三国春秋伊始 - xp1024.com
《三国春秋伊始》


第一回惹众怒梁冀伏诛除外戚宦官掌权

东汉延熹十年,公元一六七年,洛阳北宫德阳殿。

一位三十六岁的中年男人在这里咽下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口气,告别了他统治时间长达二十一年之久的汉帝国。这个逝去的男人就是汉桓帝刘志,一位在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昏君。在他漫长的帝王生涯中,东汉王朝接连爆发了大将军梁冀之乱以及因曹节、王甫等宦官乱政所引发的第一次党锢之祸。汉朝在经历了这两次巨大的动荡之后,朝堂的秩序日益混乱,官员选拔任人唯亲,私相授受大行其道。汉朝的国力迅速下滑,强大的帝国开始出现衰退的迹象。

弥留之际,刘志脑中闪过一幕幕的前尘往事,从一名普通的诸侯被立为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再从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到坐拥四海的君王。蓦然回首,一切就恍如一场春秋大梦,既真实又无比虚幻。这场梦境的开始就要从自己的恩人兼死敌、妻舅兼臣子的大将军梁冀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而实施的那场惊天阴谋说起了。

二十一年前,年仅八岁的小皇帝刘缵(注1)在吃下梁冀安插在宫内的亲信献上的“汤饼”后便暴毙而亡。小皇帝突然驾崩,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慑于梁家的权势,无人敢去质问幕后真正的元凶。

威名显赫、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为何要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过不去?

这不过是因为去年正月朝会时,刘缵因看不惯大放厥词的梁冀,忍无可忍的他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称梁冀为“跋扈将军”。就是这“跋扈将军”四个字给小皇帝带来了杀身之祸。小皇帝的不满使得梁冀感受了前所未有的威胁,现在皇帝年纪小只能发发牢骚,但等他成年亲政后绝不会是发牢骚这么简单。多少权倾一时的外戚因为皇帝的一句话而被抄家灭族,有了那么多的前车之鉴,梁冀便决定先下手为强,为了除掉这个巨大的隐患,他蛰伏了一年有余,就在所有人已经将这件事都淡忘的时候。梁冀便突然发难,派人毒杀了一向看不惯自己的小皇帝。

家不可一日无主,国更不能一日无君。有了王莽的前车之鉴,不敢造次的梁冀必须要拥立一位新的傀儡皇帝。太后梁妠是自己的妹妹,朝廷不过是梁家的一言堂,只要梁冀点头,任意一位皇室成员都可以成为储君。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梁冀最终将目标锁定在自己的准妹夫---与妹妹梁莹有婚约在身的蠡吾侯刘志身上。为确保“跋扈将军”之类的意外不再出现,梁冀特地将刘志召至府上,除了谈谈准妹夫的“锦绣前程”外,更要让他学会梁家的“规矩”。

尽管与梁家有婚约在身,可刘志压根不愿意见到这位权倾朝野的大舅哥。一是他的长相使人心生畏惧,二是只要自己的言语稍有不妥之处,喜怒无常的梁冀就会大发雷霆,轻则贬低漠视,重则呵斥辱骂。刘志在其跟前如同下民一般,毫无侯爵该有的半分颜面。

刘志一进入到富丽堂皇的大将军府中,整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而这一次他比以往更加紧张,因为刚一见面,梁冀便用那双豺狼一般的眼睛像看盯着猎物一样从上到下的不断打量自己,刘志被梁冀看得心里直发毛。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梁冀眼神虽然令人害怕,可他的态度却十分和蔼可亲。这一次刘志竟史无前例的被梁冀带到了只有心腹才可以进入的内室之中。

直到梁冀落座,刘志才敢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密室并不大,最多能容下四个人。但屋内的布置却非常奢靡。刘志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黄金做成的器物。就连二人中间的桌案,四个脚都镶嵌着极为珍贵的宝石。刘志将头埋得很低,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直到梁冀那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才敢微微抬起头来。

“都快成一家人了,怎可如此拘礼,再见外我可要生气了。”

受宠若惊的刘志赶忙回应道:“大将军面前,哪有刘志说话的份,只是不知今日大将军找我有何要事啊?”

面对如此怯懦的刘志,梁翼满心的不屑,但面容上却挤出一丝笑意道:“妹夫,在家里哪里有什么大将军,再跟我见外,我妹妹定会怪罪我怠慢了她的夫君。来来,尝尝从西域那边传来的葡萄干,这可是皇宫里都难得一见的东西啊!”梁冀说完就将一个漆盘推到了刘志近前说道:“这葡萄干比蜜还甜,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再命人送到你府上一些,当诸侯就该有诸侯的气派。”梁冀说完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刘志并没有像梁冀说的那样去品尝面前的美食,他反而起身行礼道:“刘志谢过大将军。”

“都说了,家中没有大将军,叫我兄长就可以了。”

“是…是…谢兄长。”刘志怯声声地答道。

“这有什么好谢的,赶紧吃啊!”梁冀再一次催促道。

刘志轻轻地从盘内取出几粒葡萄干,将它们一粒一粒地放进嘴里,象征性地咀嚼了两下,便囫囵吞枣的咽了下去。然后刘志又恢复到刚刚坐下的样子,再一次把头埋了下去。

“这就对啦!”梁冀十分满意地说道:“今天请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与我妹妹的婚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刘志又要起身作答,梁冀见状阻止道:“坐下说,坐下说……”

已站起一半的刘志又只好坐回原处,他说道:“新房已布置妥当,就等良辰吉日迎娶新娘过门了。”

梁冀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新房设在何处啊?”

“什么?”刘志有些迷茫,这个问题两家人都知道啊!早在几个月前,自己就已经开始布置新房,梁冀虽未亲自到府查看,但也派人问过。难道梁冀把这事给忘了?满脑子都是疑问的刘志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开口向梁冀求证。

“我问你新房设在何处!”

“回……回兄长,就设在我府内。”刘志说话的声音开始发起颤。

梁冀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他板起脸来提高声音教训刘志道:“到现在我才知道,你娶我妹妹,竟然没有兴建新的府第,她可是我大将军梁冀的妹妹。你这样娶她过门,是故意给我难堪的?”

“我……我……”刘志已被梁冀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梁冀接着开口骂道:“无能之辈!这是哪个人安排的婚事,刘姓诸侯那么多,怎么就选了你!既然事已至此,婚是不能退的。”梁冀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道:“一会等你回到府中,什么都别做,赶紧在这洛阳城内觅得一个好地方,重新营建一个新的侯府。我妹妹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真就这么嫁到你现在的府中,我们梁家可就要颜面扫地了”梁冀说完就要把刘志往外赶。

刘志开口肯求道:“兄长……你听我把话说完。”

“别叫我兄长,叫大将军,你现在这个情况,咱们两家的亲结不成。”

“是……大将军。”刘志带着哭腔回道:“我父亲走的早,府中也没有余财,我实在盖不起新的宅院啊,要不容我先积攒钱财,等建好新宅再迎娶令妹。”

梁冀一把抓住刘志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起来怒吼道:“你这宅子一日盖不好,我妹妹就要等一日,要是一年盖不好,我妹妹就要等一年……你是要我妹妹就这么等下去?”

“我借钱,我借钱建新宅,几个月就能好!”刘志彻底慌了神,口不择言道。

梁冀盯着刘志大吼道:“几个月?我告诉你就是多等一天都不行。”

刘志被吓得魂不附体地说道:“大将……大将军,我一会回到府中……就请求母亲取消这门亲事。”

梁冀的嗓门又加大不少,他开口训斥道:“现在王候公卿哪个不知道你与我妹的婚事?你还敢退婚?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就是不做这大将军,我也要为我妹妹讨个公道!”

梁冀说出狠话,刘志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栗,整个人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眼看就要给梁冀下跪磕头。

“哥!你怎么能这样?”一个妙龄女子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紧接着内室门被推开,梁冀的妹妹,刘志的未婚妻,身着华服的梁莹突然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没大没小的,马上就嫁人了,还这么没规矩。”梁冀见到妹妹,怒气登时消了一大半,他开口向梁莹问道:“是不是又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梁莹为自己辩解道:“你们那么大声,整个府里的人都听到了,哪还用得着偷听啊!”

“行了……行了……”梁冀不耐烦地说道:“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跟他还有要事相商,别在这捣乱了。”

梁莹噘起嘴说道:“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你都要把他杀了,我可不依啊,我看他挺顺眼的,除了他我谁都不嫁。”梁莹说话间对着刘志莞尔一笑,刘志也用感激的神色望向梁莹。

经过妹妹梁莹这一搅和,梁冀也不好再向刘志动粗,他开口道:“都说女大不中留,这还没过门,胳膊肘就向外拐,妹妹我可是为你好啊!”

梁莹撒娇道:“哥,我夫君家贫,可是咱家富可敌国,你出钱盖个大宅子送给我当嫁妆,不就行了……实在不行,就当我们夫妇二人向你借得。”梁莹说完又向刘志身边靠了靠。

梁冀皱眉道:“岂有此理,这要传出去,我们梁家不得让人笑死。我们梁家嫁个女儿出门,还得倒贴,你让我这当哥哥的还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梁莹发脾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哥哥,你要是再从中阻拦,我现在就进官去见太后,让姐姐给我作主,求她赐给我们一座大宅子,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胡闹,陛下刚刚殡天,太后终日以泪洗面,宫内大小事务全靠她一人作主,你就别在这个时候给她添乱了。”梁冀发怒道。

梁莹胡搅蛮缠道:“我不管,反正这人我是嫁定了,你要是不让我进宫求太后……”梁莹围着低头不语的刘志走了一圈娇笑道:“我也一切从简,今天就跟我的夫君回府。”

梁冀胡子都气得飞了起来,他向梁莹骂道:“越说越不像话,我们梁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刁蛮任性的姑娘,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梁莹继续软磨硬泡道:“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看在我是你亲妹妹,他是你亲妹夫的份上,就帮我们一次呗。”

梁冀见妹妹在哀求自己,也不好意思继续发作,他皱眉说道:“行了……行了……也不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妹妹。容我想想此事该如何处理。”梁冀说完就不再说话,一个人在屋内来回踱步,装出一副正在思考问题的模样。梁莹却在此时不断对噤若寒蝉的刘志挤眉弄眼。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梁冀停下脚步,转身对刘志说道:“想我梁冀,从来都是大公无私,为将数载,从未询私一事,今日为了我妹妹,我也只好破一次例了。妹夫,你要向我保证,待我妹妹嫁入你们刘家后,一定要好生待她,切莫辜负了她对你的一番苦心。”

刘志赶忙答道:“请大将军放心,我刘志……”

“叫兄长!”梁冀打断道。

“是……兄长,我刘志对天发誓,此生绝不负令妹。”

梁冀郑重道:“如今陛下驾崩,储君之位尚无人选,你是我妹妹看中之人,亦是刘姓诸侯中的佼佼者。一会我就进宫面见太后,请她立你为储君,待你登基后,必须要册封我妹妹为皇后,你能办的到吗?”

刘志脑中一片混乱,他本以为梁冀会为他准备一处府第作嫁资,可突然间就要成为大汉的皇帝,这对他来说无异于天降横福,刘志呆立当场,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梁冀见到刘志的反应,心中更是得意,但无人说话也使场面变得尴尬起来,梁冀板起脸双眼紧盯刘志咳嗽了一声。会意的梁莹立即来到刘志近前,依靠在他身边,拉起刘志的手说道:“还不谢谢我的兄长,我长这么大,还没见他对人这么好过。”

刘志语无伦次道:“谢谢……谢兄长,只是……只是……”

梁冀不满道:“只是什么?都要当皇帝的人了,怎么话都说不利索。”

刘志头都不敢抬起地说道:“只是我不懂国事,怕做不好这个皇帝。”

梁冀心道:不懂就对了,你要是什么都懂,我还不让你当这皇帝呢。他和颜悦色的对刘志说道:“不必担心,我会从旁协助你的。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以后,此事千万不要对外声张。为免夜长梦多,我这就进宫面见太后。”

送走了刘志,梁莹来到哥哥梁冀身边撒娇道:“兄长,我演得不错吧,但是嫁给这样一个草包,我有点不甘心啊!”

“行了,马上就要当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别再这么任性了,你要不愿意我再换别人,咱们梁家想当皇后的女人,又不止你一个。你退下吧!”梁冀冷冰冰地说道。

梁莹低下头沉默不语退了出去,梁冀端坐屋内,拿起酒盏一饮而尽,满脸尽是得意之色,老天待他不薄,竟把刘志这样一个窝囊废送到了他的身边。

很快刘志就在梁冀的扶持下顺利登基。为了进一步掌控朝政,自持有从龙之功的梁冀通过刘志将朝中仅存的反对势力尽数肃清。之后梁冀又把一个妹妹送进宫内,并要求刘志封她为贵人。这样一来,皇权被彻底架空,皇帝也完全处于梁冀严密的监视之下。梁家呼风唤雨、胡作非为的时代来临了。

根据汉律,王公大臣一切吃穿用度绝不能在皇家之上,否则就是僭越,这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可目无王法的梁冀却对此不屑一顾。他的私人林苑西至弘农,东临荥阳,南通鲁阳,北达黄河,方圆数千里,远胜皇家数倍。为了能够在林苑中看到飞禽走兽奔走的场景,梁冀命人从各地征集大量活兔置入这座壮观无比的林苑当中。他还同时下令:若有人未经他的允许,损毁园中的一草一木、伤害一鸟一兽便直接处死。大汉的国法在梁冀的家法面前,如同笑话般的存在。

没过多久,一位来自西域的商人连带十几名士兵就死在了梁家这条蛮横无理的家法之上。

胡人喜欢游猎,这一天商人趁着空闲带着随从来到洛阳郊外。当他们进入梁冀的私人林苑那一刻,。初到中原的他们哪里会知道这是一个就连达官显贵都不敢涉足的地方,更不知道杀死这里的一只兔子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他只觉得中原人真是迂腐,宁可饿着肚子在大街上要饭,也不知道来这遍地猎物的山林中想想办法

山林中猎物之多完全超乎胡商的想象,很快他就有了收获—一只肥美的野兔。就在他准备进一步大展拳脚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巡逻士兵令这场愉快的游猎戛然而止,领头的小校向游猎的胡商高声呵斥道:“大胆胡人,竟敢擅闯大将军的林苑。来人,给我拿下!”胡商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一拥而上的士兵们捆了个结结实实,随后他就被扭送到大将军府内的大牢之中。

从被士兵抓住到被投入到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胡商始终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犯了何罪要被如此对待。他一边大呼冤枉,一边观察起这个关押他的地方来:大牢东西长约五丈、宽约三丈,大牢中间是一条最多能使两人并排通过的窄道。碗口粗的木棍将这个又矮又阴暗的房间分成了南北相对、十间左右的牢笼。牢笼是如此的狭小,一个人站着还能有些空地,但要是站累了躺下,则只能像小动物一样蜷缩起来。

胡商的叫喊并未得到看守大牢士兵的回应,反倒是几名被关押在牢内的犯人开始隔着栅栏七嘴八舌的讨论起这个新来的犯人。

“这胡人是谁啊,都被抓到这里了,竟还在傻乎乎的喊冤。”

“依我看,一定是钱财外露,被大将军盯上了!”

“我看也未必,这胡人能有多少财产?大将军能看上他那点钱?”

“那你说,他是因为什么被抓到这里来的?”

“别管这胡人了,还是想想我们自己吧,要是筹不到钱,明天怕是连脑袋都保不住了。”也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牢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热烈的讨论戛然而止,接着就是一声声的叹息。

胡商却在这个时候停下了喊冤的举动,因为他从刚才讨论中好像听到了一位故人的声音。胡商用发音不标准的汉语问道:“士孙……奋……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胡商很快得到了回应,“老胡,你怎么被抓到这来了。”胡商口中的士孙奋向他反问道。胡商口中的士孙奋是洛阳城内的一个大商人,家资数万。两人之间多有生意上的往来,胡商也不姓胡,只不过名字太过拗口。士孙奋为了方便,就干脆称其为老胡。时间久了,所有商人都这么叫胡商,他也就默认了这个在汉朝的名字。士孙奋被抓进来,倒不是说他敢得罪梁冀。就是因为他太有钱,梁冀先是送了他四匹马,摄于梁冀的权势。士孙奋也不敢不收,随后梁冀就找他借钱,一开口就是五千万。这么一大笔钱,说白了是有借无还的,士孙奋一向吝啬,最后只借给梁冀三千万。梁冀大怒,诬陷士孙奋的母亲是过去看守梁家仓库的奴婢。士孙奋的家财都是她母亲偷梁家的,随后士孙奋就被抓进这大牢之中。

“我也不知道啊……今天闲来无事,出去打猎。刚打了一只兔子,就来了一伙士兵,不由分说就把我关在这里,都不给我解释的时间。”胡商无奈地说道:“士孙奋兄弟,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替我跟兔子的主人说说,我愿意十倍赔偿给他!”

士孙奋尚未答话,牢中就有人讥笑道:“打了一只兔子?大将军园林中的吧。老胡……你怕是不知道吧……现在洛阳都流行一句话,宁可在天子头上动土,也别在大将军府前路过……这下你可闯了大祸了,现在就是天子都救不了你,我劝你啊还是想办法告诉跟你一起来洛阳的人,准备后事吧。别到最后连个埋你的地儿都没!”

胡商听到这番话,双眼尽是恐惧之色,他开口问道:“你们汉人不是有王法吗?”

士孙奋无奈道:“王法?要有王法我也就不会被关到这里了,大将军的话就是法!”

胡商听后彻底绝望了,他实在想不通大将军梁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牢里的人害怕他甚至超过了他们的皇帝,自己难道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一点活路都没有了吗?

正厅内,负责巡逻林苑的小校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向梁冀报告今天所遇到的情况,“禀告大将军,一伙胡人不顾法令擅自游猎,闯入您的林苑内射杀了一只兔子,现已全部缉拿归案,正押在外面,静待大将军发落”。

梁冀听后面色一沉,他极不耐烦地向小校问道:“怎么发落?本将军的将令你是不知道还是忘了啊?你是要本将军再给你重复一遍?”

梁冀的话令小校更加恐惧,他登时磕头如捣蒜并不断的重复着“小的这就去办!小的这就去办!”

“还不快滚!”梁冀大声呵斥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们自己提头来见,这么点小事也要来问我,一群废物!”

“诺!诺!”小校双膝跪地并不断后退,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传了过来:“慢着……”说话间,一位衣着华丽、体态臃肿的中间妇女从大厅内侧走了进来。她的年纪约莫在五十岁上下,其眉宇间尽是煞气,若是没有这身贵妇的服饰,她的姿态倒是像极了常年混迹于市集之中欺行霸市、蛮不讲理的泼妇。

梁冀虽然嚣张,但也有克星。他的克星就是自己的发妻孙寿。自古以来公卿王侯不乏惧内者。但梁冀怕老婆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别说不敢纳妾,就是家中容貌姣好的婢女梁冀都不敢多看一眼。他曾经与一位叫友通期的美女厮混,美女也为梁冀生了一个男孩。这件事被孙寿知道后,她立即带人抄了梁冀在城西为友通期购置的安乐窝。当场就将这位美女带到家里,当着梁冀的面剪去她的头发,毁了她的容貌,打的友通期是皮开肉绽。友通期本是汉顺帝废掉的妃子,梁冀与其私通有碍帝王尊严。同时又是在父亲梁商过世期间与其私会。条条都是重罪,孙寿作势就要将此事上书天子。梁冀当时就吓得跪在了孙寿的面前,并向岳母苦苦哀求,此事才算罢了。从此以后只要孙寿想做什么,梁冀绝不敢说半个“不”字。

梁冀一见到来人是夫人孙寿,他就像换了个人一般。那个飞扬跋扈的大将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满脸尽是谄媚之色的小厮。他小心翼翼地凑到贵妇面前,一脸贱笑地说道:“夫人,你好生在后院歇息,这么点小事我足以应付了!”

孙寿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校,语气傲慢地说道:“你先下去,我有事要同大将军相商!”

“诺!”小校听后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退出了大厅。

“你们也都下去吧!”孙寿再度对大厅内的其他人说道。

除梁冀外的所有人也同刚才那位退出大厅的小校一般用最快的速度退了出去。屋内很快就剩下这位孙寿与梁冀两个人,当大门关闭的声音传来,孙寿一个箭步窜到了梁冀近前,伸出右手抓住梁冀的左耳咆哮道:“你这大将军是怎么当的?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你叫我在后面怎么放心?”

“疼……疼……疼”梁冀捂着耳朵惨叫着却也不敢挣扎,他低声下气的说道:“夫人……有话好好说,快松开啊,耳朵快被你拧掉了。”

妇人听后用力拧了一把后才松开右手,大厅再度传出了梁冀的惨叫声。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什么是小事?一只兔子的死活固然无足轻重,你堂堂大将军的脸面是小事吗?”

“不是小事,不是小事。”梁冀点头哈腰地附和道。

“今天人家杀你一只兔子,你可以不当回事,明天就要拆你这大将军府了,这胡人你得杀给天下人看,否则谁还会把你这大将军放在眼里。”

“是……是……”梁冀赶忙说道:“我一会就亲自提审那胡人,一定将他大卸八块。”

“杀一个胡人够吗?”孙寿极不满意的骂道:“你看看你手下这群酒囊饭袋,你早有严令在先,谁敢动林苑中的一草一木就得死。可他们谁当回事了?这次他们会把人押到府中,下次肯定就会偷偷放了。”

“回头我就责罚他们!”梁冀说出了自己的应对之策。

“蠢货!”本已平静下来的孙寿再次怒骂道:“责罚?责罚能杀鸡儆猴吗?今天负责巡逻的士兵也得死,违背军令那是要砍头的,连这都不懂,还当什么大将军?”

“夫人教训的是,我这就照办!”梁冀一口答应道。

“出来这么半天,我也有些累了”孙寿打着哈欠说道:“夫君啊,我也不想操心这些琐事。可你始终都没有个大将军的样子,你叫我怎么安心呆在内宅啊。我走了,你赶紧处理好这事吧。”

孙寿说完头也不回的从原路返回,梁冀陪着笑脸送走了夫人后。再度恢复成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将军。窝了一肚子火的他对屋外大吼道:“把牢里那个胡商带进来!”

士兵很快将五花大绑的胡商押了上来,不等胡商开口,梁冀发疯似的冲到胡商近前,一脚将他踢翻在地,随后大声呵斥道:“大胆胡人,本将军林苑中的兔子也是你能打的?”梁冀骂完怒火难消,又冲着到在地上的胡商连踹数脚。

商人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挣扎着直起身来,跪在地上不住地向梁冀磕头求情道:“大将军饶命啊,我等皆是西域人士,初到中原实在不知道那是您的林苑啊。”

梁冀并不理会,再次用力将胡人踢翻,咆哮道道:“死到临头还敢撒谎。本将军早已布告天下擅入园林者死,怎会有人不知,我看你是故意令本将军难堪。快说出幕后指使之人,本将军或许会从轻发落!否则即便你是胡人,本将军照样有生杀之权。”

胡商更加不知所措,继续苦苦哀求道:“大将军,我以身家性命起誓,此事确实没有人指使,我愿以十倍的价钱赔偿大将军的损失!从此远离中原,绝不复还。”胡商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充满了哭腔。大将军府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即便如此胡商已经磕破了额头,鲜血一滴滴从他的脸上滑落,甚至有几滴在了纹路精美的地毯上面。梁冀见状更加生气,他腾起一脚再次踹翻胡人,不依不饶的吼道:“没人指使?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敢大言不惭要赔偿我的兔子?本将军的兔子是你赔的起的?”

“饶命啊,大将军,我等愿意把携带的宝物尽数送与大将军,求大将军开恩呐!”

“还有宝物?来人!把这伙人的货物尽数抄至府中。还有今天巡逻林苑的那队士兵,统统给我砍了。再将他们的人头悬挂在城门前,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不把本将军的命令当回事。”

一阵哀嚎过后,这位西域来的商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一只兔子竟然搭上了十多条人命,就连游荡于人间的恶鬼见到梁冀都要惧怕三分。

公元一五九年,刘志已经做了十三年的傀儡皇帝,与后世诛杀鳌拜的康熙不同,刘志靠的不是隐忍而是足够听话,听话到只待在后宫而不过问任何国家大事的地步。终日无所事事的刘志只能将时间用在与后宫妃子玩乐。直到一位邓贵人的出现,才打破了刘志与梁冀之间脆弱的平衡。

邓贵人的父亲邓香早亡,其母改嫁梁冀夫人孙寿的舅舅梁纪。邓贵人得宠后,梁冀立即想收邓贵人为自己的女儿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但考虑到邓贵人的家人的反对,他派刺客先杀了邓贵人的姐夫时任议郎的邴尊,并且密谋再杀掉邓贵人的母亲永绝后患,但没想到刺客在行刺的过程中暴露了行踪,被抓住现行。刺客在官员的审问之下立即说出了幕后主使者---大将军梁冀。

血腥的往事历历在目,邓贵人的母亲断定大将军梁冀绝不会因刺客被抓而收手。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她急忙进宫向女儿及婿哭诉,因为整个帝国只有皇帝女婿那里还残存着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深宫夜寒,老妇人瘫坐在一脸愁容的皇帝面前泣不成声。

“陛下……您可得救救我啊!”

望着跪在眼前寻求庇护的岳母,刘志感到无比的悲哀。身为大汉的天子却只能在后宫做一个傀儡。本来还以为能在小小的后宫发号施令,但实际上竟连后宫女人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夫人请回吧,朕已知晓。”刘志回应道。

“陛下……”

“去吧……朕自会妥善处理此事”刘志并不想当着岳母承认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实,只能故作姿态送走岳母。

望着缓缓退出大殿的邓母,刘志站在殿外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朕贵为一国之君,上不能告慰先祖,下不能安抚百姓。如今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吗?”如今朝堂之上全是梁冀党羽,后宫嫔妃也多出自梁家,绝望之中的刘志不禁环视起整个大殿。

当他看到侍候在身边的唐衡,突然灵光乍现。等等?宦官!刘志突然找到一丝希望,怎么把常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宦官给忘了。此人自幼进宫,与梁冀素无瓜葛,如果他能帮助自己,说不定可以找到解决梁冀的办法。为保险起见,还是要试探一下此人?刘志趁自己上厕所的时候向唐衡试探:“唐衡,你觉得大将军如何?”问完这个问题后,刘志就打定主意,如果唐衡说梁冀好,那就以此为名赏赐梁冀,从而稳住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如果他也看不惯梁冀,那就与他一起想办法对付梁冀。

唐衡听后,极为不满的回道:“回陛下,梁冀逆贼横行不法,以下犯上,从不把陛下放在眼中。若不是老仆能力有限,定为陛下除此祸患。”

刘志大喜过望,终于听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向唐衡说道:“朕也早已看不惯此贼,奈何身边无人相助。唐衡你可愿意与朕一起诛杀此贼?”

“老仆愿粉身碎骨以报陛下”唐衡跪在刘志面前答应道。

“你我势单力孤,怕难以成事。可有忠君之人以供驱使?”

“单超、徐璜、左倌、具瑗与老仆一样,对逆贼梁冀恨之入骨,他们可共谋此事”唐衡答到。

待唐衡召集众人后,刘志在厕所中与这五位忠于自己的宦官歃血为盟,制定好诛除梁冀的计划。梁冀作为大将军,远没有霍光的手腕,他得罪人无数,大多数人敢怒不敢言。梁冀天真地认为只要派人盯紧刘志,皇帝难以行使皇权,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但他却漏算了宦官。

汉朝的军队虽然全由大将军指挥,但是军队的所有权确在皇帝手中。更重要的是,大将军统率的是军队的将领们,属于中枢般的存在。东汉自建立之初同周边少数民族的战事就没有中断过,军队的将领几乎都有带兵作战的经历,这也是梁家那群酒囊饭袋无法胜任的职位。梁冀虽然权倾朝野,但军队却一直是他的短板。再加上他这个大将军,完全是靠裙带关系当上的。梁冀在大汉将领们的心中,完全是一个毫无分量的存在。司隶校尉张彪在得到刘志的密旨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带领负责皇城安全的卫队全力攻打梁冀的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内,一个军士打扮的人急急忙忙的冲进了梁冀所在的书房。

“不好了大将军,司隶校尉张彪带兵包围了这里,据称有陛下诏命。”

“什么!一个小小的司隶校尉也敢围我大将军府,好大的胆子!去,拿着我的虎符去调兵,顺便去通知皇上治他的罪。”梁冀不屑的回答道。

士兵刚拿这虎符走出大门几步,很快又退了回来。张彪带着士兵冲了进来,梁冀身边只剩下几名瑟瑟发抖的亲兵,惊慌失措的看着杀气腾腾的张彪。

“大胆张彪!你敢带人攻打大将军府,你不怕诛三族吗?”梁冀手持长剑色厉内荏的喊道。

张彪一声冷笑,不屑的说道:“诛三族?我奉旨捉拿侵犯,何罪之有。梁冀你若识相,速速放下武器投降,省的本官动手。”

“奉旨?我不信!一定是矫诏……没有我的同意哪里会有什么圣旨,张彪你敢假传圣旨!”梁冀言语间彻底失去了方寸,颤抖着对张彪喊道。

张彪大手一挥,一名传诏的谒者来到他的身边,打开一卷帛书大声宣布道:“大汉皇帝诏曰:‘梁冀身为大将军,上负君王,下欺黎民。目无王法,多行不轨。残害忠良、荼毒百姓。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朕念梁冀多年效力于朝廷,又是朕之姻亲。特许其自裁以留全尸,钦此。’”

待谒者念完诏书,张彪好整以暇的说道:“大将军,你虽恶贯满盈,可陛下却念及亲情留你全尸,还不领旨谢恩?”

此时的梁冀方才大梦初醒:坏事做尽,终有一报。就算权倾朝野,但皇权永远至高无上。梁冀无力的瘫在地上挥挥手示意身边的士兵放弃抵抗。他颓废的问道:“临死之人尚有一事不明,张彪你的诏命从何而来?”

“黄门令具瑗奉陛下旨意带羽林、虎贲与我共同来此,朝堂之上你的罪行陛下已经昭告天下了。”张彪面色平静的说道。

权倾天下已成昨日黄花,荣华富贵不过是浮云幻梦。此刻梁冀才明白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唉……没想到我一世荣光,最后竟然栽在小小的宦官手里。”梁冀长叹一声道。

梁冀说完横剑自刎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一生。梁冀畏罪自杀,其党羽土崩瓦解,刘志从他手中夺回了属于自己的皇权,但梁冀的教训使他对以外戚为首的士大夫们充满了恐惧。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同时制约官员的权力,宦官的势力在刘志的支持下迅速壮大。

明君在于制衡律己,昏君在于偏听放纵。凭借五名宦官成功解决大将军梁冀,刘志在历代帝王中的成就不可谓不高,但是在这之后,刘志竟开始毫无保留地信任宦官,国家的权力由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后来上位的中常侍(注4)曹节、王甫等人更是将东汉推向黑暗的深渊。送走一位祸国殃民的大将军,却迎来一群更加胡作非为的宦官。在刘志看来,只要宦官忠于自己,哪怕他们贪污纳贿,都是可以接受的。直到咽气,刘志都在防止下一个梁冀的出现,即便有人奏报宦官的不法行为,也都被刘志强行压了下来。而举报宦官的朝臣接着就会遭到宦官的迫害,忠义敢谏之士越来越少,投资钻营之徒却越来越多。

东汉没有因为梁冀的倒台而转危为安,相反宦官集团的掌权使得各阶层矛盾重重,危机四伏下谁又能力挽狂澜解决刘志丢下的烂摊子呢?

注1:刘缵又名刘续,登基时年仅八岁。

注2:廷尉,官名,秦置,为九卿之一。掌刑狱。秦汉至北齐主管司法的最高官吏。汉景帝中元六年(前144)改名大理,武帝建元四年(前137)恢复旧称﹐哀帝元寿二年(前1)又改为大理。新莽时改名作士﹐东汉时复称廷尉。

注3:公元一四六年。

注4:妹妹梁莹未婚夫。

注5:中常侍,西汉时皇帝近臣﹐给事左右﹐职掌顾问应对。东汉时中常侍已非加官,而成为有具体职掌的官职。其秩为千石,后又增为比二千石,本无员数,明帝时定为四人。东汉初改变西汉制度,多以宦者担任此职,如顺帝、章帝、和帝时,曹腾、郑众、蔡伦都从小黄门迁为中常侍。安帝时,和熹邓皇后临朝,中常侍都任用宦官,并授以重任。从此以后﹐居此位的宦官竟可权倾人主,员数也从四人增加到十人,东汉末增加到十二人。

第二回 立新君父女合谋 除宦官陈藩献策

永康元年十二月丁丑(注1),汉桓帝刘志驾崩于南宫德阳殿前殿。代表着皇帝驾崩的丧钟已经响起,皇宫内外一片哀嚎之声。当夜幕降临,在德阳殿哭泣了一整天的皇后窦妙在宫人们的搀扶下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之中。

她一走进殿内便屏退了所有的宫人,然后她轻轻的来到一面铜镜前,缓缓地坐了下去。镜子里的人既熟悉又陌生,从今天起她就要自称为“哀家”,一个虽然尊贵无比,但本质依旧是寡妇的称呼。

她凝望着自己在镜中的花容月貌,不禁有些感伤起来。自己的青春就这样结束了,普通人家的女子在丧偶之后还可改嫁,但她作为大汉的皇后从此却只能孤独终老。但是她旋即又对着镜中人笑了起来,那个只能在内心深处怨恨的男人终于死了,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也总算可以放下了。素服本是人们最厌恶的服饰,可此时的窦妙却觉得它比当年入宫时所穿的喜服更加美丽。就是这样一件代表着死亡与不幸的衣服将她心中所厌恶的那个男人所拥有的一切全部都转移到她的手中。是时候向那些仗着刘志的宠幸,欺压她并企图夺走她皇后之位的女人们复仇了。只是欺负过窦妙的女人实在太多了,一想到要复仇的对象,窦妙陷入到沉思之中,那些陈年旧事立刻浮上心头:

梁冀败亡,梁皇后忧惧而死,梁家的势力被彻底瓦解。初掌皇权的刘志迅速对宫内宫外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洗牌。满朝文武几乎全部换成了新人,与刘志共患难的邓贵人也顺理成章地被立为新的皇后。

所有人都认为黑暗已经过去,黎明终于到来,却不曾想志得意满的刘志在装模作样的当了两天明君之后,很快纵情于声色之中。在他看来被梁冀打压的这些年,失去的是选择女人的自由,现在他要把逝去的时间都补回来,后宫若无佳丽三千,当帝王还有何乐趣?

贪官依旧横行无忌,百姓依旧生计困难,真正因这场权力变革而获得幸福的人,除了好色荒淫的刘志也就只有他身边的官宦以及被他召进皇宫的美女们了。

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梁冀得势时,刘志与邓皇后相依为命,生死与共。梁冀败亡后,这份难得可贵的患难之情随着后宫女人数量的增多而逐渐变淡。尤其是当明艳不可方物的郭贵人出现后,刘志与邓皇后冷淡的感情开始出现裂痕。邓皇后与郭贵人之间因争宠冲突不断,暗斗迅速转为明争。公元一六五年,色衰的邓皇后因争宠被废,刘志的这一举动立即在朝堂之上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封谁做皇后,虽说是皇帝的家事,可那也是国事。在君臣关系融洽、国泰民安的时候,若无必要,大臣很少会干预帝王立哪位娘娘为皇后。可自从刘志命宦官参与政事之后,大臣们的权力被大大削弱,国家也因宦官们的巧取豪夺而日益衰败。官宦乱政于公影响到国家大政方针的实施,于私分权的宦官严重影响到士大夫们的利益。刘志想立新宠郭贵人为皇后,这恰恰给了士大夫们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士大夫们需要夺回曾经属于他们的话语权,拿这件事来做文章再合适不过了。

刘志是一个聪明的昏君,他的心里很清楚,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来自于他所处的地位,而他所处的地位又来自传统道德观念下的尊卑贵贱。皇帝可以跟朝臣作对,但决不能跟道德为敌,尤其是当大臣们以道德的名义来发难的时候,他必须要慎之又慎。若在群臣的反对声中强行封郭贵人为皇后,接下来他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群臣万一捧出个梁冀一样的人物出来,那再想后悔都来不及了。刘志发现苗头不对后迅速妥协。他先将郭贵人封后一事束之高阁,随后用最快的速度将开国元勋窦融的曾孙女,已经是贵人的窦妙封为皇后。大臣们的嘴是堵住了,可成为皇后的窦妙的噩梦却开始了。

在入主长秋宫(注2)之前,窦妙的父亲窦武曾特意进宫紧握着女儿的手嘱咐道:“女儿啊,这宫里比不上家里,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想要当好母仪天下的皇后,忍耐才是最重要的。”

“女儿明白,谢谢父亲的教诲。”满怀欣喜的窦妙嘴上答应着,可她的心早已飞进那座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宫殿之中。她虽然知道刘志有无数佳丽,但只有皇后才能算作正妻,一想到以后皇宫里除皇帝之外的所有人都要对自己顶礼膜拜,她都忍不住要唱出声来。

白天册封皇后的典礼举行的异常顺利,一身华服的窦妙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登上大殿坐在了皇帝刘志的身边。谒者随后宣读册封皇后的诏书,当那句“母仪天下,与民更始,钦此。”的结束语被宣读完毕后,窦妙激动得心脏都快要跳脱出来了,而她身旁的刘志就像是一位古井不波的老人,他双目无神,面无表情地观看了全部仪式。待所有仪式都完成后,他站起身来仅仅说了五个字“众卿家平身”后便在群臣的山呼万岁声中离开了大殿。

入夜时分,长秋宫内一片灯火通明。空置了大半年的宫殿终于迎来了新的女主人。新皇后窦妙在宫女的陪伴下大致将其参观了一遍。它比窦妙想象中更加宏伟、更加宽敞、更加富丽堂皇。怪不得整个皇宫中的女人都想成为这里的女主人,兴奋之余的窦妙已经迫不及待地去体验睡在凤榻的滋味了。

她刚在宫人的协助下脱去华服,殿外突然传来皇帝近侍长长的声音,“陛下驾到!”

皇帝来了?窦妙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赶忙起身向殿门口走去,她刚走到一半。长秋宫的大门就已被推开,刘志在近侍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臣妾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窦妙飞快地向夫君下跪行礼。

刘志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在宫人离开的过程中,他踱步到窦妙近前,缓缓地绕着圈子观察着跪在地上微微发抖的女人。

当不远处传来关门的声音,踱步的刘志停在了窦妙的面前。他躬下身子伸出右手,用食指勾起对方的下巴。一张美丽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瓜子脸、大眼睛,嫩的可以滴水的小脸蛋上在刘志的挑逗下瞬间浮起了两团红晕,好一位娇羞无限的皇后。

窦妙紧张地说道:“臣妾伺候陛下更衣。”

“不必了!”刘志直起身来冷哼一声道:“朕此时过来就是有几句话想跟皇后说说……你起来吧!”

“谢…谢陛下。”刘志的话令窦妙大感意外,她实在想不明白刘志深夜来此目的何在,但也不敢发问。在站起身后便垂首而立,等待刘志的下一步指示。

刘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朕在进来之前还在想,皇后真不能算作是外人,你们老窦家跟我们老刘家可是有好几门亲事呢,章德窦皇后(注3)就是你的姑祖母,真要是按辈分来说,朕还得称你一声‘表妹’呢。”

窦妙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小声回道:“是。”

刘志突然收起笑容,冷冰冰地说道:“朕也就不绕弯子了,既然选你做了皇后,那就是亲上加亲。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的父亲窦武还是有些名望的,回头朕就会加封他的官职,让他也来替朕分分忧。朝中的那些大臣们整天在朕的面前唠唠叨叨,快把朕烦死了。现在朕按照他们的意思办了,可如果他们还不识相,就别怪朕不念亲情。一群人朕处置不了,杀鸡儆猴朕还是会的!”

在刘志的威胁下,窦妙听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新婚夜里被夫君如此教训,尤其是教训的内容又是与她毫无关系的朝堂之事,受到莫大委屈的她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般从她的眼中涌出,一滴滴地从香腮滑落,“滴答,滴答”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面。

刘志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他反而有一种满足感。尤其是看到窦妙哭泣不已,却不敢放声哭出来的这种神态。他把对大臣们的怨恨全部发泄到这位新皇后身上,他继续开口教训道:“哭什么哭?这当上了皇后可是全天下的女人都羡慕不来的,你当着朕的面哭泣,是想告诉朕让你当皇后是朕委屈你了?”

窦妙吓得赶忙跪在地上,用双手不断擦抹脸上的珠泪,可是却越抹越多。她的妆容也因为泪水的冲刷而变得凌乱不堪,她擦着眼泪解释道:“臣妾这是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那就好…”享受到复仇喜悦的刘志心满意足的说道:“皇后早点睡吧,郭贵人还等着朕呢。临走之前,朕还有几句话要说,在天下人面前你是朕的皇后,可在朕的面前你连朕喜欢的一个宫女都不如,可别真把自己当皇后了。”

“臣妾恭送陛下。”窦妙强忍着悲痛俯首送别刘志。

刘志再也不看地上饮泣不已的窦妙一眼,径直走了出去,在他推开大门之前,他扭头冲着窦妙的方向大喊道:“这长秋宫是朕借给你住的,如果你当不了这天下人的皇后,朕就找其他人来住!”

新婚之夜被新郎教训,接着又被他当众威胁。她突然想起前不久父亲要自己忍耐的话语,原来他早就知道入宫以后自己会受到刘志的刁难,这当父亲的怎能如此狠心呐。哭泣不已的窦妙捂住嘴巴生怕自己的哭声被刘志听到,直到刘志走远,她才敢松开手,嚎啕大哭。这哭声听起来是如此的撕心裂肺,与她所在的宏伟宫殿是那样的格格不入。这一天窦妙成为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同时她也失去了自己全部的快乐。

为了不再重蹈前两任的覆辙,窦妙决定安心做刘志的提线木偶,只在需要她这个皇后的场合才出现。作为政治妥协的结果,窦妙深知若有一个地方让皇帝挑出毛病,那就是抄家灭族的结局。至于皇帝爱不爱她,是否宠幸她这些都不重要,保命才是第一要务。如果婚姻是女人一生的归宿,那么自从她成为皇后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走进了坟墓,刘志从未正眼看过窦妙,宫里那些受宠的女人更是对她百般刁难。身为一国之母的窦妙受尽委屈,怨恨的毒草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她开始变得暴躁、残忍、猜忌、多疑;但她也在凶险无比的环境中学会了机警与忍耐。她默默等待着,等待着复仇,她恨刘志、恨将她送进这个冰冷皇宫的大臣们,更恨那些欺凌她的女人与宦官们。

好色的刘志不断地扩充他庞大的后宫,美人们一天的花费都是天文数字,帝国的国库开始空虚,国家逐渐不堪重负,频繁的加税以令百姓怨声载道,边塞战事不断。帝国的有识之士深知长此以往,早晚会激起民变。每当刘志准备大兴土木的时候,以窦武为首的大臣们总是会苦口婆心的进行劝阻,虽说刘志最终总能达到目的,可也会因为大臣们的反对而意兴阑珊。双方交锋无数次,彼此的矛盾也越来越大。窦妙也从一个被冷落的皇后,逐渐成为刘志发泄怒火的对象。

大汉威名远播,常年有周边诸国的使者前来朝贡。外邦来朝,这是国之盛事,除了昭告天下普天同庆外,皇帝还会从外邦的贡品当中选出一部分来赏赐周围。皇帝喜欢谁,不喜欢谁,从贡品的分配上就能看的一清二楚。适逢南越小国遣使进贡,就在使者到达都城洛阳前,刘志再一次因子嗣问题与群臣们闹得极不愉快。窦妙入宫已有一年,始终未能诞下一男半女。原因不在于皇后,而在于皇帝,当大臣们在朝仪上委婉的指出皇帝应该宠幸皇后,刘志当场爆发,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竟然连同哪名女子过夜都要大臣们操心,但在“无后为大”的观念下面,刘志在发完一通脾气后,也不能责罚上书此事的大臣们。这件事的另一位关键人物,皇后窦妙就成了刘志的出气筒。

按照惯例,在后宫的赏赐应从皇后开始,并以皇后为尊。而这一次刘志为让皇后的父亲难堪,先将后宫嫔妃全部召集在一起,然后当众将本该赏赐给窦妙的珠宝全部赏给新欢采女田圣,当众令她这个皇后下不来台。当朝皇后竟被皇帝如此折辱,敢怒不敢言的窦妙只能派人送口信给她的父亲窦武,希望身居高位的父亲能够帮帮自己。

小宦官一见到窦武立即把窦妙在宫中遭遇和苦难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在陈述完一切经过后,小宦官言辞悲切地恳求道:“槐里侯(注4),皇后娘娘在宫中当众受到折辱,长此以往难免不会重蹈邓皇后的覆辙,故特命小仆来向大将军求救。”

窦武听后,心情变得十分复杂。他既心疼宫内受委屈的女儿,又觉得窦妙怎么就不能体会自己这个作父亲的苦衷。窦武一时间思绪万千,竟忘了眼前这个小宦官的存在。

作为窦家子孙,窦武有太多值得骄傲的先祖。汉文帝时在平定七国之乱立下汗马功劳的魏其侯窦婴,光武帝时身为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先祖窦融,汉和帝时期“勒石燕然”的大将军窦宪。正因为这些传奇般的人物,这才有了传奇般的窦家。到了窦武这一代,窦家声威已大不如从前。从记事起,窦武就被灌输了重振窦家的思想,为了这一目标。他刻苦读书、结交名士,养声望于家中,施善行于乡里,入朝为官后,他不畏强权、仗义执言。他的努力也终于得到了回报,天下人已将窦武与刘淑、陈蕃列为一起合称“三君”。现在威望有了,距离位列三公只有一步之遥,复兴窦家已指日可待,窦武想到兴奋处嘴角都露出了微笑。

“槐里侯……槐里侯?”等候了许久的小宦官在见到窦武面有喜色便大着胆子问道。

“哦…哦…”回过神来的窦武胡乱答应了两声后,便向小宦官嘱咐道:“你回去告诉皇后……为人妻者当恪守本分,一切都应听从陛下的安排。身为皇后,更要为后宫做出表率,否则何以母仪天下。”

窦武算得很明白,如果他带着群臣上奏分配贡品不公一事,那就意味着彻底同皇帝撕破脸面。万一刘志孤注一掷,这样不但保不住窦妙的皇后位,还有可能会牵连到整个窦家以及与他一起上书的大臣们。他不能冒这个险,窦家决不能在他的手里败落。两害相权取其轻,窦妙只能自己忍气吞声扛过这一关。

“可是,小仆如何回话”小宦官无比为难地说道。

“好了,别说了,回去回禀皇后吧。”说着窦武就把小宦官连送带赶的请出了大将军府。

小宦官一返回皇宫,就将窦武的意思全部转述给了皇后窦妙,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以及父亲的漠视,她不禁泪如雨下:“什么?我在宫中已经快被逼的走投无路,父亲怎么还能如此漠视,我”说到后来,窦妙再也泣不成声。

“皇后娘娘切莫难受,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忍耐,陛下终日纵情声乐,太医频频入宫……”

窦妙听着赶忙止住哭泣,厉声斥责道:“你不要命了,陛下圣躬安泰。”

“小仆知罪,还请娘娘责罚。”自知语失的小宦官赶忙跪了下去。

“好了……没什么事你就退下吧。”

“诺!”

小宦官应声退了下去,就是他的一句话令窦妙看到了希望,刘志的身体越来越差,自己只要能熬到他驾崩,一切就都好办了。想通了这一点,窦妙在后宫的姿态放得更低,别说刘志册封的贵人,就连他宠幸的采女,窦妙都礼遇有加。很快,就连宫外的大臣们都知道后皇后窦妙的贤良淑德,汉桓帝刘志也只好打消了废后的年头。

刘志驾崩的很突然,他既没有子嗣又没有选定继承皇位的人选。帝国的决策权一下子落到了皇太后窦妙的身上。过去受到的委屈一幕幕袭上心头,仇恨逐渐蒙住了窦妙的双眼,是时候向那些欺负过自己的女人们复仇了,窦妙凤眼怒睁,从铜镜旁站起身来,疾行数步来到门口处对外面侍候的宫女吩咐道:“宣中常侍曹节!”

朝局即将因为刘志的死而大变,以往作威作福的宦官们此刻正聚集在一起密议。他们名为商议皇帝的后事,实为讨论自己的前途。已经成为太后的窦妙将入主永乐宫,在新君没有登基前,永乐宫将成为帝国的权力中枢,如何巴结大权在握的窦家已成当务之急。

宦官们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席地而坐。所有的宦官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北面的五个人身上。这五人的年纪都在三四十岁上下,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面部表情也完全不一样。若论共性,他们都拥有一张娘娘腔的面孔。这五人乃是现在皇宫内最有权势的宦官,从左往右依次是长乐太仆侯览、中常侍王甫、中常侍曹节、黄门署长管霸、中黄门苏康。

当宦官们的话题谈及自身的时候,面有忧色的管霸向身旁又廋又矮的曹节开口道:“曹常侍,诸位当中就您在太后面前能说上话,大家伙的未来可得全仰仗您了。”

曹节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才悠然自得的说道:“管兄这么说可折煞小弟了,我们做奴仆的自当为主上尽心竭力,所以大家的未来可都在太后及新君身上,哪能说在我的身上呢。”

管霸自知语失,急忙改正道:“曹常侍说的对,那从今往后大家伙就跟在曹常侍后面服侍太后,鞍前马后、任劳任怨。”

与曹节一向交好的王甫这时开口道:“昔日太后与陛下不睦,都是曹常侍与我在从中周旋。咱们当中又有多少人希望陛下废了太后。昨日陛下大行,今日就要通过我等去巴结太后,这见风使舵的速度未免太快了点吧。”

苏康不满道:“王常侍此言差矣,陛下废后与否那完全出自陛下的旨意,你怎么能说是我等期望的呢?”

苏康此言一出,在座宦官无不交头接耳,其中有不少人将愤怒地盯着王甫,屋子里瞬间充满了火药味。

曹节见此情景,先瞪了一眼王甫,接着打圆场道:“我看王常侍今天忙前忙后是累晕了,怎能说出此等不切实际的话来。要我说,大家还是想着如何侍奉好太后才是真,等太后搬到永乐宫,所有政令皆要出自那里,咱们可得及早跟那边的人打好交道才是。”

苏康点头称赞道:“还是曹常侍深谋远虑,不像某些人只知道翻旧账。”苏康说完又极为不满的瞟了一眼曹节旁边的王甫。

王甫见苏康如此蔑视自己,登时就要反唇相讥。就在这时,一个小宦官在门外喊道:“曹常侍,太后宣您去长秋宫。”

众人皆是一愣,这都什么时辰了,太后竟然要召见曹节。在众人羡慕又妒忌的眼神中,曹节起身致歉道:“不知太后有何吩咐,曹某只好先行离开。诸位多担待啊。”曹节说完就穿好鞋子向门外走去,等到了门口他又转身对众人说道:“诸位勿忧,若有好处,曹某绝不一人独享!”

曹节一路小跑赶到长秋宫,此时的他心里也在打鼓,窦妙这个时候找他能有什么事情?严格来说,他根本算不上是窦妙的亲信。他也只不过是在刘志活着的时候帮窦妙说过几句好话,这么做的目的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给自己留条后路。毕竟皇帝的身体在那摆着,皇后一天不被废除,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后。曹节没想到的是,刘志驾崩的是如此突然,窦妙会因为那几句好话而重用自己吗?

“启禀太后,中常侍曹节已来到殿外。”

“让他进来吧!”

两名小宦官推开殿门,曹节轻轻地走了进去。当他看到一身素服的窦妙后便跪下行礼道:“奴仆曹节叩见太后!”

“曹常侍,平身吧!”

“谢太后!”

‘她竟然称我为曹常侍,这是个好兆头’曹节一颗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下。

窦妙不开口,曹节也不敢发问。大约过了几分钟,窦妙才欲言又止道:“陛下…陛下的丧礼都安排好了吗?”

曹节答道:“回太后,就在奴仆来此之前,已经跟中宫的诸位大人们商议妥当,若太后不放心,我这就命人将其写一份奏章供太后审视。”

“不必了……哀家相信曹常侍一定能将此事办妥。”窦妙说完又不再言语。两个人的影子在忽明忽暗的油灯照耀下不断晃动,大殿的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

曹节双眼上翻,窦妙正用充满期待的眼光看着自己。太后用意何在呢?到底是什么样的事需要自己先开口?曹节的大脑在飞速的运转,很快他就得出了答案。但答案太过离谱,为保险起见他试探性地问道:“启奏太后!按照章程,太后应入主永乐宫,此事奴仆不敢妄自做主,还请太后明示。”

窦妙先是一愣,然后才一语双关道:“是啊!从今天起哀家已不适合呆在这长秋宫内了,此事自然越快越好。”

“陛下英年早逝,太后请节哀顺变!”

窦妙假惺惺地哭了起来,她哽咽道:“英年早逝……陛下若是能爱惜自己的身体,又何至于此啊!”

曹节进言道:“此事也不能怪陛下,都是宫里去年进来的那些女子用美色诱惑陛下,奴仆早就看她们不顺眼了。”

窦妙心中大喜,曹节终于说出来她想说又不能主动说出的话了,她用衣角擦干了强行挤出的几滴眼泪后,便迫不期待地说道:“曹常侍熟悉宫中律法,依汉律用美色诱惑陛下者该当何罪!”

“其罪当诛!”

“曹常侍可愿为陛下报仇雪恨?”

“此乃维护国法,奴仆就是舍弃这条性命,也要为太后,为大汉伸张正义!”

汉恒帝刘志梓棺尚在前殿,大权在手的窦妙便命曹节带人处决了田圣,后宫一片腥风血雨,人人自危。田圣被杀后,沉浸在复仇喜悦之中的窦妙接着就要下令诛杀另外几位得宠者,但是中常侍管霸,苏康等人却以国丧期间不宜杀戮过重为由逼窦妙收手。立足未稳的窦妙不得不暂时终止她的复仇计划,但在她的复仇名单上又多了那些阻止她的宦官们。

公元一六七年腊月,隆冬。处理帝国事务的尚书台已停摆多日,官员们纷纷称病,避免卷入可能出现的帝位之争。无论是在道义上还是在权力的分配上,宦官已经成为众矢之的。宦官和党人都在静静的等待新的皇帝,新皇的态度将决定他们的一切。而最终的决定权就在太后窦妙手中。

整个正月,窦妙被“选谁来当皇帝”弄得茶饭不思。她既不想宦官大权在握,也不愿再出现一个梁冀式的人物。尽管自己的父亲刚正不阿,名声不错。但父亲是否表里如一,有了上次的见死不救之事,窦妙心里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许多年前被称作“圣人”的王莽在掌握大权之后没多久就篡了大汉的江山。思虑多日后,窦妙决定还是先询问父亲窦武的意见,毕竟身边的所有人当中最值得信任的人也就只有父亲了。

窦武一进入大殿来到女儿窦妙面前便顿首道:“臣槐里侯窦武叩见太后。”

窦妙赶忙扶起窦武说道:“不在朝堂之上,父亲不必拘礼,今天女儿请父亲前来是想商议由谁来继承皇位,不知父亲可有合适人选?”

窦武一听心中不禁窃喜,赶忙回答道“解渎亭侯刘宏适合继承大统,此人乃孝章皇帝(注5)的重孙,河间孝王刘开之后,贤良有礼,足以担此重任。”。

“他是刘苌的儿子吧?”窦妙在大脑中搜索关于刘宏的一切。

“是的!刘苌死后,刘宏就承袭了父亲的爵位,这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对母亲特别孝顺”。

“他今年多大了?”窦妙又问道。

“……已满十二岁,虽然年纪小了点,但有女儿你在一旁教导,几年之后他必成一代明君。”窦武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依照大汉律例,若立刘宏为新君,他必须认先帝为父,从此以后,女儿你可就是他的母亲了。”

窦武的话令窦妙大为心动,她明白自己此刻的权力只是暂时的,一旦新君登基,抉择权就要交给皇帝。除非她能控制未来的皇帝,年幼并且孝顺,加上认自己为母亲,窦妙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拒绝由刘宏来当皇帝。但他的年龄实在比较小,很容易被大臣操控。窦妙下意识的忘了一眼父亲,从他迫切的眼神中窦妙感到了一丝不安:刘宏若被父亲一个人掌握是否稳妥?

窦妙开始沉思起来

窦武瞧见此情此景,心想:不妙,女儿迟迟不答复我,是不是发现了我的企图?赶忙问道“女儿觉得此事可有何不妥?”

窦武的提问打断了暗下思虑的窦妙,只见窦妙身体一抖,试探道:“若如父亲所请,立解渎亭侯刘宏为皇帝,需要将他从河间接至洛阳,路途遥远,您看派谁去河间合适呢?”

“御史刘儵最为适宜”窦武答道。

“只派外臣前去怕是于理不合。”

“那女儿你的意思是?”

“天子登基,奉车都尉必须在旁,就让曹节带着虎贲军、羽林卫队一起去吧。”

“这……”窦武一时语塞,他本想窦妙答应立刘宏为新君后,再请求诛杀曹节、王甫等宦官。还没等自己开口,窦妙竟要求曹节迎立新君,自己的女儿显然是要借助宦官来强化手中的权力。

“怎么?有何不妥?”窦妙反问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女儿,没有其他的事的话,我这就出宫安排迎立新君一事。”

“父亲慢走。”

看到窦武走时慌乱的样子,窦妙心底出现了一个疑问:父亲为何听到曹节前去迎立新君后有些反常?

离开皇宫后,窦武急忙赶往曾任太尉的陈蕃府上。老太尉陈蕃字仲举,汝南舆兴人。虽已年近六十,却依旧老当益壮。特别是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已经看穿了这世间的纷乱,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看到窦武慌慌张张的样子,陈蕃急忙问道:“怎么?太后没有同意新君人选吗?”

“同意是同意了,但出了些变故……我女儿竟然让曹节那厮一同前去迎立新君”窦武回答道。

“什么?窦将军你竟没有提罢免宦官一事?”

“我还没来得及提及此事,她便提出此事”。

“窦将军你糊涂啊,若由曹节前往,他将有迎立新君

之功,其权势必将大增,到时候再想诛杀此人那可难上加难了!”陈蕃捶胸顿足道。

“想当初先帝要废除我女儿而改立采女田圣为后,是太尉您据理力争才保住她的后位。您若入宫,必能劝她收回成命”

“窦将军你还不明白吗?先帝因新欢冷落太后,她如今大权在握,一是要执掌后宫,二是要发泄心中的怨气。她现在急需曹节等人的帮助,我此刻进宫只会适得其反。”

“那该如何是好?”窦武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陈蕃略一沉吟,开口说道:“窦将军还记得名士李膺吗?”

“怎么不记得,当年小黄门赵津仗着先帝的信任为非作歹,被南阳太守成缙依法处决,结果宦官们趁机发难,将成缙等人陷害入狱。太尉你与李膺他们仗义执言,结果丢官去职,更被下旨永不叙用,这一晃都三年了。”窦武回忆道。

“是啊,新君登基必会大赦天下,窦将军何不趁大赦上书恢复因仗义执言而被锢的李膺等名士。待他们恢复官职后,我们再起联名上书请求新君罢免为非作歹的宦官。”

“太尉高见,窦某拜服!”

迎立新君的队伍已经出发,权利的纷争也将再起波澜。

一方是太后想要掌控的宦官集团,另一方是以窦武为首的大权在握、优势占尽的士大夫集团。暗涛汹涌的朝堂与宫闱之争,都将会随着年幼无知的小皇帝入主中宫而变得更加激烈。

有了第一次党锢之祸教训的窦武、陈藩等人这次能除掉为祸朝廷的宦官吗?”

注1:永康元年十二月丁丑,公元一六八年一月二十五日

注2:长秋宫,皇后所居住的寝宫。

注3:章德窦皇后,汉章帝刘炟的皇后。

注4:窦妙被立为皇后以后,她的父亲窦武升任越骑校尉,封槐里侯,食邑五千户。

注5:孝章皇帝,汉章帝刘炟。

第三回 借日食党人发难 急相逼窦武遭拒

建宁元年元月二十(注1),这是东汉历史上非常重要的一天。

古老而又宏伟的都城洛阳正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正努力驱散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跋涉,护送刘宏的队伍终于抵达洛阳近郊。洛阳城夏门外的万寿亭,踌躇满志的官员们正翘首以盼新君的到来。已成为大将军的窦武此刻正与太傅陈蕃并肩而立。在他身边停放的则是一辆青盖金华蚤的车驾(注2),这是他与负责礼仪的奉常商议出来的结果。一会等刘宏到达万寿亭,他将改乘这辆车以太子的身份进入皇城,待登基之礼完成后,他便正式作为帝国的皇帝号令天下。

从带领百官来到这万寿亭,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窦武却一连派出了三拨人去探查刘宏车驾所在。后来若不是陈蕃在一旁劝阻,他都要派出第四拨人了。此刻的窦武红光满面,国丧期间任何人都不得发笑。但窦武那两条不断上扬的眉毛却已经将他内心的喜悦一览无余的呈现在众人面前。就在第三拨人返回像窦武回报“解渎亭侯一行已距此处不过三里的路程”后,这位志得意满的大将军拉着身旁陈蕃的手激动地说道:“老太尉,等到新君一登基,你我多年之夙愿可就要实现了!”

陈蕃亦握紧窦武的手说道:“大将军,这一天我们等得可太久了,不过尘埃尚未落定,一切还需小心行事。”

窦武不以为然地说道:“老太尉太过谨慎了,如今百官皆是中正之士,宫内又有我的女儿掌控全局,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陈蕃看着双眼布满血丝的窦武,生怕他因为劳累而生出差错便开口劝道:“老夫看大将军双目红肿,想必最近都在为新君登基一事操劳不已,待今日事毕,回到府中可要好好休息一宿,明天可是要忙碌一整天啊!”

窦武不以为意道:“多谢老太尉关心,不过是熬了几宿,扛得住!倒是您年纪一大把了,今后可要多休息。新君年幼,未来还得靠您教导呢。”

陈蕃答道:“不瞒大将军,老夫现在只担心一事,若能尽快解决此事,老夫倒也高枕无忧了。”

“老太尉所指何事啊?”

陈蕃小声说道:“当年先帝诛除梁冀,本可大有一番作为。可却受到宦官怂恿,以致后半生沉溺于酒色,荒废了国事。今日新君年幼,万一……”陈蕃话说一半,为防有人偷听,便不再往下说了。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但愿一切顺利吧!”

“老太尉您多虑了!”窦武兴奋的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先帝殡天,朝中那些奸佞,已经没人给他们撑腰了,还能有什么作为啊!”

“大将军,话可不能这么说啊!”陈蕃只觉得现在的窦武跟刘志在世时的窦武已判若两人。那种谦虚谨慎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盲目的自信。大将军权势虽大,但也并非可以肆意妄为,梁冀的败亡不就是个例子。窦武虽然不可能像梁冀。但现在的他心浮气躁,哪有一点做大事的样子。陈蕃刚要再劝窦武,只听人群中眼尖的人喊道:

“来了!来了!储君的车驾到了!”

众人踮脚远眺,只见远处尘烟四起,先映入眼帘的是代表着储君的旌旗,接着就是一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羽盖华蚤的安车(注3)。

储君刘宏终于到了。

在场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待安车在万寿亭前停稳,窦武、陈蕃立即来到车的右侧。居中的御者先从车上跳下,紧接着一少年在骖乘曹节的搀扶下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稚嫩的脸庞显得十分青涩,眼中充满了惊慌之色。窦武看到少年如此神态,心中更是得意。他的双眼泛着精光,嘴角也露出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

窦武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请储君更换车驾!”

少年不知所措的看了看窦武,又将头转向一旁,用求助似的眼光看着曹节。希望他来告诉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

窦武眉头一皱,沉下脸来。此刻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就是刘宏对宦官有所依赖,因为这将有可能影响到他的下一步计划。窦武身形未动,但带着三分怒气,提高声音说道:“请储君更换车驾!”

曹节赶忙打圆场道:“大将军,储君一路舟车劳顿,尚未熟悉相关礼仪。带一会回到宫内,小人会将一切告知储君。”曹节说完赶忙躬身对刘宏说道:“储君,按照礼仪,您应该乘王青盖车以太子之名进入皇城,请随奴仆登车吧!”

曹节说完在前引路,刘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便在曹节的指引下登上了窦武身边的王青盖车。整个过程看得窦武是连连摇头,他开始心中盘算,不过才一个月的功夫,曹节就跟刘宏如此亲密,决不能再任由他们相处下去。窦武看了一眼身后的陈蕃便在心里开始盘算,该怎么劝说他同意继续实施原初的计划呢?

次日,刘宏在文武百官的朝拜下继承大统,德高望重的陈蕃被拜为太傅,陈蕃与窦武的恩师胡广被拜为司徒,三人总领尚书事,共同执掌朝政。窦氏子孙大都加官进爵,窦家内有太后撑腰,外有朝臣拥护,一时风头无两。对于窦武来说,现在的他已经恢复了窦家昔日的荣耀。但对于他个人而言,就差一件能使他永载史册的大事了。

比起朝堂之上的大人们,作为普通人的薛商一家此刻正被邻居老张头的女儿凄厉的惨叫声折腾的夜不能寐。

“爹爹……我怕!”一名萎缩在中年妇女怀中,正在瑟瑟发抖的妙龄少女向薛商哭诉道。说话的少女是薛商的独生女儿薛萦。就在三天前,她刚刚渡过了她十六岁的生日。薛萦是薛商的骄傲,也是他最大的希望所在。因为薛萦从小就生得比其他女孩漂亮,现已长成一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同龄人当中,已经找不出几人姿色胜于她的人了。

薛商本想着等到皇帝征美女的时候,就把女儿送进掖庭宫。因为他听很多人说过,皇帝非常好色。只要能被他看上的,少说也能封个采女。如果能宠冠后宫,那当上皇后也不是不可能,因为他听说皇帝很不喜欢当今的皇后。为了飞黄腾达,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拒绝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可现在,他的女儿却成了烫手的山芋。他既无法将其送进宫内,又没有办法将他嫁入别家。

“求求你们别过来!谁来救救我!”邻家女子惨烈的哭喊声又传了过来。薛萦吓得一头钻进母亲的怀中便闭上双眼,再也不敢睁开。

“老头子,你快想个办法吧!再这样下去,就算贼人不来,咱的女儿也快被隔壁的小英吓疯了”中年妇女像薛商抱怨道。

“你懂什么!”薛商本就烦躁无比,经女人一抱怨,心情更加恶劣,他怒气冲冲地说道:“当初是你跟我说咱姑娘进了宫会如何如何,现在皇帝驾崩了,这皇宫一时半会进不去了,你到怪起我来了!”

因为丈夫的呵斥,妇人眼泪夺眶而出,她抽泣道:“去年张郎官来咱家提亲,要纳咱的女儿为妾,人家上来就拿一锭金子做聘礼。我都说答应了,可是你呢?我看你就是被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金银财宝给蒙了心!”

“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薛商骂道:“妇人之见,收下那一锭金子,把女儿嫁给人家做妾,你能吃一辈子啊。咱们现在能动弹,还能种那几亩薄田,混个温饱。以后要是老了,干不动了,吃谁的去?你知道现在一斛米要多少钱吗?”

女人自知理亏,把头低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她见自己的男人不再发脾气,便转移话题道:“这隔壁老张家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死的死,疯的疯。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散了。剩下他们孤儿寡母,以后该怎么活啊!”

薛商长叹一口气说道:“明天一大早,你拿些粮食给老张家送去,说到底要不是那天他家小英在门口织布,吸引了贼人的注意,现在倒霉的可就是咱家了!咱家可欠着人家的情啊!”

女人点了点头说道:“当家的,咱们可是在天子脚下,这帮贼人怎么就能在大白天强抢民女,就没人给管管吗?”

“管?”薛商不屑的冷哼道:“糟蹋小英的贼人可不是一般人,他们的后台可硬着呢。我听人说,他们当中领头的就是当今大宦官曹节的义子。这曹节可是皇帝眼前的红人,哪个敢管?”

“皇帝也得讲理啊?不都说天子犯法与民同罪么?”女人抱怨道。

“傻婆娘!你能想到的人家早想到了。这帮人仗着消息灵通才敢如此放肆。他们哪次不都在大赦之前做案,今天被抓进官署,明天大赦之后就又放出来。这老张头就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在他家小英子被糟蹋之后,看着歹人抓进去又被放出来,气不过找人家理论,结果被活活打死在曹节家的大门外。”薛商愤愤不平地骂道:“要不然他家小英子也不会被吓疯了,这群天杀的畜生!”

“行了,你也别打抱不平了!”女人问道:“我听说新君登基了,你说会不会大赦天下啊!”

“按照惯例,应该会大赦!”

女人担忧的问道:“那你说糟蹋小英的贼人会不会趁着大赦来咱们家啊?”

“别胡说八道。”薛商骂道:“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我想好了,明天一早我就在咱家菜窖再挖出个暗格,就让咱女儿藏进去。要是有生人来问她,就说去她舅家了。”

薛萦开头向父母请求道:“爹、娘,我不想呆在菜窖里,那里白天都黑漆漆的,我怕……”

“好孩子,爹娘也是为了你好。”妇人轻抚女儿的头发安慰道:“等风声一过,叫你爹带你出去好好散散心。”

“女儿,我也是为了你好!”薛商苦口婆心的说道:“咱家现在可全指望你了,如果有一天你进了宫,当上了娘娘,你就叫皇帝下旨斩了欺负小英子的贼人,给你张伯伯报仇啊。”

薛萦听到父亲说出了为好友报仇的办法,立刻便答应道:“女儿一切都听爹爹的。”薛萦虽然不明白父亲口中所说叫皇帝下旨是怎么一回事,但一听到能给自己的挚友报仇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在她心底还有一个她的父母都不知道的小秘密,就是她曾透过家中的窗户看到了那伙恶人作恶的全部经过,看到了她的挚友是怎么被那帮恶人撕碎了身上的衣物,又看到了她的挚友像一只待宰羔羊在恶人的魔爪下挣扎哀号。她还看到了那帮恶人在欺辱完挚友后所露出的狰狞笑容。她当时吓傻了,吓的都忘了去呼救。再看到挚友现在半疯半傻的样子,她的内心深处无比自责。如果以后能够将这群恶人绳之以法,或许能够弥补她所犯下的错误吧。

就在像薛商一样的平民还在为未来焦虑时,大将军窦武却成为了天底下最忙的人。每天从一大清早就会有无数人登门造访,大大小小的官员、享有盛名的士人、鸣冤告状的父老以及见风使舵的宦官们。对于这些来人,窦武或请到前厅议事,或讨论天下大势、或安抚有加,至于那些宦官或是替宦官说话的人,则全部被窦武命人赶了出去。一时间,洛阳城内只要有人谈到这位新晋大将军,无不交口称赞。

在此期间,窦武频频与太傅陈蕃密议。新君即位,决不能再任由宦官祸害天下。窦武认为诛除宦官不能仅限于曹节、王甫等少数几人,应扩大到以他们为首的整个宦官集团。若不如此,就算除去曹节、王甫,还会有新的宦官出现。所以要更换整个小黄门(注5)的宦官,待这件事完成以后还要制定新的法令从根本上解决宦官干政的问题。

窦武的想法宏伟至极,陈蕃在表示同意之后又不放心的问道:“大将军,您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事,万一太后不同意怎么办?”

窦武自信满满的答道:“太傅放心,太后是我的女儿,这天下间哪有不听父亲之言的女儿。再者,她进宫这一年多,没少受宦官的气,我们这么做于公是为朝廷除害,于私是在为我女儿出气。她哪里会有什么怨言呢?”

“可是,更换整个小黄门,这可是自开国以来,我大汉从未有过的事情啊!”

“太傅!”窦武摇头笑道:“我看你是被那群作威作福的宦官给吓住了,没有先帝给他们撑腰,他们哪敢如此放肆。现在你我合力,除去他们如探囊取物耳!”

窦武说出这番话时,整个人就像一名刚入太学的儒生。一边手舞足蹈地向面前的陈蕃讲述自己的宏图壮志,一边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陈蕃不忍心扫窦武的兴,也只好附和道:“大将军既已定下目标,那可要好好谋划一番啊。孙子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大将军切不可大意啊!”

窦武哈哈一笑,拉起陈蕃的手说道:“这就有劳太傅来运筹帷幄了……”

东汉时期,小黄门主要负责联系内廷与外廷,常伴皇帝左右。梁冀之乱,小黄门居首功,除了对有功之人大加赏赐之外,汉桓帝刘志还大大加强了黄门侍郎的势力。他们官职虽小,但权力极大,倘若皇帝不理政事,小黄门就会成为皇帝的发言人,甚至可以代替皇帝行使部分君权。不难想象,汉桓帝在后宫荒淫无度的时候,这些宦官在外是何等的嚣张。

与兴奋异常的窦武不同,在诛除宦官的问题上陈蕃还是表现的小心翼翼。诛杀几名宦官不过是一桩小事,可要动整个宦官系统,这可是要废除汉桓帝刘志定下的一些国策。如果在朝议的过程中有不明就里者当场反对,那在舆论上就要陷入被动。毕竟距离梁冀之乱还不到十年,作为外戚的大将军公开否定先帝的决策。难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加以利用,万一被扣上效仿梁冀的帽子,那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窦武深以为然,接着当年因反对宦官乱政而被罢免的名士陆续被窦武召回洛阳。李膺、刘猛、太仆杜密、朱寓等人皆被启用;窦武的亲信尹勋被拜为尚书令,刘瑜为侍中,冯述为屯骑校尉;越巂太守荀翌为从事中郎,颍川陈寔为掾属;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朝堂之上焕然一新,反对宦官乱政的官员们齐聚一堂。士大夫们摩拳擦掌,宦官们惶惶不可终日。洛阳的街头巷尾都在传颂这件事情,就连目不识丁的街头乞丐都已知道,新任大将军窦武就要对宦官们动手了。

公元一六八年五月,一场日食的出现拉开了这场政治斗争的序幕。

汉朝自汉武帝刘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家思想便取代黄老学说成为汉朝历代帝王维护统治的主要工具。武帝时,大儒董仲舒提出的天人感应理论,到了东汉时期已完全成为真理般的存在。

天人感应一个重要的理论就是君王德行会通过天象来体现,倘若君王有德,则四海升平;一旦失德,上天就会降下警示。而失德的表现在于任用奸邪,或后宫,或宦官,再或外戚。日食在当时的人看来,无疑是老天在向汉朝示警,这是老天爷在对胡作非为的宦官表示不满,君王被宦官迷惑,所以暗无天日。先帝已经驾崩,新君登基不到半年,在这个时候出现日食,显然与君王没有直接的关系,所以人们就很自觉的将日食与平日里胡作非为的宦官们联系在一起。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窦武与陈蕃商议妥当后,他立即在朝会上以日食的出现为引子,发起了对宦官们试探性的进攻。

“先帝驾崩、天象示警,这正是朝中有奸佞所致,老臣……”刘宏正襟危坐,一脸茫然的望着正在下面慷慨陈词的窦武,他既不明白天象示警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明白窦武所说的奸佞又是何人。这里的一切是如此的陌生,单看列于朝堂两侧一脸肃杀的文武百官们,刘宏只觉得现在说的事情非同一般。

刘宏此时非常忐忑不安,他将头扭向一边,用求助的目光望着坐在一旁的太后——窦妙。自从来到洛阳后,自己最熟悉的人就是她了。尽管才相识几天,但她对待自己就像亲儿子一般,更重要的是他一进皇宫就被告知,这个女人以后就是自己的母亲了。只见她对自己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继续听下去。刘宏心中稍安,又将目光转移回窦武身上。

“小黄门管霸、苏康肆意妄为,危害社稷,老臣肯请太后、陛下下旨诛此二人。”说罢,窦武便拜了下去。紧接着,以太尉陈蕃为首的官员纷纷离开队列,齐声附和道“臣附议”。朝堂之上瞬间安静下来,刘宏不知所措,窦妙的双手却悄然相握,身体微微颤抖。

当“管霸、苏康”这两个人的名字飞进窦妙的耳朵时,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许多年前她做皇后的日子。刘志将她作为摆设,甚至一度想废掉她,那些受到皇帝宠幸的女人更是对她颐指气使,认为她占据了一个不配占据的位置。这还不算,就连一些宦官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终于等到刘志驾崩,媳妇熬成婆,她打算向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女人们复仇,除了赐死田圣比较顺利外,其余均遭到管霸、苏康二人的阻拦。所以当窦妙听到群臣提议诛杀此二人的时候,她的内心一阵狂喜。复仇的怒火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在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后,她对着刘宏点了点头,示意刘宏立即同意大臣们的请求。

“准奏”年幼的刘宏紧张的抬起了手,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这一刻群臣山呼万岁,士大夫们终于扬眉吐气一回,窦妙春风满面,她在享受复仇的快感,皇帝刘宏则对这一切感到非常新奇,“准奏”二字竟能让这么多的人对自己顶礼膜拜,当皇帝真是太威风了。

管霸、苏康身首异处,对诛除宦官集团的试探非常成功。窦武之所以没有将曹节、王甫列为首先诛除的对象,这完全出自陈蕃的计划。陈蕃这样做的目的有二:一方面是因为曹节、王甫二人在朝中党羽甚多,势力盘根错节,万一遇到阻碍,则进退失据;另一方面,太后窦妙在这件事上所持的态度至关重要。如果得不到窦妙的全力支持,彻底解决中宫乱政的问题势必困难重重。如今投石问路已经完成,接下来就要上演重头戏了。

永安宫景福殿,太后窦妙在大将军窦武的请求下屏退所有宫人,面对跪在自己面前的父亲,窦妙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现在窦家声势如日中天,有什么样的事情还需要屏退宫人?尽管心中有疑惑,此刻的窦妙心情是非常舒畅的。现在她没事的时候就会一个人静静的回味田圣被赐死的经过,对方那磕头如捣蒜的丑态、苦苦哀求的样子……想到开心处,她一个人都会在空旷的房子里笑出声来。

现在的窦妙与半年前相比判若两人,扬眉吐气的她容光焕发,身着太后华服的她除了端庄典雅,竟还带有新婚少妇的神态。那涂了樱红色胭脂的红唇更将这种神态表现的淋漓尽致。

窦妙樱唇轻启道:“父亲快快请起!”

“谢太后。”窦武恭敬地从地上起身。

窦妙开口说道:“前朝积弊已久,现朝中诸事繁杂,大小事情都要靠父亲一人打理,父亲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谢太后关心!”窦武小声说道:“今天老臣进宫面见太后,就是为一件大事而来。由于事关重大,老陈不敢一人做主,还需太后允许方能实行。”

“什么事情如此重要,需要父亲亲自入宫?”窦妙漫不经心地问道,在她看来父亲在许多事情的处理上都过于迂腐,尤其是凡事都按照儒家礼教那一套。最近启用的一些大臣跟他都是一类人,做事酸腐不堪。自己身旁的近侍已经不止一次的向自己诉说这些官员办事不切实际的一面。今日既然窦武进宫有要事面陈,窦妙也想在商讨完要事之后,来跟父亲谈谈他最近的用人问题。

窦武将笏板放到臂弯处,微微低下头开口说道:“启禀太后,管霸、苏康现已伏法,但首恶尚在,老臣恳请太后下令诛除曹节、王甫,同时将小黄门一干人等查办,交由廷尉,以正朝纲……”只见窦武说罢又跪了下去,“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

窦妙面色微变,窦武的提议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这刚杀完管霸、苏康,就要对整个小黄门下手。她虽然也知道许多宦官在外多有不法之举,这要说整个小黄门的宦官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这说什么她都是不会相信的,一向以正人君子著称的父亲此时为何会有这样的提议?滥杀无辜这样的事情这在以前绝对是无法想象的。

窦妙不解地问道:“父亲可是要诛杀小黄门的全部宦官?”

“正是!”跪在地上的窦武怕窦妙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又补充说道:“不但要诛杀所有的小黄门宦官,还要罢黜整个小黄门。如今陛下年幼,万一有人像当年那样,从旁怂恿陛下,那天下可就真要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了。老臣这也是为陛下、为太后着想,更是为我大汉的百年基业着想啊!”

窦妙心里一惊,一股深深的寒意涌上心头,尽管窦武在容貌上与几年前相比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可面前的父亲突然间变得如此陌生。她已经想不起那个将自己奉若掌上明珠的父亲是什么模样了。在入宫受到委屈之后,她曾一度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为什么要把她送进这个牢笼一般的皇宫。哪怕她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父亲也从不过问。直到半年前她成为太后,父亲却突然殷勤起来

就算曹节、王甫等人该死,可他们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当年被其他嫔妃欺凌的时候,是他们向刘志谏言维护自己。是他们在这个没有感情的后宫中给了自己一丝温暖。若真要同意父亲的提议,那自己不就成了忘恩负义之人,更重要的是小黄门一旦被裁撤,内廷也会落入到他的手中。万一父亲像梁冀一样弄权乱政,自己就是整个大汉王朝的罪人。前有王莽之乱,后有梁冀之祸,说什么都不能让父亲一家独大。

念及此处,窦妙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打断窦武说道:“车都尉曹节虽有过失,那也是下面的人打着他的名号胡作非为,罪不至死。同时他有迎立之功,更是先帝所倚仗之重臣,过不掩功。现在新帝登基不过数月,若此时连续诛杀重臣,必然人人自危,对朝廷有百害而无一利,大将军所请,哀家实难同意,大将军请回吧。”

窦武仰起头来,一脸迷茫的看着窦妙,他做梦也想不到窦妙竟然会打断自己,曹节、王甫等人的所作所为世人皆知,女儿这是怎么了?

“太后……老臣这里有曹节等人的横行不法的罪证,这些足以证明他们才是幕后黑手……”窦武一边说一边将记载着曹节等人罪状的竹简从袖中抽出并递到了窦妙的面前。

“父亲……女儿自有分寸。”窦妙连手都没有伸出来,她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冰冷。

窦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窦武摸不着头脑,难道她已经被曹节王甫收买了?不可能,她现在贵为太后,金银财宝唾手可得,加之女儿根本不是爱财之人,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看到窦妙冰冷的面容,窦武知道今日所请绝不可能如她所愿,再说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曹节等人居心叵测,还望太后早做决断,老臣这就告退。”未待窦妙回礼,窦武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

望着窦武离去的身影,许久没有哭泣过的窦妙再度悲伤起来,两滴眼泪从她的脸庞滑落到地上,紧接着她的眼睛因为充盈的泪水模糊起来。难道真像人们说的那样,只要踏进帝王家的门槛,所有的亲情都将不复存在了吗?

窦武悻悻的离开了皇宫,既然女儿不同意诛杀曹节等人,那就只能另谋他法,想了许久也没有理出头绪的他再一次向着太傅陈蕃家中飞奔而去。

注1:公元一六八年二月十六日

注2:皇太子、皇子皆安车,朱班轮,青盖金华蚤。皇子为王,锡以乘之,故曰王青盖车。皇孙则绿车。

注3:安车,诸侯以及贵胄所乘坐之车,诸侯所乘应有羽盖华蚤,车衡山立有一青铜鸟,符合汉朝诸侯王“銮阙立衡”之制。

注4:骖乘,陪乘者。古人以左为尊。一车三人,尊者在左侧,骖乘(就是陪乘者)居右,御者(就是驾车的人)居中。

注5:小黄门,在三国后被泛指宦官

第四回 再出手胜券在握 漏消息前途未卜

自新君继位后,看着朝中一切事务逐步走入正轨。为此操劳半年有余的太傅陈蕃也终于能喘口气了。此刻的他正在府中庭院内的大树下悠哉的纳凉。他闭着双眼,在阵阵凉风中神游于物外。他已经下定决心,此番助窦武剪除宦官后,就辞去所有的官职,古稀之年的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处理繁重的国事了,也是时候该享享天伦之乐了。

陈蕃还在脑中规划自己的未来,却被大门处传来的声音迅速拉回到现实之中。

“太傅……太傅……大事不好了!”窦武在门人的陪伴下大声叫着陈蕃并飞快地向他所在之处赶了过来。等到窦武走到自己近前,陈蕃定睛一看,这位大将军的样子令他大感意外。一向注重仪表的窦武竟然连朝服都没有来得及更换就来见自己,他头上的武冠有些歪斜,鞋上更是沾满了泥土。看的出来,从皇宫到陈藩家的路上,那些车马无法通过的道路窦武是奔跑着通过的。不用说,一定是他面见太后时的奏疏出了问题,否则窦武也不会急成这样。陈蕃怎么也没料到不过是走个过场的事情竟被窦武弄砸了,更纳闷的是窦武到底跟皇太后窦妙说了些什么,这奏疏没通过也就罢了,怎么还弄得如此狼狈。

看着一脸迷茫的陈蕃,窦武无比委屈地向他解释道:“也不知道今天宫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那女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窦武话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被亲生女儿下了逐客令,他心如刀绞。这换做一般人都受不了,更别说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了,窦武停顿了片刻强忍着泪水才继续说道:“一开始说的还好好的,就在我提出杀曹节、王甫的时候,她突然就变脸了。甚至连这二人的罪状问都不问就驳回了我的奏疏。也不知到曹节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坏话,离间了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

陈蕃听完窦武的苦水,不住地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他思索了片刻沉吟道:“大将军勿慌,你是怎么向太后提及诛杀曹节、王甫一事的?”

窦武回道:“我就说曹节、王甫等人胡作非为、危害社稷、鱼肉百姓,请太后下旨将他们处斩。”

“在这之前?没有向太后提过中宫用人问题?”

“没有啊,我提此事作甚。再说了我是她父亲,我能害她吗?”窦武向陈蕃解释道。

陈蕃听到此处本来正在捋着胡须的手立刻停了下来,在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后,他用近乎咆哮的语气地向窦武责备道:“大将军!你怎会如此糊涂啊!你怎能如此与太后说道!”

“怎么?此事有何不妥?”窦武看着满面怒容的陈蕃,十分不解地问道。

陈蕃心道窦武可真够幼稚的,身为大将军说话做事怎能如此草率。窦妙之所以让曹节去迎立新君,说白了就是想通过曹节来掌控内廷。这也说明曹节早在先帝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深得窦妙的信任了,宫闱秘事外人能知道多少。这窦武一上来就提出杀曹节,那不就等于变相削弱太后的权力么,找太后的麻烦么。曹节所作所为,人神共愤。窦妙又不是三岁小儿,哪里需要窦武告知于她。

可事已至此,再把话圆回来已无任何可能,若想诛除宦官只能另谋他法。

陈蕃强行按下下心中的怒火,尽量平和地开口说道:“大将军,太后久居深宫,被先帝冷落多年,能撑到今天实属不易。一者太后生性坚忍,能够忍辱负重,二者多亏曹节、王甫等宦官从中照应。你直接上书要杀他们,太后必然难以同意。一开始你就应该从父女之情入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必须要让太后明白,就算是要杀曹节、王甫也不会削弱她来之不易的权力。你该先让太后自己选好可信的人接替曹节、王甫的位置后,再拿出此二人的奏疏啊。”

“太傅您怎么不早点提醒我啊!”反应过来的窦武无比后悔地说道。

陈蕃微微一愣,这也需要人提醒?不过转念一想也对,窦武本身就是一儒家子弟。从步入朝堂到官拜大将军,前后不过两年的时间。在此期间,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跟先帝争对错了。也怪自己把窦武想的太成熟了。

陈蕃安慰窦武道:“太后命曹节前去迎立新君时,大将军就应该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此事也不能全怪大将军,曹节、王甫横行中宫多年。善于投机钻营,以先帝之明都会受其蒙蔽,何况入宫不久的太后呢。”

“唉!都怪我一时大意啊,未及细想此事。我这就再次入宫去跟我女儿把话说明白。”窦武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陈蕃见状赶忙拉住窦武的衣袖说道:“大将军留步,此刻再进宫只会适得其反,太后现在听了你的解释一定会认为你是欲盖弥彰,这样事情只会变得更糟。”

“那现在该怎么办?”窦武双目神采全无,他彻底没了主意。

陈蕃先是叹了一口气,接着用右手拍了拍窦武的肩膀,示意窦武坐下再说。再看到窦武情绪稳定下来后,他才缓缓的说道:“想要诛杀宦官,就只能走第二条路了:尽可能多的收集他们诸多不法之罪证。在朝堂之上将他们的罪证当着陛下与太后的面公之于众。”

陈蕃说道这里停了下来,压低了声音对窦武继续说道:“这样一来,任谁都不能再维护他们。谁维护谁就是与天下人作对,与整个大汉作对。只不过有一个问题,曹节、王甫所行不法之事全是通过下面的爪牙做的。如果只抓捕这些违法的爪牙,他们会不会供出幕后主使还很难说,关键抓捕之后还会打草惊蛇,曹节、王甫等人必然把证据销毁然后再推得一干二净,最多只会自认御下不严之罪,以便从轻发落。届时太后必然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难不成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逍遥法外?”窦武一着急,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陈蕃见状再次用右手拍了拍窦武的肩膀,等到窦武放松下来,他凑到窦武耳边,详细地说出自己的计划,“既然想通过太后诛杀宦官已无可能,不如我们……”

当得知窦武入宫见太后要诛杀他与王甫等宦官一事后,曹节已经有好多天没睡过好觉了。自己现在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管霸、苏康被砍头的样子;就连日悬中天的正午,他甚至都能听到这两个人阴森的笑声。在梦中他不止一次梦到大将军窦武上书要诛杀他,也不止一次看到刀斧手挥刀砍向自己的头颅。他很后悔,后悔当年为什么不帮着先帝把窦皇后给废了,废了她哪会有今天耀武扬威的大将军窦武。他就不明白,这窦武是不是吃错药了,他难道就没想过要不是自己多次帮助窦妙,他们老窦家早都完蛋了。他这就是不识好歹,恩将仇报。

曹节现已富可敌国,他还不想死,他还没有享受够他所拥有的一切。皇帝少不更事,正是他胡作非为的大好时机。但是怎么就碰到窦武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普天之下现在唯一能保护他的人只有太后。虽说窦武请求诛杀他与王甫的奏疏被太后驳回了。可是窦武绝不会就此放弃,太后是他的亲闺女,也不可能一直违背父亲的意愿。如果这时候永乐宫的宦官能帮自己在太后面前多说些好话,自己活命的机会也就多些。为了应对迫在眉睫的危机,曹节联合王甫带着中宫的宦官们来到永乐宫寻求帮助。

见主要人物都到齐了,曹节站起身来率先发言:“想必诸位都已听到一些消息,近来宫外闹的厉害,盛传朝中的大人们想趁着管霸、苏康的死继续向咱们发难。为了不步他俩的后尘,今天请大家来一起商量下对策,如果再这么拖下去,大家脖子上的脑袋可就要保不住了。”

曹节的话在众人当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宦官们交头接耳,有的人愁容满面,有的人则面露喜色。愁的人多来自中宫(注1),喜的人则多来自永乐宫(注2)。自汉桓帝刘志驾崩后,太后窦妙临朝听政,永乐宫的宦官们也跟着水涨船高。现在永乐宫风头正盛,在永乐宫的宦官心中,巴不得中宫的人倒霉,只要他们一死,死人身后空出的职位可都是肥缺啊。

长乐五官史朱瑀(注3)慢条斯理的说道:“曹常侍此言差矣,管霸、苏康被斩那是因为罪有应得,既然朝中的大人们议论纷纷,那就说明宫内还有漏网之鱼。正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曹常侍侍奉先帝兢兢业业,为官更是廉洁奉公,依我看曹常侍您这是多虑了。”朱瑀话一说完,宦官之中立即传出一阵笑声。

曹节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他刚想开口反驳,坐在一旁的王甫对着朱瑀冷笑道:“五官史,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当年大将军梁冀欺君弄权,无法无天。是我们中宫的人挺身而出,先帝才得以归政。现在窦大将军嘴上说的是要诛杀乱政的宦官,他心里想的什么可是没人知道。万一他想当梁冀第二,只怕是我们一死,下一个死的可就是您了。”

听完王甫说的话,朱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满面寒冰的他阴森的回道:“曹节、王甫,你们大权独揽的时候可曾有过我们永乐宫半点好处?现如今项上人头不保这才想起我们,是不是晚了点。我等尽心竭力侍奉太后,一无忤逆之心,二无违法之实。窦太后乃大将军之女,你们中宫有难,却要把我们永乐宫拖下水,你这算盘未免打的也太精了吧。”

坐在曹节身边的王甫受到这番讥讽,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怒目直视朱瑀。而朱瑀也不甘示弱跟着站了起来,双方的眼神碰撞在一起,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屋子里转眼之间充满了火药味……

就在宦官们即将翻脸之际,太傅陈蕃府上,窦武的紧锁的眉头早已舒展开来,嘴角也挂着笑意;陈蕃的头发胡子早已花白,但是他根本不像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两个人相谈甚欢,此前因太后拒绝诛杀宦官而产生的阴霾早已被一扫而空。

“大将军,曹节、王甫虽然阴险狡诈,但现在大权都在永乐宫,我们提议更换中宫的黄门令,太后一定不以为意。由我们的人担任黄门令,就等于拿住小黄门的七寸。任曹节、王甫如何折腾,都逃不出我们的手心。接着再由我们的人上书抓捕他们当中的一位核心人物,再从这个人口中得到曹节、王甫祸国殃民的罪证,最后从内部一举瓦解中宫的宦官势力,必能还朝政以清明……”

陈蕃滔滔不绝的向窦武讲述自己的计划,窦武也不住地点头表示同意。可陈蕃并不知道的是,在这位好高骛远的大将军心中,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开始在他的脑中酝酿。

宫内的场面即将失控,曹节与朱瑀的背后同时站起一人。曹节那边是又高又瘦的黄门令魏彪,朱瑀这边则是五短身材的长乐尚书郑飒。他们各自拉住上司的衣袖,两个人赶忙打起圆场来。

魏彪说道:“大家都是跟着太后、陛下办事,太后与陛下,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我们自然也都是一家人。这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

郑飒接着说道:“黄门令说得在理啊,我们要是彼此伤了和气,这不让太后陛下生气,让外面的人看笑话么。”

曹节、王甫一寻思,现在太后大权在握,真要是跟永乐宫闹翻了,那一切都要结束了;朱瑀也反应过来,刚才说话确实冲动了,太后早晚要归政于皇帝,到时候掌权的可就是中宫了。现在把曹节、王甫都得罪了,等到太后归政的时候,那自己的好日子可就要到头了。

转瞬之间,双方脸上都堆起了虚伪的笑容,互相行礼致歉,说着一些客气但无实际意义的场面话。一番嘘寒问暖后,宦官们的集会也随之结束,中宫与永乐宫之间虽然没有闹翻,但也仅仅是维持是表面上的和气。曹节、王甫心里很清楚,现在他们只能孤军奋战,永乐宫的人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等返回住处,曹节悲叹道:“唉,难道天要亡我小黄门?”王甫则劝道:“曹常侍怎能如此沮丧,我们身边不还有陛下吗?”曹节点点头,一声长叹:“唉……唯今之计只有紧紧抓住陛下这棵救命稻草了,那就让最擅长捉摸人心的张让、赵忠去侍奉皇帝吧。”

张让、赵忠二人乃曹节心腹,他们跟随曹节多年,所作之坏事不在其上司之下,论阴险毒辣二人更胜曹节一筹。多年以来,中宫许多大事都有二人的身影,其中赵忠更是直接参与了诛除大将军梁冀的行动。只不过有他们的顶头上司曹节、王甫在前作恶,这两人的恶名尚未凸显。但二十多年后,他俩的所作所为将会把大汉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以窦武、陈蕃为首的士大夫们已经做好准备向宦官集团发起最后的总攻,而以曹节、王甫为首的宦官们也已抱紧了皇帝与太后的大腿。

二十二年前,双方的第一次交锋以宦官的全面胜利作为结束,这一次士大夫们卷土重来,他们的实力已远超宦官,这是一场复仇之战,既是为了正义,又是为了国家,更是为了他们自己。

公元一六八年八月,太白星出现在西方(注4)。天官刘瑜认为这是上天在向国家示警:朝中会出现一些奸人,他们不但会威胁到太后,就连文武百官也会受到他们的迫害。一时间宫内众说纷纭,太后忧心忡忡,朝堂之上人心慌慌,所有人都在猜测天象里预言的奸人究竟是谁?而大家又不约而同的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长期为非作歹的宦官身上。

窦武、陈蕃意识到他们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借着天有异动,他们立即上书太后窦妙、皇帝刘宏,请求罢免黄门令魏彪。待奏疏获批后,窦武随即以心腹山冰取而代之。继任黄门令山冰又奏明长乐尚书郑飒的种种不法行为。郑飒随后又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押送至北寺狱。整个过程进行的异常顺利。鱼儿已全部入网,就差收网了。

郑飒很快供出有关曹节、王甫大量不法之事,在郑飒的供状里,几乎每一条罪证都能要了他俩的小命,更为关键的这些证据足以将整个小黄门连根拔起。上天的示警加上曹节、王甫长期欺君罔上、残害忠良的证据,已经没有人能保得了他们。只要等到明天,等到窦武在太后与皇帝面前上奏审讯郑飒的结果,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宦官们为所欲为的时代终于要结束了。

身在官署的窦武在写好奏疏后,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宦官们人头落地的样子了,被他们压制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就在他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太傅陈蕃突然来到官署询问事情的进展。

窦武春风满面的拜在陈蕃面前说道:“太傅真乃神人也,一切如太傅所料,郑飒全招了。有了郑飒的供状,这次曹节、王甫他们插翅难逃,窦武替大汉谢谢太傅。”

陈蕃亦难掩喜色向窦武还礼,兴奋之余的陈蕃问道:“郑飒现在人在何处?”

窦武无比得意的说道:“太傅,郑飒还关押在北寺狱里面。太傅放心,等到明天曹节、王甫他们一下狱,我就将他们一同问斩,永绝后患。”窦武说完还用手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大将军你怎么还留着他?”陈蕃收起笑容,十分不解的问道:“有道是夜长梦多,这要万一出了纰漏,那可就要前功尽弃了。”

窦武解释道:“如果现在把郑飒给杀了,一定会有人说我将他屈打成招后再杀人灭口,现在留他一命一方面能够证明我做事并非因个人恩怨,另一方面万一曹节、王甫拒不认罪,留着郑飒还能让他们当面对质。”

“大将军,郑飒此人向来阴险狡诈,万一他与宫内的宦官们取得联系,我担心会生出变故啊,此人留着就是祸患。为策万全,听我的,现在赶紧派人把郑飒给杀了,永绝后患啊!”

窦武有些不屑的回道:“太傅你怎么越活胆子越小,现在整个北寺狱都是我的人,我看有谁敢替郑飒通风报信。太傅您多虑了。”

陈蕃从窦武的话里面听出了志得意满、听出了不屑一顾。他在心底暗自叹了一口气,他非常了解窦武的脾气,只有在遭受挫折的时候他才能听的进去别人的建议。现如今胜券在握,窦武自然会按照他个人的想法行事,继续呆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想到这里,陈蕃就准备向窦武辞行并打道回府。就这个时候,窦武却将一卷竹简递到陈蕃手中后得意的说道:“这是参奏曹节、王甫等人的奏疏,太傅您看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陈蕃接过竹简,仔细的看了好几遍。奏疏的内容句句属实,到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可要诛杀的宦官不光有曹节、王甫这样的大恶,就连一众小黄门均位列其中,这还不算,里面竟然还有许多侍奉在永乐宫宦官的名字,这一下子要杀这么多人,似乎不太妥当啊。

陈蕃皱起了眉头拿着竹简向窦武问道:“大将军,这上面怎么还有这么多永乐宫的人?”

窦武接过竹简回道:“哦,这些人都是郑飒供出来的,既然要对付宦官,不如借此机会,索性来个连根拔除。这样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能看到我窦武绝不护短,哪怕是我女儿的手下,只要是犯了法,我也绝不留情。现在陛下年幼,政令皆由永乐宫发出,若不将永乐宫的人一并除去,万一有人要效仿曹节、王甫蒙蔽我那不懂事的女儿,那我们的努力可就全白费了。一定要全部换上自己的人,只有这样才能高枕无忧。”窦武说话的时候,表情越来越兴奋、嗓门也越来越大、不但整个屋子里,就连大门外面的人也都听的是清清楚楚。

窦武见陈蕃面有忧色,先把竹简放在几案上,接着大袖一挥开口道:“太傅,您就别担心了,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就去我府上吧,我命人准备几个小菜,今晚咱们先小酌一番。等到明天大事已定,再摆庆功宴。”

“这……”没等陈蕃把话说完,窦武便拉着他离开官署,一起出了皇宫,坐车直奔自己家中,而那道参奏宦官的奏疏却被留在了官署内的几案上。

被关在牢中的郑飒心急如焚,若再不采取行动,等到明天朝会一结束,自己的小命就要没了。还好北寺狱熟人多,在许以重金后,终于有人愿意前往永乐宫通风报信。

魏彪被免,郑飒被投入大牢,这两件事令朱瑀喜忧参半。喜的是窦武终于行动了,这曹节、王甫看来是难逃一死,中宫嚣张了这么多年,总算要落下帷幕了。忧是因为被打入大牢的郑飒是永乐宫的人。万一这家伙将一些永乐宫的事情给抖搂出来,自己会不会跟着倒霉呢?不过转念一想,窦武与自己素无过节,永乐宫再怎么说都是太后的地盘,太后可是窦武的亲闺女,自己也算是窦家的人,于情于理,窦武也应该没有理由为难自己啊。一想到这,朱瑀再次开心起来,等到了明天就能看到曹节、王甫的好戏喽。

就在这个时候,替郑飒送信的人快马加鞭地赶到了永乐宫,在熟人的指引下很快见到了朱瑀,他立刻将郑飒要带的话一字不漏的向朱瑀转述了一遍。

“你说什么?”朱瑀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自己又再次向来人询问道:“你是说窦武不光要解决中宫的小黄门,还要对付我们永乐宫?

“千真万确,郑尚书还说了,他死在牢里不要紧,主要是大人您要好好活着,所以就让小的来通知大人,请大人您快想办法,否则就真的来不及了。”

整个屋子里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朱瑀石化在当场,许久都没有动弹一下。他的脑中一片混乱,来人说的话可信吗?这会不会是个阴谋呢?

“大人?大人?”看到朱瑀很久都没有反应,来人轻轻地呼唤着朱瑀。

“哦……哦……”缓过神来的朱瑀赶忙从身上摸出一锭金子,他走到来人跟前,并将金子放到来人手中。“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多谢足下前来告知。还得麻烦足下回去转告郑飒,我这就想办法救他,叫他在牢里放心。对了,足下回去后千万别跟外人提起来过永乐宫。”朱瑀嘱咐道。

“朱五官史请放心,就算是打死小人,小人也不会吐露出半个字来,我这就将您的话带给郑尚书。”

送信的人走了,朱瑀立即陷入疑虑与恐慌之中:窦武真的会对付自己吗?怎么可能?这会不会是郑飒为了活命拖自己下水,如果现在去见太后为郑飒求情,那可就真的要与窦武为敌了,这就等于上了曹节、王甫的贼船,关键这船只要上去那可就下不来了。如果置之不理,万一郑飒所说的都是实情,自己明天可就要陪着曹节、王甫掉脑袋了。衡量再三,他召集了永乐宫一干人等商议对策。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大家觉得郑飒说言究竟是真是假?”朱瑀对众人说道。

一名宦官站起来说道:“我认为郑飒所说一派胡言,他一向与曹节、王甫等人走的很近,如今曹节他们自身难保。郑飒这才向大人您求救,大人您可不能被郑飒给骗了,此人素来阴险狡诈。救了郑飒就会开罪窦大将军,这样就要步了管霸、苏康的后尘了。”众人听后纷纷点头,附和着这位宦官的说法。

“还有人有其他意见吗?”朱瑀问道。

宦官们交头接耳,几乎每个人都在摇头。等了大半天,朱瑀见还是没有人说话,便起身说道:“既然如此,我决定不插手此事,大家散了吧。”

就在宦官们起身纷纷离开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大……大人……我有一事禀告。”

“大家都等一下!”朱瑀叫住了所有人。“刚才谁说有事禀告?”

“是小人……”一名着装普通的宦官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的身体不断颤抖,发出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小人……小人下午路过官署,听到窦……窦大将军与陈太傅谈话,小人听到陈太傅说‘怎么有许多永乐宫的人?’,窦大将军便回道‘为了防止出现曹节、王甫那样的人,要趁机将永乐宫的人一并除去’小人听的也不十分清楚,所以不敢告知大人,还请大人请恕罪。”说完他立即跪了下去,并不断向朱瑀磕头请罪。

“你说什么?”朱瑀大惊失色。

“窦大将军说要除去永乐宫……”跪在地上的宦官一边磕头一边重复刚才说过的话。

小宦官的话如晴天霹雳,本就有些慌乱的宦官们全都凑到朱瑀面前七嘴八舌的说着各种办法。有人出主意请太后出面庇护众人,也有人说要请中常侍曹节、王甫过来商议,还有人建议现在去就大将军府中认罪。事关身家性命,恐慌迅速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

“大家都别慌!”朱瑀止住众人道:“来人啊!快去官署,将大将军的奏疏取来,我倒要看看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朱瑀恢复镇定后说道。

没过多久,窦武的奏疏便摆在了朱瑀的面前,等到他看完全部内容后,当场破口大骂:“中宫胡作非为,自然该杀,我等有何罪过,竟然要被诛杀全族。”朱瑀心想:窦武这是你逼我的,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却要置我于死地,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当即对所有人喊道:“窦武打算向太后上奏废了皇帝,这是大不敬谋逆之罪。快去请中常侍曹节前来永乐宫议事!”

【注1】:东汉南、北两宫合称中宫,是皇帝居住以及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

【注2:】:窦太后所居住的地方

【注3】:西汉长乐宫是太后的寝宫,长乐宫宦官组织与中宫类似,只不过以长乐xxx为名。此时太后窦妙居住在永乐宫,但官职依然延续西汉的名称。

【注4】:在汉代利用星象来占卜人间大事已经非常流行。刘瑜根据太白星出西方进行占卜,最终得到的结果是:太白犯房左骖,上将星入太微,其占宫门当闭,将相不利,奸人在主傍。房宿,中国神话中的二十八宿之一,房宿包括房、钩钤、键闭、罚、东咸、西咸、日、从官共八个星官。其中左骖、右骖对应东咸、西咸。房宿天区主要属于天蝎座,也有部分位于天秤座、蛇夫座和豺狼座天区。

第五回 狼狈为奸宦官巧骗圣旨 放手一搏窦武命丧洛阳

宦官们举行密议的地点还是在几天前那个屋子之中,但气氛却跟当时截然不同。满脸歉意的朱瑀将窦武的奏疏递到闻讯而来的曹节手中后便充满歉意地说道:“几日前在言语之中多有得罪曹常侍之处,还望曹常侍莫怪啊!”

曹节早在来此处之前就一定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故作宽宏大量地回答道:“五官史哪里的话,你也不过是被窦武那奸贼欺骗了,今日真相大白也算是天不亡我等。不知五官史有何妙计能使我等免于一死啊?”

朱瑀愁眉苦脸道:“不瞒曹常侍,我刚刚虽然当众宣称窦武要造反,可那也是安定人心之语。现在我心乱如麻,哪里有什么主意。曹常侍当年铲除大将军的梁冀时候是何等的威风。今日我朱瑀愿奉曹常侍为主,曹常侍但有差遣,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曹节堆起虚伪的笑容,他开口道:“五官史此言差矣,咱们的主子可只有陛下。如今国有奸贼,咱们得为陛下分忧,为国家除害。”

“是……是……是……”朱瑀附和道:“曹常侍教训的是,在下语失,自当受罚。”朱瑀说完就重重地抽了自己俩嘴巴。

曹节阻止道:“五官史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家兄弟,说一句半句错话,那就当没听见是了。”曹节说这话时心里更是得意,这朱瑀也算识相。之前他当众令自己下不来台,这俩嘴巴他是抽给自己看的。要不是现在形势已经千钧一发,否则自己一定要让朱瑀再抽上几十个嘴巴,不抽个眼歪嘴斜实难消心头之恨。

曹节嘴上安抚完朱瑀后,眼神立刻变得凶狠起来。他咬牙切齿道:“这窦武深受皇恩,却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我等自当为国除害。除害需要有陛下与太后的诏书,陛下那边就由我去说明,可太后这边……”曹节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此刻他担心一件事,就是朱瑀还对太后窦妙存有幻想,万一他向太后求情,窦妙肯保他。这回头反过来调转枪头对准自己,那可就糟了。

“曹常侍莫要担心,事到如今我等一定会站在陛下这边。如果太后牵连窦武这老匹夫的阴谋,我也只好大义灭亲了。只是现在郑飒还在窦武的手中,明日若在朝堂之上对质,窦武要胁迫郑飒诬陷我等,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朱瑀对太后窦妙已经无任何幻想,但是他担心现在关押在北寺狱中的郑飒。此人可掌握着关乎他生死的罪证,几日前他与曹节几近撕破脸,现在想靠那几句好话,俩嘴巴能让对方尽释前嫌,那未免也太幼稚了。等到明天解决了窦武,他再利用郑飒对付自己,这替他人做嫁衣的事情是不能做的。

曹节郑重地说道:“此事极易,待一会我面见陛下,请他下旨赦免郑飒。等我一拿到诏书,就会派王甫前往北寺狱,五官史大可放心。但是在此期间,务必要稳住太后啊!”

“曹常侍尽管放心,只要郑飒一返回永乐宫,我这边立即动手。”

“事不宜迟,现在就分头行动!”曹节下令道。

“朱瑀告辞!”

“五官史保重!”

目送朱瑀离开后,曹节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中宫,能不能转危为安,就看他接下来的行动了。

熟睡中的汉灵帝刘宏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哭声吵醒了,他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一位身着浅灰色曲裾深衣的妇人正在自己的榻前不停的抹眼泪,原来是他的乳母赵娆。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皇宫,赵娆就成了他最亲近的人。他不明白自己的亲生母亲为什么不能与自己生活在一起,更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他称那个窦太后为母亲。赵娆的啜泣令他有些慌神,他关切的问道:“乳母……你怎么哭了?”

赵娆抬头望了一眼刘宏,抽泣一下子转为嚎啕大哭。

“哇……”

“乳母……你怎么了……你说话呀……”刘宏从床上爬了起来,拽着赵娆的衣袖问道,可赵娆依旧哭个不停。

“来人……快来人啊。”无计可施之下,刘宏冲着屋外大声喊道。

曹节故作慌张的从外面冲了进来,他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榻前,接着便跪了下来。

“老仆曹节叩见陛下。”

刘宏愤怒的问道:“曹节,是不是有人欺负我的乳母了?”

“回陛下,刚刚长乐五官史朱瑀派人送来密报,大将军窦武明天将上书奏明太后,请太后下旨废除陛下,老仆不敢惊扰陛下美梦,只能将此事告知赵乳母,却不曾想令赵乳母哭泣不已,老仆知罪。”说罢,曹节弯腰俯首,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刘宏被曹节的话搞晕了,他没明白废除是什么意思,他呆呆的望着跪在地上的曹节,只知道是曹节的话令乳母伤心难过,他刚想开口斥责曹节,赵娆却在这个时候哭着向刘宏喊道:“陛下……窦武这是要杀了您啊!”

刘宏一下子被吓傻了,他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死亡。他还记得父亲死后被人放进一个叫做棺材的木箱后,就再也不会说话了。无论自己如何呼唤,如何哭泣,父亲始终一动不动。然后过了没几天,父亲的棺材就被人盖上盖子,钉上铁钉,最后又被埋进了土里。恐惧一下子占据了刘宏的内心,他还不想死,不想被人装进棺材,更不想被埋进土里。他扑到赵娆怀中放声大哭:“乳母,我不想死,你能不能叫窦将军别杀我啊!”赵娆的臂弯很快被刘宏的眼泪打湿了一片,她紧紧地抱住刘宏,两个人登时哭作一团。

“陛下!”这时候跪在地上的曹节见两人哭的差不多了便开口说道:“只要陛下现在下一道旨意,老仆愿意为陛下讨此恶贼,纵然粉身碎骨,老仆也要维护陛下周全。”

曹节的话令赵娆止住了哭声,她先用左手紧紧搂住怀中依旧哭泣不已的刘宏,再用右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滴,然后开口询问道:“曹常侍,您有办法能救陛下?”

“能救陛下的只有陛下自己。”曹节回道。

“那陛下该怎么做?”赵娆追问道。

“只要陛下下旨诛除窦武,老仆自当竭尽全力,但是需要速下决断,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陛下快……快下旨,您有救了。”赵娆顾不上礼仪摇晃着刘宏说道。

等候在寝殿外的一众宦官在曹节的吩咐下立刻行动起来,王甫拿着圣旨与符节后赶往北寺狱释放郑飒。曹节则与其他人拥着刘宏来到北宫德阳殿前,刘宏仗剑而立,赵娆站在一旁。他的周围站满了禁卫与宦官,现在宫内所有人都得知窦武要“造反”了。刘宏就这样等着,等着一个根本不会出现的敌人。曹节转过身,露出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微笑,算算时间王甫他们差不多该到北寺狱了。

北寺狱,这是一座光听名字就使人心惊胆寒的地方。只有皇帝亲自下诏捉拿的要犯才会被关押在这里。所以这里的犯人们总能比在其他牢狱得到更多的“照顾”。狱中的刑具数不胜数,折磨犯人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人一旦被关进这里,被快速处决都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北寺狱中的空气里始终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偶尔有一丝微风吹过,也都会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每个牢房的门上都挂了一个厚重的铁锁,每一个铁锁后面都是一个失去自由的犯人。今天北寺狱深处的一个牢房却有些异样,牢房的大门完全敞开着,牢门上的铁索掉落在地上,牢房内更是空无一人,地上杂乱无章的脚印以及散落在四处的稻草则说明就在不久前,这间牢房里一下子进来了许多人,是他们带走了牢里的犯人,而且走的很匆忙,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锁上牢门。而在牢房不远处的空地上,一大滩血迹尚未凝固,几名狱卒正将一具正在流着血的无头尸体抬到一辆车上……

一队人马疾行在北寺狱通往皇宫的路上,领头之人正是与曹节分头行事的中常侍王甫。他的手中捧着一个不到两尺见方的木盒,里面盛放的是窦武心腹山冰的首级。浑身是伤的长乐尚书郑飒由两名小宦官搀扶着跟在王甫身后。行进了一段时间,队伍在中宫门前停了下来,王甫转身对郑飒严肃地说道:“如今大家命悬一线,若没有加盖太后玉玺的玺书(注1),恐难成大事。我现在要回中宫向陛下复命,太后这边就全靠郑尚书你了,可是郑尚书你身上的伤……”王甫的言语间充满了担忧。

“王常侍尽管去复命,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玉玺包在我身上。”郑飒咬牙切齿的说道:“窦武既然要我死,我又岂能让他活?”说罢郑飒便在宦官的搀扶下转身赶往永乐宫。

自从郑飒被抓后,这几日窦妙就一直心神不宁。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小小的长乐尚书会使自己不安。他既不是自己的心腹,也没有身处重要的职位。像他这样的小人物,这个偌大的皇宫里比比皆是。可每一想到他,自己都会莫名惊慌好一阵子。现在哪怕到就寝时,她都会命人将寝殿里所有的油灯点亮,然后在半梦半醒间渡过整个夜晚。

今夜距离掌灯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是窦妙依旧难以入睡,从一躺到榻上她就望着身前的一盏油灯发呆。忽然间,寝殿外嘈杂的脚步声将她从冥想中拉回现实。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外面弄出这么大动静,窦妙刚想喊人一问究竟,可紧接着寝殿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窦妙立即起身查看,只见一群宦官大步流星地向她所在的地方走了过来。

“大胆,你们竟敢夜闯哀家寝宫,来人呐。”窦妙怒斥道,几名宫女走了过去,随即被拦在一边,转眼之间,突然闯入的宦官们便到了窦妙的近前。

“朱瑀,你好大的胆子!”窦妙看清来人后,立即起身呵斥道,但朱瑀身后的一个人旋即又令她花容失色,“郑……郑飒!你不是被关进北寺狱了吗?”窦妙颤颤巍巍的问道。

“启禀太后,大将军窦武意图谋逆,陛下已全部知晓。特命王常侍将老仆从狱中救出,现奉陛下诏命,前来保护太后。”郑飒慢条斯理的说道。

郑飒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重重地击在这位年轻太后的心头。她一时间都忘了该如何去责备这群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德高望重的父亲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况且现在窦家权倾朝野,哪里会做出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来。窦妙急忙从榻上起身,她心中已经乱作一团,现在她只想尽快见到自己的父亲,她要向父亲当面问个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哀家不相信,来人……快来人……快去宣大将军,哀家要当面问个清楚。”窦妙的言语间已经彻底失去了方寸。

“大将军谋逆在即,为了太后您的安全,您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宫里,您的玉玺就由老仆代为保管,等到大将军伏法,再还给太后。来人!服侍太后安歇。”郑飒对一同进殿的宫女下达了命令。

“郑飒……你这是谋逆……哀家要诛你九族!”窦妙挣扎着,可却被走到近前的宫女按在床上动弹不得。

当窦妙眼睁睁的看着郑飒取走了自己的玉玺,她突然间明白过来,父亲造反是假,宦官谋逆才是真。现在一切都完了,不止是她这个太后,还有她的父亲,甚至还包括整个窦家,全都完了。她心里感到非常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听父亲的话,也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识破宦官的阴谋。她向上天祈祷:老天爷,求您救救我的父亲,救救我们窦家,我以后一定听父亲的话。

转眼之间,风云突变。宫内的大门一个接一个被关闭,全副武装的禁卫们在宦官的带领下陆续封锁了通往宫内的各处要道,小皇帝刘宏仗剑德阳殿,皇太后“下诏”大义灭亲。宫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大将军窦武要“造反”了。宫内一切都已部署完毕,当带着抓捕窦武诏书的谒者走出宫门的那一刻,这场宦官集团与士大夫集团之间的战争全面爆发。

大将军府上,前来宣诏的谒者将已经进入梦乡的窦武拉回到现实当中。当这位大将军得知自己被列为反贼后,他怒不可遏地咆哮道:“这是曹节、王甫的诬陷!我对陛下一片忠心,天日可表!”

谒者向窦武说道:“大将军您要是真被冤枉了,这就随老仆进宫向陛下、太后说明一切,陛下、太后也一定能够还您的清白。”

窦武稍稍平复了下愤怒的心情,对谒者略一行礼,随后说道:“你先等等,我回内宅交代一下,这就随你进宫。”

“大将军您最好快点,时间拖的越久,对大将军您越不利……”谒者催促道。

窦武从前厅回到内宅更衣准备进宫说明情况,但他的弟弟窦绍却坚决道:“兄长,你可万万不能随来人入宫啊,现在宫内情况不明,万一曹节、王甫设下埋伏,不但您的性命不保,就连整个窦家都要被灭族啊!”

“那我该怎么办?”六神无主的窦武向弟弟求助道。

“现在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窦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一会我随您出去,您一口咬定这是曹节、王甫的矫诏,我负责将来人格杀。随后我们赶往北军大营召集三军将士,以营救陛下、太后为名,攻入皇宫诛杀曹节、王甫。”

窦武犹豫地说道:“可……带兵攻打皇城,这可真就是造反了。”

窦绍则继续劝说窦武道:“兄长!都什么时候了!再拖下去,我们可就要被抄家灭族了!”

“唉!也罢,事到如今,只能放手一搏了。”经过短暂的考虑,窦武终于下定了决心。

随后窦武带着窦绍来到前厅,谒者看到窦武后说道:“大将军,我们快进宫吧。”窦武没有说话,他对身旁的窦绍点了点头,心领神会的窦绍飞快地来到谒者旁边。接着窦武朗声喊道:“曹节、王甫挟持陛下与太后,矫诏残害忠良,今日我窦武要为国除奸,清君侧!”

谒者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被窦绍拔剑刺死,陪同的随从旋即被格杀。窦武与窦绍立即换上戎装,从家中火速赶往北军大营。

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大将军府内所发生的一切,当眼睛的主人在看到宣诏的谒者被杀后,他轻轻地退到路边,在确定不会惊动到大将军府中的人后,飞身上马火速赶回皇宫报信。

“哈哈哈……窦武造反了,这下可是罪证确凿。”在得知窦武杀死谒者之后,曹节放声大笑,他知道胜利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就剩下最后一击。他立即对身边的王甫下达命令:“王常侍你去集合虎贲、羽林以及一切可以调动的军队,天亮之后就去讨伐窦武的叛军。”曹节停顿了一下,得意地说道:“我这就去向陛下请旨,对于那些放下武器的士兵,一律要从轻发落,能够掉头对付窦武的还可以加官进爵。我倒要看看窦武这老匹夫还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夜漏(注2)中的水已经流尽,晨鼓也随之被敲响,黎明降临于古老的洛阳城中。

自光武帝刘秀定都于此后,这座城市便取代长安成为当时中国的行政中心。因在洛水之北,故称洛阳。洛阳皇城坐北朝南,是一座由宫殿集群组成的内城。城内南宫与北宫是最大的两座建筑群,南宫与北宫也是皇帝处理政务和日常生活的地方。一条复道连接两宫,所谓复道,是并列的三条长道,复道南北长七里,中间一条是皇帝的专用御道,另外两条分别供大臣、侍从行走。复道两边每隔十步就有一名全副武装的羽林卫士站岗放哨,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皇家的威严。

走出北宫的朱雀门一路向西就是皇城的上西门,上西门再往西七里的张方沟上有座张方桥,人们称其为“夕阳亭”,因为这里是屯兵之地,也有人叫他“洛阳都亭”。自昨天夜里杀死前来宣诏的谒者后,窦武与弟弟窦绍便骑快马来到坐落于此地的军营。

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窦武就带着匆忙召集的五千步卒向皇宫赶去。北宫的朱雀门外,带着禁军的王甫早已恭候多时了。望着行进在队伍最前面的窦武,王甫好整以暇地说道:“大将军今天这么早就来上朝啊,怎么还带着这么多人马,不知大将军这是意欲何为啊?”

窦武遥望着王甫冷笑道:“王甫、你与曹节蛊惑陛下,残害忠良。今天我进宫揭露你们这些奸佞的罪行,就是要清君侧!”

王甫反讽道:“大将军,你口口声声说我等蛊惑陛下,现在是个人都知道,这家国大事都是你一个人说的算。陛下如此信任你,你却要带兵进攻皇城。这不是造反又是什么?”

“一派胡言!”窦武怒不可遏道:“王甫,你这颠倒黑白的阉竖,今日我就要为天下除害。”

窦武说罢抽出腰间的长剑准备发起攻击,王甫见状面色微变,他轻轻拉动手中的缰绳,操纵胯下战马往后退了两步。紧接着,一员明盔亮甲的武将从他右侧闪了出来。窦武一见此人登时面色大变——护匈奴中郎将张奂,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窦武可以对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宦官不屑一顾,但对于战功彪炳的张奂则是从心底感到畏惧。十年前(注3),张奂担任护匈奴中郎将,一举击溃危害汉朝边境的南匈奴、乌桓、鲜卑联军。这十年的时间里,张奂带领军队东征西讨,立功无数,是当时汉朝实战经验最丰富的将领之一。无巧不成书,就在曹节、王甫等人发动政变的时候,正值张奂讨伐西羌大获全胜班师回朝。为确保万无一失,曹节、王甫欺骗小皇帝刘宏下诏调张奂的兵马连夜入洛阳城。张奂本来还对窦武谋反一事心存疑虑,当他看到窦武带领军队出现在北宫朱雀门前的时候,心中再无怀疑。

窦武看到张奂时就心道大事不妙,但他也不愿意束手就擒。双方又对峙了一段时间后,窦武最终鼓起勇气向身后的士卒做了一个充满错误的动员令:“黄门侍郎谋逆,现已挟持陛下、太后,大家随我杀过去,但凡有功者皆可封侯!”

王甫大喝一声:“窦武,你这还不是谋逆吗?自古能封侯者只有君王,我看你就是想做皇帝。对面的兵士们听好了,陛下天恩浩荡,知道你们是被窦武胁迫的,现在放下兵器者既往不咎,助朝廷讨伐叛逆者重赏,顽抗者夷三族!”

窦武身后的士兵面面相觑,生死抉择的时候到了。张奂的威名早已响彻军中,王甫更是代表天子,黄门侍郎向来无法无天,而现在跟随窦武却只有死路一条。张奂也因为窦武的举动抽出长剑,进攻的战鼓也随之敲响。窦武这边的军心瞬间瓦解,一个士卒放下了武器、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大量士兵跟着都放下了武器,转眼之间,五千士卒几乎都放下了武器。

窦武绝望了,昨日还胜券在握,今日却走投无路。望着近在咫尺的皇城他不得不下达撤退的命令,接着就带着少数亲兵狼狈逃回到都亭屯兵所。张奂带兵紧随其后,立即带领大军跟着包围了这里。

军营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张奂不断派人向营内的窦武喊话。希望这位大将军可以“迷途知返”,窦武听得心里一阵苦楚,怎么一夜之间自己就成了反贼。想来宫内已经发生了惊天变故,他的女儿窦妙此刻怕也是凶多吉少。悔恨之心充斥着他的胸膛,那双往日里神采飞扬的双眸此刻也已黯淡无光。窦武看着一个个面如土色的身边之人,两行热泪从他的脸庞滑过,窦武悲戚道:“诸君陪我一路走来,却不想事情弄到如此地步。老夫有负诸君,诸君请受老夫一拜!”窦武说完面对众人就跪了下去,窦绍上千扶住窦武劝阻道:“兄长,你这是为何啊?张奂向来忠于汉室,兄长可出去向他说明原委。只要他肯帮助兄长,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啊!”

窦绍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窦武摆摆手,踉踉跄跄地来到大门处,他扭头对屋内众人说道:“带兵攻打皇城,现在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的,老夫先走一步。”

窦武说完头也不回便走了出去,等他来到军营辕门处,面对围住此地的千军万马,他拔出腰间的长剑长叹道:“想我窦武忠心为国,竟落得如此下场,悔不听太傅所言。我窦武先走一步!”

窦武说罢横剑自刎,鲜血从他的脖颈喷了出来,转眼他就倒在了众人面前。士兵们见窦武已死,心中再无估计,如潮水般涌向军营内部。等他们冲进大营后,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地的尸体。就在窦武刚一离开,营内众人也纷纷自刎。营内之人心里非常清楚,与其落到宦官手里生不如死,倒不如追随窦武自我了断。

窦氏一族随即被诛除殆尽;太傅陈蕃全家被杀,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等皆被族灭,太后窦妙被得势的宦官们软禁在云台。

宦官集团趁势向士大夫们发难:名士李膺、杜密、翟超、刘儒、荀翌、范滂、虞放等百余人被下狱处死。各地受牵连者多达六、七百人。很多人踏上了逃亡之路,其中就有后来占据荆襄九郡的刘表;为防止士大夫们卷土重来,宦官们还怂恿年幼的汉灵帝刘宏下诏:与窦武有关的士人永世不得为官。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党锢之祸”。等到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张奂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宦官们利用了,可惜悔之晚矣。失去了士大夫的制衡,宦官们作恶更加肆无忌惮。

东汉政治最黑暗的时代降临了。

【注1】:玺书,自秦以后专指皇帝诏书。由于皇帝继位年岁较小,太后则临朝听政,权力集中在太后手中,故在这里使用玺书。

【注2】:夜漏,指夜间的时刻。漏,古代滴水记时的器具。出自《周礼春官鸡人》

【注3】:公元一五八年。

第六回 欲争后何贵人痛下毒手 为夺权中常侍反戈一击(一)

公元一七八年,距离党锢之祸已过去十年。当年发生惨剧的洛阳都亭因为窦武的缘故已经被废弃。破败的营房已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们的庇护所,许多年龄只有三四岁上下的小孩子正蜷缩在屋内瑟瑟发抖,等待年长的同伴带回能够果腹的食物。

洛阳都亭不远处有一个乱葬岗。一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正在努力地挖着一座刚堆起不久的坟堆。时值隆冬,黄色的土堆已经冻得坚硬异常,小女孩的指甲也因为长时间的挖掘而多处开裂,鲜血不断的从她的指甲缝中渗出来,而她似乎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她就这样一直挖着。过了很长的时间,土里露出来草席一角,尸体腐烂的恶臭味紧接着扑面而来。

小女孩被迫站起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后再次蹲了下去,她加快了挖土的速度,直到挖出埋在土里的整具尸体,她才停了下来。她顾不上刺鼻的尸臭味,双手掀开裹着尸体的草席,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将尸体上的衣物脱了下来,再抖落衣服上的泥土后,她迅速将其套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直起身来环视四周,在选好新的目标后,她又迅速奔了过去重复刚才的事情。

几只乌鸦在小女孩离开之后落到了坟堆之上,它们不断啄食着尸体上面的腐肉同时还发出刺耳的叫声。就在这个不知名的乱葬岗,乌鸦成群,骸骨遍地,许多与小女孩年纪相仿的孩子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来获取避寒的衣物。

就在乱葬岗东边的不远处,由数百辆牛车组成的运输车队宛如一条长龙缓缓地行驶在通向洛阳皇城的大道上。队伍最前面的几辆车已经停在了皇城门外,许多人正在将一包又一包的木炭从车上卸下。又有不少人将卸下的木炭搬至宫中。

在卸车的间隙,管事的宦官向车夫打趣道:“尊驾一次运这么多木炭入宫,想不发财都难啊。”

车夫年纪在四十岁上下,身形消瘦,面色黝黑。因为常年的劳作,一双手布满了老茧。他叹气道:“不瞒大人,等运完这次货,我就不干了,等结算了工钱,回家买两亩薄田,靠种地过日子了。”

宦官不解道:“这烧炭、运炭可都是赚钱的好差事,比种地轻松多了,尊驾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车夫回道:“大人有所不知,每烧这一车炭,最少要伐两棵大树,光交给官府的税金就好大一笔。再搭上功夫去烧成炭,沿途还要额外交钱,木炭虽然贵,抛去花费,最后到手里也没剩几个钱了。”

宦官笑了,他笑车夫的愚蠢,当他看见车夫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便开口解释道:“尊驾怎么不知变通啊,我听说烧炭需要挖个窑洞,然后把木头砍成一段段进行烧制。这烧炭是皇家的差事,在挖窑洞的时候挖深一点,这样烧炭之时可以多烧一点。把多的炭拿到市集上去卖,一包炭钱可够你家吃二个月的了!”

宦官说完,车夫脸色却更加阴暗了。满脸皱纹的他一瞬间就像老了十岁一般,几滴眼泪突然从他的眼眶滑落。他抽泣道:“大人有所不知,起初我也这么想的,在挖窑洞的时候想着挖深一点,结果窑洞突然塌了,我的两个儿子被活生生地砸死在里面……”车夫说道这里,抽泣转为嚎啕大哭,丧子之痛令他彻底失去了理智,他蹲下来双手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边揪边痛哭道:“这都怪我啊,这都怪我啊,要不是贪财,也不会送了我两个儿子的性命啊!”

“尊驾别在这哭啊!”宦官一下子慌了神,他焦急地说道:“一会被管事地看见了,我又得被骂。节哀顺变,节哀顺变。”宦官说着就把正在哭泣的车夫从地上给拉了起来,然后劝阻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尊驾也别太难过了,回头我让他们给你多算点工钱,就当一点补偿吧!”

“谢大人……谢大人……”车夫向宦官感谢道,宦官摆摆手便走了开去。他快步走到一位官职比他大一些的宦官面前,在对方耳边低语了几句。对方喜上眉梢道:“还真有烧炭被砸死的?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得一点没错!我记得按照规矩,给陛下烧炭出意外而死的人,一人是要赔五百钱的。”

“回黄门令,确实如此!”

黄门令下令道:“那还等什么,事情若查证属实,赶紧把钱领出来,不要让人家等急了。”

“小仆这就去办!”宦官点头哈腰道:“黄门令,等小仆一拿到钱,就会把您那份双手奉上。”

黄门令追问道:“你打算给那烧炭的多少钱啊?”

“一人五十钱,一共一百钱。”

“多了……”黄门令不满道:“若不是陛下皇恩浩荡,顾念这群刁民,他们哪里还会有钱拿。俩人一共五十钱,不能再多了。”

“诺!”宦官答应着退了开去,他刚走出两步,黄门令向他做了一个手势,他看到之后笑着点了点头,等到他转过身却立即收起笑容,宦官低声唾骂道:“九百钱,别人都说你姓田的仗着王甫无法无天,今日我算是领教到了,我们走着瞧!”

官宦骂完便向皇宫深处快步走去,他虽然不满上司的贪得无厌,但若不抓紧时间去把钱弄到手,属于他的五十钱就会落到别的宦官手中。

尽管天气已经非常寒冷,可是北宫合欢殿内却宛若春天。身着一件淡黄色乘云锦袍的何贵人正依偎在体态臃肿的汉灵帝刘宏怀中,与他共同欣赏正在大殿中央十多位妙龄女子的舞姿。

汉灵帝刘宏已经二十二岁了,他身着一件黑色金丝纹龙的华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中央。长期的酒色生活掏空了这位年轻帝王的身体。他明明只有二十出头,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在过去的十年里,刘宏在中常侍张让、赵忠的“循循善诱”下成为了一名只知道享乐,却从不关心黎民百姓死活的昏君。刘宏有三大爱好:一是与美人淫乐;二是建造美轮美奂的宫殿与美人淫乐;三是与文人墨客纵情诗词歌赋讨论如何与美人淫乐。三大爱好均指向同一核心:美人。

刘宏拥有美女的数量堪称汉朝立国四百年之最。由数千位美女组成的庞大后宫团每天在食物上的开销就高达数百金,为了安置这些美女,刘宏更是下令建造了大量宫殿,宦官们借机大发其财,帝国已病入膏肓。

薄如蝉翼的锦袍将何贵人的完美身材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刘宏面前,尽管她于两年前为刘宏生下了皇子刘辩,但是她的容貌和身材却没有丝毫改变。驻颜有术的她就像是一名风情万种的少女,媚眼如丝地看着身边的刘宏,并且不断地用自己的身体去摩擦刘宏的胳膊。

被点燃了欲火的刘宏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抬起何贵人的下巴,色眯眯的说道:“来……美人儿……替朕喝了这一杯。”

“陛下……”何贵人并没有听从刘宏的要求,反而直起了身子,作势要离开刘宏的怀抱。

“嗯?”刘宏有一丝困惑,右手松开了何贵人的下巴,随后一把将她抄在怀中,接着很不规矩的在她的身上乱摸起来,用更加挑逗的言语说道:“怎么了?美人儿,你是觉得朕的美酒不够醇厚么?”

“陛下……陛下……”何贵人的声音变得局促起来,她顺势倒在刘宏怀中,撒娇的说道:“臣妾并非不想喝陛下的美酒……臣妾是怕宋皇后(注1)责备臣妾……责备臣妾献媚于陛下。”

“哼!”刘宏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个贱人,每次见到朕都是一副冷面孔,不为朕分忧也就罢了,还妨碍朕逍遥快活,着实可气。”

“陛下莫要生气,臣妾喝就是了。”看到刘宏露出不悦之色,何贵人起身凑到酒杯前,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这才是朕的何贵人嘛!”刘宏无比得意的说道,同时抚摸何贵人的动作更加放肆。

“陛下,老仆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就在这个时候,侍候在一旁的王甫突然说话了。十年的时光,王甫更加得势,做的坏事更是罄竹难书。布满了皱纹的脸上下一双充满戾气的鼠眼使他看起来异常狰狞可怖。

“说!”刘宏极其不耐烦地说道。

“皇后宫中最近多了很多陌生的女人,老仆本不该过问皇后的事情。可据下面的人回报,这些女人在民间多是妖言惑众之辈,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找她们做什么?”

“嗯?”王甫的话令刘宏充满疑惑,他继续对王甫说道:“你去给朕查清楚,皇后这是想干吗?查清之后速速回报!”

“老仆遵旨。”

“陛下……”看到刘宏下达了命令,何贵人用手搂住刘宏的脖子,樱唇不断亲吻着他的耳垂,微微娇喘地说道:“陛下……臣妾都把酒喝完了,您也要喝一杯呀。”

“好……好……好,朕这就喝。”刘宏拿起酒杯,再度沉溺在纸醉金迷的生活当中,何贵人则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准备离开的王甫一眼,再得到对方的回应后,才放心地投入到好色的刘宏怀中。

第六回 欲争后何贵人痛下毒手 为夺权中常侍反戈一击(二)

有了刘宏的口谕,王甫迅速带着人来到了长秋宫(注2),一向知情达理的宋皇后,在看到王甫后就像换了一个人。她蛾眉倒蹙,凤眼圆睁,悲愤异常地对王甫说道:“王常侍,你竟还敢来我的寝宫。我姑父(注3)一家与你有何冤仇,你竟害得他们家破人亡,我正要将此事禀明陛下,请陛下为我姑父一家主持公道。”

王甫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一般,他象征性行过礼之后,皮笑肉不笑地对宋皇后说道:“皇后娘娘,您说老仆害死了您的姑父得有真凭实据,否则可就是血口喷人。今天老仆乃是奉陛下之命,搜查您的寝宫,还望皇后从中配合。”王甫也不待宋皇后开口,便对着身后的随从下令道:“来人!给我搜!”

一群人听到王甫的命令,迅速从殿外冲了进来,寝殿里很快响起来翻箱倒柜的声音,甚至皇后就寝的卧榻都被掀翻在地。

母仪天下的皇后竟被一群宦官把寝殿翻得七零八落,而他们的首领又是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宋皇后被王甫的举动气得是浑身发抖,可她深知若没有刘宏的首肯,就是给王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带人搜查她的寝宫。无助的她只能愤怒的喊道:“王甫……你大胆……”

王甫却像没有听到一般,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发怒的宋皇后。

“王常侍……您快来看呐!”屋内突然传出来一个声音,紧接着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他将一个白色的物事呈在了王甫面前。

这是一个由白布扎成的布娃娃,布娃娃身上扎满了银针,它的背上缝着一个布条,布条上面写着的好像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王甫在看过之后,立即收起了笑容,对宋皇后阴森的说道:“皇后娘娘,这是什么!?陛下如此钟爱于你,你竟然对陛下心怀不满,用巫蛊之术来诅咒陛下!”

“不是……不……这不是我的!”宋皇后见状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她被王甫手上的布娃娃吓傻了,话也变得的语无伦次起来。

“皇后娘娘,老仆只好得罪了……来人呐,将皇后看管起来,待我将此事禀明陛下后,听候陛下发落。”说罢,王甫留下了几个人,便转身拿着布娃娃径直离开了长秋宫。

就在王甫忙着陷害宋皇后的时候,得到消息的中常侍张让、赵忠与另一位得势的宦官蹇硕,正聚在密室之中商议这件大事。张让、赵忠二人身高大致相当,身材却是一胖一瘦。在一众中宫宦官之中,他二人与刘宏的感情最为深厚。刘宏小时候曾拉着二人的手这样说道:“张让如同我的父亲,赵忠则如同我的母亲。”这虽然是一句玩笑话,却使得二人的地位扶摇直上,大有超过曹节、王甫的迹象。至于蹇硕,则是中宫宦官之中少有的强壮者,他生得是魁梧无比,一字眉、高鼻梁,双目隐隐带有三分杀气。若再有一副络腮胡,倒像是一位戍边的将军。

三人落座后,张让率先开口道:“这次宋皇后怕是难逃一死,皇后必将易主。如果再让曹节、王甫搭上新皇后,他俩的权势可就无人能制了。”

“纵观整个后宫,陛下的子嗣几乎尽数早夭,只有何贵人两年前生下的皇子刘辩尚在人间,有资格当新皇后的也只有她一人。何贵人现在深得陛下宠幸,又与王甫走的很近,我们怎么能左右陛下的决定呢?”蹇硕无奈的说道。

“是啊!”赵忠跟着附和道:“现在曹节、王甫横行中宫,我们虽然跟陛下亲近,但真要是越过此二人拥立新皇后,必遭他二人陷害,到时不免鸡飞蛋打。”

张让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先看了一眼左边发愁的赵忠,又望了一眼右边陷入沉思的蹇硕,接着右手拿起了桌上的耳杯,在轻轻地品了一口杯中的热茶后,这才慢悠悠地阴笑道:“新皇后非何贵人莫属,只不过王甫陷害宋皇后一事恐怕只有陛下一人被蒙在鼓里。如果宋皇后的死,激起了大臣们的义愤,然后他们当中又有人得到了王甫陷害皇后的证据……二位想想,事情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那自然会有人参奏王甫啊。”蹇硕恍然大悟,他登时来了精神,赶忙向张让问道:“张常侍,我等该如何行事啊?”

张让轻轻地吹着耳杯散出来的热气,慢悠悠地说道:“自古巫蛊之案都会牵连无数,我们一开始不妨在后面推波助澜,能牵连出多少人就牵连多少人,反正有王甫在前面搞风搞雨,一定要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这时候张让停顿下来,他将耳杯放在桌案之上,又继续说道:“我们切不可直接站在王甫一边,这样王甫一旦出事,我们也必然受其牵连。等回头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我们只需在后面再加把劲,墙倒众人推之下王甫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没了王甫,剩下个曹节孤掌难鸣,他们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轮也该轮到我们了。”

“妙哉!妙哉!”蹇硕抚掌称赞道,但一转眼他的面容又变得狰狞起来,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恶狠狠地说道:“借着宋皇后这件事,我也有笔账要好好算一算!”

“嗯?”张让、赵忠不约而同地望向蹇硕,两个人脸上同时露出了不解之色,这蹇硕怎么会跟与世无争的宋皇后有过节?

见到二人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己,蹇硕赶忙解释道:“四年前,大司农曹嵩的儿子曹操被任命为北部尉,负责洛阳治安。他竟然敢以违反宵禁令为名,处死了我的叔父蹇图。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小子始终没有把柄在我手上,这次总算有机会了。”

“曹操现在何处?”张让好奇道。

“现为顿丘令。”蹇硕答道。

“什么!?”张让、赵忠愣在当场,宋皇后的案子无论如何也牵连不到几百里之外的曹操身上啊。两个人都觉得蹇硕完全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拿宋皇后的案子生拉硬扯。二人对视了一眼后又将注意力集中到蹇硕身上。

张让开口道:“蹇大人,如果强行罗织罪名将曹操牵连进这巫蛊案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曹操的父亲位列九卿,他的养父中常侍曹腾在中宫也有不少旧部,这万一我等也被牵连其中,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忠跟着附和道:“蹇大人,张常侍说的有理啊。这万一我们也被卷入其中,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蹇硕摇了摇头,直起身来说道:“张常侍、赵常侍多虑了,我怎会如此不智。这宋皇后的哥哥濦强侯宋奇迎娶了长水校尉曹炽的女儿为妻,曹炽是曹操的从父,宋奇乃是曹操的从妹夫,所以可以借此事株连到曹操,我定要他身首异处。”

张让、赵忠同时咽了口唾沫,心中感叹这株连可是够远的。虽说巫蛊案可以株连三族,但真要这么折腾,难免不会卷入其中啊。张让赶忙说道:“此事断不可行,若真以此事将曹操处死,那他的父亲曹嵩必然也在其中,曹嵩若被牵连,满朝文武少说也得死一半,这不是我等能够做到的事情。依我看,不妨以曹操与宋奇交往过密,将他免官也就算了。”

“我叔父一条命,就换他个顿丘令?那我叔父的命未免也太不值钱了,我不答应。”蹇硕愤愤不平道。

“蹇大人……”张让继续劝道:“曹操被免官就是一平民,等解决完曹节、王甫,我们大权在握,收拾个平民还不容易么?现在我们需要文武百官的帮助,您这样株连,还怎么对付王甫啊?”

“可我叔父不能白死……”

“蹇大人!”张让加重了语气说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您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面对张让苦口婆心的劝解,蹇硕终于明白过来,张让、赵忠这俩老狐狸在意的只是权力与地位。他俩是不会冒险来帮助自己报仇的,亏自己还把他俩视为知己。尽管心有不甘,可也不能为了报仇一事跟他俩翻脸。

想明白利害关系的蹇硕心有不甘道:“唉……也罢!那一切就如张常侍所言。不过此事过后我定要取曹操的狗命!张常侍,你就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蹇大人请附耳过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谋划,三个人各自分工完成:待王甫逼死宋皇后之后,由张让带领小黄门一众人等为宋皇后料理后事,并将宋皇后的冤情大白于天下;蹇硕则负责把王甫的相关罪状递交到京兆尹杨彪(注4)手中,此人向来嫉恶如仇,只要他肯上书参奏,王公士大夫们必然附和;最后三人再在背后推波助澜,皇帝必然会处死王甫以安天下。等王甫被处死以后,再把何贵人拥立为皇后,以后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王甫做着权倾天下的美梦,张让、赵忠也在紧锣密鼓的行动。昔日的战友成为今天的死敌,这一切都是为了权力。

然而随着事情地发展,究竟谁会笑到最后呢?

【注1】:宋皇后,建宁三年(一七零年),宋氏选入掖庭,成为汉灵帝刘宏的嫔妃,受封为贵人。次年七月,汉灵帝立宋氏为后。

【注2】:长秋宫,东汉时期皇后所居的皇宫。

【注3】:勃海王刘悝的夫人宋氏是宋皇后的姑母。

【注4】:杨彪出自弘农杨氏,东汉末期,世家的影响力已初见端倪。

第七回 宋后死曹操初登场 阳球迁王甫恐遭殃(一)

沉浸在温柔乡内的汉灵帝刘宏,因王甫的去而复返大为恼火,他本是随口打发王甫去查看一下宋皇后的情况,却不料王甫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从他一脸慌张的神情中就能断定出,长秋宫定是发生了大事。

王甫颤颤巍巍地来到紧皱着眉头的刘宏近前,匍匐顿首道:“陛下,老仆屡受皇恩,却不能替陛下分忧,特来向陛下请罪!”

“何事如此慌张?赶紧给朕说清楚!”刘宏见状极不耐烦地说道:“起来回话!”

王甫就像没有听到刘宏的命令一样,他双膝跪地直起身来说道:“老仆奉陛下旨意搜查宋皇后的寝宫,不想搜到一个扎满银针的布偶,上面竟写着陛下的生辰八字。老仆未能及早察觉宋皇后的奸谋,还请陛下降罪!”王甫说罢小心翼翼地从衣袖中将布偶取出,双手将其举过头顶递到了刘宏的近前。

刘宏一把将布偶抢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布偶背后那一串生辰八字看得刘宏是心惊肉跳,在这深宫之中,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要取他的性命。几乎是一瞬间,刘宏心中的恐惧转变成为愤怒,他怒不可遏道:“岂有此理!这个贱人平常没好脸色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胆大妄为来诅咒朕。”

失去了理智的刘宏当众咆哮道:“来人啊,立即将这个贱人给朕打入冷宫,朕要抄她的家!灭她的族!”刘宏边说边将手中的木偶狠狠地砸了出去。乐工们见到皇帝突然发怒,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跳舞的宫女们也都退到了宫殿的角落跪成一排,她们因恐惧而瑟瑟发抖,一个个将头埋得很深,生怕成为皇帝泄愤的对象。

一旁的何贵人见目的已达到,强行将喜悦之情压在心底,然后装出一副担忧的样子,细声细气地向刘宏说道:“陛下息怒,切莫为此事伤及龙体。陛下乃真龙天子,岂是宵小之辈可以诅咒的?王常侍追随陛下多年,定能查个水落石出。此事由妾身引起,妾身当自罚三杯向陛下赔罪。”何贵人一边喝酒一边不断地向刘宏抛出媚眼,面对已有三分醉态,千娇百媚的何贵人,刘宏的心情大为缓和,他冷冷地向跪在地上的王甫下令道:“王甫……何贵人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老仆绝不负陛下所托!”王甫伏在地上顿首道。

刘宏甩了甩手示意其退下,见王甫退出大殿后,他转身飞快地将何贵人抱入怀中。乐工们再度奏响手中的乐器,宫女们也起身飞快地来到大殿中央继续轻歌曼舞。刘宏像野兽一般的低吼声与何贵人的呻吟声在整个大殿之内回荡。

不久之后,长秋宫的宫女们在王甫的严刑拷打下,被迫招认了皇后用巫蛊诅咒皇帝的“事实”,已被打入冷宫的宋皇后也因此忧惧而死。心狠手辣的王甫一不做二不休,又奏请皇帝刘宏将宋皇后三族之人腰斩于市。惨案发生后,朝野内外一片哗然。知书达理、温和谦逊的宋皇后怎么可能会用巫蛊去诅咒皇帝?在缺乏足够人证、物证的情况下,王甫竟然将宋皇后一家赶尽杀绝。若这都不是冤案,那普天之下就没有冤案了。

宋皇后一家死在了王甫的陷害之下,死在了汉灵帝刘宏的厌恶之下,死在了以何贵人为首的后宫嫔妃们的勾心斗角之下。他们的死是这个黑暗的时代最真实的写照。但是他们的死也唤醒了善良的人们心中沉寂许久的正义。

王甫不死,天理何在?

张让、赵忠私下在宫里发起了一场为宋皇后送葬的募捐活动。赵忠完全不理解张让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埋几个人为何需如此大费周章,一件花钱不多的事,竟要这样兴师动众。张让告诉他,这每一枚铜钱就是一滴眼泪,当眼泪聚集的足够多的时候,就能汇集成可以淹死王甫的汪洋大海。赵忠还是听得似懂非懂,他本想让张让解释的更清楚一些,可张让却笑笑不再回答。好在自从跟着张让以来,自己从未吃过亏,他说什么自己照做也就是了。

皇宫内大大小小的宦官、宫女们很快凑齐了收殓宋皇后的费用,棺木也已准备妥当,宋家满门也已入殓完毕,而安葬地点就选在了洛阳西北邙山的皋门亭。

出殡那天,一下来了许多人,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地行进在洛阳城的街道上。队伍里既有不当值的宦官、宫女,还有大量的官员,更有无数同情宋皇后一家遭遇的百姓们。受此案株连被免职的曹操带着不满十岁的从弟曹仁与曹洪(注1)也在队伍当中,望着两个年幼的弟弟,曹操的心中充满怒气,自己从妹夫一家被处决,明明就是一桩冤案,可他却不能为从妹夫一家伸冤,明明知道仇人是谁,可他根本没有能力去报仇。他恨自己,恨自己的力量太小,恨自己的无能,泪水在曹操的眼眶中打转。他现在唯一能做得就是跟着出殡的队伍一起送宋皇后一家最后一程。

随着一抔一抔的黄土洒在宋皇后的棺木上,曹仁、曹洪的哭声越来越大,他俩拼命想冲到最前面阻止掩埋棺木的人,曹操使劲拉住他们两个。“姐姐……”见到无法挣脱,曹仁哭着说道:“兄长,我想要姐姐……”

曹操心如刀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将曹仁与曹洪紧紧地搂进怀中,哽咽道:“姐姐一家都是被冤枉的,我一定要为他们讨回公道。”曹仁与曹洪哭得更厉害了,周围的人纷纷跟着落泪,轻轻啜泣声很快转为了巨大的哭声,而这哭声中不仅夹杂着同情,更夹杂着愤怒。混在人群中假哭的张让则在内心深处乐开了花:王甫啊王甫,接下来我到要看看你怎么去收这个场!

宋皇后一事结束后,曹操便回到了洛阳的家中。他把自己关在屋中,他要静下心来,要好好琢磨琢磨如何才能为宋皇后以及从妹夫一家伸冤,如何去惩治胡作非为的宦官。他面前的书案上放着一卷竹简,这是他亦师亦友的忘年交蔡邕(注2)在离开洛阳前往朔方时留给他的一封信。他拿起竹简,解开外面系着的绳子,缓缓地将其铺在案前,蔡邕那雄健有力的字体立即便映入了曹操的眼帘。

“孟德老弟,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快到朔方了。如今宦官胡作非为,横行于朝野内外。陛下受其蒙蔽,若吾辈不能挺身而出,则天下危矣。我虽因上书得罪宦官而被流放,但我绝不后悔。你也不要因为我所蒙受的不白之冤而心灰意冷,放弃匡扶天下的理想……”

曹操读着信,回忆这些年蔡邕对自己的谆谆教导,联想到自己的改变,思绪一瞬间回到了两人相识的那一天:

曹操少时游手好闲,成天惹是生非。伤透了脑筋的曹嵩,只好让他的叔父监督他的一举一动。为了对付经常打自己小报告的叔父,曹操曾灵机一动,借和叔父独处的时候,忽然倒地假装突发疾病。而叔父见到口吐白沫的曹操大惊失色,赶忙跑去向曹嵩报信。而当他的父亲曹嵩赶来之时,曹操却早已整理好衣冠,坐在屋内大声朗读着典籍。面对父亲的疑惑,曹操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从此曹嵩不再相信关于曹操的小报告,肆无忌惮的曹操也变得更加放荡不羁,直到他在乔玄(注3)府上遇见了蔡邕。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曹操在父亲曹嵩的要求下去拜会乔玄。等到了乔府,恰逢乔玄与一身儒生打扮的蔡邕在谈论音律。年少轻狂的曹操见状哈哈大笑,一脸不解的乔玄问他因何而笑,曹操大言不惭地说道:“今日天气晴朗,乔公为何不去走马斗狗?却在此谈论这毫无趣味的音律。”

乔玄听到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捋着胡须向曹操打趣道:“老夫听闻曹巨高(注4)向来家教甚严,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还知道斗狗走马的乐趣?”

“这有何难?我还做过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呢……”曹操极为不屑的回应道。

“哦?”乔玄也来了兴致,睁大双眼笑问道:“更有趣的事情?老夫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别说斗狗走马,就是掷骰子都不曾有过。你还做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啊?”

“乔公……我的父亲总觉得我就会闯祸,便派我的叔父随时陪在我的左右……”曹操随后得意地将戏弄叔父一事和盘托出,乔玄听完哈哈大笑。坐在一旁的蔡邕却说了两句令曹操摸不着头脑的话来,他先是用赞赏的语气说道:“孺子可教也!”紧接着话锋一转,又摇头苦笑道:“孺子不可教也!”

曹操听后有点不乐意了,他快步走到蔡邕近前,不明所以道:“我叔父总是告我黑状,他一告黑状,我的父亲就会责罚于我,我这么做有错吗?”

“所以你孺子可教啊。”蔡邕答道。

“那你还说我不可教也!”曹操被蔡邕的回答搞晕了。

第七回 宋后死曹操初登场 阳球迁王甫恐遭殃(二)

蔡邕笑着摇了摇头,他并未回答曹操的提问,却向曹操反问道:“我问你,你的志向是什么?”

“当然是位列公卿,像我的父亲一样。”曹操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只知道斗狗走马的人是当不了王侯公卿的啊。”

“这……”曹操一时语塞,蔡邕的话突然使他意识到自己当前的所作所为,好像完全偏离了他心中的梦想。曹操沉默了好一会都没有想出结果,他收起玩世不恭的心态,郑重地向蔡邕问道:“那先生你知道怎么才能位列公卿吗?”

蔡邕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曹操,一边点头一边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一个人想要位列公卿,首先他要有宏图之志,其次要有经世之才,方可出将入相。你只有大志,却无大才,岂不无用?”

“那如何才算有大才呢?”

“诸子百家了然于胸,即为大才!”

“那你会吗?”曹操忽然来了兴趣。

“一点点……”蔡邕微笑着说道。

“那你就当我的老师吧。”曹操说完就要行拜师礼。

“别别……老夫可做不了你的老师”蔡邕赶忙阻止了曹操的拜师行为,接着对曹操说道:“这样吧,你若信得过我,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就好。既然我年长你许多,你可以叫我一声蔡老哥。”

“曹操拜见蔡老哥。”曹操一点都不客套,在得到蔡邕的认可后,立即以拜见兄长之礼向蔡邕行礼。

“这下可真的是孺子可教也。”坐在一旁的乔玄哈哈大笑,他捋着长须对曹操说道:“老夫最近夜观天象,恐怕不久便会刀兵四起,依我看以后这安天下的重任,怕是要落在你辈的肩上了。今天你在这我这里寻到了良师益友,以后我死了,你若从我墓前经过,一定要拿一斗酒一只鸡来祭奠,否则你的车马过去三步以后,你肚子疼可别怪我。”乔玄的一席话使得一旁的蔡邕也跟着笑了起来。

曹操询问蔡邕该学什么以及从哪学起之后,便起身向乔玄、蔡邕告了别。望着曹操远去的身影,乔玄问蔡邕:“伯喈(注5),你为何不收此子为徒呢?”

蔡邕叹道:“心怀大志、桀骜不驯,他需要的只是一位指引者,繁文缛节只会束缚他的天性。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成为济世安天下的雄才。”

听完蔡邕的解释,乔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感叹到:“还是蔡公识才啊。”两个人相视一笑,便回到屋内继续谈论诗词歌赋去了。

曹操回忆着与蔡邕共处的朝夕,虽然自己一直叫他“伯喈老哥”但在内心深处,他早就把蔡邕当做自己的老师了。是他教会了自己为人处世的道理,帮助自己树立了匡扶正义的理想,更以他的才名为自己入仕铺平了道路。

四年前,自己被举为孝廉成为郎官,随后出任洛阳北部尉。他誓言要打击无法无天的宦官们,更要为当年惨死的窦武、陈蕃讨回公道。他亲自带人抓获违反宵禁的蹇图,并且当着众人用无色大棒将其处死,看到双眼都快要喷出火来,却对自己无可奈何的蹇硕,自己的心情是多么的开心。

再往后蹇硕等人以明升暗降的方式将自己调离洛阳,前往极为偏僻的顿丘担任顿丘令。那时候自己的心情非常沮丧,是蔡邕在上任前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灰心,只要政绩斐然,学问有成,早晚还会回来的。尤其是当蔡邕告诉自己天下即将大乱,除了文治更要有武功后,几年下来自己对兵法了然于胸,虽无实战经验,可心中已能带甲百万。

曹操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直到下人前来通报,自己的好朋友——袁绍来到了府上说有要事相告。

袁绍出自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汝南袁氏,自从其曾祖袁安被拜为司徒后,袁家便代代有人位列三公,到了袁绍父亲这一辈,已历四世,因此袁家又有“四世三公”的美誉。尽管出身名门,袁绍身上却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影子。在良好家教的影响下,他从小就对窦武、陈蕃等人异常崇拜,也对曹节、王甫之类的宦官恨之入骨。显赫的家世,同样的人生理想,袁绍与曹操顺理成章地结为了密友,只要一有空,两人在一起就会探讨该如何诛除作恶的宦官,以及如何能令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富国之道。

袁绍较曹操年长几岁,身高七尺有余。今日他身穿一件朱红色的直裾长衣,头戴一顶黑色介帻,腰间锦带挂剑。双目炯炯有神,高耸的鼻梁、帅气的八字胡,唇方口正。身形挺拔,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高门大阀的世家风范。

“孟德,快收拾东西离开洛阳!”袁绍一见到曹操,顾不上行礼,便焦急地对曹操说道:“宫里面传出消息,蹇硕已用重金悬赏你的项上人头。”

“什么?”曹操先是惊讶了一下,但紧接着反应过来,他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道:“这有何惧?我就不信蹇硕的人还能杀到我家里来,朗朗乾坤,真当没有王法吗?”

袁绍见曹操不以为然,心下更是着急,他苦口婆心地劝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孟德你还是先躲躲吧。”

曹操心中满是无奈,尽管袁绍前来向他示警是出于一片好心,但是真要是这么灰溜溜的离开都城,那蹇硕会何其得意。曹操正思考该如何说服好心相劝的袁绍时,父亲曹嵩的声音却从身后传了过来。

“你就听袁贤侄的吧。”曹嵩听说袁绍到曹府有急事,整理好衣服后便赶来前厅。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好听到袁绍向曹操示警,为了不打断二人的谈话,他便在门口驻足,直到曹操两次拒绝袁绍之后,他才决定现身与袁绍一起说服儿子曹操离开洛阳。

袁绍与曹操一见来人是曹嵩赶忙上前行礼。

“快快免礼。”曹嵩快步上前,立即将袁绍从地上扶起。他侧过头对一旁的曹操说道:“阿瞒,你现在待在洛阳也于事无补,刚刚老家送来消息,你的从父伤心过度,人已经病倒了。十分想念曹仁与曹洪,我正打算派人把他俩送回去。既然蹇硕那阉人想对你不利,这事你来做就好了。回去能够好好照顾你的从父,顺便避避风头。等一切风平浪静了,你再回来。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

未等曹操答应,曹嵩对门外的侍从喊道:“快去准备车马。”

既然父亲都发话了,曹操知道再坚持也只会惹父亲生气。他刚想开口答应,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一走,蹇硕寻他不着不就得找父亲的麻烦,宋皇后已经不在了,现在没人能护得了曹家。

曹操急中生智,很快想出了一个点子,他开口对父亲曹嵩说道:“我有个权宜之计,从父一个人在老家孤苦无依,不如我去把他接到这里,这样一来彼此都能有照应,二来父亲您也不用担心家中的情况,父亲若不反对,我现在就动身。”

未等曹嵩开口,站在一旁的袁绍着急了:“孟德,洛阳现在凶险异常,你怎么能回来呢?”

曹操将手放到大腿侧面,快速的对着袁绍摆手,同时又连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袁绍则像没看到一般,反而把头转向一边,用求助的眼光望着曹嵩,希望曹嵩不要同意曹操的计划。

曹嵩早将曹操的这个小动作收在眼底,他很欣赏儿子的随机应变,也明白儿子不想让自己身处险地的用心。突然间,曹嵩感觉曹操已经不再是那个让自己头痛异常的浪荡子,他已经成为了一名敢做敢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曹嵩打心里为曹操感到高兴,可面容依旧很严肃,他教训道:“袁贤侄说的对啊,阿瞒你现在留在洛阳很不合适,加上你从父年纪大了,也经不起折腾了。这事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做,赶紧带着曹仁、曹洪回谯县。”

“可是……父亲……”曹操欲言又止。

“放心吧,为父在朝中深受陛下信任,与诸位大人更是相处融洽,没什么好担心的。”曹嵩对门外喊道:“车马预备好了没有?”

“回大人……一切准备妥当”门外的侍从回道。

“好了,事不宜迟,赶紧出发吧。”曹嵩拍着曹操的肩膀催促道。

见到父亲如此坚决,曹操也不好再做抗争,他先拜别父亲,又郑重地对袁绍一拜:“本初(注6),你我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也要多多保重,凡事要量力而行。若他日重逢,你我再并肩作战。”

袁绍回礼说道:“孟德,你我二人无需多言,你就安心去吧。若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派人送信给我,袁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到哪都有人照应。”

曹操回到屋内简单收拾了下随身的衣物,然后在曹嵩与袁绍的注视下带着曹仁与曹洪乘车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七回 宋后死曹操初登场 阳球迁王甫恐遭殃(三)

直到第二天中午曹操离开洛阳的消息才传到蹇硕耳中。

“曹操跑了?什么时候的事?”蹇硕咆哮道:“一群废物!叫你们给我盯着,这人都走了大半天你们才告知于我?”

回报消息的小宦官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直到蹇硕停止咆哮,他才怯生生地说道:“回大人,曹操是连夜出的洛阳城,这守城的军官乃是袁家子弟,曹操与那袁绍的关系又非比寻常……我们就算是想拦也拦不住啊!”

蹇硕怒气冲冲道:“袁绍?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这老袁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逆子,处处跟我作对,着实可恨!”

“啪……”紧接着从屋子里传出杯子破碎的声音,地面上散落着陶瓷的碎片,墙上到处沾满了水渍。发泄了一番之后,蹇硕终于冷静下来,要是为了报仇再把老袁家给牵扯起来,那事情可就麻烦了,搞不好还得把自己给搭进去。也罢!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对付王甫,万一没等扳倒他,何贵人被册封为新皇后,一切努力可就要付之东流了。他这边必须要加快进度了。

“曹阿瞒!这次算你运气好,就让你再多活几天吧。”蹇硕自言自语道。

蹇硕随后陷入了沉思当中,毕竟眼前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做。张让、赵忠已经做好了相关准备,现在只要需要有人在朝堂之上揭露王甫的罪行,剩下的事就好办了。可自从窦武、陈蕃被杀以后,几乎已经没有人敢向王甫等人发难,哪怕就是提一下,轻则发配边疆重则便是抄家灭族。按照计划是要通过杨彪去揭露王甫的罪行,可他真有这个胆子么?

冥思苦想当中,蹇硕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议郎阳球,如果能把此人卷进来,王甫想活命都难。阳球是个狠角色,在他还没有当官的时候,曾有官员侮辱了他的母亲,他二话不说带人就把那官员抄家灭口。因为坚守了孝道,不但没有被治罪,还赢得了孝顺的美誉。等到后来被举孝廉做了官,更是嫉恶如仇,历任高汤令、九江太守,以执法严酷闻名。虽然因残酷丢了官,当了个议郎的闲差,但是他可不止一次放出狠话,只要他掌权就一定要让曹节、王甫这群人好看。为宋皇后伸冤,揭发王甫的阴谋,没有人比阳球更合适。蹇硕立即联络张让、赵忠,由他俩向刘宏举荐阳球出任司隶校尉,只要阳球一走马上任,剩下的就可以按照计划行事了。

新年刚过,阳球的任命就下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一下从年俸禄只有六百石的议郎,一跃成为秩比两千石的大员,而且还是他朝思暮想的职位。

朝中谈论宋皇后冤情的人越来越多,民间更是议论纷纷,王甫的罪证也被蹇硕派人送到了京兆尹杨彪手中。阳球与杨彪的接触越来越频繁……躲在幕后的张让一干人心中很明白,他们导演的这场大戏终于要上演了。

汉灵帝刘宏沉溺在骄奢淫逸的生活之中,笼罩在官宦阴影下的士大夫们,勉强维持着这个国家的运转。宋皇后的死拉开了宦官内战的序幕。曹节、王甫即将退出历史舞台,张让、赵忠的时代正在悄然降临。

送走了曹节、王甫又迎来了张让、赵忠。这二人所代表的新十常侍的所作所为,再一次刷新了人们的认知,无法无天的宦官们没有最恶,只有更恶。

第八回 假鸣冤张让得逞 真逼迫何贵人被控(一)

新春佳节,皇城内外张灯结彩,南宫、北宫上下都洋溢着过年的喜气。连接南北宫的复道两边都挂满了红灯笼,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所有人都应该高高兴兴。可从穿梭于复道之上的宫人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过年的气氛,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仿佛正值大丧之中。

“下去!下去!都给朕滚下去!”北宫合欢殿,又一批宫女在刘宏的斥责声中被赶了出来。最近一段时间汉灵帝刘宏的精神极为反常,他经常无故大发雷霆,中途取消宫中的宴会。已经有数名宫女在没有犯任何错的情况下被他以各种理由进行处罚,所有人脑中都充斥着一个大大的问号:皇帝这是发的什么疯?

刘宏将双手负于身后,在大殿内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自从知道了宫里有很多人为宋皇后送葬的消息后,刘宏就变得有些不正常起来。他总感觉皇宫里的每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都跟过去不一样了,恭敬之中好像多了一丝鄙视。哪怕是站在高台之上躲清闲,他也总能看到宫中的一些角落里聚集着三五个人,彼此凑在一起小声谈论着什么。刘宏很想将这些人都砍了,但在找不到合适理由的情况下也只好作罢。

想到这一切都是从王甫揭露巫蛊案之后出现的,刘宏就会对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宦官莫名烦躁。为求眼不见心不烦,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把王甫打发回家了。虽说不用再看到王甫那张令人厌恶的老脸,可是刘宏心中的烦闷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愈演愈烈。最后他固执地认为,这一切都是阴魂不散的宋皇后带来的。

“宋氏,你活着的时候不能讨朕欢喜,死了还要给朕添堵。王甫这老奴才是怎么办的事,竟给朕惹出这么多麻烦。”想到烦心处,刘宏一脚踢翻了近前的栅足凭几(注1),他接着对身边的宦官们咆哮道:“都给朕滚出去……回来!叫王甫来见朕!”刘宏刚下完命令,旋即又对自己的这个决定感到后悔,他合上双眼,又叫住了刚接到命令的宦官,他颓废地说道:“……罢了,你们都下去吧,朕现在谁也不想见。”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退出大殿,中常侍张让将最后一个人送出大殿后,又独自返回了大殿中央,恭敬地跪在了刘宏的面前。听到动静的刘宏睁开双眼,他在想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公然违抗他的命令,并暗道:今天是要杀个人来出出气了。但看清跪着的人是张让后,他反而平静了下来。张让与他之间不仅仅是主仆关系,在刘宏心中张让更像是亲人般的存在。

“张常侍……你也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刘宏沮丧地说道。

“陛下……”张让并未起身,反而继续说道:“老仆斗胆,想问陛下因何事烦恼,老仆愿意为陛下分忧。”

张让的话立即触动了刘宏难以启齿的心结,他望了望四周,确认大殿之上已经没有任何外人后,这才开口说道:“张常侍,自从那个贱……”自觉不妥的刘宏赶忙改口道:“自从……宋皇后死后,宫中议论纷纷,朝中更是风波不断。今天京兆尹杨彪上书王甫的一些不法行为……奏疏中还提到宋氏一案可能另有隐情。朕已经被此事折腾得茶饭不思。你说……这杨彪……他早干吗去了,偏偏要在皇后死后才上书,这是陷朕于不义……天下人该如何看朕?”

未等张让回话,刘宏又气愤的说道:“你说宫里这么多人还要去给那贱人送终……这中间会不会有人在背后唆使,故意令朕难堪。”

“回陛下,是老仆觉得宋皇后一家可怜,这才召集大家凑齐了棺木钱。”张让大着胆子回道。

“什么?你也知道此案有冤情?”本已平复下来的刘宏又再次激动起来。他心中怒极,他没想到连自己视为亲人的张让也会在这种大事上有所欺瞒。偌大个皇宫,真得是一个靠得住的人都没有了吗?心中感到无比悲凉的刘宏突然作出决定:如果张让的解释不能让他满意,他就要杀鸡儆猴,看看这世上还有谁再敢欺瞒他。

“老仆有罪……老仆万死……”看到刘宏发怒,张让也有些慌乱,他一边不断地顿首认错,一边跪着快速地将他那肥胖的身躯挪动到刘宏的近前,老泪纵横地说道:“自从窦武被诛杀后,王甫仗着陛下的恩宠横行中宫十余年,巫蛊之案由他一手经办。其中疑点颇多,可是宫内哪有人敢开罪他啊,老仆只是觉得宋皇后死的冤枉,而且宋皇后又是陛下的发妻,老仆这才大着胆子私下为宋皇后送行。老仆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的清誉啊……老仆断不敢欺瞒陛下,还望陛下明察。”张让说完哭声更大了,一个劲的向刘宏磕头认错。

“那朕现在该怎么办?”知道真相的刘宏彻底慌了神,现已酿成大错,他既不想当众认错,也不想被人当做昏君。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说现在该怎么办?颁一道诏书?说朕一时糊涂,冤杀宋皇后,朝中的文武百官,宫外的黎民百姓该如何看朕?你知不知道这是在误朕啊。”

刘宏说完之后稍作停顿,联想到眼前这个局面,怒火再次袭上心头,他继续发着脾气道:“你们都怕王甫是吧,因为怕王甫所以瞒着朕,朕要成了昏君,你们也别想要脑袋了!”

张让见时机已到,立即抬起头来向刘宏说道:“陛下……事已至此,人死虽不能复生,不过老仆却有个亡羊补牢之策。”

“还不快说!”刘宏焦急万分的催促道。

张让为刘宏开脱道:“宋皇后是王甫害死的,陛下仅仅是受其蒙蔽。”

“对……对。”

“如果以陷害宋皇后之罪将王甫下狱,此事必然牵连到陛下,这势必会累及陛下的英名。”

“这不是废话么!”

“但是如果以贪赃枉法为名将其下狱论罪,依据大汉律例,他定难逃一死。只要王甫被诛杀,天下人都会认为这是恶有恶报,那他们的愤怒也一定会平息。这天下人自然也会对陛下的决断感激万分的。”

“可朕怎么才能不受其拖累?”

“等王甫伏法,陛下可以找机会再度起用那些受此案牵连的官员,这样就可以彰显陛下的英明。杀王甫以明陛下之威,启用关键之人以明陛下之信。这样陛下就可以完全不受此案的影响,宋皇后在天之灵也会瞑目的。”张让随后说出了这个能让刘宏接受的亡羊补牢之策。

刘宏迅速将张让的提议在大脑中过了一遍,杀王甫以平民愤,启用含冤之人以彰显自己的英明。这样不用当众认错,还能解决此事,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有理……有理……张常侍不愧是朕的股肱之臣。”心情瞬间大好的刘宏夸奖完张让后,他立即亲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张让。接着命侍候在殿外的宫人,进殿将大殿打扫干净,当天就传下口谕:着司隶校尉阳球迅速捉拿王甫,查处其贪赃枉法的罪行,至于其余事情一概不准过问。

至于启用受宋皇后一案被牵连的人,刘宏打算再等一段时间。两件事要一起办,那不等于昭告天下自己冤杀了宋皇后,他实在不想承认这个错误。消除了心病的刘宏大开宴席,鼓乐声再度响起,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大功告成,接下来就要收割胜利的果实。虽然解决王甫很重要,可是当务之急是要在第一时间接手王甫在宫中所掌控的权力。张让以监督此事为名离开了大殿,他沿着大殿左侧的复道出了中宫。在穿过北宫的朱雀门后,他并没有像刘宏吩咐的那样前往廷尉署,而是将跟在身后的心腹叫到近前,用极小的声音交代了几句话后,便一个人前往了何贵人的寝殿。

何贵人已经好多天没有得到刘宏的召见了,哪怕自己主动前往中宫,也会被当值的宦官以“陛下身体不适”为由给挡了回来。宫中最近很不太平,类似“陛下要彻查宋皇后一案”的传闻也越来越多,心惊胆战的她得知张让的到来更加惊慌失措。她简单整理好自己的装束,便在宫女的陪伴下来到了前殿。

身着一身浅褐色长袍的张让一见到何贵人便欠身行礼冷冰冰地说道:“老仆张让……参见何贵人。”张让说出的话虽然和往日没有什么分别,但说话的语气却让何贵人感觉到异常生疏。这是她以前从未遇到过的情形,在她的印象当中,张让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对自己也一向毕恭毕敬。今日他为何如此反常,带着满脑子的疑问,何贵人小声问道:“张常侍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启禀何贵人,老仆前来是为了宋皇后的巫蛊一案。”张让在何贵人面前平静地回答道。

第八回 假鸣冤张让得逞 真逼迫何贵人被控(二)

当何贵人听到“巫蛊一案”的时候,顿时感觉浑身发冷,她紧张到一颗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里,她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宋……宋皇后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么?”

“哦……是这样”张让抬起头故作姿态地说道:“今天宫外传来消息,说有人得到了王常侍陷害宋皇后的证据,将其交给了京兆尹杨彪,而杨彪也已将奏疏交由陛下。陛下在收到杨彪的奏疏后大为震怒,特命老仆来后宫追查此事!”

“什么!?”何贵人吓得花容失色,她无比紧张地问道:“那陛下是如何处置王甫的?”

张让不紧不慢地回道:“陛下大发雷霆,已命人将王甫逮捕下狱,要求对其严刑拷问,同时也命老仆协助廷尉署找出真相。据杨彪上奏,王甫之所以能够陷害宋皇后,是因为后宫有人与他合谋。老仆此番前来,是想请教娘娘,王甫平时和后宫哪些人走得近些?”

“我……我不知道……我平时只知伺候陛下,从不理会这些事情。”惊慌已经占据了何贵人内心,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不连贯起来。

“既然如此,那老仆就不打扰贵人安歇了,老仆这就告退,再去问问其他的娘娘。”张让说罢行礼,转身便要离开。一名小宦官却突然冲了进来,他还没进门就大声地喊道:“张常侍,廷尉署有急报请您前去定夺。”话音未落,小宦官人就已经来到张让近前。

“没大没小的,见到何贵人还不行礼。”张让当即呵斥道。

“是,小仆叩见何贵人。”小宦官在张让的斥责下赶忙行礼。

待何贵人说完“平身”后,张让则向小宦官发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慌张。”小宦官起身后便附在张让耳边将消息小声告诉了张让。张让听了个开头,却一把推开小宦官,他故意生气地说道:“娘娘又不是外人,干什么遮遮掩掩的,大点声说出来。”

“回张常侍,廷尉署派人来报,王甫已经供出同谋,特请张常侍前去商议,该如何处置牵连在其中的娘娘。”小宦官提高了声音回答道。

“这么快就出结果了,宫内娘娘众多,我还正发愁此事该如何查证呢。”张让转身对便何贵人说道:“娘娘,老仆这就告辞,天色已晚,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说罢,张让带着小宦官就向门口走去。

张让虽然向何贵人请辞,但是他的动作却非常迟缓。从他所在之处距离大殿的出口不过百十步的距离,张让硬是走出了千步的效果。

小宦官的话令何贵人眼前一黑,她差点就要晕倒在当场,王甫所供出的同谋明显就是自己。这抄家灭门之祸已迫在眉睫,能救自己的人只有负责查证此事的张让了。就在张让出门的瞬间,何贵人飞快地跑了几十步,拦在张让的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她对着张让哭泣道:“张常侍,求您救救我……救救我们一家吧。”接着就在地上不断地给张让磕头。

张让心道:我都等了这么久,你这个笨女人怎么才反应过来。他飞快的拉起跪在地上的何贵人,故作不解地问道:“娘娘,您折煞老仆了,您是主人,老仆是奴才。您有话但说无妨,只要是老仆能做到的,老仆一定万死不辞。”

何贵人整个人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她又再次跪了下去。张让见机赶忙将其他人支出大殿,随后又将地上的何贵人扶了起来关切地说道:“娘娘……现在已经没外人了,您有话但说无妨。”

“陷害……陷害宋皇后一事都是王甫指使我做的,是他让我对陛下说宋皇后有不轨行为,他向我保证道,只要宋皇后的罪行被揭发出来,我就会是皇后,是他把我骗了呀。”何贵人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洒了下来。

“娘娘!您怎能如此糊涂呀!”张让捶胸顿足道:“陷害皇后……这可是诛三族的大罪呀!”

何贵人听后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她双手捂着脸,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娘娘……娘娘……”张让赶忙阻止何贵人的行为,随后说道:“您这么大的哭声,要让宫内的其他人听到了,就算老仆想替您隐瞒那也隐瞒不住了……”

张让的话突然令何贵人燃起了一丝希望,她止住了哭泣向张让求助道:“那我该怎么办呀?”

“娘娘……王甫虽然已经招供,但若能证明是诬告,一切都还有转机。”张让安慰道。

“还有转机……转机……”何贵人嘴上重复着张让的话。怎么才能有转机?求陛下赦免王甫?不行,现在想见他一面都很难;向陛下承认错误,请求得到宽恕?这不等于自寻死路么。后宫佳丽三千,自己只不过是其一,单靠皇子刘辨也不足以保住自己的命。何贵人想着想着就把目光放到了近前的张让身上,他是陛下面前的第一红人,如果他能替自己求情,那活命的希望可就大多了。

反应过来的何贵人简单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轻轻的走到张让面前。低下头双手放在右侧腰间,右脚往后移了半步,半蹲下来,恭敬的行了一个万福礼,接着说道:“妾在宫中无依无靠,还望张常侍能够施以援手,倘若能够脱此大难,妾纵然粉身碎骨也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

“娘娘言重了,老仆哪担待的起。”张让见目的已经达到,话锋一转引入正题:“自从娘娘入宫以来,老仆就觉得只有您才适合当这个皇后。可惜宋皇后始终无自知之明,才落得这般下场。娘娘就是什么都不说,老仆都要维护娘娘周全,根据老仆对王甫的了解,他为了活命必然将此事都推到娘娘头上。娘娘您乃是陛下最钟爱之人,陛下又是老仆看着长大的,若娘娘蒙冤,陛下一定会难过万分。老仆就是舍弃性命,也要维护娘娘周全!”说罢张让作势便要行跪拜礼。

何贵人见状赶忙扶住了张让,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她赶忙谢道:“张常侍……多谢张常侍仗义相助。”

“娘娘言重了”张让直起了身体说道:“现在王甫已被陛下严令查办,但此人在宫中党羽甚多,娘娘决不能再与他们有半点联系,更不可替王甫向陛下求情。娘娘只需在宫中端坐,一切事情就交给老仆吧。”

“可是……”何贵人依旧有些担心。

“娘娘放心,至于王甫招认出不利于娘娘的供词,老仆自会在陛下面前言明,这是王甫故意拖娘娘下水,只不过……”张让的言语有些犹豫。

“只不过什么?”何贵人着急地问道。

“宋皇后被逼死,朝野内外闹的沸沸扬扬,倘若此时册封新后,势必会落人话柄。还望娘娘能够安心等待些时日,待一切风平浪静后,再向陛下提议封娘娘为皇后一事。”

“一切就依张常侍所言。”何贵人喜出望外地说道,有了张让的承诺,不但能保住性命,还能得到皇后之位,这已经完全超出她的期望。

“夜色已晚,娘娘早点安歇,老仆已出来多时,还需回中宫陪伴陛下,这就告辞了。”

张让心满意足地离开何贵人的寝宫,能把未来的皇后何贵人控制在手中,再加上皇帝的信任,离自己能呼风唤雨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而这一天他已经等了足足十年。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因为他知道,在所有的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断不能有一丝松懈。

为防夜长梦多,张让并没有返回合欢殿去向刘宏复命,而是直接出宫赶往了蹇硕的府邸。张让的突然到来,令蹇硕感到非常紧张,直到张让说明来意后,他才长舒一口气说道:“张常侍,下次再深夜造访,好歹派个人先知会一声啊。这深夜传诏,太吓人了。”

张让脸上迅速堆起那招牌式的虚伪笑容,他向蹇硕致歉道:“蹇大人,若非事态紧急,我哪用得着深夜登门啊,您又不是不知道,宫里人多嘴杂,万一走漏风声,那可就要前功尽弃了。”

蹇硕略有不满道:“这陛下的诏书是给司隶校尉的,就算是十万火急,张常侍你去宣诏就是了,怎么还要把我拉上啊!”

张让收起笑容道:“蹇大人,如果我能直接去,那就不来麻烦您了。”

“此话何解啊?”

张让压低了声音凑到蹇硕耳边说道:“蹇大人,阳球是我跟赵忠向陛下举荐的,这上任才几天,我现在去宣诏,这不等于告诉所有人是我和赵忠要对付王甫吗?他下了大狱固然只有死路一条,可他的背后是曹节。到时候这曹节真要是狠下心来,跟我们拼个鱼死网破。蹇大人……咱们可就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蹇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向张让行礼道:“蹇硕思虑不周还望张常侍莫怪,我这就去阳球府上宣诏。保证天亮前就把王甫关进校尉府的大牢之中。”

第八回 假鸣冤张让得逞 真逼迫何贵人被控(三)

“这样最好,万一阳球来不及调派人手,蹇大人最好带上几名虎贲健儿一同前往。”

“我这就去安排。”

“对了,蹇大人还有两件事要注意。”张让不放心地叮嘱道:“第一件事,陛下不希望宫里的事情被外人所知,所以在审理王甫的过程中,口供一定要分成两份,宫内与宫外的事情必须分开。”

“好的,我一定照办。”

“听我把话说完。”张让略微无奈地说道:“第二件事,为防有人通风报信,人要尽可能多抓。”张让说完就从袖中抽出诏书,郑重地将它交到了蹇硕手中。

目送蹇硕带人离开后,张让才放心地坐上了马车赶回皇宫。等返回北宫合欢殿后,天都已经蒙蒙亮了。可是殿内依旧载歌载舞,精神放松下来的刘宏,正与数名美人放浪形骸。在酒精的麻醉下,刘宏对迟迟未归的张让并未有丝毫怀疑,仅仅说了一句“张常侍……辛苦了”便不再过问。大约过了两个多时辰,疲倦不已的刘宏带着一身酒气呼呼睡去,殿内除赵忠以外的所有人都被张让挥手屏退,喧嚣了一宿的合欢殿,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等到刘宏睡熟,赵忠才敢凑到张让近前问道:“张常侍,你快吓死我了。这宣诏怎么折腾了一宿啊,我还以为你遇到麻烦了呢。”

张让小声说道:“麻烦倒是没有,只不过事情都凑到一块了。昨夜已经办成两件大事,离咱们的目标更近了一步,接下来有件事可得麻烦赵常侍你来做了。”

赵忠用手对着脖子比划了一个杀人的动作后回应道:“我这就安排人将王甫杀了灭口!”

张让一脸鄙视的看着赵忠,心想这赵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杀人灭口这样的蠢主意都能想得出来,王甫现在被关押在校尉府内,就算是关在宫里面,要这样做了,也早晚会被人查出来,到那时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张让无奈地说道:“王甫难逃一死,根本不用我们动手。只不过与他狼狈为奸的曹节肯定会想尽办法救他。在王甫招供之前,一定不能让曹节见到陛下,赵常侍你得多找些美人来服侍陛下,只要能让这合欢殿内夜夜笙歌,咱们的事可就成了。”

“此事包在我身上,只要有我在,曹节绝对进不了这合欢殿。”

赵忠说完一脸奸笑地看着张让,张让亦是如此看着赵忠。殿内已经睡熟的刘宏此时却翻了个身,喃喃自语道:“美人……同朕干了这一杯……”

事情的发展就像张让计划的那样,作恶多端的王甫一家在狱中受尽酷刑。熬不下去的王甫很快交代了自己的全部罪行。朝中与王甫有牵连的大臣皆被下狱,多次平定西羌叛乱的太尉段颎在狱中畏罪自杀,一代名将晚节不保也令许多大臣唏嘘不已。至于那份关于宫内之人的供状,也在第一时间由蹇硕交到了张让手中。

“蹇大人办事果然效率,若是没有蹇大人从中协助,此事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呢。”张让接过竹简向蹇硕称赞道。

“张常侍,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蹇硕苦着脸抱怨道:“这份供状内,不但有王甫勾结曹节为非作歹的罪证,还有宋皇后巫蛊一案的真相。这要是公之于众,皇宫里可是要翻天了,弄不好还会牵连到你我身上,这下该怎么办啊!”

张让不紧不慢地回道:“供状要是让陛下看到,那自然是会腥风血雨,但是如果陛下看不到,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张让话一出口,蹇硕吓得脸都白了。从张让的语气里不难听出他压根就没有把供状交给刘宏的打算。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关键此供状还是司隶校尉阳球审问王甫得到的,这怎么可能瞒得住?蹇硕战战兢兢地问道:“张常侍,你该不是想……”

“没错!”张让见蹇硕语塞,干脆承认道:“此供状牵连之人甚多,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将其呈交陛下。蹇大人你放心,如果陛下追究此事,就让我张让一人承担好了。”

张让话说得是大义凛然,可是这些话从一脸奸相的他口中说出来,却显得滑稽无比。顾不上取笑张让的蹇硕忧心忡忡地说道:“张常侍大义,蹇硕佩服。但是司隶校尉阳球可不是我们的人,就算想瞒只怕也难以瞒住啊!”

张让神秘一笑并未回答蹇硕的疑问,他转移话题道:“蹇大人不必担心,此事我自有妙计。现在王甫虽已伏法,他的家人呢?”

蹇硕的两条眉毛几乎都拧在了一起,他叹着气说道:“张常侍不必担心,与王甫一起伏法的还有他的儿子王萌(注2)。他们父子二人招供之后,阳球命人用土块堵住他们的嘴后,接着乱棍打死,现在已经是死无对证了。”

“那就好!”张让拍手道:“王甫父子俱亡,这世上已无知情之人。阳球空口无凭,也省去我不少麻烦。蹇大人,我这就进宫了结此事,今日就不留你用饭了。待事成之后,我们再行庆祝。”

难掩忧色的蹇硕连连摇头,他见张让如此信心满满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他拱手向张让告辞道:“此事若实在不可为,你我可一起到陛下面前认错赔罪。陛下一定会念及多年的感情,原谅我等……”

张让笑着对蹇硕说道:“蹇大人,你我相识多年,你几时见我冲动过,此事看似危险,实则如履平地,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当张让的车驾消失在蹇硕视线中时,这位忧心忡忡的宦官迅速骑马追了过去。等双方到了宫门外,张让下车调侃道:“宫中都说蹇大人坚决果断,我看也不尽然啊,今日观之,蹇大人也是小心谨慎之人啊!”

蹇硕并未理会张让的调侃,在长叹一口气后说道:“张常侍,我们进宫吧!”

二人由南宫朱雀门进入端门,蹇硕非常不解地问道:“陛下常居北宫,今日为何要来南宫啊?”

张让边走边解释道:“掖庭宫新来了一批美人,昨日赵常侍派人告诉我,今日陛下要在章德殿进行挑选。算算时辰,现在陛下一定在那里,我们直接过去见驾就好。”

蹇硕点点头不再说话,二人穿过端门一路向北,经过却非殿、章华门,沿崇德殿向东就来到了章德殿前。此时这里好不热闹,各色美女分成数列,再宦官们的指挥下,正有序进入殿内供刘宏挑选。

张让、蹇硕刚走到章德殿门外,就有一名小宦官凑过来献媚道:“二位大人,赵常侍今天一早就吩咐下来,陛下挑选美人龙颜大悦,只要您二位一到,请立刻进殿见驾。”

神采飞扬的刘宏一见到张让,快步走过来亲密地说道:“张常侍,你跟赵常侍这事办得不错,朕自认已见识过天下美人,但这一次还是令朕大开眼界啊。”

“老仆张让、奴仆蹇硕参见陛下。”

“快快免礼,朕都说了多少次了,又不是在朝堂之上,这些繁文缛节能省则省。”

“谢陛下!”张让、蹇硕齐声谢道。

刘宏开口道:“张常侍,今日朕听赵常侍说你没入宫侍奉,是去处理王甫的案子了,现在有结果了吗?”

刘宏此话一出,蹇硕心里“咯噔”一下,张让该不会真要欺君吧。自己今天就不应该随他进宫,后悔上了他的贼船啊。

张让不紧不慢地回道:“回陛下,此案已经审理完结,王甫父子已在狱中伏法,太尉段颎畏罪自杀,与王甫狼狈为奸之人均已到案。”

“那牵扯宫内的事情呢?”刘宏有些紧张地问道。

张让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蹇硕,心下觉得十分好笑,一名统领宫内禁卫的大官竟然如此胆小。他向刘宏欠身说道:“此事另有内情,请容老仆单独面陈。”

刘宏想了想,也担心此案有牵连自己的地方。他点了点头,带着张让来到殿内一个偏僻处后说道:“张常侍…你可以说了。”

张让立刻跪了下去,俯首认罪道:“老仆是来向陛下赔罪的!”

“赔罪?”刘宏不解道:“你把话给朕说清楚。”

“回陛下,老仆私自做主已经把王甫招认的供述毁了。”

“你说什么?毁了?”刘宏拉下脸来责问道:“你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吧,销毁供状这可是死罪,你若不给朕说清楚,休怪朕不讲情面!”

“陛下!”转瞬之间,张让泪如泉涌地说道:“老仆今日来,就是领罪的,王甫为活命竟然在供述巫蛊一案乃是与何贵人所谋,这明显是王甫为活命而想出的毒计啊,一旦在宫内彻查,不但宫内人人自危,还势必会影响到陛下的清誉。想当年孝武皇帝(注3)因为巫蛊一案痛失太子,老仆陪伴陛下多年,说什么也不能让悲剧重演啊!”

张让的解释令刘宏的神色大为缓和。他刚想表扬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仆几句,却突然意识到有一件事很是不妥。他立刻追问道:“你怎么能确定何贵人与此案无关?”

第八回 假鸣冤张让得逞 真逼迫何贵人被控(四)

张让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说道:“宋皇后无所出,何贵人已为陛下诞下皇子辨,我大汉立国向来母以子贵,若皇后一直无所出,按惯例则需废后,立能为陛下诞下龙种者为后。何贵人根本没有任何动机去陷害宋皇后,此事定是王甫为了一己之私所为,与何贵人何干?但是老仆若将供状呈给陛下,陛下不问则有包庇之嫌,如果按照供状所述进行彻查,难免又会像当年那样,牵连甚广。所以老仆就大着胆子将供状给毁了,这样就算有人追查此事,老仆认罪就是了。只要能维护陛下的圣名,老仆这条贱命又算得了什么!”

蹇硕站在远处,只能看到刘宏的背影却看不到刘宏的表情,但是张让的一举一动他却看的清清楚楚。尤其是看到张让下跪哭泣后,蹇硕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两腿抖得像筛糠一样,心中更是后悔万分,自己怎么就没禁得住张让的游说呢,在拿到王甫的供状后,直接交给皇帝不就完事了,现在看情况能不能保住项上人头都成问题了。

张让的话令刘宏大为缓和,他也并不完全相信张让所说的话。巫蛊之案若没后宫之人参与,王甫干嘛会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王甫炮制这冤案,自己也不过是因为厌恶宋皇后顺水推舟罢了,谁想到竟掀起这么大风浪。张让销毁供状,对自己也是好事一桩,现在王甫已死,这件事也可以画上句号了。张让有句话说的没错,自己确实不宜看王甫的供状。

刘宏平静地说道:“张常侍,你起来吧。这件事你办的很好,但朕不能赏你,你的功劳朕记下了。阳球那边,朕也会下道圣旨给他,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张让称谢起身,蹇硕长吁一口气。他也满腹疑问,这张让到底跟刘宏说了什么,连欺君之罪都能糊弄过去了。自己一定要找个时间向他问清原委。

挑选美人的工作持续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时分,迫不及待的刘宏命令宦官将所有被选中的美人带去北宫合欢殿,他要好好享受这一天的“劳动成果”。在张让的安排下,蹇硕留在宫内侍奉皇帝,他与赵忠去做最后的收尾工作——销毁那份关乎到各自身家性命的供状。

二人出了宫门后,张让便要求赵忠与自己共乘一车,面对一脸疑惑的赵忠,张让扭头对车夫笑道:“去冠军候曹节府。”说完他就拉着赵忠一起进入车驾内。

“张常侍,这时候去见曹节做什么啊?”车子刚一开动,赵忠忍不住发问道。

张让对着赵忠勾了勾食指,等到对方凑过来以后,他才在赵忠的耳边小声说道:“一会等见到曹节后,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车子在路上行驶,张让则在车内向赵忠布置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车子到达曹节府邸门外。等到车子停稳后,张让对赵忠说道:“赵常侍,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下了吗?”

赵忠握着张让的双手,十分严肃地回应道:“张常侍请放心,我赵忠何时让你失望过。”

“好!下车,能否福贵就在今夜了!”张让说罢,先行从车内钻出,此时的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那种招牌式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忧愁与焦虑。他紧锁着眉头,快步走到门人近前哭丧着脸问道:“冠军侯在家否?”

门人一看来人是张让,自然不敢怠慢,他见张让神色不善,赶忙询问道:“不知张常侍有何要事?”

张让尚未回答,快步赶来的赵忠不断挥手说道:“出大事了,赶紧去请你们家老爷,否则一切可就来不及了!”赵忠的话令门人大为紧张,他拱手对二人说道:“二位大人请到前厅稍后,我这就去请我们家大人!”

“快……快……快去”赵忠一连说了三个快字,也不待门人带路,拉着张让就向前厅奔去。

曹节此刻正在后院发愁,自从王甫被抓后,他几乎天天都在做噩梦。在他的记忆中,这种心惊胆跳,夜不能寐的情形也就在十年前对付窦武的时候出现过。当年他还能召集一众宦官进行反击,可这一次出事的人是被他视为左膀右臂的王甫,更重要的是,他已没有当年的精神与气力了,一想到这些年自己干的那些坏事,再加上不断被校尉署抓捕的官员,尤其是在听到段颎自尽的消息后,曹节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他将一瓶毒药随身携带,他已下定决心,只要校尉署的人上门抓他,他就立即服毒自尽。

“大人,中常侍张让、赵忠说有要事找您。现在他们已经在前厅候着了。”来到后院的门人向曹节禀告道。

曹节脸色微变,极为不满地说道:“这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还敢来见我,这是来看我笑话来了?”就在王甫出事后,曹节曾想替他向汉灵帝刘宏求情,可每次去宫内都被赵忠给拦在了外面。遥想当年,张让、赵忠还是由他安排去侍奉皇帝的。现在他只要一想到二人,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恨自己怎么没能早点识破二人的真面目,如此关键的时刻他俩竟然敢落井下石,说不定王甫被抓也是二人一手炮制的。

“回大人,小的看他们二人神色慌张,不像是幸灾乐祸,我看那赵忠好像都快哭出来了!”门人回答道。

“哦?”曹节先是迟疑了一下,接着又冷哼道:“若我所料不差,此二人怕是也牵连进王甫的案子里了,走……看看去,去听听这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有什么话要说。”

当满头白发的曹节出现在大厅门前时,张让第一时间便迎了过去。他关切地问道:“冠军侯,这才几日不见,怎么就像老了十岁啊。”

曹节在心中大骂:张让!你还有脸问我。若不是你在暗中捣鬼,我至于落得如此境地么。

但是现在只要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曹节都不愿放弃。他叹着气,满脸愁容地回应道:“人老了,不中用了。二位不在宫内侍奉陛下,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啊?”

张让向赵忠一使眼色,赵忠立即放声大哭。曹节不解地问道:“赵常侍何故哭泣啊?”

张让开口解释道:“白天的时候,司隶校尉阳球将王常侍的供状送到宫内,我与赵常侍担心王常侍说出什么不利于冠军侯的话来,就大着胆子把奏疏给拦了下来。这不看还好,看过之后我与他是心惊胆裂啊。王常侍竟然把许多罪行推到了您的头上,此事我俩已经商议了整整一天,还是找不出任何头绪。无奈之下,只好来见您,您经过的大风大浪多了,一定有办法解决此事啊。”张让说完,就从袖中抽出了王甫的供状,递到了曹节的手中。

曹节打开竹简仔细阅读起来,除去后宫争宠之事,里面的记载大多与自己有关,越往后看越是触目惊心,曹节这一辈子害人无数,更是熟悉律法。供状所列出的罪状,抄家十回都绰绰有余了。听着赵忠的哭泣,曹节更是心乱如麻。看到后面,他已实在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他收起竹简将它递到张让近前说道:“王甫负我啊,亏我如此信任于他,为了活命他竟如此陷害于我。明日我就进宫,当着陛下的面与这个小人对质。”

张让并没有接过竹简,长叹一声说道:“冠军侯有所不知,今天早上王甫已经伏法了,现在已经是死无对证了。”

曹节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张让可够毒的啊,先得到供状,再弄死王甫。这样一来,只要皇帝下诏查办,他曹节只有死路一条。他这就是来看自己笑话的,曹节心中愤怒不已,但他还是保持了外表的平静。他开口对张让说道:“这可难办了,陛下现在最信任的人可就是你与赵常侍二人了。陛下看到这份供状,一定会下令彻查。我曹节这些年为陛下做过多少事,普天之下没人比二位更清楚了,到时候二位可要为我作证啊!”

张让面色微变,曹节果然比王甫难对付。话虽然说得十分客气,这摆明了告诉自己,如果他完蛋了一定会拉着自己垫背。好在来见曹节之前,自己已经想好了对策。张让再一次向赵忠使眼色。

接收到信号的赵忠止住哭泣,抹了一把眼泪来到曹节身边抽泣道:“冠军侯,我跟张常侍都是您一手提携起来的,如今您受人陷害,我赵忠就是拼上性命,也要保护您的周全啊。”赵忠说完又扭头对张让说道:“张常侍,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张让并未回答,只是点头表示同意。

看着在演戏的张让、赵忠二人,曹节突然间明白过来,他俩带着王甫的供状来见自己,纯粹就是为了权力,这是在向自己逼宫啊。现在把柄在他俩手里,想不放手都难了。曹节心中一阵悲凉,他一语双关道:“老夫为陛下效力多年,早已力不从心。有你二人在陛下身边,我也可过几年清闲日子了。想不到王甫竟然在这个时候害我,这老天待我不公啊!”

张让听曹节答应放权心中大喜,他赶忙向赵忠使眼色。只见赵忠快步上前,一把从曹节手里抢过竹简,没等曹节反应过来,他紧接着就将竹简丢到用来取暖的炭火盆内。竹简遇到炭火,很快燃烧起来。赵忠大义凛然地说道:“没有冠军侯就没有我赵忠的今天,现在供状已毁,有什么事就由我担着好了。”

张让也凑过来说道:“赵常侍,这供状是咱俩一起烧的。陛下要怪罪,那就一起怪罪好了!”

面对惺惺作态的二人,曹节心中一阵作呕。做了一辈子小人的他,见过的恶心事多了。可今天张让与赵忠的表现还是令他大开眼界。逼宫都能如此大义凛然,普天之下也就这俩人干得出来。可他也不得不拉着二人的手说道:“我曹节这一辈子最后悔的就是信了王甫那小人,还好提携了你们二人,否则我这条老命可就不保了。中宫有你们坐镇,我也可以放心隐退了。大恩不言谢,以后凡是用的上我曹节的,二位只管开口。天色已晚,二位也赶紧回府吧,免得家中亲人惦记。”

“那我们就告辞了,冠军侯您好好歇息。”张让起身说道。

送走了张让、赵忠,身心俱疲的曹节转身返回大厅,刚一迈进屋内,再也支撑不住的他瘫倒在地上大骂道:“张让、赵忠,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俩不得好死!”

跟在曹节身后的亲信赶忙将曹节从地上扶起,关切地问道:“大人,王常侍的供状已经化为灰烬。您为何还如此生气啊?”

“供状……供状……”曹节像得了失心疯一般,他歇斯底里地吼道:“只要阳球活着,这供状不是想写多少份就写多少份吗?这两人狼子野心,我怎么就看走眼了……”

此后的大半年时间里,曹节在张让、赵忠等人的不断逼迫下,只能将手中的权力一点点交出。到了年末,他二人已经将中宫牢牢地掌握在了手心里。曹节失势,司隶校尉阳球也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这年冬天,为了使曹节安心,更要维护自己的安全,张让联合一众宦官诬陷阳球,以大不敬之罪将阳球下了狱。阳球本人冤死狱中,他的妻儿皆被流放到边疆,时人无不叹息。至于曹节,虽然被刘宏任命为尚书令,但权力早已被张让、赵忠架空,两年后在家里郁郁而终。

至此,以张让、赵忠为代表的新十常侍势力开始左右朝局。他们挖空心思讨好汉灵帝刘宏,后宫的美女越来越多,金碧辉煌的宫殿一座接一座拔地而起,巨额的支出令帝国的经济迅速恶化。刘宏,这位帝国的统治者,也开始为钱发起了愁,不是因为民生的艰难,而是因为自己那难以填满的欲壑。

在张让、赵忠等人的唆使下,汉灵帝刘宏颁布了一个会使整个帝国崩溃的政令——卖官鬻爵。除了皇帝不能买卖以外,自关内侯以下,均明码标价。而单凭国家的俸禄,那些花钱买官的官员们需要几百年,甚至是上千年的时间才能收回成本。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肯做这赔本买卖,这些官员只要一上任,便会巧立名目对百姓进行疯狂地盘剥。正直的官员弃官不做,世家子弟开始控制地方,大量农民因官员的巧取豪夺而破产。

帝国灭亡的征兆已经出现,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开始信奉一个名为“太平道”的宗教。太平道的教徒们频频集会,许多地方都出现了“圣人降世”、“大汉国祚将没”的传闻。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太平道的领导者张角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圣人,教徒们都在等待“张圣人”的命令。所有的一切都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而帝国的统治者刘宏却对此不闻不问,终日沉浸在那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之中。

第一章 场景、剧情及历史出处(上)

看小说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爽。历史小说没有爽文读起来舒服,那还看历史小说还有什么意思?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被这个问题所困扰。

后来我发现,一部历史小说越贴近历史,看的人自然会越了解历史的真相。那么在跟其他人讨论的过程中,就会有知识上的优越感。

小说毕竟是小说,场景什么的都是虚构的。要碰到较真的人,那就需要场景背后的历史真相了。本篇就是给喜欢真实历史的读者准备的,方便大家在各自的圈子里愉快的讨(si)论(bi)。

第一节,大将军梁冀其人

梁冀在历史上完全是一个负面人物。把持朝政,操纵皇帝、坏事做尽、死有余辜。梁冀之所以能够如此嚣张,主要是因为其家族早在东汉初年就已经发迹了。先祖梁统是辅佐光武帝刘秀定天下的关键人物之一。

《后汉书梁统传》建武五年,(梁)统等各遣使随窦融长史刘钧诣阙奉贡,愿得诣行在所,诏加统宣德将军。八年夏,光武自征隗嚣,统与窦融等将兵会车驾。及嚣败,封统为成义侯,同产兄巡、从弟腾并为关内侯,拜腾酒泉典农都尉,悉遣还河西。

东汉皇室与开国功勋世代联姻,等到了中后期皇帝大多短命。至于是否因为遗传疾病的缘故需要更多的考古证据。短命的皇帝给了外戚专权的机会,世代为高官的梁家上位也是时代使然。只不过梁家摊上梁冀这么个混账,想不破败都难。在第一节,选择了三个场景来展现梁冀,一个是骄横,另一个是惧内,还有一个是引发汉桓帝刘志反击的刺杀案件。

关于骄横《后汉书梁冀传》尝有西域贾胡,不知禁忌,误杀一兔,转相告言,坐死者十余人。冀二弟尝私遣人出猎上党,冀闻而捕其宾客,一时杀三十余人,无生还者。

梁冀也是个挺悲催的人物,作为天下最有权势的人,连皇帝都不怕的他竟然怕老婆。他怕老婆能到什么程度呢?简单来说他的老婆孙寿可以绿他,但是他敢找小妾,就只有死路一条。甚至在外包养都不行,偷情的对象全家被老婆杀死,就连私生子梁伯玉都要藏起来。

《后汉书梁冀传》初,父商献美人友通期于顺帝,通期有微过,帝以归商,商不敢留而出嫁之,冀即遣客盗还通期。会商薨,冀行服,于城西私与之居。寿伺冀出,多从仓头,篡取通期归,截发刮面,笞掠之,欲上书告其事。冀大恐,顿首请于寿母,寿亦不得已而止。冀犹复与私通,生子伯玉,匿不敢出。寿寻知之,使子胤诛灭友氏。冀虑寿害伯玉,常置复壁中。冀爱监奴秦宫,官至太仓令,得出入寿所。寿见宫,辄屏御者,托以言事,因与私焉。

曾有读者问我梁冀派刺客杀邓贵人的母亲是不是虚构的?因为这很蠢啊,梁冀因为出身非比寻常,身居高位是因为祖萌。自己不好学,人又骄横,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也就不足为奇了。

《后汉书梁冀传》冀因欲认猛为其女以自固,乃易猛姓为梁。时猛姊婿邴尊为议郎,冀恐尊沮败宣意。乃结刺客于偃城,刺杀尊,而又欲杀宣。宣家在延熹里,与中常侍袁赦相比。冀使刺客登赦屋,欲入宣家。赦觉之,鸣鼓会众以告宣。

第二节,宦官为何会掌权,窦武是一个怎样的人

刘志重用宦官,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刘志最大的错误是没有限制宦官,至于用宦官也是当时的形势所迫。梁冀败亡,必须将其党羽从朝堂之上赶出。因为梁冀专权多年,整个朝堂基本全是他的人。所以在解决完梁冀后,汉朝也出现了一个奇景,那就是朝廷空了……当然也不是完全空了,还剩了那么几个人。

《后汉书梁冀传》冀及妻寿即日皆自杀。悉收子河南尹胤、叔父屯骑校尉让,及亲从卫尉淑、越骑校尉忠、长水校尉戟等,诸梁及孙氏中外宗亲送诏狱,无长少皆弃市。不疑、蒙先卒。其他所连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数十人,故吏宾客免黜者三百余人,朝廷为空,唯尹勋、袁盱及廷尉邯郸义在焉。

窦武在历史上的评价还是比较正面的,至于他的失败,后世多评价能力不足、以及麻痹大意。但是要追究历史细节,窦武给后人留下了两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团。一个是他为什么要立刘宏为帝;另一个是为什么在诛杀曹节、王甫的过程中,会把那些没有多少劣迹的宦官也包含在内。历史没有如果,没办法去推断万一窦武胜利了,会不会去学做当年的王莽。

窦武立刘宏为帝,当时曹节、王甫已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作为大权在握的窦武,只需要从刘姓皇族中选择一位对宦官深恶痛绝的成年人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他为什么会选择一位封地远在河间国(今河北深州),年纪只有十岁,父亲早逝且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孩来做大汉的皇帝?小说也只能尽可能的去还原事情的经过,窦武有没有他的政治图谋,大家只能见仁见智了。

《后汉书灵帝纪》孝灵皇帝讳宏,肃宗玄孙也。曾祖河闲孝王开,祖淑,父苌。世封解渎亭侯,帝袭侯爵。母董夫人。桓帝崩,无子,皇太后与父城门校尉窦武定策禁中,使守光禄大夫刘倏持节,将左右羽林至河闲奉迎。

窦武诛杀官宦牵连的人数是很多的,在历史记载他的本传当中有句话就很值得品味了。《后汉书窦武传》时武出宿归府,典中书者先以告长乐五官史朱瑀。瑀盗发武奏,骂曰:“中官放纵者,自可诛耳。我曹何罪,而当尽见族灭?”因大呼曰:“陈蕃、窦武奏白太后废帝,为大逆!”

第三节,窦妙为何没有全力支持自己的父亲

第二次党锢之祸的悲剧全部都是因为窦武自己处置不当,其中一点就是窦武与窦妙父女之间在权力掌控上的矛盾。在拥立刘宏的问题上,父女达成了一致;但是在掌控皇帝上面,二人则产生了分歧。这种分歧在窦武与窦妙的传记中就能找出端倪。

《后汉书皇后纪》永康元年冬,帝寝疾,遂以圣等九女皆为贵人。及崩,无嗣,后为皇太后。太后临朝定策,立解犊亭侯宏,是为灵帝。太后素忌忍,积怒田圣等,桓帝梓宫尚在前殿,遂杀田圣。时太后父大将军武谋诛宦官,而中常侍曹节等矫诏杀武,迁太后于南宫云台,家属徙比景。

《后汉书窦武传》武先白诛霸及中常侍苏康等,竟死。武复数白诛曹节等,太后冘豫未忍,故事久不发。

第四节,国之栋梁陈蕃

在窦武诛除宦官这一事件的整个过程中,真正的正面人物是陈蕃。在历史当中,他不畏强权,敢于直言。对于宦官更是坚持只除首恶,除害要果断。他对大汉的忠诚毋庸置疑,明知没有希望还要尽自己最后的一点绵薄之力。他的死是第二次党锢之祸最大的悲剧,也是小说前几节最正面的人物。

《后汉书窦武传》会五月日食,蕃复说武曰:“昔萧望之困一石显,近者李、杜诸公祸及妻子,况今石显数十辈乎!蕃以八十之年,欲为将军除害,今可且因日食,斥罢宦官,以塞天变。又赵夫人及女尚书,旦夕乱太后,急宜退绝。惟将军虑焉。”

《后汉书陈蕃传》蕃与后父大将军窦武,同心尽力,征用名贤,共参政事,天下之士,莫不延颈想望太平。而帝乳母赵娆,旦夕在太后侧。中常侍曹节、王甫等与共交构,谄事太后。太后信之,数出诏命,有所封拜,及其支类,多行贪虐。蕃常疾之,志诛中官,会窦武亦有谋。

第一章场景、剧情及历史出处(下)

第五节场景的构建以及第二次党锢之祸

关于皇城洛阳:小说的人物的大部分对话是虚构的,毕竟古人说的话大多都是文言文,意境虽高,但已然不为现代人所能接受的了。因为是接近正史的历史小说,所以在场景当中力求真实。本节讲述的是窦武失败的经过,这也是士大夫与宦官之间从政治斗争转向军事斗争的过程。皇城洛阳是他们斗争的地方,关于洛阳城的描述主要参考《中国古代都城考古发现与研究》(刘庆柱)。因为不能上传皇城布局图,有兴趣的读者可以从书中的布局图对照来看。这里要稍微解释一下,按照历史记载东汉都城应做雒(洛)阳,也就是今天的河南省洛阳市。为了方便大家阅读,就舍弃了这个古地名。

第二次党锢之祸:党锢之祸是宦官乱政,东汉灭亡的重要原因之一。花了很大篇幅来写党锢之祸,是后面故事的起源。比如曹操、袁绍等人,就是因为党锢之祸所带来的不公而反对宦官。汉灵帝驾崩后的十常侍之乱,就是士大夫们的反抗。至于黄巾之乱,也是宦官乱政胡作非为所带来的民不聊生。

这一过程主要参考《资治通鉴卷五十六》“陈、窦诛,膺等复废。宦官疾恶膺等,每下诏书,辄申党人之禁。侯览怨张俭尤甚,览乡人朱并素佞邪,为俭所弃,承览意指,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而俭为之魁。诏刊章捕俭等。冬,十月,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诸钩党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朱宇、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下州郡考治。“是时上年十四,问节等曰:“何以为钩党?“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上曰:“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对曰:“皆相举群辈,欲为不轨。“上曰:“不轨欲如何?“对曰:“欲图社稷。“上乃可其奏。或谓李膺曰:“可去矣!“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乃诣诏狱,考死;门生故吏并被禁锢。”

第六节汉代的民生以及刘宏的骄奢淫逸

汉代民生之困苦:这一节可以说是整部小说主线的开始,故事以一个小女孩为获取冬天取暖的衣物而掘坟开始。因为考虑到读者的接受能力,这段描写与史实还是有一定的距离。

历史出处,《后汉书独行传》:嘉从弟畅,字伯持,性仁慈,为河南尹。永初二年,夏旱,久祷无应,畅因收葬洛城傍客死骸骨凡万余人。《论衡死伪篇》:岁凶之时,掘丘墓,取衣物者以千万数。汉安帝时期尚且如此,那就别提汉灵帝的时候了。

汉灵帝的骄奢淫逸:桓、灵二帝对于东汉的灭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其中又以汉灵帝为最,除了庞大的后宫,卖官鬻爵是导致汉朝吏治败坏的主要原因。甚至这也直接影响到汉朝中央军事力量的下滑。

《后汉书灵帝纪》初开西邸卖官,自关内侯、虎贲、羽林,入钱各有差。《山阳公载记》曰:“时卖官,二千石二千万,四百石四百万,其以德次应选者半之,或三分之一,于西园立库以贮之。”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是岁帝作列肆于后宫,使诸辨女贩卖,更相盗窃争斗。帝著商估服,饮宴为乐。又于西园弄狗,著进贤冠,带绶。又驾四驴,帝躬自操辔,驱驰周旋,京师转相放效。

第七节宋皇后的巫蛊之祸以及曹操的登场

宋皇后与巫蛊之案:宋皇后的冤死是中常侍王甫操纵的一场惊天阴谋。东汉末期宦官乱政已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而一些正直的刘姓诸侯王也对此表示不满。因为是一个巨大的冤案,所以背后也充满了残酷的政治斗争。于是就有了张让、赵忠借题发挥来掌控中宫权力的桥段。

历史出处《后汉书皇后纪》光和元年,遂策收玺绶。后自致暴室,以忧死。在位八年。父及兄弟并被诛。诸常侍、小黄门在省闼者,皆怜宋氏无辜,共合钱物,收葬废后及酆父子,归宋氏旧茔皋门亭。

可能有读着会奇怪,汉灵帝刘宏为什么明知是冤案也不愿意来为宋皇后平反。在后汉书中曾记载,后来刘宏梦到刘志骂他为何要冤杀宋皇后。自觉有愧的刘宏就问羽林左监徐永,徐永是这样回答刘宏的:

“宋皇后亲与陛下共承宗庙,母临万国,历年已久,海内蒙化,过恶无闻。而虚听谗妒之说,以致无辜之罪,身婴极诛,祸及家族,天下臣妾,咸为怨痛。勃海王悝,桓帝母弟也。处国奉藩,未尝有过。陛下曾不证审,遂伏其辜。昔晋侯失刑,亦梦大厉被发属地。天道明察,鬼神难诬。宜并改葬,以安冤魂。反宋后之徙家,复勃海之先封,以消厥咎。”帝弗能用,寻亦崩焉。

刘宏之所以不愿意平反宋皇后的冤案,更多的可能是维护自己的面子。作为皇帝冤杀皇后,还要当众认错,这对刘宏的心理压力太大了,触及了作为一个帝王最在乎的尊严。

曹操的登场:因为《三国演义》的缘故,曹操被严重脸谱化了。实际历史上真正的曹操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物,随着小说情节的推进,读者们可以一起来感受不断变化的曹操。但是在前期,曹操却是个可以为了汉朝不顾身家性命,有勇有谋的热血青年。

《三国志武帝纪》太祖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故世人未之奇也;惟梁国桥玄、南阳何颙异焉。玄谓太祖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曹瞒传曰:太祖初入尉廨,缮治四门。造五色棒,县门左右各十馀枚,有犯禁者,不避豪强,皆棒杀之。后数月,灵帝爱幸小黄门蹇硕叔父夜行,即杀之。京师敛迹,莫敢犯者。近习宠臣咸疾之,然不能伤,於是共称荐之,故迁为顿丘令。

第八节前十常侍时代的落幕

前十常侍与后十常侍:东汉宦官乱政有两个阶段,一个是以曹节、王甫为代表的前十常侍时代。他们主要集中在汉桓帝后期以及汉灵帝早期。后十常侍说的是以张让、赵忠、夏恽、郭胜、孙璋、毕岚、栗嵩、段珪、高望、张恭、韩悝、宋典十二为宦官沆瀣一气,无法无天的时代。这也是东汉政治最黑暗的时期。这一节主要讲述宦官的内部斗争,以及为下一章的黄巾之乱做铺垫。

关于胡作非为的宦官,可参考《后汉书宦者列传》:(宦官)又造万金堂于西园,引司农金钱缯帛,仞积其中。又还河闲买田宅,起第观。帝本侯家,宿贫,每叹桓帝不能作家居,故聚为私臧,复寄小黄门常侍钱各数千万。常云:“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宦官得志,无所惮畏,并起第宅,拟则宫室。

第一回 琅琊山张角拜师 冀州城黄巾初兴(一)

四百年前,一个叫陈胜、一个叫吴广的年轻人拉开了反秦战争的序幕。他们用实际行动向世人证明了,普通人被逼入绝境后也是会反抗的。他们的抗争虽然失败了,可是却给予后来人莫大的勇气。

汉高祖刘邦就是在他们的影响下加入到反抗秦之暴政的义军,最终推翻暴秦、大败项羽成就帝业的。他于山东定陶汜水之阳举行登基大典,定国号为汉。陈胜、吴广曾说过“等死,死国可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两句豪言壮语,这是鼓励刘邦取得成功的关键,但同时这也是对成功者的警训。

汉灵帝刘宏时期,骄奢淫逸加上贪官横行,百姓负担日益沉重。拿国家税赋收缴情况来说,底层小吏巧取豪夺十钱,留二、三钱,剩下的交给上司;太守、刺史留二、三钱,剩下的交给中宫宦官;中宫宦官留二、三钱,剩下的交给皇帝。层层盘剥,十钱到了皇帝那里已剩不到一钱。

刘宏每造一座百万的宫殿至少要银钱千万,为得到这千万银钱又要从百姓手中盘剥亿万。徭役税赋早已令寻常百姓疲惫不堪,在此基础上,还要如此盘剥,百姓焉能不苦?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时冀州钜鹿[注1]本有一寻常百姓,此人姓张名角,常以木簪束发,双鬓过肩,身后披发过腰。虽身着粗布破衣,或耕于田间,或游荡于街头,众人皆言有道骨仙风之相。

张角家世代为民,家中兄弟三人及年长的父母,日子虽然过得苦了些,但也还能勉强糊口。直到汉灵帝刘宏掌权后,不断增加的苛捐杂税,将这个贫穷的家庭逼入绝境。

艰难的生活使张角比同龄人更早熟,早早担起了全家的重任,上要照顾父母,下要抚养年幼的两个弟弟。生活的艰辛和家庭的重担让张角意识到,自己必须做出改变,他不想眼睁睁看着亲人饿死在这破旧的老屋之中。

家中的存粮最多再吃仨个月,如今地里的种子才刚刚发芽,就算今年风调雨顺,最少还要等四个月才能收获。在这之前的一个月全家该何以为生?

世间盛传在青州的琅琊山[注2]上住着一位叫于吉的活神仙。此人道法高深、乐善好施,经常下山用符水免费为百姓驱邪治病。更有人说曾亲眼见过于吉撒豆成兵,点石成金。以至达官显贵争相结交,商贾大户打勤献趣。

一边是陷入困顿的家庭,另一边是人人敬仰的“活神仙”,一个大胆的想法开始在张角的脑中酝酿。

这天正午,辛苦了半晌的张角一家围坐在一起吃午饭。三尺见方的小桌上摆着几个碗沿多处破裂的粗陶碗。碗里面盛的是几乎清澈见底的稀粥。张角的父亲尽管还不到四十岁,但看起来却像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黝黑的面孔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后背微驼的他面南而坐。他微笑着看着自己右侧正在狼吞虎咽,不到十岁的小儿子张梁说道:“慢点喝……慢点喝……别烫着。”

张梁听到后反而喝得更快了,他一仰脖子将剩下的小半碗稀粥倒进了嘴里,意犹未尽的他又将整个碗舔了一遍后才回应道:“爹爹,我没吃饱,还有吗?”

中年男人笑了笑,他慢慢地将自己碗里上半部分的清汤喝掉,然后把剩下的倒入小儿子面前的碗内,轻声说道:“爹爹已经吃饱了,剩下的你喝吧。”

张梁飞快地将陶碗端到嘴边,一股脑儿地倒入口中。又像刚才那样,把整个碗舔得干干净净后,才放到桌子上开口道:“谢谢爹爹,我没吃饱,能再给我点吃的吗?”

中年男子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他看着儿子稚嫩的脸庞,心有不忍地说道:“等到了秋收时,打了粮食,爹爹给你摊饼子好不好?”

张梁立即站起身来,凑到父亲的身边撒娇道:“我现在就想吃饼子!”

“没大没小的!”坐在张梁对面,一直没说话的母亲突然发火道:“你爹都把自己的饭给你了,你怎么还不知足?你让你爹饿着肚子下地吗?”

女人的这一嗓子吓坏了张梁,看着母亲怒气冲冲的面孔,小家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双手揉着眼睛哭泣道:“娘……我饿……”

因为儿子的哭泣,女人的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她怒骂道:“哭……再哭……再哭就把你卖了。”

张梁扑进父亲的怀中嚎啕大哭道:“爹,娘要卖我,我哪也不去。”

中年男人左手紧紧搂住自己的儿子,右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你娘吓唬你呢,你是我们家的宝贝,爹可舍不得卖你啊!”待张梁的哭声变小后,男人对女人怒气冲冲地骂道:“再吓唬孩子,我跟你没完!”

“你就知道惯孩子,你知道现在家里还有多少粮吗?”

“咋?”男人被顶撞后,脾气上来的他反呛道:“你还嫌粮少?你要不是跟了我,早就饿死了。现在这年景,能吃上饭就不错了。你看看左邻右舍,哪家没有饿死的,你还不知足。”

“你就不识好歹……”受了委屈的女人抽泣道:“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你要是不吃饭累倒在地头,咱家该怎么办?”

男人更生气了,他怒骂道:“我从你碗里夺食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哪用得着你这个婆娘絮叨。再啰嗦,小心我休了你。”

女人听到男人要休妻,心中委屈化作满腔愤怒,她站起身来对着自己的男人怒吼道:“你休啊,反正跟着你早晚都要饿死,我还不如给大户人家当奴仆。”

“还反了你了!”男人搂着张梁也不甘示弱的站起身来。

夫妻二人即将大打出手,实在看不下去的张角大吼道:“父亲!母亲!你们都别吵了!”

一声怒吼之下,夫妇二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长子。张角愤愤不平道:“天天吵…天天吵…不就是为了那几粒粟米吗?我想好了,明天我就去琅琊山向活神仙拜师学艺。等我学成了,到时候咱们家天天吃大鱼大肉。”

张父微微一愣,将儿子的话在脑中重复一遍后,脸上露出了一副不屑的表情,他轻蔑地对张角说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德性还要给活神仙当徒弟。连大字都不识一个,人家能要你?哪都不许去,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家种地,秋收的时候还能多打些粮食!”

“不!父亲!”张角挺直身板,直视父亲的双眼非常认真地说道:“我已经想了好久了,家里的粮食最多再撑三个月,现在就是要饭都要不到粮食,我要是不在家,还能省一个人的口粮,这样您、母亲、还有两个弟弟就能坚持到秋收了。”

“张角,你还来劲了!”张父教训道:“咱们家祖祖辈辈都在种地,你给我把地种好了,没事别动这些歪脑筋。你也老大不小了,等赶上好年景,多打些粮食,把媳妇娶回家才是正事。你要是吃饱了,就下地去,别在这给我添乱。家中的粮食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

“我不!”张角的脸涨得通红,他一字一句地怒吼道:“种地要饿死,不种地还是要饿死,我非要当活神仙不可!”

“今天不教训你还没完了?”张父扬起手就要拍下。

张角不但没有躲闪的意思,反而主动凑了上去。他挺起胸膛,用余光看着父亲的右手说道:“父亲!您要打便打吧,我已经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出发,您跟母亲多保重!”

张父看着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张角,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了,有了他自己的想法,而且儿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情,自己也因为粮食整宿愁的睡不着觉。他甚至都有了变卖土地的打算,可是卖了土地之后虽然可以缓解眼前的困境,可来年呢?每一个儿子都是他的心肝宝贝,难道最后真要像街坊那样去卖儿卖女来维持生计么?张角若能学艺有成,家里真的就可以不用饿肚子了。可是活神仙能要他吗?这万一人家不收,他岂不要饿死在外面?可事到如今,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身为父亲,他的尊严不允许自己向儿子服软,张父压下心中的悲痛,强行发怒道:“你要走就走吧,我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走……走得越远越好!”张父发泄完压抑的情绪,一转身,头也不会地向屋内走去。

张母见父子儿子闹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在听张角说出要离家拜师学艺后,她含着泪劝说道:“张角,快去给你的父亲认个错,这拜师哪能说走就走,好歹要打听清楚,再做打算啊。”

张角来到母亲面前,双膝跪地俯首说道:“母亲,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活神仙就在琅琊山,怎么去我也问明白了,儿子这一走,最少要三五年的时间。您跟父亲要多保重身体,儿子不能尽孝,还望母亲能够明白儿子的苦衷。”张角说完后又对着母亲连拜数下。

第一回 琅琊山张角拜师 冀州城黄巾初兴 (二)

张母这时候终于明白过来,儿子张角刚才所说,并不是一时气话,既然他早都想好了,与其在家挨饿等死,倒不如出去碰碰运气。她开口说道:“你也长大成人了,想做什么做娘的也不便阻拦,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凡事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如果外面遇到解决不了的难处,记得你还有个家。”

张角心中一热,不争气的泪水从眼中流了出来。他对母亲说道:“儿子记下了,您在家一定要好好的,儿子学成之后就会回来。”

当天夜里张角默默收拾好行囊便睡下了。次日天还没亮,一夜无眠的他就起来穿好衣服,背起行囊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子,他本打算静静地离开这个家,却发现母亲提着一个篮子站在院门处。

张母招手将张角招至身前,左手从篮子里拿出几个已经包好的粟米饼塞到张角怀中轻轻说道:“这些干粮是你父亲让我预备的,这路上要走好多天,没吃的怎么成。”

张角心中一热,他知道家里还有多少粮食,做这样一个粟米饼所用的粟米至少是家里两天的口粮。这都是父母从牙缝里给他挤出来的粮食啊,他从怀中掏出干粮递回到母亲面前激动地说道:“母亲,您把粮食给我了,您跟父亲还有我的两个弟弟吃什么。我在路上要饭吃就行!”

张母并没有从张角手中接过干粮,她流着泪说道:“张角,你不要怪你父亲。他最近愁地整宿都睡不着觉,脾气也变大了,他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啊。”

“儿子不怪父亲,只怪自己无能,不能让您二老颐享天年,儿子保证不拜师成功绝不回家。”张角说完跪在地上,恭敬地给母亲连磕了三个响头,接着就踏上了学道的征途。

一路风餐露宿,十多天后,张角顺利地来到了琅琊山脚下。

琅琊山东临大海,山顶终年都笼罩在云雾之中,就像神话中的仙山一般。但实际上琅琊山并不高,山路也非常好走,达官贵人们甚至可以骑着马上山。琅琊山下便是人口稠密的市镇,于吉虽在山中隐居,其实与住在闹市之中没有太大区别。稍微一打听,张角就知到了于吉确切的住处,傍晚时分,历尽千辛万苦的张角总算来到了于吉家的门前。他举起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敲了敲门“咚咚咚,咚咚咚”。不一会,“吱”的一声门开了。

只见一个满头白发、身披青灰色鹤氅的老人映入眼帘。老人生得碧眼紫瞳,天庭饱满,双手负于身后,身形微微佝偻着,长袍随风飘荡,整个一个活神仙的样子。

于吉望着浑身泥污还在瑟瑟发抖的张角,心中有些诧异:一个如此寒酸的年轻人在这个时候上山能有什么好事?估计又是逃荒灾民前来求乞的,干脆打发走得了。

于吉想到这里便和颜悦色地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小施主一路奔波劳累,不妨就近找个落脚之地住下,等养好了精气神之后,明日再上山来找贫道也不迟啊。”

“原来您就是于神仙!我听人说您道法高深,今天我上山就是来向您拜师的。”张角说完便跪倒在于吉身前,一边磕头一边又继续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别……别……”于吉惊立在当场,自己修道多年,见过无数人前来拜师,但像张角这么愣头青的他可还是头一次碰到。富家子弟尚且难入他的法眼,就别说落魄寒酸的张角了,他开口搪塞道:“贫道收徒一要看资质,二要看品行,只有两者均上乘者,贫道才会考虑收为门徒,我看你还是下山去吧。”

张角听到于吉拒绝的如此直接,他先是停顿了一下,但并没有起身。父亲当日的气话,离别之时母亲的叮咛,再一次环绕在他的耳边。张角上山前就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在拜入于吉门下,否则他就死在这琅琊山上。

张角磕头的速度更加快了,他一边磕一边急切地说道:“于神仙,您就收我当徒弟吧,只要您肯收我,我一定像孝敬父亲那样孝敬您。”

“啥?”于吉彻底傻眼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懂不懂规矩呀,哪能如此死缠烂打。真要是这么由他跪在这里,万一此刻有人登门,听这混小子一说,恐怕有损自己的清誉。想到这里,于吉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这位小施主,你怎么能胡乱认亲啊,贫道向来只有一人,从未娶妻,又怎么会有子嗣。你还是赶紧下山去吧,贫道晚上还要清修。”

张角就像没到听到一般,继续磕着响头,不断重复道:“您要是不收我为徒……我就不走了,直到您答应为止。”

“你给我……”考虑到自己的形象,于吉把到嘴边的粗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他心里一琢磨:干脆骗骗这小子得了,就先答应收他为徒,然后再找机会把他诳走,自己出去躲几天,等这小子走了,再回来也不迟。盘算好一切,于吉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无量寿福,贫道刚才一时眼拙,竟然没发觉小施主你根骨俱佳,是个修道的好苗子。贫道决定了,就破例将你收为门徒。只不过收徒一事不能儿戏,需选好良辰吉日,你先下山沐浴更衣,后天便是个好日子。到时候你上得山来,我便正式收你为徒。好了,天色不早了,现在下山还来得及。”于吉说完,心里暗暗得意,这下他该心满意足地走了吧。

张角却还是没从地上起来,反而开始行拜师大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我说后天收你为徒,你怎么现在就拜师?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于吉气急败坏地说道。

“师父既已答应收我为徒,那徒儿就要留在师父身边伺候师父,等到后天再拜师就是。”

“你……你……”于吉只觉得心里就像堵着一块大石头,自己一定是流年不利,早上起来应该掐指算算,怎么就遇到这样一个顽固的年轻人。他加重了语气说道:“小施主,拜师得有拜师的规矩,贫道还没正式收你为徒呢,你怎么可以乱叫师父。快下山去吧,后天早早来我家中,你要再不起来,贫道可要无理了。”

张角听到于吉要责罚自己,他跪着移动到了于吉近前,猛磕一个响头说道:“不瞒师父,我已无处可去。您既已答应收我为徒,我就在师父家门前等就是了。我娘曾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果师父生气,您责罚我就是了。”

“我……”许多年没生过气的于吉彻底被激怒了,好几次都扬起了手,可终归没打下去。一来这小伙子虽然消瘦,但一看就是个干过农活庄稼人,万一真发起怒来,自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二来此人心意甚诚,于吉也略有些动心。干脆任由他跪着吧,等跪累了,他若走了就说明他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如果真能留下,再考虑要不要将他列入门墙。

打定主意的于吉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堂。进屋前,冷冷地撂下一句话:“贫道今日还要清修,小施主请自便。”接着便传来了一声摔门的声音。

见惯了他人白眼的张角却一点都没生气,他甚至还有点喜出望外。自己这么死缠烂打,本想着会被赶出大门。现在竟然还多了一个可以过夜的地方,神仙的气量果然非常人可比。

破晓的鸡鸣声拉开了一天的序幕,躺在塌上的于吉睁开了眼睛。实际上这一整夜他都没有睡实,他甚至一度想起身看看外面的不速之客是否已经离开。可一想到外面那个年轻人像麦芽糖一般粘人,他又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天已经蒙蒙亮,外面除了鸡鸣鸟叫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了。

“那小子果然走了。”于吉自言自语道。他坐起身来,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没有人的动静后,这才穿好衣服,将那件名贵的鹤氅披到身上,轻轻地打开房门,缓步离开卧室。而就在他右脚刚迈进前厅的门槛瞬间,张角的声音再次响起:“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于吉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他既希望又失望,这个年轻人到底什么来头,还真是有些韧性。于是他决定对张角进行最后的考验,他提高了嗓门说道:“贫道一个人闲云野鹤惯了……说不收徒弟就不收徒弟,你就是跪上一年都没用。”

于吉一边佯怒一边左右观望。整间屋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眺眼望去,就连满是落叶的院子也被扫得干干净净,而本已见底的水缸也被打满了水。于吉的怒火发到一半,竟再也发不下去了。不用想,这一切都是这个跪在地上的年轻人做的。

第一回 琅琊山张角拜师 冀州城黄巾初兴(三)

于吉突然间觉得眼前这位浑身沾满泥污的年轻人变得顺眼起来。他一个人住在山里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这些琐碎的劳动,若真有一个能吃苦、会干活的徒弟,能够把这一切都打理好,自己也就不用为琐事烦恼了。

于吉满心怀喜,他脸上的怒容也随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和颜悦色,他走到张角跟前,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真心想拜我为师?”

“于神仙,只要您肯收我为徒,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张角赶忙答道。

于吉捋着胡须缓缓说道:“那好,今日我就破例将你收作门下,只不过我事先声明,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能否得道成仙,一切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谢谢师父,徒儿一定努力。”张角赶忙磕起了响头。

“起来吧。”于吉命令张角起身,接着又说道:”曾有神人传为师《太平经》一卷,从明日起,我便将此经传授于你,你务必要好生研读。”

“谢谢师父!”张角站起身来,凑到于吉近前,怯生生地说道:“师……师父,徒儿还有一事得麻烦师父。”

“说吧。”

“徒儿还……还不识字。”

“……罢了,看在你资质上乘的份上,再教你读书认字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张角……”

“好,张角,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徒弟了,修道之人必须身强力壮,院子左边角落里有一把斧头,日落之前去山中砍两捆柴回来,否则不许吃晚饭。”

“是!师父。”张角转身来到院里,拿起斧头便飞奔而去。从此世上少了一个农民,多了一名修道者、一个宗教领袖、一个差点就能改朝换代的人。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来自于吉所传授的《太平经》。

《太平经》又名《太平清领书》,内容涉及天地、阴阳、五行、干支、灾异、神仙等多个方面。值得一提的是,《太平经》中还包括了战国时期阴阳家邹衍的五德终始说[注3],而数年后,张角就是利用其中的思想蛊惑信徒,最终引发了黄巾之乱。

就在陈蕃、窦武惨死的那一年,结束修行的张角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他沿着乡间的小路向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没过多久一座破败的房屋映入了他的眼帘,若不是家门前的那棵老槐树,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会是自己从小到大住过的房子。

院子外的土墙有好几处豁口,院外的大门也只剩下了半扇门板,歪扭地吊挂在已经倾斜的门框上面。院子里长满了杂草,一阵大风吹过,门板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这一切都表明,此地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爹……娘……”张角呼唤着自己的父母,飞快地冲进屋内,就在刚推开房门的刹那,几只飞鸟受到惊吓从窗户飞了出去,在屋子里扬起了一阵灰尘。

“张梁……张宝……”张角一边呼唤着两个弟弟的名字,一边迅速地搜遍每一个屋子。屋内一片狼藉,坏掉的家具散落的到处都是,在确定家中一个人都没有后,张角再次返回到院中。

这时候,一位满头白发拄着拐杖的老人出现在院中,他一见到张角便开口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张角迅速回忆着来人的相貌,眼前的老者与自己的叔父有几分相似,他怯生生的问道:“叔……叔父?”

“张角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家出大事了!”

“我的爹娘跟兄弟呢?”张角急切的问道。

“唉……一言难尽啊。”老人看着张角,嘴唇动了好几下,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他慢慢移动到张角近前,拍了拍张角的肩膀,方才开口道:“三年前你母亲得了重病,又偏偏赶上大旱,田地歉收得厉害,朝廷催租子催得又很急,你爹他没办法,就把家里的地都给卖了,结果人到最后也没救回来。后来朝廷又加了租子,你爹又气又急,一下子得了重病,没过多久就跟着你娘也走了。张宝跟张梁为了安葬他们,不得不卖身郡中大户丁家,这几年没少受苦。哎……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破败了……”老人话未说完,脸上早已老泪纵横。

老人的话就像晴天霹雳,一下子击碎了张角心中的梦想。他本打算回到家就用所学的符箓之术治病救人,同时传道立派,然后买一块地,盖一座很大的房子,让爹娘不再受累,让……

他恨这个世道,恨它的不公,恨它的无情。

老人见到张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又继续说道:“张角,你先来我家住下,回头去给你爹娘上个坟。你得把这个家再撑起来啊。”

过了许久,张角才缓过神来。他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对着叔父点了点头,搀扶着叔父走出了院子。

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曾生活多年的房子。一切的一切原来只是南柯一梦,想要守护的家没有了,弟弟们也都卖身为奴。他不甘心面对这样一个现实,他立志要改变这一切,改变这个世道,张角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拥有力量……

一年以后,冀州钜鹿出现了三位天师。自称“大贤良师”的哥哥张角,他的两个弟弟张梁与张宝伴随其左右。他们个个身怀绝技,“法力无边”;他们悲天悯人,救死扶伤。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用“神奇”的符水救助无钱看病的穷人。越来越多的人将他们奉为神灵,开始信奉由他们所创立的太平道。

从公元一百六十八年到公元一百八十年,张角创立的太平道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了大汉王朝的许多地区。教徒经常聚集在一起,宣传教义、发展教众。

随着信奉太平道人数的增加,一些有见识的地方官也开始变得警觉起来。虽然太平道的教义提倡行善积德,可万一他们要做出不利于朝廷的事情该怎么办?

一封又一封请求限制太平道的奏疏被送达京师,帝国中枢的官员们在太平道的问题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分歧。有人认为应该予以剿灭,也有人认为太平道的思想于国有利、于民有益,应该加以提倡。

官员们争执不已,在两派意见僵持不下的情况下,最终的决定权还是落在了汉灵帝刘宏的身上。

第二回 张让借机立何后 英雄相遇聚洛阳(一)

一场冬雪为整个洛阳皇城换上了新装。登上南宫端门的城楼放眼北望,红色的宫墙,黑色的廊柱,青灰色的瓦当,在白雪皑皑的邙山衬托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难得早起的汉灵帝刘宏,本打算在今日的朝议结束后就立即前往位于北宫西北角的濯龙园,与宫中佳丽一起欣赏雪景,吟诗作赋。可是他现在却只能待在自己最讨厌的崇政殿处理政务。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清晨的朝会说起。而这一切都是从张让那刺耳的娘娘腔声中开始的。

“列位大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张让话音未落,只见太尉杨赐站起身,快步走出朝臣的队列,在大殿中央站定后,他身体前倾,低下头,双手将笏板举过头顶,语气低沉地说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太傅究竟有何要事啊?”因为着急退朝,刘宏的语速相比平时快了许多。

杨赐抬起头,双目平视正前方刘宏所在,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根据各地官员回报,太平道近几年发展极为迅速,其中以冀州为最,其人数已有数十万,大有蔓延天下之势。起初不过三五人传道,现如今动辄百人聚会。他们目前虽未有危害朝廷、有损社稷之举,但长此以往,任由其发展,一旦有居心叵测之人加以利用,则后果不堪设想。臣恳请陛下立即下诏解散太平道,以备不测。”

“关于太平道……朕也略有耳闻,多年来与朝廷相安无事,杨太尉未免小题大做了。”刘宏说话的语气已经变得极不耐烦。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刘宏不以为然的语气令老而持重的杨赐也变得着急起来,他用哀求的语气向刘宏迫切地说道:“张角不过是一介布衣,却敢妄称‘大贤良师’,足见其志非小。昔日他与朝廷相安无事,不过是羽翼未丰。现如今太平道信徒频频集会,虽说尚未有不利于朝廷的举动,可万一张角忽然发难,恐……”

刘宏不等杨赐说完,着急退朝的他立即打断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了,此事容后再议……诸位爱卿,可有其他奏议?”刘宏随便说了一句应付差事的话之后便低下了头,他实在不想再看到杨赐那喋喋不休的样子。他已打定主意,如果没有其他大臣发言,无论杨赐再说些什么,他都会下令退朝。

“陛下!”

一个洪亮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刘宏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形消瘦、身长约八尺二寸的中年男人走出了群臣的队列。他头戴进贤冠,身着一身黑色朝服,双颊微陷,两只眼睛闪着像太尉杨赐一般坚定的光芒。此人乃侍中卢植,为当世之大儒,因持身以正,秉心以公,在朝中影响力极大。面对这样一个有威望的大臣,刘宏亦不得皱着眉说道:“不知卢侍中有何要事?”

卢植大声说道:“古人云‘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今太平道信徒遍布州郡,若突然发难,则必会触及我大汉之根本。杨太尉深谋远虑,实乃陛下之幸,大汉之幸,微臣斗胆恳请陛下下诏罢黜太平道,防患于未然。”

卢植的话字字触及国家根本,刘宏再也不能搪塞过去。现在的他急需有人能够反驳杨赐与卢植的意见,于是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大臣身上,他用一种反问的语气说道:“其他人的意见呢?”

刘宏此话不说则已,话刚一说完,立即又有十多位大臣走出队列齐声向刘宏说道:“臣等复议,肯请陛下尽快罢黜太平道!”

这一下弄巧成拙,刘宏的心中更加烦躁。他再次追问道:“余下诸卿的意见呢?”

未等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杨赐、卢植先行跪下恳求道:“陛下,若不尽快处理此事,大祸将至矣!”杨赐、卢植这一跪,走出队列的十多位大臣也跟着跪了下去,在他们的带动下,就连平日里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也不得不跪下去一起附和道:“陛下今日若不答应臣等,臣等也只有长跪不起了!”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被逼出怒火的刘宏“腾地一下”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来,他用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发泄道:“朕今日就批复诸位爱卿的奏疏……散朝!”他说完之后一甩衣袖,由大殿的侧门扬长而去。来不及说“退朝”的张让见到皇帝发怒,也慌里慌张地追了过去。

皇帝如此昏庸无道,敢怒不敢言的大臣们等到刘宏走远了才纷纷从地上站起来,他们三五成群,摇着头小声议论着离开。而一些奸佞之徒则用怨恨的眼神看着杨赐与卢植二人,今天迫于形势不得不跟他们站在一起,回头万一皇帝追责,那该如何是好?

离开举行朝仪的百官朝会殿,怒气冲冲的刘宏带着张让等近侍一路向南穿过永乐宫后,便直奔崇政殿。待他进入殿内,看到堆满奏疏的书案时,便立即后悔自己刚刚所做出的承诺。奈何君无戏言,刘宏十分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人生苦短,应及时行乐,当皇帝苦啊!”刘宏叹着气坐在了书案前,接着从右边的竹简堆中抽出一卷,他一边解开捆着竹简的细绳,一边对侍候在一旁的张让说道:“这才几天没看,怎么积累了这么多!”还没等张让回话,刘宏又咒骂道:“屁大点事都要来麻烦朕,朝廷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陛下,大臣们也是为国尽忠。依老仆看,最近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张让在一旁安慰道。

“还能有什么事,不久前杨彪、袁隗曾上书要朕下旨取缔活跃于冀州、青州一带的太平道后,大臣们的奏疏就源源不断地送了过来。朕不想小题大做,没有回应他们,谁知他们今日竟然联合起来在朝会上逼朕。”

刘宏发着牢骚拆开了拿在手上的竹简,扫了两眼便丢在地上,接着生气地说道:“你看看……你看看……果然是太平道的事,这满朝文武就是杨家跟袁家的跟屁虫,只要这两家发声,群臣就跟着凑热闹,也不知道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刘宏摇着头叹气道:“不提他们了。对了,张让你了解这个太平道么?”

“回陛下,老仆一直在中宫服侍陛下,哪里会知晓民间的事啊……”张让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刘宏。在确定刘宏已不在气头上后,他才继续说道:“不过老仆听宫里的人说过,他们当中的领头人用符水免费为人治病,甚是灵验。这等行为倒是跟孝和皇帝(注1)时期的张道陵有几分相似。”

张道陵的名字一下子勾起了刘宏的回忆,他曾看过前几朝的一些旧事存档,经张让这么一提醒,他立即回忆起这个人来,接着开口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孝和皇帝还曾封他为太傅。”

“回陛下,据老仆所知,当年这张道陵并没接受封赏,反到是躲到其他地方清修去了。这样的方外之人历来视荣华富贵如粪土,非常人所能揣度。”张让回答道。

刘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从竹简堆中抽出一道奏疏,打开之后看了没两眼,本已平复下来的刘宏又再次皱起了眉头,他不耐烦的说道:“朝中的大臣上书说说太平道也就罢了,远在天边的幽州刺史陶谦也跟着凑热闹,放着北边的乌桓不闻不问,竟然也关心起太平道了!”

陶谦的奏疏又再次点燃了刘宏心中的怒火,朝堂上的憋屈,重复的奏疏很快使他失去了理智。他拿起陶谦的奏疏砸向整个竹简堆,随即掀翻了整个书案,竹简散落一地。刘宏猛的一脚踢飞散落在附近的奏折咆哮道:“一群废物,放着正事不做,全部都来给朕添乱。”整个大殿内的宫女、宦官见状纷纷跪了下来,每个人都在瑟瑟发抖,他们纷纷低下头,生怕被暴怒中的刘宏选中,成为他的出气筒。

“陛下……息怒。”一旁的张让赶忙劝解道:“大人们也是一片好意,太平道教众聚众传道,自然引人注目,大人们上书也在情理之中。”

“你倒是会为他们开脱,张让你说朕该怎么办?若不批复奏疏,大臣们就会说朕不顾江山社稷。那朕就如他们所愿,来此处批复奏疏。可是你看这些奏疏千篇一律,他们究竟是何居心?”刘宏说着又踢飞了脚前的一卷竹简。

张让赶忙命近前的宫人收拾散落在地上的奏疏,又继续规劝道:“陛下……若嫌大人们多事,只需下道诏书禁止此事便可。”

张让的劝说令刘宏再次平复下来,“谈何容易!”刘宏颓废地说道:“若禁了太平道,难保会有人闹事,回头群臣就会说我处分不当。若不加禁止,奏疏就会像今天这样没完没了的送至中宫。”

第二回 张让借机立何后 英雄相遇聚洛阳(二)

“陛下,您可以效仿当年的孝和皇帝啊!当年孝和皇帝封张道陵为太傅,您也可以下旨支持太平道,只要太平教众不滋事生乱,州郡便不必干涉。”张让见皇帝并未提出异议,又继续说道:“本朝自高皇帝(注2)开国以来,向来推崇黄老之说,实行无为而治,于民休养生息。过去几年灾害不断,正值休养生息的大好时机。陛下若能对太平道加以引导,上能堵群臣之口,下能顺黎民之心,岂不两全其美?”

“对呀,朕怎么没想到!”刘宏转怒为喜,旋即坐回书案前,摊开一卷空白的竹简,提笔就开始草拟诏书,同时兴奋地对张让说道:“还是张常侍思虑周全,不愧为朕的辅弼之臣!朝中众臣若有你一半见识,朕也就不用如此劳心费力了。”

宫人们将已散落在地上的奏疏全部拾起,抱在怀中不知该如何是好,张让对他们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将其放归原处。等到一切做完,张让再次来到刘宏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比起太平道,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哦?”刘宏放下手中的毛笔,一脸困惑地望着身边的张让。

“陛下,请容老仆私奏。”张让请示到。

“所有人都给朕退下。”刘宏当即屏退众人,等到最后一位宫人走出大殿,刘宏对张让温和的说道:“没有外人的时候,张常侍不必拘谨,有话直说无妨。”

张让恭敬地说道:“一年前宋皇后因巫蛊之案被废,如今皇后之位悬而未决,后宫暗流汹涌。老仆恳请陛下另立新后,同时赦免受此案株连之人。”说罢,张让再次跪在刘宏面前。

“张常侍快快请起,朕都说了,没外人的时候,不必拘谨。”刘宏扶起跪在地上的张让接着说道:“此事朕亦思虑良久,赦免受巫蛊一案牵连之人乃小事一桩,只不过立后一事尚需思量。皇子刘辩行为轻佻,毫无皇家威仪。若立何贵人为皇后,那么就要立刘辩为太子,朕以为很是不妥。如今贵人王荣已身怀六甲,倘若能为朕诞下子嗣,朕便立她为皇后。”

张让顿时面色大变,刘宏的话如晴天霹雳,完全击碎了他谋划很久的计划。如果王荣成为皇后,自己的一切努力就要付之东流了,他已经在何贵人身上押了重宝,这一年多以来,他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何贵人讨好皇帝,为了与何贵人的关系更密切一些,他还让自己的养子迎娶了何贵人的妹妹,就连何贵人的哥哥何进与何苗,也都在自己的举荐下出任了要职。如果皇后落在别人头上,光算算财帛上的损失就够他心疼一年的。

张让一时间心乱如麻,正当计无可施的时候,堆满奏疏的书案令他眼睛一亮,紧皱的眉头随之舒展开来,他开口对刘宏说道:“陛下……老仆愚见,若立何贵人为皇后,陛下自然就不用因案牍而劳形了。”

“哦?此话怎讲?”张让的话引起了刘宏的兴趣。

张让不紧不慢地说道:“回陛下,何贵人的兄长何进现任颍川太守,此人精明干练,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若能立何贵人为皇后,陛下便可将他调入京师,委以重任。”张让略微停顿了一下,见皇帝没有反对的意思,又继续说道:“现在文武百官之所以联合起来上书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是缺乏一位向着陛下同时能够引领群臣的人。没有这样一个人,大臣们的意见就会像现在这样,紧紧跟着汝南袁氏、弘农杨氏这样的高门大阀,长此以往恐怕非大汉之福。”

“可是……皇子刘辩……”刘宏大为所动,但一想到举止轻佻的刘辩,他的言语间又充满了犹豫。

已将刘宏性子摸透的张让见状又继续劝道:“有道是玉不琢不成器,皇子年纪尚小,陛下只需安排名师从旁悉心教导,必能有所改观。”

“听其言,观其行。朕这个儿子在宫外散养多年,已然顽劣成性,纵然孔丘复生,恐怕也教不好他,唉……”刘宏长长地叹一口气。

张让继续劝道:“陛下多虑了,此事依老仆看,根本不是问题。陛下英明神武,皇子自然能有陛下的风范。退一步说,陛下可先立皇后,立太子一事大可从长计议,等到陛下子嗣兴旺之时,再做定夺也不迟。”

刘宏听完便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紧紧地盯着张让,眼神时而温和,时而凌厉。张让避开了皇帝直视的目光,轻轻低下了头,目光也转向了皇帝脚前的地面。他的手心开始出汗,心里也跟着打鼓,他仔细地回忆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琢磨着是不是哪一句引起了皇帝的不快。

张让恰好说中了刘宏内心深处最担心的事情:当年窦武引领群臣发动叛乱的阴影,埋在心底从未完全消散,近几年袁家、杨家的势力增长得很快,若没有张让、赵忠这些宦官制衡,自己恐怕早就无法掌控整个朝局。今天群臣以长跪不起的方式来逼自己做决定,以后若再有此类情形,大臣们依然会像今天这般。关键任由袁家、杨家继续发展下去,那以后绝不是长跪这么简单了……刘宏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决定就按张让的建议行事。

想通了关键所在,刘宏的心情也跟着变得轻松起来,他轻轻地拍着张让的肩膀说道:“还是张常侍思虑周详,就按你说的办。满朝文武若有一人能有张常侍的见识,朕也就不必如此劳心费力了。朕要好好的赏赐于你,说吧,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朕拿的出来,尽管提就是。”

张让心里的石头瞬间落地,他赶忙跪下,用力地挤出了几滴眼泪,感激的说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老仆最大的福分……老仆只愿陛下龙体安康。”

刘宏再一次扶起张让“都说了,没人时候张常侍不必拘礼。”刘宏拉着张让的手说道:“这样吧,朕就赏赐你一座宅院。”

“谢陛下……”张让作势又要跪,刘宏当即阻止了他的动作。

何贵人顺利地成为了皇后,她的哥哥何进也因此被拜为侍中、将作大匠、河南尹。刘宏跟着大赦天下,受宋皇后巫蛊一案被牵连的一干人等也在赦免之列。赋闲在家的曹操被征为议郎,再次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都城洛阳。

到了曹操回来的日子,袁绍早早的就带着人等候在了洛阳城外。当骑着枣红色骏马的曹操映入袁绍眼帘的时候,袁绍兴奋地挥着手喊道:“孟德贤弟……”

听到袁绍的呼唤,曹操快马加鞭,转眼间便来到袁绍面前。曹操用力拉着缰绳,待马儿停稳后,从马上飞跃而下,对着袁绍抱拳行礼道,“本初兄!一年不见,风采依旧。”袁绍亦抱拳行礼道:“孟德贤弟更是如此。”

两个人注视着彼此,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听闻孟德兄今日回京,一早我便带人在此等候。今日就由我做东,我们不醉不归。”袁绍拉住曹操的手就要往城里走。

“可是……我还没有见过家父,这样怕是于理不合。”曹操婉言拒绝了袁绍的邀请。

“哈哈,早就替你想好了。”袁绍继续说道:“你回来的消息就是曹世伯告知的。今天就怕你不来。所以我就请我叔父袁隗出马,一同请了曹世伯。他们已经在府上等候多时了。”

“真是太感谢本初兄了。”曹操赶忙向袁绍称谢。

“你我兄弟,就不必这么客气了,我们进城吧。”

“好!”曹操答应道。

袁绍与曹操翻身上马,一行人等缓缓地进入洛阳城内。在袁绍与曹操刚走进城门,一个失意落魄的年轻人牵着马与曹操擦肩而过。

年轻人回头打量着曹操,曹操亦侧身打量起这个年轻人。年轻人的相貌很是特别:他垂手过膝,唇若涂脂,面如冠玉,一对耳朵更是比常人大出不少。

命运总是喜欢跟人开玩笑,人世间的惊鸿一瞥,或一世的朋友或一世的敌人。

年轻人眼神扫过众人后,便一转身走出了城门。“你认识他?”袁绍好奇的问道。

“不认识。”曹操说道:“只是觉得他很特别。”

“我看你是在乡下待久了,不习惯洛阳城的繁华了。看那人打扮像是太学的学生,洛阳街头随处可见。”袁绍揶揄道。

“在老家自然比不得本初兄你在洛阳逍遥快活,不知本初兄今日预备了什么好吃的啊。”曹操跟着打趣道。

“到府上便能知晓。”袁绍微微一笑。

太平道在汉灵帝刘宏的纵容下继续做大;何贵人成为皇后,以张让为首的黄门侍郎更加肆无忌惮;曹操再次回到洛阳,开启了新的政治生涯。袁绍如此热情地拉拢曹操又有何目的?与曹操擦肩而过的年轻人以后会与曹操有着怎样的交集?

他们的前途茫茫不可测,而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一个属于他们的时代即将到来。

第三回 恐宦官袁隗求助 议何进曹操受任(一)

洛阳太学由光武帝刘秀于公元二十九年设立,其延续了西汉太学“兴太学、置名师、以养天下之士”的理念。太学是朝廷选拔官员的场所之一,普通人若想出人头地,入太学是最佳选择。到了东汉后期,就读太学的学生已超过三万人,但最终能入仕的则凤毛麟角。

与曹操擦肩而过的年轻人十分沮丧地返回到了太学内的校舍。他的心情已经低落至极点,今日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从故乡涿郡来到洛阳求学已五年有余,尽管在这五年的时间里,他并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到功课当中,但多少也学了些典籍。如今盘缠已经耗尽,为了能留在这座繁华的都城,今天一大早他便前往城内各级官署谋求最低级的职位。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客气一点的官员将他礼送出门,无礼的官员则对他百般挖苦。今天他才深刻的理解到,一个人的家世与名望是多么的重要。其实论家世,他也有显赫的祖先,他来自幽州涿郡,出身中山刘氏,先祖乃汉景帝刘启之子——中山靖王刘胜。只不过到了他这一代,偌大的中山刘氏却已无一人在朝中身居要职。尤其是下午去京兆尹官署中谋求小小的书佐一职的时候,他就遭到了官署中文笔小吏的百般侮辱。

他本以为能见到京兆府尹杨彪,因为他师从卢植,且听说杨彪与卢植的关系非同一般,可接待他的却是一个长相猥琐,獐头鼠目的刀笔小吏。他清楚地记得对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你哪来的?报上姓名?来官府何事?”

刘备躬身谦虚地答道:“在下姓刘名备,来自幽州涿郡,今日来府上是想谋求书佐一职。”

“来此谋职,可有名人的推荐啊?”

“没有,不过于太学求学五年,师从卢侍中……”

“别再往下说了……”小吏打断道:“若按此论,太学几万学子那都是卢植的学生,你家世如何啊?”

刘备见对方打断自己的话语,心中虽然愤怒,可他依旧毕恭毕敬地回道:“在下出自中山刘氏(注1),乃中山靖王之后。”

“中山靖王?我怎么没听说过咱大汉朝有这样一个诸侯王?”

“中山靖王乃孝景皇帝之子,孝文皇帝之孙,封邑在中山国。”刘备回答道。

“啧啧啧。”小吏不屑地说道:“都三百多年前的事了,你也敢拿出来讲,你干脆直接说你是高皇帝血脉得了。绕这么大个弯子,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所在家族之中,可有人在朝中出任要职啊?”

“并无,但是书佐一职在下足以胜任,何须家中有人在朝中为官啊!”对方的冷嘲热讽并没有使刘备放弃求官的打算,他在尽最后的努力。

小吏听到这里,最后一丝耐性也被消耗殆尽。他本以为来的是个世家子弟,能够从他身上捞点好处,然后再带他去见上司杨彪。现在看来,已经完全没这个必要了,对方不过是个在太学求学的穷小子。他站起身来,连推带搡地将刘备往外赶。

刘备焦急地说道:“这位大人,你若不信,可以考教我的学识啊。”

“去…去…去,本官没功夫在这和你墨迹。没举荐、没家世,还想留在京城做官,你还是从哪来的回哪去吧!”

就这样被人赶了出来,刘备求官的信心也随之丧失殆尽。书佐这个职位,严格来说连小吏都算不上。只要能识文断句,粗通文墨之人就能担任。平日所作之事,也不过是传递公文,帮上司整理书卷。他本以为以求学的经历来求此职位不过手到擒来,却不曾想竟如此艰难。

刘备字玄德,因为早年丧父,便与母亲相依为命。母子二人平时以织席贩履谋生,日子过得异常清贫。好在刘备自幼聪慧异常,又是他这一辈人中的翘楚,同宗的刘元起非常看重刘备,认为此子日后必成大器,他便慷慨解囊资助刘备与自己的儿子一同前往洛阳求学。

初入洛阳时的刘备面对华丽的宫殿、宽敞的街道、锦衣玉食的贵族,很快就沉浸在了声色犬马的生活当中,至于勤学苦读早就被其抛之脑后。五年的时间转瞬即逝,耗尽钱财的刘备只得告别这座承载着他所有梦想的城市。当刘备走出城门的那一刻,他扭过头十分不甘的望着曹操与袁绍这两个世家子弟远去的身影,然后在心中默念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在所有人崇拜的眼神中,骑着骏马穿过这座城门。”

洛阳城中最为辉煌的建筑莫过于南、北两宫。王侯公卿的宅邸像宝石一般点缀在皇宫的周围。在众多宅邸中,老袁家是其中的佼佼者。台阁周通,更相临望;飞梁石蹬,凌跨水道。比起富丽堂皇的宫殿,袁府更多了几分山水气息。

此刻的袁府屋里屋外张灯结彩,府内洋溢着一股浓厚的节日气氛,无数家丁正飞快地往返于前厅与厨房之间。前厅左右两侧一共摆放了四张食案,每个食案上面都放着一个花纹精美的漆椑(注2)以及饮酒用的扁卮(注3)。食案右侧的地面上则放着一尊两尺多高的酒壶,宴席已基本准备就绪,只待宾主落座。

主人袁隗正与曹嵩在袁府内一处偏厅闲话家常。袁隗出身名门汝南袁氏,乃安国康侯袁汤之子,袁逢之弟,袁绍、袁术之叔,其妻为当世名儒马融之女,现位居太常,与曹嵩同列九卿。

二人均已年过半百,可精神却十分矍铄,多年的官宦生涯使得二人的神态极为相似。但细看之下,他们之间却又有很大的区别。曹嵩身材矮小,外形清瘦,满脸皱纹的他双眼总是眯成一条细缝,笑起来虽然和蔼可亲,但又让人觉得少了几分诚意。

袁隗却是一副宽厚长者的样子,始终保持谦逊微笑的他,从外表上来看比曹嵩结实许多,身形更高出对方整整一头。两只深陷的眼睛闪耀着智慧的光辉,举手投足间更是充满了世家的风范。

在屏退了仆人后,袁隗开口对曹嵩说道:“今日本是巨高与令郎的团聚之日,家侄本初素来与孟德交好,在得知孟德今日回京之后,特别求我请巨高到府上一叙。唐突之处,还望巨高莫要怪罪啊……”

曹嵩摆了摆手,微笑着回道:“袁太常客气了,小儿蒙陛下圣恩大赦,又有您与本初贤侄为他接风洗尘,我怕他以后更加肆无忌惮,做出些出格的事来。”

“哪里……哪里……”袁隗接着说道:“孟德年轻有为,当年更是不畏强权,毅然处决了蹇图。此等见识胆量,非常人能及,巨高你太过多虑了。”

“唉……”曹嵩听完袁隗的话神色都跟着暗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焦虑地说道:“此事不提还好,一提我这心里面就像被扎了一般。如今蹇硕的权势越来越大,阿瞒不在京城尚能保全性命,此番奉诏回京为郎官,若这是蹇硕的阴谋诡计,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曹嵩说罢又叹气又摇头。

袁隗规劝道:“曹公多虑了,当年蹇硕对令郎无可奈何,如今陛下亲自下诏召回令郎,料那蹇硕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胡来。”

“但愿如此吧。”曹嵩的语气中依旧充满了担忧。

曹嵩对儿子的担心同样触及了袁隗的心事,他欠身说道:“今日请曹公到府一叙,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曹公能够伸以援手,以解袁府的燃眉之急。”

曹嵩赶忙还礼说道:“袁太常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的,必当竭尽全力。”

袁隗正色说道:“都是家侄本初惹出的祸端,自党锢之祸后,中宫擅权,他便立志铲除中宫作恶之辈,以还朝堂清明。这小子不但对朝廷的征辟视若无睹,还在家中豢养亡命死士,前不久更是放话要中宫宦官好看,中常侍赵忠已当面向我质问此事。我已劝过这小子许多次了,可是他依旧我行我素。令郎素来与其交好,所以我恳请曹公能够令孟德劝劝我这个任性的侄子,袁隗在此谢过了。”

对于袁隗的请求,曹嵩同样头疼无比。有关中宫宦官胡作非为一事,他与儿子曹操之间已经爆发过很多次争执了。曹嵩只想明哲保身,可曹操却坚持请皇帝下旨限制中宫的权力。此番曹操被大赦回京,曹嵩本人亦是担忧胜过父子相聚的欣喜。

曹嵩充满歉意地说道:“袁太常,并非我不愿帮忙,只是我与犬子之间亦为此事争执不断。此番犬子回京,我就是怕他继续与中宫作对。”曹嵩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偏厅里充满了他与袁隗这两位老人的叹息声。正踌躇间,一位家仆走了进来,向袁隗行礼道:“老爷,二位公子已到府外。”

“你看看,把正事给忘了。巨高,此事日后一定要找个时间再好好议议,现在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俩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吧。”袁隗说完就与曹嵩一同来到了前厅,见到了刚刚回府的曹操与袁绍。

第三回 恐宦官袁隗求助 议何进曹操受任(二)

袁隗和曹嵩围着好久不见的曹操一番寒暄之后,晚宴正式开始。袁隗作为一家之主,坐在主人的位置上,曹嵩面北坐在袁隗左手的位置,曹操则坐在他父亲的下首处,袁隗右边依次是袁术与袁绍。待众人落座后,几名乐妓在袁隗的招呼下走了进来。

袁术字公路,乃袁绍同父异母的弟弟。由于袁绍是偏房所生,身为嫡出的袁术向来对袁绍甚为轻视。兄弟二人明争暗斗不断,袁家上下为此事伤透了脑筋。

待乐声响起,袁隗对着众人举起盛满美酒的扁卮,朗声道:“家兄周阳(注5)外出,就由我作主人。今日双喜临门,一是孟德贤侄再度入朝,二是大司农父子团圆。大司农请。”

“袁太常请。”曹嵩起身回敬道。

看到众人落座,袁隗对众人说道:“都是熟人就不必多礼了,今日设宴为孟德贤侄接风洗尘,我还有些话说与孟德贤侄。”说罢袁隗便将目光移到了曹操身上。

曹操赶忙起身说道:“袁伯父但有差遣,孟德无所不从。”

“孟德贤侄快快坐下。”袁隗阻止了曹操的行礼,接着又说道:“本初曾多次向我提及你的事情,年轻人有志向是好的,可是凡事要讲究方法。此番回京……孟德你可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了……况且你父年事已高,你若有个闪失,你的父亲该怎么办啊……别怪你袁伯父多事,我这是为你……”

“叔父……”听到袁隗在对曹操进行说教,袁绍不满地对袁隗说道:“我与孟德向来以国事为重,这哪里是任性妄为,如今朝堂正值多事之秋,若我辈不能挺身而出,只为一己之私苟活性命,枉为君子。”

未待袁隗开口,坐在一旁的袁术说道:“本初此言差矣,正因为朝中多事,我们才要谨慎小心,否则出了纰漏,不但无益于江山社稷,甚至还会连累宗族。”

“公路,凡事若只是瞻前顾后,势必一事无成!”袁绍不屑地说道。

“你……这是强词夺理,你不过是袁家……”

“好了!你们俩都别争了,当着贵客争吵不休,袁家的脸都快让你俩丢尽了!”袁隗赶忙阻止二人的争吵,接着对曹嵩说道:“巨高莫怪,我这俩侄子向来意见相左,让公见笑了。”

“哪里……哪里……二位公子人中龙凤,见解各有千秋,假以时日必将名震天下。”曹嵩打着圆场,接着对曹操说道:“阿瞒,你袁伯父的话可曾听进去了?”

曹操起身行礼道:“谢袁伯父教导……袁伯父请放心,孟德必然谨言慎行,绝不会逞匹夫之勇。”

“那就好……那就好……”袁隗抚掌笑道:“孟德贤侄如此一说,我可就放心多了。来,让我们再饮一盏。”说罢袁隗又举起了桌上的扁卮。

酒过三巡之后,袁隗屏退了所有的仆人,大厅里只剩下袁绍兄弟与曹嵩父子。

袁隗收起了笑容,面带忧色地对曹嵩说道:“想必巨高已经知道了,何贵人被陛下册封为皇后,其兄长何进旋即被拜为侍中。现如今一众黄门侍郎左右朝政,万一再出现外戚专权,我担心大汉从此再无宁日。”

曹嵩回道:“朝中风云突变,如今能劝说陛下的人,怕是只有袁太常您这样德高望重的元老了,若太常有何谏言,巨高愿从旁协助。”

“还没到这一步,一切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袁隗摆了摆手问道:“若是何进不为中宫所制,是福是祸还犹未可知,不知巨高对此人是否熟悉?”

曹嵩答道:“略有耳闻,我曾听宫里的宦官说过,这何贵人并非出身名门,是因为长得漂亮被家人送进宫里的。机缘巧合下受到陛下宠幸,生下皇子辩后,陛下更是对其宠爱有加。至于何进,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在南阳以屠宰为生。”

袁隗回道:“我也听人这么说过,据我所知,除了中宫一些宦官为讨好何贵人与其亲近,但凡京中达官显贵,莫不以与何进交往为耻。”

“叔父……”袁术在一旁不屑地说道:“何进这样的屠户有什么好聊的,就算出任侍中,也不过是只插上凤凰羽毛的雉鸡。”

“休要胡言乱语!”袁隗狠狠地瞪了一眼袁术,对曹嵩抱歉地说道:“我这个侄子被兄长宠坏了,说话总是口无遮拦,巨高莫怪……。”

曹嵩笑着摆了摆手,并没有因为袁术的抢话而露出丝毫不满的神色,接着问道:“袁太常为何对何进如此在意?”

袁隗道:“想当年大将军冤死在曹节、王甫手上后,中宫宦官便愈发猖狂。如今何贵人成为皇后,皇子辩又是陛下唯一的儿子,有道是母以子贵。陛下封皇后更像是为太子铺路,到时候何进必然加官进爵。如果任由其被宦官拉拢,届时中宫更是无人能制。”

袁隗停顿了一下,对着曹操正色的说道:“孟德贤侄,陛下此番征召你为郎官,日后就要在何进手下做事,其中利害,你可要仔细思量。”

曹操恍然大悟,他大喜道:“谢袁太常点拨。”说完便向袁隗拜了下去。

“本初你也一样,孟德贤侄青年才俊,你可要多向他学习。”

“是,叔父。”袁绍躬身答道。

宴会结束后,曹嵩父子返回家中。袁隗话中有话,曹嵩心里琢磨得一清二楚,袁隗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请他们父子赴宴,除了示好拉拢以外,更是因为何皇后的册立将改变朝堂之上的格局。年少有为的曹操被袁家看中也不知是祸是福,跟袁家坐一条船真的合适吗?

既然朝中动荡不安,在告老还乡之前,捞够财帛最为紧要。至于是宦官掌权还是外戚专政,与我何干?皇帝都忙着逍遥快活,我又何必劳心劳力。打定了主意的曹嵩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儿子曹操,最近得找时间好好跟他谈谈。

第二年四月,怀胎十月的王美人诞下皇子刘协,刘辨不再是唯一的皇子。在此之前,刘宏不止一次地驳回了大臣们请求册立刘辩为太子的奏疏。在这个关键时刻,一位皇子的降生意味着什么?就在大臣们私下议论纷纷的时候,后宫又传出一件奇闻。刚刚生下皇子刘协的王美人竟然被何皇后下毒害死了。现在就连洛阳城内的普通百姓都开始讨论,这大汉的皇后恐怕又要换人了。

“张让、赵忠,当初你们在朕面前怎么说的?”

大殿之上,获悉真相的刘宏正在发泄着他的雷霆之怒。何皇后已经被他下令圈禁,痛失美人的他,正将所有的怒火发泄在当初劝他立后的张让、赵忠身上。二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愤怒到极点的刘宏不顾帝王的威仪破口大骂道:“是你们跟朕说,她是如何贤德,如何聪慧。如今却做出如此令人发指之事,你们说朕该如何处置你们?”

此时的张让同刘宏一样后悔,只不过他后悔的是为什么不派个心腹牢牢地盯紧何皇后这个蠢女人。否则何至于如此狼狈,现在他不但要自保,更要保住何皇后。自己的儿子娶了何皇后的妹妹。何皇后一旦被废,必然会被诛杀,家人也会被连坐,自己是难以独善其身的。

好在舆论对自己还是有利的。出事之后,张让第一时间拿出大量钱财贿赂朝中的大臣们,劝刘宏宽恕皇后的奏疏像雪花片一样被送进宫内。刘宏看到这些奏疏,生气归生气,但也不敢贸然废后,一是怕宋皇后被旧事重提,另一个是皇子刘辨。母亲被废,儿子也必然受牵连,万一新生儿刘协夭折,他岂不要绝后了?

赵忠浑身颤抖地向刘宏哭泣道:“陛下,皇后做出这等事来,老仆也有责任。但皇后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对陛下的情意,还望陛下明鉴啊。陛下要处罚就处罚老仆吧,老仆愿用一死替皇后赎罪。”

赵忠说完偷偷抬起头瞄了一眼张让,因为刚才这番话是张让教他说的。他也知道说这话的风险有多大,可在来此之前,张让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向他说道:“赵常侍,今天一切就看你的了。若皇后能活,则你我能活;若皇后不保,咱们全家族灭。”因为张让说得认真,赵忠才勉强应承下来。而就在他说完之后,他旋即又后悔起来,刘宏若真答应了,自己不就成了替罪羊。

好在刘宏并未对此作出回应,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张让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下稍安。看来刘宏已经有所缓和,他跟着开口道:“陛下,何皇后所犯下的虽是十恶不赦之大罪,但念在她为陛下生下皇子辩,老仆厚着脸皮恳请陛下就饶她这一次吧。”

张让此话一出,大殿之上的宦官、宫女全部都跪了下来,他们齐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平日里待我们恩重如山,奴仆(婢)恳求陛下开恩!”

“你……你们……”刘宏用手指着大殿内的一众人等,现在宫内宫外都在为何皇后求情,他若再坚持下去倒显得自己没有气量了。他看了一眼跪在近前的张让、赵忠二人,长叹一声道:“罢了,朕就看在诸位大臣与你们的份上,饶这贱人一次。你俩转告她,她若再有不轨之举,到时候两罪合一罪,你们谁求情都没用!”

“老仆替皇后谢陛下!”张让回道。

在张让、赵忠一众心腹宦官的劝说下,刘宏最终放弃了废后的想法。而立太子一事也因这场风波被搁置起来。

就在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朝堂之上时,太平道也因为刘宏的放纵迅速发展起来,张角的野心也随着太平道在各地生根发芽而膨胀。效仿陈胜、吴广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很快“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开始在太平道教徒中流传。

公元一百八十四年,全国大旱,许多地区颗粒无收。朝廷依旧征以重税,饿殍遍地民不聊生。觉得起义时机成熟的张角与核心信徒经过一番谋划,将全国各地的太平道教众按地区分成三十六部,起义时间也随之确定下来。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第四回 唐周泄密叛乱起 诸将献策汉军出(一)

公元一百八十四年二月,和煦的春风正努力驱散持续数月的寒冬,身为洛阳令的周异,此时却没有一丁点心情来欣赏冬雪消融的美景。从去年入冬以来就不断有人向自己报告,洛阳城内的太平道教徒正频频集会,而与以往不同的是,太平道曾经完全公开的集会正变得越来越隐秘。联系到市井坊间流传的一些童谣,周异的神经已变得越来越紧张。

“太平道真会造反吗?”周异自言自语道,他很想上书皇帝刘宏下令调查此事,可是近一年只要有官员谏言取缔太平道,轻则会被训斥、重则会被免官。书案上的那支毛笔数次拾起又放下,踌躇万般却始终难下定断。周异强迫自己尽量不去思考太平道的问题,可不断送来的密报又总会挑起他那越来越敏感的神经。

太平道教徒遍布天下,仅洛阳城内就有信徒数千,他们若真要像市井传言中那样聚众叛乱,那后果不堪设想。儿子周瑜已经九岁了,一家老小的安危全系在自己一人之手。周异长叹一声后便在心底打定主意:这就向皇帝刘宏上书太平道近期的举动,如果因此被免官,他就带着全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返回故乡寿春避祸。周异摊开面前的竹简,提笔写道:

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近日太平道教众频繁出入于市井之间,密会于无人之处。行踪诡异,似有不利于江山社稷之事,臣周异恳请陛下,将其首领罹于文法,执于囹圄,由臣加以审问。从而获其密谋,化危险与无形之间……

在反复确认奏疏没有问题后,周异起身收拾好衣冠,便准备前往尚书台。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衙差飞快地冲了进来,神色慌张地对周异说道:“禀报大人,衙门外突然来了一个名叫唐周的人,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向大人报告。”

“此人从何而来?具体所谓何事?”周异问道。

来人回道:“回大人,他说来自济阴,所报告之事关乎社稷存亡,但却不肯透露半点内情,他声称只有见到大人才肯说出详情。卑职见他不像说谎之人,便已将他引至偏厅。”

周异迟疑了一下,他在犹豫是否要先去尚书台,但直觉告诉他,来人要说的大事跟他袖中的奏疏有着莫大的关联。他对衙差开口道:“好,你让他稍候片刻,我随后就到。”

周异返回屋内,放下准备交给尚书台的奏疏,便径直前往了偏厅。刚一迈进大门,来人便“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小民一时糊涂,听信妖道张角之言,误入太平道。小民对天发誓,绝无叛逆朝廷之心,请大人念在小民举报有功的份上,救小民一命吧!”

唐周的话令周异大感意外,此人一上来就说出张角的名字,足见他在太平道中的地位并不低。从语气中不难听出他坚决要同太平道决裂。究竟太平道内出了什么事情,能让一个核心成员做出这样的决定?

周异仔细打量起眼前跪着的这个陌生人:对方一副商人的打扮,从其腰间镶着金边的玉带勾来看,其家境一定非常富裕。一双闪着精芒的小眼睛与微胖的面容凑在一起显得极不协调。他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充满哭腔,却一点也看不出因为恐惧所表现出来的慌乱。比起那些因犯错而自首的罪犯,他的神情更像是在告密邀功。

带着满腹疑问,周异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究竟有何要事?太平道怎么了?”

“回大人,太平道将于下月初五举事谋逆。”唐周迅速地回答道。

“什么!你再说一遍!”周异心头剧震,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平道将于下午初五举事谋逆。”唐周又重复了一遍。

周异惊立在当场,对于太平道起事,他虽有警觉,但在他心底,太平道就算要造反,也要积粟谷,置军械。这样的大事,至少要筹备数年的时间。洛阳乃是皇城所在,生活在这里的太平道信徒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其他州郡官员,怎么可能对当地的教众毫无察觉?这真的有可能吗?眼前的这个人会不会为了邀功请赏,编出瞎话来欺骗自己?

想到了种种可能的周异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厉声恐吓道:“唐周,你可知谋逆乃是诛三族的大罪,若是诬告则按同罪论处。”

“小人明白。”唐周答道。

周异仔细地观察着唐周的一举一动,他的神情虽然紧张,可语气却非常连贯。当自己与他对视的时候,他的眼神并不会因为自己的直视而转向他处。他应该没有说谎,但是只凭一面之词就确定太平道造反的事实未免太过自信。周异继续逼问道:“就算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我又如何取信于他人?你可有证物?”

唐周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卷写满了文字的绢帛递到周异跟前,接着说道:“这里是张角命小人带给洛阳内应中常侍封谞、徐奉的亲笔信,请大人过目。”

周异从唐周手中接过绢帛,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造反的时间、地点以及分配给封谞、徐奉二人的任务。起事地点覆盖大部分州郡,更要命得是许多重要城池已经云集了大量太平道信徒。

此时并非盛夏,可是周异额头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胆战心惊之余他也暗自庆幸,若没有这张绢帛,猝不及防下大汉的半壁江山都要丢了。安顿好唐周,周异小心将绢帛收入怀中贴身存放,然后返回屋内将奏疏放入衣袖中后,带上护卫便向尚书台疾驰而去……

自从刘宏下诏不许各级官员干预太平道的活动后,尚书台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处理有关太平道的奏疏了。当周异刚说出“太平道”三个字的时候,在场的许多官员不禁笑出声来,调侃的话语回荡在官署之中。

“周府君,你这是想提前告老还乡啊!”

“去年刚有几位大人因为太平道被陛下训斥,已至丢了官位,你还是带着奏疏回去吧,我们就当你今日从未来过好了。”

“是啊!周府君,你还是听刘公的劝,赶紧回去吧,我们就是把你的奏疏呈到陛下近前,陛下也是不会看的。”一位大臣满是无奈地劝阻道。

“诸公!诸公!”心急如焚的周异双手抱拳,提高了嗓门左右摆首,对在场的众人说道:“若非事情已十万火急,周异又怎会令诸公为难,张角下个月就要谋逆了!”周异说完就把怀中记载着太平道谋逆详情的绢帛拿了出来。

鉴于周异说话时沉重的语气,立即就有人快步上前从他手中接了过来。随着绢帛在一众官员之间传递,尚书台的气氛也跟着变得紧张起来。过惯了悠闲日子的官员们头一次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感。众人在从周异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立即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飞速赶往北宫参见皇帝刘宏。如果刘宏再置之不理的话,大汉的江山就要断送在他这个败家子的手上了。

沉溺在醉生梦死之中的皇帝刘宏对于一众官员的到来非常愤怒,但是在他看过帛书后却能瞬间酒醒。这位统治了帝国已经超过十五年的昏君,竟一改往日不务正业的风格,他第一时间下密令命廷尉不动声色地逮捕封谞、徐奉二人,然后召集朝廷主要官员迅速赶往崇德殿商议如何应对迫在眉睫的危机。

贪杯好色的皇帝竟能有急事召集大臣商议,这是自刘宏登基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更为诡异的是,前来宣诏的谒者只说陛下有急事召见,至于究竟是何事,来人却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一个时辰后,所有重臣都齐聚一堂。知道内情的人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其余之人则面面相觑,甚至有人还感慨道:“陛下终于热衷国事了!”

“是啊!此我大汉之幸,黎民百姓之幸啊!”已官至太仆的杨彪跟着感慨道。杨彪还想继续往下说,他的父亲杨赐却轻咳了一声,扭过头来狠狠地瞪着他。杨彪自知语失,低下头再也不发一言。但同时他也在内心盘算:父亲向来对皇帝殆政不满,今日难得召集群臣商议大事,父亲理应高兴才是啊?

眨眼的功夫,刘宏带着张让从侧门快步来到正殿。大臣们正要行礼,刘宏却摆手道:“事出突然,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谢陛下!”

刘宏入座后,立即说出了太平道即将造反的事实。所有人都惊立在当场,丞相低头,太尉禁声,御史大夫更像木桩一样一动不动。望着一言不发的群臣们,刘宏发怒道:“说话啊!平时一个个劝朕应该这样,应该那样,关键时候怎么都哑巴了?”

群臣噤若寒蝉,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做第一个开口之人。太平道能聚众造反,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刘宏的放纵。万一这位昏庸无能的皇帝借题发挥,找一人来做替罪羊,那下场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第四回 唐周泄密叛乱起 诸将献策汉军出(二)

最终侍中卢植大着胆子,走出队列说道:“陛下,依臣愚见,皇城洛阳的安危至关重要。当务之急应在这群逆贼起事之前,先清除洛阳本地的太平道信徒。”

“此意甚妥!对于京师之外的逆贼,卢爱卿可有应对之策?”刘宏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卢植接着回道:“擒贼先擒王,始作俑者乃是贼人张角。此时陛下应派精明干练之人前往冀州抓捕张角,若能在他们起事前擒获此人,太平道在群龙无首之下必然土崩瓦解,灾祸也能消于弥形之中。迟则生变,还望陛下速下决断。”

“卢尚书此议甚好。”刘宏接着下令道:”廷尉速派精明干练之人前往冀州捉拿张角,不得有误。”

“诺!”廷尉奉旨后就向殿外走去。他刚来到门口,刘宏又大声喊道:“你回来!”

廷尉赶忙又快步返回到大殿之中。

“记住!千万要保密,万一走漏了风声,放跑了贼人,我唯你是问!只要能拿住贼首,朕重重有赏!”

“诺!”

刘宏与卢植君臣之间的对答,惊到了在场的所有大臣。大家难以置信地看着端坐在正前方的皇帝。他还是平日里那个只知道酒色的皇帝吗?难道皇帝以前的昏庸都是装出来的?

此刻的刘宏俨然是一副明君的样子,那双曾经浑浊无比的眼睛此时也变得清澈无比。他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众人,等待大臣们提出可行的计划,来拯救正处于巨大危机之中的帝国。既然陛下变得明理了,那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放下心来的大臣们畅所欲言,合理的保留,不合理的被反驳后迅速找出新的替代方案,在刘宏的主持下廷议进行的非常顺利。

待廷议进行到尾声,一整套对付即将起事的太平道的方案也顺利出炉:为防止消息走漏,封锁洛阳周边各处要道。抓捕洛阳城内所有太平道教徒,由廷尉选拔精明干练之人前往各地搜捕太平道头目。所有军队加紧训练,以备万一。

整个帝国近几十年来从未像现在这样高效过,负责在邺城起事的马元义被抓捕车裂,洛阳城内的太平道信徒也被诛杀殆尽。可太平道对帝国的渗透已深入骨髓,捉拿张角的消息还是先于信使到达了冀州。逃得性命的张角在权衡利弊之后,立即下令提前起事。

头带黄巾的太平道教徒迅速集结,帝国上下七州二十八郡同时发生战事。百姓流离失所、府衙被烧、官员被杀,史称“黄巾之乱(注1)”。

最近的黄巾军距离洛阳城已不到二百里,很多郡县已经完全失去联系。刘宏被一个又一个战报搞得夜不能寐,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平日里他所信任的宦官三缄其口,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躲在宫殿的角落中,生怕触怒这位处于焦头烂额中的皇帝。

刘宏很想像以前那样发泄一通,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如果在这个时候他要再像以前那样置之不理,整个帝国就会因为他的殆政而土崩瓦解。而一个失去帝国的皇帝只有死路一条。事关身家性命,帝国安危,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尽快平息这场暴乱。他压下心中的怒火,再次召集群臣来到崇德殿商议应对之策。

一向趾高气昂的刘宏就像换了一个人,尽管神情忧虑,可眼神却变得更加温和。就在大臣们惊讶于皇帝竟能在此种情况下依旧能保持平静时,刘宏开门见山地说道:“诸位爱卿,非常之时,不必拘泥于礼法。现在情况危急,有退敌良策者尽管畅所欲言,若计策可行待贼人被平定后,朕自有重赏。”

战争对于绝大部分大臣来说都很陌生,实际上,自光武帝刘秀再造汉朝以后,中原地区已经近二百年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事了。只有常年在边塞同蛮夷作战的将军们,才在平乱的问题上有发言权。

北地太守皇甫嵩走出队列,朗声说道:“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应派善守之将带羽林精锐把守京师各处险要,只要京师重地安全,臣等便可放手与黄巾贼人一较高下。”

“准奏!”刘宏毫不犹豫的同意了皇甫嵩的建议,接着用眼睛缓缓地扫过每一位大臣。当看到站在队列中的何进时,他便停了下来。经过短暂的思考后,刘宏便开口说道:“侍中何进上前听封。”

待何进走出队列,刘宏说道:“朕现在命你代行大将军之职,速持虎符率左右羽林军屯兵险要,以保皇城安全,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诺!”何进起身来到刘宏近前,从宦官手中接过虎符,再次跪谢刘宏后,转身离开大殿前往军营调兵遣将。

刘宏反应之迅速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众人本以为刘宏会在这个问题上犹豫许久,没想到他竟答应的如此痛快,看来皇帝真的是下决定让群臣大展拳脚了。

皇甫嵩继续大着胆子说道:“陛下,黄巾贼寇人数众多,看似来势汹汹,实则是一盘散沙。可是……”皇甫嵩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

“可是什么?爱卿但说无妨,不需有任何顾虑。”刘宏鼓励道。

“一旦有足智多谋之人加入其中,后果不堪设想。臣肯请陛下赦免党人,当年党锢之祸无数党人被终身禁锢,不得做官。他们当中有许多都是忠义之士。如今黄巾贼人妖言惑众,臣怕张角拉拢被禁锢的党人们,所以肯请陛下容他们为国效力。”皇甫嵩说完便跪了下去。

皇甫嵩话一说出,不少人为他都捏了一把汗。党锢之祸一直是刘宏的逆鳞,这些年有多少大臣因为请求刘宏赦免党人而被罢黜,有多少人惨被流放,又有多少人死在了宦官的迫害之下。

被当众提及旧事,刘宏脸色数变。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的成熟,他也知道当年党锢之祸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错已铸成,他也没有承认错误的勇气。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块伤疤,如今曹节、王甫早已骨化成灰,他又不能通过惩处此二人来为自己洗脱。现在他终于尝到了当年酿下的苦果。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刘宏鼓起勇气回应道:“准奏,朕现在即刻赦免所有党人,只要能助朕消灭黄巾贼寇,依功劳大小一律加官进爵。”在答应了皇甫嵩的请求后,刘宏遥望群臣,见没人露出责怪之色,他才继续放心说道:“皇甫将军快平身,那对于剿灭贼寇,可有良策否?”

皇甫嵩躬身建议道:“臣以为,黄巾贼最大的弱点在于分散,实际上只要能够重挫几股主要势力,其余众必将鸟作兽散。现如今,豫州与冀州境内的黄巾贼最为强势,臣愿意领一支精兵,与朱儁朱公伟一起消灭豫州一带的黄巾贼,陛下只需再派一员猛将带兵直奔冀州张角贼巢。双管齐下,不日即可克敌制胜。至于其他地区的黄巾贼,陛下可下令州郡官员自行募兵防卫,进一步分散瓦解黄巾贼的攻势,如此一来,黄巾贼再难有所作为。”

群臣交头接耳,纷纷点头。不愧是在外作战多年的将领,条条建议直击要害。看到大臣们对皇甫嵩投以赞赏的目光,刘宏一颗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他开口问道:“皇甫将军的建议,诸位爱卿以为如何?”不待众人回应,刘宏又继续问道:”有哪位卿家愿意带领另一支精兵讨伐冀州的黄巾贼?”

侍中卢植走了出来,躬身行礼说道:“臣愿带兵赶往冀州平叛,臣也有一事恳请陛下。”

“你说吧。”刘宏答道。

“剿灭黄巾贼寇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如今国库空虚,军队开支无数。臣恳请陛下颁布诏命,所有王公大臣捐出家财以资军用。”卢植请求道。

“这……”刘宏迟疑起来,宫内虽有金银无数,但都是近几年卖官鬻爵所得,真要是拿来充军资,自己心里着实不舍。但一想到二百里之外的叛军万一攻破关隘兵临洛阳,那这些金银就要改换主人了,他立即咽回了反驳的话语,接着开口说道:“爱卿言之有理,朕作为天子应作出表率,朕这就命人将宫中财货拿出一部分,以充军资。诸位爱卿根据俸禄的高低,都要捐出财货交由治粟内史统一调配。皇甫嵩,据你估算,多久可以发兵平叛?”

“只要物资齐备,军士只需十天便可以集结完毕,半月内可出兵平叛。”皇甫嵩答道。

在确定没有任何遗漏问题后,刘宏站起身朗声宣布道:“朕任命皇甫嵩为左中郎将,朱儁为右中郎将,卢植为北中郎将。待北军五校集结完毕后,由你三人率兵剿灭黄巾贼寇,退朝!”

【注1】:黄巾之乱,汉灵帝光和七年(公元一八四年),创立太平道的张角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口号发起了以推翻汉朝为目的的起义。他将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的信众分为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这次起义从根本上动摇了汉朝的统治,也诞生出许多割据一方的军阀。

第五回 初交锋朱儁战败 守长社皇甫扬名(一)

三月,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这是农夫一年辛苦劳作地开始,春耕、夏耘、秋获、冬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有一口饭吃,朴实的百姓们是绝不会放弃“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这种艰苦的生活方式的。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冒着失败了全家就会被处决的风险,去当一个“反贼”呢?

往年的这个季节,到处都应该是充满了春意盎然的绿色,可现如今各处的田地依旧是光秃秃一片,就连地头的野菜都已经被人挖得干干净净,本该鸡犬相闻的村落此时安静得可怕。偶尔有人从房屋中探出个脑袋,哪怕有一丁点声响,探头的人都会立即缩回屋内,紧闭大门,而村子又会再度回归死一般的寂静。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太平道起兵不足半月,就已经偏离了起始的初衷,大部分太平道信徒地所作所为如同一群强盗。他们烧杀捋掠,无恶不作,所经之处,尸横遍野。当初起兵所立下的誓言早已被他们丢在了脑后,这时候分布在各地的黄巾军更像是一群群的蝗虫,席卷着汉朝的大江南北。

黄巾之乱的战场主要集中在河北、颍川、南阳三个地区。张角、张宝、张梁三兄弟率领黄巾主力猛攻冀州地区,东郡又有渠帅(黄巾军高级将领)卜已策应,可谓是势如破竹;中原一带,波才、彭脱率领十万黄巾军活跃在颍川、汝南、陈国一线,成为了黄巾军东线的主力;南阳一带,张曼成率领的南方黄巾军主力率先攻下宛城,整个荆襄地区也已变得岌岌可危。

波才,颍川战场的黄巾军渠帅中不可多得的将才之一。他虽然出身贫困却颇有谋略,起事以来,不过旬月之间,他就已经发展出了一支人数超过十万的大军。有了这样的实力,他不再满足于去攻击那些普通的郡县,他计划率领这支大军由许昌穿过长社直插虎牢关,最后一举攻破帝都洛阳。

望着行进中的大军,波才已难掩得意之色。他在心里盘算着,按照目前地行军速度,最多再有五天就可以兵临洛阳城下。自己很早就听说洛阳城内有富丽堂皇的宫殿,还有无数婀娜多姿的美女,更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如果能够顺利攻克洛阳皇城,城里的一切都将会属于自己。

一想到这些他梦寐以求的物事,波才则更加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激动,他用力地咽了口吐沫,激动地将传令兵召到身边,开口对他说道:“传我将令,告诉三军将士加快行军速度,皇城洛阳已经不远了。只要能打下洛阳城,美人财宝任取,明日午前务必赶到长社。”

“诺!”听到主帅发布这样的命令,传令兵两眼放光。一个月之前他还是一名连租子都交不起的佃户,现在他竟然快能得到皇帝的财宝以及他所拥有的女人了。他兴奋地骑马穿行于松散的队伍之间,高声呼喊道:“兄弟们……主帅说了,咱们就快到洛阳了……那里有无尽的财宝和美人,破城之日众将士任取,先到先得啊!”

传令兵的话迅速在人群之中传播,本就歪七扭八的队伍变得更加混乱起来。身强力壮者高喊着快步向前,而那些老弱病残者也都竭尽所能向前奔跑。他们一个个两眼放光,就像是一群闻到了远处肉味的恶狼,向着同一个方向狂奔而去。散乱的队伍中,当有老弱病残者被身强力壮者碰倒,双方立即会爆发出一阵争吵。若不是后面的人催得很急,必然会爆发一场小规模的冲突。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波才却露出开心的笑容,他扬起马鞭对着行进中的队伍大喊道:“这才像话,想要分东西就给老子往前冲!”此时波才的心早就飞到了都城洛阳那里,他已经打定主意,等攻下洛阳城,最大的宫殿给天公将军(注1),然后在剩下的宫殿里选一个最好的,到时候把家里人都接进去住,也把村子里的人接过去,尤其是那些曾经瞧不起自己的地主们,到时候让他们看看自己住的宫殿有多阔。

一名斥候突然来到波才近前报告道:“报……前方以北二十里处,发现一支汉军正向我方赶来。”

“他们有多少人?”回过神来的波才收起笑容,赶忙开口问道。

斥候回答道:“属下离得远,因怕被汉军察觉,不敢靠的太近,远看大概有四五千人左右。”

“周围可有其他汉军?”

斥候回道:“没有,据其他兄弟回报,方圆几十里内就只有这一支军队。”

“哈哈……”波才放声大笑道:“区区几千人也敢来跟我一战,我看这大汉果然如天公将军所言,气数已尽喽。”波才接着勒住战马振臂一呼:“儿郎们,前面不远处有一支汉军,想立功的给我冲啊!”

号令刚一发出,士兵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沿着波才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人群鼎沸,杀声震天。

自从领兵从洛阳出发后,朱儁的心里就一直在犯嘀咕:不就是一群农民造反么?这样的乌合之众怎么就成了气候?六年前,交州梁龙据城反叛,声势极为浩大,那时自己不过带着几千家兵就瓦解了梁龙的数万之众。陛下真是过于胆小,朝堂之上的重臣也跟着小题大做。朝中奸佞横行,以至流民生事。朱儁不断摇头暗叹的同时也打定注意,待平定黄巾贼作乱后,一定要上书皇帝远离张让、赵忠这一干小人。

自从他得知有一支黄巾军此刻正向长社方向进攻的消息后,为了保卫皇城洛阳的安全。朱儁当机立断:带部队进行拦截,给其迎头痛击,务必要挡住这股敌人。

双方的斥候各自回报了对方行军敌情,战事迫在眼前。

虽然知道来犯之敌不过是一群未经训练的农民,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朱儁还是选择了以防守为主的圆阵。他的作战计划是:用防御战阵去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阻挡敌人的攻势。只要敌人的攻势一旦受阻,其士气必然低落。到时候再转守为攻,从而一举击溃这支来犯之敌。

朱儁对传令兵下令道:“列圆阵!准备迎敌!”

将令一经传出,收到信号的故吏们跟着行动起来。训练有素的汉军在战鼓声中迅速展开队列,身披重甲,手持大盾的步兵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彼此之间以盾牌相连,很快组成了一面厚厚的盾墙;内圈的弓箭手则纷纷面向敌人来犯的方向列为三队,全都拉满弓弦。刀盾兵在外,弓箭手在内,而骑兵在后分两队排列,他们紧盯着帅旗所在,一旦信号发出,他们就会从两翼杀出,去截断敌人的后路。

主将朱儁坐镇中央,他的眼神异常坚定,神色凝重但又充满了自信。这是他讨伐黄巾军的第一战,他要向所有人证明,他朱儁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将领,没有之一。

大地开始慢慢震动起来,地平线上终于出现朱儁盼了很久的黄巾军的影子。眺望远处,朱儁渐渐看清楚了敌人的大致情况:杂乱无章的队形,衣衫褴褛的穿着,以及手中各式各样被当做武器的农具。要不是他们都头上都扎着清一色的黄巾,看上去更像是灾年各地集中逃荒的饥民。

立功就在今日。起初朱儁心中还无比得意,但是没过多久朱儁的笑容便开始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这到底来了多少人呐!

冲在最前面的黄巾军离自己最多只有几十丈的距离,可远处的敌人还是望不到头。黑压压如潮水一般的人群震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无论是立在地上盾牌,还是军士手中的弓箭,都跟随他们的主人一起在敌人冲天的喊杀声中微微颤抖着。

朱儁理智终于战胜了自己的恐惧,此时人数的差距已经不再是单单靠兵精就可以扭转了。反应过来的他明白此时若不做出正确地决定,明年的今天就将是他与手下将士们的忌日。他当机立断,对身边的传令兵说道:“收军阵!后队变前队,骑兵负责断后,违令者斩,撤退!”

圆阵迅速转为方阵,大军全速后退,骑兵迅速从两翼杀出冲向敌人,为战友们争取撤退的时间。若非在出征前进行了足够地训练,这第一战就会葬送掉这支平叛的主力部队。但即便见机如此迅速,负责殿后的骑兵部队还是几乎伤亡殆尽了。

在茫茫的颍川大地上,只见一群衣衫不整的农民,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追赶着一伙装备精良的汉军。由于敌军势大,在撤退的过程中,朱儁不忘派人联络带领另一支汉军主力的皇甫嵩。要求他彻底放弃出征前所制定的出野外歼敌的作战计划,并立刻回师长社,敌军力量远超预期,不依托坚城来做防守反击,是绝没有胜算的。

皇甫嵩收到消息后,没有丝毫迟疑,立即带大军赶往长社,同时他还将周边百姓引入城内协同守城。进城之后,他先安排大部分士兵与百姓一起加固城防,然后便带着一支千余人的军队守卫在城门处的吊桥边,时刻准备接应退下来的朱儁。

第五回 初交锋朱儁战败 守长社皇甫扬名(二)

春风和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但这时的皇甫嵩却无心欣赏此等美景。通过斥候的回报,他已经得知了敌人的大致数量,此刻他的心情异常沉重,他与朱儁所率领的这几万人是汉朝的绝大部分精锐。如果一战伤亡殆尽,凭新任大将军何进那草包是万难守住皇城洛阳的。大汉的安危已经完全系在自己与朱儁的身上了。朱儁首战失利,但是主力并未受损,而且距离长社已经不足半日的路程,只不过敌人追得很紧,需要皇甫嵩安排人马进行接应。皇甫嵩略微沉吟了一会,开口对负责联络的斥候说道:“你速速告知朱将军,要他由东门入城,并竭尽全力与敌人拉开一段距离,本将军自会派人接应。”

“诺!”斥候领命飞驰而去。

皇甫嵩虽已下定决心接应朱儁,但是应如何接应却毫无头绪。此次不比以往,追赶朱儁的是一支人数超过十万的大军,朱儁所部五千余人撤回城內少说也要小半个时辰,而敌人怎么可能会让己方安然无恙的进入城池之中?贸然冲锋犹如飞蛾扑火,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士兵们能像自己一样视死如归吗?军心若乱,不但救不了朱儁,甚至自己都要一起血染黄沙。

苦无定计之下,皇甫嵩将一众将领召集到身边后,开口说道:“形势已千钧一发,能献计接应朱将军安然入城者,本将军有重赏!”

皇甫嵩此话一出,立即在人群当中引起一阵骚动。能救下名扬四海的朱儁,除了有赏金以外,若以军功论,足以封侯拜将。前一刻,众人眼中还都充满了恐惧,现在已经完全被激动兴奋所替代。

“将军,朱将军身后的追兵已经疾行一天一夜,我们正好以逸待劳。以末将看,干脆大军倾巢而出,迎头痛击敌人,这样既能救援朱将军,又能破敌于立足未稳之际。现在集结兵马还来得及啊!”

“李稷,此计断不可行!”皇甫嵩左边的副将陆平反驳道:“现在敌人锋芒正盛,人数更是数倍于我,此时当避其锋芒,哪有全军出击之理。这样不但救不了朱将军,反而还会使我们身处险地。”

李稷愤愤不平地回击道:“若全军出击、以逸待劳都不能救得朱将军,那我们干脆回城固守得了。至于朱将军能否安然进城,就看他能甩开敌人多远了。”

“好了……好了……”皇甫嵩见两名副将争执起来,赶忙劝和道:“想要克敌制胜,必须上下一心,这敌人还没来,自己竟然先吵起来了。大家各抒己见即可,至于能否实施,本将军自会定夺。”皇甫嵩看了看刚才反驳李稷的陆平,心想此人跟随自己多年,向来沉熟稳重,他既然指出全军突进不可行,说不定已经找到了解决之道。在好言安抚了李稷之后,皇甫嵩扭头向陆平询问道:“陆平,你可有定计啊?”

陆平先是欠身行军礼,接着遥指东方,然后才开口道:“将军请看,我们眼前虽是一马平地,但是几百丈外有几个小山包,若能在山后埋伏下几队人马,待朱将军大军通过,敌军接近后,我们再从山后杀出,出其不意之下敌军不知我军虚实,必然仓惶撤退。到时候我们趁机退回城内,大军可保全矣!”

陆平的建议确有可行之处,众人连连称赞。皇甫嵩还未决定依计行事,就有几人来到皇甫嵩面前请求带人前去设伏。

皇甫嵩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那几座小山包之上,他开始在脑中推算伏击的过程。朱儁通过……伏兵杀出……敌军大乱……的确是一个可行的方案。

就在皇甫嵩准备同意这个计划的瞬间,他又将目光移向远方,远望眼前的数里平地……他一下子意识到此计的缺陷所在,当下晴空万里,视线极好,若在小山后面设伏,人数必然在千人以上,低于这个数目根本无法形成威胁。可是这么多的人,无论如何躲藏,都难以做到不被发现。追击的敌人一旦发现伏兵,迂回包抄之下,非但救不了朱儁,伏兵也会全军覆没。皇甫嵩摇着头说道:“此计不可,若在夜深人静之时,尚有可行之处,再另寻他法吧!”

人群当中一位小校提建议道:“那若列阵于壕沟之后,守住吊桥,等追兵到了,我们可用弓弩支援朱将军。待朱将军安然返回城内,再收起吊桥,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李稷十分不屑地说道:“吊桥最多三人并行,等追兵来到近前,势必跟朱将军的人马混在一起,敌我难辨之下,如何开弓放箭?”

又是一阵大笑,小校红着脸躲到了人群后面,众人笑过之后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小校之计虽不可行,却使得堂上的皇甫嵩脑中灵光一闪。他现在最大的难题是因为地形过于开阔而无法接应,但是这样的地形最利于施展骑兵,而黄巾军几乎全是步卒……终于有办法了!想出解决之道的皇甫嵩兴奋地大吼一声道:“有办法了,朱将军有救了!”

众人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所有人一脸迷茫地看着皇甫嵩,只见他继续发号施令道:“传令下去,命令所有骑兵城东集结,皆备强弓硬弩!”

待士兵集结完毕,皇甫嵩将一千步卒分成两队,一队四百人负责看守吊桥,如果追兵离得太近,就由他们收起吊桥。剩下的六百人则负责城门的安全,倘若朱儁大军能够安全退回城内,除去关闭城门的人,剩下用弓箭对付尾随而至的追兵;倘若朱儁未能顺利撤回,只要接到皇甫嵩的命令,他们就要不分敌我的射杀城门外的士兵,同时不惜一切代价关闭城门。

皇甫嵩手上大约有九百骑兵。他将骑兵分作三队,每队三百人。他要通过骑兵的高机动性为朱儁清理出一个扇形区域进行撤退,再利用骑射延缓敌军的进攻速度,来为朱儁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待一切准备就绪,皇甫嵩抽出长剑,骑马来到队伍最前方做了一个简短的战斗动员令。

“将士们,黄巾贼即将兵临城下,为国杀敌立功的时刻到了。能奋勇杀敌的人,我会为他请功;那些畏惧不前的人,我会砍下他的头颅,并把头颅带回他的家乡,让他的亲人因为他的退缩而感到害羞。建功就在此刻,汉军威武!”

几个时辰后,朱儁的大军终于出现在了长社城东,皇甫嵩双腿夹紧马肚子,怒吼一声道:“速速打开城门,接应友军进城,骑兵同我一起阻击敌人。”

“诺!”士兵们地呼喊声响彻长空。

皇甫嵩一马当前,三队骑兵紧随其后,很快就与朱儁的前军碰到了一起,皇甫嵩勒住战马,向一个领头的小校问道:“朱将军在哪里?”

小校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朱将军正带领先锋营断后,离这大约有一里的路程。您就是皇甫将军?”

皇甫嵩点了点头,对小校吩咐道:“你速速引领军士们进城,城门处自然有人接应你们。”

皇甫嵩不待小校回答,扭过头对身后的士兵们喊道:“将士们,随我来!”说罢,他扬起马鞭,紧催胯下战马,向着东方狂奔而去。收到命令的骑兵们亦紧随主帅,千余匹战马一同狂奔,大地随之颤抖,所过之处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皇甫嵩在心里默默祈祷道:“公伟(朱儁字),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距离开始撤退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此刻的朱儁正在一棵大树下休息,他的体力、耐力均已到达极限,围绕在他周围一起休息的士兵也都累得气喘如牛。

在朱儁的记忆里,征战半生的他还从未像今天这样狼狈过。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这一路战战停停,若不是对方缺乏系统训练,没有分割包围的协同作战能力,自己带着的这几千士兵早就全军覆没了,唯一令人欣慰的是,终于接近长社了。

看着不到半里外蜂拥而至的敌人,朱儁心中充满了疑问,对方不过是一群只会耕地种田的农民,怎么能爆发出这么强的耐力,急行军一日一夜这是只有汉军精锐才能做到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令他们如此拼命?敌人就在眼前,时间已经不允许他找出问题的答案了。为了能使主力顺利进城,朱儁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就由他带领眼前的士兵挡住追兵,能拖一刻算一刻。城内有皇甫嵩坐镇,两军合兵一处,就算不能进取,自保也绰绰有余了。

想到这里,朱儁起身跨上战马,抽出长剑大喊道:“准备迎敌,随我一起拖住追兵!”

一名卓越的统帅除了能与士兵们同甘共苦,在关键时刻更要能挺身而出,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只有这样的将帅,才会有士兵愿意追随他同生共死。朱儁这一举动,令在场的所有士兵热泪盈眶,他们拿起武器,强撑着站起身来,即便要战死沙场,无论如何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第五回 初交锋朱儁战败 守长社皇甫扬名(三)

“弓手引弓,等敌人接近了再放箭!剩下的跟着我保护弓手!”朱儁纵马来到弓手的前面,他深知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短兵相接只有死路一条,想要拖延时间,全要靠弓手来发挥作用。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敌人应弦而倒,后面的人却践踏着他们倒下的身体继续冲锋,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看着这样的情形,朱儁满是无奈,自己竟然要栽在这一支队伍手里,真是心有不甘啊。

弓手的箭矢已经消耗殆尽,最近的敌人距离自己已经不过百步,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朱儁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长叹一口气后,发出了进攻的号令:“将士们!跟他们拼了……冲啊!”

朱儁将令刚出,却听得身后战马嘶鸣,人声鼎沸。回头一看,皇甫嵩正带着援军向自己这边冲来,他同时高喊道:“公伟莫慌,皇甫嵩来也!”

朱儁心中大喜,赶忙更改将令道:“将士们,迅速后撤,左右分散开来,将敌人交给皇甫将军!”士兵们在朱儁的指挥下,迅速让开了一条通路。

皇甫嵩千余骑兵紧跟着冲了过来,只见最前面的三百骑兵分成数列排开,每个人都手持一把满弦硬弩,敌军刚至,朱儁只听得离弦之声不绝于耳,接着就看到敌人像被镰刀收割的麦子,瞬间倒在地上一大片。

这一轮齐射极大震撼了正在追击中的敌人,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都减缓了进攻的速度,一小部分竟然开始向后退去。

趁此间隙,皇甫嵩对朱儁说道:“公伟,你带将士们先走,我来殿后。”

“好!一切就仰仗义真了(皇甫嵩字)!”朱儁说完带着士兵向东门奔去,二人共事多年,朱儁深知以皇甫嵩的性格,既然带兵来支援自己,那就一定有准备。

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对方见皇甫嵩所带不过千余人,他们当中的几名首领振臂一呼之后,又像潮水一般冲了过来。皇甫嵩右手向后连续挥舞数下,刚刚放箭的那三百骑兵收到命令后迅速后撤。敌人见状,以为皇甫嵩要像朱儁一样逃跑,随即加快了进攻的步伐,争先恐后的追了过来,人与人之间很快挤在了一起。

皇甫嵩见状微微一笑,最后的担心也随之消散。在决定救援朱儁之前,他也天人交战了许久。万一敌人的统帅采用迂回包围的方式来对付朱儁所部,那他前去救援就会如同飞蛾扑火。但多年的交情,又不允许他放弃朱儁,直到与溃退下来的小校交谈后,他才下了最后的决心来支援朱儁。敌人进攻的方向越单一,队伍排列的越密集,对皇甫嵩这边就越有利。弩箭对付直行的敌人最有利,人若都挤在一起则很难使用盾牌来进行阻挡,更重要的是减少了骑手瞄准的时间。只有骑兵高机动性才能与追兵拉开距离,也只有远程攻击才能有效阻挡敌人的攻势。皇甫嵩在不具备天时、地利的情况下,人和却由敌人完成了。

第一队骑兵左右散开后撤,第二队骑兵居中补上,第三队骑兵做准备,第一队骑兵撤到最后开始给弓弩上弦。彼此之间互相轮换,两轮齐射下来,追兵伤亡过千。面对死亡的威胁,黄巾军再也不敢过于靠前,生怕成为射手们的靶子。人们高呼着散开,有的寻找遮蔽物,也有的开始去寻找盾牌。把握住战机的皇甫嵩、朱儁二将用最快的速度带着士兵们向城内撤退。

经过了初期的混乱,黄巾军的将领们很快就发现了朱儁、皇甫嵩的意图。大军都挤在一个小小的城门前,撤退虽然有序,但一时半会之间却很难尽数进入。回过神来的他们赶忙催促大军继续追击,如果能在城门关闭前冲进城内,战争将会以他们的胜利而告终。

冲天的喊杀声由远及近,皇甫嵩、朱儁心急如焚。他们一边催促士兵们快一些,一边命令弓手尽可能的放箭来减缓追兵的速度。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游戏,对于黄巾军来说,只有不畏惧死亡才能在敌人入城前追到城下。而对于汉军来说,对面潮水一般的追兵需要临危不惧,一旦队形有一丁点凌乱,就会拖延入城的时间,后果不堪设想。

考验双方意志与训练的时刻到了。

等到最后一名士兵进入城内,尾随而至的黄巾军迅速将这座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营帐绵延数里。在暗自庆幸敌人因缺乏攻城器械无法进攻的同时,皇甫嵩、朱儁也不由得发起愁来,敌军如此之多,怎样做才能破敌致胜呢?

当前线作战失利的消息传回皇城洛阳,本就人心惶惶的朝堂变得更加动荡不安,许多官员开始掩埋家中的贵重物品,更有甚者开始与黄巾军暗通款曲。而最应该崩溃的汉灵帝刘宏此时却一反常态,他一面下旨全体官员捐出家财,一面命令负责防守的官员招募新兵。就连一贯只进不出的黄门侍郎们也在刘宏的催促下捐出了大量钱财。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多月的功夫,一支军队很快组建完成,可由谁带兵增援长社却成了最大的难题。

朝堂之中能征善战之人已全部派往前线,现在只剩下年近古稀的老臣与毫无领兵经验的新人。时间每过去一秒,长社被攻陷的风险就增加一分。刘宏已经等不下去了,就在要做出最终决定的时候,负责中宫禁卫的蹇硕来到了殿外请求召见。

“陛下,臣得知陛下正为新兵由谁统领而烦恼,臣愿保举一人,若由此人带兵出战,必能助皇甫将军大破贼人。”得到召见后的蹇硕开门见山地说道。

“哦?何人可担此重任?”刘宏立即问道。

“大司农曹嵩之子……议郎曹操,曹孟德可领兵救援长社。”蹇硕答道。

曹操……曹操……刘宏开始在脑海里回忆关于曹操的一切,有了……想起来了。议郎曹操,官职虽小,可近几年常常谏言朝中的各项事务,内政军事均有涉猎,其观点虽然激进,但都是于国有益的良策。他的确是青年官吏中少有的英才,可是他可一点从军的经验都没有,由他做援军主帅,风险可太大了。

刘宏有些疑虑的说道:“曹操是个人才,可他从未领兵出征过,救援长社关系到国家存亡。由其领兵,是否太过冒失?”

蹇硕回答道:“陛下,孝武皇帝(注2)时期,大司马霍去病带兵讨伐匈奴前也没有任何作战经验,可他还是纵横大漠无人能敌,大破休屠王,逼降浑邪王,我大汉这才有了金昌、武威、酒泉三郡。倘若孝武皇帝因其没有经验而不使其领兵出征,我大汉哪会开疆扩土数百里。臣观曹操,其用兵不在卫、霍(注3)之下,陛下大可放心。如今前线战事吃紧,还望陛下速做决断。”

刘宏思考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接着对身边侍奉的谒者宣布道:“传朕旨意,拜议郎曹操为骑都尉,即刻训练新兵,练成后发兵长社,不得有误。”

蹇硕举荐曹操,绝不是知人善用,更谈不上化干戈为玉帛。自从十年前叔父蹇图死在了曹操手上,蹇硕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向曹操复仇。连朱儁、皇甫嵩这样的名将都被困在长社等死,没有任何经验的曹操前去增援只有死路一条,若其畏战退回洛阳,那就弹劾他怯战,依汉律他也是难逃一死。蹇硕无比得意,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曹操横尸在自己眼前的样子了。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借刀杀人之计竟然成全了曹操一战而胜的威名,更不会想到曹操自此以后开创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传诏的谒者走了以后,曹府陷入到一片愁云惨淡之中。曹嵩泣不成声地对着曹操骂道:“曹阿瞒……曹阿瞒,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呀。成天给我惹祸,现在好了……蹇硕在陛下面前举荐你,就是要你死在黄巾贼人之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为父怎么办?”

曹操来到曹嵩面前,不以为然地说道:“父亲,蹇硕这借刀杀人之计看似狠毒,其实反倒是帮了儿子。这些年只要一有空我就在研读兵书,此番正好派上用场。父亲,只要儿子能在前线立功,您就等着看蹇硕那阉人的笑话吧!”

“一派胡言!”曹嵩继续骂道:“连朱儁、皇甫嵩这样的常胜将军都被困在了长社,你有何把握能大败围城的贼寇?前方送来的战报说,围困长社之敌有十万之众,你能带多少人去?就是白、韩复生,都未必有把握。那纸上谈兵的赵括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第五回 初交锋朱儁战败 守长社皇甫扬名(四)

曹操解释道:“父亲,贼人虽然势大,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况下,绝不可能拿下由二位将军把守的长社。时间一久,必有可战之机。儿子此去看似凶险无比,实则如履平地,父亲实在多虑了。”

“大言不惭!”听到曹操决心要去,曹嵩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曹操说道:“你现在就给我装病在床,我就是不做这官,也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父亲!儿子已经长大了,您就让儿子做回主吧,倘若儿子不幸战死沙场,那也是儿子薄命。就让弟弟曹德来代替我照顾您吧,儿子这就前往校场练兵!”曹操说完躬身作揖,不等曹嵩说话,一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你这个逆子……走了就别回来……我……我就当没有你这儿子。”对着曹操远去的背影,失去理智的曹嵩破口大骂道。

曹德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曹嵩身边,他搀着老父的胳膊安慰道:“父亲,大哥做事一向有分寸,既然他说有把握,我也相信他一定能行,咱们就等着他凯旋的消息吧。”

曹德的安慰令曹嵩平静下来,他长叹一口气说道:“你大哥各方面都很优秀,就是为人太过正直,早晚要吃大亏的。回头你拿着金子,去找最好的铁匠,给你大哥打身上好的铠甲,别心疼钱。陛下现在已经下诏,允许个人打造兵器铠甲,武库里存放的多是些陈年旧货,等上了战场,刀剑无眼,没身好盔甲怎么行。”

“我替大哥谢谢父亲。”曹德躬身谢道。

二个月后,曹操带着新练成的士兵由洛阳出发增援长社。在人群中看着骑在马上明盔亮甲,英姿飒爽的儿子,曹嵩对天祈祷道:“老天爷,千万别让阿瞒出事啊,只要他能活着回来,我曹嵩绝不再贪墨了!”

在曹操练兵的日子里,被困的皇甫嵩与朱儁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观察城外黄巾军的动向。城中的粮草所剩无几,迟迟不见援军的到来,敌人却丝毫没有撤退的迹象,开门出战只有死路一条。沮丧的情绪开始在军中蔓延,但是二位主帅皇甫嵩与朱儁却愈加轻松,随着逐渐变得炎热的天气,黄巾军的气势早已无法与两个月前相提并论,就连城外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也都出现了不少缺口。二位将军敏锐地意识到,他们苦苦等待的战机就快要出现了。

就在曹操所率领的援军接近长社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使皇甫嵩有了克敌制胜的灵感。望着城下纷纷躲进帐篷内避风的黄巾军,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皇甫嵩的脑中:城南的荒地里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野草,黄巾贼的营寨就扎在野草丛不远处的空地上。如此安营扎寨,实乃兵家之大忌。若能在草丛中埋伏下一支奇兵,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火攻其营,火借风势,纵有百万大军,也会被这一把火烧得片甲不留。

敲定主意的皇甫嵩没有丝毫拖沓,立刻命手下去请正在巡防的朱儁来帅府商议此事。

朱儁一进屋门便摘下头盔开口向皇甫嵩询问道:“将军有何要事?是不是朝廷有军令送达啊?”

皇甫嵩摇了摇头,向朱儁招手道:“公伟来的正好,现在外面突起大风,我思得一策可破黄巾贼,只是还有许多细节未曾划定,还请将军一起参详。”说罢皇甫嵩拉着朱儁就来到了摊在地上的地图前。

朱儁好奇道:“义真是想借大风趁势杀出,杀敌人个措手不及?”

“敌军数量是我军数倍,若正面出击,就算能占得些许便宜,也很容易陷入敌阵之中。”

“那是?”朱儁更好奇了。

皇甫嵩弯下腰蹲在地上,手指放到了城南黄巾军的营寨处,先是画了一个圈。圆圈内除了黄巾军的营寨还包括了城南的荒地,然后他用力地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火”字。接着开口说道:“此计然否?”

城外地形朱儁也早已了然于胸,他刚一进门就听皇甫嵩提到了大风,现在又见他在地图上写下了一个“火”字,他立即心领神会道:“妙哉!妙哉!那义真你可有定策啊?”

皇甫嵩听后微皱眉头说道:“这正是我请公伟来此相商的目的,放火需在夜深人静之时,我军困守城内,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城外埋伏在那荒草地里?一旦打草惊蛇,敌人就有了防备,以后再想行此计可就难了。”

“将军言之有理,若不能一战而定,还不知道要僵持多久。”

两个人同时陷入到了沉思之中,屋外风声大作,二人心急如焚。谁都知道,大风一旦停下来,这火攻之计也只能戛然而止。

苦无定计之时,朱儁突然灵光一闪道:“义真,伏兵出城不必走正门啊。”

“此话何解?”皇甫嵩不解道。

朱儁哈哈一笑,充满自豪地说道:“六年前我曾带兵前往交州平叛,那里山高林密,若无善于攀爬之士,很难迂回包抄。我手下有五百精兵,皆精于此道,等到日落时分,义真你可在城东擂鼓吸引敌军,我则带兵备足引火之物从城墙处顺绳而下,等到夜半时分我就放火烧营,待城外火起,你便引兵从城内杀出,里应外合之下,敌人破矣!”

皇甫嵩听后连连搓手,他兴奋地回道:“义真此计甚妙。我怎么就没想到。事不宜迟,你我速速准备!”

黄昏时分,借着大风的掩护,朱儁带着装满引火之物的五百人由城墙上偷偷溜出城外,从开始行动到潜伏进黄巾军营寨旁的草丛之中,前后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皇甫嵩在城墙上惊叹道:“大汉能有公伟这样的将军,实乃大汉之幸,百姓之幸啊!”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深夜到来。

大风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入夜后没多久,许多放哨的士兵离开了自己坚守的岗位,钻进帐篷以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留在帐外的士兵也都找到避风的角落打起了瞌睡。篝火在风中呼呼作响,风声与鼾声此起彼伏,睡熟的黄巾军还在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而死神的脚步却越来越近。

夜渐渐地深了,藏身与草丛之中的朱儁不断在心中计算着时间,这样的天气对进攻来说再好不过,可是夜空被黄沙遮蔽,无法确定当前的时间。朱儁也只能派出身手最矫健的人每隔一段时间上前侦查敌营的动静,他已打定主意,只要大部分敌军睡熟,就立即发起进攻。他也坚信,以皇甫嵩这样的名将,绝不会死板到只按预定时间进攻的地步。

“将军,我已侦查清楚,敌营的人都已经睡熟了,就连值夜的人都睡了大半!”

“好!”朱儁小声说道:“你告诉其他人,听我命令准备发起攻击。”

“诺!”来人双手并拢放到嘴边,然后嘬拢嘴唇,接着他口中就发出一阵虫鸣之声。在接到了类似的回应后,他又低声对朱儁说道:“将军,所有人已经准备好了。”

朱儁站起身来,扬手大喊道:“引火……放箭!”

无数火苗像流星一般由密集的草丛飞向不远处的营寨,每个帐篷都迅速燃起了大火,武器架、粮车、栅栏跟着被引燃。转眼之间,营寨里到处都是浑身着火,四处奔跑的士兵。如果有人问阿修罗地狱会是什么样子,眼前陷入一片火海的军营便是了。火焰吞噬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人的惨叫声与战马的嘶鸣声合在一起就像是地狱的哀鸣。前一刻还是猎人的他们,转瞬之间便成为了待宰的猎物。战争的残酷莫过于此,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见到城外火起,皇甫嵩带着大军从城中杀出,积压了近两个月的怨气在这一刻得到释放。震天的杀声由远及近,极少数还在救火的黄巾军听到后,最后的希望也随之破灭。有人跪在地上举手投降,有人不顾一切地逃向远处。一个时辰之内,波才率领的十万大军土崩瓦解。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逃出火海的波才沿途不断收拢逃出来的残兵败将。就在准备找地方重整旗鼓的时候,曹操率领的增援部队抵达了战场,看到四散的黄巾军,初上战场的曹操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带领士兵追击逃散的敌人。

黎明时分,两路汉军合兵一处。一身血污的曹操在士兵的引领下骑马来到朱儁与皇甫嵩近前,下马行礼道:“骑都尉曹操参见二位将军!”

皇甫嵩大奇道:“怎么会是你?”

“回将军,曹操奉陛下诏命,带兵三千前来增援长社,因突遇败军,未向将军请令便自行作战,还请将军责罚!”

皇甫嵩更惊讶了,他与曹操在朝中有过数面之缘,对他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当年棒杀蹇图一事上面。曹嵩为官奸猾,更是贪得无厌。对于曹操这个年轻的议郎,皇甫嵩向来是厌恶大于欣赏。

今日他之所为,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指挥作战张弛有度,还熟悉军令。眼前的曹操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但是他所表现出的大将之风在年青一代人中间极为罕见。对曹操印象大为改观的皇甫嵩开口道:“随机应变最为重要,军中不必拘礼,曹都尉赶紧起来吧!”

“谢皇甫将军!”

一旁的朱儁感慨道:“我本以为带领援军的人会是袁家或是杨家的人,却没有料到竟会是你曹操。曹巨高向来胆小如……”自知语失的朱儁赶忙改口道:“曹巨高一向小心谨慎,怎么会向陛下举荐你来带兵呢?难道是毛遂自荐不成?”

朱儁这一问,问得曹操尴尬无比。在轻咳了两声后,曹操鼓起勇气开口解释道:“我能来此,既非父亲举荐,又非毛遂自荐。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当曹操一五一十地讲完带兵增援的经过后,皇甫嵩、朱儁笑得前仰后合,这世上竟有如此巧事,看来一切皆是天意啊!曹操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大汉皇宫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夜不能寐。自从曹操领兵出征后,刘宏的心里一直都在打鼓,如果皇甫嵩、朱儁战败,曹操增援不利,屠户出身的何进能挡住敌人吗?到那时候,自己这皇帝怕是要坐到头了。因为焦虑而无法入睡,刘宏焦躁的在大殿内踱着步子,等待着前线的消息。

黎明时分,红翎信使的马蹄声打破了皇城的宁静,“长社大捷”的捷报响彻汉宫。刘宏苦苦等待的战果终于来了,摊开写满战报的竹简,刘宏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大声念道:“皇甫嵩、朱儁于长社击溃豫州黄巾贼主力波才所部,骑都尉曹操也已顺利会师,杀敌无数。颍川黄巾贼寇攻势已全部瓦解,皇甫嵩带兵向仓亭方向进军,朱儁带兵攻向宛城,一切进展顺利……”

所有人欢呼雀跃,唯有蹇硕是个例外,他的心都在淌血,这该死的曹操难道是上天派下来故意跟他作对的人吗?

第六回 江东豪杰谁称雄 唯有宛城孙文台(一)

一连数月,整个汉宫都沉浸在极度压抑的气氛之中。多个郡县失去了联系,每天都要面对着如雪花片一般记载着各地官员被杀的奏章,刘宏整个人都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白天他要摆出一副镇定的面孔去面对惊慌失措的群臣,夜晚他在屏退所有的宫人后,经常会一个人躲在宫殿的角落里哭泣。直到长社大胜,他才走出悲观绝望的深渊。

长社捷报传来的当天晚上,刘宏就把此次胜利的功臣之一——蹇硕请到宫内小酌一番。承受了这么大得压力,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与刘宏截然相反,在获悉曹操首战告捷的消息后,蹇硕已经气得一整天都没有进食了。在家中发泄着他的怒火,内室家具均砸了个粉碎。直到谒者到来,他才勉强将怒火压下,稍微整理了下衣冠,就随着谒者去参见刘宏。

刘宏已命人在宫中备下酒菜,等他见到蹇硕后,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下首处,兴奋地招呼道:“蹇硕,不用行礼了,赶紧入席,朕今日可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啊!”

“谢陛下!”虽然极不情愿,说话的人可是当今天子,蹇硕也只能就坐。他强行挤出一丝笑容问道:“陛下宴请奴仆,不知有何吩咐啊?”

“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诺!”

待众人离开,刘宏举起酒盏向蹇硕说道:“蹇硕啊,通过这次黄巾贼作乱,朕算是看清楚了,谁才是真心为朕好,又有谁只会阿谀奉承。来!同朕满饮此盏。”

蹇硕违心地回道:“此战大胜皆因陛下英明,奴仆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哈哈哈……”刘宏放下酒盏开怀大笑道:“蹇硕啊蹇硕,在众宦官之中,朕一向认为唯有你任劳任怨,最为勤勉。怎么现在也学起别人说这些虚词了?”

蹇硕答道:“奴仆所说字字出于真心,绝无半句虚词。”

刘宏笑得更加开心了,他眉毛上扬夸奖蹇硕道:“朕只闻举贤不避亲,却从未见过举贤不避仇的。要是朕没记错的话,当年你的叔父就是因为违反宵禁而被曹操杖毙的吧?就冲你这份气度,朝中已无人能及。”

伤口被人撒盐,蹇硕内心一阵抽搐。若换做别人,他一定会立即用长剑刺死对方,可是对方乃是当今天子,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蹇硕脸上的肌肉连续抖动数下,待情绪稍稍平复后,他才又违心地说道:“当年仆从的叔父胡作非为,仆从竟一点都不知晓。多亏曹孟德能及时将他绳之以法,否则还不知道他会闯出多大得祸来。仆从不能管好家人,实在有负陛下的信任。”

“说得好!真不枉朕平日里对你的信任。偌大的朝廷,善于邀功者比比皆是,敢于认错者寥寥无几。那些陈年旧事就让他过去吧。现在战事吃紧,朕不能立即给你赏赐,等黄巾贼寇被平定后,朕再补偿你。”

刘宏说道兴奋处,一个人手舞足蹈起来。蹇硕一边赔着笑,一边又只能继续演完这出戏。他回答道:“陛下不用赏赐奴仆,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才是最值得赏赐的对象。奴仆只要能在陛下面前效犬马之劳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居功不自傲,真是难得。”刘宏开口道:“蹇硕,你说曹操初生牛犊竟然能立下如此大功,朕该如何赏赐与他呢?”

刘宏话一出口,蹇硕只觉得胸口瞬间疼痛无比。现在的曹操在他心中已经同瘟神无二,光提到他的名字就足以让他愤怒半天。刘宏竟然问自己该如何给曹操论功行赏,这一刻蹇硕心头郁结难舒,他尽量放缓语气说道:“陛下……现在战事还未结束,这时候就加封曹操,万一他因此而骄傲,岂不要坏了陛下的大事。”

“有理!有理!”刘宏赞不绝口道:“那朕就等着曹操再立些大功,到时候所有功劳加在一起,统一封赏。朝中不中用的老臣太多了,也该换换血了。”

蹇硕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几句话下来,情况看起来是越来越糟,看刘宏这架势是想让曹操位列九卿啊。真要是这样,那以后还怎么报仇?现在说什么也不能再提曹操了,再说下去,自己真的要被气死在这大殿之中了。

“蹇爱卿?蹇卿家?你怎么不说话啊。”

听到皇帝在念自己的名字,蹇硕赶忙站起身来拱手向刘宏致歉道:“奴仆看陛下对曹操这样的青年才俊赞许有加,不由得想起另外一个人来,一时间出了神,还请陛下降罪!”

“哦?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跟曹操一样?”刘宏突然间来了兴趣。

蹇硕答道:“此人乃吴郡富春人,说来也巧了。他与曹操竟是同一年生人,少年时就已名震江东,人们都称其为江东猛虎

“蹇硕你就别跟朕卖关子了,快说此人是谁?”急不可耐的刘宏催促道。

“陛下,请听我细细道来。”暂时走出曹操阴影的蹇硕,开始在刘宏面前大书特书他刚刚提到的这位江东猛虎……

何谓英雄?

有人说能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人是为英雄。

那只是英雄的表象。只有经过现实的残酷考验,克服对死神的恐惧,受到命运之神眷顾的宠儿才能成为英雄。知道生命的可贵,才不会轻易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不畏惧死亡,才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挺身而出。

英雄们的目的虽各有不同,或为理想、或为情谊、或为家国等等。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无比强大的内心。

蹇硕所说的江东猛虎姓孙名坚,字文台。孙坚为人勇挚刚毅,气度非凡,相传为兵圣孙武之后。拥有这样一位伟大的祖先,并不意味着会世代富贵。孙坚的父亲孙钟是一位老实孝顺以种瓜为业的普通农民。如果没有生逢乱世,孙坚可能子承父业,做个平凡的瓜农,而中国历史上也会少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

东汉末期,朝廷横征暴敛以致民不聊生,不少百姓不得不落草为寇。当时的江东森林沼泽密布,绝大部分地区还是未开垦的荒地。茂密的植被以及纵横交错的水道,成为了盗匪们天然的庇护所。除非万不得已,很少有人愿意来江东谋生,因为在这里,除了要面对各种毒蛇猛兽的袭击,还要应付盗贼水匪的劫掠。而孙坚就是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中长大的。

孙坚十七岁那年,他同父亲孙钟一同坐船前往钱塘,途中碰到一伙盗贼正在打劫江上过往的客商。胆小怕事的孙钟看到这样的景象后,赶忙对船家说道:“船家……趁对方还没发现我们,快点绕过去啊!”

船家就像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像刚才那样缓慢地摇着橹,孙钟心急如焚地催促道:“船家,江匪就在我们跟前,你再不加速,我们就快要没命了!”

船家依旧不为所动。

“船家,只要你肯快点,我给你双份的钱!”

不待船家开口,孙坚却站起身来阻止道:“父亲!万万不可!断不能如此!”

“文台,你不要命了!你没看见江匪吗?”

“父亲!”孙坚急辩道:“江匪已经看见我们了,我们现在若跑,不就等于告诉他们我们害怕被抢吗?他们也一定会来追我们,他们船快,我们船慢,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势单力薄,绝难活命!”

“还是这位年轻人说得对啊,在江上跑船的人都知道,见到江匪决不能急,你跑得越快,他们追得就越快。除非你的船比他们的好,你才敢跑。否则还是老老实实的照常走吧!”

“这……唉……好吧!”孙钟叹了口气后又把注意力放回了正在打劫的江匪身上。这时候他隐隐约约地看见几个跪在地上的客商被对方砍翻在地的景象。本来稍稍平复的孙钟又不放心地向船家问道:“咱们这么走,这江匪真的就不会追上来?”

船家苦笑一声,叹气道:“腿长在江匪身上,他们要来,谁也挡不住啊。来了咱们就得认命,运气好点损失点财货,这要运气不好,咱们今日就全得死在这大江之上了!”

孙钟听得浑身直冒冷汗,他磕磕巴巴地问道:“船家,你可莫要唬我,这生死攸关的大事,岂能说得如此轻松。”

“唉!客官你是不了解我们这一行啊!”船家无可奈何地回答道:“若有其他能活命的营生,我哪里会做这跑船的买卖。不摇船,我们全家都得饿死。过得一天算一天,生死什么的,就全交给老天爷罢!”

船家口中说出的这一番话,彻底粉碎了孙钟最后一点念想。他两腿不断颤抖,神情也变得沮丧无比,犹如惊弓之鸟的他喃喃自语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若我今日能够脱险,一定奉上好吃好喝!”

孙坚看着瑟瑟发抖的父亲,又隐约听到江边传来的惨叫声,他愤愤不平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无法无天到如此地步,难道就任由他们杀人放火吗?”

“这位小哥!”船家一边摇橹一边无奈地说道:“你有所不知啊!江匪猖狂,官府也并非没有派人围剿过。你看这大江两岸皆是崇山峻岭,这些江匪一看到官军来了,立即就会逃进这些大山之中,这山高林密,去哪里找啊!”

“船家你是说,他们只要一见到官军就会逃之夭夭?”

“正是,若非如此,匪患哪能持续数年。这些江匪可狡诈的狠呢!”船家说道愤怒处,极为不满地向江里吐了一口唾沫。

“船家,我要擒拿这伙歹人,你可愿送我过去啊?”

第六回 江东豪杰谁称雄 唯有宛城孙文台(二)

孙坚此话一出,船家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位虎背熊腰的年轻人。自己行船多年,饱受江匪之患,今日终于有人愿意站出来对付贼人了。船家还略有迟疑,但岸边又传来几声惨叫,伸头也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船家一咬牙回道:“小哥你既愿意出头,我也不能做缩头乌龟!咱们这就过去!”船家说罢,大大加快了摇橹的速度,小船在江风中乘风破浪,向着岸边就冲了过去。

“你疯了!你不要命了?”被儿子的举动吓坏的孙钟急忙拽着孙坚的衣袖说道:“对方那么多人,你一人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孙坚就像没听到一般,他挣开父亲的手,右手抄起防身的长刀,大步走向船头,对远在江边打劫的盗贼大吼道:“富春孙坚在此,尔等还不束手投降?”

孙坚的话就像一记炸雷,江边的盗贼纷纷抬起头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名头戴赤厨帻(红色的头巾)、威风凛凛的少年,正站在一艘船上向他们冲来。他左手拿着长刀,右手正在打着手势,好像在指挥其他人包抄。

望着江面上越来越近的小船,江匪们都愣在当场。人群之中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不好,官军来了!”接着就有人丢下手中的物事,向着大山的方向没命地跑去。一个人夺路而逃,便立即就有人效仿,本就是乌合之众的江匪,此时就像没头苍蝇般一哄而散了。

船还未靠近岸边,孙坚就跳进浅滩之中,踏着水花向着江匪逃跑地方向狂奔。孙钟站在船头大喊道:“别追啦,人都跑了,快给我回来!”

孙坚却连头都没回,提刀直奔盗贼头目而去……

等到孙钟再次见到孙坚的时候,自己的儿子不但毫发无损,竟然还提着一颗还在滴血的人头……

一名十七岁的少年智破群匪,更是凭一己之力砍下了贼首的脑袋,这是绝大部分成年人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可孙坚做到了。他的威名开始在江东地区传播,他本人也被郡府要求代理校尉之职。此后孙坚则是用自己的行动向所有人表明,他所具备的勇气绝不是年少无知的冲动。

公元一百七十二年,会稽人许昌自称阴阳皇帝,从众数万人,于句章(今宁波一带)兴兵作乱,孙坚仅招募千余人就与同郡官兵将其平定,而孙坚的名字也跟随捷报一起传到了远在洛阳的朝堂之上。

“孙坚此人现在在哪里?”听得津津有味的刘宏,急不可耐地向蹇硕问道。

蹇硕答道:“回陛下,自黄巾贼寇作乱以来,各郡县已经开始自行募兵抵挡逆贼。据荆州刺史王睿奏报,孙坚在淮、泗一带招募千余精兵后,正挥师北上。算算时间,即将与皇甫嵩、朱儁二位将军会师。”

刘宏拍手赞道:“太好了!危难之际能有这么多青年才俊与朕共渡难关,朕无忧也。蹇硕,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蹇硕低头回答道:“奴仆何功之有,这些都是陛下的英明啊!”

“又说这些虚词!”刘宏佯作不满道:“蹇硕,你要再说这些,朕可要生气了!”

“奴仆有罪!”蹇硕吓得赶忙起身伏在地上。

“哈哈……”心情大好的刘宏开口说道:“不过一句玩笑话,赶紧起来同朕再多喝两盏。对了……蹇硕,你觉得曹操跟孙坚,他二人谁更出众啊?”

“谢陛下!”蹇硕坐回原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他在心里哀嚎道:“陛下!我的陛下啊!您能不能别再提曹操了……”

孙坚带兵刚入豫州,就接到命令要求增援长社。之后他一路急行军,等来到长社城外,正值长社之战结束。皇甫嵩带着曹操发兵汝南,朱儁也正准备移师南下。孙坚闻讯后,先下令部队原地驻扎,接着就带着几名亲信骑快马径直来到了朱儁的大营外。

孙坚的到来令朱儁喜出望外,江东猛虎的威名自己早有耳闻。若不是奸佞当道,孙坚怎么可能在小小的县丞位上一待就是十多年。一听说孙坚到了,还在中军大帐与一众参军讨论计划的朱儁,立即停止了手头所有的工作,连铠甲都顾不上披挂,着一身便装飞速地赶去了辕门处。

夕阳西斜,朱儁远远就看见几人牵马立于辕门外,领头之人身材高大,英俊挺拔,他所表现出的气势,朝中上下找不出几人来。走近之后,更是闻名不如见面,朱儁看着广额阔面、虎背熊腰的孙坚,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化为乌有:能得此人相助,何愁黄巾不灭。

朱儁一抱拳哈哈笑道:“久闻孙文台江东猛虎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因为朱儁穿的是便装,孙坚看到士兵对来人恭敬异常,心中也已猜到七八分,为求稳妥,他还是开口问道:“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在下朱儁。”

孙坚赶忙行军礼道:“下邳县丞孙坚,参见将军。”

朱儁问道:“军中一切从简,文台不必客气。只是不知你此番带兵北上,是准备拱卫京师还是征讨黄巾贼寇啊?”

孙坚答道:“黄巾贼作乱,朝廷正值危难之际,坚此番前来,就是要为国家除害。在进入豫州后,我已接到诏书,在诏书中要求我增援长社,与守卫长社的二位将军汇合,之后再无要求。现长社之围已解,我却寸功未立。将军但有所遣,孙坚必不负将军厚望。”

“哈哈……文台快人快语,如今战事紧急,我也就不再客套了,文台请随我来。”朱儁说罢便带着孙坚来到一处营帐前,看见不断有将校进出其间,孙坚便猜到了这里就是朱儁的中军大帐。

“请!”朱儁说完便掀开了营帐的布帘,里面的布置令孙坚眼前一亮,营帐最里面支着一张小小的凭几,上面放着几卷带有火漆密封的竹简,凭几旁横着一个用来悬挂盔甲的木架,一张毛毡铺在木架的正下方,木架最底部竟还摆着一个小小的油灯。这是只有长期在外作战的将军才会拥有的细节,若敌人发动夜袭,第一时间穿上盔甲才有反击的胜算。营帐中央是一座沙盘,不少将校围在沙盘周边,将一个个小旗插在上面。

朱儁进入大帐后,将校们迅速让开了一处空地,朱儁带着孙坚走到空地处,用手指着沙盘说道:“目前我军虽在长社取得胜利,可豫州大部分地区依旧由黄巾贼控制,与冀州等地遥相呼应。波才新败,此刻他正率领残部向宛城赵弘靠拢,倘若波才与其汇合,我军怕是要再度陷入劣势。为今之计,需要有人率领一支精兵在波才抵达宛城前,将其消灭。我观文台所率男儿皆骁勇善战之辈,不知文台可愿带本部兵马与之一战?”

“这有何难!将军要我从哪里出击?”孙坚想都没想便答应了朱儁的请求。

“文台来看,从长社到宛城共有两条路。一条是由东边南下沿叶县进入宛城;另外一条是沿西边由雉县进入宛城。目前我部主力在西线,波才新败,必不敢与我军同走此路,所以只能沿东线前行。按其行军速度,大约三日之后可到叶县,此时若背道而行,必能在其到达叶县前进行拦截。一切就仰仗文台了。”朱儁熟练地指点着沙盘,同时向孙坚布置着作战任务。

孙坚的到来无疑是雪中送炭。朱儁本来打算将军队一分为二,一支前去截击波才,另一支直奔宛城进攻赵弘所部。可这样的战术存在很大的隐患,万一赵弘倾巢出动接应波才,截击波才的军队必然会全军覆没。可如果自己不分兵攻向宛城,赵弘很有可能去增援屯兵苍亭的卜已,那样皇甫嵩部就会陷入被前后夹击的局面,战争的主动权又会交回到黄巾军手中。有了孙坚去牵制波才的残部,赵弘只要敢带兵出城,朱儁就有把握将其尽数歼灭。

朱儁望着带兵出发的孙坚所部的身影,想到几个月前波才军队如潮水般涌过来的样子,他依旧心有余悸,虽说波才军势已大不如前,可孙坚区区一千来人,他能挡住波才吗?不放心的朱儁又派了几百士兵紧随其后作为援军,接着便拔营带着大军直向宛城奔去。

孙坚才到叶县,手下的斥候便回报,发现了正在赶往此地的波才残部,孙坚立即带兵在必经之路进行埋伏。

当波才的残部出现在孙坚的视野中时,他由衷地感叹道:“一切如朱将军所料!”

自从十多年前升任盐渎(今江苏省盐城地区)县丞,他已经在县丞的位置上待了十多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孙坚心中的热血却从未消退过。他无时无刻都在渴望有朝一日,能够骑上战马,带领士兵冲锋陷阵,为国家尽忠,令家族因他而荣耀,他要像先祖孙武那样名垂青史。这一刻孙坚等得太久了,立功的机会终于来到了眼前。

孙坚所在之处是一个高约两丈的土坡,他所带的将士都藏在土坡上方一片一人多高的草丛之中,马匹经士兵安抚也安静地倒卧其间。孙坚与心腹祖茂趴在土坡之上,紧盯着从土坡下方行经的敌军。二人屏息凝气,生怕弄出一丁点声音令敌人警觉。

孙坚在心中不断计算着敌人队伍的长度以及行进的速度,等到敌人过去一半,认为时机已到的孙坚立即抽出长剑大吼道;“儿郎们,给我冲!”

擂鼓响彻长空,战马踏尘狂奔。

孙坚一马当先从土坡上冲了下去,其他人则紧随其后。士兵的喊杀声与战马的嘶鸣声交相呼应,平静的大地瞬间化作了杀声震天的战场。

第六回 江东豪杰谁称雄 唯有宛城孙文台(三)

突然出现的汉军完全打乱了正在前行黄巾军的阵脚,自长社战败后,波才所率领黄巾军的士气被彻底瓦解,与其说这是一支失败的军队,倒不如说是一群聚集在一起逃命的难民。所有人都在为活下去想办法,而当汉军出现的那一刻,他们犹如惊弓之鸟,立即四散开来慌乱求生。

孙坚在人群中快速寻找他所要的目标,很快一位骑在马上将军打扮的人被他锁定。

“此人必是敌酋波才,大丈夫立功就在此刻!”孙坚怒吼一声,立即催着胯下战马,呼啸着奔了过去。

看到有人奔着自己杀了过来,波才急忙带着几名亲兵仓皇而逃。片刻之间,双方便远离了战场。波才越跑越快,孙坚越追越紧,一开始还有几名亲信跟随在孙坚两侧,可随着孙坚不断催促战马,片刻之间追击波才的便只剩下了孙坚一人。他离波才越来越近,却离自己的军队越来越远,渐渐地,呼啸的风声取代了战场的厮杀声。此时的孙坚立功心切,他坚信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解决他所追逐的敌人,头脑发热的他已经将一个被证明了许多次的真理完全置之脑后——莫要赶狗入穷巷。

从长社兵败到逃亡叶县,波才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支撑他走到今天的并非建功立业的野心,而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求生欲。见到汉军杀出,波才第一时间便舍弃了军队逃生,可万万没想到碰到孙坚这样一位棘手的敌人。

波才心中非常清楚,投降只有死路一条,被追上还是死路一条。事到如今,只能奋力一搏,还好追兵只有一人。与部下进行简单地沟通后,波才决定自己充当诱饵,其余人全部散开,就近形成一个小的埋伏圈,一旦追兵进入,就用弓箭将其射杀。

当看到波才只剩下孤身一人,孙坚最后一丝顾虑也随之消失了,此刻他脑中只剩下了封侯拜相。只要能够生擒此人,多年的夙愿就可以实现。论武力,孙坚有绝对的自信生擒波才。他的嘴角开始上扬,浑身热血沸腾起来,他手中的马鞭越挥越快。而此时此刻,波才的战马却渐渐慢了下来。

“真乃天助我也!”孙坚心中狂喜。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就在孙坚快要触及到波才的战马时,异声突起,孙坚只听得“嗖”的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肋下便传来一阵剧痛。

哪里来的一支冷箭?

“贼子安……”

“敢”字还未说出口,孙坚便从马上翻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时间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之后,只觉得两眼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将军……将军……”

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孙坚努力睁开双眼,映入眼帘是手下亲兵的面孔。

“我……我这是在哪?”孙坚虚弱地问道。

“这是我们的大营啊,将军,您都昏迷两天了。”亲信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激动地说道:“谢天谢地,您可算醒过来了。”

“波才,波才呢?有没有抓住波才?”恢复意识后的孙坚赶忙问道,他想坐起来,可胁下伤口处传来的剧痛令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亲信赶忙将孙坚躺平,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找到您时,发现您受伤倒在草丛之中,周围没有其他人。”

“唉!”失望至极的孙坚叹了口气,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懊悔之情难以言表,眼看到手的战功就这么失去了,自己还身受重伤,如果自己能够小心一点,此刻将会是另一番景象。

过了几天身强体壮的孙坚已经能够坐起身来,他也了解到在自己昏迷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波才残部全部被击溃,己方大获全胜。当士兵们陆续回到大营后,发现主将孙坚不见踪影。士兵们群龙无首的时候,他的战马嘶鸣着跑回大营,士兵们在战马的带领下终于找到了卧在草丛当中昏迷不醒的孙坚,多亏了它,孙坚才捡回一条性命。

接下来的日子里,孙坚只能静静地待在大营中养伤,自从击溃波才的残部后,整个豫州战场的主动权便已经牢牢地掌握在了汉军手中。随着各路增援部队到达战场,汉军的优势还在不断地扩大。朱儁所部已超过两万人,已经尽数将赵弘所部包围在宛城,就目前的局势来看,豫州黄巾军的败亡已只是时间问题。

但对于孙坚来说,美中不足的就是没能生擒已不知所踪的波才。一想到这桩差点送掉自己性命的奇功,孙坚既庆幸又懊恼。除了这些他偶尔也会扪心自问:如果下次再出现这样的情形,自己是否还要以命相搏?

机会再次降临了。朱儁带兵围困宛城两月有余,黄巾军守将赵弘率众十万坚守不出,能征善战的朱儁也一筹莫展。朝中已经开始有人弹劾朱儁作战不利,多亏司空张温力劝才使汉灵帝刘宏放弃了召回朱儁问罪的想法。若要破城,必须要有一位勇士能够在矢石之间冲上城墙,打开城门令大军进入。此人必须胆识过人同时武艺超群,思来想去只有孙坚符合条件。

经过短暂的考虑,孙坚还是接受了这个几乎是去送死的任务,他已经因为一时大意放跑了波才,如果不能在宛城有所作为,自己可真就算白来了。再者说,上战场本就是以命相搏。孙坚穿戴好盔甲后,带着自己的一千亲兵来到了朱儁命令里提到的城墙面前。

面前的城墙三丈有余,攻城的云梯勉强可以搭在城墙最顶端。孙坚开始在心里盘算起了攻城的步骤:一步数尺,冲上城墙大致需二十余步,城上往下射箭可以用一面盾牌遮挡,万一有滚木落下,这么高的距离,不被砸死也会被摔死。稳妥一些就是派神射手压阵,在城上士兵将滚木扔下之前将其射杀。而至于擂石,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作好准备后,孙坚命传令兵告知等候在城东的朱儁——为了减少孙坚的压力,朱儁带大军由城东发起佯攻。

没过多久,远处便传来了巨大的喊杀声,孙坚仰望着城墙之上的敌方士兵,寻找着稍纵即逝的战机。一开始,上面还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但随着东边杀声的不断增强,就不断有守城的士兵跑向那边。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孙坚这边的城墙上只剩下了零星几个影子。

“一切就在今朝!”孙坚下定决心后,对身后的士兵做了一个向下的动作,接着将一个大盾牌抄在左手,右手拔出长剑指向城墙,大喝一声;“冲!敢后退者斩!”

在弓箭手地掩护下,云梯很快被架上了城墙,孙坚飞速冲到城下,一个箭步踏上梯子,飞快地向城头攀登。守城的士兵很快反应过来,一时间矢石如雨点般落下,攻城战一触即发。

箭矢击打在盾牌上面发出“叮咚”的声响,孙坚的手腕很快就因此变得酸麻。敌人虽说是乌合之众,但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都在以命相搏,也难怪朱儁打得如此吃力。孙坚将盾牌护住头顶,同时微微留出一道空隙,以便观察守军的动作。碰到擂石落下,孙坚飞快地判断石头的位置,在不足盈尺的梯子上进行闪躲。每步都是在与死神跳舞,汗水很快打湿了盔甲里面的衬衣,并沿着盔甲鳞片的边缘滴落。

孙坚离城头的距离越来越近,自己受到的阻力也越来越大,周围不断有士兵惨叫着从云梯上落下,一些着火的箭矢射到盾牌上溅射开来,片刻的功夫,孙坚的手上、胳膊上,那些没有被盔甲覆盖的地方被烫伤多处。他顾不上钻心的疼痛,伤口反而激发了他的凶性,孙坚将刀衔在口中,干脆丢掉了盾牌,手脚并用,飞速向城头攀去。

好一个江东猛虎孙文台。

离城头尚有一人高时,只见他双手一用力,飞身便越过墙头,冲进了守军的阵营里左劈右砍,一时间城头大乱。主将如此勇猛,士兵们岂敢落后?一千江东子弟如同着了魔一般,借着孙坚的拖延,一股脑儿地冲上了城头。

原本已是瓮中之鳖的黄巾军哪还是孙坚的对手,没多久就被全部消灭。深知兵法的孙坚也没有丝毫拖沓,转身往楼下奔去,砍翻了数名守卫城门的士兵,早已等候多时的汉军将士蜂拥而入,城中残余的敌人溃不成军……

攻城战因为孙坚带人杀进城内而很快结束,宛城的黄巾军被尽数歼灭,首领赵弘也死于乱军之中。城墙内外尸横遍地,士兵们正在打扫着战场,而这场战争最大的功臣孙坚,此刻正赤裸着上身坐在城外的空地上,一名军医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个箭簇从他身上拔出——攻城的最后阶段,孙坚丢弃了防身的盾牌,飞蝗般的箭矢还是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穿透盔甲扎进肉内,虽是轻伤,处理起来却不容易。孙坚一登上城头便手刃数人,接着部下也纷纷跟了上来。众人合力杀退周围的守军后,随即打开城门,至此宛城外围防御被攻破,汉军大获全胜。每一个拔出的箭簇都令孙坚的脸一阵抽搐,但他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虽然肉体上疼痛无比,但是此时孙坚心中的喜悦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就在今天,他终于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从今往后,天下将无人不知孙文台。

第七回 围广宗卢植胜券在握 信谗言汉军临阵换帅(一)

一百多年前,汉章帝刘炟(dá)“以广先帝基业”而在钜鹿郡内设广宗县。一百多年后的今天,这里却成为了黄巾军的要塞。负责攻城的汉军主帅卢植,此刻正站在一处山坡上遥望广宗城。他一联想到此城名字的由来,不由得悲从心生。因为这座城市曾经是大汉辉煌盛世的见证,可现如今却成了帝国最大的污点。

卢植有绝对的把握攻取眼前这座并不是很坚固的小城,但是他却不知道在消灭了城中的敌人之后,端坐在朝堂之上的皇帝能否从叛乱中吸取到教训。他会听从自己的谏言,远离那些只会进谗言的宦官们,做个好皇帝么?

这个疑虑像梦魇一样久久地萦绕在卢植的心头。烦闷至极的他从山坡上纵马而下,在一队亲兵地护卫下,围绕着广宗城查探城内的虚实。

而就在卢植围绕广宗城进行观察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登上城头与他遥遥对视——天公将军张角。

广宗被围之初,张角的心情是非常愉悦的。因为从各地传来的战报中,他得知赵弘已经完全占领南阳,而波才大军也已接近皇城洛阳。数十万大军两面出击,豫州的汉军全面溃退。现在卢植的军队又被牵制在广宗城下,在他看来,胜利只是时间问题。只要皇城一破,广宗之围自解。到那时,他就可以在信徒的拥护下,大摇大摆的前往皇城洛阳登基称帝。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角始终都没能等来前线的捷报。他对卢植的态度也逐渐发生了变化。起初他一看到卢植出现,就会命令士兵从城上往下浇尿,同时命令他们高喊粗俗的话语,以激怒这位敌军的主帅。渐渐地,这种嘲讽就只剩下喊话,再后来连喊话都取消了。等夏天降临的时候,张角再看到卢植,恐惧开始浮现在心中,因为他站在城墙之上,看到了越来越多正在组装的攻城器械。

“波才、赵弘到底在搞什么鬼?”张角愤愤不平地骂道:“汉军主力都在我这呢,他俩怎么还没有拿下洛阳城?”

转眼之间,卢植与张角对峙已有数月。

这一天早上还是晴空万里,到了中午的时候天却突然阴了下来。乌云遮天蔽日,白昼如同黑夜,紧接着狂风大起,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狂泄而下,但是仅仅过了一个时辰便雨过天晴。天边竟然还出现了一道瑰丽的彩虹,遥望如此美景,张角沉重的心情也随之变好,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启示,一切的苦难即将过去,他登基的日子终于要到了。

当天晚上,张角以“天降祥瑞”为由,下令城中的太平道教众大肆庆祝,宴会一直进行到午夜时分,直到烂醉如泥的张角在信徒们的欢呼声中离开,这场狂热的宴会才算落下了帷幕。

在酒精的作用下,张角很快便进入了梦乡。恍惚之间,他看到数百里之外的皇城洛阳,雄伟的宫殿在夕阳的照射下就像镀了一层金子。头戴黄巾的太平道教众跪在通往大殿正门的道路两旁。身披龙袍的他正缓缓地向大殿正门走去,他隐隐约约地看到大殿内有无数美女正向他招手,他的心情也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他刚要加快速度进入大殿,只听得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喊道:“天公将军!天公将军!不好了!出大事了!”

宏伟的宫殿、跪在地上的信徒、大殿内还没来得及看清长相的美女,就在张角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统统化为乌有。张角坐起身来,尚未回过神来的他并未理会来人,他先环视了一圈屋内的情况:几样简单的家具、因为冬天取暖而被炊烟熏得发黑的墙壁。当他把目光移向侍候在门口处,两位长相庸俗的中年妇女时,失望之情跃然脸上。巨大的失落感迅速在他的心中转化为愤怒,借着还未散尽的酒劲他半睁着双眼对来人咆哮道:“喊什么喊,出什么大事了?”

来人见张角突然发怒,赶忙跪下来回道:“启禀天公将军,波才副将,佐军司马吴亮回来了。他……”

“快,快叫他进来见我。”不待来人说完话,张角心中又变得激动无比,他急切地催促道:“赶紧叫他来内室。”

看着满脸喜色,正在急忙穿衣服的张角,来人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他答应着躬身向后退去。在走出屋门的瞬间,张角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就说么,该有消息了。刚刚做的梦就是上天在向我报喜啊!”

很快,一身血污、精神萎靡的吴亮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看到对方的样子,张角先是眉头一皱,但是联想到包围广宗的层层汉军,旋即又释然了。他装出一副和善的样子,语速飞快地说道:“能从敌军围困之中,进得城来,真得是不容易啊。吴亮,真是没有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啊。”

“天公将军!我……我……我……”吴亮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他努力想要将心中的话说出,但却因为过于激动而被迫中断。

张角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说道:“莫慌……莫慌……进城的时候没有受伤吧?受伤了可要跟我说啊,我这就命人去叫医官。”

“天公将军!”衣衫褴褛的吴亮听到这里,抽泣转为了嚎啕大哭,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将军……我们败了……兄弟们几乎都死了!”

“你说什么?”张角的笑容随之消失不见,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吴亮,提高了声音再一次追问道:“别哭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波才到底怎么了?”

吴亮用破烂不堪的衣袖擦了擦眼泪,布满污泥与血渍的脸孔变得更加难看。他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在止住了哭声以后,他低下头回答道:“一个月前,被我们围困了许久的皇甫嵩借着大风,突然在半夜发难,一把大火把我们烧了个干干净净。波才将军带着少数人马总算是逃了出来,后来……”说到伤心处,吴亮又哭了起来。

张角听到波才大败,心中登时乱成一团。他不死心地问道:“就算是波才败了,南阳赵弘手上还有十万人马啊。赵弘人呢,他干什么去了?”

吴亮听到张角的询问,答道:“兵败之后,波才将军曾多次派人向南阳求援,可赵弘将军却要我们带兵到南阳与他汇合,然后再挥师北上夺取洛阳。未料到中途我们又遭到了孙坚的偷袭,队伍被孙坚带兵给冲散了,波才将军也不知所踪。”

“那你回来做什么?波才没了踪影,你也应该带兵去南阳,赵弘不是说要北上么。你知道逃兵当以何罪论处?”张角言语间已经彻底失去了往日的方寸,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与皇城擦肩而过。

“天公将军!”吴亮诚惶诚恐道:“末将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就在末将收拢败卒前去投靠赵弘将军的时候,朱儁已经带兵把南阳围了个水泄不通。末将无路可去,只好回师广宗,谁知到了城下却碰到了围城的卢植,一番交战之后,只有末将一人回到城内。天公将军,你要为死去的兄弟们做主啊!”

张角听到后面,只觉得两眼金星直冒,一时间天旋地转。两支大军就这样被消灭,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实与梦中的景象相比截然相反。他只觉得眼前跪在地上的吴亮是如此地令人讨厌,所有的美梦都是他打碎的。

张角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大声怒吼道:“来人,把这个抛下士兵,独自逃命的将令给我推出去砍了。太平道没有这样的败类!”

张角话一出口,只见两人进到屋内将吴亮给架了出去。吴亮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道:“天公将军,天公将军,我冤枉啊。我拼得性命冲进城来,就是要给您报信啊!”

很快窗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声,没过多久,吴亮的人头就被士兵用一个木盘端了上来。看着因恐惧而睁大双眼的人头,再加上波才、赵弘兵败的消息,张角再也撑不下去了,他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跟着就喷了出来。紧接着两眼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张角再度恢复意识已是两天以后,是妻妾们的哭泣声将他从昏迷中拉回了现实。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连挪动一下身体的气力都使不出来,他连续转动眼珠数下,有气无力地说道:“水……我要喝水……”

“天公将军醒了!”跪在地上的女人们发出了惊呼,一个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飞快地来到张角近前,她搂着张角的脖子让他半坐在榻上,然后从另一名年轻女人的手里接过水杯。在喂张角喝下几口水后,她神情关切地问道:“天公将军,你感觉好点了么?”

张角虚弱无比地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在我不省人事的时候,城下汉军可有动静?”

“现在才刚入夜,天公将军您都睡了两天了,汉军害怕您的法术,还是跟以前一样按兵不动。”

“哦。”张角应了一声,开口哄骗众人道:“本将军这两天神游物外是去请神仙帮我们退敌。现在精力大损,需要静养些时日,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我们有救了,天公将军功德无量!”众人转忧为喜,有几人甚至在屋内手舞足蹈起来。

“天公将军需要休息,大家都退下吧。”中年女人说完这句话,带着众人离开了张角所在的房间。

第七回 围广宗卢植胜券在握 信谗言汉军临阵换帅(二)

张角斜靠在墙上,紧盯着房屋东北角处的房梁,此刻那里有一只蜘蛛正在吐丝织网。一开始在房梁中间只有一根长长的细丝,只见小蜘蛛随着蛛丝上下挪动,没过多久一张蛛网就已编织完毕。

很快,它就捕获了蛛网织好后的第一只猎物——一只在屋子内沿着固定路线不断盘旋的苍蝇。凝望着啃食猎物的蜘蛛,张角心中充满了懊悔之情:他把自己看得太高,却大大低估了对手。朝廷就像那只悬挂在房梁处的蜘蛛,在没有织网之前,他觉得对方根本没有对付自己的能力。可一旦织好大网,任凭他有多大的能力,但凡粘在蛛网之上,无论如何挣扎,都只能等待死神的降临。

心力憔悴的张角闭上双眼,回顾起过去一段时间所经历的事情:三月起兵,六月就被困于广宗城,两路大军全军覆没。昨日的万丈豪情已成过眼云烟。自己还未仔细体会胜利的喜悦,就已被一连串的失败拉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之中。

如果没有起兵造反就好了。做一名衣食无忧,接受万民供奉的天师就好了。为何要去追求那遥不可及的皇位?在嘲笑完自己的愚蠢之后,张角又想到了率领汉军围困广宗的卢植,这个他只听说过,却从未深入了解过的对手。

倒行逆施的皇帝刘宏怎么还会有卢植这样的猛将效忠?一个既不爱财,也从不向皇帝献媚的人,怎么就得到了重用?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跟卢植都得算做刘宏的敌人。当年党锢之祸,忠义之士或死于庙堂之上,或流亡于江湖之中。像卢植这样受到皇帝排挤的人,应该站到自己这边才对。不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

希望突然落空,张角不得不重新审视广宗被围的问题。如果不能尽快解决卢植,等到其他地方的汉军来此会师。那就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了。张角缓缓闭上双眼,将所有的杂念从脑中排出,他强迫自己睡着,明天他要仔细研究对手,务必要找出汉军的薄弱点。

次日天还未亮,张角强撑着身体在亲信地搀扶下登上了城楼。突如其来的军情摧毁了他的意志,几乎是一夜之间,张角从一个健康的人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曾经的仙风道骨之貌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精神颓废,年过半百的老人。他的双眼变得黯淡无光,皮肤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就连他最在乎的头发也散落开来,一缕一缕地飘荡在风中。

等到登上城楼,张角在一个二尺见方的小土墩上坐了许久。尽管他一再声称自己的身体并无大碍,可是那粗重的喘息声却表明,这位黄巾军统帅所说得不过是掩饰之词。过了好半天,他才直起身来一步步挪动到瞭望口处进行观察。

这是他第一次以破敌的心态来观望自己的对手。城下忙碌的汉军正在做着攻城前最后的准备:四处挖好的壕沟,各种攻城器械几近组装完毕,张角所看到的一切就像一道道催命符,重重地打在自己的心头。学道多年的他此刻最想知道的就是如何才能配制后悔药。

绝望、无助、悲凉、伤心,各种情绪交替出现在张角的心中。刹那间,他又不自觉地联想到了波才、赵弘的惨败,张角只觉得胸口郁结难舒,接着喉头又是一甜,鲜血再次从口中喷出。他两眼猛地一闭,直挺挺地倒在了士兵们的面前。

“天公将军!天公将军!”小小的城楼内挤满了士兵,惊呼声此起彼伏,甚至连城下的汉军都听得七七八八。

张角可真的是病了,等到他再次苏醒的时候,竟然连坐起身来说话都办不到了。天公将军一病不起的消息不胫而走,广宗城内一片迷雾,甚至一些意志不是很坚定的信徒开始在私下里说:“昨天下午的那道彩虹是老天爷给卢植的奖赏。”这样的消息经过传播发酵,使得城内本就不稳的军心雪上加霜。

迷信是一把双刃剑。

卢植已经蓄势待发,张角却只能坐以待毙。一切即将尘埃落定,变故却悄然降临了。

远在洛阳的刘宏见豫州境内的黄巾军已被消灭大半,皇城的威胁已经全部消除,他便开始将大部分注意力转移到冀州战场上面。太平道首领张角一日不除,刘宏始终寝食难安。两个月前来自冀州的战报上就说张角已经被困在广宗,两个月之后依旧如此。随着时间的积累,刘宏对卢植的怀疑也日渐加深。考虑到卢植在朝中的人望,他最终决定派小黄门左丰,代天子去巡视冀州的战况。

自从黄巾之乱爆发,宦官们在刘宏的要求下不得不捐出自己多年搜刮的财帛以斥军资,而提建议之人就是卢植。现在深宫之中,“卢植”的名字已经成为禁忌般的存在。此番被皇帝指派巡视冀州,兴奋到极致的左丰几夜未睡,出发前他就已经在心中打定主意,卢植这厮竟敢借国难来搜刮宫内宦官们的财富,自己不但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还要给卢植点颜色看看。

左丰的到来令卢植的心情瞬间从云端跌入谷底,他本以为左丰是代表皇帝做最后的战争动员,是来鼓舞士兵们的士气的,可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以视察为名行索贿之实。

随着左丰暗示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卢植开始明白一个事实,这位钦差左丰对战争的胜负毫不关心,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钱。如果无法满足他的要求,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是卢植根本拿不出钱帛来打点这位钦差,军资本就非常短缺,为了打赢这场战争,卢植几乎将每一枚铜板都派上了用场。无论是挪用士兵的军饷,还是减少攻城器械的开支,这都直接关系到这场战争的成败。既然不能用行贿的方式打发走这位难缠的宦官,卢植还是决定从大局出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来说服眼前的这位左大人。

战争期间物资匮乏,又正值旱灾爆发。卢植四处张罗勉强摆下一桌酒宴以款待左丰,士兵们用了一整天才在山上打到几只野兔,加上射手骑快马前往百里之外的山林打到的野鸡,勉强凑出了几道荤菜。无肉不成宴,有宴必有酒,卢植忍痛割爱,用陪伴自己多年的玉钩从离战场很远的村子里换得一小坛美酒。待一切准备妥当,卢植便派人请左丰来中军大帐一叙。

左丰接到邀请后欣然赴会,丰盛的宴席令他惊讶无比。自从黄巾之乱爆发,洛阳城虽没有遭到黄巾贼的攻击,可还是因为战争的缘故,所有人的生活水平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降。今日能见到这样一桌酒菜怎能不令人惊讶,尤其还是在与敌人交战的前线。左丰心想:卢植啊卢植,外界都传闻你是名正人君子,我就偏偏不信,这世上哪会有人不爱财。今日所见,果不其然。我不过稍作威吓,你就乖乖就范。就冲眼前这一桌酒肉,今天的礼物一定少不了。

左丰环顾四周,眼睛飞快地扫过大帐当中的每一个角落。他既没有看到扎好的布帛,也没有发现盛放珠宝的漆盒。他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又将注意力移到近前的卢植身上:对方一身戎装,俊朗的外表之下多了几分儒生的飘逸,双目炯炯有神,虽面带微笑却少了宫中之人的谄媚。左丰拱了拱手,笑意盈盈地说道:“卢中郎将如此客气,倒叫本官不知该如何是好。”

卢植左手指向案几一侧,微笑着回道:“左大人请上座,植素知大人辛劳,今日特备薄酒以慰大人之苦,请!”

左丰点了点头,来到主宾的位置,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待卢植就坐后,左丰便将酒盏端在手中,轻轻地凑了过去,闻了闻酒的香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卢中郎将如此大费周章招待本官,该不只是慰劳这么简单吧?”

卢植端起酒盏,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有些紧张地说道:“今日宴请左大人……的确有一个不情之请……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植先干为敬。”说罢,卢植便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哦?”左丰放下酒盏,抬头看到变得有些局促的卢植,心中有些得意,他微微笑道:“不知中郎将有何请求,但说无妨。”左丰的笑容变得更温和,深深与卢植对视一眼后继续说道:“不瞒中郎将,自从来到军中,我就觉得与您一见如故,只要本官力所能及之事,必不负中郎将所托。”

笑容满面的左丰令卢植舒缓下来,他略有迟疑地回道:“左大人来到军中数日,想必对当前战况了然于胸,植恳请大人……”

“我懂!”左丰打断了卢植,微笑瞬间变为奸笑:“中郎将这么吞吞吐吐可就见外了,我看中郎将是想让本官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是……也不是。”卢植略显尴尬地回道:“植希望大人回京之后向陛下复命,破贼需要等万事俱备,目前攻城所需还未齐备,需要等些时日……”

笑意盈盈的左丰眉毛都弯在了一起,他不断向卢植使眼色道:“破张角贼寇虽说是奇功一件,但那也得有人向陛下言明,这朝中言论向来不一,若有人说张角贼人早就可破,那中郎将的功劳可就……本官回京后自会向陛下禀明一切,中郎将升官一事大可包在本官身上。”

第七回 围广宗卢植胜券在握 信谗言汉军临阵换帅(三)

“卢植绝无此意,只是希望……”

“我懂!”左丰再次打断了卢植的话,轻轻笑道:“升官加爵乃是由军功而定,本官这么说到是影响到中郎将的清誉了,理当自罚一杯。”未待卢植反应,左丰自顾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左丰放下酒盏,抬起头望着卢植,两个人的眼神立刻交织在一起,左丰开口说道:“丰明日将要启程返京,向陛下禀报前线战事,只是这一路舟车劳顿,又恰逢黄巾贼作乱,我是真怕中途耽搁,而坏了中郎将的大事啊。”

卢植望着左丰,对方言语间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一阵厌恶之情涌上心头。卢植此刻只觉得身着褐色长袍,贼眉鼠眼的左丰就像是藏在粮仓角落里体型肥胖的硕鼠。此人若不是皇帝派下来的钦差,卢植早已下逐客令,可一想到前线将士的命运都掌握在这个阉人手上,卢植只能将怒火压在心底,强颜欢笑道:“明天一早,卢植必安排猛士随行左右,确保大人无虞。”

“中郎将,您这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左丰面色陡变,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左丰不远千里来到此地,甘愿冒矢石之险,所图不过金帛。中郎将身为三军统帅,掌控一切军资,终日大摆宴席,想必也是从中克扣不少,左丰不过想同中郎将分一杯羹,有道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则填堵悠悠众生之口,二则也好向陛下交差。中郎将切莫因身外之物断送了大好前程啊。”

话已彻底挑明,卢植心中火起,只想立即教训眼前这个贪得无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的小人。但事关重大,卢植明白自己真要是动手打了钦差,一切休矣。他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开口道:“不是植不肯拿出金帛以资大人,只是军资本就只够攻城之用,还望大人明察。至于今日酒宴,实不相瞒,实乃我用随身多年的心爱之物换得美酒以招待大人。我恳请大人能在陛下面前据实奏报,待平定黄巾逆贼,班师回朝之后,我愿用陛下赏赐以还大人相助之情。”

左丰冷笑道:“卢中郎将这一手借花献佛倒是聪明的紧呐,等中郎将成了平叛功臣,我这样的小吏如何高攀得起。再说既然中郎将有把握得到陛下的赏赐,此刻将金帛赠我又有何不可?”

“卢植实难从命!”

“我再问一次,中郎将可否成人之美?”

“卢植不敢阻拦大人升官发财,军资乃大汉所有,我不能擅自做主,左大人实在想要,可禀明天子。只要天子下旨,我自当遵从照办。”卢植的回答不卑不亢。

“左某最后问一次,这财帛您到底给是不给!?”

“不给!”卢植已没耐心再同左丰周旋。

“好!好!好!”左丰连说三个好字,接着大笑道:”哈哈……中郎将不愧为国之栋梁,左某就此别过。”左丰站起身来,一甩长袖头也不回地离开大帐,怒气冲冲地奔向了自己的住处。

左丰刚走出大帐,许多将校便从帐外钻了进来,只见满脸怒容的主帅站在帐内一言不发。众人皆不明所以,过了许久领头的小校李雄才大着胆子开口问道:“中郎将,钦差大人为何大发雷霆?”

卢植先是长叹一声,然后气愤无比地说道:“贪婪无义之徒,索贿不成,恼羞成怒。”

“中郎将,这种人得罪不起,他要是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怕是对大人不利啊!”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卢植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传我将令,现在连夜准备攻城器具,士卒加紧操练,我们不日将发起攻击。”卢植明白左丰回到洛阳必然会在刘宏面前谮伤自己,为今之计只能在皇帝兴师问罪前拿下广宗消灭反贼,用战功来为自己洗脱嫌疑了。

第二天一大早,盛怒之下的左丰不告而别。他舍弃车驾而改骑快马,然后在十多名羽林卫士的护送下一路向西,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就回到了皇城。等他回到自己的府邸已是黄昏时分。这个阴险恶毒的小人连衣服都没有更换,只是稍作交代后便进宫去参见刘宏,他要向刘宏控诉卢植在广宗的一切“所作所为”。

左丰进宫后,张让、赵忠收到消息后随即赶往连接南北宫的复道,这一必经之路等候这位下属。一见到左丰,张让率先发问道:“左丰,陛下要你去广宗代天子巡视,你怎么回来得如此之快?”

左丰见神色不善的二人紧盯着自己,赶忙行了一个拱手礼,然后开口回答道:“左丰参见二位大人。不瞒二位,小仆有紧急军情要面陈陛下。”

“什么军情?广宗被攻破了?张角被活捉了?”神色慌张的张让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他还向赵忠使了一个眼色,同时又做出一个要杀人的动作。心领神会的赵忠点了点头,挪动了一小步与张让挨在一起,然后右手伸进左边的衣袖中,将提前准备好的匕首握在手中,只要张让示意动手,他就会立刻结果了眼前这个小宦官。

左丰见二位上司神色不善,自觉无功而返的他立刻跪了下去,哭丧着脸说道:“小仆不敢欺瞒二位大人,此番前去广宗,小仆只想将卢植那奸人从二位大人手里榨走的钱财要回来,不曾想卢植竟然一点情面都不讲,小仆没有办法这才快马加鞭回皇城向陛下控诉卢植的贪墨之举。小仆有负二位大人,还请二位大人责罚!”

“谁问你那点钱财了,我跟张常侍问你广宗怎么样了,张角怎么样了?”赵忠极不耐烦地追问道。

左丰答道:“回二位大人,小仆看卢植的架势是要准备攻城,回来之前小仆听军士们说,张角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已经好几天没下地了。”

张让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他拽了拽赵忠的衣袖,示意他把匕首收好。然后上前一步将左丰从地上扶起,接着和颜悦色地说道:“左大人为陛下任劳任怨,我也经常跟赵常侍说,一众小黄门就左大人办事最为认真,今天才算真正见识到了。区区钱财算得了什么,陛下连日操劳,此时正在合欢殿内休息,我这就带你去见陛下。你不用怕,一会见了陛下有什么说什么,我跟赵常侍会帮你说话的。”

“小仆谢过张常侍、赵常侍。”张让在前引路,左丰紧随其后。他心中十分不解,张让为何突然转怒为喜?又为何如此在意张角的死活?向来对家国大事毫不关心的张让为何对广宗如此上心?算了,大人物们的事情还是少管为妙。

不多时,张让一行三人就来到了合欢殿外,赵忠找了个间隙把袖中匕首交到了一位亲信手中,然后才同张让、左丰一同进入了大殿。

正在欣赏美女歌舞的刘宏见到左丰颇感意外,他放下酒盏开口询问道:“左丰,你这是掉进泥土里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来见朕?”

左丰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一旁的张让打圆场道:“陛下有所不知,左丰是有紧急军情回报陛下,只用了五天的时间,就从广宗赶回了皇城,因怕耽误陛下的大事,还没来得及更换衣物,老仆愿为他代为受过。”

“什么紧急军情?”刘宏听到“紧急”二字立刻紧张起来,最近几个月他的神经绷得很紧,再得知各地战况进展顺利的情况下,才敢稍微放松一下。酒宴这才刚刚开始,狼狈的左丰就跪在了自己的面前,犹如惊弓之鸟的刘宏未待左丰回话又继续问道:“卢植……全军覆没了?”

“回陛下,广宗已被汉军团团围住,破城指日可待。”

“你吓死朕了!”刘宏拍了拍胸口说道:“你快说,到底是什么紧急军情,如果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朕命人砍了你的脑袋!”

左丰一听皇帝要杀自己,浑身都颤抖起来,一时间,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赵忠皱起眉来,心中暗叹“真是个没用的东西”,然后开口说道:“陛下,左丰所报之事关系到前线将士们的存亡,也关系到陛下的讨逆大计。因为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言语间难免会失了方寸。他是想告诉陛下关于中郎将卢植的所作所为。”

“卢植怎么了?”刘宏冷冰冰地问道。

见张让、赵忠两位大人物来帮自己,左丰的胆子也跟着变得大了起来。他故意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断断续续地说道:“小仆曾听朝中大人们说,卢中郎将公忠体国,实乃国之栋梁……可是小仆到了广宗,却看到他终日只顾自己大鱼大肉,却不问军士们的死活。几日前,他竟请小仆来到他的中军大帐,拿出大量财帛行贿小仆……小仆深知攻克广宗事关重大,卢中郎却迟迟不肯行动,虚耗朝廷的钱粮。事关重大,小仆怕耽误了陛下的大事,这才没有更换衣服,不料却惊扰到陛下,小仆罪该万死。”

刘宏当场大怒道:“什么?卢植竟敢贪墨军资,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出征前他还劝朕拿出宫里的财帛招募军队,果然是说一套做一套了。”

张让、赵忠一起跪下说道:“还请陛下息怒。”

刘宏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人,又在脑中想了一遍左丰刚才所说的话,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三人是在合伙演戏给自己看。今日下午冀州发来的战报里写得清清楚楚,广宗城破在即。战报是不会有假的,看来左丰所说大半都是虚词,但是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朝中大人们说,卢中郎将公忠体国,实乃国之栋梁”。如果任由卢植拿下广宗,那么他就是平定黄巾之乱的首位功臣,等到那个时候,他要借此来向自己提各种要求,那以后还怎么过逍遥的日子。一想到昔日卢植在朝堂之上劝自己捐出财帛时的神态,刘宏就顿时觉得讨厌无比。但是自己又没办法发脾气,因为江山是他的江山,不是卢植的江山,对卢植发脾气就等于告诉群臣,他要放弃刘家的天下了。

既然有人要陷害卢植,那干脆就促成此事好了。反正攻克广宗也只是时间问题,再派一员能征善战的将领接替卢植即可。打定主意的刘宏佯怒道:“张让,你派人带上朕的诏书即刻前往广宗,把贪赃枉法的卢植给朕押回洛阳,朕要亲自发落。”

“诺!”张让接到诏命转身离开,左丰心中一阵狂喜。离开合欢殿回到府中他放声大笑道:“卢植啊卢植,我要让你知道,这就是跟本官作对的下场。”

昏君不一定缺智少谋,否则难以驾驭群臣,驾驭不了群臣又何谈掌控朝局。只不过昏君爱自己胜过他的臣民,一旦危机消除,昏君便会故态萌发,再度回归那骄奢淫逸的生活之中,他又怎么会去在乎黎民百姓的死活呢?

原本明朗的局势再次变得扑朔迷离。卢植的获罪,董卓的上任,会带来怎样的改变?黄巾之乱又能否被平定呢?

第八回 董仲颖贪财败阵 汉灵帝再换主帅(一)

索贿不成的小黄门左丰放下狠话后便绝尘而去,就像晴朗的夜空突然飘过一片乌云,挡住了照亮夜路的皓月。大地突然变得漆黑无比,看不清道路的人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中军大帐内站满了大大小小的将领,所有人都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中郎将!我们现在就发起进攻吧!”

“是啊,中郎将您就听李将军的!等左丰那阉人回到洛阳,一定会在陛下面前陷害您啊!”

“这帮该死的宦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朝中有多少大臣死在他们手上,中郎将您可不能步他们的后尘啊!”

最初说话的那位李将军突然大声说道:“中郎将,干脆就让我带上几人骑快马追上左丰那厮,一刀了结了他,所有的罪责就让我一个人担好了!”

“胡闹!”一直没有说话的卢植终于开口了,他生气地说道:“李雄,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的?谋杀钦差,等同造反。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李雄不甘心地说道:“可是中郎将,陛下受这群阉人欺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年他们害死了多少人,要不是他们,这黄巾贼……”

卢植急忙打断道:“李雄!别再往下说了!你知道妄议陛下是何罪吗?念你追随我多年,又是无心之过,这次就算了。”卢植见众人皆愤愤难平,他伸出手臂,手心向下连摆数下,待众人都停止劝说自己后,他先是抱拳向众人行一军礼,然后才慷慨激昂地说道:“诸君的好意,卢植心领了。军国大事,怎能为一己之私而擅自改动?自带兵入冀州以来,我们与敌人僵持数月,如今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倘若因准备不足而贸然攻城,万一败北,冀州百姓就会再遇兵祸。跟全冀州的百姓相比,我卢植的个人安危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朝廷罢免我的诏命未到,我都还是三军的统帅。诸君听令,加紧准备,带万事具备,我自会下令攻城。”

“诺!”

目送诸将离开大营,惆怅无比的卢植在心中一声长叹。他突然想起了《孙子兵法》中的一句话,“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自己步步为营,终于熬到了“待敌之可胜”的局面,可现在所作的一切努力,却要因为小黄门左丰的谗言付之东流。此刻自己多么希望兵圣孙武能够显灵,然后问问他碰到现在的情况该如何是好啊!

就在发起总攻的前夕,刘宏的诏命还是先一步到达广宗。果不出所料,卢植被刘宏以畏敌不前、贪墨军资为名,由羽林卫押回洛阳接受天子审问,新任东中郎将董卓接替卢植成为三军统帅,负责剿灭冀州境内黄巾军。

诏书一经宣读,立即在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趁卢植回中军大帐收拾衣物的间隙,闻讯而来的士兵们立即将宣读诏书的谒者以及护送他的几名羽林卫围在中央。众人叫喊着要求左丰前来当面对质,甚至有人提议要去洛阳为卢植申冤平反。几名羽林卫挨在一起,都把手放在腰间的刀鞘处,谒者睁大双眼,惊恐看着众人,颤抖着对众人说道:“你……你们……你们这是想造反吗?”

此话一出,群情更加激愤,靠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直接抽出长剑,几名羽林卫也同样加以应对。双方剑锋几乎都碰在了一起,大战一触即发。

“住手……都给我住手……”卢植那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外传了过来。士兵们自觉让出一条道路,一身轻装的卢植沿着通道来到圈子中央。他对带头的李雄训斥道:“李雄,钦差面前岂能放肆,都给我把剑收回去。”

“诺!”李雄不情愿地答应着,依照卢植的命令把长剑收回剑鞘,其他人也在跟着收起了武器。宣诏的谒者见来人是卢植,略有不满地说道:“卢侍中,你手下的这些士兵胆子可真够大的!连我这钦差都不放在眼里了!陛下不过是要你到洛阳接受询问,你难道要抗诏不成?”

“岂敢,岂敢。”卢植低声下气地回答道:“大人错怪他们了,我愿代他们向大人赔罪。”

“行了,本官也不是小气之人,也懒得跟这群莽夫计较。”谒者傲慢地说道:“卢侍中,军务是否交接完毕了?”

“回大人,所有名册账簿都已整理完毕,就等新任主帅查阅了。”卢植答道。

谒者用手一指人群不远处的囚车,对卢植开口道:“时候也不早了,陛下还要求我等检查军械,卢侍中还有什么没交代赶紧交代,我们也好尽早启程。”谒者说完这句话,便留下两名羽林卫士监视卢植,随后借故离开。

卢植对众人依依不舍地说道:“虽然我卢植跟大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这段出生入死的经历我毕生难忘。新任主帅董仲颖(董卓字仲颖)马上就到了,我相信他一定能带大家攻破广宗的。”

“中郎将!”李雄心有不舍地说道:“我想同你一起去洛阳,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李雄,众将当中你跟我最久,营中军务你也最为了解。董仲颖虽然能征善战,但未必熟悉冀州战事。有你在旁,他则能知己知彼,这样才能百战不殆。”

“可是……洛阳的那群宦官……”

“不必担心。”卢植安慰李雄道:“我在冀州所作一切,天地可证。朝堂之上,还有许多良师益友,陛下也绝非不明事理之人,就算一时受人蒙蔽,真相也总会大白于天下的。我卢植问心无愧。”

安抚完副将李雄,卢植在人群中走了一圈,每来到一个士兵面前,他都能叫出名字并鼓励一番。站在不远处装模作样的谒者见士兵们均已平静下来,再度来到人群外面,尖着嗓子喊道:“卢侍中,我们该出发了。”

卢植长叹一声,向士兵们挥手告别。接着径直走出人群,来到囚车面前,不等谒者催促,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他低下头,衣袖遮面,轻轻拭去因悲痛而流出的两行热泪,等到情绪略微平复后,他才放下双手,抬起头对谒者说道:“大人,我们走吧。”

谒者正准备下令出发,只听到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传了过来。接着一名魁梧的汉子带着一队骑兵在辕门外停了下来,他们当中的一个飞身从马上跃下,对着军营高喊道:“新任主帅到了,还不赶紧开门!”

谒者见来人是董卓,心中一阵狂喜,刚才因为士兵闹事儿产生的恐惧也一扫而光,有了底气的他挺起胸膛,耀武扬威地说道:“快快打开营门,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迎接董将军……”

随着缓缓开启的营门,董卓一行来到军营当中。士兵们站在一起,充满戒心地看着来人。东汉一共十三州,有一州与其余十二州截然不同,那就是处于西北的凉州。凉州地区民风彪悍,生活在这里的汉人野蛮好斗,正因为此,凉州人向来被整个帝国视作另类。

凉州之所以特别,是因为这里还存在一个少数民族——西羌。自东汉立国后,与羌人之间的冲突就没有中断过。汉羌之间彼此征伐,又互相通婚,数百年的时间里,胡汉杂居,这里的汉人也沾染了不少胡俗。在羌人眼里,他们是汉人;在汉人眼里,他们又像是胡人。没有顽强的毅力与非凡的勇气不足以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而董卓则是凉州汉人中的佼佼者。

董卓,陇西临洮人,生于豫州颍川郡(今河南省禹州市)。父亲董君雅卸任纶氏县尉后,便带着董卓与董旻兄弟二人举家返回故乡凉州,从此董卓便与西羌结下了不解之缘。

西羌并不是一个统一的民族,它由多个部落组成,西羌各部落之间为了利益可以互相合作,同样也可以大打出手。为了能在恶劣的环境中出人头地,董卓总结出一整套自己的生存法则:交朋友不分民族,朋友越多越容易生存;拳头比道理更有说服力;善良让人软弱,唯有狠毒才会令人畏惧;解决问题用武力最为直接,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改用其他途径,哪怕牺牲尊严也在所不惜;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亲情未必管用,唯有金钱才能畅通无阻。

紧张的汉羌关系,频繁的民族冲突,复杂的地区环境,能够自由周旋于汉羌之间的董卓,自然成为朝廷招揽的对象。董卓在被凉州刺史征召为从事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他很快便崭露头角,多次打败羌人叛军,自汉桓帝末年至黄巾之乱这十多年的时间里,董卓以军功累升至河东太守。

第八回 董仲颖贪财败阵 汉灵帝再换主帅(二)

简单交接完军务后,董卓把传诏谒者叫到一个小角落中。只见谒者在董卓的拉扯下,先是连连摇头,接着面有难色,等到董卓把一些小物事塞到谒者手中后,谒者便软化下来,态度也有所松动,又过了一阵子,谒者与董卓就像多年未见的亲兄弟,笑得开心无比,双方并肩而行再度回到大营内的空地上。

董卓在谒者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后便自行离开,谒者则把一众羽林卫士叫到近前,开口说道:“广宗之战的成败关乎大局,董将军还有一些军务需请教卢侍中,我们一个时辰后再上路。”谒者说完这些话,从衣袖里拿出一些铜钱,依次走到每个人面前并塞到他们手中,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董将军体恤大家一路辛苦,这些钱就是请大家喝酒的。军情重大,谁要是泄露半点机密,休要怪我在陛下面前参奏他通敌之罪,这通敌之罪如何惩处,不用我说了吧。都把嘴给我管好喽。”

众人散开后,董卓再度出现在囚车面前,与刚刚不同的是,此时的董卓已经卸下铠甲,另外他手里还拿着一些酒菜。没有了其他的人打扰,董卓与卢植二人第一次隔着囚车认真打量起对方来。

董卓的战功卢植早已了然于胸:延熹九年,羌人联合鲜卑人大举入塞,董卓跟随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平定幽、并、凉三州叛乱。永康元年,羌人叛军进攻三辅地区,董卓带兵大举反击斩杀敌酋,俘虏过万……一名武将能够拥有如此丰富的作战经验,想必对付张角手下的农民军应是绰绰有余,可是见面不如闻名,董卓的样貌与卢植的想象所去甚远。

对方身高八尺有余,体态略显臃肿,皮肤黝黑,满脸横肉。他的双眼就像恶狼一样,目露凶光,咄咄逼人。看着像盯猎物一样盯着自己的董卓,卢植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董卓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朝中奸人当道,中郎将竟遭此大难,我不能为中郎将昭雪,只好略备薄酒以表歉意。”

卢植坐在囚车中欠了欠身说道:“久闻将军大名,却不曾想你我二人竟在如此场合相见,他日若有缘再见,卢植必设宴款待,以谢今日相送之德。”

董卓将酒壶递给卢植,自己拿起另外一壶,先行喝了一口对卢植说道:“董某长年居于塞外,向来不拘于礼法,若有不妥之处,还请中郎将不必介怀,我先敬将军。”

董卓说完拿起酒壶,连喝数口,一些酒水沿着酒壶的边缘从董卓的嘴角流出,顺着络腮胡子滴落在地面上。卢植拿起酒壶,浅尝辄止地喝了一口,等到董卓放下酒壶,这才说道:“将军初当大任,应做出表率,此刻破敌在即,还望将军莫要饮酒误事。”

董卓听后放声大笑道:“中郎将快人快语令人佩服,实不相瞒,今日来见中郎将除了临别送行,还有军情想要请教。”

“将军但有所问,植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卢植望着董卓,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眼睛,猜度他的用意。从他迫切的眼神中卢植看到了期待,但又少了那份追求荣耀的骄傲。

“如今张角贼人分为两部,一部屯兵于眼前的广宗,另一部屯兵百里之外的曲阳,我想请教中郎将关于两处的贼人情形。”董卓又喝了一口酒,开口问道。

“哦……董将军,据探子回报,目前贼人主力全部盘踞广宗,由张角、张梁所率,至于曲阳……乃是黄巾贼人家眷所在。守备城池的军队不如广宗,由张角之弟张宝所率。我已在两地之间设下伏兵,如今两城之间联系已被切断,只要广宗城破,曲阳亦不在话下。”卢植向董卓讲述着自己的战略部署。

董卓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左右观望了一番,确保无人在近前,接着话锋一转:“我在洛阳出发前,就已听闻张角贼人四处劫掠,兵锋所过,寸草不留。以致城廓被毁,郡县被烧,不知是否属实?”

卢植感到非常意外,董卓何出此问?他不解地望着对方,开口答道:“的确如此,黄巾贼人势头迅猛,许多城池未及设防,便已沦陷。官吏被杀,百姓流离,若不尽早结束战事,还不知要毁多少城池,亡多少百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董卓附和道,笑声显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我听闻张角将所掠财货交与张宝。若一切如中郎将所言,黄巾贼寇所获财货也一并存于曲阳。用兵当先易后难,广宗城池坚固,又值重兵防守,一时难以攻下。倘若转功曲阳,破城后以其财货犒赏三军。待得士气大振后,再攻广宗,必能一鼓作气,大破敌军。”

“这……”卢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董卓竟要舍广宗攻曲阳,舍张角而夺财货,作战不为家国只为自己,卢植心中瞬间被厌恶充满,董卓此举不但令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而且一旦进攻曲阳,广宗之围自行瓦解,倘若曲阳城久攻不下,张角再倾巢而出,内外夹击之下,汉军势必难逃一败,卢植已经不敢想下去了,必须要阻止董卓这个疯狂的想法。卢植凝望着董卓恳求道:“将军万万不可,广宗城破在即,舍广宗夺曲阳不但会令当前战果付之东流,甚至会有兵败之忧,一旦广宗解围,曲阳被困,张角必倾尽全力与将军一决雌雄,内外夹攻之下,胜负实在难料,望将军慎之,慎之……”

董卓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嘲弄的神色,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又转向囚车中的卢植,开口道:“中郎将可知为何会身陷囹圄吗?”

“无财货以贿宦官,故遭其陷害,所以才有今日的牢狱之灾!”卢植自嘲道。

“中郎将只知其一,却未知其二啊!”董卓笑着摇了摇头。

“愿闻其详。”

“昔日我在凉州作战,所立战功并非全靠武力,诸羌求财者,吾便用财货拉拢之。打胜仗,战功是将帅的,士兵们所能得到的便是曲曲财货。正所谓‘为攻者虽已,共有者乃士’,所以每当临战,我都会想方设法敛财物以激励士气,之后再寻战机以求胜利。远的不说,就说中郎将你自己,若身有余财,又怎么会有如此境遇。为了不重蹈中郎将覆辙,唯有先破曲阳,再图广宗。”

董卓的一番言语令卢植愤怒异常,他双手抓着囚车的栅栏,对董卓喊道:“将军你这是视我汉军将士性命如儿戏!”

董卓亦不甘示弱的抓紧栅栏,向囚车内的卢植回呛道:“视生命如儿戏?卢植你到过凉州吗?每天都有将士战死沙场,也没见你们体恤将士性命。此刻你跟我谈将士性命?未免太迟了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卢植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向陛下解释吧。”董卓说完便起身离开,只留下孤零零的囚车以及还在大喊着劝说董卓放弃想法的卢植。

当天夜里,董卓以商议军情为名召集所有将领至中军大帐。若按惯例,临阵更换主帅之后,新帅应在校场大会诸将并检阅军队。董卓刚一走马上任,就违背了军中规矩,诸将带着满腹疑问陆续来到中军大帐,只见笑容可掬的董卓端坐在主帅之位一言不发。直到最后一人进入大帐,他才站起身来行拱手礼朗声说道:“诸位将军!幸会!幸会!”

“参见中郎将!”众将齐声答道。

“诸将太见外了。”董卓哈哈一笑道:“今日虽然与大家初次见面,可我老董却有多年相识之感。大家若是看得起我老董,从今天起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可好?”

“将军!此举怕是有些不妥吧?”李雄的声音从人群当中传了出来。

“嗯?”董卓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他盯着李雄开口问道:“究竟有何不妥啊?李副将可要把话说明白了。”

李雄上前一步行军礼说道:“将军!如今大战在即,将士们皆以官职传递将令,贸然更改称呼,怕是与战不利啊!”

“哈哈哈……”董卓放声大笑道:“兄弟过于谨慎了,想要打胜仗,讲究的是兄弟齐心。只有我把你当兄弟,你也把我当兄弟,上了战场才能一起出生入死啊。”

“可是……”李雄还想继续劝说董卓,董卓却打断道:“兄弟,我给你讲个关于我的故事,听完故事你在反驳我不迟嘛!”

“愿闻其详!”李雄面有难色地回应道。

“这就对了嘛。”董卓大袖一挥,口沫横飞地向众人说道:“昔日我老董,就是凉州一种地的。能混到今天这位置上,全靠一帮兄弟支持者。在场的诸位兄弟,你们当中谁去过西凉,只要去过的,‘吱’一声就行。”

帐中无一人应答。

第八回 董仲颖贪财败阵 汉灵帝再换主帅(三)

董卓见状,面有得色地说道:“西凉这地方不比别处,想要好好种地,不但要看老天爷,还得看羌人的脸色。你们有谁听说过羌人?”

“我!我听人说过,西凉的羌人抢我边民,杀我百姓。是我们大汉朝的死敌。”人群中立即有人回答道。

“对喽!”董卓双手一拍大腿道:“在西凉,羌人都是一伙一伙的,他们不止是抢汉人的东西,连自己人的也抢。杀人越货对他们来说跟家常便饭一样。想种地,那也得看羌人同意不同意。”

“我们不是有军队,羌人来了出动军队去对付他们不行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董卓遥指说话之人说道:“这羌人大规模出动会有军队去对付他们,要是三五成群出来打劫,军队还没出城,人家早都跑回山里喽。”

“那怎么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董卓身上。

“能怎么办?跟羌人交朋友呗。”

“那岂不是通敌?”又有人问道。

董卓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这羌人啊,有好多个部落。有的部落跟咱们亲近,也有的部落跟咱们疏远。汉羌通婚在西凉不算啥新鲜事,要说敌对,那也只是战时。平时小规模的战事,都算作盗匪扰民。这么说吧,在西凉你要是没几个羌人朋友,别说种地了,就是走个道都能被人给打劫了。”

有人愤愤不平道:“这羌人也太不讲道理了!”

董卓笑道:“是不讲道理,可他们讲义气啊!”

“羌人讲义气?”

“的确如此。”董卓得意地问道:“你们知道,在西凉羌人都叫我什么?”

“不知道!”众人纷纷摇头。

“大漠豪侠!”董卓侃侃而谈道:“当年我还在种地的时候,就结识了羌人的许多首领。有一次,他们结伴来看我,当时我家里也没啥吃的。为了招待他们,我二话不说,把家里唯一的耕牛给宰了,之后就做了一桌全牛宴招待他们。”

诸将皆发出了惊呼声,有人发问道:“杀耕牛可是重罪,将军你是怎么逃脱刑罚的?”

“杀耕牛?”董卓极为不屑地说道:“在西凉,杀个人官府都不见得会过问,谁有功夫管你杀牛。”

不待众人回应,董卓略一皱眉,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别打断我,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当时我跟那些羌人首领连吃了两天牛肉,等他们要离开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们连盘缠都没有带,当时我家里也没钱。我就以田地做担保,从邻居家里借了一些钱,分给他们当做路上的盘缠。后来事情传开了,羌人们就称我为‘大漠豪侠’。”

一阵惊呼过后,又有人发问道:“那后来呢?您的田地保住了么?”

“哈哈哈……”董卓捋着胡须笑了起来,“前面我不是说羌人讲义气么,他们回去后没过多久,便赶了许多牛羊来谢我。一连数日杀牛宰羊,整个村子里飘着的都是烤肉的香气。”

众人听得直流口水,董卓心中很是得意。在这时,许久都没说话的李雄突然开口问道:“那将军,您后来跟羌人作战,岂不是要朋友相残?”

董卓不屑地冷哼一声,才继续说道:“羌人扰我边境,说白了就是联合在一起抢劫。如果有熟人,只要财帛到位,立即就能为我所用。里应外合之下,安能不胜?”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董卓能名震西凉。就这化敌为友的本事,朝野上下怕是只有他一人能做到。

营帐内的气氛因为董卓而变得热闹起来,众将都觉得新任主帅董卓虽然看起来令人生畏,但通过他说话的方式以及语气来看,比起不苟言笑的卢植他更加地平易近人。

接着董卓又闲聊了几件关于西凉的趣事,逗得诸将前仰后合。董卓见时机已到,他收起了笑容转移话题道:“我初来乍到,对于营内军务不甚了解。我现在很想知道,诸位平时里的粮饷都有多少啊?”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皆暗了下来。一人沮丧地说道:“粮食尚能填饱肚子。至于财帛……目前都还在赊欠之中,说是等打下广宗一起发放,也不知道能否活到最后。”

董卓拍着桌子怒吼道:“这怎么能行!我听闻诸将皆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指望着这些财帛度日呢。我这就写奏疏请求陛下发下粮饷。这事既然叫我董卓碰上了,那就要给诸位一个交代。”

“谢将军!”许多人激动地热泪盈眶。

许久不发一言的李雄说道:“董将军有所不知,关于粮饷,卢中郎将每隔两三天就会派人去催一回。一开始还能催得少许,再往后只见文书回复,却不见财帛送出。最近一段时间,就连来往文书都没有了。”

“什么?”董卓睁大了眼睛问道:“岂有此理,这天下哪有只能拼命,不可拿钱的道理?”

“董将军若能替将士们讨得军饷,我替大伙谢过将军。”李雄说着就跪了下去。

董卓神秘地说道:“想解决军饷不难,但是光靠我老董一个人是万万做不到的,还得需诸位鼎力相助啊。”

“董将军的意思是?”李雄好奇道。

“李将军起来说话,我刚都说了,都是自家兄弟,哪用行如此大礼。”

“谢董将军。”

董卓环视一圈帐内众人,连连招手示意众将凑近一些。等所有人都来到董卓近前围成一个半圆后。董卓才低下头小声说道:“来之前我就听宦官们说,这国库里的钱都花光了。就算战事结束,这粮饷都是发不出来的。”

“那怎么办?”说话之人的声音里都充满了哭腔。

“莫慌!”董卓继续小声说道:“既然陛下没钱了,咱们也不好意思找陛下要钱。我都已经打探清楚了,这冀州境内的黄巾贼都把抢来的财帛藏到了曲阳,接下来诸将只需装模作样的攻城。如果能让陛下认为广宗难破,我再上书请求专攻曲阳。到时候我就把黄巾贼抢来的财物分给诸位,如何啊?”

董卓说完这番话,他的神态已与之前判若两人。说话之前的董卓还留有三分将军的姿态,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个正在与手下商量分赃的山贼头目。

李雄直起身来大声喊道:“董将军,此事万万不可啊。卢中郎将在临走之前曾千叮咛万嘱咐,他说‘攻克广宗关系到整个平叛大计,切不可做其他打算’,他要我尽全力助您破城。将军,此事还望您三思啊。”

“李雄!”董卓大吼一声,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只见董卓头上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从主帅的位置上走了下来。一把抓住李雄的衣领怒骂道:“我看你曾是卢植的副将,才对你礼让三分。我虽才到冀州,但在来此之前,冀州战事早已了然于胸。我诚心待你,你却处处阻挠与我,你居心何在啊?”董卓说到气出,一把将李雄摔在地上。

几名西凉士兵闻声进入大帐,不等董卓下令。就把地上的李雄给拖了出去,众将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得帐外传出一声凄厉地惨叫声,等那几名西凉士兵再度返回大帐的时候,李雄的首级已经被砍了下来。

董卓安抚众将道:“诸位休慌,陛下命我总览冀州军务,同时也将生杀大权交付于我。今天我本不欲杀人,奈何这厮处处与我为难,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江山是陛下的江山,这做将领的要是饿着肚子,连养家糊口的钱都拿不出来,何以保住陛下的江山。我所这一切,是为了诸位,为了陛下啊。”

董卓说完这番话,重新回到主帅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然后在手中掂了掂,锦囊中立即传出了金属撞击的声音。接着他把锦囊轻轻抛向了一位离他最近的将领。待那人接住锦囊后,董卓开口到:“这些就当是我给大家的见面礼,剩下的等打下曲阳再说!”

卢植被押回洛阳,刘宏本想依汉律判卢植为死刑,但在众多大臣的苦苦哀求之下,汉灵帝被迫作出妥协,最终以卢植前期所立战功为名减其死罪一等。卢植的命是保住了,但却要在牢房里终老一生。一名忠臣竟落得这般下场,时人皆为之不平。

冀州前线,一切如卢植所料,董卓舍广宗转攻曲阳,结果久攻不下,张角趁势带兵出击,内外夹攻之下,董卓大败而归。

董卓战败的消息传回洛阳,本已恢复些许平静的皇宫再度紧张起来。焦头烂额的刘宏急忙将连续取得大胜的皇甫嵩及追随他作战的曹操一并调往冀州平叛。

皇甫嵩接到诏命,带大军从仓亭直奔冀州。一路上不断收拢来自冀州的败卒。急行军三日进入冀州,经过侦骑的探查,皇甫嵩不由得暗自叫苦。短短旬日之间,冀州的情况竟能恶化到如此地步:冀州汉军几乎伤亡殆尽倒在其次,曾经夺回的城池再度被黄巾军占领。更令人头疼的是,董卓的战败极大地鼓舞了黄巾军的士气,其人数比诏书中所说的更是多了一倍不止。

怎样才能搬回劣势,扭转乾坤?苦无定计之下,皇甫嵩再一次将众心腹召集至帐内商议起了应对之策……

第九回 皇甫嵩受命出战 曹孟德漳水阻敌(一)

五月带兵从洛阳出发,八月进军冀州接受这个烂摊子。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里,皇甫嵩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陀螺,在皇权的鞭笞下被抽得团团转。他带领军队转战各地,消灭了一股又一股的敌人,收复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如果条件允许,他只想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驻扎下来,好好睡上三天三夜。

有了朱儁在长社之战过程中的教训,皇甫嵩针对黄巾军人数众多、缺乏训练的特点,改变了汉军传统的作战方式:不再追求两军对垒式的决战,只要发现黄巾军,哪怕在行军当中,也要立即投入作战。起初他还担心这样做容易陷入敌人的埋伏,在大着胆子尝试了几回后,皇甫嵩惊奇地发现,这样做的效果远超他的预期。只要一支黄巾军被击败,周围其他的黄巾军就会跟着一起溃败。为了提高效率,现在连最基本的安营扎寨都改成了不安营、只扎寨。这样做的好处是随时可以开拔,立即投入作战。不足之处在于一旦被敌人偷营,就有全军覆没的风险。不过自从骑都尉曹操接手指挥侦查部队后,这样的风险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一想到曹操,皇甫嵩更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欢喜。自己半生戎马,还从未见过一人能与曹操相提并论。这个身材矮小、其貌不扬,未及而立之年的年轻人所表现出来的胆识与谋略,已经不逊当世任何一位将领。他所欠缺的不过是临阵对敌的经验。皇甫嵩坚信,只要给予曹操足够多的锻炼,假以时日此子必成一代名将。

现在虽已入秋,可依旧酷热难耐。为了节约扎营的时间,皇甫嵩的中军大帐已经不能用简陋来形容了——支撑大帐的支架由四棵大树的树干来充当,树干之间不过是围了一圈布幔,至于帐顶则是郁郁葱葱的树冠。大帐内的陈设亦极其简陋,除了一张画满了各种符号的地图,就再也没有其他物事了。包括皇甫嵩在内的将领围绕地图席地而坐,在令人厌烦的蝉鸣声中商议着破敌之策。

皇甫嵩开门见山地发问道:“孟德,现在冀州境内的黄巾贼人数有多少,主要在哪里活动?”

曹操极为自信地答道:“回将军,现在冀州境内黄巾贼依旧活跃于广宗、曲阳一带。其余地区虽有小股敌军,但对我军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事关我军存亡,侦查敌情,决不能有一丝马虎。孟德,你再仔细看看地图,可有遗漏之处?”

曹操见众将都盯着自己,他挺直了腰板答道:“将军大可放心,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亲自带侦骑查探过两次。另外,我还将收拢的败卒分成数队,分别问询作战失利的经过。其中关于黄巾贼主力所在,与我带侦骑探查的结果大致相当,此事当属无误。”

皇甫嵩向曹操投以赞许的目光,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道:“既然冀州境内的黄巾贼都集中在曲阳、广宗两地,他们有多少人?又由何人统领?”

“据当地的百姓说,负责守卫曲阳的是张宝、张梁兄弟二人,曲阳黄巾军人数大约在十万上下,多是些老弱病残。敌首张角则固守广宗,人数也在十万上下。但听城内的百姓说,近日张角突然一病不起,张梁急忙带了几千人进驻广宗。如果消息属实,现在广宗城内的实际首领应是张梁。”

皇甫嵩突然来了精神,他提高了声音问道:“此事属实否?”

“为求稳妥,前日我已经派人乔装打扮混入广宗查探张梁是否进驻广宗一事,算算时间后天就能有消息了。至于贼首张角身患重病,不少人曾亲眼目睹,此事应当无误。”曹操回答道。

“这是自发兵冀州以来,我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皇甫嵩苦笑道:“我军新败,士气低迷。敌军则刚好相反,不但士气如虹,其数量又十倍于我,接下来可要面临一场又一场的苦战了。”

副将陆平不以为然道:“区区黄巾贼何足道也,将军一路征伐,以少胜多。现在谁都知道,黄巾贼寇只要听到将军之名就会狼狈鼠窜,只要将军兵临广宗城下,张角那贼子只能献城投降。”

陆平话一说完,诸将皆摩拳擦掌,请战之声不绝于耳。可皇甫嵩的脸色却随着请战将领的不断增多而变得难看起来。

“都给我停下!”皇甫嵩不怒自威道:“这才胜得几场?你们一个个都把自己当什么了?武安君白起还是淮阴侯韩信?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们的,骄兵必败都忘了吗?”

皇甫嵩说到一半从地上站起身来,他拍了拍粘在身上的泥土,然后走到陆平身后继续说道:“卢侍中,何许人也?以他之能都不能破敌于旦夕之间,董中郎将纵横西凉二十年,都惨败于黄巾贼之手。你们之中,有谁可以与他二人相提并论?”

皇甫嵩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尤其是刚刚请战的那五六人更是羞得面红耳赤。

陆平急忙起身,单膝跪倒在皇甫嵩面前致歉道:“将军所言,振聋发聩。属下因一时胜利而忘乎所以,还请将军责罚。”

“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再过两个月就有五年了。”

“是啊!都五年了。”皇甫嵩语重心长地说道:“陆平,我听说每次出征时,你的父母都会送你到村口,你的妻儿都要哭泣好久。他们无时无刻都在盼着你回家,你若因轻敌死在了战场上,你的父母该怎么办?你的妻儿又该怎么办?”

“将军……我……”陆平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道歉的话始终难以说出口。

皇甫嵩拍了拍陆平的肩膀,安慰他道:“好了,铁血男儿又怎能流泪。我这番话不只是对你陆平一人,这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比起取得胜利,我更在意能否带着大家活着回到洛阳城。”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众人发自内心地欢呼道。

等到众人安静下来,曹操起身向皇甫嵩说道:“属下有一釜底抽薪之计,可助将军攻破广宗。”

“说来听听!”

“贼首张角病重,广宗人心惶惶。纵有张梁坐镇,亦难以稳定人心。将军若能下令,对于那些主动投降的人,可以既往不咎,这样此消彼长之下,攻克广宗必能事半功倍。”

“这个……”皇甫嵩犹豫道:“此计甚好,但是出征前陛下曾下诏,对于依附张角的贼寇一律不赦。这公然抗旨,只怕朝廷会有非议啊!”

曹操抬起头,两个人的眼神交汇在一起。曹操的神情并没有因为皇甫嵩的话而有所改变,他的态度变得更加坚决。曹操提高了声调,慷慨激昂地说道:“黄巾贼之所以横行无忌,全因张角妖言惑众,这些信徒们把张角视作神仙。如果能拿下广宗,杀死张角,黄巾贼立刻就会作鸟兽散,天下必能重归太平。若迟迟不能攻克广宗,则各地黄巾贼依旧会继续兴风作浪,那些被平定的地区还会有反复。洛阳一旦再受威胁,我们必然要回师救援,那迄今为止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要付之于东流了啊!”

皇甫嵩面色数变,曹操的分析细致入微,广宗的成败关乎整个平叛的战局。依照曹操的建议的确可以缩短攻克广宗的时间,但卢植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皇甫嵩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此战不但关乎个人前途,更关系到整个国家的未来。中军大帐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闷起来,众人不发一言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皇甫嵩与曹操二人身上。

树上的秋蝉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刺耳的噪音令皇甫嵩更加烦躁。经过一番考量,他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就依孟德所言,对于广宗城内的黄巾贼寇只要愿意改邪归正的,一律赦免。如果陛下要怪罪,就让我一人承担好了。”

“将军,万万不可啊!”不少人站起身来规劝皇甫嵩,更有一些人开始小声咒骂起曹操来,而曹操就像没听到一般,依旧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皇甫嵩身上。

皇甫嵩见状朗声说道:“我意已决,众将不必再劝。如无其他事情,各自回营准备,不日进军广宗。”

曹操再次开口道:“将军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哦?孟德还有何高见啊?”皇甫嵩十分不解地回应道,他已经同意了曹操的计策,难道他还有后续?

第九回 皇甫嵩受命出战 曹孟德漳水阻敌(二)

“将军,我们连续作战数月,现已成疲惫之师。贸然向广宗进军,万一曲阳张宝倾巢而出,恐怕会重蹈董卓的覆辙。为求稳妥,我们应在此地修整数日,一方面补齐粮草,另一方面派人去洛阳向陛下禀明招降冀州黄巾贼的计划。这样一来,将军既不用冒被陛下处罚的危险,又可以摸清广宗的情况,做最万全的准备。知己知彼,焉能不胜?”

“好小子!”反应过来的皇甫嵩笑骂道:“曹阿瞒,曹阿瞒,昔日蔡伯喈说你机变百出,我不过认为是一句虚词。今日我算是领教了,你这胆子可够大的,连主帅也敢戏弄。”

曹操赶忙行礼,玩世不恭地说道:“将军思考之中,属下怎敢打扰。”

“哈哈哈哈……”皇甫嵩放声大笑道:“有勇有谋,不拘一格,好……很好……非常好。”

皇甫嵩一笑,众将也跟着笑了起来。此时此刻,就连那令人烦躁的蝉鸣之声也变得不那么刺耳了。

请求招安广宗黄巾贼的建议,很快得到了皇帝刘宏的首肯,为了确保能顺利拿下广宗,刘宏还给皇甫嵩加派了兵力——一支由豫州刺史王允率领,剿灭了豫州境内多股黄巾军的劲旅。

王允出身名门太原王氏。整个朝堂之上,在宦官们所害怕的几位官员之中,王允便是其一。他天资聪慧,年少时便立下匡扶社稷之宏图大志。为实现理想,他日夜苦读,未及弱冠之年,遍已成了远近闻名的饱学之士。世人敬佩王允,不只是他的学识,更是他不畏强权敢于对抗宦官的事迹。

王允十九岁被举为郡吏,时小黄门赵津依附京中宦官曹节、王甫等人为祸一方。王允不畏强权,带差役直奔赵津家中,将其就地正法。王允虽赢得美名,却触怒了汉桓帝刘志,落得个丢官去职的结局。汉灵帝刘宏即位后,三公共同征辟,王允的仕途才算顺利一些。黄巾之乱爆发,文武全才的王允被破格提拔为豫州刺史,配合主力皇甫嵩、朱儁围剿豫州境内的黄巾军。

王允的到来极大地鼓舞了汉军的士气,也使皇甫嵩破广宗更有把握。为防曲阳城内的黄巾军南下,皇甫嵩命王允、曹操各带所领兵马进驻巨鹿,扼漳水以阻地方援军。自己则带汉军主力直奔广宗。如曹操所料,广宗城内黄巾军因赦令而变得毫无斗志,首战告负后便又再次退回城内做最后的抵抗。

就在皇甫嵩与黄巾军激战的时候,曹操与王允由广宗一路向北疾驰六十里。等到达巨鹿后,侦骑来报,曲阳方向的黄巾军距离漳水已不到二十里。士兵皆已人困马乏,如何迎战来势汹汹的敌人成了此时的首要问题。王允听到消息后面如土色,整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无论加快行军速度阻击来犯之敌,还是找地方安营扎寨等敌人来攻,都有兵败的可能。为求稳妥,他甚至都开始考虑要不要回师广宗与皇甫嵩合兵一处。

进退失据的王允下令军队停止行动,曹操闻讯后立即带着几名亲信离开大队,骑马来到王允身边急切地说道:“王公,敌军距此地已不足二十里,得赶紧想个应对之策啊!”

经曹操一问,心中烦闷的王允立即找到了宣泄口,他极为傲慢地说道:“临阵对敌须三思而后行,我命大军停止前进就是要进一步了解敌军的动向,再做决定。岂不知兵法有云‘知己知彼当百战不殆’么?”

曹操急道:“现敌军就在眼前,每耽误一刻我军就多一分危险,哪里还有时间知己知彼啊?”

王允听后更加不满,他耷拉下脸教训曹操道:“曹孟德,我听说过你的事情。杀蹇图、救长社、破仓亭,在青年后辈中,的确没有几人能与你相提并论。但是你要知道,若没有你父曹嵩上下打点,你岂能躲过蹇硕的毒手?若无皇甫将军主持大局,哪会赢得如此轻松。年轻人,要戒骄戒躁啊!”

曹操听闻王允直呼自己父亲的大名,心中很是不满。但是他也明白,父亲在朝中的名声不佳,嫉恶如仇的王允没说出更过分的话已经实属难得了。再跟他商议也只会被他挖苦嘲笑。不愿同王允继续纠缠下去的曹操开口说道:“王公教训,小子铭记于心。现在敌军就在眼前,在下自不量力愿带本部兵马去渡口阻截敌军,还请王公在此处安营扎寨,这样就算敌人渡过漳水,在下也能拖一阵子,届时敌军前来,王公也必能以深沟壁垒应战敌军。此地乃增援广宗必经之地,皇甫将军的安全就全仰仗王公了,在下若有命回来,再来聆听王公的教诲。”

“驾……驾……”曹操说完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向大队奔去。紧接着他一声令下,便带着本部二千精锐沿北火速赶往巨鹿城南。

曹操催快马冲在了队伍最前列,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漳水岸边一处长满了杂草的浅滩。顾不上辛苦的曹操翻身下马,急忙查探起周边的地形来。向北望去,漳水两岸大约相距三里;环视左右,浅滩向东数十丈处是一大片芦苇荡,白色的芦花在风中飘荡,时不时还会有水鸟从芦苇荡中飞出。浅滩往西不远处有一个渡口,渡口码头两边停靠着数十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或许因为有战事发生,以摆渡为生的河工早已跑得干干净净。

曹操牵着坐骑快速来到渡口码头处向北眺望,对岸同样有一个渡口,跟南岸不同的是,对岸的码头处竟停满了船只,另外还有数十名黄巾军在看守这些船只。显然,为了能及时增援广宗,张宝也已做了相应的准备。曹操心急如焚,他本想趁敌人大军未到之前占领渡口,夺取船只。现在来看,只能另谋他法了。正思索间,曹操只听得脚下木板“吱嘎”作响,接着一名身材瘦小的黄巾军突然从码头下方钻了出来。

“大胆黄巾贼,还不受死。”曹操见状厉声喝道,挺剑就要刺向来人。

“曹都尉,是我!”来人急忙用手擦去脸上的污泥,向曹操开口道:“我是皇甫将军帐下的斥候邓飞,您见过我的!”

“原来是你啊!”曹操看清来人后便收回长剑问道:“现在对岸什么情况,张宝大军离此地还有多远?”

邓飞答道:“半个时辰前,张宝距渡口还有十里。现在河对岸把守渡口的,是他派出的先锋,不足百人。”

“十里……十里……”曹操喃喃自语道:“如此近的路程,如何才能拿下渡口,抢夺行船。”

邓飞开口道:“曹都尉莫慌,张宝大军离渡口虽近,却还在集结修整中,一时半会难以开拔。”

“消息属实否?”

“千真万确!”邓飞斩钉截铁地说道:“自从皇甫将军下令招降黄巾贼寇,我和几个兄弟便乔装打扮混了进去。平日里除了传递消息外,还收买了对方的斥候。昨天,皇甫将军派人送来消息,要我们尽量拖延敌人。我们就通过收买的斥候告知张宝‘汉军还远’。直到现在,张宝都不知道您已经到了漳水南岸。”

“太好了!”曹操拍着邓飞的肩膀称赞道:“此番你立下大功,等我夺得行船再到皇甫将军面前给你请功。”

“谢曹都尉!”邓飞大喜道。

有了邓飞的情报,曹操迅速将军中能驾舟船者集中在一起,命令他们将对岸的船只尽数夺回。为防敌军骚扰,每船皆配弓手数名。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曹操更是不顾众人的劝阻,亲自登上一艘小船指挥作战。

“众将士听令!杀敌一人者赏粟米一斛,夺船最多者,赏百金。”曹操一声令下,南岸船只如离弦之箭,纷纷向北岸划去。

江风呼呼作响,湍急的水流拍打在船头激起千层浪。渡江才到一半,曹操浑身上下都被激起的浪花打得湿透。小船在江水的撞击中不断摇摆,同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曹操只见得对岸士兵一边奔跑一边呼喊,却没法听清对方在喊些什么。距北岸还有数丈的距离,曹操弯下腰,强行在左右摇摆的小船上稳住身形。他右手弯弓搭箭,瞄准了站在码头最前方的一名敌人。

第九回 皇甫嵩受命出战 曹孟德漳水阻敌(三)

曹操已将弓弦拉至最大,他不但要估算自己与对方的距离,还要控制左右摇摆的身体。若在平地,曹操早已放箭,可在这舟船之上,绝大部分的力量都要用来控制平衡。对方已向自己射了两箭,均被曹操低头闪过。就在对方准备射出第三箭的时候,看准机会的曹操松开弓弦,只听得“嗖”的一声,对方应弦倒入江中。其余舟船上的弓手也纷纷放箭,不过转瞬之间,对岸码头上又有几人中箭倒下,而曹操这边也有三名弓手不幸中箭翻入江中。

曹操顾不上悲伤,大声催促着船只靠岸。未等接近码头,守卫船只的敌军便已仓皇而逃。曹操深知,自己的军队出现在南岸的时候,对方一定会有人去通知张宝。十里的路程若骑快马连半柱香的时间都用不了。曹操大喝道:“速速夺船,带不走的给我一把火烧掉。”

曹操站在码头对士兵们发号施令并不断向北观望。码头人声鼎沸,士兵们飞快地从船桩解下拴住舟船的缆绳。每当有一艘船被解开,就会有几名士兵跳上去并驾船向南岸驶去。刚才还空荡荡的江面上很快飘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

北岸的船越来越少,曹操身边也已撤去大半。就在这个时候,曹操看到远处有大量尘土飞起——张宝的军队赶来了。

曹操见状大吼一声:“敌军来了!放火!撤,都给我撤。”曹操说完跳上来时乘坐的小舟,数十个火把飞向已经堆满枯树枝的码头,风助火势码头瞬间化作一片火海。等敌军赶到,曹操的小船已驶入江心。曹操在对方的叫骂声中大笑几声,精疲力竭的他一屁股坐在船头呼呼喘着粗气,一时间再也无法起身。

小船靠岸后,出发前还生龙活虎的曹操却由士兵搀扶着走了下来。众将士急忙过去查探,只见曹操背后竟然插了一支羽箭。细问之下才知道,曹操见气急败坏的张宝在岸边叫骂,得意忘形的坐在船头开口挑衅。不曾想这一举动令所有的箭矢全部朝他射来,在急忙躲闪之中,不幸后背中箭。幸亏双方距离甚远,箭簇仅仅扎破点皮肉。累到几近虚脱的曹操因为后背钻心的疼痛再也没有力气去做其他事情了。

上岸之后,曹操被抬到了临时搭起的帐篷中。等他趴好后,医官用钳子夹断箭杆,轻轻解下曹操的甲胄。这一动作连着伤口,曹操不由得大声呼痛。

医官用钳子夹紧了箭头向曹操说道:“曹都尉,忍着点啊!”

“好……”曹操说完攥起双拳,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说道:“动……动手吧……”

“都尉,得罪了!”医官话一出口,便猛地将箭簇从后背拔出。伤口处登时血如泉涌,医院将箭簇丢在一边,急忙拿起身边的金疮药尽数倒在了伤口处。因为金疮药的缘故,曹操只觉得后背像是被火烧一样,剧痛之下他惨叫一声便晕了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他隐约听医官说道:“还好,箭簇上没有毒,也没有伤及要害,休息几天便没事了。”

傍晚时分,曹操在帐内醒了过来,身边的众人,除了几名亲信,竟还多了一个生面孔。此人年纪与自己相仿,面容和善,眉宇间充满了傲气。一副“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的儒雅气息,一身与他的身形极不相配甲胄使他看起来像是临时被派到战场的文官。

因失血而气虚体乏的曹操见状问道:“还未请教兄台……”

那人急忙说道:“都尉先不要开口,好好休息。在下泰山孔融,现为王公帐下行军司马,来见孟德是有要事相告。”

“原来是让梨的孔文举(孔融字文举),失敬失敬。”曹操挣扎着想要起身,但一动就牵扯到后背的伤口,疼痛又迫使他不得不躺了下去。曹操充满歉意地说道:“因有箭伤在身不能行礼,还望文举莫怪啊!”

孔融开口道:“孟德太客气了,孟德此番立下大功,为皇甫将军解决后顾之忧。全军上下一片欢呼之声,王公已派人将捷报送往广宗皇甫将军处,经此一役张角败亡已指日可待。”

“现在广宗情况如何了?张角可有其他援军?”见孔融提到广宗,曹操便开口问道。

“有俘虏说张角已经病故,此事也不知是真是假。至于敌人援军,现在小股敌军已很难对我军造成威胁,只要曲阳黄巾贼无法南下,破广宗只是时间问题。”

“那我就放心了!”

“对了,我来见孟德,除了看望孟德的伤势,还有一要事相告。”孔融突然想起来原初要告知曹操的要事。

“有何要事?”

“有谒者带来诏命,陛下已升任孟德为济南相,要求孟德在接到诏书后立即赴任。不过我看此事也得往后拖几天了。”孔融有些无奈地说道。

“什么?要我离开冀州?”曹操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啊!”孔融点了点头说道:“诏书上就这么说的,至于陛下为何有此安排,就不是我等能揣度的了。”

听孔融一说,曹操脑中立即浮现出蹇硕那副令人讨厌的嘴脸,不用说这又是他在背后捣鬼。送自己上战场是为了借刀杀人,在偷鸡不成蚀把米后,为阻止自己继续立功,把自己调离战场。能置大汉安危于不顾的事情也就只有他跟张让这样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曹操叹着气说道:“人人皆认为黄巾之乱乃太平道借天灾谋逆,若不是朝中奸佞横行,又何至于此啊。”

孔融听后亦有感触地说道:“民之多辟,无自立辟。(注1)”

“文举精辟,曹操佩服!”

“孟德高见,孔融受教!”

二人说完各自大笑起来,曹操一笑再次扯动了背后的伤口,结果笑到一半又咧嘴喊疼。孔融看后,笑容更加灿烂。

曹操、孔融平生最爱文墨。军旅之中又多是粗人,有道是知音难觅。二人相知甚久,但一直无缘见面。今日在军营之中不期而遇,自然有知己相见恨晚之感。曹操养伤数日,孔融一有空便来探望曹操,不过几天的功夫,二人已结成至交好友。

曹操受伤并不严重,经过十多天医官的调治,伤口结痂后已无大碍。同时曹操也再无理由继续待在军中,只能依诏命赴任济南国。离别之时,皇甫嵩语重心长地对曹操说道:“孟德啊!用武力仅能平定叛乱,却无法使百姓真正安定下来。百姓若不安定,则叛乱永不会停止。唯有使百姓安居乐业,才不会出现黄巾贼。治理地方的重任就要落在你的肩上了。”

“将军教诲,曹操永世铭记于心!”

十月,皇甫嵩采用白天骚扰进攻的方式将守卫广宗的黄巾军拖为疲惫之师,随后在黎明时分发动突袭,一举攻克广宗,斩杀继任首领张梁,张角则被开棺戮尸。十一月,皇甫嵩休整完毕,继续进攻曲阳,破城后斩杀守将张宝。至此,张氏三兄弟全部身亡,持续了近十个月的黄巾之乱大致被平定,汉帝国暂时恢复了平静。

黄巾之乱带给整个帝国的伤害是无法估量的。超过一半的州郡受到波及,百姓伤亡不计其数,流民更是创下自东汉建国以来之最。

张角等人虽死,黄巾军却未被尽数消灭,有的做回平民以避风头,有的则干脆落草为寇,自立门户。博陵张牛角、常山褚飞燕及黄龙、左校、于氐根、张白骑、刘石、左髭文八、平汉大计、司隶缘城、雷公、浮云、白雀、杨凤、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绕、眭固、苦蝤之徒,不可胜数,他们之中势力大的拥兵二三万,势力小的也有六七千人。这些匪患严重威胁到汉朝的安定,若不能及时平定,黄巾之乱必将再度出现。

看似恢复平静的朝廷实则暗流涌动,而帝国的统治者刘宏则故态萌发,再度过起了醉生梦死的昏君生活。

注1:民之多辟,无自立辟。出自《诗经大雅板》,其意思是说:民间今多邪僻之事,徒劳无益枉自立法。孔融这里暗指汉朝政治黑暗以致官逼民反。

第二章 场景、剧情及历史出处(上)

第一节张角师从于吉

黄巾起义是东汉末年一场动摇汉朝统治基础的农民起义,因为其强烈的宗教色彩,使得张角的身份非常特别。他既是太平道的宗教领袖,又是黄巾起义的发起者。所以在写张角这个人物的时候,通过张角的家庭遭遇来描写桓、灵二帝治下的民生。再通过拜师学艺,来阐述黄巾起义的宗教性。在历史记载当中,张角是通过太平道来发展信徒的,太平道所秉承的宗教观点又来自东汉末年一部道教著作《太平经》,此经书的作者乃是当时一位著名的道教人物——于吉。

张角是否师从于吉,虽然史书上并没有明确的记载,但还是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的。《后汉书皇甫嵩传》曾记载:“初,钜鹿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奉事黄老道。”其中“大贤良师”的称号恰恰来自《太平经》中的一句话,“众星亿亿,不若一日之明也;柱天群行之言,不若国一贤良也。”至于其传播的宗教思想也完全与太平道吻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张角与于吉的关系。

张角掌握《太平经》无非两个渠道,其一,得到了相关书籍,自学成才;其二,由于吉言传身教。至于哪种可能性大一些,《后汉书襄楷传》记载:“初,顺帝时,琅琊宫崇旨阙,上其师于吉于曲阳泉水上所得神书百七十卷,皆缥白素朱介,青首朱目,号《太平青领书》,其言以阴阳五行为家而多巫觋杂语。有司奏崇所上妖妄不经,乃收藏之。后张角颇有其书焉。”一部几乎被禁止的书籍能够落到当时还是普通人的张角手上,其概率能有多高?而且在书籍尚未普及的汉代,就算张角得到书籍,想要读懂书中的内容未必是件容易的事情。

关于于吉,裴松之注《三国志》引《江表传》有这样一段记载:“时有道士琅邪于吉,先寓居东方,往来吴会,立精舍,烧香读道书,制作符水以治病,吴会人多事之。”其中“往来吴会”,是不是因为张角的缘故而去江东避祸,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

所以第一节就写了两件事,一个是东汉末年的民生,另一个便是张角学道的过程。

第二节汉灵帝刘宏对太平道的上位

从这一节开始,是为黄巾起义以及后面的十常侍之做铺垫,一个是汉灵帝刘宏对太平道的纵容,另一个就是何家与十常侍的关系。

刘宏纵容太平道参考《资治通鉴卷五十八》,“太尉杨赐时为司徒,上书言:‘(张)角诳曜百姓,遭赦不悔,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讨,恐更骚扰,速成其患。宜切敕刺史、二千石,简别流民,各护归本郡,以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赐去位,事遂留中。”

太平道从开始传播到黄巾起义爆发,前后间隔十六年。若不是刘宏无视民间疾苦,不可能酿成如此大祸。所以通过杨赐的奏疏,引出弘农杨氏,以及东汉末期士大夫们联合形成的政治团体。也为后来以何进为代表的外戚集团,以张让为代表的宦官集团,以及以袁隗、袁绍、袁术为代表的士大夫集团的多方斗争埋下伏笔。

第三节刘备的皇族身份以及是否到过洛阳

刘备是否为汉室宗亲一直众说纷纭。据《三国志先主传》记载:“先主姓刘,讳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人。”涿郡就是今天的河北涿州,据《汉书地理志》记载:“涿郡,高帝置。属幽州。户十九万五千六百七,口七十八万二千七百六十四。有铁官。县二十九:涿,桃水首受涞水,分东至安次入河。”

《汉书地理志》记载:“中山国,高帝郡,景帝三年为国,属冀州。户十六万八百七十三,口六十六万八千八十。县十四:卢奴,北平,徐水东至高阳入博。又有卢水,亦至高阳入河。”中山国国都卢奴,为今天河北定州市前身。

刘胜是一位“高产”的诸侯王,《史记五宗世家》记载:“中山靖王胜,以孝景前三年用皇子为中山王。好内,有子枝属百二十馀人。”随着刘胜的开枝散叶,中山国以及周边地区兴起了一支庞大的刘氏宗族——中山刘氏。中山刘氏分布在今河北定州、安国、唐县、新乐、无极、满城、完县、望都和保定一带。而涿郡就位于保定地区。

刘备是否属于中山刘氏,主要在于其宗族是否是中山刘氏一脉。《三国志先主传》曾记载:“先主祖雄,父弘,世仕州郡。雄举孝廉,官至东郡范令……先主少时,与宗中诸小儿於树下戏,言:“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叔父子敬谓曰:“汝勿妄语,灭吾门也!“……年十五,母使行学,与同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瓒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卢植。德然父元起常资给先主,与德然等。元起妻曰:“各自一家,何能常尔邪!“起曰:“吾宗中有此儿,非常人也。“”

无论是其祖父、还是其叔父刘子敬、甚至同宗刘德然、刘德然父亲刘元起,都提到了“宗”。宗即为宗族,涿郡刘氏宗族非中山刘氏莫属。东汉时期光武帝刘秀第五子刘焉也被封作中山王,但其后代并没形成望族。既然刘备出自中山刘氏,那么他的祖先很有可能就是中山靖王刘胜,或是其他刘姓诸侯。刘备西汉皇族身份可以确定,至于是否为汉献帝的皇叔,则不可考。

刘备是否到过洛阳,根据正史的记载,可能性很小。众所周知刘备与公孙瓒互为同学,而刘备后来走投无路的时候,所投靠的人就是公孙瓒。

《后汉书公孙瓒传》记载:“公孙瓒字伯圭,辽西令支人也。家世二千石。瓒以母贱,遂为郡小吏。后从涿郡卢植学于缑氏山中,略见书传。”在公孙瓒的记载中,已经明确了他求学卢植的地点。

刘备的老师卢植曾有一段时间因为身体原因不在朝中,《后汉书卢植传》记载:“熹平四年,九江蛮反,四府选植才兼文武,拜九江太守,蛮寇宾服。以疾去官。”

熹平四年(公元一七五年),是曹操杀了蹇图被调往顿丘当顿丘令的一年。考虑到三年后,公孙瓒已经威震塞外。历史的真相应该是,卢植在家修养的时候兼职教书,刘备与公孙瓒在这一时期成为同窗好友。

而在小说中写刘备在洛阳与曹操擦肩而过,主要是为两个人宿命中的对决做一些铺垫。此时的刘备完全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的所作所为根本无法影响到历史的进程。

第四节关于周瑜的家族以及何进的上位

周瑜对于三足鼎立之势的形成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也是孙氏能够占据江东的关键人物之一。黄巾之乱爆发时,周瑜还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在历史当中,周瑜正式出场是孙坚讨伐董卓的时候。

《三国志周瑜传》记载:“初,孙坚兴义兵讨董卓,徙家於舒。坚子策与瑜同年,独相友善,瑜推道南大宅以舍策,升堂拜母,有无通共。”

这条记载直接表明了周瑜的家族在董卓火烧洛阳之前,举家迁回故乡避难。能带领周家脱离险境的应是周瑜的父辈,这个主持大局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周瑜的父亲,曾担任过洛阳令周异。为了让小说更有层次感,考虑到周异的官职,就把周异作为从唐周口中获悉太平道即将起事的第一位官员。

何进论才具是不足以胜任大将军一职的。黄巾起义爆发,此时何贵人已经被封为皇后。按照汉朝的传统,皇后家中的成年男性多出任军中要职。为了制衡带兵出征的士大夫们,以屠户出身的何进被刘宏赶鸭子上架,强行代理大将军一职。这也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了伏笔,何进因为能力不足直接导致自己身首异处。

《后汉书何进传》记载:“中平元年,黄巾贼张角等起,以进为大将军,率左右羽林五营士屯都亭,修理器械,以镇京师。”

在平定黄巾之乱的过程中,何进唯一的“战功”就是解决了马元义,但是这又是因为唐周的密告。在抓捕马元义的过程中,根本没有大的军事冲突。

《后汉书何进传》记载:“张角别党马元义谋起洛阳,进发其奸,以功封慎侯。”

第二章 场景、剧情及历史出处(下)

第五节长社之战与曹操增援皇甫嵩

长社之战是汉军与起义军之间第一场正面对决,也是一场决定都城洛阳安危的关键战役。汉军从前期的失利到后期的转败为胜,史书只有寥寥数语。无论是战争过程,还有战斗场面都需要脑补。

《后汉书皇甫嵩传》记载:“俊前与贼波才战,战败,嵩因进保长社。波才引大众围城,嵩兵少,军人皆恐。其夕遂大风,嵩乃约来军士皆束苣乘城。使锐士闲出围外,纵火大呼,城上举燎应之,嵩因鼓而奔其陈,贼惊乱奔走。会帝遣骑都尉曹操将兵适至,嵩、操与朱俊合兵更战,大破之,斩首数万级。”

曹操增援长社,非常耐人寻味。以曹操当时的资历,带领一支汉军参加如此重要的战役,已经不能用离谱来形容了。其原因有二:其一,曹操并非出自军功世家,不存在子承父业的问题;其二,在带兵出征前,曹操只担任过洛阳北部尉、顿丘令。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两个职位都谈不上军职,更不是什么重要官员。

当时名将朱儁首战告负退守长社,对朝廷的震动可想而知。派曹操这样一个人前去增援长社,颇有送死的意味。那么在背后捣鬼并且能影响到汉灵帝刘宏的人,只有张让、蹇硕之流,其中与曹操有深仇大恨的人只有蹇硕。倘若蹇硕想借刀杀人,送曹操上战场再合适不过了。

第六节孙坚在战争中的表现

孙坚与曹操是汉朝平定黄巾起义过程中出现的两位卓越的青年将领。两人有很多的共性:为汉朝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相同的政治抱负;出色的军事能力;更有趣的是两个人还是同一年出生的。早期的孙坚与曹操主要的区别就体现在临敌作战的态度。曹操是谋定而后动,孙坚则是先投入作战,再随机应变。这也使得两个人结局完全不同,曹操屡次能化险为夷,孙坚遇到危险则险象环生。

本节在描写孙坚的过程中,就把历史记载中,关于孙坚“勇”和“莽”的特征作为重点来刻画。一个是通过蹇硕之口来描述少年时期的孙坚,为他能进入朝堂埋下伏笔。另一个就是孙坚在平定黄巾起义的表现。

《三国志孙破虏讨逆传》记载:“(孙坚)年十七,与父共载船至钱唐,会海贼胡玉等从匏(páo)里上掠取贾人财物,方於岸上分之,行旅皆住,船不敢进。坚谓父曰:“此贼可击,请讨之。“父曰:“非尔所图也。“坚行操刀上岸,以手东西指麾,若分部人兵以罗遮贼状。贼望见,以为官兵捕之,即委财物散走。坚追,斩得一级以还;父大惊。由是显闻,府召署假尉。”

黄巾起义的表现:(朱)俊表请坚为佐军司马,乡里少年随在下邳者皆愿从。坚又募诸商旅及淮、泗精兵,合千许人,与俊并力奋击,所向无前。【吴书曰:坚乘胜深入,於西华失利。坚被创堕马,卧草中。军众分散,不知坚所在。坚所骑骢马驰还营,踣地呼鸣,将士随马於草中得坚。坚还营十数日,创少愈,乃复出战。】汝、颍贼困迫,走保宛城。坚身当一面,登城先入,众乃蚁附,遂大破之。俊具以状闻上,拜坚别部司马。

第七节十常侍之乱的必然

东汉的悲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十常侍之乱带来的皇权旁落。双方斗得如此惨烈是因为矛盾已经被激化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时为士人领袖之一的卢植,他所经历的苦难恰好是这一矛盾最直接的表现。

在反对宦官的过程中,大臣们曾一直尝试劝谏汉灵帝远离张让、赵忠等人。但是刘宏不但对劝谏视若罔闻,还多次在宦官们的怂恿下残害忠良。所以在他统治后期,士大夫们形成了一个共识——不将宦官诛杀殆尽,汉朝将永无宁日。

《后汉书卢植传》记载:“中平元年,黄巾贼起,四府举植,拜北中郎将,持节,以护乌桓中郎将宗员副,将北军五校士,发天下诸郡兵征之。连战破贼帅张角,斩获万余人。角等走保广宗,植筑围凿堑,造作云梯,垂当拔之。帝遣小黄门左丰诣军观贼形埶,或劝植以赂送丰,植不肯。丰还言于帝曰:“广宗贼易破耳。卢中郎固垒息军,以待天诛。”帝怒,遂槛车征植,减死罪一等。”

第八节董卓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这部小说中,董卓与吕布是两个反派大boss。董卓作为前半部分最大的反派,他是汉朝衰败的罪魁祸首之一。与其他将领不同,董卓是一个非常自私自利,并且具有很大野心的人。

董卓与卢植完全是两类人,两人注定是政治上的对手。在后面的十常侍之乱中,卢植曾坚决反对何进召董卓进京。为了使后面的剧情更流畅,本节安排了卢植与董卓之间的一系列对话。通过二人对战争的看法,为后续的争端埋下伏笔。

剧情依据,《后汉书卢植传》记载:“帝崩,大将军何进谋诛中官,乃召并州牧董卓,以惧太后。植知卓凶悍难制,必生后患,固止之。进不从。”

董卓性格张扬豪放,凶狠毒辣。他在十常侍之乱结束后掌控朝局,一个是靠自己的军队,另一个是靠笼络人心,还有一个是心狠手辣的做派。董卓是一个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在他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本节描写董卓采用虚实相结合的方式来刻画董卓的形象。通过董卓的自我介绍展现他在西凉的经历,然后借助卢植副将李雄(虚构人物)之死来展现董卓的行事风格。

《三国志董卓传》记载:“少好侠,尝游羌中,尽与诸豪帅相结。后归耕於野,而豪帅有来从之者,卓与俱还,杀耕牛与相宴乐。诸豪帅感其意,归相敛,得杂畜千馀头以赠卓。”

第九节军事毁誉参半的曹操

三国最难写的人物之一就是曹操。写曹操的难点在于曹操一生的事迹都很清楚。但是曹操一生的经历过于曲折,性格也随着经历发生变化。青年时期的曹操是一个可以为汉朝牺牲性命的热血青年;中年时期的曹操是经历了人情冷暖后,想用自己的方式来挽救汉朝的现实主义者;晚年时期的曹操则是一个迷失了责任与理想的成功者。他善待汉献帝,是处于对做一个汉臣的坚持。他多次诛杀拥戴汉献帝的大臣,则是出于对自己事业的维护。

曹操是很矛盾的,没有了事业就没有汉朝。为了事业需要杀死许多忠于汉朝的人。放弃了事业,等于葬送他所拥有的一切。曹操晚年,以陈群为代表的人劝进曹操顺势而为,曹操在拒绝了陈群等人的建议后,说出的那句话“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则是对这种纠结最直接的表达了。

曹操最难写的地方在于他的军事能力,曹操一生的成就不可谓不高,但军事上的败笔使他失去了统一中国的机会。曹操军事能力上限高,下限低,曹操的强,官渡之战就是最直接的体现。曹操的弱,在平定冀州过程中,败给袁谭,这实在说不过去。

曹操强的时候可以媲美历代任意一位名将,弱的时候甚至跟打合肥,对战张辽的孙权一个水平。所以本节着重刻画曹操这一特点,坚决果敢,有勇有谋,成功之后因为“飘”而出现各种意外。

第一节 曹孟德济南遭困 袁本初仗义相助(一)

虽然心中难以割舍,可曹操依旧不得不离开。毕竟圣命难违,几个月的军旅生涯令曹操对天下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打赢一场战争并不难,难得是如何才能修复战争带来的伤痛。昨天还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今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战时为了能活下去,只能选择麻木,看淡生死。当鼓角争鸣远去,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曹操的心情却变得愈加沉重。那些失去了顶梁柱的家庭该何以为计?

曹操本以为青州的情况能比冀州好一些,可残酷的事实还是打破了他心中的幻想。这里黄巾军虽然没有冀州猖獗,却也是呈遍地开花之势。尽管境内已没有大规模的战事,可零星作乱的黄巾军却比比皆是。战争还远没有结束,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济南国,接管那里的一切事务。然后组建地方军,消灭这些黄巾军余部。

青州相传为大禹定九州所立,辖郡、国六,县六十五。曹操将要赴任的济南国(今天的济南市)位于青州西北,国有十余县。

一路行来,曹操从路人口中得知,济南国虽有百里沃野,奈何大小官吏与当地豪强狼狈为奸,鱼肉乡里,生活在这里的百姓苦不堪言。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让自己来这样一个地方任职,不用想一定是蹇硕给皇帝刘宏出的馊主意。只要自己稍有失误,就会被这群贪官污吏抓到把柄,再由蹇硕去刘宏那里告黑状,轻则丢官去职重则抄家灭族。此时曹操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平原,他遥望着田间辛苦劳作的农民,心中叹息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难道在这群无法无天的宦官面前就只能被动挨打吗?

简单吃了几口随身携带的干粮后,曹操一行便继续向西赶路。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曹操看见一个祠堂模样的建筑内挤满了人,远远就听到那里传来了哭泣与叫骂声。等接近后,只见两名身穿黑色官服的小吏正与一青年男子争吵,在他们身前不远处伏着一对身穿粗布长袍,哭泣不已的老年夫妇。所有围观的人正在对夫妇二人不断指指点点,而从他们的愤怒的表情中不难看出,这对夫妇犯下了引起众怒的过错。

“大人!”曹操右边的亲信开口道:“要不要我过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曹操摆了摆手道:“不必了,现在我们已到济南国,走访民情当为第一要务,一起过去看看吧。”曹操说完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快步来到了人群之中。透过缝隙,曹操这才看清了与官吏吵架青年男子的模样:此人身长约七尺二寸,一身淡蓝色的锦袍,头戴浅灰色束髻冠,生的是浓眉大眼,俊雅的外表下透着一股英气。

只见此人对着两名獐头鼠目的小吏怒骂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岂能抢人活命之粮?”

年长的小吏问道:“这位公子,怕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本地人又如何?”青年左手一指伏在地上的夫妇,责问道:“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两位穷苦的老人家,你们的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另一位小吏冷笑道:“公子…你问问这两个老不死的东西,我们所为何来?”

“二位大人,请再宽限些时日吧!我们的儿子刚刚战死,等官府发下抚恤,再还上景王老爷的供奉。现在家中还有两个孙儿需要抚养,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老妇人哭泣着,跪在地上向乡亲们哀求道:“诸位乡亲,看在同乡的份上,替我夫妇二人再向官爷求求情吧!”

曹操心中一阵剧痛。将士们已经战死沙场,他们的父母竟还会被如此对待。但这对老夫妇的对话中,中间似乎还有隐情。为了搞清楚事情的原委,曹操只能按下怒气,硬起心肠继续看下去。

围观的人群面对老妇人的哀求就像没有听到一般,甚至有人怒喝道:“这里之所以没有被黄巾贼,全靠景王的庇护。你不把粮食拿出来侍奉景王,是想害死大家伙吗?”

此话一出,立即就有人响应,附和之声不绝于耳。

锦袍青年这时候开口询问道:“景王若能显灵,岂会容你们假借他的名号盘剥百姓。”

刚刚冷笑的小吏侧身用手一指身后的祠堂,极为不屑地对青年说道:“景王是你能评论的?昔日他与陈平、周勃平诸吕,救了咱们大汉朝。现在本地能够太平全靠他老人家显灵,你一个外乡人懂什么?”

“一派胡言!”青年怒骂道:“此地之所以能够无事,皆因皇甫嵩、朱儁二位将军之功,关景王什么事?”

“哪里来的狂徒?竟敢轻视景王!”

“亵渎神明!打死他!”

人群中立即传出了叫骂声,群情激愤下,人群围成的圆圈一下子缩小了很多。最里面的人挥拳相向,外圈的人则弯腰从地上捡起了石块,作势要扔向圈中的青年与地上的老夫妇。

生怕受到波及的两名小吏见状赶忙后退,圈子里很快只剩下锦衣青年与不断向众人磕头的老夫妇。

“住手!”曹操见场面即将失控,深知此时再不现身必会酿成惨剧。他说完就在两名亲信的护送下拨开人群走到了圈子中央。

两名小吏本要开骂,但见曹操一行三人腰间的长剑,又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年长的小吏用力扯了扯同伴的衣袖,然后堆起满脸的笑容凑到曹操近前说道:“看大人的装束必是军中之人,不知大人可否留下尊姓大名?”

“这是何意啊?”曹操不解道。

“回大人,”小吏谄媚道:“长史深知战事吃紧,前线将士作战辛苦,所以特命小的们一定要好生招待来往此地的将士们。”

曹操听后一阵狂笑,然后才拍着惊愕之中的小吏说道:“你的长史哪里是在关心将士们的死活,他是害怕前线败了青州不保好提前逃跑吧!”

小吏涨红了双脸,在众人质疑的眼光中,急忙向曹操解释道:“这位军爷莫开玩笑,身为一县长史,怎能临阵退缩。依汉律,这可是死罪。莫开玩笑!莫开玩笑!”小吏说完又补充了两句。

“哈哈哈,”曹操笑得更开心了:“自战事发生,临阵脱逃的官员还少么?好了,我也不愿追究此事。但有件事情你可要给我说清楚!在此之前,你先让乡亲们散了吧,至于要给景王的贡品,我来给好了!”曹操说完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顺势塞到了小吏手中。

“军爷?这怎么可以!”小吏嘴上拒绝着,可还是接过铜钱塞到了衣袖中。他接着向身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对方在接到信号后,立即大声喊道:“有军爷替他们交了钱,大家都散了吧。”

老夫妇跪在地上哭泣着向曹操道谢,曹操示意亲信将他们扶起。而刚才那位与小吏争执的锦衣青年见到这番情景,在长叹一声后,转身就要离开。

“兄台,请留步!”曹操急忙叫住了锦衣青年,快步来到他的面前说道:“兄台请稍后,容在下处理完此事,再来请教!”

曹操说完又返回年长的小吏身边,凑到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后,便笑着离开。只见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小吏此刻就像霜打的茄子,蔫在当场战栗不已。

曹操信步走到锦衣青年身边躬身行礼道:“兄台一身正气,在下十分佩服,愿请教尊姓大名。”

锦衣青年略一迟疑,见曹操态度十分诚恳,同样躬身行礼道:“东平张邈,不知尊驾有何指教?”

“原来是八厨(注1)之一的张孟卓!失敬!失敬!”曹操急忙致歉道。

张邈很是诧异,在这穷乡僻壤,竟然有人能知道自己的自号。眼前这个其貌不扬,与自己年龄相当的男人会是谁呢?张邈不由得开口问道:“敢问兄台是?”

曹操四下张望一番,确定近处没有生人后,这才小声说道:“不瞒孟卓,在下就是新任济南相曹操。”

张邈听后一愣,他不太敢相信曹操所说的话,只要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人都知道。此时的曹操应跟随中郎将皇甫嵩讨伐冀州的黄巾军才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青州?

张邈也压低了声音说道:“兄台侠肝义胆,在下佩服。但冒充朝廷官员乃是死罪,你再也不要跟其他人提及,我就当没有听见。”

曹操哭笑不得道:“男子汉大丈夫,何须冒充他人。在下的确是曹操,至于为何当了这济南相,只是此事说来话长…”

张邈看曹操态度诚恳,不像在说谎。心中疑虑登时少了八九成,他开口说道:“久闻曹孟德大名,可惜从未谋面。今日能在此偶遇,此乃天意所在。还请孟德多多赐教。”

“不敢当……不敢当…”曹操见张邈说得如此客气,然后拱了拱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孟卓既然有兴趣,那我就简单说说了……”

曹操小声地将来济南国之前的经历讲述了一遍,说完之后他向张邈问道:“东平距此地数十里,不知孟卓来此有何贵干?若有能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张邈答道:“谢谢孟德的好意,不过是些家中琐碎之事,今日乃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若早知孟德在旁,又岂能越俎代庖。”

曹操说道:“既然是家事,我也就不便多问了。若是同路,可否结伴而行?”

第一节 曹孟德济南遭困 袁本初仗义相助(二)

“我正欲前往博阳(济南国治所,今山东章丘附近),相请不如偶遇,能与曹孟德同行,岂有错过之理。”张邈笑着说道。

二人骑在马上一路有说有笑,两名小吏与亲信紧随其后。等到达博阳已是傍晚时分。入城后,曹操见天色已晚便邀请张邈与他共同前往官署,张邈再三推辞奈何曹操盛情难却,最终便答应下来。一行人穿过大街小巷,在两位小吏的指引下终于到达目的地。

众人翻身下马,一名亲信来到快步来到有些泛黄的门前大声喊道:“新任济南相曹大人已在门外,赶紧开门!”

亲信高声叫喊半天,始终都不见人出来开门。曹操大感意外,堂堂一郡国的衙门,怎能如此安静?动乱时期,常有黄巾军袭击郡县衙门。难道衙门里面的人都被杀了?现场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为防敌人偷袭,曹操一声令下,众人迅速围成一圈。然后曹操对张邈说道:“孟卓,为防意外,你先离远点。一会若有黄巾贼寇从门内杀出,你赶紧离开此处去搬救兵。”

张邈有些不满地说道:“临阵退缩,岂是大丈夫所为。孟德未免太过小瞧于我。”

曹操脸色微变,张邈说得如此坚决,他也不好再做劝说。为求稳妥,他把张邈带到了队伍的最中间。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敲门的亲信来到曹操面前请示道:“大人,就让小的翻进院墙去看看吧。”

曹操答道:“去吧!若有任何异动,立即撤退!”

“诺!”

亲信说完话就来到院墙外,只见他从身后的行囊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铁钩,然后用腰间的绳子挂在了铁钩上面。他右手挥动绳子数下,铁钩开始随着他的动作快速旋转起来。接下来就听到“嗖”的一声,铁钩飞过院墙,一下子就卡在了对面。亲信用力地拽了拽绳子,确定铁钩已经抓牢后。双手拉着绳子,连蹬数步便越过院墙。

“好身手!”张邈不由得称赞道。

曹操压低身子,小声说道:“小心暗箭,大家随时准备后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官署内依旧悄然无声。张邈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而身边的曹操却像一尊石像,坚如磐石地站在自己身边。

又过了一会,官署的大门突然打开,亲信从院内飞奔到曹操身边说道:“大人……全部都探查过了,衙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曹操急忙问道:“除了没有人外,还有什么异常?”

“属下特别查探了灶台,至少已有三天没生过火了。”

“里面可有血迹或是打斗的痕迹?”

亲信回答道:“既无血迹,屋内陈设也都完好无损。”

“这就怪了。”曹操说完便陷入了沉思,若官署内的人因为战乱而逃,屋内陈设绝不会完好无损。倘若有黄巾贼杀了里面的人并占领县衙。城内绝不会如此安静,而且里面也没有血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曹操突然联想到今天下午遇到的事情,他下令道:“把那两人给我带过来!”

两名小吏很快被押到了曹操面前,看着瑟瑟发抖的二人,曹操恐吓道:“官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敢有一句虚词,本官现在就将你们二人正法。”

二人之中,年轻的那个已经吓地尿了裤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年长的那个“扑通”一声跪在了曹操面前,断断续续地说道:“大人……大人……我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嗯?”曹操极为不满的哼了一声,立即就有人把刀架在了年长小吏的脖子上。

“大人……大人……小人说得都是实情,平日里小人都在下面的县中,只有领取薪俸或是有公事的时候才会来官署。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到下面的村子里去查证啊。”

曹操仔细看着小吏的表请,他的言语虽不连贯,但语气却无不妥之处。曹操思考了片刻说道:“起来说话。”

“谢…谢大人!”年长的小吏站起身在曹操面前垂首而立。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李名丰。”接着李丰指着自己的同伴说道:“他是我弟弟李收。”

“丰收…好名字”曹操点头追问道:“李丰、李收我问你们,最近这些日子你们可曾碰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二人对视一眼,均茫然地摇了摇头。曹操见状大失所望,刚想开口要二人离开,李收却突然说道:“回大人,三天前倒是出了点事情。”

“什么事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李收回答道:“本来今天是我们兄弟二人领薪俸的日子,可是几天前长史却突然派人告诉我们说,这几个月的薪俸都不发了。他还叫我们不要来衙门讨要,说是等战事结束一并发放。可一家老小都指着这点钱过日子,所以我们就只好去收景王的供奉,然后就遇见了您。接下来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什么?”曹操瞬间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空无一人的官署绝非偶然。是有人明知自己要来济南国任职,特意安排好的。蹇硕那令人憎恶的面孔再次浮现在曹操脑中,若没猜错,这一切都是他在幕后捣鬼,看来往后还会有更多的麻烦等着自己去应付呢。

敌暗我明,也只能见招拆招了。想到这里,曹操来到众人面前朗声说道:“诸位,随我入府。”曹操说完,大步流星向院门走去,张邈追上来问道:“孟德,以防万一,还是先不要贸然入内啊,这博阳城内我也有几个朋友。他们宅院的足以让我们所有人住下。还是去找我那几个朋友,等问清楚这里的情况再入住也不迟啊!”

曹操大笑道:“孟卓多虑了,你看这官署内外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这是有人特别为我预备的。我又岂能拒绝他们的好意呢?孟卓,这赶了一天的路,咱们还是先进去休息吧。哈哈哈……”

曹操笑着将长剑收回剑鞘,拉着张邈的手腕大步走进官署。虽然空荡荡的官署是麻烦的开始,但此时曹操的心情却是无比愉悦的。自从带兵从洛阳出征,这小半年的时间里风餐露宿,曹操都快忘了睡在铺榻是什么感觉了。

沉寂了数日的官署再次热闹起来,马厩中的战马正咀嚼着金黄色的麦草。院内的水井旁人来人往,房间内油灯闪烁,厨房上空炊烟升起。不一会,官署的大厅内飘满了粟米粥特有的香气,真正的美食从来就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而是在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后,坐在一个舒适的屋子里与并肩战斗过的士兵们去品尝这世上最普通的饭食,活着的感觉真好啊!

用过晚饭后,曹操再次将李丰、李收两位小吏叫到近前。在吃饭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曹操的另一面,一个能与众人谈笑风生的上司。他们心中的恐惧已大大降低,比起那些只会打骂下属的上司们,曹操不知好了多少倍。

曹操开门见山地问道:“因为着急赶路,祠堂一事我还没来得及细问。李丰,现在你就好好给我说说,这里的祠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为何要逼人交出活命粮来祭祀。”

李丰面有难色地说道:“大人,这件事您还是别问了,这事您真的管不了。不瞒您说,再您之前为此事已经有数位大人为此丢官去职。小人怕您步他们的后尘啊!”

曹操冷笑道:“能不能管是我的事,说不说是你的事,说吧……”

“这……”李丰脸色一变再变,双眼充满了恐惧。他数次努了努嘴,但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曹操看得心头冒火,刚要开口责骂。坐在他一旁的张邈开口道:“还是我来说吧,孟德此事说来话长,也的确是他这样的小吏所不敢管的。”

“孟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唉,说来这都是几百年的旧事了。”张邈长叹一声道:“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青州开始有人立祠堂祭祀景王刘章。起初也不过是在他生辰之日行礼拜祭。发展到后来成了豪强敛财的手段,这祭祀的规模越大,百姓受到的盘剥就越重,因为景王乃刘氏贵胄,历世长吏更无一人敢禁。”

曹操愤愤不平道:“这死人怎能从活人口中夺食?”

“孟德,这中间的门道可就多了,”张邈解释道:“祭祀景王除了置办祭品,还要有乐工、歌伎献艺。一场祭祀下来,耗费数百金,大头全都会落到贪官、豪强手里。百姓是敢怒而不敢言啊!”

“什么?”曹操心中已出离愤怒了,天下都到了这般地步,前线的将士在浴血奋战,国库已经消耗殆尽,青州的这些官员们竟还忙着敛财。曹操开口向李丰问道:“李丰,我问你,这济南国境内,一共有多少座景王祠堂?”

李丰见曹操动了真怒,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具体数目,小人从未听大人们说过,但每逢祭祀的时候,小人都会来往于村落之间,大概有六百余座。”

曹操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再说一遍,有多少祠堂?”

“六百余座!”

曹操气得一拍桌案,怒骂道:“难怪会有如此之多的黄巾贼,全都是这群贪官污吏逼的,明天我就先拆祠堂,再惩贪官。我就不信了,这世上没人管得了他们!李丰、李收,你们下去吧!”

曹操气的一宿未合眼,经过一夜的思考。他想清楚一件事,若想拆景王祠堂,还必须要通过本地的官员,否则就他带的这点人,还不知要拆到猴年马月。更重要的是,万一百姓被煽动来阻止自己,那会更加麻烦。

第二天一大早,梳洗过之后曹操便带着人通过张邈在博阳城的朋友去拜访当地的那些官吏。结果这些官吏们要么称病不出,要么出门远行。几日下来,曹操带人跑遍全城及周边村镇,无一人回官署履职。

第一节 曹孟德济南遭困 袁本初仗义相助(三)

现如今别说拆景王祠堂,就连处理正常公务都成了大问题。曹操清醒地意识到,这济南相就是蹇硕给自己设下的陷阱,比起上战场杀敌,内部的敌人更可怕。如果自己处理这些官员中的任何一人,蹇硕必然会在皇帝刘弘面前参奏自己“滥用职权”。到那时候,自己的下场恐怕比卢植还要惨。既然老人不堪用,那就大胆启用新人。曹操立即派人张贴布告,面向整个济南国招贤纳才。活人怎么可能会被尿给憋死。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曹操颁布招贤纳士的榜文已经被寒风吹得破败不堪,尽管一再降低条件,可依旧无一人应征。不用想,这也一定是本地豪强在背后捣的鬼,而他们的背后必然是自己的宿敌蹇硕。可又能怎么样呢?隆冬已过去一半,等开春以后耽误了农时,自己一定会像卢植那样被装进囚车押回洛阳。

而千里之外的洛阳,享受在复仇喜悦中的蹇硕正把许多写着曹操近况的信件摊在案前细细品味。他非常喜欢这样的感觉,此时的曹操在他眼里就像是一只被他任意摆弄的小耗子。他甚至都不再急着弄死曹操,今天的局面他已经等了太久,久到自己都快要放弃了。

一想到曹操无助、愤怒、悲伤的神情,蹇硕都会找到一处没人的地方笑上好久。曹操的罪名早已被拟好,最多再过两个月,自己就可以上书皇帝刘宏,下诏要了曹操的命。接下来就要在这两个月时间里,好好得跟他玩玩猫捉耗子式的游戏了。

在此期间,张邈与曹操成为了莫逆之交。为了帮助曹操,他在处理完家事后便以客人的身份留在了曹操身边。天气已经变得非常寒冷,每个人都愁眉不展。张邈也从曹操口中得知了曹操与蹇硕之间的过节。死在宦官手里的大臣太多了,为了阻止曹操步他们的后尘,张邈不止一次劝说曹操弃官而逃,可均被个性倔强的曹操严词拒绝了。

曹操的麻烦也变得越来越多,每天几乎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来到官署告状。这些案子要么是清官也难断的家务事,要么就是需要大量人力去调解的宗族之争。亲信们已经被折腾的精疲力竭,自己的精神也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如果蹇硕此刻出现,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把他给大卸八块。

曹操很想写一封奏疏给皇帝刘宏,讲述他在这里所遇到的不公,从而把蹇硕这个幕后黑手给挖出来,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但曹操旋即又把这个诱人的念头给压了下去,根据其他人的经历来看,有实证都未必能扳倒这些宦官,自己空口无凭,到时候再被蹇硕倒打一耙,那就要提前完蛋了。坐以待毙的感觉真不好受啊!

这不是自己能够独立解决的问题,或许那个人可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曹操终于下定决心。他用最快的速度写好书信,然后走到张邈面前行礼道:“孟卓,我本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奈何现在身边尽是蹇硕眼线,这件事唯有孟卓才能助我了。”

“孟德,你这是何意啊?”张邈急忙将曹操扶起说道:“你我兄弟,何须客套。纵然是上刀山下火海又有何妨?”

曹操答道:“孟卓言重了,不过是想请孟卓跑趟洛阳,将此信送到我一位故人手中。现在唯有他,才能帮我脱离此等困境。”

张邈将竹简拿到手中,在看到了收信之人的名字后,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孟德果然留有后招,此人若能出手,我们再无烦恼。事不宜迟,我这就前往洛阳。”

十多天的一个中午,官署的宁静被一阵嘈杂的人马声打破。正在屋内读书的曹操闻声放下竹简,刚走出屋门,一个熟悉的声音就远远地传了过来:“孟德贤弟,你这先是带兵出征,又是出任地方。真是羡煞我也,今日我不请自来,你可不要生气啊!”

曹操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华服的贵公子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向自己所在之处走了过来。等看清来人后,曹操大喜道:“本初!你怎么来了?”

曹操快步走到袁绍近前,激动万分地说道:“本想请本初在朝中为我周旋一番,却没料到本初你能亲自来此。你好歹派人提前告知于我,我也好出城相迎。这连一点准备都没有,叫我怎么好意思呢。”

袁绍笑着用拳头轻轻砸了砸曹操的肩头,半开玩笑地说道:“知道你穷,所以就没告诉你。好酒,好肉我都带来了,咱们今天一醉方休。这次我来可要住上一阵子,我听说青州境内还有黄巾余孽,也得叫我练练手啊,仗可不能让你一个人打了。”

曹操面有难色道:“本初,现在我手上可就这几十人,就是想打也打不了啊。”

“哈哈哈……”袁绍放声大笑道:“既然要打黄巾贼,我又岂能不做准备。这些以后再说,这么久不见,听皇甫将军说,你还在打广宗的时候受伤了,一会你可要好好跟我说说经过。”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曹操只觉得双脸发烫,众目睽睽之下,他赶忙岔开话题道:“外面天寒地冻,还是进屋说话。”曹操说完就拉着袁绍直奔前厅,闻讯而来的一众亲信皆掩面偷笑。

炭火燃起,大厅内的寒意迅速被驱散,酒樽内的美酒“咕嘟、咕嘟”冒着气泡,酒香、烤肉香交织在一起,笼罩了官署几个月的阴霾也在这醉人的香气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曹操将主人之位让与袁绍,自己与张邈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两边。袁绍假意推辞一番后便坐了下去,他率先端起酒盏对众人说道:“今日在此与孟德相聚,接下来就要大干一场,我就以此酒祝孟德旗开得胜!”

曹操亦举杯感谢道:“能得本初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袁绍笑着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在场众人跟着喝下各自盏中的美酒,宴席也随之开始。

酒过三巡后,袁绍兴奋地对曹操说道:“孟德,这里的详细情况孟卓已经都告诉我了,蹇硕已不足为虑,你只管放手去做好了。”

曹操急忙咽下口中的肉,大惑不解地问道:“本初,听你之言朝中似乎出大事了?蹇硕乃是陛下亲信,何以不足为虑啊。”

经曹操一问,袁绍更加激动地说道:“豫州刺史王允与皇甫将军打下广宗后,于贼首张角的住处搜出一封信件。你猜这信是谁写的?”

“谁?难不成是蹇硕?”曹操大胆猜着写信之人。

“不是蹇硕,”袁绍摆了摆手说道,“但也差不多,信是张让的宾客写给张角的,信中说张让与一众宦官愿做内应。只要黄巾贼打到洛阳城下,他们就会打开城门,献城投降。”

“我的天哪!这也太骇人听闻了,”曹操睁大了眼睛问道,“现在朝中什么情况?张让那几个阉贼被下狱了么?”

袁绍眉毛都快笑成了一条线,他得意洋洋地说道:“虽然没被下狱,但也不远了。我听叔父说,陛下在看到了书信中的内容后,当场气得脸色发青,连“退朝”二字都没说,便拂袖而去,张让当时就在陛下旁边,差点就瘫在当场。”

曹操说道:“如此看来,这帮阉竖就快完蛋了。”

“就是这样,”袁绍举起酒盏向曹操说道,“孟德,满饮此盏,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大干一场,这才不枉此生啊。”

“本初,请!”曹操说完就喝光了盏中之酒。

当袁绍说完朝中境况之后,众人也随之沸腾起来,宴会也在一瞬间进入高潮。人们的笑声、叫喊声、欢呼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冰冷的冬夜似乎也在热闹的喧嚣声中退却。

第二日晌午时分,一名曹操的亲信飞奔到曹操居室外拍着窗户大喊道:“大人……大人……快醒醒!”

听到亲信在叫自己,曹操强行睁开了双眼。只感觉自己头痛欲裂,上一次喝醉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昨夜宴会是怎么结束的,自己已全无印象。在失去意识前,只听得袁绍告诉自己还有礼物送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曹操觉得有些懊悔,下次就算是遇到天大的喜事,也不能喝成这样了。

“什么事……?”曹操轻拍着头痛无比的脑袋问道。

“大人……不好了,今天一大早官署门外面就来了很多人,他们已经排成一条长龙,也不知道是不是来闹事的。大人您快去看看吧。”亲信急忙答道。

曹操听后赶忙从榻上爬起,用最快的动作把长袍套在身上,急忙穿好鞋,披头散发就从屋内冲了出来。

“快带我去看看。”曹操说完就跟亲信快步来到了官署门外。一切果然如亲信所说,官署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曹操向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问道:“请问你来官署有何要事啊?”

“我是来应征长史的。”年轻人回答道。

曹操抬起头,提高了声音问道:“你们都是来应征的?”

“是啊!我们都是来谋职的。”众人齐声答道。

曹操愕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袁绍这个时候从府内走出,他来到曹操近前骄傲地说道:“孟德,这就是我送你的一件大礼。来此之前,我求叔父写了几封书信,命人分别送至此地名门望族之中,普天之下,又有谁不想成为袁家的门生故吏。像蹇硕这样的阉人也就能在朝中吆喝几声,出了洛阳城,他怎能与汝南袁氏相提并论。”

袁绍刚一出现,在场之人皆躬身行礼。曹操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心中充满了斗志。所有的难题已全都解决,接下来就要好好治理这济南国了。

【注1】:八厨,称东汉度尚等八人。《后汉书党锢传序》,度尚、张邈、王考、刘儒、胡毋班、秦周、蕃向、王章为八厨。厨者,仗义疏财者。

第二节 曹巨高痛斥爱子 汉灵帝宫车晏驾(一)

很久很久以前,传说发明日晷与夜漏的万年在国君祖乙的要求下制定出历史上第一本历法。在这部历法中,万年结合天干地支,结合时令节气规定了一系列生活的行为准则,这套行为准则就被称作万年历。所谓禁忌,就是万年历上记载着那些不宜做的事情。按照万年历的说法,犯了禁忌的人可是要倒大霉的。做事先看万年历,这也是中国最悠久的传统之一。

曹操、袁绍、张邈这三位青年才俊在中平二年初成为了大汉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他们的风头甚至都盖过了朝堂上的三公九卿以及平定黄巾起义的皇甫嵩、朱儁等。至于原因,是因为这三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在正月里拆了六百多座景王刘章的祠堂。万年历清清楚楚地写着正月不宜动土,这三个混小子竟然大动特动。拆了六百多套房子也还罢了,更要命的是他们拆的房子还都是供奉先人的祠堂。按照老人们的说法,这三个年轻人估计是要遭雷劈的。

济南国的百姓们在经历了最终的恐惧后,纷纷踊跃加入到曹操、袁绍的行列当中。天塌下来有他俩顶着,刘章要找人算账也是找他俩算账。至于拆了祠堂之后,再也不用拿活命的口粮来供奉这些泥巴做的人像,这才是最令人满意的事情。

二月初,忙碌了整整一个月的三人终于风尘仆仆返回博阳。一迈进官署大门,袁绍就停下来拍着身上的浮灰向曹操抱怨道:“孟德,等回到洛阳,你得赔我件新的啊!”

曹操黑着脸说道:“本初,莫要说笑,你这件裘皮价值百金,我就是三年不吃不喝,拿出所有俸禄也不够啊!”

“本初你就别为难孟德了,他现在那点俸禄连娶妻生子都费劲,现在吃顿好的都要犹豫半天。你还指望他赔你的衣服啊!”张邈在一旁帮腔道。

“孟卓,你可别被他给骗了,”袁绍转身拉着张邈的手腕指着曹操说道:“你知道他家有多富吗?”

“不知道,愿闻其详!”张邈答道。

袁绍松开张邈,独自走到前厅门前笑着说道:“孟卓,这博阳官署够大了吧,我跟你说在洛阳。孟德的宅院可比这官署大两倍不止。”

“我的天啊!”张邈惊呼道。

“这还不算什么,”袁绍继续说道:“孟德的父亲,我的世叔,他所乘车驾的四匹马都是千里挑一的枣骝。(枣红色的骝马,尾毛黑)你说他阔不阔。”

“那也是我父亲的财产啊,”曹操皱着眉头说道:“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啊!”

袁绍不依不饶地说道:“你父亲的早晚是你的,孟德你可不要太小气啊。”

“孟德,认识你俩月了,你这守口如瓶的本事可令我大开眼界啊。”张邈立即倒向袁绍一边。

曹操一脸无奈地看着袁绍与张邈妥协道:“如果有朝一日我自己真的发达了。本初,你身上穿的裘皮,我送你三件。孟卓,你想吃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我都管饱。这样总行了吧。”

“这可是你说得,”袁绍开口对张邈说道:“空口无凭,孟卓快取出刀笔(注1),得让孟德写下来,省的他以后不认账。”

曹操皱眉道:“一言既出驷马难出,我绝不会抵赖。”

张邈走到曹操面前,将刀笔以及随身携带的一卷竹简递到曹操近前说道:“本初都说要写下来,孟德你就别再推辞了!”

曹操苦笑着接过刀笔与竹简,袁绍看在眼里放声大笑,张邈也捂着肚子笑了起来。曹操嘟囔道:“你们二人都比我阔绰,竟然还要敲我的竹杠,天理何在啊?”

曹操刚写了个开头,只听墙外传来一阵马匹嘶鸣之声。张邈转身出去查探,刚走出两步。只见一名驿卒飞奔而入。驿卒接着对身着官服的曹操行礼道:“小人参见曹大人!”

曹操开口问道:“你有什么事?”

“小人在大将军帐下供事,请问袁本初可在大人府内?”驿卒回答道。

“我就是袁绍,”不等曹操回答,袁绍快步走到驿卒身前问道:“大将军有何事找我?”

驿卒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将信递到袁绍面前说道:“这是大将军写给您的亲笔信,临行前大将军只要我把你送到您的手中,别的一概不知。”

“哦?”袁绍带着疑问从驿卒手中接过何进写给他的书信,他打开信件,用最快的速度将信中的内容大致浏览了一遍,经过了短暂的思考后。他对驿卒说道:“你回去告诉大将军,我立即返回洛阳。”

“诺!”驿卒转身走出官署,伴随着马蹄声,院中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

曹操收起笑容来到袁绍近前开口问道:“本初,大将军在信里写了什么?洛阳是不是出事了?”

袁绍将信交到曹操手中,表情凝重地说道:“孟德,你也看看吧,看来我们真的把宦官想简单了。”

曹操见情形不对,急忙打开书信,只见信中写道:书信一案,张让已脱得干系。王允遭诬陷下狱,朝中风向大变,速回洛阳商议对策。

“这……这…”信中所写如晴天霹雳,使曹操惊立在当场。皇帝刘宏这是怎么了,人证物证俱在,竟不命人审问张让。这不抓人也就罢了,怎么还把告发张让的王允给下了大狱?皇帝刘宏这是怎么了,连基本的是非对错都分不清了吗?

袁绍向曹操、张邈拱手道:“事出突然,我必须要回去。孟德、孟卓,我们就此别过。他日若能在洛阳相逢,我们再把酒言欢。”

曹操深知问题的严重性,便不再挽留袁绍,拱手行礼道:“本初此去多加小心,切莫中了他人奸计。若有需要,派人送信与我。”

袁绍点了点头说道:“孟德保重!孟卓保重!”

“本初保重!”曹操、张邈齐声说道。

袁绍返回洛阳帮助何进争权夺利,曹操在济南国放手大干。捣毁了景王刘章的祠堂后,人们对曹操的信任与日俱增。本地官员的诸多的恶性也被陆续揭发出来,曹操不避权贵,一一查处。在曹操的励精图治下,不过几年的时间,济南国面貌便焕然一新,官员廉洁奉公,百姓安居乐业。

济南国一地的安宁却不能影响到整个国家。宦官的胡作非为更胜以往,地方豪强变本加厉。黄巾之乱使得帝国本就捉襟见肘的财政情况更加恶化,对汉灵帝刘宏来说,帝国财政的恶化意味着奢侈生活的终结。为了解决这个迫在眉睫的难题,他不顾群臣的反对,加大了卖官鬻爵的力度——三公九卿皆明码标价。只要出得起钱,就可以享受到管理帝国事务的乐趣。

卖官的诏书一经宣读,朝野内外一片哗然。就在大臣们暗地里痛骂不止的时候,曹操的父亲,曹嵩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花费一亿钱购得太尉一职。人人都知道曹嵩贪财,却没想到竟然贪婪到如此地步。拿出一亿钱购买如此高官,他还要贪多少才肯罢休。

汉灵帝刘宏对此却毫不在乎,一亿钱的进账能使他做好多想做而又没钱做的事了。为了感谢慷慨解囊的曹嵩,他以曹操治理济南国有功为名,破格提拔曹操为东郡太守。远在济南的曹操哪里知道这中间的曲折,他在接到诏书后欢呼了许久,一是因为皇帝终于醒悟了;二是自己的能力总算被认可了,从国相到太守这么大的跨度,纵观整个汉朝怕也没几人能够做到。

等到新任济南相到达,曹操用最快的速度交接完公事。然后带着数名亲信,骑快马向洛阳飞驰而去。他要好好庆祝一番,同时还要告诉他的父亲曹嵩,这世上不靠投机钻营、讨好皇帝一样可以飞黄腾达。

济南国距洛阳千里之遥,按照正常的速度,需要花费十天左右,因为急着回家,曹操只用了不到六天就赶到洛阳。

曹操刚一进城就在城门处碰到了太中大夫杨彪的车驾。几年前,要不是袁隗与杨彪在朝中为自己游说皇帝刘宏,想要拆除景王刘章的祠堂哪会如此顺利。苦于在外做官,一直没能当面道谢。今天回家碰到了,曹操兴冲冲地来到杨彪的车驾前,翻身下马向车内行礼道:“曹操拜见杨大人。”

待车内之人掀开帘子,杨彪那消瘦干练映入曹操眼帘。几年不见,杨彪的眼神比以往更加犀利。他在见到说话之人是曹操,并没有露出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只是礼貌性的应付道:“原来是孟德啊,听闻你被陛下拜为东郡太守,可喜可贺啊。”

曹操有些纳闷,自己说话的语气难道不够恭敬吗?杨彪对自己为何如此冷漠,曹操未及细想,拱手向杨彪致谢道:“昔日大人为曹操在陛下面前周旋,一直未当面致谢,今日偶遇,曹操谢过杨大人。”

杨彪依旧冷冷地说道:“孟德不必为此谢我,我这么做是为了济南国百姓,与你何干。你若过意不去,还是回家好好劝劝你的父亲罢,劝他身居高位,要多为百姓着想。”杨彪说完便放下车帘,不再搭理曹操,随后命令车夫驾车离开。

第二节 曹巨高痛斥爱子 汉灵帝宫车晏驾(二)

曹操心中十分纳闷,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太中大夫杨彪。让自己劝劝父亲,这是怎么一回事?曹操想了半天也是一头雾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曹操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家再说。

沿着熟悉的道路来到家门口,曹操抬头一看吓了一跳。之间大门上方的牌匾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大字——“太尉府”。

自己家啥时候变成了太尉府?难道父亲搬家了?为什么没人告诉自己啊?

曹操带着满腹疑问来到门前轻轻扣门道:“有人在家吗?”

“来了!”府内说话之人的声音曹操倒是非常熟悉,等大门打开之后,曹操开口向来人问道:“曹福,咱家啥时候成了太尉府?我爹当上太尉了?”

曹福是跟随曹嵩多年的一位仆从,也是曹府的管家。面对曹操的询问,曹福脸上充满了尴尬的神色。他对曹操说道:“少爷,您回来也不知会一声,我好到城外接您去啊!”

“曹福,还没回答我的话呢。”曹操着急地问道:“家里啥时候变成太尉府了?”

曹福老脸一红,招呼曹操身后一众亲信进入到府内,同时对曹操说道:“老爷此刻正在书房,您还是亲自去问吧。这中间小人也不是很清楚。”

曹操见曹福含糊其辞,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他在心中隐隐约约觉得这太尉府与杨彪对自己说的话有着莫大的关联。要想搞清楚所有的细节,一会得好好向父亲问个清楚。

“少爷,您用过饭了吗?”

“进城前吃了一些。”

“我这就吩咐厨房给您预备一些?”

“多预备点好的,”曹操用手一指身旁的一众亲信说道“他们陪我连着赶了六天路,都没吃过一顿热乎的。”

曹操说完离开众人,先穿过前厅,然后经过回廊,径直来到后院的书房处,大声说道:“儿子曹操求见父亲。”

“是阿瞒啊,刚听下人说你回来了,快进来吧!”

曹操推门进屋,只见父亲曹嵩正端坐在书案前整理文牍,自己细心留意了下,文牍上记载的全是与账目相关的条目。看来父亲在自己到来之前,一直在整理账册。

曹嵩收起案前一卷竹简问到:“阿瞒,你不是被任命为东郡太守了吗?怎么没有去赴任啊?”

曹操行礼道:“距离赴任之期还有数日,儿子交接完公事后,趁此间隙回家来看看您。”

“哦,”曹嵩不置可否地说道:“你在济南国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此番去东郡断不可像在济南国一样。上回有袁本初帮忙,下次你还找人家啊?”

曹操点头称是,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同父亲争论。父亲做官向来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甚至朝廷上下不少人说“老奸巨猾曹巨高。”

曹操岔开话题问道:“父亲,在入府之时,我见门前的牌匾写着“太尉府”,您什么时候被拜为太尉了?”

“就在你被拜为东郡太守之后!”曹嵩不耐烦地答道。

这未免也太过儿戏了,曹操因父亲的话愣在当场。太尉乃是主管军事的大员,与司空、司徒并列三公。父亲哪有带兵打仗的经历,如今全国上下匪患不断,周边乌桓、西羌接连闹事。朝中此时急需一位德高望重并且熟悉军务的人出任太尉,否则又会出现黄巾起义,羌胡之乱。皇帝刘宏无论启用谁,也不应该用自己的父亲啊。

曹操大着胆子问道:“父亲,你没问陛下为何要你做太尉啊?”

“为何?”曹嵩心有不舍地说道:“为了得到这太尉一职,我可是下了血本的。整整一亿钱啊,这得经营多久才能攒出来。”

什么?曹操听后如遭雷击,父亲的太尉竟然是买来的!这么多钱父亲一下子就拿出来了。曹操以前听人说父亲私相授受,但从没想过父亲能贪到如此程度。联想到这几年,自己拼尽全力查处贪官污吏,查到最后这天底下最大的贪官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父子二人互相对视,屋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过了好久,缓过劲来的曹操才开口说道:“父亲,明日您还是向陛下辞去这太尉一职吧。”

“请辞?”曹嵩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儿子曹操,他嘲讽道:“你当清官是不是把脑子当坏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天下你还看不清楚吗?”

“儿子不明白,还请父亲明示!”

曹嵩愤愤不平地说道:“远的不说,这几年当清官的有好下场的么?侍中张钧,参奏张让被杀;尚书卢植要不是有劳苦功高的皇甫嵩保着,此刻怕也是一堆黄土了;还有那王允,几年前拿出张让谋反的亲笔信,都没扳倒对方,反到是被张让给下了大狱,差点把命搭上。阿瞒,你要再执迷不悟,他们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也正因为与此,我们才要跟这**人斗啊!”

曹嵩气得站起身来,抄起近前的竹简砸向曹操,开口大骂道:“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下你这个忤逆子,我们曹家早晚毁在你手上。你当陛下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么?我告诉你曹阿瞒!陛下的心跟明镜一样,他之所以不管是因为只有这群宦官才会按照他的心思办事,你这是跟宦官作对?你这是跟陛下作对。”

曹嵩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曹操心头,他很想跟父亲谈谈道理,谈谈自己心中那远大的理想。可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口。最终,曹操拜倒在父亲面前说道:“阿瞒恳请父亲,为天下百姓计。即便不同中宫宦官作对,也要为百姓着想。”

“幼稚!”曹嵩继续骂道:“阿瞒,睁开眼看看这天下吧,山贼土匪比比皆是。我贪钱是为了谁?是为了整个曹家。这钱你不拿,也会落入中宫宦官之手,也会被山贼土匪抢掠。你以为你这太守是因为你的政绩?这大汉朝比你有政绩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别人没被提拔而你被提拔了?是你父亲我给陛下筹到了一亿钱,陛下看在钱的份上,才让你做这东郡太守。就你那点政绩,陛下还看不上!”

曹操听了心中更加难受,父亲的话虽然难听,可说得全都是血淋淋的事实。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就像父亲所说的那样,是多么的幼稚。

巨大的失败感与挫折感同时袭上曹操的心头。最终曹操强忍着心中的伤痛地向曹嵩致歉道:“父亲之言,句句在理,儿子谨记于心。”

第二天,曹操早早地就离开了太尉府,他并没有去东郡赴任而是前往故乡谯县。临走之前,他留下了一道奏疏,奏疏则声称因为疾病不得不辞去东郡太守之职。

刘宏看到奏疏后开心了好一阵子,太守乃是两千石的高官。东郡也是大郡,曹操舍弃这个职位,又能拿出来卖个好价钱了。

汉帝国并没有因为黄巾之乱被平定而走向安定,底层的人民依旧在破屋烂房中苦苦求生,顶端的统治者却对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十分厌倦。汉灵帝刘宏开始梦想着把青山绿水搬进宫殿之中,以实现他回归自然的梦想。整个帝国已经摇摇欲坠,内心被恐惧支配的他变得更加荒淫无度,灾难带给他唯一的领悟就是要抓紧时间行乐——朕死后哪怕洪水涛天。

相传在南国生长着一种叫作望舒荷的荷花。它的叶片昼卷夜舒,花大如盖,高一丈有余,这种本来在南国都难得一见的植物竞然出现在洛阳的深宫之中,与之共同存在的还有来自群山密境的美石与苔藓。这一切与金碧辉煌的宫殿合在一起,共同组成了汉灵帝刘宏当下最得意的作品——裸泳宫。

望舒荷、奇石、苔藓、潺潺溪流,能想出这样的组合不得不承认刘宏拥有很强大的艺术细胞,至高无上的皇权把刘宏丰富的想象力变为现实。

月圆之夜绽放的望舒荷,身着轻纱的美人泛舟于荷塘之中。刘宏悠闲地躺在小舟之上,品尝着甘甜的美酒,同时借着月光欣赏美人婀娜多姿的娇躯。

诗兴大发的他脱口吟唱道:“凉风起兮日照渠,青荷昼偃叶夜舒,惟日不足乐有余,清丝流管歌玉凫,千年万岁喜难逾。”

南国的荷花,崇山峻岭的奇石,密境幽林的苔藓,在那个基本只能靠人力的时代,将这些自然奇珍搬至大内深宫之中是农耕文明的奇迹。而这奇迹的背后却是由骸骨与鲜血所组成的炼狱。多少人因此而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因此而妻离子散。皇帝乐在其中,宦官大发其财,而大汉则行将就木。

公元一八八年,汉灵帝刘宏终于一病不起,长期声色犬马的荒堂生活摧毁了他的身体。从黄巾之乱结束到他病倒这四年的时间里,帝国发生了两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而这两件事情彻底改变了整个中国的历史走向。

第一件事,为了平衡黄巾之乱结束后的军权分配不均的问题,刘宏将镇守洛阳的西园禁卫军分成了八个部分,设立西园八校尉共同管理这支军队。中宫宦官蹇硕为上军校尉,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西园八校尉以蹇硕为首,其余七人受其节制。刘宏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限制大将军何进不断增长的权力。

第二节 曹巨高痛斥爱子 汉灵帝宫车晏驾(三)

皇子刘辩与刘协正一天天长大,刘辩轻浮,刘协伶俐。刘辩身后是整个何家以及支持嫡长子继位的帝国官员。刘协除了刘宏的亲生母亲董太后以及疼爱他的父亲以外再无任何依靠。这也是刘宏迟迟没有立太子的根本原因。限制大将军何进的权力,目的是要立刘协,可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却彻底打乱了刘宏所有的布局。

第二件大事,因讨伐黄巾军失利被免官的董卓竟东山再起。黄巾之乱刚一结束,西凉地区的汉人与羌人豪强以讨伐宦官为名发动叛乱。金城太守被杀,战火直逼三辅地区,长安随之震动。长期与羌人打交道,熟悉西凉军情的董卓被再度起用,跟随皇甫嵩、张温带兵讨伐边章、韩遂的叛军。公元一百八十五年,董卓利用流星划过夜空,敌军陷入混乱的时机,带兵主动出击大破敌军。之后不甘失败的韩遂叛军一而再、再而三发动对三辅地区的攻势,董卓因数次阻挡叛军而倍受重用。公元一八八年,董卓因军功被封为斄乡侯,拥兵数万,虎踞边镇。

刘宏重病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内外,当太医们得出药石难救的结论后,朝堂之上的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太子的位置始终悬而未决,若刘宏突然驾崩,皇位之争再所难免。

刺骨的寒风吹遍了洛阳城中的每一个角落,车水马龙的街道也变得冷冷清清。元老们频频密议,袁绍与曹操这两位青年才俊却趁着朝中无事,相约来到都亭凭吊当年因反对宦官冤死的窦武与陈藩。昔日的军营已然荒废,到处都是一片凄凉之色。

袁绍来到一处空地后翻身下马,曹操也跟着跃下马来。二人一同并行了几步,袁绍率先开口道:“孟德,宫中已传出消息,陛下重病卧床不起,药石均不见效,万一陛下殡天,我担心朝中要大变啊!”

曹操望着地上的杂草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许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袁绍很是不解,追问道:“孟德为何摇头不语?”

“我只是有感于朝堂罢了!”曹操的声音充满了沮丧:“太子之位一直悬而未决,这是陛下在忌惮何家的权势!”

“依你所说,陛下不打算立嫡长子刘辩?”

“正是,我担心太子之争会再次引发战乱。”曹操向袁绍分析道:“嫡长子刘辩举止轻浮,何皇后与中宫宦官关系密切,大将军何进手握重权。陛下设西园校尉所图何事?”

“这是要我们保护太子?”袁绍小声问道。

曹操忧心忡忡地回道:“话虽如此,可这朝局并非你我所能左右,故太子亦不是我等所能维护。”

“为何?”

多年的历练,不断经历的挫折,曹操早已不是十多年前的莽小子。自从长子曹昂降生后,曹操的性格也变了很多。胆大却不妄为,热血但不冲动。望着一脸迷惑的袁绍,曹操耐心地解释道:“嫡长子继位乃我大汉祖制,昔日高皇帝想废太子刘盈而立赵王如意,但摄于吕家的权势最终不得不放弃。皇子刘辩内有外戚撑腰,外有朝臣力挺,一旦立幼,朝堂必然动荡。如今外患四起,胡羌扰边,朝中一旦人心不稳,则国家危矣。”

袁绍点了点头,望向已经残破不全的军营,指着不远处一座垮掉半边的房子说道:“当年,就是在那里,大将军窦武自刎于军中,就算他的鲜血已经干涸,可宦官们的恶行我一日都难以忘记。孟德你与我早已立下誓言诛除宦官,如今若由皇子刘辩登基,那何日才能铲除他们?”

曹操的眼神也随着袁绍所指而变得锐利起来,他目视远方,接着回应道:“我又怎会忘记,蔡邕老哥曾带我至此地讲述他们的事迹。从那时起,我便立志要为他们报仇雪恨。如今曹节、王甫虽已化作黄土。但中宫宦官依旧在肆意妄为,只不过若为报仇而置国家于不顾,则非我本意也。退一步讲,哪怕便皇子刘辩继承大统,宦官也未必不能诛除。”

袁绍茫然地看着曹操,无论从哪方面考虑,只要刘辩继位,宦官权势必然大增。现在想诛杀宦官都难如登天,那以后……袁绍不解地问道:“孟德为何有此一说?”

曹操俯身拾起了一支枯枝,蹲在地上画了几个圆圈,标注了各方势力后,耐心地向袁绍解释道:“何皇后虽是由张让、赵忠一手扶起的,可皇后一旦成为皇太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微妙起来,尤其还有大将军何进这样位高权重的外戚。宦官弄权,必然会触及何家的利益,到那个时候,何家不会坐视不理,若能顺势引导,双方必然势同水火。有大将军何进站在我们这边,剪除宦官并非难事。”

“孟德所言如醍醐灌顶,可是我等如何才能促成此事?”袁绍兴奋之余心中亦多了一层隐忧。

“此事极易耳。”曹操在地上又画了一圈,指着圆圈说道:“此圈代表我们,如今刘辩成为太子最大的阻力来自陛下,我们又是陛下拿来牵制何进的棋子,如果我们站在何进一边呢?”

“妙哉!妙哉!我怎么没想到其中的关键,还是孟德思虑长远。”袁绍抚掌笑道。

“哪里,哪里,本初你不过是为表象所迷。”曹操亦大声笑道。

寒风依旧刺骨,天气仍然寒冷,可曹操、袁绍明白,属于他们的春天已经不远了。

刘宏已在病榻之上躺了数月,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做恶梦,梦到含冤而死的宋皇后,梦到那些被自己下令诛杀的大臣们。尽管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言语间祝福自己恢复健康,可刘宏心底非常清楚,老天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回想自己这一生,从莫名其妙的被选来当大汉的皇帝,然后开始纸醉金迷的放荡生活。一切就如浮云一般在眼前掠过。刘宏一时间觉得这一切是如此的无聊,后宫佳丽三千,无一人真心待他,她们贪图的不过是自己的权势与地位。胭脂丛中混迹一世,到头来依旧是孤家寡人,皇帝的孤独只有君临天下之人才能体会。

病榻之下跪着的是近侍蹇硕,这是刘宏心中唯一可以相信的臣子。至于张让、赵忠,刘宏已不敢再相信,除了一部分何皇后的原因,还有一件事是刘宏所无法释怀的。那就是豫州刺史王允得到的那封张让原作内应的书信,一个门客若没得到授意怎么可能会去勾结敌人?张让背叛大汉的事实,不过是层一捅就破的窗纸。群臣激愤、百姓哗然。面对刘宏的责问,张让将此事全部推给写信的宾客。刘宏权衡再三后,最终放弃追究。不只是因为他与张让之间深厚的感情,更是他害怕群臣以此为契机向他的权利下手。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宏很清楚自己这一生的所作所为,也把一个好好的国家祸害的够呛。当他从长子刘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后,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次子刘协。可老天却不允许他站起来做完这件事情了。或许当年就该废了毒杀王贵人的何皇后,或许就该留着宋皇后,或许不该什么都听张让的。刘宏无助地望着大殿顶部的彩绘,回忆着一生所犯下的错误。他积攒了很久的力气才虚弱地说道:“所有人……都下去吧……蹇硕你留下。”

“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啊!”蹇硕声泪俱下地哭道。

“朕……朕快不行了……”刘宏的声音有气无力:“你起来,来朕跟前……朕有话对你说。”

蹇硕见状赶忙起身,轻轻地凑到刘宏面前,弯下腰将耳朵附在了刘宏的嘴边,聆听刘宏的遗命。

“朕的枕头底下有一道诏书……咳!咳!咳!”刘宏在与死神作最后的抗争,他挣扎着继续说道:“朕要立皇子刘协为太子,由他代朕执掌江山……蹇硕,朕就把一切……都交给你了。”

蹇硕从刘宏的枕头下取过诏书,立即拜倒在刘宏的面前,大哭道:“老仆万死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了却心事的刘宏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说道:“把诏书收好,你下去吧……”

“来人,请太后……”

荣华富贵往往被当作人世间最大的幸福,因为贫穷总会带来各种各样的不幸。但富贵不过是通向幸福的捷径,却不是幸福的终点。刘宏坐拥天下却买不回自己的生命。穷奢一生,胡作非为的结果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间最大的不幸莫过于此。

老太后望着即将逝去的儿子泣不成声,偌大一个皇城,能够说几句真心话的人只有病榻之上躺着的中年人。哪怕刘宏是一个无道的昏君,但在董太后眼里,他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与支柱。

“母亲……”刘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儿子就要走了……我已安排妥当一切,您要好生照看好您的孙儿。”说罢,刘宏两眼一闭,离开了这个他亏欠甚多的世界。

“我的儿啊!”董太后由抽泣转为嚎啕大哭,皇宫之中所有人就地下跪,哭声很快连成一片,回荡在洛阳的皇宫当中。

公元一百八十九年五月十三日,汉灵帝刘宏驾崩于洛阳南宫的嘉德殿,享年三十三岁。他所留下的是一个濒临崩溃的帝国:贪官横行,宦官弄权,胡虏扰边,百姓造反。所有的一切都表明,改朝换代的脚步已越来越近。

麋鹿霜露,遂栖宫卫。

注1:古人用简牍时,如有错讹,即以刀削之,故古时的读书人及政客常常随身带着刀和笔,以便随时修改错误。

第三节 大将军虎口脱险 中常侍诱杀蹇硕 (一)

蹇硕与张让两人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俩狼狈为奸,残害忠良,杀害无辜,做尽坏事。在众人眼中,两个人就是一丘之貉。但实际上,蹇硕与张让在效忠刘宏的问题上,两人之间还是有比较大的分歧。

作为少数死忠之一的蹇硕,此刻他还顾不上悲伤。刘宏的临终托付犹如千斤重担压在他的心头。蹇硕是坏人不假,却是一个对刘宏绝对忠心的人。刘宏在世的时候,这样的忠心不算什么。可在刘宏驾崩之后还能够始终如一,这就十分难得可贵了。

蹇硕心里很清楚,就算当众宣布立刘协为太子的诏书,也很难实现刘宏的遗愿,皇权至高无上,但比皇权还要至高无上的是礼法。礼法是皇权稳固的基础,刘宏活着的时候都无法立刘协为太子,刘宏一死,蹇硕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蹇硕代表着皇权的意志,何进代表着礼法的传承。两者相持不下的情况下,谁拳头硬听谁的。

现在何进不但手握重兵,更有朝臣的支持,何进不死,刘协难立。皇帝刚刚大行,按照礼制所有重臣都必须进宫吊丧。现在新君悬而未决,何进于情于理都要进宫主持大局。若能在宫内设下埋伏,大将军何进必难逃一死。只不过要做成这件事,必须要得到执掌中宫禁卫,中常侍张让的支持。

一起合作了这么多年,蹇硕坚信张让依旧会站在自己这一边。毕竟刘宏对张让远比对自己要好很多,张让没有任何理由不完成刘宏的临终遗愿。

蹇硕见到张让后,立即拉着他来到嘉德殿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商谈立刘协为新君以及如何埋伏何进一事。

刘宏的棺椁停放在大殿正中央,嫔妃与宫人们的哭声连成一片,与心急如焚的蹇硕不同,此时的张让气定神闲,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张常侍,现在形势已是千钧一发,我也就不客套了。”蹇硕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地说道:“陛下在驾崩前交给了我一道遗诏,要求我等拥立皇子刘协为天子,能否完成陛下的遗命,就要看我们的了。”

当蹇硕说出“遗诏”二字的时候,张让心头大震。再听他后面说出“要立皇子刘协为天子”的时候。张让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心跳加快了数倍,面色也随着加快的心跳而变得通红。

张让一向认为这世上没有人会比他更亲近皇帝刘宏,在他内心深处,刘宏对他来说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帝王。他本以为刘宏驾崩后,皇子刘辩就会顺理成章的成为皇帝。按照他与何皇后的关系,他应该能算作新君的外公。现在蹇硕竟然声称刘宏留给他一道遗诏,而且遗诏竟然是立刘协为新君。这有可能吗?会不会是蹇硕自编自导的一出戏?如果不是,刘宏为什么会瞒着自己而立刘协?张让越想越乱,一时间竟忘了蹇硕的存在。

“张常侍?你到是说句话啊?”蹇硕焦急地说道:“再等下去,大将军何进就要立皇子刘辩为新君了!”

张让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蹇大人,此事关系太大,容我思量一番。”张让说完便不再搭理蹇硕,再次陷入到沉思之中。他现在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倘若遗诏是真的,他要不要跟蹇硕共乘一条船?

蹇硕见张让沉默不语,心中更是焦躁,他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地看一眼张让,如果张让都没有办法,那该如何是好?

而张让这时候压根就没有把心思放在遗诏上面。刘辩与刘协就像一个天秤两边的筹码,张让满脑子装着的是拥立谁自己才能成为最大的受益者。刘辩是自己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枚重要棋子,刘辩当皇帝最大的麻烦是大将军何进。想到日后要唯他马首是瞻,张让就觉得十分不甘。拥立刘协,问题也很大。手握遗诏的人是蹇硕,如果刘协当上皇帝,功劳最大的人是蹇硕而不是自己。这不就意味着自己以后要听蹇硕这个草包的?

何进与蹇硕相比,站队何进更加稳妥些,毕竟两家还有一层亲戚关系。至于所要面临的风险,帮助何进立刘辩几乎没有任何风险,但是要立刘协,就要同何进开战。这些年,西羌作乱,匪患严重。军队的实际控制权在袁绍、曹操这样的校尉手中。蹇硕手里的那点兵,还不够何进塞牙缝的,就算把自己手上的禁卫算进去,实力相差也还是悬殊。下定决心的张让在心中安慰自己道:“不是老仆不努力,拥立刘辩乃是众望所谓,老仆也不能违背天下人的意愿啊。陛下,老仆对不住了。”

张让装模作样地说道:“蹇大人,陛下的遗诏放在何处啊?”

“就在我身上。”

“可否借我一观啊?”

“张常侍请看。”蹇硕毫不犹豫将收藏在怀中的诏书拿出,慎重地交到张让手中。

张让打开诏书,从上到下,飞快地看了几遍,面色也随着目光所过之处忽明忽暗。在确定上面所写的内容后,又将整道诏书翻来覆去地观看,以辨其真伪……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诏书是假的,立即命令禁卫解决蹇硕。然后用蹇硕的人头去向大将军何进邀功。

“这诏书是陛下亲手赐予我的,张常侍,你难道怀疑我会矫诏不成?”蹇硕有些生气地问道。

张让将诏书交还蹇硕,装作有些歉意地说道:“张让并非是信不过大人,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不得不小心谨慎。”待看到蹇硕质疑自己的眼神消失后,张让才继续说道:“陛下为何要立皇子刘协?我常年陪伴陛下左右,从未听闻陛下谈及此事,陛下大行前是否清醒啊?”

“陛下当时非常郑重。”蹇硕认真地解释道:“陛下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此乃陛下临终所托,我又怎敢胡言乱语。”张让的面色变换数次,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温和地说道:“蹇大人能得陛下临终托付,可见陛下有多么倚重大人。我相伴陛下一生,陛下这最后的遗命必须要替他完成。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蹇硕凑到张让耳边,轻声说道:“安排禁卫,控制中宫,待大将军何进前来奔丧时,就地将其诛杀。”蹇硕说完又向张让做了一个杀人动作。

“蹇大人放心,我这就安排人手,保证万无一失。”张让假意答应道。

“一切就仰仗张常侍了。”蹇硕躬身谢道:“我这就去安排其他人手,”

张让走出嘉德殿,指挥禁卫把守通向这里的各处要道,就像当年对付窦武那样,一张天罗地网再次在宫中布下。

同样守在嘉德殿的赵忠在得到消息后,立即赶来前殿向正在布置的张让兴师问罪。他实在不能理解张让的举动,这与他俩之间的计划相去甚远。

瞅准机会,赵忠将张让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未等张让开口便这责问道:“张常侍,你如此这般布置所为何事?早上你不还跟我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请大将军进宫迎立皇子刘辩登基才是。”

张让望着既愤怒又焦虑的赵忠,用手指放在嘴前做出一个“嘘”的动作。接着四下张望了一圈,确定近前没有其他人后,张让示意赵忠附耳过来,最后才悄悄地在赵忠耳边说道:“陛下给蹇硕留了一道遗诏,命其拥立皇子刘协为新君。”

“啊?什么?”赵忠心中大震,张让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粉碎了他所有的梦想。赵忠的心就像被人用刀狠狠地扎了一下。本来刘宏驾崩,赵忠心里还有些开心,多年的筹划终于等到开花结果之时了,可这道遗诏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赵忠沮丧地靠在宫墙边上,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我多年的心血啊!”

张让则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发牢骚的赵忠。过了好一会,赵忠才停下来。当他看到张让好整以暇的样子时,一股无名火再度燃起,他压低了声音咆哮道:“张常侍!当初是你告诉我只要何贵人当上皇后,这太子之位就是刘辩的。结果呢,等了这么多年,等到陛下驾崩,刘辩也没被封为太子。这些年为了保住何皇后的位置,我可是搭进去一半家底了。张常侍,这可是在你的计划下做的,你可不能不管我啊!”赵忠说完愤怒地盯着张让,等待他的回答。

“赵常侍,你我在宫中共事多年,我可曾骗过你一次?”张让依旧笑着回问道。

“没有!”

“那现在皇子刘协登上皇位了吗?”

“也没有,可是等蹇硕一宣读陛下的遗诏,他就是了啊!”赵忠的语气充满了沮丧。

“那我问你,蹇硕为何不直接宣读遗诏而来找我商议呢?”

“他有所顾虑啊!”

“那他顾虑何人呢?”

“大将军何……我懂了!”赵忠恍然大悟道,可他转念一想,现在中宫布置严密,刚恢复的神气又再度暗了下来:“现在中宫已经戒严,大将军何进只要踏进这宫门,必死无疑呀!”

第三节 大将军虎口脱险 中常侍诱杀蹇硕 (二)

张让耸了耸肩,戏谑地说道:“如果你是大将军,当你知道宫里有人设下埋伏,要取你的性命,你来还是不来呢?”

“肯定不来啊,谁会傻到故意送死?”赵忠再一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说道:“我明白了,咱们只要保住大将军,一切都还有转机,我这就派人前往宫门拦住大将军。”赵忠话闭转身就要离开。

“赵常侍,你先等等。”张让一把拉住准备离开的赵忠,张让眼中满是失望之色,心中有些懊悔,自己怎么找了这么一位见识短浅的死党。

“张常侍,你这又是何意?”赵忠很是不解张让为何又拉住自己。张让赶忙解释:“陛下给蹇硕的可是能立一国之君的诏书,我们现在这么明目张胆地去帮大将军,万一大将军执意进宫,那我们也得跟着被抄家灭族。”

赵忠的心情几次三番的上上下下,他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地望着张让,等待张让接下来的解释。

张让则微微一笑:“我们不去说,也自会有别人去说。中宫宦官这么多,与大将军有关系的比比皆是。随便找一个就能把这事给办了,用得着我们亲自出马吗?大将军只要不执意进宫,这是就算成了一半了。”

“怎么才只有一半?”赵忠焦急地追问。

“现在蹇硕手握西园劲旅,大将军执掌洛阳精锐,这真是打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所以我才假意帮助蹇硕,现在中宫设防,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如果他们两边真打起来,我们就坐山观虎斗,哪边赢了就站哪边不是更好?”

“可是万一是蹇硕赢了,我们这些年的心血不就全都白费了。”赵忠依旧在担心自己的钱财。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担心这些身外之物。”张让一下看穿了赵忠的心思,不满地说道。

“这是多少年积累的心血,你倒是一点都不介意。”

“好,我给你说说。就算是蹇硕赢了,你我皆有从龙之功。你想想当年陛下继位,你我二人是何等的荣光。区区财货,三五年的光景也就回来了,若是连脑袋都没了,你要这些财货还有何用?”张让的语气已经显露出些许的不耐烦。

“懂了,张常侍你早这么说我不就不急了吗,那现在需要我做什么?”赵忠如释重负的问道。

“什么都不用做!处理好陛下的丧事就行了啊!”张让的语气充满了无奈。

“好的,事情若有变故,一定要派人知会我啊!”赵忠临走前亦不忘了嘱咐张让。

“知道了……知道了……去吧。”张让挥挥手送别赵忠,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张让叹气道:“我当初怎么就找了这么个蠢材做盟友呢?”

宫中敲响了刘宏大行的丧钟,城门也因丧钟声而关闭。等到消息的大臣们纷纷更换朝服,头冠改为白色的头巾,朝服则全部换为白色的单衣。换装完毕的大臣陆续赶往皇宫参加刘宏的丧礼。

一夜之间,妹夫驾鹤西去,妹妹也成了寡妇。若在普通人家,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天大的悲剧。身为大舅子的何进却完全感受不到悲伤的存在。原来权倾天下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一呼百应的滋味是如此的令人上瘾。他很想强逼自己大哭一场,但实在连挤出几滴眼泪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到。从一名屠夫到万人敬仰的大将军,就像在做梦一样。

为免夜长梦多,当务之急是要把外甥立为新君。虽然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刘辩将是皇帝的事实,过场还是要走的。心情愉悦的何进在穿好丧服之后来到铜镜前,在确定镜中人看起来很悲伤后,他才下定决心离家并前往皇宫。

何进的车驾穿过大街小巷,最终停在了南宫朱雀门外。何进走下车驾,百官皆向他点头致意。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何进沿着复道大步向朱雀门处走去。

复道两边的羽林卫皆身穿素服,每个人面无表情地凝望着正前方。何进行走在复道之上,刚走到门闕下,只见几名正在门那里闲聊的几名宦官中走出一人,径直向自己走了过来。

何进定睛一看,来人名叫潘隐,是中宫宦官中与自己关系特别密切的几人之一。潘隐身材中等,与刘宏的关系不远不近,属于能参与大事,却还未涉及隐私的人物。当年曾在废后一事上帮过何家。从那以后,潘隐与何进越走越近。

潘隐走进后立即痛哭流涕道:“大将军,陛下……陛下殡天了。”

何进微微一愣,这潘隐抽得是什么风。他曾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抱怨刘宏的刻薄。但从他的表情来看,怎么就像死了亲爹一样。何进转念一想,潘隐痛哭也没什么不对。宦官之间明争暗斗不断,这时候不装装样子,说不定会被人抓到把柄。自以为想明白的何进干嚎道:“陛下……英年早逝,是我等之不幸啊!”

潘隐心急如焚,他接近何进是想告诉他宫中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要进了这朱雀门就是鬼门关。他连连向何进使眼色,可是何进只顾干嚎,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动作。潘隐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羽林卫,提高了痛苦的声音,然后在哭泣的间隙向何进说道:“呜呜……大将军……呜呜呜……请……呜呜…借一步……呜呜……说话…呜呜呜……”

何进这下听到了,他停止了干嚎,终于注意到潘隐正在向自己眨眼。会意的他拉着潘隐的衣袖哭道:“陛下……陛下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啊?”

“陛下…陛下操劳过度……得的是热疾。”

何进问一句,潘隐答一句。二人哭着哭着就退出了复道,中间虽然遇到几位大臣,但见二人哭得实在伤心,他们也都摇着头向宫内走去。

等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潘隐急忙对何进说道:“大将军,切莫进宫,里面有埋伏。”

何进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不解地问道:“我妹妹是皇后,她怎么会暗算我?”

“不是皇后娘娘,是蹇硕。”潘隐解释道:“赵常侍刚才跟我说,蹇硕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道陛下的遗诏。遗诏上说要立皇子刘协为新君,蹇硕害怕大将军你从中阻挠,就准备对你不利啊。”

何进头“嗡”的一下,他没想到皇帝刘宏临终前会留有这么一手。只要蹇硕宣读了诏书,自己不就什么都没了。一时间他也没了主意,只是喃喃自语道:“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呀?”

第三节 大将军虎口脱险 中常侍诱杀蹇硕(三)

潘隐焦急地说道:“大将军!都什么时候了,为防有变您现在赶紧前往军中。您只要控制住军队,就算蹇硕有三头六臂,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有理,有理,我这就去军营。”何进顾不上感谢潘隐,转身就往车驾处走去。

“大将军!为防有变,不要乘车!”潘隐叫住何进道:“我已命人在前面东北角的柳树那里备下快马。”

何进听后,转身向潘隐所说的地方发足狂奔。事关生死。何进用最快的速度跃上马背,接着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向马尾处。骏马吃痛,一声嘶鸣便带着何进向皇城东边狂奔而去。

皇帝驾崩,皇城内外全部戒严。全副武装的中军校尉袁绍与典军校尉曹操正在营中待命。

袁绍听到丧钟想起,有感而发道:“陛下总算殡天了,孟德你觉得朝局会走向何方呢?”

曹操说道:“唉!当下还是要以安抚百姓,平定各地的流寇为第一要务。陛下这几年大兴土木、营造宫殿,百姓已不堪重负,江山几近支离破碎,若再没人出来阻止,大汉危矣!此时应当多用能吏……”曹操说到能吏立刻想到了买太尉的父亲,心中顿觉惭愧不已,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孟德,中宫宦官不除,何以启用能吏?”袁绍并没有注意到曹操的表情,接过话反问道。

一想到中宫宦官,曹操顿时头大无比,现在蹇硕、张让等人把控中宫,倘若新帝像他的父亲一样信任这些宦官。打击流寇都在其次,自保都成问题。曹操叹气道:“除去宦官谈何容易,除非大将军点头,否则你我只能在此待命。”

“孟德,大将军怎会点头?”袁绍愤愤不平道:“大将军的妹妹是张让那阉贼的儿媳,他们都是一家人。当年陛下要废掉何皇后,全靠张让、赵忠力保。就冲这恩情,大将军也很难下杀手。你我立下的宏愿,也不知道何时能实现啊。”

曹操听得更加揪心,蹇硕跟张让狼狈为奸多年。现在何进跟张让是儿女亲家,蹇硕以后对付自己的时候,何进会施以援手吗?

曹操沮丧道:“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袁绍点头刚要说话,突然间有名士兵冲进大帐惊慌失措地说道:“不好了,二位将军,出事了!”

袁绍按剑而立急问道:“出什么事了,你把话说清楚。”

“大……大将军……来了!”

曹操追问道:“大将军,大将军怎么会来这里?”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您快去看看吧!”

曹操、袁绍急忙奔出大帐,只见气喘吁吁的何进正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向着二人走了过来。袁绍加快脚步来到何进身边问道:“大将军,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何进看到袁绍就像见到了亲人般,他松开抓着士兵的手,双臂抱住袁绍说道:“就差那么一点,我就见不到你们了,蹇硕这贼子打算要我的性命啊!

“竟有此事?”袁绍先是一愣,然后怒骂道:“这群阉竖安敢如此,这是要造反么?”

何进带着哭腔说道:“我现在命悬一线,本初你快给我想个办法啊。”

曹操好奇道:“蹇硕此人虽然阴险,绝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恐怕绝不止他一人要致大将军于死地。”

在袁绍、曹操的安慰下,何进总算从最初的慌乱中恢复了镇定。他满脸愁容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进帐再议吧。”何进说完,垂头丧气地走进帐内。

袁绍、曹操二人面面相觑,只听帐内传来了何进的声音,“把孔璋也叫来,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唉!”

自从曹操与袁绍明确表明对何进的支持后,二人就成为了何进的左膀右臂,与主簿陈琳共同组成了何进的智囊团。

陈琳,字孔璋,广陵射阳人,为人才思敏捷,更写得一手好文章。何进在成为大将军后,召其为门客,平日里何进的奏疏便大多出于此人之手。

待众人到齐后,六神无主的何进将刚刚在皇宫外的遭遇简要复述了一遍后便在帐内主帅之位上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他的言语间已经失去了方寸:“你们快给我想个办法,这刘协一旦成为新君,我们家可就完了。”自己的妹妹曾下毒害死刘协的亲生母亲,一想到这件事,何进的脑门便直冒冷汗。

何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在场的其它人却截然相反。曹操笑而不语,袁绍气定神闲,陈琳悠然自得。看到三个人毫不紧张的样子,何进心中更加焦急,他再次催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倒是说话啊!”

三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三个人当中年纪最小的陈琳站起身来率先开口道:“大将军今日躲过一劫,此乃上天庇护,现在将军身在大营之中,蹇硕纵然有三头六臂亦难有作为。”

何进怒斥道:“蹇硕现在有遗诏在手,随时可以号令禁军杀过来,逃得一劫又有何用?”

陈琳正欲申辩,袁绍接过话来,“孔璋言之有理,大将军化险为夷,现已是胜券在握,的确无需担忧。”曹操虽未发言,却也在一旁频频点头,认为二人所说完全正确。

何进一脸茫然,他完全没明白陈琳、袁绍所说的胜券在握是什么意思。窦武当年之事他也略知一二,窦武就是死在刘宏的诏书之上。现在蹇硕图穷匕见,若要效仿当年窦武带兵攻打皇宫,那岂不是走上了窦武的老路?何进看了看袁绍,又望了望曹操,最终还是向最先开口的陈琳询问道:“孔璋何解?”

陈琳对何进行礼道:“大将军,您这是当局者迷啊,蹇硕之所以在宫中设下埋伏,准备暗算大将军,就是畏惧大将军的权势。如今大将军已回到军中,似龙得风,如虎添翼,蹇硕再难有所作为。”

“可是他手上有陛下的遗诏啊!”何进忧心忡忡地说道。

陈琳欲言又止,他求助似的望向袁绍与曹操,之间他们二人同时放声大笑,在何进质疑的眼神中,袁绍急忙解释道:“陛下驾崩前并未立下太子,倘若蹇硕在此时宣布陛下的遗诏,势必会遭致朝臣反对。大汉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子刘辩乃陛下嫡长子,是新君的不二人选。”袁绍看到何进脸上的忧色已越来越少,神情更加得意,他继续说道:“如今大将军手握重兵于朝外,皇太后坐镇于朝内,只要太后一口咬定蹇硕所持的是伪诏,大将军便可提兵杀入皇宫铲除逆贼,皇子刘辩登基无虞也。”

袁绍的一番解释令何进茅塞顿开,只不过他还有一丝困扰:“陛下丧礼,我若一直不进宫致哀,怕是于礼不合。”

“此事极易耳。”曹操终于开口说道:“大将军对陛下感情深厚,如今陛下驾崩,大将军悲伤不已,以致成疾,卧床不起。此乃大孝之举,谁敢指责大将军?”

“妙哉!妙哉!”何进总算明白过来,他对袁绍、曹操二人称赞道:“本初、孟德,真乃当世奇才也。有你二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袁绍、曹操拱手称谢。袁绍见何进不再恐惧,心中开始酝酿一个更大的想法。这是他与曹操多年的夙愿,现在蹇硕与何进势成水火,何不劝何进趁此机会将中宫宦官一举铲除呢?有了想法,袁绍立即付之于行动。他向对面的曹操连使眼色,希望曹操能与他同时向何进谏言。可是曹操却一个劲摇头,袁绍眉头深锁疑虑的望着他。曹操却指向向帐外,示意袁绍回头再说。

袁绍打手势再问,曹操只是不断摇头。兴奋过后的何进终于发现两名心腹的动作,他开口问道:“本初、孟德,你俩在嘀咕什么呢?”

袁绍见何进开口询问,便不再同曹操打手势,他站起身来,走到何进面前行礼道:“既然蹇硕欲对大将军不利,大将军何不借此机会诛除整个中宫宦官,袁绍愿做前锋!”

第三节 大将军虎口脱险 中常侍诱杀蹇硕(四)

“这个……这个……这个嘛……”中宫宦官为祸已久,何进早已对宦官畏之如虎,袁绍的提议虽然诱人,何进依旧没有足够的胆量同意此举。

“大将军,未免夜长梦多,当务之急是要让新帝登基。至于诛杀宦官一事,待大局稳定后,一道诏书就可解决他们。现在突然发难,若逼的宦官狗急跳墙,万一伤及陛下与太后,那么我等便百死莫赎了。”曹操起身言道。

“孟德此言差矣。”袁绍反驳道:“现在中宫宦官势力最弱,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好了,好了,你们俩就不要在争了。”不愿同宦官撕破脸皮的何进说道:“孟德言之有理,本初亦是为我着想。宦官为祸已久,我也早欲除之。本初可暗中做些准备,待陛下登基后,我们再做打算。”

“诺!”袁绍极不满意地看了一眼曹操,极不情愿地说道:“袁绍必不负大将军所托!”

何进在军中装病,蹇硕亦不敢轻举妄动,刘辩即位新君一事再无阻碍。

尘埃既已落定,张让迅速意识到,投靠新贵大将军何进的时候到了。效忠不在人世的汉灵帝刘宏,去执行一道还没有宣读的诏书,这样的“蠢事”也只有死脑筋的蹇硕做得出来,蹇硕虽然失败了,可是他的项上人头还是有些价值的。心中为汉灵帝刘宏默哀了片刻,张让便带着一众禁卫来到了蹇硕所在的官署内。

突然出现在官署张让令蹇硕看到了一丝希望,他紧锁的眉头也随之舒缓下来。蹇硕感激地说道:“张常侍,你可算来了,我正打算找你去呢,快请进!”

张让笑了笑说道:“蹇大人哪里的话,值此危难之际。我又岂能让你一人独自面对呢?”

“有张常侍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快坐!快坐!”蹇硕说着招呼张让坐下。

张让也不客气,在蹇硕的搀扶下大摇大摆的坐了下去。等蹇硕亲自奉上热水,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蹇大人,你我共同侍奉先帝,又经历这么多风雨,算来也有二十年了吧。”

“张常侍好记性,你不说我都没想到,这时间过的真快啊!”

“蹇大人,经过这二十年的相处,你觉得我张让为人如何?”

“张常侍对陛下忠心不二,对我更是义薄云天,当年若没有张常侍提携,也就没我的今天。”

张让长叹一口气道:“蹇大人,你我皆是先帝最亲近的人,先帝有遗愿未了,我们这做奴仆的可不能置之不理啊!”

蹇硕听到遗愿二字,眼圈微微发红,有负刘宏的罪恶感浮上心头,他强忍着泪水向张让说道:“张常侍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就要以死谢陛下了,没能立皇子刘协为帝,我心中有愧啊!”

“蹇大人切莫伤心难过,事情没到最后一步,尚有转机。只要我们有遗诏在手,能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的遗愿,就算大将军何进再有权势,也只能改立新君。”

蹇硕说道:“可是现在朝廷的那群大臣们,人人都以何进马首是瞻,就算我们想昭告天下,恐怕也困难重重啊。”

“蹇大人,这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张让拍着胸脯说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张常侍,这么说你已经有良策了?”

张让说道:“我就是为此事而来,一道诏书尚不足以取信与天下,陛下在驾崩前除了这份遗诏,可有其他信物给你啊?”

蹇硕苦着脸说道:“若有其他信物,我早就拿出来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确实没有?”

“确实没有!”

“蹇大人,事关重大,到了这份上,你可不能藏私啊!”张让加重了语气说道。

蹇硕微怒道:“张常侍,你这么说是信不过我了?”

“哪敢,哪敢,我这也是怕蹇大人你在心慌意乱之间,遗漏了什么。你在好好想想,陛下再托付给你遗诏的时候,还说了些什么?”

蹇硕抬起头,望着窗外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再反复回忆当日刘宏对他说过的话以后,他斩钉截铁地对张然说道:“张常侍,我敢确定。除了要我想办法立皇子刘协为新君以及这道诏书,别无他事!”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张让扭头对门外喊道:“赵常侍,你可以进来了。”

蹇硕不明所以地看着张让,他不明白赵忠既然跟张让一起,为何要呆在门外。他开口问道:“张常侍,你这是何意?”

说话间,赵忠带着数名羽林卫杀气腾腾地来到屋内,蹇硕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对着张让破口大骂道:“张让、赵忠,你们这两个乱臣贼子,你们这么做对得起陛下吗?”

张让好整以暇地笑道:“蹇大人……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做忠臣要仗义执言,当今圣上乃先帝嫡子,自然应继承大统。先帝不顾群臣劝谏,执意废长立幼。你这逆贼,为了讨好先帝,竟然唆使先帝立下遗诏,居心何在啊?”

“张让,你这个奸贼,我跟你拼了!”蹇硕像得了失心疯,不要命地向张让冲了过去。张让往后退了几步,赵忠一挥手,几名羽林卫士快步向前,提剑向蹇硕刺去。

鲜血瞬间从蹇硕的胸口喷出,溅了所有人一身。蹇硕怒睁双眼,用尽最后一口气向张让、赵忠二人骂道:“你们…这两个不忠不孝的……逆……”

蹇硕话还没有说完,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张让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对着趴在地上,死不瞑目的蹇硕笑道:“蹇大人,要没我俩,你哪里会有今天的富贵。临死之时还在骂我二人,真是狼心狗肺啊!”

赵忠凑到张让近前问道:“张常侍,接下来该做什么?”

张让皱着眉头说道:“大将军见到蹇硕的人头一定会非常开心。对了,一会你带人把蹇硕的家给抄了,他的财产全归你,但是若发现任何先帝的遗物,都要给我送过来。”

“我这就去办。”赵忠说完指使士兵割下蹇硕的头颅,按照张让的吩咐亲自送至大将军何进府上。

何进听闻蹇硕被杀,将所有亲信召至府中观看。带装着蹇硕头颅的木匣子被打开,何进笑骂道:“蹇硕啊蹇硕,就凭你这阉贼,还想对本将军不利。根本就不用本将军动手,你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众人齐声祝贺道。

曹操走到木匣前,仔细看着蹇硕的人头,这个几次三番都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仇家终于完蛋了。从今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会被他暗算。从当初处决蹇图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在这十五年的时间里,曹操无时无刻不再防备蹇硕的暗算。细细想来,有好几次差点就死在对方的手上。从今天起再也不用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再也不用为蹇硕的暗算而发愁了。

百感交集的曹操从围观蹇硕头颅的人群中挤出,他一个人来到大厅之外,抬头凝望着璀璨的星空,恰好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这一场景令曹操感到十分的不安。他突然意识到,蹇硕的死固然令人兴奋,可是杀蹇硕的确是张让、赵忠二人。这是两个比蹇硕更加阴险,更加可怕的家伙。过去他俩仗着先帝刘宏的宠信,胡作非为。现在虽说向大将军何进效忠,可他们会心甘情愿地放弃曾经拥有的权力吗?万一他们效仿当年的曹节、王甫,朝堂之上岂不是又要掀起腥风血雨?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曹操立即做出一个决定:以防万一,此次必须先发制人。

第四节

公元一八九年五月十五日,就在刘宏驾崩后的第三天,年仅十三岁的少帝刘辩就在群臣的拥护下登上了大汉皇帝的宝座。刘宏尸骨未寒,群臣山呼万岁。丧服穿出了喜服的效果,倘若刘宏泉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呢。

妹妹当上了皇太后,外甥也已顺利登基。除此之外,袁隗竟被封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同录尚书事。何进之所以肯把到手的权力分给袁家一半,皆因心腹陈琳,现在只要回想一遍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何进都忍不住要连上打好几个冷颤。

为了庆祝蹇硕被杀,何进在昨天下午特地举行了一个小型庆功会。宴会结束后,待所有人都离开了大将军府,独自留下的陈琳径直来到何进面前说道:

“大将军,蹇硕虽已伏诛,但此事还远没有结束!”

“孔璋,此话何解啊?”

“不除掉张让、赵忠,您随时都会遇到危险啊!”

“张让杀了蹇硕向我效忠,怎还会对我不利?”何进不解地问道。

陈琳反问何进道:“这才是关键所在,大将军细想一下,若论跟张让的交情,大将军能比得上蹇硕否?”

“他二人相处二十余载,我不及也。”何进答道。

“大将军也知不及也,张让今天为了讨好大将军,可以杀了与他合作了二十年的蹇硕。明天他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地位,而对大将军不利。”

“孔璋多虑了。”心中大震的何进违心道:“何、张两家已结成儿女亲家,张让怎会对我不利?”

陈琳轻叹一声道:“大将军果然是忠厚之人,张让与蹇硕何等关系?蹇硕在宫中布下天罗地网,张让人就在德阳殿,他又岂能不知?张让明知大将军会依例入宫,却不派人告知大将军。倘若没有潘隐示警,大将军恐怕已遭不测了,太后与陛下孤儿寡母只能任人摆布了。张让自己说杀蹇硕是为了大将军,可万一这是杀人灭口呢?”

“这……”何进听得是浑身直冒冷汗,陈琳的话很有道理。因为蹇硕被杀,自己放松下来。但现在回想起来,事情的确有很多不合理之处。两家是姻亲,张让本人不方便出宫倒也情有可原,但他可以让他的儿媳妇,也就是自己的妹妹来示警啊。现在关于蹇硕的一切,全都出自张让之口,包括那道要立刘协为皇帝的遗诏。张让、赵忠向来被刘宏视作父母,按照常理,刘宏也会托孤给他二人,哪里会选择蹇硕?

根据陈琳的分析,何进很快得出一个结论: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就是张让,不过是因为自己逃得性命,张让这才不得不杀了蹇硕,然后再把所有的罪状都推给了蹇硕。

在陈琳的建议下,为求自保的何进决定拉拢袁家来对抗一众中宫宦官。这样一来张让、赵忠等人顾忌到袁家的权势必然不敢轻举妄动。等自己完全掌控局势后,再同张让摊牌也不迟。

袁府上下一干人等皆身穿素服,可府中却热闹非凡,前来向袁隗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太傅,文武百官之首,更重要的是袁家的新一代同样身居要职,袁术被拜为虎贲中郎将,袁绍被拜为中军校尉,更是大将军何进的左膀右臂,只要假以时日,兄弟二人位列三公亦不在话下。

身着丧服的袁隗面色虽然极为平静,可花白的胡子随着上扬的眉毛不断地摇摆,只有熟悉袁隗的人才知道,这是他在十分得意的情况下才会露出的神态。袁隗礼貌地应付着各色人等,至于袁术与袁绍,前者喜上眉梢,后者则显得心事重重。袁绍心不在焉的样子令所有到访的客人感到奇怪:袁本初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先帝的驾崩?由此看来,袁绍真是一位难得的忠臣良将啊!

入夜,客人们陆续离开袁府,反常的袁绍引起了袁隗的注意。老谋深算的他特地将袁绍留了下来,袁隗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位手握军权的侄子,生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一些石破惊天的事情来,老袁家的百年基业可不能葬送在他的手上。

时值春夏之交,院内池塘中传来杂乱无章的蛙鸣声,令本就有些烦闷的袁绍更加心烦意乱。他躲到一个清净的角落,失神地从窗外眺望不远处的池塘,对大厅里所有的声响都充耳不闻,直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袁府。袁隗踱步走到袁绍身前,开口问道:“本初,今日为何如此心神不宁?”

袁绍赶忙回礼道:“叔父,不知您为何有此一问?”

“以往有客人来袁家拜访,你都是往来迎接,今日可不像你平日里的作风啊。”袁隗立即说出了袁绍的异常。

“叔父……”袁绍一时语塞。

“好啦……我都知道。”袁隗笑着拍了拍袁绍的肩膀,笑着说道:“屋中有些烦闷,本初你随叔父出去坐坐吧。”未待袁绍答应,袁隗便来到满是蛙声的池塘边,找了一处石阶坐了下去,同时示意袁绍坐到自己的身边。

漆黑的夜空中挂满了璀璨的繁星,瑰丽无比的银河倒映在一潭静水之上。袁绍凝望着眼前的美景,一时间那萦绕在心中的烦恼也随之消失不见了。望着面色略有缓和的袁绍,袁隗开口问道:“本初,你可知今日为何要你来到此处?”

正在出神的袁绍瞬间被拉回现实,他刚想起身,却被叔父袁隗按着肩膀坐了回去,袁绍见状,有些局促地回道:“侄儿不解,还请叔父示下。”

“那你今日为何心事不宁啊?”袁隗并未作出回答,反而再次重复刚才在屋内的问题。

“陛下刚刚驾崩,新君初立,朝中诸事杂乱无章,心中有些担忧。”袁绍回答道。

袁隗轻笑了两声,再次拍了拍袁绍的肩膀,开口说道:“诸事杂乱无章?我看你是担忧宦官做大吧!”

心事一下被叔父说中,袁绍就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扭了一下,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其实袁绍很早就想找叔父商议此事,一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二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今日竟然被叔父看破,袁绍犹豫片刻后才开口说道:“叔父既已看破,袁绍恳请叔父以太傅之名联合满朝文武,请陛下下旨诛杀中宫宦官,以还朝政清明。”

果然如自己心中所想,袁隗心中暗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袁绍依旧没有放下对宦官的仇恨,若置之不理,万一袁绍一时冲动,那可是大大的不妙。袁隗并没有直接回答袁绍请求,他抬头将目光抛向遥远的夜空,声音苍老而有力:“本初,你可知你我为何能在此处欣赏当前的良辰美景,又为何能聆听着虫鸣蛙叫?”

“是因为叔父您身居高位?”袁绍试探地回答道。

“非也。”袁隗摇了摇头。

“还请叔父赐教。”袁绍有些糊涂了。

“你我之所以能在此处,是因为袁家数代先祖的不懈努力,还有历代先帝对我们袁家的知遇之恩,这才有了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袁隗郑重地说道。

“那我们更要为朝廷铲除奸佞,为袁家作出表率啊?”袁绍不解地问答。

“本初,袁家能有今天的地位,除了向陛下尽忠守则之外,还有审时度势。”袁隗停顿了一下,确定袁绍正仔细地听着自己的言语后,紧盯着袁绍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所谓审时,就是要时刻了解当前的态势,度势则要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本初你一心要铲除张让、赵忠等人。在你看来,这是为国家除害,为朝廷锄奸。但你可曾想过,万一陛下站在他们一边,认定他们才是忠良,那我们老袁家可就是乱臣贼子了。你现已身为人父,凡是要多多顾及袁家以及袁家的子孙后代才是。切不可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断送袁家的百年基业啊。”

第四节

袁绍沉默不语,此刻他的脑中一片混乱。自己从小与名仕为伍,以大义为行事准则,以光宗耀祖为己任。可当袁家利益与是非曲直两者发生冲突的时候,究竟孰轻孰重?以往他从来没有想过,现如今面对此番难题,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袁绍紧锁着眉头,但又不由自主地点着头。他的内心深处已经完全同意了叔父所说的一切,若袁家没有今天的地位,自己将一无是处。

袁绍的反应令袁隗心中大定,目的已经达成。袁隗开口安慰道:“张让、赵忠,祸乱天下之根源也,陛下不过是受其蒙蔽才忠奸难辨,一旦陛下能够看清他们的真面目,我们袁家便可以挺身而出,为天下人讨回公道。陛下不下旨讨贼,我们只能以静制动,等待时机,切不可替陛下做决定,越俎代庖行那霍光之事。袁家决不能像霍家一样。”

听完叔父的话,袁绍的神情由纠结变为沮丧,声音焦虑但又充满了无奈:“可若是陛下一日不下旨,我们便要等一日,陛下两日不下旨,我们便要等两日,何时才能等到头啊?叔父!”

袁隗微微摇了摇头,开口笑道:“本初,你可是我们老袁家年轻一代的翘楚,你若不能扛起整个袁家,那我们袁家可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叔父谬赞,侄儿愧不敢当,只是……”袁隗突如其来的夸奖令袁绍有些摸不着头脑,在讲究门第的老袁家,因为是庶出,多年以来,袁绍在方方面面都受到弟弟袁术的排挤。今天叔父有此一说,间接表明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一想到现在整个袁家唯叔父马首是瞻,袁绍的心都随着袁隗的话澎湃起来。

袁隗见状又继续夸奖道:“本初,你素有大志,一向精明干练,只不过稍微欠缺些火候,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此事并非遥不可及,如今陛下刚刚继位,朝中一切事务都由太后及大将军做主,太后久居宫中,多受蒙蔽,若想要陛下看清张让、赵忠的真面目,只有大将军一人可以办到。本初,你与大将军素来相善,大将军对你又格外倚重,此事只要能说动大将军,诛除宦官岂不易如反掌。”

袁隗的提点令袁绍茅塞顿开,他一扫心中的阴霾,起身向袁隗行礼道:“叔父高瞻远瞩,侄儿拜服。”

袁隗阻止袁绍的起身,右手按在袁绍的肩膀上,示意他坐回原位,同时开口说道:“你我叔侄,不必如此多礼,只是有一件事你千万要牢记。”

“叔父所言,侄儿无不遵从。”

“大将军出身市井,只凭春秋大义是很难说服他的。只有晓以利害,他才会下决心对付宦官。游说大将军关乎袁家满门性命,本初你务必要小心慎言才是。”袁隗语气凝重、逐字警句地说道。

“叔父教诲,侄儿谨记在心,绝不敢忘。”

“好了……好了……夜已深了,你赶紧回房休息去吧,我这把老骨头也熬不住了。”袁隗说完便起身,轻轻地拍着身后所沾染的浮尘。

“是,叔父。”袁绍答应道,立刻向袁隗行礼告别,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袁隗的视线当中。

袁隗向前厅门前走了几步,来到廊桥前,大声说道:“出来吧,早就知道你躲在廊柱后面偷听。”

“叔父,一个家奴犯得着您浪费这么多唇舌吗?”一个黑影从廊下闪出,此人正是袁绍同父异母的弟弟,袁家的嫡长子袁术。

“公路,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哥哥,休要用家奴二字,你的器量怎能如此狭小,以后何以成大事,又怎能撑起整个袁家呢?”袁隗有些不满意地说道。

“叔父,我不过是听你说他是我们这一代的翘楚,心有不甘罢了。”袁术的言语间依旧充满了对袁绍的不屑。

“行了,别再说这些无用之语了,过来,我要嘱咐你一些事情,万一本初与大将军诛杀宦官失败,到时候这大义灭亲,保全我们袁家的重任可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了。”袁隗正色说道。

“我就说叔父,您才不会偏心向着外人呢!”袁术兴奋地凑到袁隗近前。

夜色渐深,成片的蛙鸣声掩盖住叔侄二人的谈话声,但从袁术惊喜的表情中不难看出,无论袁绍成功与否,他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第二天,袁绍起得很早,叔父袁隗的一番点拨令他想明白很多事情。凡事应以袁家为重的思想开始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此时的袁绍虽然热血依旧,可惜内心深处已经有了袁家优先的想法。

用过早饭,整理好衣冠,袁绍便坐车赶往大将军何进府上。蹇硕已死,外甥顺利登上皇位,又把袁家拉到了自己这边。心中再无顾虑的何进已经完全沉浸在胜利者的喜悦当中,他也正有意请袁绍过府商议下一步的举动。当门人通报袁绍到府后,何进赶忙命人在密室中摆下酒菜,随后便亲自将袁绍引入密室之中。

“本初……快坐,快坐。大丧期间,不能张扬,所以只能在这里略备薄酒,待丧期一过,我必大摆宴席,到时你我再喝个痛快。”

“岂敢,岂敢,大将军言重了。”袁绍拱手谢道,等到何进落座,袁绍跟着坐了下来。回敬完何进,袁绍开口说道:“大将军,我今日登门求见,实有一要事同大将军相商。”

何进放下酒盏,开口说道:“本初,如此客套可就见外了,有话但说无妨,我也正有一件事想要同你商议呢。”

袁绍脸上布满了忧色,压低了声音对何进说道:“大将军,现在中宫由何人掌控?”

袁绍一语说中何进的心事,何进收起笑容小心翼翼地答道:“自然是张让与赵忠二人,本初所说之事难道与此二人有关?”

“大将军莫不会以为蹇硕伏诛,这朝堂之上就会太平了吧?”袁绍反问道。

何进收起笑容,试探性地问道:“本初,现在我已掌控全部汉军,现在又有你在我身边。张让、赵忠还敢对我不利吗?”

袁绍叹了一口气,他侧身凑到何进身边,面色凝重地说道:“大将军,从实力上看,张让、赵忠现在的确不是我们的对手。可只要中宫一天掌握在他们的手里,他们对大将军的威胁就会始终存在。现在他们顾忌大将军的权势而不敢轻举妄动,倘若一有战事发生,我等若被诏书调离,等到偌大个京城只剩下大将军一人的时候,那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呢?”

“本初之言令我茅塞顿开。”何进见袁绍说出此行的目的也不再有任何顾虑。他也压低了声音对袁绍说道:“不瞒本初,几日前孔璋也已向我提及此事,要我提防张让、赵忠一干人等。只是现在陛下初登大宝,内外人心不稳。我怕啊……我怕……”何进说到一半便不再言语,双眼直勾勾地地望着酒盏发呆,在他内心深处还有一层考虑。那就是何家与张家之间的关系——自己的另一个妹妹嫁与张让的养子,两家乃是姻亲。这些年何家没少受张让等人的恩惠,若不妥善解决两家之间的问题,还未动手,家人必然站出来反对。可自从刘宏驾崩后,张让等人对自己除了恭敬之外又多了三分生疏。想到揪心处,何进的两条眉毛渐渐地拧在了一起。

密室一时间变得落针可闻。见到何进许久也不发一言,袁绍继续劝说道:“张让、赵忠,阴险狡诈之辈,自桓帝时便玩弄权柄,残害忠良。一旦有人威胁到他们的地位,轻则流放边塞,重则抄家灭族。前有窦武的前车之鉴,后有蹇硕的杀身之祸,大将军不可不防啊!”

“这……”何进索性对袁绍摊牌道:“我就给你交个底吧,我也有意对张让、赵忠采取行动。只是我家的情况你也清楚,我的妹妹、母亲那关该怎么过?”何进说完右手握着拳头,不断敲击自己的额头。

何进的一举一动袁绍尽收眼底,既然何进有意对付中宫宦官,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他继续游说道:“张让、赵忠之所以力保太后,所图者不过权势耳,如今陛下年幼,太后又久居深宫,大将军您要是有任何不测,朝堂的一切可就全都要落在中宫宦官手中,失去了大将军的保护,太后又怎能身免?对于这群心狠手辣的宦官而言,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所以我斗胆问大将军一句,性命与权势,究竟哪个更重要?”

“这……”何进无法回答,更不敢回答,因为袁绍的问题根本就不用回答。自己与张让非亲非故,张让之所以举荐自己,不过是因为妹妹生下了皇子刘辩。现在回想起来,当日得知自己上表袁隗录尚书事的时候,张让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显然是张让对自己的不满。正如袁绍所说,自己确已成为张让等人的绊脚石。想到此处,何进的后背开始冒汗,他并不想步窦武、蹇硕的后尘。随即向袁绍开口求助道:“本初,如你所言,当下我该如何是好呢?”

“先发制人,后发者受制于人。”袁绍缓缓地回道。

“何解?”何进完全没有明白袁绍的用意。

袁绍心中暗叹,何进是怎么当上这大将军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还是没明白其中的含义。袁绍只得继续解释道:“当年窦武诛杀宦官不成,而反受其害,是因为走漏了风声。今天将军乃是陛下的亲舅舅,又有兄弟领兵相助,部曲将吏都是名仕才俊,此乃天赐良机。大将军您若能为天下除去为非作歹的中宫宦官,必能名垂于后世。现在只要不身入禁中,张让等人亦无可奈何。只要太后点头,则大事可成矣。”

何进终于明白了袁绍见自己的意图,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为保险起见,何进命人将曹操、陈琳一干人等请入大将军府共同商议该如何铲除宦官。

宫外英雄豪杰齐聚大将军府,宫内谄媚奸佞频频密议。

形势一触即发,皇宫内外杀机四现。

第五节

曹操收到消息立即赶至大将军府,当他进入前厅时就看到端坐在主人位上的大将军何进正与袁绍在窃窃私语。曹操简单行过注目礼后,便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何进的眉头随着袁绍的低语时而紧锁,时而舒缓。一开始何进还会偶尔点点头,说到后面袁绍每说一句话,何进犹豫片刻后总会摇头否定袁绍的建议。袁绍也因为何进频繁的摇头变得焦躁起来,他那白暂的面孔也因此而微微发红。

曹操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问号:究竟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一向注重仪表的袁绍如此激动,而又让大将军何进如此犹豫不决呢?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所有的幕僚均已落座。袁绍见状也不得不放弃与何进之间的密聊,悻悻地返回到自己的坐席之上。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大将军何进身上,只见何进晃动着他那肥大的身躯站起身来说道:“今日请诸公前来,是要商量一件关乎我大汉安危的大事。蹇硕虽已授首,可为恶的宦官不止蹇硕一人,本初今日劝我应趁势将其余作恶的宦官一举剪除,大家都谈谈各自的看法吧!”

消息一经宣布,短暂的沉寂过后,反应过来的众人无不为之欢呼。大将军威武”的欢呼声更是经久不绝。中宫宦官为恶数十年,多少百姓被他们害的家破人亡,又有多少忠臣义士死在他们手上。为了今天这一刻,曹操、袁绍已经耗掉了全部的青春。今天大将军何进,一个来自南阳的屠夫像当年的窦武一样,扛起了诛除宦官的大旗。“大将军”三个字实至名归。

何进望着欢呼雀跃的众人,自豪感油然而生,自从当上大将军以来,他的内心深处充满了自卑。一无名望,二无战功的他如履薄冰,本来还在犹豫的他在看到众人的反应后,终于下定决心。

陈琳在众人停止欢呼后第一个站起身来向何进拱手说道:“大将军,除恶在于果断。在下愚见,此时正是铲除中宫作恶宦官的最佳时机,应当立即采取行动!”

“孔璋为何有此一说啊?”

“张让杀蹇硕,已令中宫宦官互相猜忌,正是将其逐个击破的最佳时机,此其一也;蹇硕被杀,朝野内外一片欢呼之声。大将军若能趁势诛杀其余阉贼,定能尽收天下人望。此乃不世奇功,还望大将军早下决断!”

陈琳的话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共鸣,众人交口称赞,袁绍更是向陈琳伸出大拇指后夸奖道:“说得好!”

何进也点头表示同意,他接着问道:“中宫宦官人数众多,若依孔璋之言,应先从哪些人开始呢?”

陈琳眉头略皱,大将军何进明知故问,看来他还是没有下定决定同张决裂。今天既已将此事提上日程,干脆把所有事情都拿到台面之上。在下定决心后,陈琳昂首挺胸地说道:“首当其冲者,非张让,赵忠及其党羽不可。此二人为祸之深,当属中宫宦官之罪。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何以令天下人信服?”

“只是……”何进面有难色道:“此二人在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若贸然行动难免会殃及无辜,不知孔璋可有万全之策啊?”

陈琳见何进话中有话,旋即明白何进的顾虑所在,他开口向众人询问道:“在下认为,当诛首恶,胁从不究。既然目标是中宫宦官,除非罪大恶极之辈,打击范围还应当限于宫廷之内。万一生出其他枝节,徒增变数,诸公以为如何啊?”

见无人提出异议,放下心来的何进开口问道:“好,诛杀宦官一事就定下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一直都未发言的曹操这时候站起身来说道:“诸公,能否听我一言?”

“孟德请讲!”袁绍率先附和道。

“宦官之所以猖獗,是出于先帝对他们的庇护。如今先帝大行,朝中大权皆掌握在大将军之手。有道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张让、赵忠等人的恶行罄竹难书,大将军可依大汉律例将其绳之於法。这样于公可彰显大将军的公正,于私可使大将军免遭宦官们的暗算。”

“具体该如何实施?”何进开口问道。

“大将军可先命人搜集他们的罪证,等到人证物证俱在,大将军可直接下令廷尉收押一众宦官。不出半日,中宫宦官的势力必然土崩瓦解。”曹操回答道。

“孟德,不可!”何进还未开口,袁绍立即站起身来反驳道:“宦官乃皇室私人,虽有国法可依,但未经太后同意就贸然抓人,势必会留有话柄。日后若有人以此来参奏我等,我等必百口莫辩。到时候怕只有死路一条,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何进垂首沉默不语,袁绍的话就像一把利刃,深深地扎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大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闷起来。

曹操叹了一口气说道:“非常之时必要两害相权取其轻,对付宦官必须一击毙敌。一旦有所拖延,事必生变,昔日窦武之败不可不防矣!”

袁绍微微一笑说道:“孟德过虑了,窦武失败是因为宦官构陷他谋逆之罪。当今天子乃是大将军的外甥,这世上岂有舅舅废立外甥之理,宦官就算想效法当年,断然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况且昔日窦武不过掌控了部分军队,今日汉军精锐皆由大将军节制,只要大将军不孤身进宫,那群宦官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何进点头说道:“本初言之有理,凡事应当思虑万全。”

曹操见何进完全站在了袁绍那边,便不再言语。众人围绕着袁绍的思路展开讨论,最后制定出具体执行方案:中宫宦官一日不除,何进便一日不入禁宫。称疾不陪丧,不入山陵(注1),不给敌人任何可乘之机。至于诛杀中宫宦官,袁绍则主张先礼后兵。先派人送信请求何太后下旨。若太后执意不肯杀宦官,再行兵谏。

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二十一年前的一幕再次上演,宦官已不再是当年的宦官,大将军亦不是当年的大将军。

鹿死谁手天知晓,狭路相逢勇者胜。

天下很少有女人不想当皇后,母仪天下是何等的尊贵,百官朝拜,万民敬仰。可自从成为皇后的那一天起,何皇后的日子过的是心惊胆战。她怕失宠,怕步宋皇后的后尘,更怕别的女人生下男孩,威胁到儿子刘辩的地位。她战胜了绝大多数宫中的女人,却败给了自己脆弱的内心。王贵人生下皇子刘协,出于对儿子的保护,她毫不犹豫的毒杀了王贵人。当时皇帝刘宏在得知真相后,盛怒之下就要废掉自己的皇后之位。若不是张让、赵忠在刘宏面前苦苦哀求,自己怕是早已死在凄凉的冷宫之中了。对于他们二人,何太后有一种很特殊的感情,一种超越主仆之外的亲情。

何太后视亲情为依托,张让、赵忠等人则视亲情为工具。自桓帝开始,他们就习惯用亲情将自己与皇帝捆绑在一起。这也是他们在犯下滔天大错后,屡次能化险为夷的根本所在。

年轻的何太后端坐在寝宫之内,手里拿着哥哥何进的奏疏,她的心中已乱作一团。她已从张让口中获悉蹇硕阴谋的全部经过,哥哥与死神擦肩而过,爱子的皇帝之位几近不保。万一当上皇帝的人是刘协,她的下场恐怕比当年的窦太后还要惨,好在哥哥在张让的帮助下化险为夷。可哥哥的奏疏中却说,张让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蹇硕不过是他的替罪羊罢了。

到底是谁在说假话?何太后一时间头痛欲裂,在哥哥的奏疏中,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蹇硕要对自己下手,张让绝不可能不知情的事实。可张让在事后拿出了刘宏的遗诏,他也为自己的行为作出了合理的解释:当奴仆的怎能不奉诏?再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即使背负上乱臣贼子的骂名,也要帮助何太后以及大将军何进。在陈述的过程中,还有赵忠以及潘隐在一旁作证,并且还原了整个事情的全部经过。这些又与哥哥何进的复述全部吻合。

何太后将奏疏拿起又放下,她很想请哥哥何进到皇宫里与张让当面对质,可又怕事情的真相如奏疏中所言。这么做就会断送掉整个何家。不久前她还因自己成为权倾天下的太后而欢喜不已,现在她已经愁得食不下咽。青丝中平添几根华发,秀美的容颜也因此而变得憔悴。爱子虽已成为皇帝,可少不更事的他根本扛不起这么重的担子,现在她开始体会到刘宏在酒醉之后与宫娥嬉戏之时,为何会又哭又笑了。

这时一名宫娥来到何太后面前说道:“启禀娘娘,张常侍与赵常侍在殿外求见。”

“快宣他们进来。”何太后不假思索地答道。

“诺!”宫娥转身离开,何太后又从背后叫住了她,“等等!”

宫娥不解地看着何太后,小声问道:“娘娘?”

第五节

何太后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就说哀家已经睡下了,要他们明天再来吧!”

宫娥并未按遵循何太后的命令,她反而跪下来说道:“回娘娘,张常侍对奴婢说,他们二人是来向娘娘辞行的,他们怕过了今夜,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辞行?”何太后不自觉地重复了一句,难道哥哥何进要动手了?有了这样的念头,视张让为心腹的何太后再也顾不上何进的那道诏书,她赶忙对宫娥说道:“速速请他二人进来,哀家要当面问个清楚。”

“诺!”

很快张让,赵忠便在宫娥的引领下来到了何太后的面前,二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向精明干练的张让就像老了十岁一般,平日梳的整齐的头发也变得散落不堪,更有几缕耷拉在张让那油腻的脸庞,此时的张让哪还有半分原来的样子。就连侍奉在寝殿四周的宫娥不由地抬起头盯着这位曾经横行中宫的大宦官。

张让拉着赵忠跪倒在何太后的面前,张让人未开口,眼泪先流了下来,他伏在地上在何太后关切的问候中哭泣道:“老仆……老仆今日本不该来,但一想到从今以后就会跟太后阴阳相隔……老仆心中实难割舍……还请太后恕罪……”

张让悲切的言辞说得何太后更加难过,她亲自将张让、赵忠二人从地上扶起,开口询问道:“张常侍莫要胡言乱语,什么阴阳相隔?这都活得好好地,怎能说出此等晦气的话。”

“太后,您还被蒙在鼓里啊!”张让悲戚道:“现在外面都盛传,老仆才是谋害大将军的幕后元凶,说老仆是在杀人灭口。”

“简直是一派胡言,谁说的?哀家要治他们的罪!”

“太后,老仆不怨他们。”张让叹息道:“这都是老仆咎由自取,昔日王甫诬陷宋皇后,老仆为了太后颠倒了黑白,天下谁人不知!当时多亏先帝以及太后的庇护,否则老仆早已骨化成灰了。能活到今天,老仆很知足。”

张让旧事重提,何太后心如刀绞,昔日巫蛊一案她也参与其中。要不是张让从中周旋,自己早就跟王甫一个下场了。哪会当上这大汉的皇后。看着可怜巴巴的张让,不受控制的眼泪从她的脸庞滑过。

何太后想开口抚慰自己的恩人,张让却继续哭泣道:“先帝常以陛下不够聪慧为名,而想立皇子刘协为太子。老仆见太后夜夜垂泪,担心太后母子日后的安危,这才冒天下之大不韪一而再,再而三劝说先帝。朝中的那帮大臣们也是恨透了我等啊!”

“张常侍,你的恩情,哀家没齿难忘。”何太后跟着哭泣道。

何太后一哭,一直未开口的赵忠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拉着张让的衣袖说道:“张常侍……黄泉路上没老少……他们要杀我们,就让他们杀好了,我赵忠愿与你同行。”

张让伸出右手用力按住赵忠的手背痛哭道:“都怪我啊……把你也连累了。昔日王美人被杀,是我拉着你一起向先帝求情,若无此事,你还能在这深宫中善始善终。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是我害了你啊!”张让说完,松开赵忠的手背,一边大哭一边不断地锤自己的胸口。

本来还在小声哭泣的何太后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她跟着放声大哭道:“张常侍、赵常侍,若没有你们哀家早就被打进冷宫了。”

赵忠抹了抹眼泪,擦了擦流出的鼻涕说道:“太后,我与张常侍犯下的罪行,件件都是死罪。今日也算罪有应得,与其被朝中的那些大臣们杀死,我们情愿死在你的手上。您就下令杀了我们吧,这样一来可以彰显您的英明,二来我们也可到阴间向先帝赔罪。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二人谋划的,与太后无关,与当今陛下无关,更与大将军无关,我等愿为太后一死。”

赵忠说完就和张让一起跪了下去,二人俯首道:“还请太后成全!”

何太后再一次将二人从地上扶起,她流着泪说道:“没有你们二人,就没有哀家的今天。谁要敢对你们不利,那就是跟哀家过不去,赴死之事休要再提。”

“谢太后!”张让,赵忠二人齐声痛哭道。

三人在一起哭了以后,待彼此的情绪略微平静下来,张让、赵忠向何太后请辞。何太后叮嘱了几句后,便让二人离开。

返回官署的路上,赵忠见四下无人开口向张让询问道:“张常侍,你说这傻女人能保护的了咱们么?”

张让的眼珠连转数下,不紧不慢地说道:“只要太后不松口,谁也奈何不了咱们。只不过这女人向来多变,还得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自有安排。”张让阴险地笑道:“何进啊何进,真把自己当大将军了,也不撒泡尿照照,有这个才具么?杀猪的就是杀猪的,这狗肉终究是上不得台面啊。”

“张常侍,你说的什么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赵忠不解地问道。

张让不愿同赵忠多作解释,他转移话题道:“何进的一举一动可都要盯好了,要不是我早有准备,今天咱俩可就要死在这道奏疏上了。”

“包在我身上,你放心好了。”赵忠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

原来何进的密奏刚被送进宫内,安排在何太后身边的心腹就把奏疏中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复述给张让。

张让完全没有想到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发展到现在竟是这样一个局面。碌碌无为的何进怎么会如此大胆。他开始为自己的自作聪明懊悔不已。他虽没看错何进,但却低估了幕后的老袁家,像袁家这样的望族能够在危机四伏的朝堂之上屹立百年,其手段岂是张让这样的宦官可知的呢。见惯风浪的张让怎会束手就擒?

短暂的恐慌过后,张让当即作出亡羊补牢之策,除了要抱紧何太后这棵大树外,还要利用何进的弟弟——车骑将军何苗这颗棋子。通过何苗,用兄弟之间的亲情去游说何进,离间他与幕僚之间的感情,从而扭转当前这不利于自己的局面。

第二天一大早,已被封为舞阳君的何太后之母带着她的另一个女儿来到宫内。身披重孝的母女二人在何太后面前声泪俱下地交待后事。经过一番交流,何太后才得知,在何进要以“谋逆罪”诛杀张让、赵忠等中宫宦官的消息传开后,张家上下已乱成一团。

谋逆罪乃重罪之首,一经坐实,全家族灭。妹妹进宫做最后的诀别,在老母和妹妹的泪水中,内心本就十分脆弱的何太后更加六神无主。恩情、亲情左右了她的判断,母女三人抱头痛哭后,何太后再三向母亲以及妹妹保证,只要有她在,没人动得了张让、赵忠。

何太后随即驳回了何进的奏疏,驳回的理由简单明了:中宫宦官执掌禁省,这是汉朝自开国以来立下的典章、制度、祖制,不可违背。再者,先帝刚刚驾崩,若废中宫,太后则在朝堂之上直面文武百官,这成何体统。此事不必再议,诛除中宫宦官一事,休要再提。

她维护张让、赵忠的态度愈加坚决,何进的后续上疏一而再,再而三被驳回,中宫奈何不了何进,何进同样无法铲除中宫,双方的对峙一时间僵持不下。

为了打破僵局,何进再次召集袁绍、曹操、陈琳等一众心腹商议对策,既然“先礼”不成,那就只能“后兵”了。

何进坐在上首处愁眉不展,袁绍面带微笑胸有成竹地坐在下首处。他对面的曹操扭头望着身旁的陈琳,两个人用眼神交流着当前的情况。

“今日请诸位来此,实有一要事相商。太后坚决不同意诛杀中宫宦官一事,当下已到了进退两难的状况,诸公有何高见?”

曹操心下暗叹,事情走到这一步,除了动武一途,别无他法。还有什么好商议的,有道是迟则生变,动武必须要快,直接带兵入中宫,先斩后奏才是上策。心中划定好计策,曹操刚准备起身,袁绍却先一步走到何进近前,向何进谏言道:“中宫宦官为祸多年,朝野内外无人不对其切齿痛恨,天下百姓更是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大将军现在只需振臂一呼,召集天下英雄豪杰,带兵马齐聚皇城,共同诛杀宦官,太后再包庇张让、赵忠就是与天下为敌。就算中宫宦官掌控禁中,也只能俯首就缚,任凭大将军发落。”

“好!”何进称赞道:“本初此议甚好,实合我意,孟德、孔璋,你们意下如何?”

曹操皱起眉头,陈琳面色大变,袁绍的建议实在荒唐,曹操自幼与袁绍交好,实不方便当众驳斥,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陈琳,希望他能劝说何进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陈琳点了下头,站起身来,正色道:“大将军您现在贵为皇亲国戚,总揽兵要,龙骧虎步,天下归心。对付区区几名宦官实不应大动干戈。大兵聚会,强者为雄,功必不成,恐致灾祸,还望大将军慎思。”

第五节

何进还未开口回答,袁绍却反驳道:“孔璋此言差矣,你也说大将军天下归心,那么就算群雄集会,大将军也必能掌握大局,孔璋多虑也。”袁绍的一番话说得何进心花怒放,他在一旁不住地点头。待袁绍说完,何进捋须大笑道:“本初言之有理,孔璋的确多虑了。”

陈琳轻摇着头返回座位,一直未发言的曹操站起身来,开口笑道:“大将军,诸公多虑了,中宫宦官自古有之,今日宦官擅权,是因为世代先帝宠爱不当所致。要解决中宫擅权,应当诛杀首恶,胁从不究。一名狱吏就能解决此事,又何必大费周章,调集各地兵马入京逼宫呢?”

曹操所说也有三分道理,何进不就自主地点了点头,接着转头看向袁绍,想听听袁绍关于曹操计策地看法。袁绍心领神会,站起身来,走到屋子的正中间,朗声对众人说道:“害在于亲小人,危在于无号令,智在于治大,战在于治气,除害在于果断。中宫宦官为祸多年,彼此交结,沆瀣一气。若不能一举将其斩草除根,难免重蹈当年覆辙。大将军,迟则生变,请速下决断!”袁绍语毕,便拜倒在何进面前。

“本初言之有理,吾意已决!”何进站起身来,大声宣布道:“传我将令,各地军马速整军来京,请诸君与我共同铲除朝中奸佞!”

群议结束后,众人纷纷返回府邸。曹操则拉着袁绍来到一处无人之地,曹操心中有一个非常大的疑问,今日袁绍所言完全是取祸之道,以袁绍的才能不可能犯下如此之大的疏漏,他必须要当面问个清楚,弄明白其中的关键,也要袁绍劝说何进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

曹操的声音既愤怒又着急:“本初,今日你向大将军谏言究竟是何道理?这完全是取祸之道,你怎么会如此不智?”

袁绍一脸严肃地回道:“孟德,难道你也认为我是一个不顾大局之人?”

“绝无此意,曹操愿闻其详。”曹操赶忙拱手致歉。

“孟德,依你之计的确可铲除宦官,可你是否想过,此举并未有太后及陛下的首肯,如此一来,等同于逼宫。”袁绍冷冷地说道。

“为国锄奸,为百姓除害,事出有因,不得不如此。”曹操正色道。

“孟德,你这是工于谋国,拙于谋身啊!我们已违太后意,陛下一天天长大。带兵逼宫乃是诛九族之大罪。大将军能否自保尚存疑问,到那时,你曹家,我袁家该如何自处?今日请大将军召集天下群雄共赴洛阳,既要诛除宦官,又要为你我两家逃得灭门之祸,此乃两全其美之策,有何不可?”袁绍脸上充满了得意之色。

曹操皱着眉头,担忧地说道:“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本初此举实在太过冒失。”

袁绍大笑:“孟德放心,我袁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大将军总揽全局,若有人敢生事作乱,只需一声令下,必将群起而攻之。”

“但愿如此吧!”曹操叹了一口气说道。

随后二人闲聊几句便互相道别返回家中。

何进召集兵马的军令一经发出,各地的武将纷纷响应。前将军董卓屯兵关中上林苑。泰山王匡招募弓箭手严阵以待,东郡太守桥瑁带军队出发,都尉丁原带兵进驻孟津。皇城洛阳周围已全是军队,群情激奋,杀声震天。为了宣泄对中宫宦官的不满,丁原更是火烧孟津以示威胁。只待何进一声令下,大军便可杀进皇城。

熙熙攘攘,皆以利往。芸芸众生,皆图富贵。上至王侯公卿,下至贩夫走卒,又有几人能看透功名利禄。就像“知足者常乐”这句话,人们可以时长挂在嘴边,写到纸上,挂在家中,可唯独不能放在心中。

美人就像是上天赐予人间的珍宝,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着粉则太白,涂胭脂则太红。而这样的美人,历来只委身一种人,坐拥四海,万人之上的帝王。

以容貌宠冠后宫的何太后改变了整个何家的命运。从南阳屠户变作皇亲国戚,这是何家上下几辈子都不敢想的好事。除了汉灵帝刘宏的恩宠,何家还得到张让、赵忠一干宦官的照拂。当何进作出诛除宦官的决定后,何家内部立即分作两派。大军已兵临城下,形势千钧一发,车骑将军何苗深知,若不能在大军进城前劝说哥哥何进放弃决定,张让、赵忠这些“恩人”可就要命丧黄泉了。而且,张让已派人送来大量珍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趁将军府没有外人的时候,何苗立即来到何进面前为宦官说情。

见到一身戎装的何进,身着便服的何苗明知故问道:“哥,你为何在家中身披重铠,难道有战事不成?”

何进无比得意地说道:“我已召集各路大军齐聚京师,若太后再不同意诛除中宫宦官,提大军进京兵谏,此事已远近皆知,难道没有任何人向你提及此事?”

何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他故作不解地问:“哥,你要对付宦官?难道您要向张常侍、赵常侍他们下手?”

“有何不可?中宫宦官把持朝政……”何进又将袁绍游说他的话原原本本的向何苗转述了一遍。

何苗瞪大了眼睛,根本无法相信刚刚所听到的话。自己的哥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深明大义,不通文墨的他怎么突然间变得口若悬河,何苗没有时间去思考这当中的曲折,他走到何进近前,言辞恳切地说道:“哥,你可万万不能带兵逼宫啊!”

“此乃国之大义,有何不可?”何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容。

“哥,太后可是咱们的亲妹妹,张常侍、赵常侍更是咱们何家的大恩人。咱们在南阳的时候,过得是什么日子?自从来到京师,过得又是什么日子?若没有张常侍、赵常侍的百般照顾,何来今日的锦衣玉食?”何苗劝说道。

“可是中宫宦官为害多年,今日若不能将其铲除,后世该如何评价我等?”何进反问道。

“哥,国家的事情,谁是忠?谁是奸?说的清楚吗?人人都说中宫宦官欺压良善。可咱们在南阳杀猪的时候,可没见到过。到是那些以名士自居的士人们,横行乡里,无法无天。都说老袁家四世三公,一门皆俊才,可是欺男霸女的袁家子弟,咱们可没少见啊!”何苗的言辞也越来越激烈。

“话虽如此,现在各路大军已齐聚京师,若就此作罢,岂不惹人耻笑?”何进说完一屁股坐在几案上,全身的铠甲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哥,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怕他人耻笑?当年我们受到的耻笑还少吗?我只知道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张常侍有大恩于我们何家,你若带兵进城,那可就是恩将仇报了。覆水难收,哥你可一定要好好想想,若中宫换人与我何家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何苗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只留下何进一个人孤零零地楞在当场。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道军令从大将军府发出,各地兵马原地待命,谁敢轻举妄动,以违抗军令论处。

得到消息的张让心中大定,而袁绍知道后却心急如焚,不等天亮,他便急忙赶往大将军府质问此事。

一见到何进,顾不上行礼的袁绍开口责问道:“大将军,刚才的军令是您亲自发出的吗?”

“呃……是我发出的……本初,我今日仔细想了想……逼宫一事吧……它……”何进一时语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袁绍解释这道不合乎逻辑的军令。

袁绍见状,急切地说道:“大将军,如今我们与中宫宦官势成水火,已无任何余地,若不能将其一网打尽,到时候遭殃的可就是我们了。”

“不会这么严重吧?若他们能够改过自新,不再擅权,我们又何必将其赶尽杀绝呢?不如先请太后下旨训斥他们,若他们依旧我行我素,我们再动手也不迟嘛。”何进的语气少了三分自信,勉强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道。

袁绍上前两步,随即抽出身上的佩剑,将其抽出横在自己的脖颈上,激动地说道:“大将军,如今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此时士气正弘,若不能尽早解决宦官,必定会有人认为大将军您惧怕中宫,他们若倒戈相向,便又是一次党锢之祸啊。袁绍不愿亡于阉人之手,大将军若不肯收回成命,就先杀了本初吧。”袁绍说着就把剑柄递到了何进面前。

“不可!本初不可!”何进赶忙抢过佩剑,对袁绍说道:“本初勿疑,我不过是一时糊涂,听君一言,已恍然大悟。我这就传令大军继续进军。来人……传我将令!”

袁绍的话直击要害,何进因为何苗的劝说而有所松动,但却忽略了当前一触即发的事实。反应过来的何进立即任命袁绍为司隶校尉,假节(注2),全权负责诛杀宦官一事。得到军令的董卓继续向皇城进军,继而屯兵平乐观,进一步施压何太后。

张让、赵忠瞬间由天堂跌回地狱,若再不作出回应,只要何进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横尸中宫,而他们最大的靠山何太后已经没有能力来维护他们的身家性命了。

死期将至,何去何从?

注1:山陵,汉朝多开山建墓,这里指参加汉灵帝刘宏的葬礼。

注2:假节,假(通“借”)以符节,持节。是皇帝或是公卿将节借给执行临时任务的臣子使用,用以威慑一方,当这个臣子临时任务完成后,符节将会被收回。

第六节 为活命张让认输 袁太傅老谋深算 (一)

(先说声抱歉,这几天未必能及时更新感冒引发支气管炎得天天去医院报到~)

自从进入富丽堂皇的汉宫后,张让便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里的一切。他喜欢宫里的华服美食,喜欢宫里的珍奇异兽,更喜欢宫里的金银珠宝。可想要拥有这一切,则必须要“赌”,以生命为筹码去博权势、赌地位。

自从在大将军梁冀时押宝汉桓帝刘志,张让便是权力赌局中的常胜将军,他赌赢了两任皇帝,数位皇后,无数朝臣,但这一次他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人已老,心也跟着老了,他不想赌,也不敢赌,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一次他输定了。

最近一有空闲,张让经常反问自己,横行无忌了这么多年,该有的他都有了。他已经陪伴了两任皇帝,从内心深处,他也微微有些厌倦了这种你死我活的高压生活。自己积累下来的钱财,几辈子都花不完,也许是时候离开这座皇宫了。想通了这一点,张让召集赵忠等人说出了自己退归山林的想法。同样被大军吓傻的其他人立刻接受了这个提议。

张让又马不停蹄地带着一众宦官面见何太后,表达了自己同其他人愿意放弃权力,离开皇宫的想法。只求大将军何进能够放他们一条生路。

此时的何太后亦为大军围城的局势而惊惧不已,张让等人竟能主动放弃权力,这样与哥哥何进最大的障碍完全消失,只保全张让等人的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午夜时分,大将军府的平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打破。门人骂骂咧咧地打开大门,只见将军府外的街道上停着一辆四轮马车。单从拉车的那四匹良驹来看,车主人的身份最低也得是位列候。但马车周围却一个侍从都没有,前来敲门的车夫也素未谋面。

门人打着哈欠开口问道:“都这么晚了,来大将军府有何要事?”

左顾右盼的车夫在确定四下无人后,小声说道:“我家主子有要事与大将军相商,你速去通报。”

“通报?”门人嘟囔了一句,车夫那娘娘腔的语调令她十分不舒服,他看了一眼车夫,仔细瞅了瞅他嘴角的胡子,心中暗骂道:“学什么不好,学那丧尽天良的宦官,也不怕绝后?”

车夫见门人没了下文,再次催促道:“快速通报大将军,我家主人有要事。”

“有要事?大人们的事情小的我管不着,但大将军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现在大将军都已经安歇了,打扰到大将军的美梦也是小人我担当不起的。”门人慢条斯理地答道。

“放肆,你什么东西?竟敢阻拦当今……”车夫说到一半,赶紧转移话题道:“你就去请大将军好了,大将军就算要怪罪,也有我家主人一力承担。”

“你家主人……你家主人……”门人冷笑道:“这洛阳城内的达官显贵我见的多了,他们的车夫我也全都认得。这位兄台。恕我眼拙,不知您尊敬大名,还有你家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就算要我通报,好歹也得报个名号吧?”门人说完,双手搭在胸口,把注意力转移到不远处的马车上。

车夫见门人毫不松口,一副脸涨的通红。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只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街角处传来,“何四,还不给我让开。”

说话的人转眼就来到门外,门人何四赶忙下跪行礼:“车骑将军,您怎么来了?”

“少废话,快去通报大将军,让他赶紧来偏厅,就说我有要事找他。”何苗加快了语速说道。

“小的这就去通报。”门人何四离开之前又指了指停在门外的马车,面有难色道:“车骑将军,那这……”

何苗不耐烦的威胁道:“什么这的……那的……这里有我,赶紧去请大将军,注意不要声张,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诺!诺!”何四答应着头也不回地向府内奔去。

何苗转身来到车驾前,压低声音说道:“太后,请下车吧。”

何进说完话,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何太后在车夫的搀扶下从车内走出,她开口问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张常侍派人告诉我,说您要面见大将军。我心中放心不下,就来了。外面空有耳目,我们进去再说。”

何太后点了点头,然后在何苗的引领下来到了偏厅。他二人刚一进门,还在扎衣带的何进也迈进屋门。

“兄弟啊,啥事这么着急,有话不能明天再说么。”何进上来就对着何苗抱怨道,丝毫没注意到何太后的存在。等何太后解下衣帽,何进大惊失色道:“臣何进参见太后。”说完何进就跪了下去。

何太后示意随他一起进来的车夫出去,何苗走到门口,在关上门之前对守候在门外的何四吩咐道:“守好门,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何太后扶起何进说道:“大哥,关上门就都是自家人了,小妹深夜造访,是有几件事想当面问个清楚。”

“太……妹妹有什么事尽管问好了,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

“好,”满脸愁容的何太后开门见山地问道:“大哥你都这么说了,当妹妹的就想问你一句,你是非要置妹妹与死地吗?”

“此话从何而来啊?”何进不解道。

“你的大军已将这洛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要你一声令下,这皇城肯定是保不住了。乱军之中,我与你那外甥皇帝怕也难以幸免吧。”

“妹妹,你错怪我了!”何进急忙申辩道:“我也是有苦衷的,所有人都要我对付宦官,我虽然身为大将军,但也不能犯众怒吧。”

“大将军?”何太后冷笑道:“咱们兄妹三人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可是跟你那些手下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啊,我的大将军哥哥。”

何进皆用陈琳的观点解释道:“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宦官拿我们当棋子,现在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都欲除之而后快啊。我也打算进宫向你当面解释清楚,可是只怕我一迈进宫门,这项上人头可就保不住了。”

第六节 为活命张让认输 袁太傅老谋深算 (二)

何太后说道:“大哥,你有你的苦衷,当妹妹的能理解,前朝的旧事我也略有耳闻。我就想问你一句,你非要致有大恩与我们兄妹的张常侍与赵常侍于死地吗?”

“除非万不得已,我怎会做这背信弃义的事情。”何进沮丧地说道。

“既然哥哥这么说了,今天我来这里就想为他们几人求个活路,你若是不答应,我就死在你面前好了,省的以后被你那些手下折辱。”何太后说完就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何进楞在当场,不敢动弹。何苗一把抢过何太后手中的匕首急劝道:“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啊,一家人怎能刀兵相见?”

何苗拉着何太后的手,扭头对吓傻的何进说道:“大哥,你到是说句话啊!”

反应过来的何进说完也加入到抢匕首的行列,等把匕首夺下,何进哭丧着脸说道:“妹妹,有话好好说啊!”

何太后冷面寒霜道:“哥哥,我也知道他们死有余辜。可他们毕竟有恩于我们何家,做人就要知恩图报。如果张常侍他们愿意离开中宫回家养老,而且中宫宦官全部由你指派,你能网开一面吗?”

何苗也在一旁帮腔道:“大哥,宦官们跟朝中那帮老家伙的恩怨说得清谁对谁错么,咱们何家何必要趟这趟浑水。真要是打起来,无论哪边赢了,对我们何家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此时的何进心中也是烦躁不堪,自从发布召集天下兵马进京的消息后,他的内心深处也十分不安。而且他并没有做好攻打皇城的准备,今天妹妹何太后既然提出了折中方案,双方各退一步,能和平收场自然是再好不过。

何进犹豫了一会说道:“妹妹,并非哥哥要跟张常侍他们过不去,这都是朝中的那群大臣们的意思。要促成此事,还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这是好办,我会连夜拟好诏书的!”何太后见兄长改变了主意,面色大为缓和。

松了一口气的何苗也趁机哈哈笑道:“我就说嘛,都是一家人,哪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妹妹出宫也有一阵子了,为防生变,妹妹还是早些回宫为妙。兄长,你还是早点安歇吧,明天还有很多事等你去做呢,我送妹妹一程。”

何进点点头,亲自将何苗与何太后送到府门外,临行前车夫极为不屑地看了一眼站在何进身旁并不断发抖的门人何四,一拽缰绳便扬长而去。

何进要的是权力,不是张让他们一众宦官的性命。原定计划是诛除宦官,掌控中宫。现在已全无必要。次日,当太后的诏书到达大将军府后,何进立即召集所有人当众宣布了这个好消息。他拍着袁绍的肩膀大笑道:“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若不是本初你提出这‘群英荟萃’的计策,宦官哪里会低头服输。”

袁绍心都在滴血,但见众人都在恭喜何进,气得心都在滴血的他强行挤出一丝笑容道:“大将军不怒自威,官宦只能如此。”

为安抚众人,何进在接诏之后,也向何太后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张让等人必须亲自到大将军府向自己承认过去所犯下的错误。何进这样做的目的其实就是要向袁绍、曹操一干幕僚有所交代,更要给天下一个交代。大将军的威严还是要维护的。

就在何进与何太后达成一致的第二天,中常侍张让、赵忠带着其余宦官来到大将军府登门谢罪。何进端坐府中,心中得意无比,他终于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大将军府门外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车驾,以中常侍张让为首的宦官们则跪在将军府院内,不远处站满了前来围观的各色人等。众人交口称赞,其中一些胆大者甚至大声开口骂道:“阉人,你们尽然也有今日!”

何进缓缓走出前厅,来到院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这才在张让近前停下脚步,装腔作势地说道:“尔等阉人,为祸数年。天下无人不切齿痛恨尔等的所作所为。但诸公多已侍奉两任先帝,念在尔等曾殚精竭力服侍先帝的份上,本将军亦不想赶尽杀绝。如今董卓、丁原的大军不日即可抵京,诸君还是早些返回自己的封地去吧!”

跪伏在地上的张让赶忙挤出一些眼泪,带领一众宦官向何进哭谢道:“多谢大将军的不杀之恩。”在得到何进的回应后,这才互相搀扶着,排队离开大将军府。

过场已经走完,一切似乎尘埃落定,接下来只要宦官离开皇城,再命令前来兵谏的各地军队返回驻地,困扰东汉近半个世纪的宦官乱政问题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了。

虽然不是奸人授首的完美结局,绝大部分人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但也有还是有人不满意这样的局面,刚刚上任司隶校尉的袁绍听到张让等人已被免死便怒不可遏。联想到当年被张让、赵忠害死的名仕挚友,袁绍心如刀割。

尽管他三番两次来到何进面前请求诛杀失势的宦官们。一向毫无主见的何进这一次却并没有听从袁绍的谏言。自己与张让、赵忠之间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而且他们还都是自己的恩人,再加上对何太后的保证,何进内心深处根本不想赶尽杀绝。

袁绍一回到府内便把自己关到内室,在下达了不许任何人来打搅的命令后,一个人躲在屋内喝起了闷酒。这一刻他感觉到深深的绝望,就在他认为胜券在握的时候,事情就这样反转了?数年的心血就这样化为乌有,双手站满鲜血的中宫宦官到最后还能荣归故里,正义何在?

人逢喜事精神爽,酒入愁肠愁更愁。十多盏酒下肚,袁绍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他突然放声大哭道:“袁绍啊…袁绍,你就是一个窝囊废,你就不配活在这世上啊……”

哭到伤心处,袁绍又破口大骂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我呸。哪有什么天理,恶有好报才是天理!”

骂完之后,袁绍又猛灌数盏,不胜酒力的他很快就趴在在几案上蒙头大睡。迷糊间,他隐约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恍惚间有一人来到了他的近前,接着后背好像多了一件物事。意识已经模糊的袁绍在嘟囔了一句“谁这么多事”后,又沉沉睡去。

第六节 为活命张让认输 袁太傅老谋深算(三)

晨鸡报晓,沉睡了一宿的袁绍在鸡鸣声中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只见一位面目慈祥的老者正坐在自己的对面闭目养神。袁绍明明记得昨天特别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来打扰自己。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他用力揉了揉双眼,准备开口怒斥对方,待看清来人后,袁绍急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老者面前行礼道:“侄儿袁绍参见叔父。”

“酒醒了啊?”袁隗睁开双眼,对着躬身行礼地袁绍极为不满地训斥道:“瞧你那点出息,遇到点事就把自己关起来灌醉,如何能成大事?”

“叔父教训的是,侄儿知错。”袁绍羞愧地说道。

袁隗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本初啊,叔父老了,咱们老袁家的荣辱全系与你一人身上。就算遇到再大的事,你也要抗下去,老袁家不能毁在咱们的手上啊。”

袁绍心中更加惭愧,一时间无话可说。懊悔之情袭上心头,他只好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袁隗语重心长地说道:“本初,叔父知道你要强,好面子。但是你要知道,你不是孤军奋战。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还可以跟家里人商量么。”

“叔父教训的是,侄儿一定谨记在心。”

“宦官们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本初啊你还是把事情看得简单了。”

“叔父这是何意?”袁绍突然来了兴致。

“大将军跟太后是亲兄妹,太后多次蒙张让相救,于情于理太后都不可能赶尽杀绝。大将军若一意孤行,你叫大将军置太后于何地呢?”

袁绍说道:“这……侄儿到没想过,可那也不能白白便宜了这群恶贯满盈的宦官啊?”

袁隗微微笑道:“本初啊,你还是阅历不足啊。大将军只是同意宦官们安全返乡,可他说了返乡后就不再追究么?”

袁绍仔细想了想,点着头肯定地说道:“确实没有。”

袁隗捋着长须说道:“让宦官们安全返乡,这是大将军对太后的承诺。将他们绳之於法,是彰显我大汉国法,大将军既然已上表你为司隶校尉,更假节与你。那就是要你替他去做让不方便出面的事情。”

“叔父的意思是?”袁绍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又担心叔父反对便试探性地问道。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你若是大将军,你该怎么做?”袁隗答道。

袁绍心中大喜,赶忙向袁隗称谢道:“叔父教诲,侄儿铭记于心。”

“哈哈哈……”袁隗起身向屋外走去,临出门前扭头对袁绍说道:“本初啊,这世间所有事都有很多转圜的余地,应对的方式也多种多样。但有一点你一定牢记在心,只要有利于提高我们袁家的名望,同时又能够成就自己,那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去做的。”

“是,叔父!”

袁隗出门后抬头望了一眼冉冉升起的红日,嘴角浮起一丝神秘莫测地笑容。

此时的袁绍在众人眼中如同何进的代言人,尤其是何进任命其为司隶校尉、假节之后,出自四世三公的袁绍与大将军已无多大分别。而这一点,袁绍比任何人都清楚。经过叔父袁隗的点拨,袁绍当即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以何进之名传令各地郡县,但凡有宦官返回封地,连同一家老小就地正法。袁绍的执念,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宦官的退路已断,何进却被蒙在鼓里。

收到消息的张让显然不会返回封地等死。为求活命,他不得不再次召集赵忠等人商议应对之策。

宫中人多嘴杂,为避人耳目,张让特别把集会的地点选在了赵忠的府邸。晚饭过后,乔装打扮的宦官们陆续来到这里,赵忠此刻的心情已经恶劣到极点。建造这样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花费了他无数心血,现在竟然要卷铺盖离开,平日里那些阿谀奉承的官员们也都不见了踪影,洛阳城内的商人们更是见风使舵,趁机压价收购他的家产。

密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唯独张让迟迟没有现身。众人坐在一起议论纷纷。等得不耐烦的中常侍段珪突然向赵忠发问道:“赵大人……张常侍召集我等来您家里,究竟有何要事啊?”

“我哪里知道。”赵忠没好气地说道:“自从前日离开大将军府,我就再也没见过张常侍。现在官没了,这洛阳也不能呆了,我看今天啊也就是在我这吃顿散伙饭,互相道个别。”

“赵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张常侍做事向来思虑周全,既然召集我等,那一定是有要事。”段珪说道。

赵忠冷嘲热讽道:“思虑周全,呵呵。上个月他还对我说呼风唤雨的日子就要到了,现在呢?连自家的房子都保不住了,早知道有今天,我还不如听蹇硕的呢,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赵大人……”段珪开口劝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既然事已至此,大家同病相怜就不要再起内讧了吧。”

“马上就回家了,还起什么内讧?就是想起都没地起喽!”赵忠颓废地说道。

一名身穿蓝衣的仆人走进密室向赵忠行礼道:“大人,张常侍到了。”

“叫他进来吧!”赵忠充满怨气地说道。

接着张让在仆人带领下来到密室之中。赵忠一见到头戴斗笠,身皮蓑衣的张让登时就笑出声来。随后,赵忠对着渔人打扮的张让揶揄道:“张常侍该不是落魄到要以打渔为生了吧?”

张让丝毫没有理会赵忠的挖苦,他摘下斗笠快步走到众人面前说道:“诸公,大事不好了!”

段珪急问道:“怎么了,张常侍。难道我们返乡一事有变?”

张让面色沉重地说道:“我已收到消息,袁绍以何进的名义向各郡官府发布命令,只要我等一回到家乡,格杀勿论。”

“什么?”段珪听后如遭雷击,惊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再也无法起身。一众宦官全都楞在当场,很快就有人哭出声来。

第六节 为活命张让认输 袁太傅老谋深算(四)

心情本就恶劣到极致的赵忠听到这个消息后更是懊恼,现在不光房子没了,竟然连全家的命都保不住了。他像一名泼妇般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走到张让近前抱怨道:“这都是你惹出来的祸啊,你自诩智谋过人,说什么何家上下都是草包,还跟他们结亲家。钱保不住了,房子也快被收走了。这还不算,就连现在命都要搭进去了。张让啊张让,都怪你自作聪明。”

张让冷冷地看着赵忠,一言不发,心中充满了对赵忠的鄙视。他也不想想,没有自己的谋划,哪有他的今天。现在出了事,竟全怪到自己的头上。

赵忠喋喋不休地抱怨道:“这杀猪的人哪会有什么信义?我看你这是猪油蒙了心。张让啊张让,当初就不该在先帝面前保皇后。”

张让皱着眉说道:“赵常侍,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我们一起做的事情,哪一件你没得好处?远的不说,蹇硕的家产你分了多少?”

“张让,别在我面前提好处!”赵忠怒骂道:“昨天拿了,今天就要交出去,还要把命搭进去,这好处还不如不拿呢。”

张让眯着眼,面目变得可憎起来,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赵常侍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张让无话可说,这就向你赔罪。”

张让说完便拱手向赵忠深鞠一躬,接着直起身来对众人说道:“现在每耽误一刻,我等性命便多一分危险。既然赵常侍嫌弃我张让,那只好另觅他处商议。信不过我的,大可留在此处!”

张让转身就要离开,段珪也从地上站起身来跟在张让后面,接着除赵忠外的所有人也都从座位站起。张让刚迈出一步,六神无主的赵忠急忙上前拽住张让的衣袖说道:“张常侍,别丢下我一个人。”

“张常侍?”张让冷笑道:“你刚刚不是叫我张让吗?”

“我那是急的胡言乱语。”赵忠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后,谄媚地说道:“张常侍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脾气你还不知道,一着急就乱说话。还望张常侍看在多年共事的份上,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张让鄙视地看着赵忠,不屑地说道:“算啦,刚才赵常侍说过的话我全都忘了,我们还是赶紧商议正事吧!”张让说完就把众人叫到了自己的近前,将自己的应对之策和盘托出。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让一众宦官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迹象。他们一日不动身,何进一日不敢令大军撤退。转眼便拖到了金秋八月,失去耐心的何进再次与袁绍商议如何解决宦官不回封地的问题。此事心知肚明的袁绍决定继续向何进隐瞒这个真相。所以刚一见到何进,袁绍故作不知地问道:“大将军,今日不知有何事啊?”

“本初,悔不该当初啊,如今中宫宦官赖在洛阳城内,我那妹妹却又对此不闻不问,我生怕再出变故,我又曾许得他们活命,现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何进懊恼的说道。

“此事的确大有蹊跷,可是我也难看出其中关键,只不过有一事大将军不得不防啊!”袁绍故作神秘地说说道。

“哪一件事?”何进紧张地追问道。

“中宫复权!”袁绍的语气异常坚定:“大将军,您想想,张让、赵忠一干人等侍奉太后多年,与太后自是感情深厚,万一太后与陛下念及旧情,下诏书令他们官复原职,那我们的一切努力可就要付之东流了。”

“本初所言甚是,只不过他们现在并不掌权,此刻若提兵进宫,怕是与礼制不合啊!”何进一脸忧愁,无比懊恼地说道。袁绍在一旁发呆,神色时明时暗,何进此时只顾着说出自己的困扰,并没有注意到袁绍的变化。

何进等了一小会,见袁绍并没有回应,以为袁绍还在为自己当初的决定生气,只好轻轻叫道:“本初?”

这时袁绍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赶忙起身回道:“大将军,众宦官不肯离开京师,既违背了将令,又违背了太后的诏命。此乃诛九族之大罪。您不妨以此为名,请太后下旨诛杀他们。您已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可他们依旧玩弄诡计,此事已不能再拖下去了。”袁绍劝说完何进,又在末尾加了一句:“夜长梦多啊!”

何进身躯一震,对着袁绍作出一个杀人的动作,同时开口说道:“本初不必担心,明日我便入宫面见太后,请她下诏诛杀这些留京不走的宦官。我本不欲杀人,奈何他们不领情,这就休要怪我无情了。”

“如此甚好……呃,明日我愿与大将军一同前往禁中……”袁绍的言辞闪烁,语言也变得断断续续。何进尚未回应,袁绍又开口道:“大将军,若无其它事情,因家中还有些俗务,袁绍便先行告退了。”

“好……本初慢走!”何进对袁绍的突然告别感到有些意外。看着袁绍离去的背影,何进自言自语起来:“也不知道老袁家发生什么事了,一向稳重老成的袁绍这回怎么如此慌乱。”倘若何进知道真相,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砍了袁绍。

安插在将军府的眼线迅速将何进次日进宫的消息告知了张让。张让也立即展开行动,他先恳求自己的儿媳,以及亲家何太后之母——舞阳君来到太后面前说出最后的请求:“今当远离宫殿,实在舍不得太后与陛下,在此离别之际,愿入宫作最后的侍奉,这样便再无遗憾。”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动了恻隐之心的何太后立即答应了这个微不足道的请求,张让一干人等再入皇宫,他们虽无官职,但余威尚在。

耳聪目明的袁绍,很快获悉了这个情况。对此深感不安的他一回到家中便将所有情况告知叔父,袁隗并没有对袁绍表现出任何怪罪,他一方面叮嘱袁绍明日务必要将何进安全的送入宫内,另一方面却以袁家安危为理由,严令袁绍隐瞒张让等人在中宫一事。交代好后一切,袁隗便急忙坐车赶往尚书台。

第六节 为活命张让认输 袁太傅老谋深算(五)

袁绍与弟弟袁术来到虎贲营中挑选忠实可靠的士兵,前往尚书台的袁隗则是去见一位对乱政的宦官深恶痛绝,同时又深得军心的名臣良将——尚书卢植。在黄巾之乱被平定后,皇甫嵩以军功乃是卢植所立为名,向汉灵帝刘宏谏言,卢植终以摆脱牢狱之灾,得以官复原职。可他那颗赤子之心也因为这一番折腾凉了下来,这些年在朝堂之上极少争执,尚书一职到也做得安安稳稳。

卢植对袁隗的突然到访深感意外,他本以为是有紧急的公事相商,却不曾想袁隗竟然邀请自己同游皇城。不明就里的卢植随着袁隗坐上了他的车驾。

二人离开尚书台,穿过金市,向南路过西宫,一路来到皇城最南边的平城门前。二人向城门官表明身份后,袁隗带着卢植登上城楼欣赏城内外壮丽的景色。

遥望城外由西向东,宛如一条长龙的洛水,袁隗感慨道:“登高而望远,一见到这大好山河,就不由得想到光武皇帝是何等的英明神武,掐指一算,我大汉立国已有四百载矣!”

卢植有些不明所以,他一路都在琢磨袁隗今日邀请自己出游的目的,也不明白袁隗都一大把年纪了为何登上城楼遥望伊水,卢植也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只好附和道:“太傅情志高远,卢植亦有此感。”

袁隗微笑着,抬手指向城外不远处的太学:“子干呀,我一看到这太学,就想起当年你在那里传道授业的英姿,都说孔圣人有门下弟子三千,子干你也桃李遍天下了。”

卢植拱手谢道:“卢植怎敢与孔圣人相比,太傅谬赞了。”

袁隗继续摇头笑道:“都说卢子干学问最广博,为人最谦恭,有古贤遗风,今日观之,果不其然啊!”

“卢植实在愧不敢当。”卢植的心中越来越困惑,太傅袁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劲地夸奖自己做什么?

袁隗带着卢植走向城楼的另一边,整个皇城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二人眼前。北宫与南宫所组成的宫殿群矗立在皇城的中央,东西二宫分布在南宫左右,北宫西侧是太仓与武库,太后所居住的永安宫坐落在武库西边。亭台楼阁,斗拱廊桥,连绵起伏的北邙山就像一道屏风横立在城北。汉宫的巍峨壮丽非登高望远所不能体会,大汉磅礴的气势尽在这宏伟的皇城之中。

袁隗两手扶着一处箭垛,望向远处的皇宫开口说道:“每当心情烦闷的时候,我就喜欢来此地观景,遥望皇城,感受历代先帝的功业,回想袁家历代祖先的教诲,便再无烦恼。”

“太傅心胸,非常人所能及也,只是太傅今日为何要来此地?太傅又有何心烦之事啊?”袁隗的话激起了卢植的好奇心,卢植随即开口问道。

“不瞒子干,自黄巾之乱结束,先帝受宦官蒙蔽,终日沉浸于女色当中,不能劝阻先帝实乃我之过也。如今先帝已驾鹤西去,此等遗憾再难弥补。”袁隗叹着气说道。

袁隗的话立即引起了卢植的共鸣,自黄巾之乱结束,自己虽官复原职,但这些年一直受到张让、赵忠的欺压,一腔热血有志难伸,卢植的憋屈朝野内外无人不知。卢植有感而发道:“我何尝不是如此,中宫宦官胡作非为,若不是大将军驱除宦官,我大汉难有出头之日。”

袁隗心中大乐,暗道卢植你可算提到何进了,否则我都不知该如何开口,袁隗心中随乐,可外表却流露出担忧之色,他压低声音对卢植说道:“子干不提大将军还好,一提他我便心慌无比。”

“怎么?大将军有事?”卢植关切地问道。

“今日家侄袁绍回府告知于我,大将军明日要进宫向太后请求诛杀滞留京城不归的张让、赵忠一干阉竖。宦官虽已失势,可我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虽然已命袁绍、袁术带虎贲健儿随行左右。可他们毕竟年轻稚嫩,难以随机应变,我已是垂暮老朽,难以随行左右,故有此忧虑。”袁隗说完,故意将腰弯低了些。

卢植的伤心事彻底被勾起,当年的党锢之祸,太傅陈蕃就是死于中宫宦官之手。自己虽无复当年平黄巾之勇,但尚有一战之力。袁隗已年近古稀,不能让他以身犯险。卢植对袁隗行礼道:“卢植不才,愿替太傅陪同大将军进宫面见太后。”

袁隗赶忙回道:“子干不可,此行万一有所闪失,你叫我该如何向你家人交待?”

“当年若没有太傅向先帝求情,卢植早已死在牢狱之中。太傅年事已高,实不宜以身犯险。”卢植急忙劝阻道。

“诶!好吧,既然子干如此坚持,我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袁隗有一言还望子干牢记在心。”

“太傅请讲。”卢植躬身请教道。

“你与大将军合则危,分则安。”袁隗挪了挪步子,凑到卢植近前说出了自己的计策。

“多谢太傅指点。”卢植立即明白了袁隗的用意,达到目的袁隗心满意足地返回府邸,按照他的计划,无论大将军何进能否顺利诛杀宦官,袁家都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卢植威望远播,又有袁家在背后支持,宦官绝无任何生路。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袁隗这万无一失之计就真的万无一失么?

第七节 袁太傅谋诛宦官 大将军何进遇伏(一)

陈琳连夜拟好了请求诛杀宦官的奏疏。何进晚上睡得很香,而且他还做了一个美梦,他梦到自己置身于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在群臣的祝贺声中位极人臣。甚至天亮以后,何进还想赖在榻上多回味一会。

与何进截然不同,同录尚书事的太傅袁隗却忙碌了整整一宿。昨天晚饭过后,袁隗特地留下袁绍、袁术兄弟二人。等到其他家人散去,袁隗开口对袁绍说道:“本初,今天你就别在家里过夜了。一会收拾收拾,再带上两名亲信,直接去虎贲营里过夜。”

“叔父是担心宦官们会有动作?”袁绍开口问道。

袁隗点点头说道:“现在宦官虽已失势,为防他们狗急跳墙,我们必须要把虎贲这支生力军牢牢地握在手里。”

袁绍沉思了片刻,接着问道:“倘若他们持诏来到营中,我该如何是好?”

“格杀勿论!”袁隗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真假,本初你必须一口咬定是伪诏,将来人斩首后,你迅速带人打开城门,持节引大军包围皇宫。”

“那要不要告知大将军?”

袁隗向袁绍解释道:“等大军进城后,再派人通知何进。此事关系身家性命,稍有犹豫就会满盘皆输,本初你必须先斩后奏。”

“侄儿现在就出发!”

“慢!还有一件事!”袁隗叫住袁绍说道。

袁绍不解地问道:“叔父还有何吩咐?”

袁隗说道:“你到军营后,再仔细挑选二百名左右的精锐,他们当中有家人被宦官害死的优先,平定过黄巾之乱的人优先。”

“叔父,我也要去虎贲营,本初一个人去我怕他无法胜任。”袁术突然开口说道,他并不想袁绍一个人出风头。

袁隗看了看充满了期待目光的袁术,摇了摇头说道:“公路,此事关乎到袁家的存亡,袁家上下唯有本初方能胜任此事,这回你还是从旁观看,好好跟兄长学学吧。”

袁术心中极为不忿,听到叔父当面说自己不如袁绍,面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抱怨道:“玉不琢不成器,有事全让本初去做,啥时候才能让我一试身手啊?”

“公路,都什么时候了,不许胡闹!”袁隗不满地说道:“你啥时候才能像本初一样持重,我也就放心了。”

“叔父!”袁术还要争辩,袁绍则向袁隗说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侄儿想现在动身。”

“本初,去吧!万事小心!”

袁绍答应后便转身离开,临走前他十分不屑地看了一眼还在喋喋不休地袁术,似笑非笑地扬长而去。被激怒地袁术攥紧了双手,狠狠地瞪了一眼袁绍,便把头扭在一边,再也不看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眼。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袁隗在心中不由得发起愁来,这兄弟二人现在就斗得这么厉害。等自己这辈人老去了,以后该如何是好?等到风平浪静后,得找个时间好好撮合撮合他二人之间的兄弟之情了。

等到袁绍走出房门,袁术不甘心地说道:“叔父,调动虎贲健儿,那也应该是我这虎贲中郎将的职责啊!”

袁隗轻叹一口气说道:“公路,你随我来!”他说完就将双手负于身后离开了前厅,带着袁术来到了自己的书房之中。

“叔父?”袁术发问道:“您带我来书房做什么?”

袁隗并未回答袁术的问题,他走到屋内角落处,从一个长约三尺,高二尺有余的大匮(注1)中取出一卷帛书。轻轻地将它摊到书案之上,接着对袁术说道:“公路,你过来,叔父有要事托付于你!”

袁术走到书案近前,待他看清帛书上面的图案后,这位纨绔子弟惊呼道:“皇城的地图!叔父你从哪里得来的?”

袁隗瞪了一眼袁术不满地说道:“给我小点声,你想让所有人都听到吗?”

“侄儿知错!”袁术急忙道歉道:“侄儿一时激动,言语间失去了方寸,还望叔父莫怪!”

袁隗说道:“罢了,明日大将军入宫见过太后,若一切顺利,宦官们只有死路一条。天下必以何家为尊,本初也一定更受器重,到时候我会提议由你接替本初的司隶校尉一职。”

“叔父,你也太偏心了。”袁术不满道:“我才不想听命与袁绍,他不过是袁家庶出,为何总是在我前面?”

“公路!”袁隗加重了语气训斥道:“正因为你是袁家嫡出,才不能冲在前面。万一有意外,就必须有人承担罪责。还有本初是你的兄长,你怎能直呼其名?”

“叔父,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袁术释然到:“我就说叔父不能偏心,送死的事我兄长最合适不过。”

袁隗皱眉骂道:“行了,瞧你那点出息,不想着光耀门楣,净想着勾心斗角。你叫我怎么放心把袁家交到你手上。”

听得心花怒放的袁术一脸谄媚地说道:“叔父,我就是说笑罢了,平日里我可是以兄长为榜样的。叔父有事尽管吩咐,我保证做得漂漂亮亮的。”

袁隗说道:“张让、赵忠绝不会束手就擒,据我推测明日这皇宫里危机四伏,大将军很有可能有去无回。”

“万一大将军遭遇不测,我们该怎么办?”袁术紧张地问道。

“无妨!”袁隗答道:“我已经做了一些布置,明天卢植会与你们汇合。只要宦官敢动手,卢植就会带着你们强攻皇宫,你跟本初只需听令行事。”

袁术问道:“叔父,诛杀宦官可是大功一件,怎么能让与卢植呢?”

袁隗叹气道:“诛杀宦官固然是大功一件,可带兵攻打皇宫可是抄家的重罪,这罪名我们袁家背不起。”

袁术称赞道:“叔父深谋远虑,侄儿佩服。”

袁隗未加理会,他盯着地图,加重了语气说道:“公路,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牢记于心。”

“叔父请讲!”

“大将军一旦被杀,宦官只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是挟持太后与陛下固守皇宫;二是矫诏用其他的人来代替大将军;三是逃跑。以我们现在手上的兵力,宦官固守皇宫不过是困兽犹斗,只需要保证陛下与太后安全即可。”

“那万一矫诏该怎么办?”袁术问道:“如果大将军换上他们的人,那我们可就完了。”

袁隗微微一笑道:“老夫岂能让他们如意。公路,你只要守住宫门,一旦有谒者出宫,务必将他手上的诏书抄出。然后将其送到这里,我来处理诏书上的人!”

袁术继续问道:“宦官若要逃跑,我们该怎么办?”

袁隗将手移向帛书,用手指着地图说道:“公路,明天你们除了要把守好南宫的朱雀门,连接南北两宫的复道,以及北宫的苍龙门都需要派重兵把守。”

袁隗停顿了一下,见到袁术充满疑问地看着自己。他开口解释道:“张让想要控制朝局,就必须集结南北两宫所有禁卫,只要守住复道就等于切断了南北两宫的联系。北宫苍龙门向东就是武库,那是最紧要所在,此处决不能有失。”

“侄儿明白!”

“明日张让等人若在北宫,他们唯一的退路就是北宫玄武门。万一他们从此门逃走,你就带着守在苍龙门的虎贲冲进南宫直奔德阳殿,然后一路向北过宣明殿、经平洪殿杀向玄武门。”

“那他们要在南宫呢?”

“卢植会带人从南宫朱雀门进入,到时候他会直奔南宫中德殿。如果陛下在此,一定要保护好陛下的安全。然后你们一定请陛下下诏诛杀宦官。诏书一入手,立即在南北两宫搜捕中宫宦官,先斩后奏!”

太傅袁隗却一夜未眠,他将何进入宫后的种种可能都作了详细的应对。天亮以后,他又亲自赶到虎贲营中,与袁绍与袁术两人再次筛选何进的随身护卫。确定万无一失后,他才命袁绍、袁术兄弟二人带队出发。何进生死难料,但张让、赵忠绝难活过明日。

人生就像下棋,落子要是一直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手上的筹码即便再多,也会落下全盘皆输的命运。

第七节 袁太傅谋诛宦官 大将军何进遇伏(二)

何进在袁绍、袁术的陪同下来到府外,就被外面二百名虎贲精锐惊动了,入宫如此大费周章是否过于谨慎,但转念一想,非常时期能有如此安排,袁绍之缜密,确实令人佩服。何进刚想称赞袁绍,一身戎装的袁术开口道:“大将军请上车。”何进点了点头,对袁绍投以赞赏的目光,弯腰钻进了车中。袁术将这一切收于眼底,侧身对袁绍轻蔑的一笑。在虎贲卫队的护送下,何进的车驾穿过大街小巷,很快来到了南宫朱雀门前。

“停!”一位守卫宫门的小校阻止了何进的车驾,袁绍与袁术下马走到小校近前,袁术开口道:“大将军有急事要面见太后,赶紧让开!”

小校不卑不亢地答道:“大将军入宫我等自然不敢阻拦,可依汉律,若无皇命任何人不能带军队入宫,否则按谋逆罪论处,还望司隶校尉、虎贲中郎将不要为难在下。”

“好的,请稍后片刻,我立即与大将军相商。”袁绍说完转身来到何进的车驾前,隔着车门小声商量着。最终何进决定由袁绍兄弟带兵守在宫外以备不测,自己只身入宫便可。宫内已经大换血,禁卫也已掌控在自己手中,敌人全在宫外,大可放心前往。

何进前脚入宫,卢植后脚赶到。朱雀门外,人群当中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有德高望重的卢植前来坐镇,因大将军离开而担忧跟着一扫而空。众人站立在宫门外,一起等待着何进的好消息。

大将军何进入宫令整个皇城都沸腾起来,就像一块巨石砸向平静的湖面,一瞬间激起千层浪。何进要拿宦官开刀的消息不胫而走,宦官们人心惶惶,恐慌开始在皇宫中蔓延开来。

长乐宫内,何进与妹妹何太后对坐而视,宫外的回廊上挤满了前来偷听的宦官与宫女。何进的声音洪亮无比:“臣恳请太后下诏,诛杀过去所有担任常侍及其下属宦官,之后选取三署郎替代之。”

何太后面若寒霜,冷冷地回道:“大将军,诸位常侍均已卸任,你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么?”

何进行礼回道:“中宫宦官为祸多年,党羽勾结,图谋不轨,我本打算放其一条生路,可他们依旧多行不法,对此冥顽不灵之徒,只能将其绳之于法,还请太后速做决断。”

何太后望着哥哥何进,他的神情中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再联想到城外的大军,何太后心里很清楚,就算不答应哥哥的请求,他也会带兵杀进皇城。不到最后,她根本不想放弃张让、赵忠等人的性命。为今之计只有尽量拖延些时间了。何太后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不夹杂任何感情地说道:“哀家今日有些疲倦了,大将军所请,哀家已经知道了。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容哀家三思,不日会给大将军回复。若无其它事情,大将军请回吧。”何太后说完便下了逐客令。

何进碰了软钉子不好当场发作,也不能逼迫自己的妹妹,他也只好向何太后行礼告退,悻悻地离开长秋宫,准备出宫与袁绍商议对策。

与此同时,受张让指使,探听何进与何太后谈话的宦官将二人的谈话和盘托出。密室当中立即引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咒骂何进,有人痛哭流涕,还有人呆在当场,不知所措。张让一直等到众人略微平静后,这才走到密室当中,开口说道:“大将军一直在府中装病,既不入宫与先帝诀别,也不参加先帝的丧礼,今日却入禁中诛杀我等?他这是何意啊?想不到当年窦武的旧事又再度上演,若任其出宫,我等必死无葬身之地。”众人交头接耳表示同意,赵忠随后问道:“现在我们一无职权,二又不执掌宫中禁卫,怎么才能阻止大将军出宫啊?”

张让眯起两眼,侧脸阴沉地说道:“诸位附耳过来,当前只能兵行险招,我们需要……”张让用最快的语速交代着对何进的部署。众宦官飞速离开密室,很快按照计划各就各位。

何进走在宫中的甬道上,心里无比纠结,宫外虽已准备就绪,可真要是下令进攻,自己与妹妹何太后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从此反目成仇。如果带兵连妹妹一并杀了,那又如何向自己的外甥刘辩交代。若废立新君,自己的妹妹可又是毒杀刘协母亲的元凶。何进心乱如麻、头疼欲裂。

正彷徨前,一名小宦官从后面追上何进,开口说道:“太后口谕,请大将军前往嘉德殿议事。”

何进听后大喜,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关键时刻还是会站在自己这一边。未及细想的何进跟着小宦官很快就来到了嘉德殿前。

到达大殿门口,小宦官停下脚步,对何进行礼道:“大将军请于殿内稍后,太后随后就到。”

何进答应着进入到大殿之中,整个大殿静悄悄的,只有几名当值的宦官侍候在殿角处,何进环视了一圈,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后便在前殿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去,静静等候何太后的到来。

呼吸之间,宦官们鱼贯而入,何进起初不以为然,等到他看清楚来人们的面孔时,一股寒气从心底涌出:张让、赵忠、段珪、毕岚……他刚刚上疏要求下诏诛杀的宦官竟一个不落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大殿的正门已被关闭,其余的出口均有人把守,何进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刚想说点什么,而张让却慢悠悠地走到他的前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将军你可够毒辣的,把天下大乱的罪过怪在我们头上。先帝与太后矛盾重重,若不是我等拿出钱财,苦苦哀求先帝,先帝会放过太后?会放过何家吗?我们不过是想托庇于大将军门下,您却要将我们斩尽杀绝。你说中宫宦官无好人,难道公卿士大夫们就真的干净吗?既然大将军你心狠,就别怪我等手黑了。”张让语毕,尚方监渠穆拔剑便刺向何进,堂堂大将军连求救都未发出就倒在了地上。

何太后还在为何进的上疏发愁,宫外卢植、袁绍还在苦苦等待何进的好消息。他们却不知道何进此时已成为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人人都向往高官厚禄,何进这大将军当的是毫不费力。既没有足够的战功,又缺乏长期的历练,坐拥大将军之职,却无大将军之能。本该是执子下棋之人,却成为了别人的棋子,归根结底,何进死于自己的无能。

第七节 袁太傅谋诛宦官 大将军何进遇伏(三)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一向稳重的卢植也变得有些焦虑起来。他一边耐心地安抚已经按耐不住的袁绍、袁术两兄弟,另一边在向着宫内的种种可能。难道大将军已经遭遇到不测?不祥的预感开始在卢植心中蔓延开来。

直到晌午时分,一名传召的谒者从宫内走出,卢植赶忙走向前去对其说道:“大将军何在?”谒者并没有回应卢植,继续走到众人面前打开诏书宣布道:“大汉皇帝诏曰:以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少府许相为河南尹,钦此。卢尚书,接诏吧。”

卢植满腹狐疑地接过诏书,大将军何进入宫所议,明明是诛杀宦官一事,诏书怎么就成了官员的任免,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此时大有蹊跷。卢植想到不妥之处,立即开口说道:“请大将军出门一议。”

谒者脸色一变,不满地回道:“卢尚书,你这是要造反不成?”卢植看着谒者,对身后的袁家兄弟作出起身的手势,然后向谒者回道:“卢植岂敢抗旨,只怕有人假传圣意,所以才请大将军出宫共议此事。”

袁绍、袁术兄弟看到卢植的手势,立即向士兵们发出暗号,所有人立即亮出兵器,飞快地赶到卢植左右,宫外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袁绍、袁术面有怒色,士兵们蓄势待发,传召谒者的瞳孔因为恐惧而变大了许多,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声音跟着颤抖的身体也变得不连贯起来:“你……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袁术上前一步,暴喝道:“我问你,大将军现在身在何处?”

“大……大将军随后就……就到,你们可不要……可不要胡来!”谒者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就这样一直退到宫门口,南宫的朱雀门也在谒者退回宫内后飞快地关闭,一个物事被一名宦官在宫门关闭的瞬间抛了出来,其人大喊道:“何进谋反,现已伏诛!”

被抛出的物事飞快地滚落在众人面前,卢植定睛一看,心中大痛。被抛之物竟是何进的项上人头:大将军被杀了。袁绍与袁术大惊失色,一些士兵更是哭出声来,卢植心里明白,此时若军心不稳,那一切借休。昨日太傅袁隗的一番话,卢植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为防止恐慌进一步扩散,卢植来到士兵中间暴喝一声:“哭什么!?”未待士兵反应,卢植继续喊道:“今日大将军死于奸人之手,我们若不能手刃奸人,如何对得起大将军的在天之灵。”

“为大将军报仇!”一位士兵大声地喊道,随后同样的话语开始在人群之中回响起来。劲旅为哀兵,哀兵必胜。

见到惊慌的士兵们恢复了士气,卢植心中大定。他将刚刚从谒者手中接过的诏书交到袁绍手中,开口命令道:“本初速将诏书交予太傅,由其酌情处理,同时把大将军被杀的消息告知部将吴匡、张璋,命其带兵前来朱雀门汇合,事不宜迟,速度要快。”

“诺!”袁绍接过诏书,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公路,你持大将军印绶,速前往虎贲、羽林二营,调动军队包围南北两宫,不要放一人出宫。”

“诺!”袁术亦得令飞驰而去。

作为大汉的忠臣,卢植内心深处根本不愿意带兵进攻这座代表大汉威严的皇宫,可今日若不能解决张让、赵忠一干阉人,将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士兵们已集结完毕,袁绍也已返回朱雀门,同时带回消息:被张让、赵忠传召任命的樊陵、许相已被太傅袁隗矫诏诛杀了。现在敌人只剩下皇宫内的一众宦官。卢植心下暗叹,矫诏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不曾想袁隗竟会如此激进,事到如今,于公于私,只剩下强攻皇城这一个选择。

“传我将令,所有人即刻进攻皇宫,一旦破门,全力搜索张让、赵忠一干阉竖,就地正法,格杀勿论。同时务必要保护好太后及陛下的安全。”

“一二!冲!一二!冲!”

巨大的圆木随着士兵们的口号一次又一次撞击着宫门,厚重的宫门因撞击不断出现缝隙,守卫在门后的士兵又拼命将出现缝隙的宫门推回原处。木板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这样的拉锯战已持续了数个小时,整个宫门已经变得伤痕累累,攻守双方都很清楚,短兵相接的时刻即将到来。

日暮时分,南宫九龙门率先被攻破,就在破门之前,袁绍兄弟更改了卢植的一条军令:入宫后,所有没有胡子的成年男性一律诛杀。获悉消息的卢植并没有因为军令的被篡改而生气,他很清楚久居深宫的张让没有几个人认识,若一一甄别,他很有可能混在人群之中逃跑,后患无穷。

张让本以为何进一死,士兵们在群龙无首之下必然会像上一次一样缴械投降,可万万没想到竟激起了他们的凶性。在得知他们开始攻向皇城的那一刻起,张让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下了有生以来最大的错误。

万般无奈的他只好在何太后面前一口咬定大将军何进谋反,又欺骗何太后下诏将新君刘辩,陈留王刘协以及一众官员集中在一起,以太后、皇帝及百官的性命来做最后的博弈。可当他看到东西二宫被烧之后,他又立即更改了主意。

事态紧急,他将赵忠、段珪等人招致近前,做最后的部署:“二位大人,情况十分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

“张常侍,你就快说吧,都什么时候了。”段珪催促道。

“赵常侍,你带禁卫前往朱雀门,若叛贼破门,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回此处。段常侍,你带太后前往阁道,若叛贼杀进宫来,请太后下诏阻止叛军,若敌人势大,则与太后一同返回此处。我则与陛下于此坐镇,我就不信了,叛贼还敢在陛下、太后、百官面前造次。”

赵忠、段珪领命而去,望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张让心道:“一起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二位对不住啦。”

张让叹了口气,转身便带着刘辩和刘协赶往北宫,因为在那里有一条鲜为人知的密道,可以通向城外的北邙山。

注1:大匮,用来存放较贵重之物的一种家具。陕县刘家渠汉墓曾出土一件陶匮,其外形与今天带抽屉的书橱有几分相似。

第八节 中常侍赵忠伏诛 卢尚书怒斥张让(一)

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令人望而生畏的根本原因,在于至高无上的皇权。而皇权的至高无上则在于天下间的武力皆为其所用。可皇权一旦失去武力的支持,就会犹如猛虎无牙,凤凰失翼,徒有其表,难副其实。

张让命赵忠、段珪充当炮灰后,自己挟持刘辩与刘协从北宫密道逃出洛阳皇城。南宫与北宫的地面上,堆满了宦官们的尸体。大规模的屠杀已经结束,士兵们还在做着最后的搜索工作,偶尔还能从偏僻的角落传出几声惨叫,士大夫与宦官的百年之争在这一天终于要快落下帷幕。

赵忠在张让的指示下带着一队侍卫杀向南宫朱雀门,刚穿过复道由宣武门进入南宫,退路就已经被虎贲健儿切断。愤怒的士兵从宫门处涌了进来,举目望去,惊慌失措的宦官犹如无头的苍蝇四处而逃。他们一旦被士兵追上,立即就会身首异处。

“张让这个阉人害我!”赵忠怒骂道:“今天若能脱险,我跟你势不两立!”一名士兵颤颤巍巍地问道:“赵常侍,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赵忠重复了一句后,咬了咬牙说道:“迅速前往朱雀门,先离开皇宫再说!”赵忠说完便加快步伐向南狂奔。

一路狂奔到达南宫朱雀门处,护卫赵忠的几十名亲卫只剩下两三人,混乱之中赵忠身上也受了几处轻伤。若不是对宫中地形了如指掌,自己早就死在半路之上了。

“快!快!快!”在连说了三个“快”字后,赵忠催促领头的士兵向宫门外冲去。他此刻身披一身铠甲,这是在绕道明光殿后从一位死去的士兵身上拔下的。借助这身伪装,他有信心离开皇宫,然后再找张让算账。

“你们是那支部队的?要往哪里走?”朱雀门外,一名士兵拦住了赵忠一行的去路。

赵忠压低嗓门说道:“奉将军命前往宦官家中抄家,还请兄弟让个路!”

“哪个将军?我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把守宫门的士兵并未放行。

“大……何……袁将军。”赵忠语无伦次地说道:“是袁将军下得命令。”

“袁将军?”士兵一脸狐疑地看着赵忠,从对方的回答来看完全不像是行伍之人,士兵谨慎地问道:“哪个袁将军?袁本初将军?”

赵忠急忙附和道:“是……是…就是袁本初将军让我去抄家的!”

士兵听后心中再无怀疑,眼前这个士兵一定是假冒的。他身着虎贲营的铠甲,应直接听命与袁术,怎么可能接到袁绍下的命令,而且袁绍就没有进宫。守卫宫门的士兵大喝一声:“来人那,拿下这几个冒牌货!”

其他的士兵听到声音立即抽出武器围了过来,赵忠见状也抽出了武器,他色厉内荏地吼道:“若是……若是耽误了袁将军的大事,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赵忠的话并未起到任何作用,双方即将短兵相接。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赵忠的眼帘——车骑将军何苗。见到救星的赵忠急忙喊道:“叔达!”

自从获悉兄长何进死于宦官之手后,何苗一下子变得六神无主。他既害怕自己成为宦官的下一个目标,也担心有人把何进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当看到卢植扛起了反对宦官的大旗后,未及细想的何苗也加入其中。尽管宫内杀声震天,他还是没有胆量带人杀入皇宫,他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宦官击退了卢植,他就在朱雀门设伏抓住卢植向宦官投诚。正彷徨间,赵忠那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自己的耳中。

何苗立即带人走了过去,他向守门的卫兵询问道:“这怎么一回事,你们吵吵什么?”

“回车骑将军。”士兵用手一指赵忠一行说道:“这几个人要出宫,属下看他们鬼鬼祟祟的,根本不像是虎贲营的士兵。”

“哦……”何进装模作样的答应了一声,做贼心虚的他故意跳过赵忠,然后对赵忠身后的一名士兵说道:“我在袁公路身边见过你,你们要出宫做什么?”

被何苗询问的士兵会意道:“回车骑将军,我们奉命前往宦官府邸,可这位兄弟不让我们通过。”

“岂有此理!”何苗对守门的士兵骂道:“放跑了宦官,你担得起罪责吗?”

“小的知错!小的这就放行!”守门的士兵赶忙让开了一条道路。

何苗一使眼色,等把赵忠等人带到一个僻静处后便开口问道:“赵常侍,您怎么这幅打扮?宫里情况怎么样?张常侍他们人在何处?”

赵忠急匆匆地说道:“别提了,张让这贼人骗我来南宫阻挡敌人,自己却呆在北宫。若不出所料,他已经逃之夭夭了。”

“什么?”何苗惊呼道:“这么说,卢植他们已经占领皇城了”

“北宫我不清楚,反正南宫已经没我们的人了。”赵忠喘着粗气说道:“车骑将军,快给我准备几匹快马。我得赶在城门关闭前逃出去。”

何苗听赵忠说要逃,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看来宦官真的是大势已去,自己还要不要跟他们共乘一条船?

“车骑将军,快给我准备几匹快马!”赵忠再次向陷入沉思的何苗催促道。

何苗习惯性的回应道:“赵常侍!请稍后片刻,我这就去安排。”何苗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再一遍遍地反问自己,“宦官真的大势已去了?”何苗才走出两步,发觉有一队人马正从东边接近。他定睛一看,带头之人竟是袁绍,接着他就看到刚才把守朱雀门的士兵就跑到袁绍近前交谈起来。士兵不断用手指向自己所在的位置,做贼心虚的何苗立刻紧张起来。当他见到袁绍向自己走来,他急忙抽出腰间长剑,转身向赵忠大喊道:“阉贼!哪里走!”

赵忠瞪大了眼睛看着何苗,难以置信地说道:“车骑将军,你这是……?”赵忠还未说完,何苗长剑就已刺穿了他的喉咙,罪恶的鲜血像泉水一样喷出。赵忠脖子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何意”两字成为他在这时间最后的遗言。

何苗弯下腰,伸出手探了探赵忠的鼻息,在确定对方已经气绝身亡后。他立刻扭头向袁绍挥手道:“本初!阉贼赵忠已经被我杀了!”

第八节 中常侍赵忠伏诛 卢尚书怒斥张让 (二)

袁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赵忠的尸体前,他并未理会正向自己大献殷勤的何苗。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容因恐惧而扭曲的赵忠身上。这个恶贯满盈的宦官就这样直挺挺地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就是这张令人厌恶的嘴脸,袁绍不止一次地想要撕烂它。他最想做的事就是生擒他,然后押着他去那些被他害死的忠臣家中忏悔,最后再一刀结果了他。否则,何以对得起那些忠臣的在天之灵?

现在,赵忠就这样死了?死在了跟他狼狈为奸的何苗手上?这简直太讽刺了,愤怒到极点的袁绍用力踢着赵忠的尸体,情绪失控的他流着泪骂道:“阉贼!阉贼!你也有今天!真的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愤怒的袁绍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站在他旁边的何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直到袁绍平静下来,何苗才大着胆子问道:“本初,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何苗看着袁绍,只见对方眼里充满了杀气,做贼心虚的他不敢直视对方。何苗低下头小声说道:“赵忠虽已授首,张让还不见踪影,我们要不要……”

袁绍大吼道:“一个赵忠远远不够,决不能放过张让!血债血偿!”

“本初你放心,我这就带人搜查整个皇宫。”何苗不等袁绍答应,快步走到一众士兵前面大喝一声:“将士们,随我进宫,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张让给我找出来!”何苗说完,便带着士兵头也不回的扎进朱雀门中。

袁绍全程冷眼旁观,他的耳边不断回响着守门士兵刚刚在他耳边说过的话,“发现一名假冒虎贲的宦官,车骑将军却把他带走了。”

临阵倒戈的何苗令袁绍大为恼火,可他却又不便发作,若任由其建功,很难说会不会接替何进成为新任大将军。皇帝是他的外甥,太后也是他的妹妹,与何进如出一辙。袁绍灵机一动,立即向何进最忠心的部下吴匡泄露了一个惊天秘密:何苗收了张让的好处后,出卖了大将军,何进就是何苗害死的。盛怒之下的吴匡在得知“真相”后,不假思索便带兵杀了何苗,至此,何家兄弟全部身死,袁家全面接管洛阳城。

另一方面,裹挟太后守候在阁道的段珪与尚书卢植不期而遇,段珪先声夺人对着卢植喊道:“大胆逆贼!见到太后竟不下跪,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卢植抬头望向阁内,只见何太后满脸惊惧地看着自己,已被当前的阵势吓得说不出话来。卢植身后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场面一度僵持不下。

卢植见状,心中很快想到了应对之策,他对段珪大喊:“大胆阉贼!竟敢挟持太后,还诬陷我等为逆贼。”

段珪刚要反驳,只听得履职慷慨陈述道:“守卫皇宫的弟兄们,我乃尚书卢植,诸君请听我一言。中宫宦官为祸一方,人神共愤,今日更是挟持太后,此乃诛九族之大罪。诸君切莫被贼人的花言巧语蒙蔽!”

“卢植你这是诬陷,大家别听他‘胡言乱语’!”

“住口,你这阉贼,平日里只会欺压良善,朝廷一旦有事,则不见踪影。熹平四年,扬州九江郡蛮族叛乱,你在哪里?!”

“我……”

“光和七年,黄巾贼作乱,朝廷陷于危难之际,你又在哪里?!”

“……”

“朝廷就是因为你们这群阉人屡陷危难之间,若不是我等不顾生死,带兵奋力杀敌,才保得我大汉这大好河山。段珪你有何颜面说我是乱臣贼子?”

“卢植……你!”

“住口!尔等阉竖平日残害忠良,今日又挟持太后,犯下这十恶不赦之重罪,竟还敢在此饶舌?!上面的将士们,请随我一同诛此阉竖以救太后。”

卢植的一番话语说得段珪哑口无言,他身后的士兵开始动摇,段珪见状不妙,一把推开何太后,趁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卢植见状赶忙带人进入阁中救下了何太后,安抚好受惊的太后后,卢植得知皇帝还在张让手中,心急如焚的卢植带着两名亲信便沿着段珪逃跑的方向追去。

狼狈逃跑到约定地点的段珪,在没有看到张让后,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顾不上生气的他一头钻入地道中,向着城外狂奔而去。

密道的入口被搜索的士兵发现了,得到消息的卢植立即沿密道追了出去。等到他追出城外,张让与皇帝一行人等早已不见踪影,万般无奈之下,卢植只得返回城内,前往太傅府与坐镇指挥的袁隗商议应对之策。

被派往城外的士兵陆续回报,结果令在场的所有人无比沮丧,张让与皇帝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袁隗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他万万没有想到张让竟能从铜墙铁壁般的包围之中逃脱,狡兔三窟果然不假,只要皇帝还在他的手上,此次政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找!再去给我找!民居也不要放过,挨家挨户地去搜,我就不信,活生生的人还能消失不成,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回来!”袁术歇斯底里地对着前来回报的小校怒吼道。

袁绍坐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所有人正踌躇间,又有一名小校跑进屋里,对袁隗报告:“太傅,刚刚有一农户声称,大约在一个时辰前,一伙宦官打扮的人曾出现在谷门附近。”

“那农户有没有说他们去哪了?”袁隗登时来了精神,急切地问道。

“回太傅,农户说对方如凶神恶煞一般,还都拿着武器,未敢跟随。”小校回道。

“一个时辰前?人早跑没了。”袁隗垂头丧气地说道。

“大傅,府中可有洛阳地图?”一直未发言的卢植开口问道。

“来人,速去取地图来!”袁隗赶忙命人取来地图,待摊开后,众人便围了过去。

卢植用手指着地图,对着袁隗说道:“太傅请看,谷门以北便是北邙山,再往北就到了黄河。据士兵回报,张让一干人等并没有马匹随行,北邙山均是山路,而且甚是难行。依我看,他们走不了太远。此间唯一可取之地就是平地观,董卓正驻军此处。万一张让投靠董卓,他们两人勾结在一起,又有天子在手,那可就不好办了。”自当年广宗一役后,一提起贪婪的董卓,卢植心中便充满了厌恶之情。

袁隗听完卢植的分析,飞快做出了部署:“来人,传令士兵往北邙山平乐观方向搜索,务必要找到天子。”

第八节 中常侍赵忠伏诛 卢尚书怒斥张让(三)

“诺!”传令兵飞速离开屋内,可卢植依旧望着地图发呆,袁隗来到卢植身边,不解的问道:“子干,还有何不妥之处吗?”

卢植望着地图上的黄河渡口小平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风声鹤唳之下,张让未必有胆量去投靠董卓,万一他兵行险招,由小平津渡河,再想追回天子可就难了。一想到这里,卢植对袁隗说道:“太傅府上可有良驹?”

“我担心张让挟太子由小平津渡黄河,算算脚程,再不追过去怕是来不及了。”卢植急切地说道。

“快给子干备马!”袁隗赶忙安排,一匹骏马很快被牵到屋外。

“太傅,我先行一步。”卢植说完就飞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袁隗目送卢植离开,难掩喜色的他在心中盘开始算下一步的计划,何家已经土崩瓦解,只剩下何太后这个傻女人。卢植若能迎回天子,明天一早他就带领文武百官觐见天子,以太傅的身份当朝架空何太后。如果天子死于张让之手,那就考虑立陈留王刘协为君,因为有遗诏在前,这样也名正言顺。倘若刘协也死于乱军之中,那就要从长计议,在刘氏子孙中选取一位来继承大统。至于选谁合适?那得跟老杨家的人好好商议一番了……

北邙山中,仓皇逃串的段珪终于赶上了张让的大部队。望着气喘吁吁的段珪,张让极为尴尬地说:“段常侍,事态突然失控,为了陛下的安全,我只能保护陛下先行离开,我正想派人前去接应你,没想到你就已经赶到了。对了,段常侍,太后怎么没同你一起来呀?”

段珪心道:张让啊张让,你可真是厚颜无耻,将我等当作炮灰,只顾自己逃命,竟还反问我太后去哪了,若不是有追兵在后,今日我定要你好看。二人现在同坐一条船上,段珪实不便发作,他强行按下心中的怒火,开口答道:“说来真是晦气,我刚与太后到达阁道,就碰到卢植这个老匹夫,手下士兵竟然在其一番胡言乱语后倒戈相向,何太后也被他一并掳去……”段珪一五一十地向张让讲述着自己的遭遇,两人假意安慰着对方,一番唏嘘后,便开始将话题引向下一步的计划。

张让开口说道:“如今洛阳城我们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这乱臣贼子竟敢进攻皇宫,若先帝还在,定叫他们死无全尸!”

段珪一脸鄙视地看着张让,意思非常明确:还不是你把何家扶持起来,才致今日之祸的,害得我如丧家之犬般跑到这荒山野岭之中陪你喝西北风。只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段珪随即开口问道:“张常侍,依你所见我们该前往何处呢?”

张让回道:“平乐观离此最近,并州牧董卓正在那里驻军,若他能带兵前来护驾,则天子与你我皆无事矣。董卓与我素有旧交,当年黄巾之乱,他兵败曲阳,依律当斩,是我在先帝面前保全其性命的。段常侍,值此非常之时,还得有劳你再跑一趟了。”

段珪用力的咳嗽了几声,一屁股瘫坐下来,故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张常侍……不……不是我不愿前往,只是这……这一路狂奔,已耗尽我全部力气了,要不由我来保护陛下,你前往平乐观去搬救兵吧。”

段珪的一番话令张让哑口无言,场面再次陷入尴尬,张让与段珪借着月色互相打量着彼此,对方的眼神中透露出极度的不信任,张让老脸一红,极为难堪的说道:“刚刚我又仔细想了一想,这么去见董卓实在太过冒失,万一他临阵倒戈,那我们一切皆休。依我看,现在不如前往小平津,借夜色暗渡黄河,等一切安全后,再做打算。”

段珪“哦”了一声,作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后,二人便中断了谈话。稍事休整的一干人继续向北赶路。

因担心卢植一人寡不敌众,袁隗又派了两名虎贲精锐紧随其后,一行三人快马加鞭赶到小平津。据河工所说,从日暮到夜晚并没有大队人马渡过黄河,卢植随后决定,就在小平津渡口守株待兔。

夜渐渐深了,整个北邙山变得异常安静,山涧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令本就提心吊胆的张让等人更加惊恐不安。当奔腾的流水声从远处缓缓地传入张让的耳朵时,他紧绷的神经也跟着稍微放松下来。

卢植带着禁卫已恭候多时,漆黑的夜色当中出现了点点火光,即便看不清来人是谁,卢植心里也非常清楚,他等的人终于要到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卢植与张让之间既有国恨又有私怨。卢植不止一次上书宦官之恶,而张让仗着汉灵帝刘宏的宠信,多次排挤卢植。黄巾之乱时,卢植功败垂成,以张让为首的宦官集团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差点致卢植于死地。今日又挟持天子,于公于私,都决不能再让他活着了。

张让看清来人是卢植后,吓得肝胆俱裂,他本以为就算碰到追兵,也可以用财帛收买,更何况手里还有皇上这张保命符,可眼前的卢植却偏偏是一个无法收买、刚直不阿的人。

“诸位,渡口就在眼前,若想活命,请奋力一战。”张让见到卢植人少,便把心一横,决定来个鱼死网破。段珪带着几名宦官提剑冲了过去,可转瞬之间,段珪竟血溅当场。卢植虽为大儒,可多年的军旅生涯,已让他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武艺,加上两名虎贲卫士的配合,犹如狼入羊圈。几个回合下来,大部分宦官均已横尸当场,只剩下张让一众老弱病残及皇帝刘辩、陈留王刘协了。

罪恶的鲜血一滴滴从卢植手中的宝剑上滴落,死期将至的张让,此时很清楚,年幼的刘辩保护不了自己。既然命中注定今天要死在这里,张让反倒轻松起来,他丢掉手中的长剑,冲卢植摆了摆空手,示意有遗言要说。

有君子之风的卢植亦将长剑收回剑鞘,两个人第一次近距离对视。

“卢植啊卢植,你竟能追到这,张让‘佩服’。斗了这么多年,你终于笑到了最后。”张让的话语间充满了嘲讽。

“张让你这无耻之徒,我与你何来私人恩怨?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卢植厉声喝道。

“没错,你不说我都忘了,满朝文武能称得上‘好人’的,你卢植算一个。”张让依旧对卢植表现出非常的不屑。

“张让!你死到临头,竟还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卢植,你说我祸国殃民,难道士大夫们就干净了?你一个人两袖清风,其他人呢?家产丰厚的人比比皆是,难道他们的钱不是祸国殃民得来的?”

“你……一派胡言。”卢植反驳的语气显得苍白无力,他心里虽然明白张让说的都是事实,可他实不愿在张让面前承认。

“行啦,走到今天这步争这些也没意义了。不劳你动手,我自行了断。希望我等去后,卢植你能看到你想要的‘太平盛世’。”

张让一句反讽结束了他与卢植的对话,接着转身来到少帝刘辩面前,恭敬地跪了下去:“老仆再也不能侍奉陛下左右了,望陛下保重。”

张让说罢起身来到黄河边,纵身一跃跳入河中,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一声,剩下的几名宦官效仿张让,与刘辩诀别后,跟着跳入了黄河之中。

卢植心中感慨万千,他一点也感受不到复仇的喜悦,铲除宦官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此番兴兵造成的破坏几年都难以修复,刘宏与宦官留下的烂摊子更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卢植当下惆怅无比,这一切须从长计议,现在当务之急是将小皇帝刘辩与陈留王刘协安全地送回洛阳皇城。

第九节 董仲颖趁乱进京 袁本初畏惧不前 (一)

驻守在平乐观的董卓正在帅帐中焦急地踱着步子。昨天下午大将军何进派人送来消息:他今日会进宫请求太后同意诛杀中宫宦官一事。为以防万一,董卓所部需做好随时开赴皇城洛阳的准备。

天还未亮,董卓就已将大军集结完毕,现已日上三竿,洛阳却迟迟没有传来动静。阵阵秋风也无法吹散帅帐中的闷热。董卓心里非常清楚,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他就可以扶摇直上步入朝堂。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并不是何进的心腹,这也意味着哪怕何进大获全胜,他所能得到的只是别人吃剩的残羹冷炙。

“兄长!你快出来看看,洛阳城失火了。”就在董卓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的弟弟董旻突然冲进大帐向董卓报告道。

“什么?”董卓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开口问道:“叔颖(董旻字),你刚刚说什么?”

“洛阳城方向失火了!”董旻用最快的速度复述了一遍。

“快带去我看看!”董卓说完便跟着董旻来到一处高地之上,极目远眺只见二十里外的洛阳城上空浓烟滚滚。董卓大惊失色道:“不好,洛阳出事了!”

董旻问道:“兄长,我们要不要带兵杀过去!”

董卓眯起双眼,望着滚滚上升的黑烟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单看这浓烟的高度就能判断出这绝非寻常火灾,大火会是谁放的呢?大将军何进为使宦官就范,放火示威?还是宦官狗急跳墙,烧了皇城?

“兄长?”董旻见董卓久久不发一言,再次开口问道。

董卓右手捋着自己的络腮胡子,像狼一样眼珠子飞快地转动,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向董旻说道:“叔颖,你这就带一队人马赶往洛阳城,迅速将城内情况查明后报知于我。”

“诺,那万一大将军同宦官交战了呢?”董旻追问道。

董卓伸手拍着董旻的头盔回答道:“这还用我教吗?自然是哪边强帮哪边啊。”

两个时辰后,董旻派人送来了洛阳城内最新的情况:大将军何进被杀,洛阳城内的军队由何苗、卢植、袁隗,袁绍叔侄共同掌控。皇宫已被愤怒的士兵攻破,宫内宦官已被诛杀殆尽。

“大将军被杀了?”经过短暂的错愕后,董卓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大将军真是失策啊,优势占尽还要以身犯险,真是死得不明不白。现在终于轮到我老董上场了。”

董卓兴奋地手舞足蹈,他快步走到前来报信的士兵面前,双手按在他的肩头说道:“你即刻返回洛阳城,告诉叔颖要他务必守在车骑将军近前,相机行事!”

报信的士兵得到指令后转身向帐外走去,他刚走出大帐,就听得董卓在帐内喊道:“此事非同小可,办好了本将军重重有赏,办砸了本将军灭了你全家!”

董卓随后屏退了帐内众将,开始琢磨下一步的计划。大将军何进被杀,只要打着“为大将军报仇”的旗号就可以带大军进驻洛阳城。可是进城之后该怎么办?

董卓一想到这里,顿觉头大如斗。朝堂之上的大臣们向来不待见自己。他之所以驻军距离洛阳二十里的平乐观,也是拜他们所赐。数日前,自己带大军驻扎在洛阳城外,谏议大夫种劭以犒军为名,当面怒斥自己居心叵测。为了不被何进猜忌,这才不得不后退到此地。此番进城,若再被那群老东西轰出来,怕是只能赴任并州了。除非能接替何进成为大将军,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京师。

卢植、袁隗,目前能阻止自己的也就此二人了。卢植为人死板,好对付一些。袁隗就是只老狐狸,倒是可以先跟他谈条件,洛阳这么大,他们老袁家想独吞也没那么容易。

想明白了利害关系,董卓随后下令拔营,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开赴皇城洛阳。董旻的侦骑来往于皇城与大军之间,城内的一举一动,董卓均了如指掌。

“报!董旻将军已同司隶校尉袁绍合兵一处!”

“报!中常侍赵忠已经伏诛,何太后已被卢尚书从宦官手中救出!”

“报!车骑将军何苗才是害死大将军的真凶,董旻将军已同大将军部下吴匡斩杀何苗!”

董卓接到了一个又一个“捷报”,此刻的他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他的预期。洛阳城越乱对他就越有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才能成为笑到最后的渔翁。

“报!中常侍张让挟持陛下与陈留王逃入邙山!”

“吁……”董卓急忙停住胯下坐骑。张让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乱军之中还能带着皇帝逃出城外。杀宦官、救皇帝,两件奇功就这样摆在面前,此乃天赐良机!岂有不要之理?

董卓大喝一声:“停”,等到大队人马停下后,董卓下令道:“传我将令!大队折返邙山,全力搜寻陛下与宦官的踪迹。率先发现陛下者,赏千金!”

董卓的命令就像一针兴奋剂,在场的每一个士兵都兴奋不已。他们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用最快的速度扑进群山之中。董卓此刻既激动又紧张,利益熏心的他已犯下多条重罪:贻误军机、拥兵自重、违抗圣命。若不是朝中混乱,他早就应该被问罪处斩了。唯有权力,才能挽救他的性命并实现他的野心。

狼是一种既狡诈又凶残的动物。它会仔细地观察每一个对手,绝不会轻视它。狼选中目标之后很少会出现失误,因为它知道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来换取最大的回报。

夜幕降临,董卓的大军已经控制了邙山通往洛阳城内的各处要道。在此期间无一支军队进入邙山,董卓心中再无任何顾虑,已经胜券在握的他坐在一块巨石上,悠闲地哼着凉州小调,打着拍子,在心里盘算着找到皇帝后的下一步行动。

小平津渡口,卢植安抚完惊吓过度的刘辩后,将自己所乘之马让于刘辩与刘协共乘。山路崎岖,路行艰难。少帝刘辩在马上不住啼哭,卢植只好连哄带骗地安慰着。相反年仅十岁的陈留王刘协却表现得异常冷静。

同样身为皇子,刘协与刘辩两个人的命运截然不同,前者众星捧月,后者夹缝求生。他年纪虽小,可一出生便尝尽了人间的冷暖。嗷嗷待哺之时,母亲便离他而去,好不容易有奶奶董太后的保护,可父亲刘宏一死,哥哥刘辩登基成为皇帝之后,奶奶也被大将军何进逼死了。刘协虽被封为陈留王,实际如囚徒一般,一直生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中。至于这场惊天巨变,刘协不过是名看客,对他来说,不过是监视他的人又换了一批罢了。

第九节 董仲颖趁乱进京 袁本初畏惧不前 (二)

当身处于黑暗之中,正在赶路的卢植看到远处由火把组成的长龙时,整个人都变得兴奋起来,他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不断向远处大喊道:“陛下已经找到了,快来接应我们。”卢植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很快由火把组成的长龙作出回应,零散的火把画着圆圈,同时飞快地向卢植靠拢。

彼此之间的距离随着时间的延长而不断缩短。可当卢植看清前来接应之人的面孔时,他的心情瞬间从云端跌至谷底,他甚至想立刻调头回到深山之中。几年不见,董卓那满脸横肉的脑袋更加令人厌恶,尤其当油腻的胖脸上堆起皱纹时,让人有一种呕吐的冲动。而他那双像狼一样的眼睛却更加锐利,看人的方式也依旧没有变化,卢植最讨厌得就是被董卓像猎物一样盯着。

虚伪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董卓脸上,招牌式的笑声随即传入卢植的耳中。“多年不见,卢尚书风采依旧啊,老董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莫怪……莫怪……哈哈哈!”董卓一边说着,一边催着坐骑来到卢植身边。

“董将军别来无恙,不知董将军来此何意?”心情坏到极点的卢植冷冷地应付着这位不速之客。

“当然是救驾啊,卢尚书你身后的马上所载之人就是陛下吧。”董卓不待卢植回答,纵马便来到刘辩与刘协近前,借着火光上下打量着二人。

少帝刘辩一看到面目狰狞的董卓,本就受到惊吓的他竟抽泣起来,一时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董卓心中无比得意,可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将他拉回现实:“来者何人?见到天子为何不跪?”董卓吓了一跳,声音正是由刘辩身后的小孩发出的。对方约莫十岁上下,确实一副小大人的派头。不用说,这一定是陈留王刘协了。董卓暗暗称奇,刚想开口回应,没想到刘协再次发话:“大胆!见到天子还不下跪?!”

反应过来的董卓赶忙带着护卫跪倒在刘辩马前,恭敬地说道:“臣,并州牧董卓参见陛下,微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与陈留王恕罪!”

刘辩战战兢兢不敢作答,董卓亦不能起身。场面就这样僵持着,所有人都不知改如何是好。过了片刻,刘辩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刘协,刘协大着胆子像模像样地说道:“爱卿平身!”

“谢陛下。”董卓回完礼起身来一脸惊讶地望着刘协。

整个行礼的过程丝毫无误,就连卢植都瞪大了眼睛望向刘协,与一直都在抽泣的刘辩相比,刘协所表现出来的镇定更像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

董卓护送着少帝返回洛阳城,途中经过简短的交流,董卓从刘协口中得知张让一干人等已全部伏法,现在大将军何进已死,皇帝刘辩又懦弱无能,朝中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本来只想浑水摸鱼的董卓,开始盘算如何才能在接下来的斗争中成为最大的赢家。

洛阳城外站满了迎接銮驾还朝的文武百官,当刘辩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人群当中立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一些人更是喜极而泣。

许多大臣们走到队伍近前,尝试着将董卓与皇帝分开。当第三个人走到董卓马前,董卓立刻意识到这是大臣有意而为之。他扬起马鞭抽向对方的脑袋并破口大骂道:“你是何人,竟敢对陛下不敬!”

挨打的大臣捂着脑袋蹲了下去,鲜血从手中的缝隙中流了出来。司徒崔烈见状走到董卓面前怒斥道:“董卓,依大汉律例,外藩若无诏命,不得带大军进城,你知罪吗?”

董卓不屑地哼了一声,他瞪着崔烈的双眼将嗓门提到最大,开口怒骂道:“崔烈老匹夫,我老董在邙山跑了整整一宿,足足有三百里。你却在府中呼呼大睡,你有何面目跟我谈汉律?”

董卓不待崔烈回答,面向群臣怒斥道:“诸公皆身居要职,却任由宦官胡作非为。以致大将军蒙难,天子流落在外,朝廷动荡不安。我若带兵离去,国家安有宁日?都给我让开!”

几名大臣摄于董卓的威势,不得不退到一边。嚣张的董卓激起了在场所有大臣的愤慨。骑都尉鲍信拽着袁绍的衣袖,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今日若放董卓进京,日后必酿大祸。不如趁他立足未稳之时,带兵一举歼灭之。”

袁绍连连摆手回应道:“董卓凶恶难治,手下皆是虎狼之徒。若无完全的准备,决不能贸然行动!”

“本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待我与叔父商议后再做决断!”

“没时间商议了!”

“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现未知对方虚实,怎能仓促出战。”

“唉……本初你铸下大错了!”鲍信气得直跺脚,袁绍不肯行动,鲍信也只能作罢。

太傅袁隗就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的他与两位侄子一起目送趾高气昂的董卓进城。宦官们的尸体已被清理干净,各处的火灾也已扑灭,少帝刘辩返回皇宫后,在群臣一致要求下大赦天下,同时也把年号也由光熹改为了昭宁。

董卓带兵大摇大摆地住进了大将军何进的府邸,所有人都沉浸在皇帝还朝,大赦天下的喜悦之中。除了太傅袁隗及袁家上下的门生故吏。

张扬的董卓使袁隗感到异常愤怒,一番周密的计划最终被董卓摘了桃子,不甘失败的袁隗连夜与侄子袁绍、袁术商议对策。

住进大将军府的董卓也难以入睡,洛阳城内的实际情况远比他预想的复杂,此番进京他只带了三千兵马,而现在洛阳城中除了原有负责皇城安全的禁卫外,还有其他将领带来的军队,丁原、鲍信都是难对付的狠角色,只凭区区三千人绝不可能掌控全局。他们万一联合在一起,赶自己出洛阳,那一切可就白费了。为此董卓同样与心腹李儒商讨起了解决之道。

李儒,字文优,博学而多才,曾在太学教书,黄巾之乱与时为中郎将的董卓于洛阳相遇,二人一拍即合,在接受了董卓的大量馈赠后,李儒便充当起了董卓在洛阳的眼线。

“文优,深夜请你前来实属无奈之举,你千万可别怪我呀,哈哈……”李儒刚来到门外,董卓笑着便迎了过去。

“州牧哪里的话,就算州牧不请在下,李儒亦要登门拜访,来欣赏欣赏这大将军府。”李儒拱手笑道。

“随便看,随便看。”董卓二话不说拉着李儒在大将军的府中游览,等来到院内廊桥之上时,看到四下无人,董卓开口道:“实不相瞒,连夜请文优过府,实有要事相商。我本粗人一个,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你来给我出些主意。”董卓说完便直勾勾地望着李儒。

“州牧为何事烦恼,但说无妨。”

“事情是这样……”董卓开始向李儒讲述自己当前所遇到的困境。

第九节 董仲颖趁乱进京 袁本初畏惧不前(三)

与此同时,太傅袁隗正在府中破口大骂:“董卓匹夫,竟敢趁乱抢我等之功,真……真是……气煞人也!”

“叔父,董卓再怎么说也是外臣,过一阵子他也应该离京了,叔父不必过于生气。”袁术开口安慰道。

袁隗一脸嫌弃地瞥了一眼袁术,若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侄子,袁隗早就轰他出去了,即便如此,袁隗非常不满地说道:“你懂什么,董卓这么大张旗鼓地进城,仅仅是为了摆威风转一圈这么简单吗?此人一向粗中有细,当年先帝为了从他手中夺取兵权,这才任命他为并州牧。结果他可倒好,把所有的精锐带在身边赴任。”

“这不违背了我大汉的典章制度吗?”袁术不解地问道。

“典章制度在他眼里就是个屁,他才不管那一套,先帝屡次下诏催促,他却回复因与士兵感情深厚,无法割舍。后来先帝病重,又忙着对付何家,这才让他钻了空子。”

袁隗话音刚落,袁绍站了起来,开口提议道:“今日骑都尉鲍信曾对我提及此事,他向我建议应早做准备,董卓拥强兵且不怀好意,若放任不管,他日必成心腹大患。不如趁他根基未稳,发动突然袭击,一举将其擒获。叔父若不反对,明日我便提兵与鲍信动手。”

“胡闹……本初,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凡事不要贪功冒进,董卓不比何进,在没有摸清他的底细前,不要轻举妄动。”袁隗不假思索地否决了袁绍的提议,然后自言自语道:“容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

袁府上下愁眉不展,改换门庭的大将军府却渐入佳境。

李儒神态轻松,笑容满面地说道:“州牧,这世上的好事分作两种,一者得名,二者得利,若能两者兼顾,那可就要当仁不让了。”

“文优你的意思是?”董卓好奇地问道。

“大将军何进新亡,其人虽志大才疏,但对兵士向来优待,他的士兵无不感念其德。州牧你若能将何进风光大葬,其部众必归心州牧。”

“此计甚好!”董卓立即同意了李儒的计策。

“除了何进所部,还有一支军队可以吞并。”李儒继续说道。

“哦?还有?快说来听听!”董卓听得两眼放光,脸上的横肉不断跳动,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坊间都传闻何进是被他的弟弟车骑将军何苗害死的,州牧还可以拿何苗做做文章。”

“可是何苗已经死了啊,这还怎么做文章?”董卓完全理解不了李儒的用意。

“对,州牧要再杀他一次,找到何苗的尸身,当众鞭他的尸,顺势吞并何苗所部,有了何进、何苗的军队,州牧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李儒得意无比地说道。

“他日董卓富贵,必不负文优!”董卓已经快要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都说好事要成双,州牧则可好事成三。”李儒并未感谢董卓的许诺,反而更神秘地说道:“武猛都尉丁原火烧孟津,已犯下众怒,待我们收编稳妥何家兄弟的军队,且准备齐全后,再以此为名将其除去,吞并他的军队,天下就再无人能与州牧相争了。”

“哈哈哈,我有文优,胜过雄兵十万!”董卓仰天狂笑道,可笑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忧愁之色再次挂在脸上,董卓叹着气说道:“文优之计均为妙计,可是此番进京我只带了三千兵马,怕是有心无力啊!”董卓对李儒道出了自己的软肋,李儒听后不但没有变色,反而继续笑道:“三千人足矣,州牧不在京城之中,自然不了解京中情况,想要掌控大局,只需稳住一人便可。”

“谁?”

“太傅袁隗。”李儒意味深长地说道。

“可我与袁家素无交情,此番进京又是摘了袁隗的桃子,此刻袁家必然恨我入骨,他怎么可能坐视我吞并这么多军队不管呢?”一听李儒提到袁隗,董卓的脸上除了忧愁,更是添上了几分无奈。

李儒收起了笑容,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袁隗在朝中为官多年,历经风雨而不倒,论威望乃百官之首,论心思缜密更是无人能出其右,他为人就像狐狸一样狡猾,的确很难对付,只不过这也是他最大的短处。”

“此话怎讲?”董卓整个人都变得糊涂了。

“狐狸天性多疑,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出手。我们只需布下疑阵,装装样子,袁隗这老狐狸在没有搞清状况前,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两天以后,一支打着董卓旗号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洛阳城内,同样的情况一连持续数日。太傅袁隗暗暗庆幸,多亏自己劝阻了侄子袁绍向董卓发难,否则这数万大军早已踏平整个袁家了。可他并不知道,这不过是李儒为董卓谋划的疑兵之计。

董卓带进城里的三千士兵在每天城门关闭前,乔装打扮成平民离开洛阳城,第二天早上再换上军服开进城内。等到袁隗获悉真相时,董卓已经顺利吞并了何进、何苗的军队,袁隗追悔莫及。而整个洛阳城中,唯一能与董卓抗衡的只剩下武猛都尉丁原了。

董卓本想以火烧孟津为借口直接向丁原动武,但立刻遭到了李儒的强烈反对。面对董卓质疑的眼神,李儒开口解释道:“丁原定要除掉,但切不可直面动武,现在朝中局势初定,内外关系错综盘根,万一被人摸清了我们的虚实,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可就白费了。”

“文优是觉得我不是丁原的对手?”董卓不满地说道。

李儒缓缓地摇了摇头,他开口向董卓问道:“袁绍曾在何进帐下任司隶校尉,掌控何进军中诸多事务。何进军中将士对其信任有加,州牧要杀丁原,丁原绝不会坐以待毙。两军一旦交战,袁绍必然会从后釜底抽薪,州牧可有把握同时对阵丁原与何进的兵马?”

“这怎么可能,我手上只有三千人亲兵。单单一个丁原,就不好对付,别说再加上袁绍了。”

“袁绍一旦占得上风,袁隗必会召集群臣讨伐州牧。到那个时候,州牧想全身而退都绝非易事。”

“险些误了大事啊!”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董卓立刻向李儒问道:“那依文优之见,我该如何是好?”

李儒微微一笑,神秘地说道:“浑水摸鱼。”

“浑水摸鱼?怎么个摸法?”

“现在洛阳城内势力错综复杂,谁也不清楚对方的底细。”李儒侃侃而谈道:“在袁隗看来,州牧与丁原同属边镇,随时都有联合的可能。所以我们一日不与丁原刀兵相见,袁隗一日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州牧对袁隗礼遇有加,丁原也一定会认为州牧与袁隗交情匪浅,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丁原亦只会按兵不动!”

“可是就这么拖着,早晚会出事啊!”董卓忧心忡忡地说道。

“所以,州牧不妨以以庆贺皇帝还朝为名,宴请朝臣,在宴席之上试探一下丁原的态度。如果能把丁原拉拢过来最好不过,倘若丁原不识抬举,州牧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文优之计甚合我意,我这就命人准备。能得文优相助,何愁大事不成!”董卓称赞道。

李儒急忙行礼称谢,在他与董卓商议完宴会的所有细节后。为了表达自己的谢意,董卓特意留下李儒共进晚餐。两个人喝得酩酊大醉,因为有李儒在旁出谋划策,董卓对掌控洛阳越来越有把握,李儒对自己的荣华富贵也越来越有信心。

两个人的笑声穿过大厅回荡在大将军府内,董卓与李儒就像两名穷困潦倒的盗贼,突然闯入到一间摆满金银的宝库之中,然后肆无忌惮地商量该如何瓜分宝库中的财富。

汉之有董卓,犹秦之有赵高。

第十节 董仲颖大宴群臣 袁次阳席间叫阵(一)

传说周天子在举行盛大宴会的时候,会选用八种珍贵的食材,以八种烹饪技法做出只有天子才能享用的盛宴——“天子八珍”、“珍用八物”。

烤了三天三夜的乳猪,薄如蝉翼的牛肉片,由美酒腌制一整夜的嫩羊肉,这些普通人一辈子都难得一见的美食,正一道道摆在大将军府内的食案上……

传说中的“八珍宴”再现人间,整个洛阳城都被董卓的大手笔惊动,受到邀请的官员无不引以为荣,宾来客往,一时间大将军府门庭若市。

现在只要一提到董卓的名字,袁隗就会暴跳如雷。害怕董卓再耍花招的他在收到请帖后,依然决定赴宴,以查探董卓的虚实。至于丁原,面对董卓的频频示好,亦没有拒绝的理由,安然赴宴。

董卓在院门前亲自迎客,一见到太傅袁隗的车驾,心中更是无比得意,他快步迎了上去:“太傅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董卓未能远迎,还望太傅莫怪啊!”

袁隗一想到被董卓欺骗,白白失去了掌控朝廷的良机,心中就会隐隐作痛,坐于车内时还是恶狠狠地面孔,可车门帘拉开的瞬间,立即换上了一副慈祥老者的面孔,袁隗面如春风,向董卓恭贺道:“久闻仲颖大漠豪侠之名,今日观之果不其然呐。”

“太傅过誉了,董卓哪里担得起豪侠之名。”董卓大笑道,“太傅里面请,今日务必要赏脸多喝几杯。”

“一定,一定!”袁隗笑着答应道,在仆人的带领下与侄子袁绍、袁术进入大厅来到坐席前。

袁隗前脚进屋,丁原后脚来到院内。董卓心中大喜,正主总算到了。他快步赶到丁原面前,招牌式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脸上,董卓见到丁原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建阳兄,你怎么才来啊。我刚刚还在心中盘算,建阳兄你要是再不赴宴,我就亲自驾车前往军中,就是抬也要把你抬来。”

丁原心中很是奇怪,自己与董卓并无任何交情,不过数面之缘,他便对自己如此的热情,人人都说董卓善于结交朝臣,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盛情难却,丁原亦大笑道:“都说董仲颖豪气干云,今日得仰董兄风采,实乃三生有幸。丁原怎敢让将军登门相请呢?”

听得丁原话说得非常客气,董卓干脆握住丁原的双手,无比真诚地说道:“建阳兄说笑了,董卓粗人一个,我与人相处最看缘分,虽与建阳只有数面之缘,可就像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今日你我可要不醉不归啊!”

“一定,一定。”丁原附和道,接着便在董卓的指引下进入了大厅。在丁原的随行随从当中,一位身高马大的壮汉引起了董卓的注意,此人身高九尺有余,生得是器宇轩昂,威风凛凛。强壮的身躯将宽大的曲裾长袍撑得有棱有角。“好一员龙精虎猛的猛将。”董卓望着对方的身影暗叹道。

宾客均已到齐,盛宴即将开始,整个大将军府上下张灯结彩,府内的所有人皆欢天喜地,很难想象这是一座刚刚失去旧主人没多久的宅院,地位曾经无比崇高的大将军何进已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能长久的富贵要来又有何用呢?

大厅之上宾主落座,位于主人位的董卓站起身来,对着所有的宾客朗声说道:“今日能请得诸君到府一聚,实乃董卓生平之幸事,而我本是一名粗人,礼数不周之处,还望诸君见谅。”

“谢州牧。”不少官员起身谢道。

董卓接着离开主人的位置,缓步走到太傅袁隗的面前,恭敬地行礼道:“太傅在上,请受董卓一拜。”

“董州牧快快请起,这可是折煞老夫了。”袁隗起身扶起了董卓。一个拜的虚情,一个扶的假意。袁隗心中满是狐疑,董卓不惜血本搞出这么大动静,究竟是何用意?

董卓离开袁隗的席位,又转向了光禄大夫杨彪,然后又拜会了其它出身旺族的官员们。袁隗见状,心下更是狐疑,董卓此举难道是为了拉拢我们汝南袁氏以及弘农杨氏?

一番礼节过后,董卓返回主人位,右手拿起酒盏,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行礼,待得众人起身后,两手捧起酒盏并高声说道:“自建宁元年起,张让一干阉竖祸乱朝政,大将军何进不顾个人安危,挽救朝廷于倒悬之间,幸得天祐我大汉,陛下已安然返回皇城,可大将军却以身殉国,就让我们以此酒敬大将军,倘若他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董卓说罢,便将盏中美酒倒到地上一半,后仰脖一饮而尽。

宾客纷纷效仿,有的人甚至哭出声来。待仆人将盏中再次注满美酒,董卓举盏对众人说道:“如今宦官已除,百废待兴,董卓借此酒以谢诸君,愿同诸君一同重振朝纲。”说罢,饮尽盏中之酒。

待一切礼仪完成,董卓立即宣布宴会开始。乐声想起,歌伎登台献艺,随着不断冒着热气的美食被端上食案,很快整个大厅变得人声鼎沸、筹光交错。因何进带来的悲伤被一扫而光,似乎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欢快的气氛洋溢在大厅的每个角落。

丁原位于董卓右侧下首处,而他对面坐着的正是太傅袁隗,论官职自己只是并州刺史,属于董卓的下属。再看到许多比自己级别高出许多的官员都坐在更远处时,对繁文缛节一向轻视的他都感到异常的尴尬,若不是董卓向自己频频举杯,眼前的一桌美食都不知该如何下咽。

袁隗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开始盘算:董卓这是要干嘛?难道是鸿门宴,不像啊,席间无丝毫杀气。借酒宴来笼络官员?袁隗看了一眼对面的丁原就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小小的刺史也配坐在自己的对面,董卓这是真不懂规矩还是装傻呢?光一个座次就够令在场官员难堪的,有这么拉拢人心的?座次……座次……对了,问题就出在这座次之上,袁隗心中瞬间有了答案。

董卓这是用酒宴借百官示好丁原啊。丁原不属于袁家势力,二人又都手握重兵,他俩若是联合在一起,这洛阳城内怕是无人可以牵制其左右了。好你个董卓,竟然把我充当门面行这狐假虎威之计。我又岂能让你遂愿,今天我就要让你好好看看什么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袁隗飞快地想出一个令董卓难堪的办法。等到董卓与丁原停止交谈后,袁隗随即起身向丁原开口道:“久闻丁建阳大名,今日得见真容,武猛都尉果然名副其实,老夫敬丁建阳一杯。”

太傅是何等的尊崇,袁隗的名字更是如雷贯耳,就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袁隗,竟会纡尊降贵向自己敬酒,丁原只觉得自己如同在梦境一般。受宠若惊的他赶忙起身,只不过因起的匆忙,一些酒水从盏中洒出,丁原更加惊慌失措,有些结巴地说道:“太傅……过誉,丁原愧不敢当,唯有饮尽盏中美酒以谢太傅抬举。”不待袁隗回应,丁原迅速喝光了美酒。

第十节 董仲颖大宴群臣 袁次阳席间叫阵(二)

见到丁原失态的样子,袁隗心中暗暗得意,董卓啊董卓,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袁家的感召力。萤火怎能与皓月争光?你若是偷偷拉拢丁原,尚有可乘之机,怪就怪你缺智少谋,只要有我在,丁原绝不可能站在你那一边。得到丁原相助,再加上我的两位侄儿,我看你还能神气多久。

袁隗示意身后的袁绍与袁术起身,这是袁家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旦叔侄三人共同行动,与袁家相关的官员就会与之同进同退,这也是平日里向皇帝进言、上书的手段之一。大厅之上的官员一下起身大半,剩下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亦跟着起身,只待袁隗发话。

袁隗十分不屑地扫了一眼董卓,挑衅的意图异常明显:吞并了何进、何苗的军队就像发号施令,未免过于自信了吧,洛阳可不是西凉,想一个人说的算,别做梦了。

袁隗对众人说道:“让我们举盏敬丁建阳,感谢他这些年为朝廷扫荡贼寇,为我大汉捍卫边疆所做出的贡献。”说罢,举起酒盏敬向对面的丁原。

“敬刺史”的祝贺声很快淹没了整个大厅。丁原不明所以地看着众人,已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而他身后那名身高九尺的壮汉更是无比羡慕地看着自己的主公。

将一切收于眼底的董卓心中无比气闷,厌恶之情袭上心头,他心里开始抱怨起李儒,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自己花大价钱摆下这么一桌宴席,却成了袁隗的庆功宴,李儒啊李儒,我这脸可全被你丢尽了,一朝沦为笑柄,你要我日后如何号令群臣啊!董卓知道,若此时发作,那可是一输到底,所以也只能强颜欢笑看着袁隗光明正大地拉拢丁原。

宴会在宾客的欢呼声中结束了,临别之际袁隗更是当着董卓的面邀请丁原共乘一车回府。怒气冲天的董卓在所有宾客离开之后,将整个大厅砸了个稀里哗啦。待董卓发泄完怒火,守候在门外的李儒才急忙走进大厅。

一见到李儒,董卓再次爆发:“李儒,你还有脸来见我,你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自入京以来,我还从没像今天这样窝囊过。说什么摸摸对方的底,现在好了,丁原跟袁隗那老匹夫走到一起了,还谈什么杀丁原,并其众!”

李儒并没有因为董卓的责骂而改变颜色,他平静地走到董卓面前,信心十足地说道:“州牧有所不知,就在今日前,我还不知该如何除掉丁原,但晚宴过后,我已知晓。”

董卓一听李儒提到晚宴,怒火更盛,他反问道:“难不成袁隗会替我杀了丁原?还是说丁原会突发什么疾病就此而去?”

“非也,”李儒神秘地说道,“州牧,可曾注意到丁原今日所带之人?”

董卓听到此处,忽然来了兴趣,情绪也略微缓和了一些,开口道:“你不说我还忘了,别人我没怎么注意,但有位身高九尺有余的壮汉,倒是令我印象深刻。”

“对,就是此人。”李儒点头说道。

“怎么?你认识他?此人能为我所用?”董卓来了精神。

“不认识,可此人在酒宴上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到了。”李儒继续说道,“从他身上我发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董卓好奇地问道。

“忌妒,君忧则臣辱,君辱则臣死,当主公的身逢喜事,做属下的却无比忌妒,这明显是有取而代之之意。”李儒不紧不慢地说着自己的发现。

董卓睁大了眼睛,紧盯着李儒,两个人的视线碰到一起,李儒并没有因为董卓的直视而改变自己的视线,直觉告诉董卓,李儒并没有欺骗自己,他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怒气,尽可能令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这才开口对李儒说道:“文优,你若能兵不血刃促成此事,他日我若富贵,你必位列三公。倘若你只是为了自保而诓我,就休怪我不念旧情了。”董卓说到后面,眼神间已满是杀气。

李儒听后当即拜倒在董卓面前,语气谦卑而诚恳:“州牧若要杀李儒,李儒无话可说,若州牧肯放手让李儒促成此事,有两件事还望州牧应允。”

“你说便是。”董卓怒气未消,任由李儒伏在地上。

“第一件事,若此人能帮我们除掉丁原,丁原原本担任的官职可否由其继任?”

“此议可行。”

“第二件事,州牧的财货珠宝由我任取,只有这样,此行我才有足够的把握说服他。”李儒大着胆子继续提出自己收买人心的计划。

“好!此议亦可行,但是李儒,有一件事你可要给我记住了。再也不要像今天这样,最后便宜袁隗那个老匹夫。”董卓再一次警告李儒。

“李儒必不负州牧所托。”

“起来吧!”董卓终于让李儒起身,接着小声说道:“文优,不是我说你,袁隗匹夫诡计多端,再也不要轻敌了,我才刚入洛阳,万事都要小心谨慎才是,今日宴席之上,我虽丢尽颜面,但在我心底这根本不算什么。可我要服众,处处都让袁隗压着,这洛阳是待不久的。文优你得要明白我的难处啊。”

“李儒明白。”

“好,天也不早了,文优你也下去休息吧,明日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去做呢。”董卓安抚道。

“李儒告退。”

李儒向董卓告辞后便离开大将军府,在他走出府门的那一刻,李儒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差点瘫倒在地上,他的中衣已完全湿透。刚才与董卓的对视,生死悬于一念之间,虽然一番说辞暂时令自己摆脱了危机,可若不尽快解决掉丁原,自己终究难以久活。自从上了董卓这条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与丁原身边的壮汉建立联系。

这一夜难除了李儒难以入眠,还有曹操的父亲曹嵩。去年四月,曹嵩因汝南葛陂黄巾军攻没郡县失去太尉一职,在得到汉灵帝刘宏驾崩的消息后,曹嵩便再度从老家谯县返回洛阳,他希望在新帝登基后能够在朝中谋求一官半职,购买太尉所花费的一亿钱,他还远远没有收回成本。

董卓大宴群臣,曹嵩欣然赴会。他本想在宴席上毛遂自荐,成为董卓与袁隗控制下的朝廷中的一份子。可在宴会之上,董卓与袁隗双方互不相让,险些大打出手。一方是虎踞西凉多年的边镇将领,另一方是门生故吏遍天下的世家豪强,朝堂上的小皇帝根本约束不了他们。董卓是一个纯粹的武夫,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失去了政治博弈的耐心,立即就会诉诸武力来解决所有问题。更要命的是,现在双方手中都握有大量军队。

现在曹嵩清醒地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皇城洛阳不再安宁,它已成为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在回家的路上,曹嵩还在心里想清楚了一件事:与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洛阳的家产毁于战火,不如趁战事开始之前把能带走的全部带走。

第十节 董仲颖大宴群臣 袁次阳席间叫阵(三)

曹嵩一返回家中便命令仆人将家中一切值钱的物事装箱,然后把它们全部运回老家。曹府上下立刻忙碌起来,已进入梦乡的曹操被吵醒了,他披着衣服来到窗前,看着在庭院中正在指挥下人的父亲,心中充满了疑问,父亲大半夜地是要做什么?

自从因买官一事大吵之后,曹操与曹嵩之间产生了巨大的隔阂。这两年多的时间里,父子二人形同陌路,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只有礼节上的问候。透过窗子,曹操看到父亲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眉宇之间尽是沮丧之情。曹操站在窗边又观察了一阵子,他开始意识到父亲正在连夜搬家。董卓的宴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令见惯风浪的父亲如此恐惧,以至于要放弃三代人在洛阳积累的家业。

曹操披着衣服走出屋子,轻轻地走到曹嵩身边。父子二人对视了许久,在父亲的眼神里曹操看到了愤怒、伤心、责备还有关怀。最终他鼓起勇气发问道:“父亲为何要连夜搬家?”

“阿瞒,直到现在你还认为为父买官是错的?”曹嵩并未回答曹操的问题。

“父亲!”曹操迟疑了片刻,缓缓地说道:“为官者,应为陛下尽忠,覆天下之义,为百姓立命。怎能为身居高位而买官鬻爵呢?”

“阿瞒,先帝若不卖官鬻爵,为父又怎能买得太尉一职?”

“先帝卖官鬻爵自是不对,父亲更应据理力争,又岂能助纣……”曹操自觉不妥,急忙改口道,“又岂能错上加错呢?”

曹嵩苦笑着拍了拍曹操的肩头,叹着气说道:“主贤则臣直,为父并非不愿做个清官。蔡邕、卢植的结局放在那里,为父又岂能步他们的后尘。为父一把年纪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跟曹德呀……现在就想着多积攒些家业,这样就算天有不测风云,你们也能有所依靠啊!”

曹操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滚,父亲或许不是个好官,但他却是个好父亲。他在大臣们鄙夷的眼光中撑起整个曹家,自己身为人子,确实没有指责父亲的资格。曹操之觉得胸中的那些大道理在此时此刻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一时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阿瞒,为父知道你胸怀大志,但是唯有遇上明君才能一展抱负啊!”

“父亲!”曹操回归主题道,“现在宦官已除,朝中百废待兴,父亲为何要离开洛阳?”

曹嵩摇了摇头说道:“阿瞒,为父正要跟你提及此事,你却先问了。听为父一句劝,明日一早你就把官辞了,跟父亲一起回老家吧!”

“为何?儿子不明白。”

“刚刚的酒宴之上,袁隗与董卓二人几近撕破脸面,大将军何进已死,董卓又吞并了他的军队。为父为官多年,还从没见过如此凶险的局面,为求稳妥,还是远离洛阳这是非之地。”

“董卓胆子再大,也不能在皇城动武吧!”曹操难以置信地说道。

“为什么不能?”曹嵩长叹道,“先帝临终前已无法节制董卓,面对大将军何进,董卓更是阳奉阴违。现在皇帝年幼,单凭一个年迈的袁隗是压不住董卓的。”

曹操愤愤不平地说道:“若一切如父亲所说,那就应该趁董卓羽翼未丰之前,先下手为强。明天我就去找本初商议此事,决不能任由董卓坐大。”

“阿瞒,你还是太年轻了。袁隗向来瞧不起董卓,可他同你老父一样,做事瞻前顾后。要动手,董卓进城那一刻就动手了,何须等到现在。你找袁绍有什么用,袁隗不发话,袁绍也只能按兵不动。”

“那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董卓把控朝廷啊!”

曹嵩皱着眉头说道:“为父善于相人面。今日在宴席上观那董卓,只见他眉宇间一股煞气,双眼生得如豺狼一般,举手投足间更是暗藏杀意。现在宦官虽然都完蛋了,可是这董卓为祸怕是更甚于宦官。”

“都怪袁本初的计策,这下可麻烦了!”

曹嵩劝说曹操道:“阿瞒,这天下毕竟是老刘家的天下,袁家在洛阳家业丰厚,自然要同董卓斗得你死我活。咱们老曹家就不要趟这趟浑水了,你也回房收拾收拾行李,同为父一起回谯县吧!”

曹操思索了片刻,摇着头说道:“父亲,本初对我恩重如山,于公于私我都不能离开洛阳。”

“阿瞒,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得想想你的妻儿啊!”曹嵩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曹操斩钉截铁地说道:“父亲,儿子绝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昔日蹇硕都没能致我于死地。董卓一个边塞莽夫,又能奈我何?此宅是父亲多年的心血所在,就让儿子替您看管这洛阳城内的家业吧。”

曹嵩见曹操说得如此坚决,只好改口道:“也罢,为父老了,曹家早晚也要交到你们兄弟二人手中,多些历练也好。阿瞒,你想留在洛阳,为父不拦你,可你得答应为父一件事。”

“父亲请讲,莫说一件,就是十件也不在话下!”

“倘若洛阳有变,就算你与袁绍交情再深,也要带着妻儿离开这是非之地,能办到吗?”

“这……”曹操犹豫了一阵子,最后下定决心说道:“父亲放心,如果事不可为,儿子定会弃官返乡。”

“那为父就放心了!”曹嵩叹着气说道。

父子二人并肩站在一起,一言不发地看着府中进进出出的仆人。曹嵩用力抓着曹操的肩膀,一时间百感交集。自从曹操入仕后,就从没让自己省过心,但也从没让自己失望过。此次一别,再见面又不知何年何月。想要再多嘱咐几句,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等贵重的东西都收拾完毕,曹嵩准备回屋休息。曹操突然开口道:“父亲,您说袁太傅能斗过董卓吗?”

“不好说,若论手腕以及人望,袁隗胜董卓许多;但若论行军打仗,董卓远胜袁隗。你问这个做什么?”曹嵩不解道。

“那您觉得,我与董卓在带兵上孰优孰劣?”

“怎么?你还想与董卓对阵啊?人家打仗的时候,你还在和泥巴呢。”

“当年讨伐黄巾贼,同样是攻打广宗,董卓是被敌人打得屁滚尿流,我可是大胜而归啊!”曹操得意地说道。

曹嵩皱着眉挖苦道:“广宗是你打的?明明是皇甫将军,阿瞒……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不过是一副将,怎么敢跟主将相提评论。”

“父亲,您看着吧,若董卓敢乱来,我一定带兵给他点颜色看看。”曹操摩拳擦掌道。

曹嵩苦笑道:“想我曹巨高一辈子小心谨慎,从不说过分的话,也不做过分的事。好不容易挣得这些家业,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二人,许劭说你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我看呐,你就是咱们老曹家的败家子,这洛阳城内的宅院怕是保不住喽。”

“哪能呢,父亲。”曹操安慰道,“谁要是把您的房子给烧了,我就去把他家的房子给点了。”

“胡说八道,还嫌事情不够大。夜深了,明天我还要赶路,你也早点回去睡吧。”曹嵩说完便向自己的屋内走去。

“儿子恭送父亲!”直到曹嵩进屋,曹操才返回卧室。与父亲冰释前嫌,此刻的曹操心情瞬间大好。虽然董卓的到来给洛阳城蒙上了一层阴影,但在曹操看来根本不足为惧。一个黄巾军的手下败将,能有多大的能耐?

洛阳城中各方势力开始博弈,袁隗与董卓的矛盾愈加尖锐。丁原成为双方输赢的关键,占得先机的袁隗能把董卓的势力赶出洛阳皇城吗?

第十一节 太傅府双雄密议 吕奉先认贼作父(一)

第二天一大早,曹府全家用过早饭后,曹嵩便带着次子曹德与一众仆人带着细软离开了洛阳。曹操骑马送父亲出城后,便一个人前往袁府,他想知道一件事:对于野心勃勃的董卓,袁家到底要如何应对。

曹操是袁府的常客,在叩开袁府的大门后,不用通报便在仆人的引领下来到了袁府后花园。此刻身着一身白色长袍的袁绍正在参天的古树下舞剑,四名手拿着各种物事的家仆站在不远处侍候。

剑随身动,长剑在袁绍的手中宛如一条蛟龙上下翻飞,偶尔有树叶从枝头掉落,都被袁绍用长剑弹开。落叶剑花交织在一起,完美地展现出舞剑者高明的剑术。

“好剑法!”曹操由衷地称赞道。

听曹操在夸奖自己,袁绍得意万分。他连续挥舞手中长剑,把正在掉落的树叶都串在一起后,才笑着对曹操说道:“正想练完剑去曹府,不料孟德你却先来了。”袁绍说完,猛地一甩长剑,只见枯叶尽数落下。袁绍满意地将剑交到仆人手中,走到曹操身边问道:“孟德,用过早膳了吗?”

曹操打着哈哈说道:“一大早就用过了,刚把我父亲出城。现在整个曹家我做主喽。”

“世叔去哪了?昨天我还在董卓的宴会上看见他了。我叔父还想今天去拜访他呢。”袁绍诧异道。

曹操眨了眨眼睛,一脸无奈地说道:“老头子也不知抽的什么疯,昨天从大将军府回来。就命令下人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连夜收拾好,今早城门刚开就带人回老家了。”

“这可一点都不像世叔的风格,宦官都被咱们给杀了。如今百废待兴,以世叔的资历位列三公不在话下。不是我多嘴,世叔可是个官迷,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曹操长舒一口气说道:“本初,不瞒你说啊。我父亲这一走,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算落了地。自从他花钱买太尉后,我是受尽了冷眼。别人都说我们曹家,老的在捞钱,小的在捞名,天下的好事全被我们家占了。现在他能回家养老,我是打心底高兴。”

袁绍拍着曹操的后背安慰道:“孟德,先帝卖官。世叔不买,别人也会买。真要是被那群宦官的人买了去,这朝堂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你也别太自责了。对了,你还没说世叔为何如此急着离开皇城呢?”

“还不是因为董卓。”曹操不满道:“我父亲昨天赴宴回来,就说洛阳要乱,然后就忙着连夜搬家。本初,我听父亲说,昨天宴席之上,董卓被太傅搞得灰头土脸。”

“哈哈哈……”袁绍得意地笑到:“确实如此,孟德你听我给你细细道来……”袁绍接着对曹操复述昨夜晚宴的经过。

袁绍说得眉飞色舞,曹操听得津津有味。说到董卓拉拢丁原失败碰了一鼻子灰的时候,二人更是捧腹大笑。

“早知如此,昨天晚上我就同家父一起赴宴了。”曹操有些懊悔地笑着说道。

袁绍向曹操请求道:“孟德,我们现有丁原相助,再也不用担心董卓的军队了。现在就要想办法对付董卓,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吗?”

“我就是为此事而来。我们历尽千辛万苦走到今天,终于把中宫宦官一网打尽。如今朝堂百废待兴,岂容恶徒董卓染指。”曹操正色道。

“不愧是我认识的曹孟德,国家有难,我辈自义不容辞。依孟德之见,赶走董卓该从何处着手?”

曹操沉吟片刻,摇着头说道:“董卓救得陛下已占尽先机,又将何苗挫骨扬灰,赚尽民望。我现在也还没有想出好的办法来,虽说昔日先帝命他驻守并州,他曾抗旨不遵。但仅此一事,恐怕难治其罪。”

“孟德为何有此一说。”袁绍惊讶道:“昨日叔父还与我商议,要不要以此罪来治董卓!”

“董卓入京乃是奉大将军之命,他大可以说正要开赴并州,却被大将军召回。我们要想以此治他的罪,恐怕最后还会牵连到我们的头上。”

袁绍捶胸顿足道:“悔不该当初啊!要不是担心诛除宦官会牵扯到你我两家,说什么我也不会把董卓这个大祸害召进皇城。”

“本初,你也不要太自责了。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济于事。董卓此人凶狠难制,决不能用常理猜度。一旦任其在皇城生根发芽,恐怕会酿成大祸。”

“酿成大祸?孟德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

“希望是我多虑吧!自从见到董卓进城鞭抽大臣,怒骂崔司徒后,我就一直心神不宁。他若把在西凉时的所作所为带进皇城,则大汉有难矣!”

“孟德所言不无道理。”袁绍正色道:“那日回来,叔父也为此事担忧不已,他命我与公路率领虎贲精锐严阵以待。但这么多天过去了,董卓再无大的动静。尤其是请群臣赴宴,我叔父认为这是董卓怕了我们袁家,故意示好。现在丁原也都站在了我叔父这边,董卓更不敢作恶,现在需要找出董卓的罪状,能一举将其铲除固然好,再不济也要把他赶出洛阳皇城。”

曹操点点头说道:“此事需从长计议,本初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详谈吧。”

袁绍伸手指向书房,扯着曹操的衣袖说道:“那就去我的书房吧,正好有新成佳酿,我们边喝边聊!”袁绍说完拽着曹操三步并作两步走入书房,二人落座后便开始商议对付董卓的具体事宜。

有钱能使鬼推磨,李儒很快摸清了丁原身边那位壮汉的底细。此人姓吕名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士。幼时家境贫寒,练就一身非凡的武艺,后来加入丁原的军队,因生的人高马大外加勇猛无比,收到了丁原的器重,跟随丁原东征西讨,专门负责保护丁原的人身安全。

得知情况的李儒亦忧亦喜,喜的是若吕布能为我所用,杀丁原一事易如反掌。忧的则是吕布跟随丁原多年,一同出生入死,双方的感情非同一般。该从哪里入手呢?报信之人带来一个非常有用的消息:吕布此人好酒,经常出入洛阳城内的一家酒肆。精心设计好一切后,李儒决定亲自上阵,游说吕布。

一连数日,总有人替自己结账酒钱。吕布心中非常疑惑,他在洛阳一无亲朋,二无好友,是谁在暗地里帮他,吕布开始以为丁原受到袁隗的拉拢,是老袁家在向自己示好。结果在丁原哪里碰了一鼻子灰,不但被骂的狗血淋头,而且还被警告不要有非分之想。郁闷无比的吕布再一次来到酒肆中借酒浇愁。

一口气饮下数盏烈酒的吕布,只觉得肚中热气翻滚,胸口就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出身!出身!”吕布晃动着身躯,撒起酒疯道:“生在九原又不是我的错……怎么是个人都瞧不起我!”吕布想到伤心处,大手一挥把酒保给拽了过来:“你知道,为了当上这执金吾,我付出了多少吗?”

第十一节 太傅府双雄密议 吕奉先认贼作父 (二)

“客官……您喝醉了。要不让小的请人送您回府,改日再来小店啊。”

吕布就像没听到一般,继续搂着酒保问到:“你听说过九原吗?”

酒保挣扎了几下,见无法从吕布怀中挣脱,只好附和道:“听说啊,小的听说那里胡人特别多,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胡人给砍了脑袋。”

“一点……一点也没错。”吕布打了一个酒嗝,醉醺醺地说道:“在九原,要是被胡人杀了,官府都不会过问。只有大股胡人入侵的时候,才会组织军队抵抗。在……在九原,就连在家奶娃子的婆娘都会舞刀弄棒。没我们九原,胡人就能杀到洛阳来,你说凭什么瞧不起我们九原人啊。”

“哪能的,反正小的看您就是个大英雄。这天色已晚,就让小的送您回府吧。”酒保胡乱奉承着,吕布的言行已经引起酒肆当中许多人的不满,不少酒客向二人所在投来愤怒的眼光。此刻酒保满脑子就一件事,如何才能把面前这个边城壮汉送走。

“大英雄!”吕布满意地说道,“这话我爱听!当今世上,要说上阵杀敌,能有几人胜过我吕布。”吕布说到开心处,松开了怀中酒保,猛地将衣服撸下,露出了强壮的身躯。只见吕布臂膀之间的肌肉上,密密麻麻的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有的因为年代久远,只剩下一道与黝黑的肤色不相匹配的疤痕。吕布这一动作,使得整个酒肆瞬间安静下来,刚才那些正想上前对吕布动粗的酒客全部都返回到坐席之上,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吕布身上。

吕布豪饮一盏后说道:“我十岁的时候,就砍下一个胡人的脑袋,夺了他的马匹。十四岁便加入边军。”他用力拍了拍自己身上的伤疤,怒吼道:“这些都是我的战功!整个大汉朝全靠军功晋升的人能有几个?有些人寸功未立,还能身居高位,我不服!我早晚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

店家见吕布的情绪即将失控,赶忙拿着两小坛酒,快步走到吕布面前,向酒保连使眼色示意他离开后,为了息事宁人,他低声下气地说道:“客官乃当世豪杰,今日来此,令小店蓬荜生辉。这两坛美酒,就是在下孝敬您的。您慢用……慢用……”店家放下酒坛后,恭敬无比地退了下去。

吕布也不客气,打开酒坛,用力地闻了闻,顿觉酒香扑鼻,索性抱着酒坛豪饮起来。酒肆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剩下吕布“咕嘟……咕嘟”的喝酒声。不少人见吕布不在说话,生怕成为吕布发泄对象的他们急忙结了酒钱,匆匆离开了酒肆,店家则在柜台强颜欢笑地看着仰头豪饮的吕布。

恍惚间,吕布只觉得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来到自己的近前,问也不问就坐了下来,吕布半睁双眼有些不满地说道:“你……你谁啊!谁让你坐在此处了?”

书生微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军你是谁。”

“我又……我又没穿军服,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带兵打仗的?”吕布迷迷糊糊地问道。

“将军刚刚自己说的啊。”书生微微笑道,“不瞒将军,在下粗通相面之术,几日前我在酒肆中见到将军,一眼就看出将军日后绝非等闲之辈,故有意结交,所以斗胆替将军了结这区区酒钱。”

“原来就是你替我结的账啊,谢谢了啊,他日……他日我若富贵了,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吕布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书生抓着吕布的手腕,将准备起身的他给按了回去:“诶?将军岂不闻龙需借风势,虎要仗声威么?”

“你说的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要不你就告诉我何时才能富贵吧。”吕布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书生按着吕布的手腕并没有松开,依旧微笑道:“将军今日已醉,待将军明日酒醒,我们再谈可好?”

“罢了!我回去了!”吕布说这站起身来,朝着酒肆门外走去,可是没走几步,只觉得酒气上涌,头脑一昏,便不省人事倒在地上。

一夜过去,一缕刺眼的阳光照在吕布脸上,被晒得发热的吕布缓缓从梦中醒来。自己此时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宽敞的房间布置的异常华丽,再看自己身边,竟躺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美人尤梦未醒,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吕布轻轻撩开被子,顿时明白了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位美人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风情万种地说道:“将军昨夜好生威猛啊,妾身从未见过像将军这样的人呐。”

“我……我这是身在何处?”吕布有些惊慌地问道。

“妾身不敢说,只是主人吩咐,要好好服侍将军。”美人的声音犹如之音。

一夜未归,吕布一想到丁原发怒的样子,顾不上与美女交谈,飞快地起身下床,穿好衣服便向屋外冲去。

刚一出门,吕布就看到昨夜那位与自己交谈的书生,正立于门外。他一见到吕布便开口笑道:“在下李儒,见过吕将军。”

吕布赶忙回道:“幸会,幸会,先生能否告知出口在哪?在下现有急事。”

“快来人,送吕将军出门。将军对昨夜的安排是否满意啊?”李儒笑问道。

“满意,满意,吕布改日再登门拜谢先生。”吕布随口答道,头也不回地在下人的带领下冲出府外。

望着惊慌失措的吕布,李儒心中万分得意,鱼儿终于上钩了。

吕布一路狂奔返回府中,而他彻夜未归一事还是被丁原得知了。吕布刚走进前厅,丁原的喝骂声便传了过来:“吕布,你一夜未归,跑哪去了?!”

望着怒气冲冲的丁原,吕布硬着头皮答道:“回刺史,昨夜在一家酒肆多饮了几杯,结果不胜酒力,不慎醉酒,不得已在府外过夜,吕布知罪。”说完,吕布便拜倒在门前。

“贪杯?昨日刚刚说了你几句,晚上你就跑出去喝酒,我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丁原一边骂一边朝吕布走来,一股奇异的花香从吕布身上飘了过来,这是女人身上的胭脂才有的味道,再看到吕布有些凌乱的衣衫,丁原立即明白了昨夜吕布去干了什么事情。丁原怒火更盛,快步冲到吕布近前,一脚便踹了过去:“吕布,你昨夜只是喝醉了?你身上的女人味从哪里来的?你行啊,都学会到外面风流快活了,我问你,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论律当斩。”吕布低声答道。

“来人!”丁原大喝一声,几名军事走了进来,“把吕布给我拖出去重打十军棍。吕布你给我听好了,我暂且记下你这颗脑袋。”

一夜风流换来十军棍,纵是身强力壮的吕布亦被打得皮开肉绽。仇恨的种子开始在吕布的心底生根发芽,得到吕布被斥责消息的李儒,立即告知了董卓。

十天以后,痊愈大半的吕布再次于酒肆之中见到了李儒。“先生上次说我有大富贵,可我回去便吃了军棍,先生你这是骗我啊!”吕布开口向李儒抱怨道。

李儒听后,向吕布作揖道:“将军岂不闻‘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吗?将军前几日挨了板子,正是苦尽甘来,大福将至呀!”

第十一节 太傅府双雄密议 吕奉先认贼作父 (三)

“福从何来?我怎么没见到啊?”

“将军请随我来,此刻正有位贵人等候着将军,待将军见得此贵人后,若无富贵,李儒愿付百金与将军。”李儒进一步拉拢吕布。

“好,我就再信你一次,先生你若骗我,就别怪吕布我拳脚无眼了。”

李儒开心地笑道:“将军放心,别说拳脚,就是用利剑刺向李儒,李儒也不会闪躲。”

说完,李儒便带着吕布离开酒肆,二人穿过大街小巷,很快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庭院内。一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奉先,我已恭候多时了。”吕布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多日前在大将军府主持宴会的并州牧董卓。

“吕……吕布拜见州牧。”董卓的突然出现,令吕布有些无所适从,参拜过后的吕布就像根竿子一样杵在当场。

“奉先啊,还楞在那边做什么,快过来,快过来。”董卓坐在一桌酒菜前客气地招呼道。

吕布依旧没有动作,他实在不明白位高权重的董卓为何对自己如此亲切。李儒见状从背后推了一把吕布,悄声说道:“将军,富贵就在眼前,就不要迟疑了。”董卓见吕布没有动静,再次笑着催促道:“奉先,你我都是常年在沙场征战之人,切不要被繁文缛节束缚,来!来!来!坐下先痛饮几盏。”

吕布尚有迟疑,李儒连拉带推将吕布送到了董卓身边,待其就坐后,便自行离开了。

董卓拍着吕布的肩膀说道:“奉先啊,当日我一见你便觉得无比投缘,奈何场面混乱,人多嘴杂,今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定要开怀畅饮。”

“是,末将遵命。”吕布小心翼翼地答道。

“诶?都说不必拘礼了,你还在跟我客气。来!来!你我先满饮此盏。”董卓先饮一杯。吕布见董卓如此随和,也不再说什么,一仰头将美酒一饮而尽。

二人频频举盏,场面也越来越融洽,董卓有问,吕布有答,一来二去,吕布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之前的拘谨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奉先啊,你我虽是初识,算年纪我该是你的长辈了,你能给我说说,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董卓开始将话题引入正题。

吕布豪情万丈地答道:“当然是封侯拜相了。”

“好男儿当胸怀大志,说道好!”董卓说到一半,脸色却忽然一沉,随即说道,“可是奉先你可知晓,你可就要大祸临头了!”

吕布愕然,不明所以地问道:“还请州牧示下。”

董卓意味深长地回道:“奉先啊,你在军中多年,一切军法律例当了如指掌,这火烧城池该当何罪?”

“依律当斩。”吕布的回答斩钉截铁。

“是啊,依律当斩,那火烧孟津该如何算呢?”董卓明知故问道。

“可……可那是大将军何进下的命令啊!”吕布的声音有些发颤。

董卓摇了摇头,叹气道:“大将军只让众将带兵来洛阳,并没有下达烧城的命令,而且大将军已死,这烧城之罪怪谁也不会怪到死人头上。丁建阳现在托庇于袁氏门下,太傅年事已高,陛下也一天天长大,回头追究起来,总需要有人来承担这个责任吧?”董卓叹着气喝了一盏酒。

吕布只感到一阵心惊,若真有那么一天,丁原会保护自己吗?屁股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现在挨得是军棍,以后掉得恐怕就是脑袋了。

董卓见吕布愣在那里,心下很是得意,他继续说道:“奉先啊,我一见你便兴起了爱才之心,你的愿望我只能帮助你实现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得看你自己,来人把他们带上来。”

董卓一声令下,当日侍寝的两位美人,在仆从的陪伴下徐徐而出。时至今日,吕布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她们。美人如玉,我见犹伶,回眸一笑百媚生,两位美人各有各的娇态,吕布看得痴了,竟忘记了身边董卓的存在。

“奉先?奉先?”董卓笑着呼唤正沉醉其中不能自拔的吕布。

反应过来的吕布仓促回道:“吕布失态,州牧莫怪。”

董卓开心地笑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呐!”未待吕布开口,董卓却话锋一转:“英雄建立功名当在沙场,奉先勇猛过人,自不在话下,今日我再奉送一物。来人,把那件宝物给我带过来。”

两位美人已是难得一见的佳丽,董卓还会送自己什么样的礼物?很快一匹骏马被牵到了吕布面前,此马身如火炭,雄伟异常,从头至尾更是无半根杂毛,马身长一丈,高八尺有余。宝马一声嘶鸣,有腾空入海之状。即便是见惯名驹的吕布,也不得不感叹,能得此驹,别无他求。

董卓见到吕布惊呆的样子,心花怒放,他对吕布说道:“此处地方狭小,改日挑个时间,骑上它去城外跑上几圈。”

吕布受宠若惊,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连府邸都没有,该把美人与骏马带去哪呢?就这样回军中,丁原那关都过不去,私相收授那可又是死罪一条。

吕布想了又想,不得已狠下心来拒绝董卓:“州牧如此厚礼,吕布感激不尽,只是现在寸功未立,受之有愧啊!”

董卓听后,收起笑容,语重心长地说道:“奉先啊……奉先,无功可以立功,而这眼下就有一桩奇功——为朝廷诛杀火烧孟津的罪人,难不成你要为他顶这火烧孟津之罪吗?”

吕布心中一团乱麻,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董卓发起了最后一击:“美人!骏马!功名!一切都在眼前,奉先你若能为朝廷铲除此事,我愿在陛下面前为你请功。我以项上人头担保,丁原的一切官职将由你接任。而且,我身边也缺个有你这样能力的帮手,你若愿意,今日我便收你为义子,从此以后,你我父子相称,不知奉先你意下如何啊?”

当夜,吕布推开了丁原的房门。

“奉先,军中一切是否正常?”丁原按例开口问道。

“回刺史,一切正常。”吕布亦按照惯例回道。

“好了,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吧,此后切不可擅自出营,洛阳城内龙蛇混杂,万不可生出事端。”

“是,吕布遵命。”吕布嘴上答应着,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怎么还不走?还有其他的事情么?”丁原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回刺史,吕布想取回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寄在您这的头颅。”吕布话锋突变,冷冷地说道。

“你……”丁原还未反应过来,吕布随身的长剑就已出鞘,丁原甚至还未眨眼,他的喉咙就已被利剑割开,一个“你”字尚未说全,转眼就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当夜,丁原的首级就被送到了董卓手中,而董卓也如约,将许诺的一切赐予了吕布。

丁原被杀,袁隗失去了最后的筹码,董卓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尽收洛阳的军队。宦官与士大夫的斗争两败俱伤,袁隗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最后却便宜了半路杀出的董卓。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董卓又将如何管理这已是满目疮痍的江山呢?

场景、剧情及历史出处 上(一)

第一节曹操出任济南相

从东汉末年到董卓之乱,曹操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挽救整个帝国。在帝国新一代的青年才俊中,毫无疑问曹操是最努力的人之一。这一时期的曹操,充满了激情与热血,他是一个可以为了帝国的安定与繁荣付出性命的人。

与曹操持有同样梦想的人是袁绍,与曹操不同的是,袁绍有比较大的家庭负担。这种负担是四世三公的荣耀,袁绍所做的一切都是能够证明自己在整个袁家的地位,以及能够延续家族的辉煌。

在汉朝还没有崩盘的时候,曹操与袁绍虽然目的不一样,但要做的事情却是一样的。比如在反对宦官的问题上,曹操希望铲除宦官,是因为宦官是整个国家的吸血鬼。没了这群吸血鬼,国家才能步入正轨。袁绍希望铲除宦官,是因为通过这件事可以使自己功成名就,也可以使袁家获得更高的地位。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果汉朝名存实亡了呢?两人分道扬镳就已是命中注定。

曹操任济南相的记载出自《魏书》:长吏受取贪饕,依倚贵势,历前相不见举;闻太祖至,咸皆举免,小大震怖,奸宄遁逃,窜入他郡。政教大行,一郡清平。初,城阳景王刘章以有功於汉,故其国为立祠,青州诸郡转相仿效,济南尤盛,至六百馀祠。贾人或假二千石舆服导从作倡乐,奢侈日甚,民坐贫穷,历世长吏无敢禁绝者。太祖到,皆毁坏祠屋,止绝官吏民不得祠祀。及至秉政,遂除奸邪鬼神之事,世之淫祀由此遂绝。

第二节黄巾之乱结束后的汉朝

这一节通过曹嵩、曹操的父子矛盾回到朝堂之上。东汉平定黄巾之乱的时间并不算长,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黄巾之乱对国家的破坏虽然巨大,但也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汉灵帝刘宏对东汉的灭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黄巾之乱结束后,他并没有痛定思痛,反而变本加厉的享乐。其中有三点直接导致汉朝的灭亡。

其一,加大卖官鬻爵的力度,曹嵩就是在这一时期花一亿钱购得太尉一职的。其二,修建以“裸泳宫”为代表的宫殿集群,这无疑加大了汉朝的财政负担以及帝国官员对百姓的巧取豪夺。其三,临终前没有确立帝国的继承人,在把大部分权力交到以何进为代表的外戚手中,又想用一道遗诏立刘协为皇帝。这直接点燃了引爆汉朝内部炸药桶的导火索,使各方势力为了争夺权力而大打出手。

曹嵩买官的记载出自《后汉书宦者列传》:(曹)嵩灵帝时货赂中官及输西园钱一亿万,故位至太尉。《后汉书孝灵帝纪》:中平四年(187年),十一月,太尉崔烈罢,大司农曹嵩为太尉。是岁,卖关内侯,假金印紫绶,传世,入钱五百万。

刘宏的荒淫无度则出自他在中平三年的一首描述自己生活的诗《招商歌》,凉风起兮日照渠。青荷书偃叶夜舒。惟日不足乐有馀。清丝流管歌玉凫。

汉灵帝的遗诏与蹇硕之死出自《资治通鉴卷五十九》:初,帝数失皇子,何皇后生子辩,养于道人史子眇家,号曰“史侯“。王美人生子协,董太后自养之,号曰“董侯“。群臣请立太子。帝以辩轻佻无威仪,欲立协,犹豫未决。会疾笃,属协于蹇硕。丙辰,帝崩于嘉德殿。硕时在内,欲先诛何进而立协,使人迎进,欲与计事;进即驾往。硕司马潘隐与进早旧,迎而目之。进惊,驰从儳(chán)道归营,引兵入屯百郡邸,因称疾不入。戊午,皇子辩即皇帝位,年十四。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赦天下,改元为光熹。封皇弟协为渤海王。协年九岁。以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

第三节蹇硕之死与汉朝内部矛盾

东汉末年,宦官作为一股能掌控朝局的政治势力,本身并不是铁板一块。实际上宦官之间的内部矛盾,从他们掌权的那一刻起就没中断过。

通常情况下,他们会通过皇帝宠幸的女人来保障自己的地位。每当利益发生激烈的冲突后,也会寻求外力来解决自己的对手。比如,第二次党锢之祸时,太后窦妙对其他妃子的打击,就被曹节、王甫等人拿来清除自己的对手。后来王甫之死也同样有其他宦官的影子。

蹇硕拥立刘协,显然打乱了张让多年苦心经营的计划。所以张让等人就会通过外戚何进来清除掉蹇硕。只不过宦官的内斗又激化了宦官集团与士大夫集团的矛盾,从某种意义上说,张让这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终作茧自缚。

蹇硕之死出自《资治通鉴卷五十九》:初,帝数失皇子,何皇后生子辩,养于道人史子眇家,号曰“史侯“。王美人生子协,董太后自养之,号曰“董侯“。群臣请立太子。帝以辩轻佻无威仪,欲立协,犹豫未决。会疾笃,属协于蹇硕。丙辰,帝崩于嘉德殿。硕时在内,欲先诛何进而立协,使人迎进,欲与计事;进即驾往。硕司马潘隐与进早旧,迎而目之。进惊,驰从儳道归营,引兵入屯百郡邸,因称疾不入。戊午,皇子辩即皇帝位,年十四。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赦天下,改元为光熹。封皇弟协为渤海王。协年九岁。以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

第四节大将军何进其人

何进身为大将军,却没有大将军应该具备的素质。在妹妹何美人受宠之前,他不过是南阳的一个屠户。在作为外戚成为刘宏的左膀右臂后,他几乎没有经历过多少历练就赶上了黄巾之乱,然后从暂代大将军到正式成为大将军。

自身能力的不足以及知识的匮乏,使何进变得极不自信,所以当汉灵帝驾崩,在得知蹇硕要对自己图谋不轨后。何进几乎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与决策力,在对待宦官的态度上,他游离于坚决铲除宦官的袁绍与同宦官合作的何苗之间。正是这种犹豫不定,最终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

何进的犹豫参考《后汉书何进传》:袁绍复说进曰:“前窦武欲诛内宠而反为所害者,以其言语漏泄,而五营百官服畏中人故也。今将军既有元舅之重,而兄弟并领劲兵,部曲将吏皆英俊名士,乐尽力命,事在掌握,此天赞之时也。将军宜一为天下除患,名垂后世。虽周之申伯,何足道哉!今大行在前殿,将军受诏领禁兵,不宜轻出入宫省。“进甚然之,乃称疾不入陪丧,又不送山陵。遂与绍定筹策,而以其计白太后。太后不听,曰:“中官统领禁省,自古及今,汉家故事,不可废也。且先帝新弃天下,我奈何楚楚与士人对共事乎?“进难违太后意,且欲诛其放纵者。绍以为中官亲近至尊,出入号令,今不悉废,后必为患。而太后母舞阳君及苗数受诸宦官赂遗,知进欲诛之,数白太后,为其障蔽。又言:“大将军专杀左右,擅权以弱社稷。“太后疑以为然。中官在省闼者或数十年,封侯贵宠,胶固内外。进新当重任,素敬惮之,虽外收大名而内不能断,故事久不决。

(何)苗谓进曰:“始共从南阳来,俱以贫贱,依省内以致贵富。国家之事,亦何容易!覆水不可收。宜深思之,且与省内和也。“进意更狐疑。绍惧进变计,乃胁之曰:“交构已成,形势已露,事留变生,将军复欲何待,而不早决之乎?“进于是以绍为司隶校尉,假节,专命击断;从事中郎王允为河南尹。绍使洛阳方略武吏司察宦者,而促董卓等使驰驿上,欲进兵平乐观。太后乃恐,悉罢中常侍小黄门,使还里舍,唯留进素所私人,以守省中。诸常侍小黄门皆诣进谢罪,唯所措置。进谓曰:“天下匈匈,正患诸君耳。今董卓垂至,诸君何不早各就国?“袁绍劝进便于此决之,至于再三。进不许。绍又为书告诸州郡,诈宣进意,使捕案中官亲属。

场景、剧情及历史出处 上(二)

第五节袁绍与四世三公老袁家

袁绍与曹操作为青年才俊中的翘楚,是东汉末年最有才能的少数几人之人。但是在很多关键问题上,袁绍又总比曹操略逊一筹。

袁绍的犹豫来自于家族——有着“四世三公”之称,汝南袁氏的荣耀。因为凡是要把家族放在首要位置,所以袁绍在忠于汉室以及是否自立的问题上越走越远。最终从一个汉室的拥护者变成一个家族的掌门人,这也导致了他最后的失败,汝南袁氏家族继承人的选择断送了整个袁家。这里给大家奉上袁家的发迹史,看完了这些相信大家就会明白袁绍的“多谋少断”是怎么来的了。

四世三公之汝南袁氏

从东汉末年到司马家一统乱世建立西晋,这其中诞生了无数的英雄、贤臣、名将;当然也同样诞生了各种各样的昏君、庸才、宵小之辈。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这段历史的进程。

大家耳熟能详的袁绍、袁术,作为东汉末期的热点人物,四世三公就成为袁家引领群雄的一块金字招牌。而四世三公的伊始,则是起于汉和帝时期的司徒袁安。

袁安出生在汝南汝阳一个小地主家庭,从小袁安就跟随着他的爷爷袁良学习《易经》(孟氏易)。因为东汉的开国皇帝刘秀极为推崇《易经》,易学也成为朝廷选拔人才的标准之一。袁安天资聪明,学易很有心得,在汉平帝时期被选为太子舍人(年俸只有200石的小官),后来被调任成武令,总之,此时的袁安还在芝麻大小的官职间徘徊。

而袁安之所以能够发迹,却多亏了那年那天的那场大雪。

这一年袁安在洛阳任职,老天下了一场匪夷所思的大雪。据《汝南先贤传》记载,当时积雪过丈(感觉太夸张,这么大的雪出现在中原地区匪夷所思),洛阳城中的百姓都到了要扫雪开辟道路出门寻找食物的地步。洛阳令(洛阳市市长)巡视城市的过程中,来到袁安的家门前,发现门前的积雪没有丝毫清理过的痕迹,当时洛阳令心想:袁安怕是已经冻死在家中了吧。但毕竟袁安也是朝廷官员,就命人清理积雪,准备为袁安收尸。

然而等到洛阳令进屋一看,灶台是冷的,水是冷的,袁安这家伙也是冷的,此时的他正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环视一周洛阳令愣是没有看到任何可以果腹的食物。于是就问袁安,你怎么不生火不出去寻找食物?袁安打着哆嗦认真的回答道:“现在正值雪灾,整个洛阳城中的百姓都很饥饿,我还能坚持,把食物留给更需要的人吧。”袁安这番回答使洛阳令异常感动,自己都快饿死却还要把生的希望留给百姓,洛阳令不但立马给袁安送去粮食(可能情况有点儿太惨了),更向朝中举荐袁安这样一位贤人,而袁家的传奇也就此展开了。

倘若没有这场大雪,或许袁安一辈子只能做一个小官;倘若没有洛阳令的巡视,或许袁安早已冻死在家中。命运的神奇之处莫过于此。袁安否极泰来的经历还产生了一个成语——袁安高卧、袁安困雪。换成鸡汤点儿的说法:人哪怕身临绝境也不要放弃希望,命运之神总会眷顾最能坚持的人。

因洛阳令举荐而贤名传及朝野,袁安被举为孝廉,接着被派往任城担任任城令(兖州县县长),(后来曹操也是在兖州发家的)但是这个官职么,也还是芝麻大的小官,而与过去不同的是,袁安公正严格的名声已经传播开来。

公元70年,楚王刘英因涉嫌谋反畏罪自杀,刘英谋反一案牵扯之人众多,汉明帝刘庄大怒,急需一位公正严格的官员审理此案,而名声在外的袁安也就这样被派往楚王封地处理此案。

楚王刘英谋反一案,可大可小,可松可紧,因为这个事件有谋反之实但绝无成功的可能。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原因是他谋反的方式比较特别——组团向佛祖加老子祈祷自己能够当上皇帝。这里抛开谋反一事不谈,楚王刘英对于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可以说居功甚伟,东汉时期佛教传入中国,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发展极为缓慢,楚王刘英好玄学,在接触到佛教之后,立即将佛教作为自己的信仰之一并加以融合。

刘英在其封地为僧人提供衣食住行,并且开始大量兴建寺庙。只不过这时候的寺庙同时供奉老子与释迦摩尼,这也成为了历史上的一个奇特的景象,两位伟大的哲学家竟然在楚王刘英的信仰下走进了同一间屋子,倘若二位泉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刘英一面向佛祖与老子祈祷自己能够当上皇帝,一面开始伪造各种祥瑞(谶语)预示自己能够成为皇帝,结果被人告发,刘英一死了之,但如何处理剩下参与谋反的人就成了一个大难题。

依东汉律令,参与谋反一律处死。而楚王刘英通过宗教谋反的这个情况比较特殊,其中参与建设寺庙的人是否算作谋反,其信徒是否算作谋反,就成了衡量一个官员能力的问题。如果算,要处决的人可太多了,如果不算,刘英又的确通过寺庙(宗教活动)谋反。

袁安到达彭城后,对刘英谋反一事进行了细致的调查,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刘英谋反一事主要是刘英以及身边数人所为。与参与建设寺庙的百姓无关,与佛教信徒无关,与佛教更无关系。大量百姓被释放,整个彭城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而袁安因在此案中的表现得到汉明帝刘庄的赏识,被任命为河南尹,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传奇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袁家之所以能够引领当时的各大名门望族,其原因就在于袁安的功绩,而袁安最大的功绩莫过于在汉和帝刘肇没有亲政前,辅佐其对抗不可一世的外戚大将军窦宪。

公元八十八年,不到十岁的汉和帝刘肇继位,窦太后(刘肇的生母梁贵人在其出生不久就被窦太后逼死,后窦太后认其为子以接替皇权)临朝听政。窦家为了进一步巩固权势,窦太后的哥哥车骑将军窦宪提出北伐匈奴。东汉时期的匈奴已非西汉武帝时期可比,已然没落,且匈奴已经很久没有骚扰汉朝的边境了,此时提出讨伐衰落的匈奴,显然是窦家为了提高威望而耍的手段。

当时袁安已经升为司徒,他与太尉宋由、司空任隗立即上书阻止窦宪的北伐:匈奴不犯边塞,无故劳师远征,劳民伤财,并非定国安邦之计。窦太后大怒,窦宪也同时发出威胁:谁若从中阻挠,别怪窦家不讲情面。绝大部分人摄于窦家的威胁,纷纷三缄其口,唯独袁安与任隗在坚持,即使这样也并没有改变北伐的提案。

窦氏一族凭借着窦家的权势横行于市,多有违法乱纪者,没有官员敢缉拿窦氏子弟。当袁安知道之后,立即依法处理违法的窦氏族人,前后受罚的有四十余人。袁安将权倾天下的窦氏里里外外得罪了个遍,但本身守正不阿没有任何把柄可供窦氏利用,此时的袁安在朝野之中俨然成为了一个正义的化身。

公元九十一年,窦宪讨伐匈奴大胜而归,窦家权倾天下。此时的袁安已到了迟暮之年,面对目无皇帝的窦宪,袁安每每见到皇帝都会流泪,年幼的皇帝看在眼里,痛在心中。次年,袁安病故,临终前还不忘上书汉和帝打击窦氏,这更加坚定了汉和帝的信念。过了数月,刘肇成功瓦解了外戚窦氏的势力,权力再度回到皇帝手中。为了感念袁安的忠心,刘肇立即起用袁安的后人,汝南袁氏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捍卫汉室江山的世族代表。

袁安的故去,不但美名远扬,也为“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时光流逝,转眼袁安的子嗣——袁绍、袁术走上了乱世的舞台。

场景、剧情及历史出处 下

第六节袁绍与何进的关系

有读者在小说留言,他问“何进又不久居深宫,怎么会不知道袁绍下的命令?”在这违背常理的后面恐怕会有一个惊天大阴谋,那就是袁家在整个诛除宦官过程中的动作。

中宫宦官铤而走险,决定与何进鱼死网破,是因为他们得知回到故乡后,会被就地正法。这中间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bug,宦官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何进会被蒙在鼓里?

通过历史记载我们能够知道这样几件事:其一,出身屠户的何进在地方上几乎没有任何自己的势力。其二,袁家门生故吏遍天下。其三,党锢之祸,袁家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牵连。而在袁绍训练杀手准备刺杀中宫宦官的过程中,中常侍赵忠竟然收到消息,然后通过袁隗去警告袁绍,不要胡来。

这中间就很有问题,当宦官们得知袁绍有不轨的举动后,竟然不将其告知刘宏,反而要通过袁隗去约束袁绍。另外,如此隐秘的事情宦官们是如何得知的。综合来看,在袁家与宦官之间,一定有不为人知的联系。这种联系还关系的彼此的利益。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袁绍能够瞒着何进去诛杀宦官,同时还让宦官误以为是何进要斩草除根。

相关事件出处,《后汉书何进传》:袁绍劝进便于此决之,至于再三。进不许。绍又为书告诸州郡,诈宣进意,使捕案中官亲属。《后汉书袁绍传》:中常侍赵忠言于省内曰:“袁本初坐作声价,好养死士,不知此儿终欲何作。”叔父太傅隗闻而呼绍,以忠言责之,绍终不改。裴松之引《英雄记》在《三国志袁绍传》做注:(袁)绍生而父死,二公爱之。幼使为郎,弱冠除濮阳长,有清名。遭母丧,服竟,又追行父服,凡在冢庐六年。礼毕,隐居洛阳,不妄通宾客,非海内知名,不得相见。又好游侠,与张孟卓、何伯求、吴子卿、许子远、伍德瑜等皆为奔走之友。不应辟命。中常侍赵忠谓诸黄门曰:“袁本初坐作声价,不应呼召而养死士,不知此儿欲何所为乎?“绍叔父隗闻之,责数绍曰:“汝且破我家!“绍於是乃起应大将军之命。

第七节何进被杀袁家的动作

在历史记载当中,何进被杀的那一刻,袁绍的叔父袁隗以高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从历史的记载来看,何进被杀,激怒了长安城内的汉军,愤怒的士兵攻入皇宫,杀死了大量的宦官。

但是这一切全部都是由袁家人在主导,何进被害,何进的部下群龙无首。袁术立即与何进的部曲吴匡开始攻击宫门。袁隗与袁绍又立即矫诏杀掉了与宦官亲近的樊陵、许相。紧接着袁绍又与何苗合兵一处,屯兵朱雀门下,捕杀了赵忠。接下来,更离谱的一幕出现了,袁绍叔侄开始宣称“害死何进的是何苗”,何苗接着被杀。接管了何苗军队的袁绍随即控制了整个皇城以及各级官署。

如果说袁家临危不乱,当机立断。在何进被杀后作出了最正确的抉择,那么在董卓进京时的表现,又显得优柔寡断。这前后的反差未免过于巨大,我们有理由相信,何进之死本就是袁隗在幕后策划的结果。袁家能够如此从容的解决宦官,控制皇城,都是提前计划好的。所以当董卓这个突发情况出现后,袁家彻底乱了阵脚。

相关事件出处《后汉书何进传》:英雄记曰:进部曲将吴匡、张璋,素所亲幸,在外闻进被害,欲将兵入宫,宫合闭。袁术与匡共斫攻之,中黄门持兵守合。会日暮,术因烧南宫九龙门及东西宫,欲以胁出让等。让等入白太后,言大将军兵反,烧宫,攻尚书闼,因将太后、天子及陈留王,又劫省内官属,从复道走北宫。复音福。尚书卢植执戈于阁道窗下,仰数段圭。段圭等惧,乃释太后。太后投阁得免。

袁绍与叔父隗矫诏召樊陵、许相,斩之。苗、绍乃引兵屯朱雀阙下,捕得赵忠等,斩之。吴匡等素怨苗不与进同心,而又疑其与宦官同谋,乃令军中曰:“杀大将军者即车骑也,士吏能为报仇乎?”进素有仁恩,士卒皆流涕曰:“愿致死!”匡遂引兵与董卓弟奉车都尉旻攻杀苗,弃其尸于苑中。绍遂闭北宫门,勒兵捕宦者,无少长皆杀之。或有无须而误死者,至自发露然后得免。死者二千余人。绍因进兵排宫,或上端门屋,以攻省内。

第八节宦官集团与士大夫集团的恩怨

党锢之祸使得宦官集团与士大夫集团结下了解不开的仇恨。一方得势必然会对另一方赶尽杀绝,皇权的交接必然会引发权力的变动。

以何进为代表的外戚在无法掌控局势的时候,宦官集团与士大夫集团必然会再次爆发激烈的冲突。张让等人最后的结局恰恰是这种冲突的表现。

相关事件出处《后汉书何进传》:张让、段圭等困迫,遂将帝与陈留王数十人步出谷门,奔小平津。谷门,洛城北当中门也。公卿并出平乐观,无得从者,唯尚书卢植夜驰河上,王允遣河南中部掾闵贡随植后。贡至,手剑斩数人,余皆投河而死。明日,公卿百官乃奉迎天子还宫,以贡为郎中,封都亭侯。

《资治通鉴卷五十九》:张让、段珪等困迫,遂将帝与陈留王数十人步出谷门,夜,至小平津,六玺不自随,公卿无得从者,唯尚书卢植、河南中部掾闵贡夜至河上。贡厉声质责让等,且曰:“今不速死,吾将杀汝!“因手剑斩数人。让等惶怖,叉手再拜,叩头向帝辞曰:“臣等死,陛下自爱!“遂投河而死。

第九节董卓掌控局势的关键

董卓进入洛阳的时候只有区区三千人,他能够掌控局势主要在于上来就镇住了洛阳的公卿王侯。然后又吞并了何进、何苗的军队,最后通过吕布杀掉了丁原,把丁原的并州军纳入麾下。整个洛阳再也没人能对抗董卓了。

相关事件出处《后汉书董卓传》:(董)卓之入也,步骑不过三千,自嫌兵少,恐不为远近所服,率四五日辄夜潜出军近营,明旦乃大陈旌鼓而还,以为西兵复至,洛中无知者。寻而何进及弟苗先所领部曲皆归于卓,卓又使吕布杀执金吾丁原而并其众,卓兵士大盛。

第十节丁原的并州军

董卓在得到丁原的部众后能够压制在洛阳经营多年的老袁家动弹不得。这是因为凉州军事集团与并州军事集团是当时汉朝两支战斗力最强的军队。

方诗铭先生在《论三国人物》是这样描述并州军事集团的:并州与凉州的士兵勇敢善战,当时被称为“并凉劲兵”。由于并、凉俩州边邻匈奴、西羌地蛮族,处常战之地,民多悍斗,甚至连妇女也能够上马挥刀。当时在人们看来,并、凉士兵属于“天下之权勇”,为百姓所畏服。(《三国志魏志郑浑传》注引张璠《汉纪》)并州是产生“武勇”之士的地区,也是“武勇之士”能够发挥他们才力的地区。在丁原的并州军中,属于吕布这样类型的剽侠人物也不止一个,如张辽、张扬、徐晃等,他们都以类似的经历和武力过人的能力得到丁原的赏识和提拔。这不但加强了并州军的战斗力量,并为此后以吕布为中心组成的并州军事集团创造了条件。

第十一节吕布其人与艰难的奋斗史

董卓与吕布是开启东汉末年三国乱世的罪魁祸首。但是吕布的前半生却记载的很少。关于吕布勇猛与反复无常的性格,方诗铭先生在《论三国人物》是这样论述的:尽管《三国志》和《后汉书》都有吕布的列传,其他列传中提到吕布的地方也不少,一般说来,都详于他的后半生,很少涉及他的早年生涯。《三国志魏志吕布传》说:“吕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也。以骁武给并州。刺史丁原为骑都尉,屯河内,以布为主簿,大见亲待。”《后汉书吕布传》仅将“骁武”改作“弓马骁武”,基本相同。吕布在得到丁原赏识以前,即他在并州的早年生涯,对人们说来,是一个谜。

《三国志魏志吕布传》说:“司徒王允以(吕)布州里壮健,厚接纳之。”据同《传》陈宫对陈留太守张邈的说词,“吕布壮士,善战无前”,“壮健”当即’‘壮士’。《后汉书,王允传》又说:“(王允)素轻(吕)布,以剑客遇之。”王允是并州太原郡祁县人,“世仕郡为冠盖”。说明在大姓豪族代表人物王允的心目中,吕布不过是并州同乡中的一名“壮健”或“剑客”,而他之所以厚加接纳,目的仅是在于实现他的政治图谋,即利用吕布以刺杀董卓。这就为人们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吕布遭到大姓士族和大官僚们如此轻视,以致吕布杀死董卓有功,被东汉政府任为奋武将军、进封温侯之后,王允还继续将他看作“剑客”。

第一节 董仲颖权倾天下 袁本初引刀横揖(一)

从一名小军官做到前将军,董卓一共用了三十年;从前将军到并州牧,他用了三十个月;而从并州牧到权倾天下,他却只用了三十天。大概是越容易得到的东西越难被珍惜,人这一辈子最大的敌人往往就是自己。到了一定程度并不需要跑得有多快,而是要拴住自己那颗狂妄的心。

丁原被杀的当天下午吕布就接管了全部的并州军队。在简单处理完丁原的尸身后,吕布立刻带着丁原的首级前往大将军府邀功,董卓爽快地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第二天朝会之上,连夜拟好奏疏的董卓当着众臣的面在少帝刘辩及何太后面前得意洋洋地上奏道:“启禀陛下,并州刺史丁原罪大恶极,无视朝廷法度,趁乱火烧孟津,其帐下行军主簿吕布,心高志洁,深明大义,斩丁原逆贼于军中,感念其功,表吕布为勇猛都尉,并州刺史。”

丁原死了?与董卓并肩而立的袁隗心中大震。前天下午他还同自己在密室中商议如何除去董卓这个祸害,没想到董卓竟能先下手为强。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袁隗看着不断用不屑的余光扫向自己的董卓,心中更是忐忑不安。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竟然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会因一个小小的主簿而满盘皆输。巨大的失败感与挫折感双双袭上袁隗的心头,几乎摧毁了这位三朝元老的全部信心。

董卓说完便立在当场得意洋洋地看着不知所措的何太后与少帝刘辩。群臣中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袁隗,数百人的朝堂一时间鸦雀无声。

袁隗抬起头望向大殿前方,只见到何太后秀眉轻蹙,正用求助的眼光看着自己。袁隗开始在心中盘算,现在只要他站出来反对董卓,太后与陛下必然会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擅杀大臣是死罪,可真要以此罪参奏董卓,那就意味着公然与董卓决裂。董卓手上除了嫡系西凉军,还有何进、何苗的部众,现在又吞并了丁原的军队。只要董卓一声令下,京师必然再次爆发战事。事先没有做好准备,万一战火波及到老袁家,那袁家几代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既然丁原被杀已成定局,外加殿外的禁卫全是他的亲信,不如等待机会再与他斗法。从刚才震惊中缓缓回过神来的袁隗,在心中盘算完得失后。老谋深算的他从群臣的队列中徐徐走出,极不情愿地吐出了三个字——“臣附议。”

杨彪一脸惊讶地看着袁隗,丁原火烧孟津尚无定论,袁隗怎么能附和董卓呢?群臣左右相望,每个人脸上尽是愕然之色,董卓扭头望向身后的群臣,眼神立即变得无比凶狠,再看看立在自己旁边的袁隗,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何太后与刘辩身上。

袁隗心中将董卓骂了个遍,他忍下心中的怒气,开口说道:“丁原纵火烧孟津,其罪当诛。董仲颖公忠体国,为国除恶,实乃朝廷之大幸,老臣以为此议甚妥。”袁隗说完便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不再面对群臣质疑的眼神。

群臣一片哗然,熟悉内情的袁家亲信完全不能理解袁隗此刻的打算。但他竟主动为其辩驳,想必有他的理由,这才陆续走出朝列。一时间“臣附议”之声回响于大殿之上。

少帝刘辩不能言语,坐于珠帘之后的何太后大声问道:“众爱卿都同意董卓的上疏吗?”

无人应答。何太后继续说道:“袁太傅,丁原真如董卓所奏那样无端吗?”

袁隗再次成为朝堂之上的焦点,他心中再次大骂董卓:我这一世英名就败在你这逆贼身上了。袁隗十分不情愿地回道:“焚城一事众所周知,丁原他确实触犯了汉律。”

董卓接着说道:“袁太傅德高望重,太后难道还怀疑太傅?”董卓说完,挑衅地看了一眼汉少帝,意思很明确:我敬你是陛下,才在这里跟你啰嗦,若再不同意我的请求,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何太后气的浑身发抖,两位哥哥何进与何苗就死在他们的算计之下,贵为太后的她却不能对仇人反击,她再次对群臣说道:“众卿家可有异议?”

朝堂之上再次变得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司空刘弘才走出队列,开口道:“臣以为丁原火烧孟津罪大恶极,但应将其抓捕之后交由廷尉审理作出判决,董州牧先斩后奏与礼不合。”

刘弘的奏议令董卓大为不满,朝堂之上还有人敢向自己叫板,活腻了吧。若不是公卿王侯众目睽睽,换作西凉,董卓早命人将不识时务的刘弘拖出去砍了。即便如此,董卓眼中已满是杀机,他面色一沉不待何太后开口,转身驳斥道:“刘司空,你这就是腐儒之见,丁原手握重兵,他会乖乖向廷尉伏首吗?他都敢火烧孟津,再烧个洛阳城亦不在话下。”

董卓斥责完刘弘,然后转过身大声面对何太后喊道:“太后,老臣这么做可全是为了刘家的天下啊!现在竟然还有人指责老臣的不是,请太后为老臣做主啊!”

刘弘刚想开口驳斥,“逆贼董卓”还未说出口。只见董卓又转过身来,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对刘弘说道:“你再敢胡说八道,今日我替陛下杀了你全家!”

区区一名州牧竟然敢斥责司空,朝堂之上一片哗然。驻守在殿外的西凉士兵已经蠢蠢欲动,只待董卓一声令下。

何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汉少帝刘辩被董卓的样子吓得说不出话来。

董卓的嚣张气焰已无人能制,在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后,何太后极不满意地说道:“既然众卿家无异议,那哀家就如董卓所请,命吕布接替丁原之位,退朝!”

董卓一返回府中还未脱下朝服便当众大发雷霆道:“气煞我也!这群该死的大臣,若没有我,何太后早已被宦官幽禁,小皇帝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刘弘仗着官职高于我,竟敢向我发难,明日我便带人抄他全家!”

一旁的李儒赶忙劝道:“州牧息怒,现在州牧刚刚掌控朝局,人心尚未归附,若贸然大动干戈,恐怕会伤及自身。刘弘不比丁原,其在朝中官声甚好,这样师出无名,势必遭人非议。当前有两件要事急需解决,州牧切不可因小失大呀!”

第一节 董仲颖权倾天下 袁本初引刀横揖(二)

“哪两件事?”董卓极不耐烦地问道。

“其一,州牧的官职,今日刘弘之所以敢向州牧发难,无外乎他官居司空之职。州牧若想在朝堂之上不被他人掣肘,不妨以久旱为名,上书策免刘弘,之后再取而代之,一石二鸟,既扫清了反对势力,又将权力进一步掌控在自己手中。”李儒阴笑着说道。

董卓的神色大为缓和,接着问道:“此计甚好,文优,那你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太后与陛下。”李儒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州牧,我们现在与太后、皇帝已成为死敌,若置之不理,万一他们联合朝臣突然发难,我们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啊!为长久计,州牧需另立新君才是。”

李儒的一席话令神色缓和下来的董卓再次皱起了眉头,他大大低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本以为打压过袁隗,自己将掌控一切,却没想到会更加麻烦。废立新君可是一条不归路,远如王莽,近如梁冀,哪一个有好下场了。纵是胆大包天的董卓,此刻亦有些发愁。

李儒见董卓一言不发,继续补充道:“先帝有儿二子,长子刘辩、次子刘协,先帝生母董太后与州牧同姓,州牧何不以此为凭,认亲董太后,以亲族身份拥立陈留王刘协登基,所有的问题将迎刃而解。”

董卓闭上双目,仔细地分析李儒所说的每一个字,他的建议虽然大胆,但的确是当前最好的解决办法。如若自己可以认刘协的祖母董太后为远亲,这样就能以皇族外戚的身份驾驭群臣。何太后对他的不满,今日朝堂之上便是明证,废立皇帝若无朝臣支持,自己肯定是孤掌难鸣,难以成事。

董卓开口向李儒询问道:“文优,立陈留王刘协为君一事,实在不好办啊,若群臣反对,我一人定会骑虎难下,那可就麻烦了。”

李儒沉思片刻,向董卓建议道:“州牧之困在于朝中无人相助,可眼下正有一批名士可供州牧驱策。宦官乱政,不少人遭受排挤,州牧只需征召其中有名望之人加以重用,朝堂之上孤立无援的情况便可迎刃而解。”

董卓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完全同意李儒的见解,随后开口问道:“文优,你说起用谁合适?”

“蔡邕,蔡伯喈,此乃当世大儒,人称蔡中郎。朝堂之上,世人莫不以袁隗为尊,而世人当中,人人皆以蔡邕为贵。此人因得罪宦官而被流放,后避祸吴楚。州牧此刻征召他,上顺天意,下应民心。这类人向来急公好义,州牧若能对其礼遇有加,其必能为州牧肝脑涂地。”李儒说道最后,阴笑又浮上了脸颊。

董卓扬起手指,向上晃了数下,点着头道:“这人我听说过,字写得挺好,文章写得也不错。”

“只不过……”李儒略有一些迟疑地说道。

“只不过什么?文优你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全了,你们这些读书人怎么都喜欢只把话说一半,急死我了。”董卓不满地抱怨道。

李儒见状赶忙解释道:“只不过蔡邕此人极为清高,州牧怕是要费很大功夫才能征召他。”李儒说完,脸上已布满惊恐之色。

董卓听完一脸不屑地看着李儒,嘲弄道:“我当有什么事,这事好办!他敢说一个‘不’字,我就派人灭了他全家;只要肯定,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富贵。我就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不想要荣华富贵?”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鬼见愁的董卓,宰相遇见也是无可奈何。

司空刘弘因久不降雨而被董卓取而代之,远在吴地的蔡邕在“董司空”的威胁之下不得不再度入仕。三天之内,由代理祭酒升为侍中,历经谒者台、御史台、尚书台,其升官之快,创下了东汉之最。

董卓取代刘弘成为司空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汉朝的大江南北。因军功累升到乌程侯,正在举行酒宴的长沙太守孙坚闻讯后,几乎气炸了肺,他太了解董卓的品行了,让董卓这样一个暴徒位列三公,汉朝将永无宁日。

孙坚当着众将的面一脚踢翻了近前的酒案咆哮道:“陛下怎能让董卓这样的败类出任如此要职!”

惊慌失措的副将祖茂立刻起身跑到孙坚面前询问道:“太守!您为何对董卓出任司空一事如此生气?”

“董卓就不配活在这世上,竟然还能身居高位,大汉朝这是怎么了?难道就没人阻止他吗?”孙坚愤愤不平地说道。

祖茂更是一头雾水,他还从没见过孙坚用如此恶毒的语言去辱骂一位帝国的高级官员。在场众人把孙坚围在了中间,除了少数人熟悉内情的人在安慰气愤难平的孙坚,多数人全都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主帅。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疑问,心情稍作平复的孙坚向众人问道:“你们都听说过董卓吗?”

“听人说过,他不是镇守西凉,对抗西羌的边帅吗?”人群中有人回应道。

“确实如此!”孙坚对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骂道:“董卓这老匹夫不过是仗着熟悉西凉环境才被重用,若论其领兵作战的能力不过是个庸才,其人品之败坏,手段之卑劣,是我平生仅见,悔不该当日没能杀了他,竟给大汉朝留下这么个祸害。”

祖茂好奇地问道:“太守,这董卓到底干了哪些坏事,使您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孙坚弯腰扶起地上的几案,用手拂去上面的污渍,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挥手将众人招至近前道:“既然都想知道,我就给你们讲讲这董卓到底有多坏。”

“太守,您快点说吧,我们都等不及了。”

“我曾听人说,早些年他在西凉勾结羌人打家劫舍。后观其言行,方知此言不虚也。中平元年(184年),黄巾大起,卢植遭奸人左丰陷害被调离广宗,接任卢植的人就是这老匹夫。他舍广宗而转攻曲阳,去抢夺黄巾贼寇的财货,拿我汉家儿郎的性命去给他一个人卖命,结果一败涂地,可怜被他害死的数千将士。”想起当年旧事,孙坚依旧气愤难平,他双手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损兵折将乃是死罪,皇帝为什么没下令杀了他?”祖茂不解道。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有人说他向宦官行贿,也有人说先帝念及他以往的战功,反正最终廷尉判他‘减死罪一等’,年末天下大赦,他被免为庶民,从牢里放了出来。”

“那他还能当上并州牧?”祖茂追问道。

第一节 董仲颖权倾天下 袁本初引刀横揖(三)

“也就是这老匹夫运气好!就在那年冬天,西凉发生叛乱,北宫伯玉、韩遂、边章、李文侯以‘诛除宦官,清君侧’为名发动叛乱,兵锋直逼长安城,董卓这才东山再起。”孙坚答道,“也就是这次叛乱,我是看清了董卓的真面目。中平三年(186年)西凉战事危急,当时司空张温暂代车骑将军,我作为行军司马一同开赴前线。等到了长安,张司空派人去请董卓讲述敌情,这老匹夫故意拖延时间迟迟不来,等他进入中军大帐后,傲慢无礼、出言不逊。我曾向张司空提议,以轻上无礼、沮丧军心、无视军规,三条大罪杀了这老匹夫。可惜张司空没有听进去,否则哪有今日之祸!”孙坚说到生气处,一拳重重地砸在了酒案上,在场众人全都吓了一跳。

祖茂急忙规劝道:“太守莫要动怒,这样的败类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孙坚长叹道:“董卓一人之性命何足道哉,我是为大汉担忧啊!”

“董卓若要胡来,太守大可兴兵伐之。”

“自当如此!”孙坚长啸一声,站起身来怒吼道:“今日我在此立誓,只要董卓老匹夫敢兴风作浪,我必伐之!”

“太守威武!太守威武!”

众人的响应之声回荡在大厅之中,给已经变得黑暗无比的大汉朝带来了一丝难得的光明。

董卓用残酷的手段向世人展现了什么叫作“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在众人的恐惧之中,董卓开始执行下一步的计划:拉拢世家。废立一事关系重大,做不到万无一失,决不可轻举妄动。董卓是个莽夫不假,但他绝不是个蠢材。

董卓选择了袁绍作为突破口,世家当中少有俊才,难得的聪明人,绝佳的传话筒。董卓坚信只要自己开出的价码够高,袁绍必能为他所用,何进能给的,他也能给;何进给不了的,他还能给。

袁绍不是吕布,聪明人之间谈话并不需要兜圈子,与其说是拉拢,倒不如说是谈生意更为恰当。袁绍一到府,董卓非常客气地说道:“久闻袁本初乃当世之英才,一直未能久处。今日难得忙中偷闲,老夫有一事不明,还请本初给老夫参谋参谋。”

袁绍心里虽然对董卓厌恶至极,但在良好的家教下,他面色如常,礼貌性地应付道:“司空但有所问,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初快人快语,老夫若再拐弯抹角,未免显得小气了。我也把话挑明了,本初若能促成此事,九卿之位任选!怎么样,哈哈哈哈!”董卓说完之后,捋着胡须大笑起来。

袁绍心里一阵反感,唯有皇帝才能任免朝中大臣,你这老匹夫未免太过狂妄。不愿开口的袁绍略一躬身,算是回应了董卓的提议。

董卓随即引入正题道:“天下若想久安,宜有一位贤明的君主,每当老夫想起灵帝,就气愤无比。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好好的江山被糟踏的生灵涂炭。如今新君多有不端,待他成年后,我怕又会重蹈灵帝的覆辙。现陈留王品行俱优,若想保全这刘氏江山,唯有立陈留王为君,本初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袁绍听完心中暗骂:董卓你这老匹夫,我还奇怪你为何会如此大度拉拢于我,原来是要我袁绍跟你一起做乱臣贼子啊,你这算盘未免打得也太精了。

袁绍面色一沉,十分不悦地说道:“大汉立国四百年,恩泽于万民,深受百姓爱戴。新君年纪尚轻,纵有一些不端的行为,决不至于被废,董公执意废嫡立庶,恐怕天下人不答应。”袁绍说完,便直盯着董卓,鼻子里还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

董卓勃然变色,怒斥道:“袁绍竖子竟敢言天下事,天下事我说的算,我要废帝,谁敢不服!你以为董卓的刀不够锋利吗?!”董卓说着右手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袁绍愤怒至极,不甘示弱地把剑拔出少许,却又不失礼节地说道:“天下善战者不止有你董公一人,我的刀未尝不锋利?告辞!”袁绍引刀横揖不再看董卓一眼,转身走出大厅。他迅速赶回袁府,将刚刚发生的一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叔父袁隗。

袁隗被袁绍的惊人之举吓得魂不附体,他愁眉苦脸地说道:“本初,你怎能如此任性!这么大的事情,好歹回府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啊,哪能直接同董卓撕破脸面呢?”

“叔父!”袁绍义愤填膺地说道,“董卓这是要造反,效仿当年王莽,名为立新君,实为自己要掌控朝廷。我们要不反对,岂不成了跟他一样的乱臣贼子?”

“本初你糊涂啊!”袁隗气急败坏地说道,“今天你与董卓刀兵相见,万一他下令军队攻打袁府,整个袁家上下就要因你而遭难。袁家要不在了,你还能保护陛下,保护这大汉朝吗?”

袁绍懊恼地说道:“叔父所言虽有道理,可我们不能遗臭万年啊!”袁绍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在他心中家族荣誉至高无上,决不允许受到一丝的玷污。

袁隗惭愧地低下头,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说道:“袁家以你为荣,如今董卓势大,更是控制了皇城内外。若一味与其对抗,怕是要玉石俱焚。”袁隗直起身来,用衣角擦去了眼角的几滴泪水后,才继续说道:“罢了,到了我为袁家付出的时候了,就算要留下遗臭万年,就让我袁隗一人背负好了。到时候,若董卓真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本初你可一定要大义灭亲啊,袁家不能亡在你我叔侄手中!”

“叔父……”袁绍泣不成声道,“我们就不能放手一搏吗?”

“傻孩子,我们现在跟董卓相拼,只会两败俱伤。到时候只会白白便宜了别人,我们老袁家决不能为他人做嫁衣,你懂吗?”袁隗苦口婆心的规劝道。

“……”

袁绍想再劝叔父改变主意,但始终也无法再说出一个字来。最终他双手托住袁隗的手臂哽咽道:“叔……叔父,侄儿知道了。”

在袁隗看来,董卓废帝之后的结局无非只有两个:一者成为霍光一样的权臣,二者像王莽那样身败名裂。为求稳妥,他决定留下来与董卓共乘一船,但却要求袁绍、袁术离开洛阳这个是非之地。

这样一来董卓若做得了霍光,等局势稳定后,自己就可以把袁绍、袁术兄弟二人召回;若董卓变成王莽,则袁绍兄弟二人就能以袁家之名,号令天下英雄群起而攻之。无论局势如何发展,袁家都会是最后的赢家。同时为保险起见,袁绍奔向冀州,袁术奔向南阳。

袁绍走的依依不舍,袁术走的干净利落。

送走了袁绍、袁术兄弟,袁隗亲自登门拜会董卓,一方面替不懂事的侄子向董卓致歉,另一方面袁隗表示全面支持董卓废立一事。

袁隗的支持令董卓大喜过望,至于出言不逊的袁绍,投桃报李的董卓表示不再追究。董卓接受了新近归附的幕僚武威周毖、汝南伍琼的建议,以高官厚禄收买地方人心。尚书韩馥为冀州牧,侍中刘岱为兖州刺史,孔伷为豫州刺史,张邈为陈留太守,张咨为南阳太守。一系列的任命,从中央到地方,董卓已做好了废帝的全部准备。

九月,董卓以新收义子吕布为名,大宴群臣,席间董卓以新君暗弱为借口,欲效仿尹伊、霍光行废立事,征求群臣的意见。名为征求,实为找出最后的反对者。

公卿无人敢反对,唯有尚书卢植一人言道:“当年太甲既立不明,昌邑王罪责千条,这才有废立之事,今日陛下年纪轻轻,又无任何过错,非二人可比。”董卓为此大发雷霆,若不是以蔡邕为首的士人苦苦哀求,卢植定要惨死当场,即便保住性命,可也丢官去职,一代忠臣不得不隐姓埋名逃离洛阳城。

至此,废立新君已成定局。

公元一八九年五月汉灵帝刘宏驾崩,在此后的四个月里,东汉经历了最剧烈的权力变迁,宦官走了,外戚掌权,外戚走了,权臣到来。昏君虽已不再人世,可江山却还在因为他而摇摇欲坠。

第二节 何太后被逼服毒 曹孟德痛下杀手(一)

名门之后,世代忠良。因忠良而成为名门,为名门而放弃忠良。人一旦拥有的荣耀过多,到了抉择的时候,往往明知是错的也还要去做。

一百年前,汝南袁氏的祖先袁安,因正直谏言而备受器重,历任太仆、司空、司徒,从此开启了老袁家四世三公的历史,袁家是朝廷的基石,是国家的中流砥柱。此时的袁隗所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为了袁家的基业,一错再错,最终沦为董卓的帮凶,汉朝的叛逆,倘若袁安泉下有知,也会被袁隗这个不肖子孙气活吧。

公元一八九年九月,扫清了所有障碍的董卓在德阳殿大声宣布道:“皇帝在先帝大丧期间无人子之心,举止多有不端,更不具人君的威仪,今日废为弘农王,另立陈留王刘协为皇帝。”

董卓话音未落,西凉嫡系以及投靠董卓的官员们就已迫不及待地高呼“万岁”,端坐在刘辨身旁的何太后泣不成声,面如死灰的群臣更无一人说话。

董卓面露微笑地向着袁隗说道:“袁太傅,老夫是个粗人,不通礼仪,这废帝退位,新帝登基的仪式还得由你来主持啊!”

袁隗心中大惭,尽管董卓早已同自己商议好废帝的全部步骤,可就在对方当众说出后,做贼心虚的袁隗觉得有无数只眼睛盯着自己的后背,传入耳中的尽是“乱臣贼子”的怒骂声。

“袁太傅,该你登场了!”董卓有些不满地催促道。

“来……来了……”袁隗胡乱应答着,他用尽全力向前迈出了半步,却又退回半步,他的身躯连晃数下,双腿就像灌了铅一般,再也无法挪动一分一毫。袁隗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殿柱,自己恨不得冲过去一头撞过去,撞死在这大殿之上。可真要这么做了,董卓断然放不过整个老袁家。

“袁太傅?”董卓提高了声音再次催促道。

袁隗在心中长叹道:罢了,与袁家的安危相比,我袁隗一人的荣辱又算得上什么?终于下定决心的袁隗一步三晃,颤颤巍巍地来到刘辩面啊,强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开口说道:“请……请陛下交出玺绶。”说罢,袁隗扭过头去,再也不敢看刘辩一眼。

少帝退位,新帝登基的整个过程袁隗都是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完成。等到袁隗扶着刘辩在殿下面北向新君刘协称臣后,董卓带领群臣随即向新君叩拜。巨大的负罪感令袁隗的心理彻底崩溃,三跪九叩之礼刚进行到一半,再也支撑不下去的袁隗只觉得两眼一黑,便栽倒在了大殿之上不省人事。

董卓见状冷冰冰地说道:“袁太傅年迈体弱,快将他送回府中安歇。”董卓一声令下,立即就有人进到大殿之中把袁隗给抬了出去,而后董卓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带领众人完成了剩下的仪式。

因为废帝仪式上发生了袁隗晕倒的小插曲,董卓当天夜里将李儒召进府内商议下一步的举措。未待李儒坐下,董卓便急不可耐地问道:“文优,今天你在队伍后面,袁隗老儿晕倒的经过可都看清楚了?”

已经弯腰一半的李儒见董卓面色不善,赶忙站起身来躬身说道:“回司空,基本看清楚了!”

“什么叫基本看清楚了?”董卓不满意地问道。

“都看清楚了……都看清楚了!”李儒急忙重复了两遍。

“那你觉得,袁隗是真晕倒了,还是故意装晕给我看呢?这老儿奸诈似鬼,丁原一事我可差点就着了他的道儿,不弄个清楚明白,我这心里不踏实。”

李儒小心翼翼地问道:“司空是担心袁隗还有阴谋?”

“那可不!”董卓答道,“何进的部曲吴匡最近告诉我,当日何进入宫的时候并不知道张让等人在宫内,而袁隗叔侄却心知肚明。这不摆明了让何进去送死,他们老袁家坐享其成么。要是以后袁隗这老儿像对付何进一样给我来这么一下子,我岂不是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么。”

李儒恍然大悟,原来董卓找自己是害怕步何进的后尘啊。袁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廷下郡县更是一呼百应。董卓轻易也不敢对袁隗怎么样,难怪他的脸色会如此难看。李儒微微一笑说道:“司空,其实袁隗今天是真晕还是假晕都不重要,只要司空能断了他们的念想,他们也就只能跟司空一条心了。”

“断他们的念想?他们有什么念想?”

“今日是袁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取走了刘辩的印绶,所以袁家绝不敢再立刘辩。他们唯一能依仗的,就是现在被司空软禁在永安宫的何太后。”李儒解释道。

董卓不解道:“何太后?一个女人能成什么事?”

“何太后人虽然愚蠢,可她毕竟是太后,是先帝正式册封的皇后。她现在恨司空入骨,只要有人愿意对付司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帮助对方。她对司空来说,始终都是个祸害。司空最好还是命人早日将她除去的好。”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董卓一拍脑袋说道,“李儒啊,李儒还是你聪明,没了这蠢女人,袁隗老儿能掀起多大的浪花?这事就交给你办了!”

“啊?司空……这……”李儒面有难色地说道,“毒杀太后这罪名……我怕是担不起,万一朝中大臣参奏在下,我的小命……”

“有我给你撑腰,你怕什么?”董卓狐疑道,“李儒,你该不会想着所有的坏事都由本司空去做,你们这群人在后面享受现成吧?”

“不……不……不……”李儒急忙为自己辩解道,“李儒誓死追随司空,所担心的不过是朝中那群老臣。既然司空愿意为我撑腰,我还有什么不敢的。请给我三天时间去准备,三天后我保证将此事做得妥妥帖帖。”

“这还差不多,那就说好了,三天后我等你的好消息。”董卓说完又补充道:“李儒啊李儒,不是我说你,你们这样的读书人办事只会瞻前顾后,连杀个人都要犹豫半天,如何能成大事?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李儒听后急忙称谢,然后说需要回去准备,在征得董卓的同意后便离开了董卓府邸。行至半路,他在车中叹气道:“李儒啊李儒,你这蠢材!怎么害人害到自己头上来了!”

三天之后,在李儒的府门外,有一队西凉士兵已经等候了近一个时辰。一连几天都没有合眼的李儒在领头之人的再三催促下终于坐起身来,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桌案上,那里摆着一个很小的酒坛子,里面装着的是用最烈性的毒药配制而成的毒酒,再过一会他就要把毒酒灌进何太后的嘴里。虽然不用他自己动手,可是从今以后大汉朝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李儒的名字,一个胆大包天敢毒死当朝太后的人。

第二节 何太后被逼服毒 曹孟德痛下杀手(二)

李儒安慰自己道:“何太后伤天害理,早已犯下无数条死罪,我这不过是替天行道。”说完这句话,他终于有力气起身穿衣,在面对铜镜简单整理好衣冠后,李儒拿着酒坛,快步走出大门,把酒坛交到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军官手上后开口说道:“把酒收好了,我们走吧。”

“诺!”军官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然后对李儒献媚道,“今天出发前,司空特别嘱咐小的,让小的事事都要听李大人的。事成之后,大人若是富贵了,千万别忘了小的啊!”

“事成之后”这四个字就像一记闷雷,重重地轰在了李儒的心头,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李儒再次感到害怕起来,他随口应付道:“不会的,出发!”李儒说完不等军官称谢,就急忙钻进马车内缩成一团。此时天气虽然炎热,但是李儒就像置身于三九天一般,被寒气冻得瑟瑟发抖。何太后固然死有余辜,但没有君命,擅杀太后又当如何?二百多年前,霍光一家曾毒杀过汉宣帝的皇后许平君,后来霍家上下可是满门抄斩啊!

永安宫内外都有西凉士兵在把守,当失魂落魄的李儒带着士兵出现在大殿之上,因为连日哭泣而双目红肿的何太后对着李儒惨笑道:“哀家就知道,董卓那贼子是不会放过哀家的,你这条董卓的狗叫什么名字?”

“大胆,你这毒妇竟敢辱骂司空?”手里拿着酒坛的军官怒骂道。

“司空?哈哈哈……”何太后就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地笑了起来,她恶狠狠地对着军官骂道:“董卓这司空之位,还是哀家与皇儿册封的!董卓这猪狗不如的畜生!”

军官大怒,作势就要上前,李儒扬起手拦在了军官的面前说道:“不可造次!”等到军官不再有任何动作后,李儒躬身向何太后说道:“昔日太后先以巫蛊之案逼杀宋皇后,后又下毒害死当今陛下的生母。司空不这样做,无法同天下人交代,太后要怪就怪自己当年作恶太多吧!”

“呦……”何太后连走两步来到李儒面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李儒。面对何太后的盛世美颜,李儒只觉得一阵心悸,不由得低下头去。

何太后右手捂嘴娇笑道:“哀家还说董卓这样的粗鄙莽夫哪有如此头脑,所有的坏主意都是你出的吧,你叫什么名字?”

“臣……不是臣……臣没……”李儒一时间语无伦次起来,他再也不敢看何太后一样,立刻把头转了过去。

“咯咯咯……”何太后笑得更开心了。她来到拿着酒坛的军官身边,不等对方有所动作,一把将酒坛抄进怀中笑着说道:“自从先帝驾崩后,哀家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喝酒了。能这样去见先帝,也不枉哀家在宫中这些年。”

何太后说完打开酒坛就要豪饮,她把酒坛拿到唇边正要痛饮却突然停了下来,她拿着酒坛走到李儒身边,弯腰低下头与李儒四目交接。

这时候的何太后哪里还有半分美女的样貌,因为弯腰的动作,几缕秀发挡在怒睁的双眼面前,涂有胭脂的嘴唇就像是喝过鲜血一般。李儒只觉得面前站着的就是一个来自地狱的凶恶女鬼,本就做贼心虚的他急忙后退了好几步。

何太后尖叫道:“告诉董卓那贼子,哀家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说到这里,何太后又停顿了一下对着李儒说道:“还有你这个为虎作伥的混账,哀家也不会放过你的。”

“臣……”被何太后吓到的李儒还想自辩,不料何太后抱起酒坛痛饮起来,李儒心中立刻出现阻止何太后的想法,可是今天来此的目的不就是逼何太后喝下毒酒么?

所有人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何太后,刚才那位军官也被何太后刚才的动作吓得说不出话来。何太后喝完毒酒就把酒坛顺势扔在了地上。然后只见喝醉的她不断重复着两句话:“陛下,臣妾来阴间服侍你了!”,“苦命的皇儿啊,哀家对不起你啊!”

毒药发作得很快,当何太后吐出第二口鲜血后,突然就倒在了地上抽搐不已,她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等到何太后完全不动了,李儒才敢走到近前用手试探对方的鼻息。

何太后已经毒发身亡。可是当那扭曲的面孔、死不瞑目的恐怖相貌映入到李儒瞳孔之中的时候,还是把这位谋士吓得摔倒在地上。虽然只过了片刻,但在李儒心中却像过了许多年一般。最终他还是大着胆子,抱着一丝赎罪的心态,爬到何太后近前,用手轻轻地合上对方的双眼。

整个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在场的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俯身跪在何太后尸体前的李儒身上,谁也不敢开口。直到李儒合上何太后的双眼,负责此事的军官才大着胆子来到李儒面前开口询问道:“大……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李儒看了一眼说话的军官,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这就回去向司空复命,就说李儒已经把事情办妥了。司空知道该怎么善后!”

“大人,你不同我一起?”军官追问道。

“为此事我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我现在只想回府睡觉。司空大人会给你赏赐的。”李儒说完再也不看众人一眼,孤零零地离开大殿。

为永绝后患的董卓随后将何太后之母舞阳君弃尸洛阳,至此,何家满门被诛杀殆尽,昨日的富贵已烟消云散,只留下大将军何进的坟墓见证着曾经短暂的辉煌。命运同何太后开了一个黑色的玩笑,当年她为了皇后之位,毒杀王美人,数年后竟被人以同样的方式杀死,荣华富贵一场空,恶有恶报,苍天饶过谁。

自袁绍向何进提议群雄进京,以逼迫何太后下令诛杀宦官后,典军校尉曹操便以抱病为借口,退出了这场权利的游戏,成为了一名冷眼旁观者。将国家大义挂在嘴边,行事龌龊无比的众人,令曹操感到无比恶心。尤其是汉少帝刘辩退位时,一众老臣的行为更是让曹操失望透顶。挚友袁绍以极其热血的方式,离开了帝国的权利中心,曹操也在犹豫该何去何从的时候,父亲曹嵩的一封家书让他更加烦恼:“阿瞒,京中之事为父已全部知晓,董卓其人狼子野心,断不会因废帝而满足。为父做太尉时,董卓在西凉的所作所为,便不绝于耳,如今天下大权尽掌其手,乱世已近在眼前,为父决定携全家避祸于琅琊山中,望阿瞒早日离开京师这是非之地,来山中与全家团聚。”

第二节 何太后被逼服毒 曹孟德痛下杀手(三)

曹操心中满是疑问,事态的发展真会像父亲信中所写的那样么?曹操虽然对父亲做官时的一些行为看不惯,可父亲对朝局变化向来是未卜先知。此番竟要抛家舍业,前往山中避祸,董卓会像父亲说的那样无道?国家有难,岂能一走了之,曹操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留下来。若董卓能为汉室则辅之,若真如父亲所说祸乱天下,则与其周旋到底。

事实证明,董卓果然如曹嵩所言,横行无道,胡作非为。十一月,董卓强迫皇帝封自己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侍御史拢龙宗因有事向董卓奏报,忽忙之间忘记解剑,董卓不分青红皂白立即派人杀了他。董卓的所作所为比起当年的梁冀,有过之而无不及。

曹嵩的预言很快成为了现实,何太后被鸩杀,但依汉律,作为刘宏的皇后,她应与刘宏合葬一处,而随着刘宏的陵墓被打开的那一刻,墓中的珍宝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贪婪的目光不断闪动,董卓随后下令取出墓中珍宝已归己用。葬礼变成了抢劫,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洛阳城中王公贵族遍布,家中堆满金银财宝的人家数不胜数。为了将这些财宝纳入囊中,董卓想出一个名为“搜牢”的无耻办法:先诈称有犯人从狱中逃脱,接着派兵挨家挨户进行搜查,若搜出财宝则以赃物为名收缴,户主敢反抗便就地屠杀。如果被搜查之家有容貌出众的女子,必难逃西凉士兵们的奸淫。

犬鸣声,女人的哭泣声,充斥着整个洛阳城。

西凉士兵在城中肆虐,他们的首领董卓更加肆无忌惮。宫中宝物被洗劫一空,公主宫女更惨遭董卓凌辱,他的所作所为已与禽兽无异,皇城洛阳已成为人间炼狱。

袁隗对董卓的估计严重不足,王莽之乱曾是汉朝挥之不去的阴影,但比起残暴的董卓,王莽简直是菩萨转世。除了终日唉声叹气,以泪洗面之外,袁隗将所有的希望都托付在了离开洛阳的两位侄子身上——逃至南阳的袁术与被任命为渤海太守的袁绍。

坏事做绝的董卓若不被群起而攻之,那可就太没天理了。

董卓在洛阳城内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袁绍亦没有让叔父袁隗失望。地方官员很快被袁绍组织在一起,反董联盟悄然成立,兴兵只是时间问题。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身在洛阳的曹操舍弃骁骑校尉一职,只身逃离洛阳,前往陈留投奔太守张邈,共商举兵大计——国难当头,怎能为保全自己的性命避祸山中呢?可曹操没料到的是,自己弃官不做的行为竟激怒了残暴的董卓,在他离开洛阳不久后,通缉他的文书就已被发往全国各地。

多年险象环生的官场生活,早已使曹操养成了小心翼翼的习惯。虽说是弃官不做,曹操还是改名换姓以防万一。当得知自己成为董卓缉拿的要犯后,曹操当即决定改变线路,避开郡县城池,专挑山野小路,东归之路变得坎坷无比,几日的路程延长了数倍。快到成皋的时候,一路风餐露宿的曹操身上所携带的干粮已所剩无几,时值隆冬,若不能得到补给,不用等被抓住,自己就要饿死在山野之中。而在成皋,有一位故人吕伯奢,曹操衡量再三,大着胆子前往了他的家中。

吕伯奢家境殷实,在成皋算得上大户人家。曹操来到吕伯奢家附近,前前后后转了许多圈,始终没有看到故人的出现。就这样一直等到傍晚才大着胆子轻叩吕伯奢的家门。

“来者何人?”屋子里的人走出来问道。

“我乃吕伯奢故人,因公事路过成皋,特来拜会。”曹操在门外答道。

门“吱嘎”一声开了,前来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并不认识曹操,来人警惕地问道:“阁下看得眼生,敢问尊姓大名?”

曹操略微迟疑了一下,开口回道:“在下谯城张范,乃伯奢故友,还望小哥代为通传一下。”

来人听后,满脸迟疑之色,开始从上到下得打量起突然而至的访客来:对方三十岁上下,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看打扮像是一位富家公子,可身上到处都是污渍,有些地方还破了口子,露出里面的中衣。他身后跟着一匹黑色骏马,即便是不懂马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这是一匹难得一见的良驹,只不过马跟人一样,都显得狼狈不堪。就算是连夜赶路的驿卒,也都不会是这番模样,眼前这位叫做张范的人,更像是从塞外打仗归来一般。

年轻人思考了很久,才将大门全部打开,谨慎地说道:“家父外出未归,张先生请到府上稍后片刻。”

曹操听闻吕伯奢不在家中,心里亦有些犹豫,天人交战了一阵,还是决定进屋等等再说。

屋内的空间很大,大约有十多人端坐在屋中,经过短暂的交谈,曹操了解到除了刚才开门的青年,屋内还有四人是他的兄弟,剩下的则是吕伯奢的宾客,曹操识相地选择一个角落坐了下来,闭目养神等待吕伯奢的归来。

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改变了屋中的气氛,在场的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曹操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人你认识么?”

“从未见过啊。”

“父亲有一位叫张范的朋友吗?”

“三哥,我没听说过,大哥你听父亲提及过吗?”开门的年轻人问道。

“我也从未听到过,看他这身打扮不像正经人……”

“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要是正经人家怎会如此狼狈,倒像是个抢了他人衣服马匹的逃犯,他来咱们家怕是要谋财害命啊。”五人当中的年长者说道。

“大哥,趁咱们人多,抓他去报官如何?如果他真是父亲的朋友,咱们再赔礼道歉也来得及,光那匹马至少价值百金啊!”

“容我想想。”

曹操虽在闭目养神,可他始终注意着屋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当屋内变得安静,他眯着眼睛看着吕伯奢儿子们的动作和表情,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可他们脸上的不安与兴奋的神情交替出现,曹操知道如果继续待下去,怕是要出事,他赶忙起身对众人说道:“突然想起来,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既然伯奢兄久未归家,我就先行告辞了。”不待众人回应,曹操起身便走出门外,解开拴马的缰绳,牵着马向院外走去。

“先生,请留步。”屋内的人跟着曹操走了出来,吕伯奢的长子叫住了曹操,他见曹操停下了脚步,又继续说道:“先生请稍后片刻,家父就要返回家中,若先生就此离去,家父必会责备于我等。”

“不必如此,他日我再登门致歉。”曹操说着反而加快了出门的脚步。

“且慢,在下觉得先生形迹着实可疑,先生可否随我去县衙一证清白?”

“我实有急事在身,后会有期!”曹操心中更慌,说着就要夺门而出。

曹操越是含糊其辞,吕伯奢一家就越是怀疑,就在曹操拒绝去县衙后,对方更是认定曹操绝非善类,拿着武器呼喊着冲了过来。

曹操见状把心一横,也将长剑抽出,生死攸关,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常年在家务农的平民哪里会是自幼便开始习武的曹操的对手,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来人已尽数死在曹操剑下。看着满院的尸体,曹操心中五味杂陈,虽说是迫不得已,可好友一家就这样被自己杀了个干净,若再在此处逗留,怕是要惊动官府,曹操匆忙在屋内搜出些吃的,稍微处理了一下尸体,骑上马便离开了这个凶杀现场。

走了不到半里路,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曹操眼前——故人吕伯奢。曹操心中大痛,不久前两人还是挚友,现如今他已成为了吕伯奢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明所以的吕伯奢一见到曹操就热情的招呼道:“孟德,好久不见,你怎么来这了,到家门口都不进去坐坐,你可太不把我当朋友了。”

“……有紧急公务在身,路过成皋。伯奢兄,孟德有礼了。”曹操迟疑了片刻才开口说道。

吕伯奢哈哈一笑,对曹操说道:“天色都这么晚了,夜路难行,我看你干脆到舍下住上一宿,明早赶路也不迟呀。”

“有劳伯奢兄费心了,实在是有急务在身,孟德就此告辞。”曹操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挚友,胡乱回答了一句,一勒缰绳,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去。两人身形交错,飞驰的骏马绝尘而去,掀起的阵风吹起了吕伯奢的衣角。

“这曹孟德也真是,什么事急成这样,改天再问个清楚吧。”吕伯奢自言自语了一句,继续向家中走去。

匆忙赶路的曹操越想越不对,吕伯奢回到家中,必能看到一地的尸体,也一定会联想出是自己干的,他一旦将此事报知官府,那一切休矣。事已至此,索性坏人做到底,吕伯奢对不住了。曹操立即掉转马头,飞快地追上了吕伯奢。

“伯奢兄,等一等……”曹操的喊声由远及近。见到曹操去而复返,吕伯奢心中大乐,开心地喊道:“孟德,我就说别走夜路了,今晚你我就喝他个痛快!”

曹操答应着,飞驰到吕伯奢近前,手起刀落,吕伯奢笑着倒在了血泊之中,直到死他都没明白,为何挚友曹操会对自己下如此毒手。

有些错误,一旦铸成,便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第三节 曹孟德绝处逢生 弘农王惨死洛阳 (一)

曹操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下狠心杀了吕伯奢,他满怀歉意草草地掩埋好吕伯奢的尸体后,继续踏上亡命之旅。途径中牟,曹操却被当地的亭长抓获,多亏县令与曹嵩相识,曹操才被县令以“抓错人”的名义给放了出来。

离开了中牟后,曹操变得更加小心。他彻底舍弃了官道,全部改为偏僻小路,昼伏夜出,一路风餐露宿,终于到达了他逃亡的目的地——兖州陈留郡。

经过数日的奔波,曹操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身上那件黑色的长袍也已变成灰色,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口子,有些地方还挂着草茎与树枝。在曹操的印象中,自己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于公于私都要向董卓讨回个公道。

故友陈留太守张邈见到灰头土脸的曹操,急忙将其引入内室。张邈先是给曹操找了一件新的外套,然后又命人送来热水与汗巾,等到曹操梳洗完毕,冒着热气的汤饼也被下人端了上来,曹操顾不得形象,拿起筷子,端起碗胡噜胡噜地吃了起来。

面对饥不择食、狼吞虎咽的曹操,张邈打趣道:“孟德,你再这么吃下去,我这太守可就要被你吃穷了。”

曹操头也不抬地回复道:“我差点没命到此,孟卓你还有心情说笑。”

张邈不解地问道:“没命?孟德你到底做什么了?几日前我收到通缉你的文书,上面说你不遵圣命,犯下大逆不道之罪,细问之下,传递文书的小吏也说不清楚。孟德你这是被奸人陷害了?”

“唉!一言难尽啊!这几个月里,洛阳城内发生了太多事。”曹操喝下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后说道:“孟卓,还有饭吗?我饿坏了!”

张邈对着屋外喊道:“来人!再端两碗汤饼来,里面多放点饼!”

“多谢孟卓了!”

“你我故交,就不用再说这些客套话了。”张邈接着询问道:“我只知道董卓当上了丞相,他还改立了陈留王为新君,这废立的大事,董卓怎么做得如此轻松?”

“这老匹夫就是一个逆贼!”曹操怒骂道,“自从他吞并了并州军后,便开始胡作非为。自有汉以来,还从未有他这样的人出现过。”

曹操说话间,下人端着漆盘推开屋门走了进来,曹操不待下人放下,立刻端起一碗继续狼吞虎咽起来。张邈见状急忙说道:“孟德,慢点吃!饭有的是,我刚才跟你说笑呢。”

曹操嚼着汤饼含糊不清地说道:“这十多天,我是一顿饱饭都没吃过,你这汤饼实在太好吃了,回头得好好请教下你府里的庖厨。”

张邈把另外一只碗推到曹操近前,然后无奈地说道:“孟德,你还是少吃些,腹中留些余地,晚上我请你吃顿好的!你刚才话还没说完呢,董卓……他到底做什么了?我还从未见你如此生气过。”

曹操一股脑儿地将碗中剩下的饭吃完,打了一个饱嗝,端起张邈推到近前的饭碗,连吃三口后才说道:“孟卓,你让我先把饭吃完,一会我就把董卓的所做所为完完整整地告知与你。”

“这样也好,来人!再端两碗汤饼!”张邈再次向屋外喊道。

曹操一连吃了五碗才停了下来,等下人收走碗筷,屋内只剩下自己与张邈二人后,曹操才拍着肚子说道:“我本以为将宦官诛除后就会天下太平,不料却被董卓这逆贼给算计了!现在洛阳已是董卓的天下,新君也成了他的傀儡。”

“事情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了?”张邈难以置信地说道,“难怪袁本初会跟他的叔父闹翻。”

曹操长叹道:“都怪我们低估了董卓,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宦官身上,才被他钻了空子。在我离开之前,他竟派手下李儒鸩杀了何太后。”

“什么?他竟敢毒杀太后?”

“这还不算,按照葬制,太后需要与先帝合葬,可等先帝的陵寝被打开,董卓这匹夫见财起意,竟然把里面的珍宝扫荡一空。”

张邈难以置信地说道:“盗掘帝陵?这怎么可能?”

“亲眼所见。”曹操接着说道,“这还不算完,洛阳城内的官商富户都成为他劫掠的对象,一到夜里,城内到处都是大人与小孩的哭声。”

“此等行径,简直与禽兽无异!”张邈忍不住骂道。

曹操神色黯然地说道:“若不尽早将此贼诛杀,恐怕要天下大乱啊!”

“不是要天下大乱,这天下已经乱了!”张邈沮丧地说道,“自从大将军何进召集各地兵马进京,冀州、青州、兖州、豫州本已平复的黄巾贼再次蠢蠢欲动,陈留都已不再太平,我正欲写奏疏向朝廷报告此事,现在看来就算报上去也……”张邈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改口向曹操问道:“孟德!抓捕你的公文已经遍布各地,接下来,你有何打算啊?”

曹操正色道:“孟卓,我来陈留就是想举义兵,清君侧,不知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不愧是我认识的曹孟德,为人所不为、能人所不能。世人皆畏董卓如虎,你却偏向虎山行。”张邈豪情万丈地说道,“说罢,需要我做什么?”

“积金谷,置军械!”曹操答道,“我先修一封家书报平安,同时向我那老父亲求助,如果他肯慷慨解囊,那就事半功倍了。”

张邈点头说道:“如此甚好,现在你就在我府内安心住下,暂时不要外出,看看情况再说!今夜就先委屈一宿,与我同住一室,明天我叫人把东边的厢房收拾出来。我这可比不上太尉府,孟德可不要见怪啊!”

“孟卓哪里的话,现在就是让我睡柴房,我都感激不尽!”

夜已深,曹操却始终难以入眠。过去几天,因为在逃亡之中,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被他杀死的吕伯奢。现在安定下来后,吕伯奢被杀死前的音容笑貌一遍又一遍地在曹操的脑中重复着。巨大的负罪感浮上心头,曹操拼命想将其弃之脑后,可是每翻一次身,吕伯奢的样子不但没有淡去,反而更加清晰。曹操频繁的动作引起了张邈地注意,他忍不住问道:“孟德为何辗转反侧,莫非是这铺榻安放的不合适?”

“惊扰到孟卓了!”曹操致歉道,“铺榻很舒服……很舒服……只是有件事在我脑中徘徊,一时之间难以入眠。”

张邈认为曹操是为起兵之事犯愁便翻过身来开口安慰道:“孟德,起义兵一事需从长计议,你也不要太过焦虑了。”

“并非起兵之事……”

张邈好奇道:“那是何事啊?到底什么事能让孟德你愁成这样?”

“是……这事……”曹操一时语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张邈讲述吕伯奢一事。

第三节 曹孟德绝处逢生 弘农王惨死洛阳(二)

“难道是身在洛阳的家眷?孟德你放心好了,明天我就派人去把嫂夫人接出来。”

“唉!也不是家里人!”曹操叹着气否定道,听张邈一提到自己的家人,曹操心中更是烦闷,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一个劲儿躺在榻上叹气。

张邈见曹操叹气不已,双手支起半个身子,侧着脑袋向曹操问道:“孟德,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我甚是为你着急!”

曹操犹豫再三,始终没有鼓起将杀死吕伯奢一事说出来的勇气。面对张邈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曹操向张邈询问道:“孟卓,这辈子你有没有错杀过好人啊!”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错杀好人。孟德,你杀错人了?”

曹操并没有回答张邈的问题,反而继续问道:“如果一个人是你的至交好友,突然生出了一些误会,但是你却没时间跟他解释。为了这天下苍生,你却不得不痛下杀手,你会怎么做?”

“这个……”张邈被曹操问糊涂了,他心道这世上哪有为了天下杀自己朋友的事,难道曹操在逃亡的过程中被朋友出卖了?然后他不得不杀人?想到这里,张邈开口道:“为了天下,当义不容辞,就算是朋友,在大义面前,岂能因私废公啊?孟德,你就别卖关子了,就告诉我吧!”

“也罢!”曹操长叹一声,接着就有两滴眼泪从他的脸上滚落下来。心如刀割的曹操流着泪,一字一句地将杀死吕伯奢的经过重复了一遍,说到后面,曹操更是泣不成声。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一阵子,心中就像扎了一根刺的张邈才缓缓说道:“人不知,而不愠,就是圣人也未必能做谦谦君子。当时的情况换做是我,恐怕也会和孟德你一样。孟德,你也别太自责了,等诛灭了董卓后,再想办法补偿吕伯奢的后人吧!”

“挥剑的那一刻,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曹操哭泣道,“这一辈子,我自认所杀之人皆是大奸大恶之辈,我怎么就……怎么就把吕伯奢给杀了。”

“一之为甚,其可再乎!”张邈继续安慰道,“既然错已铸成,以后不再犯错就是了。孟德,你若能救洛阳百姓于水火,挽救社稷于倾颓,我想吕伯奢就是泉下有知,也会原谅你的。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还有大事等着你我去做呢。”张邈说完侧身躺了下来,闭上双眼再也不发一言。

董卓废掉汉少帝,违背的是礼法,得罪的是被废的皇帝以及卢植这样的正直之士;董卓胁迫皇帝封自己为丞相,得罪的是袁隗这样的大世家;而当董卓把手伸向整个洛阳城时,得罪的是所有汉朝的官员,洛阳城中的亲朋好友皆被董卓欺凌,就连投靠董卓的官员也心生憎恨;当董卓用权力开始横征暴敛时,他已经站到了天下人的对立面。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当引刀横揖的事迹传开之后,被困在渤海郡的袁绍也迎来了转机。本来负责监视他的东郡太守桥瑁率先倒戈,桥瑁以三公的名义向周边郡县发出讨伐董卓的檄文,并将董卓的恶行公之于众。起初众人还有迟疑,等到海内大儒卢植从洛阳逃出,亲身讲述他在洛阳的所见所闻后,众人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一时间“国贼董卓人人得而诛之”的呼声响彻关东诸郡。

初来渤海郡时还是秋天,现已是深冬。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有坏消息从洛阳传来。从小到大,袁绍还从未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一想到这天下已经快成董卓的天下,袁绍就恨不得拔剑自刎,当初只想着袁家的未来,现在袁家竟成了任董卓宰割的羔羊,真的不甘心啊!

这一天清早,无所事事的袁绍正在府中发呆,下人突然来报:“冀州牧韩馥求见!”

“他来做什么?”袁绍开口问道。

门人答道:“小人不知,韩州牧只说有要事相商。”

难道董卓那老匹夫要对我下手了?袁绍想到这里急问道:“他带了多少人来?”

“就几名随从。”

“具体有几人?”

“五个还是六个?小人没细数,但是绝对不会超过六人。”门人肯定地说道。

袁绍生气地说道:“请他进来吧,这个为董卓卖命、见利忘义的小人竟然还有脸来见我。”

身着一身鱼鳞甲,外面套着一件黑色大氅的韩馥在门人的带领下来到了袁绍近前,韩馥为袁隗的门生,曾在洛阳担任御史中丞,与袁绍有过数面之缘。韩馥一见到袁绍,率先开口道:“因公事繁忙,一直未能来府上拜会,还望本初莫怪。”

袁绍礼貌地回应道:“韩州牧身负一州之重任,深得董丞相器重,我又怎敢责怪呢。州牧今日驾临,不知有何指教啊?”

韩馥听袁绍话中多有怪罪之意,急忙解释道:“没有太傅就没有韩馥的今天,恶贼董卓的所作所为已经传遍天下,我今日就是为起兵讨伐董卓一事而来。”

“哦?”袁绍睁大了眼睛问道,“起兵?起兵讨伐董卓?”

“正是!”韩馥上前一步拉着袁绍的手说道:“数日前,东郡太守桥瑁派人将董卓在洛阳的所做作为尽数告知。如今汉室危在旦夕,我辈若不能挺身而出,怎对得起太傅的教诲!”

袁绍听得韩馥如此一说,态度立刻发生了改变,他赶忙握住韩馥的手激动地说道:“叔父果然没有看错人,不瞒文节(韩馥字),我正有意起兵讨董,奈何孤掌难鸣。今得文节相助,大汉有救了。”袁绍说完拉着韩馥向屋内快步走去。

公元一九零年正月,袁绍自领为车骑将军,下达了讨伐董卓的命令,关东诸郡响应,诸侯秣马厉兵,奉袁绍为盟主,讨董联军正式成立,天下为之震动。

袁绍与河内太守王匡屯兵河内,冀州牧韩馥留守邺城,保障大军的军粮;豫州刺史孔伷屯兵颍州,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广陵太守张超、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与曹操屯兵酸枣;后将军袁术屯兵鲁阳。讨董联军十余万众,分三路攻向洛阳,战事一触即发。

第三节 曹孟德绝处逢生 弘农王惨死洛阳(三)

袁绍起兵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师洛阳,董卓大为恼火,在他看来,自己放袁绍一马就是他人生当中最大的错误。而至于那些被他表为高官,跟着袁绍起兵的太守、刺史们皆为背信弃义之徒。除了痛骂他们,董卓立即找来了李儒商议应对之策。

“相国,如今形势已是千钧一发,若不速下决断,我们可就要大祸临头了!”李儒也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焦急地劝说董卓。

董卓眉头紧皱,迟迟不发一言,李儒的建议实在牵连重大,即便是胆大妄为的董卓,也变得忐忑不安起来。自袁绍起兵的消息传入洛阳,李儒就已经计划好了三件事:其一,趁袁绍大军尚未汇合,派一支精兵攻打袁绍、王匡所部。袁绍一旦攻势受阻,其余诸侯必不敢轻举妄动。其二,立即解决掉被废为弘农王的刘辩。诸侯起兵讨伐的主要理由就是废长立幼,此刻若再让他活着,难免会给洛阳城中的王宫贵胄们留有念想。万一他们与叛军联合,里应外合之下,后果不堪设想。其三,必须立刻将洛阳焚毁,然后迁都长安。长安易守难攻,而洛阳乃是四战之地,且长安接近西凉,再不济还有后路可退。现在敌人分三路进攻,只要有一路攻破守军,洛阳城必然被围,现如今人心不稳,守城无任何希望,届时西凉众人必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件、第二件事都不在话下,唯独这第迁都的三件事,非常难办。自古以来只有战国时期的诸侯王们因为战争需要而迁都,如秦从雍城迁都到咸阳,楚因郢都被武安君白起焚毁而迁都陈地。汉朝自立国以来,长安因王莽之乱毁于战火,以至于光武帝刘秀才不得不定都洛阳。迁都必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后还要坚壁清野,必遭人唾骂,火烧都城向来都是敌国破城时的恶劣行径,自己要主动烧城,这也算是空前绝后的想法了。

犹豫再三之后,董卓最终还是同意了李儒的意见,洛阳是刘家的洛阳,是士大夫们的洛阳,不是董卓的洛阳。一年前陈琳的预言终于变成现实,自私是人类的天性,可国家大事断不可自私自利,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正月十二日,自从被赶下皇帝位以后,这四个多月的时间里,弘农王刘辩活得浑浑噩噩,母亲何太后被毒杀,他只能装作不知,父亲汉灵帝刘宏的墓被洗劫一空,他也只能诈称不明。没有人身自由的他只能终日与歌舞美酒为伴,活于醉生梦死之中。

早上董卓派人通知自己:请到阁中一叙,有要事相商。刘辩心下便知不会有好事,等他见到郎中令李儒这个杀母仇人后,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李儒面前的食案上摆着一壶美酒,他见到刘辩,笑意盈盈地说道:“弘农王,正值新春,董相国特命下官备下美酒,服用此酒可以治百病、驱百邪。”

刘辩虽无大智,却也知道这哪里会是治病驱邪的药酒,惊慌失色的他立即拒绝道:“我没病,也没中邪,这酒我不喝!”

李儒听后也不生气,反而笑着劝道:“弘农王,我看你还是把酒喝了吧,不要辜负了董相国的一番好意,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嘛。”

刘辩更加惊惧,颤抖着身体再次拒绝道:“这是毒酒,我不喝,我还不想死!”

刘辩捅破了窗户纸,李儒也收起笑容,在召来了几名军士后对刘辩冷喝道:“弘农王,这是董相国赐予你的美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李儒顾忌殿下的颜面这才好言相劝,若弘农王执意不肯喝这药酒,李儒也只好动粗了。”李儒话一说完,他身后的几名士兵又上前了几步,只待李儒一声令下便要强行动粗。

刘辩知道今日已无活路,稍微停顿了一下,开口道:“郎中令,寡人可以饮此酒,但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行个方便。”

“弘农王请讲。”李儒心中突然涌出何太后死前的惨状,他亦不想逼得太过。

“寡人一身了无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发妻唐姬,请容我与她诀别。”

“弘农王……请便。”李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他看着刘辩逐渐远去的背影,用小到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在嘴边轻声呼唤道:“陛下……请留步……”

刘辩返回行宫,在士兵的监视下与妻子及宫人饮宴而别,最后饮下毒酒前,刘辩悲歌道:“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言罢将毒酒一饮而尽,时年十五岁。

弘农王被杀,大臣们敢怒不敢言,消除隐患的董卓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诸侯联军上面,此刻王匡与袁绍的军队屯兵黄河北岸的河阳津,威胁洛阳北部的安全。袁绍的意图非常明显,把守黄河险要,董卓若敢轻举妄动,就渡河强攻洛阳;若董卓按兵不动,他亦按兵不动,等到酸枣曹操他们的军队压至虎牢关,南阳袁术的军队占据阳人城,三方合击之下,董卓必败。

而对于董卓来说,想要取得胜利,必须要在包围圈形成之前击溃黄河北岸的袁绍所部;对岸的袁绍亦深知这一点。能否跨过黄河天险是这一战成败的关键所在。

黄河水流湍急,洛阳北面的渡口有三处:孟津渡口、河阳津渡口、小平津渡口。为防董卓偷袭,袁绍、王匡派出侦骑防守孟津,至于小平津因路途遥远,又在孟津东北,董卓大部队想由此渡河必会惊动周边,故不设防。

四百多年前,楚汉之争,魏王豹与西楚霸王项羽联合,屯兵黄河北岸,威胁刘邦侧翼,兵仙韩信奉刘邦之命,带曹参、灌婴偷渡夏阳,大破安邑,俘获魏王豹。董卓在仔细分析敌我双方的布阵后,当即决定效仿当年韩信的战术,偷渡绕后,一举围歼王匡、袁绍的军队。董卓信心满满,因为他有一支王牌——来去如风的西凉铁骑。

董卓先派兵在河阳津对面列阵,作出准备渡河强攻的样子,同时派出疑兵从孟津处渡河,故意让袁绍的侦骑发现。袁绍随即作出应对,分一支军队埋伏在孟津处准备半渡而击之,大部队依然在河阳津严阵以待。而就在军队调动的时候,董卓的西凉骑兵悄悄从小平津渡河,以高机动性穿插到袁绍、王匡军队的身后。待一切准备就绪,董卓下令,孟津部众渡河。

河对岸的袁绍放声大笑:“董卓啊董卓,不过是名匹夫,妄想用合围之法与我作战,简直是痴心妄想。”

袁绍见董卓的步卒开始渡河,立即对身边的传令兵说道:“传我将令,待敌军接近,立即放箭,敢退后者斩!”

“诺!”传令兵飞快地将旗号传给鼓吏。

战鼓声响起,望着前来送死的董卓军队,袁绍心中大乐。可就在袁绍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异象陡生,身后的步卒大乱,董卓的西凉骑兵杀到了。

袁绍的军队大乱,正面渡口的步卒趁势渡河,前后夹击之下,袁绍败了,而且败得很彻底。

袁绍兵败的消息很快传播开来,比较幸运的是袁绍、王匡都从乱军当中逃了出来。讨董联军士气大降,中路屯兵酸枣按兵不动,南路的袁术也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二月,董卓向军队发布了一条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难得一见的“搬家令”:洛阳城中富户皆有罪,家内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幼就地正法,财产全部送丞相府,剩下城内的百姓全部迁往长安城。就连上至皇帝下至王侯公卿的陵墓,董卓亦没有放过,由其新收义子吕布带军队挖掘,墓中宝物尽归董卓所有,“鬼见愁”之名不是白叫的。

从洛阳到长安的路上,不论男女老幼都被人用绳子一行行拴着,他们周围都是残暴的士兵,用鞭子像赶牲口一样驱赶着。百姓的哭声连成一片,路边到处都是尸体,连绵数百里,直到长安城外。而在百姓的身后,是熊熊燃烧的洛阳城。华丽的宫殿化作瓦砾,鸡犬相闻的屋舍化为灰烬,一座经营了近两百年的都城,一座人口近百万的城市,就这样被毁于一旦。就连洛阳城周围方圆二百里内的村镇也同样遭此厄运。毫无人性的董卓为了对付敌人,坏事做尽。百姓的性命在他眼里如同蝼蚁,方圆二百里内无人烟,自先秦起到现在,有此行径者,唯董卓一人。

三月,汉献帝刘协在董卓的逼迫下迁都长安,文武百官抛家舍业,跟着搬进城中。长安城内的宫殿早已破败,堂堂一国之君,只能住在京兆尹府中;二千石以上的高官尚能住进一些宅院,五百石以下的普通官员只能借宿民宅。堂堂大汉帝国的威严荡然无存。

皇帝被废,众官可以不说话;富户被杀,众官还可以不说话;现如今家园被毁,亲人被杀,若继续保持沉默,那下一次失去的又会是什么呢?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坚守在朝堂之上的部分官员终于忍无可忍,一场针对董卓的刺杀行动开始酝酿。

第四节 袁次阳洛阳殒命 曹孟德荥阳兵败(一)

四世三公的老袁家在这世上最引以为傲的事物除了显赫的家世外,那就是这座位于皇城洛阳内,历经四代人的努力,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所修建的府邸。

如今这座美轮美奂的府邸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堆废墟:台阁周通的回廊已经全部倒塌,支撑房屋的立柱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镌刻着精美花纹的瓦当尽数化作碎片,就连后院那个种满了荷花的水塘,也被人用黄土给填平了。

袁家上下一百多口被人像被拴牲口一样押在袁府院内。院子四周站满了凶神恶煞般的西凉士兵,在他们的身后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

全副武装的董卓来到太傅袁隗面前趾高气昂地说道:“袁隗老儿,你们老袁家在朝中横行多年,仗着祖先留下的名望胡作非为,今日我董卓就要为国除奸,为民除害!”

跪在地上,身着囚服被五花大绑的袁隗挣扎着想要从地上起身,却被他身旁的士兵给按了下去。只见袁隗嘴里叨念着谁也听不清的话语,一次又一次的想起身,又一次又一次地被按了回去。

董卓见状哈哈笑道:“让他起来,老夫倒要看看,这老匹夫还有什么话要说。”

士兵听到了董卓的命令,松开了按住袁隗脖子的右手。袁隗左右晃动了两下,右脚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来。长时间地下跪使他的关节变得麻木,袁隗连晃数下才挺直了身板。袁隗紧盯着董卓,双眼仿佛要喷出怒火一般,一字一句地说道:“为国除奸……为民除害?董丞相若真有此心,当横剑自刎才是。”

董卓听了也不生气,冷笑着说道:“袁绍、袁术起兵造反,都是你这老匹夫授意的吧?有道是食君禄报君恩,在我老董看来,这就是吃里扒外啊。”

“造反?”袁隗极为不屑地冷哼一声道:“是啊,我们袁家那两个不孝侄儿造反了,谁让朝中出了一个挟持帝王、盗掘皇陵、毁坏都城的‘好丞相’呢?”

“你!”董卓虽然脸皮其厚无比,但被袁隗当面揭露丑事,一张老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抓着袁隗的衣领怒骂道:“我看你这老匹夫是不想活了。”

“老夫就是不说,你能放过老夫吗?”袁隗傲然地说道。

“我本来念你曾是太傅,想给你来个痛快的。现在我改注意了,我要先把你的手砍下来,再砍了你的双脚,最后割下你的舌头,让所有人看到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

“悉听尊便!”袁隗说完这四个字后,再也不看董卓一眼。

“来人!”董卓大喝一声后,人群中立刻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董卓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容貌姣好的中年女子正在安抚她怀中被吓到的婴儿。被袁隗呛到,心生不满的董卓瞬间找到了反击的地方,他指了指女子对士兵说道:“把她带上来。”

女人很快被押到了董卓近前,董卓伸出手捏了捏对方的下巴,摇着头装模作样的说道:“啧啧啧……这么漂亮的美人,杀了可就太可惜了。”

女人连忙低下头去,用手搂紧了怀中的孩子,她的牙关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董卓松开捏住女人脸蛋的手,哈哈笑道:“看你也不像袁家人,你叫什么名字?”

“薛……薛萦。”

“薛萦……好名字,听着就好听。你是袁家的什么人?”董卓眯着眼睛,侧脸问道。

“妾……妾是袁家侍妾。”

“你来袁府多少年了?”

“二……二十年了。”

“你这怀中抱着的孩子是袁家什么人?”

“三公子的幼子!”

董卓伸手摸了摸婴儿的额头,小声问道:“孩子多大了?”

“刚出满月!”薛萦答道。

董卓面色一寒,拉着薛萦的手,用手一指袁隗阴森森地说道:“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董卓又岂能不知。姑娘,你不是袁家的人,你只要当着这老匹夫把你怀中这婴儿摔死,我就命人放了你,如何啊?”

袁隗破口大骂道:“你就是个畜生,连吃奶的孩子都不放过。”

董卓抬脚将袁隗踹倒在地上,像猫玩耗子一般继续对薛萦说道:“姑娘,我快没耐心了!我再问你一遍,这孩子你摔还是不摔?”

薛萦虽为侍妾,但自嫁入袁家后,已为袁家诞下三子,颇受礼遇,早已成为袁家的一份子。何况十月怀胎,母子连心,当母亲的又怎能对自己的孩子下毒手。薛萦抱着孩子,扑倒在董卓面前,磕头如捣蒜般向董卓乞求道:“丞相……我愿用我的命换我孩儿一命……求您开恩啊……丞相!”

“你摔还是不摔!”

“丞相……您就放过我的孩儿吧,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要你自己的命了吗?”董卓再次威胁道。

“求求您……丞相……”薛萦一个劲的磕头。

董卓听后很是不满,他本想让袁隗尝尝儿媳妇当面摔死自己孙子的滋味,可没想到薛萦竟如此不上道。失去了耐心的董卓对着士兵怒吼道:“给我杀!一个不留!”

一百多颗人头瞬间落地,鲜血浸透了袁府的土地。一百多年的努力一朝化为乌有。断壁残垣中,董卓在放声大笑,围观的大臣们在瑟瑟发抖。人群中一名身着青布官袍,年纪大约在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冷眼旁观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青年官员名叫荀攸,出自名门颍川荀氏,一年前他在大将军何进的征辟下出任了黄门侍郎。未几,何进身首异处,董卓则趁乱控制了洛阳。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朝廷就被董卓搞得乌烟瘴气,连皇帝都换了人。心灰意冷荀攸本打算辞官回家,但今日见到袁隗一家的惨状,使荀攸心中萌生出一个念头:此贼不除,国无宁日。

趁董卓在洛阳善后,与百官一起来到长安的荀攸与郑泰、何颙、伍琼开始频频密议。最终制定出一个相对完美的刺杀方案:待董卓返回长安后,四人以商议讨伐关东诸侯为名向董卓谏言,到时候合众人之力抢下他的佩剑,杀董卓于官署之中。

第四节 袁次阳洛阳殒命 曹孟德荥阳兵败(二)

可是老天偏偏同荀攸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董卓一返回长安就派人抓捕了伍琼,向其兴师问罪,因为起兵的关中诸侯多是他提议出镇的地方。泄愤无门的董卓拿伍琼出气,结果歪打正着牵连出荀攸等人刺杀自己一事。郑泰连夜逃跑,由武关逃至南阳投奔袁术。奔走不及的荀攸与何颙却成为了董卓的阶下囚。

可天无绝人之路,董卓因吃紧的战事,将二人投入狱中后便返回洛阳对付来犯之敌。荀攸在狱中泰然自若,而何颙在狱中却惶惶不可终日。荀攸吃喝拉撒睡,件件不耽误,何颙却因惧怕董卓的残酷手段,最终选择了上吊自尽。若没有足够的毅力和胆识,根本不配在乱世之中谈生存。

袁绍、王匡惨败的消息很快传播开来,屯兵酸枣的诸侯联军开始驻足不前,起初的万丈豪情逐渐被深深的恐惧所取代,诸侯之间开始出现了裂缝,尽管还在互相鼓舞着士气,可谁都没有要进军的意思。

董卓大摇大摆地将天子迁至长安,又一把火将整个洛阳城烧成一片废墟。诸侯无不义愤填膺,可一提及进军,众人又以“盟主新败,士兵沮丧”为由停步不前。可真是应了那句话: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董卓能吓唬住绝大部分的诸侯,却瞒不过眼光锐利的曹操,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董卓之所以迁都长安,在于畏惧诸侯联军的势力。袁绍大败,董卓却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坚壁清野,闭关自守,这种种都说明董卓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强大。此刻进军必能大破董卓,奈何众人畏战如虎,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准确无误,曹操决定自为前锋,只要能进入洛阳,诸侯必能进军西讨。满怀希望的曹操带兵出发了,他并不知道在前方等着他的是人生当中最严厉的一位老师。

自古严师出高徒,没有老师的严格要求,又怎会有学业精益求精的学生,若想成为名将,强大的敌人就是那个最好的老师。敌人绝不会手下留情,只有在强敌面前屹立不倒,才有可能战胜强敌;只有战胜强敌,才能够青出于蓝,在这个乱世之中建功立业。

各家兵法,曹操早已了然于胸,论实战经验,曹操曾参与平定黄巾之乱。现在曹操所缺乏的是独自带领军队去迎接生与死的考验,去感受人间的世态炎凉。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此番迎接曹操的将是一场冰与火的锤炼之旅。

为防诸侯联军西进,董卓命中郎将徐荣带兵驻守荥阳,扼汴水以控险要。董卓在西凉戎马半生,西凉劲卒皆是吃苦耐劳身经百战之辈。可诸侯联军十余万,董卓亦不敢掉以轻心,徐荣所率西凉劲卒数万,而徐荣本人出身辽东,亦是一位常年驻扎边塞且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猛将。反观曹操手上是一支去年年末征兵,训练尚不足两个月的新兵。以五千对数万,以下驷对上驷,以新将对老将,战争开始的那一刻,胜负就已经分晓。老天从未有公平可言,更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想要在乱世中成就一番功业,那就只能从适应不公平开始,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在绝对的逆境中成长,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存活下来的人,才配称为强者,才能拨乱反正,还乱世于太平。

战争刚一开始便进入高潮,曹操指挥士卒发起了一波又一波地进攻,在他看来,自己的攻势越凌厉,消耗对方的有生力量就会越多,后续部队的压力也就越小,己方胜利的几率也就越大。

战争从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黄昏,曹操率领的士兵越来越少,可后续部队却始终不见踪迹。

“难道董卓还有一支伏兵阻挡了援军?”曹操心中满是疑问,身边的亲兵一个个倒下,对面已经敲响了冲锋的战鼓,突然一支飞矢正中马头,曹操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倒下的战马掀翻在地。又一只飞矢射中了胳膊,钻心的剧痛让曹操对战局猛然警醒。

“罢了,今日就是我曹孟德为国家尽忠之日。”曹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高喊道:“诸君听令,哪怕我们战至一兵一卒,也要与董卓贼人势不两立,血战到底,给我杀啊!”

曹操的喊声虽鼓舞了士气,可敌人实在太多了,很快周围就被西凉的士兵占据了。曹操的生命危在旦夕,从弟曹洪从乱军中杀到曹操身边,浑身血污的他对曹操说道:“哥,敌人实在太多了,我们撤吧!”

“曹洪,你快走,我的坐骑已失,趁敌人还没有把我们合围,快走。”曹操催促道。

“哥,天下可以没有我曹洪,但不能没有你。”曹操还想推脱,曹洪却不再多说,将曹操推上自己的战马,徒步用大刀杀出一条血路,保护曹操过了汴河。

过了汴河,曹操身边仅剩下寥寥数人,几千英灵就此长眠大地。等曹操返回到酸枣大营,眼前的场景让他怒火中烧,众诸侯竟在置酒歌舞,原来“孟德先行,我们必紧随其后”不过是一句空话,根本没有什么伏兵,一时间天旋地转,连伤带气,曹操两眼一黑倒在了大帐之中。

昏倒的曹操根本不知道汴水之战的意义,奋战一天打乱了徐荣的全盘计划,他本打算消灭这支先头部队后,迅速扑向酸枣,以突袭的方式解决诸侯联军,可万万没想到被几千士兵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以致于徐荣放弃了向酸枣进军的想法。

急怒攻心的曹操所受箭伤并不严重,半晌的功夫就苏醒过来。几千儿郎虽亡于徐荣之手,可友军的作壁上观才是罪魁祸首。生气归生气,但是曹操知道愤怒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若想对死去的士兵有所交代,打进长安,救回皇帝,消灭董卓才是正途。

中军大帐之中的诸侯们正在高谈阔论,杯盏频频交错,曹操的失败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的兴致,走进大帐的曹操看起来是那样的另类,众人依旧高歌不止,唯有张邈来到曹操近前轻声说道:“孟德,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介怀。你的箭伤要紧吗?”

曹操强忍下心中的悲痛,尽可能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开口回道:“区区小伤,不堪要紧,有劳孟卓挂怀。”

“既然如此,孟德还是多多休息为妙。”张邈关切道。

曹操苦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张邈的好意,一个人来到大帐中间,高声对众人说道:“诸君请听我的计策,如今逆贼董卓已西迁长安,正是我辈进取的大好良机,本初可引渤海之众开赴孟津,酸枣诸将请随我一起进军成皋,占领敖仓,袁公路将军带兵进驻武关。董贼三面受敌,首尾不能兼顾,败亡不过旬日之间。若因畏敌而止步不前,将失信于天下,望诸君以汉室江山为重。”

第四节 袁次阳洛阳殒命 曹孟德荥阳兵败 (三)

兖州刺史刘岱放下酒盏开口说道:“孟德所言甚是,只不过前日袁将军刚败于董卓,今日孟德又再败于徐荣,此时正值士气低迷之时,有道是战在于治气,冒然进军难免为敌所乘,不妨修整些时日,再图进取。”

曹操刚想要反唇相讥,东郡太守桥瑁却抢在了他的前头:“公山所言谬以,身为汉室宗亲,却不能身先士卒,当年高皇帝、光武皇帝是何等的英明神武,你不带兵拼杀在前也就罢了,自己的士兵分毫未伤,却要说出士气低迷之语,岂不惹人耻笑?”

刘岱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因喝酒而变红的脸涨得有些发紫,随即驳斥道:“桥瑁你不过是一书笔小吏,侥幸任得东郡太守,为官碌碌无为十余年,你有何面目说我?本初败于河阳津,孟德败于汴水,你可曾派出一兵一卒?”

桥瑁不怒反喜,冷笑道:“这天下本就是刘氏的天下,若刘氏不急,我等又怎好意思行这越俎代庖之事呢,不知诸君意下如何呢?”

刘岱怒不可遏,站起身来抽出佩剑高喝道:“桥瑁鼠辈,够胆便与我一战,竟敢笑我没有胆量!”

桥瑁亦不甘示弱,拔出长剑回应道:“早就看你不顺眼了,终日以宗室自居,却只会侃侃而谈,今日我就为刘氏除掉你这个败类!”

二人作势便要以死相搏,众人见状纷纷上前好言相劝,拉开了二人。宴席不欢而散,曹操长叹一声,乌合之众终难成就大事,留在此地已无任何意义,与张邈做了简短的告别后,曹操不顾箭伤带着从弟曹洪收拾好行李,连夜离开了酸枣大营。

走出营门的那一刻,曹操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仰天大恸。几千将士就被这样一群人坑死在沙场之上,曹操恨自己的幼稚、恨自己思虑不全。直到这一刻他才深刻地领悟到,所谓的志同道合,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坐享其成的虚词,没有经历过生死考验的盟友,是不能完全信任的。

见到曹操伤心欲绝的样子,曹洪气得暴跳如雷,大喝一声,拿出大刀就要冲回营中。

“你想干什么?”曹操止住泪水,一把抓住了曹洪的手腕。

“我……我要砍了他们,这群见死不救的竖子!”曹洪回道。

“胡闹,把刀给我收起来。”曹操阻止了曹洪的举动。

曹洪放下了大刀,可嘴里依旧喋喋不休:“都说一起讨伐董卓那贼子,可就我们一家出力的,一个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在乡下盖个房子就是个陌生人遇见了还能打个帮手呢。这群……”

“好了,别说了。”曹操知道曹洪所说的全都是对的,可他却不能当众承认,本就一盘散沙的联军,若再起内讧,离全军覆没也就不远了,现在人多势众好歹还能使董卓不敢轻举妄动。

曹操叹了一口气,违心的说道:“是我曹孟德贪功冒进,以致为敌所乘,谁也不怪!”

“兄长,我们现在去哪呢?”曹洪见曹操有此一说也不好继续发难。

“回家,此地离谯县很近,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家看看了。我们兵败的消息肯定传了出去,回家报个平安,也少让家里人担心。”

酸枣距谯县大约五百里的路程,曹操与曹洪带着几名亲兵,快马加鞭一日一夜赶回了家中。虽说损兵折将,整个曹家依然在见到两人后为之一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人活得好好的,能回到家中比什么都强。

此时的曹操已经三十五岁了,从被举孝廉到兵败汴水,一切恍如隔世。除了难得可贵的经历以及家人之外,此时的曹操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他要如何才能东山再起呢?

“阿瞒,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一个温柔的声音凑在曹操的耳边说道。

曹操侧躺在榻上,一位容颜甚美的妇人在他旁边处理着胳膊上的伤口。

“还没想好,你在家带着两个孩子,操持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也挺不容易的,我这次回来打算多待些日子,想想自己日后该何去何从。”曹操的言语间满是疲惫。

妇人轻轻地将药膏涂抹在曹操的伤口处,尽管动作很轻,可药膏刺激到伤口依然使曹操紧皱眉头发出疼痛的呼声。妇人用棉布条扎好伤口,将沾满血污的破布包在一起,丢到屋内的一个角落中,然后收起药箱,这才轻轻地躺到曹操身边,借着油灯微弱的火光,一张秀美绝伦的面孔映入曹操的眼帘,他的妾室卞夫人。

卞夫人并不是曹操的正妻,而且出身还非常卑微——倡伎之家。光和初年(公元一七八年)曹操因直言上疏,触怒了汉灵帝刘宏,被免职赋闲在家,正值卞夫人在谯县表演歌舞。绝美的容颜,优雅的舞姿,一下打动了年轻力壮的曹操,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曹操不顾家人的反对,将身为歌舞伎的卞夫人娶回家中,成为他的一名侍妾。

当时曹操已有了正室丁夫人以及侧室刘夫人,一名歌伎嫁入曹府,两位夫人自是颜面无光,年仅二十岁的卞夫人作为侍妾受尽白眼,若没有曹操的百般呵护,卞夫人可能早就被赶出家门了。

后来的事情证明,迎娶卞夫人是曹操这一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之一。曹操弃官不做,曹府乱作一团,当通缉曹操的文书公布后没多久,袁术竟派人传来曹操的死讯,曹府彻底崩溃,那些跟随曹操的部众开始准备散伙,家中妇孺哭成一团,就在这紧要关头,卞夫人站了出来,喝止众人道:“曹君现在生死未知,你们就这个样子,若他今日返家,明天你们有何面目见曹君!”卞夫人的一句话震住了所有人,为了不成为董卓要挟曹操的人质,卞夫人当机立断举家搬往谯县,使整个老曹家免于洛阳焚城之祸。若没有卞夫人,曹操早已成了孤家寡人。

见到曹操一言不发,卞夫人温柔地说道:“兵没了可以再招,钱没了可以再凑,心要是没了,那才是一切都没了。阿瞒,子廉把一切都跟我说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打仗,可是既然错不在你,你又何必自责呢?”

卞夫人的话就像春风细雨一样慢慢浸润着曹操受伤的心灵,可败得实在太窝囊了,曹操是硬撑着没有在外人面前露出颓废的状态,可一回到家见到卞夫人,就再也撑不下去了,此刻的他只想两眼一闭,倒头就睡,从此不再醒来,不再管天下大事。

见到曹操还不说话,卞夫人也没有生气,继续和颜悦色地说道:“前几日,夏侯家来人说了,家中有几个子弟好武,想出去历练历练,阿瞒,此番你能逃得大难,多亏了子廉,这打仗还得带自家人才好啊。”

曹操此刻心力交瘁,听卞夫人有此一说,只是“嗯”了一声,便再也不言语了。卞夫人后面的说的话再也听不清楚,整个人都进入到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也不知恍惚了多久,一阵抽泣声进入他的耳朵,曹操睁开眼睛一看,卞夫人正在近前偷偷抹着眼泪,曹操关切的问道:“夫人,你怎么哭了?”

卞夫人见状赶忙用手背擦拭眼泪,开口道:“没什么,阿瞒,你继续休息吧。我去看看子脩和曹丕。”卞夫人说完就要起身离开。曹操赶忙一把将卞夫人抄进怀里,急忙问道:“跟我说,是不是又在家中受气了?谁欺负你了?我去找他算账去!”

曹操不说还好,一说完卞夫人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地说道:“在我眼里,我的夫君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不怕昏君,不怕谗臣,更不畏权贵,十九岁的时候就敢处死违反宵禁的蹇图,哪怕丢官去职,亦在家勤学苦读。今日不过一场失利,又怎能没了志气。董卓残暴,若无人能制,这一家老小早晚遭他屠戮。”

卞夫人的话终于解开了曹操心中的疙瘩,再次点燃了他的雄心壮志,同时也将一个事实摆在了曹操面前,此番兴兵,注定着他与董卓只有一人能活下去,但那个人一定不能是董卓。

几天后,曹操再次踏上征程,在他身后,是与他血脉相融的亲族子弟: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曹操要带他们前往新的地方,没有受到战火波及的扬州,重新征兵、重新训练、重新来过。

成功是所有人的梦想,可成功永远只是少数人的专利。因为荣耀背后是汗水与泪水,甚至是流不尽的英雄血。这些恰恰是失败者最不想看到、也最害怕看到的东西。

天下风云出我辈,再战江山图霸业。

第五节 袁公路绝境逢生 孙文台兵败徐荣(一)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灭族之恨又当如何?袁家与董卓之间起初只是权力之争,随着事态的发展变成了存亡之争。董卓的肆意妄为是内心欲望的失控,任董卓鱼肉的老袁家则纯属咎由自取。

袁绍、曹操的惨败令董卓更加肆无忌惮。

当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及洛阳袁家上下被屠戮的噩耗传来,分别位于东郡以及南阳的袁绍、袁术两兄弟放声痛哭。

反董联军的士气低迷不振,袁绍、曹操相继折戟黄沙,全部失去了进攻的能力。唯有袁术分毫未损,在北路、中路受挫的情况下,只能看南路的表现了。

论才能,袁绍、曹操远在袁术其上,论运气,择无人能出其右,于鲁阳起兵的袁术在见识到西凉兵团强大的战斗力后,起兵之时的万丈豪情瞬间化为乌有,他就像一只乌龟停留在鲁阳畏惧不前。哪怕是袁绍多次派人催促,都被袁术以“兵马暂未齐备”为由给挡了回去。讨董大业进入低谷,帝国上下一片愁云惨淡。

就在大部分人都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人的到来令众人再次燃起了希望,他就是长沙太守孙坚。

在看到袁绍征讨董卓的檄文后,孙坚亦在长沙起兵响应。为免除后顾之忧,孙坚先逼杀与其有私人恩怨的荆州刺史王睿,然后诱杀南阳太守张咨。在得到了足够的补给后,他挥师北上。等到他与袁术会师鲁阳时,已是隆冬时分。

孙坚到达鲁阳之日,袁术正端坐在炭火盆上发呆,他在心中开始盘算自己的退路:北线与西线的失利已令董卓对讨董联军再无顾虑,本来退守长安的他已经把军队调至洛阳附近。不出意外的话,等不到春暖花开,董卓就会发起反击。他会先攻击哪里呢?是对已成败军之将的袁绍穷追猛打?还是对实力未损的自己发起攻势?

袁术一想到董卓可能会攻击自己便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围着炭盆快步行走起来,如果自己现在向董卓献城投降,他会不会放自己一马?想到这里,微微看到些希望的袁术停了下来,但联想到居住在洛阳城内袁家人的下场,他迅速否定了这个愚蠢的想法。以董卓的个性,怎么会允许一个与他有灭门之仇的人活着。

袁术长叹一声,继续围着炭盆踱步。他在想,如果这时候献媚与袁绍,他会不会看在同父异母兄弟的份上出兵相救?停下脚步的袁术再次否定了这个想法,以兄弟二人的关系,袁绍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哪里会救自己?

等死的滋味不好受啊,袁术都开始后悔为何要起兵讨伐董卓。早知道就劝叔父袁隗对董卓惟命是从,这样自己还是人人敬仰的后将军。

袁术正当不知如何的时候,突然有军士来报:“后将军,长沙太守孙坚派人送来消息,他已带兵接近鲁阳,请您派人接应。”

“你说谁来了?”袁术急忙问道。

“长沙太守……乌程侯孙坚!”军士开口解释道。

“孙坚!孙坚!”袁术大喜道,“这下有救了,若能得此人相助,董卓不足为虑。传我将令,司马以上官员全部在南门集合,我要亲自出城迎接!”

“诺!”接到命令的军士立刻走了出去。

为了彰显自己的诚意,袁术带着一众官员出城三里迎接。当孙坚的旌旗出现在袁术视野中时,这位目空一切的世家子弟竟然紧催胯下战马迎了过去。待双方接近时,袁术翻身下马对着浓眉大眼地孙坚拱手道:“久闻孙文台嫉恶如仇,是天下难得的英雄好汉。别人都畏董卓如虎,文台却偏向虎山行,我辈不孤矣!”

孙坚看清说话之人是袁术后,急忙翻身下马拜倒在袁术身前回应道:“后将军竟然亲自前来,孙坚参见后将军!”

“哈哈哈……”袁术笑着把孙坚扶了起来说道:“世人都说孙文台不拘泥于礼法,就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这一路行来,可否遇到麻烦啊。”

“回后将军,在荆州、南阳遇到些麻烦……”孙坚迟疑了一下说道:“为以防万一,我把荆州刺史王睿以及南阳太守张咨给杀了,孙坚特向后将军请罪!”孙坚说着又要行礼。

袁术上前一步,托住孙坚的胳膊说道:“董卓废帝,大逆不道。各地官员大多坐视不理,此等奸佞我早就想除之而后快,此乃替天行道之举,文台何罪之有?一会进城后,我要略备薄酒以谢文台义举。”

孙坚经过袁术的夸奖,黝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孙坚愧不敢当!”

“当得!当得!”袁术哈哈笑道,“天寒地冻,我们就别站在这荒郊野岭啦,还是先进城,安顿好人马后,再叙旧也不迟嘛!”

“孙坚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说完上马并排而行,心情大好的袁术向孙坚介绍自己心中的宏伟计划,等到达南门时,他用整个袁家的声望向孙坚做出保证:只要能打败董卓,保证孙坚封候拜将。

孙坚所部军纪严明,后勤保障有力,作战顽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袁术也因为得到孙坚的支援,迅速控制了整个南阳地区,这样一来本不被看好的南路军反而成为了对董卓最有威胁的存在。战场的形势再次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从孙坚长沙起兵到会师袁术这大半年的时间里,董卓的丧心病狂更是到达了新的高度。董氏一族皆封列侯,未成年的孙女董白,被封为渭阳君,就连那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侍妾之子亦有侯位。长安城中人人自危,但凡董卓亲信皆可对百姓生杀予夺。此刻的董卓不是皇帝胜似皇帝,敢拦董卓者,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存放从各地搜刮来的粮食与珍宝,董卓大发民力于长安以西二百五十里处,修建起一座庞大的堡垒——名曰“郿坞”。郿坞外墙高厚各七丈,里面屯有可供三十年之用的粮食,其间金玉、彩帛、珍珠堆积如山,董氏一族皆住其内。所有胆敢反抗董卓的人,一旦被生擒活捉,必受尽酷刑而死,腕眼、割舌、砍去手脚、大锅水煮,数不胜数。行刑之时,董卓总会召集百官观看,胆量稍小者,竟会当场吓昏。在董卓面前,被砍头都是一种奢求。

第五节 袁公路绝境逢生 孙文台兵败徐荣(二)

隆冬并不适合进军,讨伐董卓需待来年,在此期间需做好充足的准备,打仗所需要的粮草一下成为了重中之重。

这一日,袁术、孙坚派长史公仇称前往后方州郡督办粮草,孙坚带少数士兵及鲁阳城内众官为其送行。

鲁阳城东门外一片祥和,为祝公仇称督粮成功,孙坚命人在城外支起帐幔以壮声行,孙坚言辞切切,公仇称信誓旦旦,依依惜别之时,只见东北方扬起一阵烟尘。转眼之间,一队骑兵由远及近,待众人看清后无不大惊失色,天寒地冻之际,董卓的西凉骑兵竟然不顾严寒杀至此地。骑兵身后远处的烟尘更是遮天蔽日,一切都说明近前的西凉骑兵,并不是侦骑,而是一支大军的前锋。

城外众人毫无戒备,撤回城中已然来不及,大军若杀过来,鲁阳城必破。孙坚见状急生一计,在亲信耳边吩咐了几句,接着命人将食案从帐中抬至军前,孙坚席地而坐,身后数名亲卫一字排开,众官分列两侧迎向大军。

孙坚于正中处之泰然,饮酒谈笑不改于色,遥望不远处的西凉骑兵放声大笑道:“董卓匹夫,不敢亲自来战,却叫尔等前来送死。几日前有细作说有大军来犯,尔等行军实在迟缓,孙坚也只好设下酒宴以待尔等。诸君既然来了,可速速上前一战,免得耽误孙坚饮酒。”孙坚话毕,城内一队百余人的起兵应声而出,一时间竟无人敢动。

突然而至的大军实出孙坚的意外,袁术、孙坚都忽略了一个事实:西凉地处偏僻的蛮夷之地,塞外苦寒非中原可比,生于斯长于斯的西凉士兵对严寒早就习以为常。中原地区的冬季温度,不过是西凉春秋两季的温度,此时正值西凉用兵之时。一时失察,竟要满盘皆输。为求一线生机,孙坚急中生智想出这一空城之计,他表面上谈笑风生,手心早已攥了一把汗,一颗心提至喉头砰砰直跳,一向胆大无比的孙坚,此刻亦变得小心起来,生怕一个动作出错,令对方看出破绽。

若换作袁绍或是曹操,西凉士兵早就不由分说杀过来了,可孙坚不一样,黄巾之乱结束,边章、韩遂作乱凉州,时为中郎将的董卓久战不利,司空张温上表带着孙坚开赴战场。孙坚阵前奋勇杀敌,边章、韩遂很快乞降,孙坚的名号响彻西凉。

至于董卓差点命丧孙坚之手一事现在也早已传开:董卓因作战不利,面对张温的质问态度又极其傲慢,孙坚见状立即向张温建议以军法处决董卓,张温念在董卓在西凉素有威严,而拒绝了孙坚的提议。等待战事结束,大军班师回朝后,西凉士兵都知道统帅董卓在孙坚面前走了一道鬼门关,此后只要提及孙坚,董卓都会不自觉地摸摸脖子,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董卓,打心底惧怕孙坚。

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董卓这一怕,西凉士兵跟着怕。数万大军竟然无一人敢上前,就这么一起盯着孙坚在阵前喝酒。

见到对方不敢轻举妄动,孙坚心下稍定,又喝了数盏,虎躯一震,从地上站起,面对阵前的士兵,不由得后退几步,孙坚抽出长剑,遥指对面大声说道:“孙坚剑下不斩无名之鬼,董卓鼠辈自己不敢来阵前决一死战,害得我空欢喜一场。尔等回去告诉董卓匹夫,够胆便带大军与我孙坚在此一战,否则不日我将提兵杀向长安,取他项上人头!”

孙坚说罢,收剑入鞘,转身向城内走去,再也不看西凉大军一眼。其余官员以及那百余骑兵也跟着孙坚依次进入城内,厚重的城门徐徐关闭,吊桥也跟着收起。不远处的西凉军呆立在当场,看完全程之后,大军便退缩回了驻地。

未损一兵一卒,亦无一分一厘的缴获,在得知数万大军扑向鲁阳城,仅仅是看着孙坚喝酒谈笑,羞辱了自己后安然返回城内,闭门不战后,董卓气得暴跳如雷:“废物!饭桶!两军交战岂有设下伏兵不用的道理!你们都被孙坚那个竖子给骗了!”

董卓近前跪着的是几名此番带兵出征的将校,唾手可得的胜利就这样离自己而去,董卓气得浑身发抖,此刻袁绍已经一败再败,屯于酸枣的诸军也已解散返回,只余下南阳袁术、孙坚这一支生力军。若破袁术,洛阳之险情则不复存在,剩下的就是挥师东进,讨伐叛逆,天下将再度落入董卓之手。战机白白遗失,董卓如何能不气,若不是因为这些将校跟随自己多年东征西讨,董卓早就命人将他们砍了。

李儒在一旁劝道:“相国,事已至此,再生气也是于事无补,在下倒是有一亡羊补牢之计,可令袁术、孙坚首尾不能相顾。”李儒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董卓一眼。

会意的董卓立即对一众校官说道:“滚……滚……滚,都给我下去,以后若再临阵失机,我定斩不饶。”校官如蒙大赦,皆抱头鼠窜而去。

屋内很快就剩下李儒与董卓二人,这时李儒开口道:“相国,自古用兵皆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孙竖先杀景州刺史王睿,又杀南阳太守张咨,荆襄地区皆落入袁术之手。相国何不以朝廷为名,派遣一官员接替他二人之职位。这样一来,袁术首尾不能兼顾,败亡不过旦夕之间。”

董卓皱起眉头,不满地说:“去年伍琼建议我大封诸侯,结果惹出这么大麻烦,李儒你是不怕死啊,还出这样的馊主意!”

李儒见状赶忙解释道:“相国误会了,如今荆襄已不在我们手上,相国所费不过是一道上表,不派一兵一卒,不支一粮一饷,不过是派名官员而已。若他能够站稳脚跟,势必会触及到袁术的利益,他们若不斗个你死我活,是绝无可能的。”李儒一番解释,令董卓心情大好,孙坚这个棘手的存在,若不能尽快解决掉,早晚会成为心腹大患。

董卓笑着问道:“依文优所言,派何人去比较合适呢?”

“刘表,刘景生。”李儒也跟着笑道。

“他是何人?我怎么从没听过。”董卓一脸不解的问道。

“此人乃八俊之一,素有名望,当年党锢之祸,与同郡张俭等人得罪了宦官,被迫亡命天涯。后来黄巾之乱,大将军何进征其为掾属,现正赋闲于长安。荆襄名士众多,不少人都是他的密友,更为关键的是,此人并不属于袁氏派系。袁术此人量小气窄,非袁家门生故吏不用。相国若能将刘表派往荆襄,他们必会斗个头破血流,到那时,我们必能坐享其成。”

第五节 袁公路绝境逢生 孙文台兵败徐荣(三)

寒冬本是一年之中最漫长的季节,每到这个时候,辛苦了一年的百姓就会躲在家中的火炉边取暖,讲着枯燥无味的故事,等待新生命的降生。百无聊赖之际,人们还会抱怨寒冬是如此的令人讨厌,但人们可曾想过,若漫长的寒冬都变得飞快的时候,将意味着什么呢?

这是袁术、孙坚渡过的最短暂的冬天,招募士卒、训练士卒、筹备粮草,忙碌的备战工作,令时间流逝的飞快。兵贵神速,董卓迁都长安,必须趁其未站稳脚跟前一举将其击溃。

鲁阳距离洛阳大约二百里的路程,想要拿下长安,攻占洛阳是最为关键的一步,虽说劲卒疾行二日便可至,为了避免重蹈袁绍、曹操的覆辙,袁术、孙坚二人一致决定采用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方式向洛阳进军:先行攻占鲁阳以北百里的梁东,再以此为根据地向洛阳进军。

公元一九一年二月,董卓强迫汉献帝刘协封自己为太师,位在诸侯王之上,一旦外部反对者被消灭,董卓势必称帝。天下之安危全部系在了袁术、孙坚这一支军队身上。

经过一个冬天的准备,孙坚带着先锋部队,按照预定计划进军梁东,而徐荣带大军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善战者皆知己知彼,徐荣也算定了孙坚必会来争夺梁东,这一个冬天徐荣亦没有闲着,加固城墙,设下伏兵,孙坚不比曹操,实战经验异常丰富,对付这样一个敌人自然要下一番功夫。

孙坚的作战风格果断而坚决,以冲锋正面破敌为主,对付这样的猛将最好的办法就是诱敌深入,避其锋芒,两翼迂回包抄消灭其后方有生力量,最后合围击之,孙坚必破。谋划好对付孙坚的办法后,徐荣立即作出部署,少量士兵留守梁东依靠城墙作防守,以消耗他的有生力量。前锋作为诱饵,在梁东城南与孙坚交战,一触即溃后,退入城中与守军一同防守,而徐荣自己亲率大军从两翼包抄,最终将孙坚围在梁东城下,内外夹攻歼灭之。待一切部署完毕后,孙坚的大军已开拔到离梁东城十里左右的阳人城附近了。

孙坚一马当先无比得意,数月前自己一人竟吓得西凉大军停步不前,此番进军必能势如破竹。

“此地是哪啊?”孙坚向身后负责探路的士兵询问道。

“回将军,此处名曰‘阳人城’,沿此地往北不到十里就是梁东了。”

孙坚点头传令道:“全军加快行军速度,今晚务必进驻梁东。”

负责传令的士兵刚刚骑马走开,一名侦骑由远及近,飞驰到孙坚身边,在马上行礼道:“报将军,前方五里处,发现西凉军队。”

孙坚勒住缰绳询问道:“对方有多少人马?”

“回将军,据属下观察,不足千人。”

“速速再探,若有变化尽早来报!”孙坚命令道。

“诺!”侦骑再次飞驰而去。

区区千人还敢列阵迎敌,欺我联军无人啊!孙坚大手一挥立即传下将令:“前方发现敌军,准备列阵迎敌。”

士兵在孙坚的指挥下迅速变为数个方阵,待一切准备就绪,孙坚带部队向前进军。

当敌人出现在孙坚的视野中时,他满脸都是失望之色,他本以为自己的到来会遇到一支主力大军,需要杀个昏天黑地,这么点人就敢向自己叫阵,董卓未免也太狂妄了。孙坚怒吼一声,拔剑指向敌军:“给我冲!杀光这群贼子!”说罢,一马当先就冲了出去,身后大军跟着杀了过去。

孙坚的军队犹如洪水一般,千余西凉士兵还未与其短兵相接,便以开始溃退,孙坚见状更是豪情万丈,大喊着:“给我杀!给我冲!”顿时战场之上厮杀声响彻云霄,那情形就如同狼群在追赶猎物,跑得慢的西凉士兵,只要被赶上立即就会身首异处,成为一具尸体。

战马的嘶鸣声,士兵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成为孙坚作战特有的交响曲。一路砍杀,没过多久,孙坚带着大军追到梁东城下,败走的士兵退回城中后,城门便紧紧关闭,至于那些跑得慢的,未来得及进城就被关在外面的西凉士兵,便成了孙坚的刀下亡魂。

梁东城并不大,城墙虽经过加固,但也不过几丈上下,比起当年的南阳城可差远了。孙坚满脸尽是鄙夷之色:“就这样一座小城,还想拦住我孙坚?”

“传令下去,就地取材,准备攻城!”孙坚接着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不到一个时辰,稍作准备的孙坚,带领士兵开始向梁东发起猛攻,而退到城内的西凉士兵,亦奋起反抗,箭如飞蝗,矢石如雨,孙坚一时间被拦在城外。

“这还有点打仗的样子。”孙坚心里沉吟道,不过即便如此,破城在他看来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攻城战持续了近两个多时辰,孙坚的部下负伤者越来越多,好在城内的抵抗也越来越微弱,破城在即。

孙坚脸上露出微笑,这时候一名士兵突然来到孙坚面前,神色慌张地说道:“报将军,大事不好,在我们的左翼、右翼、后方均出现大量西凉兵。”

“什么?!”孙坚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再说一遍!”

“报将军,我们周围都是西凉士兵,我们……我们被包围了。”前来报信的士兵惊恐地说道。

糟了!中计了!孙坚此刻才反应过来,那千余士兵以及梁东城不过是敌人的诱饵,自己一时大意,竟然上了敌人的当。好在比这恶劣的情形孙坚都遇到过,迅速冷静下来的孙坚,迅速停止了攻城,为今之计只能趁敌人未完成合围前,迅速突围,保存实力最为重要。

“传我将令,所有士兵各自为战,主动突围,出去之后前往刚才路过的阳人城汇合。”孙坚说完,便带着数十名亲信,向南方杀了过去,他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为自己的士兵们打开一条通道。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深知此理的徐荣,从战争一开始就将目标锁定在了孙坚身上,无论活捉还是射杀,没了孙坚,袁术那草包便不足为虑了。

孙坚带人杀进战阵,远处观战的徐荣,马上传令各部围攻孙坚,务必要解决掉这只江东猛虎。

身边每有一个敌人倒下,立即又有两个人扑上来。自出道以来,孙坚从未经历过如此苦战,身上小伤数处,亲信亦死伤惨重。孙坚暗叫一声苦也,咬紧牙关向南方猛冲,手中大刀上下翻滚,身形随战马左右摇摆,徐荣摆下的铜墙铁壁硬是被孙坚撕开了一个口子,待孙坚杀出重围后,身边亲信不过剩下了数十人,人人带伤,个个疲惫不堪。就连孙坚本人,经过这一番厮杀,都累的浑身发软,手臂更是酸麻无比。那一口锋利无比的刚刀上都有了数个豁口,战况之惨烈,非常人可想。

所有人的战马都在呼呼喘着粗气,人困马乏之下已无再战之力。可不曾想,背后杀声又起,一大队骑兵呼啸着向孙坚等人冲了过来。

原来观战的徐荣,发现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被孙坚突破时,赶忙将最精锐的西凉骑兵调了过来,并传下将令,头戴红头巾之人便是孙坚,无论是生擒活捉,还是取其项上人头,皆有重赏。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孙坚等人只得奋力催促胯下战马,奋力求生。战马越跑越慢,追兵却越来越近,西凉骑兵大喊着:“抓孙坚,戴红头巾的就是孙坚!”

红头巾本是孙坚的招牌,此时却成了催命符,孙坚暗叹,自己戎马半生,难道今日就要丧命于此了吗?正在感叹间,孙坚身边的副将甘茂,一把抢过红头巾,迅速扎在自己头上,开口对孙坚说道:“将军,前面有条小路,我来引开追兵。”不待孙坚回应,甘茂便大喊道:“孙文台在此,够胆便与我一战!”说罢,一催战马沿着大陆引开追兵。

孙坚逃得一死,侥幸保住性命。徐荣大获全胜,气焰更加嚣张。至此,讨伐董卓的三路大军均遭遇了惨败。天下之大,难道就真的没有人能奈何得了董卓了吗?

第六节 未擒敌徐荣受责 孙文台大显神威(一)

大获全胜的徐荣带着胜利的消息返回洛阳大营,不可一世的董卓在获悉战报后竟然勃然大怒。他在帅帐之中猛拍桌案,然后当着众将指着徐荣的鼻子骂道:“徐荣,我将本部兵马调拨与你,就是希望你能击溃敌人,擒获敌首。你先是放跑了曹操,然后又放跑了孙坚。徐荣,我是如此看重于你,你却三番两次令我失望,你知罪吗?”

徐荣伏在董卓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自己的一个小举动都会激怒眼前的这位煞星。等到董卓的情绪平复下来,徐荣才大着胆子违心地说道:“末将愿将功赎罪,请太师允许我再带人马前往阳人城,此番必能砍下孙坚头颅。”

董卓皱起眉头说道:“常言道,‘有一有二,岂有再三再四’?荥阳之战曹操被困汴水竟能逃脱,可以说夜色弥漫,难寻其踪迹。这一次孙坚被困于阵中,竟能全身而退。你叫我如何再敢用你?”

“太师!我再不会失手了!”徐荣满腹辛酸地说道,“请再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在场的西凉诸将看到徐荣委曲求全的样子,无不幸灾乐祸。东郡太守胡轸甚至都笑出声来,伏在地上的徐荣虽气愤无比,但也无可奈何。

董卓瞪了一眼发笑的胡轸,从帅位处下来走到徐荣面前,放缓了语气说道:“徐荣,你也连番征战许久,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刚才我的话是重了些,你先起来吧。”

“谢太师!”

待徐荣起身后,董卓又接着说道:“你打的这两仗虽然放跑了敌首,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打赢了。两者功过相抵,你也不要想着将功补过了。”

“谢太师宽宏大量。”徐荣拱手行军礼道。

“你外出作战许久,早已人困马乏。就先下去好好休息吧!”董卓下了逐客令。

“诺!”徐荣说完便离开了大帐。

徐荣没走出多远,就听得身后的帅帐内传来了哈哈大笑之声,此刻的他心中满腹牢骚,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事情:两场大胜不加官进爵也就罢了,竟然还要遭受无端的指责。董卓用人未免太过偏心,西凉部众无论错误大小,董卓均会为其遮掩;而像自己这样的后来者,只要稍有失误,便会受到董卓的责骂,更有甚者会被抄家灭族。摊上这样的主公,太令人绝望了。

“太师,你这手连消带打真是妙啊!”刚才笑出声音的胡轸拍马屁道,“若换做别人,肯定不知该如何是好,人心隔肚皮,这外人终归没有自己人用的放心。若真要论功行赏让徐荣掌兵,我们都不能安枕啊。”

身材微胖的胡轸,年纪大约在五十岁上下,他有着一双和董卓一样的双眼。除了豺狼般凶狠的眼神,还多了一丝狐狸的狡黠。胡轸跟随董卓多年,早已成为其心腹,除了上下级的关系,还多了一分兄弟情。

董卓轻叹道:“你们若是能同徐荣一样骁勇善战,我又何必用徐荣呢!”

胡轸半开玩笑地说道:“太师这话不对啊,明明是杀鸡焉用宰牛刀,要是我等出马,别说区区孙坚,就是袁术那竖子也是手到擒来啊,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胡轸此话一出,帅帐内大部分人跟着起哄,一时间,请战之声不绝于耳,远远地传了开去。帐外已经走出三十多步的徐荣听着更是心酸。他右手紧紧握住腰间长剑的剑柄,转身往帅帐方向走去。董卓训斥自己的话开始在耳边回响。徐荣停了下来,经过一番思量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他松开剑柄,然后轻轻地拍了拍沾满血污的盔甲,强行平复内心的情绪,一脸愁容地走向自己的军帐——帐内还有许多等着领赏的生死弟兄,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帅帐内董卓笑骂道:“胡文才(胡轸字),刚才你说的话我可是全听到了。如果再有战事,你要是不请战,我可要按军法从事!”

“到时候打烂他的屁股……”人群中立即有人跟着起哄,帅帐再度被笑声淹没。

无论身处何等的逆境,只要人还活着,一切皆有希望。那些在绝对的逆境中,克服常人所不能克服的困难,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人,才配称之为强者。

强者不在于地位的高低,而在于勇气的大小。

大难不死的孙坚逃回阳人城,与他在一起的只有少数残兵败将。自出道以来,孙坚还从未经历过如此惨重的失败。当前的形势已非常恶劣,所有的盟友均被董卓击败,若此时敌人杀过来,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一些追随多年的部下见到孙坚立即建议道:“将军,趁追兵未至,我们撤回鲁阳吧!”

孙坚面色一沉,不悦地反问道:“退回鲁阳?我们来这为的是什么?”

“讨伐董卓!”部将们众口一致地回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不过小战失利,若因此而退兵,岂不惹他人耻笑,又如何对得起历代先帝?!”孙坚声色俱厉地说道。

“可是将军,如今我们损兵折将,声势大不如前,怎可能是兵精粮足的董卓的对手啊?”一名将校忧心忡忡地说道。

孙坚剑眉倒竖,虎目圆睁,怒喝一声:“来人!给我在城头竖起一面大旗,打出我孙坚的名号,同时在城门张贴告示,就说我孙坚立志讨伐董卓逆贼,有立志从军者,来者不拒。”

“诺!”众人当中立即有人领命而去,看着垂头丧气的部下孙坚继续安慰道:“众将不必惊慌,后将军不日将提兵助阵,我等只需坚守此地几日,待声势复振,再与董卓决一死战。”

安定住军心后,孙坚迅速收集残兵。而另一边,听闻孙坚战败的袁术,并没有像孙坚说的那样派出大军前来增援。正当众人失望之际,大量村民来到阳人城投军,大喜之下的孙坚经询问后才得知,这些村民都是附近的农户,早在孙坚到来之前,董卓派出军队四处劫掠,这些村民家园被毁,亲人被杀,家中妇女全被抢走,这些日子他们躲在深山之中,在得知孙坚在阳人城招兵的消息后,他们三五成群结伴下山投奔。单看人数,孙坚早已超过兵败之前,且新兵报仇心切,稍加时日,必能成为一支劲旅。

第六节 未擒敌徐荣受责 孙文台大显神威 (二)

孙坚在阳人城重整旗鼓的消息很快传回董卓的耳中,志得意满的他不以为意。在董卓看来,一群残兵败将屯兵在一个小城之中,这不过是在垂死挣扎。董卓当着众人哈哈大笑:“孙坚竖子,遭此大败竟还敢驻留,此天亡孙坚也,众将谁愿带兵替我剿灭此贼?”

胡轸快步走到董卓近前,行军礼道:“胡轸不才,愿为太师扫清障碍,请太师许我五千兵马。”

“胡轸,前番帅帐之言不过是句玩笑。我不会因此而责罚于你,你真要带兵出征吗?”

“回太师,末将怎会拿军中大事说笑!”

胡轸话音未落,又一名将官走至近前,向董卓请命:“都督华雄,愿同胡将军一起上阵杀敌!”

董卓捋须大笑:“还是我西凉健儿善战,胡轸、华雄听命,我与你二人步骑五千,此战务必尽数消灭敌人,不可再像徐荣那般放跑了孙坚竖子!”

“诺!”胡轸与华雄躬身答道。

二人起身便要离开,董卓身后又走出一人向董卓行礼道:“义父在上,我愿随二位将军一同讨伐孙坚逆贼。”董卓定睛一看,来人正是自己新收不久的义子吕布,现已有胡轸、华雄两位干将,再派出吕布,是否多此一举?正沉吟间,吕布继续说道:“自我归顺父亲以来,沙场之上寸功未立,听闻孙坚勇猛好战,儿子愿亲自拿下此人,以报父亲的知遇之恩!”

董卓看着人高马大的吕布,又想起不久前孙坚在梁东城的表现,己方如果有一位与之匹敌的猛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杀出重围。此番作战虽是剿灭残余,但想要拿下孙坚怕还是要费些功夫,有武艺娴熟的吕布同往,自然是事半功倍。

打定主意后,董卓收起笑容对吕布正色说道:“奉先啊,你能主动请战为父甚感欣慰,你既然有此心,为父就命你为胡轸的副将,一同前往。你可千万小心,不要让我失望啊!”

吕布立正躬身行军礼,开口对董卓谢道:“诺!儿必不辱命!”

“既然如此,那就散了吧,胡轸你们加紧准备,即刻出发。”董卓对众人说道。

诸将纷纷离开太师府,董卓留下吕布又叮嘱了几句才让他离开。一出府门,吕布就看到不远处,胡轸与华雄正在交头接耳,他加快脚步,想同他们一起商议此番出征的准备工作,但在接近二人后,却隐隐约约地听到他们正在谈论自己。

“一个卖主求荣的小人,也不知道太师看上他哪点了,竟还收他为义子,咱们西凉旧部拉出来哪个不比他强!”

“就是啊,你看他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谁都瞧不上,他也就是太师养的一条狗,狗仗人势的东西,还要跟你我一同出征,他也配!”

“哼!敌军势大的时候不见他请战,现如今这消灭残兵败将挣战功的美差却要站出来分一杯羹,此等厚颜无耻的行径,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干得出来……”

胡轸、华雄你一言我一语在讥讽吕布,一开始还在小声议论,再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二人聊得兴起,竟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吕布的存在。

此刻,吕布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毛发正随着冲冠的怒火倒竖起来。从军以来,自己何时受到过这样的轻视,他加快脚步,飞快地赶上了胡轸、华雄二人,就在身影交错的瞬间,吕布重重地咳嗽一声,眼光恶狠狠地从二人眼前划过,扭过头,大步流星扬长而去。胡轸、华雄惊立在当场,很显然刚才说的话,已经被吕布听到了,他再不堪也是董卓的养子,太师近前的红人,得罪了他,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前一秒还有说有笑,现如今就沦落到得考虑出路的境地,二人找了一处没人的角落,很快想出了一个对付吕布的办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想不被虎伤,只有先一步将猛虎置于死地。

大军很快集结完毕,胡轸为主将,吕布、华雄分作副将,大军在董卓一声令下后,浩浩荡荡地向孙坚所在的阳人城进发。就在大军离开驻地才没多久,胡轸便与华雄在马上攀谈起来。

“华将军,此番讨伐孙坚,依你看我军如何才能大获全胜啊?”

华雄离开队列,策马来到胡轸身边,开口回道:“依我看,当言明军纪,只有令行禁止,方能百战百胜。”

胡轸接着答道:“华将军与我所见略同啊,自太师来到洛阳,不少鼠辈混入我西凉军中,以致军纪涣散。太师日理万机,无暇顾及军中,为此我深感担忧啊!”胡轸说完,又策马向前快进了几步,华雄亦是如此,二人故意拉开了与吕布之间的距离。

“胡将军言之有理,若想军纪严明,必要严惩那些违反军法之人。士兵之所以涣散是因为将官带头,此番出征,不斩一大将,怕是难以立军威啊!”华雄趁机说出了自己的主张。

胡轸微笑不语,华雄面有得色。不远处的吕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中暗骂:胡轸、华雄这是借打仗为由,要置自己于死地。看着一唱一和的胡轸与华雄,吕布心里恶狠狠地盘算着,你们不仁,也休怪我吕布不义,我能活到今天,靠得可不仅仅是武力,我们沙场之上见分晓。

阳人城内,得到董卓大军出动消息的孙坚正在愁眉不展,虽说知道董卓不会任由自己招兵买马,但也没想到敌人竟来得如此之快,新招士卒不过是拿起武器的农民,空有斗志,却还无任何战斗力。若是要弃城逃跑,别说颜面尽失,就连孙坚自己怕都是会看不起自己,况且西凉士兵的行军速度有目共睹,就算是弃城逃跑,这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士兵、士气又要付之东流,这样的事情就是杀了孙坚,他也做不出来。

孙坚把心一横,下定决心,誓与将士共存亡、与阳人城共存亡。天下人皆怕董卓,唯我孙坚敢横刀立马,就算是新兵,在我孙坚的带领下,也能杀得西凉大军尸横遍野。

强敌的到来激发了孙坚作战的勇气,强压之下的孙坚变得异常谨慎起来。如今敌强我弱,保存实力等待战机才是致胜的关键。依托阳人城的防御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只要援军一到,内外夹击之下就有了胜利的希望。敲定好计划后,孙坚一边派人前往鲁阳向袁术求援,另一边在城内加紧训练士兵,开始做好长期防守的准备。

第六节 未擒敌徐荣受责 孙文台大显神威(三)

西凉大军开始在城外布阵,人头攒动,旌旗翻滚,遥望敌军孙坚心中暗叹:论身处险地,当年讨伐黄巾贼最为惊险;论情形恶劣,怕就是当下了。新败遇劲旅,苦战无强援,纵是韩信复生,也难扭转这样的战局吧。

阳人城是座小城,强攻之下坚持不了几日,胡轸与华雄相视一笑,先派吕布前去送死,再破城杀孙坚,一箭双雕。军令也随即下达:明日正午吕布率军佯攻城西,待敌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城西后,胡轸、华雄再带人攻打城东。军令末尾附加一条,众将须奋勇上前,敢退后者逃跑者,斩!

收到军令的吕布气得是七窍生烟,这计划分明就是让自己去送死,阳人城城西的防御最为坚固,这军令意在诱敌是假,借刀杀人才是真。若不采取行动,明年的今天可能就要是自己的忌日了。

夜渐渐深了,和煦的春风驱散着冬天的残留的寒气。没有值夜任务的士兵们,此时正在营帐中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为防孙坚偷营,华雄带本部兵马驻扎在最前方。吕布在自己的帐内踱着步子,他时不时地走出帐外,看着夜空中的繁星,当看到启明星出现在东方的时候,蹉跎了一夜的吕布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为了想自己的身家性命只好对不起义父了。

随着吕布叫来几名亲信,并在他们的耳边吩咐了几句后,他的自救行动正式拉开了序幕。几名亲信飞快走出军营换上了夜行衣,吕布则以查哨为名,与这几人将在阵营内巡逻的卫兵悉数杀死。此时胡轸的注意力全在阳人城内的孙坚身上,后军留守的士兵数量本就不多,却不曾想被自己人钻了空子。没有了巡逻的卫兵,而且黎明又是人最放松的时候,很快,各个营帐外都被吕布派人堆满了引火之物。

随着吕布一声令下,顷刻之间,后军大营陷入到一片火海之中。同时他又命人在一片慌乱之间大声喊道:“孙坚劫营!孙坚劫营啦!”风助火势,这一把大火很快便烧到了中军大帐。士兵们的哭喊声、救火的呼喊声、逃跑的惊叫声交织在一起,瞬间打破了原本宁静的夜晚。

巨大的火光将破晓的天空照的异常红亮,这一夜孙坚为防西凉大军夜袭,特意驻守在城头以备不测。后营刚一火起,孙坚就已看到,在看到火势蔓延到中军后,孙坚第一时间所想到就是袁术的军队来增援自己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破敌就在此刻,孙坚当即带军队出城杀向了西凉军大营。

另一边,军营发生大火,华雄赶忙指挥军队前去灭火,屋漏偏逢连夜雨,惊慌失措之际,孙坚带兵杀到了。借着火光,明盔亮甲的华雄成为了最显眼的目标。

孙坚一马当先,提着大刀直奔华雄而去,乱作一团的士兵根本没有意识到统帅即将遭遇危险,忙于救火的他们竟空出了一条大路留给红了眼的孙坚。

一百步……五十步……二十步,当华雄看清奔向自己的孙坚时,已然来不及作出任何躲闪的动作了,长刀划过,鲜血从华雄的颈间喷出。“好快的……”华雄还没感叹完就倒了下去。

这就是孙坚,即便是稍纵即逝的战机,他也能把它发挥到极致。

前军主帅被杀,中军、后军一片火海,五千西凉精锐就此灰飞烟灭,吕布带着亲信早早脱离战场,胡轸也在亲信的保护下勉强保住了性命。大获全胜的孙坚并没有见到所谓的“援军”,昨夜的大火有如神助,胜利就这样不期而至,这一夜孙坚开始相信奇迹。不过当他得知真相后,会不会备下厚礼去答谢吕布呢?

胡轸带着残兵败将返回洛阳大营时,董卓还在指挥手下准备庆功宴。他都想好了,倘若胡轸能带回孙坚的人头,他就重赏胡轸。这样既能提高西凉嫡系的地位,又能打压徐荣这样的“外人。”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当斥候来报胡轸战败,华雄被杀的消息时,董卓以为是胡轸在跟自己开玩笑。等看到返回的残兵败将后,董卓才意识到是真的被打败了,还是几近全军覆没的失败。

帅帐的酒肉已经全部撤下,胡轸与吕布就像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双双跪倒在董卓的面前。

董卓对着面如死灰的胡轸问道:“胡轸,你这仗怎么打的?”

“太师,我们中计了!”胡轸为自己辩解道。

“中计了?”董卓不解道,“孙坚就一个莽夫,他会有什么计策?”

“孙坚就是一个胆小鼠辈,不敢与我军对垒。偷偷派人绕到大营后方,趁夜发动夜袭。我是一时大意才着了他的道儿。”胡轸哭丧着脸说道。

“我儿奉先,胡轸他说得可是实情?”董卓扭头向吕布问道。

吕布心中有些忐忑,万一有人说出当夜的情形。狡诈的董卓一定能推断出是自己出卖的胡轸,这条小命可就要交代了。吕布用想好的托词说道:“回义父,胡太守说得全部都是实情!可……可是也不能怪罪胡太守。”

“此话怎讲?”董卓追问道,“奉先,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是,义父!”吕布答道,“前日我们到达阳人城下,安营扎寨之后便准备次日攻城。当时胡太守说为防有诈,应多派侦骑,可是华雄却说……”吕布话说一半,却不再往下说了。

“华雄他说什么了?”董卓焦急地问道。

“华雄说孙坚已不足为虑,何必兴师动众。明日只要擂鼓响起,他就会束手就擒。”

董卓痛惜道:“这华雄坏我大事啊!”

听到吕布为自己开脱,本以为要受军法从事的胡轸就像看到了一丝希望,他紧接着说道:“太师,若不是华雄阻挠,我也不至于一败涂地啊!”

“罢了……罢了……”董卓懊恼地说道,“你们都起来吧!华雄素来狂妄,他死不足惜,你们也算是非战之罪,各自罚俸一月,都下去吧!”

“谢太师!”

“谢义父!”

胡轸、吕布二人叩谢退出大帐。等走到一个四下无人处,胡轸拉着吕布的手感激地说道:“今天要没有奉先为我圆场,我肯定会受重罚。”

吕布虚情假意地说道:“胡太守客气了,我既已拜太师为义父,那彼此就是一家人,胡太守又何必见外呢!”

胡轸热泪盈眶道:“从今天起,奉先的事就是我的事。当初有什么得罪的话,还望奉先不要见怪。等战事结束,返回长安后,我在设宴款待奉先。”

“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吕布拱手谢道。

“那我先返回大帐了,狂奔一日一夜,我得好好睡上一觉。”

吕布立即做出一个送行的手势说道:“胡太守请!”

胡轸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大帐,解下铠甲后便躺在毛毡之上。他回想着回营后发生的一切,就像在做梦一样。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吕布刚刚在自己面前自称“小弟”,董卓又是吕布的义父,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从董卓的兄弟变成儿子了?

等到二人离开后,董卓肠子都悔青了。自己为什么不派徐荣去对付孙坚,要是用徐荣,现在孙坚的首级都应该摆在自己案头了。这胡轸跟华雄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现在要是再启用徐荣,一是拉不下脸面,二是徐荣现在肯定恨透了自己,万一他带兵投靠袁术,那一切皆休。

这一败非同小可,骁勇善战的西凉精锐损失殆尽,阳人城距洛阳不过百里,一路无险可守,既然不能力敌,那就只能想办法智取了。

董卓并不知道大获全胜的孙坚,此刻正陷入巨大的危机之中:正值进军洛阳的关键时刻,大军的粮草竟然断了。

原来孙坚大破董卓的消息传回鲁阳后,有人向袁术进言:“如果说董卓是一条饿狼,那孙坚就是一头猛虎。孙坚一旦得到洛阳,将无人能制约他,若任由孙坚消灭董卓,那就是除狼得虎,当前的局面必定会雪上加霜。为安全计,不应任由孙坚发展壮大。”

接连败北的讨董联军,好不容易迎来一丝胜利的曙光,却不曾想祸起萧墙。后将军袁术开始猜忌孙坚,而董卓正在谋划用重利拉拢孙坚。一边是敌人抛出的橄榄枝,另一边是己方的背弃,孙坚该如何抉择呢?

第七节 董仲颖退守长安 刘景升入主荆州(一)

粮草被中断,顾不上庆祝胜利的孙坚,骑快马星夜驰向鲁阳,他在到达郡守府后竟被门人拦在了大门外面。看门的是一位生面孔的小厮,他从上到下不断地打量着孙坚,充满警戒地问道:“敢问将军尊姓大名,来此有何要事?”

孙坚弯下腰,气喘吁吁地答道:“这位小兄弟,在下孙坚有紧急军情求见后将军。”

“你就是孙坚?”门人一脸怀疑地看着孙坚问道。

“如假包换!”

门人迟疑了片刻,换上了一副笑容行礼道:“原来是打败董卓老贼的孙将军,失敬!失敬!”门人说得客气,却丝毫未动,只是一个劲地作揖。

心中着急万分的孙坚再次催促道:“小兄弟,烦劳你快引我去见后将军。”

“不是我不开门!”门人面有难色道,“现在已是午夜时分,后将军早已安歇。这么晚了,这要是惊扰到后将军,我可担待不起。孙将军,依我看您还是在驿馆安歇下来,等天亮后再来见后将军吧!”

“军中已经断粮,哪里容得片刻耽搁,小兄弟你要担心后将军责罚于你,我一力承担便是。”孙坚说完就向院内走去。

门人见状疾走两步,伸开双手拦住孙坚说道:“孙将军言重了,小的不过是一名家仆,职责就是看好大门,将军还是别为难小的了。”

“你到底让还是不让!”孙坚逐渐失去了耐心。

“孙将军,您就高抬贵手,别为难小的了!”门人拦住孙坚,往后连退数步,等退到门内,他立即就要关上大门把孙坚阻拦在外面。

孙坚看到自己即将被关在门外,再也顾不了许多。他双手用力一堆,大门顺势敞开。门人也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上,孙坚迈过门槛,进入院内便大步向前厅走去。孙坚一边走一边喊:“后将军!后将军!孙坚有要事求见。”

门人从地上爬起后,一路小跑赶上孙坚用力拽着对方的衣袖苦苦哀求道:“孙将军,你还是回驿馆休息吧,明天一早您再来行吗?”

“让开!”孙坚用力甩开门人的胳膊,再次加快了脚步。

郡守府的安静被彻底打破,许多屋子都燃起了烛火。孙坚由正门进入后,恰好碰上披着衣服从侧门来到前厅的袁术。

袁术一见来人是孙坚,先是一愣,接着就把不满的目光投向还在追逐孙坚的门人,他开口怒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门都看不住!”

门人跪下来解释道:“后……后将军,小的已经跟孙将军说了让他去驿馆休息,可他偏偏要硬闯,小的实在拦不住啊!前两天您曾告诉小的要……”

“混账东西!”袁术急忙打断门人说道,“孙将军深夜来此,必定有急事,你怎么能阻拦他呢?这耽误了军情,你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还不滚下去!”

“诺!”门人答应着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前厅。

袁术待门人离开后,先是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明知故问道:“前线到底出什么事了?竟然要文台亲自来鲁阳?”

孙坚答道:“破董卓就在当下,后将军怎能中途而废啊?”

“中途而废?”袁术继续装傻道,“我与董卓老贼不共戴天,文台何出此言啊?”

“后将军难道不知道吗?我在阳人城一连数日都没收到过一粒粮食。”孙坚痛心疾首地说道。

袁术敷衍道:“竟有此事?明天我派人问清楚后,一定给文台个交代。”

孙坚见袁术根本无意解决前线的粮食问题,他索性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与董卓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坚之所以不顾身家性命,为得是上为国家讨贼,下为将军报灭门之仇。将军您为何受他人挑拨之言,做出此番自毁城墙之举啊?!”

孙坚的话掷地有声,袁术羞愧地无地自容。当意识到孙坚的决心后,幡然醒悟的袁术拍着胸脯说道:“文台放心,我以袁家声誉担保,明日一早我会亲自看着运粮车驶向大营,这下可安心否?”

孙坚俯身行礼道:“有后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惊扰到后将军清梦,还望将军不要见怪,我这就告辞!”

“深更半夜,路上危险。文台还是在此住下,等天亮再走吧!”

“敌情多变,军中不可无主将,后将军告辞!”孙坚说着就离开了大厅向院外走去,院墙外接着就传来了战马的嘶鸣与奔跑声。

袁术望着空旷的院子感叹道:“真义士也!有此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通往崇高理想的道路必定异常艰辛。当付出无数的血与泪,梦想却依旧遥不可及的时候,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放弃。倘若在咬牙苦撑的阶段,捷径突然出现,放弃初衷便可拥有一切,此时该何去何从?是出卖灵魂去拥抱梦想,还是视而不见,继续在茫茫不可知的未来艰难前行?

孙坚回到阳人城已是晌午时分。在他回到军中后,就有部下来报说有一位故人等候多时了。心中满是好奇的孙坚在部下的带领下,很快见到了前来造访的“故人”——李傕。虽为故人可也是敌人,董卓麾下的一员猛将。

“文台,多年不见,依然英姿飒爽,神采依旧啊!”一见到孙坚,李傕热情地打着招呼。孙坚一阵愕然,一下子都不知该如何回应李傕的问候。他虽立志诛杀董卓,可当年在西凉对抗羌人叛乱,曾经与李傕共同上阵杀敌,一同出生入死过。

见到孙坚没有说话,李傕也没有生气,反而笑呵呵地说道:“故人相见,也不请我喝盏酒么,这可不像孙文台的作风啊!”

孙坚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稚然(李傕字)请坐,我这就作安排。”

待李傕就坐后,孙坚赶忙对身边的士兵说道:“快去备下美酒,今日我要与李将军畅饮一番。”

“诺!”士兵得令后飞快走了出去。落座后的孙坚便开始与李傕交谈起来:“稚然此番前来怕不单单是为了找我叙旧吧,若为董卓老贼作说客,那就免开尊口了。”

李傕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他打了个哈哈,不自然地说道:“文台……今日你我不谈……不谈战事,只谈私事可好?”

“那我就放心了。”孙坚回道,士兵也将酒壶与酒盏摆在了二人身前的案几之上。孙坚示意士兵退下,然后自顾斟满了酒盏,端起酒盏后向李傕说道:“军中一切从简,孙坚只有水酒以敬稚然,不周之处,莫要见怪啊!”

李傕亦举盏回敬道:“你我皆出身军旅,能有美酒相伴已是难得,又何须它物。”

第七节 董仲颖退守长安 刘景升入主荆州(二)

孙坚听后大笑,两个人愉快地攀谈起来。酒过三巡,李傕将话题引入到孙坚家室身上:“这些年朝局动荡,身为武将只能东征西讨,文台兄可有家室?”

孙坚不以为意地回道:“现有一妻一妾,子女八人,长子孙策已是舞象之年。”

李傕目露惊奇之色,揶揄道:“文台兄不过一妻一妾,却在短短几年拥有子嗣八人,依我看,文台兄你在帷幕之间,也丝毫不逊于沙场之上啊……哈哈……”

孙坚经李傕这么一说,佯怒道:“当年沙场之上,稚然就口无遮拦,如今事隔多年,依旧没有改观啊!也就是我孙坚不在乎,换作别人,这酒怕是要喝不下去了!”李傕顿觉失语,面色有些惊恐,却不料孙坚绷不住笑出声来:“哈哈……稚然你这岁数越活越老,这胆子怎么却变小了?”

原来孙坚是在戏弄自己,李傕刚刚因孙坚生气而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李傕赶忙拿起酒盏自顾自饮了一盏。见孙坚面色大好,方才继续说道:“想当年与文台兄在沙场拼杀,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知道,你我便在帐中畅聊,说有朝一日若能封侯拜相,一定多纳美人为妾,现如今,这愿望还未达成啊!”

女人总是男人共同的话题,尤其是喝了酒之后的男人,孙坚听李傕有此一说,跟着揶揄道:“难道今日稚然登门拜访是带了美女而来?快带到这里让我看看。”

李傕见孙坚兴起,也大笑道:“文台兄说笑了,我李傕何德何能,能将美人带在身边,美人配英雄,要说美人,也只有文台兄才能拥有啊。”

孙坚听得心情大悦,举盏向李傕敬道:“借稚然吉言,他日若真有这么一天,孙坚定与君一醉方休。”

李傕见时机已到,话锋一转:“此话当真?”

孙坚正在兴头上,见李傕这么一说,立即面露不悦之色:“怎么?稚然何时见我说过虚言?”

李傕收起笑容,无比认真地说道:“不瞒文台兄,我此番前来虽不为公事,却有一桩婚事要与兄弟相商。”

孙坚饶有兴趣地问道:“是哪家的闺秀还得让稚然不远百里上门说媒呀?”

“太师小女初长成,生得是国色天香,十分仰慕文台兄,不求正妻,但为一侍妾足矣,太师派我来,就是希望文台兄能答应下这门亲事。太师还说了,两家成了一家人,爵位任由文台兄开口,至于兄家中族人,各地刺史、郡守亦不在话下。”李催一口气将来意和盘托出。

数年争战谋功业,封妻荫子不可及;荣华富贵一朝至,试问何人不动心?

二人间愉快地谈话,因李傕的游说戛然而止,本有三分醉意满面红光的孙坚瞬间酒醒,他似笑非笑地回道:“当下正值两军交战之际,稚然能来此与我一聚,本就有些奇怪,果然还是当说客啊。”

李傕满脸通红,强行解释道:“文台兄误会我的好意了,我是念及当年同袍之情,不愿与君刀兵相见,这才来此说媒,太师也是一番好意。退一步说,当年你我立下鸿鹄之志,如今已近在咫尺,哪有视而不见之理?”

孙坚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回道:“李傕你我同袍之谊,从今日起一刀两断。董卓老贼逆天无道,我若不能夷其三族,以示四海,我死不瞑目,哪里还会与这老贼和亲!来人!”孙坚暴喝一声,侍候在外面的亲兵飞快的跑了进来,“送客!传令下去,即刻校场点兵,发兵洛阳!”孙坚说罢气冲冲地走出大厅,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李傕愣在当场。

李傕无功而返,董卓决定亲自带兵与孙坚一决高下。双方在距洛阳九十里的大谷发生激战,董卓惨败而归。孙坚继续向北进发,于洛阳周边大败吕布,至此董卓只能按照李儒的计策,坚壁清野,守卫长安。由董越屯兵渑池,段煨屯兵华阴,牛辅屯兵安邑。其余诸将防御各处险要。

顺利进入洛阳城的孙坚在扑灭大火草草掩埋了被吕布盗掘的帝陵后,亦带兵返回鲁阳。至于未在旧都洛阳驻扎停歇,一是因为补给线太长难以为继,二是董卓部下全部避而不战,孤军深入的结果必然导致全军覆没。

双方进入僵持阶段,董卓保存实力,联军领袖袁绍号令各部整兵备战。一时间,天下竟迎来了短暂的太平。

一道被任命为刺史的诏书在乱世能有多大份量?

这世上恐怕没几人比奔波了大半辈子的刘表更能体会其承载的意义了。空有诏书,没有军队,自己怀里的诏书更像是一道催命符。抗命留在长安,只有死路一条,作为董卓任命的官员前往南阳与荆州,更是死路一条,量小器窄的袁术怎么会允许一名董卓派来的官员去管理他刚得到不久的根据地呢?快到知天命的年岁,还要为自己的生存奔波,一念及此处刘表都要唏嘘好久。好在自己早已习惯了亡命天涯的生活,比起当年东躲西藏的日子,怀里的诏书多少还能震慑那些不明就理的人。

命运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若袁术是一位励精图治,虚怀若谷的主公,刘表则可以在袁术帐下做一名谋士。可袁术并不是,在掌控荆襄后,肆意妄为,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百姓不堪其负,豪强恨其入骨。流寇四起的荆襄急需一位合格的管理者。

天无绝人之路。

袁术屯重兵于鲁阳,刘表上任路线亦被中断,通过打听得知荆襄大乱的消息后,刘表单马入宜城,在这里有两个人已恭候多时了。

南郡蒯越、襄阳蔡瑁皆为本地旺族,不堪袁术欺压的他们,听闻刘表是朝廷新任命的刺史后,喜出望外,他们很快确定了与刘表见面的时间与地点——宜城的一家酒肆当中。生逢乱世,无人光顾的酒肆恰好是商议大事的绝佳场所。

“刘公远道而来,我等未能远迎,还望刘公莫怪啊。”蒯越与蔡瑁一见到刘表便躬身行礼。

“刘表何德何能,敢劳二位相迎,异度、德珪折煞刘表也。”刘表亦还礼答道。

双方寒喧过后,便在酒肆角落处坐了下来。

第七节 董仲颖退守长安 刘景升入主荆州(三)

刘表直奔主题地说道:“现在荆襄流寇四起,若袁术对其加以利用,荆襄大祸不远矣。刘表受命于朝廷,自当要维护地方之太平,我欲征兵讨伐流寇,但现在人心慌慌,害怕响应者稀少,不知异度(蒯越字)有何良策啊?”刘表虽年近五十,头发也已花白,但说起话来依旧中气十足,尤其是说到“征兵讨伐”时目光如炬,丝毫不像一位老人,若他身披坚甲,更像是一位征战沙场多年的常胜将军,谦和但又充满自信,话虽不多却直透人心底。

蒯越、蔡瑁互相对视了一眼后又点了点头,均表示近前这位新上任的刺史是可信之人。彼此坚定了想法后,蒯越开口道:“和平时期应施仁义,战乱时期优先权谋。兵不在多,而在于用人得当。袁术骄而无谋,流寇率多贪暴,我可使人以利诱之,他们必携众前来,刘公可诛其无道者,其余量才施用,纵使不招兵买马亦可有大军在手。这样便可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袁术就算带兵前来,亦难有作为。”蒯越的计策环环相扣,不仅能解决流寇还能使刘表顺利入主荆州,更重要的是连最棘手的袁术也都考虑在内了。荆襄多才俊,名不虚传,二人皆本地旺族,得他们相助,何愁不能在荆州站稳脚根,刘表心中狂喜,可面容就像无波古井,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个字“善”。

蒯越、蔡瑁暗暗称奇,刘表不愧是见过大世面之人,荆州豪强此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刘表孤身一人却淡然自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说的就是刘表这样的人了。两个人信心又增加了几分,三人继续谋划后面的细节,蔡瑁安排酒宴,蒯越派人请流寇首领赴会。计议敲定,刘表坐镇中央,其余分头行事。

兵慌马乱之际,就连王公贵族都难以吃得一顿饱饭,就别说落草的流寇了,这么多人受到邀请,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豪强的妥协。

十五名贼首欣然赴会后跟着身首异处,头领被诛,群龙无首的流寇,全数接受了刘表的招安,至此活跃于荆襄一带的流寇只剩下持众占据襄阳的张虎、陈坐。强攻坚城胜负难料,一旦惊动了屯兵鲁阳的袁术,必为他作嫁衣。新到任的荆州刺史刘表,命蒯越与庞季前往游说,条件谈妥后,二人献城投降,短短数日,乱作一团的荆襄被刘表平定,恩威并施,剿抚并用。刘表顺利进入襄阳,周边郡县官员听闻刘表威名,纷纷解印而去,风云变化太过突然,几个月前袁术入主南阳,为求活命,众官倒向袁术,几个月以后刘表又成为这里的主人。刘表与袁术水火不相容,却害苦了地方的小官小吏,在这乱世想当个安稳官真的是一件难事。

荆襄大定,以蒯越、蔡瑁为首的本地豪强出力最多,将流寇整编成军队,安抚好地方郡县,刘表则在襄阳城中设下盛宴以答谢豪强的相助之情。

自前任荆州刺史王睿被孙坚杀死后,刺史府便一直空着。直到刘表进驻,这座府院才又焕发出生机。

为显示对宾客的尊重,酒宴特意被安排在刺史府的正厅,以蒯越、蔡瑁为代表的荆襄豪强皆出席宴会,宾客络绎不绝,他们携带的礼物,很快堆满了府中的仓库,以至于后来者不得不将礼品摆放在廊桥之上。袁术的势力被彻底逐出,流寇的骚扰也不复存在,众人难掩喜色,都将目光聚集到这位新上任不久、但掌握荆州未来的刺史身上。

刘表举盏向众人祝贺道:“今日在此请诸公到府一叙,一是要感谢大家的相助之情,二是要同诸公一同商议荆州的未来,诸君请。”刘表说完就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众人亦举盏相谢,宾主尽欢。刘表见多识广,举止得体,盛名在外,荆襄豪强无不以能与其交谈为荣。刘表有问,宾客有答,不到一个时辰,刘表就将荆襄的情况了解的七七八八了。在众多来访的宾客中,有一人格外引人注意,此人身穿一身褐色的曲裙长袍,举止温温而雅,却又没有儒生的软弱之态。

待众人谈及流寇时,众人多露出惊俱之色,唯独他谈笑风声,丝毫没有将流寇放在眼中,经打听,刘表才得知,此人姓黄名祖出身江夏安陆黄氏。流寇横行无忌时,他挺身而出,带领族人奋勇抗敌,保得江夏太平无事。除了武力超群外,黄祖亦粗通文墨,刘表生平最喜文武双全之人,席间频频向黄祖举杯,以示友好。

话题很快从荆襄内部转移至北方的局势,孙坚大破董卓本是一桩喜事,可孙坚背后又是胡作非为的袁术。如今袁氏故吏皆被逐出荆州,如此一来,整个荆襄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心高气傲的袁术能善罢干休吗?

宴会的气氛瞬间跌至冰点,众人摇头不语,刘表见状面色平静地说道:“诸公多虑了,在我来此地前,正值山东诸军讨伐董卓之际,其中袁绍被推举为盟主。诸公可知,袁家兄弟二人素不相容,如今袁术新胜,必不甘心听从袁绍的调遣,兄弟二人反目成仇近在眼前,我们只需修书一封,送予袁绍,引为强援,则荆襄无忧矣。”

“刺史原来早已定下妙计,是我等多虑了。”众人向刘表称赞,宴会再次热闹起来,刘表笑容满面,可眸子中偶尔还是会闪烁出忧虑之色,联合袁绍去对付袁术,固然是一计妙招,可远水难救近火,袁术真要派人打过来,袁绍真的能来救自己么?

自己安排在荆襄地区的官员被刘表尽数赶回,大败董卓带来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袁术本以为可以凭借孙坚的胜利来号令群雄,可除了收到几句恭维的虚词后,再无任何收获,更可气的是荆襄大部分地区竟然落到了刘表的手中。折腾大半天,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在府中经过一番发泄,待心情稍微平复后。袁术做出决定,还是要依靠孙坚这位不世出的猛将来替自己出胸中这口恶气,既然大家都在抢地盘,自己又岂能落后?当务之急,得修复与孙坚之间的裂痕同时把他变成自己的心腹。袁术打定主意后,立即派人去请孙坚到府中议事。

孙坚刚到府门外,未及下马,袁术就带人迎了过去,他拉着战马的缰绳堆起笑脸说道:“公台凯旋而归,为防董卓卷土重来,一直都未给文台庆功,此乃我之过也。现在董卓已经远遁,今日便在府中宴请文台,还望文台莫怪啊!”

孙坚见袁术如此客气,赶忙翻身下马回应道:“为国家除奸义不容辞,况且现在陛下还在董卓老贼的掌控中,我受之有愧啊!”

“西凉军势大,怎能一战定乾坤?文台已经能人所不能,天下群雄,能让董卓畏惧者,唯文台一人耳。你若受之有愧,那叫我等该如何自处!”袁术不等孙坚回应,上前两步拉着孙坚的手就往府内走去。

大厅内已经预备好丰盛的酒菜,袁术带着孙坚来到主人位的下首处。用手一指座位说道:“文台……请!”

孙坚还想推辞,但见袁术盛情难却也只好坐了下去。袁术微微一笑返回主人处落座。

袁术坐下后双手连拍三下,一名端着漆盘的侍女来到孙坚面前。孙坚大感诧异,因为漆盘里面放着的并不是美食,而是一卷用绳子捆好的竹简。孙坚大惑不解,开口向袁术询问道:“后将军,这是何意啊?”

“哈哈哈……文台不妨拆开看看!”袁术大笑着吩咐道:“快把竹简交给孙将军!”

孙坚从侍女手中接过竹简,迅速将其拆开。竹简上面写得是袁术为庆祝自己讨伐董卓成功的贺表,文章最后清清楚楚地写着“上表乌程侯孙坚为破虏将军”。孙坚激动地手都开始颤抖,他开口说道:“后将军……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

“破……破虏将军,未免太过尊贵。我怎么担当的起?”孙坚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昔日先帝用人不明,让董卓老贼当上这破虏将军。今日老贼图穷匕见,有何德何能身居此职。文台以新兵对战西凉劲卒,更是大胜而归。破虏将军,实至名归!”袁术举起酒盏大声说道:“诸公,让我们共敬孙破虏!”

“孙破虏……请!”

“破虏将军……请!”

大厅之上立即掀起了敬酒的热潮,激动的孙坚礼貌的回应着每一个人动作。将一切看在眼中的袁术心中得意万分:从现在开始,无论自己想对付谁,孙坚都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无论是趁机占领了冀州的袁绍还是半路杀出的刘表,他们哪里会是孙坚的对手?解决了袁绍,函谷关以东就可以尽收囊中,拿下了刘表,荆襄九郡乃至整个江东不都是自己的。到那个时候,自己就是要当皇帝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袁术想到开心处,两条眉毛都弯在了一起。他拿着酒盏走到孙坚面前笑着说道:“从今日起,孙破虏之名将响彻朝堂。此酒就预祝文台百战百胜,请!”

大厅内觥筹交错,众人轮流来到孙坚面前敬酒。心情大好的孙坚开怀畅饮,数十盏过后,孙坚大喊道:“后将军,我孙坚这辈子命运多舛,郁郁不得志。今日能得后将军栽培,我万死不辞!”

“敬孙破虏!”袁术见目的已达,再次举盏向众人喊道。

宴会进入高潮,身在兴奋之中的孙坚哪里会想到袁术现在所做的一切早就偏离了起兵的初衷,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唯独他还把袁术当好人。

第八节 袁本初谋立新君 公孙瓒竹篮打水(一)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比如命中注定要长大,命中注定要生病,命中注定要死亡,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生老病死。至于命中注定是屠夫,命中注定是商人,命中注定是天子、诸侯,则纯粹是人们给自己套上的枷锁。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命中注定,真要是什么都注定了,樊哙岂不是要做一辈子的屠夫,吕不韦岂不是要做一辈子商人,而大秦又怎会历三世而亡呢?

命中注定就像绑在袁绍头上的紧箍咒,自从弟弟袁术出生以来,他就被告知袁家的一切都是弟弟的,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懂事以来,就从没正眼瞧过自己这个哥哥一眼,他甚至在私下里称自己为“家奴”,对此袁绍也只能佯作不知,在外人眼中他是出自汝南袁氏的贵公子,在家人眼中他不过是弟弟袁术的陪衬,袁绍心中的苦闷只有他自己知道。

为了对抗被家人安排的命运,袁绍在天还未亮时就起来习武练剑,直到深夜还在挑灯夜读,他很快在袁家新一代中脱颖而出,在看到一向轻视自己的弟弟眼中妒忌的火焰后,袁绍的心中无比得意,兄弟二人逐渐从形同陌路的陌生人变为了针锋相对的仇敌。

自从去年被董卓击败后,袁绍便开始收集残兵,同时招兵买马再图进取,弟弟袁术在南线进展顺利,万一真由他击败董卓迎回皇帝刘协,那自己的一切努力可就付之东流了。

最近一段时间,袁绍白天整兵备战,晚上就把自己关在屋内苦思应对之策。他很想再次进军,可是自从上次战败后,遵从他这个盟主号令的人越来越少,而且军中竟然还出现了一些“投奔后将军才有前途”之类的流言蜚语。

只有一场大胜才能挽回自己的声誉,可要是没有群雄的帮助,实在难以取胜。万一失败了,天下再大,也不再会有半寸的立足之地。袁术与董卓的战争,无论哪一方获胜,对自己都是有害无利。董卓若胜了,一定会对袁家斩尽杀绝;袁术若胜了,自己恐怕真要做他的家奴了,与其这样不如自杀。

“这是天要亡我袁绍吗?”想到揪心处,袁绍抬头悲叹道,“天理何在啊!想我袁绍一心为社稷,到头来为何得势的都是小人啊!”

天理?袁绍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倘若董卓手中没有天子,他与袁术之间,谁胜谁负又有何妨。现在的皇帝由董卓而立,他并不能让群雄臣服。这天子既然董卓能立,自己为何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去……去……去!”袁绍自言自语道,“袁绍啊袁绍,你怎能为一己之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这样做与那董卓老贼又有何分别?”

袁绍说完连连摇头,再次陷入到沉思之中。

当孙坚从鲁阳出发向洛阳进军的消息出来,黔驴技穷的袁绍还是做出了决定——效仿董卓,拥立新君。唯有如此,才能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

关东诸将到齐后,袁绍当众假公济私地宣布道:“陛下年纪幼小,又被董卓控制在遥远的长安城,关塞远隔,生死未卜。刘氏宗室中最为贤明者非幽州牧刘虞莫属,我们一起拥立他为天子,不知道诸位意下如何?”

刘虞乃是东海恭王刘强之后,光武帝之玄孙,与汉灵帝刘宏之间的关系远到不着边际。刘虞年轻时通晓《五经》被举孝廉入仕。最初不过是一小小的曹吏(地方属官),因政绩累迁为幽州刺史。因为主张以怀柔的政策治理地方,深得幽州塞外鲜卑、乌桓、夫余、濊(hui)貊(mo)等少数民族的尊敬。黄巾之乱结束后,汉灵帝任命刘虞为幽州牧,由他来打理满目疮痍的幽州地区。刘虞到任后,一边积极安抚当地百姓,另一边修缮紧张的边境关系。几年下来,幽州百姓安居乐业,就在天下大乱之际,这里反到成了一方净土。

群雄交头接耳,盟主袁绍的提义虽然大胆妄为,可一旦实行起来,这拥立之功的背后,将是封官加爵,少则位列九卿,多则得拜三公,可是这样的做法比董卓有过之而无不及。董卓立刘协尚有先帝遗诏,可拥立刘虞却全然是自作主张。

兴奋与担忧之色开始在众人的脸上不断交替,就在大家议论纷纷之际,从扬州招兵归来的曹操站起身来,极为不满地说道:“我们起兵远近无不响应,是因为道义在我们这一边,如今皇帝虽然年幼又被奸臣董卓所控制,但是他有昌邑王那样的亡国之举吗?而且一旦改立新君,天下人该如何看待我们,要立你们向北参见新君,我曹操一人向西称臣。”

曹操说完便坐了下去,再也不发一言,甚至连故友袁绍求助的目光都视而不见,场面变得安静起来,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曹操一句“天下”的份量过于沉重,以董卓那样的势力都要避锋芒远循长安,关东无险可守,真要是被群起而攻之,就连躲藏之地都没有,想想要面临的风险,所有人脸上只剩下担忧之色。

袁绍见自己孤掌难鸣,只好宣布拥立刘虞一事容后再议。会议不欢而散,众将起身离开。袁绍看着曹操离去的身影,急忙叫住他说道:“孟德,请留步……我还有事情与你相商。”

曹操立刻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的看着袁绍,心中也有些疑惑,自己刚才的话是否有些尖锐,以至于伤了这位挚友的心?等到众人离开后,他快步来到袁绍面前问道:“本初,何事需要我相助?”

袁绍叹气道:“孟德!你错怪我了,拥立刘虞为帝,我并不是为了自己啊!”

“……”曹操的嘴唇连动数下,为了顾及老友的感受,质疑对方动机的话语始终都没有说出口来。

袁绍见曹操一言不发,当即明白关键所在。他进一步解释道:“孟德!我现在空有盟主之名,却无盟主之实。刚才屋内那些人,有几人会像你我一样,能为了大汉的江山与董卓老贼血战到底。”曹操点了点头,袁绍一语中的,恰好说中了当前他们遇到的困境。

第八节 袁本初谋立新君 公孙瓒竹篮打水(二)

“孟德!那些人在我们后面,就等着我们打赢董卓老贼来坐拥平乱之功劳。一旦我们失去了对抗老贼的力量,我相信他们当中一定会有人砍下你我的头颅去向老贼邀功,荥阳的惨败不就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么。”

“本初,别再说下去了!”袁绍的话勾起了曹操的伤心事,一想到那客死异乡的几千儿郎,曹操顿时心如刀绞。

袁绍慷慨激昂地说道:“如果我们能立刘虞为帝,这样号令不会不明,无人敢不出力,消灭老贼不过是小事一桩。”

“可是……这样做……就算夺回了长安,你我有何面目去见当今天子呢?”曹操反问道。

“唉……”袁绍长叹一声说道,“既然孟德认为此事不妥,那就此作罢好了。只是万一我们再败于董卓之手,就必须找个地方做长期打算了。孟德你觉得哪里可以安身呢?”

“此事我还从未想过,本初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南据黄河,北守燕、代,兼有乌桓、鲜卑之众,然后南向争夺天下,这样也许可以成功吧!”

“这可难了!且不说董卓那边,单单一个公孙瓒就不会同意。”曹操摇着头说道,“此事需从长计议,本初容我回去好好想想,待我思得良策,再来与你商议。”

“好!”袁绍向曹操行礼道,“一切就有劳孟德了。”

“再会!”曹操还礼后便只身离开。

曹操走后,袁绍再度陷入到沉思当中。现在自己手上的实力确实无法与公孙瓒一争长短,看来还得从拥立新君上面想办法。既然关东诸将不支持自己,现如今唯一能帮的上自己的人,就只有弟弟袁术了。

犹豫再三后,袁绍鼓起勇气向袁术修书一封,合二袁之力拥立新君,从而实现与董卓分庭抗礼的目标。信很快被送到袁术手中,只见信中写道:“经我仔细查证,幼帝并非孝灵皇帝之子,此乃董卓效仿吕氏的阴谋,我欲效仿陈平、周勃,就像当年迎孝文皇帝那样,废除毫无血缘之亲的幼主,拥立大司马刘虞为新君,从此江山得享太平,董卓老贼之奸计亦不能长久矣,还望公路助兄一臂之力。”

袁术收起书信,心中暗自冷笑,自己虽早有不臣之心,可眼下帮了“家奴”袁绍,那不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一想到袁绍总以忠臣自居的样子,袁术就要恶心半天,现在袁绍有求于自己,他也要扮一回忠臣。

袁术对送信之人一脸正气地说道:“本初兄长所言兹事体大,陛下虽为董卓老贼所立,可亦是先帝所养于深宫之中,血脉岂可轻下结论,如今宜全力征讨董卓,至于另立新君一事,还须从长计议。兄长为国事操劳,应多保重身体,弟不日将发兵洛阳,定要为兄长、为天下讨回公道。”

既然演戏就要做足全部,袁术带人出城数里相送信使,分别之际袁术更拉着信使的手哭泣道:“袁家惨遭灭门之祸,如今只有兄长可以依靠,袁术少不更事,以前对兄长多有顶撞,还望兄长莫以为意。”

信使返回渤海郡见到袁绍,将袁术的答复以及二人交谈的过程完整重复了一遍,袁绍听后感慨万千,虽然没有完成预期的目标,可弟弟对自己态度的转变,令他大感意外,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弟弟啊,关键时刻还是会站在自己这边,拥立新君一事非同小可,弟弟心中有犹豫也实属正常,那就再修书一封。

信很快出现在袁术面前:“幼主无血脉之亲一事千真万确,公卿以下皆想讨好董卓,这有什么可信的。现在带兵守住关要,就足以困死董卓老贼了。我们东立圣君,天下太平已近在眼前,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新君一日不立,群雄一日难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公路请速下决断。”

袁术心中大乐,“家奴”袁绍也会向自己低头,看到这字里行间的殷切之词,袁术就无比得意。也算玩得比较尽兴了,那就要好好气气他,袁术当即回复道:“圣主聪睿,堪比周成王,董卓老贼趁乱逼迫百官,如今大汉已到存亡之际,你却在说‘无血脉之亲’,这不就是诬蔑么?我袁家四世三公,屡受皇恩,怎可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说刀兵相见,此乃董卓所为,又不是陛下的过错,我只有一颗赤子之心,只知道消灭董卓,不识其他,你也不要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否则休怪我不念同宗之情。

书信写好后,袁术命人召来送信之人,当面喝斥道:“袁绍欲行大逆不道之事,我本欲讨之,但念及亲情,这才作罢,你回去告诉他,我们老袁家没他这样的不肖子孙。来人,将送信之人乱棍打出。”

见到鼻青脸肿的信使,又看完袁术的回信后,袁绍气得暴跳如雷,自己把袁术想得太好了,他压根就没有把自己当做一家人,前面的言辞切切不过是戏耍自己。

“袁术竖子,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好看!”想到气愤处,袁绍手指天空破口大骂道。

既然拥立不成,那也不能中途放弃,刘虞若肯自立,亦非不能成事。结果刘虞当着来使故乐浪太守张岐的面,拒绝得更加直接:“今天下崩乱,陛下蒙尘,我受国恩,却不能清雪国耻。诸君各自占据州郡,更应当同心协力招讨逆贼,怎能行这造反谋逆之事?!”

张岐默然不语,他想不明白刘虞为何如此决绝,天下间最尊崇的人非皇帝莫属,如今大家拥立他为皇帝,他怎么如此愚蠢。

刘虞走到案前,用最快的速度伏在案前写了一封书信,然后把它交到张岐手上说道:“你回去告诉袁绍,我刘虞虽为汉室宗亲,但还是知道食君禄报君恩的。先帝让我管理这幽州,没叫我当乱臣贼子。袁家世代忠良,还望袁绍能以家族为重,切莫做出这辱没先祖的丑事。”

“州牧!”张岐还想再劝。

“来人,送客!”刘虞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张岐被仆人连推带搡地轰了出去,一位老妇人从内堂走出来到刘虞身边问道:“老爷,究竟什么事让你发这么大脾气啊!”

刘虞皱着眉头说道:“我看老袁家的声誉就要败在袁绍这小子身上了。如今天下大乱,不去想办法对付董卓,反倒学他做起了乱臣贼子。可怜我大汉朝四百年江山啊!”

张岐无功而返,袁绍却依旧不死心。他又与韩馥相商,请刘虞领尚书事,代行国事,刘虞更加生气,以逃亡匈奴相威胁,迫使袁绍放弃了令立新君的想法。关东群雄更加离散,而此时孙坚大破董卓的捷报频传,不少人开始计划转投袁术,袁绍的处境变得困难起来,小小的渤海郡实在无法养活这么多手下,就连自己的心腹冀州牧韩馥,都开始打起小算盘。

摆在袁绍面前的是愁云密布之势,危机迫在眉睫。

第八节 袁本初谋立新君 公孙瓒竹篮打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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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急需立足之地,乱世之中强者为尊,以自己的声望召兵买马易如反掌,粮草全靠冀州牧韩馥供应,可是近来每天运来的粮草逐渐减少,这一切都表明若再不采取行动,分崩离析只是时间问题,为了摆脱当前的困境,袁绍召来心腹逢纪、荀谌等谋士商量应对之策。

逢纪,字元图,早在董卓废立新君前就已在其帐下作做谋士,为人机敏多有妙计,对袁绍忠心耿耿,一路走来深受袁绍信任。

逢纪对忧心忡忡的袁绍说道:“若想成大事,没有一州之地,是无法自立的。如今冀州殷实,韩馥不过一庸才耳,我有一计可令将军不费吹灰之力入主冀州。”

众人眼睛一亮,正当愁眉不展之时,却不曾想逢纪早已定下妙计,袁绍道:“愿闻其详。”

逢纪站起身来,命人取来地图,手指幽州说道:“中郎将公孙瓒向来与刘虞不和,久居其下,多有怨言,如今天下大乱,手握重兵的公孙瓒急需州郡以摆脱刘虞的节制,将军何不修书一封,邀请公孙瓒共谋冀州。以他的性格必欣然赴约,强敌压境韩馥必调兵遣将加以应对。”

袁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很快明白了逢纪的意图,公孙瓒大军压境,韩馥极有可能向自己求援,到时候自己的机会可就来了。可是冀州兵多将广,加之城池坚固,粮草充足,韩馥又怎会轻易让自己进城呢?想到这里,袁绍接着说出了他的担忧:“冀州兵精粮足,讨伐董卓又未参战,实力分毫未损,抵抗公孙瓒绰绰有余,若非万不得已,又怎会请我抗敌?”

逢纪又将手移向冀州,继续开口说道:“将军请看,冀州虽兵多,但将广则未必,其麾下善战者,只凉州鞠义一人而已,韩馥威不能服众,又吝惜赏赐,以致众将不叛,鞠义更是拥兵自立,韩馥亲自率兵征讨却不能胜,将军可派人联合鞠义引为内援,内忧外患之下,韩馥将不得不倚重将军,届时我们再请善言者说服韩馥,如此一来则冀州可得矣。”

逢纪的计策可谓无懈可击,公孙瓒那边只需修书一封,可游说韩馥可就要好好思量了,太过殷勤则很容易被看穿自己是始作俑者,简单游说又难以说动韩馥,到时候白白便宜了公孙瓒。

袁绍沉吟片刻后当众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逢纪沉默不语,一直没有发言的荀湛这时候开口说道:“若想韩馥不起疑心,非他亲信之人不可,我的兄长荀彧正做客冀州,韩馥素来仰慕颖川荀氏,我愿替将军玉成此事,不知将军可愿让我一试?”

袁绍再次沉默不语,荀谌能有多大把握?荀谌所说的荀彧的确深受韩馥器重,而且还是一名极为难得的人才,在董卓废立新君之际,他就敏锐的意识到可能出现的战争,劝说整个颖川荀氏迁至冀州,只可惜无人听从,果断的他迅速与韩馥取得联系,之后韩馥亲自带兵接应荀彧一家老小在邺城安家,若能得荀彧引荐,此事成功的可能将大大增加,可是这也并非万无一失之策,还是需要再斟酌斟酌。

袁绍迟迟不发一言,众人焦急万分,逢纪深知袁绍此点,但凡大事总是犹豫不决,尤其自渤海起兵京中袁氏一族被灭后,袁绍对万无一失格外看重,可眼下已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赢了则有称霸天下的资本,输了则只能再谋出路,可等待则只有死路一条,逢纪只得继续劝说道:“明公,如今生死已存亡一线,请速下决断!”

袁绍紧皱着眉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这……”等候在一旁荀谌亦力劝道:“荀谌愿用身家性命担保,务必使韩馥迎将军入邺城。”

思前想后,似乎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袁绍终于下定决心,起身分别握紧逢纪与荀谌的手说道:“我这就修书两封,就由元图选可靠之人送予公孙瓒与鞠义,至于游说韩馥就仰仗友若(荀谌字)了。他日若能顺利入主冀州,袁绍必不负二位相助之情。”

事情发展的异常顺利,公孙瓒以讨伐董卓为名要求借道冀州,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他的假道伐虢之计,若不答应必落其口实,他就可以顺利成章地攻城掠地。鞠义的动静也越来越大,若不是邺城城池坚固,鞠义都会带兵来攻。

困守在邺城的韩馥,已是焦头烂额,正在这个时候,下面的士兵来报:“袁绍的外甥高干及荀谌前来相助。”韩馥喜出望外,自从故意缩减袁绍的粮草以来,他一直担心袁绍责备自己,可是许久都不见动静,此番冀州陷于危难,袁绍竟会派人相助,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有些过分,以德报怨真乃名门之风也。

“快快有请!”韩馥立即将二人请到近前。因为荀彧的关系,韩馥对荀谌格外热情,一见到他出现在自己的视线时,韩馥快步走上前去,拉着他的手说道:“正值内外交困之际,能得友若上门相助,我辈无忧矣!”

荀谌回礼谦逊地说道:“州牧对荀氏一族有活命之恩,如今州牧有难,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招呼众人就坐后,韩馥开口向荀谌问道:“如今天下大乱,公孙瓒以讨董卓为名借道冀州,却阴谋夺取,不知友若有何退敌之计啊!”

荀谌叹了一口气,满脸愁容地说道:“公孙瓒乘胜来南,冀州郡县多有降者,现如今车骑将军大军正准备带兵,响应袁公路讨伐董卓老贼,在我看来,州牧现在已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了。”

一听靠山袁绍准备带兵去讨伐董卓,韩馥彻底慌神了,他本以为荀谌所来是以袁绍带兵相助为条件索要粮草,他甚至已经命人开始装车了,但荀谌如此一说,满怀希望的韩馥六神无主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友若可否替我劝说车骑将军,讨伐董卓老贼可否缓上一缓,先帮我解决这燃眉之急,他日讨董之时,大军粮草自可包在我身上。”

荀谌故作为难地说道:“这个怕是有些难办,若救州牧而失去了讨伐董卓的战机,这是陷车骑将军于不义也,州牧与车骑将军素来交好,若不救州牧,是为不仁也,唉!难办,难办啊!”荀谌说完又摇了摇头。

韩馥从话中看到一丝希望,开口肯求道:“还望友若替我说服车骑将军!”

荀谌见时机已至,神色郑重地问道:“州牧向来宽仁待众,为天下所付,那要跟车骑将军相比呢?”

“我不如也。”

荀谌加重了语气:“临危决断,智勇双全,州牧比车骑将军,孰优孰劣?”

“我不如也。”

荀谌进一步加重了语气:“世代广布恩惠,天下皆受袁家之恩,州牧可比车骑将军否?”

“我不如也。”

荀谌发起最后一击:“渤海虽是一郡,实际比一州还要大,今州牧各方面都不如将军,却久居车骑将军之上,车骑将军当世人杰,早晚引领群雄。而且公孙瓒携燕代之卒,其势锐不可挡。冀州屯积天下之重资,若州牧与公孙瓒两军交战于城下,城破人亡已可见矣。州牧乃是袁家故吏,又与车骑将军同盟。当今之计,不如将冀州让予袁氏,车骑将军必厚待将军,公孙瓒胆子再大,亦不敢同袁氏为敌。而且州牧还能博得让贤之名,从此稳如泰山,州牧就不要迟疑了。”

韩馥听完不发一语,州牧一职固然重要,可与身家性命相比又不算什么了。一时难以下决定,韩馥开口回道:“友若暂且在驿馆歇息,容我思虑一番。”

韩馥生性儒弱,衡量再三之后实在害怕公孙瓒的军队,便准备按照荀谌的计策行事,不料却遭到以骑都尉沮授为首的部下反对,沮授建言道:“冀州虽然有危机,可带甲百万,粮食可供十年之用。袁绍不过孤军一支,全靠州牧接济,如股掌的婴儿一般,只要断其哺乳,他就要被饿死,怎能以一州之地相让呢?”

可韩馥却回道:“我本就是袁氏故吏,没有袁家的提携,哪有今天的韩馥,而且我的才能根本无法与袁本初相比。以德相让,有何不可?诸君为何阻止我成人之美?”沮授等再不复言。

荀谌一番游说,令韩馥甘愿献出冀州,袁绍有兵无粮的局面得到彻底解决,但手段令人不耻。

有了地盘的袁绍,对讨伐董卓一事不再热哀,讨董联军分崩离析,大争之世也随之到来了。

第九节 袁本初入主冀州 荀文若转投曹操(一)

袁绍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穿过邺城的城门,在他身后是一众副将及谋士,再往后就是浩浩荡荡的大军,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韩馥已在城内恭候多时,当看到袁绍进城后,他立刻带着一众手下骑马迎了过去。

袁绍一挥手,大队人马全部停了下来。韩馥来到袁绍近前,双手松开缰绳,然后将马鞭交至左手,骑在马上抱拳行礼道:“冀州牧韩馥率邺城大小官员恭迎车骑将军!”

袁绍开口笑道:“文节(韩馥字),你我相识多年,就不必在意这些俗礼了吧!”

“既然本初说了,那我只好照办了!”韩馥也笑着回应道。

“嗯?”袁绍拉下脸微微皱起眉头,他对韩馥改变对自己的称呼感到非常的不满。

“车骑将军既然说了,那我一定照做。”韩馥急忙纠正道。

袁绍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开口问道:“我初至邺城,城内上下皆不熟悉,还请文节在前引路。”

“是!”韩馥不情愿地答应道,作为世家子弟的袁绍所表现出来的盛气凌人令他心中非常地不舒服。刚刚还满脸笑意的韩馥此刻就像换了一个人,他调转马头向前走了两步,头也不回地说道:“车骑将军,请随我来。”

韩馥按照计划带着袁绍穿过纵观邺城的南北大道,接着绕城一周,最终来到了州牧府的广场前。当韩馥把冀州牧的印绶交予到袁绍手中后,现场气氛到达高潮,所有人与百姓一起高呼“万岁”。

等到欢呼声有所降低,袁绍手拿印绶面向众人大声说道:“今日袁绍得入邺城,代文节掌管冀州。我必竭尽全力,上要为朝廷肃清奸佞;下要使冀州百姓安居乐业。文节的高风亮节,我当奏表天子,表其为奋威将军,以显其功!”

“车骑将军万岁!奋威将军万岁!”

袁绍不费一兵一卒得到冀州,韩馥只得到一个徒有其名的奋威将军,手下竟无一兵一卒可供驱策。不但如此,就连州牧府也更换了主人,待在家中无所事事的韩馥此时才认清了袁绍的真面目,可惜悔之晚矣。

当袁绍得知沮授曾劝韩馥断自己粮草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任命他为别驾从事,待军心初定后,他将沮授请进府中,要好好会一会这位差点坏自己大事的人才。

当沮授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袁绍登时为他的气质吸引住了,对方头戴一顶黑色的进贤冠,身着一件浅灰色的曲裾长袍,身高七尺有余,人虽有些瘦弱,可他的精神却十分饱满,文士的风骨一目了然。

沮授一见到袁绍便躬身行礼,并且不卑不亢地说道:“别驾从事沮授见过车骑将军。”

袁绍心下欢喜,面容却挤出怒色:“沮授,你差点坏我大事,可知罪否?”

沮授语气平静地回道:“车骑将军若认定沮授有罪,自可杀了沮授。但沮授认为食君禄当报君恩,我身为韩馥门客,自当为其出谋划策,沮授问心无愧。”

袁绍心中更是欢喜,但决定再试一试,佯怒大喝道:“真狂士也,来人将沮授推出去斩首。”立即有两名士兵从门外进入屋内,不由分说就准备押着沮授出去。

泪授两袖一挥,对进来的士兵说道:“慢着!”袁绍一看,以为沮授要向自己求情,正想松口之时,却不料沮授一转身就要走出门外,同时说道:“沮授自己会走,何须劳烦他人?”

袁绍暗叹,沮授真义士也,韩馥有此人而不能用,该有此败。眼见沮授就要走出大厅,袁绍赶忙阻止道:“且慢!”同时换上一副笑容,拉着转过身来的沮授的手说道:“久闻先生大名,一直无缘见面。今日乃相试先生耳。”

袁绍一边安抚有些错愕的沮授,另一边示意士兵退下。待士兵退出大厅,袁绍行礼致谦道:“袁绍今日冒犯先生,还望先生莫怪。”

沮授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闻名天下的袁绍竟会向自己行礼,不知所措间,只听袁绍说道:“今贼臣董卓作乱,朝廷迁移。想我袁家历世受宠,自当志竭立命,兴复汉室。但是齐桓公没有管仲,则不能称霸,勾践没有范蠡,亦不能保全越国。今日想与先生戮力同心,共安社稷,愿先生助我完成此愿。”

空有豪情壮志却难以施展,韩馥生性软弱,实难成大事,今袁绍如此相待,令沮授大为感动。可是就这样改投袁绍,沮授实在难以拉下脸面答应袁绍的请求,他只是一个劲的叹气摇头。

袁绍何尝不知沮授此刻的想法,他开口进一步规劝道:“豫让(注1)曾投身于范氏、中行氏(战国时期晋国贵族),最后却以死报智伯知遇之恩。皆因智伯以国士之礼待之,韩馥无谋不识先生之大才。今我愿以国士之礼待先生,不知先生能否为我出谋划策?”

袁绍竟能为自己纡尊降贵,沮授不自觉地在心中将对方与韩馥做对比。两者高下立判,况且自己对韩馥已经仁至义尽,奈何韩馥不能用。既然两不亏欠,自己又何必纠结于此。想通之后,沮授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沮授狂妄,多次得罪车骑将军。将军竟能不加怪罪,沮授愿供将军驱策!”

袁绍赶忙扶起沮授说道:“先生快快请起,先生为主尽忠,何罪之有。袁绍请先生赐教!”

沮授平复好激动的情绪,随即将心中的想法全盘说出:“将军弱冠之年便已入朝为官,早已名扬四海。值此废立之际,将军忠义奋发,单骑出奔;董卓怀俱,渤海稽服。拥一郡之卒,得取冀州之众,威震河朔,名重天下。现在若举军东向,则黄巾可扫;讨还黑山,则张燕可灭;回师北首,则必擒公孙瓒;威胁夷狄,则匈奴立定。横大河之北,合四州四地,收英雄之士,拥百万之众,迎陛下于长安,复宗庙于京师洛阳,号令天下,诛讨未服者。以此争锋,何人可挡!”

袁绍听得两眼放光,沮授所言令他茅塞顿开,韩馥有如此能人而不用,活该失败,袁绍大喜道:“这正是我心中所想啊!”

袁绍当即上表沮授为奋武将军,并且赋予监护诸将之权。在沮授的举荐下,因正直而得不到重用的官员,皆被委以重命,钜鹿田丰为别驾从事,魏郡审配为治中从事。冀州民心大悦,豪强莫不称赞。

第九节 袁本初入主冀州 荀文若转投曹操(二)

卸任的前州牧韩馥,只能安静的待在府中,无奈地看着这一切的变化。河内朱汉先前不为韩馥礼遇,现如今被袁绍任命为都官从事,得势的他上任没几天,便假传袁绍的命令,擅自带兵包围了韩馥的府第,打断了韩馥大儿子的双脚,得到消息的袁绍迅速带人赶到现场。虽说是立即诛杀了朱汉,可也给韩馥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又过了几天韩馥向袁绍提上辞呈,袁绍假意挽留一番后,便由得韩馥投奔陈留张邈去了。

袁绍顺利得到冀州,还多亏了公孙瓒的帮助。很快公孙瓒的书信就被送到了袁绍处,信中除了祝贺袁绍之外,公孙瓒还希望袁绍尽快兑现当初的诺言,交出冀州部分地盘,可此时的袁绍却像一名健忘症患者,在回信中先是对公孙瓒的祝贺表示感谢,其次以盟主的名义向公孙瓒发号施令:当前应以大局为重,怎可同室操戈,董卓老贼才是大家共同的敌人。

迫于袁绍的威名,公孙瓒不得不撤退,可吃大亏的他又怎会善罢甘休。如今不怕袁绍的人,一是董卓,二是他的弟弟袁术,勾结董卓断不可行,那袁术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久闻袁氏兄弟不和,袁绍你不仁就休要怪我无义了。”公孙瓒暗自发狠地说道。对于公孙瓒而言,眼下刚好有个机会可以同袁术建立关系。

刘虞的儿子刘和在朝中官至侍中,陪伴汉献帝刘协左右。因为不堪董卓的欺凌,刘协想逃离长安,便派刘和偷偷离开长安给刘虞送信,希望刘虞能派兵来接应。因函谷关无法通行,刘和只能出武关,绕道南阳再北上幽州,等到了南阳后,袁术热情款待了刘和,同时为了拉拢刘虞,则对刘和宣称:“愿一同派兵接应皇帝东归。大喜之后的刘和立即修书一封,请求父亲先派兵至南阳,再同袁术的军队一起去接应皇帝刘协。

公孙瓒深知袁术不会真心迎皇帝东归,所以就建议刘虞不要派兵前去,而忠君爱国的刘虞根本听不进去,现在与袁绍反目成仇,若再让袁术知道自己曾阻止刘虞派兵,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为了亡羊补牢,同时得到强援,公孙瓒派从弟公孙越领兵千人火速赶往南阳,与袁术合谋夺取刘虞派出的数千士兵,同时亦软禁了刘和。有了袁术作靠山,接下来只需要一个恰当的借口便可对袁绍用兵了。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血脉之亲是上天的馈赠,人在世间走一遭,所遇艰险无数,在最无助的时候,能够给予最大帮助的往往是亲人,其次才是朋友。亲人当中,父母会老去,兄弟姐妹才会相伴一世。兄弟不相容,是将上天最美好的馈赠弃之不顾。权力与财富是兄弟之情永恒的试金石,两者孰轻孰重,或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袁绍在冀州站稳脚根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弟弟袁术,如今孙坚势头正猛,真要是一路凯旋下去,自己就要向弟弟俯首称臣了。除此之外,得好好与袁术算算不久前羞辱自己的那笔账了。

孙坚进军洛阳未归,阳人城是其屯兵及粮草的重地,为防止孙坚进一步扩大战果,袁绍任命九江太守周昂挥师东进,一举夺取阳人城。

孙坚的补给线被彻底切断,得到消息的孙坚仰天长叹,大哭道:“一同举义兵,为救社稷。如今董卓败亡在即,却同室操戈,我跟谁戮力同心,回天转日呢?大汉没希望了!”言罢带领所有军队从前线撤回,退守鲁阳与袁术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家奴袁绍,安敢如此!”孙坚突然返回鲁阳令袁术大感意外,在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当即破口大骂道:“置朝廷社稷于不顾,实乃袁家之败类也!”

孙坚来到袁术近前急切地问道:“后将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修书一封向车骑将军问个清楚?”

袁术白了一眼孙坚,双手叉腰继续骂道:“文台!你就不要对这个家奴心存幻想了!昔日初战不利,我曾派人向他求助。可这家奴却说‘新败之师,有心无力’。现在董卓老贼退守长安,他竟派兵断了我们的粮道。他的意图还不明显吗?”

“后将军,你是说车骑……袁绍不愿意我等攻入长安?”孙坚不解地问道,“他与董卓老贼有着血海深仇,不应如此啊!”

“唉!文台啊,你是不知人心之险恶啊!”袁术说着屏退屋内众人,然后拉着孙坚的衣袖说道:“文台……试想一下,你若能攻入长安,救回陛下,必然能名扬于天下。此等挽救社稷于倒悬之举,足以使你位列三公!”

“可这又与袁绍何干?”孙坚不解地问道。

“家奴袁绍,看似心胸宽广,实则卑鄙小人,最会装模作样。家中长辈尚被欺骗,像你这样的忠义之士哪里会看穿他的真面目呢。此人无一日不想身居高位……所以才敢置讨逆大局于不顾……这事怪我啊!未能及时派兵驰援阳人城,以致功亏一篑,文台我对不起你啊!”袁术说完这番话,接着就假惺惺地哭了起来。

孙坚大为感动,略带歉意地说道:“孙坚有负后将军所托,惭愧啊!”

“此事不怪你!家奴袁绍既然做的了初一,那我们就做次十五。文台……我这就调拨兵马予你,你可有把握夺回阳人城,给那家奴点教训!”

孙坚面有难色道:“攻城倒不在话下,只是同室操戈,万一董卓来攻该如何是好?”

“这都什么时候了!顾不了那么多了!”袁术不满地催促道。

孙坚犹豫片刻后终于答应道:“孙坚必不负后将军所托!”

袁术听后松开孙坚的衣袖,站直身体整理好衣冠,义正言辞地说道:“破虏将军孙坚听令!”

“孙坚在!”

“我命你与公孙越带领本部兵马五千即刻发兵阳人城讨伐家奴袁绍,不得有误!”

“诺!”

袁术命令一经发出,孙坚与公孙越带着大军就出发了。阳人城的攻城战进行的异常惨烈,周昂顽强抵抗,到最后城虽然被攻破,可孙坚所带士卒伤亡惨重,同时公孙越在这场战争中为流矢所伤,很快因伤重不治身亡。公孙瓒与袁绍之间彻底结下了解不开的深仇。

袁绍与公孙瓒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化,不得不令双方暂时放弃原定的计划。

第九节 袁本初入主冀州 荀文若转投曹操(三)

董卓西迁,群雄争斗不休,青州黄巾军竟再度起事,从众高达三十余万人,浩浩荡荡地向渤海郡攻来,同时威胁冀州与幽州。袁绍拥有城防坚固的邺城作依托,可以对黄巾军视而不见,而公孙瓒则不得不先解决黄巾军,否则幽州必受其害,没有了根据地又何以同袁绍争高下。

三十万黄巾军在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公孙瓒面前不堪一击,先是于东光南被公孙瓒率步骑二万斩首三万余级,惊慌失措的黄巾军丢弃辎重争相逃亡,又被公孙瓒率骑兵赶上,半渡而击之,又死伤数万,余众尽数投降,仅俘虏就超过七万人,车辆、铠甲数不胜数,不到一月,公孙瓒的威名传遍关东。袁绍的形势急转直下,他根本没有料到公孙瓒会如此强势。

亡羊补牢的袁绍迅速将所佩渤海太宁印,交予公孙瓒的另外一个从弟公孙范,一是要兑现几个月前相邀公孙瓒谋冀州的承诺,二是希望能弥补公孙越之死带给公孙瓒的伤害。公孙瓒表面上接受了袁绍的补偿,从弟公孙范欣然赴任渤海郡,可暗地里却在调兵遣将。有袁术作为强援,加上自己士气如弘,岂有放着冀州不取,而只要一渤海郡之理?

公孙瓒没有立即发难,袁绍亦深知战争的脚步已越来越近,除了拖延时间,更要加紧准备,袁绍以新入冀州,急需贤才为名,广发集贤会,一时间豪杰争相赶往邺城,州牧府门庭若市,袁绍的势头又再次盖过了袁术。

收到消息的袁术暴跳如雷,当众大骂道:“一群没见识的竖子,我才是袁家正朔,那个家奴有何可取之处?”接着袁术飞书公孙瓒,信中言明袁绍并非袁家子弟,大可放心进攻。袁家绝不会插手此事,从而打消了公孙瓒因向袁绍发起攻击而开罪袁家的顾虑。

尽管整个冀州都因袁绍的到来而欢呼雀跃,可荀彧却是一个例外,虽然通过弟弟荀谌,可以在袁绍那里谋求到不错的职位,加上当年南阳何顒曾评价自己有“王佐之才”,袁绍也不止一次向荀彧许诺,只要他肯来其帐下做事,高官厚禄绝不在话下,可都被荀彧以才能不足婉拒了。

人人都言袁绍乃人中龙凤,不过当他与公孙瓒合作,阴谋夺取冀州的消息不胫而走后。这位世家子弟在荀彧心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身为联军盟主,谋立新君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都能做的出来,竟然还以忠臣良将自居。追随他不就等于做了大汉朝的乱臣贼子了吗?

再联想到被袁绍驾空,最终不得不离开冀州的韩馥,荀彧心里就要难受好一阵子。韩馥是没有什么才能,可他对自己一家有活命之恩,董卓专权,朝堂混乱,地方流寇四起,若没韩馥带兵护送,自己一家老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到达冀州,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活命之恩呢?

正当荀彧犹豫不决的时候,从陈留那边传来消息,韩馥自杀了!据说袁绍派人向陈留太守张邈送信,要求张邈杀掉韩馥,就在使者与张邈窃窃私语的时候,在坐的韩馥借故入厕,之后就在厕所用刮削简牍的书刀自杀了。

听闻消息的荀彧如遭雷击,惊立在当场许久都没有挪动一步。袁绍以令人不齿的手段夺取城池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赶尽杀绝。才智平庸的韩馥对袁绍没有半点威胁,更有大恩于袁绍,这样的行为与禽兽何异?荀彧心中一阵悲凉,这世上还有谁愿意拯救这支离破碎的河山。

洛阳乱,可以避祸家乡;豫州乱,可以避祸冀州;冀州若再乱,还能避向哪里?此时若不挺身而出挽救社稷,恐怕以后想挽救也无能为力了。

韩馥的死令荀彧再无半点犹豫。在当前的几大势力中,董卓残暴失人心;袁术猜忌多疑难成大事;公孙瓒有勇无谋早晚失败;袁绍虽远胜他们,可终归是一条包藏祸心的恶狼。辅佐这样的一个人对自己最大的耻辱,将家人托付给弟弟荀谌后,荀彧一人一骑离开冀州——前往东郡去碰碰运气,去跟驻守在那里的一个人谈谈彼此的未来。

从邺城到东郡的路上,荀彧脑子里回荡的只有一句话“诸君可向北参见新君,我一人向西称臣。”这世上追随一个人要看对方的地位、实力。说这话的曹操论军队不过几千人,论地盘更是只有弹丸之地。至于说威望,哪里比的上四世三公、名满天下的老袁家。可是这一句话却是大汉王朝仅存的希望。

荀彧的到来,令曹操欣喜若狂,与声势浩大的袁绍相比,曹操此时正值内外交困之际,自扬州募兵以来,厄运就一直随行曹操左右,军队哗变,士卒逃离,现在曹操手中只剩不到一千士卒,若不是有夏侯惇等亲信苦苦支撑,曹操早已败亡了。

这一年荀彧二十九岁,曹操三十五岁。

适逢天降大雪,曹操以赏雪为名,与荀彧二人策马城外商讨国家大事。

远山近林,银装素裹,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天气虽冷,却难以阻止二人赏雪的雅兴。马行至一小湖处,曹操停了下来,开口向荀彧说道:“时逢大雪,人皆躲在屋中取暖,文若能与我共赏雪景,此乃曹操三生有幸,能在饥寒交迫之际相助于我,胜过他人百倍。”

天气实在太冷了,荀彧哈着热气,搓着手向曹操回道:“荀彧此来是想助明公一臂之力,董卓残暴无度,袁术勇而无断,袁绍外宽内窄,刘表则垂垂老矣,能安天下者只有明公一人,荀彧愿追随明公左右,同明公一道还天下于太平。”

曹操听后大为感动,能在内外交困之中帮助自己是出于大义,其所言必为肺腹之词,曹操亦将现状和盘托出:“不瞒文若,现如今我正处困顿之中,既无坚城以自守,又无强援可以依靠,兵卒不过千人,粮食不足百日,周围强敌环伺,不知文若可有何破解之法?”

荀彧扬起马鞭指向北方,开口说道:“如今袁绍与公孙瓒已势同水火,不日将掀开大战,论兵力公孙瓒实强于袁绍,但公孙瓒勇而无谋,早晚为袁绍所败,明公可引袁绍为强援,这样即使无坚城,别人亦不会冒着开罪袁绍的风险来攻击明公。”

“果然深谋远虑,可是袁绍若击败公孙瓒,我辈更加无法与其争锋了啊。”曹操一语道破荀彧所献之计的不足。

荀彧微微一笑,马鞭遥指南方,继续说道:“袁术虽与袁绍彻底决裂,可他亦不会为了打击袁绍而去支援公孙瓒,荆襄九郡物产丰富,现刘表已坐拥八郡,袁术必会趁刘表根基未稳之时,谋取荆襄之地,此前袁术横征暴敛,已使整个荆襄之地怨声载道,所以刘表与袁术之间必有一场恶战。若袁术胜,以其贪得无厌的性情,必遭至地方豪强反对;若刘表胜,其已是垂暮之年,守土尚可,开拓已决无可能了。”

曹操已将荀彧的言外之意听得清清楚楚,北方与南方大战即将暴发,论实力曹操无法与袁绍、袁术相提并论,可中原地区其他群雄皆不是曹操的对手,值此良机可大力发展自己的实力。曹操开怀大笑道:“能得荀文若相助,犹如子房在侧,从此我无忧矣!”

曹操听懂了荀彧,荀彧亦读懂了曹操,真英雄从不会因身逢挫折而失去信心,值此内外交困之际,还能放声大笑的,遍寻天下,亦找不出几人能与曹操相提并论。

因孙坚的连续打击,董卓退守长安龟缩不出。此时的关东群雄大部分都似乎忘记了皇帝的存在。袁绍与袁术兄弟二人矛盾公开化,迅速将群雄分成两个阵营,公孙瓒联合袁术,刘表联合袁绍,南北各自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黄巾军残余再次趁乱起事,夹缝中生存的曹操,以及尚在公孙瓒帐下供事的刘备,又该如何在这大争之世占得一席之地呢?

【注1】:豫让,战国时期著名刺客。为报智伯的知遇之恩,不惜以漆涂身改变相貌,吞下火炭改变声音来刺杀赵襄子。最终失败以死谢智伯。

第四卷 场景、剧情及历史出处 上

(提前发个预告,不少兄弟反映更的少,读得不过瘾。那明天也就是7月13日周六两更两章)

第一节黄巾之乱结束后董卓的发家史

无论演义还是正史,熟悉三国的人都知道董卓在黄巾之乱的时候因为作战不利而被贬为庶人。但他又东山再起了,这并不怪汉灵帝刘宏,主要是因为西凉地区羌人对汉朝的威胁。在《三国演义》里,罗贯中为了营造出董卓、曹操不得人心的环境,特别把马腾、韩遂的形象写得较为正面。实际上此二人都属于胡化的汉人,同董卓一样与西羌的许多部落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东汉末期西羌对汉朝的威胁是非常巨大的,严重的时候就连三辅地区,也就是长安周边都不太平。就在黄巾之乱结束后,西凉边章、韩遂所部十余万人作乱,杀掉了金城太守陈懿、以诛杀宦官为名,趁机向长安地区发兵。作为应对,汉灵帝刘宏派遣能征善战的皇甫嵩讨伐,结果无功而返,西凉地区的叛乱更加严重。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宏命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带兵解决西凉的羌人作乱。那么熟悉西凉环境,有善于在西凉作战的董卓自然就有了用武之地。

在小说当中,没有详细描写这段历史主要是因为文字少了交代不清楚,写多了就要从东汉初年伏波将军马援讲起,这样会严重偏离主线。所以就以孙坚和部下的对话,简要介绍了董卓再度发家的过程。

历史出处《后汉书董卓传》:(中平元年)其冬,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关群盗反叛,遂共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杀护羌校尉泠征。伯玉等乃劫致金城人边章、韩遂。使专任军政,共杀金城太守陈懿,攻烧州郡。明年春,将数万骑入寇三辅,侵逼园陵,托诛宦官为名。诏以卓为中郎将,副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征之。嵩以无功免归,而边章、韩遂等大盛。朝廷复以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假节,执金吾袁滂为副。拜卓破虏将军,与荡寇将军周慎并统于温。并诸郡兵步骑合十余万,屯美阳,以卫园陵。章、遂亦进兵美阳。温、卓与战,辄不利。十一月,夜有流星如火,光长十余丈,照章、遂营中,驴马尽鸣。贼以为不祥,欲归金城。卓闻之喜,明日,乃与右扶风鲍鸿等并兵俱攻,大破之,斩首数千级。章、遂败走榆中,温乃遣周慎将三万人追讨之。温参军事孙坚说慎曰:“贼城中无谷,当外转粮食。坚愿得万人断其运道,将军以大兵继后,贼必困乏而不敢战。若走入羌中,并力讨之,则凉州可定也。”慎不从,引军围榆中城。而章、遂分屯葵园狭,反断慎运道。慎惧,乃弃车重而退。温时亦使卓将兵三万讨先零羌,卓于望垣北。为羌胡所围,粮食乏绝,进退逼急。乃于所度水中伪立{阝焉},以为捕鱼,而潜从{阝焉}下过军。比贼追之,决水已深,不得度。时众军败退,唯卓全师而还,屯于扶风,封斄乡侯,邑千户。

第二节曹操杀吕伯奢一家的考证

在《三国演义》中,曹操杀吕伯奢一家成为陈宫与曹操分道扬镳的关键所在。但在正史当中,在中牟释放曹操的是一位不知名的小官。曹操见到陈宫的时候已经是在陈留与张邈汇合之后的事情了。至于曹操杀吕伯奢一家确有其事,因此也引发了“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人生格言。

这段历史扑朔迷离,在王璨写的《英雄记》这也是魏书采用的部分,是这样记载曹操杀吕伯奢一家的经过的:曹操来到吕伯奢家,但是他不在家,吕伯奢的儿子与宾客想打劫曹操,因此双发爆发了冲突。结果是曹操杀了吕伯奢一家后迅速逃亡,但没有交代吕伯奢怎么样了。但从后来曹操功成名就后去祭奠吕伯奢大致可以推测出,曹操为以防万一还是杀吕伯奢灭口的。这也是曹操的人生黑点之一,王璨并没有在《英雄记》中写下来。考虑到王璨所担任的职位——丞相掾,这相当于曹操的秘书,应该比较清楚的听曹操讲过这一段旧事。曹操也没有必要为自己遮掩,毕竟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岁月,如果自己不说也没人知道。

至于《三国演义》中曹操杀吕伯奢一家的经过,则是结合《世说新语》与《孙盛杂记》中的说法,经过艺术加工写出来的一段故事。

历史出处,《魏书》(选用《英雄记》的说法)曰:太祖以卓终必覆败,遂不就拜,逃归乡里。从数骑过故人成皋吕伯奢;伯奢不在,其子与宾客共劫太祖,取马及物,太祖手刃击杀数人。《世说新语》曰:太祖过伯奢。伯奢出行,五子皆在,备宾主礼。太祖自以背卓命,疑其图己,手剑夜杀八人而去。《孙盛杂记》曰:太祖闻其食器声,以为图己,遂夜杀之。既而凄怆曰:“宁我负人,毋人负我!“遂行。

第三节董卓在洛阳的所作所为

公元一八九年是东汉名存实亡的元年,这一年董卓废汉少帝而立汉献帝,这样一来汉朝的权力格局被彻底打破。董卓在洛阳的统治并不稳固,为此他必须要拉拢世家门阀。比如任命反对自己废立的袁绍为渤海太守,拉拢太傅袁隗一起拥立新君。

董卓的所作所为还不足以使群雄冒着被杀的风险起兵,袁绍在渤海郡也处于被监视的状态。可是董卓在洛阳的所作所为直接使他站到了所有世家的对立面,洛阳对董卓的西凉军来说是一座巨大的宝库,他放纵手下烧杀抢掠。在造成了巨大的人员以及财产伤亡后,群雄决定站在袁绍这边起兵反对董卓,但从后面他们大部分的表现来看,这场战争还是被看作袁家与西凉军阀的战争,摇旗呐喊的人居多,真正出力的人却非常少。

历史出处,《资治通鉴卷五十九》,董卓性残忍,一旦专政,据有国家甲兵、珍宝,威震天下,所愿无极,语宾客曰:“我相,贵无上也!“侍御史扰龙宗诣卓白事,不解剑,立挝杀之。是时,洛中贵戚,室第相望,金帛财产,家家充积,卓纵放兵士,突其庐舍,剽虏资物,妻略妇女,不避贵贱。人情崩恐,不保朝夕。卓购求袁绍急,周毖、伍琼说卓曰:“夫废立大事,非常人所及。袁绍不达大体,恐惧出奔,非有它志。今急购之,势必为变。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若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则山东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绍喜于免罪,必无患矣。“卓以为然,乃即拜绍勃海太守,封邟乡侯。又以袁术为后将军,曹操为骁骑校尉。

袁绍在勃海,冀州牧韩馥遣数部从事守之,不得动摇。东郡太守桥瑁,诈作京师三公移书与州郡,陈卓罪恶,云:“见逼迫,无以自救,企望义兵,解国患难。“馥得移,请诸从事问曰:“今当助袁氏邪,助董氏邪?“

第四节曹操的荥阳汴水之败

诸侯联军的实力是远在董卓之上的,这点从孙坚后来的表现就能看出。孙坚仅以很少的兵力就能令董卓焦头烂额,这说明董卓所部战斗力非常有限。一者军队组成杂乱无章,许多支军队的组合。再者,董卓本人又格外偏心西凉兵,导致其他部属与西凉部矛盾逐步升级,军心不稳。

进军洛阳的关键是拿下荥阳,这是皇城洛阳东边的门户,还有一个很大的粮仓——敖仓。拿下荥阳等于掌握战争的主动权,但是在这中间有一个问题:董卓被消灭后,权力就会重新分配。那个时候谁手上的实力强,谁就有话语权,因为讨伐董卓的战功是一体的,等到具体封赏的时候,靠得就是各自手上军队的数量。因为外戚何家已经倒台,新登基的汉献帝刘协并没有强力的外家支持,谁都想成为董卓第二。

在诸侯这样的心态下,曹操的失败就是一种必然,他的游说再有道理,也不可能打动诸侯。也是经历了荥阳卞水的失败后,曹操本人也变得现实起来。

历史出处,《三国志武帝纪》,太祖曰:“举义兵以诛暴乱,大众已合,诸君何疑?向使董卓闻山东兵起,倚王室之重,据二周之险,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为患。今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不可失也。“遂引兵西,将据成皋。邈遣将卫兹分兵随太祖。到荥阳汴水,遇卓将徐荣,与战不利,士卒死伤甚多。太祖为流矢所中,所乘马被创,从弟洪以马与太祖,得夜遁去。荣见太祖所将兵少,力战尽日,谓酸枣未易攻也,亦引兵还。

太祖到酸枣,诸军兵十馀万,日置酒高会,不图进取。太祖责让之,因为谋曰:“诸君听吾计,使勃海引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诸将守成皋,据敖仓,塞轘辕、太谷,全制其险;使袁将军率南阳之军军丹、析,入武关,以震三辅:皆高垒深壁,勿与战,益为疑兵,示天下形势,以顺诛逆,可立定也。今兵以义动,持疑而不进,失天下之望,窃为诸君耻之!“邈等不能用。

场景、剧情及历史出处 下

第五节孙坚在起兵初期的作为

这一节在写孙坚的过程中,只是简要提了下孙坚在鲁阳与袁术汇合前所做的两件事:第一件事杀荆州刺史王睿,第二件事诱杀南阳太守张咨。这两件事的直接后果导致荆襄地区局势失控,以至于盗贼四起,加之袁术的肆意妄为,使得这一地区百姓苦不堪言。直到刘表入主荆州后,才使得荆襄大部分地区安定下来。导致这一局面的人就是孙坚,所以关于孙坚的评价呈现两极分化的局面。

在小说中略过了这部分情节,倒不是有意为孙坚遮掩这段不光彩的历史。孙坚杀王睿与张咨的原因很复杂,一部分是因为这两人并没有表现出讨伐董卓的意向,属于观望的中间派。对于孙坚来说,万一此二人倒向董卓,很容易陷入前后夹击的局面。

孙坚的出身问题。孙坚的父亲孙钟是一瓜农,这样的身份是被士人瞧不起的。

孙坚早年做官的时候,一些行为也令人鄙视。比如在迎娶吴夫人的时候,就采用了强硬的逼婚手段。另外还做过打家劫舍的勾当,因为吴夫人在用“轻狡”这个词来形容孙坚。自己的老婆用如此贬义词来形容自己的老公,可见孙坚都做了些什么。

小说当中如果要描写这些经过必然会严重偏离主线,所以就只好一笔带过了。至于孙坚其人如何,大家见仁见智吧。

孙坚相关考证,方诗铭《三国人物散论“轻狡”之徒孙坚》:《三国志吴志吴夫人传》说:“孙坚闻其(吴夫人)才貌,欲娶之,吴氏亲戚嫌(孙)坚轻狡,将拒焉,坚甚以惭恨。(吴)夫人谓亲戚曰:‘何爱一女以取祸乎如有不遇,命也!’于是遂许为婚。”吴夫人亲族拒婚的原因是由于孙坚“轻狡”,吴夫人被迫赞同的理由则是深恐因此“取祸”,给亲族带来横祸。因此,从吴氏亲族的态度看来,孙坚本人是为人们所不齿的;从吴夫人的话语看来,则又是为人们所畏惧的。虽然这仅是在婚姻问题上的简短对话,却给人们以进一步探索的重要启示,即什么是“轻狡”?为什么拒绝孙坚这个“轻狡”之徒的婚姻却可以“取祸”?

无疑,“轻狡”在当时是一个严重的贬词。《后汉书杨终传》说:“要结轻狡无行之客”,说明“轻狡”属于“无行”,用今天的语音来说即是无赖。同书《袁绍传》又说:“僄狡锋侠”,李贤注引《方言》:“僄,轻也”,认为“‘僄’或作‘剽’,劫财物也”。同书《王涣传》李贤注也说:“剽,劫夺也。”因此,“轻狡”即是“剽狡”,亦即“劫财物”之意。这进一步说明,“轻狡”还不是一般的“无行”,而是属于打家劫舍的绿林强盗行径。十分明显,孙坚这个“轻狡”之徒,当然为当时富春人们所不齿,也为人们所畏惧。

第六节董卓为何不重用徐荣

徐荣是董卓阵营唯一一名能力挫曹操与孙坚的将领,而且他几乎令二人命丧其手。这里面就出现一个问题,董卓面临诸侯联军的庞大攻势,为何不用两战全胜的徐荣,史书里并没有给我们详细的答案。但是我们还是可以从一些小细节当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第一件事,曹操荥阳汴水失败后,屯兵于酸枣的诸侯联军不再有任何动作。这些人当中有没有暗中与董卓联络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是西线的讨董联军不再有任何动作却是不争的事实。

第二件事,刘表控制荆州。刘表是被董卓派往荆州的官员,在当时被诸侯看作是董卓的人。刘表本人也没有表明自己的政治倾向,他于公元一九零年入主荆州。然后上表袁术为南阳太守,这个动作很耐人寻味,此时刘表上表天子,实际上是表示对董卓的服从。但是又举荐的是董卓的敌人袁术,示好两边更是表明自己不会参与到这场政治军事的斗争中。

徐荣大败孙坚是在一九一年,对于董卓来说,孙坚惨败,袁术不过是一纨绔子弟,刘表不会站队袁术。自己在南线已经没必要倚重徐荣这样的非嫡系,所以才有了惨重的失败。

历史出处,《三国志孙破虏讨逆传》(孙)坚移屯梁东,大为卓军所攻,坚与数十骑溃围而出。坚常著赤罽帻,乃脱帻令亲近将祖茂著之。卓骑争逐茂,故坚从间道得免。茂困迫,下马,以帻冠冢间烧柱,因伏草中。卓骑望见,围绕数重,定近觉是柱,乃去。坚复相收兵,合战於阳人,大破卓军,枭其都督华雄等。是时,或间坚於术,术怀疑,不运军粮。

第七节、第八节袁氏兄弟的所作所为

当孙坚对董卓取得一系列胜利后,诸侯联军开始分崩离析。二袁的矛盾也在这个时候显露出来,因为董卓的失败是可以预见的,诸侯几乎都是袁家的门生故吏。任谁都能看出来,只要消灭了董卓,袁家将左右朝局。

现在摆在袁家面前的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自己称帝,要么学做霍光。这一时期,刘氏江山的思想深入人心,贸然称帝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所以袁绍想奉刘虞为君,作为袁绍竞争者的袁术显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么二袁的矛盾在这个时候完全显露出来,袁绍的行为也使得袁术滋生了更大的野心,那就是称帝。因为孙坚不但迫使董卓退守长安,他还从洛阳的废墟中找到了传国玉玺。

历史出处,《三国志袁绍传》与《三国志袁术传》,(袁)绍自号车骑将军,主盟,与冀州牧韩馥立幽州牧刘虞为帝,遣使奉章诣虞,虞不敢受。后馥军安平,为公孙瓒所败。瓒遂引兵入冀州,以讨卓为名,内欲袭馥。

(袁)术亦畏卓之祸,出奔南阳。会长沙太守孙坚杀南阳太守张咨,术得据其郡。南阳户口数百万,而术奢淫肆欲,徵敛无度,百姓苦之。既与绍有隙,又与刘表不平而北连公孙瓒;绍与瓒不和而南连刘表。其兄弟携贰,舍近交远如此。

第九节荀彧不投袁绍

袁绍入主冀州,得到了一块足以成就帝王之事的根据地。东汉开国帝王光武帝刘秀就在冀州发家成事,袁绍又格外看中荀彧的才能。在入主冀州后,对荀彧的招揽可以说是不遗余力的,但是荀彧还是舍弃了袁绍而转投势单力薄的曹操。

荀彧放弃袁绍,史书上只提到了,他觉得袁绍不能成大事。但是究其根本,袁绍为一己之私而要拥立新君,这根本不是为人臣子所能做的事情。然后在得到冀州后,对韩馥的恩将仇报,使得荀彧彻底看清了袁绍的真面目。这样一个人能做一方霸主,终究难成大事。从这点来看,荀彧的眼光还是非常的独到。

历史出处,《三国志荀彧传》,而袁绍已夺馥位,待(荀)彧以上宾之礼。彧弟谌及同郡辛评、郭图,皆为绍所任。彧度绍终不能成大事,时太祖为奋武将军,在东郡,初平二年,彧去绍从太祖。太祖大悦曰:“吾之子房也。“以为司马,时年二十九。

第一节 群雄坐山观虎斗 刘玄德绝境求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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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乱世群雄纷争,若想笑到最后,首先要学做渔翁。联军发生内讧,讨董大业戛然而止,局势也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长安城内,李儒正在太师府的花园内为志得意满的董卓讲解当前的局势。

“李儒,前日我收到消息说二袁决裂了,你觉得是否应该趁机出兵剪灭他们啊!”

李儒摇头笑道:“不止是二袁决裂,现在山东群雄个个心怀鬼胎。袁绍拥立刘虞不成,竟然利用公孙瓒夺了韩馥的冀州。气愤不已的公孙瓒正在厉兵秣马,准备对冀州进攻。山阳刘表也已顺利占领荆州,袁术已失去后方,现已全军南下,不日将会在荆州爆发一场恶战。”

李儒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眼董卓,确定对方没有任何异样后才继续说道:“太师若要发兵山东,群雄必然再度合而为一。战事难免胶着,依属下看,不如坐山观虎斗。他们两两捉对厮杀,最后的胜者必然还有一番恶斗,等到两败俱伤后,太师再去做那得利的渔翁,岂不美哉?”

“好,说得好!”董卓夸奖道:“就按你李儒说的,先按兵不动,等他们分出胜负再做计较……”

二人同时放声大笑,几只在园中觅食的鸟雀受到惊吓后,急忙振翅高飞。李儒趁机向董卓献媚道:“春鸟报喜,这可是个好兆头啊!”

鲁阳城中,袁术与孙坚围坐在地图前,商讨下一步的行动。

袁术用手指着冀州所在兴奋地说道:“文台,公孙瓒派人送来消息准备发兵冀州,这下那家奴该有麻烦了。”

孙坚开口问道:“后将军,你是要我带兵相助公孙瓒?”

“诶……文台怎会有如此想法?”

“昔日袁绍派人攻占阳人城断我粮道,其从弟公孙越又因助我夺回阳人城不幸战死。于情于理,我们都要助公孙瓒一臂之力啊!”

“文台未免太过耿直了!”袁术不以为然地说道,“公孙瓒狼子野心,觊觎冀州多时,因此才上了那家奴袁绍的当。他能派兵助我,不过是想让我替他对付家奴,我又岂会因为他的一点恩惠去做这等蠢事!”

“那我们按兵不动?”孙坚试探性地问道。

“袁绍与公孙瓒相争,董卓那老贼断然不会无动于衷。冀州战事一结束,就是董卓出兵之时。我们则可趁机夺回被刘表老匹夫占据的荆州,然后再挥师北上。天下可一战而定!”

“后将军深谋远虑,我不如也!”

“哈哈哈……”袁术拍着孙坚的后背狂笑道,“文台,只要能夺回荆州,日后我保证你位列三公!”

“谢后将军!”孙坚急忙称谢的同时,心中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疑问,他竟然向自己许诺位列三公,这未免太过离谱,难道他有其他的企图?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孙坚隐隐约约觉得现在所做的一切已经开始偏离自己的初衷。

幽州公孙瓒军营,已被他表为平原相的刘备正翻身下马,在两名魁梧壮汉的陪伴下快步走向中军大帐。

当刘备看到大帐前因大风不断翻滚的旌旗突然停下了脚步。从黄巾之乱到现在,已过去将近八年了。在这八年的时间里,历经千辛万苦,无数次的出生入死,自己却依然只是名小小的平原相,而且这个官职还是在同窗好友公孙瓒帮助下获得的。难道我刘备真的不能像先祖一样得到老天的眷顾吗?

刘备一时间百感交集,思绪也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黄巾之乱爆发的那一刻。

黄巾之乱爆发后,刘备所在的涿郡毗邻黄巾军闹得最为猖狂的冀州,涿郡的处境非常不妙。县衙的门前贴出朝廷征讨黄巾军的榜文,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协助朝廷破黄巾军的各项奖励。

刘备有三种选择,一是加入逃难的队伍,离开涿郡;二是留在涿郡,一切照旧,赌黄巾军不会攻打这里;三是响应朝廷的号召,对抗黄巾军,以求封妻荫子。至于加入黄巾军,见过世面的刘备自然懂得一群乌合之众又怎么可能长久。

作为炮灰加入到朝廷征讨黄巾军的大队人马当中,把自己的生命交到别人手里,通过奋勇杀敌,从死人堆里找寻自己的梦想,这是最下策。自行组建一支队伍,黄巾军又不是只有张角,小股叛军到处都是,柿子捡软的捏,消灭其中一部分,战功便到手了。只不过招募军队一要有威望,二要有钱财,刘备在大脑中飞快的谋划着一切。

威望自己虽然没有,可前往冀州平叛的将帅是曾经的九江太守卢植,卢植出自涿县,既是刘备的同乡,又是他的老师,以卢植学生的名义募兵,自然事半功倍。至于钱粮,本郡富豪张飞家产丰厚,又素有大志,不妨与其相商,若能得到他的资助,所有问题将迎刃而解。

在拜会张飞之前,刘备认真准备了一番,除了反复练习游说张飞的对话,刘备更是拿出了当年在太学读书时所穿戴的衣冠,待一切准备妥当后,刘备便径直前往张飞的府第。

天下大乱不只是穷人的灾难,对于张飞这样的富豪来说更是生死存亡的考验。家大业大自然不能同普通人一样舍家抛业去逃生。若是留在家乡,万一有黄巾军前来劫掠,没有重军防守难免任人鱼肉,尤其像自己这样的豪门富户,自然是重点光顾的对象,更重要的是,全家老小的性命都难以保全。

读书习字、练武强身已成为张飞生活的一部分,多年下来,张飞已练就了一身武艺。无论是舍弃家业逃亡,还是留在家中等死,都并非张飞心中所想。正在踌躇间,门人来报:中郎将卢植的学生,涿郡刘备前来商议对抗黄巾贼一事。

厚重的大门在下人的推动下缓缓开启,张飞的身影随着大门开启一点点呈现在刘备面前:俊朗的面容,魁梧的身形。直觉告诉刘备,这就是他多年一直要寻找的人,虽从未谋面,感觉却像已相识多年的老友,亲切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人世间惊鸿一瞥却造就一生的缘分。

张飞在刘备眼中如同挚友,刘备在张飞心中亦宛如故知,儒雅的外表下充满了亲和力,一种能与之同甘苦共患难的感觉涌上心头,如果说冥冥之中自己要跟随一个人去建功立业,那毫无疑问就是矗立在门外的刘备。

第一节 群雄坐山观虎斗 刘玄德绝境求生(二)

“先生上门赐教,飞未曾远迎,还望先生恕罪。”张飞赶忙冲到门外,走到刘备近前,抱拳行礼道。

“益德(张飞字)言重了,今日上门实在唐突,只是国家有难,地方危在旦夕,不得不前来拜会,还望益德莫怪才是。”刘备赶忙走前两步,还礼说道。

张飞一只手抓着刘备的手腕,另一只手指向内宅,声音率直而爽朗:“我正因黄巾贼扰境一事烦恼,却不曾想先生竟能登门赐教,我已着人略备薄酒,我们里面详谈。”不待刘备回应,张飞便拉着刘备直奔前厅。

宾主落座后,张飞频频向刘备敬酒,刘备亦还礼回敬,双方在寒暄中很快熟络起来,酒过三巡,红光满面的张飞开口问道:“听闻先生师从卢植,此番上门赐教,可是为了对抗黄巾贼人?”

面带微笑的刘备将酒盏放在桌上,谦逊地回道:“确实如此,实不相瞒,此番登门,正是为此事而来。”

“哦?”张飞登时来了兴致,充满期待道,“愿闻其详。”

“近日衙门处已贴出榜文,黄巾贼四处作乱,朝廷已派出大军平叛,同时要求各郡组织军队进行抵抗,此刻若我辈不能挺身而出,涿郡迟早亡于贼人之手。”

“先生之言亦是我担忧之处,我也想为国除害,奈何报国无门,若有先生指引,我愿效力于卢植麾下,在沙场与贼人决一死战。”

刘备略一迟疑,思索片刻才回答道:“老师已带大军开赴冀州前线,此刻正与贼首张角鏖战正酣,你我二人冒然前去,非但无助于战事,还有可能拖累家师。”

张飞听完刘备的一番陈述,心中有些疑惑,他本以为刘备此番前来是与他相商,一同去投奔卢植,从而建立一番功业,可刘备明显没有这个意思。

张飞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刘备心中一凛,此行能否成功的时刻已然到来。他的表情变得郑重起来,刘备眉头上挑,一些怒容浮现在他的面孔之上。

刘备的声音低沉又充满了伤感:“哎!真的是一言难尽啊,昔日我于太学求学,师从卢植,本想由此进入朝堂,报效国家,奈何朝中宦官横行,士人屡遭迫害,老师因屡次上书宦官擅权而遭奸人排挤,我亦因此而难入朝堂。想我乃中山靖王之后,却不能为我大汉扫清奸人,只能坐看老师受责,名士逃亡,每念及此处,我的心中便难以自己。”

刘备说着说着眼圈都有些红了,一旁的张飞也跟着攥紧了拳头,刘备又继而说道:“今日黄巾之乱,归根结底乃是奸人蒙蔽圣听所致,我之所以厚颜上门,就是盼望益德贤弟能与我一起,招兵买马对抗黄巾贼人,一来可使家乡免于兵祸,二来可为老师分忧解难,由其专心对付张角贼人,他日一旦张角败亡,老师必受陛下重用。届时,由老师向陛下禀明我等军功,建功立业自不在话下。”

刘备的陈述慷慨激昂,荡气回肠,瞬间激起了张飞那颗充满豪情壮志的心。人活一世,良机难遇,知己难求。就在这一刻,张飞拥有了想要的一切,他早已厌倦了平凡的生活,平日里的勤学苦练等待的不就是今天么?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更何况已到了生死存亡之时呢。张飞已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澎湃,他立即从坐席起身,飞快地奔向客座,然后拜倒在刘备近前,大声地说道:“我愿追随先生左右,平定乱世,建功立业!”

刘备亦起身来到张飞近前,同样行礼道:“能得贤弟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张飞倾尽家财与刘备一同招募军队,涿郡很快安定了下来,周边受到黄巾军侵扰的郡县之人纷纷前来依附。刘备强大的感召力更赢得了许多地方豪强的支持,其中中山大商人张世平、苏双携带千金、战马,专程来资助刘备,一支数百人、装备精良的军队很快建立起来。

等到涿郡彻底安定后,刘备又带领这支军队南征北讨,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浴血奋战,见证了无数次的杀戮与死亡,刘备的英名开始在涿郡一带传播……

在与黄巾军战斗的过程中,刘备与张飞数次险象环生,每当这个时候,总有一个人挺身而出,使他们屡次化险为夷。此人姓关名羽,字长生,加入刘备之前是涿郡的一名小贩。关羽熟读春秋,深谙兵法,刘备与张飞对此感到非常奇怪,以关羽的本事为何甘愿在涿郡当一名小贩。关羽告诉二人,原来他本是河东人士,自幼便立下鸿鹄之志,待武艺大成时,想加入汉军杀敌立功,奈何征兵的官吏百般刁难,关羽一怒之下杀了刁难他的官吏后开始亡命天涯。从此隐姓埋名,四海为家,直到在涿郡遇到刘备征兵讨伐黄巾军,想通过杀敌立功洗去逃犯的耻辱。

一身非凡的武艺,同时又懂带兵打仗,外加令人同情的遭遇,关羽很快成为刘备与张飞的挚友。三个人在战斗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情若兄弟。

刘备为大哥,张飞因年龄最小,成为三弟。关羽,年龄虽超过刘备些许,但因为佩服刘备的见识,自愿以小弟自称,他的字也由长生改成了云长。三人间这份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感情确是刘备拿自己的生命换来的。

在一次与黄巾军的交锋中战,刘、关、张三人带头冲锋,起初战事进展顺利,不料敌人却有援军赶到,战场形势突然逆转。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刘备所率士兵被吓跑无数,冲在最前面的三人很快陷入到敌军的层层包围之中。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刘备对关羽、张飞二人说道:“云长,益德,快走!我来殿后!”

“大哥!”关羽言语间还有犹豫,刘备怒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安全了,我才能抽身,要不谁也走不了。”

张飞见刘备说得如此坚决,拉着关羽向敌人最少的方向冲去。绝境之中激起了二人求生的意志,只见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人马合一,兵器上下翻滚,转眼间连杀数人,敌人见关羽张飞如此难缠,全部都涌向还在孤军奋战的刘备那边。关羽,张飞趁势离开了战场,再回头时,只剩下黑压压的人群以及在人群中奋力拼杀的刘备。

“二哥,我们得去救大哥啊!”

“唉……”关羽一声悲叹拉着张飞的袖子说道,“三弟,再杀进去,我们今天全都要死在这了,大哥拿命保护我们出来,就是要我们活着为他报仇啊!”

“二哥!”张飞已经泣不成声。

二人向着刘备厮杀的方向深行一礼,流着泪一拽缰绳离开了这无情战场。

深陷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没有援军,投降也只有死路一条,在没有任何杀出重围的可能下,如何活下去?

第一节 群雄坐山观虎斗 刘玄德绝境求生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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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如项羽,战至筋疲力尽的那一刻乌江自刎;弱者则会在失去求生的欲望后于乱军之中被敌人砍掉头颅。这本就是一个不公平的世界,谁会去救一个无名小卒,又有谁会在乎一个无名小卒的生命。即便是投降了也不会有人愿意为他付上一个铜板的赎金。

出身于底层平民的刘备心里很清楚,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除了勇气与智慧外,他还需要一些运气。一个能让他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运气。在乱军之中,他找准间隙向着远处看了一眼,关羽、张飞已经安然离开战场。他心中大定,今天只要能在这个战场中活下来,从今往后这二人将会死心塌地跟随自己去拼杀,这是他能翻身的唯一凭借。

赌吧!赌上自己这条性命。赌赢了,那就纵横天下;赌输了,他也不过是死在这场动乱中无数平民中的一员。刘备此刻心如明镜,他见到一名黄巾军用长矛刺向自己,机会终于来了,刘备侧身迎向长矛,当毛尖刺穿皮甲,划破皮肤的时候,刘备趁势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握住矛杆倒在了地上。

这一刻,他把自己的性命全部交给了命运。如果敌人趁势再补一矛,明年的今天就会是自己的忌日。还好身上的皮甲救了自己一命,破损的皮甲是卖不上好价钱的。刺中刘备的黄巾军俯下身来探了探刘备的鼻息,在确认对方已经没有呼吸后,便将刘备身上的皮甲整个给拔了下来。接着又从上到下的摸索了一遍,确认刘备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物事后,再将刘备的“尸体”一脚踹开,更换下一个目标去搜刮战利品。

伤口的鲜血汨汨流个不停,对方粗鲁的动作不时地会牵动到伤口,刘备一方面要屏住呼吸,另一方面要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他的意志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此时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活下去,说什么都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在这个世上打拼。”

黄巾军走了,战场再度回归平静。暴露在空气中的尸体引来一群群觅食的乌鸦。因为大量失血几近昏迷的刘备强行睁开了眼睛。他赌赢了,在几乎必死的局面之中赌到了一条命。此时的他别说站起身来作走两步,就是发出呼救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到了。

他睁开双眼,凝望天空,感受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离开自己的躯壳,他用尽全力喊了一声,结果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苍天啊!你怎能如此对我!我好不容易活了下来,难到就要步这些死人的后尘吗?”刘备在心里怒吼完之后便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刘备悠悠醒转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在一辆牛车之上,紧接着他就听到关羽、张飞喜极而泣的声音,“大哥,你可算醒了。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全身发凉,只有胸口还有一口热乎气。我们……我们还以为……”话说道一半,就连张飞这样的硬汉都说不下去了。刘备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俩……没事……没事我就放心了,作兄长的……对不住你们啊。”

“大哥!别再说了!”从不流泪的关羽听到刘备这句话,心中的热血因刘备的付出而沸腾,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不过数面之缘,刘备竟能舍身相救,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誓死追随吗?

黄巾之乱结束,刘备因战功被授予安喜县尉,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职位,刚做了几天官,奉朝廷诏命考核政绩的督邮便来到了安喜县,刘备本以为自己的一番努力会得到朝廷的嘉奖,却不曾想督邮竟对自己避而不见,甚至还命人放出话来:希望刘备最好能主动辞官,这样还能保留些体面。人生再一次面临抉择,刘备召集张飞、关羽二人来到县衙后院,商议眼前所遇到的新危机。

关羽率先开口说道:“大哥,依我看不必对此过多计较,这督邮明显狗眼看人低,理他作甚!”

刘备还未回答,张飞接道:“二哥,这样未免太过随意,若我们不闻不问,不正中督邮的下怀么?”

“三弟!你是没有见过狗官的嘴脸,想当年我从军时好话说尽,可依旧被百般刁难……”关羽一提到当年旧事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叹气。

刘备这个时候站起身来,望着唉声叹气的关羽与张飞说道:“二位贤弟,莫要惊慌,去官一事也不过是坊间谣传,毕竟还未有正式文书,与其在这里揣测,不如去驿站面见督邮,是非曲直,当面问个清楚。”

“大哥所言甚是,我等这就与大哥同去面见督邮。”关羽与张飞异口同声地说道。

刘备一行人来到驿站门前,却被驿卒给拦了下来,随后被告知,督邮并不想见刘备,只是要求刘备立即交出印绶,卸任回乡。

驿站并不大,隔着门帘依稀可以看到督邮的身影,刘备对驿卒大声说道:“安喜县尉刘备请求参见督邮大人!”驿卒不耐烦地回道:“县尉请回吧,督邮大人说了,安喜县治安屡出差错,此乃县尉处置不当之过,朝廷已决定更换能吏,你还是快点交出印绶,卸任吧。”

“治安出错!?这从何说起!?自从在下来到此地,努力整治本地治安,现在整个安喜县内一无匪患,二无盗寇,何错之有!?”刘备有些生气的辩解道,接着越过驿卒,走到驿馆面前朗声说道:“督邮大人自可派人询问当地百姓,卑职所言是否属实!”

“你干什么呢?退后……退后……”驿卒将刘备从驿站门前推出几步,不耐烦地说道:“督邮大人正在休息,哪有空听你在这里啰嗦,识相点,快卷铺盖回家,省得面子上难看。”

看到驿卒推搡刘备,关羽、张飞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张飞一把抓住驿卒的衣领,作势便要揍他,同时大喝一声:“小小驿卒,竟敢对我大哥不敬,看打!”

“三弟!不可鲁莽。”刘备喝止道。

“大哥,这厮就是看你好欺负,方才敢说出那些傲慢无礼的话来。”张飞的拳头虽没有落下,可抓着驿卒的手却没有放开。

刘备立即走到张飞近前,用力分开了张飞抓着驿卒的手,对着驿卒赔罪道:“这是在下的三弟,脾气火爆了一些,莫要见怪……莫要见怪。”

望着凶神恶煞般的关、张二人,驿卒嚣张的气焰瞬间全无,他色厉内茬地说道:“让……让县尉卸任乃是朝廷的诏命,你要是敢动手便是要对抗朝廷,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备安敢如此,只是其中有些误会,希望能够当面向督邮大人澄清,还望您能代为通报。”刘备按耐住心中的火气说道。

整个驿站的驿卒都已来到了驿站门前,将刘、关、张三人围在中间,一个懒散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谁在外面吵吵闹闹,影响本官休息?”一名驿卒来到门帘前,鞠躬说道:“回督邮大人,是本县县尉刘备,他想要面见大人。”

“什么县尉,朝廷的诏命都下来了,不过是平民一个,还不把他们赶走,驿站岂容闲人骚扰。”屋子里的人说道,人群当中立刻出现了一阵骚动。

“我看哪个敢动!”关羽爆喝一声,就像一尊天神站在人群当中,所有的驿卒一时间均不敢向前。

“大人,我乃本县县尉刘备,自上任以来,兢兢业业,治下虽谈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也太平无事,不知为何有人说本县治安不佳,我想其中一定大有误会,还望督邮大人明鉴。”刘备在人群当中对着屋里的人说道。

“大胆!你敢质疑朝廷的判罚,想要造反不行?”屋里之人的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

“卑职不敢。”

“那还不快滚!”刘备还未来得及申辩,屋内又依稀传出一句话,“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还想做官,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模样。”

人群当中立刻爆出一阵笑声,关羽、张飞青筋暴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刘备,等待他发号施令。

刘备心里很清楚:想保住官职已是不可能了,如果今天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他将失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兄弟,可一旦动手,就意味着同朝廷作对,等同于造反。失去兄弟意味着失去尊严,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再去过那织席贩履的生活。自从洛阳返乡后,刘备就已经暗暗立下誓言,若再有机会,便绝不再放弃。现在流寇四起,就算对抗朝廷,只要隐姓埋名,待得风平浪静后,自然可以东山再起。

想明白此处,刘备压低了声音对关、张二人说道:“二弟、三弟,今天可否随大哥一起教训教训这黑白不分的狗官?”

“就等大哥你这句话了!”关羽刚回应刘备,张飞的拳头早已落在了刚才那个被他抓过的驿卒脸上。驿站门外登时响起驿卒们的惨叫声,刘备则一个人冲进屋内,将屋中之人给生生地拖了出来。

被刘备摔在地上的是一个脑满肠肥、满脸油腻的中年男人。时值饥荒年月,这样一个男人唯一能让人联想到的就是平日里搜刮民脂民膏、坏事做尽的贪官。

刘备随后将督邮绑在了驿站门前的马桩上,等到有许多百姓驻足围观后,刘备手持马鞭站在一旁,高声对众人说道:“备自从上任县尉以来,一直努力维护本地安宁,奈何不容于贪官,今日备弃官不做,实属不愿与此等官吏同流合污。临别之际,备只能为大家痛打此官,以谢大家拥戴之情。”

众人的喝彩声与督邮的惨叫声交相辉映,刘备积压多年的怨气也得以释放。做完这一切,刘备将县尉的印绶挂在督邮的脖子上,随后与关羽、张飞策马扬长而去。

“大哥,你说我们该去哪里呢,涿郡我看是回不去了吧。”

“三弟,还惦记你的家业呢?”

“二哥,我的家业早已给大哥充作军资了,哪里还有什么家业,只不过人生一世,就今天过得最痛快,哈哈……”

“二弟、三弟,我们去幽州北面,听说那里乌桓不断扰边,有的是大展拳脚的机会。”

“全听大哥的。”

万丈豪情也要面临残酷的现实,这八年的时间里发生过太多的大事。十常侍之乱前,刘备曾投身大将军何进门下,奈何身份卑微虽然在下邳立下战功,可始终难被重视只做了一个县丞的小官。再后来虽又出任高唐尉、高唐令,可在仕途上终难再进一步。

刘备终于领悟到一个道理,若要成为大人物,除了不懈的努力,还需要有大人物的照拂。所以就带着关羽与张飞投奔到了奋武将军公孙瓒帐下。

“大哥,怎么不进帐啊?”张飞见刘备出神许久,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就进去……刚才突然想到些旧事。”刘备充满歉意地说道,“让二位贤弟久等了。”

刘备说完疾走数步,带着二人来到公孙瓒的中军大帐之外。

第二节 袁公路骗取玉玺 孙文台命丧荆州(一)

大战将至,军营上下一片肃杀。搬运粮草的士兵穿梭其间,负责巡逻的士兵眼中充满戒备地看着每一位进入大营的人。

中军大帐外站着两名高大威猛的士兵,当刘备一行接近大帐后,其中一人高声喝道:“什么人!快报上名来!”

刘备急忙躬身行礼,刚要做出回应,一旁的张飞不满道:“是你们家将军叫我们来的,还问我们是什么人?”

刘备急忙拉住张飞说道:“三弟,不可莽撞!”

“大哥!这大营我们来过多少回了,每次都被他们刁难,此番又是要我们去同袁绍作战,竟然如此傲慢无礼!”

“三弟!军中无父子,一切当按军规从事!”刘备向张飞解释道。

二人正说话间,只见几名小校未遇到任何阻拦当着众人的面钻进中军大帐。现场的空气瞬间凝固,涨红了脸的刘备不知说些什么,关羽攥紧了拳头只要刘备一声令下,他就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位傲慢无礼的卫兵。

就在这时,公孙瓒那洪钟般的声音从帐内传了出来“账外之人可是玄德!快快进帐!我正有要事与你相商!”

“二弟、三弟,我们进去!”张飞听到吩咐后紧随刘备其后,他一边前行一边与刚才喝止刘备的守卫怒目而视,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张飞更是极为不满的“哼!”了一声。

“玄德!”公孙瓒见到刘备后便热情地说道,“平原距此路途遥远,这一路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

“还算顺利,备自从追随伯圭(公孙瓒字)寸功未立。今日听闻伯圭要起兵为兄弟报仇,若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伯圭只管吩咐便是。”刘备谦虚地说道。

公孙瓒说道:“竖子袁绍,欺人太甚。先是诓我平分冀州,后又杀我弟公孙越,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已与后将军袁公路约定,共同举兵讨伐这个满口道义的败类。平原乃冀州之咽喉要地,若后将军兵至你可率本部兵马同他一起向北进军,这样就可以成南北夹击之势,袁绍纵然有三头六臂,也难同时阻挡两路大军。”

“后将军与袁本初乃是至亲,怎会轻易反目?”

“哈哈哈,玄德尽管放心。”公孙瓒捋着胡子笑道,“数日前,后将军曾派人送信与我,信中言明袁绍不过是袁家之家奴,我若能发兵冀州,就是为袁家除害,他更会从旁协助。我已在回信中约定好共同发兵的日期,算算时间也快有回信了。”

“后将军现在屯兵鲁阳,鲁阳距平原路途遥远,只怕……”刘备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只怕后将军有心无力。”

公孙瓒摇头说道:“玄德多虑了,为了助后将军夺回阳人城,公孙越不幸战死。再者,袁公路乃世家子弟,若不派兵助我,何以取信天下?”

刘备早在洛阳之时,就已听说过袁术的许多劣迹,他本还想再劝,但见公孙瓒正在兴头之上,几番犹豫,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最后他拱手说道:“我这就回平原准备!”

“不忙,好歹休息一夜再走!”公孙瓒下令道:“来人,快带玄德下去安歇!”

公孙瓒话音未落,一名信使急匆匆地跑进帐内。在见到公孙瓒后,信使单膝跪地道:“后将军有书信送到,还请将军过目。”

“哈哈哈,我就说后将军乃有信之人。”公孙瓒上前一步从信使手中接过竹筒,撬开封印的火漆,将信件从中取出双手展开竹简便读了起来。他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愤怒。帐内众人在察觉到公孙瓒的变化后,全都屏住了呼吸,一时间大帐内只剩下公孙瓒那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公孙瓒才将竹简卷起收入袖中,他眉毛不断上扬,额头青筋暴起。最终还是将心中的愤怒压了下去,他对跪在地上的信使说道:“你这就前往鲁阳告诉后将军,就说我感谢他出兵牵制袁绍,待我拿下冀州后,再奉上厚礼!”

“将军?不用修书一封?”信使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必了!”公孙瓒不耐烦地说道。

信使急忙退出大帐,帐内众人面面相觑,刚刚主帅明明说感谢袁术出兵相助,但又为何如此生气?心中已猜到七八分的刘备也向公孙瓒请辞道:“伯圭既然要对冀州用兵,兖州刘岱、陈留张邈与袁绍交情匪浅,万一出兵相助,必会坏了伯圭大事,我这就赶回平原加紧防范。”

公孙瓒客套道:“如此甚好,那我就不留玄德了。待我消灭袁绍,你我再一醉方休。”

刘备一行三人很快就离开了公孙瓒的大营,在返回平原的路上,张飞怒气冲冲地说道:“这公孙瓒一听袁术出兵了,连歇息都不让我们歇息了,他根本就没把大哥当自己人看哪!”

“三弟,依我看这中间必有隐情。倘若那袁术真的出兵相助,公孙将军怎会如此生气。”

“云长说得对啊。”刘备接过话来说道,“若我没有猜错,袁公路一定是想趁伯圭与袁本初鏖战之际,趁机对荆州用兵。说出兵相助,不过是借刘景升与袁本初结盟的说辞罢了!”

“那我们该怎么做?”张飞焦急地问道。

“见机行事!”刘备说完,猛催胯下战马带着二人绝尘而去。

鲁阳城外,孙坚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出发了。骑在马上的袁术看着逐渐远去的军队,脸上充满了得意之色。等到孙坚的军队消失在地平线后,袁术却收起笑容意味深长地说道:“孙坚,你要是回不来就好了。”因为现在他的密室中还收藏着一件秘宝——传国玉玺。

两千多年前,一位叫做卞和的楚人发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他坚信其中蕴藏着一块无以伦比的美玉。在他历经两位楚王,同时付出了双腿的代价后,楚文王被他锲而不舍的精神所感动,终于下令玉工开石剖玉,一切果然如卞和所言,精美的玉石被雕刻成了和氏璧,从此这块玉石就与中国各个朝代的兴衰结下了不解之缘。

秦灭六国而一统天下,珍宝和氏璧自然也落到了秦始皇嬴政的手中,丞相李斯奉命将和氏璧镌刻成一枚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的传国玉玺,一枚代表帝王合法性的特殊印章。然而是秦始皇成就了传国玉玺,并不是传国玉玺成就了秦始皇。两者一旦颠倒,总能将愚者带入歧途。

第二节 袁公路骗取玉玺 孙文台命丧荆州(二)

孙坚因粮草不足被迫从洛阳班师,临行之前,他在率部扑灭宫殿大火,掩埋死难者尸体的过程中,意外得到了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传国玉玺。

这一收获令孙坚又喜又忧,喜的是传国玉玺没有落在董卓老贼手上,忧的是把它交给谁合适呢?交给袁术?孙坚心里也没底,此前他曾中断自己的粮草,作为上司,做出如此行径未免太过狭隘。万一玉玺成为他日后邀功的凭据,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都要付之东流了。

袁术虽口口声声地保证能让自己位列三公,可他真的能说话算数吗?自己手上这传国玉玺才是自己日后封妻荫子的凭仗。

孙坚最终决定将玉玺交给夫人吴氏手上,同时命她好生保管。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传国玉玺在孙坚手上一事被袁术获悉后,早有不臣之心的他立刻打起了玉玺的主意,外加哥哥袁绍与公孙瓒正式反目成仇,为此袁术以商议军情为名,请孙坚到府一叙,除了要对刘表用兵,更要从他手中骗出传国玉玺。

为了顺利达成自己的目标,袁术备下美酒不说,更是换上了便装以示亲密,隆冬的大雪令整个鲁阳城变得非常寒冷,天空中不断飘落的雪花,将寒意展现的淋满尽致,当浑身是雪的孙坚进入屋内后,袁术热情地迎了上去,满面春风地说道:“来人,速速为孙将军脱去甲胄。”不待孙坚回应,袁术便将准备好的手炉递到孙坚手中,开口笑道:“天寒地冻之时,本应在府中围炉而坐,奈何战事吃紧,只得请孙将军过府一叙,还望将军莫怪啊!”

孙坚脸上闪过惊讶之色,脱去甲胄实在有失体统,可军士已站在自己身后,准备帮自己解下铠甲了,袁术递到手中的手炉,更令他有些受宠若惊,孙坚略微不安地回道:“孙坚常年甲胄在身早已习惯,后将军如此礼遇,孙坚不知该如何是好。”

袁术哈哈一笑:“勇冠三军的江东猛虎何时变得如此拘礼了,我已备下美酒,文台我们边喝边聊。”在袁术的示意下,孙坚解下铠甲交予身后的土兵,然后跟随袁术来到了装满炭火的火盆前。二人席地而坐,袁术亲自为孙坚斟满了美酒,这一举动又令孙坚感动莫名。

孙坚将手炉放在一旁,飞快地从袁术手中接过酒盏,感激地说道:“孙坚未能攻入长安,迎回陛下,有负后将军所托,此酒受之有愧啊!”

袁手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乃家奴袁绍从中作梗所致,与文台何干?他日我必发兵为文台讨回公道。将军入洛阳修复皇陵,扑灭皇城大火,为大汉立下了不世之功,曲曲一杯水酒,将军有何不能受之啊?”

袁术说完,又从身旁拿起一柄宝剑,当着孙坚的面抽出一半,清脆的声音从剑身发出,整柄宝剑锋芒逼人,一看就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袁术对着宝剑轻叹道:“此剑乃是我袁家花重金请名匠锻造而成的,将军于大汉有功,如今陛下蒙难,想我袁家四世三公,屡受皇恩。今日我就替陛下将此剑赠予将军,希望将军能够早日攻入长安,救出陛下。”

孙坚纵横沙场多年,所受创伤无数,亦不曾流过一滴眼泪,但见袁术如此相待,一时间热泪迎眶,竟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他立即放下酒盏,起身伏在袁术面前,哽咽道:“孙坚自从军以来,从未受到过如此礼遇,今日能得后将军提携,必肝脑涂地,以报将军知遇之恩。”

袁术将宝剑放在一旁,扶起孙坚说道:“文台,你我一同起兵讨伐叛逆,早已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了,若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孙坚听袁术有此一说,便直起身来,拿起宝剑起誓道:“孙坚必用此剑斩下董卓老贼头颅,以谢后将军。”袁术举起酒盏亦向孙坚回道:“我就以此酒预祝文台马到功成。”袁术言罢便与孙坚一同将美酒一饮而尽,二人相视大笑,在炭火的照映下,孙坚满面红光,袁术笑意盈盈。

大雪越来越大,屋外已是白茫茫一片,孙坚酒兴大发,一连饮了数盏,二个人的谈话涉及天南海北,贯古通今,袁术很快就将话题引入到了董卓身上。

“如今董卓挟天子发号施令,我等用兵皆名不正言不顺,他若逼迫天子诏告天下我等为逆贼,招讨一事怕是要困难重重啊!”袁术话锋一转,忧心忡忡地说道。

已有三分醉意的孙坚哈哈大笑,拍着袁术的肩膀说道:“后将军多虑了,我等兴师讨伐董卓老贼,道义上我们已占先机,董卓想以天子来制约我等,怕也是有心无力啊,哈哈……”

袁术故作不解地问道:“文台何出此言呐?”孙坚将头凑到袁术近前,不无得意地笑道:“后将军有所不知,此番提兵进军洛阳,灭宫火,修皇陵,在此期间我觅得一物,有此物在手,董卓若想胜我便只能在沙场之上。”

袁术心下大喜,耿直的孙坚终于上钩了,他进一步追问道:“究竟是何物能让董卓那老匹夫畏首畏尾啊!?”

孙坚兴致正浓不加思索地向袁术说道:“传国玉玺!没有传国玉玺,董卓老贼何以号令天下!”

“文台莫要唬我!”

“后将军,自起兵以来,我何曾有过一句虚言?”孙坚脸色登时暗了下来。

“不是我信不过文台,只是当下兵荒马乱,朝堂混乱,偷机钻营者数不胜数,我是担心文台被奸人所欺啊!”袁术意味深长地说道。

经袁术这么一提醒,孙坚也犯起了嘀咕,自己从洛阳得到的玉玺万一真是一个赝品,那可丢脸至极,袁术家学渊源,定能分辨此物的真假。孙坚想到这里便开口说道:“我这就将此物取来,请后将军替我分辨真假。”

袁术欣喜若狂,他兴奋地回道:“那就有劳文台兄了。”

孙坚从洛阳得到的传国玉玺很快摆在了袁术面前:五寸见方的木盒中摆放着一枚玉印,方圆四寸,纽交五龙。袁术将玉玺拿起,“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浮现在眼前。玉印虽破损一角,但被精美的黄金所填补,相传当年王莽向太皇太后王政君索要传国玉玺,王政君大怒将玉玺砸向王莽,结果玉玺落地磕掉一角,后来王莽命能工巧匠以黄金填补,故有金镶玉一说。

代表帝王权力的传国玉玺就在自己手中,袁术内心彭拜不已,整个人都沉浸在关于“得传国玉玺者得天下”的传说之中,一时间竟忘了身边孙坚的存在。

第二节 袁公路骗取玉玺 孙文台命丧荆州(三)

“后将军……后将军……此物究竟是真是假啊?”一旁的孙坚焦急地问道。

“哦……哦……”回过神来的袁术胡乱回应了两声,眼睛紧紧盯在手中的传国玉玺上面。

“后将军,此物究竟是真是假啊?”焦急无比的孙坚不得不再次问道。

回过神来的袁术将玉玺放回木匣之中,面色凝重地回道:“文台,此物确实是传国玉玺无误,既是一幸事,又是一大不幸。”

“后将军何出此言?”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文台得到传国玉玺一事必被世人知晓。居心叵测之辈比比皆是,文台在外作战,又不能时时将玉玺带在身旁,这万一落入鼠辈手上,则大汉危矣。”袁术手捧装有玉玺的木匣,满面愁容地对孙坚说道。

孙坚伸出双手,本想从袁术手中援过木匣,可袁术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袁术眼神变得有些凶狠,他继续说道:“不知文台打算将此物交由何人保管啊?”

孙坚不加思索地回道:“贱内与我风雨同舟二十载,可收藏此物。”孙坚说完,又想从袁术手中接过玉玺。不料袁术却说道:“尊夫人不能向文台一样勇冠三军,如今天下大乱,细作、刺客往来于军营之间,文台这样安排实在是陷夫人于危难之中啊!”

孙坚刚想回话,却被袁术挥手打断了。只见袁术向自己恭身行礼说道:“袁术不才,愿以整个袁家向文台作保,玉玺在则袁术在,玉玺失则袁术亡,他日迎回陛下,交还玉玺之时,袁术必上表将军寻回玉玺之功。不知文台是否信得过袁术!”

袁术如此一说,孙坚亦不好再多说什么,若再要求倒显得自己有私藏传国玉玺的居心了。袁术既已用身家性命起誓,由他保管玉玺倒也没什么不妥,但孙坚又隐隐觉得有些别扭,可又说不出来问题所在。想不出答案的孙坚最终还是向袁术称谢道:“传国玉玺由后将军保管自然万无一失,但眼下当务之急是要迎回陛下,我们何时发兵呢?”

袁术早已想好应对之言,他先将传国玉玺放在一稳妥之处,又拉着孙坚回到炭火处,搓着手烤着火向孙坚说道:“此次我们功败垂成,在于家奴袁绍派人从中阻挠,要想救回陛下一定要解除后顾之忧。文台是否还记得数日前我向你提及南下荆州一事?”

孙坚点了点头接着不明所以地问道:“后将军不是说要等公孙瓒与袁绍分出胜负,趁董卓出兵时,我们再挥师南下吗?”

“此一时彼一时嘛!”袁术接着解释道,“我思前想后一番,万一到时候董卓不出兵关东,家奴袁绍又碰巧获胜,那我们就会被他与刘表前后夹攻。如此还不如趁袁绍与公孙瓒开战之际夺下荆州,荆襄乃钱粮富足之地,若荆襄之地由我们掌控,救回陛下的胜算将大大增加。所以欲救陛下,必先破刘表,此番重任非文台所不能担当。”

孙坚听罢朗声说道:“我愿带一支精兵南下讨伐刘表,夺取荆州。”

袁术面色有些为难地回道:“只是董卓势大,若分兵过多,鲁阳可就危险了。”

“后将军不必担心,刘表不过一书生耳,对付此等文弱之辈,何须大军,我所率部曲皆身经百战,以一敌十之辈,后将军多虑了。”

“那一切就仰仗文台了。”袁术恭身谢道。

“为大汉义不容辞。”孙坚答应后立即踏上征程,很快刘表就得到了孙坚来攻荆州的消息。

引袁绍为外援,利用袁氏兄弟之间的矛盾来为自己争取发展的时间,刘表的计策不可谓不高明。但他却少算了公孙瓒,一个足以击败袁绍的人物。最强外援现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同时还彻底得罪了袁术,如果守不住荆州,只有死路一条。

孙坚的到来令刘表亦喜亦忧,喜的是孙坚所带兵马不过千人,倘若真是一支由数万人组成的大军,恐怕早就有人打开城门献城投降了;而忧的是孙坚江东猛虎之名果然名不虚传,曲曲千人打得刘表所部丢盔弃甲,迫使刘表只能困守襄阳借助坚固的城墙以阻孙坚。

城外气势如虹的孙坚高声叫骂:“刘表匹夫,够胆便出城与我一战,何必学缩头乌龟,不怕辱没了祖先的名声吗?”

城内刘表一脸严峻,而蔡瑁等人皆面如土色,至于那些流寇改编的土兵连拿起弓箭,射向孙坚的勇气都没有,一个个缩在城墙背后瑟瑟发抖。

面对孙坚的叫阵,刘表不为所动,他开口对众人说道:“孙坚不过一有勇无谋的匹夫耳,我等虽有小败,却未伤及根本,襄阳城高墙厚,孙坚就算有三头六臂,亦难越雷池一步,况车骑将军已得知荆州陷于危难之中,他必会派出精兵强将驰援荆州,待援军一到,我等再出城与之决战,里应外合之下,竖子孙坚可擒矣。现在敢轻言出战者斩,擅离职守者斩,乱我军心者斩。德珪(蔡瑁字),我命你为监军,从此刻起专门负责军纪。”

“诺!”蔡瑁答应道。见众人恐惧之色稍退,刘表向黄祖使了个眼色,黄祖会意后跟着刘表来到一处四下无人之地。刘表满脸尽是惊慌之色,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黄祖见状关切地问道:“刘公为何如此惊慌?”刘表颓废地回道:“不瞒贤弟,方才所谓的援兵是我的缓兵之计,若不如此,襄阳一天都无法守住。”

黄祖听后目瞪口呆,想不到儒雅稳重的刘表也会说谎,可即便如此也只能应付一时,黄祖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继续问道:“刘公,下一步的打算是?”

“不瞒贤弟,唯今我们只能设法自救了。”刘表停顿了一下说道,“贤弟乃江夏旺族,孙坚兵少难以围住整座城池,贤弟可在入夜后偷偷潜出城去,一路赶住江夏,召集兵丁后驰援襄阳。”

“可新征之兵不可能是孙坚的对手啊?”黄祖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贤弟可打出袁绍的旗号前来,孙坚人少,见袁绍来援必会撤走。”

“可万一孙坚不走呢?”

“我方人多势众,见援军到来,士气大振便可从城中杀出,里应外合之下孙坚怎会是我们的对手。”

第二节 袁公路骗取玉玺 孙文台命丧荆州(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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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搏,况且刘表并没有要求自己与孙坚决一死战,黄祖随即同意了刘表的计策。当天夜里,黄祖与数名亲信从城上抛下绳索,借着夜色迅速赶回老家江夏,集合部曲,制作旌旗,待一切准备就绪,黄祖特地兜了个圈子,绕往襄阳北方,造成袁绍前来救援的假象。

孙坚军中一骑斥侯急行而至,来人下马飞速拜在主帅孙坚面前,惊慌地说道:“禀报将军,城北十里处出现一支军队,打的是车骑将军袁绍的名号,还请将军定夺。”

营中诸将听闻战报无不色变,唯独孙坚不忧反喜,他开心地笑道:“来得好!我本就想报阳人城之仇,奈何冀州路途遥远,今日他竟主动前来送死,诸将听令,生擒袁绍者赏千金,杀死袁绍者赏百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孙坚军令一下,众将脸上的恐俱之色皆消除殆尽,袁绍不过是董卓的手下败将,但即便强势如董卓,在孙坚面前亦要落荒而逃,有了这样的对比,众将不加思索就会执行。

襄阳城上刘表密切注意着城外的一切,听闻袁绍带兵前来救援的消息,城里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的庆祝。唯独知道内情的刘表面色凝重:孙坚会退吗?如果不退他与黄祖内外夹攻之下会有胜算吗?不敢说出真相的他只得下令道:“诸将莫要庆祝,所有人严阵以待,准备迎接袁将军入城。”

“诺!”诸将答应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喜色。

众人见得孙坚带着千余部曲冲向援军时无不高喊,一时间,“匹夫孙坚竟然前去送死”的欢呼声响彻襄阳城中。唯独刘表依旧面如土色,熟读兵法的他瞪大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若敌人援军至,要么固守待援,要么领兵撤退,孙坚所为无异于自杀。可偏偏此援军非彼援军,不过是虚张声势的疑兵而已,现如今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犬,聪明反被聪明误。

城北十里处,底气不足,冒充袁绍的黄祖,一见到如凶神恶煞般的孙坚带领部队冲向自己时,差点惊得掉下马来,他当即大呼道:“撤……快撤……”黄祖不待士兵转身,自己却先掉转马头,向着远离孙坚的方向狂奔逃命,主帅这一举动立即影响到了士兵,眨眼间,旌旗倒地,士兵四散。两军尚未接触,前来增援的一方却率先逃散。

孙坚大喜,大名鼎鼎的袁绍竟如此胆小,真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孙坚随后下令:“所有人都盯紧袁绍,其余一概不管。”命令下达完毕,不待他人回应,孙坚一马当先便冲了过去。孙坚放弃刘表而去追击假扮袁绍的黄祖,不仅仅是为了私人恩缘,袁绍若被活捉,刘表只能开城门的投降,同时还可以收服关东群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纵使袁绍跑到天涯海角,孙坚亦会追到天涯海角。

本来吵闹异常的襄阳城外迅速安静了下来。时间已过去了许久,城外依旧安静异常,城内众人面面相觑,援军来的迅速,败的也迅速,莫不是袁绍使用了诱敌之计,他与孙坚在其它地方杀得难解难分,可据侦骑来报,孙坚追袁绍入岘山后就再无动静。如此莫名其妙的战争还是头一次遇到。

岘山距离襄阳城北约二十里,相传伏羲死后葬在襄阳附近,身体化为岘山,因山小而险,故称之为岘山。这里山高林密,道路崎岖,假冒袁绍受到追杀的黄祖急中生智下便逃进岘山,希望借助这里复杂的地形甩掉孙坚,可不曾想,孙坚犹如跗骨之蛆,死死追着他不肯放弃。若不是久居襄阳,熟悉这里的地形,黄祖恐怕早已成为孙坚的阶下囚了。目下对黄祖比较有利的是孙坚在跟进岘山后,害怕放走目标,命部下分头寻找,眼前只有孙坚一人紧跟其后。

在山中已奔波了大半天,黄祖只觉得所披甲胄犹如千斤,身边十几名亲兵个个气喘如牛,所有人的体力均快到达极限,不远处的孙坚依旧在叫骂:“袁绍鼠辈,够胆便出来决一死战,只会躲躲藏藏不怕辱没了先人吗?”黄祖心中暗骂:也不知袁绍与孙坚这匹夫有何冤仇,竟会使孙坚如此执着,刘景生啊,刘景生,今日我可被你害惨了。黄祖还在抱怨,可孙坚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了,求生的欲望迫使黄祖不得不继续逃命。

黄祖一行刚走了数十步,一名小校来到黄祖面前说道:“将军,距此地两里处有一险要名曰‘风林关’,那里山林茂密,四周都是巨石,只有一条小路可以通过,如今追兵只有一人,我们可在那里设下弓弩擂石,他孙坚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决难活命。”

黄祖听后大喜,怕不保险接着追问道:“此话当真?”

小校回道:“我怎敢欺瞒将军,从军前我本是襄阳的猎户,经常来此地采药,对这里最是熟悉不过。”

“速速带路!”黄祖赶忙下令。

黄祖在小校的带领下,用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来到了他刚刚所说的风林关,一切果然如他所说,这是一处极为凶险的小路,更加难得的是,小校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执掌,不过片刻之间,弓弩擂石就已准备就绪。而孙坚的叫骂声也在此刻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袁绍鼠辈,继续躲藏也不过是让孙某多费些力气罢了,倘若你现在肯弃械投降,我还可在后将军面前美言几句,后将军念在同宗的份上还可饶你一命,如若不然,休怪孙坚不客气了。”

孙坚此刻心中极为开心,他之所以敢孤身一人追击“袁绍”,是因为他久居江东,常年与江贼山匪作战,对山林甚是熟悉。“袁绍”久居中原,逃进这样的山林之中只有死路一条。只是没想到,“袁绍”这来自北方的人竟还能在深山之中折腾半日。孙坚暗暗称奇,同时根据“袁绍”等人走过山路的痕迹断定,他们已经到了人困马乏的地步。胜利就在眼前,孙坚已经快忍不住放声大笑,生擒不可一世的“袁绍”,足以让天下英雄刮目相看。正在得意间,孙坚只听得不远处有人喊道:“汝南袁本初在此,孙坚匹夫可敢前来一战。”

孙坚大笑着回道:“竖子有胆量别跑,江东孙文台来也。”孙坚说着提起钢刀,顺着山间小路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同时口中念道:“就让我孙坚会一会,这袁绍是否真如传闻那样英雄了得!”

孙坚健步如飞,很快就来到了四周都是巨石的小路中央,只见得不远处有一人身着鱼鳞铠,但身形削瘦,面容也像是荆襄本地人士,只见他微微一笑对自己说道:“孙将军久违了,江夏黄祖参见孙将军。”

原来自己被骗了,对方根本就不是袁绍,孙坚刚想叫骂,只听对方一声令下,矢石如雨、箭如飞蝗般向自己飞来,左右皆是光滑无比的巨石,根本没有任何躲藏之处,孙坚想退,可箭矢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不过喘息之间,身上数处传来巨痛,接着鲜血如泉涌般流出,钻心的疼痛迫使孙坚用手去捂中箭的伤口,但紧接着一块巨石又砸向面门,一代英雄孙坚脑浆迸裂,顿时惨死在这风林关下。许多年前追击波才的一幕再现,这一次孙坚再也没能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莫要赶狗入穷巷,一连串的胜利令孙坚将这条曾犯过的教训远远地抛在了脑后,而代价就是搭上了自己的生命。

一代英杰竟落得如此下场,不得不令人唏嘘不已。可怜孙坚一心为大汉,却不想被居心叵测的袁术利用。

可悲、可叹。

当孙坚的死讯传到襄阳时,本已不报希望的刘表欣喜若狂,他视黄祖为救星,此后格外重用。失去主心骨的攻城方,则带着孙坚的尸体返回了鲁阳,袁术假情假意地掉了几滴眼泪后,将孙坚的尸身交予了其长子孙策返乡安葬,之后将孙坚的部曲全数据为己有,将注意力转向两淮地区,在他看来死掉一个孙坚无足轻重,只要传国玉玺在手,再加上老袁家的名望,这天下早晚都是他自己的。

而此时的冀州地区,袁绍与公孙瓒之间的战争正进行的如火如荼。初入冀州的袁绍正被兵力数倍于己且久经沙场的公孙瓒压得抬不起头来。

第三节 袁本初界桥大胜 荀文若运筹帷幄(一)

袁绍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叔父袁隗曾告诫自己:“莫要以为袁家势大就可肆意妄为。”接着叔父又说道:“非常之人当成就非常之事,若事事都循规蹈矩,那定然无所作为。”这两句话袁绍一直牢记在心,并把它们作为自己的人生信条,自己能够有今天的地位,也多亏这两句话的指引。可是现在,自己却因为这两句话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袁绍苦苦思索之下依旧没有答案,双腿也已跪得有些酸麻了。他放下竹简,站起身来,微微伸了一个懒腰,缓步来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眺望远方。冷风扑面而来,登时让昏昏欲睡的袁绍清醒了不少。

在刺骨的寒风下,袁绍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他自言自语道:“公孙瓒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吗?他就不怕我以盟主的身份下令,召集众将群起而攻之吗?”

公孙越的死是一个意外,两军交战又怪得了谁呢?况且自己讨伐的对象是弟弟袁术,并不是公孙越。作为补偿,自己也让出了渤海郡,并把渤海太守印交予公孙瓒的族弟公孙范。以一郡之地换公孙越的性命,同时也算兑现了当初公孙瓒协助自己夺取冀州的约定,这难道还不够吗?

袁绍想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本以为入冀州就会万事大吉,不曾想惹出这般祸来!上苍啊,请告诉我该如何对付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啊?”

白马义从是公孙瓒手上的一支精兵。十多年前,乌桓丘力居与贼人张纯联合寇边,公孙瓒带兵深入敌境,在辽西管子城鏖战二百余日,最终大败丘力居杀出重围返回幽州,威震塞外。公孙瓒常与身边数十个善于骑射的人都骑白马,相互间为左右翼,自号“白马义从”,而他本人也被称为“白马长史”。

一想到骑兵,袁绍更是头疼。去年小平津之战就是败在董卓的骑兵手上。如今面对比董卓还要厉害的公孙瓒,毫无半点胜算。

若难以力敌,干脆分他几座城池算了。袁绍想到了解决之道却又立刻摇头否定了这个诱人的想法。万一公孙瓒因此看出自己畏惧他,岂不要得寸进尺?

就在袁绍犹豫不决之际,院外突然传来门人的声音。“将军!大事不好了!”袁府的门人惊慌失措地向着书房飞奔而来,他在看到窗前的袁绍后,立即大声喊了出来。

“何事如此慌张?”思路被打断的袁绍皱眉怒骂道,“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将军!你快看看吧!”门人顾不得袁绍的责骂,他飞奔到袁绍的近前,从怀中掏出一卷绢帛,将其递到了袁绍的近前。

袁绍一把将绢帛抄在手中,用最快的速度将其展开,只见绢帛最上方赫然写道:

“臣闻皇、羲以来,始有君臣上下之事,张化以导民,刑罚以禁暴。今行车骑将军袁绍,讬其先轨,寇窃人爵,既性暴乱,厥行淫秽。昔为司隶校尉,会值国家丧祸之际,太后承摄,何氏辅政,绍专为邪媚,不能举直,至令丁原焚烧孟津,招来董卓,造为乱根,绍罪一也。卓既入雒而主见质,绍不能权谲以济君父,而弃置节传,迸窜逃亡,忝辱爵命,背上不忠,绍罪二也。绍为勃海太守,默选戎马,当攻董卓,不告父兄,至使太傅门户,太仆母子,一旦而毙,不仁不孝,绍罪三也。绍既兴兵,涉历二年,不恤国难,广自封殖,乃多以资粮专为不急,割剥富室,收考责钱,百姓吁嗟,莫不痛怨,绍罪四也。韩馥之迫,窃其虚位,矫命诏恩,刻金印玉玺,每下文书,皂囊施检,文曰‘诏书一封,邟乡侯印‘。邟,口浪反。昔新室之乱,渐以即真,今绍所施,拟而方之,绍罪五也。绍令崔巨业候视星日,财货赂遗,与共饮食,克期会合,攻钞郡县,此岂大臣所当宜为?绍罪六也。绍与故虎牙都尉刘勋首共造兵,勋仍有效,又降伏张杨,而以小忿枉害于勋,信用谗慝,杀害有功,绍罪七也。绍又上故上谷太守高焉、故甘陵相姚贡,横责其钱,钱不备毕,二人并命,绍罪八也。春秋之义,子以母贵。绍母亲为婢使,绍实微贱,不可以为人后,以义不宜,乃据丰隆之重任,忝污王爵,损辱袁宗,绍罪九也。又长沙太守孙坚,前领豫州刺史,驱走董卓,扫除陵庙,其功莫大;绍令周昂盗居其位,断绝坚粮,令不得入,使卓不被诛,绍罪十也。臣又每得后将军袁术书,云绍非术类也。绍之罪戾,虽南山之竹不能载。昔姬周政弱,王道陵迟,天子迁都,诸侯背叛,於是齐桓立柯亭之盟,晋文为践土之会,伐荆楚以致菁茅,诛曹、卫以彰无礼。臣虽阘茸,名非先贤,蒙被朝恩,当此重任,职在鈇钺,奉辞伐罪,辄与诸将州郡兵讨绍等。若事克捷,罪人斯得,庶续桓、文忠诚之效,攻战形状,前后续上。”

袁绍看后大惊失色,这份出自公孙瓒的奏表不但把董卓之乱的罪责全部推到了自己身上,还把袁家灭门的惨剧也算了进来。这样一来,自己不就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败类了吗?

袁绍立刻冲出屋外,拽着门人的衣袖急问道:“这奏表从哪里来的?”

“这是今早有人骑快马送到守城卫兵那里的。”

“来人还在否?”

“据卫兵回报,那人说此奏表还要传檄其他州郡,所以他放下东西就走了。”门人开口回答道。

“大事不好!”袁绍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公孙瓒下给自己的战书,内容表面看是在控诉自己的罪行,实际是告诉其他人不要插手他与袁绍之间的恩怨,说不定公孙瓒的大军都已经在路上了。

“你!速速把沮授请到府中!不得有误!”

沮授很快就赶来了,在看完公孙瓒的奏表后,他不待袁绍发问就谏言道:“车骑将军,如今我方形式已十分不利,既无强援,又被公孙瓒抢占道义,以致郡县官员倒戈,士气低迷,若耗到兵临城下之时,则大事去矣!”

袁绍满面愁容,紧锁着眉头说道:“先生所言甚是,我正为此烦心无比,不瞒先生,我现在正值内外交困之际,还望先生赐教。”

第三节 袁本初界桥大胜 荀文若运筹帷幄(二)

沮授捋着胡须回道:“如今敌强我弱,若想不被击败,则需要挫其锐气,邺城虽城池坚固,可决非最佳防守之地,一旦被围,那些摇摆不定的诸侯立即就会跟着围过来,为将军计只能选一险要防守。”

“依先生计,哪处可作防守之用呢?”

“界桥!”沮授斩钉截铁地说道,“公孙瓒来攻邺城,必先屯兵磐河,我方若想阻止其进军,可在界桥屯兵逆战,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袁绍听后点了点头,他完全同意沮授的建议,界桥此地可退可进,的确是阻挡公孙瓒的最佳地点。但是现在初入冀州,军心未稳,手中多是新招士卒,公孙瓒所率皆是百战之师,数量也超过袁绍甚多,敌强我弱之下前去阻击,无异于以卵击石,况公孙瓒本人乃能征善战的常胜将军,阴谋诡计难以奏效。袁统一脸忧愁地说道:“先生所言,句句在理,可如今敌众我寡,冒然出兵怕是有败无胜,而且失去城墙作为依托,以血肉之躯何以阻挡敌人的铁蹄呢?”

沮授听后立即向袁绍回道:“将军所虑,正是我要向将军所述之关键所在,公孙瓒所凭者,‘白马义从’也,每逢临敌之际,公孙瓒必以‘白马义从”为先锋,打乱对手阵形,再进行分割包围以求全胜。若想破公孙瓒,必要破‘白马义从’,在下保举一人可助将军克敌致胜。”

“何人可担此大任?”袁绍急忙问道。

“凉州鞠义乃是破公孙瓒的关键所在。”沮授停顿了一下,向满脸尽是狐疑之色的袁绍解释道:“此人出自平原鞠氏,灵帝末年黄巾之乱,举家避祸西平,鞠义常年居于凉州,常常与羌人发生冲突,手下一支私兵,已经演练出一套专克羌骑的战法,鞠义称其为‘先登营’,天下善骑者一者乌桓,一者西羌,‘先登营’既然能克西羌,想必这‘白马义从’亦不在话下。”

袁绍听后大喜,赶忙对外面的传令兵说道:“快传鞠义将军来此议事,不得有误,快……快……快……”

不多时鞠义就在传令兵的催促声中来到了议事大厅,一见到袁绍,鞠义当即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末将鞠义,参见车骑将军。”

“快快请起,将军切莫多礼。”袁绍扶起鞠义继续说道:“今日请将军前来议事,是想向将军请教如何才能以步克骑?”

鞠义嘿嘿一笑,满是伤疤的脸上浮起了无比得意之色:“车骑将军,别的我不敢打包票,若是这以步克骑之道,我鞠义若称第二,整个大汉无一人敢称第一。”

袁绍听鞠义如此一说,也跟着来了兴致,紧皱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他向鞠义抱拳行礼道:“还请鞠将军赐教。”

鞠义见状敢忙回礼,向前一步向袁绍与沮授解释道:“这个嘛,说来话长。七年前,我带着家人来到西凉,本想那里地处偏远,人迹稀少,能垦荒种地,可不曾想,羌人猖狂,时常劫掠我等。时值天下大乱,朝廷自顾不暇,无法派兵保护,我等只能自保。一开始羌人来了,我们就往山中跑,可是人跑的越分散,被杀死的人就越多。两条腿的人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呢?后来索性就不跑了,我就把青壮年集中起来,打造铠甲兵器,羌人一来就集合在一起,用盾牌阻挡他们射来的箭失,等羌人靠近了,前面的人用利刃砍羌人的马脚,后面的人就用弓箭射之。久而久之摸索出一套对付羌人的办法来,羌人吃过许多次亏后,再也不敢来犯我的地盘了。待我的名号传开后,朝廷就派人前来征兵,我也就成为了讨羌的一员武将。”

袁绍听后大喜,接着问道:“将军可敢与‘白马义从’一战?”

“有何不敢?”鞠义虎躯一抖,有些不屑地说道,“自从在胆小鬼韩馥手下任事,就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我早就有意与公孙瓒一较高下,听说他已提兵来战,我愿作先锋,替车骑将军会会那不可一世的公孙瓒。”

“好!”袁绍称赞道,“一切就有劳将军了,若此役能大败公孙瓒,珍宝美人任由将军索取!”

有鞠义作出保证,袁绍心中大定,带步卒万余人,亲自赶往界桥与公孙瓒决一雌雄。

以步克骑,袁绍对这样的战术闻所未闻,虽然有沮授的保举,鞠义的保证,可他心中依旧在打鼓,可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不试连生的希望都没有,袁绍暗暗向天祈祷着:“老天,袁家的列祖列宗请保佑我袁绍此战胜利吧!”

战事在界桥以南二十里处拉开序幕,公孙瓒骑兵五千余人,于阵前列队,主力‘白马义从’位于骑兵正中央,骑兵身后是跟随公孙瓒多年的三万步卒。袁绍这边鞠义的八百先登死士,手持大盾列于阵前,与公孙瓒的‘白马义从’遥遥相对,他们身后是数千步卒,皆备强弓硬弩严阵以特。

凛冽的寒风从战场当中吹过,旌旗在寒风的吹动下不断翻滚,两边的士兵就像一尊尊石像,丝毫不受寒风的影响。不断有沙尘从地上卷起,偶尔有几片枯叶落到阵前,但很快又被卷走,短暂的平静即将被打破。

鼓吏推着装有战鼓的战车缓缓来到军阵前,接着又一字排开分列在中军两侧,待战车停稳后,鼓吏登上战车,站立在鼓前,眼睛直视主帅身旁的旗官,等候主帅将令。

公孙瓒见一切准备就绪,抽出长剑,遥指对面,将令脱口而出:“骑兵冲锋,步卒跟进,冲!”

旗官接到将令迅速向鼓吏打出旗语,刷刷的战鼓声紧接着响彻长空,原本不动如山的骑兵犹如离弦之箭冲了过去,呼呼的风声迅速被雷鸣般的马蹄声盖过,千军万马如潮水般向袁绍这边涌来,虽然还未交锋,但脚下的土地已经随着冲锋的发起不断震动起来。袁绍手心全是冷汗,整个人都紧绷着,他心中对鞠义念着:一切就全看你的了。右手亦从腰间抽出长剑,对旗官下令:“所有步卒满弓,敢退后者,斩!”鼓点亦在旗官的指挥下响起,一时间拉弓上弦的声音传遍袁绍大军的每一个角落,箭簇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点点寒芒。胜败在此一举,是‘先登营’挡住‘白马义从’,还是‘白马义从’突破‘先登营’,袁绍的一颗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答案即将揭晓。

第三节 袁本初界桥大胜 荀文若运筹帷幄 (三)

战马的嘶鸣声,骑兵的喊杀声混在一起,震耳欲聋。鞠义紧盯着冲过来的骑兵,心中估算着距离与速度,当‘白马义从’距自己大约百步的时候,鞠义大喊一声“守”,只见这八百先登死士最前面的一列竖起大盾,后面的几列则将大盾举过头顶,不远处的袁绍只看见大盾在一瞬间,连成一面盾墙,而对面冲在最前方的‘白马义从’纷纷放箭,就好像在配合鞠义的将令一般,箭矢如雨点般落在严丝合缝的盾墙上,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白马义从’引以为傲的骑射竟没有造成一分一毫的伤害,仅凭这一手防御,鞠义就足以傲视群雄。激烈的战争还在继续,转眼间‘白马义从’已距‘先登营’不足五十步,鞠义迅速更换将令“防”,‘先登营’再次变阵,最前面的三排士兵,迅速将盾牌立于地面形成一个斜坡,士兵则躲在盾牌后面。后面的士兵一只手将盾牌立起,另一只手拿起已经上好弦的硬弩。

战马越来越近,三十步……二十步……就在与‘先登营’接触的那一刻,鞠义怒吼一声“破”,前面的士兵听到将令,立即将盾牌立起向前推动,战马因突然出现的阻碍,而纷纷强行停住了脚步,马蹄腾空立起,不少骑士被受惊的战马甩在了地上,冲锋的阵型被彻底打乱,与此同时,后方士兵纷纷扣动弓弩的扳机,如此近的距离自然是百发百中,马与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几乎全部中箭倒地,‘白马义从’在这一刻遭受到了前所末有的惨败,前队先锋受挫,后队自然也乱了阵角。

袁绍长剑遥指远方,大声喊道:“放箭!”几千支箭矢的离弦声,组成了一首送葬曲,箭雨过后,公孙瓒的攻势被彻底瓦解,占得先机的袁绍迅速下令“冲”,鞠义就像出笼的猛虎带着大部队向正前方杀去,公孙瓒的军队瞬间溃不成军,四散逃亡,攻守异形,袁绍难掩喜色,也带着少数近卫跟着鞠义杀了过去。

鞠义杀的性起,大部亦跟着他跑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袁绍与鞠义中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隙,空隙中间遍布公孙瓒的败卒,其间有将校不断收拢败卒,滑稽的场面出现了:大部队被鞠义带着冲了过去,主帅袁绍却被落在后方的残兵败将包围在一个小土坡附近。因打败仗而产生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对象,袁绍优势转为劣势,全面胜利的情况下,主帅要是被逃兵给杀了,这可真的让老袁家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别驾田丰拉着袁绍寻找躲藏之地,同时又派人命鞠义带兵速速前来解围。

袁绍甩开田丰的手,用力将头盔摔在地上,怒吼道:“大丈夫宁可死在阵前,也不要死在墙后。”接着冒着箭雨来到了士兵中间,奋力指挥士兵展开反击,这一举动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周围敌人虽多,一时间倒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袁绍身边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自己也身中数箭,幸亏铠甲坚固,箭矢并未伤及皮肉。情况已十分危急,袁绍已打定主意,自己就算自刎,也不要落到公孙瓒手上,剑已横在颈中,袁绍闭目待死。只听到远处一阵骚乱,围困自己的士兵纷纷逃亡,鞠义带救兵赶到了。

满脸是血的鞠义,一见到袁绍立即拜倒下去:“末将救援来迟,还望车骑将军恕罪。”

袁绍赶忙扶起鞠义回道:“来得正好,若不是将军及时赶到,今日必为公孙瓒那贼人所乘。”袁绍说话间也注意到鞠义满脸是血,又关切地问道,“将军受伤了?”

鞠义用手在脸上抹了抹,嘿嘿笑道:“都是敌人的血,没一滴是自己的。”

袁绍听后大为放心,站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对鞠义正色说道:“今日将军破‘白马义从’在前,救袁绍于后。危难之中,将军大义,袁绍没齿难忘!”

鞠义赶忙回道:“能够效命在车骑将军帐下,实乃生平快事。”鞠义虽答得合理,可脸上布满得意之色,只是夜幕降临,没人注意到罢了。

界桥之战袁绍大胜,‘先登营’大破‘白马义从’,袁绍由绝对的劣势扭转成为了均势。

公孙瓒竟然败给了袁绍?界桥之战的结果迅速传遍天下,各方势力的反应大相径庭。身在长安的董卓胁迫汉献帝发出诏书,要求公孙瓒继续讨伐袁绍这个“逆贼”。心有不甘的公孙瓒在得到诏命后,继续对冀州用兵。袁绍不得不再次应战,双方在龙凑继续展开对峙。

身在鲁阳的袁术不屑地说道:“家奴袁绍竟有如此运气,公孙瓒大意了。”袁术说完这句话立刻修书一封,信中言明,待自己夺回荆州后就会发兵北上,现在刘表已被孙坚困在襄阳,战事不日就将结束,还望将军莫要撤兵以致袁绍坐拥冀州。

东郡城内,曹操与荀彧围炉而坐,袁绍获胜虽令二人松了一口气,可眼前依旧是一片迷雾。

荀彧双手不断在火炉前翻转,他一边烤火一边向曹操说道:“如今袁绍虽然勉强挡住了公孙瓒,可联兵讨董之势已不复存在,孟德应早做准备啊。”

“文若言之有理,现在新卒已经练成,该向何处用兵呢?”曹操发问道。

“依我看现在不必急于用兵,诸侯分崩离析皆因董卓远遁长安。万一董卓兵出函谷关,必然再成联合之势。此时若动了刀兵,日后恐怕就难以联合了。”

曹操愁眉不展地说道:“董卓一日不出兵,我们就要等一日;一月不出兵,就要等一月。如此这般岂不要困死在这小小的东郡。”

“孟德多虑了,袁绍与公孙瓒一旦在龙凑分出胜负,只要董卓按兵不动,则天下大势必然大变,袁绍需依仗孟德南阻袁术,届时则可趁机向南扩张。”荀彧答道。

“听文若之言,本初此战定能取胜?”

“袁绍虽非明主,但胜公孙瓒多矣。他既能在界桥取胜,则说明其在冀州立足已稳。公孙瓒内有刘伯安(幽州牧刘虞字)之忧,外有强敌袁绍,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其本性贪功冒进,看似与袁绍势均力敌,实则不如远矣。龙凑之战,袁绍必胜!”荀彧斩钉截铁地说道。

天寒地冻,虽然有火炉在旁,可曹操依旧感觉到很冷,他用力裹紧衣服后,搓着手发问道:“若只是作壁上观,未免太过被动。近日元让(夏侯惇字)察觉青州黄巾贼有再起之势,我想兴兵伐之,一则练兵,二则救黎民于水火,三则扩大地盘。此路可行否?”

“让我想想……”荀彧说完便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仔细思考着曹操刚刚说过的每一个字,脑中浮现出东郡周边的地图,他开始分析黄巾军可能的动向,计算着每一种可能。

曹操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待荀彧的答案。

想清楚各种利害关系的荀彧最终开口说道:“孟德设想的确可行,只需注意一点。”

“需要我注意什么?”

“黄巾若起,孟德主动出击,则容易落人趁机扩张地盘之口实,我们现在一旦被人猜忌,则难以立足。青州周边皆碌碌无为之辈,能够对抗黄巾贼者,公孙瓒、袁绍、袁术三人耳。如今公孙瓒与袁绍战成一团,袁术正对荆州用兵,此乃天赐良机。”

“好一个太公钓鱼!”曹操兴奋地说道,“我正发愁该如何发兵,经文若这一点拨豁然开朗,我这就命元让加紧备战。”

“孟德深谋远虑,我不过是从旁协助。”荀彧谦虚地说道。

不过寥寥数语,就决定了未来的发展方向,前途虽然光明,脚下却是依旧一片泥泞。

试问世间又有几人能走得过这浸满了血水的坎途!

第四节 曹孟德入主兖州 济北相英灵不朽 (一)

顿丘(今河南省清丰县)城外军营灯火通明,辕门处的旌旗迎风飘扬,旗上醒目的“曹”字随风起舞。军营内的士兵们载歌载舞,庆祝胜利的欢呼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袁绍与公孙瓒大打出手,群雄作壁上观。那些平日里只敢躲在山中的贼寇趁机作乱,黑山贼首领于毒勾结匈奴单于于夫罗劫掠东武阳,得知消息的曹操立即带兵应战,以围魏救赵的方式大破敌军,总算保住了东武阳城中的百姓。

曹操与夏侯惇并肩而行,两人刚刚离开医官的帐篷,难掩喜色的夏侯惇就向曹操祝贺道:“此番大胜,一举击溃了于毒以及匈奴人,这下再无人敢轻视我们了。”

曹操一边笑着向营内对其挥手的士兵致意,另一边却用略带悲伤的语气向夏侯惇说道:“我起兵是为了讨伐逆贼董卓,哪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董卓在长安作威作福,诸侯却征战不已。以致贼寇勾结匈奴人,攻我城池,杀我百姓,此乃国之不幸啊!”

“孟德!此事并非你之过啊!”夏侯惇见曹操语气悲伤,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脸上的笑容转眼消失不见,他向曹操劝道:“前番出兵荥阳,肯上前者只有我们一支军队,敌众我寡以致大败而归。若要以军法从事,就应该斩了刘岱、桥瑁他们,可恨袁本初身为盟主却不能严肃军纪,如今他竟又同那公孙瓒因为冀州撕破脸皮,要说这国之不幸都怪他们老袁……”

“元让……休要胡言乱语!”曹操急忙阻止夏侯惇继续说下去,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这番话心知肚明就好,莫要说出口,万一被有心之人听去,难免生出事端。”

“末将知罪!”

“你我兄弟,就不用这么见外了。”曹操转移话题说道,“此番大破贼寇,缴获无数。将军们收获颇丰,我怎么听人说你把分到的战利品又都分给士兵了,有这事吗?”

“这个……”夏侯惇有些难为情地说道,“确有此事!”

曹操诧异道:“此等高风亮节,可看你的样子怎么好像怕我知道似的?”

“……没有怕兄长知道……只是……只是……”夏侯惇语无伦次道,“不过是一桩小事,也不知是哪个好事之徒说的!”

“哈哈哈……”曹操大笑道,“别人做了好事生怕我不知道,元让你这反而怕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这样……等下次大胜,战利品你先挑,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孟德!”夏侯惇急忙说道,“我这么做并不只是为了孟德你的事业,还有其他原因。”

“愿闻其详!”

“如今兵荒马乱,若不是为了一口活命粮,谁也不会来当这有今天没明天的士卒。他们当中,有的人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儿,全家人的生计就落在他们一个人身上,我把战利品都分给他们,那他们的家人就能多一分保障,就算明天战死在沙场上,他们的妻儿老小也不至于饿死街头。”

曹操只觉得血气在心中翻滚,夏侯惇的话振聋发聩。事到如今,兴兵不只是为了讨伐董卓,更是要还乱世于太平,唯有政通人和,百姓才可安居乐业,免受刀兵之苦。

曹操正欲开口赞赏夏侯惇,突然见荀彧出现在不远处。他正向一名士兵询问,待士兵用手指向曹操所在之后,荀彧急忙走了过来,未等曹操发问,荀彧简单向二人行礼后便附在曹操耳边说道:“明公,出大事了!济北相鲍信突然来东郡求援,兖州刺史刘岱被杀了。”

“谁杀的?这是怎么一回事?”曹操一惊,急忙向荀彧问道。

“事态紧急,请速回东郡商议!”

曹操当机立断,把军队交给夏侯惇照看,立刻骑快马与荀彧返回东郡。刚回到府中,只见鲍信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并向曹操哭泣道:“孟德,快发兵兖州,慢了就来不及了!”

曹操上前急忙扶住鲍信道:“有话慢慢说,兖州到底怎么了?”

“孟德……此事都怪我没能劝住刘公山(荆州刺史刘岱字)啊,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曹操细问之下才得知,就在诸侯互相争战的间隙,青州黄巾军再次卷土重来,数月之间从众过百万。先攻入任城杀城相郑遂,又转攻东平,兵锋直逼兖州。刘岱欲出城讨伐,鲍信向其谏言道:“黄巾贼众百余万,百姓争相逃亡,士卒毫无斗志,正面相争恐难有胜算。据我观察,黄巾贼虽多,但并无辎重粮草,只靠劫掠为生。如今不如坚守城池,黄巾贼必无可奈何。待他们粮食耗尽,部众自然分崩离析,我们再派精锐出击,一定能大破黄巾贼人。”

不想刘岱以“区区贼寇,何足挂齿”为名饥笑鲍信后带兵出战,结果被黄巾军团团包围,战死于乱军之中,兖州城也因刘岱的战败而变得岌岌可危。

事关重大,曹操迅速带着荀彧与陈留太守张邈相商,兖州一旦陷落,陈留、东郡皆难以保全,且敌人势大,朝廷此刻自顾不暇,周围更是连援军都没有,战与不战,救与不救,必须要尽快做出决定。

彼此都征战多年,鲍信、张邈、曹操三人的看法完全一致:与其亡命天涯,不如殊死一搏。况曹操早在多年前曾与黄巾军波才部战斗过,曹操的名号早已在黄巾军中叫响。战胜敌人的关键在于能否守住兖州,现在兖州城内人心慌慌,士卒也都无心应战,只要黄巾军兵临城下,兖州城必破。

此番作战又与多年前截然相反,以前还有皇帝居中发号施令,就算战事不利,还会有援军相救。现如今群雄割据,他们不趁火打劫已是万幸。

张邈向曹操提议道:“孟德!我现在修书传檄周边各郡,在信中一面劝其按甲休兵,另一面速带人与我们汇合,共同对付黄巾贼寇。”

“孟卓此意断不可行!”曹操尚未开口,荀彧率先反对道。

“黄巾贼为祸事关社稷安危,孰重孰轻难道还要掂量吗?”张邈反问荀彧道。

“董卓之祸远甚黄巾贼,真正肯出力者唯太守与明公,如今他们互相征伐,名曰‘为国家除奸’实为‘壮大自身’,只要战事不波及他们,他们断然不会施以援手。何况……”荀彧突然停了下来,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文若,这里没有外人,有话但说无妨。”曹操见张邈面有疑色,急忙令荀彧把话说完。

荀彧站起身来,先向曹操抱拳行礼,然后又转向张邈躬身说道:“就算诸侯肯带兵前来,谁能保证他们不觊觎兖州、青州的土地?”

荀彧之言暗指袁绍夺冀州一事,张邈所说按甲休兵明显是针对正在与公孙瓒厮杀的袁绍,谋求援军主要也是指袁绍。韩馥自杀不过是去年之事,在场众人皆亲眼所见。

第四节 曹孟德入主兖州 济北相英灵不朽(二)

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曹操与张邈互相对视,许久也不发一言。袁绍同为二人挚友,本来一同起兵讨伐董卓,现在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彼此之间的友情还能走多远?

“既然不能寻求外援,我们可否拥孟德为兖州牧?”说话的是一身形消瘦的青年文士,此人大约四十岁上下,头戴进贤冠,身穿青色长袍,宽额头、高鼻梁、双目炯炯有神。

张邈问道:“不知公台为何有此一议啊?”

青年文士姓陈名宫字公台,年少时便与天下名士相互结交,为人足智多谋,乃是张邈帐下头号谋士。

陈宫开口解释道:“可以说服兖州各级官员拥立曹操为州牧,这样一来,曹操就能以州牧为名入主兖州,然后以州牧的身份发号施令,召集周边郡县军队共同讨贼,这样军心必能复振,只要能守住兖州,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事到如今,唯有此议可行了!”张邈经过一番思考,同意了陈宫的建议。曹操也向陈宫投以感激之色,倘若能坐实兖州牧这个官职,在职位上终于能和其他诸侯平起平坐了。

在场的所有人认可陈宫的建议后,鲍信连夜赶回兖州,随即说服兖州别驾、兖州治中,大开城门迎接曹操进入。曹操的地盘进一步扩大,可要想在兖州站稳脚跟,必须要解决掉境内超过百万的黄巾军。

若要以弱胜强则必须知己知彼,只有充分掌握敌军的动向,才有可能找到克敌制胜的战机,任何奇谋都是建立在攻击敌人弱点这一基础上的。据侦骑回报,现在青州黄巾军主要活动在寿张一带,所过之处片瓦不存。权衡利弊之后,曹操命夏侯惇与夏侯渊带数千步卒防守兖州,自己则与鲍信带步骑千余人,前往距离兖州以北约二百里的寿张,以探黄巾军虚实。

曹操与鲍信并马而行,行至数里后己能遇到正在打家劫舍的小股黄巾军,鲍信在马上向曹操问道:“再往前数里就要碰到敌人的大股部队了,我们不如就在此地按兵不动,派出少数侦骑以探虚实如何?”

曹操先是长叹一声,过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道:“黄巾贼寇人数众多,组织混乱,进退并无章法可循。当年皇甫嵩将军讨伐波才所部一上来便吃了大亏。如今我军人数不及当年,训练亦不及当年,若不能洞悉黄巾贼的全部虚实,恐难有胜算。任凭寥寥数骑实难得悉全部,我军只有一次机会,若不能胜则万事皆休。”

鲍信听后对曹操的见解佩服地是五体投地,可也对曹操的举动充满了担忧,他开口说道:“可孤军深入亦犯了兵家大忌,我方一无援军,二无接应,一旦被大军围困,怕是要全军覆没啊!”

曹操听后叹着气说道:“我亦深知此点,可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行此险招。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之所以只带千余精锐,就是希望能够以快打慢,以巧击拙,也只有如此,才能有一线生机取胜啊!”

曹操说得悲壮无比,鲍信百感交集,自己果然没有看错曹操,若换作别人,恐怕避之唯恐不及。定国安邦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为讨董卓而兴兵,真正肯出力者有几人?不过是以讨伐董卓为名而行割据之事罢了。像袁绍、袁术这些出身名门望族,天天把“大义”、“忠君”挂在嘴边的世家子弟都在干什么。

鲍信此刻只觉得胸中一腔热血全被点燃,不禁在马上高声喊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曹操亦大声附和道:“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秦风无衣》何其悲壮,受到感染的士兵们无不热泪盈眶,能够跟随这样的主帅去战场上厮杀,此生无憾。

两人加快了行军速度,越深入寿张,碰到的小股黄巾军就越多。屡战屡胜的黄巾军在发现曹操的军队后,迅速集结在一起。当曹操探听完敌人的虚实后,自己也深陷于黄巾军的包围之中,鲍信所担心的情况终于还是变成现实。

二人急忙引军突围,可敌人远比曹操想得棘手,几百儿郎转眼之间便倒在了乱军之中,形势已千钧一发,鲍信策马来到曹操近前,凄惨地笑道:“孟德,你我相识数年,今日终到离别时。我引军殿后,你一定要杀出重围,兴复汉室的重任就托负于你了。”曹操刚想说一同杀出重围,不料鲍信却抽出长剑,二话不说带着数名骑兵向敌人最多的方向冲去了。

曹操再想阻止已然不及,理智告诉他若再耽搁,二人就都要死在这里了。曹操只得对着鲍信远去的背影喊道:“今日你我若能幸免,我定要与你一醉方休!”曹操喊完立即指挥军队突围,有了鲍信的牵制,曹操方向的压力骤减,经过一番搏杀,曹操终于领兵杀出了重围。

等到曹操返回兖州,一千的步骑折损过半,又等了一日一夜,鲍信依旧没有返回,不祥的预感开始在曹操心中蔓延,只不过强敌当前,又逢出师不利,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军心,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悲伤。敌人的情况曹操已了然于心,现在只需制定出对策,必能大获全胜。

为复振军心,曹操身披甲胄,与一众心腹来到校场,曹操站在最前方的将台,对着面前的数千士兵大声喊道:“自光和七年(公元一八四年)黄巾作乱,朝野震动,社稷倾颓,百姓深受其害。我曾带兵同皇甫将军东征西讨,终于歼灭贼首张角于广宗。今黄巾又起,害我百姓,掠人妻女。我等若不荡平贼寇,上愧于朝廷,下负于百姓。身为三军主帅,我愿与诸君共进退,奋勇杀敌者重赏,退宿不前者立斩……”

校场当中每位士兵都全神贯注地望着曹操,仔细聆听着这位年轻统帅训话。众人被曹操慷慨激昂的陈词所感染,从他的话中找到了无与伦比的自信。不知不觉间对黄巾军的恐惧已消失的荡然无存。听到最后只想随他一起到战场当中厮杀,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荣耀。

第四节 曹孟德入主兖州 济北相英灵不朽(三)

曹操遥望士兵,见众人已无恐惧之色,心下大安,当即开始排共布阵:“夏侯惇、夏侯渊听令,你二人各带一千步卒赶往寿张东,选择小股黄巾贼相机而战,两军日夜轮换,不得有误!”

夏侯渊字妙才,为夏侯惇的族弟。曹操赋闲在家时,夏侯渊因帮曹操而身陷囹圄,后经曹操相救才免于官司。自跟曹操起兵后,任别部司马,骑都尉从,与夏候惇同为曹操的左膀右臂。

“诺!”夏侯惇、夏侯渊得令后退回武将的队列。

“曹仁何在?”曹操问道。

一名二十多岁的小将迅速走出队列,来到曹操面前应道:“末将在!”

“曹仁,你带一千戍卒与荀彧同守兖州,兖州是我们的根基,不容有失,若出任何差错,我唯你是问!”

“诺!”曹仁得令而去,时隔多年,曹仁也从一个黄口小儿,变作成了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俊朗的面孔上,更多出同龄人少有的自信,举止得体,走起路来虎虎生威,从他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到曹操数年前的影子,可见曹操没少在这位从弟身上下功夫。

“曹洪何在?”

“末将在!”

“曹洪你与我一同带精骑穿插迂回,只许游击,不可恋战。”

“诺!”曹洪应答道。

战争随着曹操地将令拉开序幕,因为尽掌敌人虚实,曹操采用了一种非常大胆的战术:利用骑兵的高机动性穿插于黄巾军各部之间,迫使黄巾军疲于奔命。这样一来,黄巾军缺乏统一的指挥以及组织混乱的缺陷暴露无疑。小股军队一旦掉队,就会被夏侯惇、夏侯渊吃掉,而且他们二人昼夜交替攻击,几日下来,黄巾军疲惫不堪,战斗力大幅下降。至于兖州,严阵以待的曹仁、荀彧,依托城墙给前来攻城的黄巾军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胜利来之不易,除了将士们的浴血奋战外,还有鲍信的舍身相救,没有他的牺性,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曹操获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花重金寻求鲍信的尸身,奈何兵荒马乱,早已不见踪影。苦求不得之下,曹操只得命工匠用木料刻成鲍信生前的模样,隆重安葬这位挚友。

当鲍信的棺木被安放在墓穴后,曹操当着众将放声大哭道:“我与济北相相识不到两年,虽只有数面之缘……可他却视我为刎颈之交……昔日他在董卓老贼进入洛阳之时曾劝袁本初将其袭杀,却未被采纳……以致酿成今日的惨剧……我们对不起你啊!”

一旁的张邈也落泪了,他安慰曹操道:“此事非孟德之过,否则济北相也不会舍命相救。”

曹操哭着摇了摇头,弯腰从地上捧起一把黄土将其撒在鲍信的棺木上后继续哭泣道:“群雄起兵讨伐董卓老贼,真心出力者屈指可数……济北相乃是其中之一。今日大业未成,他却因救我而命丧敌手,这是我曹操无能啊!”

曹操情到深处不能自已,再次放声大哭起来。站在不远处的将士们也都开始低头擦去眼角流出的泪水。

曹操大哭了一阵,等到情绪略微平复后,他转身对众将大声说道:“济北相英灵不朽,我曹操在他坟前起誓,必破青州黄巾贼,众将听令!”

“州牧请下令!”夏侯惇带头响应道。

“待葬礼结束,即刻回营备战,为济北相报仇!”曹操大声喊道。

“诺!”将士的回应响彻长空,人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一口不为鲍信复仇誓不为人的英雄气。

后续战事进行了一月有余,人数超过百万的黄巾军被曹操彻底击垮,他们开始向济北撤退,曹操乘胜追击,走投无路的黄巾军尽数向曹操投降。

这是曹操独自取得胜利的第一场大仗,得男女百万余口,曹操从三十万降卒中挑选精锐,进行整编,他们就是后来名动天下的青州兵。

二十年后,曹操为纪念这位挚友的功勋上表天子,将鲍信之子鲍邵封为新都亭候;他的另一个儿子鲍勋,担任丞相掾。

有些人哪怕逝去很多年,也还是会被记起,这大概就是藏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侠义之心吧。

顺利入主兖州,加上平定青州黄巾军,曹操的名望再上一层楼。可曹操深知这只是刚刚开始,身处乱世,说话做事全都要依靠实力。这戡乱平复除了要有武略,更需要有定国安邦的人才来辅佐。如今武将已初具规模,可善于治理天下的人只有一个荀彧是远远不够的,曹操开始在兖州境内招贤纳士,前来投靠曹操的人很多,一位叫毛玠的青年俊才从一干人中脱颖而出。

毛玠字孝先,陈留人,少年时以贤名闻达于乡里,被举为县吏,以公正廉名著称。后逢董卓之乱,毛玠本欲避祸荆州,但听闻刘表多重用荆襄本地士人且多有偏袒,便放弃了荆州之行。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前来应征的人很多,曹操说完开场白便向众人问道:“如今陛下被董卓老贼挟持,群雄征伐不断。本官初入兖州,不知各位有何定国安邦的良策啊?”

“当厉兵秣马,讨伐董卓!”曹操话音未落,人群当中立即有人喊道。

“此言差矣,当写奏疏禀明天子,要天子下诏罢免董卓!”

“应联合诸侯,向天子上书清君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曹操听得直摇头。耗费了一下午的时间,最终勉强可用之人不过三两名。当曹操宣布讨论结束,正欲离开之时。一身粗布长袍的毛玠挤出人群,来到曹操近期小声说道:“州牧可否单独与在下闲聊几句?”

曹操从上到下打量了毛玠一番,其虽然相貌平平,可说话的语气似乎成竹在胸,看来也不像是滥竽充数之辈。曹操点了点头,对毛玠开口道:“先生请随我来!”二人说话间便来到一个四下无人之处。

经过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曹操便向毛玠征询天下事,毛玠言道:“今天下分崩离析,百姓或因战火而死,或因饥饿而亡。州郡官府的仓库空虚,百姓难以安定。乱世唯有义兵方能长久,明公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保护百姓安全,使他们安心耕地养蚕,待到府库充盈之时,霸王之业便可成矣。”

曹操听得双眼冒光,他握住毛玠的手激动地说道:“先生大才,可愿在我帐下效力!”

“(毛)玠愿供州牧驱策。”毛玠躬身行礼道。

心情大好的曹操立即扶起毛玠,找了一处石阶先行坐了下来说道:“若不是碰上这兵荒马乱的乱世,以先生之才足以跻身庙堂,今日能得先生相助,实乃人生一大幸事。我生平最不喜繁文缛节,先生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便是。只要我能办到的,定为先生解除后顾之忧!”

毛玠见曹操如此随意,略微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坐了下来。他叹着气向曹操说道:“不瞒州牧,现在只要能有间御寒避雨的屋子,能够填饱肚子的饭食,我已足矣!”

“哈哈哈……”曹操大笑道,“自古有大志向者莫不已封妻荫子为目的,先生的要求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

毛玠说道:“州牧说笑了,两年前在下也是踌躇满志,这两年颠沛流离,现在只求一日三餐。”

“听闻先生之言,先生似乎去过很多地方?”

“一言难尽啊!”毛玠颓废地说道,“两年前,我曾接到诏命前往洛阳履任新职,不曾想赶上董卓作乱,还好走得及时,否则早已命丧都城。后来中原战事爆发,我本想前往荆州投靠刘景升,到了鲁阳后,看到后将军治下的南阳一片萧条,官军比起匪类,有过之而无不及。百姓深受其害,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刘景升治下荆州,地方豪强仗势欺人,前往荆州避难的名士多受排挤。思前想后,我只得离开鲁阳,来到兖州避祸。没想到青州黄巾大起,若非州牧将其消灭,此刻我都不知道该去何处避祸。”

“大好河山,怎么就搞成了这个样子!”曹操痛心地说道。

“能拨乱反正者,在我看来唯有州牧。”毛玠起身再次向曹操行礼道,“州牧只管吩咐,毛玠必不负所托。”

“有先生相助,何愁大事不成!”曹操起身回应道。

毛玠一席话令曹操看到了更远的未来,他当即被曹操任命为治中从事,与荀彧共同打理内政。

兖州在荀彧、毛玠的治理下很快恢复了秩序。百姓开始安居乐业,曹操也加紧厉兵秣马。可就在这时,关中传来一则消息——挟持皇帝刘协、拥兵自重的董卓竟然被他的义子吕布给杀了!

诸侯欣喜若狂的同时,各自加快了军事准备。既然共同的敌人已经不在了,彼此也就不再是盟友了。

第五节 董仲颖祸乱长安 王司徒妙计除贼(一)

董卓死了虽然大快人心,可是他对天下造成的伤害却是无法用死亡来弥补的。

自从洛阳迁都至长安后,董卓所为与当初进京前背道而驰,先是以私通袁术为名残杀了卫尉张温,后又派人前往西凉,引扰乱边境多年的韩遂、马腾为外援。残害忠良,欺压百姓,董卓所为,早已与禽兽无异。但当他拥有了左右天下的能力后,重振朝纲的愿望早被他抛到了九宵云外,再崇高的理想在利欲熏心的欲望面前也不过是一句笑话。

西汉末年,长安城因赤眉之乱,整座城市除高庙、京兆府舍外,皆被付之一炬。虽经多年恢复,却根本无法与当年相提并论。董卓迁百万人入长安后,便大肆调用民力,修复这座曾经的都城,几乎每天都有百姓累死在工地上面,新都成为了一座哭泣之城、一座血泪之城。

董卓则时常夜宿宫中,宫女嫔妃皆沦为他的侍妾,皇帝刘协沦为傀儡,对董卓禽兽般的行径只能视而不见,一个人在僻静的角落偷偷落泪。

公元一九二年上元节,收到孙坚死讯,开心无比的董卓,借新年大宴群臣,新建成不久的太师府灯火通明,所有在场的官员正襟危坐,众人脸上堆满笑容,而心中却是无比难过,甚至还有些担惊受怕。

多次大败董卓的孙坚死得不明不白,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化作了泡影。普天之下董卓的宴席最难参加,说不定吃着吃着就会成为人生的最后一顿饭。一身盛装的董卓,头戴一顶只有天子才可以配带的通天冠,红光满面地向众人祝贺道:“适逢上元佳节,普天同庆,又值逆贼孙坚死于非命,借此双喜临门之际,特地请诸公到府一聚,今日谁要是喝少了,那就是看不起我老董,我先干为敬。”董卓说罢,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百官见状也只能附和。

待众人放下酒盏,董卓下首处的吕布向董卓庆贺道:“儿吕布祝义父身体安康,万事如意。”

“好……好……”董卓笑着回应着,可眼中却闪过鄙夷之色,自从三年前迫于形势收他为义子,除了杀丁原立下功劳外,这个儿子没一件事做得让自己满意的,对阵孙坚屡战屡败,而且还有士兵曾向自己报告说,是吕布害死了华雄,虽无真凭实据,但董卓也对吕布有所疏远,自来到长安,董卓也不敢再让他领兵打仗了。

有勇无谋的吕布哪里会察觉到这些变化,只道董卓因为看重他,才将他留在身边。不识时宜的他开口向董卓请求道:“义父在上,吕布有一不情之请,我愿带数万精兵出函谷关,直奔鲁阳,定擒袁术为义父报上次兵败之仇。”

吕布不提兵败还好,一提兵败,董卓只觉得怒火直奔脑门,不悦之色浮上眉头,满脸的横肉不住抖动。若不是文武百官都在注视自己,董卓当场就要教训这个不识时务的“儿子”。董卓拉下脸不满地说道:“我儿奉先竟能主动请战,实属难得,只不过用兵一事非同小可,须从长计议,今日乃普天同庆之时,待他日朝会须禀明陛下再作计较。”

吕布立功心切,丝毫没有注意到董卓的变化,他继续向董卓请战:“义父,有道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今天气正冷,南方士卒皆不耐寒,正值进军的最佳时机,儿子只需数千西凉劲卒,定能为义父解决这些乱臣贼子。”

董卓越听越生气,再也无法压住心中的怒火,他开口咆哮道:“吕布,若非看在你是我义子的份上,我早命人斩下你的头颅了,数次出战袁术,屡战屡败,你还有何面目再次言战,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给我滚出去!”

董卓这一通劈头盖脸的痛骂,令吕布惊立在当场,整个大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对父子身上。吕布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面对义父的责骂,他只能低下脑袋,默不作声,内心深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董卓骂完后,恶狠狠地盯着吕布不再说话,仅有的一丝节日气氛被破坏的荡然无存。

这时候司徒兼尚书令王允站起身来,打着圆场说道:“太师莫要生气,奉先也是求战心切,有道是知耻而后勇,昔日崤之战孟明视屡战屡败于晋师,秦穆公不但没有责备孟明视,反而对其更加重用,而孟明视也终于不负重托,最终大败晋师,这才有了秦之霸业。太师位列诸侯王上,为大汉之擎天一柱,他日成就必在秦穆公之上。”

王允这一番说辞拍得董卓非常舒服,尤其是“胜过秦穆公”这一句更重中下怀。董卓面色大为缓和,开口对吕布说道:“奉先啊,刚才为父的话说得重了些,可也是为了你好。王司徒说得好啊,你要学那孟……孟明视,知耻而后勇,出兵一事容后再议,你坐下吧!”

“谢义父不怪罪。”吕布说完坐回原位,可整个人都黑着脸,再也不发一言。

董卓转身对王允笑道:“本是喜庆的日子,却因家事影响了王司徒的雅兴,让王司徒见笑了。”

王允连连摆手,开口说道:“太师折煞老朽了,老朽不过是就事论事,我生平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像吕奉先这样的人材。有道是宝剑需从磨砺出,假以时日奉先必成一代名将。”

王允一番话说得董卓心情大好,他举起酒盏向王允说道:“我敬王司徒一盏。”王允亦饮酒还礼,吕布遥看王允投以感激之色,感谢他为自己解了围。王允则回了一个微笑的眼神,同时摇了摇头,示意吕布这不过是一桩小事,不必介怀。

董卓转怒为喜,在场所有官员都松了一口气,生怕成为喜怒无常的董卓发泄的对象,宴会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下结束了。第二天一大早,吕布就带着礼物来到了王允府上以谢昨日解围之情。

王允的府邸并不大,仓促迁都之下许多屋舍都是新建的。虽名为司徒府,但实连曾经的都城洛阳内车府令的宅院都比不上。因为建得太过着急,黄泥砌成的外墙已经出现了许多裂缝。经过门人的通报,王允亲自出门迎接,一见到吕布,王允热情地说道:“中郎将大清早光临寒舍,王允有失远迎,莫怪莫怪啊!”

吕布还礼道:“司徒折煞吕布了,大清早前来拜会,不会影响到司徒吧。”

王允哈哈一笑,接着招乎道:“奉先,屋外天寒地冻,我们还是去屋中说话吧。”吕布侧身伸出右手向王允恭敬地说道:“请。”说完便随着王允返回了屋内。

第五节 董仲颖祸乱长安 王司徒妙计除贼(二)

等进到屋中,一个年纪不大的仆人,正在围着一个很小的炭盆生火,而屋内却跟屋外一样寒冷,屋子很小,四周的围墙都还有水渍,跟屋外的寒冷相比,又多了一层阴冷。吕布一跨进屋内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男仆一见到王允进来赶忙说道:“司徒,府中只有这些木炭了,因为屋内潮湿,难以引燃,还请司徒稍候。”

王允极为生气的回道:“还不快快生火,若冻到了贵客,我拿你是问!”王允教训完下人,对吕布充满歉意地说道:“中郎将莫怪,家仆手脚笨拙,以致受冻,我之过也。”

吕布连连摆手,刚才听那男仆说道‘家中只有这些木炭’,再看屋中尚未晾干的墙壁,一切全都明白了。整整一个冬天,王允就是在这样的房屋中度过的。

吕布当即对王允抱拳行礼,开口说道:“司徒稍候片刻,吕布去去就来。”也不待王允答话,吕布一转身飞奔出门外,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返回到司徒府中,与出门时相比,吕布手中多了一个巨大的口袋,整只口袋装得是鼓鼓囊囊,光看外表都能判定里面必是取暖用的木炭。

吕布将这木炭放在男仆近前开口道:“速用此炭取暖。”说完又对王允道:“不知司徒家缺少取暖之物,吕布之过也。”王允大为感动,向吕布称谢道:“无功不受禄,王允受之有愧也。”

吕布所带皆是太师府内的精炭,不一会儿,屋内的潮气就被驱赶的荡然无存了。王允与吕布围坐在炭火两边,两人身边各摆着一张竹席,炭火旁的青铜爵里正温着美酒。生火的男仆侍立在一旁,待酒温好后,用一精美的青铜酒勺将二人身旁的酒盏注满美酒。

美酒入腹,王允与吕布二人便开始攀谈起来。吕布率先向王允致谢:“司徒,今日上门特来相谢昨日解围之情。”王允对吕布摆了摆手道:“奉先言重了,老夫也不过是实话实说,顺水推舟罢了。中郎将乃人中龙凤,否则也不会被太师收为义子。太师平日里脾气是暴了点……对了,奉先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不用陪伴在太师左右吗?”王允话锋一转,好奇地问道。

“回司徒,义父一大早就坐车赶回郿坞了,留我驻守长安,今早送完义父,我就来此谢司徒了。”

“噢。”王允点了点头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继续问道,“奉先身负重任,在老夫这待久了,会不会影响到你啊?”

吕布听王允有此一问,整个人都萎靡下来,他长叹一声对王允说道:“司徒有所不知,自从迁都长安,义父将兵权全部交予西凉嫡系,我呢也只能待在长安城中做个闲职将军,除了巡逻巡逻城防,也干不了什么了。”

王允赶忙作出一个“嘘”的动作,阻止吕布继续说下去:“奉先啊,这话在我这说说就可以了,千万别在其他人面前说了,万一被太师知道了,你又要受责备了。”

王允的话不但没能使吕布停下来,反而激起了吕布的愤慨,他更愤闷的说道:“司徒,你是不知道,论带兵打仗,西凉那些人谁能比过我?就说带兵打孙坚,若不是胡轸、华雄非要置我于死地,我会扯他们的后腿?我会半夜……”

吕布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在意识到说下去就要露底的时候,他赶忙拿起酒盏对王允说道:“吕布敬司徒一盏。”

王允望着吕布会意地笑了笑,也随之拿起酒盏回应道:“请。”待吕布喝完酒,王允则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太师年纪大了,又生逢逆贼叛乱,重用西凉嫡系亦在情理之中,奉先身为太师义子,前途自是一片光明,不必为一时之委曲介怀,来来来,喝酒,喝酒。”

王允一句话点醒了吕布,‘太师年纪大了’,‘西凉嫡系’这两句如两记重锤砸在了吕布的胸口之上,说到底并非西凉嫡系的他,终归是一个外人啊。

吕布在司徒王允家中稍坐片刻后,自觉语失外加心中愤闷,便借口还有其它要务向王允辞行。等回到太师府已是晌午时分,时值新年,大部分亲信都跟着董卓返回郿坞,偌大一个太师府竟显得空荡荡的,吕布命人取来美酒自顾饮了起来,为他斟酒的是一位董卓在迁都时,从洛阳抢来的侍女。

借酒浇愁愁更愁,吕布一通猛灌之后,只觉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眼前斟酒的侍女突然变得娇美无比,吕布醉醺醺地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不敢直视吕布,低下头怯声声地回道:“奴家小名燕儿。”吕布听后摇晃着脑袋喃喃自语道:“燕儿……燕儿……你怎么没跟着太师一起走啊?”

侍女被吕布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晕了,不知该如何回等的她只能应付道:“奴家也不知道,自从来到太师府,奴家整个人都是太师的,一切只能听从太师安排。”

婢女燕儿的话再次勾起了吕布的伤心事,他开口道:“抬起头来,让我……让我看个清楚。”

婢女在吕布的命令下缓缓抬起了头,一副绝美的容颜出现在了吕布眼前,瓜子脸,柳叶眉,水汪汪的大眼睛带有三分妩媚,绝美的容颜下还略带一丝哀愁。

吕布整个人都惊立在当场,多次出入太师府,竟然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位美人的存在。吕布只觉得酒气上涌,再也按捺不住占有眼前这位美人的冲动,他迅速放下酒盏,大手一挥,一把就将燕儿抱入怀中,燕儿刚要惊呼,吕布的嘴巴就已经亲了上去……

等到酒醒已是午夜时分,吕布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变得非常疼痛,他强行眼开眼睛,整个屋子漆黑一片,他想起身点灯,刚一摸索,一只手便进入到他的手掌当中,紧接着一个女声传入耳中:“中郎将……”

吕布大惊失色,自己身边怎么躺了一个女人?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开始回想着喝醉前发生的一切,依稀记得一位叫做“燕儿”的婢女在给自己倒酒,再后来就记不清楚了,而这时“中即将”又一次映入吕布耳中。借着微弱的月光,吕布发现自己与身边的女子皆身无寸缕,自己喝醉后所作的事情也逐渐在脑海中回响。

第五节 董仲颖祸乱长安 王司徒妙计除贼 (三)

吕布整个人立刻慌了神,碰了义父董卓的女人,这要是被他知道,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惊慌失措的吕布飞快地寻找散落在榻上的衣服,找到一件女人的便丢给身边的婢女,同时开口说道:“燕儿,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不要让太师知道,否则你我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婢女听后也跟着慌了神,她惊立在当场,放下了手中的衣服,眼泪夺眶而出,哭泣之声瞬间响起,她哭着说道:“那奴家该怎么办啊!”

吕布听到哭声赶忙冲到婢女身边,用手捂住了婢女的嘴巴,悄声说道:“燕儿,你不要命了?这要是被人听到,我们可全完了。”

婢女点了点头,强行止住了哭声,可恐惧却令她不住的抽泣。吕布见她不再发出声音,赶忙说道:“燕儿,你先返回住处,过几日我会想办法向义父禀明,请他将你赠予我,在此之前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我之事。”

婢女在吕布的催促下迅速穿上衣物,待一切完毕,吕布将她送至门口,再次叮嘱道:“记住,在义父将你送于我之前,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婢女流着眼泪点着头,对吕布哽咽道:“中郎将可得快点,若是让太师知道奴家已非完壁,那奴家定会被太师扒皮抽筋的。”

吕布胡乱答应着,迅速送走了这个失身于他的婢女。确定没人看见后,吕布返回房中,开始思考该如何解决眼前这个棘手的难题。

几日过后,董卓从郿坞返回,作贼心虚的吕布特地出城十里迎接董卓一行,就在进长安城的路上,有刺客向董卓行刺,虽被吕布于当场擒获,可董卓却以没能提前得悉刺客、守卫长安不利为名,再次向吕布大发雷露,向董卓索求婢女燕儿一事,就这样被吕布搁置了下来。

大敌已去,董卓命军队把守各处险要后,自己也学起了桓、灵二帝,沉浸在荒淫无度的生活之中,或夜宿宫中,或宣淫于大师府。董卓好女色,且喜新厌旧,太师府内婢女不断被其宠幸,有数次燕儿都要被选中,若不是董卓喝得酩酊大醉,真相早已被揭破。

吕布深知若不能尽快在董卓面前立下大功,自己离死也就不远了,可结果却是频频出错,反倒令董卓对他更加厌烦。有一次董卓大怒之下,更抄起手戟掷向吕布,吕布多亏练得一身好武艺,才算是躲过一劫。

见到吕布就生气的董卓为吕布安排了一份新差事,守备中阁,负责宫内安全。看似颇为重用,实际则是把守中宫大门旁的小门,防止有闲杂人等进入皇宫,堂堂中郎将摇身一变就成了个城门官。

吕布的霉运一路到底,不过也有两个收获,每逢失意之时,吕布总能得到司徒王允的安慰,二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同吕布一起守城门的骑都尉李肃也是九原人,生逢乱世,他乡遇故知,两个人很快成了莫逆之交。

眼看就到了四月,吕布已经到了夜夜失眠的地步,两个眼睛布满了血丝,稍有风吹草动,吕布都要担心许久。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一日吕布趁轮值的间隙来到司徒王允家寻求帮助。吕布先是请王允屏退下人,然后四下张望了半天,确定没有人能听到二人的谈话后,飞快地拜倒在一脸迷茫的王允面前哀求道:“司徒请受吕布一拜,吕布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司徒能够救吕布于危难之间!”

王允见状赶忙问道:“中郎将有何要事需要老朽相助啊?”吕布并没有立刻回答王允的疑惑,反而再次肯求道:“此事只有王司徒能救我,还望司徒能够施以援手。”

王允更是不解,两条花白的眉毛拧在了一起,见吕布能害怕成这样,只得说道:“奉先你先起来,这样吧,只要老朽力所能及之事,老朽定不会推让,但你也得让老朽知道前因后果才好相助啊!”

吕布站起身来,略微迟疑了一下,一想到迫在眉捷的危机,便下定了决心说道:“几个月前,我回到府中喝酒,因时运不济就多喝了几杯,然后……”吕布一五一十地将当日的情形叙述了一遍,等一切交待完毕后,吕布肯切地哀求道:“吕布肯请司徒将婢女燕儿从太师手中要出,以全吕布之性命。”吕布语毕,又再次拜了下去。

王允听后,并未及时回应吕布,一个更大胆的想法正在他脑中酝酿。原来王允虽深受董卓信任,但他内心深处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王允乃大汉忠臣,自董卓的行为与乱臣贼子无异后,王允表面上对其虚与委蛇,暗地里也在谋划暗杀董卓的行动。他刻意接近吕布的用意也是希望能够找机会把吕布变成自己的人,这样杀董卓成功的机率就会大大增加。如今机会就在眼前,王允怎能放过。他扶起了吕布,开口道:“中郎将所请,非是老朽不愿帮,只是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吕布听后不解地问道:“前年迁都之后,太师尚在洛阳御敌,长安城中大小事务皆托负于司徒,其间更是送予司徒数名奴婢,以司徒经营长要的功劳,区区一名婢女那还不是小事一桩?”

王允摇了摇头,走到吕布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道:“奉先啊,你把此事想得过于简单了。”

“司徒何解?”

“若我向太师开口索要奴婢自是不难,但是我若指名道姓,试问何人会不起疑?太师一旦命人稍加查证,奉先你的事情自然也会被太师知悉,以太师的脾气,即便奉先你是太师的义子,亦难以善了,这反而会害了你啊!”

王允的解释句句在理,最后一丝希望都已破灭,吕布呆若木鸡,久久不发一言,他内心闪过无数念头:主动向董卓坦白,他会看在义子的份上放过自己吗?如果要逃,逃到哪里去呢?普天之下已无自己的容身之地。

第五节 董仲颖祸乱长安 王司徒妙计除贼(四)

王允见吕布愁眉不展的样子,当即断定时机已经成熟,他开口道:“奉先可是想向太师供认此事?”

吕布非常无奈地点了点头。

王允叹了一口气,道:“奉先,老朽并非是在说太师的坏话,只是太师素来严酷,若念及与奉先的父子之情,也不会让奉先你看守中阁。”

吕布无言以对。

王允继而发问道:“奉先,依你所见,太师这一年所为是否妥当?”

吕布不情愿地说道:“义父所作之事,有些的确有伤天和。”

王允一声冷笑:“有伤天和?残害忠良,架空主君,是为不忠,屠杀百姓,焚烧都城,更是禽兽所为。为这样的人效忠,奉先你却落得如此田地,难道你真地要等到他的屠刀举起才会醒悟吗?”

吕布怔了一怔,他怎么也没想到对董卓恭敬无比的王允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懊恼地回道:“司徒,我也不想为虎作伥,但是被逼无奈啊!”王允听后赶忙拜倒在吕布面前,肯求道:“中郎将现在执掌中阁门户,此乃为朝廷除害的天赐良机,还望中郎将能以陛下为重,以国家为重,以黎民为重啊!”

吕布万分为难地问道:“可是我与太师已为父子,弑父这等十恶不赦的事情我怎能下的去手。”吕布说完,重重地拍着自己的大腿不再言语。

王允一把抓任吕布的肩膀,使劲摇晃着他说道:“将军本来姓吕,与逆贼董卓何来血肉之亲?今将军命在旦夕,若他真视你为儿子,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为难将军?”

王允的劝说振聋发聩,吕布终于下定决心,与王允一起谋划如何刺杀董卓。

四月,汉献帝刘协大病新愈,按照惯例需在未央殿接受群臣的朝拜。董卓身为太师,如此重要的场合必须出席,为确保安全,董卓命亲兵布防,从太师府一路延续到宫门,左边步卒,右边骑兵,百姓皆不得围观,市集等龙蛇混杂之地全都有卫队把守。义子吕布则带亲卫随行左右。

董卓并不知道就在前一日,王允已从刘协那里请下了诛杀他的诏书,而这道诏书眼下就在吕布的怀中。董卓选择从北掖门入宫,负责安防的李肃带着十余名死士,身穿卫士服于宫门内等待董卓的到来。

吕布面色凝重,内心紧张到极点,他拼命使自己镇定下来,以免被董卓看出破绽。路上董卓但有疑问,吕布皆按王允准备好的说辞以安其心。

当董卓的车驾到达北掖门后,吕布示意车夫停下,然后骑着马来到车前开口说道:“义父,我们到掖门了,现在入宫吧。”

董卓的声音从车内传了出来:“奉先,宫内是否准备妥当?”

吕布回道:“义父放心,今日宫内禁卫皆是由西凉亲兵担任,儿子以性命担保,绝对万无一失。”

董卓在车内说道:“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我们进宫吧。”

吕布答应着,刚想命车夫驾车前行,不料套车的马匹好像察觉到宫门内潜藏的杀机,突然鸣叫不已,车夫催促之下,竟有后退之意。

董卓听到马鸣声,侧身拉开车帘,心下有些不安,赶忙将吕布召至近前,开口说道:“奉先啊,我总感觉有些不妥,要不然今日就不进官了吧!”吕布心中焦急万分,赶悦劝阻道:“义父万万不可,今日如此大的阵势,若义父不进宫而还,势必遭人耻笑,这样义父的声威必然大损,而损威必然失信啊,有奉先在此,义父大可放心,若有人敢作出不轨之举,儿子必保义父周全。”

听到吕布作出的保证,加上宫内的布署,董卓心下稍安,开口道:“也罢,进宫。”

马匹在马夫的催促下,极不情愿的挪着步子,载着董卓缓缓地进入了“鬼门关”。车子进入掖门后,守门的士兵重重地关上了大门,而本该开放的内门也在外门关上后迅速关闭,董卓的车驾立即被隔断在两门之间甬道内。

异像陡生,董卓先是听到了车夫的惨叫声,还未反应过来,李肃的一支手戟便刺了过来,一下就扎在董卓的肚子上。这本来足以要了董卓的老命,可却停留在了朝服表面,就再也刺不进去了。

原来自知仇家遍天下的董卓,在朝服之中穿了一件坚固的内甲。李肃挺戟再刺,这一下刺穿了董卓的手臂,吃痛的董卓从车内滚了下来,大喊道:“吾儿奉先何在?”

吕布这时就像变了一个人,纵马来到躺在地上、惊慌失措的董卓身边,从怀中拿出诏书,好整以暇地说道:“义父,非是我吕布不愿救你,实在是因为有诏书要讨你这逆贼啊!大义在前,我也只好灭亲了。”

董卓恍然大悟,要杀自己的竟是义子吕布,难怪他会如此殷勤地劝自己入宫,原来他早已在此设下了埋伏。剧痛攻心的董卓想通一切后,当即破口大骂道:“庸狗吕布,枉我如此信任于你,你……你不得好死!”

董卓本还想再骂,而吕布被“庸狗”二字彻底激怒,挺矛就向着董卓的胸口刺下,只听得“噗”的一声,鲜血从伤口喷出,董卓口喷血污,恶狠狠地盯着吕布,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来。赶过来的士兵乱刀就将董卓的脑袋砍了下来。恶贯满盈的他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董卓死有余辜,汉朝已被他折腾得奄奄一息。关东群雄正忙于争斗,关内西凉劲卒群龙无首。朝中大事皆落在了司徒王允一人身上,一心想要大汉复兴的他,又会有怎样的举措呢?

第六节 曹孟德三喜临门 贾文和献计破城(一)

东汉延熹十年,公元一六七年,洛阳北宫德阳殿。

一位三十六岁的中年男人在这里咽下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口气,告别了他统治时间长达二十一年之久的汉帝国。这个逝去的男人就是汉桓帝刘志,一位在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昏君。在他漫长的帝王生涯中,东汉王朝接连爆发了大将军梁冀之乱以及因曹节、王甫等宦官乱政所引发的第一次党锢之祸。汉朝在经历了这两次巨大的动荡之后,朝堂的秩序日益混乱,官员选拔任人唯亲,私相授受大行其道。汉朝的国力迅速下滑,强大的帝国开始出现衰退的迹象。

弥留之际,刘志脑中闪过一幕幕的前尘往事,从一名普通的诸侯被立为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再从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到坐拥四海的君王。蓦然回首,一切就恍如一场春秋大梦,既真实又无比虚幻。这场梦境的开始就要从自己的恩人兼死敌、妻舅兼臣子的大将军梁冀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而实施的那场惊天阴谋说起了。

二十一年前,年仅八岁的小皇帝刘缵(注1)在吃下梁冀安插在宫内的亲信献上的“汤饼”后便暴毙而亡。小皇帝突然驾崩,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慑于梁家的权势,无人敢去质问幕后真正的元凶。

威名显赫、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为何要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过不去?

这不过是因为去年正月朝会时,刘缵因看不惯大放厥词的梁冀,忍无可忍的他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称梁冀为“跋扈将军”。就是这“跋扈将军”四个字给小皇帝带来了杀身之祸。小皇帝的不满使得梁冀感受了前所未有的威胁,现在皇帝年纪小只能发发牢骚,但等他成年亲政后绝不会是发牢骚这么简单。多少权倾一时的外戚因为皇帝的一句话而被抄家灭族,有了那么多的前车之鉴,梁冀便决定先下手为强,为了除掉这个巨大的隐患,他蛰伏了一年有余,就在所有人已经将这件事都淡忘的时候。梁冀便突然发难,派人毒杀了一向看不惯自己的小皇帝。

家不可一日无主,国更不能一日无君。有了王莽的前车之鉴,不敢造次的梁冀必须要拥立一位新的傀儡皇帝。太后梁妠是自己的妹妹,朝廷不过是梁家的一言堂,只要梁冀点头,任意一位皇室成员都可以成为储君。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梁冀最终将目标锁定在自己的准妹夫---与妹妹梁莹有婚约在身的蠡吾侯刘志身上。为确保“跋扈将军”之类的意外不再出现,梁冀特地将刘志召至府上,除了谈谈准妹夫的“锦绣前程”外,更要让他学会梁家的“规矩”。

尽管与梁家有婚约在身,可刘志压根不愿意见到这位权倾朝野的大舅哥。一是他的长相使人心生畏惧,二是只要自己的言语稍有不妥之处,喜怒无常的梁冀就会大发雷霆,轻则贬低漠视,重则呵斥辱骂。刘志在其跟前如同下民一般,毫无侯爵该有的半分颜面。

刘志一进入到富丽堂皇的大将军府中,整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而这一次他比以往更加紧张,因为刚一见面,梁冀便用那双豺狼一般的眼睛像看盯着猎物一样从上到下的不断打量自己,刘志被梁冀看得心里直发毛。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梁冀眼神虽然令人害怕,可他的态度却十分和蔼可亲。这一次刘志竟史无前例的被梁冀带到了只有心腹才可以进入的内室之中。

直到梁冀落座,刘志才敢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密室并不大,最多能容下四个人。但屋内的布置却非常奢靡。刘志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黄金做成的器物。就连二人中间的桌案,四个脚都镶嵌着极为珍贵的宝石。刘志将头埋得很低,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直到梁冀那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才敢微微抬起头来。

“都快成一家人了,怎可如此拘礼,再见外我可要生气了。”

受宠若惊的刘志赶忙回应道:“大将军面前,哪有刘志说话的份,只是不知今日大将军找我有何要事啊?”

面对如此怯懦的刘志,梁翼满心的不屑,但面容上却挤出一丝笑意道:“妹夫,在家里哪里有什么大将军,再跟我见外,我妹妹定会怪罪我怠慢了她的夫君。来来,尝尝从西域那边传来的葡萄干,这可是皇宫里都难得一见的东西啊!”梁冀说完就将一个漆盘推到了刘志近前说道:“这葡萄干比蜜还甜,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再命人送到你府上一些,当诸侯就该有诸侯的气派。”梁冀说完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刘志并没有像梁冀说的那样去品尝面前的美食,他反而起身行礼道:“刘志谢过大将军。”

“都说了,家中没有大将军,叫我兄长就可以了。”

“是…是…谢兄长。”刘志怯声声地答道。

“这有什么好谢的,赶紧吃啊!”梁冀再一次催促道。

刘志轻轻地从盘内取出几粒葡萄干,将它们一粒一粒地放进嘴里,象征性地咀嚼了两下,便囫囵吞枣的咽了下去。然后刘志又恢复到刚刚坐下的样子,再一次把头埋了下去。

“这就对啦!”梁冀十分满意地说道:“今天请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与我妹妹的婚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刘志又要起身作答,梁冀见状阻止道:“坐下说,坐下说……”

已站起一半的刘志又只好坐回原处,他说道:“新房已布置妥当,就等良辰吉日迎娶新娘过门了。”

梁冀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新房设在何处啊?”

“什么?”刘志有些迷茫,这个问题两家人都知道啊!早在几个月前,自己就已经开始布置新房,梁冀虽未亲自到府查看,但也派人问过。难道梁冀把这事给忘了?满脑子都是疑问的刘志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开口向梁冀求证。

“我问你新房设在何处!”

“回……回兄长,就设在我府内。”刘志说话的声音开始发起颤。

梁冀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他板起脸来提高声音教训刘志道:“到现在我才知道,你娶我妹妹,竟然没有兴建新的府第,她可是我大将军梁冀的妹妹。你这样娶她过门,是故意给我难堪的?”

“我……我……”刘志已被梁冀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梁冀接着开口骂道:“无能之辈!这是哪个人安排的婚事,刘姓诸侯那么多,怎么就选了你!既然事已至此,婚是不能退的。”梁冀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道:“一会等你回到府中,什么都别做,赶紧在这洛阳城内觅得一个好地方,重新营建一个新的侯府。我妹妹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真就这么嫁到你现在的府中,我们梁家可就要颜面扫地了”梁冀说完就要把刘志往外赶。

刘志开口肯求道:“兄长……你听我把话说完。”

“别叫我兄长,叫大将军,你现在这个情况,咱们两家的亲结不成。”

“是……大将军。”刘志带着哭腔回道:“我父亲走的早,府中也没有余财,我实在盖不起新的宅院啊,要不容我先积攒钱财,等建好新宅再迎娶令妹。”

梁冀一把抓住刘志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起来怒吼道:“你这宅子一日盖不好,我妹妹就要等一日,要是一年盖不好,我妹妹就要等一年……你是要我妹妹就这么等下去?”

“我借钱,我借钱建新宅,几个月就能好!”刘志彻底慌了神,口不择言道。

梁冀盯着刘志大吼道:“几个月?我告诉你就是多等一天都不行。”

刘志被吓得魂不附体地说道:“大将……大将军,我一会回到府中……就请求母亲取消这门亲事。”

梁冀的嗓门又加大不少,他开口训斥道:“现在王候公卿哪个不知道你与我妹的婚事?你还敢退婚?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就是不做这大将军,我也要为我妹妹讨个公道!”

梁冀说出狠话,刘志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栗,整个人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眼看就要给梁冀下跪磕头。

“哥!你怎么能这样?”一个妙龄女子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紧接着内室门被推开,梁冀的妹妹,刘志的未婚妻,身着华服的梁莹突然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没大没小的,马上就嫁人了,还这么没规矩。”梁冀见到妹妹,怒气登时消了一大半,他开口向梁莹问道:“是不是又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梁莹为自己辩解道:“你们那么大声,整个府里的人都听到了,哪还用得着偷听啊!”

“行了……行了……”梁冀不耐烦地说道:“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跟他还有要事相商,别在这捣乱了。”

梁莹噘起嘴说道:“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你都要把他杀了,我可不依啊,我看他挺顺眼的,除了他我谁都不嫁。”梁莹说话间对着刘志莞尔一笑,刘志也用感激的神色望向梁莹。

经过妹妹梁莹这一搅和,梁冀也不好再向刘志动粗,他开口道:“都说女大不中留,这还没过门,胳膊肘就向外拐,妹妹我可是为你好啊!”

梁莹撒娇道:“哥,我夫君家贫,可是咱家富可敌国,你出钱盖个大宅子送给我当嫁妆,不就行了……实在不行,就当我们夫妇二人向你借得。”梁莹说完又向刘志身边靠了靠。

梁冀皱眉道:“岂有此理,这要传出去,我们梁家不得让人笑死。我们梁家嫁个女儿出门,还得倒贴,你让我这当哥哥的还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梁莹发脾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哥哥,你要是再从中阻拦,我现在就进官去见太后,让姐姐给我作主,求她赐给我们一座大宅子,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胡闹,陛下刚刚殡天,太后终日以泪洗面,宫内大小事务全靠她一人作主,你就别在这个时候给她添乱了。”梁冀发怒道。

梁莹胡搅蛮缠道:“我不管,反正这人我是嫁定了,你要是不让我进宫求太后……”梁莹围着低头不语的刘志走了一圈娇笑道:“我也一切从简,今天就跟我的夫君回府。”

梁冀胡子都气得飞了起来,他向梁莹骂道:“越说越不像话,我们梁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刁蛮任性的姑娘,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梁莹继续软磨硬泡道:“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看在我是你亲妹妹,他是你亲妹夫的份上,就帮我们一次呗。”

梁冀见妹妹在哀求自己,也不好意思继续发作,他皱眉说道:“行了……行了……也不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妹妹。容我想想此事该如何处理。”梁冀说完就不再说话,一个人在屋内来回踱步,装出一副正在思考问题的模样。梁莹却在此时不断对噤若寒蝉的刘志挤眉弄眼。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梁冀停下脚步,转身对刘志说道:“想我梁冀,从来都是大公无私,为将数载,从未询私一事,今日为了我妹妹,我也只好破一次例了。妹夫,你要向我保证,待我妹妹嫁入你们刘家后,一定要好生待她,切莫辜负了她对你的一番苦心。”

刘志赶忙答道:“请大将军放心,我刘志……”

“叫兄长!”梁冀打断道。

“是……兄长,我刘志对天发誓,此生绝不负令妹。”

梁冀郑重道:“如今陛下驾崩,储君之位尚无人选,你是我妹妹看中之人,亦是刘姓诸侯中的佼佼者。一会我就进宫面见太后,请她立你为储君,待你登基后,必须要册封我妹妹为皇后,你能办的到吗?”

刘志脑中一片混乱,他本以为梁冀会为他准备一处府第作嫁资,可突然间就要成为大汉的皇帝,这对他来说无异于天降横福,刘志呆立当场,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梁冀见到刘志的反应,心中更是得意,但无人说话也使场面变得尴尬起来,梁冀板起脸双眼紧盯刘志咳嗽了一声。会意的梁莹立即来到刘志近前,依靠在他身边,拉起刘志的手说道:“还不谢谢我的兄长,我长这么大,还没见他对人这么好过。”

刘志语无伦次道:“谢谢……谢兄长,只是……只是……”

梁冀不满道:“只是什么?都要当皇帝的人了,怎么话都说不利索。”

刘志头都不敢抬起地说道:“只是我不懂国事,怕做不好这个皇帝。”

梁冀心道:不懂就对了,你要是什么都懂,我还不让你当这皇帝呢。他和颜悦色的对刘志说道:“不必担心,我会从旁协助你的。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以后,此事千万不要对外声张。为免夜长梦多,我这就进宫面见太后。”

送走了刘志,梁莹来到哥哥梁冀身边撒娇道:“兄长,我演得不错吧,但是嫁给这样一个草包,我有点不甘心啊!”

“行了,马上就要当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别再这么任性了,你要不愿意我再换别人,咱们梁家想当皇后的女人,又不止你一个。你退下吧!”梁冀冷冰冰地说道。

梁莹低下头沉默不语退了出去,梁冀端坐屋内,拿起酒盏一饮而尽,满脸尽是得意之色,老天待他不薄,竟把刘志这样一个窝囊废送到了他的身边。

很快刘志就在梁冀的扶持下顺利登基。为了进一步掌控朝政,自持有从龙之功的梁冀通过刘志将朝中仅存的反对势力尽数肃清。之后梁冀又把一个妹妹送进宫内,并要求刘志封她为贵人。这样一来,皇权被彻底架空,皇帝也完全处于梁冀严密的监视之下。梁家呼风唤雨、胡作非为的时代来临了。

根据汉律,王公大臣一切吃穿用度绝不能在皇家之上,否则就是僭越,这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可目无王法的梁冀却对此不屑一顾。他的私人林苑西至弘农,东临荥阳,南通鲁阳,北达黄河,方圆数千里,远胜皇家数倍。为了能够在林苑中看到飞禽走兽奔走的场景,梁冀命人从各地征集大量活兔置入这座壮观无比的林苑当中。他还同时下令:若有人未经他的允许,损毁园中的一草一木、伤害一鸟一兽便直接处死。大汉的国法在梁冀的家法面前,如同笑话般的存在。

没过多久,一位来自西域的商人连带十几名士兵就死在了梁家这条蛮横无理的家法之上。

胡人喜欢游猎,这一天商人趁着空闲带着随从来到洛阳郊外。当他们进入梁冀的私人林苑那一刻,。初到中原的他们哪里会知道这是一个就连达官显贵都不敢涉足的地方,更不知道杀死这里的一只兔子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他只觉得中原人真是迂腐,宁可饿着肚子在大街上要饭,也不知道来这遍地猎物的山林中想想办法

山林中猎物之多完全超乎胡商的想象,很快他就有了收获—一只肥美的野兔。就在他准备进一步大展拳脚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巡逻士兵令这场愉快的游猎戛然而止,领头的小校向游猎的胡商高声呵斥道:“大胆胡人,竟敢擅闯大将军的林苑。来人,给我拿下!”胡商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一拥而上的士兵们捆了个结结实实,随后他就被扭送到大将军府内的大牢之中。

从被士兵抓住到被投入到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胡商始终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犯了何罪要被如此对待。他一边大呼冤枉,一边观察起这个关押他的地方来:大牢东西长约五丈、宽约三丈,大牢中间是一条最多能使两人并排通过的窄道。碗口粗的木棍将这个又矮又阴暗的房间分成了南北相对、十间左右的牢笼。牢笼是如此的狭小,一个人站着还能有些空地,但要是站累了躺下,则只能像小动物一样蜷缩起来。

胡商的叫喊并未得到看守大牢士兵的回应,反倒是几名被关押在牢内的犯人开始隔着栅栏七嘴八舌的讨论起这个新来的犯人。

“这胡人是谁啊,都被抓到这里了,竟还在傻乎乎的喊冤。”

“依我看,一定是钱财外露,被大将军盯上了!”

“我看也未必,这胡人能有多少财产?大将军能看上他那点钱?”

“那你说,他是因为什么被抓到这里来的?”

“别管这胡人了,还是想想我们自己吧,要是筹不到钱,明天怕是连脑袋都保不住了。”也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牢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热烈的讨论戛然而止,接着就是一声声的叹息。

胡商却在这个时候停下了喊冤的举动,因为他从刚才讨论中好像听到了一位故人的声音。胡商用发音不标准的汉语问道:“士孙……奋……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胡商很快得到了回应,“老胡,你怎么被抓到这来了。”胡商口中的士孙奋向他反问道。胡商口中的士孙奋是洛阳城内的一个大商人,家资数万。两人之间多有生意上的往来,胡商也不姓胡,只不过名字太过拗口。士孙奋为了方便,就干脆称其为老胡。时间久了,所有商人都这么叫胡商,他也就默认了这个在汉朝的名字。士孙奋被抓进来,倒不是说他敢得罪梁冀。就是因为他太有钱,梁冀先是送了他四匹马,摄于梁冀的权势。士孙奋也不敢不收,随后梁冀就找他借钱,一开口就是五千万。这么一大笔钱,说白了是有借无还的,士孙奋一向吝啬,最后只借给梁冀三千万。梁冀大怒,诬陷士孙奋的母亲是过去看守梁家仓库的奴婢。士孙奋的家财都是她母亲偷梁家的,随后士孙奋就被抓进这大牢之中。

“我也不知道啊……今天闲来无事,出去打猎。刚打了一只兔子,就来了一伙士兵,不由分说就把我关在这里,都不给我解释的时间。”胡商无奈地说道:“士孙奋兄弟,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替我跟兔子的主人说说,我愿意十倍赔偿给他!”

士孙奋尚未答话,牢中就有人讥笑道:“打了一只兔子?大将军园林中的吧。老胡……你怕是不知道吧……现在洛阳都流行一句话,宁可在天子头上动土,也别在大将军府前路过……这下你可闯了大祸了,现在就是天子都救不了你,我劝你啊还是想办法告诉跟你一起来洛阳的人,准备后事吧。别到最后连个埋你的地儿都没!”

胡商听到这番话,双眼尽是恐惧之色,他开口问道:“你们汉人不是有王法吗?”

士孙奋无奈道:“王法?要有王法我也就不会被关到这里了,大将军的话就是法!”

胡商听后彻底绝望了,他实在想不通大将军梁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牢里的人害怕他甚至超过了他们的皇帝,自己难道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一点活路都没有了吗?

正厅内,负责巡逻林苑的小校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向梁冀报告今天所遇到的情况,“禀告大将军,一伙胡人不顾法令擅自游猎,闯入您的林苑内射杀了一只兔子,现已全部缉拿归案,正押在外面,静待大将军发落”。

梁冀听后面色一沉,他极不耐烦地向小校问道:“怎么发落?本将军的将令你是不知道还是忘了啊?你是要本将军再给你重复一遍?”

梁冀的话令小校更加恐惧,他登时磕头如捣蒜并不断的重复着“小的这就去办!小的这就去办!”

“还不快滚!”梁冀大声呵斥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们自己提头来见,这么点小事也要来问我,一群废物!”

“诺!诺!”小校双膝跪地并不断后退,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传了过来:“慢着……”说话间,一位衣着华丽、体态臃肿的中间妇女从大厅内侧走了进来。她的年纪约莫在五十岁上下,其眉宇间尽是煞气,若是没有这身贵妇的服饰,她的姿态倒是像极了常年混迹于市集之中欺行霸市、蛮不讲理的泼妇。

梁冀虽然嚣张,但也有克星。他的克星就是自己的发妻孙寿。自古以来公卿王侯不乏惧内者。但梁冀怕老婆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别说不敢纳妾,就是家中容貌姣好的婢女梁冀都不敢多看一眼。他曾经与一位叫友通期的美女厮混,美女也为梁冀生了一个男孩。这件事被孙寿知道后,她立即带人抄了梁冀在城西为友通期购置的安乐窝。当场就将这位美女带到家里,当着梁冀的面剪去她的头发,毁了她的容貌,打的友通期是皮开肉绽。友通期本是汉顺帝废掉的妃子,梁冀与其私通有碍帝王尊严。同时又是在父亲梁商过世期间与其私会。条条都是重罪,孙寿作势就要将此事上书天子。梁冀当时就吓得跪在了孙寿的面前,并向岳母苦苦哀求,此事才算罢了。从此以后只要孙寿想做什么,梁冀绝不敢说半个“不”字。

梁冀一见到来人是夫人孙寿,他就像换了个人一般。那个飞扬跋扈的大将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满脸尽是谄媚之色的小厮。他小心翼翼地凑到贵妇面前,一脸贱笑地说道:“夫人,你好生在后院歇息,这么点小事我足以应付了!”

孙寿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校,语气傲慢地说道:“你先下去,我有事要同大将军相商!”

“诺!”小校听后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退出了大厅。

“你们也都下去吧!”孙寿再度对大厅内的其他人说道。

除梁冀外的所有人也同刚才那位退出大厅的小校一般用最快的速度退了出去。屋内很快就剩下这位孙寿与梁冀两个人,当大门关闭的声音传来,孙寿一个箭步窜到了梁冀近前,伸出右手抓住梁冀的左耳咆哮道:“你这大将军是怎么当的?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你叫我在后面怎么放心?”

“疼……疼……疼”梁冀捂着耳朵惨叫着却也不敢挣扎,他低声下气的说道:“夫人……有话好好说,快松开啊,耳朵快被你拧掉了。”

妇人听后用力拧了一把后才松开右手,大厅再度传出了梁冀的惨叫声。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什么是小事?一只兔子的死活固然无足轻重,你堂堂大将军的脸面是小事吗?”

“不是小事,不是小事。”梁冀点头哈腰地附和道。

“今天人家杀你一只兔子,你可以不当回事,明天就要拆你这大将军府了,这胡人你得杀给天下人看,否则谁还会把你这大将军放在眼里。”

“是……是……”梁冀赶忙说道:“我一会就亲自提审那胡人,一定将他大卸八块。”

“杀一个胡人够吗?”孙寿极不满意的骂道:“你看看你手下这群酒囊饭袋,你早有严令在先,谁敢动林苑中的一草一木就得死。可他们谁当回事了?这次他们会把人押到府中,下次肯定就会偷偷放了。”

“回头我就责罚他们!”梁冀说出了自己的应对之策。

“蠢货!”本已平静下来的孙寿再次怒骂道:“责罚?责罚能杀鸡儆猴吗?今天负责巡逻的士兵也得死,违背军令那是要砍头的,连这都不懂,还当什么大将军?”

“夫人教训的是,我这就照办!”梁冀一口答应道。

“出来这么半天,我也有些累了”孙寿打着哈欠说道:“夫君啊,我也不想操心这些琐事。可你始终都没有个大将军的样子,你叫我怎么安心呆在内宅啊。我走了,你赶紧处理好这事吧。”

孙寿说完头也不回的从原路返回,梁冀陪着笑脸送走了夫人后。再度恢复成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将军。窝了一肚子火的他对屋外大吼道:“把牢里那个胡商带进来!”

士兵很快将五花大绑的胡商押了上来,不等胡商开口,梁冀发疯似的冲到胡商近前,一脚将他踢翻在地,随后大声呵斥道:“大胆胡人,本将军林苑中的兔子也是你能打的?”梁冀骂完怒火难消,又冲着到在地上的胡商连踹数脚。

商人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挣扎着直起身来,跪在地上不住地向梁冀磕头求情道:“大将军饶命啊,我等皆是西域人士,初到中原实在不知道那是您的林苑啊。”

梁冀并不理会,再次用力将胡人踢翻,咆哮道道:“死到临头还敢撒谎。本将军早已布告天下擅入园林者死,怎会有人不知,我看你是故意令本将军难堪。快说出幕后指使之人,本将军或许会从轻发落!否则即便你是胡人,本将军照样有生杀之权。”

胡商更加不知所措,继续苦苦哀求道:“大将军,我以身家性命起誓,此事确实没有人指使,我愿以十倍的价钱赔偿大将军的损失!从此远离中原,绝不复还。”胡商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充满了哭腔。大将军府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即便如此胡商已经磕破了额头,鲜血一滴滴从他的脸上滑落,甚至有几滴在了纹路精美的地毯上面。梁冀见状更加生气,他腾起一脚再次踹翻胡人,不依不饶的吼道:“没人指使?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敢大言不惭要赔偿我的兔子?本将军的兔子是你赔的起的?”

“饶命啊,大将军,我等愿意把携带的宝物尽数送与大将军,求大将军开恩呐!”

“还有宝物?来人!把这伙人的货物尽数抄至府中。还有今天巡逻林苑的那队士兵,统统给我砍了。再将他们的人头悬挂在城门前,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不把本将军的命令当回事。”

一阵哀嚎过后,这位西域来的商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一只兔子竟然搭上了十多条人命,就连游荡于人间的恶鬼见到梁冀都要惧怕三分。

公元一五九年,刘志已经做了十三年的傀儡皇帝,与后世诛杀鳌拜的康熙不同,刘志靠的不是隐忍而是足够听话,听话到只待在后宫而不过问任何国家大事的地步。终日无所事事的刘志只能将时间用在与后宫妃子玩乐。直到一位邓贵人的出现,才打破了刘志与梁冀之间脆弱的平衡。

邓贵人的父亲邓香早亡,其母改嫁梁冀夫人孙寿的舅舅梁纪。邓贵人得宠后,梁冀立即想收邓贵人为自己的女儿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但考虑到邓贵人的家人的反对,他派刺客先杀了邓贵人的姐夫时任议郎的邴尊,并且密谋再杀掉邓贵人的母亲永绝后患,但没想到刺客在行刺的过程中暴露了行踪,被抓住现行。刺客在官员的审问之下立即说出了幕后主使者---大将军梁冀。

血腥的往事历历在目,邓贵人的母亲断定大将军梁冀绝不会因刺客被抓而收手。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她急忙进宫向女儿及婿哭诉,因为整个帝国只有皇帝女婿那里还残存着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深宫夜寒,老妇人瘫坐在一脸愁容的皇帝面前泣不成声。

“陛下……您可得救救我啊!”

望着跪在眼前寻求庇护的岳母,刘志感到无比的悲哀。身为大汉的天子却只能在后宫做一个傀儡。本来还以为能在小小的后宫发号施令,但实际上竟连后宫女人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夫人请回吧,朕已知晓。”刘志回应道。

“陛下……”

“去吧……朕自会妥善处理此事”刘志并不想当着岳母承认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实,只能故作姿态送走岳母。

望着缓缓退出大殿的邓母,刘志站在殿外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朕贵为一国之君,上不能告慰先祖,下不能安抚百姓。如今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吗?”如今朝堂之上全是梁冀党羽,后宫嫔妃也多出自梁家,绝望之中的刘志不禁环视起整个大殿。

当他看到侍候在身边的唐衡,突然灵光乍现。等等?宦官!刘志突然找到一丝希望,怎么把常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宦官给忘了。此人自幼进宫,与梁冀素无瓜葛,如果他能帮助自己,说不定可以找到解决梁冀的办法。为保险起见,还是要试探一下此人?刘志趁自己上厕所的时候向唐衡试探:“唐衡,你觉得大将军如何?”问完这个问题后,刘志就打定主意,如果唐衡说梁冀好,那就以此为名赏赐梁冀,从而稳住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如果他也看不惯梁冀,那就与他一起想办法对付梁冀。

唐衡听后,极为不满的回道:“回陛下,梁冀逆贼横行不法,以下犯上,从不把陛下放在眼中。若不是老仆能力有限,定为陛下除此祸患。”

刘志大喜过望,终于听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向唐衡说道:“朕也早已看不惯此贼,奈何身边无人相助。唐衡你可愿意与朕一起诛杀此贼?”

“老仆愿粉身碎骨以报陛下”唐衡跪在刘志面前答应道。

“你我势单力孤,怕难以成事。可有忠君之人以供驱使?”

“单超、徐璜、左倌、具瑗与老仆一样,对逆贼梁冀恨之入骨,他们可共谋此事”唐衡答到。

待唐衡召集众人后,刘志在厕所中与这五位忠于自己的宦官歃血为盟,制定好诛除梁冀的计划。梁冀作为大将军,远没有霍光的手腕,他得罪人无数,大多数人敢怒不敢言。梁冀天真地认为只要派人盯紧刘志,皇帝难以行使皇权,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但他却漏算了宦官。

汉朝的军队虽然全由大将军指挥,但是军队的所有权确在皇帝手中。更重要的是,大将军统率的是军队的将领们,属于中枢般的存在。东汉自建立之初同周边少数民族的战事就没有中断过,军队的将领几乎都有带兵作战的经历,这也是梁家那群酒囊饭袋无法胜任的职位。梁冀虽然权倾朝野,但军队却一直是他的短板。再加上他这个大将军,完全是靠裙带关系当上的。梁冀在大汉将领们的心中,完全是一个毫无分量的存在。司隶校尉张彪在得到刘志的密旨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带领负责皇城安全的卫队全力攻打梁冀的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内,一个军士打扮的人急急忙忙的冲进了梁冀所在的书房。

“不好了大将军,司隶校尉张彪带兵包围了这里,据称有陛下诏命。”

“什么!一个小小的司隶校尉也敢围我大将军府,好大的胆子!去,拿着我的虎符去调兵,顺便去通知皇上治他的罪。”梁冀不屑的回答道。

士兵刚拿这虎符走出大门几步,很快又退了回来。张彪带着士兵冲了进来,梁冀身边只剩下几名瑟瑟发抖的亲兵,惊慌失措的看着杀气腾腾的张彪。

“大胆张彪!你敢带人攻打大将军府,你不怕诛三族吗?”梁冀手持长剑色厉内荏的喊道。

张彪一声冷笑,不屑的说道:“诛三族?我奉旨捉拿侵犯,何罪之有。梁冀你若识相,速速放下武器投降,省的本官动手。”

“奉旨?我不信!一定是矫诏……没有我的同意哪里会有什么圣旨,张彪你敢假传圣旨!”梁冀言语间彻底失去了方寸,颤抖着对张彪喊道。

张彪大手一挥,一名传诏的谒者来到他的身边,打开一卷帛书大声宣布道:“大汉皇帝诏曰:‘梁冀身为大将军,上负君王,下欺黎民。目无王法,多行不轨。残害忠良、荼毒百姓。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朕念梁冀多年效力于朝廷,又是朕之姻亲。特许其自裁以留全尸,钦此。’”

待谒者念完诏书,张彪好整以暇的说道:“大将军,你虽恶贯满盈,可陛下却念及亲情留你全尸,还不领旨谢恩?”

此时的梁冀方才大梦初醒:坏事做尽,终有一报。就算权倾朝野,但皇权永远至高无上。梁冀无力的瘫在地上挥挥手示意身边的士兵放弃抵抗。他颓废的问道:“临死之人尚有一事不明,张彪你的诏命从何而来?”

“黄门令具瑗奉陛下旨意带羽林、虎贲与我共同来此,朝堂之上你的罪行陛下已经昭告天下了。”张彪面色平静的说道。

权倾天下已成昨日黄花,荣华富贵不过是浮云幻梦。此刻梁冀才明白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唉……没想到我一世荣光,最后竟然栽在小小的宦官手里。”梁冀长叹一声道。

梁冀说完横剑自刎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一生。梁冀畏罪自杀,其党羽土崩瓦解,刘志从他手中夺回了属于自己的皇权,但梁冀的教训使他对以外戚为首的士大夫们充满了恐惧。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同时制约官员的权力,宦官的势力在刘志的支持下迅速壮大。

明君在于制衡律己,昏君在于偏听放纵。凭借五名宦官成功解决大将军梁冀,刘志在历代帝王中的成就不可谓不高,但是在这之后,刘志竟开始毫无保留地信任宦官,国家的权力由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后来上位的中常侍(注4)曹节、王甫等人更是将东汉推向黑暗的深渊。送走一位祸国殃民的大将军,却迎来一群更加胡作非为的宦官。在刘志看来,只要宦官忠于自己,哪怕他们贪污纳贿,都是可以接受的。直到咽气,刘志都在防止下一个梁冀的出现,即便有人奏报宦官的不法行为,也都被刘志强行压了下来。而举报宦官的朝臣接着就会遭到宦官的迫害,忠义敢谏之士越来越少,投资钻营之徒却越来越多。

东汉没有因为梁冀的倒台而转危为安,相反宦官集团的掌权使得各阶层矛盾重重,危机四伏下谁又能力挽狂澜解决刘志丢下的烂摊子呢?

注1:刘缵又名刘续,登基时年仅八岁。

注2:廷尉,官名,秦置,为九卿之一。掌刑狱。秦汉至北齐主管司法的最高官吏。汉景帝中元六年(前144)改名大理,武帝建元四年(前137)恢复旧称﹐哀帝元寿二年(前1)又改为大理。新莽时改名作士﹐东汉时复称廷尉。

注3:公元一四六年。

注4:妹妹梁莹未婚夫。

注5:中常侍,西汉时皇帝近臣﹐给事左右﹐职掌顾问应对。东汉时中常侍已非加官,而成为有具体职掌的官职。其秩为千石,后又增为比二千石,本无员数,明帝时定为四人。东汉初改变西汉制度,多以宦者担任此职,如顺帝、章帝、和帝时,曹腾、郑众、蔡伦都从小黄门迁为中常侍。安帝时,和熹邓皇后临朝,中常侍都任用宦官,并授以重任。从此以后﹐居此位的宦官竟可权倾人主,员数也从四人增加到十人,东汉末增加到十二人。

第六节 曹孟德三喜临门 贾文和献计破城(二)

一个人要站在天下人的对立面,纵然富可敌国,又有何用呢?死不足惜亦连累家人,尤其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

董卓被杀后,尸体被丢弃在长安街头,不少袁家的门生故吏对其鞭尸泄愤,掌握朝局的王允对此大为赞赏,而少数人对此却颇有微词,在他们看来,董卓论罪当诛,不假,可他毕竟是曾经的太师,就这样任由他人践踏,实在有辱朝廷的颜面。

在庆祝皇帝刘协还政的宴会上,王允当众痛斥董卓的恶行,在谈到其尸身被人做成油灯后,更是无比得意。其间时为左中郎将的蔡邕对此大发感慨,不曾想彻底激怒了王允,他当即命士卫将蔡邕下狱,罪名是作为董卓党羽竟不思悔改,还敢为董卓开脱。

蔡邕乃当世之大儒,博古通今的他正欲将东汉的历史写作史书。下狱之后他求人传活王允,愿效仿太史公司马迁,请王允施加肉刑以成全他写史书的宏愿,不料却弄巧成拙,王允当即命士兵处决了蔡邕,士人多对此感到惋惜。

大赦天下以收买人心,肃清董卓党羽以巩固权势。长安城很快由王允掌控,而如何处理董卓屯守在长安周边的军队,倒成了个大难题。

朝中意见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董卓已然伏法,其军队本就属于朝廷。那些祸国殃民的举动都是在董卓的命令下做的,他们应在大赦的范围内,所以应派人加以招安;另一派则认为西凉士兵向来残暴,难以驾驭,此番焚毁都城洛阳、屠戮百姓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赦免的罪行,不但不能招抚,还应予以剿灭,否则何以告慰那数百万的怨魂,又怎么对得起大汉的历代先帝。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最终王允以“朝廷多次大赦之后不便大赦”为理由,驳回了招抚派的提议,同时奏明皇帝刘协,昭告天下:西凉士兵皆与董卓同罪,人人得而诛之,敢有窝藏者以谋逆罪论处。

诏书一经发出,人声鼎沸,各地百姓摩拳擦掌,向西凉士兵复仇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当时董卓的女婿牛辅屯兵陕地,其部下李傕、郭汜正带兵攻向中牟,吕布见陕地兵少,便派李肃带兵来攻,不料却被牛辅杀得大败而还。但牛辅终归是一员缺少智慧的武将,战胜李肃后竟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任由导致恐慌的消息在军中蔓延。一日夜里,军中少数士兵哗变,睡梦中被惊醒的牛辅,误以为整个军营已经背叛自己,苍惶间带上金银财宝与几名亲信连夜逃出,结果军中闹事者被很快解决,而牛辅却死在了见财起意的亲信手上,而他的项上人头也被邀功的亲信送至了长安。待李傕、郭汜带兵从中牟返回陕地,只剩下了一座没有主帅的军营,以及惊慌失措的西凉士兵。二人彻底傻眼,太师与主帅皆已命丧黄泉,他们该何去何从?

当天夜里李傕、郭汜在帅帐中商议,既然太师与主帅已死,留在军中只有死路一条:或朝廷派人来攻,或耗尽粮草而亡。当下不如解散军队,乔装打扮逃回西凉,这样光凭这两年在各地抢夺的财物,也足以一世无忧。两个人正商议间,一人掀开帐帘直冲了进来,只见他来到李傕、郭汜面前,大声说道:“二位将军,万万不可如此,否则一切皆休矣。”二人定睛一看,来人乃是武威人、太尉掾贾诩,此人在军中效力多年,是西凉人中不可多得的足智多谋之士。二人见贾诩如此艰决地反对,十分不解地问道:“贾公为何阻拦我等?现如今粮草耗尽,主帅被杀,若不尽快离开,只有死路一条啊!”

贾诩望着二人无奈地皱起了眉头,愁眉苦脸地说道:“二位将军只道逃命,但可曾想过,若不是身在军中,有大军在侧,此时不早已成为阶下囚了吗?”

贾诩一言惊醒梦中人,李傕、郭汜恍然大悟,对视了一眼后,转向面前的贾诩,齐声开口问道:“不知贾公有何高见?”

贾诩示意李、郭二人凑到近前,尽量压低声音说道:“太师所为,人神共愤,今虽已身死,可在世人眼中,西凉兵丁皆为帮凶。况朝廷已颁下诏命,任何人等不可收留西凉人。我等实在无退路可走,唯今只有一条活路,以为太师申冤为名,提大军杀回长安,沿途收拢四散逃亡的西凉士卒。事关生死存亡,士卒必拼死效命。长安城池虽然坚固,可城内守军多为西凉旧部,如今人人自危,必难以为王允效命,此番挥师进军,看似困难重重实则易如反掌。迟则生变,二位将军宜速做决断!”

二人听后不加思索地回道:“如贾公所言,我等这就去准备,此番若能保住性命,他日必不负贾公。”二人说完迅速出营集结大军,留在帐内的贾诩再也不发一言,只是不住地叹气。

贾诩,字文和,武威姑臧人士,生于建和元年(公元一四七年),天资卓绝,为人称道。年轻时曾被举孝廉为郎官,不料却因生病去职。返乡途中,路遇四处作乱的叛氐,贾诩与同行数十人皆被绑架,生死存亡之际,贾诩对叛氐诈称自己乃段颎外孙,家资甚厚,愿重金赎之。

时段颎为太尉,久镇西北边锤,多次大破西羌,威镇塞外。叛氐听贾诩有此一说,又见其气度不凡,深信贾诩所言,非但不敢加害,反而与其歃血为盟,后将贾诩护送回家,至余剩下的几十人,皆被叛氐杀死。贾诩之机警,非常人所及,待疾病痊愈后,他被董卓征召,在其帐下供事。

中军大帐前,灯火通明,闻迅而来的将校兵丁形成了一个半圈,将李傕、郭汜围在中央,见人已经聚集地差不多了,李傕当众喊道:“我等为国家争战沙场数年,所流鲜血不计其数。今朝廷由奸人掌控,陛下由小人把持,非要置我等于死地,这样的朝廷我们还要效忠吗?”

“不效忠!”

“我们决不为这朝廷卖命!”

“反了吧!”

“将军,我们反了吧!”

一时间抗争之声此起彼伏,在场的所有人都义愤填膺,士兵的怒火被李傕的一番话彻底点燃了。

李傕示意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面对磨拳擦掌的众人继续说道:“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奋力一搏,我愿带兵一路杀向长安,跟朝中的奸佞拼个你死我活,若大事能成,则奉国家以正天下,若事情不能成,则西归乡里,保全性命,不知诸君有谁愿意与我等同行?”

第六节 曹孟德三喜临门 贾文和献计破城(三)

“我等愿效命将军!”一人带头,其余皆跟着响应,李傕、郭汜见已经达到目的,大喝一声:“准备出发!”接到命令的众人皆散去。黎明时分,一支大军便行进在了攻向长安的路上。

叛军来犯的消息传至长安,王允不惊反喜,前番迫于形势,不得不赦免长安城内的西凉诸军,现李傕带大军前来,正好先让他们杀个两败俱伤,就算李傕惨胜,也只能对着坚固的城墙无可奈何。

此议一出,多人反对,但王允却固执己见,派遣董卓故将胡轸、徐荣领西凉士卒截击李傕、郭汜。双方相遇新丰,两军对垒,主帅遥遥相望,士卒皆不肯出战,两军之中皆有父兄,西凉虽民风彪悍,但也极重感情,王允的驱虎吞狼之计根本难以奏效。李傕催马来到阵前,马鞭遥指胡轸,大声喊道:“李傕不才,不愿同室操戈,还望胡将军能以将士们的性命为重,来阵前一叙。”

士兵很快将李傕的要求告知胡轸,他也应约来到阵前,只不过多了徐荣伴随左右。胡轸尚未开口,徐荣大喝道:“叛贼李傕,还不速速下马受死。”

李傕听后冷笑道:“我等一心效忠朝廷,从未擅自作主过任何事情,如今朝廷由奸人把控,将我等当作叛逆,岂不可笑?”

徐荣反驳道:“一派胡言,汝等焚都城,盗掘皇陵,犯下如此涛天大罪,竟还宣称无罪,识相点,下马投降,随我进京负荆请罪,尚有一丝生机。”

李傕听后哈哈大笑,向徐荣质问道:“焚烧都城,盗掘皇陵,这两件事乃是吕布带人所为,我听闻吕布已经进封温侯,被表为奋威将军。若论罪行,他吕布更该被诛杀,这世上岂有首恶封侯拜将,协从却要送命之理?”

“……”李傕的一番话说得徐荣哑口无言,李傕见状对徐荣身边的胡轸趁热打铁道:“胡将军,你我同为西凉旧部,如今王允那老匹夫让我们自相残杀,回头他坐收渔翁之利,再将剩下的一网打尽,胡将军我们的生死现全部系于你一人身上。”

胡轸沉默不语,他一旁的徐荣则下令:“全军准备,敢退后者,斩!”

胡轸则阻止道:“且慢!容我三思。”

“胡轸,你想要造反吗?”徐荣勒马反问道。

“徐将军,此事尚有疑义,我愿返回长安面见王司徒,解释其中误会,为我西凉弟兄求条活路。”

“胡轸,我等奉诏讨贼,你这是抗旨不遵,还不随我一同剿灭乱党!”

胡轸还在犹豫,不远处的李傕则趁机说道:“胡将军,看到了吧!外人就想我们同室操戈,想想死去的华雄吧!”

徐荣听着李傕的话,再看着不知所谓的胡轸,心中大怒,当即弯弓搭箭直向李傕面门而去,同时暴喝道:“你这乱人军心的贼子,还不快快受死!”

李傕闪头避过,继续对胡轸喊道:“胡将军,再不决断,你我今日都要死在这里了!”

徐荣拔出长剑,刚想发布进军的命令,只见胡轸阻止道:“谁都别动!”徐荣顺势挺剑刺向胡轸,一支羽箭从不远处飞来,正中徐荣喉头。李傕大笑着策马飞奔过来,后面跟着的则是欢呼雀跃的西凉士兵。

徐荣未战而死,胡轸与李傕、郭汜合兵一处,得到消息的西凉士兵纷纷前来投靠,等大军来到长安城下之时,从众已高达十余万人。在王允“不放过一个西凉士兵”的命令下,西凉部众空前团结,董卓部将樊稠、李蒙皆带兵前来汇合,目前王允所能依托的只剩下坚固的城墙,驱虎吞狼之计弄巧成拙,此时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西凉诸军终日在城下叫骂,关东群雄则忙于内斗,长安城已然成为了一座孤立无援的死城。迫不得已的吕布为解围,一人一马来到城门外,对西凉诸军邀战:“九原吕布在此,何人敢与我一战。”

吕布这一番叫阵,激起了西凉诸将的斗志,郭汜骑马来到吕布近前,高声回应道:“就让我来会会你这卖父求荣的逆子。”

吕布听后,并未动怒,反而冷笑道:“郭汜,你我今日以命相搏,若我胜了,你要带着兵马离开长安,再也不要回来;我若败了,立即打开我身后这道城门,长安城任君进入,不知你敢应战否?”

郭汜听完望着不远处的吕布笑骂道:“吕布啊吕布,以前没有人向你挑战,不过是碍于你义父的面子,真当我西凉人怕了你不成?你若能胜我,莫说带兵回西凉,就是我这条命给你又有何妨?”

吕布提槊睁大了眼睛问道:“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郭汜答完催着跨下战马便直奔吕布而来。吕布不惊反喜,亦催马来战,两人很快战至一处。若论智谋,普天之下强于吕布者比比皆是,但若论武艺,这世上的确也找不出几人能胜过吕布。

几个回合下来,武艺精湛的郭汜被吕布杀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若不是要其遵守约定,吕布早已将郭汜斩于马下了。

吕布愈战愈勇,郭汜的手臂已经被吕布挥过的长槊震得酸麻不堪。一个躲闪不及,腿上就被吕布狠狠地扎了一槊,鲜血从伤口喷出,剧烈的疼痛令郭汜无法抓紧勒马的僵绳,吕布心中无比得意,正要将郭汜从马背上击落,不想李傕带人从不远处杀来,几支箭矢飞了过来,以致吕布不得不退后几步。李傕趁机来到郭汜近前,命士兵将其从马上救下,带回后方令军医救治。

吕布见状也不生气,反而笑问道:“李傕,郭汜已被我击败,按照约定,你们西凉人该就此退兵。你若不服,可继续与我一战!”

李傕拔剑遥指吕布,对身旁的士兵下令道:“郭将军为这奸人所伤,众将谁能杀此匹夫,赏万金!”

士兵们一轰而上,吕布见状破口大骂郭汜不守信义,在士兵包围自己前,迅速退回了长安城内,继续闭门防守。长安城内百姓过百万,日耗粮食不计其数,自李傕、郭汜围城后,再也没有一辆粮车进入长安。王允只得减少口粮以作长久之计。就在围城的第八日夜里,吕布军内有士兵悄悄打开城门,引得西凉大军入城。一时间,士兵的喊杀声与百姓的哭喊声回响在长安城中,无数房屋被纵火的士兵点燃,吕布见大势已去,趁乱带着少数亲信,连夜逃出长安,而来不及撤出的王允,只能带着汉献帝刘协困守在宣平门的城楼之上。

因天子在城门楼中,西凉士兵皆不敢上前,在将宣平门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后,有人迅速将情况告知给了李傕、郭汜。

无数支松油火把将城门楼照得通红,李傕带着受伤的郭汜站立在城门楼下,所有人都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等待屋里的变化。

第六节 曹孟德三喜临门 贾文和献计破城(四)

王允陪伴在刘协身边,这突如其来的兵祸,令这位老臣失去了往日的镇定,花白的头发散落在额头两旁,就连往日那炯炯有神的双眼,也蒙上了一层灰色,颓废的神情在这位老人脸上一览无余的表现出来。李傕、郭汜到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屋中,最终决断的时刻终于到来了。王允苍老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他缓缓来到刘协近前,慢慢地拜了下去,无比沮丧地说道:“老臣罪该万死,致使陛下受兵祸之灾,现在形势已刻不容缓,老臣肯请陛下下诏赦免西凉诸将之罪,同时封李傕、郭汜、樊稠等人为将军。”

自董卓伏诛后,刘协终于不用受董卓的欺凌了,慈眉善目的王允深得这位小皇帝的信任,这场突如其来的兵变,令他惊慌不已,见王允说出了解决之道,便豪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宣昭的偈者宣读完这道临时诏书后,李傕、郭汜等皆呼“万岁”,但依旧没有撤兵的迹象。李傕在城楼下大声喊道:“末将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王司徒,还望司徒能够为末将解惑。”

王允得到消息深知大限已到,自己的刚愎自用终于害了皇帝刘协以及整个大汉江山。如今木已成舟,再后悔也已没有什么用了。王允命谒者告诉李傕自己随后就到,然后来到刘协面前郑重的行完三跪九叩之礼后,向刘协说道:“老臣不能再侍奉陛下了,望陛下保重龙体,兴我大汉。”

王允说完再次叩别刘协后,这才起身走出城门楼,来到众军面前。王允借着火光,依稀辨认出领头李傕后,义正言辞地逼问道:“老臣在长安城中辅佐陛下,将军却要兴兵作乱,困陛下于这成门楼中,这岂是忠臣所为,尔等纵兵劫掠都城,以至百姓死伤无数,将军意欲何为啊?”

李傕听后心中暗想,若不是你这老匹夫逼得我没了退路,我至于兴兵造反,背负这乱臣贼子的名号吗?现如今你却反问于我,我若回答是,那就承认了自己的罪名,但若回答不是,就要受你这老匹夫摆布。稍微思量一番后,李傕并没有回应王允的质问,他沉默了片刻,反问王允道:“太师何罪?”

王允不能答也无法回答。董卓逼迫皇帝,目无天子虽人皆共知。但此刻若作次回答,李傕定以天子不辨忠奸为借口向天子发难。西凉士兵向来目无王法,这要是因为自己而伤及天子,王允自觉百死莫赎。想明白这点,王允摇头不答,闭目待死。

李傕心下很是得意,他当着众军大声喊道:“太师一心为国,不料却死在王允这老匹夫手上,我等今日要为太师申冤,为大汉除奸。来人啊,先将这个祸国殃民的老匹夫押下去,待我在陛下面前揭开这奸贼的真面目后,再由陛下发落!”

“诺!”李傕将令刚一发出,就立即有人响应,两名强壮的士兵冲到王允近前,将王允的双手往身后一按,推着他离开了现场。

敌人已经被活捉,善后工作还是要做的。李傕整理了一下军装,用手擦了擦上面的一些血渍后,便径直进入到城门楼中见到了尚在惊慌失措的汉献帝刘协,不待刘协发问,李傕便跪下去说道:“末将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刘协草草说了一句“平身”后,再也不看李傕,伸着脖子不住向外张望。等了好一阵子都没有看到王允的身影,无可奈何之下,壮着胆子向满脸都是血污的李傕问道:“王司徒何在?”

“回陛下。”李傕抱拳行军礼道,“经末将查明,王允实乃害死董太师的罪魁祸首,未将已命人将其押在大狱之中,待将其余党一并抓获后,末将一定会为董太师讨回公道。”

刘协虽然年幼,但从小的遭遇非常人可及,孩童时代的颠沛流离,当上皇帝后被董卓左右摆布,若无王允,自己就只能做个傀儡皇帝。刘协极为不满地问道:“将军为何认定王司徒是奸人呢?”

李傕对刘协地发问深感意外,想不到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竟能有如此见识,不过他真要是下诏让自己放了王允,那就不太好办了。好在他尚且年幼,不如吓吓他,想到这里,李傕突然瞪大眼睛直视刘协,提高声调大声说道:“陛下久居宫中得享太平,多亏太师率领末将等人为陛下西阻胡羌扰边,东挡叛军入寇,这才有了长安的太平。想那王允深受太师器重,却因一己私利谋害太师。如此大奸大恶之徒,焉能留在朝堂之上蒙蔽圣听,阻塞言路。今日若不是未将不惜以命相拼,逐此奸佞于朝堂之外,我大汉危矣。今日陛下若执迷不悟,那就是寒了数十万西凉将士的心,将我等精忠报国的赤诚之心丢之于九宵云外,陛下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呢?”

李傕一开始还有些掩饰,说到最后已是毫不客气,要求刘协下诏宣布王允为奸臣。面对凶神恶煞般的李傕,刘协再也没胆量向他抗争,也只好沉默不语,再次去当一名早己习惯的傀儡皇帝。

数日后,李傕、郭汜掌控长安,王允一家老小尽数被杀。在为董卓象征性地举行过葬礼后,大赦天下。李傕自拜为扬武将军、郭汜为扬烈将军、樊稠等皆被拜为中郎将。又过了几天,李傕嫌扬武将军官小,又迁至车骑将军,西凉众将跟着凑热闹,郭汜为后将军,樊稠为右将军,张济为镇东将军,所有人并封列侯,朝政由李傕、郭记、樊稠三人关秉。

关键时刻献计夺长安的贾诩,分外受到李傕器重。李傕想让贾诩出任左冯翊,同封列侯。不料贾诩固辞不受,诚恳地拒绝道:“此乃是救命之计,哪有什么功劳可言啊!”贾诩百般推辞之下,勉强出任尚书典选。李傕等人残暴,对朝中老臣多有迫害,贾诩凭借李傕对他的信任,也多次暗中施以援手。

身处乱世,求生乃是不得已。贾诩深知李傕这样的人掌握大局后,天下将永无宁日,他日必遭横祸,故不出任高官以保全自身,至于救助他人,更是向天下表明自己并非李傕的同道之人。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不谋大势者,不足以谋一时。贾诩早在为李傕出谋划策的那一刻,就想好了该怎么走下一步,只不过以李傕、郭汜的智谋难以察觉到罢了。

人无论何时都应该珍借自己的生命,应该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去帮助他人,做一个知足常乐的人。然而,人世间最无奈的事情,莫过于坚持了许多公认的原则后,却成为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命运总会和一些人开一些黑色的玩笑。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竟被后世称为了乱武者,一个充满了争议的称呼。

【注1】:弱颜固植,謇(jiǎn)其有意些。出自楚辞屈原的《招魂》,古人取名。女孩名字多来自《诗经》,男孩则来自《楚辞》。

第七节 长安乱诸侯争锋 曹阿瞒征讨平原(一)

长安城乱作一团,搅乱了天下人心。穷苦百姓惶惶不可终日,群雄野心勃勃者却开始攻城略地,有挟持天子的董卓在,大家还有三分顾忌。现在董卓已死,皇帝刘协又无法控制他留下的西凉大军。秩序被彻底摧毁,世间只剩一个道理:成王败寇,弱肉强食。

身在兖州的曹操在现实面前不得不再次做出妥协,他想发兵长安,却被袁绍骂了个狗血淋头。正在校场点兵的他还在脑中回想着袁绍的咆哮:“孟德!你醒醒吧!你我若带兵去长安,冀州、兖州拱手让人。公孙瓒与李傕、郭汜之流又有何区别?纵然迎回天子,天子也会被公孙瓒、袁术此等居心叵测之辈挟持,到时候等待你我的恐怕只有族灭一途!”

能让大汉回归正常的机会就在眼前,偏偏要自相残杀。曹操纵有千般不愿也不得不听从袁绍的吩咐:带齐兵马与其长子袁谭所部征讨平原国。

每逢出征,曹操总会说出一番话激励士气,可这一次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讨伐的对象是公孙瓒的部队,但大家同属汉军。讨伐董卓虽是汉军内战,可那是为了救回天子。现在呢?仅仅是因抢夺地盘而引发的内讧,死的是汉军将士,伤的是大汉百姓。

曹操鼓起勇气站在点将台对着士兵们喊道:“将士们,中郎将公孙瓒为一己私利兴师动众,车骑将军、冀州牧袁本初下令征讨此等叛逆。今日……”曹操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心中很是难过,自己说公孙瓒兴师动众争抢地盘,袁绍又何尝不是。

一旁的夏侯惇见曹操面色有异,身体急忙向曹操所在靠了过去,然后拉动曹操的衣角压低了声音问道:“州牧,将士们都在看着你呢!”

曹操点点头,鼓起勇气再度说道:“今日兴兵讨伐平原国,将士们需齐心协力。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曹操本来准备了一大篇话语,可再也说不下去了。最后他悲愤地喊道:“出发!”

心情惆怅的曹操带着大军出发了。身在平原的刘备收到消息后,心情更是郁闷到极点,自己这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人生刚有一丁点起色,就要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老天未免也太残忍了吧。

巴掌大小的平原国,芝麻绿豆的平原相。皇帝下面有三公,三公下面有九卿,九卿下面是以河南尹、司隶校尉这样隶属中央的官员。再往下就是地方官,州牧下面有太守,太守下面有刺史,刺史再往下是郡守、郡丞这样的地方官,平原相几乎等同郡丞。

能被兖州牧曹操这样大员兴兵讨伐,欲哭无泪的刘备只能应战,好在公孙瓒派出青州刺史田楷应战,另外还派了一小队人马来支援刘备。领军小校姓赵名云,一位在公孙瓒眼里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没有识人之明,何以在乱世立足?

赵云字子龙,常山真定人,身高八尺有余,姿颜雄伟,在袁绍入主冀州后,心有不忿的他便来投军公孙瓒。当公孙瓒见到虎背雄腰的赵云后,心下甚是欢喜,便与他攀谈起来。

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可当公孙瓒得知赵云来自冀州后,这位心胸狭隘的统帅便对赵云起了疑心。公孙瓒生怕赵云是袁绍派来的细作,当场嘲笑道:“我听说冀州的人都想在袁绍麾下效力,你为何与众不同啊?该不会是犯迷糊走反了吧?哈哈!”

赵云听后虽然有些生气,可还是很认真地回答道:“是非公道,皆在人心。是非对错,自有公论。我来投军是为公义,不耻袁绍对韩州牧所为。”

公孙瓒听后仔细观察着赵云,对方的眼神犀利,神情坚定,没有丝毫迟疑,难道他说得全都是真心话?公孙瓒迅速否决了自己的判断,这世上哪还会有如此赤诚之人。即便不是袁绍派来的细作,那也是装出大义凛然的样子来蒙骗自己。公孙瓒开口试探道:“世人皆说袁绍公忠体国,怎么在你口中,倒像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赵云铿锵有力的声音再度回荡在大帐之中,“赵云乃山野粗人,不懂朝中大事。韩州牧治下,冀州百姓安居乐业,他诚心对待袁绍,反被袁绍赶出冀州。听闻将军要对袁绍用兵,赵云自认弓马娴熟,愿做马前卒,替韩州牧讨个公道。”

“好,既然壮士有此雄心,你我共同讨此虚伪之徒。”公孙瓒听后依旧将信将疑,虽然留下了赵云在帐下供事,却一直不肯重用他。

到达平原后,田楷命赵云带一队骑兵助刘备防守平原,自己则带大部队迎战袁谭。

当时两军交战波及甚广,平原百姓人心慌慌,刘备到任后带着关羽、张飞、赵云三人一同走访民户,安抚民心,另外征兵训练同时进行,不但保障了田楷的后方安全,还收编剿灭了大量流寇,不过半年的时间,整个平原大为改善,百姓们皆称赞刘备的贤能。

刘备待人不分尊卑贵贱,皆以礼相待,即便是普通百姓,刘备都能与他同席而坐,吃同样的饭食,身为地方官做地方官应做之事,却毫无官架子,赵云在公孙瓒身上没有找到的公义,却在刘备这里看到了,这样的人值得自己追随一世。

不遭人妒是庸才,一位能与百姓同乐的地方官,在富户眼中等同于自甘堕落,若再为了穷人去限制富户的特权,那更是罪大恶极。郡民刘平为平原豪强,自刘备到任以来,多次触及到他的利益,怀恨在心的刘平,花重金请来刺客刺杀刘备。

刺客以门客的身份投奔刘备,因身怀武艺,刺客深受刘备器重,刘备待刺客如兄弟,不但不加防备,反而礼遇有加,最终刺客感念刘备的品德,将所来的目的告知刘备后,飘然而去,能用自己的言行感动敌人,普天之下,有几人能与刘备相提并论。

出身于平民的刘备与袁绍、曹操相比,更能理解普通人的痛苦。乱世之中,不同势力战场厮杀,其士兵由征集百姓训练而来,粮食从百姓的口粮中索取,战胜的一方会对失败一方的百姓大肆掠夺,除此之外,手无寸铁的百姓,还是强盗山贼优先劫掠的目标,战争所波及的地方,老百姓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刘备身为平民中的一员,比士族更加了解平民这个底层阶级的感受,也更能体会他们的痛苦。



第七节 长安乱诸侯争锋 曹阿瞒征讨平原(二)

如果说曹操看到的是朝廷倾覆,天子蒙难;那刘备看到的则是百姓的生离死别,家破人亡。曹操想的是匡扶社稷,以安天下;刘备想的则是安抚百姓,以安社稷。两者殊途却同归。

田楷与袁谭打打停停,双方坚持了大半年,直到曹操入主兖州大破黄巾军后,这一平衡才因曹操加入战团而被打破。原来自曹操整编青州兵后,声势大振,陶谦再也不敢有大的军事行动,而袁术亦被刘表多次击败,后方威胁大大降低,曹操便再也不能无视袁绍的要求,只得带着少量军队相助袁谭,以解除冀州东北方向的危胁。

田楷在曹操与袁谭的合攻之下大败而归,急忙派人向刘备求援,刘备收到战报后,立即带关羽、张飞、赵云三人提兵千人相助田楷。

双方在平原南展开了对峙。

大战在即,刘备心里很清楚,自己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直接决定他的未来。不止是要活着,还要赢。唯有赢了,才能有更高的职位,才能有更多的兵马,才能在这个乱世建功立业。

击败了田楷,曹操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胜利而变好,相反变得愈加沉重。此番助阵袁绍,自己也陷入到了群雄的混战之中。开头容易,可想要停下来就很难了。一想到以后会有无数这样的战斗,曹操都要头疼好一阵子。

生在这样一个时代,碰到这样的情况,实在没有太多的选择,唯有与宿命对决。

冀州千里平原,一片坦途。平原作战若无河流阻隔,只能以硬碰硬,几乎所有的奇谋都无法奏效。平原作战考验的是部队的整体素质,是猛虎还是病猫,一场平原战立见分晓。

刘备将大军分为四部,赵云带百余骑兵为机动部队,关羽带三百人为左军,张飞带三百人为右军,其余作为中军由刘备自己统率。开战前一日,刘备与田楷相商,由自己带兵拖住曹操,田楷与袁谭正面交战,待田楷击溃袁谭后,再来相助自己。

刘备的计划很简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与关羽、张飞三人从正面阻挡曹操,赵云作为机动部队,哪边有危险增援哪边。

战争在凌冽的寒风中拉开了序幕,刘备的帅旗是用一块烂得不成形的黄色破布制成的,不断进行的战争耗光了冀州与幽州交战地区的一切资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者比比皆是。在军械的置办上,刘备以尽量不扰百姓为目标,能省则省。一面破旗虽与杀气腾腾的战场格格不入,可旗下凝聚的则是人心。

端坐于马上的曹操遥望着远处破布一般的军旗,心中暗自发笑:都说袁绍与公孙瓒都快熬不下去了,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否则何以用破布充当军旗,这比起黄巾贼都不如啊。

感觉到好笑的曹操同时也被激起了好奇心,他召来一名嗓门较大的士兵来到自己近前,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后,这名传令兵策马来到两军阵前大喊道:“兖州牧带兵来此讨伐叛逆,对面来者何人?”

声音在旷野中回响,刘备听后十分不悦,策马走上前几步,大声回应道:“平原相刘备在此,鼠辈可敢前来一战?”

十几年前洛阳城外惊鸿一瞥,不料二人今日却刀兵相见,世事奇妙,非常人所能理解。

曹操听到士兵的回复后,心下更是觉得好笑,公孙瓒真的是帐下无人啊,连平原相这样的小吏也派来送死。也罢,先解决掉这无名小卒,再去帮袁谭对付田楷,趟完这淌浑水,及早回兖州才是正途。

曹操当即下令道:“夏侯渊随我带步卒正面破敌,曹洪带骑兵随时策应,以防敌军击我两翼。”

刘备见曹操的军队发起攻击后,亦对身边的关羽、张飞说道:“二弟、三弟,我们一同冲上前去,子龙你来居中策应。”

“诺!”三个人同时应道。

转眼间,刘备也带着军队发起了冲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刘备虽非武将出身,多年的军旅生涯亦养成了极高的军事素养。赏必明,罚必信,加上特有的人格魅力,不过千人的队伍发出的喊杀声堪比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刘备、关羽、张飞带着三支军队,分别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对着曹操迎了过去。

正在冲锋地曹操见到这样的阵势,亦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好!”,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平原相,竟能训练出如此骁勇善战的士兵,公孙瓒若能重用此人,何至与袁绍僵持一年有余。曹操也收起玩笑之心,整个人也因为值得一战的敌人出现,而兴奋起来。

曹操在行进中对夏侯渊下令道:“你带本部人马从中突破,我方人数占优,将敌人一分为二后,围而歼之。”

“诺!”夏侯渊接到将令,迅速带人马直奔刘备而去,片刻间双方便厮杀在了一起,不断有人倒下,也不断有人从后面补上。刘备从正面援触夏侯渊后,迅速感受到这位武将的强大实力。在他的指挥下,对方的士兵就像一名灵巧的巨人,攻防皆有法度,有士兵舞矛,便有士兵挥盾保护,自己所带三百士兵一瞬间被对方砍杀数十位。

刘备见战况于己不利,迅速下令收缩防御,士兵们用盾开始互相掩护,逐渐形成了一个小的圆圈,占得上风的夏侯渊立即变阵,曹操的先头部队在夏侯渊的指挥下化作一条长蛇,将成为圆圈的刘备所部围在了一起,死死地将刘备缠在中央。

又有几名士兵被流矢所伤,圈内的士兵赶忙补上缺口,但即便如此,最多再有半柱香的功夫,就将无人可补。夏侯渊望着圈内受困的刘备哈哈大笑:“擒贼先擒王,只要解决了你这平原相,这一仗的首功就是我的了。”夏侯渊笑完,催促着身边的士兵继续加紧进功,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战斗。

正得意间,夏侯渊身后大乱,只见两员猛将带着人从后方杀到,二人皆大喊道:“哥哥休慌,云长、翼德来也!”

夏侯渊大吃一惊,根据刚才的安排,此二人应由从兄曹操拖住,难道从兄遇到了不测?

夏侯渊赶忙分出两队士兵去对付前来支援刘备的援军。然后瞅准间隙向远处眺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原来敌人为了救援他们的统帅,采用壮士断腕的方式前来增援,从兄曹操不过是被少许士兵拖住了,心中大定的他迅速将注意力转向当前的战场,此刻他才发现:原来陷入危机的人并不是曹操,而是他自己。

第七节 长安乱诸侯争锋 曹阿瞒征讨平原(三)

前来增援的两员武将如同下山的猛虎,带着人迅速解决掉了他分出的两队士兵,而被困包围圈中的刘备亦军心大振,奋力指挥士兵突围,只听他喊道:“云长、翼德,切莫放跑了眼前这匹夫,为死去的儿郎们报仇啊!”

二人答应着,手中兵器挥舞的速度也跟着快了不少。战场的形势瞬间反转,夏侯渊立即陷入三人的夹攻之中,三人合兵一处后,浑然一体,与不久前的黄巾军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此番若是撤退,那必然会导致全局的溃败,夏侯渊把心一横,索性豪赌一把,若从兄能及时赶到,战局会再次扭转,否则明年的今天就要是自己的忌日了。

“所有人不得后退,敢退后者,斩!”夏侯渊大吼一声,便冲了上去,当场就用手中的环首刀砍翻一名畏循不前的士兵,然后大喝道:“杀敌立功者赏,都给我冲!”

战争已进入白热化,双方攻防队形皆被打散,士兵们捉对厮杀,武将则带着亲兵寻找敌人的薄弱处下手,都希望建立局部优势,以改变整个战局,刘备三人游刃有余,愈战愈勇,夏侯渊苦战之下捉襟见肘,身边几十名亲兵已不到一半,这都是平日里最亲近的人啊!

夏侯渊强忍心中的剧痛,带领剩下的士兵继续苦战。他的坚持为曹操争取到了足够多的时间,待曹操带领步卒赶到夏侯渊处时,已露疲态的刘备军队,再无继续作战的能力,为避免全军覆没的结局,刘备与关羽、张飞三人一起带少量士兵断后,所有人且战且退返回平原郡中。正在与曹洪杀得难解难分的赵云,在收到刘备的信号后,也迅速撤退,一场战争以曹操的获胜画上句号,至于与袁谭作战的田楷亦见机返回了城中。

曹操虽然获胜,可付入的代价远远出乎他的预料,小小的平原郡竟然卧虎藏龙,一个叫做赵云的小将竟与曹洪杀得难解难分,以致自己的战术被彻底打乱,而那个叫刘备的平原相与他的两位部下关羽、张飞,差点就要了夏侯渊的命,好在是有惊无险只是敌人实力尚在,强攻平原郡必定有败无胜,再三衡量下,曹操决定先按兵不动,以待战机。

临近年末,正面战场传来新消息:袁绍于龙凑再次大破公孙瓒,战争的主动权已牢牢地掌握在袁绍手中。公孙瓒退回幽州,再也不敢主动发起攻击,冀州内部接近崩溃,权衡利弊后,袁绍主动写信示好公孙瓒,大规模的战事告一段落,而在南线,袁术开始蠢纛欲动,竞开始带兵向封丘方向行进,为却保兖州安全,曹操决定带兵返回。

平原郡内一片愁雾,自从败给曹操后,刘备的情绪低落到极点,自己用尽全力去拼搏,却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但在众人面前刘备依旧是那个和颜悦色的平原相。

与曹操作战失利被刘备轻描淡写地带过,安抚阵亡者的家属,救助受伤的士兵成为了刘备近期最主要的工作。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刘备经常独自来到一个僻静地角落发泄一番:“苍天啊,你为何对我如此不公,为了能一战成名,我足足等了十年啊,只要能击败袁绍,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世间将无人不知我刘备!”发泄完之后,刘备如同没发生过一般,安静的返回住处,迎接新的一天。纵然天不佑我,我若强行为之,天亦奈我何?

如果上天是一名旁观者,观察着世间万物的一举一动,他大概会很好奇刘备到底有多坚韧。否则一个人为何总会在倒霉的时候,更加倒霉,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刘备面前都算小儿科了。

公孙瓒突然发来命令:要求赵云带骑兵部队返回。跟惯了刘备的赵云,此刻再也不想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公孙瓒效命了,他找借口说道:“末将兄长不幸离世,我须回家处理后事,待一切处理完毕后,再返回军中。”刘备心中很清楚,这只不过是赵云想离开的说辞罢了。经历了一番死战,刘备早将赵云看作自己的生死兄弟。可人在屋檐下,他又怎能违抗将令留下赵云呢?

分别之日,刘备带着关羽、张飞送别赵云,一送再送,一行再行,可送君干里,终有一别。分别之时,刘备拉着赵云的手,依依惜别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唯有送君至此,望子龙日后多加珍重,他日若有缘再见,定要把酒言欢。”

关羽亦送别道:“与子龙相识不过半载,却有如多年老友,一路多保重,若有用得着关某之处,只管开口。”

张飞来到赵云近前,先在马上行军礼,接着又从怀中拿出一些金帛,强行塞到赵云手中才大着嗓门说道:“如今兵荒马乱,这是二位兄长命我备下的薄礼,以备路上之用,子龙莫要推让,否则莫怪张飞翻脸啊!”

赵云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烈火在燃烧,整个心都被三人的话给暖热了。他微微抬起头,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滑落,顿了顿嗓子回应道:“此生若再有相见时,赵云终身不负玄德公。”

赵云说罢,轻催战马,调转马头绝尘而去,得遇明主却生不逢时,壮志难酬谁人懂,以国士之礼相待,必以国士报之。

赵云的离开激起了关羽、张飞极大的愤慨。二人结伴来到刘备身边,面对赵云远去的背影,张飞率先开口道:“兄长,子龙一腔热血都舍弃公孙瓒而去,我们还要继续为他效力吗?”

向来沉默寡言的关羽也附和张飞道:“大哥!三弟说的有道理啊!自从跟了这公孙瓒,胡人没见着,却终日同袁绍厮杀,你这平原相都快成了他自家的官吏了!”

两位贤弟的话如同刀子一样戳在刘备的心中,不争气的眼泪从这位心如磐石的枭雄脸庞滑落。刘备很想大吼一声,然后再次踏上征途。可是现在已经成为了袁绍的敌人,天下哪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刘备拍着关羽、张飞的肩膀哽咽道:“云长、孟德,我并非贪恋这平原相之职。只是现在诸侯纷争,贼寇四起,我们若离开这平原国,这里的百姓怎么办?”

铁铮铮的硬汉张飞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他悲愤道:“兄长,那也不能这么憋屈啊!”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刘备长叹道,“益德,唯有忍耐,方能成就大事。”

“兄长说得我都懂,可是要替公孙瓒卖命到何时?”张飞开口问道。

“是啊!大哥,三弟问的也是我想说的。”关羽也附和道,“此役折损士卒甚多,昨日我曾带着粟米去那些战死儿郎的家中探望他们的父母,有不少人拉着我的手问‘将军,我儿是死于何人之手?你得替他报仇啊!’我都不知该如何作答,难道要告诉他们,现在汉军正在自相残杀吗?”

听关羽说完,张飞气得攥紧了拳头,破口大骂道:“这天下就没人能管吗?”

刘备见机拔出长剑喊道:“我刘备对天起誓,若不能平定这乱世,枉为刘氏子孙!”

“大哥!”

“兄长!”

“我们誓死追随!”关羽、张飞高声回应道。

第八节 双雄帐中谋心计 袁绍大意失邺城(一)

公元一九三年春,分别走出困境的袁绍与曹操相聚在一起,共同谈论这几年的经历。二人坐于帐中,一同烤着火,生火的铜烓(wēi)上架着一口铜釜,上面的粟米饼正滋滋地发出声响。

“孟德,难得新春佳节,你我二人这几年可没少吃苦啊,今日我就以水代酒,用这栗米饼与你共同庆祝了。”袁绍从釜中拿起一块饼笑着说道。

曹操也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笑道:“是啊,自董卓之乱,已过去四年了,不瞒本初,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要死在这乱世之中了,今日能有命吃你这热油粟米饼,我很知足啊!”

“哈哈哈……孟德什么时候如此容易满足了?”

曹操又咬了一大口,不少碎米粒从饼中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他顾不上回答袁绍的话,赶忙把米一粒粒塞进自己的口中。待捡完最后一粒米曹操才答道:“本初,此一时彼一时啊!以前在洛阳的时候,不知道粟米有何稀罕,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方才知道此物的珍贵。当年从洛阳逃出,一路风餐露宿,差点饿死。来邺城前,我还带人去了趟洛阳,唉……”曹操想到已经化为废墟的皇城,心情再度变得沉重起来。

袁绍听后亦大发感慨道:“想当年你我在洛阳之时,每逢佳节都聚在一起,美酒佳酿尽情痛饮,我们袁家的宅邸竟被董卓老贼给烧了,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未能手刃此贼,实乃毕生憾事。”袁绍说完又将手中的栗米饼放回釜中继续煎了起来。

曹操用树枝拔了拔火,待火苗窜出后,两手将手中的树枝掰成数截,一股脑地将它们投入火中。两手拍了拍,又从铜釜中拿起一块栗米饼,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曹操边吃边说道:“现在若能天天以此物为食,我愿用金帛来换。”

袁绍听后很不以为然,他豪情万丈地说道:“孟德怎能如此小家子气,待我荡平公孙瓒后,你我一同杀回洛阳,我就不信,合你我二人之力还不能修复旧都!”

曹操很想在这个时候顺着袁绍的话说下去,可是现在的局面已经完全不允许他这么做了。尽管天子已经下诏调停袁绍与公孙瓒之间的争斗,可是谁都知道这是他们力战而竭的结果。既然已成你死我活的局面,唯有一条路走下去了。

想到这里,曹操的面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开口对袁绍说道:“本初切不可大意啊,公孙瓒虽然连败数场,可其实力尚在。且大战过后,百姓疲惫,现在流寇四起,去年年初被我在武阳大破的黑山贼于毒,又再次恢复元气,今已多次骚扰冀州,本初不可不防啊!”

袁绍十分不屑地耸了耸肩,他开口笑道:“青州黄巾贼众达百余万,都被孟德以几千人击败。区区黑山贼,其声势怎能与黄巾贼相比,孟德多虑了。相比流寇,我更关心陶谦以及……”袁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以及袁术的动向。”

曹操听袁绍对黑山贼如此不以为意,本打算继续相劝,但一回想起荀彧说的那句“外宽而内窄”后,为免被袁绍猜忌,曹操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他转口答道:“据荆州那边传来的消息,自孙坚战死在襄阳后,袁术手下再无人能匹敌刘表,现于荆扬一带活动,据我猜测,他还会有其它动作。至于陶谦么,其人如墙头草一般,自袁术没能拿下荆州后,便一直按兵不动。前一阵子曾带着几名太守推朱儁为太师,朱儁本想去掺和长安城中的争夺,以求迎回天子,没想到天子竟被李傕、郭汜等蛊惑,征朱将军为太仆,此事亦不了了之。”

袁绍听曹操提到天子,心中一动,他先让曹操暂且等候,然后起身来到帐内一角,接着弯下腰从一个漆盒中取出一件方寸大小的物事。袁绍把那物事放在手中把玩数下,才返回原处并把手中之物递到曹操手里说道:“孟德请看此物。”

曹操接过物事定睛一看,此物乃是一枚玉印,玉印大约二寸见方,正面赫然刻着四个大字“天子行玺”。曹操立刻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一枚普通的玉印,这分明就是天子六玺之一的行玺,只不过一时到难以辨别真假,曹操吃惊地问道:“本初,此宝物从何而来啊?”

袁绍先从曹操手中拿过玉玺,一边把玩着玉玺一边回答道:“孟德有所不知,此物乃一山野村夫献于我,因真假难辨,故只得将其暂时保管。待日后天下恢复太平,再将此物还于天子。”

袁绍说活时洋洋自得,丝毫没有谦谨恭顺的样子。曹操心中顿生厌恶,眼前的袁绍还是以前的袁绍么,那个热血的青年去哪了?袁绍变了,自十常侍之乱就开始有了变化,从有一点私心变得利欲熏心,他现在拿出一枚似是而非的玉玺,摆明了是想问自己,他若称帝,自己站在哪边。

曹操深知,若现在表明态度,无异于自寻死路,但他日若有机会,一定要为大汉解决掉这个祸害。打定决心后,曹操微笑着回道:“本初你都不识此物,我又何来辨识之能啊?他日天子若能还都,还是由天子派人加以辨识吧。如果真是天子遗失之物,那本初你可立下奇功一件啊!”

袁绍听后略为尴尬,只得打着哈哈,笑道:“孟德言之有理,我竟忘了此点,失语了……失语了……哈哈。”

二人愉快的谈话,因突然出现的玉玺而变了味道,各有心事的他们迅速中断了这次谋面,曹操返回兖州后,迅速带兵进驻鄄城,以阻有意北上的袁术。袁绍则在沮授一干谋士的见议下与公孙瓒议和,双方彼此结为亲家,表面上做到了化干戈为玉帛。

前一年还是要致对方于死地的对手,今年却成为了一家人,公孙瓒畏袁绍如虎,面对袁绍抛出的橄榄枝,自是求之不得,而袁绍则是用一门亲事稳住公孙瓒,他需要时间经营这来之不易的冀州。

第八节 双雄帐中谋心计 袁绍大意失邺城(二)

东汉中后期,与其说地方由太守、刺史管理,倒不如说地方由豪强管理。严重的土地兼并现象,使得许多农民成为了豪强的附庸,和平时期成为佃户耕种豪强们的土地。而作为地方官员,只要同豪强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不但能使地方太平无事,还能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在战乱时期,豪强们又会摇身一变成为诸候们的钱仓、粮仓,同时还是兵源。诸侯为豪强提供保护,豪强反过来支持诸侯,双方互相依存,缺一不可。袁绍能够顺利取代韩馥,以及与公孙瓒对峙一年有余,这与冀州本地豪强的支持密不可分。如今战事告一段落,袁绍在冀州也算站稳了脚根,拉拢豪强便成了袁绍的头等大事。

三月正值春耕时节,袁绍为安豪强,特地屯兵薄落津设酒会。袁绍目的有二,一者,让豪强们见识到他的兵威,二是为解决后续作战的钱粮问题。袁绍深知公孙瓒只是暂时蛰伏,一旦恢复元气后,很难说会不会再次兴兵。对幽州用兵势在必行,可这要是不争取到豪强们的支持,是万难实现的。

为了营造出磅礴的气势,袁绍带兵倾巢而出,先是当着众豪强的面,命鞠义带先登死士演练对抗公孙瓒时的破阵之法,后又命步骑演习骑射,在一众豪强目瞪口呆之后,袁绍命人将他们引入事先设好的营帐内,待一切安排妥当后,袁绍在沮授、逢纪的陪伴下进入大帐,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袁绍毫无架子地向众人回礼,同时笑容满面地说道:“诸公有礼了。”

袁绍说着不住地停下脚步与豪强当中的佼佼者寒喧几句。等走到主位后,袁绍挥手示意宾客落座,待其他人坐下后,袁绍朗声说道:“今日请诸公来此,除了观看将士们操练外,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诸公成全。”

豪强当中一名年长者当即站起来笑着回道:“车骑将军言重了,莫说一个要求,就是十个、八个我等亦毫无怨言啊!”老者说完又转身对着众人说道:“诸公说是不是啊!”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袁绍心中得意万分,但面容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眉角略微抖动了两下。袁绍待众人停止说话后,继续开口道:“自黄巾之乱,冀州生灵涂炭,此后十余年内,流寇四起,战乱不止,诸公无不深受其害。今袁绍不才,以平庸之姿得领冀州。受命以来,终日不敢懈怠,以恐负诸公所托也。后公孙瓒提兵来犯,冀州诸郡皆在其威胁之下,百姓惊惧,黎民啼苦,幸得诸公鼎力相助,以致袁绍能先锉其锋于界桥,后逐其师于龙凑,此皆诸公之力也。今日绍在此设宴,一是要谢诸公相助之情,二是望诸公能助我消灭叛逆,以匡汉室。”

袁绍说完,拿起身前的酒盏向众人致意,待众人皆举盏后,袁绍将盏中物事一饮而尽后,面色突然暗淡下来,有些伤感却又带三分愧意地说道:“今日宴请诸公,本当备下美酒相待,只是冀州战事持久,百姓所食唯草根、树皮耳,绍实不忍心因曲曲酒水,而夺百姓活命之粮,待冀州安定,百姓富足后,我必设下盛宴以谢诸公!”袁绍说完,一手拿着酒盏,单膝跪地向豪强行礼。

众人见状赶忙上前,长者大呼:“车骑将军不可,此等为民之举,何过之有?如此这般,置我等于何地啊!”

帐内气氛因袁绍的一番话,而变得热列无比,袁绍身后一众谋土,逢纪、审配、沮授、郭图等皆春色满面,虽然平日里,在一些问题上多有争执,但今日所行之举合乎众心。如此一来,冀州很快就能成为袁绍的钱仓、粮仓,何愁大事不成?

帐内一片样和,待宾客返回坐处后,袁绍便开始向众人讲述自己的治理之道,几句话下来,所有豪强无不交口称赞,而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兵在亲卫的搀扶下来到帐中,袁绍见状有些不悦地说道:“现在我已与公孙瓒握手言和,究竟什么事能弄得如此狼狈?”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车骑……车骑将军,大事不好了,邺城丢了……黑……黑山贼……趁将军外出,先派人潜伏于内,再引人来攻,城中因无人防守,不幸落入贼手,太守栗大人已经战死,我死战得逃,前来向将军报信……”来者一口气交代完后,便晕了过去,帐内所有人皆目瞪口呆地望着袁绍。

袁绍听到战报,心中剧震无比,悔不该当初,要是听曹操之言,何至有今日啊,自己的妻儿现身陷邺城不说,在座的豪强家室也都在城中。自己若露出一点惊慌之色,轻则部众溃败,重则士兵哗变。袁绍暗自向逢纪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合作已久,逢纪迅速会意后,亦向袁绍点了点头,能否稳住局势,皆看二人下面的应对了。

袁绍面色镇定,神情自若地说道:“诸公休要惊慌,区区几名贼口,不过是趁大军外出,才敢入城捣乱,只要大军搬师,鼠辈皆会抱头而去。”

袁绍话一出口,当即就有人问道:“车骑将军,我等家小皆在城内,大军一旦攻城,万一黑山贼在脑羞成怒下以家人相危胁,那可如何是好啊?!”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议论,有人已经在小声商议,不应出兵讨伐以免祸及家人,豪强中的胆小者竟哭了起来。

袁绍向逢纪又使了个眼色,会意的逢纪徐徐走到帐中,向众人行礼后说道:“诸公多虑了,车骑将军早在出城之前就已做好防备,城中留有精英细作,就是作以防万一之用,一旦城中有人趋虚而入,他们就会保护诸公家眷安然脱困,若无此准备,将军出行也不敢留妻儿在城中啊!”

逢纪话刚一说完,众人求助似得望向袁绍,只见袁绍略有不悦地向逢纪说道:“逢纪,你怎可泄漏军中机密,枉我对你如此信任。”

逢纪赶忙来到袁绍面前请罪道:“车骑将军,我不过是见诸公关心家人安危,才将秘密托出,不想却触犯军纪,还请将军责罚。”

“也罢,念在你多年追随于我的份上,今日就免了你的泄密之罪,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袁绍说完,满脸怒容,显然是对他泄露自己的布署表示不满。而在座众人的面色却因逢纪这一番话大大缓和。袁绍待逢纪退回身后,抬手向众人说道:“今日因部下泄露军中大事,袁绍只求诸公能多加保密,以防走露消息被贼人知晓,这样反而对诸公家人不利啊!”

众人皆称不敢泄露,等到众人心态平复后,袁绍以有重要机密相商为由,带着一众谋士来到一个四下无人处,以商议眼前的危机。

第八节 双雄帐中谋心计 袁绍大意失邺城(三)

当袁绍说出逢纪所言不过是安抚军心的缓兵之计后,郭图、审配等皆大惊失色,原来妻儿老小已经全都落入贼手,如若带大军强攻邺城,这势必会害死他们。短暂的恐慌过后,众人迅速恢复了镇定,此时若自乱阵角,不但救不回家人,反而会葬送自己的性命,军心若乱,谁能独活?

沮授建议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唯今之计应先派细作混入城内,待了解城内情况后,再作计较。”

“此计可行,可谁去比较好呢?”袁绍同意了沮授的计策后,向众人问道。

鞠义站出来向袁绍请命道:“末将愿带先登死士前往,必保将军家眷安然无恙。”

袁绍听后向众人询问道:“诸公以为鞠将军此议可行否?”

田丰谏言道:“鞠将军若带先登死士前往,略有不妥,如今邺城情况未知,若贼人据城固守,先登营则为破城之关键所在,冒然出动,恐有折损。我认为鞠将军可带少许亲信与细作一同前往,这样一来,车骑将军可对外宣称,鞠将军乃是前去接应家眷,这样必能使众豪强安心,待鞠将军通过细作了解到邺城的虚实后,带兵攻城自然事半功倍。”

“此计甚妥,一切就仰仗鞠将军了。”

“车骑将军放心,将军家小安危就包在我身上了。”鞠义对着满脸愁容的袁绍拍着胸脯说道。

鞠义带着亲信走后,为安人心,袁绍特地带着一众谋士走访各位豪强。一方面告知他们作好返回邺城的准备;另一方面表示,在夺回邺城后,一定要带大军征讨以黑山贼为主的地方流寇,以还冀州太平。做好这些安抚工作,袁绍便返回帅帐中挑灯夜读,假作镇定以待鞠义的好消息。

夜渐渐地深了,除了巡逻站岗的士兵外,大部分人都已进入了梦乡,帅帐依旧灯火通明,袁绍手持一卷《孙子兵法》端坐帐内一动不动,帐外两名亲兵小声议论着帐内的袁绍。

“喂,你说车骑将军今天看的是哪家的兵法,怎么也不翻动一下,这样的姿势已经保持一个多时辰了。”左边的士兵率先发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右边的士兵卖了个关子,有些得意地回道。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将军读的是《孙子兵法》,兵圣孙武写的,我听人说这兵法就只有五千多字,讲得都是带兵打仗的秘决,別看字少,全靠悟性,我看将军是在开悟呢!”右边的士兵小声说着他的见解。

“你竟然还知道兵法?快给我讲讲呗,回头我要是立功当了将军,就要你做我的偏将。”

“我要是会,还在这跟你一起站岗吗?我也早当将军去了。”右边的士兵有些不平地说道。

“原来你也不知道啊!”左边的士兵取笑道,他刚想继续取笑对方,一个严厉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两个不好好守卫将军安全,嘀咕什么呢?”别驾田丰从一旁闪出,严厉地斥责两位开小差的卫兵。

二人赶忙向田丰行礼,田丰还想继续教训两名士兵,却听得袁绍在帐内大声问道:“何人在外喧哗啊!”

田丰瞪了一眼士兵,赶忙回道:“别驾田丰,求见车骑将军。”

“田丰呐,快进来,快进来!”袁绍在里面招呼道。

“等我出来再找你俩算帐。”田丰丢下一句狠话后,迅速走进帐内。

“别驾从事田丰参见车骑将军。”田丰进入大帐后,立即向袁绍行礼道。

“元皓不必多礼,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啊?”袁绍问道。

“邺城尚在贼寇手中,实在寝食难安,同时另有要事需将军定夺。”田丰一脸严肃地回道。

“将军宴请冀州群豪,倾巢而出,虽声势浩大却给人以可乘之机,此乃最大的过失也。”袁绍听后心中十分不满,田丰深夜上门是来教训自己的吗?袁绍刚想开口反击,只听田丰继续说道:“将军现屯大军于此地,每日粮草耗费不计其数,邺城城池坚固,若贼众长期固守,久耗之下于我方不利,将全部胜算托于鞠将军一人,实为不取也。将军若为长久计,需向众豪强说出真相,再屯兵一粮草充足之地,方为上策。”

袁绍听完田丰的计策后,恼怒异常,倒不是因为田丰的计策不可行,而是他说要自己向众豪强宣布现实,如此这般下午的一番说辞不就成了笑话,这不止会让自己难堪,更会让老袁家蒙羞,袁绍的脸当即黑了下来:“就算作长久计,也应等鞠将军回来,待我召集所有人来此后,再作商议方才稳妥。”袁绍答得虽然得体,但语气已变得十分冰冷。

田丰刚想再言,袁绍阻止道:“此刻若说出真相,军心必溃,界时就算作长久计,亦无可能,田从事,夜已深,还是早些回帐内安歇吧。”

田丰见袁绍下了逐客令,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只得行礼告辞,在走出大帐前又忍不住谏言道:“方才所言,还望车骑将军三思,田丰告退。”

袁绍在帐中一言未发,妻小生死未卜,三子袁尚刚刚学会走路,而田丰竟劝自己作长久计,这不是分明将妻儿安危视若无物么?袁绍心中只觉得愤闷无比,又不便向田丰发火,怒极之下便大吼一声:“来人!”侍候在帐外的两名士兵赶忙走了进来。

袁绍对二人大喝道:“你二人身系主帅安危,却在帐外窃窃私语,明日各领十军棍,以示惩戒,下去吧!”

“诺!”两名士兵十分委曲的对视一眼,缓缓退出帐外,心里对田丰充满了怨言。本来不过是一件小事,因为他激怒了主帅,导致二人被打,这去哪说理去。

天无绝人之路,这本是一个妻离子散的死局,却因为一个小人物的出现发生了转机,一个对袁绍来说真正意义上的贵人。黑山贼中有个叫陶升的小头目,本是内黄县的一个小吏,因流寇侵扰不得已成为其中之一。当他带部将从城西进入邺城后,很快控制住这一地区,袁绍声名在外,以陶升这样的小人物,只有瞻仰之份,何来相见之缘。他不但命手下保护好袁绍妻小,还组织人力将大部分豪强的家眷,一并送到斥丘县以避兵祸。待鞠义赶到这里时,恰好遇见了带着一众家眷的陶升,他将亲兵留在当地后,快马加鞭赶回薄落津向袁绍报喜。

天已经彻底亮了,士兵们开始出营集结,袁绍一宿都未合眼,两个眼睛布满血丝,整个人就像苍老了十几岁,颓废与沮丧之色一览无余。众谋士也都守候在帐外,等待着袁绍的召见。就在这个时候,鞠义回营的消息传了过来,袁绍得知后,完全顾不上军规,起身直奔帐外迎接归营的鞠义。

“鞠将军,邺城情况如何?”袁绍一见到鞠义还未等他下马,一把抓住僵绳问道。

鞠义先下马行礼,满脸喜色地向袁绍回道:“天佑车骑将军,如今家眷得安,已无危矣!”

袁绍先是楞了一下,迅速明白鞠义所说之语的含义后,欣喜若狂地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鞠义回道:“回车骑将军,他们现在斥丘安顿,昨夜我连夜赶路,行至斥丘后……”鞠义将路遇陶升、以及陶升护送家眷一事简略向袁绍叙述了一遍。

所有人听后都松了一口气,兴奋之余,袁绍迅速下达将令:“全军起营开拔,立即开赴斥丘。

狂喜之下的袁绍除了迅速带兵赶往斥丘外,还赦免了昨夜受到责罚的两名士兵。等到达内黄,与妻小团聚后,袁绍当即任命陶升为建义中郎将,以谢他保护家眷之功。至于进驻邺城的黑山贼,在收到袁绍大军回师的消息后,主动离开邺城,返回了深山之中。

一次几乎断送袁绍命运的风波,就这样结束了,吃了大亏的袁绍也迅速更改了战略目标:冀州境内以及周边四处作乱的黑山贼。

第九节 吕奉先转投二袁 定冀州谋士反目(一)

乱世之中,英雄辈出。能征善战的武将,足智多谋的文士,皆是诸侯招缆的对象。而以武力著称的吕布却很难有安身之处。

以利舍人,天下厌恶。

吕布杀丁原,投董卓是为了利,杀董卓而投王允同样还是为了利,自带了几百人从长安逃出后,吕布突然意识到,天下之大,竟无一人是他的朋友。帮助董卓逼皇帝退位,挖掘皇陵,焚烧洛阳,哪一件事拿出来,他所犯下的都是十恶不赦之罪。杀董卓使西凉人无不对吕布咬牙切齿,而杀董卓亦远远不能弥补他所犯下的滔天大罪,只不过恰逢乱世,所有人都没有余力找吕布算账。

除了武艺超群,吕布还有一项绝技罕有敌手——脸皮厚。吕布从武关离开关中,首先想到的人就是袁术,自己亲手杀了董卓,也算是替老袁家数百口报了大仇,他当即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当时屯兵南阳的袁术手上。

等袁术打开书信,一开始还能念得几句,后来实在读都读不下去了,书信全文如下:

布自从入洛阳以来,无时不对后将军仰慕之极,亦想效力于后将军麾下。不料天意捉弄吕布,董卓老贼花言巧语欺骗于我,以致吕布犯下滔天之罪,董卓残暴专横,因在其屋檐之下,布亦不得不低头,以致袁家上下深受其害,此吕布之过失也。每到四下无人之时,我都会对天起誓,必杀董卓老贼以报袁家血海深仇。今上天垂怜,吕布终于杀老贼于长安城内,不料西凉贼众势大,吕布以一人之力难敌千军万马。今愿效力于后将军麾下,同将军一同报袁氏之仇,此吕布生平之所愿也。望后将军能成全吕布为袁家复仇之心。

袁术将竹简丢在一旁,对身旁的卫兵说道:“送信的人何在?”

“回将军,正在门外等候将军的回复呢。”

“叫他进来,我有话对他说。”

“诺!”卫兵答应着,很快他就领着一名身披坚甲的武士来到袁术近前,来人身高八尺有余,古铜色的方脸,剑眉倒竖,一双眸子虽然不大却炯炯有神,只是鼻子塌陷下去,使五官显得极不协调。袁术生来最喜伟岸之人,但此人相貌实在有负这身板,来人刚要行礼,袁术极不耐烦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高顺,乃温侯帐下中郎将,此番来南阳……”

“好了,你不要再往下说了。”袁术十分无理地打断了高顺的介绍。

“后将军?”高顺十分不解地望着袁术。

“什么温侯,不过是个三姓家奴,就你这山野村夫也敢妄称中郎将,真是朝廷衰败,匹夫封侯。来人,将此人乱棍打出。”袁术话一出口,立即有几名亲信从周围向高顺冲了过去,高顺本还想辩解,只见得木棍已经直奔面门而来,他赶忙抬手招架,剧痛瞬间从手臂上传来,紧接着棍子如雨点般落下,手上、胳膊上、后背上皆疼痛无比。高顺只得双手抱头,拼命向门外冲去,待跑出门外后,袁术的几名亲信才停止攻击,一卷竹简从屋内飞出,重重地摔落在高顺面前,袁术傲慢无比的声音也跟着传了过来。

“袁术不杀无名鼠辈,你这村夫回去替我转告那三姓家奴,我袁术就是收留一条狗也不会要他吕布。”

高顺拣起竹简后,一瘸一拐地走出南阳城,他怎么都没料到,名满天下的袁术竟是一个如此势力之人。自己能够成为中郎将,全凭战功,与其它人相比不过是出身平民而已,袁术如此待人,所谓士人不过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小人罢了。

当高顺将袁术的回复带给吕布后,吕布先是大骂一通,接着安抚了一番高顺后,将送予袁术的信略加改动后,又命另一亲信,骑都尉张辽前行冀州,去见袁绍。既然弟弟那里不受待见,作为对手的哥哥,总不会跟弟弟一样吧。

张辽字文远,雁门马邑人,相传为聂壹之后,后因躲避仇家,故改姓张。张辽年纪虽轻,但已是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兵了。早年跟随丁原,后又在何进、董卓、吕布麾下效力,为人恪尽职守,武力超群。

为避免落人口舌,吕布特地命张辽等了数月才赶往冀州面见袁绍。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目中无人的袁术噩运不断,先是被刘表断了南阳的粮道,而正当他打算向陈留进军,却不曾想后院起火,曹操趁机向袁术发动进攻,结果袁术不战而退,曹操得势不饶人,挥师追击,于襄邑、宁陵多次击败袁术,迫使袁术退至九江郡。袁术的失败令高顺开心万分,终于有人替他出气了。吕布见时机已然成熟,便命张辽出发,如果袁绍再不收留自己,那天下之大,也就再难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若在平时,袁绍亦会像袁术一样,断不会接纳反复无常的吕布,只是现如今黑山贼异常强大,陷入苦战的袁绍急需一支强大的骑兵,来克制活跃于常山一带的张燕所部。

黑山贼虽然被称为贼寇,但其实力早已远超普通的山贼土匪。自黄巾之乱结束后,朝廷内部斗争不断,各地流寇四起,官军疲于奔命,在冀州、幽州一带的流寇为对抗官军,互相联合,对外统称“黑山贼”,经过十余年的发展,其实力早已超过一般的诸侯。其中较为出名的几支,有屯兵朝歌鹿场山的于毒,屯兵常山的张燕等。这些人所拥部众多达数万,一旦集合在一起,就能组成一支数十万的大军。正因为拥有如此雄厚的实力,他们能够打下邺城这样的重镇也就不足为怪了。

袁绍收复邺城后,没多久就出兵朝歌鹿场山苍岩谷讨伐于毒,围攻五日后,攻入其山塞,斩杀于毒于寨内。接着袁绍以此为开端,进行大规模的搜山围缴活动,杀左发丈八等,又大破刘石、青牛角、黄龙、左校、郭大贤、李大目、于氐根等,每破一处,必屠其寨,短短旬日之间,斩首数万级。

这一连串胜利的背后,袁绍所付出的代价亦非常巨大。黑山贼所设山寨,皆山高路远、易守难攻之地,每破一处,少则伤亡数百,多则上千。等与常山张燕对峙时,袁绍已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被对方占据了上风。张辽带着吕布的书信来投袁绍,无异于雪中送炭,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袁绍特地准备了一场隆重的仪式,来迎接张辽这位年轻的小校。

第九节 吕奉先转投二袁 定冀州谋士反目(二)

时值盛夏,天气已十分炎热,袁绍命人在漳水边上选了个风景优美之处露天设营,同时派逢纪代表自己来促成此事。

张辽自来到邺城后,虽未亲眼见到袁绍本人,可他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这位雄据一方的诸侯对自己的善意,起居皆有人伺侍,一日三餐虽谈不上丰盛,却比在长安时丰富多了,时邺城百姓皆面有饥色,袁绍能如此相待,顿使张辽好感大增。当他被人引到漳水岸边的营帐时,恭侯多时的逢纪远远地就向张辽拱手道:“张都尉快请,逢纪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张辽见状飞速下马,三步并作二步奔到逢纪身边,躬身行礼道:“骑都尉张辽,见过先生。”

逢纪笑着扶起张辽,带着他一起来到帐内坐下,很快有军士从外面端来正冒着热气的烤鱼,以及一些野味摆在了二人面前的几案上。逢纪命士兵退下后,开口对张辽说道:“车骑将军目前正在常山讨伐黑山贼,无瑕分身,还望骑都尉莫怪。”

张辽回道:“讨伐逆贼乃家国大事,若因我而影响讨贼,张辽便成了国家的罪人,只是……”张辽想开口询问投靠一事,但又怕步高顺的后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逢纪见状迅速会意。他指着漆盘中的烤鱼微笑着说道:“此鱼乃是今早命人现打上来的,张都尉快来尝尝看。”逢纪说罢用筷子夹了一块送入嘴中,待见张辽也跟着吃完鱼肉后,逢纪笑着说道:“《山海经》有云,‘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潭水出焉,东流注于河。’这里面所说得漳水,就是我们面前这条大河了,漳水水势凶猛,水中所出之鱼,肉质鲜美,车骑将军特命人为都尉备下此等美食,可见对都尉的重视了。”

张辽听逢纪这么一说,对袁绍的好感又多了三分,见逢纪如此和颜悦色,便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先生,不知车骑将军对吕将军投靠之事,作何打算?”

逢纪笑着回道:“车骑将军对温侯仰慕久矣,昔日温侯错投董卓老贼,车骑将军无日不对此深感惋惜。如今温侯迷途知返,替朝廷除此大恶,为袁家报此血海深仇,自是感激莫名。温侯若来冀州,车骑将军必倒履相迎,共图大业。都尉此番回去面见温侯,一定要将车骑将军之意完全告知,望温侯能够早日来冀州相会。”

张辽听后大喜,赶忙起身向逢纪称谢:“先生所言,在下必如数转告吕将军。”逢纪还礼后,便将回信交予张辽。吕布投袁绍一事终成定局。

吕布的到来,为已成疲惫之师的袁绍注入了新的力量。张燕有精兵万余众,骑兵数千,就是这数千骑兵令袁绍头痛不已,张燕与公孙瓒不同,骑兵多作钞掠之用,很少用其作正面冲锋,尤其界桥之战,鞠义先登死士大破白马义从后,张燕深知鞠义的厉害,刻意避开鞠义,这样使得袁绍的优势荡然无存。

袁绍深知吕布乃反复无常的小人,自然也不会因为一封言词卑微的信,而相信吕布会死命效忠自己,他迫于形势,只能按下心中的厌恶之情,装出亲热的样子来欢迎这位‘三姓家奴’。仅凭这一点,袁绍比弟弟袁术就强出数倍,袁术失去孙坚后,手下再无能征善战的猛将,荆襄九郡未受战争波及,作为钱粮之地,远胜冀州。袁术若能利用吕布去攻刘表,鹿死谁手,就犹未可知了。作为一名诸侯,连送上门的土地都能拒之门外,就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又能如何呢?

吕布果然没有让袁绍失望,当他带骑兵加入战争后,胜利的天平开始向袁绍倾斜,张燕的骑兵面对吕布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吕布带亲信成廉、魏越等冲锋陷阵,将张燕所部打得溃不成军,张燕大败后收残部远遁而去。至此,冀州境内流寇肆虐的情况被彻底扭转,袁绍的威望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但是新的问题接踵而来,自持立下赫赫战功的吕布,向袁绍要求增兵,同时还纵容部下四处劫掠,成为了新的威胁。比这更加糟糕的是,鞠义也开始居功自傲,多次违抗袁绍的命令,擅自行动。

两员猛将皆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有此二人在,公孙瓒不在话下,若能解决公孙瓒,则幽州不在话下,有此二州在手,称霸中原易如反掌,有了中原,则天下亦不在话下。舍此二人,去哪里找万人敌的将军呢?

袁绍为此事已经多日茶饭不思了,愁得白发都多了好几根。最终袁绍将治中别驾审配,请到府中商议此事。

为防事情泄露,袁绍特地将审配安排到密室当中,待审配坐下后,袁绍一改往日温温尔雅的作风,焦燥无比地说道:“正南,今日请你来此,只有一事,你来替我拿个主意吧!”

审配小心翼翼地问道:“州牧可是为吕布、鞠义这二位武夫烦恼?”

审配这一回答触及了袁绍的心事,同时也令他充满疑问,袁绍当即开口问道:“正南为何称此二人为武夫啊?”

审配答道:“有勇无谋者是为武夫,恃勇胁主者是为武夫。州牧之所以为此二人烦恼,是因二人武力超群,但我以为真正的将才,除去战场之上百战百胜,还应事事以主公为先,应深知主公之抱负,这天下岂有霸业未成,而置主公于两难的将军呢?”

袁绍听后连连抚掌拍案,他一把抓住审配的手说道:“正南所言,甚合我心,我已数日难以入眠了,吕布反复无常,但实在是一名难得的猛将,若有此人相助,破公孙瓒不在话下,幽州我志在必得。鞠义亦是如此,结果他俩一个向我要兵,同时还钞掠百姓,坏我名声;另一个欲壑难填,俨然要同我刮分冀州,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审配长叹一口气,待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州牧是当局者迷啊!”

“此话何解?”

“州牧待此二人仁至义尽,尚不能令其感念州牧之恩德,若再不做决断,则必为恶虎所伤。恶虎者,稍有不满则噬主,董卓待吕布何其厚也,韩馥待鞠义又薄了么?”

“话虽如此,可此二人就不能威服吗?”袁绍心中依旧充满了不舍。

“本就是亡命之徒,如何以威服之?”审配反问道,袁绍紧锁眉头再也不发一言,密室中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声。审配见袁绍久久不做决定,又再次说道:“州牧所忧是无良将以图霸业,可眼下恰有几位良将可供州牧驱策,只要假以时日,必不在鞠、吕这二位匹夫之下!”

审配的话就像在黑漆漆的夜里为袁绍点了一盏明灯,看到希望的他,赶忙向审配询问道:“正南所说何人?”

“颜良、文丑、张郃、高览,此四人皆是能征善战之辈,州牧若能善用之,莫说破公孙瓒,就是横扫中原亦不在话下。”审配说到后面,声音是越来越大。他一语点醒了袁绍。

第九节 吕奉先转投二袁 定冀州谋士反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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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配所推荐的四名人选,皆是万里挑一之辈,与鞠义、吕布相比,所欠缺的只是指挥作战的经验,只要假以时日,必能成为独挡一面的猛将,另外这四人的忠诚度远非吕布、鞠义可比,现在冀州大局己定,短期内不会有大的战事,冀州境内小股流寇很多,正好可以拿来练兵,袁绍心中豁然开郎,他无比感激地对审配说道:“正南所言甚是。像吕布、鞠义这样的无义之徒,实不应留在军中,可此二人手下皆有誓死效命之徒,貌然翦除恐怕军中要生事端啊!”

审配压低声音回答道:“吕布欲自立久矣,只是困于无城池以自守,自天子迁都后,洛阳一直无人驻扎,州牧可许吕布为司隶校尉,遣其驻守洛阳。届时择精壮武士三十名,携礼物相送,吕布必设宴款待,趁夜深人静之时,三十名壮士一拥而上,则吕布纵然有三头六臂亦难逃一死。”

“那鞠义呢?”袁绍紧锁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

“此事更易耳。”审配眼里尽是阴险之色,他进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鞠又自恃功高,早已把州牧的官邸当作他自家宅院。州牧只需派人告知有宝物赏赐于他,他必亲至,界时就交给我来办吧。”

“好一个请君入瓮!”袁绍赞叹道,“正南不过区区数言,就能解我心中之忧,百万雄兵亦比不上公之妙计啊,审公请受袁绍一拜。”袁绍说完便向审配拜了下去。

审配见状赶忙阻止:“州牧万万不可,为主公分忧乃属下本分,州牧若如此,属下不知该如何是好。”审配赶忙起身伏在地上深叩首道。

袁绍的困境因审配的一番话,找到了解决方法。只不过要一次性解决两员手握重兵的武将,不能有丝毫偏差,先杀一人必引起另一人的警觉,为确保万无一失,袁绍与审配商议,州牧府内鸿门宴与送吕布前往洛阳同时进行。

邺城外,袁绍亲自带人相送吕布,州牧府内审配等一众谋士设宴款待恃功而骄的鞠义。

吕布身后是高顺、张辽等一干武将,袁绍身后则是数十辆装满箱子的牛车;吕布春风得意,袁绍笑容满面。袁绍爽朗地笑道:“奉先,此去洛阳干系甚大,既要阻西凉贼众于关内,又要修皇城于废墟之上,若非分身乏术,我定要与你一同前往。”

吕布拱手回道:“车骑将军如此看重于我,我定不负将军所托,只是洛阳现在废墟一片,我怕以我一人之力,难以重建洛阳城。这增兵一事……”临别之际,吕布依旧不忘向袁绍要兵,袁绍脸上闪过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不悦之色,然后笑着向身后一指,脱口而出道:“奉先请看。”

……

州牧府内的宴席,也在审配一干人对鞠义的奉承中逐渐进入高潮。鞠义已是喝得红光满面,在他身边放着一具闪着金光的铠甲。审配举盏向鞠义祝贺道:“鞠将军乃车骑将军心腹爱将,今日匹夫吕布已被送至洛阳,今后冀州当以将军为尊了,我等就以此酒,预祝将军高升啊!”

喝得半醉的鞠义有些不满地说道:“诸公都是明白人,想我鞠义自从跟了袁将军,数次涉险。逐韩馥、破公孙瓒,少了哪一件能有今天的袁州牧。想那吕布,不过是个卖主求荣的匹夫,破了几股山贼就能在冀州横行无忌,袁将军这是厚此薄彼啊!”鞠义说完极为不满地喝了一口酒,随后将酒盏重重地拍在了案上。

审配等人听后面面相觑,幸亏袁绍此时正在城外送别吕布,否则光凭鞠义这一番话,就足以刀兵相见了。审配打着圆场说道:“鞠将军错怪州牧了,州牧迎吕布去破那黑山贼,所虑者是怕将军久战之后会有闪失。否则断不会让我等陪将军豪饮,将军身后铠甲乃州牧所费万金,命能工巧匠夜以继日锻造而成,就是州牧本人所披之物都不及此物,将军可要明白州牧的苦心啊!”

“什么苦心!?”鞠义继续发着牢骚,“铠甲再好,也不过是为了让我上阵杀敌,司隶校尉!司隶校尉啊!想我战功彪炳,却只是个小小的中郎将,我不服啊!”鞠义说完又喝了一盏酒。

审配见鞠义已经醉了九分,解决这样一个酩酊大醉的武将只需一名普通军士就够了。审配正准备下令除掉鞠义,不想郭图在这个时候突然热情起来:“鞠将军所言句句出自肺腑,我等自会向州牧言明将军的委曲,如今乌云尽散,将军也就不必再发牢骚了。”

郭图说话的时候,鞠义已醉倒在桌案之上了。郭图见状,听咐道:“来人,送中郎将到府内歇息。”

郭图的举动完全打乱了审配的布署,待鞠义被人扶下后。审配拉着郭图怒气冲冲地责问道:“公则,今日你可坏了州牧的大事啊!”

郭图冷笑道:“正南,杀鞠义固然容易,可去哪才能再找一个能匹敌敌白马义从之人呢?讨伐黑山贼已大伤元气,此时若无鞠义,公孙瓒趁机来攻,则州牧危矣!”郭图说完,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递到审配手中说道:“这是州牧将令,你可要看仔细了。”郭图说完一抖衣袖扬长而去。审配打开竹简,只见上面只写了八个大字“不可鲁莽,刀下留人”。审配看完之后恍然大悟,袁绍最终还是没有听从自己的建议,而让他更改主意的,一定就是郭图。

……

邺城外,吕布顺着袁绍的手看到了他身后的几十辆牛车,吕布充满疑问的说道:“车骑将军这是何意啊?”

袁绍笑着回道:“我深知奉先此行颇为不易,特命人备下金银若干,绢帛数匹,以供奉先征兵之用。”袁绍说完不待吕布回话,便对拉车之人说道:“你们将东西送至司隶校尉处,严加看管,如有遗失,唯你们是问。”

“诺!”众人齐声答道。

袁绍吩咐完后,又转身对吕布说道:“奉先,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早些出发吧!”

吕布望着眼前的这些箱子,心想也不算太坏,虽说没有要到兵,可光看这些箱子也够招到不少兵了。吕布躬身向袁绍谢道:“吕布必不负车骑将军所托,不修复旧都,决不返回!”

袁绍微笑着说道:“一切就全倚仗奉先了。”

吕布转身上马,随着牛车缓缓前行,当他将目光放在押送之人的时候,顿觉大为不妥。他们个个身强力壮,放在军中都得是精卒,哪会大才小用作这苦力。眼前这情形怎么和自己对付董卓有点像啊。吕布很快反应过来,袁绍送礼是假,图己才是真啊。

到了晚上安营扎寨的时候,吕布当着力士们的面进到帅帐之中,然后命人在帐中鼓筝,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吕布悄悄地掀开帅帐一角溜了出去,静候在帅帐不远处,暗中观察是否如他心中所想。

旷野间不断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吕布的眼皮也开始不断地打起架来,他渐渐放下戒心,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可正要起身回去睡觉之时,只看到几十个黑影趁着夜色迅速包围了他的帅帐,他们无声无息地潜了进去,紧接着传来刀剑的劈砍之声和惊呼声。

吕布暗叫一声好险,今日要不是多个心眼,就要命丧黄泉了。袁绍这已经没法待了,好在有足够的财富招兵买马,有了兵马还需要寄人篱下么?

第二天,吕布解决掉这几十名押送之人后,提兵返回邺城当面质问此事,袁绍闭门自守,幸有鞠义在,吕布并不敢攻城,大骂一通后,离开邺城与河内张杨屯兵一处。至于袁绍则在事后大大褒奖了一番郭图,若不是他在最后一刻劝自己留下鞠义,邺城怕是要落入吕布之手,且性命更难以保全。至于作为鱼饵的财货,则统统成了吕布的军资。心疼无比的袁绍则是冲审配大发了一通脾气。

如此结局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冀州的战事大致结束,经过这一番折腾,安抚民心,治理冀州,成为了袁绍的头等大事,但郭图与审配却因为这件事,彼此结成了死敌。而这二人的争斗也将影响整个历史的走向,他们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之后的所作所为,竟间接成全了曹操的霸业。而此时的曹操正沉浸在他与卞夫人所生第三子曹植的周岁生辰的喜悦之中。

第一节 曹巨高惨死途中 曹孟德发兵徐州(一)

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若处乱世,一餐饱饭,一个安稳觉,都成了奢望。乱世有多饥?盛世之下一个丢在地上狗都不会吃的馊馒头,都会引得无数人为之拼命;乱世有多苦?就连生死离别这样的人间惨事,都不得不看淡。人人自危,家家离散,活着的人尚朝不饱夕,又哪里有时间为死去的人哀悼呢?

曹操这一年来顺风顺水,先破黄巾贼得青州兵数万,接着又逐袁术于封丘。现有袁绍作为强援,整个中原已无人敢与曹操为敌。总算能喘口气了,自初平元年起兵距今已过去三年了,这三年来曹操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所以格外珍惜眼前这短暂的和平。

定陶城内,官府后院,曹操一家人其乐融融。曹操斜坐在廊桥上,丁夫人、卞夫人陪伴在他的两侧,长子曹昂侍奉在曹操身后,院子内不满六岁的曹丕,正在带着弟弟曹彰玩耍,而刚刚学会走路的曹植,也在乳母的搀扶下“咿呀、咿呀”地迈着步子。

“曹丕、植儿,你俩小心点儿,别碰倒弟弟了。”卞夫人冲着院子内奔跑的两个儿子喊道。

“知道啦,娘亲!”曹丕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妹妹,你给阿瞒都生下三个儿子了,老曹家也是人丁兴旺啊!”丁夫人笑着对卞夫人说道:“日后他们兄弟三人长大成人,必定能跟他们的父亲一样建功立业!”

“姐姐说笑了,我就盼望这仗早点结束,成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是啊。”丁夫人跟着咐和道:“也多亏了妹妹,否则我们一家人早就死在洛阳了。”

“姐姐哪里的话。”卞夫人谦虚地说道:“承蒙夫君不弃得入曹家,妹妹不过是尽为妾的本分罢了。”

丁夫人格格笑道:“要我说啊,曹阿瞒能娶得你这样的媳妇,是他三生有幸!洛阳无数贵妇,无一人能有你这般见识。回头天下大定了,得叫阿瞒去皇帝去给你讨个封号。”

“姐姐!折煞我了!”卞夫人急忙说道:“乡野村妇哪里当得起,要有封号也是姐姐的。”

两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语闲话家常,曹操闭目养神享受这短暂的和平时光,几年征战,风餐露宿,已近不惑之间的曹操鬓角开始斑驳。与过去相比,他的眉宇间更多了三分王者之气,从内到外流露出的是气吞天下,横扫环宇的自信。

曹操微笑着,听到有趣的地方时,不禁笑出声来说道:“既然都要去陛下那里讨封号了,两位夫人自然都不能落下啊,厚此薄彼恐怕是难登夫人们的铺榻啊!”

曹操此话一出,卞夫人羞得满面通红,丁夫人更是笑骂道:“这么大人了,说话一点都不害臊。孩子就在旁边呢!也不怕教坏孩子!”

曹操睁开双眼,扭头看了一样身后的曹昂说道:“都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还有什么好避讳的。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经常同袁本初一起外出游玩。我俩走在洛阳的大街上,碰到漂亮的姑娘都会品评一番。别看袁本初平日里一本正经,在这个时候却是言语轻佻。有一次被他叔父知道了,回到府中那一顿揍,三天都没下地!”曹操说完大笑了一阵,又自顾说道:“食色性也!老袁家女眷无数,一面教导子孙要做谦谦君子,另一面又妻妾成群。教出袁术这样的败家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丁夫人听曹操提到了袁氏的家教,又联想到曹昂。她开口对曹操说道:“阿瞒,好不容易不打仗了,你也得抽点时间教导下子修啊!都说上阵父子兵,你现在不把他教会了,以后他怎么帮你啊!”

曹操尚未答话,一直未说话的曹昂突然开口道:“母亲,现在每到闲瑕之时,我都会苦读兵法,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帮助父亲。”

“看到了吧,这就是我曹孟德的儿子。”曹操睁开眼睛得意地说道:“子修,都说长兄如父,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照顾好你的几个弟弟,更要侍奉好你的两位母亲。”

“儿子谨尊父亲教诲。”曹昂伏下身恭敬地答道。

“你说你在家一有闲瑕就苦读兵法,你现在读的是什么兵法啊?”曹操饶有兴致地问道。

“回父亲,儿子正在读《尉缭子》。里面有一句话,儿子不是很明白,想向父亲请教。”曹昂回道。

“哦?说来听听。”曹操也因为曹昂的话有了兴趣。

曹昂起身答道:“《尉缭子》战威篇,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善用兵者,能夺人而不夺于人。夺者心之机也,令者一众心也。’可《孙子兵法》里又说,‘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这两句话都说的是善用兵者,可好像说的并不是一个意思啊!”

曹操听后脸上难掩喜色:“我儿果然在家中勤学若练,否则不会问出如此深奥的问题。这《尉僚子》中所说的善用兵者,指的是兵威,说一个统帅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要从方方面面超过自己的敌人,这样只要战争一开始,就可以压着敌人打,而不是要在战争的过程中,与敌人厮杀去寻找战机。至于《孙子兵法》所言不战而屈人之兵,说的是兵势,当一支军队强大到连他的敌人都感到害怕的时候,兵锋所指,敌人就会望风而降。”

曹昂想了一会,继续向曹操发问道:“父亲,听你言兵威与兵势,这两者似乎是一件事,但似乎又有区别。还请父亲指点!”

曹操略微思索了片刻后说道:“令人畏惧的军队有两种,前者是让人看到就害怕,后者是让人听到就害怕。前者需要严格的训练,这样临敌之际就可以在气势上压过敌人;后者需要积累不断的胜利,令敌人听到名字就感到害怕。古之善战者,武安君白起麾下军队破暴鸢、公孙喜于伊阙;鄢郢之战,水淹楚军三十万劲卒;华阳之战令芒卯望风而逃;以致东方六国闻风丧胆,无人敢与其对阵。这就是将兵威与兵势发挥到极致的结果!”

曹昂天资聪颖,经曹操一点拨就明白了中间的奥妙,他向曹操称谢道:“多谢父亲教诲。”

“除了要熟读兵法,更要有实战经验,下次若有战事,你可以跟着你元让叔一起上阵,去领略真正的战场。”曹操十分满意地说道。

“阿瞒,让子修上战场,我可不依啊。”丁夫人一听曹操想让儿子上战场,顿时紧张起来。曹昂由她一手扶养长大,在她眼里如同亲儿子一般。自从起兵以来,她已在曹操身边见到了太多的死亡,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死掉的是曹昂,她该怎么活下去。

“是啊!孟德,子修还小,就算要上战场,好歹要等他再过上几年啊!”卞夫人在一旁跟着帮腔道。

“都是妇人之言,想当年我带兵征讨黄巾贼时,也不过十八岁,哪有什么成年一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事到眼前,当仁不让。”曹操回想起当年的经历,兴奋不已地说道。

“子修,别听你爹的,十多年前他上战场那也是赶鸭子上架。蹇硕借刀杀人,在陛下面前逼着你爹带兵出征。”丁夫人立即说出当年的情形。

第一节 曹巨高惨死途中 曹孟德发兵徐州(二)

曹操一脸尴尬地想要解释,丁夫人则侧身对卞夫人说道:“妹妹,那时你还未过门,当时阿瞒带兵出征后,爹爹天天就在家里念叨‘阿瞒就不该杀那蹇图啊!’,他可到好,一个人在外面打打杀杀,一家人都跟着提心吊胆。别人家都生怕孩子上战场,他可到好,现在就急着把孩子往火坑里推。”

丁夫人不住地向曹操发牢骚,曹昂赶忙向卞夫人使眼色,希望这位继母来为眼前的局面解场。会意的卞夫人温和地说道:“姐姐,现在不比过去,我觉得子修也长大了,咱们就别拴着他了。如果他自己想去见识,就让他去吧,有元让在一旁护着,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孟德,你说是不是啊!”

卞夫人说完,就望向曹操,可曹操就像没听到一般,一个人望着庭院里的大树发呆。

“孟德?”卞夫人拽了拽曹操的衣角,略微提高了声音说道。

“哦……哦……”缓过神来的曹操胡乱答应着,然后迷茫地问道:“夫人刚刚说的什么?”

卞夫人一脸无奈地望向曹操,语气也显得有些不满:“我说子修上战场由他自己决定好了,有元让在旁边,不会有太大危险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曹操点着头回答道。

“阿瞒,你在想什么呢?怎么突然就魂不守舍的?”丁夫人问道。

“刚才夫人你说父亲在我去讨伐黄巾贼的时候天天担心我,我就不禁想起父亲了,时隔多年,也不知父亲现在是否安好。”一脸忧愁之色的曹操说道。

“是啊,现在兵荒马乱的,我听说好多人避祸于徐州,现在那边也挺乱的。”听曹操一说,丁夫人也跟着担心起来。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曹操身后响起:“爹,娘,你们在说谁啊?”

曹操回头一看,原来是儿子曹丕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曹操一把将曹丕抱在怀中,温和地说道:“原来是丕儿啊,我和你娘亲再说你的翁翁呢,你想不想他啊!”

小曹丕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曹操,过了好一会才大声说道:“我想起来了,小时候翁翁总给我买糖吃。爹爹,翁翁在哪?我好想他。”

曹操被曹丕一下问住了,父亲外出避祸,实在难以跟小孩子说清楚,沉思了一下才说道:“翁翁还在乡下,翁翁年纪大了,需要多休息。”

小曹丕听后有些不乐意,小脸跟着耷拉下来,央求着说道:“爹爹,你叫翁翁来陪我一起玩,好不好?”

卞夫人这时候站起来对小曹丕不满地说道:“子桓,就不要给你父亲添乱了,来娘这。”卞夫人说完就要从曹操手上接过儿子。

丁夫人见曹操满脸尽是担优之色,便向曹操提议道:“阿瞒,如今我们也算是安定下来了,不如把父亲接过来一起住吧,你看怎么样啊?”

“贤妻言之有理。”曹操一口答应下来,实际上就在曹丕说想念父亲曹嵩的时候,曹操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父亲避祸琅玡是因为董卓之乱。如今董卓虽死,可天下却更乱了。加上他现在依附于袁绍,一旦诸侯之间的矛盾激化,很难说会不会有人拿曹嵩来要挟自己。而且现在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力量自保,于情于理都应该将父亲接来同住。所以丁夫人一提议此事,曹操当场就同意了。

派去琅玡的士兵很快带回了好消息,曹嵩听到曹操在兖州站稳脚根后,当即同意举家来与曹操相会,只不过因家产较多,需装车搬运,来兖州相会还需数日。曹操听后大喜,一方面命府中上下做好迎接父亲曹嵩的准备,另一方面致信泰山太守应邵沿途接应。一切安排妥当后,曹家上下都沉浸在合家团圆的喜悦中。

琅玡在定陶东北,两地相距约七百里,按照脚程,自出发之日起算,大约二十日可到达定陶。日子一天天临近,曹操已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喜悦,以前年轻不懂事,总觉得父亲对自己充满敌意。

经过这几年的厮杀,曹操逐渐明白父亲当年的苦心,或许他不一定是个好官,但他一定是位好父亲。没有他的庇护,自己早就死在洛阳权贵的手上了。起兵后,父亲在临别之际的谆谆教诲,使他屡次在战场上化险为夷,后来他才知道,曹嵩曾专门请人捎话给夏侯惇等一干亲族,求他们在战场上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他的安全。

而带给曹操的话则是,如果打输了可以去琅玡避祸,在那里还有他的家。曹操每想到这里,都有一股想哭的冲动,本该安享晚年的父亲,却还在为自己牵肠挂肚。身为人子,此番团聚,一定要让他过几天安生日子。为此,曹操特地将府邸上下打扫一番,以待父亲的到来。

这一日,曹操用过晚饭后,在内宅挑灯夜读,军中大小事务全部交由夏侯惇打理。到了入睡的时候,下人突然来报:“夏侯惇、夏侯渊、曹洪等将领,有急事求见。”曹操心道:难道有战事突发?近闻袁术已然远去,会有何人来犯?

曹操满腹疑问,从内室走到前厅,只见夏侯惇等人一脸严肃,眼中尽是悲伤之色。他们当中围着一身着素服之人,但此人曹操却并不认识。他是谁?为何深夜来此?到底是谁故去了?一股不祥之兆从曹操心中开起,他惊慌地问道:“你是何人?究竟是谁故去了?!”

来人一见曹操问话,“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嚎啕大哭道:“曹州牧,我们家太守对不起你啊,老太公……老太公他故去了。”

这一句话有如晴天霹雳,曹操登时觉得天旋地转,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这怎么可能呢?几日前收到来信时,一切都还好好的啊。这才过了几天,老父怎么就故去了。

夏侯惇等人见状赶忙上前扶住曹操,“州牧!”“兄长!”的呼喊声一下打破了原本安静祥和的夜晚。

过了好一阵,曹操才在众人的搀扶下缓过神来。他颤抖着向来人问道:“我爹他……他是怎么去世的?”

来人跪在地上,哭泣着说道:“我家太守在接到州牧的书信后,立即派人带兵去接应老太公。可一路都未曾寻见,等到了费县,经打听得知,一日前,一伙士兵曾打劫了经过此地的客商,接应的人赶忙前往出事的地方,等到了那里只找到一些人的尸体。而老太公就在其间!州牧,我们太守说对不起州牧啊!”来人哭着说完后,在地上不断磕头向曹操认罪。

曹操在听到寻见父亲的尸体后,两眼一黑,当场晕死过去。

第一节 曹巨高惨死途中 曹孟德发兵徐州(三)

(周末多更些这样大家看得也过瘾)

众人赶忙上前抢救,过了许久,曹操才缓过劲来,他一睁开眼,便放声大哭,同时不断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撕心裂肺的大喊:“父亲啊,是我害了你啊,我对不起你啊……”

喜事变丧事,一夜之间整个曹家天翻地覆,笑语欢歌消失不见,难以言表的悲伤弥漫在整个府上。曹操苏醒后进一步得知,不但父亲惨死在乱军之中,弟弟曹德以及几位继母,也未能逃脱厄运,整整一大家人,瞬间就只剩下在外领兵打仗的曹操一人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灭门之仇又该当如何!

在一众亲信面前曹操仰天长啸:“不杀陶谦,我誓不为人!”曹操动了真怒,自己一心为兴复汉室,讨黄巾、征董卓,数次陷于危难之间,几番都差点丢了性命。讨黄巾时,群雄袖手旁观,讨董卓时,他们又只顾在酸枣置酒高歌。唯独在兴兵之时,一个个信誓旦旦,大放厥词。现如今竟然还在背后下黑手,难道这就是当忠臣的下场吗?平时压抑在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一下子释放开来,曹操迅速召集众将,当众宣布道:“陶谦今纵容士兵杀我全家,天子蒙难却无动于衷,如此行事卑劣之人,留在这世上何用。我决定倾全力讨此贼,屠徐州以慰我父在天之灵。”

“为老太尉报仇!为老太公报仇!”夏侯惇与众将纷纷响应道。

整个兖州因曹操的决定而震动,消息传播的很快,西至长安,东至青徐,对于曹操起兵要屠徐州一事,各方态度不一。陶谦多次派使者来兖州向曹操言明原委,对于部下杀死曹嵩一事,乃是其贪图财货擅自行动所致,陶谦言明他本人实不知情,而杀害曹嵩的兵丁因畏罪早已逃至袁术处,陶谦本人亦愿因曹嵩的意外,而用金帛加以补偿。

悲愤至极的曹操当即斩了前来送信的使者。陶谦本就与袁术私交甚深,如此说法,实难令人信服。况灭门之恨,岂是区区金帛可以平息的,曹操又岂是金帛可以收买的。陶谦此举实属火上浇油,只会让事情向更恶劣的方向发展。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曹操向陶谦复仇无可非议,可要屠徐州以祭亡父则有失公允。徐州百姓与此何干,为免生灵涂炭,陈留名士边让,特地赶至定陶劝阻曹操进军。

边让才思敏捷,能言善辩,年轻时便以名扬天下。中平元年,时为大将军的何进对其礼遇有加,相传何进在大宴宾客时,边让以文采令满堂宾客无不侧目。后朝廷曾命其为九江太守,恃才傲物的边让则以才具不足婉言拒绝了,随后天下大乱,边让便返回故乡陈留隐居,时为太守张邈的座上宾。早在做何进幕僚时,边让就十分轻视祖上是宦官的曹操,待曹操入兖州后,边让多有饥讽之词,碍于张邈的关系,曹操全都一笑了之了。

“身逢大丧之中,他来做什么?”曹操心中虽不想见边让,可他乃当今名士,实不好拒绝,不得已下,曹操命人将边让请进府内。边让亦毫不客气,傲然来到曹操近前。

边让见到曹操象征性地行礼后,便开口问道:“听闻曹都尉想兴兵屠徐州,不知此事属实否?”

曹操眉头一紧,脸色铁青,自己身逢如此变故,边让不问候也就罢了,怎么还称自己为都尉,这都是哪年的事了。曹操十分不悦地回道:“我父丧于老贼陶谦之手,正欲兴兵讨伐,不知文礼有何指教?”

“我听闻此事乃徐州牧属下所为,陶州牧并不知情,都尉如此兴兵,合乎于礼否?”

“子为父报仇,有何不可?”曹操强忍怒火向边让反问道。

“为父报仇,天经地义,有道是不知者不罪,我听闻徐州牧在获悉此事后,不但派人去捉拿凶手,还派使者向都尉致歉。此等行为合情合理,都尉却还要兴兵讨伐,甚至声称要屠城以慰亡父在天之灵,此等行为哪里算是报仇,不过是以报仇为名屠戳百姓,吞徐州之地,行董卓之行罢了。边让不才,今日上门,特来奉劝都尉,莫学那董卓老贼,以免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言尽于此,都尉好自为之吧!边让家中还有事,就不留在都尉府上用饭了。”边让说完,眉毛一挑,大袖一挥,转身便扬长而去。

曹操此时只觉得一腔怒火无处发泻,这一番话气得他浑身发抖,众将都围了上来,夏侯渊暴怒道:“兄长,让我宰了这匹夫。”曹操按住夏候渊的手,咬牙切齿地说道:“妙才,不可冲动。”曹操话音未落,众人只听得门外又传来大笑之声:“哈哈哈……阉人之后,国之蛀虫,死得好呀,死得好呀!”

这一句“死得好”,着实是在曹操这一腔怒火上浇了一把油。边让欺人太甚,曹操提剑带着一众人冲到屋外,只见边让一人正悠哉前行。曹操当即咆哮道:“边让,你刚才在说什么?!”

第一节 曹巨高惨死途中 曹孟德发兵徐州(四)

边让转过身来,见到来势汹汹的曹操等人,没有丝毫的惧色,冷笑着说道:“曹操,你身逢如此变故,我本不应如此。只是你父曹嵩,当年在洛阳以重金购得太尉一职后,鱼肉百姓,损公肥私,如此行径论律当斩。只是适逢天下大乱,你父才能从京城全身而退。今日他虽死于贼人之手,这也算得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曹操,我再奉劝你一句,莫学你父祸害百姓,否则定会和他一样不得善终!”

曹操当众被边让指责父亲,残存一丝的理智也随着那句“不得善终”灰飞烟灭了,他飞步上前,挥剑便刺。边让尚未做出反应,便被曹操刺中心窝,倒在当场,吐血而亡。

曹操重重地踢了几脚边让的尸体,开口唾骂道:“今日我便先杀了你为我出师祭旗!”

远在长安的李傕、郭汜趁乱生事,对于他们来说,曹操、陶谦皆是敌人,若联合在一起出兵长安,那可就麻烦了。两人聚在一起商议,很快想出一条毒计:请皇帝刘协下一道诏书,就以曹嵩被杀为借口,指责陶谦御下不严、用人不当。除此之外,还要命其罢兵反省。陶谦若遵行,则等于自废武功,为曹操杀他创造有利条件。倘若陶谦抗旨不尊,那曹操就能以讨逆为名,讨伐陶谦,两个人势力相当,一定会拼得两败俱伤。

诏书很快被快马送至陶谦手中,并传遍天下。

大汉皇帝诏曰:“今海内扰攘,州郡起兵,征夫劳瘁,寇难未弭,或将吏不良,因缘讨捕,侵侮黎民,离害者众;风声流闻,震荡城邑,丘墙惧于横暴,贞良化为群恶,此何异乎抱薪救焚,扇火止沸哉!今四民流移,讬身他方,携白首於山野,弃稚子於沟壑,顾故乡而哀叹,向阡陌而流涕,饥厄困苦,亦已甚矣。虽悔往者之迷谬,思奉教於今日,然兵连众结,锋镝布野,恐一朝解散,夕见系虏,是以阻兵屯据,欲止而不敢散也。诏书到,其各罢遣甲士,还亲农桑,惟留常员吏以供官署,慰示远近,咸使闻知。”

陶谦被诏,乃上书曰:”臣闻怀远柔服,非德不集;克难平乱,非兵不济。是以涿鹿、阪泉、三苗之野有五帝之师,有扈、鬼方、商、奄四国有王者之伐,自古在昔,未有不扬威以弭乱,震武以止暴者也。臣前初以黄巾乱治,受策长驱,匪遑启处。虽宪章敕戒,奉宣威灵,敬行天诛,每伐辄克,然妖寇类众,殊不畏死,父兄歼殪,子弟群起,治屯连兵,至今为患。若承命解甲,弱国自虚,释武备以资乱,损官威以益寇,今日兵罢,明日难必至,上忝朝廷宠授之本,下令群凶日月滋蔓,非所以强幹弱枝遏恶止乱之务也。臣虽愚蔽,忠恕不昭,抱恩念报,所不忍行。辄勒部曲,申令警备。出芟强寇,惟力是视,入宣德泽,躬奉职事,冀效微劳,以赎罪负。”

阳谋远比阴谋可怕,陶谦深知尊旨而行只有死路一条,抗旨尚有一线生机,事情已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象征性的上表回复后,陶谦便将所有精力全部放在即将到来的曹操身上。

徐州乃东汉十三州之一,共辖一国四郡六十二县。董卓之乱,中原百姓当中,除去死于战乱以及押送至长安的人外,大多都逃至了徐州避祸,陶谦虽谈不上有作为之人,但在收留百姓上面,可谓是功德无量。可谁也没想到,因为曹嵩之死,这里将面临比中原更恶劣的局面。

下邳城乃徐州重镇之一,沂水与泗水在这里交汇,下邳城周围,则是一望无际的沃野。这里风景优美,水草茂盛,是有名的鱼米之乡。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谁控制了下邳,也就等同于谁就控制了整个徐州的钱仓与粮仓。正值金秋时节,往年这个时候,这里到处都是金灿灿的稻田,田间地头回荡着丰收季节的欢声笑语,候鸟的鸣叫声与孩童的嘻戏声交相呼应。而现在这里却被强烈的死亡气息所笼罩。稻田一片狼籍,到处都是残破不全的尸体。本该鸡犬相闻的村落,全部沦为废墟。冒着黑烟的断壁残垣,诉说着曾经的繁华。

饥饿的野狗在废墟中穿梭而行,刨食着掩埋在土墙下人的尸体。作为护城河保护下邳城的泗水,此刻正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河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尸体,死人实在是太多了,以致于本该缓缓流动的河水已成为了死水一潭,就在离城门对岸不远处,残暴的士兵正将一队又一队的百姓杀死,然后将他们的尸体丢进这臭气熏天的泗水当中。

人若因仇很丧失了理智,会变得比魔鬼还可怕。一心匡复汉室、追求国泰民安的曹操,因为父亲的意外身亡,激起了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他从一名卫道士化作了没有丝毫人性的屠夫。仇恨不但会毁灭自己,还会给其他人带来不幸。就算幕后主使者,真的是陶谦本人,那关无辜的百姓什么事呢?将富庶的鱼米之乡变作人间炼狱,纵然以后的成就再高,亦难以偿还今日所犯下的恶行。

曹操自带兵出征徐州以来,连拔十余城,在彭城下与陶谦主力决战,大获全胜。陶谦只得带残部退守郯城,曹操因粮草不济,不得不返回兖州以待来年再战,回师之前,曹操扬言不杀陶谦决不罢休。

第二节 陈公台设计叛曹 徐州牧谋求援兵(一)

边让的尸身被运回陈留,太守兼挚友的张邈抱着他的尸体放声大哭。

过了好一阵子,张邈才向护送边让尸体的家仆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边公……他是怎么死的?是谁?是谁下此毒手!”

“是……是曹州牧!”家仆答道。

“不可能!”张邈挥泪咆哮道:“曹孟德绝不会做出此等事来!你胡说!你胡说!”张邈哭到伤心处,站起身来拽着边让家仆的衣领追问道:“再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给边公陪葬!”

“真的是……真的是曹州牧。”仆人挣扎着并不断用手指着站在一旁的另外几人说道:“他们……他们皆可为我作证!”

“张使君,他说的都是实话。曹公行凶之时,我们全都在场。”其中一人立即回应道。

张邈听后松开了抓着仆人衣袖的双手,浑身打着哆嗦问道:“曹孟德是如何同边公起的冲突?快细细道来!”

“今天一早,边公听闻曹公要发兵徐州……他不忍徐州百姓陷入战火之中,故上门相劝。正赶上曹公为老太公发丧,两人言语间起了冲突,然后……”仆人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讲到最后也忍不住哭泣道:“张使君……你可得为边公讨个公道啊!”

张邈听得头皮发麻,边让所说之言虽然难以入耳,可是句句实情。自己印象中的曹操还从未做过为泄私愤而伤及无辜的事情,今天怎会做出此等事来。再联想这几年曹操的一些作为,张邈在一瞬间感觉到曹操变得非常陌生。

因仗义直言而惨死街头,曹操还是当年在洛阳那个不畏强权、仗义直言的曹操么?袁绍逼死韩馥,曹操作壁上观。为了帮助袁绍宁可同公孙瓒作战而不去长安迎接皇帝。曹嵩被杀,他竟然要整个徐州的百姓陪葬。想到这里,张邈心如寒冰,他觉得曹操变了,变得同袁绍一样自私,甚至有了三分董卓的狠毒。

张邈一时间心乱如麻。周围鸦雀无声。过了许久,张邈才有气无力地说道:“不管真相究竟如何,还是先让边公入土为安吧!”

边让在陈留素有威望,时逢天下大乱,对百姓多有接济,就这样一个好人竟惨死在曹操的屠刀之下,百姓纷纷前往太守府,为边让击鼓鸣冤,希望太守张邈能够为死去的边让讨回公道。

边让的葬礼举行得非常隆重,前来送行的人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几乎整个陈留城的人都来了,随着边让的棺椁缓缓被送进土坑中,人群当中不知是谁大喊道:“请太守诛杀元凶,为先生讨回公道!”这一嗓子激起了所有人心中的愤怒,请命之声此起彼伏,站在最前方的张邈一时间立在当场,望着跪倒在地上的人群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邈深知,此时如果不作表态,则会失去整个陈留的人心,失去人心又何以再在此地立足?但要表态为边让讨回公道,那不直接就同曹操翻脸了么?且不说自己是否有实力同他叫板,每逢出征前,曹操都会交待“若不幸战死沙场,一切就全部托负于他”。这要是向他发难,那不等于向自己兄弟捅刀子么?

一时难做决定,估且先拖上一拖吧。张邈高声向众人喊道:“文礼(边让字)乃我挚交好友,我定不会让他死得不明不白。现曹州牧出征在外,真相一时难明,等他班师,待我问明原委,定会给诸君一个交代。”

入夜后,张邈根本难以入睡,他并非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曹操在出征前,一封书信已经将边让的死因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辱父换谁都不能忍,可边让说得也全部都是实情,这到底该怎么办呢?无论怎么做都错,张邈只觉得心中烦闷无比,待在屋中顿感压抑,他一个人来到院中对着夜空中的残月发呆。

就在此时,门人突然来报:“陈公台突然来访,说有急事与太守相商。”张邈满腹疑问,都这么晚了,陈宫究竟有何事如此着急。张邈略微沉吟了一下,对门人吩咐道:“你叫公台在前厅少坐,我随后就到。”

“诺!”门人答应道,转身就要离开。“且慢!”张邈突然叫住了门人

“太守还有何吩咐?”

“你再去准备些水酒,我要与公台彻夜长谈,还有再准备些酒食,待一切置办妥当后,你就下去歇息吧。顺便告诉其他人,我这里不用人服侍了。”

“诺!”

张邈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冠,很快前往前厅去见陈宫。他刚一出现在门口,陈宫立即起身致歉道:“陈宫深夜来访,打扰太守休息,还请太守海涵。”

“公台你我相识多年,就不必客套了。”张邈简单还礼后问道:“公台究竟有何要事?”

“唉,一言难尽!”陈宫先是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我虽为文礼之事而来,但实为太守而来,只是诸事繁杂,不知该从说起。”

陈宫的话瞬间引起了张邈的共鸣,他亦叹气回道:“实不相瞒,我也因文礼之事而无法入睡,今日百姓所求历历在目。可孟德乃是我生死之交,文礼因直言而死于孟德之手。我若对此不闻不问,则有负于百姓与公义。但若对孟德兴师问罪,实则背信弃义之举。如今左右为难,还望公台为我寻一两全之策。”

陈宫愁眉苦脸地说道:“太守高看我陈宫了,若真有两全齐美的办法,我亦不会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张邈回道:“依公台看,那文礼之事,我该不该向孟德追究啊?”

陈宫一脸无奈地望向张邈反问道:“太守若要追究此事,打算如何追究啊?”

“自然是当面对质,我已在陈留百姓面前立下誓言,必为文礼讨回公道,孟德若不能当着百姓请罪,那必陷我于不义啊!”张邈说完,拿起酒盏,自顾自的满饮了一盏,随后重重地将酒盏拍在了案前。

“太守万万不可!”陈宫赶忙起身劝阻道。

“有何不可?”

“太守试想一下,曹操能为其父而屠整个徐州。如今大错已铸成,他日又怎会当着陈留百姓,向边让认错?徐州百姓死伤百万,这岂不要一死以谢天下吗?太守你让曹操认错不等于要了他的命吗?”陈宫向张邈分析此事的利害关系。

张邈颓废的问道:“那依公台所见,我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陈宫并未回答,只是继续反问道:“太守当年为何起兵?”

第二节 陈公台设计叛曹 徐州牧谋求援兵(二)

张貌正色回道:“董卓老贼逼迫天子,残害百姓,我身为汉臣,当以国家为重,自然要起兵为国家除害,为朝廷尽忠。”

“太守说的好,好一句‘为国家除害,为朝廷尽忠’。”陈宫抚掌称赞道,接着继续问道:“那曹操现在于徐州所为,又与董卓何异呢?”

“这……”张邈一时语塞,陈官问得虽然简单、直接,可这个问题犹如千斤,背后的意义太深远了。

陈宫正色道:“太守不愿答,我替太守答好了。曹操所为,已与董卓无异,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董卓残暴,尚能迁洛阳富户百万于长安,曹操征徐州,鸡犬不留,泗水为之断流,此等恶行,他日必遭天遣。太守若要继续与曹操同进退,曹操败亡之时,就是太守丧命之日,太守不见李儒前车之鉴乎?”

“可孟德与我情同手足,要我背叛于他,实难为之。”张邈神情更加沮丧,不待陈宫回话,自己放声长叹道:“孟德啊,孟德,你怎可如此莽撞,陷我于进退两难之地啊。”

“情同手足?”陈宫冷笑道:“太守怕是高估了自己与曹操之间的感情了。”

“此话又怎讲?”张邈不解地问道。

“试问曹操与太守、袁绍两人之间谁更亲近?”

“自然是袁绍,他二人自幼相识,一路走来,共同进退。袁绍数次救曹操性命,我怎能与他相提并论?”张邈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太守既自知不如袁绍,那前些日子,吕布路过陈留,太守对其盛情款待,此举可是大大的不妙啊!”陈宫摇着头说道。

“吕布迷途知返,诛董卓于长安,为国家铲除祸害,他于国有此大功,路经此地,我自然要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了。”

“太守有所不知,吕布在为袁绍打败黑山贼后,袁绍恐其坐大,便设下毒计诛杀吕布,不想被他识破,不但人没除掉,还损失了大量财帛,袁绍对此大为恼火。而太守大张旗鼓地招待吕布,那不等于在嘲笑袁绍的器量么?”陈宫向张邈说出了这其中隐含的门道。

“经公台这一提醒,我倒是明白过来了,可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可以补救的方法吗?”张邈向陈宫问计道。

“太守!都到这个时候了,哪还有什么左右逢源的办法啊!”刚刚坐下的陈宫又站了起来,径直离开坐席,走到张邈面前顿足道:“我听闻袁绍在得知太守款待吕布一事后,大发雷霆,当众声称必杀太守以泄心头之恨。早先陈留起兵,太守就与袁绍有过数次争执,早在那时袁绍就有意诛除太守了,只不过碍于形势,未能实现罢了。现袁绍前破公孙瓒于界桥,后逐张燕于常山,内忧外患尽除,而太守先收留韩馥,后款待吕布,处处与袁绍作对,他又岂能容你。袁绍与曹操私交甚深,曹操现在只有依靠袁绍才能立足,莫说袁绍已多次要求曹操对太守不利,就算曹操自己,怕亦早有此心。杀太守可尽得陈留之地,还可讨好袁绍,此等一举两得之事,曹操现在不做,不过是分身乏术,以及尚未同袁绍谈好价钱罢了。”

“公台所言是否过于言重了。”张邈听后面色大变,无比恐惧地问道:“孟德一向宽于待人,断不会如此吧?”

陈宫眉头一紧,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太守就不要再抱幻想了,董卓当年还是一位替朝廷立下赫赫战功、逐胡羌于边陲的有大功之臣呢!可一旦掌权后,本性则暴露无疑。我敢断言,曹操一旦尽得徐州之日,就是对太守动手之时。”陈宫说完行礼道:“太守请早做决断,否则大祸至矣。”

陈宫所言句句在理,张邈突然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因边让之死带来的道义问题,而是自己生死存亡的问题。想了好一阵子,也想不出头绪的他,只好开口向立在地上很久的陈宫询问道:“依公台之言,当下应该如何是好呢?”

“曹操倾全力以攻徐州,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徐州百姓必奋力反抗,待其人困马乏之时,太守可引一强援,占其土地,断其粮草。这样既可有兖州、徐州之地以图自保,还可为天下除恶以扬声名。太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陈宫说完便伏在了张邈身前。

张邈赶忙起身扶起陈官,急切地问道:“公台你所说的强援是谁?”

“吕布!吕奉先!”陈宫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然后他一把抓着张貌的双手说道:“吕布有万夫不当之勇,有此人相助,太守可北拒袁绍,南阻袁术,此乃天赐良机于太守啊。若此时错过,他日必将后悔。”

张邈听后大为心动,可事关重大,一时难以下决断,接着问道:“依公台之言,我们该如何行事?”

陈宫神秘地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太守,我们可如下行事……

一夜很快过去,等到陈宫向张邈说完全部计划,天已大放光明。两人脸上已尽是疲倦之色,张邈心中已全无惧意,待命下人将早饭送至前厅,二人用过后。张邈向陈宫说道:“听公台之言已豁然开朗,以致公台一夜未眠,还请速回府安歇吧,具体事宜你我随后详议。”

陈宫打着哈欠向张邈回道:“太守能依计行事,实乃我之大幸。陈宫这就告辞,太守也早些歇息吧。”

陈宫向张邈辞行后走出大厅,穿过院落来到门外,一名身着皮甲的壮汉正在呼呼大睡,此人鼾声如雷,胳膊比普通人小腿还粗,黝黑的皮肤散发出巨大的力量。普通的壮汉跟他一比,都显得弱小无比。

陈宫见状十分不满地走到他的近前,用脚尖连续挑了壮汉数下。而壮汉丝毫没有察觉,只是翻了个身继续大睡。壮汉的动作令陈宫无比生气,他用足力气大吼道:“典韦!”

这一嗓子彻底惊醒了正在熟睡中的典韦,他赶忙起身低头向陈宫致歉道:“我一时犯困,竟不小心睡了过去,还请从事责罚。”陈宫仰起脖子,看着比他高出许多的典韦,十分不满的责骂道:“身为亲卫,竟在此呼呼大睡,昨夜若有刺客行刺,我与太守岂不要身首异处。”

第二节 陈公台设计叛曹 徐州牧谋求援兵(三)

“哪能呢!”典韦极为自信地说道,“我是一直等到有人起来了,才趁机打个盹,整夜我都在此把守,若真有刺客,从事你放心,我一把就能扭断他的脖子。”

陈宫听后更加生气了,当即呵斥道:“睡觉还有睡出道理了?要不是看你有些力气,身材也比普通人魁梧,我才不留你在这当护卫呢!平日里光饭就比别人多吃许多,想不到连最简单的护卫,你都无法胜任。”

典韦听后非常不满地说道:“整整一宿都未合眼,大清早不给饭吃也就罢了,连打个盹都不行,这兵当得还有啥意思。”

陈宫彻底被激怒了,大吼道:“不想当兵可自行离去,有养你这饭桶的粮食,我还能多养活几个士兵!”

陈宫这番话深深伤到了典韦的自尊,他黑色的面孔因生气而涨得发紫,他暴喝一声,吓得陈宫连退三步,陈宫胆怯地问道:“典韦……你……你想作什么?”

典韦用力一扯,由熟牛皮制成的坚甲竟被这一扯一分两半,典韦抓起胸前半片胸甲,用力往地上一摔,大声吼道:“这受气的兵不当也罢,念在吃过你几天饭的份上,我就不把你脑袋扭下来了,告辞!”典韦说完转身大步流星而去,只留下吓出一身冷汗的陈宫,惊立在当场。

典韦返回家中待了几个月,家中本就不多的粮食很快被他吃得干干净净,为解决生计问题,典韦不得不再次离开家中谋求出路。

时逢曹操从徐州搬师,夏侯惇正在兖州征兵,典韦听说夏侯惇为人豪迈,待兵如子,“在他那应该能吃饱饭吧!”典韦满怀憧憬便来到了兖州。

前来应征的人很多,队伍排得很长,典韦很快成为了人群的焦点,比在场所有人都高、都壮的他,也很快成为其他人讨论的对象。“这个有如天神般的人物到底从哪里来的?”“这要是被选中了,肯定不会是名普通的士兵。”

骚动的人群很快惊动了夏侯惇,他当即带着两名随从来一探究竟。当排在长队中的典韦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夏侯惇大喜过望,飞奔到典韦近前大声说道:“典韦,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张太守那里从军吗?”

典韦一低脑袋,一脸迷茫地问道:“你谁啊?你怎么知道我叫典韦?”

“你别问我是谁了。”夏侯惇开心地说道,“去年你在陈留,一只手就把校场的牙门旗给举起来了,我可在场看着呢。”说话间,夏侯惇拉起典韦就要走,这一拉少说也有百余斤的力量,可典韦却纹丝未动,反倒差点把夏侯惇给拽过去。典韦甩开夏侯惇的手说道:“我哪都不去,我是来当兵的,我要找夏侯将军!”

夏侯惇一听乐了,身后的两名随从跟着笑出了声,夏侯惇忍住笑向典韦问:“你可知我是谁?”

“你我又没见过,我去哪知道啊!看你这穿着,得是个校官吧,你认识夏侯将军不?”

夏侯惇再也无法忍住笑意,一通大笑后对典韦说道:“夏侯将军有好几个,典韦你到底要找哪一位啊?”

“夏侯惇,管征兵的那个,听说他对士兵很好,我要当他的兵。”典韦一本正经的答道。

“行啦,我就是你要找到的夏侯惇,刚刚就一直听你的肚子在叫,走!先跟我吃饭去,我们吃饱了再谈。”夏侯惇拍着典韦的后背大笑道。

夏侯惇营帐外围观的士兵越来越多,里面典韦正在狼吞虎咽,在他身边有两位士兵轮流用碗从一个一尺多高的木桶里盛饭,见木桶己见底,又有士兵在夏侯惇的命令下,将一桶正冒着热气的粟米饭搬进营内。夏侯惇笑着对典韦说:“别噎着啊!饭多的是,肯定管饱。”

典韦匆忙将口中的饭咽了下去,瓮声瓮气地回道:“夏侯将军,不瞒你说,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家里粮食也不够吃,我都几个月没吃一顿饱饭了。”

夏侯惇大笑道:“那你早就该来找我了。在我这,饭随便吃,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

典韦一听夏侯惇这么一说,当即放下碗抱拳说道:“典韦感激不尽,夏侯将军若有差遣,只管吩咐,打仗我还没怕过谁!”

夏侯惇摆摆手笑道:“典韦只管吃饱,战事我们随后再说。对了,你好酒否?”

“还能有酒喝?”典韦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夏侯惇大声对身旁的亲信说道:“去把我那两坛酒拿来!”

士兵听后,并未有所行动,反倒是凑到夏侯惇耳边小声嘀咕道:“将军,那可是曹州牧在您大胜归来时赏赐给您的,您平时都舍不得喝一口。”

夏侯惇眉头一皱,不满道:“让你拿就去拿,哪有那么多废话!”

“诺!”士兵极不情愿地走出大帐,很快他拎着两坛酒回到帐内,向夏侯惇复命道:“将军,酒已取到。”

夏侯惇拿出一个酒盏放到典韦近前,然后下令道:“来人,给典韦倒酒。”不料典韦却阻止道:“用盏喝酒太麻烦了,我自己来!”典韦说完,一手抓起酒坛,“咕咚,咕咚”连喝数口。

夏侯惇刚要发出惊叹之声,曹操的声音从帐外传来:“真壮士也!”接着人也在亲兵的护送下走了进来,夏侯惇赶忙起身行礼:“不知州牧前来,未能远迎,还望州牧恕罪。”

曹操笑道:“元让今日募得如此勇士,却不派人告知于我,这可不是元让你的做派啊!”

夏侯惇刚要辩解,典韦放下酒坛来到曹操面前行礼道:“此事不关夏侯将军的事,是我肚子饿央求他带我来吃饭,这正吃着呢,州牧您就来了。”

曹操听后哈哈大笑:“典壮士果然仗义豪爽,这才吃了一顿饭就能为他揽责,真乃义士也。昔日樊哙在鸿门宴上,当着西楚霸王项羽的面,拔剑切生肉而食,接着痛饮美酒。典壮士与樊哙相比亦是丝毫不差啊。典壮士休要担心,我与元让乃同宗兄弟,我不过是与他说笑罢了。”

典韦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曹州牧说话可要算数啊!”

曹操满是疑问的说道:“典壮士为何质疑我说的话呀?”

典韦回道:“以前我在陈宫那里当兵,陈宫一提及州牧,总说州牧多变。我怕您再为难夏侯将军,这才多问一句。”

一旁的夏侯惇面色一变,对典韦说道:“不可对州牧无礼。”

典韦一愣,自己替夏侯惇说话,他怎么还会怪罪自己。正想说话,曹操反而哈哈一笑:“典壮士,你觉得我像说话不算数之人吗?”

典韦说道:“我觉得您不像,您比陈宫大方多了,在他那我经常吃不饱饭。”

“好!好!好!”曹操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接着转身对夏侯惇命令道:“夏侯惇听令!”

“末将在!”

“以后典壮士就安排在你帐下,他要是有一顿饭吃不饱,我拿你是问!”曹操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诺!”夏侯惇领命道。

典韦跟着感谢道:“多谢曹州牧!”

“好了,我也不打扰典壮士用饭了。”曹操接着对众人说道:“我还有要事,诸君就各司其职吧!”曹操说完便走出营帐,等到了帐外仰天长叹道:“公台啊!公台,你为何如此看我啊!”

曹操因粮少而退兵,退兵前更是放下狠话,待春暖花开之时必再攻徐州,定要陶谦父子血债血偿。

本以为能倾徐州之力对抗曹操的陶谦终于认清了现实,若再不寻找外援来救自己,等到来年曹操必会再度进军,而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一家老小必会遭曹操毒手。陶谦已过花甲之年,可两个儿子怎么办,一大家子人该怎么办?

袁术虽近在咫尺,可请他来对抗曹操,且不说他是不是曹操的对手,就算他能阻挡住曹操,可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袁术若来,再想送走他可就难了。况且袁术虽出自名门,可近几年所行之事,皆豺狼所为,如今唯一能指望的就只剩下幽州的公孙瓒了。

第三节 公孙瓒冤杀刘虞 刘玄德驰援徐州(一)

曹操屠徐州之时,幽州出了一件大事,刘虞死了。这位受百姓爱戴的州牧是被公孙瓒杀死的,整个幽州彻底落入了公孙瓒手里,百姓莫不感伤。

昔日公孙瓒与袁绍征战不休,为筹措粮草大肆搜刮百姓,卖儿卖女者有之,妻离子散者有之,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刘虞看不下去,便发兵讨伐公孙瓒,为顾忌百姓性命,特令士兵不得损毁民宅,结果反被公孙瓒利用,他命士兵埋伏在民宅之中,等到刘虞军队进城后便发动突袭,结果反败为胜,刘虞也因此成了公孙瓒的阶下囚。再往后,刘虞就被公孙瓒当做傀儡软禁起来,等他失去了利用价值,公孙瓒就已“谋立皇帝”的罪名杀害了这位汉室忠良。

陶谦求援的书信一到,没有内忧的公孙瓒迅速作出了派兵增援徐州的决定。曾经与曹操交战过的田楷与刘备,自然成为了增援陶谦的最佳人选。自上次平原郡交战失利后,刘备见识到了曹操的强大,同时也意识到了兵力不足所形成的短板。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除了原有的千余步卒外,更招揽了许多游荡在幽州境内以乌桓人为主的胡人,从而组建了一支人数虽不多,但有一定作战能力的骑兵。

除此之处,刘备在此次救援陶谦的任务中还带上了数千投奔到平原郡的饥民,可谓是倾巢而出。当刘备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张飞、关羽对此极为不解,面对二人的疑惑,刘备开口问道:“二弟、三弟你们对公孙将军杀刘州牧一事如何看?”

张飞率先回道:“此事在我看来是孙将军不分青红皂白。当年是袁绍一再要求刘州牧继位,可刘州牧断然加以拒绝,大哥你与公孙瓒有同窗之谊,也不劝阻他杀刘州牧。”

关羽接着说道:“三弟,你这样说可就有些不对了。”

张飞问道:“二哥何出此言?”

“三弟,刘州牧与公孙将军多有不和,此事幽州境内人尽皆知。此番又是刘州牧率先发难,反为公孙将军所破,大哥多年托庇于公孙将军,如何能前去相劝啊!”

“可是刘州牧他……”张飞还想再说,一旁的刘备终于发话了:“二位贤弟皆言之有理,此正是我之所困也。伯珪乃我至交好友,又多年护我于此地,若无他相助,你我兄弟怕是早已死在这乱世之中了。”

张飞、关羽二人均点头表示同意,刘备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刘州牧身为汉室宗亲,扶危济困,保幽州百姓于乱世之中,拒袁绍天子之议,实乃我大汉不可缺少的中流砥柱。公孙瓒杀刘州牧,同样身为汉室宗亲,我理应起兵讨之,只是如此一来,我便成了恩将仇报的不义之徒,所以我衡量再三,决定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免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大哥思虑周详,我误会大哥了。”张飞致谦道。

“好了,你我兄弟还如此客套。”刘备有些不满地说道。而他的不满表面上是因为张飞的客套,但内心深处实则惆怅无比,他本以为跟随公孙瓒终能建功立业,可自从他与袁绍屡屡交战不利就能够看出,公孙瓒若再找不出有效的方法克敌,早晚会被袁绍击垮。而杀害刘虞更是一计昏招,被整个幽州的百姓记很,只会加速败亡的过程。此番说是两难,到不如说是为了尽早与公孙瓒撇清关系。十年的时光,就这样白费了,这份压抑只能他独自承受,刘备心中的凄苦实难以同外人道。

远在徐州的陶谦在收到田楷增援的消息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人得势时,海内皆知己,一旦遭遇危难,知己皆不见。几年前共同起兵时的山盟海誓,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句笑话。陶谦的雄心壮志随着曹操的进攻化为乌有,精神被日渐剧增的恐惧所折磨,短短旬日之间就像是过了十几年,那个曾经义气风发的陶州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风烛残年、疾病缠身的糟老头。陶谦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寻找一位能够对抗曹操的人,这样就算他死了,这个家还能够延续下去。

援兵终于快到徐州了,陶谦的一桩心事也终于落定。他执意拖着病躯,出城十里迎接这支雪中送炭的援军,不料却遭到两个儿子陶商、陶应的坚决反对。二人齐声阻止道:“父亲已卧床多日,此时若在折腾,必会加重病情,此等事情,由我二人替父前去便可。”

陶谦连咳数声,坐在病床上对二个儿子说道:“为父的身体,为父心里再清楚不过,可此事为父必须亲自前去,援军只能解一时之困,却不能去一世之忧,竖子曹操是跟我们家过不去了。此番我一定要为我们家找出条活路,为你兄弟二人求得一线生机,咳……咳……”陶谦说完,吃力地将身体靠在床边连咳数声,整个人也跟着喘息不止。陶商、陶应两兄弟见状赶忙上前,不断轻轻拍打陶谦的后背,以求让父亲好过一点。

陶谦休息了好一阵子,当元气恢复少许后,对两个儿子说道:“去把别驾从事糜竺请来,我有重要的话同他说。”

“我们这就去。”兄弟二人回应道。

糜竺,字子仲,东海朐县人,为徐州本地豪强旺族之后。糜家世代农垦经商,到了糜竺这一代,家中有良田万顷,仆人、食客近万人。待陶谦任徐州刺史时,他与弟弟糜芳都被陶谦委以了重任。曹操此番屠徐州,糜家损失惨重,糜家上下无不对曹操恨之入骨。陶谦生病后,糜家也陷入了恐慌之中,和平时期需要陶谦这样的地方大员来做靠山,战乱时期更需要袁绍这样的一方诸侯来保平安。陶谦是个好大员,却不是位好诸侯,曹操兵锋所指,徐州带甲百万竟毫无反抗之力,此皆陶谦能力不足所致。糜竺望着病塌上的陶谦,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从心底升起,可嘴上却依旧说道:“陶州牧身系徐州安危,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陶谦有气无力地回道:“老夫的身体,老夫自己明白,子仲就不要宽慰我了。今日请子仲前来,有一事相求,还望子仲不要……不要推辞……咳……咳……”

第三节 公孙瓒冤杀刘虞 刘玄德驰援徐州(二)

“州牧有事尽管吩咐,我自当竭尽全力。”糜竺回答道。

“青州刺史田楷已奉公孙将军之命,带……带大军前来驰援,据斥候来报,他已距此地不足百里,我请你……请你代我前去犒师,徐州安危就全靠子仲你一人了。”陶谦说完这些话以后,便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病躯了,身体斜靠在塌侧,不住地喘粗气。

糜竺的眼泪夺眶而出,对着病重的陶谦连拜数次,哽咽着说道:“谨尊州牧之命,我这去准备。”糜竺说完站起身来,缓缓退出内宅,去完成陶谦交代的任务去了。

待糜竺走后,陶谦挣扎着坐起身来,对两个儿子说道:“你们两个现在立即收拾行李赶往丹杨老家,那里是我们的根本,若援军无法抵挡曹操,我随后……随后就到。”

陶商还有犹豫,陶谦当即用尽力气破口大骂道:“不成器的竖子,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管那些世俗之念,枉我将你养育成人。”二子哭泣着拜别父亲陶谦时,田楷、刘备一行已距郯城不足五十里。

糜竺回到家中,交待弟弟糜芳准备犒军的相关事宜后,便骑快马与斥候前去相迎。

自进入徐州地界以来,刘备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他虽知曹操已屠过这里,但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遍地骸骨已够触目惊心了,就连空无一人的屋舍也被夷为平地,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曹操此举实在有伤天和,于公于私都应该阻止他继续疯狂地杀戮了。

除了对曹操的行为表示痛恨外,刘备亦为自己的前程担忧起来,离开平原郡是不想同公孙瓒一起灭亡,可徐州已被破坏得无以复加,自己的梦想难道要在这断壁残垣中实现吗?不光刘备心情沮丧,就连主帅田楷都打起了退堂鼓,有了上一次作战失利的教训,田楷实不愿同曹操再次交手,再有了一路的所见所闻,他心中已萌生了退意。刘备与田楷并马而行,二人各怀心事,皆沉默不语。直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刺史,你听,好像是人马之声?”刘备率先开口道。

“我也听到了,刘使君我们现在位于何处啊?”田楷问道。

“一个时辰前,我们大约距郯城约五十里,算算脚程,现在应不到四十里了。”

两人正说着,糜竺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他俩的视线当中。“应该是陶州牧派来接应之人。”刘备马鞭遥指糜竺赶来的方向说道。

“我看也像。”田楷完全同意刘备的判断。

“刺史稍候,我这就去探探虚实。”刘备向田楷请示道。

“也好,那就有劳刘使君了。”

“二弟、三弟,我们走。”刘备带着关、张二人策马直奔糜竺而去。

当救援的大军出现在视野中时,糜竺紧催战马,飞速向大军狂奔而去,当看到有三人向自己赶来时,赶忙迎了过去。不多时,双方相距不过三十步了,彼此勒住垮下战马,糜竺开始打量起对方来。领头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身长七尺有余,一双手臂比平常人长出许多,此人神情淡定自若,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令人不自觉就想上前结交,他身后二将更是非同一般,两人如同下山猛虎,只凭外形就能断定此二人皆是万中无一的猛将。公孙瓒能派这三人带兵相助,看来徐州有希望了。

糜竺翻身下马问道:“在下东海糜竺,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刘备见状亦翻身下马回答道:“在下中山刘备,奉中郎将公孙瓒之命,前来相助。”刘备见糜竺虽是一身文士打扮,可他身边的斥候对其毕恭毕敬,想来此人必定是陶谦亲信,当即便自报家门以及来意。

“天佑徐州。”糜竺感叹道,“早就听闻刘使君曾与匹夫曹操大战数次,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糜竺先夸奖刘备后,再度将目光移向他身后的关、张二人,开口询问道:“刘使君身后的这二位是?”

刘备先指着关羽介绍道:“这是我二弟关羽,关云长。”然后又一指张飞,“这是我三弟张飞,张益德。”

糜竺赶忙行礼道:“见过二位将军。”

关羽略一抱拳应付过去,张飞则还礼道:“燕人张飞,见过糜先生。”

糜竺转回头向刘备道:“刘使君远道而来,一路风餐露宿,前来迎接刘使君之前,我已命舍弟糜芳备下酒食,趁天色尚早,我们一同赶回郯城吧。”

刘备答道:“有劳糜先生费心,待我将此事禀明田刺史后,再作决定,先生请稍候片刻。”刘备说罢策马返回田楷处,将情况一五一十地交待完毕后,田楷下令全军加速前行,日落前务必赶到郯城。城内已备下酒食的消息,很快在军中传开,士兵无不欢欣雀跃,糜竺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糜竺先命斥候回去向陶谦复命,接着便充当向导带着援兵向郯城赶路。几人并马而行,一路边走边聊,话题很快就聊到曹操这个大难题上面。糜竺向田楷发问道:“田刺史上次对阵曹操,想必对此贼有了充分的了解,依刺史看,我们如何才能退敌呢?”

田楷心中一凛,上次与曹操作战的经过历历在目,若有选择,他决不会再与这样的敌人交手,自进入徐州境内,种种惨状早已令他萌生退意,可军令如山,他又不得不带兵继续前进,糜竺如此一问,田楷只得应付道:“曹操远道而来,粮草转运将是个大难题,依我之见,当坚壁清野,固城自守,待其粮草耗尽,必自退兵矣。”糜竺听后大失所望,田楷话语间丝毫没有要与曹操交战的意思,如果仅仅是坚壁清野,这些士兵最多只能作守城之用,白白消耗城内的粮食。糜竺心中大为不快,但见身旁的刘备似有话要说,赶忙试探性地问道:“那不知刘使君对此有何高见呢?”

第三节 公孙瓒冤杀刘虞 刘玄德驰援徐州(三)

(今天财神节大家恭喜发财必须多更)

“刘备并非主帅,一切都听从陶州牧与田刺史安排。”刘备意味深长地回道。

糜竺脸上再度出现失望之色,说了半天还是坚守这一条路。正郁闷间,糜竺突然醒悟过来,刘备这是话中有话,前半句说自己并非主帅,是暗指他无权,后半句把陶谦放在田楷前面,这不明确告诉自己,若有需要,他是可以先听陶谦,再听田楷的吗。恍然大语的糜竺立即抬头转向刘备,只见他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糜竺转忧为喜道:“刘使君能洞察先机,徐州能得田刺史与刘使君相救无忧矣,百姓们有救了。”

田楷听糜竺如此一说,以为他要自己带兵出战,极不情愿地说道:“若非万不得己,断不可贸然出兵,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胜……”

田楷为避战而大谈兵法,心领神会的刘备与糜竺相视一笑,待田楷说完后,两人齐声称赞道:“田刺史言之有理。”四十里的路程在几人的闲谈中很快便走完了,待到达郯城城外时,身患重病的陶谦由人抬着,已在城外等待多时了。

刘备与田楷、糜竺三人赶忙翻身下马来到陶谦面前,田楷率先开口道:“青州刺史田楷,奉公孙将军之命前来徐州相助,陶州牧身患重病,怎能如此不爱借身体。州牧乃徐州根本,若州牧因我等而伤身,那田楷就是徐州的罪人了。”

陶谦喘着气笑道:“老朽已是将死之人,区区性命已无足轻重,刺史能够前来,老朽替徐州百姓谢过刺史相救之恩,因身染重病不便行礼,田刺史莫怪。”侍这番话说完,陶谦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糜竺见状赶忙劝阻道:“州牧,城外风大,还是回府内安歇吧。”田楷亦附和道:“糜先生所言甚是,州牧还是快快安歇吧,待他日身体康复,我们再把酒言欢也不迟啊!”已经撑到极限的陶谦也不再推辞,一行人紧随陶谦的车驾进城,大军也在糜竺的安排下在城内驻扎下来。当天晚上糜竺代表病重的陶谦在府内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田楷、刘备一行。

因为要商议用兵大事,所以参加宴会的人并不多,除了弟弟糜芳,徐州这边还有典农校尉陈登出席。陈登,字元龙,下邳人士,自幼博览群书,二十五岁时便举孝廉出任东阳县令。自陶谦执掌徐州后,陈登便出任了典农校尉,且颇有政绩。

宴会一开始,糜竺就向众人介绍道:“今日陶州牧抱恙,就由我做主人,替州牧谢田刺史、刘使君仗义出兵之义举。我左手处乃舍弟糜芳,糜子方,右边这位乃是典农校尉,陈登,陈元龙。大家都不是外人,今日可畅所欲言。”

众人互相问候后,宴席便在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氛中开始了。田楷作为援军主帅,本当对应援之事加以讲解,可病重的陶谦使他有了徐州已到穷途末路的感觉,退兵之意比之前更为强烈,而在宴会开始前,他以“须向公孙将军复命”为名,派人快马加鞭将徐州的情况完全告知公孙瓒,同时亦在信中言明计划退兵一事。虽然行兵数日难见荤腥,但现在眼前的美味佳肴亦食不知味。

刘备此次来徐州赌上了全部家底,他最初的打算是想在曹操退兵后,搭上陶谦作为新靠山,可入城前的碰面,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位州牧已时日无多,他将何去何从呢?而当务之急是要了解徐州的实际情况,可碍于田楷,亦不好直接发问,刘备心中焦急万分,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色。

糜竺、糜芳兄弟一看到满腹心事的田楷,也放弃了询问军情的打算。陈登来赴宴前,曾被告知要协同援军解决粮草一事,可见到众人谁也不吭气,自己也只好埋头自饮。

每个人都尽量避免眼神碰撞在一起,偶尔有交流,话题也仅限于问好之类的虚词,刘备心里很清楚,若再不打破僵局,今天的晚宴必将不欢而散,界时自己将无路可走,权衡再三之后,刘备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来举盏向众人说道:“刘备今日来此地,承蒙陶州牧及诸位热情款待,仅以此酒以谢诸君,预祝我们出兵旗开得胜。”

糜竺心道,总算有人提出兵一事了,他亦举杯向刘备说道:“我就用此酒,预祝刘使君旗开得胜。”

刘备突如其来的举动,令田楷猝不及防,他在心中一直在盘算如何才能置身事外,话还没想好,刘备却把出战的豪言说出去了,这也太不把他这个主帅放在眼里了,田楷脸上尽是不满之色,白了一眼旁边的刘备后,亦不得不举起酒盏,十分不情愿地说了一句:“预祝旗开得胜,干!”

既然刘备已经开了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糜竺开口向二人询问道:“田刺史、刘使君皆有对阵匹夫曹操的经验,今日在路上未及细问,现大军已安营扎案,糜竺斗胆,还请二位能够透露一二,也好方便我等从旁协助啊。”

田楷听后心中大骂刘备:我正欲抽身,你却偏偏提及战事,现在人家问了,我看你该怎么回答。田楷冷哼一声,十分不屑地说道:“曹操因一己之怨而迁怒于徐州百姓,犯下如此人神共愤之事,此番前来,我便是要为百姓除此恶贼的。战略上一定要诱敌深入,避实就虚,则一战可擒矣。至于战术上,昔日对阵曹操之人乃是刘使君,那就请他为诸君讲解一二吧。”

田楷深知,当日刘备与曹操作战虽谈不上大败,但也被曹操压回到平原郡城内固守。田楷这么说,显然是想当着众人之面令刘备难堪。

刘备见田楷提及当年旧事,并没有露出丝毫不满之色,反倒是对田楷躬身行礼道:“田刺史如此看得起刘备,那我也只好藏拙不如献丑了,只不过这仅是我一家之言,不足之处还望诸公指正。”刘备说完,再也不看田楷一眼,他起身走到大厅中央,面向糜竺等人高声说道:“曹操所凭者有二,一是大破青州黄巾贼后所得之青州兵,二是多年征战所积累下来的骑兵。其步卒由夏侯惇、夏侯渊、曹仁等将领所带,骑兵由曹洪所统领。曹操用兵皆有章法可循,步卒正面冲锋,骑兵分割包围,兵锋所指,罕有敌手。”

“那刘使君有何破敌之策?”一直都在喝闷酒的陈登开口问道。

刘备转向陈登,先是抱拳行礼,接着微微一笑,侧身遥指不远处站立在自己坐席两侧的关羽、张飞二人,言语间透露出无比强大的自信:“我二弟关羽、三弟张飞皆当世无人能敌之猛将,昔日与曹操交战,若不是曹操兵力数倍于我,夏侯渊早已成为他俩的刀下之鬼了,至于曹操所倚重的骑兵,此番我亦做了充分的准备,这一年来,我广征乌桓以及杂胡善骑射者,已组成一支足以应付曹洪的骑兵。只要陶州牧有命,刘备必与曹操决一死战!”

田楷一听刘备丝毫没有提及自己,顿感颜面大失,只是当着众人不好发作,他先是轻咳一声,接着右手拿起酒盏,待众人望向自己后,他轻轻地抿了一口酒,缓缓地说道:“刘使君与曹操作战之时,只有招架之功亦无还手之力,此番却声称可与其决一死战,此举是否过于冒失?”

当众被人揭出旧事,关羽、张飞二人勃然变色,正要发作之际,不料刘备却走回原位,轻轻拽了二人的衣角,示意二人莫要冲动,然后弯下腰,右手拿起酒壶,左手拿起酒盏,接着再度返回到大厅中间,朗声说道:“曹操上次来攻,乃是以一州之力破一郡之城,平原郡好比这酒盏,而兖州好比这酒壶,酒盏装得再满亦不能与酒壶相提并论。如今有整个徐州作依靠,进可攻,退可守,岂是平原郡可以比拟的。田刺史用兵胜刘备数倍,若刺史兴兵讨伐,莫说逐曹操于徐州不在话下,就是夺取整个兖州亦不是难事。”刘备说完用酒壶将左手的酒盏注满美酒,接着放下酒壶,双手棒起酒盏向田楷说道:“刘备敬田刺史一盏。”

田楷见刘备如此称赞自己,亦不好发作,当即也端起酒盏回敬道:“我也敬刘使君。”糜竺等人见状也跟着端起酒盏齐声说道:“敬田刺史,敬刘使君。”

晚宴在一片详和的气氛中结束了,田楷、刘备返回驿馆安歇,而关羽、张飞则在刘备的要求下回到军营,以防有人生事。

夜已渐深,糜竺拜倒在陶谦面前,向他讲述着这一天的见闻。陶谦时有忧色,时有喜色,听到最后沉默许久。就在糜竺准备告辞的时候,陶谦突然开口问道:“依子仲之见,此二人可挡曹操否?”

糜竺听后急忙伏在地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依属下看,非刘使君不可安徐州!”

第四节 曹孟德后院起火 刘玄德改换门庭(一)

又到春暖花开时,距离董卓废少帝已过去五个年头了,始作俑者早已骨化成灰,那些号称要让天下恢复太平的诸侯们,却把天下搅得更乱了。

陈留城外,张邈携陈宫等一干属下相送即将再度出征的曹操一行。这样的情形在曹操与张邈之间已成惯例,“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每一次出征都可能成为永别,数次死里逃生的曹操,自己都不知道好运还能保持多久,每次与张邈的离别,实际就是在托付身后事。

曹操并不怕死,怕的是自己死后妻小孤苦无依,怕的是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没了归属。自父亲与弟弟被杀后,张邈在曹操心底已成了最后一个可以托付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亲人”。

张邈因心事表现得比以往更加感伤,身着一身灰色长袍的他拉着曹操的手许久不发一言,似有不让曹操开赴徐州之意。张邈身后的陈宫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场面一度变得非常沉闷。

时值临别之际,曹操格外珍惜眼前的时光,他见张邈沉默不语,便用力握紧对方的手,扭头对留守的众人说道:“我已探知公孙瓒已派田楷带兵援助陶谦那老匹夫。此番出征,胜负实在难料,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若因此而退缩,则愧对我父在天之灵。若此次出征,我若不幸丧于敌手,孟卓可代我行事,诸君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孟卓,如此,既便我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曹操语气悲壮,大有一去不复返之势。不少人听得伤心,甚至都落下泪来,也不知是谁竟哭出声来,送行的人群中立刻传出此起彼伏的啜泣声。

张邈神色复杂,眼中尽是依依惜别之情,可又带有一丝怒色,神情凄苦比其他人更多了一些悲伤。把这一切看在眼中的曹操深以为然,因自己怒杀边让而使这位故人倍受指责,曹操满怀谦意地说道:“孟卓,当日我因一时冲动而错杀文礼,此我之过也。因文礼之死而使孟卓为难,待我从徐州归来,一定会给陈留百姓一个交待。”

张邈目光一片迷茫,几次欲开口,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曹操用力地握紧张邈的手,叹着气道:“孟卓不必细言,我心已知。一切就在我班师后再说罢。”

张邈犹豫再三,过了许久,才挤出四个字:“孟德保重。”

曹操亦回道:“孟卓珍重。”然后才松开了紧握张邈的手,翻身上马对身后众人一抱拳后,转身便带诸将起程了。

待曹操走出大约二十步的时候,张邈猛然大喊道:“孟德!”

曹操听到后,赶忙勒住坐骑转身回望,只听张邈对自己大喊道:“多多保重啊!”曹操只得再次抱拳,并挥手致意,他遥喊道:“孟卓放心!”曹操心中大感奇怪,一向淡定自若的张邈,今日怎么像变了一个人,婆婆妈妈的,大概是年纪大了,人的胆子也跟着变小了吧。

然而曹操哪里知道,这一句“多多保重”将是二人反目成仇前的决别之语。天人交战的张邈本想叫住曹操将自己的错误说出,停止那个疯狂的计划,可就在他喊出“孟德”二字的时候,见状不妙的陈宫一把从后面抓住他的衣角,同时在张貌耳边低语:“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他的一句话又使张邈不得不放弃已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又以“多多保重”应付过去。几十年的交情现如今已到尽头,生死之交反目成仇,昨日共同浴血奋战,今日却作决别。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此刻的徐州也同样处于离别之中,决意离开公孙瓒的刘备,很快同徐州士族打成一片,不但成为徐州牧陶谦的座上宾,就连糜竺、糜芳兄弟也成为了他的挚友,一时间刘备俨然成为了救世主般的存在。至于主帅田楷,倒真成了一个多余的人物。所以当刘备提出自己留下,田楷可回去相助公孙瓒,以防袁绍偷袭的话语时,不愿与曹操为敌的田楷,当场就欣喜万分的答应了。郯城外,同样是一片送别的景象,只是气氛与陈留城外有着天壤之别,在场的所有人皆是满面春风。

陶谦因染病而没有亲自前来,两个儿子也都去了丹阳。刘备身后是糜竺、糜芳等一众徐州官员,此时的他已丝毫没有刚刚到来时那副宾客的样子,一眼望去,他则更像是徐州的主人。

刘备对着田楷笑道:“田刺史此番回去,一定要保护好平原百姓安危,切莫被贼寇钻了空子。待我击退曹操后,一定会说服陶州牧,作为强援以助公孙将军。”

如释重负的田楷亦笑着说道:“有刘使君在徐州坐镇,想那曹操也难越雷池一步,若能一役而定乾坤,能于阵前斩杀曹操,则袁绍少一臂膀,界时我定为使君在中郎将面前请功,这里的一切就全仰仗刘使君了。”田楷一番话,说的虚伪无比,在他心中,并不愿刘备返回幽州,因为有他在,总是能分走自己的功劳,现在他既然愿意陪陶谦送死,那再好不过了。

刘备见田楷说得如此虚伪,心下只是觉得好笑,亏他在沙场上混迹了这么多年,竟毫无远见。日暮西山的公孙瓒此时是在等死,他却还说着这番明显不想让自己回去的话。刘备想到这里,假装对其万分感谢,当下行礼说道:“刘备定不负田刺史期望,若有幸斩杀曹操,必携重礼以谢刺史吉言。”

田楷哈哈一笑,翻身上马后对众人说道:“时候也不早了,诸公请留步,田楷告辞。”他说完,一拉缰绳,调转马头绝尘而去。刘备也带众人返回郯城,加紧训练士卒,为即将到来的曹操作准备。刘备与田楷说话的时候,刚离开陈留不远的曹操只觉心底涌出一股寒意,紧接着连打数个喷嚏,一旁的夏侯惇赶忙关问道:“州牧,可是感染了风寒?”曹操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一时鼻痒罢了。”同时曹操在心中盘算:是哪个宵小之徒在背后骂我?

刘备弃公孙瓒而选择陶谦,是从一条必沉的船跳到了一条可能会沉的船上面;公孙瓒的船离沉没还尚需些时日,而陶谦的船如果要沉就是当下。而公孙瓒的船刘备决定不了,但陶谦的船则可以。有了上一次作战失败的经历,在刘备的内心深处也同样不愿意和这位强大的对手交战,可这就是现实,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去挑选对手,弱者只有战与逃的选择权。

第四节 曹孟德后院起火 刘玄德改换门庭(二)

再次进军的曹操并没有因为去年的大开杀戒而有所收敛,这一次曹操从琅玡方向进军,沿东海诸县一路向郯城而来,并且放出狠话,不杀陶谦绝不班师。

大话已经说出去了,若此时临阵脱逃,天下哪还会有他刘备的容身之地,就算败也要败得漂漂亮亮。打定主意后,刘备反而坦然起来,少量骑兵作侦察之用,自己带来的几千步卒,一分为三队,千余精兵由二弟关羽统领,自己与张飞各带一千五百步卒,整支军队以郯城作为依托,于城下列阵迎敌。

待曹操引兵接近郯城,徐州牧陶谦因惊吓、焦虑病情再度恶化,甚至一度要想放弃郯城,返回丹阳老家,在糜竺等人苦苦哀求之下,才使其放弃了这个打算。

得知弱小的刘备竟敢在郯城下迎战自己,经历了上次平原郡交锋,且差点搭上夏侯渊的曹操,告诫自己这次一定要千万小心。他登高远望,只见刘备的左、中、右三军列阵颇有章法:三支部队相距不过百步,既可独立作战,又可互相增援。中军士兵明盔亮甲,紧紧守卫在护城河吊桥边,这样一来想要攻城,就势必要同这支精锐作战,城上箭垛后面想必早已埋伏好了弓箭手,曹洪的骑兵若想前去破敌,必会遭到伏击。可要是集中兵力去打左右两支偏师,中军随时可以进行支援包抄,若是交战不利,还可退回城内防守。看来还真是小瞧了陶谦,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还能放心请来一个小小的平原相做自己的帮手。可惜啊可惜,换作别人想要取胜是不容易,可我曹操岂是这么容易被打发的。随后曹操返回营中着手制定破敌之策。刘备的排兵布阵虽然密不透风,可一旦调动起来,中军那支精兵或许能够应付,可连盔甲都未齐备的左右两支偏师必将会破绽百出,到那个时候就是发起总攻的战机。心中规划好战略,曹操着手制定战术,他迅速将众将召至帅帐内,曹操居中而立,一众将领分列左右两侧。

“曹洪何在?”曹操大声问道。

“曹洪在!”曹洪答应着走出队列,站立在曹操面前行礼道。

“我命你带骑兵绕郯城迂回,哪里无人就在哪里擂鼓,一定要造成就要攻城的假象。”

“曹洪得令!”

“夏侯渊何在?”曹操继续发布将令。

“夏侯渊在!”夏侯渊答应着也走出队列。

“我命你带精兵三千,于敌人中军对面列阵迎敌,切记敌人左右两军不动,你切不可妄动,倘若敌人来攻,只需弓弩迎敌则可。若左右两军调离,你需全力发起攻势,切不可让这支军队退回城内,此战胜负全系你一人身上,切莫轻敌。”

“夏侯渊得令!”

“夏侯尚、曹仁何在?”

“末将在!”

“你二人各领一千步卒,随我一同作为伏兵,待敌人左右二军调动时,寻机破敌!”曹操发布了最后的将令。

“夏侯尚得令!”

“曹仁得令!”

“好!诸将各自回营准备,明晨出兵,依计行事!”

“诺!”众将齐声答道。

一众人等起身往帐外走去,突然间一骑飞至,来人下马后也不通报,踉踉跄跄地冲进帅帐,见到曹操后当即扑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州牧……州牧大……大事不好了!”

曹操皱起眉头,微微低下头,眯起眼睛仔细一看来人,乃是荀彧的亲信,心下大惊,赶忙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禀州牧,大事不好了,陈留太守张邈引吕布入陈留,接着以相助州牧为名,骗开多郡城门,现兖州大半已落入他二人之手,荀司马现在与东郡夏侯太守死保鄄城,荀司马恳请州牧迅速回援,否则兖州不保!”

“你再说一遍!?”曹操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的言语间已完全失去了方寸。

“张邈勾结吕布,趁兖州空虚,侵占了大半个郡。”来人简短重复了一遍已经发生的变故。

帐内诸将均惊立在当场,全部转向曹操,等待他决定已经作好的战前布署是否还要执行下去。曹操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这怎么可能?当年荥阳败于徐荣之手,是张邈与自己同舟共济,才在绝境当中又站了起来;盟主袁绍要杀张邈,是自己在袁绍面前据理力争,才保下他的性命。两人一起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才一路走到现在,才在这乱世之中求得一块能遮风避雨的生存之地。自己在出征前都说了,若不幸战死,自己的一切都是他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邈想要什么说就可以了,为何要在背后捅这么一把刀子呢?

痛,真的是特别痛,不止是心里,就连头也跟着痛,曹操只感觉头疼欲裂,他用右手使劲捂住额头,左手扶着挂有盔甲的木架,强行不让自己摔倒,他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自己,今天如果在这里倒下了,他将彻底失败,不但他会死,跟他一起从老家谯县带出的将领们会死,他的老婆孩子也会跟着死,此时这已经不在是他曹操一人之事了。他开始将心中翻涌的血气强行压下去,脑子尽量不去想他和张邈的过去,尽快让自己恢复理智以应对眼前恶劣之至的危机。曹操用力呼着气,左手紧紧抓住木架,身体能不摇晃就不摇晃,很快他就进入了一种无我的状态,他闭上双眼,心中再也没有任何感情的波动,剩下的只是对当前形势的罗列:张邈已经背叛自己,兖州大部分城池已在他手上;吕布此人骁勇善战,荀彧、夏侯惇抗不了多久;吕布虽然有勇无谋,可张邈手下足智多谋的陈宫,恰好可以弥补这个不足;他们现在进军如此迅速,想来早有预谋,昔日典韦曾在营帐中说,陈宫多次说过不屑自己的话语,当时自己并未往心里去,现在回想起来,恐怕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跟吕布在勾勾搭搭了。既然要做敌人,那就来好了,我曹操岂是任人宰割的易与之辈。不过电光火石之间,曹操已从惊慌失措中恢复了过来。

第四节 曹孟德后院起火 刘玄德改换门庭(三)

夏侯渊上前扶住曹操,关切的问道:“兄长,你怎么了?”

曹操直起身子,温和地说道:“妙才,我不过是刚刚有些头晕,现已无大碍。”待精神完全恢复后,曹操下令道:“情况有变,众将返回队列,诸君对张邈偷袭兖州一事,如何看啊?”曹操说这句话时,虽然语气已非常平静,但眼神却如同死神一般,变得异常冰冷。众将面面相觑,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失去了方寸,过了好一阵子,夏侯渊才小心地问道:“州牧,我们是否先攻下郯城,再回援兖州?”

曹操并未回应夏侯渊,继续问道:“诸将可有其他意见?”他深知夏侯渊之议不可行,但现在唯一的生机就在军心上面。若军心齐,则泰山移;若军心乱,仗还未打,其实就已经输了。他早已作好打算,现在首先要做的是要保证将心一致。

“救兵如救火,多在此地耽误一天,兖州就多一分危险,回师救援才是上策!”曹仁见曹操没有肯定夏侯渊的建议,大着胆子反驳道。

“子孝此言差矣,我军现已和陶谦展开对峙,一旦贸然退兵,敌人必尾随而至,到时候兖州没有收复,再被陶谦、吕布前后夹击,那可是要全军覆没的。”夏侯渊当即反驳道。

一时间,众将意见分成两派,谁也无法说服对方,待众人基本停止争论后,曹操这才开口道:“诸君皆言之有理,可眼下已没有时间给我们去拿下郯城了,若兖州被吕布匹夫尽数占领,就算我们占了徐州,同时也失去了根本,到时候面临的就是吕布与袁术的夹攻了,我决定即刻拔营回援兖州。”

“可敌人要是追击我们呢?”夏侯渊无比担忧地问道。

“陶谦老矣,自然没有一战之力,所倚仗的不过是平原相刘备,此人没有随田楷离开,可见有追随陶谦之意,那我们也来个乘人之美,略施小计,帮这个小小的平原相一把,咱们就让陶谦这老匹夫再多活上几天,哈哈……”曹操说完笑了起来,帅帐内的阴霾被一扫而光。

刘备在军中忧心忡忡,实际上依托城池作为防守,虽然可防曹洪骑兵的偷袭,也可利用弓矢杀伤步卒,可一旦落败,就只有固守城池一途。那样该如何面对陶谦呢?人生本就是一场豪赌,此战只要胜了,可就有了值得称道的资本,可就算想破脑袋,也实在想不出任何破敌之道。踌躇间,突有士兵来报,曹操有信使到。

刘备大喜,赶忙说道:“快快有请。”

来人一见刘备当即行礼道:“骑都尉夏侯尚见过刘使君!”

刘备走到夏侯尚近前,赶忙回礼道:“夏侯都尉前来拜访,刘备未及远迎,不知都尉有何赐教?”

“我家曹州牧有一封书信送予刘使君,还请刘使君过目。”夏侯尚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卷绢帛,双手奉于刘备身前。

刘备小心翼翼地接过绢帛,刚要打开,夏侯尚恭身说道:“曹州牧还附话一句,让我带给刘使君。”

“夏侯都尉请讲。”

“我们家州牧说了,刘使君比陶谦老匹夫更适合当这徐州牧,告辞!”夏侯尚说完转身就离开了刘备处。

收到消息的关羽、张飞急忙来到帅营,恰好与夏侯尚擦肩而过,两人赶忙凑到刘备近前,关切地问道:“大哥,听说曹操派人来了,这是来下战书的吗?”

刘备回道:“我也不知,他给我一封书信,我还没来得及看,而且他还送了一句很奇怪的话给我。”

“什么话?”张飞问道。

“他说我比陶州牧更适合当这徐州牧。”刘备不动声色地重复道。

“我看这是曹操的反间计,大哥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啊!”关羽大声说道。

“二弟言之有理。”刘备道,“我们还是先看看信上写的是什么吧。”

刘备当着二人打开绢帛,只见信上写道:今伐郯城,值使君相救,吾念君为徐州百姓计,故引兵自退,然父仇不共戴天,陶谦不死,吾必再伐。

“大哥,曹操这是退了?”关羽、张飞一同看完信问道。

“退了……退了……”刘备说出话时已是泣不成声,“老天终于开眼了,我终于等到今天了!”刘备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擦拭着不断从眼眶里滑落的泪珠。

“大哥!自黄巾之乱,我们一起经历大小战役数次。这回不过未开战就已退兵,也犯不着如此激动吧?”张飞十分不解地问道。

“信……我说的是信啊!”刘备整个人颤抖着将信看了又看。待稳定住情绪后,刘备才继续解释道:“这封信曹操将我比作对手,从今天起没人再可以轻视我刘备了,我终于能够像曹操那样纵横天下了!走我们拿着信去见陶州牧!”

刘备拿着信,飞快地走出大帐,摸不着头脑的关、张二人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关羽侧脸向张飞问道:“一封书信,何至于此?”张飞向关羽摇了摇头,回道:“我也不知道,想必大哥自有他的道理吧。”

救兵如救火,曹操连夜拔营回援,黎明时分,已急行军四十余里,趁着休息的间隙,夏侯渊向曹操问道:“州牧,我们如此回援,乃犯了兵家大忌,万一刘备、陶谦从后追击,人困马乏之下,难免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我还是带一支精兵断后吧!”

“妙才不必多虑,我已派夏侯尚断后了。”曹操笑着说道。

“夏侯尚他一人一骑,如何拦得住刘备几千军队啊?!”夏侯渊语气已十分焦急,“他还未及弱冠之年,临阵经验又少,就是虚张声势也办不到啊!”

“他只要把信送到,就不会有追兵了。”曹操无比自信地说道。

夏侯渊恍然大悟道:“原来州牧你早已和刘备谈好了条件!”

曹操一脸无奈地看着夏侯渊,有些不屑地反问道:“两军交战,兵马未动,主帅先谈?”

夏侯渊被曹操这一问,更加迷糊了,只得虚心请教道:“还望州牧指点一二。”

曹操心中大是得意,先是捋了捋胡须,又笑着摇了摇头,才开口解释道:“我不过是给刘备送了一封书信,附加一个口信罢了。”

“那也不能令他不追击我军啊?”夏侯渊忍不住插嘴问道。

“我给了他一个机会。”曹操更加得意地说道。

“机会?”

“没错,机会,一个他等了很久很久的机会。自上次平原郡对阵后,我就命人打探过刘备的底细。此人乃幽州涿郡人,出自中山刘氏,上过太学。父亲早亡,与母亲相依为命,以织席贩履为生。中平元年,组织起一支规模不大的军队,消灭过一些黄巾贼流寇。后因军功升为安喜县尉,因鞭抽督邮弃官逃亡,这些年一直托庇于公孙瓒帐下,做一个小小的平原相。一个人能在这么一个随时可能丧命的小官上待了快十年,足可见此人心志之坚。我伐陶谦,他人避之唯恐不及,唯独刘备敢以几千老弱病残对抗我的数万劲卒。倘若因奉公孙瓒之命而不得不如此,那田楷作为主帅都走了,刘备又有何道理留下来呢?若能在此役挡住我的数万大军,他必能成为陶谦的支柱,如此一来他也就不用再去当那个平原相了。所以我就在给他的书信里写的很清楚,我是因为他来救徐州百姓而退兵,同时也言明陶谦不死,我必再来。至于那条口信,我则让夏侯尚告诉刘备,他比陶谦更适合当这徐州的州牧。他是个聪明人,若要追我,赢了陶谦会赶他走,输了更会赶他走。这个机会他已经等了十年,错过了就不知何时才能再有了,且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呢?机会我给他了,能不能抓住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曹操这一番解释听得夏侯渊目瞪口呆,这一刻他才从心底明白,自己的族兄是个多么可怕的存在,为何如此多的人愿意放弃袁绍而选择族兄。

“好了,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妙才,传令诸将,即刻启程。”

“诺!”夏侯渊答道。

相比刘备,张邈、吕布才是大问题,曹操已打定主意,此番若能夺回兖州,他一定要让张邈为他的背信弃义付出应有的代价。

只有经历重重考验、克服种种困难的人,才会取得成功。可又有几人懂得重重考验与种种困难真正的含义呢?肉体被疼痛折腾到麻木,心灵被打击到无以复加的时候,还能够勇敢地站起来,坚强地走下去,在命运之神的眷顾下,最终走向巅峰。普通人只能看到强者外表的辉煌,却很难发现在他华丽的外表下,有这一具被现实折磨而变得支离破碎的灵魂。

曹操虽然表现地异常淡定,可他的内心却因为后院起火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亲人刚刚被杀又遇到挚友反目,经过一夜的痛彻心脾,到了旭日升起之时,曹操心中只剩下了八个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昔日他心中的那颗赤子之心因荥阳之败而蒙尘,后又因袁绍不轨而落寞,而这一次张邈的背叛则使其彻底的破碎了。

第五节 荀文若计保鄄城 夏侯惇命悬一线(一)

在人世间,总有那么一类人是天生的统帅。无关出身、无关长相。为乱世而生,为终结乱世而存在。

人与人相识是巧合,相知是缘分。在茫茫人海中,一个人能够预见到另外一个人的未来,并且能够追随他把预见的未来变成现实,这样的机缘怕是再过个几百年也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而所谓的“奇人面向”之说只是世俗杜撰之言,据正史记载,曹操“姿貌短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五短身材,可即便如此,依旧有无数能人追随他,大概英雄气概真的与长相没有太多关系吧。

荀彧能够以少量的士兵守住三县,除了夏侯惇统兵有方外,还有一人功不可没,此人便是程昱。一位不拘泥于礼法,能够随机应变的奇人。

程昱,字仲德,东郡东阿人,身高八尺三寸,有着一把漂亮的大胡子。黄巾之乱的时候,程昱曾以一人之力保全了整个东阿。当时县令听闻黄巾军要来,随即丢下百姓弃城自行逃亡,县丞王度更是带着不少手下直接投奔了黄巾军。惊慌失措的百姓,拖家带口躲进城外不远的渠丘山中。

王度认为空城不可守,则在城西五六里外驻扎。程昱见状迅速找到县中豪强薛房等人。他当众劝说道:“今王度得到城池而不占领,只知道去劫掠些财物,哪里有什么大志向。况且城高墙厚,城内的仓库中粮食充足,如果我们能够据城自守,王度必难以长久,到那个时候可攻亦可守,而王度必败矣。”薛房等人深以为然,只可惜百姓当时都因恐惧黄巾军,而不肯回城,程昱便派人在东山插了很多黄巾军的旌旗,故意让百姓看到,随后又故意大喊道:“黄巾贼杀来了!”

东阿的百姓被程昱用计吓回到城中。等王度率众来攻,百姓为求活命殊死反抗,令王度在攻城过程中损兵折将。待其败退时,程昱又率领百姓打开城门乘胜追击,大破王度于城外,东阿因此得到保全,程昱一战名扬四海。再往后,兖州刺史刘岱征辟程昱,他以无心仕途为由加以拒绝。当袁绍大破公孙瓒于界桥后,刘岱进一步上表程昱为骑都尉,这一次程昱却以生病为借口,再次拒绝了刘岱。直到刘岱被黄巾军所杀,曹操入主兖州,征辟程昱,他当即欣然前往。同乡皆问程昱为何前后不一,程昱笑而不答,随后被曹操任命为寿张令。

陈宫用计狠辣,先引吕布入陈留,再由张邈带着吕布前往兖州辖内各个郡县。因曹操有言在先,在他带兵攻打徐州期间,后方之事全权交予张邈处理。郡守、郡丞见来人是张邈,自然不虞有诈。等张邈公布真相后,吕布的刀已经架在他们的脖子之上。那些效忠曹操的管理,尽数被吕布带人格杀。陈宫以有心算无心,不过旬月之间,兖州大半已落入张邈手中,只余最后三城。形势已千钧一发,曹操这边却一无所知。一旦失去这最后三城,曹操再无任何可立足之地。

这一日,荀彧像往常一样在府内督办各种公务,突然间张邈亲信刘翊前来,说有要事造访。荀彧很快命人将其引入近前,二人皆是旧识又同为颖川人,平日里两家公事私事皆一同打理。简单行礼过后,二人便攀谈起来。

“子相今日到府,究竟是有何要事须亲自前来啊?”荀彧随口问道。

“哦,也没什么要事,只是我家太守心系州牧安危,特命我来询问当前战事。”刘翊立即答道。

“据信使回报,昨日已过琅玡,现全力向郯城进逼。”荀彧当即回答道。

“这一路可有大的战事?”刘翊继续发问道。

都已经说了进军顺利,刘翊怎么还问什么大的战事,这问得真是莫名其妙,只不过张邈与曹操亲如兄弟,多加关心也在情理之中。荀彧不在意地继续回答道:“一路势如破竹,何来大战啊!”

“是……是……是……我未曾想到此处,故有此一问,让文若见笑了。”刘翊尴尬地笑着说道。他略微停顿了好一会,见荀彧一直望着自己,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一方面对着荀彧干笑了几声,另一方面两只眼睛上下翻动,似乎有话要说,但又难以启齿。

荀彧见状赶忙问道:“莫不是陈留出了变故?子相前来有事相求?你我同乡好友,不必有所顾忌,但凡在我职责之内,一定尽力而为!”

“陈留没事……陈留没事……”刘翊赶忙矢口否认。

“那子相为何如此拘礼啊?”

“哦,是这样!张太守听闻此番陶谦请了援军,不知是否属实啊?”刘翊岔开话题问道。

“据探马回报,公孙瓒已派青州刺史田楷带兵相助。子相难道有探听到其它动静?”刘翊这么一问,荀彧也跟着紧张起来。

“那到没有,张太守就是担心曹州牧为陶谦那老匹夫所乘。”刘翊顺势道。

荀彧心中更是惊讶,去年年初,曹操在平原大破田楷,此乃人尽皆知之事,这刘翊今天是怎么了,整个人心不在焉,说话也是语无论次的。荀彧有些无奈地回道:“以曹州牧之能,破田楷绝非难事。”

听荀彧如此一说,刘翊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一般。他先是抬起头看向荀彧,接看摆了摆手,悠扬顿锉地说道:“有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田楷虽非州牧敌手,可与陶谦合兵一处,绝不能等闲视之。”荀彧听后点了点头,刘翊所说不无道理,刚想要询问其有何破解之道之时,只见刘翊又继续说道:“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曹州牧劳师远征,若无强援,恐难全其功啊。”刘翊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荀彧这下明白了,刘翊此番前来是要商议出兵增援曹操。看来是张邈不放心曹操的安危,要亲自带兵前往支援,怕自己不同意,这才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子相啊,子相,你也太小瞧我荀彧了。

荀彧笑着开口询问道:“依子相之言,可有解救之策吗?”

“温侯吕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张太守已派人相邀温侯,助曹州牧破陶谦,需文若你来置办酒食。还望文若从速准备,我也好回去复命。”

荀彧起初还微笑着听刘翊的叙述,待“温侯吕将军”从他口中说出后,荀彧猛然警觉起来,脸上虽然依旧保持着笑容,可内心深处己闪过无数念头,突然出现的吕布是怎么一回事?等到后面刘翊说要自己准备酒食,准备犒军的要求后,荀彧立即想到了一个最没有可能的可能,张邈肯定出问题了。他笑着说道:“竟有如此好事,若能得吕将军相助,破陶谦必矣。子相稍坐,我这就命人准备此事。”

“一切就全仰仗文若了。”刘翊见荀彧等应的如此痛快,整个人如释重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第五节 荀文若计保鄄城 夏侯惇命悬一线(二)

荀彧笑着退出前厅,待离开刘翊的视线后,他发足狂奔,直奔处理公文处,前厅距此处近百丈,等到荀彧一鼓作气跑完这段路程出现在门口时,他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荀彧扶着门框,喘着粗气,尽量压低了声音,对屋内正在批阅公文的程昱说道:“仲德,出大事了,张孟卓引狼入室,背叛州牧,若不出所料,此刻应有一支大军正赶向这里,我们得赶紧想个办法!”荀彧说完已来到了程昱近前。

在场几个人包括程昱都被荀彧的一番话搞晕了,“张邈背叛”、“吕布来了”,这完全挨不到一起。略微有些醒悟的程昱面色沉重地向荀彧问道:“文若之言太过简略,可否详加说明?”程昱极为了解荀彧,若非十万火急,他断不会如此慌张,看来真的是要出大事了。

荀彧稍微平复了下喘息,将屋内几人召至近前后,小声地将刘翊的来意简单复述了一遍。

除程昱外,在场的所有人皆笑荀彧太过小心,张邈与曹操亲如兄弟,若要害他,又何必等到今天,吕布乃当世猛将,有他相助,破陶谦必矣。

“诸君皆谬矣,张邈此人向来缺乏主见,岂会作出此等先斩后奏之事?”程昱说完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他见众人依旧有迟疑之色,则继续说道:“自古以来,用兵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岂有大军将至,再备粮草之理。若吕布真是张邈请来的帮手,我等早就应该看到运粮辎重。既然没有辎重,大军所图必是兖州。”

程昱这一番话说完,在场众人无不变色,若当前事态真如程昱所说,那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曹操带兵远征徐州,此刻就算知道兖州有变,纵然肋生双翼,也是无法相救。程昱面色虽然难看,但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惊慌失措。荀彧见状开口问道:“不知仲德有何妙计退敌?”

“事发突然,我哪里有什么良策。”程昱苦笑道,“只不过保命之策到有一个,趁大军未到,迅速关闭城门,同时派人火速告知曹州牧,若能熬到大军班师,则一切尚有转机。”

“仲德言之有理,守城必要军心稳固,能征善战之人皆跟随州牧在外,只有夏侯惇将军于濮阳驻扎,事到如今只有舍濮阳保鄄城了。”荀彧万般无奈地说道。

“想要守住鄄城,死守待援怕是难以长久,只有与范城、东阿两城联为一体,互为犄角才能多拖些时日。”程昱接着补充道。

“可是现在我们手上步卒固守一城尚且不够,还如何守三城啊!”荀彧无比懊恼地说道,程昱的提计议虽然有价值,但实在没有任何实施的可能。

“此事只我一人前去足矣。”程昱异常坚定地说道,“范城令靳允乃我至交好友,由我前去游说可保范城无忧。东阿是我故乡,早年黄巾之乱,我曾率领郡民抵抗,此城由我亲自防守,定然万无一失。”

“好!那一切就全仰仗仲德了。”荀彧向程昱行礼道,“如今事态紧急,我们分头行事。”

“鄄城就看文若的了。”程昱也回礼告别道。

形势已千钧一发,鄄城在荀彧的控制下迅速戒严,当他带着卫兵出现在刘翊面前的时候,这位同乡好友面色大变。他故作镇定地向荀彧问道:“文若,你这是何意?”

荀彧冷笑道:“刚有细作来报,张邈引吕布来袭兖州,子相啊子相,枉我把你当作故知,你却来框我献出鄄城。”荀彧转身对身后的卫兵一挥手,下令道:“带下去,给我严加看管,待州牧回师讨伐张邈,杀了他祭旗。”

“文若!文若!”卫兵接到命令后立即将刘翊按在地上,他一边挣扎着,一边向荀彧辩解:“此事定然有人从中作梗,张太守真的是要助曹州牧破陶谦,为曹老太公报仇呀!”

刘翊说得无比动情,领头的士兵只是按住他,停下了进一步的动作,抬起头凝望荀彧,用眼神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荀彧听完刘翊的辩解,丝毫不为所动,再次下令道:“带下去,锁进牢房,严加看管。”

“诺!”士兵收到肯定的答复后,押着刘翊就出了大厅。

“文若!此事定有人从中作梗,你切莫被奸人所骗啊……”刘翊不停地为自己辩解,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消失了。

解决完刘翊,荀彧来到城楼上,远眺西北方向,心里不断默念着:一定要赶上啊,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濮阳城,夏侯惇驻地。

在反复确认了荀彧书信的真实性后,摆在夏侯惇面前有两条路,固守濮阳以阻吕布的军队,这样就能保全兖州境内更多的城池;放弃濮阳带兵回鄄城,与那里的守军一起等待曹操回师救援,再图反攻。

稍作考虑后,夏侯惇选择了后者,不但要放弃濮阳,还要舍弃大部分给养,轻装简从直奔鄄城。众将皆不理解夏侯惇的这个决定,面对他们的质疑,夏侯惇解释道:“自荀先生跟随曹州牧以来,算无遗策,州牧让他留守鄄城,自是对其完全的信任。荀先生素来谨慎,此信措辞严厉从未闻也。可见事态危急到了不得不舍濮阳的地步。传我将令,所有人即刻出发。”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荀彧见机虽快,怎奈何张邈、陈宫早已布局。夏侯惇已是作出最快的反应舍濮阳而保鄄城,不想吕布率军已在中途埋伏,好在夏侯惇临危不乱,舍弃粮草辎重后,终于脱身。等到带着军队进入鄄城,张邈反叛一事彻底被所有人知晓,兖州大部分城池落入昔日盟友之手已成铁一般的事实。夏侯惇进入鄄城后,连夜诛杀与张邈、陈宫勾结的数十人,总算是勉强控制住了鄄城,为曹操班师留下了一个能够立足的据点。

幽暗的地牢中,充斥着发霉的味道,自从昨日被关在这里后,刘翊就在琢磨自己到底是哪句话露出了破绽,以至身陷囹圄。这里暗无天日,牢房外面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所带来的非常有限的光亮。吕布的大军是否己兵临城下?鄄城并无多少守军,就算关闭城门,也应该撑不了多久吧?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第五节 荀文若计保鄄城 夏侯惇命悬一线(三)

(昨天事情太多,竟然忘记更新三国,对不住大家哈~今天连续更两篇)

正在胡思乱想间,牢房外面来了几名狱卒,紧接着“吱嗄”一声,牢房的大门也跟着被打开,狱卒也不说话,第一个进来的人在他面前放下了一个漆盘,后面的几个人又陆续在漆盘上面放下了一个装满美酒的酒壶,几碟小菜,还有一个酒盏,待做完这一切后,狱卒们又都走了出去,牢门再度被锁上,只剩下刘翊与他身前的这一大盘酒菜。

这难道就是死囚在被砍头前的断头饭?刘翊面如死灰,心中更是一片悲凉,想不到自己竟要死在两军交战之前。也罢,黄泉路上还能做个饱死鬼。刘翊十分无奈地拿起酒壶,刚将酒盏倒满,牢房大门再一次被打开,刘翊头也不抬地说道:“就算要砍我的脑袋,也不必急于这一时罢?”

并没有人回应他,一个巨大的人影挡在他的面前,刘翊抬头一看,来人竟是荀彧。

“文若,你来为我送行啊?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来来来,坐,坐!”刘翊开口说道。

荀彧随即坐在了刘翊的对面,对门外的几个狱卒下令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同子相谈,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待狱卒都离开后,刘翊嘲讽似的问道:“文若,你是怎么识破我的?”

“几日前,就有细作来报,说陈宫已引吕布入陈留,密谋夺取兖州。”

“那你为何不一上来就揭穿我?”刘翊有些愤怒地发问道。

“子相啊,子相。”荀彧感概道,“董卓之乱,颍川百姓死伤无数,你我皆是故人,我本以为你会念及旧情坦然相告,却不曾想你竟为这世上的无义之徒驱使,诳骗于我,着实让我寒心啊!”

“你我各为其主,我怎么就成了无义之徒的帮凶?”刘翊对荀彧的回答极为不满,他立即反问道。

“好!既然子相你有此一问,我也有几个问题还望子相能据实相告。”

“只要不涉及两军机密,文若你只管问,将死之人没什么好隐瞒的。”

“曹州牧待张太守如何?”

“情深义重!”

“曹州牧可做过一件对不起张太守之事?”

“并无。”

“既然曹州牧待张太守情深义重,又无一桩对不起张太守之事,那他现在的所做所为,算不算是无义之徒?”荀彧大声问道。

“……”刘翊不能答也无法回答,自己来诳荀彧,本就是陈宫定下的计策,他也深知陈宫之所以选他,也就是看重他与荀彧之间的交情。荀彧虽然说的是张邈,但实际上也在说他。一时间刘翊也是惭愧的面红耳斥无地自容。他懊恼地说道:“文若不必多言,今日我能死在你的刀下,无怨无悔。”刘翊说完猛灌了一通酒后,便闭目不再言语。

“子相,你虽对我不仁,但我不能对你不义。”荀彧无比痛心地说道,“想你家中,老母年事已高,妻儿更是需人照顾,你若丧命于此,我该如何同他们交待?”

“文若,你要放我走?”刘翊立即睁开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

“今日这酒就是你我恩断义绝之酒,饮过此酒,从今住后你我再无任何瓜葛,荀彧先干为敬。”

“这……我走了,你怎么办?”

“鄄城现在由我作主,曹州牧不日就会班师,你走吧。出了大牢,有我的两个亲信候在门外,他们会带你出城的。”荀彧说完转过身,双手附于身后再也不去看刘翊一眼。

“我走了你怎么办?文若你该如何向曹州牧交代?”

“走啊!快走!”荀彧大声催促道。

“文若大恩大德,刘翊没齿难忘,他日若有差遣,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刘翊行礼向荀彧告别。

荀彧一言不发,刘翊连拜三下,接着起身走出大牢,飞速向外奔去。

牢房里再度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荀彧转过身来,夏侯惇从外面走了进来,开口说道:“已经安排他出城了,荀先生,刘翊他能拖住吕布?”

荀彧微笑道:“刘翊此人素来拘谨,诳人都诳不好,我告诉他曹州牧不日就要回师,他也一定会将此事告知张邈、陈宫,而此二人皆生任多疑之辈,绝不敢轻举妄动,只会派人前来试探。我们只要瞒过试探之人,少说也能多拖几日,到时就算他们反应过来,亦于事无补了。”

夏侯惇回道:“兄长有先生相助,鄄城无忧矣!”

荀彧摆了摆手说道:“此不过是权宜之计,最多也只能瞒得半月,州牧若不能及时班师,鄄城终难保全。”荀彧长叹一声后向夏侯惇问道:“将军,曹州牧那边可有回复?”

夏侯惇摇了摇头道:“还未有动静,鄄城距徐州数百里,往来需要数日,如今兵荒马乱,到处都是流寇,消息传递耗时更久。为保完全,我已连派数人前去报信,算算日子也该有回复了。”

荀彧向夏侯惇略一行礼说道:“若不出所料,拖不了几日,吕布大军就会兵临城下。万一州牧尚未归来,鄄城安危就全仰仗将军了。”

“先生说得是!我这就去加固城防!”夏侯惇回礼后,大步流星离开了屋内。

荀彧看着夏侯惇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孤城难自存,胜败在此一举。仲德!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

刘翊连夜赶回陈留,然后将自己在鄄城的一切经历,从头到尾地向张邈以及陈宫叙述了一遍。

张邈听后急得犹如热锅之上的蚂蚁,他站起身来大惊失色道:“公台,这可如何是好。我说曹操不好对付,你偏偏不听。这下反目成仇,等到曹操提大军返回,你我可都要化为齑粉了!”

陈宫用鄙夷的眼神看了一眼张邈后对刘翊说道:“子相先受牢狱之苦,又一路奔波。先下去好生休息,等到明日我们再商谈如何找出荀彧安插在营中的细作。”

“刘翊告退!”

陈宫安抚张邈道:“太守何须焦虑,如今兖州大半已入我手,又有温侯相助,何须惧怕曹操。再者徐州到鄄城路途遥远,曹操就算收到消息,大军折返也要花费许久。我有一计,可助太守夺取鄄城。”

“公台你就别卖关子了!”张邈急忙问道,“现在已成你死我活之势,速速拿下整个兖州才能安心!”

“荀彧不过是一名文吏,所擅长之事不过是治理百姓,绝非领兵之才。若想拿下鄄城,只需解决一人即可。”

“何人?”

“夏侯惇!”

本已平复下来的张邈听陈宫提到夏侯惇,脸上再次浮现出忧虑之色,他沮丧地说道:“公台莫要说笑,夏侯惇此人练兵有方,虽然不善用兵作战,但守城绰绰有余。鄄城城墙坚固,哪有什么可能在不破城之前,将其解决呢?”

陈宫哈哈笑道:“太守多虑了,杀一个夏侯惇何须攻城。我久闻其爱兵如子,平日里就与部下同吃同住。在他营中,就连一个刚参军的小兵,都可以凑到他的近前。若想取他这样的将帅性命,只需营中有名细作便可,何须劳师动众?”

张邈转忧为喜道:“听闻公台之意,是已将细作安插到夏侯惇身边?害我担心这么久,你早告诉我就好了。”

陈宫此刻心中很是不屑,张邈此人实在难堪大任。自己若在夏侯惇身边安插细作,那何不在其守濮阳的时候就命其下手,解决了夏侯惇,留守曹军群龙无首,必被全歼,哪还至于如此麻烦?想到这里,陈宫向眼神中充满期待的张邈解释道:“夏侯惇退守鄄城,一路留下粮草辎重无数,更有不少士卒被温侯俘虏。其中不乏利欲熏心者,我打算以他们家人的性命为要挟,再许以重利。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夏侯惇见是旧部归来,必不设防,等他们找到时机,突起发难,夏侯惇还不手到擒来。如此一来,留守曹军必军心大乱,届时再由温侯领兵攻城,则鄄城可破矣!”

“妙计!妙计!”张邈抚掌大笑道,“果然是妙计,待我入主兖州,我必重谢!”

“为太守万死不辞!”陈宫嘴上说着,心里却想到:张邈资质平庸,跟着他还不如去辅佐有勇无谋的吕布,如此一来便不会束手束脚。

陈宫、张邈二人同床异梦,夏侯惇却不知此时自己已是命悬一线。

第六节 夏侯惇营中遇险 程仲德单骑救城(一)

陈宫与张邈定计后的第三天,一小队士兵来到夏侯惇军营的辕门外。他们皆是夏侯惇前几日在与吕布交战过程中失散的兵将,部下能安然无恙的返回,夏侯惇自是欣喜异常,同时为了了解吕布的动向,他立即命人将这些兵将请进帅帐。

“来来来,赶紧喝杯酒压压惊。”夏侯惇一见到部下,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了下来,并开口询问道:“这一路弟兄们没有遇到吕布那匹夫的兵吧?”

领头的小校站起身来说道:“回夏侯将军,当日大战时,我等皆被冲散了,待集合在一起后,只见将军已然远去,而吕布则带着兵马占领了濮阳,我们几个一商量,便决定昼伏夜出赶来与将军相会。”

夏侯惇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这一路上你们可有发现什么敌军的动向?”

小校面色一变,压低声道:“回将军,此行路上,我们到是发现了一件怪事,请容我同将军密禀。”

夏侯惇听部下这么一说,也跟着紧张起来,跟着问道:“到底是何怪事?快到我近前讲个清楚。”

小校迅速起身,待来到夏侯惇近前后,小声说道:“将军请附耳过来。”

夏侯惇依言照作,只听小校在自己耳边悄言道:“将军……我们昨夜来此二十里处……”小校说道这里,突然暴起,用手紧紧地勒住夏侯惇的脖子,紧接着大喝道:“动手!”几名士兵迅速控制住帅帐内的两名卫兵,夏侯惇腰间的宝剑也被一名反叛的士兵拨出,瞬间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面。

“你们这是干什么?!”夏侯惇大吼道,“你们想造反吗?!”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立即被叛变的士兵给按了回去。

领头的小校见完全控制住了夏侯惇,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将军抛下我等独自逃生,以致我等成为俘虏,承蒙张太守不弃,不但赦免我等,还许以高官厚禄,今日我们来见将军,是想劝将军弃暗投明,还望将军不要让我等为难啊!”

“大胆!来人呐!”夏侯惇一声暴喝,几名亲卫冲进营帐,他们刚要抽剑上前解救,小校用剑横在夏侯惇脖子上,对他们大喊道:“谁敢再往前走一步,我现在就杀了夏侯将军!”他说完手上一紧,夏侯惇的脖子上立即出现了一道血痕,众人见状皆不敢上前。

主帅被叛军劫待,消息传播地很快,不多时,军中上下已是人尽皆知。也不知是谁又在传播吕布大军将至的消息,全军上下一片混乱,甚至有人还散布消息要带兵前去投靠吕布。

最后的希望即将破灭,陈宫的计划也终于要变成现实。关键时刻,颠倒乾坤的小人物开始了绝境翻盘。

夏侯惇部将韩浩,在得知主帅被劫持的消息后,先派人把守住营门,再安排弩手严阵以待,然后才下令道:“谁敢靠近此营门,格杀勿论!”

待军心稍定,紧接着他又派人前去通知荀彧,请他速速赶来。最后又把其余诸将召集在一起,要求他们约束好各自的士兵。待这一切全部处理妥当后,韩浩带着弩手就来到了帅帐的外面。为防里面的人故计重施,韩浩在外面大吼道:“里面的人都给我听好了,识相的就把夏侯将军放了,如此尔等还尚有一线生机,否则你们今日必死无葬身之地!”

韩浩说完,也不待帅帐之内的人答话,对弩手下令道:“进去,听我将令,见机行事。”

弩手在韩浩的命令下鱼贯而入,韩浩也跟着钻进大帐。帐内劫持夏侯惇的小校等人,与韩浩带来的弓弩手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对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见韩浩走进帐内,小校色厉内荏地说道:“你们谁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韩浩望着手在不住发抖的小校,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继续下令道:“准备!”一时间上弦之声不绝于耳,小校见状更加紧张,他哆嗦着问道:“你不要夏侯将军的命了吗?!”

韩浩就像没听到一般,语气无比坚定:“敢不听将令者斩,这里没有夏侯将军,只有敌人!”

夏侯惇听后称赞道:“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兵,今日我死后,你来替我统领三军。”夏侯惇说完就要往剑上自尽,吓得小校赶紧又将剑移开少许。

“诺!”韩浩答应道,接着便扬起长剑准备发出最后的命令。

“慢!”小校赶忙阻止道。

“你还有何话要说?!”韩浩暴怒道。

小校望着几名面如土色的同伴,颤颤巍巍地向韩浩说道:“将军,我们今日所图不过是些金帛,你……你若能给我们些金帛并放我们走,我就放了……放了夏侯将军!”小校说完拿剑的右手再也无法握紧剑柄,他勉强换到左手后,才算稳了下来。

“放人再谈条件!”韩浩算是作出了回应。

“你先把金帛取来,还要护送我们出营,我们才能放了夏侯将军。”

韩浩当即跪在夏侯惇面前:“将军,国法如山,韩浩今日得罪了!”韩浩说完这句话站起身来,两行热泪跟着从脸庞滑落,他用力一抹,再度恢复到刚才对峙的样子,然后大喊道:“我数三声,敢不放箭者斩!”

“一!”营帐内所有人的神经都跟着绷紧了。

“二!”韩浩这边的士兵全部勾住了扳机。

夏侯惇闭上双眼,暗叹自己没在阵前战死,却死在了大帐之内,而且还是自己人手上,顿觉窝囊无比。对面的韩浩此时亦汗流夹背,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第二声之上,心中不断祈祷:快点投降吧,我不能做这杀害主帅的凶手。眼前的小校虽然惊慌,可还是将剑紧紧地架在夏侯惇的脖子上。

也罢,待今天事情了结,我必追随夏侯将军于九泉之下。韩浩下定决心后,“三!”字刚到嘴边,只见小校丢掉了手中的剑,同时也松开了勒住夏侯惇的手,夏侯惇瞬间便恢复了自由,小校紧张地开口说道:“我……我已放了夏侯将军,现在……现在可以谈条件了吧!”

韩浩赶忙命人接应夏侯惇,待他被士兵拥出大帐后,韩浩对着几名叛卒说道:“今日你们能放了夏侯将军,我感念各位的恩德。”他说着便跪了下去,对小校连磕三个响头,紧接着他从地上站起,森然地说道:“劫持将帅,论律当斩,我一人有何权力左右国法?来人!都给我拿下,推出去斩首!”

一场灾祸因处事果断的韩浩而化解于无形之中。闻迅赶来的荀彧到达辕门时,正值刀斧手将作乱的一干人等处刑。荀彧顾不上命人通报,发足狂奔进帅帐中,望着正在处理脖子上伤口的夏侯惇喜极而泣:“将军能安然无恙,此鄄城之福,州牧之福。听闻将军被逆贼劫持,我是被吓得魂不附体啊!”

第六节 夏侯惇营中遇险 程仲德单骑救城(二)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必须连着更)

夏侯惇一看荀彧,想笑但又没敢笑出声,眼前的荀彧与平时判若两人,整个人披头散发,身上青灰色的曲裾长袍就像随便披在身上一样,领口、袖口皆歪斜着,就连脚下的鞋子都显得皱皱巴巴的,由此可见荀彧来此是多么的仓促。

夏侯惇忍住笑回道:“因一时不察,被几个宵小钻了空子,让荀先生多虑了。来人!给荀先生上酒压压惊。”

荀彧为何如此狼狈?原来为防吕布来攻,这两日来,荀彧连夜布置城防事宜,整整两夜都未合眼。今日凌晨,绝大部分物事都已准备齐全后,荀彧才回到府中合衣而卧,正睡了不到二个时辰,就有人急报说:夏侯惇被士卒劫持,生命危在旦夕,全军上下乱作一团。

荀彧闻讯吓得差点从榻上滚落,连衣冠都未来得及整理,策马便与报信之人赶到了军中。荀彧见到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夏侯惇对此不以为然,还满面难掩笑意时,心下更是火大,十分不悦地责备道:“将军乃三军统帅,身系兖州安危,纵然不为自己性命着想,也要为曹州牧想想吧,若失了鄄城,我们如何挽回败局!”

夏侯惇被荀彧如此一说,顿觉万分惭傀,他赶忙收起笑容,向荀彧说道:“荀先生教训的是,我就用这盏酒向先生赔罪了。”

荀彧拿起酒盏,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开口问道:“夏侯将军的信使可否借我一用?”

夏侯惇十分不解地回道:“荀先生这是何意?”

荀彧不满地看着夏侯惇,没好气地说道:“来得匆忙,衣冠还在府中!”

夏侯惇听后赶忙大喊道:“来人,骑快马速去荀先生府中,把他的衣冠取来,敢有拖延,军法伺侯!”他话音未落,立即便有士兵领命而去。

夏侯惇无比小心地向荀彧说道:“荀先生,您少坐,衣冠马上就到。”

荀彧叹着气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士兵很快取来了荀彧的衣冠,他飞快地穿戴好一切,便留在在帅帐当中与夏侯惇商议该如何固守鄄城。正说话间,斥候突然来报:“豫州刺史郭贡率众数万,已距鄄城不足二十里。”

军心稍定,紧接着大军来攻,陈宫的计策果然毒辣,设下这连环计来取鄄城。郭贡纵然不能战,此时若迎敌,必然两败俱伤。倘若郭贡拿下鄄城,吕布再来,鄄城必为他所取。倘若勉强守住,损兵折将之下,又如何能是吕布的对手,看来这鄄城张邈、陈宫志在必得啊!

全军上下再度笼罩在阴影当中,因挫败陈官奸谋带来的喜悦,瞬时荡然无存。夏侯惇向荀彧问计道:“依先生之见,我们应当如何是好?”

荀彧面色凝重地回道:“决不可与之对战,若起冲突,鄄城必失!”

夏侯惇问道:“大军已兵临城下,岂有不战而退之理?”

荀彧略一沉吟,道:“郭贡此人与张邈素来没有什么交情,今日前来,不用想也是受了那陈宫的蛊惑,此人不过是要趁火打劫。倘若能晓以利害,或许能使其退兵。”

“先生可有万全之策?”

“容我想想!”荀彧一边思索解决之策一边向夏侯惇说道,“郭贡昔日为官之时,便畏首畏尾。将军此刻应命人在城头插满旌旗,作出军容鼎盛之势。这样一来,郭贡必不敢贸然攻城。”

“来人!”夏侯惇迅速将一名斥候招至近前下令道,“传我将令,所有将士全都给我站在城墙上。把能插旗的地方都给我插满了,露怯者,斩!”

“先生,接下来该当如何?”

荀彧陷入沉思之中,过了许久才向夏侯惇说道:“目前尚不知张邈、陈宫向郭贡许下何利,得派一与他相熟之人探探口风,才好做决断。军中将帅可有他的故人啊?”

“我也不知,需派人查问!”夏侯惇答道。

“还望将军速速派人前去办理此事,切莫声张!迟则生变!”

“夏侯城!”夏侯惇向身旁一位二十来岁的亲信说道,“荀先生的话你都听见了?”

“回叔父,都听到了!”

“军中没有亲情,叫将军!”

“回将军,都听到了!”叫夏侯城的年轻人立刻改口道。

“速去办理,泄露了口风,我拿你是问!”

“诺!”夏侯城答应着便飞奔而去。

正当荀彧、夏侯惇二人苦苦等待的时候,斥候突然来报:“郭贡大军已驻足不前,他派人来请荀先生到他军中一议!”

荀彧听后大喜:“计定矣!你快去回复来使,说我马上就到。”

“诺!”斥侯迅速回道,刚要转身离去,不料夏侯惇却突然阻止道:“不可!”斥侯听到后立在当场,等待下一个命令。

夏侯惇转过头对荀彧道:“荀先生怎可以身犯险,先生乃一州之根本,断不可如此啊!”

荀彧笑道:“郭贡之所以未立即来攻,就是不知我军虚实。他也怕张邈想坐收渔翁之利,这才派人请我前去一探虚实。我若不去,不正告诉他,我们惧他来攻吗。一旦到了这一步,那陈宫的奸计也就要得逞了。”

夏侯惇想了一阵子开口道:“那我派一队士卒保护荀先生安全。”

“不必,两名士卒足矣。”

“荀先生,那需要我做什么?”夏侯惇现在已经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暗中戒备,一切照旧。切不可让对方看出任何异恙。”

当荀彧只带着两名士兵出现在郭贡视野中时,这位不速之客大感诧异,陈宫在信中告知,鄄城已乱成一团,可据斥侯回报,鄄城城内秩序井然,各处守军各司其职,没有任何慌乱的样子。荀彧只带两名士兵来见自己,难道不知自己是来攻鄄城的吗?正思索间,荀彧已来到了近前,他一见到郭贡,当即在马上抱拳行礼道:“郭刺史别来无恙啊?”

言语竟如此轻松,郭贡心中更是狐疑,随口应付道:“文若许久不见,风采依旧,怎能明珠暗投,助纣为虐啊?”

荀彧策马来到郭贡身边,笑道:“想来这也是陈宫那背信弃义之徒想出来的诬陷之词,曹州牧一心为大汉,我助州牧匡扶社稷,何来助纣为虐之言啊?”

郭贡听后一时语塞,停留片刻后转口说道:“听闻今日有人要谋害夏侯将军,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第六节 夏侯惇营中遇险 程仲德单骑救城(三)

荀彧听后哈哈一笑,心道:果然如我所料,陈宫这连环计甚是毒辣,还好有惊无险,躲过一劫。他当即开口说道:“区区几个蟊贼,还不须大动干文,刚一进城就被拿下了,郭刺史是听谁说的有人要谋害夏侯将军啊?他是不是还说,此刻鄄城已大乱矣?!”

郭贡为及细想开口便道:“文若,你从何得知?”

荀彧作惋借状,叹息道:“郭刺史中计矣,陈宫以几个宵小诱使刺史出兵来功鄄城,此乃驱狼吞虎之计。他必然安排信使跟随刺史左右,若刺史陷于苦战,他必引兵先夺豫州,再夺鄄城。曹州牧与张邈交情如此深厚,他尚且如此,刺史与张邈的交情可比得上曹州牧?”

郭贡默然不语,将目光移向身后不远处,只见那人面有惧色,郭贡对荀彧所言又坚信了几分,只是带着大军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就这样退兵,岂不惹人耻笑,他一时间难下决定,愣在当场。

荀彧微微一笑,对郭贡开口道:“荀彧不才,到是能为刺史设一两全齐美之计,不知刺史愿听否?”

郭贡回道:“文若但说无妨,只要言之有理,我必遵从。”

荀彧略一行礼便说道:“曹州牧不日即将班师,必要与张邈那背信弃义之徒决一死战。刺史只需坐壁上观,若曹州牧大胜,我必说服他以陈留之地送予刺史,以谢今日退兵之情。就算曹州牧难以取胜,张邈也必损兵折将,陈留之地刺史自取便可。不知刺史觉得满意否?”荀彧说完,又冲着郭贡刚刚所盯之人,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郭贡听后顿觉荀彧所说之计强于陈宫数倍,当即向荀彧称赞道:“文若所见,胜我数倍。我这就退兵,他日曹州牧若败张邈,还望文若不要食言。”

荀彧郑重地回道:“我可对天盟誓,如有欺瞒,必遭天谴。”

“好,我们就此别过!”郭贡一牵缰绳,对身后的士兵下令道,“后军变前军,撤!”

望着远去的大军,荀彧暗呼好险,还好来的是鼠目寸光的郭贡,若换作他人,一切休矣。鄄城暂时无忧,接下来就要看程昱能不能力保范城与东阿两城城门不失了。

程昱这边的情况比鄄城还要恶劣。等来到范城附近,程昱获知吕布部将氾嶷已然进城,范城令靳允一家老小已被吕布派人带走,此时再想夺回范城难如登天。

“是否回鄄城带兵来攻?这样连鄄城也怕是要守不住了。”程昱自己立刻就推翻了这个完全没有任何可行性的方案。就目前的战况来看,一旦调兵来攻,吕布骑兵顺势就会拿下鄄城,接下来就是平原围歼战。而如果舍范城而守东阿,那还是死路一条,吕布大军一旦集结,势必会逐个击破。前后均无退路之下,只能兵行险招,放手一搏了。

将几名亲信召至近前,程昱严肃地说道:“今日我一人入范城,明日这个时候,若不见我出城,你们便快马回鄄城告诉荀先生与夏侯将军,就说范城、东阿已失,程昱已为曹州牧尽忠,要他们守好鄄城,务必要撑到曹州牧回师。”

程昱交待完身后事,不顾众人的挽留,头也不回地向范城走去。

因有外兵进入,范城内人心惶惶,百姓皆躲在家中不肯出门。程昱稍作打听后得知,目前范城令还是靳允,而氾嶷则在城内负责监视靳允的一举一动。

程昱随后略施小计,找了几位熟人,在城内散播曹操己回驻鄄城,现正提兵攻向范城的消息。谣言一出,本就陷入恐慌之中的居民,不加辩别也跟着加入到传播的人群当中,仅仅半日后,整个范城竟已是满城风雨。害怕成为瓮中鳖的氾嶷,赶忙提兵出城数里驻扎,程昱见调虎离山之计已成功,便大摇大摆地来到府衙门前,求见靳允。

见到来人是程昱,范城令靳允的第一句就是:“曹州牧真得杀回来了?”

程昱好整以暇地回道:“并未,州牧尚在回师途中。”

靳允大奇道:“那为何城中皆传曹州牧已带兵杀至?”

程昱笑道:“那是我编出来的诳语。”

靳允大惊:“仲德,你胆子也太大了,此等谣言欺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趁氾嶷还未回城,你还是快快离去吧。否则定难逃一死啊!”

程昱笑得更加离谙:“一个光听到名字就要望风而逃的人,我有何惧哉?”

靳允无奈地说道:“可曹州牧毕竟没在此地,仲德切莫逞匹夫之勇,还是早些离去吧!”

程昱听后收起了笑容,正色说道:“听闻吕布那匹夫,已经控制了靳使君的妻儿老小,此事属实否?”

靳允一脸愁容地回道:“不瞒仲德,确实如此。”

“那你恨吕布否?”

“恨不能生啖其肉!”靳允咬牙切齿地回道。

程昱听后一把抓住靳允的衣袖,言辞悲切地说道:“今天下大乱,英雄并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乱者,此智者所详择也。得主者昌,失主者亡。陈宫背叛曹州牧迎吕布而百城皆应。似能有为,然以君观之,吕布有何过人之处?匹夫吕布,粗中少亲,刚而无礼。陈宫以形势迫君,必难以相容。就算兵再多,又何能成大事。曹州牧智略举世无双,殆天所授!君能守范城,我来守东阿,则田单之功可立也。若违背忠义弃善从恶,岂不要母子俱亡乎?愿君详虑!”

程昱一番话,说得靳允泪流满面,他哭泣着回道:“我绝不敢有二心!”

两个人很快定下计策,虚惊一场的氾嶷刚回到城中,又再次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这一次不再是虚惊一场,他很快被靳允、程昱合谋埋伏下的士兵砍掉了脑袋。本已落入陈宫手里的范城,就这样被程昱以一人之力,用虎口拔牙的方式硬生生地给夺了回来。

收整完范城的士兵,程昱带上骑兵直奔黄河渡口仓亭津,把正要渡河的陈宫堵了个正着,以至他只能在黄河北岸隔岸叫骂。陈宫夺鄄城的计划也随之流产。

做完这一切,程昱顺利回到东阿,组织百姓进行防守。至此,以鄄城、范城、东阿三郡互为犄角的战略构想,在荀彧、程昱二人的努力下彻底实现。剩下要做的就是等待曹操回师准备反攻了。

前路虽然艰难,但总算看到了一丝希望!

第七节 曹孟德夜袭偏师 猛典韦大显神威(一)

曹操带大军终于回来了,赔上了那么多条人命,辛辛苦苦打下的地盘,就这样被自己视为兄弟的张邈夺去了。若逢太平盛世,碰到这样的惨事还可上表参奏。可正值乱世,一切全凭实力,好在还有鄄城、范城、东阿三地,筹码虽小,但拿来作翻盘之用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数年心血付之东流,若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然而曹操却能把这份怒火深埋心底,强敌未破,何来资格发怒。

曹操回到鄄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当众承认自己的错误:未能及早识破张邈的奸谋,以致兵将死伤惨重。接着曹操对天起誓,必为死去的将士们讨回公道。众将听后无不热血沸腾,争相请战要让张邈、吕布付出代价。

最后,曹操对设计保全三城的荀彧、程昱二人大加赞。他当众牵着程昱的手说道:“要是没有你程仲德,我曹阿瞒的家都没有了。”除了言语上的称赞,程昱当场被曹操任命为东平相,负责守卫范城。

至于差点因降将而丧命的夏侯惇,非旦没有得到曹操的安慰,反而被责骂一通:“身为三军统帅,竟为几名士兵所乘,差点令鄄城不保。本当重责四十军棍,但念大战在即,正值用人之际,军棍暂且记下,若再有差错,数罪并罚。”而不顾忌主帅性命,不肯与贼人妥协的韩浩,却被曹操大加赞常,他也同时下令道:“日后军中再有主帅被劫持,皆按韩浩的处理方式加以应对。”

人心惶惶的局面,因曹操的一番举措被彻底扭转。所有人信心满满,严阵以待,只等曹操下令反攻。

无巧不成书,曹操刚带兵返回鄄城,吕布的大军就已攻至城下,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占有地利的曹操迎头痛击吕布。鄄城未攻下却碰了个大钉子,见状不妙的吕布迅速带大军返回濮阳。

曹操得知后当众大笑道:“吕布果然难成大事,拥一州之地却不知据东平,断亢父、泰山险道截击我,却选择屯兵濮阳,终难有作为啊!”吕布放弃强攻鄄城,不过是想保存实力,现在的曹操只有一城两县,拖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在如此绝境下还能笑得出来的,普天之下除曹操外,怕也没有几人了。

吕布虽退,可战争的主动权依旧掌握在他的手中,打仗比的是人力、物力。现在兖州大部分地区在张邈、陈宫的手上,仅兵源这一项,曹操就望尘莫及,更别说粮草、赋税这些左右战争成败的关键因素了。耗下去,曹操最终只有死路一条,趁着还有一战之力,曹操明知是圈套也得钻,提兵全力攻打吕布亲自驻守的濮阳。事关生死存亡,哪怕犯了兵家大忌,也只能硬着头皮强攻了。陈宫留给曹操的死局,不攻城就会耗尽粮草而亡,攻城那就借助坚固的城墙,杀光曹操的士兵、

当曹操带着大军靠近濮阳后,他一见到吕布的军阵,一颗心便沉了下去,曹操在心中暗道:“与我所料一模一样,有陈宫在侧,吕布果然如虎添翼。如此看来,陈宫早有反心!”

一支人数在几千人的军队驻扎在濮阳城西四五十里处,吕布本人则自带大军守卫濮阳。一路走来,人迹全无。不用想,这必是陈宫想出的坚壁清野之计。现在若提兵攻城,城西的军队必会切断后路,再与城内守军前后夹击。若去攻城西别营,城内守军又会倾巢而出,还是前后夹击。耗下去,又只有死路一条。这铁锁横江的局面,可真是令人进退两难。曹操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一旦从朋友变成敌人,陈宫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帅帐正中央已经垒起一座濮阳周边地形的小型沙盘,敌我双方的位置业已全部标出。一脸严肃曹操站立在沙盘前,夏侯惇、夏侯渊分别立于他的身后,荀彧、程昱一左一右站立在沙盘两侧。在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后,曹操率先开口说道:“若想破濮阳,必先灭城外偏师。若要灭城外偏师,必要在敌军增援之前结束战斗,如此一来,唯有夜袭方能成事。此战关乎我军生死存亡,还望诸公同我同心戮力,共渡难关。”

荀彧向曹操拱手说道:“我辈自当竭尽全力以报明公。荀彧冒昧,不知明公打算如何发动夜袭呢?”

曹操答道:“昔日我追溯皇甫将军之时,曾借风势大破黄巾贼寇。但今日对手远胜黄巾贼,吕布骁勇、陈宫多谋。万一为敌所乘,恐怕会损兵折将。”

程昱这时候开口说道:“陈宫足智多谋,此番劝张邈背叛州牧,引吕布入兖州。不可谓不毒辣,但从其攻鄄城,取东阿的举动来看,他实有一致命的缺陷。若能加以利用,能获奇效。”

曹操疑惑道:“仲德何以知之,陈宫的弱点在何处?”

“缺乏应变的能力!”程昱斩钉截铁地说道:“此前他先派人来诓鄄城,又派大军后取范城。当被文若与我打乱部署后,他竟不能及时应对。以致顾此失彼,给我军留下喘息的机会。由此可见,若突生变故,他就会犯下致命的错误。以陈宫之智,必定算到我军会发动夜袭,但是发动夜袭的时间出乎陈宫的意料,他必会进退失据。明公若能加以利用,破敌必矣。”

“仲德所言甚是,陈宫若有你一半果断,我早已无家可归矣。”曹操夸奖程昱道:“以仲德所言,我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出乎陈宫的意料啊!”

“力分者弱,心疑者背。陈宫虽然会猜到我们会以夜袭取城外偏师,但是我们若要装出气急败坏,不取濮阳誓不罢休的假象。陈宫必定疑之,到时候再发动夜袭,陈宫必不能及时应对。”

“此议可行!”曹操思索了片刻后点点头说道:“仲德你已挫败过陈宫一会,这疑兵之计就由你来设计可好?”

“程昱必不负州牧期望!”程昱行礼答道。

“接下来商讨如何夜袭!”曹操扭头分别看了夏侯惇与夏侯渊一眼后说道:“此战事关重大,我决定亲自带兵出战。”

“夜色昏暗,乱军之中敌我难辨!兄长切莫以身犯险啊!”夏侯惇当即反对道。

“元让说得对啊!”夏侯渊亦附和道:“兄长还是坐镇大营,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曹操挺直了身躯,眼神坚定而且充满自信,此刻身材矮小的他就像是一名不会被击倒的巨人。他铿锵有力地说道:“身为三军统帅,识人不明以致家业尽失。此番若不能挽回败局,我又何以在这世间立足。祸已铸成,与其做名痛哭流涕的懦夫,不如坦然面对,亡羊补牢。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无惧生死,不计成败,只求问心无愧。我意已决,元让、妙才,此战我要对所有追随我的人有个交代,至于我个人是生是死就交给上天来决定吧。”

第七节 曹孟德夜袭偏师 猛典韦大显神威(二)

曹操接着对荀彧恳切地说道:“普天之下,若论谋划细致,无人能胜你半分。此次夜袭,只可大胜,还要保存实力对付濮阳城内的吕布,文若可有把握?”

荀彧一边在沙盘上反复模拟行军的路线一边向曹操说道:“吕布驻扎在濮阳城外的大军距此四十余里,往返就是八十里。若要考虑意外,应计做百里。夜行百里、速战速决,这非谋略所能及也。不知明公手下精锐可否有过类似训练?”

曹操一言不发地盯着荀彧,等到把整个行军路线记在心中后,这位卓越的统帅便微微闭上双眼开始在心中盘算夜行军中可能遇到的突发情况。过了好一阵子,曹操才睁开双眼。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向一旁的夏侯惇问道:“元让,几千劲卒悄无声息疾行五十里后,立即投入作战可有把握?”

夏侯惇拍着胸脯答道:“兄长放心,我军精卒皆由我一手练出,各种战阵已反复练习,夜袭亦在其中。夜袭之时若有一人一马发出声响,我任凭军法处置。”

“如此甚好!”曹操对荀彧说道,“文若,夜袭吕布偏师之事就交由你与元让了,等你二人商议妥当,再将方案告知于我,事关重大,文若切不可掉以轻心!”

荀彧行礼答道:“明公放心,我必用好每一兵、每一卒。”

“好!”曹操在赞许过荀彧之后,又把头转向从未说过话的夏侯渊身上。曹操开口向其问道:“大战将至,妙才可有补充啊?”

夏侯渊看着曹操期待的眼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没啥建议,一切全听兄长的,兄长让我打哪我就打哪。”

曹操听后失望地摇了摇头,对众人行礼道:“就议到这吧。一切就全靠诸公了!”

为了做足前戏,在程昱的建议下曹操在濮阳城下安营扎寨,皆深沟壁垒,造成长期围城的假象。待扎营完毕,曹操又派人终日在城下叫骂,从而希望吕布、陈宫认为自己气急败坏,已无计可施。为了增加可信度,曹操还派人将大骂吕布的书信用箭射入城中,吕布果然如曹操所料不为所动,起初曹操派人于阵前叫骂十余次,几天之后减半,又过了几天只剩下早晚两次。濮阳城内的守军,也因叫阵次数的减少而逐渐懈怠下来,突袭偏师的时机已然成熟。

这一日,在例行叫阵结束后。曹操下令军士饱食之后便立刻入帐休息。等到午夜到来,迅速传令精兵集结,然后趁着夜色扑向目的地。

夏侯惇果然没有让曹操失望,几千兵卒犹如一人,从出发的那一刻起,别说走路疾行军没有声响,两个多时辰的时间里竟连一声咳嗽声都没有发出。马蹄皆被包上棉布,马背上的骑手轻轻安抚着自己的坐骑,人马合一,战马都仿佛通了人性,喘气的声音都变得非常微小。沿途敌军所设斥候已被荀彧派人侦查清楚,行军非常顺利。等到黎明时分,几千劲卒就像一群黑色的幽灵到达吕布偏师所在的大营外。

“多亏文若,才能如此顺利。”身披铠甲的曹操小声对夏侯惇说道:“元让,立即传令下去。此役只杀人放火,敢有取敌人军资财货者,立斩!”

“诺!”收到命令的夏侯惇立刻对身边的军士下达了军令,负责传令的军士飞速将命令传给数位带兵的小校,不过半刻的功夫,所有伍长都受到了命令。

“兄长,可以下令进攻了!”待军士传令完毕后,收到信号的夏侯惇对曹操说道。

“胜败就在此一举,若汉室不该绝,苍天在上,请保佑我曹操此役获胜吧!”在心中许下愿望后,曹操抽出长剑下令道:“攻!”

曹操一声令下,夏侯惇迅速带着弩手靠近敌营。在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辕门外几名昏昏欲睡的哨兵后,弓弩手皆将箭矢点燃,只见无数火箭像雨点般飞入营内,数百营帐在被火簇射中后迅速燃起冲天的大火,许多在营中熟睡的士兵还未起身,就已变成一个个火人。燃烧的营帐又很快引燃了营内所有木头做成的物事,被火烧身的战马在营中狂奔。哭喊声、求救声与“噼里啪啦”的着火声混合在一起,就像是来自十八层地狱的哀嚎。

军营外,曹操的大军已经将火场团团围住。那些侥幸逃出大营的士兵刚走出几步,就被弓手射杀。夏侯惇、夏侯渊带着亲兵奔走在火场外围,不断的把士兵调往突围人群最多地方。今日若逃脱一人,日后他就有可能杀死己方的士兵,此刻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大火烧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待火势大大减弱,守卫在大营正门的曹操指挥先锋移开鹿角(古代军营木制的防御工事),接着便撞开辕门。大军在曹操的命令下悉数杀进营内,逢人便砍,逢马便杀。那些在大火中侥幸活下来的士兵们再也无法摆脱死亡的命运,在曹军不断穿插中变为尸体。

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满天的繁星也渐渐消失在夜空之中。受到曹操攻击的军营一片狼藉,没有燃尽的营门、栅栏、哨塔全部化成烧得漆黑的焦炭,几乎所有的营帐都已化为灰烬,到处都是敌军的尸体,尽管营寨内部还有零星的反抗,但是战争己近入尾声。夜袭取得了全面的胜利,曹操随即对身边的传令兵说道:“立即传令各将,要他们迅速集合回营。”

“诺!”传令兵刚一离开,远处就传来了万马奔腾的声音,曹操急忙策马出营,只见东方尘土遮天蔽日,吕布竞然已经带兵杀到了。曹操心道大事不妙,他赶忙集合军队,列阵准备迎敌。此时若乱,势必会步吕布偏师的后尘,曹操的计划虽然完美,但他还是低估了吕布的行动力。

原来驻守濮阳的士兵,在发现城西偏师大营火起后,便立即报知了吕布。吕布虽然有勇无谋,可在曹操来攻濮阳前,陈宫就告知吕布,曹操若想破濮阳,必先取偏师,且多半会发动夜袭。因无法掌握曹操准确的进攻时间,吕布想出了一个笨方法:所有骑兵和衣而卧,战马全不解鞍。若有战事,直奔城西,这样任凭曹操如何折腾,均要直面吕布的精骑。

第七节 曹孟德夜袭偏师 猛典韦大显神威(三)

(闷热的天气总算结束了今天多更些庆祝一下)

疾行军近五十里,随后投入作战直至天明,待吕布来援,士卒依旧有一战之力。曹操此刻虽为如何摆脱险境而头疼不已,但也对夏侯惇佩服的五体投地,能练这样的精兵,比起春秋战国时期吴起所练之魏武卒,亦未遑多让吧。

吕布以逸待劳,亲自领兵在前,骑兵高机动性的有点迅速发挥出来。东方刚刚升起一轮新日,曹操已陷入三面被围的险境了。望着变成废墟的军营,吕布的心也在滴血,几千士卒不过一夜之间,就这样没有了。但一见到快被合围的曹操,吕布心中又得意起来:几千士卒的命换一个曹操,值!

曹操指挥士兵且战且退,形势对自己越为不利。不断有敌人突破士卒来到近前,接着又被护卫曹操的士兵杀死,前赴后继,犹如飞蛾扑火。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来吕布为致曹操于死地,是下了血本了。曹操眼看退路就快要被吕布封死,自己绞尽脑汁也还是毫无破敌之策,他突然想起在出征前对张邈说的那句话:“若不幸战死沙场,身后一切皆归于他。”如今这句话就要成为现实,可曹操却十分不甘,死在自己最信任之人的手上,这种被出卖的痛苦非笔墨能够形容。“也罢!”曹操长叹一声道,“众将随我杀,跟吕布拼了!”曹操此时只剩下同归于尽的想法,就算是死,也要多拉上几个垫背的,想杀我曹操,必须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生死就在一线之间,就在曹操自己都开始绝望的时候,因屡立战功升为司马的典韦,带着几十人来到曹操近前,典韦用盾护住曹操大吼道:“州牧休慌,典韦来也!”来人迅速将曹操围在了中间,典韦也不待曹操发令,一把抓过曹操身边的一名小校,怒吼道:“快给我准备几十身重铠!”说完一用力就将小校身上的铠甲给扯了下来,小校很快将典韦的命令发出,几十名军士很快将身上所穿铠甲解下,放在了典韦脚下。典韦将刚才从小校身上扯下的铠甲披挂好后,对带来的几十人吼道:“弃盾,披甲。所有人随我垫后,给我顶住!”

典韦就这样带着手下几十人迅速来到了队伍后方,他们一字排开,组成了一道厚厚的人墙。吕布的追兵弓弩齐发,矢石如雨,断后的几十人若非身披两层重铠,早就万箭穿心而亡了。一件重铠至少五、六十斤,两套在身寻常人别说走路,就连站稳都很难。典韦不但能健步如飞,还能挥舞铁戟斩杀冲到最前面的散骑。有了典韦组成的这道人墙,曹操撤退的速度大大加快。但人脚终究跑不过战马,追兵与曹操的距离越来越短,典韦对身边的副将大吼道:“敌人距我三十步时告我!”

典韦说完将手中铁戟丢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戟紧握在手里。

“将军!三十步啦!”

“十步告我!”

“十步!”

“五步告我!”

所有人都吓傻了,近至眼前的追兵都已扬起了手中的长刀,已经有些人开始闭上双眼,缩起脖子,等待那一刻了。只听副将和几名士兵惊吼道:“敌人杀到了!”

典韦这一瞬间停下脚步,就像一尊天神对追兵一声怒吼,无数战马受惊腾起。典韦大手一扬,一枚枚手戟飞出,中者应声而倒。喘息之间,最前面十余人尽数跌落马下,典韦又将数枚手戟握在了手中,后面的追兵见状急忙勒住战马,典韦大吼道:“不怕死的尽管上前来战!”望着阵前惨死的同伴,霎时间追兵竟无一人敢动,典韦随即下令道:“走!”

曹操因典韦的壮举逃得生天,虽然碰到吕布来攻,好在有惊无险,战役目标已经实现,下来就是想办法夺取濮阳城,击溃守城的吕布了。

一连串的胜利令曹操军心大振,可作为最高统帅的曹操与荀彧等谋士心里都非常清楚,每胜一场己方实力就弱一分,每过一天已方粮草就少数斛。陈官、吕布虽败犹胜,他们虽胜犹败。有了前一次的教训,吕布终日宿在城内只等曹操来攻,必须要保存实力的曹操也只能派人终日在城下叫阵,双方就这样僵持了数日。一日夜里,曹操正急得难以入眠,一位信使的突然到来令他瞬间转忧为喜。

濮阳城内豪强田氏,派人给曹操送来书信,信中声称:田氏愿为内应,可在夜深人静时杀死看守东门的士兵,助曹拿下濮阳城。”信的末尾还附带了日期,曹操定睛一看,就在今夜子时。

这会是一个圈套吗?曹操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荀彧在鄄城督办粮草,程昱也还在防守范城,要是他俩在就好办了。最后为保险起见,曹操还是找来了夏侯惇一同商议此事。

“元让,你对濮阳田氏熟悉否?”一见到夏侯惇进入大帐,曹操立即开门见山。

“洲牧,在我驻守濮阳时,田家曾多次援助粮食于我。”夏侯惇大奇道,“田家来人了?”

曹操点了点头,将信递给夏侯惇继续说道:“元让,你看看吧,这是刚刚收到的来信。”

夏侯惇接过信飞快的看了一遍后,略有吃惊地问道:“怎么就在今夜?”

“是啊,所以我才问你,这濮阳田氏是否可靠。”

夏侯惇反复将信看了数遍,确认无误后,这才沉吟道:“久闻那吕布残暴不仁,昔日在豫州替董卓老贼横征暴敛,以至洛阳方圆百里杳无人烟。今日他又占据濮阳,以此理度之,田氏怕也是深受其害啊。州牧对兖州百姓向来宽厚,田氏愿助州牧当是出自真心啊!”

“既然元让你也认为田氏可信,今夜我就带兵入城,若能一举击溃吕布,陈宫便孤掌难鸣,兖州必复归我手。”听完夏侯惇的陈述,曹操终于下定决心。

“州牧,万一有诈,那岂不要身临险境,依我看,还是由我带兵前去吧。”夏侯惇规劝道。

“不可,吕布此人虽有勇无谋,但冲锋陷阵锐不可当,前番作战险些全军覆没,为保万无一失,我须亲自带兵前往。”曹操当场否决了夏侯惇的提议,不过曹操随后又说道,“元让,你可带兵于城外接应,若情况有变,我立即从城内撤出。”

夏侯惇再三请求曹操不要以身犯险,却均被曹操严辞拒绝。万般无奈之下,夏侯惇只能回帐内加紧准备。

当日下午,曹操令军中大置酒食,士卒皆饱食待命。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待月亮高挂中天的时候,曹操带着士兵悄无声息地出了军营,按照约定来到濮阳城东不远处。曹操命令士兵都潜伏下来,一个人带着两名亲卫焦急地等待着城中的消息。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借着依稀的月光,曹操远远望见城门楼上的卫兵好像被一个黑影给弄倒了,他立即跟着紧张起来。又过了片到,黑影来到城门楼前,点亮了一盏灯笼,向着曹操所在的方向不断挥舞,并有规律地画着圆圈。

他所作的一切正如信中所约定的那样。曹操命亲信打暗语通知身后的士兵准备,待所有人起身后,曹操带着人悄悄来到城门前,一个士兵走到城门边上,先轻扣三下,又重扣一下,重复三次后,曹操只听得里面传来三下重叩,一下轻叩,也同样是重复了三次。暗号完全核对无误后,城门随即缓缓打开,只见城门洞里大约站着几十人,领头的一人迅速走到曹操面前行礼道:“草民田俊,见过将军,守城士兵已被我等解决,不知曹州牧到否?”

曹操见来人问道自己,心中顿时一凛,用手一指身后不远处的一位小校,诈称道:“州牧就在我的身后,今日之事没有惊动吕布吧?”

田俊如释重负地说道:“将军放心,此事我家主人布置的极为隐秘,挑选的全部都是心腹之人,将军请随我入城吧!”

曹操仔细将田俊的话在脑中回想了一番,确定没有任何破绽后,对田俊说道:“田壮士稍侯片刻,我这就去告知曹州牧。”曹操说完装模作样地来到他刚刚所指的小校身边,低声下令道:“不许行礼,只管点头就是,违令者斩!”曹操说完下马向小校行礼道:“启禀州牧,内应已顺利夺取东门,还请州牧决断。”小校听后完全不知所措,只得按照曹操吩咐的那样不住点头。戏要做足全部,曹操象征性地奏报完毕,单膝跪地后,用不大不小地声音回了一声“诺”后,便翻身上马返回到田俊处说道:“田壮士,曹州牧说即到进个城,还请壮士在前方引路!”

田俊听后略一行礼,对其它人说道:“前方带路,恭迎曹州牧。”

曹操带着兵在田俊的指引下悄然进城,待行至几十丈后,曹操突然勒住坐骑声色俱厉地向田俊问道:“吕布前番因部将背叛失却长安城门,以致李傕、郭汜占得长安,此番又怎会如此大意让你轻易得手?我看你这分明就是诈降计!”

曹操说话时紧盯着田俊脸上每一个闪过的表情,只要稍有不妥,他就会下令迅速出城。

第八节 破濮阳曹操险丧命 为求生芒砀山盗墓(一)

田俊听后整个人都变得无比焦急起来,他冲到曹操近前,一把抓住曹操的缰绳,言辞悲切地说道:“将军勿要相疑,我家主人乃真心相助,将军若要离城,势必陷我家主人于不义之境地,明日吕布匹夫若得知真相,田家上下百余口必遭屠戮,还望将军念在田家满门性命的份上,勿相疑!”

“我怎知你不是诈降?”

田俊松开抓住缰绳的手,一指城门,对曹操说道:“我愿为将军毁此门以证清白,就算将军作战不利,也可从此门脱身,此举可证清白否?!”

曹操一想,田俊此言不无道理,若能破坏城门,自己可进可退,自然无忧矣,便回道:“田壮士!请!”

田俊也不答话,迅速指挥家丁从暗处搬来一堆堆木柴,架在了城门洞中,不待曹操说话,他又下令将堆好的木柴点燃,火苗飞快地窜上城门,不过转瞬间,整个城门楼都陷入一片火海。

熊熊燃烧的大火照亮了每个人的面孔,曹操心中大是得意,如此一来,就算与吕布作战不利,还可带兵从此处撤退,城外又有夏侯惇带兵接应,当无忧矣。

而当他的目光几次扫过那些奋力燃烧的木柴之时,顿觉情况不对。这田俊能带人杀死守城的卫兵这不奇怪,但他又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藏好如此多的木柴呢?不好!中计了!

曹操刚要开口下令撤退,只听得四周鼓声大作,无数士兵从街头巷尾杀出,将自己带的几千士兵重重包围在这东门城楼下,刚刚还在表忠心的田俊,此时早已不见踪影,身后是一片火海,三面皆是敌人,这下怕是真要丧命在这濮阳城内了。

吕布的大军不待曹操列阵就攻了上来,几千人迅速被分成了好几个部分,所有人都在各自为战,曹操身边很快就只剩下寥寥几人,他用尽全力想从乱军丛中杀出一条血路,可短短几十丈的距离此时却如同万水千山一样遥远。熊熊燃烧的城门所构成的火墙,如同拦路的猛虎一般阻断了曹操的归路。

“必须要尽快杀出一条生路啊。”曹操自言自语道,可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吕布的士兵,至于自己带进濮阳城内的手下,要么被生擒活捉,要么被杀死在当场。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一队骑兵突然杀至,瞬间就把曹操包围在当场。曹操心道:我命休矣。正闭目待死时,不料领头的士兵用矛杆捅了曹操两下后,便大声问道:“说出曹操地去向,饶你不死!”

对方竟然没认出自己,曹操大喜过望,走到来人近前,用手指着一名正在惊慌失措逃命的小校,开口便说:“那个骑黄马的就是曹操。”来人听后呼啸而去,曹操大呼庆幸,多亏是深夜,人脸难以识别。可现在唯一的退路就是身后这道火墙,这样等下去,终究是有死路一条,与其被吕布羞辱而死,还不如被火烧死。事到如今,还是得怪自己,怪自己把吕布想得太过简单了。

曹操骑上战马,连退数步。看准了城门的方向,双腿用力夹紧马肚子,大喝一声:“驾!”战马与曹操心意如同相通一般,长长嘶鸣一声,扬起前蹄,风驰电掣而去。

曹操突入城门洞的瞬间,火焰迅速将他包围,曹操只觉得浑身犹如置身于火炉之中,头发、胡子皆在燃烧,铠甲下面的衣物好像也被点燃了,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他咬牙苦忍着这钻心的疼痛,用力催促垮下战马,他深知只要停留一下,自己必是葬身于火海的下场。

上天又再次眷顾了曹操,战马在烈火的炙烤下,激发出全部力,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便通过了城门,当城外的夜景再度映入曹操的眼帘,且听到接应的夏侯惇的声音时,战马也跟着放慢了速度,再行得几步后,曹操只觉得浑身都如同散架一般,接着两眼一黑就再也不醒人事了。

曹操从火中突出除伤及须发及手掌外,所受之伤并不严重,之所以晕倒,是因为一番急驰脱力所致。没过多久,曹操便已醒转。待与夏侯惇一同回营到达辕门外时,诸将被曹操的样子吓坏了,身逢如此挫折又折损了数千精卒,还差一点葬身火海,换作别人早已魂不附体,而曹操却对诸将大笑道:“吕布匹夫,此番烧我不死,终有一日,我必能生擒之!”

曹操话虽然说得轻松,但经历了这次诈降之后,他亦不敢再贪功冒进,双方僵持了百余日后,蝗虫也来跟着凑热闹了,遮天蔽日的害虫,吃光了它们所遇到的一切植物,当然也吞噬掉了曹操最后的希望。吕布大摇大摆地退出了濮阳,只留下了一座满是绝望与死亡的废城,曹操也只能带兵返回鄄城,蝗灾之下能够活下来就是最大的胜利,当饿到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时,打仗也就更别说了。

这一年,一斛粟米五十余万钱,百姓易子而食。

这一战,陈宫、吕布不胜而胜,曹操不败而败。

曹操此时最后侮的事就是屠了徐州,倘若只攻城略地,就算陈宫、张邈合谋夺走了兖州,那以徐州为基地,自然可以与他们一较长短。错已铸成,想要挽回也已无任何可能。

近几日夏侯惇已经连报数起因饥饿而死的士兵的消息了,就是夏侯惇本人,也已饿得面色浮肿、脚步虚浮。当年谯县起兵时的豪言壮语,如今看来不过是个无比荒诞的笑活,刀山火海一路走来,竟到了饭都吃不饱的地步。虽然家就在鄄城,可曹操只愿意待在营帐之中,因为一回到家中,幼子曹丕与曹植因饥饿发出的哭声,令他心如刀割。顶天立地的男人竟连妻儿都无法养活,曹操内心的凄苦,根本不能对外人道,他很清楚,若自己在众人面前垮了,他所有的一切也就跟着垮了。

就在曹操无计可施的时候,“挚友”袁绍来信了,信中主要讲了两件事。其一,对曹操目前的状况深表担忧;其二,希望曹操带着家眷迁往邺城。一封信看似情深意切,实则居心叵测,曹操此刻并非到了连容身之地都没有的地步,所缺者,不过粮草,可袁绍信中却丝毫不提借粮一事。信中美其名曰让曹操举家到邺城安身,实际上就是以家眷作为人质,以令曹操。只要答应信中所请,从此往后,曹操就只能当袁绍的家臣了。明知袁绍是在趁人之危,可这也是眼下唯一的出路了。纵然有万分不舍,也要跟自己的雄心壮志说再见了。

第八节 破濮阳曹操险丧命 为求生芒砀山盗墓(二)

曹操仰天大恸,哭过之后,他提笔就要给袁绍回信,刚写了不到两行,亲兵突然来报:“范城令程昱求见!”

“快快有请!”曹操放下笔用衣袖擦拭完还挂在眼角的眼泪后,对来人说道。

程昱很快在亲信的带领下来到了曹操面前,这位用奇谋保全两郡的奇才,此刻脸上一片肃然,在象征性的向曹操行过礼后说道:“程昱有要事想单独面陈州牧。”

曹操见程昱面色凝重,想必定有重大的事情相商,便对身旁的亲信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诺!”随从答应着陆续退出了门外。

“这里没有外人了,仲德但说无妨。”

“我听闻州牧欲举家搬至邺城,与袁绍联合,此事是真的吗?”

“是啊!”曹操的回答中充满了心酸与无奈,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若非走投无路,我断不会如此。”

曹操说完,程昱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他言语间充满责备之意:“州牧遇到困难而退缩,只为求一时之安,竟然毫无远虑。袁绍现已占据燕赵之地,有吞并天下之心,但其才智却不足以成就大业,州牧你真的认为自己能屈从于其下吗?州牧以龙虎之威,想想当年的韩信、彭越结局如何?今兖州虽已残破,但尚有三城,能征善战之卒不下万人。以州牧之神武,文有我与文若等人,武有诸位将军,霸王之业可成也,愿州牧详虑!”

程昱之言振聋发聩,一语道破曹操此举乃是饮鸩止渴。投袁绍固不可行,但眼前的局势已非人力所能及,曹操听后叹着气向程昱回道:“仲德所言皆为至理,可如今我已到了山穷水尽之时,若无粮草救济,再有半月,必会众叛亲离,为之奈何呀!”

程昱见曹操说到了当前困境所在,当场顿首道:“程昱有一计,可助州牧脱困,愿州牧能不为礼法所困,依计行事。”

“仲德竟有妙计脱困!?快快讲来!”曹操大喜道,说完就要将程昱从地上扶起,不料程昱并没有起身,反而继续顿首道:“身逢绝境,程昱实在想不出两全齐美之策,此计会使州牧受万人唾骂,此程昱之过也。”

什么样的计策竟会有这样的后果?曹操隐隐觉得程昱是要自己做一件违背初衷之事,否则他也断不会长跪不起。不管如何,都要先听完再做抉择。

曹操想通后用力将程昱从地上扶起,十分坚定地回道:“仲德但说无妨,事已至此,能活命就是好计。”

“不投身于袁绍,不加赋于百姓,筹粮草于四方,赏钱晌于将士,唯有发梁孝王坟冢!”程昱说完,再次跪了下去。

“仲德,你说什么!?”曹操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程昱不才,肯请州牧派人发梁孝王墓,以充军资。”程昱再次重复道。

曹操只感觉一阵眩晕,程昱的主意彻底超过了他的底线。梁孝王乃汉景帝刘启的弟弟,当今圣上的先祖,盗掘他的陵寝不就成了大汉的乱臣财子,论罪当诛九族,他日一旦天下回归太平,自己就算再有功于大汉,怕也是要以死谢天下。

曹操是何其聪慧之人,投袁绍用不了多久,就必定如程昱所言死于其手,而盗掘诸侯王陵多少还有一线转机,可却要招致天下的骂名,事关重大,一时难作决定,曹操开口道:“仲德所言我已知晓,但不便立即作出决定,仲德先请回驿站歇息,不日我将回复仲德。”

“程昱告退!”程昱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大帐,只留下踌躇无比的曹操独坐在帐中发呆。

夜渐渐深了,难以入眠的曹操一个人来到大帐外,在军营里选了个无人的僻静处坐了下来。难啊!真的是难啊!投袁绍做不了汉臣,这要是挖了梁孝王的坟,也只有忤逆之臣才干得出来这样的事来。曹操真想横剑自匆,可如果自己真是要一死了之,身后的这些人该怎么办呢?男儿顶天立地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竟如此之难。曹操仰望夜空不禁潸然泪下,自从五年前起兵反抗董卓以来,身经大小战役数十次,性命多次危在日夕,以弱击强他没动摇过,众人各怀鬼胎他依旧没有动摇过,可为什么坚持到最后,却要去做自己最看不起的乱臣贼子了呢?

这份无奈、这份憋屈,天下有几人能懂?

“明公,你竟然在这里呀!”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曹操拉回到了现实当中。

“文若,你怎么是找到这的?”曹操无比沮丧地问道。

“刚刚我去大帐,守卫的亲兵说您出去了,我是一路打听之下才来到此处的。”

曹操移了移身子,腾出一块地对荀彧说道:“文若,来来来,坐这……我正有一事头疼不已,你也来替我拿个主意吧!”

荀彧也不推辞,径直来到曹操身边,顺势坐了下。也不待曹操发问,真接开口道:“明公可是为程仲德之计,在此犯难啊?”

曹操一脸惊讶,睁大了双眼问道:“文若,你从何得知此事?程昱……仲德什么时候向你提及的?”

“唉!”荀彧先是叹气,然后才继而回道,“不瞒明公,昨日夜里仲德突然造访,直接开门见山向我提及此事,我已天人交战了一日一夜,这才来见明公。”

“文若,那依你所见,我该如何是决断啊?”

“仲德所言虽有违人臣之礼,可事出无奈,明公还是依计行事吧!”荀彧说完,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曹操悲叹道:“以文若之智,难道也想不出其它的计策了吗?”

荀彧哭泣道:“荀彧有负明公,但有一言不得不说。”

“文若不必顾及我的声誉。”曹操为荀彧扫除了最后的障碍。

“在下愚见,明公若从袁绍,便再也做不回汉臣了,今日就算对梁孝王不敬,亦还能做回汉臣,待江山大定,荀彧愿为明公承担此责。”荀彧说完便拜倒在了曹操面前。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曹操扶起荀彧,两个人四目相对,曹操开口道:“能得文若与我共进退,曹操无以为报,但这掘坟之事就由我一人来做好了,文若你只需替我守好鄄城。为保万无一失,我亲自带兵前往,以后天下人要骂就骂我一人好了。”

几日后,曹操带着一队士兵向梁孝王刘武墓所在的芒砀山出发了。一路走来,所过之处林木茂密,河流纵横。曹操此刻对程昱佩服得是五体投地,选择这样一条路,根本不会被别人察觉,取得宝物后还能从容地借助复杂的地形撤退。

第八节 破濮阳曹操险丧命 为求生芒砀山盗墓(三)

在出发前,程昱曾告诉自己,梁孝王刘武绝非一般诸侯王可比,他是汉景帝刘启的母亲窦太后最疼爱的小儿子,二百多年前七国之乱的时候,刘武守睢阳立下大功,集功劳与宠爱于一身的他,一切吃穿用度,比天子还要奢华,在他去世后,汉景帝怕母亲窦太后伤心过度,下诏厚葬自己的这个弟弟。一切规格皆比肩天子,相传光墓里陪葬的黄巾就有几十万斤。若传说属实,刘武的墓葬怕是比许多天子的还要阔气。一切计划得如此周详,曹操猛然觉得程昱所提议的盗墓以充军资哪里是什么临时权宜之计,恐怕是在守范城、东阿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非常之人当成就非常之事,幸亏程昱对自己忠心耿耿,若效力于他人帐下,那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按照程昱的指引,曹操终于来到了芒砀山区深处的一座半山腰处,这里杂草丛生,一片荒凉,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稀稀拉拉的树林,这哪里有什么坟冢的痕迹。

“来人!”曹操下令道。

一名士兵飞速来到曹操身边拜了下来,等待曹操进一步的命令。

曹操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半山腰说道:“命令所有人散开,务必要找到墓穴所在。”

“诺!”士兵接到将令后起身离开,片刻之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投身于寻找墓穴的工作当中。

从晌午到日落,都没有发现坟墓的入口,到了夜晚扎营的时候,曹操更是急得连饭都吃不下去。时值深秋,夜晚的寒风已经有了一丝冬意,负责保护曹操此行安全的典韦,来到曹操近前,生在篝火旁,一边烤着火,一边向曹操问道:“州牧在愁什么呢?”

曹操见是典韦,愁眉立即舒展开来,他虽是自己的属下,但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一个简单直接的人,跟他说话根本不需要想太多。曹操开口道:“找了一整天,都还没找到墓穴,咱们现在可是在别人地盘上呐,待的久了怕是会引来敌军啊。”

“州牧,我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啊!”典韦有些迟疑地说道。

“典壮士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了。”曹操故意板起了脸说道,“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典都尉的风格啊!”

“州牧……”典韦挠了挠头,思索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不瞒州牧,在我手下人中,有两个在投军前干的都是偷坟掘墓的勾当,您也知道这都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刚刚他俩偷偷告诉我,咱们找的地方不对,这不我就大着胆子找您说这事来了吗。”

曹操听后觉得好气又好笑,同时又觉得有些悲哀,自己竟然沦落到需要盗墓贼救命的地步了。在心中自嘲一番后,曹操对典韦半开玩笑道:“典都尉,一会你回到营帐跟那两个会盗墓的壮士说,只要明日帮我寻得梁王墓,他俩……我重重有赏,不但赏他们财帛,还赏他们官职。”

曹操说完就开始后侮,盗墓还要赏官做,这传出去岂不要被天下人耻笑,可见到典韦一本正经的看着自己,这也不好改口。话已说出,曹操只得继续圆道:“他俩一个作摸……摸金校尉,另一个么……发丘……发丘中郎将。”曹操硬着头皮说完后,都想抽自己俩嘴巴,这都什么官名啊,这传出去一世英名尽毁。

典韦听后又不明所以地问道:“那他俩谁当摸金校尉,谁当发丘中即将啊?我才是一个都尉,他俩这官怎么比我都大,那我以后都得听他们的了?”

曹操听后脸都快气绿了,他赶紧催促道:“他俩一起找,谁先找到谁当中郎将,他俩这官只能管死人,快去吧……快去……”

“诺!”典韦答应着起身离开。见他走远了,又环视一周,见四下无人在看自己,曹操起身就抽了自己一嘴巴,刚刚许的什么破官,以后哪怕是跟典韦这样的率性之人说话,也要过过脑子了。

第二天,曹操在两名盗墓贼手下的带领下,来到昨日所在的山侧面,两人先叫曹操少候,接着就在草丛中翻找。不到一个时辰,其中一人大喊道:“州牧,你快来看!”

曹操赶忙走了过去,只见那人指着一处杂草稀落的空地兴奋不已。

曹操本以为那人发现了墓穴入口,可眼前却只是一片黄土,他无比失望地问道:“此处有何不同啊?”

来人激动的解释道:“州牧,此地土壤肥沃,水草茂盛,唯独这里的杂草长势稀落,这说明其下之土与周围不同,但凡大墓必有前殿,时隔久远,前殿虽早已不见踪影,可这夯土的地基就算是过上千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如此说来,大墓就在附近?”曹操也跟着紧张起来。

“州牧,稍后,只要是王侯公卿的大墓,多斩山为椁,穿石为藏,若不出所料,此墓必在百丈之内。”那人无比肯定地说道。

“速速将其找出,我重重有奖!”

“诺!”

两名精通盗墓的士兵迅速行动起来,他二人用土铲不断找出夯土的地基,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用来祭祀的前殿大致被确定下来。两个人又接着确定出了殿门所在,一直在旁的曹操看得是目瞪口呆,若是在断壁残垣中能找出曾经的建筑尚能理解,这仅仅通过一些夯土就能确定几百年前的殿庙,这未免太过匪灵所思了。

待确定了前殿正门所在后,二人又搭起了一个木架子,不断变换方位,好像在测量着什么。看晕了的曹操忍不住上前问道:“这又是在做什么?”

其中一人叩首回道:“回州牧,墓门通常面向正东,与前殿大门遥相呼应,我二人现在正是在替州牧找出墓门所在。”

曹操让在一边,点了点头说道:“好……好!继续!继续吧!”

二人站起身来,拿来一捆麻绳,一个人在确定的方位站着不动,另一个人牵着绳子不断向西前进,大约走了百余步那人大喊道:“找到了,墓门就在这里!”

所有人都激动起来,立于曹操身旁的典韦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飞奔而去,可来到近前时,典韦又有些沮丧起来,原来那个人正站在一处光滑的石壁处,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墓门,典韦忍不住提高嗓门问道:“墓门在哪里?”

“典都尉请看!”那人用手指着石壁一处只有凑到近前才能看清的缝隙说道:“这就是封墓门的巨石,能如此严丝合缝,此墓定没有被人盗掘过。”

典韦按照士兵的指引看着石壁的缝隙,不明所以地说道:“这缝隙如此之小,连竹片都无法插入,怎么看也不像是人为的吧。”

“让我看看!”典韦身后传来曹操的声音。典韦一听是曹操,赶忙移开硕大的身躯,站在石壁一旁。

曹操凑到石壁近前仔细观察着石壁上的变化,一切确如那名小兵所说,是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嵌进石壁当中。发现墓门固然惊喜,可想要把这比人还要大不少的巨石从山中扣出,怕绝非易事。石头与石壁的缝隙实在太窄了,一张草纸塞进去都费事,手指头想要伸进去,那绝无可能。宝藏就在眼前,岂有半途而废之理。或许这两个会盗墓的士兵有办法,曹操厚着脸皮开口问道:“如何将封墓的巨石取出啊?”

那人回道:“州牧,若是只有一、二十人,想打开这样的大墓绝无可能,但我们人数众多,则易如反掌。我可在这些封墓的巨石上凿出圆孔,用麻绳从中穿过,再合众人之力将巨石拖出,此墓也就打开了。”

“好,那就速速行动吧!”事情到了这一步,曹操一切都豁出去了。

几日后,梁孝王刘武的墓被完全打开,一切如程昱所料,里面堆积的财宝不计其数,若按钱计,怕是百亿、千亿,都不为过,而曹操在见到这些财宝后,当场痛哭不已,既有看到希望的激动,也有成为乱臣贼子的难过,一切都已成为现实,现在也只能背负这一切,努力继续前行了。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曹操因盗了梁孝王刘武的墓,而摆脱了灭亡的危机。但他盗墓的消息传到长安后,汉献帝刘协痛哭不已,大骂曹操不义;徐州方面,州牧陶谦病故,临终前将整个徐州托付给了刘备;袁绍在冀州的声望如日中天,整个冀州也在他的治理下,变得井然有序;而差点成为丧家犬的袁术却趁中原大乱,在淮南一带站稳了脚跟;孙坚的儿子孙策在父丧结束右,开始了漫长的复仇之路,他要向已占据荆襄九郡的刘表讨回公道。

天下的局势已经彻底失控,大汉王朝名存实亡,昔日繁华终成过眼云烟。

第一节 贾文和运筹帷幄 西凉军反目成仇

梁孝王刘武之墓被盗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始作俑者的曹操,瞬间陷入舆论的旋涡之中。支持曹操的人说这是成大事者而不拘小节,反对曹操的人则将曹操描述成同董卓一样的大奸巨恶,说曹操名为汉室,实为自己。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是为了自己。身逢乱世连自己的生计都成问题,哪还有功夫去关心一位死了几百年的诸侯王。不过在曹操盗墓这件事上,有一人不能不问,他就是远在长安,被李傕、郭汜等人控制的汉献帝刘协。

人人都说天子乃是九五之尊,可自从被董卓奉为天子后,刘协所能感受到更多的则是身不由己。身为天子,他所说的话,几乎无一人肯听,而别人对他说的话,他则必须照办。大到公卿、王侯的任命,小到兵马粮草的调配,没有一件事是他能说得算的。若没有实权也就罢了,可从年初到年末,身边的任何一件事都令他头疼不已:正月,大赦天下后,长安城内群盗不止,城内守军竟对此毫无办法。六月发生地震,蝗虫也跟着凑热闹,更要命的是,自四月到七月,整个三辅地区几乎没下过一滴雨,禾苗枯萎,田地绝收。谷米一斛五十万钱,豆麦一斛二十万钱,百姓易子而食,身为帝王身逢大灾,自然要下令开仓放粮,不曾想负责赈灾的官员,侍御史侯汶却借赈灾中饱私囊,等其恶行被察觉时,已饿死百姓无数。直到九月,旱情缓解,饥荒才算勉强度过。其间,羌人作乱,侵扰长安周边郡县,由郭汜、樊稠带兵击退。

如此局面,纵然汉高祖刘邦复生,亦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挽回,让一名只有十三岁的少年郎来担负如此重任,未免太过强人所难。奈何生在帝王家,祖坟被刨,除了愤怒,刘协也只能躲在宫殿一角偷偷哭泣,哭够了就把泪水擦干,回到帝王的宝座上继续当那个傀儡天子。至于远在天边的盗墓贼曹操,他既无力追究,更无法追究。如果追究了曹操,那盗掘诸多帝陵、近在眼前的西凉诸军又当如何呢?

与痛苦无助的汉献帝刘协相比,时为尚书的贾诩,更是头疼不已。天下大乱罪在董卓,长安大乱罪在李傕、郭汜,当时要是没出提兵攻长安的馊主意,也不会弄成今天这个局面。虽说是为了自保才出此下策,但是等到天下大定之时,自己该如何自处啊?得宠尚需思辱,据安仍要思危,这点贾诩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贾诩以生病为借口,辞去了所有的公事。然后一个人静静的呆在家中,开始思考长安的未来,帝国的未来。唯有如此,才能确定自己该做什么。

李傕、郭汜这样的人是不会成大事的,尚书这个位置,虽说是皇帝刘协封的,但归根结底是李傕、郭汜二人付给自己的酬劳罢了。更为关键的是,拿了这份酬劳之后,自己目前的处境,已经恶劣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外人看来,自己是李、郭二人的谋主,他俩所做的坏事都是自己在背后出的主意,助纣为虐的李儒的下场就将是自己的结局。

再者,自从郭、李二人大权在握后,他俩看自己的眼神除了感激,竟多了一丝恐惧,若不能令二人安心,不待他俩败亡,自己就会被除掉,天下之大,自己竟比皇帝还孤独。唯今之计,必须要让世人明白自己与郭、李并非一路人,同时还不能被二人看作敌人,既要鼓动二人做些好事,还要把好名声留给自己,二人作恶的时候要规劝,但仅仅是劝却不能去阻止。这样用不了多久,郭、李二人就会疏远有了善名的自己,眼前必死的局面也就随之解开了。确定了方向,接下来就是制定具体的战术了。

贾诩开始仔细分析起当前的形式,皇帝无权,自己要站在皇帝的一边,根本不会威胁到李傕、郭汜的地位,这样一来,就可以在他二人眼皮底下做大汉的忠臣。郭、李二人皆有勇无谋之辈,同时贪恋权势,如今没有外患,二人反目成仇就在近前。若能令二人两败俱仍,则有功于天下,同谋之嫌也自然洗清了。宣威侯张绣与叔父镇东将军张济屯兵弘农,早在攻长安之初,此叔侄二人便对自己礼遇有加,若长安局势失控,弘农可作安身之处。一切计划妥当,剩下的就是静观其变了。

事情的发展皆如贾诩所料,西凉诸军的争斗,因马腾与李傕的决裂拉开了序幕。起因到很简单,去年马腾自恃帮李傕打下长安有功,几次三番提出要求并且赖在长安不走。这一分好处的举动惹火了李傕,双方大打出手,马腾双拳难敌四手,在李傕、郭汜、樊稠等人的夹攻下吃了大亏。他立即派使者请屯兵于金城的韩遂前来助阵,李傕则立即派郭汜、樊稠以及侄子李利再度出击。一开始,李利作战不利,求胜心切的樊稠当众责备道:“李利,你叔父让你跟我一起出战,是为了打退马腾、韩遂。人家远道而来要砍你叔父的头,你竟还如此松懈,若再不奋力作战,我就替你叔父砍了你这不肖子!”

樊稠这一番话令李利惶恐不已,他带兵奋力作战,杀得马腾、韩遂大败,樊稠迅速下令全军追击,待追至陈仓,无力再战的韩遂突然停了下来,他一人一骑来到樊稠面前劝说道:“樊将军,你我本是同乡,今日为何苦苦相逼啊?”樊稠听后一楞,自己不过是乘胜追击,哪有什么道理可言呢?

韩遂见樊稠没有要战的意思,大着胆子说道:“西凉诸军,本就是一家人,今日马腾与李将军因一点小事起了冲突,等过几天,化干戈为玉帛,也就没事了。今日你我若拼个你死我活,岂不断了两家和好的后路?”

樊稠一听,觉得韩遂的话好像有几分道理,西凉人向来重感情,今天要是把马腾、韩遂赶尽杀艳,日后回乡也不好交待,但就这么带兵回去,也同样不好交待。他略微迟疑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不是我要赶尽杀绝,只是军令如山,我又怎能询私?”

第一节 贾文和运筹帷幄 西凉军反目成仇(二)

韩遂见樊稠言语含糊,语气犹豫便趁机说道:“我们相争说到底都是为了汉家江山,同乡之人何来私怨,我有几句话想与樊将军私下相商,不知将军可移步否?”

樊稠仔细看了看韩遂的面容,丝毫没有作伪的迹象,再一想族人都在金城,如果今日卖韩遂个人情,家乡的亲朋好友也能得到此人的庇护。权衡再三后,樊稠冲韩遂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并马来到一处空旷地,数十丈之外则是各自的大军。

韩遂开心笑道:“早就听闻樊将军乃我金城英雄,想不到竟在如此情形下相遇,真是造化弄人,按照习俗,同乡荣归故里,这得是好酒好肉款待,跑得匆忙,酒都掉路上了,他日樊将军返乡,我再设宴补上吧!”

韩遂说这番话时,特别用上了乡音,樊稠听得倍感亲切,尤其是荣归故里,说得自己更是激动万分。遥想当年,家中生活困顿,又恰逢董卓招兵买马,自己为讨生计才做了董卓的部曲,掐指一算已十年有余,当初的穷小子已官至右将军,封万年候。这要是衣锦还乡,那在父老乡亲面前会是何等的威风。樊稠想到此处,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当即就在韩遂面前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哪里,哪里,韩将军折煞我也!”

韩遂趁势笑道:“樊将军客气啦,现在金城上下谁不知道樊将军的威名,我敢担保,只要樊将军肯回金城,全城百姓必定出城数里相迎,不瞒樊将军,您的族人现在金城备受尊敬,整个老樊家上下那可是金城大户羡慕的对象。”

樊稠见韩遂说得是眉飞色舞,他难以置信地问道:“还有这等事?”

“您离家久了,还不知道吧,现在金城的漂亮姑娘都争着要嫁入老樊家。咱金城几百年以来,您是官做得最大的,万年侯,那可是听都没听过的。”

樊稠被韩遂这一番吹捧,整个人都心花怒放起来,这韩遂对自己如此推崇,这要是再拼个你死我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可是现在都到了这地步,怎么收场才是一个大问题。樊稠笑看笑着一想到揪心处,眉毛又拧在了一起,目前的事情好难办啊。

韩遂见机进一步说道:“樊将军,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韩将军但说无妨。”樊稠回道。

“无论是你我二人,还是李将军与马腾,说到底都是董太师的人。如今董太师惨遭奸人暗算,虽大仇得报,可天下群雄都要将我们除之而后快。将军就不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韩遂言辞切切地说道。

“这……韩将军言之有理,可我就这么回去,怕也难以交待啊!”樊稠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此事极易耳,天子曾派使者劝马腾与李将军两相罢兵,今日正好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羌人有个传统,两人若义气相投便可结为异姓兄弟,韩遂不才,今日也想高攀一下樊将军。你我若结为兄弟,樊将军的族人便是我的族人,樊将军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我可劝马腾向李将军认错赔罪。这样一来,西京诸军不必同室操戈,于家于国,樊将军皆可两全,不知樊将军意下如何?”

“我亦有此意。”樊稠见韩遂说得头头是道,自己还能公私两便,当即就同意了韩遂的请求。

两人紧接着翻身下马,就在空地上举行了一个简单的结拜仪式,二人皆指天发誓,然后跪拜天地,因樊稠较韩遂年长,故为兄长。

远处观望的众人表情各不相同,马腾本以为今日在劫难逃,却不料韩遂竟能说动樊稠,这还不说,两人就这么当着众人结拜起来,世事难料,莫过于此。

至于樊稠方面,一名小校来到李傕的侄子李利面前小声问道:“将军,这怎么打着打着变成结拜了?”

小校不提则已,一提更是令李利火冒三丈,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别问我,等樊将军回来你去问他去!”

小校见副帅如此生气,自觉语失的他赶忙退了下去。

李利只觉得心中有一团怒火在燃烧,几日前自己不过是作战失利,樊稠就要在军中取自己的性命。今日眼看就能全歼敌军,他却和对方统帅有说有笑,现在两人竟然还牵着手互相话别。李利暗暗发誓道:樊稠,我们走着瞧!

韩遂、樊稠言归于好,双方拱手话别后,韩遂与马腾带残部返回金城休养生息。樊稠则带人马返回长安,大军得胜归来,自是要庆祝一番,待酒宴结束后,李傕将李利请至内室,询问起整个作战的经过来。

李利先简单介绍了一下长安城外的作战过程,接着向李傕言道:“叔父,当得知马腾、韩遂往西逃窜后,我们立即带兵追击,一路掩杀过去,所向披靡,等追到陈仓,马腾、韩遂的本部兵马就被我们追到了,眼看就要把他二人斩于马下,结果却出状况了。”李利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满面尽是委曲之色。

李傕正听到关键之处,李利这么一停下来,他赶忙追问道:“接下来出什么事了?难道有理伏?”

李利满腹心酸地说道:“有埋伏到还好了,这样还能痛痛快快地战一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憋屈。”

“你快讲!”李傕变得不耐烦起来。

“我离得远,只看到那韩遂突然调转马头,来到樊将军近前,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后,便一起纵马骑行到了几十丈外密谈起来。”

“你怎么不跟过去听听他俩说了什么?”李傕无比嫌弃地看着李利问道。

“叔父,我哪敢呀!”李利赶忙辩解道:“前几日在长安城下与马腾、韩遂交战的时候,战事不过是有一些胶着,樊将军竟借题发挥,当众就要砍我的脑袋,若不是顾忌叔父您,我早就死在他的刀下了,他跟韩遂密谈,我要是凑过去听,还能活着回来见您吗?”

“那他俩做了什么你总该看到了吧!”李傕焦急地问道。

“回叔父,他二人一开始有说有笑,谈到开心处便都下了马,最后就在空地上结拜为兄弟,这个不光是我,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李利随后将当时的所见所闻,向李傕陈述了一遍,至于韩遂与樊稠结拜的过程,更是添油加醋,听得李傕是不住的摇头。等说到后面,李利小声地向李傕说道:“叔父,有一事我们可不得不防啊!”

“什么事?快说!”李傕被李利说得心情大坏,再也无法保持平日里的镇定。

“叔父,樊稠若故意放走马腾、韩遂,等他二人恢复了元气,这里应外合之下,长安咱们可就说得不算了。”

“休得胡言乱语!”李傕当即阻止李利进一步说下去,他神情紧张地说道:“此事叔父自有计较,今日所言,你敢向外泄露只言片语,休怪叔父无情!”

“叔父,您放心,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对外吐露半个字!”

李利见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就向李傕辞行,在回去的路上,他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得意:樊稠啊,樊稠,我倒要看看,咱俩谁会死无葬身之地!”

时光穿梭,几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长安的饥荒进一步加剧。西凉诸军因抢夺粮食已发生过许多次的械斗,若不是几位领军将领压着,长安城早就沦为成了战场。可随着彼此猜忌的加深,表面的和平也即将破裂。

第一节 贾文和运筹帷幄 西凉军反目成仇(三)

第二年春天,不愿待在长安这个事非之地的樊稠,首先向李傕辞行,他的借口也非常充分,出兵关东以保长安太平。见樊稠提出要离开,李傕自是欣喜万分,可就在他一口答应之后,樊稠却又以关东诸军势大为名,向李傕要求增兵,骑虎难下的李傕自然无法反悔答应樊稠出兵关东一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等应下来。

这时候,李傕突然回想起一件事来:那就是半年前侄子李利向自己说的樊稠与韩遂结拜一事,这万一樊稠出关东是假,以借兵来壮大他自己的实力,然后调过头来对付自己,该怎么办?等到那个时候,一切可就都晚了,可要是不借兵,这出尔反尔,立时就要撕破脸了。与其这样,那就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长安是三年前大家一起打下的,只要一天没翻脸,大家就还是一个阵营里的兄弟,兄弟即将远征,岂有不送之理,李傕很快定下计策,一路行来不易,分别之时就摆一场鸿门宴,送行这位“背叛了”自己的兄弟。

受到相邀的樊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他看来,只要吃完这顿饭,自己就终于能够离开这块是非之地了,短短几年的时间,天灾、人祸加在一起,已令整个三辅地区的百姓死伤殆尽,长安也已是一片破败的迹象。是时候离开了,若长安能焕发生机,自己再回来也不迟。

宴席就设在李傕府上,这样的宴会已举行过无数次了,樊稠只带了两名亲信去赴宴,等到了府门外,李傕远远地招呼道:“樊将军,你怎么才来啊?现在就差你一个了!”

樊稠下马略一抱拳向李傕开口道:“李将军有所不知,樊稠不日就要前往关东,军中诸事纷杂,故来得有些迟了,还望李将军恕罪。”

李傕哈哈一笑,开口道:“兵法有云,庙算者多胜,樊将军看来是成竹在胸啊,今天的酒宴就当给樊将军提前庆功了!”李傕说完用手向院内一指,“樊将军,请!”樊稠也不推辞,两人一同向屋内走去,樊稠左脚刚跨入院门,整个人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侧首向李傕问道:“上次我向李将军所提增兵一事,将军曾一口答应下来,这已临近出兵,不知将军能给我多少兵马啊?”

李傕也跟着停了下来,他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他拉着樊稠的手说道:“出兵关东须带大军,樊将军可带我麾下精锐一同前往。”

樊稠听后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傕,他本以为李傕最多给他千余步卒,却不曾想能带走大部精锐,感激之情犹然而生,他用力握住李傕的手,激动万分地说道:“李将军如此便慨,我必誓死力战!”

李傕亦紧握住樊稠的手回道:“你我都是兄弟,不必如此客套,再不进去,郭将军可就要等急了。”

二人就这样牵着手一同从院内走进大厅,厅内正在等侯的郭汜见到这般场景,起身打趣道:“就算出兵关东,也还未到真正离别之时,不必如此吧!”

樊稠笑着解释道:“郭将军有所不知,刚刚李将军等应将精锐抽调于我,我这是感念李将军的恩德啊!”

郭汜一听有些意外地回道:“看这架势,是要扫平整个关东啊?看来我是不是也要派上一支劲卒跟着一起啊,否则仗全让你俩打了,那怎么行?”

樊稠一听郭汜开口要派兵相助,心下更是得意,他当即说道:“若再有郭将军的步卒,别说关东,就连那漠北,我也能带兵荡平啊!”

李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不待郭汜发话,对二人朗声道:“二位将军还请速速入席,我们边饮酒边聊。”李傕说完来到主人位坐了下去,郭、樊二人也都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李傕见众人都已坐定,突然收起了笑容:“今日请诸位前来,实是有一要事相商。”

郭汜不解地问道:“既有要事相商,为何不提前告知啊?”

樊稠也附和道:“就是啊,今日难道不是离别宴?”

李傕微微一笑,不怀好意地说道“诸公稍坐片刻,请听我侄李利一言,之后大家就会明白今日宴请诸公所为何事了。”李傕大声说道:“李利何在?”

“叔父,李利在此。”李傕的侄子在听到叔父的呼唤后,飞速从屋外走进屋内,他先环视了四周众人,接着来到李傕面前抱拳行礼道:“不知叔父有何呀咐?”

“李利啊,今天你就当着众将军的面,将去年对阵马腾、韩遂时的所见所闻,说一遍吧!”

“诺!”李利等应道,他刚想开口,李傕又加了一句:“李利,你若有一句虚言,休怪叔父不念亲情!”

“侄儿怎敢欺瞒叔父,欺瞒众位将军,三军皆可为我作证。”李利回应完李傕后,便又将去年的战事重复了一遍,等他说完韩遂与樊稠结拜一事后,这位西凉猛将,满面尽是不悦之色,他铁青着脸向李傕发问道:“李将军!你这是何意?”

李傕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这话应该由我来问吧?想当初我们一同打下长安,彼此亲如兄弟,你却要和欲置我于死地的仇敌结为兄弟,你这又是何意啊?!”

“我不过是想大家都是西凉人,何必为一件小事撕破脸皮。”樊稠为自己辨解道。

“小事……小事……”李傕眯着眼睛点着头,笑看着樊稠说道:“原来是一件小事啊,看来是我错怪樊将军了,可樊将军是否记得你要杀我侄子李利时,可是说过韩遂、马腾带兵来长安是要取我人头的?看来在樊将军眼里,这斩人头颅也是一件小事啊?!”

“我那是为了严明军纪!”樊稠怒吼道,他话一说完,起身就要离开,同时愤愤不平地说道:“宴无好宴,樊稠告辞!”

“慢!”李傕阻止道:“樊稠,你与敌人结拜,念在一起打长安的份上,我可以不与你计较,但今日你却以出兵关东为名,实为夺兵与马腾、韩遂一起谋害我等,我实难容你,刀斧手何在?!”李傕说完就将手中的酒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李傕!你这是血口喷人!”樊稠话音未落,一队士兵呼啦一下从外面冲了进来,将樊稠以及他的两名亲信围在了中央,樊稠面色大变:“李傕……你这是何意?!”

李傕故作姿态道:“诚如樊将军所言,我也要作一件小事,樊将军,对不住啦!”李傕话锋一转:“动手!”

樊稠刚想拔剑,只见他刚用手握住剑柄。进入屋内的武士便冲到他的近前。紧接着,数把长剑便刺进了樊稠的身体。他都未来得及喊疼就倒在了血泊之中,一旁的郭汜看得是胆颤心惊,他面如土色的望向李傕,一时间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鲜血迅速从樊稠的尸身中流出,杀死他的士兵们已经收回长剑。他们站成一列,静候在一旁等待主帅的下一个命令。

李傕缓步来到樊稠的尸身前,任由对方的鲜血沾染在自己的鞋履之上。他似笑非笑地对着尸体说道:“樊稠匹夫,我待你犹如亲兄弟。你却背着我勾结西凉败类,还假借阻拦山东诸军为名,骗我军队。你教我如何忍你?今日你死在我手上,怨不得别人,就怪你违背我们进入长安前的誓言了。”

李傕说完这句话,转过头来面向已经惊弓之鸟的郭汜。屋内的士兵见到主帅这一动作。个个蓄势待发,只等李傕说出“动手”二字,他们立刻就将郭汜乱刀分尸。

第二节 为利益李傕巧用美人计 求生存郭汜妻挑拨离间(一)

郭汜与李傕对视了片刻,见惯风浪的他此刻却犹如惊弓之鸟。他惊恐不安地向李傕说道:“李将军!我可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樊稠所作所为,我概不知情啊!”

李傕面容立刻舒缓下来,他先是微微一笑,又装出一副愧疚的样子向郭汜抱歉道:“郭将军莫怪啊!我可是为了你我二人的性命才这样做的!”

郭汜见李傕无图己之意,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大半,他拱手说道:“既然樊稠已除,那我就告辞了!就不妨碍李将军善后了!”

“欸?郭将军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今日可是真心实意宴请郭将军啊!”李傕不待郭汜开口便对屋内的士兵们下令道:“你们都下去吧!”

“诺!”士兵们收到命令后尽数退出了房间。接着李傕命人将大厅迅速打扫干净。饭菜很快被摆上了酒案,郭、李二人分宾主落座后。李傕举盏对惊魂未定的郭汜和颜悦色地说道:“郭将军不必惊慌,我杀樊稠也是为了你我的安全啊,否则等马腾、韩遂再入长安,有他作内应,我们可就要死无全尸了。”

郭汜听后长舒一口气说道:“李将军,你摆下鸿门宴好歹也跟我说一声啊,你这摔杯为号,我的心都快被你吓出来了。”

李傕回道:“这不是怕走漏了风声,让樊稠有了防备么。今日惊扰到郭将军,小弟就以此酒向郭将军赔罪。”李傕说完,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一定要提前告知啊啊!”郭汜也跟着举起了酒盏说道:“差点被你活活吓死!”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傕哈哈笑道。

席间,李傕频频举盏,郭汜亦跟着对饮,酒过三巡之后,因樊稠被杀所产生的紧张气氛已经荡然无存。李傕见郭汜已放下戒心,便凑到郭汜近前说道:“只有美酒佳肴,未免太过单调。郭将军可愿来点‘荤腥’啊?”

“荤腥”乃西凉军中暗语,董卓治军纪律松散。每到一处,劫掠地方百姓已成习惯。每入一户人家,必先查看家中是否有貌美女子,一旦发现便虏入营中肆意欺凌。这“荤腥”二字,便是在发现美貌女子后,要行不轨之举的暗语。李傕、郭汜二人自当上将军后,身边便不再缺女人。此时李傕说出“荤腥”二字,登时勾起了郭汜的许多回忆。他“嘿嘿”干笑几声,便猥琐地回应道:“看来李将军今日在长安大有收获啊?”

李傕听后笑着连拍三下手掌,只见一个身着红色纱衣,体态轻盈的美人儿从屋内屏风后面徐徐走出,她对着李傕略一行礼后,便拜倒在郭汜面前。

“香盈,抬起头让郭将军看个清楚。”李傕对着进来的美人下令道。

一张绝美的面容映入郭汜的眼帘,柳叶眉,两只眼睛如同会说话一般,肤如凝脂,唇若点樱,自从入长安以来,郭汜自觉见过无数美人,可跟眼前这位千娇百媚名叫香盈女子相比,那可真的是相形见拙了。

未等郭汜开口,这个名叫香盈的美女便对着他行礼道:“婢女香盈,见过郭将军。”美人下拜的同时又向郭汜投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回眸一笑百媚生,此番情形令郭汜惊立在当场,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李傕从旁笑道:“香盈,还不快为郭将军献舞一曲。”

美人在收到李傕的指令后,立即起身来到大厅中央,乐声随之响起,香盈随着音乐的节奏翩翩起舞,或快或慢,淡紫色的轻纱随着她的舞姿而摆动,当音乐奏至高潮时,香盈在大厅中央飞快地旋转起来,宛如降临人间的仙子,她每转到郭汜的方向时,都会投以诱人的微笑。

温柔乡是英雄冢。一时间郭汜只觉得眼前的这位美女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宏图霸业与她相比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郭将军,你觉得香盈如何啊?”李傕向目不转睛的郭汜开口询问道。

“美……真美……”郭汜言语间己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头也不回的答道。

“她是我新纳入府中的侍妾,郭将军若不嫌弃,今夜就在我府中住下吧,让香盈替我尽尽这地主之谊,不知郭将军意下如何啊?”李傕说到后面,言语间充满了桃色的味道。

李傕的话迅速将郭汜拉回到了现实当中,在脑中重复了一遍后,郭汜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李傕,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李傕竟会如此大度。可就这么答应了,那岂不显得自己没见过什么世面,他假意推辞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李将军盛情,郭汜心领了。”

郭汜说完这番言不由衷的话后,自己在心底都开始后悔起来。两人实力相当,就这么答应,岂不让李傕轻视自己?可就在这时,香盈又一记媚眼飞了过来,她美妙的身姿在轻纱下若隐若现,郭汜又不由自主地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位轻歌曼舞的美女身上。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李傕更加得意,他对郭汜笑道:“郭将军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今日因樊稠一事惊扰到将军,就让香盈替我向将军赔罪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郭汜起身谢道。

一夜缠绵,不知身在何方。阳光从窗外洒进屋内,整间屋子已经被照得大亮,早就醒来的郭汜迟迟不愿起身。玉人在怀,只愿此梦不复醒。郭汜心里也很清楚,昨日的醉生梦死是自己浴血奋战换来的,如果他放弃了将军的地位,眼前的玉人别说拥有,就连她的一根手指也别想碰到,甚至连见上一面都没有可能。

郭汜强行按下与怀中玉人再度春宵的想法,从榻上直起身来,这时侯香盈的玉臂勾了上来,她对郭汜柔声说道:“郭将军,再睡一会嘛。”

郭汜轻轻拉开香盈的手臂,温和地说道:“天都大亮了,军中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呢!”

“是奴婢伺候的不好吗?”香盈一努嘴委屈地说道。

“哪里,哪里。”郭汜轻轻摸了摸香盈的脸蛋,色眯眯地笑道:“小宝贝,你伺侯的太好了,只是军中实在诸事繁杂,待过得几日,我再来李将军府上拜会。”

“那我伺侯将军起身。”香盈回道。

“好,那就有劳小宝贝了。”送走了郭汜,香盈来到内宅,向李傕复命。

“从昨夜到今日,郭将军可有任何不满之言?”李傕紧张的问道。

“回将军,从昨夜至今日,郭将军他都与奴婢在一起,并无任何不满之言,只是对奴婢赞不绝口。”香盈伏在地上向李傕说道。

李傕哈哈笑道:“满意就好……满意就好……你下去休息吧!”

香盈答应后便起身离开,刚走了两步,李傕突然喊道:“且慢!”

香盈赶忙回到李傕面前跪了下来:“不知将军还有何吩咐?”

“香盈,在你看来我跟郭将军谁更强呢?”李傕别有用心地问道。

“自然是将军您了,郭将军哪能跟您相比,普天之下,只有将军您才是奴婢的主人。”香盈言不由衷地回道。

“哈哈哈……说得好……”李傕得意万分地说道:“等郭将军再来,你就替我好好招待他,若令他有些许不满,休怪我无情……好了,这里没你的事情了,你下去吧!”

第二节 为利益李傕巧用美人计 求生存郭汜妻挑拨离间

香盈满腹心酸道:“诺。”随后起身退了下去。

李傕目送着香盈离开,想到以后要与郭汜一同分享这个倾国倾城的佳丽,不禁感到有些气闷。若不是担心因杀樊稠而引起郭汜的猜疑,自己怎会舍得下如此血本。自从带兵进入长安,先赶走吕布,再捕杀王允。待控制住局势后,以诛杀叛逆为名,对长安城内的贵胄逐户搜查。香盈就是自己从一刘姓诸侯家中获得的。

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下午,自己带兵进入对方家中。本想着勒索点钱财就罢了。自己只不过是向女眷中惊鸿一瞥,竟然看到了相貌惊为天人的香盈。伏在地上的她犹如一只美丽的天鹅。体态轻盈、白衣胜雪,她抬起头来的一瞬间,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使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保护她的欲望。就是那一刻,自己品尝到了大权在握的滋味。那侯爷倒也识相,未等开口索要,便将此女当场转送。自己本以为她会成为自己的禁脔,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樊稠却突然起了二心,害的自己不得不用此女来拉拢郭汜。想到气恼处,李傕大声吼道:“来人!把樊稠的尸身给我丢出去喂野狗!”

逍遥了一宿的郭汜回到府中,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日常事务,一个人便坐在内室发起呆来。昨夜与香盈的一番覆雨翻云实在是太令人难忘,如此佳丽是如何落到李傕手上的呢?如果自己开口向李傕要人,他会不会忍痛割爱呢?想着想着,郭汜就决定再赴李傕府上,以商议军情为名,再见香盈。

有了念头便付之行动,正穿衣间,郭汜的夫人来到近前询问道:“都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啊?”

“嗯,突然想起还有几件军务需与李将军相商。”郭汜随口答道。

“你不是中午才从他府上回来的么,有什么军务需要这么着急过去?”郭汜的夫人极为不满的问道。

郭汜一听,心中大为恼火,当即训斥道:“妇人家懂什么?别瞎打听男人的事!”郭汜说完,黑着脸,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外,骑上快马,直奔李傕府第,扬长而去。

李傕就好像知道郭汜要来一般,早已命人在府中备下酒宴,同时特意命香盈陪伴在郭汜身边频频劝酒,一时间宾主尽欢。郭汜故意喝的很慢,深知郭汜心意的李傕也故意劝得很慢,平时一两个时辰就能结束的宴会硬是拖到了深夜。然后李傕以“天色已晚,夜路难行”为名,请求郭汜留宿,而郭汜象征性的推脱一番后,就住了下来,与身边的玉人再赴巫山。

就这样一连数日,临近晌午郭汜才返回家中,可一到下午,他便开始找各种理由前往李傕府中。对此大感奇怪的郭汜夫人,将随从召至近前,一番追问之下才得知,郭汜去见李傕根本不是商议军情,纯粹是与美人共度春宵。从下人的口中,她还得知另外一件事,郭汜现在正到处搜罗宝贝,计划用珍宝交换没人。在了解到全部真相后,郭汜夫人当即伏地痛哭。过了好一阵子,她才从极度的伤心与恐惧中缓过神来。她先用衣袖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接着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对她来说现在必须要阻止郭汜将这个叫什么香盈的狐狸精带回府上。郭汜好渔色,现在又身居高位,一旦让此女进入府中,自己将永无宁日。渐渐地,她眼中的恐惧被仇恨所取代。她突然意识到,只要能让郭汜与李傕反目成仇,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在香盈归属的问题上,李傕也很是头疼,郭汜天天找各种理由来见香盈,这虽是一桩能够与郭汜拉近感情的好事,可真要是把香盈送给他,自己着实有些舍不得。这样的美人万里挑一,若不是担心因杀樊稠而使郭汜猜忌自己,他才不会与郭汜分享香盈呢。现在这情况倒显得郭汜是香盈的主人了。自己这将军府也快要跟郭汜共享了。李傕正犯难的时候,门外军士来报:“启禀李将军,郭将军说有要事与您相商,他已在前厅等候。”

“什么要事,还不是要见香盈!”李傕不满地说道:“你出去告诉郭将军,就说本将军今日有急事要出门,来不及相见了。另外直接找人带他去内宅,自会有人接待,下去吧!”

“诺!”士兵得令而去,郭汜很快在婢女的带领下来到内宅与香盈相会,但是没见到李傕的他,觉得心中有些不安,李傕真的是有急事来不及见自己吗?但佳人在侧,这样的念头不过是从脑中闪了一下,便被当前的美色一扫而光了。

第二天郭汜返回府中,临近傍晚的时候,李傕以新获美食为名,特差人送来酒菜,其实他的动机很简单,郭汜天天来与自己的侍妾约会,实在令他难以忍受,所以他灵机一动,就想出送美食到郭汜府上的“好主意”。郭汜酒足饭饱之后,总不能再来到他府上以赴宴为名约会香盈了吧!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李傕既然决定以美色来拉拢郭汜,就算香盈是天仙下凡,在确定了郭汜喜欢她之后,难道不应该直接将她相送,才能更好的达到目的么?

郭汜对突然送上门的美食大感诧异,但转眼一想李傕也是一番好意,便命人将其摆上食案请夫人共同品尝。

郭汜借机献殷勤道:“夫人呐,这几日未在家中,今日我就用这些美食向夫人赔罪了!”

郭汜夫人的态度不置可否,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郭汜一言不发。

“来……来来……夫人请尝尝这道菜,看看味道如何啊?”郭汜说着用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到了他夫人的碗中。

就在这时,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夫人突然开口道:“慢着,夫君!你看菜里有什么?”

“怎么了,夫人?”郭汜听夫人这么一说,也跟着莫名地紧张起来,他一边用筷子翻着盘子,一边开口问道:“这菜有何不妥啊?”

“夫君,你看这是什么?”夫人说着用筷子从盘子里夹起一小团黑乎乎的物事。

“这不是豆豉吗?”郭汜看着夫人筷子上的物事,十分不解地问道。

“什么豆豉,这分明是用来谋害你的毒药!”郭汜的夫人说着一把就掀翻了满桌的酒菜,她不住地哭泣道:“你怎么就这么傻呀,被别人卖了都不知道。别人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连这毒药都傻乎乎地往肚子里吃!”

“夫人,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李将军跟我可是生死之交,当年若没有他,我可就死在吕布那匹夫之手了,后来打下长安,我俩更是平起平坐,你说他会害我,打死我也不信。”郭汜愤愤不平地回道。

“你怎么还没明白过来啊!”他的夫人哭声更大了:“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你懂不懂?你跟李傕在没打长安之前。那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打下长安之后还能一样?”

“可是李傕他要真想害我,又何必等到现在?”郭汜为李傕辨解道。

郭汜的夫人气得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人家不立即杀你,是因为还没办法吞掉你的军队,你在他府上夜夜笙歌,他可是每天都去操练军队,现在外面都传言你要把军权让给李傕了,府中上下人心慌慌,你到是自己过得逍遥快活,樊稠的血可还没干呢!”

夫人的一番话,说得郭汜心惊不已,樊稠倒在血泊中的景象,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李傕真的是要连他也一并除去?此时的他再也提不起吃饭的兴致,对身边的近侍吩咐道:“把这一地的酒菜都给我收拾了,刚刚夫人所言,谁敢对外吐露半个字,我定杀了他全家。”

长安西凉诸将因樊稠的死而互相猜疑,郭汜也因夫人的一番话开始提防起了李傕。本来表面太平的长安也开始变得动荡不安起来。而此时的江东却冉冉升起了一颗耀眼的新星。

第三节 孙伯符少年出世 投舅父丹杨招兵(一)

就在曹操忙着与吕布相争、关中西凉诸将内哄、袁绍经营冀州、刘表雄据荆襄的时候,本已成为丧家之犬的袁术,却趁机在荆扬一带站稳了脚跟,而帮他反败为胜的却是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破虏将军孙坚的长子:孙策,孙伯符。而这一切的前因后果还得追溯到中平六年,孙坚起兵讨董卓的那一刻。

孙坚起兵时,其家人尚在寿春。早年因躲避战乱,举家迁往庐江的周瑜家族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为防董卓拿孙坚家人的性命相要挟,立即派人带着周瑜前往寿春邀请孙坚举家迁往庐江避祸。

两个十四岁的少年,就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下相遇了。

周瑜与孙策一见如故,周瑜相貌堂堂,孙策一表人才;周瑜好结交名士,孙策亦有相同的爱好;周瑜文武全才,素有大志,孙策虽为少年,却早已练就了一身的武艺,他渴望像父亲一样纵横沙场,建功立业。几乎相同的家世,又使得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身份上的隔阂,二人就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更确切地说,更像是彼此的影子。所以当周瑜的长辈提出举家搬至庐江的建议后,孙策不加思索的就答应了。等孙策一家迁至庐江后,周瑜更是说服家人搬出路南的大宅院,供孙策一家居住,他侍奉孙策的母亲就像自己的亲娘一般,两家自此亲如一家。

周瑜与孙策习兵书,练武艺,空闲之余就一起结伴而行去拜会名士。周瑜善音律,每当抚琴时,孙策总会在一旁舞剑。自古英雄出少年,只要是见过他俩的人都断定,等到日后成年之时,天下必有此二人的身影。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初平二年,孙坚战死襄阳,作为长子的孙策,必须要抗起整个家庭的重任,他带着不到十岁的弟弟孙权以及三个妹妹,护送父亲的灵柩返回江东安葬。临别之际,孙策给周瑜留下了两句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杀黄祖,誓不为人。”

“他日若建功立业,还请周公瑾一同前往。”

周瑜亦回道:“此生定不负孙伯符。”

两年的时光一晃而过,结束守制的孙策第一次来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究竟是保护好母亲与弟弟从此平凡的生活下去还是离开家庭,踏上复仇的道路为死去的父亲讨回公道?此时的刘表如日中天,雄踞荆襄九郡,仅士兵就多达数万,而孙策身边只有挚友吕范以及族人孙河。以三人之力对抗数万大军,与其说是报仇,实则更像是去送死。

经过一番思量后,孙策还是决定先去寿春碰碰运气,看看能否得到袁术的帮助。毕竟父亲是为他打襄阳命丧黄祖之手,而且父亲的部曲也由袁术暂为照管,若要报仇离不开袁术的支持。同时他也需要召回父亲的旧部。

去见袁术前,他特地拜访了避祸于江都的扬州名士张纮,希望他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

因为孙策其父孙坚的威名,张纮破例见了这个刚成年的少年郎,尤其当他听到孙策想要为父报仇的想法后,更是大感意外,究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在胡言乱语?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豪情壮举?至少从他健硕的外表来看,偏向后者多一些。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张纮试探性地问道:“如今刘景升虎据荆襄九郡,百姓归心,士人依附,更有无数猛将在其麾下效力,后将军袁公路都要避其锋芒,伯符啊,你有何把握能为父报仇呢?”

张纮说完这番话,左手轻轻捋着胡须,右手放在书案之上,面色虽然显得轻松无比,可他那犀利的眼神,始终都没有离开孙策的面孔,因为孙策接下来的回答至关重要。

孙策俊朗的面容并没有因为张纮的话而有丝毫改变,他先是起身将双手藏于袖中,举手加额,躬身行完揖礼后,才再次坐了下来。孙策的双目炯炯有神,神情严肃但充满了自信,他的声音虽然宏亮,但是语气却异常平静。

孙策不紧不慢地说道:“先生所言甚是,以孙策一人之力,固难以同刘表、黄祖抗衡,冒然前去无异于以卵击石。孙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只是因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是希望能禀承父志,还天下以太平。昔日群雄肯实心出力者,唯家父一人。刘表身为汉室宗亲,不但不助家父讨伐逆贼,反而助纣为虐。先于董卓帐下效命,后又以花言巧语骗得荆州士人信任。趁家父在前与董卓苦战之际,谋得荆州。于国不忠不孝、于汉室不仁不义,此等逆贼人人得而诛之。孙策不才,愿做那不自量力的蚍蜉,继承家父遗志,替汉室除害,替朝廷除奸。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先生大义岂会坐视不理?”

张纮猜想孙策定会说出为父报仇的豪言壮语,但他也完全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孙策竟能把这番话说得如此滴水不漏,既言明了自己的志向,又表明不会硬拼,更重要的是他还谈到了天下,这从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口中说出,使得张纮断定此人日后决非池中物,而孙策在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言语,就像一尊雕像,矗立在自己的面前。

张纮收起笑容,正色发问道:“依伯符所言,如何才能还太平于天下呢?”

孙策信心十足地回道:“目前汉室衰败,天下大乱,英雄豪杰拥兵自重,现在已经没有一个人再肯为天下出力了。家父曾与袁将军一起讨伐董卓,就在功成之时,竟不幸为黄祖所害。我虽然年轻,见识亦不能与家父相提并论。但家父却留下千余精卒,由袁将军暂为统领。我打算先派人将母亲及弟弟、妹妹们送到曲阿由舅舅代为照看,然后再去扬州袁将军那里召回家父的部将,最后去丹阳招兵买马,东据吴郡、会稽,待向刘表报仇雪恨后,做外蕃臣服于朝廷,您看这样可行否?”

听完这一番话,张纮在心中暗暗伸出了大拇指,只不过若想成大事,有了智慧、勇气还不够,张纮还想从孙策身上找到一样“东西”,他故意扳起面孔,同时表现出爱莫能助的样子,他叹着气无奈地说道:“我资质平庸,见识浅薄,况又有丧服在身,伯符啊!你的事,我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了。”

第三节 孙伯符少年出世 投舅父丹杨招兵(二)

张纮说出这番话并不是要拒绝孙策,他只是想试探一下眼前的这位年轻人,若孙策因此而放弃向自己求助,那说明他还不能在关键时刻放下自己的自尊,很多有能力的人之所以没有取得成就,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们将自己的尊严看得太高。

张纮拒绝的干净利落,却没有丝毫要送客的意思。而听完这一番话的孙策却愣在当场,他在心里盘算自己刚刚所说的每一句话,究竟是哪一句使得张纮断然拒绝了自己,在反复确认没有任何不妥后,孙策突然意识到,并非是自己说得不好,而是自己的威望还无法打动面前的这位名士,若就这样回家,实在太不甘心了。孙策想清楚后,进一步肯求道:“先生您早已闻名遐迩,四方之人,无不仰慕。先生的远见卓识,孙策望尘而莫及。今日已将心中所想全盘说予先生,成与不成,还望先生以实相告,孙策若能报得大仇,建立功业,此皆先生之恩德,孙策永世不忘!”孙策话毕便立即拜倒在了张纮面前,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但孙策的声者却没有因为自己的哭泣而有丝毫改变。

整间屋子一下变得针落可闻,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屏风、书案、竹简,以及屋内的两个人,组成了一副永恒的历史画卷。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泪在脸上,却不改声色;痛在心中,却矢志难移。张纮在看,他想看孙策为报复仇能有多大的决心与毅力。若要成事,必须能人所不能忍,只有勇气而不会委曲求全,终究也只会是一场梦。现在他在孙策身上看到了一切他想要看到的品质,而且比他预想的更为出色。

心满意足的张纮来到孙策面前正色道:“昔日东周衰落,齐国、晋国前后称霸,尊王攘夷,周室得安。伯符可凭先父之威名,禀承先父之宏愿,若去丹杨,吴兵必愿追随左右。夺荆、扬不在话下,报父仇不过转瞬之间。据长江以南,奋威德于江东,诛群贼于山岳之间,匡扶汉室,此等功业不逊于齐桓、晋文,岂非区区外藩可比,今乱世多难,若伯符能在江东站稳,我自当过江全力相助。”

寥寥数语,皆出肺腑,字字珠玑,振聋发聩,经张纮这一点拔,孙策看到了一条自己从未想过的道路,比父亲曾经的功业更辉煌,这是几百年来无人企及的高度,再三谢过张纮后,孙策回到家中安排好一切,便踏上了这充满艰难险阻的征途。

论德行,袁术根本不配拥有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名号,论能力,天下英雄辈出,但袁术的名字绝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中,但若论运气,普天之下,袁术若称第二,则无人能称第一。

自从争中原失败后,袁术退保雍丘,带大军攻下了陈瑀防守的寿春。然后他以寿春为根据地,不断派兵南征北讨,先攻克九江郡杀死扬州刺史陈温后,自领扬州牧,趁中原大乱,他迅速控制了江淮大部分地区,这里人口密集,土地肥沃,同时又没有受到战争的波及,加上从北方逃难的流民,袁术很快成为众多诸候中最有实力的一位,此时的袁术就像一头得势的中山狼,猖狂无比,不可一世。

袁术虽然不够聪明,可他也深知孙策造访的目的:要回他父亲的兵,一笔暂时由他保管的财产。从内心深处,袁术很厌恶这位突然出现的世侄,孙坚所部多能以一当十,就这样交还,心中实难割舍。如果赖帐不还,一个势单力薄的年轻人自然是只能认命,可这样一来,可就败坏了自己的名声,现在冀州在袁绍的治理下井井有条,为了这区区千余人砸了自己的招牌,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脸可以不要,但袁家这块招牌不能丢,思索一番后,袁术命人在一间空房内简单布置了一下,摆上孙坚的牌位后,便命人将孙策请入到了府中。

一见到身穿素服的袁术,孙策悲从中来,当即泣不成声地拜倒在袁术面前,哭泣道:“世叔,侄儿孙策参见世叔!”

袁术则一个箭步上前,赶忙将孙策从地上扶起,惺惺作态道:“伯符,你可算来了,两年不见,长高这么多,文台后继有人了。”袁术言罢又假装用衣袖在眼眶边抹了抹,他挽起孙策的手,拉着孙策来到主宾的位置,扶着他的肩膀坐了下去。袁术接着命人摆上几样果品,待下人温好酒,袁术这才来到主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假装关切地说道:“伯符远道而来,一路辛劳,先吃些果品填填肚子,就把这儿当作自己家中,想吃什么就跟世叔说,可千万不要见外啊!”

孙策听后大为感动,起身便要拜谢,不料袁术却连连摆手道:“我都说了,伯符你就把这当作自己的家,再跟你世叔客气,你世叔我就要生气了。”

孙策只得又坐了下去,向着袁术抱拳行拱手礼道:“小侄谢过世叔。”

“这就是了。对了,伯符,此番前来,你意欲何为啊?”袁术装腔作势地问道。

“回世叔,我这次来寿春,是想同世叔商议为家父报仇一事。”

袁术面色微微一变,心道孙策果然是为父仇而来的,他轻皱眉头开口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世侄你能有此壮志,我打心底为文台感到高兴,只是报仇不能逞匹夫之勇,伯符你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啊?”

孙策回道:“不瞒世叔,家父故去后,曾留下千余部曲,我想带他们一起去丹杨征兵,待有一战之力后,再挥师江夏,杀黄祖老贼。”

袁术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地说道:“伯符啊,不是你世叔我不愿相助,自文台死于宵小之手,我曾带大军为他报仇,奈何刘表羽翼已丰,你就这么贸然前往,只怕大仇未报,却要命丧敌手,你叫我如何对得起你的父亲啊!”袁术说到这里,眼眶都红了,孙策看到这,触景伤情也跟着伤心起来。

袁术故意勾起了孙策的伤心事,他见到孙策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趁势站起身来对孙策说道:“伯符啊,我带你去个地方,随我来。”说罢,袁术领着孙策就来到了事先布置好的放有孙坚牌位的屋子内。未待孙策反过来,袁术感慨道:“文台啊!我带伯符来看你了。”

孙策见到父亲的牌位,当即跪了下去,他不住叩首道:“父亲在上,儿子叩见父亲。”

袁术见机对着牌位说道:“文台啊,你后继有人了,伯符就像当年的你一样,体格健壮,武艺非凡,真是虎父无犬子啊!”袁术说着对身旁的随从说道:“给我取酒来!”

“诺!”随从答应着,很快就从屋外取来了袁术要的美酒。

他接过酒盏,当着孙策的面将盏中美酒尽数洒在了地上,又继续对着孙坚的牌位说道:“文台,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啊,让你一个人去战刘表,以致兄长折戟黄沙,此我生平之憾也,天下之大,竟容不下破虏将军。”袁术说着说着,不断地捶胸顿足,整个人强行挤出了两滴眼泪。这个时候,跪在地上的孙策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他放声大哭:“不报父仇,誓不为人!”

第三节 孙伯符少年出世 投舅父丹杨招兵(三)

袁术趁机将酒盏丢在地上,一把将孙策抱入怀中,抚着孙策的后背安慰:“伯符啊,你一定要听世叔的话,先积攒实力,待羽翼丰满后,再图报仇,方可成事啊!”

心痛到不能自已的孙策哭泣道:“孙策谨尊世叔教诲,一切全凭世叔安排。”

袁术心中暗笑孙策单纯,他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慈祥贤者的模样,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已上表你的舅父吴景为丹杨太守,你的堂兄为都尉,世侄你就去他们那里好好历练一番,丹杨可是出精兵的地方,到了那里你就像你父亲一样召幕些精兵,然后再拿周边趁乱闹事的蟊贼练练手,这都是文台当年走过的道路,等你有了打仗的经验,我们再一起商议报仇之事。”袁术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至于……至于文台留下的千余部曲,世叔先替你照看着,事不宜迟,你还是早些上路吧!”

此时悲伤已占据了孙策的内心,他对袁术的话深信不疑,起身谢过袁术后,就踏上了前住丹杨的道路。袁术则假惺惺地带着一众人等将孙策送至城外,望着孙策远去的背影,袁术身后闪出二人,他们分别是长史杨弘,以及主簿阎象。

杨弘问道:“后将军,您看孙策能成事吗?”

旁边的阎象也咐和道:“需不需要派些步卒前去协助啊?”

袁术看着二人,笑着摇了摇头,道:“此子有其父遗风,但能不能成材还要看他自己,派兵助他,万一有了闪失,我还要赔进去不少,现在就他一人,哪怕死在丹杨,我手上还有孙坚那千余部曲。胜,我多一猛将;败,与我无损。诸君以为何如呢?”袁术说完,满脸尽是得意之色,他大笑着骑上战马,纵马一路小跑城内奔去。

杨弘、阎象相视苦笑,待众人走远后。阎象才开口道:“善谋者在于全局,我看孙策少年英雄,稍加时日必成大器。后将军如此对他,恐怕日后他难以为后将军所用啊。”

杨弘亦叹气道:“从孙策身上,我依稀看到了其父的影子。当年后将军若能派兵从旁协助,荆襄九郡早已落入囊中,哪里轮得到刘表老儿。”

“未防重蹈覆辙,一会返回城内,你我一起再劝劝后将军吧?”阎象向杨弘请求道。

“断不可如此!”杨弘连连摆手道,“后将军现在眼高于顶,他的心中只有那个大计划,哪里会在乎一个少年郎的死活!”

“禁声!禁声!此事说不得啊!”阎象急忙阻止杨弘继续说下去。

自知失语的杨弘面色大变,他岔开话题道:“后将军都走远了,我们赶紧跟上去吧。”

阎象点点头,两人长叹一声各自翻身上马,一同向着袁术身影消失的方向飞奔而去。

丹杨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这里山多林密,百姓生活极其艰苦,但这也养成了人人彪悍善战的民风。骑兵以乌桓、西羌为最,而能在山地丛林作战的士兵,丹杨兵罕有敌手。在袁术兵败退至九江后,他就上表孙坚的旧部吴景为丹杨太守,在打败了故太守周昕后,丹杨便成了吴景的安身之地。

舅舅见外甥自是喜不自胜,可当孙策一五一十的将来丹杨的过程告诉给吴景后,这位见惯风浪的老将听得是大皱眉头,堂堂的后将军,且出自名门汝南袁氏,孙坚又是为他打江山而死,他竟还这样算计一个涉事未深的孩人,此等行径,真令人不耻,可自己现在寄人篱下,也只能隐忍不发了。

吴景四十多岁的年纪,自孙坚起兵便一直追随左右,在孙坚死后,他一人撑起了整个老孙家。先是将孙策安顿下来,接着又简单将丹杨以及周边的情况尽数告知,然后将孙贲请入府中,三人一起在一密室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吴景率先言道:“伯符啊,当年你父叱咤风云的时候还没你大呢,所以你也不要有什么压力,想做什么尽管说出来,我和伯阳都会鼎立支持你的。”

至于孙贲,他与孙策的感情极深,当年孙坚战死襄阳,他与孙策共同扶孙坚的灵柩回乡安葬,两人虽是堂兄弟,但胜似亲兄弟。既然舅舅吴景已经发话,孙贲也跟着说道:“伯符,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与你共进退!”

这世上只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才是割舍不断的,见到舅舅与堂兄对自己如此信任,孙策拍案而起,豪情万丈道:“若想报父仇,必要有精兵,我想请舅舅与兄长与我一起募集兵士,我要像父亲那样,先荡贼寇,再图进取!”

吴景抬头望向孙策,同样的神态,同样的豪情壮志,他竟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站着的并不是自己的外甥,而是十年前准备起兵讨伐黄巾贼的孙坚。逝去的英雄又回来了,本已因孙坚的战死而失去斗志的他,只觉得热血再一次沸腾起来。吴景一边擦拭着因激动而涌出的泪水,一边站起身来拍着孙策的肩膀说道:“伯符,一切如你所言,明天我们就去征兵。”

连续奔波数日,用过晚饭后,早已疲惫不堪的孙策刚一躺到榻上便进入了梦乡。吴景、孙贲在看到孙策睡熟后,二人并肩来到院内,今夜一过这短暂的太平日子就要结束了。

吴景来到回廊东北角,然后斜靠在廊柱处坐了下来,他用手指了指身旁的空地,孙贲随即坐到了吴景的身边。

沉默了片刻后,吴景率先开口道:“明日征兵,对伯符是个巨大的考验。若能凭此建立起强大的信心,对日后的征战大有裨益。”

“舅父,我已派人在城内散布消息了,更告知府内小吏,谁能带家中子弟前来投军,日后但逢升迁,一律优先!”

“好……好啊!”吴景点头称赞道,“孙家上下皆是是俊才,我妹妹果然没嫁错人。只可惜我那妹夫呀……”吴景说到一半,想到英年早逝的孙坚,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孙贲听到舅父提及孙策的父亲,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便开口问道:“舅父……我有一事不明。”

“你问吧……”吴景擦拭着眼泪答道。

“我听闻叔父手下有一支精兵,昔日他战死在襄阳后,这支队伍就由后将军暂为管理。此次伯符从后将军处而来,为何没能把这支劲旅带来呢?”

“……”吴景心中一阵悲苦,他本想将此事淡化,不曾想孙贲却提了出来。他突然拉着孙贲的手,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要向我保证,下面说的话,切不可对伯符提半个字。”

孙贲见吴景神态严肃,瞬间意识到此事绝不简单,他正色答道:“舅父在上,我孙贲若泄露半个字,我愿死无葬身之地。”

“欸!”吴景长叹一声道,“世人皆认为你叔父命丧黄祖之手,但幕后推手确是那狗贼袁术啊!”

“为何?”孙贲瞪大了眼睛问道,“后将军……后将军他与黄祖有勾结?”

“那到没有,但也差不多。”吴景答道,“袁术命文台带兵攻打襄阳,粮草、兵马多加限制。攻取一州之地,文台手中却只有千余亲兵。让别人去替他打地盘,还多方掣肘。若不是兵力不足,文台又怎会以身犯险?”

“那舅父,如今伯符在后将军……袁术的命令下,去讨伐贼寇。这不与当年如出一辙吗?那我们还要去征兵?”孙贲不解地问道。

“不征兵、不打仗……不打胜仗……连要回旧部的资格都没有,伯符拿什么替父报仇?”吴景心痛万分地说道。

“可是……可是也不能就这样被白白利用啊!”孙贲气愤不平地说道。

“先助伯符重掌旧部,袁术自以为是,必遭报应。伯符年少,血气方刚。你切莫对他提及此事,以他现在的性格,一定会找袁术报仇。这样不但报不了仇,还会白白搭上他的性命。”

孙贲心中不忿,但也甚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别说孙策,就是他与舅父吴景现在都要仰人鼻息才能过活。他站起身来说道:“舅父之言,孙贲铭记在心。我这就准备相关事务,确保明日征兵顺利。”

“你去吧,我还想在这里待会。”

院内一片寂静,吴景抬头仰望璀璨的星空,他小声说道:“文台,你若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伯符建功立业啊!”

第四节 借山谷孙策设计 获全胜袁术道贺(一)

第二天一大早,孙策就带着连夜制成的告示与舅舅、堂兄一起来到市集中央,几名士兵很快将告示挂在了高处,只见偌大一块布只写了一个字“募”,与传统的征兵令截然不同。早晨在制作这面特别的征兵令时,吴景曾问过孙策:“伯符啊,一般征兵令都要写明原因,你这怎么就写一个字啊?”

孙策自信地解释道:“舅舅,我听说丹杨民风彪悍,百姓多不识字,征兵令写复杂了,看得懂的人就少,那应征的人也就自然少了。。我就写一‘募’字,再将它挂在高处,看到的人就会聚集过来,我再当面讲述征兵的细节,这样必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征到更多的士兵。”

“伯符,真有你的。”一旁的孙贲夸道。

“试都没试呢,你倒先夸上了!”吴景说完不满地白了孙贲一眼。

孙贲见状低下头,孙策则开口道:“舅舅,你就放心吧,当年先父征兵不也是打到哪征到哪么?我曾听人说,他在阳人城的时候振臂一呼,不就征到了许多人么。”

“但愿一切顺利吧!”吴景见孙策如此自信,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太阳越升越高,孙策见人聚集地差不多了,便走到人群中央,无比宏亮地喊道:“我乃破虏将军孙坚之子孙策,我听说丹杨这里的人骁勇善战,所以我就来到这里征兵,愿意追随我建功之业的,就走到前面来,我必厚待之。”

孙策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开去,围观的人也越来成多,人们小声议论着前来征兵的孙策,可始终没有一人肯走上前去,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而在中央的孙策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自己的征兵令。

“这年轻是谁啊?”

“不知道,以前从未见过,听他说他自己是孙坚的儿子。”

“江东猛虎孙坚,孙文台?”

“正是,我听说自从孙坚战死襄阳后,这老孙家就没了动静,看这架势,是要为父报仇啊!”

“都说虎父无犬子,也不知这孙策有没有他爹孙坚的本事。”

“先看看……看看再说。”

此时的孙策心中焦急万分,从开始喊话到现在还是没有人肯上前应征,就连一旁的吴景与孙贲也开始表现得焦燥不安起来,两个人频频私语,商量着补救的方法。

就在孙策准备放弃,想由舅舅吴景出面征兵的时候,一个年纪在三十岁上下,浓眉大眼的魁梧汉子领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走出人群来到了孙策面前,汉子身穿一身灰色的粗布衣服,他肩上抗看一根粗竹竿,竹竿最未端挂着一个鱼篓,待汉子靠近孙策,一股河鲜的味道扑面而来。汉子未等孙策开口,便率先问道:“在你这当兵能吃饱饭么?”

“那是自然,有我吃的,就有壮士你吃的,孙策不才,敢问壮士尊姓大名?”孙策见终于有人肯上前询问,无比开心地问道。

“山野之人哪来的大名,我叫邓当,以打鱼为业,今日来赶集恰逢征兵,我能多问一句吗?”这个名叫邓当的汉子开口询问道。

“邓壮士但说无妨。”

邓当犹豫再三,最后鼓起勇气说道:“除了能吃饱饭,还有军饷拿吗?我已成家,这是我妹夫。”邓当说着把他领着的少年拉到身前,又继续说道:“我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这要是没军饷,家里我也没法交待,力气我有的是,上阵杀敌我也决不含糊。”

孙策开心地回道:“邓壮士,你若能杀敌立功,别说区区军饷,就是封候拜将亦不在话下。”

“好,新兵算我一个,我先回家安顿好,事毕之后就来投军。”邓当向孙策保证道。他说完行礼后,便要拉着自己的妹夫离开。

邓当转身刚走出两步,孙策赶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说道:“邓壮士请留步。”

邓当扭过头回道:“孙将军这是何意?我说了回来投军就一定会来,整个丹杨谁不知我邓当言出必行。”

孙策哈哈一笑,对邓当道:“邓壮士错怪我也,我是想邓壮士回家安顿必要有所花费,这些财帛就当是先预支给邓壮士的军饷了。”孙策说完从袖中抽出一个钱囊,数也没数就交到了邓当手中,然后又命人从不远处取来一卷绢布,一并交给了邓当。

孙策这一举动令邓当大感意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萍水相逢的孙策,竟能对自己如此大方,他赶忙跪下叩首道:“邓当誓死追随孙将军。”

孙策扶起邓当道:“邓壮士快快请起,正当用人之际,快去快回才是。”

邓当千恩万谢后才挤出人群,他与孙策的对话传到了很多人耳中,现场的气氛一下子被点燃,孙策的大手笔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无人应征的局面终于被打破。

孙贲见时机已经成熟,振臂一呼道:“丹杨男儿愿建功立业者,皆可应征!”

数人接到孙贲的信号,一边高喊“我愿入伍”,一边来到孙策近前。不过眨眼的功夫,孙策身边就已围满了青壮男子。一旁的吴景、孙贲总算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了下来。有了这么多壮丁,稍加训练定能变成一支精兵。

大路上,邓当与少年飞快地行进,一直未开口的少年这时候向邓当征求道:“姐夫,我也想像你一样,跟着刚才那位孙将军去打仗。你光说要去,就又拿钱又拿绢的。”少年说完又加了一句:“要不,姐夫你出来的时候把我也带上?”

邓当扳起脸来回道:“胡闹,现在到处都兵荒马乱的,我去投军,那是给家里找条活路。吕蒙,你当上战场是过家家啊,那可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我这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你姐说呢,你就别给我添乱了。我不在家的日子,你好好照顾好你姐跟你娘,再别让他们操心了。”

“知道了,姐夫!”这个名叫吕蒙的少年十分不甘的答道,可当他说完这句后,两颗乌溜溜的眼珠不断转动,他在心里盘算:你不让我去,那我就找机会偷着去。

邓当返回家中安顿好一切,便返回丹杨,等他再见到孙策的时候,这位年轻有为的小将军,已经招募到了数百人,而邓当也顺利成为一名统领几十位军士的小校。

有了吴景、孙贲的帮助,外加应征者多是在山地间能健步如飞的壮士,短短数十日,一支初具作战能力的军队就已练成,接下来需要的就是一场实战来检验练兵的成果了,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活跃于泾县一带的山贼祖郎,成为了孙策招讨的对象。

第四节 借山谷孙策设计 获全胜袁术道贺(二)

祖郎乃陵阳人士,少时为人便好勇斗狠,董卓之乱,各郡闭城自守,祖郎趁机纠结了一伙亡命之徒,干起了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勾当。临近百姓与过往客商深受其害,官兵若去围剿,他便带人躲进深山之中,仗着山高林密与官兵周旋,一旦官兵撤走,便继续祸害地方。几年下来,祖郎已发展成为了泾县地区最有势力的一支山匪。

当孙策提出要与祖郎为敌的建议时,他的舅舅吴景吓了一大跳。以区区数百人的队伍,去抗衡拥兵几千的祖郎是否太过冒失。但孙策却给出了一个必须这样做的理由:若不能像先父一样以少胜多,以弱击强,何以立威?

话虽如此,可要将不可能变成可能,只凭勇气还是远远不够的,为了打消舅舅的顾虑,孙策接着说出了讨伐祖郎的计划,吴景听得是不停点头,脸上的担忧之色也一扫而光,自己的这个外甥与他的父亲相比,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过多久,丹杨地区开始流行起了一个传闻,交趾太守士燮派人来朝进贡,途经丹杨,因为使者携带重宝,所以太守吴景临时招募了一些兵丁,沿途护送宝物北上。

消息一经传播开来,便在黑白两道引起了轰动,交趾地处偏远,山高林密,自古以来就是常人难以到达的蛮夷之地,可那里也盛产许多奇珍异宝,比如只有皇帝才能拥有的南海明珠,就多出自那里。从交趾来的宝物随便一件,放到民间都能卖至数万金,而整整一支进贡的队伍所携带的珍宝,光想想就能令人夜不能寐。得到消息的祖郎,立即派人核实消息的真实性,很快一份宝物的清单便摆在了他的面前:琉璃、翡翠、明珠、大贝、玳瑁、犀角、象牙……如此多的珍宝,有些东西祖郎连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见识了。自己落草为寇这么多年,打劫过往客商无数,现在就算把所有的财货都加起来,怕也赶不上这批贡品的一成。如果能把这批贡品劫下来,那几辈子都不愁吃喝了。打定主意后,祖郎先是传令绿林同道,谁也不许打这批贡品的主意,接着又花大价钱买通了太守居内的一名小吏,获得了贡品沿途所经过的地区以及准确的押运时间。很快他就选好了伏击地点,泾县城南二十里处的山路。这里地势险要,山腰处全是大树,路边杂草丛生,非常适合作藏兵之地,山路长约三里,窄处仅容得下一人一车通过,押送贡品的车队一旦中伏,就连逃跑都很困难。待一切安排妥当,祖郎心中得意:真是天降横财,老天要我富贵,真是拦也拦不住。

经过一番精心准备,祖郎做好了一切布署,每名山贼的躲藏地点均做了具体安排,同时他还严令所有人都不能在他之前接近财货,不得放火,只准杀人,待一切清点完毕后,他再论功行赏。

为防止打草惊蛇,到了贡品过境那一天,祖郎带着爪牙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来到城南二十里的山林处,道路两边的草丛里全都埋伏着敢死之士,半山腰的树下均藏着弓弩手,小路窄的地方也都放下了绊马索。等准备好这一切,在高处的祖郎心道:天罗地网也就这样了,只要今日拦下这批贡品,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当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祖郎也开始认真起来,他不断命人效仿飞鸟打着口哨,严令埋伏的人谁也不许动,甚至一点声响都不能发出。饿了就吃些随身携带的干粮,渴了就舔舔草上的露水,至于入厕这样的个人需求,全部就地解决。就这样,所有人一直等到正午时分,盛夏七月,酷暑难耐,草丛随着不断升高的温度变成了巨大的蒸笼,考验着每一个山贼的耐力,若不是不断有探马来报告押送贡品车队的位置,祖郎自己都打算取消这次抢劫行动。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已经有人中暑晕倒在草丛当中,作为首领的祖郎也只能用即将到手的财富来鼓舞士气。身处地狱期待天堂的生活,在煎熬中满怀希望去憧憬未来,也正因为如此,人才能熬得下去。

当头车的踪影出现在山谷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兴奋起来,祖郎的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里了,他用尽全力不发出一点声响,就像是一只即将扑向猎物的恶狼,而缓慢行驶的车队更像是一只毫无察觉到危险的待宰羔羊。

千步……百步……车队每接近埋伏圈一分,祖郎的心便安定一分,他现在唯一担心地就是煮熟的鸭子别飞走了。天气热也不算是一件坏事,押送贡品的士兵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就连手中的武器都拖在地上,跟着它的主人缓慢行进在这山间小路上。

最后一辆车也已进入到这个不知名的小山谷内,随着前车接近绊马索,祖郎的心也算安定下来,他已经对着整个车队数了好几遍,一共五十三辆牛车,从车轮滚过山路的痕迹来看,最少有十辆车都装着金银一类的财货,而且每辆车子上的漆箱都十分巨大,光算体积,里面装着的宝贝都足以将山中的仓库填满。祖郎眯起眼睛,用力咽了一口吐沫,对身边一名亲信作出一个挥手的动作,亲信会意后,将一片树叶放在嘴唇上面,紧接着,一声画眉鸟的长鸣从他口中发出,声音远远传开,在整个山谷中不断回响。只见埋伏在绊马索两侧的山贼用力将绊马索拉起,队伍最前面的两名小校战马抖然受惊,扬起前蹄并发出刺耳的嘶鸣声,登时就把他们的主人给甩在了地上,道路两边的草丛中杀声四起,无数人头从草丛当中露了出来,山坡上弓弩手纷纷现身,一时箭如飞蝗,几名躲闪不及的官兵刹那间变成了刺猬,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第四节 借山谷孙策设计 获全胜袁术道贺(三)

(今天多更点明天可能有事~)

“有埋伏……快跑……”领头的军官下令道。其实没有这样的命令,负责押运的士兵也都会丢下武器,没命地向山谷口跑去。

山贼们见状也不去追赶,因为首领祖郎下令只要箱子,谁敢让箱子破损一分,那就提头来见。

在半山腰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祖郎,在看到官兵们丢盔卸甲,抱头鼠窜的样子后,笑得完全合不拢嘴:“哈哈哈……就这怂样还敢押送贡品,临时征新兵,我看这吴景没在孙坚麾下,就是一草包啊!”

“那是,远近谁不知道您才是这里的主人,只要贡品从这过,那就是给您送礼来了。”一名亲信献媚道。

“哈哈哈……说得好!”祖郎更加得意地笑道,“走!跟我下去看看,看看交趾都给大汉朝送来了什么好东西。”

祖郎大笑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山下,每一辆车子周围都站满了山贼,祖郎先是装模作样的走了一圈,挨个夸奖了一番,然后才走到一辆车轮压进土里很深的牛车面前。祖郎大声喊道:“弟兄们,想不想知道这箱子里有什么宝贝啊!”

“想!”众人一口答道。

“老大,您就别馋大家了,快给我们说看看吧!”人群当中有人起哄道。

“先别急么。”祖郎摆起谱说道,“我给你们说啊,在交趾有一种红色的珊瑚,就指甲盖那么大一块就能卖数百金,要是这么大一棵珊瑚树,那可就是无价之宝了!”祖郎说完又冲着面前的大箱子连敲了数下。

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祖郎继续大笑道:“今儿,就让大家伙开开眼。”他接着对几名亲信一努嘴,“把这口箱子给我打开!”

众人找来工具,很快撬箱子的声音从祖郎身边传了开来,前来围观的山贼越来越多,所有人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圆圈,无数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即将被打开的箱子上面。

“给我小心点儿,弄坏了里面的东西,我唯你是问!”祖郎虽然心急,可他也害怕这难得一见的珍宝损坏在自己手上。

“哐当!”漆箱的盖子终于被撬开,掉在了地上。祖郎一步窜上去,凑到跟前,可箱子里的东西却令他摸不着头脑,箱里面装满了白色泛黄的石头,这会是什么宝贝?祖郎脑袋里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天家奇珍?皇室重宝?这也太奇怪了。

祖郎还在琢磨箱子里的石头是什么的时候,一位年纪比较大的山贼挤到了近身,用手从箱子里拿起一块石头,放到鼻子前闻了又闻。祖郎刚想喝斥他,这名山贼却开口道:“首领,这箱子里装的好像是硝石啊!”

“你说什么?!”祖郎难以置信地看着说话的山贼,“你再说一遍!”

“小的觉得这石头就是硝石,小的落草前本是一名朗中,对此物最是熟悉不过。”

祖郎听后,赶忙从箱子中又取出几块石头,看了又看,闻了又闻,他很快反应过来,老者所说皆是实情,心道不好,刚要下令撤退,只听得一声锣响,山谷外杀声四起。自己上当了,所谓交趾贡品,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山谷口一员小将一马当先杀了出来,瞬间挡住了山贼们逃生的出口,而山谷的另一边,丹杨太守吴景率领一支军队跟着杀了进来,小小的山谷立刻显得拥挤不堪。小将身后几队士兵皆一字排开满弓上弦,他好整以暇地对着惊慌失措的山贼说道:“江东孙策在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祖郎听到孙策的声音,心中愤怒至极,当即破口大骂道:“孙策鼠辈,竟敢以诡计诈力暗算你爷爷我,今日你休想活命!”祖郎向孙策喊完话,又对身边众人喊道,“兄弟们,若想活命,就随我将那竖子砍于马下,跟我冲啊!”祖郎说着,抄起一把钢刀,带着人就向孙策的方向杀了过去。

孙策见此情形却冷笑道:“祖郎,我本想留你一条全尸,不料你却要上前送死,那就休怪我无情了!”孙策长刀遥指正在带人冲过来的祖郎,当即下令道:“引火!放箭!”

那些引满弓箭的士兵身后又闪出一队士兵,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个正在熊熊燃烧的火把,他们飞快地来到弓箭手面前,直起腰板,单膝跪地,双手将火把举到弓箭手胸前,紧接着每位弓箭手将箭簇放在火把上点燃,一阵离弦声过后,无数火苗像雨点般洒向山谷小道上停放的牛车上面。漆箱沾火即燃,其中装有硝石的箱子更是瞬间炸裂开来,小道两边的杂草亦被四处纷飞的火苗的点燃,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整个山谷便化作了火海。山道上的牛车组成了一条活动的火龙,受惊的牛拉着车发足狂奔,炸裂的箱子飞出无数正在燃烧的火球,山谷中的每一个人身上都冒着火焰,见机快的还在用力拍打身上着火的地方,而反应慢的则迅速成为了一个火人,拼命跑动几步后,便躺在地上成了一具焦尸。山谷上空浓烟滚滚,人的惨叫声远远地传了开去。而计划者孙策则冷眼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情景虽然惨烈无比,可他却从大火中看到了自己辉煌的未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把大火就是他成为名将道路上所迈出的第一步。这一场大火整整烧了一夜,等到第二天清晨,孙策与舅舅吴景带人清点战场,一共清理出了千余具尸体。因为许多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没法确定头目祖郎是否在其当中,这也为此次大胜蒙上了一层阴影,就在孙策打算下令派人去寻找祖郎的下落时,一旁的孙贲劝道:“伯符,我看你是多虑了,昨天那么大的火,就算是飞鸟也都烧死了,我们又把守着前后两个出口,祖郎哪有机会活命。”

“但愿如此吧!”孙策再次看了一眼面前众多的尸体后充满忧虑地说道。

然而孙策的担忧并非多余,祖郎的确没有死在乱军当中,他见到火箭射入阵中,再联想到那个箱子里的硝石,迅速明白了孙策的战略意图,他是想用火攻来消灭自己。结合周边的地理环境,祖郎带着亲信,靠着多年当山贼练下的本事,硬是冒着火从山脊处冲了出去。等他回到山寨中,带出去的一千多人就回来了不到十人,其余则全部被烧死在山谷之中。

多年的苦心经营一朝尽失,回到山塞中的祖郎边哭边骂:“竖子孙策,我与你誓不两立!”

孙策一战成名,妙计大破山贼祖郎,一时风头无两。

收到消息的袁术立即派使者携带礼物前来祝贺。送走了袁术的使者后,吴景喜忧参半,喜的是孙策经此一役,再不会有人质疑他的能力;忧的是袁术未免来的太快了些,表面上是来给孙策道喜,实际上是要用孙策去给他打地盘。若不出所料,袁术对待孙策一定会像对待孙坚那样。如果想不出应对之策,恐怕孙策又会重复他父亲的悲剧。苦思了数日,吴景也没有想出一个完全的方案,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无论是离开或是对抗袁术,必须要竭尽全力增强自己的实力。

对于袁术来说,既然要让孙策为他卖命,自然也要给点好处吧,为此吴景趁孙策独自在帐中的时候便向他进言道:“伯符啊,后将军派人来,可不是只为向你道喜啊!”

“舅舅!这是自然!在来丹杨前,后将军曾亲自送我到城外,在分别的时候他要我好好历练,一定要成为父亲那样的名将。”

吴景在心中暗叹,孙策虽然少年英雄,可是涉世未深,竟把袁术的虚词当做激励之言,不过眼下还不是告诉他真相的时候,想到这里,吴景堆起笑脸说道:“后将军对你寄予厚望,你可不能辜负后将军的一番好意啊!”

“舅舅,你刚刚说后将军派人来不止是为了道贺,难道还有别的事情?可是使者并未告知于我呀!”

“傻小子,后将军是看你初次获胜,想让你多开心一阵子。此战如此顺利,只让你打山贼,未免屈才了!”

“舅舅,你是说后将军会派我去攻城略地?”孙策兴奋地说道,“我都等不及了,后将军最好能让我去打荆州,我要把黄祖与刘表老儿的人头砍下来。”

吴景心中苦楚却不能说出,他皱眉道:“才赢了一战,就想打荆州,你小子未免太过狂妄。”

孙策就像没听到一般,他快速来到地图前低头兴奋地说道:“会是哪里?是九江还是扬州?早就听闻后将军要对这些地方用兵。”

吴景略微不悦道:“伯符,要想攻城略地,只靠这些新兵是不行的!”

“舅舅的意思是?”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文台曾留下千余精锐,他们都希望一雪前耻,难道你把他们都忘了吗?”

经吴景一提点,孙策立刻想起了留在袁术那里的千余劲卒。来丹杨前他就已打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接回来,只不过因为大胜一时间把他们忘在了脑后。孙策立即向吴景致歉道:“舅舅,我这就去见后将军!一定将他们尽数带回。”

然而这一次,孙策能如愿以偿吗?

第五节 袁公路气死太傅 长安城二将反目(一)

“伯符!英雄出少年啊,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啊!”孙策刚到袁术府外,这位阴险奸诈的小人大步流星的迎了出来。他装出一副敦厚长者的样子,来到孙策身边不待孙策行礼,便搂着孙策的肩膀笑着说道:“好小子,横行江东无人能制的祖郎被你杀得片甲不留,今日就由我做主人,好好庆贺一番。”

孙策尚未答话,一旁的吴景向袁术行礼道:“丹杨太守吴景参见后将军!”

“都是自家人就别客气了。吴使君!你有个好外甥啊!”

“后将军过誉了,此子临阵经验尚少,还需您的栽培啊!”吴景谦虚地说道。

“此役也多亏舅舅从旁协助,否则我也不能全歼祖郎!”孙策向袁术说道。

袁术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伯符,你就别谦虚了。要没有你,这祖郎还不知要横行多久。”

吴景听袁术暗指自己无能,心中虽有不快,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他继续笑着说道:“后将军明察秋毫,此役乃伯符一人策划实施,老夫也不过是在一旁呐喊助威。此番来寿春,就是希望后将军能好好教导一番,现在的年轻人大多心浮气躁,大胜之后难免骄傲,我的话这小子怕是听不进去喽,还得靠后将军发话才行!”

袁术听后很是满意,他大笑道:“少年英才可是汉室的希望,吴使君就算不说,我亦有此意。都别站着了,今天阳光明媚,恰逢府内桃花盛开。正好一边赏花,一边为伯符庆功。”袁术说完,拉着孙策的手就向屋内走去,吴景紧随其后也进入到袁府之中。

尽管已经来过袁术的府邸,可是以往孙策只是在前厅逗留少许,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座宅院的内部。在孙策的印象中,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建筑物。庭院错落有致、屋舍雕梁画栋。孙策曾听周瑜讲过洛阳皇城的样子,根据挚友的描述,眼前这座将军府邸与皇宫相比,除了规模有所不及,其余已相差无几。

袁术一边向孙策、吴景介绍自己的宅院,一边带着众人向宅院深处走去。过了好一阵子,众人穿过一扇月(注1)洞门后,眼前顿觉豁然开朗——好大一片桃林。林间一片空地上数十张几案围成一圈,乐工、家仆分别侍于东西两侧,十多名衣服华丽,亭亭玉立的歌伎立于中间。他们一见到袁术纷纷俯首道:“参见后将军!”

“都起来吧!”

“谢后将军!”

袁术拉着目不暇接的孙策自豪地说道:“昔日梁孝王刘武曾在梁国修筑庭院,其名曰‘梁园’。每逢冬日大雪之际,他便与司马相如、枚乘于雪中吟诗作赋,好不自在。此园便是我仿照梁园所建,冬雪虽美却天寒地冻。我以花海代替雪景,漫天飞雪怎及花团锦簇啊。雪无味而花有香,梁王不及我多矣!伯符,你以为呢?”

“后将军雅致,孙策拜服!”

袁术点头笑道:“殿廊亭楼,参差错落,珍禽怪石,遍布期间。典雅的建筑、名贵的花木,自洛阳皇宫被那董卓老贼焚毁。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我这‘胜雪园’更漂亮的园子了。”

孙策心中十分不悦,如今兵荒马乱之际,袁术竟能不顾百姓死活,耗尽人力物力修建这华而不实的花园。可理智告诉他,如果此时此刻扫了这位出身于世家,纨绔子弟的兴致,他再也无法领回父亲留给自己的军队。

大丈夫当能屈能伸,念及此处孙策装出一副羡慕的样子向袁术拍马屁道:“当世也只有后将军这样的高情远致之士才能造此佳景啊!”

“哈哈哈!”袁术放声大笑道:“贤侄不但仗打的好,这说话更是中听。公台有你这样的儿子,可以瞑目啦!”袁术说完,用手一指面前的几案说道:“诸君请就座!”

乐声响起后,歌妓翩翩起舞。袁术举盏向众人致意,宴席正式拉开序幕。微风袭来,花瓣随风飞舞,席间觥筹交错。

一曲舞罢,袁术带着三分醉意向孙策问道:“伯符啊,别怪你叔父多嘴,男子汉当有大志向,不能只想着打山贼啊!”

孙策举盏回应道:“不瞒后将军,此番来寿春,我就是想带回家父的部属,为后将军、为汉室讨伐叛逆。”

袁术听后脸色微微一变,他虽然已经猜到孙策来寿春的目的,但是没想到孙策竟然当众提了出来。这要当场拒绝,未免令人耻笑。可是就这样把孙坚的精锐交到孙策手上,万一他没有孙坚的本事,岂不白白折损一支精兵吗?

为了掩饰心中的犹豫,袁术一连喝了两盏酒,接着缓缓对孙策说道:“伯符贤侄,此事就算你不开口,我都会把他们交到你的手上。只不过,一将无能累死全军,年轻人血气方刚,指挥作战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所以你得在这多住些时日,叔父要好好看你操练军队,这样才好放心把这支精兵交到你手中,唯有如此才能对得起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后将军……”孙策面有难色道:“可是丹杨……不能没有人镇守啊!”

“这点你不用担心!”袁术老气纵横地说道:“我会做出安排的,我府中空房有的是,你且安心住下。”

“全凭后将军做主!”孙策只好点头答应。

坐在孙策一旁的吴景听到袁术与外甥的谈话后,心中愤懑至极。吴景心道:袁术这老狐狸算盘打得未免也太精了些,表面上留孙策在寿春是为他好,实际则是看孙策能否为其所用。如果此子不合他的心意,别说要回旧部,恐怕都不见得能活着离开寿春。等到宴席结束,一定要找机会跟孙策讲明其中利害。

孙策胜利的消息就像一阵春风,刮遍了江淮的大部分角落。身为一方霸主的袁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又多了一名能征善战的将领,忧的是他已没有任何理由来拒绝孙策要回属于他的军队了。只不过比起孙策的问题,眼前还有一件事令袁术头疼不已,太傅马日磾(midi)代表天子,持节来到寿春策封于他。

第五节 袁公路气死太傅 长安城二将反目(二)

马日磾乃是经学大家马融的族孙,家学渊远,年轻时便已名满天下,学而优则仕,被征辟后,曾任谏议大夫,光禄大夫。熹平四年的时候,他曾联合蔡邕等人请求整理典藉,在得到汉灵帝刘宏的同意后,马日磾等人很快完成了对《六经》的校勘,同时又把这些经藉刻成石碑,立于太学之外,这就是赫赫有名的《熹平石经》,马日磾也因此成为了士大夫中的翘楚。

李傕、郭汜一掌权,为了摆脱乱臣贼子的名号,他俩就把德高望重的马日磾抬了出来。马日磾被拜为太傅、录尚书事,地位极其崇高,可却也是没有任何实权的虚职。这还不说,郭、李二人又胁迫天子下诏,让马日磾持节招抚关东群豪,这样一来,郭、李二人就能利用马日磾为自己正名。所以当马日磾带着诏书来到寿春见袁术的时候,瞬间就令这位野心勃勃的一方诸侯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若在太平盛世,马日磾带来的是一份厚礼,左将军的实职,阳翟侯的爵位,不可谓不高,可现在正值乱世,无论是官职还是爵位,都是徒有虚名,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一回事,若奉诏接旨,那就要听命于李傕、郭汜,在袁术心中这俩人连给袁家提鞋都不配,可若抗旨不遵,那就意味着对抗朝廷,藐视天子,等同于造反,毕竟诏书上盖的玉玺可是大汉天子的,上面可没有李傕、郭汜的大名。袁术一想到玉玺,心中便激动不已,代表天子地位的传国玉玺还在他这呢,如果能够行使它所代表的权力,左将军、阳翟侯又算不了什么了。

经过与众谋士的一番商议,袁术决定暂且接受朝廷的策封,但为了阻止李傕、郭汜借天子来指挥自己,他想到了一个非常阴损的办法,时逢孙策大败祖郎,袁术便以此为名将太傅马日磾请到府中商议该如何褒奖孙策一事。

已过古稀之年的马日磾自来到寿春后,便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袁术迟迟不奉诏,令他焦急万分,他本想一走了之,返回长安,以袁术“抗诏”为名回朝复命,可又被袁术的部下给拦了下来,至于理由么,也非常充分,流寇侵扰地方,袁将军讨贼未归,其他人不敢代为接诏。至于马日磾提出要去面见袁术的要求,则被“路间盗贼出没,府中兵力不足”给拦了回来,就这样马日磾被困在驿馆数日,当他收到袁术准备奉诏的消息后,立即欣喜万分地赶到了袁术府上。

整个策封仪式进行的非常顺利,当把诏节顺利交到袁术手上的时候,马日磾心中压着的一块巨石也算落了地,接下来他就被袁术请到前厅商议孙策大胜祖郎一事。

为表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傅尊重,袁术亲自将马日磾扶到上首处,自己则陪在下首,待搀着老太傅颤颤巍巍的坐下后,袁术无比殷勤地赔笑道:“因山贼出没以致太傅在寿春盘桓数日,实乃袁术之过也,袁术在此向太傅赔罪了。”

马日磾抖着双手,喘着气说道:“公路你也别太自责了,为国讨贼,何错之有啊,只是你与周边官吏争战不休,这成何提统。”

袁术一听马日磾在教训自己,面色一变,心道:好你个老匹夫,竟在我面前倚老卖老,若不是看你有三分威望,我今日定要你好看。他十分不悦地回道:“老太傅,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所讨伐的人,那可都是背叛朝廷,听命于董卓的乱臣贼子,你怎么能说我和他们争战不休呢?”

马日磾听后气不打一处来,袁术这脸皮可太厚了,把争名夺利抢地盘这样根本上不得台面的事,竟说得义正言辞,他随口反驳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董卓伏诛已两年有余,现在哪还有听命于他的人,公路,你这话可大错特错了。”

“太傅,我们老袁家世代忠良,我这也是效仿先祖,替朝廷除奸扫恶,怎么就大错特错了?”袁术扬起眉毛,厚颜无耻地反问道。

马日磾气得一哆嗦,他本不欲揭袁术的丑事,可现在这袁术完全不识好歹,他用低沉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董卓逆贼废少帝而立当今天子,若老夫没有记错,当日取少帝印玺的人正是袁次阳,袁太傅吧!”

当面被人揭穿家丑,若不是四下无人,袁术都不知该如何收场。他涨红了脸,两眼冒火,恨不得拔出佩剑,一剑捅死面前这个老匹夫,可真要是杀了他,这要传出去,天下人该如何看待自己?这不等于白白便宜了袁绍那个家奴?电光火石间,袁术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他按下不智的念头,就像没有听到马日磾刚刚所说的话一般,转口说道:“如今流寇四起,劫掠郡县,残害百姓,现孙坚之子孙策大破祖郎于泾县,真乃虎父无犬子,破虏将军也可瞑目了,不知太傅你对此事有何看啊?”

“孙文台能有如此虎子,实乃社稷之福,国家之幸也。”马日磾见袁术改口,也不便再揭袁家家丑,顺着袁术的话说道:“以区区数百人大破盘据在泾川多年的贼寇,实在了不起,按照惯例,此等英才都要被征辟,入朝为官,才不致埋没人才啊!”马日磾说着不自觉地联想到当下朝中无人可用的局面,倘若孙策这样的干练之人能多些,哪会有李傕、郭汜在长安放肆。

袁术笑道:“太傅您要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孙策立下如此大功,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若大加褒奖则不符合朝廷的法度,若不闻不问,那势必寒了将士们的心。”袁术说到这里,突然收起笑容,假惺惺地叹气道:“太傅您不知道,为这事我已一连数日茶饭不思,左右为难了!听太傅说要征辟他入朝为官,我是打心底为他高兴,只是……只是……”袁术话说一半,便不再说下去了。

“只是什么?”马日磾焦急地问道。

“只是征辟俊才入朝为官,需要符节,现在若上表朝廷,再等天子下诏,时间上可耽误太久了。”

马日磾见袁术不断地摇头叹气,布满皱纹的脸都舒展开来了,老人家爽朗地笑道:“公路多虑了,此番代天子宣诏,在出发的时候,天子就已将符节赐于老夫便宜行事。像征辟几个俊才入朝,哪里需要向天子上表,公路你只需将孙策召至寿春即可。”

“太傅莫要诳我。”袁术半开玩笑地说道。

“老夫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是为社稷尽最后一点绵薄之力罢了。”马日磾说着又自嘲道:“本该乞骸骨告老还乡,怎奈何这天下啊!”

袁术宽慰道:“老太傅德高望重,老当益壮,怎能如此沮丧,刚刚太傅提到此番前来除了诏书外,还带着天子的符节,并非袁术信不过太傅,只是兹事体大,若不是亲眼所见,袁术实不敢轻易召孙策来此。”

马日磾一听,这袁术完全是信不过自己啊,这猜忌多疑也是随了他死去的叔父袁隗了,现在的老袁家真的是不同往昔了。他想到这里,有些生气的从怀中掏出一串物事,当着袁绍的面抖了开来,很不耐烦地说道:“袁公路,仔细看清楚了,此乃大汉天子亲自授与我的符节。”

第五节 袁公路气死太傅 长安城二将反目(三)

袁术心里很清楚,马日磾既然说有符节在身,那就一定不会有假。按照惯例,符节头部装饰着黄色的旄羽,束有三重牦牛尾制成的节旄,挂在一根长约八尺的竹竿之上。如今兵荒马乱,想来马日磾为保险起见,舍弃了竹竿,只保留了最关键的部分。

袁术起身来到马日磾案前,将符节拿在手中,装腔作势道:“太傅竟将此物贴身收藏,请受袁术一拜。”

马日磾也不客气,就在袁术行过礼后,他冷笑道:“这拿也拿了,看也看了,这下能把孙策召至寿春了吧。”马日磾说着就把手伸到了袁术近前,示意他赶紧交还符节。

可袁术却像没看到一般,手里拿着符节返回到下首处,皮笑肉不笑道:“老太傅,既然你来寿春肩负着为国家征辟贤才的使命,不光是孙策,我手下还有十几名小校,也因讨贼立下不少功劳。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太傅不要推辞啊,在征辟孙策的时候,顺便把我这的十几位小校一并征辟了吧,您意下如何啊?”

马日磾见袁术当着他的面拿走符节,便觉得有些不对头,再听到他说出这番戏耍自己的话以后,登时反应过来,袁术这是以察看为名来骗取自己的符节,老人家焦急万分地说道:“公路,你先将符节还于我,征辟部将一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袁术则耍无赖道:“太傅,您年事已高,保管符节也是力不从心,我看就由我替您保管几天,您也少操几天心。”袁术说着就把符节藏到了自己的袖中,同时对着马日磾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马日磾见状急忙从位置上站起,发狂般奔到袁术面前,扯着袁术的衣领大喊道:“快将符节还我……快将符节还我……”

一名七十多岁的老人哪里会是正值壮年袁术的对手,袁术稍一用力就把老太傅推到了地上,他嘲讽道:“太傅,您怎么如此不小心,地上多凉啊,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我扶您起来!”袁术嘴上说着,却没有任何行动,倒在地上的马日磾脸色胀得通红,不停地喘着粗气,五官扭曲在一起,急火攻心下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颤抖的手指指着袁术,作最后的抗争。

袁术向后退了两步,甩开了脚下的马日磾,对外大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太傅摔倒了。”

很快有两名士兵从屋外冲了进来,他们一见袁术先行礼,行完礼后便站在当场等待他下一步的指示。袁术咂了下嘴,故作不满道:“还愣在这干什么?太傅摔倒在地上没看见啊?快给我把大傅扶起来,太傅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们是问。”

马日磾很快被进来的两个士兵给架了起来,他半睁着冒火的双眼,用尽最后的力气向袁术说道:“把……把符节……”

袁术打断道:“老太傅您都病成这样了,这符节我就替您保管一阵子,您也在寿春好好修养修养,等过上个十年八年,您把病养好了,我再把符节给您,您意下如何啊?”

本就急怒攻心的马日磾听到袁术的这一番话,只觉得心中气闷无比,接着喉头一甜,一口老血跟着就喷了出来,“你……你这个……乱臣……”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又连喷数口鲜血,紧接着双目一闭,头歪在一旁,含恨而逝。一代大儒,三朝元老,竟被袁术这个宵小之徒活活气死了。

一旁的袁术对着两名不知所措的士兵,假惺惺地哭道:“太傅……太傅……您怎么就这样去了,快来人!快来人!快去请医官!”

为防有人借马日磾之死来做文章,更为了防止身在长安的皇帝刘协以此为名,诏令天下对付自己。为此袁术在寿春对外宣称马日磾因年迈多病,又经长途颠簸以致油尽灯枯。

为防有人借马日磾之死来向自己发难,袁术故意将报知长安的事情拖了好几个月,直到年后才命使者出发,事实证明袁术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此刻的长安城已经乱成一锅粥——李傕、郭汜反目成仇、大打出手。长安城已经沦为双方的战场。太傅故去,符节遗失这样的大事根本无人顾及。至于二人何故如此,一切还要从年初说起。

李傕趁新春已至,便以此为名宴请郭汜过府一叙。因为他发现在过去一段时间里,这位跟他一路走来的战友竟在刻意回避自己,哪怕不期而遇,他都带着大量护卫围在身边。每次见面,郭汜的语气也都变得异常冰冷。

李傕琢磨半天后得出一个结论:郭汜因为侍妾香盈而怨恨自己。李傕也很清楚,若没了郭汜从旁相助,想震住长安群臣以及关东群雄绝无可能。纵有千般不舍,也只能忍痛割爱了,请東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美人赠英雄。郭汜如何能不动心,美色当前,纵然夫人百般阻挠,也挡不住郭汜赴宴的脚步。

夫人在痛哭流涕,郭汜却满怀期待地来到李傕府中赴宴。许久不见的笑容再次出现在两个人的脸上。此时的李傕心都在滴血,一想到佳人就要离自己而去,笑过之后马上又皱起眉头,郭汜虽将一切看在眼中,心里虽有些不快,但很快又随着即将到手的佳人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郭将军,我敬你一杯……顺便问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人领走啊?”李傕看了一眼正在给郭汜斟酒的香盈问道。

郭汜紧握着香盈的手回道:“这个自然是越快越好了,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晚我就将人带走吧,美人儿,你说好不好啊?”郭汜亲了一口香盈的漂亮的脸蛋后回道。

李傕听了有些恼怒,心道郭汜真够心急的,我已经允诺要将香盈送出,他可真是不客气,当场就要把人给带走,这要传出去,整个长安城的人都会认为我怕了他郭汜,他对香盈使了个眼色,开口笑道:“郭将军真乃性情中人,你我兄弟,我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只不过事关香盈终身大事,未免唐突佳人,郭将军你怕是问错人了吧?”

“对对对!兄弟提点的是,美人儿,你说呢?”郭汜色眯眯地问道,手也跟着不规矩起来。

“将军。”香盈娇嗔道:“奴婢就这样随将军回府,没名没分的,连个住的地都没有,奴婢就是想跟将军走,现在也走不了啊!”

“言之有理!”郭汜用左手一拍脑袋说道:“美人啊,你放心,明天我一回到府中就置办此事,待布置好新房,本将军就来娶你过门。”

“奴婢谢过将军。”香盈笑着回道,随后又将郭汜面前的酒盏注满,双手捧起说道:“将军请满饮此酒。”

“好……好……好……待我将你娶回府,我们天天如此。”郭汜喝着酒大笑道。

酒宴结束,心情大好的郭汜喝得是酩酊大醉,等到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他己醉得站立不稳了,就这样他几乎是被亲信抬回府中的,像一滩烂泥般睡倒在榻上,嘴里还不住地说着胡话:“美人儿……我这就接你回府……名分?只要你想,我把夫人的位置都给你……”

郭汜做着抱得美人归的黄梁美梦,他的夫人却在一旁不停地抹着眼泪。身为女人的她心里很清楚,一个男人能在梦中说出如此负心薄幸的话来,那就代表在不远的将来,这一切都将成为现实。无论如何都要阻止那个狐狸精进到府中。郭汜梦话说得越多,他的夫人就越气,就在郭汜打起呼噜,整个人都进入梦乡的时候,他的夫人也想到了应对之策。

“来人啊……将军中毒了!”一声尖叫打破了整个将军府的宁静。

“快……快去准备粪汁!”

“赶紧拿木桶来!”

“快去准备净水……再去找几个人来抬将军……”

郭汜的夫人发出一个又一个的命令,府中众人乱作一团,待所有物事准备齐全后,几名士兵将郭汜按住,同时捏开郭汜的嘴巴,他的夫人用舀子强行将粪汁灌入到郭汜口中。

郭汜本已喝得大醉,腹中装满了酒食,稍微一折腾,就有呕吐的意思,这一勺臭气熏天的粪汁灌入,立即引发了连锁反应,梦中的窃窕淑女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怪物,还未及细看怪物的模样,就已经被翻江倒海的胃部拉回到了现实当中,迷糊中的郭汜拼命挣扎,可塞满秽物的嘴里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的四肢被几名亲信牢牢地按在榻上,而他的夫人大喊着“按住将军”的话后,又将一勺粪水灌进郭汜的嘴中,郭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强烈的呕吐感,迫使他将胃中所有的食物全部吐出,他的夫人一边拍打着郭汜的后背,一边命人用木盆接住郭汜所有的呕吐物。很快,郭汜便吐光了胃里所有的食物残渣,待只剩下苦水后,他的夫人又命人端来清水为郭汜漱口,等作完这一切,天已大放光明。

这一通折腾,郭汜的酒也已醒了大半。

第六节 长安城二将火并 贾文和再出奇计(一)

“我……我这是……怎么了?”折腾了一夜,虚弱无比的郭汜开口向身边的人询问道。

“夫君!我可算把你救回来了。”他的夫人抽泣道:“昨夜你从李傕府中回来,便酒醉不醒,到了后半夜,竟面色发黑,口吐白沫,这分明是中毒之状,我赶忙命人用粪汁催吐,总算把你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郭汜此刻头痛欲裂,腹中更是难受无比,此时他对夫人之言深信不已。他刚想开口称谢,不料夫人却扑到他的怀中,嚎啕大哭道:“我都说李傕没安好心,你却执意要去,这下差点阴阳相隔,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呀!”

郭汜充满歉意地说道:“我这不好好的么,夫人你就别哭了。”

“听我的,李傕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以后你别与他走得太近了。”郭汜的夫人趁机说道。

一听夫人提及李傕,郭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在联想到这一切不过是李傕的美人计,且美人没能带回家,又差点把命搭上,他语气虽然无力,但却恶狠狠地说道:“李傕匹夫,我真心待他,他却如此对我,待我恢复如初,我定报此仇。传令下去!今日府中发生的一切,谁也不准说出去。”

李傕在府中等待数日,始终没有等到郭汜前来迎娶香盈,而且也不见郭汜的人置办成亲的物事。“这郭汜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满腹狐疑的李傕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中间的曲折。突然间,门外卫士来报:“郭汜带人在府外求见。”

“快把郭将军请进府内一叙。”李傕下令道。

“回将军,郭将军他……他……”来人吞吞吐吐地说道。

“郭将军怎么了?”李傕不满地问道。

“郭将军一身戎装,还带了许多士兵在身旁,面色极为不善,只是说要将军出门。”

“这郭汜是怎么了?”李傕自言自语道,然后他对来人说道:“走,看看去。”

当李傕带着几名亲兵来到府门外面,郭汜扬起马鞭当即叫骂道:“竖子李傕,竟然下毒暗算于我,今日我要与你一刀两断!”

李傕听得是一头雾水,这郭汜抽得是什么风,几天前在酒宴上还有说有笑,今日怎么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自己都已将香盈拱手相送了,他还想怎样,上来就骂自己竖子,这简直是得寸进尺,得尺进丈。李傕越想越气,也破口大骂道:“郭汜,你真以为我李傕怕你不成,我不过是念在同为西凉军的份上,才对你礼遇有加,倘若再在我府前生事,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呸……”郭汜吐了一口吐沫大骂道:“少在我面前装好人,几日前你以设宴为名,下毒暗害于我,你在这装什么正人君子!”

“郭汜鼠辈,我要杀你何需下毒。”李傕面对郭汜的无端指责,彻底丧失了理智。当即下令道:“今天我就教训教训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匹夫。”

李傕说完带着部下冲向正在马上叫骂的郭汜,对方亦不甘示弱地下马应战,双方很快扭打在一起,彼此麾下的士兵亦捉对厮杀在一起。将军府前的空地成为上演全武行的校场,早已互相看不惯的两方都用尽全力,拳拳到肉,脚脚奔要害。倒在地上惨叫的人越来越多,脸上挂彩的人比比皆是,因为是在李傕的地盘上,府内众人闻讯后纷纷赶来支援主帅,郭汜此行只带了百余人,转眼间就落了下风,因为李傕手下的干扰,他的眼眶。鼻梁都各挨了一拳,武夫出身的李傕拳重脚狠,当场揍得郭汜鼻血直冒,李傕挥拳大骂道:“叫你不识好歹,看打!”说话间,郭汜脸上又中数拳,除了流鼻血,整个脸也都被揍肿了。

眼前自己带来的人都被打翻在地,郭汜找准机会拼命从人群当中冲了出去,骑上战马狼狈向自己的家中逃窜,而他所带来的士兵见主帅逃跑也都找机会跟着逃走,只留下几名被打翻在地爬都爬不起来的伤者。

李傕捂着被郭汜打肿的左脸,看着郭汜狼狈逃窜的身影,哈哈笑道:“跟我斗!当年要不是我把你从吕布的手下救回来,你早就死在长安城下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匹夫!”

本想带人去兴师问罪,不曾料到却被对方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郭汜脑袋比平时整整大了一圈,左眼眶青中带紫,眼皮也肿得老高,眼睛被迫眯成了一条缝,脸颊就像猪头一般,鼻血虽已止住,可脸上还残存着不少血迹,他的夫人正小心地用湿布擦拭着这些剧斗后的痕迹,尽营她已尽最大努力不去触碰夫君的伤口,可每一次接触都令郭汜皱起眉头:“轻点……轻点……”郭汜咬着牙向夫人发号施令道。

“都说李傕对你图谋不轨,你还带人去质询,你傻啊!”女人嘴上埋怨着,心里却乐开了花,今天这一架打完,自己的夫君就会与李傕彻底分道扬镳,那个狐狸精怎么也不会进门危胁到她的地位了。可郭汜心中已恼怒至极,挨这一顿揍,不但使自己颜面无光,还会让世人认为他郭汜怕了李傕,于公于私都要跟李傕分个高下,偌大的长安城若只能有一人说得算,那个人一定不能是他李傕。

李傕、郭汜因妇人的挑拔而大打出手,两人之间脆弱的信任也因此而彻底破裂,双方迅速变为死敌,整个长安城迅速成为战场,双方各占一半,彼此带兵相互攻击,刘协虽派人不断居中调停,可一个本就是傀儡的皇帝能有多大的威信可言呢,双方丝毫不予理会。就这样争斗了半月有余,二人本就势均力敌,一时间谁也无法胜过对方。

为打破僵局,郭汜突然打起了皇帝刘协的主意,若能将刘协劫到军营当中,逼他下诏定李傕为叛逆,这样一来自己就可奉诏讨贼,形势必然对自己有利。郭汜计划妥当,却不曾想自己身边有一小校是李傕安插在他这边的眼线。小校连夜赶到李傕帐内,将郭汜的图谋尽数告诉了他。

若说带兵作战,李傕倒还是行,但要所斗智,他就完全不知如何行事了。思索了一夜依旧是苦无头绪,头大如斗的他便派人将贾诩请到了府内商量应对之策。

第六节 长安城二将火并 贾文和再出奇计(二)

长安每乱一分,贾诩心中便沉重一分。贾诩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李傕、郭汜二人的实力在伯仲之间,两人又都是有勇无谋之辈。若无他人介入,两人最后一定两败俱伤,之后留下一个残破不已的长安城。而他贾诩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届时拥戴汉室的大臣们,李傕、郭汜的敌人们还有那活下来的无辜百姓就会把满腔怒火发泄到他身上。李傕、郭汜真是一对灾星,自己怎么就摊上他俩了。贾诩正在家中思索解决之道,李傕的亲兵突然赶至。

待门人将对方引进前厅,贾诩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李石啊!李将军怎么就跟郭将军打起来了?今日来老夫府上有何要事啊?”

李石乃李傕族人,论辈分算是李傕的侄子,为人也算机灵,专门负责跑腿办事以及联络重要人物。他听贾诩一问立刻回答道:“贾公,您可要帮帮我叔父啊!”

贾诩试探性地问道:“可是要我出面当和事佬,使他们二人重归于好啊?”

“并非如此!”李石急忙说道:“如今叔父已与郭汜势同水火,再无转圜的余地。今日李石上门就是请贾公与我叔父一议啊!”

贾诩在心中盘算,李傕虽然有勇无谋但毕竟在董卓帐下供事多年,耳濡目染之下难免会对自己有所隐瞒。如今形势已是千钧一发,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李傕是要见得,可在见李傕之前务必把前因后果弄清楚。念及此处,贾诩反而在主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慢悠悠地说道:“此事非常难办啊!我与你叔父及郭将军乃至交好友,今日看你上门来请我,本以为是去说和。可听你之意,是要帮你叔父对付郭将军,这会陷我于不义啊!李石啊,你还是回去跟你叔父好好说说,就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贾诩不才,愿为他们二人说和。”

李石见贾诩拒绝自己,心中更是焦急万分。他快步来到贾诩近前,带着哭腔说道:“贾公,您就别为难我了。出门前,叔父曾叮嘱我说‘如果不能请贾公相助,就要我提头来见’您就帮帮我吧!等您见到了叔父,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不是我不肯相助,只是此事实在难办。西凉诸将本是一家,可最近一年来,现实马腾、韩遂与长安诸将反目。后来樊稠又被李将军诛杀,今日他与郭将军反目,我实在不愿趟这浑水啊,若外人说是我从中挑唆,你教老夫如何是好啊?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贾诩说完就下了逐客令。

“贾公,我给您跪下了!”李石见贾诩执意不肯相助,立即跪倒在贾诩面前,“扑通……扑通磕起头来。”

“你这是做什么?”贾诩起身急忙将李石扶起,他安慰道:“也罢,谁叫我天生劳碌命呢。为了陛下……为了长安百姓……为了二位将军,我这就随你去!”

“多谢贾公!”李石喜极而泣道:“车马已在府外备好,贾公我们出发吧!”

“等等!先不着急!”

“贾公您还要我做什么?”李是生怕贾诩更改主意,急忙开口问道。

贾诩捋着胡须慢悠悠地说道:“近来长安城内传闻甚多,关于郭、李二位将军如何反目更是众说纷纭。解决问题如同为人诊病,必须要对症下药。李石啊,你一直陪伴在李将军身边,为了能妥善解决此事,你可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尽数告知于我,唯有如此我才能出谋划策啊。”

李石略有迟疑,他磕磕巴巴地说道:“这……这……都是些争风吃醋的事情,上不得台面啊!”

“我又不是外人,没什么好隐瞒的。就从樊稠被杀讲起,越详细越好!”贾诩说道。

“好吧!”李石终于下定决定,接着他就把过去一段时间,李傕府上所发生的事情大致想贾诩陈述了一遍。

贾诩虽然面无表情,但心情却越来越沉重。这长安再也没办法安省了。搞清楚前因后果后,贾诩二话不说快步走出府门,一头钻进车内,迅速赶往李傕所在。

“贾先生,你一定要为我拿个主意啊!”李傕一见到贾诩也不行礼,便看门见山地说道。

“将军但说无妨,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必当尽心竭力了。”贾诩礼貌的回应道。

李傕走到贾诩近前,一把抓住贾诩的手腕,凑到他的耳边悄然道:“郭汜匹夫所作所为,先生一定已全部知晓了,我待他如何,别人不知道,先生可是看得清楚明白。所以错不在我啊,别人说我李傕同室操戈,先生你可要明白我的苦衷啊!”

贾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李傕所言。

接下来李傕对屋内众人说道:“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我与光禄大夫有要事相商。”

待众人离开后,李傕依旧没有松开拉着贾诩衣袖的手,反而更进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昨夜我收到消息,郭汜匹夫打算将天子劫至他的大营,不知先生可有何对策?”

贾诩听后,心里咯噔一下,他的心情瞬间跌至谷底,现在二人反目成仇后,竟闹到了要劫持天子的地步,若陛下有个三长两短,这两人固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始作俑者的他亦难有善终,真到了那个时候,天下之大,可就真的不会再有他贾文和的立足之地了。贾诩心中虽将郭、李二人咒骂了无数遍,可面容并未有任何波动,他平静地回道:“郭汜竟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若不出所料,其败亡必矣。”

“先生言之有理,只是若不采取行动,恐为其所乘啊!”李傕一语言明关键,逼贾诩说出他想做之事。

若换作别人,此时便只能顺着李傕的话说下去,但贾诩乃是万里挑一、足智多谋之辈,他怎会看不出李傕的用意,无论自己帮谁都是死局,当今之计唯有护住天子才能平安。贾诩开口言道:“天子既以派出大臣居中协调,将军何不以此为契机,与郭汜……郭将军握手言和呢?”

“先生有所不知,我本真心待他,不料他却来我府上生事……”李傕紧接着将当时郭汜带人来府上闹事,以及最近一段时间,双方在长安争斗的情况复述了一遍。等说到最后,李傕就像一名含冤受气的小媳妇,控诉着他所受到的非人遭遇。

贾诩只能安慰道:“既然将军为国家、为社稷付出这么多,此次更应该为天下计,依我愚见,不如修书一封,劝郭将军悬崖勒马,同时派兵加强宫中禁卫,这样一来将军所困皆迎刃而解矣。”

第六节 长安城二将火并 贾文和再出奇计(三)

李傕见贾诩根本没有支持自己先下手为强的意思,他干脆撕下了最后的遮羞布,开口言道:“有道是先发者制于人,后发者受制于人,我欲请天子来我营中,先生以为可行否?”

“此举万万不可!”贾诩虽然早就知道李傕的图谋,但是李傕只要不说出来,他也无法先行阻止。现在李傕图穷匕见,贾诩连忙摆手阻止道:“万万不可,胁迫天子,此乃不义之举,将军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那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郭汜劫持天子,我意已决,不日就派人请天子来我营中。”李傕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倒要看看他郭汜还有什么能耐跟我斗!”

贾诩深知像李傕、郭汜这类的武夫,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他也没打算能从旁劝阻住李傕,刚刚一番言论不过是想同李傕划清界限而已。贾诩向李傕行了个拱手礼,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将军既有定计,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事关天子安危,还望将军事事要以天子为重。贾诩就此别过。”

贾诩说得义正言辞,李傕亦不好挽留,他虽然没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但也没有反对的很坚决,那就由他去吧。

离开了李傕的将军府,贾诩并未回家,反倒是直奔太尉杨彪府上,一个只有虚衔没有实权,出身于弘农杨氏的德高望重的老者家中。

贾诩来到大门前轻叩三下,前来开门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此人姓杨名修,乃是杨彪之子。为人聪明伶俐,才思敏捷,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

“德祖,太尉可在家中?”贾诩开门见山地问道。

“光禄大夫快快请进!”杨修招呼着贾诩,并把他迎进门后说道:“光禄大夫稍坐,我这就去请家父……来人,快给光禄大夫看茶!”说罢杨修转身迅速奔入后堂去请父亲。

杨彪与贾诩二人年纪相仿,自董卓之乱后,杨彪对西凉人全无好感,可唯独对贾诩是个例外,李傕、郭汜肆意妄为,残害忠良,许多人几近身死,多亏了贾诩从中奔走,更为难得可贵的是,贾诩视功名为无物,多次拒绝出任要职的机会,他一听儿子杨修说贾诩有要事相商,便急忙穿戴整齐来见贾诩。

“光禄大夫造访寒舍,杨彪未能远迎,还望贾公不要怪罪啊!”杨彪一进门便无比客气地说道。

“太尉折煞小弟了。”

杨彪开口笑道:“现在长安城中无人不感念贾公的恩德,今日贾公造访,寒舍蓬荜生辉啊!”

“太尉再这么说,贾诩更无地自容了,身为人臣当食君禄,报君恩。今日上门,实有一件大事要与太尉相商。”贾诩说完一番虚词后,便直奔主题道。

“贾公请讲,但凡杨彪能做到的,定义无反顾。”

贾诩皱起眉头、面露忧色地说道:“李傕、郭汜二人相争已使长安城一片混乱,我刚刚得到消息,他二人欲将天子卷入其中,现李傕欲派兵劫持天子到他营中,贾诩身受国恩却不能阻止此事,为天子计,故来府上求教太尉,一同商议应对之策。”

杨彪听得是目瞪口呆,李傕、郭汜未免太过猖狂,劫持天子也只有董卓这样的逆贼当年干过。一时间脑中乱作一团,过了许久,他才缓过神来,手上无兵的他根本无计可施。他将杨修招致近前开口道:“德祖,你替我走一趟,快去请诸位大人到府商议大事,他们要问何事,你就说兹事体大,需面授机宜。事不宜迟,你这就出门,速去速回。”

“是!父亲。”杨修答应完就飞快地向门外奔去。贾诩好奇,杨彪都没有说要去请谁来,只说了个大人们,他不问父意就应允前往,这父子俩之间还真有点意思。

大约二个时辰后,诸位大臣齐聚太尉杨彪府中,待来人全部到齐后,老谋深算的贾诩,也不得不在心中称赞杨修会看人,会办事。有用的人基本一个不落全部到府:司空张喜、尚书王隆、光禄勋刘渊、卫尉士孙瑞、太仆韩融、廷尉宣璠、大鸿胪荣郃、大司农朱儁、将作大匠梁邵、屯骑校尉姜宣……

众人一听杨彪说出李傕、郭汜的企图后,全都气愤不已,至于该如何是好,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贾诩身上。

贾诩深知众人皆畏惧西凉人残暴,而出身西凉的自己又成为周璇与郭、李二人的缓冲区,要是处理得当则可左右逢源,稍有差池,那必然祸及妻儿。贾诩先行向众人行礼,尽量将现场气氛缓和到极致,随后义正言辞道:“贾诩身为汉臣,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必挺身而出。郭、李二将势成水火,已实难阻止。贾诩不敢欺瞒诸公,来此之前我已规劝李傕,奈何人微言轻,实在无能为力,贾诩有负诸公啊!”

大司农朱儁言道:“贾大夫切莫自责,在坐诸公之性命多是由您设计保全,即便难阻李傕、郭汜,但天子的安危还望贾大夫从中保全,朱儁待天子、诸公谢过贾大夫了!”朱儁说完起身离开坐席,来到贾诩面前便要行礼,贾诩一见朱儁起身就已知他所谓何事。率先走了出来,当即拜倒在朱儁面前道:“贾诩不才,承蒙将军看重,即便将军不说,我亦会尽一切努力,维护天子的安危。”

杨彪也在一旁言道:“贾公勿须多言,贾公忠心,天地可表,只是眼下情况危急,贾公曾多次用奇谋扭转乾坤,此次我等已是无计可施,国家之安危全在贾公一人身上了。老夫庸愚,还望贾公能够想出应对之策,只要有用的到老夫的地方,贾公只管言明。”

杨彪一番话迅速引起众人的共鸣,“贾大夫,您就拿个主意吧!”朱儁跟着附和道。

贾诩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全都肩负到他一人身上,杨彪已历经三朝,年轻时便已名动天下,每逢国难之际,皆会挺身而出。朱儁更是声名显赫,黄巾之乱时,率军东征西讨,以一人之力荡平大半江山。两个分量如此重的人来央求自己,这都已经不能用三生有幸来形容了。

贾诩开口言道:“老将军,杨太尉请先回席间安坐,容我慢慢道来,二位如此抬爱在下,贾诩必不负诸公。”贾诩说完赶忙搀扶朱儁返回原位后,才回到自己的坐席上。

“李傕、郭汜争斗一日不休,陛下一日便不得安,为今之计当以止干戈为当务之急,诸公以为然否?”贾诩试探性地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屋内无一人反对,杨彪言道:“贾公所言极是,可天子已数次派人居中调停,郭、李二人均不为所动,如今天子都要沦为人质,更是没有调停的可能啊!”

贾诩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胜者一家独大,难免会效仿董卓,只有两败俱伤,争执才会停止,唯今之计我们只能一分为二,身处两端坐山观虎斗了。”

“那要等到何时?”朱儁发问道。

“短则数月,长则半年。”贾诩答道。

“若如此行事,天子安危如何保证?”朱儁显然对贾诩的计策极为不满。

“贾诩不才,愿以身家性命力保天子。”贾诩耐心地回答道。

“天子乃九五之尊,贾大夫如此定计,未免太过托大了吧。”朱儁加重语气说道。

“如今军队全都掌控在郭、李二人手中,唯有等待,才能扭转局势。”贾诩不卑不亢地回道。

朱儁虽知贾诩所说皆句句实情,一生叱咤风云的他实在难以忍受如此憋屈的现实,他站起身来,冷冷地说道:“贾大夫既然以身家性命作保,朱儁亦无话可说,还望贾大夫言出必行,老夫告辞。”

朱儁说完起身离开,众人见状亦效访朱儁起身告辞,一场商议不欢而散。杨彪府上再次冷清下来,空荡荡的大厅只留下主人杨彪以及身系天子安危的贾诩。

“贾公切勿介怀,朱将军行伍出身,说话难免急躁,但向来公忠体国,今日也是因天子有难,语气才重了些,我代他向贾公赔罪了。”杨彪向贾诩致谦道。

“太尉不必如此,贾诩对朱将军向来只有景仰之情,何来怪罪之意,只是若想保全天子,非贾诩一人之力所能为,还需太尉从旁相助。”

“说,需要我做什么,即便搭上我这条老命亦在所不惜。”

贾诩悄然道:“太尉请附耳过来。”

贾诩用最简洁的语句将心中所想告予杨彪,听得杨彪时而皱眉时而喜形于色。待听完贾诩的全部计划后,杨彪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他对贾诩感激道:“贾公所说,我自会尽数照办,至于如何让郭、李二人两败俱伤就全看贾公的了。”

“多谢太尉信任,贾诩就此别过。”

长安城因李傕、郭汜的争斗而陷入混乱,汉献帝刘协也将面临威胁,智力超群的贾诩将如何实现令二人两败俱伤的战略构想呢?

只有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人,才有资格活在这乱世之中。

第七节 夺皇帝长安被焚 为自保贾诩出手(一)

皇宫,一个代表至高无上皇权的神圣建筑群。一个只有皇帝才有资格自由出入的场所。普通人别说进入,就连接近都有可能带来杀身之祸的地方,正在熊熊烈火中发出最后的哀鸣,不断倒塌的梁柱诉说着它曾经拥有的辉煌。

兴平二年三月,李傕派侄子李暹带兵数千,将皇宫团团包围,宫门外停靠着三辆大车,美其名日:郭汜对皇帝图谋不轨,请天子移驾营中,以策万全。面对来势汹凶的李暹,杨彪挺身而出,义正言辞地喝道:“自古以来,哪有帝王住在大臣那里的,你们与郭汜互相攻伐,干天子何事?”

李暹语气傲慢地回应道:“我不懂什么规矩与体统,我只知这是我叔父给我下的命令。大尉,是您去请陛下上车,还是我去请呢?”

杨彪被趾高气昂的李暹气得浑身发抖,但想到他与贾诩的定计,又强行将怒火压了下去,他怒目横视李暹道:“你且稍候,我这就去请陛下。”

在年少的皇帝刘协面前,杨彪伏在地上泣不成声:“老臣无能,不能维护陛下周全……请陛下降罪……”

刘协神情慌张地问道:“太尉,外面的士兵都是李傕的人吧?”

杨彪点了点头哭泣道:“一切皆如陛下所言,殿外带兵的人正是李傕的侄子李暹。”

“他……他来皇宫要作什么?”刘协说话时双腿微微颤抖,表情也变得紧张起来。

杨彪只能说出实情:“陛下……李傕要请……要请陛下……”杨彪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刘协虽未成年,但是却也是个聪明人,殿外的士兵,哭泣不已的太尉,说到一半的对话。李傕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要他这个傀儡皇帝住到自己的军营里。他感到莫大的侮辱,想反抗,但又缺乏抗争的勇气。先祖刘邦的英雄气慨早已从后代的血液中消逝殆尽。只剩下皇族的身份以及那份追忆之情。

刘协鼓起勇气安慰杨彪道:“太尉不必自责,朕随他们去就是了。”

杨彪本已止住了哭泣,听刘协这么一说,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他不断顿首道:“老臣无能……老臣无能……”

刘协点头同意离开皇宫,李暹迅速指挥士兵进入到大殿之中。待把刘协、伏皇后以及一众大臣送上车驾后,他立即下了一道丧心病狂的命令: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都给我一把火烧掉,一砖一瓦都不要留给郭汜。

宫娥成为士兵争相抢夺的对象,翻箱倒柜的声音、士兵疯狂的笑声,以及殿陛之间的哭喊声交杂在一起,共同组成了一首帝国的挽歌,伴随着冲天的大火落下了帷幕。五年前,董卓一把火烧了都城洛阳。五年后的今天,他的部下李傕又一把火烧了长安的皇宫,西凉军所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

遥望远处皇宫燃起的冲天大火,李傕狰狞地笑道:“郭汜,现在皇帝在我手上,皇宫也被我一把大火烧了,我看你还拿什么跟我斗,另外有一事你不知道,我的杀手锏就要准备好了!”

原来李傕为了一举击溃郭汜,竟然偷偷派了人去西凉向羌人求助。当他对贾诩说要先下手为强的时候,贾诩立即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打败郭汜光有一个皇帝还不够,这两个视皇帝于无物的匹夫,断不会因对方手上有皇帝而有所顾忌,除非以皇帝为名去招揽帮手,当今世上肯帮他俩的也就只有西凉羌人了。思虑周详后,贾诩就与太尉杨彪定计,先由李傕将皇帝胁迫至其大营,等李傕有所行动后,再由贾诩釜底抽薪,断其外援。郭汜见李傕劫持皇帝,必加紧攻势,两败俱伤之局指日可待。

李傕的所有动向均在贾诩的计算之中,等到一众羌帅接近长安的时候,贾诩一人一骑出了城门,向西急驰数里见到了应李傕相邀的援军首领们。

贾诩早已名动西凉,众多首领中不少都与贾诩有过数面之缘,故人相见自是无话不谈。临近日落,众人围坐在篝火旁把酒言欢,谈笑风生的贾诩很快成为了焦点。

贾诩手中握着一支羊腿,喝了一口老酒,大笑道:“好久没吃到家乡的美食了,若不是诸君远道而来,想吃上这一口,都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贾先生,您要喜欢,想吃多少吃多少。”一名胡帅热情地说道:“咱们西凉多少年才能出您这么一个读书人,现在咱们那都传遍了,不知有多少人都想像您一样出来做大官呢。”

“咳!”贾诩先是不屑地叹了一口气,待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后,才无比沮丧地说道:“这官还不如不当呢,要是在天下太平时期,还能有点俸禄,现在能有粥喝就不错啦!”

“贾先生,此话当真?您没骗我们吧。”那名胡帅难以置信地问道。

贾诩一皱眉头,脸也拉了下来,极为不满地说道:“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好骗的,再者,吃不上饭还是好事呐?”

“不都说皇宫里什么都有,金银财宝,绫罗绸缎,漂亮的姑娘遍地都是,难道这些也都是假的?”胡帅向贾诩求证道。

贾诩环顾了一下周围众人,见所有人都用无比期待的眼光看着自己,他先从烤羊腿上撕下一块内放到嘴里,又连喝数口酒,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后,才懊恼无比地说道:“此事不提便罢,一提我就揪心啊!”贾诩说到这里故意说不下去,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贾先生,您快说啊,我们都快急死了。”

“此事说来话长,一切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自长安被李傕、郭汜攻下后,他俩共同守卫长安城,倒也相安无事。后来也不知李傕从哪里弄来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为了拉拢郭汜,他就让这个女子陪了郭汜几个晚上。再后来,郭汜好像要娶这个女子回家,有人说李傕不想交出美女,所以下毒差点毒死了郭汜,也有人说是郭汜夫人不满美人进门,从中挑拔是非。不管真相如何,结果李、郭二人反目成仇,双方大打出手,现在的长安已是一片狼藉,哪还有半点繁华的影子。唉……不说它了,喝酒……喝酒!”贾诩说完又自顾喝了起来。

第七节 夺皇帝长安被焚 为自保贾诩出手(二)

众胡帅面面相觑,他们此番带人前来,是因为李傕提出可把皇宫里的美女、珍宝相送,可听贾诩之言,长安城中似乎已乱成一团。一名胡帅不甘心地问道:“贾先生,那皇宫中的美人与珍宝呢?”

“皇宫前几日被李傕派人烧了,至于珍宝、美女,那早都被抢完了。你们该不会是为此而来吧?”贾诩故作不解地问道。

现场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有篝火还在发出“噼里啪拉”的声音,贾诩见到众人的样子心中觉得十分好笑,但还是安慰道:“诸君不必太过沮丧,既来之,则安之,只要不为人利用,未必没有收获。”

一位从未说过话的胡帅言道:“贾先生,您就别再慰我们了,这皇宫都烧了,美人、珠宝也被抢没了,难道过去搬破屋烂瓦啊?”

贾诩笑而不答,只是对着说话的胡帅扬起了手中的羊腿,又自顾自地吃了一口肉。

“贾先生,您是个聪明人,就别跟我们卖关子了,现在什么都没了,您给我们拿个主意吧!”最开始说话的胡帅说道。

贾诩放下手中酒肉,对众人行礼道:“既然诸君如此信任于我,那我就说说我的办法?”贾诩环视了一圈众人,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后,才徐徐说道:“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一会诸君可选几人随我进城看看,若皇城还有财货可取,先拿到手中再说……”

“若是废墟中什么都没有呢?”有人插话道:“那我们还是白来一趟啊!”

“不忙,不忙。”贾诩摆了摆手说道:“远道而来,若空手而归,也难以向族人交待,现天子居于长安,我可代诸君向天子请命,求天子封官加爵,若天子应允,那诸君可都是有身份的人了,贵比公卿,这可是多少年都难得一遇的好事啊!”

“这个好,贾先生您怎么不早说,若能得天子封赏,那还要什么财货,这要是回去了,多威风!”胡帅开心地说道:“对了,贾先生,这爵位能世袭吗?”

“这个么,只要不违背律法,待诸公百年后,可派人上表天子,自然可世代相传。”

“贾先生,有这好事不早告诉我们,害得我们差点空手而归。”胡帅半开玩笑地说道。

贾诩致谦道:“此我之过也,自当罚酒。”

他说完连饮数口,然后擦干嘴角继续说道:“封官加爵非我所能决定,需天子下诏策封,事不宜迟,我这就动身面见天子,也正好多几个人一起去看看皇城。”

长安城内杨彪早已恭侯多时,几人直奔已被烧成灰烬的皇城,几名胡帅痛骂完李傕后,便去到了杨彪府上等消息。诏书、印绶早已准备就绪,只差人名写在上面。贾诩装模作样地跑前跑后,等到了天明时分一切皆已置办完备。贾诩陪着胡帅返回营地,众人庆贺一番后便踏上了归途。等忙完这一切贾诩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失去外援的李傕只能同郭汜拼个两败俱伤,只是这长安城怕也是待不下去了。

这是什么世道,想要活下去怎么会如此伤神。

李傕劫持天子到大营,公卿大臣纷纷前往郭汜营中劝和,可郭汜却二话不说,将一众大臣作为人质全部扣下。大司农朱儁被活活气死,一代名将竟落得如此下场,不得不令人唏嘘。至于与朱儁齐名的卢植与皇甫嵩,前者于两年前在冀州病死,后者同年在家乡病死。至此,东汉末年的名将,全部消逝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只剩下一名傀儡皇帝以及一些老臣还在支撑着大汉朝最后的一点希望。

李傕、郭汜一连相攻数月,士兵伤亡数万,百姓更是不计其数,两人都已到了筋疲力尽之时,贾诩见机派人送信给镇东将军张济请其带兵前来调停。面对兵精粮足的张济,郭汜、李傕也只能“握手言和”,双方交换彼此的女儿作为人质,战事才算是告一段落。长安城中一片破败之像,皇宫沦为废墟,公侯府弟尽数毁坏,还都洛阳已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大事已了,贾诩长长舒了一口气,自己总算是从乱臣贼子的行列中被彻底剔除。过去几年,就像在走钢丝,现在总算能抽身了。他迅速将印绶交还天子,辞去所有官职,骑上一匹快马飞速赶往华阴,那里有他早已安顿好的家人,以及屯兵于此的同乡兼好友段煨。

快马绝尘而去,身后是几近废墟的长安城,贾诩的内心五味杂陈,若没有自己的这一番折腾,情况会不会不一样?这样的念头也是在他的心中一闪而过,贾诩心里很清楚,解决了李傕、郭汜也改变不了什么,真正的麻烦此时才刚刚开始,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安定下来,至于其他的,只能看看再说了。

确保刘协暂时安全后,太尉杨彪很快将众位汉臣召集在一起,商议下一步的对策。长安城已残破不堪,李傕、郭汜随时可能再起争执,此次刘协能够安然无恙,多亏了贾诩设奇谋解困。而贾诩在离开前留给杨彪一句话,“郭、李二人狼子野心,长安凶险,不得久留。”所以当有人提出“固长安以自守,修皇宫复社稷”的建议时,杨彪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迁都回洛阳。至于该如何安然返回,才是杨彪请众人前来商议的根本所在。

迁都回洛阳的难题主要有两个:一是安然走完从长安到洛阳的路途;二是到了洛阳之后,天子的安危该如何保证?

前者贾诩已有定计,张济、段煨可为助力,而且贾诩已率先赶往华阴作为接应,现在需要确定的是返回的路线。至于后者,杨彪着实犯难,关东诸将对当今天子态度不一,屯于冀州的袁绍从不肯承认,曹操与吕布正杀得难解难分,就算有心保护皇帝安全,怕也是分兵乏术。袁术向来对天子阳奉阴违,请他带兵相助,无异于与虎谋皮。至于荆州的刘表,倒是曾派使者入朝奉贡,可他又与李傕交情非浅,真的是进退失据。商议许久都难有结果,最终众人一致决定,无论如何,先离开长安这个龙潭虎穴再说。

长安到洛阳相距数百里,在没有足够兵力的护送下,一支由天子车驾组成的庞大车队想要安然抵达,其困难之大可想而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杨彪与众大臣制定出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由长安出发先到霸陵,再奔向杨彪的故乡弘农,中间可在贾诩与段煨所在的华阴稍作休整,等到了弘农可多召兵马前来护卫,待在弘农集结完毕,再一路向东,最后到达都城洛阳。到那时,可号令天下群雄派人修复旧都,此后只需整肃朝纲,即可重回大汉的过去。

秋,七月,在准备了若干天后,迁都终于拉开序幕,当浩浩荡荡的人群离开长安城,车队刚驶到宣平门的时候,闻讯赶来的郭汜带着数百人挡在桥头,藏在暗处的李傕亦带着数百人杀了出来,他们将刘协的车驾围在中央,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第七节 夺皇帝长安被焚 为自保贾诩出手(三)

刘协见状面如土色,直勾勾地盯着杨彪,他希望这位素有威信的老臣出面化解眼前的危机,杨彪面如止水,示意刘协休要惊慌,等看看再说。

郭汜横刀立马于桥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奉命守卫长安,李傕你这是要造反吗!?”

李傕则怒骂道:“郭汜你莫要血口喷人,我所保护的乃是当今天子,你在此阻拦天子车驾,我看你才是这造反之人!”双方首领针锋相对,下面士兵皆有动手之意。杨彪向侍中刘艾点了点头,示意他按计划行事。

刘艾迅速站在高处大喊道:“天子面前,谁敢放肆!”接着刘艾高举车帷,汉献帝刘协瞬间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在普通人的概念里,面见天子必须行跪拜礼,即便是目无王法的李傕、郭汜亦不敢当众直立面对天子。

刘协就按杨彪教他的话说道:“诸君谁要阻拦朕出行?”天子的气场,庄严的场面,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杨彪大声喝道:“还不赶紧给天子让路!”

这一嗓子如雷贯耳,跪在地上的士兵们自觉地让开一条出路,刘协的车驾缓慢通过了宣平门吊桥。

等到大队人马尽数通过,刘艾带头大喊道:“万岁!”士兵亦不由自主地跪着大呼万岁。至于郭、李二人互相紧盯着对方,生伯刘协成为对方手上的棋子,出长安算是有惊无险,等到了霸陵已是深夜。第二日天明,郭、李二人亦尾随而至,双方就近扎营,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刘协依旧会被他二人中的一人劫持。

在杨彪的建言下,刘协迅速进行了密集的官员任命,张济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公,郭汜为车骑将军,杨定为后将军,杨奉为兴义将军,董承为安集将军,这样一来西凉诸将以郭、李二人马首是瞻的局面被进一步打破,两败俱伤的二人亦没有足够的兵力令这些旧部屈从,以西凉军治西凉军的战略构想初步实现。

当郭汜提出天子可移驾高陵的方案时,立即遭到了以张济为代表的新贵们的反对,因为势均力敌,杨彪计划中前往弘农的一环亦被郭汜坚决反对。最后双方各让一步,八月刘协一行到达新丰。至于在这场争斗中始终没有表态的李傕,则屯兵池阳,他希望郭汜能够与张济他们斗个你死我活,最终他再坐收渔利。

西凉众人个个居心叵测,杨彪亦不敢率先行动,以免落人口实,再次使刘协陷入危险之中,就这样一连在新丰待了十余日,郭汜最先沉不住气,他计划派兵控制天子行辕,迅速将其转移到自己手中的郿县,从而实现号令群雄的目的。

郭汜刚有异动,杨彪立即派人密报杨定、董承,杨奉。若在几个月之前,他们自然不敢去招惹郭汜,可现在虎落平阳遭犬欺,何况郭汜并非猛虎,当郭汜带兵接近刘协时,董承、杨定等人的军队立即围了过来,面对惊慌失措的郭汜,董承笑问道:“车骑将军这是要作什么啊?”

“保护陛下,有何不可?”郭汜强作镇静地回道。

“早就听闻车骑将军‘公忠体国’,今日观之果然见面不如闻名,车骑将军,你可认识此人否?”董承言罢,身后闪出一人,侍中种辑,郭汜一见此人面色大变,此人乃是他用重金收买的内应,看来此番谋泄也是他出卖给董承等人的。

未待董承下今,郭汜赶忙招呼道:“撤……快撤……”他扔下士兵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身影也很快消失在众军视线里。

杨彪趁机提出继续向东行进,生怕郭汜前来报仇的董承等人当即答应了这个提议。刘协的东归之路总算再度踏上了征程,下一个目的地——华阴,贾诩提出的休整地。

得到消息的段煨迅速召来贾诩商议如何应对刘协到来一事,实际上贾诩刚来到华阴就告知段煨,皇帝会在不久的将来路过此地,当时段煨半信半疑,现在预言成真,除了钦佩,段煨对于这个年近五十的老头更感到有些恐俱。

未等段煨开口相问,贾诩便先行言道:“天子即将驾临华阴,段将军应作部署,否则必会遭人非议,值此乱世,若落人口实,华阴难免有失。”

段煨充满焦虑地说道:“贾先生所言甚是,如今诸将皆想掌控天子,这天子一旦驾临华阴,我也怕成为众矢之的啊!”

贾诩笑言道:“段将军能有如此见识,我无忧矣!”

“可先生还没告诉我该如何应对啊?”

“无它,就六个字。”

“哪六个字?”段煨好奇道。

贾诩面如止水地回道:“不违人臣之道。”

段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而追问道:“可他人若带兵攻我,我又该如何应对?”

贾诩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君是君,臣是臣。将军只要不对天子有所启图,待天子行辕离开华阴,一切都会一如往昔。”

冬十月,汉献帝刘协大队到达华阴,段煨按照贾诩所说准备好酒食以及公卿所需的御寒衣物,出营数里迎接天子一行。

段煨骑马来到刘协车驾前,拱手行礼道:“宁辑将军,段煨恭迎陛下,现军营之中已备下酒食,请陛下移驾营内。”段煨的举动立即在人群当中引起了一阵骚动,他面见天子竟然没有下马行叩首礼,这不是大不敬吗?

实际上,段煨有口难言,他之所以不敢下马主要是因为在旁护送刘协的杨定、董承等人,早年双方曾因外出作战而结下仇怨,段煨生怕自己一下马,杨定会仓促发难,挥刀砍向自己。所以明知不下马会违背礼制,但生死攸关,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刘协尚未开口,侍中种辑抓住机会大吼道:“段煨,面见天子竟然不跪,你要造反啊!?”

段煨有口难言,只得继续行礼道:“陛下,末将绝无此意,还请陛下明断。”他已打定主意,只要董承等人下令捉拿自己,他就立即调转马头,逃回大营。

众人全部望向刘协,现场气氛也随之变得无比紧张。而皇帝刘协亦不知该如何是好,董承、杨定在他旁边不断催促道:“陛下请下旨,我等这就为朝廷诛除判逆。”

他们每说一句,段煨就为自己辩护一句:“末将对陛下一片忠心,天日可表!”时间每过去一分,现场的气氛就紧张一分,已经有士兵将手紧紧握在刀柄上,就等主帅一声令下,而段煨亦用力夹紧马腹,随时准备离开眼前这个是非之地。

太尉杨彪、司徒赵温、侍中刘艾、尚书梁绍全部走了出来,他们跪在刘协面前言道:“段将军决无反意,臣等敢以性命相保,望陛下明鉴!”

刘协成为众人的焦点,董承、杨定磨拳擦掌,段煨随时准备逃命,杨彪等一干老臣在苦苦哀求,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就这样不期而遇了,直觉告诉他,段煨这个人虽然不怎么熟悉,可他眉宇之间并无李傕、郭汜那贪婪的神情,略微思考了一下,刘协开口道:“段煨公忠体国,因身披尖锐,不便行礼,军中一切从简,怎可用俗礼度之。”

刘协的话令董承、李定大为恼火,本想借助皇帝的名号来报私仇,不曾想弄巧成拙,现场的气氛大为缓和,刘协也开始与段煨攀谈起来。李定、董承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很快有了共识:决不能让天子前往段煨的大营。趁着刘协与段煨说话的间隙,董承来到皇帝面前叩首道:“末将有要事面呈陛下,还望陛下能准臣独奏。”

刘协不得已,东归之路还很漫长,此时若疏远董承,那以后将会寸步难行。他十分无奈地言道:“董将军不必拘礼,若有要事可来朕近前回话。”

“谢陛下。”有了刘协的应允,董承大步走到刘协近前,在他耳边俏言道:“弘农督邮派人来报,言郭汜正在段煨军中,此事不知是真是假,依末将看,陛下不可与段煨太过亲密。”

董承的这一句话令刘协疑窦丛生,眼前的段煨真的会是郭汜派来的逆臣吗?言语间丝毫没有异样啊。可万一是真的呢?几番思量之下,刘协最终还是拒绝了段煨的邀请,所有人就这样露宿在道路两边。寒风刺骨,除了少数几人,其余之人皆被冻得瑟瑟发抖,而董承、杨定此刻满脑子想得就只有一件事——如何才能消灭段煨之后再吞并他的部下。

第八节 李郭二将再联手 汉献帝绝境逢生

一边要靠对方接济才能度日,另一边还想着吃掉对方。这样啼笑皆非的情形一连持续了十余日,实在看不下去的杨彪立即上书皇帝刘协,下诏令董承等人与段煨和解。

这道诏书犹如久旱之后的甘霖,终于等到台阶的董承等人,带着诏书装模作样的来到段煨大营前大声宣读了数遍,他们想告诉所有人,并非是他们怕了段煨,而是天子之命不可违背。这与十多天前无视刘协命令,非要带兵来攻时的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象征性的握手言和后,笑得前仰后合的段煨向贾诩称赞道:“我段煨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服过谁,贾先生你这一计我可是佩服地五体投地啊!”

贾诩却淡淡地回应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算算日子,李傕、郭汜也该到了,天子有危矣。”

贾诩所料不错,李傕、郭汜目送汉献帝刘协离开长安后,双方紧盯着彼此,生怕被对方抢了先机。时间一久,他俩突然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摆在了他们面前,长安城已是废城一座,百姓死伤殆尽,手下的士兵也在前段时间中伤亡惨重,唯一可拿来作护身符的刘协,正离他俩越来越远,若任由刘协返回洛阳,他俩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着曾经共同作战,一起出生入死的经历,此时若再不合兵一处,死期就在眼前,为了让郭汜安心,李傕一人入郭汜大营。

郭汜早有意和解,只因担心李傕突下杀手,便迟迟未动。今日李傕一人入大营,郭汜心中再无疑虑。一见到李傕,他立刻充满歉意地说道:“李将军,郭某有愧啊,正想负荆请罪,却不曾想到李将军竟能不计前嫌,亲自来我营中,请受郭某一拜!”郭汜说完,立刻就拜了下去。

李傕本打算费一番唇舌才能说动郭汜,没想到郭汜早已有意何解。那事情就好办多了,李傕客气道:“都是一家人,磕磕碰碰乃是人之常情。李傕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郭将军海涵。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如今合则两利,分则两伤。若再存私心,你我二人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李将军所言甚是,只是当前士兵死伤过半,皇帝又不在我们手上,该如何是好啊?”

“长安城已经残破不堪,就算你我二人合兵一处,返回长安。恐怕也不能有任何作为了。”李傕回应道。

“那回西凉可否?”

“马腾、韩遂已在西凉立足,我等孤军就算能够安然返回,他二人能放过我等吗?”李傕反问道。

郭汜面色瞬间暗了下来,他本想跟李傕化敌为友之后,就带着大军返回西凉。这样一来,还能在西凉当个割据的豪强。听李傕一说,他才意识到西凉也回不去了,他不甘心地问道:“那我们修书一封给马腾、韩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否?实在不行,我们把在长安所得,分他们一份便是!”

李傕皱眉冷笑道:“等回到西凉,兵丁缺衣少食,他们二人只需振臂一呼,就可以把咱们的人全拉过去。然后,我们所有的东西都会是他们的,还包括你我二人的项上人头!”

“那……这么说,我们就只能等死了吗?”郭汜颓废道。

“那也未必!”李傕森然道:“只要一个人在我们手上,任谁都得听我们的!”

郭汜大致猜到了李傕所说的是谁,但又不放心地问道:“是在长安皇宫里的那个?他说的话,我们都不听,还有谁会听啊?”

李傕微微一笑道:“这皇帝的话就像是规矩,谁要是违反了规矩,那就是不从圣名,就给了别人攻打他的借口。现在诸侯之间虎视眈眈,想开战又没有借口。这皇帝在我们手上,虽然不能号令天下,但是求一安身之地还是绰绰有余的,先把眼前这难关度过去。合你我二人之力,这天下谁人是我们的对手!”

“李将军所言甚是,听李将军一样,郭某茅塞顿开。只是现在皇帝在董承、杨定手上,这如何是好?”

李傕微微摇头,无奈地说道:“他们能趁你我二人争执之际,借机劫走皇帝。我们就不能再把皇帝追回来吗”

“李将军所言甚是,我怎么没想到!”郭汜握着李傕的手说道:“我这就安排人手去追!”

“我也已准备好千余精骑,随时可以出发!”

“那就好!”郭汜说完立刻找来斥候下令道:“传我将令,立即召集轻骑听从李将军将令!”

“李将军?”斥候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问道。

“有什么疑问?”郭汜不满道:“没看李将军正在这里吗?还不快去,耽误了大事,我拿你是问!”

“诺!”斥候听后飞速地冲出中军大帐。不过半刻的功夫,两队骑兵从营中呼啸而出,直奔汉献帝刘协逃亡的方向。

追兵将至,董承、杨定等人后悔不已,因私人恩怨与段煨混战十余日,结果耽误了大事。董承急忙带着天子东进,杨定则负责带兵阻拦李傕、郭汜的大部队。士兵在隆冬作战十余日,身心俱疲,外加饥寒交迫,如此这般又怎会是郭、李二人的对手,千余士兵被杀的片甲不留,杨定本人自觉无颜再见天子,单骑直奔荆州投靠了刘表。

十二月,一路狂奔的刘协一行终于到达了弘农,按照原定计划,杨彪想在此募集足够多的士兵以保护刘协的安全,可现在只能稍作停留,继续赶路。原因么,李傕、郭汜的追兵已距弘农不足三十里。

追兵将至,除了拼命赶路之外已无计可施,天子在前狂奔,百官车驾紧随其后,万不得已下,董承、杨奉只能带兵断后,他们本以为合二人之力能抵挡住郭、李二人的攻势,可不曾想张济也在追兵的行列当中。原来张济与段煨素来较厚,当他看到段煨的遭遇后,未免日后董承等人继续做大对付自己,他便迅速加入了追兵的行列。双方大战于弘农东涧,人数处于劣势,同时又是疲兵的董承、杨奉被杀得落花流水,二人只能骑快马死命逃脱。至于李傕、郭汜则乘胜追击,文武百官死者不可胜数。刘协仓皇奔逃之下,一切辎重尽数丢弃,御物、符策、典籍散落于尸体之间,自汉朝立国以来,这样的惨像仅在王莽之乱时出现过。

第八节 李郭二将再联手 汉献帝绝境逢生(二)

李傕、郭汜迫于压力重归于好,心中恶气全部发泄到了无辜者身上,射声校尉沮俊受伤跌落马下,李傕见状带着一众士兵将他围在中间,极为傲慢地嘲笑道:“求我!求我就给你一条生路!”

沮俊看着小人得志的李傕,不顾身上钻心的疼痛,破口大骂道:“你这逆贼,威逼天子,凌辱宫女,残害百官,我大汉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乱臣贼子!”

一番话正中李傕的软肋,盛怒之下的他当即挥刀将沮俊砍杀,之后他丧心病狂地喊道:“给我追,女人谁抢到算谁的,除了天子,男的一个都不要放过,敢说我李傕是乱臣贼子,那我就做给你们看!”

汉献帝刘协的乘舆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勉强摆脱了追兵,到达曹阳暂时休整。杨彪心里很清楚,这里不过是短时间内安全,李傕、郭汜进军的速度远超天子,况现在人困马乏之下,已无力赶路,若想摆脱追兵,只能引兵再战,但是兵又在何方呢?

经过一番商议,总算是想出了一条不是办法的办法。河东一带有一伙山贼名曰白波贼,这些年趁乱发展壮大,已有数千人的规模。南匈奴右贤王去卑也带着部众在周边劫掠。唯今之计,只有驱虎吞狼,董承等人立即请刘协下诏,封赏白波贼匪首李乐、韩暹、胡才以及南匈奴右贤王去卑,请他们带人来战李傕、郭汜,山贼、胡虏这些平日里士大夫根本看不起,并且连年讨伐的逆贼倒成了关键时刻挽救帝国的希望,汉帝国最后一块遮羞布,也因为他们的加入而被撕了下来。

杨奉、董承带着这群特别的援军再次前往弘农东涧大战追兵,猝不及防下,李傕、郭汜吃了大亏,部下被斩首数千人。有道是新破敌军,应乘胜追击,可董承、杨奉生怕有人带走刘协,竟放弃了这个反败为胜的大好机会,反而带着刘协继续向东前进。

吃了亏的李傕、郭汜重整旗鼓,虽然伤亡修重,但尚有一战之力,他们带军队继续追击,白波贼、匈奴人本就是临时拼凑起的乌合之众,彼此对战多年,加之语言不通,一见追兵又至,先行溃散,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百官车驾皆坏在路旁,身强体壮者抢马便夺路而去,百官迅速落于追兵之手。光禄勋邓渊、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皆被追兵杀死于路旁。

司徒赵温、太常王绛、卫尉周忠、司隶校尉管郃全部成为了李傕的阶下囚,就在他们即将惨遭李傕毒手的时候,贾诩一骑翩然而至,与他同时进帐的还有李傕的新盟友镇东将军张济。

贾诩的突然到来,令李傕大感意外,面对这个数次为自己出谋划策的足智多谋之士,李傕向来礼遇有加。一见到贾诩,李傕喜出望外道:“我正欲派人向贾先生请教,不料先生却先行登门,真叫李傕过意不去啊……来人!快给贾先生以及镇东将军备酒。”李傕对士兵吩咐完之后又热情地说道:“天寒地冻,二位先喝上几盏热酒吧。”

张济先开口道:“与李将军在军中一起待了数日,可从没见将军如此殷勤过,看来贾先生比我这个镇东将军有份量多了啊!”

贾诩行礼笑道:“镇东将军切莫嘲笑我了,贾诩现在已是无官一身轻,只是个山野村夫罢了。”

李傕听后不满道:“先生此言差矣,在我李傕眼里,贾先生你可比朝中那些官员强多了,等我抓回……迎回天子,我一定上表天子封先生个大官当当。”

贾诩摇头拒绝道:“李将军好意,贾诩心领了,我已快到天命之年,哪有精力为天子出力,心有余而力不足,朝中诸公,哪个不胜我百倍,将军若想为国尽忠,大可在天子面前举荐诸位大臣啊!”

贾诩的话一下触及到了李傕的心事,他有些愤怒地说道:“贾先生不提百官还好,一提我就一肚子气,你说我等尽心竭力效忠陛下,可他们却怂勇天子还都洛阳,关东群雄,个个狼子野心,这不是送羊入虎口么?别人不知我李傕,先生你可要为我说句公道话啊!”

贾诩听完心中只觉得十分好笑,李傕肆意妄为也还罢了,只是这脸皮怎么也变得如此之厚,这比起当年的董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此刻断不能触怒眼前这个匹夫,贾诩顺势夸奖道:“李将军公忠体国,天日可表,日后必然会名垂青史。”贾诩见李傕因自己的话而洋洋自得,他顺势说道:“对了,李将军,我在入大帐前,看见赵司徒,王太常他们被缚在帐外,贾诩斗胆问一句,这些朝廷重臣所犯何罪啊?”

李傕不屑地笑道:“一群鼓惑天子,玩弄权柄的乱臣贼子,我正欲杀了他们为国除害,恰逢贾先生远道而来,这才让他们多活了片刻,先生一说,我才想起此事还未结束。”李傕说着便对着营帐外大喊一声:“来人!传我将令……”

“慢!”贾诩一看李傕要下令杀人,赶忙从旁阻止道。他此番之所以从华阴赶到弘农,名为见李傕叙旧,实为救人而来。这要是让李傕把将令传出,那贾诩之前的一切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先生这是何意?”见贾诩急忙站起,李傕心中大为不解,先行让进来的土兵在一旁听令,然后才开口向贾诩询问道:“难道不能杀这群乱臣贼子吗?”

贾诩不紧不慢地说道:“将军若杀了这些朝中重臣,世人皆会以为将军为胁迫天子,才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值此危机存亡之时,将军不怕成为众矢之的吗?”

李傕反驳道:“先生此言差矣,就是这群逆臣带着天子离开了长安,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我杀他们天经地义。”

“将军又错了。”

“啊?这哪里不对?”李傕极不自信地问道。

贾诩看了一眼张济,见他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加快了语气问道:“贾诩斗胆问一句,董承、杨奉所属何人?”

“以前听我的……现在他们想单干!”李傕不情愿地回道。

“那将陛下带离长安的人是谁?”贾诩逼问道。

“是董承、杨奉他们!”

贾诩起身走到李傕面前,拉着李傕的手反问道:“将军还不明白吗?你现在若是把朝中大臣杀得一个不剩下,回头董承、杨奉他们把所有罪责推到将军你身上,到了那个时候,将军你可就成了残害大臣的逆贼,董承、杨奉顺理成章就成了保护天子的功臣,将军你到那时该如何自处啊?”

第八节 李郭二将再联手 汉献帝绝境逢生(三)

“这……”李傕被问得哑口无言,在想明白其中利害后,李傕一拍大腿言道:“多亏贾先生从旁提醒,差点误了大事,那我现在该如何是好?不瞒先生,目前光禄勋邓渊、大司农张义已经死于乱军之中,这还能补救么?”

贾诩略微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既是乱军,将军可说他们死于逃亡士卒之手,将军可不能自认啊!”

李傕感激道:“一切皆如先生所说,至于活着的几个……还望先生替我从中周旋一番……”说到这里,李傕又有些危难道:“实不相瞒,不久前我还对他们恶语相向,就这样前往,实在是拉不下颜面。”

“好说……好说……一切就包在老夫身上,镇东将军可与老夫一同前往,再怎么说,他们就算不看老夫的面子,也得看镇东将军的面子。”贾诩满口答应道。

张济这时开口道:“都说贾文和智绝天下,今日观之,果不其然。能想出如此两全其美之计的,普天之下非你莫属了!”

贾诩无比谦虚地回应道:“哪里,哪里,老夫也不过是尽人事,安天命罢了,二位将军才是真英雄。”

李傕陪着张济与贾诩来到帐外,三人一起向着关押一众汉臣的地点走去,快接近目的地的时候,李傕停下脚步对贾诩、张济说道:“一切就仰仗二位了。”

贾诩微微笑了笑,张济开口道:“放心,包在我身上。”二人离开一段距离后,贾诩小声对张济说道:“镇东将军,我有一言您要牢记在心,将军是忠臣还是逆贼全看咱们能否保全这群汉臣的性命了。”

张济回道:“贾先生大可放心,我就算丢了这条性命,也不会让他们受到伤害的。”

贾诩的突然出现令赵温、王绛大感意外,这位已经多次救得他们性命的恩人,竟然能来到这乱军之中,本已不抱任何希望的他们,再次激动起来,赵温垂泪道:“贾公,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这条老命今天就交待在这了!”

贾诩上前宽慰道:“司徒休慌,一切都已烟消云散。”贾诩接着对看管众位大臣的士兵吩咐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众位大人松绑!”

趁着给众人解绑的间隙,贾诩指着张济说道:“这位是镇东将军,想必诸公早已熟悉,贾诩还有要事在身,不能陪诸公一起叙旧了,天子安危事关重大,贾诩这就告辞了。”

张济也趁机走到众人面前一行军礼,朗声说道:“诸公请放心,只要我张济活着,定不会让诸公有所损伤。”

从刀下救活了一众大臣,贾诩又再次见到了李傕,客套了一番后,便从天子安危为重作为借口,求了一个监军的虚名后便再次离开。贾诩心里十分清楚,万一刘协死在乱军之中,李傕以及他的手下就是干古罪人,当前形势下,自然是有多远离多远。

营门外,一员小将带着三十余名士兵正在恭候贾诩。原来在见郭汜之前,贾诩就与张济定计:“先保一众大人的安全,再由贾诩带少数心腹暗中保护天子。既不做李傕的帮凶,也不当董承等人的棋子。

张绣乃张济的侄子,很早就跟随张济出来作战,年纪轻轻就已能独当一面,为人精明干练,与张济虽然是叔侄,但早已亲如父子。

“少将军久等了,我们这就出发吧!”贾诩一见张绣就开口言道。

“贾公,我们这是去往哪里?”张绣开口询问道。

贾诩回道:“我已取得李傕的将令,我们就紧跟追兵,天子若有危险,则现身搭救,其余静观其变就好。”贾诩又郑重地对张绣说道:“我与你叔父会不会被当作乱臣贼子,一切就看你的了。”

张绣不解地问道:“依先生的意思,我们不去追天子?”

“暗中保护,从旁监视,要当逆贼的是李傕,他才是追赶天子的元凶,你叔父帮他是为了自保,但也决不会随李傕一起灭亡。”贾诩说完一催跨下战马,沿着追兵的方向奔去,张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亦催马跟进。

贾诩、张绣一路向东,狂奔四十余里,终于赶上了李傕、郭汜的先头部队,此时刘协的车队也已被赶上,部队的指挥官,李傕的侄子李暹,正在指挥士兵进行包围。

贾诩持将令,李暹自不敢怠慢,恭敬地向要诩请示道:“贾公,奉叔父之命我已追上天子,现正挥军包围,不知贾公有何吩咐?”

临近深夜,帐外漆黑一片,贾诩的面孔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异常严肃,他语气凌厉地对李暹道:“你怎敢如此行事,竖子,你这是要坏了你叔父的大事啊!”

当面被一贯温和的贾诩训斥,李暹有些模不着头脑,但他也不敢生气,叔父对眼前的这个老人一向礼遇有加,这要是把他得罪了,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李暹小心地问道:“贾公,恕末将愚钝,我错在何处啊?”

贾诩一脸嫌弃地训斥道:“现已深夜,士卒见过天子者甚少,万一天子被害于乱军之中,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你是你叔父的兵,你明白吗?”

李暹这一被骂,头更大了几分,脑袋里全是天子若有事议怎么办,实在想不出办法后,他又小声向贾诩问道:“末将愚钝,还请贾公示下。”

贾诩故意瞪大眼睛,同时也把胡子吹得飞起,向李暹怒吼道:“赶紧把你的士兵都给我撤回来,然后再派人去告诉你的叔父,请他过来自行定夺!”

“诺……诺!”李暹连应两声,赶忙传下将令撤军,待一切都完成后,贾诩又温和地说道:“时值隆冬,深夜更是难熬,都让将士们回营中取暖吧,这样明天也好有力气护驾回长安啊!”

贾诩控制着李傕军中的一切,尽量给刘协的脱身创造机会,此时的天子行辕内已是一片恐慌。此刻刘协身边的虎贲、羽林卫队已不足百人,人人皆有俱色,当李傕、郭汜的士兵挥舞着火把,围绕着天子行辕大呼小叫的时候,这里的人们几乎都要离营而逃,就在这节骨眼上,西凉士兵却尽数退去,不明就理的太尉杨彪在多次派人打探之后,才确认了这个不合常理的现实。他立即找来前不久才从山贼变为官军的白波贼统帅李乐商议应对之策。

“太尉,西凉兵怎么都退了?”李乐一上来便开口问道:“这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杨彪摇了摇头,充满疑惑地说道:“我也不知其中缘由,先别管这么多了,天子安危全系在你我二人身上,李将军,你有何良策能使天子脱身啊?”

李乐犹豫了一下说道:“等到天明,天子必落入敌人之手,为今之计,只有坐船过砥柱,沿黄河东,由孟津回洛阳。”

杨彪面色大变道:“黄河水流湍急,万一天子有失,我杨彪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李乐思索片刻,将所有可能逃生的方法全部又在脑中过了一遍,用极其坚定的语气回道:“只有夜渡黄河,否则便束手就擒吧!”

杨彪绝望了,他深知机会只有一次,此番若不能救出刘协,以后就再也没希望了,最终他下定决定道:“将军可否先用小船渡河,待觅得大船后,再来接应陛下?”

李乐点头同意,他迅速带着少数亲信夜渡黄河,杨彪则带着刘协前往河边等待,双方约定以火把为号。时间飞快地流逝,未免惊动不远处李傕的军队,杨彪尽可能用最轻的动作向河边移动。河岸高十余丈,刘协根本下不去。河中央,李乐找来大船正向岸边驶来,他不断挥舞着火把通知不远处的杨彪。

此时杨彪把心一横,命人将昂贵的丝绢编成粗绳,简单做了一个小型的绳梯,再由士兵背着刘协从高处下到岸边。所有人都挤成一团,伏皇后的兄长伏德身负丝绢十余匹,行动异常缓慢,董承见状抽出长剑就将这位国舅爷砍杀在了一旁。

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收到消息的李傕连夜赶了过来,在察觉到刘协有从黄河逃脱的意图后,发疯似的带人冲向岸边,沿着堤岸搜寻刘协的踪影。李乐找到的大船已经靠岸,皇帝刘协、伏皇后、杨彪等数十人皆已上船,河滩上还聚集着大量宫女、士兵。当李傕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的时候,所有人不要命似的向船上奔去。董承一面催促开船,一边与李乐用长戈驱赶想要上船的人群。

鲜血飞溅的到处都是,手指、胳膊散落在船舷边,而船却缓缓驶离了岸边,向河中飘去。从长安出发,几千人的队伍,到现在只剩下船上的几十人。百官死的死,伤的伤,其余大部分都成了李傕的阶下囚。

至于紧随其后到来的李傕,本想找条船去追赶刘协,可他的士兵们一见到四散逃命的宫女,就像是许久都没见到肉的饿狼,不待李傕下令就自顾自地抢夺去了。

宫女在哭喊,士兵在狞笑,至于李傕在疾驰了一段距离后,只能对着变作黑点的船叫骂道:“董承,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总有一天,我要你好看!”

第九节 为破敌荀彧设计 曹孟德三战吕布(一)

西凉诸将因汉献帝刘协而斗得你死我活,在此期间,袁绍计划向幽州进军。另一方面,孙策在不断对江东用兵。而中原战场上,曹操与吕布正在进行着一场决定双方命运的生死之战。

在盗取了梁孝王刘武的坟墓后,曹操无兵无粮的局面得到了根本性的扭转。兴平二年春,正在筹备反击吕布的曹操突然收到了一好一坏两条消息,好消息是仇人陶谦于去年年末病故,坏消息是平原相刘备竟不费吹灰之力,在当地大家族的支持下成为了徐州新的主人。

与陶谦之死带来的兴奋相比,刘备得徐州的消息,则令曹操差点气炸了肺。自己耗费钱粮兵马,同时还搭上了老窝兖州的大部分土地,忙到最后徐州寸土未得,反倒白白便宜了刘备这个无名小卒。若刘备出自高门大阀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个织席贩履之辈。一个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诸侯,竟输给了一个卖草鞋的,每想到此处,曹操都要气上许久,气到极处,他决心要从刘备手中夺取徐州,否则有何面目活于世上,此战非同小可,为保万无一失,在公布自己的目标前,曹操决定还是先征求一下荀彧的意见。

“州牧万不可率兵征讨徐州啊!”荀彧一听曹操的打算后,立即阻止道。

曹操不解:“文若是觉得,我不是那卖履小儿的对手?”

荀彧回道:“明公会错意了,我之所以不赞成明公对徐州用兵,实是出于对当前形势的考量,并无他意。”

曹操侧着脑袋,双眼微闭,仔细地在大脑中思考着荀彧所说的每一个字,以当前的形势来看,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与吕布交战而夺回兖州,二是挥师南下从还没站稳脚跟的刘备手中夺取徐州。就对手的强弱来说,刘备自然不能同吕布相提并论,曹操实在想不出为何不先取刘备的理由,于是他继续向荀彧问道:“还请文若多加指点。”

荀彧抬起头,目光与曹操交织在一起,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便开口言道:“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故虽有困败而终济大业。将军本以兖州首事,平山东之难,百姓无不归心悦服。且河、济,天下之要地也,今虽残坏,犹易以自保,是亦将军之关中、河内也,不可以不先定。今已破李封、薛兰,若分兵东击陈宫,宫必不敢西顾,以其间勒兵收熟麦、约食畜谷,一举而布可破也。破布,然后南结扬州,共讨袁术,以临淮、泗。若舍布而东,多留兵则不足用,少留兵则民皆保城,不得樵采,布趁虚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卫可全,其余非己之有,是无兖州也。若徐州不定,将军当安所归乎?且陶谦虽死,徐州未易亡也。彼惩往年之败,将惧而结亲,相为表里。今东方皆以收表,必坚壁清野以待将军,功之不拔,略之无获,不出十日,则十万之众,未战而先自困耳。前讨徐州,威罚实行,其子弟念父兄之耻,必人自为守,无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事固有弃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权一时之势,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惟将军熟虑之。”

荀彧的见解丝丝入扣,更直接向曹操点明一个稳固后方根据地的重要性,至于带兵攻向徐州,荀彧更是言明因曹操屠城之后,徐州现在同仇敌忾,坚壁清野,根本不具备对其发动攻势的条件。至于当前最应该做的是,应趁吕布新败,继续加强进攻,直到将整个兖州夺回为止。

曹操拜道:“有文若相辅,大事无忧也。依文若所见,我们应先攻向何处呢?”曹操说着便命人摊开了地图。

荀彧来到地图前,弯下腰指着地图上的鄄城,说道:“目前我军主力全部屯于鄄城一带,吕布与陈宫所保护都集中在距鄄城西南约一百二十里的定陶,数日前,我们已于巨野击溃吕布偏师薛兰、李封所部,薛兰被斩于阵中,同时又将吕布本部兵马逼回定陶,现巨野已落入我手。巨野位于定陶东北,距定陶约八十里。现在战争的主动权已在我方,吕布若来攻鄄城,他必会担心我们从巨野出击,截断他的后路。所以他只会屯于定陶固守,待我军粮尽后,再图进取。”

“这亦是我担忧之处。”曹操点头说道:“定陶城池坚固,若提兵去攻,一定会损兵折将,这也是我想取徐州的关键所在,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啊。”

荀彧微微一笑,先用手指敲了敲鄄城,接着手指又往下移了数寸,在标记着东缗的位置上停了下来,开口说道:“明公,您看这里!”

未待荀彧解释,曹操便已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所在,他用力拍着荀彧的后背大笑道:“有文若从旁谋划,我无忧矣。”

荀彧听后急忙拜倒在曹操近前,言辞切切地说道:“荀彧只能为明公出谋划策,此役关乎明公存亡,从士卒训练至粮草调度,不能有一丝纰漏。战机稍纵即逝,还望明公全力以赴。”

曹操急忙将荀彧从地上扶起,长叹一声道:“我有何德何能,能得文若相助。昔日我没能听诸公劝阻,一意孤行出兵徐州,以致生灵涂炭。今日我也常常反思,若为报父仇,只需找陶谦老儿一人便可,百姓何其无辜也。今日我便跟你交个底,曹操若再有一次置天下黎民不顾,必遭天谴!”

听到这里,荀彧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激动的眼泪夺眶而出,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曹操不愧是知错能改的大丈夫,今他日能够当着自己的面承认自己的错误。荀彧用衣袖擦拭着眼泪说道:“荀彧替天下百姓谢过明公!”

“文若……不必如此……此乃我份内之事!”曹操半开玩笑地说道:“人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为万民而哭,文若真乃义士也!”

“有感而发,明公莫怪!”

“情真意切,何罪之有!”曹操大袖一挥道:“既然要一战定乾坤,你我也别在这州牧府里呆着了,走出去转转。”

第九节 为破敌荀彧设计 曹孟德三战吕布(二)

曹操说完这番话带着荀彧就出了州牧府,二人轻装简从很快就来到城外。正值麦收之际,城外一片麦浪。二人连续行了数里,曹操突然在一处小路处停了下来。他端坐在马上,然后微闭眼睛,用力的呼吸着新鲜空气,用心体会麦香的味道。

突然间曹操开口道:“典校尉何在?”

“典韦在!”说话间,像小山一般的典韦纵马来到曹操近前,瓮声瓮气地问道:“州牧有何吩咐?”

曹操睁开双眼笑着说道:“最多再有十天这麦子就成熟了,前年我曾向你许诺,保证不让你挨饿。结果还是连累你跟我一起饿了大半年,你该不会怪我吧!”

“州牧待人赤诚,典韦看在眼里,哪里会有半点怨言!只是今年?”典韦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哦?典校尉为何吞吞吐吐啊,这可不像往常的你啊!”曹操继续笑道。

“只是今年不会再挨饿了吧!”典韦左手摸着肚子,右手摸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哈哈哈哈……”曹操突然大笑起来,他对典韦说道:“这个我说得也不算啊!”

“啊?州牧您说得都不算!这下可完了”典韦哭丧着脸答道。

曹操向典韦使了使眼色,然后扭头转向荀彧向典韦回答道:“这事得问文若,如今全军上下的粮草都由他一人调拨,典校尉你得问他啊!”

“荀司马!以前是没吃的,现在您看这麦子都快熟了,无论如何,您也得管顿饱饭啊!”典韦也不客气,接着就向荀彧抱怨起来。

荀彧微微一皱眉,啼笑皆非地看着曹操,曹操耸耸肩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样子。似乎在向荀彧暗示:三军吃不饱饭,你快想办法。

荀彧答道:“想天天吃饱,得看将军你啊,我哪里能做的了将军的主啊?”

“要靠我自己?”典韦用手一指自己的胸口继续抱怨道:“荀司马就别拿我开心了,不瞒您说,现在城中内外,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叫我给打光了。实在是没什么吃的了,每天就那几两粟米,也就只能煮成稀粥填填肚子,几泡尿下去,就又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我是真没办法了,您还是别跟我卖关子了。”

“哈哈哈……”未等荀彧开口,曹操又大笑起来,他向典韦说道:“日前大破吕布,有人从他中军大帐内缴获了几坛美酒,我本想留到日后庆功之时再饮。既然典校尉你都饿得前心贴后背,还是先喝上一坛过过瘾吧!”

“真的?”典韦听后眼睛都亮了起来。

“我什么时候骗过人啊!”曹操故意板起脸来说道。

典韦感激道:“还是州牧好,荀司马也太抠门了。”

荀彧看了一样曹操,眼中尽是无奈之色。曹操在这大袖一挥,把美酒许给了典韦。回头大胜,自己又得想办法去其他地方弄庆功的美酒了。荀彧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后对典韦说道:“美酒只能解酒瘾,却无法充饥。我有一良策可使典校尉不再挨饿,典校尉愿听否?”

典韦听后更是兴奋,他急问道:“真的?”

“我又何时说过假话!”

“你们读书人弯弯绕绕太多,我怕上当!”典韦接着嘟囔道。

“哈哈哈,读书人弯弯绕太多!”一旁的曹操放声大笑起来道:“想不到老而持重的文若在典校尉心中竟是这般形象,笑煞我也!”

“典校尉,你到底还要不要听我一样啊?”荀彧更加尴尬地说道。

“荀司马就别卖关子了。”典韦催促道:“只要能填饱肚子,这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荀彧与曹操对视了一眼说道:“几日后,我就会安排人手收割麦子,可是贼人吕布一定会前来阻止。这能不能吃饱肚子,就看校尉你能不能打败吕布了!”

“咳!我当是什么事呢!”典韦不屑道:“区区吕布,何足道哉。他若敢来,我定要他好看!”

“好,那一切就有劳典校尉了!”荀彧答道。

“说了许多话,马也休息够了,还请文若在前带路!”曹操终止谈话道。

“州牧请随我来!”荀彧说完扬起马鞭,纵马向远处狂奔而去,曹操典韦与其他护卫也纵马奔驰,紧随荀彧赶往荀彧计划中要与吕布决战的地点……

与此同时,定陶城中虎背熊腰的吕布与陈宫一起生着闷气,屋内张邈满面愁容地望着二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现在开始后悔了,后悔与曹操反目成仇,自己把曹操害得这么惨,现在就算求和,想来曹操定难答应,唯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若想破曹操,唯有固城自守。”陈宫终于打破了现场的平静。他对着吕布、张邈自信地说道:“兖州大半已在我们手里,曹操粮草之困非一时能解,只要我们守于定陶,曹操难有大作为。”

张邈回道:“去年年末曹操就已粮草不济,也不知他是如何撑过这大半年的,现曹操已连赢数阵,又逢麦熟之际,只是一味坚守,恐难以奏效啊!”

吕布也在一旁帮腔:“是啊,现在军中士气已跌至谷底,若不打几个胜仗,军心可就散了。”

张邈话中有话,对曹操的胆怯一览无余,若不是已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大恨,此刻恐怕张邈早已派人向曹操求和去了,至于吕布完全是一有勇无谋的匹夫,只想找回战场势力的面子而已,他根本看不到大局的变化。陈宫心里无奈至极,自己怎么就摊上两个这样的主公,是时候给自己留条后路了。他开口道:“曹操所凭仗者,冀州袁绍也,他有此强援胜我们甚多。当今世上能与袁绍相匹敌者,唯袁术,袁公路将军,为完全计,我们可派一可信之人去面见他,引他为外援,不知诸公以为可行否?”

张邈听到要与袁术联手,满脸愁容一扫而光,如果真能促成此事,袁绍、曹操皆不足为虑了,他红光满面地说道:“若能得袁公路将军相助,我无忧矣!”

吕布面色倒有些为难,毕竟他是曾经离开过袁术的人,吕布言道:“当年我与袁将军志向相左,此番前去求救,怕是要吃闭门羹啊!”

经吕布这一提醒,张邈神色再度暗了下来,他也想起吕布与众人之间的这些恩怨,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接下吕布这个烫手的山芋了呢,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成了仇家遍天下之人,真是悔不该当初啊!”

陈宫则开口道:“奉先多虑了,此一时彼一时,袁术所恨者,非袁绍莫属,曹操与袁绍交情非浅,更是曾经令袁术大败而归,与袁绍、曹操的恩怨比起来,吕将军的那点事也就不是事了。”

“那就赶紧派人去联系袁术吧!”未待吕布回应,张邈赶紧插话道。

一旁的吕布也放下心来,开口道:“那一切就仰仗公台了。”

陈宫听后,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一切包在我身上。”

第九节 为破敌荀彧设计 曹孟德三战吕布(三)

送信的使者骑快马飞速赶往寿春去见袁术,三个人都满怀憧憬,可吕布、张邈不知道的是,陈宫已经把他二人当作筹码,由送信的亲信告知袁术了。

陈宫论智谋已属俊才,若逢盛世可作太守甚至九卿一类的高官,但逢乱世,智谋有不及他人处,俊才也会显得像愚者一样,碰到荀彧、程昱这样的王佐之才,陈宫注定会以悲剧收场。

荀彧料定,陈宫在连续吃败仗之后,绝不会轻易出战,哪怕去定陶城下叫阵他也会选择做缩头乌龟。那就给他一个非战不可并、且一定会取得胜利的理由。

时逢麦收季节,金灿灿的麦田一望无际,一波又一波的麦浪向所有人宣布丰收季节的到来。只要能将谷物全部收割,持续了大半年的饥荒就算过去了。面对着如此之多的粮食,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无论哪一方先放下武器去收割庄稼,另一方就会趁机发动攻势来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引袁术为外援的使者还未从寿春返回,陈宫、吕布就接到线报,说曹操正在定陶东边百余里的东缗指挥军队收割庄稼,而且人数众多,就规模来看已能初步断定曹操是倾巢而出了。收到消息后,陈宫、吕布同时放声大笑,既便曹操足智多谋,也无法解决缺粮的问题。现在士兵散落于田间,还有何能力对抗吕布的大军。

“再去探明虚实,这次多带些人手过去,务必获悉准确的人数。”

“诺!”随着斥侯领命而去,陈宫、吕布弹冠相庆,只要能大量杀死正在收割庄稼的士兵,这一切都将结束,胜利实在是来得太不容易了。

陈官与吕布定下计策分头行事,吕布负责点齐兵马,陈宫负责探察曹操的虚实,至于张邈则坐阵定陶,准备吕布得胜归来的庆功宴。

为保万无一失,陈宫骑快马,带着侦骑一日往返东缗两次,当他看到田野里尽是忙碌的士兵时,心中疑虑全无,他心道:这要再败在曹操手里,我陈宫的名字就倒就过来念。

定陶城内,吕布集合步骑万人,这是他全部的精锐所在,为确保一战而定兖州,这一次吕布再无保留。

此时的曹操正带着少许伏兵藏于一处密林当中,一个被荀彧看重的绝佳伏击地点。东缗有条季节性河流,每逢雨季,大水总会冲毁良田,这里的村民就沿着两岸筑起了一道大堤,大堤南边是一片密林。现在时逢旱季,河沟里并没有多少河水,因此也不会对士兵的行动产生丝毫的影响,而河堤可以完全阻挡敌人的视线,再加上密密地树林,除非走到近处,否则决无可能发现其中的伏兵。

除了这些,树林还是一个绝佳的集合地。所有人都知道,散落于麦田中的士兵是无法有效指挥的,只要大军一到,单个士兵只能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也正因为此,荀彧给所有士兵下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命令,只要一看到敌人,什么都别管,放下手中的所有物事,撒开步子往大堤后面的树林跑,造成惊慌逃窜的假象,同时大堤又能有效阻止吕布的骑兵,这样就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士兵更换武器。

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的因素全部考虑在内,把战争常识变为最大的诱敌之计,打仗是一门残酷、且充满杀戮与鲜血的艺术。

为防曹操领兵逃跑,吕布、陈宫约定,大军兵分两路,吕布领骑兵在前疾驰,陈宫带步卒紧随其后。只留下少量押运粮草的士兵负责安营扎寨。

吕布急行军数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当他看到田野里正在辛苦劳作的曹军士兵时,他的心中顿时乐开了花。吕布勒住胯下赤免马,拔出长剑传令道:“给我冲!给我杀!谁能捉住曹操赏万金!”

吕布将令刚一传出,身后千余骑兵犹如离弦之箭,呼啸着向田地间的士兵杀去,至于曹操的士兵就像惊弓之鸟,纷纷放下手中的镰刀,抱头鼠窜而去。

一切就像预计中那样,吕布指挥军队就像狼群在捕杀绵羊,已经有少量跑得比较慢的士兵沦为吕布的猎物。吕布甚至都来不及欣赏鲜血从人身体喷出的景象,因为在他面前还有更多人头等着他去收割。连吃数场败仗的他,有太多怒火需要宣泄了。

主帅陷入疯狂,手下的士兵亦失去了理智,从高处望去,曹操的士兵尽数往大堤跑去,而吕布的追兵则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扇形包抄了过来。望着像蚂蚁一样在大堤上攀爬的逃兵,吕布在马上大笑道:“真乃天助我也,我看你们往哪里逃!”吕布笑着不断催促身边的士兵加快进军速度,他并不想放过他所看到的每一个敌方士兵。

大堤的另一面,曹操、夏侯惇趴在大堤上满心欢喜,望着远处正在指挥军队的吕布,夏侯惇悄悄言道:“州牧,吕布那匹夫已近在眼前,只要进了我们的埋伏圈,今日说不定能一举擒获他!”

曹操则回道:“元让,此事恐难以成功,吕布能数次躲开危险而保全性命,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见机早,只要情况不妙,他一定是第一个逃跑的;二是跑得快,他胯下赤兔马乃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想擒他绝非易事。”

“那要不要把他放过来打?”

“不妥,万一被他冲过堤坝,阵型一乱,输得可就是我们了。”

“就这么让他跑了,真不甘心!”夏侯惇一拳砸在面前的土地上,然后不解地向曹操问道:“州牧,我们为何不在远处再设一支伏兵,这样就能前后夹攻,吕布断难逃脱啊!”

曹操摇着头说道:“起初我也有此意,可是反复琢磨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何?”

“元让,你若接连败绩后,还会贸然出战吗?”

“断然不会,如无必胜把握,安能再战!”

“那便是了”曹操抬头看了一眼吕布的军队,见对方距离伏击圈还有一段距离,计算过时间后继续向夏侯惇解释道:“吕布虽是莽夫,陈宫绝非孟浪之徒。若无绝对的胜算,他怎会出战。倘若不能消除其疑虑,他又怎会倾巢而出?陈宫尽知我方虚实,所以我就利用此处,务必使陈宫相信我军已倾巢而出收割夏粮,而且毫无作战准备。当陈宫得知后,必然亲自查看。他深知我军缺乏粮草,若对此置之不理,再僵持下去输的必然是他们。如此一来,陈宫必然会劝说吕布提兵来战,谋求一战定兖州。”

“我明白了,难怪州牧您让我抓紧训练些新卒,今日我还奇怪,派新卒收麦岂不是羊入虎口!”

“没错!”曹操笑着说道:“新卒未经战阵,一见到骑兵必然胆怯。逃跑完全出于本能,吕布见状定会不遗余力的追赶逃卒。”

“这样一来,如何才能瞒过陈宫?”

“陈宫并不会同吕布呆在一起!”

“为何?”夏侯惇疑惑不解道。

“我军人多,骑兵只能起到驱赶作用,唯有步卒赶到才能全歼我军。如此重要的事情,陈宫怎能交由他人指挥?”

“州牧妙算,夏侯惇不如也!”夏侯惇心悦诚服地说道:“一想到不能擒获吕布,我这心里就有些失落。”

曹操见吕布大军已经接近大堤,发起进攻的时期已经成熟,他赶忙起身对夏侯惇下令道:“抓他的机会有的是,吕布匹夫,早晚必为我擒!当务之急是收复兖州,元让,传令将士们出战!”

第十节 曹孟德大破吕布 张孟卓家破人亡(一)

夏侯惇接到命令后,立即向身后的传令兵做出一个向上的手势。只见传令兵迅速挥动手中的令旗,收到命令的伍长们用尽全力对身边的弓手们怒吼道:“引弓!”

紧接着埋伏在大堤之上的弓箭手纷纷现身,拉弓的声音不绝于耳。吕布正杀得性起,大堤上突然出现这么多的弓箭手,头脑并不灵光的他也清醒地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中计了,撤……快撤!”吕布一边下着撤退的命令,一边赶紧调转马头向后狂奔。

人马嘈杂,吕布的声音很快被淹没。随着夏侯惇下令放箭的将令传出,弓矢如雨点般洒落,战场形势瞬间逆转。不断有人从战马上中箭摔落,前一秒还是猎人,后一秒就沦为猎物。大堤就像是一道城墙,将弓箭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几轮齐射过后,吕布的骑兵伤亡大半。

夏侯惇再一挥令旗,曹洪带领骑兵从后杀出,向着吕布带兵逃跑的方向直奔而去。战争发展到这一步,吕布再无任何翻盘的机会。至于陈宫所率的步卒,在见到溃败的骑兵以及骑兵后面的追兵时,不待陈宫下令,也向后仓皇奔逃。人马互相践踏,哭喊声连成一片,见无法制止兵败,陈宫也只能加入到逃亡者的行列之中,等到他与吕布狼狈退回到刚修好的营寨中时,所带出去的军队剩下不足十之一二,张辽、高顺等将领人人带伤。

营帐之中气喘如牛的吕布破口大骂:“曹操匹夫,不敢光明正大的对决,只会偷袭暗算,妄称英雄好汉!”

陈宫则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理智告诉他,现在再生气也于事无补。经此一役,所有精锐已伤亡殆尽,兖州看来是守不住了,得赶紧找个出路才行!

陈宫开始在心中盘算:定陶城内只剩下不到千余的老弱病残,算上现在手里的千余败卒,以区区两千人守定陶无异于自寻死路,兖州以北是袁绍的地盘,袁绍已多次要置张邈、吕布于死地,退冀州这条路走不通。往西豫州已被董卓毁得差不多了,去那里的结果,只会活活饿死。东边是大海,现在虽然惨败,也没到山穷水尽只能跳海的地步。只剩下南边可去了,听闻平原相刘备已取得徐州,他与曹操交锋数次,自然不会将自己这个曹操的对头拒于门外,倘若刘备不接纳自己,还有袁术作为备选方案,只不过现在得抓紧时间才行,否则等曹操带兵包围营寨,那时候跑都跑不了。

陈宫整理好情绪,对帐内众将说道:“今日诸君力战曹操,不幸中伏,虽败犹荣。诸君皆已疲惫,各自回帐内休息吧!”

吕布也跟着摆手说道:“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众将皆领命退下,唯独陈宫在原地纹丝未动,吕布见状道:“公台,你也辛苦一天了,下去休息吧!”

陈宫左顾右盼了一阵,又沿着大帐走了一圈,确定不会有人听到他下面的话后,这才来到吕布面前道:“奉先,如今新败,我方已无再战之力,得尽早做打算啊!”

吕布沮丧道:“依公台之见,现在是要拔营回定陶?”

“一旦被围城,只有死路一条。”

“那公台的意思是?”

“趁夜离开,转投他地。”陈宫斩钉截铁地答道。

“你说什么?”吕布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陈宫所说话的含义。

“现在除了徐州,你我已无处可去!”

吕布吃惊地看着陈宫,他想通之后又接着向他问道:“我们走了,留守定陶的张孟卓怎么办?”

陈宫面无表情地说道:“只能派人快马加鞭将这里的情形尽数告知,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奉先请早定计。”

回想起当年在长安的情形,吕布仍心有余悸,曹操非李傕、郭汜这样的庸才可比,一旦曹操将这里包围,他只能束手就擒,于是他开口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就在今夜!”

“我现在就传令下去准备拔营。”

“不可!”陈宫赶忙阻止道:“如此一来,等于告诉曹操我们要跑,他若是在途中设伏,我们必被擒矣!”

“公台言之有理,我这就着手准备。”

吕布说完快步走出大帐,将高顺、张辽等一众心腹招至近前,并且把陈宫的计划尽数告知。

张辽率先发问道:“如此一来,等于将兖州拱手让出,我们将何以安身啊?”

“公台说了,我们可以去投靠徐州的刘备。”

“刘备?”张辽吃惊地问道:“将军你与他不曾相识,又无任何来往。这么贸然前去,他能善待我等吗?”

经张辽一问,吕布更加心烦。他没好气地说道:“回兖州就只剩下死路一条,此番中了曹操老贼的暗算,将士折损大半,拿什么守兖州。”

“诺!”张辽极不情愿地说道:“末将这就着手准备。”张辽说完便转身离开,刚走出大约十步,他突然转过头来向吕布问道:“将军!张太守还在定陶城内,我们要不要派人告知与他?要走也得一起走啊!”

“顾不了那么多了!”吕布立即变得焦躁不安起来,他呵斥张辽道:“定陶到这里最快也要半日的路程,要是带上老幼妇孺,定然超过一日。我们现在等不起了!”

“可是,张太守待我们不薄啊!”张辽虽然知道形势已万分紧急,还是想再做最后的努力。

“张辽!你是要违抗将令吗?”

“末将不敢。”张辽自知失言,立刻向吕布行礼致歉道。

“这样!”吕布皱眉道:“你现在就派几名斥候火速赶往定陶,将这里的情况尽数转告张孟卓,至于他能否赶上我们,一切就看天意了!”

“诺!”张辽说完就与高顺二人快步走开,分头行事。不多时,几名斥候从吕布大营中狂奔而出,直奔定陶。

第十节 曹孟德大破吕布 张孟卓家破人亡(二)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定陶城内,收到吕布战败消息的张邈抓着传令兵的衣领,气急败坏地咆哮着。

“回……回太守,吕将军败于曹操之手,已连夜逃往徐州投奔刘备去了。”传令兵怯声道。

“完了……全完了……”张邈松开来人,如梦初醒的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语道:“陈宫啊陈宫,我被你害惨了,你说曹操远征我们可趁他不备,一举夺取兖州,还要我迎吕布以抗曹操,我怎么就信了你的鬼话,做下这如此不智之事,如今我已与曹操反目成仇,你与吕布却一走了之,诶!我该如何是好啊!”

张邈在府中手足无措的时候,他的弟弟张超闻讯赶来。一见到瘫在地上的哥哥,张超上前劝道:“兄长,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这抱怨。事到如今,抱怨又有什么用?与其坐在这里等死,还是赶紧想个去处吧,若等到曹操兵临城下,那时候就是想走都来不及了。”张超说完就将张邈从地上扶起,兄弟二人找了一处角落坐了下来,稍微平复下情绪的张邈在张超的鼓励下,开始思考起了应对之策。

吕布、陈宫都守不住定陶,张邈更是没有希望。早在二人出征前,几人就已商定向袁术求救,事到如今张邈决定亲自带人前往寿春,以求一安身之地。而张超则带着所有家眷前往雍丘,那里是张邈苦心经营三年的地方,足以支撑到他带援军返回。既已定计,兄弟二人便开始分头行事,而定陶城也就这样空了下来。

而在东缗的曹操在打扫完战场、修整好军队后,立即向吕布的大营发起了总攻,诸将摩拳擦掌,本想再立下一番战功,可人去营空的大帐令所有人都没了用武之地。不甘心的夏侯渊带着人马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在确定营寨当中已无一人的事实后,他才悻悻地来到曹操面前,无比惋惜地说道:“州牧,我们晚来了一步,吕布那匹夫已经偷偷带人跑了,整个营中没有任何烟火的痕迹,看来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了,州牧,您把曹洪的骑兵调拨给我,我这就带人去追,务必把吕布的人头给带回来!”

夏侯渊还在喋喋不休地请战,曹操一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转身向身旁的荀彧问道:“依文若所见,吕布、陈宫是去了哪里?”

“舍大营而趁我军不备逃走,他们一定没有回定陶。”

“何以见得?”一旁的夏侯惇好奇的问道。

荀彧捋着胡须笑道:“留下一座空营是为了轻装简从,若是回定陶,何须如此这般?现在陈宫、吕布只有两条路可走,南下投刘备或是南下投袁术,若不出所料,此刻他们已到徐州地界了。”

“就这样让他们跑了,气煞我也!”一想到曾经被陈宫设计成为俘将,夏侯惇就气愤无比,他怒道:“早知道我就带一支轻骑追他们去了!”

夏侯惇对被俘耿耿于怀,荀彧突然反应过来,此时兖州已空虚无比,他飞速走到曹操面前道:“明公请速下令进军,万一陈宫、吕布觅得援军,取定陶又要多费周章了。”

荀彧一语点醒曹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曹操更是深有体会。他飞快下令道:“夏侯惇、曹洪速带兵赶往定陶,不得有误!”

“不追吕布了?”夏侯惇心有不甘地问道。

“追什么吕布,定陶要紧!”曹操再次强调了目的地。

定陶城内只余少量老弱病残,曹操还未下令攻城,就已有人开门献城投降了,城内百姓听闻是曹操的军队,更是欢喜无比,甚至有人走上街头,纷纷拿出家中粮食犒师。吕布军队多有劫掠百姓的行为,曹操对吕布用兵虽是为了自己,可也赶走了百姓眼里的恶魔,百姓虽然不知何谓忠君爱国,但谁对他们好还是能分辨的。

占领定陶后,曹操并未举行所有人期待已久的庆功宴,他在表达完对所有人的感谢后,又飞快地下达了下一步的作战指令——夺取兖州境内所有郡县。他誓要夺回曾经失去的荣耀。

各处的战事都进行的异常顺利,唯独进攻雍丘的军队,遭到了守军顽强的抵抗,经过打探得知,张邈的家人全都在城内,收到消息的曹操立即带大军前来增援,并且亲自担任这个小城攻坚战的指挥官。

曹操的到来无疑极大鼓舞了攻城士兵的士气,眼前兖州刚被平定,整编降卒,恢复生产,以及后续的善后工作都需要曹操来做决定,可他将这一切都交给了荀彧去打理。他亲自来攻雍丘,并非这个小城有多重要,而是有私人恩怨要了解罢了。

西边的长安乱成一锅粥,北边有袁绍这个大靠山,南边的刘备守着破败的徐州,现在的曹操有着大把的时间来复仇。

被陈宫、吕布压着打了这么久,曹操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怒气,在过去的日子里,曹操只能将这一切压在心中,作为统帅失去理智则意味着灭亡,而现在曹操可以尽情地将这些负面情绪释放。他并没有急着下令攻城,双方积怨已深,城里的人必会拼死反抗,犯不着为这些笼中之鸟损失兵力。曹操只是下令围着小小的雍丘挖一道深沟,防止城内的人有机会逃脱,剩下的就是每天例行巡逻。此刻的曹操想赋予对方的,就是饥饿与恐惧,他想从对方绝望的眼神中获得快感,并且这个时间持续的越久越好。

第十节 曹孟德大破吕布 张孟卓家破人亡(三)

自从带人离开定陶赶往寿春,这一路上张邈都在咒骂,而吕布、陈宫是他骂得最多的人。要不是陈宫,自己断不会沦为丧家之犬,张邈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去年这个时候还是威震一方的诸侯,今年就弄得如此凄惨落魄,张邈心中的悲痛非笔墨所能形容。跟随在他身边的几名士兵则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张邈发泄怒火的对象。

“你们几个,快去找点柴火生堆火,明天还要赶路呢!”临近天黑,奔波了一整天的张邈颐指气使道。

“诺……”几名士兵有气无力地回答着,极不情愿地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完成张邈下达的命令。

几人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其中一名士兵不满地发起了牢骚:“都到这个境地了,还当自己是太守呢,真不把我们当人看!”

“就是,这样的日子也不知啥时候是个头,你说我们还能打回去么?”见有人扯开了话题,几名士兵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们迅速围拢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打回去?我看悬,去年曹操就剩下三座城池,这都能打赢,现在吕布、陈宫都丢下太守跑了,就太守那带兵的本事,十个他也打不过曹操啊!”

“就是,太守就不该听那陈宫的,害得咱们哥几个也成了丧家之犬。不说别的,本来今年我还打算讨房媳妇呢,这也打了水漂了。”一开始说话的士兵沮丧道。

“等太守从袁术那里借了兵,再打回去,不就什么都有了,咱们说不定也能捞个将军做做呢。”

“袁术能打得过曹操?前年,袁术曾带兵跟曹操打过一仗,他是被打得落花流水啊,你说咱们太守加上袁术能打赢吗?”

“那合着咱们就只能这样东躲西藏了?”

“那也未必!”一个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怎么说?”

“听说曹操重金悬赏咱们太守的人头,而且在曹操那里当兵,军饷发得那叫一个多!”

几名士兵聊得个个眼冒金光,他们飞快地意识到身边是有一座金山。人在落难时,喝凉水都塞牙都还算幸运的,谁让这是在乱世呢?

有了念头立刻就会付之于行动,几名士兵暗地里明确了各自的分工,待一切商议妥当后,他们结伴来到了正在篝火前取暖的张邈近前。

火苗在呼呼上窜,火光映在张邈脸上忽明忽暗,他此刻心急如焚。他在心里估算着剩下的路程,他担心还在雍丘的家人,雍丘是一座小城,哪里抵挡的住曹操虎狼之师的进攻。自己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寿春并请求袁术即刻发兵,无论如何都要在雍丘被攻破前将援军带到。

张邈满脑子想到的是如何才能说动袁术,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周边的变化。直到几名士兵把自己围在中央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他猛地抬起头来,飞快扫过每个人的面孔,他从士兵们的眼神中看到了贪婪、愤怒、兴奋与期待,往日的恭敬此刻却荡然无存。

“你们这是做什么?”张邈强作镇定道,“抓紧时间休息,今夜我们要连夜赶路!等到了寿春,再好好休息!”

“将军,不是小的们不想走!人困马乏之下实在是走不动了!”领头的士兵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大胆!连我的命令都要违抗吗?”张邈想不到,人在落魄的时候,平时只会跪在地上向自己行礼的小卒竟会如此放肆,也敢向自己顶嘴了。今日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否则日后何以服众。

张邈从地上站起身来,直视对方双眼,他在权衡要不要将这几名抗命的士兵就地正法。

小卒内心虽然充满了恐惧,但连日的奔波积压的怒火使他不再完全畏惧自己的统帅。他也抬起头迎上了张邈的目光说道:“天下大乱,小的家中十余口如今就只剩下小的一人。小的本想在将军帐下混口饭吃,不想再做丧家犬。今日听闻曹公重金悬赏将军的人头。将军既然败了,项上人头可否借小的一用啊!”小卒说道最后语气已经变得阴森无比,他的手也已握紧了刀柄。

“来人!”张邈一听对方要对自己不利,一边抽剑自卫,一边大声呼救。可是仅仅喊出了一声后,站在他身后的另一士兵立刻用手捂住了张邈的嘴巴,接着对方就用匕首割开了张邈的喉咙。

喷出的鲜血立刻溅到了先前说话的士兵的脸上,他随便抹了一把便说道:“大家赶紧把这厮的头颅割下,我们一起去投靠曹操。”

曾经的生死兄弟,现在的死敌。望着摆在案前张邈的头颅,曹操放声大笑,可笑着笑着,两行热泪却悄然从脸庞落了下来。

“张孟卓啊……张孟卓……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曹操流着泪狂笑着,整个人都手舞足蹈起来。他抽出长剑叫骂道:“袁绍多次让我杀了你,我都充耳不闻,你却在我父丧之时,从背后捅我一刀,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无义之徒!”

曹操摇摆着,嘴里不断发出一些让人听不懂的声音,他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就这样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突然他止住狂笑放声大哭起来,他哽咽道:“孟卓,我可是把你当兄弟的,你怎可如此待我。光和年间,你我志气相投,立志共振朝纲,后又遇董卓之乱,每逢出战皆由我带兵,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张邈?”曹操说道伤心处又接着大哭起来,哭到一半,戛然而止,他面容又变得狰狞起来,自言自语道:“世人皆以为我曹孟德人善可欺,今天我就要变变了。张邈,你死了就想一了百了?不可能!”曹操扬起长剑,怒吼道,“马上,我会让你一家老小在酒泉之下团圆!这就是当兄弟的送给你的最后一份大礼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曹操说完又摇晃着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从四下无人的营帐中远远地传了出去。守候在帐外的两名亲卫则在这疯狂的笑声中轻微颤抖着,两个人谁也不想走进帐内,他们都觉得现在里面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平日里英明神武的主帅,而是一个杀戮成性的恶魔。

数月后,雍丘被攻破,张邈的家人全部成为了曹操的阶下之囚。面对着还在期望张邈归来的众人,曹操得意洋洋地宣布了张邈的死讯,接下下令将张家男女老幼尽数押往刑场,在反复确定没有遗漏后,曹操一挥手,百余颗人头全部滚落在地上。曹操与张邈的恩怨彻底了结,兖州全境尽归曹操所有。

经过这一番折腾,曹操身心俱疲,前后不到两年的光景,如今还是回到了起点。在付出了鲜血与疾病的惨重代价后,他还要重新治理这块饱受战火摧残的土地。

吕布麾下兵丁军纪败坏,视百姓为草芥,肆意掠夺杀戮,村落房屋被毁、州郡商埠被哄抢一空。要不是得到了梁王刘武的宝藏,曹操此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安抚百姓,恢复农耕就显得尤为重要,百姓唯有安居乐业,才能够成为兵源,才可以提供足够的军粮。

吕布尚未远遁,若放任不管,有陈宫在旁,他必定会卷土重来。长安已乱成一团,西凉大军万一西进,豫州、兖州首当其冲。投降的吕布手下还说出一个坏消息,吕布在陈宫的要求下与袁术计划联合。想到在寿春虎视眈眈的袁术,曹操顿时头大如斗。袁术固然不足虑,但是近来孙坚之子孙策势头正猛,若此子同他父亲一样勇猛,那麻烦就更大了。曹操与一众谋士商议后,把训练士兵的重任交予夏侯惇,自己则与荀彧、程昱风别带人奔赴各地安抚百姓,鼓励农耕。当前唯有兵精粮足才能够应付如此复杂的局面。半个多月下来所有人都已累得筋疲力尽,好在兖州在众人的努力下基本安定了下来。

远在冀州的袁绍,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特别派信使向曹操表示了祝贺,除此之外,袁绍还特别问到了曹操下一步的打算。袁绍想对幽州公孙瓒发动新一轮的进攻,但又害怕袁术趁机北上,既然曹操已收复兖州,那阻挡袁术的重任就自然落在了曹操身上。两人很快进行了明确的分工。只不过突然东归,回到洛阳的皇帝刘协,又成为了关东诸侯之间新的问题。现在的群雄们,除了极个别忠君爱国者外,谁也不想再回到那个唯皇命是从的时代了。

身逢乱世,绝大多数人一旦拥有了权力,就再也无法轻易地放下了。

第一节 曹孟德经营兖州 建新城求助袁绍(一)

曹操收复兖州的战役随着雍丘的攻克而画上句号。在举行完庆功宴后,曹操惊奇地发现他竟然成了群雄当中比较清闲的一位,兖州这个四战之地倒迎来了短暂的和平。

战争虽然打赢了,可带给曹操的教训却是非常惨痛的。没有一个稳固的大后方,任何对外作战都会有后顾之忧,现在的天下已不是三年前的天下,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这时候把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无异于作茧自缚。

鄄城的城池虽然坚固,但也有着极大的缺陷,根本不利于扩展势力版图。曹操已经把自己关在屋中好几天了,期间他严令军士,只要无战事发生,除了送饭之人,谁也不许来打扰他。

曹操静坐于屋内,心中一片清明,他将现在、未来的敌人一一在脑中过滤:成为丧家之犬的吕布、陈宫肯定会卷土重来;刘备能从小小的平原相到如今坐拥徐州,靠的不仅仅是运气,稍加时日,一定也会成为一个难缠的狠角色;至于袁术,其人虽无大略,但袁家家底雄厚,其实力也绝不容小觑;刘表占据荆襄九郡,虽然从不参于诸侯间的争斗,但坐收渔利的动机早已图穷匕现;至于袁绍,现在两人虽唇齿相依,翻脸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至于西边的李傕、郭汜,作为董卓的精兵,也要小心堤防。四周强敌环伺,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好在手中财力雄厚,可以不用向百姓加赋而扩充军队,这是自己目前最大的优势了。

新的大本营必须同时满足易守难攻,多方出击两个条件。凝望地图,兖州以及周边的山川地利,曹操无不了然于胸,他不断分析着一条又一条地进攻线路,又不断推翻自己刚刚得出的结论。

曹操双眼布满血丝,屋内油灯里的灯油已添加了数次。汗水早已浸透了曹操的衣衫,许多进军路线逐渐汇集到了一起,结合山川地势,曹操把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许县这里。在脑中复盘了无数次后,曹操再无任何疑虑,就决定将许县作为以后争霸天下的根据地。

许县三面环山,只有东部是开阔的平原,众山山势陡峭,是天然的屏障,山间有要道可作出兵之用,敌人若前来进攻,只需少许军队就能防守。坐镇许县,北临黄河,就算与袁绍兵戎相见,也可依托黄河进行防守。向东南可进军徐州、淮阳,饮马长江。向西南可至南阳,兵锋直逼荆襄。还可由汉水攻击上庸,既而进军巴蜀。

若能以许县为大本营,北临黄河,南视长江,必能进退自如,傲视群雄。

想明白中间的关键所在后,曹操再无疑虑,只是把一县建成一座大城,其耗费也必然是巨大的,但现在的曹操口袋里“穷”得就只剩下钱了。

建立一个新的大本营非同小可,曹操有了计划后,立即召荀彧过来相商。当曹操提出这个大胆的设想后,荀彧兴奋地回应道:“我早就有意想同州牧商议此事,不料州牧竟已选好了地点,州牧远虑,荀彧拜服!”

“文若你就别夸我了,谁人不知文若智冠群雄,今日请你前来,是想请教除了许县外,是否还有更合适的地方?”曹操无比谦逊地问道。

荀彧道:“就目前我们控制的土地来看,许县的确是最值得经营之地,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州牧示下。”

“文若有话但说无妨,不必有任何顾虑!”

“州牧若将许县作为大本营,准备把它建成什么规模呢?”

曹操答道:“自然是屯兵、屯粮之要地,怎么这还不够?”

荀彧摇了摇头,这才开口道:“仅一屯兵、屯粮之要地,还不足以支撑州牧建立功业,依在下愚见,州牧应将眼光放得更长远一些,将许县建成豫州、兖州、徐州、荆州、青州中最大的城市,只是这样一来,耗资巨大,非短期可成。”

荀彧的设想比自己心中的蓝图更加宏伟,若按他的构思,无异是要建一座类似都城的大城市,曹操追问道:“还望文若详加说明。”

“初平三年,董卓之乱,洛阳已成一片废墟,近闻长安城内李傕、郭汜二将相争,长安也已破败。青、徐、兖、豫已无一城可供士人、商贾安居。州牧若要远图,人才、钱、粮三者缺一不可。如今士人离散,皆需安身立命之所,商贾不兴,因无市集可供交易。州牧既有兴建大本营之意,何不将许县打造成为士人云集,商贾趋之若鹜的大城呢?”

曹操觉得自己的想法就够疯狂了,但听完荀彧的建议后,他顿时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不算什么了。他不断用手指轻叩面前的书案,仔细思考着荀彧建议的可行性,确定战略构想没有任何问题后,曹操开口道:“若按文若所言,修建此城大致花费多少金钱?耗时多久?应修多大规模?”

曹操直奔主题,少了很多讨论的废话,荀彧先跳过了前两个问题,答道:“既然要修大城,最少也要在十万户,能达到三十万户最好。”

“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曹操吃惊道,荀彧的话太过宏伟,难度之大超乎想象。可百万人口,也意味着随时可以调动一支超过十万的大军,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将会是游刃有余。曹操又追问道:“许县不过是一小城,如此大兴土木,以我们现在的财力,怕无力负担啊!”

荀彧笑着说道:“州牧多虑了,若在平时,此事我断不会提。不过眼下百姓离散,士人逃亡,只要州牧肯给百姓一口饭吃,百姓自会奋力修筑,一旦此城初具规模,士人也会勇跃前来,界时州牧只需起用士人当中的青年才俊即可。之后士人一会出钱,二会出人,修城一事自然事半而功倍。”

“那粮从哪来?我们现在也才刚吃饱饭啊!”曹操高兴了一半又发起愁来。

荀彧两眼一眨,面容也变得狡诈起来,他不怀好意地笑道:“袁绍……袁本初啊!”

曹操听到荀彧提及挚友的名字,整个人顿时笑得前仰后合。他一边笑一边拍着荀彧的后背说道:“知我者,文若也!”曹操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要对付袁绍,荀彧现在就能算计在内,曹操在心中庆幸,幸亏他不是自己的敌人。

时隔一年,再到邺城,曹操也不得不佩服袁绍的经营能力。正值天下大乱,到处都是连天的战火,百姓流离失所,权贵携家逃亡,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萧条的迹象。可邺城就像是世外桃源一般。宽阔的街道,车水马龙的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沿街叫卖的商贩,这一切加在一起,竞给了曹操一种正值盛世的错觉。迎接曹操进城的是袁绍的长子袁谭。仅两年未见,小伙子个子长了一大截,人看起来也精明干练不少。袁谭热情地介绍道:“世叔,这两年风调雨顺,冀州流寇也已肃清大半,百姓安居乐业。这邺城也比我们刚来的时候繁荣了许多啊!”

曹操在马上感慨道:“是啊!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景象了。”

第一节 曹孟德经营兖州 建新城求助袁绍(二)

“世叔,此番您来邺城待多久啊?要是时间充裕的话,我再陪您在城内走走。”

曹操答道:“这个嘛,等下次吧,我此番来邺城,乃是与你父有要事相商。等办完了事,还得赶回兖州,那边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处理呢。”

“我还想向世叔请教打仗的经验呢!”袁谭有些失望地说道。

“机会有的是,等世侄你有空闲了,也可来兖州小住,到时候也让我好好尽尽地主之谊。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那里可没邺城这么阔气哦!”

“哪里,哪里,有世叔坐镇,兖州早晚一如往昔。”

两个人说笑间就与一众亲信来到了州牧府衙前。若不是袁绍带着手下在府门前相迎,曹操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在两年前与袁绍一起商议军国大事的地方。

这里与其说是州牧府,倒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宫殿。前有楼阙轩辕,后有长姣美人。亭台水榭、头拱飞檐,没有一处不显示着袁绍现在所拥有的富足生活。

曹操刚一下马,袁绍那熟悉的声音就远远地传了过来:“孟德,两年未见,你可是苍老了许多啊!”

曹操毫不见外地上前与袁绍拥抱在一起,双方互相在对方的后背连拍数下。曹操用衣袖擦着眼角,痛哭流涕道:“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就见不到本初了。”

袁绍放开曹操的肩膀,安危道:“这不一切都过去了么,我都听说了,断粮数月啊,尊夫人和孩子们都还好吧?”

“还好,托本初的洪福,一切都还安好,等天下都太平了,我就带他们来一起探望你。”

“一言为定,孟德你若食言,我就带人拆了你的府邸,让你无处安身,非住到我家不可。”袁绍打趣道。

袁绍身后众人见一向严肃的主公竟有如此诙谐的一面,各自用衣袖掩面而笑。站立在一旁的袁谭上前说道:“父亲,世叔一路鞍马劳顿,不如……”

“好啦!”袁绍白了一眼袁谭,不悦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他转身对曹操笑道:“光顾着叙旧,都忘了正事,府内早已备下酒宴,孟德请。”

宴会在一片热烈的气氛中展开,曹操居于上首紧挨着袁绍,冀州文臣、武将悉数到场,左侧依次是鞠义、颜良、文丑、张郃、高览等,右侧则是沮授、逢纪、郭图、田丰、审配、许攸等一干谋士。大厅中央正有几名身材曼妙,面容俊美的侍女在优美的音乐声中跳着婀娜多姿的舞蹈。

与在兖州相比,冀州的食物已经不能用天壤之别来形容了。肥美的野雁,冒着油花的烤乳猪,焦香的羊腿,外加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美酒,曹操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吃到这样的美食是在什么时候了。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就这样摆在眼前,让曹操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经历了这么多生与死的考验,一顿丰盛的饭食竟使得一切都如同在梦中一般。

见曹操许久不发一言,袁绍侧着脑袋开口问道:“孟德,今日酒宴之上,可都是昔日你最爱吃的美食,怎么不见你动筷子啊?”

袁绍的声音迅速将曹操从沉思中来了回来,缓过神来的曹操赶忙回答道:“睹物思人,不觉间竟忘了身处何方。”

袁绍点点头,也跟着感慨道:“上次像今天这般聚在一起,还是在大将军何进府上,这一晃都六年了,当年大将军要是没死在张让那个阉贼手上,现在你我都还在大将军帐下共事呢。”

曹操亦回应道:“是啊,都怪大将军错信了太后以及董卓那老贼,才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一时麻痹大意,祸及苍生啊!”曹操一句“祸及苍生”也勾起了袁绍的伤心往事,在洛阳城内的袁家族人全都死在了董卓的手上,如今董卓虽已伏诛,可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想到伤心处,他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袁绍举起酒盏向曹操说道:“孟德,你我难得一聚,就不要再提那些陈年旧事了,来……让我们满饮此盏!”

两人一仰脖将美酒一饮而尽,袁绍待仆人将酒盏注满后,再次端起酒盏对曹操说道:“孟德,我就以此酒祝贺你大败张邈、吕布,尽复兖州!”

曹操称谢:“多谢本初。”

“你我兄弟,何必客套,你此番来冀州,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曹操见袁绍开门见山地询问自己的来意,本想立刻回答,可心里略一盘算,眼下人多嘴杂,袁绍又一向难有主见,万一有人从中反对,那岂不是要空手而归。但要说无事而来,后面可就不好说了,得想办法制造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曹操见机道:“实不相瞒,此次兖州之役虽杀死了张邈这个不义之徒,可吕布、陈宫却趁机逃脱了。据细作来报,此二人已入徐州投靠刘备。想那刘备乃是公孙瓒的同窗挚友,现如今公孙瓒虎踞幽州,刘备又占得徐州,再加上吕布这武夫,情况对你我十分不利啊,所以我特来与本初商议此事。”

曹操的声音不大,可近前的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逢纪、沮授立即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侧耳倾听袁绍的回道。

事关军情大事,袁绍立即屏退了一切闲杂人等。然后才开口对曹操说道:“孟德所言亦是我担忧之事,实不相瞒,今日在此设宴,除了恭祝孟德收回兖州,还有就是要商议未来的天下大事。诸公都谈谈各自的看法吧。”

吕布就像是冀州的一块伤疤,多年前袁绍暗算吕布不成,被吕布带兵在邺城下叫骂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在场诸将无不以此为生平之奇耻大辱。主公袁绍此时提及,以鞠义为首的左侧武将均低下了头。右侧谋士交首接耳,片刻之后,身穿蓝色长袍的沮授站起身向曹操问道:“沮授不才,有一事想请教曹州牧。”

“先生请问,曹操知无不言。”

沮授说道:“吕布大败而逃,他手上还有多少兵士?”

“据定陶降卒称,吕布出征时带步骑数万,而在东缗一战,我只破其数千,其余皆四散而逃。吕布虽有勇无谋,但陈宫诡计多端,若任由其收拢败卒,再招兵买马,恢复元气也不过是数月之间的事。”

第一节 曹孟德经营兖州 建新城求助袁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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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听得是直皱眉头,暗道曹操能打败吕布实属侥幸,这要是等吕布卷土重来,没了兖州,岂不是要腹背受敌。

郭图见袁绍愁眉不展,则开口向曹操问道:“我听闻吕布已逃至徐州,不知此话属实否?”

“先生所言不错,刚才我已将此事告知本初了,因声音嘈杂,先生未闻耳。”

“徐州陶谦病故,我听闻主事之人乃是一个小小的平原相,好像叫刘……刘什么来着?”

“刘备,刘玄德。”曹操补充道。

郭图笑道:“一个区区的平原相就能坐拥一州之地,真是世道变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发迹了。”郭图说完,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阵笑声,就连袁绍也忍俊不禁,大笑连连起来。

郭图得意道:“吕布若坐拥一州之地,绝对会成为主公之心腹大患,现屈于刘备这个无名小卒之下,就难有大的作为了。”郭图的话在人群当中引起了许多共鸣,不少人也都松开了紧锁的眉头。

曹操这时却反驳道:“先生谬矣!”

“怎么,有何不对?”

曹操正色道:“提起刘备,诸公或许都很陌生,但若论公孙瓒,我想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几年前,我曾与世侄共同讨伐公孙瓒麾下大将田楷。田楷此人能力平平,能在平原给我军造成如此大的麻烦,靠的就是刘备。当时刘备手上不过千人,现有了一州之地,外加吕布、陈宫,形势不容乐观啊!”

经曹操这一提醒,郭图顿时哑口无言,现场的气氛又冷寂起来,为打破僵局,袁绍举起酒盏,大声说道:“不论如何,吕布现在已大败而逃,也算喜事一件。至于日后将如何应对,我们找时间再详加商议。”

主帅已经发话,下面的人自当遵从。宴会虽再度开启,可热烈的气氛已荡然无存。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宴会便草草地结束了。所有人满腹心事离开了州牧府,袁绍却把曹操留了下来。

现已是金秋时节,夜晚已有了几分寒意,曹操与袁绍二人坐在院落之中,斜靠在廊桥前谈论着家国大事。

“孟德,今日宴席之上听你一言,我也是惆怅无比啊!”袁绍叹着气说道。

曹操安慰道:“我也不过是在做最坏的打算,本初不必太过担忧。再者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不还有我呢么。”

袁绍感叹道:“多亏有孟德为我分忧,否则我也不能安心打理冀州,对了,我听说去年兖州蝗灾,士兵都开始吃树皮草根了,现在情况好些了么?”

“实不相瞒,比起去年是好了不少,但现在许多时候也只能一日一餐。”

此时袁绍急于对公孙瓒用兵,但也怕吕布趁虚而入,外加刘备乃是公孙瓒旧部。打曹操一进城,他就想请曹操来阻挡刘备对公孙瓒的救援,现在曹操有困难,何不以此为契机,促成此事呢。袁绍想到这里开口说道:“冀州这两年风调雨顺,别的没有,粮食我这里有的是!要多少?孟德你只管开口,好不容易占下的兖州,可再不能被别人夺去了。”

曹操听到袁绍主动提起粮食,心下大喜,袁绍给与自己开口要怎可同日而语,曹操以退为进地回道:“本初,你也才在冀州站稳脚跟,就这样大张旗鼓地送粮给我,众将士若有微词,岂不让你难做!诶……不妥……不妥。”

袁绍为人向来自负,尤其是说出的话必定兑现,他一听曹操提及自己麾下的将士,心想这要是收回刚才的话,那不就让曹操看扁了自己。袁绍大手一挥,打断了还在劝说的曹操,豪气干云地说道:“孟德,你再说下去可就见外了,你我同为汉室江山讨伐逆贼,还分什么彼此,明天一早,我就命人将十万斛粮米押送兖州,现在我分兵乏术,吕布、陈宫就交给你了。”

曹操赶忙拜谢:“孟德必不负本初所托。”

当浩浩荡荡的粮车出现在许县城外几里远的大路上时,驻守在许县城内所有的士兵都沸腾了。尽管曹操早早派人告知了所有人,可亲眼看到却是另外一回事。山呼威武的声音响彻云霄,城门外的空地上,以及城墙上,挤满了欢呼雀跃的人群,“曹州牧威武”的声音就像胜利的口号,回荡在这个即将破土动工的小县城上空。而这一切的计划者,别部司马荀彧此时却在军帐之中勾画着许县的未来,日后的战争会越发激烈,营建新城刻不容缓。

半年前,曹操还是一个粮食耗尽,几乎走入绝境的失败者。而现在的他却成为了一个要粮有粮,要钱有钱的暴发户。曹操不是守财奴,不会像董卓、公孙瓒一样,把钱粮都聚集在一起,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乱世,土地与军队才是生存下去的关键。

安民的告示很快传遍兖州以及周边各地。那些在断壁残垣中,连老鼠、昆虫都吃尽的百姓们都得知这样一个好消息:只要能到达许县,帮助兖州牧曹操修筑城池,就可以得到粮食,还会分得土地以及可供遮风避雨的房屋,更重要的是还能获得曹操军队的保护。若符合条件,还可参军入伍,不光能吃饱肚子,还有粮饷可拿。

这样的消息令绝望之中的人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百姓们结伴而行,络绎不绝地赶往许县。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在大锅中翻滚,一旁是许多拿着工具的农夫,在他们周围是一座座正在拔地而起的屋舍,而在更远处还有许多人在开挖新的护城河,黑夜或许还很漫长,可希望的曙光终将会随着这座日新月异的新城,出现在每一个人心中。

近来曹操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骑马来到一个高处俯瞰日新月异的新城。曹操看着来回穿梭的人群,搬运物料的农夫,大量正在建造房屋的士兵,心中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计划:如何把这座城市打造成中原的核心,使其能够暂时代替洛阳城。

这一日正在沉思间,夏侯惇却带着几名亲兵匆忙赶了过来,他在距离曹操十余步的时候就大喊道:“孟德!出事了,你赶紧给拿个主意吧!”

曹操立即问道:“元让?究竟何事,你都做不了主?”

说话间夏侯惇就走到了曹操跟前,他喘着粗气说道:“刚刚来了几百号人,想要在这新城安家。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曹操略一皱眉不解道:“文若不早已划分好区域,你按照要求根据人口、户数安置便好,这有何难啊?”

“这群人比较特殊,若按荀从事的方法,他们断然不肯接受!”

“笑话!”曹操有些气愤道,“如今天下分崩离析,能有一安身之地就已十分不易,岂有挑肥拣瘦之理。”

“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只是那群人不肯答应,其中有些人还与叔……叔父是旧识。我也不好当众撕破脸面,只好来向孟德求教了!”因为言语间涉及已经故去的曹嵩,夏侯惇担心曹操难过,轻轻地向曹操说道。

“他们到底是何人啊?”曹操眉头皱的更深了。

夏侯惇答道:“他们大多是致仕的朝中要员以及家属,董卓火烧洛阳时,躲过一劫。可后来刀兵四起,只好带着家人、部曲遁入山中。如今收到消息,便结伴而行来此安家。他们嫌所分土地太小,故不肯入城!”

“噢!”曹操眉头舒展了一些,这事的确有些棘手。若按照荀彧的规划,这一众权贵断不肯入城。目前袁绍在河北经营的有声有色,他们也一定会去投奔袁绍。他们手上可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他们要是能在此地安家,显然利大于弊啊。想明白了关键所在,曹操呵呵笑道:“元让,城东不还有很大一块空地吗,你再给我多划出一倍……不,多划出三倍来。专门安置这群王侯公卿,人家在山里面吃了这许多苦,理应住的好些。”

“州牧,这样荀从事那边怕是会有微词?而且豪门宅邸所耗费人力物力巨大,咱们的家底怕是不够折腾啊!”夏侯惇看到曹操因为人情做出了让步,额头都急出汗来。

“文若那边我自会去说。”曹操哈哈笑道,“元让,你只管划分土地。至于建造宅邸,他们带了这么多人,就不用我们再派人手了吧。至于建造府邸所需费用,他们还看不上我们手里这点钱。”

“诺!”夏侯惇答应后立即原路返回。

“元让,等一下!”曹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立刻叫住了夏侯惇说道,“你再告诉他们,就说现在正在用人之际,谁家若有青年才俊,都可以举荐。我会量才而用!”

夏侯惇大声回道:“州牧放心,我定会原话转达!”

曹操微微一笑,心中顿时乐开了花,他本来还担心没有豪门望族的支持,新城难成气候。现在来看这种顾虑完全是多余的,只要给豪门望族足够的甜头,他们必会不遗余力的支持自己。下来就是赶在大战到来之前,营建好这座城市了。

第二节 司马懿初见曹操 汉献帝得入许昌(一)

如果没有遇到董卓之乱这场浩劫,司马防此刻怕已经做到九卿的位置,再过几年,也就能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可天有不测风云,现在的司马防只能带着八个儿子在老家温县的祖宅中躲避战乱,值得欣慰的是长子司马朗已长大成人,而且已经成为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才。父子二人合力撑起了司马家这个大家庭。当曹操兴建许县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司马家也迎来了一个祸福未知的机会。举家搬至许县,并不是一个最佳的选择。群雄当中,曹操的实力只能算作二流,但经夺回兖州一役,曹操已向世人展示出了无与伦比的军事实力,大有后来者居上的势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当年曹操出任都尉一职的时候,举荐人正是时任洛阳令的司马防。

经过一番权衡,司马防决定带长子司马朗谋求一份差事,日后若曹操真能占据中原,那司马家也会有一席之地。至于为什么要带上次子司马懿,则是因为此子聪明伶俐,也到了要出去见见世面的时候了,万一司马朗留在曹操那里,司马家就要看老二的了。

温县距许县并不遥远,外加前去安家的人很多,一路异常顺利。等到许县近处的时候,繁忙的施工景象还是令司马防叹为观止了很久。曹操的魄力非常人可比,司马防赞叹着便带着两个儿子向着正在施工的城门处走去。

“伯达,你去打探打探,问问哪里才可以找到曹孟德。”司马防坐在车上对在一旁的司马朗吩咐道。

“是,父亲。”

司马朗刚翻身下马,一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司马公,好久不见,真是神采依旧啊!”司马防有些诧异,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身戎装的荀彧飘然而至,他躬身行礼道:“荀彧参见司马公。”

“原来是文若啊!”司马防见来人是荀彧,赶忙从车上走了下来,开口对荀彧说道,“自洛阳一别已过数年,比起当年,文若你可稳重老成了许多啊!”

“哪里,哪里。生逢乱世,一切都是被逼出来的。”荀彧用手一指搀扶着司马防下车的少年问道,“司马公,这位少年是?”

司马防笑言道:“这是次子司马懿,当年文若辞任守宫令时,他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仲达,还不见过荀先生。”司马防拉着司马懿的衣袖说道。

十六岁的少年双手作揖,屈身行礼,向荀彧恭敬地说道:“晚辈司马懿,拜见荀先生。”

荀彧见后夸奖道:“举止大方得体,不愧是名门子弟,司马公后继有人也。”

听到荀彧在夸奖自己,司马懿恭身道:“谢荀先生夸奖,司马懿愧不敢当。”司马懿说完依旧保留着行礼的姿势,待退到父亲身后才直起身来。

荀彧趁机打量起这个举止不凡的少年郎,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穿一身浅褐色长袍,拢发纶巾,眉清目秀,面色平静的背后有一双深邃的眼睛,眉宇间露出一股远远超过他这个年纪的成熟。

“文若你就别夸奖他了,现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设奇计大破吕布、陈宫。有你这一句话,他还不把尾巴翘到天上去。”司马防笑着回应道。

荀彧将话转入正题:“司马公,您来许县还没有落脚之地吧?这边乱糟糟的,我先派人送您到驿站安歇,您也车马劳顿了一整天,先休息好了,我与州牧再去拜会您。”荀彧说完不待司马防答应,便找来几名军士为司马防一行牵马引路。

司马防客套了两句后,便与荀彧话别,在军士的牵引下赶往了驿站。荀彧召来几名亲信,交待了下手上的工作后,径直前往帅帐去见曹操。

此时的中军大帐比对阵吕布的时候还要繁忙。来往的将士络绎不绝,满头大汗的曹操正和一众谋士,在许县的规划蓝图上讨论着每一个细节。不断有人把待批复的政令拿到曹操面前,他接过竹筒,用最快的速度看过之后,对无异议的部分迅速要求执行;而对内容不满的,或要求修改,或打回去重做。营帐一角,像一座小山的典韦怀中抱着铁戟缩成一团呼呼大睡,如雷一般的鼾声就像是曹操紧张工作的伴奏,给气氛紧张的帅帐增添了三分诙谐。荀彧来到帅帐门口,抓住了一个正要进入帐内士兵的衣袖,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后,便在帐外等候曹操。

“文若,有什么事还要我出来说?帐内又没有外人。”曹操掀开帐帘一见到荀彧,有些不悦地开口问道。

荀彧见曹操走了出来,赶忙行礼,然后才小声说道:“州牧,今天许县来了个人,需要州牧亲自去见一见。”

曹操无比纳闷地说道:“谁啊?还需如此神秘。”

“温县司马建公和他的两个儿子。”

“司马建公?”

“然也!”

曹操一听司马防来了许县,心中甚是意外,因为司马防对自己虽有举荐之恩,但也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他这时候来见自己,难道是有事相求?万一这事不好办,拒绝起来也是非常头疼,曹操开口道:“文若,咱们边走边聊。”曹操说完带着荀彧离开了中军大帐,待周围人比较稀少的时候,曹操问道:“文若,司马公可有说明来意?”

“并无。”

曹操微微皱起眉头,小声嘟囔道:“这个时候,司马公找我是为何事呢?”

看出了曹操担忧所在的荀彧开口说道:“州牧,以我观之,司马公并无任何难色,想也是没有什么急事。而在这个时候来许县,我想他是想看州牧能否干出一番大事。”

“依文若之见,我该如何留下司马公呢?”曹操听出了荀彧的话外之音,开口询问道。

荀彧小声道:“州牧不必非要留下司马公。”

“此话何解?”

“司马公向来持重,为洛阳令时,便只求无过,不求有功。无论州牧许下何职,司马公也只会推脱,不会上任。”

曹操会意道:“文若的意思是要我留下司马朗?”

荀彧恭身称赞道:“州牧所言甚是。司马家乃名门望族,这番司马公携子来见州牧,无非是想为司马家找一个靠山,州牧若能征用司马朗,同时在新建的许县为司马家安排一处宅院,待新城竣工后,司马家必会举家迁徙至此。届时名门望族定会争相效仿,州牧大事济矣。”

第二节 司马懿初见曹操 汉献帝得入许昌(二)

曹操拍手称赞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只是司马朗能任何职呢?”

荀彧说道:“州牧有所不知,司马朗饱读诗书,为人机警聪敏,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州牧大可放心用之。”

“何以见得?”曹操双手插入袖中,十分好奇地问道。

“当年董卓废长立幼,准备西迁之时,司马公见机不对,便要举家逃离洛阳。就在司马朗筹备的时候,不料走漏了风声,被人告发给了董卓,当时全家老小都被士兵抓了去,司马朗本人也被士兵押着去见了董卓。”

“董卓竟没杀他全家?”曹操联想到自己当年的逃亡历程,难以置信地问道。

“州牧莫急。”荀彧突然笑了起来,他看着满脸尽是期待之色的曹操继续说道,“当士兵押着司马朗去见盛怒之下的董卓时,面对董卓的责问,司马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明公品德超众,在天下大乱之际,置个人安危于度外,挽救朝廷于倒悬之间,平定十常侍之乱,于庙堂之高。举荐贤良于江湖之远,只有复兴社稷的能臣才能有明公的功绩啊!但是现在各处兵连祸结,地方百姓流离失所,家乡父老苦苦哀求,思乡之情难以抑制,这才有了想回家的不智之举。若明公能制止兵祸,就是伊尹与周公都不能与您相比,明公的功绩堪比日月,司马朗句句肺腑之言,望明公明鉴!’”

“嚯……这一番说辞……”曹操听得目瞪口呆,感叹道,“我要是董卓,听了这一番话,也肯定找不到北了。对了,文若,那司马家是怎么没去长安,又是怎么逃离洛阳的呢?”

“司马防在董卓宽恕了他之后,借机与董卓的手下搞好关系,重金买通了关键的几个人。趁西迁的乱劲,举家逃跑,经过许多波折后才返回了故乡。”

曹操赞道:“真是个人才,今晚我们就去会会他,文若,你替我准备些礼品,人既然来了,说什么都要留下人家不是。”

荀彧垂头低笑不语,比起几年前,曹操人情世故都精明了不少。

待司马防父子用过晚饭,一身正装的曹操与荀彧来到了驿馆。当曹操接近司马防所在的屋子时,他人为至声先到:“得知司马公大驾光临许县,曹操有失远迎,还望司马公莫怪啊。”

屋内的司马防早已恭候多时,他一听到曹操的声音,立即起身迎接。刚走到一半,曹操已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司马防开口道:“多年不见,孟德精进了不少,依老夫看,假以时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啊。”

曹操笑道:“借司马公吉言。若真有这么一天,您家的公子,只要有才能,我统统举荐给天子,省的日后司马公背地里说我不仗义。”

曹操一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唯独司马懿一人侍候在司马防身后低头不语。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荀彧暗暗称奇,心道此子家教如此了得,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司马防摇头笑道:“当年乔公祖就说孟德为人特立独行。这么多年过去了,孟德你这禀性丝毫未变啊。”

曹操打趣道:“司马公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这可是故人相见,又岂会惺惺作态。”曹操说完,用手一指屋内主人处,对司马防说道:“司马公请上座。”

“这怎么可以,孟德你才是这里的主人啊!”

“长者为尊,长者为尊。”曹操不由分说,拉着司马防就坐了下去,“都愣着干什么?屋里没外人,大家随便坐,我就不一一招呼了。”曹操说完,也在司马防身边坐了下去。虽然曹操已经发话,可司马朗与司马懿还是来到父亲身后,一左一右,垂首而立。

曹操深知司马家家教严格,也不再多说什么,向司马防明知故问道:“司马公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啊?”

“听闻孟德逐吕布于兖州,又建城于许县,收留百姓于四方,这是自董卓之乱后难得一见的盛景。欸……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老夫虽已过天命之年,也想再为我大汉尽一点微薄之力,不知孟德这里可有我能出力的地方啊?”

荀彧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啊,司马防这一番话说得密不透风。明明是来寻一处安身之地,还能说成前来相助。荀彧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曹操说道:“有司马公坐镇,已十分难得,其余之事又怎敢劳烦司马公。”

荀彧帮腔道:“是啊,有司马公在这里,就是对我们这些晚辈最大的支持了,司马公年事已高,若真有个闪失,我们如何向天下百姓交待。”

“文若言之有理,我都没有想到此处,依我看,我们先得给司马公觅一住所,其余之事,容后再议。”曹操又接话道。

荀彧不待司马防开口,又紧接着曹操的话继续说道:“明天一早,我就陪司马公四处转转,务必选一处绝妙好地作司马公的府邸。”

司马防刚想开口推辞一番,不料曹操又接过荀彧的话说道:“董卓老贼将洛阳付之一炬,王侯公卿的府邸也都变作瓦砾,此番在许县复建,务必要一如往昔。”

“州牧放心,我一定亲自从旁监督。”

“文若,当年司马公府邸何其壮观,前有亭台楼阁,后有水榭亭台,洛阳名流无不向往。”

“州牧放心,新的司马府必定会一如往昔。”

曹操与荀彧你一言我一语,规划着司马家的未来。司马防左看一眼曹操,右看一眼荀彧,心道:这俩人再说下去,自己未来的府邸用什么木头做马桶都要规划出来了。

司马防趁二人谈话的间隙插话道:“孟德、文若,二位盛情难却,老朽受之有愧啊!老夫虽已年迈,可长子已能独当一面,孟德你若有差遣,只管吩咐便是。”司马防说道这里,把头转向司马朗又继续说道,“司马朗,以后曹州牧若有差遣,你务必遵从,我司马家为大汉尽忠的时候到了。”

第二节 司马懿初见曹操 汉献帝得入许昌(三)

见到司马防表态,曹操、荀彧目的已然,两人互相对视会心一笑。曹操开口对司马防说道:“司马公大可放心,以伯达之才,必能有一番作为。现在天色已晚,司马公也要休息,我与文若就此告辞。”

曹操提出离开,双方目的均已达到,互相客套了几句后,愉快的会谈就此结束了。几日后,在选好了司马府新址后,司马防父子返回温县,紧接着司马朗又带着一众族人回到许县,协助荀彧完成了整个府邸的建设工作。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受到司马家的影响,北海徐干、陈留阮瑀等名士各带族人前来归附,转眼间,小小的许县成为了整个中原地区最炙手可热的地方。事情完全按照曹操、荀彧计划的方向发展着。

几个月后,汉献帝刘协从关中返回残破不堪的洛阳。身为皇帝的刘协,只能在中常侍赵忠的废宅中栖身,百官露宿在断壁残垣之间,只能靠采集野果艰难度日。天气转眼到了寒冬,若不是刘表派人送来些补给,所有人都要被饿死、冻死。即便如此,冻毙在路旁的官员大有人在。至于李傕、郭汜见天子已返回洛阳,亦不敢再追,放回百官后原地驻扎。其间左右局势的贾诩也返回了华阴段煨屯兵处,静观其变。

刘协返回洛阳的消息就像一块巨石投到了平静的湖面上,一下子激起了千层巨浪,当年诸侯联合起兵的口号就是“讨伐董卓、迎回天子”,现如今董卓已死,天子也已返回了都城洛阳,可诸侯们无一人响应,一个没有权势的天子要来何用?所谓汉臣,到了此时此刻,也不过是块遮羞布罢了。

冀州袁绍府内,沮授正做着最后的努力向袁绍游说:“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世代忠义。今朝廷播越,宗庙残毁,诸侯口称义兵,却各有图谋,有几人会考虑江山社稷的存亡。今冀州初定,将军兵强马壮,若能迎天子,定都邺城,挟天子而令诸侯,环宇之内,谁能抗衡?”

郭图却反对道:“当今汉室已名存实亡,现英雄并起,各据州郡,有道是秦失其鹿,先得者为王。真要把天子迎至邺城,天子之命,从之则权轻,不从则为抗旨不尊,到时束手缚脚,非善计也。”

沮授、郭图各执一词,袁绍被争得是头昏脑涨,最终他被他的私心打败了,做出了他这一生最愚蠢的决定:放弃汉献帝刘协。至于远在淮扬地区,又握有传国玉玺的袁术,听闻洛阳刘协的悲惨处境后,更是得意,他蓄谋已久的称帝之举,终于可以付诸于行动了。

天子在饥寒交迫中艰难度日,诸侯各自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时间一下子拖到了次年夏天,许县也已初具规模,曹操大帐之中也为是否要迎立汉献帝刘协吵翻了天。

曹操与袁绍不同,袁绍的顾忌在于不想被刘协在一旁指手画脚;曹操则在于拥立刘协回洛阳的那一群西凉人,如董承、韩暹、杨奉等人,他们现在一个个都是朝中重臣,董承把女儿嫁给了刘协,自己成为了国丈,杨奉为车骑将军、韩暹为大将军,皆假节钺。这要是迎立刘协到许县,一下子多出这么多顶头上司,还都是曾经的死敌,任谁都难以接受。

荀彧站出来力排众议道:“昔日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追随,汉高祖为义帝服丧而天下归心。自从天子蒙尘,州牧首唱义兵,只不过诸侯离心,未能成功。现若能迎天子至许县,既是众望所归,又能威服天下,于公于私,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望州牧慎思。”

荀彧所说皆是至理名言,可曹操依旧难下最后的决断,见众人都默不作声,曹操起身说道:“诸君暂且回营,迎天子来许县一事,不日将有定论。仲德,我有些私事与你相商。”

程昱见曹操并没有反驳荀彧的提议,同时又把自己留了下来,心中便已猜到七八分,当时的便宜之际,如今看起来真的是后患无穷啊,自己的后半生所背的这个包袱可是够重的。

“仲德,文若之言你觉得可行否?”曹操见所有人都离开大帐后,便试探性的问道。

程昱此时心道:我若说不,曹操你就会说有何不妥。我要接着说因为盗掘梁孝王刘武之墓一事,你肯定就会说这是我出的主意,让我去负荆请罪;我要说我与文若看法一致,你就会说盗掘王墓恐不容于天子,我还是要去负荆请罪,折腾来折腾去,普天之下就我一个坏人,这是要以死谢罪啊。电光火石间,程昱完全猜到了曹操的用意,他躬身行礼,不紧不慢地说道:“自明公兴义兵以来,皆为汉室江山,虽有不合礼法之处,但其情可悯。今天子就在洛阳,明公当如荀文若之言,奉天子以令不臣。如此一来,则汉室可兴矣。”

程昱几句话将过去的所作所为说得是光明正大,自己也推得是干干净净,曹操明知故问道:“知我者,仲德也。天子久不在关东,恐难知内情。若再有奸人从中挑唆,我也是百口莫辩啊。”

第二节 司马懿初见曹操 汉献帝得入许昌(四)

“依大汉律例,但凡调兵讨伐逆贼,皆由国库调拨粮草。天子蒙尘,事出突然,明公所为皆情有可原。至于军资,不过是从国库暂借罢了,如今天子已从长安返回,正是明公还军资的大好时机,程昱恳请明公速下决断。”

把盗墓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都能说成是暂借,曹操发觉程昱不止是奇谋百出,连这脸皮也都非常人可比。不过这套说辞的确能解决自己的后顾之忧,曹操站起身拜谢道:“听完仲德之言,我再无顾虑,若能顺利迎回天子,仲德当居首功。”

迎天子一事就这样落到了自己的头上,程昱心里虽有万般不情愿,可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悦之色,他恭身答道:“明公放心,程昱就算舍掉性命,也定会为明公促成此事。”

“仲德不必有压力,放手去做好了。需要什么,直接告知于我。”曹操无比大度地说道。

程昱称谢后便告辞离开了,他心里再明白不过,主公曹操虽然说得很轻松,但迎皇帝一事要没办妥,他就会为盗掘梁孝王墓一事负责,曹操也会向刘协认错,然后再迎立皇帝。

谋士虽然不用上阵厮杀,可也同样是高危职业。

程昱迅速向曹操索要了许多细作,很快洛阳城内的一切情况都被程昱所掌握,就连天子一日三餐所食何物,程昱都一清二楚。其中最有价值的消息莫过于西凉诸将此时矛盾重重,董承与韩暹、杨奉之间冲突不断,以一敌二的董承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在程昱的授意下,细作在最短的时间内与董承取得了联系,不待程昱提出要求,急需外援的董承便急着要求与之见面。

洛阳城外,荒山野岭,程昱带着亲信早早赶到了约定地点。从中午一直等到日落时分,董承才赶过来赴会。在细作的指引下董承终于见到了这个素未蒙面、但期待已久的大靠山。为了掩饰自己急切的心情,董承上来便开口说道:“董承见过程公,国事繁忙,不能脱身,以致程公久候,董承给程公赔罪了。”董承说完便要给程昱行礼。

程昱赶忙上前一步阻止了董承的动作,他紧握董承的双手言辞切切道:“使不得!使不得!国丈为国事操劳,程昱不能为国丈分忧,已是罪不容诛,国丈何错之有。”程昱脸上虽尽是歉意之色,心里却在暗自发笑,洛阳都破成这样了,诸侯更是各自为政,能有何国事呢,只不过想是一回事,说是另外一回事。程昱借机关切地问道:“陛下……陛下他还好吧?”

“陛下?”董承面色瞬间暗了下来,他拉着程昱的手无比悲伤地说道,“陛下……陛下在洛阳过得苦啊!现在还有韩暹、杨奉这两个狂徒左右陛下,我身为汉臣,却只能在一旁看着无能为力,真是有负于陛下啊!”董承说完竟独自哭了起来。

“真是气煞我也!”程昱听董承说的凄惨,也跟着攥紧了拳头,趁机说道,“曹州牧听闻陛下从长安迁回洛阳,欣喜万分。本想等战事了结,平定贼寇后,再来参见陛下,却不曾想洛阳实情竟是如此。国丈休慌,我这就回去面见州牧,将洛阳的情况连同国丈的境遇一并告知,定不会让陛下再受委屈,同时也要为国丈讨回公道!”

“听程公有此一说,我替陛下谢过州牧了。”董承说着又要拜。

程昱急忙扶住董承,说道:“为人臣当为陛下分忧,本事份内之事,国丈何必言谢。再者州牧所有,皆是陛下暂借给州牧的,如今物归原主,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国丈再客气,更让程昱无地自容了。当务之急,是要陛下离开韩暹、杨奉这两个奸贼的控制。”

“不知曹州牧何时能派兵前来迎接陛下?”

“那自然要等国丈准备好了。程昱早就听闻,陛下东迁回洛阳,都是国丈从中周旋。现在一切全凭国丈做主,早在程昱来洛阳前,曹州牧就已嘱咐在下,要我事事听从国丈的安排。”

董承心中大喜,都传闻曹操为国事奋不顾身,今日观之果不其然。有了事事听命于己的曹操,那离自己呼风唤雨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董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破涕为笑道:“为免夜长梦多,还请曹州牧尽快派人前来接应,陛下这边我自会言明一切。”

程昱心里也同样乐开了花,可面色却十分凝重,他异常严肃地说道:“程昱这就回去禀告州牧,国丈请静候佳音。”

程昱终于完成了曹操交待的事情,当天子的车驾随着曹洪的骑兵行驶在前往许县的路上时,失势的韩暹、杨奉狼狈逃往到了淮南投奔袁术,而皇帝刘协颠沛流离的生活也终于画上了句号。

树欲静而风不止,天下到了这一步,绝不会因为天子的安定而恢复如初了。

战事愈演愈烈,百姓愈发艰难,能终结这一切的强者何在?

第三节 曹孟德转让官职 周公瑾初次上阵(一)

对于繁文缛节,曹操向来是深恶痛绝的,因为在他看来,国家正值危难之际,每一枚铜板、每一粒粮食都应该用在最关键的位置上。曹操爱财但不惜财,对于有功将士,他向来不吝赏赐。可为了迎接汉献帝刘协,一身盛装的曹操此刻还在心痛,华丽的服饰,精致的器皿,以及为百官准备的酒食,再加上将内城改造成的皇宫,一下子花掉了这么一大笔钱,哪怕拜倒在皇帝的面前,曹操都还在盘算花去了多少士兵的粮饷,以及从哪里再把这些钱赚回来的方法。

两年前,只要提及曹操的名字,刘协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上一个刨老刘家祖坟的人——董卓,早已被挫骨扬灰,尸骨都不复存在了。而眼前这个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盗墓贼就这样跪在他的脚下,他却怎么都恨不起来。经历了这么多挫折,身为天子的傲气早已被残酷的现实打磨得无影无踪了。不光是因为岳父董承的劝说,刘协从曹操身上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善意。更为重要的是自从曹操对的军队来保护自己,再也没有人敢对他恶语相向,再也没有厮杀声出现在耳边了。每日的饭食也变得丰富起来,在品尝过饥饿的滋味后,刘协更能体会到一顿丰盛的饭食有多么的可贵。

“臣,兖州牧曹操叩见陛下!”盛大的欢迎仪式随着曹操带领一众官员叩拜而拉开了序幕。

接着刘协从临时制成的车驾中起身高声说出“爱卿平身”后,传诏的谒者打开诏书,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始宣召:“自初平二年,董卓乱政,朝廷颠沛,百官流离。朕自继位以来,深受其害。今兖州牧曹操诛除叛逆,营建新都。复宗庙于宇内,还社稷于清明,朕感念其德,特颁诏书以示嘉奖,封曹操为司隶校尉,录尚书事,钦此。”

“谢陛下!”曹操再次叩首跪谢道,谒者上前两步,轻轻将诏书递到曹操手中。山呼万岁之声随即响彻长空,荀彧热泪盈眶,程昱则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隆重的欢迎仪式伴随着人们的欢呼声走向高潮。这一天,许县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许都。有天子在此坐镇,曹操不再是那个跟在袁绍后面,替他阻挡敌人的小跟班了,此时的他将会比袁术、袁绍更有号召力,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大家所向往的繁华生活,将从这个还在营建的都城开始。天子没有权势却不代表天子没有号召力,曾经势单力薄的曹操,一下子得到了许多经世之才,若只看人才储备,此时的曹操已冠绝群雄。

在这些人才当中,有几位格外引人注。

郭嘉自离开袁绍在家中静观时局已六年有余,当得知兖州大定,天子至许都,再加上挚友荀彧的亲笔书信,他终于决定出山,来到曹操身边悉心辅佐。

荀攸自董卓之乱避祸于荆州,在得知消息后也从家中离开,来到许都成为曹操帐下最重要的谋士之一。

钟繇作为东归百官中的一员,其才能也绝非凡人可比,曹操在荀彧的帮助下,也迅速将这位能臣给拉拢了过来。

十一月,曹操被汉献帝刘协正式拜为司空,司马朗也被征辟为司空掾属,至于居功甚伟的程昱则被曹操上表为尚书,兼东中郎将,领济阴太守,都督兖州事。有人质疑曹操是否对程昱太过优待,曹操却笑而不语,至于程昱也丝毫没有推让之意,坦然接受。这世上有些秘密,只有当事人才会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一个只剩下空架子的天子,给曹操带来了这么多的好处,袁绍肠子都悔青了,他一边破口大骂出错主意的郭图,一边想着如何补救。就在这个时候,责备袁绍的诏书也不期而至,袁、曹二人的友谊也随着这一纸诏书而出现了裂痕。

诏书以“地广兵多,而专自树党,不闻勤王之师,但擅相讨伐”来责备袁绍。生怕成为众矢之的的袁绍赶忙上表自诉。又过了些时日,策封袁绍的诏书随谒者被送至邺城,以袁绍为太尉,封邺侯。汝南袁氏又多了一名三公,若从袁家历代先祖的年纪看,袁绍属于年纪轻轻就获此殊誉之人。可此时袁绍非但没有任何喜悦之色,反而当众大发雷霆:“没我,曹操都死了几回了!今日竟敢挟天子以命令我,这太尉之职我不稀罕!”发泄完一通,袁绍立即上表称辞。

袁绍的奏表被送至许昌,汉献帝刘协大发雷霆,有汉以来还未有臣子有过上表拒三公之举,袁绍此等行经也太过狂妄。。在屏退了一众大臣后,刘协对单独留下来的曹操下令道:“袁绍狂徒,竟如此无礼,爱卿可愿为朕诛此叛逆啊!”

曹操心中一凛,皇帝未免太过天真,袁绍之所以放肆,是因为他已是放眼中原第一诸侯。谁能奈何的了他,以公孙瓒之强尚且俯首认输,外加其余地方征战不休,袁绍却在冀州修生养息。此时的他兵精粮足,自然有恃无恐。

曹操略微沉吟了片刻后向刘协劝阻道:“陛下,袁本初出自汝南袁氏,董卓之乱时又是以一己之力号召群雄,对抗逆贼董卓。若论功劳,臣不及本初之万一。如今臣身居大将军之职,实在难副其实。臣想让出大将军一职,还望陛下恩准!”

“大将军!袁绍何人,朕早已知晓。昔日他曾谋划拥立刘虞为君,此事早已传遍天下。你要朕拜他为大将军?岂不是要朕向这个乱臣贼子俯首认错吗?”

刘协就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对着曹操发泄他心中的全部怒气。曹操垂首一言不发,等到刘协的情绪有所缓和的时候,他声泪俱下地说道:“有道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群雄四起,愿意为刘氏江山出力者甚少。袁本初纵然有错,但还愿奉陛下为主。陛下若一味对其施压,恐怕适得其反。最终受伤的还是陛下啊!”

“……”刘协心中难受,但也明白曹操所说皆是实情。经过一番衡量后,他最终还是听从了曹操的意见,将大将军一职授予袁绍,命曹操领车骑将军。袁绍见目的已达,便不再责难曹操。一场风波总算告一段落。

第三节 曹孟德转让官职 周公瑾初次上阵(二)

这场闹剧传到寿春袁术那里,听闻详情后的袁术哈哈大笑道:“一家奴、一阉竖之后,竟为一个落魄天子争得不可开交,真乃是无见识、愚昧至极。汉室江山已名存实亡,当有德者居之,环宇之内,非我莫属。”袁术之言虽狂妄至极,可他的确有狂的资本,这两年孙策为其开疆扩土,打下了不少地盘,志得意满的袁术不臣之心早已昭然若揭。

在袁术眼中,孙策虽战功彪炳,可终归是一个外人,袁家门生故吏,数不胜数,攻城略地的事让外人去做,守城看家再换上自己人,袁术的算盘打得越精,孙策心中的怒火就越大。孙策本生性豁达,可在被这位曾与先父并肩作战、反复无常的世叔多番利用后,他也同常人一样充满了怨恨,此刻的孙策就像一个即将爆发的火药桶,只是表面上依旧对袁术毕恭毕敬,只待机会合适,孙策必将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袁术的人。

起初在孙策打败祖郎后,袁术允诺孙策为九江太守,不待孙策上任,袁术便中途变卦,改用自己的亲信陈纪。再往后,袁术趁徐州大乱,自觉有机可乘,计划挥师北进,准备之初,他计划向时任庐江太守的陆康借米三万斛以作军粮,不料却被陆康严词拒绝。恼羞成怒的袁术则派孙策前往庐江征讨。临出发前,袁术这样对孙策说道:“世侄啊,前番我错用陈纪,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是我父在临终前,托付于我之人。我若不用,是为不孝,世侄你一定会比其他人更能明白我的难处。此番你若能打败陆康,拿下庐江,别的我不敢保证,这庐江太守的位子一定是你的。”

信以为真的孙策,还是听了袁术的话,果然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就在他班师凯旋,充满期待地来到袁术面前,准备接过太守印绶的时候,袁术却又临时变卦。他老泪纵横地对孙策说道:“世侄,你世叔对不起你。我本以准备好一切,就等你回来赴任。不料故吏刘勋却在这个时候来我府中,恳求庐江太守一职。”

孙策正欲开口询问详情,袁术又哭泣道:“若换做别人,我也就将他赶出府去了,可这刘勋对我袁家有活命之恩,当年董卓之乱,袁家族人亡命天涯,刘勋不畏董卓,收留我袁氏一族无数,你说他来找我要官,我能不给吗?”

此情此景,孙策能说不吗,况且他也知道,真要是说了不字,能不能走出袁术府门都两说。孙策也只能开口回道:“世叔不必为难,这太守之职我让便是。”

孙策在袁术的安慰声中离开,尽管袁术口口声声说要给孙策觅得一个好职位,可一而再,再而三上当的孙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吃人都不吐骨头的乱世,只能靠亲信以及情同手足的兄弟——周瑜,周公瑾。

孙策写给周瑜的信只有寥寥数笔:公瑾,兄有难,速来相助。

除了请周瑜前来相助,更重要的是找到一条出路,否则就是在为袁术打江山,直到战死为止。前途一片漆黑,孙策将父亲的旧部都召集在一起,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在否定了“离开袁术,投靠袁绍”,以及“与袁术拼个鱼死网破”等诸多不靠谱的意见后,众人皆沉默不语,寄人篱下的滋味虽不好受,但离开了袁术,竟然连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找不到。

经过了许久的沉默,孙坚旧部时任孙策副将的朱治开口道:“少将军不妨回江东试试看,江东乃孙氏发家之地,既可征集钱粮,又有安身之所,一旦在江东站稳脚跟,凭借长江天险,进可攻,退可守。”

朱治的话立即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动,朱治只说了会江东的好处,却没说江东的不足。当年许多人愿意随孙坚出来,其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江东实在是太穷了,并且山林密布、河道纵横,山岳江贼数不胜数,比起江北,像样的城镇都没有几个,好不容易出来,再回去,难免心有不甘。在没有更好的主意前,谁也没有立即反对朱治,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到了年纪轻轻的孙策身上。

朱治的提议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孙策也深知回江东后再想出来,可就不容易了,当下想要立足,一个稳固的大后方必不可少。突然间,孙策灵光乍现,江东虽差,可也并非一无是处,吴郡、会稽郡那是少有的风水宝地。会稽盛产铜矿,熔出来铜铸成钱那就是军资,吴郡沃野千里,稻米一年两熟,是难得一见的大粮仓。两郡虽有太守,但现在天下大乱,这要带兵去攻,朝廷哪里顾得过来,再加上袁术野心勃勃,自会替攻城略地一事开脱。现在的形势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有什么比得上回江东更有利呢,况且此时群雄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中原腹地,真乃天赐良机也。

孙策一拍桌案道:“朱将军之计甚善,我们不止要回江东,还要拿下吴郡会稽郡,不知诸公以为然否?”

当众人听到回江东的时候,还有人准备反驳,可‘吴郡、会稽郡’从孙策口中说出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两眼放光,一条康庄大道就在眼前,任谁都不能不动心。

既然内部意见已经统一,接下来就要取得袁术的首肯了。打仗不光要有兵,更要有粮草,没有袁术,回江东无论如何都还是行不通的。

“世侄,你要回江东?”当得知孙策的来意后,袁术听得也是两眼放光,因为此时此刻正有一个大对头在江东驻扎,虎视眈眈地盯着袁术的一举一动。

“回世叔,确实如此!”孙策恭敬地说道:“在这大争之世,兵马钱粮向来是重中之重,家父在世时,就常常告诉我与世叔出兵讨伐叛逆,兴复汉室之大业。江东乃我父起家之地,更有乡亲父老作为依托,我愿回江东替世叔打下一番家业,这样既能助世叔兴汉,又能完成家父的遗愿,望世叔成全。”

孙策说了一大堆,袁术也并不相信孙策所说都是实话。自己坑了他这么多次,就算是个傻子也该反应过来了,只不过迫于形势,孙策才不敢同自己翻脸。

第三节 曹孟德转让官职 周公瑾初次上阵(三)

江东,袁术也开始盘算起江东的几大势力来。自己的死对头刘繇,现正在曲阿招兵买马,王朗在会稽,华歆在豫章,其余皆是盘踞山林的江贼土匪,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若孙策能同刘瑶战个两败俱伤,孙策本人再战死在沙场,就像他父亲一样,那可就再好不过了。打定主意的袁术开口道:“世侄此议甚妥,现在你的舅舅吴景与你的堂兄孙贲正在曲阿跟逆贼刘繇苦战,几日前我才接到战报,前线战事紧张,急需增援。你们都是一家人,彼此配合起来都有了默契。我正发愁派谁去合适呢,既然世侄你要回江东,这事就交给你吧。”

“谢世叔成全,不知世叔能给我多少兵呢?”

“这个嘛……”袁术迟疑道,“世侄,现在战事吃紧,西有刘表坐镇荆州,北有刘备新入徐州,曹操、吕布正在兖州杀得难解难分,这还不说还有家奴袁绍随时可能从冀州杀过来,我就是想分兵与你,此刻也调不出一兵一卒啊!”

来见袁术之前,孙策就想到了袁术会推脱,但怎么也没料到袁术竟能无耻到如此地步。此刻孙策手上只有几百人,这么点人过江,说好听点是去增援,说难听了就是去陪葬。自己帮袁术东征西讨,立下无数战功,到头来竟被如此对待,怎能不叫人寒心。

袁术见孙策脸色极为难看,也觉得自己所言过于刻薄,赶忙打圆场道:“世侄你也别太沮丧,你世叔现在就上表你为折冲校尉,兵虽然抽不出来,但马匹还是能为你解决一部分的,还有钱粮,我再给你想办法凑点。”

孙策又燃起希望,试探性地问道:“不知世叔能给我多少匹战马,多少粮草呢?”

袁术嘿嘿一笑,神秘地说道:“世侄莫急,待你出门就知道了。”袁术说完,找来一名亲信,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话后,又对孙策说道:“世侄啊,你世叔还有些要务需要处理,今天就说道这吧,再有什么困难,尽管再来跟我开口便是。”

孙策起身致谢告辞,当他来到府门外,看到袁术为他准备的军资时,整个人都惊呆了。袁术说得一点都没错,果然出门就知道了,眼前就不到十匹品相一般的战马排在一起,战马后面就只有两辆粮车,粮车上的口袋屈指可数。这一切加在一起,也就堪比刺史上任所需之物。要知道,此时袁术府上光仆人就已达数百,袁术所用之物极尽奢华,两者一对比,孙策只觉得自己像个被随手打发的叫花子。

踹门的冲动油然而生,一股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孙策强行将这不理智的想法压在心底,免为其难地挤出笑容对负责此事的小吏说道:“替我转告世叔,多谢世叔的馈赠,孙策定不负世叔所托!”

孙策言罢转身上马,与朱治等人一起押着这些可怜的给养返回了驻地,大约走出十余步,孙策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老子傻,儿子更傻,被我们家主人耍的团团转。”

孙策面色再变,剑眉倒立,但他只是用腿加紧了马肚子,大喝一声“驾”,便与众人加速离去了。

袁术固然令人生气,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对付袁术的死对头刘繇。很多时候,敌人的敌人也未必是朋友。若从道理上来讲,袁术与孙策所为才是逆贼。刘繇,字正礼,汉室宗亲,前太尉刘宠之侄,兴平元年,代替陈温为扬州刺史,赶上袁术在淮扬一带攻城略地,鉴于袁术的所作所为,谁是逆贼,明眼人自然一目了然。只不过,乱世先讲实力而后才是讲道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道理是不可能讲得通的。

刘繇在退到曲阿后,很快将时为袁术部下的孙策的舅舅吴景与堂兄孙贲驱赶至江北的历阳。其部下樊能、张英驻守在牛渚营,用以防守江北的袁术。时任彭城相薛礼、下邳相笮融也因袁术的逼迫转投了刘繇,前者屯兵秣陵城,后者驻扎在城南,互成掎角之势。刘繇几处兵马加在一起,从众数万,虽进取不足,但自保有余,袁术在不派一兵一卒的情况下,让孙策以区区自家的数百人去战刘繇,摆明了是让孙策去送死,即便孙策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取得胜利,他又能毫不费力的将城池从孙策手中取回,袁术用心之险恶,当属诸侯之中的第一人。

与刘繇相比,孙策又两大优势,其一他在江东因为父亲的缘故,有着巨大的号召力;其二父亲孙坚给他留下许多身经百战的猛将,只要运用得当,就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利用好父亲的遗产将是孙策取得这场战斗胜利的关键所在。

在离开寿春前,孙策与诸将定下了一整套的作战方略,前期以招兵买马为主,待找到有利的战机后,再进行作战。一切准备就绪后,孙策带着朱治、程普、黄盖诸将外加几百人组成的精卒直奔历阳,沿途以折冲校尉之名不断扩充军队,等到达舅舅吴景所在的历阳时,孙策已有五六千人了,接着孙策将军队进行了一次划分,有经验的士卒皆晋升为队长,诸将各自领兵数百,同时迅速展开训练,以求在最短的时间里形成战力。

第三节 曹孟德转让官职 周公瑾初次上阵(四)

周瑜在收到孙策的亲笔书信后,并没有急于与孙策汇合。他心里很清楚,此时孙策最缺的就是士兵,自己单枪匹马过去,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好在自己的叔父周尚现为丹阳太守,孙、周两家一向交好,现在孙策打的是袁术的旗号出兵,周尚若派兵增援,袁术那里也还交待的过去。周瑜来到丹阳与叔父周尚一拍即合。当周瑜带着数千人组成的军队以及大量粮草辎重来与孙策汇合时,喜出望外的孙策拉着周瑜的手,兴奋地说道:“有周公瑾助我,何愁大事不成!”

成败在此一举,过江后每战必胜才可有立足之地,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除了多派亲信去了解对岸刘繇的情况,制定出一套严谨的作战方案非常必要。

大帐中,孙策与周瑜并列站在一起,众人围在一个简单的沙盘旁,争论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关于如何作战的意见主要分成两派,以程普、黄盖为首的老将,主张效仿当年孙坚攻打刘表的方法,以直捣黄龙的方式攻向曲阿,只要一战定曲阿,必然能在江东站稳脚跟。但以周瑜、孙贲为首的新人却坚持稳扎稳打的方式,逐步推进。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不大的营帐内充满了火药味,决策权虽在孙策手中,可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下决断,他深知无论哪一种作战方式,胜利的前提是部将间要亲密协作,彼此信任无间。

众将之中以黄盖最为年长,其脾气也最为火爆,他见孙策迟迟不能作决断,提高嗓门大吼道:“打仗哪有这么婆婆妈妈的,当年孙将军在的时候,面对董卓老贼那样的强敌,也都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对付一个小小的刘繇,哪用这么麻烦。少将军,你就给我二千兵马,三日后,我定会将刘繇的人头拿来。”

黄盖说完,程普亦豪气干云地说道:“我愿随黄老将军一同前往。”二将在军中威望甚高,这一开口,响应者比比皆是,一时间帐内尽是请战之声。

待声音渐渐变小,孙策双手做出向下的动作示意众将先停止讲话,然后缓慢地向周瑜问道:“黄老将军与程将军带兵前往曲阿,不知公谨意下如何?”

身穿一身银盔亮甲,面容清秀的周瑜听到好友的询问,心中立刻明白了孙策的意图。孙策为人向来直爽,但凡认定之事,从不做反驳。今日情况特殊,这才需借自己之口来说服这一干急于求战的老将们。

军队之中,官职并不是决定级别的唯一标准,军功与资历更被军人看中。而这两样对于周瑜来说,全都是零。要在这样的场合下说服这么一大票人,周瑜也是头疼无比,好在行武之人,向来口拙,否则周瑜早就弃械投降了。在心中整理好思路,周瑜向孙策说道:“诸位将军个个骁勇善战,攻打曲阿自是手到擒来……”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么!”程普打断道,“周郎,那你还要与我们争执这么久。”

周瑜微笑着回应道:“程将军先别着急,待我把话说完。”

“公谨请继续。”孙策说道。

周瑜语气更加谦逊道:“当年破虏将军东征西讨,所破城池无数,尽管百战百胜,可始终无一立足之地。这是为何?”

“那是袁术这小子老在我们身后拣现成的。”黄盖近乎咆哮道。

“黄老将军说的是。当年破虏将军所托非人,惨遭利用,以至丧命于宵小之手。今日我们若像当年那样,随心所欲地攻打城池,结果就是我方在前面厮杀,袁术却在后面捡现成。所以胜与不胜,其结果都是一样的。周瑜人微言轻,望诸公慎思。”周瑜说完,便退到孙策身后再也不发一言。

“周瑜一番话立刻触及到众人心中最不愿提及的往事,孙坚人走茶凉,以黄盖为首的老将们更是受尽了袁术的白眼,有火不能发,有气不能撒。众人也只好把这份苦闷埋在心底,周瑜在此刻提及此事,瞬间点燃了老将们心中的怒火。

黄盖等一众老将,个个双目怒睁,双拳紧攥,额角青筋暴起。

局势即将失控,孙策瞬间意识到,若不能及时安抚诸将,今日恐怕自家人就要在这大帐内上演全武行。”

第四节 孙策出言稳黄盖 大军过江战刘繇(一)

大帐内鸦雀无声,众将盯紧了黄盖。只要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一声令下,今天就要好好教训教训周瑜这个初生牛犊。

想好对策的孙策见状上前一步,挡在了黄盖与周瑜的中间,他转过头对周瑜微微一笑道:“公瑾之言真乃一剂良药,虽然苦但也是目前我们所遇到的最大难题。”他不待周瑜回答,又握住黄盖的拳头说道:“老将军不亏为家父故交,谁不知袁术视我等为工具。目前袁术势大,我们还不能与其抗争。还需忍耐,老将军为家父报仇之心,孙策先行谢过。”

孙策此话一说,黄盖也不好再继续发作。他面色虽有缓和,但依旧对周瑜不满道:“娃娃,那你说怎么打?”

周瑜见挚友为自己解围,立即向孙策投已感激的目光,然后他向前对着黄盖抱拳行礼,用极其谦恭的语气地说道:“回老将军,袁术之所以要我们去攻曲阿,是因为他拿刘繇没有办法。刘繇一日不除,我们便对袁术有利用价值,依晚辈愚见,我们可先蚕食刘繇的土地,待尽得其地后,最后再拿下曲阿,到那个时候,袁术就算想赶我们走,他也未必能赶走我们了。”

黄盖被周瑜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也是青一阵红一阵,过了好一阵子,黄盖才开口道:“娃娃,我说不过你,就按你说的打,我到要看看你的法子好不好使。”

孙策见黄盖已无话可说,便朗声开口道:“众将可有其它妙计?”

“……”

“好,既然没有,那一切就按周公谨之计行事,诸将各自回营准备!”孙策宣布了解散的命令。

“诺!”尽管声音有些不情愿,所有人还是认可了孙策的决断。

营中很快就只剩下了孙策与周瑜二人。这时周瑜摘下头盔,叹着气对孙策说道:“伯符,为了你的大业,我这下可把人全得罪光了。”

“昔日韩信曾力排众议,先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帮助汉高祖取关中;后又背水一战,大破赵王歇;在此之后,设下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之计一战定乾坤。这才有了汉朝四百年的江山。还记得公瑾在读书时最仰慕韩信,依我看这是老天再助你建立不世之功业啊!”孙策打趣道。

“不世之功业?”周瑜嘟囔道:“只怕这功业还没建成,我就要被老将军们打死了吧!”

“有我在,哪至如此!”孙策立刻挤眉弄眼道:“这样,下次等我抓到他们的把柄,我来当这恶人,你来求情。让他们都欠你的人情可好?”

“伯符,你还是饶了我吧。”周瑜皱着眉,哭笑不得地说道:“老将军们个个桀骜不驯,真要是欠了我的人情,还不得活活气死。我们还是想着怎么把仗打赢吧!”

“对了!”孙策正色道:“这次过江战刘繇,你说袁术会不会也跟着过来?”

“起初我也有这样的担忧,江东幅员辽阔,会稽富饶,盛产盐铁,是难得的钱粮之所。豫章、丹杨民风彪悍,所募之兵,多能以一敌二。以袁术之贪,他怎能不动心?但是眼下,他却未必有精力顾及。”

“此话何解?”孙策听周瑜所说,心中登时焦虑万分。他已经不想再为袁术做嫁衣了。

周瑜答道:“现在北方已乱作一团,听闻曹操后院起火,被张邈引吕布夺取了兖州大部分城池。徐州陶谦病故,一个叫刘备的人成为了徐州的主人。袁术惦记徐州、兖州、豫州久矣。他也一定会发兵北上,所以我们要趁其无暇顾及江东之际,迅速在江东站稳脚跟。这样一来,进、我们可以向朝廷效忠,联合他人对抗袁术;退、可以固守江东,与袁术分庭抗礼。”

“听公瑾一样,孙策茅塞顿开。”孙策大喜道:“就让你我二人勠力同心,共同在江东打下一片基业。”

“与伯符同生共死,周瑜此生无憾。”周瑜慷慨激昂地答道

“孙策亦是如此!”

渡江作战的计划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很快孙策得到了一个非常有用的消息,这更加坚定了他在外围作战的构想。原来刘繇为对付袁术在牛渚营修建了数个大型仓库,其中所囤积的粮食与军械不计其数。一旦能攻占这里,对于后续作战帮助之大无法估量。尤其是不必担心袁术在后方以粮草来牵制前线。但是如此重要之地,必有重兵把守。若直接挥师强攻,敌人哪怕守不住也会一把火烧掉这些军资,为此孙策也是伤透了脑筋。周瑜向孙策谏言道:“诸位老将军都想直捣黄龙,大营之中人多嘴杂。伯符何不以此为契机,对外宣称我们过江后将直奔曲阿,如此一来,刘繇必命各路大军回防,甚至是布下天罗地网等我们去钻,而我们行至中途后突然改变进军路线,等刘繇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也早已拿下牛渚营了。”

“公瑾此计甚妙,只是该如何跟老将军们说明呢?”孙策开口道。

“伯符何不效仿破虏将军,只要声称‘走到哪,打到哪’,众将必会拥护,连众将都蒙在鼓里,那刘繇就更无从可知了。”

孙策大笑道:“公瑾之计甚妙,就让咱俩好好演一出戏,给那群老家伙们看看。”

孙策准备渡江的消息很快传了开来,听闻有战事发生,已经开始有百姓逃往曲阿避难,无论是江北细作传回的情报,还是江东百姓的举动,甚至坊间的传闻,都明确传达了一个信号,孙策过江之后想速战速决,一战而定曲阿。

身在曲阿的刘繇本来对孙策来攻尚有迟疑,可他安排在袁术身边的近侍将当日孙策与袁术的对话,整个复述了一遍后,这种疑虑又被完全打消了。

第四节 孙策出言稳黄盖 大军过江战刘繇(二)

刘繇最后又向细作确认道:“孙策除了向袁术索要粮饷,有没有说其它的?比如孙策说要打哪里?”

来人回道:“小人一直都陪在袁州牧……哦不是,一直陪在袁术身边,自始至终孙策都在说要为袁术拿下曲阿。”

“到离开也没有改主意?”

“没有。”细作肯定的说道:“哦对了,就在袁术用少量军资打发走孙策时,还有人在一旁嘲笑孙策来着。”

“嘲笑孙策什么?”刘繇追问道。

“有人嘲笑他跟他父亲孙坚一样傻。”

“孙策作何反应?”

“孙策他头也不回地带上东西就走了。”

“好,辛苦了,你下去吧。”刘繇放心地说道:“这事办得好,财帛都给你预备好了,走之前都带上吧”

“多谢刺史,小人即便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刺史的知遇之恩。”

听完细作送来的消息,刘繇心中感叹道:孙策真的是年少可欺啊,父亲孙坚被袁术利用,丧命于襄阳城下,时隔两年,儿子又再次成为棋子,这老孙家摊上袁术这么个主公可真够倒霉的。我可不是刘表,会被困在城中不敢出来,孙策虽然勇猛,可我手下也有能人。

既然已经确定下来孙策的进攻路线,刘繇便迅速召回了所有部将。为了麻痹孙策,刘繇也放出了烟幕弹,声称因恐惧孙策来攻,已准备带部下逃往豫章,投奔驻守在那里的华歆。实际上刘繇命樊能、张英驻守在江岸以截断孙策的归路,薛礼、笮融驻守在秣陵以作分兵合围之势。只要孙策从历阳过江,东进曲阿,必然会陷入到这个巨大的口袋阵之中。到时候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除了束手就擒,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想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用兵之道,刘繇不禁佩服起自己来,纵然孙武复生,也就不过如此了吧。

滚滚长江东逝去,浪花淘尽英雄。百艘船,万千兵,站立船头,江风阵阵,身后的历阳转眼变小,待到达对岸之时,已化作一片远景。

“我又回来了。”孙策百感交集,许多年前,父亲离开这里去追逐他的梦想,奈何天公不作美,霸业未成却折戟沙场。许多年后的今天,孙策再度回到了这片故土,遥望正在从船上走下的一队队士兵,五味杂陈。波涛声犹如前进的号角,战马嘶鸣,人声鼎沸,孙策第一次觉得命运终于由他自己亲手掌控了,没有袁术的制约,纵然强敌在前,又有何妨。

“从今天起,我孙策的名字将响彻江东,名扬天下!”孙策在心中暗暗发誓。程普骑马而至,他来到孙策近前,行军礼报告道:“少将军,我部人马已全部过江,粮草业已运输完毕。请问我们应向何处进军?”

孙策说道:“可有刘繇的动静?”

“回少将军,刚一过江就有细作来报,说刘繇听闻我们要来,已准备弃城投向豫章。”程普未待孙策发话,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依末将看,我们现在就该攻向曲阿,江东山越(山越是汉末三国时期江南地区越部落占山为王武装势力的统称。)多如牛毛,临近曲阿的就有一支较大的,首领叫严白虎,万一被他拔了头筹,那可就坏了。”

“依程将军的意思,我们现在应先夺取曲阿?”孙策试探性地问道。

程普仔细看了看孙策,发现统帅脸上没有一点不悦之色,这才劝道:“少将军,有道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当年我追随破虏将军的时候,都是抓住机会就发动攻势。”

“程将军言之有理,那就打曲阿吧。”

“真的?”程普难从置信地看着孙策,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位年轻的主帅竟会如此好说话。

“什么真的假的,军令岂可儿戏,传我将令全军立即开拔,沿南线向曲阿进军,不得有误!”孙策下令道。

“啊?”程普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怎么连军事会议都不开了,将令这就下了,比跟孙坚的时候还要快。

孙策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开口催促道:“程将军,还愣着干什么啊?你都说了曲阿都快没人了,还不加他行动!”

“诺!”程普总算明白过来,他的表情从惊讶迅速转为狂喜,骑马飞奔而走,很快军队各处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一直没说话的周瑜骑马与孙策并肩而立,他小声问道:“连自己人都骗,这合适吗?”

孙策极为自信地说道:“将士需要的是胜利,现在连自己人都骗了,刘繇又怎会不上当,江东早晚都会属于我们,公谨,你我就好好做一番大事业给他们看看。”

“与君同行,不枉此生。”

为保证有足够的体力投入战斗,孙策特地下令缓慢前进,没过多久这个情况就传到了埋伏在密林之中的刘繇那里,欣喜若狂的刘繇大笑道:“孙策小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老孙家跟了袁术,注定没有好结果。”

刘繇笑完身后闪出一将,此人身长九尺有余,肩宽三庭,生的是方面大耳,他向刘繇请战道:“刘使君,听闻孙策勇冠三军,我愿带兵一千,先与他会上一会。”

刘繇笑道:“太史将军不必急于一时,有道是攻其不备、战无不胜。我们现已在前往曲阿的必经之路,孙策小儿不日就会到达这里。到时候我们以逸待劳,必能一战擒之,若轻易出战,反而会打草惊蛇。”

“末将不才,不知使君深谋远虑,还望使君莫怪。”

“无妨,太史将军乃我军中支柱,破敌还要看将军的了。”刘繇安慰道。

“未将必不负使君。”向刘繇请战的将军称谢道。

半日后,孙策带着部队已过了秣陵城,按照他与周瑜的计划,这是最关键的地点。尽管不断有斥候来报,曲阿几近空城,可孙策依旧没有改变主意,望着宛如长龙正在行进的大部队,孙策突然拔出长剑传令道:“全军停止前进,后队变前队,全速向西北方向前进,敢有违将令者,斩!”

将令一经传出,军队迅速作出响应,片刻之间变换阵列,就像出海的蛟龙般按照孙策的意志向着西北飞地而去。

在疾行军中,黄盖、程普二将纵马并驰,程普开门问道:“黄老将军,这是何意啊?”

黄盖一脸疑问的看着程普,意思很明确,程普不去问孙策,来问他作什么。黄盖没好气地说道:“别问我,我上哪知道去。”

第四节 孙策出言稳黄盖 大军过江战刘繇(三)

“那不打曲阿了?”

“哪那么多废话,军令如山,照做就是。”黄盖更加不耐烦地说道。

“一定是姓周的小白脸在撺掇少将军。”程普满脸怒气地说道:“早晚有一天,我要他好看。”

“行了,赶紧回去带好你的兵,省得到时候吃军棍。”黄盖催促道。

孙策大部队突然转向,埋伏在密林中的刘繇得到消息已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什么!?孙策跑了!?”刘繇惊诧道。

“是的,回刺史,就在两个时辰前,孙策突然改变行军方向,朝西北疾行。”斥候回答道。

“原路返回?”刘繇自言自语道:“难道有人走露了风声?不可能啊,此事隐秘至极,难道我身边被安插了奸细?”

眼前孙策就要钻进自己布下的口袋阵,却眼睁睁的看着他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了,懊恼之情登时充满了刘繇的内心。“或许孙策是在试探我。”刘繇安慰自己道,同时他决定继续按兵不动,他坚信孙策是在袁术的指使下来夺曲阿的,军令如山,他孙策又怎敢违抗呢?

大约又过了三个时辰,一名浑身是伤、风尘仆仆的小校,在斥候的带领下飞驰而至。小校从马上翻下,踉踉跄跄地扑到刘繇面前,带着哭腔说道:“刺史,孙策把牛渚营给端了!”

牛渚营失守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雳,令刘繇惊立在当场,他心中登时乱成了一团麻,所有的计划瞬间沦为泡影,他几乎不敢相信来人所说的每一个字。可残酷的事实就这样摆在了他的眼前,不由他不信。经过了短时间的错愕,回过神来的刘繇愤怒无比地咆哮道:“孙策小儿,安敢如此!他怎么可以不尊将令!他……他……他欺骗了我们所有人!我要是袁术,我就杀他全家,这个黄口小儿,怎会如此奸诈!”

因愤怒而失去理智的刘繇在发泄完心中的怒气后,气急败坏地向来人发布命令道:“你这就去告诉张英,要他带人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把牛渚营夺回来,孙策不过万把来人,光秣陵守军就有数万,我就不信几个打一个,还拿不回来我的牛渚营!”

堆积如山的粮食,足够数万人用的武器,本来对孙策颇有微词,以黄盖、程普为首的一众老将们在看到面前的这一切后,无不对孙策佩服的五体投地,在这之前他们愿意追随孙策是要报答孙坚的知遇之恩,但在此刻他们看到了一个比故主孙坚更加优秀的统帅,除了英勇更多了谋略。他们本以为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在江东立足,可现在看来,这样的胜利再来几次,梦想必将成为现实。

此时的孙策还顾不上庆祝胜利,早在过江前他就与舅舅吴景进行过一番讨论。刘繇的性格以及作战方式全部了然于胸,现在牛渚营就这样被夺取,身为汉室宗亲、心高气傲的刘繇又怎会轻易的善罢干休呢。

此刻孙策正骑着一匹快马穿梭于军营各处。尽管他已传下将令,准备迎战敌人,可他依旧不放心,他见到营寨当中还未加固的地方,立即叫来士兵修补加固。一些可能的死角还没有人驻守,他也立即安排士兵就地驻扎。

待一切准备妥当后,为保万无一失,他又紧急召集诸将,商讨如何应对这场即将到来的硬仗。孙策首先当众致谦道:“孙策为保万全,故没有将作战目的告之诸公,还望诸公莫怪!”

程普说道:“少将军言重了,我等只有敬佩之心,何来错怪之意啊!”

“就是……就是……”众将附和道。

孙策说道:“此番请诸公前来,主要有两件事要托付诸公。其一,我们此番回到江东,是要做一番大事业,诸公请务必约束好各自的步卒,与民务必要秋毫不犯。其二,刘繇此人向来心高气傲,现在牛渚营落入我手,他必会派兵来攻,接下来将会有一场恶战,还望诸公助我一臂之力。”

黄盖言道:“少将军请放心,现在我军深沟壁垒,刘繇就是亲自带人来战,也决计讨不了好去。”

“有黄老将军这番话,我就放心了。”孙策赶忙向黄盖致谢。众人在商谈间,斥候来报:“樊能、张英所部,距牛渚营已不到二十里!”

“来得好!”孙贲大喝道:“张英这匹夫拦在历阳这么久,今天我就要新帐、老帐一块算!”

孙贲说完便向孙策请战道:“伯符,就让我来打头阵,挫挫敌军的锐气!”

孙贲与刘繇积怨已深,这点孙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现在敌军锐气正盛,并不适合立即出击、正面对敌,可碍于表兄的情面,孙策只能用求助的眼光看向周瑜,希望他能来替自己劝劝这位堂兄。

周瑜会意后,走到孙策面前开口道:“我有一计,可助孙将军大破来犯之敌。”

“公谨快快讲来!”孙策言道。

周瑜侧身面向孙贲开口道:“敌军来势汹汹,其用意在于夺回牛渚营,那么上来便会强攻营寨,我军可用强弓硬弩招呼敌人,孙将军可带一支偏师从侧翼迂回,待敌人露出疲惫之态,孙将军便趁机发动进攻,内外夹击之下,张英、樊能之辈可破矣。”

孙策对周瑜投以赞赏的目光,就连看不惯周瑜的黄盖也是暗暗称赞不已。

“就依公谨之计行事,兄长带五百精卒迂回行进,待营寨之内升起黄色令旗,便是出击的号令下达之时。其余诸将,各司其职,只可用弓弩迎敌,敢擅自出战者,杀无赦!”孙策说到最后,语气已变得十分冰冷。

数十里的疾行军,换作秦初的锐士都是极大的挑战,更别说刘繇的普通士卒了,气喘如牛的士兵在将校的催促下对着固若金汤的营寨发起了一轮又一轮、密集但却又毫无威胁的攻势,身为主帅的张英、樊能深知这样的进攻只会损兵折将,可刘繇已经下了死命令,必须要趁孙策立足未稳之际拿回牛渚营,生怕成为主公发泄对象的二人也只能照办。

樊能、张英二人驻马于一小山坡上,下面是一队队伤兵正从前线撤了下来,两人面上尽是忧愁之色,张英马鞭遥指战场说道:“孙策小儿只用强弓硬弩,却不急于同我方正面厮杀,如此下去,这牛渚营怕是难以拿下啊!”

樊能道:“张将军不必如此悲观,我方虽进攻受阻,可论人数远胜孙策,现在他困守在这里,早晚会被我们吃掉,我想好了,如果黄昏前再攻不进去,我们就发动夜袭,晚上一把火烧了这里,也算对主公有交待了。”

“也只好如此了。”张英叹息道:“来人,传令下去,多备大盾,尽量压近些,专门射杀对方的弓箭手。”

待传令官下去后,张英愁眉不展地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樊能自信满满,张英忧虑重重。二将都把最后的赌注压在夜袭之上,他们能如愿吗?

第五节 孙伯符再破刘繇 小霸王江东立足(一)

战争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从对方发起进攻到现在为止,孙策带领众将已打退了敌人六波攻势,营寨外面堆满了敌人的尸体,位于最前沿指挥反击的程普也都负了轻伤,他的怒火也因此而爆发,几次派人来向孙策请求出战,都被孙策给拦了回去,到后来前面请战的传令兵未走,后面紧接着又再来了一个。

周瑜见敌军已露疲态,他敏锐地察觉到,苦苦等待许久的战机已经到来,他果断走至孙策面前,进言道:“伯符,敌军已疲,现在正值孙贲将军出击的最佳时机啊。”

孙策回应道:“我与公谨所见略同,传我将令,营中升起黄色令旗,待我堂兄杀至,出营反击。”

“诺!”军士领命而去,令旗很快升起,程普亦开始摩拳擦掌,他苦等的机会也终于到了。

山坡上指挥攻营的张英、樊能正在准备夜袭的作战计划。突然间身后杀声大起,孙贲领兵杀至。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孙贲一见到张英便大吼道:“张英、樊能,还认得我否,今日就是你二人丧命之日!”

二人险些惊落马下,刚打算调兵来挡孙贲,不料牛渚营营门大开,孙策一马当先从中杀出,黄盖、程普皆带本部兵马紧随其后。正在进攻的士兵见帅旗已动,更是无心恋战,纷纷弃械而逃,不过一炷香的攻夫,刘繇的万余兵卒被孙策、孙贲前后夹攻之下溃不成军,张英、樊能则在少许亲卫的护送下死战而逃。

大军失败的消息传至曲阿,刘繇闻讯后,当场就晕倒在张英、樊能二位败将面前。众人见状急忙上前抢救,刘繇须臾方醒,他上来便询问道:“孙……孙策现已进至何处?

张英立即答道:“回使君,孙策一路收编我方败卒,追了二十余里后,再度返回了牛渚营。”

“哦……那还好。”刘繇有气无力地回道。

“末将不才,愿再带兵去战孙策小儿,定将他赶出江东。”张英单膝跪地请战道。

躺在蹋上的刘繇睁开双眼看了一眼张英,随后又将目光放在天花板上,颓废地说道:“将军知耻而后勇,他日定能一血今日之耻。不过我军新败,士气低迷,不利再战。传令下去,各处闭城自守,没有将令,不可擅自出战。”

“使君!”张英还想请战。

“下去好好休息吧!”刘繇接着下了逐客令。他目光空洞,两眼尽是沮丧之色,众人离开屋子,过了好一阵子,刘繇自言自语道:“一开始,若效仿刘景升,断不会有此败啊!”

大获全胜的孙策在回营举行庆功宴的过程中宣布了两个重要的决定,一是被俘虏的败卒愿意留下的,可立即入伍,想离开的发放盘缠,自行回家。二是对外宣称,孙策此番渡江,乃是为了亡父遗志,还江东太平而来。

被山越、暴兵折腾的百姓闻讯后,各赶牛羊前来犒军,入伍者数不胜数,孙策势力一下子壮大数倍。但作为统帅的孙策很清楚,自己能攻占牛渚营,是因为刘繇大意轻敌,现在敌人全都固城自守,这与当年父亲围襄阳如出一辙,但实际情形又比当年凶险数信。当年襄阳乃是孤城一座,而现在刘繇手下几股大军互成犄角之势,异常难办。几番讨论之后也没有任何破敌的良策。

抛开远在曲阿的刘繇不谈,现在要击溃的敌人有两位,一是驻扎在秣陵城内的薛礼,另一位是秣陵城南扎营的笮融,二人虽无大才,却对刘繇忠心耿耿。若攻薛礼,笮融必然率兵来救,秣陵城非一时能攻取;反过来去攻笮融,薛礼又会倾巢而出,还是会和笮融成前后夹击之势,在此期间,万一他二人分兵来夺牛渚营,连老巢都会有风险。如此凶险的局面,就连黄盖、程普这些急于求战的宿将都默不作声,大家都在等孙策做出最后的决断。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拖得越久对孙策越不利,在做决定之前,孙策还是将挚友周瑜请至帅帐内,一起商议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孙策的顾虑亦是周瑜的顾虑。未待孙策发问,周瑜便开口说道:“笮融、薛礼虽手握重兵,却才不堪用。伯符,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可行否?”

孙策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他当即说道:“公谨,你我亲如兄弟,有话但说无妨,何必客套。”

周瑜紧盯着孙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与其惧怕两线作战,那我们干脆一上来就两线作战好了。”

孙策更是一头雾水地问道:“此话何解?”

“既然打笮融、薛礼会来救,反之亦然。那我们就二者选其一,先击溃一支,然后迅速回师再去打救援的另一支。不以攻城破塞为目的,专以打败敌军为目标,以反复拉锯的方式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几次三番后,敌军必无力再战,到那时,无论先夺城还是先破寨,皆由我们掌控。”

孙策先略微迟疑了一下,接着整个人都变得神采飞扬起来,他急切地问道:“依公瑾之见,我们应先攻向何地呢?”

“秣陵有城墙作为依托,薛礼向来胆小,我军倾巢去攻,他未必敢出城与我等一战,依我看,可先攻县南笮融大寨,如此最为稳妥。”周瑜侃侃而谈道。

孙策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大声说道:“就依公谨之计行事!”

先失牛渚营,后又夺营失败,损兵折将,两条消息加在一起,就像一场瘟疫,恐慌开始在刘繇的军中蔓延。虽说还未到闻风丧胆的地步,但毫无斗志已是不争的事实。好在笮融、薛礼对刘繇忠心耿耿,能勉强维持军心不乱,否则不等孙策来攻,就已作鸟兽散。二将互相为对方打气,并作约定,无论孙策先攻向哪里,另一方务必全力来救。毕竟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前后夹击胜算极高。身在曲阿,痛定思痛的刘繇也已命樊能重整旗鼓,带兵前往秣陵城附近,这一次他严令樊能,务必要等到孙策大军出动,再去夺牛渚营。

第五节 孙伯符再破刘繇 小霸王江东立足(二)

秣陵城一带视野非常开阔,孙策大军刚出发不久,进攻方向就已被对方得知。面对即将出现的敌人,笮融冷笑道:“孙策小儿,欺我方无人吗?来人!传我将令,所有将士立即备战,待敌军到达,打开寨门,出战迎敌!”

传令官刚要领命而去,笮融的副将走出来规劝道:“孙策已连胜两阵,现在军心不振,贸然出战,怕是有些不妥啊!”

“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另一名副将反驳道:“孙策一路赶来,士兵疲惫,正是我方以逸待劳的大好机会,而且此处地形开阔,敌人就算想用阴谋诡计亦无能为力。秣陵城距此不过二十余里,薛将军的救兵瞬息之间就能到达。我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岂有闭门自守之理?”

“说得好!”笮融赞常道:“樊能不过是一武夫,哪里懂用兵之道,传令下去,立即准备应战,能生擒孙策者,赏干金封校尉。”

“将军……”第一位说话的副将还想再劝,笮融不耐烦地打断道:“再谈避战者,一律按军法处置!”

就在笮融下令出战的时候,行进中的孙策大军也起了一点小摩擦。原来为防敌军增援,孙策在周瑜的建议下,前军交由黄盖,而一向作为主力的程普却被要求统领后军,以策万全。对于这样的安排程普自然是满腹牢骚,若不是孙策有严令在先,程普早就要同周瑜争辩个对错了。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心中充满怒火可又无处发泄的程普,在得知前军已同笮融交战的消息后,当即破口大骂:“周瑜小儿,竟公报私仇,故意令我无功可立,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好看!”

“就是,现在军中上下谁人不知将军您的能力。”时为程普副将的韩当也愤愤不平地说道:“程将军,依我看咱们也甭管将令,挥师杀入,等到大获全胜后,咱在向少将军请罪便是。”

“唔……”程普既没同意但也没反对,显然韩当的提议令他大为心动。

“程将军,快下决断吧!”韩当在一旁催促道:“晚了,可连打扫战场的份都没了!”

“唔……”程普还在犹豫韩当的提议,固然符合他的心思,可孙策的将令向来严明,这次出发前,孙策可是当着众将的面特别强调过:敢有不听号令者,杀无赦。万一自己擅作决定,有周瑜在孙策旁边撺掇,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想到这,程普对周瑜的恨意又多了三分。

“程将军,你若怕担责,我韩当一力承担便是,几十军棍我这身板还是抗得住的!”见程普久久不发一言,韩当索性就要独自出战。

这句话彻底激发了程普的血性,他把心一横,开口对韩当说道:“韩将军不必再说了,我这就下令出击,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

“太好了,这才是我认识的程将军。”韩当策马就准备带人出击。

命令还未发出,一名信使由远及近飞驰而至。

“报……前方孙将军将令!”来人大喊着快速停下战马,飞身从马上翻下,单膝跪地向程普说道。

程普兴奋地问道:“是不是要本将带军出击?”

“回程将军,孙将军命卑职转告将军,就地扎营,埋锅造饭。”

“什么?”程普听后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来人,他又追问道:“你再说一遍?”

“回程将军,孙将军下令,命您立即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程普确认将令后呆立在马上,副将韩当不死心地追问道:“少将军是否让我等养精蓄锐,然后有其它的作战命令?”

“回韩将军,卑职已将孙将军的命令全部告知,至于是否有后续命令卑职一概不知。”

韩当听后也跟着傻眼,他向信使问道:“现在前线战况如何?”

“回韩将军,笮融大部已被孙将军及黄老将军带兵击溃,现正在追赶败军。卑职还要回去复命,二位将军可有要转达的消息?”

程普万念俱灰地说道:“没有了,你回去吧……你回去告诉少将军,说我程普这就安营扎寨。”

“诺!”来人领命而去,韩当愤愤不平道:“程将军,你好歹也要请战啊!”

“行了!”程普不耐烦道:“你没收到将令吗?难道还要我再说一遍?”

“诺!”韩当见程普动了真怒,也只好领命悻悻而去。

按照约定,就在笮融受敌的时候,守备在秣陵的薛礼亦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他与笮融同侍刘繇,可在刘繇面前,却始终低笮融一头,这次趁孙策进军,他打算先让笮融打个你死我活,自己再来坐收渔利。兵是出了,可进军的速度却极为缓慢。前来求救的使者已有数波,可薛礼依旧不慌不忙,哪怕后面几波使者已经把笮融催战的书信递到他的手中,都被薛礼以“茂然进军,恐中埋伏”为由给拦了回来,被孙策打得一败涂地的笮融,带着残兵败将返回营寨后,当即破口大骂道:“孙策固然可恨,薛礼见死不救才是根源所在,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宰了他,以泄我心头之恨!”

先前建议出战的副将上前请示道:“将军,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这句话更是火上浇油,彻底激怒了本就愤怒至极的笮融,他跳起身来,一个大耳光就抽了过去,重重地呼在了副将地脸上。

“将军……你……”副将左手捂着脸,十分委曲地问道。

“你还有脸问我?”笮融咆哮道:“要不是你提议出战,说薛礼会来相助,我军安有此败?”

笮融说到气处,又一耳光招呼了过去。他歇斯底里地吼叫道:“来人呐,将这个擅言出战的蠢材拖出去砍了,谁再擅自言战,一律按扰乱军心论处!”

“将军,我冤枉啊!”副将在刀斧手的束缚下挣扎着申诉道:“将军,是你先说要出战的,这样杀我,我不服啊!”

刀斧手拼命按住不断挣扎的副将,却停下了前往帐外的脚步,他们用询问的眼光望向笮融,看看主帅是否有改变主意的指令。

副将的揭短令笮融更加难堪,他对刀斧手发怒道:“本帅将令还不清楚吗?你们难道也想和他一样吗?”

“我不服……我不服……”副将大喊着被刀斧手推了出去,很快他怒睁着双眼的人头就被挂到了辕门外,笮融部下人人自危,士气变得更加低落。

第五节 孙伯符再破刘繇 小霸王江东立足(三)

薛礼听闻笮融大败,心中自是得意万分,趁孙策筋疲力竭之时,一举击溃,这样一来笮融也只能对他唯首是瞻。

当斥候带着薛礼加速进军的消息传至孙策处的时候,周瑜、孙策相视一笑,起先他们还担心与笮融交战,薛礼来援,固留下程普所部精锐以防万一,现在笮融大败而归,薛礼却在此时赶到,趁火打劫之意不言而喻。周瑜向孙策言道:“程将军所部求战心切,现在正好对付薛礼。”

孙策担心地说道:“只是薛礼人多势众,我怕程将军寡不敌众啊!”

周瑜言道:“程将军现在求战心切,纵然对方人多势众,一时间也难以落败。”

“公谨的意思是?”孙策发现周瑜话中有话,又继续追问道。

周瑜微笑道:“笮融新败,一时之间难有动作,我们可加紧休整。然后迂回穿插到薛礼后方,给他来个前后夹击,不知伯符意下如何呢?”

孙策略微迟疑道:“公谨之计虽好,可程将军面临的压力会不会太大了?”

周瑜自嘲道:“程将军一向对我不满,有道是请将不如激将,干脆就让我激他一激。”

“如何激将?”

周瑜神秘地笑道:“那一切就看伯符你的了。”

薛礼大军将至,一直没有参战的程普登时来了精神,他一面命部下加紧准备,另一面等待命他出击的将令。

夜幕降临,一道突然而至的军令使得程普差点气炸了肺,程普双手抓着信使的衣领咆哮道:“你说什么?周瑜那小子让我起营向中军靠拢!?”

“是……是的……”信使哆哆嗦嗦地说道:“周将军还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程普松开抓住士兵衣领的双手,怒气冲冲地问道:“那小白脸说什么?”

“周将军说……他说您若有异议,可立即前往中军大帐商议军情,他会当面向您解释清楚。”

程普追问道:“那少将军呢?少将军也同意这个命令?”

信使回应道:“孙将军去清点损耗,并未在大帐之中。”

“这么说少将军对此事毫不知情?”程普怒气更甚。

“是……是的……”来人已不敢再说下去了。

程普暴喝道:“好你个周瑜,竟敢擅传将令,今天我定要你好看!”

程普说完与来人骑快马赶往中军大帐,片刻之间,赶完了几里的路程。程普下马快步来到大帐外,未加通报,大手一挥掀开帐帘便开口骂道:“周瑜小儿,老子打仗的时候你还在家中吃奶,凭什么指挥……”程普骂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此刻帐内孙策与周瑜正围在地图前讨论着战事,自己这一嗓子令营内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面对孙策质疑的眼神,程普赶忙改口道:“少将军,末将有一事不明,特来相问。”

孙策就像没听到程普第一句话,他开口询问道:“程将军有何事不明啊?”

程普先看看周瑜,见他脸色如常,然后没好气地说道:“刚才我接到一条将令,将令要我立即向中军靠拢,如今薛礼就在我部正面,这世上哪有未战先退之理?”

“噢……”孙策恍然大悟地说道:“程将军说的是这事啊,刚刚公谨已将此事告知于我,程将军,若非敌强我弱,我也不想调回你啊!”孙策说完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程普听后不解地问道:“薛礼之辈,不过尔尔,怎么就成了敌强我弱!?”

周瑜这时候开口道:“若在平时,薛礼固不足虑,但我军已与敌军厮杀一日,虽大获全胜,可已是强弩之末。将军统帅部众千人,怎能是薛礼所部的对手,周瑜为策万全,只能下令程将军拔营与前军、中军合兵一处,以抗来犯之敌,还望程将军莫怪。”

周瑜话中有话,程普立即听出了其中的深意,周瑜这是怕自己挡不住薛礼啊,程普冷笑道:“周将军从军前不过是一白面书生,畏敌如虎也是人之常情,但我程普在沙场征战多年,董卓、吕布之流我都不放在眼里,区区一个薛礼有何惧哉?我军正值大胜之际,还望周将军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程普说完不待周瑜开口便来到孙策面前请战道:“程普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为少将军挡下薛礼,愿任凭军法处置。”

周瑜也跟着冷笑道:“军中无戏言,我看程将军还是想好了再说吧。”

程普忍住怒火道:“周瑜,你莫要欺人太甚!”

孙策赶忙出来劝和:“大敌当前,岂能自乱阵脚,公瑾,你怎可如此轻视程将军。”孙策训斥完周瑜,拉着程普的手说道:“既然程将军有把握阻挡薛礼,这个重任就交在程将军身上了。将军无论如何都要阻敌半日,待得前、中军休整完毕,在与将军共同破敌。”

程普信心十足地答道:“多谢少将军信任,程普定不负少将军所托!”程普说完转身出了大帐,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赶回自己的大营。在他走远后,中军大帐内孙策、周瑜二人捧腹大笑,孙策调侃周瑜道:“从今日起,公谨你这白面书生之名怕是要叫开了。”

周瑜笑着回应道:“不瞒伯符,来此之前我还担心因行军打仗而有损面容,今日程将军有此一说,我也就放心了。”

“哈哈哈……”中军大帐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因被周喻激将而怒气冲天的程普一回到大营,便召来韩当作防御部署,他路上就已下定决心,哪怕战死沙场,也要争这一口气,用实力来证明周瑜的担心是多么的愚蠢。

第五节 孙伯符再破刘繇 小霸王江东立足(四)

五更天的时候,程普所部就已准备完毕,一身明盔亮甲的程普,在副将韩当的陪伴下来到众将士面前,东方已露出鱼肚白,不远处吹来的江风使得松油火把在呼呼作响,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非常凝重。程普先是从每个士兵身前巡视了一番,在确定所有人都准备充分后,程普高声吼道:“天亮后,这里将有一场恶战,你们当中有的人才入伍不久,有的人已跟随我征战多年了,在我程普营中,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兵都一视同仁。因为我坚信士兵的高低贵贱靠的是战功而不是资历。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能奋力上前英勇杀敌的,在胜利后我会亲自到少将军那里为你请功;而那些退缩不前的,我会命监军砍下你的头颅,然后还会派人将你的行为告知你的乡亲父老,让你的族人因你的怯懦而感到羞耻。别人的兵我管不着,但是我程普带出来的兵不能是孬种!”

韩当趁势拔出长剑喊道:“程将军威武!”

所有的士兵也跟着喊道:“程将军威武……程将军威武!”

一时间,士兵的喊声响彻长空,程普心中也暗暗发誓道:“周瑜小儿,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劲旅。”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薛礼数千人直奔程普大营杀了过来。在薛礼眼中,这不过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尤其是当他看到程普千余人的营寨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薛礼从高处眺望对手,狂声大笑道:“就这么点人还想阻我大军,孙策小儿未免太过轻视我等,孙家想不绝后都难了!哈哈哈……”薛礼笑后又大声说道:“儿郎们,随我冲入敌阵,拿下孙策的人头!”

薛礼一声令下,他率领的几千士兵犹如出笼的猛虎,潮水般恶狠狠地向着程普扑了过来。震天的战鼓声令大地都在微微颤抖,程普见状用力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对韩当点了点头说道:“尽量收缩在一起,别被敌军冲散,但也不能靠的太近,防止被包了饺子。”

韩当回应道:“程将军放心,将士们已演练纯熟,决不会有纰漏。”

说话间,薛礼的前军已距大营不足百步。韩当立即下令道:“引弓!”又过了半片刻,敌军已不到五十步,韩当又下冷道:“放箭!”

只听得离弦之声不绝于耳,冲在最前面的百余士兵纷纷应弦倒地,可这并没有阻止敌军的攻势,倒地的士兵后面立即出现了一队手持大盾的士兵,弓箭击打在这些大盾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紧接着无数弓矢从他们身后射出,像飞蝗一样射了过来,转眼间,程普这边也有不少士兵中箭倒地。

“看不出来,薛礼没什么名气,手下的兵还挺能打!”程普骂了一句后,又下令道:“把弓箭手撤回来一些,留些箭矢等关键时刻再上,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利!”

“诺!”韩当迅速将程普的将令传出,弓箭手刚离开前线,双方步卒就短兵交接在一处了。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程普手下的士兵毫无惧色,哪怕以一敌二都无人退缩。士兵们彼此挨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半月形的人墙,将敌人牢牢阻挡在外围,薛礼的军队全都挤在一起,一时间很难突破程普的防线。

厮杀很快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半月形的战线就像一个吞噬生命的深渊,攻守双方不断有人倒下,但就在士兵倒下的瞬间,又会有别的士兵补上。血肉模飞,残肢遍地。前一秒还是生龙活虎的兄弟,后一秒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没有时间为死者哀悼,因为稍有不慎就会有一把利刃带走自己的生命。杀敌的同时还要自保,渐渐地,人多势众的薛礼开始占据上风,程普半月型的防线变得更加弯曲,满脸血污的韩当飞奔到程普面前道:“程将军,再这么打下去,儿郎们怕是要伤亡殆尽啊,趁现在还能守住,还是赶紧派人向少将军求援吧!”

程普满脸肃杀的问道:“韩当,我们的将令是什么?”

“挡住……挡住薛礼大军到正午时分。”韩当不情愿地回答道。

“那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时候?”

“刚过晌午。”韩当补充道:“可是程将军,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这以后我们该如何向他们的亲人交待啊?”

程普暴喝道:“韩当,你若再谈求援,休怪我不念旧情。传我将令,把刚才撤下的弓箭手调上去,给我贴着敌人打,专挑敌人领兵的射,快去!”

“诺!”韩当勉强地答应道,很快程普的战术就发挥了作用。进攻在最前列的督战军官们应弦倒地,面对抱有同归于尽的守军,薛礼的士兵们开始露出了恐惧之色,凌厉的攻势瞬间削弱不少。赢得喘息之机的程普,迅速针对防线的薄弱处重新作了部署,他本人也带着亲卫与防守的士兵们一起发动了反击,半月型的防线再度恢复,程普遥望着不远处敌人的帅旗处,大吼道:“薛礼!有本事再来啊。你程普爷爷在此!”

另一边的薛礼在见到己军攻势受挫,当场气得暴跳如雷,程普这不过千余人就敢阻挡自己的大军,他怒气冲冲地吼道:“都给我上,我就不信他程普能有三头六臂,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踏平这里!”

薛礼的凶性被彻底激发,数千士兵尽数压了过来。程普望着排山倒海的攻势,也咬紧牙关吼道:“儿郎们!再坚持一个时辰,孙将军的援兵就到了,给我顶住!”

战争打到了白热的程度,战略与战术已经都不再是决定这场战斗胜负的因素,双方士兵的意志将成为决定性因素,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程普来到最前沿,与自己手下的士兵同生共死。这一举措使本来已需疲态的士卒再度燃起了斗志,誓于主帅共存亡。所有人团结在一起,就像拧成一股的缆绳,任凭狂风暴雨如何猛烈,所有人都互相守护着,在厮杀中屹立不倒。

程普已想不起战争是如何结束的了,在他筋疲力尽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依稀看到薛礼大军右翼大乱,后面的事情就再也不知道了。待他恢复意识睁开双眼的时候,以孙策为首的江东诸将,正围绕在他的身边。

程普虚弱无比地说道:“少……少将军,薛礼退了吗?”

孙策关切地说道:“程将军辛苦了,战事一切顺利,我们不但打败了薛礼,还趁势拿下了秣陵城,这一切多亏了程将军您啊!”

立在一旁的韩当也趁机兴奋地说道:“程将军,现在不但打跑了薛礼,就连想趁机夺回牛渚营的樊能,也被我们揍了回去。刘繇老儿怕是要吐血三升啊!”

程普听后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孙策给按了下去,孙策轻声说道:“程将军莫要起身,当务之急是要养好身上的伤势,医官说了,将军所受都是轻伤,静养几日便可痊愈。几日后,我再设宴为将军庆功。”

做完了善后工作,孙策将军队一分为二,一部驻守牛渚营,另一部则驻守在刚刚夺到中的秣陵城。这是一个勉强能称为城的小地方,孙策与周瑜二人登上城楼,眺望着不远处的长江,感慨万千,孙策说道:“终于有了一个可立足之城,公谨,我们过江前许下的宏愿,总算实现了第一步。”

周瑜亦感慨道:“经历了这么多,方知父辈何其难也,伯符,长路漫漫,还需加把劲啊。”

孙策豪情万丈道:“公谨所言甚是,他日我们若能荡平江东,我就把这里建成一座大城,这是我们建功立业的地方,就改叫‘建业’好了。”

周瑜也兴奋地同孙策规划起了这座小城的未来。他俩并不知道,当这里改名建业后,它将一度成为江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甚至是中国的首都,这座城市便是今天江苏的省会——南京城。

第六节 太史慈义救孔融 小霸王突遇强敌(一)

连续的军事失利,使得刘繇的形势急转直下,他怎么都没想到旬月之间,孙策竟能在江东立足。如果任由他继续发展壮大,这曲阿怕也要守不住了。目前笮融坚壁不出,孙策已攻占梅陵、湖孰、江乘等地,若无意外,孙策即将发动对曲阿的攻势。

刘繇数败于孙策,并非无人可用,其身前一悍将足以匹敌孙策。此人名为太史慈,字子义,东莱黄县人,乃刘繇同乡,除去一身非凡的才能,为人更是重情重义。早年任东莱奏曹史,为报郡守知遇之恩,不借以身犯法,以致亡命天涯。当时太史慈的母亲独居家中无人照料,时为北海相的孔融听闻太史慈的事迹后大为感动,多次派人送米面钱帛给老人家,以解太史慈母亲的燃眉之急。

初平四年,董卓伏诛一年后,群雄并起,天下大乱。避祸于辽东的太史慈也借此机会返回家中。当时黄巾军趁乱再起,屯兵于都昌的孔融被其团团围困,太史慈的母亲便对刚进家门的儿子说道:“孔北海与你素不相识,但他对我远胜亲戚四邻。儿啊,你若想尽孝,无论如何都要帮孔北海脱困啊!没有他,我今日可就看不到你了!”老人家说完便大声哭了起来。

太史慈见母亲苦苦哀求,虽然心中依依不舍,可也只能含泪答应。三日后,太史慈以一人之力骑快马趁夜冲进被黄巾军围困的都昌城,也终于见到了他的大恩人北海相孔融。

孔融乃孔子二十世孙,泰山都尉孔宙之子。其人才高八斗,乃当世之名士。孔融生平两大爱好,一是饮酒,二是家中高朋满座。虽然桀骜不驯,但向来识英雄、重英雄。两人一见如故,在痛饮一番后,太史慈建议由他带兵讨伐城下的黄巾军,不料却被孔融一口回绝。几日后,都昌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此后也更是无人敢出战迎敌。

城内人心惶惶,士卒斗志全无,再拖下去,不待敌人来攻,都昌都有自溃的风险,太史慈来到孔融近前劝说道:“如今天子远在长安,无瑕东顾;群雄彼此杀伐不休,更不会有人主动缴灭黄巾贼寇,府君应早做打算才是,再耽误下去,满城皆休矣。”

孔融答道:“子义所言我亦深知,只是当前城池已被贼人重重围困,再想求援,已是无能为力了。”

太史慈急切地问道:“府君可有人选?我虽无破敌之能,但愿为府君前去求援。”

“平原相刘备,刘玄德离我最近,此人早年曾多次大破黄巾贼寇,为人正直,平原百姓对他交口称赞,子义若能冲出重围,可前往平原,向此人求援,若他能来此,都昌便有救了。”

“府君勿忧,只需为我准备两匹快马,一切就交给我了。”太史慈拍着胸脯答道。

第二天,天还未亮,太史慈全副武装,带着两个箭靶来到城门外,隔着护城河,当着一众黄巾军的面练习射前。就这样连着几日,起初黄巾军以为城内有兵杀出,皆起身应战,到了后来,习以为常的他们,再也无人起身了。见到时机已经成熟的太史慈,迅速命人放下吊桥,用力催促跨下战马,就当着松懈的众人飞驰而去。

战马发足狂奔,马上之将大声吆喝,一骑绝尘而去,只留下惊立在当场的士卒。电光火石之间,少数反应过来的敌人开始上马疾追。原本宁静的清晨被战马的嘶鸣声彻底打破,都昌城外的平原上,拉开了一场生死追逐的大戏。大约疾行了两里路,太史慈见追兵紧随其后,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心道:待马力已疲,怕是要有一场难有胜算的恶战。他当机立断,左手猛一拉缰绳,两腿紧夹马肚,只见战马前蹄直立,一声长鸣后停了下来。太史慈从身后取下长弓,右手抄起几支羽箭,弯弓搭箭一气呵成,只听得“嗖嗖”几声,连珠箭应弦而出。再看追兵,最前面几人未及反应便已中箭从马上跌下。太史慈趁势暴喝道:“无名鼠辈,还不速速前来受死!”

百步穿杨的箭法,天神下凡般的身姿,一时间,所有追兵竟无一人敢动。太史慈再一位缰绳,战马又再度狂奔起来,很快,地平线处就只剩下了一个黑点,直到这个黑点消失,吓破胆的追兵才带着伤员反回营中。

太史慈快马加鞭赶到平原见到刘备,把前因后果简单叙述了一遍后,刘备没作任何犹豫,当即就答应出兵相救。至于原因么,即不是因为刘备古道热肠,也不是因为太史慈能说会道。主要还是因为孔融名声在外,刘备之困不在于城少无兵,而在于出身贫寒,没有显赫的声名,救孔融的政治收益无法估量。待刘备带着三千兵马出现在都昌附近的时候,围困此地的黄巾军首领管亥,立即散兵退却,一部分原因是刘备过往的战功,剩下的则是因为刘备身后的公孙瓒,黄巾军的恶梦。

刘备命军队驻扎在城外,随后带着关羽、张飞与太史慈一起见到了名满天下的孔融。刘备与孔融尽管是初次见面,但是刘备竞表现得像多年的挚友一般,他充满谦意地说道:“若不是子义突出重围前来求救,刘备都不知孔北海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刘备姗姗来迟,还望孔北海莫怪啊!”

第六节 太史慈义救孔融 小霸王突遇强敌(二)

孔融则大笑道:“刘使君不必自责,适逢乱世,诸侯各自为战,有几人能像使君一般,把百姓安危放在心上,我们就别站着说话了,里面请!”孔融说话间就把刘备一行请进了府中。孔府佳酿,世间罕有,大兵退却,众人皆无心事。一番开怀畅饮后,皆打开了话匣子。孔融饮酒狂笑道:“今日北海转危为安,全仰仗诸公之力,孔融就以此酒谢过诸公了。”孔融说罢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待侍从将酒盏注满后,又狂笑道:“昔日樊哙鸿门宴以一人之力救得高皇帝脱身,今日子义也是以一人之力杀出重围救得都昌。比起樊哙,子义未遑多让,这一盏敬子义。”孔融又再饮了一杯。众人刚要搭话,不料孔融长袖一挥,自行将酒盏注满,他端起酒盏继续大笑道:“孔融自觉名满天下,受困之时,天下群雄竟无一人肯来相救,幸得刘使君义薄云天,‘仗义每从屠狗辈,市井之间有真情’,孔融再敬刘使君!”

孔融这句话虽是在谢刘备,但后面几句直指刘备的出身,刘备脸上瞬间露出尴尬之色,他身后一向看不起士族的关羽脸色都暗了下来,他将眉毛一挑,鼻子哼了一声,转头扭向一边,两眼望向门外,不再看孔融的动作。

太史慈见状赶忙打趣道:“刘使君岂止是义薄云天,在我看来,更是有国士之风。孔北海有所不知,当我突出重围,到达平原见到刘使君时,他当时就对我道‘孔北海竟也知世间有刘备?’我回答说‘岂止是知道,刘使君您的大名早已传遍中原’。今日二位一见如故,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刘备谦虚道:“子义谬赞了,刘备愧不敢当。”宴会随着太史慈的打趣圆满结束了。事后刘备带人返回平原郡,孔融在府中终日饮酒,自觉再待下去亦难有作为的太史慈也借机告辞。等到他回至家中,将所作之事悉数告于老母时已天下大乱,同郡刘繇业已在江东开创基业,也正值用人之时。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太史慈一路南下来投刘繇,恰逢孙策渡江来攻。太史慈本以为这是自己大展拳脚的好机会,不料刘繇却始终将他留在身边,并非刘繇信不过太史慈,也不是因为太史慈能力不为其所知。至于原因说起来十分可笑。

刘繇身边有一名士。其人姓许名邵,族中数人位列三公,许邵年轻时曾独创‘月旦评’,每月都会对当时的天下名流进行品评,其中最为出名的乃是曹操、袁绍。许邵本看不起出自宦官之家的曹操,对其往往不予置评。而年轻气盛的曹操在被多次激怒后竟拔刀相向,逼着许邵来典评自己,许邵无奈,只好说道:“孟德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曹操听后大为满意,哈哈大笑扬长而去。而袁绍向来讲究排场,出行之时往往前呼后拥,唯独见许邵时,装模作样,仆人只带一二,车也只用最朴素的轻车,生怕许邵在月旦评中说自己是纨绔子弟。

后天下大乱,许邵先是避祸于陶谦,后曹操来攻,他又投身于刘繇。刘繇常自诩会识人用人,而许邵则笑而不语。因此孙策大军来攻,因怕被许邵取笑,刘繇一直不肯起用太史慈来拒敌,结果樊能、笮融、薛礼、张英之流,无一人是孙策的对手。

曲阿城内弥漫着一股悲观的气氛,就在刘繇无计可施的时候,大将笮融竟突然反叛,令糟糕至极的局面雪上加霜。原来笮融自知无法阻挡孙策后,竟将兵败的罪责尽数推在薛礼身上,其后他又以保存实力为名,在酒宴之上袭杀薛礼,且尽数吞并了他的残部,再后来他带兵前往豫章,协助朱皓以待孙策。可刘繇怎么也没有想到,笮融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竟袭杀朱皓,自己当起了豫章的土皇帝,现在坊间更是盛传他已准备投靠孙策的消息。

刘繇在愤怒之余,迅速作出应对,带着太史慈急速赶往豫章诛除叛逆笮融。笮融哪里会是太史慈的对手,本就毫无斗志的军队,在太史慈的猛攻下溃不成兵,笮融见机不妙,只好带着少许亲信逃至深山,不久之后,他被山中百姓杀死,其项上人头也被兑换成为了赏金。

豫章初定,前线又传来消息,孙策大军浩浩荡荡地向曲阿方向赶来,大决战的时刻终于降临了,刘繇也只能带兵返回曲阿,他将亲自上阵,来会一会目前威震江东的少年郎孙策。离开豫章之前,刘繇作了两项布置。由朝廷任命的豫章太守华歆正式接手管理豫章。又命太史慈骑快马沿途侦察孙策军队的一举一动。这一次乃是生死之战,无论如何都要做到知己知彼,若再败北,天下之大就再也不会有他刘繇的立足之地了。

胜利就在眼前,孙策亦不敢有所大意,江东山林密布,水道纵横,能设伏之地比比皆是,况且孙策从降卒口中得知,刘繇曾想引诱自己攻曲阿,并于林密处设伏,以前是虚张声势,现在是真打,这要是刘繇故计重施,那一切可就都要付之东流了。他把大军交由周瑜、程普暂为统率,自己则带着黄盖、韩当一行十三骑,沿曲阿方向进行侦察。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当孙策一行来到神亭岭的时候,恰逢太史慈也赶至这里。太史慈耳聪目明,当他听到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的时候,赶紧催马找到一个僻静处藏了起来。他想看清楚来者何人后再作打算。

太史慈刚在林中藏好身形,孙策一行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当中。太史慈眺目远望,来者十余众,皆全副武装,跨下所骑,皆是百里挑一的上好战马。领头之人年纪二十上下,银盔亮甲,虽然离得远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但他身边名将对其恭敬无比,太史慈虽从未见过孙策,但他见到眼前这阵势,心中便已猜出了七八分。大战将至,旁人躲闪还都来不及,哪有硬凑之理。自己这边稍微有些名气的将军全都见过,可眼下这十多人全都是生面孔。他们个个骑术了得,一看便是能征善战、久经沙场之辈。这么多人围着一个少年郎,此人不必多说,一定是当前己方阵营的头号敌人,孙策,孙伯符。

第六节 太史慈义救孔融 小霸王突遇强敌(三)

(多更一些过个愉快的周末)

太史慈此刻心中懊恼无比,早知如此就该多带些士兵,若能一击而擒获孙策,战事也就可以结束了。可现在若回去搬兵,只怕到时孙策早已无影无踪了。太史慈艺高人胆大,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的脑中浮现出来。他迅速派身边的跟班回去报信,自己则在此地拖住孙策。以一敌十余人,纵使吕布在此,也未必能有太史慈的胆略。

太史慈见孙策已至近前,便轻催战马,一个人慢悠悠地从树林中溜了出来,他慢条斯理地走到路中间,一扬马鞭,十分不屑地说道:“来者可是孙策小儿?”

孙策对于太史慈的出现大感意外。来江东有一阵子了,大小战阵也已经历数十场,打到现在为止,刘繇手下众将还无一人照过面,眼前这个体格健硕,英姿非凡的武将是何许人也?带着疑问,孙策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太史慈来,但是其余诸将均面色大变,老将黄盖一马当先护卫在了孙策近前,韩当更是左顾右盼,他已下定决心,只要此处有埋伏,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主帅孙策安然离开。

双方相距不过二十余步,看着惊慌失措的韩当,太史慈高声嘲笑道:“无胆鼠辈,对付你们还犯不着埋伏兵马,仅我一人足矣!”

明明孤身一人,说话竟如此狂妄,抛开敌我双方的身份不谈,就这一身胆气就令孙策欣赏无比。孙策终于开口道:“我就是你要找的孙策。敢问将军尊姓大名,在此地等我有何指教?”

太史慈心道我能拖一刻是一刻。他端坐在马背上,先简单行了个拱手礼,然后朗声说道:“在下东莱太史慈。现在扬州刺史刘繇帐下供事。听闻孙策武艺超群,能征善战,太史慈不才,今日就想请教请教孙策你的马上功夫,不知你敢应战否?”

太史慈的话传到孙策耳中,孙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激动。他向来以父亲孙坚为榜样,当年父亲连败董卓是何等的威武,自己从懂事起就勤习武艺,可打仗向来都是众人齐上阵,很少有他单打独斗的机会。今日不知从哪里杀出个太史慈来,指名道姓要与自己讨教。孙策少年心性大起,再也按耐不住自己那颗好战的内心。他亦高声回应道:“我孙策难道怕你不成?诸将听令,没有我的将令,谁都不许插手我跟他的决斗。”孙策说着,便要催马上前应战。

“少将军且慢!”老将黄盖赶忙阻止道,“少将军,荒山野岭间突然杀出这么一个从未出现的对手,还指名道姓要与你比试,小心其中有诈啊!”

经黄盖一说,孙策也觉得有些奇怪,他刚一迟疑,不远处的太史慈就嘲笑道:“人人都言孙策勇冠三军,今日一见,还真是见面不如闻名。我不过一人孤身来此,竟不敢上前一战,如此鼠辈,还是早早退回江北,免得丢人现眼,辱没了祖宗!”

太史慈一边骂心里也在一边盘算,万一孙策不应战,自己该如何拖时间。就这样贸然冲过去,恐怕瞬间就会被射成箭靶子,立毙当场。双方就在神亭岭这个小地方对峙起来,彼此各怀心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小动作就会引起对方的激变。孙策想战,可黄盖等将生怕这是一个圈套,而苦苦阻拦。太史慈心急如焚,生怕大军赶到之时,孙策会提前跑掉,为此他也只能从言语上多加讽刺,等待孙策的下一个举动。

孙策在太史慈第三次挑战后,猛一拉缰绳,对众人说道:“诸公勿要迟疑,若真有伏兵,此刻早已杀出,又岂会等到现在。我这就去与他会上一会,谁要插手,休怪我无情!”孙策说完,大吼一声“驾”,纵马就向太史慈那里杀了过去。主帅话已说出,众将也只能照办。黄盖附到韩当耳边小说声说道:“快派人请程将军带兵前来接应,我怕其中有诈!”

韩当回道:“老将军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亲自前往。”韩当说完转身错马,向着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将一切看在眼中的太史慈也是猛一拉缰绳,大喝一声,提矛就来战孙策。成败就在此一举,能不能拿下孙策,就看他自己的了。

太史慈心中对孙策既是佩服又是轻视,佩服的是孙策有其父遗风,英勇无比;而轻视的则是因为当年孙坚纵横天下时,已是壮年,早年对手仅仅是一些山贼水匪。他这一上来就敢与自己殊死相搏,未免太过幼稚。事关两家存亡,太史慈深知此时若有留手,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来保全曲阿了。

孙策提矛先至,冲太史慈胸口扎了下来,力道雄动,速度飞快。太史慈见孙策年纪轻轻,面目清秀,心想这样一个美少年能有多大力气,当即决定用手中的长矛挑开孙策扎向自己的武器,并趁孙策力竭之时,再一鼓作气把他从马上拽下。太史慈手随心动,长矛后发先至,照着孙策的矛竿就挑了过去,孙策似乎早已料到太史慈会有此招,他右手轻轻一挥,矛头向下直奔太史慈胁下而去。太史慈见状赶忙压低矛竿,护住自己的要害,二人皆用尽全力,两矛紧接着就碰到了一起,只听“啪”的一声,双方都抽回了武器,彼此登时都感觉到虎门发麻。

“好小子,力气不小啊!”太史慈赞叹了一句。

“将军也不差!”孙策也跟着回赞道。

双方一错战马,扭头又战在一起。几个回合下来,彼此都将对方的武器抓在手中,一时间僵持不下。黄盖等一众老将在一旁看得是心惊胆颤,几番想要出手相助,都被孙策喝止。对孙策来说,太史慈这样的对手千载难逢,这一场打斗比指挥千军万马打仗还要痛快得多。太史慈也已用尽全力,此刻他已彻底收起了轻敌之心。孙策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若论实战经验,恐怕他还是差些火侯。太史慈心随意动,左手故意松开孙策的武器,右手也把自己的长矛送出,想这样趁孙策重心不稳之际,把他从马上掀下。

太史慈刚有动作,孙策反应也是异常迅速。他跟着撒手侧身,两柄长矛跌至地上,太史慈本以为能抓住孙策,可对方这一侧身,他却只拿到了孙策的头盔,而孙策也趁机把太史慈挂在颈后的手戟抄在了手中。二人还想再战,可天公不作美,刘繇与程普、周瑜各自带兵杀至,双方也只好返回了营中。

决斗可以不分胜负,但战争却一定要分出高下。胜者王侯,败者寇。

太史慈与孙策胜负不分的消息使得刘繇兴奋不已,勇冠三军的孙策终于也碰上了硬骨头,除了后悔一开始没用太史慈外,刘繇更是当众为太史慈庆功以激励士气。当有人向刘繇建言“神亭岭地势险要,不利作战,宜退回曲阿固守”时,却被这位自大的统帅一口回绝,刘繇豪言道:“此番太史将军几近擒获孙策,奈何救兵赶到,以致功败垂成。孙策用兵,向来冲锋在前,下次交战时,我军居中策应,太史将军必能一战而定。”

太史慈见刘繇如此看重自己,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他豪情万丈地对刘繇说道:“太史慈自从追随将军以来,一直想为将军分忧。今日孙策小儿在江东耀武扬威,屡次与将军为敌。太史慈不才,愿为将军除此祸害以报将军知遇之恩。”

刘繇哈哈笑道:“有太史将军这番话,何愁强敌不破?来人!把我珍藏的那坛好酒取来,今日我要与太史将军一醉方休,就当提前为他庆功了!”

“将军,这怎么可以?”太史慈感激地说道。

刘繇继续笑道:“欸?昔日高皇帝每逢大战,必用佳酿款待众将以鼓舞士气,方才能与西楚霸王相抗衡。孙策小儿常以‘小霸王’自称,我就效仿高皇帝以美酒为太史将军壮行!你就不要推辞了!”

“谢过将军!”太史慈见刘繇如此看中自己,便不再多言。

不一会儿,酒香从刘繇帐中飘出,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军营之中。失败的阴影正逐渐从军中消散,营内所有人都在期待明天的胜利。

第七节 小霸王义收太史慈 袁公路再坑孙伯符(一)

就在刘繇为太史慈提前庆功的时候,孙策帐内热火朝天——以挚友周瑜、老将黄盖为代表的心腹们,正在集体数落孙策这位有些冒失的青年统帅。

黄盖率先言道:“少将军,老夫本不愿多言,可你今日之举何其鲁莽,若不是程将军及时带兵赶到,只怕此刻少将军你……你回想当年破虏将军……”黄盖话说到一半竟再也说不下去了,当年孙坚惨死的情景又再度浮上心头,老将军性格极其坚韧,但在此刻,因说教孙策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周瑜见老将黄盖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便也走上前劝说道:“伯符,打仗讲究的是胜败,好勇斗狠乃匹夫之勇,如今你身为三军统帅,岂能以身犯险?”

自己白天斗太史慈何其神勇,可是自己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不但没有人称赞自己,反而尽是指责之语,就连挚友周瑜都没有站在自己这边。孙策尽管非常别扭,但他心里也很清楚,所有人都是为他好。孙策当众抱歉道:“诸公言之有理,孙策身为三军统帅,实不应以身犯险,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孙策话说到这份上,众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接下来的话题迅速转移到如何同刘繇作战的问题上来。此仗若能大获全胜,立足江东,摆脱袁术的控制就有希望了。

山地作战对孙策的军队来说早已驾轻就熟,就算刘繇身边多了个太史慈,但他毕竟只是一人,只要有两员将领就足以缠住他了。至于刘繇,他竟能舍曲阿城墙不用,只此一点就足以落败。战术很快讨论完毕,众将领命而去,孙策却把周瑜单独留了下来。

周瑜满脸无奈地看着孙策说道:“伯符,你该不会还是要找我商量对阵东莱太史慈一事吧!”

“知我者公谨也!”孙策兴奋道:“今日若不是大军赶到,最多再有半柱香的时间,我定能擒获那个太史慈!”孙策说到开心处,竟手舞足蹈起来,他继续说道:“渡江以来,尽管多次大破敌军,可从未有像今天这般痛快,今日我算是能理解父亲当年纵横沙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了。”孙策说到兴奋处,快步走到周瑜近前,右手一搭周瑜的肩膀,口沫横飞道:“干脆明日作战,你我一起去阵前叫骂,只要太史慈肯应战,公谨你就为我掠阵,我要再与他战上一次。”

周瑜听着眉毛都拧在了一起,他心道:合着众将刚刚所劝,自己这位亲如兄弟的战友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对他们的承诺也只是随口应付,自己要答应去讨敌骂阵,黄盖、程普自然不会对孙策说什么,可事后不得找自己拼命么。

周瑜苦着脸,连连摆手道:“今日你与太史慈搏杀,是因为双方无人。要是真去阵前,刘繇只需下令放箭,战事也就结束了。”

周瑜的话就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孙策所有的热情,尽管不愿承认,孙策也知道周瑜所说都是实情。孙策感慨道:“刘繇真不识人也,若一开始起用他守牛渚营,我军何以立足?”

“还好刘繇不会用人。”周瑜答道:“我看伯符你是想将此人收至麾下。”

孙策双眼为之一亮,他开口道:“公谨可有良策促成此事?”

周瑜答道:“此人能在势单力薄的情况下独自出战,可见其人必定忠义。若要招降于他,不能以利诱之,需晓之以礼,动之于情才行。而且还有一件事必须做到。”

“公谨所指何事?”

“不破刘繇,太史慈难降。”周瑜斩钉截铁地说道。

刘繇身在大营之中,面对强敌孙策,竟又因太史慈生出幻想。狭路相逢,勇者胜。刘繇此刻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固守曲阿,外联刘表,如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他偏偏选择了正面对垒。次日黎明时分,双方在神亭岭摆下阵势,孙策与程普带领中军,从正面发起进攻,黄盖、周瑜带领左军从左路突破,吴景、孙贲带领右军直袭敌军右翼。太史慈以一敌二勉强挡住了中军的攻势,可惜军无斗志的刘繇部,左翼先溃,跟着右翼被破,当败军如潮水般溃退时,太史慈再也无法挽回败局,只能带少许残卒护送刘繇逃往豫章投奔华歆。在安顿好刘繇后,太史慈为报其知遇之恩,奔走于芜湖,逃入深山之中,与山越合兵一处,自称丹杨太守,与孙策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游击战。

孙策迅速带大军进驻曲阿。进城后,孙策在谋士张纮的建议下颁布安民告示,以前曾跟随刘繇的官吏皆不作改变,愿意从军的,只要从军,全家赋税、徭役全免。如此优厚的条件,就连距曲阿百里之外的百姓都争先前来归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孙策新征士兵两万多人,战马一千多匹。孙策声势大振,纵观整个江东,只有山越严白虎以及会稽太守王朗的势力能够与之匹敌。

太史慈在芜湖泾县落草的消息很快为孙策知晓。为了能将这位猛将收至麾下,孙策与周瑜决定亲自出马,二人于途中定下计策,以粮草为诱饵,将缺粮少食的太史慈从山中诱出,然后一战而擒之。

孙策先放出消息,为破泾县山越将封锁各处要道,待敌人人困马乏之际,再进山围缴。太史慈听闻后当即骂道:“孙策竖子,竟如此歹毒,此疲兵之计直指我军要害。只不过在这群山之中,要想搜剿我等,非用重兵不可。重兵耗粮巨大,必有囤粮之所。我若能一把大火烧他个尽绝,他想要围我之计,也就只能付之于东流了。”

谋划好了破敌之策,太史慈迅速派人侦察孙策军队运粮车的动向。很快他就得到消息:所有的粮草都存放在泾县城南的一处打谷场中。此处大约住着十余户人家,打谷场位于半山腰之上。一共有两条路可以上山,一条路通往泾县城内,另一条则通往山下的田地。田地的边缘处就是连绵起伏的群山。

太史慈仔细计算了一下,从山上下来,快速通过田间小径,再赶往打谷场,最多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打谷场虽有士兵看守,但只要自己派人佯攻泾县,孙策的主力必然前去防守。到那时候自己带人骑快马奔向打谷场,放上一把大火,一切也就结束了。

第七节 小霸王义收太史慈 袁公路再坑孙伯符(二)

夜幕很快降临,躲藏在密林中的太史慈遥望着对面被松油火把照得通亮的打谷场感慨万千,他本以为来到江东在刘繇麾下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可折腾到现在等同于落草为寇,何时才能东山再起?太史慈心中也没底,刘繇虽非明王,可终究对自己有知遇之思。一时间心乱如麻,太史慈竟忘了当前要做之事。

“将军,我们何时行动?”一位杨姓小校的询问,将太史慈拉回到现实当中。

“啊!”太史慈惊慌失措地应了一句。

“将军,我们何时行动?”那位杨姓小校再次重复了一遍。

“敌军目前有何动向?”太史慈发问道。

“回将军,从下午到现在还一切照旧。

“好。”太史慈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命令佯攻的弟兄现在发起进攻,其余之人随我上山抢夺粮草。”

“诺!”杨姓小校接到将令后,立即打了一声如鸟鸣般的口哨,抢夺粮草的军事行动随即展开。

不远处城外的喊杀声,很快吸引到了这边守军的注意力,当一队队的士兵从半山腰赶往城池方向的时候,太史慈心中一定:“事济矣!”随后带人借着夜幕的掩护,悄无声息沿另一条路来到了半山腰的打谷场内。几名负责看守的士兵很快被撂倒,太史慈下令道:“赶紧将粮食运回山中,带不走的给我放一把火烧掉,不能给孙策留下一粒粮食!”

士卒皆领命而去,突然间杨姓小校惊慌失措的来到太史慈面前报告道:“将军,我们中计了,刚才弟兄们打开装粮食的口袋,发现里面装的全都是枯叶杂草。”

“什么?”太史慈心中一凛,他急忙来到一座粮垛前,抽出佩剑割开了几个口袋,果然如小校所说那样,里面装的都是杂草枯叶,太史慈心道不好,急忙喊道:“撤……快撤……我们中计了!”

说话间,只听山下一声锣响,杀声瞬间传了过去,太史慈提剑上马,大喝一声:“所有人跟在我身后,切不可恋战。”紧援着太史慈带着人从半山腰冲了下来。一路之上,不断有士兵从左右杀出,太史慈不敢恋战,挥矛疾刺,他想尽快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能快一秒是一秒,等到敌人合围完成,那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太史慈将手中长矛舞得是虎虎生威,本来还在路上想要阻挡他的士兵转眼就被挑在一旁。说话间太史慈已从山上杀到了山脚下,不少敌人已被远远的抛在了半路上。

太史慈心中稍安,再看身后大部人还在,他对众人下令道:“再加把劲,穿过这片稻田,就能回到山上了。”

大史慈再催战马疾行,大约行进三十余步,跨下战马忽失前蹄,将太史慈整个人抛在了马下,紧接着稻田中闪出许多人影,太史慈还未及起身,就被人按在地上捆了个结结实实。身后的士兵一见主帅被擒,全部高举双手缴械投降。太史慈长叹一声不再言语。一番努力全然付之东流,建功立业也已成了浮云幻梦。

时已深秋,江东也已变得阴冷无比。大帐之外寒风阵阵,帐内却是温暖如春。五花大绑的太史慈在被几名士兵押进帐后就这么一直待在这里。不断有士兵进入,也不断有士兵走出,转眼之间,营帐内的桌案上就摆满了美味佳肴,看来这里很快要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功宴。至于自己为何被押在此处,看来是要在酒宴上拿自己的人头庆功。太史慈心中虽有不舍,但想到这也算对刘繇尽了忠,心中又释然了。不多时,从帐外走进来一人,随后帐内的士兵便纷纷退了出去。太史慈扭头一看,来人正是不久前与他单打独斗、不分胜负的孙策。

笑意盈盈的孙策走到太史慈身边,亲手解开了捆在太史慈身上的绳索后说道:“军中诸事繁杂,以致太史将军受苦,孙策给将军赔罪了。”

“这是?”太史慈被孙策的举动搞糊涂了,看来他并没有要杀自己的意向,太史慈无比疑惑地问道:“孙将军,这是何意?”

孙策并未直接回答太史慈的问题,他用手一指桌案上的酒菜,诚恳地说道:“折腾了这么久,太史将军应该也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我们边吃边谈,军中一切从简,只好委曲将军了。”

太史慈见孙策毫无恶意,加上当日对战,孙策明明能以多取胜,他却选择了单打独斗的豪情。便未加拒绝,径直来到了下首处。待孙策坐到主人处后,太史慈也跟着坐了下来。

孙策向太史慈敬酒道:“这盏酒就当你我初次见面之礼,常言道,不打不相识,孙策敬太史将军。”

身为阶下囚却被孙策以礼相待,太史慈大受感动,他惭愧地说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孙将军太客气了。”

孙策并未放下举起酒盏的双手,他继续说道:“太史将军之败在于所托非人,此乃非战之罪。孙策不忍将军明珠暗投,故设计请将军来此。不瞒将军,这桌酒菜就是为将军而设的。”

孙策将话说得直接明白,太史慈也犯起难来。从志向来说,比起刘繇,孙策少年英雄,胜其百倍。可从道义上来说,就这样答应,未免太让人轻视。太史慈此刻心乱如麻,一时语塞之下,仰脖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后,便不断地叹起气来。

太史慈的难处,孙策何尝不知,他微微一笑,向太史慈问道:“太史将军来江东多久了?”

“还未到半年。”

“在来此之前,太史将军于何处谋身啊?”

“是这样,早年因帮郡守犯下案子……”太史慈紧接着将他来江东之前的经历简单叙述了一遍。

听完太史慈的陈述,孙策明知故问道:“这么说,太史将军与刘繇并无深交?”

太史慈一言不发,只是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孙策的说法。

孙策见太史慈有所松动,便感慨万千地说道:“董卓之乱,群雄并起,民不聊生。先父为还朝政清明而起义师,不料死于宵小之手,为人子者应尽孝,为人臣者应尽忠。我认为男儿志向当以家国为重。如此大业非一人之力所能为之,不知太史将军愿助我一臂之力否?”

孙策这样一说,太史慈心里的压力大大减小了,跟刘繇是为了汉室江山,投孙策还是为了汉室江山。孙坚盛名在外,自己要是跟了他儿子,世间也不会有太多非议。没了顾虑,太史慈也不用再坚持什么了,加上他本就对孙策非常钦佩。太史慈随即开口言道:“孙将军如此看得起在下,太史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太史慈说着就拜倒在孙策面前,而孙策赶忙将他扶起来说道:“太史将军不必拘礼,能得太史将军相助,孙策三生有幸。太史将军,今日你我定要一醉方休。”孙策一举酒盏兴奋地说道:“将军,请!”

从敌人瞬间变为战友,压力全无的太史慈开怀畅饮起来,二人本就脾胃相投,接连碰杯后,就像多年故友一般,聊到开心处,孙策笑问道:“当日神亭岭一战,如果将军真的将我擒获,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呀?”

太史慈也不玩虚的,仔细想了下,借着三分醉意说道:“不可知也。”

孙策听后大笑道:“今后你我并肩作战。”

太史慈举杯大笑。两个人的笑声从这小小的军帐中远远地传了开去,夜幕之下的军营此时却显得朝气蓬勃,群山之上漫天的繁星也在预示着次日将是一个大晴天。

第七节 小霸王义收太史慈 袁公路再坑孙伯符(三)

清晨的鸟鸣拉开了一天的序幕,此时帅帐当中的桌案上一片狼藉。太史慈、孙策宿醉未醒,两人瘫倒在桌案两侧呼呼大睡。

周瑜急切的脚步声打破了帅帐的平静,他来到帐外向守卫的亲兵询问道:“孙将军醒了没有?”

“回周将军,昨夜孙将军与被俘的人长饮一夜,现在还在休息。您要不过会再来?”士卒回复道。

周瑜轻轻撩开帐帘,看到还在打着呼噜的孙策摇了摇头,他转身对士兵说道:“一会孙将军酒醒了,请他来我帐内,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周瑜在营帐之中,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左右踱步。等到了晌午时分,满面春风的孙策走了进来问道:“不知公谨为何事惊慌,先告诉你个好消息,太史将军已投我军了,能得此人相助,占领整个江东,指日可待!”

周瑜并没有直接回应孙策,他反倒将一卷竹简交至孙策手中,无比惆怅地说道:“这是今早江北刚刚送来的书信,你先看看吧。”

“什么事这么着急,难不成刘繇东山再起,夺回曲阿了?”孙策开玩笑道:“现在我军士气如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孙策说着打开竹简,当他看到信中的内容后,脸色瞬间由晴转阴,周瑜果然没有说错,这是一个坏到极致的消息。

信是袁术写的,书信一开始先祝贺孙策所取得的辉煌成绩,然后告知孙策他已被上表为殇寇将军。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陶谦已死,刘备现已接管徐州。在信中袁术称刘备为“骗取城池的贩履小人”,袁术要出兵为国家讨伐这个叛逆,因兵源不足,要求周瑜、吴景、孙贲将丹阳士卒带回,同时命令孙策继续对江东用兵,待江东彻底被平定后,再行为孙策请功。

信上的话说得好听,但实际上又是那一套,看孙策战事进展顺利,窃夺他的胜利果实罢了,如此行径,跟明抢也相差无几了。

孙策勃然大怒,他用力将竹简摔到地上,破口大骂道:“我们奋力拼杀几月有余,中途粮草兵马无一增援,现在又要坐享其成,如此行径,真令人不耻!”孙策气得连袁术的名字都不愿意提。

一旁的周瑜安慰道:“伯符,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当下还是想想要怎么处理吧。”

孙策大骂道:“怎么处理?现在曲阿已在我手,粮草兵马全都齐备,要我看,于脆回信说江东大局未定,无瑕分兵。”孙策一扬手吼道:“他要是敢强抢,我们就跟他打一仗好了。”

看着孙策在歇思底里的发脾气,周瑜静静地立在一边,等到孙策平静下来后问道:“发完脾气了?”

孙策懊恼道:“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周瑜面色如水,十分平静地说道:“袁公路尽得淮北之地,兵精粮足。论实力远在我们之上,我们稍有不从,便会被其扼杀于襁褓之中。江东强敌林立,伯符你还有血海深仇未报,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我们一路走来,攻城掠地,现在眼看就能称霸江东,就这样被釜底抽薪,我不甘心呐!”

周瑜安慰道:“伯符,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与孙将军返回历阳,之后我会想办法稳住袁公路,但江东这边就靠你了。太史将军是一员世所罕有的猛将,你我未成之事就与他完成吧。”

孙策虽然脾气火爆,但是形势道理还是看得清楚明白的。生气归生气,问题终归还是要解决的。群雄混战,袁术趁机发展壮大,以实力论,就是威望日隆的袁绍也未必是他的对手。现在跟袁术翻脸,无异于以卵击石,孙策强忍着怒火对周瑜说道:“待我拿下吴郡、会稽,平定山越,控制整个江东有实力对抗那人后,你我兄弟再并肩作战!”

为了不让离别变得伤感,孙策特意为周瑜在江边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欢送会,主要将领尽数到场,士兵就带了数千人,孙策身后依次是程普、黄盖、韩当、太史慈,孙策的舅舅吴景则带着周瑜、孙贲向孙策依依借别道:“伯符啊!我们走从后,你要带领诸君好好在江东干一番大事业,切不可任性妄为,也不要孤身犯险,你们老孙家可都全指望你一人了。”

吴景说完轻步走到黄盖面前,紧握着这位一开始就跟着孙坚南征北战的老将的手说道:“公覆,诸将当中你最为年长,作战经验也最为丰富,伯符年轻气盛,一冲动起来就容易犯错,我不在的时候,劝阻伯符的重任就交给你啦。”

黄盖尚未开口,孙策走过来略微不满地说道:“舅舅,别看我年纪轻轻,我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怎会不知轻重。”孙策说完不断对面前的黄盖挤眉弄眼并说道:“黄老将军,我说得没错吧?”

“少将军言之有理,吴将军你也别太过担心了。”黄盖赶忙替孙策解围道。

吴景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太史慈,再看看周围众将,也不好意思旧事重提,当众揭短了。他走到太史慈面前,抱拳行礼道:“太史将军勇冠三军,我这外甥年纪虽轻,但为人有他父亲的遗风,跟着他,太史将军的宏图壮志必能实现!”

太史慈抱拳回礼道:“吴将军放心,我誓死追随孙将军左右,以报不杀之恩。”

周瑜见场面变得有些伤感,走过来打趣道:“不过是暂时分别,却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攻城掠地都不至如此,再往下岂不要抱头痛哭一番了?”

众人因吴景的谆谆叮咛而暗自神伤,周瑜这一句场面又变得活跃起来。孙策回道:“哭?公谨一会上了船,怕是要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吧?等我拿下吴郡、会稽,美人佳酿应有尽有,到时候你可不要忌妒我啊!”

周瑜笑道:“到那个时候,我就一封书信送到江东,伯符岂不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美人佳酿怎可一人独享?”

众人也你一言我一语互相道别,等到诸事都交待完毕后,吴景大声对众人说道:“时候不早了,我等就此别过,诸公后会有期。”

注1:太史慈归附孙策要在刘繇彻底失败,孙策占领会稽之后。小说为了剧情的连贯性,将太史慈加入孙策一方的时间提前少许,省略了太史慈在刘繇失败后,独自入豫章山中落草,对抗孙策的这一段经历。

第八节 小霸王抽剑立誓 破王朗入主会稽(一)

孙策望着即将消失在视线中的帆船。送走了吴景、周瑜的他心中又再次充满了对袁术的愤怒。孙策抽出长剑,对天起誓道:“不拿江东,决不罢休。”

程普此刻的心境却大不相同,虽然舍不得吴景、孙贲,可一想到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周瑜,这个令他讨厌至极的小白脸,他都快要乐出声来了。他附和孙策道:“少将军,有我程普在,就没有打不下来的城池,攻不下来的营寨。”

突如其来的变化彻底打乱了孙策的原定计划,经营江东需从长计议,脾气火爆的他在周瑜等心腹离开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他重新认识了当前所面临的困境,开始谋划最为稳妥的方案。

周瑜、吴景等人刚回到江北,袁术就派堂弟袁胤接管了这支身经百战的军队,同时也命他取代周尚的丹阳太守之位。之后袁术又以另有重用为名将周尚、周瑜叔侄二人请到了寿春。周瑜终于在被布置的富丽堂皇的州牧府,见到了这个把自己挚友孙策害得很惨的后将军袁术。

从外表上来看,周瑜很难将眼前这位一身盛装,举止有礼,谈吐大方的世家贵族,与印象中的龌龊小人联系在一起,袁术一上来就虚寒问暖,由其是在江东对峙刘繇的战事,更是问清了每一个细节,当周瑜讲到危急处,袁术也会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关切之情一目了然。

周瑜并不知道,袁术之所以在他面前和蔼可亲,主要是因为周瑜自身的条件,袁术用人向来看重门弟,世代多人为官的周家,自是极合袁术的脾胃。并且周瑜本人容貌俊美,在一身长袍的衬托下极为儒雅,再加上周瑜精通音律,时人皆称“曲有误,周郎顾”,这么多因素加在一起,袁术对周瑜青睐有加也就不足为奇了。

谈完了江东的军事,袁术转移话题问道:“公谨啊,今后有什么打算啊?”

周瑜答道:“回后将军,此番前往江东,经历大小战阵数十场,周瑜多次险象环生,获胜纯属侥幸,从而深知所学不足,我打算在家中闭门苦读兵法,待学有所成后,再去随伯符东征两讨。”

周瑜前半句是虚词,后半句才是实话。说白了就是想请袁术再支援些兵马,由他带着再去江东。

袁术微微不悦道:“公谨,此言差矣。以你之见识已无需闭门苦读,岂不闻赵括太平之败乎?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在我看来,年轻人历练最为紧要。”

周瑜听袁术将自己比作赵括,心中虽有不快,可也保持了礼貌和尊重,他起身行礼道:“后将军教训的是,周瑜受教了。”

袁术见周瑜如此恭敬,更加虚伪地说道:“儒子可教也,江东也绝非建功立业之地,前不久我听人回报,说孙伯符与一个叫什么太史……太史慈的武夫在阵前好勇斗狠,不知此事确实否?”袁术的语气充满了对孙策的不屑,周瑜心中的怒气又多了几分,但他依旧语气平静地说道:“确有此事,伯符与太史将军以武相识,现太史将军已归我军帐下。”

袁术笑道:“其父以蛮干而送命,这小子还不吸取教训,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周瑜听后更加生气,这世上谁都可以说孙坚,唯独他袁术不能,因为孙坚是为了给袁术夺荆州才命丧于黄祖之手的,他这么去评价一位为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怎能不让人寒心。周瑜心中愤怒至极,但还是面不改色地说道:“后将军所言甚是,为此事我们所有人都指责了伯符的不智之举。”

“好了,我们就别谈孙策那个无知小子了。”袁术大言不惭地说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今天下分崩离析,与秦末何其相似,我欲逐鹿中原,公谨你也别去江东了,干脆就跟着我好了。”

周瑜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出身名门的袁术见识怎如此短浅,时逢乱世,就连不可一世的董卓尚不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自己要真答应他留下来,日后袁术败亡之日,就是自己命丧之时。可现在若一口回绝,怕是难走出这州牧府,周瑜灵机一动,躬身行礼道:“周瑜自知年少轻狂,难以服众,冒然身居高位必遭人非议。周瑜不才,愿从一小吏作起,以政绩来谋取晋升之道,只有这样才能报答后将军的知遇之恩。”

袁术听完周瑜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自己真要是让这个美少年出任要职,袁家的门生故吏私下还不得埋怨自己。袁术装模作样的说道:“公谨能有如此认识,他日成就必定不凡。如今居巢县令尚无人选,不知公谨愿意屈就否?”

“谢后将军哉培。”听闻袁术安排自己去做一个偏远地方的小官,周瑜急忙答应了。

周瑜拒绝了袁术的拉拢,前往居巢做了一名小小的居巢令,在那里他会遇到一位在日后奠定三足鼎立之势的奇人。而此刻的江东,孙策正在大帐之中耐心地向诸将讲解自己最新制定的作战方案。

第八节 小霸王抽剑立誓 破王朗入主会稽(二)

众将争议颇多,因为孙策彻底推翻了在吴景离开江东之前,众人定下的稳扎稳打,先破严白虎再攻王朗的作战方针。

黄盖率先开口劝阻道:“直奔会稽将会路过许多险要之地,其中不少都是严白虎的地盘,万一他中途截杀我军,我军首尾不能相顾,一旦败北,我们就很难在江东立足了。”

黄盖的一席话在众将当中立即引起了共鸣,程普起身对孙策说道:“少将军,黄老将军言之有理啊,贸然更改作战方案,只怕会军心不稳呀!”

孙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从主帅的位置上走到大帐中央,连续对左右两边的诸将行礼后,无比自信地说道:“自渡江以来,诸公戮心同力,一路血战,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可我方最大的隐患始终在于身后而不在阵前,没有一个稳妥的钱粮之地,我们始终都要仰人鼻息。我本以为过江之后便不再受到节制,不料依旧如此。教训不可谓不深刻也,我们若此刻进军严白虎,破敌之后,王朗孤掌难鸣,必不战自降,到那时袁公路随便派个亲信接管江东,我们又将居无定所,只能做他人的马前卒,至死方休。”

一句“至死方休”说得诸将哑口无言,自孙坚战死后的两年里,绝大部分的人都寄居袁术帐下,提起这一段日子,诸将皆不愿回首。

孙策见时机成熟继续说道:“严白虎者,不过是个落草的流寇,其麾下虽人数众多,但多是乌合之众。我军与刘繇对峙时,他本可以攻城掠地以壮大声势,可他却选择闭门自守,白白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由此可见此人鼠目寸光,胸无大志,做个看守山寨的头目尚可,建功立业乃是痴人说梦。”

孙策说到这里,自己都没忍住,当场笑出声来。帐内众将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刚才帐内悲观凝重的气氛也随着笑声荡然无存了。

待笑声停止,孙策又大声说道:“我军只要声明进军路线,严白虎只会作壁上观,不会从中阻碍。对于他这样的贼寇,巴不得见到官军内斗。只是如此一来,会稽王朗必会事先收到消息,严阵以待,界时将又会有一场恶战,一切就要仰仗各位将军了。”

“愿听少将军调遣!”老将黄盖带头说道。

会稽乃是江东少有的富庶之地,春秋战国时期,越王勾践在此创立霸业。西汉景帝年间,吴王刘濞就是以会稽为根据地,掀起了吴楚七国之乱,差点推翻了刘启的统治。

会稽周边沃野千里,东有海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一都会。拿下会稽,开矿可以冶办军械,煮盐则能府库充盈。有了这样一个风水宝地,不但能与袁术平起平坐,还能以此为契机,图霸王之势。孙策之志向,远胜其父。

若不是天下大乱,王朗也不会在会稽连任数年太守。王朗早年师从太尉杨赐,学业有成后,被拜为郎中。再后来老师杨赐去世,王朗弃官为老师服丧。在此期间,一直闭门苦读,因学识闻达于乡里,被时任徐州刺史的陶谦举为茂才。初平四年,汉献帝刘协升陶谦为徐州牧,安东将军,同时王朗被任命为会稽太守。

王朗到任后,大展拳脚,将会稽治理的井井有条,为官清廉,勤政爱民,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因王朗治理有方,天下各处战火纷飞,会稽倒成了世外桃源,直到孙策的到来,才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得知孙策来攻,王朗气愤不已,身为汉臣怎能同室操戈,王朗了拒绝手下会稽功曹虞翻提出的避其锋芒、固城自守的建议,他决定亲自率兵于固陵阻击孙策,他要给这个目无王法、不尊天子的年轻人一点教训,只要挫败孙策的攻势,必能打击袁术的器张气焰。

王朗主动应战令孙策喜出望外,他本以为会有一场艰苦卓绝的攻坚战等着自己,万一围城中粮草不济还需另行筹备,如今顾虑全无,他感到好运又回来了。

孙策紧接着带部队进至固陵,双方在崇山峻岭间展开了对峙,为劝孙策回头是岸,在战争爆发前,王朗还派了一名说客前来劝阻,来人是个文士,据其自称乃是王朗的弟子,当对方引入正题后,孙策甚至都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人并不是来劝自己退兵,而是在进行说教。

“孙将军向来以讨伐叛逆著称,在下不才,敢问孙将军为何来攻会稽?”说客发问道。

孙策心说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因为需要一处安身之地这才来攻,但这样说毕竟师出无名,孙策开口言道:“我并非是来攻打会稽,先生会错意了,我来会稽实是为助讨贼而来,我久闻江东山越横行,会稽百姓苦不堪言,因此而兴兵。却不料太守竟会错了意,与我刀兵相见,先生一会回去,可要将我的真实来意告知太守啊!”

来人怔了一怔,见孙策满脸尽是饥笑之色,立即醒悟过来,孙策乃是在调侃自己,他也并不生气,继续耐心地劝阻道:“我有一言,还望孙将军能够牢记在心,更希望将军能够迷途知返。”

“先生请讲,孙策洗耳恭听。”孙策笑眯眯地回应道。

“自十常侍乱政,朝廷混乱,百姓流离失所,天下有识之士莫不痛心疾首。王太守自上任以来,兢兢业业,兴水利于山泽之间,修屋舍于地郭之中。即便天下动荡,百姓流离,会稽依旧是一个太平之地,这全都是太守之功劳。如今群雄割据,天子蒙尘,太守在危难之间受命打理会稽,此皆天子之命也。将军言道为讨伐山越而来,江东山越遍布,其中最大者乃严白虎之流,将军舍严白虎而取会稽,视大股山越不见而来寻区区几名蟊贼,可谓舍大而捉小也。由此可见,将军之言乃虚词耳,孔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不知信,无以知人也’,圣人都言人无信而不立,将军秉承父志,当以其为榜样,怎可以法术诈力来谋取私利。孔子又曰‘……’,书生滔滔不绝地向孙策讲着兴不义之兵的大道理。帐内诸将一开始还能全神贯注地聆听,时间久了,不通文墨的韩当已经低下脑袋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至于主帅孙策是强打着精神努力听着。既便如此,饱读诗书的孙策也都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了。

第八节 小霸王抽剑立誓 破王朗入主会稽(三)

又过了好一阵子,书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帐内除孙策外的所有人都已合上了双眼。帐外负责警卫的两名卫兵,互相闲聊着帐内前来劝阻孙策的那名说客。

“你说,今天来咱们军营中的人是谁呀?”

“不认识,听说是对面派来的说客。”

“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能说的人,哎你说,孙将军能听他的么?”左侧的士兵发问道。

右侧的士兵探头看了一眼帐内的情形说道:“我看悬,将军们基本都睡着了,哪还能听明白来人说的啥。”

“你还别说,我这脚都站麻了,他还没说完呐。”

“别废话了,站好你的岗,省得一会又要吃军棍。”右侧的士兵训斥道。

帐内,孙策也快撑不住了,他只觉得两个眼皮都在打架,有好几次都快闭上了,他努力听清大帐中央,王朗派来之人所说的每一个字。有好几次他都以为对方要停止了,刚想说出自己的见解,可对方仅仅是略作停顿后,又继续说起了他的长篇大论:“《易经》有云,‘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将军贸然兴兵,实则以不义之师来扰民之安宁。岂不闻‘兵连祸结,三十余年’,若战事开启,将军必悔之晚矣。《孝经》有云,‘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将军违背孝道,其罪大矣!有道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将军莫要一错再错啊,圣人云,‘要君者无上……’。”

“先生,请恕孙策冒昧。”孙策实在扛不下去了,不得不打断来人的长篇大论。

文士意犹未尽,可见孙策开口,改口问道:“孙将军决定退兵否?”

孙策连连摆手,惊慌不已地说道:“先生之言,孙策牢记在心,只是讨伐山越,刻不容缓。来人,送客,孙策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能听先生教诲了。”孙策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帅帐,只留下突然惊醒,都在揉眼睛的诸将,以及那个仍在喋喋不休的说客。

王朗派出的迂腐说客,虽然没能令孙策退兵,可就在战争开始后,王朗还是给孙策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孙策已经被卡在小小的固陵十多天了。他本以为只需一次冲锋,就可以瓦解王朗的防线,可事实却完全出乎孙策的预料,以黄盖、程普为首的一干宿将均被其打退,哪怕是自己与太史慈联手出击,亦被挡了回来。目前士气虽然高昂,但比起战争初期还是低落了不少,再这样拖下去,粮草充裕的王朗将会占得上风。

从兴奋之中冷静下来的孙策,将军队的指挥权临时交给程普、黄盖后,自己便与太史慈带着少许亲卫侦察起了周边的地形。

会稽一带山虽不高,但树林却非常茂密,林间不时传来阵阵鸟鸣,随处可见的淙淙溪流令人心旷神怡。离开营地不足两里,就再也听不到军营鼓角争鸣了,一切恍如隔世,孙策开口道:“天下到处都是硝烟,却不曾想这会稽竟有如此景致,要不是战事吃紧,我还真想在这过上几天闲云野鹤的生活。”

太史慈笑道:“起初我也以为江东乃瘴气密布的蛮夷之地,等到了这我才发现,江东之秀丽远胜北方啊!”

“子义,看不出来啊,我本以为你只会对建功立业有兴趣,想不到你也喜欢游山玩水。”孙策调侃道。

太史慈连走两步,来到一棵几人都难以合围的参天古树下向孙策说道:“孙将军说笑了,在我的家乡东莱有座蓬莱山,相传是始皇帝求仙拜神的地方。年青时,我曾与朋友一起登山游玩,比起这曲径通幽的江东,那里的景致更显壮丽,尤其是在山顶遥望大海,会让人觉得若不能有一番作为,必会抱憾终身。”

孙策好奇道:“我曾听人说蓬莱山上会看到神仙,那有人真见过神仙吗?”

太史慈道:“起大雾的时候,能从海上依稀看到些景物,有山有树,也有人说那就是仙人住的地方。从古至今,无数人出海寻找,要么无功而返,要么踪迹全无。我那还有一个传言,说那些山跟树都是妖怪变出来的,专门引诱人去寻找,然后妖怪就会吃掉那些人。至于到底是神仙还是妖怪,没有一个人亲眼见到过。”

孙策听完后大笑道:“鬼啊,神啊,除非亲眼见到,否则我是万万不信的。”

太史慈和孙策一边察探地形,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话家常。说话间,几名士兵带着一名山民来到孙策面前行礼道:“启禀孙将军,刚才我们碰到一名采药的猎户,他说有一条路可以穿插到固陵,现在人已带到,请将军发落。”士兵说完就把刚刚所说的猫户,带到孙策近前跪了下来。

喜出望外的孙策急忙扶起猎户说道:“敢问老兄尊姓大名?他们刚刚说你知道有一条路,可通向固陵,不知此路该怎么走啊?”

猎户见身边都是如狼似虎的士兵,被吓得魂不附体的他打着哆嗦说道:“小人……小人姓李,没有名字,家中弟兄六个,我在最末,家里人都叫我李六……距此地十里处有个叫查渎的小村,那里有一条山路可直奔固陵。”

孙策大喜道:“李六兄,你能带我们去看看吗,若一切如你所说,本将军重重有赏。”孙策说完从怀中掏出几枚铜板,塞到猎户手里说道:“这是定金,待探明道路后,我再给你剩下的。”

第八节 小霸王抽剑立誓 破王朗入主会稽(四)

有了本地山民的帮助,孙策根据地形制定出一套全新的作战方案,他决定效仿当年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要用声东击西的方式彻底打垮王朗。当然仅仅是打垮,抛开敌对关系,孙策还是挺欣赏王朗这个从未谋面的会稽太守,因为在与猎户李六闲聊的过程中,孙策得知王朗为官清廉,执法严明,是一位极得民心的父母官。若这样的人死在自己手上,就算拿下会稽,也是住不久的。

“太守,对面山上的敌营今夜有些不对劲啊!”虞翻向王朗报告道。

“有什么不对的?”王朗紧张地问道。

“太守请随我来。”虞翻说完就带着王朗来到了大帐之外。顺着虞翻所指的方向,王朗从山上遥望对面,只见孙策营寨内灯火通明,粗略估算了一下,就比平常多了数倍。并且还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

王朗独自沉吟道:“看来,孙策小儿是要同我打夜战了。”

一旁的虞翻问道:“太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王朗下令道:“把所有人都叫起来,全部来到阵前,准备迎敌,孙策见白天难以取胜,晚上要跟我打夜战,那我就再陪他过过招,直到他心服口服、乖乖退兵为止。”

王朗调动大量军队准备应战,孙策、太史慈带领精卒趁夜赶到查渎,经过了近两个时辰的急行军,孙策带兵来到一处林地间作发起进攻前的修整。

太史慈喘着粗气来到孙策旁边说道:“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敌人,看来到现在王朗还不知道自己的退路已被我们给断了。”

孙策同样也喘着气说道:“我这一路也是提心吊胆,生怕惊动了王朗以致前功尽弃。现在就等程将军那边发起进攻了,对了太史将军,现在大约到什么时候了?”

太史慈抬起头,从树叶的缝隙中向夜空望去。一轮明月高挂天上,只有几颗星星稀稀拉拉的散落在夜空之中。太史慈开口道:“太约再有半个时辰,月亮就能到中天,从时间上估算,程将军应该准备发起攻击了。”

孙策点了点头,对身边负责传令的小校说道:“传我的命令,所有人就地休息,敢发出声响者,就地正法。”

刚到子时,程普、黄盖随即发起了进攻的命令,大量士兵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武器,大喊着向王朗的营寨冲了过来。王朗居高临下,见到这样的情形得意洋洋地笑道:“人人都言孙策锐不可挡,甚至称其为“小霸王”,今日观之言过于实耳。我军占尽地利,他还要冒死强攻,只有蛮力,却无大略,勇猛有余,智谋不足。传我将令,把所有弩手都调到阵前,今夜我要给孙策一点教训!”

王朗将令一下,百十名弓箭手立即来到阵前,几轮齐射下来,无数进攻的士兵中箭倒地,程普见状赶忙阻织防守。黄盖来到程普身边说道:“再这么打下去,我军可就要损失惨重了,少将军那边怎么还没动静。”

程普心中虽焦急无比,可面色依旧镇定自若,他开口答道:“黄老将军稍安匆燥,此地山多林密又是走夜路,自然要比平时多费些时间。少将军勇冠三军,太史将军久经战阵,有他二人在一起,纵然遇到麻烦,也必能全身而退。”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啊。”黄盖焦急地问道。

程普答道:“我们可以暂缓攻势,只擂鼓助威,却不发起进攻。这样趁夜色,王朗也难知我军虚实,能多拖一刻是一刻。”

黄盖点头道:“就这么办,我这就去安排。”

山下鼓声震天,但是却没有士兵上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王朗哈哈大笑:“敌军已疲,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孙策空擂鼓,却不见有士兵上前,可见其士气已然瓦解,等到天明时分,我军再发起反击,定能一战而擒孙策。”

王朗在阵前勾画着美好的未来,突然间虞翻惊慌失措地跑到他近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太守大势不好了,孙策……孙策带人从查渎断了我们的退路,现正挥师杀向这边,快想办法,否则就来不及了!”

王朗大惊失色,原来孙策发动夜袭是假,声东击西才是真。难怪对面的攻势一解即溃,所谓震天的战鼓声不过是对方的疑兵之计。王朗气愤不已的对虞翻说道:“真是悔不听君言,现在可有良策退敌?”

虞翻叹气道:“如今退路已断,当务之急是要派人阻挡孙策,能拖一时是一时,多争取些时间,或许能够多带些人返回会稽郡内,能不能守住城池,就看我们的造化了。”

王朗当即对身边副将周昕说道:“周将军,当年你曾对阵过孙文台,今日他的儿子孙策来攻,一切就全仰仗你了。”

“末将领命!”周昕得令后点齐五百军士,急忙向后山孙策攻来的方向赶去。

病急乱投医,王朗在关键时刻又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周昕当年与弟弟周昂曾奉袁绍之命去攻屯兵阳人城的孙坚,败绩后返回故乡会稽,直到王朗出任太守,才又出仕。虽说与孙策没有刘表那样的血海深仇,可也算是积怨颇深。孙策几番进攻都没有破王朗营案,此次声东击西更是势在必得,其所带精卒不少都是父亲的旧部。双方在交战后没多久,孙策就知道了对手是谁。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激发出孙策前所未有的斗志,他与大史慈带着充满怒火的士兵,如猛虎般杀向了这支毫无斗志的偏师。周昕未来得及逃跑就被孙策亲手斩于马下,五百士卒除战死的悉数投降。孙策接着挥师向前,之后腹背受敌的王朗大军土崩瓦解。

无家可归的王朗只能带着虞翻从海上向东冶逃亡,却不料孙策派人紧追不舍,纵然有千般不愿,王朗也只能向孙策投降,好在孙策对其礼遇有加,让他做了名有职无权的文官。

孙策入主会稽,整个江东闻风而降,无数山越遣使归附。此时,最高兴的人并非占据江东的孙策,而是驻兵寿春的袁术,在他看来,孙策不过是其属下,而江东也已成为了他的地盘。这一年是他最幸运的一年,在北方他拉拢吕布赶走了驻守徐州的刘备,淮南已悉数成为了他的地盘,汉室江山半数落在了他的手上,一个更加疯狂的想法开始在袁术的心底酝酿。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第一节 刘玄德接手徐州 袁公路率兵来攻(一)

从平原相到豫州刺史,再从豫州刺史到徐州牧,刘备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要以升迁的速度来论,刘备绝对是这个时代的宠儿,但要从现实来说,刘备已经倒霉到家了。霉运的开始就要从陶谦咽气的那一刻说起。

兴平二年,陶谦病重,在经历了曹操丧心病狂的攻势后,这位叱咤风云的老人也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作为见证了汉朝由衰败走向名存实亡的一位参与者,陶谦只觉得这一生活得实在是太累了。年轻时被举茂才,先后出任舒县令、卢县令,因政绩斐然升迁幽州刺史,之后宦海沉浮,几经起落,直到徐州牧任上。战过乌桓,打过西羌,从东到西,他走过了汉朝大半疆域,破过黄巾军,斗过十常侍,还与群雄们一起讨伐过董卓。这一生,能做的都做了,可他所效忠的大汉就像名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无论他如何努力,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棵“参天巨木”倒下。对于大汉,他已无能为力,在生命即将走向终点的时刻,他把自己全部的家底,都托负给了刘备这个年轻人手上,至于能不能挽回他们老刘家的江山,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弥留之际,陶谦心中有些不舍,自己的两个儿子能在这乱世生存下去吗?等曹操卷土重来的时候,万一刘备守不住徐州,曹操能放过他俩么?陶谦用尽全部力气都已经不能移动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了,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会意的刘备急忙来到他的近前,声泪俱下道:“陶公放心,两位公子的安危包在我刘备身上,只要我刘备有一口气在,都会维护他二人的安全。”

得到刘备的保证,陶谦放心的闭上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陶公!”

“父亲!”

“州牧!”

屋内瞬间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声,陶商、陶应兄弟二人扑到父亲榻前大恸不已,刘备抽泣着安慰道:“二位公子请节哀,陶公在天有灵,也不愿二位伤心至此……”刘备劝到一半,就再也劝不下去了,自己又跟着大哭起来。

等到哭声渐止,刘备站起身来抹着眼泪说道:“陶公英灵不朽,当务之急是要安抚百姓,让陶公入土为安。如今强敌环伺,万一有人趁机来攻,我们拿什么向陶公交待。”

麋竺从地上站起身说道:“刘使君言之有理,我们不能因州牧去世而乱了阵脚。”

糜竺的话立即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共鸣,大家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刘备这位徐州新主人的身上,刘备站起身来,两只手分别抓紧陶商、陶应两兄弟的手腕,哽咽道:“两位公子请放心,我刘备今日得陶公托付,必竭尽全力维护徐州安宁,诸公一同为我作个见证,倘若刘备有违誓言,必自刎以谢天下。”

前有曹操被迫退兵,后有陶谦临终托付,现在糜竺更是鼎力支持,围绕在众人心中城毁人亡的阴影终于消失不见。尽管所有人还在为陶谦的逝去悲伤不已,可未来已不再黑暗,刘备就像一颗划过漫漫黑夜的流星,照亮了他人,也照亮了自己,可惜的是,流星虽然耀眼,但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刘备取代陶谦成为了徐州新的主人,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陶谦晚年用人多有失德之处,不少奸佞靠阿谀奉承上位,徐州吏治一度失控,若不是麇竺等人苦苦支撑,即便曹操不来攻,徐州自己都会发生内乱。刘备几乎具备一位优秀领导者的所有品质,谦逊有理,胸怀若谷,待人不分高低贵贱,若有战事发生,更能身先士卒,有谁不想跟着这样一位统帅在这个乱世建立一番功业、成就一段传奇呢?

兴平二年,公元一百九十五年,在经过了近三十三年的霉运后,周围的一切迹象似乎都在暗示三十四岁的刘备要时来运转了,终于可以开始得到上天的眷顾了。在此之前,刘备连丧数偶,甚至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是否会孤单一世了。可就在他成为徐州的新主人后,貌美如花的甘夫人嫁入了刘家,而糜竺多次提到要将他的妹妹嫁给刘备作妾,却都被刘备以不合时宜婉拒了。

自从解了北海孔融之围,刘备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竟也成了许多士人投靠逐梦的对象。以前身边通文墨者只有张飞勉强算的上,奈何张飞脾气火爆,文士的镇定从容与他无缘。现如今,北海孙乾、涿郡简雍、颍川陈群、下邳陈登皆效力于他的麾下,时来运转之快,就连刘备自己都怀疑是否身处在梦境之中。

半年多后,吕布被曹操击败,成为丧家之犬的他带着陈宫以及一众败卒来投刘备。对于是否接纳吕布,刘备同一干人等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这一次刘备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不止是一干谋士坚决反对接受吕布,就连情同手足的关羽、张飞亦在反对,关羽沉默不语,张飞言辞激烈,其实众人的劝说刘备又何尝不知都是至理名言呢,只是此刻严峻的形式就摆在他的面前,他还有更多的选择吗?

徐州南边的袁术即将兴兵,对于这位名动天下的世家子弟,刘备并无战胜他的把握,现在曹操已将吕布击败,收复兖州,吞并豫州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到那个时候从徐州半途而废的他势必会卷土重来,别人或许不清楚,刘备心里还是很明白的,以现在的实力,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不可能是大获全胜后的曹操的对手。要想立足徐州,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自己带兵南阻袁术,收留吕布固守城池,北御曹操,毕竟现在能挡曹操并且能为刘备所用之人只有吕布。相比吕布曾经背叛的人,刘备少了三分势利,多了三分真诚,再加上类似的出身,或许彼此能够生死与共,一起渡过眼前的危机,打定主意后,刘备开口道:“吕奉先早年虽跟随董卓做下许多不义之事,好在其迷途知返,诛杀叛逆董卓于宫门之内,而且若没有他在兖州令曹孟德退师,还不知有多少徐州百姓要死于战火。如今吕奉先败于曹孟德之手,我若置之不理,有何面目见徐州百姓,更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陶公。”

第一节 刘玄德接手徐州 袁公路率兵来攻(二)

刘备的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众人更是无从辨解,张飞愤愤不平地说道:“兄长宅心仁厚,只怕吕布狼子野心,未必会感念兄长的恩德。”

刘备微笑道:“益德此言差异,昔日吕奉先所从之人皆是虎狼之辈,正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以诚意待他,他也必不会负我。”

张飞被说得哑口无言,他向关羽连使眼色,不料关羽却像没有看到一般,无可奈何的张飞只得回应道:“兄长既以打定主意,我也无话可说,但愿是我多心,吕布能明白兄长的苦心,不再背信弃义。”张飞说完便坐回了原位。

刘备起身向众人说道:“此事干系重大,刘备一人难作决断,不知诸公谁还有异议?”

众人皆垂首不语,刘备见状朗声说道:“既然诸公都赞同此事,明日我亲率士卒前去迎接吕奉先入城,至于其它事宜,容后再议。”

刘备力排众议,压下了所有的反对意见,吕布入徐州一事再无更改。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而就在刘备出发的前夜,陈群来到了州牧府做最后的游说。

陈群,字长文,颍川名士,大鸿胪陈纪之子,为人谦逊有礼,就连高傲的孔融都对他赞许有加。其年纪虽轻,但若论见识,已远非常人可比。刘备命人将陈群引至偏厅,自己整理好衣冠后也跟着来到了偏厅。

“长文啊,深夜来访想必有要事相商,让我猜猜,可是为吕奉先啊?”刘备笑呵呵地说道。

陈群起身便要行礼,刘备则开口笑道:“长文,赶紧坐下,这又不是在正厅,不必拘礼。还有长文,我也虚长不了你几岁,你若愿意,大可称我一声‘兄长’,州牧、州牧的,都叫得生分了。”

见刘备如此随和,略微有些紧张的陈群也放松下来,他开口道:“兄……兄长,迎吕布一事还需从长计议啊!”

“哦?”刘备微笑着回应道:“长文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便是。我看你来的匆忙,用过晚饭了吗?没有的话,我现在叫人准备。”

“吃过了……吃过了。”陈群赶忙回应道。

刘备说完坐到了陈群的近前,他开口笑道:“我这人一向不喜繁文缛节,人与人当坦城相待,不因身份的高低贵贱而分出尊卑。所以长文不必有顾忌。”

“那我就直说了,兄长。”

“说吧,再这么见外我可要生气了。”刘备微怒道。

陈群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现在袁公路雄据扬州,随时都有可能向徐州发动攻势,兄长迎吕布入徐州,本意虽是为防曹孟德趁机来攻,可吕布乃是一个反复无常之人,今日有难才对兄长低声下气,一旦走出困境,必然故态复萌,趁兄长与袁术交战时而占领徐州。其人狼子野心,不趁其衰败一举攻之,恐后患无穷啊。”

刘备笑着听完陈群的劝告,他将身体向陈群身边挪了挪,斜靠在桌案边笑道:“刘备能有长文相助,此人生一大快事,不瞒长文,你之所说亦是我曾经担优之处。吕奉先现已无处可去,徐州更是强敌环伺,无论袁公路、曹孟德,皆欲除之而后快。他若从背后偷袭于我,岂不自掘坟墓,将死无葬身之地啊!”

“吕布有勇无谋,思虑怎会长远,兄长切莫高看于他啊!”陈群耐心规劝道。

刘备微微一笑,自信地说道:“长文所言句句在理,吕奉先有勇无谋固然不假,可与他一起的陈宫,素有谋略,此人断不会如此短视,我听闻吕奉先对他言听计从,只要有他在,我们就能高枕无忧了。”

刘备所言均是在为吕布开脱,陈群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此简单的道理刘备都能视而不见,此情此景,无论自己再说什么,他也是听不进去的,徐州的未来已经可以预见,当下唯一能做之事就是趁战乱未起,赶紧离开这块是非之地了。陈群想好退路后,起身对刘备说道:“夜色已深,陈群就不打扰州牧安歇了,陈群就此告辞,州牧多多保重。”

见陈群对自己的称呼由兄长变回州牧,刘备心里也略有些不快,自己不过是没有听从他的劝说,他就改变了态度,这些士家子弟果然充满了傲骨啊。但在外表上,刘备依如既往地和颜悦色道:“长文也早些休息吧。”刘备说完与陈群并肩走出州牧府,直到看着陈群坐上车驾,自己才返回住处安歇。

第一节 刘玄德接手徐州 袁公路率兵来攻(三)

第二天一大清早,关羽、张飞带着百余军士聚集在府外。一身戎装的刘备在简雍、糜竺的陪伴下骑上战马准备前去迎接吕布。队伍刚要出发,一名小吏来到刘备面前,将一卷书信呈到他手里说道:“今天刚一到府中,陈别驾就命人将辞呈送了过来,他说家中有要事发生,需回家处理,来不及向州牧当面请辞,就由在下将书信代为转达。”

陈群的不告而别令本就有些沉闷的现场气氛雪上加霜,明眼人都知道,陈群这是对吕布的到来感到悲观,故意找借口离开,简雍、麋竺面面相觑,关羽、张飞沉默不语,一丝不祥的预感开始在刘备的心头徘徊,他尽力将所有杂念排除在脑外,开口对来人说道:“长文家逢变故,不告而别也在情理之中,速派人带些财帛追赶于他,一定要亲手交到他的手中,今日因身有要事不能前去相送,还望长文不要见怪才是!”

交待完一切,刘备在马上下令道:“不要让吕奉先等急了,我们出发吧。”

说话间,队伍就出了城门,吕布的人马已出现在远处,刘备转身回首众人,只见每个人皆有忧虑之色,就连一贯冷峻的关羽也都皱着眉头,刘备心道如此情形去见吕布,怕是上来就会生出间隙,他开口安慰众人道:“诸公不必沮丧,吕奉先虽多次改旗易帜,但都事出有因,我以诚待他,他必不能负我。还望诸公看在刘备的薄面上,善待吕奉先,刘备在此谢过了。”刘备说完就在马上向众人行礼。

州牧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再苦着脸那就是对刘备的不满了。见众人脸上都露出笑容后,刘备才下令继续前行。张飞对关羽小声说道:“二哥,兄长对吕布如此优待,只怕吕布未必会感念兄长的恩德,为防万一,我看还是等见面后,你我前后夹击,结果了那厮。”

关羽皱起眉头,飞快地回应道:“三弟,不可造次,大哥自有他的道理,你若如此,大哥日后何以服众。”

张飞还想争辨,刘备的声音飘了过来:“二弟、三弟,你俩嘀咕什么呢?”

关羽还未开口,张飞一催战马凑到刘备近前笑嘻嘻地说道:“我刚问二哥是否见过吕布的赤兔马,外界都盛传吕布跨下赤兔马乃是一匹千里良驹,二哥你说是吧?”张飞扭头向关羽求证道。

关羽白了一眼张飞,没好气地说道:“正是如此,都说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今日终能得见,故闲谈两句。”

刘备点点头,继续策马前行,张飞俏悄抱拳向关羽称谢,关羽则狠狠瞪了一眼张飞,用力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千万别胡来。张飞点头打着哈哈,错开战马与刘备并肩而驰。

风云突变,世事难料,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事件。一年多前,刘备是客人,陶谦是主人。一年多后,陶谦已骨埋黄土,身为客人的刘备成为了主人,坐拥兖州的吕布此时倒成了漂泊异乡的客人。

于城外三十里恭候的吕布,一见到刘备的旌旗,便带着陈宫、张辽、高顺等宿将迎了过来。双方刚一见面,吕布便对刘备热情地说道:“久闻刘使君大名,一直无缘相见,今日能在徐州相会真是天公作美,吕布新败不能奉上厚礼,还望刘使君莫要责备啊!”

“哪里,哪里。”刘备也跟着笑道:“吕奉先,天下英雄,今日能来相助,实是刘备三生有幸。”刘备说着用手一指吕布身后的陈宫问道:“想必这位就是足智多谋的陈公台先生了。”

陈宫欠身向刘备行礼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刘使君太看得起在下了。”

刘备回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先生不必因一时之败而妄自菲薄,若论败绩,刘备可是比先生多多了。”

刘备一打趣,现场气氛更加缓和,陈宫拱手向刘备称谢,心中却十分不屑,刘备不过是个贩履之人,不过是运气好,白捡了个徐州,自己不过客气一句,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再一想到以后要在此人帐下听令,陈宫心中的烦闷又增加了几分,他暗自神伤道,真乃时运不济,被曹操杀得无家可归,若有朝一日能够东山再起,定要连本带利从曹操手里讨回来。陈宫正出神之际,吕布已领着刘备将麾下众将一一介绍了一遍,刘备也将关、张、糜竺、简雍等人介绍给吕布方面认识。双方有了初步了解后,刘备便引着吕布返回了城内。

进城安顿好一切,到了晚上刘备在州牧府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吕布一行。经历了这么久的逃亡生活,总算是有了落脚之处,放松下来的吕布开怀畅饮,数盏酒下肚,他也暗自神伤起来,几经沉浮,一场空,酒入愁肠,愁更愁。想到伤心处,吕布悲叹道:“也不知我吕布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像丧家犬一般,可悲可叹啊!”

陈宫、张辽等人听后皆垂首不语,张飞白了一眼吕布心下暗自好笑:背信弃义,卖主求荣,老天没长眼才让你当了丧家犬,换作别人,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刘备开口安慰道:“奉先不必难过,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依我看,奉先你日后必会有一番大作为。”

糜竺也举盏附和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温侯别太难过了,来日重整旗鼓,合州牧之力必能报仇血恨。”

吕布叹气道:“刘贤弟,论出身,咱俩可都是边境之人,既要防着胡人劫掠,又要忍受他人的歧视,建功立业何其难也。”

刘备不住点头,身为逆境之人的苦,也只有跟他出身相同的吕布才能明白。在胡人眼里他们是可被劫掠的汉人,而在中原腹地的汉人心中,他们又是沾染胡人习俗的异类。若有战事,他们首当其冲,若要晋升,却难如登天。

吕布继续发牢骚道:“都说我吕布认贼作父,可朝中大臣有哪一个待见我,我见关东群雄起兵,立即动手杀了董卓,可谁感谢我了?等到李傕、郭汜带大军围困长安的时候,可又有一人前来相救?我在孤军奋战呐!一个个说一套做一套,哪有一点忠臣良将的样子。”

吕布一番话等于把在场之中除刘备几人外的所有人都骂了,不少人都露出了不悦之色,陈宫见状赶忙起身来到吕布身边,拽着他的衣袖说道:“奉先,你喝醉了,我们还是回营休息吧。”

“我没醉,谁说我喝醉了!”吕布一把甩开陈宫的手,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挪动着像小山一样的身躯,缓缓走到刘备身前,他轻拍着刘备的肩膀说道:“刘贤弟啊,哥哥我心里苦啊,我奋力杀出重围来到关东,结果关东诸将无一人肯收留我吕布,皆欲除之而后快,一个个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结果都是一群伪君子,可笑啊……可笑……”吕布说到伤心处,又不断拍起刘备的肩膀来。

吕布说话颠三倒四,更是不断嘲讽他人,刘备听在耳中,心里也极不痛快,可他依旧是一副宽和的样子,他起身对搀着吕布的陈宫说道:“奉先今日喝醉了,得劳烦公台多加照顾了。既然酒已尽兴,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陈宫回礼道:“温侯醉话,刘州牧切莫放在心上,待他明日酒醒,我在与温侯一同来府中谢罪。陈宫就此别过。”

陈宫说完,召来张辽、高顺等将拥着吕布一同离开了大厅。张飞见他们走远后,来到刘备面前愤愤不平地说道:“大哥,这吕布也太过狂妄了,对你没有丝毫敬意,早晚会生出事端,不如今晚就带兵端了他吧。”

“三弟你这是陷大哥于不义也!”关羽赶忙劝阻道:“吕布无路可走才投奔大哥,你若杀之,大哥何以在天下立足?”

“这……”张飞完全没了主意。

刘备开口说道:“二位贤弟,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兄长自有分寸,时候也不早了,各自回住处歇息吧。”

一场宴会不欢而散,又过了十几天,袁术大军接近徐州,刘备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袁术虽不善战,但其势力却异常强大,这一仗如果打输了,那可就连平原相都做不成了。刘备将众人请到府中密议数日,最终敲定,由刘备亲自带兵迎战袁术,关羽作为副将与刘备一同前往,张飞带偏师守备下邳,而新投靠刘备的吕布则屯兵小沛,以防曹操趁火打劫。

第二节 吕奉先盗夺徐州 刘玄德腹背受敌(一)

直到刘备带兵开赴前线的那一刻,众人的争执都没有停止,所有人都担心吕布会趁机夺取下邳,当然也包括作出此决定的刘备本人。可刘备也没有胆子带着吕布一同去战袁术,留关羽守下邳,张飞守小沛,如果吕布阵前投敌,刘备连命都保不住,两害相权取其轻,就这样作出一个看似不可靠但实际又是最可靠的决定后,便出征了。有些事情或许就像辞官不做的陈群说的那样,只要开了头,无论怎么做,最终的结果都是失败。

面对袁术这样的强敌,刘备表现出了一个优秀统帅所应具备的优秀素质,他与关羽的合作亲密无间,将来势汹汹的袁术大军牢牢的阻挡在了徐州东部的盯眙、淮阴一带。双方互有胜负,就在胜利的天秤开始向刘备一方倾斜的时候,负责守卫下邳城的张飞却出事了。

刘备接替陶谦成为徐州牧,陶谦旧部也一并归刘备所有。这些将领是否听从刘备的指挥都是未知之数,更别说在脾气火爆的张飞手下供事了。

陶谦故将曹豹与张飞同守下邳,多次违抗张飞的将今,忍无可忍的张飞决定杀曹豹以正军法,不料却走露了消息,曹豹一面带领手下坚守大营,另一面派使者急忙赶到小沛向吕布求援,吕布再一次来到了人生路口。

整个徐州此时唾手可得,对于这天上掉下来的陷儿饼,岂有视而不见之理。吕布和自己的良知经过短暂交锋后,他再一次举起了背叛的大旗,义无反顾地带着大军杀向下邳,得知吕布将至,曹豹更是趁机在城内散播“刘备已命张飞杀尽陶谦旧人”的谣言。张飞军心瞬间土崩瓦解,面对吕布、曹豹的内外夹攻,全无还手之力,吃了败仗的张飞仅带着少数亲卫急忙赶往了盱眙去见刘备,至于刘备的家眷,则尽数成了吕布的俘虏。

张飞失下邳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雳,一向寡言少语的关羽当场抓着张飞的衣领咆哮道:“让你守好下邳城,你却如此大意,大哥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你知错吗?”

张飞就像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尽量不与关羽的眼神相接触,刘备也低头沉默不语,大帐一时间静得可伯。几名亲兵见机退了出去,眨眼的功夫,营帐内就只剩下了刘、关、张三人。

关羽再次怒吼道:“现在根本已失,粮草更是被切断,倘若吕布带兵来攻,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你身负如此重任,竟……”关羽说到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张飞被关羽一番话说得心如刀绞,他大喝一声道:“下邳是从我手里丢的,我这就带兵把它从吕布那匹夫手中夺回来,若有食言,我将以死谢罪!”

张飞说完提剑就往外冲,刘备赶忙快走几步,一把抓住张飞的手腕说道:“三弟,不可冲动!”

“大哥……我……”张飞泣不成声地说道:“大哥,我对不起你啊!”

刘备拉着张飞走到满面怒容的关羽身边,充满谦意地说道:“此事要怪,就应该先怪我,若不是我把吕布这个祸根引入徐州,断不会有今日之失,我的错才是最大的。”刘备说完就向关羽、张飞行礼致谦:“刘备一时糊涂,没有听从二位贤弟的劝告,以致失去了根本,刘备向二位贤弟赔礼了。”

“大哥,你莫要为这丢城失地之人开脱。”关羽愤愤不平道。

刘备温和地说道:“此事错在我,是我看错了人,我本想以诚待吕布,却不曾想他竟是这样一个背信弃义之徒,侮不该当初,要是听从三弟之言,断不至于此。”

关羽见刘备没有责难张飞的意思,也不便继续发作,他转移话题问道:“大哥,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容我想想,事出突然,必须要想个万全之策。”刘备对张飞说道:“三弟,你已尽力,无须自责。云长,你先带益德下去休息,待我想出办法,再一起行动。”

关羽带着张飞离开大帐,当帐内只剩下刘备一人时,他悲呛道:“要是听长文之言,哪会有今日之败,刘备啊刘备,你怎能如此自负啊!”

刘备沮丧地坐在营帐一角处,他很清楚,这世上本就没有任何后悔药可吃,况且就算回到过去,拒绝吕布,谁又能保证现在夺取下邳城的人不会是曹操呢?想明白了关键所在,刘备自己打气道:“刘备啊刘备,单枪匹马你都挺过来了,现在情况再恶劣,也比当初好太多了。”

经过一番自我安慰,刘备收拾好恶劣的心情后,仔细思考如何才能渡过当前的危机。形式已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自己与曹操的那点恩怨与吕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现在若派人联络曹操,彼此之间必能一拍即合。这样一来自己的退路就有了。接下来就是要不要继续对抗袁术,倘若能大获全胜,也不过是对方退兵,现在自己手里的每一名士兵都很重要,能不能翻盘就全要看他们了。撤退势在必行,退到哪里才是大问题。吕布夺下邳摆明了趁人之危,鸠占鹊巢,但双方谁也没有正式翻脸,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刘备的大脑在飞速地运传,想到最后,一丝令人难以琢磨的微笑浮现在了刘备脸上,未到山穷水尽时,何以言败。

刘备起身来到案前奋笔疾书,两封书信一挥而就,他又拿起两个锦囊,分别将信塞了进去。待做好这一切,刘备对帐外喊道:“来人,速叫两名信使前来帐中领命,同时请关、张二位将军来帐中商谈要事。”

很快两名信使拿到了各自要送出去的信件走出了大帐,剑眉倒竖的关羽与垂头丧气的张飞与他们擦肩而过。

刘备脸上露出笑容,他拉着关、张二人的手开口道:“曾经你我兄弟朝不饱夕的时候都没有绝望,今日兵马在手反倒闷闷不乐,如此计较一时的得失,何以成大事啊!”

张飞见刘备还是没有怪罪自己之意,心下更是惭愧,他低头说道:“张飞守城不利,还请大哥责罚!”张飞说话间就要伏首认错,刘备赶忙阻止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况徐州守军本就不是我们的心腹,强敌来攻,人心思变,非三弟一人之过也。”

关羽瞪着张飞,松开了刘备的手,一人来到帐内一角,满腹牢骚道:“大哥宅心仁厚,事情都到这一步了还能如此从容,城池丢了固然可以再夺,可大哥的家眷现全落入贼人之手,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拿什么向大哥交待!”

张飞大渐,抽出佩剑悲愤道:“千不该,万不该,都怪我张飞没本事,守不住下邳城,我愿以死向大哥谢罪,大哥,小弟先行一步,来世再做兄弟!”张飞话罢就要横剑自刎。

关羽见状大惊,刘备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他急忙按住张飞的双手急叫道:“三弟,你这是为何?大丈夫何患无妻,你我兄弟,要是为了区区女人而阴阳相隔,你让我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大哥……我……”张飞强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被刘备感动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自知话说得有些过重的关羽,此刻也再无怒色,他开口向刘备问道:“大哥,我们下一该怎么走?”

第二节 吕奉先盗夺徐州 刘玄德腹背受敌(二)

(出差归来必须多更些弥补大家)

刘备安抚好情绪失控的张飞,来到关、张二人中间,拍着他俩的肩膀说道:“事到如今,只能先舍弃袁术而转向别处……”

正为如何迎接汉献帝刘协而忙得晕头转向的曹操突然收到了刘备的来信,他先是惊诧了一小会,随后便哈哈大笑,众人皆不明所以,曹操开心地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刘备一介草莽,竟有如此见识,普天之下,很难再找出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了。”

程昱在一旁笑言道:“州牧可是说这刘备能够放下昔日敌对的恩怨,来向州牧示好吗?”

曹操将书信递到程昱手中,继续说道:“若仅是如此,不过是趋炎附势的宵小罢了,此人竟能将过去的对阵比作殊途同归以救汉室,连番败绩竟说成不愿厮杀,以求士兵得以孝敬父老。天下大事更是看得清楚明白,若不是此人出身贫寒,必为我之劲敌。”

荀彧开口道:“那州牧的意思是接受刘备的投诚了?”

曹操点头道:“兖州,四战之地也,若任由吕布在徐州坐大,他必会报失兖州之仇,今袁术势大,刘备能以徐州残部阻挡袁术如此之久,可见其必有过人之处。我若与之联合,他既可为我拖住吕布,又能替我阻挡袁术。待我休养生息,合青、兖、豫三州之力南下,吕布、袁术皆不足虑也。”

“如此一来,非高官厚禄不足以让刘备死心踏地为州牧卖命。”程昱开口说道。

曹操点头表示同意,他闭上双眼思考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对荀彧、程昱二人说道:“文若、仲德,你们觉得我上表刘备为镇东将军,请天子封他为宜城亭侯怎么样?”

荀彧言道:“镇东将军,会不会太高了点,根据大汉官制,镇东将军为四镇将军之首,仅在大将军及四征将军之下,现在刘备不过是个平原相,就算是徐州刺史,这升迁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曹操反驳道:“话虽如此,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若一味坚持法度,必定处处受制于人,陶谦能以一州之地让予此人,足见其有过人之处。我不过是许他些虚衔,又有何不可?”

程昱也说道:“州牧,话虽如此,可跟随您出生入死的将领怕是会有异议啊。”

曹操一听哈哈大笑,他对身后的典韦说道:“典校尉,你想当这镇东将军吗?”

像小山一样的典韦大声说道:“镇东将军?当了能像现在这样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么?”

曹操笑道:“没的吃,没的喝,还得到处跑。”

“那我不当,打死我都不当,现在这校尉就挺好。”典韦赶忙拒绝道。

曹操笑得更开心了:“看到了吧,只有醉心于功名的人,才会在意这些虚名,对于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只有实质的东西他们才会在乎。”

荀彧、程昱心领神会道:“州牧见识,我等不及也。”

下邳城内,吕布在见到刘备的信使后急忙召来了陈宫,他先命使者在驿站休息,然后将书信交予陈宫仔细阅读,毕竟趁人之危夺取徐州,在吕布心底还是有一丁点愧疚之心的。

陈宫面色时而凝重时而舒缓,吕布焦急地在等待陈宫的决断,他已打定主意,只要刘备索要徐州,他就立即带兵趁机消灭他。

“刘备在信中都说了些什么?”等到不耐烦的吕布终于开口了。

陈宫卷起竹筒,从坐处站起身来,回答道:“刘备此人诡计多端,依我看,当前应趁机剪除,否则早晚会成我们的心腹大患。”

“他信中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公台你为何要执意除掉此人?”吕布追问道。

“哦,刘备在信中是这样说的。”陈宫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刘备说他本就有意将徐州让予将军,奈何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现在将军顺利入主徐州,刘备在信中向将军道贺。”

吕布听后满脸尽是喜色,原来这封信是刘备向自己称谢啊,吕布哈哈大笑道:“刘玄德真乃豁达之人也。”

陈宫一脸惊诧地问道:“将军何出此言啊?”

吕布答道:“自我入徐州以来,刘玄德待我为上宾,我擅取徐州虽有不合礼法之处,他竟如此豁达,不得不令人佩服啊。”

陈宫皱眉道:“将军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丢城失地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天大的事情,放在刘备这里竟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此人用心深远,绝非泛泛之辈,将军应早做准备才是。”

吕布沉吟不语,陈宫还想再劝吕布除去刘备,士兵却突然来报,袁术派来的信使在外求见。

“今天可够热闹的。”吕布开道:“快快有请!袁术这个时候派人来见我,一定有事相求。”

使者一见吕布也是将一卷竹简交到了他的手中,吕布随后命陈宫参详,陈宫一见来人,满脸皆是欢喜之色,他打开竹简当场大声朗读道:“昔日董卓作乱,破坏王室,袁氏一门惨遭屠戮,袁术于关东起兵,未能向董卓复仇。将军以一人之力,杀董卓于长安,替袁术报得血海深仇,使袁术无愧于列祖列宗,其功一也;昔日袁术进兵兖州,为逆贼曹操所破,使得袁术几近败亡,幸得将军大破兖州,为袁术争得缓息之机,其功二也;刘备宵小之徒,竟图徐州以自立,袁术不忍汉土被吞,故兴兵讨伐刘备,袁术多亏将军相助,得以击败刘备,其功三也。将军有三大功于袁术,袁术早已视将军为生死之交。将军连年功战,军粮不足,今送米二十万斛,不日将抵达下邳,此亦不足以报将军之恩德。将军若缺乏军械,只需一封书信,袁术必为将军置办妥当。”

“好!太好了!”吕布拍手称赞道:“今日我算是领略到什么叫塞翁失马了,失兖州而得徐州,这袁术又是送粮草又是送军械。苍天不负我,终于轮到我吕布了。”

陈宫拱手向吕布祝贺道:“有袁公路作强援,将军一时无忧矣,我有一计可助将军锦上添花。”

吕布兴奋道:“快快讲来。”

“袁公路信中对将军推崇之致,此正是将军投桃报李之良机。袁公路在信中已明确表示对刘备的不屑,依在下愚见,将军此时出兵擒刘备送予袁公路,有了这顺水人情,既能消除将军的后顾之忧,又能拉近将军与袁公路的感情,还请将军速下决断。”

陈宫话一出口,在场诸将无不摩拳擦掌,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统帅吕布身上,但此刻吕布却收起了笑容,一个人陷入了沉思。

得到袁术的馈赠,吕布固然兴奋,可袁术的意图也再明显不过,刘备是他夺取徐州的一块绊脚石,自己要真听陈宫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刘备给除掉了,袁术在前,曹操在后,这徐州怕是也待不住了。如果留着他,还能以此为要挟从袁术那里索要物资。况且袁术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两年前从长安来投袁术,可没少看他的脸色,再加上孙坚的遭遇,陈宫这主意看似不错,实际会害了自己。

“将军,请下决断吧!”陈宫见吕布许久不发一言,开口催促道。

回过神来的吕布起身反驳道:“公台之计一时虽可两全,但绝非长久之计,如今曹操欲置我等于死地,袁术更是对徐州虎视耽耽,刘备信中均已言明早就有意将徐州让出,我若杀之,必遭人非议,我等初到徐州,正值收笼人心之时,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将粮食收入囊中,其余之事容后再议。”

“将军……”陈宫起身想要劝吕布收回成命。不料吕布却沉下脸挥手打断道:“我意已决,公台勿要多言。”

陈宫当场被吕布驳斥,诸将无不侧目,一时间难以下台的陈宫涨红了脸,他惊立在当场,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吕布,他的嘴唇连续动了好几次,但吕布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使得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过了许久陈宫才改口说道:“将军……将军深谋远虑,陈宫不及也。”说罢陈宫又坐回到位置上,低下头沉默不语,一个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勇无谋的吕布突然作出的决定令局势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身逢变故的刘备与曹操化敌为友,吕布又决定利用刘备向袁术索求更多的好处,袁术又因吕布对刘备的发难而对徐州势在必得。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敌友之间也变得模糊起来,乱世求生,走错一步等待他们的就只有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三节 刘玄德小沛安身 吕奉先深夜遇袭(一)

吕布尚未回复刘备的书信,急需立足之地的刘备只能带兵强攻袁术重兵把守的广陵。经过一番激战,刘备大败而逃,收拢残卒后退守海西艰难度日。徐州经曹操洗劫,遍地都是骸骨,小小的海西也几乎沦为一座空城。这里的空气中始终弥漫着腐肉的味道,城中别说找不出一粒粮食,就连树皮、草根都被这里的饥民吃光了。

绝望开始在军中漫延,当一切可以充当食物的东西被吃光的时候,刘备的军队中发生了极为残忍的事件,老弱病残的土兵被一一吃掉,再往后活着的士兵开始以生命作赌注,进行猜拳,输的人将成为活人的救命粮。刘备甚至都不敢走出大帐去亲眼看看军营中正在发生的一切,他也不敢问自己的每顿饭吃的是什么。他很清楚,身为统帅如果在此时崩溃,他立即就会被饥饿的土兵撕成碎片。麋竺回东海筹集粮草已过去好几天,无论是派去见曹操、还是见吕布的信使均没有回复。刘备的心情异常复杂,他期盼着今天过去,但又害怕明天到来。

海西已沦为人间地狱,刘备的信念支撑着每一个人努力活下去。张飞已经近十天没说一句话了,他总是充满谦意地看着刘备,而刘备也总是轻言抚慰。

在此期间,难以忍受下去的关羽于帅帐中发狂道:“大哥!再这么下去,你我兄弟都要葬送在这小小的海西了!”关羽说这番话时整个人就像一头受伤的猛兽,充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地面。污秽不堪的铠甲上,还沾着许多血迹,可见在他来到这帅帐前,必然发生了一件令他崩溃的事情。

刘备心中明白,关羽此人最重情义,许多士兵与关羽如同生死兄弟一般。他也听说有的士兵为了关羽,自尽在他的面前,来把生的希望留给心目中的英雄。

刘备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嘶哑,他痛心疾首道:“二弟,我这个作兄长的对不起你啊,路是我自己选的,弄成今天这个局面,我难辞其咎。我已无颜回涿郡见父老乡亲,趁还有力气走的动,二弟你就带着一起出来、还活着的兄弟走吧,能活一个是一个,就让我长眠于比好了。”刘备说到这里满脸都是泪,他扭头对张飞说道:“三弟,此战非你之过,你不必难过,我刘角命中注定死在这里,与谁都没有关系,你也走,跟着二弟回涿郡,若无立足之地,可一起去投北海太守孔文举,我对他有救命之恩,此人义薄云天,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关羽悲愤地回应道:“大哥这是哪里的话,当年一同起兵,我早已在心中立下誓言,此生必追随大哥建功立业,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一旁的张飞也跟着回应道:“我张飞也是一样!”

大难临头,求生是人的本能,同生共死则是人性的伟大。刘备感动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三人围在一起抱头痛哭之后,更加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念。

人只要活着,便没有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就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三天,麋竺从东海回来了,不止带回了粮食,还带来了不少新人。刘备军中绝望的情绪也随着一饮顿饱饭消失的无影无踪。之后刘备才得知糜竺之所以去了这么久,是把家产全部都变卖了。当刘备问麋竺为何如此时,糜竺却淡淡地回应道:“生逢乱世,家财乃身外之物,得遇明公,能开创一番大事业,才不负此生。”

袁术本以为以粮草为诱饵,短视的吕布一定会为他扫除刘备这个绊脚石,可却迟迟不见其动手,吕布几次三番派人前来催粮,袁术都以刘备未死,道路不通予以搪塞。最后耗尽所有耐心的吕布,派人去海西见了刘备,以归还家眷为名化解双方的恩怨。刘备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与吕布和好如初。但在他的心底,已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刘备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定要连本带利向吕布讨回,否则何以告慰那些被他害死之人的在天之灵。

下邳城外,吕布亲自护送刘备的家眷守候在护城河边。汨汨流淌的河水令吕布有些心烦意乱。尽管他与刘备在书信中相谈甚欢,可要是面对面,又总会有三分渐愧,客人未经主人的许可霸占了主人的房子。归还家眷看似仗义,其实跟掩耳盗铃也没什么分别。有好几次吕布都想派人替他把这件事做了,可有些话必须要亲自对刘备说才行。他上马下马无数次,直到刘备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之后,吕布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刘备依旧是一副宽和有理的样子,他一见到吕布,招牌式的笑容立即浮现在他的脸上,刘备开口言道:“有奉先坐镇徐州,实乃徐州百姓之福,早知如此,刘备就应做个顺水人情,一上来就将徐州让予奉先。”

吕布见刘备没有丝毫怪罪自己之意,心下更是惭愧无比,他充满谦意地说道:“玄德贤弟说笑了,我吕布何德何能敢掌管徐州。只不过听闻徐州有暴兵生事,这才前来相助益德平叛,奈何中间生出误会,既然玄德贤弟已安然返回,我自当让贤。”吕布趁说话的功夫仔细看了一遍刘备身后的同行之人,他有些紧张地问道:“玄德贤弟,怎么不见云长跟益德啊?”

刘备在来下邳之前,关羽、张飞执意要一同前往,但是刘备顾念二人火爆的性格,尤其是张飞,若是带着他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万一跟吕布动起手来,那一切皆休矣。除自己外,能震住张飞的人也就只有关羽,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刘备命关羽、张飞留守大营,自己带少许亲卫来见吕布,这样既能显示自己的诚意,又能消除吕布的戒心。

刘备抱拳行礼微笑道:“益德贪杯误事,以至徐州百姓多有伤亡,现正在大营中检讨得失,闭门思过,云长带兵以距袁公路,若因刘备家事而使徐州百姓陷于兵祸之中,刘备可就百死莫赎了。”

吕布点点头,心道:刘备忠厚仁义之名,果然不虚也。我夺他徐州,他竟不怪我,即便来见我亦不多带兵丁,就连关羽、张飞都没有陪同在旁,可见他对我并无成见。吕布用手一指身后不远处的马车开口道:“玄德贤弟,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弟妹可是天天都在念叨你,如今你安然无恙,我这当哥哥的总算也能有所交待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贤弟你还是赶紧将弟妹带回吧,改日我再到府上拜会。”

刘备赶紧下马屈身向吕布行礼,吕布大惊亦翻身下马扶着刘备的胳膊问道:“贤弟,你这是何意啊?”

刘备并没有起身,他感激涕零道:“城中突起变故,若在平时,我与拙荆怕是早已阴阳相隔,此番变故,妻小竟能得以保全,此皆奉先之功劳,刘备身无长物,唯有行全礼以报此恩。他日若有差遣,刘备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吕布用力将刘备拉起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我兄弟,再说这些可就见外了。”

刘备心中虽然愤怒至极,但见吕布竟对自己礼遇有加,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半分。吕布能摆出这般姿态,显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很显然是有人在背后为他谋划。看来他对吕布还有利用价值,这样的局面已十分难得。现在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先稳住阵脚,再想办法夺回徐州。权衡利弊之后,刘备便堆起笑脸向吕布说道:“那刘备就不和奉先客气了,就此别过,我们改日再叙。”

吕布抱拳客套道:“玄德若有任何需要,只需派人到我府上,我必鼎力相助!”

第三节 刘玄德小沛安身 吕奉先深夜遇袭(二)

回到营中,听刘备讲述他与吕布的对话关羽、张飞二人,无不义愤填膺,所有的不幸皆因他一人而起,而他表现出来的却如同刘备的救命恩人一般。面对愤怒的二位兄弟,刘备呵呵笑道:“吕布言语虽令人不悦,但也说明他不过是个目光短浅之辈,如今给了我们足够的喘息时间,既然没了后顾之忧,我们当抓住机会,恢复元气。唯有如此方能东山再起。”

关羽、张飞肃然起敬道:“大哥深谋远虑,我等不及也。”

刘备屯兵小沛休养生息,消息传到寿春,袁术勃然大怒。当场破口大骂道:“吕布匹夫,竟敢如此欺我,既要我粮草,又与刘备眉来眼去。三姓家奴,果不其然!”

袁术部将纪灵起身向袁术请战道:“末将不才,愿带一队人马发兵徐州,定为将军杀刘备、擒吕布,以解将军心头之恨。”

袁术看了一眼纪灵,此人虽是自己麾下大将,虽说也称得上骁勇善战,但对阵吕布只怕是有败无胜,再加上难缠的刘备,肯定会损兵折将。当务之急得想办法瓦解他们二人之间脆弱的联盟。

袁术开口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将军勇气可加嘉,待我找到可战之机时,定派将军替我荡平贼寇。”

“谢将军!”纪灵答道。

安抚完纪灵,袁术也开始在心里盘算起应对之策来。现在徐州可谓唾手可得,几经战乱,徐州可战之兵大大减少,唯一的麻烦就是吕布,此人着实不好对付。刘备这卖履之人怎么就把吕布引入了徐州,坏了他进军中原的大计呢。到嘴的肉就这么卡在吼咙里,袁术对刘备的厌烦又增加了几分。正彷徨无计间,送消息之人走到袁术近前,卑躬曲膝地说道:“小人回寿春之前,陈宫曾单独将小人领到个秘处,然后交给小人一封书信,他嘱咐小人一定要独自交给将军。”

袁术一下子来了精神,他两眼放光,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说道:“信呢……信呢……快给我看看!”

“回将军……信……信就在小人身上。”

“那快拿来啊!”袁术焦急地催促道,他话一说出,身旁的近侍快步走到说话之人的面前,伸出右手冷令地说道:“将军都发话了,还不把信拿出来。”

信使伏首在地,言辞切切道:“非是小人不愿拿出,只是陈宫在把信交到小人手中之前,曾千叮咛万嘱咐小人,务必在四下无人之时才可将信拿出,事关将军千秋大业,一旦走露风声,一切将付之东流。”

场面一时僵了下来,亲信扭头看着袁术,等待主公的命令,信使伏在地上不敢起身。袁术略微迟疑了一下,对众人开口道:“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诺!”众人依言退了出去。

“你可以把信拿出来了。”袁术对伏在地上的信使说道。

信使将衣服解开,准备将贴身收藏的信件取出,看着此情此景,袁术的思绪也一下子回到几年前,那还是陈宫在张邈手下供事的时候,那时陈宫就给自己写信愿效力于帐下。当时想着通过陈宫来获悉曹操的一举一动,便对陈宫礼遇有加。后来自己被曹操击败,此事也就没了下文。没想到今天陈宫这条线又派上了用场。

袁术还在想陈宫能作什么的时候,信使已将贴肉收藏的信取出,他小心翼翼地来到袁术身边,双手奉上书信说道:“将军请过目。”

回过神来的袁术接过书信,仔细阅读起来。渐渐地,袁术两眼开始闪烁,整个人的呼吸也开始局促起来,接着他浑身都开始有些颤抖,读到最后,袁术激动地站起身来,猛一拍面前的桌案大吼道:“若陈宫能促成此事,就是让他当徐州牧又有何妨!”

信使一脸茫然地看着哈哈大笑的袁术,他很好奇陈宫到底在信中写了些什么,能令目空一切的主公如此兴奋。

夜幕降临,喧闹了一整天的下邳城也随之安静下来。除了巷子间偶尔传出的几声犬吠,整个城市安静的可怕。家家紧闭门户,就连本应该每隔一段时间出现的打更人都全无踪影。过去几年频繁的战争给每个活下来的人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任何一丁点的声响都能使这里的人从梦中惊醒,所谓人间地狱也就是现在的下邳城所表现出的样子了。

午夜时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次打破了这座饱受战火的城市的平静,而声音的主人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在两名将领的带领下他们很快来到了州牧府门前。两名卫兵一见到他们便厉声询问道:“曹性、郝萌你们为何深夜来此,有将令吗?”

尖嘴猴腮的郝萌斜眼冷笑道:“本将有要事面见吕将军,哪里轮得到你来问东问西,还不快给我让开!”郝萌说完又上前了几步。

左边的卫兵抽出腰间的长剑大声喝道:“再有要事也需通报,擅自带兵等同造反,还不速速退下!”

郝萌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又上前一步,他脸上的笑容不减不增,他也拔出长剑说道:“你不过是条看门狗,还敢在本将面前放肆,听我一句劝,识相的赶紧给我让开,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了曹性、郝萌这是兵变了。负责守卫的士兵一面大喊示警,另一面全都拿出武器严阵以待。郝萌一看,想兵不血刃进入州牧府擒吕布已绝无可能,他也大吼道:“吕将军听信馋言不见我等,弟兄们跟我冲啊!”

众人立即挥着武器向前冲去,再解决掉几名亲卫后,他们开始用力撞击大门,府内之人奋力阻挡,事出突然,一时间难以寻找有用的物事来封住大门,只能靠人力死死挡住。府外冲门的力道越来越大,每一次撞击,门都会被冲开少许。门板在撞击中发出“吱嗄,吱嗄”的悲鸣声,堵门之人汗流夹背,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最多再有半柱香的时间,大门就会被撞开,府内之人若不能及时逃走,必会成为阶下囚。

从梦中突然惊醒的吕布,仅凭声音就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唯一不知道的是造反之人具体都有谁,以及规模有多大。对此有过多次经验的吕布深知,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先是命令所有的卫兵死守大门,然后带着妻小及心腹寻找逃生的道路。

除了骁勇善战外,吕布还练就出一身极为出色的逃生之术。现在外面乱作一团,相信各处通道都会有人把守,想要逃命必须要找条谁都想不到的路出来。州牧府后院有一块菜地,菜地旁边是猪圈,那里直通臭水沟,因为污秽不堪,想也不会有人守在那里。吕布当机立断,迅速带着妻儿来到了后院猪圈处。

这里果然就像预计中的那样,污泥遍地,臭气熏天,被哗变惊醒的猪正在哼哼乱叫。吕布的夫人见状,惊慌失措地问道:“奉先,我们真要从这里逃命吗?”

吕布不耐烦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忌这些!”他见夫人还有犹豫,不由分说一把抱起夫人双双跳进猪圈。“嘭”地一声过后,浑身都是污泥的吕布带着夫人穿过猪圈,来到排水沟旁,命令夫人弯下腰,自己从后面把她推了出去,待所有家人都钻出去以后,吕布也弯腰捂着自己的鼻子钻进了排水沟。

吕布带着妻儿从类坑里爬出后,顾不上清理身上的污垢,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息这场叛乱,否则他将面临比刘备更加悲惨的命运。

吕布经过一番思考后,决定前往高顺的陷阵营,直觉告诉他,现在只有陷阵营才是最安全的,而且能不能平叛就只能看高顺的了。

第四节 徐州城再复平静 吕奉先辕门射戟(一)

多年的军旅生活令高顺练就了一身随时都可以投入战斗的本领,哪怕是在梦境之中,他也能迅速恢复清醒。当大帐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时,他就已经睁开了双眼,等到来人到达帐前时,高顺就已经从榻上坐起身来了。

“这么晚,听脚步声一定是出事了。”高顺自言自语道。

“将军,不好了!”来到帐前的亲卫慌慌张张地说道。

高顺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回应道:“进来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亲卫在得到将令后走进帐内对高顺行礼道:“启禀将军,温侯深夜到访,说有要事相商。”

吕布亲自来陷阵营,高顺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迅速穿上铠甲,拿起头盔就往帐外走去,前来报信的亲卫神色虽然慌张,但紧张之余还透着一丝古怪,高顺纳闷的看着自己的部下,想要开口询问,但又想到吕布还在等着自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高顺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了吕布所在的军帐外,轻咳一声掀开帐帘走进去单膝跪地说道:“末将高顺参见温侯,不知温侯深夜来营有……”高顺话说到一半,只觉一股恶臭从吕布站的地方飘了过来。这种臭气比军营中将士们方便的地方还要臭上三分,高顺好奇地抬头看去,此生难忘的情形就这么直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自从跟随吕布以来,多次出生入死的经历使他见过许多次吕布狼狈的样子,可像今天这样,衣着不整,浑身都是粪便的样子却是头一回,吕布这是碰到什么事了?怎会是这副模样?,难怪传令的亲卫表情古怪无比。

吕布掩鼻说道:“事出突然,回头我再向你解释,当务之急赶紧带兵去我府上,有人造反了。”

高顺心下一惊,难怪吕布如此狼狈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原来是发生了兵变,以至于仓惶之中跳粪坑才能逃得性命。高顺开口问道:“温侯可知是何人作乱?”

“听声音都是河内口音。”

高顺脱口而出道:“那定是郝萌,可单靠他一人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末将这就带兵过去。”

高顺起身就要出去点兵,吕布赶忙叫住了他:“走之前,给我找几身干净的衣物,再给我打些水来。”吕布说完自己都低下了头,以后在高顺面前还如何发号施令,真是颜面扫地,威信全无啊。

州牧府内,郝萌、曹性攻破大门后急忙搜寻吕布的踪迹,在把整个州牧府都快翻转过来后,他们才意识到吕布并不在府内。

“难道有人提前走露了消息?”郝萌向身旁的曹性发问道。

一脸络腮胡子的曹性回道:“绝不可能,如果吕布提前知道,定会带人将你我一举拿下,哪还轮得到我们带兵来攻?”

“那人去哪了,整个州牧府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啊?”

曹性摇了摇头,整个人也陷入到沉思当中,吕布身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趁乱混在人群中逃跑绝无可能。

两人按剑而立,焦急地等待部下的消息,正当他俩要去见幕后主使之人询问吕布可能的去向时,几名士兵急冲冲的来到他俩面前报告道:“二位将军,属下在后院发现一些异样。”

“找到吕布了?”曹性喜出望外道。

“将军,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曹性、郝萌在士兵的带领下飞速赶到了后院猪圈处,面对一地狼藉的猪圈,郝萌叹着气说道:“想不到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吕布,还能不顾身份,跳粪坑逃命……”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一旁的曹性问道。

“还能怎么办?等到天明,吕布肯定会带兵打回来,我们还是赶紧去问问那人吧。”

“有理,我们走!”曹性话音未落,州牧府外杀声大起,一名士兵慌慌张张地来到二人面前,喘着粗气道:“不……不好了将军,大事不好了!”

“慌什么!”曹性不悦道:“出什么事了?”

“陷……陷阵营杀来了。”

郝萌吃惊到:“怎么会这么快!”他的脑中立即浮现出刚刚发生的事情,尽管吕布在仓惶之中跳粪坑逃命,他却丝毫没作停留,直奔高顺的大营,甚至都没有去询问心腹,也就是这场兵变真正的主使之人的意见,也不知是吕布对他不再信任了,还是运气好。高顺的陷阵营皆是精锐,自己手下的兵万万不是对手,唯今之计只有先离开这下邳再做打算了。

曹性见郝萌许久不发一言,着急地说道:“是战还是撤,你倒是说话呀!”

“陷阵营不好对付,安全起见,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郝萌咬着牙说道。

郝萌将令一经说出,军心瞬间瓦解,不少士兵当场就把武器丢在一旁,束手就擒。曹性长叹一声,跟着郝萌一起发足狂奔,两人趁乱冲出城门,直到黎明十分,两人已逃出了城外十里有余。曹性一看身边,出城时还有几百士兵,现如今只剩下寥寥数人,再想几日前郝萌曾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会有一场大的荣华富贵,现如今竟落得像丧家之犬一般,被人追得无路可走。曹性停下脚步骂道:“你说只要起兵造反,就会有高官厚禄等着我们。现在反是造了,损兵折将不说,就连铜板都没见到一个,说什么后将军会派人接应,人呢?你就是个骗子你!”

此时郝萌心中也烦闷至极,造反之前陈宫曾当面向他保证,只需他起兵攻向州牧府,无论成败,他都会出现善后。现在的局面也是自己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经曹性这一激,郝萌也动怒道:“曹将军,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这世上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你也全看到了,自始至终我可是没有一点懈怠,现在你到说起我的不是了,当初你可还是求着我带你一起的。”郝萌说完极为不屑地扫了曹性一眼,起身就要继续前行。

郝萌小人般地应答令曹性彻底丧失了理智,明明是他拉自己下水,现在却在颠倒黑白,曹性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他剑指郝萌怒骂道:“郝萌!都怪我猪油蒙了心,错信了你这奸贼,我这就将你拿下,再向吕将军负荆请罪!”

郝萌见状也持剑在手,他向曹性冷笑道:“举事不成,就要反目成仇。曹性你变得也太快了,想动手,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那点本事,识相的跟我一起去投袁公路,实话告诉你,我是看在同乡的份上才留你到现在,否则我早就一刀砍下你的头颅,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在你的身上了。”

“奸贼!看剑!”曹性听郝萌如此一说,顿时明白过来自己不过是他的棋子,怒到极点的曹性挥剑便刺,郝萌见状大笑起来,他一边迎战曹性,一边说道:“曹性啊曹性,这是你自己来送死的,我对你可是仁至义尽了!”

“废话少说,受死吧!”

第四节 徐州城再复平静 吕奉先辕门射戟(二)

二人说罢,便战在了一团,几个回合下来,高下立判,郝萌虽然狂妄,但也没有夸大其词,他人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但手上的功夫却丝毫不差,一柄长剑在他手中舞得是虎虎生风,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都在曹性之上。转眼间就打得曹性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了。突然间,曹性惨叫一声,只觉得胳膊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臂,竟被郝萌硬生生地砍了下来,顿时血流如柱,曹性两眼一黑就要晕倒在当场。他丢掉长剑强忍剧痛说道:“曹性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郝萌见胜负已分,也收起了长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有什么遗言赶紧说,别耽误了我的行程。”

曹性捂着伤口惨笑道:“我曹性今日死在你手上,是我信错了你这个小人,但你也别得意,吕将军一定会诛杀你这个叛徒的!”

郝萌面色一变,当场发作,拔剑就要刺死辱骂自己的曹性,可几名骑士却向自己这边疾驰而来,郝萌再仔细一看,高顺竟骑着快马尾随而至了,他当场吓得魂不附体,拔腿便跑。可人力怎能与良驹相提并论,高顺追上郝萌不由分说手起刀落,郝萌当即身首异处。至于失去一臂的曹性则被高顺命人抬回了州牧府中。

州牧府上下一片繁忙的景象,不少士兵拎着木桶将一桶又一桶的井水冲刷在府中每个沾满血迹的地方。尸体已被清理干净,伤者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兵变的善后工作已进入到了尾声,安抚好惊魂未定的妻儿后,吕布径直从内宅来到前厅,行走在回廊间,吕布还时不时地抬起手臂闻闻衣袖,尽管自己已经从里到外地梳洗了好几遍,衣服也全部换成了新的,可吕布总觉得身上还是有一股散不掉的臭味。一想到征战半生的他竟被逼到跳粪坑的地步,他心中就会燃起一股无名之火,若能查出幕后黑手是谁,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块,方能泄出心头之恨。

吕布一进大厅,众人纷纷拱手行礼,张辽关切地问道:“将军受惊了,这郝萌、曹性好大的胆子,竟敢突然发难,也不知是否受了他人的指使。”

吕布回应道:“文远所言甚是,河东兵虽然多有无礼之举,但要说兴兵作乱,确实十分蹊跷。”吕布自从安全后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可徐州的情形又过于错踪复杂,任何势力都有可能拉笼他手下叛变。苦无头绪之下,他把希望寄托在追击叛军的高顺身上,若能抓住活口,真相也就不远了。

吕布迟迟不说话,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换着各自的看法。但有一人却是例外,此人就是以足智多谋著称的陈宫。

大感奇怪的吕布好奇道:“公台对此事有何高见啊?”

陈宫紧锁着眉头,发愁道:“此事着实令人费解,我在想这曹性、郝萌会不会想取将军而代之,故作出这等忤逆之事。”

吕布不置可否地说道:“公台之言也有三分道理,只是平日里我待二人一向不薄,今日他俩却背叛于我,着实令我心痛啊!”

众人正说话间,斥候突然来报:“作乱之人抓住了,高将军正在回来的路上。”

大厅之上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陈宫却面如土色惊立在当场,再也不发一言。

吕布亲自带众人来到府外迎接,当高顺的身影出现时,吕布高呼道:“陷阵健儿果然英勇无比,非将军无以平叛,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高顺飞快来到吕布近前,翻身下马道:“高顺幸不辱命,已将逆贼全部拿下,郝萌授首,曹性被擒。”高顺说完对身边的士兵发号施令道:“给我把人抬上来,温侯要问话。”

士兵答应着,因断臂而大量失血的曹性虚弱无比地躺在担架之上,他微闭双目,面如死灰,鲜血还不断从包扎好的伤口渗出,他的眉毛因疼痛不断抖动,额角上更是沾满了汗滴,他的呼吸异常急促。当担架被抬到吕布面前时,曹性努力睁开双眼,挣扎着坐起来,悲愤无比地对吕布说道:“吕将军,曹性对不起你啊!”曹性说着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周围却扬起了一阵鄙夷之声。

吕布向高顺发问道:“他的胳膊是你砍下来的?”

高顺答道:“回温侯,是郝萌所为,我赶到时他正与郝萌厮杀,若不是我,他的命怕不是要丢了。”

吕布走到曹性近前询问道:“你二人不日一同起兵叛我,又为何自相残杀起来?”

“温侯,我是受了郝萌那奸贼的欺骗,这才做下此等糊涂之事,我本想杀了他将功折罪,奈何技不如人。温侯我已无颜活在这世上,您就……您就给我个痛快吧!”曹性泣不成声道。

吕布继续问道:“郝萌一个人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你可知他受了何人的指使?”

“后将军袁术!”

“袁术?”吕布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袁术竟已渗透到他军队的内部,此事非同小可,万一还有漏网之鱼,自己岂不是还处于危险之中。吕布急忙问道:“除了郝萌,军中可有其他人参与此事?”

曹性抬头看了一眼陈宫,只见陈宫与他的眼神一接触就低下头去,整个人也往后移了两步,曹性不屑道:“还有陈宫,就是他与袁术勾结,联合郝萌行此不义之事的。”

现场的空气瞬间凝固,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齐刷刷地把注意力都放到了陈宫身上,曹性的话太过惊世骇俗,任谁也不会想到最受吕布器重,甚至视为师长的陈宫,竟是这场兵变的幕后真凶。曹性的话是真的吗?这会不会是郝萌的虚言?亦或是袁术的反间计?吕布一时间心乱如麻,竟不知该如何处理当前局面。坐在担架上的曹性见谁也不说话,悲泣道:“郝萌一开始拉我入伙时,我就说‘温侯乃当世英雄,怎能叛之’,可他偏偏不信,到后来我也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上了他的贼船。”

曹性说这番话时,陈宫的脸就像成熟的茄子,红的发紫。哪有半分平日里的镇定。能言善辩的陈宫竟会一言不发,可见曹性所言非虚也。

吕布在心中略作思考后,他决定把这件事压下去。陈宫是整个军队的大脑,如果失去他的帮助,自己不可能在未来去对抗袁术、曹操等人。杀陈宫无异于自杀。吕布扭过头来轻轻拍了下曹性的肩膀说道:“不愧是我吕布带出来的兵,好好下去养伤,等身体养好了,给我管好这帮小子。”

曹性感激涕零道:“曹性必誓死以报温侯!”

面对陈宫的背叛,吕布缓缓地说道:“袁术实为可恶,谋我徐州不成,竟又中伤公台,我吕布岂会中竖子这种一石二鸟之奸计。”

陈宫见吕布有意放过自己,赶忙起身致歉道:“得遇将军实乃陈宫生平幸事,若非将军明察秋毫,陈宫今日就是跳进黄河也难已洗清,将军请受陈宫一拜。”陈宫说完就拜倒在吕布面前,吕布顺势搀起了陈宫又安抚了几句。

一场哗变就这样收场了,陈宫明白吕布对曹性的话其实是对自己说的。吕布或许不算是一个好人,但对自己能不计前嫌,实在是做到了能人所不能,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死心塌地跟着他走下去呢?

第四节 徐州城再复平静 吕奉先辕门射戟(三)

吕布通过高顺迅速平定了下邳城的兵变,但此刻袁术手下大将纪灵的部队,正逼近刘备屯兵的小沛,以实力论,元气大伤的刘备,不可能是纪灵的对手,得知消息的吕布将下邳交待给高顺后,立即带着张辽、陈宫赶往小邳,毕竟他跟袁术之间还有些恩怨需要了结,于情于理都不能任由袁术插手徐州的事务。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刚到小沛还没喘过气的刘备,再一次体会到世间有多残酷。面对城外袁术的数万大军,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城破后会有怎样的命运。当年守卫小小的平原郡,最起码还有公孙瓒作后盾,现在无依无靠也就罢了,周团还全都是强敌,尽管已向他们示好,但刘备心里也很清楚,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哪怕说得再客气也是没有任何作用的。投降?袁术早已放出话来,要将他这个织席败履之徒碎尸万段,以袁术这世家子弟的个性,为了所谓的面子,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扬起屠刀,这样不但死的憋屈,还会让人嘲笑。悔不该不听陈群之言啊,刘备想到绝望处再一次想起了前不久陈群对自己说过的话。事到如今,再想挽回也已无济于事,刘备把心一横,派使者向吕布请援,能否渡过这一劫就只能看上天的意思了。

吕布的大军于小沛西南一里处驻扎下来,交战双方谁都不敢轻举麦动。从形势上来看,吕布现在既是刘备的盟友,同样亦是袁术的盟友。此番带兵前来,谁也不知他究竟会站在哪边。

纪灵命令攻城的士兵暂停攻势,为防吕布突然发难,大军全部回营严阵以待,守城的刘备虽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放松警惕,场面就这样僵持了大半天,到了傍晚的时候,吕布往两边各自派出信使,请刘备与纪灵于次日到他营中赴宴。

打发走来人后,刘备与张飞、关羽以及糜竺四人聚在一起商议此事,使者虽然宣称吕布是来劝和,使两家罢兵,但吕布乃反复无常之人,他说的话未必可信。

对吕布恨入骨髓的张飞开口道:“大哥,切不可以身犯险,万一吕布摆下的是鸿门宴,那去了岂不是有死无生。”

刘备皱起眉头,张飞之言正中他担心之处,如果吕布摆下的真的是鸿门宴,自己再送上门把命丢了,那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当,自己都会觉得奇蠢无比。刘备并未回答张飞的话,他向糜竺问道:“子仲,你觉得吕奉先此举是否有诈?”

糜竺略一沉吟道:“如果真的是鸿门宴,未免多此一举,如今小沛危在旦夕,吕布若对州牧不利,只需隔岸观火便可。而且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想他不会不懂的。”

听了糜竺的分析,刘备脸色略微缓和了些,他对一直都没说话的关羽问道:“二弟,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关羽看了一眼糜竺,跟着冷哼一声,这才开口道:“无论是不是鸿门宴,明天只要大哥去赴宴,我必一同前往。”

张飞也跟着说道:“二哥要去,我也要跟着,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我待在营中了。”

若能有关羽、张飞相陪,安全性会大大增加,就算有风险,合三人之力也有希望脱困。刘备大为所动,为求万全他又向麋竺发问道:“子仲,那你觉得有云长、益德在,吕布若有奸谋,我们能全身而退吗?”

糜竺见刘备满脸尽是期待之色,微笑道:“昔日高皇帝能够在鸿门宴全身而退,多亏了张良之谋与樊哙之勇,关、张二位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自能与樊哙相提并论,糜竺不才,愿教仿张良陪州牧一同赴会。”

刘备转忧为喜道:“有诸君同行,纵然是刀山火海亦无忧也!”

张飞听后嘿嘿直笑,心情大好的刘备故意板起脸说道:“三弟,明日见到吕奉先切不可胡言乱语,否则休怪我不念及兄弟情谊责罚于你。”

“理会得,理会得。”张飞起身来到关羽近前,拍着关羽的肩膀笑着说道:“明天我就跟着二哥,他做什么,我做什么,没有大哥的话,我绝不多说一个字。”

刘备极不放心地说道:“二弟,三弟就交给你了,明日之行事关生死存亡,切不可轻举妄动。”

关羽点点头,对刘备一抱拳说道:“大哥放心好了,有我关羽在,绝不会出问题。”

当屋内的事物还模糊不清的时候,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的刘备,坐起身来斜靠在墙上久久不发一言。被惊醒的甘夫人见状开口问道:“如果觉得有危险就别亲自犯险了,派个使者过去不就行了。”

刘备叹气道:“若真能如此就还好了,今天我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真要是随便派个人去,就等于告诉所有人我刘备乃胆小怕事之徒,以后何以立足?况且就算不去,等于告诉吕布我已对他起了猜忌之心,他若与纪灵合力来攻,只怕会城破人亡。到那时就真的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甘夫人垂泪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妾也绝不独活!”

刘备轻抚甘夫人的头发,温柔地说道:“有云长、益德相伴,就算遇到风险,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夫人你放心好了。”

甘夫人心里清楚,自己的夫君是在安慰自己,她轻轻躺到刘备的胸前细声说道:“前番落入吕布手中,妾已打定主意,夫君若有不测,妾绝不独活。夫君只管前往,妾在家中等待夫君归来。”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刘备将甘夫人的葇夷握在自己手中,缓缓闭上双眼,再也不发一言,生死考验之前,此刻的安宁是多么的难得可贵。温馨的时间总是短暂无比,天大放光明后,刘备迅速起身,很快准备好一切,为消除吕布的戒心,他特地穿上了一身便服,里面则披了一身鱼鳞细铠,等他走到门外,身披重铠的关羽、张飞正与糜竺谈论着一些事情。为缓和紧张的气氛,刘备故作轻松地问道:“这一大早在谈什么呢?”

糜竺向刘备行礼道:“二位将军正向我询问鸿门宴的事情,正说到一半州牧您就来了。”

刘备打趣道:“我虽无高皇帝之智,但吕奉先也绝无霸王之勇,二弟、三弟比起樊哙有过之而无不及,子仲、子房听起来也差不多么,此行我们无忧矣!”

张飞听着开心无比,关羽亦微笑着捋着长须,糜竺躬身道:“州牧折煞我了,我怎能与张子房相提并论。”

刘备说道:“子仲不必自谦,在我心中你比子房有过之而无不不及。”刘备见众人不再紧张接着开口道:“我们出发吧,别叫吕奉先小瞧我等。”

第五节 满伯宁不畏强权 典韦轻罚曹子廉(一)

小沛虽小,此刻却异常重要,曹操需借小沛以图徐州,吕布需借小沛以阻袁术,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情况下,失去家业的刘备,此时竟成了绝大部分人的“朋友”。

纪灵的无功而返令袁术意识到,只要以武力染指徐州必然会面对吕布这个强敌,称帝之事正在酝酿,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外援。为了能得到吕布的支持,袁术决定与吕布结为儿女亲家,趋炎附势的吕布自然也没有理由拒绝这门与世家连姻的亲事,双方一拍即合。当消息传到许昌后,曹操登时头如斗大,自己本打算在豫州、兖州恢复正常后再进军徐州,现在来看,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徐州那边只有刘备勉强算半个自己人,但是要如何让刘备瓦解吕布与袁术之间的连盟,曹操苦思半天也没有头绪,为此他专门命人请军师祭酒到府中商议。

两人寒喧了几句,刚准备进入正题,门人却突然闯入,曹操极为不满地训斥道:“何事如此惊慌,没见孤正与奉孝商议要事吗?”

门人吓得赶忙跪倒在曹操面前,他结结巴巴地说道:“禀……禀司空……大事……大事不好了!”

“起来回话!”曹操声音中依旧充满了怒气。

来人哆嗦着站起身来,小声回道:“子廉将军不知为何事与满府君起了冲突,现在带兵围了许县县衙。”

“什么!?”曹操大惊道:“有这等事,快把前因后果给孤讲清楚!”曹操开始在心中盘算:曹洪这是怎么了,带兵围攻县衙等同造反,皇帝刘协已在许县安定下来,各方都在盯着曹操的一举一动,他不止一次严令手下将士不可惹事生非,以免落人口实,使有利的局面变为不利。

门人回道:“我只听人说今天有人在市集闹事,满府君就把闹事的人拾抓了,被抓的人乃是子廉将军的门客,子廉将军上门要人,满府君不放,双方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胡闹!”曹操说道:“传孤的命令,叫曹洪把人给我撤了,然后再来见我。”

“慢着!”门人答应后刚要离开,曹操立刻叫住了他。

“孤亲自去一趟,赶紧给孤准备两匹快马。”

“诺!”门人领命而去。

一旁的郭嘉凑到曹操近前,开口询问道:“司空可是要借此事堵那帮非议司空之人的口?”

曹操脸上怒气顿时全无,他饶有兴致地向郭嘉问道:“奉孝有何高见?不妨说说看。”

郭嘉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司空以宗族之人起家,如今迎天子至许昌,曹氏族人多身居高位,非议司空者多以此为借口攻击司空,今子廉将军当众违反司空定下的规矩,司空若能当众禀公处理此事,既能收买人心,又能堵住悠悠之口,不知在下之言是否和司空所想一致?”

“知我者,奉孝也!”曹操赞赏道:“现在外界多有传言,说孤与那董卓一样,任人唯亲,纵容部下胡作非为,今天孤就要让所有人看看,就算是孤的从弟,多次救孤于水火之中的恩人,在国法面前,孤也不会徇私枉法。”

曹操话音刚落,门人进来说道:“司空,马匹已准备就绪,是否即刻出门?”

“废话!”曹操带着郭嘉就来到了府外,两人上马后,典韦也带着亲卫紧随其后,一行人飞快向县衙的方向赶去。

距县衙还有一段距离时,曹洪那洪亮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姓满的,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识相的就把我的人给放了,否则老子今天就平了你这县衙!”

县衙门前本十分宽敞,但此刻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曹洪与满宠身上,丝毫没有察觉到不远处曹操的到来。人群最外面的几个人见到来人刚要声张,都被曹操命人加以阻止。曹操下马挤到人群当中,典韦在一旁寸步不离随身保护。曹操从缝隙中望去,只见一身正气的满宠义正严辞地向曹洪说道:“将军若视国法于无物大可动手,在满宠眼里只有国法,没有官职的高低,想让本官放人,要么有陛下的诏书,要么有司空的赦令,否则恕难从命!”

曹洪大吼一声,将腰中长剑拔出一半继续恐吓道:“司空才没功夫见你这芝麻大小的宫,我最后再问你一句,这人你是放还是不放?”

“不放!”满宠完全不为所动,他继续说道:“将军此时之举已同反叛无二,我奉劝将军悬崖勒马,赶紧向司空请罪,如此尚有一线生机,否则追悔莫急之时,别怪下官没有提醒过你!”

曹洪听后气得抽出长剑怒指满宠骂道:“老子出生入死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你若再不放人,信不信老子捅了你!”

满宠上前一步迎面对着曹洪的长剑说道:“下官早就听说将军飞扬跋扈,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将军要杀便杀,满宠为捍卫国法而死,死而无憾。”

“你找死!”曹洪说完就要动手。

身在人群之中的曹操意识到,若再不加以阻止,今日就要闹出人命了,他拍手大声说道:“大汉有满府君这样的官员,何愁法令不明,国法不立。”

“司空来了!”曹操的声音刚一发出,人群之中一片惊呼声,曹操前面的人立即靠向两边,自觉给曹操让出一条通道,曹操在典韦的陪伴下来到曹洪近前,周围立即跪了下去,曹洪大惊失色,赶忙丢下长剑向曹操行礼道:“曹洪参见司空!”

曹操并未搭理跪在身前的曹洪,他径直走到满宠面前平静地问道:“满府君,究竟发生何事,曹洪竟带人围攻县衙。”

满宠拱手道:“回司空,今日有百姓来到县衙击鼓鸣冤,说有人在集市上强买强卖、还殴打商贩。经卑职查证,确有其事,这才带人抓了闹事之人,在他们当中有的是曹洪将军的门客,曹洪将军在得知此事后,便要求卑职放人,卑职不从,他便带了士兵来围攻衙门。”

跪在地上的曹洪扭头骂道:“满宠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司空,我的手下就是买东西的时候跟奸商起了争执,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的人给抓了。”

“闭嘴!”曹操瞪了曹洪一眼,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转头向满宠发问道:“被殴打的小贩现在何处?”

满宠回道:“正在衙门内养伤,卑职这就命人带他出来。”满宠说完,身边两名差役就走进衙内,不多时在他们两人的搀扶下,一名鼻青脸肿的百姓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此人眼角尽是淤血,眼眶也肿得老高,鼻孔内未干的血迹还在往下流淌,嘴角也破了好大一块,至于身上的衣服更是残破不堪,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只有被一群人围殴之后,才会有这般凄惨的模样。

满宠对来人说道:“这位是曹司空,你把今天遇到的事情跟曹司空说一遍。”

第五节 满伯宁不畏强权 典韦轻罚曹子廉(二)

受伤的百姓看了看满宠,又看了看曹操,他的嘴唇连动数下,但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他最终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曹操身边的曹洪身上,他的两眼尽是恐惧之色,他颤抖着从差役的手中挣脱,然后“扑通”跪在地上,向曹操哭泣道:“一切都是小人的错,小人不该哄抬物价,小人挨打都是咎由自取,不干曹将军的事。”

跪在地上的曹洪笑了,满宠的眉毛却拧成了一股绳,围在四周的百姓一片哗然。郭嘉脸上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因为他看到曹操重重的吸了一口气,这是司空在发火之前才有的征兆。

曹操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子?”

“小人姓吴,没有名字,因在家中排行老三,家里人都叫我吴老三。”

曹操用一种恐吓的语气问道:“吴老三,你可知依汉律,包庇犯罪之人该当何罪?”

吴老三磕头如捣蒜,他惊恐万分的重复着:“小人不知,小人不知,司空您就饶过小人吧。”

曹操并未理会吴老三的告饶,他向满宠发问道:“满府君,你身为县令,执掌汉律,你来告诉吴老三,包庇案犯该当何罪。”

满宠先是对曹操躬身行礼,接着来到吴老三面前厉声说道:“依汉律,包庇犯人与犯人一同问罪。”

曹操道:“吴老三你可都听清楚了,你今天到底与曹洪的门客之间如何起的争执?你若再不说实话,休怪孤无情!”

吴老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向曹操哭泣道:“小人错了,小人这就说真话。小人的老婆怀胎十月,就快要临盆了。可是身体却出了状况,为了给她请大夫,小人就牵着家里的羊来到市集中叫卖,没过多久……”吴老三说着停了下来,抬头看了几眼曹洪又迟疑起来。

“继续说下去。”已猜到全部真相的曹操强忍着怒气说道。

吴老三的头更低了,他小声道:“没过多久,就有几个自称是曹将军门客的人要买小人的羊,他们说曹将军想吃羊肉了,但只给小人十枚铜板。小人不肯,他们便动手抢羊还殴打小人,再后来,满县令就带人把他们抓了。”

曹操当场爆发道:“来人,给我把曹洪拿下!”

曹洪早年跟随曹操出生入死,曹操身边近卫皆听命于曹洪,当曹操下令动手抓捕曾经的顶头上司后,一时间竟谁都不敢上前。曹操咬着牙崩出三个字:“典校尉!”典韦魁梧的身躯立即出现在曹洪面前,他按住曹洪的肩膀说道:“子廉啊,司空有命,典某得罪了。”

见曹洪被典韦死死地按在了地上,曹操向典韦说道:“把他给我带下去,重责十军棍!”

“诺!”典韦从地上将曹洪拎起,带着他就挤出了人群。

人们小声议论着,身为司空的曹操竟能为一名小贩公开杖责一位战功彪炳,并且与他有着血脉关系的重要将领。曹操一下子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就连他身边禀公执法的满宠都黯然失色了。论长相曹操可谓是其貌不扬,论身材用五短之身来形容也不为过,可就是这样一个身材短小,貌不惊人的人,却让现场所有人有了一种愿意追随他并为他出生入死的感觉。

曹操缓步来到吴老三身前,弯下腰将吴老三从地上扶起,吴老三惊俱道:“司空大……小人……”

“这里没有司空!”曹操充满谦意地对吴老三说道:“若论亲情,曹洪是我的弟弟,我是他的兄长,弟弟犯了错,哥哥也有过失,你的羊我买下了,至于我的弟弟将你打伤,所有药费我都包了,至于你那家中待产的夫人,我这就派我的医官去你家中诊断,所有花费就由我一人承把,就当作我对你的赔偿了。你看这样行不行?”

吴老三被曹操的话感动得无以复加,他再一次给曹操磕起头来,并不断重复着:“小人谢曹司空!小人谢曹司空!”

“起来吧!”曹操转身来到满宠面前说道:“满府君,曹洪是军中之人,当以军法论处,孤已经惩治于他,至于他的门客,必须要依国法严惩,孤这样处理,得体否?”

满宠行礼道:“司空明断,下官拜服。”

曹操说道:“那就好!这个事情就到此为止,时候也不早了,乡亲们都散了吧!”

一桩公案烟消云散,曹操正确地处理方式令事件快速平息,他的声望非但没有受损,反而更胜以往,这是那些看曹操不顺眼的人没有料到的结果。

夜幕降临,司空府依旧一片忙碌的景象,曹操与郭嘉在一起商量着许多家国大事,为了不耽误执行,曹操曾下令要务必须于当天处理完毕。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屋内只剩下曹操与郭嘉二人,以及站在门口护卫的曹操最信任的近侍。曹操向郭嘉打趣道:“奉孝,猜猜孤今日还要做哪些事?”

郭嘉微微一笑,道:“司空可是要请子廉将军到府一叙?”

“知我者,奉孝也!”曹操用手一指郭嘉笑言道。

“传孤的命令,叫曹洪过来!”

没过多久,一瘸一拐的曹洪就被带到了屋内,他一见到曹操便无比委曲地说道:“兄长,这顿板子我不服!”

曹操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来你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啊?”

“兄长,若不是我们拼死拼活的上阵厮杀,哪有他们的安稳日子,吃他只羊怎么了,搁我说,他就是免费送给我都不过分!”

“有理……有理……”曹操一边说着“有理”两字,一边踱着步子绕着曹洪走了好几圈,曹洪见曹操的表情与平时大不一样,也不敢乱动,只敢用余光盯着曹操的身影,突然曹操猛得停下脚步,暴喝一声:“曹洪!”

第五节 满伯宁不畏强权 典韦轻罚曹子廉(三)

曹洪猛得一打激灵,整个人站得笔挺异常,“曹洪在”三个字脱口而出。

曹操脸上瞬间露出了笑容,他微笑道:“屁股不疼了?”

曹洪强作镇定道:“兄长,为何有此一问?”

曹操紧盯着曹洪的眼睛笑道:“平日里你没少请典校尉喝酒吧?”

“当!”屋外传来一声脆响,这是武器掉落在地上才会发出的声音。曹操充耳不闻,继续问道:“要不要把裤子脱下来,让我看看这军棍打得重不重啊?”

“当!”清脆的声音再度传来,显然屋外之人手中的武器又脱手了。

曹洪吓得跪下来向曹操招认道:“是我请典校尉打轻点的,兄长你要罚就罚我曹洪一人好了,你再打我二十军棍,此事与典校尉无关啊!”

“好!不愧是我曹家的人,敢作敢当。”曹操赞许道:“我若不知你与典校尉交情深厚,又怎会要他打你的板子。”

曹洪不明就理道:“兄长,那你还当众斥责于我?”

曹操痛斥道:“带兵围攻县衙等同造反,莫说打你,就是砍了你的脑袋亦不为过!之所以从轻处罚,是因为大战在即,留下你这条命是要你将功折罪。”

曹洪低下头一言不发,曹操语重心长地说道:“现在天子就在许昌,所有人都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就会被人说成像董卓一般,欺压天子,残害百姓的逆贼,若要成了众矢之的,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曹洪知错了!”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曹洪,向曹操致谦道。

“时候也不早了,你下去吧。对了,今天在市集上被你门客欺压的那个叫吴老三的百姓,回头在军中给他安排一个妥当的地方,别以后他被人灭了口栽在你曹洪身上,到时候百口莫辩。态度要诚恳,去的时候多带些金帛,不要让人觉得我们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这个钱你自己出,就算作带人围攻县衙的惩罚了。”

“诺!”曹洪答应后刚要转身离开,曹操又嘱咐道:“以后做事要动动脑子,再有下次,我也保不了你。”

曹洪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曹操扭头看了一眼正在文案上奋笔疾书、脸却胀得通红的郭嘉言道:“人都已经走远了,想笑就笑出来吧!”

“哈哈哈……”得到曹操首肯的郭嘉捧腹大笑道:“司空,你这役人之术,古往今来怕也是无人可比肩啊!”

另一边,走到府门外的曹洪被校尉典韦拉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典韦抱怨道:“我就说不能弄虚作假,子廉你却说不碍事,要不是司空放你一马,我也要跟着遭殃。”

曹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斜靠在院墙上说道:“我都装得够像了,结果还是被兄长识破了,好在兄长没继续追究,否则此刻怕是要被人抬着回府了。”曹洪说完这句话,再看着典韦惊魂未定的样子,猛然醒悟道:“刚刚在外面偷听的人是你吧?”

“偷听?我那是在保护司空的安全。”典韦硬着头皮说道。

曹洪微微一楞,旋即笑道:“保卫司空安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咣当”两声就是你手中的武器掉在地上的声音吧?”

“我……我那是担心子廉你的安全!”典韦向曹洪强性解释,突然他也有了新发现,向来憨厚的典韦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曹洪不明所以地问道。

“子廉你看看你的裤子……不是裤角……往上看,怎么湿了啊?”曹洪跟着猛得一捂裤裆,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竟被兄长曹操吓得尿了裤子。

“可千万别说出去啊!”曹洪万分窘迫地说道。

“理会得,理会得!”典韦说道:“我还得守着司空呢,就此别过,回头请我喝酒啊!”

送走了曹洪,典韦抹着额角的汗,自言自语道:“里外都湿透了,差点被子廉害死!”

屋内大笑了许久的曹操与郭嘉二人,此时却聊起了这次事件中的另一个重要人物,满宠,满伯宁。

此人留给郭嘉的印象极为深刻,身为一名小小的县令,面对手握重兵的曹洪竟能毫不畏惧,即便是对曹操,也依旧不卑不亢。

曹操告诉郭嘉,这满宠很早就名动家乡,十八岁便出任了督邮。当时郡内豪强李朔等人的部曲多有不法,满宠掌握他们的证据后,尽数处死,李朔等人大为震惊,赶忙向满宠求情认错,表示不再作恶,满宠这才放了他们一马。后来县中督邮张苞贪赃枉法,满宠随即拿人问讯,当众处死了张苞。后因得罪权贵太多,弃官回家。四年前,自己入主兖州,急需人才来协同治理,就将散居在家的满宠征为了从事,这刚出任许县县令,就将了曹洪一军,自己既欣赏他的作派,又有些头疼,万一有一天自己有事触犯了汉律,还不知道满宠会有怎样的举动呢。

曹操的疑虑不无道理,可反过来想,也并不是什么坏事,现在许多从长安一路跟来的大臣多有对曹操不满者,如果用自己人去查,很容易被安上残害忠良的恶名,如果命公正的满宠去查,则可消除这层顾虑,同时还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想通了关键所在的郭嘉,向曹操拱手道贺:“恭喜司空。”

曹操不解道:“喜从何来?”

郭嘉意味深长地说道:“现在许昌城内多有不利于司空的流言蜚语,满伯宁正好能帮司空解决此事。”

曹操抬起头,两眼微微上扬,他作了一个短暂的思考,很快体会到了郭嘉的用意,他开口询问道:“奉孝果然见识非凡,此计甚好,只是孤有一点疑问。”

“司空请问。”

“此事我该如何向满宠开口呢?”

郭嘉言道:“司空与此事干系甚大,虽可直接向满伯宁下命令,但少不了排除异己之嫌,不若趁今天的案子嘉奖其公正廉明、不畏强权之行,由卑职向他陈述此事,则一切都好办了。”

曹操赞许道:“奉孝思虑周全,孤能得奉孝相助,此乃天意也!”

“司空过誉了!”郭嘉称谢道。

“被曹洪这一搅扰,差点耽误了正事。”曹操一拍脑袋说道:“今日本想同奉孝商议如何对付盘踞徐州的吕布,不知奉孝有何高见啊?”

“司空可是想拉拢刘备?”郭嘉试探性地问道。

“知我者奉孝也!”曹操赞许道:“如今诸事烦扰,还不能立即对吕布用兵,由着他在徐州坐大,再加上贼子袁术,不得不令人担忧啊!只是刘备多次与我为敌,恐怕难以为我所用啊!”

“司空多虑了,此时司空若对刘备施以援手,他只有感激之情,哪里会有半句怨言!”郭嘉笑着说道。

“哦?奉孝与刘备有旧?”

“非也!”郭嘉略微停顿了一下开口道:“草莽出身的刘备能够活到今天,周旋于各大势力之间并发展壮大,除了胆识过人,更是因为识时务。他能在喧宾夺主的吕布帐下听事,足见其心智非常人可比。此刻他势单力薄,司空若能施以援手,刘备自然会趋之若鹜。”

“言之有理,那此事就有劳奉孝了!”曹操点头说道。

“郭嘉必不会令司空失望!”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在所有大事都商议妥当,曹操命人送郭嘉回府后,一个人却陷入到了沉思当中,自己怎么会同意了郭嘉的建议?他做这样的一件事,还算得上汉臣吗?在发出了一声长叹后,曹操又觉得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对,毕竟能不能实现他做汉臣的理想,先得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里活下去。连身为一方霸主的曹操都要考虑生存问题,其他人就更是如此了。

第六节 贾文和转投张绣 设奇谋联合刘表(一)

本想一辈子都混日子的贾诩,此刻也在为自己的生存发愁。他本想护着皇帝刘协平安脱险后,就能甩掉董卓旧部的帽子,现在乱臣贼子的帽子是甩掉了,可在帮助皇帝逃亡的过程中,贾诩却得到了自己不想要,别人却趋之若鹜的威望。经常有人在认出他以后顶礼膜拜。屯驻华阴的段煨对自己虽说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但在这恭敬之中又多了一分恐俱。贾诩深知一名生性多疑的人,产生恐惧后会有什么样的举动。华阴这个安身之地,怕是也不能久待了。

当贾诩在为自己谋求新的安身之地时,镇东将军张济战死在穰城的消息却传了过来。细问之后,贾诩才得知,几个月前张济因军中缺粮,带兵入荆州,随之与刘表展开了激战,攻穰城时不幸为流矢射中,当场身亡。身为荆州牧的刘表不但没有对其余部赶尽杀绝,反而厚葬了张济。而他的军队也由侄儿张绣统领,现在屯兵宛城,成为刘表在荆州北方的防守力量。

对于张绣这个年轻人,在贾诩的脑中可谓是印象极佳。踏实肯干、吃苦耐劳,在随自己帮助皇帝刘协逃离长安的过程中,更是言听计从。现张济新亡,身在异乡的张绣急需一位能够出谋划策的良师益友,这不正是上天给他贾诩安排的出路吗?

贾诩迅速将想法付之于行动,当他把有意相助张绣的消息送出后,张绣的回信便以难以置信的速度送回到了贾诩手中,信中洋溢着张绣对贾诩倍加推崇的赞美之词,用词之华丽就连向来波澜不惊的贾诩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为防迟则生变,贾诩于次日便来到了大营中向段煨辞行。

贾诩的突然造访,令段煨大感意外,尤其当贾诩来到军营中,士兵们发出的欢呼声,令段煨感到异常地刺耳。“他来不会是逼迫我让出主帅之位吧?”有了这样的想法,段煨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他略微紧张地问道:“贾公这么早来营中,不知有何指教啊?”

贾诩心道:现在都晌午时分了,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吃午饭了,这段煨对我的猜忌,可真不是一天两天了。贾诩心下觉得好笑,可也不便说破,他开口回复道:“镇东将军不幸战死的消息,将军可有耳闻啊?”

“此事早已传遍天下,贾公提及此事是何意啊?”段煨更加紧张了,这贾老头该不会是想请自己上表他为镇东将军,有了军职再夺权吧。

脸上阴睛不定的段煨令贾诩觉得更是好笑,他淡淡地说道:“镇东将军也算是我的故人了,当年在长安,我也受过他不少恩惠,本想有朝一日能投桃报李,奈何从此阴阳两隔……诶,真的是造化弄人啊……”

段煨急忙打断道:“贾公是想替镇东将军完成未完之事么?这军中生活艰苦异常,贾公您已近天命之年,此举怕是欠妥吧。”

贾诩连连摆手道:“段将军说笑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哪里还经得起折腾,镇东将军未成之事也轮不到我替他完成啊。”

“那您的意思是?”

“是这样,镇东将军有个侄子,各叫张绣,去年将军您还见过他。”

段煨点了点头,只听贾诩继续说道:“如今张绣已接替其叔父统领军队,现正屯兵宛城,昨日他派人送信于我,希望我能传授些统兵之法给他,我也想趁此机会偿还所欠镇东将军之情。故今日来向将军辞行,并把家人托付将军照顾,望将军能够应允此事。”

贾诩原来不是来求官啊,放松下来的段煨长舒一口气道:“贾公高风亮节,段煨拜服,贾公只管前去,家人就由我照看,段煨必倾尽全力,只是不知贾公此行,需用时多久啊?”

贾诩回道:“张绣年纪轻轻,宛城情况又复杂,非一时半会所能安定,此去最少要有个一年半载。”

“一年半载哪里够,宛城形势严峻,刘表虽有贤名,但也决非易于之辈,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之境地,镇东将军与我也算交情匪浅,贾公此去可有计划?我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贾诩笑道:“将军义薄云天,贾诩拜服。将军只需令我没有后顾之忧,我自能全力以赴。”

“不知贾公何时动身啊?”

贾诩说道:“就这几天了,待我整理好随身之物就起身赶赴宛城。”

段煨抱拳道:“贾公动身之时,请派人告知,我将设宴为贾公壮行。”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贾诩答道。

三日后,贾诩再度踏上征程,一路之上尽是破败之象,贾诩看在眼里,悲在心中,若再不能找个安稳之所,并竭尽所能将这一切恢复正常,自己的后半生怕是要无处可去了,可张绣能在这乱世中活下来吗?

第六节 贾文和转投张绣 设奇谋联合刘表(二)

许都县令府内,满宠正在处理大大小小的卷宗,门人这是突然来报:军师祭酒郭嘉有公务来访。

“军师祭酒?”满宠带着疑问向来人问道:“郭军师可否说明来意?”

来人躬身回道:“小的见郭军师还带着几名司空府的属官,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都用布盖着,也不知是为什么,但从外表上来看,好像是……”

“好像是什么?”满宠问道。

“好像是财帛。”

郭嘉、司空府的属官、财帛,满宠脑中浮现出三个巨大的问号,莫不是曹洪说服了曹司空,由司空出面,让能言善辩的郭嘉求情来了?”

满宠心有不满地对来人说道:“请郭军师他们进来吧,另外把牢里子廉将军犯罪的门客尽数押赴刑场,我随后就到。”

“诺!”来人接到命令后就退了出去,不多时,郭嘉一行就被引到了县衙正厅内。满宠一见郭嘉仅是站起来欠身说道:“县内公务繁忙,未能出门相迎,还望郭军师海涵。”

郭嘉行拱手礼道:“满府君身负重任,理当如此,若不是有公务在身,郭嘉又怎会打扰满府君。”

郭嘉说着大致看了一圈,九丈见方的大厅内陈设极为简单,除了满宠办公的桌案,左右两边各有三个凭几,几名从事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项公文。屋内大大小小的角落里堆满了竹简,看似杂乱无章,但不断有人从一堆竹简内抽出,再经过甄别后,有的放在了满宠的桌案旁,有的交给屋内正在处理公文的相关人员。在这个过程中,郭嘉还发现了一个个小细节,满宠身边的竹简堆也都有一定的规律,大概离他最近的是要优先处理的。分工井然有序,事分轻重缓急,难怪整个许县的政务如此高效。

满宠向郭嘉开口问道:“不知郭军师为何造访本县令,若是为子廉的门客求情而来,还是免开尊口请回吧。”

郭嘉听得直是摇头,他开口道:“满府君多虑了,今日我的确是奉司空之命而来,不过不是为求情,而是为了嘉奖满府君秉公执法之举。”

满宠吃惊道:“司空真的没有怪罪我的意思?”

郭嘉笑道:“满府君难道认为几日前司空当众之言只是迫于形势作出的推辞?”

“满宠不敢!”

“郭嘉今日前来,就是代表司空向满府君致谢,曹司空要我向满府君说:‘首日孤任北部尉时,曾因处决蹇图而备受排挤,此乃是朝中奸佞横行所致,孤既以出任司空,自当力挽狂澜于乱世,满府君能像孤当年一般不畏强权,惩处权贵,孤又岂能作那祸乱朝纲的乱臣贼子。今赏满府君金银个五十,绢布五匹,以彰显英功。’你们快把东西收下。”郭嘉说完便命人把东西都放到了满宠近前的桌案旁。

满宠听后面红耳斥,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异常羞愧,他对郭嘉说道:“司空心胸非常人可及,我所作之事,皆份内之事,又有何功可言,司空的好意我铭记在心,这些东西,郭军师还是送还司空吧。”

郭嘉说道:“司空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向来是有功就赏,有错则罚,满府君此举岂不要坏了司空的规矩,依我看,你还是收下吧,这样我也好跟司空交差。”

“这……”满宏依旧面有难色。

“好了,不说这事了。”郭嘉转移话题说道:“今日我来,还有一件要务,此事非满府君出马不可。”

“郭军师请讲。”

郭嘉平静地说道:“陛下从长安来到许都,随行之人甚众。其中不少皆是董卓旧部,有的是弃恶从善,有的则是混水摸鱼,更有甚者在暗中行不轨之事,此事若由司空察证,难免会给居心叵测者以口实,陛下若因一时之言而责难司空,势必又会重蹈当年党铜之祸之覆辙,所以司空决定将此事托付于满府君,还望满府君全力以赴。”

“满宠必不负司空重托。”满宏立即接手了这件案子。

郭嘉已达目的,便向满宠告别:“那郭嘉就不打扰满府君办案了,再会!”

“郭军师慢走,恕不远送。”目送郭嘉走出大厅,满宏一个人坐下来陷入到了沉思当中,曹操交待的案子非常棘手,从长安来许都的宫员那么多,到底要从谁身上查起呢?满宠想了许久都没有头绪,最终他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董卓作了那么多的坏事,总有不少官员参于其中,若论嫌疑,这些人的嫌疑最大,谁参于的事件越多,谁就越有问题。一场针对长安旧臣的调察行动随之展开了。

就像预计中的那样,在宛城贾诩受到了张绣超乎寻常的接待。这位年轻的将领,竭尽所能,几乎将所有能作的事情全都做了,宛城是座小城,因为战乱,房屋多有损坏,但眼前贾诩居住的房屋显然是个特例,屋内屋外打扫的干干净净,就是房梁上的浮尘也都被清理过了,窗户棱上的漆是新刷的,院墙的黄泥有不少颜色跟周边相比差异很大,显然这是几日前才修补过的。整座屋子的位置也非常优越,行东百余丈就是县衙,往北不远就是张绣的大营,正南方过两条街就是集市,房屋整体被竹子环绕,为保护贾诩的人身安全,张绣更是派了一队士兵不分昼夜,随身护卫。作为一名长年作战的武将,能有如此安排足见其诚意有多大。

第六节 贾文和转投张绣 设奇谋联合刘表(三)

(年末事情多不一定能天天更说声抱歉啊)

贾诩与张绣二人来到屋内,屏退众人后,贾诩率先开口道:“贤侄,恕我直言,从见面时,我就见你面有忧色,你是否在担心刘景升会对你不利啊?”

张绣愁容满面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贾公,我叔父不幸死于刘表之手,我本以为他会趁机发动攻势,将我们赶出荆州,却没想到他不但厚葬了叔父,还把宛城借我军暂驻,还送来了我们急需的粮草,贾公,您觉得刘表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贾诩说道:“我听说镇东将军战死后,有人向刘景升祝贺,刘景升当场责备了对方,我还听说刘景升为镇东将军安排了一场风光大葬,这两件事是否属实啊?”

张绣回道:“贾公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也正是我担忧的地方,虽说叔父与刘表并无恩怨,可毕竟发生了战事,叔父战死沙场,我理应为他报仇血恨,可刘表如此处理,我倒不方便再起争执了,现在又受了他的恩惠,我这颗心也没了着落,贾公我该如何是好啊?”

贾诩淡淡地说道:“要想知道该怎么办,你得如实回答我三个问题。”

“贾公只管问便是。”

“镇东将军领兵入荆州,刘景升引兵拒敌,此举可有不妥?”

张绣有些为难地说道:“此举理所当然,并无不妥,只是军中乏粮,叔父也是迫不得已。”

贾诩并未理会张绣的解释,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镇东将军可是刘景升下令格杀的?”

“那倒没有,叔父是在攻城当中,误中流矢而亡,应该不是刘表刻意为之的。”

贾诩略微停顿了一下,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贤侄,在你看来,刘景升为何要厚葬镇东将军?”

“难道不是因为怜惜叔父,可惜他的将才?”张绣眼中尽是不解之色。

贾诩摇了摇头说道:“刘景升此人,最看重名声,厚葬镇东将军一是作给天下人看,以全其宽厚之名,二是作给贤侄你看,贤侄你欠了他的人情,那就是不忠不义之辈,以后又何以在世间立足呢?”

“好个老匹夫,竟敢算计于我!”张锈愤愤不平道。

贾诩笑言道:“贤侄莫要生气,刘景升此举也是利己利人,既然他有意如此,我们就得让他多花一些。”

“贾公的意思是?”

“明日,我就走一趟荆州,去会会这位荆襄之主。”

此时的汉朝虽已名存实亡,但在年长的刘表眼中,只要皇帝在,道统在,那么汉朝就一定在。贾诩引退前曾官至光禄大夫,此官职为众大夫之首,外加在皇帝刘协东归时,贾诩那出众的表现,种种因素加在一起,使得贾诩成为了刘表心中难得一见的贵客。

奢华的宴会令贾诩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过惯了苦日子的贾诩面对丰富的美食感慨万千,人人都说荆襄乃少有的安宁之地,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昔日董卓之乱,袁术起兵北方,所经之地如蝗虫过境,荆州深受其害,屈指一算,刘表执掌荆州也不过五年,在他治下荆州能有如此光景,其治理地方的能力天下少有。

刘表以极高的规格接待贾诩,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那就是荆州的未来,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贾诩一样熟悉这世间的局势了。从董卓之乱,到皇帝东归,贾诩全程参予。外人只能看到冰山一角,他却能洞悉全部。

宴会结束后,刘表将贾诩单独请进密室,贾诩也巴不得如此。与初掌荆州时相比,刘表苍老了一倍不止,那时候他的头发还是黑白相间,现如今已是满头白发,贾诩不过比刘表相差五岁,可贾诩仅仅是略有些皱纹,而刘表却已是满脸褶皱了。好在刘表的精神十分矍铄,否则荆州可能很快就要更换主人了。

二人均是看惯风雨之人,刘表直奔主题道:“贾公从华阴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听闻陛下已被曹孟德迎入许都,依贾公来看,朝局会有怎样的变化呢?”

贾诩在心中不得不对刘表竖起了大姆指,一句话问了三件大事,一是自己来荆州的目的,二是在许都的曹操对皇帝刘协的态度,三是北方各大势力之间的关系。贾诩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回道:“州牧有所不知,华阴段将军待我虽厚,却担心我会影响到他的地位,镇东将军叔侄二人与我相交甚深,我来帮助张绣,这样既能保证家人的安全,又能为自己免除杀身之祸,还望州牧莫要怪我啊。”

贾诩如此坦诚,令刘表着实有些意外,他言道:“贾公说笑了,有贾公在宛城,我无忧也。”

“州牧客气了。”贾诩继续道:“自陛下被曹孟德迎入许都后,曹孟德对陛下礼遇有加,还特地为陛下建了皇城,只是陛下身边之人一时未能适应,现朝廷事务多由曹孟德之人共同处理。”

“朝廷颠沛流离,再想恢复秩序尚需时日,曹孟德这样安排,当属应变之举。”刘表说得随意,可脸上的表情却异常凝重。

“至于北方各大势力,目前长安一片混乱,尚无人能顾及,袁本初治理冀州颇有政绩,至于公孙瓒,在杀死刘伯安后,声望已是大不如从前,依我看,幽州被袁绍占据仅是时间问题。至于局势,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不过在我来此地之前,曹孟德与袁本初之间却起了些争执,好在曹孟德主动平息了此事。”

刘表充满兴趣地问道:“他二人一向交厚,究竟是何事让他二人起了摩擦?”

“还不是为权势所累,曹孟德被陛下封为大将军,袁本初被拜为太尉,袁本初耻于在曹孟德之下,双方险些因此撕破脸皮,好在曹孟德主动让出了大将军号,此事才算是告一段落。”贾诩向刘表解释道。

刘表接连点头,他开口道:“想不到曹孟德与袁本初竟在功名上起了争执,真是世道无常啊。那依贾公看,这北方的局势能因此安定下来吗?”

贾诩反问道:“州牧认为北方局势的安定与否,于州牧有何影响呢?”

“若陛下能扬君威于海内,我自然求之不得,可这其中荆州干系重大,如今我也几近花甲之年,也想过几天轻松日子啊,我只担心一件事……”刘表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贾诩坦言道:“州牧可是担心若有人假借陛下之名,兴不义之师,从而对荆州百姓不利吗?”

“贾公见识果然非常人可比,与贾公说话真乃人生一大快事。”这些话从贾诩口中说出,令刘表如释重负,他由衷称赞着贾诩。

贾诩谦虚道:“州牧过誉了,此事亦是我所担忧之事,我此来有一半原因就是为了荆州百姓,我愿在宛城为张绣出谋划策,助州牧以阻来犯之敌!”

“有贾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今日天色已晚,贾公可在驿馆安歇,明日一早,我送贾公出城!”刘表开心地说道。

贾诩回应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二天贾诩回到宛城,张绣急忙询问此番会刘表的结果,贾诩笑着回应道:“刘景升,太平盛世时,做三公有余,可如今天下纷争四起,多疑无决断,视近故于无物,难有作为啊!”

张绣沮丧道:“若刘表难成大事,待在宛城岂不是坐以待毙?”

贾诩笑得更开心了,只留下四个字“静观其变”后,便返回了住处,张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虽没有理解贾诩说这话的意思,但直觉告诉他,听贾诩的话注定是不会吃亏的。

第七节 郭奉孝十胜论袁绍 贾文和献计谋曹操(一)

屯兵小沛的刘备得到了曹操的鼎力支持,几个月前连树皮、草根都没得吃的刘备,此刻就像是突然得到了一笔巨款的爆发户,加上素有贤名在外,无数因战事失散的士卒迅速前去投靠,旬月之间,刘备手上就又有了一支超过万人的军队。而这一切大大超出了镇守在下邳城内吕布的预计,他突然意识到,刘备绝非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宽厚,曹操何等人也,那是一个能在绝对的劣势中力挽狂澜的狠角色。而刘备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跟曹操打得如此火热,若任由刘备这么发展下去……吕布只觉得阵阵寒意从心底涌出,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几个月前辕门射戟恐怕是他这一生犯下最严重的错误了。为防刘备进一步做大,吕布亲自带大军攻向了刘备,曹操也迅速作出应对,派手下大将夏侯惇带兵紧急驰援,可惜合两家之力也没能抵挡住吕布的攻势,混战之中,夏侯惇不慎失去一只眼睛,成了一位“独眼将军”,刘备则与关张二将及一众谋士归于了曹操。

对于刘备,曹操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好感,尽管曾经多次为敌,可这都是不同势力之间的博弈,刘备和曹操都没有太多选择的权力,除此之外,二人再无恩怨。

曹操总能在刘备身上找到共鸣,刘备出身贫民阶层,是从几乎所有人的冷嘲热讽中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在普通人眼中,曹操出自官宦之家,但在曹操的圈子里,“阉竖之后”这样的侮辱之词,曹操当面就不知听过多少次,一样的被人瞧不起,却一样的志向远大,一样的百折不挠,一样的濒临绝境又绝地重生,就连挨饿都是由同一名敌人吕布造成的,更为关键的是,刘备比自己还能忍,有这样一个人肯为自己效力,何愁大事不成呢?

为了能使刘备为己所用,曹操力排众议,上表皇帝刘协封刘备为豫州牧,曹操此举令许多人担忧不已,荀彧更是单独面陈曹操道:“刘备有英雄之志,今日不早点解决掉他,日后必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荀彧所说不无道理,惜才的曹操顿时陷入到两难的境地,犹豫了许久,曹操也没能下杀刘备的决心,最后他还是把郭嘉请进府内,他想听听他关于此事的意见。

郭嘉向曹操说道:“荀令君深谋远虑,果然是王佐之才。”

曹操说道:“依奉孝的意思,孤现在就应该杀掉刘备?”

郭嘉摇了摇头说道:“刘备一时人杰,理应除之,但绝不是现在,司空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是因为兴义兵为百姓除暴,推诚布信以招天下俊杰,刘备素有英雄之名,因走投无路而投靠司空,杀刘备不过举手之劳,但害贤之名将落在司空头上,这样一来,天下贤士谁还敢投效司空,司空又要与谁一起来平定天下呢?为刘备一人而绝四海之望,这可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啊!”

曹操听后疑虑尽释,他夸奖郭嘉道:“奉孝之言,字字珠玑,孤得人矣。”

郭嘉躬身称谢,而此时曹操在心里却萌生了另一个想法:你们个个都说刘备有英雄之志,不会久居人下,孤偏偏不信,孤要让你们看到,即使刘备这样的人,孤也能让他甘心为孤所用。

盲目自信到了一定程度,势必会酿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转眼就到了年末,这一年对所有人都是非常重要的一年,各方势力几乎都巩固了自己的势力,北方以袁绍最强,南方则以袁术为尊,若袁氏兄弟联手奉刘协为正朔,汉朝的秩序将再度恢复,袁家将书写全部历史。可惜的是,现在的袁氏兄弟势成水火,而他们也都不再满足于位列三公了。树欲静而风不止,百姓渴望治世,但乱世远未结束。

建安二年,公元一九七年正月,还沉浸在新年欢快气氛中的曹操收到了一封来自邺城的信,袁绍亲笔写给他的信中语气极为傲慢,很显然袁绍对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的作法极为不满,但碍于脸面,又不好出尔反尔,迎天子于邺城,所以就把满腔怒火发泄到了曹操身上。

竹简虽小,却重若千斤,袁绍的势力现在如日中天,若对其宣战,无异于以卵击石,示敌以弱又势必令军心离散,两难之下曹操向心腹荀彧、郭嘉询问道:“袁本初无视国法,对陛下更是心存不满,我欲讨之却深知力不能敌,当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郭嘉缓缓站起身,有条不紊地说道:“昔日汉高祖与楚霸王争天下时,若论实力,汉高祖完全不是楚霸王的对手。但若论智慧,汉高祖胜过项羽十倍。所以项羽虽强,最终还是败在了汉高祖手上。如今明公与袁绍就如同汉高祖与项羽,单以实力论,明公的确不是袁绍的对手。但若论智慧,袁绍有十处不及明公!”

第七节 郭奉孝十胜论袁绍 贾文和献计谋曹操(二)

“哪十处?”曹操双眼放光地问道。

郭嘉缓缓说道:“其一袁绍繁琐的礼节太多;您顺应自然,不拘泥于繁文缛节,这是道胜于他。其二、袁绍以反叛汉室的动机出兵;而您则以复兴汉室的名义征战,这是义胜于他。其三、前汉的灭亡,主要就在于对下级管理的宽松。袁绍的管理制度就过于宽松,不能产生震慑力;而您以严治政,全军上下都依法行事,这是管理上胜于他。其四、袁绍表面上宽宏大量而内心则多疑,对所用之人也多有怀疑,重用的只有亲戚朋友;而您用人表面看来平易简单,而内心明察秋毫,用人从不怀疑,不管亲疏远近,只要有才就大胆使用他,这是度量上胜过他。其五、袁绍善于思考却很难做决定,优柔寡断贻误战机;而您决策果断,执行高效,应变能力强,这是谋略胜过他。其六、袁绍世代公卿,喜欢用高谈阔论显示自己的高贵,因此投靠他的多为会吹捧装裱自己的人;而您诚心对待别人,不贪图虚荣,自己厉行节俭为下属做出表率,对待有功之人却从不吝啬,因此忠诚、正直、有远见、有真才实干的人都愿意投奔您,这是道德选择上胜过他。其七、袁绍对见到的饥寒之人非常怜悯,对看不到的却考虑不到;而您对于眼前的小事不拘小节,而在大事上却毫不疏忽,忧国忧民,对天下的饥寒贫民都施以恩惠,没有疏漏,因此声望远远超过袁绍,这是仁德上胜过他。其八、袁绍的大臣争权夺势,谗言四起惑乱视听;而您用道义教导下级,不让这种勾心斗角互相夺势的事情发生,这是您明智上胜过他。其九、袁绍是非不分赏罚不明,而您认为是对的事就以赏赐来推行它,错误的事就依法处罚来纠正它,这是管理文化上胜于他。其十、袁绍喜欢虚张声势,并不懂得兵法的要领;而您打仗可以以少胜多,用兵如神,我军士兵都信任您,敌人都惧怕您,这是武略上胜于他。”

郭嘉一番长篇大论说得头头是道,十胜十败条条在理,一方霸主竟被说得如此不堪,曹操不好意思地笑道:“奉孝赞誉,孤可没你说得那么好啊!”

大道理讲完了,关键还是要解决实际问题,在曹操期待的目光下,郭嘉继续说道:“公孙瓒未灭,袁绍必不会对司空用兵,我们可趁袁绍北图公孙瓒时,向东对吕布用兵。若等到袁绍图兖州之时,他定引吕布为外援,那样麻烦就大了。”

荀彧也跟着说道:“不先破吕布,河北恐难图也。”

曹操答道:“奉孝、文若所说皆是至理名言,但是我现在担心的是关中啊!自陛下离开长安后,西北羌胡为乱关中,再加之蜀、汉氐人多有作乱,压力几乎全在我方,若一旦出击吕布,他们若来豫州、兖州,为之奈何啊?”

荀彧说道:“关中羌帅数十股,向来都打着各自的算盘,在他们当中,唯韩遂、马腾最强,一旦见山东发生战事,必会拥众自保。现在若对他们施加恩德,再派精明干练之人居中调和,虽不是长治久安之计,但已足以让司空安定山东了。”

曹操点头问道:“文若,你觉得派谁去合适呢?”

荀彧答道:“侍中、尚书仆射钟繇智勇双全,熟悉胡羌,若派他前往,司空当无忧也。”

“一切就依文若之言。”曹操又向郭嘉问道:“在袁本初对公孙瓒用兵之前,我们就这么一直等着,未免太过浪费时间了吧。”

郭嘉答道:“几大势力均已成形,非一时所能平定,但在中间却有不少独立武装,司空何不借此空闲之时领兵讨之,既能增强实力,又能免除后顾之忧。”

“依奉孝之意,对谁用兵最为合适?”

“宛城张绣,刘景升无远图之志,只会坐山观虎斗。张绣又是一支孤军,他若受到攻击,袁绍、吕布均不会有异动。”

曹操站起身来豪情万丈地说道:“孤即刻向宛城发兵!”

曹操带着少量军队出发了。而在出发之前,钟繇被曹操表为侍中守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钟繇到达长安后,写信给马腾、韩遂,为陈祸福。马腾、韩遂各遣子入侍。

曹操南下,荆州一片恐慌,不仅仅是因为能征善战的曹操,还有他背后的袁绍。现在世间有一种说法,论地盘袁术最广,但若论实力,则袁绍最强,也有人说曹操是袁绍用来控制天子的中间人,等到公孙瓒被消灭后,袁绍就会迎天子去邺城,曹操也会改旗易帜归属袁绍。现在曹操的南下实际上是袁绍的南下。此时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层出不穷,整个荆州上上下下一片惊慌。

第七节 郭奉孝十胜论袁绍 贾文和献计谋曹操(三)

曹操的先锋部队已到达淯水,剑锋直指宛城,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张绣向贾诩问计道:“贾公,曹操大军即将来袭,我方是否要准备迎敌啊?”

贾诩回道:“还记得几个月前我说过的话吗?”

张绣不确定地说道:“贾公指的是静观其变?”

贾诩道:“曹孟德大军已近在咫尺,刘景升迟迟没有动静,由此可见他是想利用我们来消耗曹孟德的军力,然后再依靠坚固的城墙防守以作长久之计。曹操才复兖州不久,百废待兴,荆州升平已数年,粮草充足,曹孟德急于速战,刘景升长于防守,唯独贤侄你当立作决断,否则战事一起,宛城难独全矣,变数就在眼前。”

张绣急问道:“依贾公之言,我当如何是好?”

贾诩反问道“贤侄随镇东将军数年,现为三军之首,贤侄所图何事啊?”

“当然是建功立业,封侯拜将!”张绣不加思索地回应道。

贾诩再问道:“那在贤侄看来,曹孟德、刘景升二人,谁更能促成此事?”

“非曹操莫属!”

“那贤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张绣不确定地问道:“依贾公之言,是要我投靠曹操?”张绣看到贾诩点头后,又继续问道:“曹操麾下猛将如云,我若投他,怕难被重用啊!”

贾诩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天子在许都,曹孟德虽可以奉天子以令不臣,但在群雄当中他的势力却不是最大的。正所谓怀壁其罪,曹孟德因天子已成为众矢之的,若想守住天子这块玉壁,他就只能不断增加手中的实力,其发兵宛城正是看中了刘景升不愿生事,宛城乃是孤城一座的事实。贤侄此时若愿归附曹孟德,此举胜雪中送炭百倍,曹孟德必会厚待贤侄,只有这样才会引得天下英雄归心,他也才有实力同二袁相争!”

张绣起身拜服道:“贾公之言令我茅塞顿开,我这就给曹操写信。”

望着张绣离开的身影,贾诩捋须微笑,他心想,待随着张绣一同归顺曹操后,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用为生计发愁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局势贾诩固然是看得清楚明白,但从没与曹操相处过的贾诩哪里会知道,在曹操稳重老成的背后,还有这一颗躁动的心。

“太好了!孤也终于时来运转了。”曹操将张绣的书信只看了不到一半,便从书案前跳起来兴奋地说道:“快去……快去……骑快马到许都,把曹昂叫来,孤要带着他去宛城见见世面,孤早晚都会对刘表用兵,趁此机会要他陪孤一起去看看荆襄,孤若老了,这一切就要由他代孤来完成了。”

士兵一路小跑去完成曹操交待的任务,曹操一人则完全沉浸在张绣投降带来的喜悦之中了。自陈留起兵到现在,曹操虽胜多败少,但每一次的胜利几乎都是在绝境之中完成的。甚至在每次巨大的胜利后,他都会偷偷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大喊一阵以宣泄心中的压力。长时间处于如此巨大的压力下,他的脾气也变得有些暴躁起来。这回终于不用再承受这样的压力了。当晚曹操便在大帐中与诸将喝得酩酊大醉,征伐变旅游,军功有了却不用流血牺牲,换谁都是要开心地跳起来。曹操一行没过多久就到达了宛城,张绣也根据贾诩的建议,表现出极大的善意,这让曹操心中更加得意。胜利来得太快,曹操也变得飘飘然起来,按照流程,曹操应立即上表天子为张绣谋求官职,同时也应接收张绣的军队,留下一些士兵防守宛城后,带大军与张绣一同返回许都。但算算时间,这么快回去未免太过着急了。征战多年,曹操细想之下还真没好好放松过,人生苦短呐,再想找一个类似今天的情况,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更为关键的是,此次来宛城,不但长子曹昂,就连次子曹丕以及侄子曹安民都一并跟来了,作为父亲的曹操也想借此机会同儿子们之间增加增加感情。种种因素加在一起,接收宛城变成了宛城小住,虽说是张绣献城,曹操进入主人的状态却是飞快无比。大营就扎在张绣中军大帐正对面不到五百步的空地上。白天带着儿子们游览宛城周边的名胜古迹,晚上则置酒高歌,一时间好不热闹。

在此期间,曹操曾单独见了贾诩,对于这位名动天下的传奇人物,曹操是很希望将他召至麾下的。可是贾诩却表示愿与张绣共同助曹操成就大业。这让曹操既高兴又难过,高兴是因为贾诩能为张绣这样一个小角色而拒绝自己的招揽,忠心是极为难得可贵的;难过是因为张绣一点骨气都没有,说投降就投降,还耽误自己扩充智囊团的数量,但这样的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毕竟还是享受眼前来之不易的假期最为重要。

这样的生活又过了几天,曹操所带的士兵也开始进入到了休假状态,夜晚的站岗也都开始应付差事,至于曹操的贴身护卫典韦,也跟着夜夜豪饮,每天晚上整个中军大帐,除了帐外两名站岗的亲兵勉强算清醒的,其余之人皆呼呼大睡。

这一夜,酒会过后,有七分醉意的曹操突然感到莫名空虚起来,此番来宛城美中不足之处就是没能把夫人带在身旁,漫漫长夜,没有佳人在旁,的确少了很多乐趣啊。

曹操心随意动,开口向近侍问道:“这宛城之内可有美人否?”

“回司空,几日前张绣在交接兵马时,小人曾在他那里见一妇人容颜甚美,小人曾想将此事告知司空,只是……只是……”近侍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

“只是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曹操不满道。

“是,后经小人打听之下,此美人乃张绣的叔父,镇东将军张济的遗孀,故未敢向司空禀报。”

“又是张绣。”曹操嘟嚷了一句,他心道这张绣怎么如此令人厌烦,招个谋臣有他在中间阻挡,这找个女人怎么还是他挡着。

近侍见曹操尽是不悦之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司空,要不小人现在出营,一定为司空觅得其他佳人。”

“岂有此理!”曹操不满道:“什么时候孤找个女人,还要看下属的脸色了,你带几个士兵过去,她要是不肯来,就是绑也给孤绑来。孤倒要看看,张绣会有什么反应!”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第二天一大清早张绣还在府内,就得知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张绣当场大怒:“曹操欺人太甚也!”

很快就有好事之徒将张绣的反应告知曹操,这位已经得意到忘乎所以的统帅更加不满地回应道:“待孤返回许都,再给张绣这小子点颜色看看!”除此之外曹操更是大大赏赐了张绣帐下猛将胡车儿,轻主帅而赏属下,此刻就算是一傻子也都会看出,曹操这是要对张绣下手了。

不愿坐以待毙的张绣,再一次来到贾诩面前,向这位足智多谋的长者问计,其实即便张绣不来,贾诩也会去找他,毕竟投靠曹操的决定是他给张绣出的主意,若张绣因这件事被曹操杀了,那他贾诩以后也不用在世间立足了。目前的形势贾诩早已洞若观火,他心道:曹孟德啊曹孟德,我是看你有英雄之志,这才劝说张绣投身于你,却不曾想你是如此得意忘形,你我之间虽无恩怨,但食君禄就要报君恩,你到了九泉之下,也别怪我啊!贾诩下定决心后,面容也变得非常严肃,他对张绣说道:“请附耳过来。”张绣依言照作,只见得贾诩在张绣耳边连说数语,张绣听得也是连连点头。交待好了一切,贾诩小声说道:“事不宜迟,既已定计,此刻就开始行动吧。”

此时还在中军大帐置酒高歌的曹操哪里会想到,就在张绣决定按贾诩计策行事的那一刻,他将亲自上演一出夺路而逃的大戏。

第八节 猛典韦惨死沙场 曹孟德痛失爱子(一)

大帐之中尽是笑语欢歌,一名士兵突然来报:“张绣军队搬运军械多有不便,请求从大营前通过抄近路以节省时间。”

“此等小事无需来报,告诉张绣,要他尽快将军械装车,再过几日孤就要返回许都了。”

有了曹操的特许,大营前很快忙碌了起来,往来搬运军械的士兵络绎不绝,他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一开始曹营的士兵们还都警惕地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时间一久也都放下心来,等到了后来就连守卫营门的士兵都视若无睹了,他们看着因搬运军械而累得满头大汗的张绣兵卒时,不时还起哄道:“加油搬啊,搬不完曹司空不管饭呐!”

此时张绣营中,一支精兵已集结完毕正在待命,众人皆是心腹死士,张绣对士兵们说道:“成败在此一举,我再说一遍,一会直奔曹操大帐,不必管四散逃亡的曹兵,所有人都要抓曹操,不论生死,皆赏千金。”

夜幕来临,大帐之中的曹操百感交集,连续庆祝了这么多天,再联想到当前的天下大事,环顾帐内诸将,个个欢呼雀跃,若以后每次征战均像宛城这般,这天下离治世也就不远了。曹操举盏感慨道:“惟汉廿(niàn)二世,所任诚不良。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疆。犹豫不敢断,因狩执君王。白虹为贯日,己亦先受殃。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fán)丧。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cu)行。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曹操一旁的曹昂说道:“父亲,在这开心的时候,为何说如此悲伤之词?”

曹操侧身说道:“子脩,这天下尚未恢复安宁,董卓虽已伏诛,可如他一般的逆贼却比比皆是。若为父有生之年不能完成心愿,这担子可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了。”

曹昂道:“父亲正值壮年,在儿子看来,最多十年,还政清明的大业便可成功。”

“十年。”曹操跟着重复了一句,他向曹昂夸奖道:“跟孤预计得一样,不愧是孤的儿子,孤后继有人了。”

曹操此话一出,帐中尽是恭贺之声,十岁的小曹丕望着兄长,双眼尽是羡慕之色。

曹操开心,他身旁的典韦更是开心,虽说跟了曹操后,酒没少喝,但战事频繁,主帅安危高于一切,典韦从不敢像现在这般放开喝,他没有曹操那样的雄心壮志,他也不懂曹操老挂在嘴边的朝政清明,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只知道曹操是在这个世上对他比亲人还好的人。曹操酷爱喝酒,但每逢有好酒,曹操自己舍不得喝,都会将酒送予他喝,除了兖州之战,曹操更是没让他饿过一天肚子。他名义上是曹操的下属,但在他看来,曹操更像是一位严厉又慈祥的兄长,典韦早已在心中立下重誓,谁要对曹操不利,那先要过他这一关。此时的典韦在酒醉中,却依旧念着曹操的好。

夜已深,曹营之中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一片祥和之下,张绣大军尽数来到了曹营辕门外,守门的士兵还打趣道:“都这么晚了,还没搬完呢?对面的,早点搬完早点睡啊!”

张绣一扬手中的武器大喊道:“给我杀!”

号令一出,他身后的士兵也跟着发出“杀呀!”的喊声,平静的夜晚瞬间被震天的杀声所打破,看守辕门的士兵刚喊出一句“张绣反了!”后,连武器还未拿起,数支羽箭就已没入了他的胸膛。张绣的士兵踏着他的尸体冲开了猿门,直奔曹操所在的中军大帐而去。

大地在微微颤抖,由远及近的喊杀声,惊醒了中军大帐中的所有人。典韦一骨碌爬了起来,多年养成的职业素养使他瞬间酒醒。他随手将铠甲抄在手中,等到曹操起身时,他已穿戴完毕了。他对两名近卫说道:“张义、李勇迅速护送司空出营,其余人随我迎敌!”典韦话一说完,拿起长戟就杀了出去。

典韦来到帐外,只见火光已将半边天照得通红,到处都是惨叫哀嚎的己方士兵,不远处敌人从三面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典韦皱紧了眉头,挺直了腰杆,就像一尊下凡的天神般将铁戟紧握在手中,带着几十名亲卫大步流星向着敌人来袭的方向迎了过去,他同时大喊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司空待我们亲如兄弟,报答司空的时候到了!”

典韦的话给了在场所有人以莫大的勇气,英雄的力量能够在关键的时刻照亮所有人,在这股力量面前,即便是死亡也都会变得微不足道。

第八节 猛典韦惨死沙场 曹孟德痛失爱子(二)

面对排山倒海的攻势,典韦先是将一支铁戟握在手中,借着火光向着一名小队长模样的敌人掷去,“嗖”的一声过后,那名小队长已被铁戟扎穿了腹部,他双眼睁得极大,恐惧令面容极度扭曲,口中鲜血狂喷,接着双膝跪地倒了下去,身体抽搐了几下后就再也一动不动了。趁着这一手掷戟的动作震慑到了敌人,典韦右手紧握另一只长戟,纵身跳到敌军面前,用力一挥,只见他身前的十余支长矛尽数折断。但瞬间又有长矛从左右两个方向捅出,躲闪不及的典韦身上立即被扎出了几个窟窿,紧接着鲜血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可典韦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完全不理会身上的伤口,再次挥动铁戟斩向左右两边的敌人,又是一阵兵器折断的声音,只见围在典韦小半圈的张绣士兵手上的武器,已经尽数被毁了,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惧色,若不是敌人就在眼前,任谁都无法相信在这世上竟有如此人物,明明身上已尽是伤口,却依旧屹立不倒,然后还能令进攻方不断退后。

此时典韦整个人已化作血人,他手握铁戟呼呼地喘着粗气,目光恶狠狠地盯着他面前的每一名敌人,一时间竟无一人敢上前向他发起攻势,场面就这样僵持着。

又过了一会,典韦的近卫已死伤殆尽,一名士兵骑马从典韦身边穿过,他直奔曹操撤退的方向而去。典韦大喝一声,铁戟再一次从手中飞出,只见不远处的士兵转眼便倒在了地上。

“他没武器了!”张绣的士兵中传来了欢呼声,“抓住他”、“要活的”、“将军说了有重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典韦失去武器后,士兵们再度围了上来,典韦怒目圆睁大吼一声,便向着人群杀了过去。

只见他大手左右一揽,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士兵转眼就被他抓了过来夹到腋下,他身体往后一退,用力弯腰,登时活生生地将手中两人的脖子给扭断了。两个活人瞬间化作了两具尸体,典韦把死人丢在一旁,将二人的脚踝抓在手中,提起之后就舞动起来,两具尸体竟就这么成为了他手中的兵器,典韦挥舞的尸体被贯注了千钧之力,围上来的敌人被砸中后,轻者断骨伤筋,重者毙命当场。

百步外观战的张绣,看到这番景象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焦急地向身旁的贾诩问计道:“贾公,曹操就在面前,可却被此人阻断,我们当如何是好啊!”

贾诩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可惜了这名将才,传令弓箭手准备,再派轻骑沿淯水河方向急追曹孟德。”

张绣听后对身边的士兵喊道:“贾公的话就是我的命令,快去办!”

距离上一次如丧家之犬般的逃亡已过去七年了。但与当年不同的是,当年是奋力搏杀以致全军覆没,今日却完全是忘乎所以、咎由自取。张绣突然发难,曹操刚出大帐,就看见坐骑绝影中箭倒在了地上,他还在为这位陪伴自己多年的“老朋友”疾呼时,长子曹昂就牵着战马拖着曹操离开了到处都是火光的大营,父子二人共乘一骑,刚奔出约一里地,只听到后面杀声大起,很明显张绣的追兵到了。这时候曹昂当机立断,纵身一跳从马上跃下,急切地对曹操说道:“父亲快走,我来为父亲断后!”曹操还想拒绝,曹昂却一拍马背大喝一声“驾”,战马在接收到主人的命令后,发出一声长鸣,便开始发足狂奔。

父子二人的目光相接,曹昂神色坚定果决,曹操尽依依不舍之情难以言表。只是一刹那,不远处的喊杀声便再次将二人拉回到了现实,“再为父亲争取些时间吧!”曹昂心里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尽管他明白这一切本可不必发生,但是做儿子的,就应当如此。父亲固然有错,但儿子也要同父亲共同承担做错事的后果。

曹昂依依不舍地向着父亲逃走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然后扭过头对着不远处的追兵大喊道:“曹昂在此,有本事就来啊!”

乱军之中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战马的嘶鸣声及追兵的吼叫声交织在一起,就像是曹昂的死亡序曲。一骑从曹昂身边闪过,曹昂都完全没有看清对方的面貌,只觉眼前白光一闪,紧接着后背传来一阵剧痛,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踉跄了几步后,便扑倒在了地上,曹昂又竭尽全力挣扎了几下,可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控制身体的每一个关节了,又过了一小会,他发觉背后的伤口竟然开始不痛了,但大脑也变得迟顿起来,渐渐地,视线也开始模糊,很快就只剩下了几点火光。

一名士兵来到曹昂的身边,他弯下腰检查了一番,对身旁的人说道:“这个人没气了,也不知谁这么不长眼,下这么重的手,好歹留个活口啊!”小兵拾起了曹昂还握在手中的长剑,又从他身上摸索出一些财物后,便与战友们一同离开了。

借助曹昂的战马,曹操终于摆脱了追兵。曹操收拢败卒在淯水河边扎下了营寨,这时候有士兵来报:“行军司马于禁拥兵造反,已投张绣。”曹操一听心中更是懊恼无比,这人走了背运,喝凉水都会塞牙。于禁跟自己己经五年了,一起经历大小战阵数十场,今日怎么说背叛就背叛了呢?曹操不敢相信于禁会背叛自己,但不止一个士兵向自己哭诉,说于禁正带领部下杀戮已方士兵。曹操还在叹气,斥候又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于禁的部队离新营不足一里了。

“罢了!”曹操怒吼道:“孤到要看看这于禁是如何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

第八节 猛典韦惨死沙场 曹孟德痛失爱子(三)

曹操大袖一挥,朗声道:“典校……”曹操还想呼唤典韦,但一想道典韦昨夜的应对,以及后来的追兵,此时典韦怕也是凶多吉少了。曹操顿时心痛无比,他忍着悲伤说道:“走,随我去看看究竟。”

曹操说话间来到营门外,只见不远处有两骑正向他这边奔来,定睛一看,正是于禁和他的副将。于禁骑马来到曹操近前后,立即翻身下马向曹操请罪道:“末将来迟,还望司空恕罪!”

当曹操第一眼看出是于禁后,他心中就已猜到于禁肯定没有造反,但他还是板起脸来向单膝跪地的于禁发问道:“于将军,有人向孤说你背叛孤投靠了张绣小儿,孤问你,此事属实否?”

于禁城惶诚恐道:“司空,末将冤枉啊!司空明察,这些全都是诬陷之词!”

曹操加重了语气道:“冤枉?那他们说你趁乱杀害己方士兵,你又作何解释啊?”

于禁胆颤心惊地说道:“回司空,末将见大营火起,立即意识到情况有变,当即集结军队且战且退,回师途中,末将见到青州兵正在趁乱打家劫舍,残害百姓,司空曾有严令,凡我军士兵,皆不可骚扰百姓。不杀他们不足以明军法,末将恐累及司空英名,这才临阵作主,还请司空责罚!”

“有这等事?”曹操发问道。

“司空可命他们与末将当面对质。”

曹操面容大为缓和,他上前一步扶起于禁道:“孤的将领,孤信得过。于将军,昨夜孤被张绣那宵小暗算,众将皆带兵逃亡,唯有你于禁能在乱军中整肃军队,孤得人矣!”

曹操夸完于禁后,接着下令道:“来人,去把那几个趁乱打劫的士兵都给孤抓起来,待全部察明后,带头的将领尽数处斩,参于的士兵各打十军棍以正军纪!”

宣布了对作乱士兵的处置后,曹操走到于禁近前小声问道:“你手上还有多少兵?”

于禁也小声说道:“回司空,除了在昨夜暴乱刚发生时损失的几十人外,其余尽数都带了回来!”

“好,很好,非常好!”曹操接着命令道:“于将军,孤命你严阵以待,以防张绣再度偷袭,其余之事,待孤回许都后再作安排!”

有了于禁这支生力军作为依托,曹操心中稍定,他终于可以喘口气,来应对这场败仗后的诸多事宜了。噩耗一个接着一个,先是典韦惨死的消息,然后接应的军队带回了曹昂以及曹安民的尸体,至于陪伴自己多年的亲卫,也几乎全死在了这场战斗中。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十岁的小曹丕竟骑马从乱军中逃得了生天。

一次本是炫耀的征伐之旅,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曹操将曹丕搂在怀中大哭道:“这是孤的过失呀!孤对不起你们啊!”不料小曹丕却用他稚嫩的声音安慰曹操道:“父亲,您常教导我说胜败乃兵家常事,父亲您就不要难过了!”

曹操听后大感欣慰,这曹丕小小的年纪竟如此识大体,他用衣袖擦着眼泪说道:“父亲不难过……父亲不难过……”但当他看到曹丕那并没有多少忧伤的表情,感觉到非常的困惑,他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兄长,为何如此淡定。曹操又安慰自己:孩子还小,哪里懂得人生的悲欢离合呢?

此番大败,曹操对不起的人很多,但要说到典韦,他要被列为第二,那没人能排在第一。作为一名将领,战死沙场是一份莫大的荣耀,可因为主公好色引发的归而复叛,最终将性命都搭了进去,这的确又是一个巨大的悲剧。若论责任,曹操当负全责。当曹操花重金从宛城买回典韦的尸体的时候,曹操强大的内心再一次濒临崩溃,典韦的尸身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肤,残留在身体的无数箭簇,诉说着这位英勇无畏的武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更令人难过的是,这仅仅是一具没有首级的尸体,带回典韦尸身的人告诉曹操,就在典韦被乱箭射杀后,张绣的士兵割下了他的首级,作为战利品竟相传送。

这一切本不必发生,联想到几日前还在与自己置酒高歌的典韦,现如今却死得如此惨烈,曹操的内心十分难过。典韦是为自己而死的,而且典韦的死还完全是自己的胡作非为导致的,曹操伏尸痛哭道:“典校尉……是孤的错!孤对不起你啊!孤还要与你一同平定天下啊……典校尉……你叫孤有何面目去见你的妻儿啊!”

有近侍在一旁劝道:“典校尉因保护司空而死,他死得其所,司空不要难过了,一定要保重身体,只有这样,典校尉才会含笑九泉啊!”

曹操就像没有听到一样,他继续哭道:“不论花多少财帛,都要给孤找回典韦的首级,孤这就去襄邑,亲自送典韦最后一程!”

第八节 猛典韦惨死沙场 曹孟德痛失爱子(四)

数日后,陈留襄邑建起了一座大坟,曹操亲自带百官送典韦下葬,当曹操看着装有典韦尸身的棺椁被缓缓放入到墓穴中时,这位见惯了生死叱咤风云二十年的卓越人物,垂泪道:“典校尉多次出生入死救孤于危亡之间,若无典校尉,这世上早就没有曹孟德了。今日典校尉魂归故里,孤以中牢祭之,典校尉你放心去吧,你的儿子典满就由孤来照顾。孤知你爱喝酒,今日特备下美酒数坛,你若在九泉之下不能尽兴,一定要托梦于孤,孤必遍寻天下美酒以谢典校尉!”

在场众将无不落泪,曹操平日里虽严苛无比,但在今日观曹操对典韦的所为,方知曹操治军虽严,但对部下却是真心实意。能效命于这样一位统帅,虽死无憾。

料理完典韦的后事,曹操返回了许都。他刚一踏入司空府的大门,就见到丁夫人冲了出来。曹操充满谦意地想要向夫人解释在宛城发生的一切,丁夫人却抢先开口骂道:“曹阿瞒!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这个胡说八道的大骗子!”丁夫人骂完,便一个人瘫倒在地,双手捂住脸嚎啕大哭。曹操的心就像被针扎着一样难受,孩子在去宛城之前,他还信誓旦旦地在信中向丁夫人保证,绝不会令曹昂身陷险境,可现在却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倘若因力不能敌,导致长子的身亡,倒也有理由向夫人解释。可在这个不是意外的意外面前,能言善辩的曹操突然发现,任何解释都不能掩盖他所犯下的错误。丁夫人虽为曹昂的养母,可她却在曹昂身上贯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曹操深知,如果要丁夫人用生命去换取曹昂的复生,她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曹操一言不发地来到丁夫人身边,弯下腰用手轻轻抚模着发妻的头发,他希望能够用这样的方式来减少丁夫人心中的悲伤。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哭累的丁夫人从地上站起身来,她抬起头对曹操冷冷地说道:“我的儿子死了,我的夫君也随着他一起死了,这里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

丁夫人说完这句话后,就再也不看身旁的曹操一眼,她一个人静静地向内室走去。曹操想追过去,但始终也无法鼓起勇气迈出一步。在一旁观察了许久的卞夫人,来到曹操身边温柔地说道:“姐姐痛失爱子,心情不好也是人之常情,夫君莫要生气,妾身这就去劝劝她。”

曹操点头表示同意,得到了夫君的首肯,卞夫人转身沿着丁夫人的方向追了过去。院内只剩下曹操及两位家丁,心神俱疲的曹操下令道:“你们都下去吧,孤想一个人静静!”

就这样曹操一直矗立到深夜,漫天的繁星使曹操不由自主地想到数年前兵败徐荣的那个夜晚,若论凄惨,此次败绩根本无法与那时相提并论,那一次是虽败犹荣,而这一次却是自作孽。自己贵为司空,同时也是一家之主,无论是属下还是家人,都不可能来责备自己。但在内心深处,曹操根本无法释怀,去宛城之前的信誓旦旦,与典韦相处时的欢声笑语,曹昂的不懈努力,都在他的忘乎所以中灰飞烟灭了。曹操多么希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等到梦醒时分,他睁开双眼,回到接受张绣投降的那个早晨,他一定会对张绣以礼相待,不会为一时的冲动去染指张济的遗孀。他缓缓闭上双眼,将这一切在脑中幻想了一遍后,又尽数将他们忘却。毕竟一时的胜败无关大局,逝者已矣,若还是沉浸在这些悲伤当中,更是会愧对活着的人。

想通了的曹操转身走向内室,他的背影是那样的孤独与落莫,只听他边走边沉吟道:“皇天兮无慧,至人逝兮仙乡。天路远兮无期,不觉涕下兮沾裳。”

一夜无眠,曹操躺在榻上一言不发,身边无一人敢上前。卞夫人走了进来,她连使眼色示意下人离开,待屋内只剩下他们夫妇二人后,卞夫人轻轻坐在曹操身边言道:“阿瞒,夫人说要回谯县,妾身实在劝阻不住,还得你出马才行啊!”

曹操就像没听到一般,依旧侧着身一动不动。卞夫人见状继续规劝道:“夫人向来视子脩为己出,现在子脩不在了,她一时间肯定无法接受,妾身想好了,就把曹丕过继给他,你看好不好?”

曹操依旧像没听到一般,反而故意闭上了一直睁着的双眼,甚至发出了只有熟睡时才有的鼾声。

卞夫人长叹一声轻言道:“夫君好生安歇,妾告退!”

等到卞夫人离开,曹操再度睁开双眼,两行热泪潸然而下,他很想答应卞夫人的请求,但却实在没脸去见正妻,他也开不了这个口,他想着就让时间来抚平这些伤痕,等到丁夫人的悲伤消散一些后,他再去向夫人赔罪。

丁夫人离开司空府的最后一刻,曹操也没有出现。尽管卞夫人苦苦哀求她留下来,但依旧没有改变丁夫人离开的决心。几日后,自觉理亏的曹操骑快马回到谯县,他轻抚丁夫人的后背,用异常温柔同时带有恳求的语气说道:“我们一起坐车回家好不好?”

丁夫人完全不理会曹操,曹操又加重语气问道:“跟孤回许都,行不行?”丁夫人依旧不作回答,她扭过头去,眼泪“吧嗒,吧嗒”像断线的珍珠一样落了下来。曹操见状,深知这个女人的心已经被他完全打碎了,他也知道要让丁夫人回去,等于要她再度回到那个曾经充满一家人欢声笑雨的地方。曹操轻声说道:“多多珍重。”然后一转身便离开了故乡,从此二人形同陌路,患难夫妻也就这样分道扬镳了。

许多年以后,曹操临终前曾对他的属官这样说道:“孤一生做事无傀于心,唯有一事例外。孤若到地下见到了子脩,他要是问我母亲在哪,我该要怎么开口呢?!”

第九节 袁公路淮南称帝 曹孟德拉拢淮陈登(一)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曹操宛城之败的消息在通讯极不发达的古代,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很快从诸侯之中传递到了平民百姓当中,一场对曹操来说惨痛无比的经历,竟成为了其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由南到北,诸侯反应各不相同,江东小霸王孙策大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曹司空能因个半老徐娘而损失一虎将、一儿子、一侄子外加亲卫无数,古往今来,怕是独此一人也。”

刘表本还担心曹操在收编张绣后,会立即挥师南下,而如今曹操铩羽而归,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他长吁一口气道:“君子当持身以重,曹孟德所为,君子不取也。”

至于曹操曾经的挚友袁绍,在获悉整个事件全部的前因后果后,在公开场合下他表示对曹操的同情以及对一干亡者的惋惜。但在私下里他当着几名心腹谋士的面,捧腹大笑道:“曹阿瞒呀曹阿瞒,还真把自己当司空了,若不是你养祖父在先帝面前得宠,这偌大的朝堂之上,哪里会有你们曹家的位置?”

郭图附和道:“将军之言句句在理,曹操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辈,没有将军作为依靠,恐怕他早已饿死街头了,这宛城之败就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教训,老天这是要告诫他,没了将军的支持,就是小小的张绣都能打得他一败涂地!”

袁绍听后更加得意,举盏对众人道:“诸公,请!”

至于同曹操积怨已深的吕布与袁术,更是在各自的府中大摆宴席,弹冠相庆。

吕布借着酒劲对一干人等大放厥词道:“可惜啊可惜,当日追曹操的人若是我吕布,此刻曹操早已身首异处了。”而在寿春的袁术除了大摆宴席外,还命人将曹操的经历改编成了乐府诗大肆传唱,渐渐地,曹操有了一个新绰号——风流司空。除了在舆论上大肆渲染曹操的失败外,袁术更想借助此事来为自己称帝的目标增砖加瓦。

早在一年前,袁术就命人到处传播“代汉者当涂高”的谶语,自称他就是预言中的那个人。为了证明此事符合天理,袁术又放出消息说袁氏一族出自陈后,陈乃舜之后,以黄代赤,为自己称帝寻找所谓的理论支持。

虽然拥有传国玉玺已经数年,但是袁术从没真正使用过它一次。其原因在于没有帝王称号的前提下,玉玺甚至都没有一名郡守的大印管用。袁术几乎每天都抱着传国玉玺入睡,在梦中他不止一次地将玉玺盖在他所书写的诏书上。他已经能如数家珍地说出传国玉玺上的每一处微小的破损,甚至做到了只用手指就能摸出“受命于天,即寿永昌”的笔法走势。在袁术看来,传国玉玺似乎正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芒,沐浴在这耀眼的光芒中,袁术甚至都看到了自己身为九五之尊的模样。此时曹操已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他背后的皇帝不过是个花架子,此时若不称帝,更待何时。

一个人的眼界往往跟他所处的环境有关,出自汝南袁氏的袁术,有着几乎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起点,他应该比其它人更了解皇帝二字所代表的含义。首日始皇帝赢政是在秦灭东方六国后才坐上了皇帝的宝座,汉高祖刘邦也是在彻底打败了西楚霸王项羽后,在群雄的拥护声中登上了大位。论武力,袁术远没有当年刘邦、赢政的实力。论威望,除了身边那一堆阿谀奉承的小人,谁还会将倒行逆施、连吃败仗的袁术当回事。只凭一枚能代表皇帝的玉玺就想号令天下,使群雄俯首称臣,袁术未免太过天真。在欲望面前,理智在膨胀的袁术身上早已荡然无存。就在曹操宛城之败的不久后,袁术不顾手下谋士阎象的反对,于寿春公然称帝,建号仲氏。

寿春城南城北,各自立起了一座只有皇帝才有资格使用的祭天神坛。袁术广置公卿朝臣,他头戴黑色平天冠,身着玄衣朱裳的冕服,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登上祭坛,在他身后是衣着华丽的百官,以及罗绮丽装的姬妾们。寿春所谓的皇宫内,所有人都在忙碌着,一场盛大的宴会将要在新君祭完天地后举行,在这里,袁术要论功行赏、大宴群臣。

城外的军营中,士兵们本以为自己的统帅称帝,会有一顿饱饭在等着他们,可直到深爱,已经在刺骨的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他们,才终于等到了新君的诏书,诏书中洋溢着新君对他们的赞美之词,袁术鼓励他们只要在日后的战争中奋勇杀敌,封侯拜将不在话下。至于士兵们期待的饱饭,则是发臭变馊冻得像石头一样硬的粟米饼。城内的茅草屋内,不断上演易子而食的惨剧,为活命的农户正将刚出生不久的小生命互相交换,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用亲生骨肉来换取活下去的一丝希望呢。

曹操宛城之败的影响迅速被袁术称帝一事所消除。如果说曹操的失败大家都可以用看笑活的方式来应对,但对于称帝的袁术应作何反应,将会直接影响到未来每一个人的命运。

袁术称帝后,首先遭到了孙策的坚决反对。孙策曾在获悉此事后立即与几名心腹密议,从徐州逃难来到江南避祸,现已成为孙策重要谋士的张昭言道:“袁术称帝,实乃大逆不道之举,天下群豪必将起兵共诛之。将军若继续听命于他,袁术必会命将军作马前卒以抗群雄。将军若败绩,必难逃一死;就算胜出,亦不过是两败俱伤,界时功高震主,袁术向来猜疑心甚重,将军难活命也,此乃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还望将军速下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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