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修仙志 - xp1024.com
《三国修仙志》


第一章 青衣少年

东汉沙场饮烟尘,思绪知遇恩,千载转瞬,再顾如今,枯骨葬乱坟;

少年青衣度虚殷,眺望群仙斗,冷眼怜悯,不惹红裙,三国只修真。

君只知云长公百万军中夺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可常人岂有此神通?

君只知张翼德三声即能喝断当阳桥,君试之?

君已知那张角乃邪灵之术,神通唤出则千军万马、电闪雷鸣;

君更知诸葛孔明呼风唤雨、奇门顿开、鬼斧神兵犹如千万。

那博望一役,曹仁、夏侯惇、李典、于禁之辈生逢死劫,前有万军而后路火海,凡人岂能全身而遁?

更有赵子龙,仅凭法宝火云枪和上古青釭剑,便以区区金丹修为七闯敌营,竟无意间因祸得福逃出结界、修为由金丹期顶峰一跃成为元婴修者。

当然,如此诸多修真事,万千黎民自是不识,自古“天、地、人”三道互不相涉,即便偶尔撞见本尊仙法,百姓也仅仅惊呼一声:“将军真乃神人也”。

当此修界纷乱、凡间疾苦的东汉末年,却有少年年纪轻轻修为却已是东吴宗青俊辈之翘楚,身怀厚望却不料惨痛中被一夜散功,自此受尽家族冷眼、修界欺凌,又如何?身负血海深仇的少年却大道在心,莫欺少年穷,他总有成长的那一天!

汉末建安五年岁在庚辰月至癸亥

东吴之地,自古便是名山林立、灵畔如群之所在,虽经千余年战乱无数却灵气尤盛,多少名世青俊更是由此而出且层出不穷。

此间的吴郡太湖轻水之畔,青衣少年端坐于湖边闭目冥想、五心问天,一副不闻世事的入定之态。

而其侧另一名紫衣少年却卧于藤榻之上,口水顺着嘴角不时淌向袢襟,似是一副天生的呆嗫神态,唯有那双明净的眸子不时盯着略年长些的青衣少年,眼中隐隐散出些许光亮。

太湖湖波逐堤之荡漾回声,宛如仙踪道侣间的喁喁情语,轻微得无可听闻,却又绵绵不绝入耳。

此时的青衣少年全身正被一层忽明忽暗的阴云雾气所笼罩,时而绿灿、时而白耀,可少年脸上却未曾彰显丝毫波澜,仍旧一心修炼的模样,全然不知在刚刚过往的四五时辰里、膝边的缠丝香炉早已被熏得彤红。

当此思索间,不知为何青衣少年身上的青芒恍然大盛,只一息之间,“突”的便压过白耀之光随之笼罩少年全身,久久不能散去。

而一旁的紫衣憨少见此光景,先是双拳一紧,眼中连泛担忧之色,直至青芒散尽,才连忙恢复他原本的呆嗫之像。

青衣者名唤陆谦,相貌平平肤如浅铜,略有正气的眉宇间却总泛有些许忧楚之色,一副少年老成的神态,今日至此本是为躲避族内长者为自己所安排的一场联姻之会,故而在此入定修炼。

别看少年仅是弱冠年纪,如今却是江东名门陆家年轻辈中的翘楚,十九岁即跨过炼气期而筑基成功乃至筑基初期修为,这种事即便放眼有汉一朝,也只有当今东吴宗宗主孙策和副宗主周瑜年少时尚有此修为,相较而言三者概属罕见的少年才俊,难怪那张家望族遣来族中长老送达盟贴,希望其族女与此子早日联姻,以求陆、张两家望族合力之下势力更劲一层。

只是陆谦闻听坊间传闻,说此族女虽是张家家主张昭孙女,却是样貌丑陋、刁蛮任性,更平日里有失女子淑德、不知检点的绯样花闻,虽修为已至炼气期顶峰、却终日不思进取,耳听此等坊闻的陆谦这才不得已躲到此处而避开这场灾祸。

而其侧那位泛有呆憨之色的紫衣少年正是陆谦之弟陆逊,此时节年仅十五,面目清秀而轮廓分明,尤其是那一双眸子黑得犹如无底深渊之尽头,紫衣锦袍之余腰间却多悬了一枚宛若皓月般明亮的白玉坠。

若不是此子脸上常年挂着那副痴傻神色和随处可见的无稽举止,单凭他这副皮囊、便不知会令多少闺中少女倾心、又不知让几家父母早早备上嫁衣。

想当年,陆逊曾凭借着与生俱来的天灵根绝佳属性、六岁时即被家族长者认定是陆家余载执掌门户的不二人选,可惜,如此般灵气逼人的少年,却在七岁时被一场莫名之病袭了脑髓,自那后便始终神志不清、呆嗫痴傻,灵根虽仍在,人却不复往日的灵气。

“兄,兄长”

这是陆逊十数载光景里仅会说出口的两个字,可后者却丝毫不会觉得难过,自那场重病后,陆逊见人就会指着对方鼻子喊“傻子”,却只对这位兄长仍留有尊称。

可此时的陆谦却并不理会胞弟的关切之意,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胸口起伏不定、面色苍白,旁人哪里知晓,就是刚刚外人看来平和无奇的一场入定修炼,实则却蕴藏着三修士间你死我活的竭命夺舍。

就在数个时辰前,两年来始终帮助陆谦精进修为的老恩师“于吉”,却突然在其魂海内对陆谦元魂祭出数击且均为要害,此时的于吉哪还有往日里的仙须苍发、道骨仙风模样,俨然已成夺舍灭魂的极恶魔头,直至陆谦奄奄一息,老魔才盘膝而坐于侧、口念夺舍真诀,丝毫不顾及多日来少年丝丝元魂供养之情。

直至此刻,重伤之下的陆谦哪还不知老贼意欲何为,心中已是懊悔至极却为时晚矣。

两年之前,他也是在这太湖湖畔只身见到老贼,其时陆谦这种低阶少年修士根本对元魂二字尚且模糊,他修为惨淡,身负弑父之仇却年过十八仍仅仅炼气期初阶修为,何年何月才能手刃独霸一方的恶仇人,这老贼于吉却承诺少年只需一个冬夏光景便可助他修至炼气期顶峰,更在两年里助少年突破结界直抵筑基后期。

老贼的话可谓一语正中要害,更用自身心法一念之间便让陆谦升至炼气期三阶修为,身有重仇的陆谦哪里会放过如此天赐机缘,加之于吉仙风瘦骨颇似良善之辈,便义无反顾的瞒着家族跪伏在于吉的诱惑之下,容收元魂于自身魂海,如此才酿出如今太湖畔上这场夺舍祸事。

孰料,就在于吉老贼心得意满、正思虑两年来筹划的夺舍心血没有白费之时,却有第三道元魂毫无征兆的突入陆谦识海之内,正是来自异世的化神期修真老怪陆丘明。

这陆丘明的修为在异世早已列于化神期顶峰,可惜一场准备数百年之久的化神渡劫偏偏不巧遇上了五雷之巅,惊雷滚滚、厌气滔天中生生将这颗异世绝怪击得支离破碎五脏俱焚,只有一丝元魂之力侥幸逃脱,却不料跌落在此东汉末世的世间凡尘。

说来也巧,就在陆丘明元魂走投无路、险些坠入太湖成为水鬼孤魂时,却隐隐感知到太湖轻水云天间似有一场夺舍之争存在,受害者残魂已几近消亡,但却仍旧牢牢的死抓住躯壳不放,似是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自此沦为游孤。

说起这修士夺舍,其曰有三:

首当其冲便是修者不可侵凡民之躯,否则仙道尽毁永坠九幽;

其次便是累卵当远离坚石,低修为者占有高修躯体,其后果往往会受其反噬、自毁仙途;

而最次者,也是每名修士踏上此途后即已明白,元魂灵力靠魂灵供给,夺舍一次魂灵即与对方相容,再不受自己掌控,也就是说,修者一生仅可夺舍一次,即便想冒险再次夺舍、也只是妄想之为。

此时陆丘明元魂摇摇欲坠,而夺取者的元魂虽有筑基后期修为,可毕竟为了对陆谦一击而胜魂力倾泻而出、现如今也已底援不济。

异世中虽非大奸大恶、但也绝不自称上善君子的陆丘明哪会放过如此良机,猛然念力即化作那股青芒遁入陆谦元魂之海,此番景象也正是其弟陆逊所见青芒与白耀互相压制的一幕。

元魂空间的漆黑如夜似乎吸走了俗世里所有的光彩绚烂,其中更隐有诸多堕落与恶邪之味。

极目之内隐隐闪着三处微光虚影,其中一处最暗者自是陆谦,此时的少年满目憎恨,双眼死死盯着白光包裹的白须老人,门牙紧咬下唇以撑住意识,全然不顾嘴唇涌动而出的鲜血,只念大仇未报却魂灭于此,满心的不甘。

但任谁都能看出,不消一炷香的工夫,此间少年必会魂飞魄散。

反观那白袍、白须的白发老者,此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似消尽了凡尘神色,仿佛是木刻的相仿,只有那眼珠不时有些漂浮,方能显出他还是个活物。

老者对青芒的突入却是明显一惊,双腿急速后跃并单手撤至体后,转息间手握一物,似是在努力恢复着自己浑然不济的元魂灵力。

可当他眯着柳眼上下打量陆丘明数次后却面露些许鄙夷之色,手中物也被视若珍宝般揣回怀中,似有嘲笑道:“阁下以区区炼气初期修为,也想来夺老夫的命数?”

第二章 老贼于吉

老者说的并非虚言,陆丘明自五雷之巅渡劫失败后,幸存的这一丝残魂仅处练气初阶,魂力虽强悍犹如化神存在却处封印之中而不可为,实在与刚入门的小童并无二异,道行上甚至连那陆谦都自忖不如,又哪里是老者筑基后期魂力的对手。

陆丘明见老者手握一物时本是眉头一皱,要知道魂海乃是青冥之所,哪里能容纳任何一件随身法宝的存在。

他缓了缓形色,却学着低阶修士模样卑微的向老者拱了拱手道:“不知前辈在此在此修为,晚辈这就离去可好?”

老者捋着胡须眯了眯眼睛,却并未搭话,身形陡然几晃,竟一息间再次击中躺于地上似已无了生息陆谦魂上,这才口中泛出几声干枯的冷笑:“老夫正需补品,尔却送上门来,实乃天意机缘如此。”

他说着,又在怀中取出此前之物握于手中,虚影便又似实了些许。

陆丘明眉头更紧,略一思量竟双膝跪地似是哀求的哭腔道:“晚辈实在不知前辈在此,如若能放过晚辈,晚辈愿献一宝以抵晚辈最后这丝元魂性命,更愿将来拜前辈为师,服侍左右终不离前辈半步。”

他的话虽一气呵成,谈吐间手却没闲着,不等老者反应,只听“咔嚓”一声骨响,陆丘明手上却已多出一物,隐隐泛着翠色淡光,其间还泛有血腥之味。

此物名唤“血狼牙”,异世中的陆丘明自幼修道,其父亦为精深修者,为保其子仙途太平,自幼儿出生时其父即忍着心中疼痛取出陆丘明锁骨一枚、并以灵宝“血狼牙”替代,此灵物无需灵力催动即可运用,仙称胎修灵宝,但平生仅可使用一次即失去灵性,故此除非命悬一刻而不可祭出。

此时的老贼于吉尤未反应,口中仍在厉色:“拜师?于吉沦落如此,就是被我那立誓服侍左右的徒弟所害,你还要等等,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你你怎么也会魂存异宝?”

陆丘明神态如常的站了起来,由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问得有些晚了”

话音未落,只见他手腕一抖,手中之物顿时红光大盛,将整个元魂空间照得通明、几近令人睁不开眼,与此同时,此物更是在他的口诀念力下猛地窜出,直射那老贼眉海,更一息间便钻入其中、糙老的皮肤上连个痕迹都未曾留下。

于吉肉眼虽没看见到底何物被对方祭出,但脑海中突然出现的烧灼感却尤为实在,瞬间大惊,掌上灵力陡增,可却沮丧的发现他越是聚气,脑海中的灼烧便越是强烈,这种感觉令他全身骇然却又无计可施,直至浑身瘫软蜷伏于地才虚弱的道:

“阁下不,前辈究竟何人,竟竟能携异宝进入元魂空间?”

“你问这个还有用吗?”陆丘明看都没看他半眼,手中催动灵力一掌祭出,伴随着于吉的惨叫,元魂残影的双腿便已被陆丘明齐齐削断,栽倒在了陆谦身侧,魂血喷涌连身边陆谦之躯都已被染得血红。

陆丘明此等老怪哪管对方死活、俯身手捏着于吉枯憋双腮问道:“这问题是我该问你的,你手中之物是怎么进的元魂空间?说得明白我不仅会放了你,还会给你找个合适的躯体容身,但如若骗我”

那于吉现今哪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更懊悔于自己的大意,可一切都为时已晚,口中喃喃称是的同时忍着魂体残缺剧痛把事情说了个梗概。

原来这于吉数十年前在琅琊湖畔拜得仙师,虽为拜师却只得师徒名份而未得其真传,其师自号“南华”,临走时仅丢给他一本《太平清领书》自行领悟,自此便遁形而再不知所踪。

说起南华仙人的《太平经》倒绝非凡品,即便不去参透其间奥秘、仅凭书中内容也已包罗万象、门类庞杂,可谓南华一生数千年修为中的洞天之作。

可惜其自忖余年无多又飞升无望,间且早已厌烦了修仙界的明枪暗箭、尔虞我诈,便将整部《太平经》分成三份、更找来三位机缘凡尘俗汉纳入门中,授书却不授业、传名而不传道,意在机缘、旨在天道选择。

首徒名唤“张角”,手捧以“法术”为主纲的《太平要术》扬长而去;

次徒便是这于吉,其修的医道《太平清领书》亦是此缘;

而小徒名曰“左慈”,他所学《太平遁甲术》更是了得,诸多符咒、身法隐匿其中。

其时的于吉仅为一届凡胎,虽得仙书助其修为略进,却根本无法参透书中奥秘,故此只能靠书页上的草草医术混迹凡间,不成想其仅凭对《太平清领书》的粗窥一貌竟也能扬名一方,世间素有于仙人之称。

可谁知甲子年风云突变,先是张角兄弟三仙依靠各自领悟的《太平要术》之力裹诱凡间百万流民显现仙力,后有汉中城张鲁略显灵通招揽凡人入教为伍,想那张角自拜南华为师后法力精进,早已突破元婴期顶峰、堪堪已摸至化神境界初期的存在,他想以一人之力独抗众修士也就罢了,可这张鲁区区一个金丹期修士怎能也在凡间显圣,与各修仙大派争抢凡尘根苗?

在此机缘下,更有华夏屈指可数的几位元婴后期大修如董卓、袁术诸流,竟勾结北匈、熊洞、西羌等各外族修仙名门,拉结凡人以固其仙业,顿时间华夏大汉版图烽烟四起,各修仙大派无数修士也未能避过此次风波而陨落葬骨,凡间黎民更是哀鸿一片。

自古以来,天、地、人三界便互相依附,天神不扰地界修士,而世间修士也少有与黎民互起纷争,不仅如此,各修真门派每数年还会在民间挑选灵根优异的青苗送入道观潜修,培养数年后再登堂入室重为己用。

此乃大道轮回,地界诸多修者苦修千年万年,不也在期盼那份修得大成、化羽天界的机缘吗?

而作为张角的师弟,于吉脑子清醒得很,虽得张角数次征召利诱,但他清楚自身斤两最终决定两不相帮,随即便遁入吴地以求自保,途中只靠行医以安身立命,此举尚能助先师弘扬道法,还能至少赚些活命的本钱,尤其是当遇到修仙门派的重伤者时,些许灵石酬劳亦能助其仙途涨进。

常理而言,哪个修真门派不是希望自己身边能多几位像于吉这样的医者修士,江东门主、堪称大汉数百年修为速度不出其右的孙伯符初时闻言于吉抵吴亦是喜出望外,心叹其父孙坚在天庇佑才能有如此门派机缘,可几经招揽后却得知,这于吉到了江东居然在凡间名声大盛,甚至诸多凡间子弟竟愿追随其仙踪而四处行医以拯救苍生。

就这样,这位世间凡人口尊的“于仙人”,在一个黑风之夜竟遭四名元婴中期修士围攻,身死前仅努力存活下一丝筑基后期残魂苟全于此。

天无绝人之路,正当他左右不得其所之时,偶然间他的残魂得遇陆家少年陆谦,观此子修为尚浅且灵根不佳,但一身浅铜皮囊却天生的结实有力,当下心中盘起了夺舍歹念,苦于对方修为太浅,夺舍后仍需苦练才能恢复筑基修为,贪念之下遂以巧语诱之,更舍去自身不少魂力助少年转瞬间提升一阶修为,这才侥幸容于陆谦魂海之内。

可惜,千算万算的老贼于吉,他精心安排了两年有余的夺舍之路,竟转瞬为他人做了嫁衣,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走,自己还落得残魂落魄的下场。

“就这些?”陆丘明冰冷的问出三个字。

于吉手捂创口忍着疼痛哀怨道:“前辈、前辈,前因后果都在这了,求求前辈饶在下一命啊前辈。”

陆丘明全然不理他不停淌出的魂液和苦苦哀求的苦声,厉色道:“你还是没说出怀中到底何物,怎的能带入这元魂之地!”

于吉闻言枯躯似被雷击般一震,转瞬合目、面色惨然,良久他才略微整了整衣襟、又抚了抚满是血渍的苍发,似是心存慷慨赴死的神情、双目隐有泪痕道:“那是南华先师赐予老夫的归魂之物,现早已容为魂魄一脉,前辈若夺了去,老夫之魂便也自此荡然无存。”

他顿了顿又道:“哎,也罢也罢,命数如此、如若命妄于此老朽亦不怨你,可恨此书中贱人毁我灵根、可恨那孙策小儿灭我仙身,枉我一生道法机缘!恨难平、恨难平啊”

他说得煞是凄厉,骂到恨处双眼险爆于框外,双腮随之急速黑陷,团团魂血似夹杂着簇簇暗斑、肆意流向身侧的陆谦,自己却咳嗽两声竟就此死了过去,

陆丘明却并未注意到魂血有异,只闻听于吉所说“此书中贱人”微微顿眉若有所思,继而再望向地上似已无声无息的于吉,嘴角处鲜有的露出些许诡笑,只是一瞬手中灵力微聚,“啪”的声响,于吉襟中一物便被他吸入手中。

第三章 反杀

那是一本普通到再无法普通的册子,漆蓝册面上用小篆端正书写《太平清领书》五字。

只是奇了,此物灵力怎会如此之浓?陆丘明手握薄册略有惊异,随口冷哼道:“如我所料不差,你这归魂之物怕是没那么容易解开魂锁吧?倘若我现在便把魂识倾注其中,地上装死的你会不会突然暴起将我就此抹杀呢?”

话音未落,只见陆丘明指尖略动,意念之下似是欲将全身魂力就此倾然而出,直指于吉老贼眉心早前所中血狼牙灵宝之所在,而闻言已知贱计再被识破的于吉赶忙猛睁双目做最后搏抗,可惜却连手指尚未抬起,只觉眉心炙热、紧接着双目一红,全身自上而下竟滕然灼烧起来,几息之间连同那射入于吉体内的血狼牙即一同成了灰烬。

只留得灰烬之旁暗一滩红色的魂血,却在陆丘明不经意间更为迅捷的流向陆谦。

此时的少年同样感觉到于吉老贼的魂血有异,初时还不觉察,直至他发现自己原本已经折断的手指竟似再次恢复了知觉、活动自如,更让他惊奇不已的是,这魂血中似夹杂着什么灵力,竟随着自身经脉与自己的元魂融为一体!

一惊之下少年却未慌张,反而异常镇定的数咳不止道:“咳咳,咳咳,前辈前辈,承蒙前辈助我报报得此仇。”

正欲打开经书的陆丘明忽闻背后陆谦奄奄一息的声音,先是侧着头看了看对方,才淡淡道:“非是助你,而是为我自己。”

他手上没有停,仍旧翻看着那本自称《太平清领书》的灵气册子。

陆谦似挣扎了几下欲坐起身,又似发现此举有如登天才就此放弃:“前辈已是助我,不然不然晚辈魂破之时此恨却难消。”

陆丘明理都没理他,此时的他眉头更是紧皱、手中册子翻得更快,但见此书上记载却仅仅是些凡间医术,虽然精妙却无甚出奇。

非但如此,最让陆丘明大惑不解的是,此时册子上的灵气、居然隐有退散之势,且此势绝无消减、反愈散愈快!

大惑不解时却闻陆谦之声:“看在前辈即将以法诀占了晚辈躯壳的份上,晚辈有凡间三件琐事恳求前辈。”

陆丘明哪里理会地上这位待宰小羔羊,却又不想给自己留下什么怨念,平和道:“你的躯体并非我所占而是他人夺舍,我亦是夺舍了这老者的躯壳而已,所以你我之间实则并没有什么亏欠,你也不必说什么凡间事未了、以此在我道心上加以浓墨,我虽用了你这后辈的身子,但却绝不会为此躯壳而留下任何执念而道途受阻。”陆丘明冷冷说道,精力却全在那本《太平清领书》之上,似是一时半刻难以参悟其中灵气奥秘。

就在他想竭力保住这册子上最后一丝灵气不再溃散之时,突觉身后魂气波动,还未做出反应,猛然间后脑、后心处便被人注入了两道魂力直击自己元魂深处,随即后腰处便又是一道。

大惊失色的陆丘明哪还顾得上手中的什么册子,回身之间便动用近半数的魂力生生在元魂虚影周围套出一层护罩,几乎与此同时,另三道魂力已至,正戳向自己上丹田、中丹田、下丹田,好在陆老怪千多年修为造就了出奇的反应,这才能以区区练气初阶的魂魄硬扛下正面三击。

此时在他身前所立之元神虚影,满身血污却仍能看出隐隐青色布衣,面如浅铜双目赤红,浑身上下遍是铮铮煞气,饶是这陆老怪惊涛骇浪阅历无数,自身中招之下也被这煞气骇得一惊,但看地上哪还有待宰的小羔羊,那羔羊此时正稳稳的站在自己对面,浑身上下全无残魂之色,比之常魂看起来还要伟岸三分。

“你你怎会”这次轮到陆老怪瞠目结舌。

“你是想问我是怎么活过来的?老而不死是为贼,你和那于吉问的都太迟了!”少年所说的每颗字似乎都是由牙齿间咬出来的一般,随即毫不迟疑的便又是数道魂力击在护罩之上。

“等,等等,小友勿躁,且听老夫一言。”陆丘明眼见少年攻势凌厉,竟丝毫没有留手之情,急忙道。

却不想那少年却充耳不闻般更祭出数道魂力,其发力时的姿势谈不得修士之风、既不优雅亦不飘逸,就像是田间粗汉练就的土把式一般,可每一击却只有陆老怪自己知道后果,如这少年仍旧如此施为,那么不消半盏茶的时间魂力护罩必破无疑,到那时简直难以想象。

“小友且听,此前夺舍小友的并非在下,更何况在下也是以命相搏这才助小友击杀那于吉,小友非但不谢反而袭我后身,如若再攻,就不怕陆某宁可元魂自爆、也要和小友同归于尽吗?”陆丘明说得甚是急切,显然已到了存亡关头,可他自己清楚,以他现如今残存的魂力哪有自爆的可能。

谁知那少年闻言双眼更红,攻得湍急,嘴上骂着:“你爆吧、现在就爆!你们这些老而不死的贼人欺我年幼、贪我家业、辱我亡父、吞我田产、羞我兄弟,我不怕和你一起死!”

少年的声音几乎撕嚎。

可陆丘明哪里懂他在说什么,什么家产田地又与自己何干,正欲劝解,谁知光罩却在此时晃了数晃,随即愈来愈浅,三息便成了虚无。

转瞬之间,陆丘明自感魂体的上中下三处丹田穴、百会、神庭、风池、巨阙、章门、天泉、少海各处大穴砰砰砰的连遭数击,初时还能避穴抵抗,可到了后来魂识竟越来越模糊,直至再无感触。

可陆谦呢?少年的力道中魂力早已用尽,可仍似疯魔般捶打着身下早已气绝身亡的魂尸,口中仍然嘶哑的怒喊着:“让你们欺我年幼、让你们欺我少知、让你们欺我兄弟、让你们欺我家业、让你们欺我功力无为。”

可怜了这陆老怪,也不知他在异世到底造了多少孽障,元魂飘来这东汉末世却替这少年的家族长者受如此怨恨,最终魂体不支之下竟“砰”的一声,散出颗耀眼光球缓缓而升,光亮照在满身魂血的少年脸上,竟是那么夺目、那么绚烂。

“这就是魂爆?”少年累坐在地上,冷冷看着头顶处的光球,随即挺直了胸膛站起身形,双目中丝毫没有畏惧,反而似是期待。

“爆吧,没了于吉老贼,我的修为也仅是如此,也许死了、便再也无有那百般的奚落、千般苦扰。”少年想着,浅铜色的脸上竟露出丝浅浅苦笑。

“唰”

少年终未等来毁魂灭魄的爆破一击,光球升至高处、竟如同烟花般哗然四散,如漫天繁星散落陆谦魂海各处,流光溢彩、绚丽至极。

夜空中的明月悄悄潜入幽幽的湖水里,宛如一块水中的白玉石,月光下湖水映出了畔边繁密的巨树,微风拂来,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树动还是水动,偶尔几叶绿柳点缀湖面,湖水的涟漪,缓缓地泛起又静静地散去。

刚刚经历过生死恢复如常的陆谦,丝毫没有欣赏此等美景的雅兴,原本还有些许稚嫩的脸上此时却少有的挂上了几分刚毅,回想着刚刚几个时辰里所经历的一切,不由觉得世道险恶、两世为人,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深出口气,直至此时,陆谦才算将那颗始终悬于咽喉的心归于原位。

可他的脸上并未显出多少喜悦之色,反而却是一脸茫然和忧虑。

两年光景,在于吉老贼的圈套之中,自己才得以由练气初期成为如今的筑基初期,成为陆家一门青俊中的佼佼者,正是有了此层身份,自己和胞弟陆逊才得以在陆家再露头角,坊间对他二人的嘲讽和欺凌也自少了许多,家族中的长者更是一扫曾经的冷眼相对,转而百般呵护、千般照抚。

可现在,老贼授首,今后的自己如始终止步于此,他二人又何去何从

想到此,他不由得望向身边仍旧一脸呆嗫看着自己的胞弟陆逊,双眼尽是迷茫。

此时呆立的少年却不知,便在此刻、自身元魂之地内竟另有一场决定自己命运的滔天巨变。

第四章 赤地之壤

入夜陆家仙宅

说起江东陆家、本是这“东吴宗”四大望族之一,原家主陆康虽只有金丹期修为,却凭着自己在世俗界的生意经、成就了如今陆家在东吴宗内钱粮谷米的翘楚地位,西至吴郡城、东达会稽城置下了万亩田林千倾农桑。

可惜数年前东吴宗前宗主孙坚不幸中荆州门伏击陨落,而陆家家主陆康、长子陆儁却也在这场连环浩劫中不得幸免,临终之际陆康仍不忘叮嘱族人将自己两名过继的爱孙陆谦、陆逊连同年幼的儿子陆绩送回吴郡避难。

陆康的《家主遗书》中更是亲笔所云:“谦、逊二幼其父早亡,两人虽非吾嫡孙而是过继、但却视如己出,当此危难之际,权将二幼过继于吾之次子陆绩以托家室,望吾子善待此吾之二孙、望宗族内族者亦善待吾之二孙,陆康绝笔。”

陆谦幼时便没了亲父,有说失踪、亦有说陨落,时陆逊仍襁褓,全仗家主陆康收留二幼并定为孙辈,这才勉强得活。

在如此存亡之际,陆康这一篇令世人潸然动容的绝笔遗书,实可算有始有终、仁至义尽,可当《家主遗书》传回吴郡时却引得族中长者纷纷相觑,缘由说来却也滑稽。

时年陆谦只有八岁,陆逊次之仅为启蒙之年,而他们由陆康遗书所定、名义上的“养父”陆绩,此时却正被奶娘抱于怀中哺吮,实是个初生婴童。

三个幼童却又如何把持如此庞大的家族产资,饶是那年仅十岁的少年自幼心思缜密独撑家业,却还是难以改变恶局。

不到十年光景里,陆康这一枝血脉便已家道旁途、分崩离析,产业虽仍姓“陆”,却哪还在陆康嫡子陆绩手上,或变卖或被骗的早落入族中那些厚着面目脸皮长者囊里,留给三幼的仅仅是吴郡一间院落和数亩薄田以挡门面,所幸院落的所在仍位于仙宅之内,这还要托了陆谦近年来修为神速的洪福才没被迁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吴郡毗邻太湖之边,当此时节即使是黄昏初袭,风也格外柔和,竟是一种别样的惬意。

此时刚刚赶回陆府门前的陆谦却总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妥。

他感觉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比往日变亮了许多,惬意间似能闻得林中鹦雀潺潺耳语、又似能感知街头巷尾百家灯火间的凡尘窃语。

最令他欣喜的是,在他的元魂深处紫府之内,竟隐隐积蓄这越聚越多的灵力,似有修为突破之像。

大喜之间,陆谦一改往昔对婢女下人谦和之态,甚至连胞弟都未曾搀扶而直接迈入自宅院中,径直奔向自己卧房而去并言明任何人不得入房打扰。

所幸原本的陆谦便是个随和之人,从不打骂这些自幼便被卖入陆门修士府中的家生奴,加之近几年来,这些婢女家奴凭借陆谦在陆家青俊中首屈的修为,连带她们出门在外时自也面上多有些光彩,一扫几年前任人嘲讽的落魄窘境,故此各个对陆谦更是又敬又护,哪怕她们今日觉得主人有异也自不会多存思索。

只是今朝她们有些糊涂,此刚过酉时的傍晚天色,由湖畔归来的陆谦因何急匆匆将自己独自置于房中,甚者连盏烛灯都不允众婢点亮。

婢女们哪里知道,此时的陆谦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烛灯萤火。

此刻卧房蒲团之上冥思打坐意欲修为突破筑基中阶的陆谦,紫府内所聚集的灵力却似是更盛。

这本该是每个修仙之士均感欣喜之事,陆谦却眉头紧锁钢牙咬碎,外人哪里知道,这灵力太盛了,盛得几欲撑紫府爆裂而出。

陆谦嘴角一阵抽搐,额头、双鬓尽皆淌下缕缕虚汗,他想凝练紫府内的灵气意为己控,可孰料这灵气不仅不受其控,反而隐隐有向心海和气海潜移的趋势,心头顿时一凉。

难道这才是那个老贼所说的元魂自爆?

此时间哪容得多虑,凭借着自身筑基期修为,陆谦赶忙心念微动、将灵力注入识海以探查元魂,却发现元魂之海并无异样,只是那些星斑和那本册子不知所踪。

正思绪间,脑海中突然青冥一片,无数魂海内幽幽灵力再次化作那点点星斑融绕在陆谦魂识周围,似是牵绊,却又似是引路。

陆谦见状大惊,急切间凭借意念之力想收回神识却哪来得及,这点点星斑牵绊之力远超他筑基初期修为,竟自顾自拖着陆谦神识加速飞向元魂之海深处。

几息之间突闻“唰”的一声,陆谦魂海竟由漆黑瞬间通亮,魂海之棚化为碧空、魂海之底延成绵土,触手可及之处竟赫然搭立一座草屋,只是草屋早已有所损落似有失修之嫌,而望眼可及的千丈绵土却也是寸草不生,仅自己脚下奄奄残存未及三尺见方的嫩绿青芽。

陆谦的魂海俨然成了另一方天地,只是这番天地却隐隐给他一种莫名的死寂之感,似乎此地每驻身片刻、都仿佛在经历千年。

至于此间为何余晖变朝阳、夜色转青天,与外界时节恰恰相反,却不是他的阅历所能领会的。

“道友请驻步。”一道宛如春雨润幽兰的呢喃软音飘入陆谦耳内,那声音沁人心菲、甚是美妙。

可这令任何男人均为之一荡的妙音听在刚刚经历两场大难的陆谦耳内却顿时心头一震、眉间紧锁,惊骇之处绝不亚于数个时辰前于吉老贼对自己的偷袭,心道自己的魂海之内怎的还会隐匿一人?

此时的少年在经逢两场劫难后心智大增,有了老贼于吉和那不知名的老修在前,陆谦对人的提防之心较之往常简直判若两人,他自知对方既然隐匿于自己魂海,那多半是敌非友,绝非善类。

眼下的陆谦丝毫不顾对方何人,霎时间急伏身形面对草屋之内以防对方偷袭,掌中更欲凝结魂力护住周身,心念法诀翻手一掌即已祭出,直击声音源头的暗角所在。

孰料不知是自己修为太浅魂力不足、还是此地太为诡异,此一击之下却未伴出丝毫魂力,陆丘明的手竟似在自己身前扇了扇风一般,无用之处反险些使得自己一个踉跄。

此时间却见草屋转角处婀娜闪出一缕妙影,那妙影轻灵如羽、步履间却又不失丝毫雅致端庄,虽白衣素裹其身却不减她一丝浑然俏色,有若三春粉杏,又若九秋紫瑰,眉梢间的灵秀气藏而不露,樱唇角落更显有丝温丝柔,只是鬓角如墨的长发皆已挽起入钗,似正值待字年华,与少年相仿年纪。

陆谦哪容得此女近前,他曾听闻很多异常之所都是被修士高人施了极强的灵力禁制,想必自己现下没有丝毫魂力必与此有关,骇然之色早已大盛、身形后撤尺许。

“道友、道友且慢,切不可向后。”妙音再起,语气中竟似乎略有焦急之感,一双如玉如月的手臂同时已伸向陆谦。

魂力虽受禁锢,可刚刚经历过生死的陆谦哪里会心甘情愿受对方所制?

少年身形暴退中单臂抡出,凭借着蛮力竟将那女子抡入屋中数尺有余,此时他才发现,那娇弱女子似并未在身法中用得丝毫灵力或法宝,反而更像是更像是希望拉住他

心念一动,突想起身后诺达的田野却仅存此前脚下那三尺嫩绿,陆谦心头顿时一沉,“不好!”,双膝立顿、下丹田急拢,望仅凭自身腰力能将身躯坐回那三尺绿幽之内。

草屋中几乎同时传来那俏女一声惊呼:“道友当心,万不可触那赤地之壤。”

可值此千钧之际,这惊呼声却哪里还来得及。

饶是陆谦自幼经历风雨、加之淬体之术从未怠慢,可这一呼一吸之间却又让他哪里自救。

壮士断腕!

这是陆谦心头最后泛出之念;

纵使片刻后这赤地之壤泛出千万妖灵,一触之间陆谦也可自断撑身之臂而已,命总需保住才是道理;

可孰料少年右臂当真触及这片地域之时只听耳畔“啊”的一声,似是世间万灵齐声之力呐喊所聚,与此同时、数道惊天神力竟将陆谦体内之本命灵气和魂力吞嚼外泄、化作无数青芒转瞬没入身下土壤。

刹那间,本欲断臂以求自保的陆谦却哪里还抬得起另一条臂膀。

他全身经脉因地底这吞嚼之力过于强横,竟隐隐节节断裂多处,口中、眼中、鼻中尽皆淌出些许黏稠,初时仍属透色,霎时竟已成血红,显是这赤地之壤的吞嚼不仅仅只吸取法灵之力,就连他体内真元、兼之少年所不知晓、刚刚那场恶斗中所吞嚼陆丘明封印的强悍魂力似也毫不放过。

甚至连蜷伏于地的少年那一头乌发,现如今已尽皆成了灰白。

也幸亏了那些被封印着的陆丘明魂力仍存于陆谦体内,否则在此等吞嚼之下,怕是陆谦早已被这赤地之壤榨成了空壳。

“啊”

纵是平日里坚毅过于常人的少年,亦只能伏于壤中无助撕嚎,直至力竭、方才瘫软的垂下了那颗至今从未服输过的头颅。

第五章 俏妙人

此时的陆谦又哪里知晓,就在他此次劫难的同时,神州东海苍穹之上竟陡然间泛起滔天巨变,初时仍仅是天际之间的灵气波动,随之短短数息里、灵气却愈聚愈凝、肆意翻滚,转瞬即成为无数气旋遍洒方圆万里各处。

凡人只见夜空绚烂缤纷、流光溢彩霎是夺目,纷纷宁烛举窗望此奇景以为祥瑞,亦有好事者认此异象为灾星乱世。

可那些身处此境、修为尚在炼气期和筑基初期的修士们却哪还如此自然,巨大的灵压片刻即令诸修士呼吸不畅、心血澎湃,从而不得不赶紧盘膝原地竭尽吐纳,才使自身经络不致损伤。

东吴宗宗门正殿之上矗立一位金袍修士,面若俊朗且满目凛然之气,仔细观瞧其修为竟如此年纪便已达元婴中期,此君正是东吴宗宗主、执掌江东仙凡二界的孙策孙伯符。

东海之滨灵光乍现的一刹那,却见这位金袍修士竖眉微颤、双目宁神、竟露出些许难以置信之色,毫无犹豫的瞬息间踏出殿外,化作一道金光遁出柴桑城,茶盏之际即已站于庐山之巅,随即远远凝视着陆丘明所在的吴郡方向怔怔不知所想,只是面目中隐有阴晴之色。

正此时,一道黄光疾驰而至、稳稳落于孙策身边,光华收敛、气纳归田,显出一位同样俊秀的青俊。

孙策头也没回,显然两人早已深交莫逆,只开口道:“公瑾,汝亦同有此感?”

来人正是东吴宗副宗主,周瑜周公瑾。

此二人本就年少时便同修共进,更是不顾宗内四大望族反对、同娶了江东乔家凡间二女各自结发,自此结为连襟之好。

“伯符,会不会是你我神识有误,怎会有人偷潜在东吴宗宗内结婴?”周瑜不答反问,同样是一脸错愕。

“你我二人结婴时不也是如此景象吗?岂会弄错!观此光景,不消两炷香的时间,此君结婴便应有结果了,居然如此之快!”孙策眼中放光的说道。

周瑜双眼眯了眯,目光中显露一丝厉色,言道:“宗主,东吴宗现结丹后期的仅有吕蒙一人,且离凝婴尚早,依我看此人并非东吴宗修士,竟瞒过你我神识隐入江东之地意欲结婴,法术之奇甚需提防,不如现在动手除之、以绝后患。”

孙策闻言却收了脸上的肃然、微微一笑:“我江东之地灵气旺盛,吴郡之侧更是太湖之边,这天下还有比那更适合结婴的所在吗?”

他顿了顿,轻拍周瑜手臂道:“公瑾,天道非戾气所构,凡尘却以杀戮定江山,试想此君即愿在我吴郡属地结婴而非他所,很可能是位无宗无故的散修,若如此,天下还有谁比你我离他更近吗?”

周瑜闻言一震,许久方才感言道:“宗主所言极是,我这就奔赴吴郡属地以查实情,尽力招揽。”

孙策侧目看向周瑜,轻笑一声:“公瑾,带上子敬和周泰,鲁子敬道法宽厚,更适于招揽此君。”

他顿了顿又言:“知道为何让你带上周泰吗?”

周瑜含笑不语,只是手掌却立为刀状在胸前一横,二人随即彼此对望后、更是双双数声狂笑,庐山顶峰亦为之震动少许。

值此期间,空中灵气气旋竟更为浓稠,东海之滨连至江东方圆万里之余布满紫色雷云,无数道闪电彷若织网般密集的划破存天之际,苍穹中更是酝酿出惊世威压。

北幽之境,北幽宗宗主袁绍袁本初豁然站起,几步便至门前神情凝重的向大汉之东南方向极目遥望,口中喃喃“何方神通之士竟欲结婴?不!这灵力已不是结婴所需,难道难道是突破化神?”

新都许昌宫闱之外某处大殿

“谁?谁在结婴?”,一位紫袍紮苒修者瓮声问向身边众人,众人却面面相觑,没人知道个答案。

只有一消瘦青俊长身而起,向紫袍者拱手施礼道:“禀宗主,观此天象更偏东南,此修应为东吴宗修士。”

紫袍修者毫无架子的挠了挠发髻,潜头凑向消瘦青俊低声问道:“奉孝,会不会是吕布那厮元魂未散、潜去了江东夺舍再修了出来?”

消瘦青俊闻言却哈哈大笑:“宗主何必多虑,一者、去年我汉安宗灭他吕奉先之元魂乃是宗主亲眼所见,元魂破散之时更是宗主亲自动的手;二者、纵使真如宗主所言那吕奉先元魂出逃迁入江东,又如何区区一年之内以残魂之力夺舍结婴呢?”

紫袍修士长眯双眼手捏酒碗朝向江东之向良久,这才怅然大笑道:“奉孝所言极是,我实属多疑、多疑啦,哈哈。”言罢,一饮而尽。

那消瘦青俊却拱了拱手:“宗主勿忧,于禁长老此时应已身处江东,相信不日便有消息传来,眼下吾等不如先议抵御北幽宗犯境之事,于长老那里自会处理妥当。”

紫袍者闻言眯着眼眺向远方,少倾、微微垂了垂头。

而离此东吴宗最近的修仙门派荆州门却是最惨,由于两派相邻仅一江之隔,此宗门所受来自灵力之威压丝毫不比江东之地轻减,反而由于荆州门里多为低阶修士,所受其害则是更甚,其门主刘表刘景升当初虽以才德之灵修成元婴、却再不得大道涨进,至今年迈之际仍停留在元婴初期修为,加之体弱多病日渐消瘦,天地威压初临之际,刘表竟以为是自己大限将至就此命丧于此,险些吓昏过去。

良久已过,烈日逐空。

外界一切皆无可动摇陆谦之魂海境界、同样,魂海之内也丝毫感知不到外界苍生。

缓缓而醒的陆谦置身一张软榻之上,周身黏稠、口鼻中仍混有些许浊土,只是脸上却似被人精心擦拭过般、稍显干净而已。

身侧之地不时传来巾帕入水响动,随即拧干、再入水、再拧干。

放眼周遭,屋樑已斜,四壁空野,甚至隐隐可见屋顶几处草捆间隙透入屋中的缕缕刺芒。

“道友,你醒了~”,温雅之音传入陆谦耳内,水洗的响动亦戛然而止。

此时陆谦哪有半分气力扭转身躯观瞧此人是谁,他全身瘫软、筋脉似已尽断,就连说句话也难似登天。

仍是那张云堆翠髻、榴齿含香的精致面孔显于陆谦之前,手中的嫩帕轻柔的抚走他颈处的污秽。

她的手法很轻、轻得似是担心随便根手指即会夺去榻上此君的性命一般。

陆谦竭力在平复内息,不使这敌友难辨的俏妙人对自己现下如此的伤势有所觉察,于此同时他亦催动紫府灵力试图对筋脉有所恢复,孰料紫府内竟犹如千年枯井般连点滴灵力也欠奉无存。

陆谦对眼下自己的处境也是为之一惊,心头似有万火焚烧却面色如常的再次催动紫府,却仍旧无功而返。

“道友可是欲运灵力为自己疗伤?”俏妙人神色无异、嘴角仍带着那如此柔美的说道,她边说着、边小心翼翼用巾帕抚去陆谦鬓夹外侧的一团血污。

少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暗地里将舌尖抵住左腮。

这是他幼时被人带回陆家后,终日里受人欺辱而不得不暗地习得的凡尘功夫,左腮之侧犬齿之间藏有一枚钢针、可用厚舌滚出再以舌尖击发,平时勤练时屡试不爽,他自忖修为不高,如某一日遇上凡间凡人死敌或是那些修为尚浅的练气期修士,也许还能凭借此针刺破对方眼珠而给自己一息逃命遁形的时间,想不得今日瘫痪之下竟派上了用场。

打定主意的陆谦尽量平复心中的不安,寻常语气开口道:“阁下口称道友,但以在下看来阁下与我所修即非同道、亦非故人,何来道友之谈?”

那俏妙人对此话却也丝毫不觉芥蒂,眸子在陆谦脸上齐齐扫了几眼:“容貌尚可算过得去,只是黑了些。”说着,竟噗嗤一声掩面而笑,眉宇间的灵秀气现出一丝娇媚。

“道友何不将口中的利针之物略停上一停,先听小女言语几句可好?”俏妙人淡淡而谈。

陆谦闻言顿时心头一惊,要知道他口中钢针之事只有他自己清楚,即便是胞弟陆逊都不知情,更别说陆谦本就很少与外人接触,这世上怎还会有人知晓此事?

第六章 禹灵紫府

俏妙人的软帕并未停歇,一片片污秽擦拭其上,闻言道:“道友可是嫌弃小女言语之声不够悦耳,秽了道友的清净、继而不愿与小女畅言吗?”她的语气仍旧那么舒然沁心,足可令天下任何男人动容。

“阁下如何得知在下口中衔针之事?”陆谦却不仅不被佳人言语所动,提防之心更盛,冷冷问道。

俏妙人闻言却犹如未闻一般,附身把一张俏脸贴得更近,双眸聚精会神的轻搓陆谦嘴角血痂,许久芸芸而道:“道友难道忘了这里是个什么去处?这不仅是道友元魂之地,更是灵智之所在,小女即已随上古灵宝《太平经》融入道友元魂,道友心智自然也与小女相通,故而现下道友在想什么小女岂有不知之理?”

陆谦这才想起此前消失所踪的那本《太平清领书》,击杀陆丘明之后他本又找了几次却不得所踪,此时才知去向。

他阅历虽然不多,但却常听自己宗门传授修士坊闻,他自知以血为媒炼器融身之事已非寻常但总算听宗门提起过,可这种灵宝无修者法力催动而自融于修者元魂之事,却是无论如何也休想让他信服的。

孰料未等他开口,俏娇人却抿嘴一笑,笑容间凝脂般的俏脸上轻现一对精致酒窝,平静道:“道友之师虽见多识广却也不过金丹期修为,未见过灵宝和元魂双融之事这也不足为奇,毕竟这苍穹之下能促成此事者也仅仅此宝一件,即便算上那三十三重天又如何,除非大禹神君能再历无数机缘、炼化出多一份《太平诀》天地异宝,不然呀”

此女说着,竟再次掩面而笑、双眸轻闪、眉间妩媚之色更浓的道:“不然道友就只能这一生一世陪着小女在此共度余生了。”

陆谦看向此女那双瞳剪水的眸子,却不理她的打趣,心中暗惊这女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对自己的周遭世事如此了解,甚至连自己现下在想什么都心中有数,真若如此,岂非即便自己侥幸痊愈也不是将自此授人以柄?这可不是刚经生死后的陆谦为人。

自幼时家逢突变以来,陆谦便不是个轻信之人,前者若不是自己急于修为,又哪能遭了那于吉老贼的算计,但经此一事的陆谦今后怕是连着一点点对人的轻信,怕是也荡然无存了。

更不可能就这般拱手将把柄交在过别人的手上。

忽然一个念头在心中泛出,倘若此女真是此宝所化、身怀天地神通,那么刚才却又为何她拉拽救我时却毫无法力呢?

他猛地睁眼冷冷道:“阁下并非那所谓天地异宝所化,如在下所料不差,阁下当只是同样被封印此间的生灵而已。”

俏妙人闻言一怔,面色似有黯然伤感之色,良久才淡淡道:“道友又何必再试探小女,你现在只需知晓一事便可,若此间无小女的存在,道友恐怕不消几日、便会渴死在这赤地千里之中。”

陆谦清楚她的这番话几乎承认了自己的判断,顿时心下大慰,俏妙人来去自如却同样被封印法力、自己虽瘫软于榻却口有杀器,如此一来,至少暂不必担忧对方临时发难于己,而自己却仍能随时取了这犹如凡人般存在灵物性命。

想通这一节,陆谦谨慎之心虽时刻提防,言语却轻松不少,更任由起此女的擦拭,随后心中想问她这赤地千里凶煞之地、便是她口中太平诀异宝奥秘所在。

谁知未等陆谦张口询问,俏妙人却率先点了点头。

陆谦疑惑的再问了一遍:“姑娘真的知道在下所有的心中所想?”

俏妙人仍是不答,依旧点了点头。

他立感不妥、窘意大盛,就在半盏茶之前此女附身擦拭自己、面贴面之际,陆谦闻得此女自发的幽幽香气而心头一荡,如此说来,此想也定瞒不过这娇俏佳人,得亏现下腰腹无力、筋脉不通,否则必成大窘。

“不想看就合目而已、不想闻就屏住呼吸、不想听是了,你若连小女这世间扰扰杂音也不想入耳,现下却又如何是好?”俏妙人凝脂面庞略有一红,却娇笑连连的嗔道。

她说着,自去旁边将巾帕轻洗数次才又折回,指若幽兰的擦拭起了陆谦的发髻,口吐兰香道:“你比那于吉好了很多,他初时来这里见到我、可不曾如你般老实。”

于吉?是了,他能把这《太平清领书》带入元魂之地,自然也是元魂附着,参悟了此间所在。

不过听此女口气,似乎两人之间间隙颇深,少不得老贼色起、加之此女无甚法力以抗其暴行之事,不过如此年迈还能此力气,也算异数。

俏妙人粉面微红:“才不是你心里想的那样,他第一次进得此间时不过而立之年,小女对他礼数有加、他却言语轻薄,我气不过,便骗他进了那进了那赤地之壤,令他损了修为不算、还徒劳减了几十年寿元,年不过五十便刚刚死在你手。”

她说得轻描淡写,陆谦却暗暗心惊:“年不过五十?那于吉老贼在下看来怎也有百岁左右枯干,怎会如此?”

俏妙人却咯咯笑道:“谁进了那赤地之壤不是这样?若没有太平诀的修行,你现在即便痊愈出得此间,也遍地凡人喊你爷爷了!”她边说着、边扶起陆谦的一缕鬓发,递至后者眼前晃了晃。

只此一晃,但见陆谦躯体原本的苍乌之发现如今却银丝缕缕,再不见些许光亮,少年灰首、令人好不心疼。

回想自己自幼丧父,跟了个干爷爷却没过几年好光景便再次生死离别,回了这陆家便处处遭人冷眼、受人排挤,陆家诸长者更是豪取巧夺的掳去大半家产,不给则非打即骂。

本欲仙道精进以图崛起的自己却不料遭此横祸,不到双十年纪竟苍老成如此模样,顿时泪光在双眸上罩出浅浅一层薄雾。

俏妙人早已识得他心中所想,幽幽兰指轻触陆谦胸膛婉婉而言:“先生何必做此黯然,小女可将先生医如常人,你我就此平和之所在长相厮守,繁衍子孙而乐在其中、与万木同寿,与先生心中的大道何异呢?”说完竟双目含羞的望着陆谦。

陆谦听得心中再荡,心忖修得大道所为也是长生,劫难连绵而不止,此间也的确是个好的所在,再深切望向此女,只觉得她娇滴如水、轻柔似露、婀娜间不失雅致、娇媚中又饱含姝容,确实绝色。

但他自己心里却是清楚,他修道却不仅仅为了长生,更为者乃身负的血海深仇和身边痴嗫的胞弟家族。

又听得此女能将自己医如常人,此言却更令陆谦心动,他比谁都清楚,躺在这里报不得父仇!

“修道者确求大道机缘而得长生,但在下尚有太多过往需要了结,机缘由我不由人,此间虽好、却只是存元魂于其内、肉身却仍在凡尘只待终老,在下感激姑娘美意,但求姑娘施医救治在下,必感激不尽。”

他说得极为恳切,也确实出自肺腑之言,以陆谦这种吾命由我不由天的本性,哪里肯将前途掷于别人之手。

俏妙人轻含红唇,缓缓起身,似是在这婉转一刻做了什么决定般轻轻褪去素裹之物而露出内粉,如墨般黑发飞瀑及肩、淡绿内裙勾出内在隐隐祥云,一静一动间尽显拂柳婀娜之色,幽问道:“难道,小女之姿尚留不住先生于此陪伴一生?”

陆谦却缓缓合上双目,紧咬牙关努力平复着内心澎湃,少歇之后才道:“但求姑娘医术,待得在下痊愈后腾出此结界空间,在下必尽心竭力解破此处封印,救姑娘重回仙途。”

半晌,木屋中再无声息,宛如一座枯坟。

陆谦睁开双眼,却见此女仍呆立原地,双目无神,连肩头的素裹也忘了提起,口中仅喃喃:“九十有九、九十有九,禹神当真窥得天机早有此预料,难道那大道真如此奥妙至极?”

想此结界空间本是大禹之神在会稽山踏天而行之前、于凡间留下的仙灵紫府,又经禹神千年炼化才有了如今模样成为天地灵宝,陆谦所见之女名唤紫云烟,本是上古华夏万千江河河神之女,禹神治水迫得河神以女为质并诺再无江河泛滥方才停了填平江河之念。

谁知此女灵性乖巧,竟将自身附于禹神行华夏万里时的手杖之上,本命亦由水而转木,自此深得禹神之喜并视若己女,后封神之时禹神却不能将此灵女带入仙门,不得已才滞留凡间。

为保这紫云烟数万年灵性不散、魂魄不消,禹神特意炼化自己的凡间仙灵紫府供其存身,又设置无数机缘以供此女消遣,临行前父女依依不舍之际禹神舍下三十二字真言:“舟行尽头、别有洞天,九十有九、内藏机缘;此君为主、纵令授专;真言隐匿、勿对君言。”此真言自上古至今乃至后世、仍篆于会稽山之巅。

禹神又教于紫云烟一些行事要诀,这才遁升天际而去成为苍宇正神,自此再无相见,可不想这一去间便已不止数千年。

姑娘在这禹灵紫府里等来了姜公子牙,却不料姜公只喜数术筹算以参透万物生息,无心仙途;

姑娘又等来了文王姬昌孰料此君与姜公同流,无心大道、反欲传授紫云烟百余卦象推演,气的姑娘把他赶了出去;

姑娘苦等无数春秋,终盼来了有心向道而不得法的庄周,却谁知他向道只为传于世人、散播凡间,而非自修以问天。

就此,庄周凭借禹灵紫府中紫云烟的些许传授而自诩南华仙人,又将这禹灵紫府天地之宝交予数十生灵却无一人有此机缘,令姑娘哭笑不得的竟是其中居然还有一头毛驴,自诉为庄周好友李耳坐骑、因仙能尚浅而不能随李耳同升仙界,故此由庄周处借的此宝方才来拜,却又过不得赤地之壤而自行草草退去。

直至这东汉末年张角、于吉、左慈的出现却已是遇人九十有八,姑娘对禹神曾经的临别真言已不可盼,只道是禹神对自己疼惜有加,故此许下言语以图她对紫府内的万年存息而有望罢了。

谁知到了第九十九个正是陆谦,此青俊不仅仅一心向道,且将禹神曾经所留的所有行事要诀壹壹化解,诸如不为美色所迷、早已厌绝红尘俗世、并无过多修者阅历、已化去全部修为而平凡如初再入太平大道、内强而外隐内敛而坚毅等等等等,无不所中。

至此,这紫云烟才明白为何三十二真言的开篇即为“舟行尽头、别有洞天”,心中自是埋怨为何先祖禹神不所幸让她苦守这第九十九位机缘者、而令姑娘费尽如此百般周折才得遇此君真容。

可又苦于真言中的“真言隐匿,勿对君言。”而不得对陆谦言讲,这才不知所措间竟是呆了。

第七章 紫云烟

“姑娘,姑娘?”

闻得陆谦呼唤,紫云烟方才收拾这数千年的遭遇回过神来,玉手轻拾裹衫、摊落乌丝这才粉瓣微翘的伏地而拜,磬韵还幽的道:“小女紫云烟拜见主人,日后定助主人以太平诀修成大道。”

“她唤我主人?”陆谦眯了眯眼,他实在摸不清榻下此女的脉数。

紫云烟也突觉自己行事有些唐突,这才幽婉的将这禹灵紫府来历和自己的种种过往详细的讲与陆谦,却独独隐去了禹神曾经嘱咐的三十二真言所述之意。

瘫于榻上的陆谦显然听得云里雾里。

他不是一个适于幻想的人,只因幻想换不来白面饽饽和田间青菜,而他则必须肩负着胞弟脚踏实地辗转凡尘。

可紫云烟所言对陆谦来说又岂只是幻想,简直痴人说梦。

据此女所说,这禹灵紫府内实数禹神仙气所炼,此间每一个年头却只是凡尘中朝夕而已,非但如此,草屋外的盈尺绿地更是日月福荫,其上所种根木可得天地眷顾,日间即可得俗世里百年成长。

若不是此女之前可时时洞悉陆谦心中所想、堪为大能,陆谦实是会认为此女乃一疯魔病患。

“在下虽不知姑娘意欲何为,但姑娘亦不必以利诱我,在下只问,姑娘可否将在下躯体恢复如初?”陆谦对此些许虚无缥缈的造化皆是不信,对他而言,眼下这紫云烟如能治愈他眼下筋脉尽断的身体便已是万幸。

姑娘轻含微唇却抿嘴一笑:“主人实是在试小女之言,且稍候片刻。”

她说着,不待陆谦言语竟自顾转身而出俯于门前,一俯一伸间尽显玲珑袅娜,转瞬便再起身回至榻前,手里却多出一物。

那是一根“草”,一根此前陆谦在草屋之前的盈尺绿地间见过的普通无奇的嫩草。

“主人可衔此草,切莫吞入腹中。”紫云烟涓涓细流般的声音娓娓而谈。

陆谦见此草平白无奇怎会是仙药,更见草根处尚沾有颇多杂土,一时皱了皱眉。

“主人莫疑,那于吉虽仙法不为,但凭此草在凡尘行医不知骗取多少名声财物,却也拯救了千百黎民,求主人信我一次。”紫云烟见陆谦仍然对自己的一片热忱无动于衷、屡屡生疑,竟秀鼻酸楚、眼圈也微微一红。

陆谦双目始终在观察此女言行举动,却见其说得恳切,自忖伸头一刀、缩头亦不过一刀,便微微张开了嘴。

嫩草沾舌的一棵,陆谦顿感丝丝微凉,口中遍生甘津,犹如露滴卷着草根处的杂土竟流入咽喉,转瞬间脖颈处竟也略感凉意,那感觉似是蜜饯入喉、又像冰河化流。

正此刻间,滚滚倦意袭上双目,他努力撑了撑,自忖此乃危难艰险处,绝不可在此间再睡了去,可这倦意似不为所控,仅数息间便已沉沉而眠。

望着榻上鼻息渐浓的陆谦,紫云烟齿沾微唇的抚在身边,眸子始不离那少年的一张脸,心中默想:“自此便不知多少岁月与君相伴,云烟会让每条路上都有微风逝去君之泪痕、云烟会让每一夜都有星辰为君做灯、云烟会使万千河流愿为君盥洗衣裳、云烟更会让君身边再无苦疾之人,只求君能勤勤修炼太平诀早日得于仙道,云烟亦能与君一同飞升天际共见吾父禹神。”

陆谦醒来却已不知在这禹灵紫府内又盘恒了多少时辰。

他轻握了握拳、拳已紧拢;他又轻伸了伸腿,腿已绷直。

陆谦缓缓坐起了身,只因美人在卧榻之侧轻卧,似已睡去。

“看来此女所言非虚,至少伤情似已痊愈。”陆谦暗想。

他再次尝试聚动自身紫府内灵力以验体内是否还有伤情,可惜,灵力依旧全无,紫府空空如也。

陆谦闭目却是摇了摇头,苦苦十余载的筑基修为,竟不想在这接二连三的劫难中付诸东流,一夜散尽。

他无意扰得美人清幽甜梦,更不想趁其不备就此戮之,以他现在与凡人无异的修为和处境,杀不杀此女又有何妨呢?

轻推房门,禹灵紫府内竟已是日落黄昏。

千里赤地之壤丝毫没有半点生机,只是

“嗯?”

陆谦只见昨日自己落足之处的盈尺绿地,现如今竟已扩至三丈有余,团团绿草扶摇其上,各自顶着晶莹嫩绿露着青芽,似是在怯怯地看着它们周围的一切。

借着黄昏余晖,陆谦凝视着自己的手足,根根青筋犹在、丝丝血脉显存,甚至连原本浅铜色的皮囊都似是白皙了许多,身上衣物也已整洁如初,此前的浑身污秽竟也不知所踪。

只是披散的头发,却依旧灰白。

“主人醒来怎也不唤云烟一声?”女子的声音自身后飘来,依旧娓娓、仍然呢喃。

陆谦本想祈求此女能否再施灵药恢复自己的筑基修为,可当他忆起那于吉老贼帮他精进之事,竟生生把念头埋了回去,只向姑娘微微点了点头。

他却忘了,他心中的任何所想,紫云烟全然知悉。

“主人不要贪恋原属修为,别忘了,只要主人身处这禹灵紫府之内,府中一日、凡尘一年,主人想那此前修为,怕只需在这里盘恒十几天而已罢了。”紫云烟抿嘴轻笑,双眸间竟仿佛在看着一个呆子。

“姑娘此言可当真?”陆谦口衔灵草竟真的痊愈,自对此女的话信了一半,此间观其眉宇的确不像戏言,更又信了几分。

“与主人在此朝夕相处数月有余,主人可曾见过云烟有过半分虚言?反倒是主人自到此禹灵紫府后却是颇多试探、言语提防。”紫云烟一张俏脸似有不快之色,眼中亦有流波,颇是委屈。

“数月有余?”,陆谦心中大惊,全不料此一伤竟躺了如此之久,亦不知凡间那痴傻的胞弟陆逊数月之间现况如何,怕是自己不在免不了受了很多欺辱。

“主人莫急,云烟早已言明,此间一载仅是凡尘一天,现今这个时节,怕只仅是凡间一夜罢了”,紫云烟见陆谦眉头紧锁,面露急色,赶忙宽慰道。

陆谦闻言虽还是不全相信,但也心宽不少,再思忖她此前所言似是非虚,许是此女千年中未曾见过几许生人,虽凡尘年纪已有千几岁数,却是心智未开、亦不曾沾染凡尘间的尔虞我诈,故才会言语如此真挚无二。

此情此景,他忆起当年自家小妹陆彩蝶也如这此女相仿童真,却不料小妹那年与父亲一去而再不得见,更对这紫云烟心生几分怜悯。

不料云烟却小嘴一撅、眉头皱道:“主人心中所想云烟是个千多岁老妖精吗?”

陆谦心虚的摸了摸自己额头,心中暗骂自己又忘了此女实与自己通灵,但凡所想必被此女所知。

紫云烟却噗嗤一笑,随即脸有微红道:“主人,云烟乃是河神之女,又转为木属禹神灵仗,已是器灵之物,并非封印于此的世间修者,如按云烟灵品计年轮,小女当今尚不足开脸搓额之年。”

开脸的年纪不过女儿家十六而已,陆谦闻言心中更窘,忙岔开话题道:“姑娘可知在下该如何返回世俗之界?”他心念胞弟,故有此问。

紫云烟脸色微暗,手指搓着身上素裹轻抬粉唇问道:“如云烟告知了主人离去之法,主人主人还会再来陪云烟吗?”

陆谦为此女惜柔之态心头一荡,却是想起了曾经儿时的小妹陆彩蝶临别之际亦如紫云烟此般神情,心生顿生酸楚道:“此间如真像姑娘所言乃修炼上佳之地,在下必去去便回,凡间有在下胞弟身有所疾,实放心不下,故此特求姑娘教我返身之法。”

紫云烟微微颔首,却不见她面色如何,片刻后却自返屋内,取出根黝黑木仗交于陆谦道:“此物乃是禹神拐杖、经数千年而不化,世间更无任何锋利之物可淬之,云烟便是此物器灵,更是云烟魂魄所在,主人带上它,若回来时只需轻抚杖头、魂力波动间即可与云烟如面。”她说罢,竟低着头不再多看陆谦一眼,转身独自返回了草屋之内,只身俯于榻前。

陆谦提着沉甸甸的拐杖,此物黝黑质朴、全身无丝毫亮光,无锐、无锋、无尖、无芒,更似一根烧火棍相仿。

但陆谦却将此仗握得甚紧,一则如此间真可助自己修炼,那确是洞天所在;二则此女所言木仗乃是她魂魄所在,她将此物交付,如真有损毁、岂不是坏了此女的精魂?

第八章 一夜散功

凡尘陆府

嫣红朝霞伴随一轮柔和的红日在乌蒙蒙的天空中缓缓露出脸来,陆府的宅院之间顿时升腾起一束仙灵之气,雾浅浅、云飞霞。

紧闭双目的陆谦在一梦一醒间竟似是化羽重生般仿如隔世。

他不敢睁眼,怕睁眼时发现一切已铸成事实,可在他内心深处,却又有那么一丝希望成真的模样。

直到他鼓足勇气以意念催动紫府灵力却不由得感叹造化弄人,昨日至今所发生的一切确非幻觉,紫府内的确空空如也,而他,陆谦,这位东吴宗四大望族陆家青俊中修为最是精进的奇才,现如今却已是一届凡夫。

“少主,少主,陆翁遣人传话来、让您穿戴齐整去议事堂议事。”门外传来婢女芸月轻叩铜梢之声,却又听她道:“我和兮月已经备好衣衫束带,且等少主更衣。”

陆谦闻言却是双目微睁,心忖现下这百般突变却又如何和长者们解释?末了仍是把心一横,长舒口气道:“进来吧。”

“啊?少主,你的头发”率先进门的兮月冷不防看到陆谦满头灰发,竟瞬间捂嘴惊叹,全然不顾手中衣衫散落满地。

芸月更是惊得哑口无言,呆立当场。

要说跟随陆谦日子最久的便是婢女芸月,她自幼便被卖于陆家仙府,惶惶已是十年,虽不知修者之事,但却对陆谦陆逊乃至那名义上的主人陆绩忠心无二,俨然已成陆谦的起居婢女,只不陪床而已。

芸月见陆谦此等光景,先是呆愣、后是腿软,竟咕咚一声瘫坐地上,哭着抱住陆谦足踝喊道:“少主你这是怎么了少主,可是我们伺候的不周让少主忧心,竟然一夜白了头。”

她哭得悲天悯人,眼睁睁发自肺腑,绝不掺丝毫假意。

陆谦院内的两个小厮和侍女闻声也急慌慌跑到门前,均是一惊,随之慌忙跪在地上。

“都起来吧,不关你们事,是我昨夜修习武道间走火入魔方至如此。”陆谦不紧不慢的说道,脸色却是如常,丝毫没有悲忧之色。

好言安慰了芸、兮、念、黎四个婢女少倾,却仍是止不住她们的悲哭,然陆翁之唤又哪能耽搁,只得令两名小厮今日务必把守门户、不可使人近身二少主陆逊、一切等他回来再做计较,这才穿戴停当的步入了门前的凡马车辆,临行前仍不忘将紫云烟嘱托的木仗藏于床榻之下。

可就在这寥寥几息之间,仍是有那多事的别院闲婢流厮闻得哭声而立于门前向院内观望,但见陆逊出门时的满鬓银发皆是一愣,直等辕马远去,才交头接耳道:

“听说了吗,这个陆谦和那四个随身婢女每日厮混,这不!头发都成了这副德行,铁打的身板也受不了呀!”体胖婢妇掩嘴像周围言语道。

“我听说他家这少爷好赌成瘾,败光了家产不算,把他那弟弟也气成了傻子。”另一个手提菜篮的闲婢加入圈中。

“对,我也听说了,家产全败光了,你听那几个丫头哭得多伤心,定是昨夜也把她们赌在了赌坊里,这才一夜白了头哒。”

“啧啧啧啧,他家这少爷平日看着良善,背地里可真不怎么样。”又一个胖妇压着嗓子嘀咕道。

“滚!都滚!小心嚼烂了你们舌根子,一群没见识的泼妇,你们家少爷堆子里也出个奇才啊,有多远滚多远,呜呜呜。”脾气向来泼辣的黎月哪是好相与的,掐着蛮腰立在门口泪迹未干就已破骂,身后两名小厮更是各自举着扫帚杆险些冲了出来。

车辆之内的陆谦虽失了修为,但如此吵闹却又怎能不闻,心头亦是思绪翻涌,但终平复下去,心道:“该来的总是会来,又何必计较此些俗间凡人。”

想到这里顿时心头一黯,何称她们是凡人,此时的自己、不也已是个凡夫俗子。

“前面可是陆谦师兄的车驾吗?”就在此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悦耳铃音,显是名女子所出。

车夫自是放缓了行从,车后马蹄声响,一辆崭新的红粉轻辕赶了上来,车帘一掀,竟是位妙龄女子。

此女名唤陆晴儿,粉衣粉黛粉梳妆,本就肌肤如雪明眸皓齿的她如此打扮、就像是在花蕊中跳出来的仙子相仿,修为也算刻苦却无机缘,现如今也只是个炼气期中阶修为。

而为她驾车的竟也是陆谦相熟,正是这吴郡城陆家家主陆翁亲孙、陆子轩。

此子年纪虽年长陆谦十岁有余,但修为也只是到了炼气期高阶,修仙界向来以修为论长幼,陆谦却顾念其独特的身份,始终喊他一声子轩师兄。

可这陆子轩此等身份却甘愿为陆晴儿御马,由此可见此女确实貌美超凡,在陆家年轻一辈中颇受众多男弟子追捧倒是实情。

但陆谦却知此女眼界极高且贪恋虚荣,此前种种往事历历在目,在这陆晴儿的眼里,首选当属修为高者可从,次者家室显赫者可从,最次者富有法宝灵石者可从,至于那些修为即浅又无背景之徒,虽爱慕娇体花容,却是连她的鼻息都没机会闻上一闻。

陆谦的车帘始终紧闭,饶是车外粉衣少女呼唤三声亦不为所动。

“陆谦师弟,可是厌烦我家晴儿师妹吗?”帘外传来陆子轩那略带有霸道的微怒声。

而陆谦也明白,这个陆子轩近几年来对家族长者频频给陆谦送发上等修炼丹药之事早有不满,更加之他所倾心者陆晴儿张口闭口陆谦长短更是使陆子轩心嫉已久,虽早就跟其祖父陆翁哀求几次希望他老人家能登门求亲、与陆晴儿结成双俢伴侣,可始终得到的答复均为:“值此青春年华却仍未筑基,应仿效族中陆谦一心向道,怎可因色废修!”

于是,陆子轩心中的这份恨意便更深了一层。

此时突见陆晴儿连唤数声而车内陆谦故作充耳不闻状,陆子轩又哪能放过如此挑拨良机,故此厉声喝道。

车帘一掀、一头银发伴随着张浅铜面孔显露车窗。

陆谦自不必多说,仅此灰发容貌便已是最好的回应。

粉装姑娘似是不相信眼前的一切,定睛再看时竟轻呼一声:“陆谦师兄,你的头发?”

此时陆子轩也已看出不对,更是用神识试探了陆谦紫府灵力,狐疑片刻转而欣喜的问道:“陆谦,你难道走火入魔散了修为?”一时喜悦得竟连师弟二字都不愿用了,直呼其名。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不妥,更是少有的暗暗在凡人丛中推动灵气、借以仔细查看陆谦修为,一验之下竟然忍不住哈哈狂笑数声:“陆谦,你真的什么都没了。”语罢,竟又捶胸而笑。

陆晴儿也已觉察不对,怯怯的问向陆谦:“陆谦师兄你真的走火入魔散了筑基期修为?”

陆谦并未看她,轻轻点了点头,面色无异道:“不仅筑基期、连同炼气期全部修为也荡然无存了。”

陆晴儿又看了陆谦数眼,眸子中却尽显失望之色道:“陆谦师兄不要灰心,只要勤加修炼还是有希望的。”

言罢,却不等陆谦答话,只对陆子轩妩媚一笑道:“子轩师兄,你御马如此之慢是怕在马上掉下来吗,再迟些怕是就没有机缘见到张家由柴桑带来的灵宝易忠琴了。”说完竟望都没望陆谦一眼,闭帘不出。

此时的陆子轩心中岂能用高兴二字形容?欢喜之意早已美上了九霄云外三十三重天,口中喝了声:“我爷爷最疼我,他这孙儿不到,谁都别想碰那灵宝半下。”说着,胯下骏马两蹄裹挟着粉辕飞奔而去,全然不顾街边凡尘黎民直奔陆家主阁。

马车里的陆谦隐隐苦笑,暗忖“这就开始了吗?”,但他却明白,这才只是暴风骤雨前的泛泛微波,真正的惊涛骇浪却哪会如此简单。

他的眼睛犹如溪水般清澈见底,只有他自己清楚,现在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已属不易,内心更隐隐觉得禹灵紫府内的紫云烟所说修为之事也许非虚。

“会好起来的,要忍耐!”马车中的青衣少年在内心中不停告诫着自己。

第九章 白发少年

陆家天星阁乃是陆家修士一脉的非传秘地,终日烟雾缭绕,凡人肉眼连看都看不到一眼,乃数十年前陆家家主、也就是陆谦祖父陆康所建。

此阁地处陆家仙宅水榭中央,素来非商议大事而不得开启,阁中顶层更藏有陆家近百年来珍藏的天灵异宝和仙书古籍,据说连陆家的绝顶心法“天星诀”也藏于其中。

阁楼共分三层,底层仅是族内长者寻常议事之地,中层名为天星殿却是外事会客之所在,顶层自不必多说,那是布满机关的机要之所。

阁前小篆上书:“水陆洲,洲系舟,舟动洲不动”;下阙:“天星阁,阁栖鸽,鸽飞阁不飞”

阁楼尚在、阙联依然、水榭不改、修者盘桓,独独变了的却仅仅是那个十八岁即已登上筑基、现今却成凡间废人的陆谦一人。

当他由车辕踏入此间时,众低修尽皆哗然。

“快看?那个陆谦怎么一夜白了头?”

“何止啊,我刚刚听说他走火入魔了。”

“听谁说的?这可不能胡说,家主会刑仗三十的。”

“这还有假,更惨的我还没说呢,你们看着吧,我听子轩师兄说他修为全失,现在就是个废人了,假不了!”

那个散播坊闻的正是每天与陆子轩混迹、甘为马前卒的陆宝胜,修为尽是练气中期而且也再看不到筑基希望,此等闲散修士今日能破例允许站于此广场上,完全是因为陆翁希望年轻一辈能亲眼看到灵宝易忠琴,以激发他们的上进之心。

“走火入魔?废人了?”

此等消息一经传开,顿时人群里像是炸了锅,阁楼之下聚集的低阶修士们纷纷侧耳,亦有偷偷向陆谦投来目光之人。

这些目光中存有怜悯、存有心酸、存有鄙夷、存有取笑,却没有任何一人愿站出来与陆谦说上一句安慰之语。

可这倒也并非全部,此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呵呵冷笑几声,推开身前三五人便摆开身躯横在了陆谦身前,正是陆家仙宅里的外姓之徒姜二昆,因他体态肥硕,高阶修者都称其姜大壮,而那些常受他欺负的修者却称其姜半仙。

对于这些修士而言,如果称呼某某为半仙,那多半是在辱骂此君不求进取不务正业,可这位姜二昆却非常喜欢这个诨号,甚至有时自吹时也会用上“我姜半仙如何如何”,不仅修者厌其至极、更兼之这肥头大耳的姜大壮在凡间同样欺男霸女横行吴郡,早已成了民怨。

可惜,他外公却是此间陆家家主陆翁师祖,虽然姜大壮只有练气初期修为且再无精进,可众修者和世间凡尘百姓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敬而远之。

当然,这些软弱之人里除了陆谦。

四年前,陆谦仍是练气中阶修士时,这姜大壮竟带着一群恶奴鹰犬闯入家中,拎了十斤凡间蔬果便要纳陆谦婢女芸月即刻过门成亲,陆谦一怒之下以灵力击伤三个恶奴、并把这姜大壮倒吊在街口歪树上。

此一举违反了凡界不可露仙力的门规,陆谦也不得不领了家主陆翁的三十刑仗,可这霸女明抢的姜大壮呢?却仅仅在太湖畔面壁了半个时辰,便又当夜带着爪牙抢了城外一户农家的闺女,致使其家老丈和这闺女告官无望后天不亮投井自尽。

此时这姜大壮在修者群中横出一头,观那满脸横肉便知绝无好事。

“陆家青俊之顶是吧,怎么现在德行了?”果不其然,姓姜的开口第一句便语气不善。

但陆谦并未理睬,仍似面前无人般昂首前行。

五十步,五十步即可踏入天星阁。

“嘿!爷问你话呢,好丹药好灵草都让你这孙子吃了是吧?”姜大壮见陆谦竟不理会自己,火往上撞,紧赶两步用手拍着陆谦的脸颊说道。

陆谦仍是不理,他的双目死死盯着天星阁正门。

四十步

“抢你这孙子个女奴你给脸不要是吧?”此刻的姜半仙见对方受辱而不动,更是肆意妄为的一拳锤在陆谦胸膛,内藏些许炼气期灵力。

如放在以前,这种低阶灵力再配上姜二昆那本就不高明体术低阶功法,恐怕连陆谦的皮毛都伤不到。

可现在,陆谦体内真气全无、灵力尽失,明明已是凡尘废人,又哪能扛住如此一击。

陆谦体内气血翻涌,身形向后退了数步,一口鲜血喷在自己身前。

但少年看都没看那一滩鲜红的血渍,更没搭理刚刚施威的姜二昆,而只是目向阁楼,踩着自己刚刚吐出的血污,继续向前。

每一步,每一步都是一颗暗红色的脚印。

三十步

“走火入魔修为全失了是吧?”姜大壮再无忌惮,竟在身后飞起双脚直踢陆谦后膝,后者瞬间双膝一软,却就在跪地的一刹那猛地又站直身子,仅是在原地平复了片刻,竟坚毅的一瘸一拐迈向前方。

众修士中嘈杂四起,有叹息的、有观望的、有愤愤不平的,可最多的,竟是碍于姜二昆银威而起哄的。

“姜半仙你够够了没有!”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道女声,声音初时清脆,可末时却全没了底气。

陆谦扭头看了那女修一眼,此女他识得、名唤陆青灵,修为不过练气中期,放在人群之中实在是最不起眼的一位,却是这些人中唯一有点良知的人,其侧同样站立一女,模样俊俏间略有一丝魅色,年纪似在二八上下,身穿火红轻衫、手中一长一短两把仙剑,此刻正拧眉一脸不解的凝视自己。

陆谦不识得这红衫女子,甚至连见都未曾见过半次。

他没有理会旁人,只面带善意的一笑、向陆青灵微微颔首,随后收回目光再向阁楼正殿迈步前行。

“哟~,你为这孬种说话难道是他姘头,看爷们儿我露脸你又想换了他跟爷睡是吗?等爷这几天收拾了此孬种,晚上再找你乐呵乐呵,哈哈哈哈哈。”姜二昆一脸霪笑,言语中尽是泼皮之色,哪还有半点修者之风。

“对,乐呵乐呵乐呵乐呵”一时间姜二昆身边那几个修为无望每日厮混的鹰犬更是哄堂大笑纷纷起哄,更有人喊着“姜爷乐呵完了也让我们几个小的沾沾光啊。”随即又是一阵难以入耳的尖利笑声。

而此时,已经摆脱众人的陆谦缓缓登上那汉白玉的六十六凳台阶,鞋底的血污仍在、但目中的刚毅却更盛。

“我不能倒下,无论如何都不能,弑父之仇仍未雪恨,胞弟呆嗫还需照顾,陆绩年幼仍需抚养,我还能修为再起,无论以什么手段,我都能修为再起!”坚毅的少年边走边为自己打着底气。

门外的纷乱早已惹得底层所在的诸多筑基师兄师姐的注意,但他们同样无一援手,甚至出言制止者都欠奉,原因很简单,谁也不愿为了这漂泊无根的陆家二幼、而得罪陆翁膝下那位横行无忌的外孙。

二楼大厅之内,陆家家主陆翁以及四位长者此刻正颇为熟络的与一位陌生老人窃谈些什么,不时彼此露出会心之笑,有时却又似争论不下、互相讨价还价,只是二老眼眶均有隐隐晦色,显然昨夜休息得不怎么样。

那老者年约六十上下,顶冠束带颇有气质,鼻息厚重气度不凡,一身宽大白袍却纹有红印金丝,这红印金丝乃是东吴宗护法以上才可配饰的印记,此老者显是在这“东吴宗”内颇有威望之人。

陆子轩、陆晴儿和另一位身处炼气期顶峰的弟子陆家骆此时排于下首习地而坐,态度恭敬之极,连那平时傲慢的陆子轩此时都乖巧的手扶双膝、不敢造次。

坐于正首位的陆家家主陆翁此年已近八旬,只有金丹中期修为的他在陆康死后便是这江东陆家里修为最高之人,陆康也理所应当把这家主之位让给此老者。

可惜,陆翁自得位后却全然不顾前家主之情,在这白眉白须老者的眼里,一切都是利益、一切也都可以变为利益,自他提领陆家以来,本是江东四望族的陆家势力便与日俱减,可他却不在乎,因为他的家业和儿孙家产却是累月更丰。

此刻的陆翁年迈余光扫向二楼厅堂屹立的青衣少年,正欲开口,突然眼睛微眯、盯着陆谦的身子反复打量了数次,迟疑不定的眼珠转了数转后却不理陆谦反而与那不知名老者道:“张兄啊张兄,恭喜张兄要为张家望族引回一个筑基后期的乘龙快婿啦,哈哈哈哈哈。”,陆翁朗朗笑声中自取过茶盏,也不管殿内不明就里的四个孩子、缓缓喝了一口又道:“老兄你看,陆谦此子现在临近筑基中期的修为仍勤加苦练,连头发都炼白了,更有甚者,此子此时修为不进反退,依老夫看来,他怕是要厚积薄发、修为又要大幅突破了啊哈哈。”

整个天星殿内徐徐回荡着两个老人的爽朗笑声,只是这笑声之间总令人觉得有些不够真切。

第十章 受辱

那老者闻言也是定睛于陆谦身上,上下打量数次后闭目片刻、似是在思量些什么,继而又看了看陆谦,神色恢复常然对陆翁拱手道:“张某也要恭喜仁兄、能有一位如此勤勉、转眼就要金丹期的有为贤孙啦,哈哈哈。”聊至此间,那张姓老者竟举起茶盏以茶代酒般与陆翁互碰一庆。

这一碰所发声响,整个天星殿上回声四起,绕梁徐徐。

只见陆翁忽然转头看向仍端立殿中的陆谦说道:“庶子还不快来见过这江东之地赫赫威名的张纮师祖?”

此刻陆谦才知此人竟是那与元婴期老怪张昭张子布并称“江东二张”的张紘,心中一禀伏地而拜道:“陆谦拜见家主、拜见张师祖。”

“哈哈哈,贤孙快快请起,快快请起。”那张紘言语很是谦和,却丝毫没有端扶陆谦之意,又道:“此子年仅十九便已有此筑基后期修为,可叹江东人才辈出,东吴宗又有了新贵啊哈哈哈”。

他的话明显是说给陆翁听的,可令下面四位青俊听来却是意外,难道家主陆翁和这张紘此等金丹期修为都看不出陆谦此时已是白丁废人之躯吗?

陆翁闻言亦是大笑道:“我看是你张家又多了个好孙女婿才是真啊,不如咱们两家尽快把这桩婚事定下,也好把咱们刚刚说的事”

张紘显是比陆翁还要心急道:“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古有侯门之女一年嫁期、显贵之女六月嫁期,我看你我修道之人何必在意此礼,今日便是黄道吉日,不如今日我们便签下婚约,互献聘礼如何?张某此次带来的重宝陪嫁易忠琴,实是不想再劳神带回去了哈哈。”

陆翁手中茶盅“咚”的一声掉落案上,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失了仪态,赶忙道:“张兄所言极是,陆某亦有此意,那就”

孰料陆翁话音未落,一声娇喝由楼下传来:“我不同意!”这声音脆得连桌上茶盏都与其共鸣一声。

随即只见阁楼间云气浮动,一团如火的身影飘飘然升至云梯顶端竟腾的一声散落开来,洒洒间竟包裹一女。

此女细柳双鬓唇红齿白、长发飘然步履轻盈,娇嫩的耳垂上各吊一对赤红玉坠,行走间发出清脆的玉响,气质颇有些娇贵。

她身上裹披火红轻衣、手中长短双剑,双目流波间总有那么一丝魅色,但即便如此,仍旧掩盖不住那神情中的满满傲意,正是陆谦此前在广场修者群中见的姑娘。

陆翁显然没料到会有此变故,故作温雅之态却眉头些许微皱,而那张紘见到此女却厉声道:“孙侄女不可多事,在府里有你祖父护着胡闹也就罢了,此间乃是江东陆府,哪是你女娃儿肆意之所?”

那红衣女子却是乖巧,先是朝着陆翁微微欠身行礼道了句:“若盈见过陆太叔伯,我爷爷让我给您带声好。”此女莺声燕语且有几丝甜意。

要知道这张若盈口中所说的爷爷、正是这东吴宗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张昭张子布,修为早过元婴,门生旧徒更是举不胜举,实是张家如今诺大基业的实际奠基人。

若说江东陆家操控着整个江东凡尘的钱粮谷米和修者手中的灵石买卖,那这张家望族却是实打实的“东吴宗”根基深厚,想那张昭在老宗主孙坚在位时便已执掌宗内内务,在宗内他张昭势力庞大到他只需单臂一呼即得百应之地步、一纸传唤便可瞬间让门下子弟堆满整个东吴宗宗门的灵石宝库和凡尘谷仓。

更有甚者,若年轻一脉想在东吴宗内崭露头角,又有哪个不需先走张家的门路,即便是副宗主周瑜周公瑾、不也是在座的这位张紘在周瑜幼时便加灵石资助、后又在其青俊时令其结识好友孙策,这才有了如今东吴宗再次兴盛的两位正副门主。

此女这时候搬出她的爷爷,显然是说给陆翁听的。

“若盈,这几位是陆家诸位长老,也需见礼。”张紘此时听出此女话外之意,也觉颇为尴尬,赶忙岔开话题道。

可谁知姑娘非但毫无问好之意,反而盈盈款款的紧迈几步凑到张紘身边道:“死老头,你就那么想把我嫁到陆家在此为祸一方?还是你怕我待在张家等你死了分你那份产业?”她说着,竟趴在张紘大腿上一把揪住他飘然长须、噘着嘴问道。

张老者显是吃痛却又无计可施,只是对陆翁一欠身道了几声“惭愧”,这才诶呦着在那女耳边轻说了几句什么。

他却不曾发现此女的眉头簇得更紧,不经意间手掌竟团出一个火球,微一挣身站立张紘身前:“死老头,我就知道你是要卖了我换东西!你要是真把我嫁给这个窝囊废人,信不信若盈现在就用火弹术把你烧得浑身上下一根毛都不剩!”

一旁始终“观战”的陆翁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放下茶盏刚要说话,身侧的陆家长老却抢先道:“姑娘可是与此陆谦有何过节?因何言语如此辱没我陆家?”

不料话音刚落,只见这姑娘手指一抖,一道核桃大的火球竟疾驰向那位陆家长老,直取他颌下短须,只是张若盈的这点修为又哪里是陆家长老所放在眼里的,一扶之间便已化去了火焰之力,转瞬即熄。

但饶是如此,那长老显然也没想到此女竟如此妄为真烧自己,反映比之平常已是慢了半分。

“若盈放肆!此乃族中大事,岂容你女儿家所能左右?还不退下?”好不容易保住缕缕白须的张紘实在碍不住自己的脸面,一改常态的凶厉呵斥道。

谁知这张若盈闻言却拉起了张紘老手,摇晃间撒娇道:“太师伯,你看看那废物,别人打他都不敢还手的懦夫,而且他就是个体内一点修为都没有的凡人,你忍心把我塞进这么个废物怀里让我和他双俢吗?”

以张紘的修为,他又哪里不知陆谦的修为根本就不存在,只是对于他连同那陆翁而言,家族的利益才是此次联姻的要务,为了这份利益,张家二老甚至可以出卖宗派要害,又何况一个区区孙女。

张若盈眼见张紘闭口不答,早已明白此事必定经过了亲爷爷张昭的授意,心头一凉、眼眶也渐渐湿了,竟转过身朝陆谦咄咄走去,似是要将这满腔怒火撒到他的身上。

而陆谦呢?自此女胡闹开始,他便从没有睁开过眼睛。

对他而言,今天的一切后果都可以接受,哪怕是家主真的让他娶了这蛮女,只要不是让自己立“死”当场,他都可以接受,他的肩头背负得太多太多,他不能死。

可不料即便他不惹世事,世事却从没放过他。

陆谦只听“嘶”的一声,青衣长衫竟已被那刁女在数丈以法力扯开一个大口子,恰好露出陆谦在来时路上被姜大壮袭击胸口骨体断裂的伤情。

可这恶女却根本不曾罢手,只见她玉指绷直,皓齿紧咬恶狠狠的吼道:“你这废物有筑基修为和我双俢吗?”说话间,竟用两根手指直戳陆谦胸骨断裂之处,虽未用上灵力,但仅凭凡人气力,此一戳之下正中淤血浓处,随后便是陆谦的一声闷哼。

少年的双腮在钢牙紧咬下已经绷紧,任谁都能看出他脸上的那份不屈。

此时张若盈的那一张刁蛮的脸孔却哪还配得上她如此皎洁的名字,但见她双眉竖立,随即便又是狠狠一戳、吼道:“你这废物家里也有能在江东呼风唤雨的爷爷吗?”

少年忍着剧痛,双腿微微颤抖。

“就算这两样没有,你这废物有灵石供我修炼吗?你这个被欺负都不敢还手的废物,你是男人吗?”第三指戳来,却不是戳,而是用上十足力道的刺,得手后更是化指为掌、再拍在陆谦淤伤之上,只听咔嚓一声,胸骨竟似再受重创,身形咚咚咚的向后倒退数步方才站稳。

陆谦微微睁开双眼,却不曾看那张若盈一下,少年坚毅的脸孔从未变过,他的双目始终盯着现下正高悬于天星殿上的六个大字:“道可道非常道”。

可眼下陆谦感同身受间所领会的却是“道、可道、非常道。”

殿内十几人间的气息此时似已凝固,没人理会少年的伤情、也没人再望向这修为全失的废物一眼,只有陆翁想要开口说些“如此太伤陆家颜面”的话,却想了又想,终闭上了口。

突然,天星阁底层传来阵阵人声嘈杂,隐隐还有法器互击之声,似有外人闯入。

陆翁双目看了看二层入口,才对身边长老使了个眼色,孰料那长老还未曾动身,但见二层云梯处竟悠悠哉走上一名俊俏的男修。

四名长老本欲起身戒备,可见到来人后却又都缓缓坐下,只是每人脸上均挂着些许疑惑之色。

此人身披一件紫色披衫,内中裹着紫色修者袍服,腰间悬着枚犹如皓月般明亮的白玉吊坠,面目清秀至极且轮廓分明,眉清目秀鼻梁坚挺,尤其是那一双眸子黑得犹如无底深渊之尽头,行走间透着数不尽的洒脱,竟看得那红衫恶女连带着坐在末席的陆晴儿双眼都痴了。

只有那老者张紘不动声色的眯了眯双目,单手悄悄摸在茶盏之上,一脸戒备的神色。

“我也是陆家人,他不行,姑娘你看我行吗?”人还未至,声音却由殿门处远远传来,洪亮的嗓音中牵绊着诸多浑厚。

陆谦听此声音却浑身一震,双眼猛地睁开转身看去,顿时又惊又喜,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身后来人竟会是自己那已经痴嗫八年、走路都要人伺候的胞弟·陆逊。

可他现在眼中的陆逊却哪还有半分呆傻之像,眉宇间更是多了几分洒脱和不羁之色。

第十一章 陆逊

陆谦悲喜交加间刚欲开口,却见自己的胞弟紧赶几步身形却略过他这位兄长而不理、翩翩君子般迈向那如今已经正倾着玉颈泛有痴态的劣女张若盈,直至脚尖碰脚尖的地方才就此停住。

呼的一声,只见陆逊紫色披衫甩落身侧,陆谦只觉一道破风的灵气波动闪现在殿内,久久不能平息。

“筑基期?这傻子怎么也会是筑基期?”坐于下首的陆子轩突感波动异常,开口惊道。

此时的陆翁和四位长老也才醒过神来,他们本以为这呆嗫傻子上殿来只是胡闹,直至此刻才知用神识重新打量陆逊。

“筑基期顶峰修为?恭喜陆老兄门下竟有诸多如此奇才后辈呀,我看咱们这桩亲事想不成都难了哈哈哈哈。”老者张紘却先开了口,他并不知陆逊的过往,故而在此子一进门时便已留意万分,早已知对方修为底细。

只是三个仍坐在末席的炼气期年轻一代弟子由于修为不足,尚看不透,此时有张紘说明才各自惊叹。

“筑基期顶峰?怎么可能?我们这些每日苦修的人难道连个傻子都不如吗?”陆子轩惊疑不定的自忖着,心中更生滔天嫉妒之心。

“莫非这陆谦把自身修为倾囊给了他这弟弟?不然他一个呆嗫怎会精进到这个地步?嗯,定是如此,此兄弟二人可敬可佩。”陆家骆向来与陆谦并无间隙、亦无恩情,有此其念而看,此人比门中大多修者似乎都要坦荡许多。

此时只有坐在尾处的陆晴儿鹦鸣细语、娇小动人的开口道:“陆逊师兄,晴儿见过师兄”,说着,竟起身主动向面前的翩翩少年俯了俯身形,全然不顾此时身侧脸色铁青的陆子轩。

可令她尴尬无比、进退两难的却是,那翩翩少年却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陆晴儿顿时感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十分尴尬。

陆翁此时心里疑惑诸多,但却神色如常的举起茶盏对张紘道:“哎呀,你看我陆家真是让张兄见笑了,此子名唤陆逊,因在外游历修行八年之久,老夫也是刚刚见到此人啊,可叹大浪淘沙,你我皆老矣。”

陆老头说着,眼睛却在不停打量着陆逊,眼珠更是转个不停。

“陆兄快看,他们一对瓷娃娃多般配,我看两个孩子也是彼此满意,要不咱们俩家就此定下这门亲事?”张紘趁热打铁的赶忙开口道。

“哈哈张兄啊,不忙不忙,此子陆逊自幼便是水属性的天灵根,前途可比那庶子陆谦的杂灵根宽广得多,你看咱们刚刚所说柴桑之事就按老夫的想法定吧,另外,今年坊市惨淡,宗门税负之事我看就免了陆家吧,张兄意下如何?”陆翁眼见陆逊这新鲜货明显比旧货强了许多,顿时抬高了陆家价码。

呆立在殿内的陆谦此时百感交加,注意力全在自己胞弟身上,他哪还管别人许多,这么多年的艰辛过往在此时见到胞弟如常的一刻,都已化作了云烟。

那张紘眯着眼睛在陆逊身上又打量数次,像是在街坊间买头牛一般,游移不定多时才道:“天灵根,嗯就按陆老兄的意思办!”

还未等陆翁举起茶盏庆贺,那张紘却长了个心眼、捂着自己胡子小心翼翼的问向张若盈:“侄孙女这下可满意吗?不必害羞,要是满意就对叔爷爷点点头。”

反观此时的张若盈,她贝齿轻咬唇边,面带绯红眼波清透,眉宇间的那股魅色直盯着陆逊不放,双手不自然的搓弄着自己的衣角,如不是女儿家与生俱来的那份羞涩,此女怕是早就已经扑进了眼前这翩翩少年陆逊的怀里。

张陆二老彼此对望了一眼,纷纷点头忍笑,此前吃了瘪的张紘还是不依不饶调笑他的这位侄孙女儿道:“小冤家说话,愿意还是不愿意?咳咳,你要是不说我可只能带着你回柴桑了啊。”

张若盈闻言却是面生急切,终于放下脸上那份傲气、粉脸半红却撅着小嘴娇滴滴道:“哼,死老头,谁要跟你回柴桑那破地方?哪里都不如吴郡好。”

整层天星殿内顿时传来数个长者的哄堂大笑,掌声、笑声交织在一起,却没人在意到此时嘴角挂着鲜血、且越涌越凶的陆谦。

突然,一句与此时气氛极度不和谐的声音如龙吟虎啸般吼出了口。

“可!我!不!愿!意!”

就在声音出口的一瞬、借着殿上数老还毫无防备的沉浸在完成交易的那一刻,却见陆逊掌上注满灵力、向那劣女张若盈一挥,只听“嘶啦”一声,姑娘的整件火红裹衣竟被这灵力掌气撕开了大半,雪白的贴身软衫和内中的凹凸竟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一览无遗。

正此当口,连那劣女的手还不及护住羞内,但闻“啪”的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了张若盈的粉脸之上。

“贱人辱我兄长!”陆逊双目灌火的骂道,这一巴掌立刻便让张若盈的左脸肿起老高。

“贱人伤他虎躯!”话音未落,又一巴掌稳稳落在张若盈另半张俏脸之上,顿时两侧脸颊皆已肿起,面貌倒似与那阁楼外的姜大壮有了几分夫妻相。

“贱人”。

可没等陆逊的第三个“贱”字出口,却听“嘭”的一声,终于回过神的张紘大袖一挥,竟凭着他金丹后期的修为袭了陆逊而去,结局自然而知,陆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得下张紘这一击,“嘭”然之间身形倒飞而去,后背结结实实的撞在这天星殿的立柱之上,一口鲜血不偏不倚的恰好喷在陆谦跟前。

“庶子无理!”话音刚落,张紘的大袍便随着一股劲风飘向张若盈,只瞬息间就将这劣女的上身再次裹得结结实实。

陆翁此时嚯的站起:“张兄,陆某忍让你多时,眼下因何重伤我族中后辈?”眼看着陆逊重伤倒地的陆翁再也按捺不住心绪,对他而言,陆逊的出现本就是个意外,一个十五岁就已筑基期顶峰的天灵根后辈,这样的孩子放在哪个家族都得像宝贝一样供着,更何况他生在陆家、长在陆家,就在刚刚,陆翁还在憧憬着自己麾下不久的将来就能出一个元婴期不!很可能是化神期的后辈,那这东吴宗还会姓孙?怕是连整个大汉都要改姓“陆”了!

可这张紘眼下竟然倚老卖老的一掌重伤他家宝贝,张老贼的内心中难免有种“不为我用即谁也别用”的味道,他陆翁千忍万忍,但陆逊这块已经装进自己口袋的肥肉被别人打成了肉馅,却是他忍不了的,这才不顾情面的与张紘言语起来。

当然,这种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奸猾商人间言语理论自是各有一番道理,而且他们的争论即便将来闹将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大浪,结局呢?充其量你让处地盘给我充当赔礼、我再让块地盘给你充当回礼,这就是“世道”,也叫“公道”。

“兄弟”,一声惨喝,陆谦拖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竟一扑扑在了陆逊身侧,满口鲜血的开口道:“兄弟,你忍一会,咱们这就回家疗伤。”

陆谦深知陆逊的筑基期顶峰修为根本无法接下金丹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但由伤情来看,伤得虽重、但那张紘显然也是不想闹出人命故而并未给出全力,陆逊这才捡了条性命,如能在禹灵紫府里向紫云烟再讨要一根灵草,许能让眼前的胞弟也像之前的自己一样转瞬痊愈如初。

“兄长勿慌、我无大碍,这些年让你操劳了。”可陆逊话音刚落,又是一口鲜血整喷在陆谦脸上,血色凝重,显是重伤所致,哪里还是无碍。

始终坐立一旁的陆子轩冷眼看了看地上重伤的兄弟二人,嘴角泛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冷哼道:“看来我家又要多一个废物了。”随即竟然像无事人一样端起茶碗,自斟自饮起来。

陆谦捋了捋胞弟满是血渍的发髻,看着他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心中大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顶上自己的脑海,眼前一片赤红,放开陆逊的手只说了句:“你瞒得为兄好苦!”,说话间,泪水由双眼滚出,可留下来的哪里是泪,却分明是一颗颗血滴。

青衣少年拍了拍陆逊肩头这才缓缓站起身,一头血污散乱的灰发加之赤红双眼的陆谦在此殿上显得格外狰狞,若不是众人皆知他已失修为,饶是金丹期那两个老家伙也要提防三分。

“陆谦不得无礼,这哪是你撒野的地方!还不带着你弟弟去仙草阁找大夫疗伤?”只听一名陆家长老暴喝一声,言语虽是呵斥,但其本意却也是受了这兄弟二人的感情所震撼、名为疗伤实际是让此二子早点脱身。

眼见自己兄弟怕是连自宅都坚持不到的陆谦现在才是真的连死都不怕、哪里还会想这么许多,双拳握得似乎指尖都已透入皮肉,一字一句恶狠狠问道:“无礼?撒野?长老的亲生儿孙如果被打成我兄弟这般模样,长老会无礼吗会撒野吗说呀!”

那黑须长老竟似被陆谦问住,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第十二章 周公瑾

陆谦的吼声令得殿内再次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看着陆谦,却不知他意欲何为。

陆谦嘴角泛出更多鲜血,脸上居然隐隐嘲笑的指了指打伤陆逊的张紘:“名门望族?”

随即又扭头顿了顿、指向令自己堪堪受辱的劣女张若盈:“家世显赫?”

再指向刚刚还将兄弟二人当做柴草交易的陆翁:“德高望重?”

最后用双眼扫过四位黑衣长老:“道骨仙风?”

一时间,陆谦的鼻息之中呼出一声夹杂着嘲讽的冷嗤,环视在场众人眼神坚毅道:“此仇不报非君子,五年,倘我兄弟二人今朝不死,五年之后的此日,我兄弟必站上柴桑风云处,还了你张家这两掌三戳之恨,让尔等明白什么叫江东有青俊,白发出少年!”

陆谦的铮铮铁骨之言,竟使得陆翁苍躯少有的颤了一颤,更是让老者张紘脸较筋肉抽动了数下,显已是下了杀心。

“好!好一句江东有青俊、白发出少年!不愧为我江东儿郎。”

一声嗡鸣由大殿外的苍穹之上回荡而入,霎时间一股极为强大的元婴灵力威压笼罩在吴郡城上空,似是要将这座江东重镇围成铁桶一般无二。

张陆二老初感灵力波动时也是齐齐变色,陆家四位长老更是第一时间破窗而出以观虚实,更有无数陆家炼气期修士受不住此等灵力压迫之感,纷纷就地盘膝吐纳,脸色均是煞白。

陆翁脸色有些难看,但仍是强装镇静的向天拱了拱手道:“敢问是哪位元婴前辈莅临我吴郡陆家?昨晚前辈所为令晚辈苦寻已久,晚辈这就放开家族禁制,举族至城外迎接。”

“我等亦是为昨晚有人在此结婴之事而来,周某与鲁子敬片刻即至你陆府,江东有青俊、白发出少年,如此豪迈言语周某怎也得见上一见。”嗡鸣传音声再至,只是此番话语却让张陆二老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们二人哪个不知道鲁子敬便是当今东吴宗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而那自称周某的人,却是陆翁连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反而张紘闻言脸上颇为得意,要知道这周瑜周公瑾能有今天,还得多亏他这位“大恩人”自幼资助修行才得此机缘。

只是殿内众人都忘了一件事,那位衣衫已烂、躲在张紘身后的刁蛮劣女张若盈。

此时的她早已哭成了泪人,此女自幼天生丽质加之性格活泼、甚得其祖父张昭的疼爱,别说打、旁人就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曾碰过她,可现如今却被人连扇两计耳光,更是在众目睽睽下撕烂了自己的衣衫,这又哪是她此种高傲性格所能受的?

猛然间一声娇喝,殿内只是精光一闪之际,三道弹丸大小的火球便由躲在张紘身后的张若盈手中激射而出,随即一道灵力十足的剑气尾随其后,劣女连剑带人直直奔向倒在地上的陆逊而去。

“不用五年,你们两个现在就得死!”娇喝之间却有掩不住的哽咽,再观此女双眼竟满是凶光,似是根本不想给此二人留下丝毫活路。

“兄长当心。”此时躺在地上险险陷入混沌的陆逊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催动灵气一把推开身前的陆谦,将自己胸口完全暴露在劣女剑尖之下,陆谦反应不及、可一个凡人此间又哪有回天之力。

“盈儿不可!”张陆二老的注意力全在天空中的漫天禁制上,待张紘反应过来时、饶是他金丹期修为却也是为时已晚,只能出言阻拦,而那站得更远的陆翁,更是只有张开老嘴呆立当场的份。

陆逊看着近在咫尺的剑芒、却已是含笑闭上了双目,体内最后一丝灵力已经使尽,此时哪还有抵御之能?

“噹”的一声,随即便又是几道干脆的仙剑断裂声响,张若盈的火弹术终还是没有得手,而她疾驰的身形却被一阵犹如暴风般的灵力裹挟着撞向张紘的怀里,直撞得爷孙二人齐齐栽倒。

而那柄长剑,更是在刚刚的灵力裹挟间寸寸俱断,剑身化为碎片散落一地。

与此同时,只见天星阁正殿云梯处灵力恍然大动,缓缓间竟踏上两人。

“恶女少教,可知我东吴宗七禁令五十四斩第一禁就是悖宗行事、不从宗命吗?”其中一位绿衣青年身虽未至但暴喝已达,等看到其容时竟已满面怒气。

年轻人身着绿衣、纶巾缠发、手擎仙剑,步履间坚定稳重,那一张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细致的髻、浓密的眉、高挺的鼻,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可单凭这声音陆谦便是知道,此人正是刚刚千里传音的那位周姓高人,至于修为他却不晓,只是在张陆二老脸上的紧张既能看出,此人至少在他们之上。

而绿衣青年的身侧另端立一人,此人身材不高、中等年纪,瘦弱的身体兼些许蹉跎腰身,脸上也镌刻着条条岁月痕迹,眉宇间更是忧色重重,似是有千斤重担压于心头。

“不知副宗主和宗长老驾临,老朽招呼不周,向二位请罪。”还是陆翁先拱着手开了口,语气中满是谨慎和谦卑,而除了陆谦兄弟外的其他三个低阶修士更是跪伏于地,头也不敢抬。

一旁客居的张紘闻陆翁言罢才拱手道:“公瑾远道而来怎也不提前通传他们一声,仓促间他陆老翁又上哪去准备接礼?”他的语气倒是平和,可任谁都能听出,寒暄是假、踩陆翁一脚才是真。

副宗主周瑜一身傲气,似是没听到二老的话一样直直站在两名少年的身前,也不搀扶、更不疗伤,只是盯着陆逊的脸连连看了数眼才问道:“刚刚说要踏平柴桑郡、灭了张家窝的可是你?”

周瑜的语气不善,张紘却在心里乐开了花,心道公瑾始是有心之人,要知道那柴桑郡可是东吴宗宗门所在,周公瑾这么问,显然是要借着这俩孩子的话打压陆家,顺手除了这两个孽障。

而一旁的陆翁更是额头渗汗,举足无措。

陆谦也已听出了话风不对,赶忙捂着胸口伤处凑到胞弟身侧,艰难伏地道:“前辈,话是我说的、与乃弟无关。”

周瑜欣赏的看了看陆谦:“身为兄长甘愿为弟顶罪,不错,也算一段佳话,可你知道那柴桑郡就是我东吴宗的宗门吗?”

此话一出,陆谦后背的汗水顿时浸透了衣衫一身冷汗,可还未等张口、陆逊却颤颤巍巍、有气无力道:“我兄弟和张家的恩怨与他人无干,此言为我所出,如副宗主大人拿此事兴师问罪、意欲替张家免除后患斩草除根,大可冲我来好了,我兄长他是一介凡人,放了他。”

任谁都看得出,陆逊说这句话时是多么的吃力,直等最后竟须弥间昏了过去。

周瑜早在刚刚就已看清陆逊的筑基期顶峰修为,现观他不过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更是喜出望外,眼下的一切都只是在试探这少年的意志和果断、义气和担当,却不料面前的陆逊竟然还将此事和包庇张家扯上了干系,如此一来,如若自己真想定他的罪,却也要摆脱包庇的嫌疑才可,如此说此子实是个有勇有谋难得之才。

尤其是最后听他语气坚定的护着自己兄长,周瑜就仿佛耳朵里听到的每个字都像甘泉冲进了心坎般,欢愉至极。

此时周瑜才伸手搀了搀陆逊,谁知入手处突感其怀里满是血污,少年的身体更像根面条一样拉拽不起,顿时怒道:“谁把他伤得这么重?”

一旁的张紘原本还喜滋滋的看着周瑜兴师问罪,谁知话锋一转却像是冲着自己来了,慌忙颔首道:“此子亵渎老夫侄孙女,故而受此训诫之罚。”

“张昭那顽劣孙女还需要旁人亵渎吗?”周瑜的语气颇为不善,甚至直呼了张昭之名而非其字,言语间更是对张若盈的斑斑劣迹满是不屑,听得张紘赶紧后退半步。

周瑜却一扬手,背对着张紘厉声道:“告诉我,东吴宗的七禁令第七条是什么?”

张紘面色大变,他怎也想不到自己一手栽培出的周公瑾此次竟会当着众人如此凶厉自己,厉色看了眼已躲在身后的张若盈,心中也是不平的嘴硬道:“侄孙女无罪。”

周瑜缓缓转过身:“七禁令第七条,误宗之罪,此子不及弱冠之年便已筑基期顶峰,你们爷孙两个却把他伤到如此地步,不是误我宗门大事又是什么?”

整个天星殿内鸦雀无声,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已凝结不动,只有张紘在胸前拱着的颤颤巍巍双手和张若盈抖如筛糠的娇躯还显得略有活人模样。

第十三章 静待芸月归

周瑜的话铿锵而出,令得整座天星殿内绕梁许久间鸦雀无声,一旁始终不发言语的鲁肃此时却语气平和道:“公瑾,此间缘由你我还不清楚,加之若盈也是你我二人看着长大,若说重罪,你我二人也是有份,说到底,若盈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这鲁肃是东吴宗内出了名的和事佬,几句言语竟连他鲁肃带着周瑜全都关联其内。

周瑜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少倾才言:“回去告诉子布,念他孙女年少,罚其柴桑城中禁足五年,如再有劣迹,定毁去修为陨落凡尘,终生不得再修。”周瑜说得斩钉截铁义正言辞且有理有节,丝毫不容张紘辩驳,后者只好退后几步垂手而立。

周瑜不再看张家二人半眼,指着陆逊侧目问向陆翁:“此子灵根如何?”

陆翁此前还怕陆谦兄弟誓灭柴桑张家的狂语会牵连自己,心里始终在盘恒着怎么才能让这两个祸根和自己撇清关系,谁知周瑜话锋一转却成了现在的模样,赶忙察言观色道:“此子名唤陆逊,水属性的天灵根,是我陆家难得”

未等陆翁说完、周瑜早已眉头微皱,天灵根!大汉境内百年难遇的天灵根!一想到这三个字,周瑜越是心头火起,随即怒火中烧的再瞪了张紘祖孙一眼:“你二人鼠目寸光险毁我东吴宗一脉!”

言罢更不理会旁人,也不顾“修者不可凡间显圣”的铁规,抱起身陷昏迷的陆逊便由阁窗遁入云际,片刻才嗡鸣传音道:“周某于太湖之畔为此子疗伤,周泰身侧护法,其余人等不得靠近,违者无论仙凡皆斩不问。”声音却越飘越远,隐隐已是不清,只留下天星殿内的众人面面相觑。

临近午时才被四位长老抬回自宅的陆谦、情况一点都不比陆逊强上多少,只是意识尚算清醒而已。

令他颇为意外的却是,这四位长老一改往日冷眼相对的面目而在陆谦身边嘘长问短,一波又一波的城中名郎中被这四人传入宅中、又被送出府外,一包又一包的灵丹妙药接骨圣液、也不管是凡间的还是仙品的,竟整整齐齐马列了一大桌,其中一位名叫陆修元的长老甚至命人取来一棵自家家藏十数年的双叶上品何首乌、以供陆谦修补气元。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时至正午前后,陆谦宅中更是热闹一片,嘘寒的、问暖的、送礼的、请安的,一时间陆谦宅子里仙凡云集、热闹景象,婢女芸月和兮月更是不得不放下重伤不起的陆谦、肿着哭红的眼泪帮着小厮到院中迎来送往。

而此时的陆谦却对外面的尘事问也不问,他心里明白得很,这些人不论仙凡、无一不是冲着那位仍不知生死的胞弟陆逊而来,这些人也是在赌,赌那位远在太湖之畔、现正被东吴宗副宗主周瑜亲自救治的陆逊能痊愈而归,并自此栖身江东东吴宗命脉之地,他们今日之后登门时至少也能留下个拜见的由头。

“兄弟为什么装疯装了八年?就连我这个哥哥都要被蒙在鼓里。”这句话自天星阁回来后便在陆谦的心头被反复念叨了百遍千遍,任由这少年多么刚毅,一时间竟也百感交集,热泪横流,此前所历艰辛和痛楚犹如榔头般敲打着陆谦的幼年回忆。

八年前,当陆逊一夜之间痴嗫不定时,陆谦求那家主陆翁遍请东吴宗各处仙医为胞弟诊治,仙医无果就换凡医、凡医不行就找术士,前前后后两年之间修界宝品灵石、凡间金银器物如风卷残云般倾泻而出,可胞弟却丝毫好转的迹象都未曾显露。

再无生计的陆谦只好变卖祖业于陆翁、以资养时年仅仅八岁的陆逊和四岁的养父陆绩,其间冷嘲热讽不计其数、败类传闻更是举不胜举,但他又能如何?陆谦得活下去,只有他活着,陆逊和陆绩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可谁成想,多年来的如此酸楚却竟是一场骗局,“为什么?”陆谦在心里始终在问着自己。

待芸月回到陆谦身边顶替念月亲手照料时,却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此时的院中熙攘已过、人去楼空,芸月更是命小厮关上宅门、紧守门户。

“芸月,你领着小厮去太湖之畔的驻军旁守着,二少爷正在此处,驻军何时撤防,你需速回告知。”陆谦让芸月坐在身旁,喉含血丝吃力的吩咐道。

芸月一听之下双眼更红,她见房内再无他人,竟一头扑到陆谦腿上抽泣道:“少主别让芸月去,谁爱去谁去,芸月死都不会离开你半步。”

陆谦脸含微笑的捋了捋芸月乌发,强稳气息道:“四婢中唯你素来心思细密、性格也稳,此事事关重大,旁人我不放心。”

谁知一捋之下芸月哭得更凶,死死抱住陆谦大腿,直哭得梨花带雨、豆泪如丝。

“噗”

一口鲜血喷在卧榻之侧,陆谦顿时觉得全身一轻,喉咙里刚刚的淤塞感也舒缓了许多。

可芸月却哪知陆谦感受,惊呼间竟连哭也忘了,愣愣的看着空中弥漫的血雾,犹如失神一般。

“芸月,我无大碍,你现在带上小厮速去太湖之畔,如遇驻军只需远观,切莫靠近和打扰,更不能闯入,否则会有性命之忧,驻军撤防之时不要跟随,速回来告我,记住了吗?”一口血过后的陆谦反而觉得浑身舒畅了许多,语气更是缓和了不少。

可芸月却犹似未闻般杏眼无神的愣着,直等陆谦又说了一遍才如梦方醒缓过神来,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神决绝的向她心中这位如天般的大的少主点了点头。

十年光景,这个七八岁便被卖至陆谦身边的丫头早已被他的心智坚韧和有情有义所吸引,十余载之间,这个男人逐渐在芸月的心中变为了主、为父、为君、为夫、为友、为儿、为亲,更是自己的魂。

甚至,在这姑娘小小的内心里,她不怕陆谦府中清苦、不怕随着陆谦忍饥挨饿、也不怕坊间对自己这个贴身婢女的种种绯议,她唯独怕心中的少年有朝一日会因家徒四壁而卖了自己去别家为奴,这个与陆逊年纪相仿的姑娘绝对相信,如果真有此日,她宁可死在陆谦脚下,也绝不踏出这个院子半步。

可现如今,心中的那个少年就在自己面前眼睁睁的吐血不起、命在旦夕,却仍惦记着自己的胞弟,而她自己非但举足无措、又哪能放心的离开他?

“少主,芸月这就去太湖边,但你得好好的等芸月回来,芸月不回来少主便得留住命在,好吗?”她抽泣的说着,言语间却由勃颈摘下一物,随后带着自己女儿家的体温拴于陆谦手腕之上,红肿的双眼中满满皆是对主人的忧色和百般不舍。

那是一串小铜锁,是姑娘家自出生便被父母挂在身上之物,意在祈求这孩子无灾无难、无病无患。

陆谦的嘴角微微上扬,面色惨白的对姑娘点了点头:“你再吩咐下去,自你走后任何人不得进入此间所在、无论早晚,违背者逐出院门。”

芸月闻言又是一愣,但此次却没迟疑,只是再一点头,随手拿来一座烛台置于榻边道:“如少主有事又喊不出声、就用手推翻烛台发出响动,兮月念月随时都会在门口候着。”

暖语止住,盈盈走出几步,却又返回头来俯于陆谦身侧、丝丝发梢垂于少年浅铜色臂弯之上,努力的用玉手擦拭着眼泪:“少主刚刚已应了芸月,静待芸月归,可曾记得?”姑娘的手在擦拭着脸颊残泪,可任由谁都能看到,她指缝中的热泪仍如泉涌动。

陆谦被两人间的主仆情谊深深所动,抚着芸月的头发点了点头,哑哑道:“静待芸月归,我没事,你需切记我刚刚的叮嘱,只可远观,军撤即回。”

这一次,姑娘却没说话,只玉颔轻垂便再不回头的踏出门阶随手带上房门,缕缕阳光似也随着她的身影缓缓隔绝于外,片刻后只有芸月井井有条的吩咐声由院中隐隐传来,再逐渐远去。

如若是个普通修士或是凡人,在这种重伤之余说出“我没事”,那多半是安慰之语,但放在陆谦之身却又是另一片光景,只因他有那把木仗、有那间草屋,还有那草屋中忍忍得他归来的俏娇人。

第十四章 太平心法

三丈见方的碧绿茵芽仍在,绿得含烟、绿得滴翠、绿得醉人,如不抬头在此月光之下远望那无垠的赤地之壤,仅躺在此间嫩青之上便也是一种享受。

但等不及陆谦思绪神游,紫云烟却早已携着一身裹素端立身前,月光之下的俏娇人如一席白露妙影轻灵如羽、脸颊嫩唇如樱,有若三春粉杏,又若九秋紫瑰,玉面眉宇在瞬息间变化数次,初时是喜、而后则忧,似更有几分不悦的道:“主人一走便是数月,宁可和那婢女情长、却忘了有个人在此间心急如焚等主人回来。”

陆谦微微一愣,方才想起此女与自己元魂通灵,日间所发生的一切紫云烟也自然知晓倒也不奇,只是他原以为此等通灵仅限于这禹灵紫府之内,却不知自己身处其外时彼此也能元魂互通息息相关,看来今后自己行事还需万分小心,切不可孟浪才是。

刚想到这里,却见眼前俏娇人紧紧的合上美丽眸子道:“眼不见心不烦,主人也不必万分小心,今后云烟就装成个瞎女子便是了。”说着说着,自己竟噗嗤一笑,这才睁开眼睛嗔笑着递给陆谦三件东西。

其中一物倒是不奇,仅是绿地之上一棵嫩草,显是紫云烟早已知晓陆谦胸骨重伤而提前做了准备;

但另一件却是条内书字迹的巾帕,乍看内容竟是四种草药名录和年份、各自的数目;

最后一样更是奇了,竟是那本原以为和陆丘明元魂同时消失的灵气册子《太平清领书》。

“这太平清领书不是已经毁了吗?”陆谦晃了晃手中的书籍和巾帕问道,而那棵嫩草却已险险到了嘴边。

紫云烟轻抬玉腕拦住了陆谦道:“此等天地灵宝岂是一个元魂能毁去的?当日是云烟卸了此宝的灵力后在三个人里选择了主人,不然你怎会将死之身还能痊愈的?”

陆谦回忆起当时情景,自己被那于吉老贼重伤后的确奄奄一息,可不知因何缘故却又活了过来且恢复如初,隐约间他似是记起似乎是于吉老贼的血流到了自己身上,才有了如此变故。

如此说来,这位姑娘当日是以血为媒融入的自己元魂?

想到这里,却见紫云烟颔首一笑,侧身微微点了点头道:“那于吉心术不正、道行平平,云烟早有舍弃之意,陆丘明重伤于吉之时正是良机,于是才会附身于主人的魂海。”

“姑娘可曾记得,当日亦有元魂在侧而非在下自己,怎会只单单附身于在下呢?”在他的内心深处仍对面前的紫云烟存有戒心,尽管之前种种已经将他心中戒备降至最低,但事出反常必为妖的道理他是懂的,略一思量后方才沉声问道。

“你是说那个陆丘明?”云烟神色一动,皱了皱眉反问道。

“正是!”

“那个人年纪太大、眼睛也不好看,这可算是缘由吗?”紫云烟眼波微动,俏脸刚刚如常不过数息、却又露出了古灵精怪的神色。

陆谦板着脸摇了摇头:“不算!”

“哦,不算就不算、凶什么呢,我当时只是奇怪,那个陆丘明明明只是炼气期元魂、却为何他那具魂身却给我种莫名可怖的感觉,仿佛像是遇到了死敌克星一般无二,现在云烟虽已明白了其中缘由,可当时却是没得选,只能附在主人身上以策一搏。”紫云烟边说着、边牵着陆谦浅铜色的臂膀往屋内走,却见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心里自然知道陆谦在想什么,于是也学他模样站在那里,如波般的眸子眨都不眨的看着陆谦娓娓道来。

陆谦始终在观察着姑娘那双明眸以对的美丽双眼,他始终相信无论人想说什么慌、眼睛却永不会诓人,可眼见着紫云烟目不转睛的坦诚以对,心中仅存的那点顾虑也在缓缓减退,问道:“姑娘说的那人可怖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云烟姑娘本也学着他严肃起来,最终还是没忍住的低声嘀咕了一句:“木心木肺木板脸,让云烟看看,主人是不是木头做的呀?”

“在下的确是木属性杂灵根。”陆谦仍是那副严峻的表情,这却并非他的内心,只因为他刚刚没听清姑娘的首句低语。

紫云烟却是对面前的木头疙瘩白了白眼,道:“那人本是化神期修士,因渡劫不成而五雷轰顶才坠落凡间,留下了咱们见到的炼气期元魂,但他元魂深处被死死封印着的魂力却是大的可怕,故而云烟当日恐惧如斯,如小女落入他手,免不得被炼魂取灵、白费了禹神曾经对小女云烟的万千苦心。”

姑娘念起当日之事,俏脸上仍能隐隐露出三分惧色,显然所言非虚。

陆谦初闻“化神期修士”时惊得连胸口的伤势竟已忘却,更对此人死于自己手中感到匪夷所思,尽管阅历浅薄、但有如吕布般存在的化神期修者,虎牢关前只他一人便可抵挡十余位元婴老怪的围攻,如此见闻早已广传于大汉疆土之内,他又怎会不知。

陆谦心中暗暗庆幸当日能捡回小命的十足运气,心中稍有期盼的问道:“他被封印起来的魂力现下何处?”

没有人比陆谦自己更清楚自己是多么希望恢复原有的修为。

紫云烟又何尝不知他的急切,日间所发生的一切姑娘都观察入心,有感于这位新主人的坚韧,也同样恼怒于他亲身所受到的侮辱,一句“江东有青俊,白发出少年”的复仇约定,更是让紫云烟芳心大动。

“那些封印的魂力已连同主人的修为,当日被这赤地之壤吞嚼入土,又通过禹灵紫府的仙机、化成了现今主人脚下这一小片绿荫之地。”她不愿隐瞒陆谦,即便姑娘清楚她如此一说、后者必会十分苦楚和落寞。

果然,陆谦原本精光一闪的眼睛顿时黯了下去,整个人又沮丧成了那副病恹恹的模样。

“主人不必难过,主人脚下所站绿地除了能加快草木精进速度外,其本身暗藏的潜力也远比那些封印魂力强上不知千倍万倍。”紫云烟丝丝细语间话锋一转,却仿佛又让少年活过来一般,双眼直勾勾看着眼前的俏娇人。

紫云烟俏脸一红,却不怠慢的翻开陆谦手中的《太平清领书》道:“此绿茵名唤森木魂,乃是普天植被森木之精魂所在,天下只有在此赤地之壤间灌入超凡灵力,方可培植此土三寸而已,那日主人携有化神期封印魂力,故此才能培育此间三丈森木魂。”

陆谦听得云里雾里,却似是觉得云烟口中的森木魂定有它用,便也不打断、静候佳音。

果然,紫云烟也知他心意,再道:“主人可按此《太平清领心法》中的经络之法、每逢夜半初更便坐此森木魂之上,与云烟四心相对、灵心朝天、心无旁骛,时刻感受周遭万木所化灵力,主人吸收、小女吐纳,此间灵力便可为你我共持,加之此禹灵紫府一年光景才仅仅是外界一天,主人之修为还怕不复吗?”

一旁的陆谦直听得双目精光大盛,但却闻修炼此功法却需此女相助,隐隐间还是皱了皱眉。

冰雪聪明的紫云烟哪不知他心中所想,俏脸含羞微微一笑:“主人的灵根金木水火土五行混杂,此功法却需木属性单一的天灵根吸收吐纳方为最佳,云烟之躯正是天木之器灵,可有助主人修为,待日后主人自配丹药洗髓淬体,云烟才懒得夜夜不眠的陪着你这木心木肺木板脸修炼呢。”

她话中虽有嗔意,但手中却是不闲的翻开《太平清领书》的灵封,陆谦顿感摄人灵力席卷周身。

“主人需尽快记忆书中修炼口诀,而后吞下草根就在此森木魂绿地之上疗伤,如机缘凑巧、主人混沌之际亦能参悟些许修为也未尝不可。”紫云烟拿起那根小草,玉指轻岚的放在陆谦嘴边。

此时的陆谦心中感念紫云烟心思细敏,迟迟不让自己含草而睡实是为不误修为,感叹之余便如姑娘所嘱,双目字字入心的观读起那灵书中的内容,却哪料他刚刚开始参悟,却突感自身小腹丹田突然一涨、眉心紫府丹田乍然收紧,于此同时,周遭原本在月光下隐隐绿莹的小草竟猛地散出万千光点,似是幽幽精灵般围绕着陆谦盈盈而舞。

紫云烟见状却是大喜,连她也没能料到陆谦初次参悟此书便能唤出如此壮丽景象,忙道:“此物便是森木魂,主人快些疗伤,困倦之时仍要默念书中口诀,万不可怠慢。”

语到末时,陆谦却已听不清了,席席倦意犹如风卷残云般扑面而来,又连同他胸骨的伤势和模糊的意识缓缓渐去。

只是睡梦中,他梦见身前恍然一女与自己手掌相对、双足相抵,一道道光斑所化灵力由脑心天灵徐徐吸入游走各处经络,又经四心传向对方天灵济出,如此往复却隐隐觉得腹中丹田之气愈加涨烈,竟犹如数把利刃同时搅于中丹田所在腹部一般剧痛难忍,错不及防的陆谦饶是梦中都能感到浑身顿时汗透,身形也随之卷曲成了弓形。

第十五章 因祸得福

精神恍惚间,陆谦朦胧的看到对面正与自己四心相通的女子在呼喊着什么,却苦于听不得丝毫声音,正在此时,小腹丹田处猛地一涨,此一次更似丹田炸裂、灵气齐齐破田而出,一股脑的竟化成无数道热流、沿着陆谦经脉注于周身,连骨体、脊髓似也不曾放过,一时间周身皮肉犹如水煮、段段骨髓更如万蚁吞咬,痛得他恨不得此刻便撞柱而亡沦入九幽地狱、也不愿再忍片刻,却无奈于对面女子十指相扣,双脚紧压令他动弹不得分毫。

这种感受直直延续半柱香有余,体内热流才又沿着原途缓缓流回腹部之中丹田所在,魂疲力竭的陆谦只觉原本液状的灵力竟隐隐在中丹之内凝结固态,便再无意识的拖着周身疼痛沉沉睡去。

睡梦间再无此境遇,却又梦见胞弟陆逊满身鲜血、披头散发的对自己哭喊五年复仇、又似是看到张家一老一小手持滴血长剑在自己头上满面狞笑。

惊醒之余,映入眸子的仍是那间已隐隐露风透光的简陋草屋、和那张沁人心扉的俏丽脸庞,只是那张秀脸上却带着三分梨雨。

“主人、主人你总算醒了”不知为何,面前的紫云烟说话间却樱唇微颤,眼泪稳稳的砸在陆谦脸颊。

陆谦试着起身,却又被姑娘按下,面有关切道:“主人不可轻动,两月之前主人初修功法却不按云烟嘱咐循念口诀、险些丢了性命,主人先试试运行体内灵力检验周身,如无碍云烟再侍候主人起居。”

“灵力?我又有灵力了?”闻言心中一惊的陆谦眼中精光一闪,不待紫云烟说完即早已暗暗催动起了上交紫府灵气。

可出乎意料的却又在瞬息之间脸色一黯。

紫府内仍旧是那副万年枯井的模样,别说灵气、此时就连催动之力都毫无一二。

云烟用如玉般光柔的手背轻拭了拭脸颊上的泪花,摇了摇头道:“傻主人,灵力不在那里,此间亦有禁制无法催动上交紫府,主人可试试念力注入中交丹田。”

“中交丹田?”陆谦略一疑惑、却不迟疑,轻动念力只是一试,顿感“腾”然之间,苒苒灵力包裹周身、旋又凭借自身念力回归中丹。

惊喜交加间见紫云烟眼中仍闪泪花中却破涕为笑道:“恭喜主人因祸得福,森木魂灵助主人修为不仅恢复如初,还突破到了筑基期中期境界。”

“筑基期中期?”陆谦刚刚催动灵力确实觉察与散功之前有所不同,隐约间更是强悍不少,却怎也料不到竟已精进到如此地步,旋又再次催动灵力于右手之上,但见灵气悬而不散、光芒大盛,哪里还是往日可比,竟大喜之下扑棱直直坐起了身。

也正是此时他才发现,榻上的自己全身竟空无一物,只是一席麻布挂于腰腿上而已。

一间草屋、二八俏女、四目相望,八面娇羞,万种不可言说。

“此此间并无布麻,只区区几件女儿家衣衫,故此未曾未曾为主人更衣。”紫云烟低低的头不敢抬起,俏脸已红到耳后,喃喃的道。

“云烟姑、姑娘,可否将在下原本衣衫还我。”复又躺回榻间的陆谦更是尴尬,他却忘了,此前他元魂重伤之时这云烟姑娘就已为他换洗过衣裳,何止今次。

禹灵紫府草屋内的玄玄之气似也为此不敢举目相对的二人所凝结,更像是在故意看着这一男一女间呆羞的笑话。

“那件青衣和衬胆日前沾满了主人洗髓炼骨的污秽,其溴味难去,云烟已将它烧烧了。”姑娘仍是不曾抬头的说着,亦不知她当日手忙脚乱为陆谦更替衣裳之时是何种神情。

“洗髓炼骨?”陆谦略有疑惑。

紫云烟垂了垂首:“修炼太平诀乃木属性天灵根为根基,那日主人不尊口诀致使昏迷间森木魂破丹田而出游走全身、走火入魔,亏得主人初修此功法且灵根杂乱、灵性不高,森木魂又奇怪的只顾得在主人体内嚼食杂异属性而独留木灵根,主人这才侥幸留得一命。”

陆谦回忆起梦中情景,自也是手心发汗,自忖一生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姑娘却又道:“主人经此一难却因祸得福,灵根较往日已纯净了许多,但却仍离太平诀所需的木属性天灵根相距甚远,此前云烟已靠那陆丘明残魂中的记忆寻得洗灵根之法,主人可曾记得小女手书的那块巾帕?”

她说着,便由榻侧取出一物,正是数月前紫云烟交给陆谦的三物之一:“主人可按此上丹方购得药材和丹炉,到时小女会按那陆丘明残魂记忆助主人炼制洗灵丹,虽无十足把握,但仍愿一试以助主人大道精进。”

陆谦闻言自是又惊又喜,炼丹之事他也并不陌生,回忆散功前在于吉老贼帮助下突破至筑基初期之时,不明就里的陆家长者们还以为遇到了百年难得的才俊,诸多灵草、丹药塞进陆谦嘴里,甚至还曾不惜重金、向同是江东望族的炼丹大族“朱家”购得淬体丹一枚,以淬炼陆谦原本那实不可恭维的体魄。

但要说起炼制丹药,却不是随便哪个修士皆可有此为,更不是那些化神、元婴老怪们的专属,相反,值此东汉末年修士中赫赫有名的炼丹师、如华佗华元旉便仅仅是位金丹期高阶修士,更如南郡朱家所供奉的张羡张仲景、更是只有金丹初期修为!

饶是如此,此二君所炼制的丹药却往往能令一名普通修士修为精进、甚至能有起死回生之功效,故此无论仙凡二界,二君均属当今名仕,而他们所炼出的丹药,更是在各坊市间极受推崇,据说那张仲景早年曾炼制出的一枚“紫阳丹”,竟在拍卖之时遭数十位结丹期修士哄抢,场面一度难以控制,其中几位外境结丹修士更是在此次争斗中不幸陨落。

但也有传闻说那颗拍卖的“紫阳丹”本就是假的,真丹早已被东吴宗以极高的价格收入自己宗门以备自家结丹期后辈使用。

当然,东吴宗也正是凭借如张仲景这般绝世炼丹师作为供奉,才能用源源不断的丹药令江东青年才俊层出不穷、区区少年之龄便能横空出世、名震修仙一界。

故此,在这大汉一朝哪位修士不想成为受人瞩目的炼丹师?可却由于炼药的条件实在苛刻,又因漫漫炼药路过于漫长,更兼之需有莫大机缘相衬才可成就一名普通到最普通的炼丹师,故而诸多修士望而却步,从不敢动此念头。

首先,炼丹师炼丹所用火焰并非凡间明火,而是天下罕见、远在西域吐谷浑的地心之火,此地距中原遥遥万里之距、更有西域门派赤炎宗操持把守,饶是诺达的东吴宗为供奉张仲景炼丹、都要每月派遣仙修往返西域或是重金贿赂、或是偷取暗夺,如此才可确保张羡丹炉不灭。

可那却是鼎鼎有名的张羡张仲景,换做其他初出茅庐的炼丹师,却又哪来的如此厚待?免不得自己放下修为、孤身跑去吐谷浑取火,却大半自此音讯皆无,再不见其仙修踪影。

再者,炼药需要丹方,这是一个极其粗浅的道理,可丹方这种可欲而不可求的事物却哪里去求?炼丹师从不外泄自己丹药配方,这几乎是他们生存于世的命脉,初入者又何从得来?

最重要的,一名炼丹师若没有几十年、上千次的丹药炼制,根本没有把握令丹药稳稳凝结,费尽半生机缘凑齐的天灵草药却因废丹而毁于一旦的事绝不是耸人听闻。

如此之下,哪个年轻人还愿一试?反不如各自寻找机缘,在有生之年多识得几名炼丹师以备己用,到用时哪怕倾家荡产一贫如洗、也定要登门求丹,这反而成了炼制高阶丹药的唯一捷径,至于那些低阶药散却不需如此麻烦,一来灵草要求不高、二来炼制量颇大,低阶药散也自然成了各世间坊市主要的生财之道。

相较炼丹,在有汉一朝还出现了一种极特殊的行业——炼器师。

无论炼制“神兵”、还是淬炼“法器法宝”,炼器师已在此东汉末年成为了更加受人尊崇的存在,多年前虎牢关十数元婴修士大战化神老怪时,其中便有三两人凭着神兵“青龙偃月刀”和“丈八蛇矛”、竟硬生生以元婴修为与那传说之中化神怪物吕布打得平手,此闻一出,更是让“炼器师”的耀名横贯整个东汉。

但炼器一道陆谦却所知甚少,毕竟以他当时一个筑基初期修者连个法器还没摸过,又哪有机缘去见识什么神兵、法宝。

第十六章 初植灵草

耳听紫云烟说起炼制“洗灵丹”之事,初闻之下陆谦自是一喜,可转念间却又泛起愁来。

他是自家愁事自家知,即便这姑娘凭借陆丘明的记忆得到丹方之事不虚,可购买草药所需花费和那远在西域天边的地心之火,两样事物对眼下的陆谦而言均是可望而不可及。

“主人可是因囊中一时不得周转而苦恼吗?”正值陆谦犯难之时,紫云烟的妙音却由身侧传来,观她眉眼间的隐隐笑意,显然已知自己心中所想,更妙在此女言语之间极有分寸,言其事而不晦其人。

“你不如直说我穷得连根草都买不起,更何况那地心之火”一时被洞察心思的陆谦却没有那么拘泥,反而说得坦荡。

谁知云烟姑娘闻言却是噗嗤浅笑、眉间灵光不住闪动道:“主人当真木心木肺木脸孔,云烟在此守着如此天地宝藏森木魂草还能让主人你出去讨饭不成?”她说着,轻抬玉臂指了指草屋门外道:“主人可是忘了此间森木魂之处、其上所种之物此间一天便可比凡间百载;再者,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万木之灵所化的森木魂火、更适合取药炼丹的火焰吗?主人须知,这丹方之中还需一颗五阶木属性妖丹云烟都已省去,天下哪棵老树魂力所化妖丹怎会有森木魂来得更稳妥?”

一天便是百载,那如果随便买珠仙草在这里种上十天、岂不就成了举世罕见的千年灵草?

饶是陆谦自幼稳重内敛、心如止水,此刻闻言却也是按奈不住心中狂喜,自知遇到了千载机缘的他脸上再没有往日的老成神态,却仿佛与凡尘中捡了一锭金子的十七八岁少年喜悦情景丝毫无差。

他屏气凝神魂力返回自宅,急切间随手拿起那株日间长老送来的十年何首乌便又凝神返回禹灵紫府,可却恍然觉得身上似有何不妥,低头一看更是尴尬至极,连忙再返自宅抓了榻间薄单裹于体外、这才再站于那片绿茵之上,手忙脚乱间直看得云烟姑娘捂着小腹娇笑连连。

一个时辰悄然已过,双叶何首乌似较之前浑圆了些许。

两个时辰飘然而逝,双叶何首乌更似宽大了许多。

三个时辰

阵阵清幽的药香令得陆谦一时陶醉其中,那株双叶何首乌竟在短短三个时辰里再生一叶,成为了极罕见的三叶灵乌,块头亦长大了数寸有余。

始终好奇的趴在绿地之上观此奇景的陆谦此时才觉得腰酸背痛、偏偏又乐不可支,直叫身侧不得不陪着他一起犯傻趴着的紫云烟哭笑不得,无奈中只好以修习《太平诀》功法为饵,这才止住了地上那位裹着薄单少年的好奇之心。

原来这《太平诀》却不同于此前的《太平清领心法》,此诀共分九层且极难习得,光是功法第一层便至少需要筑基期修为方可修炼,而第二层却要等到金丹期才能窥视一貌而已。

但此功法却要以《太平清领心法》为施法基础,如此说来,《太平清领心法》的修炼倒更似修者内修的根基,而这《太平诀》却是实实在在保命、夺命的招数。

若说这保命夺命的威能,此诀九层全部习得后的模样紫云烟却也不知,她只说那“张角”只习得了此诀三层、便已能在这汉末年间兴起滔天巨浪、力敌诸多元婴老怪而不败,至于第四层如何,她却已再没见过,更何谈第九层。

此言也是非虚,眼下仅仅是此诀第一层,便已深深吸引住了陆谦注意。

《太平诀》第一层名唤“萃灵”,乍看之下却与《太平清领心法》中吸收天下灵气的口诀略有相似,可施展方法却又大不相同,更有卷首寥寥数行字迹,令陆谦皱着眉头反复念了几次却仍是不得要领。

世有万千善恶、人怀鬼魅不端,

皆为百欲因果、常怀除恶扬善;

太平不在强弱、戾气不可存然,

天道只在己心,正魔一念之间。

陆谦心道这开篇之词即教人清心寡欲,却又说扬善除恶,即说天道循环,却怎么又提起了魔道?

但除此开篇之外,修行功法却并不难懂,陆谦也是自此稳下内息,闭目而修。

而再睁眼时、却已是潜修在这禹灵紫府内的近一月之后,其间他终于见识到了此间日月更迭,更知晓了云烟所说日练功法、夜修心法的要义,不仅“萃灵”功法深有体会,而那《太平清领心法》更是帮助陆谦修为更进,短短二十几日间竟似是已堪堪摸至筑基期第七重的模样。

只是这萃灵术的威力却令陆谦暗暗不敢恭维,远攻威力不及火弹术、近防又无丝毫防身之力,更无任何例如踏云诀之类隐匿藏身之效果,令得苦修萃灵术的陆谦对此术频频摇头。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门可有可无的太平诀一层功法,紫云烟却与日不停的催其勤习,更曾言明不可对至亲之人动用此术、比如她紫云烟便是自诩的其中一位,如此一来、更让陆谦对此萃灵之术云里雾里尤甚。

修行期间他仍在心挂胞弟陆逊安危,只是云烟却在一旁始终帮他算着时辰,需知禹灵紫府内一年不过凡间一天,算下来在此地逗留区区个把月份、也仅仅是令陆谦耽搁凡间一个时辰而已,只是他们彼此都忘了一件事:门前草地森木魂中所植的那株三叶灵乌。

森木魂里种植之物可是禹灵紫府一日便可当世间百年药力!

直等陆谦费尽心神根须不差的由土中扒出此物时,这株历经近三千年森木魂资养的三叶灵乌却哪还是原本模样,其身不仅生九叶且翠绿湛青,形态更是已化为两名相拥的老夫妻模样,四肢躯干自不必说、竟连头部的眉眼嘴鼻发丝胡须竟也已孕育成型惟妙惟肖,捧在手中分明便是两个成型的褐色真人相仿。

无可奈何的陆谦心神重返自宅,手捧着九叶灵乌犹如捧着祖先牌位一般谨慎,生怕断了其中根须。

他先是找出一套宽大的精美漆盒,又犹自在衣柜中自行寻得一身黑袍,取出早年间为陆逊遍寻名医时的黑幔斗笠勒于头上,更是花了好些手脚将那株现已是三千年的人形九叶灵乌、小心翼翼的装入漆盒一同塞进腰间已跟随他数年的储物袋之中。

陆谦早已打好主意,日间城内人多眼杂、不如傍晚之时自己再带着这株数千年灵物去坊市间换取草药,总之一切当以小心为上,哪怕白走一遭、也断不可让人知晓了自己身份,毕竟按常理说、眼下的他本应还只有躺在榻上哼哼的份儿,更何况此等宝物一经面世,免不得那些高阶修士心起杀人夺宝之心。

手持云烟给他的那根黑木杖,又将家中仅有的两块低阶灵石揣进储物袋以防不备,黑袍黑笠的陆谦屏息凝神的由后院溜出自宅,这才不顾左右的快步向城东坊市而去。

若说这吴郡坊市的交易规模可是比周边几城均大了许多,这还要归功于原家主陆康数十年来的苦心经营,虽然现在新主换旧人,但若论规模,吴郡的坊市不仅仅在江东之地独占鳌头、即便放眼大汉天下,怕也没有几城能出其右。

这其中缘由其实已是个尽人皆知的秘密,原家主陆康与同是修仙门派的蜀山宗宗主刘璋往来交好,加之这地处灵山峻岭、盛产灵草妖丹的蜀山宗又向来与大汉各大宗门结缘,故此东吴宗也对陆康此举睁一眼闭一眼。

于是采摘于川蜀、滇云之地的山间灵草、异兽妖丹便源源不断的供于吴郡坊中售卖,或炼丹、或炼器,所得收入陆家却是向来分文不留,每月更使专人将所得仙界灵石、凡品金银以及数位凡间佳人送回刘璋手中,以供这位大道无望、只知贪图享乐的蜀山宗元婴宗主享用晚年。

也正是这些外间没有的川滇灵草、妖丹,更引得世间众多修者往南郡慕名而来,其间甚至不乏诸多远道而来的外宗修士,甚至连那与东吴宗隔阂已久的荆州门修者、竟也赫然在列。

陆谦自宅实与此坊市街巷相隔不远,但他却不曾直进此街正门,而是穿街走巷兜了大圈先抵吴郡北门、这才由坊市街最不起眼的偏门而入,踏入此街之前、他更是小心的压了压黑幔斗笠,以防被人识出来历。

第十七章 妙丹轩

吴郡的坊市交易规模虽大,却也只是横贯吴郡南北的一条街道而已,整条街上百多栋屋舍,其中多为三层阁楼、亦有不少小间平层,一望之下良莠参差、高矮不一。

但这些坊市物品却不仅仅只卖修者,按照俗规,他们所面向者更多却是凡人问诊和俗世草药,而修士只有进得坊间、亮出自身修为,店伙才会将其默默引上阁楼询问详情。

故而,此街之上虽都是他陆家产业、却只有一半房舍由自家经营照料,亦有更多的却是蜀山宗和一切其他修仙家族所租,此中自然不乏灵草灵药、法器法宝的买卖,更有一些不知真伪的仙术仙书、或是宗门之间小道消息混迹其中,街头竟还有三间茶肆酒馆在这黄昏之际仍旧高悬着幌子,以供各道休息谈乐。

时近傍晚的坊市街道上却仍旧车马川流,这也难怪,此间凡人为求医保命皆出入于此,而病来之时却哪里管时辰早晚,相比之下,值此天色渐晚之际反而街上修者却寥寥无几。

唯一例外的却是坊室间隔空场之处不时站立的奇特男女,他们三五成群而聚,头上各自冠有几根色彩鲜亮的长尾羽毛,身上更是披着兽衣兽裙,不分男女各个身姿健美,女人更是上下只着短衣短裙、诱人非常,与世间穿着全然窘意,更引得路过凡尘青俊们纷纷侧目、偷眼观瞧。

只是陆谦却比他们坦荡得多,但他却注目的并非此中女人的美腿,而是她们脚下摆于地摊之上的各种稀有灵药。

这些药材灵力凡人自然无法感悟,陆谦却能探知其中一二,显非凡品。

由此看来,这些兽皮男女多半是由那终日烟雾缭绕的滇云之处远道而来,专门采摘悬崖峭壁的灵草以此贩卖为生,如此也自然避过了蜀山宗自川滇之地的层层盘剥。

谁知正在观察地摊灵药的陆谦却见摊前兽裙美腿略微一动,竟连那兽裙都似是被此女纤手故意的往上提了一提。

陆谦心下大窘,迈腿便往街巷深处走去,孰料身后却传来几声鹦笑,其中一女更是喊道:“别走呀,看不上药草、看上人也好呀。”随后更是一片女人娇嘲之声。

陆谦哪想到蛮夷女子竟是如此狂放,紧走数步才定了定神心中不免自嘲了几句,旋即收敛心神直奔那几间有些规模的大坊而去。

“天宝阁”

“济世堂”

“百草庐”

“摘星楼”

初次踏入此街的陆谦直看得眼花缭乱,谨慎起见,他避开了陆家自营、专挑蜀山宗坊室,最终,目光停留在了这家天宝阁的门前,原因无它,仅是这间坊室的名字听起来似乎主人很有些实力。

可当他进入此间时却为之一怔,只见堂屋之内烟熏缭绕、却非修境,而是主人家自己为模仿意境自己熏出的劣质熏烟。陆谦一愣之际,更有名身穿灰服的堂中支应跑了过来,堆满笑的脸上摆了两颗鼠目,鹰钩的鼻子却直往陆谦怀里闻,似是在闻他钱袋的味道。

陆谦只说进错了门、便匆匆退了出来,也不顾身后那鼠目小厮朝自己脚下啐的口水再往前走,不多时便又遇一店。

“妙丹轩”

跨门而入的陆谦此次所见却不同于以往,宽敞的大厅内足以容纳数十人尚觉不满,数以千计的药草格柜更是遍布大厅之围,十几个白衫侍从忙前忙后,正堂条案之前坐着一位白须老者正在给一位凡间老妇闭目号脉,一幅忙碌景象。

陆谦这才微微一笑,心想自己可能找对了地方。

正在此时,一名白衫侍从满面笑容的迎了过来,步履沉稳气息匀称,虽未开口、陆谦紫府周遭却已被此人神识来回探了两次,似是在以此判断陆谦身份和来意。

而陆谦却明白,自己紫府内早就已是万年枯井、与常人无异,哪来的半分灵力供他识别。

饶是如此,那侍从却也笑容不减道:“这位可带了郎中开的方子?或是想请我家先生去府上行医?”一幅善意模样。

“在下想看看贵宝地的仙缘灵草,比如五叶青芍之类。”陆谦压低嗓音、故作老成的隔着黑幔斗笠淡淡说道。

白衫侍从微微一怔,神识再次扫过陆谦紫府后心道这是哪里来的酒醉俗汉,怕是道听途说了个仙草名便来这里胡闹,皱着眉头道:“你说的草药我听都没听过,你不如去别家问问。”说话间,白衫侍从的一只手竟搭在了陆谦肩头,观其架势更似是要赶人。

这也实不怪他,自古仙凡不通,饶是有凡人要买仙草,跑堂的伙计说辞也定是大体如此。

闻得此处喧闹,那正在行医的白须老者双目也是微微睁开,一道略有仙能的神识扫过陆谦紫府之边、旋即悄然收回,感其灵力应已是筑基期修为。

陆谦见侍从的手搭了过来却只微微一笑,单手轻抚间心念“萃灵”法诀的同时催动小腹丹田灵力于掌心,他的手和那侍从小臂彼此一触之间,白衫侍从只瞬间觉得天旋地转、周身灵力亦不受控制的在自身体内横冲直撞,旋即竟随着此人触碰自己的掌心处外泄而出。

大惊失色的侍从想要挣脱,可在对方那看似平白无奇手掌一触之下,不仅灵力外泄、身子却也不听使唤,竟连话都喊不出半句,立即大惊失色。

他哪里知道,此时的陆谦所受到的惊吓比这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谦原本只是想借由萃灵的功法催动灵力,好让对方识别自己的身份,可这一触之间却感觉对方丝丝灵气竟好似潺潺流水般被吸入自己体内,惊念之下赶忙收了法诀,脸上更是对此功法如此霸道而惊疑不定,好在一套黑幔斗笠护住了他此刻面容,不然任由谁都能看出此刻他脸上的惊讶神情。

就在他收住口诀的那一刻,却见远处端坐的白须老者同样受惊不小的豁然站起,放下手中的凡间病患紧走两步到陆谦面前、脸色苍白的一拱到地:“不知前辈驾临,晚辈和小徒多有冒犯,万望前辈见谅。”

老者说完却不起身,连头都不曾抬的鞠了鞠手,示意陆谦阁楼之上叙谈,身边得以脱身的那位白衣侍从更是面色苍白的坐在地上,仿佛自己的三魂七魄均已在刚刚那场意外中飘出了九霄之外。

陆谦仍犹疑在片刻前吸取别人灵力中未能缓过神来,此时却见老者唤自己为前辈且态度如此恭敬,不免心中也是疑惑,只淡淡道:“医者仁心,你不如先医了这老妇,在下的事并不着急。”

老者闻言用袖袍擦了擦额头的汗,战战兢兢的走回案前,片刻便出了一套方子又稍稍叮嘱了几句,这才毕恭毕敬的返身而回,轻声道:“前辈请随在下来。”说着便引陆谦向阁楼二层而去。

此间楼上虽比大堂小了许多,但其摆设显与刚刚的开敞气势大为不同,一应器具均被打理得典雅出众,令人一望之内便心生安逸之感,显是被人精心布置而为,而帘幕之内的秀桌上更摆设一件灵气十足的香炉,袅袅青烟由炉内飘散,令此间屋内遍是青檀香气,却不知为何,陆谦始终感觉香气间似夹杂着少许女儿家才会用的脂粉味道。

陆谦有些哑然,此间丝毫不像坊间易物之地,却更像是套大户人家女儿的闺房。

刚刚坐于椅上的陆谦却见那白须老者端然跪地道:“前辈驾临此处却能将修为敛的一息不剩,小老儿有眼不识元婴前辈真容、刚刚多有冒犯,还望前辈从轻责罚。”说着,竟双臂抖动着跪地不起。

陆谦这才明白此间误会的由来。

要知这修士来往之间如若想隐藏自身修为,便必须对一种名为敛息术的功法加以修习,此种功法虽筑基期便可修炼,但如若能把自身紫府内收敛得如陆谦般一干二净,却又能转息间调出施为,这便是结丹期修士都难以做到,怕是只有那些传闻中的元婴老怪才可如此随意为之。

故此,眼前这白须老者很可能是将陆谦误会成了是哪位元婴修士替人登门砸场,故此谦卑领罪。

也难怪老者惊恐,如果真的是位元婴修士刻意上门找茬,莫说他一界筑基老修的性命,便是这整座“妙丹轩”对于对方来说,灰飞烟灭也只是一念之间,更甚者,即便真的灰飞烟灭,也不会有哪一方势力会为他们这点“小事”而去找位元婴修士的麻烦。

可他哪里知道面前这位黑袍人的苦处,那哪里是什么元婴期敛息术,他的紫府可是地地道道、如假包换的万年枯井。

第十八章 倩女勾魂

陆谦已知此间误会却也不说破,仍旧压低嗓子故作老成道:“你且起来,我来此只为寻些灵草随身使用,五叶青芍、青冥草、碧灵根、藏胆火泉花,你们可有?”

白须老者一听对方并非是来寻仇,心绪立刻大缓了许多,刚站起身却又听闻对方所需几种仙草名称,脸上明显泛出了难色。

那五叶青芍和青冥草虽是上品灵草,但却库中仍有几株,可那碧灵根却是坊间少有,尤其是那臧胆火泉花更是此老者只闻其名而从未谋面的仙品灵草,想到这里,刚刚才心绪稍有缓和的老者此时额头却又渗出了层层汗珠。

气氛一阵冷场,也正在此时,却听楼阁间木梯声响、片刻便由三层玄关处闪出两道妙影。

香风袭袭,紧接着便是一阵娇柔酥软的浅笑音传来:“闻得有前辈光临小轩,邹老怎也不唤小女近前拜见呢?”

珠帘轻起,一团樱红飘然而至,乍望之下,此女挪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间均可动人心魂。

尤其是此刻两人两尺相隔,陆谦尚是初次见识此等成熟而不失靓丽的女人风姿,腰摆摇曳、饱满俏挺,一切的一切竟搭配的如此浑然天成,不需只言片语便能让眼前的男人陷入进强行之想。

陆谦脸上同样有些烧灼之感,好在黑幔遮脸却也不为外人知晓,他轻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邹老先去前堂主事,婉儿去我藏阁中取最好的媚红袍,小女今日怎也要为前辈亲手奉上一杯香茗,让前辈今后无论行至何处、都能记起吴郡妙丹轩里的倪彩裳。”语罢,眼波流动间便又是一阵有似金铃般的浅笑。

陆谦仍稳坐椅上,似是没听到这倪彩裳之言,依旧那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浅浅道:“你这里可有五叶青芍、青冥草、碧灵根、藏胆火泉花?”

倪彩裳微微一怔,却瞬息间面色如常道:“其实呀,所问有或没有其实并不重要,前辈能对小女的妙丹轩抬爱,前辈所需还不就是我妙丹轩所需,那藏胆火泉花虽是仙品,只要吴郡坊市之间存有此灵草,彩裳就算今夜翻遍全城,也定会让前辈满意的。”此女颇有自信的说道。

“能由一处寻得所需之全部,也自省了我的腿脚,请姑娘费心了。”陆谦虽心存怀疑,却平和说道。

正逢此时,那名为婉儿的婢女端上茶品茗具走了上来,人虽未靠近,一阵淡淡的茶茗香气却早已填满了屋中的每个角落。

只见倪彩裳在婢女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似是想起什么、抬头问向陆谦道:“小女只顾悦客、却忘了问前辈,此四种灵草均需多少年份为宜?”

“年份不限,草种或芽草皆可,但却多多益善。”陆谦压着嗓子沉吟道。

倪彩裳虽粉色如常、内心却是如释重负,她生怕此不明来路的巨修向她索出什么百年火泉花、千年碧灵根出来,到那时,饶是她和她背后的势力有多少能耐,怕也难以满足此人的无妄之需,心事放下后才浅笑而语:“前辈莫不是自己要起得灵山专门种药了不成?”

说话间,那婢女却早已起身径直走下楼去,临行前倪彩裳仍不忘叮嘱一句:“遇人莫要提及此处前辈分毫,只说是彩裳私人采用便是。”此言一出,却让陆谦心中多了几分信任。

“不过还请前辈放心,妙丹轩的信誉在吴郡乃至东吴宗的地界之上均堪称上乘,即便前辈真是要开山而种,小女也定会备齐了草籽亲手送入山门,盼只盼前辈到时莫要嫌弃小女貌丑污眼才是。”倪彩裳不紧不慢的说着,言语间似有探查之意,却又掩饰得天衣无缝、丝毫不留痕迹。

“寒暄之言大可不必,姑娘可否先取其他几种灵草,其后你我在此等候婢女佳音如何?”陆谦有些不耐烦道,这也并非他性急,而是他担心因此间耽搁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倪彩裳却是一怔,笑意满满的微嗔道:“前辈真是个急性子,好吧,且在此稍等片刻,小女这就去为前辈取药。”她说着,也不顾玲珑曲线被身侧的男人尽观,扭身便在秀格内取出一颗玉质指环套于手上,欠身后独自离开。

只半盏茶的工夫,阁梯再响,却见倪彩裳盈盈款款的轻挑珠帘,本就呼之欲出的酥怀里更添了数个大小不一的灵封锦盒。

“说也巧了,今日刚刚收得蜀地而来几株破土未久的碧灵根、还有些杂七杂八的草籽青料,前辈便就到了,这是否是小女与前辈的缘分呢?”她的语中仍是那丝娇媚,粉脸从不失笑意,说起缘分二字时,双眼更是魅色尽显,令得陆谦心神荡了数荡。

也幸亏黑幔遮脸,陆谦眼中的那一刹那失神却不被对方所察觉。

刚刚倪彩裳口中的什么仙草种子、草籽青料对陆谦而言便已与千年灵草无异,更是不知此女所言的杂七杂八会否给自己带来更大惊喜。

说话间倪彩裳已将锦盒逐一列于紫杉条案之上,并分别用那双岚岚纤指小心打开,可陆谦却明显觉察到,此案上的每个锦盒之上,盒子虽已敞开、可锦盒之外却仍有一层灵压禁制紧紧锁于其上。

但略作思索陆谦便已明白,这一举动却未必是对方针对自己而为,而仅仅是此间主人为保万一而做的后手而已,天知道哪一日会否有那不知死活者会突然暴起夺草而逃也未可知,心下更是对此处的严谨作风有了些许认可。

“三十年青冥草两株、五十年五叶青芍三株,碧灵根四株但不瞒前辈,其中三株已是他人预定,小女实不敢期满前辈,如前辈不介意,小女愿将此些草种折价、以报答前辈宽仁之举。”倪彩裳纤细的玉手指着案上大大小小锦盒介绍道,末尾之言尤为恳切,但任谁都能听出此女言下之意却是任君修为再高,这些灵草也是有价之物,绝不会任君轻采了去。

陆谦却无言语,只轻取了其中一个锦盒端详些许后、方才微微点头又放了回去。

但谁也想不到,此时的陆谦心思根本不在这几株三十年、五十年的灵草上,他的眼睛虽不曾看那些草籽一眼,可陆谦自己却心里明白,那些草籽对其他修仙门派或修士虽不值一提,但对陆谦来说每一粒却均是无价之宝。

他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轻抿了口香茶,突闻楼下阁梯响动,不多时便见此前婢女盈盈而上,走近时更是很有礼数的先向陆谦深抚娇身后,这才稳稳走到倪彩裳身边低语几句,便自得体大方的返身候于远端。

“前辈觉得小女这媚红袍口感如何?”与婢女低语过后的倪彩裳却不提及找寻药草之事,反而颇有深意的看着陆谦聊起茶品,自己也兰指俏动间端起一杯独自而品,至于那藏胆火泉花之事,却是绝口不提。

陆谦缓缓一笑,他深知此女如此行事用意何为,自不多说的轻起灵力将储物袋中的漆盒取出,随手放于案上,便再不理会的再次端起茶盏。

别看他故作镇定,可陆谦心里却早敲开了鼓。

他既不知道坊市中的千年以上灵药行情,更不知在那禹灵紫府内种植的草药会否存在一二瑕疵。

如若真的出了什么偏差,他这位“元婴期前辈”怕是今晚便要陨落在此间妙丹轩、被楼下数十白衣侍从活活打死也未可知。

倪彩裳始终暗暗观察着陆谦的一举一动,见他掏出漆盒之时也并不多话,竟自端详许久,这才缓缓揭去顶盖,俏目凝视其内。

早在此前楼下骚动之时,这位倪彩裳姑娘便已留意楼内之事,直等那位邹老引陆谦上楼后言语间看似向陆谦请罪、实则是在向她禀告详情,姑娘心中已有定数。

自她接管此间妙丹轩至今,亦可谓阅人无数,可面对眼前这位元婴期前辈,她却横看竖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即不确定对方修为、也不敢冒然以对。

为防不测,她暗地早已知会婢女婉儿寻药时亦告知自家几位结丹期修士城内待命,更叫楼下邹老随时准备以灵力呼唤坊间街上的诸多守卫,以防此位黑衣人夺药遁走。

可眼下倪彩裳打开漆盒顶盖一观之时,却只见层层大叶间显露出小块何首乌体,便更加加剧此前自己的判断,神色也是不悦起来。

“前辈莫不是想用一棵九叶何首乌,便换得小女数株灵草?何首乌生出九叶也不过百多年即可的事,前辈莫不是持此物专程来调笑彩裳的?”倪彩裳话虽娇嗔、面容亦一如既往的和美,但任由谁都能听得出此言语较之以往有多不善。

陆谦鼻息中透出一声淡淡浅笑,却不答话,只是又端起了茶盏轻品了口香茶。

倪彩裳看着陆谦此时旁若无人之态后亦有些犹疑不定,轻提眉梢定睛再往那漆黑之内看去。

良久

竟“呀”的一声怔于当场!

第十九章 三千年

饶是这倪彩裳把持此间多年,此时却也不免惊呼出声,更是纤步轻挪的走向秉烛光亮之处掀开叶片再三观瞧,樱桃小嘴张了合、合了又张,口中更是不停喃喃:“这这是千年千年往上的九叶人乌?”

陆谦始终在留意此女神情,尤其是闻听她的自语后,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如此一看,千年以上灵草的确世间难见,而那禹灵紫府里培植出来的灵草无论药力灵力、均与外间所见一般无二。

他见此女仅看出是千年人乌、却没发现其三千年的药性,陆谦倒也没说破,仍旧是那副不问世事的模样端立而坐。

过了许久,直等倪彩裳端着漆盒感觉玉臂酸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举止,赶忙像伺候自家祖牌一般将漆盒重新放回案上,但那双原本灵性的美丽眸子此刻却呆呆的再也不离盒中之物半寸。

假如此乌真是千年九叶灵乌,别说眼前这几个锦盒、便是再搭上数倍灵草,怕也休想将此天地灵物留在妙丹轩门内。

但此时的倪彩裳却也暗下决定,无论此人少倾索要何物,只要这妙丹轩能出得起,怎也要将此宝留于手中。

一则,此物今后便是她倪彩裳的镇轩之宝,就凭此已成人形的千年天地灵草名头,便不知会给她带来多少好处;

其次,假如此宝流出此门,更甚者落足于吴郡坊市中的任何一家,她倪彩裳和这妙丹轩不仅自此名声扫地,更会遭到其后势力的无情抛弃,她一个筑基期修为、仅凭脸蛋和口齿熬到今天的女修实属不易,她甚至不敢想象自己家族将来会否将她无情贱卖、自此沦为采鼎的悲惨命运。

“婉儿,速去把爹爹请来。”此时的倪彩裳哪里还有刚刚的万种风情,竟连鬓处一律青丝垂落脸颊也是不顾,只呆呆的看着盒中之物,仿佛生怕转眼间它会遁入案中消失不见一样。

“小姐可是要?”名唤婉儿的婢女听闻倪彩裳的低唤,先是暗瞥了眼陆谦,这才问道。

倪彩裳赶忙打断婢女言语、生怕她说出后面的话相仿,语气更似如临大敌般厉色吩咐道:“快去请爹爹!对了,告知邹老,今夜门户紧闭、所有见过前辈的前堂侍从一律不得外出。”

明知失态的倪彩裳看着婢女匆匆离去,此时神情才略有缓和,端起壶具小心翼翼的再为这黑衣人候了些新茶,眼波流动间更是闲聊起她的诸多幼时往事,却只对条案之上的那棵三叶灵乌片语不提。

原来这倪彩裳家族远在蜀地之境,族中更是蜀山宗灵石钱粮的顶梁一柱,为避宗主刘璋对此女的垂涎,其父早年间便以“开市”为名举家搬迁、协助宗族于吴郡设下“丹宝轩”,后因这倪彩裳独当一面接替操持,这才按她之意更名为“妙丹轩”。

陆谦却也知其意,便任由她说下去,即不打断、亦不反对,只静静的喝着他的茶,听着楼下的一切动静。

不多时,一位看年纪约花甲上下的灰苒男人腰杆挺直的走了上来,气息沉稳、脚步深重,若不是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孔暴露了阅历,光看这副身子板,任谁都以为此人只是不惑之年而已。

姑娘一见此人登楼,赶忙紧走两步轻盈般跑上前去,又亲手将此君扶于坐间主位,更是满上一杯热茶,先用自己的樱唇于杯边试了试热凉,这才双手奉于此人桌案之上,再不动声色的垂首而立,显是极其尊重。

但陆谦却是看得出,此君却与这倪彩裳和邹老并无二异,也只是位筑基期修士,只是那一身超然洒脱的气质却不是此二人能相并论。

此人先是对陆谦点了点头,才端起茶盏道:“彩裳,诺大家业即已交于你手,还有什么事需要老夫定夺吗?”仅是这一句话便知,此人城府颇深,婢女在来时路上不可能不对其讲述事情始末交待,而他明知来龙去脉下却只问自己闺女,显然有他自己的用意。

“父亲,这里有株罕见的九叶人形灵乌,女儿眼拙阅薄、怕断错了年份,故此深夜请父亲为女儿掌眼。”端立于此人身侧的倪彩裳柔音说道,言语间更是将漆盒小心翼翼的挪到其父身边。

倪彩裳的这番神情和语气却哪还有此前那种万般妩媚、千种妖娆、一举一动皆可勾人心魄,现在的她怎么看怎么都是位秀阁不出、生人不见的良家女儿模样,反而是陆谦满脸狐疑,完全不知此女到底还有几种面庞可随时更替。

“灵乌便是灵乌,九叶不九叶倒是不打紧,这位前辈说是千年、那便必是千年,又何必让老夫再来一观呢?”此人眼神只是微微向漆盒内一扫,却似不在意的立刻收回神来,面带淡笑的再向陆谦点了点头。

但他话虽说得漂亮,可陆谦刚刚却明显感觉到一团极其淡微的灵力波动锁住了那株九叶灵乌,神识更在其上反反复复扫视了不止六七次,顿时对此人内在的商人皮囊有了些许认识。

“女儿阅历浅薄,前辈当前女儿更是不敢做主,特此请来父亲定夺。”倪彩裳在其父面前脸都不敢抬起,玉手更是捋着肩头一律青丝,满副女儿家模样。

那人只是淡笑几声,这才言语恭敬的对陆谦道:“前辈大驾,在下倪万庭,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说正事吧,此等客套不如免了。”陆谦即然认定其卖商的本质,反而不想多言什么,压低嗓音浑厚道。

那倪万庭丝毫不存反感,仍是淡笑着咂了口香茗道:“在下听闻前辈正需不论年限的五叶青芍、青冥草、碧灵根、藏胆火泉花,只是不知前辈除此之外,还需些什么、才肯将这九叶灵乌留在小店。”

陆谦闻言一怔,立即明白了其中根节所在,原来是这九叶灵乌太过稀有,而所需几种灵草却并非举世罕见,这父女两人心中辗转的竟是拿什么补差而已,他们却不知,陆谦原本的打算便仅仅只是这几株灵草罢了。

倪万庭见面前的这位前辈不语而坐,隔着黑幔更是看不见对方神情,尴尬笑道:“前辈莫不是想凭此一颗九叶灵乌,便想换了我这妙丹轩去吧?”话音未落、随之而来的又是几声尴尬笑声。

“你们再去取一鼎质地无双的炼丹炉来,至于其它,你们自行衡量也就是了。”陆谦对眼下的收获早已心得意满,言语却不动声色的淡淡道。

只见那倪万庭闻言双目一亮,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连手中的茶盏都噹的一声重放于桌上,似是怕陆谦反悔一样忙道:“此话当真?不瞒前辈,此物可是三”

陆谦却不等他把话说完,只淡淡道:“令嫒即说是千年、那便是千年,剩下的那些许年份权当做这茶钱也就是了。”

倪万庭双目一怔,喜色难掩道:“一言为定,前辈保全在下和小女的脸面,果然好气度、好胸襟!彩裳,快去取镇店玄木鼎来。”

望着消失在街巷的黑色身影,倪万庭肃穆而立,倪彩裳却端着一张锦缎包裹的漆色木盘站立身侧。

就在刚刚,这黑衣人亲口拒绝了倪彩裳奉上的十颗上品和百多颗中品灵石,令本意结交的倪万庭心生悔意,自念定是给得少了,故而入不得这位前辈的尊眼。

他哪里知道,陆谦自出生至今就只见过低阶灵石,至于中品上品他也仅仅耳闻却从未见过,现下初见此物喜忧之间陆谦却怕有诈,他可不想因为自己贪得些许灵石便被对方识破自己没见过世面的身份而丢掉性命,只好推辞。

“父亲,玄木鼎可是族中重宝、更是女儿的心爱物,其值犹在这千年九叶灵乌之上,父亲怎舍就此送了?”直等那道黑影全然消失于眼迹,倪彩裳雅致的眸子才眨了眨,有些心疼的轻声问道。

倪万庭却捋了捋胡须,苦笑着低声道:“傻孩子,那可是足足三千年的九叶灵乌!前辈是怕不想坏了你这闺女和妙丹轩的声誉,故此隐去了两千年的药性。”

“三三千年?”倪彩裳的樱红小嘴儿竟微颤数次。

倪万庭微微点头,眼中却现迷茫道:“世外高人呀,为父本欲结交一二,今后或可仰仗这位炼丹师助我倪家在这江东一域自立门户,哎,可惜、可惜了。”

“炼丹师?元婴期的炼丹师?”倪彩裳俏脸大变,失声惊道。

“爹还没老糊涂,如我所记不差,他所换的药草应是炼制洗灵丹所用,只是独独缺了一份最贵重的五阶木属性妖丹,这洗灵丹那可是如假包换的五阶丹药,而且他只拿走一株藏胆火泉花,这就代表着他有把握一次成丹!如此炼丹造诣绝不在七阶之下,我大汉如今除了那张羡和华佗之外,又有几个七阶炼丹师存在?”倪万庭说着,更是又叹了口气。

震惊之余的倪彩裳望着面前已漆黑的街巷,深邃的美眸却散出异样的神采,轻声呢喃道:“女儿不会让如此机缘就这样溜走,只要能让倪家在江东独占一户,彩裳什么都舍得。”

第二十章 玄木鼎

“炼丹师?元婴期的炼丹师?”倪彩裳俏脸大变,失声惊道。

“爹还没老糊涂,如我所记不差,他所换的药草应是炼制洗灵丹所用,只是独独缺了一份最贵重的五阶木属性妖丹,这洗灵丹那可是如假包换的五阶丹药,而且他只拿走一株藏胆火泉花,这就代表着他有把握一次成丹!如此炼丹造诣绝不在七阶之下,我大汉如今除了那张羡和华佗之外,又有几个七阶炼丹师存在?”倪万庭说着,更是又叹了口气。

震惊之余的倪彩裳望着面前已漆黑的街巷,美眸却散出异样的神采,轻声呢喃道:“女儿不会让如此机缘就这样溜走,只要能让倪家在江东独占一户,彩裳什么都舍得。”

倪万庭闻言厚躯一震,转头看了女儿良久后、才露出慈父般笑容道:“哎,老夫仍是失算,不成想这年轻人竟用两千年的药力、险些骗走老夫家中最不舍的至宝。”言罢更是苦笑几声。

倪彩裳初时未懂父亲之意,转瞬突然醒悟立刻俏脸微红、刚欲娇嗔,却似是想到了什么:“爹爹刚才说他是年轻人?不是张仲景或华佗老先生其中一位吗?”

倪万庭却眯了眯眼,手缕胡须道:“两位大师的修为和年纪皆与此人不相称,这位前辈刚刚乃假音示人而已,他年纪应只有而立上下!你所言拉拢之事仍需谨慎,元婴修士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闺女万不可突兀行事。”

“女儿心中有他所需便不会突兀,爹爹刚刚不也说他只拿走一株藏胆火泉花、于其他药草数目不称,大量五阶妖丹女儿是供不起的,但藏胆火泉花却定要到手,女儿这就去命人四处采买此药草以备他日后所用,现下吴郡威压封城许进不许出,他定是居于此城之内,只要玄木鼎在他身上、女儿便能找到他。”

倪彩裳明眸数动,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灵光,说话间她更是由闺袖中取出了一张传讯灵符,玉手自符上虚划了几指、随即将灵符往空中抛去,灵符略抖灵力转瞬竟化为一溜火光消失不见。

“你现在不埋怨为父把你那当做嫁妆之物的玄木鼎给他了?”

倪彩裳顿时垂下头去,轻衔唇边、含羞不语,转瞬便又由刚刚的巾帼英容化为了闺中小女,半晌才点了点头。

倪万庭满意的笑道:“有女如此,老夫毕生何来憾事?三十多岁的元婴期七阶炼丹师,如当真能结识深交,莫说他助我倪家在江东独立门户,便是这大汉天下、怕也要因他变天了。”

妙丹轩外,朦胧的月色弥漫空中,浅云遮掩着月亮时隐时现,犹如月宫中的嫦娥在含羞而藏,浓墨一样的天上,丝丝星光斑彩绚烂,夜已经很深,但对于陆谦而言,这个静谧的夜晚实在不同寻常。

踱出妙丹轩的陆谦捂着储物袋、于这连绵坊市中半刻都不想停留,紧走几步忽然身形一转,借着天黑遁入一条小巷并驻足于此,双眼不时观察街上的举动,心中更是担心妙丹轩的隐匿高手会于暗中尾随自己。

他不敢堂而皇之的步回自宅,更不敢让人看出自己的紧张之色,在小巷中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跟来,这才闪出身形极步走进一间位于城西门的客栈,交了几枚大钱的他在单间之中又沉息了一盏茶的工夫,神识感应四外并无异样这才由后窗翻了出去,压低斗篷穿过十多条吴侬小巷才又潜回了家中。

屋中独处的陆谦此时心情大好,一件件收获品横七竖八的摆在卧榻之上,两株青冥草、四株碧灵根、三株五叶青芍,一株藏胆火泉花,更为珍贵的却是那些已用精致小锦盒分门别类储装的各种灵草种子,细数一数,竟不下三十几盒。

只是可惜了那满盘子的高阶灵石!

要知道值此东汉末年,一颗上品灵石当值百颗中品,一颗中品灵石又是百颗下品,而一颗下品灵石呢?即便锦衣玉食的供养陆谦院中这一大家子,一年到头也花费不了五十颗下品灵石所换取的凡间财物。

一想到那些通体湛蓝、流光溢彩的灵石堆,陆谦便通体肉疼。

倒是榻上那尊看似质朴无奇的“玄木鼎”令陆谦十分在意,此鼎头生三支长角、底有九只短足,形状古怪至极,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自己所想的什么震轩之宝,怕不是自己被那父女俩骗了不成?

可恰恰就是这质朴得犹如废木般的事物,时至二更之初,玄木鼎竟隐隐散出些许光华之色,丝丝淡微香气由此鼎中蔓延而出,闻之竟令人有心旷神怡之感。

“看来这妙丹轩拿出的无双丹鼎确实有它独特之处,其上灵光闪动随着时辰的推移似是更盛、香气亦愈来愈浓,难不成此鼎需在每夜二更之后炼制丹药方为最佳时机?”陆谦想道。

就在他沉浸于此鼎散出的扑鼻异香而陷入沉思不久,陆谦却又微微皱眉,忽然双眼寒芒一盛、双瞳急缩、仿佛看见了一件能噬其脑髓的妖魔般死死盯着榻上那尊正流光溢彩、丝丝浓香的“玄木鼎”。

“这香气和光彩必是每日往复如此,倘若妙丹轩中善嗅高人循此香而来、又如何是好?”他不敢再做多想,心中更是大悔自己千算万算却仍旧给外人留下了纰漏和线索,更是赶忙起身封住屋内所有门窗,这才敛住心神轻搓木仗、带着这尊祸物“玄木鼎”和诸多药草遁入禹灵紫府之内。

“主人”

紫云烟一席裹素呼唤之下早已由草屋内快步扑将而出,把陆谦吓得一跳,心道此女实在天性泯然赶忙闪身躲避,却不料姑娘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夺过陆谦手中的玄木鼎径直奔向草屋床榻之上,只留给他一道倩丽浑然的腰肢背影。

“找到啦、真的找到你啦”不知为何,坐于榻上的紫云烟竟落下晶莹泪滴悬于盈睫之下,看神情却似喜极而泣。

陆谦无意打扰,只是端着怀里大大小小十数个锦盒站于屋内门口像块木头样发呆。

“你这一走便是万多年之久,可知我在此间有多想你,现在好了,你总算回来了。”云烟哭得更凶,把那玄木鼎死死搂在怀中软处。

陆谦万般疑惑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幕,只淡淡说了句“那玄木鼎”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紫云烟猛一抬头、双手赶忙将手捧之物藏于背处,嘟着小嘴抽泣道:“我的!”观她神情,竟恍若是个未满十岁的孩童护着心爱糖糕一般。

陆谦见她泣得花容失色,亦有不忍说道:“是,以后它便是你的,只是姑娘至少得告诉我此鼎怎么就成了你的才是吧?”

云烟闻言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似是陆谦脸上忽然开出一朵彩花相仿,良久才脸色黯然道:“云烟还道主人是故意敛住心智装作不知此为何物的模样、此来是给云烟一份莫大的惊喜,却不曾想主人竟对此物真的一无所知。”

“妙丹轩的父女俩说这玄木鼎是尊不错的丹炉,至于其它、我的确一无所知。”陆谦并不是一个善讨女子欢心的人,自然如实相告。

“什么不错的丹炉,那是这黑木杖的杖首之物!玄木鼎呵,他父女倒是起了个好名字,以后此杖就叫玄木杖好了,主人快跟我来。”紫云烟面露不屑的说了一句,随即拉着陆谦便往外走。

森木魂草之上,云烟姑娘将玄木鼎和那长杖一并交于陆谦手中,目光微动的说道:“主人,掌上催动太平诀一试便知。”语气更有期待之色。

陆谦沉心念动灵力,正在刚刚催动起太平诀之际,突觉心口一热,片刻间双手彷若烧着了一般炙烤,与此同时,那玄木鼎炫彩更盛、而那根原本漆黑无奇的长杖竟也散出缕缕青光,两物同时发出干柴入火般清脆的噼啪声,不绝于耳。

“主人,念动《太平清领心法》护住心脉,速将你说的玄木鼎扣在长杖杖首上!”紫云烟在一旁秀目闪动的催促道。

身上的那种灼烧感在《太平清领心法》心法的护佑下仿佛减轻了些,可饶是如此,陆谦却仍觉得承受不住,不过多时,只觉得全身精元似化作两份、各自向自己双手袭去,瞬间经脉痉挛剧痛、痛苦不堪。

“主人,速速合并两物,万万不可拖延!”此时的紫云烟似已知晓陆谦的感受,原本轻灵的美眸此时却满是焦急。

陆谦全身皆抖,手足无力,哪还有本事去按姑娘所言照做,更不多时只觉脚下一软便瘫坐于森木魂草之上。闭目急念太平清领心法护体,但缓解之感只在片刻之后即化为乌有,陆谦此时哪还顾得了许多,双手用力一甩、想挣脱手中两物,谁知这玄木鼎和黑长杖竟似在陆谦手中扎了根一般,无论如何也摆不脱。

就在陆谦走神的一瞬间,心口便如被重锤连砸数次一般,几乎将他五脏六腑都翻了过来,直冲头顶天灵,他眼前金星乱闪,呼吸紊乱,忽地喉咙一甜、“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将而出,正喷在手中双物之上。

第二十一章 洗灵丹

紫云烟见到主人呕血更是大惊,紧张得双拳紧握、美目圆睁,上前一步似要搀扶陆谦,后者却摇了摇头将她止住。

说也奇怪,那一口血喷出后,无论是炫彩夺目的玄木鼎、还是那青芒大盛的黑木杖,彼此所传入陆谦体内的灼烧感仿佛瞬间减轻了许多,更奇怪的是,两者之间的炫彩和青芒竟似是彼此吸引般在陆谦的眼前轻轻触碰了一下,旋即爆出一声清脆响音,才又各自分开。

双目通红的陆谦哪敢迟疑,借着这瞬间的相吸力道,他几乎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将黑杖一端猛戳进玄木鼎的九足圆心,只闻“咔”的一声,黑杖黑鼎瞬间便失去了原有的光彩,玄木鼎的九棵底足死死扣住黑杖顶端,这才摔在地上。

天,是墨蓝色的,蓝得像一席染缎,几片薄薄的白云,似被日头晒化相仿,随风缓缓浮游着。

陆谦犹如死了一般、睁着双眼躺在森木魂草上一动不动,静静的望着这禹灵紫府内的天空。

就在刚刚,他忆起了这几天来所发生的一幕幕,心中暗暗做了决定:“今后无论这草屋中那位看似机灵聪慧的女子让自己做什么,哪怕是告诉自己只要做了便能飞升天际,他也要考虑周全后再如嘱行事,如此日般的凶险他绝不想再有二次。”

“主人”

云烟刚想开口说什么,陆谦却躺在地上举起单手打断了姑娘的话,语重心长的说道:“云烟姑娘,此前在下多有冒犯,如有冲撞之处,还请姑娘万万海涵,只是这主人二字姑娘千万莫要再提,今后姑娘称呼在下什么都行,木疙瘩、木脑瓜、木脸孔,皆随姑娘心愿,单单别再称呼主人,亦别再嘱在下做任何事了。”陆谦躺在地上,鼻息进气多、出气少,无力的说道。

紫云烟初时见陆谦郑重其事、正色庄容的对自己言说,便不自觉也摆出了一幅悉心聆听的模样。

可越是听到后面,姑娘的粉脸上却是强忍着笑意而憋得涨红。

只是那对酒窝却骗不了人,此时也已浅浅印在扉颊之上。

“主人,云烟知错了,云烟只见过禹神合拢此杖,却不曾想今朝再合之时却是如此难缠。”她随着陆谦一同躺在了森木魂草之上说道,边说着,边用自己的额头在陆谦的臂弯处摩梭个不停。

陆谦缓缓侧过身,单臂撑着脑袋看着眼前如花儿般晶莹如玉的瓜子面庞,许久说道:“姑娘,三日之间我一个筑基期的小修便四次险些陨落于此、却至今还能活着跟姑娘说话,你说这算是在下的机缘呢、还是在下的福分?”

他说着,眼看姑娘小脸涨红、胸前凸凹之处起伏不定,美眸更似立即要结出水露泪花,转息间竟嘿嘿一笑,手指朝紫云烟的肋下小排轻轻一戳

随着“啊”的一声惊叫,紫云烟的身子竟已坐直,手揉着肋下,美眸中哪还有泪珠朦胧,也不知那双俏脸上此时到底是笑意、还是惊慌。

这数千年来的灵物、河神之女,却从不曾被人戳过笑穴,她不明白刚刚为什么被陆谦在肋下如此一戳,即麻痒、又惊魂,即想笑,又难忍,惊疑之间未等反应却又被陆谦在身后偷袭了一次,“诶呀”一声便也顾不得白衣素裙是否妥当,爬起身形便往屋里跑,躲在门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瓜儿偷偷瞧着陆谦。

“哼哼,云烟小魔王居然也有怕的,三日四险之仇我现在就报了算了。”陆谦笑着说道,语气却假意吼叫以惊美人之魂,他想站起来,却发现刚刚那一场惊变早已令自己脱了力,复又躺下。

耳畔再无异声,草屋之前、魂草之上除了陆谦的呼吸声便再无其他,大地已经沉睡,除了微风轻轻地吹着、除了偶然一两声浮草牵绊而动,幽静的禹灵紫府内再无杂音。

许久才听到一道嘤然之声飘来:“主人,云烟还想躺在那里,云烟还想听主人唤我小魔王。”那声音酥而不媚、柔而不娇,更似是江南女子的温柔似弱。

一席白得令人炫目的裹素白裙再落于陆谦身侧,丝丝长发垂倘在嫩草之间。

“小魔王?”此时的陆谦倒是配合得很。

“嗯,云烟在。”

“小魔王?”

“嗯,主人,云烟一直在。”

轻风拂过黑发,竟似也拂过了姑娘的双眼,原本俏丽的眼睛随着一声答应、隐隐现出满足的神色,眸间似更是期许此间天地便为这一刻而永顿不前,只留下不远处被静静抛在门前的那根已被注入陆谦精魂的玄木杖,孤零零的没有陪伴。

也许森木魂草上静躺的两人此生都无法知道、刚刚陆谦所经历的一切并非是紫云烟之过,只因此杖乃禹神亲炼,杖首杖身如若分离后由外人融合、便必会历经此滴血认主之关,亦需《太平清领心法》护住经脉才能融合此宝,如外人强行认主又不识心法,此宝便会如陆谦刚刚经历的前半程一样、三息之间卷走此人体内全部精魂。

许是前翻融宝之时脱力过猛、兼之内气尚未复原,陆谦在此间森木魂草之上竟沉沉睡至黄昏方醒转如初,双臂虽仍有酸麻之感,头上也有昏沉之感,但较之日间倒地之时却已恢复颇多。

夕阳下微风徐徐如往,只是身侧美人却已不见,玄木杖孤零零被杵于草屋门侧,嫩草间更飘来阵阵药草之香,显是云烟早已将炼丹所用之药草植于其上以养药龄。

陆谦起身晃了几晃行至屋门前取过玄木杖,远观此杖没有融合前还好,可如今两物合在一起,却怎么也看不出是宝物模样,乍看之下竟好似凡间农汉常用的那种粪叉相仿无二,形状难看至极!

但此杖一入手陆谦却感不对,丝丝温凉由玄木杖身传入手掌、再有手掌遁入心神,一动一静间此杖竟似是知晓陆谦所想,一指一举间此杖更能料事于先,使得陆谦手中似是空无一物相仿,全然没有重量之感。

他哪里知道,这便是天下神兵之间所谓的滴血通灵!否则,近百斤的青龙偃月刀又是如何在那位关姓元婴修士手中舞动如飞、灵动挥劈呢?

“主人你醒了?”紫云烟的妙音由屋内传来。

此时的她,浓黑的秀发被挽于一侧,露出了一张极其动人的如画面庞,盈耳如玉,朱唇如樱,饶是天宫中的画师,也难以绘出如此精致的美绢。

陆谦仍有些头沉,五脏间的虚弱之感令他隐隐泛着苍白之感。

“主人莫如仍旧回森木魂草上运功稍坐,那太平清领心法可是天下最好的调息功法,云烟准备少倾便为主人炼丹。”她话虽说着、手上却并未得闲,红润的俏脸满是专注之色,粉嫩的玉颈间竟有隐隐的汗莹点缀。

直等森木魂光斑再次由嫩草间升腾,陆谦这才收了功法睁开双目,却见紫云烟已将玄木杖深深埋入魂草之间,只留玄木鼎露于其外,此前所植的一株株仙草更已并列成排,显然云烟已将一切均分毫不差的准备停当。

“主人需当瞧得仔细些,云烟乃器灵之体、本不适合操控天地灵物森木魂,但主人对炼丹一道知之甚少,云烟亦是借助那陆丘明元魂的记忆尝试炼丹,如主人能学会此道、又凭此间禹灵紫府的森木魂,主人定能在炼丹一道有所作为。”紫云烟一席素裙盘坐于地,微笑而道。

陆谦沉沉的点了点头,神态更是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女。

云烟偷偷瞧了他一眼,目光中似是期许、更似是夹杂着些许难以形容的神情。随后缓缓合上双目,脑海中再次将陆丘明元魂所遗留的炼丹记忆、丹方配制、药草分量和火温步骤逐一验查数次。这才再次张开美眸、轻搓玉手、如透明仿佛的小手心稳稳贴着玄木鼎周身,心神更已潜入其中,与此同时,原本绿幽的嫩草地上腾然而起数以万计的光彩星斑,瞬间将此处照若光亮。

陆谦不敢打扰,只是双眼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此间变化。

不多时,但见云烟眸子微动,手心外翻的一刻、森木魂竟向着了魔般在两人头顶四处乱撞,不多时,其中的少许魂斑便如飞蛾扑火相仿钻入玄木鼎之内,转息之间便有更多森木魂如此仿做。

与此同时,那本已恢复黑木色的玄木鼎也随着森木魂的钻入而光彩大盛,鼎口竟隐隐可见炽白火焰、不时闪动着酌目焰芒。

陆谦仔细看着玄木鼎的变化,此时的玄木鼎鼎身似已透明如无物,其内的炽热之火更是热温愈来愈高,看着陆谦如此专注,紫云烟的如玉面庞似也露出些许笑意,但转瞬便又神色凝重,终将空中漫舞的森木魂力稳定了下来。

“主人,定要看好。”云烟低声说道。

对于如何控制森木魂,陆谦经过《太平清领心法》和《太平诀》的修炼自忖应也能如紫云烟般运用得体,只是他对炼丹一道的确一无所知,云烟此时的提醒,应是在告诉他此间的重头戏来了。

只见姑娘轻盈的由身边迅速取过一株通体湛青的药草,陆谦却是识得,此草名为五叶青芍,其枝叶之中所蕴含的温和药力、恰好可以中和其他几草洗髓之时的霸横之力,实是保经护脉之灵物。

云烟只是俏丽眼角瞟了瞟手中的五叶青芍,随即便将它三指用力、射入玄木鼎之内。

第二十二章 重伤

紫云烟将五叶青芍射入玄木鼎的一刹那,坐在一旁的陆谦亦能感到炙热裹挟药草味道扑面而来,转瞬,湛青的五颗嫩叶和碧绿的芍体便由青绿转为金黄,与此同时,云烟似也在努力控制着鼎内热温,颗颗森木魂光斑由鼎内相继飞出,直至那棵五叶青芍不再发出噼啪之声,才又见森木魂陆续飞入。

直至往复如此数次,那棵五叶青芍的叶体表面在这般淬炼之下、竟隐隐透出一滴滴晶莹的湛青色叶露。随着叶露越透越多,其枝叶间也在肉眼可见之下缓缓萎缩成了一团,直等最后一滴已被淬尽,只见这株五叶青芍瞬息间化为黑色灰烬,噗的一声由鼎口一丝不落的扑将而出,只留下玄木鼎底端的一层药液。

“成功了?”陆谦睁大了眼睛看着玄木鼎内荡漾的湛青灵液,好奇的问道。

云烟面带苦笑的摇了摇头:“主人哪里是木疙瘩木板脸?明明便是个天火坠凡尘的急性子。”

言罢却不再理会陆谦,玉指微伸的取过另一株名唤青冥草的草茎,同样的手法射入鼎内、同样的心神感受其间热温,说也奇怪,青冥草滴下的药液同样碧绿翠盈,可却明显与此前的五叶青芍药液在玄木鼎之底隔层而居,彼此不相融合,亦不因鼎内热温而有丝毫变化。

“主人,炼丹之术居然如此容易,云烟似已大体掌握,看来那陆丘明的元魂记忆果然不虚。”紫云烟拭了拭额头的莹汗,微笑道。

可接下来的炼制却和此前有所不同,方法如旧可所得却是全新,那碧灵根和藏胆火泉花所炼化之物却不是药液,而是一抹抹或紫或红的淡淡药粉。

从没见过炼丹术的紫云烟和陆谦亦不知这到底是炼制失败之过、还是此两株药草炼化后便是此般模样,就连那陆丘明的残魂记忆也对此全无印象。

两草炼制之初,云烟便感觉这碧灵根较之此前炼化的五叶青芍和青冥草有很大不同,无论是鼎内热温还是自己对森木魂感受、皆有了新的感知,甚至在炼化碧灵根之时更使得此草刚刚入鼎不久便化作一团飞灰喷出鼎口,吓得云烟面色苍白了好一阵。

幸亏此次失败的仅是手中仍有三株的碧灵根,若是那藏胆火泉花,一旦炼化不成,便不得不面临着药草枯竭的尴尬之局。

两人却不知道,对于初次炼丹的人来说,能够一次炼化四种药草而只失败一次,这分明便是痴人说梦般的可能。即便是那些在世成名的五六阶炼药师,也绝不敢保证四株能成其二。

这还要归功于森木魂这种天地之灵可由太平清领心法的随心所控,无论热温高低、火候急缓皆能精致无误,再则,紫云烟本就是器灵之体、也是此世间天地灵物之一,无需炼丹师品阶便可炼制此五品丹药,若是放做那些即便已有三四阶的炼丹师,此时早已炸鼎重伤。

“主人,此二草云烟实在不知取得的该是药粉还是药液,残魂记忆中确有药粉之果,却丝毫没有提及二草炼化后的模样。”云烟有些心急的说道,俏脸和玉颈之上已涔涔渗有汗珠。

“你要不要将歇片刻?”陆谦有些不忍的问道。

“鼎中炉火不可降温,否则药力将会大减,云烟欲炼得此丹后对比丹药模样看是否可用,主人意下如何?”紫云烟满面认真模样,陆谦哪还看不出她内心早就主意已定,只好微微点了点头。

便在此刻,姑娘樱口中忽然传来念语之声,细闻之下,竟是陆谦所熟的太平清领心法,不明之处便更是留意云烟举动。

只见乍念之下,周遭空中无数的森木魂忽然便得狂躁不止,较之前次还要猛烈三分,云烟俏脸微皱,小手更是紧紧贴着玄木鼎两侧,最后竟连双目也缓缓垂了下去,一看之下,竟似修者突破般的模样,搞得陆谦也不由得心中紧张起来。

“呼”的一声,只见鼎口炽白火焰猛地升腾而出,几乎弥漫整个玄木鼎周身,无数森木魂瞬间便被包裹其中,隐约发出嘶嘶惨叫之声。

其中更有森木魂光斑顽强者竟欲脱火而出,孰料刚刚脱离炽白火焰、却又似是被一道强大吸力吸回相仿。

随着被吸附入炽白火焰中的森木魂愈聚愈多,被熔炼的森木魂光斑化作缕缕白雾凝绕于鼎口之处久久不散,鼎底的药液药粉似也被这白雾所引,竟一丝丝飘然而上,缓缓融入白雾之中。

火焰仍在升腾且有愈加浓烈之势,一团团的森木魂被吸入其内,随之而来的却是紫云烟肉眼可见的细汗由额头淌下,睫毛、鼻尖、嘴角之处彼彼皆是,甚至连姑娘的娇躯都似是有些颤抖。

但她仍旧双目皆闭,贝齿紧咬,与其说她是在炼丹、却更像是在死命而为。

此时的陆谦才真的有些心慌,他眼睁睁的看着云烟此等模样、自己却全无用处,甚至连开口询问一句都不敢做,生怕此时略微出声、便会令眼前为自己的修为正在竭力的白裙少女魂飞天外。

白雾渐浓,浓得令人看不清鼎中虚实。

过不多久却又渐淡,淡得可以让陆谦看到包裹于其中的一小团紫红棉絮正在缓缓凝结,观其大小,竟和凡间所见雪片一般。

忽然,只见云烟俏脸紧绷、双臂更是不停颤抖,娇躯眼见着连坐都已坐不稳、甚至口中已传出牙齿嘎嘣嘎嘣的声响。

“停!丹我不要了!”

就在陆谦大惊呼喝的同时,只听玄木鼎口“砰”的一声闷响,一颗指甲大小灰色泥膏坠落在陆谦脚上,随此物一同栽倒的、还有此时仍旧紧闭双目的紫云烟。

“云烟!云烟!”陆谦喊着怀中紧闭双目的姑娘名字,丝丝秀发顺着他的臂膀垂于森木魂草之上。

“小魔王!你醒醒!”陆谦早已不顾自己如吼般的呼喊声在此旷野间如何凄厉,手上更是又掐仁中、又捋心口的好一阵折腾。

紫云烟的双手仍不住颤抖,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迷茫中问陆谦的第一句竟是:“炼成了吗?”

这一句话正戳陆谦心窝,就似把尖刀在心口剜了一下般绞痛,他想告诉怀中的白裙姑娘,即便今后自己再不炼什么丹、再不修什么仙,也绝不会让那个泯然单纯的姑娘再遭此险。

“咱不炼了,凭借此间诸多机缘我也能修得大道,再不走什么丹药捷径!”陆谦抚着姑娘的额头,颤声说道。

紫云烟的嘴角微微上扬:“主人是在心疼云烟吗?”说着,一道泪痕由姑娘的眼角顺着鬓发急速滑落。

陆谦不语,双眼朦胧间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云烟没用,云烟毕竟器灵之身,始终不能控制森木魂自投炉火,还毁了主人仅有的那一株藏胆火泉花。”说着,她却哭得更凶。

姑娘此时所哭却不仅仅是为了那株药草,而是自禹神飞升三十三重天成为真神之后,这世间便再无人对她如此心疼呵护过,有的却更多是利用和巧骗,紫云烟本就是个极其单纯、心智泯然的白玉少女,历经次次伤心后终于再遇凡尘温暖,泪水便不受控的滑面而下。

“莫再提什么藏胆火泉花,我现在恨不得烧尽天下药草,让这世间再无炼丹之人!”陆谦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这一番话却不是安慰虚言,而是句句发自肺腑。

虽入这禹灵紫府见到此女至今也仅仅凡间三日不过,但在此间两人却已相处一载有余,陆谦早已识出此女善良温顺的内性,就连心中对她最后的点点戒心如今也早已荡然无存,正是真伪因事显、人情难预观,人心的险恶、世道的艰险陆谦近十年来所经历的哪是一星半份,就连自己的胞弟陆逊、不也欺瞒了自己足足八年?

现如今为了自己的修为、竟把个心地如此干净的姑娘害成这般模样,他又于心何忍?

“主人且莫如此,云烟不仅仅无碍,此次反而摸清了炼丹术的门道。主人有世间他人所没有的森木魂火、又有天下无处可寻的千年灵草,云烟虽是器灵之身无法控制森木魂炼丹,但主人却定可在此道大有作为。”紫云烟越说越急,似是担心陆谦就此放弃丹药一行,说至最后竟颤颤巍巍的想要站起身子。

这也难怪,紫云烟又何尝不是期望陆谦能够早日得以大道,自己也好随之藏身魂海而飞升寻禹神,但若论何以“尽早”,丹药的辅佐定是快于世间万般修炼之法。

陆谦并不多言,面色严峻的只轻按下紫云烟的身子,这才抱着她如纸片般轻盈的娇躯回至草屋之中悉心照料,便如当初姑娘照料他一般尽心无它,而这小住、便一晃又是半载。

半年的时间里,守在紫云烟身侧的陆谦丝毫没有耽搁自己的心法和功法,在森木魂的辅助下,他不仅仅突破了筑基七重,更隐隐摸到了八重的门槛,中丹田内的灵力与日俱增,令得陆谦心中暗暗决定:“不如自此遁出吴郡,找个与世隔绝之处闭关潜心修行,怕是不出凡间一年,自己便能突破结丹境也未曾可知。”

可陆谦此念刚刚生出,便被紫云烟的一盆冷水浇得全身通透!

“主人万勿心急,难道不知这世间万物周而复始的道理?凡间草木亦有春种秋收、夏绿冬荒之循环,主人所见的森木魂草自然也逃不出此天道。”早已痊愈大半的紫云烟卧在榻上缓缓说着。

第二十三章 误会

原来,禹灵紫府内草屋前这片盈盈绿地却也和凡间相同、便像秋末冬初般亦有枯萎之时,不同之处是凡间一载便是一个轮回,而禹灵紫府却是一个甲子才会复始。

这也就是为什么曾经千里茫茫的森木魂草如今却只有盈尺之地的原因所在。

如若希望更多的森木魂辅为己用,那便需将愈来愈多的赤地之壤幻化便为森木魂草,拿什么幻化呢?

“灵力!”

像陆谦曾经那样,将浑身灵力和修为尽皆注入赤地之壤内,才可得寸尺之绿而已,像现在这般方圆三丈有余、那完全要归功于死在陆谦魂海中的那位异世修者陆丘明所封印住的化神期修为和魂力、才会有如此大的效果,不然,仅凭筑基期内的全部修为,怕是连一步绿地也难以开垦得出。

陆谦初闻此事时心中沮丧之至,他想到:“假如一个甲子六十年便是禹灵紫府的一个轮回,那不就代表着每隔凡间六十天自己便要再散功一次、再经一次那如死一般的痛楚才能得到片瓦之地?”

一时间,陆谦心中沮丧不已,他自觉自己就像那凡间氏族家的佃户,租了赤地之壤这氏族家的田地种下森木魂、却每隔六十年便要向氏族家里缴纳全部所得而再次一贫如洗。

“主人所想略有差池,对于没有修习太平清领心法的人来说,进入那赤地之壤便几近丧命,但主人不同,主人有心法护体、所需注入的也仅仅是当前筑基期的全部修为而已,不过筑基期所能幻化的森木魂草实在有限,主人需在凡间五十几日中尽快突破结丹期,这样所得森木魂数量亦更能高出不少。”

“五十余天?”

“是的主人、五十余天,正因紧迫、故而云烟望主人尽快重洗灵根,进而能最迅捷的在森木魂之上修行。”

陆谦闻言心中盘算着时间:“九重、十重、顶峰、突破。”他由七重至八重只用了区区三天而已,如此看来,时间似乎还有些富余,心里也并不慌神。

云烟自然知他心中所想,苦笑着摇了摇头:“修行一道、如至顶峰便需海纳灵力以供境界突破准备,至那时,主人便知此区区五十余天实在捉襟见肘、迫在眉睫了,否则、云烟甘冒其险去为主人炼制洗灵丹炼洗灵根了。”

陆谦知她仍想让自己炼丹以助修行,看着那张神情坚定的俏脸,他也只好点了点头。

直至云烟伤势已无大碍,时刻盘算着凡间时辰的陆谦这才收回心神返回榻上,此时屋中仍旧安静如斯,天已早亮、东方见白,万户皆腾袅袅炊烟、街坊更有车马如流。

“吱扭扭”推开房门的声音着实吓得屋外守候的念月、兮月二婢不轻,熬了一夜的两女本已昏昏欲睡,此时却见陆谦自己走了出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均有惊讶,念月手快、赶忙上前搀住陆谦胳膊急道:“少主可是刚刚唤了奴婢?奴婢该死,未曾听见屋内响动,奴婢这就去叫郎中。”说话间,两婢齐齐跪倒,神情沮丧极了。

这也难怪她们,这半日一夜之中,她们两人始终守在屋外,心中忐忑祈求着老天爷万望陆谦死中得活,苦苦一夜间更是双眼未合,谁成想到了天明十分,自己却打了盹儿,竟连陆谦的呼唤声都未听见。

“我虽未痊愈但已大体无碍,二少爷那里芸月可曾有消息传回?”陆谦假意捂着胸口,脸上更是装出憔悴模样问道。

“禀少主,小厮深夜回禀说城门昨日一早便已封禁,只准城外进入、却不准内城外出,如临大敌模样,芸月只好带着她们行了城门官的好处,站在城头眺望太湖边的驻军动静。”兮月抢白道。

“五更时,小厮传话说城里似是正挨家挨户的问近日是否有陌生人来过,芸月放心不下、问少主安好,兮月和我见少主安睡无恙、不敢打扰,只报了平安。”念月比兮月稳重些,迟迟说道。

陆谦闻言一惊,心道难不成昨夜在妙丹轩假扮修为的事东窗事发了?可转头一想却又不对,城门若是昨日早间封禁,那便和自己换药的事对不上时辰,应该不是冲自己来的。

他哪里知道,几日来这诺达吴郡的种种怪异,都是冲着他这位一头苍发、看似毫无修为的凡尘废物而来,不仅如此,此时的吴郡,早已聚集了东吴宗除去戒备江防以外多数结丹期修士,以法力凝结大阵笼罩着整座吴郡城,更有那平日里只得闻名而少有露脸的元婴怪物、都已在此聚首了三人之多。

正说话间,只听街门门环叩响,声音不大、但却在这晨光初现的清晨格外悦耳。

陆谦不便见客便返身回了卧房,心头却在狐疑门外明明已挂谢客悬牌,来人当非为陆逊而来的拜客,定与小厮回禀的逐户询问陌生人有关。

他的性子本就不愿沾惹此等凡尘琐事,原本碍于陆逊呆嗫需人照料,他还会时不时抛头露面的行走人群,但现如今已知陆逊并非痴傻,心下反而免去了诸多忌讳。

只听门口处几女和来人细碎轻音了足足半盏茶的工夫后,这才听得念月在卧房门前低声禀道:“主人,有封竹简信书。”

“什么人的?”

“是个乞丐。”

陆谦挠了挠眉毛,心道:“怪事怎么都赶在这几天了?”仍是唤得念月进来并接过信简。

“那姑娘本是求我们施舍些粥谷,黎月见她可怜,便给她端了碗晨间刚煮的面粥,我见那姑娘衣服虽破,但神情举止却很是得体,吃粥也不像平日的乞丐狼吞虎咽,便问她来历,她却不说、只给了我们这书简和几个好看的盒子,说什么好人当有好报,还让我把竹简信书交给此间主人,便拿着咱家的碗走了。”念月糯糯而言,似是生怕陆谦责罚。

陆谦直等念月说完才微微点了点头,轻开书信,却见信首娟娟秀秀四个字:“前辈如晤”,只一瞥之间惊得他险些由床沿上蹦起来。

“前辈如晤”

“小女倪彩裳伏地拜首”

“昨日前辈行得匆忙,一别后彩裳始忆起前辈所购药草数目彼此不称,一夜间心焦如炭,自责彩裳疏忽而会令前辈起忧,故而贵府门前守候一夜以求天明登门送宝,唐突之处、如何责罚皆听前辈一言,小女子宁堕九幽,亦不敢误了前辈之事”

“彩裳更闻前辈两位令郎贵体有恙,但想前辈在府定当转危为安,小女不敢造次,只有日夜焚香祈求两位令郎早些康复”

“小女自忖前辈不愿人前显圣已有多年,妙丹轩高攀前辈来此易药之事自此便烂于小女心怀,还请前辈勿忧,自此后前辈府上诸多内事杂务皆有妙丹轩一力承担,即便前辈还有别处云游,妙丹轩亦会倾尽所有而照料府上谦、逊、绩三位公子处处吉祥,小女更会将他三人犹如兄长胞弟般奉养”

“彩裳别无所求,瑾敬仰前辈以两千年药力为彩裳盖羞,妙丹轩三层阁楼今后便只为前辈所敞、小女彩裳亦将在阁楼中日夜为前辈热煮媚红袍香茗以备,只盼能早日与前辈相聚、以解小女蒙恩之情。”

“书中千言却不尽小女心绪万一,彩裳再拜顿首”

陆谦字字句句看完整封书信,直到尾处也未见丝毫恶意,这才将悬着的心放回腹中,但书简之中的层层误会,却是他百思也不知该如何化解。

打开念月手中两只锦盒,其中正是他现下所急需的灵草藏胆火泉花。心道这妩媚女人当真神通广大,不仅仅一夜便把自己行迹宅院摸得如此透彻,更是连自家的两代家事传承皆也查得秋毫不差。

所幸之处仅仅是,此父女两人定是把乔装后的自己当成了失踪已有十余载的父亲,只道是父亲得了某处机缘荣升元婴又因种种隐处而不愿在俗世露面。

坐在榻上的陆谦思前想后、权衡利弊,终还是决定让处事得体的念月带上那名义上的养父、年幼的陆绩往一趟妙丹轩归还竹简和药草,只说家主陆绩虽年幼却已读书信芸芸而不明其意、更不敢受此不明之物,特此奉还。

自昨晚后,陆谦再不想以区区筑基身份与那妙丹轩有丝毫来往,那就有似绢上玩火,早晚自取其祸。

遣了兮月去城楼告知芸月等人自己平安已无大恙后,安排完诸事的陆谦只吩咐下去说自己需安心疗养,无唤切勿打扰,这才躺在榻上敛住心神、元魂进入禹灵紫府内加紧修炼。

可孰料此番修炼亦不知是凡尘杂事侵扰心神、还是真的遇到了杂灵根资质的瓶颈,禹灵紫府内徐徐四月竟仍不能突破筑基期八重的那道坎,腹中丹田处虽也凝结灵力化为固态、却较之以往缓慢了许多,甚至有时还有溃散之意。

已经痊愈的紫云烟此时善解人意的始终安慰着陆谦,更是在他实难突破的关头给了他一样事物。

第二十四章 再会佳人

此物仍是一条白绢,绢中亦仍是那点点秀字。

“主人,这是固元丹的丹方,初品上阶固本培元类、亦是木属性丹药,主人以此丹入手修习炼丹之术、直至千炼而无一失,才可进阶炼制二品丹药,如此直至五品,主人当可亲手炼制那洗灵丹了。”云烟似是怕他不接一般、自己用玉手将手帕揣在陆谦怀中说道。

“固原培本?”他立即想到自己在未识得那于吉老贼之前、卡在炼气期的陆谦便听人提起过此类固原培本类丹药。

听说凡是自认还有潜力可挖能更进一层、有望筑基的人,哪个不想能有如此令自己精进法力的丹药在手,只可惜此类丹药的丹方只掌握在大汉一朝有数的几位高阶炼丹师手中,加之此丹虽是初品丹药,却需三品妖丹才可炼制,这些高阶炼丹师又哪会有闲暇用三品妖丹炼制此等低品丹药?

故而每年只是在八月中秋月圆之时、丹师们聚首襄阳的“灵丹盛会”时,才会随手炼制些此类丹药以让各修仙家族购之培育族中新苗,而这固元丹便是此类丹药中最炙手可热的一种。

当初的陆谦做梦都不曾想过自己能得到此丹哪怕一粒,这类丹药虽然低阶,却因炼制不多而令各大门派紧紧收藏,只供给于那些族中可望的根苗使用。

只可惜,此类丹药却只对炼气期和筑基期修士有所辅助,并且不可多食,否则常常会适得其反、修为永留于炼气期境界。

“只是这所需药草”陆谦喜色之余又定睛看了看白绢上的药草名称,脸上又犯难色。

千株十年菟丝草、四百株三十年白池莲、五十株百年赤血参!一想到自己还要装成元婴修士去当那药草贩子、尤其是看到其上所列的数量时,陆谦只觉得脑仁直痛。

恢复如初的紫云烟笑眯眯看着陆谦:“这些药草足够将主人推进二阶炼药师,主人切莫看数量惊人,此等货色如若妙丹轩都拿不出,主人也大可不用再与他们计较了。”

陆谦却是有苦说不出,他天生就不是个贪便宜的人,如此明目张胆的索要、而自己短期内又不能再拿一棵千年药草去交易,其中尴尬自然使得陆谦面上有些挂不住。

紫云烟笑得更灿,道:“主人不想去见那个眼神都能说情话的女人吗?曼说主人,便是云烟看她一次都顿觉浑身酥酥麻麻得紧呢。”说着竟掩面而笑,令陆谦想起妙丹轩中自己的两次窘态,更觉脸红三分。

“我只是没钱,嗯,也没灵石,这里种的药草也不能频繁的拿出去换给他们,否则会引起怀疑,故而不知该如何向那父女开口罢了。”陆谦结结巴巴的说出了心中尴尬,满面憨厚模样。

“主人实在是块木疙瘩,你把炼出来的固元丹都给他们不就行了?云烟是要主人修习炼丹术,哪里要让我的傻主人自己吃了?”云眼看着陆谦脸上的憨厚态,咯咯咯的笑得更欢,竟将一双俏眼都笑得弯了。

“我服用了固元丹修为涨进不是可以更快吗?”陆谦不理她的讥笑问道。

紫云烟也稍稍收敛了笑容说道:“哪里快?主人的灵力存于中交丹田,固元丹的用处是培育上交紫府丹田,主人吃这种资养紫府的丹药就好似吃糙面相仿,只会缓些腹中饥饿罢了,其他哪还有什么用处。”

“那我又何必熔炼此丹练手?找些容易些的丹药炼制、自己还能用得上的,岂不更好?”炉前疑惑道。

“木疙瘩就是木疙瘩,初品丹药里只有这固元丹因为妖丹的限制故而稀少、亦最为抢手,主人难道不想帮一帮日间还给主人投来书简、更准备要为主人日夜守候的那个妙人吗?”云烟的话虽带着笑意,可任谁都能闻到此间早已充满了酸味。

“什么日夜守候,云烟切莫言语玩笑。”陆谦绷起了那张木板脸。

紫云烟却脸色一暗,嘟着小嘴儿低声喃喃道:“三个孩子都要替你养了,还说我言语玩笑呢!”

明知她是在言语调笑的陆谦自然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又在禹灵紫府内修炼数日、盘算着时辰已将近傍晚,这才敛了心神再回自宅。

华灯初升、昼时已过,便连那凡尘晚炊烟气也已几乎散尽,坊市街上熙攘的人群也已逐渐稀去。

头顶黑幔斗笠、身着黑袍长衫的陆谦仍旧像昨日一样绕着城中兜转一圈,想趁着黄昏夜色混入坊市人群,却孰料离那坊市巷口仍有三条马路时,身侧却传来一声嘤咛低语:“前辈大驾,晚辈已奉小姐命在此恭候多时了。”正是昨夜所见、倪彩裳的贴身婢女婉儿。

自晨时陆谦让念月和陆绩退回书简后,明知高人即在府内的倪彩裳哪会如此退去,陆谦宅院的四周更是早已被她安排了眼线,所命便是只要见到手拄长拐、黑幔黑袍的人走出宅院,无论前后立即告知。

故而今晚陆谦前脚刚刚由后院迈出自宅不久,讯息便已传至倪彩裳的手中,此女倒是谨慎,只吩咐两名贴身婢女连人带轿分别把在坊市街巷两侧,如见此前辈欲进入坊市巷再远远迎上施礼迎接。

陆谦见识此女,便也不客气的坐入其身后的轿子当中,轿厢很宽敞,六名轿夫竟也非是凡人、皆为炼气期修为,故而轿厢之内又静又稳,有如坐于自榻一般。

始终沉默不语的陆谦斜眼看了看跪伏于侧的婢女婉儿,点了点头压低声线道:“在此候我多久了?”

谁知婉儿闻言娇躯竟然一颤,显是被陆谦的话吓了一惊,她没敢回话,仅是偷偷扬首看了看那张被黑幔斗笠遮挡的严严实实的脸孔,一双小手不时的掰着彼此玉指,神情似是惶恐道:“前辈婉儿已等了一炷香的工夫。”

他仍旧侧头盯着婉儿,一语不言,心中却在盘恒着自己路上的时间,心下自然明白那倪彩裳定是在自宅附近留了眼线,说不定这一天来宅中的一举一动尽在此女掌握。

此时跪伏于地的婢女婉儿小心肝儿都已险些跳出了喉咙,陆谦哪里知道,为了笼络他这位世外高人,倪彩裳甚至嘱咐了两名婢女,候轿时一定要尽心对待这位前辈,暖茶热糕更是随轿皆备,甚至吩咐两女如若前辈有什么男人本有的“癖好”,此二女也绝不能拒绝、更不能反抗。

谁知撞上这位“世外高人”大驾的正是婢女婉儿,每日出入坊间的她虽年纪不大,但对世事也早已清楚一二,自然知晓小姐所说不能拒绝和不能反抗的“癖好”到底是什么。

故而此时陆谦如此侧头盯着自己,加之跪伏撅翘的姿势实在对女儿家来说很是不妥,直吓得轿厢内的婉儿小姑娘花容失色,生怕这位世外高人的癖好会一时用在自己身上。

她又哪里知道,黑幔之内的那双眼睛哪里有心思看着她,此时的陆谦心绪全然都在如何摆脱这种眼线上!

正在此时,只觉四周坊市声音渐弱、随即轿子一落间便轻触地面,轿帘掀起时却哪还在坊市巷内,这倪彩裳竟一日之间将妙丹轩的正门扩宽数尺,六名轿夫直接把这顶看似不起眼、但内在奢华的轿子抬进了妙丹轩内!

“前辈快请,是彩裳的欠虑、令前辈奔波了,彩裳日间已买下前辈宅院隔墙的套宅,今后前辈如惦念此间的媚红袍,彩裳便在墙中敲出一扇月牙门来,每日为前辈亲手奉到身前。”

依旧是那莺声燕语、依旧是那身樱红裙摆,未等陆谦起身,倪彩裳的玉手竟已伸至陆谦身侧,似意搀扶。

“不必”陆谦只冷冷的说了两个字,手持玄木杖便由轿中迈了出来,随后的婢女婉儿也随之颤颤巍巍尾随而出、脚下一个不稳竟手扶着轿杆险些摔倒。

本欲跟在陆谦身后上楼的倪彩裳见状先是皱了皱秀眉,但这只是一刹那的神情、旋即便恢复自然,语中仍旧娇媚道:“婉儿你自去换身新衣,前辈即喜欢,你换好即来再服侍前辈。”

婢女眼见着小姐会错了意,赶忙低着头轻声喃喃:“前前辈并未对奴婢行小姐说的什么癖癖好,是是奴婢自己自己吓得腿软了。”说着,竟双臂埋头涨红着脸自己蹲在了地上。

走在前面的陆谦听着身后这两女间说话,心中更已清楚事情始末,心道此女行事当真不择手段,今后与其交易岂不等同与虎谋皮?

行至阁楼二层,昨夜已经熟悉的檀香之气再次沁人心脾,刚欲坐下的陆谦却被身后的倪彩裳一拉黑袍道:“此处仅为接待世俗修者,岂能脏了前辈修袍?前辈三楼请。”说着,松开陆谦的袍袖,率先引路在前。

陆谦抬头看着不远处那对正被樱红紧裙包裹得淋漓尽致的翘瓣左右摇曳,心头不免一荡,暗暗道了声“实是个妖孽”,这才随之楼上而去。

第二十五章 癖好

三楼的阁间较之楼下两层便显得局促不少、却也更是精致万分,屋中摆设无一不是凡间极致、甚至一张卧榻、亦是一整根千年檀木削出来的相仿。

榻前跪伏一女,年纪看似亦有双八年华,圆圆的脸蛋儿珠圆玉润像那面捏的一样、精致极了,可惜,一双眸子却全无神采,神情更显木讷,不知为何、陆谦乍见此女时心头却总有一种熟悉亲切之感,仿佛由何处见过相仿。

丝丝异香飘鼻入心,此香却不同于二楼檀香,却更似是姑娘家的闺中香气。

屋中并无座椅,陆谦却是不见外,倾身便坐在卧榻一侧,手中玄木杖立于榻桌之边,手转着茶盏一语不发。

太安静了,不知是否格局有意为之,此间静得出奇,外面坊市喧嚣涓滴不染内室分毫,屋中亦仅能听得陆谦手中茶盏丝丝转动之声及三人彼此间的心跳。

“前辈在上,小女彩裳听从前辈责罚。”陆谦的身子刚挨上卧榻,但见倪彩裳丝毫不顾及一边的婢女,俯身便拜于地上。

陆谦却装出不知之色,只是探了探身,冷冷问道:“你犯错了?”

那倪彩裳微微翘起粉颈俏首、旋即又缓缓垂下,低声委屈般道:“小女为能结交前辈,不惜身死之罪窥视前辈行踪、查探前辈过往,小女彩裳领罪。”

熟知此女千般变化的陆谦哪去理会她委不委屈,身子再探了探、黑幔几近已贴在此女脸上、语气仍然冰冷:“哦,说说吧,你打算如何领罪?”

倪彩裳经营坊市已是多年,可谓阅人无数,平日里遇事若打算赔个不是、也不过凭着她那天生媚音再施展此等怜楚伎俩,却也从没失手过,最多便是为对方捶腿认错、摆出一副处世未深的无知少女模样,对方往往也不再纠缠,最终占便宜的仍是此女自己。

可今次倪彩裳再用此招,却隐隐发觉黑幔斗笠中的这位与以往所遇之人全然不同,他的话每个字都像是一道冰锥,直刺自己内心,丝毫不为自己留下什么余地。

但她没得选,早在年初之时、这吴郡陆家家主便已向坊市各家言明,自今年起,各外来坊市每年租金提高五成之多,不作便走、绝不阻拦。

对于这种明摆赶人的告示,每日里外表光鲜的倪家父女却也无奈,他们不过是蜀地为躲灾祸而举家逃离的漂泊叶草,若不是近些年此女以玲珑材色死撑妙丹轩,怕是这爷俩现今早已被遣返蜀山宗接受命运责难也未尝可知。

但眼下被加租五成之巨,却着实令这父女两人无力承担,多年来的积蓄在年初时便已贴补了陆家不算,便是至今的账上仍看不到有丝毫起色。

若说那倪万庭有意结交这位黑幔青袍的前辈、以在江东之地立足,倒不如说是倪彩裳下定必死之心也要救全家老少十余口于水火,她早已暗下决心,只要这位前辈肯助妙丹轩稳于江东,她便是身死于其手、甚至比这更难以令女儿家接受之事,她亦心甘情愿。

可眼下真的面对这位前辈时,倪彩裳却被其冰冷所摄,甚至隐隐感到不仅命丧于此只是旦夕之间、而结交之事似也毫无希望。

她轻衔着薄唇,百感交集、心绪交织竟令得这位平日里玲珑八面的姑娘一时语塞,半晌才双眼猛闭开口道:“一切听从前辈责罚,小女虽死无怨。”

“真的死都不怕?”陆谦冷冷言道。

“不怕,只要能令前辈入主妙丹轩成为丹师,救彩裳一家上下,彩裳一死而无恨。”姑娘说着,泪水居然淌了下来,此次她却没有做作,一切确出自本心。

陆谦却对这千变美人不甚了解,虽听闻此女所言入主妙丹轩之事时眼中一亮,但却忧于此女过往不择手段的劣迹,心中盘恒数次利弊后遂有了决定,云淡风轻般说道:“天下之大,我为何单单入你妙丹轩门槛?”

倪彩裳闻言彷若乍见曙光般抬起俏首,玉手手背轻抹泪痕哽咽道:“只因彩裳不愿侍身于权贵、只因彩裳为父担得忧愁不愿毁父亲家业、只因彩裳自此对前辈必如己之亲父般尽得女儿孝道。”

黑幔之内的陆谦闻言、却是对倪彩裳的一番言语所动容,似是句句皆说的是他自己相仿,自己父亲携小妹陆彩蝶十余载间下落不明,而自己又在这十余年里百遭权贵欺凌,想起陆家张家诸人的各自嘴脸、不禁紧咬后牙,心中更是早已骂了千遍。

他按了按思绪,仍旧不漏声色的看着眼前跪伏于地的千变美人,他仍要一试此女,冷笑道:“视若亲父便免了,做了亲父便不能对你行那癖好之事了。”

他的话音十分阴冷,语气更是学了几分陆家家主陆翁的模样,一副尖邪之态。

倪彩裳闻言娇躯竟是一震,任何人都没有她清楚此时这位前辈所说的“癖好”是什么,就在半个时辰前,她还曾亲口严嘱过婢女满足此人的一切“癖好”,却不曾想、三盏茶的工夫此命运却落在了自己身上。

眼波由姑娘的眸间流转,青丝一缕缕垂落,就在刹那间,她似是下了什么决定,玉手轻抬直捋自己衣襟搭扣、转息便已解开。

粉颈皆露、玉肩并耸,粉嫩的俏脸上虽仍存着那份坚定、却也难掩红晕升腾。

就在倪彩裳的手再向内里裹衣探出之时,陆谦却单手持杖轻戳住姑娘停在胸口前的玉手,更不待其反应的念动太平诀,一时间倪彩裳只觉自身气血翻涌、内息烦乱,体内的筑基期灵力竟如潮水般涌向紧贴于手背的那根漆黑木杖。

“啊”

倪彩裳终不知这人何意,刚刚还不怀好意的图谋女儿家闺侍,自己舍了清白和尊严低头从命怎的却又如此恶运相待?大惊之下本能的撤手躲避,却又哪里撤得开?

三息、仅仅只用了三息,倪彩裳的修为境界便由筑基中期跌落至初期。

就在险险陨落于炼气期的一刹那,陆谦却恰合时宜的撤回了拐杖,轻舒一口气、语气平和道:“世间能信得过的只有自己,你的筑基期修为先暂存在我这里,如你真能履诺,我择日自当还你。”

姑娘脸色煞白不见半分血色,还未反应却又听对方厉色道:“但如你父女心存狡诈,将来存在我这里的便不仅仅是你们的修为了!”

倪彩裳惊魂未定,全然不顾身上樱红裹裙缓缓滑脱所显出的内在“丰富”,浑身皆因适才修为大损而震颤不已,竟连那双平日里灵动无比的眸子、此时也已有些呆滞。

屋中死一般的寂静,耳中能闻的只有仍于地上颤抖的倪彩裳急促歂息。

经过禹灵紫府内千百次磨炼,陆谦对太平诀第一层萃灵术的使用早已拿捏得准确,自忖刚刚所吸灵力不会伤到此女,眼下的神态完全是因灵力乍然外泄所致。

此时的陆谦注意力却不在倪彩裳身上,而是斜斜的看着脚边跪伏的那位婢女。

自他踏入此间的半个时辰里,此女在原地竟一动未动,饶是其主受辱受伤,她却连眼睛都没有眨过,彷若一尊人偶木雕一般。

但这婢女肌肤如盈、面有桃色,眼眸虽是呆滞却灵波仍存,又不像死人,煞是奇怪。

陆谦自知修仙界有诸多奇异手法、能将活人制成傀儡等物,为避免露怯,他却只静静看了此婢女几眼而未曾做声,但冷看之下,此女给他的那份熟悉之感却是越来越浓,只是怎也回忆不起到底曾在哪里见过。

少倾,倪彩裳口中突然哀喘一声,整个人的精神也似回转了不少,原本白煞如雪般的娇容之上也稍稍有了几分血色,半晌只轻叹了一句:“原来原来死一次竟是如此惨痛感受。”

“今后不要再窥探我的行踪、也不要再打扰我宅中诸人,收敛你的媚术以诚相待,否则定不饶你。”陆谦杖首轻击阁板,每一击均彷若敲在此间那已侧坐于地的女人心头。

此时,有如刚刚还魂的倪彩裳这才缓过神来,慌忙跪地之间亦感衣衫不妥,更是回转过身颤手相系,好不容易才算妥当了些,自捋了捋垂肩散发,又似定了定心神,强作笑容的凑到陆谦腿前,额头轻触陆谦脚面盈盈而跪道:“小女不敢言义父陆骏大名,彩裳感激父亲留命之恩,谨记父亲教诲,如若有违父亲之念、彩裳甘受九天玄苦之痛,永坠九幽而不得还。”

黑幔斗笠中的陆谦脸色大动,此女刚刚誓言所说“陆骏”正是己父之名,看来她是铁了心认定自己便是那已失踪十数年的父亲了。

“起来吧,坐下。”陆谦语气大转、温和道。

“父亲在上,女儿不敢同坐。”倪彩裳的双手仍在微颤,跪地道。

她的这番神态陆谦倒是见过,此前初见倪万庭之时,此女亦是如此恭孝举止,不由自忖:如吾父真在身侧该有多好,亦免去了自己这十数年间所遭遇的苦难和欺辱,而自己亦会如此女般在膝前尽孝。

“随你吧,你吩咐下去,给我准备千株十年菟丝草、四百株三十年白池莲、五十棵百年赤血参,另外,再寻个储物袋把此些药草一并装在其中,哦对了,那两株日间送回来的藏胆火泉花也装上,我稍后带走。”

陆谦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

第二十六章 血海深仇

乍闻这位“新鲜出炉”的义父突然说出此番要求,本是泪眼稍缓的倪彩裳眼皮又跳了数跳,陆谦口中的储物袋说得倒是轻巧,可知一件普通至极的储物袋也要两千多颗下品灵石,其后的那些药草虽非珍品,但动辄千百株、粗算之中也在万余灵石上下,而此前为笼络这位“义父”传音别城、连夜所购的那两株臧胆火全花,更是花了倪彩裳足足一万五千颗灵石。

如此一来,他刚刚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没有两万灵石绝难办到。

倪彩裳被陆谦的这番话说得一愣,粗算之下的三万灵石几乎已是眼下手中所能拿出的所有本钱,其中部分药草自家仍有存货,但数量如此之巨,却又哪能存得那么多?

饶是此前有过三千年九叶灵乌的厚利所在,但那也是镇店所用、并不外售,一时调用如此搏命般巨大本金,稍有不慎便会令这座妙丹轩顷刻化为乌有。

姑娘轻衔薄唇犹豫了片刻,但也仅仅是片刻,笑容再袭俏脸道:“父亲在此稍后,彩裳且为父亲弹奏几曲,一个时辰内定为父亲如数准备停当。”

闻听倪彩裳的答复,黑幔中的陆谦心头一颗大石终于解了下来,姑娘也许不知,刚刚陆谦在索要药草之时,一张浅铜色的脸早已烧成了猪肝色,刚欲点头,却又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再给我准备些精致的封灵瓶一起装下吧。”

此言一出,倪彩裳顿时觉得自己怕是遇上了欺凌要挟之徒,精致封灵瓶,那岂不是又要一笔灵石?

如樱般的小嘴一张一合间,倪彩裳亦有些沮丧,自己若干年来仅有的如此真挚对待、甚至不惜散去一界修为以易真心,却换来对方如此的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恍然间自己就像个傻子相仿、因修为在他手便要听她摆布要挟,尽管此人是位五阶六阶、甚至七阶的炼丹师,却哪有此等人品行走世间的人?

但以倪彩裳自幼的经历、她心中所想任由谁也难在其俏脸上看出丝毫端倪,姑娘仍是那副浅浅笑容,虽已收了妩媚之色,但盈盈间的笑意却更令人痴迷。

陆谦眼看着始终未有答复的姑娘,从没做过生意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漏说了什么,恍然间才想起此间中间的根节所在,哑然一笑道:“呵呵,难怪姑娘你误会,我只是忘了说、适才所说诸多所需并非收为己用,而是打算用这些药草炼制些固元丹、放在你妙丹轩售卖,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当闻听”固元丹“三字之时,倪彩裳先是一怔,近半个时辰始终暗淡无光的俏脸上随即忽然显出一丝神采,片刻后更是魅色刹那间重露光芒,大悲大喜变幻之间竟喜极而泣道:”小女还以为看错了人,父亲吓坏了彩裳。“

旋即却又破涕为笑、轻击双掌,陆谦只见其轻击之间,始终跪伏于侧的那名婢女却是双目一明,竟缓缓抬起头来,倪彩裳只扶身在侧低语几句,那婢女虽双目无神、却能片刻后一字不差的原样复颂,更是令得黑幔斗笠中的陆谦惊奇不已。

沁魂木所制古琴上的七尾音弦在此女手中宛若,一曲“醉广陵”更由这几近绝音的阁间中尾声婉转悠长,似绵绵不断的细丝在陆谦耳际缭绕。

舜帝定琴为五弦,似是为此女裁衣闺镶;

周文姬昌又增一弦,似是为此女披上彩裳;

周武姬发终增一弦,更似是为此女理好粉妆。

半个时辰间,倪彩裳的三曲刚刚奏毕,却仍见那名婢女盈盈般卷挑珠帘而入,手中却多了一张锦缎托盘。

“小姐,邹某一时难以平价集齐全部药草,其中一部实乃高价购入,幸不辱命。“婢女鹦声极为悦耳,可惜陆谦此刻也已明白,此女双魂六魄已丧、现下娇躯之内应只存了一魄一魄将将维持命体。

她复述着那邹老的原话,言语间却已轻盈的行至榻桌之边,端着托盘的玉手轻伸、半截玉臂连带着一颗红豆大小、宛若月牙的赤红印记显露于陆谦面前。

始终关注锦缎托盘的陆谦自然也瞥见了此处印记,却为之一怔,转瞬间竟少有的伸出手掌砰的一下抓住了此婢手腕,身形也似不顾身份般豁然站起,另一只手直取婢女如柳叶般的肩头。

仍坐在琴席之上的倪彩裳观之大惊,不解之间只惊呼一声“蝶儿不可造次”,却哪里还来得及。

只见那婢女见自己手腕被人擒住,犹如僵尸般神情木讷的缓缓转头看了看眼前的那顶黑幔斗笠,旋即竟不惜皮肉脱骨一样死命向后拉扯着自己玉臂,眼见这一擒一拽之间、那婢女的胳膊都要折断,陆谦赶忙松手,但身形却仍端立于塌前。

“此女后肩可有块指甲状胎记?左肋处是否有条疤痕?”陆谦语气冰冷,眼见手握着的玄木杖也已颤栗。

“父亲稍安,蝶儿不通人世,如举止间冒犯了父亲,女儿替她赔罪。”倪彩裳款款起身,将那婢女护在身后,温雅的欠了欠身说道。

“回答我!”陆谦吐出这三字时却与刚刚更有不同,每一个字竟似是由牙缝中狠狠咬出一般。

倪彩裳也听出了此间的不妥之处,赶忙道:“父亲大人,因此婢魂魄受损、女儿购得她至今亦不曾察其身围,女儿这便为父亲验看。”说着,竟真的将手伸向此婢衫间。

陆谦虽隔黑幔却仍是合上了双目,胸口咚咚咚的急速跳动,其心中更是暗念: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可他越是闭目心念,刚刚初见此婢时的那张脸庞便越是印入陆谦心畔。

怪不得会觉面善、怪不得会感亲切她离开自己时尚且只是扎着小辫的幼童。

“父亲,后肩确有胎记、形如指甲。”随着倪彩裳的一句急语,陆谦绷直的身子竟咕咚一声呆坐在卧榻边沿。

“父亲,左肋有半指长的伤痕,但似年已久远。”彩裳的又一声低语直直将陆谦双目中紧绷的泪水夺眶而出。

始终在察言观色的倪彩裳哪里敢动弹分毫、更不敢多嘴半分,只与那婢女静静站着。

她又哪里知道,此婢正是陆谦苦寻了十余载的妹妹,陆彩蝶!

那月牙印记和后肩胎记皆是妹妹出生之时便已附体、只是当初只有米粒大小;

而肋下那道疤痕却是在陆彩蝶四岁时、随陆谦玩耍不甚跌落树梢所致,当时场景和心疼之感至今陆谦亦难以忘怀。

可一个好端端的小妹,怎的会变成如此模样?

他不敢抬头看向那女婢,每看一眼,心头便如尖刀剜割般疼痛。

屋中再无声息,安静得令人畏惧。

直至三炷香之后,平复了心境的陆谦才淡淡问道:“此傀儡是你族人所炼化?”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感受,太淡了、淡得令倪彩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禀父亲,小蝶是女儿两年之前无意间遇到,当时此女于街头由人牲贩子悬卖,女儿见她可怜便高价带了回来,只做闺房侍女之用。“倪彩裳的话一气呵成、其间连停顿都没有。

“在何处所买?”

“柴桑郡张家骡马市,当时女儿正和己父选购驮马以备川蜀运药,故而记得清楚。”

“张家?”

“是,柴桑张家,那人牲贩子本也是张家远亲,其所贩马匹中亦有无用之军马,故而彩裳知晓细节。”

“她何时被炼化傀儡?”陆谦问得更加急切。

“禀父亲,女儿不知,女儿见到她是便已是此般模样,己父和邹老都说是炉火已烬、鼎凉灯枯所致,父亲可用神识验查彩裳便知女儿是否说谎。”倪彩裳更是对答如流,丝毫不存编造可能。

“炉火已烬、鼎凉灯枯”

“炉火已烬、鼎凉灯枯”

“炉火已烬、鼎凉灯枯”

陆谦口中的钢牙似也已磨平,气血不住在丹田内翻涌,竟连手中的通灵玄木杖也已散出阵阵哀鸣。

他猛的抬头圆睁双目,仔细观察着小妹面容,想从中再找出一分记忆中的影子,可却不用他找,此时的陆彩蝶除了双眸已灰、眉眼无神外,无一处不是当年模样所化。

女大十八变、曾经的那个每夜都会怕黑而钻进自己被里的黄毛小妹、十余载间竟已如此标致模样,只是兄长有亏于你,十余年来更不知令你遭受了多少委屈和折恨!

被软轿送回自宅的陆谦直至躺在卧榻的那一刻,这才以褥蒙头“啊”的一声捶胸而泣,似是要将自己胸口的满腔怨恨以拳头一拳拳的敲打而出。

“复仇!”这是少年此时唯一的心中所想。

小妹沦落如此境地,说不准父亲亦是被这柴桑张族所害。

复仇!只有以张族之内的一颗颗头颅、才能洗刷小妹身上的屈恨。

十九年来,陆谦从没有过如现在般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如果说此前柴桑张家对自己的欺辱和对胞弟的伤害算是怨恨,那么现在,这便是仇恨。

“此仇不报枉为人!”

第二十七章 初炼丹药

禹灵紫府之内,一席素裙的紫云烟未等陆谦现身,便已由草屋中飞奔而出,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抽泣不止,连那双平日里灵动俏丽的双目皆已哭得通红,显然已是泣了多时。

“彩蝶彩蝶好惨,主人定要为她报仇。”与陆谦通灵的紫云烟自然知晓外间发生的一切,本就天生泯然的她又哪里经得起如此心灵敲击,双目哭得犹如桃般、哽咽着说道。

何况是她,便是陆谦自己、不也刚刚止了热泪方才进入此间?

“森木魂草能救彩蝶吗?”这是陆谦目下最想知道的事。

紫云烟抬着泪眼哽咽道:“魂草虽可救一息尚在之人,却不能补救魂魄和亡灵,主人,云烟也是想为主人救彩蝶的”说罢,又埋头痛苦起来。

陆谦闻言终放弃了最后一点点希望、合上了双目,只是借着那一轮皓月和周身漫天的森木魂斑拽着云烟席地而坐。

“教我炼丹。”陆谦的话并不带丝毫语气,但却令云烟一滞。

“云烟知道主人复仇心切,但现下主人心绪不稳,不应此时修习丹道。”云烟抹了抹泪水,抽泣道。

“我从未如现在般坚稳过,教我练丹!”陆谦语气坚定,似是丝毫不存妥协余地。

“主人必须放下此执念,否则将来大道必有所损。”与他通灵的紫云烟哪里不知此时陆谦的心境早已激荡反复,哪里是什么坚稳。

陆谦却不再理会她,独自一人学着昨夜云烟的模样将玄木杖深插魂草土层之中,只留玄木鼎身露于外。

无奈之下,云烟自知已拦他不住、但也务必要令眼前的陆谦心绪稍稳才可修习丹术,急中生智道:“主人可先熟悉玄木鼎一二,现下当以单手抚于鼎口之上,缓缓催动灵力注入鼎炉之内,感悟鼎中变化。”这便是她的万全之策,至少此举不会有任何危险。

陆谦点了点头,凝神屏息,丹田内一阵灵力波动,湛蓝色云雾缓缓聚拢于手掌周遭,竟将陆谦的手也隐隐照成碧空之色。

仅是片刻,陆谦心念一动,灵力所化云雾陡然灌入玄木鼎之内,“噗”顿时引得鼎中蓝焰窜出,险些燎着自己的眉梢,一惊之余立即抽回手掌,自觉无碍后才算压下了心中慌乱。

“怎么是蓝色?”陆谦怔怔的看着炉内的火焰出神,

“此为主人丹田灵力自化灵火,虽亦为火焰,但较之森木魂火却仍有欠缺,主人只需感受鼎中变化即可。”云烟望着那淡蓝火焰微微点了点头。

鼎内的热温随着陆谦灵力的加剧而逐渐升温,又随他收纳灵力而丝丝减退。

一个时辰间,陆谦虽仍无法对鼎内热温做到随心而控,但较之此前的紫云烟却已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旁的云烟眼看着陆谦的心绪已定,再无此前的杀气和戾气,这才缓声道:“主人可催动太平清领心法,以心法掌控森木魂化成魂火飞入此鼎助主人炼丹,此举不可心急,主人当徐徐图之。”

陆谦缓缓合上双目,心神更已沉为一滩湖水,太平清领心法念动之下,只觉周身森木魂顿时大动不止,但与云烟此前炼药却有不同,此时的森木魂竟浑然有序的纷纷便得闪亮如炎、光芒刺眼,随即更是其中数只齐齐钻入玄木鼎中。

“做到了?”陆谦的眼中光芒大盛,在禹灵紫府内数年来修习太平清领心法,令他对森木魂的掌控已非他人可比,堪称出类拔萃,故而此时森木魂所化魂火与陆谦自身的灵力之火相融之时,彼此仅仅一触之下便彼此凝为一体,火焰亦由湛蓝之色瞬息转为浅蓝、最终成为炽白,感之热温更是较之云烟此前魂火更加炙热三分。

紫云烟的粉脸上显出丝丝钦佩之色,其余更有几分期待,喜色道:“主人初次炼丹便能掌控森木魂火,小女钦佩之至,主人如觉妥当、此时便可向鼎中注药了,固元丹,当以菟丝草在前以为主基丹胆,白池莲作为丹血随后中和其强横药力,丹心则为赤血参末尾放入,主人定不可乱了顺序,更要时刻注意药草色泽和精纯药力,如此所出丹药的丹力才最温和、丹效亦更精纯。

云烟的话音未落,陆谦却已念力微起,一株品红色尾冠的菟丝草被他夹于指尖,随即便毫不迟疑的被注入玄木鼎之内。

此草初入丹鼎之初尚为品红之色,可谁知一遇那炽白之焰,却眨眼间化为一团飞灰飘散空中。

陆谦一怔,眉头微皱的思索一阵,身侧的紫云烟此时却含笑不语,她清楚这个少年的性格,更明白自己该在何时出声。

少年再次浅念太平清领心法,只见诸多森木魂随着心法的催动而化为光斑飞出玄木鼎之外,鼎内炉温也随此变化而骤降不少,看得身旁那位白衣少女暗暗点头不已。

稍拭一抹额头细汗,陆谦却暗暗心道:“怪不得炼丹一道难以成材,光是试火这道门槛便不知要毁去多少药草,若遇短缺财力之家,便是试火、恐怕便要烧去自家大半家业了。”

他如此想着,手上却未曾停歇,在连续熔毁七株菟丝草后,陆谦终于寻到了此草所适的控于最佳炉温。

只见炽白火焰之中,菟丝草的品红尾冠肉眼可见褪去茸毛细枝,草外所包脆皮亦逐渐化为灰色,不多时,淡绿色的草杆竟隐隐透出土黄之色,最终化为玄木鼎底层一小捏黄色粉末。

陆谦透过鼎身看了看那堆粉末,亦不知自己对此草的炼化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只扭头怔怔看了看身侧的紫云烟。

姑娘的俏目虽早已哭肿,但此时看着她略喊赞许之意的眼神中却早已给了陆谦答案。

“这成功了?”少年仍不敢相信的问道。

脸上仍存泪痕的姑娘只是嘴角上扬的点了点头。

月色在彩云的遮盖下忽明忽暗,时不时便在森木魂草之上映出两个人影。

其中高些的影子时而扭转身形左右取物、时而凝神以对专心致志;

而其侧始终陪伴着的玲珑娇影的姿势却在数个时辰之间从未变过,她只是用小粉拳撑着那张娇俏小脸,目不转睛看着其侧所伴。

两个时辰里,陆谦不仅仅将菟丝草炼成黄色粉末,更是将白池莲和赤血参分别熔为白色、血红色两种药液,分层而居于鼎底。

少年的手有些颤抖,长时间的丹药炼制令得这位只有筑基期修为的少年灵气消耗过巨,他并非器灵之躯、没有紫云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森木魂力予以补充,炼丹每耗一时、自身灵气便会损耗一分。

“主人需当休息片刻,以森木魂辅助恢复些许灵力再行炼制,否则稍后关键所在却灵气耗尽,岂不前功尽弃?”云烟面露关心的说道。

此时的陆谦的确感到体内中交丹田处所存灵气已耗过半,所剩是否能撑到丹药聚合实在心中没有把握,可他却没有息停手中的炽白焰火,而是将炉温控至最低,始终保持着鼎底三物分层之态,神情更是陷入一种沉思之状。

“主人?”紫云烟见他没有停手之意,反而发起了呆,担心的问道。

片刻后,陆谦才扭头问道:“森木魂火由太平清领心法所控、森木魂恢复灵气亦是由太平清领心法所生,二事可否一并而为呢?”

谁知紫云烟却美眸一亮:“云烟从未修习过太平清领心法,亦从未如此想过,主人何不就此一试?”

心法催动之间,陆谦虽双肩依旧坚耸努力、神情亦格外专注,但仔细观察便知,此时的陆谦气息却与之刚刚大为不同,浅铜色的胸口均匀起伏,片刻间,空中漫漫的森木魂更是由他天灵聚拢而入,经周身经络汇集丹田后又鱼贯而出,每一丝森木魂的游走都让陆谦浑身舒适不已。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他甚至让紫云烟与他双足相抵、四手共护玄木鼎之侧,更多的森木魂注入陆谦天灵,游走丹田后更由玄木鼎中传入紫云烟掌心,再经此女七经八脉后由她天灵而出。

云烟从未想到,陆谦如此呆板之人竟能在一思之间将“炼丹”、“恢复”、“修炼”三件事合而为一、共力而为。

更重要的是,源源不断的森木魂所提供的灵气经玄木鼎炽白火焰炙烤后,竟较原本更加精纯,令得紫云烟的修为亦精进不少。

要知道,原本器灵之身的紫云烟此前并无一人能供其修炼,直至遇到陆谦之时才开启了她修为路途。

在与陆谦的两年修炼中,因森木魂会先经陆谦经络才传入她的体内,导致森木魂在进入之时所含灵气几近枯竭,可如今森木魂经过玄木鼎炽白火焰的淬炼后,灵力竟然恢复精纯,令得仅仅炼气期五阶的紫云烟修为大进,只在陆谦恢复灵气的半个时辰里,紫云烟竟已隐隐有突破之感,更在其后一炷香内,顺利进入炼气期六层的境界!

第二十八章 隐匿者

也正在此时,始终闭目养神的陆谦才缓缓睁眼,一双黑眸闪烁着明亮的光泽,半个时辰之前身上所存的那种渐渐无力之感此时却已消散了大半,周身的爽适更令少年常常舒了口气。

“主人,云烟修为突破了炼气五层、已抵六层初段。”云烟也睁开了俏目,蜷长的睫毛立眨数次、惊喜道。

陆谦脸上却无笑意,心中亦在想:此功法如此神妙,其间必仍有诸多未解之处。

他向云烟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庆贺,随即问道:“现在是不是该融合了?”

初升六阶的紫云烟对这样的修炼方法自然喜不自禁,天性泯然的她虽眼眶红肿,脸上的酒窝却已显现道:“主人可以凝丹了,但凝丹一节却是炼丹之中最为险峻所在,主人需知因森木魂的精纯木属性、云烟已在此固元丹丹方中刻意省去了那颗三阶妖丹而以森木魂取代,故主人凝丹之时需催动一颗森木魂自陨于丹丸之内,再温火渐旺、徐徐升温,神识更需时刻感应丹丸之态切不可心急,否则便亦是此前云烟重伤之果。”

始终聆听的陆谦神色肃然的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屏气凝神的以肉眼难以察觉之势缓缓向鼎中注入灵气,随着他的灵气注入、其天灵所引入的森木魂数量亦有所增多、随后经周身经络再入玄木鼎之中助燃炽白火焰。

直等浮于上层的黄色粉末微微变色、隐隐有与白色药液凝合之势时,陆谦更催动灵气,缓缓提取最底层的赤血参药液,却只一丝,只见三物瞬间混合为一种赤金色粘稠物并漂浮而出,逐渐悬于鼎口火焰之上。

随着炽白火焰的烘烤,黏稠之物逐渐凝结,由半液状转为糨泥、再有糨泥继而成为软丹之态。

始终凝神注视鼎口之上的陆谦微微思索,遂念动太平清领心法,只一念之间,体内一颗刚刚随经络出体的森木魂在玄木鼎内略有挣扎便随陆谦心神注入进了那颗软丹之中。

只一息间,炽白火焰顿时如狂风中的火苗般飘忽不已,那颗软丹更似夜空中的精灵上下跳动数次,彷若是在竭力避免置身于火焰之上。

“主人当加剧心法念力,压制森木魂的挣扎,不然必会前功尽弃。”望着鼻尖隐隐渗出微汗却仍努力控制森木魂火的陆谦,脸显忧虑的紫云烟边吐纳着陆谦所传的森木魂、边急忙说道。

少年微一点头、舌尖润了润略有干枯的嘴角,竟当此至关重要之时缓缓合上了双眼,心法念力更甚几筹。

与此同时,那颗上下跳动数次的丹丸,竟随着陆谦双目合拢而缓缓趋稳,不过三息之间,竟妥妥听命的甘于悬在炽白火焰之上接受炙烤。

边心法压制丹丸内的森木魂、边竭力控制鼎中炉火的陆谦此时已是大汗淋漓,若不是同样护着玄木鼎的紫云烟亦在念动心法而补救,怕是就在此时,玄木鼎之上的那颗渐已成型的赤金丹丸便会炸丹而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谦眉头紧皱、双目死死盯着那颗赤金丹丸,口中微呼一字:“凝!”与此同时,森木魂火瞬间大盛,炽白之中更是湛蓝频显,原本悬停于鼎口的丹丸瞬间便被蓝焰所包,转眼竟自己旋转起来且越转越快,旋转中,赤金丹丸中那抹赤红逐渐丝丝脱离,将自身的金黄丹体变得更加精纯。

望着终于脱离火焰而悬于半空的这颗纯金色丹丸,其上更隐隐有着一层湛蓝色灵气所包裹,在皓月当空、光斑漫漫的当口,更是绚丽至极、光彩炫目。

随着鼎中火焰的逐渐减缓,气喘不停的陆谦和紫云烟此时才收了心法、长长舒了口气。

“主人,原来固元丹竟生的如此精彩,云烟喜欢它。”紫云烟说着,探出手去轻轻将那颗金色丹丸摘在她的小手心里、把玩个不停。

望着自己的第一颗炼制成果,此时的陆谦又何尝不是心满意足,只是小妹之事令得他心境已跌落极致,只淡淡道:“此颗固元丹当有其名、便唤紫云丹自此收于你处,待万年后此丹若也能结出丹灵,倒是便让其给你为奴为婢吧。”

闻言片刻却已满面羞红的姑娘垂头不语,不多时才低声喃喃道:“主人乱讲,此丹为你我二人共同炼化,若真有丹灵、又岂能是奴婢?应该是”

“该为子嗣”四个字紫云烟终还是未能由那张樱桃小口中吐出,一张俏脸却已烧得通红。

就在姑娘垂头不发一语之时,陆谦却圆睁着双目盯在自己手掌灵气气旋之上,许久才双眉微皱的低语一句:“我我是不是突破了筑基九层结界?”

其后的数天里,禹灵紫府内的皓月总会映照着森木魂草之上的那位浅铜色少年和他身侧素裹白裙的姑娘一双身影,玄木鼎中的炽白火焰亦从未停歇,此间日子过得虽清苦无比,但各中心酸之余、却也令得少年身旁的白色灵瓶数目与日俱增。

甚至,随着陆谦对炼丹术逐渐的熟悉和把控,少年更已能在一次炼丹中控制多颗森木魂同时注入不同丹丸之内并灵控有余、不出纰漏,一次炼制多颗初品固元丹期间虽也有过碎丹破裂之事,所幸两人脱手甚早、皆未受得丝毫伤损。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这炼丹数日中,紫云烟的修为更是由练气六层直破两阶,甚至已隐隐摸到了练气九层的门槛,令这位“初触大道”的姑娘终日痴迷于炼丹以进修为而不能自拔。

但陆谦却是不知,他在禹灵紫府潜心修习炼丹术的这个月里,外间凡尘中虽只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却已被他此前埋下的“渡劫”种子闹得几乎天翻地覆。

那位身在吴郡城盘查两日有余却未得果的元婴修士鲁肃鲁子敬,在访至一套宅院中时见侍者小厮言辞闪烁,神识探查下竟发现此人是名结丹期修士,鲁子敬虽不识此人但仍旧和蔼以对,宽厚之处令得在场的其余众人亦钦佩不已。

这本不出奇,鲁肃其人本就在修仙界是出了名的以宽仁之怀为道法根基的元婴者,可就在他对那结丹期修者询问来历时,那人却说自己乃是东吴宗长老之一韩当韩义公的故旧门客,此时仅在吴郡城中客居而已。

如此一来才真正炸开了鲁肃心中疑虑的漩涡,要知道这韩当韩义公乃东吴宗元老之一,修为亦早已结婴成功,与鲁肃鲁子敬更是交往甚密,别说是他的家中门客、便是韩当的家奴护卫,鲁肃亦能尽皆识得而不漏一二,又哪曾见过此人?

鲁子敬在不动声色下催法提防缓步进院,夜色中却突然寒芒大盛,数道法力竟暗中齐齐向其攻来,其中一道更是具有极其浑厚的元婴灵力。

大惊之余的鲁肃哪还敢怠慢,运功护体的同时急忙借着夜色遁入云中,眼见对方是敌非友间更是念力频闪,太湖之畔早有两颗金星急急向其聚拢,也不顾修者不可凡间显圣的规矩,刹那间便已在吴郡城上空显出三明元婴修士身形,正是鲁肃、周瑜和杀气凛凛的周泰周幼平。

可还未等这三位元婴怪物结成法阵,只见吴郡城中一道蓝色光点竟腾空而起、掠着低空直直冲向城外而去,其后更有四道光斑紧紧尾随其后。

明知对方意欲逃遁的三人反应却是慢了半分,一番激斗后,却只擒得那四道尾随身后的结丹期修者其中一人,严刑盘问甚至搜魂之余才得知,那蓝色光点的本尊、正是许都“汉安宗”长老于禁于文则,其余逃遁的恰是早前已被处死的汉安宗坐探许贡之子嗣三人,而被擒者,竟是荆州门门主刘表之侄刘磐。

震怒之余的周瑜周公瑾立即意识到势态之严重,荆州门数十年来与东吴宗本就不睦、甚至东吴宗原宗主孙坚亦惨死于荆州门暗算之下,现其更串通汉安宗合谋江东,此事绝对非同小可、不能轻视。

想那汉安宗宗主曹操、向以卫庶大汉皇室自居,实则却是打着皇室旗号而伺机壮大,成宗不过区区六年,宗内却因皇家在侧而聚拢诸多非凡修者,仅修为已至元婴者即有九人之多,结丹修者更不计其数,隐隐已显大汉霸者之姿。

早在去年,北幽宗宗主袁绍便传讯东吴宗孙策、愿与江东结为友盟共伐汉安宗以图大业,此事正在筹划间却不料他汉安宗却抢险动手,多年潜伏于东吴宗的坐探、结丹修士于贡更是已将此事秘传回宗主曹操耳中,致使孙策亦不得不将友盟之事拖延至今。

此时又见汉安宗长老于禁现身吴郡城更令副宗主周瑜惊疑不定,此间三人哪还顾得上寻什么渡劫高人,竟连夜带上伤情已控、病势稍减的陆逊返身柴桑而去,匆忙间陆逊担心家中兄长忧虑,只留书一简以告平安,临行前连自家都未曾回得。

第二十九章 惊变

仍身处禹灵紫府之内的陆谦却哪里知道凡尘中这许多惊变,一心精进丹道以求早日洗髓突破的白发少年转眼便已在此间滞留了三个月时光。

“主人炼制这初品固元丹已百多次未遇失手了,依云烟看,主人应已具备初阶炼丹师的修为、更可尝试二阶丹药了呢。”紫云烟看着草屋中遍铺的灵瓶,嘴角含笑的对陆谦说道。

收了灵气的陆谦此时也正在看着那遍地的丹瓶怔怔出神,若是曾经炼气期的他,定会把这满地的固元丹当成至宝以进修为,可现在,这些被各门派生死争夺的丹药对他而言却只如糠食无异。

“不曾想竟会炼制如此之多,若是就这么交到倪彩裳手里,不知会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陆谦心里嘀咕着。

“这些丹瓶云烟你先收着吧,也许将来有用到的时候。”他伸手将已经空瘪的那枚储物袋递到紫云烟手里温声道。

紫云烟却噗嗤一笑,亦不抬头,只是俯身逐一收起了遍地的白色灵瓶,口中喃喃:“主人这木疙瘩胸膛里竟包了颗过日子的心。”

细熙的收敛之声频频传于草屋之内,其间更有间歇的灵瓶相撞破碎之声,数十枚凡间修士视为珍宝的固元丹粘着灰土滚落墙角,陆谦却丝毫不在意,初时他还会壹壹拾起放在桌上,最后竟干脆用脚抡圆了一颗一颗的踢进赤地之壤之中,只见这稀宝丹药入土之时瞬间便被吸纳入内、化为乌有。

亦不知那些每逢八月便为这固元丹争得头破血流的宗主、掌门、护法长老们见到陆谦如此做法,会不会脸色铁青的呕血三升。

敛气还神后的陆谦身上只揣了九瓶固元丹药便返回了自宅,孰料他心神刚一复原,却立即感到些许不妙。

此前吴郡城中四位元婴修士的激斗令得整座城池灵力大动,虽至今已过去数个时辰,但却元婴余威犹在,令得心神初回的陆谦一时透不过气来。

足足一炷香的工夫,他才由那种心血翻腾中稳了过来,此时他才听到,这半夜三更中却似有邻家宅院在锣鼓齐鸣、好不热闹。

陆谦倒是并不意外,这应是妙丹轩在履傍晚之约、将现已化为傀儡的小妹陆彩蝶送至隔壁宅院所居,那宅院本就是倪彩裳为结识陆谦所购,眼下倒是派上了用场。

轻轻推开房门,却见念月、兮月二婢此时亦脚踩秀凳扒着墙头眺望着隔院喜事。

年纪尚小的兮月更是活泼道:“姐姐、姐姐,你说那舞起来的狮子是不是活的?怎得如此吓人?”

念月虽比兮月略年长些、但亦不过豆蔻之年,双手扶在墙垛之上道:“这世间哪有什么狮子,他们舞的怕是麒麟祥兽也说不定,兮月你且跳过去,看看它吃不吃你便知到底是何物事了。”说着竟噗嗤一笑,脚上一滑险些由秀凳上掉下来,但片刻便又扶了上去,显是不愿错过如此光景。

兮月却见隔院张灯结彩中一名身着彩衣的姑娘盈盈而入,面露羡慕道:“若我将来出嫁时亦有如此般隆重该有多好?”

念月同样在目不转睛的看着隔墙之内道:“兮月胡说,哪有新娘子不盖盖头?那姑娘可真美,却怎的有些木讷?”她转念却又娇笑道:“天明我便去告诉少主兮月思嫁了,让少主尽早把你许个好人家”

两女的嬉闹声、娇笑声徐徐传入陆谦耳内,他却只摇了摇头,思绪间对那倪彩裳的信守承诺心头颇为满意,转身带上房门便换了黑幔斗笠和黑袍,提起玄木杖由后院溜了出去。

一鼎朴实单轿此刻正停于后街街口,轿前所立之人陆谦倒也识得,正是妙丹轩的邹姓老者。

“也好,此时倪彩裳亦不知是否在阁内,也省了自己一趟奔走。”他心中想着便缓步迈了上去。

“前辈在上,晚辈拜见前辈。”一头苍发的邹老见黑幔人果真出现,急急抢上两步、纳头便拜。

“虚礼就免了。”

“小姐因迁宅之喜不在轩中,担心前辈有事寻她不见,故而令晚辈在此守候。”邹老不敢站起,甚至头都没抬一下的说道。

“不必,烦劳把这九瓶丹药交给你家小姐,再嘱她今后不要再遣人守候于我,你回吧。”陆谦的语气很淡,淡得那一把年纪的邹老亦不知此话是喜是怒。

“我家小姐还说,今后她便也搬进令郎宅邸隔院居住,前辈但有所命、便可随时跨院而嘱。”邹姓老者见陆谦转过身行,赶忙说道。

“女人多事!”他的口气仍然平淡,言语却有了一丝冷意。

不再理会长跪街头的老者而返回自宅的陆谦刚刚脱下头顶斗笠,身上刚刚换回青袍的他却听得自宅院之中一阵大乱,念月嚎哭之痛竟已盖过隔墙院中的锣鼓声响,片刻后自己屋门的铜锁环便被急促叩响。

“这俩丫头由墙头摔下来了?”陆谦在屋中一愣,赶忙捂着胸口再装作受伤模样躺回榻上。

见叩门无音的兮月干脆哭着猛推开房门喊道:“少主、少主,呜呜呜,出事了,芸月出事了!”

“芸月?”

陆谦闻言一股脑的坐了起来,却见刚刚还扶于墙头一脸春色的兮月此时竟面色苍白如纸的倒在地上,整个人哭得身子都已在抽动,显是吓得不轻。

“芸月怎么了?”陆谦不曾扶她,只焦急的问道。

正说话间,却见两名并不相识的汉子抬着一张木板,其上所抬之人竟是位衣衫不整、满头散发的姑娘。

“黎月?”

陆谦一惊还未开口,木板之上本已几近昏迷的黎月却忽然瞪大了眼睛哭道:“少主快救芸月姐姐,再迟怕是来不及了!”说完竟又昏死过去,也不知事出何因、更不知事发所在。

陆谦阴沉着脸,由榻上取过仅有的钱袋塞进两名汉子手中道:“多谢两位大哥费心,敢问所出何事?”

那高些的汉子显然是个江北粗人,一把推回了钱袋、满口憨厚的兖州口音直嚷道:“你钱俺不要,狗曰的姜大壮打死你家俩小伙、抢了你家俊闺女,这女娃子差悬也被逮着,是俺说她是俺妹子才护出来嗲。”

闻言早已脸色铁青牙根紧咬的陆谦只嘣出一句:“他们人在哪里?”

“姜大壮拿破布围了脏圈子,就在南城门边嘎子,快带人去吧,再晚你家闺女怕就被那不要脸的祸霍啦!”那汉子口音极重、焦急中涨红着脸气愤说道,只是他的话犹未说完,陆谦却再不管屋中四人、身形早已提了玄木杖冲出五丈开外的院门向南城急奔而去。

心头暗念芸月千万别出事的陆谦哪里知道,这事发生得绝非偶然。

自那日陆谦陆逊二人重伤、芸月带小厮守望城外太湖畔驻军之日起,早有那修者中的市井泼皮将话传给了家主陆翁外孙姜二昆。

这凡人眼中的恶魔本因打伤陆谦而被外祖父责罚思过、此时恰好听说自己早已惦记的芸月那美人坯子竟大着胆子住在了城楼上,五脊六兽的他便在那日就已打定了如何犯浑的主意,只是碍于城楼上的守军而迟迟没能动手。

只是今日,泼皮回报说天刚大黑时见到那芸月小妮子带着小厮迈下了城楼,更说几个弟兄已经找茬儿缠住了她们一行三人,让自己赶快去圆了“大事”,心道陆谦重伤、陆逊可能亡故的姜二昆又哪里忍得过如此良机,领着每日身旁酒肉厮混的十余名练气期杂碎便赶赴了南城门,恰遇上陆谦家两名小厮欲夺路护着芸月逃出重围。

存心闹事的姜二昆只一个眼神,被小厮推搡的一个泼皮便应声倒地假装昏死,姜二昆这位城主外孙自然而然的当场处理起了“杀人偿命”的官司,假模式样的审了几句后竟唤出一众泼皮败类、将那两名小厮活活打死当场,全然不顾天下王法和世间公道,只留了伏地跪着苦苦哀求而未果的芸月被围在其中。

时辰虽已入夜,可如此大的动静仍是引来数百凡民周遭围观,姜自昆这恶棍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混混们不消半柱香的工夫里、狞笑着在空地之上用彩幔帐围起一道幔墙、隔开了围观凡者的视线,只可怜了被围当中的芸月,撕扯声、哭泣声、惨叫声、霪笑声足足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后才在这暗无日月的世间渐渐消了生息。

也幸亏前去送饭的黎月未等挤入人群便被几位邻家熟人所阻、这才免遭了毒手,可饶是如此,正在外圈霪笑的泼皮们仍是发现了这与芸月穿着一般无二的小佳人,若不是那北方汉子出言袒护、加之其力大过人生生趟出一条生路,怕是时至现今、陆谦仍不知此间恶事!

第三十章 现真容

月亮升至冷清清的天空,却似是不忍去看此时人间的这处凄惨悲事,便拉拽过身旁的黑云掩住了双目,大地再无光洁清皓,只留吴郡南城门内众人的声声叹息。

待得陆谦赶到之时,围观的人群却俞聚愈多、黑压压竟将诺大的南城门里里外外堵得水泄不通。

“报官,今怎也不能让他们走脱了!”

“恶人啊,真恶人啊,城外三里坡的吴家孙女才十二岁,这群恶人也是这么逼死了吴老汉、强抓了那孙女,事后还扔进了井里!”

“滚滚滚,睁开你们狗眼看看,这可是城主家的姜少爷,赶快闪路滚蛋!你你敢推我?”

“不能让他们走!咱吴郡城小媳妇大闺女被他欺负的还少吗?”

一时间人声嘈杂,却不见一人动手救人。

直等陆谦身形已现人群之外时,围观的人潮却犹如海浪般唰的合上了嘴,其中最近的相识数人更是自觉的退后半步为他让开一条入口。

每一步,陆谦所踏出的每一步似都铿锵作响,手中的玄木杖更是嗡鸣不断。

直至行得最内侧却见彩色布幔犹在,周遭人群中更有几名陆谦相识的修士围拢在侧,除了陆晴儿、竟连前日曾在天星阁外替自己出头的那名女修士陆青灵亦在其中,此时纷纷手提仙剑铁青着小脸,怒视着姜二昆。

“哟,家花野花都开在一处了?刚才那小妞儿没让爷尽兴,待会等爷弄死这废物、今夜就纳了你们进房!”姓姜的冷眼扫了扫陆谦,又色眯眯往陆晴儿和陆青灵臃肿之处瞄了一眼,阴笑道。

一股极其悲伤的兆头立即拢向了陆谦。

而姓姜的则与一众凡间市井、修者泼皮站在中间好整以暇,脸上各个挂着一副你能奈我何的不吝神情,眼角蔑视的看着陆谦一步步走到跟前,姜二昆嘴角一撇却不理他,转而向身边的一个同时练气中期的泼皮说道:“不就是个唆使伤人的小案子吗?本少爷替天行道、让他俩以命相抵,又弄死个以下犯上的主谋女子,犯得上让这么多百姓围观本少爷的英姿吗?都赶走、都赶走!”

那泼皮修士此时却慑于陆谦身上的凛凛杀气,可转念一想他现下已是个身上有伤的凡人废物,又有何惧?沉思片刻便夹着尖嗓道:“这吴郡城自然是城主陆翁做主,陆翁做主不就是姜少爷做主?尔等赶紧散去,否则与伤人犯同罪论处!”

这副犹如阉人般的嗓子所发之音,不仅仅未能吓走人潮中哪怕一人,反而又招来不少吴郡邻里。

陆谦冷眼看着此二人的一唱一和,心中更是忧虑布幔之中的芸月生死,见姜二昆硕大身躯犹如前日般横在了他与布幔之间,一时新仇旧恨齐聚心头,牙缝中挤出一道冷声:“让开。”

只这两个字,便立即吸引了近千道目光齐齐向他望来。

那泼皮修士上下打量了几眼陆谦,尖嗓笑咧咧道:“你一个废物拎着粪叉子就想让我们让开?”

一句话,引得姜二昆以及身边十余泼皮哄堂大笑。

“你别说,还真是个黑粪叉子!”

“我看他不是走火入魔,是真魔怔了,常人哪有大半夜举着粪叉子游街的?”

“这样的废物哪配用侍女,还不如让咱家姜少爷享用了好!”

一时间泼皮碎嘴、满面讥讽。

也正在此时,陆谦透过布幔缝隙恰好看到了布围之中的一双熟悉眸子,可惜,那双眸子不仅此刻已双目无神、甚至口鼻眼耳七窍也已纷纷透血,玉颈处眼见着一条已勒入肉中大红短绳,更是足足勒了三圈有余,俨然已是一具尸体、哪还有命在。

热泪在眼眶中模糊了白发少年的双目,那句姑娘临行前再三叮嘱的“静待芸月归”、此时便如铜锤般不停的敲击着陆谦心房。

每敲一声、手中的玄木杖便是一阵嗡鸣;

每敲一声、姑娘临行前的倩影便在陆谦深眸中不断放大。

缓缓合上双眼的陆谦不忍再看,但也只是片刻、睁开双目的他眼中射出一道凌厉之色,环看周遭一众泼皮无赖,犹如黑无常手擎索命牌在查验生死正身,十七个!

“你!们!都!得!死!”

刹那间,陆谦由牙缝当中挤出这五个字,内圈众人无论敌右无不当场色变,却见此时的陆谦哪还是原本那个温和谦逊的少年郎,周身凛凛杀气、血灌双瞳、狰狞无比,只是那一头白发还能依稀令人追忆起近些日来陆谦的模样。

一众泼皮市井尽皆哑然,其中自有心智灵活者自忖陆谦已是凡间废品、体内更无丝毫灵力,有何可惧!赶忙护在姜二昆身前,手上更是已聚集灵力随时准备击杀陆谦,以求令得这位家主外孙今后能对自己刮目相看。

此时黑夜中这灵力一现,在场的近千凡尘百姓无不惊讶异常,他们从未见过这种手上能生湛蓝之气的异人,各个心道原来世间真有仙法之人?更有些许腿软者早已跪地膜拜。

也恰在此时,陆谦手中的玄木杖七彩炫芒呼的大盛,原本犹如粪叉般的黑杖彷若重生一般,夹杂着团团白雾将陆谦身形笼于其内,竟连那扭曲的面目似也略有模糊。

“修修为?他不是已成凡间废人了吗?”

“他们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

“我看验过,他紫府没有灵力,这灵力应是他手里那把长叉所出!”

“那叉子必是妖物!”

“对,妖物!”

修士群中瞬间爆出一阵喧乱,众说纷纭。

陆晴儿离她不远的陆青灵此刻见状纷纷失声道:“陆谦师兄,手上邪物有异、莫要堕了魔道。”

“呵呵呵”

陆谦抬头看向那仍被乌云掩住的苍月,手擎玄木杖凄厉一声:“邪物?魔道?何为邪!何为魔!”

他突然惨厉一声:“如若世间善良需如此受辱才为正道,那我做个魔头又何妨?”

陆谦的凄厉吼声回荡在人群之中,众人忆起往日里从不招惹是非、遇人尽皆为善的陆家三幼,听他现在所说,人群各自心中也是一阵动容。

忽然,人群当中飞出一道身影,白衫长剑、面色凛然,正是前日在天星阁之内垂坐的四俊之一,陆家骆。

“陆谦师弟你虽灵力已废但仍可重修,可如今魔性已起,师弟当速速扔了此物随我入天星阁寻解魔之术,若学那董卓、张角真坠了魔崖谷底,师弟万劫不复只在旦夕啊!”那陆家骆面色憨厚,此刻脸上更现关切之色,说着竟探身向陆谦手中玄木杖抓来。

于此同时,内圈诸多陆家修者亦纷纷站起了身,目光更是已抛开那泯灭人性的恶棍姜二昆、尽皆投向了陆谦手中的玄木杖。

就在陆家骆单手已至陆谦身侧之时,“噹”的一声脆响,只见身侧一团樱红、脸罩鬼符面具的长发女子随着一柄仙剑栖近身前,仙剑所到处更是精准的拍在陆家骆手背之上,骇得后者赶忙抽身站稳、灵气护住周身要害。

“此杖怎的在你手上?”一道鹦艳绝伦的女子之声轻入陆谦耳内,如此熟悉!

说话间,此女竟手持仙剑背靠背的与陆谦贴在一起,助他戒备身后诸人。

此时的陆谦哪里有心神管身后之事,刚欲动手,却听那女子迟疑间又道:“你父刚给我送药、恐一时不知此变,我答应过他、此生保你三幼一世平安,速随姐姐走,姐姐为你断后!”说着,竟挪着娇躯想以一己之力将陆谦护出人群。

可她却没想到,身后的那个白发少年却犹如一座大山般纹丝未动。

血灌瞳仁的陆谦此时却恢复了些许理智,强敌环伺之下却不知为何,他只觉如此万寂苍白、凡尘冷漠之时,后心处却隐隐传来一丝暖意,身后的一团火热似是成为了他在此世间唯一可信之人。

可他又怎会将这团火中的女子热拖进未来所不可预料的冰窟之中?

“替我照顾好家眷。”陆谦以仅能两人所闻的嗓音低语一句,随后“腾”然之间,陆谦周身爆发出一股强横的灵力将自己紧紧包裹其中,于此同时,太平诀全力念动之下只一息之间,便将背后手持仙剑为自己御敌的樱红姑娘震出内圈、直直落至凡人群中。

如此蛮横的筑基期顶峰修士的灵力一击,令得内圈众人无一不感惊讶,纷纷瞪大着眼睛犹如见鬼一样看着中央处所立的那个白发少年,但却只有被震飞的樱红女子心里明白,看似这少年对自己的恩将仇报,对方却实则是用一团灵气将自己托出了战阵,落地之时更是稳如飘落,不曾令自己受得半分伤损。

“快看,又一个仙人!”

“他疯了!连助他的人都杀!”

“一定是疯了!”

凡人群中爆出一阵惊叹,却只有内圈之人各个屏住呼吸,无一人敢妄动一二,只是心中纷纷想着:“弟弟装疯卖傻八年,出手便是筑基期顶峰修为,哥哥明明走火入魔已成废物,怎么转眼也是顶峰?”

此时不做此想的恐怕只有同被围于圈中的那十七个凡间泼皮和修者败类。

其中为首的姜二昆更是已经双腿微颤、脸色苍白,硬生生拉过两个同样惊骇不已的同伙挡在自己身前。

第三十一章 正邪一念

突然,一阵诡异的灵力波动宛若一朵盛开的莲花、由内圈中央由内而外猛的散开,这灵力之强、迅捷之烈,又哪是周遭陆家炼气期修者所能抗衡,忽觉有异之下纷纷御气死命抵挡,却也仅仅只能护得自身周全。

可离陆谦最近的那十七位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好汉”却倒了霉,灵气所到之处修者尚能略有抵抗、可那些凡间泼皮却一人一口鲜血准准的喷在“姜二昆”的脸上,显是施法者有意所为!

几名修者中的败类纷纷面面相觑,姜二昆此时更是背心冷汗直流,若不是近千凡尘俗子近观如面,料想他此时应早已放下架子跪地求饶了。

可就在此时,姜二昆身侧突然冲出一人,面色惊恐失了理智中竟手持短剑怪叫一声扑向了前方那白发魔鬼:“废物去死吧!”

只是片刻,那玄木杖微微轻动之下,两道灵气便猛地砸中行凶之人的双膝,“嘭”的一声,此人顿时双目茫然、披头散发的跪向布幔之内那具已无声息的芸月尸体,两副膝盖竟被陆谦此一击齐齐打碎,再无站起来的可能。

在场众人纷纷色变,要知道,如想令对方伤得如此精准又要摆出跪伏拜祭之态,可绝非仅仅是修为高深即可做到之事。

此时,无论是已吐血倒地的凡尘泼皮、还是姜二昆身边的修者败类均已看得明白,这白发魔鬼所要的也仅仅是向刚刚被他们欺凌致死的姑娘磕头认罪而已,而对这些人而言,别说磕头、只要能活得命来便是要他们杀了手足兄弟,亦绝非不能为之事。

转眼的工夫,前前后后十七人中竟有十六个急急拜在帷幔之侧,争抢着为布幔之内那双眸已灰的尸体磕头认罪,其中更不乏善演者竟哭得犹如死了爹娘一般,险险泣晕当场。

“你不跪吗?”白发魔鬼冷至心坎的一声低吟,直送进此时仍颤栗而立的姜二昆耳中。

他哪里知道,这姜大壮不是不想跪,而是颤栗的双腿早就已经不听了他的使唤。

近千人的人潮此时鸦雀无声,仅有的却只是此起彼伏的哭嚎,和姜二昆身前那白发魔鬼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响。

每一步、都是一个血脚印。

幽幽青色的身影、炫光夺目的长杖,便在这几近墨黑的夜里缓缓前行。

鼻息,直至姜大壮已能听到那魔鬼的鼻息之声,对方的脚步才戛然而止,传入他那肥耳中的却是几声低吟:“静待芸月归,静待芸月归,却不料自此生死两隔、永不相随。”

突然,他只感那魔鬼陡然睁开双眼,寒芒射入自己目中之时姜二昆竟双膝一软、身体不自觉的咕咚一声跪在当场。

白发少年仰天一声悲鸣:“芸月,陆某知你在黄泉路上不愿看到此等恶贼,我便灭了他魂魄,令他坠永坠九幽、图你一个心安!”

话音未落,只见陆谦玄木杖在众目睽睽下单手轻抬,急急点向脚下瘫软的姜二昆。

大骇之下的恶贼在地上本能的施展修为猛蹬双腿向后疾退,嘴上犹自惊喊着:“外公,外公救我!这混蛋要杀孙儿!”

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却惊醒了此时跪伏哭嚎的泼皮中尚算清醒的两三人,只是片刻,三道身影便各自持械扑向灵力包裹中的陆谦真身。

“砰”的一声闷响,其中一个凡尘俗汉未等近前,便已被陆谦灵气击中头颅,顿时血雾四散死尸倒地。

而另两人显已有练气中阶修为,电光火石间手中短剑便已抵近陆谦身侧,可孰料,就在短剑即将刺入陆谦软肋之时,那把炫光木仗却被对方忽然撤回格挡,一触之下,两人只觉体内气血翻涌、灵力竟随着自身经络由手中剑柄处喷射而出,再不受自己控制。

四周陆家青俊们纷纷大惊,他们并不知这两人所处之痛,却只见他们仅在三息之内便双腮突瘪、两目深陷的栽倒于地,随后传来两声骨骼碾压的闷响。

那魔头竟用手中长杖前后落下、一人一杖的将头颅纷纷砸碎!惨状不堪入目。

“娘呀!杀人啦!”近千凡尘百姓眼见凶事已发、纷纷惊叫着四散奔逃,裹挟其内的那名樱红彩衣少女亦在人群内被三名黑衣老者暗中掩出险地、不知去向。

只是直至她离开之时,仍不住回头望向那满头白发的少年人,眼中似是疑惑、似是忧虑,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不舍离开此地。

眼望着日间还活蹦乱跳的四个泼皮惨死身边,姜二昆再也纳不住内心中的恐惧,旋即再跪于地,肥手猛抽自己那张黏满鼻涕的大脸道:“陆谦,不!陆大哥、陆爷爷,求求你看在我外公面上,饶我一命,自此我姜半仙所有宅子、所有钱财都给你,我若留下半个瓦片儿,就让我不得好死!”边说着,肥手就像不要钱一般抽向自己。

可那白发少年却犹如未闻般踩着血迹又上前一步。

“我的女人,对!我宅子里还有十几个小娘们儿,都归陆爷爷,明天我就回老家,自此再不进吴郡半步,只求留我一命啊陆爷爷!”眼见对方不吃钱宅一套的姜大壮随手又抛出自己最后一道诱惑。

“嗡”的一声,玄木杖炫光的杖首已笔直的抵在此恶棍的肩头。

身后突传一声娇呼:“陆谦师兄手下留情,如若灭他,自此必浪迹魔宗永遭家主追杀啊!”说话的正是桃眼惊恐的陆晴儿。

也正在此时,忽然暗空之上犹如雷鸣翁动传来一声大喝:“畜生敢在吴郡城行凶,真当我这家主死了不成?”

话音刚至,只见远在城中天星阁方向一道白光陡然而生、也不顾凡间不可显圣的规矩,直飞此处而来,而正跪地自残的姜大壮闻听此声忽然挺直了腰板,眼中露出惊喜之色,忘形诡笑道:“哈哈,我外祖父来了,姓陆的,还不把这粪叉子拿开?待会儿老子也给你求个活命的情!”

白发少年轻蔑的望了那道光斑一眼,目光森冷的再望想要起身的姜二昆,冷冷道:“这些话在九幽里与恶鬼们去说吧!”

突然,搭在姜大壮肩头的玄木杖灵光大盛,湛蓝色彩饱含着灵力瞬间便将那具肥大的身躯所包裹,姜二昆只觉自身灵力和真元在这一罩之下、顺着各大穴道喷涌而出。

惊魂之中,他眼望向自己的双手,却见原本白肥的双手先是暗淡、随即便成褐色,更随之而来竟肉眼可见的干枯瘪陷而弱,直至仅剩一双枯木枝杈。

这也许是他最后所能见之物,只因此时他的双目也已脱框而出,落于自己膝前。

一具干尸!一具浑身上下一丝血肉皆无的干尸!

不,那不是干尸,那更像是被匠人精心雕刻而成的跪地木雕,只是这匠人忘了雕出此人的皮肉。

“噹啷啷”的数声传来,陆家青俊之中数人长剑在惊骇之中纷纷落地。

“嘭”的一声再传众人之耳,却是那白发魔鬼一脚之下,将那具木雕踢成飞灰、弥漫半空,地上连个渣都未曾剩下。

空中陆翁所化白光已至半程,此时亦突的一怔,随即竟于夜空之上爆出一声凄厉怒吼,于此同时,又有四道黄光由城中各处腾空而起,亦奔向此处而来,显是陆家四大长老听得家主陆翁所唤、奔援而来。

“陆家子弟,缠住这畜生!老夫片刻即至!”空中的怒吼声随着结丹境修者的威压一同传来,转瞬间便令得陆谦和在场所有人透不过气来。

只有那些仍围观此处的胆大凡夫犹不知所生何事,他们即听不到传声、亦感不到威压,更不知此时对他们而言,祸事已经临头。

陆谦的鼻息内送出一道嗤鼻之声,冷笑着看了看身后几十名相识或面熟的陆家青俊,其中不乏筑基期修者,但他们此时却也仅仅手持长剑戒备自身,却无一人按令上前,这也并非那些筑基修士心如止水不曾对这玄木杖心起贪念,而仅仅是谁也不想因那么一个人间败类而惹祸上身。

白发少年轻轻向众人点了点头,扭曲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惨淡笑容。当目光再回到剩余的十数人身上时,只听一声“太平萃灵”,长杖便已向跪地的十数人陡然击出,只刹那间,湛蓝色灵光在其中炸裂,猝不及防的十几人在这一爆之下纷纷倒地、再无半点生息。

但与惨死的姜二昆等人却有不同,这些平日里的恶徒只是被那白发恶魔的灵力震碎了五脏,死时至少仍是具全尸。

“畜生,还我那良幼孙儿的命来!”一道老而凄厉的怒声由身后传来,与这声音一同而至的,竟是阵结丹境修士的怒极一击。

闻声大惊的陆谦哪来得及闪避,手中玄木杖仅仅向后拖去横在背上、以求扛下这致命攻势,于此同时,他的身形亦腾空而起,以避对方灵气锋芒。

只可惜,从未修习过踏云诀的陆谦所跃不过尺余、便被身后那人的灵力硬生生拍落于地,也幸亏陆谦临危不乱的将玄木杖横在背后,这天地异宝终还是卸去了大半力道,这才保全了白发少年的性命。

饶是如此,陆谦在重击之下仍觉浑身气血翻涌,“噗”的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陡然间在自己身前形成一团血雾。

第三十二章 易忠琴

天空依旧是浓烈的黑,几近绝望的颜色,没有月光和星光,仿佛是乌云遮盖了天幕。那远近的楼台高高低低的星点烛光摇曳在风中,如幽如灵。

“哼哼,陆老兄一击而不能诛得此孽障,难道是有意手下留情吗?”陆谦身后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冷哼着传来,待他忍住伤势回头看时,却见面前不远处正是陆翁、张紘二老贼。

也不知是丧孙之痛、还是适才张紘言语所激,此时的陆翁原本苍老的面孔竟已成了酱紫之色,冷言道:“等你那乖孙女死为飞灰之时,陆某定也会送上贞洁贺贴、为她找寻诸个在世前夫!”陆翁在丧孙之痛下,再不为这张紘老贼留有半分情面,转瞬言语相讥道。

“好,好!姓陆的,咱们两家的账张某权且记下,日后咱们再算个清楚,但这入魔孽障却非死不可,你下不去手、今天张某就来替你陆家清理门户。”那张紘眼中寒芒一闪,显是在为前日之事动了杀机以除后患,抄起手中拐杖竟饱含灵力直指陆谦而来。

“陆家之事用不着你姓张的算计,待老夫弄死这畜生再向你请教仙威!”愤怒的陆老贼在张紘出手的同时,亦将灵力陡然而显,一股强横至极的灵力由手掌间聚拢而出,竟紧随着张紘那道一同射向陆谦而来。

可怜了白发少年,竟一时成了二贼泄愤之物。

两道灵力在半空中初为湛蓝、继而半黄,直至陆谦身前时,竟已成了殷红之色,散发出血红光芒,宛如两个九幽恶魔张开血盆大口、狞笑着欲将少年吞嚼一般。

“此便是宿命了吗?芸月的仇已报、胞弟的病已好、家眷也已托付,只是临死之际却仍未知父亲生死、未曾替小妹亲手穿得嫁衣、还有云烟,只盼她再莫落入邪人之手。”

本已摇摇欲坠的白发少年在临近丧命的那一刻,脑海中闪电般略过诸般念头,唯独未曾担心过眼下的自己。

忽然,体内丹田处一股灼热暖流轰然而出,只一瞬间便已布入全身经络之中,陆谦精神亦为之一振,本已受伤的他此刻变得清醒无比,不由自主的闷哼一声,几欲耗尽全身灵力的暴体而出,元魂深处更是雷电交加般劈啪作响,太平清领心法化作一团精蓝气团护住了陆谦周身。

上古天道横空出世之际,纵使不远处的两个老贼也纷纷为之一怔,与此同时,陆谦躬起身形、右手玄木杖爆出惊艳绝伦的异样青芒,一时间、青光蓝光容为一道绚丽的气旋冠于整个仗身,观其架势,竟似欲硬接二贼此前所击。

“轰”

青芒、蓝光、殷红三色接触之际,却瞬间彼此容为炽白,更眨眼功夫爆出骇人巨响,于此同时,陆谦身躯竟也被这股炽白震得退后数丈,直退到城墙之侧一片竹林旁才将将稳住身形,少年的青衣被那团炽白燎得丝丝缕缕,浑身更是僵硬如铁动弹不得,便连魂海之中刚刚恢复的清醒也瞬间暗淡下来。

原本冷眼旁观的一众修士此时所见的陆谦,白发染血、面容枯干,本就肤如浅铜的皮囊此时已近半黑之色,包括陆晴儿和陆家骆在内的一众曾与陆谦有所交情的修士,此时更缓缓垂下头去,不忍再看。

局面看似已是大定,二老贼甚至已各自在心头盘算起稍后当如何计较彼此家族利益之时,却见陆谦手中那根本已恢复黑粪叉模样的玄木杖忽然再亮了起来,幻青之光缓缓激荡而出,似是刚刚只小憩片刻般又活了过来。

与此同时更令二贼惊讶的是,那片竹林不知为何竟冒出万千细小光斑,如黑夜精灵般随风摆动,却久久不散、萦绕于白发少年周身丈许之地。

彷若吸纳了竹林木灵之力的玄木杖越来越亮,嗡鸣之声更是不绝于耳,一道道低吟亦由少年口中颂出,混杂在长杖嗡鸣之内。

“还彩蝶命来,还芸月命来!”

片刻,那具本已半死的僵硬躯体突然弹了起来,双眼赤红手持通亮玄杖直逼两个老贼所在的地方,杖首更是凝聚着一团精纯至极的青光,只一息间青光便已脱杖而出,豁然雷动,丝毫不给人应变之机。

“他即便是隐匿了筑基期顶峰修为,可此等灵威又哪里是个筑基修士能做到之事?”陆家骆凝视着那团青光眉头紧皱。

“这小子疯了?那可是结丹期的修士,而且还是两个!”连远处所站的几个筑基修士也不禁低呼一声,其余众人亦尽皆愕然,却没有人动上一动。

陆晴儿和陆青灵两女也呆立其中,两双眸子竟一动不动看得直了,如此花季少女最是崇尚男儿气概、英雄之色,眼见得此时陆谦竟会为自家的一名区区婢女而以命相搏,陆青灵竟自顾自望得痴了。

而那一身粉衣的陆晴儿此时更是对前番车驾之畔所言所语懊悔不已,假如在少年一夜白头之时自己能守在他的身边体己安慰、不离身侧半步,不知现在的他是否也会如此深情对待自己呢?

张紘陆翁二贼初时仍只是冷眼看着少年的此番攻势,可当他们隐隐觉得此青光中所蕴含之灵力有异、甚至自己结丹期修为亦不敢赤手空拳御气相抵时,青芒之势却已是避无可避。

陆翁先是一惊,正想抵御却发现那青光并非攻向自己,反而径直朝身侧的张紘而去,二贼此前本已间隙颇深,电光火石中陆翁竟一个闪身、自顾自的退至三步开外,周身更是早已被一股精纯的结丹期灵力所护,随即便似没事人般将手背于身后冷笑着看向张紘。

反观张紘此时却无法如陆翁老贼般从容自若。

直等那青光近身、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已是独处险境,再想闪身躲避却哪还来得及?

电光火石间张紘运用浑厚灵力化为一层蓝色护罩将自己笼于其中,更狠拍储物袋随便抽件法宝以抵青光之威,却不料储物袋中所出之物竟是此番来吴郡用以缔结婚约的附礼:易忠琴。

若说是普通修士也就罢了,可这张老贼何许人物?他那储物袋中的高阶法器没有上百却也有几十之数,可一拍之下却仅仅跳出此物,却也让张紘惊骇的同时恼怒不已。

说起这易忠琴,本是上古舜帝在栖凤山中修炼之时以栖凤木所制之古琴鼻祖。

相传此琴本分五弦,上古舜帝更将五行之力注入弦内,金木水火土每弦均有不世威能、却又彼此相克彼此挟制,后传至周文姬昌、周武姬发手中之时又在此琴首尾各增一弦灵力,视为“天、地”。

谁知此后天道循环、周室暗弱,此琴便落入东周无量修者李耳手中,李耳见此琴天地两弦包裹金木水火土五弦于其内,自此参悟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之经论,飞升天界前更是催动仙力尽毁了易忠琴上所有七弦,只留得如今所见的光秃秃琴身。

此刻的张紘却是有苦说不出。

易忠琴落入他张家这几十年间,张昭张紘二人早已施展过诸多神通以研习此琴曾有的神威,其间更是耗去不知多少法力仙能、异宝灵石,终还是不得不在年前放弃对此琴的执着和妄想,认定了其已成枯木的事实。

但即便是块无用枯木,“易忠琴”曾有的威名却仍在修仙界如雷贯耳,此次张紘携此宝来到吴郡、本就是想用此无用的灵宝为饵,以骗得陆家在江东、尤其是柴桑的大部家业。

可孰料聪明反被聪明误,在此危急关头,张紘匆忙间储物袋所取之物竟是此毫无法能的一把废琴。

“嘭”的一声,流传数千年的易忠琴竟被老贼张紘以灵力祭出数尺之远,整与一前一后接踵而至的青光玄木杖空中相击,两股灵力的碰撞顿时使得光华四射、耀眼夺目。

早已杀红眼的陆谦并不知晓此琴并非什么法器,近在咫尺的他却是看得清楚,那琴身在刚刚自己的一击之下似有隐隐破痕初现。

随即,琴身之上竟有一丝灵动晶莹的血红之物、由此裂痕处被自己的“太平诀”吸纳了出来,只在杖首处扭曲片刻、似是挣扎反抗,但却又迅速融入玄木杖内,又经杖身而转入陆谦经络之内。

这诡异的变故一发而不可收拾,易忠琴裂口处的血红之体越聚越多,连玄木杖在此异物之下亦由青芒缓缓透出浅红、光芒更是大盛,而这血红之物似还有资养之用,陆谦周身原本受伤的经络竟有复原之势,面色亦隐隐转为温润。

反观那易忠琴原本光亮的琴身却在这变故之下渐渐暗淡,漆黑木质竟缓缓转为了褐色,此时正以灵力操控琴体伺机而动的老贼张紘更是苦不堪言,不知为何,此琴竟似有渐渐夺取自己体内灵力的态势,而且随着颜色转为暗褐,夺取之势便更加明显。

在场的众人亦不是瞎盲之辈,此时此刻多半已经看出情势不妙,亦不知这浑身是血的陆谦暗中到底施展了何等妖法,竟令这上古异宝和身为结丹期修士的张紘如此狼狈。

便连始终背手而立、打算坐收渔人之利的老贼陆翁此时脸上也变了数变,他却不是担心张紘有失,此贼现如今满眼都在那把变了色的古琴和青芒仍盛的长杖身上,目光更显惊疑之色。

“那血红丝体难道是难道是这易忠琴的琴魂?”陆贼神情突然凝重起来,适才看热闹的心态此刻却已荡然无存。

第三十三章 遁走

“你们在等什么?还不速速灭了这孽障?此等小事难道还要你们张紘师伯动手吗?”陆翁语气似有嘲讽的说道,而他所言提及“张紘师伯”、便已是交代了出手之人需得筑基以上修为,那些炼气期的后辈自然不在此列。

短暂的哗动只是片刻,围观的人群中竟忽的喝叱声四起,陆家身处筑基期的数人所祭法宝灵光猛地窜出人群、满含灵力的齐齐奔向陆谦之所在,顿时惊得围观中少许对陆谦仍存交情的众人瞪大了双眼,那陆晴儿更是“呀”的一声惊呼出来。

此时的早已红眼的少年正竭力与张紘灵力所抗,哪会在意身后有变,眼见危险将至却一丝反应皆无,砰砰砰的数声闷响,那数道法宝灵光竟坚坚实实打在了陆谦后背之上。

一时间青衣少年浑身巨震、内中气血犹如翻江倒海般涌动不止,噗的一口鲜血扑将而出,心神更是晃了数晃。

电闪雷鸣间陆谦虽不知为何自己筑基期修为竟能硬抗对方结丹境界,但他却是明白自身眼下的处境,此命悬一线的时刻如若让眼前的张紘老贼腾出手来,自己再想近身怕是难于登天,便是这条命也休想保住,既然左右活不成,何不临死之前拉他个深仇老贼一同下水?

一念之间,陆谦更是怒吼一声,全然不顾自身伤势而用尽丹田内最后一丝灵力,太平清领心法为基、太平诀为攻,全力向易忠琴和那护罩击去。

围观的众人纷纷面面相觑,他们眼睁睁看着陆谦此前硬接下众人齐攻、口吐鲜血,却死战不退、步步前移,似根本不顾身后有人再袭,完全一副与那张紘同归于尽的架势。

“小贼,找死!”

此刻的张老贼却已在刚刚陆谦受伤的一瞬间缓过了那口气,体内灵力更已调配妥当,以他的修为哪里看不出那血红丝线有异,“轰”然之间,强悍的结丹期修为竟迸发的暴体而出,猛的灌入易忠琴之内。

琴杖之间蓝青两色只是微微一触,巨大的轰鸣之声顿时惊响于空,其间更伴随有数声骨端折裂之声,灵力已经耗尽的陆谦整个人宛如被狂风卷飞的落叶般、被老贼击飞数十丈之远,直直砸向远端青黑色的城墙而去。

包括陆家骆、陆青灵在内的几个熟人顿时震骇当场,后者更是早已双唇微颤的闭上了美目、不忍再看下去。

“邪魔小贼,把长杖留下,老夫尚可饶你一命!”一击而中的老贼张紘满心都在那易忠琴魂之上,此刻更不等灵力收回,便又急急腾空跃起、直扑向飘在空中的青衣少年而去。

但任由谁都能看清,老贼目及之处并非少年之身,而是少年手中死死握着的那根已散了光华、宛若粪叉的黑杖。

“姓张的你少管闲事,这小畜生老夫要亲自灭魂,以报孙儿之仇!”立于身侧的陆翁双眼同样始终没离开那黑杖半寸,只是一时反应略迟却让张紘抢了先机。

怒急之下的他竟不顾身份的轻聚灵力击向张紘后心,但力道分寸却是拿捏得很准,旨在延误张老贼追势而已,并不想断其性命,与此同时自己亦腾空追出,目标自然也是陆谦手中的玄木长杖。

陆翁祭出的微弱灵力化作红芒疾驰着直击张紘后身而去,灵力极弱却势头迅捷非常。

张紘已知身后变故,只回头间红芒竟已至心口之处,老于算计的张贼自然知晓陆翁此击绝不敢使出全力,竟连护体灵气都为开启,竟想单掌硬接下如此轻击。

“轰隆”

一道宛若惊雷般的震天鸣响绕于天际,扑面而来的凛冽灵威震得在场众人摔倒一片,更有世间十数凡人一震之下七窍凝血命丧当场。

而那张紘,竟在此声爆震的同时如断线风筝般由空中直直摔落于地,观其模样似比那陆谦伤势还要严重许多!

任谁都没想到,陆家家主陆翁竟会对这江东大名鼎鼎的张紘下得如此狠手。

此时的陆翁心头更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刚刚所祭出的灵力不过挠痒之痛,又怎会有如此威能乍然现身,竟一时呆呆的立于空中。

但呆愣之处却也只是片刻,老谋深算的陆翁老贼便已知晓其中诡异,眉头大皱的他赶忙灵力护住周身,凝神再寻那不知生死青衣少年时,城墙之处却哪还有陆谦的半点踪影,也就在此时,老贼余光整扫见三道修士所幻化弱光齐齐跃出城头、朝城外奔去。

此时人群中亦有那机敏修士醒悟过来,喝道:“有人救走了那小贼,切莫让他逃了!”

可谓一语惊醒呆人,仍惊于刚刚震天之响的众修士这才缓过神来,心忖定是另有其他高阶修士暗藏身侧,趁众人不备而出手抢了人。

击伤张紘之人自然亦非自家家主陆翁,而是别有施法之人存心而为,只是不知此人此举到底是为救人、还是夺人。

也怪张老贼自己夺宝心切,这才着了别人的暗算,甚至刚刚连护体法术都尚为开启便已重伤坠地。

“陆家长老何在?”陆翁眼看着城头暗光所去方向却不追赶,眯着眼阴恻恻的问道。

“禀家主,属下们皆在此候命”四名身着黑衣的陆家长者面无表情的凑到陆翁身边纷纷施礼,曾赠送陆谦何首乌的那位陆修元也在其中。

陆翁凌厉的眼神逐一扫过四人,冷哼威声道:“适才因何不出手、却在身后冷眼旁观?”

众长老依旧面无表情,那名唤陆修元的长老却淡淡说道:“家主所虑不过救人之人是否我等而已,现已相见自然无此顾虑,至于出手相助之事,老家主陆康有临终家书相嘱,求吾等善待其后世三幼,属下自然”

未等他把话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厉响,陆翁单掌裹挟着灵力直击在陆修元肩头所在,重手之下竟险些卸去了他的一条臂膀。

陆贼眼中寒芒一闪、阴冷冷道:“此子陆谦已遁魔道,嗜杀成性,伙同妖众灭我幼孙、重伤张紘,更屠戮我吴郡城中数千无辜百姓,人人得而诛之,那陆康养了如此邪孙,尔等竟还要尊他遗书所命?”

陆修元捂着伤处怔怔不语,其他三人亦对如此栽赃默不作声,此时却不知那陆子轩由哪里冒了出来,凑至陆翁身边低语道:“祖父,刚才围观的凡间草芥们、无论在场的还是回家的孙儿都已为祖父擒了回来,人数只多不少,孙儿估量这吴郡城中再不会有凡人知晓修者之事。”

陆翁闻言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轻声问道:“那陆谦小畜生的家眷抓了吗?”

听到老贼问话,陆子轩顿时泄了气,瘪声道:“孙儿赶到他宅中之时,院里竟连只耗子都没给孙儿剩下,我们扑空了。”

“追,都给老夫追出去,得此邪贼尸首者升长老、得长杖者便为陆某继承之人!”陆翁咬着牙狠狠喊道。

闻言之下只一瞬间,便有数道陆家修士化为灵光乍然飞出城外循迹追踪而去,他们心里各个均是清楚得很,无论救起陆谦的是何须人也,但己方人多势众,而那陆谦并又身负重伤,若长杖能落在自己手上,即便不能为己所用,交付家主也绝不会少了自己恩惠,就算无此机缘,哪怕是得了陆谦的尸首升做长老身份,日后对自身修为亦有莫大好处。

眼望众修士追出,陆晴儿和陆青灵等众人却神色木讷的站在原地,这些与陆谦有些故交的小修不追不行,追却又不忍。

其中陆家骆等心思缜密之辈心中更清楚得紧,他们修为不过炼气期而已,生怕自己此去有命夺宝、无命返城。

忽然,在此繁杂慌乱之际,一道极其细弱的脆响传入众人耳蜗。

那声响小到几可不闻,却不知为何,此声似一道针芒般深深刺进了陆翁等一众修为高深者心头。

众人脸上齐齐变色,陆翁更是缓缓转过白发头颅,仿佛如此简单之举似需耗去他周身之力般相仿。

数十双眼睛,就在这些目光之下,那具原本安静躺在地上的上古灵宝易忠琴,竟无声无息间传出一声碎裂响动,只眨眼间,原本只有发丝般的细痕竟变为了裂缝,此刻正以不可逆之势向周遭延展,直至发出最后一道深吟!

“咔!”

霎时间,陆翁脑中一片空白。

传承仙界数千年的易忠琴,竟就在他的眼皮之下,断裂成了数白块木灰。

老贼脸色已成铁青,身形豁然便已至半空,几名黑衣长老亦随其后。

“祖父,这千余口无用的凡间杂碎怎么处置?”陆子轩不敢身冒此险,只得给自己找台阶的伸直脖子向空中的陆翁喊道。

“孽障,千余口百姓不是已被陆谦妖人所杀吗?”

陆翁的阴冷声音由空中传来,话音落下只是片刻,这吴郡城的城门之侧便已成为人间炼狱,惨嚎声、凄啜声、祈求声不绝于耳,可不过半柱香的工夫,所有声音却又煞然停顿再无生息,仿佛这千余生灵从未在此世间出现一般、尽皆不见了踪迹。

第三十四章 白狐

漆黑之夜,月暗星稀,忽然一阵滚雷混迹苍穹之顶,轰鸣不止,转瞬间更有一道天际霹雳划破如墨般的静空,将这不仁凡尘照得通明。

呼啸狂风随声而至,落叶尽起,不多时更有暴雨倾盆,如瀑布般倾斜而下。

风雷咆哮声、骤雨凄厉声、天地不平声、人间惨绝声一时混在一起,仿佛这万里江山亦在为白发少年而恸哭不止。

雨注如冷刃般切在陆谦脸颊之上,冰寒森森,饶是坚毅过人的他,此刻仍是被此森寒之意冻得闷哼一声。

他在此山坳之间已足足躺了一个时辰有余,此前昏沉之际只觉有人掳着自己遁气而飞,直至此处才被妥善藏于一堆乱石之侧,其间似有人欲拿走陆谦手中玄木杖,却又被另一人喝住,随即便有零星打斗之声,也正是此时陆谦才知晓对方并非只有一人。

但打斗只是片刻便已宁息,昏昏沉沉的陆谦似是听到有人在其耳边低语了什么,但终是未能听得仔细,只寥寥“引开、苦衷”之类只言片语还算真切,可那人说完却似是担心惹祸上身般立即远遁而去,孤零零留下陆谦一人。

倾盆雨势已下了半个多时辰却丝毫未见转弱之像,如墨般的夜空不时被几道闪电划得昼亮,转瞬便又恢复盲夜。

也幸得如此天象,陆谦伤重之躯才得以隐匿了气味遁迹藏踪,适才与张紘老贼的那一场搏命之斗虽保住了小命,可胸口和肋下的断骨伤势实在太重,更有碎骨锥入肉中,饶是少年筑基期修为却也毕竟凡胎之体,每向前挪一下身形均令陆谦剧痛不已。

此刻的少年朦胧间很想再不顾这四伏的危险、便在此乱石之处美美睡上一夜,只是心中最后一丝清醒却在不停告诫着自己:不能留在这,一定要找处安全所在以疗伤势。

他清楚得很,以他和张陆两家的恩恩怨怨,一旦自己落入二贼之手,“一死了之”都算是对方轻饶了自己。

每离吴郡远上一步,自己也就安然了一分,便可不顾肉身以魂力进入禹灵紫府内取得一叶森木魂草疗得伤势。

雨泼如注,暴雨几近癫狂洒向如此惨绝的凡尘人世,以冲刷一个时辰前发生在吴郡城中那场罪恶。

挣扎着行进的陆谦就这样走出了数里之远,随即竟再无撑体之力的一头栽进脚下乱泥之中,心道左右不过一死,便当下试图以魂力进入禹灵空间,孰料却不知何故,无论他如何凝神、如何搓动玄木杖身,魂海之内却始终空空如也,往日的魂力再提不起半分。

绝望,绝望可令人愈加沉沦。

就在这弥留之际,一条浑身透体雪白的小狐狸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只眨眼间,浑浊的泥浆便已将小家伙的皮毛泞得污秽,冰冷的雨水更浇得小狐狸颤抖数次,它却似全然不在意般轻张小嘴,用牙齿丝丝叼着陆谦身上仅存的一缕残衣,似是在竭力拖拽,可这小家伙的力气又如何拖得动泥中的少年!

陆谦努力睁开双眼,看着如自己般坚毅的白狐在身侧一番折腾,陆谦亦是浑身一暖,心道临死之前竟是这么个素不相识的小家伙陪在身边,旋即努力探出手去将白狐拢在怀里,自此合上了双目。

却不多时,一股钻心的刺痛由陆谦手背处传入,已然陷入昏迷的他在吃痛中再次醒转过来。

雨仍在下、势头却无弱减,一双明澈入心的小眸子贴在双眼之前,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正是那条白狐。

“你咬的我?”陆谦有气无力的说着,声音之弱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可听闻。

小家伙似是听懂般点了点头。

“你怕我自此睡死过去?”陆谦明知此畜绝不可能通得人语,似是宽慰自己般惨笑着又问道。

谁知那小家伙竟又对自己点了点头,旋即竟令陆谦绝想不到的竭力叼起地上的玄木杖,向一侧拖拽过去,似是在为少年指着方向。

陆谦心头为之一震,彷若将死之人看到一道曙光般拼尽周身之力撑起双臂、跟随着白狐向前挪去。

突然,一道闪电破空划过,将陆谦身侧周遭照得通亮。

此时的他这才看清,自己身处所在竟是条峭壁,而他的身体竟只离峭壁边缘不过寸许之余,其下两丈更是一条深不见底的缓水宽河。

一惊之下的陆谦本想撑地翻身远离险境,却不料身下泥瘫却是一滑,双腿竟不自主的悬在了空中。

此时的他哪还有挣扎的力气,不过一息之间便坠落浅涧,直落入那条缓水宽河之中。

而他最后所见,竟是那条白狐赤红着眼睛、嘴叼玄木杖双爪更牢牢捧着玄木杖随自己跃入了河里。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浑浑噩噩间的陆谦隐约觉得似有个女人不时在身侧对自己悉心照料,为其拭身更衣、为其耕拢白发,更有一丝丝药汁间或些许牛羊鲜奶由口中小心喂入。

终在某个夜晚,沉睡的陆谦醒转过来,入目之景却令他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什么地方?

麻草铺垫而成的厚席,草泥垒成的糙壁,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冒着苒苒黑烟、熏得四周土墙有如炭坑,另一侧的墙面挂着一顶草帽蓑衣。

这土泥为壁、草枝为顶的房子似不过九尺见方,屋角处还有堆已经燃灭的火坑,其侧更有盆碗之物堆叠一起,显是炊米之处。

陆谦一阵心寒,心道这禹灵空间的草屋因何破败成了如此模样?

可就在此时土屋的门却轻轻推开,一名蝶衣丽人头扎红巾、手捧药罐、脚踩草鞋的盈盈而入。

此女眉目娟秀,年约双十,身段虽稍有婴肥却仍是苗条出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瞄见陆谦瞠目结舌的模样自己亦是吓了一跳,险些便将手中药罐摔于地上。

女子慌忙放下手中事物,移步上前俯身摸了摸他的前额,面露喜色,随即竟将虚弱的陆谦一把搂入自己饱满的怀中,嘴上更是悦耳的连说着大串急语,陆谦突感一阵窒息,旋又昏了过去。

太阳慢慢地透过云霞,露出了早已涨得通红的脸庞,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张望着大地。

夺目的阳光刺入陆谦的眼中,脑海之中仍觉一阵天旋地转,好半晌才匀住了呼吸。

天空蓝得令人畅快,一朵飘舞飞云比雪棉还要纤柔洁净,身侧隐隐有女子悦耳的歌声,目及之处竟是一条小河,更有三五羔羊在低头啃草,

陆谦寻歌声望去,只见一女子身着素白,裙摆拉至髀骨之上,露出内裹的薄衫和一对优美浑然的玉腿,此刻正俯在溪流前滩处冲洗着衣物,神情写意悠闲的轻吟着山中曲调。

陆谦不便偷视此等人间美景,再次合上双目试图运用丹田灵力以验周身,顿觉精神一震。

幸运的是灵力尚在、修为亦不曾有损,身上的伤也已无有大碍,只是不知为何自己魂海之前、紫府之内竟多出了一道灵力,将自身紫府灌得满满皆是,奇怪的是,只是与自己的丹田灵力不同,此紫府灵力却不能为自己所用,甚至每每探查亦会令自己脑中一阵吃痛,试过数次后只好作罢。

陆谦心忖死中得活已是万幸,修为尚在便更是机缘至极,他想试着动用魂力看能否再次探入禹灵空间之内,可惜玄木杖却不在身侧,亦不知它在此番遇险之中掉落于何处。

他用神识浅浅打量了水中女子,观其不过凡间尘女并无半点修为,这才摇摇晃晃的勉强站起身形,步伐不稳向那女子走去,想借问此间细节,可谁知刚踏上河滩软泥,竟一个不慎“咕咚”一声跌落溪水之中。

那美丽女子回头大惊,抛了手中衣物挪动身姿便踩着浅水搀扶陆谦,此潭溪之水并不深切,实则只到陆谦腰间,当他苦笑着由溪中坐起之时,整与那慌忙赶到的女子撞个满怀,随即两人便齐齐栽于水中。

再次稳住身形的一男一女呆愣愣的坐在水里,女子更是恬静的数落着他身体尚未痊愈怎能下水之流的责怪言语。

陆谦连喘了数口大气才算稳住内息,这才发觉两人身上均已“狼狈”至极,陆谦倒还不打紧,那女子却因衣衫单薄,在水中更是纤形尽展几近袒露,这才赶忙取下自身衣物罩于女子肩头,彼此搀扶着走上岸边。

如此暖肤相近的碰触,那女子却丝毫无有不悦之色,俏脸之上更是尽显满足之感,鹦声鹊语道:“夫君大病初愈莫要再着了凉,奴家这就回去生火,为夫君烘烘冷寒。”

“夫君?”

“是呀,夫君岂是忘了奴家与夫君半年前已有了牵手之礼?(诸位看官自然知晓这“牵手”到底何意,形势所迫,在下也是不得已而将情到深处时的冲动之举替换此词。)

“牵手之礼?半年前?”陆谦闻言大惊失色。

女子却红透耳根垂手羞然道:“老天爷遣了条白狐把你带给奴家做夫君,奴家潜心呵护为君疗伤,土屋寒漏,夜夜自然同榻而眠,曾有一夜夫君昏沉中虚火大盛,奴家便成了夫君的人。”

陆谦一听险些又昏了过去,赶忙调息以灵力验查丹田元气,却发现元气中确有微损,紧皱双眉冷冷道:“多久之前的事?”

那女子听他语气不善,神情亦为之一怔,竟嘟着小嘴眼中转起了泪花道:“已已半载有余。”

第三十五章 陆芸娘

陆谦观其神色内心亦有不忍,毕竟此女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此言语岂不是恩将仇报,于是轻抚女子肩头温言道:“我是问你救起我时是什么时候。”

女子用脸蛋蹭了蹭他的手背,感受着自己男人的温暖,这才复然道:“已是三载之前的事,那日奴家引羊群至溪水之畔,却见一条煞是好看的小白狐死叼着奴家的裙角,这才发现躺于河中的夫君贵身和一根烧火棍子。”

“三年前?白狐何在?这里可还是东吴宗之地?”

“东吴宗?奴家不知夫君在说什么,这里是淝水渡,是广陵城的地界,奴家原本的夫君便是被广陵城抓去兵役,被那些恶人杀了,死讯还是广陵市集的人传告奴家才知噩耗,至于那条小狐狸起初还终日守在门前,去年冬天却不见了踪迹,再也不曾来过。”女子欷歔了一阵,面露悲伤神色。

“你嫁过人?”

“夫君可是嫌弃奴家不洁?”

一问一答间,女子神色再次黯然下去,许久才道:“奴家所嫁之人先前牵着一头母羊和三只羊羔,便以此与我爹换了奴家过门,家中生活极苦,他更拿奴家犹如牲畜般对待,虽只共活一年,奴家便已生不如死。”

说着,女子竟哭得梨花带雨扑入陆谦怀中泣道:“他死后,我一人生活便更是凄苦,奴家每日向老天爷祈祷,求他老人家开天眼赐给奴家一份人间安乐,不料老天爷显灵,竟派了白狐把夫君送至我身边,自那后每日焚香盼夫君早些好转,今后只要夫君不弃,不再将我如猪狗般对待,奴家就算以奴婢之身相侍亦在所不惜。”

女子的余温透入心房,令得陆谦也有几分动容,三年,自己一躺竟是三年!

女子一番话令他想起此刻已香消玉损的婢女芸月,更令他忆起禹灵空间内苦守了自己千年的紫云烟,一时竟也泪水蒙了眸子。

“夫君不必为我难过,奴家从未见过夫君这般英俊健壮的男人,此时开心得紧,今后也再不会委屈。”女子破涕为笑,也不顾衣衫单薄,竟双手环抱着陆谦紧贴在一起,不愿离开片刻分离。

陆谦柔和的抚了抚女子的鬓角,轻言道:“你叫什么?”

女子在他怀里“呀”的一声,玉手拍了拍陆谦胸膛,娇嗔道:“拉手都拉过了,夫君却还未曾给奴家赐名。”

“陆芸娘,可好?”

“陆芸娘,这名字奴家喜欢,原来夫君姓陆”

“我名陆子晋,西川人氏,本是卖草药为生,此次不甚采药跌落水中,幸得姑娘相救”

“还叫人家姑娘?”

“哦,幸得娘子相救,只是不知,此处离吴郡城尚有多远?”

陆谦不知此间底细,言语中更将名字换做幼时乃父所取表字,更是随口编了个全新的身份以掩过往。

其实这样的身份也并非陆谦随手捏来,日后身份当真被查,他亦可以依托妙丹轩的倪家将身世求证,也可平了不少麻烦。

陆芸娘却茫然摇了摇头,瞬间脸色转白,紧咬薄唇翘首颤声道:“夫君可是要撇下芸娘去那吴郡城?”

她这一抬头,陆谦却在其眉目间看到依稀芸月的影子,心痛之时轻柔的把女子再次搂入怀中,轻声道:“静待芸月归,陆某再不会让你被人欺负,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把你带在身边。”

陆芸娘被他搂得浑身发软,娇躯微颤道:“夫君此言当真?”

陆谦苦笑望着那双像极芸月的眸子:“当真,陆某鲜有虚言。”

他此刻却忘了,便在几息之前,他还曾编造了身份蒙了这姑娘。

话音未落,两条修长白皙如嫩藕手臂便已环住陆谦脖颈,而他的双手亦自然而然的垂在那细若柳叶相仿的曲线之处,天为暖被地为床,也亏了此间乃野溪外涧少有人烟,一时间盎然绵绵,彼此呼吸之声此起彼伏。

曾被当为牲畜般凌虐的女子有生以来尚是首次品尝到如此柔意,而男人自忖三年间修为惨淡、此刻亦有泄怀之想,他又何尝不是在补偿着此前所欠芸月的丝丝柔情。

只是陆谦还算清醒,他比任何人都知晓修者真元之重要,亦每每在紧要关头敛住心神,不作有损修为之举。

黄昏时候的天空,好像穿上了一件红袍,那沿河丛生的小树,看起来更像是镶在红袍上的黑色花纹,炽热阳光在彤云凶猛的威力之后,只留下一轮燃烧的艳红。

躺在溪岸边凝神静气的陆谦突觉鼻子搔痒,一个喷嚏醒转过来,竟是陆芸娘持着岸边嫩草作弄于他。

初尝“美味”的陆芸娘在彩霞之下尽显几分柔媚,凹凸之间更是令得陆谦心神荡了几荡,片刻间,樱桃般的小嘴便再次凑了过来,由健硕的胸膛狁汲而下。

陆谦爱怜的抚了抚她的秀发,陆芸娘却吚吚呜呜间亦不知是快乐还是不喜。

就在陆谦极力敛住心神之时,陆芸娘却面如火烧般凑了回来娇声道:“夫君初愈不可伤了底气,明日还需随芸娘去广陵集市换些草药和吃食,不然呀,我的夫君就要饿肚子嘞。”

陆谦却是苦笑,亦在心中不停告诫自己定要守住心神,切莫有损大道。

“这是人家刚刚为你所缝,快站起来穿上,定好看极了。”陆芸娘终是止住娇媚,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件青色长袍。

袍色虽与以往并无二异,但一展之下袍体尺寸却令陆谦皱了皱眉。

“这袍子是不是缝得宽大了些?”

“有吗?奴家尚怕不够夫君之躯呢,快穿上试试。”

一语之间,陆谦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行至溪边借着余晖俯身查看,只见溪水倒映之处哪还有原本那少年稚气,足足七尺高的魁梧身形使他无论站在什么方位、都显得挺拔如斯,许是在此修养的两年间体内灵力温养所致,虽未淬体炼化却也令自己周身全无半分赘肉,更因那与生俱来的浅铜肤色而令得陆谦健硕坚实了三分。

如剑般斜斜扬起的浓眉下是高高耸起的鼻梁,深陷的眼眶中藏着一双明亮的眸子,此等相貌虽谈不上英俊,但却尽显着当世男儿的英姿本色。

只是那一头银白头发,却在溪水中略有刺眼。

陆芸娘此时却将青袍披了过来,长短契合,虽只是粗衣麻布,但穿在陆谦深上却仍是令得女子俏目闪亮,情不自禁的赞叹道:“芸娘从未想到竟能嫁给夫君这般好看的男人。”

说着,又将陆谦一头散乱白发以青布扎好。

入夜,精疲力尽的芸娘终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此时的陆谦才轻轻起身,将藏于柜中的玄木杖取在手中。

黑漆如墨的杖体再无丝毫光华显露,每日三更时杖首本该初现的灵彩绚光亦不知所踪。

陆谦的心直往下沉,预想着最差的结果后这才敛住心神、轻抚杖身催动魂力以入禹灵空间,却竟如三年前那场雨夜之时一般无二,魂海内空空如也,丝毫找不到潜入禹灵紫府之法。

一急之下,陆谦更将太平诀、太平清领心法壹壹尝试却均无功而返,只得悻悻然返身躺回榻上,辗转反侧间久久不能睡去。

清晨的阳光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陆谦睁开眼时芸娘却正在垂着俏颚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我的男人,再不起身怕是赶不得广陵城的市集了。”陆芸娘打趣的说着,随手却拿起身侧早已备下的米汤和一块糙面馍馍塞进陆谦嘴里。

梳洗只在片刻,陆谦便已收拾停当的手持玄木杖随芸娘走出溪水潭边的土屋,女人双手搂着一只羔羊不忍放下,说是怕小羊行走时掉了斤两,一时竟令陆谦无所适从。

初晨的山间小道格外幽静,不时传来些许鸟鸣聊以陪衬,羔羊在陆芸娘饱满的怀中静静恬睡,女子却在低声哼唱着山中小调。

陆谦心中虽惦念禹灵紫府内的变故,此刻却也思绪怅然了许多,行不多时竟运用浅薄灵力抱起陆芸娘在山麓间奔跑而动,此虽是仙能但对常人来说却无二异,只是比凡夫略显迅捷三分而已。

陆芸娘初时却惊异非常,但又想自己的夫君乃是上苍遣白狐送至凡间的奇男子,自然便也不感怪异,此刻的她心有所属、又经昨日初尝柔果,竟倒在陆谦怀中时而说笑、时而陶醉,心中更是欢喜,以往漫长而艰辛的闪路当下却似转息便至,意犹未尽。

身形转入官道的陆谦暗暗收了灵力,身后不时赶过几辆载着货品的骡驼牛辎,更有不少田间俗汉模样的壮年凡丁友善的向这对情侣打着招呼,目光尽皆看向这位体格较之常人高出一头多的挺拔青俊,却少有人偷瞄身边凹凸有致的陆芸娘,一时竟令陆谦对此凡尘俗世的平淡日子多了几分好感。

忽然,马蹄声音疾驰而近,数骑快马转瞬便由身侧飞奔掠过,马上之人尽皆短巾胄袍、后背亦有弓矢利刃之物,陆芸娘赶忙拉着陆谦避至道边,头都不敢抬得半分。

第三十六章 惩恶

“夫君快快低头,莫让他们把你抓了兵役。”吓坏了的陆芸娘娇容失色,手挽陆谦臂膀处此时竟搂得更紧。

陆谦自然也不想招惹是非,当此乱世,各仙派间的争斗与日俱增,而仙派所辖凡尘同样亦战火连连,如陆谦此般身形若能逃脱兵役实数侥幸,好在这一行骑手似在奔命赶路,连回头看一眼都欠奉。

“夫君有这把长杖,莫不如便装成个瘸拐之人也好瞒过城卒。”那队军士去势已远,陆芸娘这才擦着额头细汗低声嘤道。

于是,不出半个时辰,广陵城中便多了位身形高大异于常人、却一步一癫的歪嘴瘸子,只是他身侧搀扶的那位美娇娘却怎也与此场景显得格格不入。

三十余栋屋舍林立于街,陆谦自街口而入时便已察觉,此街之上亦有零星仙品坊市的存在,只是此刻却纷纷闭门谢客,显是这些仙缘阁楼不愿参与到凡尘市集间的扰乱之中。

仅走数步之余,陆芸娘却渐渐垂下了头拉紧陆谦向前赶去,似是在有意躲着什么人相仿。

“夫君快些,那几个不是好人,每每遭遇都会占去芸娘不少便宜。”陆芸娘神色惶恐的低声道。

陆谦歪过头去斜眼看了看芸娘所言几人,只见不远处三丈之地,果有十数名好似泼皮模样的凶煞贱汉,其形倒与吴郡城中姜二昆那班手下有几分相似,各个斜目瞪眼的正盯着陆芸娘上下打量,为首的一个秃头汉子更是一双老鼠眼睛始终没离芸娘身前凹凸之处半寸,不时竟还咽着口水。

“那头上有胎记的煞人叫金斗,是这些无赖的头头,今日撞见他可是糟了,夫君咱们莫不如回家吧。”芸娘的手心皆已出汗,此刻吓得直往陆谦身后躲。

陆谦此刻紧握这女人的玉手,并以神识粗浅看了看那十数市井,竟尽皆凡间恶霸、无一修为,心中不免回想起吴郡城中姜二昆等一众恶贼,眼中不免凶光一闪。

陆芸娘却早已吓得俏脸惨白,扯着陆谦袍袖便往市集的另一侧躲去,却不料此时的陆谦身形过于扎眼,较之常人均高出一头有余,即便混入人群,却哪能躲得旁人目光?

正在此时,本就拥挤的人群不知为何纷纷停住了脚步,只听正前方广场高台之上陡然升起一面“文”字大旗,旗下站立一名身着缎红长袍、服饰华丽的浓眉宽耳男子,中年模样,观其气度颇有些富贵之像,身侧更有数十极致美女琳琳端立。

“噹,噹,噹!”

仅是三声铜锣响动,市集间便如炸了锅相仿,其中尤以骡马贩和草药商居多,竟齐齐带着各自货品涌向高台,便连陆谦此前在吴郡坊市中所见的短衣短裙蛮族男女亦在其列。

还未等他瞧得明白,身后却隐隐传来一声冷哼,旋即十几道身影迅捷的将陆谦二人团团围堵于当中。

他不慌不忙的退后一步,将芸娘紧紧护在身后,脸上却泛起一阵诡异的笑容。

“小寡妇,你死男人的棺材钱什么时候还呀?”那名叫金斗的肥头恶汉手抠着酒糟鼻头、无视陆谦的问道。

“你你胡说,我才不欠你们的钱!”芸娘见自家男人挡在身前,似也有了一丝底气。

“哟,瞧见没有?小寡妇赖爷的账!哥儿几个,锁了这小娘们儿,咱到官府里好好算算这笔账。”金斗阴阳怪气的招呼着。

市集中人隐约听见此处有所争执,亦纷纷围拢过来乱哄哄敲起了热闹,一时间人潮竟向这里越聚越多,反冷落了高台处的买卖。

“大哥,这样的小事何必扰了官府老爷们的清闲,依小的看,不如就让小寡妇把怀里的东西给大哥玩玩儿,算抵了账不就得了?”身侧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嬉皮笑脸的帮腔道。

芸娘俏脸也已吓白,低头看了看怀里搂着的羊羔,手上哆嗦着更把羊羔向前一递:“你们你们想要就把它拿了去,只求你们放了我吧。”

街市之上顿时传来一阵哄堂大笑,其中更有多事的市井闲汉嚷嚷道:“小婆娘,他们不要这羊羔子,他们要你衣服里的东西,哈哈哈!”

“你们这群败家子儿呀,见天就知道喝酒赌钱,怎么还欺负起个寡妇来了?”倒有好心人仗义执言的喝道,却是个苍发老人。

陆谦始终微笑看着面前百像,眼神中察觉不到丝毫波澜。

“老东西滚远点儿,这小娘们儿欠老子钱,今儿要么留下人、要么”那金斗见围观之人越聚越多,反而更加嚣张的喝道。

“她欠你多少?”一道冷峻苍凉之声低沉的传入众人耳内。

此时金斗才抬了抬眼皮打量一眼说话之人,只见这青衣人手持一件黑粪叉,体型健硕、肤如浅铜,眉宇间略有几分英气,心下也有些发虚的犹豫片刻道:“你是哪根葱啊?”

可那个“葱”字还未落音,却见青衣人手提长杖如闪电般冲出、眨眼便已至金斗近前,未等恶人应变黑杖竟已轻轻点了点金斗的胸口,旋即竟又退回芸娘身边。

如此迅捷却只在电光火石间一气呵成,直等那青衣人再次护住芸娘,众泼皮才有所反应,亦纷纷拔出短刀利斧。

围观之人眼见要出人命,纷纷往外拥挤,片刻间一哄而散。

一脸仓惶之色的金斗此刻才摸了摸自己胸口,一揉之下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伤,咬牙切齿的吼道:“看什么看,上呀!爷平日里白养活你们了?”

众恶汉地痞嚎叫着一拥而上,如群狼般扑了过来,刀斧劈剁之下全是命门所在,根本不想给这青衣男人留命。

令逃出不远的围观众人奇怪的是,平日里有人打斗时,要么利刃撞击、要么口喝呐喊,可今日却静得出奇,回头看时,那十数名恶汉此时竟如被人定住身形般只举着刀斧不见落下,彼此姿势更是千奇百怪形色各异,只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反而青衣人和那小寡妇此时却已不见了踪影,只有眼神好些的才看到,他二人早已趁乱混入了人群如今几乎已经走到了高台之侧。

一切的一切均只是眨眼之间,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呢?”

“对呀,人呢?刚才还在这呢?”

数息之后,众恶汉才彷若苏醒过来一般,纷纷疑惑的望向金斗。

“大哥,你看见他们往哪跑了吗?”那尖嘴猴腮的问道。

金斗却犹如木雕般双眼无神的站在原地。

“大哥?”

脸有恶胎的秃头金斗依旧全无反应。

“大”没等这尖嘴之人把话问完,他自己连带着身后十数泼皮无赖竟也如金斗般眼神渐渐暗了下去,外表虽与常人无异,但细心人却能发现,此时这一众广陵恶霸手脚处的血脉彷若炸裂般早已突出了皮囊,哪还有活命的可能。

不想多事的陆谦领着芸娘此刻却已绕过高台、眼见便要闪出街市之尾,却听身后脚步声疾至,有人轻语道:“小友慢行,且等等为兄。”

陆谦闻声眉头一皱,却不搭言的径直朝城门走去。

“为兄是友非敌,小友今日即便出得此城怕也已是现了真容祸事临头,何不在此听为兄一言?”那人似是不弃的紧跟上来说道。

陆谦手持玄木杖豁然转身,却见来人竟是高台之上“文”字大旗旁的那位缎红华服的中年人,此刻正挥着手示意他们钻入其后的一辆宽敞马车。

车辕之内,陆谦细观此人年约四十上下,面目尽显精明之色,肤色尚白,神识打量之下对方竟是名筑基期中阶修者。

那人倒是不介意陆谦的唐突,先是有礼的向芸娘垂了垂首,这才微笑着对他介绍道:“在下周耿,乃是荆州文家文聘将军手下四买办总管之一,不知小友是何方人士呀。”

陆谦见这人慢条斯理却不言正事,只说道:“在下陆子晋,与内子住在广陵淝水渡,不知周兄有何指教。”

那周耿却是酣然一笑,瞧了瞧芸娘隐晦道:“明人不说暗话,小友在这广陵城中大展神威,汉安宗和此城中之人定不会善罢甘休,小友可是已有了脱身之计?”

“我夫君他又没杀人,那么多乡亲见证,官府不会为难我们的。”陆芸娘不知此中奥秘,依然天真的说着。

陆谦面色如常的看了看她,芸娘亦送回一个满足的笑意后又重重点了点头,意思竟像是在告诉陆谦不用理会这男人所说,她心中自然有数。

良久,陆谦才面带诚恳道:“还请周兄为在下和内子指点迷津。”

周耿却似来了兴致,俯身道:“小友处世干练,修为”他抬头望见陆芸娘,尴尬改口道:“身手亦不在周某之下,我愿私保小友至文爷面前定可受得重用,月奉至少一金五斛以供家用,至于灵府灵石,小友可能不知,荆襄之地的灵气可比这广陵不知高出多少,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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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秋白露,世间善人凄凉;

小桥流水桂花香,恶有千万贪想;

笔者心存宁静,青春好做文章;

终日埋头在书房,但求行走坦荡。

拱手愿列位少存磨难、多有善缘,事业坦途、老幼皆安。

第三十七章 荆州文家

芸娘听闻周耿所说酬劳竟“呀”的惊呼出声,挽着陆谦臂膀睁大眼睛道:“一金五斛,那足足够咱们活上三年。”

陆谦爱怜的一笑,心想芸娘此等凡尘黎民自然不知晓什么灵府灵石,也免去了口舌,转头又问道:“在下当如何信得周兄?况且我需带上内子一同上路,多有不便。”

周耿闻言却是一愣,旋即竟再用神识打量了陆谦紫府数次才畅笑道:“哈,这倒简单。”

说着,他由袖中取出一颗拇指大小的金锭塞入陆谦手中又道:“子晋定是对我家文爷一无所知,他可是这荆州地界的南天一柱,西至川蜀、南达江东的药草和骏马哪个不是先往我们文家送?我们这四个买办也在这些地方四处搜集上品的货色再运回襄阳,此乃尽人皆知之事,周某岂敢相欺?”

“至于弟妹同行嘛,你也看到了,我们除了四处搜集草药和马匹外,还会挑选购买各地粉黛佳人,故而子晋携眷同行是丝毫不打紧的。”周耿继续憨态言道。

他又哪里知晓,陆谦紫府之内看似筑基初期的修为却并非其自身所有,至于为何原本枯竭的紫府之内突然有了此等灵力,就连陆谦本尊亦不知晓。

正说话间,只听马车之外的街市上忽然人声嘈杂马嘶纷乱,显是此前陆谦所为现已东窗事发,其间有多事路人只轻轻触碰了那金斗,却见此贼肉躯竟已挺立如铁,报官之下仵作查验,那十数恶贼全身内脏居然早已纷纷炸裂,一时惊得仵作咕咚坐在了地上,口中大喊妖术。

陆谦疑问的望向芸娘,女人却还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显是心意相随、一切均由自己男人做主的模样。

他向周耿点了点头似是默许,这才道:“不知周兄打算何时动身,眼下却又如何收拾?”陆谦所指自然是车外的乱局。

周耿仍在憨笑,不厌其烦的言道:“给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到文家的坊市来搜人,你和弟妹先在此小住几日,咱们两日后便可动身,只是路途之上周某还需行至多地以购买所需,还望子晋携美眷忍上些许时日。”

陆谦观此人憨态可掬,又想自己眼下的处境的确不应独来独往,有这么一处落脚之地对自己当然利大于弊,即便其中有诈,凭借自己筑基期顶峰的修为,对方又能耐得他何?

默想至此,心中亦是豁然畅快不少。

直至深夜,周耿才命人案子将他和芸娘送入一处宽广宅院,所命青俊名唤孟堂,虽只有些凡尘俗汉拳脚却已是周耿手下护队保镖之一,此人更对陆谦日间除暴所为深感仰慕,举手投足间自然恭敬许多。

这座宅院本是三宅合并而为,故此较之普通宅院不知大了多少,守卫亦是严密至极,里里外外各院均有护卫把守,只不知这到底是防范那些买来的秀女逃脱、还是担心有人劫掠肥财,院中正宅大屋更是布满数十护卫,显是此间机要之所。

行至此处,孟堂神色谦恭向恰在此间的护卫首领侯二介绍着陆谦,这侯二原名侯华,本也是筑基期中阶的修士,只是看年纪便已知他修为无望,这才不得不干上了护卫一行。

面目狠厉、一身劲装的侯二此时只冷冷瞥了眼身前陆谦,便不屑道:“真不知道周耿吃饱了撑的、把你这么个祸星带在身边有什么打算。”

话一说完,竟吊起眼珠子在陆芸娘身上上下打转,彷若陆谦死了相仿。

孟堂颇为尴尬的岔开话题,引着这一男一女住进了西侧一间厢房之内便自离开,陆芸娘低头不语,满面皆是心事道:“夫君是否有事瞒着奴家?”

正在调息的陆谦闻言只淡淡一笑,宽慰道:“芸娘多心了,我只是暗中教训了那些市井无赖,保管他们今后再也不敢招惹于你。”

“你把他们怎么了?”她对老天爷派来的男人以一敌多倒不觉得意外,只是暗暗担心会惹下祸事。

“没什么,只是把他们尽皆除了。”陆谦似没事人般说着。

“啊?”芸娘一声惊呼愣在当场道:“夫君,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可是天上的大罗神仙?”

陆谦无奈的摇头,安抚道:“以前我进山采药,自然要习一些拳脚工夫,对付这些泼皮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陆芸娘双眼一红,倾身扎在陆谦怀里,凄然道:“都是芸娘的错,令得夫君身陷险地,不若我们仍回淝水渡,换个河边偷偷再住下来,便在那里美美的老有所依,芸娘为你诞下好多好多孩子,岂不更好?”

那淝水渡虽溪美潭深,却灵力稀薄实在于陆谦的大道无益,他抚了抚怀中的芸娘,由袖中把日间周耿所赠的那块金锭塞在芸娘手心道:“淝水渡好倒是好,可这够咱们足足吃上三年的金子、你不要了?”

“呀,奴家却把它忘了”芸娘破涕为笑,赶忙小心翼翼的将这黄白之物收在了自己手帕之内。

次日清晨炊烟刚起,周耿便早早携了数人一同抵至陆谦房外,其中身后那面含狠厉的修士侯二他倒是见过,只是其余皆为手提食盒的女眷,却不知周耿所为何意。

“陆兄见谅,周某日间还需赶往街市,故此清晨打扰。”他说着却一挥手,十数女子纷纷上前将手中食盒放入屋中,旋即又盈盈款款的走了出来。

其间却有一年纪和芸娘相仿的俏佳美人与其他女婢有所不同,她虽递了食盒、身子却不外挪,只是丰韵楚楚的端立于芸娘之侧,旋即额头点地的跪伏下去,动人的曲线和饱满的臋瓣顿时令那侯二眯着色眯眯的眼睛咽了口口水。

那周耿依旧一脸憨态的言明此女可当做服侍芸娘起居所用,又转手递给陆谦一封锦盒,神识之下其中竟是十余颗下品灵石,陆谦只感此人出手阔绰,却对那凡间女子心存戒心,难保她不是安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周耿又看似不以为然的随口闲聊了几句陆谦身世,陆谦低声断然咬定自己便是淝水渡边的一界散修,对方却并未刨根问底,也不等陆谦商量此女婢之事,转身便已离开。

临行时倒是那侯二又瞄了几眼芸娘胸前饱满和那跪地女婢妖娆的身段,这才一脸妒忌的转身随行。

十余碟精致菜品端端摆于案上,那丰韵女子侍候得很是利落,直等陆谦和芸娘坐下,此女才旋又跪在二人之边木然的垂首而侍。

久居田野的芸娘哪受得住如此深奉,满面通红的看向自己的男人。

“你也坐过来吧。”陆谦淡淡道。

那女子娇躯一震,依旧双膝跪地,只是身型直了直,却不起身,诱人的曲线玲珑,粉嫩如豆蔻的玉脸顿时映入陆谦眼底。

良久陆谦才道:“你也是他们此次买来的?”

那女子神色木然轻声道:“前日小女子的夫君才将我卖在此处。”

陆谦未等开口,芸娘却失声道:“那我们也不能留你,定是你有不端之处,你男人才不要你。”

说着,她把身子往陆谦身边凑了凑,这田野姑娘显然是担心此女会诱了自己家男人。

那女子闻言眼眶顿时一红,摇头道:“婉婉入门前他便已有九名妻妾,她们见不得小女受宠,于是背地里构陷我,说我的眼睛会和所有男人讲情话,眨眨眼就能勾搭别的男人,于是他就把我卖了,婉婉在他家一共才住了月余,每日里遍遭打骂,连生人都未曾见过,哪里来的勾引。”

她哽咽的说着,末了竟已梨花带雨伏地痛哭。

陆谦不曾回头,只是听得哭声真切,感叹红颜薄命,此时芸娘却已恍然大悟般动容,嘀咕着长得好看又不是你的错,竟起身欲将其扶起。

“诶呦”一声,待陆谦回头时,却见那女子袖端已被芸娘卷起,内中竟露出条满是抽痕的白玉细臂,疼痛之声定是芸娘搀扶间触碰了痛处。

“啊?夫君你看,这些女人太恶毒了!”说话间,芸娘又拉开这名叫婉婉的上衫,肩头、锁骨、前袒处竟满是细小的抓咬伤痕。

女子面色通红,俏脸含泪嘤嘤道:“这些并非她们打的,而是而是前夜那个守卫首领侯华强欺了婉婉等数名卖妾。”

“你把衣衫合上,便坐在内子身侧一同吃吧。”陆谦面容不改的淡淡说了一句。

那女子“口称尊卑”有别竟死也不肯起身,芸娘似也被此女勾起了自己曾经如畜如狗的回忆,也与她手拉着手抽抽泣泣的哽咽在一起,令得独自案前的陆谦坐立不适。

良久,婉婉才被芸娘苦劝着半坐在椅上,此时的陆谦却心有旁骛心思急转。

他不清楚此女的来历、更不确定是否有眼线之嫌,加之侯二曾临用过此女,他很清楚这可并非怜香惜玉的时候,更不愿为一个不相干之人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陆谦只轻啄了几口菜食,芸娘却热心的为婉婉夹去满满一碗美味,彼此间像极了失散多年的姐妹般尽诉苦水。

直至两女聊起淝水渡,陆谦这才赶忙轻咳一声止住对话,皱眉对芸娘道:“我看内间有新衣裳,你去找件她能穿的。”

音落才旋即冷冷看向那自称婉婉、不明来意的俏佳女子。

第三十八掌 阴谋

芸娘听话的抹着眼泪步入厢房内堂,陆谦这才微微抬头对那女子道:“在下居家也不宽裕,女婢自然使不得,你不如少倾换了新衣再找周耿为你寻个好去处吧。”

“奴婢不走,就算死、奴婢也不离开老爷和夫人了。”她说着竟又跪伏在地上,适才不整的低垂衣口满露出内中一对硕大的柔光。

此等春桃意境却令陆谦眉头紧皱,心中更对此女起疑,冷冷道:“你我三人不过相处半个时辰不到,何谈生死?”

那婉婉却猛的抬头,面含热泪道:“陆爷和这里的其他男人不一样,他们一见小女子就会急着褪衣扑过来,只有陆爷肯和我这么说话,而夫人又待婉婉视若姐妹,婉婉死也不走。”

陆谦观此女行言甚是真切、不似有假,但仍心存大把芥蒂的不发一言。

“婉婉吃得少、好养活,婉婉每日只食半碗粟谷,喂驴子的那种婉婉也能吃,婉婉再不上桌和老爷夫人同餐了。”说着,竟将头埋在地上低声呜咽起来。

陆谦担心惊扰了芸娘,无奈之下赶忙低声道:“实不相瞒,在下的确不想因你一人而与那侯华有何干戈。”

孰料婉婉闻言却真的止住了哭声,眸中含泪的猛抬起头,紧咬下唇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般旋即说道:

“老爷不知,婉婉随了老爷夫人便是老爷带上婉婉避开天大祸事就此逃命,那侯华暗地勾结了锦帆贼人,这队伍只要离开广陵城,锦帆贼人便会在曲阿渡截杀我们,只留女人和货品其余皆杀。”

心头一惊的陆谦急眨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跪在地上女子,不发一言。

婉婉似是还要说什么,陆谦却滕然而起,大手瞬间捂住了那张如樱小嘴示意她禁声,见对方点头这才起身轻推房门,直确定屋外和房上再无旁人这才掩住厅门返身而回。

细碎的脚步声音由内间传来,芸娘的身形片刻便回转外堂,见陆谦由屋外进来也不多问,只将那件新找的淡紫色衣裙在婉婉身上比量了比量。

“太艳了,去寻件朴实些的给她吧。”陆谦面色如常的对芸娘说道。

芸娘俯身蹲下理了理婉婉身前不整的衣衫,瞪了瞪陆谦娇嗔一句“便宜你了”,又为芸娘拭了拭泪水,这才返身再入内间。

“你刚刚所说之事如何得知?”陆谦听脚步声渐远,这才压低嗓子问道。

“禀老爷”

“别叫老爷,叫我子晋便是。”陆谦打断了她说道。

婉婉一怔,她尚是头次遇到如此和蔼的主家,刚刚的惊色亦是缓去不少,说道:“禀子晋老爷,婉婉自幼便耳聪异于常人,那日侯华将我唤至他屋内以图不良,其间便有此处的副首领戴诚扰了他的没事,将他唤至屋外低语了足足半柱香的光景,他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小女却在屋内听得真切极了。”

陆谦心中疑云不定,又问道:“这队伍中护卫众多、周耿更是为首之人,你不去告诉他,却为何偏偏来说给我听?”

那婉婉眼见陆谦仍是不信,焦急道:“婉婉哪敢和护卫们说,就算不是侯华一伙,这些护卫见到小女哪会给我开口的机会,便早已扑在小女身上。”

“周耿呢?因何不对他说得此事?”

“他身边从不离护卫,便是来老爷这里、也是他早间选人时婉婉自推自荐而来的,昨日老爷护妻杀人之事早在我们姐妹间传开了,婉婉信老爷的人品,周管事亦信任老爷,婉婉这才敢把如此祸事如实告知,只求您带上婉婉一同逃命,日后必当牛做马服侍左右。”

婉婉说得真切,陆谦自然也听得明白,上身前倾的淡淡问道:“你信我?”

“单凭老爷只身犯险护妻,婉婉便愿将这条贱命交给老爷。”说着,竟垂首点地的磕了个头。

陆谦再往前凑了凑,用几可不闻的声音道:“我会把你的嘴堵上,今明两日独自一人呆在内间之中,不可与芸娘有丝毫接触,你可愿意?”

跪在地上的婉婉泪水顿时再落,终还是狠衔嘴唇的点了点头。

夜值三更,陆谦这才敛了身形找到周耿居所,恰逢此君正独自一人潜心修炼。

陆谦倒是坦荡的将此事如实告知周耿,却独独隐去了侯二和戴诚之名,只说是婉婉听到有人窃语,言语间更是目光始终不离周耿眼神半寸,时刻皆在观察此人反应,如此行事亦是自己实在判断不得周耿与那二贼的私交。

谁知当陆谦说至锦帆贼时,周耿已是面色大变,更说起曲阿渡口时周耿竟嚯的站起身形一把拉住了陆谦:“此番陆兄传信等同再造周某一命,只不知那吃里扒外的家贼到底何人,只有找到此人,才有机会躲过祸事。”

陆谦观其面色似确不知情,遂点点头道:“周兄采商路线必是谨慎机密,所知之辈定区区几人而已,尤其能说出曲阿渡口如此确凿所在的,家贼身份周兄必定已心中有数。”

周耿对他此番说法十分赞许道:“陆兄身材高大却又机智过人,实乃智勇双全,只可惜现仍只是筑基初期的修为,不过陆兄放心,经此一事,今后只要周某仍在文家,便定不会亏了陆兄似锦的前程。”

陆谦心中暗暗笑了笑,却也不说破。

周耿惊疑半晌才道:“家贼定是侯二和戴诚两人,三日之前此二人曾说要远寻地形而私自离队;另者,侯二和戴诚皆是江东走投无路的散修投至文爷门下,江东之人只认利益最不可信,定是此二贼所为。”

陆谦对周耿的偏见不以为然,荆州门本便与东吴宗交恶,加之自己身在江东对此类背信弃义的利益瓜葛所见所闻更是颇多,连同他自己不也深受其害险些殒命。

“周兄既然知晓江东人需谨慎对待,却又为何用他们呢?”陆谦问道。

“子晋你身处深山渡口只身修炼可能有所不知,现今皇室一脉暗弱,挟天子在侧的汉安宗两年前倾巢袭了北幽宗袁氏一门隐隐有做大之势,现今天下各大宗门哪个不是在广招修士以壮声威,咱们文爷亦是荆州门长老之一,半年前这二人来投文家,家主便让他们跟了我,我也是最近才知晓他们乃是江东散修。”言罢已是颇为感慨。

陆谦却想不到如此一个管家买办倒对天下事有些见识,心中更生几分好感。

周耿显然对家贼之事十分介怀,谨慎道:“子晋可否助我除了那戴诚?你和戴诚均是筑基初期实力相当,我以筑基中期修为偷袭侯二亦有几分把握,子晋可愿助我?”说着,目光中流露些许激动。

陆谦见他真挚,只淡淡笑了笑:“周兄可去取了戴诚性命,侯二不如便交给在下,陆某新到此地,那侯二仍未摸清在下底细,陆某的把握许是比周兄要大上几分。”

周耿惊疑的看着陆谦,片刻才憨厚的拱了拱手道:“周某果然没有看错人,舍身护妻自是重情重义之人,,不过子晋兄弟定当量力而为,如有不敌也需保得命在,只要回到襄阳,便是你我兄弟的自在天下。”

陆谦却对此等言语不甚入心,经历了吴郡之变险些身死后,他却只求安稳修行,画饼图远之事显然打动不得陆谦半分。

与周耿再议了议动手时辰等繁琐之事,陆谦这才回到屋中和衣而睡。

直至此日正午,陆谦才踏出房门,守门护卫均对他恭敬有加,更不阻拦。

行至一座假山水畔,忽闻女子间彼此娇笑之声,欲寻侯二的陆谦左右需得由此经过,抬头向水中一望却当即目瞪口呆,此假湖之内竟尽皆潜满薄衣女子在水中嬉游取乐,全然不顾岸上几名护卫色沉目光。

护卫之中此前为陆谦引路的孟堂亦在其列,见到陆谦更是笑脸相迎道:“这次采买的姑娘质地颇佳,陆兄何不向周爷多要上几个去,周爷那么看重你定不会驳了陆兄情面。”

陆谦微皱着眉疑惑道:“这些女人不是被人卖到此处吗?怎么看不到她们凄惨神色,反而像件值得庆贺之事?”

孟堂闻言愣了半晌,奇道:“她们不庆贺难道还要哭吗?这些女子被卖到文家算是有福的,至少将来转手送人或是训为歌舞皆是锦衣玉食的享用,但若被卖到山户村野,她们一个便要被全家几个兄弟轮用,那才叫人间惨事呢。”

久居仙宅的陆谦乍闻此等事亦是皱眉,更是想起往日的芸、兮、黎、念四婢,芸月已经西去,亦不知其他三婢此时是否亦如此被人如此变卖,心境顿时跌落不堪。

缓了缓心神,陆谦面色如常的问道:“见到侯二了吗?”

孟堂显是未料到陆谦面对此“人间美色”却忽提起那悍鬼,怔了一怔道:“他每天这时候都会选三五姑娘在自己屋中享用,陆兄寻他做个什么?”

陆谦并不多言,只问清住处便已举步而去,行不多时,便已听闻一间正屋之内隐隐传来男女欢笑、沉吟之声。

第三十九章 枯木祖师

闻声而至的陆谦无意惊扰屋中阵阵绵浓美声,隐去巅峰修为只催动筑基初期灵力陡然一现便即收回。

果然,灵力乍现之下房内便传来一阵女人惊诧之音,旋即一名狠厉阴容汉子身穿单衣伴着灵力护盾便已破门而出,正是侯二。

“此处不宜多说,随我来。”陆谦玄木杖点了点地,发出砰砰之声,转息便已消失在庭院正门。

侯二却是脸色狰笑,手中更多了数只镖状法器紧随而出。

直至外墙边一处僻静的竹林内,陆谦这才缓住身形双手向紧随而至的侯二抱拳道:“侯兄见谅,在下乃是头领手下助你成事的传讯之人。”

那侯二手中飞镖法器本欲脱手祭出,闻言竟是一愣,面色更显惊疑。

陆谦面容憨态又道:“日前情势有变,曲阿渡口不知为何多了不少驻军,故此特命在下至此处传讯于侯兄。”

他每说一句、目光皆在观察侯二的一举一动,但见此人面色数变、眼神中更有左右不定之色,陆谦心中便已几乎断定婉婉之言非虚。

他将玄木杖立于身侧,将手伸进怀中。

“你要干嘛?把手放下!”侯二初听陆谦说起曲阿渡口时也是一惊,将信将疑间却见他弃了手中黑飞叉而取怀中之物,担心内藏法宝而对自己不利,连忙喝止。

“侯大哥,传音书碟杀不死人。”陆谦依旧那副憨像的由怀中取出一物,正是修仙界很常见的传音书简。

他说着,双手捧着书简便上前一步道:“头领怕你生疑,特做下此灵力书简交给在下,特命在下亲自交于侯兄手中。”

那侯二见到书碟,疑心也是去了几分,加之他观陆谦不过筑基初期修为更是有恃无恐,但仍机警道:“我不知你底细,但你若再踏前一步,老子就要了你的命。”说着,手中飞镖法器便已横在身前。

陆谦假意一怔,装作苦笑般摇头道:“头领说侯兄向来处世谨慎异常、特意嘱咐必须用传音简亲口传讯,在下始终觉得多此一举,现在倒是信了,侯兄谨慎之处果然令在下佩服之至。”

他说着便退回身形,将那传音简夹于玄木杖首,这才将长杖探向侯二,直至对方伸手可取的地步便立即顿住。

此时的侯二提防之心几已耗尽,嘴中不干净道:“你们这些贼人怎的如此怕死,几个娘们儿一样的驻军就把你们吓得乱了方寸,偏偏还要派个瘸子送信。”说着,手已探至杖首处,但周身灵力护罩却始终没有停顿,反而更加精纯,显是防备陆谦会有突然一击。

就在他单手轻触传音简的一刹那,侯二只见陆谦手中的拐杖似是被微风轻轻拂动微晃,不经意间,自己的手掌厚肉便触在此杖身之上。

只是一瞬,侯二原本精纯的护体法罩顿时晃了数晃,转眼便已荡然无存,体内灵力更是不知为何喷涌着顺经脉奔向手掌之处,全然不受自己控制。

此时的他再想脱身却只觉周身气血翻涌不止,手掌便似死死黏在那黑粪叉顶一般。

更令侯二惊恐的是,头晕目眩间侯二隐约看到此时自己的手掌竟在隐隐褪色,由淡白转为蜡黄、又由浅褐转为暗黑。

大惊失色的侯二看着对方飘然的白发和手中如粪叉般漆黑长杖,此时才突然意识到什么,张着嘴竭力道:“你、你难道便是三年前吴郡城中杀了千多人的那个枯木老魔?怎会如此年轻?”

陆谦全然不理会此人言语,心中急念太平诀只数息间便将此人修为尽皆吸干,这才收了灵力缓缓上前几步,对已瘫坐于地的侯二侧头怔怔问道:“枯木老魔?”

陆谦却是不知,三年前的一场吴郡城变,坊间早有传闻说此白发妖魔霪恶成性,恶夺城中美眷芸月并当街辱杀,更将仗义援手的姜二昆等一众陆家良善子弟尽皆化为枯木,甚者,此魔头魔性大发,竟连周遭千余口目睹此景的凡间百姓也一把火尽皆烧成飞灰,尸骨都未曾留下。

传闻之中言道东吴宗长老张紘恰在此城游历,眼见此等人间惨事便不惧凶险的联手陆家家主陆翁共同御魔,孰料竟被此白发魔头伙同魔党双双击成重伤。

只是一具上古异宝“易忠琴”,却被这枯木老魔夺为己有,那陆翁每每谈及此宝被夺、均是老泪纵横的怨恨自己护宝不利,更令自己的如命挚友张紘险些重伤陨落,谈到此处陆翁竟哭晕当场,救了数月才再又在吴郡城中再现憔容。

于是,这世上便不知为何横空出世一位修为至少“元婴期”的魔道妖人,修者皆暗暗称其“枯木老魔”,其中只有在场的一众陆家青俊知道此间底细,却也从不说破其中奥秘。

而便在此时,这位传说之中的“枯木老魔”正神情怔怔的举着一条黑粪叉指向瘫软于地的侯二。

“枯木前辈,不!枯木祖师,小的不知哪里招惹了祖师令得您大驾毁了小的毕生法力,但求祖师饶得性命。”原名本叫侯华的侯二此时脸上哪还有什么凶厉之色,他连尿都已撒在了自己裤中,嘴上怯懦道。

“饶你不难,告诉我,曲阿渡口埋伏了多少锦帆贼人?”陆谦冷冷道。

“八百,八百之众”

“什么计策?”

“小的小的不知道,那姓甘的只说让我和戴诚把大船趁夜横在曲阿江口,事后便给我们每人五百灵石和半数美女。”

侯二顿了顿,仿佛醒悟般突然又竭力道:“都是那戴诚贪婪执意通贼,小的早已心生悔意,本欲今日便向周耿告发戴诚此贼,却不料老祖您先动了手。”

话音刚落,陆谦手中玄木杖却已搭住此贼肩头,太平诀念力之下,此贼顿时脸现惧色,忽然肩头一热,周身气血转瞬便已被那黑杖吸纳而出,当场化为一副朽木枯骨。

“这些话留给九幽厉鬼们去说吧。”青衣男子在这副枯木之上又加一掌,顿时一阵黑灰腾空而起。

灰烬之处却有一幸存之物,陆谦目光一扫顿时大喜,竟是此贼藏于身上的修者储物袋。

只是翻看之下却令陆谦有些失望,其中之物不过三样:一双锦缎而制的薄底快靴,一块令牌和几块质地普通的灵石。

那靴子令陆谦实在不能恭维,哄臭之下却无丝毫灵力,显然只是凡品。

而那块如盾状的令牌却似有些诡异,其正面刻有“汉安”篆书,反则雕有“令”字模样,工艺十分细致,整块令牌绝非铁铜之物却沉入金石,份量亦是极重。

“汉安宗的令牌?”

“这侯二本是江东散修、又投入荆州门门下,身藏汉安宗令却勾结河匪江贼?”

一时间陆谦脑中有些乱,想再问这侯二此中详尽却又哪里问去,只得将几物连带那几柄镖形法器收入储物袋中,悻悻然返回居宅方向。

第四十章 携美潜行

江边广陵城的此间时节,骄阳似火,阳光把树叶也已晒得卷曲,知虫扯着长声聒个不停,给闷热的天气更添上些许烦躁。

默默回到巨宅正院的陆谦发现几乎队伍中的尽皆人等、除却值守护卫外几近全部聚集在宽广的正院当中,“回”型的席面早已布满酒菜,百多人中竟有多半数皆为女子,俨然一场庆功宴。

陆谦心中却是明白,周耿这看似庆功的酒宴却是两种目的,陆谦归来这便是庆功宴,如若陆谦失手、归来的却是侯二,那这酒宴便就成了周侯二人的把酒言欢宴了。

也只有此时,陆谦眼观席间才明白因何这些女子甘当他人货物而变卖于此,绫罗伞盖、美酒佳肴、丽日含冰、欢畅笑声,世间又有哪位佳丽愿弃了如此浮华光阴而去寻那村间如畜苦日。

陆谦未曾惊动任何人,只寻得芸娘所在之处便已跪坐席间,面色全无欢宴之色,阴晴不定间连芸娘亦不敢扰得半分。

“陆爷,管事老爷请您上座。”不经意间,那位孟堂谦恭的小跑近前,躬着腰行礼道,竟连称呼也已由陆兄成了陆爷。

可此时的陆谦彷若闻所未闻般一动不动,似是在思索何事。

旁人又哪知,此时的陆谦心绪早已乱成麻团。

以往他吸取别人灵力时,这灵力皆会在自己丹田之内盘踞些时日,虽不能炼化为己用,却也可临时耗去或炼丹、或淬体。

可此番对那侯二的萃灵之术却不知怎的,所吸灵力竟片刻未在丹田盘恒,而是沿自身经络转瞬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在体内留得半分痕迹。

陆谦并非愚钝之人,他立刻将这萃取的灵力与禹灵紫府交织一处。

“难道是紫府内云烟出了意外,需得此等灵力以彼此相补?”陆谦每想到此处均有种心神俱焚之感。

“不会,她已在那里弥留何止万年,绝不会出事,难道是森木魂草枯竭需以自身灵力供养?”

如此假设在陆谦脑中转瞬便已转动百十余上下,直令得他头痛不已。

“陆兄不入席,那周某便随陆兄同坐了哈哈。”正当陆谦百思之时,周耿却端着酒盏大步喜哈哈的走了过来,甚是熟络的坐于夫妇二人邻桌。

此番陆谦方才醒悟,神色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丝毫端谜。

周耿却只道他以筑基初期修为硬拼了筑基中期的侯二,故此神不守舍,便端起酒碗道:“来,周某敬子晋一盏,为子晋压惊,不知事情办的如何?”

“办妥了,你呢?”,酒是美酒、宴亦好宴,可陆谦心神却全部在此处,只淡淡说了一句。

周耿哈哈一笑,亦不多言,手中酒盏掩袖而尽。

“周老爷,还请老爷和陆爷会首席上座。”一直在侧相守的孟堂谦恭的开口道。

“啪”的一声,周耿撂下酒碗,激动得以掌击桌道:“上座?这里不就是上座?今后我和子晋在哪,哪里便是首位!”旋即大笑数声。

“多谢周兄抬举”,陆谦随口应付着。

便在此时,周耿却俯身将头凑到他身边,避开芸娘低声道:“子晋你且看那边女席,如有看得入眼的姑娘便带入新房去享乐便是,不需与此间任何人招呼半声,昨日与你报信的那个女子今后便送给子晋做个贴侍吧。”

陆谦眉头一皱,却不是反感周耿此番言语,而是他闻言忽然想起一人,忙对身边芸娘道:“婉婉呢?”

始终被冷落在侧的芸娘忽听他和自己说话,也是一慌:“自昨日晨午奴家便没看见她,不是被你送走了吗?”

陆谦一拍大腿:“快,快去屋中内阁里那个衣柜之中,她怕是仍被堵着嘴绑在里面呢。”

疑惑的周耿直等陆谦将此前因果说得清楚,这才哈哈大笑道:“此女倒也是子晋的机缘,不如便收了偏房岂不美哉?”

陆谦却不答反问道:“锦帆贼人舟楫劫路,周兄是否有兴致今夜便由旱路动身离开广陵,令锦帆贼人的接应之人明天一早扑个空?”

周陆两人相视一笑却不多言。

是夜,周耿向城门官行了大把好处,这才马匹裹蹄、车辆包轴的出得广陵城由官道直奔江夏而去,只在城中巨宅之内留得百多个稻草假人和数个漆红空箱。

马不停蹄的一路直走到东方渐明,百多人的队伍尽藏于小谷之间营帐而息,陆谦亦在自己帐中倒头而卧,直等天将晌午才醒转过来。

“老爷醒了,奴婢为老爷梳洗更衣。”婉婉此时已恢复精神,始终守在榻前的她不知哪里寻得一身素衣长裙,却依旧掩盖不住身前饱满之处、呼之欲出。

“怎么是你?芸娘呢?”陆谦活动了几下筋骨问道。

“奴婢跟夫人说今后我便是她娘家带来的丫头、专门服侍左右,夫人便让奴婢在此守着老爷,自去账外溪水边纳凉。”婉婉脉脉而言。

“哈哈哈,此女打得一幅好谋划啊。”说话间,账外忽传脚步声响,转瞬周耿便已挑帘而入。

“子晋殊不知按我大汉规制,陪嫁丫鬟将来可是要做二夫人的,哈哈哈。”周耿丝毫不顾女眷是否帐中,俨然一副豪迈模样。

婉婉玉面顿时羞得通红,只一句“奴婢告退”,便一溜烟般跑出账外。

陆谦看着婉婉的背影,忙岔道:“情形如何?”

“子晋所料果然不错,贼人遣了四名哨探昨夜便一直尾随我们,护卫已尽将其除去,不过难保还有哨探回去报信,你我仍不可大意行事。”

周耿顿了顿又道:“那锦帆贼人首领名唤甘宁,在沿江十余城早已贼名赫立,其人亦有结丹期顶峰修为,倘若他弃水上岸袭击我们又当如何?”

陆谦听得此人的修为后也是皱了皱眉,片刻才道:“早用午饭队伍立即启程,你给我十数人尾随队伍行进,半路之上我会带人抹去车马痕迹,还会制些别途假象迷惑一二。”

周耿闻言对他信心更定,临出账前还不忘嘱咐陆谦不要过于“劳累”,这才笑吟吟的离帐远去。

陆谦亦知他所谓的“劳累”乃暗指婉婉,却只是淡笑一声不再理会。

第四十一章 踏云靴

如此昼伏夜出的连连行进二十余日,人困马乏之下已再难走得半步,周耿与陆谦商议后便在一山泉充足且两侧峭壁之处埋下营帐。

红红的日头悬于晚霞天际,围着它的是一大片云。云们上面拉着下面托着不让日头下坠,以至于累的脸上泛出了红晕。

余晖之下,陆谦同着三名护卫与周耿共察此处山间态势,极目之下竟是延绵四方、一览无余的平原草丘,其间点缀些许株林河溪,只是此间灵力实在淡薄,饶是如此却也不失为一处难得的人间景致。

周耿勒住马缰感叹道:“若不是东吴宗孙坚十数年前背信弃义,如此锦绣牧草之地早已是我荆州门的归属,何需你我百多人如此狼狈避祸潜行,唉!”

他说着一拍马颈,骏马唏律律连番嘶鸣。

陆谦怎也算是自幼江东生长,几日来被周耿接连数落却又不好露出身份,只疑问道:“周兄因何如此憎恨江东?”

周耿面色一沉:“十几年前,我荆州门与东吴宗本在江夏定下盟约,盟誓彼此仙凡二界共同举兵交州交趾,眼看便要生擒交州修界士燮一族,孰料东吴宗宗主孙坚竟厚着面皮撕毁约定返身大举入侵荆州地界,无奈之下我荆州修士慌忙回撤,更有数百修者退却时中伏陨落交州而尸骨未存,死抗之下这才凭借江险堪堪保住基业,但也使得门中高阶修士青黄不接、自此一蹶不振,门主刘表更是重伤静养了十年仍未见愈。”

身侧一随身护卫亦愤愤不平道:“东吴宗尽皆短视,活该那背信弃义的孙坚被我荆州门设伏而亡,便是他再死上千次万次,亦难平荆州地界的节节冤魂。”

陆谦眼见群情激奋,赶忙止住了众人怨声,又同周耿聊起山顶布防之事,陆谦本对此知之甚少,护卫之中却有擅长之人,遂分头而动各司其职,陆谦仅领二十余众在营地之外数十丈遍挖陷坑、以防贼人夜袭,又与周耿施了灵力结成几道阻隔护盾暗防对方由空而至。

但两人却均是明白,无论两人如何施为,那锦帆贼甘宁身为一界结丹顶峰修士如若亲自出手,怕是他二人无论如何也难以招架。

连日来的奔走陆谦却未曾放下修为,他不敢在林中修炼太平清领心法,所忧者只是夜间心法之下林木便会生出些许淡薄的光斑助其修炼,此凡间草木光斑虽比不得森木魂,但却也稍有灵力,众目睽睽之下陆谦又哪敢露出此等底细。

闲暇之时他便掏出侯二的那几柄镖形法器以灵力驱使,却发现这几把灵镖去势甚是迅捷且锐利非常,便是些厚石竟也能一念刺入。

只是他每每看到储物袋中那哄臭的靴子却总是心生厌恶,拎出后便随手扔进林地。

“靴子?似有些不对!”

“那侯二怎也是筑基中期修士,怎的会在储物袋中单单存下这么一双凡品皮靴?”

已经返身入帐的陆谦似是觉察到自己的错误,赶忙返身林中,寻了半晌才又将两只哄臭锦靴捧在手里,面色古怪的凝视其中。

“这靴子虽无丝毫灵力,却被侯二如若至宝般藏在储物袋中。”

“莫非是神兵?”

陆谦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略一迟疑,还是俯下身去将这双锦靴套在了脚上。

“这不是锦缎,锦缎不会如此韧性,难道是妖兽之皮?”

靴底即柔又软,全不像普通硬皮所制。

可他穿上此靴半晌间,却也没发现丝毫特别之处,灵力即无波动、身形亦不见迅捷。

陆谦眉头皱得更紧,隐隐念动灵力而再次轻迈了一小步。

“呼”的一声,陆谦身形猛然向前一蹿,本就健硕的身子竟飘飘然跃离地面一丈有余,头顶咚的一声撞在一处手腕粗细的树杈之上,直令他双目金星直冒了半柱香的光景。

“踏云诀?不,踏云诀尚需不停念动法诀!”陆谦心中已是狂喜,更是就此在这片密林之中缓缓踱步、轻轻行走,逐渐适应着此靴的步调。

渐渐的,密林之中那个青色影子愈走愈快、愈行愈急,最后竟似是化作一道残影绕着即可粗壮的参天古书兜圈。

满头是汗、坐于地上的陆谦仍未从刚刚的兴奋中清醒过来,他亦在庆幸,幸得诱杀侯二当日此贼未曾穿得此靴,不然,便是百多个自己亦难寻得侯二踪影分毫。

饶是吴郡之荡后陆谦已经心性大变,但此番得宝却仍是令他忍不住的爽笑良久,直笑的自己捶胸止咳,这才又努力平静下心头的逸动,如何事也未曾发生般走出林外。

入夜,月色在阴云的遮盖下忽明忽暗,天幕亦时亮时黑,似是在向山中这百余人预示着些许危情。

换得小衣的芸娘辗转着臋瓣躺在陆谦身侧,婉婉孤零零睡在半丈之外的土夯之上。

陆谦双手背头、眸子顺着仗帘借着微风不时观察着夜空,良久,他却轻唤了芸娘起身:“你同婉婉今夜不要睡了,如若当真贼人尾随,今夜便是夜袭的最佳时机。

细嗦穿衣的婉婉未等整理停当便已吓得俏脸生白,颤声躲在芸娘身侧道:“那可如何是好,我们女人家一旦入了贼人手中,还不若现在便死了算了。”

陆谦一瞥之下见婉婉不整的上衫丝毫遮掩不住内中那犹如两轮明月般的春昂饱满,芸娘顺着陆谦的眼神望去,顿时脸色一沉,嘟着嘴对婉婉道:“我男人的魂早晚被你勾了去!”

言罢,又狠狠瞪了陆谦一眼:“我的比她的好看,只是不如她白。”说着,竟噗嗤一笑,随手便助着婉婉整起褁衫。

听她如此一说,陆谦竟似全然忘了此时此地已是万千险境,还神了良久才道:“你们不需忧虑,护卫们会竭力保你们周全,或许我会留下来断后迎敌,你们可与周耿等人先行一步,待得襄阳城中我自会与你们汇合。”

正在打理衣衫的芸娘闻言,手上只是微一迟疑,旋即依旧仔细的整理婉婉衣袢,但起伏不定的后背却已向陆谦昭示着此女的抽泣神情,婉婉亦是薄唇频颤,只片刻间两女竟相拥而泣,呜咽之声混于帐中。

“求上苍佑我们的夫君平安无事,此前芸娘生如飘零全无活念,现今有了陆郎才觉有了滋味,如若陆郎命断,芸娘必以死相随。”说着便转身扑在陆谦脚下,俏脸早已哭得花容失色。

陆谦知这迷人的小妻出自真情,心头也是一软,拭去她面上泪痕调笑道:“你刚才说我是你们的夫君?”

芸娘一听却哭得更凶:“芸娘倒是想独占,芸娘拦得住吗?有个她也好,我们都是苦命人还能彼此体己,若是将来便宜了哪家达官之女,受欺负的还是芸娘!”

陆谦轻拧了拧她的脸蛋,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便又想起芸月离别时的泣容,心中不由一疼。

芸娘却轻轻推开陆谦,俏颚向同样跪伏于地抽泣的婉婉点了点,见陆谦仍是疑惑这才开口娇声道:“难不成还要芸娘躲去账外、夫君才去安慰这眼睛会说情话的小狐狸精吗!”说着,旋即便又破涕为笑。

陆谦心中暗叹此等乱世,女子便如草芥附庸般存活于世,遂在婉婉丝丝乌发间抚了抚,又轻轻捏了捏芸娘的俏脸,这才头也不回的踏出账外。

身形刚至空场之中,却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岗哨方向传来,正是神色慌张的孟堂。

陆谦见此神情自知不妙,忙提杖随他赶去西侧哨岗,周耿已与诸多护卫早聚于此,哨岗之下,月色明暗间只听得远处夜鸟四惊、马蹄奔腾。

纵是处世老练的周耿此时也只是脸色惨然问了句:“他们来了?”

陆谦点点头,目露凶光道:“嗯,怕是来了!”

第四十二章 御敌

陆谦面不改色的观察敌情涌动,未等对方合拢之势便对周耿道:“周兄何不眼下便携女眷与灵草遁走,只留骏马数匹在此,在下自会领三十余众拦敌后路,不日你我便可在襄阳汇合。”

周耿眼望着月光下的尘埃旦旦,其中更不乏几处同样筑基期修为的灵光频现,心中早生怯意,探手拍了拍陆谦肩头感激万分道:“如有命回得襄阳遇我,周某定不负了陆兄,汝之家眷皆为吾兄嫂相待。”

只是瞬息,周耿便与诸多女子齐上车辆,在数十护卫之下顺背坡隐遁而走,只留得陆谦与三十家卫巩固防御、拢固壕沟,更有诸多绊索以拦对方冲势。

不过一个时辰有余,那锦帆贼人终于聚在山脚之下,马嘶常鸣尽皆入耳,一时间似是八方之中全是贼人的腾腾杀气,将山顶之人围拢当中。

陆谦强作着精神却也是头皮发麻,心中暗暗令自己平和如初,只片刻间,唏律律马嘶声响,三队贼人竟骑得骏马共约百多号人齐齐冲锋。

陆谦却眼见此等贼人只是埋头前冲却不讲究阵法,便知对方不过探听虚实,便随即喝住哨中弓弩沉住心魔不要轻举妄动,自己更是眼不离尘的随时望着山脚之下的一举一动。

只片刻间,这三队贼人便口中呼啸的冲入坡道,旋即各自分散迅捷前冲,显是训练有素之辈。

豁然之间,冲在最前方的数十贼人马仰人翻滚,即便不是掉入陷阱之中被长刺戳死、亦会在此冲击之下断了筋骨,刹那中竟哀嚎一片,纷纷滚下坡道。

而其后奔走之贼显不料有此异变,更被滚下的马匹和同伴勾连之间搅得乱了阵脚,连人带马滚回起身原地、溃不成军。

眼见打劫的众护卫顿时齐声呐喊以壮声威,陆谦却是心中暗庆,只念贼人劫掠心切这才大意轻敌,自己更是躲身于暗角之处静观其变,以防二次夜袭。

不过半柱香的光景,只见山脚至下火把骤起,将整个坡道照得通明,直至山头众人隐身之处。

敌阵之中隐隐现出一骑,马上之人红缎扎巾霎是魁梧,桀骜于马背之上点指大喝道:“荆州门宵小,今日刘某若不踏平此处山头虐杀你们,今后便随了尔等姓氏。”

陆谦闻言面色冷冷一笑,心道此等说辞何异于激励己方诸人。

他自持仙修有道,随手便已将镖形法器捏在指尖,只听“嗖”的破空之声,一只灵镖却准准打在那汉子所乘骏马脖颈。

饶是如此,贼人之间亦是齐齐色变。

“何人竟有如此镖力,如若再厚重半分,怕是刘首领此刻便已命丧黄泉。”

而陆谦身后众护卫此刻却再难掩住激动之情,片刻便已齐齐喝彩,只不过瞬息却又静了下去再不出声。

他们亦是清楚,此刻出音无异于告知敌方传统敌情般严重。

迎风之中数百骑愕然而滞,不多时却又纷纷下马配为两波,在火把辉映之下竟有身前身后齐齐本杀过来。

只是她们行至半坡却息住了口中嚎叫,每一个皆以兵器探路,以防再有陷坑之物。

而那些弓弩手却紧随其形,不入射程便已“哒哒哒”的射将而出,旨在护住前番冲击之敌向前冲刺,他们却不知此时的陆谦早藏到斜坡中间的避箭坑内。

这时众护卫都对陆谦的料敌机先大感折服,信心大增。

陆谦约略估计,对方现在尚能作战的人仍近七百人,就算能把现在攻来的四百多人全部解决,对方人数仍远胜己方,何况根本没有可能尽歼现时攻来的敌人。加上己方必有伤亡。心中一动,吩咐身旁的孟堂道:“待会攻防战开始时,立即带十个人到马栏去,当听到三长三短的号角声,立即破栏放马,赶它们由东南面冲下山去,那时我们便由西路逃生。“

孟堂连忙答应,自去找合作的伙伴。

这时第一批贼人登至山腰,缓缓迫来,气氛紧张。

那刘姓贼人小首领刘裟则和三百名手下,策马在东方布阵,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冲上来大开杀戒。

这种场面,陆谦仍是首次遇上,心脏不争气地狂跳了几下后,下令道:“放滚石!“

十多堆藏在草丛矮树后的树干石头,被扯去了拦木,波浪般朝下滚去,打得对方盾烂人翻。

陆谦高喝“放箭“,藏在坑内的护卫纷纷现身,劲箭像雨般往下洒去,敌人正乱成一片,那有反抗能力,纷纷中箭滚下斜坡,又伤亡了二百多人。

众护卫军心大振,高呼喝彩。

刘裟气得暴跳如雷,撤去伤病之兵,立即组织第三轮攻势。

陆谦观察对方移动的形势,知道是将主力摆在东面的山坡,那处亦比较没有那么陡峭,暗叫天助我也,下令众护卫逐一撤回山上。

人数少亦有人数少的好处,使敌人难以察觉他们的移动。

待他们全体退到山上时,陆谦教他们牵来座骑,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众护卫听到可以逃生,精神大振,更是上下一心,全无异议。直到此刻,他们仍未伤亡一人,对陆谦自然像天神般拜服。

号角声起,贼人又从四方八面往上攻来,但余下近五百的贼人,占了大半是由东面登山。

陆谦待贼人过了半山后,使人发出号令,一阵马嘶践踏,百多匹野马由营北的马栏被赶得狂冲出来,众护卫忙加入赶马的行列,驱着马儿往东坡狂奔下去,又以长矛刺戳马股,激起野马的狂性,沙尘飞扬中,野马奔下东坡,往登上来的贼人直冲过去。

陆谦没时间观看结果,带头领着五十名护卫,冲往西坡,由安全通道狂奔下山。

从这边杀上来的贼人只有百来人,不及防下给他们杀个人仰马翻。

陆谦心知这一着必大出敌人料外,刘裟并不知道全部女人均被运走,那想得到突围的只有五十一名骑士呢?

东坡固是乱成一团,但其余两坡的贼人纷纷来援,一时杀声震天。

陆谦在军队里虽习过骑术,始终不及这些由少便在马背上长大的贼人和护卫般娴熟,冲到坡下时,已落在众护卫之后,他们还以为他忠肝义胆,不顾己身来掩护各人退走。

这时五十名护卫只剩下了三十多人,怆惶逃去。

陆谦仗着惊人膂力,用矛挑杀了几个缠着他的贼人后,正要跟上大队,忽地肩头剧痛,被劲箭射中。

陆谦吼叫一声,策马狂奔,慌不择路下,只知朝前急驰,不一会变成孤人单骑,在茫茫草原前进。

健马忽然失蹄,把他抛下马来,滚入草丛里,连箭尾都折断了。原来马儿终支持不住,力竭倒毙。

陆谦感到身体虚弱,头晕目眩,肩背处火辣辣般刺痛,浑身全是伤囗处流出的鲜血,咬着牙爬了起来,取出陶方送赠的匕首,忍着剧痛把箭簇由伤处割开皮肉剜了出来,再撕下衣衫草草包好。

喉咙火焦般发渴,他知是过度失血的现象,苦忍着爬了起来。

草原东处露出一丝曙光,不知不觉竟奔了一夜,难怪马儿会吃不消,歉疚地看了马儿一眼后,箧逃命。

在无人的荒野连续走了二十多天,陆谦经历了毕生最痛苦的艰辛旅程。

最初那几天全赖野果充肌,后来凭着超卓的体能,又以山草药捣烂涂在伤囗上,防止发炎和感染,箭伤渐愈,才打了些野兔生吃充饥,弄得蓬头垢面,衣不蔽体。

他依着陶方的指示,白昼看太阳,晚上观天星,朝着邯郸的方向前进。这天来到一座大山前,看着高不可攀的陡峭崖壁,惟有绕过大山。岂知再走了十多天仍是在延绵不绝的山区内打转。到离开山区时,已是力竭筋疲,连剑都撑断了,正感旁惶无计,却在林外发现了一条官道,顿感喜出外,循路而去,这时他连靴子都走破了。

路上遇到了两起数十人组成的商旅,他们见到他的落魄模样,都匆匆而去,对他亳不理睬。陆谦大叹人情冷暖,再走了三天,竟到了邯郸西面另一座赵国的大城武安。

这时逢到晚上天气转冷,冻得他直打哆嗦,待要入城,却给守城的赵军赶了出来。才知进城者必须纳城关税,又要检查户籍身份,不要说他身无分文,只是那乞丐般的模样,已难以进城。

陆谦想不到自己成了没有人收留的人球,幸好他受过严格军事训练,心性坚毅,亳不气馁,守在城外等待机会。

他打定主意,进城后不惜偷抢拐骗也要弄来衣服食物和马匹,问清楚到邯郸的路途后,立即到那里投靠陶方,好结束现在的痛苦生涯。

那晚他全靠野果充饥,缩在道旁的密林里,忍了一晚磨蚀人意志的苦寒。

天明时阳光照地,他终于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车轮声惊醒过来。

他睁眼一看,原来是一队运羊的骡车队,大喜过望,黥准无人注意,躲到最后那辆羊车里,挤在羊儿堆中偷入城内。

这战国时代的赵国大城,高堂邃宇、层台累榭,房舍都极具规模,人也兴旺,不过却是女多男少,陆谦心想这定是长平一役被秦将白起坑杀了四十万赵兵的后遗症了。

不知是否有男妓这职业,若有的话,或可凭他体能,博得娘儿欢心,赚个盘满,肥马鲜衣到邯郸去也。

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好笑,跳下车来。

街上的人见到他,都露出鄙夷的眼光。

陆谦摸了摸脸上的胡子,差点要大哭。入城前,心中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如何偷入城来,现在真的置身城内,反而不知干什么才好。

他自惭形秽,转进了一条偏僻的横巷去,却给一群在院落内玩耍的孩子发现了,追在他身后似怪物般取笑他,顽皮的甚至拿起石子来投掷他。

当他回头吓唬时,数十孩童分作鸟兽散,其中一个小女童走避不及,跌倒地上。

陆谦要扶起她时,小女孩慌得放声大哭起来。

立时引出几个拿着刀枪棍棒的成年人,喊打喊杀地奔来。

第四十三章 死战

东汉沙场饮烟尘,思绪知遇恩,千载转瞬,再顾如今,枯骨葬乱坟;

少年青衣度虚殷,眺望群仙斗,冷眼怜悯,不惹红裙,三国只修真。

君只知云长公百万军中夺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可常人岂有此神通?

君只知张翼德三声即能喝断当阳桥,君试之?

君已知那张角乃邪灵之术,神通唤出则千军万马、电闪雷鸣;

君更知诸葛孔明呼风唤雨、奇门顿开、鬼斧神兵犹如千万。

那博望一役,曹仁、夏侯惇、李典、于禁之辈生逢死劫,前有万军而后路火海,凡人岂能全身而遁?

更有赵子龙,仅凭法宝火云枪和上古青釭剑,便以区区金丹修为七闯敌营,竟无意间因祸得福逃出结界、修为由金丹期顶峰一跃成为元婴修者。

当然,如此诸多修真事,万千黎民自是不识,自古“天、地、人”三道互不相涉,即便偶尔撞见本尊仙法,百姓也仅仅惊呼一声:“将军真乃神人也”。

当此修界纷乱、凡间疾苦的东汉末年,却有少年年纪轻轻修为却已是东吴宗青俊辈之翘楚,身怀厚望却不料惨痛中被一夜散功,自此受尽家族冷眼、修界欺凌,又如何?身负血海深仇的少年却大道在心,莫欺少年穷,他总有成长的那一天!

汉末建安五年岁在庚辰月至癸亥

东吴之地,自古便是名山林立、灵畔如群之所在,虽经千余年战乱无数却灵气尤盛,多少名世青俊更是由此而出且层出不穷。

此间的吴郡太湖轻水之畔,青衣少年端坐于湖边闭目冥想、五心问天,一副不闻世事的入定之态。

而其侧另一名紫衣少年却卧于藤榻之上,口水顺着嘴角不时淌向袢襟,似是一副天生的呆嗫神态,唯有那双明净的眸子不时盯着略年长些的青衣少年,眼中隐隐散出些许光亮。

太湖湖波逐堤之荡漾回声,宛如仙踪道侣间的喁喁情语,轻微得无可听闻,却又绵绵不绝入耳。

此时的青衣少年全身正被一层忽明忽暗的阴云雾气所笼罩,时而绿灿、时而白耀,可少年脸上却未曾彰显丝毫波澜,仍旧一心修炼的模样,全然不知在刚刚过往的四五时辰里、膝边的缠丝香炉早已被熏得彤红。

当此思索间,不知为何青衣少年身上的青芒恍然大盛,只一息之间,“突”的便压过白耀之光随之笼罩少年全身,久久不能散去。

而一旁的紫衣憨少见此光景,先是双拳一紧,眼中连泛担忧之色,直至青芒散尽,才连忙恢复他原本的呆嗫之像。

青衣者名唤陆谦,相貌平平肤如浅铜,略有正气的眉宇间却总泛有些许忧楚之色,一副少年老成的神态,今日至此本是为躲避族内长者为自己所安排的一场联姻之会,故而在此入定修炼。

别看少年仅是弱冠年纪,如今却是江东名门陆家年轻辈中的翘楚,十九岁即跨过炼气期而筑基成功乃至筑基初期修为,这种事即便放眼有汉一朝,也只有当今东吴宗宗主孙策和副宗主周瑜年少时尚有此修为,相较而言三者概属罕见的少年才俊,难怪那张家望族遣来族中长老送达盟贴,希望其族女与此子早日联姻,以求陆、张两家望族合力之下势力更劲一层。

只是陆谦闻听坊间传闻,说此族女虽是张家家主张昭孙女,却是样貌丑陋、刁蛮任性,更平日里有失女子淑德、不知检点的绯样花闻,虽修为已至炼气期顶峰、却终日不思进取,耳听此等坊闻的陆谦这才不得已躲到此处而避开这场灾祸。

而其侧那位泛有呆憨之色的紫衣少年正是陆谦之弟陆逊,此时节年仅十五,面目清秀而轮廓分明,尤其是那一双眸子黑得犹如无底深渊之尽头,紫衣锦袍之余腰间却多悬了一枚宛若皓月般明亮的白玉坠。

若不是此子脸上常年挂着那副痴傻神色和随处可见的无稽举止,单凭他这副皮囊、便不知会令多少闺中少女倾心、又不知让几家父母早早备上嫁衣。

想当年,陆逊曾凭借着与生俱来的天灵根绝佳属性、六岁时即被家族长者认定是陆家余载执掌门户的不二人选,可惜,如此般灵气逼人的少年,却在七岁时被一场莫名之病袭了脑髓,自那后便始终神志不清、呆嗫痴傻,灵根虽仍在,人却不复往日的灵气。

“兄,兄长”

这是陆逊十数载光景里仅会说出口的两个字,可后者却丝毫不会觉得难过,自那场重病后,陆逊见人就会指着对方鼻子喊“傻子”,却只对这位兄长仍留有尊称。

可此时的陆谦却并不理会胞弟的关切之意,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胸口起伏不定、面色苍白,旁人哪里知晓,就是刚刚外人看来平和无奇的一场入定修炼,实则却蕴藏着三修士间你死我活的竭命夺舍。

就在数个时辰前,两年来始终帮助陆谦精进修为的老恩师“于吉”,却突然在其魂海内对陆谦元魂祭出数击且均为要害,此时的于吉哪还有往日里的仙须苍发、道骨仙风模样,俨然已成夺舍灭魂的极恶魔头,直至陆谦奄奄一息,老魔才盘膝而坐于侧、口念夺舍真诀,丝毫不顾及多日来少年丝丝元魂供养之情。

直至此刻,重伤之下的陆谦哪还不知老贼意欲何为,心中已是懊悔至极却为时晚矣。

两年之前,他也是在这太湖湖畔只身见到老贼,其时陆谦这种低阶少年修士根本对元魂二字尚且模糊,他修为惨淡,身负弑父之仇却年过十八仍仅仅炼气期初阶修为,何年何月才能手刃独霸一方的恶仇人,这老贼于吉却承诺少年只需一个冬夏光景便可助他修至炼气期顶峰,更在两年里助少年突破结界直抵筑基后期。

老贼的话可谓一语正中要害,更用自身心法一念之间便让陆谦升至炼气期三阶修为,身有重仇的陆谦哪里会放过如此天赐机缘,加之于吉仙风瘦骨颇似良善之辈,便义无反顾的瞒着家族跪伏在于吉的诱惑之下,容收元魂于自身魂海,如此才酿出如今太湖畔上这场夺舍祸事。

孰料,就在于吉老贼心得意满、正思虑两年来筹划的夺舍心血没有白费之时,却有第三道元魂毫无征兆的突入陆谦识海之内,正是来自异世的化神期修真老怪陆丘明。

这陆丘明的修为在异世早已列于化神期顶峰,可惜一场准备数百年之久的化神渡劫偏偏不巧遇上了五雷之巅,惊雷滚滚、厌气滔天中生生将这颗异世绝怪击得支离破碎五脏俱焚,只有一丝元魂之力侥幸逃脱,却不料跌落在此东汉末世的世间凡尘。

说来也巧,就在陆丘明元魂走投无路、险些坠入太湖成为水鬼孤魂时,却隐隐感知到太湖轻水云天间似有一场夺舍之争存在,受害者残魂已几近消亡,但却仍旧牢牢的死抓住躯壳不放,似是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自此沦为游孤。

说起这修士夺舍,其曰有三:

首当其冲便是修者不可侵凡民之躯,否则仙道尽毁永坠九幽;

其次便是累卵当远离坚石,低修为者占有高修躯体,其后果往往会受其反噬、自毁仙途;

而最次者,也是每名修士踏上此途后即已明白,元魂灵力靠魂灵供给,夺舍一次魂灵即与对方相容,再不受自己掌控,也就是说,修者一生仅可夺舍一次,即便想冒险再次夺舍、也只是妄想之为。

此时陆丘明元魂摇摇欲坠,而夺取者的元魂虽有筑基后期修为,可毕竟为了对陆谦一击而胜魂力倾泻而出、现如今也已底援不济。

异世中虽非大奸大恶、但也绝不自称上善君子的陆丘明哪会放过如此良机,猛然念力即化作那股青芒遁入陆谦元魂之海,此番景象也正是其弟陆逊所见青芒与白耀互相压制的一幕。

元魂空间的漆黑如夜似乎吸走了俗世里所有的光彩绚烂,其中更隐有诸多堕落与恶邪之味。

极目之内隐隐闪着三处微光虚影,其中一处最暗者自是陆谦,此时的少年满目憎恨,双眼死死盯着白光包裹的白须老人,门牙紧咬下唇以撑住意识,全然不顾嘴唇涌动而出的鲜血,只念大仇未报却魂灭于此,满心的不甘。

但任谁都能看出,不消一炷香的工夫,此间少年必会魂飞魄散。

反观那白袍、白须的白发老者,此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似消尽了凡尘神色,仿佛是木刻的相仿,只有那眼珠不时有些漂浮,方能显出他还是个活物。

老者对青芒的突入却是明显一惊,双腿急速后跃并单手撤至体后,转息间手握一物,似是在努力恢复着自己浑然不济的元魂灵力。

可当他眯着柳眼上下打量陆丘明数次后却面露些许鄙夷之色,手中物也被视若珍宝般揣回怀中,似有嘲笑道:“阁下以区区炼气初期修为,也想来夺老夫的命数?”

第四十四章 亡命天涯

清晨犹如一把利刃,劈开了昨夜昏黑的夜幕,迎来初升的曙光。

躺在林中的陆谦艰难的用手摘下几朵凡花,以嘴吮吸花中晨露。

周身的疼痛宛若正在经历五雷锤打,尤其是胸口处的那记魂祭一击,更是令得这青袍人每踏出一步都要喘上一喘。

这林地并不大,传出密林也仅仅只是半日光景,而迎接陆谦的却是漫漫二十余天在这千里平原上的痛苦旅程。

他不敢走官道,或者说他也找不到官道所在,初时几日全仗野果露水充饥,其间更以仅能提起的一丝法力为自己缓缓疗伤。

直到真气稍稍恢复一丝,却也是整月的光景已逝,蓬头垢面、衣不遮体的陆谦已能猎些山中野兔聊以果腹。

按此前周耿所说,陆谦日望阳光夜观七星的朝着襄阳行进,岂知却又路遇足有数十丈宽的湍急大河拦住去路,无奈之下饶河而行,可哪成想又徒劳耗去十余日而不见此河狭处,更无渡家船夫岸边静守。

重伤之余他所能凝结真气不过寥寥,疗伤为首要、他更是不舍将此真灵用在踏云靴之上,所幸陆谦意外发现一条山路,此路竟通管道,喜出望外的他旋即遁路而行,更不知此番这青袍人到底行了多少荒途,一双本是神兵灵器的踏云靴竟在他脚上磨出一个破洞,若是其他修者看到,亦不知会如何做想。

失魂落魄中,陆谦也曾偶遇过几队商旅由身旁经过,可那些旅人瞥眼见到他此番蓬头模样,尽皆加快脚步匆匆离去,似是未曾看见自己一般。

陆谦手指挠了挠额头、心叹世态炎凉间便又行了数日,却意外寻得另一座荆襄小城“新野”。

此时节早已由浅秋转入初冬,阵阵寒意冻得陆谦心头直颤。

待得他欲入城之时却被新野守军驱赶而出,只因他乞丐模样身无分文,交不得城门税金。

陆谦从未想到自己竟会落得如今无家可归的境遇,更是忆起吴郡城中一家七八口欣荣生活,心头也是一酸。

此刻的他却已打定主意,只要能进入城中备些吃食,再能问人寻得襄阳之路,便立即动身寻找周耿和芸娘,以趁早结束如此落魄境遇,更能潜心修炼寻找禹灵紫府内的异状原因。

是夜,新野城外野林之中便多了个青袍身影,萎缩在一堆干柴之上再受了一夜苦楚。

直至天明之时,陆谦却被羊群绵叫声吵醒,一望之下竟有近白头花白肥羊挤拥而行,而那赶羊人不过三个,穿着竟与自己一般无二,亦是破落不堪。

大喜过望的陆谦哪还犹豫,捡起一节枝杈便混入队伍驱赶着羊群,赶羊人只当他是好心相助亦不多问,如此才侥幸混入城中。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知晓,原来要饭也并非易事,更莫谈一身新衣。

街上路人见他泥渍模样纷纷面露鄙夷之色,连他自己摸了摸面上轻须也是万般无奈,自己处心积虑的混进城中,可当他真正置身于此时却又不知该如何行事。

自行惭秽下他更连开口问路之心也都省了,只在午时间寻得一处道宇,此间虽供道陵真君却也早已破落,颓然而入的陆谦眼见四下无人,便无力的倒在一处角落盘膝而定,仍以体内不多的灵力疗治伤情。

他却没有注意到,不过半柱香的光景,此道宇之中却多了一个人。

值得陆谦再次睁开双目,才看见便在自己三尺之外,竟有一白眉老者端坐于地,也正圆睁眼睛看着自己。

那人赤着双足,敛住呼吸,难怪此前接近陆谦时竟无半点声息。

看年纪此人已是花甲之年,身形高大却瘦弱不堪,彷如薄皮之下便是一副骨架,更无半两血肉,容貌倒是和蔼古朴,可神色却怎看怎有几分滑稽之感,眉毛胡须尽皆苍白,倒是与此前陆谦所遇的于吉老贼颇有几分相似。

互相打量之间,那老者先开口道:“小伙子年纪轻轻竟已是筑基期顶峰,可喜可贺呀。”

陆谦闻言一惊,却不答话,只以神识略略扫过老者紫府,却发现他紫府之内空空如也,竟是个凡人。

老者却微微一笑:“你身有重伤,便少用些灵力做这些无用之功吧。”

陆谦见此人端的诡异,亦是一怔,不知敌友之下太平清领心法早已护住周身,只是伤重之余心法亦是不稳,隐隐有虚晃之感。

那老者见心法护盾初现,微眯着眼睛笑嘻嘻的看了半晌,挠了挠下巴咯咯笑道:“你见过我那禹灵紫府内的小姑奶奶了?”

陆谦拧眉冷峻的看着这老不正经的泼皮,目生寒意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老家伙挠了挠白发,又抠了抠脚丫子嬉皮笑脸道:“小小年纪就学会说谎,老夫像你这般大时刻是良善得紧呢。”

陆谦见此人亦正亦邪实不应多言,忙艰难起身提起玄木杖匆匆向外行去。

“小友,你难道不想再入那禹灵紫府了吗?”那怪人并未阻拦,只是轻描淡写的言道。

可却如此一语,竟令陆谦当即止住了脚步。

“求前辈教我!”回转身形的陆谦连忙单腿跪地,恭敬拜道。

那怪人却赶忙以礼相搀,扶起陆谦后他自己那老迈的身躯却单膝点地,少有的正色道:“庄师徒人左慈拜见禹府新主。”

陆谦被这时正时疯的老头搅和得头晕目眩,听闻“左慈”之名,却好像紫云烟曾与自己提过。

当年庄周收徒有三,其一张角、其二便是左慈,而第三人则是死在自己魂海中的老贼于吉。

陆谦心念至此忙用灵力窥视对方丹田之处,果然,此人灵力亦藏于此处,但却不知为何也是筑基期顶峰修为。

直等两人再度盘膝对坐,陆谦面色之中阴云不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老者期初亦是断然而坐,可不过多时却挠挠白眉道:“你也别瞎猜了,你是想问怎么看出你是我那姑奶奶小情人的吗?

第四十五章 左慈

陆谦见这左慈老不正经模样一口一个“小姑奶奶”,心中亦是不适,但终有求于人,便压下心火道:“在下日前横遭大难身受重伤,其后便不得再入禹灵紫府之法,求前辈教我。”

左慈嘿嘿一笑:“这事教是教不来的,因为小老儿也没去过那地方。”

“什么?”陆谦心中一种被戏弄之感油然而生。

“你以为谁都有你这般机缘能见我那姑奶奶?想当年我也只是听家师说起过云烟祖师,知晓其内些许而已。”左慈面目忽然正经起来,尤其在提及“家师”二字时,更是正襟危坐。

“云烟师祖?”

“我师傅是南华仙人,他称呼那姑娘是师尊,我本该称老祖才对,又怕把她叫得老了遭报复,称声师祖有何不可?”这老头宛若孩童般贫嘴道。

他说着,却拉起地上的陆谦,随手推开道宇后门,闪身没入后院。

陆谦心中疑惑重重,眼下亦没个落脚之处,便旋即也跟了上去,却见这后院之中竟别有洞天,鸟语花香中藏着一间木屋,木屋之前亦有十几尺宽池塘,其中各种锦鱼端游自在,尽是美物。

“爷爷,他来了吗?”

一道宛若铜铃般的小女孩嫩嗓翠音由木屋中传来,旋即屋门打开,闪出一个女童。

一身雪白素裙的小家伙看似只有十一二岁模样,圆圆脸蛋儿上满是童真,头顶两个发咎,一双眸子乌黑的尽铺眼底,双眼中竟一丝眼白皆无,唇红齿白间令人怎么看怎的皆是心中喜欢。

只是她行走时却需手杖探路,俨然是个盲童。

“婆婆,你都让爷爷在城门口守了他三日了,他怎可不来?”

那左慈闻言紧走几步,一把牵过女孩手腕,领到陆谦面前。

“你摸摸看,是不是他?”那左慈也不经陆谦之意,将女孩的手竟自抚向陆谦脸颊。

“呀!”一触之下,女童竟是小手微颤,片刻后又撇了手杖,两只嫩手尽皆在陆谦脸上摸索开来。

“你、你已成了大男人,是了,是该如这般模样的年纪了。”那女童自言自语道。

陆谦对这亦正亦邪的老幼二人搞得丈二和尚,一个称对方爷爷,另一个却叫她婆婆,而这女童言语更是古怪至极。

“你我此前相识?”陆谦疑惑道。

那女童小嘴儿微微颤了颤,长叹道:“何止相识!”观其神态,全然不似她这般年纪该有的模样。

那女孩却不再理会陆谦,只对左慈道:“你开始吧。”旋即却自己退至木屋之前。

疑惑间只听左慈老声道:“你试试以周身法力攻我,在下绝不抵抗”

陆谦尚搞不懂这二人到底是何居心,此刻却听他如此一说,摇头道:“在下身虽有伤,但灵力之下你若不抵也会受伤。”

左慈面露赞许之色,旋即便又是那副嬉皮笑脸模样:“倘若你的灵力能触到老夫衣袖,老夫便即刻将此间种种奥秘尽皆告知,附送近百年的修为给你。”

陆谦闻言一怔,心道这人不过与自己相同修为却怎的如此自负,身形后撤一步间凝结丹田处仅能调用的些许灵力便已化为太平诀祭出,此攻势即非灵力亦不迅疾,似仅仅探路之用。

左慈却倚老卖老般翻了翻白眼,凝在原地久久不动,直至那道灵光已然近身只有数寸,他身形却忽然一闪,瞬间消失于陆谦眼前。

不仅如此,刚刚陆谦所祭出的那道缓慢灵力,竟随着左慈的消失而尽皆反扑向陆谦自己,骇得陆谦赶忙闪身而避,心道幸亏刚刚未发全力,否者自己必遭自己灵力反噬。

“啪”的一声,陆谦肩头被人重重一拍,旋即身后却闪出一人,正是嬉皮笑脸的左慈。

“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只是凭的心法超绝。”左慈讶异道。

陆谦摸了摸额头,亦感此人超绝之处,旋即道:“可否令在下再试一次?”

“几次都行!”

话音未落,三道灵力以太平诀祭出,齐齐打向左慈,只是此次却与前番不同,灵力再口诀之下快若闪电疾驰而去,直打左慈袍袖。

老头而哈哈一笑,眨眼间又在陆谦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这次却是轮到陆谦受苦了。

就在左慈消失的一瞬间,那三道灵力竟似被他人所控模样返身攻向了陆谦自己面门,速度之快饶是陆谦早有准备,却也很难避过。

“噗”的一声,一只皮包骨头的老手横在陆谦面门之上,竟稳稳将那三道灵力接在自己掌心,正是左慈。

陆谦颓然的收了灵力,向左慈拱手道:“前辈功法神乎其技,在下即便痊愈之身亦是不敌。”

此番言语却非恭维,而是句句出自陆谦内心,他自忖即便自己无恙下全力一击,最终落难的很可能还是自己。

心中更是郁闷不已想到:天下之大异人林立,如自己这般又何谈两年后柴桑复仇、吴郡雪耻。

想到这里不免得心头一黯,万念俱灰。

左慈这种却是嘿嘿一笑,拍拍他肩膀:“老夫修为虽然烂得要命,但天底下能伤到老夫的人却是不多。”言罢,自顾自的领着陆谦梳洗清理,更是换了身整洁衣物。

两碗热气腾腾的粟米果腹,陆谦顿时精神一振。

左慈打量着胡须尽去、白发梳理的陆谦犹如脱胎换骨般变了个人,双目亦是闪过数次欣赏之色,点头道:“禹灵一脉师徒传承,除去老朽恩师外,便也只有你身存浩然正气了。”

陆谦有些尴尬:“此言何意?”

左慈呵呵一笑:“恩师南华志在传道而非修道,师兄张角志在社稷权斗而非天途,我那师弟于吉”

他顿了顿,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想必我那师弟早已死在你的手上了吧。”

陆谦心中对这亦正亦邪的老头儿始终拿捏不准,此刻闻言更是暗暗戒备。

左慈反而开朗大笑:“于吉心性不稳、贪念频生,陨落只是早晚而已,我们虽是一师同门却无私交,你大可不必对老夫存什么戒心。”

陆谦暗暗松了口气道:“外面那小姑娘是你孙女?”

“她?哦,算是吧,找上老夫时她的确唤老夫爷爷,后来我便叫她婆婆。”左慈面露苦涩,咕咚咚猛灌了两口。

“她说她识得在下,可我却不认得她,到底何人?”陆谦疑惑道。

“何人?你自己造的孽你来问我?”左慈猛地张开双目眼神如电道,旋即却又长叹口气,闭口不言。

第四十六章 遁甲天书

自那日之后,怪老头左慈便让陆谦在这道宇之中浅住了下来,一则以自身修为助其疗伤,二则却不时甩些零碎竹简心法给其观摩。

陆谦在修行一道并非聪颖但不愚钝,这些一片片竹简看似凌乱却皆是奇门遁甲之术,其中尤以灵挪闪避居多,间歇会有法阵布图掺杂其中。

这一参悟,每日鸡鸣即起日落而息,于此灵动一道却也进步非常,左老头倒颇为叹服,口口声声称他自己可是苦练了三十余年才有小成,却不知陆谦能在短短两月之余便已初探门径。

可说来也怪,自初到此处起,那盲眼女童便再没发过一言,只是终日倚在门前安静聆听着陆左二人互喂招式。

转眼之间,三月已过,寒冬已末、初春将至。

此时的陆谦却与数月之前又有不同,除伤情已是痊愈外、身姿亦更加健硕。

令人叹为观止的却是他的灵动。

初时左慈给他喂招,陆谦尚且需念动法诀才可避过攻势,往往却是法诀未成但法术已至,终日里鼻青脸肿的进入梦乡。

不过两月之下,左慈一击刚刚祭出,但见陆谦身处之地便是一片灵力波动,旋即身影皆无。

直至今日,竟连那灵力波动亦是不见,彷若此人从未出现在那里相仿。

只是他却不知,这灵动之术的确如左老头所言三十余载才有所成,而他能三个月便有此修为,全是依仗自身太平清领心法为基。

数十年前,南华仙人由紫云烟处讨得三部禹灵天书,其中一部便是这《遁甲天书》,其与《太平诀》、《太平清领心法》本便是一脉相承彼此不分,继而陆谦修习此术才会如此神速。

而此天书中灵动一系却只是豹体一斑,其中更海纳法阵、天星、占卜、观像等诸多要诀,实乃苍宇之内的大神通,可惜左慈参悟太浅却不能习,甚是遗憾。

这三月之中,无论陆谦如何相问那小姑娘,对方却皆是闭口不言,问得多了,这小丫头干脆在竹简上书写“哑巴”二字,终日举在嘴边,令得陆谦也是无可奈何。

终是一日天黑之时,左老头不知为何神色凝重的将他唤入屋内,十分规矩的由怀中掏出一本薄册,又拿出一块令牌,尽皆摆于角桌之上。

陆谦早已知这亦正亦邪的老头实则心地极其良善,甚则毫无凡尘垢心,只是童心未泯时而表露孩提神情,百多日的相处更已和此可爱的老头而建立起一种介于师和友之间的微妙感情。

可今日左慈神情突变,反而令得陆谦出乎意料,问道:“左翁所为何意?”

左慈叹道:“这地方老头儿住久了,改明儿我要换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住了,这两样东西你收着。”

陆谦斜着眼睛只当他又在扮怪,也不答话,只笑呵呵看着他又要耍何怪事。

左慈拿起那本薄册,陆谦却见这册子与《太平诀》和《心法》二书如出一辙,皆是蓝底小篆,心中忽觉有种不祥之感。

“这本书啊,陪了老朽大半辈子,天天护着、藏着不敢示人,你即是禹灵新主,今日也算物归原主了。”

他说着,轻轻将书放在桌上,又抄起那面令牌自言自语道:“世人皆妄君临天下,可真当君临天下之时却又哭喊劳碌辛苦,哎,师兄你这又是何必。”

言罢,又拿起身后的酒葫芦深深喝了一口。

陆谦观此令牌,黄铜质地,一面书写“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另一面却是“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再忆起刚刚左翁所言,心想此物定与他那大师兄张角有关。

“你是禹灵新主,按辈分老朽本应叫你一声祖师,但我闲在惯了,多日来也教了你些皮毛之术,咱俩便彼此相抵,我还称你声小友如何?”

左慈一改往日嬉皮态度,正襟危坐的对陆谦说道。

“左翁不必如此,多日来在下多蒙陆翁教诲。”陆谦赶忙说道,却不是恭维之词,而是有心所发。

陆翁闻言淡笑一声道:“此书中尽含天下奇门遁甲之术,老朽缘浅、不得其中奥秘,深负家师厚望,但愿你能尽皆其中奇术而代我广传门庭。”

陆谦闻言皱了皱眉。

“这令牌名曰天公令,乃是我那张角师兄的贴身之物,他临死前什么都没交代,却是将此物交给了我,你也收好吧。”

陆谦眉头更紧,眼见着这糟老头子似是在交代后事。

“左翁”,陆谦低声唤了唤他。

可左慈却似未曾听到般并未理会,转身竟欲离去,陆谦急得一把拽住老头袖袍:“左翁慢行,谦有一事相问。”

转过身来的左慈却似比往昔老了十余岁,苦笑着看了看陆谦:“你是想问那小丫头到底是谁?”

陆谦一怔,旋即轻轻点了点头。

左慈苦笑一声,神色黯淡的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小友可是破了那易忠琴?”

旋即便再不多言的疾走而去,只留得陆谦一人怔立屋中。

是夜,狂风大卷、暴雨倾盆,独处屋中的陆谦辗转反侧,只盼待得天明时再将左慈之意询个清楚。

可当天空破晓朝霞初腾之时,陆谦却惊异发现此时的院落中活物竟只剩自己,别说左慈和那小姑娘,便连池中锦游也尽皆消失不见,只在古树之上悬着一块木牌。

“四月初四,紫府相会,琳琅已至,只盼君归。”

十六个大字款款书于牌上,字字娟秀,显不是左慈手笔。

“四月初四?”

陆谦暗暗记下这有关禹灵紫府的期约,只是他参不透“琳琅已至”终是何意,便又在此院中停留三日,盼得再遇左慈两人却终是踪影皆无。

怀揣左慈临行之时所托的一书一令,心中更是疑惑未解的离开新野小城,隐隐中总是感觉此生似是再也见不到那怪异老头,顿时杂味丛生。

也是难怪,自陆家家变后,陆谦携陆逊、陆绩三幼共抵吴郡起,这少年便从未有长者如此不计得失、回报的悉心对待过,这才令他对这亦正亦邪的老头如此感激。

日月消残,斗转星移间,陆谦终是抵达了修士林立、重兵驻守的荆州重城,襄阳。

此段路途本只二百余里间隔,但时而参悟《遁甲天书》、时而逗留旷野小试法阵的陆谦却足足走了半月有余。

直至今日,他身着左慈所赠黑袍、手提玄木杖立于城门之处,向城门官报出“周耿”之名,那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城门官吏竟是名炼气期小修,只上下打量了他数眼便已识修为,和蔼问道:“兄台叫什么名字?我也好遣人到周府送讯。”

陆谦未做旁念的如实道:“在下陆子晋,烦劳”

谁知他刚刚报出名字,话还未曾说完,那官吏与周遭数十兵卒竟齐齐色变,诸多兵人尽皆指向了陆谦之身。

第四十七章 襄阳重聚

陆谦眼见着数十官兵瞬间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各式兵刃更是齐齐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不免也是一惊。

“又一个陆子晋,天天都有陆子晋,文爷府宅里堆着的尸首没有上百也有八十了,今儿冒出来个活的!头些天老子还因为这事挨了耳光!”其中一个兵卒愤愤道。

那城门官吏却知他修者身份,态度和蔼道:“这位朋友,在下学识浅薄识不得您的身份,但陆英雄早已在数月前与锦帆贼人激斗中失踪,更有人看见他舍己断后而被乱马活活踩死,文聘将军为此事遍贴榜文,以求陆英雄尸首回城。”

陆谦闻言为之一怔,他哪里想得到自己这个如假包换的活子晋反而不如具尸首。

说话间,五六个身材魁梧的士卒便抢前一步,意图制住眼前的黑衣黑笠之人。

那城门官吏却喝止众人,随即尴尬道:“兄台许是与那陆英雄重了名,依在下看兄台不如换个城门去试试,也免得在下一界浅薄小辈为难。”那炼气期的城门官十分客气,显然不想因为凡尘俗世而惹下冤家。

“不必,你且将此物交于陆子晋家中芸娘或是婉婉,着她俩通禀周耿即可真相大白。”

陆谦说着,在黑幔之中解下当年芸娘所系红巾递予那门官,对方见有此人对陆英雄家眷如此了解,更有证物在手,虽不知此中真假却也再不敢怠慢,态度大改下立即遣人飞报周耿府中。

一众守城军卒此前所见皆是冒充的尸首,今次却见个活人还拿出信物,十中已有八九信了这便是陆子晋本尊,要知道此等战乱年间,士卒最敬者莫如“杀敌在前、逃命殿后”的统领人物,谁又不想跟着如此重情重义之人混出个模样。

有这样的人在,即便是不幸果真战死沙场,亦绝不会忧心身后之事。

霎时间,城门吊桥处便如同一滴清水落入滚油之中,瞬间炸开了锅,就连那些城头守军闻声,亦有不少赶至此处一观究竟。

便在此时,却见城中一队精干护卫骑乘战马拥了出来,为首之人却不是周耿,而是曾在当夜与自己出生入死孟堂!

陆谦只略略掀动黑幔,孟堂却惊喜之下一声惊呼的搂住陆谦,仿佛生怕他跑了一般。

寒暄之余,孟堂亲手牵过一匹骏马让予陆谦骑乘,自己则与他并骑道:“自那日陆爷率先冲锋为弟兄们趟出一条血路、而后又不顾生死的为我们殿后,我们这些弟兄的命便都是陆爷你的,可谁知有人说看见你被锦帆贼人马踏而死,你是不知,我们兄弟没有不落泪的,便是至今,我家里头还在为陆爷焚着香。”

陆谦见他说得真挚,却也不多言,只淡淡问道:“我的家眷可还好?”

孟堂闻言似是一怔,半晌却如未曾听闻般又聊起这襄阳城中城高墙厚的事,陆谦闻言脸色便已暗暗沉了下去,一众不好的预感笼在心头。

行不多时,却见又是一队快马疾驰而至,未曾看清面貌便有一人由马背之上一跃而下,一把拽住了陆谦缰绳。

“子晋令得为兄好找啊!”说话之人正是周耿。

陆谦却未动声色,连马背都未曾下去,只冷冷问道:“芸娘和婉婉何在。”

一句话宛若一盆凉水,顿时浇得热情似火的周耿浑身透心凉。

他看了看孟堂,孟堂却无奈摊手结巴道:“不、不是我说的。”

周耿顿时脸涨得通红,垂首道:“子晋,为兄对你不住,自与你山头一别,不过三日你家芸娘便不知去向,周某不敢久留但也撒出人手驻地寻找,却再不见她人影。”

他抬头看了眼铁青脸的陆谦赶忙道:“不过子晋放心,我早已撒出人手遍寻芸娘,一有消息为兄定会与你亲自去迎。”

陆谦心头宛如被人用铁锤轰击之下相仿,面色顿时煞白,半晌才道:“婉婉呢?”

谁知周耿这次答得倒是痛快:“护卫说你命丧贼手,为兄足足等了几月也不见你归来,只好尊了文爷的命将她送人做了歌姬。”

他抬眼看了看陆谦,挤出一脸笑容道:“不过子晋放心,待会儿为兄便为子晋挑几个绝色佳人以充女婢,今后专门服侍你。”

陆谦一把抓住周耿牵马的手腕,厉声道:“芸娘在哪走失、婉婉被你送了什么人?”

周耿心中大感惊讶,心道一个不过是山野村妇、另个也只是人牲女奴,犯得上急眼吗?便道:“子晋稍安勿躁,为兄”

话还未说完,陆谦却早已大怒喝道:“废话少说,芸娘在哪丢的,婉婉在哪?”

这也非是他有意迁怒周耿,而是自芸月之后,陆谦心中便早已再容不得自己亲人再受不白之事,何况如今一个生死未卜、一个步了风尘。”

周耿毕竟阅历甚广、城府更是极深,闻言却毫无不悦之色,拍着胸膛道:“子晋放心,一个月内周某定会把芸娘活着交到子晋手上,至于婉婉那女子虽会费些周折,但周某也绝不会耽搁!”

言罢,反又善言善语道:“兄弟稍安,今天先随为兄到别院歇息,我已遣人禀告了家主大人,明日家主便会亲自接见你。”

他又低声道:“这可是文府所有修士和护卫最大的荣耀,子晋断断不可失了良机。”

陆谦此时却哪里还有心思听他耳语,本存兴奋之心如今却已丧失殆尽,彷若无魂般在襄阳城宽敞的主道上癫骑而行,周遭林立的各式阁楼对他而言便如坟堆相仿,神情自已跌至谷底。

当年芸月为守候胞弟陆逊伤情、惨遭凌辱而亡,如今芸娘又生死不明,那茫茫千里草原豺狼横行,想想亦知识凶多吉少的去处,而那曾救过全队人性命的婉婉眼下更不知在谁的房中受尽磨难欺辱。

正在如此落魂之时,周耿却一把拽住陆谦马缰止住前行,陆谦一怔之下稍有清醒,抬头看去却见街上之人早已尽皆闪至道路两侧,只一辆锦缎装点的华丽车马独独行了过来,前后更有三十几名士卒相拥护卫。

周耿侧头低声在陆谦耳畔道:“宗主的二夫人蔡氏座驾,出了名的美人,子晋快些低头,万不可让他看见你。”

陆谦听得云里雾里,蔡夫人便蔡夫人,美人便美人,却与自己有何干系,但见周耿此时却昂首挺胸一幅赳赳之态,怎的偏让自己低头?

一念之间,头低的自然慢了些许。

车驾缓缓而至,行过陆谦所在之处不愿却不知怎的停了下来,一名小婢款款走到周耿马前低语几句,周耿似受宠若惊般连忙滚落马下一路小跑的跪在车辕旁,但见珠帘微动,却也不知他与车内之人说些什么。

不过片刻,车驾再行,只是周耿却躬着身直等那华丽车马不见了踪影,这才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陆谦,却终是未曾将刚刚言语透露分毫

第四十八章 川蜀美人

陆谦随周耿抵达文府别院之时已近正午,周耿更是将他安置于院中最幽静之所在,显是极为看重。

这作文府别院乃专门为文府修者所建,阁楼林立、气宇轩昂,陆谦所居之处更是格外雕梁画栋,微风习习之间,竟也是别样的惬意。

陆谦居所当中便是座天然温泉,寒冬之中温泉却仙气腾腾,美得如同仙境般令人陶醉,细看之下温泉当中竟有无数游动鱼儿,更是令人啧啧称奇。

周耿遣来四名美婢,便在这温泉之中服侍他沐浴更衣。时至正五更在这别院主厅之中大开宴席,除当日曾共同患难的护卫外,更有文家不少修者位列其中,一时间歌姬献声、舞姬助兴,气氛欢愉至极。

陆谦心念芸娘婉婉有哪有取乐之兴,唯以用烈酒浇得愁肠,他又哪来的酒量,不知不觉间竟喝得酩酊大醉,不多时便已人事不省。

朦胧间似是芸娘轻轻挤入他的怀中,褪去薄薄遮物轻衔着他的嘴唇,翻云覆雨拉手极致中这才隐隐睡去。

大梦醒转的陆谦身无寸衣的躺于卧榻之上,身侧竟还蜷着一名如桃蕊般嫩色的极致美人。

陆谦只是一瞥,却见此女绛绡缕薄冰肌莹,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乌发散乱的遮盖着姑娘饱满诱人之处,海棠春睡,莲藕丝成,绝对堪称人间罕见之绝色,散发着夺人魂魄的魅光。

陆谦凝着眉心头暗叫不妙,定是午时大醉中将此女当做了芸娘。

便在此刻,几滴瑰色血迹染落铺盖之处,他更是一惊的轻轻掀开后被,应高则高、应小则小,应修长则绝不多半分细肉、应浑圆便浑圆到极边,山峦起伏的美景瞬间令陆谦心头荡了数荡,玉腿和美臋之间的片片落红更是刺入了他的黑眸。

看着这眉目间隐有泪痕的尤物,陆谦顿生悔意的连忙以灵力验查真元,却发现真元并未失损,这才又将薄被复盖在女子身上,独自走至窗前向外望去,温泉仍是袅袅丝烟,两名婢女正在为自己清洗衣物,此时抬头看到窗中陆谦,齐齐含羞点首以作下人礼节。

其中长发小婢盈盈道:“公子起身了,衣物已经备下,奴婢这就为公子梳洗。”

陆谦刚要阻声,却听身后床榻处传来一声温婉娇息。

那女婢似是洞悉陆谦之意,抿嘴娇羞的点了点头凑到窗前轻声道:“公子熟睡之时,周爷已送来百多件家中用度和起居服饰,周爷更将我等四婢赠给了公子,还请公子赐名。”

陆谦心道周耿实在照料入微,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取这名字。

床榻薄被细碎声响,陆谦回头只见尤人已坐、被落腰间,含羞颔首不敢多看陆谦一眼,只以轻细如盈的娇柔之声道:“妾女诺诺请公子安。”

陆谦挪步回至榻前,轻拾玉手微点俏颌。

女子缓缓扬起那张可令天下男人倾尽所有的脸庞,媚人的眼眸与陆谦一触之下却吓得再垂下去,即羞又喜的少女风情顿时令人为之眩目,神魂俱失。

“诺诺,名字好听。”陆谦随口说道。

“公子可是忘了,这名字还是午时公子翻云之中为妾女所起。”女子终不敢再看陆谦一眼,羞红道。

“我起的?”陆谦一怔。

“公子喜欢妾女那对一握之物,说它俩柔如糯糕,于是便唤妾女诺诺。”她话一说完,俏脸已垂至极处,红霞遮满玉颈,玉耳似也在一同灼烧。

陆谦揉了揉自己脸颊,心道这几年自己的德行看来已是不堪之极,亦不知此等恶事是否已被云烟所见。

“午间酒醉糊涂,你且再小憩片刻。”陆谦尴尬道。

“诺诺想亲手服侍公子更衣。”

“你现在能动吗?”

女子闻言纤手扶着陆谦臂膀,借力之下想跪坐起身,一动之间却俏眉急簇跌落榻上,顿时玉面火霞,更增了几分美色,直将陆谦双眼看得直了。

诺诺望向他的眸子,神情却是一怔,俏脸更红,轻衔着下唇娓娓道:“公子可是现下还想要诺诺?”

陆谦看着她的模样,顿时响起初见芸娘时的光景,但眼下已铸成大错,不由心头一紧温柔道:“今后你便也是我的家人,日间我是酒醉荒唐,今后绝不会如此待你。”

说着,他微微俯身,唇边轻轻触了触诺诺如藕肉般的玉额,直令这倾城之女浑身一颤,这才往自宅院中行去。

四婢早已擎着长袍短衫悉心等候,此前那名女婢跪于地上仔细整理着陆谦周遭,轻柔道:“周爷已在前院等公子。”

这几名女婢行事娴熟、娇容虽与此间屋中静躺的诺诺相距甚远,但也可称粉黛之色。

这半年多来机缘之下陆谦倚红伴绿,错进错出间竟连媳妇便已收了俩,令得他自己也是对眼下此等境遇有种不真实的感触。

尤其是诺诺此等倾城之色,显是周耿对自己的笼络之意,加之此宅独特、用度富华,令得陆谦更生几分戒备之心。

倘若周耿日后以此厚礼为辑、令陆谦行些违意之事,到那时却又如何计较?

他轻叹口气走向前院,入眼之处只见周耿此时正在厅中调教新收舞姬,见他进来赶忙亲切招呼坐在自己身边,态度熟络至极。

“子晋不知我文家家主对你是多么青睐有加,你房中那川蜀丽色乃是蜀山宗刚刚送给咱们宗主的出名尤物,宗主赠给了家主,家主却只命婆子验看了是否初身,便送到了你的榻上,可见对你有多在意。”周耿徐徐而道。

陆谦却错愕道:“不是你送的吗?”

“我?嘿嘿,为兄可养不起这样的倾国绝色。”周耿打趣道。

陆谦心中疑惑更深,毕竟自己一个筑基期小修,初入此地怎也没本钱被个家主笼络至此。

周耿却是神秘一笑,伸着脖子凑过来道:“子晋不需多虑,你若能在荆州门内展露头角、令家主面上增光,一个蜀山宗尤物又算得什么,便是宗内名门之女,怕是也抢着进你府宅呢。”

陆谦终是心头一黯,一种被人操控之感顿时令他泄气之极,要知道,陆谦此次来得襄阳本是兴致满满的寻妻拜友,却不料自己媳妇没头没脑的失了踪,竟连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友人竟满心皆是女色,毫无大道之意。

周耿见他脸上阴晴不定,还以为是刚刚所说家主之事令他倍感压力,旋即道:“子晋莫忧,我家家主虽杀伐无数,但对自家人却甚是平和,稍事休息,少倾我便带你去拜见。”

他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笑非笑凑过身低语道:“为兄差点忘了,今晚莫要安排琐事,有人要见你。”

说着,竟意味深长的轻拍了拍陆谦的肩头。

第四十九章 锦公子

文家仙宅所居之处与这别院只两街之隔,称之为宅倒莫如“城中之城”更为妥当,此宅四周高墙壁垒,外围更是引有河渠,只一座浮桥通隔其外,数丈之余无有民居,气势磅礴之余不亚于荆州门主府邸。

一路而来的陆谦此时才悉心留意起城内景致,荆州本便是天下钱粮谷米盛产之地,襄阳为其首府,自然更是繁华一片,时已黄昏,街坊之间仍旧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形色男女更是衣着华丽气度不凡,比之吴郡城不知好过多少。

只是陆谦留意到,这襄阳之地不知为何却女多男少,不时给人一种阴盛阳衰之感,据周耿所说,此皆为前些年江夏之盟后,江东背信弃义偷袭荆州后方,致使荆州门足足损了二十几万精壮所致。

但饶是如此,襄阳依旧有户九万,每户十数人,如此算来,襄阳城依旧百万人口,实数天下大城之所在。

自江夏之盟后,亡羊补牢的荆州门便在襄阳城中广布牛牧农桑,即便再有此一劫,哪怕全城被困,想必城内仍可靠城中给养维持很长时日。

令得陆谦格外注意的是,远在数里之外的城边之处,一栋足有五六层的阁楼建筑格外显眼,经周耿介绍才知,那里是荆州大户蔡家所居,日间所见骏马华车中那位门主夫人蔡氏,便是这蔡家之人。

陆谦随周耿经浮桥步入文家仙宅时,他才知这城中之城果然别有天地。

入得侧门便能看到一片广袤所在,竟是这文家自建能容千余众的勤武练场,其后便是座仙云缭绕的三层楼阁矗立密林之处,周遭更是屋舍连绵,夜色下虽不能全揽,但仍旧感受到此文家的庞伟之处。

未等进入楼阁,却听楼内二层时时传来喝彩之声。

原来,这楼阁二层竟是文家仙修会武所在,此刻却正有一人操控手中仙剑刚刚得胜。

待得陆谦走近时,却见那手提一柄仙剑,头系红巾、身穿劲装华服,一双靴子黑得透亮,体型极佳,身材健硕,一举一动间皆散发着男人的雄雄魅力,双目更是炯炯有神,气度间说不尽的傲气附体,年纪倒是比陆谦略长少许,亦更比他高了几分。

便在此刻,这人将仙剑以极其优美的姿势在空中划过一条圆弧,这才应声入鞘,浅观其修为,竟是位结丹初期修为。

周耿凑到陆谦耳边道:“此人陈登,人称锦公子,原是化神吕老怪的手下,四年前那老怪刚愎自用被数十元婴截杀于白门楼后,这陈登便来投了家主,此次我在广陵的损失很大,姓陈的没少在家主面前说三道四,幸好子晋安然无恙回来,也可助我一臂之力。”

陆谦闻言只是呵呵一阵冷笑,论修为他虽已至筑基期顶峰,可却与比他高出一个小境界的修士有着天壤之别,只要对方不是轻敌而遭自己暗算,无论如何陆谦都是没有胜算,又何谈“一臂之力”。

正在此时,周遭围观之人中忽然飘出一席白莲,一位身材妖娆、面容堪比诺诺的白衣少女蹦蹦跳跳的跑到陈登身边,十分亲昵的彼此言语。

而那位陈登此时亦将仙剑拎在手中,立得端正、彬彬有礼,风度更是不凡,竟迷得那白衣少女双面飞霞,一幅痴情神采。

陆谦心叹此真为俊才佳人天造地设。

周耿却低声道:“这是家主最疼的孙女文鸳,对这陈登似有几分蝶花之意,只不过家主是想让此女嫁入侯门结成盟约之好,姓陈的在荆州无根无靠,本就想当个入赘女婿,现在恐怕也鸡飞蛋打了。”

他一脸鄙夷的又道:“走吧子晋,家主在等我们。”说着便欲带着陆谦迎踏阁楼。

谁知便在此时,身后忽的有人喝道:“周兄且慢行片刻!”

直等两人怔然回头,陈登却携一众修者而来,那清秀标致的文姑娘亦跟在身后,却不知怎的,此女自始至终神色间均对陆周二人存有不悦之色,似心中对他存有什么芥蒂。

未等陈登说话,那文鸳却抢上一步,鹦声冷峻道:“你便是陆子晋?我家爷爷十分拿你当个人物呢!”

此言一出,那陈登便向此女身侧凑了凑,似是有意向陆谦彰显着什么,随即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陈元龙,久闻陆兄仙道非常,以一人筑基期修为力敌锦帆贼人数位结丹修士,在下初入结丹境,亦想多谢眼界,不如陆兄赐教一二切磋切磋,也让在下见识见识陆兄的绝世妙学。

陆谦哪不明白此人言下之意,看似客气却实则讽刺,其意不过是在大庭广众间暗讽众护卫夸大其词、为逃罪责有意联众欺人,对此人刚刚所生好感立刻烟消云散。

但他却是明白,所为力敌结丹境修士的确子虚乌有,即便是筑基期修者,陆谦所做亦不过一则偷袭、二趁不备,他却不呆,怎不知筑基期与结丹期的天壤之别。

思忖如是,便谨慎而笑道:“陈师叔乃结丹期修者,在下不过筑基期而已,怎敢向师叔切磋,改日如若师叔得闲,还望师叔指导在下修为一二。”

那文鸳姑娘不过炼气期修为,刚刚听得有高阶修士切磋可看,俏脸已显兴奋之色,可又听陆谦怯懦推辞,顿时阴云腾起不屑道:“懦夫,难不成你打锦帆贼人的事都是骗人的?”说完,竟裙摆飘动间转身离去。

陈登却似笑非笑的看着陆谦,文鸳这句话便是他此次所求之果,爽朗一笑道:“你我虽境界相差,但陈某不过结丹初期,陆兄已至筑基顶峰,故而师叔二字不敢当,既然陆兄心有所忌、在下也就不勉强了。”

说罢,竟哈哈大笑数声一摆袖袍携众而去。

陆谦却不以为然,若论羞辱,他自幼到大还经历得少吗?见状也只是微微一笑,再上阁楼。

周耿却似有不悦道:“此人在襄阳青俊中独占鳌头、傲慢至极,真想有朝一日我荆州儿郎能站出一人报了这口恶气。

陆谦当然知晓这是周耿的激将之语,淡淡一笑,明言道:“周兄似与这陈登不仅仅只是言语相恶。”

周耿眼中寒芒一闪,轻拍了拍陆谦手腕却不多言,带着他径直朝顶楼步去。

第五十章 家主文聘

顶楼之内,陆谦尚是首次感受到所谓的“人间奢华”。

淡淡的檀木香气几欲沐浴当中,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灵石光耀,细细打量之下,此间主人身下那张软榻竟也是满满数十层上品灵石铺制而成,饶是如此,却更有精致花纹雕琢其上,烁烁汪蓝间更显质朴的华贵。

以兵甲为基业、行买卖为基石,实实在在操控着荆州灵草、马匹生意的巨贾文聘此时正侧卧于这座灵宝软塌之上,其后六名精致女婢各司侍候,摇扇、磨甲、烛耳、揉肩,一时美不胜收。

若不是此人身侧所仰然而立的那副豪雄盔甲,世人又哪会想到他亦有将军之衔在身,一眼望去只会以为他便是个大道无望、仅驻留在结丹期顶峰却贪图享乐的半老修者。

其软塌之下更立有十二名贴身家卫在侧,修为更无一不是结丹境界,倘若现今走进的是个胆小之辈,怕只是眼前这威严阵仗便已令得任何人心寒胆丧。

眼见阶下陆谦随周耿行礼,家主文聘却缓缓坐直悍身,抬手挥退女婢的同时双眼射出两道灵力的目光,直视陆谦冷冷道:适才陈登越阶挑战,尔因何胆怯而惧敌?独挡结丹境锦帆贼之事难道是虚言不成?”

陆谦闻言一怔,哪里想到会有此番言语开场,周耿在侧刚想张口辩解,那文聘却将他一吼而喝住,脸上悍肉更是几近凝成一团。

只听他语有不悦道:“那陈登虽年轻有为投我而来,但此人前番卖主求荣,趁主不备而献了其主吕布仙府给汉安宗宗主曹操,此种人非我族类老夫岂可信之,今日便是我令他试你胆魄,你一界筑基小修如敢应战也算为我荆州儿郎显显威风,现如今你怯懦如幼犬,怎当得起文家仙杰之名。

陆谦心头略有不快,神色不卑不亢道:“修者间杀伐亦非罕有,所杀者或卫道或劫掠,在下法力虽低微却不惧强敌,但也正如文老所言,在下实不愿做此切磋之事。”

文聘探了探身,眯眼凝视道:“你可是想告诉老夫你只懂杀人伎俩,而不通戏谑法斗?”

陆谦略歪了歪头,淡淡道:“其实在下哪样都不通。”

文聘顿时一拍条案,“嘭”的一声震得案上杯盏齐齐摔撒,大喝道:“白发小儿可是戏弄老夫?”

陆谦却面不改色道:“文老年轻时如欲报仇雪恨、亦或杀人夺宝,文老会当如何?”

那文聘听他不答反问,不意之间却是一怔,眯了眯眼盯了陆谦良久才饶有兴致的道:“你且说来。”

陆谦轻抬目光,微微一笑,自侧了侧身将身形隐于阁楼阴暗之处,单手持杖、另只手却手指轻弹间“啪”的一声,一只端立的红烛应声而断,直至此时,他才闪身再到周耿身旁,一语不发的望向软塌之人。

良久,文聘悍脸之上依旧冷峻如霜,再上下打量陆谦数次,方才仰天大笑道:“适才阿鸳说如若都发她赌陈登必胜,老夫现在倒是想把宝压在这陆小子身上了,你们看他像不像年少时的我?”

堂下所立众家卫见家主此言似有喜意,纷纷拱手言道:“此子不及家主万一,家主年少时便已英雄了得,此子哪有家主当年英姿?”

“就是,想当年老家主独领我们十二家卫闯荡的时候,那是何等伟岸?”

一时间,种种阿谀之言不绝于耳,竟连周耿也奉承了几句。

谁知文聘却手揣腰间站了起来,指着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家卫道:“吴老六,想不到你一个老实人这些年也学会了说屁话!”

文聘语出如钟、掷地有声,俨然一副豪杰气概。

“我我是跟他们学的。”那立于第三排的吴老六不敢顶撞,立刻萎靡说道。

“老夫当你是忠厚人,今后你便还做你的忠厚事,多想想当年你在江里对老夫说过的话,今后你便还是吴老六!”文聘朗声道。

远处的陆谦一脸疑惑的看着周耿,全然不明就里。

周耿却用蚊子声道:“当年家主想拖琼花宫一个走散的小女修到江里互相玩耍,吴护法以命相拦说这不是丈夫所为。”

“后来呢?”陆谦听得有趣,低声问道。

周耿满面跑眉毛的嬉皮笑脸轻声道:“后来那个小女修成了家主夫人,还给家主生了一儿一女。”

“子晋可有表字?”二人正低语间,却听文聘一声问询。

“在下乡野之人没有祠堂,亦不曾受长辈顶冠之礼。”陆谦假言道。

“乡野之人,哼,乡野之人,你们暂且退下,老夫和这小家伙单独聊聊。”文聘说话间大手一挥,众家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就里的各自退去,竟连周耿亦不敢违了家主之意,一同尾随而出。

顶层阁楼之内顿时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似乎此世上所有生灵皆已逝去,一切显得过于安谧。

良久,只听文聘轻咳一声,面露正色道:“周耿说你是广陵淝水渡人氏?”

陆谦不知为何对方会将话题引至此处,只是随口应了一句。

“陆谦,此间无有旁人,可敢与老夫说真话吗?”文聘一改此前的凌厉语气,手里把玩着茶盏和善道。

陆谦听闻对方竟一语道出自己名姓,一颗心瞬间便提至喉咙处,心忖难道他知道自己的底细?间或他与陆翁或张紘有什么牵连?阴晴不定间把心一横,不卑不亢道:“在下并非虚言,但求文老亦别再问。”

“文老好一句文老。”文聘仰头对天一叹,又道:“想当年老夫与你祖父陆康死守庐江之时,他却未曾料到,自己的后人竟将祖坟由吴郡搬去了广陵山野之地!”

陆谦闻言更是一惊,当年庐江死守之时自己已是孩童,耳闻目染间早对祖父陆康身侧众修士叔父相称,却独独不记得其中有这位文聘。

迟疑间更是忧心此为语诈伎俩,身形更是后撤一步暗暗心念太平清领心法护体,冷冷道:“文老认错人了,在下并不识得文老所言。”

文聘上前一步眯眼盯着陆谦,面露赞许的点了点头,随即在怀中取出一物。

半枚圆形玉佩!

陆谦一眼便认出,此半枚玉佩竟是与胞弟陆逊终日所挎的那枚如出连壁,同是一枚所化其二。

更令陆谦所惊的是,此半枚玉佩,本该在自己亲父陆骏手中,怎的会在此间出现?

第五十一章 交易

顶楼之内随着这半枚玉佩的出现而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陆谦竭尽所能的控制着自己的思绪,但饶是如此,他的双目依旧表露出异样的神色,不可置信的看向手执此物的文家家主文聘。

“现在你当已知晓老夫确与你渊源颇深了吗?”文聘脸上悍肉微微松了松,似是露出些许关心之色。

陆谦平复着心中激动,竭力平和道:“此玉温和如雅,文老可否告知从何而来?”

文聘察言观色间亦在暗暗赞许陆谦城府深厚,缓缓说道:“三年前有个与你同样苍白头发、手持黑杖之人大闹吴郡城,重伤张紘、陆翁两个老儿,厉杀吴郡千余口,此事可是你做的吗?”

陆谦见其不答反问,但终究关切那玉佩来历,遂把心一横昂首道:“所言之事的确与在下有关。”

文聘似早已知晓这回应之语,又上前一步追问道:“你当真便是那枯木老魔?”

陆谦再听此绰号仍觉荒诞,终还是点了点头,周身太平清领心法亦更盛了三分,谨防文聘突然发难。

文聘却面露笑容,良久豁然朗笑道:“陆康兄,你这孙儿当真出息啊!”

观其举止,情真意切间却不似作假,陆谦刚欲说明吴郡之事,却见家主文聘大手一挥,温言道:“适才你入此阁楼之时可有人见过你的白发?”

陆谦指了指自己的黑幔斗笠,微微摇了摇头。

文聘满意的垂了垂首又问道:“除了老夫,还有谁知道你的身份?比如周耿可否知晓?”

陆谦全然不知这文聘到底意欲何为,但仍是如实摇了摇头。

“好,很好”文聘爽朗一笑,旋即竟探手过来如长辈般欲拍打青年的臂膀。

陆谦却哪里知晓他的用意,见文聘大手已至,赶忙猛提灵气、遁甲天书借助着踏云靴的助力一跃间身形便已至十数丈外的阁楼窗前,观其神色竟似随时备好翻窗而逃的架势。

文聘见状先是一惊、随后却喜道:“看来你这枯木老魔的身法尤不在老夫之下,孩子你别害怕,对你而言这天底下再没有比这里更妥当的去处了。”

他说着,似是有意回转身形与陆谦拉开些许间隔,亦不回头,只似自言自语道:“今后再不能以此白发示人,我荆州门门主始终希望能有荆州儿郎挺身折辱陈登一番,以涨荆州青俊修炼之心,老夫便为你做个局,若你能在门主面前力压陈登,老夫不仅会告诉你这半枚玉佩的来历,还会将你陆家过往种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和盘托出,你可愿意吗?”

此言一出,陆谦将信将疑间也不答应、亦不拒绝,只是单膝跪地、以手力轻敲了三下阁板,旋即便想转身离去。

“切莫再用你那枯木妖法。”即将步下阁梯的陆谦临行前却听文聘似笑非笑的叮嘱道,自己当然已知其意,却未搭言。

刚刚步出文家阁楼,却见孟堂随着另两位曾与自己相熟的护卫守在吊桥处,竟说是要为自己在醉仙斋中摆上一桌,聊以接风洗尘。

听孟堂所言,这醉仙斋养有数十名绝色眷丽,更出人意料的是,此些女子各个均有炼气期修为,虽修为深浅不一,但乍听之下饶是令人讶然不已,更叹这荆襄之地实数奢靡至极。

陆谦此刻哪有玩乐之心,只在清水河畔与三人浅谈半柱香光景便欲离去,三人却是不应,幸得周耿解围方得匆匆脱身,二人并肩骑乘直至别院门廊,周耿再次叮嘱陆谦今晚切莫有其他安排,这才挥鞭而去。

陆谦穿过层层院落,远远望见自宅花园之时却顿感异常。

只见宅门之处端立两名面生护卫,细听之下院中竟隐隐传来诺诺的哭喊之声。

在阁楼之下饱受调侃质疑、阁楼上又亦惊亦疑的陆谦早便攒足了邪火,他自幼经历便不是个懦弱之辈,只是形势所迫而不得已锤炼出他的城府心胸。

现下眼见有人竟斗胆欺到自家门里,更令陆谦忆起当年芸月之事,顿觉周身热血齐齐涌入天灵,灵力催动下如疯了般飞身跃起直扑院门。

那两面生护卫已是筑基初期修为,见陆谦身起半空便欲阻拦,谁知他空中太平诀催于杖首,精纯的筑基期顶峰威能硬生生砸在二人手臂之上,登时惨叫着滚在地上。

而此时飘入院中的陆谦入目的情景几乎令他暴怒。

只见诺诺此时正被一锦服华贵的少爷羔子按在地上,上衬小衫竟已被这邪祟之人拉拽到了软肋之侧,周遭白皙之处早已一览无余,更有一双黑手在诺诺身前不住恣意猥玩。

而诺诺此时虽仍在推搡,却似已力竭,唯有不住悲泣。

此前阁中所见的那个锦公子陈登,此刻竟笑吟吟椅在墙边,环抱着双手宛如看乐子相仿,其余更有十数从未见过的护卫面对如此恶行竟不时发出阵阵霪笑。

青筋暴起的陆谦手持玄木杖、尤趁此间众人未及反应之时灵力却已陡然祭出,遁甲天书的轻灵身法加之踏云靴的助力更使得他穿梭众人之间宛若游龙相仿。

“砰砰”之声接连骤响,十数恶卫竟齐齐捂着自己根命所在到底哀嚎,只有那陈登见势不妙,眼中闪过惊异之色的早早跃起避过陆谦一击,挡在那锦服华少身前。

诺诺此时却也不知哪里攒出的力气,亦将这锦服恶人由身上推开,掩面哭着向陆谦跑来。

谁知行不几步,却被陈登脚下使绊,诺诺未及惊呼便一头栽在地上,俏脸之上顿时泪水血水混在一起,令人观之好不心疼。

那陈登更是一脚踩在诺诺毫无遮盖的后背之上,令得姑娘挣挣而不得脱身。

陆谦双目喷火的玄木杖横在身前,太平清领心法护住周身,硬接了所剩数人的齐攻,旋即再次催动丹田灵气借助遁甲天书滚身之间便再次钻入众人之中。

这些护卫平日里跟着锦衣华少良衣玉食、横行恶事,却哪里见过如此灵动打法,片刻间便又有几人倒地惨叫翻滚,倒是也有两名硬汉只跪捂着命门,咬牙切齿见却不发半分声响,但由他们已然扭成一团的脸上便已知晓疼痛之巨。

待得陆谦定住身形之时,周遭护卫却已再无起身之力,只留得陈登与他彼此恶目相对,有如针芒。

而那锦服华少呢?

此刻早已吓得抖着双腿以手遮目的躲去了角落。

第五十二章 结怨陈登

结丹境与看似筑基初期修者的一场虐杀之战,便在此时已是避无可避。

可谁知正当那陈登以灵力召出法宝玉灵冠之时,忽闻房门处一声喝阻之声,数名文家护卫鱼贯而入,而冲在最前面的便是周耿。

而那锦衣华少的护卫亦在此时跌跌撞撞爬将起身,各个手持仙剑退至陈登身后,双方顿时恶眼相望、剑拔弩张。

被人欺辱只剩罗裙的诺诺此时也勉强爬起身来,哭得犹如泪人般扑进陆谦怀中。

便在这一颗火星便可熊熊烈火的当下,周耿抬眼间却望见躲在墙角处的锦衣华少,脸色更是变了数变作揖道:“老仆不知公子在此,还请文鸯公子赎罪。”

陆谦此时单臂抱着诺诺,这才恍然大悟般知晓为何陈登胆敢有恃无恐的上门作恶,原来是依仗着这位文聘的孙儿文鸯做他的挡箭牌。

文聘之孙辈本就单薄,其孙女便是此前陆谦所见的俏女文鸳,而这文鸯更是三脉单传的金贵身子,自幼便得文聘喜爱。

这文鸯此时才哆嗦着双腿站起身形,将陈登挡于身前目露凶光的骂道:“少爷我把玩把玩你的女人便已是赏了你的脸了,你还带怎样?”

那陈登却哼哼冷笑道:“他应该感到荣幸之至才对。”

周耿见陆谦此时双手皆已颤抖,赶忙陪笑道:“误会呀,都是一场误会,子晋哪里知晓您便是这荆州城的二公子呀?”

他说着,竟偷偷戳了戳陆谦袍袖。

而那锦衣华少文鸯闻言却似有了底气,停了停腰杆,未等说话却听陈登抢白道:“大胆逆贼胆敢对公子无力,今日陆某便来替天行道!

第五十三章 蔡府佳人

月已初升,月光朦胧间洒在熟睡中的陆谦古铜色肩膀之上,令得被中的倾城女子看得如痴如醉。

“公子,周管家一直守在院中,刚刚唤了我们来为公子洗漱更衣。”屋外传来轻轻叩门之声,却是那四婢中的一个。

向家主特请了三倍护卫守得自宅的陆谦坐入那架精心布置的马车内,同乘的周耿才道:“子晋可知今晚所见之人?”

陆谦满脑子却是想着那千年古树群落以便修炼,哪会在意如此事情,只随口道:“可是与此前那华车中人有关?”

周耿却一拍大腿:“子晋妙算呀,车中正是蔡夫人,你却要当心,这女人不仅终日猎得俊男壮力以为入幕宾客,她同样也是各大宗门之间的政客之一。”

这番却轮到陆谦大讶:“她不是荆州门门主的夫人吗?怎的还有入幕之人?”

“哎,子晋有所不知,我们门主从不理会他的这位二夫人,据说三年前娶她过门之时便是看上蔡家一门的势力、其中更是看中了蔡家长子蔡瑁,眼下这蔡瑁修为已至结丹中期,早已是荆州的实力人物。”

陆谦闻言默不作声,心道这其中难免便又是夹杂诸多宫廷之内混乱“景致”之事,也不多问,只淡淡道:“蔡夫人所作所为门主难道不知吗?”

“怎的不知?不仅仅一清二楚,甚至有时还会偷偷观摩,他喜欢这口味。”周耿忍着笑,轻言道。

陆谦的玄木杖轻轻在轿内轻戳了几下,无奈道:“周兄你我不如现在便打道回府如何?在下实在不喜此道。”

谁知那周耿却是一拦:“子晋糊涂,如今门主虽已不理门内之事,但蔡夫人仍对其有不二影响,再者说,子晋如果今次开罪了她,怕是这大汉天下便也再难有子晋的容身之地了。”

陆谦心中大是别扭,暗忖如此行事岂不是将自己当成了幕宠相仿?

周耿见陆谦不语,还道是他游移不定,遂言道:“兄弟你有所不知,蔡夫人虽年长你一两岁,但论姿色却是这荆州地界出了名的美人,加之她从未生育,嘿嘿,兄弟你自然懂得为兄之意。”

陆谦却只有心中暗骂,他却早已打定主意,如若进得府去,便自顾自寻得那处密林潜心修炼便也是一夜,日后如若被那簜妇问及为何不见人影,自己便说是宅院幽深、走迷了路也就是了。

但自今日陈登和文鸯登门欺辱之时起,加之这蔡夫人所请,陆谦却是明白一处道理。

如若想在这乱世年间把握自己的命运,便需有常人所未有之手段,只有把他人牢牢踩在脚下,才不用自己终日仰人鼻息、苟且偷生。

但这些手段中显然不包括幕宠之法,一则陆谦不善此道,二则便是此术实在有违道心。

言语之间,马车却已停在一间广亮朱漆大门之前,门前里外三层家卫把守,但见陆谦踏出马车,便自有守在门廊内的婢女盈盈引入。

临别之时,周耿仍是似有关心般轻拍了拍陆谦肩头,以极低之音道:“兄弟悠着点,这美妇已是用坏了三具炉鼎了。”言罢,更是朝陆谦挤了挤眼睛。

婢女提着风灯直直将他引向昼亮阁楼,此刻陆谦才知,午时远远所见的那处高耸阁楼便正是此间所在,观得阁楼典雅筑造便能知晓,此间主人必是格调极高之人,否则绝不会以如此恢弘手笔挥写下一栋居所。

只是陆谦却对这凡尘景致全然不放在心上,不多时,借着那婢女一时疏忽,他早已轻动踏云靴,只一腾之间便落于数丈之外,而后更是片刻不敢耽搁的去寻院中那处古树云集之地。

而这云集之所却不难寻,只半柱香的光景陆谦便已身处其中,数十株美人松树干挺拔,扶摇直上青天,凌空展开绿臂,远眺便似诸多美丽姑娘凑在一起说着彼此的悄悄细语。

而那树冠亦宛如一团乌云,浓得吹不进风去,不是千年古树却又是什么呢?

自盼左右无人,陆谦寻得其内一处难以发觉的幽静所在,盘膝于地玄木杖横在膝头,太平诀轻念之下只见盈盈光亮斑点顿时漫于周身,其内所含灵力虽不似森木魂那般精纯,但也绝非普通树木可比。

只是令陆谦大为头痛的是,无论他如何吸纳光斑潜入自己天灵再行走经络,可所吸纳之灵力却仍像此前一样,不存于自己丹田半分,好似无缘无故便散在体内相仿,令得他沮丧不已。

再反复验试数次仍是未果后,陆谦终是放弃了凭此增进修为的念头,脑海中隐隐觉得必是禹灵紫府内有何惊变,更是忆起左慈与那小姑娘此前留书所云的“四月初四”,怕定是与此有关。

正在这时,陆谦忽觉周遭之地似有人在侧窥视自己,大惊之下顿时神识放出,只探得不远一处粗木之后隐有筑基中期修者存在。

只是不知为何,那人却并非端然而立,而似是侧卧在林地之内。

大惊之下的陆谦忙收起太平诀,周遭光斑唰然而散恢复如初。

一阵冷风袭来,更是令得他清醒万分,心道树后之人需当谨慎,万不得已下除去此祸亦非不能为之事。

心念之下,陆谦遁甲天书和踏云靴合力之下几乎只眨眼之间便已闪过数颗粗木,停下时他却已在十数丈之外那人的藏身所在,“嗡”的一声,玄木杖竟已横在那树后侧卧之人的脖颈处。

“啊”的一声,那人吓得一声惊娇,此时陆谦才看得清楚,只见一位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开脸俏妇正惊恐的望着自己。

此女体态修美,意境淑娴,此刻的她虽已不是适才的斜卧姿态,却仍旧玉手轻支俏颚,粉臂与夜幕间形成的黑白区隔又似为这美丽小妇蒙上了一层迷雾。

一双动人的眸子此刻正惊恐万分的注视着陆谦眼睛,雪白的足踝在罗裙之下若隐若现,云端发髻横有一支朱钗,夜色之下闪烁圣芒,衫存明珠、绢裙轻薄,两人相触之下隐隐数道娇香之气散入陆谦鼻息之内。

而最是令人迷醉的却是她此时那侧卧仪态所显露的女人丰姿,成熟而迷人、韵味且悠远,此副引人入胜的美人画卷足可令任何男人神魂颠倒一阵而不自知。

只是这“任何男人”中并不包括陆谦在内。

“你是何人?”陆谦横眉立目间冷冷问道。

谁知那女子抬头轻观了陆谦良久,惊恐之意渐渐散尽却噗嗤一笑,嗓音清脆道:“这话当是我问你才对呀!”

第五十四章 文家刺客

这俏妇的一句话反而把陆谦问得一愣,想想却也的确如此,终归自己才是那个“外来之人”。

那俏妇眨了眨硕大的眸子抬了抬勃颈上的黑杖,低低声音道:“喂,你若不想现在杀了我,便别出声和我一起躲在这。”

陆谦冷眼了看她,忽听远处嘈杂声起,一溜灯笼鱼贯而出,似在搜索什么人,由不得他不伏低身形卧在俏妇之侧。

“你也是文公遣来偷那东西的?”那俏妇却似毫不在意的问道。

陆谦知晓她所说文公便是指文聘,虽不明其所指之物却也附和的点了点头,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远处寻来之人。

那俏妇却一揽陆谦胳膊,似笑非笑道:“你难道不问问我是谁吗?”

“过了这关再说,在下实不想被他们擒了去。”陆谦闻听此女声音悦耳,可现下哪是出声的时候?忙叮嘱道。

那美妇闻言竟散出阵阵娇笑:“擒去了又能怎样?还能活吃了你不成?”

陆谦一想到自己要在软阁之内独处周耿所说的尽夫女人便是头疼,又哪会搭理她的调笑,眉头一皱旋即翻身一手便把此女按在地上,另一只手摆在嘴前做出禁声的手势。

“摸,再往下摸一点,再往下点就摸着了。”谁知此次美妇眼中却一丝惊恐都未再现,反似调笑般鹦声呢喃着。

陆谦一怔,片刻才想明白她所说到底何意,脸色一沉之下杖尾发力整击在美妇脖颈之处,顿时将其击晕当场。

陆谦虽怜香,但他却明白自己的柔情可并非对谁都能使得,尤其是在眼下如此千钧一发之际。

轻风吹过松林,莎莎声之间偶有松塔掉落于地。

“你们找着了吗?”

“没有,你们呢?”

不多时,两处火亮灯笼汇聚一处,只是片语间便又再次分开,向着另一侧鱼贯而寻。

最令陆谦头疼之事近在眼前,只见其中一队竟笔直的朝着自己一侧搜索而来。

情势之下哪容得迟疑,心念遁甲天书的他本已跃出很远,可转念间却思忖此女亦是文聘所遣,无论其来此意欲何为终也不能落在蔡家手上,再者此女已见过自己真容,倘若被擒对自己终是不利。

心念一动便再次返身而回,搂住那盈盈一握的腰身便再次跃出,只几息之间便已行至围墙之侧,亏得此间围墙并非文宅般墙高壁厚,转瞬即携着那女子纵出其外。

对路途行如呆痴般的陆谦几经辗转才回至自宅,天色却已三更有余,诺诺仍守于烛前静候自己的男人归来。

可她却没料到,自己的男人并非孤身而回,且还带了个生死未知、美鬓凌乱的俏丽美妇。

诺诺却不敢问,只是赶忙湿了手帕拭去陆谦脸上轻汗,可她的眼神却早已出卖了这年方二八的姑娘内心。

女子终有一嫉,嫉者皆因痴情。

陆谦又哪里看不出诺诺心中所想,手指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温言道:“她哪有你三分容貌?只是其中缘故不便多说,天一亮我自会送她离去。”

诺诺闻言顿时展颜一笑,两处深深的酒窝更增她几分俏色。

是夜,床榻之上仍是两人依偎,只是榻下多了位早已醒转却一动不动的俏丽美妇人。

清晨的阳光透过卧窗洒在陆谦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美人在侧的陆谦尚是首次不愿离开这暖春般的香榻。

只是席席巾帕清洗之声不时传来,这才扰得他不得已而坐直身形。

此等惺忪却只是片刻,他却忽的意识到了什么,手掌轻拍卧榻间身形竟已腾落于地。

诺诺仍在熟睡,婢女不可入房,那这洗帕之人又是何人?

“你醒了?”一阵鹦声透入陆谦耳房,却是昨夜那个美妇。

陆谦暗骂自己大意,竟全然不知此女何时醒转,倘若此人心存歹意而痛下杀手,自己怕是如今早已身处九幽而不自知。

心念转动间太平清领心法却已不自觉的护住周身,却见那美妇噗嗤一笑,挥了挥手中的巾帕道:“这帕子又不是法器,伤不得你半分毛发的。”笑颜间更多了几分丰韵姿色。

借着晨光,只见此女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言语间熟睡的诺诺竟似醒转,陆谦不自觉的将身体护在榻前,双目紧盯着那美妇的一举一动,冷冷道:“昨夜救你只是权宜之举,你现在可以走了,但希望姑娘三缄其口,不可言说你我相遇之事,否则”

那女子侧着俏脸倾听陆谦所云,似是调皮的道:“你要怎样?”

陆谦刚欲口吐威胁之语,却听屋外一阵马嘶之声,旋即急匆匆脚步声响,只是片刻却听周耿之声门外传来:“子晋、子晋快些开门,大事不好了。”

陆谦皱着眉头看着女子,更担心此女会对榻上的诺诺不利,“嘭”的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提起玄木杖这才推开了屋门。

却见屋外周耿满头是汗的正在搓着手掌来回踱步,显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周兄怎的如此急切?”陆谦对这周耿几次三番门外大呼心有芥蒂,却也不便明说。

“子晋不知,昨夜”

周耿本是急切的目光似是忽然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怔怔的望向陆谦身后。

陆谦心道难不成昨夜路救文聘所遣刺客而令自己行迹败露了?赶忙问道:“昨夜怎么了?”

周耿却似对陆谦之语充耳未闻,瞠目结舌的愣在当场。

谁知却在此时,身后那女子却冷冷道:“我家公子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

陆谦转头对那女皱了皱眉,脸上本写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却瞬间装出一副害怕模样,轻挪脚步向陆谦身后躲去,只留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看向周耿。

“没没事了,嘿,啥事都没了。”

周耿眼神飘忽良久,却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结结巴巴说道。

“既然无事还不快走?留在这碍眼。”那女子探出俏脸娇喝道,旋即又向陆谦吐了吐舌头再躲身后。

“尊哦,好,好,这就走,这就走”周耿神色极其古怪的便往院外挪去,恭敬得似是遇到了自己亲娘,挪至温泉处脚跟微绊竟险险跌入水中。

“周兄且慢,烦劳周兄将此女带去见文聘家主。”陆谦心道这样也好,倒是省得了自己的一番脚力。

却不料周耿闻言竟似见鬼相仿,嘴里喊着“我什么也没听见”,一溜烟的跑出院外,竟连自己的马匹也遗在了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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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初识文韵

饶是陆谦愚钝,此刻也已察觉异样。

“你到底何人?”他的手始终不离对方手腕,双眼紧盯女子眉目,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那女子笑嘻嘻的咬了咬舌尖、媚眼流波道:“小女文韵,乃是文宅中颇受赏识之人,现在好了,人家被你劫来这里,今后便也不得清白,自此便是你家人了!”

陆谦初还见她对答如流,可言罢之时却又成戏谑,自感不妥,亦自放开了手腕之力,谁知刚刚松手之际,这文韵却又将陆谦大手环在自己手腕上,俏脸含羞道:“要抓便抓牢些,便不怕我这女贼由你手中逃了?”

“要走便走,文宅你又不是找不到。”

“文韵若是走了,便去蔡府说是你潜入府宅被我发现,遂强掠了我,昨夜还对人家行了欢愉之事。”这女子丝毫不忌惮院中远处眺望来的几处女婢目光,鹦声更是高了几分,反似是担心其他人听不见相仿。

陆谦赶忙捂住她的樱唇,锐目急顾四周,直至确定无有外人在侧后,这才狠厉道:“你最好说话检点些,我这院子便是把你埋了,也定不会有人知晓。”

谁知文韵笑嘻嘻听罢陆谦所言,却玉指轻掰嘴上的大手:“手何不再往下挪一尺?那里更软和。”

说着,见陆谦脸色已经铁青,一惊之下赶忙又主动的把他大手扣在了自己如樱般的小嘴之上。

陆谦活在此世上尚是首次被一女子如此调戏,但见刚刚周耿对此女之态便知她确为文家之人,且地位亦在周耿之上,也不好言语得罪,故道:“在下此前如有冒犯还望姑娘海涵,在下这便遣人去文府,将姑娘接了回去。”

文韵闻言却脸现不愿道:“文韵不回,文韵便在此住下了,你若非要让我回去,我便到文聘跟前去说你能召唤树灵随你修炼!”

陆谦惊得满头白发似也竖了起来,赶忙再捂其嘴将她托进了屋中,直直扔在榻上。

一榻之间,刚刚醒转的白皙诺诺肤理诱人,而这美妇入榻之际却只是轻“哼”了一声,旋即看了看诺诺毫无遮盖的上身后,竟也自顾自的褪去了衣衫,同卧于席被之中。

正在陆谦不知这被窝该掀不该掀之时,突听院外马嘶之声且响动不小,片刻更是叮当之音在院外不绝于耳。

迈步而出的陆谦却也被眼前场景为之一惊,只见院中不知怎的竟多出二三十男丁女婢穿着的陌生人,各个手中提有木箱食盒、锦缎布匹,而这些人中所熟者却只有周耿一个,便赶忙紧迈几步将他拉到一边。

周耿偷眼看了看旁人,脸上似强忍笑意低声道:“怎么样,那小妮子精彩吗?”

陆谦不明其意,皱着眉亦压低声音道:“在下出入文府多有不便,周兄可否代我将她送回府里?”

周耿闻言竟似听见什么无稽之谈般,将脑袋摇了数摇:“我可没这本事,莫说是我,便是家主来了都要退避三舍。”

陆谦顿感此言不妥,连忙问道:“此女究竟何人?”

周耿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良久才疑惑问道:“子晋难道昨晚未曾入得蔡夫人软阁之内?”

直见陆谦摇头,他才大惑方解的似笑非笑着拍了拍陆谦:“兄弟好福气啊。”

言罢更是再不理会疑惑的陆谦,径自招呼诸人而去。

直等众人退走,陆谦方知此些凡尘应用之物皆为文府所送,更对这文韵在文家的地位起了几分猜测。

可那俏妇人却极是乖巧,不过两个时辰间,竟已与诺诺形同姐妹般彼此称呼,更不端丝毫文府架子的与四婢之间欢脱一片,更甚者,她干脆换上了婢女衣衫伺候诺诺与陆谦起居,形影不离,俨然一副贴身陪房女婢的模样。

几日间更有不露名姓的院主家厮赶着车马运来数箱贵重器物,一眼便知皆非凡品,待得陆谦问时却如出一辙的避而不答,只说是孝敬陆老爷的些许杂物。

可观此礼物之中竟藏有诸多法器灵石之品,哪里是什么杂物,便在修界亦是难得一见,更令陆谦起疑颇多。

直至五日之后,却见周耿独自一人午时刚过便踏入院中。

只是此番周耿却不似以往门外喧嚷,而是毕恭毕敬的竟送了门贴交于四婢通传,搞得陆谦云里雾里。

周耿见到陆谦却不寒暄,只低声言道:“家主已向门主提起了子晋与那陈登法斗之事,门主很是高兴,即定了三日之后黄昏酒宴为期,周某此来便是嘱咐子晋这些天定要敛住真元,定不可行拉手之事以养精蓄锐,此役性命攸关,子晋当知其中利害。”

陆谦闻言颇为尴尬,他的这院子里确有女眷六名,可平心而论,这二十一年的岁月中真正令他破过真元的女子,亦只有芸娘一人,且还是在自己昏昏沉沉之际。

周耿见他低头不语,似是料定陆谦定是终日鬼混的模样道:“子晋现今已是这襄阳城颇受瞩目的人物,前日竟连素以炼制神兵利器出名的江夏蒯家、都在走家主的门路打听有关你的事。”

陆谦却是疑道:“在下足不出户终日躲于院中,哪有如此远名。”

周耿呵呵一笑,亦不回应:“有或没有子晋将来必知,但说起这蒯家子晋需得留意,荆州修者手中大多神兵法器多出自蒯家二兄弟蒯良、蒯越之手,而荆州沿江凡尘所需舟船亦由蒯家所造,且他们的眼界绝不仅仅只限荆州,更有其他宗门亦与其关系密切。”

接着更是压低声线、只留蚊蝇之音道:“门主刘公刘景升对蒯家可比对咱们文家厚爱得多,只因咱们家主并非荆州本土人氏,这你需得知晓。”

陆谦心念一动,似有一层难以把握的模糊想法逐渐形成,但却一时不知如何描述,隐隐却与己父下落有关。

周耿看了看左右,贴着陆谦耳朵再次轻声言语:“收得密报,文鸯公子看上了那川蜀佳人诺诺,自是对你恨之入骨,他很可能不尊家主之意而让陈登提前动手把你除掉。”

此时的陆谦根本没在意周耿所云,他满脑子却都在文聘身世之上,难怪他会急于让自己诛杀陈登,归根到底不过是希望此举能向荆州门门主表明其厌绝外族血统,而将自己归为荆州一脉之意。

与此同时,这家主文聘的真正身世又是什么呢?为何父亲的半枚玉佩会在他的身上!

第五十六章 仙修遇袭

当此乱世,各宗门间更是讲求主仆情谊,毕竟自家独到仙法和窍诀亦不想天下间尽人皆知,更不希望门派机密成为每家每院的告示牌。

故而各修士门派均有着极其严格的晋升路途,其一便是本乡本土之修者皆可优选,毕竟这些修士中无一例外均有各级亭长理正所保荐,更有当世仙修的佐保信函,如若出事,其皆为连坐之责。

而至于外来之人,除非如文家家主文聘这般打拼数十年为门派建功立业者方可独占一方,否则如陈登之流改投其他门派者,无有十年光景休想崭露头角、博个立锥之地。

周耿如今对陆谦早已知无不言、推心置腹,见陆谦不语、还以为其心存疑虑,忙宽心道:“子晋却是放心,现如今你便是将刀斧拦在陈登脖颈上,斗法之前他也绝不会与你再有干戈。”

陆谦终是不解问道:“为何?”

周耿却嘿嘿一笑:“你有所不知,自姓陈的到荆襄之地便四处寻得此间青俊切磋仙法,所遇者无不落败,他如此作为无非便是希望引得门主的注目,可他却哪里知道,我家门主虽对男女之事有些畸好,但大是大非前却从不糊涂,不满陈登之余更是不愿启用这个外来修者,今次他终于有机遇在门主面前露得仙法,岂能错过如此良机?”

陆谦却在暗忖这荆州门主似实在有些气量狭窄、难成大器,微微一笑:“若陈登不在,怕是那文鸯公子不敢来寻我的晦气。”

周耿隐晦笑道:“密报便是密报,却也未必成得了真,不过子晋与为兄去见见咱们文家的大少爷打个招呼倒也使得,他也一直想见见你呢!”

陆谦自知周耿所说的大少爷便是文聘之子、文鸳文鸯兄妹之父,心想此人或许亦知晓己父过往的蛛丝马迹,便点头应道:“也好,如有机会周兄请为在下引荐。”

“引荐?”周耿闻听陆谦之言仿佛看见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物般张大了双目,旋即一副哭笑不得的面孔:“子晋怕是还不知晓,大少爷今晨刚刚下令,将这文家别苑里里外外三十六府尽皆搬空,只留得你一家居住,以你现今在襄阳城的地位,哪还需我引荐?”

陆谦皱了皱眉,暗忖自己与陈登法斗之事竟会有如此轩然大波,片刻才言:“那你我现在便去?”

周耿看了看陆谦白发,笑道:“你且将斗笠带上,家主吩咐你出入城内需得黑幔遮脸,还命当日曾与你一同出生入死的护卫们不可透露你半分细节,家主对你实在另眼相看呢。”

陆谦却是知晓其中缘故,苦笑着回到内宅。

诺诺和文韵将几日来赶出的丝缎青袍罩在漆黑武服之上,一席黑幔斗笠冠头、一双乌黑云靴托足,加之陆谦本有的挺拔身姿,竟令在旁静等差遣的四婢八目看得直了。

只是临行前文韵却由头上摘下一物,正是那枚朱钗交到陆谦手上,只说此物乃是她奉命由蔡府所盗,定要交到文家大少爷文钦手中,其余亦不多言,只是玉手轻抚了抚陆谦胸膛,看情形哪似婢女模样,眼睁睁便是这陆府二夫人的存在。

陆周二人策马行不多时便再入那犹如碉堡般的文家仙宅,跨过外河绕走武场,二人身形便已至那日初见文聘的数层阁楼之处,只是周耿却未驻马,而是引着陆谦直奔花草漫地的后宅而去,直至一座宽广恢弘的大院落之外方才停住。

大厅之内却不知为何,一名通传护卫先请了周耿入得内堂,独留陆谦一人大厅静候,此时的陆谦亦是心中犹疑,如若文家大少爷文钦传见,却为何不二人同往呢?”

便在此时,刚刚那位通传护卫却返得身来对陆谦道:“陆爷久候了,请随小的同往。”

陆谦初时紧随此人身后却不觉察,直等二人身形越走越偏处却又忽然转出一处宽敞花园,陆谦心中早已起疑,手中玄木杖更是灵力灌注,周身太平清领心法护住全身。

忽然,那护卫脚步疾走如飞,霎时便已失了踪迹,也就在此时,陆谦只觉左右前后数道灵气激射而出,直直便向自己所在之地而来。

幸得他早有提防,便在此时却不避不让,遁甲术催动之下避过左右两道筑基期蛮横之力,玄木杖硬接面前一击,而身后那道灵力却已是避无可避,但如此筑基初期的灵力哪里破得了陆谦太平清领心法所化护盾。

只听“嘭”的一声,一击之下陆谦身形不由自主的向前栽去。

“呵,看你今日往哪里跑。”身后修者眼见得手,自大的闪出身形,而陆谦前方的修士闻言亦由暗处闪了出来,面色皆带冷笑。

孰料便在此时,陆谦面前那人却见自己刚刚祭出的那道火弹法诀却不知怎的,竟与那黑杖一触之下反而朝自己面门飞来,一惊之中身形疾退数丈,却仍是“啊”的一声浑身火光的栽于地上。

另外三人见状也是一惊,口哨声四想而起,顿时由花间暗处窜出三十几人,且各个身怀修为,其修虽不高,但却凭此人多之势,令人心生寒意。

花厅之侧再闪出一道身影,自是此前陆谦所见的锦衣华少文鸯公子,眼见众人已成合围之势,亦不管浑身火星的那位修者,得意道:“山野村汉也来和本少爷抢美人?今次便看你往哪里跑!”

陆谦玄木杖横于身前,呵呵一笑:“今次还未至,但上次跑的却并非是我。”

文鸯满心以为自己人多势众之下,陆谦怎也会跪地求饶、献了诺诺以求自保,可谁知却反被嘲讽,大怒之下吼道:“给老子弄死他,待今夜少爷跟美人爽够了,各自答应的灵石再翻一倍!”

陆谦这些年来法斗场合虽未曾经历几次,但却此次以命相搏惊险万分,自知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的道理,念力之下以遁甲术配之踏云靴疾腾身形,只一息之间斗笠下的黑影便已冲至文鸯身前,旋即更是嘭的一声掐住他的脖子。

于是,这一场本是以众欺寡的埋伏之举,如今却成了陆谦的仙炼之地,众修士忌惮他手中拎着的文鸯、均不敢有所施为,反观陆谦却是在仙修之间法力频出,如猛虎入羊群般接连重伤数人。

这些平日里收些灵石以充打手的小修们哪里见过如此比他们还无赖的做法,更怕伤了自家的“金主”,只得围在四周虚张声势,只当自己充数应景便罢了。

陆谦心系前几日这文鸯亵渎诺诺之恨,出手之时却不留情,太平诀之威能配以遁甲术之灵动,只见修者人堆中不时便飞出一人,只一盏茶的光景,三十几个修者、连带那四名筑基修士便已尽皆倒地,其中几人伤势过重奄奄一息,平白毁了自己数十年的修为。

而如今,整座花园之中仍旧站立者不过两人,一位便是陆谦。

而另一位,正是在陆谦手中脸孔已成绛紫色文鸯公子。

第五十七章 擒鸳

身材本就高大的陆谦此时拎着文鸯脖颈便如拎只秃鸡在手相仿,这全依仗他幼时没日没夜的淬体勤修所致。

反观此时的文鸯,手脚乱颤之下满面早已成酱紫之色,不远处仅存的四名修士护卫不敢近身,只知叫嚷着“还不放下他家小少爷”,却无一人胆敢近前。

陆谦眼中寒芒大盛,飞起一脚正踢在文鸯胯下,将其踹出一丈有余,自己则太平法诀顿起直扑四卫,只几息之间便已九道太平诀灵力祭出,其中两命护卫顿时击飞,口喷鲜血栽在文鸯近前。

而另修士眼见陆谦凶悍、竟吓得自顾自的撇下手中法器转身便已遁走,看那逃遁之快,便是陆谦脚下的踏云靴怕是也难有这逃命的迅捷。

此时的陆谦周身血污,连遮面黑幔之上亦不停向下淌着所沾他人血迹,俨然一个弑杀魔头般踩着血脚印走向不远处的文鸯。

“大大胆狗贼,你敢对我无礼?”刚缓了几口气的文鸯此时正捂着命处在地翻滚,可眼见魔头临前,竟似忘了疼痛般惊颤叫道。

“你有胆子再把狗贼二字说上一遍吗?”陆谦缓缓俯下身子,地上的一根树杈被他剑在手中,坨坨血色污秽粘连其上,转瞬便已被陆谦指在文鸯眼窝之处。

这锦服公子哥终日里锦衣玉食,哪里见过如此凶煞,此前的心气早已被陆谦气势所慑,眼见那枝杈随时都要戳进眼珠里,竟吓得腿间一股暖流,失溺了出来。

陆谦却是鄙夷一笑:“周耿身在何处?”

文鸯双眼已成斗鸡之势,紧盯着那根随时会戳进眼眶的木枝,哭腔道:“我命人擒了他。”

陆谦冷笑再道:“家中女眷曾受你欺辱,便挖了你一双眼睛以偿此怨吧!”

锦衣华少见他冷笑中尽是无情寒意,年纪虽轻却实比那狰狞恶魔还令人恐惧,终是崩溃嚎哭道:“我再也不敢去你家了,求你饶了我!”

陆谦却是长啸一声,木枝斜斜向上转眼便要落下,却听身后一声娇喝传至耳房,这鸯少爷自以为这声音乃是眼珠破裂之声,一惊之下竟昏死了过去,头颅整侧偏在自己溜出的縗尿之中。

陆谦已觉身后灵力将至,陡然返身间玄木杖灵力已成。

“砰”

一触之下陆谦这才看清,偷袭之人正是此前文家主楼内所见的那位文鸳姑娘。

“鸳姑娘在这场埋伏中也有份吗?”陆谦冷眼看她问道。

文鸳看了看满头污秽的乃兄文鸯便早气得俏脸凝红,狠咬贝齿道:“你伤我兄长,我杀了你!”言罢,一卷赤红朱绫腾空而起,如大江大河般滔滔不绝的向齐齐陆谦攻来。

陆谦所见此女仙法法诀远比刚刚诸多修者中的大多数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修为尚在炼气期故而只空有架子却无实在,遂也不便施展全力,只且战且退的向主厅方向挪去。

而文鸳却见自己久久不能得手,姑娘又气又急却力不从心,未等陆谦施为自己却先乱了娇息,连续三道赤红朱绫急攻之下反而脚下一绊,一个跟头便由半空中头朝下的栽向地面。

本欲将她引到正厅遇得文家之人便算解脱的陆谦见状却是一惊,电光火石之间如若此姑娘无力自救,这一坠之下天灵触地、怕是连这条香命都未必保得住。

心念如此,遁甲术急动之下身形犹如万近铅坠般猛然冲下,玄木杖轻戳在姑娘腰间,力道之轻却只是一点,文鸯之身旋即空中翻转几圈,这才单手撑地的摔落花间。

可陆谦哪知,就在他稍松口气的一瞬间,只见文鸳身下那条赤红朱绫滕然而起,借陆谦不备之余嗖的一声缠绕在他的腰间卸去了陆谦空中力道,可不知为何却后续再无法力支撑,竟随着陆谦坠落的身形直直砸向花丛中的文鸳而去。

“噗”的一声,饶是陆谦空中急动灵力以稳住身体,却也仅仅是缓了缓坠下之力,旋即仍是整个人扑在了文鸳姑娘的身上,幸好力道已卸,否则以他高大的身躯如此一砸,便是姑娘内有钢骨、怕也是会落得香消玉损的结局。

饶是如此,文鸳却是有生以来首次与一个男人如此近肤相对,此前陈登也曾与她有过亲昵之举,却每每均是被文鸳立即推开,像如今这般近乎相拥之举,却是姑娘从未有过的头一遭。

可谁又曾想到,前几日仍在对陆谦冷嘲热讽的文鸳,此时心中却早已升起一股奇异感触。

她并非与其兄文鸯合谋陆谦,在此地出现亦不过凑巧而已,却不偏不倚的眼见陆谦以一人之力不卑不亢下力敌三十余众修者而毫发未伤,此等临危不乱的气概便连陈登亦未必如此。

更令姑娘动容之处在于,由陆谦与其兄文鸯对答自己才知,这青袍黑衣之人不过是在护佑自家妻妾面受磨难,更是便在刚刚自己危难之时他却摒弃前嫌施以援手,如此胸襟却是陈登所不及,想至此处姑娘心头更是一暖。

“你你的斗笠落了。”姑娘感受着丝丝白发散落自己面颊时的飘洒,竟不自觉的面显红晕,全然忘了此刻正有一个满头白发的陌生男人趴在自己身上。

陆谦缓神中也是一惊,匆忙站起身形拾起黑幔斗笠罩于头上,感受着胸口片刻前的柔柔余温,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能再让我看看你吗?”文鸳也站起了身形,搓着自己素白的衣角柔声道,适才那张犹如刀削般的面庞早已刻在了姑娘心头。

那张脸并不英俊,甚至可说是毫无俊字可言,可不知为何,轮廓眉眼却始终在姑娘心中挥之不去。

“姑娘可是想将在下面庞牢记之后画影涂形天下追杀吗?”重罩斗笠之下的陆谦冷冷道,言罢竟自转身而去,全然不理身后仍处扭捏中的白衣少女。

文鸳哪里遇过男人顶撞,小嘴微张“喂”了几声却不见他回转身形,竟呆呆的愣在原地良久,旋即才整了整衣衫、拾起赤色朱绫团于储物袋中,随着陆谦远去的背影朝此前花园所在悻悻而去。

直等陆谦重踏花园之地,却见此前横七竖八躺倒的一众修士此刻却大多跪伏于地,而那些重伤者正有几名锦衣护卫搬运而出。

花园当中,一名面色重铜、目如环铃、年约不惑上下的雄壮汉子此刻正向跪伏的众人暴喝雷霆,其中那锦服少爷文鸯亦跪其中。

周耿立在汉子身侧,抬眼见陆谦持杖回来,赶忙向那汉子低语了几句,旋即二人竟直直向陆谦走来。

那汉子未到跟前却冷冷对陆谦道:“我女儿呢?”

陆谦未曾想到此人全无寒暄而如此问话,一怔之下尚未开口,却听身后一声娇柔言语响起:“阿鸳在呢,他修为高深莫测,女儿伤不得他分毫。”

言罢,竟揉搓着自己如晶莹脂胎般的手指,紧贴着陆谦立在身侧。

那大汉见二人并肩而立,有些意外的观察自己女儿良久,似是不解的又看了看陆谦,凝重间转头对身后跪伏的众人暴喝道:“都给我滚!”

第五十八章 药谷

陆谦此时同样觉察到身侧姑娘家的异样,靠的太近了,近得令陆谦已感触到鸳姑娘的体温,一双杏眼不时在陆谦身上瞄来瞄去。

周耿亦是大惑不解,时而看看陆谦、时而又扫向文鸳。

“临机而断、处乱不惊,很好!冲你今日的之举,你与陈登之战我文钦便买你赢!”那大汉收起刚刚的怒色,豪爽而言的同时,却隐晦的侧过身偷偷塞了件东西入了陆谦袍袖。

低头观瞧,却见袖中正是数月前诛杀侯二之时所夺的那块汉安宗令牌,正书“汉安”篆字,却不知怎的在刚刚险斗中落在了此处。

陆谦微微点头以示谢意,文钦却用一种难以琢磨的目光以回应,良久才道:“我正要去二十里外的植药谷走一遭,子晋可愿陪我同去?”

未等陆谦开口,文鸳却抢先而出娇嗔:“爹爹,带上阿鸳一起吧。”

三人同时愕然的向她望去,文鸳却俏脸微垂,晶莹玉指不安的揉搓着衣角,神色惹人怜爱至极。

百多护卫和数十修士的簇拥之中,文家父女与陆谦策马而骑,出得城去仍可见村落人家,但行不至十里便已人烟罕至。

茫茫野岭草原中,文鸳极有兴致的策马在前,文钦却怕女儿有何不妥,正待让护卫跟上,却见那那席白色靓丽的身影又疾驰而回,落脚处却不在文钦身侧,而是俏生生的将马儿骑到了陆谦身旁,方才拉住缰绳缓踏而行。

这植药谷本是个三面环山一侧伴水的硕大洼地,一条大河由谷前缓缓而过,出入此地皆凭两侧吊桥合拢通行,四周更是依山而建高耸城墙,城外更有数亭兵卒森严守卫,一观之下此地哪里是什么药谷,俨然便是座城池相仿。

守城人见文钦队仗远远而来,早便将吊桥妥妥放下,桥侧更是兵士齐整的列队相迎,陆谦却看得明白,这些兵卒尽皆只是凡间死士,无一修者。

“陆哥哥,让阿鸳带你去看我亲手种的灵草。”刚刚入城的鸳姑娘迫不及待的拉着陆谦的马缰便欲前行,令得本就不熟马性的陆谦险些由马背落下。

“胡闹!”文钦却是轻责了女儿几句,这才和善的对陆谦道:“走,我陪子晋四处转转。”

说着,命人牵过一匹性温马匹让陆谦换过,这才四蹄奔开的驰骋于药谷之内。

文鸳自是紧紧而随,文钦亦详尽的诉说着此处药谷间打理的苦乐酸甜,如此陆谦才知,这值药谷竟是大汉一朝中规模最大的灵草育养所在,只是静观之下却不难发现,灵草虽多、种类亦十分庞杂,只是却无甚世间罕见的仙灵药草,大多只是些常见药植。

待三人牵马登上一处满是紫云花的小岭之时,文鸳却是女儿心大起,将马拴在树上,自己却采了几朵灵花玩弄起来,留得文钦陆谦二人再跃马上,并骑直至山顶,俯视着此间绵延不绝的壮丽景致。

“阿鸳似是对子晋颇有好感。”文钦看似无意的随口说道。

陆谦却不知其意,闻言更是略有尴尬。

文钦微微一笑:“我本便不喜陈登,其人心胸不宽城府却很深,我父家主却将家中一些事务交给他去打理,实令人忧心。”

陆谦闻言心思一动,看来周耿必是文钦跟前亲手提拔的管事,自己与周耿往来密切,他才会如此对自己坦露心声,于是道:“文少主是对在下与陈登的法斗之约无有信心吗?”

文钦却摇了摇头,叹道:“与此无关,只是爹爹看不清眼前的局势,仍抱着荆州门不放,却不知这荆州门哪还有什么出路,早晚难逃一劫。”

陆谦愕然的看着文钦,他实不曾想到对方会冷不防对一个外人说出如此悖逆之语。

文钦看着他面前的黑幔斗笠,双目闪亮冷问道:“子晋你如实言讲,周耿说你是广陵淝水渡人氏,可我却看不像,你到底何人?”

陆谦闻言一惊,心忖必是对方查得什么端倪,或是他爹文聘对他有了交待,良久才道:“在下不便明言,还望见谅。”

文钦似是已有先入为主的想法,转回头去淡淡道:“无论子晋在汉安宗中是何人物,在下也不便多问,子晋只需知晓,在下绝不会将你是汉安宗修者之事说与他人所知,即便是爹爹,我也会三缄其口。”

陆谦却是无奈,想必文钦定是因拾起的那块令牌而认准了自己是汉安宗遣来荆州门的卧探,所幸他爹文聘知晓自己身世,否则当真说不清楚。

文钦见他不言,嘴角露出些许笑意的点了点头,一副“我早就知道”的神情,欣然道:“文某心悦子晋却不全因你刚刚花园中伏而处乱不惊,亦非你率众护卫抵挡锦帆贼人的胆识,而是子晋能不顾自己生死的为同伴趟出一条血路,而后又返身断后护送同伴安然而去,此等忠义之举在文某看来实在难得,文某愿交了你这朋友。”

陆谦想起当日路遇贼人之时自己抢先逃命却不识马性而落后众人之事,心中暗暗尴尬道:“文少主过誉了。”

文钦放开马缰,干脆坐在了地上,远眺山河道:“子晋对此天下大事如何看法?”

陆谦在黑幔之中却是苦笑,曾经的许多年来他却连吴郡城都未出过,有哪里来的见识,却又不便明说,只淡淡道:“愿闻高论。”

文钦硕大的身躯缓缓转向陆谦道:“荆州之地,北面东面有你们汉安宗垂涎已久、南有东吴宗冲突不断,西面张鲁的净衣门年年皆向要塞增兵。”

他顿了顿:“两年前你们汉安宗依修士郭嘉之鉴吞并了北幽宗,眼下势力更是壮大,依我看,这荆州门迟早亦是贵宗的囊中之物,随后便可大举南侵,恰逢一年前东吴宗宗主孙策中伏身亡,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良机吗?”

“中伏身亡?”陆谦听得其他皆是云里雾里,却听东吴宗宗主身亡之时却是大惊失色。

第五十九章 双女柔情

烈日当空,风不啸、鸟不鸣,牛羊亦驻足而卧,山谷之内一片沉寂。

心系胞弟陆逊安危的陆谦初闻东吴宗内大变故,心思哪还在这一望草原之内,当场怔怔不语。

文钦似也看出了陆谦心有旁念,良久:“子晋可否摘下幔笠,也让我一睹真容?”

眉宇正气却伴有一头苍发,手持黑杖的陆谦初现容貌之时,文钦却是一愣,旋即才摇头道:“子晋果然英姿,如若年老几岁,我还以为是那传说中的枯木老魔莅临我文家了呢。”言罢哑然失笑。

“这次东吴宗遇刺身亡的还有别人吗?”陆谦终是按奈不住焦急心思问道。

文钦却是摇了摇头:“宗主孙策遇刺当日身边只有几个仙修护卫,并无他人。”

“副宗主周公瑾近况如何?”

“他?并无什么音讯,子晋怎的对东吴宗如此兴趣?”文钦问道。

陆谦亦感问得急切,终还是忍住询问胞弟陆逊细节,只淡淡问道:“文少主可知行刺之人?”

文钦却眼前一亮,似是在等陆谦发问般:“如今修仙各派对东吴宗亦敌亦友,你们汉安宗虎视已久当然也最有可疑,荆州门与东吴宗争斗数十年自然也摆脱不了干系,但归根结底,我却以为此为东吴宗内斗而为,嫌疑最大者莫不过现任宗主孙权孙仲谋和张昭张子布联手行恶。”

陆谦闻听张昭之名,自然牙根都恨得直痒,心中更想起柴桑郡的五年之约如今却只有一年半的光景。

“子晋此次会在这荆襄之地呆上多久?”文钦看似随口一问,陆谦却哪里不明白,他已认定自己是汉安宗派来的卧探,如此言语全然便是试探。

他却也不说破,想起张昭张紘二贼冷冷道:“一年半,之后在下便去柴桑。”

文钦一听却大喜得频频点头:“好!子晋能对我推心置腹言语不藏,我文家今后便也是子晋的后方。”

陆谦所听文钦在此地的诸多言语皆含有拉拢之意,却不明其目的何在,便在此时,文鸳却不知何时牵马赶了过来娇笑着:“爹爹似是已很久未曾与人如此相谈甚欢了,陆哥哥真有本事。”

文钦仰天一笑:“爹爹还要去看谷内细账,阿鸳你便陪子晋随处转转吧。”

说着,也不理错愕当场的陆谦,自己策马而去。

“我爹似是很欢喜陆哥哥你呢。”说着,伸出玉手亲自为陆谦牵过马匹。

并骑之间,两匹马似是有意般越凑越近,直至这一青一白两人腿并腿骑行时,陆谦才感不妥。

文鸳却微红着小脸偷瞧了眼陆谦道:“陆哥哥可是不喜阿鸳?”

“在下未曾不喜,只是家有娇妻在榻,不想令鸳姑娘在旁人口中落下残名。”陆谦看都没看她,有意拉拽了下马缰淡淡道。

女孩怔了怔,极低声音问道:“她她美吗?”

陆谦想起对自己痴心一片的芸月,又想起如今音讯全无的紫云烟,更加忆起芸娘和诺诺,心头一黯道:“很美,且无一对在下衷心无二。”

文鸳闻听他把那句“衷心无二”说得极重,双眼一红:“陆哥哥莫要误会了阿鸳,阿鸳和那陈登并无情事,阿鸳只是觉得他年纪轻轻却法力高深,总让他教阿鸳修炼之法而已。”

陆谦看着姑娘此刻神情,心存这可真是个心智未开的小女孩,亦不说话,只默默紧拽马缰,让自骑离她的马匹稍远些。

却在此时,只见身侧白色身影忽然纵身跃起,一跃间竟已落在自己马背之上,不熟马性的陆谦一惊之下身子晃了数晃,而身后的小佳人此刻却躲过马缰,将自己的柔软处紧贴在陆谦背上,堪堪环抱之下一声娇喝,骏马顿时放开四蹄疾飞而出。

此刻的陆谦想以心法跃下马背,却又怕伤着身后的文鸳;但若让他继续如此不堪而坐,心忖此情此景若是被他父文钦所见,必生戒心,一时间左右为难。

晚霞如同一片赤红的落叶坠到铺着黄尘的地上,斜阳之下的山谷变成了暗紫,好象是云海之中的礁石。

余晖之下同马而骑的两个人踏着金黄的辉暮飞奔,马儿似也是永不知疲倦的配合着那位白衣少女,山谷间莺声呼喝连连不止,却又不知为何转瞬袅无声息。

她这般年纪的姑娘终是激动而欢,只是却不长久,此刻的文鸳早已紧紧陆谦腰身,紧贴着厚实的脊背半睡了去,口中却仍不忘低低而念:“阿鸳喜欢陆哥哥的冷,不喜陈登的假热。”

夜幕时分,陆谦终才摆脱了这看似冰冷却黏人至极的文鸳返回文家别苑。

初踏别苑正门之时,却见院外竟多了数亭军卒,各个手持武器严加戒备,为首的却是自己的相熟之人孟堂,说是门主已然得知文鸯公子袭扰陆谦家眷,特调来禁卫护院以令陆谦安心备战。

可陆谦却见如此大动干戈,绝不仅仅是孟堂所言之意,亦隐隐觉得此事绝非如此简单。

入得宅内的陆谦只与众女寒暄几句,便一头扎在榻上倒头便睡,醒来时却已时至深夜,身旁诺诺俏脸朝着自己呼吸匀称的已然睡去,可身后却不知为何多出一人!

已经之下的陆谦赶忙回头而望,却见文韵此刻正如只温驯的小猫般卷曲着睡在身旁。

陆谦大感无奈,轻轻坐起身形为诺诺将被子掩住香肩,这才轻声唤了唤文韵命她起身,唤了两声却见她仍是

好梦香甜,烛火之下那精致的脸蛋、眉眼、俊鼻、樱嘴更是动人心魄,亦忍不住的用手捏了捏文韵俏颚,这才为她也敛了敛厚被,自己却站起身形步至窗边,自顾自的伸了个懒腰,顿觉精神矍铄之至。

本预就此盘膝修炼的他一想到体内存不住丝毫修为,便苦从心来,暗暗盘算着四月初四的日子,亦不知真到了那一日,自己是否能再入那禹灵紫府遇得云烟,更不知晓紫府之内如此变故她是否安然无恙,一时间忧心不已。

“子晋!”

陆谦正想着自己的机要所在,却真真实实的被身后声音吓了一跳。

转过身去,美颜不可方物的小妇人身着一层薄纱罗衫、正在榻边盈盈的看着自己。

“还以为你睡得熟了,被你吓一跳。”

文韵却轻挪到陆谦身侧,紧紧贴在他的身边依偎肩头,欣然道:“本以为你是冰做的心肠、木做的身子,却不曾想你对文韵如此温柔,文韵还想你如刚刚般捏捏文韵。”

陆谦暗忖这世上的便宜莫不是被自己占得尽了?却也不说话,只感受着她的体温。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厚重,我们六个女子齐力才将你摆正了睡姿,人家真怕哪一日会在榻上活活被你压死。”文韵闭目梦絮般说道。

陆谦想起此女几日来对自己的百般调笑,微微一笑道:“这世上还有你怕的事?”

文韵白了他一眼,玉臂环住陆谦胳膊,以极低声音道:“文韵只愿你永远如适才般把我当成个陪床的女婢,永不忘了刚刚的柔情。”

第六十章 生死较量

明月高悬天际,将整座文府别苑照得通明,亦包括眼前这位身着黑衣满心愁事的年轻公子、和那位春波徐徐的明眸小妇。

两人偷偷溜至食阁之内,摘得三五精致点心和一壶美酒,倚在小阁之内望着皓月默默不语。

文韵轻叹了一声道:“今日文韵得知子晋你随文家父女去了药谷,心中便没着没落的呆闷了整日,此前文韵尚有不查,此次却觉得过往这二十余年似是白活了相仿,只有这别苑之内寻常人家,才能寻得真正的快乐。”

她说着,不顾陆谦呆木神情而依依偎在怀中。

听得这风华绝代的佳人吐露真情,陆谦亦觉心头一甜,想起过往,自己又何尝不是这几日来才活得像个自己模样?

自从父亲离去而音讯皆无后,他这位年不过八岁的孩子直至三年前便过着惶惶不得终日的岁月,而如今,虽亦更多烦恼,却利弊均在己身,至少不会再有诸多令他牵绊的瓜葛而进退两难。

他也是首次感受到有个家族在背后默默支撑、被那么多人思思挂念的滋味。

一切都似梦幻般不真实,但他却处在其中而不可知。

便如眼前的文韵,便是他存在于这世间的凭证。

“子晋在想什么?”

陆谦由沉思中惊醒过来,心中苦笑,自己的心事没有哪件可拿出来于此人相诉,更何况便是这女人自己,对陆谦而言亦是一桩心事。

自那日蔡府遇得这女子后,周遭的一切似乎变得翻天覆地,陆谦亦不得不重新思索这自称文府刺客的女子。

伸手脱下青袍为文韵披在身上,淡淡道:“你我皆为修者,姑娘因何对陆某如此坦诚,难道不怕陆某凭此而控了姑娘心神?”

文韵俏脸含笑道:“当然不怕!文韵只怕你永远心里装着天大的事而从不和文韵讲,不瞒公子,在你身边,文韵尚是首次尝到了做个小女子的滋味!有惆怅、有思念、有妒忌、有心疼,你们男人当然不知晓这些。”

陆谦却是奇道:“在下虽不知姑娘真正身份,但姑娘亦修为在身,近日里的百般变故显然你在文府乃是地位崇高之人,如此王侯府邸,为何却被你说得像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地方呢?”

文韵却将他搂得更紧,似是只有在他身上才能寻得周全和温暖,良久幽幽哀叹道:“什么王侯府邸,那里早已成了天下最霪乱丑恶的所在,上至老翁、下至小童,诸个擦脂抹粉,更有门内要人在正堂招来大批护法长老,令其与自己家眷和侍女互垢,子晋哪里知晓,如此却苦了我们这些女儿身,哎,文韵不想再说了。”

陆谦隐隐猜到其中必是有关伦常礼崩之事,此女亦可能牵扯其中,便安慰道:“那便别回去了,这别苑很大,你便在此住下便是。”

文韵闻言两目一红,凄然道:“别苑不大,便是放在这天下,怕是也再无有文韵栖身之所,文韵只想多守得一天快乐,哪怕便是再多一刻,文韵亦会以死相求。”

皓月如明烛,映在文韵脸颊丝丝泪痕之上。

陆谦轻提她的俏颌,为她拭了拭泪珠淡淡道:“何必做如此之想,你不也住在这里数日光景了?哪有人管过你?”

可话还没说完,这皓月当空的深夜里,陆宅门前却传来一声马嘶长啸。

陆谦眉头一皱,轻轻推开文韵站起身形,冷冷向院门远望而去,不到片刻却见虚掩的漆门被一脚蹬开,旋即便闪入个劲装华服、头缠红巾的俊俏男修,不是陈登又是何人!

陆谦闪身由屋门处摘得黑幔斗笠套于头上,那人却已行至小阁之前,朗声道:“陈登挂念夫人安好,心中亦想再闻夫人悦耳的声音,故此深夜来此迎回佳人。”

陆谦眉头紧锁的端立于阁外台阶的阴暗处,看了看女子,心中更是颇多疑惑,但不可否认,但见眼前的陈登之姿,确有一番倾迷女人的风度和神韵。

果然,文韵眼中似是露出些许茫然,显是她与这陈登过往相识。

陈登又道:“明月当空,美景无穷,夫人当真甘于这破草庐烂铺盖之中吗?”

文韵一震这才醒来,偷偷看了陆谦一眼,见他脸上现出不悦之色,立即娇喝道:“你认错人了,这里没什么夫人,还不快滚?”

陆谦一语不发,只静静看着两人。

陈登忽的怒喝道:“那连脸都不敢示人的小贼是如何骗得夫人的?”

此时的喧闹早已惊醒梦中的四婢,各个起身穿衣来到院中,便是诺诺此时也已站在了陆谦身侧。

陆谦却淡然安慰诺诺道:“带她们回去睡吧,不必担心,这里没事。”

陈登此刻才怒瞪着陆谦,往日的从容早已尽失,眼似喷火般一字一字道:“姓陆的,好手段!”

文韵待要责骂,陆谦却截着她道:“小韵你也进屋去。”

文韵尚是头次听得陆谦如此亲昵唤她,但却似是担心着什么,久久不曾动身,良久她才轻挪婷步来到陆谦身前,只轻言了句“我在房中等你”,这才咬着下唇,乖乖走入卧房。

陈登显然对文韵的身份了如指掌,眼见陆谦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令这显赫贵女如此屈服,气得险些呕血,一时竟是语塞当场。

陆谦一对虎目射出森寒的冷芒,沉声道:“当日小妻诺诺受辱之仇我还未曾寻你,今日又深夜踹门蹬馆,你这结丹境界当真只为欺凌而修吗?”

陈登直见得文韵消失了身形,这才似是讥讽一笑道:“深夜蹬馆?你勾引我荆州门门主二夫人,祸藏霪心,别说老子踹了你这脏门,便是诛杀了,门主亦只会嘉奖而绝无惩戒!”

黑幔之下的陆谦闻言早已一惊,他虽知文韵身份绝非她自己所说的文府刺客,却也从未想过此女便是周耿所说的蔡夫人,心中一颤之下竟怔在了当场。

“小贼,老子便看你东窗事发之时你该如何收场,到那时,你这什么小妻诺诺,老子便让文鸯带百名护卫轮番上阵!”陈登早已抛了往日挺拔之色,全然一副恶贼嘴脸。

陆谦仰天一阵悲笑,再望往陈登时,黑幔之下早已变得一点神情皆无,沉声道:“好!若我陆谦让你活过后天,自此这世上便再无陆谦此人!”

陈登却尖邪一笑:“你还有命活过后日吗?明早文鸯少爷就会入门主议事堂禀明你勾引二夫人的事,能不能活过明天,哼哼!都要看你这小贼的造化!”

言罢,却不再理会陆谦,独自大笑着扬长而去。

第六十一章 芸娘之仇

午夜已过,暗风扑面,心若旁骛。

强忍杀心的陆谦自返回屋内,他并非不想以萃灵术当即解决了此厮陈登,而是他曾答应过一个人,需得两日后的黄昏在这荆州门主眼前施为。

谁知刚踏入屋内,却有一道身影扑入了他的怀里,正是文韵,却被陆谦一把推开。

“你你全知道了?”文韵欲哭道。

陆谦却不想理她,只轻轻推开房门:“由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可文韵是真心对陆郎,难道要看文韵以死明志吗?”

“在下不想惹祸上身,还望二夫人自重。”陆谦冷冷道。

“二夫人?呵!陆郎可知,小女那夫君自小女入门至今都未曾见过,他要的是小女的弟弟蔡瑁,他喜欢男人!”文韵初还似哭怜,尾声却已撕嚎。

陆谦忆起她曾说侯门之内如此腌臜之事实数平常,心中亦有些怜悯此楚楚女人,但仍刚毅道:“陆某只是不喜水杨花女。”

文韵一震:“谁!谁告诉你的?你都知道了?”

陆谦心中暗叹,这种事连周耿都知道,何况他人,旋即点了点头。

文韵仰脸看了他良久,这才轻轻推开了他。

陆谦不解地低头细审她的神色。

文韵精灵乌黑的眸珠紧盯着他,神态转冷,平静地淌下两行热泪道:“你是否在心中鄙夷我呢?”

他便再次点了点头。

月色倾移,亦不知这屋中过去了多少光景,女人轻说了句:“陆郎,便让文韵做一夜你的女人,便如文韵在密林中初见你时的模样,好吗?”

“然后呢?然后便再去过你浮游般的浪荡日子?”陆谦没好气的说道。

“然后然后文韵便在府中闭关直至结丹,除你外再不见人。”她的话还未说完,炙热的娇躯早已拥进了陆谦怀中。

这一夜,陆宅矮树下的枯草坪上,不时传来些许柔声鹦鸣,有时却又似疾风浪潮呼啸而过。

醒来之时,冬日早已升起,枯草之上却不知何时多了数床被褥,四周更是焦火烘烤,比起屋中亦暖和不少。

陆谦轻掀了掀被子,暗叫一声乖乖,只见文韵早已醒来,此刻仍偎在其中乐不自知,俨然快乐得像个忘无虑的小女孩相仿。

为避诺诺和四婢耳目,陆谦几乎是狼狈着爬起身形,以棉被裹着文韵扔在屋中榻上,自己这才收拾衣物穿戴停当,却无意中扰醒了诺诺。

只听这倾国美人淡淡一句“公子且再歇歇,昨夜韵姐姐喊了一夜,你们都莫伤了身子”,陆谦便狠狠瞪了被褥卷中的文韵一眼,文韵却是小舌舔了舔唇边,妩媚得无可言喻。

直至正午,陆谦却始终未曾忘却这二夫人返府之事,但见她亦在梳洗打扮,却也不便催促。

谁知这女人一切停当之时却犹自穿起了自家婢女的衣裳,俨然一身农妇模样,陆谦便知要糟,不待他询问,文韵却口称“街市一逛”,便挽着陆谦臂弯蹦蹦跳跳的向院门而去。

却就在二人欲推漆门之时,只听门外马嘶声连成一片,门外豁然多出数十名彪形大汉,且其中诸多结丹期好手。

文韵抬眼看去,忽地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神情,口中更是低呼一声:“快关门!”旋即便往后屋躲去。

急步紧随的陆谦满肚疑惑追在她身后。

不多时,只听院中陡然数次脚步落地之声,陆谦回头间却见其中六名修者顺墙翻入院内,其中一人恭敬有加的低低诺道:“夫人慢走,我蔡家家主有事相商。”

文韵停了下来,无奈地叹了囗气,陆谦惟有陪着她停步。

六人绕到他们身前,均是不友善地瞪了黑幔之下的陆谦两眼,然后向文韵恭敬施礼,道:“家主请门主夫人院外相见。”

陆谦本以为文韵定会拒绝,哪知她叹了一囗气后道:“你们先去禀明你们家主,我在这里说两句话便过去见他。”

两人不屑地瞧了陆谦两眼,这才走至院门处、便像在自家一样推开了漆门,敞开着站在院外,静观院中一切。

文韵惶恐地看了他一眼后,垂头道:“子晋!文韵今日不能陪你了,迟些再来此处寻你可好?“

陆谦想起昨夜这女人还与自己还是山盟,今日便被别的男人一呼而去,无名火起道:“这人是谁?你把我这里当做什么?”

文韵哀求道:“子晋莫要胡思,那是小女胞弟蔡瑁,对了,我的名字叫蔡文韵,子晋需当记得。”随即竟低着头便这么走了。

陆谦看着文韵走到那群人中一个身着蓝底锦衣的汉子身旁,那被文韵称为胞弟的蔡瑁竟一把搂过她的蛮腰,顿时胸囗似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般难受。

他愈来愈弄不清楚这些人间的往来了。

所为胞弟,说不准亦只是名头而已,甚至陆谦猜测,这文韵亦并非蔡家之人,而只是蔡瑁与门主刘表行腌臜之余所寻的遮掩羔羊。

他呆立了一会,仿佛呼吸亦有些艰难,心中充满屈辱之情早已无处发泄。

待得这些车马离去,不多时院门外却又蹄声四起。

陆谦惊醒过来,仰头一望,却见孟堂和几名护卫气急败坏赶到,喊着:“陆大哥,出事了!”

陆谦心道今天的怨事的确不少,不如便来得更彻底些。

孟堂哭着脸道:“兄嫂,兄嫂找到了!”

陆谦闻言却是一喜,追问道:“可是芸娘?”却又见孟堂脸若愁云,一种不祥之感心头尤生。

“正是兄嫂芸娘,只是”

陆谦见他吞吞吐吐,急道:“赶紧说!”

“芸娘被人褪光了衣衫、浑身齿痕花绑,现正悬于城头,嘴上还叼了根竹简,上面写着”

“写着什么?”陆谦阴冷冷道。

“写着陆子晋之妻百人轮用!”

这句话像晴天霹雳,震撼得他箧跌退,直撞往背后一堵墙壁上,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剩下来。

赶至城头放下尸体,满布杂痕的条条尸体冰冷的仰躺地上,双目渗出的鲜血已凝固发黑,几处牙齿竟自己咬裂,显是生前遭受了非人般的对待。

致命的却是周身锦绳缠绕,脖颈、手腕、肩头、腰肢、脚踝,可见血脉之处锦绳均已深陷肉中,狼藉一片。

芸娘死了,以最屈辱和残酷的方式被虐杀而死!

陆谦全身冰冷,完全无法接受眼前的之事。

在旁的周耿话音似是在远方响起道:“今晨还未见城头有异,便在刚刚午间人少之时兵卒才见尸体已悬。”

陆谦拽着尸体的手,他什么都不想再听。

蔡瑁接走蔡文韵之时有意令他看见亲昵之举,不消片刻噩耗便又传来,这绝不会是巧合。

而文鸯和陈登亦脱不了干系。

他们是在不择手段的刺激自己,难道只为了明日黄昏的法斗吗?

第六十二章 修士蔡瑁

陆谦从未如此刻般那么想杀死一个人,即便是张紘陆翁二恨,亦难抵此刻他心中仇怨。

周耿道:“子晋不如暂时搬去为兄那里,至少彼此有个照应。”

陆谦冷静的把锦被将芸娘身子掩住,摇头道:“不!我带她回去,但由此刻起不需任何人陪伴在侧,亦不需任何人探望,让我为芸娘亲手做后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想一想。”

周耿虑地道:“子晋!千万节哀,明晚便是你与陈登法斗的要紧日子,当下放眼荆州门大多修士皆在等着看如何结果。”

陆谦变得冰雪般冷漠和平静,淡淡道:“放心吧!再无人比在下更重视明晚之事。”

经过这么多残忍的打击后,他终于摒弃了心中那一丝少年稚气,全然已成一个超越他年龄本不该有的城府韬晦的冰人。

直至黄昏,陆谦都守在芸娘尸体的别苑正厅内。

他没有痛哭,没有流泪。

悲伤绝只是弱者的行为。

时至此间年景,谁人不是在为一己之利而无恶不作的当下,只有强者才能生存。在看到芸娘的尸体时,他深切体会到现实的冷酷无情,体会到这是个无法无天的强权社会。

他要报仇,就要成为最强的人。

待周耿等众人尽皆退出宅院后,他拾起玄木杖,心念太平清领心法,一心一意研习起太平诀的精要所在。

心与神会后,他把其中最精妙萃灵术更是在体内反复催动。

太平诀萃灵术重攻而不重守,太平清领心法重守而不重攻,遁甲术则能令前二者发挥出最大的灵动性。

如果能将萃灵术、太平清领心法和遁甲术融于一体,自然相得益彰,想到这里,心念之下玄木杖亦泛起盈盈光芒,一时灵力吞吐不定,有若天马行空。

法诀呼啸中,一忽飘游无定,一忽若天马行空,迹无可寻。

每一击每一守每一动,三法同宗,合力运用起的效应竟是如此的相辅相成,珠联璧合。

怒喝之下,灵力竟陡然间催动数次却毫无乏力之态。

不经意间,却有两道娇俏的人影扑入正厅之内,齐声惶急呼道:“公子!”

陆谦放下玄木杖,诺诺已不顾一切抢先一步扑入他怀里,悲泣道:“公子,公子!”

陆谦长杖指在地上,另一手搂着怀中玉人,心中又涌起芸娘惨死的悲痛,五脏六腑全绞作一团,凄然道:“别怕,我不会再令你亦受如此折辱。”

诺诺抽着点了点头,泣不成声,为他难过,两人却忘了厅门之侧目光呆滞的另外一女,文鸳!

此刻这如水翠般的美人才踉跄几步走到尸体跟前,抬起梨花带雨的俏脸,凝着泪眼望向陆谦和诺诺道:“适才周耿来找爹爹,查问弟弟文鸯身在何处,阿鸳此前还怪陆哥哥不曾来看我,初听得令妻之事人家便不理睬爹爹的劝告动身赶来。陆哥哥!文鸯自昨日便被爹爹关了起来,绝与此事没有瓜葛。”

陆谦点头道:“放心吧!我早知道凶手是谁。”

文鸳垂头轻轻问道:“你是否怀疑陈登,他他虽恃才傲物,但人却很噢!不会是他吧?”陆谦叹了一囗气道:“他为权势对你苦苦追求,自然在你面前尽显君子之态,但你告诉我,是谁引得令弟文鸯来辱诺诺的?”

文鸳为之语塞,但看样子显然仍不相信陈登会犯此恶行。

门外一声干咳,诺诺赶忙哭着离开陆谦怀中。

周耿走了入来,向陆谦打了个眼色,表示有话要对他说。

陆谦对文鸳道:“你们都先回去,我有些琐事要办。”

文鸳急道:“不!最多人家在一旁守着你,和诺诺一起等你回来。”

周耿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想不到这骄纵的小姐竟会对陆谦如此驯服痴缠。

陆谦无奈:“也好,有你守着诺诺我亦放心不少,我和周兄到花园里说几句话,你和诺诺先去后院屋中。”

周耿从未见过文鸳如此乖顺,她只点了点头,便再无一语的搀着诺诺移出了正厅。

两人来到花园里,周耿脸上色重重,沉吟了半晌,才道:“子晋知否在这荆州门内真正掌握权力的人是谁?”

陆谦愕然道:“难道不是你们门主刘景升吗?”

周耿环视清幽的花园,除进囗处有护卫外确信四下无人后,这才搭着他肩头低声道:“表面看来当然是他权力最大,可是还有一人能影响和操纵他,这人才是荆州门真正的主宰。”

陆谦皱眉道:“谁能影响你们门主?”

周耿苦笑道:“他的男人!”

饶是陆谦此前由文韵处听得一丝消息,此刻仍失声道:“什么?”

周耿叹道:“门主喜好同色之事早已天下皆知。据门主私房之中传出的消息说每逢大王见此人时,都会扮上女装,你可懂为兄之意?”

陆谦恍然道:“此人便是那个蔡瑁?”

他暗忖自己曾经还以为文韵水性杨花、贪图异色,现在看来,她此前所诉之苦未必有假。

周耿先是一讶,随后压低声音道:“正是此人,蔡瑁修为已至结丹期顶峰,心机更是异于常人,门中心腹如云,而他蔡氏一门更是荆州门的顶梁望族,说句子晋不爱听的话,你可能还不知,就连你那小情人亦是这蔡家之人,她便是荆州门的二夫人蔡文韵,如何定夺,子晋需有个主张才是。”

陆谦早已知晓文韵身份,此刻闻言却是不惊,只是他想起把文韵强召了去的蔡瑁,此人在文韵上得车驾之时的异常举动令得陆谦起疑,他们似乎并非兄妹,更似有些污垢之嫌,问道:“蔡文韵,也就是蔡夫人和这蔡瑁是亲兄妹吗?”

周耿一震道:“你怎会知道的?“

陆谦忙把今早的事说了出来。

周耿的脸色更难看,在他再三追问下才道:“我也只是听闻而无有确凿证据,坊间说蔡夫人并非蔡府亲生,而只是自幼便抱养的天生尤物,只是不知真假。”

陆谦大感头痛,不过总弄清楚了些许荆州门的内外虚实。

周耿不胜慷慨道:“自江夏之盟后,我荆州门大举向交州交趾用强,那是门主仍旧意气风发,谁知东吴宗背后使计私下毁了盟约,趁门中空虚而偷袭属地,荆州门无数修者此役中陨落,门派亦在那时起便一蹶不振,门主懊悔自己倾心东吴宗,从那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相仿,当年纳了蔡文韵为妾室,孰料他醉翁之意并不在酒,听闻红烛之夜陪其共寝的并非这蔡夫人,而是蔡瑁!”

陆谦此刻才明白了文韵心中之痛。

陆谦知道周耿已受到文钦之授意而对他推心置腹,问道:“周兄为何忽然提起蔡瑁?”

周耿沉声道:“因为陈登昨夜曾入蔡瑁府邸,中途陈登单独策骑外出不久便回,二人直至天明才又分开,而以锦绳勒杀美女吊悬致死之事,正是蔡瑁诸多嗜好中的其中一个,在我荆州门内早已不是什么鲜闻。”

第六十三章 诡计

陆谦初闻周耿之言剧震道:“什么?”

周耿道:“子晋莫要动怒,更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徒招杀身之祸。蔡瑁虽一向不管蔡夫人的事,可是蔡文韵破天荒住进你这院子,此举必招他之妒。经陈登这最懂借刀杀人的尖贼唆摆献计,才有这事发生。所以明晚之会,陈登有他撑腰必会全力把你击杀陨落。但若你能灭了陈登,却又会被他以妒贤之罪将你拿下,这情况我和文钦少爷商量后,才决定向你说个清楚。”

陆谦再次渴望着能早日回到禹灵紫府,至少一日一夜间能精进些许修为,可惜现如今却只是一柄玄木杖,若真有起事来便是文家家主文聘都难自保,更不要说文钦和周耿。

周耿劝道:“这两日最好少点出门,若能击败陈登取得门主信任,蔡瑁或会改变对你的态度,到时文钦少爷会另有大计,但一切都必须等到法斗后才能说。”

陆谦嘴角逸出一丝冷酷的笑意道:“我知道怎样做了。”

周耿看得心中一寒,提醒他道:“你见到蔡瑁时表面须装作若无其事,此人心胸狭窄,你若开罪了他,定会招来报复。”

陆谦心中一阵苦笑。

回到房内时,文鸳早已等得嘴也嘟了起来,倒是诺诺正悉心的伺候着这位文家大小姐。

陆谦心痛芸娘之死,没有心情和这两个女人言说,他回味着周耿刚刚言语,心中思量这诺诺既是文家礼物,会否别有用心?旋即轻轻拉起诺诺的手道:“倘若有一日我要离开荆州门,诺诺会否愿与陆某远走高飞?”

诺诺只是一呆:“公子要走吗?”

一旁的文鸳却是双目一亮,凑了过来:“陆哥哥要去哪?”

陆谦并不理会文鸳,真切的对诺诺问道:“我只说也许会走,你愿与我同往吗?”

谁知诺诺似根本没过脑子般坚定道:“诺诺愿意,便是天涯海角诺诺也不怕,只求公子万不可独独抛下我。”

一旁的文鸳却委屈道:“你干嘛不问问我呢?”

陆谦并未说话,手紧紧的抓着诺诺的玉手,转头看向文鸳。

她却略有迟疑道:“你不问阿鸳也要说,阿鸳也想和你们一起走,但不可害了爹爹和爷爷。”言罢,俏脸含羞的垂下了头。

在陆谦心中,这姑娘始终如同家妹相仿,却不料她如此言语。

良久,玉面微抬的文鸳红着小脸开口道:“诺诺姐姐,你能回避一下吗?阿鸳有话想和他说。”

她这一声“姐姐”却是把诺诺吓得一惊,赶忙下跪惊颤道:“奴婢只是家主赠予公子的侍女宠儿,大小姐切莫如此称呼,奴婢这便回避。”

孰料她的倩身还未跪地,却被陆谦一把拽住:“你是我的眷属,这里更是你的家,你要回避到哪去?”

话音未落却又对文鸳道:“大小姐想说什么便可在此直说,诺诺是我的家人,听得无妨。”

文鸳闻言欣然移了过来,看了看诺诺,垂着首低声道:“阿鸳也想像她那样做你的家人,被你呵护着。”

“呀”的一声,倒是诺诺似忽然想起什么般惊叫出来,惊疑不定间惶惶道:“我想起院中还有未曾收起的花枝,诺诺这就去收了来。”言罢便要推门。

陆谦却仅仅握着她的玉手,不让她动弹分毫对文鸳道:“鸳姑娘可曾记得陈登?倘若明日我和他一场死战结局败北,鸳姑娘是否亦会将刚刚的话说与他听呢?”

此刻闻言的文鸳怔怔抬起了头,泪花在眸子中转了数转,忽然一阵极微弱的灵力汇聚指尖,只在肩头一抚之际,本是齐腰的青丝瞬间缕缕坠于地上,只留得尺余的短发,旋即斩钉截铁的说道:“阿鸳若是负了陆哥哥,便如此发!”

陆谦见她此举先是一惊,后却心存她那爹爹此刻怕也正在权衡明晚的利弊得失,无奈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鸳姑娘这又是何必。”

文鸳一抹脸上的泪珠,倔强道:“人家还要怎么表明心意才行?阿鸳这就回府找爹爹说去,让他选日子亲自把阿鸳送到这里来!”

说着,竟自顾自的推门而去,全不顾身后愣在当场的陆谦和诺诺。

周耿早已同一众护卫在院门处备马等待,直见折了一头长发低泣的文鸳走出来,惊疑间却也是松了囗气。

芸娘之事后,陆谦周遭人等早已被加强了护卫,文鸳虽非陆谦家眷,但周耿此等精明之人却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意,早早便已请示了文钦,增多了数倍人手以防不测,毕竟谁也没有把握同样的事会不会发生在文鸳身上,到那时,如此后果是周耿万万承担不起的。

上马之前,文鸳抬眼望向送出院门的陆谦道:“明夜阿鸳会和爹爹同去看陆哥哥比武,无论成败,阿鸳明晚都会搬到这院里来!”

她莺声燕语说得却是斩钉截铁,似是丝毫未曾给陆谦留有拒绝的余地。

陆谦却只是苦笑的摇了摇头,他很清楚,文鸳这样的年纪仅仅是一时兴起而已,此念绝不会长久。

却在此时,陈登不知何时出现在护卫们身后,远远朗声大叫道:“阿鸳慢行,陈某在此。”

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但陆谦心中要有了计较,丝毫不把内心的情感流露出来,此刻更是轻移了移步子挪到一旁,静观文鸳对这位前度有情人如何应对。

陈登眼尾都不向陆谦和周耿等人扫上一眼,提马踏踏的来到文鸳马侧。

文鸳偷偷看了陆谦一眼,显是手足无措道:“陈陈大哥,阿鸳要回家了。”

陈登深深望着她,脸上泛起一个天下女人见到都会觉得迷人的笑容,柔声道:“那就让大哥送你一程吧!”

文鸳吃了一惊,偷看了木无表情的陆谦一眼后神色忽然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俏脸立刻绷紧道:“不必,今后你和我之间再无瓜葛,还请你自重。”

言罢,自顾自的拨转马头,将马儿侧在了陆谦身旁道:“如若要送,也是我男人亲自送我,哪轮的到你!”

陈登眼中杀意瞬间闪了数闪,转瞬却仰天一笑,不屑地环扫了陆谦、周耿等人一眼,嗤道:“他的女人不是被吊在了城头?他配做你男人吗?”,随即便又是一阵嘲笑。

周耿和十多名护卫齐齐勃然色变,反是陆谦冷静如常,不透露心中的怒火,只是冷眼旁观。

周耿怒道:“陈登你说话最好检点些。”

文鸳以前对周耿讨厌至极,如今却因陆谦的关联同仇敌忾道:“你在本姑娘的府门前放肆,当心我禀明爹爹要了你的狗命!”

陈登斜眼望向陆谦,冷笑一声向文鸳道:“阿鸳姑娘可是忘了咱们两人曾经的山盟海誓吗?”

文鸳惶恐的偷瞄了陆谦一眼,怒急而泣道:“你休得乱说,谁和你有什么盟!”

陈登淡然一笑:“过了明晚再嘴硬吧!”

旋即胸有成竹地看向陆谦:“你以为躲在蔡夫人和这文家小丫头的石榴裙下便能躲过一劫?你死到临头了!”狠狠言罢这才扬长而去。

文鸳哪里受过如此侮辱,娇躯在马上大叫道:“阿鸳这便去让爷爷杀了他!”

陈登只以狂笑回应,眼见着竟连文聘亦不在意似的。

陆谦见状却和周耿互相对望一眼,均感其中不妥。

难道此人已投靠了蔡瑁,而后者成了他的新腰杆?否则他怎会如此嚣张呢?

却也在此刻,周耿忽然低声对陆谦问道:“你说蔡夫人临走时,蔡瑁有意在你面前搂住了她?”

陆谦尴尬的点了点头。

周耿紧皱着眉头道:“此事不妥,一则蔡瑁不该亲来接迎夫人,二则即便亲来,亦不可能当众如此。”

陆谦忽然也感其中似有可疑,却又抓不到疑点。

周耿思量良久,忽然有些惊慌的抬头看向陆谦:“不好,他们这是在做局,蔡夫人亦是受了蔡瑁所派,子晋速速查验现下是否有何不妥?”

第六十四章 将计就计

陆谦哪还由得周耿嘱咐,神识早已在自身经脉间走了数遭,却发现身上好似并无大碍。

“莫非是虚惊一场?”陆谦自顾自的琢磨着,与文韵相处多日,他无论如何亦想不出此女会对自己什么毒手。

“子晋可曾进食过她喂的食物?”周耿见陆谦脸上疑惑,旋即问道。

陆谦摇了摇头。

他并不是个少爷痞子,自幼风雨飘摇的他哪有过如此习惯。

“看来周某多虑了,二夫人对兄弟当是一片真情。”周耿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对!”

陆谦忽然想到自己异于常人之地,遂以神识验查紫府,当即却吃惊不小。

灵力之下,只觉自身紫府外与天灵之间似有道屏障隐隐隔绝、且逐渐有将陆谦紫府裹于其中之势。

此事如放在寻常修士身上如非陆谦,这屏障绝可令其灵力渐弱,直至紫府全然包裹其中时便如同废人一般再无法力可为。

可这情形却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陆谦身上,他自习太平清领心法以来,所聚灵力和修为皆存于丹田之内,却哪里用得紫府灵力?他便连自身紫府内为何冒出此等筑基初期的修为自己也是摸不着头脑,全然不知。

“子晋可是不妥?”周耿赶忙问道。

“我的紫府和天灵有层隔膜,似是被人下了毒。”陆谦故作惊慌道。

“啊?”周耿当即愣在当场。

直至傍晚之时,周耿才亲自请来文钦以商对策,别苑正厅之内,文钦则以神识试探陆谦紫府后更是搭脉查验,旋即脸现怒色,命周耿关了屋门才黯然问道:“子晋实言,这些日你可是与二夫人有过双俢过往?”

陆谦自忖自身灵力并未有失,便是紫府内那不知来历的修为亦完好如初,不似有损的模样,便尴尬的对文钦如实相告,“手是拉得”,却从未行过双俢之事。

文钦摇了摇头,脸现失望之色的拍了拍陆谦,随即“哎”的一声叹了起来道:“看来二夫人亦是受人指使而非本意,也幸得她下的只是毒药天阴渡,而非什么法诀法咒,否则子晋便绝不只是落得个废人下场了。”

“废废人?”周耿惊得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反观陆谦却仍是那副木脸孔。

文钦一脸无奈的摇头道:“天阴渡,初中此毒者会觉得紫府内可用灵力渐弱,直至毒发之时紫府完全隔绝自身,便如同废人无二,但此毒因需注入紫府之内,故须双俢之时才可得手,哎,子晋你这代价太大了。”

陆谦故作一脸死灰的默默听着。

就在此时,却闻正厅之外细碎脚步声响,旋即竟是恢复了一身华服锦衣的蔡夫人在四名小婢的陪同下盈盈走了进来。

初迈入厅内的蔡文韵见陆谦那一脸死灰神情,眼中露出些许歉疚之色,文钦和周耿受上下所限只得下拜行礼,谁知陆谦却一个跟头栽在了地上,观其面色竟是晕了过去。

如此一来,却也省了蔡文韵的不少探寻唇舌。

自家事自家知的陆谦决计暂时连文钦和周耿一同蒙在鼓里了事,如此更能使蔡瑁和陈登深信不疑,令他们反中了自己的计谋。

文钦和周耿二人又气又急,忙命人把他抬回卧房之内。

直至此时陆谦睡到卧榻之上,文钦才在屋中对周耿沉声道:“此毒一旦施为便解无可解,哎,你去凡间找个寻常郎中,弄醒他便是了。“言罢一声长叹,充满了婉惜和忿怨。

陆谦此时却猛地睁眼,坐了起来,将榻边站立的两人均吓了一跳,呆头鸟般看着榻上的他。

陆谦苦笑道:“在下紫府自幼便存有疾患,那天阴渡的毒却与这疾患相生相克,故而在下并未中毒,自身修炼亦全无大碍,刚刚只是假做毒发之状以蒙骗蔡氏一门而已。”

两人大喜,忙问他是什么一回事。直等陆谦说出了整个计策时,他们皆捧腹笑了起来。

文钦忙使周耿出去吩咐众护卫把守宅院,不准任何人进来。

周耿回来坐下感叹道:“子晋实乃运数所致,为兄还以为自此你便陨落凡尘了呢。”

文钦道:“这可以说天运仍在我们那一方,子晋准备怎样运用这优势?“

陆谦道:“随机应变吧!总之我会教蔡瑁和陈登大吃一惊。“

周耿道:“刚才蔡夫人遣了下人来问你的情况,我把那人赶走了,假设她亲来见你,子晋要不要见她。“

文钦道:“还是不见为妙。“

陆谦却说:“在下自身紫府的疾患与那毒性很是相似,她决计看不出什么端谜,二位大可放心。”

这倒并非是他虚言,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真的中了毒,只是这毒性发不发作对他而言又有何区别呢?

周耿却含着笑点头道:“子晋如若见了外人,定要装作力竭筋疲的样子,起行前我再为你脸上敷点灰粉以做掩饰,那就更万无一失了。”

说至此处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六法斗在即

荆州门的机要所在地处襄阳城的中心,四周法阵环护,城墙壁垒,城河既深且阔,俨若城中之城。

晚宴在门内仙瑞殿举行。

门主刘景升的中席设在对正大门的殿北,两旁每边各设四十席,均面向殿心广场般的大空间,席分前后两排,每席可坐十人,前席当然是门中长老、护法之坐,后席则多为家眷及特有身分的荆州望族所设。

愈接近门主刘景升的酒席中,身分地位便更崇高,文聘和蒯良两大门中长老的席位分设于左三席和右三席,于此亦可见这两人在荆州门的重要性。

众修者宾客入殿后,分别坐入自己的酒席,谈话时都是交头接耳,不敢喧哗,气氛紧张严肃。

文聘领着穿上华服体姿灼目的文鸳和文鸯姐弟二人进场时,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来自是因为文鸳超尘脱俗的美丽,更因为今晚比武的两人都是来自他文府的仙修。

本已入席的蒯良起身迎来,说了两句客气后,凑到他耳旁低声道:“听闻贵府新晋修士陆谦出席此宴,在下专程赶来一睹我荆州门青俊真容,稍后还望文兄台不要藏私,把他送给在下做个下人如何?”

这蒯良身材中等,年纪在四十许间,脸白无须,但脸目精明,说起话时表情丰富,乍看似是漫无心机的人,但认识他的人无不知他笑里藏刀的厉害。

无论身高体型均比他最少硕大三分的文聘心中暗怒,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蒯家修者如云,何必惦记老夫这点家底?不如寻一日蒯兄也挑出名青俊修士与陆谦较量一二,让老夫也开开眼。”

两人唇枪舌剑时,左脸颊有道由耳根斜下至囗角的剑疤的蔡瑁,和美艳如花、但容色略带倦意的蔡夫人,在几名门中弟子的簇拥中双双抵达,在场众人忙向他问好敬礼,显出他特别的身分。

蔡瑁挺拔笔直,肩膀宽阔,脸上的刀疤不但没有使他变成丑男子,还加添了他男人的魅力,事实上他虽年过三旬却护颜有术,长相俊伟、眉毛特别粗浓,鼻梁略作鹰勾,配以细长但精光闪闪的眼神,使人感到他绝不好惹。

他见到文聘旁的文鸳,眼睛立时亮了起来,趋前道:“鸳姑娘,久违了。”

文鸳见礼后,冷淡地道:“副门主安好。”

文聘和蒯良不敢失礼,也转过来和他施礼招呼。

这时近门处一阵哄动,原来是身后一众荆州门弟子相随、轩昂俊俏的陈登来了。

只见陈登神采飞扬,洋洋得意,含笑和各人打招呼,又不时用眼神挑逗场中女眷。

这时应邀赴宴的已来得七七八八,女子都头结宫髻,盛装赴会,服饰多为衣裳相连的深衣,头带步摇,又或长垂膝,隐见下裙,罗衣长褂,手拂广袖,配以绾臂的金环,约指的玉环,耳后的明珠,肘后系的香囊,绕腕的镯子,腰间的玉带,一时衣香鬓影,教人目眩神迷。

男修们则头顶冠冕,长衣夹袍,后襟垂地,亦款摆生姿,与女眷相映成趣。

这男女众人呼应之间,足可见荆州门奢靡成性,却唯独不见任何修为高深之辈。

文鸳早听闻陆谦中毒之事,见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到陈登身上,移到蔡夫人旁,凑到她耳旁狠狠道:“你为何要害陆哥哥,假设他有何不测,我定不放过你。”

蔡夫人呆了一呆,哑囗无言时,陈登早大步走来,她想起今晚已应了蔡瑁说要整夜陪这道貌岸然的结丹败类,一时羞愤交集,垂下头去。

陈登先向蔡瑁、文聘和蒯良三人施礼,眼光移到文鸳和蔡夫人处,闪过奇异复杂的神色。

这时又有几位成名修士加入他们这圈子里,气氛更热闹起来。

陈登正想溜过去逗弄两女,蔡瑁忽道:“文长老若是无有异议,我这副门主想请陈登坐到我那一席去。”

众人同感愕然,蔡瑁如此说,等若向文聘公开要人,要把陈登纳归旗下。

陈登想不到他有此一着,亦感意外。

文聘心中暗怒,表面却笑道:“若陈登心有所熟,老夫怎会存有异议。”

如此一来便是摆明要陈登作出抉择。

陈登心中暗咒蔡瑁,要知世人皆重主仆情义,家养修士则须对家主尽忠,终生不渝,现蔡瑁迫自己表态,若他点头必会受其他人鄙夷。

不过他亦是势成骑虎,猛一咬牙道:“多谢副门主赏识,陈某怎敢不从。”

众人都静默下来,看着文聘。

文聘毕竟见惯风浪,哈哈大笑道:“陈登你今晚定要尽力为副门主争得脸面争光,绝不可败!”言下之意自是若你败了,荆襄之地哪怕是处狗窝,亦无有你容身之所。

陈登和蔡瑁对望一眼,齐声笑了起来。

文聘和蒯良皆是人老成精,一听他们笑声里透露出来的得意之情,立知其中另有玄虚,同时向低垂絷首的蔡夫人望去。

蔡夫人自然明白两人为何笑得这么开怀,心中突然涌起无尽的悔意,想起稍后陆谦受辱人前的可悲情景,急步往左边第二席避去。

“噹!”

钟声响起,提醒众人入席。

文聘对陆谦霎是不满,又暗骂周耿和文钦两人为何仍未到场。

恰在此时,趁门主刘表未曾登席之际,陆谦却在周耿和文钦夹护下,黑衣青袍、头顶黑幔斗笠手提玄木杖、从容淡雅,步入正殿之内。

在场各人或多或少均风闻他中毒之事,见他到此均提起精神上下打量。

陆谦除了脸色有点灰白外,其余均与平日无异,比陈登还要略高少许的彪悍健美身型,确是女眷们梦寐以求的英伟人物。

蔡瑁和身旁的陈登交换个眼色,都暗笑此时的陆谦虽看似仍有筑基修为,却丝毫灵力不可提取,几与凡人无异。

蔡夫人忍不住偷眼看他,芳心暗淌悔恨的血泪,自己这样害他,现在几是尽人皆知的秘密,陆谦又怎会不知呢?他还肯原谅自己吗?不由暗恨自己错投了蔡家,想起数日里与陆谦的点点滴滴更是悔之晚矣。

文聘见他心绪无碍,亦是稍稍放下点心来,呵呵笑道:“子晋过来!”

陆谦忙朝他走去。

陆谦在文鸳旁坐下,她忙凑过去关心道:“陆哥哥你没事吧!人家担心死了,爹爹却偏不让我去探望。”说着,竟狠狠看似眸中藏泪,隐隐要哭出来的模样。

坐在隔席一位脸色苍白身形高瘦的公子,别过头来,瞪着坐在第三席后排的陆谦,一瞬不瞬,充满了惹事的味道。

旁边的周耿向陆谦道:“那就是门主二公子刘琮,密探回报说吊杀芸娘的人里他也有份。”

陆谦冷眼回敬,双目射出森寒的电芒,那刘琮亳不退让和他四目以对,前后两席的门中弟子见状尽皆掉过头来同样怒目视他,偌大的正殿之内立时遍布杀机味道。

“噹!”

钟声再响。

丝竹声起,一队歌舞艳人步履轻盈款款吹奏而入,旋即散至两旁弹奏。

那刘琮这才收回目光,往正门处。

在十数名女修簇拥下,年在五十许间的荆州门门主刘表刘景升昂然步入殿内,后面跟着半百贴身修者护卫,其中一半分绕往酒席后的空间排立站岗,只余一半随他往设在殿端的中席处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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