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伊始——帝国末路,英雄逐鹿 - xp1024.com
《三国伊始——帝国末路,英雄逐鹿》


第一回惹众怒梁冀伏诛除外戚宦官掌权

东汉延熹十年,公元一六七年,洛阳北宫德阳殿。

一位三十六岁的中年男人在这里咽下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口气,告别了他统治时间长达二十一年之久的汉帝国。这个逝去的男人就是汉桓帝刘志,一位在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昏君。在他漫长的帝王生涯中,东汉王朝接连爆发了大将军梁冀之乱以及因曹节、王甫等宦官乱政所引发的第一次党锢之祸。汉朝在经历了这两次巨大的动荡之后,朝堂的秩序日益混乱,官员选拔任人唯亲,私相授受大行其道。汉朝的国力迅速下滑,强大的帝国开始出现衰退的迹象。

弥留之际,刘志脑中闪过一幕幕的前尘往事,从一名普通的诸侯被立为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再从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到坐拥四海的君王。漠然回首,一切就恍如一场春秋大梦,既真实又无比虚幻。这场梦境的开始就要从自己的恩人兼死敌、妻舅兼臣子的大将军梁冀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而实施的那场惊天阴谋说起了。

二十一年前,年仅八岁的小皇帝刘缵(注1)在吃下梁冀安插在宫内的亲信献上的“汤饼”后便暴毙而亡。小皇帝突然驾崩,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慑于梁家的权势,无人敢去质问幕后真正的元凶。

威名显赫、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为何要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过不去?

这不过是因为去年正月朝会时,刘缵因看不惯大放厥词的梁冀,忍无可忍的他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称梁冀为“跋扈将军”。就是这“跋扈将军”四个字给小皇帝带来了杀身之祸。小皇帝的不满使得梁冀感受了前所未有的威胁,现在皇帝年纪小只能发发牢骚,但等他成年亲政后绝不会是发牢骚这么简单。多少权倾一时的外戚因为皇帝的一句话而被抄家灭族,有了那么多的前车之鉴,梁冀便决定先下手为强,为了除掉这个巨大的隐患,他蛰伏了一年有余,就在所有人已经将这件事都淡忘的时候。梁冀便突然发难,派人毒杀了一向看不惯自己的小皇帝。

家不可一日无主,国更不能一日无君。有了王莽的前车之鉴,不敢造次的梁冀必须要拥立一位新的傀儡皇帝。太后梁妠是自己的妹妹,朝廷不过是梁家的一言堂,只要梁冀点头,任意一位皇室成员都可以成为储君。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梁冀最终将目标锁定在自己的准妹夫---与妹妹梁莹有婚约在身的蠡吾侯刘志身上。为确保“跋扈将军”之类的意外不再出现,梁冀特地将刘志召至府上,除了谈谈准妹夫的“锦绣前程”外,更要让他学会梁家的“规矩”。

尽管与梁家有婚约在身,可刘志压根不愿意见到这位权倾朝野的大舅哥。一是他的长相使人心生畏惧,二是只要自己的言语稍有不妥之处,喜怒无常的梁冀就会大发雷霆,轻则贬低漠视,重则呵斥辱骂。刘志在其跟前如同下民一般,毫无侯爵该有的半分颜面。

刘志一进入到富丽堂皇的大将军府中,整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而这一次他比以往更加紧张,因为刚一见面,梁冀便用那双豺狼一般的眼睛像看盯着猎物一样从上到下的不断打量自己,刘志被梁冀看得心里直发毛。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梁冀眼神虽然令人害怕,可他的态度却十分和蔼可亲。这一次刘志竟史无前例的被梁冀带到了只有心腹才可以进入的内室之中。

直到梁冀落座,刘志才敢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密室并不大,最多能容下四个人。但屋内的布置却非常奢靡。刘志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黄金做成的器物。就连二人中间的桌案,四个脚都镶嵌着极为珍贵的宝石。刘志将头埋得很低,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直到梁冀那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才敢微微抬起头来。

“都快成一家人了,怎可如此拘礼,再见外我可要生气了。”

受宠若惊的刘志赶忙回应道:“大将军面前,哪有刘志说话的份,只是不知今日大将军找我有何要事啊?”

面对如此怯懦的刘志,梁翼满心的不屑,但面容上却挤出一丝笑意道:“妹夫,在家里哪里有什么大将军,再跟我见外,我妹妹定会怪罪我怠慢了她的夫君。来来,尝尝从西域那边传来的葡萄干,这可是皇宫里都难得一见的东西啊!”梁冀说完就将一个漆盘推到了刘志近前说道:“这葡萄干比蜜还甜,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再命人送到你府上一些,当诸侯就该有诸侯的气派。”梁冀说完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刘志并没有像梁冀说的那样去品尝面前的美食,他反而起身行礼道:“刘志谢过大将军。”

“都说了,家中没有大将军,叫我兄长就可以了。”

“是…是…谢兄长。”刘志怯声声地答道。

“这有什么好谢的,赶紧吃啊!”梁冀再一次催促道。

刘志轻轻地从盘内取出几粒葡萄干,将它们一粒一粒地放进嘴里,象征性地咀嚼了两下,便囫囵吞枣的咽了下去。然后刘志又恢复到刚刚坐下的样子,再一次把头埋了下去。

“这就对啦!”梁冀十分满意地说道:“今天请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与我妹妹的婚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刘志又要起身作答,梁冀见状阻止道:“坐下说,坐下说……”

已站起一半的刘志又只好坐回原处,他说道:“新房已布置妥当,就等良辰吉日迎娶新娘过门了。”

梁冀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新房设在何处啊?”

“什么?”刘志有些迷茫,这个问题两家人都知道啊!早在几个月前,自己就已经开始布置新房,梁冀虽未亲自到府查看,但也派人问过。难道梁冀把这事给忘了?满脑子都是疑问的刘志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开口向梁冀求证。

“我问你新房设在何处!”

“回……回兄长,就设在我府内。”刘志说话的声音开始发起颤。

梁冀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他板起脸来提高声音教训刘志道:“到现在我才知道,你娶我妹妹,竟然没有兴建新的府第,她可是我大将军梁冀的妹妹。你这样娶她过门,是故意给我难堪的?”

“我……我……”刘志已被梁冀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梁冀接着开口骂道:“无能之辈!这是哪个人安排的婚事,刘姓诸侯那么多,怎么就选了你!既然事已至此,婚是不能退的。”梁冀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道:“一会等你回到府中,什么都别做,赶紧在这洛阳城内觅得一个好地方,重新营建一个新的侯府。我妹妹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真就这么嫁到你现在的府中,我们梁家可就要颜面扫地了”梁冀说完就要把刘志往外赶。

刘志开口肯求道:“兄长……你听我把话说完。”

“别叫我兄长,叫大将军,你现在这个情况,咱们两家的亲结不成。”

“是……大将军。”刘志带着哭腔回道:“我父亲走的早,府中也没有余财,我实在盖不起新的宅院啊,要不容我先积攒钱财,等建好新宅再迎娶令妹。”

梁冀一把抓住刘志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起来怒吼道:“你这宅子一日盖不好,我妹妹就要等一日,要是一年盖不好,我妹妹就要等一年……你是要我妹妹就这么等下去?”

“我借钱,我借钱建新宅,几个月就能好!”刘志彻底慌了神,口不择言道。

梁冀盯着刘志大吼道:“几个月?我告诉你就是多等一天都不行。”

刘志被吓得魂不附体地说道:“大将……大将军,我一会回到府中……就请求母亲取消这门亲事。”

梁冀的嗓门又加大不少,他开口训斥道:“现在王候公卿哪个不知道你与我妹的婚事?你还敢退婚?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就是不做这大将军,我也要为我妹妹讨个公道!”

梁冀说出狠话,刘志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栗,整个人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眼看就要给梁冀下跪磕头。

“哥!你怎么能这样?”一个妙龄女子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紧接着内室门被推开,梁冀的妹妹,刘志的未婚妻,身着华服的梁莹突然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没大没小的,马上就嫁人了,还这么没规矩。”梁冀见到妹妹,怒气登时消了一大半,他开口向梁莹问道:“是不是又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梁莹为自己辩解道:“你们那么大声,整个府里的人都听到了,哪还用得着偷听啊!”

“行了……行了……”梁冀不耐烦地说道:“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跟他还有要事相商,别在这捣乱了。”

梁莹噘起嘴说道:“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你都要把他杀了,我可不依啊,我看他挺顺眼的,除了他我谁都不嫁。”梁莹说话间对着刘志莞尔一笑,刘志也用感激的神色望向梁莹。

经过妹妹梁莹这一搅和,梁冀也不好再向刘志动粗,他开口道:“都说女大不中留,这还没过门,胳膊肘就向外拐,妹妹我可是为你好啊!”

梁莹撒娇道:“哥,我夫君家贫,可是咱家富可敌国,你出钱盖个大宅子送给我当嫁妆,不就行了……实在不行,就当我们夫妇二人向你借得。”梁莹说完又向刘志身边靠了靠。

梁冀皱眉道:“岂有此理,这要传出去,我们梁家不得让人笑死。我们梁家嫁个女儿出门,还得倒贴,你让我这当哥哥的还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梁莹发脾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哥哥,你要是再从中阻拦,我现在就进官去见太后,让姐姐给我作主,求她赐给我们一座大宅子,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胡闹,陛下刚刚殡天,太后终日以泪洗面,宫内大小事务全靠她一人作主,你就别在这个时候给她添乱了。”梁冀发怒道。

梁莹胡搅蛮缠道:“我不管,反正这人我是嫁定了,你要是不让我进宫求太后……”梁莹围着低头不语的刘志走了一圈娇笑道:“我也一切从简,今天就跟我的夫君回府。”

梁冀胡子都气得飞了起来,他向梁莹骂道:“越说越不像话,我们梁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刁蛮任性的姑娘,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梁莹继续软磨硬泡道:“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看在我是你亲妹妹,他是你亲妹夫的份上,就帮我们一次呗。”

梁冀见妹妹在哀求自己,也不好意思继续发作,他皱眉说道:“行了……行了……也不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妹妹。容我想想此事该如何处理。”梁冀说完就不再说话,一个人在屋内来回踱步,装出一副正在思考问题的模样。梁莹却在此时不断对噤若寒蝉的刘志挤眉弄眼。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梁冀停下脚步,转身对刘志说道:“想我梁冀,从来都是大公无私,为将数载,从未询私一事,今日为了我妹妹,我也只好破一次例了。妹夫,你要向我保证,待我妹妹嫁入你们刘家后,一定要好生待她,切莫辜负了她对你的一番苦心。”

刘志赶忙答道:“请大将军放心,我刘志……”

“叫兄长!”梁冀打断道。

“是……兄长,我刘志对天发誓,此生绝不负令妹。”

梁冀郑重道:“如今陛下驾崩,储君之位尚无人选,你是我妹妹看中之人,亦是刘姓诸侯中的佼佼者。一会我就进宫面见太后,请她立你为储君,待你登基后,必须要册封我妹妹为皇后,你能办的到吗?”

刘志脑中一片混乱,他本以为梁冀会为他准备一处府第作嫁资,可突然间就要成为大汉的皇帝,这对他来说无异于天降横福,刘志呆立当场,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梁冀见到刘志的反应,心中更是得意,但无人说话也使场面变得尴尬起来,梁冀板起脸双眼紧盯刘志咳嗽了一声。会意的梁莹立即来到刘志近前,依靠在他身边,拉起刘志的手说道:“还不谢谢我的兄长,我长这么大,还没见他对人这么好过。”

刘志语无伦次道:“谢谢……谢兄长,只是……只是……”

梁冀不满道:“只是什么?都要当皇帝的人了,怎么话都说不利索。”

刘志头都不敢抬起地说道:“只是我不懂国事,怕做不好这个皇帝。”

梁冀心道:不懂就对了,你要是什么都懂,我还不让你当这皇帝呢。他和颜悦色的对刘志说道:“不必担心,我会从旁协助你的。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以后,此事千万不要对外声张。为免夜长梦多,我这就进宫面见太后。”

送走了刘志,梁莹来到哥哥梁冀身边撒娇道:“兄长,我演得不错吧,但是嫁给这样一个草包,我有点不甘心啊!”

“行了,马上就要当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别再这么任性了,你要不愿意我再换别人,咱们梁家想当皇后的女人,又不止你一个。你退下吧!”梁冀冷冰冰地说道。

梁莹低下头沉默不语退了出去,梁冀端坐屋内,拿起酒盏一饮而尽,满脸尽是得意之色,老天待他不薄,竟把刘志这样一个窝囊废送到了他的身边。

很快刘志就在梁冀的扶持下顺利登基。为了进一步掌控朝政,自持有从龙之功的梁冀通过刘志将朝中仅存的反对势力尽数肃清。之后梁冀又把一个妹妹送进宫内,并要求刘志封她为贵人。这样一来,皇权被彻底架空,皇帝也完全处于梁冀严密的监视之下。梁家呼风唤雨、胡作非为的时代来临了。

根据汉律,王公大臣一切吃穿用度绝不能在皇家之上,否则就是僭越,这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可目无王法的梁冀却对此不屑一顾。他的私人林苑西至弘农,东临荥阳,南通鲁阳,北达黄河,方圆数千里,远胜皇家数倍。为了能够在林苑中看到飞禽走兽奔走的场景,梁冀命人从各地征集大量活兔置入这座壮观无比的林苑当中。他还同时下令:若有人未经他的允许,损毁园中的一草一木、伤害一鸟一兽便直接处死。大汉的国法在梁冀的家法面前,如同笑话般的存在。

没过多久,一位来自西域的商人连带十几名士兵就死在了梁家这条蛮横无理的家法之上。

胡人喜欢游猎,这一天商人趁着空闲带着随从来到洛阳郊外。当他们进入梁冀的私人林苑那一刻,。初到中原的他们哪里会知道这是一个就连达官显贵都不敢涉足的地方,更不知道杀死这里的一只兔子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他只觉得中原人真是迂腐,宁可饿着肚子在大街上要饭,也不知道来这遍地猎物的山林中想想办法

山林中猎物之多完全超乎胡商的想象,很快他就有了收获—一只肥美的野兔。就在他准备进一步大展拳脚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巡逻士兵令这场愉快的游猎戛然而止,领头的小校向游猎的胡商高声呵斥道:“大胆胡人,竟敢擅闯大将军的林苑。来人,给我拿下!”胡商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一拥而上的士兵们捆了个结结实实,随后他就被扭送到大将军府内的大牢之中。

从被士兵抓住到被投入到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胡商始终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犯了何罪要被如此对待。他一边大呼冤枉,一边观察起这个关押他的地方来:大牢东西长约五丈、宽约三丈,大牢中间是一条最多能使两人并排通过的窄道。碗口粗的木棍将这个又矮又阴暗的房间分成了南北相对、十间左右的牢笼。牢笼是如此的狭小,一个人站着还能有些空地,但要是站累了躺下,则只能像小动物一样蜷缩起来。

胡商的叫喊并未得到看守大牢士兵的回应,反倒是几名被关押在牢内的犯人开始隔着栅栏七嘴八舌的讨论起这个新来的犯人。

“这胡人是谁啊,都被抓到这里了,竟还在傻乎乎的喊冤。”

“依我看,一定是钱财外露,被大将军盯上了!”

“我看也未必,这胡人能有多少财产?大将军能看上他那点钱?”

“那你说,他是因为什么被抓到这里来的?”

“别管这胡人了,还是想想我们自己吧,要是筹不到钱,明天怕是连脑袋都保不住了。”也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牢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热烈的讨论戛然而止,接着就是一声声的叹息。

胡商却在这个时候停下了喊冤的举动,因为他从刚才讨论中好像听到了一位故人的声音。胡商用发音不标准的汉语问道:“士孙……奋……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胡商很快得到了回应,“老胡,你怎么被抓到这来了。”胡商口中的士孙奋向他反问道。胡商口中的士孙奋是洛阳城内的一个大商人,家资数万。两人之间多有生意上的往来,胡商也不姓胡,只不过名字太过拗口。士孙奋为了方便,就干脆称其为老胡。时间久了,所有商人都这么叫胡商,他也就默认了这个在汉朝的名字。士孙奋被抓进来,倒不是说他敢得罪梁冀。就是因为他太有钱,梁冀先是送了他四匹马,摄于梁冀的权势。士孙奋也不敢不收,随后梁冀就找他借钱,一开口就是五千万。这么一大笔钱,说白了是有借无还的,士孙奋一向吝啬,最后只借给梁冀三千万。梁冀大怒,诬陷士孙奋的母亲是过去看守梁家仓库的奴婢。士孙奋的家财都是她母亲偷梁家的,随后士孙奋就被抓进这大牢之中。

“我也不知道啊……今天闲来无事,出去打猎。刚打了一只兔子,就来了一伙士兵,不由分说就把我关在这里,都不给我解释的时间。”胡商无奈地说道:“士孙奋兄弟,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替我跟兔子的主人说说,我愿意十倍赔偿给他!”

士孙奋尚未答话,牢中就有人讥笑道:“打了一只兔子?大将军园林中的吧。老胡……你怕是不知道吧……现在洛阳都流行一句话,宁可在天子头上动土,也别在大将军府前路过……这下你可闯了大祸了,现在就是天子都救不了你,我劝你啊还是想办法告诉跟你一起来洛阳的人,准备后事吧。别到最后连个埋你的地儿都没!”

胡商听到这番话,双眼尽是恐惧之色,他开口问道:“你们汉人不是有王法吗?”

士孙奋无奈道:“王法?要有王法我也就不会被关到这里了,大将军的话就是法!”

胡商听后彻底绝望了,他实在想不通大将军梁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牢里的人害怕他甚至超过了他们的皇帝,自己难道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一点活路都没有了吗?

正厅内,负责巡逻林苑的小校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向梁冀报告今天所遇到的情况,“禀告大将军,一伙胡人不顾法令擅自游猎,闯入您的林苑内射杀了一只兔子,现已全部缉拿归案,正押在外面,静待大将军发落”。

梁冀听后面色一沉,他极不耐烦地向小校问道:“怎么发落?本将军的将令你是不知道还是忘了啊?你是要本将军再给你重复一遍?”

梁冀的话令小校更加恐惧,他登时磕头如捣蒜并不断的重复着“小的这就去办!小的这就去办!”

“还不快滚!”梁冀大声呵斥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们自己提头来见,这么点小事也要来问我,一群废物!”

“诺!诺!”小校双膝跪地并不断后退,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传了过来:“慢着……”说话间,一位衣着华丽、体态臃肿的中间妇女从大厅内侧走了进来。她的年纪约莫在五十岁上下,其眉宇间尽是煞气,若是没有这身贵妇的服饰,她的姿态倒是像极了常年混迹于市集之中欺行霸市、蛮不讲理的泼妇。

梁冀虽然嚣张,但也有克星。他的克星就是自己的发妻孙寿。自古以来公卿王侯不乏惧内者。但梁冀怕老婆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别说不敢纳妾,就是家中容貌姣好的婢女梁冀都不敢多看一眼。他曾经与一位叫友通期的美女厮混,美女也为梁冀生了一个男孩。这件事被孙寿知道后,她立即带人抄了梁冀在城西为友通期购置的安乐窝。当场就将这位美女带到家里,当着梁冀的面剪去她的头发,毁了她的容貌,打的友通期是皮开肉绽。友通期本是汉顺帝废掉的妃子,梁冀与其私通有碍帝王尊严。同时又是在父亲梁商过世期间与其私会。条条都是重罪,孙寿作势就要将此事上书天子。梁冀当时就吓得跪在了孙寿的面前,并向岳母苦苦哀求,此事才算罢了。从此以后只要孙寿想做什么,梁冀绝不敢说半个“不”字。

梁冀一见到来人是夫人孙寿,他就像换了个人一般。那个飞扬跋扈的大将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满脸尽是谄媚之色的小厮。他小心翼翼地凑到贵妇面前,一脸贱笑地说道:“夫人,你好生在后院歇息,这么点小事我足以应付了!”

孙寿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校,语气傲慢地说道:“你先下去,我有事要同大将军相商!”

“诺!”小校听后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退出了大厅。

“你们也都下去吧!”孙寿再度对大厅内的其他人说道。

除梁冀外的所有人也同刚才那位退出大厅的小校一般用最快的速度退了出去。屋内很快就剩下这位孙寿与梁冀两个人,当大门关闭的声音传来,孙寿一个箭步窜到了梁冀近前,伸出右手抓住梁冀的左耳咆哮道:“你这大将军是怎么当的?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你叫我在后面怎么放心?”

“疼……疼……疼”梁冀捂着耳朵惨叫着却也不敢挣扎,他低声下气的说道:“夫人……有话好好说,快松开啊,耳朵快被你拧掉了。”

妇人听后用力拧了一把后才松开右手,大厅再度传出了梁冀的惨叫声。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什么是小事?一只兔子的死活固然无足轻重,你堂堂大将军的脸面是小事吗?”

“不是小事,不是小事。”梁冀点头哈腰地附和道。

“今天人家杀你一只兔子,你可以不当回事,明天就要拆你这大将军府了,这胡人你得杀给天下人看,否则谁还会把你这大将军放在眼里。”

“是……是……”梁冀赶忙说道:“我一会就亲自提审那胡人,一定将他大卸八块。”

“杀一个胡人够吗?”孙寿极不满意的骂道:“你看看你手下这群酒囊饭袋,你早有严令在先,谁敢动林苑中的一草一木就得死。可他们谁当回事了?这次他们会把人押到府中,下次肯定就会偷偷放了。”

“回头我就责罚他们!”梁冀说出了自己的应对之策。

“蠢货!”本已平静下来的孙寿再次怒骂道:“责罚?责罚能杀鸡儆猴吗?今天负责巡逻的士兵也得死,违背军令那是要砍头的,连这都不懂,还当什么大将军?”

“夫人教训的是,我这就照办!”梁冀一口答应道。

“出来这么半天,我也有些累了”孙寿打着哈欠说道:“夫君啊,我也不想操心这些琐事。可你始终都没有个大将军的样子,你叫我怎么安心呆在内宅啊。我走了,你赶紧处理好这事吧。”

孙寿说完头也不回的从原路返回,梁冀陪着笑脸送走了夫人后。再度恢复成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将军。窝了一肚子火的他对屋外大吼道:“把牢里那个胡商带进来!”

士兵很快将五花大绑的胡商押了上来,不等胡商开口,梁冀发疯似的冲到胡商近前,一脚将他踢翻在地,随后大声呵斥道:“大胆胡人,本将军林苑中的兔子也是你能打的?”梁冀骂完怒火难消,又冲着到在地上的胡商连踹数脚。

商人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挣扎着直起身来,跪在地上不住地向梁冀磕头求情道:“大将军饶命啊,我等皆是西域人士,初到中原实在不知道那是您的林苑啊。”

梁冀并不理会,再次用力将胡人踢翻,咆哮道道:“死到临头还敢撒谎。本将军早已布告天下擅入园林者死,怎会有人不知,我看你是故意令本将军难堪。快说出幕后指使之人,本将军或许会从轻发落!否则即便你是胡人,本将军照样有生杀之权。”

胡商更加不知所措,继续苦苦哀求道:“大将军,我以身家性命起誓,此事确实没有人指使,我愿以十倍的价钱赔偿大将军的损失!从此远离中原,绝不复还。”胡商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充满了哭腔。大将军府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即便如此胡商已经磕破了额头,鲜血一滴滴从他的脸上滑落,甚至有几滴在了纹路精美的地毯上面。梁冀见状更加生气,他腾起一脚再次踹翻胡人,不依不饶的吼道:“没人指使?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敢大言不惭要赔偿我的兔子?本将军的兔子是你赔的起的?”

“饶命啊,大将军,我等愿意把携带的宝物尽数送与大将军,求大将军开恩呐!”

“还有宝物?来人!把这伙人的货物尽数抄至府中。还有今天巡逻林苑的那队士兵,统统给我砍了。再将他们的人头悬挂在城门前,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不把本将军的命令当回事。”

一阵哀嚎过后,这位西域来的商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一只兔子竟然搭上了十多条人命,就连游荡于人间的恶鬼见到梁冀都要惧怕三分。

公元一五九年,刘志已经做了十三年的傀儡皇帝,与后世诛杀鳌拜的康熙不同,刘志靠的不是隐忍而是足够听话,听话到只待在后宫而不过问任何国家大事的地步。终日无所事事的刘志只能将时间用在与后宫妃子玩乐。直到一位邓贵人的出现,才打破了刘志与梁冀之间脆弱的平衡。

邓贵人的父亲邓香早亡,其母改嫁梁冀夫人孙寿的舅舅梁纪。邓贵人得宠后,梁冀立即想收邓贵人为自己的女儿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但考虑到邓贵人的家人的反对,他派刺客先杀了邓贵人的姐夫时任议郎的邴尊,并且密谋再杀掉邓贵人的母亲永绝后患,但没想到刺客在行刺的过程中暴露了行踪,被抓住现行。刺客在官员的审问之下立即说出了幕后主使者---大将军梁冀。

血腥的往事历历在目,邓贵人的母亲断定大将军梁冀绝不会因刺客被抓而收手。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她急忙进宫向女儿及婿哭诉,因为整个帝国只有皇帝女婿那里还残存着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深宫夜寒,老妇人瘫坐在一脸愁容的皇帝面前泣不成声。

“陛下……您可得救救我啊!”

望着跪在眼前寻求庇护的岳母,刘志感到无比的悲哀。身为大汉的天子却只能在后宫做一个傀儡。本来还以为能在小小的后宫发号施令,但实际上竟连后宫女人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夫人请回吧,朕已知晓。”刘志回应道。

“陛下……”

“去吧……朕自会妥善处理此事”刘志并不想当着岳母承认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实,只能故作姿态送走岳母。

望着缓缓退出大殿的邓母,刘志站在殿外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朕贵为一国之君,上不能告慰先祖,下不能安抚百姓。如今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吗?”如今朝堂之上全是梁冀党羽,后宫嫔妃也多出自梁家,绝望之中的刘志不禁环视起整个大殿。

当他看到侍候在身边的唐衡,突然灵光乍现。等等?宦官!刘志突然找到一丝希望,怎么把常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宦官给忘了。此人自幼进宫,与梁冀素无瓜葛,如果他能帮助自己,说不定可以找到解决梁冀的办法。为保险起见,还是要试探一下此人?刘志趁自己上厕所的时候向唐衡试探:“唐衡,你觉得大将军如何?”问完这个问题后,刘志就打定主意,如果唐衡说梁冀好,那就以此为名赏赐梁冀,从而稳住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如果他也看不惯梁冀,那就与他一起想办法对付梁冀。

唐衡听后,极为不满的回道:“回陛下,梁冀逆贼横行不法,以下犯上,从不把陛下放在眼中。若不是老仆能力有限,定为陛下除此祸患。”

刘志大喜过望,终于听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向唐衡说道:“朕也早已看不惯此贼,奈何身边无人相助。唐衡你可愿意与朕一起诛杀此贼?”

“老仆愿粉身碎骨以报陛下”唐衡跪在刘志面前答应道。

“你我势单力孤,怕难以成事。可有忠君之人以供驱使?”

“单超、徐璜、左倌、具瑗与老仆一样,对逆贼梁冀恨之入骨,他们可共谋此事”唐衡答到。

待唐衡召集众人后,刘志在厕所中与这五位忠于自己的宦官歃血为盟,制定好诛除梁冀的计划。梁冀作为大将军,远没有霍光的手腕,他得罪人无数,大多数人敢怒不敢言。梁冀天真地认为只要派人盯紧刘志,皇帝难以行使皇权,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但他却漏算了宦官。

汉朝的军队虽然全由大将军指挥,但是军队的所有权确在皇帝手中。更重要的是,大将军统率的是军队的将领们,属于中枢般的存在。东汉自建立之初同周边少数民族的战事就没有中断过,军队的将领几乎都有带兵作战的经历,这也是梁家那群酒囊饭袋无法胜任的职位。梁冀虽然权倾朝野,但军队却一直是他的短板。再加上他这个大将军,完全是靠裙带关系当上的。梁冀在大汉将领们的心中,完全是一个毫无分量的存在。司隶校尉张彪在得到刘志的密旨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带领负责皇城安全的卫队全力攻打梁冀的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内,一个军士打扮的人急急忙忙的冲进了梁冀所在的书房。

“不好了大将军,司隶校尉张彪带兵包围了这里,据称有陛下诏命。”

“什么!一个小小的司隶校尉也敢围我大将军府,好大的胆子!去,拿着我的虎符去调兵,顺便去通知皇上治他的罪。”梁冀不屑的回答道。

士兵刚拿这虎符走出大门几步,很快又退了回来。张彪带着士兵冲了进来,梁冀身边只剩下几名瑟瑟发抖的亲兵,惊慌失措的看着杀气腾腾的张彪。

“大胆张彪!你敢带人攻打大将军府,你不怕诛三族吗?”梁冀手持长剑色厉内荏的喊道。

张彪一声冷笑,不屑的说道:“诛三族?我奉旨捉拿侵犯,何罪之有。梁冀你若识相,速速放下武器投降,省的本官动手。”

“奉旨?我不信!一定是矫诏……没有我的同意哪里会有什么圣旨,张彪你敢假传圣旨!”梁冀言语间彻底失去了方寸,颤抖着对张彪喊道。

张彪大手一挥,一名传诏的谒者来到他的身边,打开一卷帛书大声宣布道:“大汉皇帝诏曰:‘梁冀身为大将军,上负君王,下欺黎民。目无王法,多行不轨。残害忠良、荼毒百姓。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朕念梁冀多年效力于朝廷,又是朕之姻亲。特许其自裁以留全尸,钦此。’”

待谒者念完诏书,张彪好整以暇的说道:“大将军,你虽恶贯满盈,可陛下却念及亲情留你全尸,还不领旨谢恩?”

此时的梁冀方才大梦初醒:坏事做尽,终有一报。就算权倾朝野,但皇权永远至高无上。梁冀无力的瘫在地上挥挥手示意身边的士兵放弃抵抗。他颓废的问道:“临死之人尚有一事不明,张彪你的诏命从何而来?”

“黄门令具瑗奉陛下旨意带羽林、虎贲与我共同来此,朝堂之上你的罪行陛下已经昭告天下了。”张彪面色平静的说道。

权倾天下已成昨日黄花,荣华富贵不过是浮云幻梦。此刻梁冀才明白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唉……没想到我一世荣光,最后竟然栽在小小的宦官手里。”梁冀长叹一声道。

梁冀说完横剑自刎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一生。梁冀畏罪自杀,其党羽土崩瓦解,刘志从他手中夺回了属于自己的皇权,但梁冀的教训使他对以外戚为首的士大夫们充满了恐惧。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同时制约官员的权力,宦官的势力在刘志的支持下迅速壮大。

明君在于制衡律己,昏君在于偏听放纵。凭借五名宦官成功解决大将军梁冀,刘志在历代帝王中的成就不可谓不高,但是在这之后,刘志竟开始毫无保留地信任宦官,国家的权力由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后来上位的中常侍(注4)曹节、王甫等人更是将东汉推向黑暗的深渊。送走一位祸国殃民的大将军,却迎来一群更加胡作非为的宦官。在刘志看来,只要宦官忠于自己,哪怕他们贪污纳贿,都是可以接受的。直到咽气,刘志都在防止下一个梁冀的出现,即便有人奏报宦官的不法行为,也都被刘志强行压了下来。而举报宦官的朝臣接着就会遭到宦官的迫害,忠义敢谏之士越来越少,投资钻营之徒却越来越多。

东汉没有因为梁冀的倒台而转危为安,相反宦官集团的掌权使得各阶层矛盾重重,危机四伏下谁又能力挽狂澜解决刘志丢下的烂摊子呢?

注1:刘缵又名刘续,登基时年仅八岁。

注2:廷尉,官名,秦置,为九卿之一。掌刑狱。秦汉至北齐主管司法的最高官吏。汉景帝中元六年(前144)改名大理,武帝建元四年(前137)恢复旧称﹐哀帝元寿二年(前1)又改为大理。新莽时改名作士﹐东汉时复称廷尉。

注3:公元一四六年。

注4:妹妹梁莹未婚夫。

注5:中常侍,西汉时皇帝近臣﹐给事左右﹐职掌顾问应对。东汉时中常侍已非加官,而成为有具体职掌的官职。其秩为千石,后又增为比二千石,本无员数,明帝时定为四人。东汉初改变西汉制度,多以宦者担任此职,如顺帝、章帝、和帝时,曹腾、郑众、蔡伦都从小黄门迁为中常侍。安帝时,和熹邓皇后临朝,中常侍都任用宦官,并授以重任。从此以后﹐居此位的宦官竟可权倾人主,员数也从四人增加到十人,东汉末增加到十二人。

第二回 立新君父女合谋 除宦官陈藩献策

永康元年十二月丁丑(注1),汉桓帝刘志驾崩于南宫德阳殿前殿。代表着皇帝驾崩的丧钟已经响起,皇宫内外一片哀嚎之声。当夜幕降临,在德阳殿哭泣了一整天的皇后窦妙在宫人们的搀扶下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之中。

她一走进殿内便屏退了所有的宫人,然后她轻轻的来到一面铜镜前,缓缓地坐了下去。镜子里的人既熟悉又陌生,从今天起她就要自称为“哀家”,一个虽然尊贵无比,但本质依旧是寡妇的称呼。

她凝望着自己在镜中的花容月貌,不禁有些感伤起来。自己的青春就这样结束了,普通人家的女子在丧偶之后还可改嫁,但她作为大汉的皇后从此却只能孤独终老。但是她旋即又对着镜中人笑了起来,那个只能在内心深处怨恨的男人终于死了,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也总算可以放下了。素服本是人们最厌恶的服饰,可此时的窦妙却觉得它比当年入宫时所穿的喜服更加美丽。就是这样一件代表着死亡与不幸的衣服将她心中所厌恶的那个男人所拥有的一切全部都转移到她的手中。是时候向那些仗着刘志的宠幸,欺压她并企图夺走她皇后之位的女人们复仇了。只是欺负过窦妙的女人实在太多了,一想到要复仇的对象,窦妙陷入到沉思之中,那些陈年旧事立刻浮上心头:

梁冀败亡,梁皇后忧惧而死,梁家的势力被彻底瓦解。初掌皇权的刘志迅速对宫内宫外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洗牌。满朝文武几乎全部换成了新人,与刘志共患难的邓贵人也顺理成章地被立为新的皇后。

所有人都认为黑暗已经过去,黎明终于到来,却不曾想志得意满的刘志在装模作样的当了两天明君之后,很快纵情于声色之中。在他看来被梁冀打压的这些年,失去的是选择女人的自由,现在他要把逝去的时间都补回来,后宫若无佳丽三千,当帝王还有何乐趣?

贪官依旧横行无忌,百姓依旧生计困难,真正因这场权力变革而获得幸福的人,除了好色荒淫的刘志也就只有他身边的官宦以及被他召进皇宫的美女们了。

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梁冀得势时,刘志与邓皇后相依为命,生死与共。梁冀败亡后,这份难得可贵的患难之情随着后宫女人数量的增多而逐渐变淡。尤其是当明艳不可方物的郭贵人出现后,刘志与邓皇后冷淡的感情开始出现裂痕。邓皇后与郭贵人之间因争宠冲突不断,暗斗迅速转为明争。公元一六五年,色衰的邓皇后因争宠被废,刘志的这一举动立即在朝堂之上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封谁做皇后,虽说是皇帝的家事,可那也是国事。在君臣关系融洽、国泰民安的时候,若无必要,大臣很少会干预帝王立哪位娘娘为皇后。可自从刘志命宦官参与政事之后,大臣们的权力被大大削弱,国家也因宦官们的巧取豪夺而日益衰败。官宦乱政于公影响到国家大政方针的实施,于私分权的宦官严重影响到士大夫们的利益。刘志想立新宠郭贵人为皇后,这恰恰给了士大夫们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士大夫们需要夺回曾经属于他们的话语权,拿这件事来做文章再合适不过了。

刘志是一个聪明的昏君,他的心里很清楚,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来自于他所处的地位,而他所处的地位又来自传统道德观念下的尊卑贵贱。皇帝可以跟朝臣作对,但决不能跟道德为敌,尤其是当大臣们以道德的名义来发难的时候,他必须要慎之又慎。若在群臣的反对声中强行封郭贵人为皇后,接下来他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群臣万一捧出个梁冀一样的人物出来,那再想后悔都来不及了。刘志发现苗头不对后迅速妥协。他先将郭贵人封后一事束之高阁,随后用最快的速度将开国元勋窦融的曾孙女,已经是贵人的窦妙封为皇后。大臣们的嘴是堵住了,可成为皇后的窦妙的噩梦却开始了。

在入主长秋宫(注2)之前,窦妙的父亲窦武曾特意进宫紧握着女儿的手嘱咐道:“女儿啊,这宫里比不上家里,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想要当好母仪天下的皇后,忍耐才是最重要的。”

“女儿明白,谢谢父亲的教诲。”满怀欣喜的窦妙嘴上答应着,可她的心早已飞进那座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宫殿之中。她虽然知道刘志有无数佳丽,但只有皇后才能算作正妻,一想到以后皇宫里除皇帝之外的所有人都要对自己顶礼膜拜,她都忍不住要唱出声来。

白天册封皇后的典礼举行的异常顺利,一身华服的窦妙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登上大殿坐在了皇帝刘志的身边。谒者随后宣读册封皇后的诏书,当那句“母仪天下,与民更始,钦此。”的结束语被宣读完毕后,窦妙激动得心脏都快要跳脱出来了,而她身旁的刘志就像是一位古井不波的老人,他双目无神,面无表情地观看了全部仪式。待所有仪式都完成后,他站起身来仅仅说了五个字“众卿家平身”后便在群臣的山呼万岁声中离开了大殿。

入夜时分,长秋宫内一片灯火通明。空置了大半年的宫殿终于迎来了新的女主人。新皇后窦妙在宫女的陪伴下大致将其参观了一遍。它比窦妙想象中更加宏伟、更加宽敞、更加富丽堂皇。怪不得整个皇宫中的女人都想成为这里的女主人,兴奋之余的窦妙已经迫不及待地去体验睡在凤榻的滋味了。

她刚在宫人的协助下脱去华服,殿外突然传来皇帝近侍长长的声音,“陛下驾到!”

皇帝来了?窦妙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赶忙起身向殿门口走去,她刚走到一半。长秋宫的大门就已被推开,刘志在近侍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臣妾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窦妙飞快地向夫君下跪行礼。

刘志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在宫人离开的过程中,他踱步到窦妙近前,缓缓地绕着圈子观察着跪在地上微微发抖的女人。

当不远处传来关门的声音,踱步的刘志停在了窦妙的面前。他躬下身子伸出右手,用食指勾起对方的下巴。一张美丽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瓜子脸、大眼睛,嫩的可以滴水的小脸蛋上在刘志的挑逗下瞬间浮起了两团红晕,好一位娇羞无限的皇后。

窦妙紧张地说道:“臣妾伺候陛下更衣。”

“不必了!”刘志直起身来冷哼一声道:“朕此时过来就是有几句话想跟皇后说说……你起来吧!”

“谢…谢陛下。”刘志的话令窦妙大感意外,她实在想不明白刘志深夜来此目的何在,但也不敢发问。在站起身后便垂首而立,等待刘志的下一步指示。

刘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朕在进来之前还在想,皇后真不能算作是外人,你们老窦家跟我们老刘家可是有好几门亲事呢,章德窦皇后(注3)就是你的姑祖母,真要是按辈分来说,朕还得称你一声‘表妹’呢。”

窦妙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小声回道:“是。”

刘志突然收起笑容,冷冰冰地说道:“朕也就不绕弯子了,既然选你做了皇后,那就是亲上加亲。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的父亲窦武还是有些名望的,回头朕就会加封他的官职,让他也来替朕分分忧。朝中的那些大臣们整天在朕的面前唠唠叨叨,快把朕烦死了。现在朕按照他们的意思办了,可如果他们还不识相,就别怪朕不念亲情。一群人朕处置不了,杀鸡儆猴朕还是会的!”

在刘志的威胁下,窦妙听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新婚夜里被夫君如此教训,尤其是教训的内容又是与她毫无关系的朝堂之事,受到莫大委屈的她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般从她的眼中涌出,一滴滴地从香腮滑落,“滴答,滴答”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面。

刘志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他反而有一种满足感。尤其是看到窦妙哭泣不已,却不敢放声哭出来的这种神态。他把对大臣们的怨恨全部发泄到这位新皇后身上,他继续开口教训道:“哭什么哭?这当上了皇后可是全天下的女人都羡慕不来的,你当着朕的面哭泣,是想告诉朕让你当皇后是朕委屈你了?”

窦妙吓得赶忙跪在地上,用双手不断擦抹脸上的珠泪,可是却越抹越多。她的妆容也因为泪水的冲刷而变得凌乱不堪,她擦着眼泪解释道:“臣妾这是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那就好…”享受到复仇喜悦的刘志心满意足的说道:“皇后早点睡吧,郭贵人还等着朕呢。临走之前,朕还有几句话要说,在天下人面前你是朕的皇后,可在朕的面前你连朕喜欢的一个宫女都不如,可别真把自己当皇后了。”

“臣妾恭送陛下。”窦妙强忍着悲痛俯首送别刘志。

刘志再也不看地上饮泣不已的窦妙一眼,径直走了出去,在他推开大门之前,他扭头冲着窦妙的方向大喊道:“这长秋宫是朕借给你住的,如果你当不了这天下人的皇后,朕就找其他人来住!”

新婚之夜被新郎教训,接着又被他当众威胁。她突然想起前不久父亲要自己忍耐的话语,原来他早就知道入宫以后自己会受到刘志的刁难,这当父亲的怎能如此狠心呐。哭泣不已的窦妙捂住嘴巴生怕自己的哭声被刘志听到,直到刘志走远,她才敢松开手,嚎啕大哭。这哭声听起来是如此的撕心裂肺,与她所在的宏伟宫殿是那样的格格不入。这一天窦妙成为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同时她也失去了自己全部的快乐。

为了不再重蹈前两任的覆辙,窦妙决定安心做刘志的提线木偶,只在需要她这个皇后的场合才出现。作为政治妥协的结果,窦妙深知若有一个地方让皇帝挑出毛病,那就是抄家灭族的结局。至于皇帝爱不爱她,是否宠幸她这些都不重要,保命才是第一要务。如果婚姻是女人一生的归宿,那么自从她成为皇后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走进了坟墓,刘志从未正眼看过窦妙,宫里那些受宠的女人更是对她百般刁难。身为一国之母的窦妙受尽委屈,怨恨的毒草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她开始变得暴躁、残忍、猜忌、多疑;但她也在凶险无比的环境中学会了机警与忍耐。她默默等待着,等待着复仇,她恨刘志、恨将她送进这个冰冷皇宫的大臣们,更恨那些欺凌她的女人与宦官们。

好色的刘志不断地扩充他庞大的后宫,美人们一天的花费都是天文数字,帝国的国库开始空虚,国家逐渐不堪重负,频繁的加税以令百姓怨声载道,边塞战事不断。帝国的有识之士深知长此以往,早晚会激起民变。每当刘志准备大兴土木的时候,以窦武为首的大臣们总是会苦口婆心的进行劝阻,虽说刘志最终总能达到目的,可也会因为大臣们的反对而意兴阑珊。双方交锋无数次,彼此的矛盾也越来越大。窦妙也从一个被冷落的皇后,逐渐成为刘志发泄怒火的对象。

大汉威名远播,常年有周边诸国的使者前来朝贡。外邦来朝,这是国之盛事,除了昭告天下普天同庆外,皇帝还会从外邦的贡品当中选出一部分来赏赐周围。皇帝喜欢谁,不喜欢谁,从贡品的分配上就能看的一清二楚。适逢南越小国遣使进贡,就在使者到达都城洛阳前,刘志再一次因子嗣问题与群臣们闹得极不愉快。窦妙入宫已有一年,始终未能诞下一男半女。原因不在于皇后,而在于皇帝,当大臣们在朝仪上委婉的指出皇帝应该宠幸皇后,刘志当场爆发,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竟然连同哪名女子过夜都要大臣们操心,但在“无后为大”的观念下面,刘志在发完一通脾气后,也不能责罚上书此事的大臣们。这件事的另一位关键人物,皇后窦妙就成了刘志的出气筒。

按照惯例,在后宫的赏赐应从皇后开始,并以皇后为尊。而这一次刘志为让皇后的父亲难堪,先将后宫嫔妃全部召集在一起,然后当众将本该赏赐给窦妙的珠宝全部赏给新欢采女田圣,当众令她这个皇后下不来台。当朝皇后竟被皇帝如此折辱,敢怒不敢言的窦妙只能派人送口信给她的父亲窦武,希望身居高位的父亲能够帮帮自己。

小宦官一见到窦武立即把窦妙在宫中遭遇和苦难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在陈述完一切经过后,小宦官言辞悲切地恳求道:“槐里侯(注4),皇后娘娘在宫中当众受到折辱,长此以往难免不会重蹈邓皇后的覆辙,故特命小仆来向大将军求救。”

窦武听后,心情变得十分复杂。他既心疼宫内受委屈的女儿,又觉得窦妙怎么就不能体会自己这个作父亲的苦衷。窦武一时间思绪万千,竟忘了眼前这个小宦官的存在。

作为窦家子孙,窦武有太多值得骄傲的先祖。汉文帝时在平定七国之乱立下汗马功劳的魏其侯窦婴,光武帝时身为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先祖窦融,汉和帝时期“勒石燕然”的大将军窦宪。正因为这些传奇般的人物,这才有了传奇般的窦家。到了窦武这一代,窦家声威已大不如从前。从记事起,窦武就被灌输了重振窦家的思想,为了这一目标。他刻苦读书、结交名士,养声望于家中,施善行于乡里,入朝为官后,他不畏强权、仗义执言。他的努力也终于得到了回报,天下人已将窦武与刘淑、陈蕃列为一起合称“三君”。现在威望有了,距离位列三公只有一步之遥,复兴窦家已指日可待,窦武想到兴奋处嘴角都露出了微笑。

“槐里侯……槐里侯?”等候了许久的小宦官在见到窦武面有喜色便大着胆子问道。

“哦…哦…”回过神来的窦武胡乱答应了两声后,便向小宦官嘱咐道:“你回去告诉皇后……为人妻者当恪守本分,一切都应听从陛下的安排。身为皇后,更要为后宫做出表率,否则何以母仪天下。”

窦武算得很明白,如果他带着群臣上奏分配贡品不公一事,那就意味着彻底同皇帝撕破脸面。万一刘志孤注一掷,这样不但保不住窦妙的皇后位,还有可能会牵连到整个窦家以及与他一起上书的大臣们。他不能冒这个险,窦家决不能在他的手里败落。两害相权取其轻,窦妙只能自己忍气吞声扛过这一关。

“可是,小仆如何回话”小宦官无比为难地说道。

“好了,别说了,回去回禀皇后吧。”说着窦武就把小宦官连送带赶的请出了大将军府。

小宦官一返回皇宫,就将窦武的意思全部转述给了皇后窦妙,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以及父亲的漠视,她不禁泪如雨下:“什么?我在宫中已经快被逼的走投无路,父亲怎么还能如此漠视,我”说到后来,窦妙再也泣不成声。

“皇后娘娘切莫难受,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忍耐,陛下终日纵情声乐,太医频频入宫……”

窦妙听着赶忙止住哭泣,厉声斥责道:“你不要命了,陛下圣躬安泰。”

“小仆知罪,还请娘娘责罚。”自知语失的小宦官赶忙跪了下去。

“好了……没什么事你就退下吧。”

“诺!”

小宦官应声退了下去,就是他的一句话令窦妙看到了希望,刘志的身体越来越差,自己只要能熬到他驾崩,一切就都好办了。想通了这一点,窦妙在后宫的姿态放得更低,别说刘志册封的贵人,就连他宠幸的采女,窦妙都礼遇有加。很快,就连宫外的大臣们都知道后皇后窦妙的贤良淑德,汉桓帝刘志也只好打消了废后的年头。

刘志驾崩的很突然,他既没有子嗣又没有选定继承皇位的人选。帝国的决策权一下子落到了皇太后窦妙的身上。过去受到的委屈一幕幕袭上心头,仇恨逐渐蒙住了窦妙的双眼,是时候向那些欺负过自己的女人们复仇了,窦妙凤眼怒睁,从铜镜旁站起身来,疾行数步来到门口处对外面侍候的宫女吩咐道:“宣中常侍曹节!”

朝局即将因为刘志的死而大变,以往作威作福的宦官们此刻正聚集在一起密议。他们名为商议皇帝的后事,实为讨论自己的前途。已经成为太后的窦妙将入主永乐宫,在新君没有登基前,永乐宫将成为帝国的权力中枢,如何巴结大权在握的窦家已成当务之急。

宦官们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席地而坐。所有的宦官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北面的五个人身上。这五人的年纪都在三四十岁上下,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面部表情也完全不一样。若论共性,他们都拥有一张娘娘腔的面孔。这五人乃是现在皇宫内最有权势的宦官,从左往右依次是长乐太仆侯览、中常侍王甫、中常侍曹节、黄门署长管霸、中黄门苏康。

当宦官们的话题谈及自身的时候,面有忧色的管霸向身旁又廋又矮的曹节开口道:“曹常侍,诸位当中就您在太后面前能说上话,大家伙的未来可得全仰仗您了。”

曹节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才悠然自得的说道:“管兄这么说可折煞小弟了,我们做奴仆的自当为主上尽心竭力,所以大家的未来可都在太后及新君身上,哪能说在我的身上呢。”

管霸自知语失,急忙改正道:“曹常侍说的对,那从今往后大家伙就跟在曹常侍后面服侍太后,鞍前马后、任劳任怨。”

与曹节一向交好的王甫这时开口道:“昔日太后与陛下不睦,都是曹常侍与我在从中周旋。咱们当中又有多少人希望陛下废了太后。昨日陛下大行,今日就要通过我等去巴结太后,这见风使舵的速度未免太快了点吧。”

苏康不满道:“王常侍此言差矣,陛下废后与否那完全出自陛下的旨意,你怎么能说是我等期望的呢?”

苏康此言一出,在座宦官无不交头接耳,其中有不少人将愤怒地盯着王甫,屋子里瞬间充满了火药味。

曹节见此情景,先瞪了一眼王甫,接着打圆场道:“我看王常侍今天忙前忙后是累晕了,怎能说出此等不切实际的话来。要我说,大家还是想着如何侍奉好太后才是真,等太后搬到永乐宫,所有政令皆要出自那里,咱们可得及早跟那边的人打好交道才是。”

苏康点头称赞道:“还是曹常侍深谋远虑,不像某些人只知道翻旧账。”苏康说完又极为不满的瞟了一眼曹节旁边的王甫。

王甫见苏康如此蔑视自己,登时就要反唇相讥。就在这时,一个小宦官在门外喊道:“曹常侍,太后宣您去长秋宫。”

众人皆是一愣,这都什么时辰了,太后竟然要召见曹节。在众人羡慕又妒忌的眼神中,曹节起身致歉道:“不知太后有何吩咐,曹某只好先行离开。诸位多担待啊。”曹节说完就穿好鞋子向门外走去,等到了门口他又转身对众人说道:“诸位勿忧,若有好处,曹某绝不一人独享!”

曹节一路小跑赶到长秋宫,此时的他心里也在打鼓,窦妙这个时候找他能有什么事情?严格来说,他根本算不上是窦妙的亲信。他也只不过是在刘志活着的时候帮窦妙说过几句好话,这么做的目的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给自己留条后路。毕竟皇帝的身体在那摆着,皇后一天不被废除,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后。曹节没想到的是,刘志驾崩的是如此突然,窦妙会因为那几句好话而重用自己吗?

“启禀太后,中常侍曹节已来到殿外。”

“让他进来吧!”

两名小宦官推开殿门,曹节轻轻地走了进去。当他看到一身素服的窦妙后便跪下行礼道:“奴仆曹节叩见太后!”

“曹常侍,平身吧!”

“谢太后!”

‘她竟然称我为曹常侍,这是个好兆头’曹节一颗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下。

窦妙不开口,曹节也不敢发问。大约过了几分钟,窦妙才欲言又止道:“陛下…陛下的丧礼都安排好了吗?”

曹节答道:“回太后,就在奴仆来此之前,已经跟中宫的诸位大人们商议妥当,若太后不放心,我这就命人将其写一份奏章供太后审视。”

“不必了……哀家相信曹常侍一定能将此事办妥。”窦妙说完又不再言语。两个人的影子在忽明忽暗的油灯照耀下不断晃动,大殿的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

曹节双眼上翻,窦妙正用充满期待的眼光看着自己。太后用意何在呢?到底是什么样的事需要自己先开口?曹节的大脑在飞速的运转,很快他就得出了答案。但答案太过离谱,为保险起见他试探性地问道:“启奏太后!按照章程,太后应入主永乐宫,此事奴仆不敢妄自做主,还请太后明示。”

窦妙先是一愣,然后才一语双关道:“是啊!从今天起哀家已不适合呆在这长秋宫内了,此事自然越快越好。”

“陛下英年早逝,太后请节哀顺变!”

窦妙假惺惺地哭了起来,她哽咽道:“英年早逝……陛下若是能爱惜自己的身体,又何至于此啊!”

曹节进言道:“此事也不能怪陛下,都是宫里去年进来的那些女子用美色诱惑陛下,奴仆早就看她们不顺眼了。”

窦妙心中大喜,曹节终于说出来她想说又不能主动说出的话了,她用衣角擦干了强行挤出的几滴眼泪后,便迫不期待地说道:“曹常侍熟悉宫中律法,依汉律用美色诱惑陛下者该当何罪!”

“其罪当诛!”

“曹常侍可愿为陛下报仇雪恨?”

“此乃维护国法,奴仆就是舍弃这条性命,也要为太后,为大汉伸张正义!”

汉恒帝刘志梓棺尚在前殿,大权在手的窦妙便命曹节带人处决了田圣,后宫一片腥风血雨,人人自危。田圣被杀后,沉浸在复仇喜悦之中的窦妙接着就要下令诛杀另外几位得宠者,但是中常侍管霸,苏康等人却以国丧期间不宜杀戮过重为由逼窦妙收手。立足未稳的窦妙不得不暂时终止她的复仇计划,但在她的复仇名单上又多了那些阻止她的宦官们。

公元一六七年腊月,隆冬。处理帝国事务的尚书台已停摆多日,官员们纷纷称病,避免卷入可能出现的帝位之争。无论是在道义上还是在权力的分配上,宦官已经成为众矢之的。宦官和党人都在静静的等待新的皇帝,新皇的态度将决定他们的一切。而最终的决定权就在太后窦妙手中。

整个正月,窦妙被“选谁来当皇帝”弄得茶饭不思。她既不想宦官大权在握,也不愿再出现一个梁冀式的人物。尽管自己的父亲刚正不阿,名声不错。但父亲是否表里如一,有了上次的见死不救之事,窦妙心里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许多年前被称作“圣人”的王莽在掌握大权之后没多久就篡了大汉的江山。思虑多日后,窦妙决定还是先询问父亲窦武的意见,毕竟身边的所有人当中最值得信任的人也就只有父亲了。

窦武一进入大殿来到女儿窦妙面前便顿首道:“臣槐里侯窦武叩见太后。”

窦妙赶忙扶起窦武说道:“不在朝堂之上,父亲不必拘礼,今天女儿请父亲前来是想商议由谁来继承皇位,不知父亲可有合适人选?”

窦武一听心中不禁窃喜,赶忙回答道“解渎亭侯刘宏适合继承大统,此人乃孝章皇帝(注5)的重孙,河间孝王刘开之后,贤良有礼,足以担此重任。”。

“他是刘苌的儿子吧?”窦妙在大脑中搜索关于刘宏的一切。

“是的!刘苌死后,刘宏就承袭了父亲的爵位,这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对母亲特别孝顺”。

“他今年多大了?”窦妙又问道。

“……已满十二岁,虽然年纪小了点,但有女儿你在一旁教导,几年之后他必成一代明君。”窦武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依照大汉律例,若立刘宏为新君,他必须认先帝为父,从此以后,女儿你可就是他的母亲了。”

窦武的话令窦妙大为心动,她明白自己此刻的权力只是暂时的,一旦新君登基,抉择权就要交给皇帝。除非她能控制未来的皇帝,年幼并且孝顺,加上认自己为母亲,窦妙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拒绝由刘宏来当皇帝。但他的年龄实在比较小,很容易被大臣操控。窦妙下意识的忘了一眼父亲,从他迫切的眼神中窦妙感到了一丝不安:刘宏若被父亲一个人掌握是否稳妥?

窦妙开始沉思起来

窦武瞧见此情此景,心想:不妙,女儿迟迟不答复我,是不是发现了我的企图?赶忙问道“女儿觉得此事可有何不妥?”

窦武的提问打断了暗下思虑的窦妙,只见窦妙身体一抖,试探道:“若如父亲所请,立解渎亭侯刘宏为皇帝,需要将他从河间接至洛阳,路途遥远,您看派谁去河间合适呢?”

“御史刘儵最为适宜”窦武答道。

“只派外臣前去怕是于理不合。”

“那女儿你的意思是?”

“天子登基,奉车都尉必须在旁,就让曹节带着虎贲军、羽林卫队一起去吧。”

“这……”窦武一时语塞,他本想窦妙答应立刘宏为新君后,再请求诛杀曹节、王甫等宦官。还没等自己开口,窦妙竟要求曹节迎立新君,自己的女儿显然是要借助宦官来强化手中的权力。

“怎么?有何不妥?”窦妙反问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女儿,没有其他的事的话,我这就出宫安排迎立新君一事。”

“父亲慢走。”

看到窦武走时慌乱的样子,窦妙心底出现了一个疑问:父亲为何听到曹节前去迎立新君后有些反常?

离开皇宫后,窦武急忙赶往曾任太尉的陈蕃府上。老太尉陈蕃字仲举,汝南舆兴人。虽已年近六十,却依旧老当益壮。特别是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已经看穿了这世间的纷乱,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看到窦武慌慌张张的样子,陈蕃急忙问道:“怎么?太后没有同意新君人选吗?”

“同意是同意了,但出了些变故……我女儿竟然让曹节那厮一同前去迎立新君”窦武回答道。

“什么?窦将军你竟没有提罢免宦官一事?”

“我还没来得及提及此事,她便提出此事”。

“窦将军你糊涂啊,若由曹节前往,他将有迎立新君

之功,其权势必将大增,到时候再想诛杀此人那可难上加难了!”陈蕃捶胸顿足道。

“想当初先帝要废除我女儿而改立采女田圣为后,是太尉您据理力争才保住她的后位。您若入宫,必能劝她收回成命”

“窦将军你还不明白吗?先帝因新欢冷落太后,她如今大权在握,一是要执掌后宫,二是要发泄心中的怨气。她现在急需曹节等人的帮助,我此刻进宫只会适得其反。”

“那该如何是好?”窦武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陈蕃略一沉吟,开口说道:“窦将军还记得名士李膺吗?”

“怎么不记得,当年小黄门赵津仗着先帝的信任为非作歹,被南阳太守成缙依法处决,结果宦官们趁机发难,将成缙等人陷害入狱。太尉你与李膺他们仗义执言,结果丢官去职,更被下旨永不叙用,这一晃都三年了。”窦武回忆道。

“是啊,新君登基必会大赦天下,窦将军何不趁大赦上书恢复因仗义执言而被锢的李膺等名士。待他们恢复官职后,我们再起联名上书请求新君罢免为非作歹的宦官。”

“太尉高见,窦某拜服!”

迎立新君的队伍已经出发,权利的纷争也将再起波澜。

一方是太后想要掌控的宦官集团,另一方是以窦武为首的大权在握、优势占尽的士大夫集团。暗涛汹涌的朝堂与宫闱之争,都将会随着年幼无知的小皇帝入主中宫而变得更加激烈。

有了第一次党锢之祸教训的窦武、陈藩等人这次能除掉为祸朝廷的宦官吗?”

注1:永康元年十二月丁丑,公元一六八年一月二十五日

注2:长秋宫,皇后所居住的寝宫。

注3:章德窦皇后,汉章帝刘炟的皇后。

注4:窦妙被立为皇后以后,她的父亲窦武升任越骑校尉,封槐里侯,食邑五千户。

注5:孝章皇帝,汉章帝刘炟。

第三回 借日食党人发难 急相逼窦武遭拒

建宁元年元月二十(注1),这是东汉历史上非常重要的一天。

古老而又宏伟的都城洛阳正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正努力驱散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跋涉,护送刘宏的队伍终于抵达洛阳近郊。洛阳城夏门外的万寿亭,踌躇满志的官员们正翘首以盼新君的到来。已成为大将军的窦武此刻正与太傅陈蕃并肩而立。在他身边停放的则是一辆青盖金华蚤的车驾(注2),这是他与负责礼仪的奉常商议出来的结果。一会等刘宏到达万寿亭,他将改乘这辆车以太子的身份进入皇城,待登基之礼完成后,他便正式作为帝国的皇帝号令天下。

从带领百官来到这万寿亭,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窦武却一连派出了三拨人去探查刘宏车驾所在。后来若不是陈蕃在一旁劝阻,他都要派出第四拨人了。此刻的窦武红光满面,国丧期间任何人都不得发笑。但窦武那两条不断上扬的眉毛却已经将他内心的喜悦一览无余的呈现在众人面前。就在第三拨人返回像窦武回报“解渎亭侯一行已距此处不过三里的路程”后,这位志得意满的大将军拉着身旁陈蕃的手激动地说道:“老太尉,等到新君一登基,你我多年之夙愿可就要实现了!”

陈蕃亦握紧窦武的手说道:“大将军,这一天我们等得可太久了,不过尘埃尚未落定,一切还需小心行事。”

窦武不以为然地说道:“老太尉太过谨慎了,如今百官皆是中正之士,宫内又有我的女儿掌控全局,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陈蕃看着双眼布满血丝的窦武,生怕他因为劳累而生出差错便开口劝道:“老夫看大将军双目红肿,想必最近都在为新君登基一事操劳不已,待今日事毕,回到府中可要好好休息一宿,明天可是要忙碌一整天啊!”

窦武不以为意道:“多谢老太尉关心,不过是熬了几宿,扛得住!倒是您年纪一大把了,今后可要多休息。新君年幼,未来还得靠您教导呢。”

陈蕃答道:“不瞒大将军,老夫现在只担心一事,若能尽快解决此事,老夫倒也高枕无忧了。”

“老太尉所指何事啊?”

陈蕃小声说道:“当年先帝诛除梁冀,本可大有一番作为。可却受到宦官怂恿,以致后半生沉溺于酒色,荒废了国事。今日新君年幼,万一……”陈蕃话说一半,为防有人偷听,便不再往下说了。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但愿一切顺利吧!”

“老太尉您多虑了!”窦武兴奋的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先帝殡天,朝中那些奸佞,已经没人给他们撑腰了,还能有什么作为啊!”

“大将军,话可不能这么说啊!”陈蕃只觉得现在的窦武跟刘志在世时的窦武已判若两人。那种谦虚谨慎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盲目的自信。大将军权势虽大,但也并非可以肆意妄为,梁冀的败亡不就是个例子。窦武虽然不可能像梁冀。但现在的他心浮气躁,哪有一点做大事的样子。陈蕃刚要再劝窦武,只听人群中眼尖的人喊道:

“来了!来了!储君的车驾到了!”

众人踮脚远眺,只见远处尘烟四起,先映入眼帘的是代表着储君的旌旗,接着就是一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羽盖华蚤的安车(注3)。

储君刘宏终于到了。

在场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待安车在万寿亭前停稳,窦武、陈蕃立即来到车的右侧。居中的御者先从车上跳下,紧接着一少年在骖乘曹节的搀扶下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稚嫩的脸庞显得十分青涩,眼中充满了惊慌之色。窦武看到少年如此神态,心中更是得意。他的双眼泛着精光,嘴角也露出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

窦武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请储君更换车驾!”

少年不知所措的看了看窦武,又将头转向一旁,用求助似的眼光看着曹节。希望他来告诉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

窦武眉头一皱,沉下脸来。此刻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就是刘宏对宦官有所依赖,因为这将有可能影响到他的下一步计划。窦武身形未动,但带着三分怒气,提高声音说道:“请储君更换车驾!”

曹节赶忙打圆场道:“大将军,储君一路舟车劳顿,尚未熟悉相关礼仪。带一会回到宫内,小人会将一切告知储君。”曹节说完赶忙躬身对刘宏说道:“储君,按照礼仪,您应该乘王青盖车以太子之名进入皇城,请随奴仆登车吧!”

曹节说完在前引路,刘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便在曹节的指引下登上了窦武身边的王青盖车。整个过程看得窦武是连连摇头,他开始心中盘算,不过才一个月的功夫,曹节就跟刘宏如此亲密,决不能再任由他们相处下去。窦武看了一眼身后的陈蕃便在心里开始盘算,该怎么劝说他同意继续实施原初的计划呢?

次日,刘宏在文武百官的朝拜下继承大统,德高望重的陈蕃被拜为太傅,陈蕃与窦武的恩师胡广被拜为司徒,三人总领尚书事,共同执掌朝政。窦氏子孙大都加官进爵,窦家内有太后撑腰,外有朝臣拥护,一时风头无两。对于窦武来说,现在的他已经恢复了窦家昔日的荣耀。但对于他个人而言,就差一件能使他永载史册的大事了。

比起朝堂之上的大人们,作为普通人的薛商一家此刻正被邻居老张头的女儿凄厉的惨叫声折腾的夜不能寐。

“爹爹……我怕!”一名萎缩在中年妇女怀中,正在瑟瑟发抖的妙龄少女向薛商哭诉道。说话的少女是薛商的独生女儿薛萦。就在三天前,她刚刚渡过了她十六岁的生日。薛萦是薛商的骄傲,也是他最大的希望所在。因为薛萦从小就生得比其他女孩漂亮,现已长成一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同龄人当中,已经找不出几人姿色胜于她的人了。

薛商本想着等到皇帝征美女的时候,就把女儿送进掖庭宫。因为他听很多人说过,皇帝非常好色。只要能被他看上的,少说也能封个采女。如果能宠冠后宫,那当上皇后也不是不可能,因为他听说皇帝很不喜欢当今的皇后。为了飞黄腾达,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拒绝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可现在,他的女儿却成了烫手的山芋。他既无法将其送进宫内,又没有办法将他嫁入别家。

“求求你们别过来!谁来救救我!”邻家女子惨烈的哭喊声又传了过来。薛萦吓得一头钻进母亲的怀中便闭上双眼,再也不敢睁开。

“老头子,你快想个办法吧!再这样下去,就算贼人不来,咱的女儿也快被隔壁的小英吓疯了”中年妇女像薛商抱怨道。

“你懂什么!”薛商本就烦躁无比,经女人一抱怨,心情更加恶劣,他怒气冲冲地说道:“当初是你跟我说咱姑娘进了宫会如何如何,现在皇帝驾崩了,这皇宫一时半会进不去了,你到怪起我来了!”

因为丈夫的呵斥,妇人眼泪夺眶而出,她抽泣道:“去年张郎官来咱家提亲,要纳咱的女儿为妾,人家上来就拿一锭金子做聘礼。我都说答应了,可是你呢?我看你就是被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金银财宝给蒙了心!”

“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薛商骂道:“妇人之见,收下那一锭金子,把女儿嫁给人家做妾,你能吃一辈子啊。咱们现在能动弹,还能种那几亩薄田,混个温饱。以后要是老了,干不动了,吃谁的去?你知道现在一斛米要多少钱吗?”

女人自知理亏,把头低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她见自己的男人不再发脾气,便转移话题道:“这隔壁老张家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死的死,疯的疯。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散了。剩下他们孤儿寡母,以后该怎么活啊!”

薛商长叹一口气说道:“明天一大早,你拿些粮食给老张家送去,说到底要不是那天他家小英在门口织布,吸引了贼人的注意,现在倒霉的可就是咱家了!咱家可欠着人家的情啊!”

女人点了点头说道:“当家的,咱们可是在天子脚下,这帮贼人怎么就能在大白天强抢民女,就没人给管管吗?”

“管?”薛商不屑的冷哼道:“糟蹋小英的贼人可不是一般人,他们的后台可硬着呢。我听人说,他们当中领头的就是当今大宦官曹节的义子。这曹节可是皇帝眼前的红人,哪个敢管?”

“皇帝也得讲理啊?不都说天子犯法与民同罪么?”女人抱怨道。

“傻婆娘!你能想到的人家早想到了。这帮人仗着消息灵通才敢如此放肆。他们哪次不都在大赦之前做案,今天被抓进官署,明天大赦之后就又放出来。这老张头就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在他家小英子被糟蹋之后,看着歹人抓进去又被放出来,气不过找人家理论,结果被活活打死在曹节家的大门外。”薛商愤愤不平地骂道:“要不然他家小英子也不会被吓疯了,这群天杀的畜生!”

“行了,你也别打抱不平了!”女人问道:“我听说新君登基了,你说会不会大赦天下啊!”

“按照惯例,应该会大赦!”

女人担忧的问道:“那你说糟蹋小英的贼人会不会趁着大赦来咱们家啊?”

“别胡说八道。”薛商骂道:“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我想好了,明天一早我就在咱家菜窖再挖出个暗格,就让咱女儿藏进去。要是有生人来问她,就说去她舅家了。”

薛萦开头向父母请求道:“爹、娘,我不想呆在菜窖里,那里白天都黑漆漆的,我怕……”

“好孩子,爹娘也是为了你好。”妇人轻抚女儿的头发安慰道:“等风声一过,叫你爹带你出去好好散散心。”

“女儿,我也是为了你好!”薛商苦口婆心的说道:“咱家现在可全指望你了,如果有一天你进了宫,当上了娘娘,你就叫皇帝下旨斩了欺负小英子的贼人,给你张伯伯报仇啊。”

薛萦听到父亲说出了为好友报仇的办法,立刻便答应道:“女儿一切都听爹爹的。”薛萦虽然不明白父亲口中所说叫皇帝下旨是怎么一回事,但一听到能给自己的挚友报仇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在她心底还有一个她的父母都不知道的小秘密,就是她曾透过家中的窗户看到了那伙恶人作恶的全部经过,看到了她的挚友是怎么被那帮恶人撕碎了身上的衣物,又看到了她的挚友像一只待宰羔羊在恶人的魔爪下挣扎哀号。她还看到了那帮恶人在欺辱完挚友后所露出的狰狞笑容。她当时吓傻了,吓的都忘了去呼救。再看到挚友现在半疯半傻的样子,她的内心深处无比自责。如果以后能够将这群恶人绳之以法,或许能够弥补她所犯下的错误吧。

就在像薛商一样的平民还在为未来焦虑时,大将军窦武却成为了天底下最忙的人。每天从一大清早就会有无数人登门造访,大大小小的官员、享有盛名的士人、鸣冤告状的父老以及见风使舵的宦官们。对于这些来人,窦武或请到前厅议事,或讨论天下大势、或安抚有加,至于那些宦官或是替宦官说话的人,则全部被窦武命人赶了出去。一时间,洛阳城内只要有人谈到这位新晋大将军,无不交口称赞。

在此期间,窦武频频与太傅陈蕃密议。新君即位,决不能再任由宦官祸害天下。窦武认为诛除宦官不能仅限于曹节、王甫等少数几人,应扩大到以他们为首的整个宦官集团。若不如此,就算除去曹节、王甫,还会有新的宦官出现。所以要更换整个小黄门(注5)的宦官,待这件事完成以后还要制定新的法令从根本上解决宦官干政的问题。

窦武的想法宏伟至极,陈蕃在表示同意之后又不放心的问道:“大将军,您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事,万一太后不同意怎么办?”

窦武自信满满的答道:“太傅放心,太后是我的女儿,这天下间哪有不听父亲之言的女儿。再者,她进宫这一年多,没少受宦官的气,我们这么做于公是为朝廷除害,于私是在为我女儿出气。她哪里会有什么怨言呢?”

“可是,更换整个小黄门,这可是自开国以来,我大汉从未有过的事情啊!”

“太傅!”窦武摇头笑道:“我看你是被那群作威作福的宦官给吓住了,没有先帝给他们撑腰,他们哪敢如此放肆。现在你我合力,除去他们如探囊取物耳!”

窦武说出这番话时,整个人就像一名刚入太学的儒生。一边手舞足蹈地向面前的陈蕃讲述自己的宏图壮志,一边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陈蕃不忍心扫窦武的兴,也只好附和道:“大将军既已定下目标,那可要好好谋划一番啊。孙子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大将军切不可大意啊!”

窦武哈哈一笑,拉起陈蕃的手说道:“这就有劳太傅来运筹帷幄了……”

东汉时期,小黄门主要负责联系内廷与外廷,常伴皇帝左右。梁冀之乱,小黄门居首功,除了对有功之人大加赏赐之外,汉桓帝刘志还大大加强了黄门侍郎的势力。他们官职虽小,但权力极大,倘若皇帝不理政事,小黄门就会成为皇帝的发言人,甚至可以代替皇帝行使部分君权。不难想象,汉桓帝在后宫荒淫无度的时候,这些宦官在外是何等的嚣张。

与兴奋异常的窦武不同,在诛除宦官的问题上陈蕃还是表现的小心翼翼。诛杀几名宦官不过是一桩小事,可要动整个宦官系统,这可是要废除汉桓帝刘志定下的一些国策。如果在朝议的过程中有不明就里者当场反对,那在舆论上就要陷入被动。毕竟距离梁冀之乱还不到十年,作为外戚的大将军公开否定先帝的决策。难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加以利用,万一被扣上效仿梁冀的帽子,那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窦武深以为然,接着当年因反对宦官乱政而被罢免的名士陆续被窦武召回洛阳。李膺、刘猛、太仆杜密、朱寓等人皆被启用;窦武的亲信尹勋被拜为尚书令,刘瑜为侍中,冯述为屯骑校尉;越巂太守荀翌为从事中郎,颍川陈寔为掾属;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朝堂之上焕然一新,反对宦官乱政的官员们齐聚一堂。士大夫们摩拳擦掌,宦官们惶惶不可终日。洛阳的街头巷尾都在传颂这件事情,就连目不识丁的街头乞丐都已知道,新任大将军窦武就要对宦官们动手了。

公元一六八年五月,一场日食的出现拉开了这场政治斗争的序幕。

汉朝自汉武帝刘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家思想便取代黄老学说成为汉朝历代帝王维护统治的主要工具。武帝时,大儒董仲舒提出的天人感应理论,到了东汉时期已完全成为真理般的存在。

天人感应一个重要的理论就是君王德行会通过天象来体现,倘若君王有德,则四海升平;一旦失德,上天就会降下警示。而失德的表现在于任用奸邪,或后宫,或宦官,再或外戚。日食在当时的人看来,无疑是老天在向汉朝示警,这是老天爷在对胡作非为的宦官表示不满,君王被宦官迷惑,所以暗无天日。先帝已经驾崩,新君登基不到半年,在这个时候出现日食,显然与君王没有直接的关系,所以人们就很自觉的将日食与平日里胡作非为的宦官们联系在一起。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窦武与陈蕃商议妥当后,他立即在朝会上以日食的出现为引子,发起了对宦官们试探性的进攻。

“先帝驾崩、天象示警,这正是朝中有奸佞所致,老臣……”刘宏正襟危坐,一脸茫然的望着正在下面慷慨陈词的窦武,他既不明白天象示警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明白窦武所说的奸佞又是何人。这里的一切是如此的陌生,单看列于朝堂两侧一脸肃杀的文武百官们,刘宏只觉得现在说的事情非同一般。

刘宏此时非常忐忑不安,他将头扭向一边,用求助的目光望着坐在一旁的太后——窦妙。自从来到洛阳后,自己最熟悉的人就是她了。尽管才相识几天,但她对待自己就像亲儿子一般,更重要的是他一进皇宫就被告知,这个女人以后就是自己的母亲了。只见她对自己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继续听下去。刘宏心中稍安,又将目光转移回窦武身上。

“小黄门管霸、苏康肆意妄为,危害社稷,老臣肯请太后、陛下下旨诛此二人。”说罢,窦武便拜了下去。紧接着,以太尉陈蕃为首的官员纷纷离开队列,齐声附和道“臣附议”。朝堂之上瞬间安静下来,刘宏不知所措,窦妙的双手却悄然相握,身体微微颤抖。

当“管霸、苏康”这两个人的名字飞进窦妙的耳朵时,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许多年前她做皇后的日子。刘志将她作为摆设,甚至一度想废掉她,那些受到皇帝宠幸的女人更是对她颐指气使,认为她占据了一个不配占据的位置。这还不算,就连一些宦官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终于等到刘志驾崩,媳妇熬成婆,她打算向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女人们复仇,除了赐死田圣比较顺利外,其余均遭到管霸、苏康二人的阻拦。所以当窦妙听到群臣提议诛杀此二人的时候,她的内心一阵狂喜。复仇的怒火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在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后,她对着刘宏点了点头,示意刘宏立即同意大臣们的请求。

“准奏”年幼的刘宏紧张的抬起了手,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这一刻群臣山呼万岁,士大夫们终于扬眉吐气一回,窦妙春风满面,她在享受复仇的快感,皇帝刘宏则对这一切感到非常新奇,“准奏”二字竟能让这么多的人对自己顶礼膜拜,当皇帝真是太威风了。

管霸、苏康身首异处,对诛除宦官集团的试探非常成功。窦武之所以没有将曹节、王甫列为首先诛除的对象,这完全出自陈蕃的计划。陈蕃这样做的目的有二:一方面是因为曹节、王甫二人在朝中党羽甚多,势力盘根错节,万一遇到阻碍,则进退失据;另一方面,太后窦妙在这件事上所持的态度至关重要。如果得不到窦妙的全力支持,彻底解决中宫乱政的问题势必困难重重。如今投石问路已经完成,接下来就要上演重头戏了。

永安宫景福殿,太后窦妙在大将军窦武的请求下屏退所有宫人,面对跪在自己面前的父亲,窦妙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现在窦家声势如日中天,有什么样的事情还需要屏退宫人?尽管心中有疑惑,此刻的窦妙心情是非常舒畅的。现在她没事的时候就会一个人静静的回味田圣被赐死的经过,对方那磕头如捣蒜的丑态、苦苦哀求的样子……想到开心处,她一个人都会在空旷的房子里笑出声来。

现在的窦妙与半年前相比判若两人,扬眉吐气的她容光焕发,身着太后华服的她除了端庄典雅,竟还带有新婚少妇的神态。那涂了樱红色胭脂的红唇更将这种神态表现的淋漓尽致。

窦妙樱唇轻启道:“父亲快快请起!”

“谢太后。”窦武恭敬地从地上起身。

窦妙开口说道:“前朝积弊已久,现朝中诸事繁杂,大小事情都要靠父亲一人打理,父亲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谢太后关心!”窦武小声说道:“今天老臣进宫面见太后,就是为一件大事而来。由于事关重大,老陈不敢一人做主,还需太后允许方能实行。”

“什么事情如此重要,需要父亲亲自入宫?”窦妙漫不经心地问道,在她看来父亲在许多事情的处理上都过于迂腐,尤其是凡事都按照儒家礼教那一套。最近启用的一些大臣跟他都是一类人,做事酸腐不堪。自己身旁的近侍已经不止一次的向自己诉说这些官员办事不切实际的一面。今日既然窦武进宫有要事面陈,窦妙也想在商讨完要事之后,来跟父亲谈谈他最近的用人问题。

窦武将笏板放到臂弯处,微微低下头开口说道:“启禀太后,管霸、苏康现已伏法,但首恶尚在,老臣恳请太后下令诛除曹节、王甫,同时将小黄门一干人等查办,交由廷尉,以正朝纲……”只见窦武说罢又跪了下去,“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

窦妙面色微变,窦武的提议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这刚杀完管霸、苏康,就要对整个小黄门下手。她虽然也知道许多宦官在外多有不法之举,这要说整个小黄门的宦官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这说什么她都是不会相信的,一向以正人君子著称的父亲此时为何会有这样的提议?滥杀无辜这样的事情这在以前绝对是无法想象的。

窦妙不解地问道:“父亲可是要诛杀小黄门的全部宦官?”

“正是!”跪在地上的窦武怕窦妙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又补充说道:“不但要诛杀所有的小黄门宦官,还要罢黜整个小黄门。如今陛下年幼,万一有人像当年那样,从旁怂恿陛下,那天下可就真要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了。老臣这也是为陛下、为太后着想,更是为我大汉的百年基业着想啊!”

窦妙心里一惊,一股深深的寒意涌上心头,尽管窦武在容貌上与几年前相比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可面前的父亲突然间变得如此陌生。她已经想不起那个将自己奉若掌上明珠的父亲是什么模样了。在入宫受到委屈之后,她曾一度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为什么要把她送进这个牢笼一般的皇宫。哪怕她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父亲也从不过问。直到半年前她成为太后,父亲却突然殷勤起来

就算曹节、王甫等人该死,可他们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当年被其他嫔妃欺凌的时候,是他们向刘志谏言维护自己。是他们在这个没有感情的后宫中给了自己一丝温暖。若真要同意父亲的提议,那自己不就成了忘恩负义之人,更重要的是小黄门一旦被裁撤,内廷也会落入到他的手中。万一父亲像梁冀一样弄权乱政,自己就是整个大汉王朝的罪人。前有王莽之乱,后有梁冀之祸,说什么都不能让父亲一家独大。

念及此处,窦妙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打断窦武说道:“车都尉曹节虽有过失,那也是下面的人打着他的名号胡作非为,罪不至死。同时他有迎立之功,更是先帝所倚仗之重臣,过不掩功。现在新帝登基不过数月,若此时连续诛杀重臣,必然人人自危,对朝廷有百害而无一利,大将军所请,哀家实难同意,大将军请回吧。”

窦武仰起头来,一脸迷茫的看着窦妙,他做梦也想不到窦妙竟然会打断自己,曹节、王甫等人的所作所为世人皆知,女儿这是怎么了?

“太后……老臣这里有曹节等人的横行不法的罪证,这些足以证明他们才是幕后黑手……”窦武一边说一边将记载着曹节等人罪状的竹简从袖中抽出并递到了窦妙的面前。

“父亲……女儿自有分寸。”窦妙连手都没有伸出来,她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冰冷。

窦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窦武摸不着头脑,难道她已经被曹节王甫收买了?不可能,她现在贵为太后,金银财宝唾手可得,加之女儿根本不是爱财之人,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看到窦妙冰冷的面容,窦武知道今日所请绝不可能如她所愿,再说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曹节等人居心叵测,还望太后早做决断,老臣这就告退。”未待窦妙回礼,窦武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

望着窦武离去的身影,许久没有哭泣过的窦妙再度悲伤起来,两滴眼泪从她的脸庞滑落到地上,紧接着她的眼睛因为充盈的泪水模糊起来。难道真像人们说的那样,只要踏进帝王家的门槛,所有的亲情都将不复存在了吗?

窦武悻悻的离开了皇宫,既然女儿不同意诛杀曹节等人,那就只能另谋他法,想了许久也没有理出头绪的他再一次向着太傅陈蕃家中飞奔而去。

注1:公元一六八年二月十六日

注2:皇太子、皇子皆安车,朱班轮,青盖金华蚤。皇子为王,锡以乘之,故曰王青盖车。皇孙则绿车。

注3:安车,诸侯以及贵胄所乘坐之车,诸侯所乘应有羽盖华蚤,车衡山立有一青铜鸟,符合汉朝诸侯王“銮阙立衡”之制。

注4:骖乘,陪乘者。古人以左为尊。一车三人,尊者在左侧,骖乘(就是陪乘者)居右,御者(就是驾车的人)居中。

注5:小黄门,在三国后被泛指宦官

第四回 再出手胜券在握 漏消息前途未卜

自新君继位后,看着朝中一切事务逐步走入正轨。为此操劳半年有余的太傅陈蕃也终于能喘口气了。此刻的他正在府中庭院内的大树下悠哉的纳凉。他闭着双眼,在阵阵凉风中神游于物外。他已经下定决心,此番助窦武剪除宦官后,就辞去所有的官职,古稀之年的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处理繁重的国事了,也是时候该享享天伦之乐了。

陈蕃还在脑中规划自己的未来,却被大门处传来的声音迅速拉回到现实之中。

“太傅……太傅……大事不好了!”窦武在门人的陪伴下大声叫着陈蕃并飞快地向他所在之处赶了过来。等到窦武走到自己近前,陈蕃定睛一看,这位大将军的样子令他大感意外。一向注重仪表的窦武竟然连朝服都没有来得及更换就来见自己,他头上的武冠有些歪斜,鞋上更是沾满了泥土。看的出来,从皇宫到陈藩家的路上,那些车马无法通过的道路窦武是奔跑着通过的。不用说,一定是他面见太后时的奏疏出了问题,否则窦武也不会急成这样。陈蕃怎么也没料到不过是走个过场的事情竟被窦武弄砸了,更纳闷的是窦武到底跟皇太后窦妙说了些什么,这奏疏没通过也就罢了,怎么还弄得如此狼狈。

看着一脸迷茫的陈蕃,窦武无比委屈地向他解释道:“也不知道今天宫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那女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窦武话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被亲生女儿下了逐客令,他心如刀绞。这换做一般人都受不了,更别说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了,窦武停顿了片刻强忍着泪水才继续说道:“一开始说的还好好的,就在我提出杀曹节、王甫的时候,她突然就变脸了。甚至连这二人的罪状问都不问就驳回了我的奏疏。也不知到曹节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坏话,离间了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

陈蕃听完窦武的苦水,不住地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他思索了片刻沉吟道:“大将军勿慌,你是怎么向太后提及诛杀曹节、王甫一事的?”

窦武回道:“我就说曹节、王甫等人胡作非为、危害社稷、鱼肉百姓,请太后下旨将他们处斩。”

“在这之前?没有向太后提过中宫用人问题?”

“没有啊,我提此事作甚。再说了我是她父亲,我能害她吗?”窦武向陈蕃解释道。

陈蕃听到此处本来正在捋着胡须的手立刻停了下来,在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后,他用近乎咆哮的语气地向窦武责备道:“大将军!你怎会如此糊涂啊!你怎能如此与太后说道!”

“怎么?此事有何不妥?”窦武看着满面怒容的陈蕃,十分不解地问道。

陈蕃心道窦武可真够幼稚的,身为大将军说话做事怎能如此草率。窦妙之所以让曹节去迎立新君,说白了就是想通过曹节来掌控内廷。这也说明曹节早在先帝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深得窦妙的信任了,宫闱秘事外人能知道多少。这窦武一上来就提出杀曹节,那不就等于变相削弱太后的权力么,找太后的麻烦么。曹节所作所为,人神共愤。窦妙又不是三岁小儿,哪里需要窦武告知于她。

可事已至此,再把话圆回来已无任何可能,若想诛除宦官只能另谋他法。

陈蕃强行按下下心中的怒火,尽量平和地开口说道:“大将军,太后久居深宫,被先帝冷落多年,能撑到今天实属不易。一者太后生性坚忍,能够忍辱负重,二者多亏曹节、王甫等宦官从中照应。你直接上书要杀他们,太后必然难以同意。一开始你就应该从父女之情入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必须要让太后明白,就算是要杀曹节、王甫也不会削弱她来之不易的权力。你该先让太后自己选好可信的人接替曹节、王甫的位置后,再拿出此二人的奏疏啊。”

“太傅您怎么不早点提醒我啊!”反应过来的窦武无比后悔地说道。

陈蕃微微一愣,这也需要人提醒?不过转念一想也对,窦武本身就是一儒家子弟。从步入朝堂到官拜大将军,前后不过两年的时间。在此期间,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跟先帝争对错了。也怪自己把窦武想的太成熟了。

陈蕃安慰窦武道:“太后命曹节前去迎立新君时,大将军就应该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此事也不能全怪大将军,曹节、王甫横行中宫多年。善于投机钻营,以先帝之明都会受其蒙蔽,何况入宫不久的太后呢。”

“唉!都怪我一时大意啊,未及细想此事。我这就再次入宫去跟我女儿把话说明白。”窦武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陈蕃见状赶忙拉住窦武的衣袖说道:“大将军留步,此刻再进宫只会适得其反,太后现在听了你的解释一定会认为你是欲盖弥彰,这样事情只会变得更糟。”

“那现在该怎么办?”窦武双目神采全无,他彻底没了主意。

陈蕃先是叹了一口气,接着用右手拍了拍窦武的肩膀,示意窦武坐下再说。再看到窦武情绪稳定下来后,他才缓缓的说道:“想要诛杀宦官,就只能走第二条路了:尽可能多的收集他们诸多不法之罪证。在朝堂之上将他们的罪证当着陛下与太后的面公之于众。”

陈蕃说道这里停了下来,压低了声音对窦武继续说道:“这样一来,任谁都不能再维护他们。谁维护谁就是与天下人作对,与整个大汉作对。只不过有一个问题,曹节、王甫所行不法之事全是通过下面的爪牙做的。如果只抓捕这些违法的爪牙,他们会不会供出幕后主使还很难说,关键抓捕之后还会打草惊蛇,曹节、王甫等人必然把证据销毁然后再推得一干二净,最多只会自认御下不严之罪,以便从轻发落。届时太后必然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难不成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逍遥法外?”窦武一着急,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陈蕃见状再次用右手拍了拍窦武的肩膀,等到窦武放松下来,他凑到窦武耳边,详细地说出自己的计划,“既然想通过太后诛杀宦官已无可能,不如我们……”

当得知窦武入宫见太后要诛杀他与王甫等宦官一事后,曹节已经有好多天没睡过好觉了。自己现在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管霸、苏康被砍头的样子;就连日悬中天的正午,他甚至都能听到这两个人阴森的笑声。在梦中他不止一次梦到大将军窦武上书要诛杀他,也不止一次看到刀斧手挥刀砍向自己的头颅。他很后悔,后悔当年为什么不帮着先帝把窦皇后给废了,废了她哪会有今天耀武扬威的大将军窦武。他就不明白,这窦武是不是吃错药了,他难道就没想过要不是自己多次帮助窦妙,他们老窦家早都完蛋了。他这就是不识好歹,恩将仇报。

曹节现已富可敌国,他还不想死,他还没有享受够他所拥有的一切。皇帝少不更事,正是他胡作非为的大好时机。但是怎么就碰到窦武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普天之下现在唯一能保护他的人只有太后。虽说窦武请求诛杀他与王甫的奏疏被太后驳回了。可是窦武绝不会就此放弃,太后是他的亲闺女,也不可能一直违背父亲的意愿。如果这时候永乐宫的宦官能帮自己在太后面前多说些好话,自己活命的机会也就多些。为了应对迫在眉睫的危机,曹节联合王甫带着中宫的宦官们来到永乐宫寻求帮助。

见主要人物都到齐了,曹节站起身来率先发言:“想必诸位都已听到一些消息,近来宫外闹的厉害,盛传朝中的大人们想趁着管霸、苏康的死继续向咱们发难。为了不步他俩的后尘,今天请大家来一起商量下对策,如果再这么拖下去,大家脖子上的脑袋可就要保不住了。”

曹节的话在众人当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宦官们交头接耳,有的人愁容满面,有的人则面露喜色。愁的人多来自中宫(注1),喜的人则多来自永乐宫(注2)。自汉桓帝刘志驾崩后,太后窦妙临朝听政,永乐宫的宦官们也跟着水涨船高。现在永乐宫风头正盛,在永乐宫的宦官心中,巴不得中宫的人倒霉,只要他们一死,死人身后空出的职位可都是肥缺啊。

长乐五官史朱瑀(注3)慢条斯理的说道:“曹常侍此言差矣,管霸、苏康被斩那是因为罪有应得,既然朝中的大人们议论纷纷,那就说明宫内还有漏网之鱼。正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曹常侍侍奉先帝兢兢业业,为官更是廉洁奉公,依我看曹常侍您这是多虑了。”朱瑀话一说完,宦官之中立即传出一阵笑声。

曹节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他刚想开口反驳,坐在一旁的王甫对着朱瑀冷笑道:“五官史,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当年大将军梁冀欺君弄权,无法无天。是我们中宫的人挺身而出,先帝才得以归政。现在窦大将军嘴上说的是要诛杀乱政的宦官,他心里想的什么可是没人知道。万一他想当梁冀第二,只怕是我们一死,下一个死的可就是您了。”

听完王甫说的话,朱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满面寒冰的他阴森的回道:“曹节、王甫,你们大权独揽的时候可曾有过我们永乐宫半点好处?现如今项上人头不保这才想起我们,是不是晚了点。我等尽心竭力侍奉太后,一无忤逆之心,二无违法之实。窦太后乃大将军之女,你们中宫有难,却要把我们永乐宫拖下水,你这算盘未免打的也太精了吧。”

坐在曹节身边的王甫受到这番讥讽,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怒目直视朱瑀。而朱瑀也不甘示弱跟着站了起来,双方的眼神碰撞在一起,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屋子里转眼之间充满了火药味……

就在宦官们即将翻脸之际,太傅陈蕃府上,窦武的紧锁的眉头早已舒展开来,嘴角也挂着笑意;陈蕃的头发胡子早已花白,但是他根本不像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两个人相谈甚欢,此前因太后拒绝诛杀宦官而产生的阴霾早已被一扫而空。

“大将军,曹节、王甫虽然阴险狡诈,但现在大权都在永乐宫,我们提议更换中宫的黄门令,太后一定不以为意。由我们的人担任黄门令,就等于拿住小黄门的七寸。任曹节、王甫如何折腾,都逃不出我们的手心。接着再由我们的人上书抓捕他们当中的一位核心人物,再从这个人口中得到曹节、王甫祸国殃民的罪证,最后从内部一举瓦解中宫的宦官势力,必能还朝政以清明……”

陈蕃滔滔不绝的向窦武讲述自己的计划,窦武也不住地点头表示同意。可陈蕃并不知道的是,在这位好高骛远的大将军心中,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开始在他的脑中酝酿。

宫内的场面即将失控,曹节与朱瑀的背后同时站起一人。曹节那边是又高又瘦的黄门令魏彪,朱瑀这边则是五短身材的长乐尚书郑飒。他们各自拉住上司的衣袖,两个人赶忙打起圆场来。

魏彪说道:“大家都是跟着太后、陛下办事,太后与陛下,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我们自然也都是一家人。这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

郑飒接着说道:“黄门令说得在理啊,我们要是彼此伤了和气,这不让太后陛下生气,让外面的人看笑话么。”

曹节、王甫一寻思,现在太后大权在握,真要是跟永乐宫闹翻了,那一切都要结束了;朱瑀也反应过来,刚才说话确实冲动了,太后早晚要归政于皇帝,到时候掌权的可就是中宫了。现在把曹节、王甫都得罪了,等到太后归政的时候,那自己的好日子可就要到头了。

转瞬之间,双方脸上都堆起了虚伪的笑容,互相行礼致歉,说着一些客气但无实际意义的场面话。一番嘘寒问暖后,宦官们的集会也随之结束,中宫与永乐宫之间虽然没有闹翻,但也仅仅是维持是表面上的和气。曹节、王甫心里很清楚,现在他们只能孤军奋战,永乐宫的人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等返回住处,曹节悲叹道:“唉,难道天要亡我小黄门?”王甫则劝道:“曹常侍怎能如此沮丧,我们身边不还有陛下吗?”曹节点点头,一声长叹:“唉……唯今之计只有紧紧抓住陛下这棵救命稻草了,那就让最擅长捉摸人心的张让、赵忠去侍奉皇帝吧。”

张让、赵忠二人乃曹节心腹,他们跟随曹节多年,所作之坏事不在其上司之下,论阴险毒辣二人更胜曹节一筹。多年以来,中宫许多大事都有二人的身影,其中赵忠更是直接参与了诛除大将军梁冀的行动。只不过有他们的顶头上司曹节、王甫在前作恶,这两人的恶名尚未凸显。但二十多年后,他俩的所作所为将会把大汉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以窦武、陈蕃为首的士大夫们已经做好准备向宦官集团发起最后的总攻,而以曹节、王甫为首的宦官们也已抱紧了皇帝与太后的大腿。

二十二年前,双方的第一次交锋以宦官的全面胜利作为结束,这一次士大夫们卷土重来,他们的实力已远超宦官,这是一场复仇之战,既是为了正义,又是为了国家,更是为了他们自己。

公元一六八年八月,太白星出现在西方(注4)。天官刘瑜认为这是上天在向国家示警:朝中会出现一些奸人,他们不但会威胁到太后,就连文武百官也会受到他们的迫害。一时间宫内众说纷纭,太后忧心忡忡,朝堂之上人心慌慌,所有人都在猜测天象里预言的奸人究竟是谁?而大家又不约而同的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长期为非作歹的宦官身上。

窦武、陈蕃意识到他们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借着天有异动,他们立即上书太后窦妙、皇帝刘宏,请求罢免黄门令魏彪。待奏疏获批后,窦武随即以心腹山冰取而代之。继任黄门令山冰又奏明长乐尚书郑飒的种种不法行为。郑飒随后又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押送至北寺狱。整个过程进行的异常顺利。鱼儿已全部入网,就差收网了。

郑飒很快供出有关曹节、王甫大量不法之事,在郑飒的供状里,几乎每一条罪证都能要了他俩的小命,更为关键的这些证据足以将整个小黄门连根拔起。上天的示警加上曹节、王甫长期欺君罔上、残害忠良的证据,已经没有人能保得了他们。只要等到明天,等到窦武在太后与皇帝面前上奏审讯郑飒的结果,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宦官们为所欲为的时代终于要结束了。

身在官署的窦武在写好奏疏后,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宦官们人头落地的样子了,被他们压制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就在他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太傅陈蕃突然来到官署询问事情的进展。

窦武春风满面的拜在陈蕃面前说道:“太傅真乃神人也,一切如太傅所料,郑飒全招了。有了郑飒的供状,这次曹节、王甫他们插翅难逃,窦武替大汉谢谢太傅。”

陈蕃亦难掩喜色向窦武还礼,兴奋之余的陈蕃问道:“郑飒现在人在何处?”

窦武无比得意的说道:“太傅,郑飒还关押在北寺狱里面。太傅放心,等到明天曹节、王甫他们一下狱,我就将他们一同问斩,永绝后患。”窦武说完还用手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大将军你怎么还留着他?”陈蕃收起笑容,十分不解的问道:“有道是夜长梦多,这要万一出了纰漏,那可就要前功尽弃了。”

窦武解释道:“如果现在把郑飒给杀了,一定会有人说我将他屈打成招后再杀人灭口,现在留他一命一方面能够证明我做事并非因个人恩怨,另一方面万一曹节、王甫拒不认罪,留着郑飒还能让他们当面对质。”

“大将军,郑飒此人向来阴险狡诈,万一他与宫内的宦官们取得联系,我担心会生出变故啊,此人留着就是祸患。为策万全,听我的,现在赶紧派人把郑飒给杀了,永绝后患啊!”

窦武有些不屑的回道:“太傅你怎么越活胆子越小,现在整个北寺狱都是我的人,我看有谁敢替郑飒通风报信。太傅您多虑了。”

陈蕃从窦武的话里面听出了志得意满、听出了不屑一顾。他在心底暗自叹了一口气,他非常了解窦武的脾气,只有在遭受挫折的时候他才能听的进去别人的建议。现如今胜券在握,窦武自然会按照他个人的想法行事,继续呆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想到这里,陈蕃就准备向窦武辞行并打道回府。就这个时候,窦武却将一卷竹简递到陈蕃手中后得意的说道:“这是参奏曹节、王甫等人的奏疏,太傅您看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陈蕃接过竹简,仔细的看了好几遍。奏疏的内容句句属实,到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可要诛杀的宦官不光有曹节、王甫这样的大恶,就连一众小黄门均位列其中,这还不算,里面竟然还有许多侍奉在永乐宫宦官的名字,这一下子要杀这么多人,似乎不太妥当啊。

陈蕃皱起了眉头拿着竹简向窦武问道:“大将军,这上面怎么还有这么多永乐宫的人?”

窦武接过竹简回道:“哦,这些人都是郑飒供出来的,既然要对付宦官,不如借此机会,索性来个连根拔除。这样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能看到我窦武绝不护短,哪怕是我女儿的手下,只要是犯了法,我也绝不留情。现在陛下年幼,政令皆由永乐宫发出,若不将永乐宫的人一并除去,万一有人要效仿曹节、王甫蒙蔽我那不懂事的女儿,那我们的努力可就全白费了。一定要全部换上自己的人,只有这样才能高枕无忧。”窦武说话的时候,表情越来越兴奋、嗓门也越来越大、不但整个屋子里,就连大门外面的人也都听的是清清楚楚。

窦武见陈蕃面有忧色,先把竹简放在几案上,接着大袖一挥开口道:“太傅,您就别担心了,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就去我府上吧,我命人准备几个小菜,今晚咱们先小酌一番。等到明天大事已定,再摆庆功宴。”

“这……”没等陈蕃把话说完,窦武便拉着他离开官署,一起出了皇宫,坐车直奔自己家中,而那道参奏宦官的奏疏却被留在了官署内的几案上。

被关在牢中的郑飒心急如焚,若再不采取行动,等到明天朝会一结束,自己的小命就要没了。还好北寺狱熟人多,在许以重金后,终于有人愿意前往永乐宫通风报信。

魏彪被免,郑飒被投入大牢,这两件事令朱瑀喜忧参半。喜的是窦武终于行动了,这曹节、王甫看来是难逃一死,中宫嚣张了这么多年,总算要落下帷幕了。忧是因为被打入大牢的郑飒是永乐宫的人。万一这家伙将一些永乐宫的事情给抖搂出来,自己会不会跟着倒霉呢?不过转念一想,窦武与自己素无过节,永乐宫再怎么说都是太后的地盘,太后可是窦武的亲闺女,自己也算是窦家的人,于情于理,窦武也应该没有理由为难自己啊。一想到这,朱瑀再次开心起来,等到了明天就能看到曹节、王甫的好戏喽。

就在这个时候,替郑飒送信的人快马加鞭地赶到了永乐宫,在熟人的指引下很快见到了朱瑀,他立刻将郑飒要带的话一字不漏的向朱瑀转述了一遍。

“你说什么?”朱瑀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自己又再次向来人询问道:“你是说窦武不光要解决中宫的小黄门,还要对付我们永乐宫?

“千真万确,郑尚书还说了,他死在牢里不要紧,主要是大人您要好好活着,所以就让小的来通知大人,请大人您快想办法,否则就真的来不及了。”

整个屋子里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朱瑀石化在当场,许久都没有动弹一下。他的脑中一片混乱,来人说的话可信吗?这会不会是个阴谋呢?

“大人?大人?”看到朱瑀很久都没有反应,来人轻轻地呼唤着朱瑀。

“哦……哦……”缓过神来的朱瑀赶忙从身上摸出一锭金子,他走到来人跟前,并将金子放到来人手中。“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多谢足下前来告知。还得麻烦足下回去转告郑飒,我这就想办法救他,叫他在牢里放心。对了,足下回去后千万别跟外人提起来过永乐宫。”朱瑀嘱咐道。

“朱五官史请放心,就算是打死小人,小人也不会吐露出半个字来,我这就将您的话带给郑尚书。”

送信的人走了,朱瑀立即陷入疑虑与恐慌之中:窦武真的会对付自己吗?怎么可能?这会不会是郑飒为了活命拖自己下水,如果现在去见太后为郑飒求情,那可就真的要与窦武为敌了,这就等于上了曹节、王甫的贼船,关键这船只要上去那可就下不来了。如果置之不理,万一郑飒所说的都是实情,自己明天可就要陪着曹节、王甫掉脑袋了。衡量再三,他召集了永乐宫一干人等商议对策。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大家觉得郑飒说言究竟是真是假?”朱瑀对众人说道。

一名宦官站起来说道:“我认为郑飒所说一派胡言,他一向与曹节、王甫等人走的很近,如今曹节他们自身难保。郑飒这才向大人您求救,大人您可不能被郑飒给骗了,此人素来阴险狡诈。救了郑飒就会开罪窦大将军,这样就要步了管霸、苏康的后尘了。”众人听后纷纷点头,附和着这位宦官的说法。

“还有人有其他意见吗?”朱瑀问道。

宦官们交头接耳,几乎每个人都在摇头。等了大半天,朱瑀见还是没有人说话,便起身说道:“既然如此,我决定不插手此事,大家散了吧。”

就在宦官们起身纷纷离开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大……大人……我有一事禀告。”

“大家都等一下!”朱瑀叫住了所有人。“刚才谁说有事禀告?”

“是小人……”一名着装普通的宦官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的身体不断颤抖,发出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小人……小人下午路过官署,听到窦……窦大将军与陈太傅谈话,小人听到陈太傅说‘怎么有许多永乐宫的人?’,窦大将军便回道‘为了防止出现曹节、王甫那样的人,要趁机将永乐宫的人一并除去’小人听的也不十分清楚,所以不敢告知大人,还请大人请恕罪。”说完他立即跪了下去,并不断向朱瑀磕头请罪。

“你说什么?”朱瑀大惊失色。

“窦大将军说要除去永乐宫……”跪在地上的宦官一边磕头一边重复刚才说过的话。

小宦官的话如晴天霹雳,本就有些慌乱的宦官们全都凑到朱瑀面前七嘴八舌的说着各种办法。有人出主意请太后出面庇护众人,也有人说要请中常侍曹节、王甫过来商议,还有人建议现在去就大将军府中认罪。事关身家性命,恐慌迅速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

“大家都别慌!”朱瑀止住众人道:“来人啊!快去官署,将大将军的奏疏取来,我倒要看看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朱瑀恢复镇定后说道。

没过多久,窦武的奏疏便摆在了朱瑀的面前,等到他看完全部内容后,当场破口大骂:“中宫胡作非为,自然该杀,我等有何罪过,竟然要被诛杀全族。”朱瑀心想:窦武这是你逼我的,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却要置我于死地,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当即对所有人喊道:“窦武打算向太后上奏废了皇帝,这是大不敬谋逆之罪。快去请中常侍曹节前来永乐宫议事!”

【注1】:东汉南、北两宫合称中宫,是皇帝居住以及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

【注2:】:窦太后所居住的地方

【注3】:西汉长乐宫是太后的寝宫,长乐宫宦官组织与中宫类似,只不过以长乐xxx为名。此时太后窦妙居住在永乐宫,但官职依然延续西汉的名称。

【注4】:在汉代利用星象来占卜人间大事已经非常流行。刘瑜根据太白星出西方进行占卜,最终得到的结果是:太白犯房左骖,上将星入太微,其占宫门当闭,将相不利,奸人在主傍。房宿,中国神话中的二十八宿之一,房宿包括房、钩钤、键闭、罚、东咸、西咸、日、从官共八个星官。其中左骖、右骖对应东咸、西咸。房宿天区主要属于天蝎座,也有部分位于天秤座、蛇夫座和豺狼座天区。

第五回 狼狈为奸宦官巧骗圣旨 放手一搏窦武命丧洛阳

宦官们举行密议的地点还是在几天前那个屋子之中,但气氛却跟当时截然不同。满脸歉意的朱瑀将窦武的奏疏递到闻讯而来的曹节手中后便充满歉意地说道:“几日前在言语之中多有得罪曹常侍之处,还望曹常侍莫怪啊!”

曹节早在来此处之前就一定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故作宽宏大量地回答道:“五官史哪里的话,你也不过是被窦武那奸贼欺骗了,今日真相大白也算是天不亡我等。不知五官史有何妙计能使我等免于一死啊?”

朱瑀愁眉苦脸道:“不瞒曹常侍,我刚刚虽然当众宣称窦武要造反,可那也是安定人心之语。现在我心乱如麻,哪里有什么主意。曹常侍当年铲除大将军的梁冀时候是何等的威风。今日我朱瑀愿奉曹常侍为主,曹常侍但有差遣,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曹节堆起虚伪的笑容,他开口道:“五官史此言差矣,咱们的主子可只有陛下。如今国有奸贼,咱们得为陛下分忧,为国家除害。”

“是……是……是……”朱瑀附和道:“曹常侍教训的是,在下语失,自当受罚。”朱瑀说完就重重地抽了自己俩嘴巴。

曹节阻止道:“五官史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家兄弟,说一句半句错话,那就当没听见是了。”曹节说这话时心里更是得意,这朱瑀也算识相。之前他当众令自己下不来台,这俩嘴巴他是抽给自己看的。要不是现在形势已经千钧一发,否则自己一定要让朱瑀再抽上几十个嘴巴,不抽个眼歪嘴斜实难消心头之恨。

曹节嘴上安抚完朱瑀后,眼神立刻变得凶狠起来。他咬牙切齿道:“这窦武深受皇恩,却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我等自当为国除害。除害需要有陛下与太后的诏书,陛下那边就由我去说明,可太后这边……”曹节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此刻他担心一件事,就是朱瑀还对太后窦妙存有幻想,万一他向太后求情,窦妙肯保他。这回头反过来调转枪头对准自己,那可就糟了。

“曹常侍莫要担心,事到如今我等一定会站在陛下这边。如果太后牵连窦武这老匹夫的阴谋,我也只好大义灭亲了。只是现在郑飒还在窦武的手中,明日若在朝堂之上对质,窦武要胁迫郑飒诬陷我等,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朱瑀对太后窦妙已经无任何幻想,但是他担心现在关押在北寺狱中的郑飒。此人可掌握着关乎他生死的罪证,几日前他与曹节几近撕破脸,现在想靠那几句好话,俩嘴巴能让对方尽释前嫌,那未免也太幼稚了。等到明天解决了窦武,他再利用郑飒对付自己,这替他人做嫁衣的事情是不能做的。

曹节郑重地说道:“此事极易,待一会我面见陛下,请他下旨赦免郑飒。等我一拿到诏书,就会派王甫前往北寺狱,五官史大可放心。但是在此期间,务必要稳住太后啊!”

“曹常侍尽管放心,只要郑飒一返回永乐宫,我这边立即动手。”

“事不宜迟,现在就分头行动!”曹节下令道。

“朱瑀告辞!”

“五官史保重!”

目送朱瑀离开后,曹节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中宫,能不能转危为安,就看他接下来的行动了。

熟睡中的汉灵帝刘宏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哭声吵醒了,他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一位身着浅灰色曲裾深衣的妇人正在自己的榻前不停的抹眼泪,原来是他的乳母赵娆。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皇宫,赵娆就成了他最亲近的人。他不明白自己的亲生母亲为什么不能与自己生活在一起,更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他称那个窦太后为母亲。赵娆的啜泣令他有些慌神,他关切的问道:“乳母……你怎么哭了?”

赵娆抬头望了一眼刘宏,抽泣一下子转为嚎啕大哭。

“哇……”

“乳母……你怎么了……你说话呀……”刘宏从床上爬了起来,拽着赵娆的衣袖问道,可赵娆依旧哭个不停。

“来人……快来人啊。”无计可施之下,刘宏冲着屋外大声喊道。

曹节故作慌张的从外面冲了进来,他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榻前,接着便跪了下来。

“老仆曹节叩见陛下。”

刘宏愤怒的问道:“曹节,是不是有人欺负我的乳母了?”

“回陛下,刚刚长乐五官史朱瑀派人送来密报,大将军窦武明天将上书奏明太后,请太后下旨废除陛下,老仆不敢惊扰陛下美梦,只能将此事告知赵乳母,却不曾想令赵乳母哭泣不已,老仆知罪。”说罢,曹节弯腰俯首,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刘宏被曹节的话搞晕了,他没明白废除是什么意思,他呆呆的望着跪在地上的曹节,只知道是曹节的话令乳母伤心难过,他刚想开口斥责曹节,赵娆却在这个时候哭着向刘宏喊道:“陛下……窦武这是要杀了您啊!”

刘宏一下子被吓傻了,他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死亡。他还记得父亲死后被人放进一个叫做棺材的木箱后,就再也不会说话了。无论自己如何呼唤,如何哭泣,父亲始终一动不动。然后过了没几天,父亲的棺材就被人盖上盖子,钉上铁钉,最后又被埋进了土里。恐惧一下子占据了刘宏的内心,他还不想死,不想被人装进棺材,更不想被埋进土里。他扑到赵娆怀中放声大哭:“乳母,我不想死,你能不能叫窦将军别杀我啊!”赵娆的臂弯很快被刘宏的眼泪打湿了一片,她紧紧地抱住刘宏,两个人登时哭作一团。

“陛下!”这时候跪在地上的曹节见两人哭的差不多了便开口说道:“只要陛下现在下一道旨意,老仆愿意为陛下讨此恶贼,纵然粉身碎骨,老仆也要维护陛下周全。”

曹节的话令赵娆止住了哭声,她先用左手紧紧搂住怀中依旧哭泣不已的刘宏,再用右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滴,然后开口询问道:“曹常侍,您有办法能救陛下?”

“能救陛下的只有陛下自己。”曹节回道。

“那陛下该怎么做?”赵娆追问道。

“只要陛下下旨诛除窦武,老仆自当竭尽全力,但是需要速下决断,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陛下快……快下旨,您有救了。”赵娆顾不上礼仪摇晃着刘宏说道。

等候在寝殿外的一众宦官在曹节的吩咐下立刻行动起来,王甫拿着圣旨与符节后赶往北寺狱释放郑飒。曹节则与其他人拥着刘宏来到北宫德阳殿前,刘宏仗剑而立,赵娆站在一旁。他的周围站满了禁卫与宦官,现在宫内所有人都得知窦武要“造反”了。刘宏就这样等着,等着一个根本不会出现的敌人。曹节转过身,露出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微笑,算算时间王甫他们差不多该到北寺狱了。

北寺狱,这是一座光听名字就使人心惊胆寒的地方。只有皇帝亲自下诏捉拿的要犯才会被关押在这里。所以这里的犯人们总能比在其他牢狱得到更多的“照顾”。狱中的刑具数不胜数,折磨犯人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人一旦被关进这里,被快速处决都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北寺狱中的空气里始终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偶尔有一丝微风吹过,也都会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每个牢房的门上都挂了一个厚重的铁锁,每一个铁锁后面都是一个失去自由的犯人。今天北寺狱深处的一个牢房却有些异样,牢房的大门完全敞开着,牢门上的铁索掉落在地上,牢房内更是空无一人,地上杂乱无章的脚印以及散落在四处的稻草则说明就在不久前,这间牢房里一下子进来了许多人,是他们带走了牢里的犯人,而且走的很匆忙,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锁上牢门。而在牢房不远处的空地上,一大滩血迹尚未凝固,几名狱卒正将一具正在流着血的无头尸体抬到一辆车上……

一队人马疾行在北寺狱通往皇宫的路上,领头之人正是与曹节分头行事的中常侍王甫。他的手中捧着一个不到两尺见方的木盒,里面盛放的是窦武心腹山冰的首级。浑身是伤的长乐尚书郑飒由两名小宦官搀扶着跟在王甫身后。行进了一段时间,队伍在中宫门前停了下来,王甫转身对郑飒严肃地说道:“如今大家命悬一线,若没有加盖太后玉玺的玺书(注1),恐难成大事。我现在要回中宫向陛下复命,太后这边就全靠郑尚书你了,可是郑尚书你身上的伤……”王甫的言语间充满了担忧。

“王常侍尽管去复命,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玉玺包在我身上。”郑飒咬牙切齿的说道:“窦武既然要我死,我又岂能让他活?”说罢郑飒便在宦官的搀扶下转身赶往永乐宫。

自从郑飒被抓后,这几日窦妙就一直心神不宁。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小小的长乐尚书会使自己不安。他既不是自己的心腹,也没有身处重要的职位。像他这样的小人物,这个偌大的皇宫里比比皆是。可每一想到他,自己都会莫名惊慌好一阵子。现在哪怕到就寝时,她都会命人将寝殿里所有的油灯点亮,然后在半梦半醒间渡过整个夜晚。

今夜距离掌灯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是窦妙依旧难以入睡,从一躺到榻上她就望着身前的一盏油灯发呆。忽然间,寝殿外嘈杂的脚步声将她从冥想中拉回现实。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外面弄出这么大动静,窦妙刚想喊人一问究竟,可紧接着寝殿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窦妙立即起身查看,只见一群宦官大步流星地向她所在的地方走了过来。

“大胆,你们竟敢夜闯哀家寝宫,来人呐。”窦妙怒斥道,几名宫女走了过去,随即被拦在一边,转眼之间,突然闯入的宦官们便到了窦妙的近前。

“朱瑀,你好大的胆子!”窦妙看清来人后,立即起身呵斥道,但朱瑀身后的一个人旋即又令她花容失色,“郑……郑飒!你不是被关进北寺狱了吗?”窦妙颤颤巍巍的问道。

“启禀太后,大将军窦武意图谋逆,陛下已全部知晓。特命王常侍将老仆从狱中救出,现奉陛下诏命,前来保护太后。”郑飒慢条斯理的说道。

郑飒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重重地击在这位年轻太后的心头。她一时间都忘了该如何去责备这群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德高望重的父亲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况且现在窦家权倾朝野,哪里会做出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来。窦妙急忙从榻上起身,她心中已经乱作一团,现在她只想尽快见到自己的父亲,她要向父亲当面问个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哀家不相信,来人……快来人……快去宣大将军,哀家要当面问个清楚。”窦妙的言语间已经彻底失去了方寸。

“大将军谋逆在即,为了太后您的安全,您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宫里,您的玉玺就由老仆代为保管,等到大将军伏法,再还给太后。来人!服侍太后安歇。”郑飒对一同进殿的宫女下达了命令。

“郑飒……你这是谋逆……哀家要诛你九族!”窦妙挣扎着,可却被走到近前的宫女按在床上动弹不得。

当窦妙眼睁睁的看着郑飒取走了自己的玉玺,她突然间明白过来,父亲造反是假,宦官谋逆才是真。现在一切都完了,不止是她这个太后,还有她的父亲,甚至还包括整个窦家,全都完了。她心里感到非常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听父亲的话,也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识破宦官的阴谋。她向上天祈祷:老天爷,求您救救我的父亲,救救我们窦家,我以后一定听父亲的话。

转眼之间,风云突变。宫内的大门一个接一个被关闭,全副武装的禁卫们在宦官的带领下陆续封锁了通往宫内的各处要道,小皇帝刘宏仗剑德阳殿,皇太后“下诏”大义灭亲。宫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大将军窦武要“造反”了。宫内一切都已部署完毕,当带着抓捕窦武诏书的谒者走出宫门的那一刻,这场宦官集团与士大夫集团之间的战争全面爆发。

大将军府上,前来宣诏的谒者将已经进入梦乡的窦武拉回到现实当中。当这位大将军得知自己被列为反贼后,他怒不可遏地咆哮道:“这是曹节、王甫的诬陷!我对陛下一片忠心,天日可表!”

谒者向窦武说道:“大将军您要是真被冤枉了,这就随老仆进宫向陛下、太后说明一切,陛下、太后也一定能够还您的清白。”

窦武稍稍平复了下愤怒的心情,对谒者略一行礼,随后说道:“你先等等,我回内宅交代一下,这就随你进宫。”

“大将军您最好快点,时间拖的越久,对大将军您越不利……”谒者催促道。

窦武从前厅回到内宅更衣准备进宫说明情况,但他的弟弟窦绍却坚决道:“兄长,你可万万不能随来人入宫啊,现在宫内情况不明,万一曹节、王甫设下埋伏,不但您的性命不保,就连整个窦家都要被灭族啊!”

“那我该怎么办?”六神无主的窦武向弟弟求助道。

“现在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窦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一会我随您出去,您一口咬定这是曹节、王甫的矫诏,我负责将来人格杀。随后我们赶往北军大营召集三军将士,以营救陛下、太后为名,攻入皇宫诛杀曹节、王甫。”

窦武犹豫地说道:“可……带兵攻打皇城,这可真就是造反了。”

窦绍则继续劝说窦武道:“兄长!都什么时候了!再拖下去,我们可就要被抄家灭族了!”

“唉!也罢,事到如今,只能放手一搏了。”经过短暂的考虑,窦武终于下定了决心。

随后窦武带着窦绍来到前厅,谒者看到窦武后说道:“大将军,我们快进宫吧。”窦武没有说话,他对身旁的窦绍点了点头,心领神会的窦绍飞快地来到谒者旁边。接着窦武朗声喊道:“曹节、王甫挟持陛下与太后,矫诏残害忠良,今日我窦武要为国除奸,清君侧!”

谒者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被窦绍拔剑刺死,陪同的随从旋即被格杀。窦武与窦绍立即换上戎装,从家中火速赶往北军大营。

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大将军府内所发生的一切,当眼睛的主人在看到宣诏的谒者被杀后,他轻轻地退到路边,在确定不会惊动到大将军府中的人后,飞身上马火速赶回皇宫报信。

“哈哈哈……窦武造反了,这下可是罪证确凿。”在得知窦武杀死谒者之后,曹节放声大笑,他知道胜利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就剩下最后一击。他立即对身边的王甫下达命令:“王常侍你去集合虎贲、羽林以及一切可以调动的军队,天亮之后就去讨伐窦武的叛军。”曹节停顿了一下,得意地说道:“我这就去向陛下请旨,对于那些放下武器的士兵,一律要从轻发落,能够掉头对付窦武的还可以加官进爵。我倒要看看窦武这老匹夫还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夜漏(注2)中的水已经流尽,晨鼓也随之被敲响,黎明降临于古老的洛阳城中。

自光武帝刘秀定都于此后,这座城市便取代长安成为当时中国的行政中心。因在洛水之北,故称洛阳。洛阳皇城坐北朝南,是一座由宫殿集群组成的内城。城内南宫与北宫是最大的两座建筑群,南宫与北宫也是皇帝处理政务和日常生活的地方。一条复道连接两宫,所谓复道,是并列的三条长道,复道南北长七里,中间一条是皇帝的专用御道,另外两条分别供大臣、侍从行走。复道两边每隔十步就有一名全副武装的羽林卫士站岗放哨,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皇家的威严。

走出北宫的朱雀门一路向西就是皇城的上西门,上西门再往西七里的张方沟上有座张方桥,人们称其为“夕阳亭”,因为这里是屯兵之地,也有人叫他“洛阳都亭”。自昨天夜里杀死前来宣诏的谒者后,窦武与弟弟窦绍便骑快马来到坐落于此地的军营。

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窦武就带着匆忙召集的五千步卒向皇宫赶去。北宫的朱雀门外,带着禁军的王甫早已恭候多时了。望着行进在队伍最前面的窦武,王甫好整以暇地说道:“大将军今天这么早就来上朝啊,怎么还带着这么多人马,不知大将军这是意欲何为啊?”

窦武遥望着王甫冷笑道:“王甫、你与曹节蛊惑陛下,残害忠良。今天我进宫揭露你们这些奸佞的罪行,就是要清君侧!”

王甫反讽道:“大将军,你口口声声说我等蛊惑陛下,现在是个人都知道,这家国大事都是你一个人说的算。陛下如此信任你,你却要带兵进攻皇城。这不是造反又是什么?”

“一派胡言!”窦武怒不可遏道:“王甫,你这颠倒黑白的阉竖,今日我就要为天下除害。”

窦武说罢抽出腰间的长剑准备发起攻击,王甫见状面色微变,他轻轻拉动手中的缰绳,操纵胯下战马往后退了两步。紧接着,一员明盔亮甲的武将从他右侧闪了出来。窦武一见此人登时面色大变——护匈奴中郎将张奂,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窦武可以对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宦官不屑一顾,但对于战功彪炳的张奂则是从心底感到畏惧。十年前(注3),张奂担任护匈奴中郎将,一举击溃危害汉朝边境的南匈奴、乌桓、鲜卑联军。这十年的时间里,张奂带领军队东征西讨,立功无数,是当时汉朝实战经验最丰富的将领之一。无巧不成书,就在曹节、王甫等人发动政变的时候,正值张奂讨伐西羌大获全胜班师回朝。为确保万无一失,曹节、王甫欺骗小皇帝刘宏下诏调张奂的兵马连夜入洛阳城。张奂本来还对窦武谋反一事心存疑虑,当他看到窦武带领军队出现在北宫朱雀门前的时候,心中再无怀疑。

窦武看到张奂时就心道大事不妙,但他也不愿意束手就擒。双方又对峙了一段时间后,窦武最终鼓起勇气向身后的士卒做了一个充满错误的动员令:“黄门侍郎谋逆,现已挟持陛下、太后,大家随我杀过去,但凡有功者皆可封侯!”

王甫大喝一声:“窦武,你这还不是谋逆吗?自古能封侯者只有君王,我看你就是想做皇帝。对面的兵士们听好了,陛下天恩浩荡,知道你们是被窦武胁迫的,现在放下兵器者既往不咎,助朝廷讨伐叛逆者重赏,顽抗者夷三族!”

窦武身后的士兵面面相觑,生死抉择的时候到了。张奂的威名早已响彻军中,王甫更是代表天子,黄门侍郎向来无法无天,而现在跟随窦武却只有死路一条。张奂也因为窦武的举动抽出长剑,进攻的战鼓也随之敲响。窦武这边的军心瞬间瓦解,一个士卒放下了武器、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大量士兵跟着都放下了武器,转眼之间,五千士卒几乎都放下了武器。

窦武绝望了,昨日还胜券在握,今日却走投无路。望着近在咫尺的皇城他不得不下达撤退的命令,接着就带着少数亲兵狼狈逃回到都亭屯兵所。张奂带兵紧随其后,立即带领大军跟着包围了这里。

军营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张奂不断派人向营内的窦武喊话。希望这位大将军可以“迷途知返”,窦武听得心里一阵苦楚,怎么一夜之间自己就成了反贼。想来宫内已经发生了惊天变故,他的女儿窦妙此刻怕也是凶多吉少。悔恨之心充斥着他的胸膛,那双往日里神采飞扬的双眸此刻也已黯淡无光。窦武看着一个个面如土色的身边之人,两行热泪从他的脸庞滑过,窦武悲戚道:“诸君陪我一路走来,却不想事情弄到如此地步。老夫有负诸君,诸君请受老夫一拜!”窦武说完面对众人就跪了下去,窦绍上千扶住窦武劝阻道:“兄长,你这是为何啊?张奂向来忠于汉室,兄长可出去向他说明原委。只要他肯帮助兄长,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啊!”

窦绍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窦武摆摆手,踉踉跄跄地来到大门处,他扭头对屋内众人说道:“带兵攻打皇城,现在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的,老夫先走一步。”

窦武说完头也不回便走了出去,等他来到军营辕门处,面对围住此地的千军万马,他拔出腰间的长剑长叹道:“想我窦武忠心为国,竟落得如此下场,悔不听太傅所言。我窦武先走一步!”

窦武说罢横剑自刎,鲜血从他的脖颈喷了出来,转眼他就倒在了众人面前。士兵们见窦武已死,心中再无估计,如潮水般涌向军营内部。等他们冲进大营后,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地的尸体。就在窦武刚一离开,营内众人也纷纷自刎。营内之人心里非常清楚,与其落到宦官手里生不如死,倒不如追随窦武自我了断。

窦氏一族随即被诛除殆尽;太傅陈蕃全家被杀,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等皆被族灭,太后窦妙被得势的宦官们软禁在云台。

宦官集团趁势向士大夫们发难:名士李膺、杜密、翟超、刘儒、荀翌、范滂、虞放等百余人被下狱处死。各地受牵连者多达六、七百人。很多人踏上了逃亡之路,其中就有后来占据荆襄九郡的刘表;为防止士大夫们卷土重来,宦官们还怂恿年幼的汉灵帝刘宏下诏:与窦武有关的士人永世不得为官。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党锢之祸”。等到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张奂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宦官们利用了,可惜悔之晚矣。失去了士大夫的制衡,宦官们作恶更加肆无忌惮。

东汉政治最黑暗的时代降临了。

【注1】:玺书,自秦以后专指皇帝诏书。由于皇帝继位年岁较小,太后则临朝听政,权力集中在太后手中,故在这里使用玺书。

【注2】:夜漏,指夜间的时刻。漏,古代滴水记时的器具。出自《周礼春官鸡人》

【注3】:公元一五八年。

第六回 欲争后何贵人痛下毒手 为夺权中常侍反戈一击(一)

公元一七八年,距离党锢之祸已过去十年。当年发生惨剧的洛阳都亭因为窦武的缘故已经被废弃。破败的营房已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们的庇护所,许多年龄只有三四岁上下的小孩子正蜷缩在屋内瑟瑟发抖,等待年长的同伴带回能够果腹的食物。

洛阳都亭不远处有一个乱葬岗。一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正在努力地挖着一座刚堆起不久的坟堆。时值隆冬,黄色的土堆已经冻得坚硬异常,小女孩的指甲也因为长时间的挖掘而多处开裂,鲜血不断的从她的指甲缝中渗出来,而她似乎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她就这样一直挖着。过了很长的时间,土里露出来草席一角,尸体腐烂的恶臭味紧接着扑面而来。

小女孩被迫站起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后再次蹲了下去,她加快了挖土的速度,直到挖出埋在土里的整具尸体,她才停了下来。她顾不上刺鼻的尸臭味,双手掀开裹着尸体的草席,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将尸体上的衣物脱了下来,再抖落衣服上的泥土后,她迅速将其套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直起身来环视四周,在选好新的目标后,她又迅速奔了过去重复刚才的事情。

几只乌鸦在小女孩离开之后落到了坟堆之上,它们不断啄食着尸体上面的腐肉同时还发出刺耳的叫声。就在这个不知名的乱葬岗,乌鸦成群,骸骨遍地,许多与小女孩年纪相仿的孩子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来获取避寒的衣物。

就在乱葬岗东边的不远处,由数百辆牛车组成的运输车队宛如一条长龙缓缓地行驶在通向洛阳皇城的大道上。队伍最前面的几辆车已经停在了皇城门外,许多人正在将一包又一包的木炭从车上卸下。又有不少人将卸下的木炭搬至宫中。

在卸车的间隙,管事的宦官向车夫打趣道:“尊驾一次运这么多木炭入宫,想不发财都难啊。”

车夫年纪在四十岁上下,身形消瘦,面色黝黑。因为常年的劳作,一双手布满了老茧。他叹气道:“不瞒大人,等运完这次货,我就不干了,等结算了工钱,回家买两亩薄田,靠种地过日子了。”

宦官不解道:“这烧炭、运炭可都是赚钱的好差事,比种地轻松多了,尊驾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车夫回道:“大人有所不知,每烧这一车炭,最少要伐两棵大树,光交给官府的税金就好大一笔。再搭上功夫去烧成炭,沿途还要额外交钱,木炭虽然贵,抛去花费,最后到手里也没剩几个钱了。”

宦官笑了,他笑车夫的愚蠢,当他看见车夫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便开口解释道:“尊驾怎么不知变通啊,我听说烧炭需要挖个窑洞,然后把木头砍成一段段进行烧制。这烧炭是皇家的差事,在挖窑洞的时候挖深一点,这样烧炭之时可以多烧一点。把多的炭拿到市集上去卖,一包炭钱可够你家吃二个月的了!”

宦官说完,车夫脸色却更加阴暗了。满脸皱纹的他一瞬间就像老了十岁一般,几滴眼泪突然从他的眼眶滑落。他抽泣道:“大人有所不知,起初我也这么想的,在挖窑洞的时候想着挖深一点,结果窑洞突然塌了,我的两个儿子被活生生地砸死在里面……”车夫说道这里,抽泣转为嚎啕大哭,丧子之痛令他彻底失去了理智,他蹲下来双手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边揪边痛哭道:“这都怪我啊,这都怪我啊,要不是贪财,也不会送了我两个儿子的性命啊!”

“尊驾别在这哭啊!”宦官一下子慌了神,他焦急地说道:“一会被管事地看见了,我又得被骂。节哀顺变,节哀顺变。”宦官说着就把正在哭泣的车夫从地上给拉了起来,然后劝阻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尊驾也别太难过了,回头我让他们给你多算点工钱,就当一点补偿吧!”

“谢大人……谢大人……”车夫向宦官感谢道,宦官摆摆手便走了开去。他快步走到一位官职比他大一些的宦官面前,在对方耳边低语了几句。对方喜上眉梢道:“还真有烧炭被砸死的?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得一点没错!我记得按照规矩,给陛下烧炭出意外而死的人,一人是要赔五百钱的。”

“回黄门令,确实如此!”

黄门令下令道:“那还等什么,事情若查证属实,赶紧把钱领出来,不要让人家等急了。”

“小仆这就去办!”宦官点头哈腰道:“黄门令,等小仆一拿到钱,就会把您那份双手奉上。”

黄门令追问道:“你打算给那烧炭的多少钱啊?”

“一人五十钱,一共一百钱。”

“多了……”黄门令不满道:“若不是陛下皇恩浩荡,顾念这群刁民,他们哪里还会有钱拿。俩人一共五十钱,不能再多了。”

“诺!”宦官答应着退了开去,他刚走出两步,黄门令向他做了一个手势,他看到之后笑着点了点头,等到他转过身却立即收起笑容,宦官低声唾骂道:“九百钱,别人都说你姓田的仗着王甫无法无天,今日我算是领教到了,我们走着瞧!”

官宦骂完便向皇宫深处快步走去,他虽然不满上司的贪得无厌,但若不抓紧时间去把钱弄到手,属于他的五十钱就会落到别的宦官手中。

尽管天气已经非常寒冷,可是北宫合欢殿内却宛若春天。身着一件淡黄色乘云锦袍的何贵人正依偎在体态臃肿的汉灵帝刘宏怀中,与他共同欣赏正在大殿中央十多位妙龄女子的舞姿。

汉灵帝刘宏已经二十二岁了,他身着一件黑色金丝纹龙的华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中央。长期的酒色生活掏空了这位年轻帝王的身体。他明明只有二十出头,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在过去的十年里,刘宏在中常侍张让、赵忠的“循循善诱”下成为了一名只知道享乐,却从不关心黎民百姓死活的昏君。刘宏有三大爱好:一是与美人淫乐;二是建造美轮美奂的宫殿与美人淫乐;三是与文人墨客纵情诗词歌赋讨论如何与美人淫乐。三大爱好均指向同一核心:美人。

刘宏拥有美女的数量堪称汉朝立国四百年之最。由数千位美女组成的庞大后宫团每天在食物上的开销就高达数百金,为了安置这些美女,刘宏更是下令建造了大量宫殿,宦官们借机大发其财,帝国已病入膏肓。

薄如蝉翼的锦袍将何贵人的完美身材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刘宏面前,尽管她于两年前为刘宏生下了皇子刘辩,但是她的容貌和身材却没有丝毫改变。驻颜有术的她就像是一名风情万种的少女,媚眼如丝地看着身边的刘宏,并且不断地用自己的身体去摩擦刘宏的胳膊。

被点燃了欲火的刘宏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抬起何贵人的下巴,色眯眯的说道:“来……美人儿……替朕喝了这一杯。”

“陛下……”何贵人并没有听从刘宏的要求,反而直起了身子,作势要离开刘宏的怀抱。

“嗯?”刘宏有一丝困惑,右手松开了何贵人的下巴,随后一把将她抄在怀中,接着很不规矩的在她的身上乱摸起来,用更加挑逗的言语说道:“怎么了?美人儿,你是觉得朕的美酒不够醇厚么?”

“陛下……陛下……”何贵人的声音变得局促起来,她顺势倒在刘宏怀中,撒娇的说道:“臣妾并非不想喝陛下的美酒……臣妾是怕宋皇后(注1)责备臣妾……责备臣妾献媚于陛下。”

“哼!”刘宏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个贱人,每次见到朕都是一副冷面孔,不为朕分忧也就罢了,还妨碍朕逍遥快活,着实可气。”

“陛下莫要生气,臣妾喝就是了。”看到刘宏露出不悦之色,何贵人起身凑到酒杯前,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这才是朕的何贵人嘛!”刘宏无比得意的说道,同时抚摸何贵人的动作更加放肆。

“陛下,老仆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就在这个时候,侍候在一旁的王甫突然说话了。十年的时光,王甫更加得势,做的坏事更是罄竹难书。布满了皱纹的脸上下一双充满戾气的鼠眼使他看起来异常狰狞可怖。

“说!”刘宏极其不耐烦地说道。

“皇后宫中最近多了很多陌生的女人,老仆本不该过问皇后的事情。可据下面的人回报,这些女人在民间多是妖言惑众之辈,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找她们做什么?”

“嗯?”王甫的话令刘宏充满疑惑,他继续对王甫说道:“你去给朕查清楚,皇后这是想干吗?查清之后速速回报!”

“老仆遵旨。”

“陛下……”看到刘宏下达了命令,何贵人用手搂住刘宏的脖子,樱唇不断亲吻着他的耳垂,微微娇喘地说道:“陛下……臣妾都把酒喝完了,您也要喝一杯呀。”

“好……好……好,朕这就喝。”刘宏拿起酒杯,再度沉溺在纸醉金迷的生活当中,何贵人则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准备离开的王甫一眼,再得到对方的回应后,才放心地投入到好色的刘宏怀中。

第六回 欲争后何贵人痛下毒手 为夺权中常侍反戈一击(二)

有了刘宏的口谕,王甫迅速带着人来到了长秋宫(注2),一向知情达理的宋皇后,在看到王甫后就像换了一个人。她蛾眉倒蹙,凤眼圆睁,悲愤异常地对王甫说道:“王常侍,你竟还敢来我的寝宫。我姑父(注3)一家与你有何冤仇,你竟害得他们家破人亡,我正要将此事禀明陛下,请陛下为我姑父一家主持公道。”

王甫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一般,他象征性行过礼之后,皮笑肉不笑地对宋皇后说道:“皇后娘娘,您说老仆害死了您的姑父得有真凭实据,否则可就是血口喷人。今天老仆乃是奉陛下之命,搜查您的寝宫,还望皇后从中配合。”王甫也不待宋皇后开口,便对着身后的随从下令道:“来人!给我搜!”

一群人听到王甫的命令,迅速从殿外冲了进来,寝殿里很快响起来翻箱倒柜的声音,甚至皇后就寝的卧榻都被掀翻在地。

母仪天下的皇后竟被一群宦官把寝殿翻得七零八落,而他们的首领又是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宋皇后被王甫的举动气得是浑身发抖,可她深知若没有刘宏的首肯,就是给王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带人搜查她的寝宫。无助的她只能愤怒的喊道:“王甫……你大胆……”

王甫却像没有听到一般,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发怒的宋皇后。

“王常侍……您快来看呐!”屋内突然传出来一个声音,紧接着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他将一个白色的物事呈在了王甫面前。

这是一个由白布扎成的布娃娃,布娃娃身上扎满了银针,它的背上缝着一个布条,布条上面写着的好像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王甫在看过之后,立即收起了笑容,对宋皇后阴森的说道:“皇后娘娘,这是什么!?陛下如此钟爱于你,你竟然对陛下心怀不满,用巫蛊之术来诅咒陛下!”

“不是……不……这不是我的!”宋皇后见状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她被王甫手上的布娃娃吓傻了,话也变得的语无伦次起来。

“皇后娘娘,老仆只好得罪了……来人呐,将皇后看管起来,待我将此事禀明陛下后,听候陛下发落。”说罢,王甫留下了几个人,便转身拿着布娃娃径直离开了长秋宫。

就在王甫忙着陷害宋皇后的时候,得到消息的中常侍张让、赵忠与另一位得势的宦官蹇硕,正聚在密室之中商议这件大事。张让、赵忠二人身高大致相当,身材却是一胖一瘦。在一众中宫宦官之中,他二人与刘宏的感情最为深厚。刘宏小时候曾拉着二人的手这样说道:“张让如同我的父亲,赵忠则如同我的母亲。”这虽然是一句玩笑话,却使得二人的地位扶摇直上,大有超过曹节、王甫的迹象。至于蹇硕,则是中宫宦官之中少有的强壮者,他生得是魁梧无比,一字眉、高鼻梁,双目隐隐带有三分杀气。若再有一副络腮胡,倒像是一位戍边的将军。

三人落座后,张让率先开口道:“这次宋皇后怕是难逃一死,皇后必将易主。如果再让曹节、王甫搭上新皇后,他俩的权势可就无人能制了。”

“纵观整个后宫,陛下的子嗣几乎尽数早夭,只有何贵人两年前生下的皇子刘辩尚在人间,有资格当新皇后的也只有她一人。何贵人现在深得陛下宠幸,又与王甫走的很近,我们怎么能左右陛下的决定呢?”蹇硕无奈的说道。

“是啊!”赵忠跟着附和道:“现在曹节、王甫横行中宫,我们虽然跟陛下亲近,但真要是越过此二人拥立新皇后,必遭他二人陷害,到时不免鸡飞蛋打。”

张让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先看了一眼左边发愁的赵忠,又望了一眼右边陷入沉思的蹇硕,接着右手拿起了桌上的耳杯,在轻轻地品了一口杯中的热茶后,这才慢悠悠地阴笑道:“新皇后非何贵人莫属,只不过王甫陷害宋皇后一事恐怕只有陛下一人被蒙在鼓里。如果宋皇后的死,激起了大臣们的义愤,然后他们当中又有人得到了王甫陷害皇后的证据……二位想想,事情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那自然会有人参奏王甫啊。”蹇硕恍然大悟,他登时来了精神,赶忙向张让问道:“张常侍,我等该如何行事啊?”

张让轻轻地吹着耳杯散出来的热气,慢悠悠地说道:“自古巫蛊之案都会牵连无数,我们一开始不妨在后面推波助澜,能牵连出多少人就牵连多少人,反正有王甫在前面搞风搞雨,一定要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这时候张让停顿下来,他将耳杯放在桌案之上,又继续说道:“我们切不可直接站在王甫一边,这样王甫一旦出事,我们也必然受其牵连。等回头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我们只需在后面再加把劲,墙倒众人推之下王甫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没了王甫,剩下个曹节孤掌难鸣,他们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轮也该轮到我们了。”

“妙哉!妙哉!”蹇硕抚掌称赞道,但一转眼他的面容又变得狰狞起来,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恶狠狠地说道:“借着宋皇后这件事,我也有笔账要好好算一算!”

“嗯?”张让、赵忠不约而同地望向蹇硕,两个人脸上同时露出了不解之色,这蹇硕怎么会跟与世无争的宋皇后有过节?

见到二人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己,蹇硕赶忙解释道:“四年前,大司农曹嵩的儿子曹操被任命为北部尉,负责洛阳治安。他竟然敢以违反宵禁令为名,处死了我的叔父蹇图。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小子始终没有把柄在我手上,这次总算有机会了。”

“曹操现在何处?”张让好奇道。

“现为顿丘令。”蹇硕答道。

“什么!?”张让、赵忠愣在当场,宋皇后的案子无论如何也牵连不到几百里之外的曹操身上啊。两个人都觉得蹇硕完全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拿宋皇后的案子生拉硬扯。二人对视了一眼后又将注意力集中到蹇硕身上。

张让开口道:“蹇大人,如果强行罗织罪名将曹操牵连进这巫蛊案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曹操的父亲位列九卿,他的养父中常侍曹腾在中宫也有不少旧部,这万一我等也被牵连其中,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忠跟着附和道:“蹇大人,张常侍说的有理啊。这万一我们也被卷入其中,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蹇硕摇了摇头,直起身来说道:“张常侍、赵常侍多虑了,我怎会如此不智。这宋皇后的哥哥濦强侯宋奇迎娶了长水校尉曹炽的女儿为妻,曹炽是曹操的从父,宋奇乃是曹操的从妹夫,所以可以借此事株连到曹操,我定要他身首异处。”

张让、赵忠同时咽了口唾沫,心中感叹这株连可是够远的。虽说巫蛊案可以株连三族,但真要这么折腾,难免不会卷入其中啊。张让赶忙说道:“此事断不可行,若真以此事将曹操处死,那他的父亲曹嵩必然也在其中,曹嵩若被牵连,满朝文武少说也得死一半,这不是我等能够做到的事情。依我看,不妨以曹操与宋奇交往过密,将他免官也就算了。”

“我叔父一条命,就换他个顿丘令?那我叔父的命未免也太不值钱了,我不答应。”蹇硕愤愤不平道。

“蹇大人……”张让继续劝道:“曹操被免官就是一平民,等解决完曹节、王甫,我们大权在握,收拾个平民还不容易么?现在我们需要文武百官的帮助,您这样株连,还怎么对付王甫啊?”

“可我叔父不能白死……”

“蹇大人!”张让加重了语气说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您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面对张让苦口婆心的劝解,蹇硕终于明白过来,张让、赵忠这俩老狐狸在意的只是权力与地位。他俩是不会冒险来帮助自己报仇的,亏自己还把他俩视为知己。尽管心有不甘,可也不能为了报仇一事跟他俩翻脸。

想明白利害关系的蹇硕心有不甘道:“唉……也罢!那一切就如张常侍所言。不过此事过后我定要取曹操的狗命!张常侍,你就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蹇大人请附耳过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谋划,三个人各自分工完成:待王甫逼死宋皇后之后,由张让带领小黄门一众人等为宋皇后料理后事,并将宋皇后的冤情大白于天下;蹇硕则负责把王甫的相关罪状递交到京兆尹杨彪(注4)手中,此人向来嫉恶如仇,只要他肯上书参奏,王公士大夫们必然附和;最后三人再在背后推波助澜,皇帝必然会处死王甫以安天下。等王甫被处死以后,再把何贵人拥立为皇后,以后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王甫做着权倾天下的美梦,张让、赵忠也在紧锣密鼓的行动。昔日的战友成为今天的死敌,这一切都是为了权力。

然而随着事情地发展,究竟谁会笑到最后呢?

【注1】:宋皇后,建宁三年(一七零年),宋氏选入掖庭,成为汉灵帝刘宏的嫔妃,受封为贵人。次年七月,汉灵帝立宋氏为后。

【注2】:长秋宫,东汉时期皇后所居的皇宫。

【注3】:勃海王刘悝的夫人宋氏是宋皇后的姑母。

【注4】:杨彪出自弘农杨氏,东汉末期,世家的影响力已初见端倪。

第七回 宋后死曹操初登场 阳球迁王甫恐遭殃(一)

沉浸在温柔乡内的汉灵帝刘宏,因王甫的去而复返大为恼火,他本是随口打发王甫去查看一下宋皇后的情况,却不料王甫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从他一脸慌张的神情中就能断定出,长秋宫定是发生了大事。

王甫颤颤巍巍地来到紧皱着眉头的刘宏近前,匍匐顿首道:“陛下,老仆屡受皇恩,却不能替陛下分忧,特来向陛下请罪!”

“何事如此慌张?赶紧给朕说清楚!”刘宏见状极不耐烦地说道:“起来回话!”

王甫就像没有听到刘宏的命令一样,他双膝跪地直起身来说道:“老仆奉陛下旨意搜查宋皇后的寝宫,不想搜到一个扎满银针的布偶,上面竟写着陛下的生辰八字。老仆未能及早察觉宋皇后的奸谋,还请陛下降罪!”王甫说罢小心翼翼地从衣袖中将布偶取出,双手将其举过头顶递到了刘宏的近前。

刘宏一把将布偶抢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布偶背后那一串生辰八字看得刘宏是心惊肉跳,在这深宫之中,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要取他的性命。几乎是一瞬间,刘宏心中的恐惧转变成为愤怒,他怒不可遏道:“岂有此理!这个贱人平常没好脸色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胆大妄为来诅咒朕。”

失去了理智的刘宏当众咆哮道:“来人啊,立即将这个贱人给朕打入冷宫,朕要抄她的家!灭她的族!”刘宏边说边将手中的木偶狠狠地砸了出去。乐工们见到皇帝突然发怒,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跳舞的宫女们也都退到了宫殿的角落跪成一排,她们因恐惧而瑟瑟发抖,一个个将头埋得很深,生怕成为皇帝泄愤的对象。

一旁的何贵人见目的已达到,强行将喜悦之情压在心底,然后装出一副担忧的样子,细声细气地向刘宏说道:“陛下息怒,切莫为此事伤及龙体。陛下乃真龙天子,岂是宵小之辈可以诅咒的?王常侍追随陛下多年,定能查个水落石出。此事由妾身引起,妾身当自罚三杯向陛下赔罪。”何贵人一边喝酒一边不断地向刘宏抛出媚眼,面对已有三分醉态,千娇百媚的何贵人,刘宏的心情大为缓和,他冷冷地向跪在地上的王甫下令道:“王甫……何贵人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老仆绝不负陛下所托!”王甫伏在地上顿首道。

刘宏甩了甩手示意其退下,见王甫退出大殿后,他转身飞快地将何贵人抱入怀中。乐工们再度奏响手中的乐器,宫女们也起身飞快地来到大殿中央继续轻歌曼舞。刘宏像野兽一般的低吼声与何贵人的呻吟声在整个大殿之内回荡。

不久之后,长秋宫的宫女们在王甫的严刑拷打下,被迫招认了皇后用巫蛊诅咒皇帝的“事实”,已被打入冷宫的宋皇后也因此忧惧而死。心狠手辣的王甫一不做二不休,又奏请皇帝刘宏将宋皇后三族之人腰斩于市。惨案发生后,朝野内外一片哗然。知书达理、温和谦逊的宋皇后怎么可能会用巫蛊去诅咒皇帝?在缺乏足够人证、物证的情况下,王甫竟然将宋皇后一家赶尽杀绝。若这都不是冤案,那普天之下就没有冤案了。

宋皇后一家死在了王甫的陷害之下,死在了汉灵帝刘宏的厌恶之下,死在了以何贵人为首的后宫嫔妃们的勾心斗角之下。他们的死是这个黑暗的时代最真实的写照。但是他们的死也唤醒了善良的人们心中沉寂许久的正义。

王甫不死,天理何在?

张让、赵忠私下在宫里发起了一场为宋皇后送葬的募捐活动。赵忠完全不理解张让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埋几个人为何需如此大费周章,一件花钱不多的事,竟要这样兴师动众。张让告诉他,这每一枚铜钱就是一滴眼泪,当眼泪聚集的足够多的时候,就能汇集成可以淹死王甫的汪洋大海。赵忠还是听得似懂非懂,他本想让张让解释的更清楚一些,可张让却笑笑不再回答。好在自从跟着张让以来,自己从未吃过亏,他说什么自己照做也就是了。

皇宫内大大小小的宦官、宫女们很快凑齐了收殓宋皇后的费用,棺木也已准备妥当,宋家满门也已入殓完毕,而安葬地点就选在了洛阳西北邙山的皋门亭。

出殡那天,一下来了许多人,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地行进在洛阳城的街道上。队伍里既有不当值的宦官、宫女,还有大量的官员,更有无数同情宋皇后一家遭遇的百姓们。受此案株连被免职的曹操带着不满十岁的从弟曹仁与曹洪(注1)也在队伍当中,望着两个年幼的弟弟,曹操的心中充满怒气,自己从妹夫一家被处决,明明就是一桩冤案,可他却不能为从妹夫一家伸冤,明明知道仇人是谁,可他根本没有能力去报仇。他恨自己,恨自己的力量太小,恨自己的无能,泪水在曹操的眼眶中打转。他现在唯一能做得就是跟着出殡的队伍一起送宋皇后一家最后一程。

随着一抔一抔的黄土洒在宋皇后的棺木上,曹仁、曹洪的哭声越来越大,他俩拼命想冲到最前面阻止掩埋棺木的人,曹操使劲拉住他们两个。“姐姐……”见到无法挣脱,曹仁哭着说道:“兄长,我想要姐姐……”

曹操心如刀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将曹仁与曹洪紧紧地搂进怀中,哽咽道:“姐姐一家都是被冤枉的,我一定要为他们讨回公道。”曹仁与曹洪哭得更厉害了,周围的人纷纷跟着落泪,轻轻啜泣声很快转为了巨大的哭声,而这哭声中不仅夹杂着同情,更夹杂着愤怒。混在人群中假哭的张让则在内心深处乐开了花:王甫啊王甫,接下来我到要看看你怎么去收这个场!

宋皇后一事结束后,曹操便回到了洛阳的家中。他把自己关在屋中,他要静下心来,要好好琢磨琢磨如何才能为宋皇后以及从妹夫一家伸冤,如何去惩治胡作非为的宦官。他面前的书案上放着一卷竹简,这是他亦师亦友的忘年交蔡邕(注2)在离开洛阳前往朔方时留给他的一封信。他拿起竹简,解开外面系着的绳子,缓缓地将其铺在案前,蔡邕那雄健有力的字体立即便映入了曹操的眼帘。

“孟德老弟,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快到朔方了。如今宦官胡作非为,横行于朝野内外。陛下受其蒙蔽,若吾辈不能挺身而出,则天下危矣。我虽因上书得罪宦官而被流放,但我绝不后悔。你也不要因为我所蒙受的不白之冤而心灰意冷,放弃匡扶天下的理想……”

曹操读着信,回忆这些年蔡邕对自己的谆谆教导,联想到自己的改变,思绪一瞬间回到了两人相识的那一天:

曹操少时游手好闲,成天惹是生非。伤透了脑筋的曹嵩,只好让他的叔父监督他的一举一动。为了对付经常打自己小报告的叔父,曹操曾灵机一动,借和叔父独处的时候,忽然倒地假装突发疾病。而叔父见到口吐白沫的曹操大惊失色,赶忙跑去向曹嵩报信。而当他的父亲曹嵩赶来之时,曹操却早已整理好衣冠,坐在屋内大声朗读着典籍。面对父亲的疑惑,曹操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从此曹嵩不再相信关于曹操的小报告,肆无忌惮的曹操也变得更加放荡不羁,直到他在乔玄(注3)府上遇见了蔡邕。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曹操在父亲曹嵩的要求下去拜会乔玄。等到了乔府,恰逢乔玄与一身儒生打扮的蔡邕在谈论音律。年少轻狂的曹操见状哈哈大笑,一脸不解的乔玄问他因何而笑,曹操大言不惭地说道:“今日天气晴朗,乔公为何不去走马斗狗?却在此谈论这毫无趣味的音律。”

乔玄听到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捋着胡须向曹操打趣道:“老夫听闻曹巨高(注4)向来家教甚严,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还知道斗狗走马的乐趣?”

“这有何难?我还做过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呢……”曹操极为不屑的回应道。

“哦?”乔玄也来了兴致,睁大双眼笑问道:“更有趣的事情?老夫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别说斗狗走马,就是掷骰子都不曾有过。你还做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啊?”

“乔公……我的父亲总觉得我就会闯祸,便派我的叔父随时陪在我的左右……”曹操随后得意地将戏弄叔父一事和盘托出,乔玄听完哈哈大笑。坐在一旁的蔡邕却说了两句令曹操摸不着头脑的话来,他先是用赞赏的语气说道:“孺子可教也!”紧接着话锋一转,又摇头苦笑道:“孺子不可教也!”

曹操听后有点不乐意了,他快步走到蔡邕近前,不明所以道:“我叔父总是告我黑状,他一告黑状,我的父亲就会责罚于我,我这么做有错吗?”

“所以你孺子可教啊。”蔡邕答道。

“那你还说我不可教也!”曹操被蔡邕的回答搞晕了。

第七回 宋后死曹操初登场 阳球迁王甫恐遭殃(二)

蔡邕笑着摇了摇头,他并未回答曹操的提问,却向曹操反问道:“我问你,你的志向是什么?”

“当然是位列公卿,像我的父亲一样。”曹操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只知道斗狗走马的人是当不了王侯公卿的啊。”

“这……”曹操一时语塞,蔡邕的话突然使他意识到自己当前的所作所为,好像完全偏离了他心中的梦想。曹操沉默了好一会都没有想出结果,他收起玩世不恭的心态,郑重地向蔡邕问道:“那先生你知道怎么才能位列公卿吗?”

蔡邕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曹操,一边点头一边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一个人想要位列公卿,首先他要有宏图之志,其次要有经世之才,方可出将入相。你只有大志,却无大才,岂不无用?”

“那如何才算有大才呢?”

“诸子百家了然于胸,即为大才!”

“那你会吗?”曹操忽然来了兴趣。

“一点点……”蔡邕微笑着说道。

“那你就当我的老师吧。”曹操说完就要行拜师礼。

“别别……老夫可做不了你的老师”蔡邕赶忙阻止了曹操的拜师行为,接着对曹操说道:“这样吧,你若信得过我,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就好。既然我年长你许多,你可以叫我一声蔡老哥。”

“曹操拜见蔡老哥。”曹操一点都不客套,在得到蔡邕的认可后,立即以拜见兄长之礼向蔡邕行礼。

“这下可真的是孺子可教也。”坐在一旁的乔玄哈哈大笑,他捋着长须对曹操说道:“老夫最近夜观天象,恐怕不久便会刀兵四起,依我看以后这安天下的重任,怕是要落在你辈的肩上了。今天你在这我这里寻到了良师益友,以后我死了,你若从我墓前经过,一定要拿一斗酒一只鸡来祭奠,否则你的车马过去三步以后,你肚子疼可别怪我。”乔玄的一席话使得一旁的蔡邕也跟着笑了起来。

曹操询问蔡邕该学什么以及从哪学起之后,便起身向乔玄、蔡邕告了别。望着曹操远去的身影,乔玄问蔡邕:“伯喈(注5),你为何不收此子为徒呢?”

蔡邕叹道:“心怀大志、桀骜不驯,他需要的只是一位指引者,繁文缛节只会束缚他的天性。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成为济世安天下的雄才。”

听完蔡邕的解释,乔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感叹到:“还是蔡公识才啊。”两个人相视一笑,便回到屋内继续谈论诗词歌赋去了。

曹操回忆着与蔡邕共处的朝夕,虽然自己一直叫他“伯喈老哥”但在内心深处,他早就把蔡邕当做自己的老师了。是他教会了自己为人处世的道理,帮助自己树立了匡扶正义的理想,更以他的才名为自己入仕铺平了道路。

四年前,自己被举为孝廉成为郎官,随后出任洛阳北部尉。他誓言要打击无法无天的宦官们,更要为当年惨死的窦武、陈蕃讨回公道。他亲自带人抓获违反宵禁的蹇图,并且当着众人用无色大棒将其处死,看到双眼都快要喷出火来,却对自己无可奈何的蹇硕,自己的心情是多么的开心。

再往后蹇硕等人以明升暗降的方式将自己调离洛阳,前往极为偏僻的顿丘担任顿丘令。那时候自己的心情非常沮丧,是蔡邕在上任前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灰心,只要政绩斐然,学问有成,早晚还会回来的。尤其是当蔡邕告诉自己天下即将大乱,除了文治更要有武功后,几年下来自己对兵法了然于胸,虽无实战经验,可心中已能带甲百万。

曹操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直到下人前来通报,自己的好朋友——袁绍来到了府上说有要事相告。

袁绍出自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汝南袁氏,自从其曾祖袁安被拜为司徒后,袁家便代代有人位列三公,到了袁绍父亲这一辈,已历四世,因此袁家又有“四世三公”的美誉。尽管出身名门,袁绍身上却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影子。在良好家教的影响下,他从小就对窦武、陈蕃等人异常崇拜,也对曹节、王甫之类的宦官恨之入骨。显赫的家世,同样的人生理想,袁绍与曹操顺理成章地结为了密友,只要一有空,两人在一起就会探讨该如何诛除作恶的宦官,以及如何能令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富国之道。

袁绍较曹操年长几岁,身高七尺有余。今日他身穿一件朱红色的直裾长衣,头戴一顶黑色介帻,腰间锦带挂剑。双目炯炯有神,高耸的鼻梁、帅气的八字胡,唇方口正。身形挺拔,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高门大阀的世家风范。

“孟德,快收拾东西离开洛阳!”袁绍一见到曹操,顾不上行礼,便焦急地对曹操说道:“宫里面传出消息,蹇硕已用重金悬赏你的项上人头。”

“什么?”曹操先是惊讶了一下,但紧接着反应过来,他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道:“这有何惧?我就不信蹇硕的人还能杀到我家里来,朗朗乾坤,真当没有王法吗?”

袁绍见曹操不以为然,心下更是着急,他苦口婆心地劝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孟德你还是先躲躲吧。”

曹操心中满是无奈,尽管袁绍前来向他示警是出于一片好心,但是真要是这么灰溜溜的离开都城,那蹇硕会何其得意。曹操正思考该如何说服好心相劝的袁绍时,父亲曹嵩的声音却从身后传了过来。

“你就听袁贤侄的吧。”曹嵩听说袁绍到曹府有急事,整理好衣服后便赶来前厅。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好听到袁绍向曹操示警,为了不打断二人的谈话,他便在门口驻足,直到曹操两次拒绝袁绍之后,他才决定现身与袁绍一起说服儿子曹操离开洛阳。

袁绍与曹操一见来人是曹嵩赶忙上前行礼。

“快快免礼。”曹嵩快步上前,立即将袁绍从地上扶起。他侧过头对一旁的曹操说道:“阿瞒,你现在待在洛阳也于事无补,刚刚老家送来消息,你的从父伤心过度,人已经病倒了。十分想念曹仁与曹洪,我正打算派人把他俩送回去。既然蹇硕那阉人想对你不利,这事你来做就好了。回去能够好好照顾你的从父,顺便避避风头。等一切风平浪静了,你再回来。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

未等曹操答应,曹嵩对门外的侍从喊道:“快去准备车马。”

既然父亲都发话了,曹操知道再坚持也只会惹父亲生气。他刚想开口答应,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一走,蹇硕寻他不着不就得找父亲的麻烦,宋皇后已经不在了,现在没人能护得了曹家。

曹操急中生智,很快想出了一个点子,他开口对父亲曹嵩说道:“我有个权宜之计,从父一个人在老家孤苦无依,不如我去把他接到这里,这样一来彼此都能有照应,二来父亲您也不用担心家中的情况,父亲若不反对,我现在就动身。”

未等曹嵩开口,站在一旁的袁绍着急了:“孟德,洛阳现在凶险异常,你怎么能回来呢?”

曹操将手放到大腿侧面,快速的对着袁绍摆手,同时又连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袁绍则像没看到一般,反而把头转向一边,用求助的眼光望着曹嵩,希望曹嵩不要同意曹操的计划。

曹嵩早将曹操的这个小动作收在眼底,他很欣赏儿子的随机应变,也明白儿子不想让自己身处险地的用心。突然间,曹嵩感觉曹操已经不再是那个让自己头痛异常的浪荡子,他已经成为了一名敢做敢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曹嵩打心里为曹操感到高兴,可面容依旧很严肃,他教训道:“袁贤侄说的对啊,阿瞒你现在留在洛阳很不合适,加上你从父年纪大了,也经不起折腾了。这事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做,赶紧带着曹仁、曹洪回谯县。”

“可是……父亲……”曹操欲言又止。

“放心吧,为父在朝中深受陛下信任,与诸位大人更是相处融洽,没什么好担心的。”曹嵩对门外喊道:“车马预备好了没有?”

“回大人……一切准备妥当”门外的侍从回道。

“好了,事不宜迟,赶紧出发吧。”曹嵩拍着曹操的肩膀催促道。

见到父亲如此坚决,曹操也不好再做抗争,他先拜别父亲,又郑重地对袁绍一拜:“本初(注6),你我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也要多多保重,凡事要量力而行。若他日重逢,你我再并肩作战。”

袁绍回礼说道:“孟德,你我二人无需多言,你就安心去吧。若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派人送信给我,袁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到哪都有人照应。”

曹操回到屋内简单收拾了下随身的衣物,然后在曹嵩与袁绍的注视下带着曹仁与曹洪乘车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七回 宋后死曹操初登场 阳球迁王甫恐遭殃(三)

直到第二天中午曹操离开洛阳的消息才传到蹇硕耳中。

“曹操跑了?什么时候的事?”蹇硕咆哮道:“一群废物!叫你们给我盯着,这人都走了大半天你们才告知于我?”

回报消息的小宦官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直到蹇硕停止咆哮,他才怯生生地说道:“回大人,曹操是连夜出的洛阳城,这守城的军官乃是袁家子弟,曹操与那袁绍的关系又非比寻常……我们就算是想拦也拦不住啊!”

蹇硕怒气冲冲道:“袁绍?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这老袁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逆子,处处跟我作对,着实可恨!”

“啪……”紧接着从屋子里传出杯子破碎的声音,地面上散落着陶瓷的碎片,墙上到处沾满了水渍。发泄了一番之后,蹇硕终于冷静下来,要是为了报仇再把老袁家给牵扯起来,那事情可就麻烦了,搞不好还得把自己给搭进去。也罢!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对付王甫,万一没等扳倒他,何贵人被册封为新皇后,一切努力可就要付之东流了。他这边必须要加快进度了。

“曹阿瞒!这次算你运气好,就让你再多活几天吧。”蹇硕自言自语道。

蹇硕随后陷入了沉思当中,毕竟眼前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做。张让、赵忠已经做好了相关准备,现在只要需要有人在朝堂之上揭露王甫的罪行,剩下的事就好办了。可自从窦武、陈蕃被杀以后,几乎已经没有人敢向王甫等人发难,哪怕就是提一下,轻则发配边疆重则便是抄家灭族。按照计划是要通过杨彪去揭露王甫的罪行,可他真有这个胆子么?

冥思苦想当中,蹇硕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议郎阳球,如果能把此人卷进来,王甫想活命都难。阳球是个狠角色,在他还没有当官的时候,曾有官员侮辱了他的母亲,他二话不说带人就把那官员抄家灭口。因为坚守了孝道,不但没有被治罪,还赢得了孝顺的美誉。等到后来被举孝廉做了官,更是嫉恶如仇,历任高汤令、九江太守,以执法严酷闻名。虽然因残酷丢了官,当了个议郎的闲差,但是他可不止一次放出狠话,只要他掌权就一定要让曹节、王甫这群人好看。为宋皇后伸冤,揭发王甫的阴谋,没有人比阳球更合适。蹇硕立即联络张让、赵忠,由他俩向刘宏举荐阳球出任司隶校尉,只要阳球一走马上任,剩下的就可以按照计划行事了。

新年刚过,阳球的任命就下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一下从年俸禄只有六百石的议郎,一跃成为秩比两千石的大员,而且还是他朝思暮想的职位。

朝中谈论宋皇后冤情的人越来越多,民间更是议论纷纷,王甫的罪证也被蹇硕派人送到了京兆尹杨彪手中。阳球与杨彪的接触越来越频繁……躲在幕后的张让一干人心中很明白,他们导演的这场大戏终于要上演了。

汉灵帝刘宏沉溺在骄奢淫逸的生活之中,笼罩在官宦阴影下的士大夫们,勉强维持着这个国家的运转。宋皇后的死拉开了宦官内战的序幕。曹节、王甫即将退出历史舞台,张让、赵忠的时代正在悄然降临。

送走了曹节、王甫又迎来了张让、赵忠。这二人所代表的新十常侍的所作所为,再一次刷新了人们的认知,无法无天的宦官们没有最恶,只有更恶。

第八回 假鸣冤张让得逞 真逼迫何贵人被控(一)

新春佳节,皇城内外张灯结彩,南宫、北宫上下都洋溢着过年的喜气。连接南北宫的复道两边都挂满了红灯笼,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所有人都应该高高兴兴。可从穿梭于复道之上的宫人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过年的气氛,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仿佛正值大丧之中。

“下去!下去!都给朕滚下去!”北宫合欢殿,又一批宫女在刘宏的斥责声中被赶了出来。最近一段时间汉灵帝刘宏的精神极为反常,他经常无故大发雷霆,中途取消宫中的宴会。已经有数名宫女在没有犯任何错的情况下被他以各种理由进行处罚,所有人脑中都充斥着一个大大的问号:皇帝这是发的什么疯?

刘宏将双手负于身后,在大殿内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自从知道了宫里有很多人为宋皇后送葬的消息后,刘宏就变得有些不正常起来。他总感觉皇宫里的每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都跟过去不一样了,恭敬之中好像多了一丝鄙视。哪怕是站在高台之上躲清闲,他也总能看到宫中的一些角落里聚集着三五个人,彼此凑在一起小声谈论着什么。刘宏很想将这些人都砍了,但在找不到合适理由的情况下也只好作罢。

想到这一切都是从王甫揭露巫蛊案之后出现的,刘宏就会对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宦官莫名烦躁。为求眼不见心不烦,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把王甫打发回家了。虽说不用再看到王甫那张令人厌恶的老脸,可是刘宏心中的烦闷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愈演愈烈。最后他固执地认为,这一切都是阴魂不散的宋皇后带来的。

“宋氏,你活着的时候不能讨朕欢喜,死了还要给朕添堵。王甫这老奴才是怎么办的事,竟给朕惹出这么多麻烦。”想到烦心处,刘宏一脚踢翻了近前的栅足凭几(注1),他接着对身边的宦官们咆哮道:“都给朕滚出去……回来!叫王甫来见朕!”刘宏刚下完命令,旋即又对自己的这个决定感到后悔,他合上双眼,又叫住了刚接到命令的宦官,他颓废地说道:“……罢了,你们都下去吧,朕现在谁也不想见。”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退出大殿,中常侍张让将最后一个人送出大殿后,又独自返回了大殿中央,恭敬地跪在了刘宏的面前。听到动静的刘宏睁开双眼,他在想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公然违抗他的命令,并暗道:今天是要杀个人来出出气了。但看清跪着的人是张让后,他反而平静了下来。张让与他之间不仅仅是主仆关系,在刘宏心中张让更像是亲人般的存在。

“张常侍……你也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刘宏沮丧地说道。

“陛下……”张让并未起身,反而继续说道:“老仆斗胆,想问陛下因何事烦恼,老仆愿意为陛下分忧。”

张让的话立即触动了刘宏难以启齿的心结,他望了望四周,确认大殿之上已经没有任何外人后,这才开口说道:“张常侍,自从那个贱……”自觉不妥的刘宏赶忙改口道:“自从……宋皇后死后,宫中议论纷纷,朝中更是风波不断。今天京兆尹杨彪上书王甫的一些不法行为……奏疏中还提到宋氏一案可能另有隐情。朕已经被此事折腾得茶饭不思。你说……这杨彪……他早干吗去了,偏偏要在皇后死后才上书,这是陷朕于不义……天下人该如何看朕?”

未等张让回话,刘宏又气愤的说道:“你说宫里这么多人还要去给那贱人送终……这中间会不会有人在背后唆使,故意令朕难堪。”

“回陛下,是老仆觉得宋皇后一家可怜,这才召集大家凑齐了棺木钱。”张让大着胆子回道。

“什么?你也知道此案有冤情?”本已平复下来的刘宏又再次激动起来。他心中怒极,他没想到连自己视为亲人的张让也会在这种大事上有所欺瞒。偌大个皇宫,真得是一个靠得住的人都没有了吗?心中感到无比悲凉的刘宏突然作出决定:如果张让的解释不能让他满意,他就要杀鸡儆猴,看看这世上还有谁再敢欺瞒他。

“老仆有罪……老仆万死……”看到刘宏发怒,张让也有些慌乱,他一边不断地顿首认错,一边跪着快速地将他那肥胖的身躯挪动到刘宏的近前,老泪纵横地说道:“自从窦武被诛杀后,王甫仗着陛下的恩宠横行中宫十余年,巫蛊之案由他一手经办。其中疑点颇多,可是宫内哪有人敢开罪他啊,老仆只是觉得宋皇后死的冤枉,而且宋皇后又是陛下的发妻,老仆这才大着胆子私下为宋皇后送行。老仆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的清誉啊……老仆断不敢欺瞒陛下,还望陛下明察。”张让说完哭声更大了,一个劲的向刘宏磕头认错。

“那朕现在该怎么办?”知道真相的刘宏彻底慌了神,现已酿成大错,他既不想当众认错,也不想被人当做昏君。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说现在该怎么办?颁一道诏书?说朕一时糊涂,冤杀宋皇后,朝中的文武百官,宫外的黎民百姓该如何看朕?你知不知道这是在误朕啊。”

刘宏说完之后稍作停顿,联想到眼前这个局面,怒火再次袭上心头,他继续发着脾气道:“你们都怕王甫是吧,因为怕王甫所以瞒着朕,朕要成了昏君,你们也别想要脑袋了!”

张让见时机已到,立即抬起头来向刘宏说道:“陛下……事已至此,人死虽不能复生,不过老仆却有个亡羊补牢之策。”

“还不快说!”刘宏焦急万分的催促道。

张让为刘宏开脱道:“宋皇后是王甫害死的,陛下仅仅是受其蒙蔽。”

“对……对。”

“如果以陷害宋皇后之罪将王甫下狱,此事必然牵连到陛下,这势必会累及陛下的英名。”

“这不是废话么!”

“但是如果以贪赃枉法为名将其下狱论罪,依据大汉律例,他定难逃一死。只要王甫被诛杀,天下人都会认为这是恶有恶报,那他们的愤怒也一定会平息。这天下人自然也会对陛下的决断感激万分的。”

“可朕怎么才能不受其拖累?”

“等王甫伏法,陛下可以找机会再度起用那些受此案牵连的官员,这样就可以彰显陛下的英明。杀王甫以明陛下之威,启用关键之人以明陛下之信。这样陛下就可以完全不受此案的影响,宋皇后在天之灵也会瞑目的。”张让随后说出了这个能让刘宏接受的亡羊补牢之策。

刘宏迅速将张让的提议在大脑中过了一遍,杀王甫以平民愤,启用含冤之人以彰显自己的英明。这样不用当众认错,还能解决此事,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有理……有理……张常侍不愧是朕的股肱之臣。”心情瞬间大好的刘宏夸奖完张让后,他立即亲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张让。接着命侍候在殿外的宫人,进殿将大殿打扫干净,当天就传下口谕:着司隶校尉阳球迅速捉拿王甫,查处其贪赃枉法的罪行,至于其余事情一概不准过问。

至于启用受宋皇后一案被牵连的人,刘宏打算再等一段时间。两件事要一起办,那不等于昭告天下自己冤杀了宋皇后,他实在不想承认这个错误。消除了心病的刘宏大开宴席,鼓乐声再度响起,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大功告成,接下来就要收割胜利的果实。虽然解决王甫很重要,可是当务之急是要在第一时间接手王甫在宫中所掌控的权力。张让以监督此事为名离开了大殿,他沿着大殿左侧的复道出了中宫。在穿过北宫的朱雀门后,他并没有像刘宏吩咐的那样前往廷尉署,而是将跟在身后的心腹叫到近前,用极小的声音交代了几句话后,便一个人前往了何贵人的寝殿。

何贵人已经好多天没有得到刘宏的召见了,哪怕自己主动前往中宫,也会被当值的宦官以“陛下身体不适”为由给挡了回来。宫中最近很不太平,类似“陛下要彻查宋皇后一案”的传闻也越来越多,心惊胆战的她得知张让的到来更加惊慌失措。她简单整理好自己的装束,便在宫女的陪伴下来到了前殿。

身着一身浅褐色长袍的张让一见到何贵人便欠身行礼冷冰冰地说道:“老仆张让……参见何贵人。”张让说出的话虽然和往日没有什么分别,但说话的语气却让何贵人感觉到异常生疏。这是她以前从未遇到过的情形,在她的印象当中,张让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对自己也一向毕恭毕敬。今日他为何如此反常,带着满脑子的疑问,何贵人小声问道:“张常侍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启禀何贵人,老仆前来是为了宋皇后的巫蛊一案。”张让在何贵人面前平静地回答道。

第八回 假鸣冤张让得逞 真逼迫何贵人被控(二)

当何贵人听到“巫蛊一案”的时候,顿时感觉浑身发冷,她紧张到一颗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里,她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宋……宋皇后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么?”

“哦……是这样”张让抬起头故作姿态地说道:“今天宫外传来消息,说有人得到了王常侍陷害宋皇后的证据,将其交给了京兆尹杨彪,而杨彪也已将奏疏交由陛下。陛下在收到杨彪的奏疏后大为震怒,特命老仆来后宫追查此事!”

“什么!?”何贵人吓得花容失色,她无比紧张地问道:“那陛下是如何处置王甫的?”

张让不紧不慢地回道:“陛下大发雷霆,已命人将王甫逮捕下狱,要求对其严刑拷问,同时也命老仆协助廷尉署找出真相。据杨彪上奏,王甫之所以能够陷害宋皇后,是因为后宫有人与他合谋。老仆此番前来,是想请教娘娘,王甫平时和后宫哪些人走得近些?”

“我……我不知道……我平时只知伺候陛下,从不理会这些事情。”惊慌已经占据了何贵人内心,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不连贯起来。

“既然如此,那老仆就不打扰贵人安歇了,老仆这就告退,再去问问其他的娘娘。”张让说罢行礼,转身便要离开。一名小宦官却突然冲了进来,他还没进门就大声地喊道:“张常侍,廷尉署有急报请您前去定夺。”话音未落,小宦官人就已经来到张让近前。

“没大没小的,见到何贵人还不行礼。”张让当即呵斥道。

“是,小仆叩见何贵人。”小宦官在张让的斥责下赶忙行礼。

待何贵人说完“平身”后,张让则向小宦官发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慌张。”小宦官起身后便附在张让耳边将消息小声告诉了张让。张让听了个开头,却一把推开小宦官,他故意生气地说道:“娘娘又不是外人,干什么遮遮掩掩的,大点声说出来。”

“回张常侍,廷尉署派人来报,王甫已经供出同谋,特请张常侍前去商议,该如何处置牵连在其中的娘娘。”小宦官提高了声音回答道。

“这么快就出结果了,宫内娘娘众多,我还正发愁此事该如何查证呢。”张让转身对便何贵人说道:“娘娘,老仆这就告辞,天色已晚,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说罢,张让带着小宦官就向门口走去。

张让虽然向何贵人请辞,但是他的动作却非常迟缓。从他所在之处距离大殿的出口不过百十步的距离,张让硬是走出了千步的效果。

小宦官的话令何贵人眼前一黑,她差点就要晕倒在当场,王甫所供出的同谋明显就是自己。这抄家灭门之祸已迫在眉睫,能救自己的人只有负责查证此事的张让了。就在张让出门的瞬间,何贵人飞快地跑了几十步,拦在张让的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她对着张让哭泣道:“张常侍,求您救救我……救救我们一家吧。”接着就在地上不断地给张让磕头。

张让心道:我都等了这么久,你这个笨女人怎么才反应过来。他飞快的拉起跪在地上的何贵人,故作不解地问道:“娘娘,您折煞老仆了,您是主人,老仆是奴才。您有话但说无妨,只要是老仆能做到的,老仆一定万死不辞。”

何贵人整个人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她又再次跪了下去。张让见机赶忙将其他人支出大殿,随后又将地上的何贵人扶了起来关切地说道:“娘娘……现在已经没外人了,您有话但说无妨。”

“陷害……陷害宋皇后一事都是王甫指使我做的,是他让我对陛下说宋皇后有不轨行为,他向我保证道,只要宋皇后的罪行被揭发出来,我就会是皇后,是他把我骗了呀。”何贵人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洒了下来。

“娘娘!您怎能如此糊涂呀!”张让捶胸顿足道:“陷害皇后……这可是诛三族的大罪呀!”

何贵人听后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她双手捂着脸,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娘娘……娘娘……”张让赶忙阻止何贵人的行为,随后说道:“您这么大的哭声,要让宫内的其他人听到了,就算老仆想替您隐瞒那也隐瞒不住了……”

张让的话突然令何贵人燃起了一丝希望,她止住了哭泣向张让求助道:“那我该怎么办呀?”

“娘娘……王甫虽然已经招供,但若能证明是诬告,一切都还有转机。”张让安慰道。

“还有转机……转机……”何贵人嘴上重复着张让的话。怎么才能有转机?求陛下赦免王甫?不行,现在想见他一面都很难;向陛下承认错误,请求得到宽恕?这不等于自寻死路么。后宫佳丽三千,自己只不过是其一,单靠皇子刘辨也不足以保住自己的命。何贵人想着想着就把目光放到了近前的张让身上,他是陛下面前的第一红人,如果他能替自己求情,那活命的希望可就大多了。

反应过来的何贵人简单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轻轻的走到张让面前。低下头双手放在右侧腰间,右脚往后移了半步,半蹲下来,恭敬的行了一个万福礼,接着说道:“妾在宫中无依无靠,还望张常侍能够施以援手,倘若能够脱此大难,妾纵然粉身碎骨也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

“娘娘言重了,老仆哪担待的起。”张让见目的已经达到,话锋一转引入正题:“自从娘娘入宫以来,老仆就觉得只有您才适合当这个皇后。可惜宋皇后始终无自知之明,才落得这般下场。娘娘就是什么都不说,老仆都要维护娘娘周全,根据老仆对王甫的了解,他为了活命必然将此事都推到娘娘头上。娘娘您乃是陛下最钟爱之人,陛下又是老仆看着长大的,若娘娘蒙冤,陛下一定会难过万分。老仆就是舍弃性命,也要维护娘娘周全!”说罢张让作势便要行跪拜礼。

何贵人见状赶忙扶住了张让,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她赶忙谢道:“张常侍……多谢张常侍仗义相助。”

“娘娘言重了”张让直起了身体说道:“现在王甫已被陛下严令查办,但此人在宫中党羽甚多,娘娘决不能再与他们有半点联系,更不可替王甫向陛下求情。娘娘只需在宫中端坐,一切事情就交给老仆吧。”

“可是……”何贵人依旧有些担心。

“娘娘放心,至于王甫招认出不利于娘娘的供词,老仆自会在陛下面前言明,这是王甫故意拖娘娘下水,只不过……”张让的言语有些犹豫。

“只不过什么?”何贵人着急地问道。

“宋皇后被逼死,朝野内外闹的沸沸扬扬,倘若此时册封新后,势必会落人话柄。还望娘娘能够安心等待些时日,待一切风平浪静后,再向陛下提议封娘娘为皇后一事。”

“一切就依张常侍所言。”何贵人喜出望外地说道,有了张让的承诺,不但能保住性命,还能得到皇后之位,这已经完全超出她的期望。

“夜色已晚,娘娘早点安歇,老仆已出来多时,还需回中宫陪伴陛下,这就告辞了。”

张让心满意足地离开何贵人的寝宫,能把未来的皇后何贵人控制在手中,再加上皇帝的信任,离自己能呼风唤雨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而这一天他已经等了足足十年。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因为他知道,在所有的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断不能有一丝松懈。

为防夜长梦多,张让并没有返回合欢殿去向刘宏复命,而是直接出宫赶往了蹇硕的府邸。张让的突然到来,令蹇硕感到非常紧张,直到张让说明来意后,他才长舒一口气说道:“张常侍,下次再深夜造访,好歹派个人先知会一声啊。这深夜传诏,太吓人了。”

张让脸上迅速堆起那招牌式的虚伪笑容,他向蹇硕致歉道:“蹇大人,若非事态紧急,我哪用得着深夜登门啊,您又不是不知道,宫里人多嘴杂,万一走漏风声,那可就要前功尽弃了。”

蹇硕略有不满道:“这陛下的诏书是给司隶校尉的,就算是十万火急,张常侍你去宣诏就是了,怎么还要把我拉上啊!”

张让收起笑容道:“蹇大人,如果我能直接去,那就不来麻烦您了。”

“此话何解啊?”

张让压低了声音凑到蹇硕耳边说道:“蹇大人,阳球是我跟赵忠向陛下举荐的,这上任才几天,我现在去宣诏,这不等于告诉所有人是我和赵忠要对付王甫吗?他下了大狱固然只有死路一条,可他的背后是曹节。到时候这曹节真要是狠下心来,跟我们拼个鱼死网破。蹇大人……咱们可就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蹇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向张让行礼道:“蹇硕思虑不周还望张常侍莫怪,我这就去阳球府上宣诏。保证天亮前就把王甫关进校尉府的大牢之中。”

第八回 假鸣冤张让得逞 真逼迫何贵人被控(三)

“这样最好,万一阳球来不及调派人手,蹇大人最好带上几名虎贲健儿一同前往。”

“我这就去安排。”

“对了,蹇大人还有两件事要注意。”张让不放心地叮嘱道:“第一件事,陛下不希望宫里的事情被外人所知,所以在审理王甫的过程中,口供一定要分成两份,宫内与宫外的事情必须分开。”

“好的,我一定照办。”

“听我把话说完。”张让略微无奈地说道:“第二件事,为防有人通风报信,人要尽可能多抓。”张让说完就从袖中抽出诏书,郑重地将它交到了蹇硕手中。

目送蹇硕带人离开后,张让才放心地坐上了马车赶回皇宫。等返回北宫合欢殿后,天都已经蒙蒙亮了。可是殿内依旧载歌载舞,精神放松下来的刘宏,正与数名美人放浪形骸。在酒精的麻醉下,刘宏对迟迟未归的张让并未有丝毫怀疑,仅仅说了一句“张常侍……辛苦了”便不再过问。大约过了两个多时辰,疲倦不已的刘宏带着一身酒气呼呼睡去,殿内除赵忠以外的所有人都被张让挥手屏退,喧嚣了一宿的合欢殿,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等到刘宏睡熟,赵忠才敢凑到张让近前问道:“张常侍,你快吓死我了。这宣诏怎么折腾了一宿啊,我还以为你遇到麻烦了呢。”

张让小声说道:“麻烦倒是没有,只不过事情都凑到一块了。昨夜已经办成两件大事,离咱们的目标更近了一步,接下来有件事可得麻烦赵常侍你来做了。”

赵忠用手对着脖子比划了一个杀人的动作后回应道:“我这就安排人将王甫杀了灭口!”

张让一脸鄙视的看着赵忠,心想这赵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杀人灭口这样的蠢主意都能想得出来,王甫现在被关押在校尉府内,就算是关在宫里面,要这样做了,也早晚会被人查出来,到那时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张让无奈地说道:“王甫难逃一死,根本不用我们动手。只不过与他狼狈为奸的曹节肯定会想尽办法救他。在王甫招供之前,一定不能让曹节见到陛下,赵常侍你得多找些美人来服侍陛下,只要能让这合欢殿内夜夜笙歌,咱们的事可就成了。”

“此事包在我身上,只要有我在,曹节绝对进不了这合欢殿。”

赵忠说完一脸奸笑地看着张让,张让亦是如此看着赵忠。殿内已经睡熟的刘宏此时却翻了个身,喃喃自语道:“美人……同朕干了这一杯……”

事情的发展就像张让计划的那样,作恶多端的王甫一家在狱中受尽酷刑。熬不下去的王甫很快交代了自己的全部罪行。朝中与王甫有牵连的大臣皆被下狱,多次平定西羌叛乱的太尉段颎在狱中畏罪自杀,一代名将晚节不保也令许多大臣唏嘘不已。至于那份关于宫内之人的供状,也在第一时间由蹇硕交到了张让手中。

“蹇大人办事果然效率,若是没有蹇大人从中协助,此事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呢。”张让接过竹简向蹇硕称赞道。

“张常侍,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蹇硕苦着脸抱怨道:“这份供状内,不但有王甫勾结曹节为非作歹的罪证,还有宋皇后巫蛊一案的真相。这要是公之于众,皇宫里可是要翻天了,弄不好还会牵连到你我身上,这下该怎么办啊!”

张让不紧不慢地回道:“供状要是让陛下看到,那自然是会腥风血雨,但是如果陛下看不到,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张让话一出口,蹇硕吓得脸都白了。从张让的语气里不难听出他压根就没有把供状交给刘宏的打算。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关键此供状还是司隶校尉阳球审问王甫得到的,这怎么可能瞒得住?蹇硕战战兢兢地问道:“张常侍,你该不是想……”

“没错!”张让见蹇硕语塞,干脆承认道:“此供状牵连之人甚多,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将其呈交陛下。蹇大人你放心,如果陛下追究此事,就让我张让一人承担好了。”

张让话说得是大义凛然,可是这些话从一脸奸相的他口中说出来,却显得滑稽无比。顾不上取笑张让的蹇硕忧心忡忡地说道:“张常侍大义,蹇硕佩服。但是司隶校尉阳球可不是我们的人,就算想瞒只怕也难以瞒住啊!”

张让神秘一笑并未回答蹇硕的疑问,他转移话题道:“蹇大人不必担心,此事我自有妙计。现在王甫虽已伏法,他的家人呢?”

蹇硕的两条眉毛几乎都拧在了一起,他叹着气说道:“张常侍不必担心,与王甫一起伏法的还有他的儿子王萌(注2)。他们父子二人招供之后,阳球命人用土块堵住他们的嘴后,接着乱棍打死,现在已经是死无对证了。”

“那就好!”张让拍手道:“王甫父子俱亡,这世上已无知情之人。阳球空口无凭,也省去我不少麻烦。蹇大人,我这就进宫了结此事,今日就不留你用饭了。待事成之后,我们再行庆祝。”

难掩忧色的蹇硕连连摇头,他见张让如此信心满满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他拱手向张让告辞道:“此事若实在不可为,你我可一起到陛下面前认错赔罪。陛下一定会念及多年的感情,原谅我等……”

张让笑着对蹇硕说道:“蹇大人,你我相识多年,你几时见我冲动过,此事看似危险,实则如履平地,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当张让的车驾消失在蹇硕视线中时,这位忧心忡忡的宦官迅速骑马追了过去。等双方到了宫门外,张让下车调侃道:“宫中都说蹇大人坚决果断,我看也不尽然啊,今日观之,蹇大人也是小心谨慎之人啊!”

蹇硕并未理会张让的调侃,在长叹一口气后说道:“张常侍,我们进宫吧!”

二人由南宫朱雀门进入端门,蹇硕非常不解地问道:“陛下常居北宫,今日为何要来南宫啊?”

张让边走边解释道:“掖庭宫新来了一批美人,昨日赵常侍派人告诉我,今日陛下要在章德殿进行挑选。算算时辰,现在陛下一定在那里,我们直接过去见驾就好。”

蹇硕点点头不再说话,二人穿过端门一路向北,经过却非殿、章华门,沿崇德殿向东就来到了章德殿前。此时这里好不热闹,各色美女分成数列,再宦官们的指挥下,正有序进入殿内供刘宏挑选。

张让、蹇硕刚走到章德殿门外,就有一名小宦官凑过来献媚道:“二位大人,赵常侍今天一早就吩咐下来,陛下挑选美人龙颜大悦,只要您二位一到,请立刻进殿见驾。”

神采飞扬的刘宏一见到张让,快步走过来亲密地说道:“张常侍,你跟赵常侍这事办得不错,朕自认已见识过天下美人,但这一次还是令朕大开眼界啊。”

“老仆张让、奴仆蹇硕参见陛下。”

“快快免礼,朕都说了多少次了,又不是在朝堂之上,这些繁文缛节能省则省。”

“谢陛下!”张让、蹇硕齐声谢道。

刘宏开口道:“张常侍,今日朕听赵常侍说你没入宫侍奉,是去处理王甫的案子了,现在有结果了吗?”

刘宏此话一出,蹇硕心里“咯噔”一下,张让该不会真要欺君吧。自己今天就不应该随他进宫,后悔上了他的贼船啊。

张让不紧不慢地回道:“回陛下,此案已经审理完结,王甫父子已在狱中伏法,太尉段颎畏罪自杀,与王甫狼狈为奸之人均已到案。”

“那牵扯宫内的事情呢?”刘宏有些紧张地问道。

张让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蹇硕,心下觉得十分好笑,一名统领宫内禁卫的大官竟然如此胆小。他向刘宏欠身说道:“此事另有内情,请容老仆单独面陈。”

刘宏想了想,也担心此案有牵连自己的地方。他点了点头,带着张让来到殿内一个偏僻处后说道:“张常侍…你可以说了。”

张让立刻跪了下去,俯首认罪道:“老仆是来向陛下赔罪的!”

“赔罪?”刘宏不解道:“你把话给朕说清楚。”

“回陛下,老仆私自做主已经把王甫招认的供述毁了。”

“你说什么?毁了?”刘宏拉下脸来责问道:“你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吧,销毁供状这可是死罪,你若不给朕说清楚,休怪朕不讲情面!”

“陛下!”转瞬之间,张让泪如泉涌地说道:“老仆今日来,就是领罪的,王甫为活命竟然在供述巫蛊一案乃是与何贵人所谋,这明显是王甫为活命而想出的毒计啊,一旦在宫内彻查,不但宫内人人自危,还势必会影响到陛下的清誉。想当年孝武皇帝(注3)因为巫蛊一案痛失太子,老仆陪伴陛下多年,说什么也不能让悲剧重演啊!”

张让的解释令刘宏的神色大为缓和。他刚想表扬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仆几句,却突然意识到有一件事很是不妥。他立刻追问道:“你怎么能确定何贵人与此案无关?”

第八回 假鸣冤张让得逞 真逼迫何贵人被控(四)

张让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说道:“宋皇后无所出,何贵人已为陛下诞下皇子辨,我大汉立国向来母以子贵,若皇后一直无所出,按惯例则需废后,立能为陛下诞下龙种者为后。何贵人根本没有任何动机去陷害宋皇后,此事定是王甫为了一己之私所为,与何贵人何干?但是老仆若将供状呈给陛下,陛下不问则有包庇之嫌,如果按照供状所述进行彻查,难免又会像当年那样,牵连甚广。所以老仆就大着胆子将供状给毁了,这样就算有人追查此事,老仆认罪就是了。只要能维护陛下的圣名,老仆这条贱命又算得了什么!”

蹇硕站在远处,只能看到刘宏的背影却看不到刘宏的表情,但是张让的一举一动他却看的清清楚楚。尤其是看到张让下跪哭泣后,蹇硕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两腿抖得像筛糠一样,心中更是后悔万分,自己怎么就没禁得住张让的游说呢,在拿到王甫的供状后,直接交给皇帝不就完事了,现在看情况能不能保住项上人头都成问题了。

张让的话令刘宏大为缓和,他也并不完全相信张让所说的话。巫蛊之案若没后宫之人参与,王甫干嘛会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王甫炮制这冤案,自己也不过是因为厌恶宋皇后顺水推舟罢了,谁想到竟掀起这么大风浪。张让销毁供状,对自己也是好事一桩,现在王甫已死,这件事也可以画上句号了。张让有句话说的没错,自己确实不宜看王甫的供状。

刘宏平静地说道:“张常侍,你起来吧。这件事你办的很好,但朕不能赏你,你的功劳朕记下了。阳球那边,朕也会下道圣旨给他,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张让称谢起身,蹇硕长吁一口气。他也满腹疑问,这张让到底跟刘宏说了什么,连欺君之罪都能糊弄过去了。自己一定要找个时间向他问清原委。

挑选美人的工作持续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时分,迫不及待的刘宏命令宦官将所有被选中的美人带去北宫合欢殿,他要好好享受这一天的“劳动成果”。在张让的安排下,蹇硕留在宫内侍奉皇帝,他与赵忠去做最后的收尾工作——销毁那份关乎到各自身家性命的供状。

二人出了宫门后,张让便要求赵忠与自己共乘一车,面对一脸疑惑的赵忠,张让扭头对车夫笑道:“去冠军候曹节府。”说完他就拉着赵忠一起进入车驾内。

“张常侍,这时候去见曹节做什么啊?”车子刚一开动,赵忠忍不住发问道。

张让对着赵忠勾了勾食指,等到对方凑过来以后,他才在赵忠的耳边小声说道:“一会等见到曹节后,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车子在路上行驶,张让则在车内向赵忠布置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车子到达曹节府邸门外。等到车子停稳后,张让对赵忠说道:“赵常侍,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下了吗?”

赵忠握着张让的双手,十分严肃地回应道:“张常侍请放心,我赵忠何时让你失望过。”

“好!下车,能否福贵就在今夜了!”张让说罢,先行从车内钻出,此时的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那种招牌式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忧愁与焦虑。他紧锁着眉头,快步走到门人近前哭丧着脸问道:“冠军侯在家否?”

门人一看来人是张让,自然不敢怠慢,他见张让神色不善,赶忙询问道:“不知张常侍有何要事?”

张让尚未回答,快步赶来的赵忠不断挥手说道:“出大事了,赶紧去请你们家老爷,否则一切可就来不及了!”赵忠的话令门人大为紧张,他拱手对二人说道:“二位大人请到前厅稍后,我这就去请我们家大人!”

“快……快……快去”赵忠一连说了三个快字,也不待门人带路,拉着张让就向前厅奔去。

曹节此刻正在后院发愁,自从王甫被抓后,他几乎天天都在做噩梦。在他的记忆中,这种心惊胆跳,夜不能寐的情形也就在十年前对付窦武的时候出现过。当年他还能召集一众宦官进行反击,可这一次出事的人是被他视为左膀右臂的王甫,更重要的是,他已没有当年的精神与气力了,一想到这些年自己干的那些坏事,再加上不断被校尉署抓捕的官员,尤其是在听到段颎自尽的消息后,曹节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他将一瓶毒药随身携带,他已下定决心,只要校尉署的人上门抓他,他就立即服毒自尽。

“大人,中常侍张让、赵忠说有要事找您。现在他们已经在前厅候着了。”来到后院的门人向曹节禀告道。

曹节脸色微变,极为不满地说道:“这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还敢来见我,这是来看我笑话来了?”就在王甫出事后,曹节曾想替他向汉灵帝刘宏求情,可每次去宫内都被赵忠给拦在了外面。遥想当年,张让、赵忠还是由他安排去侍奉皇帝的。现在他只要一想到二人,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恨自己怎么没能早点识破二人的真面目,如此关键的时刻他俩竟然敢落井下石,说不定王甫被抓也是二人一手炮制的。

“回大人,小的看他们二人神色慌张,不像是幸灾乐祸,我看那赵忠好像都快哭出来了!”门人回答道。

“哦?”曹节先是迟疑了一下,接着又冷哼道:“若我所料不差,此二人怕是也牵连进王甫的案子里了,走……看看去,去听听这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有什么话要说。”

当满头白发的曹节出现在大厅门前时,张让第一时间便迎了过去。他关切地问道:“冠军侯,这才几日不见,怎么就像老了十岁啊。”

曹节在心中大骂:张让!你还有脸问我。若不是你在暗中捣鬼,我至于落得如此境地么。

但是现在只要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曹节都不愿放弃。他叹着气,满脸愁容地回应道:“人老了,不中用了。二位不在宫内侍奉陛下,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啊?”

张让向赵忠一使眼色,赵忠立即放声大哭。曹节不解地问道:“赵常侍何故哭泣啊?”

张让开口解释道:“白天的时候,司隶校尉阳球将王常侍的供状送到宫内,我与赵常侍担心王常侍说出什么不利于冠军侯的话来,就大着胆子把奏疏给拦了下来。这不看还好,看过之后我与他是心惊胆裂啊。王常侍竟然把许多罪行推到了您的头上,此事我俩已经商议了整整一天,还是找不出任何头绪。无奈之下,只好来见您,您经过的大风大浪多了,一定有办法解决此事啊。”张让说完,就从袖中抽出了王甫的供状,递到了曹节的手中。

曹节打开竹简仔细阅读起来,除去后宫争宠之事,里面的记载大多与自己有关,越往后看越是触目惊心,曹节这一辈子害人无数,更是熟悉律法。供状所列出的罪状,抄家十回都绰绰有余了。听着赵忠的哭泣,曹节更是心乱如麻。看到后面,他已实在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他收起竹简将它递到张让近前说道:“王甫负我啊,亏我如此信任于他,为了活命他竟如此陷害于我。明日我就进宫,当着陛下的面与这个小人对质。”

张让并没有接过竹简,长叹一声说道:“冠军侯有所不知,今天早上王甫已经伏法了,现在已经是死无对证了。”

曹节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张让可够毒的啊,先得到供状,再弄死王甫。这样一来,只要皇帝下诏查办,他曹节只有死路一条。他这就是来看自己笑话的,曹节心中愤怒不已,但他还是保持了外表的平静。他开口对张让说道:“这可难办了,陛下现在最信任的人可就是你与赵常侍二人了。陛下看到这份供状,一定会下令彻查。我曹节这些年为陛下做过多少事,普天之下没人比二位更清楚了,到时候二位可要为我作证啊!”

张让面色微变,曹节果然比王甫难对付。话虽然说得十分客气,这摆明了告诉自己,如果他完蛋了一定会拉着自己垫背。好在来见曹节之前,自己已经想好了对策。张让再一次向赵忠使眼色。

接收到信号的赵忠止住哭泣,抹了一把眼泪来到曹节身边抽泣道:“冠军侯,我跟张常侍都是您一手提携起来的,如今您受人陷害,我赵忠就是拼上性命,也要保护您的周全啊。”赵忠说完又扭头对张让说道:“张常侍,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张让并未回答,只是点头表示同意。

看着在演戏的张让、赵忠二人,曹节突然间明白过来,他俩带着王甫的供状来见自己,纯粹就是为了权力,这是在向自己逼宫啊。现在把柄在他俩手里,想不放手都难了。曹节心中一阵悲凉,他一语双关道:“老夫为陛下效力多年,早已力不从心。有你二人在陛下身边,我也可过几年清闲日子了。想不到王甫竟然在这个时候害我,这老天待我不公啊!”

张让听曹节答应放权心中大喜,他赶忙向赵忠使眼色。只见赵忠快步上前,一把从曹节手里抢过竹简,没等曹节反应过来,他紧接着就将竹简丢到用来取暖的炭火盆内。竹简遇到炭火,很快燃烧起来。赵忠大义凛然地说道:“没有冠军侯就没有我赵忠的今天,现在供状已毁,有什么事就由我担着好了。”

张让也凑过来说道:“赵常侍,这供状是咱俩一起烧的。陛下要怪罪,那就一起怪罪好了!”

面对惺惺作态的二人,曹节心中一阵作呕。做了一辈子小人的他,见过的恶心事多了。可今天张让与赵忠的表现还是令他大开眼界。逼宫都能如此大义凛然,普天之下也就这俩人干得出来。可他也不得不拉着二人的手说道:“我曹节这一辈子最后悔的就是信了王甫那小人,还好提携了你们二人,否则我这条老命可就不保了。中宫有你们坐镇,我也可以放心隐退了。大恩不言谢,以后凡是用的上我曹节的,二位只管开口。天色已晚,二位也赶紧回府吧,免得家中亲人惦记。”

“那我们就告辞了,冠军侯您好好歇息。”张让起身说道。

送走了张让、赵忠,身心俱疲的曹节转身返回大厅,刚一迈进屋内,再也支撑不住的他瘫倒在地上大骂道:“张让、赵忠,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俩不得好死!”

跟在曹节身后的亲信赶忙将曹节从地上扶起,关切地问道:“大人,王常侍的供状已经化为灰烬。您为何还如此生气啊?”

“供状……供状……”曹节像得了失心疯一般,他歇斯底里地吼道:“只要阳球活着,这供状不是想写多少份就写多少份吗?这两人狼子野心,我怎么就看走眼了……”

此后的大半年时间里,曹节在张让、赵忠等人的不断逼迫下,只能将手中的权力一点点交出。到了年末,他二人已经将中宫牢牢地掌握在了手心里。曹节失势,司隶校尉阳球也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这年冬天,为了使曹节安心,更要维护自己的安全,张让联合一众宦官诬陷阳球,以大不敬之罪将阳球下了狱。阳球本人冤死狱中,他的妻儿皆被流放到边疆,时人无不叹息。至于曹节,虽然被刘宏任命为尚书令,但权力早已被张让、赵忠架空,两年后在家里郁郁而终。

至此,以张让、赵忠为代表的新十常侍势力开始左右朝局。他们挖空心思讨好汉灵帝刘宏,后宫的美女越来越多,金碧辉煌的宫殿一座接一座拔地而起,巨额的支出令帝国的经济迅速恶化。刘宏,这位帝国的统治者,也开始为钱发起了愁,不是因为民生的艰难,而是因为自己那难以填满的欲壑。

在张让、赵忠等人的唆使下,汉灵帝刘宏颁布了一个会使整个帝国崩溃的政令——卖官鬻爵。除了皇帝不能买卖以外,自关内侯以下,均明码标价。而单凭国家的俸禄,那些花钱买官的官员们需要几百年,甚至是上千年的时间才能收回成本。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肯做这赔本买卖,这些官员只要一上任,便会巧立名目对百姓进行疯狂地盘剥。正直的官员弃官不做,世家子弟开始控制地方,大量农民因官员的巧取豪夺而破产。

帝国灭亡的征兆已经出现,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开始信奉一个名为“太平道”的宗教。太平道的教徒们频频集会,许多地方都出现了“圣人降世”、“大汉国祚将没”的传闻。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太平道的领导者张角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圣人,教徒们都在等待“张圣人”的命令。所有的一切都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而帝国的统治者刘宏却对此不闻不问,终日沉浸在那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之中。

第一章 场景、剧情及历史出处(上)

看小说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爽。历史小说没有爽文读起来舒服,那还看历史小说还有什么意思?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被这个问题所困扰。

后来我发现,一部历史小说越贴近历史,看的人自然会越了解历史的真相。那么在跟其他人讨论的过程中,就会有知识上的优越感。

小说毕竟是小说,场景什么的都是虚构的。要碰到较真的人,那就需要场景背后的历史真相了。本篇就是给喜欢真实历史的读者准备的,方便大家在各自的圈子里愉快的讨(si)论(bi)。

第一节,大将军梁冀其人

梁冀在历史上完全是一个负面人物。把持朝政,操纵皇帝、坏事做尽、死有余辜。梁冀之所以能够如此嚣张,主要是因为其家族早在东汉初年就已经发迹了。先祖梁统是辅佐光武帝刘秀定天下的关键人物之一。

《后汉书梁统传》建武五年,(梁)统等各遣使随窦融长史刘钧诣阙奉贡,愿得诣行在所,诏加统宣德将军。八年夏,光武自征隗嚣,统与窦融等将兵会车驾。及嚣败,封统为成义侯,同产兄巡、从弟腾并为关内侯,拜腾酒泉典农都尉,悉遣还河西。

东汉皇室与开国功勋世代联姻,等到了中后期皇帝大多短命。至于是否因为遗传疾病的缘故需要更多的考古证据。短命的皇帝给了外戚专权的机会,世代为高官的梁家上位也是时代使然。只不过梁家摊上梁冀这么个混账,想不破败都难。在第一节,选择了三个场景来展现梁冀,一个是骄横,另一个是惧内,还有一个是引发汉桓帝刘志反击的刺杀案件。

关于骄横《后汉书梁冀传》尝有西域贾胡,不知禁忌,误杀一兔,转相告言,坐死者十余人。冀二弟尝私遣人出猎上党,冀闻而捕其宾客,一时杀三十余人,无生还者。

梁冀也是个挺悲催的人物,作为天下最有权势的人,连皇帝都不怕的他竟然怕老婆。他怕老婆能到什么程度呢?简单来说他的老婆孙寿可以绿他,但是他敢找小妾,就只有死路一条。甚至在外包养都不行,偷情的对象全家被老婆杀死,就连私生子梁伯玉都要藏起来。

《后汉书梁冀传》初,父商献美人友通期于顺帝,通期有微过,帝以归商,商不敢留而出嫁之,冀即遣客盗还通期。会商薨,冀行服,于城西私与之居。寿伺冀出,多从仓头,篡取通期归,截发刮面,笞掠之,欲上书告其事。冀大恐,顿首请于寿母,寿亦不得已而止。冀犹复与私通,生子伯玉,匿不敢出。寿寻知之,使子胤诛灭友氏。冀虑寿害伯玉,常置复壁中。冀爱监奴秦宫,官至太仓令,得出入寿所。寿见宫,辄屏御者,托以言事,因与私焉。

曾有读者问我梁冀派刺客杀邓贵人的母亲是不是虚构的?因为这很蠢啊,梁冀因为出身非比寻常,身居高位是因为祖萌。自己不好学,人又骄横,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也就不足为奇了。

《后汉书梁冀传》冀因欲认猛为其女以自固,乃易猛姓为梁。时猛姊婿邴尊为议郎,冀恐尊沮败宣意。乃结刺客于偃城,刺杀尊,而又欲杀宣。宣家在延熹里,与中常侍袁赦相比。冀使刺客登赦屋,欲入宣家。赦觉之,鸣鼓会众以告宣。

第二节,宦官为何会掌权,窦武是一个怎样的人

刘志重用宦官,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刘志最大的错误是没有限制宦官,至于用宦官也是当时的形势所迫。梁冀败亡,必须将其党羽从朝堂之上赶出。因为梁冀专权多年,整个朝堂基本全是他的人。所以在解决完梁冀后,汉朝也出现了一个奇景,那就是朝廷空了……当然也不是完全空了,还剩了那么几个人。

《后汉书梁冀传》冀及妻寿即日皆自杀。悉收子河南尹胤、叔父屯骑校尉让,及亲从卫尉淑、越骑校尉忠、长水校尉戟等,诸梁及孙氏中外宗亲送诏狱,无长少皆弃市。不疑、蒙先卒。其他所连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数十人,故吏宾客免黜者三百余人,朝廷为空,唯尹勋、袁盱及廷尉邯郸义在焉。

窦武在历史上的评价还是比较正面的,至于他的失败,后世多评价能力不足、以及麻痹大意。但是要追究历史细节,窦武给后人留下了两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团。一个是他为什么要立刘宏为帝;另一个是为什么在诛杀曹节、王甫的过程中,会把那些没有多少劣迹的宦官也包含在内。历史没有如果,没办法去推断万一窦武胜利了,会不会去学做当年的王莽。

窦武立刘宏为帝,当时曹节、王甫已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作为大权在握的窦武,只需要从刘姓皇族中选择一位对宦官深恶痛绝的成年人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他为什么会选择一位封地远在河间国(今河北深州),年纪只有十岁,父亲早逝且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孩来做大汉的皇帝?小说也只能尽可能的去还原事情的经过,窦武有没有他的政治图谋,大家只能见仁见智了。

《后汉书灵帝纪》孝灵皇帝讳宏,肃宗玄孙也。曾祖河闲孝王开,祖淑,父苌。世封解渎亭侯,帝袭侯爵。母董夫人。桓帝崩,无子,皇太后与父城门校尉窦武定策禁中,使守光禄大夫刘倏持节,将左右羽林至河闲奉迎。

窦武诛杀官宦牵连的人数是很多的,在历史记载他的本传当中有句话就很值得品味了。《后汉书窦武传》时武出宿归府,典中书者先以告长乐五官史朱瑀。瑀盗发武奏,骂曰:“中官放纵者,自可诛耳。我曹何罪,而当尽见族灭?”因大呼曰:“陈蕃、窦武奏白太后废帝,为大逆!”

第三节,窦妙为何没有全力支持自己的父亲

第二次党锢之祸的悲剧全部都是因为窦武自己处置不当,其中一点就是窦武与窦妙父女之间在权力掌控上的矛盾。在拥立刘宏的问题上,父女达成了一致;但是在掌控皇帝上面,二人则产生了分歧。这种分歧在窦武与窦妙的传记中就能找出端倪。

《后汉书皇后纪》永康元年冬,帝寝疾,遂以圣等九女皆为贵人。及崩,无嗣,后为皇太后。太后临朝定策,立解犊亭侯宏,是为灵帝。太后素忌忍,积怒田圣等,桓帝梓宫尚在前殿,遂杀田圣。时太后父大将军武谋诛宦官,而中常侍曹节等矫诏杀武,迁太后于南宫云台,家属徙比景。

《后汉书窦武传》武先白诛霸及中常侍苏康等,竟死。武复数白诛曹节等,太后冘豫未忍,故事久不发。

第四节,国之栋梁陈蕃

在窦武诛除宦官这一事件的整个过程中,真正的正面人物是陈蕃。在历史当中,他不畏强权,敢于直言。对于宦官更是坚持只除首恶,除害要果断。他对大汉的忠诚毋庸置疑,明知没有希望还要尽自己最后的一点绵薄之力。他的死是第二次党锢之祸最大的悲剧,也是小说前几节最正面的人物。

《后汉书窦武传》会五月日食,蕃复说武曰:“昔萧望之困一石显,近者李、杜诸公祸及妻子,况今石显数十辈乎!蕃以八十之年,欲为将军除害,今可且因日食,斥罢宦官,以塞天变。又赵夫人及女尚书,旦夕乱太后,急宜退绝。惟将军虑焉。”

《后汉书陈蕃传》蕃与后父大将军窦武,同心尽力,征用名贤,共参政事,天下之士,莫不延颈想望太平。而帝乳母赵娆,旦夕在太后侧。中常侍曹节、王甫等与共交构,谄事太后。太后信之,数出诏命,有所封拜,及其支类,多行贪虐。蕃常疾之,志诛中官,会窦武亦有谋。

第一章场景、剧情及历史出处(下)

第五节场景的构建以及第二次党锢之祸

关于皇城洛阳:小说的人物的大部分对话是虚构的,毕竟古人说的话大多都是文言文,意境虽高,但已然不为现代人所能接受的了。因为是接近正史的历史小说,所以在场景当中力求真实。本节讲述的是窦武失败的经过,这也是士大夫与宦官之间从政治斗争转向军事斗争的过程。皇城洛阳是他们斗争的地方,关于洛阳城的描述主要参考《中国古代都城考古发现与研究》(刘庆柱)。因为不能上传皇城布局图,有兴趣的读者可以从书中的布局图对照来看。这里要稍微解释一下,按照历史记载东汉都城应做雒(洛)阳,也就是今天的河南省洛阳市。为了方便大家阅读,就舍弃了这个古地名。

第二次党锢之祸:党锢之祸是宦官乱政,东汉灭亡的重要原因之一。花了很大篇幅来写党锢之祸,是后面故事的起源。比如曹操、袁绍等人,就是因为党锢之祸所带来的不公而反对宦官。汉灵帝驾崩后的十常侍之乱,就是士大夫们的反抗。至于黄巾之乱,也是宦官乱政胡作非为所带来的民不聊生。

这一过程主要参考《资治通鉴卷五十六》“陈、窦诛,膺等复废。宦官疾恶膺等,每下诏书,辄申党人之禁。侯览怨张俭尤甚,览乡人朱并素佞邪,为俭所弃,承览意指,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而俭为之魁。诏刊章捕俭等。冬,十月,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诸钩党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朱宇、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下州郡考治。“是时上年十四,问节等曰:“何以为钩党?“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上曰:“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对曰:“皆相举群辈,欲为不轨。“上曰:“不轨欲如何?“对曰:“欲图社稷。“上乃可其奏。或谓李膺曰:“可去矣!“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乃诣诏狱,考死;门生故吏并被禁锢。”

第六节汉代的民生以及刘宏的骄奢淫逸

汉代民生之困苦:这一节可以说是整部小说主线的开始,故事以一个小女孩为获取冬天取暖的衣物而掘坟开始。因为考虑到读者的接受能力,这段描写与史实还是有一定的距离。

历史出处,《后汉书独行传》:嘉从弟畅,字伯持,性仁慈,为河南尹。永初二年,夏旱,久祷无应,畅因收葬洛城傍客死骸骨凡万余人。《论衡死伪篇》:岁凶之时,掘丘墓,取衣物者以千万数。汉安帝时期尚且如此,那就别提汉灵帝的时候了。

汉灵帝的骄奢淫逸:桓、灵二帝对于东汉的灭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其中又以汉灵帝为最,除了庞大的后宫,卖官鬻爵是导致汉朝吏治败坏的主要原因。甚至这也直接影响到汉朝中央军事力量的下滑。

《后汉书灵帝纪》初开西邸卖官,自关内侯、虎贲、羽林,入钱各有差。《山阳公载记》曰:“时卖官,二千石二千万,四百石四百万,其以德次应选者半之,或三分之一,于西园立库以贮之。”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是岁帝作列肆于后宫,使诸辨女贩卖,更相盗窃争斗。帝著商估服,饮宴为乐。又于西园弄狗,著进贤冠,带绶。又驾四驴,帝躬自操辔,驱驰周旋,京师转相放效。

第七节宋皇后的巫蛊之祸以及曹操的登场

宋皇后与巫蛊之案:宋皇后的冤死是中常侍王甫操纵的一场惊天阴谋。东汉末期宦官乱政已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而一些正直的刘姓诸侯王也对此表示不满。因为是一个巨大的冤案,所以背后也充满了残酷的政治斗争。于是就有了张让、赵忠借题发挥来掌控中宫权力的桥段。

历史出处《后汉书皇后纪》光和元年,遂策收玺绶。后自致暴室,以忧死。在位八年。父及兄弟并被诛。诸常侍、小黄门在省闼者,皆怜宋氏无辜,共合钱物,收葬废后及酆父子,归宋氏旧茔皋门亭。

可能有读着会奇怪,汉灵帝刘宏为什么明知是冤案也不愿意来为宋皇后平反。在后汉书中曾记载,后来刘宏梦到刘志骂他为何要冤杀宋皇后。自觉有愧的刘宏就问羽林左监徐永,徐永是这样回答刘宏的:

“宋皇后亲与陛下共承宗庙,母临万国,历年已久,海内蒙化,过恶无闻。而虚听谗妒之说,以致无辜之罪,身婴极诛,祸及家族,天下臣妾,咸为怨痛。勃海王悝,桓帝母弟也。处国奉藩,未尝有过。陛下曾不证审,遂伏其辜。昔晋侯失刑,亦梦大厉被发属地。天道明察,鬼神难诬。宜并改葬,以安冤魂。反宋后之徙家,复勃海之先封,以消厥咎。”帝弗能用,寻亦崩焉。

刘宏之所以不愿意平反宋皇后的冤案,更多的可能是维护自己的面子。作为皇帝冤杀皇后,还要当众认错,这对刘宏的心理压力太大了,触及了作为一个帝王最在乎的尊严。

曹操的登场:因为《三国演义》的缘故,曹操被严重脸谱化了。实际历史上真正的曹操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物,随着小说情节的推进,读者们可以一起来感受不断变化的曹操。但是在前期,曹操却是个可以为了汉朝不顾身家性命,有勇有谋的热血青年。

《三国志武帝纪》太祖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故世人未之奇也;惟梁国桥玄、南阳何颙异焉。玄谓太祖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曹瞒传曰:太祖初入尉廨,缮治四门。造五色棒,县门左右各十馀枚,有犯禁者,不避豪强,皆棒杀之。后数月,灵帝爱幸小黄门蹇硕叔父夜行,即杀之。京师敛迹,莫敢犯者。近习宠臣咸疾之,然不能伤,於是共称荐之,故迁为顿丘令。

第八节前十常侍时代的落幕

前十常侍与后十常侍:东汉宦官乱政有两个阶段,一个是以曹节、王甫为代表的前十常侍时代。他们主要集中在汉桓帝后期以及汉灵帝早期。后十常侍说的是以张让、赵忠、夏恽、郭胜、孙璋、毕岚、栗嵩、段珪、高望、张恭、韩悝、宋典十二为宦官沆瀣一气,无法无天的时代。这也是东汉政治最黑暗的时期。这一节主要讲述宦官的内部斗争,以及为下一章的黄巾之乱做铺垫。

关于胡作非为的宦官,可参考《后汉书宦者列传》:(宦官)又造万金堂于西园,引司农金钱缯帛,仞积其中。又还河闲买田宅,起第观。帝本侯家,宿贫,每叹桓帝不能作家居,故聚为私臧,复寄小黄门常侍钱各数千万。常云:“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宦官得志,无所惮畏,并起第宅,拟则宫室。

第一回 琅琊山张角拜师 冀州城黄巾初兴(一)

四百年前,一个叫陈胜、一个叫吴广的年轻人拉开了反秦战争的序幕。他们用实际行动向世人证明了,普通人被逼入绝境后也是会反抗的。他们的抗争虽然失败了,可是却给予后来人莫大的勇气。

汉高祖刘邦就是在他们的影响下加入到反抗秦之暴政的义军,最终推翻暴秦、大败项羽成就帝业的。他于山东定陶汜水之阳举行登基大典,定国号为汉。陈胜、吴广曾说过“等死,死国可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两句豪言壮语,这是鼓励刘邦取得成功的关键,但同时这也是对成功者的警训。

汉灵帝刘宏时期,骄奢淫逸加上贪官横行,百姓负担日益沉重。拿国家税赋收缴情况来说,底层小吏巧取豪夺十钱,留二、三钱,剩下的交给上司;太守、刺史留二、三钱,剩下的交给中宫宦官;中宫宦官留二、三钱,剩下的交给皇帝。层层盘剥,十钱到了皇帝那里已剩不到一钱。

刘宏每造一座百万的宫殿至少要银钱千万,为得到这千万银钱又要从百姓手中盘剥亿万。徭役税赋早已令寻常百姓疲惫不堪,在此基础上,还要如此盘剥,百姓焉能不苦?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时冀州钜鹿[注1]本有一寻常百姓,此人姓张名角,常以木簪束发,双鬓过肩,身后披发过腰。虽身着粗布破衣,或耕于田间,或游荡于街头,众人皆言有道骨仙风之相。

张角家世代为民,家中兄弟三人及年长的父母,日子虽然过得苦了些,但也还能勉强糊口。直到汉灵帝刘宏掌权后,不断增加的苛捐杂税,将这个贫穷的家庭逼入绝境。

艰难的生活使张角比同龄人更早熟,早早担起了全家的重任,上要照顾父母,下要抚养年幼的两个弟弟。生活的艰辛和家庭的重担让张角意识到,自己必须做出改变,他不想眼睁睁看着亲人饿死在这破旧的老屋之中。

家中的存粮最多再吃仨个月,如今地里的种子才刚刚发芽,就算今年风调雨顺,最少还要等四个月才能收获。在这之前的一个月全家该何以为生?

世间盛传在青州的琅琊山[注2]上住着一位叫于吉的活神仙。此人道法高深、乐善好施,经常下山用符水免费为百姓驱邪治病。更有人说曾亲眼见过于吉撒豆成兵,点石成金。以至达官显贵争相结交,商贾大户打勤献趣。

一边是陷入困顿的家庭,另一边是人人敬仰的“活神仙”,一个大胆的想法开始在张角的脑中酝酿。

这天正午,辛苦了半晌的张角一家围坐在一起吃午饭。三尺见方的小桌上摆着几个碗沿多处破裂的粗陶碗。碗里面盛的是几乎清澈见底的稀粥。张角的父亲尽管还不到四十岁,但看起来却像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黝黑的面孔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后背微驼的他面南而坐。他微笑着看着自己右侧正在狼吞虎咽,不到十岁的小儿子张梁说道:“慢点喝……慢点喝……别烫着。”

张梁听到后反而喝得更快了,他一仰脖子将剩下的小半碗稀粥倒进了嘴里,意犹未尽的他又将整个碗舔了一遍后才回应道:“爹爹,我没吃饱,还有吗?”

中年男人笑了笑,他慢慢地将自己碗里上半部分的清汤喝掉,然后把剩下的倒入小儿子面前的碗内,轻声说道:“爹爹已经吃饱了,剩下的你喝吧。”

张梁飞快地将陶碗端到嘴边,一股脑儿地倒入口中。又像刚才那样,把整个碗舔得干干净净后,才放到桌子上开口道:“谢谢爹爹,我没吃饱,能再给我点吃的吗?”

中年男子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他看着儿子稚嫩的脸庞,心有不忍地说道:“等到了秋收时,打了粮食,爹爹给你摊饼子好不好?”

张梁立即站起身来,凑到父亲的身边撒娇道:“我现在就想吃饼子!”

“没大没小的!”坐在张梁对面,一直没说话的母亲突然发火道:“你爹都把自己的饭给你了,你怎么还不知足?你让你爹饿着肚子下地吗?”

女人的这一嗓子吓坏了张梁,看着母亲怒气冲冲的面孔,小家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双手揉着眼睛哭泣道:“娘……我饿……”

因为儿子的哭泣,女人的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她怒骂道:“哭……再哭……再哭就把你卖了。”

张梁扑进父亲的怀中嚎啕大哭道:“爹,娘要卖我,我哪也不去。”

中年男人左手紧紧搂住自己的儿子,右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你娘吓唬你呢,你是我们家的宝贝,爹可舍不得卖你啊!”待张梁的哭声变小后,男人对女人怒气冲冲地骂道:“再吓唬孩子,我跟你没完!”

“你就知道惯孩子,你知道现在家里还有多少粮吗?”

“咋?”男人被顶撞后,脾气上来的他反呛道:“你还嫌粮少?你要不是跟了我,早就饿死了。现在这年景,能吃上饭就不错了。你看看左邻右舍,哪家没有饿死的,你还不知足。”

“你就不识好歹……”受了委屈的女人抽泣道:“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你要是不吃饭累倒在地头,咱家该怎么办?”

男人更生气了,他怒骂道:“我从你碗里夺食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哪用得着你这个婆娘絮叨。再啰嗦,小心我休了你。”

女人听到男人要休妻,心中委屈化作满腔愤怒,她站起身来对着自己的男人怒吼道:“你休啊,反正跟着你早晚都要饿死,我还不如给大户人家当奴仆。”

“还反了你了!”男人搂着张梁也不甘示弱的站起身来。

夫妻二人即将大打出手,实在看不下去的张角大吼道:“父亲!母亲!你们都别吵了!”

一声怒吼之下,夫妇二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长子。张角愤愤不平道:“天天吵…天天吵…不就是为了那几粒粟米吗?我想好了,明天我就去琅琊山向活神仙拜师学艺。等我学成了,到时候咱们家天天吃大鱼大肉。”

张父微微一愣,将儿子的话在脑中重复一遍后,脸上露出了一副不屑的表情,他轻蔑地对张角说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德性还要给活神仙当徒弟。连大字都不识一个,人家能要你?哪都不许去,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家种地,秋收的时候还能多打些粮食!”

“不!父亲!”张角挺直身板,直视父亲的双眼非常认真地说道:“我已经想了好久了,家里的粮食最多再撑三个月,现在就是要饭都要不到粮食,我要是不在家,还能省一个人的口粮,这样您、母亲、还有两个弟弟就能坚持到秋收了。”

“张角,你还来劲了!”张父教训道:“咱们家祖祖辈辈都在种地,你给我把地种好了,没事别动这些歪脑筋。你也老大不小了,等赶上好年景,多打些粮食,把媳妇娶回家才是正事。你要是吃饱了,就下地去,别在这给我添乱。家中的粮食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

“我不!”张角的脸涨得通红,他一字一句地怒吼道:“种地要饿死,不种地还是要饿死,我非要当活神仙不可!”

“今天不教训你还没完了?”张父扬起手就要拍下。

张角不但没有躲闪的意思,反而主动凑了上去。他挺起胸膛,用余光看着父亲的右手说道:“父亲!您要打便打吧,我已经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出发,您跟母亲多保重!”

张父看着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张角,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了,有了他自己的想法,而且儿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情,自己也因为粮食整宿愁的睡不着觉。他甚至都有了变卖土地的打算,可是卖了土地之后虽然可以缓解眼前的困境,可来年呢?每一个儿子都是他的心肝宝贝,难道最后真要像街坊那样去卖儿卖女来维持生计么?张角若能学艺有成,家里真的就可以不用饿肚子了。可是活神仙能要他吗?这万一人家不收,他岂不要饿死在外面?可事到如今,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身为父亲,他的尊严不允许自己向儿子服软,张父压下心中的悲痛,强行发怒道:“你要走就走吧,我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走……走得越远越好!”张父发泄完压抑的情绪,一转身,头也不会地向屋内走去。

张母见父子儿子闹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在听张角说出要离家拜师学艺后,她含着泪劝说道:“张角,快去给你的父亲认个错,这拜师哪能说走就走,好歹要打听清楚,再做打算啊。”

张角来到母亲面前,双膝跪地俯首说道:“母亲,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活神仙就在琅琊山,怎么去我也问明白了,儿子这一走,最少要三五年的时间。您跟父亲要多保重身体,儿子不能尽孝,还望母亲能够明白儿子的苦衷。”张角说完后又对着母亲连拜数下。

第一回 琅琊山张角拜师 冀州城黄巾初兴 (二)

张母这时候终于明白过来,儿子张角刚才所说,并不是一时气话,既然他早都想好了,与其在家挨饿等死,倒不如出去碰碰运气。她开口说道:“你也长大成人了,想做什么做娘的也不便阻拦,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凡事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如果外面遇到解决不了的难处,记得你还有个家。”

张角心中一热,不争气的泪水从眼中流了出来。他对母亲说道:“儿子记下了,您在家一定要好好的,儿子学成之后就会回来。”

当天夜里张角默默收拾好行囊便睡下了。次日天还没亮,一夜无眠的他就起来穿好衣服,背起行囊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子,他本打算静静地离开这个家,却发现母亲提着一个篮子站在院门处。

张母招手将张角招至身前,左手从篮子里拿出几个已经包好的粟米饼塞到张角怀中轻轻说道:“这些干粮是你父亲让我预备的,这路上要走好多天,没吃的怎么成。”

张角心中一热,他知道家里还有多少粮食,做这样一个粟米饼所用的粟米至少是家里两天的口粮。这都是父母从牙缝里给他挤出来的粮食啊,他从怀中掏出干粮递回到母亲面前激动地说道:“母亲,您把粮食给我了,您跟父亲还有我的两个弟弟吃什么。我在路上要饭吃就行!”

张母并没有从张角手中接过干粮,她流着泪说道:“张角,你不要怪你父亲。他最近愁地整宿都睡不着觉,脾气也变大了,他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啊。”

“儿子不怪父亲,只怪自己无能,不能让您二老颐享天年,儿子保证不拜师成功绝不回家。”张角说完跪在地上,恭敬地给母亲连磕了三个响头,接着就踏上了学道的征途。

一路风餐露宿,十多天后,张角顺利地来到了琅琊山脚下。

琅琊山东临大海,山顶终年都笼罩在云雾之中,就像神话中的仙山一般。但实际上琅琊山并不高,山路也非常好走,达官贵人们甚至可以骑着马上山。琅琊山下便是人口稠密的市镇,于吉虽在山中隐居,其实与住在闹市之中没有太大区别。稍微一打听,张角就知到了于吉确切的住处,傍晚时分,历尽千辛万苦的张角总算来到了于吉家的门前。他举起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敲了敲门“咚咚咚,咚咚咚”。不一会,“吱”的一声门开了。

只见一个满头白发、身披青灰色鹤氅的老人映入眼帘。老人生得碧眼紫瞳,天庭饱满,双手负于身后,身形微微佝偻着,长袍随风飘荡,整个一个活神仙的样子。

于吉望着浑身泥污还在瑟瑟发抖的张角,心中有些诧异:一个如此寒酸的年轻人在这个时候上山能有什么好事?估计又是逃荒灾民前来求乞的,干脆打发走得了。

于吉想到这里便和颜悦色地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小施主一路奔波劳累,不妨就近找个落脚之地住下,等养好了精气神之后,明日再上山来找贫道也不迟啊。”

“原来您就是于神仙!我听人说您道法高深,今天我上山就是来向您拜师的。”张角说完便跪倒在于吉身前,一边磕头一边又继续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别……别……”于吉惊立在当场,自己修道多年,见过无数人前来拜师,但像张角这么愣头青的他可还是头一次碰到。富家子弟尚且难入他的法眼,就别说落魄寒酸的张角了,他开口搪塞道:“贫道收徒一要看资质,二要看品行,只有两者均上乘者,贫道才会考虑收为门徒,我看你还是下山去吧。”

张角听到于吉拒绝的如此直接,他先是停顿了一下,但并没有起身。父亲当日的气话,离别之时母亲的叮咛,再一次环绕在他的耳边。张角上山前就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在拜入于吉门下,否则他就死在这琅琊山上。

张角磕头的速度更加快了,他一边磕一边急切地说道:“于神仙,您就收我当徒弟吧,只要您肯收我,我一定像孝敬父亲那样孝敬您。”

“啥?”于吉彻底傻眼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懂不懂规矩呀,哪能如此死缠烂打。真要是这么由他跪在这里,万一此刻有人登门,听这混小子一说,恐怕有损自己的清誉。想到这里,于吉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这位小施主,你怎么能胡乱认亲啊,贫道向来只有一人,从未娶妻,又怎么会有子嗣。你还是赶紧下山去吧,贫道晚上还要清修。”

张角就像没到听到一般,继续磕着响头,不断重复道:“您要是不收我为徒……我就不走了,直到您答应为止。”

“你给我……”考虑到自己的形象,于吉把到嘴边的粗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他心里一琢磨:干脆骗骗这小子得了,就先答应收他为徒,然后再找机会把他诳走,自己出去躲几天,等这小子走了,再回来也不迟。盘算好一切,于吉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无量寿福,贫道刚才一时眼拙,竟然没发觉小施主你根骨俱佳,是个修道的好苗子。贫道决定了,就破例将你收为门徒。只不过收徒一事不能儿戏,需选好良辰吉日,你先下山沐浴更衣,后天便是个好日子。到时候你上得山来,我便正式收你为徒。好了,天色不早了,现在下山还来得及。”于吉说完,心里暗暗得意,这下他该心满意足地走了吧。

张角却还是没从地上起来,反而开始行拜师大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我说后天收你为徒,你怎么现在就拜师?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于吉气急败坏地说道。

“师父既已答应收我为徒,那徒儿就要留在师父身边伺候师父,等到后天再拜师就是。”

“你……你……”于吉只觉得心里就像堵着一块大石头,自己一定是流年不利,早上起来应该掐指算算,怎么就遇到这样一个顽固的年轻人。他加重了语气说道:“小施主,拜师得有拜师的规矩,贫道还没正式收你为徒呢,你怎么可以乱叫师父。快下山去吧,后天早早来我家中,你要再不起来,贫道可要无理了。”

张角听到于吉要责罚自己,他跪着移动到了于吉近前,猛磕一个响头说道:“不瞒师父,我已无处可去。您既已答应收我为徒,我就在师父家门前等就是了。我娘曾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果师父生气,您责罚我就是了。”

“我……”许多年没生过气的于吉彻底被激怒了,好几次都扬起了手,可终归没打下去。一来这小伙子虽然消瘦,但一看就是个干过农活庄稼人,万一真发起怒来,自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二来此人心意甚诚,于吉也略有些动心。干脆任由他跪着吧,等跪累了,他若走了就说明他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如果真能留下,再考虑要不要将他列入门墙。

打定主意的于吉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堂。进屋前,冷冷地撂下一句话:“贫道今日还要清修,小施主请自便。”接着便传来了一声摔门的声音。

见惯了他人白眼的张角却一点都没生气,他甚至还有点喜出望外。自己这么死缠烂打,本想着会被赶出大门。现在竟然还多了一个可以过夜的地方,神仙的气量果然非常人可比。

破晓的鸡鸣声拉开了一天的序幕,躺在塌上的于吉睁开了眼睛。实际上这一整夜他都没有睡实,他甚至一度想起身看看外面的不速之客是否已经离开。可一想到外面那个年轻人像麦芽糖一般粘人,他又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天已经蒙蒙亮,外面除了鸡鸣鸟叫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了。

“那小子果然走了。”于吉自言自语道。他坐起身来,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没有人的动静后,这才穿好衣服,将那件名贵的鹤氅披到身上,轻轻地打开房门,缓步离开卧室。而就在他右脚刚迈进前厅的门槛瞬间,张角的声音再次响起:“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于吉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他既希望又失望,这个年轻人到底什么来头,还真是有些韧性。于是他决定对张角进行最后的考验,他提高了嗓门说道:“贫道一个人闲云野鹤惯了……说不收徒弟就不收徒弟,你就是跪上一年都没用。”

于吉一边佯怒一边左右观望。整间屋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眺眼望去,就连满是落叶的院子也被扫得干干净净,而本已见底的水缸也被打满了水。于吉的怒火发到一半,竟再也发不下去了。不用想,这一切都是这个跪在地上的年轻人做的。

第一回 琅琊山张角拜师 冀州城黄巾初兴(三)

于吉突然间觉得眼前这位浑身沾满泥污的年轻人变得顺眼起来。他一个人住在山里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这些琐碎的劳动,若真有一个能吃苦、会干活的徒弟,能够把这一切都打理好,自己也就不用为琐事烦恼了。

于吉满心怀喜,他脸上的怒容也随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和颜悦色,他走到张角跟前,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真心想拜我为师?”

“于神仙,只要您肯收我为徒,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张角赶忙答道。

于吉捋着胡须缓缓说道:“那好,今日我就破例将你收作门下,只不过我事先声明,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能否得道成仙,一切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谢谢师父,徒儿一定努力。”张角赶忙磕起了响头。

“起来吧。”于吉命令张角起身,接着又说道:”曾有神人传为师《太平经》一卷,从明日起,我便将此经传授于你,你务必要好生研读。”

“谢谢师父!”张角站起身来,凑到于吉近前,怯生生地说道:“师……师父,徒儿还有一事得麻烦师父。”

“说吧。”

“徒儿还……还不识字。”

“……罢了,看在你资质上乘的份上,再教你读书认字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张角……”

“好,张角,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徒弟了,修道之人必须身强力壮,院子左边角落里有一把斧头,日落之前去山中砍两捆柴回来,否则不许吃晚饭。”

“是!师父。”张角转身来到院里,拿起斧头便飞奔而去。从此世上少了一个农民,多了一名修道者、一个宗教领袖、一个差点就能改朝换代的人。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来自于吉所传授的《太平经》。

《太平经》又名《太平清领书》,内容涉及天地、阴阳、五行、干支、灾异、神仙等多个方面。值得一提的是,《太平经》中还包括了战国时期阴阳家邹衍的五德终始说[注3],而数年后,张角就是利用其中的思想蛊惑信徒,最终引发了黄巾之乱。

就在陈蕃、窦武惨死的那一年,结束修行的张角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他沿着乡间的小路向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没过多久一座破败的房屋映入了他的眼帘,若不是家门前的那棵老槐树,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会是自己从小到大住过的房子。

院子外的土墙有好几处豁口,院外的大门也只剩下了半扇门板,歪扭地吊挂在已经倾斜的门框上面。院子里长满了杂草,一阵大风吹过,门板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这一切都表明,此地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爹……娘……”张角呼唤着自己的父母,飞快地冲进屋内,就在刚推开房门的刹那,几只飞鸟受到惊吓从窗户飞了出去,在屋子里扬起了一阵灰尘。

“张梁……张宝……”张角一边呼唤着两个弟弟的名字,一边迅速地搜遍每一个屋子。屋内一片狼藉,坏掉的家具散落的到处都是,在确定家中一个人都没有后,张角再次返回到院中。

这时候,一位满头白发拄着拐杖的老人出现在院中,他一见到张角便开口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张角迅速回忆着来人的相貌,眼前的老者与自己的叔父有几分相似,他怯生生的问道:“叔……叔父?”

“张角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家出大事了!”

“我的爹娘跟兄弟呢?”张角急切的问道。

“唉……一言难尽啊。”老人看着张角,嘴唇动了好几下,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他慢慢移动到张角近前,拍了拍张角的肩膀,方才开口道:“三年前你母亲得了重病,又偏偏赶上大旱,田地歉收得厉害,朝廷催租子催得又很急,你爹他没办法,就把家里的地都给卖了,结果人到最后也没救回来。后来朝廷又加了租子,你爹又气又急,一下子得了重病,没过多久就跟着你娘也走了。张宝跟张梁为了安葬他们,不得不卖身郡中大户丁家,这几年没少受苦。哎……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破败了……”老人话未说完,脸上早已老泪纵横。

老人的话就像晴天霹雳,一下子击碎了张角心中的梦想。他本打算回到家就用所学的符箓之术治病救人,同时传道立派,然后买一块地,盖一座很大的房子,让爹娘不再受累,让……

他恨这个世道,恨它的不公,恨它的无情。

老人见到张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又继续说道:“张角,你先来我家住下,回头去给你爹娘上个坟。你得把这个家再撑起来啊。”

过了许久,张角才缓过神来。他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对着叔父点了点头,搀扶着叔父走出了院子。

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曾生活多年的房子。一切的一切原来只是南柯一梦,想要守护的家没有了,弟弟们也都卖身为奴。他不甘心面对这样一个现实,他立志要改变这一切,改变这个世道,张角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拥有力量……

一年以后,冀州钜鹿出现了三位天师。自称“大贤良师”的哥哥张角,他的两个弟弟张梁与张宝伴随其左右。他们个个身怀绝技,“法力无边”;他们悲天悯人,救死扶伤。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用“神奇”的符水救助无钱看病的穷人。越来越多的人将他们奉为神灵,开始信奉由他们所创立的太平道。

从公元一百六十八年到公元一百八十年,张角创立的太平道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了大汉王朝的许多地区。教徒经常聚集在一起,宣传教义、发展教众。

随着信奉太平道人数的增加,一些有见识的地方官也开始变得警觉起来。虽然太平道的教义提倡行善积德,可万一他们要做出不利于朝廷的事情该怎么办?

一封又一封请求限制太平道的奏疏被送达京师,帝国中枢的官员们在太平道的问题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分歧。有人认为应该予以剿灭,也有人认为太平道的思想于国有利、于民有益,应该加以提倡。

官员们争执不已,在两派意见僵持不下的情况下,最终的决定权还是落在了汉灵帝刘宏的身上。

第二回 张让借机立何后 英雄相遇聚洛阳(一)

一场冬雪为整个洛阳皇城换上了新装。登上南宫端门的城楼放眼北望,红色的宫墙,黑色的廊柱,青灰色的瓦当,在白雪皑皑的邙山衬托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难得早起的汉灵帝刘宏,本打算在今日的朝议结束后就立即前往位于北宫西北角的濯龙园,与宫中佳丽一起欣赏雪景,吟诗作赋。可是他现在却只能待在自己最讨厌的崇政殿处理政务。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清晨的朝会说起。而这一切都是从张让那刺耳的娘娘腔声中开始的。

“列位大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张让话音未落,只见太尉杨赐站起身,快步走出朝臣的队列,在大殿中央站定后,他身体前倾,低下头,双手将笏板举过头顶,语气低沉地说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太傅究竟有何要事啊?”因为着急退朝,刘宏的语速相比平时快了许多。

杨赐抬起头,双目平视正前方刘宏所在,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根据各地官员回报,太平道近几年发展极为迅速,其中以冀州为最,其人数已有数十万,大有蔓延天下之势。起初不过三五人传道,现如今动辄百人聚会。他们目前虽未有危害朝廷、有损社稷之举,但长此以往,任由其发展,一旦有居心叵测之人加以利用,则后果不堪设想。臣恳请陛下立即下诏解散太平道,以备不测。”

“关于太平道……朕也略有耳闻,多年来与朝廷相安无事,杨太尉未免小题大做了。”刘宏说话的语气已经变得极不耐烦。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刘宏不以为然的语气令老而持重的杨赐也变得着急起来,他用哀求的语气向刘宏迫切地说道:“张角不过是一介布衣,却敢妄称‘大贤良师’,足见其志非小。昔日他与朝廷相安无事,不过是羽翼未丰。现如今太平道信徒频频集会,虽说尚未有不利于朝廷的举动,可万一张角忽然发难,恐……”

刘宏不等杨赐说完,着急退朝的他立即打断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了,此事容后再议……诸位爱卿,可有其他奏议?”刘宏随便说了一句应付差事的话之后便低下了头,他实在不想再看到杨赐那喋喋不休的样子。他已打定主意,如果没有其他大臣发言,无论杨赐再说些什么,他都会下令退朝。

“陛下!”

一个洪亮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刘宏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形消瘦、身长约八尺二寸的中年男人走出了群臣的队列。他头戴进贤冠,身着一身黑色朝服,双颊微陷,两只眼睛闪着像太尉杨赐一般坚定的光芒。此人乃侍中卢植,为当世之大儒,因持身以正,秉心以公,在朝中影响力极大。面对这样一个有威望的大臣,刘宏亦不得皱着眉说道:“不知卢侍中有何要事?”

卢植大声说道:“古人云‘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今太平道信徒遍布州郡,若突然发难,则必会触及我大汉之根本。杨太尉深谋远虑,实乃陛下之幸,大汉之幸,微臣斗胆恳请陛下下诏罢黜太平道,防患于未然。”

卢植的话字字触及国家根本,刘宏再也不能搪塞过去。现在的他急需有人能够反驳杨赐与卢植的意见,于是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大臣身上,他用一种反问的语气说道:“其他人的意见呢?”

刘宏此话不说则已,话刚一说完,立即又有十多位大臣走出队列齐声向刘宏说道:“臣等复议,肯请陛下尽快罢黜太平道!”

这一下弄巧成拙,刘宏的心中更加烦躁。他再次追问道:“余下诸卿的意见呢?”

未等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杨赐、卢植先行跪下恳求道:“陛下,若不尽快处理此事,大祸将至矣!”杨赐、卢植这一跪,走出队列的十多位大臣也跟着跪了下去,在他们的带动下,就连平日里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也不得不跪下去一起附和道:“陛下今日若不答应臣等,臣等也只有长跪不起了!”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被逼出怒火的刘宏“腾地一下”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来,他用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发泄道:“朕今日就批复诸位爱卿的奏疏……散朝!”他说完之后一甩衣袖,由大殿的侧门扬长而去。来不及说“退朝”的张让见到皇帝发怒,也慌里慌张地追了过去。

皇帝如此昏庸无道,敢怒不敢言的大臣们等到刘宏走远了才纷纷从地上站起来,他们三五成群,摇着头小声议论着离开。而一些奸佞之徒则用怨恨的眼神看着杨赐与卢植二人,今天迫于形势不得不跟他们站在一起,回头万一皇帝追责,那该如何是好?

离开举行朝仪的百官朝会殿,怒气冲冲的刘宏带着张让等近侍一路向南穿过永乐宫后,便直奔崇政殿。待他进入殿内,看到堆满奏疏的书案时,便立即后悔自己刚刚所做出的承诺。奈何君无戏言,刘宏十分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人生苦短,应及时行乐,当皇帝苦啊!”刘宏叹着气坐在了书案前,接着从右边的竹简堆中抽出一卷,他一边解开捆着竹简的细绳,一边对侍候在一旁的张让说道:“这才几天没看,怎么积累了这么多!”还没等张让回话,刘宏又咒骂道:“屁大点事都要来麻烦朕,朝廷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陛下,大臣们也是为国尽忠。依老仆看,最近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张让在一旁安慰道。

“还能有什么事,不久前杨彪、袁隗曾上书要朕下旨取缔活跃于冀州、青州一带的太平道后,大臣们的奏疏就源源不断地送了过来。朕不想小题大做,没有回应他们,谁知他们今日竟然联合起来在朝会上逼朕。”

刘宏发着牢骚拆开了拿在手上的竹简,扫了两眼便丢在地上,接着生气地说道:“你看看……你看看……果然是太平道的事,这满朝文武就是杨家跟袁家的跟屁虫,只要这两家发声,群臣就跟着凑热闹,也不知道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刘宏摇着头叹气道:“不提他们了。对了,张让你了解这个太平道么?”

“回陛下,老仆一直在中宫服侍陛下,哪里会知晓民间的事啊……”张让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刘宏。在确定刘宏已不在气头上后,他才继续说道:“不过老仆听宫里的人说过,他们当中的领头人用符水免费为人治病,甚是灵验。这等行为倒是跟孝和皇帝(注1)时期的张道陵有几分相似。”

张道陵的名字一下子勾起了刘宏的回忆,他曾看过前几朝的一些旧事存档,经张让这么一提醒,他立即回忆起这个人来,接着开口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孝和皇帝还曾封他为太傅。”

“回陛下,据老仆所知,当年这张道陵并没接受封赏,反到是躲到其他地方清修去了。这样的方外之人历来视荣华富贵如粪土,非常人所能揣度。”张让回答道。

刘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从竹简堆中抽出一道奏疏,打开之后看了没两眼,本已平复下来的刘宏又再次皱起了眉头,他不耐烦的说道:“朝中的大臣上书说说太平道也就罢了,远在天边的幽州刺史陶谦也跟着凑热闹,放着北边的乌桓不闻不问,竟然也关心起太平道了!”

陶谦的奏疏又再次点燃了刘宏心中的怒火,朝堂上的憋屈,重复的奏疏很快使他失去了理智。他拿起陶谦的奏疏砸向整个竹简堆,随即掀翻了整个书案,竹简散落一地。刘宏猛的一脚踢飞散落在附近的奏折咆哮道:“一群废物,放着正事不做,全部都来给朕添乱。”整个大殿内的宫女、宦官见状纷纷跪了下来,每个人都在瑟瑟发抖,他们纷纷低下头,生怕被暴怒中的刘宏选中,成为他的出气筒。

“陛下……息怒。”一旁的张让赶忙劝解道:“大人们也是一片好意,太平道教众聚众传道,自然引人注目,大人们上书也在情理之中。”

“你倒是会为他们开脱,张让你说朕该怎么办?若不批复奏疏,大臣们就会说朕不顾江山社稷。那朕就如他们所愿,来此处批复奏疏。可是你看这些奏疏千篇一律,他们究竟是何居心?”刘宏说着又踢飞了脚前的一卷竹简。

张让赶忙命近前的宫人收拾散落在地上的奏疏,又继续规劝道:“陛下……若嫌大人们多事,只需下道诏书禁止此事便可。”

张让的劝说令刘宏再次平复下来,“谈何容易!”刘宏颓废地说道:“若禁了太平道,难保会有人闹事,回头群臣就会说我处分不当。若不加禁止,奏疏就会像今天这样没完没了的送至中宫。”

第二回 张让借机立何后 英雄相遇聚洛阳(二)

“陛下,您可以效仿当年的孝和皇帝啊!当年孝和皇帝封张道陵为太傅,您也可以下旨支持太平道,只要太平教众不滋事生乱,州郡便不必干涉。”张让见皇帝并未提出异议,又继续说道:“本朝自高皇帝(注2)开国以来,向来推崇黄老之说,实行无为而治,于民休养生息。过去几年灾害不断,正值休养生息的大好时机。陛下若能对太平道加以引导,上能堵群臣之口,下能顺黎民之心,岂不两全其美?”

“对呀,朕怎么没想到!”刘宏转怒为喜,旋即坐回书案前,摊开一卷空白的竹简,提笔就开始草拟诏书,同时兴奋地对张让说道:“还是张常侍思虑周全,不愧为朕的辅弼之臣!朝中众臣若有你一半见识,朕也就不用如此劳心费力了。”

宫人们将已散落在地上的奏疏全部拾起,抱在怀中不知该如何是好,张让对他们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将其放归原处。等到一切做完,张让再次来到刘宏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比起太平道,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哦?”刘宏放下手中的毛笔,一脸困惑地望着身边的张让。

“陛下,请容老仆私奏。”张让请示到。

“所有人都给朕退下。”刘宏当即屏退众人,等到最后一位宫人走出大殿,刘宏对张让温和的说道:“没有外人的时候,张常侍不必拘谨,有话直说无妨。”

张让恭敬地说道:“一年前宋皇后因巫蛊之案被废,如今皇后之位悬而未决,后宫暗流汹涌。老仆恳请陛下另立新后,同时赦免受此案株连之人。”说罢,张让再次跪在刘宏面前。

“张常侍快快请起,朕都说了,没外人的时候,不必拘谨。”刘宏扶起跪在地上的张让接着说道:“此事朕亦思虑良久,赦免受巫蛊一案牵连之人乃小事一桩,只不过立后一事尚需思量。皇子刘辩行为轻佻,毫无皇家威仪。若立何贵人为皇后,那么就要立刘辩为太子,朕以为很是不妥。如今贵人王荣已身怀六甲,倘若能为朕诞下子嗣,朕便立她为皇后。”

张让顿时面色大变,刘宏的话如晴天霹雳,完全击碎了他谋划很久的计划。如果王荣成为皇后,自己的一切努力就要付之东流了,他已经在何贵人身上押了重宝,这一年多以来,他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何贵人讨好皇帝,为了与何贵人的关系更密切一些,他还让自己的养子迎娶了何贵人的妹妹,就连何贵人的哥哥何进与何苗,也都在自己的举荐下出任了要职。如果皇后落在别人头上,光算算财帛上的损失就够他心疼一年的。

张让一时间心乱如麻,正当计无可施的时候,堆满奏疏的书案令他眼睛一亮,紧皱的眉头随之舒展开来,他开口对刘宏说道:“陛下……老仆愚见,若立何贵人为皇后,陛下自然就不用因案牍而劳形了。”

“哦?此话怎讲?”张让的话引起了刘宏的兴趣。

张让不紧不慢地说道:“回陛下,何贵人的兄长何进现任颍川太守,此人精明干练,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若能立何贵人为皇后,陛下便可将他调入京师,委以重任。”张让略微停顿了一下,见皇帝没有反对的意思,又继续说道:“现在文武百官之所以联合起来上书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是缺乏一位向着陛下同时能够引领群臣的人。没有这样一个人,大臣们的意见就会像现在这样,紧紧跟着汝南袁氏、弘农杨氏这样的高门大阀,长此以往恐怕非大汉之福。”

“可是……皇子刘辩……”刘宏大为所动,但一想到举止轻佻的刘辩,他的言语间又充满了犹豫。

已将刘宏性子摸透的张让见状又继续劝道:“有道是玉不琢不成器,皇子年纪尚小,陛下只需安排名师从旁悉心教导,必能有所改观。”

“听其言,观其行。朕这个儿子在宫外散养多年,已然顽劣成性,纵然孔丘复生,恐怕也教不好他,唉……”刘宏长长地叹一口气。

张让继续劝道:“陛下多虑了,此事依老仆看,根本不是问题。陛下英明神武,皇子自然能有陛下的风范。退一步说,陛下可先立皇后,立太子一事大可从长计议,等到陛下子嗣兴旺之时,再做定夺也不迟。”

刘宏听完便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紧紧地盯着张让,眼神时而温和,时而凌厉。张让避开了皇帝直视的目光,轻轻低下了头,目光也转向了皇帝脚前的地面。他的手心开始出汗,心里也跟着打鼓,他仔细地回忆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琢磨着是不是哪一句引起了皇帝的不快。

张让恰好说中了刘宏内心深处最担心的事情:当年窦武引领群臣发动叛乱的阴影,埋在心底从未完全消散,近几年袁家、杨家的势力增长得很快,若没有张让、赵忠这些宦官制衡,自己恐怕早就无法掌控整个朝局。今天群臣以长跪不起的方式来逼自己做决定,以后若再有此类情形,大臣们依然会像今天这般。关键任由袁家、杨家继续发展下去,那以后绝不是长跪这么简单了……刘宏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决定就按张让的建议行事。

想通了关键所在,刘宏的心情也跟着变得轻松起来,他轻轻地拍着张让的肩膀说道:“还是张常侍思虑周详,就按你说的办。满朝文武若有一人能有张常侍的见识,朕也就不必如此劳心费力了。朕要好好的赏赐于你,说吧,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朕拿的出来,尽管提就是。”

张让心里的石头瞬间落地,他赶忙跪下,用力地挤出了几滴眼泪,感激的说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老仆最大的福分……老仆只愿陛下龙体安康。”

刘宏再一次扶起张让“都说了,没人时候张常侍不必拘礼。”刘宏拉着张让的手说道:“这样吧,朕就赏赐你一座宅院。”

“谢陛下……”张让作势又要跪,刘宏当即阻止了他的动作。

何贵人顺利地成为了皇后,她的哥哥何进也因此被拜为侍中、将作大匠、河南尹。刘宏跟着大赦天下,受宋皇后巫蛊一案被牵连的一干人等也在赦免之列。赋闲在家的曹操被征为议郎,再次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都城洛阳。

到了曹操回来的日子,袁绍早早的就带着人等候在了洛阳城外。当骑着枣红色骏马的曹操映入袁绍眼帘的时候,袁绍兴奋地挥着手喊道:“孟德贤弟……”

听到袁绍的呼唤,曹操快马加鞭,转眼间便来到袁绍面前。曹操用力拉着缰绳,待马儿停稳后,从马上飞跃而下,对着袁绍抱拳行礼道,“本初兄!一年不见,风采依旧。”袁绍亦抱拳行礼道:“孟德贤弟更是如此。”

两个人注视着彼此,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听闻孟德兄今日回京,一早我便带人在此等候。今日就由我做东,我们不醉不归。”袁绍拉住曹操的手就要往城里走。

“可是……我还没有见过家父,这样怕是于理不合。”曹操婉言拒绝了袁绍的邀请。

“哈哈,早就替你想好了。”袁绍继续说道:“你回来的消息就是曹世伯告知的。今天就怕你不来。所以我就请我叔父袁隗出马,一同请了曹世伯。他们已经在府上等候多时了。”

“真是太感谢本初兄了。”曹操赶忙向袁绍称谢。

“你我兄弟,就不必这么客气了,我们进城吧。”

“好!”曹操答应道。

袁绍与曹操翻身上马,一行人等缓缓地进入洛阳城内。在袁绍与曹操刚走进城门,一个失意落魄的年轻人牵着马与曹操擦肩而过。

年轻人回头打量着曹操,曹操亦侧身打量起这个年轻人。年轻人的相貌很是特别:他垂手过膝,唇若涂脂,面如冠玉,一对耳朵更是比常人大出不少。

命运总是喜欢跟人开玩笑,人世间的惊鸿一瞥,或一世的朋友或一世的敌人。

年轻人眼神扫过众人后,便一转身走出了城门。“你认识他?”袁绍好奇的问道。

“不认识。”曹操说道:“只是觉得他很特别。”

“我看你是在乡下待久了,不习惯洛阳城的繁华了。看那人打扮像是太学的学生,洛阳街头随处可见。”袁绍揶揄道。

“在老家自然比不得本初兄你在洛阳逍遥快活,不知本初兄今日预备了什么好吃的啊。”曹操跟着打趣道。

“到府上便能知晓。”袁绍微微一笑。

太平道在汉灵帝刘宏的纵容下继续做大;何贵人成为皇后,以张让为首的黄门侍郎更加肆无忌惮;曹操再次回到洛阳,开启了新的政治生涯。袁绍如此热情地拉拢曹操又有何目的?与曹操擦肩而过的年轻人以后会与曹操有着怎样的交集?

他们的前途茫茫不可测,而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一个属于他们的时代即将到来。

第三回 恐宦官袁隗求助 议何进曹操受任(一)

洛阳太学由光武帝刘秀于公元二十九年设立,其延续了西汉太学“兴太学、置名师、以养天下之士”的理念。太学是朝廷选拔官员的场所之一,普通人若想出人头地,入太学是最佳选择。到了东汉后期,就读太学的学生已超过三万人,但最终能入仕的则凤毛麟角。

与曹操擦肩而过的年轻人十分沮丧地返回到了太学内的校舍。他的心情已经低落至极点,今日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从故乡涿郡来到洛阳求学已五年有余,尽管在这五年的时间里,他并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到功课当中,但多少也学了些典籍。如今盘缠已经耗尽,为了能留在这座繁华的都城,今天一大早他便前往城内各级官署谋求最低级的职位。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客气一点的官员将他礼送出门,无礼的官员则对他百般挖苦。今天他才深刻的理解到,一个人的家世与名望是多么的重要。其实论家世,他也有显赫的祖先,他来自幽州涿郡,出身中山刘氏,先祖乃汉景帝刘启之子——中山靖王刘胜。只不过到了他这一代,偌大的中山刘氏却已无一人在朝中身居要职。尤其是下午去京兆尹官署中谋求小小的书佐一职的时候,他就遭到了官署中文笔小吏的百般侮辱。

他本以为能见到京兆府尹杨彪,因为他师从卢植,且听说杨彪与卢植的关系非同一般,可接待他的却是一个长相猥琐,獐头鼠目的刀笔小吏。他清楚地记得对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你哪来的?报上姓名?来官府何事?”

刘备躬身谦虚地答道:“在下姓刘名备,来自幽州涿郡,今日来府上是想谋求书佐一职。”

“来此谋职,可有名人的推荐啊?”

“没有,不过于太学求学五年,师从卢侍中……”

“别再往下说了……”小吏打断道:“若按此论,太学几万学子那都是卢植的学生,你家世如何啊?”

刘备见对方打断自己的话语,心中虽然愤怒,可他依旧毕恭毕敬地回道:“在下出自中山刘氏(注1),乃中山靖王之后。”

“中山靖王?我怎么没听说过咱大汉朝有这样一个诸侯王?”

“中山靖王乃孝景皇帝之子,孝文皇帝之孙,封邑在中山国。”刘备回答道。

“啧啧啧。”小吏不屑地说道:“都三百多年前的事了,你也敢拿出来讲,你干脆直接说你是高皇帝血脉得了。绕这么大个弯子,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所在家族之中,可有人在朝中出任要职啊?”

“并无,但是书佐一职在下足以胜任,何须家中有人在朝中为官啊!”对方的冷嘲热讽并没有使刘备放弃求官的打算,他在尽最后的努力。

小吏听到这里,最后一丝耐性也被消耗殆尽。他本以为来的是个世家子弟,能够从他身上捞点好处,然后再带他去见上司杨彪。现在看来,已经完全没这个必要了,对方不过是个在太学求学的穷小子。他站起身来,连推带搡地将刘备往外赶。

刘备焦急地说道:“这位大人,你若不信,可以考教我的学识啊。”

“去…去…去,本官没功夫在这和你墨迹。没举荐、没家世,还想留在京城做官,你还是从哪来的回哪去吧!”

就这样被人赶了出来,刘备求官的信心也随之丧失殆尽。书佐这个职位,严格来说连小吏都算不上。只要能识文断句,粗通文墨之人就能担任。平日所作之事,也不过是传递公文,帮上司整理书卷。他本以为以求学的经历来求此职位不过手到擒来,却不曾想竟如此艰难。

刘备字玄德,因为早年丧父,便与母亲相依为命。母子二人平时以织席贩履谋生,日子过得异常清贫。好在刘备自幼聪慧异常,又是他这一辈人中的翘楚,同宗的刘元起非常看重刘备,认为此子日后必成大器,他便慷慨解囊资助刘备与自己的儿子一同前往洛阳求学。

初入洛阳时的刘备面对华丽的宫殿、宽敞的街道、锦衣玉食的贵族,很快就沉浸在了声色犬马的生活当中,至于勤学苦读早就被其抛之脑后。五年的时间转瞬即逝,耗尽钱财的刘备只得告别这座承载着他所有梦想的城市。当刘备走出城门的那一刻,他扭过头十分不甘的望着曹操与袁绍这两个世家子弟远去的身影,然后在心中默念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在所有人崇拜的眼神中,骑着骏马穿过这座城门。”

洛阳城中最为辉煌的建筑莫过于南、北两宫。王侯公卿的宅邸像宝石一般点缀在皇宫的周围。在众多宅邸中,老袁家是其中的佼佼者。台阁周通,更相临望;飞梁石蹬,凌跨水道。比起富丽堂皇的宫殿,袁府更多了几分山水气息。

此刻的袁府屋里屋外张灯结彩,府内洋溢着一股浓厚的节日气氛,无数家丁正飞快地往返于前厅与厨房之间。前厅左右两侧一共摆放了四张食案,每个食案上面都放着一个花纹精美的漆椑(注2)以及饮酒用的扁卮(注3)。食案右侧的地面上则放着一尊两尺多高的酒壶,宴席已基本准备就绪,只待宾主落座。

主人袁隗正与曹嵩在袁府内一处偏厅闲话家常。袁隗出身名门汝南袁氏,乃安国康侯袁汤之子,袁逢之弟,袁绍、袁术之叔,其妻为当世名儒马融之女,现位居太常,与曹嵩同列九卿。

二人均已年过半百,可精神却十分矍铄,多年的官宦生涯使得二人的神态极为相似。但细看之下,他们之间却又有很大的区别。曹嵩身材矮小,外形清瘦,满脸皱纹的他双眼总是眯成一条细缝,笑起来虽然和蔼可亲,但又让人觉得少了几分诚意。

袁隗却是一副宽厚长者的样子,始终保持谦逊微笑的他,从外表上来看比曹嵩结实许多,身形更高出对方整整一头。两只深陷的眼睛闪耀着智慧的光辉,举手投足间更是充满了世家的风范。

在屏退了仆人后,袁隗开口对曹嵩说道:“今日本是巨高与令郎的团聚之日,家侄本初素来与孟德交好,在得知孟德今日回京之后,特别求我请巨高到府上一叙。唐突之处,还望巨高莫要怪罪啊……”

曹嵩摆了摆手,微笑着回道:“袁太常客气了,小儿蒙陛下圣恩大赦,又有您与本初贤侄为他接风洗尘,我怕他以后更加肆无忌惮,做出些出格的事来。”

“哪里……哪里……”袁隗接着说道:“孟德年轻有为,当年更是不畏强权,毅然处决了蹇图。此等见识胆量,非常人能及,巨高你太过多虑了。”

“唉……”曹嵩听完袁隗的话神色都跟着暗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焦虑地说道:“此事不提还好,一提我这心里面就像被扎了一般。如今蹇硕的权势越来越大,阿瞒不在京城尚能保全性命,此番奉诏回京为郎官,若这是蹇硕的阴谋诡计,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曹嵩说罢又叹气又摇头。

袁隗规劝道:“曹公多虑了,当年蹇硕对令郎无可奈何,如今陛下亲自下诏召回令郎,料那蹇硕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胡来。”

“但愿如此吧。”曹嵩的语气中依旧充满了担忧。

曹嵩对儿子的担心同样触及了袁隗的心事,他欠身说道:“今日请曹公到府一叙,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曹公能够伸以援手,以解袁府的燃眉之急。”

曹嵩赶忙还礼说道:“袁太常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的,必当竭尽全力。”

袁隗正色说道:“都是家侄本初惹出的祸端,自党锢之祸后,中宫擅权,他便立志铲除中宫作恶之辈,以还朝堂清明。这小子不但对朝廷的征辟视若无睹,还在家中豢养亡命死士,前不久更是放话要中宫宦官好看,中常侍赵忠已当面向我质问此事。我已劝过这小子许多次了,可是他依旧我行我素。令郎素来与其交好,所以我恳请曹公能够令孟德劝劝我这个任性的侄子,袁隗在此谢过了。”

对于袁隗的请求,曹嵩同样头疼无比。有关中宫宦官胡作非为一事,他与儿子曹操之间已经爆发过很多次争执了。曹嵩只想明哲保身,可曹操却坚持请皇帝下旨限制中宫的权力。此番曹操被大赦回京,曹嵩本人亦是担忧胜过父子相聚的欣喜。

曹嵩充满歉意地说道:“袁太常,并非我不愿帮忙,只是我与犬子之间亦为此事争执不断。此番犬子回京,我就是怕他继续与中宫作对。”曹嵩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偏厅里充满了他与袁隗这两位老人的叹息声。正踌躇间,一位家仆走了进来,向袁隗行礼道:“老爷,二位公子已到府外。”

“你看看,把正事给忘了。巨高,此事日后一定要找个时间再好好议议,现在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俩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吧。”袁隗说完就与曹嵩一同来到了前厅,见到了刚刚回府的曹操与袁绍。

第三回 恐宦官袁隗求助 议何进曹操受任(二)

袁隗和曹嵩围着好久不见的曹操一番寒暄之后,晚宴正式开始。袁隗作为一家之主,坐在主人的位置上,曹嵩面北坐在袁隗左手的位置,曹操则坐在他父亲的下首处,袁隗右边依次是袁术与袁绍。待众人落座后,几名乐妓在袁隗的招呼下走了进来。

袁术字公路,乃袁绍同父异母的弟弟。由于袁绍是偏房所生,身为嫡出的袁术向来对袁绍甚为轻视。兄弟二人明争暗斗不断,袁家上下为此事伤透了脑筋。

待乐声响起,袁隗对着众人举起盛满美酒的扁卮,朗声道:“家兄周阳(注5)外出,就由我作主人。今日双喜临门,一是孟德贤侄再度入朝,二是大司农父子团圆。大司农请。”

“袁太常请。”曹嵩起身回敬道。

看到众人落座,袁隗对众人说道:“都是熟人就不必多礼了,今日设宴为孟德贤侄接风洗尘,我还有些话说与孟德贤侄。”说罢袁隗便将目光移到了曹操身上。

曹操赶忙起身说道:“袁伯父但有差遣,孟德无所不从。”

“孟德贤侄快快坐下。”袁隗阻止了曹操的行礼,接着又说道:“本初曾多次向我提及你的事情,年轻人有志向是好的,可是凡事要讲究方法。此番回京……孟德你可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了……况且你父年事已高,你若有个闪失,你的父亲该怎么办啊……别怪你袁伯父多事,我这是为你……”

“叔父……”听到袁隗在对曹操进行说教,袁绍不满地对袁隗说道:“我与孟德向来以国事为重,这哪里是任性妄为,如今朝堂正值多事之秋,若我辈不能挺身而出,只为一己之私苟活性命,枉为君子。”

未待袁隗开口,坐在一旁的袁术说道:“本初此言差矣,正因为朝中多事,我们才要谨慎小心,否则出了纰漏,不但无益于江山社稷,甚至还会连累宗族。”

“公路,凡事若只是瞻前顾后,势必一事无成!”袁绍不屑地说道。

“你……这是强词夺理,你不过是袁家……”

“好了!你们俩都别争了,当着贵客争吵不休,袁家的脸都快让你俩丢尽了!”袁隗赶忙阻止二人的争吵,接着对曹嵩说道:“巨高莫怪,我这俩侄子向来意见相左,让公见笑了。”

“哪里……哪里……二位公子人中龙凤,见解各有千秋,假以时日必将名震天下。”曹嵩打着圆场,接着对曹操说道:“阿瞒,你袁伯父的话可曾听进去了?”

曹操起身行礼道:“谢袁伯父教导……袁伯父请放心,孟德必然谨言慎行,绝不会逞匹夫之勇。”

“那就好……那就好……”袁隗抚掌笑道:“孟德贤侄如此一说,我可就放心多了。来,让我们再饮一盏。”说罢袁隗又举起了桌上的扁卮。

酒过三巡之后,袁隗屏退了所有的仆人,大厅里只剩下袁绍兄弟与曹嵩父子。

袁隗收起了笑容,面带忧色地对曹嵩说道:“想必巨高已经知道了,何贵人被陛下册封为皇后,其兄长何进旋即被拜为侍中。现如今一众黄门侍郎左右朝政,万一再出现外戚专权,我担心大汉从此再无宁日。”

曹嵩回道:“朝中风云突变,如今能劝说陛下的人,怕是只有袁太常您这样德高望重的元老了,若太常有何谏言,巨高愿从旁协助。”

“还没到这一步,一切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袁隗摆了摆手问道:“若是何进不为中宫所制,是福是祸还犹未可知,不知巨高对此人是否熟悉?”

曹嵩答道:“略有耳闻,我曾听宫里的宦官说过,这何贵人并非出身名门,是因为长得漂亮被家人送进宫里的。机缘巧合下受到陛下宠幸,生下皇子辩后,陛下更是对其宠爱有加。至于何进,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在南阳以屠宰为生。”

袁隗回道:“我也听人这么说过,据我所知,除了中宫一些宦官为讨好何贵人与其亲近,但凡京中达官显贵,莫不以与何进交往为耻。”

“叔父……”袁术在一旁不屑地说道:“何进这样的屠户有什么好聊的,就算出任侍中,也不过是只插上凤凰羽毛的雉鸡。”

“休要胡言乱语!”袁隗狠狠地瞪了一眼袁术,对曹嵩抱歉地说道:“我这个侄子被兄长宠坏了,说话总是口无遮拦,巨高莫怪……。”

曹嵩笑着摆了摆手,并没有因为袁术的抢话而露出丝毫不满的神色,接着问道:“袁太常为何对何进如此在意?”

袁隗道:“想当年大将军冤死在曹节、王甫手上后,中宫宦官便愈发猖狂。如今何贵人成为皇后,皇子辩又是陛下唯一的儿子,有道是母以子贵。陛下封皇后更像是为太子铺路,到时候何进必然加官进爵。如果任由其被宦官拉拢,届时中宫更是无人能制。”

袁隗停顿了一下,对着曹操正色的说道:“孟德贤侄,陛下此番征召你为郎官,日后就要在何进手下做事,其中利害,你可要仔细思量。”

曹操恍然大悟,他大喜道:“谢袁太常点拨。”说完便向袁隗拜了下去。

“本初你也一样,孟德贤侄青年才俊,你可要多向他学习。”

“是,叔父。”袁绍躬身答道。

宴会结束后,曹嵩父子返回家中。袁隗话中有话,曹嵩心里琢磨得一清二楚,袁隗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请他们父子赴宴,除了示好拉拢以外,更是因为何皇后的册立将改变朝堂之上的格局。年少有为的曹操被袁家看中也不知是祸是福,跟袁家坐一条船真的合适吗?

既然朝中动荡不安,在告老还乡之前,捞够财帛最为紧要。至于是宦官掌权还是外戚专政,与我何干?皇帝都忙着逍遥快活,我又何必劳心劳力。打定了主意的曹嵩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儿子曹操,最近得找时间好好跟他谈谈。

第二年四月,怀胎十月的王美人诞下皇子刘协,刘辨不再是唯一的皇子。在此之前,刘宏不止一次地驳回了大臣们请求册立刘辩为太子的奏疏。在这个关键时刻,一位皇子的降生意味着什么?就在大臣们私下议论纷纷的时候,后宫又传出一件奇闻。刚刚生下皇子刘协的王美人竟然被何皇后下毒害死了。现在就连洛阳城内的普通百姓都开始讨论,这大汉的皇后恐怕又要换人了。

“张让、赵忠,当初你们在朕面前怎么说的?”

大殿之上,获悉真相的刘宏正在发泄着他的雷霆之怒。何皇后已经被他下令圈禁,痛失美人的他,正将所有的怒火发泄在当初劝他立后的张让、赵忠身上。二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愤怒到极点的刘宏不顾帝王的威仪破口大骂道:“是你们跟朕说,她是如何贤德,如何聪慧。如今却做出如此令人发指之事,你们说朕该如何处置你们?”

此时的张让同刘宏一样后悔,只不过他后悔的是为什么不派个心腹牢牢地盯紧何皇后这个蠢女人。否则何至于如此狼狈,现在他不但要自保,更要保住何皇后。自己的儿子娶了何皇后的妹妹。何皇后一旦被废,必然会被诛杀,家人也会被连坐,自己是难以独善其身的。

好在舆论对自己还是有利的。出事之后,张让第一时间拿出大量钱财贿赂朝中的大臣们,劝刘宏宽恕皇后的奏疏像雪花片一样被送进宫内。刘宏看到这些奏疏,生气归生气,但也不敢贸然废后,一是怕宋皇后被旧事重提,另一个是皇子刘辨。母亲被废,儿子也必然受牵连,万一新生儿刘协夭折,他岂不要绝后了?

赵忠浑身颤抖地向刘宏哭泣道:“陛下,皇后做出这等事来,老仆也有责任。但皇后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对陛下的情意,还望陛下明鉴啊。陛下要处罚就处罚老仆吧,老仆愿用一死替皇后赎罪。”

赵忠说完偷偷抬起头瞄了一眼张让,因为刚才这番话是张让教他说的。他也知道说这话的风险有多大,可在来此之前,张让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向他说道:“赵常侍,今天一切就看你的了。若皇后能活,则你我能活;若皇后不保,咱们全家族灭。”因为张让说得认真,赵忠才勉强应承下来。而就在他说完之后,他旋即又后悔起来,刘宏若真答应了,自己不就成了替罪羊。

好在刘宏并未对此作出回应,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张让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下稍安。看来刘宏已经有所缓和,他跟着开口道:“陛下,何皇后所犯下的虽是十恶不赦之大罪,但念在她为陛下生下皇子辩,老仆厚着脸皮恳请陛下就饶她这一次吧。”

张让此话一出,大殿之上的宦官、宫女全部都跪了下来,他们齐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平日里待我们恩重如山,奴仆(婢)恳求陛下开恩!”

“你……你们……”刘宏用手指着大殿内的一众人等,现在宫内宫外都在为何皇后求情,他若再坚持下去倒显得自己没有气量了。他看了一眼跪在近前的张让、赵忠二人,长叹一声道:“罢了,朕就看在诸位大臣与你们的份上,饶这贱人一次。你俩转告她,她若再有不轨之举,到时候两罪合一罪,你们谁求情都没用!”

“老仆替皇后谢陛下!”张让回道。

在张让、赵忠一众心腹宦官的劝说下,刘宏最终放弃了废后的想法。而立太子一事也因这场风波被搁置起来。

就在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朝堂之上时,太平道也因为刘宏的放纵迅速发展起来,张角的野心也随着太平道在各地生根发芽而膨胀。效仿陈胜、吴广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很快“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开始在太平道教徒中流传。

公元一百八十四年,全国大旱,许多地区颗粒无收。朝廷依旧征以重税,饿殍遍地民不聊生。觉得起义时机成熟的张角与核心信徒经过一番谋划,将全国各地的太平道教众按地区分成三十六部,起义时间也随之确定下来。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第四回 唐周泄密叛乱起 诸将献策汉军出(一)

公元一百八十四年二月,和煦的春风正努力驱散持续数月的寒冬,身为洛阳令的周异,此时却没有一丁点心情来欣赏冬雪消融的美景。从去年入冬以来就不断有人向自己报告,洛阳城内的太平道教徒正频频集会,而与以往不同的是,太平道曾经完全公开的集会正变得越来越隐秘。联系到市井坊间流传的一些童谣,周异的神经已变得越来越紧张。

“太平道真会造反吗?”周异自言自语道,他很想上书皇帝刘宏下令调查此事,可是近一年只要有官员谏言取缔太平道,轻则会被训斥、重则会被免官。书案上的那支毛笔数次拾起又放下,踌躇万般却始终难下定断。周异强迫自己尽量不去思考太平道的问题,可不断送来的密报又总会挑起他那越来越敏感的神经。

太平道教徒遍布天下,仅洛阳城内就有信徒数千,他们若真要像市井传言中那样聚众叛乱,那后果不堪设想。儿子周瑜已经九岁了,一家老小的安危全系在自己一人之手。周异长叹一声后便在心底打定主意:这就向皇帝刘宏上书太平道近期的举动,如果因此被免官,他就带着全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返回故乡寿春避祸。周异摊开面前的竹简,提笔写道:

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近日太平道教众频繁出入于市井之间,密会于无人之处。行踪诡异,似有不利于江山社稷之事,臣周异恳请陛下,将其首领罹于文法,执于囹圄,由臣加以审问。从而获其密谋,化危险与无形之间……

在反复确认奏疏没有问题后,周异起身收拾好衣冠,便准备前往尚书台。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衙差飞快地冲了进来,神色慌张地对周异说道:“禀报大人,衙门外突然来了一个名叫唐周的人,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向大人报告。”

“此人从何而来?具体所谓何事?”周异问道。

来人回道:“回大人,他说来自济阴,所报告之事关乎社稷存亡,但却不肯透露半点内情,他声称只有见到大人才肯说出详情。卑职见他不像说谎之人,便已将他引至偏厅。”

周异迟疑了一下,他在犹豫是否要先去尚书台,但直觉告诉他,来人要说的大事跟他袖中的奏疏有着莫大的关联。他对衙差开口道:“好,你让他稍候片刻,我随后就到。”

周异返回屋内,放下准备交给尚书台的奏疏,便径直前往了偏厅。刚一迈进大门,来人便“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小民一时糊涂,听信妖道张角之言,误入太平道。小民对天发誓,绝无叛逆朝廷之心,请大人念在小民举报有功的份上,救小民一命吧!”

唐周的话令周异大感意外,此人一上来就说出张角的名字,足见他在太平道中的地位并不低。从语气中不难听出他坚决要同太平道决裂。究竟太平道内出了什么事情,能让一个核心成员做出这样的决定?

周异仔细打量起眼前跪着的这个陌生人:对方一副商人的打扮,从其腰间镶着金边的玉带勾来看,其家境一定非常富裕。一双闪着精芒的小眼睛与微胖的面容凑在一起显得极不协调。他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充满哭腔,却一点也看不出因为恐惧所表现出来的慌乱。比起那些因犯错而自首的罪犯,他的神情更像是在告密邀功。

带着满腹疑问,周异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究竟有何要事?太平道怎么了?”

“回大人,太平道将于下月初五举事谋逆。”唐周迅速地回答道。

“什么!你再说一遍!”周异心头剧震,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平道将于下午初五举事谋逆。”唐周又重复了一遍。

周异惊立在当场,对于太平道起事,他虽有警觉,但在他心底,太平道就算要造反,也要积粟谷,置军械。这样的大事,至少要筹备数年的时间。洛阳乃是皇城所在,生活在这里的太平道信徒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其他州郡官员,怎么可能对当地的教众毫无察觉?这真的有可能吗?眼前的这个人会不会为了邀功请赏,编出瞎话来欺骗自己?

想到了种种可能的周异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厉声恐吓道:“唐周,你可知谋逆乃是诛三族的大罪,若是诬告则按同罪论处。”

“小人明白。”唐周答道。

周异仔细地观察着唐周的一举一动,他的神情虽然紧张,可语气却非常连贯。当自己与他对视的时候,他的眼神并不会因为自己的直视而转向他处。他应该没有说谎,但是只凭一面之词就确定太平道造反的事实未免太过自信。周异继续逼问道:“就算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我又如何取信于他人?你可有证物?”

唐周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卷写满了文字的绢帛递到周异跟前,接着说道:“这里是张角命小人带给洛阳内应中常侍封谞、徐奉的亲笔信,请大人过目。”

周异从唐周手中接过绢帛,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造反的时间、地点以及分配给封谞、徐奉二人的任务。起事地点覆盖大部分州郡,更要命得是许多重要城池已经云集了大量太平道信徒。

此时并非盛夏,可是周异额头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胆战心惊之余他也暗自庆幸,若没有这张绢帛,猝不及防下大汉的半壁江山都要丢了。安顿好唐周,周异小心将绢帛收入怀中贴身存放,然后返回屋内将奏疏放入衣袖中后,带上护卫便向尚书台疾驰而去……

自从刘宏下诏不许各级官员干预太平道的活动后,尚书台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处理有关太平道的奏疏了。当周异刚说出“太平道”三个字的时候,在场的许多官员不禁笑出声来,调侃的话语回荡在官署之中。

“周府君,你这是想提前告老还乡啊!”

“去年刚有几位大人因为太平道被陛下训斥,已至丢了官位,你还是带着奏疏回去吧,我们就当你今日从未来过好了。”

“是啊!周府君,你还是听刘公的劝,赶紧回去吧,我们就是把你的奏疏呈到陛下近前,陛下也是不会看的。”一位大臣满是无奈地劝阻道。

“诸公!诸公!”心急如焚的周异双手抱拳,提高了嗓门左右摆首,对在场的众人说道:“若非事情已十万火急,周异又怎会令诸公为难,张角下个月就要谋逆了!”周异说完就把怀中记载着太平道谋逆详情的绢帛拿了出来。

鉴于周异说话时沉重的语气,立即就有人快步上前从他手中接了过来。随着绢帛在一众官员之间传递,尚书台的气氛也跟着变得紧张起来。过惯了悠闲日子的官员们头一次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感。众人在从周异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立即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飞速赶往北宫参见皇帝刘宏。如果刘宏再置之不理的话,大汉的江山就要断送在他这个败家子的手上了。

沉溺在醉生梦死之中的皇帝刘宏对于一众官员的到来非常愤怒,但是在他看过帛书后却能瞬间酒醒。这位统治了帝国已经超过十五年的昏君,竟一改往日不务正业的风格,他第一时间下密令命廷尉不动声色地逮捕封谞、徐奉二人,然后召集朝廷主要官员迅速赶往崇德殿商议如何应对迫在眉睫的危机。

贪杯好色的皇帝竟能有急事召集大臣商议,这是自刘宏登基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更为诡异的是,前来宣诏的谒者只说陛下有急事召见,至于究竟是何事,来人却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一个时辰后,所有重臣都齐聚一堂。知道内情的人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其余之人则面面相觑,甚至有人还感慨道:“陛下终于热衷国事了!”

“是啊!此我大汉之幸,黎民百姓之幸啊!”已官至太仆的杨彪跟着感慨道。杨彪还想继续往下说,他的父亲杨赐却轻咳了一声,扭过头来狠狠地瞪着他。杨彪自知语失,低下头再也不发一言。但同时他也在内心盘算:父亲向来对皇帝殆政不满,今日难得召集群臣商议大事,父亲理应高兴才是啊?

眨眼的功夫,刘宏带着张让从侧门快步来到正殿。大臣们正要行礼,刘宏却摆手道:“事出突然,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谢陛下!”

刘宏入座后,立即说出了太平道即将造反的事实。所有人都惊立在当场,丞相低头,太尉禁声,御史大夫更像木桩一样一动不动。望着一言不发的群臣们,刘宏发怒道:“说话啊!平时一个个劝朕应该这样,应该那样,关键时候怎么都哑巴了?”

群臣噤若寒蝉,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做第一个开口之人。太平道能聚众造反,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刘宏的放纵。万一这位昏庸无能的皇帝借题发挥,找一人来做替罪羊,那下场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第四回 唐周泄密叛乱起 诸将献策汉军出(二)

最终侍中卢植大着胆子,走出队列说道:“陛下,依臣愚见,皇城洛阳的安危至关重要。当务之急应在这群逆贼起事之前,先清除洛阳本地的太平道信徒。”

“此意甚妥!对于京师之外的逆贼,卢爱卿可有应对之策?”刘宏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卢植接着回道:“擒贼先擒王,始作俑者乃是贼人张角。此时陛下应派精明干练之人前往冀州抓捕张角,若能在他们起事前擒获此人,太平道在群龙无首之下必然土崩瓦解,灾祸也能消于弥形之中。迟则生变,还望陛下速下决断。”

“卢尚书此议甚好。”刘宏接着下令道:”廷尉速派精明干练之人前往冀州捉拿张角,不得有误。”

“诺!”廷尉奉旨后就向殿外走去。他刚来到门口,刘宏又大声喊道:“你回来!”

廷尉赶忙又快步返回到大殿之中。

“记住!千万要保密,万一走漏了风声,放跑了贼人,我唯你是问!只要能拿住贼首,朕重重有赏!”

“诺!”

刘宏与卢植君臣之间的对答,惊到了在场的所有大臣。大家难以置信地看着端坐在正前方的皇帝。他还是平日里那个只知道酒色的皇帝吗?难道皇帝以前的昏庸都是装出来的?

此刻的刘宏俨然是一副明君的样子,那双曾经浑浊无比的眼睛此时也变得清澈无比。他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众人,等待大臣们提出可行的计划,来拯救正处于巨大危机之中的帝国。既然陛下变得明理了,那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放下心来的大臣们畅所欲言,合理的保留,不合理的被反驳后迅速找出新的替代方案,在刘宏的主持下廷议进行的非常顺利。

待廷议进行到尾声,一整套对付即将起事的太平道的方案也顺利出炉:为防止消息走漏,封锁洛阳周边各处要道。抓捕洛阳城内所有太平道教徒,由廷尉选拔精明干练之人前往各地搜捕太平道头目。所有军队加紧训练,以备万一。

整个帝国近几十年来从未像现在这样高效过,负责在邺城起事的马元义被抓捕车裂,洛阳城内的太平道信徒也被诛杀殆尽。可太平道对帝国的渗透已深入骨髓,捉拿张角的消息还是先于信使到达了冀州。逃得性命的张角在权衡利弊之后,立即下令提前起事。

头带黄巾的太平道教徒迅速集结,帝国上下七州二十八郡同时发生战事。百姓流离失所、府衙被烧、官员被杀,史称“黄巾之乱(注1)”。

最近的黄巾军距离洛阳城已不到二百里,很多郡县已经完全失去联系。刘宏被一个又一个战报搞得夜不能寐,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平日里他所信任的宦官三缄其口,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躲在宫殿的角落中,生怕触怒这位处于焦头烂额中的皇帝。

刘宏很想像以前那样发泄一通,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如果在这个时候他要再像以前那样置之不理,整个帝国就会因为他的殆政而土崩瓦解。而一个失去帝国的皇帝只有死路一条。事关身家性命,帝国安危,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尽快平息这场暴乱。他压下心中的怒火,再次召集群臣来到崇德殿商议应对之策。

一向趾高气昂的刘宏就像换了一个人,尽管神情忧虑,可眼神却变得更加温和。就在大臣们惊讶于皇帝竟能在此种情况下依旧能保持平静时,刘宏开门见山地说道:“诸位爱卿,非常之时,不必拘泥于礼法。现在情况危急,有退敌良策者尽管畅所欲言,若计策可行待贼人被平定后,朕自有重赏。”

战争对于绝大部分大臣来说都很陌生,实际上,自光武帝刘秀再造汉朝以后,中原地区已经近二百年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事了。只有常年在边塞同蛮夷作战的将军们,才在平乱的问题上有发言权。

北地太守皇甫嵩走出队列,朗声说道:“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应派善守之将带羽林精锐把守京师各处险要,只要京师重地安全,臣等便可放手与黄巾贼人一较高下。”

“准奏!”刘宏毫不犹豫的同意了皇甫嵩的建议,接着用眼睛缓缓地扫过每一位大臣。当看到站在队列中的何进时,他便停了下来。经过短暂的思考后,刘宏便开口说道:“侍中何进上前听封。”

待何进走出队列,刘宏说道:“朕现在命你代行大将军之职,速持虎符率左右羽林军屯兵险要,以保皇城安全,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诺!”何进起身来到刘宏近前,从宦官手中接过虎符,再次跪谢刘宏后,转身离开大殿前往军营调兵遣将。

刘宏反应之迅速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众人本以为刘宏会在这个问题上犹豫许久,没想到他竟答应的如此痛快,看来皇帝真的是下决定让群臣大展拳脚了。

皇甫嵩继续大着胆子说道:“陛下,黄巾贼寇人数众多,看似来势汹汹,实则是一盘散沙。可是……”皇甫嵩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

“可是什么?爱卿但说无妨,不需有任何顾虑。”刘宏鼓励道。

“一旦有足智多谋之人加入其中,后果不堪设想。臣肯请陛下赦免党人,当年党锢之祸无数党人被终身禁锢,不得做官。他们当中有许多都是忠义之士。如今黄巾贼人妖言惑众,臣怕张角拉拢被禁锢的党人们,所以肯请陛下容他们为国效力。”皇甫嵩说完便跪了下去。

皇甫嵩话一说出,不少人为他都捏了一把汗。党锢之祸一直是刘宏的逆鳞,这些年有多少大臣因为请求刘宏赦免党人而被罢黜,有多少人惨被流放,又有多少人死在了宦官的迫害之下。

被当众提及旧事,刘宏脸色数变。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的成熟,他也知道当年党锢之祸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错已铸成,他也没有承认错误的勇气。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块伤疤,如今曹节、王甫早已骨化成灰,他又不能通过惩处此二人来为自己洗脱。现在他终于尝到了当年酿下的苦果。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刘宏鼓起勇气回应道:“准奏,朕现在即刻赦免所有党人,只要能助朕消灭黄巾贼寇,依功劳大小一律加官进爵。”在答应了皇甫嵩的请求后,刘宏遥望群臣,见没人露出责怪之色,他才继续放心说道:“皇甫将军快平身,那对于剿灭贼寇,可有良策否?”

皇甫嵩躬身建议道:“臣以为,黄巾贼最大的弱点在于分散,实际上只要能够重挫几股主要势力,其余众必将鸟作兽散。现如今,豫州与冀州境内的黄巾贼最为强势,臣愿意领一支精兵,与朱儁朱公伟一起消灭豫州一带的黄巾贼,陛下只需再派一员猛将带兵直奔冀州张角贼巢。双管齐下,不日即可克敌制胜。至于其他地区的黄巾贼,陛下可下令州郡官员自行募兵防卫,进一步分散瓦解黄巾贼的攻势,如此一来,黄巾贼再难有所作为。”

群臣交头接耳,纷纷点头。不愧是在外作战多年的将领,条条建议直击要害。看到大臣们对皇甫嵩投以赞赏的目光,刘宏一颗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他开口问道:“皇甫将军的建议,诸位爱卿以为如何?”不待众人回应,刘宏又继续问道:”有哪位卿家愿意带领另一支精兵讨伐冀州的黄巾贼?”

侍中卢植走了出来,躬身行礼说道:“臣愿带兵赶往冀州平叛,臣也有一事恳请陛下。”

“你说吧。”刘宏答道。

“剿灭黄巾贼寇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如今国库空虚,军队开支无数。臣恳请陛下颁布诏命,所有王公大臣捐出家财以资军用。”卢植请求道。

“这……”刘宏迟疑起来,宫内虽有金银无数,但都是近几年卖官鬻爵所得,真要是拿来充军资,自己心里着实不舍。但一想到二百里之外的叛军万一攻破关隘兵临洛阳,那这些金银就要改换主人了,他立即咽回了反驳的话语,接着开口说道:“爱卿言之有理,朕作为天子应作出表率,朕这就命人将宫中财货拿出一部分,以充军资。诸位爱卿根据俸禄的高低,都要捐出财货交由治粟内史统一调配。皇甫嵩,据你估算,多久可以发兵平叛?”

“只要物资齐备,军士只需十天便可以集结完毕,半月内可出兵平叛。”皇甫嵩答道。

在确定没有任何遗漏问题后,刘宏站起身朗声宣布道:“朕任命皇甫嵩为左中郎将,朱儁为右中郎将,卢植为北中郎将。待北军五校集结完毕后,由你三人率兵剿灭黄巾贼寇,退朝!”

【注1】:黄巾之乱,汉灵帝光和七年(公元一八四年),创立太平道的张角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口号发起了以推翻汉朝为目的的起义。他将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的信众分为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这次起义从根本上动摇了汉朝的统治,也诞生出许多割据一方的军阀。

第五回 初交锋朱儁战败 守长社皇甫扬名(一)

三月,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这是农夫一年辛苦劳作地开始,春耕、夏耘、秋获、冬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有一口饭吃,朴实的百姓们是绝不会放弃“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这种艰苦的生活方式的。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冒着失败了全家就会被处决的风险,去当一个“反贼”呢?

往年的这个季节,到处都应该是充满了春意盎然的绿色,可现如今各处的田地依旧是光秃秃一片,就连地头的野菜都已经被人挖得干干净净,本该鸡犬相闻的村落此时安静得可怕。偶尔有人从房屋中探出个脑袋,哪怕有一丁点声响,探头的人都会立即缩回屋内,紧闭大门,而村子又会再度回归死一般的寂静。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太平道起兵不足半月,就已经偏离了起始的初衷,大部分太平道信徒地所作所为如同一群强盗。他们烧杀捋掠,无恶不作,所经之处,尸横遍野。当初起兵所立下的誓言早已被他们丢在了脑后,这时候分布在各地的黄巾军更像是一群群的蝗虫,席卷着汉朝的大江南北。

黄巾之乱的战场主要集中在河北、颍川、南阳三个地区。张角、张宝、张梁三兄弟率领黄巾主力猛攻冀州地区,东郡又有渠帅(黄巾军高级将领)卜已策应,可谓是势如破竹;中原一带,波才、彭脱率领十万黄巾军活跃在颍川、汝南、陈国一线,成为了黄巾军东线的主力;南阳一带,张曼成率领的南方黄巾军主力率先攻下宛城,整个荆襄地区也已变得岌岌可危。

波才,颍川战场的黄巾军渠帅中不可多得的将才之一。他虽然出身贫困却颇有谋略,起事以来,不过旬月之间,他就已经发展出了一支人数超过十万的大军。有了这样的实力,他不再满足于去攻击那些普通的郡县,他计划率领这支大军由许昌穿过长社直插虎牢关,最后一举攻破帝都洛阳。

望着行进中的大军,波才已难掩得意之色。他在心里盘算着,按照目前地行军速度,最多再有五天就可以兵临洛阳城下。自己很早就听说洛阳城内有富丽堂皇的宫殿,还有无数婀娜多姿的美女,更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如果能够顺利攻克洛阳皇城,城里的一切都将会属于自己。

一想到这些他梦寐以求的物事,波才则更加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激动,他用力地咽了口吐沫,激动地将传令兵召到身边,开口对他说道:“传我将令,告诉三军将士加快行军速度,皇城洛阳已经不远了。只要能打下洛阳城,美人财宝任取,明日午前务必赶到长社。”

“诺!”听到主帅发布这样的命令,传令兵两眼放光。一个月之前他还是一名连租子都交不起的佃户,现在他竟然快能得到皇帝的财宝以及他所拥有的女人了。他兴奋地骑马穿行于松散的队伍之间,高声呼喊道:“兄弟们……主帅说了,咱们就快到洛阳了……那里有无尽的财宝和美人,破城之日众将士任取,先到先得啊!”

传令兵的话迅速在人群之中传播,本就歪七扭八的队伍变得更加混乱起来。身强力壮者高喊着快步向前,而那些老弱病残者也都竭尽所能向前奔跑。他们一个个两眼放光,就像是一群闻到了远处肉味的恶狼,向着同一个方向狂奔而去。散乱的队伍中,当有老弱病残者被身强力壮者碰倒,双方立即会爆发出一阵争吵。若不是后面的人催得很急,必然会爆发一场小规模的冲突。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波才却露出开心的笑容,他扬起马鞭对着行进中的队伍大喊道:“这才像话,想要分东西就给老子往前冲!”此时波才的心早就飞到了都城洛阳那里,他已经打定主意,等攻下洛阳城,最大的宫殿给天公将军(注1),然后在剩下的宫殿里选一个最好的,到时候把家里人都接进去住,也把村子里的人接过去,尤其是那些曾经瞧不起自己的地主们,到时候让他们看看自己住的宫殿有多阔。

一名斥候突然来到波才近前报告道:“报……前方以北二十里处,发现一支汉军正向我方赶来。”

“他们有多少人?”回过神来的波才收起笑容,赶忙开口问道。

斥候回答道:“属下离得远,因怕被汉军察觉,不敢靠的太近,远看大概有四五千人左右。”

“周围可有其他汉军?”

斥候回道:“没有,据其他兄弟回报,方圆几十里内就只有这一支军队。”

“哈哈……”波才放声大笑道:“区区几千人也敢来跟我一战,我看这大汉果然如天公将军所言,气数已尽喽。”波才接着勒住战马振臂一呼:“儿郎们,前面不远处有一支汉军,想立功的给我冲啊!”

号令刚一发出,士兵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沿着波才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人群鼎沸,杀声震天。

自从领兵从洛阳出发后,朱儁的心里就一直在犯嘀咕:不就是一群农民造反么?这样的乌合之众怎么就成了气候?六年前,交州梁龙据城反叛,声势极为浩大,那时自己不过带着几千家兵就瓦解了梁龙的数万之众。陛下真是过于胆小,朝堂之上的重臣也跟着小题大做。朝中奸佞横行,以至流民生事。朱儁不断摇头暗叹的同时也打定注意,待平定黄巾贼作乱后,一定要上书皇帝远离张让、赵忠这一干小人。

自从他得知有一支黄巾军此刻正向长社方向进攻的消息后,为了保卫皇城洛阳的安全。朱儁当机立断:带部队进行拦截,给其迎头痛击,务必要挡住这股敌人。

双方的斥候各自回报了对方行军敌情,战事迫在眼前。

虽然知道来犯之敌不过是一群未经训练的农民,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朱儁还是选择了以防守为主的圆阵。他的作战计划是:用防御战阵去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阻挡敌人的攻势。只要敌人的攻势一旦受阻,其士气必然低落。到时候再转守为攻,从而一举击溃这支来犯之敌。

朱儁对传令兵下令道:“列圆阵!准备迎敌!”

将令一经传出,收到信号的故吏们跟着行动起来。训练有素的汉军在战鼓声中迅速展开队列,身披重甲,手持大盾的步兵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彼此之间以盾牌相连,很快组成了一面厚厚的盾墙;内圈的弓箭手则纷纷面向敌人来犯的方向列为三队,全都拉满弓弦。刀盾兵在外,弓箭手在内,而骑兵在后分两队排列,他们紧盯着帅旗所在,一旦信号发出,他们就会从两翼杀出,去截断敌人的后路。

主将朱儁坐镇中央,他的眼神异常坚定,神色凝重但又充满了自信。这是他讨伐黄巾军的第一战,他要向所有人证明,他朱儁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将领,没有之一。

大地开始慢慢震动起来,地平线上终于出现朱儁盼了很久的黄巾军的影子。眺望远处,朱儁渐渐看清楚了敌人的大致情况:杂乱无章的队形,衣衫褴褛的穿着,以及手中各式各样被当做武器的农具。要不是他们都头上都扎着清一色的黄巾,看上去更像是灾年各地集中逃荒的饥民。

立功就在今日。起初朱儁心中还无比得意,但是没过多久朱儁的笑容便开始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这到底来了多少人呐!

冲在最前面的黄巾军离自己最多只有几十丈的距离,可远处的敌人还是望不到头。黑压压如潮水一般的人群震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无论是立在地上盾牌,还是军士手中的弓箭,都跟随他们的主人一起在敌人冲天的喊杀声中微微颤抖着。

朱儁理智终于战胜了自己的恐惧,此时人数的差距已经不再是单单靠兵精就可以扭转了。反应过来的他明白此时若不做出正确地决定,明年的今天就将是他与手下将士们的忌日。他当机立断,对身边的传令兵说道:“收军阵!后队变前队,骑兵负责断后,违令者斩,撤退!”

圆阵迅速转为方阵,大军全速后退,骑兵迅速从两翼杀出冲向敌人,为战友们争取撤退的时间。若非在出征前进行了足够地训练,这第一战就会葬送掉这支平叛的主力部队。但即便见机如此迅速,负责殿后的骑兵部队还是几乎伤亡殆尽了。

在茫茫的颍川大地上,只见一群衣衫不整的农民,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追赶着一伙装备精良的汉军。由于敌军势大,在撤退的过程中,朱儁不忘派人联络带领另一支汉军主力的皇甫嵩。要求他彻底放弃出征前所制定的出野外歼敌的作战计划,并立刻回师长社,敌军力量远超预期,不依托坚城来做防守反击,是绝没有胜算的。

皇甫嵩收到消息后,没有丝毫迟疑,立即带大军赶往长社,同时他还将周边百姓引入城内协同守城。进城之后,他先安排大部分士兵与百姓一起加固城防,然后便带着一支千余人的军队守卫在城门处的吊桥边,时刻准备接应退下来的朱儁。

第五回 初交锋朱儁战败 守长社皇甫扬名(二)

春风和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但这时的皇甫嵩却无心欣赏此等美景。通过斥候的回报,他已经得知了敌人的大致数量,此刻他的心情异常沉重,他与朱儁所率领的这几万人是汉朝的绝大部分精锐。如果一战伤亡殆尽,凭新任大将军何进那草包是万难守住皇城洛阳的。大汉的安危已经完全系在自己与朱儁的身上了。朱儁首战失利,但是主力并未受损,而且距离长社已经不足半日的路程,只不过敌人追得很紧,需要皇甫嵩安排人马进行接应。皇甫嵩略微沉吟了一会,开口对负责联络的斥候说道:“你速速告知朱将军,要他由东门入城,并竭尽全力与敌人拉开一段距离,本将军自会派人接应。”

“诺!”斥候领命飞驰而去。

皇甫嵩虽已下定决心接应朱儁,但是应如何接应却毫无头绪。此次不比以往,追赶朱儁的是一支人数超过十万的大军,朱儁所部五千余人撤回城內少说也要小半个时辰,而敌人怎么可能会让己方安然无恙的进入城池之中?贸然冲锋犹如飞蛾扑火,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士兵们能像自己一样视死如归吗?军心若乱,不但救不了朱儁,甚至自己都要一起血染黄沙。

苦无定计之下,皇甫嵩将一众将领召集到身边后,开口说道:“形势已千钧一发,能献计接应朱将军安然入城者,本将军有重赏!”

皇甫嵩此话一出,立即在人群当中引起一阵骚动。能救下名扬四海的朱儁,除了有赏金以外,若以军功论,足以封侯拜将。前一刻,众人眼中还都充满了恐惧,现在已经完全被激动兴奋所替代。

“将军,朱将军身后的追兵已经疾行一天一夜,我们正好以逸待劳。以末将看,干脆大军倾巢而出,迎头痛击敌人,这样既能救援朱将军,又能破敌于立足未稳之际。现在集结兵马还来得及啊!”

“李稷,此计断不可行!”皇甫嵩左边的副将陆平反驳道:“现在敌人锋芒正盛,人数更是数倍于我,此时当避其锋芒,哪有全军出击之理。这样不但救不了朱将军,反而还会使我们身处险地。”

李稷愤愤不平地回击道:“若全军出击、以逸待劳都不能救得朱将军,那我们干脆回城固守得了。至于朱将军能否安然进城,就看他能甩开敌人多远了。”

“好了……好了……”皇甫嵩见两名副将争执起来,赶忙劝和道:“想要克敌制胜,必须上下一心,这敌人还没来,自己竟然先吵起来了。大家各抒己见即可,至于能否实施,本将军自会定夺。”皇甫嵩看了看刚才反驳李稷的陆平,心想此人跟随自己多年,向来沉熟稳重,他既然指出全军突进不可行,说不定已经找到了解决之道。在好言安抚了李稷之后,皇甫嵩扭头向陆平询问道:“陆平,你可有定计啊?”

陆平先是欠身行军礼,接着遥指东方,然后才开口道:“将军请看,我们眼前虽是一马平地,但是几百丈外有几个小山包,若能在山后埋伏下几队人马,待朱将军大军通过,敌军接近后,我们再从山后杀出,出其不意之下敌军不知我军虚实,必然仓惶撤退。到时候我们趁机退回城内,大军可保全矣!”

陆平的建议确有可行之处,众人连连称赞。皇甫嵩还未决定依计行事,就有几人来到皇甫嵩面前请求带人前去设伏。

皇甫嵩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那几座小山包之上,他开始在脑中推算伏击的过程。朱儁通过……伏兵杀出……敌军大乱……的确是一个可行的方案。

就在皇甫嵩准备同意这个计划的瞬间,他又将目光移向远方,远望眼前的数里平地……他一下子意识到此计的缺陷所在,当下晴空万里,视线极好,若在小山后面设伏,人数必然在千人以上,低于这个数目根本无法形成威胁。可是这么多的人,无论如何躲藏,都难以做到不被发现。追击的敌人一旦发现伏兵,迂回包抄之下,非但救不了朱儁,伏兵也会全军覆没。皇甫嵩摇着头说道:“此计不可,若在夜深人静之时,尚有可行之处,再另寻他法吧!”

人群当中一位小校提建议道:“那若列阵于壕沟之后,守住吊桥,等追兵到了,我们可用弓弩支援朱将军。待朱将军安然返回城内,再收起吊桥,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李稷十分不屑地说道:“吊桥最多三人并行,等追兵来到近前,势必跟朱将军的人马混在一起,敌我难辨之下,如何开弓放箭?”

又是一阵大笑,小校红着脸躲到了人群后面,众人笑过之后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小校之计虽不可行,却使得堂上的皇甫嵩脑中灵光一闪。他现在最大的难题是因为地形过于开阔而无法接应,但是这样的地形最利于施展骑兵,而黄巾军几乎全是步卒……终于有办法了!想出解决之道的皇甫嵩兴奋地大吼一声道:“有办法了,朱将军有救了!”

众人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所有人一脸迷茫地看着皇甫嵩,只见他继续发号施令道:“传令下去,命令所有骑兵城东集结,皆备强弓硬弩!”

待士兵集结完毕,皇甫嵩将一千步卒分成两队,一队四百人负责看守吊桥,如果追兵离得太近,就由他们收起吊桥。剩下的六百人则负责城门的安全,倘若朱儁大军能够安全退回城内,除去关闭城门的人,剩下用弓箭对付尾随而至的追兵;倘若朱儁未能顺利撤回,只要接到皇甫嵩的命令,他们就要不分敌我的射杀城门外的士兵,同时不惜一切代价关闭城门。

皇甫嵩手上大约有九百骑兵。他将骑兵分作三队,每队三百人。他要通过骑兵的高机动性为朱儁清理出一个扇形区域进行撤退,再利用骑射延缓敌军的进攻速度,来为朱儁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待一切准备就绪,皇甫嵩抽出长剑,骑马来到队伍最前方做了一个简短的战斗动员令。

“将士们,黄巾贼即将兵临城下,为国杀敌立功的时刻到了。能奋勇杀敌的人,我会为他请功;那些畏惧不前的人,我会砍下他的头颅,并把头颅带回他的家乡,让他的亲人因为他的退缩而感到害羞。建功就在此刻,汉军威武!”

几个时辰后,朱儁的大军终于出现在了长社城东,皇甫嵩双腿夹紧马肚子,怒吼一声道:“速速打开城门,接应友军进城,骑兵同我一起阻击敌人。”

“诺!”士兵们地呼喊声响彻长空。

皇甫嵩一马当前,三队骑兵紧随其后,很快就与朱儁的前军碰到了一起,皇甫嵩勒住战马,向一个领头的小校问道:“朱将军在哪里?”

小校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朱将军正带领先锋营断后,离这大约有一里的路程。您就是皇甫将军?”

皇甫嵩点了点头,对小校吩咐道:“你速速引领军士们进城,城门处自然有人接应你们。”

皇甫嵩不待小校回答,扭过头对身后的士兵们喊道:“将士们,随我来!”说罢,他扬起马鞭,紧催胯下战马,向着东方狂奔而去。收到命令的骑兵们亦紧随主帅,千余匹战马一同狂奔,大地随之颤抖,所过之处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皇甫嵩在心里默默祈祷道:“公伟(朱儁字),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距离开始撤退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此刻的朱儁正在一棵大树下休息,他的体力、耐力均已到达极限,围绕在他周围一起休息的士兵也都累得气喘如牛。

在朱儁的记忆里,征战半生的他还从未像今天这样狼狈过。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这一路战战停停,若不是对方缺乏系统训练,没有分割包围的协同作战能力,自己带着的这几千士兵早就全军覆没了,唯一令人欣慰的是,终于接近长社了。

看着不到半里外蜂拥而至的敌人,朱儁心中充满了疑问,对方不过是一群只会耕地种田的农民,怎么能爆发出这么强的耐力,急行军一日一夜这是只有汉军精锐才能做到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令他们如此拼命?敌人就在眼前,时间已经不允许他找出问题的答案了。为了能使主力顺利进城,朱儁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就由他带领眼前的士兵挡住追兵,能拖一刻算一刻。城内有皇甫嵩坐镇,两军合兵一处,就算不能进取,自保也绰绰有余了。

想到这里,朱儁起身跨上战马,抽出长剑大喊道:“准备迎敌,随我一起拖住追兵!”

一名卓越的统帅除了能与士兵们同甘共苦,在关键时刻更要能挺身而出,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只有这样的将帅,才会有士兵愿意追随他同生共死。朱儁这一举动,令在场的所有士兵热泪盈眶,他们拿起武器,强撑着站起身来,即便要战死沙场,无论如何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第五回 初交锋朱儁战败 守长社皇甫扬名(三)

“弓手引弓,等敌人接近了再放箭!剩下的跟着我保护弓手!”朱儁纵马来到弓手的前面,他深知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短兵相接只有死路一条,想要拖延时间,全要靠弓手来发挥作用。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敌人应弦而倒,后面的人却践踏着他们倒下的身体继续冲锋,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看着这样的情形,朱儁满是无奈,自己竟然要栽在这一支队伍手里,真是心有不甘啊。

弓手的箭矢已经消耗殆尽,最近的敌人距离自己已经不过百步,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朱儁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长叹一口气后,发出了进攻的号令:“将士们!跟他们拼了……冲啊!”

朱儁将令刚出,却听得身后战马嘶鸣,人声鼎沸。回头一看,皇甫嵩正带着援军向自己这边冲来,他同时高喊道:“公伟莫慌,皇甫嵩来也!”

朱儁心中大喜,赶忙更改将令道:“将士们,迅速后撤,左右分散开来,将敌人交给皇甫将军!”士兵们在朱儁的指挥下,迅速让开了一条通路。

皇甫嵩千余骑兵紧跟着冲了过来,只见最前面的三百骑兵分成数列排开,每个人都手持一把满弦硬弩,敌军刚至,朱儁只听得离弦之声不绝于耳,接着就看到敌人像被镰刀收割的麦子,瞬间倒在地上一大片。

这一轮齐射极大震撼了正在追击中的敌人,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都减缓了进攻的速度,一小部分竟然开始向后退去。

趁此间隙,皇甫嵩对朱儁说道:“公伟,你带将士们先走,我来殿后。”

“好!一切就仰仗义真了(皇甫嵩字)!”朱儁说完带着士兵向东门奔去,二人共事多年,朱儁深知以皇甫嵩的性格,既然带兵来支援自己,那就一定有准备。

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对方见皇甫嵩所带不过千余人,他们当中的几名首领振臂一呼之后,又像潮水一般冲了过来。皇甫嵩右手向后连续挥舞数下,刚刚放箭的那三百骑兵收到命令后迅速后撤。敌人见状,以为皇甫嵩要像朱儁一样逃跑,随即加快了进攻的步伐,争先恐后的追了过来,人与人之间很快挤在了一起。

皇甫嵩见状微微一笑,最后的担心也随之消散。在决定救援朱儁之前,他也天人交战了许久。万一敌人的统帅采用迂回包围的方式来对付朱儁所部,那他前去救援就会如同飞蛾扑火。但多年的交情,又不允许他放弃朱儁,直到与溃退下来的小校交谈后,他才下了最后的决心来支援朱儁。敌人进攻的方向越单一,队伍排列的越密集,对皇甫嵩这边就越有利。弩箭对付直行的敌人最有利,人若都挤在一起则很难使用盾牌来进行阻挡,更重要的是减少了骑手瞄准的时间。只有骑兵高机动性才能与追兵拉开距离,也只有远程攻击才能有效阻挡敌人的攻势。皇甫嵩在不具备天时、地利的情况下,人和却由敌人完成了。

第一队骑兵左右散开后撤,第二队骑兵居中补上,第三队骑兵做准备,第一队骑兵撤到最后开始给弓弩上弦。彼此之间互相轮换,两轮齐射下来,追兵伤亡过千。面对死亡的威胁,黄巾军再也不敢过于靠前,生怕成为射手们的靶子。人们高呼着散开,有的寻找遮蔽物,也有的开始去寻找盾牌。把握住战机的皇甫嵩、朱儁二将用最快的速度带着士兵们向城内撤退。

经过了初期的混乱,黄巾军的将领们很快就发现了朱儁、皇甫嵩的意图。大军都挤在一个小小的城门前,撤退虽然有序,但一时半会之间却很难尽数进入。回过神来的他们赶忙催促大军继续追击,如果能在城门关闭前冲进城内,战争将会以他们的胜利而告终。

冲天的喊杀声由远及近,皇甫嵩、朱儁心急如焚。他们一边催促士兵们快一些,一边命令弓手尽可能的放箭来减缓追兵的速度。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游戏,对于黄巾军来说,只有不畏惧死亡才能在敌人入城前追到城下。而对于汉军来说,对面潮水一般的追兵需要临危不惧,一旦队形有一丁点凌乱,就会拖延入城的时间,后果不堪设想。

考验双方意志与训练的时刻到了。

等到最后一名士兵进入城内,尾随而至的黄巾军迅速将这座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营帐绵延数里。在暗自庆幸敌人因缺乏攻城器械无法进攻的同时,皇甫嵩、朱儁也不由得发起愁来,敌军如此之多,怎样做才能破敌致胜呢?

当前线作战失利的消息传回皇城洛阳,本就人心惶惶的朝堂变得更加动荡不安,许多官员开始掩埋家中的贵重物品,更有甚者开始与黄巾军暗通款曲。而最应该崩溃的汉灵帝刘宏此时却一反常态,他一面下旨全体官员捐出家财,一面命令负责防守的官员招募新兵。就连一贯只进不出的黄门侍郎们也在刘宏的催促下捐出了大量钱财。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多月的功夫,一支军队很快组建完成,可由谁带兵增援长社却成了最大的难题。

朝堂之中能征善战之人已全部派往前线,现在只剩下年近古稀的老臣与毫无领兵经验的新人。时间每过去一秒,长社被攻陷的风险就增加一分。刘宏已经等不下去了,就在要做出最终决定的时候,负责中宫禁卫的蹇硕来到了殿外请求召见。

“陛下,臣得知陛下正为新兵由谁统领而烦恼,臣愿保举一人,若由此人带兵出战,必能助皇甫将军大破贼人。”得到召见后的蹇硕开门见山地说道。

“哦?何人可担此重任?”刘宏立即问道。

“大司农曹嵩之子……议郎曹操,曹孟德可领兵救援长社。”蹇硕答道。

曹操……曹操……刘宏开始在脑海里回忆关于曹操的一切,有了……想起来了。议郎曹操,官职虽小,可近几年常常谏言朝中的各项事务,内政军事均有涉猎,其观点虽然激进,但都是于国有益的良策。他的确是青年官吏中少有的英才,可是他可一点从军的经验都没有,由他做援军主帅,风险可太大了。

刘宏有些疑虑的说道:“曹操是个人才,可他从未领兵出征过,救援长社关系到国家存亡。由其领兵,是否太过冒失?”

蹇硕回答道:“陛下,孝武皇帝(注2)时期,大司马霍去病带兵讨伐匈奴前也没有任何作战经验,可他还是纵横大漠无人能敌,大破休屠王,逼降浑邪王,我大汉这才有了金昌、武威、酒泉三郡。倘若孝武皇帝因其没有经验而不使其领兵出征,我大汉哪会开疆扩土数百里。臣观曹操,其用兵不在卫、霍(注3)之下,陛下大可放心。如今前线战事吃紧,还望陛下速做决断。”

刘宏思考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接着对身边侍奉的谒者宣布道:“传朕旨意,拜议郎曹操为骑都尉,即刻训练新兵,练成后发兵长社,不得有误。”

蹇硕举荐曹操,绝不是知人善用,更谈不上化干戈为玉帛。自从十年前叔父蹇图死在了曹操手上,蹇硕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向曹操复仇。连朱儁、皇甫嵩这样的名将都被困在长社等死,没有任何经验的曹操前去增援只有死路一条,若其畏战退回洛阳,那就弹劾他怯战,依汉律他也是难逃一死。蹇硕无比得意,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曹操横尸在自己眼前的样子了。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借刀杀人之计竟然成全了曹操一战而胜的威名,更不会想到曹操自此以后开创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传诏的谒者走了以后,曹府陷入到一片愁云惨淡之中。曹嵩泣不成声地对着曹操骂道:“曹阿瞒……曹阿瞒,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呀。成天给我惹祸,现在好了……蹇硕在陛下面前举荐你,就是要你死在黄巾贼人之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为父怎么办?”

曹操来到曹嵩面前,不以为然地说道:“父亲,蹇硕这借刀杀人之计看似狠毒,其实反倒是帮了儿子。这些年只要一有空我就在研读兵书,此番正好派上用场。父亲,只要儿子能在前线立功,您就等着看蹇硕那阉人的笑话吧!”

“一派胡言!”曹嵩继续骂道:“连朱儁、皇甫嵩这样的常胜将军都被困在了长社,你有何把握能大败围城的贼寇?前方送来的战报说,围困长社之敌有十万之众,你能带多少人去?就是白、韩复生,都未必有把握。那纸上谈兵的赵括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第五回 初交锋朱儁战败 守长社皇甫扬名(四)

曹操解释道:“父亲,贼人虽然势大,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况下,绝不可能拿下由二位将军把守的长社。时间一久,必有可战之机。儿子此去看似凶险无比,实则如履平地,父亲实在多虑了。”

“大言不惭!”听到曹操决心要去,曹嵩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曹操说道:“你现在就给我装病在床,我就是不做这官,也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父亲!儿子已经长大了,您就让儿子做回主吧,倘若儿子不幸战死沙场,那也是儿子薄命。就让弟弟曹德来代替我照顾您吧,儿子这就前往校场练兵!”曹操说完躬身作揖,不等曹嵩说话,一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你这个逆子……走了就别回来……我……我就当没有你这儿子。”对着曹操远去的背影,失去理智的曹嵩破口大骂道。

曹德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曹嵩身边,他搀着老父的胳膊安慰道:“父亲,大哥做事一向有分寸,既然他说有把握,我也相信他一定能行,咱们就等着他凯旋的消息吧。”

曹德的安慰令曹嵩平静下来,他长叹一口气说道:“你大哥各方面都很优秀,就是为人太过正直,早晚要吃大亏的。回头你拿着金子,去找最好的铁匠,给你大哥打身上好的铠甲,别心疼钱。陛下现在已经下诏,允许个人打造兵器铠甲,武库里存放的多是些陈年旧货,等上了战场,刀剑无眼,没身好盔甲怎么行。”

“我替大哥谢谢父亲。”曹德躬身谢道。

二个月后,曹操带着新练成的士兵由洛阳出发增援长社。在人群中看着骑在马上明盔亮甲,英姿飒爽的儿子,曹嵩对天祈祷道:“老天爷,千万别让阿瞒出事啊,只要他能活着回来,我曹嵩绝不再贪墨了!”

在曹操练兵的日子里,被困的皇甫嵩与朱儁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观察城外黄巾军的动向。城中的粮草所剩无几,迟迟不见援军的到来,敌人却丝毫没有撤退的迹象,开门出战只有死路一条。沮丧的情绪开始在军中蔓延,但是二位主帅皇甫嵩与朱儁却愈加轻松,随着逐渐变得炎热的天气,黄巾军的气势早已无法与两个月前相提并论,就连城外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也都出现了不少缺口。二位将军敏锐地意识到,他们苦苦等待的战机就快要出现了。

就在曹操所率领的援军接近长社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使皇甫嵩有了克敌制胜的灵感。望着城下纷纷躲进帐篷内避风的黄巾军,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皇甫嵩的脑中:城南的荒地里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野草,黄巾贼的营寨就扎在野草丛不远处的空地上。如此安营扎寨,实乃兵家之大忌。若能在草丛中埋伏下一支奇兵,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火攻其营,火借风势,纵有百万大军,也会被这一把火烧得片甲不留。

敲定主意的皇甫嵩没有丝毫拖沓,立刻命手下去请正在巡防的朱儁来帅府商议此事。

朱儁一进屋门便摘下头盔开口向皇甫嵩询问道:“将军有何要事?是不是朝廷有军令送达啊?”

皇甫嵩摇了摇头,向朱儁招手道:“公伟来的正好,现在外面突起大风,我思得一策可破黄巾贼,只是还有许多细节未曾划定,还请将军一起参详。”说罢皇甫嵩拉着朱儁就来到了摊在地上的地图前。

朱儁好奇道:“义真是想借大风趁势杀出,杀敌人个措手不及?”

“敌军数量是我军数倍,若正面出击,就算能占得些许便宜,也很容易陷入敌阵之中。”

“那是?”朱儁更好奇了。

皇甫嵩弯下腰蹲在地上,手指放到了城南黄巾军的营寨处,先是画了一个圈。圆圈内除了黄巾军的营寨还包括了城南的荒地,然后他用力地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火”字。接着开口说道:“此计然否?”

城外地形朱儁也早已了然于胸,他刚一进门就听皇甫嵩提到了大风,现在又见他在地图上写下了一个“火”字,他立即心领神会道:“妙哉!妙哉!那义真你可有定策啊?”

皇甫嵩听后微皱眉头说道:“这正是我请公伟来此相商的目的,放火需在夜深人静之时,我军困守城内,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城外埋伏在那荒草地里?一旦打草惊蛇,敌人就有了防备,以后再想行此计可就难了。”

“将军言之有理,若不能一战而定,还不知道要僵持多久。”

两个人同时陷入到了沉思之中,屋外风声大作,二人心急如焚。谁都知道,大风一旦停下来,这火攻之计也只能戛然而止。

苦无定计之时,朱儁突然灵光一闪道:“义真,伏兵出城不必走正门啊。”

“此话何解?”皇甫嵩不解道。

朱儁哈哈一笑,充满自豪地说道:“六年前我曾带兵前往交州平叛,那里山高林密,若无善于攀爬之士,很难迂回包抄。我手下有五百精兵,皆精于此道,等到日落时分,义真你可在城东擂鼓吸引敌军,我则带兵备足引火之物从城墙处顺绳而下,等到夜半时分我就放火烧营,待城外火起,你便引兵从城内杀出,里应外合之下,敌人破矣!”

皇甫嵩听后连连搓手,他兴奋地回道:“义真此计甚妙。我怎么就没想到。事不宜迟,你我速速准备!”

黄昏时分,借着大风的掩护,朱儁带着装满引火之物的五百人由城墙上偷偷溜出城外,从开始行动到潜伏进黄巾军营寨旁的草丛之中,前后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皇甫嵩在城墙上惊叹道:“大汉能有公伟这样的将军,实乃大汉之幸,百姓之幸啊!”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深夜到来。

大风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入夜后没多久,许多放哨的士兵离开了自己坚守的岗位,钻进帐篷以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留在帐外的士兵也都找到避风的角落打起了瞌睡。篝火在风中呼呼作响,风声与鼾声此起彼伏,睡熟的黄巾军还在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而死神的脚步却越来越近。

夜渐渐地深了,藏身与草丛之中的朱儁不断在心中计算着时间,这样的天气对进攻来说再好不过,可是夜空被黄沙遮蔽,无法确定当前的时间。朱儁也只能派出身手最矫健的人每隔一段时间上前侦查敌营的动静,他已打定主意,只要大部分敌军睡熟,就立即发起进攻。他也坚信,以皇甫嵩这样的名将,绝不会死板到只按预定时间进攻的地步。

“将军,我已侦查清楚,敌营的人都已经睡熟了,就连值夜的人都睡了大半!”

“好!”朱儁小声说道:“你告诉其他人,听我命令准备发起攻击。”

“诺!”来人双手并拢放到嘴边,然后嘬拢嘴唇,接着他口中就发出一阵虫鸣之声。在接到了类似的回应后,他又低声对朱儁说道:“将军,所有人已经准备好了。”

朱儁站起身来,扬手大喊道:“引火……放箭!”

无数火苗像流星一般由密集的草丛飞向不远处的营寨,每个帐篷都迅速燃起了大火,武器架、粮车、栅栏跟着被引燃。转眼之间,营寨里到处都是浑身着火,四处奔跑的士兵。如果有人问阿修罗地狱会是什么样子,眼前陷入一片火海的军营便是了。火焰吞噬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人的惨叫声与战马的嘶鸣声合在一起就像是地狱的哀鸣。前一刻还是猎人的他们,转瞬之间便成为了待宰的猎物。战争的残酷莫过于此,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见到城外火起,皇甫嵩带着大军从城中杀出,积压了近两个月的怨气在这一刻得到释放。震天的杀声由远及近,极少数还在救火的黄巾军听到后,最后的希望也随之破灭。有人跪在地上举手投降,有人不顾一切地逃向远处。一个时辰之内,波才率领的十万大军土崩瓦解。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逃出火海的波才沿途不断收拢逃出来的残兵败将。就在准备找地方重整旗鼓的时候,曹操率领的增援部队抵达了战场,看到四散的黄巾军,初上战场的曹操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带领士兵追击逃散的敌人。

黎明时分,两路汉军合兵一处。一身血污的曹操在士兵的引领下骑马来到朱儁与皇甫嵩近前,下马行礼道:“骑都尉曹操参见二位将军!”

皇甫嵩大奇道:“怎么会是你?”

“回将军,曹操奉陛下诏命,带兵三千前来增援长社,因突遇败军,未向将军请令便自行作战,还请将军责罚!”

皇甫嵩更惊讶了,他与曹操在朝中有过数面之缘,对他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当年棒杀蹇图一事上面。曹嵩为官奸猾,更是贪得无厌。对于曹操这个年轻的议郎,皇甫嵩向来是厌恶大于欣赏。

今日他之所为,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指挥作战张弛有度,还熟悉军令。眼前的曹操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但是他所表现出的大将之风在年青一代人中间极为罕见。对曹操印象大为改观的皇甫嵩开口道:“随机应变最为重要,军中不必拘礼,曹都尉赶紧起来吧!”

“谢皇甫将军!”

一旁的朱儁感慨道:“我本以为带领援军的人会是袁家或是杨家的人,却没有料到竟会是你曹操。曹巨高向来胆小如……”自知语失的朱儁赶忙改口道:“曹巨高一向小心谨慎,怎么会向陛下举荐你来带兵呢?难道是毛遂自荐不成?”

朱儁这一问,问得曹操尴尬无比。在轻咳了两声后,曹操鼓起勇气开口解释道:“我能来此,既非父亲举荐,又非毛遂自荐。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当曹操一五一十地讲完带兵增援的经过后,皇甫嵩、朱儁笑得前仰后合,这世上竟有如此巧事,看来一切皆是天意啊!曹操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大汉皇宫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夜不能寐。自从曹操领兵出征后,刘宏的心里一直都在打鼓,如果皇甫嵩、朱儁战败,曹操增援不利,屠户出身的何进能挡住敌人吗?到那时候,自己这皇帝怕是要坐到头了。因为焦虑而无法入睡,刘宏焦躁的在大殿内踱着步子,等待着前线的消息。

黎明时分,红翎信使的马蹄声打破了皇城的宁静,“长社大捷”的捷报响彻汉宫。刘宏苦苦等待的战果终于来了,摊开写满战报的竹简,刘宏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大声念道:“皇甫嵩、朱儁于长社击溃豫州黄巾贼主力波才所部,骑都尉曹操也已顺利会师,杀敌无数。颍川黄巾贼寇攻势已全部瓦解,皇甫嵩带兵向仓亭方向进军,朱儁带兵攻向宛城,一切进展顺利……”

所有人欢呼雀跃,唯有蹇硕是个例外,他的心都在淌血,这该死的曹操难道是上天派下来故意跟他作对的人吗?

第六回 江东豪杰谁称雄 唯有宛城孙文台(一)

一连数月,整个汉宫都沉浸在极度压抑的气氛之中。多个郡县失去了联系,每天都要面对着如雪花片一般记载着各地官员被杀的奏章,刘宏整个人都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白天他要摆出一副镇定的面孔去面对惊慌失措的群臣,夜晚他在屏退所有的宫人后,经常会一个人躲在宫殿的角落里哭泣。直到长社大胜,他才走出悲观绝望的深渊。

长社捷报传来的当天晚上,刘宏就把此次胜利的功臣之一——蹇硕请到宫内小酌一番。承受了这么大得压力,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与刘宏截然相反,在获悉曹操首战告捷的消息后,蹇硕已经气得一整天都没有进食了。在家中发泄着他的怒火,内室家具均砸了个粉碎。直到谒者到来,他才勉强将怒火压下,稍微整理了下衣冠,就随着谒者去参见刘宏。

刘宏已命人在宫中备下酒菜,等他见到蹇硕后,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下首处,兴奋地招呼道:“蹇硕,不用行礼了,赶紧入席,朕今日可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啊!”

“谢陛下!”虽然极不情愿,说话的人可是当今天子,蹇硕也只能就坐。他强行挤出一丝笑容问道:“陛下宴请奴仆,不知有何吩咐啊?”

“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诺!”

待众人离开,刘宏举起酒盏向蹇硕说道:“蹇硕啊,通过这次黄巾贼作乱,朕算是看清楚了,谁才是真心为朕好,又有谁只会阿谀奉承。来!同朕满饮此盏。”

蹇硕违心地回道:“此战大胜皆因陛下英明,奴仆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哈哈哈……”刘宏放下酒盏开怀大笑道:“蹇硕啊蹇硕,在众宦官之中,朕一向认为唯有你任劳任怨,最为勤勉。怎么现在也学起别人说这些虚词了?”

蹇硕答道:“奴仆所说字字出于真心,绝无半句虚词。”

刘宏笑得更加开心了,他眉毛上扬夸奖蹇硕道:“朕只闻举贤不避亲,却从未见过举贤不避仇的。要是朕没记错的话,当年你的叔父就是因为违反宵禁而被曹操杖毙的吧?就冲你这份气度,朝中已无人能及。”

伤口被人撒盐,蹇硕内心一阵抽搐。若换做别人,他一定会立即用长剑刺死对方,可是对方乃是当今天子,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蹇硕脸上的肌肉连续抖动数下,待情绪稍稍平复后,他才又违心地说道:“当年仆从的叔父胡作非为,仆从竟一点都不知晓。多亏曹孟德能及时将他绳之以法,否则还不知道他会闯出多大得祸来。仆从不能管好家人,实在有负陛下的信任。”

“说得好!真不枉朕平日里对你的信任。偌大的朝廷,善于邀功者比比皆是,敢于认错者寥寥无几。那些陈年旧事就让他过去吧。现在战事吃紧,朕不能立即给你赏赐,等黄巾贼寇被平定后,朕再补偿你。”

刘宏说道兴奋处,一个人手舞足蹈起来。蹇硕一边赔着笑,一边又只能继续演完这出戏。他回答道:“陛下不用赏赐奴仆,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才是最值得赏赐的对象。奴仆只要能在陛下面前效犬马之劳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居功不自傲,真是难得。”刘宏开口道:“蹇硕,你说曹操初生牛犊竟然能立下如此大功,朕该如何赏赐与他呢?”

刘宏话一出口,蹇硕只觉得胸口瞬间疼痛无比。现在的曹操在他心中已经同瘟神无二,光提到他的名字就足以让他愤怒半天。刘宏竟然问自己该如何给曹操论功行赏,这一刻蹇硕心头郁结难舒,他尽量放缓语气说道:“陛下……现在战事还未结束,这时候就加封曹操,万一他因此而骄傲,岂不要坏了陛下的大事。”

“有理!有理!”刘宏赞不绝口道:“那朕就等着曹操再立些大功,到时候所有功劳加在一起,统一封赏。朝中不中用的老臣太多了,也该换换血了。”

蹇硕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几句话下来,情况看起来是越来越糟,看刘宏这架势是想让曹操位列九卿啊。真要是这样,那以后还怎么报仇?现在说什么也不能再提曹操了,再说下去,自己真的要被气死在这大殿之中了。

“蹇爱卿?蹇卿家?你怎么不说话啊。”

听到皇帝在念自己的名字,蹇硕赶忙站起身来拱手向刘宏致歉道:“奴仆看陛下对曹操这样的青年才俊赞许有加,不由得想起另外一个人来,一时间出了神,还请陛下降罪!”

“哦?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跟曹操一样?”刘宏突然间来了兴趣。

蹇硕答道:“此人乃吴郡富春人,说来也巧了。他与曹操竟是同一年生人,少年时就已名震江东,人们都称其为江东猛虎

“蹇硕你就别跟朕卖关子了,快说此人是谁?”急不可耐的刘宏催促道。

“陛下,请听我细细道来。”暂时走出曹操阴影的蹇硕,开始在刘宏面前大书特书他刚刚提到的这位江东猛虎……

何谓英雄?

有人说能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人是为英雄。

那只是英雄的表象。只有经过现实的残酷考验,克服对死神的恐惧,受到命运之神眷顾的宠儿才能成为英雄。知道生命的可贵,才不会轻易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不畏惧死亡,才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挺身而出。

英雄们的目的虽各有不同,或为理想、或为情谊、或为家国等等。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无比强大的内心。

蹇硕所说的江东猛虎姓孙名坚,字文台。孙坚为人勇挚刚毅,气度非凡,相传为兵圣孙武之后。拥有这样一位伟大的祖先,并不意味着会世代富贵。孙坚的父亲孙钟是一位老实孝顺以种瓜为业的普通农民。如果没有生逢乱世,孙坚可能子承父业,做个平凡的瓜农,而中国历史上也会少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

东汉末期,朝廷横征暴敛以致民不聊生,不少百姓不得不落草为寇。当时的江东森林沼泽密布,绝大部分地区还是未开垦的荒地。茂密的植被以及纵横交错的水道,成为了盗匪们天然的庇护所。除非万不得已,很少有人愿意来江东谋生,因为在这里,除了要面对各种毒蛇猛兽的袭击,还要应付盗贼水匪的劫掠。而孙坚就是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中长大的。

孙坚十七岁那年,他同父亲孙钟一同坐船前往钱塘,途中碰到一伙盗贼正在打劫江上过往的客商。胆小怕事的孙钟看到这样的景象后,赶忙对船家说道:“船家……趁对方还没发现我们,快点绕过去啊!”

船家就像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像刚才那样缓慢地摇着橹,孙钟心急如焚地催促道:“船家,江匪就在我们跟前,你再不加速,我们就快要没命了!”

船家依旧不为所动。

“船家,只要你肯快点,我给你双份的钱!”

不待船家开口,孙坚却站起身来阻止道:“父亲!万万不可!断不能如此!”

“文台,你不要命了!你没看见江匪吗?”

“父亲!”孙坚急辩道:“江匪已经看见我们了,我们现在若跑,不就等于告诉他们我们害怕被抢吗?他们也一定会来追我们,他们船快,我们船慢,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势单力薄,绝难活命!”

“还是这位年轻人说得对啊,在江上跑船的人都知道,见到江匪决不能急,你跑得越快,他们追得就越快。除非你的船比他们的好,你才敢跑。否则还是老老实实的照常走吧!”

“这……唉……好吧!”孙钟叹了口气后又把注意力放回了正在打劫的江匪身上。这时候他隐隐约约地看见几个跪在地上的客商被对方砍翻在地的景象。本来稍稍平复的孙钟又不放心地向船家问道:“咱们这么走,这江匪真的就不会追上来?”

船家苦笑一声,叹气道:“腿长在江匪身上,他们要来,谁也挡不住啊。来了咱们就得认命,运气好点损失点财货,这要运气不好,咱们今日就全得死在这大江之上了!”

孙钟听得浑身直冒冷汗,他磕磕巴巴地问道:“船家,你可莫要唬我,这生死攸关的大事,岂能说得如此轻松。”

“唉!客官你是不了解我们这一行啊!”船家无可奈何地回答道:“若有其他能活命的营生,我哪里会做这跑船的买卖。不摇船,我们全家都得饿死。过得一天算一天,生死什么的,就全交给老天爷罢!”

船家口中说出的这一番话,彻底粉碎了孙钟最后一点念想。他两腿不断颤抖,神情也变得沮丧无比,犹如惊弓之鸟的他喃喃自语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若我今日能够脱险,一定奉上好吃好喝!”

孙坚看着瑟瑟发抖的父亲,又隐约听到江边传来的惨叫声,他愤愤不平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无法无天到如此地步,难道就任由他们杀人放火吗?”

“这位小哥!”船家一边摇橹一边无奈地说道:“你有所不知啊!江匪猖狂,官府也并非没有派人围剿过。你看这大江两岸皆是崇山峻岭,这些江匪一看到官军来了,立即就会逃进这些大山之中,这山高林密,去哪里找啊!”

“船家你是说,他们只要一见到官军就会逃之夭夭?”

“正是,若非如此,匪患哪能持续数年。这些江匪可狡诈的狠呢!”船家说道愤怒处,极为不满地向江里吐了一口唾沫。

“船家,我要擒拿这伙歹人,你可愿送我过去啊?”

第六回 江东豪杰谁称雄 唯有宛城孙文台(二)

孙坚此话一出,船家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位虎背熊腰的年轻人。自己行船多年,饱受江匪之患,今日终于有人愿意站出来对付贼人了。船家还略有迟疑,但岸边又传来几声惨叫,伸头也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船家一咬牙回道:“小哥你既愿意出头,我也不能做缩头乌龟!咱们这就过去!”船家说罢,大大加快了摇橹的速度,小船在江风中乘风破浪,向着岸边就冲了过去。

“你疯了!你不要命了?”被儿子的举动吓坏的孙钟急忙拽着孙坚的衣袖说道:“对方那么多人,你一人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孙坚就像没听到一般,他挣开父亲的手,右手抄起防身的长刀,大步走向船头,对远在江边打劫的盗贼大吼道:“富春孙坚在此,尔等还不束手投降?”

孙坚的话就像一记炸雷,江边的盗贼纷纷抬起头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名头戴赤厨帻(红色的头巾)、威风凛凛的少年,正站在一艘船上向他们冲来。他左手拿着长刀,右手正在打着手势,好像在指挥其他人包抄。

望着江面上越来越近的小船,江匪们都愣在当场。人群之中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不好,官军来了!”接着就有人丢下手中的物事,向着大山的方向没命地跑去。一个人夺路而逃,便立即就有人效仿,本就是乌合之众的江匪,此时就像没头苍蝇般一哄而散了。

船还未靠近岸边,孙坚就跳进浅滩之中,踏着水花向着江匪逃跑地方向狂奔。孙钟站在船头大喊道:“别追啦,人都跑了,快给我回来!”

孙坚却连头都没回,提刀直奔盗贼头目而去……

等到孙钟再次见到孙坚的时候,自己的儿子不但毫发无损,竟然还提着一颗还在滴血的人头……

一名十七岁的少年智破群匪,更是凭一己之力砍下了贼首的脑袋,这是绝大部分成年人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可孙坚做到了。他的威名开始在江东地区传播,他本人也被郡府要求代理校尉之职。此后孙坚则是用自己的行动向所有人表明,他所具备的勇气绝不是年少无知的冲动。

公元一百七十二年,会稽人许昌自称阴阳皇帝,从众数万人,于句章(今宁波一带)兴兵作乱,孙坚仅招募千余人就与同郡官兵将其平定,而孙坚的名字也跟随捷报一起传到了远在洛阳的朝堂之上。

“孙坚此人现在在哪里?”听得津津有味的刘宏,急不可耐地向蹇硕问道。

蹇硕答道:“回陛下,自黄巾贼寇作乱以来,各郡县已经开始自行募兵抵挡逆贼。据荆州刺史王睿奏报,孙坚在淮、泗一带招募千余精兵后,正挥师北上。算算时间,即将与皇甫嵩、朱儁二位将军会师。”

刘宏拍手赞道:“太好了!危难之际能有这么多青年才俊与朕共渡难关,朕无忧也。蹇硕,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蹇硕低头回答道:“奴仆何功之有,这些都是陛下的英明啊!”

“又说这些虚词!”刘宏佯作不满道:“蹇硕,你要再说这些,朕可要生气了!”

“奴仆有罪!”蹇硕吓得赶忙起身伏在地上。

“哈哈……”心情大好的刘宏开口说道:“不过一句玩笑话,赶紧起来同朕再多喝两盏。对了……蹇硕,你觉得曹操跟孙坚,他二人谁更出众啊?”

“谢陛下!”蹇硕坐回原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他在心里哀嚎道:“陛下!我的陛下啊!您能不能别再提曹操了……”

孙坚带兵刚入豫州,就接到命令要求增援长社。之后他一路急行军,等来到长社城外,正值长社之战结束。皇甫嵩带着曹操发兵汝南,朱儁也正准备移师南下。孙坚闻讯后,先下令部队原地驻扎,接着就带着几名亲信骑快马径直来到了朱儁的大营外。

孙坚的到来令朱儁喜出望外,江东猛虎的威名自己早有耳闻。若不是奸佞当道,孙坚怎么可能在小小的县丞位上一待就是十多年。一听说孙坚到了,还在中军大帐与一众参军讨论计划的朱儁,立即停止了手头所有的工作,连铠甲都顾不上披挂,着一身便装飞速地赶去了辕门处。

夕阳西斜,朱儁远远就看见几人牵马立于辕门外,领头之人身材高大,英俊挺拔,他所表现出的气势,朝中上下找不出几人来。走近之后,更是闻名不如见面,朱儁看着广额阔面、虎背熊腰的孙坚,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化为乌有:能得此人相助,何愁黄巾不灭。

朱儁一抱拳哈哈笑道:“久闻孙文台江东猛虎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因为朱儁穿的是便装,孙坚看到士兵对来人恭敬异常,心中也已猜到七八分,为求稳妥,他还是开口问道:“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在下朱儁。”

孙坚赶忙行军礼道:“下邳县丞孙坚,参见将军。”

朱儁问道:“军中一切从简,文台不必客气。只是不知你此番带兵北上,是准备拱卫京师还是征讨黄巾贼寇啊?”

孙坚答道:“黄巾贼作乱,朝廷正值危难之际,坚此番前来,就是要为国家除害。在进入豫州后,我已接到诏书,在诏书中要求我增援长社,与守卫长社的二位将军汇合,之后再无要求。现长社之围已解,我却寸功未立。将军但有所遣,孙坚必不负将军厚望。”

“哈哈……文台快人快语,如今战事紧急,我也就不再客套了,文台请随我来。”朱儁说罢便带着孙坚来到一处营帐前,看见不断有将校进出其间,孙坚便猜到了这里就是朱儁的中军大帐。

“请!”朱儁说完便掀开了营帐的布帘,里面的布置令孙坚眼前一亮,营帐最里面支着一张小小的凭几,上面放着几卷带有火漆密封的竹简,凭几旁横着一个用来悬挂盔甲的木架,一张毛毡铺在木架的正下方,木架最底部竟还摆着一个小小的油灯。这是只有长期在外作战的将军才会拥有的细节,若敌人发动夜袭,第一时间穿上盔甲才有反击的胜算。营帐中央是一座沙盘,不少将校围在沙盘周边,将一个个小旗插在上面。

朱儁进入大帐后,将校们迅速让开了一处空地,朱儁带着孙坚走到空地处,用手指着沙盘说道:“目前我军虽在长社取得胜利,可豫州大部分地区依旧由黄巾贼控制,与冀州等地遥相呼应。波才新败,此刻他正率领残部向宛城赵弘靠拢,倘若波才与其汇合,我军怕是要再度陷入劣势。为今之计,需要有人率领一支精兵在波才抵达宛城前,将其消灭。我观文台所率男儿皆骁勇善战之辈,不知文台可愿带本部兵马与之一战?”

“这有何难!将军要我从哪里出击?”孙坚想都没想便答应了朱儁的请求。

“文台来看,从长社到宛城共有两条路。一条是由东边南下沿叶县进入宛城;另外一条是沿西边由雉县进入宛城。目前我部主力在西线,波才新败,必不敢与我军同走此路,所以只能沿东线前行。按其行军速度,大约三日之后可到叶县,此时若背道而行,必能在其到达叶县前进行拦截。一切就仰仗文台了。”朱儁熟练地指点着沙盘,同时向孙坚布置着作战任务。

孙坚的到来无疑是雪中送炭。朱儁本来打算将军队一分为二,一支前去截击波才,另一支直奔宛城进攻赵弘所部。可这样的战术存在很大的隐患,万一赵弘倾巢出动接应波才,截击波才的军队必然会全军覆没。可如果自己不分兵攻向宛城,赵弘很有可能去增援屯兵苍亭的卜已,那样皇甫嵩部就会陷入被前后夹击的局面,战争的主动权又会交回到黄巾军手中。有了孙坚去牵制波才的残部,赵弘只要敢带兵出城,朱儁就有把握将其尽数歼灭。

朱儁望着带兵出发的孙坚所部的身影,想到几个月前波才军队如潮水般涌过来的样子,他依旧心有余悸,虽说波才军势已大不如前,可孙坚区区一千来人,他能挡住波才吗?不放心的朱儁又派了几百士兵紧随其后作为援军,接着便拔营带着大军直向宛城奔去。

孙坚才到叶县,手下的斥候便回报,发现了正在赶往此地的波才残部,孙坚立即带兵在必经之路进行埋伏。

当波才的残部出现在孙坚的视野中时,他由衷地感叹道:“一切如朱将军所料!”

自从十多年前升任盐渎(今江苏省盐城地区)县丞,他已经在县丞的位置上待了十多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孙坚心中的热血却从未消退过。他无时无刻都在渴望有朝一日,能够骑上战马,带领士兵冲锋陷阵,为国家尽忠,令家族因他而荣耀,他要像先祖孙武那样名垂青史。这一刻孙坚等得太久了,立功的机会终于来到了眼前。

孙坚所在之处是一个高约两丈的土坡,他所带的将士都藏在土坡上方一片一人多高的草丛之中,马匹经士兵安抚也安静地倒卧其间。孙坚与心腹祖茂趴在土坡之上,紧盯着从土坡下方行经的敌军。二人屏息凝气,生怕弄出一丁点声音令敌人警觉。

孙坚在心中不断计算着敌人队伍的长度以及行进的速度,等到敌人过去一半,认为时机已到的孙坚立即抽出长剑大吼道;“儿郎们,给我冲!”

擂鼓响彻长空,战马踏尘狂奔。

孙坚一马当先从土坡上冲了下去,其他人则紧随其后。士兵的喊杀声与战马的嘶鸣声交相呼应,平静的大地瞬间化作了杀声震天的战场。

第六回 江东豪杰谁称雄 唯有宛城孙文台(三)

突然出现的汉军完全打乱了正在前行黄巾军的阵脚,自长社战败后,波才所率领黄巾军的士气被彻底瓦解,与其说这是一支失败的军队,倒不如说是一群聚集在一起逃命的难民。所有人都在为活下去想办法,而当汉军出现的那一刻,他们犹如惊弓之鸟,立即四散开来慌乱求生。

孙坚在人群中快速寻找他所要的目标,很快一位骑在马上将军打扮的人被他锁定。

“此人必是敌酋波才,大丈夫立功就在此刻!”孙坚怒吼一声,立即催着胯下战马,呼啸着奔了过去。

看到有人奔着自己杀了过来,波才急忙带着几名亲兵仓皇而逃。片刻之间,双方便远离了战场。波才越跑越快,孙坚越追越紧,一开始还有几名亲信跟随在孙坚两侧,可随着孙坚不断催促战马,片刻之间追击波才的便只剩下了孙坚一人。他离波才越来越近,却离自己的军队越来越远,渐渐地,呼啸的风声取代了战场的厮杀声。此时的孙坚立功心切,他坚信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解决他所追逐的敌人,头脑发热的他已经将一个被证明了许多次的真理完全置之脑后——莫要赶狗入穷巷。

从长社兵败到逃亡叶县,波才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支撑他走到今天的并非建功立业的野心,而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求生欲。见到汉军杀出,波才第一时间便舍弃了军队逃生,可万万没想到碰到孙坚这样一位棘手的敌人。

波才心中非常清楚,投降只有死路一条,被追上还是死路一条。事到如今,只能奋力一搏,还好追兵只有一人。与部下进行简单地沟通后,波才决定自己充当诱饵,其余人全部散开,就近形成一个小的埋伏圈,一旦追兵进入,就用弓箭将其射杀。

当看到波才只剩下孤身一人,孙坚最后一丝顾虑也随之消失了,此刻他脑中只剩下了封侯拜相。只要能够生擒此人,多年的夙愿就可以实现。论武力,孙坚有绝对的自信生擒波才。他的嘴角开始上扬,浑身热血沸腾起来,他手中的马鞭越挥越快。而此时此刻,波才的战马却渐渐慢了下来。

“真乃天助我也!”孙坚心中狂喜。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就在孙坚快要触及到波才的战马时,异声突起,孙坚只听得“嗖”的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肋下便传来一阵剧痛。

哪里来的一支冷箭?

“贼子安……”

“敢”字还未说出口,孙坚便从马上翻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时间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之后,只觉得两眼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将军……将军……”

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孙坚努力睁开双眼,映入眼帘是手下亲兵的面孔。

“我……我这是在哪?”孙坚虚弱地问道。

“这是我们的大营啊,将军,您都昏迷两天了。”亲信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激动地说道:“谢天谢地,您可算醒过来了。”

“波才,波才呢?有没有抓住波才?”恢复意识后的孙坚赶忙问道,他想坐起来,可胁下伤口处传来的剧痛令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亲信赶忙将孙坚躺平,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找到您时,发现您受伤倒在草丛之中,周围没有其他人。”

“唉!”失望至极的孙坚叹了口气,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懊悔之情难以言表,眼看到手的战功就这么失去了,自己还身受重伤,如果自己能够小心一点,此刻将会是另一番景象。

过了几天身强体壮的孙坚已经能够坐起身来,他也了解到在自己昏迷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波才残部全部被击溃,己方大获全胜。当士兵们陆续回到大营后,发现主将孙坚不见踪影。士兵们群龙无首的时候,他的战马嘶鸣着跑回大营,士兵们在战马的带领下终于找到了卧在草丛当中昏迷不醒的孙坚,多亏了它,孙坚才捡回一条性命。

接下来的日子里,孙坚只能静静地待在大营中养伤,自从击溃波才的残部后,整个豫州战场的主动权便已经牢牢地掌握在了汉军手中。随着各路增援部队到达战场,汉军的优势还在不断地扩大。朱儁所部已超过两万人,已经尽数将赵弘所部包围在宛城,就目前的局势来看,豫州黄巾军的败亡已只是时间问题。

但对于孙坚来说,美中不足的就是没能生擒已不知所踪的波才。一想到这桩差点送掉自己性命的奇功,孙坚既庆幸又懊恼。除了这些他偶尔也会扪心自问:如果下次再出现这样的情形,自己是否还要以命相搏?

机会再次降临了。朱儁带兵围困宛城两月有余,黄巾军守将赵弘率众十万坚守不出,能征善战的朱儁也一筹莫展。朝中已经开始有人弹劾朱儁作战不利,多亏司空张温力劝才使汉灵帝刘宏放弃了召回朱儁问罪的想法。若要破城,必须要有一位勇士能够在矢石之间冲上城墙,打开城门令大军进入。此人必须胆识过人同时武艺超群,思来想去只有孙坚符合条件。

经过短暂的考虑,孙坚还是接受了这个几乎是去送死的任务,他已经因为一时大意放跑了波才,如果不能在宛城有所作为,自己可真就算白来了。再者说,上战场本就是以命相搏。孙坚穿戴好盔甲后,带着自己的一千亲兵来到了朱儁命令里提到的城墙面前。

面前的城墙三丈有余,攻城的云梯勉强可以搭在城墙最顶端。孙坚开始在心里盘算起了攻城的步骤:一步数尺,冲上城墙大致需二十余步,城上往下射箭可以用一面盾牌遮挡,万一有滚木落下,这么高的距离,不被砸死也会被摔死。稳妥一些就是派神射手压阵,在城上士兵将滚木扔下之前将其射杀。而至于擂石,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作好准备后,孙坚命传令兵告知等候在城东的朱儁——为了减少孙坚的压力,朱儁带大军由城东发起佯攻。

没过多久,远处便传来了巨大的喊杀声,孙坚仰望着城墙之上的敌方士兵,寻找着稍纵即逝的战机。一开始,上面还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但随着东边杀声的不断增强,就不断有守城的士兵跑向那边。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孙坚这边的城墙上只剩下了零星几个影子。

“一切就在今朝!”孙坚下定决心后,对身后的士兵做了一个向下的动作,接着将一个大盾牌抄在左手,右手拔出长剑指向城墙,大喝一声;“冲!敢后退者斩!”

在弓箭手地掩护下,云梯很快被架上了城墙,孙坚飞速冲到城下,一个箭步踏上梯子,飞快地向城头攀登。守城的士兵很快反应过来,一时间矢石如雨点般落下,攻城战一触即发。

箭矢击打在盾牌上面发出“叮咚”的声响,孙坚的手腕很快就因此变得酸麻。敌人虽说是乌合之众,但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都在以命相搏,也难怪朱儁打得如此吃力。孙坚将盾牌护住头顶,同时微微留出一道空隙,以便观察守军的动作。碰到擂石落下,孙坚飞快地判断石头的位置,在不足盈尺的梯子上进行闪躲。每步都是在与死神跳舞,汗水很快打湿了盔甲里面的衬衣,并沿着盔甲鳞片的边缘滴落。

孙坚离城头的距离越来越近,自己受到的阻力也越来越大,周围不断有士兵惨叫着从云梯上落下,一些着火的箭矢射到盾牌上溅射开来,片刻的功夫,孙坚的手上、胳膊上,那些没有被盔甲覆盖的地方被烫伤多处。他顾不上钻心的疼痛,伤口反而激发了他的凶性,孙坚将刀衔在口中,干脆丢掉了盾牌,手脚并用,飞速向城头攀去。

好一个江东猛虎孙文台。

离城头尚有一人高时,只见他双手一用力,飞身便越过墙头,冲进了守军的阵营里左劈右砍,一时间城头大乱。主将如此勇猛,士兵们岂敢落后?一千江东子弟如同着了魔一般,借着孙坚的拖延,一股脑儿地冲上了城头。

原本已是瓮中之鳖的黄巾军哪还是孙坚的对手,没多久就被全部消灭。深知兵法的孙坚也没有丝毫拖沓,转身往楼下奔去,砍翻了数名守卫城门的士兵,早已等候多时的汉军将士蜂拥而入,城中残余的敌人溃不成军……

攻城战因为孙坚带人杀进城内而很快结束,宛城的黄巾军被尽数歼灭,首领赵弘也死于乱军之中。城墙内外尸横遍地,士兵们正在打扫着战场,而这场战争最大的功臣孙坚,此刻正赤裸着上身坐在城外的空地上,一名军医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个箭簇从他身上拔出——攻城的最后阶段,孙坚丢弃了防身的盾牌,飞蝗般的箭矢还是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穿透盔甲扎进肉内,虽是轻伤,处理起来却不容易。孙坚一登上城头便手刃数人,接着部下也纷纷跟了上来。众人合力杀退周围的守军后,随即打开城门,至此宛城外围防御被攻破,汉军大获全胜。每一个拔出的箭簇都令孙坚的脸一阵抽搐,但他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虽然肉体上疼痛无比,但是此时孙坚心中的喜悦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就在今天,他终于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从今往后,天下将无人不知孙文台。

第七回 围广宗卢植胜券在握 信谗言汉军临阵换帅(一)

一百多年前,汉章帝刘炟(dá)“以广先帝基业”而在钜鹿郡内设广宗县。一百多年后的今天,这里却成为了黄巾军的要塞。负责攻城的汉军主帅卢植,此刻正站在一处山坡上遥望广宗城。他一联想到此城名字的由来,不由得悲从心生。因为这座城市曾经是大汉辉煌盛世的见证,可现如今却成了帝国最大的污点。

卢植有绝对的把握攻取眼前这座并不是很坚固的小城,但是他却不知道在消灭了城中的敌人之后,端坐在朝堂之上的皇帝能否从叛乱中吸取到教训。他会听从自己的谏言,远离那些只会进谗言的宦官们,做个好皇帝么?

这个疑虑像梦魇一样久久地萦绕在卢植的心头。烦闷至极的他从山坡上纵马而下,在一队亲兵地护卫下,围绕着广宗城查探城内的虚实。

而就在卢植围绕广宗城进行观察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登上城头与他遥遥对视——天公将军张角。

广宗被围之初,张角的心情是非常愉悦的。因为从各地传来的战报中,他得知赵弘已经完全占领南阳,而波才大军也已接近皇城洛阳。数十万大军两面出击,豫州的汉军全面溃退。现在卢植的军队又被牵制在广宗城下,在他看来,胜利只是时间问题。只要皇城一破,广宗之围自解。到那时,他就可以在信徒的拥护下,大摇大摆的前往皇城洛阳登基称帝。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角始终都没能等来前线的捷报。他对卢植的态度也逐渐发生了变化。起初他一看到卢植出现,就会命令士兵从城上往下浇尿,同时命令他们高喊粗俗的话语,以激怒这位敌军的主帅。渐渐地,这种嘲讽就只剩下喊话,再后来连喊话都取消了。等夏天降临的时候,张角再看到卢植,恐惧开始浮现在心中,因为他站在城墙之上,看到了越来越多正在组装的攻城器械。

“波才、赵弘到底在搞什么鬼?”张角愤愤不平地骂道:“汉军主力都在我这呢,他俩怎么还没有拿下洛阳城?”

转眼之间,卢植与张角对峙已有数月。

这一天早上还是晴空万里,到了中午的时候天却突然阴了下来。乌云遮天蔽日,白昼如同黑夜,紧接着狂风大起,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狂泄而下,但是仅仅过了一个时辰便雨过天晴。天边竟然还出现了一道瑰丽的彩虹,遥望如此美景,张角沉重的心情也随之变好,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启示,一切的苦难即将过去,他登基的日子终于要到了。

当天晚上,张角以“天降祥瑞”为由,下令城中的太平道教众大肆庆祝,宴会一直进行到午夜时分,直到烂醉如泥的张角在信徒们的欢呼声中离开,这场狂热的宴会才算落下了帷幕。

在酒精的作用下,张角很快便进入了梦乡。恍惚之间,他看到数百里之外的皇城洛阳,雄伟的宫殿在夕阳的照射下就像镀了一层金子。头戴黄巾的太平道教众跪在通往大殿正门的道路两旁。身披龙袍的他正缓缓地向大殿正门走去,他隐隐约约地看到大殿内有无数美女正向他招手,他的心情也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他刚要加快速度进入大殿,只听得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喊道:“天公将军!天公将军!不好了!出大事了!”

宏伟的宫殿、跪在地上的信徒、大殿内还没来得及看清长相的美女,就在张角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统统化为乌有。张角坐起身来,尚未回过神来的他并未理会来人,他先环视了一圈屋内的情况:几样简单的家具、因为冬天取暖而被炊烟熏得发黑的墙壁。当他把目光移向侍候在门口处,两位长相庸俗的中年妇女时,失望之情跃然脸上。巨大的失落感迅速在他的心中转化为愤怒,借着还未散尽的酒劲他半睁着双眼对来人咆哮道:“喊什么喊,出什么大事了?”

来人见张角突然发怒,赶忙跪下来回道:“启禀天公将军,波才副将,佐军司马吴亮回来了。他……”

“快,快叫他进来见我。”不待来人说完话,张角心中又变得激动无比,他急切地催促道:“赶紧叫他来内室。”

看着满脸喜色,正在急忙穿衣服的张角,来人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他答应着躬身向后退去。在走出屋门的瞬间,张角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就说么,该有消息了。刚刚做的梦就是上天在向我报喜啊!”

很快,一身血污、精神萎靡的吴亮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看到对方的样子,张角先是眉头一皱,但是联想到包围广宗的层层汉军,旋即又释然了。他装出一副和善的样子,语速飞快地说道:“能从敌军围困之中,进得城来,真得是不容易啊。吴亮,真是没有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啊。”

“天公将军!我……我……我……”吴亮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他努力想要将心中的话说出,但却因为过于激动而被迫中断。

张角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说道:“莫慌……莫慌……进城的时候没有受伤吧?受伤了可要跟我说啊,我这就命人去叫医官。”

“天公将军!”衣衫褴褛的吴亮听到这里,抽泣转为了嚎啕大哭,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将军……我们败了……兄弟们几乎都死了!”

“你说什么?”张角的笑容随之消失不见,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吴亮,提高了声音再一次追问道:“别哭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波才到底怎么了?”

吴亮用破烂不堪的衣袖擦了擦眼泪,布满污泥与血渍的脸孔变得更加难看。他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在止住了哭声以后,他低下头回答道:“一个月前,被我们围困了许久的皇甫嵩借着大风,突然在半夜发难,一把大火把我们烧了个干干净净。波才将军带着少数人马总算是逃了出来,后来……”说到伤心处,吴亮又哭了起来。

张角听到波才大败,心中登时乱成一团。他不死心地问道:“就算是波才败了,南阳赵弘手上还有十万人马啊。赵弘人呢,他干什么去了?”

吴亮听到张角的询问,答道:“兵败之后,波才将军曾多次派人向南阳求援,可赵弘将军却要我们带兵到南阳与他汇合,然后再挥师北上夺取洛阳。未料到中途我们又遭到了孙坚的偷袭,队伍被孙坚带兵给冲散了,波才将军也不知所踪。”

“那你回来做什么?波才没了踪影,你也应该带兵去南阳,赵弘不是说要北上么。你知道逃兵当以何罪论处?”张角言语间已经彻底失去了往日的方寸,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与皇城擦肩而过。

“天公将军!”吴亮诚惶诚恐道:“末将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就在末将收拢败卒前去投靠赵弘将军的时候,朱儁已经带兵把南阳围了个水泄不通。末将无路可去,只好回师广宗,谁知到了城下却碰到了围城的卢植,一番交战之后,只有末将一人回到城内。天公将军,你要为死去的兄弟们做主啊!”

张角听到后面,只觉得两眼金星直冒,一时间天旋地转。两支大军就这样被消灭,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实与梦中的景象相比截然相反。他只觉得眼前跪在地上的吴亮是如此地令人讨厌,所有的美梦都是他打碎的。

张角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大声怒吼道:“来人,把这个抛下士兵,独自逃命的将令给我推出去砍了。太平道没有这样的败类!”

张角话一出口,只见两人进到屋内将吴亮给架了出去。吴亮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道:“天公将军,天公将军,我冤枉啊。我拼得性命冲进城来,就是要给您报信啊!”

很快窗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声,没过多久,吴亮的人头就被士兵用一个木盘端了上来。看着因恐惧而睁大双眼的人头,再加上波才、赵弘兵败的消息,张角再也撑不下去了,他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跟着就喷了出来。紧接着两眼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张角再度恢复意识已是两天以后,是妻妾们的哭泣声将他从昏迷中拉回了现实。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连挪动一下身体的气力都使不出来,他连续转动眼珠数下,有气无力地说道:“水……我要喝水……”

“天公将军醒了!”跪在地上的女人们发出了惊呼,一个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飞快地来到张角近前,她搂着张角的脖子让他半坐在榻上,然后从另一名年轻女人的手里接过水杯。在喂张角喝下几口水后,她神情关切地问道:“天公将军,你感觉好点了么?”

张角虚弱无比地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在我不省人事的时候,城下汉军可有动静?”

“现在才刚入夜,天公将军您都睡了两天了,汉军害怕您的法术,还是跟以前一样按兵不动。”

“哦。”张角应了一声,开口哄骗众人道:“本将军这两天神游物外是去请神仙帮我们退敌。现在精力大损,需要静养些时日,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我们有救了,天公将军功德无量!”众人转忧为喜,有几人甚至在屋内手舞足蹈起来。

“天公将军需要休息,大家都退下吧。”中年女人说完这句话,带着众人离开了张角所在的房间。

第七回 围广宗卢植胜券在握 信谗言汉军临阵换帅(二)

张角斜靠在墙上,紧盯着房屋东北角处的房梁,此刻那里有一只蜘蛛正在吐丝织网。一开始在房梁中间只有一根长长的细丝,只见小蜘蛛随着蛛丝上下挪动,没过多久一张蛛网就已编织完毕。

很快,它就捕获了蛛网织好后的第一只猎物——一只在屋子内沿着固定路线不断盘旋的苍蝇。凝望着啃食猎物的蜘蛛,张角心中充满了懊悔之情:他把自己看得太高,却大大低估了对手。朝廷就像那只悬挂在房梁处的蜘蛛,在没有织网之前,他觉得对方根本没有对付自己的能力。可一旦织好大网,任凭他有多大的能力,但凡粘在蛛网之上,无论如何挣扎,都只能等待死神的降临。

心力憔悴的张角闭上双眼,回顾起过去一段时间所经历的事情:三月起兵,六月就被困于广宗城,两路大军全军覆没。昨日的万丈豪情已成过眼云烟。自己还未仔细体会胜利的喜悦,就已被一连串的失败拉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之中。

如果没有起兵造反就好了。做一名衣食无忧,接受万民供奉的天师就好了。为何要去追求那遥不可及的皇位?在嘲笑完自己的愚蠢之后,张角又想到了率领汉军围困广宗的卢植,这个他只听说过,却从未深入了解过的对手。

倒行逆施的皇帝刘宏怎么还会有卢植这样的猛将效忠?一个既不爱财,也从不向皇帝献媚的人,怎么就得到了重用?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跟卢植都得算做刘宏的敌人。当年党锢之祸,忠义之士或死于庙堂之上,或流亡于江湖之中。像卢植这样受到皇帝排挤的人,应该站到自己这边才对。不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

希望突然落空,张角不得不重新审视广宗被围的问题。如果不能尽快解决卢植,等到其他地方的汉军来此会师。那就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了。张角缓缓闭上双眼,将所有的杂念从脑中排出,他强迫自己睡着,明天他要仔细研究对手,务必要找出汉军的薄弱点。

次日天还未亮,张角强撑着身体在亲信地搀扶下登上了城楼。突如其来的军情摧毁了他的意志,几乎是一夜之间,张角从一个健康的人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曾经的仙风道骨之貌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精神颓废,年过半百的老人。他的双眼变得黯淡无光,皮肤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就连他最在乎的头发也散落开来,一缕一缕地飘荡在风中。

等到登上城楼,张角在一个二尺见方的小土墩上坐了许久。尽管他一再声称自己的身体并无大碍,可是那粗重的喘息声却表明,这位黄巾军统帅所说得不过是掩饰之词。过了好半天,他才直起身来一步步挪动到瞭望口处进行观察。

这是他第一次以破敌的心态来观望自己的对手。城下忙碌的汉军正在做着攻城前最后的准备:四处挖好的壕沟,各种攻城器械几近组装完毕,张角所看到的一切就像一道道催命符,重重地打在自己的心头。学道多年的他此刻最想知道的就是如何才能配制后悔药。

绝望、无助、悲凉、伤心,各种情绪交替出现在张角的心中。刹那间,他又不自觉地联想到了波才、赵弘的惨败,张角只觉得胸口郁结难舒,接着喉头又是一甜,鲜血再次从口中喷出。他两眼猛地一闭,直挺挺地倒在了士兵们的面前。

“天公将军!天公将军!”小小的城楼内挤满了士兵,惊呼声此起彼伏,甚至连城下的汉军都听得七七八八。

张角可真的是病了,等到他再次苏醒的时候,竟然连坐起身来说话都办不到了。天公将军一病不起的消息不胫而走,广宗城内一片迷雾,甚至一些意志不是很坚定的信徒开始在私下里说:“昨天下午的那道彩虹是老天爷给卢植的奖赏。”这样的消息经过传播发酵,使得城内本就不稳的军心雪上加霜。

迷信是一把双刃剑。

卢植已经蓄势待发,张角却只能坐以待毙。一切即将尘埃落定,变故却悄然降临了。

远在洛阳的刘宏见豫州境内的黄巾军已被消灭大半,皇城的威胁已经全部消除,他便开始将大部分注意力转移到冀州战场上面。太平道首领张角一日不除,刘宏始终寝食难安。两个月前来自冀州的战报上就说张角已经被困在广宗,两个月之后依旧如此。随着时间的积累,刘宏对卢植的怀疑也日渐加深。考虑到卢植在朝中的人望,他最终决定派小黄门左丰,代天子去巡视冀州的战况。

自从黄巾之乱爆发,宦官们在刘宏的要求下不得不捐出自己多年搜刮的财帛以斥军资,而提建议之人就是卢植。现在深宫之中,“卢植”的名字已经成为禁忌般的存在。此番被皇帝指派巡视冀州,兴奋到极致的左丰几夜未睡,出发前他就已经在心中打定主意,卢植这厮竟敢借国难来搜刮宫内宦官们的财富,自己不但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还要给卢植点颜色看看。

左丰的到来令卢植的心情瞬间从云端跌入谷底,他本以为左丰是代表皇帝做最后的战争动员,是来鼓舞士兵们的士气的,可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以视察为名行索贿之实。

随着左丰暗示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卢植开始明白一个事实,这位钦差左丰对战争的胜负毫不关心,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钱。如果无法满足他的要求,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是卢植根本拿不出钱帛来打点这位钦差,军资本就非常短缺,为了打赢这场战争,卢植几乎将每一枚铜板都派上了用场。无论是挪用士兵的军饷,还是减少攻城器械的开支,这都直接关系到这场战争的成败。既然不能用行贿的方式打发走这位难缠的宦官,卢植还是决定从大局出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来说服眼前的这位左大人。

战争期间物资匮乏,又正值旱灾爆发。卢植四处张罗勉强摆下一桌酒宴以款待左丰,士兵们用了一整天才在山上打到几只野兔,加上射手骑快马前往百里之外的山林打到的野鸡,勉强凑出了几道荤菜。无肉不成宴,有宴必有酒,卢植忍痛割爱,用陪伴自己多年的玉钩从离战场很远的村子里换得一小坛美酒。待一切准备妥当,卢植便派人请左丰来中军大帐一叙。

左丰接到邀请后欣然赴会,丰盛的宴席令他惊讶无比。自从黄巾之乱爆发,洛阳城虽没有遭到黄巾贼的攻击,可还是因为战争的缘故,所有人的生活水平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降。今日能见到这样一桌酒菜怎能不令人惊讶,尤其还是在与敌人交战的前线。左丰心想:卢植啊卢植,外界都传闻你是名正人君子,我就偏偏不信,这世上哪会有人不爱财。今日所见,果不其然。我不过稍作威吓,你就乖乖就范。就冲眼前这一桌酒肉,今天的礼物一定少不了。

左丰环顾四周,眼睛飞快地扫过大帐当中的每一个角落。他既没有看到扎好的布帛,也没有发现盛放珠宝的漆盒。他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又将注意力移到近前的卢植身上:对方一身戎装,俊朗的外表之下多了几分儒生的飘逸,双目炯炯有神,虽面带微笑却少了宫中之人的谄媚。左丰拱了拱手,笑意盈盈地说道:“卢中郎将如此客气,倒叫本官不知该如何是好。”

卢植左手指向案几一侧,微笑着回道:“左大人请上座,植素知大人辛劳,今日特备薄酒以慰大人之苦,请!”

左丰点了点头,来到主宾的位置,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待卢植就坐后,左丰便将酒盏端在手中,轻轻地凑了过去,闻了闻酒的香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卢中郎将如此大费周章招待本官,该不只是慰劳这么简单吧?”

卢植端起酒盏,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有些紧张地说道:“今日宴请左大人……的确有一个不情之请……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植先干为敬。”说罢,卢植便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哦?”左丰放下酒盏,抬头看到变得有些局促的卢植,心中有些得意,他微微笑道:“不知中郎将有何请求,但说无妨。”左丰的笑容变得更温和,深深与卢植对视一眼后继续说道:“不瞒中郎将,自从来到军中,我就觉得与您一见如故,只要本官力所能及之事,必不负中郎将所托。”

笑容满面的左丰令卢植舒缓下来,他略有迟疑地回道:“左大人来到军中数日,想必对当前战况了然于胸,植恳请大人……”

“我懂!”左丰打断了卢植,微笑瞬间变为奸笑:“中郎将这么吞吞吐吐可就见外了,我看中郎将是想让本官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是……也不是。”卢植略显尴尬地回道:“植希望大人回京之后向陛下复命,破贼需要等万事俱备,目前攻城所需还未齐备,需要等些时日……”

笑意盈盈的左丰眉毛都弯在了一起,他不断向卢植使眼色道:“破张角贼寇虽说是奇功一件,但那也得有人向陛下言明,这朝中言论向来不一,若有人说张角贼人早就可破,那中郎将的功劳可就……本官回京后自会向陛下禀明一切,中郎将升官一事大可包在本官身上。”

第七回 围广宗卢植胜券在握 信谗言汉军临阵换帅(三)

“卢植绝无此意,只是希望……”

“我懂!”左丰再次打断了卢植的话,轻轻笑道:“升官加爵乃是由军功而定,本官这么说到是影响到中郎将的清誉了,理当自罚一杯。”未待卢植反应,左丰自顾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左丰放下酒盏,抬起头望着卢植,两个人的眼神立刻交织在一起,左丰开口说道:“丰明日将要启程返京,向陛下禀报前线战事,只是这一路舟车劳顿,又恰逢黄巾贼作乱,我是真怕中途耽搁,而坏了中郎将的大事啊。”

卢植望着左丰,对方言语间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一阵厌恶之情涌上心头。卢植此刻只觉得身着褐色长袍,贼眉鼠眼的左丰就像是藏在粮仓角落里体型肥胖的硕鼠。此人若不是皇帝派下来的钦差,卢植早已下逐客令,可一想到前线将士的命运都掌握在这个阉人手上,卢植只能将怒火压在心底,强颜欢笑道:“明天一早,卢植必安排猛士随行左右,确保大人无虞。”

“中郎将,您这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左丰面色陡变,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左丰不远千里来到此地,甘愿冒矢石之险,所图不过金帛。中郎将身为三军统帅,掌控一切军资,终日大摆宴席,想必也是从中克扣不少,左丰不过想同中郎将分一杯羹,有道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则填堵悠悠众生之口,二则也好向陛下交差。中郎将切莫因身外之物断送了大好前程啊。”

话已彻底挑明,卢植心中火起,只想立即教训眼前这个贪得无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的小人。但事关重大,卢植明白自己真要是动手打了钦差,一切休矣。他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开口道:“不是植不肯拿出金帛以资大人,只是军资本就只够攻城之用,还望大人明察。至于今日酒宴,实不相瞒,实乃我用随身多年的心爱之物换得美酒以招待大人。我恳请大人能在陛下面前据实奏报,待平定黄巾逆贼,班师回朝之后,我愿用陛下赏赐以还大人相助之情。”

左丰冷笑道:“卢中郎将这一手借花献佛倒是聪明的紧呐,等中郎将成了平叛功臣,我这样的小吏如何高攀得起。再说既然中郎将有把握得到陛下的赏赐,此刻将金帛赠我又有何不可?”

“卢植实难从命!”

“我再问一次,中郎将可否成人之美?”

“卢植不敢阻拦大人升官发财,军资乃大汉所有,我不能擅自做主,左大人实在想要,可禀明天子。只要天子下旨,我自当遵从照办。”卢植的回答不卑不亢。

“左某最后问一次,这财帛您到底给是不给!?”

“不给!”卢植已没耐心再同左丰周旋。

“好!好!好!”左丰连说三个好字,接着大笑道:”哈哈……中郎将不愧为国之栋梁,左某就此别过。”左丰站起身来,一甩长袖头也不回地离开大帐,怒气冲冲地奔向了自己的住处。

左丰刚走出大帐,许多将校便从帐外钻了进来,只见满脸怒容的主帅站在帐内一言不发。众人皆不明所以,过了许久领头的小校李雄才大着胆子开口问道:“中郎将,钦差大人为何大发雷霆?”

卢植先是长叹一声,然后气愤无比地说道:“贪婪无义之徒,索贿不成,恼羞成怒。”

“中郎将,这种人得罪不起,他要是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怕是对大人不利啊!”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卢植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传我将令,现在连夜准备攻城器具,士卒加紧操练,我们不日将发起攻击。”卢植明白左丰回到洛阳必然会在刘宏面前谮伤自己,为今之计只能在皇帝兴师问罪前拿下广宗消灭反贼,用战功来为自己洗脱嫌疑了。

第二天一大早,盛怒之下的左丰不告而别。他舍弃车驾而改骑快马,然后在十多名羽林卫士的护送下一路向西,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就回到了皇城。等他回到自己的府邸已是黄昏时分。这个阴险恶毒的小人连衣服都没有更换,只是稍作交代后便进宫去参见刘宏,他要向刘宏控诉卢植在广宗的一切“所作所为”。

左丰进宫后,张让、赵忠收到消息后随即赶往连接南北宫的复道,这一必经之路等候这位下属。一见到左丰,张让率先发问道:“左丰,陛下要你去广宗代天子巡视,你怎么回来得如此之快?”

左丰见神色不善的二人紧盯着自己,赶忙行了一个拱手礼,然后开口回答道:“左丰参见二位大人。不瞒二位,小仆有紧急军情要面陈陛下。”

“什么军情?广宗被攻破了?张角被活捉了?”神色慌张的张让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他还向赵忠使了一个眼色,同时又做出一个要杀人的动作。心领神会的赵忠点了点头,挪动了一小步与张让挨在一起,然后右手伸进左边的衣袖中,将提前准备好的匕首握在手中,只要张让示意动手,他就会立刻结果了眼前这个小宦官。

左丰见二位上司神色不善,自觉无功而返的他立刻跪了下去,哭丧着脸说道:“小仆不敢欺瞒二位大人,此番前去广宗,小仆只想将卢植那奸人从二位大人手里榨走的钱财要回来,不曾想卢植竟然一点情面都不讲,小仆没有办法这才快马加鞭回皇城向陛下控诉卢植的贪墨之举。小仆有负二位大人,还请二位大人责罚!”

“谁问你那点钱财了,我跟张常侍问你广宗怎么样了,张角怎么样了?”赵忠极不耐烦地追问道。

左丰答道:“回二位大人,小仆看卢植的架势是要准备攻城,回来之前小仆听军士们说,张角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已经好几天没下地了。”

张让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他拽了拽赵忠的衣袖,示意他把匕首收好。然后上前一步将左丰从地上扶起,接着和颜悦色地说道:“左大人为陛下任劳任怨,我也经常跟赵常侍说,一众小黄门就左大人办事最为认真,今天才算真正见识到了。区区钱财算得了什么,陛下连日操劳,此时正在合欢殿内休息,我这就带你去见陛下。你不用怕,一会见了陛下有什么说什么,我跟赵常侍会帮你说话的。”

“小仆谢过张常侍、赵常侍。”张让在前引路,左丰紧随其后。他心中十分不解,张让为何突然转怒为喜?又为何如此在意张角的死活?向来对家国大事毫不关心的张让为何对广宗如此上心?算了,大人物们的事情还是少管为妙。

不多时,张让一行三人就来到了合欢殿外,赵忠找了个间隙把袖中匕首交到了一位亲信手中,然后才同张让、左丰一同进入了大殿。

正在欣赏美女歌舞的刘宏见到左丰颇感意外,他放下酒盏开口询问道:“左丰,你这是掉进泥土里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来见朕?”

左丰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一旁的张让打圆场道:“陛下有所不知,左丰是有紧急军情回报陛下,只用了五天的时间,就从广宗赶回了皇城,因怕耽误陛下的大事,还没来得及更换衣物,老仆愿为他代为受过。”

“什么紧急军情?”刘宏听到“紧急”二字立刻紧张起来,最近几个月他的神经绷得很紧,再得知各地战况进展顺利的情况下,才敢稍微放松一下。酒宴这才刚刚开始,狼狈的左丰就跪在了自己的面前,犹如惊弓之鸟的刘宏未待左丰回话又继续问道:“卢植……全军覆没了?”

“回陛下,广宗已被汉军团团围住,破城指日可待。”

“你吓死朕了!”刘宏拍了拍胸口说道:“你快说,到底是什么紧急军情,如果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朕命人砍了你的脑袋!”

左丰一听皇帝要杀自己,浑身都颤抖起来,一时间,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赵忠皱起眉来,心中暗叹“真是个没用的东西”,然后开口说道:“陛下,左丰所报之事关系到前线将士们的存亡,也关系到陛下的讨逆大计。因为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言语间难免会失了方寸。他是想告诉陛下关于中郎将卢植的所作所为。”

“卢植怎么了?”刘宏冷冰冰地问道。

见张让、赵忠两位大人物来帮自己,左丰的胆子也跟着变得大了起来。他故意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断断续续地说道:“小仆曾听朝中大人们说,卢中郎将公忠体国,实乃国之栋梁……可是小仆到了广宗,却看到他终日只顾自己大鱼大肉,却不问军士们的死活。几日前,他竟请小仆来到他的中军大帐,拿出大量财帛行贿小仆……小仆深知攻克广宗事关重大,卢中郎却迟迟不肯行动,虚耗朝廷的钱粮。事关重大,小仆怕耽误了陛下的大事,这才没有更换衣服,不料却惊扰到陛下,小仆罪该万死。”

刘宏当场大怒道:“什么?卢植竟敢贪墨军资,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出征前他还劝朕拿出宫里的财帛招募军队,果然是说一套做一套了。”

张让、赵忠一起跪下说道:“还请陛下息怒。”

刘宏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人,又在脑中想了一遍左丰刚才所说的话,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三人是在合伙演戏给自己看。今日下午冀州发来的战报里写得清清楚楚,广宗城破在即。战报是不会有假的,看来左丰所说大半都是虚词,但是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朝中大人们说,卢中郎将公忠体国,实乃国之栋梁”。如果任由卢植拿下广宗,那么他就是平定黄巾之乱的首位功臣,等到那个时候,他要借此来向自己提各种要求,那以后还怎么过逍遥的日子。一想到昔日卢植在朝堂之上劝自己捐出财帛时的神态,刘宏就顿时觉得讨厌无比。但是自己又没办法发脾气,因为江山是他的江山,不是卢植的江山,对卢植发脾气就等于告诉群臣,他要放弃刘家的天下了。

既然有人要陷害卢植,那干脆就促成此事好了。反正攻克广宗也只是时间问题,再派一员能征善战的将领接替卢植即可。打定主意的刘宏佯怒道:“张让,你派人带上朕的诏书即刻前往广宗,把贪赃枉法的卢植给朕押回洛阳,朕要亲自发落。”

“诺!”张让接到诏命转身离开,左丰心中一阵狂喜。离开合欢殿回到府中他放声大笑道:“卢植啊卢植,我要让你知道,这就是跟本官作对的下场。”

昏君不一定缺智少谋,否则难以驾驭群臣,驾驭不了群臣又何谈掌控朝局。只不过昏君爱自己胜过他的臣民,一旦危机消除,昏君便会故态萌发,再度回归那骄奢淫逸的生活之中,他又怎么会去在乎黎民百姓的死活呢?

原本明朗的局势再次变得扑朔迷离。卢植的获罪,董卓的上任,会带来怎样的改变?黄巾之乱又能否被平定呢?

第八回 董仲颖贪财败阵 汉灵帝再换主帅(一)

索贿不成的小黄门左丰放下狠话后便绝尘而去,就像晴朗的夜空突然飘过一片乌云,挡住了照亮夜路的皓月。大地突然变得漆黑无比,看不清道路的人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中军大帐内站满了大大小小的将领,所有人都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中郎将!我们现在就发起进攻吧!”

“是啊,中郎将您就听李将军的!等左丰那阉人回到洛阳,一定会在陛下面前陷害您啊!”

“这帮该死的宦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朝中有多少大臣死在他们手上,中郎将您可不能步他们的后尘啊!”

最初说话的那位李将军突然大声说道:“中郎将,干脆就让我带上几人骑快马追上左丰那厮,一刀了结了他,所有的罪责就让我一个人担好了!”

“胡闹!”一直没有说话的卢植终于开口了,他生气地说道:“李雄,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的?谋杀钦差,等同造反。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李雄不甘心地说道:“可是中郎将,陛下受这群阉人欺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年他们害死了多少人,要不是他们,这黄巾贼……”

卢植急忙打断道:“李雄!别再往下说了!你知道妄议陛下是何罪吗?念你追随我多年,又是无心之过,这次就算了。”卢植见众人皆愤愤难平,他伸出手臂,手心向下连摆数下,待众人都停止劝说自己后,他先是抱拳向众人行一军礼,然后才慷慨激昂地说道:“诸君的好意,卢植心领了。军国大事,怎能为一己之私而擅自改动?自带兵入冀州以来,我们与敌人僵持数月,如今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倘若因准备不足而贸然攻城,万一败北,冀州百姓就会再遇兵祸。跟全冀州的百姓相比,我卢植的个人安危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朝廷罢免我的诏命未到,我都还是三军的统帅。诸君听令,加紧准备,带万事具备,我自会下令攻城。”

“诺!”

目送诸将离开大营,惆怅无比的卢植在心中一声长叹。他突然想起了《孙子兵法》中的一句话,“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自己步步为营,终于熬到了“待敌之可胜”的局面,可现在所作的一切努力,却要因为小黄门左丰的谗言付之东流。此刻自己多么希望兵圣孙武能够显灵,然后问问他碰到现在的情况该如何是好啊!

就在发起总攻的前夕,刘宏的诏命还是先一步到达广宗。果不出所料,卢植被刘宏以畏敌不前、贪墨军资为名,由羽林卫押回洛阳接受天子审问,新任东中郎将董卓接替卢植成为三军统帅,负责剿灭冀州境内黄巾军。

诏书一经宣读,立即在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趁卢植回中军大帐收拾衣物的间隙,闻讯而来的士兵们立即将宣读诏书的谒者以及护送他的几名羽林卫围在中央。众人叫喊着要求左丰前来当面对质,甚至有人提议要去洛阳为卢植申冤平反。几名羽林卫挨在一起,都把手放在腰间的刀鞘处,谒者睁大双眼,惊恐看着众人,颤抖着对众人说道:“你……你们……你们这是想造反吗?”

此话一出,群情更加激愤,靠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直接抽出长剑,几名羽林卫也同样加以应对。双方剑锋几乎都碰在了一起,大战一触即发。

“住手……都给我住手……”卢植那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外传了过来。士兵们自觉让出一条道路,一身轻装的卢植沿着通道来到圈子中央。他对带头的李雄训斥道:“李雄,钦差面前岂能放肆,都给我把剑收回去。”

“诺!”李雄不情愿地答应着,依照卢植的命令把长剑收回剑鞘,其他人也在跟着收起了武器。宣诏的谒者见来人是卢植,略有不满地说道:“卢侍中,你手下的这些士兵胆子可真够大的!连我这钦差都不放在眼里了!陛下不过是要你到洛阳接受询问,你难道要抗诏不成?”

“岂敢,岂敢。”卢植低声下气地回答道:“大人错怪他们了,我愿代他们向大人赔罪。”

“行了,本官也不是小气之人,也懒得跟这群莽夫计较。”谒者傲慢地说道:“卢侍中,军务是否交接完毕了?”

“回大人,所有名册账簿都已整理完毕,就等新任主帅查阅了。”卢植答道。

谒者用手一指人群不远处的囚车,对卢植开口道:“时候也不早了,陛下还要求我等检查军械,卢侍中还有什么没交代赶紧交代,我们也好尽早启程。”谒者说完这句话,便留下两名羽林卫士监视卢植,随后借故离开。

卢植对众人依依不舍地说道:“虽然我卢植跟大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这段出生入死的经历我毕生难忘。新任主帅董仲颖(董卓字仲颖)马上就到了,我相信他一定能带大家攻破广宗的。”

“中郎将!”李雄心有不舍地说道:“我想同你一起去洛阳,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李雄,众将当中你跟我最久,营中军务你也最为了解。董仲颖虽然能征善战,但未必熟悉冀州战事。有你在旁,他则能知己知彼,这样才能百战不殆。”

“可是……洛阳的那群宦官……”

“不必担心。”卢植安慰李雄道:“我在冀州所作一切,天地可证。朝堂之上,还有许多良师益友,陛下也绝非不明事理之人,就算一时受人蒙蔽,真相也总会大白于天下的。我卢植问心无愧。”

安抚完副将李雄,卢植在人群中走了一圈,每来到一个士兵面前,他都能叫出名字并鼓励一番。站在不远处装模作样的谒者见士兵们均已平静下来,再度来到人群外面,尖着嗓子喊道:“卢侍中,我们该出发了。”

卢植长叹一声,向士兵们挥手告别。接着径直走出人群,来到囚车面前,不等谒者催促,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他低下头,衣袖遮面,轻轻拭去因悲痛而流出的两行热泪,等到情绪略微平复后,他才放下双手,抬起头对谒者说道:“大人,我们走吧。”

谒者正准备下令出发,只听到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传了过来。接着一名魁梧的汉子带着一队骑兵在辕门外停了下来,他们当中的一个飞身从马上跃下,对着军营高喊道:“新任主帅到了,还不赶紧开门!”

谒者见来人是董卓,心中一阵狂喜,刚才因为士兵闹事儿产生的恐惧也一扫而光,有了底气的他挺起胸膛,耀武扬威地说道:“快快打开营门,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迎接董将军……”

随着缓缓开启的营门,董卓一行来到军营当中。士兵们站在一起,充满戒心地看着来人。东汉一共十三州,有一州与其余十二州截然不同,那就是处于西北的凉州。凉州地区民风彪悍,生活在这里的汉人野蛮好斗,正因为此,凉州人向来被整个帝国视作另类。

凉州之所以特别,是因为这里还存在一个少数民族——西羌。自东汉立国后,与羌人之间的冲突就没有中断过。汉羌之间彼此征伐,又互相通婚,数百年的时间里,胡汉杂居,这里的汉人也沾染了不少胡俗。在羌人眼里,他们是汉人;在汉人眼里,他们又像是胡人。没有顽强的毅力与非凡的勇气不足以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而董卓则是凉州汉人中的佼佼者。

董卓,陇西临洮人,生于豫州颍川郡(今河南省禹州市)。父亲董君雅卸任纶氏县尉后,便带着董卓与董旻兄弟二人举家返回故乡凉州,从此董卓便与西羌结下了不解之缘。

西羌并不是一个统一的民族,它由多个部落组成,西羌各部落之间为了利益可以互相合作,同样也可以大打出手。为了能在恶劣的环境中出人头地,董卓总结出一整套自己的生存法则:交朋友不分民族,朋友越多越容易生存;拳头比道理更有说服力;善良让人软弱,唯有狠毒才会令人畏惧;解决问题用武力最为直接,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改用其他途径,哪怕牺牲尊严也在所不惜;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亲情未必管用,唯有金钱才能畅通无阻。

紧张的汉羌关系,频繁的民族冲突,复杂的地区环境,能够自由周旋于汉羌之间的董卓,自然成为朝廷招揽的对象。董卓在被凉州刺史征召为从事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他很快便崭露头角,多次打败羌人叛军,自汉桓帝末年至黄巾之乱这十多年的时间里,董卓以军功累升至河东太守。

第八回 董仲颖贪财败阵 汉灵帝再换主帅(二)

简单交接完军务后,董卓把传诏谒者叫到一个小角落中。只见谒者在董卓的拉扯下,先是连连摇头,接着面有难色,等到董卓把一些小物事塞到谒者手中后,谒者便软化下来,态度也有所松动,又过了一阵子,谒者与董卓就像多年未见的亲兄弟,笑得开心无比,双方并肩而行再度回到大营内的空地上。

董卓在谒者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后便自行离开,谒者则把一众羽林卫士叫到近前,开口说道:“广宗之战的成败关乎大局,董将军还有一些军务需请教卢侍中,我们一个时辰后再上路。”谒者说完这些话,从衣袖里拿出一些铜钱,依次走到每个人面前并塞到他们手中,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董将军体恤大家一路辛苦,这些钱就是请大家喝酒的。军情重大,谁要是泄露半点机密,休要怪我在陛下面前参奏他通敌之罪,这通敌之罪如何惩处,不用我说了吧。都把嘴给我管好喽。”

众人散开后,董卓再度出现在囚车面前,与刚刚不同的是,此时的董卓已经卸下铠甲,另外他手里还拿着一些酒菜。没有了其他的人打扰,董卓与卢植二人第一次隔着囚车认真打量起对方来。

董卓的战功卢植早已了然于胸:延熹九年,羌人联合鲜卑人大举入塞,董卓跟随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平定幽、并、凉三州叛乱。永康元年,羌人叛军进攻三辅地区,董卓带兵大举反击斩杀敌酋,俘虏过万……一名武将能够拥有如此丰富的作战经验,想必对付张角手下的农民军应是绰绰有余,可是见面不如闻名,董卓的样貌与卢植的想象所去甚远。

对方身高八尺有余,体态略显臃肿,皮肤黝黑,满脸横肉。他的双眼就像恶狼一样,目露凶光,咄咄逼人。看着像盯猎物一样盯着自己的董卓,卢植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董卓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朝中奸人当道,中郎将竟遭此大难,我不能为中郎将昭雪,只好略备薄酒以表歉意。”

卢植坐在囚车中欠了欠身说道:“久闻将军大名,却不曾想你我二人竟在如此场合相见,他日若有缘再见,卢植必设宴款待,以谢今日相送之德。”

董卓将酒壶递给卢植,自己拿起另外一壶,先行喝了一口对卢植说道:“董某长年居于塞外,向来不拘于礼法,若有不妥之处,还请中郎将不必介怀,我先敬将军。”

董卓说完拿起酒壶,连喝数口,一些酒水沿着酒壶的边缘从董卓的嘴角流出,顺着络腮胡子滴落在地面上。卢植拿起酒壶,浅尝辄止地喝了一口,等到董卓放下酒壶,这才说道:“将军初当大任,应做出表率,此刻破敌在即,还望将军莫要饮酒误事。”

董卓听后放声大笑道:“中郎将快人快语令人佩服,实不相瞒,今日来见中郎将除了临别送行,还有军情想要请教。”

“将军但有所问,植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卢植望着董卓,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眼睛,猜度他的用意。从他迫切的眼神中卢植看到了期待,但又少了那份追求荣耀的骄傲。

“如今张角贼人分为两部,一部屯兵于眼前的广宗,另一部屯兵百里之外的曲阳,我想请教中郎将关于两处的贼人情形。”董卓又喝了一口酒,开口问道。

“哦……董将军,据探子回报,目前贼人主力全部盘踞广宗,由张角、张梁所率,至于曲阳……乃是黄巾贼人家眷所在。守备城池的军队不如广宗,由张角之弟张宝所率。我已在两地之间设下伏兵,如今两城之间联系已被切断,只要广宗城破,曲阳亦不在话下。”卢植向董卓讲述着自己的战略部署。

董卓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左右观望了一番,确保无人在近前,接着话锋一转:“我在洛阳出发前,就已听闻张角贼人四处劫掠,兵锋所过,寸草不留。以致城廓被毁,郡县被烧,不知是否属实?”

卢植感到非常意外,董卓何出此问?他不解地望着对方,开口答道:“的确如此,黄巾贼人势头迅猛,许多城池未及设防,便已沦陷。官吏被杀,百姓流离,若不尽早结束战事,还不知要毁多少城池,亡多少百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董卓附和道,笑声显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我听闻张角将所掠财货交与张宝。若一切如中郎将所言,黄巾贼寇所获财货也一并存于曲阳。用兵当先易后难,广宗城池坚固,又值重兵防守,一时难以攻下。倘若转功曲阳,破城后以其财货犒赏三军。待得士气大振后,再攻广宗,必能一鼓作气,大破敌军。”

“这……”卢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董卓竟要舍广宗攻曲阳,舍张角而夺财货,作战不为家国只为自己,卢植心中瞬间被厌恶充满,董卓此举不但令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而且一旦进攻曲阳,广宗之围自行瓦解,倘若曲阳城久攻不下,张角再倾巢而出,内外夹击之下,汉军势必难逃一败,卢植已经不敢想下去了,必须要阻止董卓这个疯狂的想法。卢植凝望着董卓恳求道:“将军万万不可,广宗城破在即,舍广宗夺曲阳不但会令当前战果付之东流,甚至会有兵败之忧,一旦广宗解围,曲阳被困,张角必倾尽全力与将军一决雌雄,内外夹攻之下,胜负实在难料,望将军慎之,慎之……”

董卓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嘲弄的神色,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又转向囚车中的卢植,开口道:“中郎将可知为何会身陷囹圄吗?”

“无财货以贿宦官,故遭其陷害,所以才有今日的牢狱之灾!”卢植自嘲道。

“中郎将只知其一,却未知其二啊!”董卓笑着摇了摇头。

“愿闻其详。”

“昔日我在凉州作战,所立战功并非全靠武力,诸羌求财者,吾便用财货拉拢之。打胜仗,战功是将帅的,士兵们所能得到的便是曲曲财货。正所谓‘为攻者虽已,共有者乃士’,所以每当临战,我都会想方设法敛财物以激励士气,之后再寻战机以求胜利。远的不说,就说中郎将你自己,若身有余财,又怎么会有如此境遇。为了不重蹈中郎将覆辙,唯有先破曲阳,再图广宗。”

董卓的一番言语令卢植愤怒异常,他双手抓着囚车的栅栏,对董卓喊道:“将军你这是视我汉军将士性命如儿戏!”

董卓亦不甘示弱的抓紧栅栏,向囚车内的卢植回呛道:“视生命如儿戏?卢植你到过凉州吗?每天都有将士战死沙场,也没见你们体恤将士性命。此刻你跟我谈将士性命?未免太迟了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卢植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向陛下解释吧。”董卓说完便起身离开,只留下孤零零的囚车以及还在大喊着劝说董卓放弃想法的卢植。

当天夜里,董卓以商议军情为名召集所有将领至中军大帐。若按惯例,临阵更换主帅之后,新帅应在校场大会诸将并检阅军队。董卓刚一走马上任,就违背了军中规矩,诸将带着满腹疑问陆续来到中军大帐,只见笑容可掬的董卓端坐在主帅之位一言不发。直到最后一人进入大帐,他才站起身来行拱手礼朗声说道:“诸位将军!幸会!幸会!”

“参见中郎将!”众将齐声答道。

“诸将太见外了。”董卓哈哈一笑道:“今日虽然与大家初次见面,可我老董却有多年相识之感。大家若是看得起我老董,从今天起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可好?”

“将军!此举怕是有些不妥吧?”李雄的声音从人群当中传了出来。

“嗯?”董卓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他盯着李雄开口问道:“究竟有何不妥啊?李副将可要把话说明白了。”

李雄上前一步行军礼说道:“将军!如今大战在即,将士们皆以官职传递将令,贸然更改称呼,怕是与战不利啊!”

“哈哈哈……”董卓放声大笑道:“兄弟过于谨慎了,想要打胜仗,讲究的是兄弟齐心。只有我把你当兄弟,你也把我当兄弟,上了战场才能一起出生入死啊。”

“可是……”李雄还想继续劝说董卓,董卓却打断道:“兄弟,我给你讲个关于我的故事,听完故事你在反驳我不迟嘛!”

“愿闻其详!”李雄面有难色地回应道。

“这就对了嘛。”董卓大袖一挥,口沫横飞地向众人说道:“昔日我老董,就是凉州一种地的。能混到今天这位置上,全靠一帮兄弟支持者。在场的诸位兄弟,你们当中谁去过西凉,只要去过的,‘吱’一声就行。”

帐中无一人应答。

第八回 董仲颖贪财败阵 汉灵帝再换主帅(三)

董卓见状,面有得色地说道:“西凉这地方不比别处,想要好好种地,不但要看老天爷,还得看羌人的脸色。你们有谁听说过羌人?”

“我!我听人说过,西凉的羌人抢我边民,杀我百姓。是我们大汉朝的死敌。”人群中立即有人回答道。

“对喽!”董卓双手一拍大腿道:“在西凉,羌人都是一伙一伙的,他们不止是抢汉人的东西,连自己人的也抢。杀人越货对他们来说跟家常便饭一样。想种地,那也得看羌人同意不同意。”

“我们不是有军队,羌人来了出动军队去对付他们不行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董卓遥指说话之人说道:“这羌人大规模出动会有军队去对付他们,要是三五成群出来打劫,军队还没出城,人家早都跑回山里喽。”

“那怎么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董卓身上。

“能怎么办?跟羌人交朋友呗。”

“那岂不是通敌?”又有人问道。

董卓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这羌人啊,有好多个部落。有的部落跟咱们亲近,也有的部落跟咱们疏远。汉羌通婚在西凉不算啥新鲜事,要说敌对,那也只是战时。平时小规模的战事,都算作盗匪扰民。这么说吧,在西凉你要是没几个羌人朋友,别说种地了,就是走个道都能被人给打劫了。”

有人愤愤不平道:“这羌人也太不讲道理了!”

董卓笑道:“是不讲道理,可他们讲义气啊!”

“羌人讲义气?”

“的确如此。”董卓得意地问道:“你们知道,在西凉羌人都叫我什么?”

“不知道!”众人纷纷摇头。

“大漠豪侠!”董卓侃侃而谈道:“当年我还在种地的时候,就结识了羌人的许多首领。有一次,他们结伴来看我,当时我家里也没啥吃的。为了招待他们,我二话不说,把家里唯一的耕牛给宰了,之后就做了一桌全牛宴招待他们。”

诸将皆发出了惊呼声,有人发问道:“杀耕牛可是重罪,将军你是怎么逃脱刑罚的?”

“杀耕牛?”董卓极为不屑地说道:“在西凉,杀个人官府都不见得会过问,谁有功夫管你杀牛。”

不待众人回应,董卓略一皱眉,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别打断我,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当时我跟那些羌人首领连吃了两天牛肉,等他们要离开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们连盘缠都没有带,当时我家里也没钱。我就以田地做担保,从邻居家里借了一些钱,分给他们当做路上的盘缠。后来事情传开了,羌人们就称我为‘大漠豪侠’。”

一阵惊呼过后,又有人发问道:“那后来呢?您的田地保住了么?”

“哈哈哈……”董卓捋着胡须笑了起来,“前面我不是说羌人讲义气么,他们回去后没过多久,便赶了许多牛羊来谢我。一连数日杀牛宰羊,整个村子里飘着的都是烤肉的香气。”

众人听得直流口水,董卓心中很是得意。在这时,许久都没说话的李雄突然开口问道:“那将军,您后来跟羌人作战,岂不是要朋友相残?”

董卓不屑地冷哼一声,才继续说道:“羌人扰我边境,说白了就是联合在一起抢劫。如果有熟人,只要财帛到位,立即就能为我所用。里应外合之下,安能不胜?”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董卓能名震西凉。就这化敌为友的本事,朝野上下怕是只有他一人能做到。

营帐内的气氛因为董卓而变得热闹起来,众将都觉得新任主帅董卓虽然看起来令人生畏,但通过他说话的方式以及语气来看,比起不苟言笑的卢植他更加地平易近人。

接着董卓又闲聊了几件关于西凉的趣事,逗得诸将前仰后合。董卓见时机已到,他收起了笑容转移话题道:“我初来乍到,对于营内军务不甚了解。我现在很想知道,诸位平时里的粮饷都有多少啊?”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皆暗了下来。一人沮丧地说道:“粮食尚能填饱肚子。至于财帛……目前都还在赊欠之中,说是等打下广宗一起发放,也不知道能否活到最后。”

董卓拍着桌子怒吼道:“这怎么能行!我听闻诸将皆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指望着这些财帛度日呢。我这就写奏疏请求陛下发下粮饷。这事既然叫我董卓碰上了,那就要给诸位一个交代。”

“谢将军!”许多人激动地热泪盈眶。

许久不发一言的李雄说道:“董将军有所不知,关于粮饷,卢中郎将每隔两三天就会派人去催一回。一开始还能催得少许,再往后只见文书回复,却不见财帛送出。最近一段时间,就连来往文书都没有了。”

“什么?”董卓睁大了眼睛问道:“岂有此理,这天下哪有只能拼命,不可拿钱的道理?”

“董将军若能替将士们讨得军饷,我替大伙谢过将军。”李雄说着就跪了下去。

董卓神秘地说道:“想解决军饷不难,但是光靠我老董一个人是万万做不到的,还得需诸位鼎力相助啊。”

“董将军的意思是?”李雄好奇道。

“李将军起来说话,我刚都说了,都是自家兄弟,哪用行如此大礼。”

“谢董将军。”

董卓环视一圈帐内众人,连连招手示意众将凑近一些。等所有人都来到董卓近前围成一个半圆后。董卓才低下头小声说道:“来之前我就听宦官们说,这国库里的钱都花光了。就算战事结束,这粮饷都是发不出来的。”

“那怎么办?”说话之人的声音里都充满了哭腔。

“莫慌!”董卓继续小声说道:“既然陛下没钱了,咱们也不好意思找陛下要钱。我都已经打探清楚了,这冀州境内的黄巾贼都把抢来的财帛藏到了曲阳,接下来诸将只需装模作样的攻城。如果能让陛下认为广宗难破,我再上书请求专攻曲阳。到时候我就把黄巾贼抢来的财物分给诸位,如何啊?”

董卓说完这番话,他的神态已与之前判若两人。说话之前的董卓还留有三分将军的姿态,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个正在与手下商量分赃的山贼头目。

李雄直起身来大声喊道:“董将军,此事万万不可啊。卢中郎将在临走之前曾千叮咛万嘱咐,他说‘攻克广宗关系到整个平叛大计,切不可做其他打算’,他要我尽全力助您破城。将军,此事还望您三思啊。”

“李雄!”董卓大吼一声,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只见董卓头上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从主帅的位置上走了下来。一把抓住李雄的衣领怒骂道:“我看你曾是卢植的副将,才对你礼让三分。我虽才到冀州,但在来此之前,冀州战事早已了然于胸。我诚心待你,你却处处阻挠与我,你居心何在啊?”董卓说到气出,一把将李雄摔在地上。

几名西凉士兵闻声进入大帐,不等董卓下令。就把地上的李雄给拖了出去,众将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得帐外传出一声凄厉地惨叫声,等那几名西凉士兵再度返回大帐的时候,李雄的首级已经被砍了下来。

董卓安抚众将道:“诸位休慌,陛下命我总览冀州军务,同时也将生杀大权交付于我。今天我本不欲杀人,奈何这厮处处与我为难,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江山是陛下的江山,这做将领的要是饿着肚子,连养家糊口的钱都拿不出来,何以保住陛下的江山。我所这一切,是为了诸位,为了陛下啊。”

董卓说完这番话,重新回到主帅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然后在手中掂了掂,锦囊中立即传出了金属撞击的声音。接着他把锦囊轻轻抛向了一位离他最近的将领。待那人接住锦囊后,董卓开口到:“这些就当是我给大家的见面礼,剩下的等打下曲阳再说!”

卢植被押回洛阳,刘宏本想依汉律判卢植为死刑,但在众多大臣的苦苦哀求之下,汉灵帝被迫作出妥协,最终以卢植前期所立战功为名减其死罪一等。卢植的命是保住了,但却要在牢房里终老一生。一名忠臣竟落得这般下场,时人皆为之不平。

冀州前线,一切如卢植所料,董卓舍广宗转攻曲阳,结果久攻不下,张角趁势带兵出击,内外夹攻之下,董卓大败而归。

董卓战败的消息传回洛阳,本已恢复些许平静的皇宫再度紧张起来。焦头烂额的刘宏急忙将连续取得大胜的皇甫嵩及追随他作战的曹操一并调往冀州平叛。

皇甫嵩接到诏命,带大军从仓亭直奔冀州。一路上不断收拢来自冀州的败卒。急行军三日进入冀州,经过侦骑的探查,皇甫嵩不由得暗自叫苦。短短旬日之间,冀州的情况竟能恶化到如此地步:冀州汉军几乎伤亡殆尽倒在其次,曾经夺回的城池再度被黄巾军占领。更令人头疼的是,董卓的战败极大地鼓舞了黄巾军的士气,其人数比诏书中所说的更是多了一倍不止。

怎样才能搬回劣势,扭转乾坤?苦无定计之下,皇甫嵩再一次将众心腹召集至帐内商议起了应对之策……

第九回 皇甫嵩受命出战 曹孟德漳水阻敌(一)

五月带兵从洛阳出发,八月进军冀州接受这个烂摊子。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里,皇甫嵩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陀螺,在皇权的鞭笞下被抽得团团转。他带领军队转战各地,消灭了一股又一股的敌人,收复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如果条件允许,他只想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驻扎下来,好好睡上三天三夜。

有了朱儁在长社之战过程中的教训,皇甫嵩针对黄巾军人数众多、缺乏训练的特点,改变了汉军传统的作战方式:不再追求两军对垒式的决战,只要发现黄巾军,哪怕在行军当中,也要立即投入作战。起初他还担心这样做容易陷入敌人的埋伏,在大着胆子尝试了几回后,皇甫嵩惊奇地发现,这样做的效果远超他的预期。只要一支黄巾军被击败,周围其他的黄巾军就会跟着一起溃败。为了提高效率,现在连最基本的安营扎寨都改成了不安营、只扎寨。这样做的好处是随时可以开拔,立即投入作战。不足之处在于一旦被敌人偷营,就有全军覆没的风险。不过自从骑都尉曹操接手指挥侦查部队后,这样的风险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一想到曹操,皇甫嵩更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欢喜。自己半生戎马,还从未见过一人能与曹操相提并论。这个身材矮小、其貌不扬,未及而立之年的年轻人所表现出来的胆识与谋略,已经不逊当世任何一位将领。他所欠缺的不过是临阵对敌的经验。皇甫嵩坚信,只要给予曹操足够多的锻炼,假以时日此子必成一代名将。

现在虽已入秋,可依旧酷热难耐。为了节约扎营的时间,皇甫嵩的中军大帐已经不能用简陋来形容了——支撑大帐的支架由四棵大树的树干来充当,树干之间不过是围了一圈布幔,至于帐顶则是郁郁葱葱的树冠。大帐内的陈设亦极其简陋,除了一张画满了各种符号的地图,就再也没有其他物事了。包括皇甫嵩在内的将领围绕地图席地而坐,在令人厌烦的蝉鸣声中商议着破敌之策。

皇甫嵩开门见山地发问道:“孟德,现在冀州境内的黄巾贼人数有多少,主要在哪里活动?”

曹操极为自信地答道:“回将军,现在冀州境内黄巾贼依旧活跃于广宗、曲阳一带。其余地区虽有小股敌军,但对我军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事关我军存亡,侦查敌情,决不能有一丝马虎。孟德,你再仔细看看地图,可有遗漏之处?”

曹操见众将都盯着自己,他挺直了腰板答道:“将军大可放心,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亲自带侦骑查探过两次。另外,我还将收拢的败卒分成数队,分别问询作战失利的经过。其中关于黄巾贼主力所在,与我带侦骑探查的结果大致相当,此事当属无误。”

皇甫嵩向曹操投以赞许的目光,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道:“既然冀州境内的黄巾贼都集中在曲阳、广宗两地,他们有多少人?又由何人统领?”

“据当地的百姓说,负责守卫曲阳的是张宝、张梁兄弟二人,曲阳黄巾军人数大约在十万上下,多是些老弱病残。敌首张角则固守广宗,人数也在十万上下。但听城内的百姓说,近日张角突然一病不起,张梁急忙带了几千人进驻广宗。如果消息属实,现在广宗城内的实际首领应是张梁。”

皇甫嵩突然来了精神,他提高了声音问道:“此事属实否?”

“为求稳妥,前日我已经派人乔装打扮混入广宗查探张梁是否进驻广宗一事,算算时间后天就能有消息了。至于贼首张角身患重病,不少人曾亲眼目睹,此事应当无误。”曹操回答道。

“这是自发兵冀州以来,我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皇甫嵩苦笑道:“我军新败,士气低迷。敌军则刚好相反,不但士气如虹,其数量又十倍于我,接下来可要面临一场又一场的苦战了。”

副将陆平不以为然道:“区区黄巾贼何足道也,将军一路征伐,以少胜多。现在谁都知道,黄巾贼寇只要听到将军之名就会狼狈鼠窜,只要将军兵临广宗城下,张角那贼子只能献城投降。”

陆平话一说完,诸将皆摩拳擦掌,请战之声不绝于耳。可皇甫嵩的脸色却随着请战将领的不断增多而变得难看起来。

“都给我停下!”皇甫嵩不怒自威道:“这才胜得几场?你们一个个都把自己当什么了?武安君白起还是淮阴侯韩信?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们的,骄兵必败都忘了吗?”

皇甫嵩说到一半从地上站起身来,他拍了拍粘在身上的泥土,然后走到陆平身后继续说道:“卢侍中,何许人也?以他之能都不能破敌于旦夕之间,董中郎将纵横西凉二十年,都惨败于黄巾贼之手。你们之中,有谁可以与他二人相提并论?”

皇甫嵩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尤其是刚刚请战的那五六人更是羞得面红耳赤。

陆平急忙起身,单膝跪倒在皇甫嵩面前致歉道:“将军所言,振聋发聩。属下因一时胜利而忘乎所以,还请将军责罚。”

“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再过两个月就有五年了。”

“是啊!都五年了。”皇甫嵩语重心长地说道:“陆平,我听说每次出征时,你的父母都会送你到村口,你的妻儿都要哭泣好久。他们无时无刻都在盼着你回家,你若因轻敌死在了战场上,你的父母该怎么办?你的妻儿又该怎么办?”

“将军……我……”陆平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道歉的话始终难以说出口。

皇甫嵩拍了拍陆平的肩膀,安慰他道:“好了,铁血男儿又怎能流泪。我这番话不只是对你陆平一人,这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比起取得胜利,我更在意能否带着大家活着回到洛阳城。”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众人发自内心地欢呼道。

等到众人安静下来,曹操起身向皇甫嵩说道:“属下有一釜底抽薪之计,可助将军攻破广宗。”

“说来听听!”

“贼首张角病重,广宗人心惶惶。纵有张梁坐镇,亦难以稳定人心。将军若能下令,对于那些主动投降的人,可以既往不咎,这样此消彼长之下,攻克广宗必能事半功倍。”

“这个……”皇甫嵩犹豫道:“此计甚好,但是出征前陛下曾下诏,对于依附张角的贼寇一律不赦。这公然抗旨,只怕朝廷会有非议啊!”

曹操抬起头,两个人的眼神交汇在一起。曹操的神情并没有因为皇甫嵩的话而有所改变,他的态度变得更加坚决。曹操提高了声调,慷慨激昂地说道:“黄巾贼之所以横行无忌,全因张角妖言惑众,这些信徒们把张角视作神仙。如果能拿下广宗,杀死张角,黄巾贼立刻就会作鸟兽散,天下必能重归太平。若迟迟不能攻克广宗,则各地黄巾贼依旧会继续兴风作浪,那些被平定的地区还会有反复。洛阳一旦再受威胁,我们必然要回师救援,那迄今为止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要付之于东流了啊!”

皇甫嵩面色数变,曹操的分析细致入微,广宗的成败关乎整个平叛的战局。依照曹操的建议的确可以缩短攻克广宗的时间,但卢植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皇甫嵩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此战不但关乎个人前途,更关系到整个国家的未来。中军大帐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闷起来,众人不发一言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皇甫嵩与曹操二人身上。

树上的秋蝉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刺耳的噪音令皇甫嵩更加烦躁。经过一番考量,他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就依孟德所言,对于广宗城内的黄巾贼寇只要愿意改邪归正的,一律赦免。如果陛下要怪罪,就让我一人承担好了。”

“将军,万万不可啊!”不少人站起身来规劝皇甫嵩,更有一些人开始小声咒骂起曹操来,而曹操就像没听到一般,依旧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皇甫嵩身上。

皇甫嵩见状朗声说道:“我意已决,众将不必再劝。如无其他事情,各自回营准备,不日进军广宗。”

曹操再次开口道:“将军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哦?孟德还有何高见啊?”皇甫嵩十分不解地回应道,他已经同意了曹操的计策,难道他还有后续?

第九回 皇甫嵩受命出战 曹孟德漳水阻敌(二)

“将军,我们连续作战数月,现已成疲惫之师。贸然向广宗进军,万一曲阳张宝倾巢而出,恐怕会重蹈董卓的覆辙。为求稳妥,我们应在此地修整数日,一方面补齐粮草,另一方面派人去洛阳向陛下禀明招降冀州黄巾贼的计划。这样一来,将军既不用冒被陛下处罚的危险,又可以摸清广宗的情况,做最万全的准备。知己知彼,焉能不胜?”

“好小子!”反应过来的皇甫嵩笑骂道:“曹阿瞒,曹阿瞒,昔日蔡伯喈说你机变百出,我不过认为是一句虚词。今日我算是领教了,你这胆子可够大的,连主帅也敢戏弄。”

曹操赶忙行礼,玩世不恭地说道:“将军思考之中,属下怎敢打扰。”

“哈哈哈哈……”皇甫嵩放声大笑道:“有勇有谋,不拘一格,好……很好……非常好。”

皇甫嵩一笑,众将也跟着笑了起来。此时此刻,就连那令人烦躁的蝉鸣之声也变得不那么刺耳了。

请求招安广宗黄巾贼的建议,很快得到了皇帝刘宏的首肯,为了确保能顺利拿下广宗,刘宏还给皇甫嵩加派了兵力——一支由豫州刺史王允率领,剿灭了豫州境内多股黄巾军的劲旅。

王允出身名门太原王氏。整个朝堂之上,在宦官们所害怕的几位官员之中,王允便是其一。他天资聪慧,年少时便立下匡扶社稷之宏图大志。为实现理想,他日夜苦读,未及弱冠之年,遍已成了远近闻名的饱学之士。世人敬佩王允,不只是他的学识,更是他不畏强权敢于对抗宦官的事迹。

王允十九岁被举为郡吏,时小黄门赵津依附京中宦官曹节、王甫等人为祸一方。王允不畏强权,带差役直奔赵津家中,将其就地正法。王允虽赢得美名,却触怒了汉桓帝刘志,落得个丢官去职的结局。汉灵帝刘宏即位后,三公共同征辟,王允的仕途才算顺利一些。黄巾之乱爆发,文武全才的王允被破格提拔为豫州刺史,配合主力皇甫嵩、朱儁围剿豫州境内的黄巾军。

王允的到来极大地鼓舞了汉军的士气,也使皇甫嵩破广宗更有把握。为防曲阳城内的黄巾军南下,皇甫嵩命王允、曹操各带所领兵马进驻巨鹿,扼漳水以阻地方援军。自己则带汉军主力直奔广宗。如曹操所料,广宗城内黄巾军因赦令而变得毫无斗志,首战告负后便又再次退回城内做最后的抵抗。

就在皇甫嵩与黄巾军激战的时候,曹操与王允由广宗一路向北疾驰六十里。等到达巨鹿后,侦骑来报,曲阳方向的黄巾军距离漳水已不到二十里。士兵皆已人困马乏,如何迎战来势汹汹的敌人成了此时的首要问题。王允听到消息后面如土色,整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无论加快行军速度阻击来犯之敌,还是找地方安营扎寨等敌人来攻,都有兵败的可能。为求稳妥,他甚至都开始考虑要不要回师广宗与皇甫嵩合兵一处。

进退失据的王允下令军队停止行动,曹操闻讯后立即带着几名亲信离开大队,骑马来到王允身边急切地说道:“王公,敌军距此地已不足二十里,得赶紧想个应对之策啊!”

经曹操一问,心中烦闷的王允立即找到了宣泄口,他极为傲慢地说道:“临阵对敌须三思而后行,我命大军停止前进就是要进一步了解敌军的动向,再做决定。岂不知兵法有云‘知己知彼当百战不殆’么?”

曹操急道:“现敌军就在眼前,每耽误一刻我军就多一分危险,哪里还有时间知己知彼啊?”

王允听后更加不满,他耷拉下脸教训曹操道:“曹孟德,我听说过你的事情。杀蹇图、救长社、破仓亭,在青年后辈中,的确没有几人能与你相提并论。但是你要知道,若没有你父曹嵩上下打点,你岂能躲过蹇硕的毒手?若无皇甫将军主持大局,哪会赢得如此轻松。年轻人,要戒骄戒躁啊!”

曹操听闻王允直呼自己父亲的大名,心中很是不满。但是他也明白,父亲在朝中的名声不佳,嫉恶如仇的王允没说出更过分的话已经实属难得了。再跟他商议也只会被他挖苦嘲笑。不愿同王允继续纠缠下去的曹操开口说道:“王公教训,小子铭记于心。现在敌军就在眼前,在下自不量力愿带本部兵马去渡口阻截敌军,还请王公在此处安营扎寨,这样就算敌人渡过漳水,在下也能拖一阵子,届时敌军前来,王公也必能以深沟壁垒应战敌军。此地乃增援广宗必经之地,皇甫将军的安全就全仰仗王公了,在下若有命回来,再来聆听王公的教诲。”

“驾……驾……”曹操说完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向大队奔去。紧接着他一声令下,便带着本部二千精锐沿北火速赶往巨鹿城南。

曹操催快马冲在了队伍最前列,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漳水岸边一处长满了杂草的浅滩。顾不上辛苦的曹操翻身下马,急忙查探起周边的地形来。向北望去,漳水两岸大约相距三里;环视左右,浅滩向东数十丈处是一大片芦苇荡,白色的芦花在风中飘荡,时不时还会有水鸟从芦苇荡中飞出。浅滩往西不远处有一个渡口,渡口码头两边停靠着数十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或许因为有战事发生,以摆渡为生的河工早已跑得干干净净。

曹操牵着坐骑快速来到渡口码头处向北眺望,对岸同样有一个渡口,跟南岸不同的是,对岸的码头处竟停满了船只,另外还有数十名黄巾军在看守这些船只。显然,为了能及时增援广宗,张宝也已做了相应的准备。曹操心急如焚,他本想趁敌人大军未到之前占领渡口,夺取船只。现在来看,只能另谋他法了。正思索间,曹操只听得脚下木板“吱嘎”作响,接着一名身材瘦小的黄巾军突然从码头下方钻了出来。

“大胆黄巾贼,还不受死。”曹操见状厉声喝道,挺剑就要刺向来人。

“曹都尉,是我!”来人急忙用手擦去脸上的污泥,向曹操开口道:“我是皇甫将军帐下的斥候邓飞,您见过我的!”

“原来是你啊!”曹操看清来人后便收回长剑问道:“现在对岸什么情况,张宝大军离此地还有多远?”

邓飞答道:“半个时辰前,张宝距渡口还有十里。现在河对岸把守渡口的,是他派出的先锋,不足百人。”

“十里……十里……”曹操喃喃自语道:“如此近的路程,如何才能拿下渡口,抢夺行船。”

邓飞开口道:“曹都尉莫慌,张宝大军离渡口虽近,却还在集结修整中,一时半会难以开拔。”

“消息属实否?”

“千真万确!”邓飞斩钉截铁地说道:“自从皇甫将军下令招降黄巾贼寇,我和几个兄弟便乔装打扮混了进去。平日里除了传递消息外,还收买了对方的斥候。昨天,皇甫将军派人送来消息,要我们尽量拖延敌人。我们就通过收买的斥候告知张宝‘汉军还远’。直到现在,张宝都不知道您已经到了漳水南岸。”

“太好了!”曹操拍着邓飞的肩膀称赞道:“此番你立下大功,等我夺得行船再到皇甫将军面前给你请功。”

“谢曹都尉!”邓飞大喜道。

有了邓飞的情报,曹操迅速将军中能驾舟船者集中在一起,命令他们将对岸的船只尽数夺回。为防敌军骚扰,每船皆配弓手数名。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曹操更是不顾众人的劝阻,亲自登上一艘小船指挥作战。

“众将士听令!杀敌一人者赏粟米一斛,夺船最多者,赏百金。”曹操一声令下,南岸船只如离弦之箭,纷纷向北岸划去。

江风呼呼作响,湍急的水流拍打在船头激起千层浪。渡江才到一半,曹操浑身上下都被激起的浪花打得湿透。小船在江水的撞击中不断摇摆,同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曹操只见得对岸士兵一边奔跑一边呼喊,却没法听清对方在喊些什么。距北岸还有数丈的距离,曹操弯下腰,强行在左右摇摆的小船上稳住身形。他右手弯弓搭箭,瞄准了站在码头最前方的一名敌人。

第九回 皇甫嵩受命出战 曹孟德漳水阻敌(三)

曹操已将弓弦拉至最大,他不但要估算自己与对方的距离,还要控制左右摇摆的身体。若在平地,曹操早已放箭,可在这舟船之上,绝大部分的力量都要用来控制平衡。对方已向自己射了两箭,均被曹操低头闪过。就在对方准备射出第三箭的时候,看准机会的曹操松开弓弦,只听得“嗖”的一声,对方应弦倒入江中。其余舟船上的弓手也纷纷放箭,不过转瞬之间,对岸码头上又有几人中箭倒下,而曹操这边也有三名弓手不幸中箭翻入江中。

曹操顾不上悲伤,大声催促着船只靠岸。未等接近码头,守卫船只的敌军便已仓皇而逃。曹操深知,自己的军队出现在南岸的时候,对方一定会有人去通知张宝。十里的路程若骑快马连半柱香的时间都用不了。曹操大喝道:“速速夺船,带不走的给我一把火烧掉。”

曹操站在码头对士兵们发号施令并不断向北观望。码头人声鼎沸,士兵们飞快地从船桩解下拴住舟船的缆绳。每当有一艘船被解开,就会有几名士兵跳上去并驾船向南岸驶去。刚才还空荡荡的江面上很快飘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

北岸的船越来越少,曹操身边也已撤去大半。就在这个时候,曹操看到远处有大量尘土飞起——张宝的军队赶来了。

曹操见状大吼一声:“敌军来了!放火!撤,都给我撤。”曹操说完跳上来时乘坐的小舟,数十个火把飞向已经堆满枯树枝的码头,风助火势码头瞬间化作一片火海。等敌军赶到,曹操的小船已驶入江心。曹操在对方的叫骂声中大笑几声,精疲力竭的他一屁股坐在船头呼呼喘着粗气,一时间再也无法起身。

小船靠岸后,出发前还生龙活虎的曹操却由士兵搀扶着走了下来。众将士急忙过去查探,只见曹操背后竟然插了一支羽箭。细问之下才知道,曹操见气急败坏的张宝在岸边叫骂,得意忘形的坐在船头开口挑衅。不曾想这一举动令所有的箭矢全部朝他射来,在急忙躲闪之中,不幸后背中箭。幸亏双方距离甚远,箭簇仅仅扎破点皮肉。累到几近虚脱的曹操因为后背钻心的疼痛再也没有力气去做其他事情了。

上岸之后,曹操被抬到了临时搭起的帐篷中。等他趴好后,医官用钳子夹断箭杆,轻轻解下曹操的甲胄。这一动作连着伤口,曹操不由得大声呼痛。

医官用钳子夹紧了箭头向曹操说道:“曹都尉,忍着点啊!”

“好……”曹操说完攥起双拳,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说道:“动……动手吧……”

“都尉,得罪了!”医官话一出口,便猛地将箭簇从后背拔出。伤口处登时血如泉涌,医院将箭簇丢在一边,急忙拿起身边的金疮药尽数倒在了伤口处。因为金疮药的缘故,曹操只觉得后背像是被火烧一样,剧痛之下他惨叫一声便晕了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他隐约听医官说道:“还好,箭簇上没有毒,也没有伤及要害,休息几天便没事了。”

傍晚时分,曹操在帐内醒了过来,身边的众人,除了几名亲信,竟还多了一个生面孔。此人年纪与自己相仿,面容和善,眉宇间充满了傲气。一副“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的儒雅气息,一身与他的身形极不相配甲胄使他看起来像是临时被派到战场的文官。

因失血而气虚体乏的曹操见状问道:“还未请教兄台……”

那人急忙说道:“都尉先不要开口,好好休息。在下泰山孔融,现为王公帐下行军司马,来见孟德是有要事相告。”

“原来是让梨的孔文举(孔融字文举),失敬失敬。”曹操挣扎着想要起身,但一动就牵扯到后背的伤口,疼痛又迫使他不得不躺了下去。曹操充满歉意地说道:“因有箭伤在身不能行礼,还望文举莫怪啊!”

孔融开口道:“孟德太客气了,孟德此番立下大功,为皇甫将军解决后顾之忧。全军上下一片欢呼之声,王公已派人将捷报送往广宗皇甫将军处,经此一役张角败亡已指日可待。”

“现在广宗情况如何了?张角可有其他援军?”见孔融提到广宗,曹操便开口问道。

“有俘虏说张角已经病故,此事也不知是真是假。至于敌人援军,现在小股敌军已很难对我军造成威胁,只要曲阳黄巾贼无法南下,破广宗只是时间问题。”

“那我就放心了!”

“对了,我来见孟德,除了看望孟德的伤势,还有一要事相告。”孔融突然想起来原初要告知曹操的要事。

“有何要事?”

“有谒者带来诏命,陛下已升任孟德为济南相,要求孟德在接到诏书后立即赴任。不过我看此事也得往后拖几天了。”孔融有些无奈地说道。

“什么?要我离开冀州?”曹操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啊!”孔融点了点头说道:“诏书上就这么说的,至于陛下为何有此安排,就不是我等能揣度的了。”

听孔融一说,曹操脑中立即浮现出蹇硕那副令人讨厌的嘴脸,不用说这又是他在背后捣鬼。送自己上战场是为了借刀杀人,在偷鸡不成蚀把米后,为阻止自己继续立功,把自己调离战场。能置大汉安危于不顾的事情也就只有他跟张让这样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曹操叹着气说道:“人人皆认为黄巾之乱乃太平道借天灾谋逆,若不是朝中奸佞横行,又何至于此啊。”

孔融听后亦有感触地说道:“民之多辟,无自立辟。(注1)”

“文举精辟,曹操佩服!”

“孟德高见,孔融受教!”

二人说完各自大笑起来,曹操一笑再次扯动了背后的伤口,结果笑到一半又咧嘴喊疼。孔融看后,笑容更加灿烂。

曹操、孔融平生最爱文墨。军旅之中又多是粗人,有道是知音难觅。二人相知甚久,但一直无缘见面。今日在军营之中不期而遇,自然有知己相见恨晚之感。曹操养伤数日,孔融一有空便来探望曹操,不过几天的功夫,二人已结成至交好友。

曹操受伤并不严重,经过十多天医官的调治,伤口结痂后已无大碍。同时曹操也再无理由继续待在军中,只能依诏命赴任济南国。离别之时,皇甫嵩语重心长地对曹操说道:“孟德啊!用武力仅能平定叛乱,却无法使百姓真正安定下来。百姓若不安定,则叛乱永不会停止。唯有使百姓安居乐业,才不会出现黄巾贼。治理地方的重任就要落在你的肩上了。”

“将军教诲,曹操永世铭记于心!”

十月,皇甫嵩采用白天骚扰进攻的方式将守卫广宗的黄巾军拖为疲惫之师,随后在黎明时分发动突袭,一举攻克广宗,斩杀继任首领张梁,张角则被开棺戮尸。十一月,皇甫嵩休整完毕,继续进攻曲阳,破城后斩杀守将张宝。至此,张氏三兄弟全部身亡,持续了近十个月的黄巾之乱大致被平定,汉帝国暂时恢复了平静。

黄巾之乱带给整个帝国的伤害是无法估量的。超过一半的州郡受到波及,百姓伤亡不计其数,流民更是创下自东汉建国以来之最。

张角等人虽死,黄巾军却未被尽数消灭,有的做回平民以避风头,有的则干脆落草为寇,自立门户。博陵张牛角、常山褚飞燕及黄龙、左校、于氐根、张白骑、刘石、左髭文八、平汉大计、司隶缘城、雷公、浮云、白雀、杨凤、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绕、眭固、苦蝤之徒,不可胜数,他们之中势力大的拥兵二三万,势力小的也有六七千人。这些匪患严重威胁到汉朝的安定,若不能及时平定,黄巾之乱必将再度出现。

看似恢复平静的朝廷实则暗流涌动,而帝国的统治者刘宏则故态萌发,再度过起了醉生梦死的昏君生活。

注1:民之多辟,无自立辟。出自《诗经大雅板》,其意思是说:民间今多邪僻之事,徒劳无益枉自立法。孔融这里暗指汉朝政治黑暗以致官逼民反。

第二章 场景、剧情及历史出处(上)

第一节张角师从于吉

黄巾起义是东汉末年一场动摇汉朝统治基础的农民起义,因为其强烈的宗教色彩,使得张角的身份非常特别。他既是太平道的宗教领袖,又是黄巾起义的发起者。所以在写张角这个人物的时候,通过张角的家庭遭遇来描写桓、灵二帝治下的民生。再通过拜师学艺,来阐述黄巾起义的宗教性。在历史记载当中,张角是通过太平道来发展信徒的,太平道所秉承的宗教观点又来自东汉末年一部道教著作《太平经》,此经书的作者乃是当时一位著名的道教人物——于吉。

张角是否师从于吉,虽然史书上并没有明确的记载,但还是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的。《后汉书皇甫嵩传》曾记载:“初,钜鹿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奉事黄老道。”其中“大贤良师”的称号恰恰来自《太平经》中的一句话,“众星亿亿,不若一日之明也;柱天群行之言,不若国一贤良也。”至于其传播的宗教思想也完全与太平道吻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张角与于吉的关系。

张角掌握《太平经》无非两个渠道,其一,得到了相关书籍,自学成才;其二,由于吉言传身教。至于哪种可能性大一些,《后汉书襄楷传》记载:“初,顺帝时,琅琊宫崇旨阙,上其师于吉于曲阳泉水上所得神书百七十卷,皆缥白素朱介,青首朱目,号《太平青领书》,其言以阴阳五行为家而多巫觋杂语。有司奏崇所上妖妄不经,乃收藏之。后张角颇有其书焉。”一部几乎被禁止的书籍能够落到当时还是普通人的张角手上,其概率能有多高?而且在书籍尚未普及的汉代,就算张角得到书籍,想要读懂书中的内容未必是件容易的事情。

关于于吉,裴松之注《三国志》引《江表传》有这样一段记载:“时有道士琅邪于吉,先寓居东方,往来吴会,立精舍,烧香读道书,制作符水以治病,吴会人多事之。”其中“往来吴会”,是不是因为张角的缘故而去江东避祸,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

所以第一节就写了两件事,一个是东汉末年的民生,另一个便是张角学道的过程。

第二节汉灵帝刘宏对太平道的上位

从这一节开始,是为黄巾起义以及后面的十常侍之做铺垫,一个是汉灵帝刘宏对太平道的纵容,另一个就是何家与十常侍的关系。

刘宏纵容太平道参考《资治通鉴卷五十八》,“太尉杨赐时为司徒,上书言:‘(张)角诳曜百姓,遭赦不悔,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讨,恐更骚扰,速成其患。宜切敕刺史、二千石,简别流民,各护归本郡,以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赐去位,事遂留中。”

太平道从开始传播到黄巾起义爆发,前后间隔十六年。若不是刘宏无视民间疾苦,不可能酿成如此大祸。所以通过杨赐的奏疏,引出弘农杨氏,以及东汉末期士大夫们联合形成的政治团体。也为后来以何进为代表的外戚集团,以张让为代表的宦官集团,以及以袁隗、袁绍、袁术为代表的士大夫集团的多方斗争埋下伏笔。

第三节刘备的皇族身份以及是否到过洛阳

刘备是否为汉室宗亲一直众说纷纭。据《三国志先主传》记载:“先主姓刘,讳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人。”涿郡就是今天的河北涿州,据《汉书地理志》记载:“涿郡,高帝置。属幽州。户十九万五千六百七,口七十八万二千七百六十四。有铁官。县二十九:涿,桃水首受涞水,分东至安次入河。”

《汉书地理志》记载:“中山国,高帝郡,景帝三年为国,属冀州。户十六万八百七十三,口六十六万八千八十。县十四:卢奴,北平,徐水东至高阳入博。又有卢水,亦至高阳入河。”中山国国都卢奴,为今天河北定州市前身。

刘胜是一位“高产”的诸侯王,《史记五宗世家》记载:“中山靖王胜,以孝景前三年用皇子为中山王。好内,有子枝属百二十馀人。”随着刘胜的开枝散叶,中山国以及周边地区兴起了一支庞大的刘氏宗族——中山刘氏。中山刘氏分布在今河北定州、安国、唐县、新乐、无极、满城、完县、望都和保定一带。而涿郡就位于保定地区。

刘备是否属于中山刘氏,主要在于其宗族是否是中山刘氏一脉。《三国志先主传》曾记载:“先主祖雄,父弘,世仕州郡。雄举孝廉,官至东郡范令……先主少时,与宗中诸小儿於树下戏,言:“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叔父子敬谓曰:“汝勿妄语,灭吾门也!“……年十五,母使行学,与同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瓒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卢植。德然父元起常资给先主,与德然等。元起妻曰:“各自一家,何能常尔邪!“起曰:“吾宗中有此儿,非常人也。“”

无论是其祖父、还是其叔父刘子敬、甚至同宗刘德然、刘德然父亲刘元起,都提到了“宗”。宗即为宗族,涿郡刘氏宗族非中山刘氏莫属。东汉时期光武帝刘秀第五子刘焉也被封作中山王,但其后代并没形成望族。既然刘备出自中山刘氏,那么他的祖先很有可能就是中山靖王刘胜,或是其他刘姓诸侯。刘备西汉皇族身份可以确定,至于是否为汉献帝的皇叔,则不可考。

刘备是否到过洛阳,根据正史的记载,可能性很小。众所周知刘备与公孙瓒互为同学,而刘备后来走投无路的时候,所投靠的人就是公孙瓒。

《后汉书公孙瓒传》记载:“公孙瓒字伯圭,辽西令支人也。家世二千石。瓒以母贱,遂为郡小吏。后从涿郡卢植学于缑氏山中,略见书传。”在公孙瓒的记载中,已经明确了他求学卢植的地点。

刘备的老师卢植曾有一段时间因为身体原因不在朝中,《后汉书卢植传》记载:“熹平四年,九江蛮反,四府选植才兼文武,拜九江太守,蛮寇宾服。以疾去官。”

熹平四年(公元一七五年),是曹操杀了蹇图被调往顿丘当顿丘令的一年。考虑到三年后,公孙瓒已经威震塞外。历史的真相应该是,卢植在家修养的时候兼职教书,刘备与公孙瓒在这一时期成为同窗好友。

而在小说中写刘备在洛阳与曹操擦肩而过,主要是为两个人宿命中的对决做一些铺垫。此时的刘备完全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的所作所为根本无法影响到历史的进程。

第四节关于周瑜的家族以及何进的上位

周瑜对于三足鼎立之势的形成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也是孙氏能够占据江东的关键人物之一。黄巾之乱爆发时,周瑜还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在历史当中,周瑜正式出场是孙坚讨伐董卓的时候。

《三国志周瑜传》记载:“初,孙坚兴义兵讨董卓,徙家於舒。坚子策与瑜同年,独相友善,瑜推道南大宅以舍策,升堂拜母,有无通共。”

这条记载直接表明了周瑜的家族在董卓火烧洛阳之前,举家迁回故乡避难。能带领周家脱离险境的应是周瑜的父辈,这个主持大局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周瑜的父亲,曾担任过洛阳令周异。为了让小说更有层次感,考虑到周异的官职,就把周异作为从唐周口中获悉太平道即将起事的第一位官员。

何进论才具是不足以胜任大将军一职的。黄巾起义爆发,此时何贵人已经被封为皇后。按照汉朝的传统,皇后家中的成年男性多出任军中要职。为了制衡带兵出征的士大夫们,以屠户出身的何进被刘宏赶鸭子上架,强行代理大将军一职。这也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了伏笔,何进因为能力不足直接导致自己身首异处。

《后汉书何进传》记载:“中平元年,黄巾贼张角等起,以进为大将军,率左右羽林五营士屯都亭,修理器械,以镇京师。”

在平定黄巾之乱的过程中,何进唯一的“战功”就是解决了马元义,但是这又是因为唐周的密告。在抓捕马元义的过程中,根本没有大的军事冲突。

《后汉书何进传》记载:“张角别党马元义谋起洛阳,进发其奸,以功封慎侯。”

第二章 场景、剧情及历史出处(下)

第五节长社之战与曹操增援皇甫嵩

长社之战是汉军与起义军之间第一场正面对决,也是一场决定都城洛阳安危的关键战役。汉军从前期的失利到后期的转败为胜,史书只有寥寥数语。无论是战争过程,还有战斗场面都需要脑补。

《后汉书皇甫嵩传》记载:“俊前与贼波才战,战败,嵩因进保长社。波才引大众围城,嵩兵少,军人皆恐。其夕遂大风,嵩乃约来军士皆束苣乘城。使锐士闲出围外,纵火大呼,城上举燎应之,嵩因鼓而奔其陈,贼惊乱奔走。会帝遣骑都尉曹操将兵适至,嵩、操与朱俊合兵更战,大破之,斩首数万级。”

曹操增援长社,非常耐人寻味。以曹操当时的资历,带领一支汉军参加如此重要的战役,已经不能用离谱来形容了。其原因有二:其一,曹操并非出自军功世家,不存在子承父业的问题;其二,在带兵出征前,曹操只担任过洛阳北部尉、顿丘令。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两个职位都谈不上军职,更不是什么重要官员。

当时名将朱儁首战告负退守长社,对朝廷的震动可想而知。派曹操这样一个人前去增援长社,颇有送死的意味。那么在背后捣鬼并且能影响到汉灵帝刘宏的人,只有张让、蹇硕之流,其中与曹操有深仇大恨的人只有蹇硕。倘若蹇硕想借刀杀人,送曹操上战场再合适不过了。

第六节孙坚在战争中的表现

孙坚与曹操是汉朝平定黄巾起义过程中出现的两位卓越的青年将领。两人有很多的共性:为汉朝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相同的政治抱负;出色的军事能力;更有趣的是两个人还是同一年出生的。早期的孙坚与曹操主要的区别就体现在临敌作战的态度。曹操是谋定而后动,孙坚则是先投入作战,再随机应变。这也使得两个人结局完全不同,曹操屡次能化险为夷,孙坚遇到危险则险象环生。

本节在描写孙坚的过程中,就把历史记载中,关于孙坚“勇”和“莽”的特征作为重点来刻画。一个是通过蹇硕之口来描述少年时期的孙坚,为他能进入朝堂埋下伏笔。另一个就是孙坚在平定黄巾起义的表现。

《三国志孙破虏讨逆传》记载:“(孙坚)年十七,与父共载船至钱唐,会海贼胡玉等从匏(páo)里上掠取贾人财物,方於岸上分之,行旅皆住,船不敢进。坚谓父曰:“此贼可击,请讨之。“父曰:“非尔所图也。“坚行操刀上岸,以手东西指麾,若分部人兵以罗遮贼状。贼望见,以为官兵捕之,即委财物散走。坚追,斩得一级以还;父大惊。由是显闻,府召署假尉。”

黄巾起义的表现:(朱)俊表请坚为佐军司马,乡里少年随在下邳者皆愿从。坚又募诸商旅及淮、泗精兵,合千许人,与俊并力奋击,所向无前。【吴书曰:坚乘胜深入,於西华失利。坚被创堕马,卧草中。军众分散,不知坚所在。坚所骑骢马驰还营,踣地呼鸣,将士随马於草中得坚。坚还营十数日,创少愈,乃复出战。】汝、颍贼困迫,走保宛城。坚身当一面,登城先入,众乃蚁附,遂大破之。俊具以状闻上,拜坚别部司马。

第七节十常侍之乱的必然

东汉的悲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十常侍之乱带来的皇权旁落。双方斗得如此惨烈是因为矛盾已经被激化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时为士人领袖之一的卢植,他所经历的苦难恰好是这一矛盾最直接的表现。

在反对宦官的过程中,大臣们曾一直尝试劝谏汉灵帝远离张让、赵忠等人。但是刘宏不但对劝谏视若罔闻,还多次在宦官们的怂恿下残害忠良。所以在他统治后期,士大夫们形成了一个共识——不将宦官诛杀殆尽,汉朝将永无宁日。

《后汉书卢植传》记载:“中平元年,黄巾贼起,四府举植,拜北中郎将,持节,以护乌桓中郎将宗员副,将北军五校士,发天下诸郡兵征之。连战破贼帅张角,斩获万余人。角等走保广宗,植筑围凿堑,造作云梯,垂当拔之。帝遣小黄门左丰诣军观贼形埶,或劝植以赂送丰,植不肯。丰还言于帝曰:“广宗贼易破耳。卢中郎固垒息军,以待天诛。”帝怒,遂槛车征植,减死罪一等。”

第八节董卓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这部小说中,董卓与吕布是两个反派大boss。董卓作为前半部分最大的反派,他是汉朝衰败的罪魁祸首之一。与其他将领不同,董卓是一个非常自私自利,并且具有很大野心的人。

董卓与卢植完全是两类人,两人注定是政治上的对手。在后面的十常侍之乱中,卢植曾坚决反对何进召董卓进京。为了使后面的剧情更流畅,本节安排了卢植与董卓之间的一系列对话。通过二人对战争的看法,为后续的争端埋下伏笔。

剧情依据,《后汉书卢植传》记载:“帝崩,大将军何进谋诛中官,乃召并州牧董卓,以惧太后。植知卓凶悍难制,必生后患,固止之。进不从。”

董卓性格张扬豪放,凶狠毒辣。他在十常侍之乱结束后掌控朝局,一个是靠自己的军队,另一个是靠笼络人心,还有一个是心狠手辣的做派。董卓是一个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在他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本节描写董卓采用虚实相结合的方式来刻画董卓的形象。通过董卓的自我介绍展现他在西凉的经历,然后借助卢植副将李雄(虚构人物)之死来展现董卓的行事风格。

《三国志董卓传》记载:“少好侠,尝游羌中,尽与诸豪帅相结。后归耕於野,而豪帅有来从之者,卓与俱还,杀耕牛与相宴乐。诸豪帅感其意,归相敛,得杂畜千馀头以赠卓。”

第九节军事毁誉参半的曹操

三国最难写的人物之一就是曹操。写曹操的难点在于曹操一生的事迹都很清楚。但是曹操一生的经历过于曲折,性格也随着经历发生变化。青年时期的曹操是一个可以为汉朝牺牲性命的热血青年;中年时期的曹操是经历了人情冷暖后,想用自己的方式来挽救汉朝的现实主义者;晚年时期的曹操则是一个迷失了责任与理想的成功者。他善待汉献帝,是处于对做一个汉臣的坚持。他多次诛杀拥戴汉献帝的大臣,则是出于对自己事业的维护。

曹操是很矛盾的,没有了事业就没有汉朝。为了事业需要杀死许多忠于汉朝的人。放弃了事业,等于葬送他所拥有的一切。曹操晚年,以陈群为代表的人劝进曹操顺势而为,曹操在拒绝了陈群等人的建议后,说出的那句话“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则是对这种纠结最直接的表达了。

曹操最难写的地方在于他的军事能力,曹操一生的成就不可谓不高,但军事上的败笔使他失去了统一中国的机会。曹操军事能力上限高,下限低,曹操的强,官渡之战就是最直接的体现。曹操的弱,在平定冀州过程中,败给袁谭,这实在说不过去。

曹操强的时候可以媲美历代任意一位名将,弱的时候甚至跟打合肥,对战张辽的孙权一个水平。所以本节着重刻画曹操这一特点,坚决果敢,有勇有谋,成功之后因为“飘”而出现各种意外。

第一节 曹孟德济南遭困 袁本初仗义相助(一)

虽然心中难以割舍,可曹操依旧不得不离开。毕竟圣命难违,几个月的军旅生涯令曹操对天下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打赢一场战争并不难,难得是如何才能修复战争带来的伤痛。昨天还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今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战时为了能活下去,只能选择麻木,看淡生死。当鼓角争鸣远去,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曹操的心情却变得愈加沉重。那些失去了顶梁柱的家庭该何以为计?

曹操本以为青州的情况能比冀州好一些,可残酷的事实还是打破了他心中的幻想。这里黄巾军虽然没有冀州猖獗,却也是呈遍地开花之势。尽管境内已没有大规模的战事,可零星作乱的黄巾军却比比皆是。战争还远没有结束,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济南国,接管那里的一切事务。然后组建地方军,消灭这些黄巾军余部。

青州相传为大禹定九州所立,辖郡、国六,县六十五。曹操将要赴任的济南国(今天的济南市)位于青州西北,国有十余县。

一路行来,曹操从路人口中得知,济南国虽有百里沃野,奈何大小官吏与当地豪强狼狈为奸,鱼肉乡里,生活在这里的百姓苦不堪言。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让自己来这样一个地方任职,不用想一定是蹇硕给皇帝刘宏出的馊主意。只要自己稍有失误,就会被这群贪官污吏抓到把柄,再由蹇硕去刘宏那里告黑状,轻则丢官去职重则抄家灭族。此时曹操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平原,他遥望着田间辛苦劳作的农民,心中叹息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难道在这群无法无天的宦官面前就只能被动挨打吗?

简单吃了几口随身携带的干粮后,曹操一行便继续向西赶路。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曹操看见一个祠堂模样的建筑内挤满了人,远远就听到那里传来了哭泣与叫骂声。等接近后,只见两名身穿黑色官服的小吏正与一青年男子争吵,在他们身前不远处伏着一对身穿粗布长袍,哭泣不已的老年夫妇。所有围观的人正在对夫妇二人不断指指点点,而从他们的愤怒的表情中不难看出,这对夫妇犯下了引起众怒的过错。

“大人!”曹操右边的亲信开口道:“要不要我过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曹操摆了摆手道:“不必了,现在我们已到济南国,走访民情当为第一要务,一起过去看看吧。”曹操说完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快步来到了人群之中。透过缝隙,曹操这才看清了与官吏吵架青年男子的模样:此人身长约七尺二寸,一身淡蓝色的锦袍,头戴浅灰色束髻冠,生的是浓眉大眼,俊雅的外表下透着一股英气。

只见此人对着两名獐头鼠目的小吏怒骂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岂能抢人活命之粮?”

年长的小吏问道:“这位公子,怕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本地人又如何?”青年左手一指伏在地上的夫妇,责问道:“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两位穷苦的老人家,你们的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另一位小吏冷笑道:“公子…你问问这两个老不死的东西,我们所为何来?”

“二位大人,请再宽限些时日吧!我们的儿子刚刚战死,等官府发下抚恤,再还上景王老爷的供奉。现在家中还有两个孙儿需要抚养,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老妇人哭泣着,跪在地上向乡亲们哀求道:“诸位乡亲,看在同乡的份上,替我夫妇二人再向官爷求求情吧!”

曹操心中一阵剧痛。将士们已经战死沙场,他们的父母竟还会被如此对待。但这对老夫妇的对话中,中间似乎还有隐情。为了搞清楚事情的原委,曹操只能按下怒气,硬起心肠继续看下去。

围观的人群面对老妇人的哀求就像没有听到一般,甚至有人怒喝道:“这里之所以没有被黄巾贼,全靠景王的庇护。你不把粮食拿出来侍奉景王,是想害死大家伙吗?”

此话一出,立即就有人响应,附和之声不绝于耳。

锦袍青年这时候开口询问道:“景王若能显灵,岂会容你们假借他的名号盘剥百姓。”

刚刚冷笑的小吏侧身用手一指身后的祠堂,极为不屑地对青年说道:“景王是你能评论的?昔日他与陈平、周勃平诸吕,救了咱们大汉朝。现在本地能够太平全靠他老人家显灵,你一个外乡人懂什么?”

“一派胡言!”青年怒骂道:“此地之所以能够无事,皆因皇甫嵩、朱儁二位将军之功,关景王什么事?”

“哪里来的狂徒?竟敢轻视景王!”

“亵渎神明!打死他!”

人群中立即传出了叫骂声,群情激愤下,人群围成的圆圈一下子缩小了很多。最里面的人挥拳相向,外圈的人则弯腰从地上捡起了石块,作势要扔向圈中的青年与地上的老夫妇。

生怕受到波及的两名小吏见状赶忙后退,圈子里很快只剩下锦衣青年与不断向众人磕头的老夫妇。

“住手!”曹操见场面即将失控,深知此时再不现身必会酿成惨剧。他说完就在两名亲信的护送下拨开人群走到了圈子中央。

两名小吏本要开骂,但见曹操一行三人腰间的长剑,又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年长的小吏用力扯了扯同伴的衣袖,然后堆起满脸的笑容凑到曹操近前说道:“看大人的装束必是军中之人,不知大人可否留下尊姓大名?”

“这是何意啊?”曹操不解道。

“回大人,”小吏谄媚道:“长史深知战事吃紧,前线将士作战辛苦,所以特命小的们一定要好生招待来往此地的将士们。”

曹操听后一阵狂笑,然后才拍着惊愕之中的小吏说道:“你的长史哪里是在关心将士们的死活,他是害怕前线败了青州不保好提前逃跑吧!”

小吏涨红了双脸,在众人质疑的眼光中,急忙向曹操解释道:“这位军爷莫开玩笑,身为一县长史,怎能临阵退缩。依汉律,这可是死罪。莫开玩笑!莫开玩笑!”小吏说完又补充了两句。

“哈哈哈,”曹操笑得更开心了:“自战事发生,临阵脱逃的官员还少么?好了,我也不愿追究此事。但有件事情你可要给我说清楚!在此之前,你先让乡亲们散了吧,至于要给景王的贡品,我来给好了!”曹操说完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顺势塞到了小吏手中。

“军爷?这怎么可以!”小吏嘴上拒绝着,可还是接过铜钱塞到了衣袖中。他接着向身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对方在接到信号后,立即大声喊道:“有军爷替他们交了钱,大家都散了吧。”

老夫妇跪在地上哭泣着向曹操道谢,曹操示意亲信将他们扶起。而刚才那位与小吏争执的锦衣青年见到这番情景,在长叹一声后,转身就要离开。

“兄台,请留步!”曹操急忙叫住了锦衣青年,快步来到他的面前说道:“兄台请稍后,容在下处理完此事,再来请教!”

曹操说完又返回年长的小吏身边,凑到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后,便笑着离开。只见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小吏此刻就像霜打的茄子,蔫在当场战栗不已。

曹操信步走到锦衣青年身边躬身行礼道:“兄台一身正气,在下十分佩服,愿请教尊姓大名。”

锦衣青年略一迟疑,见曹操态度十分诚恳,同样躬身行礼道:“东平张邈,不知尊驾有何指教?”

“原来是八厨(注1)之一的张孟卓!失敬!失敬!”曹操急忙致歉道。

张邈很是诧异,在这穷乡僻壤,竟然有人能知道自己的自号。眼前这个其貌不扬,与自己年龄相当的男人会是谁呢?张邈不由得开口问道:“敢问兄台是?”

曹操四下张望一番,确定近处没有生人后,这才小声说道:“不瞒孟卓,在下就是新任济南相曹操。”

张邈听后一愣,他不太敢相信曹操所说的话,只要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人都知道。此时的曹操应跟随中郎将皇甫嵩讨伐冀州的黄巾军才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青州?

张邈也压低了声音说道:“兄台侠肝义胆,在下佩服。但冒充朝廷官员乃是死罪,你再也不要跟其他人提及,我就当没有听见。”

曹操哭笑不得道:“男子汉大丈夫,何须冒充他人。在下的确是曹操,至于为何当了这济南相,只是此事说来话长…”

张邈看曹操态度诚恳,不像在说谎。心中疑虑登时少了八九成,他开口说道:“久闻曹孟德大名,可惜从未谋面。今日能在此偶遇,此乃天意所在。还请孟德多多赐教。”

“不敢当……不敢当…”曹操见张邈说得如此客气,然后拱了拱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孟卓既然有兴趣,那我就简单说说了……”

曹操小声地将来济南国之前的经历讲述了一遍,说完之后他向张邈问道:“东平距此地数十里,不知孟卓来此有何贵干?若有能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张邈答道:“谢谢孟德的好意,不过是些家中琐碎之事,今日乃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若早知孟德在旁,又岂能越俎代庖。”

曹操说道:“既然是家事,我也就不便多问了。若是同路,可否结伴而行?”

第一节 曹孟德济南遭困 袁本初仗义相助(二)

“我正欲前往博阳(济南国治所,今山东章丘附近),相请不如偶遇,能与曹孟德同行,岂有错过之理。”张邈笑着说道。

二人骑在马上一路有说有笑,两名小吏与亲信紧随其后。等到达博阳已是傍晚时分。入城后,曹操见天色已晚便邀请张邈与他共同前往官署,张邈再三推辞奈何曹操盛情难却,最终便答应下来。一行人穿过大街小巷,在两位小吏的指引下终于到达目的地。

众人翻身下马,一名亲信来到快步来到有些泛黄的门前大声喊道:“新任济南相曹大人已在门外,赶紧开门!”

亲信高声叫喊半天,始终都不见人出来开门。曹操大感意外,堂堂一郡国的衙门,怎能如此安静?动乱时期,常有黄巾军袭击郡县衙门。难道衙门里面的人都被杀了?现场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为防敌人偷袭,曹操一声令下,众人迅速围成一圈。然后曹操对张邈说道:“孟卓,为防意外,你先离远点。一会若有黄巾贼寇从门内杀出,你赶紧离开此处去搬救兵。”

张邈有些不满地说道:“临阵退缩,岂是大丈夫所为。孟德未免太过小瞧于我。”

曹操脸色微变,张邈说得如此坚决,他也不好再做劝说。为求稳妥,他把张邈带到了队伍的最中间。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敲门的亲信来到曹操面前请示道:“大人,就让小的翻进院墙去看看吧。”

曹操答道:“去吧!若有任何异动,立即撤退!”

“诺!”

亲信说完话就来到院墙外,只见他从身后的行囊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铁钩,然后用腰间的绳子挂在了铁钩上面。他右手挥动绳子数下,铁钩开始随着他的动作快速旋转起来。接下来就听到“嗖”的一声,铁钩飞过院墙,一下子就卡在了对面。亲信用力地拽了拽绳子,确定铁钩已经抓牢后。双手拉着绳子,连蹬数步便越过院墙。

“好身手!”张邈不由得称赞道。

曹操压低身子,小声说道:“小心暗箭,大家随时准备后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官署内依旧悄然无声。张邈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而身边的曹操却像一尊石像,坚如磐石地站在自己身边。

又过了一会,官署的大门突然打开,亲信从院内飞奔到曹操身边说道:“大人……全部都探查过了,衙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曹操急忙问道:“除了没有人外,还有什么异常?”

“属下特别查探了灶台,至少已有三天没生过火了。”

“里面可有血迹或是打斗的痕迹?”

亲信回答道:“既无血迹,屋内陈设也都完好无损。”

“这就怪了。”曹操说完便陷入了沉思,若官署内的人因为战乱而逃,屋内陈设绝不会完好无损。倘若有黄巾贼杀了里面的人并占领县衙。城内绝不会如此安静,而且里面也没有血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曹操突然联想到今天下午遇到的事情,他下令道:“把那两人给我带过来!”

两名小吏很快被押到了曹操面前,看着瑟瑟发抖的二人,曹操恐吓道:“官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敢有一句虚词,本官现在就将你们二人正法。”

二人之中,年轻的那个已经吓地尿了裤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年长的那个“扑通”一声跪在了曹操面前,断断续续地说道:“大人……大人……我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嗯?”曹操极为不满的哼了一声,立即就有人把刀架在了年长小吏的脖子上。

“大人……大人……小人说得都是实情,平日里小人都在下面的县中,只有领取薪俸或是有公事的时候才会来官署。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到下面的村子里去查证啊。”

曹操仔细看着小吏的表请,他的言语虽不连贯,但语气却无不妥之处。曹操思考了片刻说道:“起来说话。”

“谢…谢大人!”年长的小吏站起身在曹操面前垂首而立。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李名丰。”接着李丰指着自己的同伴说道:“他是我弟弟李收。”

“丰收…好名字”曹操点头追问道:“李丰、李收我问你们,最近这些日子你们可曾碰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二人对视一眼,均茫然地摇了摇头。曹操见状大失所望,刚想开口要二人离开,李收却突然说道:“回大人,三天前倒是出了点事情。”

“什么事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李收回答道:“本来今天是我们兄弟二人领薪俸的日子,可是几天前长史却突然派人告诉我们说,这几个月的薪俸都不发了。他还叫我们不要来衙门讨要,说是等战事结束一并发放。可一家老小都指着这点钱过日子,所以我们就只好去收景王的供奉,然后就遇见了您。接下来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什么?”曹操瞬间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空无一人的官署绝非偶然。是有人明知自己要来济南国任职,特意安排好的。蹇硕那令人憎恶的面孔再次浮现在曹操脑中,若没猜错,这一切都是他在幕后捣鬼,看来往后还会有更多的麻烦等着自己去应付呢。

敌暗我明,也只能见招拆招了。想到这里,曹操来到众人面前朗声说道:“诸位,随我入府。”曹操说完,大步流星向院门走去,张邈追上来问道:“孟德,以防万一,还是先不要贸然入内啊,这博阳城内我也有几个朋友。他们宅院的足以让我们所有人住下。还是去找我那几个朋友,等问清楚这里的情况再入住也不迟啊!”

曹操大笑道:“孟卓多虑了,你看这官署内外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这是有人特别为我预备的。我又岂能拒绝他们的好意呢?孟卓,这赶了一天的路,咱们还是先进去休息吧。哈哈哈……”

曹操笑着将长剑收回剑鞘,拉着张邈的手腕大步走进官署。虽然空荡荡的官署是麻烦的开始,但此时曹操的心情却是无比愉悦的。自从带兵从洛阳出征,这小半年的时间里风餐露宿,曹操都快忘了睡在铺榻是什么感觉了。

沉寂了数日的官署再次热闹起来,马厩中的战马正咀嚼着金黄色的麦草。院内的水井旁人来人往,房间内油灯闪烁,厨房上空炊烟升起。不一会,官署的大厅内飘满了粟米粥特有的香气,真正的美食从来就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而是在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后,坐在一个舒适的屋子里与并肩战斗过的士兵们去品尝这世上最普通的饭食,活着的感觉真好啊!

用过晚饭后,曹操再次将李丰、李收两位小吏叫到近前。在吃饭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曹操的另一面,一个能与众人谈笑风生的上司。他们心中的恐惧已大大降低,比起那些只会打骂下属的上司们,曹操不知好了多少倍。

曹操开门见山地问道:“因为着急赶路,祠堂一事我还没来得及细问。李丰,现在你就好好给我说说,这里的祠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为何要逼人交出活命粮来祭祀。”

李丰面有难色地说道:“大人,这件事您还是别问了,这事您真的管不了。不瞒您说,再您之前为此事已经有数位大人为此丢官去职。小人怕您步他们的后尘啊!”

曹操冷笑道:“能不能管是我的事,说不说是你的事,说吧……”

“这……”李丰脸色一变再变,双眼充满了恐惧。他数次努了努嘴,但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曹操看得心头冒火,刚要开口责骂。坐在他一旁的张邈开口道:“还是我来说吧,孟德此事说来话长,也的确是他这样的小吏所不敢管的。”

“孟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唉,说来这都是几百年的旧事了。”张邈长叹一声道:“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青州开始有人立祠堂祭祀景王刘章。起初也不过是在他生辰之日行礼拜祭。发展到后来成了豪强敛财的手段,这祭祀的规模越大,百姓受到的盘剥就越重,因为景王乃刘氏贵胄,历世长吏更无一人敢禁。”

曹操愤愤不平道:“这死人怎能从活人口中夺食?”

“孟德,这中间的门道可就多了,”张邈解释道:“祭祀景王除了置办祭品,还要有乐工、歌伎献艺。一场祭祀下来,耗费数百金,大头全都会落到贪官、豪强手里。百姓是敢怒而不敢言啊!”

“什么?”曹操心中已出离愤怒了,天下都到了这般地步,前线的将士在浴血奋战,国库已经消耗殆尽,青州的这些官员们竟还忙着敛财。曹操开口向李丰问道:“李丰,我问你,这济南国境内,一共有多少座景王祠堂?”

李丰见曹操动了真怒,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具体数目,小人从未听大人们说过,但每逢祭祀的时候,小人都会来往于村落之间,大概有六百余座。”

曹操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再说一遍,有多少祠堂?”

“六百余座!”

曹操气得一拍桌案,怒骂道:“难怪会有如此之多的黄巾贼,全都是这群贪官污吏逼的,明天我就先拆祠堂,再惩贪官。我就不信了,这世上没人管得了他们!李丰、李收,你们下去吧!”

曹操气的一宿未合眼,经过一夜的思考。他想清楚一件事,若想拆景王祠堂,还必须要通过本地的官员,否则就他带的这点人,还不知要拆到猴年马月。更重要的是,万一百姓被煽动来阻止自己,那会更加麻烦。

第二天一大早,梳洗过之后曹操便带着人通过张邈在博阳城的朋友去拜访当地的那些官吏。结果这些官吏们要么称病不出,要么出门远行。几日下来,曹操带人跑遍全城及周边村镇,无一人回官署履职。

第一节 曹孟德济南遭困 袁本初仗义相助(三)

现如今别说拆景王祠堂,就连处理正常公务都成了大问题。曹操清醒地意识到,这济南相就是蹇硕给自己设下的陷阱,比起上战场杀敌,内部的敌人更可怕。如果自己处理这些官员中的任何一人,蹇硕必然会在皇帝刘弘面前参奏自己“滥用职权”。到那时候,自己的下场恐怕比卢植还要惨。既然老人不堪用,那就大胆启用新人。曹操立即派人张贴布告,面向整个济南国招贤纳才。活人怎么可能会被尿给憋死。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曹操颁布招贤纳士的榜文已经被寒风吹得破败不堪,尽管一再降低条件,可依旧无一人应征。不用想,这也一定是本地豪强在背后捣的鬼,而他们的背后必然是自己的宿敌蹇硕。可又能怎么样呢?隆冬已过去一半,等开春以后耽误了农时,自己一定会像卢植那样被装进囚车押回洛阳。

而千里之外的洛阳,享受在复仇喜悦中的蹇硕正把许多写着曹操近况的信件摊在案前细细品味。他非常喜欢这样的感觉,此时的曹操在他眼里就像是一只被他任意摆弄的小耗子。他甚至都不再急着弄死曹操,今天的局面他已经等了太久,久到自己都快要放弃了。

一想到曹操无助、愤怒、悲伤的神情,蹇硕都会找到一处没人的地方笑上好久。曹操的罪名早已被拟好,最多再过两个月,自己就可以上书皇帝刘宏,下诏要了曹操的命。接下来就要在这两个月时间里,好好得跟他玩玩猫捉耗子式的游戏了。

在此期间,张邈与曹操成为了莫逆之交。为了帮助曹操,他在处理完家事后便以客人的身份留在了曹操身边。天气已经变得非常寒冷,每个人都愁眉不展。张邈也从曹操口中得知了曹操与蹇硕之间的过节。死在宦官手里的大臣太多了,为了阻止曹操步他们的后尘,张邈不止一次劝说曹操弃官而逃,可均被个性倔强的曹操严词拒绝了。

曹操的麻烦也变得越来越多,每天几乎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来到官署告状。这些案子要么是清官也难断的家务事,要么就是需要大量人力去调解的宗族之争。亲信们已经被折腾的精疲力竭,自己的精神也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如果蹇硕此刻出现,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把他给大卸八块。

曹操很想写一封奏疏给皇帝刘宏,讲述他在这里所遇到的不公,从而把蹇硕这个幕后黑手给挖出来,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但曹操旋即又把这个诱人的念头给压了下去,根据其他人的经历来看,有实证都未必能扳倒这些宦官,自己空口无凭,到时候再被蹇硕倒打一耙,那就要提前完蛋了。坐以待毙的感觉真不好受啊!

这不是自己能够独立解决的问题,或许那个人可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曹操终于下定决心。他用最快的速度写好书信,然后走到张邈面前行礼道:“孟卓,我本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奈何现在身边尽是蹇硕眼线,这件事唯有孟卓才能助我了。”

“孟德,你这是何意啊?”张邈急忙将曹操扶起说道:“你我兄弟,何须客套。纵然是上刀山下火海又有何妨?”

曹操答道:“孟卓言重了,不过是想请孟卓跑趟洛阳,将此信送到我一位故人手中。现在唯有他,才能帮我脱离此等困境。”

张邈将竹简拿到手中,在看到了收信之人的名字后,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孟德果然留有后招,此人若能出手,我们再无烦恼。事不宜迟,我这就前往洛阳。”

十多天的一个中午,官署的宁静被一阵嘈杂的人马声打破。正在屋内读书的曹操闻声放下竹简,刚走出屋门,一个熟悉的声音就远远地传了过来:“孟德贤弟,你这先是带兵出征,又是出任地方。真是羡煞我也,今日我不请自来,你可不要生气啊!”

曹操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华服的贵公子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向自己所在之处走了过来。等看清来人后,曹操大喜道:“本初!你怎么来了?”

曹操快步走到袁绍近前,激动万分地说道:“本想请本初在朝中为我周旋一番,却没料到本初你能亲自来此。你好歹派人提前告知于我,我也好出城相迎。这连一点准备都没有,叫我怎么好意思呢。”

袁绍笑着用拳头轻轻砸了砸曹操的肩头,半开玩笑地说道:“知道你穷,所以就没告诉你。好酒,好肉我都带来了,咱们今天一醉方休。这次我来可要住上一阵子,我听说青州境内还有黄巾余孽,也得叫我练练手啊,仗可不能让你一个人打了。”

曹操面有难色道:“本初,现在我手上可就这几十人,就是想打也打不了啊。”

“哈哈哈……”袁绍放声大笑道:“既然要打黄巾贼,我又岂能不做准备。这些以后再说,这么久不见,听皇甫将军说,你还在打广宗的时候受伤了,一会你可要好好跟我说说经过。”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曹操只觉得双脸发烫,众目睽睽之下,他赶忙岔开话题道:“外面天寒地冻,还是进屋说话。”曹操说完就拉着袁绍直奔前厅,闻讯而来的一众亲信皆掩面偷笑。

炭火燃起,大厅内的寒意迅速被驱散,酒樽内的美酒“咕嘟、咕嘟”冒着气泡,酒香、烤肉香交织在一起,笼罩了官署几个月的阴霾也在这醉人的香气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曹操将主人之位让与袁绍,自己与张邈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两边。袁绍假意推辞一番后便坐了下去,他率先端起酒盏对众人说道:“今日在此与孟德相聚,接下来就要大干一场,我就以此酒祝孟德旗开得胜!”

曹操亦举杯感谢道:“能得本初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袁绍笑着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在场众人跟着喝下各自盏中的美酒,宴席也随之开始。

酒过三巡后,袁绍兴奋地对曹操说道:“孟德,这里的详细情况孟卓已经都告诉我了,蹇硕已不足为虑,你只管放手去做好了。”

曹操急忙咽下口中的肉,大惑不解地问道:“本初,听你之言朝中似乎出大事了?蹇硕乃是陛下亲信,何以不足为虑啊。”

经曹操一问,袁绍更加激动地说道:“豫州刺史王允与皇甫将军打下广宗后,于贼首张角的住处搜出一封信件。你猜这信是谁写的?”

“谁?难不成是蹇硕?”曹操大胆猜着写信之人。

“不是蹇硕,”袁绍摆了摆手说道,“但也差不多,信是张让的宾客写给张角的,信中说张让与一众宦官愿做内应。只要黄巾贼打到洛阳城下,他们就会打开城门,献城投降。”

“我的天哪!这也太骇人听闻了,”曹操睁大了眼睛问道,“现在朝中什么情况?张让那几个阉贼被下狱了么?”

袁绍眉毛都快笑成了一条线,他得意洋洋地说道:“虽然没被下狱,但也不远了。我听叔父说,陛下在看到了书信中的内容后,当场气得脸色发青,连“退朝”二字都没说,便拂袖而去,张让当时就在陛下旁边,差点就瘫在当场。”

曹操说道:“如此看来,这帮阉竖就快完蛋了。”

“就是这样,”袁绍举起酒盏向曹操说道,“孟德,满饮此盏,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大干一场,这才不枉此生啊。”

“本初,请!”曹操说完就喝光了盏中之酒。

当袁绍说完朝中境况之后,众人也随之沸腾起来,宴会也在一瞬间进入高潮。人们的笑声、叫喊声、欢呼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冰冷的冬夜似乎也在热闹的喧嚣声中退却。

第二日晌午时分,一名曹操的亲信飞奔到曹操居室外拍着窗户大喊道:“大人……大人……快醒醒!”

听到亲信在叫自己,曹操强行睁开了双眼。只感觉自己头痛欲裂,上一次喝醉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昨夜宴会是怎么结束的,自己已全无印象。在失去意识前,只听得袁绍告诉自己还有礼物送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曹操觉得有些懊悔,下次就算是遇到天大的喜事,也不能喝成这样了。

“什么事……?”曹操轻拍着头痛无比的脑袋问道。

“大人……不好了,今天一大早官署门外面就来了很多人,他们已经排成一条长龙,也不知道是不是来闹事的。大人您快去看看吧。”亲信急忙答道。

曹操听后赶忙从榻上爬起,用最快的动作把长袍套在身上,急忙穿好鞋,披头散发就从屋内冲了出来。

“快带我去看看。”曹操说完就跟亲信快步来到了官署门外。一切果然如亲信所说,官署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曹操向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问道:“请问你来官署有何要事啊?”

“我是来应征长史的。”年轻人回答道。

曹操抬起头,提高了声音问道:“你们都是来应征的?”

“是啊!我们都是来谋职的。”众人齐声答道。

曹操愕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袁绍这个时候从府内走出,他来到曹操近前骄傲地说道:“孟德,这就是我送你的一件大礼。来此之前,我求叔父写了几封书信,命人分别送至此地名门望族之中,普天之下,又有谁不想成为袁家的门生故吏。像蹇硕这样的阉人也就能在朝中吆喝几声,出了洛阳城,他怎能与汝南袁氏相提并论。”

袁绍刚一出现,在场之人皆躬身行礼。曹操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心中充满了斗志。所有的难题已全都解决,接下来就要好好治理这济南国了。

【注1】:八厨,称东汉度尚等八人。《后汉书党锢传序》,度尚、张邈、王考、刘儒、胡毋班、秦周、蕃向、王章为八厨。厨者,仗义疏财者。

第二节 曹巨高痛斥爱子 汉灵帝宫车晏驾(一)

很久很久以前,传说发明日晷与夜漏的万年在国君祖乙的要求下制定出历史上第一本历法。在这部历法中,万年结合天干地支,结合时令节气规定了一系列生活的行为准则,这套行为准则就被称作万年历。所谓禁忌,就是万年历上记载着那些不宜做的事情。按照万年历的说法,犯了禁忌的人可是要倒大霉的。做事先看万年历,这也是中国最悠久的传统之一。

曹操、袁绍、张邈这三位青年才俊在中平二年初成为了大汉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他们的风头甚至都盖过了朝堂上的三公九卿以及平定黄巾起义的皇甫嵩、朱儁等。至于原因,是因为这三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在正月里拆了六百多座景王刘章的祠堂。万年历清清楚楚地写着正月不宜动土,这三个混小子竟然大动特动。拆了六百多套房子也还罢了,更要命的是他们拆的房子还都是供奉先人的祠堂。按照老人们的说法,这三个年轻人估计是要遭雷劈的。

济南国的百姓们在经历了最终的恐惧后,纷纷踊跃加入到曹操、袁绍的行列当中。天塌下来有他俩顶着,刘章要找人算账也是找他俩算账。至于拆了祠堂之后,再也不用拿活命的口粮来供奉这些泥巴做的人像,这才是最令人满意的事情。

二月初,忙碌了整整一个月的三人终于风尘仆仆返回博阳。一迈进官署大门,袁绍就停下来拍着身上的浮灰向曹操抱怨道:“孟德,等回到洛阳,你得赔我件新的啊!”

曹操黑着脸说道:“本初,莫要说笑,你这件裘皮价值百金,我就是三年不吃不喝,拿出所有俸禄也不够啊!”

“本初你就别为难孟德了,他现在那点俸禄连娶妻生子都费劲,现在吃顿好的都要犹豫半天。你还指望他赔你的衣服啊!”张邈在一旁帮腔道。

“孟卓,你可别被他给骗了,”袁绍转身拉着张邈的手腕指着曹操说道:“你知道他家有多富吗?”

“不知道,愿闻其详!”张邈答道。

袁绍松开张邈,独自走到前厅门前笑着说道:“孟卓,这博阳官署够大了吧,我跟你说在洛阳。孟德的宅院可比这官署大两倍不止。”

“我的天啊!”张邈惊呼道。

“这还不算什么,”袁绍继续说道:“孟德的父亲,我的世叔,他所乘车驾的四匹马都是千里挑一的枣骝。(枣红色的骝马,尾毛黑)你说他阔不阔。”

“那也是我父亲的财产啊,”曹操皱着眉头说道:“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啊!”

袁绍不依不饶地说道:“你父亲的早晚是你的,孟德你可不要太小气啊。”

“孟德,认识你俩月了,你这守口如瓶的本事可令我大开眼界啊。”张邈立即倒向袁绍一边。

曹操一脸无奈地看着袁绍与张邈妥协道:“如果有朝一日我自己真的发达了。本初,你身上穿的裘皮,我送你三件。孟卓,你想吃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我都管饱。这样总行了吧。”

“这可是你说得,”袁绍开口对张邈说道:“空口无凭,孟卓快取出刀笔(注1),得让孟德写下来,省的他以后不认账。”

曹操皱眉道:“一言既出驷马难出,我绝不会抵赖。”

张邈走到曹操面前,将刀笔以及随身携带的一卷竹简递到曹操近前说道:“本初都说要写下来,孟德你就别再推辞了!”

曹操苦笑着接过刀笔与竹简,袁绍看在眼里放声大笑,张邈也捂着肚子笑了起来。曹操嘟囔道:“你们二人都比我阔绰,竟然还要敲我的竹杠,天理何在啊?”

曹操刚写了个开头,只听墙外传来一阵马匹嘶鸣之声。张邈转身出去查探,刚走出两步。只见一名驿卒飞奔而入。驿卒接着对身着官服的曹操行礼道:“小人参见曹大人!”

曹操开口问道:“你有什么事?”

“小人在大将军帐下供事,请问袁本初可在大人府内?”驿卒回答道。

“我就是袁绍,”不等曹操回答,袁绍快步走到驿卒身前问道:“大将军有何事找我?”

驿卒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将信递到袁绍面前说道:“这是大将军写给您的亲笔信,临行前大将军只要我把你送到您的手中,别的一概不知。”

“哦?”袁绍带着疑问从驿卒手中接过何进写给他的书信,他打开信件,用最快的速度将信中的内容大致浏览了一遍,经过了短暂的思考后。他对驿卒说道:“你回去告诉大将军,我立即返回洛阳。”

“诺!”驿卒转身走出官署,伴随着马蹄声,院中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

曹操收起笑容来到袁绍近前开口问道:“本初,大将军在信里写了什么?洛阳是不是出事了?”

袁绍将信交到曹操手中,表情凝重地说道:“孟德,你也看看吧,看来我们真的把宦官想简单了。”

曹操见情形不对,急忙打开书信,只见信中写道:书信一案,张让已脱得干系。王允遭诬陷下狱,朝中风向大变,速回洛阳商议对策。

“这……这…”信中所写如晴天霹雳,使曹操惊立在当场。皇帝刘宏这是怎么了,人证物证俱在,竟不命人审问张让。这不抓人也就罢了,怎么还把告发张让的王允给下了大狱?皇帝刘宏这是怎么了,连基本的是非对错都分不清了吗?

袁绍向曹操、张邈拱手道:“事出突然,我必须要回去。孟德、孟卓,我们就此别过。他日若能在洛阳相逢,我们再把酒言欢。”

曹操深知问题的严重性,便不再挽留袁绍,拱手行礼道:“本初此去多加小心,切莫中了他人奸计。若有需要,派人送信与我。”

袁绍点了点头说道:“孟德保重!孟卓保重!”

“本初保重!”曹操、张邈齐声说道。

袁绍返回洛阳帮助何进争权夺利,曹操在济南国放手大干。捣毁了景王刘章的祠堂后,人们对曹操的信任与日俱增。本地官员的诸多的恶性也被陆续揭发出来,曹操不避权贵,一一查处。在曹操的励精图治下,不过几年的时间,济南国面貌便焕然一新,官员廉洁奉公,百姓安居乐业。

济南国一地的安宁却不能影响到整个国家。宦官的胡作非为更胜以往,地方豪强变本加厉。黄巾之乱使得帝国本就捉襟见肘的财政情况更加恶化,对汉灵帝刘宏来说,帝国财政的恶化意味着奢侈生活的终结。为了解决这个迫在眉睫的难题,他不顾群臣的反对,加大了卖官鬻爵的力度——三公九卿皆明码标价。只要出得起钱,就可以享受到管理帝国事务的乐趣。

卖官的诏书一经宣读,朝野内外一片哗然。就在大臣们暗地里痛骂不止的时候,曹操的父亲,曹嵩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花费一亿钱购得太尉一职。人人都知道曹嵩贪财,却没想到竟然贪婪到如此地步。拿出一亿钱购买如此高官,他还要贪多少才肯罢休。

汉灵帝刘宏对此却毫不在乎,一亿钱的进账能使他做好多想做而又没钱做的事了。为了感谢慷慨解囊的曹嵩,他以曹操治理济南国有功为名,破格提拔曹操为东郡太守。远在济南的曹操哪里知道这中间的曲折,他在接到诏书后欢呼了许久,一是因为皇帝终于醒悟了;二是自己的能力总算被认可了,从国相到太守这么大的跨度,纵观整个汉朝怕也没几人能够做到。

等到新任济南相到达,曹操用最快的速度交接完公事。然后带着数名亲信,骑快马向洛阳飞驰而去。他要好好庆祝一番,同时还要告诉他的父亲曹嵩,这世上不靠投机钻营、讨好皇帝一样可以飞黄腾达。

济南国距洛阳千里之遥,按照正常的速度,需要花费十天左右,因为急着回家,曹操只用了不到六天就赶到洛阳。

曹操刚一进城就在城门处碰到了太中大夫杨彪的车驾。几年前,要不是袁隗与杨彪在朝中为自己游说皇帝刘宏,想要拆除景王刘章的祠堂哪会如此顺利。苦于在外做官,一直没能当面道谢。今天回家碰到了,曹操兴冲冲地来到杨彪的车驾前,翻身下马向车内行礼道:“曹操拜见杨大人。”

待车内之人掀开帘子,杨彪那消瘦干练映入曹操眼帘。几年不见,杨彪的眼神比以往更加犀利。他在见到说话之人是曹操,并没有露出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只是礼貌性的应付道:“原来是孟德啊,听闻你被陛下拜为东郡太守,可喜可贺啊。”

曹操有些纳闷,自己说话的语气难道不够恭敬吗?杨彪对自己为何如此冷漠,曹操未及细想,拱手向杨彪致谢道:“昔日大人为曹操在陛下面前周旋,一直未当面致谢,今日偶遇,曹操谢过杨大人。”

杨彪依旧冷冷地说道:“孟德不必为此谢我,我这么做是为了济南国百姓,与你何干。你若过意不去,还是回家好好劝劝你的父亲罢,劝他身居高位,要多为百姓着想。”杨彪说完便放下车帘,不再搭理曹操,随后命令车夫驾车离开。

第二节 曹巨高痛斥爱子 汉灵帝宫车晏驾(二)

曹操心中十分纳闷,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太中大夫杨彪。让自己劝劝父亲,这是怎么一回事?曹操想了半天也是一头雾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曹操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家再说。

沿着熟悉的道路来到家门口,曹操抬头一看吓了一跳。之间大门上方的牌匾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大字——“太尉府”。

自己家啥时候变成了太尉府?难道父亲搬家了?为什么没人告诉自己啊?

曹操带着满腹疑问来到门前轻轻扣门道:“有人在家吗?”

“来了!”府内说话之人的声音曹操倒是非常熟悉,等大门打开之后,曹操开口向来人问道:“曹福,咱家啥时候成了太尉府?我爹当上太尉了?”

曹福是跟随曹嵩多年的一位仆从,也是曹府的管家。面对曹操的询问,曹福脸上充满了尴尬的神色。他对曹操说道:“少爷,您回来也不知会一声,我好到城外接您去啊!”

“曹福,还没回答我的话呢。”曹操着急地问道:“家里啥时候变成太尉府了?”

曹福老脸一红,招呼曹操身后一众亲信进入到府内,同时对曹操说道:“老爷此刻正在书房,您还是亲自去问吧。这中间小人也不是很清楚。”

曹操见曹福含糊其辞,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他在心中隐隐约约觉得这太尉府与杨彪对自己说的话有着莫大的关联。要想搞清楚所有的细节,一会得好好向父亲问个清楚。

“少爷,您用过饭了吗?”

“进城前吃了一些。”

“我这就吩咐厨房给您预备一些?”

“多预备点好的,”曹操用手一指身旁的一众亲信说道“他们陪我连着赶了六天路,都没吃过一顿热乎的。”

曹操说完离开众人,先穿过前厅,然后经过回廊,径直来到后院的书房处,大声说道:“儿子曹操求见父亲。”

“是阿瞒啊,刚听下人说你回来了,快进来吧!”

曹操推门进屋,只见父亲曹嵩正端坐在书案前整理文牍,自己细心留意了下,文牍上记载的全是与账目相关的条目。看来父亲在自己到来之前,一直在整理账册。

曹嵩收起案前一卷竹简问到:“阿瞒,你不是被任命为东郡太守了吗?怎么没有去赴任啊?”

曹操行礼道:“距离赴任之期还有数日,儿子交接完公事后,趁此间隙回家来看看您。”

“哦,”曹嵩不置可否地说道:“你在济南国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此番去东郡断不可像在济南国一样。上回有袁本初帮忙,下次你还找人家啊?”

曹操点头称是,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同父亲争论。父亲做官向来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甚至朝廷上下不少人说“老奸巨猾曹巨高。”

曹操岔开话题问道:“父亲,在入府之时,我见门前的牌匾写着“太尉府”,您什么时候被拜为太尉了?”

“就在你被拜为东郡太守之后!”曹嵩不耐烦地答道。

这未免也太过儿戏了,曹操因父亲的话愣在当场。太尉乃是主管军事的大员,与司空、司徒并列三公。父亲哪有带兵打仗的经历,如今全国上下匪患不断,周边乌桓、西羌接连闹事。朝中此时急需一位德高望重并且熟悉军务的人出任太尉,否则又会出现黄巾起义,羌胡之乱。皇帝刘宏无论启用谁,也不应该用自己的父亲啊。

曹操大着胆子问道:“父亲,你没问陛下为何要你做太尉啊?”

“为何?”曹嵩心有不舍地说道:“为了得到这太尉一职,我可是下了血本的。整整一亿钱啊,这得经营多久才能攒出来。”

什么?曹操听后如遭雷击,父亲的太尉竟然是买来的!这么多钱父亲一下子就拿出来了。曹操以前听人说父亲私相授受,但从没想过父亲能贪到如此程度。联想到这几年,自己拼尽全力查处贪官污吏,查到最后这天底下最大的贪官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父子二人互相对视,屋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过了好久,缓过劲来的曹操才开口说道:“父亲,明日您还是向陛下辞去这太尉一职吧。”

“请辞?”曹嵩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儿子曹操,他嘲讽道:“你当清官是不是把脑子当坏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天下你还看不清楚吗?”

“儿子不明白,还请父亲明示!”

曹嵩愤愤不平地说道:“远的不说,这几年当清官的有好下场的么?侍中张钧,参奏张让被杀;尚书卢植要不是有劳苦功高的皇甫嵩保着,此刻怕也是一堆黄土了;还有那王允,几年前拿出张让谋反的亲笔信,都没扳倒对方,反到是被张让给下了大狱,差点把命搭上。阿瞒,你要再执迷不悟,他们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也正因为与此,我们才要跟这**人斗啊!”

曹嵩气得站起身来,抄起近前的竹简砸向曹操,开口大骂道:“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下你这个忤逆子,我们曹家早晚毁在你手上。你当陛下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么?我告诉你曹阿瞒!陛下的心跟明镜一样,他之所以不管是因为只有这群宦官才会按照他的心思办事,你这是跟宦官作对?你这是跟陛下作对。”

曹嵩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曹操心头,他很想跟父亲谈谈道理,谈谈自己心中那远大的理想。可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口。最终,曹操拜倒在父亲面前说道:“阿瞒恳请父亲,为天下百姓计。即便不同中宫宦官作对,也要为百姓着想。”

“幼稚!”曹嵩继续骂道:“阿瞒,睁开眼看看这天下吧,山贼土匪比比皆是。我贪钱是为了谁?是为了整个曹家。这钱你不拿,也会落入中宫宦官之手,也会被山贼土匪抢掠。你以为你这太守是因为你的政绩?这大汉朝比你有政绩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别人没被提拔而你被提拔了?是你父亲我给陛下筹到了一亿钱,陛下看在钱的份上,才让你做这东郡太守。就你那点政绩,陛下还看不上!”

曹操听了心中更加难受,父亲的话虽然难听,可说得全都是血淋淋的事实。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就像父亲所说的那样,是多么的幼稚。

巨大的失败感与挫折感同时袭上曹操的心头。最终曹操强忍着心中的伤痛地向曹嵩致歉道:“父亲之言,句句在理,儿子谨记于心。”

第二天,曹操早早地就离开了太尉府,他并没有去东郡赴任而是前往故乡谯县。临走之前,他留下了一道奏疏,奏疏则声称因为疾病不得不辞去东郡太守之职。

刘宏看到奏疏后开心了好一阵子,太守乃是两千石的高官。东郡也是大郡,曹操舍弃这个职位,又能拿出来卖个好价钱了。

汉帝国并没有因为黄巾之乱被平定而走向安定,底层的人民依旧在破屋烂房中苦苦求生,顶端的统治者却对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十分厌倦。汉灵帝刘宏开始梦想着把青山绿水搬进宫殿之中,以实现他回归自然的梦想。整个帝国已经摇摇欲坠,内心被恐惧支配的他变得更加荒淫无度,灾难带给他唯一的领悟就是要抓紧时间行乐——朕死后哪怕洪水涛天。

相传在南国生长着一种叫作望舒荷的荷花。它的叶片昼卷夜舒,花大如盖,高一丈有余,这种本来在南国都难得一见的植物竞然出现在洛阳的深宫之中,与之共同存在的还有来自群山密境的美石与苔藓。这一切与金碧辉煌的宫殿合在一起,共同组成了汉灵帝刘宏当下最得意的作品——裸泳宫。

望舒荷、奇石、苔藓、潺潺溪流,能想出这样的组合不得不承认刘宏拥有很强大的艺术细胞,至高无上的皇权把刘宏丰富的想象力变为现实。

月圆之夜绽放的望舒荷,身着轻纱的美人泛舟于荷塘之中。刘宏悠闲地躺在小舟之上,品尝着甘甜的美酒,同时借着月光欣赏美人婀娜多姿的娇躯。

诗兴大发的他脱口吟唱道:“凉风起兮日照渠,青荷昼偃叶夜舒,惟日不足乐有余,清丝流管歌玉凫,千年万岁喜难逾。”

南国的荷花,崇山峻岭的奇石,密境幽林的苔藓,在那个基本只能靠人力的时代,将这些自然奇珍搬至大内深宫之中是农耕文明的奇迹。而这奇迹的背后却是由骸骨与鲜血所组成的炼狱。多少人因此而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因此而妻离子散。皇帝乐在其中,宦官大发其财,而大汉则行将就木。

公元一八八年,汉灵帝刘宏终于一病不起,长期声色犬马的荒堂生活摧毁了他的身体。从黄巾之乱结束到他病倒这四年的时间里,帝国发生了两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而这两件事情彻底改变了整个中国的历史走向。

第一件事,为了平衡黄巾之乱结束后的军权分配不均的问题,刘宏将镇守洛阳的西园禁卫军分成了八个部分,设立西园八校尉共同管理这支军队。中宫宦官蹇硕为上军校尉,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西园八校尉以蹇硕为首,其余七人受其节制。刘宏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限制大将军何进不断增长的权力。

第二节 曹巨高痛斥爱子 汉灵帝宫车晏驾(三)

皇子刘辩与刘协正一天天长大,刘辩轻浮,刘协伶俐。刘辩身后是整个何家以及支持嫡长子继位的帝国官员。刘协除了刘宏的亲生母亲董太后以及疼爱他的父亲以外再无任何依靠。这也是刘宏迟迟没有立太子的根本原因。限制大将军何进的权力,目的是要立刘协,可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却彻底打乱了刘宏所有的布局。

第二件大事,因讨伐黄巾军失利被免官的董卓竟东山再起。黄巾之乱刚一结束,西凉地区的汉人与羌人豪强以讨伐宦官为名发动叛乱。金城太守被杀,战火直逼三辅地区,长安随之震动。长期与羌人打交道,熟悉西凉军情的董卓被再度起用,跟随皇甫嵩、张温带兵讨伐边章、韩遂的叛军。公元一百八十五年,董卓利用流星划过夜空,敌军陷入混乱的时机,带兵主动出击大破敌军。之后不甘失败的韩遂叛军一而再、再而三发动对三辅地区的攻势,董卓因数次阻挡叛军而倍受重用。公元一八八年,董卓因军功被封为斄乡侯,拥兵数万,虎踞边镇。

刘宏重病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内外,当太医们得出药石难救的结论后,朝堂之上的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太子的位置始终悬而未决,若刘宏突然驾崩,皇位之争再所难免。

刺骨的寒风吹遍了洛阳城中的每一个角落,车水马龙的街道也变得冷冷清清。元老们频频密议,袁绍与曹操这两位青年才俊却趁着朝中无事,相约来到都亭凭吊当年因反对宦官冤死的窦武与陈藩。昔日的军营已然荒废,到处都是一片凄凉之色。

袁绍来到一处空地后翻身下马,曹操也跟着跃下马来。二人一同并行了几步,袁绍率先开口道:“孟德,宫中已传出消息,陛下重病卧床不起,药石均不见效,万一陛下殡天,我担心朝中要大变啊!”

曹操望着地上的杂草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许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袁绍很是不解,追问道:“孟德为何摇头不语?”

“我只是有感于朝堂罢了!”曹操的声音充满了沮丧:“太子之位一直悬而未决,这是陛下在忌惮何家的权势!”

“依你所说,陛下不打算立嫡长子刘辩?”

“正是,我担心太子之争会再次引发战乱。”曹操向袁绍分析道:“嫡长子刘辩举止轻浮,何皇后与中宫宦官关系密切,大将军何进手握重权。陛下设西园校尉所图何事?”

“这是要我们保护太子?”袁绍小声问道。

曹操忧心忡忡地回道:“话虽如此,可这朝局并非你我所能左右,故太子亦不是我等所能维护。”

“为何?”

多年的历练,不断经历的挫折,曹操早已不是十多年前的莽小子。自从长子曹昂降生后,曹操的性格也变了很多。胆大却不妄为,热血但不冲动。望着一脸迷惑的袁绍,曹操耐心地解释道:“嫡长子继位乃我大汉祖制,昔日高皇帝想废太子刘盈而立赵王如意,但摄于吕家的权势最终不得不放弃。皇子刘辩内有外戚撑腰,外有朝臣力挺,一旦立幼,朝堂必然动荡。如今外患四起,胡羌扰边,朝中一旦人心不稳,则国家危矣。”

袁绍点了点头,望向已经残破不全的军营,指着不远处一座垮掉半边的房子说道:“当年,就是在那里,大将军窦武自刎于军中,就算他的鲜血已经干涸,可宦官们的恶行我一日都难以忘记。孟德你与我早已立下誓言诛除宦官,如今若由皇子刘辩登基,那何日才能铲除他们?”

曹操的眼神也随着袁绍所指而变得锐利起来,他目视远方,接着回应道:“我又怎会忘记,蔡邕老哥曾带我至此地讲述他们的事迹。从那时起,我便立志要为他们报仇雪恨。如今曹节、王甫虽已化作黄土。但中宫宦官依旧在肆意妄为,只不过若为报仇而置国家于不顾,则非我本意也。退一步讲,哪怕便皇子刘辩继承大统,宦官也未必不能诛除。”

袁绍茫然地看着曹操,无论从哪方面考虑,只要刘辩继位,宦官权势必然大增。现在想诛杀宦官都难如登天,那以后……袁绍不解地问道:“孟德为何有此一说?”

曹操俯身拾起了一支枯枝,蹲在地上画了几个圆圈,标注了各方势力后,耐心地向袁绍解释道:“何皇后虽是由张让、赵忠一手扶起的,可皇后一旦成为皇太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微妙起来,尤其还有大将军何进这样位高权重的外戚。宦官弄权,必然会触及何家的利益,到那个时候,何家不会坐视不理,若能顺势引导,双方必然势同水火。有大将军何进站在我们这边,剪除宦官并非难事。”

“孟德所言如醍醐灌顶,可是我等如何才能促成此事?”袁绍兴奋之余心中亦多了一层隐忧。

“此事极易耳。”曹操在地上又画了一圈,指着圆圈说道:“此圈代表我们,如今刘辩成为太子最大的阻力来自陛下,我们又是陛下拿来牵制何进的棋子,如果我们站在何进一边呢?”

“妙哉!妙哉!我怎么没想到其中的关键,还是孟德思虑长远。”袁绍抚掌笑道。

“哪里,哪里,本初你不过是为表象所迷。”曹操亦大声笑道。

寒风依旧刺骨,天气仍然寒冷,可曹操、袁绍明白,属于他们的春天已经不远了。

刘宏已在病榻之上躺了数月,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做恶梦,梦到含冤而死的宋皇后,梦到那些被自己下令诛杀的大臣们。尽管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言语间祝福自己恢复健康,可刘宏心底非常清楚,老天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回想自己这一生,从莫名其妙的被选来当大汉的皇帝,然后开始纸醉金迷的放荡生活。一切就如浮云一般在眼前掠过。刘宏一时间觉得这一切是如此的无聊,后宫佳丽三千,无一人真心待他,她们贪图的不过是自己的权势与地位。胭脂丛中混迹一世,到头来依旧是孤家寡人,皇帝的孤独只有君临天下之人才能体会。

病榻之下跪着的是近侍蹇硕,这是刘宏心中唯一可以相信的臣子。至于张让、赵忠,刘宏已不敢再相信,除了一部分何皇后的原因,还有一件事是刘宏所无法释怀的。那就是豫州刺史王允得到的那封张让原作内应的书信,一个门客若没得到授意怎么可能会去勾结敌人?张让背叛大汉的事实,不过是层一捅就破的窗纸。群臣激愤、百姓哗然。面对刘宏的责问,张让将此事全部推给写信的宾客。刘宏权衡再三后,最终放弃追究。不只是因为他与张让之间深厚的感情,更是他害怕群臣以此为契机向他的权利下手。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宏很清楚自己这一生的所作所为,也把一个好好的国家祸害的够呛。当他从长子刘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后,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次子刘协。可老天却不允许他站起来做完这件事情了。或许当年就该废了毒杀王贵人的何皇后,或许就该留着宋皇后,或许不该什么都听张让的。刘宏无助地望着大殿顶部的彩绘,回忆着一生所犯下的错误。他积攒了很久的力气才虚弱地说道:“所有人……都下去吧……蹇硕你留下。”

“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啊!”蹇硕声泪俱下地哭道。

“朕……朕快不行了……”刘宏的声音有气无力:“你起来,来朕跟前……朕有话对你说。”

蹇硕见状赶忙起身,轻轻地凑到刘宏面前,弯下腰将耳朵附在了刘宏的嘴边,聆听刘宏的遗命。

“朕的枕头底下有一道诏书……咳!咳!咳!”刘宏在与死神作最后的抗争,他挣扎着继续说道:“朕要立皇子刘协为太子,由他代朕执掌江山……蹇硕,朕就把一切……都交给你了。”

蹇硕从刘宏的枕头下取过诏书,立即拜倒在刘宏的面前,大哭道:“老仆万死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了却心事的刘宏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说道:“把诏书收好,你下去吧……”

“来人,请太后……”

荣华富贵往往被当作人世间最大的幸福,因为贫穷总会带来各种各样的不幸。但富贵不过是通向幸福的捷径,却不是幸福的终点。刘宏坐拥天下却买不回自己的生命。穷奢一生,胡作非为的结果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间最大的不幸莫过于此。

老太后望着即将逝去的儿子泣不成声,偌大一个皇城,能够说几句真心话的人只有病榻之上躺着的中年人。哪怕刘宏是一个无道的昏君,但在董太后眼里,他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与支柱。

“母亲……”刘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儿子就要走了……我已安排妥当一切,您要好生照看好您的孙儿。”说罢,刘宏两眼一闭,离开了这个他亏欠甚多的世界。

“我的儿啊!”董太后由抽泣转为嚎啕大哭,皇宫之中所有人就地下跪,哭声很快连成一片,回荡在洛阳的皇宫当中。

公元一百八十九年五月十三日,汉灵帝刘宏驾崩于洛阳南宫的嘉德殿,享年三十三岁。他所留下的是一个濒临崩溃的帝国:贪官横行,宦官弄权,胡虏扰边,百姓造反。所有的一切都表明,改朝换代的脚步已越来越近。

麋鹿霜露,遂栖宫卫。

注1:古人用简牍时,如有错讹,即以刀削之,故古时的读书人及政客常常随身带着刀和笔,以便随时修改错误。

第三节 大将军虎口脱险 张常侍诱杀蹇硕 (一)

蹇硕与张让两人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俩狼狈为奸,残害忠良,杀害无辜,做尽坏事。在众人眼中,两个人就是一丘之貉。但实际上,蹇硕与张让在效忠刘宏的问题上,两人之间还是有比较大的分歧。

作为少数死忠之一的蹇硕,此刻他还顾不上悲伤。刘宏的临终托付犹如千斤重担压在他的心头。蹇硕是坏人不假,却是一个对刘宏绝对忠心的人。刘宏在世的时候,这样的忠心不算什么。可在刘宏驾崩之后还能够始终如一,这就十分难得可贵了。

蹇硕心里很清楚,就算当众宣布立刘协为太子的诏书,也很难实现刘宏的遗愿,皇权至高无上,但比皇权还要至高无上的是礼法。礼法是皇权稳固的基础,刘宏活着的时候都无法立刘协为太子,刘宏一死,蹇硕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蹇硕代表着皇权的意志,何进代表着礼法的传承。两者相持不下的情况下,谁拳头硬听谁的。

现在何进不但手握重兵,更有朝臣的支持,何进不死,刘协难立。皇帝刚刚大行,按照礼制所有重臣都必须进宫吊丧。现在新君悬而未决,何进于情于理都要进宫主持大局。若能在宫内设下埋伏,大将军何进必难逃一死。只不过要做成这件事,必须要得到执掌中宫禁卫,中常侍张让的支持。

一起合作了这么多年,蹇硕坚信张让依旧会站在自己这一边。毕竟刘宏对张让远比对自己要好很多,张让没有任何理由不完成刘宏的临终遗愿。

蹇硕见到张让后,立即拉着他来到嘉德殿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商谈立刘协为新君以及如何埋伏何进一事。

刘宏的棺椁停放在大殿正中央,嫔妃与宫人们的哭声连成一片,与心急如焚的蹇硕不同,此时的张让气定神闲,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张常侍,现在形势已是千钧一发,我也就不客套了。”蹇硕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地说道:“陛下在驾崩前交给了我一道遗诏,要求我等拥立皇子刘协为天子,能否完成陛下的遗命,就要看我们的了。”

当蹇硕说出“遗诏”二字的时候,张让心头大震。再听他后面说出“要立皇子刘协为天子”的时候。张让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心跳加快了数倍,面色也随着加快的心跳而变得通红。

张让一向认为这世上没有人会比他更亲近皇帝刘宏,在他内心深处,刘宏对他来说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帝王。他本以为刘宏驾崩后,皇子刘辩就会顺理成章的成为皇帝。按照他与何皇后的关系,他应该能算作新君的外公。现在蹇硕竟然声称刘宏留给他一道遗诏,而且遗诏竟然是立刘协为新君。这有可能吗?会不会是蹇硕自编自导的一出戏?如果不是,刘宏为什么会瞒着自己而立刘协?张让越想越乱,一时间竟忘了蹇硕的存在。

“张常侍?你到是说句话啊?”蹇硕焦急地说道:“再等下去,大将军何进就要立皇子刘辩为新君了!”

张让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蹇大人,此事关系太大,容我思量一番。”张让说完便不再搭理蹇硕,再次陷入到沉思之中。他现在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倘若遗诏是真的,他要不要跟蹇硕共乘一条船?

蹇硕见张让沉默不语,心中更是焦躁,他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地看一眼张让,如果张让都没有办法,那该如何是好?

而张让这时候压根就没有把心思放在遗诏上面。刘辩与刘协就像一个天秤两边的筹码,张让满脑子装着的是拥立谁自己才能成为最大的受益者。刘辩是自己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枚重要棋子,刘辩当皇帝最大的麻烦是大将军何进。想到日后要唯他马首是瞻,张让就觉得十分不甘。拥立刘协,问题也很大。手握遗诏的人是蹇硕,如果刘协当上皇帝,功劳最大的人是蹇硕而不是自己。这不就意味着自己以后要听蹇硕这个草包的?

何进与蹇硕相比,站队何进更加稳妥些,毕竟两家还有一层亲戚关系。至于所要面临的风险,帮助何进立刘辩几乎没有任何风险,但是要立刘协,就要同何进开战。这些年,西羌作乱,匪患严重。军队的实际控制权在袁绍、曹操这样的校尉手中。蹇硕手里的那点兵,还不够何进塞牙缝的,就算把自己手上的禁卫算进去,实力相差也还是悬殊。下定决心的张让在心中安慰自己道:“不是老仆不努力,拥立刘辩乃是众望所谓,老仆也不能违背天下人的意愿啊。陛下,老仆对不住了。”

张让装模作样地说道:“蹇大人,陛下的遗诏放在何处啊?”

“就在我身上。”

“可否借我一观啊?”

“张常侍请看。”蹇硕毫不犹豫将收藏在怀中的诏书拿出,慎重地交到张让手中。

张让打开诏书,从上到下,飞快地看了几遍,面色也随着目光所过之处忽明忽暗。在确定上面所写的内容后,又将整道诏书翻来覆去地观看,以辨其真伪……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诏书是假的,立即命令禁卫解决蹇硕。然后用蹇硕的人头去向大将军何进邀功。

“这诏书是陛下亲手赐予我的,张常侍,你难道怀疑我会矫诏不成?”蹇硕有些生气地问道。

张让将诏书交还蹇硕,装作有些歉意地说道:“张让并非是信不过大人,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不得不小心谨慎。”待看到蹇硕质疑自己的眼神消失后,张让才继续说道:“陛下为何要立皇子刘协?我常年陪伴陛下左右,从未听闻陛下谈及此事,陛下大行前是否清醒啊?”

“陛下当时非常郑重。”蹇硕认真地解释道:“陛下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此乃陛下临终所托,我又怎敢胡言乱语。”张让的面色变换数次,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温和地说道:“蹇大人能得陛下临终托付,可见陛下有多么倚重大人。我相伴陛下一生,陛下这最后的遗命必须要替他完成。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蹇硕凑到张让耳边,轻声说道:“安排禁卫,控制中宫,待大将军何进前来奔丧时,就地将其诛杀。”蹇硕说完又向张让做了一个杀人动作。

“蹇大人放心,我这就安排人手,保证万无一失。”张让假意答应道。

“一切就仰仗张常侍了。”蹇硕躬身谢道:“我这就去安排其他人手,”

张让走出嘉德殿,指挥禁卫把守通向这里的各处要道,就像当年对付窦武那样,一张天罗地网再次在宫中布下。

同样守在嘉德殿的赵忠在得到消息后,立即赶来前殿向正在布置的张让兴师问罪。他实在不能理解张让的举动,这与他俩之间的计划相去甚远。

瞅准机会,赵忠将张让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未等张让开口便这责问道:“张常侍,你如此这般布置所为何事?早上你不还跟我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请大将军进宫迎立皇子刘辩登基才是。”

张让望着既愤怒又焦虑的赵忠,用手指放在嘴前做出一个“嘘”的动作。接着四下张望了一圈,确定近前没有其他人后,张让示意赵忠附耳过来,最后才悄悄地在赵忠耳边说道:“陛下给蹇硕留了一道遗诏,命其拥立皇子刘协为新君。”

“啊?什么?”赵忠心中大震,张让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粉碎了他所有的梦想。赵忠的心就像被人用刀狠狠地扎了一下。本来刘宏驾崩,赵忠心里还有些开心,多年的筹划终于等到开花结果之时了,可这道遗诏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赵忠沮丧地靠在宫墙边上,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我多年的心血啊!”

张让则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发牢骚的赵忠。过了好一会,赵忠才停下来。当他看到张让好整以暇的样子时,一股无名火再度燃起,他压低了声音咆哮道:“张常侍!当初是你告诉我只要何贵人当上皇后,这太子之位就是刘辩的。结果呢,等了这么多年,等到陛下驾崩,刘辩也没被封为太子。这些年为了保住何皇后的位置,我可是搭进去一半家底了。张常侍,这可是在你的计划下做的,你可不能不管我啊!”赵忠说完愤怒地盯着张让,等待他的回答。

“赵常侍,你我在宫中共事多年,我可曾骗过你一次?”张让依旧笑着回问道。

“没有!”

“那现在皇子刘协登上皇位了吗?”

“也没有,可是等蹇硕一宣读陛下的遗诏,他就是了啊!”赵忠的语气充满了沮丧。

“那我问你,蹇硕为何不直接宣读遗诏而来找我商议呢?”

“他有所顾虑啊!”

“那他顾虑何人呢?”

“大将军何……我懂了!”赵忠恍然大悟道,可他转念一想,现在中宫布置严密,刚恢复的神气又再度暗了下来:“现在中宫已经戒严,大将军何进只要踏进这宫门,必死无疑呀!”

第三节 大将军虎口脱险 张常侍诱杀蹇硕(二)

张让耸了耸肩,戏谑地说道:“如果你是大将军,当你知道宫里有人设下埋伏,要取你的性命,你来还是不来呢?”

“肯定不来啊,谁会傻到故意送死?”赵忠再一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说道:“我明白了,咱们只要保住大将军,一切都还有转机,我这就派人前往宫门拦住大将军。”赵忠话闭转身就要离开。

“赵常侍,你先等等。”张让一把拉住准备离开的赵忠,张让眼中满是失望之色,心中有些懊悔,自己怎么找了这么一位见识短浅的死党。

“张常侍,你这又是何意?”赵忠很是不解张让为何又拉住自己。张让赶忙解释:“陛下给蹇硕的可是能立一国之君的诏书,我们现在这么明目张胆地去帮大将军,万一大将军执意进宫,那我们也得跟着被抄家灭族。”

赵忠的心情几次三番的上上下下,他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地望着张让,等待张让接下来的解释。

张让则微微一笑:“我们不去说,也自会有别人去说。中宫宦官这么多,与大将军有关系的比比皆是。随便找一个就能把这事给办了,用得着我们亲自出马吗?大将军只要不执意进宫,这是就算成了一半了。”

“怎么才只有一半?”赵忠焦急地追问。

“现在蹇硕手握西园劲旅,大将军执掌洛阳精锐,这真是打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所以我才假意帮助蹇硕,现在中宫设防,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如果他们两边真打起来,我们就坐山观虎斗,哪边赢了就站哪边不是更好?”

“可是万一是蹇硕赢了,我们这些年的心血不就全都白费了。”赵忠依旧在担心自己的钱财。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担心这些身外之物。”张让一下看穿了赵忠的心思,不满地说道。

“这是多少年积累的心血,你倒是一点都不介意。”

“好,我给你说说。就算是蹇硕赢了,你我皆有从龙之功。你想想当年陛下继位,你我二人是何等的荣光。区区财货,三五年的光景也就回来了,若是连脑袋都没了,你要这些财货还有何用?”张让的语气已经显露出些许的不耐烦。

“懂了,张常侍你早这么说我不就不急了吗,那现在需要我做什么?”赵忠如释重负的问道。

“什么都不用做!处理好陛下的丧事就行了啊!”张让的语气充满了无奈。

“好的,事情若有变故,一定要派人知会我啊!”赵忠临走前亦不忘了嘱咐张让。

“知道了……知道了……去吧。”张让挥挥手送别赵忠,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张让叹气道:“我当初怎么就找了这么个蠢材做盟友呢?”

宫中敲响了刘宏大行的丧钟,城门也因丧钟声而关闭。等到消息的大臣们纷纷更换朝服,头冠改为白色的头巾,朝服则全部换为白色的单衣。换装完毕的大臣陆续赶往皇宫参加刘宏的丧礼。

一夜之间,妹夫驾鹤西去,妹妹也成了寡妇。若在普通人家,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天大的悲剧。身为大舅子的何进却完全感受不到悲伤的存在。原来权倾天下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一呼百应的滋味是如此的令人上瘾。他很想强逼自己大哭一场,但实在连挤出几滴眼泪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到。从一名屠夫到万人敬仰的大将军,就像在做梦一样。

为免夜长梦多,当务之急是要把外甥立为新君。虽然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刘辩将是皇帝的事实,过场还是要走的。心情愉悦的何进在穿好丧服之后来到铜镜前,在确定镜中人看起来很悲伤后,他才下定决心离家并前往皇宫。

何进的车驾穿过大街小巷,最终停在了南宫朱雀门外。何进走下车驾,百官皆向他点头致意。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何进沿着复道大步向朱雀门处走去。

复道两边的羽林卫皆身穿素服,每个人面无表情地凝望着正前方。何进行走在复道之上,刚走到门闕下,只见几名正在门那里闲聊的几名宦官中走出一人,径直向自己走了过来。

何进定睛一看,来人名叫潘隐,是中宫宦官中与自己关系特别密切的几人之一。潘隐身材中等,与刘宏的关系不远不近,属于能参与大事,却还未涉及隐私的人物。当年曾在废后一事上帮过何家。从那以后,潘隐与何进越走越近。

潘隐走进后立即痛哭流涕道:“大将军,陛下……陛下殡天了。”

何进微微一愣,这潘隐抽得是什么风。他曾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抱怨刘宏的刻薄。但从他的表情来看,怎么就像死了亲爹一样。何进转念一想,潘隐痛哭也没什么不对。宦官之间明争暗斗不断,这时候不装装样子,说不定会被人抓到把柄。自以为想明白的何进干嚎道:“陛下……英年早逝,是我等之不幸啊!”

潘隐心急如焚,他接近何进是想告诉他宫中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要进了这朱雀门就是鬼门关。他连连向何进使眼色,可是何进只顾干嚎,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动作。潘隐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羽林卫,提高了痛苦的声音,然后在哭泣的间隙向何进说道:“呜呜……大将军……呜呜呜……请……呜呜…借一步……呜呜……说话…呜呜呜……”

何进这下听到了,他停止了干嚎,终于注意到潘隐正在向自己眨眼。会意的他拉着潘隐的衣袖哭道:“陛下……陛下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啊?”

“陛下…陛下操劳过度……得的是热疾。”

何进问一句,潘隐答一句。二人哭着哭着就退出了复道,中间虽然遇到几位大臣,但见二人哭得实在伤心,他们也都摇着头向宫内走去。

等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潘隐急忙对何进说道:“大将军,切莫进宫,里面有埋伏。”

何进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不解地问道:“我妹妹是皇后,她怎么会暗算我?”

“不是皇后娘娘,是蹇硕。”潘隐解释道:“赵常侍刚才跟我说,蹇硕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道陛下的遗诏。遗诏上说要立皇子刘协为新君,蹇硕害怕大将军你从中阻挠,就准备对你不利啊。”

何进头“嗡”的一下,他没想到皇帝刘宏临终前会留有这么一手。只要蹇硕宣读了诏书,自己不就什么都没了。一时间他也没了主意,只是喃喃自语道:“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呀?”

第三节 大将军虎口脱险 张常侍诱杀蹇硕(三)

潘隐焦急地说道:“大将军!都什么时候了,为防有变您现在赶紧前往军中。您只要控制住军队,就算蹇硕有三头六臂,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有理,有理,我这就去军营。”何进顾不上感谢潘隐,转身就往车驾处走去。

“大将军!为防有变,不要乘车!”潘隐叫住何进道:“我已命人在前面东北角的柳树那里备下快马。”

何进听后,转身向潘隐所说的地方发足狂奔。事关生死。何进用最快的速度跃上马背,接着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向马尾处。骏马吃痛,一声嘶鸣便带着何进向皇城东边狂奔而去。

皇帝驾崩,皇城内外全部戒严。全副武装的中军校尉袁绍与典军校尉曹操正在营中待命。

袁绍听到丧钟想起,有感而发道:“陛下总算殡天了,孟德你觉得朝局会走向何方呢?”

曹操说道:“唉!当下还是要以安抚百姓,平定各地的流寇为第一要务。陛下这几年大兴土木、营造宫殿,百姓已不堪重负,江山几近支离破碎,若再没人出来阻止,大汉危矣!此时应当多用能吏……”曹操说到能吏立刻想到了买太尉的父亲,心中顿觉惭愧不已,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孟德,中宫宦官不除,何以启用能吏?”袁绍并没有注意到曹操的表情,接过话反问道。

一想到中宫宦官,曹操顿时头大无比,现在蹇硕、张让等人把控中宫,倘若新帝像他的父亲一样信任这些宦官。打击流寇都在其次,自保都成问题。曹操叹气道:“除去宦官谈何容易,除非大将军点头,否则你我只能在此待命。”

“孟德,大将军怎会点头?”袁绍愤愤不平道:“大将军的妹妹是张让那阉贼的儿媳,他们都是一家人。当年陛下要废掉何皇后,全靠张让、赵忠力保。就冲这恩情,大将军也很难下杀手。你我立下的宏愿,也不知道何时能实现啊。”

曹操听得更加揪心,蹇硕跟张让狼狈为奸多年。现在何进跟张让是儿女亲家,蹇硕以后对付自己的时候,何进会施以援手吗?

曹操沮丧道:“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袁绍点头刚要说话,突然间有名士兵冲进大帐惊慌失措地说道:“不好了,二位将军,出事了!”

袁绍按剑而立急问道:“出什么事了,你把话说清楚。”

“大……大将军……来了!”

曹操追问道:“大将军,大将军怎么会来这里?”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您快去看看吧!”

曹操、袁绍急忙奔出大帐,只见气喘吁吁的何进正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向着二人走了过来。袁绍加快脚步来到何进身边问道:“大将军,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何进看到袁绍就像见到了亲人般,他松开抓着士兵的手,双臂抱住袁绍说道:“就差那么一点,我就见不到你们了,蹇硕这贼子打算要我的性命啊!

“竟有此事?”袁绍先是一愣,然后怒骂道:“这群阉竖安敢如此,这是要造反么?”

何进带着哭腔说道:“我现在命悬一线,本初你快给我想个办法啊。”

曹操好奇道:“蹇硕此人虽然阴险,绝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恐怕绝不止他一人要致大将军于死地。”

在袁绍、曹操的安慰下,何进总算从最初的慌乱中恢复了镇定。他满脸愁容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进帐再议吧。”何进说完,垂头丧气地走进帐内。

袁绍、曹操二人面面相觑,只听帐内传来了何进的声音,“把孔璋也叫来,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唉!”

自从曹操与袁绍明确表明对何进的支持后,二人就成为了何进的左膀右臂,与主簿陈琳共同组成了何进的智囊团。

陈琳,字孔璋,广陵射阳人,为人才思敏捷,更写得一手好文章。何进在成为大将军后,召其为门客,平日里何进的奏疏便大多出于此人之手。

待众人到齐后,六神无主的何进将刚刚在皇宫外的遭遇简要复述了一遍后便在帐内主帅之位上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他的言语间已经失去了方寸:“你们快给我想个办法,这刘协一旦成为新君,我们家可就完了。”自己的妹妹曾下毒害死刘协的亲生母亲,一想到这件事,何进的脑门便直冒冷汗。

何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在场的其它人却截然相反。曹操笑而不语,袁绍气定神闲,陈琳悠然自得。看到三个人毫不紧张的样子,何进心中更加焦急,他再次催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倒是说话啊!”

三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三个人当中年纪最小的陈琳站起身来率先开口道:“大将军今日躲过一劫,此乃上天庇护,现在将军身在大营之中,蹇硕纵然有三头六臂亦难有作为。”

何进怒斥道:“蹇硕现在有遗诏在手,随时可以号令禁军杀过来,逃得一劫又有何用?”

陈琳正欲申辩,袁绍接过话来,“孔璋言之有理,大将军化险为夷,现已是胜券在握,的确无需担忧。”曹操虽未发言,却也在一旁频频点头,认为二人所说完全正确。

何进一脸茫然,他完全没明白陈琳、袁绍所说的胜券在握是什么意思。窦武当年之事他也略知一二,窦武就是死在刘宏的诏书之上。现在蹇硕图穷匕见,若要效仿当年窦武带兵攻打皇宫,那岂不是走上了窦武的老路?何进看了看袁绍,又望了望曹操,最终还是向最先开口的陈琳询问道:“孔璋何解?”

陈琳对何进行礼道:“大将军,您这是当局者迷啊,蹇硕之所以在宫中设下埋伏,准备暗算大将军,就是畏惧大将军的权势。如今大将军已回到军中,似龙得风,如虎添翼,蹇硕再难有所作为。”

“可是他手上有陛下的遗诏啊!”何进忧心忡忡地说道。

陈琳欲言又止,他求助似的望向袁绍与曹操,之间他们二人同时放声大笑,在何进质疑的眼神中,袁绍急忙解释道:“陛下驾崩前并未立下太子,倘若蹇硕在此时宣布陛下的遗诏,势必会遭致朝臣反对。大汉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子刘辩乃陛下嫡长子,是新君的不二人选。”袁绍看到何进脸上的忧色已越来越少,神情更加得意,他继续说道:“如今大将军手握重兵于朝外,皇太后坐镇于朝内,只要太后一口咬定蹇硕所持的是伪诏,大将军便可提兵杀入皇宫铲除逆贼,皇子刘辩登基无虞也。”

袁绍的一番解释令何进茅塞顿开,只不过他还有一丝困扰:“陛下丧礼,我若一直不进宫致哀,怕是于礼不合。”

“此事极易耳。”曹操终于开口说道:“大将军对陛下感情深厚,如今陛下驾崩,大将军悲伤不已,以致成疾,卧床不起。此乃大孝之举,谁敢指责大将军?”

“妙哉!妙哉!”何进总算明白过来,他对袁绍、曹操二人称赞道:“本初、孟德,真乃当世奇才也。有你二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袁绍、曹操拱手称谢。袁绍见何进不再恐惧,心中开始酝酿一个更大的想法。这是他与曹操多年的夙愿,现在蹇硕与何进势成水火,何不劝何进趁此机会将中宫宦官一举铲除呢?有了想法,袁绍立即付之于行动。他向对面的曹操连使眼色,希望曹操能与他同时向何进谏言。可是曹操却一个劲摇头,袁绍眉头深锁疑虑的望着他。曹操却指向向帐外,示意袁绍回头再说。

袁绍打手势再问,曹操只是不断摇头。兴奋过后的何进终于发现两名心腹的动作,他开口问道:“本初、孟德,你俩在嘀咕什么呢?”

袁绍见何进开口询问,便不再同曹操打手势,他站起身来,走到何进面前行礼道:“既然蹇硕欲对大将军不利,大将军何不借此机会诛除整个中宫宦官,袁绍愿做前锋!”

第三节 大将军虎口脱险 张常侍诱杀蹇硕(四)

“这个……这个……这个嘛……”中宫宦官为祸已久,何进早已对宦官畏之如虎,袁绍的提议虽然诱人,何进依旧没有足够的胆量同意此举。

“大将军,未免夜长梦多,当务之急是要让新帝登基。至于诛杀宦官一事,待大局稳定后,一道诏书就可解决他们。现在突然发难,若逼的宦官狗急跳墙,万一伤及陛下与太后,那么我等便百死莫赎了。”曹操起身言道。

“孟德此言差矣。”袁绍反驳道:“现在中宫宦官势力最弱,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好了,好了,你们俩就不要在争了。”不愿同宦官撕破脸皮的何进说道:“孟德言之有理,本初亦是为我着想。宦官为祸已久,我也早欲除之。本初可暗中做些准备,待陛下登基后,我们再做打算。”

“诺!”袁绍极不满意地看了一眼曹操,极不情愿地说道:“袁绍必不负大将军所托!”

何进在军中装病,蹇硕亦不敢轻举妄动,刘辩即位新君一事再无阻碍。

尘埃既已落定,张让迅速意识到,投靠新贵大将军何进的时候到了。效忠不在人世的汉灵帝刘宏,去执行一道还没有宣读的诏书,这样的“蠢事”也只有死脑筋的蹇硕做得出来,蹇硕虽然失败了,可是他的项上人头还是有些价值的。心中为汉灵帝刘宏默哀了片刻,张让便带着一众禁卫来到了蹇硕所在的官署内。

突然出现在官署张让令蹇硕看到了一丝希望,他紧锁的眉头也随之舒缓下来。蹇硕感激地说道:“张常侍,你可算来了,我正打算找你去呢,快请进!”

张让笑了笑说道:“蹇大人哪里的话,值此危难之际。我又岂能让你一人独自面对呢?”

“有张常侍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快坐!快坐!”蹇硕说着招呼张让坐下。

张让也不客气,在蹇硕的搀扶下大摇大摆的坐了下去。等蹇硕亲自奉上热水,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蹇大人,你我共同侍奉先帝,又经历这么多风雨,算来也有二十年了吧。”

“张常侍好记性,你不说我都没想到,这时间过的真快啊!”

“蹇大人,经过这二十年的相处,你觉得我张让为人如何?”

“张常侍对陛下忠心不二,对我更是义薄云天,当年若没有张常侍提携,也就没我的今天。”

张让长叹一口气道:“蹇大人,你我皆是先帝最亲近的人,先帝有遗愿未了,我们这做奴仆的可不能置之不理啊!”

蹇硕听到遗愿二字,眼圈微微发红,有负刘宏的罪恶感浮上心头,他强忍着泪水向张让说道:“张常侍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就要以死谢陛下了,没能立皇子刘协为帝,我心中有愧啊!”

“蹇大人切莫伤心难过,事情没到最后一步,尚有转机。只要我们有遗诏在手,能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的遗愿,就算大将军何进再有权势,也只能改立新君。”

蹇硕说道:“可是现在朝廷的那群大臣们,人人都以何进马首是瞻,就算我们想昭告天下,恐怕也困难重重啊。”

“蹇大人,这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张让拍着胸脯说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张常侍,这么说你已经有良策了?”

张让说道:“我就是为此事而来,一道诏书尚不足以取信与天下,陛下在驾崩前除了这份遗诏,可有其他信物给你啊?”

蹇硕苦着脸说道:“若有其他信物,我早就拿出来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确实没有?”

“确实没有!”

“蹇大人,事关重大,到了这份上,你可不能藏私啊!”张让加重了语气说道。

蹇硕微怒道:“张常侍,你这么说是信不过我了?”

“哪敢,哪敢,我这也是怕蹇大人你在心慌意乱之间,遗漏了什么。你在好好想想,陛下再托付给你遗诏的时候,还说了些什么?”

蹇硕抬起头,望着窗外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再反复回忆当日刘宏对他说过的话以后,他斩钉截铁地对张然说道:“张常侍,我敢确定。除了要我想办法立皇子刘协为新君以及这道诏书,别无他事!”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张让扭头对门外喊道:“赵常侍,你可以进来了。”

蹇硕不明所以地看着张让,他不明白赵忠既然跟张让一起,为何要呆在门外。他开口问道:“张常侍,你这是何意?”

说话间,赵忠带着数名羽林卫杀气腾腾地来到屋内,蹇硕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对着张让破口大骂道:“张让、赵忠,你们这两个乱臣贼子,你们这么做对得起陛下吗?”

张让好整以暇地笑道:“蹇大人……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做忠臣要仗义执言,当今圣上乃先帝嫡子,自然应继承大统。先帝不顾群臣劝谏,执意废长立幼。你这逆贼,为了讨好先帝,竟然唆使先帝立下遗诏,居心何在啊?”

“张让,你这个奸贼,我跟你拼了!”蹇硕像得了失心疯,不要命地向张让冲了过去。张让往后退了几步,赵忠一挥手,几名羽林卫士快步向前,提剑向蹇硕刺去。

鲜血瞬间从蹇硕的胸口喷出,溅了所有人一身。蹇硕怒睁双眼,用尽最后一口气向张让、赵忠二人骂道:“你们…这两个不忠不孝的……逆……”

蹇硕话还没有说完,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张让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对着趴在地上,死不瞑目的蹇硕笑道:“蹇大人,要没我俩,你哪里会有今天的富贵。临死之时还在骂我二人,真是狼心狗肺啊!”

赵忠凑到张让近前问道:“张常侍,接下来该做什么?”

张让皱着眉头说道:“大将军见到蹇硕的人头一定会非常开心。对了,一会你带人把蹇硕的家给抄了,他的财产全归你,但是若发现任何先帝的遗物,都要给我送过来。”

“我这就去办。”赵忠说完指使士兵割下蹇硕的头颅,按照张让的吩咐亲自送至大将军何进府上。

何进听闻蹇硕被杀,将所有亲信召至府中观看。带装着蹇硕头颅的木匣子被打开,何进笑骂道:“蹇硕啊蹇硕,就凭你这阉贼,还想对本将军不利。根本就不用本将军动手,你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众人齐声祝贺道。

曹操走到木匣前,仔细看着蹇硕的人头,这个几次三番都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仇家终于完蛋了。从今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会被他暗算。从当初处决蹇图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在这十五年的时间里,曹操无时无刻不再防备蹇硕的暗算。细细想来,有好几次差点就死在对方的手上。从今天起再也不用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再也不用为蹇硕的暗算而发愁了。

百感交集的曹操从围观蹇硕头颅的人群中挤出,他一个人来到大厅之外,抬头凝望着璀璨的星空,恰好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这一场景令曹操感到十分的不安。他突然意识到,蹇硕的死固然令人兴奋,可是杀蹇硕的确是张让、赵忠二人。这是两个比蹇硕更加阴险,更加可怕的家伙。过去他俩仗着先帝刘宏的宠信,胡作非为。现在虽说向大将军何进效忠,可他们会心甘情愿地放弃曾经拥有的权力吗?万一他们效仿当年的曹节、王甫,朝堂之上岂不是又要掀起腥风血雨?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曹操立即做出一个决定:以防万一,此次必须先发制人。

第四节 袁次阳身居高位 大将军谋除宦官 (一)

公元一八九年五月十五日,就在刘宏驾崩后的第三天,年仅十三岁的少帝刘辩就在群臣的拥护下登上了大汉皇帝的宝座。刘宏尸骨未寒,群臣山呼万岁。丧服穿出了喜服的效果,倘若刘宏泉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呢。

妹妹当上了皇太后,外甥也已顺利登基。除此之外,袁隗竟被封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同录尚书事。何进之所以肯把到手的权力分给袁家一半,皆因心腹陈琳,现在只要回想一遍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何进都忍不住要连上打好几个冷颤。

为了庆祝蹇硕被杀,何进在昨天下午特地举行了一个小型庆功会。宴会结束后,待所有人都离开了大将军府,独自留下的陈琳径直来到何进面前说道:

“大将军,蹇硕虽已伏诛,但此事还远没有结束!”

“孔璋,此话何解啊?”

“不除掉张让、赵忠,您随时都会遇到危险啊!”

“张让杀了蹇硕向我效忠,怎还会对我不利?”何进不解地问道。

陈琳反问何进道:“这才是关键所在,大将军细想一下,若论跟张让的交情,大将军能比得上蹇硕否?”

“他二人相处二十余载,我不及也。”何进答道。

“大将军也知不及也,张让今天为了讨好大将军,可以杀了与他合作了二十年的蹇硕。明天他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地位,而对大将军不利。”

“孔璋多虑了。”心中大震的何进违心道:“何、张两家已结成儿女亲家,张让怎会对我不利?”

陈琳轻叹一声道:“大将军果然是忠厚之人,张让与蹇硕何等关系?蹇硕在宫中布下天罗地网,张让人就在德阳殿,他又岂能不知?张让明知大将军会依例入宫,却不派人告知大将军。倘若没有潘隐示警,大将军恐怕已遭不测了,太后与陛下孤儿寡母只能任人摆布了。张让自己说杀蹇硕是为了大将军,可万一这是杀人灭口呢?”

“这……”何进听得是浑身直冒冷汗,陈琳的话很有道理。因为蹇硕被杀,自己放松下来。但现在回想起来,事情的确有很多不合理之处。两家是姻亲,张让本人不方便出宫倒也情有可原,但他可以让他的儿媳妇,也就是自己的妹妹来示警啊。现在关于蹇硕的一切,全都出自张让之口,包括那道要立刘协为皇帝的遗诏。张让、赵忠向来被刘宏视作父母,按照常理,刘宏也会托孤给他二人,哪里会选择蹇硕?

根据陈琳的分析,何进很快得出一个结论: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就是张让,不过是因为自己逃得性命,张让这才不得不杀了蹇硕,然后再把所有的罪状都推给了蹇硕。

在陈琳的建议下,为求自保的何进决定拉拢袁家来对抗一众中宫宦官。这样一来张让、赵忠等人顾忌到袁家的权势必然不敢轻举妄动。等自己完全掌控局势后,再同张让摊牌也不迟。

袁府上下一干人等皆身穿素服,可府中却热闹非凡,前来向袁隗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太傅,文武百官之首,更重要的是袁家的新一代同样身居要职,袁术被拜为虎贲中郎将,袁绍被拜为中军校尉,更是大将军何进的左膀右臂,只要假以时日,兄弟二人位列三公亦不在话下。

身着丧服的袁隗面色虽然极为平静,可花白的胡子随着上扬的眉毛不断地摇摆,只有熟悉袁隗的人才知道,这是他在十分得意的情况下才会露出的神态。袁隗礼貌地应付着各色人等,至于袁术与袁绍,前者喜上眉梢,后者则显得心事重重。袁绍心不在焉的样子令所有到访的客人感到奇怪:袁本初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先帝的驾崩?由此看来,袁绍真是一位难得的忠臣良将啊!

入夜,客人们陆续离开袁府,反常的袁绍引起了袁隗的注意。老谋深算的他特地将袁绍留了下来,袁隗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位手握军权的侄子,生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一些石破惊天的事情来,老袁家的百年基业可不能葬送在他的手上。

时值春夏之交,院内池塘中传来杂乱无章的蛙鸣声,令本就有些烦闷的袁绍更加心烦意乱。他躲到一个清净的角落,失神地从窗外眺望不远处的池塘,对大厅里所有的声响都充耳不闻,直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袁府。袁隗踱步走到袁绍身前,开口问道:“本初,今日为何如此心神不宁?”

袁绍赶忙回礼道:“叔父,不知您为何有此一问?”

“以往有客人来袁家拜访,你都是往来迎接,今日可不像你平日里的作风啊。”袁隗立即说出了袁绍的异常。

“叔父……”袁绍一时语塞。

“好啦……我都知道。”袁隗笑着拍了拍袁绍的肩膀,笑着说道:“屋中有些烦闷,本初你随叔父出去坐坐吧。”未待袁绍答应,袁隗便来到满是蛙声的池塘边,找了一处石阶坐了下去,同时示意袁绍坐到自己的身边。

漆黑的夜空中挂满了璀璨的繁星,瑰丽无比的银河倒映在一潭静水之上。袁绍凝望着眼前的美景,一时间那萦绕在心中的烦恼也随之消失不见了。望着面色略有缓和的袁绍,袁隗开口问道:“本初,你可知今日为何要你来到此处?”

正在出神的袁绍瞬间被拉回现实,他刚想起身,却被叔父袁隗按着肩膀坐了回去,袁绍见状,有些局促地回道:“侄儿不解,还请叔父示下。”

“那你今日为何心事不宁啊?”袁隗并未作出回答,反而再次重复刚才在屋内的问题。

“陛下刚刚驾崩,新君初立,朝中诸事杂乱无章,心中有些担忧。”袁绍回答道。

袁隗轻笑了两声,再次拍了拍袁绍的肩膀,开口说道:“诸事杂乱无章?我看你是担忧宦官做大吧!”

心事一下被叔父说中,袁绍就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扭了一下,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其实袁绍很早就想找叔父商议此事,一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二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今日竟然被叔父看破,袁绍犹豫片刻后才开口说道:“叔父既已看破,袁绍恳请叔父以太傅之名联合满朝文武,请陛下下旨诛杀中宫宦官,以还朝政清明。”

果然如自己心中所想,袁隗心中暗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袁绍依旧没有放下对宦官的仇恨,若置之不理,万一袁绍一时冲动,那可是大大的不妙。袁隗并没有直接回答袁绍请求,他抬头将目光抛向遥远的夜空,声音苍老而有力:“本初,你可知你我为何能在此处欣赏当前的良辰美景,又为何能聆听着虫鸣蛙叫?”

“是因为叔父您身居高位?”袁绍试探地回答道。

“非也。”袁隗摇了摇头。

“还请叔父赐教。”袁绍有些糊涂了。

“你我之所以能在此处,是因为袁家数代先祖的不懈努力,还有历代先帝对我们袁家的知遇之恩,这才有了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袁隗郑重地说道。

“那我们更要为朝廷铲除奸佞,为袁家作出表率啊?”袁绍不解地问答。

“本初,袁家能有今天的地位,除了向陛下尽忠守则之外,还有审时度势。”袁隗停顿了一下,确定袁绍正仔细地听着自己的言语后,紧盯着袁绍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所谓审时,就是要时刻了解当前的态势,度势则要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本初你一心要铲除张让、赵忠等人。在你看来,这是为国家除害,为朝廷锄奸。但你可曾想过,万一陛下站在他们一边,认定他们才是忠良,那我们老袁家可就是乱臣贼子了。你现已身为人父,凡是要多多顾及袁家以及袁家的子孙后代才是。切不可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断送袁家的百年基业啊。”

第四节 袁次阳身居高位 大将军谋除宦官 (二)

袁绍沉默不语,此刻他的脑中一片混乱。自己从小与名仕为伍,以大义为行事准则,以光宗耀祖为己任。可当袁家利益与是非曲直两者发生冲突的时候,究竟孰轻孰重?以往他从来没有想过,现如今面对此番难题,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袁绍紧锁着眉头,但又不由自主地点着头。他的内心深处已经完全同意了叔父所说的一切,若袁家没有今天的地位,自己将一无是处。

袁绍的反应令袁隗心中大定,目的已经达成。袁隗开口安慰道:“张让、赵忠,祸乱天下之根源也,陛下不过是受其蒙蔽才忠奸难辨,一旦陛下能够看清他们的真面目,我们袁家便可以挺身而出,为天下人讨回公道。陛下不下旨讨贼,我们只能以静制动,等待时机,切不可替陛下做决定,越俎代庖行那霍光之事。袁家决不能像霍家一样。”

听完叔父的话,袁绍的神情由纠结变为沮丧,声音焦虑但又充满了无奈:“可若是陛下一日不下旨,我们便要等一日,陛下两日不下旨,我们便要等两日,何时才能等到头啊?叔父!”

袁隗微微摇了摇头,开口笑道:“本初,你可是我们老袁家年轻一代的翘楚,你若不能扛起整个袁家,那我们袁家可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叔父谬赞,侄儿愧不敢当,只是……”袁隗突如其来的夸奖令袁绍有些摸不着头脑,在讲究门第的老袁家,因为是庶出,多年以来,袁绍在方方面面都受到弟弟袁术的排挤。今天叔父有此一说,间接表明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一想到现在整个袁家唯叔父马首是瞻,袁绍的心都随着袁隗的话澎湃起来。

袁隗见状又继续夸奖道:“本初,你素有大志,一向精明干练,只不过稍微欠缺些火候,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此事并非遥不可及,如今陛下刚刚继位,朝中一切事务都由太后及大将军做主,太后久居宫中,多受蒙蔽,若想要陛下看清张让、赵忠的真面目,只有大将军一人可以办到。本初,你与大将军素来相善,大将军对你又格外倚重,此事只要能说动大将军,诛除宦官岂不易如反掌。”

袁隗的提点令袁绍茅塞顿开,他一扫心中的阴霾,起身向袁隗行礼道:“叔父高瞻远瞩,侄儿拜服。”

袁隗阻止袁绍的起身,右手按在袁绍的肩膀上,示意他坐回原位,同时开口说道:“你我叔侄,不必如此多礼,只是有一件事你千万要牢记。”

“叔父所言,侄儿无不遵从。”

“大将军出身市井,只凭春秋大义是很难说服他的。只有晓以利害,他才会下决心对付宦官。游说大将军关乎袁家满门性命,本初你务必要小心慎言才是。”袁隗语气凝重、逐字警句地说道。

“叔父教诲,侄儿谨记在心,绝不敢忘。”

“好了……好了……夜已深了,你赶紧回房休息去吧,我这把老骨头也熬不住了。”袁隗说完便起身,轻轻地拍着身后所沾染的浮尘。

“是,叔父。”袁绍答应道,立刻向袁隗行礼告别,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袁隗的视线当中。

袁隗向前厅门前走了几步,来到廊桥前,大声说道:“出来吧,早就知道你躲在廊柱后面偷听。”

“叔父,一个家奴犯得着您浪费这么多唇舌吗?”一个黑影从廊下闪出,此人正是袁绍同父异母的弟弟,袁家的嫡长子袁术。

“公路,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哥哥,休要用家奴二字,你的器量怎能如此狭小,以后何以成大事,又怎能撑起整个袁家呢?”袁隗有些不满意地说道。

“叔父,我不过是听你说他是我们这一代的翘楚,心有不甘罢了。”袁术的言语间依旧充满了对袁绍的不屑。

“行了,别再说这些无用之语了,过来,我要嘱咐你一些事情,万一本初与大将军诛杀宦官失败,到时候这大义灭亲,保全我们袁家的重任可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了。”袁隗正色说道。

“我就说叔父,您才不会偏心向着外人呢!”袁术兴奋地凑到袁隗近前。

夜色渐深,成片的蛙鸣声掩盖住叔侄二人的谈话声,但从袁术惊喜的表情中不难看出,无论袁绍成功与否,他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第二天,袁绍起得很早,叔父袁隗的一番点拨令他想明白很多事情。凡事应以袁家为重的思想开始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此时的袁绍虽然热血依旧,可惜内心深处已经有了袁家优先的想法。

用过早饭,整理好衣冠,袁绍便坐车赶往大将军何进府上。蹇硕已死,外甥顺利登上皇位,又把袁家拉到了自己这边。心中再无顾虑的何进已经完全沉浸在胜利者的喜悦当中,他也正有意请袁绍过府商议下一步的举动。当门人通报袁绍到府后,何进赶忙命人在密室中摆下酒菜,随后便亲自将袁绍引入密室之中。

“本初……快坐,快坐。大丧期间,不能张扬,所以只能在这里略备薄酒,待丧期一过,我必大摆宴席,到时你我再喝个痛快。”

“岂敢,岂敢,大将军言重了。”袁绍拱手谢道,等到何进落座,袁绍跟着坐了下来。回敬完何进,袁绍开口说道:“大将军,我今日登门求见,实有一要事同大将军相商。”

何进放下酒盏,开口说道:“本初,如此客套可就见外了,有话但说无妨,我也正有一件事想要同你商议呢。”

袁绍脸上布满了忧色,压低了声音对何进说道:“大将军,现在中宫由何人掌控?”

袁绍一语说中何进的心事,何进收起笑容小心翼翼地答道:“自然是张让与赵忠二人,本初所说之事难道与此二人有关?”

“大将军莫不会以为蹇硕伏诛,这朝堂之上就会太平了吧?”袁绍反问道。

何进收起笑容,试探性地问道:“本初,现在我已掌控全部汉军,现在又有你在我身边。张让、赵忠还敢对我不利吗?”

袁绍叹了一口气,他侧身凑到何进身边,面色凝重地说道:“大将军,从实力上看,张让、赵忠现在的确不是我们的对手。可只要中宫一天掌握在他们的手里,他们对大将军的威胁就会始终存在。现在他们顾忌大将军的权势而不敢轻举妄动,倘若一有战事发生,我等若被诏书调离,等到偌大个京城只剩下大将军一人的时候,那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呢?”

“本初之言令我茅塞顿开。”何进见袁绍说出此行的目的也不再有任何顾虑。他也压低了声音对袁绍说道:“不瞒本初,几日前孔璋也已向我提及此事,要我提防张让、赵忠一干人等。只是现在陛下初登大宝,内外人心不稳。我怕啊……我怕……”何进说到一半便不再言语,双眼直勾勾地地望着酒盏发呆,在他内心深处还有一层考虑。那就是何家与张家之间的关系——自己的另一个妹妹嫁与张让的养子,两家乃是姻亲。这些年何家没少受张让等人的恩惠,若不妥善解决两家之间的问题,还未动手,家人必然站出来反对。可自从刘宏驾崩后,张让等人对自己除了恭敬之外又多了三分生疏。想到揪心处,何进的两条眉毛渐渐地拧在了一起。

密室一时间变得落针可闻。见到何进许久也不发一言,袁绍继续劝说道:“张让、赵忠,阴险狡诈之辈,自桓帝时便玩弄权柄,残害忠良。一旦有人威胁到他们的地位,轻则流放边塞,重则抄家灭族。前有窦武的前车之鉴,后有蹇硕的杀身之祸,大将军不可不防啊!”

“这……”何进索性对袁绍摊牌道:“我就给你交个底吧,我也有意对张让、赵忠采取行动。只是我家的情况你也清楚,我的妹妹、母亲那关该怎么过?”何进说完右手握着拳头,不断敲击自己的额头。

何进的一举一动袁绍尽收眼底,既然何进有意对付中宫宦官,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他继续游说道:“张让、赵忠之所以力保太后,所图者不过权势耳,如今陛下年幼,太后又久居深宫,大将军您要是有任何不测,朝堂的一切可就全都要落在中宫宦官手中,失去了大将军的保护,太后又怎能身免?对于这群心狠手辣的宦官而言,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所以我斗胆问大将军一句,性命与权势,究竟哪个更重要?”

“这……”何进无法回答,更不敢回答,因为袁绍的问题根本就不用回答。自己与张让非亲非故,张让之所以举荐自己,不过是因为妹妹生下了皇子刘辩。现在回想起来,当日得知自己上表袁隗录尚书事的时候,张让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显然是张让对自己的不满。正如袁绍所说,自己确已成为张让等人的绊脚石。想到此处,何进的后背开始冒汗,他并不想步窦武、蹇硕的后尘。随即向袁绍开口求助道:“本初,如你所言,当下我该如何是好呢?”

“先发制人,后发者受制于人。”袁绍缓缓地回道。

“何解?”何进完全没有明白袁绍的用意。

袁绍心中暗叹,何进是怎么当上这大将军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还是没明白其中的含义。袁绍只得继续解释道:“当年窦武诛杀宦官不成,而反受其害,是因为走漏了风声。今天将军乃是陛下的亲舅舅,又有兄弟领兵相助,部曲将吏都是名仕才俊,此乃天赐良机。大将军您若能为天下除去为非作歹的中宫宦官,必能名垂于后世。现在只要不身入禁中,张让等人亦无可奈何。只要太后点头,则大事可成矣。”

何进终于明白了袁绍见自己的意图,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为保险起见,何进命人将曹操、陈琳一干人等请入大将军府共同商议该如何铲除宦官。

宫外英雄豪杰齐聚大将军府,宫内谄媚奸佞频频密议。

形势一触即发,皇宫内外杀机四现。

第五节 将军府幕僚献策 洛阳城大军将至 (一)

曹操收到消息立即赶至大将军府,当他进入前厅时就看到端坐在主人位上的大将军何进正与袁绍在窃窃私语。曹操简单行过注目礼后,便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何进的眉头随着袁绍的低语时而紧锁,时而舒缓。一开始何进还会偶尔点点头,说到后面袁绍每说一句话,何进犹豫片刻后总会摇头否定袁绍的建议。袁绍也因为何进频繁的摇头变得焦躁起来,他那白暂的面孔也因此而微微发红。

曹操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问号:究竟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一向注重仪表的袁绍如此激动,而又让大将军何进如此犹豫不决呢?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所有的幕僚均已落座。袁绍见状也不得不放弃与何进之间的密聊,悻悻地返回到自己的坐席之上。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大将军何进身上,只见何进晃动着他那肥大的身躯站起身来说道:“今日请诸公前来,是要商量一件关乎我大汉安危的大事。蹇硕虽已授首,可为恶的宦官不止蹇硕一人,本初今日劝我应趁势将其余作恶的宦官一举剪除,大家都谈谈各自的看法吧!”

消息一经宣布,短暂的沉寂过后,反应过来的众人无不为之欢呼。大将军威武”的欢呼声更是经久不绝。中宫宦官为恶数十年,多少百姓被他们害的家破人亡,又有多少忠臣义士死在他们手上。为了今天这一刻,曹操、袁绍已经耗掉了全部的青春。今天大将军何进,一个来自南阳的屠夫像当年的窦武一样,扛起了诛除宦官的大旗。“大将军”三个字实至名归。

何进望着欢呼雀跃的众人,自豪感油然而生,自从当上大将军以来,他的内心深处充满了自卑。一无名望,二无战功的他如履薄冰,本来还在犹豫的他在看到众人的反应后,终于下定决心。

陈琳在众人停止欢呼后第一个站起身来向何进拱手说道:“大将军,除恶在于果断。在下愚见,此时正是铲除中宫作恶宦官的最佳时机,应当立即采取行动!”

“孔璋为何有此一说啊?”

“张让杀蹇硕,已令中宫宦官互相猜忌,正是将其逐个击破的最佳时机,此其一也;蹇硕被杀,朝野内外一片欢呼之声。大将军若能趁势诛杀其余阉贼,定能尽收天下人望。此乃不世奇功,还望大将军早下决断!”

陈琳的话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共鸣,众人交口称赞,袁绍更是向陈琳伸出大拇指后夸奖道:“说得好!”

何进也点头表示同意,他接着问道:“中宫宦官人数众多,若依孔璋之言,应先从哪些人开始呢?”

陈琳眉头略皱,大将军何进明知故问,看来他还是没有下定决定同张决裂。今天既已将此事提上日程,干脆把所有事情都拿到台面之上。在下定决心后,陈琳昂首挺胸地说道:“首当其冲者,非张让,赵忠及其党羽不可。此二人为祸之深,当属中宫宦官之罪。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何以令天下人信服?”

“只是……”何进面有难色道:“此二人在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若贸然行动难免会殃及无辜,不知孔璋可有万全之策啊?”

陈琳见何进话中有话,旋即明白何进的顾虑所在,他开口向众人询问道:“在下认为,当诛首恶,胁从不究。既然目标是中宫宦官,除非罪大恶极之辈,打击范围还应当限于宫廷之内。万一生出其他枝节,徒增变数,诸公以为如何啊?”

见无人提出异议,放下心来的何进开口问道:“好,诛杀宦官一事就定下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一直都未发言的曹操这时候站起身来说道:“诸公,能否听我一言?”

“孟德请讲!”袁绍率先附和道。

“宦官之所以猖獗,是出于先帝对他们的庇护。如今先帝大行,朝中大权皆掌握在大将军之手。有道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张让、赵忠等人的恶行罄竹难书,大将军可依大汉律例将其绳之於法。这样于公可彰显大将军的公正,于私可使大将军免遭宦官们的暗算。”

“具体该如何实施?”何进开口问道。

“大将军可先命人搜集他们的罪证,等到人证物证俱在,大将军可直接下令廷尉收押一众宦官。不出半日,中宫宦官的势力必然土崩瓦解。”曹操回答道。

“孟德,不可!”何进还未开口,袁绍立即站起身来反驳道:“宦官乃皇室私人,虽有国法可依,但未经太后同意就贸然抓人,势必会留有话柄。日后若有人以此来参奏我等,我等必百口莫辩。到时候怕只有死路一条,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何进垂首沉默不语,袁绍的话就像一把利刃,深深地扎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大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闷起来。

曹操叹了一口气说道:“非常之时必要两害相权取其轻,对付宦官必须一击毙敌。一旦有所拖延,事必生变,昔日窦武之败不可不防矣!”

袁绍微微一笑说道:“孟德过虑了,窦武失败是因为宦官构陷他谋逆之罪。当今天子乃是大将军的外甥,这世上岂有舅舅废立外甥之理,宦官就算想效法当年,断然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况且昔日窦武不过掌控了部分军队,今日汉军精锐皆由大将军节制,只要大将军不孤身进宫,那群宦官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何进点头说道:“本初言之有理,凡事应当思虑万全。”

曹操见何进完全站在了袁绍那边,便不再言语。众人围绕着袁绍的思路展开讨论,最后制定出具体执行方案:中宫宦官一日不除,何进便一日不入禁宫。称疾不陪丧,不入山陵(注1),不给敌人任何可乘之机。至于诛杀中宫宦官,袁绍则主张先礼后兵。先派人送信请求何太后下旨。若太后执意不肯杀宦官,再行兵谏。

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二十一年前的一幕再次上演,宦官已不再是当年的宦官,大将军亦不是当年的大将军。

鹿死谁手天知晓,狭路相逢勇者胜。

天下很少有女人不想当皇后,母仪天下是何等的尊贵,百官朝拜,万民敬仰。可自从成为皇后的那一天起,何皇后的日子过的是心惊胆战。她怕失宠,怕步宋皇后的后尘,更怕别的女人生下男孩,威胁到儿子刘辩的地位。她战胜了绝大多数宫中的女人,却败给了自己脆弱的内心。王贵人生下皇子刘协,出于对儿子的保护,她毫不犹豫的毒杀了王贵人。当时皇帝刘宏在得知真相后,盛怒之下就要废掉自己的皇后之位。若不是张让、赵忠在刘宏面前苦苦哀求,自己怕是早已死在凄凉的冷宫之中了。对于他们二人,何太后有一种很特殊的感情,一种超越主仆之外的亲情。

何太后视亲情为依托,张让、赵忠等人则视亲情为工具。自桓帝开始,他们就习惯用亲情将自己与皇帝捆绑在一起。这也是他们在犯下滔天大错后,屡次能化险为夷的根本所在。

年轻的何太后端坐在寝宫之内,手里拿着哥哥何进的奏疏,她的心中已乱作一团。她已从张让口中获悉蹇硕阴谋的全部经过,哥哥与死神擦肩而过,爱子的皇帝之位几近不保。万一当上皇帝的人是刘协,她的下场恐怕比当年的窦太后还要惨,好在哥哥在张让的帮助下化险为夷。可哥哥的奏疏中却说,张让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蹇硕不过是他的替罪羊罢了。

到底是谁在说假话?何太后一时间头痛欲裂,在哥哥的奏疏中,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蹇硕要对自己下手,张让绝不可能不知情的事实。可张让在事后拿出了刘宏的遗诏,他也为自己的行为作出了合理的解释:当奴仆的怎能不奉诏?再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即使背负上乱臣贼子的骂名,也要帮助何太后以及大将军何进。在陈述的过程中,还有赵忠以及潘隐在一旁作证,并且还原了整个事情的全部经过。这些又与哥哥何进的复述全部吻合。

何太后将奏疏拿起又放下,她很想请哥哥何进到皇宫里与张让当面对质,可又怕事情的真相如奏疏中所言。这么做就会断送掉整个何家。不久前她还因自己成为权倾天下的太后而欢喜不已,现在她已经愁得食不下咽。青丝中平添几根华发,秀美的容颜也因此而变得憔悴。爱子虽已成为皇帝,可少不更事的他根本扛不起这么重的担子,现在她开始体会到刘宏在酒醉之后与宫娥嬉戏之时,为何会又哭又笑了。

这时一名宫娥来到何太后面前说道:“启禀娘娘,张常侍与赵常侍在殿外求见。”

“快宣他们进来。”何太后不假思索地答道。

“诺!”宫娥转身离开,何太后又从背后叫住了她,“等等!”

宫娥不解地看着何太后,小声问道:“娘娘?”

第五节 将军府幕僚献策 洛阳城大军将至 (二)

何太后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就说哀家已经睡下了,要他们明天再来吧!”

宫娥并未按遵循何太后的命令,她反而跪下来说道:“回娘娘,张常侍对奴婢说,他们二人是来向娘娘辞行的,他们怕过了今夜,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辞行?”何太后不自觉地重复了一句,难道哥哥何进要动手了?有了这样的念头,视张让为心腹的何太后再也顾不上何进的那道诏书,她赶忙对宫娥说道:“速速请他二人进来,哀家要当面问个清楚。”

“诺!”

很快张让,赵忠便在宫娥的引领下来到了何太后的面前,二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向精明干练的张让就像老了十岁一般,平日梳的整齐的头发也变得散落不堪,更有几缕耷拉在张让那油腻的脸庞,此时的张让哪还有半分原来的样子。就连侍奉在寝殿四周的宫娥不由地抬起头盯着这位曾经横行中宫的大宦官。

张让拉着赵忠跪倒在何太后的面前,张让人未开口,眼泪先流了下来,他伏在地上在何太后关切的问候中哭泣道:“老仆……老仆今日本不该来,但一想到从今以后就会跟太后阴阳相隔……老仆心中实难割舍……还请太后恕罪……”

张让悲切的言辞说得何太后更加难过,她亲自将张让、赵忠二人从地上扶起,开口询问道:“张常侍莫要胡言乱语,什么阴阳相隔?这都活得好好地,怎能说出此等晦气的话。”

“太后,您还被蒙在鼓里啊!”张让悲戚道:“现在外面都盛传,老仆才是谋害大将军的幕后元凶,说老仆是在杀人灭口。”

“简直是一派胡言,谁说的?哀家要治他们的罪!”

“太后,老仆不怨他们。”张让叹息道:“这都是老仆咎由自取,昔日王甫诬陷宋皇后,老仆为了太后颠倒了黑白,天下谁人不知!当时多亏先帝以及太后的庇护,否则老仆早已骨化成灰了。能活到今天,老仆很知足。”

张让旧事重提,何太后心如刀绞,昔日巫蛊一案她也参与其中。要不是张让从中周旋,自己早就跟王甫一个下场了。哪会当上这大汉的皇后。看着可怜巴巴的张让,不受控制的眼泪从她的脸庞滑过。

何太后想开口抚慰自己的恩人,张让却继续哭泣道:“先帝常以陛下不够聪慧为名,而想立皇子刘协为太子。老仆见太后夜夜垂泪,担心太后母子日后的安危,这才冒天下之大不韪一而再,再而三劝说先帝。朝中的那帮大臣们也是恨透了我等啊!”

“张常侍,你的恩情,哀家没齿难忘。”何太后跟着哭泣道。

何太后一哭,一直未开口的赵忠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拉着张让的衣袖说道:“张常侍……黄泉路上没老少……他们要杀我们,就让他们杀好了,我赵忠愿与你同行。”

张让伸出右手用力按住赵忠的手背痛哭道:“都怪我啊……把你也连累了。昔日王美人被杀,是我拉着你一起向先帝求情,若无此事,你还能在这深宫中善始善终。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是我害了你啊!”张让说完,松开赵忠的手背,一边大哭一边不断地锤自己的胸口。

本来还在小声哭泣的何太后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她跟着放声大哭道:“张常侍、赵常侍,若没有你们哀家早就被打进冷宫了。”

赵忠抹了抹眼泪,擦了擦流出的鼻涕说道:“太后,我与张常侍犯下的罪行,件件都是死罪。今日也算罪有应得,与其被朝中的那些大臣们杀死,我们情愿死在你的手上。您就下令杀了我们吧,这样一来可以彰显您的英明,二来我们也可到阴间向先帝赔罪。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二人谋划的,与太后无关,与当今陛下无关,更与大将军无关,我等愿为太后一死。”

赵忠说完就和张让一起跪了下去,二人俯首道:“还请太后成全!”

何太后再一次将二人从地上扶起,她流着泪说道:“没有你们二人,就没有哀家的今天。谁要敢对你们不利,那就是跟哀家过不去,赴死之事休要再提。”

“谢太后!”张让,赵忠二人齐声痛哭道。

三人在一起哭了以后,待彼此的情绪略微平静下来,张让、赵忠向何太后请辞。何太后叮嘱了几句后,便让二人离开。

返回官署的路上,赵忠见四下无人开口向张让询问道:“张常侍,你说这傻女人能保护的了咱们么?”

张让的眼珠连转数下,不紧不慢地说道:“只要太后不松口,谁也奈何不了咱们。只不过这女人向来多变,还得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自有安排。”张让阴险地笑道:“何进啊何进,真把自己当大将军了,也不撒泡尿照照,有这个才具么?杀猪的就是杀猪的,这狗肉终究是上不得台面啊。”

“张常侍,你说的什么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赵忠不解地问道。

张让不愿同赵忠多作解释,他转移话题道:“何进的一举一动可都要盯好了,要不是我早有准备,今天咱俩可就要死在这道奏疏上了。”

“包在我身上,你放心好了。”赵忠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

原来何进的密奏刚被送进宫内,安排在何太后身边的心腹就把奏疏中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复述给张让。

张让完全没有想到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发展到现在竟是这样一个局面。碌碌无为的何进怎么会如此大胆。他开始为自己的自作聪明懊悔不已。他虽没看错何进,但却低估了幕后的老袁家,像袁家这样的望族能够在危机四伏的朝堂之上屹立百年,其手段岂是张让这样的宦官可知的呢。见惯风浪的张让怎会束手就擒?

短暂的恐慌过后,张让当即作出亡羊补牢之策,除了要抱紧何太后这棵大树外,还要利用何进的弟弟——车骑将军何苗这颗棋子。通过何苗,用兄弟之间的亲情去游说何进,离间他与幕僚之间的感情,从而扭转当前这不利于自己的局面。

第二天一大早,已被封为舞阳君的何太后之母带着她的另一个女儿来到宫内。身披重孝的母女二人在何太后面前声泪俱下地交待后事。经过一番交流,何太后才得知,在何进要以“谋逆罪”诛杀张让、赵忠等中宫宦官的消息传开后,张家上下已乱成一团。

谋逆罪乃重罪之首,一经坐实,全家族灭。妹妹进宫做最后的诀别,在老母和妹妹的泪水中,内心本就十分脆弱的何太后更加六神无主。恩情、亲情左右了她的判断,母女三人抱头痛哭后,何太后再三向母亲以及妹妹保证,只要有她在,没人动得了张让、赵忠。

何太后随即驳回了何进的奏疏,驳回的理由简单明了:中宫宦官执掌禁省,这是汉朝自开国以来立下的典章、制度、祖制,不可违背。再者,先帝刚刚驾崩,若废中宫,太后则在朝堂之上直面文武百官,这成何体统。此事不必再议,诛除中宫宦官一事,休要再提。

她维护张让、赵忠的态度愈加坚决,何进的后续上疏一而再,再而三被驳回,中宫奈何不了何进,何进同样无法铲除中宫,双方的对峙一时间僵持不下。

为了打破僵局,何进再次召集袁绍、曹操、陈琳等一众心腹商议对策,既然“先礼”不成,那就只能“后兵”了。

何进坐在上首处愁眉不展,袁绍面带微笑胸有成竹地坐在下首处。他对面的曹操扭头望着身旁的陈琳,两个人用眼神交流着当前的情况。

“今日请诸位来此,实有一要事相商。太后坚决不同意诛杀中宫宦官一事,当下已到了进退两难的状况,诸公有何高见?”

曹操心下暗叹,事情走到这一步,除了动武一途,别无他法。还有什么好商议的,有道是迟则生变,动武必须要快,直接带兵入中宫,先斩后奏才是上策。心中划定好计策,曹操刚准备起身,袁绍却先一步走到何进近前,向何进谏言道:“中宫宦官为祸多年,朝野内外无人不对其切齿痛恨,天下百姓更是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大将军现在只需振臂一呼,召集天下英雄豪杰,带兵马齐聚皇城,共同诛杀宦官,太后再包庇张让、赵忠就是与天下为敌。就算中宫宦官掌控禁中,也只能俯首就缚,任凭大将军发落。”

“好!”何进称赞道:“本初此议甚好,实合我意,孟德、孔璋,你们意下如何?”

曹操皱起眉头,陈琳面色大变,袁绍的建议实在荒唐,曹操自幼与袁绍交好,实不方便当众驳斥,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陈琳,希望他能劝说何进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陈琳点了下头,站起身来,正色道:“大将军您现在贵为皇亲国戚,总揽兵要,龙骧虎步,天下归心。对付区区几名宦官实不应大动干戈。大兵聚会,强者为雄,功必不成,恐致灾祸,还望大将军慎思。”

第五节 将军府幕僚献策 洛阳城大军将至 (三)

何进还未开口回答,袁绍却反驳道:“孔璋此言差矣,你也说大将军天下归心,那么就算群雄集会,大将军也必能掌握大局,孔璋多虑也。”袁绍的一番话说得何进心花怒放,他在一旁不住地点头。待袁绍说完,何进捋须大笑道:“本初言之有理,孔璋的确多虑了。”

陈琳轻摇着头返回座位,一直未发言的曹操站起身来,开口笑道:“大将军,诸公多虑了,中宫宦官自古有之,今日宦官擅权,是因为世代先帝宠爱不当所致。要解决中宫擅权,应当诛杀首恶,胁从不究。一名狱吏就能解决此事,又何必大费周章,调集各地兵马入京逼宫呢?”

曹操所说也有三分道理,何进不就自主地点了点头,接着转头看向袁绍,想听听袁绍关于曹操计策地看法。袁绍心领神会,站起身来,走到屋子的正中间,朗声对众人说道:“害在于亲小人,危在于无号令,智在于治大,战在于治气,除害在于果断。中宫宦官为祸多年,彼此交结,沆瀣一气。若不能一举将其斩草除根,难免重蹈当年覆辙。大将军,迟则生变,请速下决断!”袁绍语毕,便拜倒在何进面前。

“本初言之有理,吾意已决!”何进站起身来,大声宣布道:“传我将令,各地军马速整军来京,请诸君与我共同铲除朝中奸佞!”

群议结束后,众人纷纷返回府邸。曹操则拉着袁绍来到一处无人之地,曹操心中有一个非常大的疑问,今日袁绍所言完全是取祸之道,以袁绍的才能不可能犯下如此之大的疏漏,他必须要当面问个清楚,弄明白其中的关键,也要袁绍劝说何进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

曹操的声音既愤怒又着急:“本初,今日你向大将军谏言究竟是何道理?这完全是取祸之道,你怎么会如此不智?”

袁绍一脸严肃地回道:“孟德,难道你也认为我是一个不顾大局之人?”

“绝无此意,曹操愿闻其详。”曹操赶忙拱手致歉。

“孟德,依你之计的确可铲除宦官,可你是否想过,此举并未有太后及陛下的首肯,如此一来,等同于逼宫。”袁绍冷冷地说道。

“为国锄奸,为百姓除害,事出有因,不得不如此。”曹操正色道。

“孟德,你这是工于谋国,拙于谋身啊!我们已违太后意,陛下一天天长大。带兵逼宫乃是诛九族之大罪。大将军能否自保尚存疑问,到那时,你曹家,我袁家该如何自处?今日请大将军召集天下群雄共赴洛阳,既要诛除宦官,又要为你我两家逃得灭门之祸,此乃两全其美之策,有何不可?”袁绍脸上充满了得意之色。

曹操皱着眉头,担忧地说道:“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本初此举实在太过冒失。”

袁绍大笑:“孟德放心,我袁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大将军总揽全局,若有人敢生事作乱,只需一声令下,必将群起而攻之。”

“但愿如此吧!”曹操叹了一口气说道。

随后二人闲聊几句便互相道别返回家中。

何进召集兵马的军令一经发出,各地的武将纷纷响应。前将军董卓屯兵关中上林苑。泰山王匡招募弓箭手严阵以待,东郡太守桥瑁带军队出发,都尉丁原带兵进驻孟津。皇城洛阳周围已全是军队,群情激奋,杀声震天。为了宣泄对中宫宦官的不满,丁原更是火烧孟津以示威胁。只待何进一声令下,大军便可杀进皇城。

熙熙攘攘,皆以利往。芸芸众生,皆图富贵。上至王侯公卿,下至贩夫走卒,又有几人能看透功名利禄。就像“知足者常乐”这句话,人们可以时长挂在嘴边,写到纸上,挂在家中,可唯独不能放在心中。

美人就像是上天赐予人间的珍宝,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着粉则太白,涂胭脂则太红。而这样的美人,历来只委身一种人,坐拥四海,万人之上的帝王。

以容貌宠冠后宫的何太后改变了整个何家的命运。从南阳屠户变作皇亲国戚,这是何家上下几辈子都不敢想的好事。除了汉灵帝刘宏的恩宠,何家还得到张让、赵忠一干宦官的照拂。当何进作出诛除宦官的决定后,何家内部立即分作两派。大军已兵临城下,形势千钧一发,车骑将军何苗深知,若不能在大军进城前劝说哥哥何进放弃决定,张让、赵忠这些“恩人”可就要命丧黄泉了。而且,张让已派人送来大量珍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趁将军府没有外人的时候,何苗立即来到何进面前为宦官说情。

见到一身戎装的何进,身着便服的何苗明知故问道:“哥,你为何在家中身披重铠,难道有战事不成?”

何进无比得意地说道:“我已召集各路大军齐聚京师,若太后再不同意诛除中宫宦官,提大军进京兵谏,此事已远近皆知,难道没有任何人向你提及此事?”

何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他故作不解地问:“哥,你要对付宦官?难道您要向张常侍、赵常侍他们下手?”

“有何不可?中宫宦官把持朝政……”何进又将袁绍游说他的话原原本本的向何苗转述了一遍。

何苗瞪大了眼睛,根本无法相信刚刚所听到的话。自己的哥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深明大义,不通文墨的他怎么突然间变得口若悬河,何苗没有时间去思考这当中的曲折,他走到何进近前,言辞恳切地说道:“哥,你可万万不能带兵逼宫啊!”

“此乃国之大义,有何不可?”何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容。

“哥,太后可是咱们的亲妹妹,张常侍、赵常侍更是咱们何家的大恩人。咱们在南阳的时候,过得是什么日子?自从来到京师,过得又是什么日子?若没有张常侍、赵常侍的百般照顾,何来今日的锦衣玉食?”何苗劝说道。

“可是中宫宦官为害多年,今日若不能将其铲除,后世该如何评价我等?”何进反问道。

“哥,国家的事情,谁是忠?谁是奸?说的清楚吗?人人都说中宫宦官欺压良善。可咱们在南阳杀猪的时候,可没见到过。到是那些以名士自居的士人们,横行乡里,无法无天。都说老袁家四世三公,一门皆俊才,可是欺男霸女的袁家子弟,咱们可没少见啊!”何苗的言辞也越来越激烈。

“话虽如此,现在各路大军已齐聚京师,若就此作罢,岂不惹人耻笑?”何进说完一屁股坐在几案上,全身的铠甲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哥,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怕他人耻笑?当年我们受到的耻笑还少吗?我只知道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张常侍有大恩于我们何家,你若带兵进城,那可就是恩将仇报了。覆水难收,哥你可一定要好好想想,若中宫换人与我何家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何苗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只留下何进一个人孤零零地楞在当场。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道军令从大将军府发出,各地兵马原地待命,谁敢轻举妄动,以违抗军令论处。

得到消息的张让心中大定,而袁绍知道后却心急如焚,不等天亮,他便急忙赶往大将军府质问此事。

一见到何进,顾不上行礼的袁绍开口责问道:“大将军,刚才的军令是您亲自发出的吗?”

“呃……是我发出的……本初,我今日仔细想了想……逼宫一事吧……它……”何进一时语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袁绍解释这道不合乎逻辑的军令。

袁绍见状,急切地说道:“大将军,如今我们与中宫宦官势成水火,已无任何余地,若不能将其一网打尽,到时候遭殃的可就是我们了。”

“不会这么严重吧?若他们能够改过自新,不再擅权,我们又何必将其赶尽杀绝呢?不如先请太后下旨训斥他们,若他们依旧我行我素,我们再动手也不迟嘛。”何进的语气少了三分自信,勉强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道。

袁绍上前两步,随即抽出身上的佩剑,将其抽出横在自己的脖颈上,激动地说道:“大将军,如今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此时士气正弘,若不能尽早解决宦官,必定会有人认为大将军您惧怕中宫,他们若倒戈相向,便又是一次党锢之祸啊。袁绍不愿亡于阉人之手,大将军若不肯收回成命,就先杀了本初吧。”袁绍说着就把剑柄递到了何进面前。

“不可!本初不可!”何进赶忙抢过佩剑,对袁绍说道:“本初勿疑,我不过是一时糊涂,听君一言,已恍然大悟。我这就传令大军继续进军。来人……传我将令!”

袁绍的话直击要害,何进因为何苗的劝说而有所松动,但却忽略了当前一触即发的事实。反应过来的何进立即任命袁绍为司隶校尉,假节(注2),全权负责诛杀宦官一事。得到军令的董卓继续向皇城进军,继而屯兵平乐观,进一步施压何太后。

张让、赵忠瞬间由天堂跌回地狱,若再不作出回应,只要何进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横尸中宫,而他们最大的靠山何太后已经没有能力来维护他们的身家性命了。

死期将至,何去何从?

注1:山陵,汉朝多开山建墓,这里指参加汉灵帝刘宏的葬礼。

注2:假节,假(通“借”)以符节,持节。是皇帝或是公卿将节借给执行临时任务的臣子使用,用以威慑一方,当这个臣子临时任务完成后,符节将会被收回。

第六节 为活命张让认输 袁太傅老谋深算 (一)

(先说声抱歉,这几天未必能及时更新感冒引发支气管炎得天天去医院报到~)

自从进入富丽堂皇的汉宫后,张让便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里的一切。他喜欢宫里的华服美食,喜欢宫里的珍奇异兽,更喜欢宫里的金银珠宝。可想要拥有这一切,则必须要“赌”,以生命为筹码去博权势、赌地位。

自从在大将军梁冀时押宝汉桓帝刘志,张让便是权力赌局中的常胜将军,他赌赢了两任皇帝,数位皇后,无数朝臣,但这一次他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人已老,心也跟着老了,他不想赌,也不敢赌,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一次他输定了。

最近一有空闲,张让经常反问自己,横行无忌了这么多年,该有的他都有了。他已经陪伴了两任皇帝,从内心深处,他也微微有些厌倦了这种你死我活的高压生活。自己积累下来的钱财,几辈子都花不完,也许是时候离开这座皇宫了。想通了这一点,张让召集赵忠等人说出了自己退归山林的想法。同样被大军吓傻的其他人立刻接受了这个提议。

张让又马不停蹄地带着一众宦官面见何太后,表达了自己同其他人愿意放弃权力,离开皇宫的想法。只求大将军何进能够放他们一条生路。

此时的何太后亦为大军围城的局势而惊惧不已,张让等人竟能主动放弃权力,这样与哥哥何进最大的障碍完全消失,只保全张让等人的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午夜时分,大将军府的平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打破。门人骂骂咧咧地打开大门,只见将军府外的街道上停着一辆四轮马车。单从拉车的那四匹良驹来看,车主人的身份最低也得是位列候。但马车周围却一个侍从都没有,前来敲门的车夫也素未谋面。

门人打着哈欠开口问道:“都这么晚了,来大将军府有何要事?”

左顾右盼的车夫在确定四下无人后,小声说道:“我家主子有要事与大将军相商,你速去通报。”

“通报?”门人嘟囔了一句,车夫那娘娘腔的语调令她十分不舒服,他看了一眼车夫,仔细瞅了瞅他嘴角的胡子,心中暗骂道:“学什么不好,学那丧尽天良的宦官,也不怕绝后?”

车夫见门人没了下文,再次催促道:“快速通报大将军,我家主人有要事。”

“有要事?大人们的事情小的我管不着,但大将军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现在大将军都已经安歇了,打扰到大将军的美梦也是小人我担当不起的。”门人慢条斯理地答道。

“放肆,你什么东西?竟敢阻拦当今……”车夫说到一半,赶紧转移话题道:“你就去请大将军好了,大将军就算要怪罪,也有我家主人一力承担。”

“你家主人……你家主人……”门人冷笑道:“这洛阳城内的达官显贵我见的多了,他们的车夫我也全都认得。这位兄台。恕我眼拙,不知您尊敬大名,还有你家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就算要我通报,好歹也得报个名号吧?”门人说完,双手搭在胸口,把注意力转移到不远处的马车上。

车夫见门人毫不松口,一副脸涨的通红。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只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街角处传来,“何四,还不给我让开。”

说话的人转眼就来到门外,门人何四赶忙下跪行礼:“车骑将军,您怎么来了?”

“少废话,快去通报大将军,让他赶紧来偏厅,就说我有要事找他。”何苗加快了语速说道。

“小的这就去通报。”门人何四离开之前又指了指停在门外的马车,面有难色道:“车骑将军,那这……”

何苗不耐烦的威胁道:“什么这的……那的……这里有我,赶紧去请大将军,注意不要声张,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诺!诺!”何四答应着头也不回地向府内奔去。

何苗转身来到车驾前,压低声音说道:“太后,请下车吧。”

何进说完话,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何太后在车夫的搀扶下从车内走出,她开口问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张常侍派人告诉我,说您要面见大将军。我心中放心不下,就来了。外面空有耳目,我们进去再说。”

何太后点了点头,然后在何苗的引领下来到了偏厅。他二人刚一进门,还在扎衣带的何进也迈进屋门。

“兄弟啊,啥事这么着急,有话不能明天再说么。”何进上来就对着何苗抱怨道,丝毫没注意到何太后的存在。等何太后解下衣帽,何进大惊失色道:“臣何进参见太后。”说完何进就跪了下去。

何太后示意随他一起进来的车夫出去,何苗走到门口,在关上门之前对守候在门外的何四吩咐道:“守好门,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何太后扶起何进说道:“大哥,关上门就都是自家人了,小妹深夜造访,是有几件事想当面问个清楚。”

“太……妹妹有什么事尽管问好了,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

“好,”满脸愁容的何太后开门见山地问道:“大哥你都这么说了,当妹妹的就想问你一句,你是非要置妹妹与死地吗?”

“此话从何而来啊?”何进不解道。

“你的大军已将这洛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要你一声令下,这皇城肯定是保不住了。乱军之中,我与你那外甥皇帝怕也难以幸免吧。”

“妹妹,你错怪我了!”何进急忙申辩道:“我也是有苦衷的,所有人都要我对付宦官,我虽然身为大将军,但也不能犯众怒吧。”

“大将军?”何太后冷笑道:“咱们兄妹三人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可是跟你那些手下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啊,我的大将军哥哥。”

何进皆用陈琳的观点解释道:“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宦官拿我们当棋子,现在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都欲除之而后快啊。我也打算进宫向你当面解释清楚,可是只怕我一迈进宫门,这项上人头可就保不住了。”

第六节 为活命张让认输 袁太傅老谋深算 (二)

何太后说道:“大哥,你有你的苦衷,当妹妹的能理解,前朝的旧事我也略有耳闻。我就想问你一句,你非要致有大恩与我们兄妹的张常侍与赵常侍于死地吗?”

“除非万不得已,我怎会做这背信弃义的事情。”何进沮丧地说道。

“既然哥哥这么说了,今天我来这里就想为他们几人求个活路,你若是不答应,我就死在你面前好了,省的以后被你那些手下折辱。”何太后说完就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何进楞在当场,不敢动弹。何苗一把抢过何太后手中的匕首急劝道:“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啊,一家人怎能刀兵相见?”

何苗拉着何太后的手,扭头对吓傻的何进说道:“大哥,你到是说句话啊!”

反应过来的何进说完也加入到抢匕首的行列,等把匕首夺下,何进哭丧着脸说道:“妹妹,有话好好说啊!”

何太后冷面寒霜道:“哥哥,我也知道他们死有余辜。可他们毕竟有恩于我们何家,做人就要知恩图报。如果张常侍他们愿意离开中宫回家养老,而且中宫宦官全部由你指派,你能网开一面吗?”

何苗也在一旁帮腔道:“大哥,宦官们跟朝中那帮老家伙的恩怨说得清谁对谁错么,咱们何家何必要趟这趟浑水。真要是打起来,无论哪边赢了,对我们何家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此时的何进心中也是烦躁不堪,自从发布召集天下兵马进京的消息后,他的内心深处也十分不安。而且他并没有做好攻打皇城的准备,今天妹妹何太后既然提出了折中方案,双方各退一步,能和平收场自然是再好不过。

何进犹豫了一会说道:“妹妹,并非哥哥要跟张常侍他们过不去,这都是朝中的那群大臣们的意思。要促成此事,还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这是好办,我会连夜拟好诏书的!”何太后见兄长改变了主意,面色大为缓和。

松了一口气的何苗也趁机哈哈笑道:“我就说嘛,都是一家人,哪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妹妹出宫也有一阵子了,为防生变,妹妹还是早些回宫为妙。兄长,你还是早点安歇吧,明天还有很多事等你去做呢,我送妹妹一程。”

何进点点头,亲自将何苗与何太后送到府门外,临行前车夫极为不屑地看了一眼站在何进身旁并不断发抖的门人何四,一拽缰绳便扬长而去。

何进要的是权力,不是张让他们一众宦官的性命。原定计划是诛除宦官,掌控中宫。现在已全无必要。次日,当太后的诏书到达大将军府后,何进立即召集所有人当众宣布了这个好消息。他拍着袁绍的肩膀大笑道:“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若不是本初你提出这‘群英荟萃’的计策,宦官哪里会低头服输。”

袁绍心都在滴血,但见众人都在恭喜何进,气得心都在滴血的他强行挤出一丝笑容道:“大将军不怒自威,官宦只能如此。”

为安抚众人,何进在接诏之后,也向何太后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张让等人必须亲自到大将军府向自己承认过去所犯下的错误。何进这样做的目的其实就是要向袁绍、曹操一干幕僚有所交代,更要给天下一个交代。大将军的威严还是要维护的。

就在何进与何太后达成一致的第二天,中常侍张让、赵忠带着其余宦官来到大将军府登门谢罪。何进端坐府中,心中得意无比,他终于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大将军府门外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车驾,以中常侍张让为首的宦官们则跪在将军府院内,不远处站满了前来围观的各色人等。众人交口称赞,其中一些胆大者甚至大声开口骂道:“阉人,你们尽然也有今日!”

何进缓缓走出前厅,来到院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这才在张让近前停下脚步,装腔作势地说道:“尔等阉人,为祸数年。天下无人不切齿痛恨尔等的所作所为。但诸公多已侍奉两任先帝,念在尔等曾殚精竭力服侍先帝的份上,本将军亦不想赶尽杀绝。如今董卓、丁原的大军不日即可抵京,诸君还是早些返回自己的封地去吧!”

跪伏在地上的张让赶忙挤出一些眼泪,带领一众宦官向何进哭谢道:“多谢大将军的不杀之恩。”在得到何进的回应后,这才互相搀扶着,排队离开大将军府。

过场已经走完,一切似乎尘埃落定,接下来只要宦官离开皇城,再命令前来兵谏的各地军队返回驻地,困扰东汉近半个世纪的宦官乱政问题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了。

虽然不是奸人授首的完美结局,绝大部分人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但也有还是有人不满意这样的局面,刚刚上任司隶校尉的袁绍听到张让等人已被免死便怒不可遏。联想到当年被张让、赵忠害死的名仕挚友,袁绍心如刀割。

尽管他三番两次来到何进面前请求诛杀失势的宦官们。一向毫无主见的何进这一次却并没有听从袁绍的谏言。自己与张让、赵忠之间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而且他们还都是自己的恩人,再加上对何太后的保证,何进内心深处根本不想赶尽杀绝。

袁绍一回到府内便把自己关到内室,在下达了不许任何人来打搅的命令后,一个人躲在屋内喝起了闷酒。这一刻他感觉到深深的绝望,就在他认为胜券在握的时候,事情就这样反转了?数年的心血就这样化为乌有,双手站满鲜血的中宫宦官到最后还能荣归故里,正义何在?

人逢喜事精神爽,酒入愁肠愁更愁。十多盏酒下肚,袁绍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他突然放声大哭道:“袁绍啊…袁绍,你就是一个窝囊废,你就不配活在这世上啊……”

哭到伤心处,袁绍又破口大骂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我呸。哪有什么天理,恶有好报才是天理!”

骂完之后,袁绍又猛灌数盏,不胜酒力的他很快就趴在在几案上蒙头大睡。迷糊间,他隐约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恍惚间有一人来到了他的近前,接着后背好像多了一件物事。意识已经模糊的袁绍在嘟囔了一句“谁这么多事”后,又沉沉睡去。

第六节 为活命张让认输 袁太傅老谋深算(三)

晨鸡报晓,沉睡了一宿的袁绍在鸡鸣声中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只见一位面目慈祥的老者正坐在自己的对面闭目养神。袁绍明明记得昨天特别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来打扰自己。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他用力揉了揉双眼,准备开口怒斥对方,待看清来人后,袁绍急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老者面前行礼道:“侄儿袁绍参见叔父。”

“酒醒了啊?”袁隗睁开双眼,对着躬身行礼地袁绍极为不满地训斥道:“瞧你那点出息,遇到点事就把自己关起来灌醉,如何能成大事?”

“叔父教训的是,侄儿知错。”袁绍羞愧地说道。

袁隗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本初啊,叔父老了,咱们老袁家的荣辱全系与你一人身上。就算遇到再大的事,你也要抗下去,老袁家不能毁在咱们的手上啊。”

袁绍心中更加惭愧,一时间无话可说。懊悔之情袭上心头,他只好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袁隗语重心长地说道:“本初,叔父知道你要强,好面子。但是你要知道,你不是孤军奋战。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还可以跟家里人商量么。”

“叔父教训的是,侄儿一定谨记在心。”

“宦官们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本初啊你还是把事情看得简单了。”

“叔父这是何意?”袁绍突然来了兴致。

“大将军跟太后是亲兄妹,太后多次蒙张让相救,于情于理太后都不可能赶尽杀绝。大将军若一意孤行,你叫大将军置太后于何地呢?”

袁绍说道:“这……侄儿到没想过,可那也不能白白便宜了这群恶贯满盈的宦官啊?”

袁隗微微笑道:“本初啊,你还是阅历不足啊。大将军只是同意宦官们安全返乡,可他说了返乡后就不再追究么?”

袁绍仔细想了想,点着头肯定地说道:“确实没有。”

袁隗捋着长须说道:“让宦官们安全返乡,这是大将军对太后的承诺。将他们绳之於法,是彰显我大汉国法,大将军既然已上表你为司隶校尉,更假节与你。那就是要你替他去做让不方便出面的事情。”

“叔父的意思是?”袁绍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又担心叔父反对便试探性地问道。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你若是大将军,你该怎么做?”袁隗答道。

袁绍心中大喜,赶忙向袁隗称谢道:“叔父教诲,侄儿铭记于心。”

“哈哈哈……”袁隗起身向屋外走去,临出门前扭头对袁绍说道:“本初啊,这世间所有事都有很多转圜的余地,应对的方式也多种多样。但有一点你一定牢记在心,只要有利于提高我们袁家的名望,同时又能够成就自己,那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去做的。”

“是,叔父!”

袁隗出门后抬头望了一眼冉冉升起的红日,嘴角浮起一丝神秘莫测地笑容。

此时的袁绍在众人眼中如同何进的代言人,尤其是何进任命其为司隶校尉、假节之后,出自四世三公的袁绍与大将军已无多大分别。而这一点,袁绍比任何人都清楚。经过叔父袁隗的点拨,袁绍当即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以何进之名传令各地郡县,但凡有宦官返回封地,连同一家老小就地正法。袁绍的执念,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宦官的退路已断,何进却被蒙在鼓里。

收到消息的张让显然不会返回封地等死。为求活命,他不得不再次召集赵忠等人商议应对之策。

宫中人多嘴杂,为避人耳目,张让特别把集会的地点选在了赵忠的府邸。晚饭过后,乔装打扮的宦官们陆续来到这里,赵忠此刻的心情已经恶劣到极点。建造这样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花费了他无数心血,现在竟然要卷铺盖离开,平日里那些阿谀奉承的官员们也都不见了踪影,洛阳城内的商人们更是见风使舵,趁机压价收购他的家产。

密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唯独张让迟迟没有现身。众人坐在一起议论纷纷。等得不耐烦的中常侍段珪突然向赵忠发问道:“赵大人……张常侍召集我等来您家里,究竟有何要事啊?”

“我哪里知道。”赵忠没好气地说道:“自从前日离开大将军府,我就再也没见过张常侍。现在官没了,这洛阳也不能呆了,我看今天啊也就是在我这吃顿散伙饭,互相道个别。”

“赵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张常侍做事向来思虑周全,既然召集我等,那一定是有要事。”段珪说道。

赵忠冷嘲热讽道:“思虑周全,呵呵。上个月他还对我说呼风唤雨的日子就要到了,现在呢?连自家的房子都保不住了,早知道有今天,我还不如听蹇硕的呢,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赵大人……”段珪开口劝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既然事已至此,大家同病相怜就不要再起内讧了吧。”

“马上就回家了,还起什么内讧?就是想起都没地起喽!”赵忠颓废地说道。

一名身穿蓝衣的仆人走进密室向赵忠行礼道:“大人,张常侍到了。”

“叫他进来吧!”赵忠充满怨气地说道。

接着张让在仆人带领下来到密室之中。赵忠一见到头戴斗笠,身皮蓑衣的张让登时就笑出声来。随后,赵忠对着渔人打扮的张让揶揄道:“张常侍该不是落魄到要以打渔为生了吧?”

张让丝毫没有理会赵忠的挖苦,他摘下斗笠快步走到众人面前说道:“诸公,大事不好了!”

段珪急问道:“怎么了,张常侍。难道我们返乡一事有变?”

张让面色沉重地说道:“我已收到消息,袁绍以何进的名义向各郡官府发布命令,只要我等一回到家乡,格杀勿论。”

“什么?”段煨听后如遭雷击,惊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再也无法起身。一众宦官全都楞在当场,很快就有人哭出声来。

第六节 为活命张让认输 袁太傅老谋深算(四)

心情本就恶劣到极致的赵忠听到这个消息后更是懊恼,现在不光房子没了,竟然连全家的命都保不住了。他像一名泼妇般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走到张让近前抱怨道:“这都是你惹出来的祸啊,你自诩智谋过人,说什么何家上下都是草包,还跟他们结亲家。钱保不住了,房子也快被收走了。这还不算,就连现在命都要搭进去了。张让啊张让,都怪你自作聪明。”

张让冷冷地看着赵忠,一言不发,心中充满了对赵忠的鄙视。他也不想想,没有自己的谋划,哪有他的今天。现在出了事,竟全怪到自己的头上。

赵忠喋喋不休地抱怨道:“这杀猪的人哪会有什么信义?我看你这是猪油蒙了心。张让啊张让,当初就不该在先帝面前保皇后。”

张让皱着眉说道:“赵常侍,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我们一起做的事情,哪一件你没得好处?远的不说,蹇硕的家产你分了多少?”

“张让,别在我面前提好处!”赵忠怒骂道:“昨天拿了,今天就要交出去,还要把命搭进去,这好处还不如不拿呢。”

张让眯着眼,面目变得可憎起来,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赵常侍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张让无话可说,这就向你赔罪。”

张让说完便拱手向赵忠深鞠一躬,接着直起身来对众人说道:“现在每耽误一刻,我等性命便多一分危险。既然赵常侍嫌弃我张让,那只好另觅他处商议。信不过我的,大可留在此处!”

张让转身就要离开,段珪也从地上站起身来跟在张让后面,接着除赵忠外的所有人也都从座位站起。张让刚迈出一步,六神无主的赵忠急忙上前拽住张让的衣袖说道:“张常侍,别丢下我一个人。”

“张常侍?”张让冷笑道:“你刚刚不是叫我张让吗?”

“我那是急的胡言乱语。”赵忠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后,谄媚地说道:“张常侍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脾气你还不知道,一着急就乱说话。还望张常侍看在多年共事的份上,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张让鄙视地看着赵忠,不屑地说道:“算啦,刚才赵常侍说过的话我全都忘了,我们还是赶紧商议正事吧!”张让说完就把众人叫到了自己的近前,将自己的应对之策和盘托出。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让一众宦官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迹象。他们一日不动身,何进一日不敢令大军撤退。转眼便拖到了金秋八月,失去耐心的何进再次与袁绍商议如何解决宦官不回封地的问题。此事心知肚明的袁绍决定继续向何进隐瞒这个真相。所以刚一见到何进,袁绍故作不知地问道:“大将军,今日不知有何事啊?”

“本初,悔不该当初啊,如今中宫宦官赖在洛阳城内,我那妹妹却又对此不闻不问,我生怕再出变故,我又曾许得他们活命,现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何进懊恼的说道。

“此事的确大有蹊跷,可是我也难看出其中关键,只不过有一事大将军不得不防啊!”袁绍故作神秘地说说道。

“哪一件事?”何进紧张地追问道。

“中宫复权!”袁绍的语气异常坚定:“大将军,您想想,张让、赵忠一干人等侍奉太后多年,与太后自是感情深厚,万一太后与陛下念及旧情,下诏书令他们官复原职,那我们的一切努力可就要付之东流了。”

“本初所言甚是,只不过他们现在并不掌权,此刻若提兵进宫,怕是与礼制不合啊!”何进一脸忧愁,无比懊恼地说道。袁绍在一旁发呆,神色时明时暗,何进此时只顾着说出自己的困扰,并没有注意到袁绍的变化。

何进等了一小会,见袁绍并没有回应,以为袁绍还在为自己当初的决定生气,只好轻轻叫道:“本初?”

这时袁绍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赶忙起身回道:“大将军,众宦官不肯离开京师,既违背了将令,又违背了太后的诏命。此乃诛九族之大罪。您不妨以此为名,请太后下旨诛杀他们。您已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可他们依旧玩弄诡计,此事已不能再拖下去了。”袁绍劝说完何进,又在末尾加了一句:“夜长梦多啊!”

何进身躯一震,对着袁绍作出一个杀人的动作,同时开口说道:“本初不必担心,明日我便入宫面见太后,请她下诏诛杀这些留京不走的宦官。我本不欲杀人,奈何他们不领情,这就休要怪我无情了。”

“如此甚好……呃,明日我愿与大将军一同前往禁中……”袁绍的言辞闪烁,语言也变得断断续续。何进尚未回应,袁绍又开口道:“大将军,若无其它事情,因家中还有些俗务,袁绍便先行告退了。”

“好……本初慢走!”何进对袁绍的突然告别感到有些意外。看着袁绍离去的背影,何进自言自语起来:“也不知道老袁家发生什么事了,一向稳重老成的袁绍这回怎么如此慌乱。”倘若何进知道真相,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砍了袁绍。

安插在将军府的眼线迅速将何进次日进宫的消息告知了张让。张让也立即展开心动,他先恳求自己的儿媳,以及亲家何太后之母——舞阳君来到太后面前说出最后的请求:“今当远离宫殿,实在舍不得太后与陛下,在此离别之际,愿入宫作最后的侍奉,这样便再无遗憾。”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动了恻隐之心的何太后立即答应了这个微不足道的请求,张让一干人等再入皇宫,他们虽无官职,但余威尚在。

耳聪目明的袁绍,很快获悉了这个情况。对此深感不安的他一回到家中便将所有情况告知叔父,袁隗并没有对袁绍表现出任何怪罪,他一方面叮嘱袁绍明日务必要将何进安全的送入宫内,另一方面却以袁家安危为理由,严令袁绍隐瞒张让等人在中宫一事。交代好后一切,袁隗便急忙坐车赶往尚书台。

第六节 为活命张让认输 袁太傅老谋深算(五)

袁绍与弟弟袁术来到虎贲营中挑选忠实可靠的士兵,前往尚书台的袁隗则是去见一位对乱政的宦官深恶痛绝,同时又深得军心的名臣良将——尚书卢植。在黄巾之乱被平定后,皇甫嵩以军功乃是卢植所立为名,向汉灵帝刘宏谏言,卢植终以摆脱牢狱之灾,得以官复原职。可他那颗赤子之心也因为这一番折腾凉了下来,这些年在朝堂之上极少争执,尚书一职到也做得安安稳稳。

卢植对袁隗的突然到访深感意外,他本以为是有紧急的公事相商,却不曾想袁隗竟然邀请自己同游皇城。不明就里的卢植随着袁隗坐上了他的车驾。

二人离开尚书台,穿过金市,向南路过西宫,一路来到皇城最南边的平城门前。二人向城门官表明身份后,袁隗带着卢植登上城楼欣赏城内外壮丽的景色。

遥望城外由西向东,宛如一条长龙的洛水,袁隗感慨道:“登高而望远,一见到这大好山河,就不由得想到光武皇帝是何等的英明神武,掐指一算,我大汉立国已有四百载矣!”

卢植有些不明所以,他一路都在琢磨袁隗今日邀请自己出游的目的,也不明白袁隗都一大把年纪了为何登上城楼遥望伊水,卢植也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只好附和道:“太傅情志高远,卢植亦有此感。”

袁隗微笑着,抬手指向城外不远处的太学:“子干呀,我一看到这太学,就想起当年你在那里传道授业的英姿,都说孔圣人有门下弟子三千,子干你也桃李遍天下了。”

卢植拱手谢道:“卢植怎敢与孔圣人相比,太傅谬赞了。”

袁隗继续摇头笑道:“都说卢子干学问最广博,为人最谦恭,有古贤遗风,今日观之,果不其然啊!”

“卢植实在愧不敢当。”卢植的心中越来越困惑,太傅袁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劲地夸奖自己做什么?

袁隗带着卢植走向城楼的另一边,整个皇城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二人眼前。北宫与南宫所组成的宫殿群矗立在皇城的中央,东西二宫分布在南宫左右,北宫西侧是太仓与武库,太后所居住的永安宫坐落在武库西边。亭台楼阁,斗拱廊桥,连绵起伏的北邙山就像一道屏风横立在城北。汉宫的巍峨壮丽非登高望远所不能体会,大汉磅礴的气势尽在这宏伟的皇城之中。

袁隗两手扶着一处箭垛,望向远处的皇宫开口说道:“每当心情烦闷的时候,我就喜欢来此地观景,遥望皇城,感受历代先帝的功业,回想袁家历代祖先的教诲,便再无烦恼。”

“太傅心胸,非常人所能及也,只是太傅今日为何要来此地?太傅又有何心烦之事啊?”袁隗的话激起了卢植的好奇心,卢植随即开口问道。

“不瞒子干,自黄巾之乱结束,先帝受宦官蒙蔽,终日沉浸于女色当中,不能劝阻先帝实乃我之过也。如今先帝已驾鹤西去,此等遗憾再难弥补。”袁隗叹着气说道。

袁隗的话立即引起了卢植的共鸣,自黄巾之乱结束,自己虽官复原职,但这些年一直受到张让、赵忠的欺压,一腔热血有志难伸,卢植的憋屈朝野内外无人不知。卢植有感而发道:“我何尝不是如此,中宫宦官胡作非为,若不是大将军驱除宦官,我大汉难有出头之日。”

袁隗心中大乐,暗道卢植你可算提到何进了,否则我都不知该如何开口,袁隗心中随乐,可外表却流露出担忧之色,他压低声音对卢植说道:“子干不提大将军还好,一提他我便心慌无比。”

“怎么?大将军有事?”卢植关切地问道。

“今日家侄袁绍回府告知于我,大将军明日要进宫向太后请求诛杀滞留京城不归的张让、赵忠一干阉竖。宦官虽已失势,可我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虽然已命袁绍、袁术带虎贲健儿随行左右。可他们毕竟年轻稚嫩,难以随机应变,我已是垂暮老朽,难以随行左右,故有此忧虑。”袁隗说完,故意将腰弯低了些。

卢植的伤心事彻底被勾起,当年的党锢之祸,太傅陈蕃就是死于中宫宦官之手。自己虽无复当年平黄巾之勇,但尚有一战之力。袁隗已年近古稀,不能让他以身犯险。卢植对袁隗行礼道:“卢植不才,愿替太傅陪同大将军进宫面见太后。”

袁隗赶忙回道:“子干不可,此行万一有所闪失,你叫我该如何向你家人交待?”

“当年若没有太傅向先帝求情,卢植早已死在牢狱之中。太傅年事已高,实不宜以身犯险。”卢植急忙劝阻道。

“诶!好吧,既然子干如此坚持,我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袁隗有一言还望子干牢记在心。”

“太傅请讲。”卢植躬身请教道。

“你与大将军合则危,分则安。”袁隗挪了挪步子,凑到卢植近前说出了自己的计策。

“多谢太傅指点。”卢植立即明白了袁隗的用意,达到目的袁隗心满意足地返回府邸,按照他的计划,无论大将军何进能否顺利诛杀宦官,袁家都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卢植威望远播,又有袁家在背后支持,宦官绝无任何生路。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袁隗这万无一失之计就真的万无一失么?

第七节 袁太傅谋诛宦官 大将军身首异处 (一)

陈琳连夜拟好了请求诛杀宦官的奏疏。何进晚上睡得很香,而且他还做了一个美梦,他梦到自己置身于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在群臣的祝贺声中位极人臣。甚至天亮以后,何进还想赖在榻上多回味一会。

与何进截然不同,同录尚书事的太傅袁隗却忙碌了整整一宿。昨天晚饭过后,袁隗特地留下袁绍、袁术兄弟二人。等到其他家人散去,袁隗开口对袁绍说道:“本初,今天你就别在家里过夜了。一会收拾收拾,再带上两名亲信,直接去虎贲营里过夜。”

“叔父是担心宦官们会有动作?”袁绍开口问道。

袁隗点点头说道:“现在宦官虽已失势,为防他们狗急跳墙,我们必须要把虎贲这支生力军牢牢地握在手里。”

袁绍沉思了片刻,接着问道:“倘若他们持诏来到营中,我该如何是好?”

“格杀勿论!”袁隗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真假,本初你必须一口咬定是伪诏,将来人斩首后,你迅速带人打开城门,持节引大军包围皇宫。”

“那要不要告知大将军?”

袁隗向袁绍解释道:“等大军进城后,再派人通知何进。此事关系身家性命,稍有犹豫就会满盘皆输,本初你必须先斩后奏。”

“侄儿现在就出发!”

“慢!还有一件事!”袁隗叫住袁绍说道。

袁绍不解地问道:“叔父还有何吩咐?”

袁隗说道:“你到军营后,再仔细挑选二百名左右的精锐,他们当中有家人被宦官害死的优先,平定过黄巾之乱的人优先。”

“叔父,我也要去虎贲营,本初一个人去我怕他无法胜任。”袁术突然开口说道,他并不想袁绍一个人出风头。

袁隗看了看充满了期待目光的袁术,摇了摇头说道:“公路,此事关乎到袁家的存亡,袁家上下唯有本初方能胜任此事,这回你还是从旁观看,好好跟兄长学学吧。”

袁术心中极为不忿,听到叔父当面说自己不如袁绍,面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抱怨道:“玉不琢不成器,有事全让本初去做,啥时候才能让我一试身手啊?”

“公路,都什么时候了,不许胡闹!”袁隗不满地说道:“你啥时候才能像本初一样持重,我也就放心了。”

“叔父!”袁术还要争辩,袁绍则向袁隗说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侄儿想现在动身。”

“本初,去吧!万事小心!”

袁绍答应后便转身离开,临走前他十分不屑地看了一眼还在喋喋不休地袁术,似笑非笑地扬长而去。被激怒地袁术攥紧了双手,狠狠地瞪了一眼袁绍,便把头扭在一边,再也不看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眼。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袁隗在心中不由得发起愁来,这兄弟二人现在就斗得这么厉害。等自己这辈人老去了,以后该如何是好?等到风平浪静后,得找个时间好好撮合撮合他二人之间的兄弟之情了。

等到袁绍走出房门,袁术不甘心地说道:“叔父,调动虎贲健儿,那也应该是我这虎贲中郎将的职责啊!”

袁隗轻叹一口气说道:“公路,你随我来!”他说完就将双手负于身后离开了前厅,带着袁术来到了自己的书房之中。

“叔父?”袁术发问道:“您带我来书房做什么?”

袁隗并未回答袁术的问题,他走到屋内角落处,从一个长约三尺,高二尺有余的大匮(注1)中取出一卷帛书。轻轻地将它摊到书案之上,接着对袁术说道:“公路,你过来,叔父有要事托付于你!”

袁术走到书案近前,待他看清帛书上面的图案后,这位纨绔子弟惊呼道:“皇城的地图!叔父你从哪里得来的?”

袁隗瞪了一眼袁术不满地说道:“给我小点声,你想让所有人都听到吗?”

“侄儿知错!”袁术急忙道歉道:“侄儿一时激动,言语间失去了方寸,还望叔父莫怪!”

袁隗说道:“罢了,明日大将军入宫见过太后,若一切顺利,宦官们只有死路一条。天下必以何家为尊,本初也一定更受器重,到时候我会提议由你接替本初的司隶校尉一职。”

“叔父,你也太偏心了。”袁术不满道:“我才不想听命与袁绍,他不过是袁家庶出,为何总是在我前面?”

“公路!”袁隗加重了语气训斥道:“正因为你是袁家嫡出,才不能冲在前面。万一有意外,就必须有人承担罪责。还有本初是你的兄长,你怎能直呼其名?”

“叔父,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袁术释然到:“我就说叔父不能偏心,送死的事我兄长最合适不过。”

袁隗皱眉骂道:“行了,瞧你那点出息,不想着光耀门楣,净想着勾心斗角。你叫我怎么放心把袁家交到你手上。”

听得心花怒放的袁术一脸谄媚地说道:“叔父,我就是说笑罢了,平日里我可是以兄长为榜样的。叔父有事尽管吩咐,我保证做得漂漂亮亮的。”

袁隗说道:“张让、赵忠绝不会束手就擒,据我推测明日这皇宫里危机四伏,大将军很有可能有去无回。”

“万一大将军遭遇不测,我们该怎么办?”袁术紧张地问道。

“无妨!”袁隗答道:“我已经做了一些布置,明天卢植会与你们汇合。只要宦官敢动手,卢植就会带着你们强攻皇宫,你跟本初只需听令行事。”

袁术问道:“叔父,诛杀宦官可是大功一件,怎么能让与卢植呢?”

袁隗叹气道:“诛杀宦官固然是大功一件,可带兵攻打皇宫可是抄家的重罪,这罪名我们袁家背不起。”

袁术称赞道:“叔父深谋远虑,侄儿佩服。”

袁隗未加理会,他盯着地图,加重了语气说道:“公路,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牢记于心。”

“叔父请讲!”

“大将军一旦被杀,宦官只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是挟持太后与陛下固守皇宫;二是矫诏用其他的人来代替大将军;三是逃跑。以我们现在手上的兵力,宦官固守皇宫不过是困兽犹斗,只需要保证陛下与太后安全即可。”

“那万一矫诏该怎么办?”袁术问道:“如果大将军换上他们的人,那我们可就完了。”

袁隗微微一笑道:“老夫岂能让他们如意。公路,你只要守住宫门,一旦有谒者出宫,务必将他手上的诏书抄出。然后将其送到这里,我来处理诏书上的人!”

袁术继续问道:“宦官若要逃跑,我们该怎么办?”

袁隗将手移向帛书,用手指着地图说道:“公路,明天你们除了要把守好南宫的朱雀门,连接南北两宫的复道,以及北宫的苍龙门都需要派重兵把守。”

袁隗停顿了一下,见到袁术充满疑问地看着自己。他开口解释道:“张让想要控制朝局,就必须集结南北两宫所有禁卫,只要守住复道就等于切断了南北两宫的联系。北宫苍龙门向东就是武库,那是最紧要所在,此处决不能有失。”

“侄儿明白!”

“明日张让等人若在北宫,他们唯一的退路就是北宫玄武门。万一他们从此门逃走,你就带着守在苍龙门的虎贲冲进南宫直奔德阳殿,然后一路向北过宣明殿、经平洪殿杀向玄武门。”

“那他们要在南宫呢?”

“卢植会带人从南宫朱雀门进入,到时候他会直奔南宫中德殿。如果陛下在此,一定要保护好陛下的安全。然后你们一定请陛下下诏诛杀宦官。诏书一入手,立即在南北两宫搜捕中宫宦官,先斩后奏!”

太傅袁隗却一夜未眠,他将何进入宫后的种种可能都作了详细的应对。天亮以后,他又亲自赶到虎贲营中,与袁绍与袁术两人再次筛选何进的随身护卫。确定万无一失后,他才命袁绍、袁术兄弟二人带队出发。何进生死难料,但张让、赵忠绝难活过明日。

人生就像下棋,落子要是一直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手上的筹码即便再多,也会落下全盘皆输的命运。

第七节 袁太傅谋诛宦官 大将军身首异处 (二)

何进在袁绍、袁术的陪同下来到府外,就被外面二百名虎贲精锐惊动了,入宫如此大费周章是否过于谨慎,但转念一想,非常时期能有如此安排,袁绍之缜密,确实令人佩服。何进刚想称赞袁绍,一身戎装的袁术开口道:“大将军请上车。”何进点了点头,对袁绍投以赞赏的目光,弯腰钻进了车中。袁术将这一切收于眼底,侧身对袁绍轻蔑的一笑。在虎贲卫队的护送下,何进的车驾穿过大街小巷,很快来到了南宫朱雀门前。

“停!”一位守卫宫门的小校阻止了何进的车驾,袁绍与袁术下马走到小校近前,袁术开口道:“大将军有急事要面见太后,赶紧让开!”

小校不卑不亢地答道:“大将军入宫我等自然不敢阻拦,可依汉律,若无皇命任何人不能带军队入宫,否则按谋逆罪论处,还望司隶校尉、虎贲中郎将不要为难在下。”

“好的,请稍后片刻,我立即与大将军相商。”袁绍说完转身来到何进的车驾前,隔着车门小声商量着。最终何进决定由袁绍兄弟带兵守在宫外以备不测,自己只身入宫便可。宫内已经大换血,禁卫也已掌控在自己手中,敌人全在宫外,大可放心前往。

何进前脚入宫,卢植后脚赶到。朱雀门外,人群当中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有德高望重的卢植前来坐镇,因大将军离开而担忧跟着一扫而空。众人站立在宫门外,一起等待着何进的好消息。

大将军何进入宫令整个皇城都沸腾起来,就像一块巨石砸向平静的湖面,一瞬间激起千层浪。何进要拿宦官开刀的消息不胫而走,宦官们人心惶惶,恐慌开始在皇宫中蔓延开来。

长乐宫内,何进与妹妹何太后对坐而视,宫外的回廊上挤满了前来偷听的宦官与宫女。何进的声音洪亮无比:“臣恳请太后下诏,诛杀过去所有担任常侍及其下属宦官,之后选取三署郎替代之。”

何太后面若寒霜,冷冷地回道:“大将军,诸位常侍均已卸任,你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么?”

何进行礼回道:“中宫宦官为祸多年,党羽勾结,图谋不轨,我本打算放其一条生路,可他们依旧多行不法,对此冥顽不灵之徒,只能将其绳之于法,还请太后速做决断。”

何太后望着哥哥何进,他的神情中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再联想到城外的大军,何太后心里很清楚,就算不答应哥哥的请求,他也会带兵杀进皇城。不到最后,她根本不想放弃张让、赵忠等人的性命。为今之计只有尽量拖延些时间了。何太后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不夹杂任何感情地说道:“哀家今日有些疲倦了,大将军所请,哀家已经知道了。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容哀家三思,不日会给大将军回复。若无其它事情,大将军请回吧。”何太后说完便下了逐客令。

何进碰了软钉子不好当场发作,也不能逼迫自己的妹妹,他也只好向何太后行礼告退,悻悻地离开长秋宫,准备出宫与袁绍商议对策。

与此同时,受张让指使,探听何进与何太后谈话的宦官将二人的谈话和盘托出。密室当中立即引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咒骂何进,有人痛哭流涕,还有人呆在当场,不知所措。张让一直等到众人略微平静后,这才走到密室当中,开口说道:“大将军一直在府中装病,既不入宫与先帝诀别,也不参加先帝的丧礼,今日却入禁中诛杀我等?他这是何意啊?想不到当年窦武的旧事又再度上演,若任其出宫,我等必死无葬身之地。”众人交头接耳表示同意,赵忠随后问道:“现在我们一无职权,二又不执掌宫中禁卫,怎么才能阻止大将军出宫啊?”

张让眯起两眼,侧脸阴沉地说道:“诸位附耳过来,当前只能兵行险招,我们需要……”张让用最快的语速交代着对何进的部署。众宦官飞速离开密室,很快按照计划各就各位。

何进走在宫中的甬道上,心里无比纠结,宫外虽已准备就绪,可真要是下令进攻,自己与妹妹何太后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从此反目成仇。如果带兵连妹妹一并杀了,那又如何向自己的外甥刘辩交代。若废立新君,自己的妹妹可又是毒杀刘协母亲的元凶。何进心乱如麻、头疼欲裂。

正彷徨前,一名小宦官从后面追上何进,开口说道:“太后口谕,请大将军前往嘉德殿议事。”

何进听后大喜,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关键时刻还是会站在自己这一边。未及细想的何进跟着小宦官很快就来到了嘉德殿前。

到达大殿门口,小宦官停下脚步,对何进行礼道:“大将军请于殿内稍后,太后随后就到。”

何进答应着进入到大殿之中,整个大殿静悄悄的,只有几名当值的宦官侍候在殿角处,何进环视了一圈,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后便在前殿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去,静静等候何太后的到来。

呼吸之间,宦官们鱼贯而入,何进起初不以为然,等到他看清楚来人们的面孔时,一股寒气从心底涌出:张让、赵忠、段珪、毕岚……他刚刚上疏要求下诏诛杀的宦官竟一个不落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大殿的正门已被关闭,其余的出口均有人把守,何进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刚想说点什么,而张让却慢悠悠地走到他的前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将军你可够毒辣的,把天下大乱的罪过怪在我们头上。先帝与太后矛盾重重,若不是我等拿出钱财,苦苦哀求先帝,先帝会放过太后?会放过何家吗?我们不过是想托庇于大将军门下,您却要将我们斩尽杀绝。你说中宫宦官无好人,难道公卿士大夫们就真的干净吗?既然大将军你心狠,就别怪我等手黑了。”张让语毕,尚方监渠穆拔剑便刺向何进,堂堂大将军连求救都未发出就倒在了地上。

何太后还在为何进的上疏发愁,宫外卢植、袁绍还在苦苦等待何进的好消息。他们却不知道何进此时已成为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人人都向往高官厚禄,何进这大将军当的是毫不费力。既没有足够的战功,又缺乏长期的历练,坐拥大将军之职,却无大将军之能。本该是执子下棋之人,却成为了别人的棋子,归根结底,何进死于自己的无能。

第七节 袁太傅谋诛宦官 大将军身首异处(三)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一向稳重的卢植也变得有些焦虑起来。他一边耐心地安抚已经按耐不住的袁绍、袁术两兄弟,另一边在向着宫内的种种可能。难道大将军已经遭遇到不测?不祥的预感开始在卢植心中蔓延开来。

直到晌午时分,一名传召的谒者从宫内走出,卢植赶忙走向前去对其说道:“大将军何在?”谒者并没有回应卢植,继续走到众人面前打开诏书宣布道:“大汉皇帝诏曰:以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少府许相为河南尹,钦此。卢尚书,接诏吧。”

卢植满腹狐疑地接过诏书,大将军何进入宫所议,明明是诛杀宦官一事,诏书怎么就成了官员的任免,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此时大有蹊跷。卢植想到不妥之处,立即开口说道:“请大将军出门一议。”

谒者脸色一变,不满地回道:“卢尚书,你这是要造反不成?”卢植看着谒者,对身后的袁家兄弟作出起身的手势,然后向谒者回道:“卢植岂敢抗旨,只怕有人假传圣意,所以才请大将军出宫共议此事。”

袁绍、袁术兄弟看到卢植的手势,立即向士兵们发出暗号,所有人立即亮出兵器,飞快地赶到卢植左右,宫外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袁绍、袁术面有怒色,士兵们蓄势待发,传召谒者的瞳孔因为恐惧而变大了许多,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声音跟着颤抖的身体也变得不连贯起来:“你……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袁术上前一步,暴喝道:“我问你,大将军现在身在何处?”

“大……大将军随后就……就到,你们可不要……可不要胡来!”谒者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就这样一直退到宫门口,南宫的朱雀门也在谒者退回宫内后飞快地关闭,一个物事被一名宦官在宫门关闭的瞬间抛了出来,其人大喊道:“何进谋反,现已伏诛!”

被抛出的物事飞快地滚落在众人面前,卢植定睛一看,心中大痛。被抛之物竟是何进的项上人头:大将军被杀了。袁绍与袁术大惊失色,一些士兵更是哭出声来,卢植心里明白,此时若军心不稳,那一切借休。昨日太傅袁隗的一番话,卢植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为防止恐慌进一步扩散,卢植来到士兵中间暴喝一声:“哭什么!?”未待士兵反应,卢植继续喊道:“今日大将军死于奸人之手,我们若不能手刃奸人,如何对得起大将军的在天之灵。”

“为大将军报仇!”一位士兵大声地喊道,随后同样的话语开始在人群之中回响起来。劲旅为哀兵,哀兵必胜。

见到惊慌的士兵们恢复了士气,卢植心中大定。他将刚刚从谒者手中接过的诏书交到袁绍手中,开口命令道:“本初速将诏书交予太傅,由其酌情处理,同时把大将军被杀的消息告知部将吴匡、张璋,命其带兵前来朱雀门汇合,事不宜迟,速度要快。”

“诺!”袁绍接过诏书,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公路,你持大将军印绶,速前往虎贲、羽林二营,调动军队包围南北两宫,不要放一人出宫。”

“诺!”袁术亦得令飞驰而去。

作为大汉的忠臣,卢植内心深处根本不愿意带兵进攻这座代表大汉威严的皇宫,可今日若不能解决张让、赵忠一干阉人,将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士兵们已集结完毕,袁绍也已返回朱雀门,同时带回消息:被张让、赵忠传召任命的樊陵、许相已被太傅袁隗矫诏诛杀了。现在敌人只剩下皇宫内的一众宦官。卢植心下暗叹,矫诏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不曾想袁隗竟会如此激进,事到如今,于公于私,只剩下强攻皇城这一个选择。

“传我将令,所有人即刻进攻皇宫,一旦破门,全力搜索张让、赵忠一干阉竖,就地正法,格杀勿论。同时务必要保护好太后及陛下的安全。”

“一二!冲!一二!冲!”

巨大的圆木随着士兵们的口号一次又一次撞击着宫门,厚重的宫门因撞击不断出现缝隙,守卫在门后的士兵又拼命将出现缝隙的宫门推回原处。木板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这样的拉锯战已持续了数个小时,整个宫门已经变得伤痕累累,攻守双方都很清楚,短兵相接的时刻即将到来。

日暮时分,南宫九龙门率先被攻破,就在破门之前,袁绍兄弟更改了卢植的一条军令:入宫后,所有没有胡子的成年男性一律诛杀。获悉消息的卢植并没有因为军令的被篡改而生气,他很清楚久居深宫的张让没有几个人认识,若一一甄别,他很有可能混在人群之中逃跑,后患无穷。

张让本以为何进一死,士兵们在群龙无首之下必然会像上一次一样缴械投降,可万万没想到竟激起了他们的凶性。在得知他们开始攻向皇城的那一刻起,张让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下了有生以来最大的错误。

万般无奈的他只好在何太后面前一口咬定大将军何进谋反,又欺骗何太后下诏将新君刘辩,陈留王刘协以及一众官员集中在一起,以太后、皇帝及百官的性命来做最后的博弈。可当他看到东西二宫被烧之后,他又立即更改了主意。

事态紧急,他将赵忠、段珪等人招致近前,做最后的部署:“二位大人,情况十分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

“张常侍,你就快说吧,都什么时候了。”段珪催促道。

“赵常侍,你带禁卫前往朱雀门,若叛贼破门,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回此处。段常侍,你带太后前往阁道,若叛贼杀进宫来,请太后下诏阻止叛军,若敌人势大,则与太后一同返回此处。我则与陛下于此坐镇,我就不信了,叛贼还敢在陛下、太后、百官面前造次。”

赵忠、段珪领命而去,望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张让心道:“一起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二位对不住啦。”

张让叹了口气,转身便带着刘辩和刘协赶往北宫,因为在那里有一条鲜为人知的密道,可以通向城外的北邙山。

注1:大匮,用来存放较贵重之物的一种家具。陕县刘家渠汉墓曾出土一件陶匮,其外形与今天带抽屉的书橱有几分相似。

第八节 中常侍赵忠伏诛 卢尚书怒斥张让(一)

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令人望而生畏的根本原因,在于至高无上的皇权。而皇权的至高无上则在于天下间的武力皆为其所用。可皇权一旦失去武力的支持,就会犹如猛虎无牙,凤凰失翼,徒有其表,难副其实。

张让命赵忠、段珪充当炮灰后,自己挟持刘辩与刘协从北宫密道逃出洛阳皇城。南宫与北宫的地面上,堆满了宦官们的尸体。大规模的屠杀已经结束,士兵们还在做着最后的搜索工作,偶尔还能从偏僻的角落传出几声惨叫,士大夫与宦官的百年之争在这一天终于要快落下帷幕。

赵忠在张让的指示下带着一队侍卫杀向南宫朱雀门,刚穿过复道由宣武门进入南宫,退路就已经被虎贲健儿切断。愤怒的士兵从宫门处涌了进来,举目望去,惊慌失措的宦官犹如无头的苍蝇四处而逃。他们一旦被士兵追上,立即就会身首异处。

“张让这个阉人害我!”赵忠怒骂道:“今天若能脱险,我跟你势不两立!”一名士兵颤颤巍巍地问道:“赵常侍,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赵忠重复了一句后,咬了咬牙说道:“迅速前往朱雀门,先离开皇宫再说!”赵忠说完便加快步伐向南狂奔。

一路狂奔到达南宫朱雀门处,护卫赵忠的几十名亲卫只剩下两三人,混乱之中赵忠身上也受了几处轻伤。若不是对宫中地形了如指掌,自己早就死在半路之上了。

“快!快!快!”在连说了三个“快”字后,赵忠催促领头的士兵向宫门外冲去。他此刻身披一身铠甲,这是在绕道明光殿后从一位死去的士兵身上拔下的。借助这身伪装,他有信心离开皇宫,然后再找张让算账。

“你们是那支部队的?要往哪里走?”朱雀门外,一名士兵拦住了赵忠一行的去路。

赵忠压低嗓门说道:“奉将军命前往宦官家中抄家,还请兄弟让个路!”

“哪个将军?我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把守宫门的士兵并未放行。

“大……何……袁将军。”赵忠语无伦次地说道:“是袁将军下得命令。”

“袁将军?”士兵一脸狐疑地看着赵忠,从对方的回答来看完全不像是行伍之人,士兵谨慎地问道:“哪个袁将军?袁本初将军?”

赵忠急忙附和道:“是……是…就是袁本初将军让我去抄家的!”

士兵听后心中再无怀疑,眼前这个士兵一定是假冒的。他身着虎贲营的铠甲,应直接听命与袁术,怎么可能接到袁绍下的命令,而且袁绍就没有进宫。守卫宫门的士兵大喝一声:“来人那,拿下这几个冒牌货!”

其他的士兵听到声音立即抽出武器围了过来,赵忠见状也抽出了武器,他色厉内荏地吼道:“若是……若是耽误了袁将军的大事,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赵忠的话并未起到任何作用,双方即将短兵相接。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赵忠的眼帘——车骑将军何苗。见到救星的赵忠急忙喊道:“叔达!”

自从获悉兄长何进死于宦官之手后,何苗一下子变得六神无主。他既害怕自己成为宦官的下一个目标,也担心有人把何进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当看到卢植扛起了反对宦官的大旗后,未及细想的何苗也加入其中。尽管宫内杀声震天,他还是没有胆量带人杀入皇宫,他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宦官击退了卢植,他就在朱雀门设伏抓住卢植向宦官投诚。正彷徨间,赵忠那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自己的耳中。

何苗立即带人走了过去,他向守门的卫兵询问道:“这怎么一回事,你们吵吵什么?”

“回车骑将军。”士兵用手一指赵忠一行说道:“这几个人要出宫,属下看他们鬼鬼祟祟的,根本不像是虎贲营的士兵。”

“哦……”何进装模作样的答应了一声,做贼心虚的他故意跳过赵忠,然后对赵忠身后的一名士兵说道:“我在袁公路身边见过你,你们要出宫做什么?”

被何苗询问的士兵会意道:“回车骑将军,我们奉命前往宦官府邸,可这位兄弟不让我们通过。”

“岂有此理!”何苗对守门的士兵骂道:“放跑了宦官,你担得起罪责吗?”

“小的知错!小的这就放行!”守门的士兵赶忙让开了一条道路。

何苗一使眼色,等把赵忠等人带到一个僻静处后便开口问道:“赵常侍,您怎么这幅打扮?宫里情况怎么样?张常侍他们人在何处?”

赵忠急匆匆地说道:“别提了,张让这贼人骗我来南宫阻挡敌人,自己却呆在北宫。若不出所料,他已经逃之夭夭了。”

“什么?”何苗惊呼道:“这么说,卢植他们已经占领皇城了”

“北宫我不清楚,反正南宫已经没我们的人了。”赵忠喘着粗气说道:“车骑将军,快给我准备几匹快马。我得赶在城门关闭前逃出去。”

何苗听赵忠说要逃,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看来宦官真的是大势已去,自己还要不要跟他们共乘一条船?

“车骑将军,快给我准备几匹快马!”赵忠再次向陷入沉思的何苗催促道。

何苗习惯性的回应道:“赵常侍!请稍后片刻,我这就去安排。”何苗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再一遍遍地反问自己,“宦官真的大势已去了?”何苗才走出两步,发觉有一队人马正从东边接近。他定睛一看,带头之人竟是袁绍,接着他就看到刚才把守朱雀门的士兵就跑到袁绍近前交谈起来。士兵不断用手指向自己所在的位置,做贼心虚的何苗立刻紧张起来。当他见到袁绍向自己走来,他急忙抽出腰间长剑,转身向赵忠大喊道:“阉贼!哪里走!”

赵忠瞪大了眼睛看着何苗,难以置信地说道:“车骑将军,你这是……?”赵忠还未说完,何苗长剑就已刺穿了他的喉咙,罪恶的鲜血像泉水一样喷出。赵忠脖子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何意”两字成为他在这时间最后的遗言。

何苗弯下腰,伸出手探了探赵忠的鼻息,在确定对方已经气绝身亡后。他立刻扭头向袁绍挥手道:“本初!阉贼赵忠已经被我杀了!”

第八节 中常侍赵忠伏诛 卢尚书怒斥张让 (二)

袁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赵忠的尸体前,他并未理会正向自己大献殷勤的何苗。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容因恐惧而扭曲的赵忠身上。这个恶贯满盈的宦官就这样直挺挺地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就是这张令人厌恶的嘴脸,袁绍不止一次地想要撕烂它。他最想做的事就是生擒他,然后押着他去那些被他害死的忠臣家中忏悔,最后再一刀结果了他。否则,何以对得起那些忠臣的在天之灵?

现在,赵忠就这样死了?死在了跟他狼狈为奸的何苗手上?这简直太讽刺了,愤怒到极点的袁绍用力踢着赵忠的尸体,情绪失控的他流着泪骂道:“阉贼!阉贼!你也有今天!真的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愤怒的袁绍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站在他旁边的何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直到袁绍平静下来,何苗才大着胆子问道:“本初,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何苗看着袁绍,只见对方眼里充满了杀气,做贼心虚的他不敢直视对方。何苗低下头小声说道:“赵忠虽已授首,张让还不见踪影,我们要不要……”

袁绍大吼道:“一个赵忠远远不够,决不能放过张让!血债血偿!”

“本初你放心,我这就带人搜查整个皇宫。”何苗不等袁绍答应,快步走到一众士兵前面大喝一声:“将士们,随我进宫,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张让给我找出来!”何苗说完,便带着士兵头也不回的扎进朱雀门中。

袁绍全程冷眼旁观,他的耳边不断回响着守门士兵刚刚在他耳边说过的话,“发现一名假冒虎贲的宦官,车骑将军却把他带走了。”

临阵倒戈的何苗令袁绍大为恼火,可他却又不便发作,若任由其建功,很难说会不会接替何进成为新任大将军。皇帝是他的外甥,太后也是他的妹妹,与何进如出一辙。袁绍灵机一动,立即向何进最忠心的部下吴匡泄露了一个惊天秘密:何苗收了张让的好处后,出卖了大将军,何进就是何苗害死的。盛怒之下的吴匡在得知“真相”后,不假思索便带兵杀了何苗,至此,何家兄弟全部身死,袁家全面接管洛阳城。

另一方面,裹挟太后守候在阁道的段珪与尚书卢植不期而遇,段珪先声夺人对着卢植喊道:“大胆逆贼!见到太后竟不下跪,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卢植抬头望向阁内,只见何太后满脸惊惧地看着自己,已被当前的阵势吓得说不出话来。卢植身后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场面一度僵持不下。

卢植见状,心中很快想到了应对之策,他对段珪大喊:“大胆阉贼!竟敢挟持太后,还诬陷我等为逆贼。”

段珪刚要反驳,只听得履职慷慨陈述道:“守卫皇宫的弟兄们,我乃尚书卢植,诸君请听我一言。中宫宦官为祸一方,人神共愤,今日更是挟持太后,此乃诛九族之大罪。诸君切莫被贼人的花言巧语蒙蔽!”

“卢植你这是诬陷,大家别听他‘胡言乱语’!”

“住口,你这阉贼,平日里只会欺压良善,朝廷一旦有事,则不见踪影。熹平四年,扬州九江郡蛮族叛乱,你在哪里?!”

“我……”

“光和七年,黄巾贼作乱,朝廷陷于危难之际,你又在哪里?!”

“……”

“朝廷就是因为你们这群阉人屡陷危难之间,若不是我等不顾生死,带兵奋力杀敌,才保得我大汉这大好河山。段珪你有何颜面说我是乱臣贼子?”

“卢植……你!”

“住口!尔等阉竖平日残害忠良,今日又挟持太后,犯下这十恶不赦之重罪,竟还敢在此饶舌?!上面的将士们,请随我一同诛此阉竖以救太后。”

卢植的一番话语说得段珪哑口无言,他身后的士兵开始动摇,段珪见状不妙,一把推开何太后,趁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卢植见状赶忙带人进入阁中救下了何太后,安抚好受惊的太后后,卢植得知皇帝还在张让手中,心急如焚的卢植带着两名亲信便沿着段珪逃跑的方向追去。

狼狈逃跑到约定地点的段珪,在没有看到张让后,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顾不上生气的他一头钻入地道中,向着城外狂奔而去。

密道的入口被搜索的士兵发现了,得到消息的卢植立即沿密道追了出去。等到他追出城外,张让与皇帝一行人等早已不见踪影,万般无奈之下,卢植只得返回城内,前往太傅府与坐镇指挥的袁隗商议应对之策。

被派往城外的士兵陆续回报,结果令在场的所有人无比沮丧,张让与皇帝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袁隗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他万万没有想到张让竟能从铜墙铁壁般的包围之中逃脱,狡兔三窟果然不假,只要皇帝还在他的手上,此次政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找!再去给我找!民居也不要放过,挨家挨户地去搜,我就不信,活生生的人还能消失不成,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回来!”袁术歇斯底里地对着前来回报的小校怒吼道。

袁绍坐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所有人正踌躇间,又有一名小校跑进屋里,对袁隗报告:“太傅,刚刚有一农户声称,大约在一个时辰前,一伙宦官打扮的人曾出现在谷门附近。”

“那农户有没有说他们去哪了?”袁隗登时来了精神,急切地问道。

“回太傅,农户说对方如凶神恶煞一般,还都拿着武器,未敢跟随。”小校回道。

“一个时辰前?人早跑没了。”袁隗垂头丧气地说道。

“大傅,府中可有洛阳地图?”一直未发言的卢植开口问道。

“来人,速去取地图来!”袁隗赶忙命人取来地图,待摊开后,众人便围了过去。

卢植用手指着地图,对着袁隗说道:“太傅请看,谷门以北便是北邙山,再往北就到了黄河。据士兵回报,张让一干人等并没有马匹随行,北邙山均是山路,而且甚是难行。依我看,他们走不了太远。此间唯一可取之地就是平地观,董卓正驻军此处。万一张让投靠董卓,他们两人勾结在一起,又有天子在手,那可就不好办了。”自当年广宗一役后,一提起贪婪的董卓,卢植心中便充满了厌恶之情。

袁隗听完卢植的分析,飞快做出了部署:“来人,传令士兵往北邙山平乐观方向搜索,务必要找到天子。”

第八节 中常侍赵忠伏诛 卢尚书怒斥张让(三)

“诺!”传令兵飞速离开屋内,可卢植依旧望着地图发呆,袁隗来到卢植身边,不解的问道:“子干,还有何不妥之处吗?”

卢植望着地图上的黄河渡口小平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风声鹤唳之下,张让未必有胆量去投靠董卓,万一他兵行险招,由小平津渡河,再想追回天子可就难了。一想到这里,卢植对袁隗说道:“太傅府上可有良驹?”

“我担心张让挟太子由小平津渡黄河,算算脚程,再不追过去怕是来不及了。”卢植急切地说道。

“快给子干备马!”袁隗赶忙安排,一匹骏马很快被牵到屋外。

“太傅,我先行一步。”卢植说完就飞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袁隗目送卢植离开,难掩喜色的他在心中盘开始算下一步的计划,何家已经土崩瓦解,只剩下何太后这个傻女人。卢植若能迎回天子,明天一早他就带领文武百官觐见天子,以太傅的身份当朝架空何太后。如果天子死于张让之手,那就考虑立陈留王刘协为君,因为有遗诏在前,这样也名正言顺。倘若刘协也死于乱军之中,那就要从长计议,在刘氏子孙中选取一位来继承大统。至于选谁合适?那得跟老杨家的人好好商议一番了……

北邙山中,仓皇逃串的段珪终于赶上了张让的大部队。望着气喘吁吁的段珪,张让极为尴尬地说:“段常侍,事态突然失控,为了陛下的安全,我只能保护陛下先行离开,我正想派人前去接应你,没想到你就已经赶到了。对了,段常侍,太后怎么没同你一起来呀?”

段珪心道:张让啊张让,你可真是厚颜无耻,将我等当作炮灰,只顾自己逃命,竟还反问我太后去哪了,若不是有追兵在后,今日我定要你好看。二人现在同坐一条船上,段珪实不便发作,他强行按下心中的怒火,开口答道:“说来真是晦气,我刚与太后到达阁道,就碰到卢植这个老匹夫,手下士兵竟然在其一番胡言乱语后倒戈相向,何太后也被他一并掳去……”段珪一五一十地向张让讲述着自己的遭遇,两人假意安慰着对方,一番唏嘘后,便开始将话题引向下一步的计划。

张让开口说道:“如今洛阳城我们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这乱臣贼子竟敢进攻皇宫,若先帝还在,定叫他们死无全尸!”

段珪一脸鄙视地看着张让,意思非常明确:还不是你把何家扶持起来,才致今日之祸的,害得我如丧家之犬般跑到这荒山野岭之中陪你喝西北风。只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段珪随即开口问道:“张常侍,依你所见我们该前往何处呢?”

张让回道:“平乐观离此最近,并州牧董卓正在那里驻军,若他能带兵前来护驾,则天子与你我皆无事矣。董卓与我素有旧交,当年黄巾之乱,他兵败曲阳,依律当斩,是我在先帝面前保全其性命的。段常侍,值此非常之时,还得有劳你再跑一趟了。”

段珪用力的咳嗽了几声,一屁股瘫坐下来,故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张常侍……不……不是我不愿前往,只是这……这一路狂奔,已耗尽我全部力气了,要不由我来保护陛下,你前往平乐观去搬救兵吧。”

段珪的一番话令张让哑口无言,场面再次陷入尴尬,张让与段珪借着月色互相打量着彼此,对方的眼神中透露出极度的不信任,张让老脸一红,极为难堪的说道:“刚刚我又仔细想了一想,这么去见董卓实在太过冒失,万一他临阵倒戈,那我们一切皆休。依我看,现在不如前往小平津,借夜色暗渡黄河,等一切安全后,再做打算。”

段珪“哦”了一声,作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后,二人便中断了谈话。稍事休整的一干人继续向北赶路。

因担心卢植一人寡不敌众,袁隗又派了两名虎贲精锐紧随其后,一行三人快马加鞭赶到小平津。据河工所说,从日暮到夜晚并没有大队人马渡过黄河,卢植随后决定,就在小平津渡口守株待兔。

夜渐渐深了,整个北邙山变得异常安静,山涧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令本就提心吊胆的张让等人更加惊恐不安。当奔腾的流水声从远处缓缓地传入张让的耳朵时,他紧绷的神经也跟着稍微放松下来。

卢植带着禁卫已恭候多时,漆黑的夜色当中出现了点点火光,即便看不清来人是谁,卢植心里也非常清楚,他等的人终于要到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卢植与张让之间既有国恨又有私怨。卢植不止一次上书宦官之恶,而张让仗着汉灵帝刘宏的宠信,多次排挤卢植。黄巾之乱时,卢植功败垂成,以张让为首的宦官集团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差点致卢植于死地。今日又挟持天子,于公于私,都决不能再让他活着了。

张让看清来人是卢植后,吓得肝胆俱裂,他本以为就算碰到追兵,也可以用财帛收买,更何况手里还有皇上这张保命符,可眼前的卢植却偏偏是一个无法收买、刚直不阿的人。

“诸位,渡口就在眼前,若想活命,请奋力一战。”张让见到卢植人少,便把心一横,决定来个鱼死网破。段珪带着几名宦官提剑冲了过去,可转瞬之间,段珪竟血溅当场。卢植虽为大儒,可多年的军旅生涯,已让他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武艺,加上两名虎贲卫士的配合,犹如狼入羊圈。几个回合下来,大部分宦官均已横尸当场,只剩下张让一众老弱病残及皇帝刘辩、陈留王刘协了。

罪恶的鲜血一滴滴从卢植手中的宝剑上滴落,死期将至的张让,此时很清楚,年幼的刘辩保护不了自己。既然命中注定今天要死在这里,张让反倒轻松起来,他丢掉手中的长剑,冲卢植摆了摆空手,示意有遗言要说。

有君子之风的卢植亦将长剑收回剑鞘,两个人第一次近距离对视。

“卢植啊卢植,你竟能追到这,张让‘佩服’。斗了这么多年,你终于笑到了最后。”张让的话语间充满了嘲讽。

“张让你这无耻之徒,我与你何来私人恩怨?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卢植厉声喝道。

“没错,你不说我都忘了,满朝文武能称得上‘好人’的,你卢植算一个。”张让依旧对卢植表现出非常的不屑。

“张让!你死到临头,竟还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卢植,你说我祸国殃民,难道士大夫们就干净了?你一个人两袖清风,其他人呢?家产丰厚的人比比皆是,难道他们的钱不是祸国殃民得来的?”

“你……一派胡言。”卢植反驳的语气显得苍白无力,他心里虽然明白张让说的都是事实,可他实不愿在张让面前承认。

“行啦,走到今天这步争这些也没意义了。不劳你动手,我自行了断。希望我等去后,卢植你能看到你想要的‘太平盛世’。”

张让一句反讽结束了他与卢植的对话,接着转身来到少帝刘辩面前,恭敬地跪了下去:“老仆再也不能侍奉陛下左右了,望陛下保重。”

张让说罢起身来到黄河边,纵身一跃跳入河中,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一声,剩下的几名宦官效仿张让,与刘辩诀别后,跟着跳入了黄河之中。

卢植心中感慨万千,他一点也感受不到复仇的喜悦,铲除宦官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此番兴兵造成的破坏几年都难以修复,刘宏与宦官留下的烂摊子更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卢植当下惆怅无比,这一切须从长计议,现在当务之急是将小皇帝刘辩与陈留王刘协安全地送回洛阳皇城。

第九节 董仲颖趁乱进京 袁本初畏惧不前 (一)

驻守在平乐观的董卓正在帅帐中焦急地踱着步子。昨天下午大将军何进派人送来消息:他今日会进宫请求太后同意诛杀中宫宦官一事。为以防万一,董卓所部需做好随时开赴皇城洛阳的准备。

天还未亮,董卓就已将大军集结完毕,现已日上三竿,洛阳却迟迟没有传来动静。阵阵秋风也无法吹散帅帐中的闷热。董卓心里非常清楚,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他就可以扶摇直上步入朝堂。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并不是何进的心腹,这也意味着哪怕何进大获全胜,他所能得到的只是别人吃剩的残羹冷炙。

“兄长!你快出来看看,洛阳城失火了。”就在董卓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的弟弟董旻突然冲进大帐向董卓报告道。

“什么?”董卓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开口问道:“叔颖(董旻字),你刚刚说什么?”

“洛阳城方向失火了!”董旻用最快的速度复述了一遍。

“快带去我看看!”董卓说完便跟着董旻来到一处高地之上,极目远眺只见二十里外的洛阳城上空浓烟滚滚。董卓大惊失色道:“不好,洛阳出事了!”

董旻问道:“兄长,我们要不要带兵杀过去!”

董卓眯起双眼,望着滚滚上升的黑烟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单看这浓烟的高度就能判断出这绝非寻常火灾,大火会是谁放的呢?大将军何进为使宦官就范,放火示威?还是宦官狗急跳墙,烧了皇城?

“兄长?”董旻见董卓久久不发一言,再次开口问道。

董卓右手捋着自己的络腮胡子,像狼一样眼珠子飞快地转动,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向董旻说道:“叔颖,你这就带一队人马赶往洛阳城,迅速将城内情况查明后报知于我。”

“诺,那万一大将军同宦官交战了呢?”董旻追问道。

董卓伸手拍着董旻的头盔回答道:“这还用我教吗?自然是哪边强帮哪边啊。”

两个时辰后,董旻派人送来了洛阳城内最新的情况:大将军何进被杀,洛阳城内的军队由何苗、卢植、袁隗,袁绍叔侄共同掌控。皇宫已被愤怒的士兵攻破,宫内宦官已被诛杀殆尽。

“大将军被杀了?”经过短暂的错愕后,董卓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大将军真是失策啊,优势占尽还要以身犯险,真是死得不明不白。现在终于轮到我老董上场了。”

董卓兴奋地手舞足蹈,他快步走到前来报信的士兵面前,双手按在他的肩头说道:“你即刻返回洛阳城,告诉叔颖要他务必守在车骑将军近前,相机行事!”

报信的士兵得到指令后转身向帐外走去,他刚走出大帐,就听得董卓在帐内喊道:“此事非同小可,办好了本将军重重有赏,办砸了本将军灭了你全家!”

董卓随后屏退了帐内众将,开始琢磨下一步的计划。大将军何进被杀,只要打着“为大将军报仇”的旗号就可以带大军进驻洛阳城。可是进城之后该怎么办?

董卓一想到这里,顿觉头大如斗。朝堂之上的大臣们向来不待见自己。他之所以驻军距离洛阳二十里的平乐观,也是拜他们所赐。数日前,自己带大军驻扎在洛阳城外,谏议大夫种劭以犒军为名,当面怒斥自己居心叵测。为了不被何进猜忌,这才不得不后退到此地。此番进城,若再被那群老东西轰出来,怕是只能赴任并州了。除非能接替何进成为大将军,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京师。

卢植、袁隗,目前能阻止自己的也就此二人了。卢植为人死板,好对付一些。袁隗就是只老狐狸,倒是可以先跟他谈条件,洛阳这么大,他们老袁家想独吞也没那么容易。

想明白了利害关系,董卓随后下令拔营,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开赴皇城洛阳。董旻的侦骑来往于皇城与大军之间,城内的一举一动,董卓均了如指掌。

“报!董旻将军已同司隶校尉袁绍合兵一处!”

“报!中常侍赵忠已经伏诛,何太后已被卢尚书从宦官手中救出!”

“报!车骑将军何苗才是害死大将军的真凶,董旻将军已同大将军部下吴匡斩杀何苗!”

董卓接到了一个又一个“捷报”,此刻的他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他的预期。洛阳城越乱对他就越有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才能成为笑到最后的渔翁。

“报!中常侍张让挟持陛下与陈留王逃入邙山!”

“吁……”董卓急忙停住胯下坐骑。张让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乱军之中还能带着皇帝逃出城外。杀宦官、救皇帝,两件奇功就这样摆在面前,此乃天赐良机!岂有不要之理?

董卓大喝一声:“停”,等到大队人马停下后,董卓下令道:“传我将令!大队折返邙山,全力搜寻陛下与宦官的踪迹。率先发现陛下者,赏千金!”

董卓的命令就像一针兴奋剂,在场的每一个士兵都兴奋不已。他们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用最快的速度扑进群山之中。董卓此刻既激动又紧张,利益熏心的他已犯下多条重罪:贻误军机、拥兵自重、违抗圣命。若不是朝中混乱,他早就应该被问罪处斩了。唯有权力,才能挽救他的性命并实现他的野心。

狼是一种既狡诈又凶残的动物。它会仔细地观察每一个对手,绝不会轻视它。狼选中目标之后很少会出现失误,因为它知道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来换取最大的回报。

夜幕降临,董卓的大军已经控制了邙山通往洛阳城内的各处要道。在此期间无一支军队进入邙山,董卓心中再无任何顾虑,已经胜券在握的他坐在一块巨石上,悠闲地哼着凉州小调,打着拍子,在心里盘算着找到皇帝后的下一步行动。

小平津渡口,卢植安抚完惊吓过度的刘辩后,将自己所乘之马让于刘辩与刘协共乘。山路崎岖,路行艰难。少帝刘辩在马上不住啼哭,卢植只好连哄带骗地安慰着。相反年仅十岁的陈留王刘协却表现得异常冷静。

同样身为皇子,刘协与刘辩两个人的命运截然不同,前者众星捧月,后者夹缝求生。他年纪虽小,可一出生便尝尽了人间的冷暖。嗷嗷待哺之时,母亲便离他而去,好不容易有奶奶董太后的保护,可父亲刘宏一死,哥哥刘辩登基成为皇帝之后,奶奶也被大将军何进逼死了。刘协虽被封为陈留王,实际如囚徒一般,一直生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中。至于这场惊天巨变,刘协不过是名看客,对他来说,不过是监视他的人又换了一批罢了。

第九节 董仲颖趁乱进京 袁本初畏惧不前 (二)

当身处于黑暗之中,正在赶路的卢植看到远处由火把组成的长龙时,整个人都变得兴奋起来,他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不断向远处大喊道:“陛下已经找到了,快来接应我们。”卢植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很快由火把组成的长龙作出回应,零散的火把画着圆圈,同时飞快地向卢植靠拢。

彼此之间的距离随着时间的延长而不断缩短。可当卢植看清前来接应之人的面孔时,他的心情瞬间从云端跌至谷底,他甚至想立刻调头回到深山之中。几年不见,董卓那满脸横肉的脑袋更加令人厌恶,尤其当油腻的胖脸上堆起皱纹时,让人有一种呕吐的冲动。而他那双像狼一样的眼睛却更加锐利,看人的方式也依旧没有变化,卢植最讨厌得就是被董卓像猎物一样盯着。

虚伪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董卓脸上,招牌式的笑声随即传入卢植的耳中。“多年不见,卢尚书风采依旧啊,老董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莫怪……莫怪……哈哈哈!”董卓一边说着,一边催着坐骑来到卢植身边。

“董将军别来无恙,不知董将军来此何意?”心情坏到极点的卢植冷冷地应付着这位不速之客。

“当然是救驾啊,卢尚书你身后的马上所载之人就是陛下吧。”董卓不待卢植回答,纵马便来到刘辩与刘协近前,借着火光上下打量着二人。

少帝刘辩一看到面目狰狞的董卓,本就受到惊吓的他竟抽泣起来,一时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董卓心中无比得意,可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将他拉回现实:“来者何人?见到天子为何不跪?”董卓吓了一跳,声音正是由刘辩身后的小孩发出的。对方约莫十岁上下,确实一副小大人的派头。不用说,这一定是陈留王刘协了。董卓暗暗称奇,刚想开口回应,没想到刘协再次发话:“大胆!见到天子还不下跪?!”

反应过来的董卓赶忙带着护卫跪倒在刘辩马前,恭敬地说道:“臣,并州牧董卓参见陛下,微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与陈留王恕罪!”

刘辩战战兢兢不敢作答,董卓亦不能起身。场面就这样僵持着,所有人都不知改如何是好。过了片刻,刘辩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刘协,刘协大着胆子像模像样地说道:“爱卿平身!”

“谢陛下。”董卓回完礼起身来一脸惊讶地望着刘协。

整个行礼的过程丝毫无误,就连卢植都瞪大了眼睛望向刘协,与一直都在抽泣的刘辩相比,刘协所表现出来的镇定更像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

董卓护送着少帝返回洛阳城,途中经过简短的交流,董卓从刘协口中得知张让一干人等已全部伏法,现在大将军何进已死,皇帝刘辩又懦弱无能,朝中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本来只想浑水摸鱼的董卓,开始盘算如何才能在接下来的斗争中成为最大的赢家。

洛阳城外站满了迎接銮驾还朝的文武百官,当刘辩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人群当中立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一些人更是喜极而泣。

许多大臣们走到队伍近前,尝试着将董卓与皇帝分开。当第三个人走到董卓马前,董卓立刻意识到这是大臣有意而为之。他扬起马鞭抽向对方的脑袋并破口大骂道:“你是何人,竟敢对陛下不敬!”

挨打的大臣捂着脑袋蹲了下去,鲜血从手中的缝隙中流了出来。司徒崔烈见状走到董卓面前怒斥道:“董卓,依大汉律例,外藩若无诏命,不得带大军进城,你知罪吗?”

董卓不屑地哼了一声,他瞪着崔烈的双眼将嗓门提到最大,开口怒骂道:“崔烈老匹夫,我老董在邙山跑了整整一宿,足足有三百里。你却在府中呼呼大睡,你有何面目跟我谈汉律?”

董卓不待崔烈回答,面向群臣怒斥道:“诸公皆身居要职,却任由宦官胡作非为。以致大将军蒙难,天子流落在外,朝廷动荡不安。我若带兵离去,国家安有宁日?都给我让开!”

几名大臣摄于董卓的威势,不得不退到一边。嚣张的董卓激起了在场所有大臣的愤慨。骑都尉鲍信拽着袁绍的衣袖,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今日若放董卓进京,日后必酿大祸。不如趁他立足未稳之时,带兵一举歼灭之。”

袁绍连连摆手回应道:“董卓凶恶难治,手下皆是虎狼之徒。若无完全的准备,决不能贸然行动!”

“本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待我与叔父商议后再做决断!”

“没时间商议了!”

“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现未知对方虚实,怎能仓促出战。”

“唉……本初你铸下大错了!”鲍信气得直跺脚,袁绍不肯行动,鲍信也只能作罢。

太傅袁隗就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的他与两位侄子一起目送趾高气昂的董卓进城。宦官们的尸体已被清理干净,各处的火灾也已扑灭,少帝刘辩返回皇宫后,在群臣一致要求下大赦天下,同时也把年号也由光熹改为了昭宁。

董卓带兵大摇大摆地住进了大将军何进的府邸,所有人都沉浸在皇帝还朝,大赦天下的喜悦之中。除了太傅袁隗及袁家上下的门生故吏。

张扬的董卓使袁隗感到异常愤怒,一番周密的计划最终被董卓摘了桃子,不甘失败的袁隗连夜与侄子袁绍、袁术商议对策。

住进大将军府的董卓也难以入睡,洛阳城内的实际情况远比他预想的复杂,此番进京他只带了三千兵马,而现在洛阳城中除了原有负责皇城安全的禁卫外,还有其他将领带来的军队,丁原、鲍信都是难对付的狠角色,只凭区区三千人绝不可能掌控全局。他们万一联合在一起,赶自己出洛阳,那一切可就白费了。为此董卓同样与心腹李儒商讨起了解决之道。

李儒,字文优,博学而多才,曾在太学教书,黄巾之乱与时为中郎将的董卓于洛阳相遇,二人一拍即合,在接受了董卓的大量馈赠后,李儒便充当起了董卓在洛阳的眼线。

“文优,深夜请你前来实属无奈之举,你千万可别怪我呀,哈哈……”李儒刚来到门外,董卓笑着便迎了过去。

“州牧哪里的话,就算州牧不请在下,李儒亦要登门拜访,来欣赏欣赏这大将军府。”李儒拱手笑道。

“随便看,随便看。”董卓二话不说拉着李儒在大将军的府中游览,等来到院内廊桥之上时,看到四下无人,董卓开口道:“实不相瞒,连夜请文优过府,实有要事相商。我本粗人一个,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你来给我出些主意。”董卓说完便直勾勾地望着李儒。

“州牧为何事烦恼,但说无妨。”

“事情是这样……”董卓开始向李儒讲述自己当前所遇到的困境。

第九节 董仲颖趁乱进京 袁本初畏惧不前(三)

与此同时,太傅袁隗正在府中破口大骂:“董卓匹夫,竟敢趁乱抢我等之功,真……真是……气煞人也!”

“叔父,董卓再怎么说也是外臣,过一阵子他也应该离京了,叔父不必过于生气。”袁术开口安慰道。

袁隗一脸嫌弃地瞥了一眼袁术,若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侄子,袁隗早就轰他出去了,即便如此,袁隗非常不满地说道:“你懂什么,董卓这么大张旗鼓地进城,仅仅是为了摆威风转一圈这么简单吗?此人一向粗中有细,当年先帝为了从他手中夺取兵权,这才任命他为并州牧。结果他可倒好,把所有的精锐带在身边赴任。”

“这不违背了我大汉的典章制度吗?”袁术不解地问道。

“典章制度在他眼里就是个屁,他才不管那一套,先帝屡次下诏催促,他却回复因与士兵感情深厚,无法割舍。后来先帝病重,又忙着对付何家,这才让他钻了空子。”

袁隗话音刚落,袁绍站了起来,开口提议道:“今日骑都尉鲍信曾对我提及此事,他向我建议应早做准备,董卓拥强兵且不怀好意,若放任不管,他日必成心腹大患。不如趁他根基未稳,发动突然袭击,一举将其擒获。叔父若不反对,明日我便提兵与鲍信动手。”

“胡闹……本初,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凡事不要贪功冒进,董卓不比何进,在没有摸清他的底细前,不要轻举妄动。”袁隗不假思索地否决了袁绍的提议,然后自言自语道:“容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

袁府上下愁眉不展,改换门庭的大将军府却渐入佳境。

李儒神态轻松,笑容满面地说道:“州牧,这世上的好事分作两种,一者得名,二者得利,若能两者兼顾,那可就要当仁不让了。”

“文优你的意思是?”董卓好奇地问道。

“大将军何进新亡,其人虽志大才疏,但对兵士向来优待,他的士兵无不感念其德。州牧你若能将何进风光大葬,其部众必归心州牧。”

“此计甚好!”董卓立即同意了李儒的计策。

“除了何进所部,还有一支军队可以吞并。”李儒继续说道。

“哦?还有?快说来听听!”董卓听得两眼放光,脸上的横肉不断跳动,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坊间都传闻何进是被他的弟弟车骑将军何苗害死的,州牧还可以拿何苗做做文章。”

“可是何苗已经死了啊,这还怎么做文章?”董卓完全理解不了李儒的用意。

“对,州牧要再杀他一次,找到何苗的尸身,当众鞭他的尸,顺势吞并何苗所部,有了何进、何苗的军队,州牧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李儒得意无比地说道。

“他日董卓富贵,必不负文优!”董卓已经快要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都说好事要成双,州牧则可好事成三。”李儒并未感谢董卓的许诺,反而更神秘地说道:“武猛都尉丁原火烧孟津,已犯下众怒,待我们收编稳妥何家兄弟的军队,且准备齐全后,再以此为名将其除去,吞并他的军队,天下就再无人能与州牧相争了。”

“哈哈哈,我有文优,胜过雄兵十万!”董卓仰天狂笑道,可笑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忧愁之色再次挂在脸上,董卓叹着气说道:“文优之计均为妙计,可是此番进京我只带了三千兵马,怕是有心无力啊!”董卓对李儒道出了自己的软肋,李儒听后不但没有变色,反而继续笑道:“三千人足矣,州牧不在京城之中,自然不了解京中情况,想要掌控大局,只需稳住一人便可。”

“谁?”

“太傅袁隗。”李儒意味深长地说道。

“可我与袁家素无交情,此番进京又是摘了袁隗的桃子,此刻袁家必然恨我入骨,他怎么可能坐视我吞并这么多军队不管呢?”一听李儒提到袁隗,董卓的脸上除了忧愁,更是添上了几分无奈。

李儒收起了笑容,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袁隗在朝中为官多年,历经风雨而不倒,论威望乃百官之首,论心思缜密更是无人能出其右,他为人就像狐狸一样狡猾,的确很难对付,只不过这也是他最大的短处。”

“此话怎讲?”董卓整个人都变得糊涂了。

“狐狸天性多疑,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出手。我们只需布下疑阵,装装样子,袁隗这老狐狸在没有搞清状况前,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两天以后,一支打着董卓旗号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洛阳城内,同样的情况一连持续数日。太傅袁隗暗暗庆幸,多亏自己劝阻了侄子袁绍向董卓发难,否则这数万大军早已踏平整个袁家了。可他并不知道,这不过是李儒为董卓谋划的疑兵之计。

董卓带进城里的三千士兵在每天城门关闭前,乔装打扮成平民离开洛阳城,第二天早上再换上军服开进城内。等到袁隗获悉真相时,董卓已经顺利吞并了何进、何苗的军队,袁隗追悔莫及。而整个洛阳城中,唯一能与董卓抗衡的只剩下武猛都尉丁原了。

董卓本想以火烧孟津为借口直接向丁原动武,但立刻遭到了李儒的强烈反对。面对董卓质疑的眼神,李儒开口解释道:“丁原定要除掉,但切不可直面动武,现在朝中局势初定,内外关系错综盘根,万一被人摸清了我们的虚实,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可就白费了。”

“文优是觉得我不是丁原的对手?”董卓不满地说道。

李儒缓缓地摇了摇头,他开口向董卓问道:“袁绍曾在何进帐下任司隶校尉,掌控何进军中诸多事务。何进军中将士对其信任有加,州牧要杀丁原,丁原绝不会坐以待毙。两军一旦交战,袁绍必然会从后釜底抽薪,州牧可有把握同时对阵丁原与何进的兵马?”

“这怎么可能,我手上只有三千人亲兵。单单一个丁原,就不好对付,别说再加上袁绍了。”

“袁绍一旦占得上风,袁隗必会召集群臣讨伐州牧。到那个时候,州牧想全身而退都绝非易事。”

“险些误了大事啊!”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董卓立刻向李儒问道:“那依文优之见,我该如何是好?”

李儒微微一笑,神秘地说道:“浑水摸鱼。”

“浑水摸鱼?怎么个摸法?”

“现在洛阳城内势力错综复杂,谁也不清楚对方的底细。”李儒侃侃而谈道:“在袁隗看来,州牧与丁原同属边镇,随时都有联合的可能。所以我们一日不与丁原刀兵相见,袁隗一日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州牧对袁隗礼遇有加,丁原也一定会认为州牧与袁隗交情匪浅,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丁原亦只会按兵不动!”

“可是就这么拖着,早晚会出事啊!”董卓忧心忡忡地说道。

“所以,州牧不妨以以庆贺皇帝还朝为名,宴请朝臣,在宴席之上试探一下丁原的态度。如果能把丁原拉拢过来最好不过,倘若丁原不识抬举,州牧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文优之计甚合我意,我这就命人准备。能得文优相助,何愁大事不成!”董卓称赞道。

李儒急忙行礼称谢,在他与董卓商议完宴会的所有细节后。为了表达自己的谢意,董卓特意留下李儒共进晚餐。两个人喝得酩酊大醉,因为有李儒在旁出谋划策,董卓对掌控洛阳越来越有把握,李儒对自己的荣华富贵也越来越有信心。

两个人的笑声穿过大厅回荡在大将军府内,董卓与李儒就像两名穷困潦倒的盗贼,突然闯入到一间摆满金银的宝库之中,然后肆无忌惮地商量该如何瓜分宝库中的财富。

汉之有董卓,犹秦之有赵高。

第十节 董仲颖大宴群臣 袁次阳席间叫阵(一)

传说周天子在举行盛大宴会的时候,会选用八种珍贵的食材,以八种烹饪技法做出只有天子才能享用的盛宴——“天子八珍”、“珍用八物”。

烤了三天三夜的乳猪,薄如蝉翼的牛肉片,由美酒腌制一整夜的嫩羊肉,这些普通人一辈子都难得一见的美食,正一道道摆在大将军府内的食案上……

传说中的“八珍宴”再现人间,整个洛阳城都被董卓的大手笔惊动,受到邀请的官员无不引以为荣,宾来客往,一时间大将军府门庭若市。

现在只要一提到董卓的名字,袁隗就会暴跳如雷。害怕董卓再耍花招的他在收到请帖后,依然决定赴宴,以查探董卓的虚实。至于丁原,面对董卓的频频示好,亦没有拒绝的理由,安然赴宴。

董卓在院门前亲自迎客,一见到太傅袁隗的车驾,心中更是无比得意,他快步迎了上去:“太傅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董卓未能远迎,还望太傅莫怪啊!”

袁隗一想到被董卓欺骗,白白失去了掌控朝廷的良机,心中就会隐隐作痛,坐于车内时还是恶狠狠地面孔,可车门帘拉开的瞬间,立即换上了一副慈祥老者的面孔,袁隗面如春风,向董卓恭贺道:“久闻仲颖大漠豪侠之名,今日观之果不其然呐。”

“太傅过誉了,董卓哪里担得起豪侠之名。”董卓大笑道,“太傅里面请,今日务必要赏脸多喝几杯。”

“一定,一定!”袁隗笑着答应道,在仆人的带领下与侄子袁绍、袁术进入大厅来到坐席前。

袁隗前脚进屋,丁原后脚来到院内。董卓心中大喜,正主总算到了。他快步赶到丁原面前,招牌式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脸上,董卓见到丁原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建阳兄,你怎么才来啊。我刚刚还在心中盘算,建阳兄你要是再不赴宴,我就亲自驾车前往军中,就是抬也要把你抬来。”

丁原心中很是奇怪,自己与董卓并无任何交情,不过数面之缘,他便对自己如此的热情,人人都说董卓善于结交朝臣,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盛情难却,丁原亦大笑道:“都说董仲颖豪气干云,今日得仰董兄风采,实乃三生有幸。丁原怎敢让将军登门相请呢?”

听得丁原话说得非常客气,董卓干脆握住丁原的双手,无比真诚地说道:“建阳兄说笑了,董卓粗人一个,我与人相处最看缘分,虽与建阳只有数面之缘,可就像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今日你我可要不醉不归啊!”

“一定,一定。”丁原附和道,接着便在董卓的指引下进入了大厅。在丁原的随行随从当中,一位身高马大的壮汉引起了董卓的注意,此人身高九尺有余,生得是器宇轩昂,威风凛凛。强壮的身躯将宽大的曲裾长袍撑得有棱有角。“好一员龙精虎猛的猛将。”董卓望着对方的身影暗叹道。

宾客均已到齐,盛宴即将开始,整个大将军府上下张灯结彩,府内的所有人皆欢天喜地,很难想象这是一座刚刚失去旧主人没多久的宅院,地位曾经无比崇高的大将军何进已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能长久的富贵要来又有何用呢?

大厅之上宾主落座,位于主人位的董卓站起身来,对着所有的宾客朗声说道:“今日能请得诸君到府一聚,实乃董卓生平之幸事,而我本是一名粗人,礼数不周之处,还望诸君见谅。”

“谢州牧。”不少官员起身谢道。

董卓接着离开主人的位置,缓步走到太傅袁隗的面前,恭敬地行礼道:“太傅在上,请受董卓一拜。”

“董州牧快快请起,这可是折煞老夫了。”袁隗起身扶起了董卓。一个拜的虚情,一个扶的假意。袁隗心中满是狐疑,董卓不惜血本搞出这么大动静,究竟是何用意?

董卓离开袁隗的席位,又转向了光禄大夫杨彪,然后又拜会了其它出身旺族的官员们。袁隗见状,心下更是狐疑,董卓此举难道是为了拉拢我们汝南袁氏以及弘农杨氏?

一番礼节过后,董卓返回主人位,右手拿起酒盏,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行礼,待得众人起身后,两手捧起酒盏并高声说道:“自建宁元年起,张让一干阉竖祸乱朝政,大将军何进不顾个人安危,挽救朝廷于倒悬之间,幸得天祐我大汉,陛下已安然返回皇城,可大将军却以身殉国,就让我们以此酒敬大将军,倘若他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董卓说罢,便将盏中美酒倒到地上一半,后仰脖一饮而尽。

宾客纷纷效仿,有的人甚至哭出声来。待仆人将盏中再次注满美酒,董卓举盏对众人说道:“如今宦官已除,百废待兴,董卓借此酒以谢诸君,愿同诸君一同重振朝纲。”说罢,饮尽盏中之酒。

待一切礼仪完成,董卓立即宣布宴会开始。乐声想起,歌伎登台献艺,随着不断冒着热气的美食被端上食案,很快整个大厅变得人声鼎沸、筹光交错。因何进带来的悲伤被一扫而光,似乎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欢快的气氛洋溢在大厅的每个角落。

丁原位于董卓右侧下首处,而他对面坐着的正是太傅袁隗,论官职自己只是并州刺史,属于董卓的下属。再看到许多比自己级别高出许多的官员都坐在更远处时,对繁文缛节一向轻视的他都感到异常的尴尬,若不是董卓向自己频频举杯,眼前的一桌美食都不知该如何下咽。

袁隗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开始盘算:董卓这是要干嘛?难道是鸿门宴,不像啊,席间无丝毫杀气。借酒宴来笼络官员?袁隗看了一眼对面的丁原就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小小的刺史也配坐在自己的对面,董卓这是真不懂规矩还是装傻呢?光一个座次就够令在场官员难堪的,有这么拉拢人心的?座次……座次……对了,问题就出在这座次之上,袁隗心中瞬间有了答案。

董卓这是用酒宴借百官示好丁原啊。丁原不属于袁家势力,二人又都手握重兵,他俩若是联合在一起,这洛阳城内怕是无人可以牵制其左右了。好你个董卓,竟然把我充当门面行这狐假虎威之计。我又岂能让你遂愿,今天我就要让你好好看看什么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袁隗飞快地想出一个令董卓难堪的办法。等到董卓与丁原停止交谈后,袁隗随即起身向丁原开口道:“久闻丁建阳大名,今日得见真容,武猛都尉果然名副其实,老夫敬丁建阳一杯。”

太傅是何等的尊崇,袁隗的名字更是如雷贯耳,就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袁隗,竟会纡尊降贵向自己敬酒,丁原只觉得自己如同在梦境一般。受宠若惊的他赶忙起身,只不过因起的匆忙,一些酒水从盏中洒出,丁原更加惊慌失措,有些结巴地说道:“太傅……过誉,丁原愧不敢当,唯有饮尽盏中美酒以谢太傅抬举。”不待袁隗回应,丁原迅速喝光了美酒。

第十节 董仲颖大宴群臣 袁次阳席间叫阵(二)

见到丁原失态的样子,袁隗心中暗暗得意,董卓啊董卓,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袁家的感召力。萤火怎能与皓月争光?你若是偷偷拉拢丁原,尚有可乘之机,怪就怪你缺智少谋,只要有我在,丁原绝不可能站在你那一边。得到丁原相助,再加上我的两位侄儿,我看你还能神气多久。

袁隗示意身后的袁绍与袁术起身,这是袁家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旦叔侄三人共同行动,与袁家相关的官员就会与之同进同退,这也是平日里向皇帝进言、上书的手段之一。大厅之上的官员一下起身大半,剩下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亦跟着起身,只待袁隗发话。

袁隗十分不屑地扫了一眼董卓,挑衅的意图异常明显:吞并了何进、何苗的军队就像发号施令,未免过于自信了吧,洛阳可不是西凉,想一个人说的算,别做梦了。

袁隗对众人说道:“让我们举盏敬丁建阳,感谢他这些年为朝廷扫荡贼寇,为我大汉捍卫边疆所做出的贡献。”说罢,举起酒盏敬向对面的丁原。

“敬刺史”的祝贺声很快淹没了整个大厅。丁原不明所以地看着众人,已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而他身后那名身高九尺的壮汉更是无比羡慕地看着自己的主公。

将一切收于眼底的董卓心中无比气闷,厌恶之情袭上心头,他心里开始抱怨起李儒,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自己花大价钱摆下这么一桌宴席,却成了袁隗的庆功宴,李儒啊李儒,我这脸可全被你丢尽了,一朝沦为笑柄,你要我日后如何号令群臣啊!董卓知道,若此时发作,那可是一输到底,所以也只能强颜欢笑看着袁隗光明正大地拉拢丁原。

宴会在宾客的欢呼声中结束了,临别之际袁隗更是当着董卓的面邀请丁原共乘一车回府。怒气冲天的董卓在所有宾客离开之后,将整个大厅砸了个稀里哗啦。待董卓发泄完怒火,守候在门外的李儒才急忙走进大厅。

一见到李儒,董卓再次爆发:“李儒,你还有脸来见我,你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自入京以来,我还从没像今天这样窝囊过。说什么摸摸对方的底,现在好了,丁原跟袁隗那老匹夫走到一起了,还谈什么杀丁原,并其众!”

李儒并没有因为董卓的责骂而改变颜色,他平静地走到董卓面前,信心十足地说道:“州牧有所不知,就在今日前,我还不知该如何除掉丁原,但晚宴过后,我已知晓。”

董卓一听李儒提到晚宴,怒火更盛,他反问道:“难不成袁隗会替我杀了丁原?还是说丁原会突发什么疾病就此而去?”

“非也,”李儒神秘地说道,“州牧,可曾注意到丁原今日所带之人?”

董卓听到此处,忽然来了兴趣,情绪也略微缓和了一些,开口道:“你不说我还忘了,别人我没怎么注意,但有位身高九尺有余的壮汉,倒是令我印象深刻。”

“对,就是此人。”李儒点头说道。

“怎么?你认识他?此人能为我所用?”董卓来了精神。

“不认识,可此人在酒宴上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到了。”李儒继续说道,“从他身上我发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董卓好奇地问道。

“忌妒,君忧则臣辱,君辱则臣死,当主公的身逢喜事,做属下的却无比忌妒,这明显是有取而代之之意。”李儒不紧不慢地说着自己的发现。

董卓睁大了眼睛,紧盯着李儒,两个人的视线碰到一起,李儒并没有因为董卓的直视而改变自己的视线,直觉告诉董卓,李儒并没有欺骗自己,他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怒气,尽可能令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这才开口对李儒说道:“文优,你若能兵不血刃促成此事,他日我若富贵,你必位列三公。倘若你只是为了自保而诓我,就休怪我不念旧情了。”董卓说到后面,眼神间已满是杀气。

李儒听后当即拜倒在董卓面前,语气谦卑而诚恳:“州牧若要杀李儒,李儒无话可说,若州牧肯放手让李儒促成此事,有两件事还望州牧应允。”

“你说便是。”董卓怒气未消,任由李儒伏在地上。

“第一件事,若此人能帮我们除掉丁原,丁原原本担任的官职可否由其继任?”

“此议可行。”

“第二件事,州牧的财货珠宝由我任取,只有这样,此行我才有足够的把握说服他。”李儒大着胆子继续提出自己收买人心的计划。

“好!此议亦可行,但是李儒,有一件事你可要给我记住了。再也不要像今天这样,最后便宜袁隗那个老匹夫。”董卓再一次警告李儒。

“李儒必不负州牧所托。”

“起来吧!”董卓终于让李儒起身,接着小声说道:“文优,不是我说你,袁隗匹夫诡计多端,再也不要轻敌了,我才刚入洛阳,万事都要小心谨慎才是,今日宴席之上,我虽丢尽颜面,但在我心底这根本不算什么。可我要服众,处处都让袁隗压着,这洛阳是待不久的。文优你得要明白我的难处啊。”

“李儒明白。”

“好,天也不早了,文优你也下去休息吧,明日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去做呢。”董卓安抚道。

“李儒告退。”

李儒向董卓告辞后便离开大将军府,在他走出府门的那一刻,李儒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差点瘫倒在地上,他的中衣已完全湿透。刚才与董卓的对视,生死悬于一念之间,虽然一番说辞暂时令自己摆脱了危机,可若不尽快解决掉丁原,自己终究难以久活。自从上了董卓这条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与丁原身边的壮汉建立联系。

这一夜难除了李儒难以入眠,还有曹操的父亲曹嵩。去年四月,曹嵩因汝南葛陂黄巾军攻没郡县失去太尉一职,在得到汉灵帝刘宏驾崩的消息后,曹嵩便再度从老家谯县返回洛阳,他希望在新帝登基后能够在朝中谋求一官半职,购买太尉所花费的一亿钱,他还远远没有收回成本。

董卓大宴群臣,曹嵩欣然赴会。他本想在宴席上毛遂自荐,成为董卓与袁隗控制下的朝廷中的一份子。可在宴会之上,董卓与袁隗双方互不相让,险些大打出手。一方是虎踞西凉多年的边镇将领,另一方是门生故吏遍天下的世家豪强,朝堂上的小皇帝根本约束不了他们。董卓是一个纯粹的武夫,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失去了政治博弈的耐心,立即就会诉诸武力来解决所有问题。更要命的是,现在双方手中都握有大量军队。

现在曹嵩清醒地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皇城洛阳不再安宁,它已成为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在回家的路上,曹嵩还在心里想清楚了一件事:与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洛阳的家产毁于战火,不如趁战事开始之前把能带走的全部带走。

第十节 董仲颖大宴群臣 袁次阳席间叫阵(三)

曹嵩一返回家中便命令仆人将家中一切值钱的物事装箱,然后把它们全部运回老家。曹府上下立刻忙碌起来,已进入梦乡的曹操被吵醒了,他披着衣服来到窗前,看着在庭院中正在指挥下人的父亲,心中充满了疑问,父亲大半夜地是要做什么?

自从因买官一事大吵之后,曹操与曹嵩之间产生了巨大的隔阂。这两年多的时间里,父子二人形同陌路,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只有礼节上的问候。透过窗子,曹操看到父亲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眉宇之间尽是沮丧之情。曹操站在窗边又观察了一阵子,他开始意识到父亲正在连夜搬家。董卓的宴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令见惯风浪的父亲如此恐惧,以至于要放弃三代人在洛阳积累的家业。

曹操披着衣服走出屋子,轻轻地走到曹嵩身边。父子二人对视了许久,在父亲的眼神里曹操看到了愤怒、伤心、责备还有关怀。最终他鼓起勇气发问道:“父亲为何要连夜搬家?”

“阿瞒,直到现在你还认为为父买官是错的?”曹嵩并未回答曹操的问题。

“父亲!”曹操迟疑了片刻,缓缓地说道:“为官者,应为陛下尽忠,覆天下之义,为百姓立命。怎能为身居高位而买官鬻爵呢?”

“阿瞒,先帝若不卖官鬻爵,为父又怎能买得太尉一职?”

“先帝卖官鬻爵自是不对,父亲更应据理力争,又岂能助纣……”曹操自觉不妥,急忙改口道,“又岂能错上加错呢?”

曹嵩苦笑着拍了拍曹操的肩头,叹着气说道:“主贤则臣直,为父并非不愿做个清官。蔡邕、卢植的结局放在那里,为父又岂能步他们的后尘。为父一把年纪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跟曹德呀……现在就想着多积攒些家业,这样就算天有不测风云,你们也能有所依靠啊!”

曹操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滚,父亲或许不是个好官,但他却是个好父亲。他在大臣们鄙夷的眼光中撑起整个曹家,自己身为人子,确实没有指责父亲的资格。曹操之觉得胸中的那些大道理在此时此刻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一时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阿瞒,为父知道你胸怀大志,但是唯有遇上明君才能一展抱负啊!”

“父亲!”曹操回归主题道,“现在宦官已除,朝中百废待兴,父亲为何要离开洛阳?”

曹嵩摇了摇头说道:“阿瞒,为父正要跟你提及此事,你却先问了。听为父一句劝,明日一早你就把官辞了,跟父亲一起回老家吧!”

“为何?儿子不明白。”

“刚刚的酒宴之上,袁隗与董卓二人几近撕破脸面,大将军何进已死,董卓又吞并了他的军队。为父为官多年,还从没见过如此凶险的局面,为求稳妥,还是远离洛阳这是非之地。”

“董卓胆子再大,也不能在皇城动武吧!”曹操难以置信地说道。

“为什么不能?”曹嵩长叹道,“先帝临终前已无法节制董卓,面对大将军何进,董卓更是阳奉阴违。现在皇帝年幼,单凭一个年迈的袁隗是压不住董卓的。”

曹操愤愤不平地说道:“若一切如父亲所说,那就应该趁董卓羽翼未丰之前,先下手为强。明天我就去找本初商议此事,决不能任由董卓坐大。”

“阿瞒,你还是太年轻了。袁隗向来瞧不起董卓,可他同你老父一样,做事瞻前顾后。要动手,董卓进城那一刻就动手了,何须等到现在。你找袁绍有什么用,袁隗不发话,袁绍也只能按兵不动。”

“那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董卓把控朝廷啊!”

曹嵩皱着眉头说道:“为父善于相人面。今日在宴席上观那董卓,只见他眉宇间一股煞气,双眼生得如豺狼一般,举手投足间更是暗藏杀意。现在宦官虽然都完蛋了,可是这董卓为祸怕是更甚于宦官。”

“都怪袁本初的计策,这下可麻烦了!”

曹嵩劝说曹操道:“阿瞒,这天下毕竟是老刘家的天下,袁家在洛阳家业丰厚,自然要同董卓斗得你死我活。咱们老曹家就不要趟这趟浑水了,你也回房收拾收拾行李,同为父一起回谯县吧!”

曹操思索了片刻,摇着头说道:“父亲,本初对我恩重如山,于公于私我都不能离开洛阳。”

“阿瞒,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得想想你的妻儿啊!”曹嵩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曹操斩钉截铁地说道:“父亲,儿子绝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昔日蹇硕都没能致我于死地。董卓一个边塞莽夫,又能奈我何?此宅是父亲多年的心血所在,就让儿子替您看管这洛阳城内的家业吧。”

曹嵩见曹操说得如此坚决,只好改口道:“也罢,为父老了,曹家早晚也要交到你们兄弟二人手中,多些历练也好。阿瞒,你想留在洛阳,为父不拦你,可你得答应为父一件事。”

“父亲请讲,莫说一件,就是十件也不在话下!”

“倘若洛阳有变,就算你与袁绍交情再深,也要带着妻儿离开这是非之地,能办到吗?”

“这……”曹操犹豫了一阵子,最后下定决心说道:“父亲放心,如果事不可为,儿子定会弃官返乡。”

“那为父就放心了!”曹嵩叹着气说道。

父子二人并肩站在一起,一言不发地看着府中进进出出的仆人。曹嵩用力抓着曹操的肩膀,一时间百感交集。自从曹操入仕后,就从没让自己省过心,但也从没让自己失望过。此次一别,再见面又不知何年何月。想要再多嘱咐几句,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等贵重的东西都收拾完毕,曹嵩准备回屋休息。曹操突然开口道:“父亲,您说袁太傅能斗过董卓吗?”

“不好说,若论手腕以及人望,袁隗胜董卓许多;但若论行军打仗,董卓远胜袁隗。你问这个做什么?”曹嵩不解道。

“那您觉得,我与董卓在带兵上孰优孰劣?”

“怎么?你还想与董卓对阵啊?人家打仗的时候,你还在和泥巴呢。”

“当年讨伐黄巾贼,同样是攻打广宗,董卓是被敌人打得屁滚尿流,我可是大胜而归啊!”曹操得意地说道。

曹嵩皱着眉挖苦道:“广宗是你打的?明明是皇甫将军,阿瞒……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不过是一副将,怎么敢跟主将相提评论。”

“父亲,您看着吧,若董卓敢乱来,我一定带兵给他点颜色看看。”曹操摩拳擦掌道。

曹嵩苦笑道:“想我曹巨高一辈子小心谨慎,从不说过分的话,也不做过分的事。好不容易挣得这些家业,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二人,许劭说你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我看呐,你就是咱们老曹家的败家子,这洛阳城内的宅院怕是保不住喽。”

“哪能呢,父亲。”曹操安慰道,“谁要是把您的房子给烧了,我就去把他家的房子给点了。”

“胡说八道,还嫌事情不够大。夜深了,明天我还要赶路,你也早点回去睡吧。”曹嵩说完便向自己的屋内走去。

“儿子恭送父亲!”直到曹嵩进屋,曹操才返回卧室。与父亲冰释前嫌,此刻的曹操心情瞬间大好。虽然董卓的到来给洛阳城蒙上了一层阴影,但在曹操看来根本不足为惧。一个黄巾军的手下败将,能有多大的能耐?

洛阳城中各方势力开始博弈,袁隗与董卓的矛盾愈加尖锐。丁原成为双方输赢的关键,占得先机的袁隗能把董卓的势力赶出洛阳皇城吗?

第十一节 太傅府双雄密议 吕奉先认贼作父(一)

第二天一大早,曹府全家用过早饭后,曹嵩便带着次子曹德与一众仆人带着细软离开了洛阳。曹操骑马送父亲出城后,便一个人前往袁府,他想知道一件事:对于野心勃勃的董卓,袁家到底要如何应对。

曹操是袁府的常客,在叩开袁府的大门后,不用通报便在仆人的引领下来到了袁府后花园。此刻身着一身白色长袍的袁绍正在参天的古树下舞剑,四名手拿着各种物事的家仆站在不远处侍候。

剑随身动,长剑在袁绍的手中宛如一条蛟龙上下翻飞,偶尔有树叶从枝头掉落,都被袁绍用长剑弹开。落叶剑花交织在一起,完美地展现出舞剑者高明的剑术。

“好剑法!”曹操由衷地称赞道。

听曹操在夸奖自己,袁绍得意万分。他连续挥舞手中长剑,把正在掉落的树叶都串在一起后,才笑着对曹操说道:“正想练完剑去曹府,不料孟德你却先来了。”袁绍说完,猛地一甩长剑,只见枯叶尽数落下。袁绍满意地将剑交到仆人手中,走到曹操身边问道:“孟德,用过早膳了吗?”

曹操打着哈哈说道:“一大早就用过了,刚把我父亲出城。现在整个曹家我做主喽。”

“世叔去哪了?昨天我还在董卓的宴会上看见他了。我叔父还想今天去拜访他呢。”袁绍诧异道。

曹操眨了眨眼睛,一脸无奈地说道:“老头子也不知抽的什么疯,昨天从大将军府回来。就命令下人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连夜收拾好,今早城门刚开就带人回老家了。”

“这可一点都不像世叔的风格,宦官都被咱们给杀了。如今百废待兴,以世叔的资历位列三公不在话下。不是我多嘴,世叔可是个官迷,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曹操长舒一口气说道:“本初,不瞒你说啊。我父亲这一走,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算落了地。自从他花钱买太尉后,我是受尽了冷眼。别人都说我们曹家,老的在捞钱,小的在捞名,天下的好事全被我们家占了。现在他能回家养老,我是打心底高兴。”

袁绍拍着曹操的后背安慰道:“孟德,先帝卖官。世叔不买,别人也会买。真要是被那群宦官的人买了去,这朝堂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你也别太自责了。对了,你还没说世叔为何如此急着离开皇城呢?”

“还不是因为董卓。”曹操不满道:“我父亲昨天赴宴回来,就说洛阳要乱,然后就忙着连夜搬家。本初,我听父亲说,昨天宴席之上,董卓被太傅搞得灰头土脸。”

“哈哈哈……”袁绍得意地笑到:“确实如此,孟德你听我给你细细道来……”袁绍接着对曹操复述昨夜晚宴的经过。

袁绍说得眉飞色舞,曹操听得津津有味。说到董卓拉拢丁原失败碰了一鼻子灰的时候,二人更是捧腹大笑。

“早知如此,昨天晚上我就同家父一起赴宴了。”曹操有些懊悔地笑着说道。

袁绍向曹操请求道:“孟德,我们现有丁原相助,再也不用担心董卓的军队了。现在就要想办法对付董卓,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吗?”

“我就是为此事而来。我们历尽千辛万苦走到今天,终于把中宫宦官一网打尽。如今朝堂百废待兴,岂容恶徒董卓染指。”曹操正色道。

“不愧是我认识的曹孟德,国家有难,我辈自义不容辞。依孟德之见,赶走董卓该从何处着手?”

曹操沉吟片刻,摇着头说道:“董卓救得陛下已占尽先机,又将何苗挫骨扬灰,赚尽民望。我现在也还没有想出好的办法来,虽说昔日先帝命他驻守并州,他曾抗旨不遵。但仅此一事,恐怕难治其罪。”

“孟德为何有此一说。”袁绍惊讶道:“昨日叔父还与我商议,要不要以此罪来治董卓!”

“董卓入京乃是奉大将军之命,他大可以说正要开赴并州,却被大将军召回。我们要想以此治他的罪,恐怕最后还会牵连到我们的头上。”

袁绍捶胸顿足道:“悔不该当初啊!要不是担心诛除宦官会牵扯到你我两家,说什么我也不会把董卓这个大祸害召进皇城。”

“本初,你也不要太自责了。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济于事。董卓此人凶狠难制,决不能用常理猜度。一旦任其在皇城生根发芽,恐怕会酿成大祸。”

“酿成大祸?孟德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

“希望是我多虑吧!自从见到董卓进城鞭抽大臣,怒骂崔司徒后,我就一直心神不宁。他若把在西凉时的所作所为带进皇城,则大汉有难矣!”

“孟德所言不无道理。”袁绍正色道:“那日回来,叔父也为此事担忧不已,他命我与公路率领虎贲精锐严阵以待。但这么多天过去了,董卓再无大的动静。尤其是请群臣赴宴,我叔父认为这是董卓怕了我们袁家,故意示好。现在丁原也都站在了我叔父这边,董卓更不敢作恶,现在需要找出董卓的罪状,能一举将其铲除固然好,再不济也要把他赶出洛阳皇城。”

曹操点点头说道:“此事需从长计议,本初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详谈吧。”

袁绍伸手指向书房,扯着曹操的衣袖说道:“那就去我的书房吧,正好有新成佳酿,我们边喝边聊!”袁绍说完拽着曹操三步并作两步走入书房,二人落座后便开始商议对付董卓的具体事宜。

有钱能使鬼推磨,李儒很快摸清了丁原身边那位壮汉的底细。此人姓吕名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士。幼时家境贫寒,练就一身非凡的武艺,后来加入丁原的军队,因生的人高马大外加勇猛无比,收到了丁原的器重,跟随丁原东征西讨,专门负责保护丁原的人身安全。

得知情况的李儒亦忧亦喜,喜的是若吕布能为我所用,杀丁原一事易如反掌。忧的则是吕布跟随丁原多年,一同出生入死,双方的感情非同一般。该从哪里入手呢?报信之人带来一个非常有用的消息:吕布此人好酒,经常出入洛阳城内的一家酒肆。精心设计好一切后,李儒决定亲自上阵,游说吕布。

一连数日,总有人替自己结账酒钱。吕布心中非常疑惑,他在洛阳一无亲朋,二无好友,是谁在暗地里帮他,吕布开始以为丁原受到袁隗的拉拢,是老袁家在向自己示好。结果在丁原哪里碰了一鼻子灰,不但被骂的狗血淋头,而且还被警告不要有非分之想。郁闷无比的吕布再一次来到酒肆中借酒浇愁。

一口气饮下数盏烈酒的吕布,只觉得肚中热气翻滚,胸口就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出身!出身!”吕布晃动着身躯,撒起酒疯道:“生在九原又不是我的错……怎么是个人都瞧不起我!”吕布想到伤心处,大手一挥把酒保给拽了过来:“你知道,为了当上这执金吾,我付出了多少吗?”

第十一节 太傅府双雄密议 吕奉先认贼作父 (二)

“客官……您喝醉了。要不让小的请人送您回府,改日再来小店啊。”

吕布就像没听到一般,继续搂着酒保问到:“你听说过九原吗?”

酒保挣扎了几下,见无法从吕布怀中挣脱,只好附和道:“听说啊,小的听说那里胡人特别多,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胡人给砍了脑袋。”

“一点……一点也没错。”吕布打了一个酒嗝,醉醺醺地说道:“在九原,要是被胡人杀了,官府都不会过问。只有大股胡人入侵的时候,才会组织军队抵抗。在……在九原,就连在家奶娃子的婆娘都会舞刀弄棒。没我们九原,胡人就能杀到洛阳来,你说凭什么瞧不起我们九原人啊。”

“哪能的,反正小的看您就是个大英雄。这天色已晚,就让小的送您回府吧。”酒保胡乱奉承着,吕布的言行已经引起酒肆当中许多人的不满,不少酒客向二人所在投来愤怒的眼光。此刻酒保满脑子就一件事,如何才能把面前这个边城壮汉送走。

“大英雄!”吕布满意地说道,“这话我爱听!当今世上,要说上阵杀敌,能有几人胜过我吕布。”吕布说到开心处,松开了怀中酒保,猛地将衣服撸下,露出了强壮的身躯。只见吕布臂膀之间的肌肉上,密密麻麻的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有的因为年代久远,只剩下一道与黝黑的肤色不相匹配的疤痕。吕布这一动作,使得整个酒肆瞬间安静下来,刚才那些正想上前对吕布动粗的酒客全部都返回到坐席之上,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吕布身上。

吕布豪饮一盏后说道:“我十岁的时候,就砍下一个胡人的脑袋,夺了他的马匹。十四岁便加入边军。”他用力拍了拍自己身上的伤疤,怒吼道:“这些都是我的战功!整个大汉朝全靠军功晋升的人能有几个?有些人寸功未立,还能身居高位,我不服!我早晚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

店家见吕布的情绪即将失控,赶忙拿着两小坛酒,快步走到吕布面前,向酒保连使眼色示意他离开后,为了息事宁人,他低声下气地说道:“客官乃当世豪杰,今日来此,令小店蓬荜生辉。这两坛美酒,就是在下孝敬您的。您慢用……慢用……”店家放下酒坛后,恭敬无比地退了下去。

吕布也不客气,打开酒坛,用力地闻了闻,顿觉酒香扑鼻,索性抱着酒坛豪饮起来。酒肆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剩下吕布“咕嘟……咕嘟”的喝酒声。不少人见吕布不在说话,生怕成为吕布发泄对象的他们急忙结了酒钱,匆匆离开了酒肆,店家则在柜台强颜欢笑地看着仰头豪饮的吕布。

恍惚间,吕布只觉得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来到自己的近前,问也不问就坐了下来,吕布半睁双眼有些不满地说道:“你……你谁啊!谁让你坐在此处了?”

书生微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军你是谁。”

“我又……我又没穿军服,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带兵打仗的?”吕布迷迷糊糊地问道。

“将军刚刚自己说的啊。”书生微微笑道,“不瞒将军,在下粗通相面之术,几日前我在酒肆中见到将军,一眼就看出将军日后绝非等闲之辈,故有意结交,所以斗胆替将军了结这区区酒钱。”

“原来就是你替我结的账啊,谢谢了啊,他日……他日我若富贵了,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吕布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书生抓着吕布的手腕,将准备起身的他给按了回去:“诶?将军岂不闻龙需借风势,虎要仗声威么?”

“你说的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要不你就告诉我何时才能富贵吧。”吕布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书生按着吕布的手腕并没有松开,依旧微笑道:“将军今日已醉,待将军明日酒醒,我们再谈可好?”

“罢了!我回去了!”吕布说这站起身来,朝着酒肆门外走去,可是没走几步,只觉得酒气上涌,头脑一昏,便不省人事倒在地上。

一夜过去,一缕刺眼的阳光照在吕布脸上,被晒得发热的吕布缓缓从梦中醒来。自己此时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宽敞的房间布置的异常华丽,再看自己身边,竟躺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美人尤梦未醒,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吕布轻轻撩开被子,顿时明白了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位美人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风情万种地说道:“将军昨夜好生威猛啊,妾身从未见过像将军这样的人呐。”

“我……我这是身在何处?”吕布有些惊慌地问道。

“妾身不敢说,只是主人吩咐,要好好服侍将军。”美人的声音犹如之音。

一夜未归,吕布一想到丁原发怒的样子,顾不上与美女交谈,飞快地起身下床,穿好衣服便向屋外冲去。

刚一出门,吕布就看到昨夜那位与自己交谈的书生,正立于门外。他一见到吕布便开口笑道:“在下李儒,见过吕将军。”

吕布赶忙回道:“幸会,幸会,先生能否告知出口在哪?在下现有急事。”

“快来人,送吕将军出门。将军对昨夜的安排是否满意啊?”李儒笑问道。

“满意,满意,吕布改日再登门拜谢先生。”吕布随口答道,头也不回地在下人的带领下冲出府外。

望着惊慌失措的吕布,李儒心中万分得意,鱼儿终于上钩了。

吕布一路狂奔返回府中,而他彻夜未归一事还是被丁原得知了。吕布刚走进前厅,丁原的喝骂声便传了过来:“吕布,你一夜未归,跑哪去了?!”

望着怒气冲冲的丁原,吕布硬着头皮答道:“回刺史,昨夜在一家酒肆多饮了几杯,结果不胜酒力,不慎醉酒,不得已在府外过夜,吕布知罪。”说完,吕布便拜倒在门前。

“贪杯?昨日刚刚说了你几句,晚上你就跑出去喝酒,我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丁原一边骂一边朝吕布走来,一股奇异的花香从吕布身上飘了过来,这是女人身上的胭脂才有的味道,再看到吕布有些凌乱的衣衫,丁原立即明白了昨夜吕布去干了什么事情。丁原怒火更盛,快步冲到吕布近前,一脚便踹了过去:“吕布,你昨夜只是喝醉了?你身上的女人味从哪里来的?你行啊,都学会到外面风流快活了,我问你,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论律当斩。”吕布低声答道。

“来人!”丁原大喝一声,几名军事走了进来,“把吕布给我拖出去重打十军棍。吕布你给我听好了,我暂且记下你这颗脑袋。”

一夜风流换来十军棍,纵是身强力壮的吕布亦被打得皮开肉绽。仇恨的种子开始在吕布的心底生根发芽,得到吕布被斥责消息的李儒,立即告知了董卓。

十天以后,痊愈大半的吕布再次于酒肆之中见到了李儒。“先生上次说我有大富贵,可我回去便吃了军棍,先生你这是骗我啊!”吕布开口向李儒抱怨道。

李儒听后,向吕布作揖道:“将军岂不闻‘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吗?将军前几日挨了板子,正是苦尽甘来,大福将至呀!”

第十一节 太傅府双雄密议 吕奉先认贼作父 (三)

“福从何来?我怎么没见到啊?”

“将军请随我来,此刻正有位贵人等候着将军,待将军见得此贵人后,若无富贵,李儒愿付百金与将军。”李儒进一步拉拢吕布。

“好,我就再信你一次,先生你若骗我,就别怪吕布我拳脚无眼了。”

李儒开心地笑道:“将军放心,别说拳脚,就是用利剑刺向李儒,李儒也不会闪躲。”

说完,李儒便带着吕布离开酒肆,二人穿过大街小巷,很快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庭院内。一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奉先,我已恭候多时了。”吕布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多日前在大将军府主持宴会的并州牧董卓。

“吕……吕布拜见州牧。”董卓的突然出现,令吕布有些无所适从,参拜过后的吕布就像根竿子一样杵在当场。

“奉先啊,还楞在那边做什么,快过来,快过来。”董卓坐在一桌酒菜前客气地招呼道。

吕布依旧没有动作,他实在不明白位高权重的董卓为何对自己如此亲切。李儒见状从背后推了一把吕布,悄声说道:“将军,富贵就在眼前,就不要迟疑了。”董卓见吕布没有动静,再次笑着催促道:“奉先,你我都是常年在沙场征战之人,切不要被繁文缛节束缚,来!来!来!坐下先痛饮几盏。”

吕布尚有迟疑,李儒连拉带推将吕布送到了董卓身边,待其就坐后,便自行离开了。

董卓拍着吕布的肩膀说道:“奉先啊,当日我一见你便觉得无比投缘,奈何场面混乱,人多嘴杂,今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定要开怀畅饮。”

“是,末将遵命。”吕布小心翼翼地答道。

“诶?都说不必拘礼了,你还在跟我客气。来!来!你我先满饮此盏。”董卓先饮一杯。吕布见董卓如此随和,也不再说什么,一仰头将美酒一饮而尽。

二人频频举盏,场面也越来越融洽,董卓有问,吕布有答,一来二去,吕布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之前的拘谨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奉先啊,你我虽是初识,算年纪我该是你的长辈了,你能给我说说,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董卓开始将话题引入正题。

吕布豪情万丈地答道:“当然是封侯拜相了。”

“好男儿当胸怀大志,说道好!”董卓说到一半,脸色却忽然一沉,随即说道,“可是奉先你可知晓,你可就要大祸临头了!”

吕布愕然,不明所以地问道:“还请州牧示下。”

董卓意味深长地回道:“奉先啊,你在军中多年,一切军法律例当了如指掌,这火烧城池该当何罪?”

“依律当斩。”吕布的回答斩钉截铁。

“是啊,依律当斩,那火烧孟津该如何算呢?”董卓明知故问道。

“可……可那是大将军何进下的命令啊!”吕布的声音有些发颤。

董卓摇了摇头,叹气道:“大将军只让众将带兵来洛阳,并没有下达烧城的命令,而且大将军已死,这烧城之罪怪谁也不会怪到死人头上。丁建阳现在托庇于袁氏门下,太傅年事已高,陛下也一天天长大,回头追究起来,总需要有人来承担这个责任吧?”董卓叹着气喝了一盏酒。

吕布只感到一阵心惊,若真有那么一天,丁原会保护自己吗?屁股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现在挨得是军棍,以后掉得恐怕就是脑袋了。

董卓见吕布愣在那里,心下很是得意,他继续说道:“奉先啊,我一见你便兴起了爱才之心,你的愿望我只能帮助你实现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得看你自己,来人把他们带上来。”

董卓一声令下,当日侍寝的两位美人,在仆从的陪伴下徐徐而出。时至今日,吕布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她们。美人如玉,我见犹伶,回眸一笑百媚生,两位美人各有各的娇态,吕布看得痴了,竟忘记了身边董卓的存在。

“奉先?奉先?”董卓笑着呼唤正沉醉其中不能自拔的吕布。

反应过来的吕布仓促回道:“吕布失态,州牧莫怪。”

董卓开心地笑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呐!”未待吕布开口,董卓却话锋一转:“英雄建立功名当在沙场,奉先勇猛过人,自不在话下,今日我再奉送一物。来人,把那件宝物给我带过来。”

两位美人已是难得一见的佳丽,董卓还会送自己什么样的礼物?很快一匹骏马被牵到了吕布面前,此马身如火炭,雄伟异常,从头至尾更是无半根杂毛,马身长一丈,高八尺有余。宝马一声嘶鸣,有腾空入海之状。即便是见惯名驹的吕布,也不得不感叹,能得此驹,别无他求。

董卓见到吕布惊呆的样子,心花怒放,他对吕布说道:“此处地方狭小,改日挑个时间,骑上它去城外跑上几圈。”

吕布受宠若惊,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连府邸都没有,该把美人与骏马带去哪呢?就这样回军中,丁原那关都过不去,私相收授那可又是死罪一条。

吕布想了又想,不得已狠下心来拒绝董卓:“州牧如此厚礼,吕布感激不尽,只是现在寸功未立,受之有愧啊!”

董卓听后,收起笑容,语重心长地说道:“奉先啊……奉先,无功可以立功,而这眼下就有一桩奇功——为朝廷诛杀火烧孟津的罪人,难不成你要为他顶这火烧孟津之罪吗?”

吕布心中一团乱麻,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董卓发起了最后一击:“美人!骏马!功名!一切都在眼前,奉先你若能为朝廷铲除此事,我愿在陛下面前为你请功。我以项上人头担保,丁原的一切官职将由你接任。而且,我身边也缺个有你这样能力的帮手,你若愿意,今日我便收你为义子,从此以后,你我父子相称,不知奉先你意下如何啊?”

当夜,吕布推开了丁原的房门。

“奉先,军中一切是否正常?”丁原按例开口问道。

“回刺史,一切正常。”吕布亦按照惯例回道。

“好了,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吧,此后切不可擅自出营,洛阳城内龙蛇混杂,万不可生出事端。”

“是,吕布遵命。”吕布嘴上答应着,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怎么还不走?还有其他的事情么?”丁原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回刺史,吕布想取回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寄在您这的头颅。”吕布话锋突变,冷冷地说道。

“你……”丁原还未反应过来,吕布随身的长剑就已出鞘,丁原甚至还未眨眼,他的喉咙就已被利剑割开,一个“你”字尚未说全,转眼就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当夜,丁原的首级就被送到了董卓手中,而董卓也如约,将许诺的一切赐予了吕布。

丁原被杀,袁隗失去了最后的筹码,董卓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尽收洛阳的军队。宦官与士大夫的斗争两败俱伤,袁隗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最后却便宜了半路杀出的董卓。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董卓又将如何管理这已是满目疮痍的江山呢?

场景、剧情及历史出处 上(一)

第一节曹操出任济南相

从东汉末年到董卓之乱,曹操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挽救整个帝国。在帝国新一代的青年才俊中,毫无疑问曹操是最努力的人之一。这一时期的曹操,充满了激情与热血,他是一个可以为了帝国的安定与繁荣付出性命的人。

与曹操持有同样梦想的人是袁绍,与曹操不同的是,袁绍有比较大的家庭负担。这种负担是四世三公的荣耀,袁绍所做的一切都是能够证明自己在整个袁家的地位,以及能够延续家族的辉煌。

在汉朝还没有崩盘的时候,曹操与袁绍虽然目的不一样,但要做的事情却是一样的。比如在反对宦官的问题上,曹操希望铲除宦官,是因为宦官是整个国家的吸血鬼。没了这群吸血鬼,国家才能步入正轨。袁绍希望铲除宦官,是因为通过这件事可以使自己功成名就,也可以使袁家获得更高的地位。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果汉朝名存实亡了呢?两人分道扬镳就已是命中注定。

曹操任济南相的记载出自《魏书》:长吏受取贪饕,依倚贵势,历前相不见举;闻太祖至,咸皆举免,小大震怖,奸宄遁逃,窜入他郡。政教大行,一郡清平。初,城阳景王刘章以有功於汉,故其国为立祠,青州诸郡转相仿效,济南尤盛,至六百馀祠。贾人或假二千石舆服导从作倡乐,奢侈日甚,民坐贫穷,历世长吏无敢禁绝者。太祖到,皆毁坏祠屋,止绝官吏民不得祠祀。及至秉政,遂除奸邪鬼神之事,世之淫祀由此遂绝。

第二节黄巾之乱结束后的汉朝

这一节通过曹嵩、曹操的父子矛盾回到朝堂之上。东汉平定黄巾之乱的时间并不算长,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黄巾之乱对国家的破坏虽然巨大,但也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汉灵帝刘宏对东汉的灭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黄巾之乱结束后,他并没有痛定思痛,反而变本加厉的享乐。其中有三点直接导致汉朝的灭亡。

其一,加大卖官鬻爵的力度,曹嵩就是在这一时期花一亿钱购得太尉一职的。其二,修建以“裸泳宫”为代表的宫殿集群,这无疑加大了汉朝的财政负担以及帝国官员对百姓的巧取豪夺。其三,临终前没有确立帝国的继承人,在把大部分权力交到以何进为代表的外戚手中,又想用一道遗诏立刘协为皇帝。这直接点燃了引爆汉朝内部炸药桶的导火索,使各方势力为了争夺权力而大打出手。

曹嵩买官的记载出自《后汉书宦者列传》:(曹)嵩灵帝时货赂中官及输西园钱一亿万,故位至太尉。《后汉书孝灵帝纪》:中平四年(187年),十一月,太尉崔烈罢,大司农曹嵩为太尉。是岁,卖关内侯,假金印紫绶,传世,入钱五百万。

刘宏的荒淫无度则出自他在中平三年的一首描述自己生活的诗《招商歌》,凉风起兮日照渠。青荷书偃叶夜舒。惟日不足乐有馀。清丝流管歌玉凫。

汉灵帝的遗诏与蹇硕之死出自《资治通鉴卷五十九》:初,帝数失皇子,何皇后生子辩,养于道人史子眇家,号曰“史侯“。王美人生子协,董太后自养之,号曰“董侯“。群臣请立太子。帝以辩轻佻无威仪,欲立协,犹豫未决。会疾笃,属协于蹇硕。丙辰,帝崩于嘉德殿。硕时在内,欲先诛何进而立协,使人迎进,欲与计事;进即驾往。硕司马潘隐与进早旧,迎而目之。进惊,驰从儳(chán)道归营,引兵入屯百郡邸,因称疾不入。戊午,皇子辩即皇帝位,年十四。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赦天下,改元为光熹。封皇弟协为渤海王。协年九岁。以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

第三节蹇硕之死与汉朝内部矛盾

东汉末年,宦官作为一股能掌控朝局的政治势力,本身并不是铁板一块。实际上宦官之间的内部矛盾,从他们掌权的那一刻起就没中断过。

通常情况下,他们会通过皇帝宠幸的女人来保障自己的地位。每当利益发生激烈的冲突后,也会寻求外力来解决自己的对手。比如,第二次党锢之祸时,太后窦妙对其他妃子的打击,就被曹节、王甫等人拿来清除自己的对手。后来王甫之死也同样有其他宦官的影子。

蹇硕拥立刘协,显然打乱了张让多年苦心经营的计划。所以张让等人就会通过外戚何进来清除掉蹇硕。只不过宦官的内斗又激化了宦官集团与士大夫集团的矛盾,从某种意义上说,张让这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终作茧自缚。

蹇硕之死出自《资治通鉴卷五十九》:初,帝数失皇子,何皇后生子辩,养于道人史子眇家,号曰“史侯“。王美人生子协,董太后自养之,号曰“董侯“。群臣请立太子。帝以辩轻佻无威仪,欲立协,犹豫未决。会疾笃,属协于蹇硕。丙辰,帝崩于嘉德殿。硕时在内,欲先诛何进而立协,使人迎进,欲与计事;进即驾往。硕司马潘隐与进早旧,迎而目之。进惊,驰从儳道归营,引兵入屯百郡邸,因称疾不入。戊午,皇子辩即皇帝位,年十四。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赦天下,改元为光熹。封皇弟协为渤海王。协年九岁。以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

第四节大将军何进其人

何进身为大将军,却没有大将军应该具备的素质。在妹妹何美人受宠之前,他不过是南阳的一个屠户。在作为外戚成为刘宏的左膀右臂后,他几乎没有经历过多少历练就赶上了黄巾之乱,然后从暂代大将军到正式成为大将军。

自身能力的不足以及知识的匮乏,使何进变得极不自信,所以当汉灵帝驾崩,在得知蹇硕要对自己图谋不轨后。何进几乎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与决策力,在对待宦官的态度上,他游离于坚决铲除宦官的袁绍与同宦官合作的何苗之间。正是这种犹豫不定,最终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

何进的犹豫参考《后汉书何进传》:袁绍复说进曰:“前窦武欲诛内宠而反为所害者,以其言语漏泄,而五营百官服畏中人故也。今将军既有元舅之重,而兄弟并领劲兵,部曲将吏皆英俊名士,乐尽力命,事在掌握,此天赞之时也。将军宜一为天下除患,名垂后世。虽周之申伯,何足道哉!今大行在前殿,将军受诏领禁兵,不宜轻出入宫省。“进甚然之,乃称疾不入陪丧,又不送山陵。遂与绍定筹策,而以其计白太后。太后不听,曰:“中官统领禁省,自古及今,汉家故事,不可废也。且先帝新弃天下,我奈何楚楚与士人对共事乎?“进难违太后意,且欲诛其放纵者。绍以为中官亲近至尊,出入号令,今不悉废,后必为患。而太后母舞阳君及苗数受诸宦官赂遗,知进欲诛之,数白太后,为其障蔽。又言:“大将军专杀左右,擅权以弱社稷。“太后疑以为然。中官在省闼者或数十年,封侯贵宠,胶固内外。进新当重任,素敬惮之,虽外收大名而内不能断,故事久不决。

(何)苗谓进曰:“始共从南阳来,俱以贫贱,依省内以致贵富。国家之事,亦何容易!覆水不可收。宜深思之,且与省内和也。“进意更狐疑。绍惧进变计,乃胁之曰:“交构已成,形势已露,事留变生,将军复欲何待,而不早决之乎?“进于是以绍为司隶校尉,假节,专命击断;从事中郎王允为河南尹。绍使洛阳方略武吏司察宦者,而促董卓等使驰驿上,欲进兵平乐观。太后乃恐,悉罢中常侍小黄门,使还里舍,唯留进素所私人,以守省中。诸常侍小黄门皆诣进谢罪,唯所措置。进谓曰:“天下匈匈,正患诸君耳。今董卓垂至,诸君何不早各就国?“袁绍劝进便于此决之,至于再三。进不许。绍又为书告诸州郡,诈宣进意,使捕案中官亲属。

场景、剧情及历史出处 上(二)

第五节袁绍与四世三公老袁家

袁绍与曹操作为青年才俊中的翘楚,是东汉末年最有才能的少数几人之人。但是在很多关键问题上,袁绍又总比曹操略逊一筹。

袁绍的犹豫来自于家族——有着“四世三公”之称,汝南袁氏的荣耀。因为凡是要把家族放在首要位置,所以袁绍在忠于汉室以及是否自立的问题上越走越远。最终从一个汉室的拥护者变成一个家族的掌门人,这也导致了他最后的失败,汝南袁氏家族继承人的选择断送了整个袁家。这里给大家奉上袁家的发迹史,看完了这些相信大家就会明白袁绍的“多谋少断”是怎么来的了。

四世三公之汝南袁氏

从东汉末年到司马家一统乱世建立西晋,这其中诞生了无数的英雄、贤臣、名将;当然也同样诞生了各种各样的昏君、庸才、宵小之辈。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这段历史的进程。

大家耳熟能详的袁绍、袁术,作为东汉末期的热点人物,四世三公就成为袁家引领群雄的一块金字招牌。而四世三公的伊始,则是起于汉和帝时期的司徒袁安。

袁安出生在汝南汝阳一个小地主家庭,从小袁安就跟随着他的爷爷袁良学习《易经》(孟氏易)。因为东汉的开国皇帝刘秀极为推崇《易经》,易学也成为朝廷选拔人才的标准之一。袁安天资聪明,学易很有心得,在汉平帝时期被选为太子舍人(年俸只有200石的小官),后来被调任成武令,总之,此时的袁安还在芝麻大小的官职间徘徊。

而袁安之所以能够发迹,却多亏了那年那天的那场大雪。

这一年袁安在洛阳任职,老天下了一场匪夷所思的大雪。据《汝南先贤传》记载,当时积雪过丈(感觉太夸张,这么大的雪出现在中原地区匪夷所思),洛阳城中的百姓都到了要扫雪开辟道路出门寻找食物的地步。洛阳令(洛阳市市长)巡视城市的过程中,来到袁安的家门前,发现门前的积雪没有丝毫清理过的痕迹,当时洛阳令心想:袁安怕是已经冻死在家中了吧。但毕竟袁安也是朝廷官员,就命人清理积雪,准备为袁安收尸。

然而等到洛阳令进屋一看,灶台是冷的,水是冷的,袁安这家伙也是冷的,此时的他正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环视一周洛阳令愣是没有看到任何可以果腹的食物。于是就问袁安,你怎么不生火不出去寻找食物?袁安打着哆嗦认真的回答道:“现在正值雪灾,整个洛阳城中的百姓都很饥饿,我还能坚持,把食物留给更需要的人吧。”袁安这番回答使洛阳令异常感动,自己都快饿死却还要把生的希望留给百姓,洛阳令不但立马给袁安送去粮食(可能情况有点儿太惨了),更向朝中举荐袁安这样一位贤人,而袁家的传奇也就此展开了。

倘若没有这场大雪,或许袁安一辈子只能做一个小官;倘若没有洛阳令的巡视,或许袁安早已冻死在家中。命运的神奇之处莫过于此。袁安否极泰来的经历还产生了一个成语——袁安高卧、袁安困雪。换成鸡汤点儿的说法:人哪怕身临绝境也不要放弃希望,命运之神总会眷顾最能坚持的人。

因洛阳令举荐而贤名传及朝野,袁安被举为孝廉,接着被派往任城担任任城令(兖州县县长),(后来曹操也是在兖州发家的)但是这个官职么,也还是芝麻大的小官,而与过去不同的是,袁安公正严格的名声已经传播开来。

公元70年,楚王刘英因涉嫌谋反畏罪自杀,刘英谋反一案牵扯之人众多,汉明帝刘庄大怒,急需一位公正严格的官员审理此案,而名声在外的袁安也就这样被派往楚王封地处理此案。

楚王刘英谋反一案,可大可小,可松可紧,因为这个事件有谋反之实但绝无成功的可能。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原因是他谋反的方式比较特别——组团向佛祖加老子祈祷自己能够当上皇帝。这里抛开谋反一事不谈,楚王刘英对于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可以说居功甚伟,东汉时期佛教传入中国,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发展极为缓慢,楚王刘英好玄学,在接触到佛教之后,立即将佛教作为自己的信仰之一并加以融合。

刘英在其封地为僧人提供衣食住行,并且开始大量兴建寺庙。只不过这时候的寺庙同时供奉老子与释迦摩尼,这也成为了历史上的一个奇特的景象,两位伟大的哲学家竟然在楚王刘英的信仰下走进了同一间屋子,倘若二位泉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刘英一面向佛祖与老子祈祷自己能够当上皇帝,一面开始伪造各种祥瑞(谶语)预示自己能够成为皇帝,结果被人告发,刘英一死了之,但如何处理剩下参与谋反的人就成了一个大难题。

依东汉律令,参与谋反一律处死。而楚王刘英通过宗教谋反的这个情况比较特殊,其中参与建设寺庙的人是否算作谋反,其信徒是否算作谋反,就成了衡量一个官员能力的问题。如果算,要处决的人可太多了,如果不算,刘英又的确通过寺庙(宗教活动)谋反。

袁安到达彭城后,对刘英谋反一事进行了细致的调查,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刘英谋反一事主要是刘英以及身边数人所为。与参与建设寺庙的百姓无关,与佛教信徒无关,与佛教更无关系。大量百姓被释放,整个彭城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而袁安因在此案中的表现得到汉明帝刘庄的赏识,被任命为河南尹,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传奇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袁家之所以能够引领当时的各大名门望族,其原因就在于袁安的功绩,而袁安最大的功绩莫过于在汉和帝刘肇没有亲政前,辅佐其对抗不可一世的外戚大将军窦宪。

公元八十八年,不到十岁的汉和帝刘肇继位,窦太后(刘肇的生母梁贵人在其出生不久就被窦太后逼死,后窦太后认其为子以接替皇权)临朝听政。窦家为了进一步巩固权势,窦太后的哥哥车骑将军窦宪提出北伐匈奴。东汉时期的匈奴已非西汉武帝时期可比,已然没落,且匈奴已经很久没有骚扰汉朝的边境了,此时提出讨伐衰落的匈奴,显然是窦家为了提高威望而耍的手段。

当时袁安已经升为司徒,他与太尉宋由、司空任隗立即上书阻止窦宪的北伐:匈奴不犯边塞,无故劳师远征,劳民伤财,并非定国安邦之计。窦太后大怒,窦宪也同时发出威胁:谁若从中阻挠,别怪窦家不讲情面。绝大部分人摄于窦家的威胁,纷纷三缄其口,唯独袁安与任隗在坚持,即使这样也并没有改变北伐的提案。

窦氏一族凭借着窦家的权势横行于市,多有违法乱纪者,没有官员敢缉拿窦氏子弟。当袁安知道之后,立即依法处理违法的窦氏族人,前后受罚的有四十余人。袁安将权倾天下的窦氏里里外外得罪了个遍,但本身守正不阿没有任何把柄可供窦氏利用,此时的袁安在朝野之中俨然成为了一个正义的化身。

公元九十一年,窦宪讨伐匈奴大胜而归,窦家权倾天下。此时的袁安已到了迟暮之年,面对目无皇帝的窦宪,袁安每每见到皇帝都会流泪,年幼的皇帝看在眼里,痛在心中。次年,袁安病故,临终前还不忘上书汉和帝打击窦氏,这更加坚定了汉和帝的信念。过了数月,刘肇成功瓦解了外戚窦氏的势力,权力再度回到皇帝手中。为了感念袁安的忠心,刘肇立即起用袁安的后人,汝南袁氏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捍卫汉室江山的世族代表。

袁安的故去,不但美名远扬,也为“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时光流逝,转眼袁安的子嗣——袁绍、袁术走上了乱世的舞台。

场景、剧情及历史出处 下

第六节袁绍与何进的关系

有读者在小说留言,他问“何进又不久居深宫,怎么会不知道袁绍下的命令?”在这违背常理的后面恐怕会有一个惊天大阴谋,那就是袁家在整个诛除宦官过程中的动作。

中宫宦官铤而走险,决定与何进鱼死网破,是因为他们得知回到故乡后,会被就地正法。这中间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bug,宦官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何进会被蒙在鼓里?

通过历史记载我们能够知道这样几件事:其一,出身屠户的何进在地方上几乎没有任何自己的势力。其二,袁家门生故吏遍天下。其三,党锢之祸,袁家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牵连。而在袁绍训练杀手准备刺杀中宫宦官的过程中,中常侍赵忠竟然收到消息,然后通过袁隗去警告袁绍,不要胡来。

这中间就很有问题,当宦官们得知袁绍有不轨的举动后,竟然不将其告知刘宏,反而要通过袁隗去约束袁绍。另外,如此隐秘的事情宦官们是如何得知的。综合来看,在袁家与宦官之间,一定有不为人知的联系。这种联系还关系的彼此的利益。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袁绍能够瞒着何进去诛杀宦官,同时还让宦官误以为是何进要斩草除根。

相关事件出处,《后汉书何进传》:袁绍劝进便于此决之,至于再三。进不许。绍又为书告诸州郡,诈宣进意,使捕案中官亲属。《后汉书袁绍传》:中常侍赵忠言于省内曰:“袁本初坐作声价,好养死士,不知此儿终欲何作。”叔父太傅隗闻而呼绍,以忠言责之,绍终不改。裴松之引《英雄记》在《三国志袁绍传》做注:(袁)绍生而父死,二公爱之。幼使为郎,弱冠除濮阳长,有清名。遭母丧,服竟,又追行父服,凡在冢庐六年。礼毕,隐居洛阳,不妄通宾客,非海内知名,不得相见。又好游侠,与张孟卓、何伯求、吴子卿、许子远、伍德瑜等皆为奔走之友。不应辟命。中常侍赵忠谓诸黄门曰:“袁本初坐作声价,不应呼召而养死士,不知此儿欲何所为乎?“绍叔父隗闻之,责数绍曰:“汝且破我家!“绍於是乃起应大将军之命。

第七节何进被杀袁家的动作

在历史记载当中,何进被杀的那一刻,袁绍的叔父袁隗以高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从历史的记载来看,何进被杀,激怒了长安城内的汉军,愤怒的士兵攻入皇宫,杀死了大量的宦官。

但是这一切全部都是由袁家人在主导,何进被害,何进的部下群龙无首。袁术立即与何进的部曲吴匡开始攻击宫门。袁隗与袁绍又立即矫诏杀掉了与宦官亲近的樊陵、许相。紧接着袁绍又与何苗合兵一处,屯兵朱雀门下,捕杀了赵忠。接下来,更离谱的一幕出现了,袁绍叔侄开始宣称“害死何进的是何苗”,何苗接着被杀。接管了何苗军队的袁绍随即控制了整个皇城以及各级官署。

如果说袁家临危不乱,当机立断。在何进被杀后作出了最正确的抉择,那么在董卓进京时的表现,又显得优柔寡断。这前后的反差未免过于巨大,我们有理由相信,何进之死本就是袁隗在幕后策划的结果。袁家能够如此从容的解决宦官,控制皇城,都是提前计划好的。所以当董卓这个突发情况出现后,袁家彻底乱了阵脚。

相关事件出处《后汉书何进传》:英雄记曰:进部曲将吴匡、张璋,素所亲幸,在外闻进被害,欲将兵入宫,宫合闭。袁术与匡共斫攻之,中黄门持兵守合。会日暮,术因烧南宫九龙门及东西宫,欲以胁出让等。让等入白太后,言大将军兵反,烧宫,攻尚书闼,因将太后、天子及陈留王,又劫省内官属,从复道走北宫。复音福。尚书卢植执戈于阁道窗下,仰数段圭。段圭等惧,乃释太后。太后投阁得免。

袁绍与叔父隗矫诏召樊陵、许相,斩之。苗、绍乃引兵屯朱雀阙下,捕得赵忠等,斩之。吴匡等素怨苗不与进同心,而又疑其与宦官同谋,乃令军中曰:“杀大将军者即车骑也,士吏能为报仇乎?”进素有仁恩,士卒皆流涕曰:“愿致死!”匡遂引兵与董卓弟奉车都尉旻攻杀苗,弃其尸于苑中。绍遂闭北宫门,勒兵捕宦者,无少长皆杀之。或有无须而误死者,至自发露然后得免。死者二千余人。绍因进兵排宫,或上端门屋,以攻省内。

第八节宦官集团与士大夫集团的恩怨

党锢之祸使得宦官集团与士大夫集团结下了解不开的仇恨。一方得势必然会对另一方赶尽杀绝,皇权的交接必然会引发权力的变动。

以何进为代表的外戚在无法掌控局势的时候,宦官集团与士大夫集团必然会再次爆发激烈的冲突。张让等人最后的结局恰恰是这种冲突的表现。

相关事件出处《后汉书何进传》:张让、段圭等困迫,遂将帝与陈留王数十人步出谷门,奔小平津。谷门,洛城北当中门也。公卿并出平乐观,无得从者,唯尚书卢植夜驰河上,王允遣河南中部掾闵贡随植后。贡至,手剑斩数人,余皆投河而死。明日,公卿百官乃奉迎天子还宫,以贡为郎中,封都亭侯。

《资治通鉴卷五十九》:张让、段珪等困迫,遂将帝与陈留王数十人步出谷门,夜,至小平津,六玺不自随,公卿无得从者,唯尚书卢植、河南中部掾闵贡夜至河上。贡厉声质责让等,且曰:“今不速死,吾将杀汝!“因手剑斩数人。让等惶怖,叉手再拜,叩头向帝辞曰:“臣等死,陛下自爱!“遂投河而死。

第九节董卓掌控局势的关键

董卓进入洛阳的时候只有区区三千人,他能够掌控局势主要在于上来就镇住了洛阳的公卿王侯。然后又吞并了何进、何苗的军队,最后通过吕布杀掉了丁原,把丁原的并州军纳入麾下。整个洛阳再也没人能对抗董卓了。

相关事件出处《后汉书董卓传》:(董)卓之入也,步骑不过三千,自嫌兵少,恐不为远近所服,率四五日辄夜潜出军近营,明旦乃大陈旌鼓而还,以为西兵复至,洛中无知者。寻而何进及弟苗先所领部曲皆归于卓,卓又使吕布杀执金吾丁原而并其众,卓兵士大盛。

第十节丁原的并州军

董卓在得到丁原的部众后能够压制在洛阳经营多年的老袁家动弹不得。这是因为凉州军事集团与并州军事集团是当时汉朝两支战斗力最强的军队。

方诗铭先生在《论三国人物》是这样描述并州军事集团的:并州与凉州的士兵勇敢善战,当时被称为“并凉劲兵”。由于并、凉俩州边邻匈奴、西羌地蛮族,处常战之地,民多悍斗,甚至连妇女也能够上马挥刀。当时在人们看来,并、凉士兵属于“天下之权勇”,为百姓所畏服。(《三国志魏志郑浑传》注引张璠《汉纪》)并州是产生“武勇”之士的地区,也是“武勇之士”能够发挥他们才力的地区。在丁原的并州军中,属于吕布这样类型的剽侠人物也不止一个,如张辽、张扬、徐晃等,他们都以类似的经历和武力过人的能力得到丁原的赏识和提拔。这不但加强了并州军的战斗力量,并为此后以吕布为中心组成的并州军事集团创造了条件。

第十一节吕布其人与艰难的奋斗史

董卓与吕布是开启东汉末年三国乱世的罪魁祸首。但是吕布的前半生却记载的很少。关于吕布勇猛与反复无常的性格,方诗铭先生在《论三国人物》是这样论述的:尽管《三国志》和《后汉书》都有吕布的列传,其他列传中提到吕布的地方也不少,一般说来,都详于他的后半生,很少涉及他的早年生涯。《三国志魏志吕布传》说:“吕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也。以骁武给并州。刺史丁原为骑都尉,屯河内,以布为主簿,大见亲待。”《后汉书吕布传》仅将“骁武”改作“弓马骁武”,基本相同。吕布在得到丁原赏识以前,即他在并州的早年生涯,对人们说来,是一个谜。

《三国志魏志吕布传》说:“司徒王允以(吕)布州里壮健,厚接纳之。”据同《传》陈宫对陈留太守张邈的说词,“吕布壮士,善战无前”,“壮健”当即’‘壮士’。《后汉书,王允传》又说:“(王允)素轻(吕)布,以剑客遇之。”王允是并州太原郡祁县人,“世仕郡为冠盖”。说明在大姓豪族代表人物王允的心目中,吕布不过是并州同乡中的一名“壮健”或“剑客”,而他之所以厚加接纳,目的仅是在于实现他的政治图谋,即利用吕布以刺杀董卓。这就为人们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吕布遭到大姓士族和大官僚们如此轻视,以致吕布杀死董卓有功,被东汉政府任为奋武将军、进封温侯之后,王允还继续将他看作“剑客”。

第一节 董仲颖权倾天下 袁本初引刀横揖(一)

从一名小军官做到前将军,董卓一共用了三十年;从前将军到并州牧,他用了三十个月;而从并州牧到权倾天下,他却只用了三十天。大概是越容易得到的东西越难被珍惜,人这一辈子最大的敌人往往就是自己。到了一定程度并不需要跑得有多快,而是要拴住自己那颗狂妄的心。

丁原被杀的当天下午吕布就接管了全部的并州军队。在简单处理完丁原的尸身后,吕布立刻带着丁原的首级前往大将军府邀功,董卓爽快地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第二天朝会之上,连夜拟好奏疏的董卓当着众臣的面在少帝刘辩及何太后面前得意洋洋地上奏道:“启禀陛下,并州刺史丁原罪大恶极,无视朝廷法度,趁乱火烧孟津,其帐下行军主簿吕布,心高志洁,深明大义,斩丁原逆贼于军中,感念其功,表吕布为勇猛都尉,并州刺史。”

丁原死了?与董卓并肩而立的袁隗心中大震。前天下午他还同自己在密室中商议如何除去董卓这个祸害,没想到董卓竟能先下手为强。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袁隗看着不断用不屑的余光扫向自己的董卓,心中更是忐忑不安。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竟然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会因一个小小的主簿而满盘皆输。巨大的失败感与挫折感双双袭上袁隗的心头,几乎摧毁了这位三朝元老的全部信心。

董卓说完便立在当场得意洋洋地看着不知所措的何太后与少帝刘辩。群臣中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袁隗,数百人的朝堂一时间鸦雀无声。

袁隗抬起头望向大殿前方,只见到何太后秀眉轻蹙,正用求助的眼光看着自己。袁隗开始在心中盘算,现在只要他站出来反对董卓,太后与陛下必然会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擅杀大臣是死罪,可真要以此罪参奏董卓,那就意味着公然与董卓决裂。董卓手上除了嫡系西凉军,还有何进、何苗的部众,现在又吞并了丁原的军队。只要董卓一声令下,京师必然再次爆发战事。事先没有做好准备,万一战火波及到老袁家,那袁家几代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既然丁原被杀已成定局,外加殿外的禁卫全是他的亲信,不如等待机会再与他斗法。从刚才震惊中缓缓回过神来的袁隗,在心中盘算完得失后。老谋深算的他从群臣的队列中徐徐走出,极不情愿地吐出了三个字——“臣附议。”

杨彪一脸惊讶地看着袁隗,丁原火烧孟津尚无定论,袁隗怎么能附和董卓呢?群臣左右相望,每个人脸上尽是愕然之色,董卓扭头望向身后的群臣,眼神立即变得无比凶狠,再看看立在自己旁边的袁隗,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何太后与刘辩身上。

袁隗心中将董卓骂了个遍,他忍下心中的怒气,开口说道:“丁原纵火烧孟津,其罪当诛。董仲颖公忠体国,为国除恶,实乃朝廷之大幸,老臣以为此议甚妥。”袁隗说完便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不再面对群臣质疑的眼神。

群臣一片哗然,熟悉内情的袁家亲信完全不能理解袁隗此刻的打算。但他竟主动为其辩驳,想必有他的理由,这才陆续走出朝列。一时间“臣附议”之声回响于大殿之上。

少帝刘辩不能言语,坐于珠帘之后的何太后大声问道:“众爱卿都同意董卓的上疏吗?”

无人应答。何太后继续说道:“袁太傅,丁原真如董卓所奏那样无端吗?”

袁隗再次成为朝堂之上的焦点,他心中再次大骂董卓:我这一世英名就败在你这逆贼身上了。袁隗十分不情愿地回道:“焚城一事众所周知,丁原他确实触犯了汉律。”

董卓接着说道:“袁太傅德高望重,太后难道还怀疑太傅?”董卓说完,挑衅地看了一眼汉少帝,意思很明确:我敬你是陛下,才在这里跟你啰嗦,若再不同意我的请求,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何太后气的浑身发抖,两位哥哥何进与何苗就死在他们的算计之下,贵为太后的她却不能对仇人反击,她再次对群臣说道:“众卿家可有异议?”

朝堂之上再次变得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司空刘弘才走出队列,开口道:“臣以为丁原火烧孟津罪大恶极,但应将其抓捕之后交由廷尉审理作出判决,董州牧先斩后奏与礼不合。”

刘弘的奏议令董卓大为不满,朝堂之上还有人敢向自己叫板,活腻了吧。若不是公卿王侯众目睽睽,换作西凉,董卓早命人将不识时务的刘弘拖出去砍了。即便如此,董卓眼中已满是杀机,他面色一沉不待何太后开口,转身驳斥道:“刘司空,你这就是腐儒之见,丁原手握重兵,他会乖乖向廷尉伏首吗?他都敢火烧孟津,再烧个洛阳城亦不在话下。”

董卓斥责完刘弘,然后转过身大声面对何太后喊道:“太后,老臣这么做可全是为了刘家的天下啊!现在竟然还有人指责老臣的不是,请太后为老臣做主啊!”

刘弘刚想开口驳斥,“逆贼董卓”还未说出口。只见董卓又转过身来,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对刘弘说道:“你再敢胡说八道,今日我替陛下杀了你全家!”

区区一名州牧竟然敢斥责司空,朝堂之上一片哗然。驻守在殿外的西凉士兵已经蠢蠢欲动,只待董卓一声令下。

何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汉少帝刘辩被董卓的样子吓得说不出话来。

董卓的嚣张气焰已无人能制,在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后,何太后极不满意地说道:“既然众卿家无异议,那哀家就如董卓所请,命吕布接替丁原之位,退朝!”

董卓一返回府中还未脱下朝服便当众大发雷霆道:“气煞我也!这群该死的大臣,若没有我,何太后早已被宦官幽禁,小皇帝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刘弘仗着官职高于我,竟敢向我发难,明日我便带人抄他全家!”

一旁的李儒赶忙劝道:“州牧息怒,现在州牧刚刚掌控朝局,人心尚未归附,若贸然大动干戈,恐怕会伤及自身。刘弘不比丁原,其在朝中官声甚好,这样师出无名,势必遭人非议。当前有两件要事急需解决,州牧切不可因小失大呀!”

第一节 董仲颖权倾天下 袁本初引刀横揖(二)

“哪两件事?”董卓极不耐烦地问道。

“其一,州牧的官职,今日刘弘之所以敢向州牧发难,无外乎他官居司空之职。州牧若想在朝堂之上不被他人掣肘,不妨以久旱为名,上书策免刘弘,之后再取而代之,一石二鸟,既扫清了反对势力,又将权力进一步掌控在自己手中。”李儒阴笑着说道。

董卓的神色大为缓和,接着问道:“此计甚好,文优,那你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太后与陛下。”李儒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州牧,我们现在与太后、皇帝已成为死敌,若置之不理,万一他们联合朝臣突然发难,我们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啊!为长久计,州牧需另立新君才是。”

李儒的一席话令神色缓和下来的董卓再次皱起了眉头,他大大低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本以为打压过袁隗,自己将掌控一切,却没想到会更加麻烦。废立新君可是一条不归路,远如王莽,近如梁冀,哪一个有好下场了。纵是胆大包天的董卓,此刻亦有些发愁。

李儒见董卓一言不发,继续补充道:“先帝有儿二子,长子刘辩、次子刘协,先帝生母董太后与州牧同姓,州牧何不以此为凭,认亲董太后,以亲族身份拥立陈留王刘协登基,所有的问题将迎刃而解。”

董卓闭上双目,仔细地分析李儒所说的每一个字,他的建议虽然大胆,但的确是当前最好的解决办法。如若自己可以认刘协的祖母董太后为远亲,这样就能以皇族外戚的身份驾驭群臣。何太后对他的不满,今日朝堂之上便是明证,废立皇帝若无朝臣支持,自己肯定是孤掌难鸣,难以成事。

董卓开口向李儒询问道:“文优,立陈留王刘协为君一事,实在不好办啊,若群臣反对,我一人定会骑虎难下,那可就麻烦了。”

李儒沉思片刻,向董卓建议道:“州牧之困在于朝中无人相助,可眼下正有一批名士可供州牧驱策。宦官乱政,不少人遭受排挤,州牧只需征召其中有名望之人加以重用,朝堂之上孤立无援的情况便可迎刃而解。”

董卓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完全同意李儒的见解,随后开口问道:“文优,你说起用谁合适?”

“蔡邕,蔡伯喈,此乃当世大儒,人称蔡中郎。朝堂之上,世人莫不以袁隗为尊,而世人当中,人人皆以蔡邕为贵。此人因得罪宦官而被流放,后避祸吴楚。州牧此刻征召他,上顺天意,下应民心。这类人向来急公好义,州牧若能对其礼遇有加,其必能为州牧肝脑涂地。”李儒说道最后,阴笑又浮上了脸颊。

董卓扬起手指,向上晃了数下,点着头道:“这人我听说过,字写得挺好,文章写得也不错。”

“只不过……”李儒略有一些迟疑地说道。

“只不过什么?文优你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全了,你们这些读书人怎么都喜欢只把话说一半,急死我了。”董卓不满地抱怨道。

李儒见状赶忙解释道:“只不过蔡邕此人极为清高,州牧怕是要费很大功夫才能征召他。”李儒说完,脸上已布满惊恐之色。

董卓听完一脸不屑地看着李儒,嘲弄道:“我当有什么事,这事好办!他敢说一个‘不’字,我就派人灭了他全家;只要肯定,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富贵。我就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不想要荣华富贵?”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鬼见愁的董卓,宰相遇见也是无可奈何。

司空刘弘因久不降雨而被董卓取而代之,远在吴地的蔡邕在“董司空”的威胁之下不得不再度入仕。三天之内,由代理祭酒升为侍中,历经谒者台、御史台、尚书台,其升官之快,创下了东汉之最。

董卓取代刘弘成为司空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汉朝的大江南北。因军功累升到乌程侯,正在举行酒宴的长沙太守孙坚闻讯后,几乎气炸了肺,他太了解董卓的品行了,让董卓这样一个暴徒位列三公,汉朝将永无宁日。

孙坚当着众将的面一脚踢翻了近前的酒案咆哮道:“陛下怎能让董卓这样的败类出任如此要职!”

惊慌失措的副将祖茂立刻起身跑到孙坚面前询问道:“太守!您为何对董卓出任司空一事如此生气?”

“董卓就不配活在这世上,竟然还能身居高位,大汉朝这是怎么了?难道就没人阻止他吗?”孙坚愤愤不平地说道。

祖茂更是一头雾水,他还从没见过孙坚用如此恶毒的语言去辱骂一位帝国的高级官员。在场众人把孙坚围在了中间,除了少数人熟悉内情的人在安慰气愤难平的孙坚,多数人全都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主帅。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疑问,心情稍作平复的孙坚向众人问道:“你们都听说过董卓吗?”

“听人说过,他不是镇守西凉,对抗西羌的边帅吗?”人群中有人回应道。

“确实如此!”孙坚对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骂道:“董卓这老匹夫不过是仗着熟悉西凉环境才被重用,若论其领兵作战的能力不过是个庸才,其人品之败坏,手段之卑劣,是我平生仅见,悔不该当日没能杀了他,竟给大汉朝留下这么个祸害。”

祖茂好奇地问道:“太守,这董卓到底干了哪些坏事,使您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孙坚弯腰扶起地上的几案,用手拂去上面的污渍,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挥手将众人招至近前道:“既然都想知道,我就给你们讲讲这董卓到底有多坏。”

“太守,您快点说吧,我们都等不及了。”

“我曾听人说,早些年他在西凉勾结羌人打家劫舍。后观其言行,方知此言不虚也。中平元年(184年),黄巾大起,卢植遭奸人左丰陷害被调离广宗,接任卢植的人就是这老匹夫。他舍广宗而转攻曲阳,去抢夺黄巾贼寇的财货,拿我汉家儿郎的性命去给他一个人卖命,结果一败涂地,可怜被他害死的数千将士。”想起当年旧事,孙坚依旧气愤难平,他双手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损兵折将乃是死罪,皇帝为什么没下令杀了他?”祖茂不解道。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有人说他向宦官行贿,也有人说先帝念及他以往的战功,反正最终廷尉判他‘减死罪一等’,年末天下大赦,他被免为庶民,从牢里放了出来。”

“那他还能当上并州牧?”祖茂追问道。

第一节 董仲颖权倾天下 袁本初引刀横揖(三)

“也就是这老匹夫运气好!就在那年冬天,西凉发生叛乱,北宫伯玉、韩遂、边章、李文侯以‘诛除宦官,清君侧’为名发动叛乱,兵锋直逼长安城,董卓这才东山再起。”孙坚答道,“也就是这次叛乱,我是看清了董卓的真面目。中平三年(186年)西凉战事危急,当时司空张温暂代车骑将军,我作为行军司马一同开赴前线。等到了长安,张司空派人去请董卓讲述敌情,这老匹夫故意拖延时间迟迟不来,等他进入中军大帐后,傲慢无礼、出言不逊。我曾向张司空提议,以轻上无礼、沮丧军心、无视军规,三条大罪杀了这老匹夫。可惜张司空没有听进去,否则哪有今日之祸!”孙坚说到生气处,一拳重重地砸在了酒案上,在场众人全都吓了一跳。

祖茂急忙规劝道:“太守莫要动怒,这样的败类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孙坚长叹道:“董卓一人之性命何足道哉,我是为大汉担忧啊!”

“董卓若要胡来,太守大可兴兵伐之。”

“自当如此!”孙坚长啸一声,站起身来怒吼道:“今日我在此立誓,只要董卓老匹夫敢兴风作浪,我必伐之!”

“太守威武!太守威武!”

众人的响应之声回荡在大厅之中,给已经变得黑暗无比的大汉朝带来了一丝难得的光明。

董卓用残酷的手段向世人展现了什么叫作“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在众人的恐惧之中,董卓开始执行下一步的计划:拉拢世家。废立一事关系重大,做不到万无一失,决不可轻举妄动。董卓是个莽夫不假,但他绝不是个蠢材。

董卓选择了袁绍作为突破口,世家当中少有俊才,难得的聪明人,绝佳的传话筒。董卓坚信只要自己开出的价码够高,袁绍必能为他所用,何进能给的,他也能给;何进给不了的,他还能给。

袁绍不是吕布,聪明人之间谈话并不需要兜圈子,与其说是拉拢,倒不如说是谈生意更为恰当。袁绍一到府,董卓非常客气地说道:“久闻袁本初乃当世之英才,一直未能久处。今日难得忙中偷闲,老夫有一事不明,还请本初给老夫参谋参谋。”

袁绍心里虽然对董卓厌恶至极,但在良好的家教下,他面色如常,礼貌性地应付道:“司空但有所问,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初快人快语,老夫若再拐弯抹角,未免显得小气了。我也把话挑明了,本初若能促成此事,九卿之位任选!怎么样,哈哈哈哈!”董卓说完之后,捋着胡须大笑起来。

袁绍心里一阵反感,唯有皇帝才能任免朝中大臣,你这老匹夫未免太过狂妄。不愿开口的袁绍略一躬身,算是回应了董卓的提议。

董卓随即引入正题道:“天下若想久安,宜有一位贤明的君主,每当老夫想起灵帝,就气愤无比。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好好的江山被糟踏的生灵涂炭。如今新君多有不端,待他成年后,我怕又会重蹈灵帝的覆辙。现陈留王品行俱优,若想保全这刘氏江山,唯有立陈留王为君,本初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袁绍听完心中暗骂:董卓你这老匹夫,我还奇怪你为何会如此大度拉拢于我,原来是要我袁绍跟你一起做乱臣贼子啊,你这算盘未免打得也太精了。

袁绍面色一沉,十分不悦地说道:“大汉立国四百年,恩泽于万民,深受百姓爱戴。新君年纪尚轻,纵有一些不端的行为,决不至于被废,董公执意废嫡立庶,恐怕天下人不答应。”袁绍说完,便直盯着董卓,鼻子里还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

董卓勃然变色,怒斥道:“袁绍竖子竟敢言天下事,天下事我说的算,我要废帝,谁敢不服!你以为董卓的刀不够锋利吗?!”董卓说着右手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袁绍愤怒至极,不甘示弱地把剑拔出少许,却又不失礼节地说道:“天下善战者不止有你董公一人,我的刀未尝不锋利?告辞!”袁绍引刀横揖不再看董卓一眼,转身走出大厅。他迅速赶回袁府,将刚刚发生的一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叔父袁隗。

袁隗被袁绍的惊人之举吓得魂不附体,他愁眉苦脸地说道:“本初,你怎能如此任性!这么大的事情,好歹回府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啊,哪能直接同董卓撕破脸面呢?”

“叔父!”袁绍义愤填膺地说道,“董卓这是要造反,效仿当年王莽,名为立新君,实为自己要掌控朝廷。我们要不反对,岂不成了跟他一样的乱臣贼子?”

“本初你糊涂啊!”袁隗气急败坏地说道,“今天你与董卓刀兵相见,万一他下令军队攻打袁府,整个袁家上下就要因你而遭难。袁家要不在了,你还能保护陛下,保护这大汉朝吗?”

袁绍懊恼地说道:“叔父所言虽有道理,可我们不能遗臭万年啊!”袁绍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在他心中家族荣誉至高无上,决不允许受到一丝的玷污。

袁隗惭愧地低下头,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说道:“袁家以你为荣,如今董卓势大,更是控制了皇城内外。若一味与其对抗,怕是要玉石俱焚。”袁隗直起身来,用衣角擦去了眼角的几滴泪水后,才继续说道:“罢了,到了我为袁家付出的时候了,就算要留下遗臭万年,就让我袁隗一人背负好了。到时候,若董卓真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本初你可一定要大义灭亲啊,袁家不能亡在你我叔侄手中!”

“叔父……”袁绍泣不成声道,“我们就不能放手一搏吗?”

“傻孩子,我们现在跟董卓相拼,只会两败俱伤。到时候只会白白便宜了别人,我们老袁家决不能为他人做嫁衣,你懂吗?”袁隗苦口婆心的规劝道。

“……”

袁绍想再劝叔父改变主意,但始终也无法再说出一个字来。最终他双手托住袁隗的手臂哽咽道:“叔……叔父,侄儿知道了。”

在袁隗看来,董卓废帝之后的结局无非只有两个:一者成为霍光一样的权臣,二者像王莽那样身败名裂。为求稳妥,他决定留下来与董卓共乘一船,但却要求袁绍、袁术离开洛阳这个是非之地。

这样一来董卓若做得了霍光,等局势稳定后,自己就可以把袁绍、袁术兄弟二人召回;若董卓变成王莽,则袁绍兄弟二人就能以袁家之名,号令天下英雄群起而攻之。无论局势如何发展,袁家都会是最后的赢家。同时为保险起见,袁绍奔向冀州,袁术奔向南阳。

袁绍走的依依不舍,袁术走的干净利落。

送走了袁绍、袁术兄弟,袁隗亲自登门拜会董卓,一方面替不懂事的侄子向董卓致歉,另一方面袁隗表示全面支持董卓废立一事。

袁隗的支持令董卓大喜过望,至于出言不逊的袁绍,投桃报李的董卓表示不再追究。董卓接受了新近归附的幕僚武威周毖、汝南伍琼的建议,以高官厚禄收买地方人心。尚书韩馥为冀州牧,侍中刘岱为兖州刺史,孔伷为豫州刺史,张邈为陈留太守,张咨为南阳太守。一系列的任命,从中央到地方,董卓已做好了废帝的全部准备。

九月,董卓以新收义子吕布为名,大宴群臣,席间董卓以新君暗弱为借口,欲效仿尹伊、霍光行废立事,征求群臣的意见。名为征求,实为找出最后的反对者。

公卿无人敢反对,唯有尚书卢植一人言道:“当年太甲既立不明,昌邑王罪责千条,这才有废立之事,今日陛下年纪轻轻,又无任何过错,非二人可比。”董卓为此大发雷霆,若不是以蔡邕为首的士人苦苦哀求,卢植定要惨死当场,即便保住性命,可也丢官去职,一代忠臣不得不隐姓埋名逃离洛阳城。

至此,废立新君已成定局。

公元一八九年五月汉灵帝刘宏驾崩,在此后的四个月里,东汉经历了最剧烈的权力变迁,宦官走了,外戚掌权,外戚走了,权臣到来。昏君虽已不再人世,可江山却还在因为他而摇摇欲坠。

第二节 何太后被逼服毒 曹孟德痛下杀手(一)

名门之后,世代忠良。因忠良而成为名门,为名门而放弃忠良。人一旦拥有的荣耀过多,到了抉择的时候,往往明知是错的也还要去做。

一百年前,汝南袁氏的祖先袁安,因正直谏言而备受器重,历任太仆、司空、司徒,从此开启了老袁家四世三公的历史,袁家是朝廷的基石,是国家的中流砥柱。此时的袁隗所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为了袁家的基业,一错再错,最终沦为董卓的帮凶,汉朝的叛逆,倘若袁安泉下有知,也会被袁隗这个不肖子孙气活吧。

公元一八九年九月,扫清了所有障碍的董卓在德阳殿大声宣布道:“皇帝在先帝大丧期间无人子之心,举止多有不端,更不具人君的威仪,今日废为弘农王,另立陈留王刘协为皇帝。”

董卓话音未落,西凉嫡系以及投靠董卓的官员们就已迫不及待地高呼“万岁”,端坐在刘辨身旁的何太后泣不成声,面如死灰的群臣更无一人说话。

董卓面露微笑地向着袁隗说道:“袁太傅,老夫是个粗人,不通礼仪,这废帝退位,新帝登基的仪式还得由你来主持啊!”

袁隗心中大惭,尽管董卓早已同自己商议好废帝的全部步骤,可就在对方当众说出后,做贼心虚的袁隗觉得有无数只眼睛盯着自己的后背,传入耳中的尽是“乱臣贼子”的怒骂声。

“袁太傅,该你登场了!”董卓有些不满地催促道。

“来……来了……”袁隗胡乱应答着,他用尽全力向前迈出了半步,却又退回半步,他的身躯连晃数下,双腿就像灌了铅一般,再也无法挪动一分一毫。袁隗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殿柱,自己恨不得冲过去一头撞过去,撞死在这大殿之上。可真要这么做了,董卓断然放不过整个老袁家。

“袁太傅?”董卓提高了声音再次催促道。

袁隗在心中长叹道:罢了,与袁家的安危相比,我袁隗一人的荣辱又算得上什么?终于下定决心的袁隗一步三晃,颤颤巍巍地来到刘辩面啊,强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开口说道:“请……请陛下交出玺绶。”说罢,袁隗扭过头去,再也不敢看刘辩一眼。

少帝退位,新帝登基的整个过程袁隗都是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完成。等到袁隗扶着刘辩在殿下面北向新君刘协称臣后,董卓带领群臣随即向新君叩拜。巨大的负罪感令袁隗的心理彻底崩溃,三跪九叩之礼刚进行到一半,再也支撑不下去的袁隗只觉得两眼一黑,便栽倒在了大殿之上不省人事。

董卓见状冷冰冰地说道:“袁太傅年迈体弱,快将他送回府中安歇。”董卓一声令下,立即就有人进到大殿之中把袁隗给抬了出去,而后董卓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带领众人完成了剩下的仪式。

因为废帝仪式上发生了袁隗晕倒的小插曲,董卓当天夜里将李儒召进府内商议下一步的举措。未待李儒坐下,董卓便急不可耐地问道:“文优,今天你在队伍后面,袁隗老儿晕倒的经过可都看清楚了?”

已经弯腰一半的李儒见董卓面色不善,赶忙站起身来躬身说道:“回司空,基本看清楚了!”

“什么叫基本看清楚了?”董卓不满意地问道。

“都看清楚了……都看清楚了!”李儒急忙重复了两遍。

“那你觉得,袁隗是真晕倒了,还是故意装晕给我看呢?这老儿奸诈似鬼,丁原一事我可差点就着了他的道儿,不弄个清楚明白,我这心里不踏实。”

李儒小心翼翼地问道:“司空是担心袁隗还有阴谋?”

“那可不!”董卓答道,“何进的部曲吴匡最近告诉我,当日何进入宫的时候并不知道张让等人在宫内,而袁隗叔侄却心知肚明。这不摆明了让何进去送死,他们老袁家坐享其成么。要是以后袁隗这老儿像对付何进一样给我来这么一下子,我岂不是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么。”

李儒恍然大悟,原来董卓找自己是害怕步何进的后尘啊。袁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廷下郡县更是一呼百应。董卓轻易也不敢对袁隗怎么样,难怪他的脸色会如此难看。李儒微微一笑说道:“司空,其实袁隗今天是真晕还是假晕都不重要,只要司空能断了他们的念想,他们也就只能跟司空一条心了。”

“断他们的念想?他们有什么念想?”

“今日是袁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取走了刘辩的印绶,所以袁家绝不敢再立刘辩。他们唯一能依仗的,就是现在被司空软禁在永安宫的何太后。”李儒解释道。

董卓不解道:“何太后?一个女人能成什么事?”

“何太后人虽然愚蠢,可她毕竟是太后,是先帝正式册封的皇后。她现在恨司空入骨,只要有人愿意对付司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帮助对方。她对司空来说,始终都是个祸害。司空最好还是命人早日将她除去的好。”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董卓一拍脑袋说道,“李儒啊,李儒还是你聪明,没了这蠢女人,袁隗老儿能掀起多大的浪花?这事就交给你办了!”

“啊?司空……这……”李儒面有难色地说道,“毒杀太后这罪名……我怕是担不起,万一朝中大臣参奏在下,我的小命……”

“有我给你撑腰,你怕什么?”董卓狐疑道,“李儒,你该不会想着所有的坏事都由本司空去做,你们这群人在后面享受现成吧?”

“不……不……不……”李儒急忙为自己辩解道,“李儒誓死追随司空,所担心的不过是朝中那群老臣。既然司空愿意为我撑腰,我还有什么不敢的。请给我三天时间去准备,三天后我保证将此事做得妥妥帖帖。”

“这还差不多,那就说好了,三天后我等你的好消息。”董卓说完又补充道:“李儒啊李儒,不是我说你,你们这样的读书人办事只会瞻前顾后,连杀个人都要犹豫半天,如何能成大事?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李儒听后急忙称谢,然后说需要回去准备,在征得董卓的同意后便离开了董卓府邸。行至半路,他在车中叹气道:“李儒啊李儒,你这蠢材!怎么害人害到自己头上来了!”

三天之后,在李儒的府门外,有一队西凉士兵已经等候了近一个时辰。一连几天都没有合眼的李儒在领头之人的再三催促下终于坐起身来,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桌案上,那里摆着一个很小的酒坛子,里面装着的是用最烈性的毒药配制而成的毒酒,再过一会他就要把毒酒灌进何太后的嘴里。虽然不用他自己动手,可是从今以后大汉朝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李儒的名字,一个胆大包天敢毒死当朝太后的人。

第二节 何太后被逼服毒 曹孟德痛下杀手(二)

李儒安慰自己道:“何太后伤天害理,早已犯下无数条死罪,我这不过是替天行道。”说完这句话,他终于有力气起身穿衣,在面对铜镜简单整理好衣冠后,李儒拿着酒坛,快步走出大门,把酒坛交到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军官手上后开口说道:“把酒收好了,我们走吧。”

“诺!”军官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然后对李儒献媚道,“今天出发前,司空特别嘱咐小的,让小的事事都要听李大人的。事成之后,大人若是富贵了,千万别忘了小的啊!”

“事成之后”这四个字就像一记闷雷,重重地轰在了李儒的心头,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李儒再次感到害怕起来,他随口应付道:“不会的,出发!”李儒说完不等军官称谢,就急忙钻进马车内缩成一团。此时天气虽然炎热,但是李儒就像置身于三九天一般,被寒气冻得瑟瑟发抖。何太后固然死有余辜,但没有君命,擅杀太后又当如何?二百多年前,霍光一家曾毒杀过汉宣帝的皇后许平君,后来霍家上下可是满门抄斩啊!

永安宫内外都有西凉士兵在把守,当失魂落魄的李儒带着士兵出现在大殿之上,因为连日哭泣而双目红肿的何太后对着李儒惨笑道:“哀家就知道,董卓那贼子是不会放过哀家的,你这条董卓的狗叫什么名字?”

“大胆,你这毒妇竟敢辱骂司空?”手里拿着酒坛的军官怒骂道。

“司空?哈哈哈……”何太后就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地笑了起来,她恶狠狠地对着军官骂道:“董卓这司空之位,还是哀家与皇儿册封的!董卓这猪狗不如的畜生!”

军官大怒,作势就要上前,李儒扬起手拦在了军官的面前说道:“不可造次!”等到军官不再有任何动作后,李儒躬身向何太后说道:“昔日太后先以巫蛊之案逼杀宋皇后,后又下毒害死当今陛下的生母。司空不这样做,无法同天下人交代,太后要怪就怪自己当年作恶太多吧!”

“呦……”何太后连走两步来到李儒面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李儒。面对何太后的盛世美颜,李儒只觉得一阵心悸,不由得低下头去。

何太后右手捂嘴娇笑道:“哀家还说董卓这样的粗鄙莽夫哪有如此头脑,所有的坏主意都是你出的吧,你叫什么名字?”

“臣……不是臣……臣没……”李儒一时间语无伦次起来,他再也不敢看何太后一样,立刻把头转了过去。

“咯咯咯……”何太后笑得更开心了。她来到拿着酒坛的军官身边,不等对方有所动作,一把将酒坛抄进怀中笑着说道:“自从先帝驾崩后,哀家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喝酒了。能这样去见先帝,也不枉哀家在宫中这些年。”

何太后说完打开酒坛就要豪饮,她把酒坛拿到唇边正要痛饮却突然停了下来,她拿着酒坛走到李儒身边,弯腰低下头与李儒四目交接。

这时候的何太后哪里还有半分美女的样貌,因为弯腰的动作,几缕秀发挡在怒睁的双眼面前,涂有胭脂的嘴唇就像是喝过鲜血一般。李儒只觉得面前站着的就是一个来自地狱的凶恶女鬼,本就做贼心虚的他急忙后退了好几步。

何太后尖叫道:“告诉董卓那贼子,哀家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说到这里,何太后又停顿了一下对着李儒说道:“还有你这个为虎作伥的混账,哀家也不会放过你的。”

“臣……”被何太后吓到的李儒还想自辩,不料何太后抱起酒坛痛饮起来,李儒心中立刻出现阻止何太后的想法,可是今天来此的目的不就是逼何太后喝下毒酒么?

所有人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何太后,刚才那位军官也被何太后刚才的动作吓得说不出话来。何太后喝完毒酒就把酒坛顺势扔在了地上。然后只见喝醉的她不断重复着两句话:“陛下,臣妾来阴间服侍你了!”,“苦命的皇儿啊,哀家对不起你啊!”

毒药发作得很快,当何太后吐出第二口鲜血后,突然就倒在了地上抽搐不已,她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等到何太后完全不动了,李儒才敢走到近前用手试探对方的鼻息。

何太后已经毒发身亡。可是当那扭曲的面孔、死不瞑目的恐怖相貌映入到李儒瞳孔之中的时候,还是把这位谋士吓得摔倒在地上。虽然只过了片刻,但在李儒心中却像过了许多年一般。最终他还是大着胆子,抱着一丝赎罪的心态,爬到何太后近前,用手轻轻地合上对方的双眼。

整个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在场的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俯身跪在何太后尸体前的李儒身上,谁也不敢开口。直到李儒合上何太后的双眼,负责此事的军官才大着胆子来到李儒面前开口询问道:“大……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李儒看了一眼说话的军官,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这就回去向司空复命,就说李儒已经把事情办妥了。司空知道该怎么善后!”

“大人,你不同我一起?”军官追问道。

“为此事我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我现在只想回府睡觉。司空大人会给你赏赐的。”李儒说完再也不看众人一眼,孤零零地离开大殿。

为永绝后患的董卓随后将何太后之母舞阳君弃尸洛阳,至此,何家满门被诛杀殆尽,昨日的富贵已烟消云散,只留下大将军何进的坟墓见证着曾经短暂的辉煌。命运同何太后开了一个黑色的玩笑,当年她为了皇后之位,毒杀王美人,数年后竟被人以同样的方式杀死,荣华富贵一场空,恶有恶报,苍天饶过谁。

自袁绍向何进提议群雄进京,以逼迫何太后下令诛杀宦官后,典军校尉曹操便以抱病为借口,退出了这场权利的游戏,成为了一名冷眼旁观者。将国家大义挂在嘴边,行事龌龊无比的众人,令曹操感到无比恶心。尤其是汉少帝刘辩退位时,一众老臣的行为更是让曹操失望透顶。挚友袁绍以极其热血的方式,离开了帝国的权利中心,曹操也在犹豫该何去何从的时候,父亲曹嵩的一封家书让他更加烦恼:“阿瞒,京中之事为父已全部知晓,董卓其人狼子野心,断不会因废帝而满足。为父做太尉时,董卓在西凉的所作所为,便不绝于耳,如今天下大权尽掌其手,乱世已近在眼前,为父决定携全家避祸于琅琊山中,望阿瞒早日离开京师这是非之地,来山中与全家团聚。”

第二节 何太后被逼服毒 曹孟德痛下杀手(三)

曹操心中满是疑问,事态的发展真会像父亲信中所写的那样么?曹操虽然对父亲做官时的一些行为看不惯,可父亲对朝局变化向来是未卜先知。此番竟要抛家舍业,前往山中避祸,董卓会像父亲说的那样无道?国家有难,岂能一走了之,曹操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留下来。若董卓能为汉室则辅之,若真如父亲所说祸乱天下,则与其周旋到底。

事实证明,董卓果然如曹嵩所言,横行无道,胡作非为。十一月,董卓强迫皇帝封自己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侍御史拢龙宗因有事向董卓奏报,忽忙之间忘记解剑,董卓不分青红皂白立即派人杀了他。董卓的所作所为比起当年的梁冀,有过之而无不及。

曹嵩的预言很快成为了现实,何太后被鸩杀,但依汉律,作为刘宏的皇后,她应与刘宏合葬一处,而随着刘宏的陵墓被打开的那一刻,墓中的珍宝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贪婪的目光不断闪动,董卓随后下令取出墓中珍宝已归己用。葬礼变成了抢劫,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洛阳城中王公贵族遍布,家中堆满金银财宝的人家数不胜数。为了将这些财宝纳入囊中,董卓想出一个名为“搜牢”的无耻办法:先诈称有犯人从狱中逃脱,接着派兵挨家挨户进行搜查,若搜出财宝则以赃物为名收缴,户主敢反抗便就地屠杀。如果被搜查之家有容貌出众的女子,必难逃西凉士兵们的奸淫。

犬鸣声,女人的哭泣声,充斥着整个洛阳城。

西凉士兵在城中肆虐,他们的首领董卓更加肆无忌惮。宫中宝物被洗劫一空,公主宫女更惨遭董卓凌辱,他的所作所为已与禽兽无异,皇城洛阳已成为人间炼狱。

袁隗对董卓的估计严重不足,王莽之乱曾是汉朝挥之不去的阴影,但比起残暴的董卓,王莽简直是菩萨转世。除了终日唉声叹气,以泪洗面之外,袁隗将所有的希望都托付在了离开洛阳的两位侄子身上——逃至南阳的袁术与被任命为渤海太守的袁绍。

坏事做绝的董卓若不被群起而攻之,那可就太没天理了。

董卓在洛阳城内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袁绍亦没有让叔父袁隗失望。地方官员很快被袁绍组织在一起,反董联盟悄然成立,兴兵只是时间问题。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身在洛阳的曹操舍弃骁骑校尉一职,只身逃离洛阳,前往陈留投奔太守张邈,共商举兵大计——国难当头,怎能为保全自己的性命避祸山中呢?可曹操没料到的是,自己弃官不做的行为竟激怒了残暴的董卓,在他离开洛阳不久后,通缉他的文书就已被发往全国各地。

多年险象环生的官场生活,早已使曹操养成了小心翼翼的习惯。虽说是弃官不做,曹操还是改名换姓以防万一。当得知自己成为董卓缉拿的要犯后,曹操当即决定改变线路,避开郡县城池,专挑山野小路,东归之路变得坎坷无比,几日的路程延长了数倍。快到成皋的时候,一路风餐露宿的曹操身上所携带的干粮已所剩无几,时值隆冬,若不能得到补给,不用等被抓住,自己就要饿死在山野之中。而在成皋,有一位故人吕伯奢,曹操衡量再三,大着胆子前往了他的家中。

吕伯奢家境殷实,在成皋算得上大户人家。曹操来到吕伯奢家附近,前前后后转了许多圈,始终没有看到故人的出现。就这样一直等到傍晚才大着胆子轻叩吕伯奢的家门。

“来者何人?”屋子里的人走出来问道。

“我乃吕伯奢故人,因公事路过成皋,特来拜会。”曹操在门外答道。

门“吱嘎”一声开了,前来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并不认识曹操,来人警惕地问道:“阁下看得眼生,敢问尊姓大名?”

曹操略微迟疑了一下,开口回道:“在下谯城张范,乃伯奢故友,还望小哥代为通传一下。”

来人听后,满脸迟疑之色,开始从上到下得打量起突然而至的访客来:对方三十岁上下,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看打扮像是一位富家公子,可身上到处都是污渍,有些地方还破了口子,露出里面的中衣。他身后跟着一匹黑色骏马,即便是不懂马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这是一匹难得一见的良驹,只不过马跟人一样,都显得狼狈不堪。就算是连夜赶路的驿卒,也都不会是这番模样,眼前这位叫做张范的人,更像是从塞外打仗归来一般。

年轻人思考了很久,才将大门全部打开,谨慎地说道:“家父外出未归,张先生请到府上稍后片刻。”

曹操听闻吕伯奢不在家中,心里亦有些犹豫,天人交战了一阵,还是决定进屋等等再说。

屋内的空间很大,大约有十多人端坐在屋中,经过短暂的交谈,曹操了解到除了刚才开门的青年,屋内还有四人是他的兄弟,剩下的则是吕伯奢的宾客,曹操识相地选择一个角落坐了下来,闭目养神等待吕伯奢的归来。

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改变了屋中的气氛,在场的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曹操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人你认识么?”

“从未见过啊。”

“父亲有一位叫张范的朋友吗?”

“三哥,我没听说过,大哥你听父亲提及过吗?”开门的年轻人问道。

“我也从未听到过,看他这身打扮不像正经人……”

“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要是正经人家怎会如此狼狈,倒像是个抢了他人衣服马匹的逃犯,他来咱们家怕是要谋财害命啊。”五人当中的年长者说道。

“大哥,趁咱们人多,抓他去报官如何?如果他真是父亲的朋友,咱们再赔礼道歉也来得及,光那匹马至少价值百金啊!”

“容我想想。”

曹操虽在闭目养神,可他始终注意着屋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当屋内变得安静,他眯着眼睛看着吕伯奢儿子们的动作和表情,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可他们脸上的不安与兴奋的神情交替出现,曹操知道如果继续待下去,怕是要出事,他赶忙起身对众人说道:“突然想起来,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既然伯奢兄久未归家,我就先行告辞了。”不待众人回应,曹操起身便走出门外,解开拴马的缰绳,牵着马向院外走去。

“先生,请留步。”屋内的人跟着曹操走了出来,吕伯奢的长子叫住了曹操,他见曹操停下了脚步,又继续说道:“先生请稍后片刻,家父就要返回家中,若先生就此离去,家父必会责备于我等。”

“不必如此,他日我再登门致歉。”曹操说着反而加快了出门的脚步。

“且慢,在下觉得先生形迹着实可疑,先生可否随我去县衙一证清白?”

“我实有急事在身,后会有期!”曹操心中更慌,说着就要夺门而出。

曹操越是含糊其辞,吕伯奢一家就越是怀疑,就在曹操拒绝去县衙后,对方更是认定曹操绝非善类,拿着武器呼喊着冲了过来。

曹操见状把心一横,也将长剑抽出,生死攸关,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常年在家务农的平民哪里会是自幼便开始习武的曹操的对手,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来人已尽数死在曹操剑下。看着满院的尸体,曹操心中五味杂陈,虽说是迫不得已,可好友一家就这样被自己杀了个干净,若再在此处逗留,怕是要惊动官府,曹操匆忙在屋内搜出些吃的,稍微处理了一下尸体,骑上马便离开了这个凶杀现场。

走了不到半里路,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曹操眼前——故人吕伯奢。曹操心中大痛,不久前两人还是挚友,现如今他已成为了吕伯奢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明所以的吕伯奢一见到曹操就热情的招呼道:“孟德,好久不见,你怎么来这了,到家门口都不进去坐坐,你可太不把我当朋友了。”

“……有紧急公务在身,路过成皋。伯奢兄,孟德有礼了。”曹操迟疑了片刻才开口说道。

吕伯奢哈哈一笑,对曹操说道:“天色都这么晚了,夜路难行,我看你干脆到舍下住上一宿,明早赶路也不迟呀。”

“有劳伯奢兄费心了,实在是有急务在身,孟德就此告辞。”曹操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挚友,胡乱回答了一句,一勒缰绳,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去。两人身形交错,飞驰的骏马绝尘而去,掀起的阵风吹起了吕伯奢的衣角。

“这曹孟德也真是,什么事急成这样,改天再问个清楚吧。”吕伯奢自言自语了一句,继续向家中走去。

匆忙赶路的曹操越想越不对,吕伯奢回到家中,必能看到一地的尸体,也一定会联想出是自己干的,他一旦将此事报知官府,那一切休矣。事已至此,索性坏人做到底,吕伯奢对不住了。曹操立即掉转马头,飞快地追上了吕伯奢。

“伯奢兄,等一等……”曹操的喊声由远及近。见到曹操去而复返,吕伯奢心中大乐,开心地喊道:“孟德,我就说别走夜路了,今晚你我就喝他个痛快!”

曹操答应着,飞驰到吕伯奢近前,手起刀落,吕伯奢笑着倒在了血泊之中,直到死他都没明白,为何挚友曹操会对自己下如此毒手。

有些错误,一旦铸成,便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第三节 曹孟德绝处逢生 弘农王惨死洛阳 (一)

曹操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下狠心杀了吕伯奢,他满怀歉意草草地掩埋好吕伯奢的尸体后,继续踏上亡命之旅。途径中牟,曹操却被当地的亭长抓获,多亏县令与曹嵩相识,曹操才被县令以“抓错人”的名义给放了出来。

离开了中牟后,曹操变得更加小心。他彻底舍弃了官道,全部改为偏僻小路,昼伏夜出,一路风餐露宿,终于到达了他逃亡的目的地——兖州陈留郡。

经过数日的奔波,曹操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身上那件黑色的长袍也已变成灰色,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口子,有些地方还挂着草茎与树枝。在曹操的印象中,自己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于公于私都要向董卓讨回个公道。

故友陈留太守张邈见到灰头土脸的曹操,急忙将其引入内室。张邈先是给曹操找了一件新的外套,然后又命人送来热水与汗巾,等到曹操梳洗完毕,冒着热气的汤饼也被下人端了上来,曹操顾不得形象,拿起筷子,端起碗胡噜胡噜地吃了起来。

面对饥不择食、狼吞虎咽的曹操,张邈打趣道:“孟德,你再这么吃下去,我这太守可就要被你吃穷了。”

曹操头也不抬地回复道:“我差点没命到此,孟卓你还有心情说笑。”

张邈不解地问道:“没命?孟德你到底做什么了?几日前我收到通缉你的文书,上面说你不遵圣命,犯下大逆不道之罪,细问之下,传递文书的小吏也说不清楚。孟德你这是被奸人陷害了?”

“唉!一言难尽啊!这几个月里,洛阳城内发生了太多事。”曹操喝下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后说道:“孟卓,还有饭吗?我饿坏了!”

张邈对着屋外喊道:“来人!再端两碗汤饼来,里面多放点饼!”

“多谢孟卓了!”

“你我故交,就不用再说这些客套话了。”张邈接着询问道:“我只知道董卓当上了丞相,他还改立了陈留王为新君,这废立的大事,董卓怎么做得如此轻松?”

“这老匹夫就是一个逆贼!”曹操怒骂道,“自从他吞并了并州军后,便开始胡作非为。自有汉以来,还从未有他这样的人出现过。”

曹操说话间,下人端着漆盘推开屋门走了进来,曹操不待下人放下,立刻端起一碗继续狼吞虎咽起来。张邈见状急忙说道:“孟德,慢点吃!饭有的是,我刚才跟你说笑呢。”

曹操嚼着汤饼含糊不清地说道:“这十多天,我是一顿饱饭都没吃过,你这汤饼实在太好吃了,回头得好好请教下你府里的庖厨。”

张邈把另外一只碗推到曹操近前,然后无奈地说道:“孟德,你还是少吃些,腹中留些余地,晚上我请你吃顿好的!你刚才话还没说完呢,董卓……他到底做什么了?我还从未见你如此生气过。”

曹操一股脑儿地将碗中剩下的饭吃完,打了一个饱嗝,端起张邈推到近前的饭碗,连吃三口后才说道:“孟卓,你让我先把饭吃完,一会我就把董卓的所做所为完完整整地告知与你。”

“这样也好,来人!再端两碗汤饼!”张邈再次向屋外喊道。

曹操一连吃了五碗才停了下来,等下人收走碗筷,屋内只剩下自己与张邈二人后,曹操才拍着肚子说道:“我本以为将宦官诛除后就会天下太平,不料却被董卓这逆贼给算计了!现在洛阳已是董卓的天下,新君也成了他的傀儡。”

“事情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了?”张邈难以置信地说道,“难怪袁本初会跟他的叔父闹翻。”

曹操长叹道:“都怪我们低估了董卓,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宦官身上,才被他钻了空子。在我离开之前,他竟派手下李儒鸩杀了何太后。”

“什么?他竟敢毒杀太后?”

“这还不算,按照葬制,太后需要与先帝合葬,可等先帝的陵寝被打开,董卓这匹夫见财起意,竟然把里面的珍宝扫荡一空。”

张邈难以置信地说道:“盗掘帝陵?这怎么可能?”

“亲眼所见。”曹操接着说道,“这还不算完,洛阳城内的官商富户都成为他劫掠的对象,一到夜里,城内到处都是大人与小孩的哭声。”

“此等行径,简直与禽兽无异!”张邈忍不住骂道。

曹操神色黯然地说道:“若不尽早将此贼诛杀,恐怕要天下大乱啊!”

“不是要天下大乱,这天下已经乱了!”张邈沮丧地说道,“自从大将军何进召集各地兵马进京,冀州、青州、兖州、豫州本已平复的黄巾贼再次蠢蠢欲动,陈留都已不再太平,我正欲写奏疏向朝廷报告此事,现在看来就算报上去也……”张邈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改口向曹操问道:“孟德!抓捕你的公文已经遍布各地,接下来,你有何打算啊?”

曹操正色道:“孟卓,我来陈留就是想举义兵,清君侧,不知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不愧是我认识的曹孟德,为人所不为、能人所不能。世人皆畏董卓如虎,你却偏向虎山行。”张邈豪情万丈地说道,“说罢,需要我做什么?”

“积金谷,置军械!”曹操答道,“我先修一封家书报平安,同时向我那老父亲求助,如果他肯慷慨解囊,那就事半功倍了。”

张邈点头说道:“如此甚好,现在你就在我府内安心住下,暂时不要外出,看看情况再说!今夜就先委屈一宿,与我同住一室,明天我叫人把东边的厢房收拾出来。我这可比不上太尉府,孟德可不要见怪啊!”

“孟卓哪里的话,现在就是让我睡柴房,我都感激不尽!”

夜已深,曹操却始终难以入眠。过去几天,因为在逃亡之中,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被他杀死的吕伯奢。现在安定下来后,吕伯奢被杀死前的音容笑貌一遍又一遍地在曹操的脑中重复着。巨大的负罪感浮上心头,曹操拼命想将其弃之脑后,可是每翻一次身,吕伯奢的样子不但没有淡去,反而更加清晰。曹操频繁的动作引起了张邈地注意,他忍不住问道:“孟德为何辗转反侧,莫非是这铺榻安放的不合适?”

“惊扰到孟卓了!”曹操致歉道,“铺榻很舒服……很舒服……只是有件事在我脑中徘徊,一时之间难以入眠。”

张邈认为曹操是为起兵之事犯愁便翻过身来开口安慰道:“孟德,起义兵一事需从长计议,你也不要太过焦虑了。”

“并非起兵之事……”

张邈好奇道:“那是何事啊?到底什么事能让孟德你愁成这样?”

“是……这事……”曹操一时语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张邈讲述吕伯奢一事。

第三节 曹孟德绝处逢生 弘农王惨死洛阳(二)

“难道是身在洛阳的家眷?孟德你放心好了,明天我就派人去把嫂夫人接出来。”

“唉!也不是家里人!”曹操叹着气否定道,听张邈一提到自己的家人,曹操心中更是烦闷,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一个劲儿躺在榻上叹气。

张邈见曹操叹气不已,双手支起半个身子,侧着脑袋向曹操问道:“孟德,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我甚是为你着急!”

曹操犹豫再三,始终没有鼓起将杀死吕伯奢一事说出来的勇气。面对张邈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曹操向张邈询问道:“孟卓,这辈子你有没有错杀过好人啊!”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错杀好人。孟德,你杀错人了?”

曹操并没有回答张邈的问题,反而继续问道:“如果一个人是你的至交好友,突然生出了一些误会,但是你却没时间跟他解释。为了这天下苍生,你却不得不痛下杀手,你会怎么做?”

“这个……”张邈被曹操问糊涂了,他心道这世上哪有为了天下杀自己朋友的事,难道曹操在逃亡的过程中被朋友出卖了?然后他不得不杀人?想到这里,张邈开口道:“为了天下,当义不容辞,就算是朋友,在大义面前,岂能因私废公啊?孟德,你就别卖关子了,就告诉我吧!”

“也罢!”曹操长叹一声,接着就有两滴眼泪从他的脸上滚落下来。心如刀割的曹操流着泪,一字一句地将杀死吕伯奢的经过重复了一遍,说到后面,曹操更是泣不成声。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一阵子,心中就像扎了一根刺的张邈才缓缓说道:“人不知,而不愠,就是圣人也未必能做谦谦君子。当时的情况换做是我,恐怕也会和孟德你一样。孟德,你也别太自责了,等诛灭了董卓后,再想办法补偿吕伯奢的后人吧!”

“挥剑的那一刻,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曹操哭泣道,“这一辈子,我自认所杀之人皆是大奸大恶之辈,我怎么就……怎么就把吕伯奢给杀了。”

“一之为甚,其可再乎!”张邈继续安慰道,“既然错已铸成,以后不再犯错就是了。孟德,你若能救洛阳百姓于水火,挽救社稷于倾颓,我想吕伯奢就是泉下有知,也会原谅你的。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还有大事等着你我去做呢。”张邈说完侧身躺了下来,闭上双眼再也不发一言。

董卓废掉汉少帝,违背的是礼法,得罪的是被废的皇帝以及卢植这样的正直之士;董卓胁迫皇帝封自己为丞相,得罪的是袁隗这样的大世家;而当董卓把手伸向整个洛阳城时,得罪的是所有汉朝的官员,洛阳城中的亲朋好友皆被董卓欺凌,就连投靠董卓的官员也心生憎恨;当董卓用权力开始横征暴敛时,他已经站到了天下人的对立面。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当引刀横揖的事迹传开之后,被困在渤海郡的袁绍也迎来了转机。本来负责监视他的东郡太守桥瑁率先倒戈,桥瑁以三公的名义向周边郡县发出讨伐董卓的檄文,并将董卓的恶行公之于众。起初众人还有迟疑,等到海内大儒卢植从洛阳逃出,亲身讲述他在洛阳的所见所闻后,众人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一时间“国贼董卓人人得而诛之”的呼声响彻关东诸郡。

初来渤海郡时还是秋天,现已是深冬。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有坏消息从洛阳传来。从小到大,袁绍还从未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一想到这天下已经快成董卓的天下,袁绍就恨不得拔剑自刎,当初只想着袁家的未来,现在袁家竟成了任董卓宰割的羔羊,真的不甘心啊!

这一天清早,无所事事的袁绍正在府中发呆,下人突然来报:“冀州牧韩馥求见!”

“他来做什么?”袁绍开口问道。

门人答道:“小人不知,韩州牧只说有要事相商。”

难道董卓那老匹夫要对我下手了?袁绍想到这里急问道:“他带了多少人来?”

“就几名随从。”

“具体有几人?”

“五个还是六个?小人没细数,但是绝对不会超过六人。”门人肯定地说道。

袁绍生气地说道:“请他进来吧,这个为董卓卖命、见利忘义的小人竟然还有脸来见我。”

身着一身鱼鳞甲,外面套着一件黑色大氅的韩馥在门人的带领下来到了袁绍近前,韩馥为袁隗的门生,曾在洛阳担任御史中丞,与袁绍有过数面之缘。韩馥一见到袁绍,率先开口道:“因公事繁忙,一直未能来府上拜会,还望本初莫怪。”

袁绍礼貌地回应道:“韩州牧身负一州之重任,深得董丞相器重,我又怎敢责怪呢。州牧今日驾临,不知有何指教啊?”

韩馥听袁绍话中多有怪罪之意,急忙解释道:“没有太傅就没有韩馥的今天,恶贼董卓的所作所为已经传遍天下,我今日就是为起兵讨伐董卓一事而来。”

“哦?”袁绍睁大了眼睛问道,“起兵?起兵讨伐董卓?”

“正是!”韩馥上前一步拉着袁绍的手说道:“数日前,东郡太守桥瑁派人将董卓在洛阳的所做作为尽数告知。如今汉室危在旦夕,我辈若不能挺身而出,怎对得起太傅的教诲!”

袁绍听得韩馥如此一说,态度立刻发生了改变,他赶忙握住韩馥的手激动地说道:“叔父果然没有看错人,不瞒文节(韩馥字),我正有意起兵讨董,奈何孤掌难鸣。今得文节相助,大汉有救了。”袁绍说完拉着韩馥向屋内快步走去。

公元一九零年正月,袁绍自领为车骑将军,下达了讨伐董卓的命令,关东诸郡响应,诸侯秣马厉兵,奉袁绍为盟主,讨董联军正式成立,天下为之震动。

袁绍与河内太守王匡屯兵河内,冀州牧韩馥留守邺城,保障大军的军粮;豫州刺史孔伷屯兵颍州,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广陵太守张超、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与曹操屯兵酸枣;后将军袁术屯兵鲁阳。讨董联军十余万众,分三路攻向洛阳,战事一触即发。

第三节 曹孟德绝处逢生 弘农王惨死洛阳(三)

袁绍起兵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师洛阳,董卓大为恼火,在他看来,自己放袁绍一马就是他人生当中最大的错误。而至于那些被他表为高官,跟着袁绍起兵的太守、刺史们皆为背信弃义之徒。除了痛骂他们,董卓立即找来了李儒商议应对之策。

“相国,如今形势已是千钧一发,若不速下决断,我们可就要大祸临头了!”李儒也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焦急地劝说董卓。

董卓眉头紧皱,迟迟不发一言,李儒的建议实在牵连重大,即便是胆大妄为的董卓,也变得忐忑不安起来。自袁绍起兵的消息传入洛阳,李儒就已经计划好了三件事:其一,趁袁绍大军尚未汇合,派一支精兵攻打袁绍、王匡所部。袁绍一旦攻势受阻,其余诸侯必不敢轻举妄动。其二,立即解决掉被废为弘农王的刘辩。诸侯起兵讨伐的主要理由就是废长立幼,此刻若再让他活着,难免会给洛阳城中的王宫贵胄们留有念想。万一他们与叛军联合,里应外合之下,后果不堪设想。其三,必须立刻将洛阳焚毁,然后迁都长安。长安易守难攻,而洛阳乃是四战之地,且长安接近西凉,再不济还有后路可退。现在敌人分三路进攻,只要有一路攻破守军,洛阳城必然被围,现如今人心不稳,守城无任何希望,届时西凉众人必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件、第二件事都不在话下,唯独这第迁都的三件事,非常难办。自古以来只有战国时期的诸侯王们因为战争需要而迁都,如秦从雍城迁都到咸阳,楚因郢都被武安君白起焚毁而迁都陈地。汉朝自立国以来,长安因王莽之乱毁于战火,以至于光武帝刘秀才不得不定都洛阳。迁都必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后还要坚壁清野,必遭人唾骂,火烧都城向来都是敌国破城时的恶劣行径,自己要主动烧城,这也算是空前绝后的想法了。

犹豫再三之后,董卓最终还是同意了李儒的意见,洛阳是刘家的洛阳,是士大夫们的洛阳,不是董卓的洛阳。一年前陈琳的预言终于变成现实,自私是人类的天性,可国家大事断不可自私自利,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正月十二日,自从被赶下皇帝位以后,这四个多月的时间里,弘农王刘辩活得浑浑噩噩,母亲何太后被毒杀,他只能装作不知,父亲汉灵帝刘宏的墓被洗劫一空,他也只能诈称不明。没有人身自由的他只能终日与歌舞美酒为伴,活于醉生梦死之中。

早上董卓派人通知自己:请到阁中一叙,有要事相商。刘辩心下便知不会有好事,等他见到郎中令李儒这个杀母仇人后,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李儒面前的食案上摆着一壶美酒,他见到刘辩,笑意盈盈地说道:“弘农王,正值新春,董相国特命下官备下美酒,服用此酒可以治百病、驱百邪。”

刘辩虽无大智,却也知道这哪里会是治病驱邪的药酒,惊慌失色的他立即拒绝道:“我没病,也没中邪,这酒我不喝!”

李儒听后也不生气,反而笑着劝道:“弘农王,我看你还是把酒喝了吧,不要辜负了董相国的一番好意,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嘛。”

刘辩更加惊惧,颤抖着身体再次拒绝道:“这是毒酒,我不喝,我还不想死!”

刘辩捅破了窗户纸,李儒也收起笑容,在召来了几名军士后对刘辩冷喝道:“弘农王,这是董相国赐予你的美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李儒顾忌殿下的颜面这才好言相劝,若弘农王执意不肯喝这药酒,李儒也只好动粗了。”李儒话一说完,他身后的几名士兵又上前了几步,只待李儒一声令下便要强行动粗。

刘辩知道今日已无活路,稍微停顿了一下,开口道:“郎中令,寡人可以饮此酒,但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行个方便。”

“弘农王请讲。”李儒心中突然涌出何太后死前的惨状,他亦不想逼得太过。

“寡人一身了无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发妻唐姬,请容我与她诀别。”

“弘农王……请便。”李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他看着刘辩逐渐远去的背影,用小到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在嘴边轻声呼唤道:“陛下……请留步……”

刘辩返回行宫,在士兵的监视下与妻子及宫人饮宴而别,最后饮下毒酒前,刘辩悲歌道:“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言罢将毒酒一饮而尽,时年十五岁。

弘农王被杀,大臣们敢怒不敢言,消除隐患的董卓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诸侯联军上面,此刻王匡与袁绍的军队屯兵黄河北岸的河阳津,威胁洛阳北部的安全。袁绍的意图非常明显,把守黄河险要,董卓若敢轻举妄动,就渡河强攻洛阳;若董卓按兵不动,他亦按兵不动,等到酸枣曹操他们的军队压至虎牢关,南阳袁术的军队占据阳人城,三方合击之下,董卓必败。

而对于董卓来说,想要取得胜利,必须要在包围圈形成之前击溃黄河北岸的袁绍所部;对岸的袁绍亦深知这一点。能否跨过黄河天险是这一战成败的关键所在。

黄河水流湍急,洛阳北面的渡口有三处:孟津渡口、河阳津渡口、小平津渡口。为防董卓偷袭,袁绍、王匡派出侦骑防守孟津,至于小平津因路途遥远,又在孟津东北,董卓大部队想由此渡河必会惊动周边,故不设防。

四百多年前,楚汉之争,魏王豹与西楚霸王项羽联合,屯兵黄河北岸,威胁刘邦侧翼,兵仙韩信奉刘邦之命,带曹参、灌婴偷渡夏阳,大破安邑,俘获魏王豹。董卓在仔细分析敌我双方的布阵后,当即决定效仿当年韩信的战术,偷渡绕后,一举围歼王匡、袁绍的军队。董卓信心满满,因为他有一支王牌——来去如风的西凉铁骑。

董卓先派兵在河阳津对面列阵,作出准备渡河强攻的样子,同时派出疑兵从孟津处渡河,故意让袁绍的侦骑发现。袁绍随即作出应对,分一支军队埋伏在孟津处准备半渡而击之,大部队依然在河阳津严阵以待。而就在军队调动的时候,董卓的西凉骑兵悄悄从小平津渡河,以高机动性穿插到袁绍、王匡军队的身后。待一切准备就绪,董卓下令,孟津部众渡河。

河对岸的袁绍放声大笑:“董卓啊董卓,不过是名匹夫,妄想用合围之法与我作战,简直是痴心妄想。”

袁绍见董卓的步卒开始渡河,立即对身边的传令兵说道:“传我将令,待敌军接近,立即放箭,敢退后者斩!”

“诺!”传令兵飞快地将旗号传给鼓吏。

战鼓声响起,望着前来送死的董卓军队,袁绍心中大乐。可就在袁绍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异象陡生,身后的步卒大乱,董卓的西凉骑兵杀到了。

袁绍的军队大乱,正面渡口的步卒趁势渡河,前后夹击之下,袁绍败了,而且败得很彻底。

袁绍兵败的消息很快传播开来,比较幸运的是袁绍、王匡都从乱军当中逃了出来。讨董联军士气大降,中路屯兵酸枣按兵不动,南路的袁术也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二月,董卓向军队发布了一条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难得一见的“搬家令”:洛阳城中富户皆有罪,家内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幼就地正法,财产全部送丞相府,剩下城内的百姓全部迁往长安城。就连上至皇帝下至王侯公卿的陵墓,董卓亦没有放过,由其新收义子吕布带军队挖掘,墓中宝物尽归董卓所有,“鬼见愁”之名不是白叫的。

从洛阳到长安的路上,不论男女老幼都被人用绳子一行行拴着,他们周围都是残暴的士兵,用鞭子像赶牲口一样驱赶着。百姓的哭声连成一片,路边到处都是尸体,连绵数百里,直到长安城外。而在百姓的身后,是熊熊燃烧的洛阳城。华丽的宫殿化作瓦砾,鸡犬相闻的屋舍化为灰烬,一座经营了近两百年的都城,一座人口近百万的城市,就这样被毁于一旦。就连洛阳城周围方圆二百里内的村镇也同样遭此厄运。毫无人性的董卓为了对付敌人,坏事做尽。百姓的性命在他眼里如同蝼蚁,方圆二百里内无人烟,自先秦起到现在,有此行径者,唯董卓一人。

三月,汉献帝刘协在董卓的逼迫下迁都长安,文武百官抛家舍业,跟着搬进城中。长安城内的宫殿早已破败,堂堂一国之君,只能住在京兆尹府中;二千石以上的高官尚能住进一些宅院,五百石以下的普通官员只能借宿民宅。堂堂大汉帝国的威严荡然无存。

皇帝被废,众官可以不说话;富户被杀,众官还可以不说话;现如今家园被毁,亲人被杀,若继续保持沉默,那下一次失去的又会是什么呢?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坚守在朝堂之上的部分官员终于忍无可忍,一场针对董卓的刺杀行动开始酝酿。

第四节 袁次阳洛阳殒命 曹孟德荥阳兵败(一)

四世三公的老袁家在这世上最引以为傲的事物除了显赫的家世外,那就是这座位于皇城洛阳内,历经四代人的努力,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所修建的府邸。

如今这座美轮美奂的府邸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堆废墟:台阁周通的回廊已经全部倒塌,支撑房屋的立柱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镌刻着精美花纹的瓦当尽数化作碎片,就连后院那个种满了荷花的水塘,也被人用黄土给填平了。

袁家上下一百多口被人像被拴牲口一样押在袁府院内。院子四周站满了凶神恶煞般的西凉士兵,在他们的身后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

全副武装的董卓来到太傅袁隗面前趾高气昂地说道:“袁隗老儿,你们老袁家在朝中横行多年,仗着祖先留下的名望胡作非为,今日我董卓就要为国除奸,为民除害!”

跪在地上,身着囚服被五花大绑的袁隗挣扎着想要从地上起身,却被他身旁的士兵给按了下去。只见袁隗嘴里叨念着谁也听不清的话语,一次又一次的想起身,又一次又一次地被按了回去。

董卓见状哈哈笑道:“让他起来,老夫倒要看看,这老匹夫还有什么话要说。”

士兵听到了董卓的命令,松开了按住袁隗脖子的右手。袁隗左右晃动了两下,右脚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来。长时间地下跪使他的关节变得麻木,袁隗连晃数下才挺直了身板。袁隗紧盯着董卓,双眼仿佛要喷出怒火一般,一字一句地说道:“为国除奸……为民除害?董丞相若真有此心,当横剑自刎才是。”

董卓听了也不生气,冷笑着说道:“袁绍、袁术起兵造反,都是你这老匹夫授意的吧?有道是食君禄报君恩,在我老董看来,这就是吃里扒外啊。”

“造反?”袁隗极为不屑地冷哼一声道:“是啊,我们袁家那两个不孝侄儿造反了,谁让朝中出了一个挟持帝王、盗掘皇陵、毁坏都城的‘好丞相’呢?”

“你!”董卓虽然脸皮其厚无比,但被袁隗当面揭露丑事,一张老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抓着袁隗的衣领怒骂道:“我看你这老匹夫是不想活了。”

“老夫就是不说,你能放过老夫吗?”袁隗傲然地说道。

“我本来念你曾是太傅,想给你来个痛快的。现在我改注意了,我要先把你的手砍下来,再砍了你的双脚,最后割下你的舌头,让所有人看到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

“悉听尊便!”袁隗说完这四个字后,再也不看董卓一眼。

“来人!”董卓大喝一声后,人群中立刻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董卓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容貌姣好的中年女子正在安抚她怀中被吓到的婴儿。被袁隗呛到,心生不满的董卓瞬间找到了反击的地方,他指了指女子对士兵说道:“把她带上来。”

女人很快被押到了董卓近前,董卓伸出手捏了捏对方的下巴,摇着头装模作样的说道:“啧啧啧……这么漂亮的美人,杀了可就太可惜了。”

女人连忙低下头去,用手搂紧了怀中的孩子,她的牙关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董卓松开捏住女人脸蛋的手,哈哈笑道:“看你也不像袁家人,你叫什么名字?”

“薛……薛萦。”

“薛萦……好名字,听着就好听。你是袁家的什么人?”董卓眯着眼睛,侧脸问道。

“妾……妾是袁家侍妾。”

“你来袁府多少年了?”

“二……二十年了。”

“你这怀中抱着的孩子是袁家什么人?”

“三公子的幼子!”

董卓伸手摸了摸婴儿的额头,小声问道:“孩子多大了?”

“刚出满月!”薛萦答道。

董卓面色一寒,拉着薛萦的手,用手一指袁隗阴森森地说道:“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董卓又岂能不知。姑娘,你不是袁家的人,你只要当着这老匹夫把你怀中这婴儿摔死,我就命人放了你,如何啊?”

袁隗破口大骂道:“你就是个畜生,连吃奶的孩子都不放过。”

董卓抬脚将袁隗踹倒在地上,像猫玩耗子一般继续对薛萦说道:“姑娘,我快没耐心了!我再问你一遍,这孩子你摔还是不摔?”

薛萦虽为侍妾,但自嫁入袁家后,已为袁家诞下三子,颇受礼遇,早已成为袁家的一份子。何况十月怀胎,母子连心,当母亲的又怎能对自己的孩子下毒手。薛萦抱着孩子,扑倒在董卓面前,磕头如捣蒜般向董卓乞求道:“丞相……我愿用我的命换我孩儿一命……求您开恩啊……丞相!”

“你摔还是不摔!”

“丞相……您就放过我的孩儿吧,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要你自己的命了吗?”董卓再次威胁道。

“求求您……丞相……”薛萦一个劲的磕头。

董卓听后很是不满,他本想让袁隗尝尝儿媳妇当面摔死自己孙子的滋味,可没想到薛萦竟如此不上道。失去了耐心的董卓对着士兵怒吼道:“给我杀!一个不留!”

一百多颗人头瞬间落地,鲜血浸透了袁府的土地。一百多年的努力一朝化为乌有。断壁残垣中,董卓在放声大笑,围观的大臣们在瑟瑟发抖。人群中一名身着青布官袍,年纪大约在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冷眼旁观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青年官员名叫荀攸,出自名门颍川荀氏,一年前他在大将军何进的征辟下出任了黄门侍郎。未几,何进身首异处,董卓则趁乱控制了洛阳。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朝廷就被董卓搞得乌烟瘴气,连皇帝都换了人。心灰意冷荀攸本打算辞官回家,但今日见到袁隗一家的惨状,使荀攸心中萌生出一个念头:此贼不除,国无宁日。

趁董卓在洛阳善后,与百官一起来到长安的荀攸与郑泰、何颙、伍琼开始频频密议。最终制定出一个相对完美的刺杀方案:待董卓返回长安后,四人以商议讨伐关东诸侯为名向董卓谏言,到时候合众人之力抢下他的佩剑,杀董卓于官署之中。

第四节 袁次阳洛阳殒命 曹孟德荥阳兵败(二)

可是老天偏偏同荀攸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董卓一返回长安就派人抓捕了伍琼,向其兴师问罪,因为起兵的关中诸侯多是他提议出镇的地方。泄愤无门的董卓拿伍琼出气,结果歪打正着牵连出荀攸等人刺杀自己一事。郑泰连夜逃跑,由武关逃至南阳投奔袁术。奔走不及的荀攸与何颙却成为了董卓的阶下囚。

可天无绝人之路,董卓因吃紧的战事,将二人投入狱中后便返回洛阳对付来犯之敌。荀攸在狱中泰然自若,而何颙在狱中却惶惶不可终日。荀攸吃喝拉撒睡,件件不耽误,何颙却因惧怕董卓的残酷手段,最终选择了上吊自尽。若没有足够的毅力和胆识,根本不配在乱世之中谈生存。

袁绍、王匡惨败的消息很快传播开来,屯兵酸枣的诸侯联军开始驻足不前,起初的万丈豪情逐渐被深深的恐惧所取代,诸侯之间开始出现了裂缝,尽管还在互相鼓舞着士气,可谁都没有要进军的意思。

董卓大摇大摆地将天子迁至长安,又一把火将整个洛阳城烧成一片废墟。诸侯无不义愤填膺,可一提及进军,众人又以“盟主新败,士兵沮丧”为由停步不前。可真是应了那句话: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董卓能吓唬住绝大部分的诸侯,却瞒不过眼光锐利的曹操,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董卓之所以迁都长安,在于畏惧诸侯联军的势力。袁绍大败,董卓却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坚壁清野,闭关自守,这种种都说明董卓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强大。此刻进军必能大破董卓,奈何众人畏战如虎,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准确无误,曹操决定自为前锋,只要能进入洛阳,诸侯必能进军西讨。满怀希望的曹操带兵出发了,他并不知道在前方等着他的是人生当中最严厉的一位老师。

自古严师出高徒,没有老师的严格要求,又怎会有学业精益求精的学生,若想成为名将,强大的敌人就是那个最好的老师。敌人绝不会手下留情,只有在强敌面前屹立不倒,才有可能战胜强敌;只有战胜强敌,才能够青出于蓝,在这个乱世之中建功立业。

各家兵法,曹操早已了然于胸,论实战经验,曹操曾参与平定黄巾之乱。现在曹操所缺乏的是独自带领军队去迎接生与死的考验,去感受人间的世态炎凉。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此番迎接曹操的将是一场冰与火的锤炼之旅。

为防诸侯联军西进,董卓命中郎将徐荣带兵驻守荥阳,扼汴水以控险要。董卓在西凉戎马半生,西凉劲卒皆是吃苦耐劳身经百战之辈。可诸侯联军十余万,董卓亦不敢掉以轻心,徐荣所率西凉劲卒数万,而徐荣本人出身辽东,亦是一位常年驻扎边塞且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猛将。反观曹操手上是一支去年年末征兵,训练尚不足两个月的新兵。以五千对数万,以下驷对上驷,以新将对老将,战争开始的那一刻,胜负就已经分晓。老天从未有公平可言,更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想要在乱世中成就一番功业,那就只能从适应不公平开始,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在绝对的逆境中成长,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存活下来的人,才配称为强者,才能拨乱反正,还乱世于太平。

战争刚一开始便进入高潮,曹操指挥士卒发起了一波又一波地进攻,在他看来,自己的攻势越凌厉,消耗对方的有生力量就会越多,后续部队的压力也就越小,己方胜利的几率也就越大。

战争从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黄昏,曹操率领的士兵越来越少,可后续部队却始终不见踪迹。

“难道董卓还有一支伏兵阻挡了援军?”曹操心中满是疑问,身边的亲兵一个个倒下,对面已经敲响了冲锋的战鼓,突然一支飞矢正中马头,曹操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倒下的战马掀翻在地。又一只飞矢射中了胳膊,钻心的剧痛让曹操对战局猛然警醒。

“罢了,今日就是我曹孟德为国家尽忠之日。”曹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高喊道:“诸君听令,哪怕我们战至一兵一卒,也要与董卓贼人势不两立,血战到底,给我杀啊!”

曹操的喊声虽鼓舞了士气,可敌人实在太多了,很快周围就被西凉的士兵占据了。曹操的生命危在旦夕,从弟曹洪从乱军中杀到曹操身边,浑身血污的他对曹操说道:“哥,敌人实在太多了,我们撤吧!”

“曹洪,你快走,我的坐骑已失,趁敌人还没有把我们合围,快走。”曹操催促道。

“哥,天下可以没有我曹洪,但不能没有你。”曹操还想推脱,曹洪却不再多说,将曹操推上自己的战马,徒步用大刀杀出一条血路,保护曹操过了汴河。

过了汴河,曹操身边仅剩下寥寥数人,几千英灵就此长眠大地。等曹操返回到酸枣大营,眼前的场景让他怒火中烧,众诸侯竟在置酒歌舞,原来“孟德先行,我们必紧随其后”不过是一句空话,根本没有什么伏兵,一时间天旋地转,连伤带气,曹操两眼一黑倒在了大帐之中。

昏倒的曹操根本不知道汴水之战的意义,奋战一天打乱了徐荣的全盘计划,他本打算消灭这支先头部队后,迅速扑向酸枣,以突袭的方式解决诸侯联军,可万万没想到被几千士兵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以致于徐荣放弃了向酸枣进军的想法。

急怒攻心的曹操所受箭伤并不严重,半晌的功夫就苏醒过来。几千儿郎虽亡于徐荣之手,可友军的作壁上观才是罪魁祸首。生气归生气,但是曹操知道愤怒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若想对死去的士兵有所交代,打进长安,救回皇帝,消灭董卓才是正途。

中军大帐之中的诸侯们正在高谈阔论,杯盏频频交错,曹操的失败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的兴致,走进大帐的曹操看起来是那样的另类,众人依旧高歌不止,唯有张邈来到曹操近前轻声说道:“孟德,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介怀。你的箭伤要紧吗?”

曹操强忍下心中的悲痛,尽可能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开口回道:“区区小伤,不堪要紧,有劳孟卓挂怀。”

“既然如此,孟德还是多多休息为妙。”张邈关切道。

曹操苦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张邈的好意,一个人来到大帐中间,高声对众人说道:“诸君请听我的计策,如今逆贼董卓已西迁长安,正是我辈进取的大好良机,本初可引渤海之众开赴孟津,酸枣诸将请随我一起进军成皋,占领敖仓,袁公路将军带兵进驻武关。董贼三面受敌,首尾不能兼顾,败亡不过旬日之间。若因畏敌而止步不前,将失信于天下,望诸君以汉室江山为重。”

第四节 荥袁次阳洛阳殒命 曹孟德荥阳兵败 (三)

兖州刺史刘岱放下酒盏开口说道:“孟德所言甚是,只不过前日袁将军刚败于董卓,今日孟德又再败于徐荣,此时正值士气低迷之时,有道是战在于治气,冒然进军难免为敌所乘,不妨修整些时日,再图进取。”

曹操刚想要反唇相讥,东郡太守桥瑁却抢在了他的前头:“公山所言谬以,身为汉室宗亲,却不能身先士卒,当年高皇帝、光武皇帝是何等的英明神武,你不带兵拼杀在前也就罢了,自己的士兵分毫未伤,却要说出士气低迷之语,岂不惹人耻笑?”

刘岱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因喝酒而变红的脸涨得有些发紫,随即驳斥道:“桥瑁你不过是一书笔小吏,侥幸任得东郡太守,为官碌碌无为十余年,你有何面目说我?本初败于河阳津,孟德败于汴水,你可曾派出一兵一卒?”

桥瑁不怒反喜,冷笑道:“这天下本就是刘氏的天下,若刘氏不急,我等又怎好意思行这越俎代庖之事呢,不知诸君意下如何呢?”

刘岱怒不可遏,站起身来抽出佩剑高喝道:“桥瑁鼠辈,够胆便与我一战,竟敢笑我没有胆量!”

桥瑁亦不甘示弱,拔出长剑回应道:“早就看你不顺眼了,终日以宗室自居,却只会侃侃而谈,今日我就为刘氏除掉你这个败类!”

二人作势便要以死相搏,众人见状纷纷上前好言相劝,拉开了二人。宴席不欢而散,曹操长叹一声,乌合之众终难成就大事,留在此地已无任何意义,与张邈做了简短的告别后,曹操不顾箭伤带着从弟曹洪收拾好行李,连夜离开了酸枣大营。

走出营门的那一刻,曹操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仰天大恸。几千将士就被这样一群人坑死在沙场之上,曹操恨自己的幼稚、恨自己思虑不全。直到这一刻他才深刻地领悟到,所谓的志同道合,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坐享其成的虚词,没有经历过生死考验的盟友,是不能完全信任的。

见到曹操伤心欲绝的样子,曹洪气得暴跳如雷,大喝一声,拿出大刀就要冲回营中。

“你想干什么?”曹操止住泪水,一把抓住了曹洪的手腕。

“我……我要砍了他们,这群见死不救的竖子!”曹洪回道。

“胡闹,把刀给我收起来。”曹操阻止了曹洪的举动。

曹洪放下了大刀,可嘴里依旧喋喋不休:“都说一起讨伐董卓那贼子,可就我们一家出力的,一个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在乡下盖个房子就是个陌生人遇见了还能打个帮手呢。这群……”

“好了,别说了。”曹操知道曹洪所说的全都是对的,可他却不能当众承认,本就一盘散沙的联军,若再起内讧,离全军覆没也就不远了,现在人多势众好歹还能使董卓不敢轻举妄动。

曹操叹了一口气,违心的说道:“是我曹孟德贪功冒进,以致为敌所乘,谁也不怪!”

“兄长,我们现在去哪呢?”曹洪见曹操有此一说也不好继续发难。

“回家,此地离谯县很近,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家看看了。我们兵败的消息肯定传了出去,回家报个平安,也少让家里人担心。”

酸枣距谯县大约五百里的路程,曹操与曹洪带着几名亲兵,快马加鞭一日一夜赶回了家中。虽说损兵折将,整个曹家依然在见到两人后为之一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人活得好好的,能回到家中比什么都强。

此时的曹操已经三十五岁了,从被举孝廉到兵败汴水,一切恍如隔世。除了难得可贵的经历以及家人之外,此时的曹操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他要如何才能东山再起呢?

“阿瞒,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一个温柔的声音凑在曹操的耳边说道。

曹操侧躺在榻上,一位容颜甚美的妇人在他旁边处理着胳膊上的伤口。

“还没想好,你在家带着两个孩子,操持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也挺不容易的,我这次回来打算多待些日子,想想自己日后该何去何从。”曹操的言语间满是疲惫。

妇人轻轻地将药膏涂抹在曹操的伤口处,尽管动作很轻,可药膏刺激到伤口依然使曹操紧皱眉头发出疼痛的呼声。妇人用棉布条扎好伤口,将沾满血污的破布包在一起,丢到屋内的一个角落中,然后收起药箱,这才轻轻地躺到曹操身边,借着油灯微弱的火光,一张秀美绝伦的面孔映入曹操的眼帘,他的妾室卞夫人。

卞夫人并不是曹操的正妻,而且出身还非常卑微——倡伎之家。光和初年(公元一七八年)曹操因直言上疏,触怒了汉灵帝刘宏,被免职赋闲在家,正值卞夫人在谯县表演歌舞。绝美的容颜,优雅的舞姿,一下打动了年轻力壮的曹操,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曹操不顾家人的反对,将身为歌舞伎的卞夫人娶回家中,成为他的一名侍妾。

当时曹操已有了正室丁夫人以及侧室刘夫人,一名歌伎嫁入曹府,两位夫人自是颜面无光,年仅二十岁的卞夫人作为侍妾受尽白眼,若没有曹操的百般呵护,卞夫人可能早就被赶出家门了。

后来的事情证明,迎娶卞夫人是曹操这一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之一。曹操弃官不做,曹府乱作一团,当通缉曹操的文书公布后没多久,袁术竟派人传来曹操的死讯,曹府彻底崩溃,那些跟随曹操的部众开始准备散伙,家中妇孺哭成一团,就在这紧要关头,卞夫人站了出来,喝止众人道:“曹君现在生死未知,你们就这个样子,若他今日返家,明天你们有何面目见曹君!”卞夫人的一句话震住了所有人,为了不成为董卓要挟曹操的人质,卞夫人当机立断举家搬往谯县,使整个老曹家免于洛阳焚城之祸。若没有卞夫人,曹操早已成了孤家寡人。

见到曹操一言不发,卞夫人温柔地说道:“兵没了可以再招,钱没了可以再凑,心要是没了,那才是一切都没了。阿瞒,子廉把一切都跟我说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打仗,可是既然错不在你,你又何必自责呢?”

卞夫人的话就像春风细雨一样慢慢浸润着曹操受伤的心灵,可败得实在太窝囊了,曹操是硬撑着没有在外人面前露出颓废的状态,可一回到家见到卞夫人,就再也撑不下去了,此刻的他只想两眼一闭,倒头就睡,从此不再醒来,不再管天下大事。

见到曹操还不说话,卞夫人也没有生气,继续和颜悦色地说道:“前几日,夏侯家来人说了,家中有几个子弟好武,想出去历练历练,阿瞒,此番你能逃得大难,多亏了子廉,这打仗还得带自家人才好啊。”

曹操此刻心力交瘁,听卞夫人有此一说,只是“嗯”了一声,便再也不言语了。卞夫人后面的说的话再也听不清楚,整个人都进入到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也不知恍惚了多久,一阵抽泣声进入他的耳朵,曹操睁开眼睛一看,卞夫人正在近前偷偷抹着眼泪,曹操关切的问道:“夫人,你怎么哭了?”

卞夫人见状赶忙用手背擦拭眼泪,开口道:“没什么,阿瞒,你继续休息吧。我去看看子脩和曹丕。”卞夫人说完就要起身离开。曹操赶忙一把将卞夫人抄进怀里,急忙问道:“跟我说,是不是又在家中受气了?谁欺负你了?我去找他算账去!”

曹操不说还好,一说完卞夫人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地说道:“在我眼里,我的夫君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不怕昏君,不怕谗臣,更不畏权贵,十九岁的时候就敢处死违反宵禁的蹇图,哪怕丢官去职,亦在家勤学苦读。今日不过一场失利,又怎能没了志气。董卓残暴,若无人能制,这一家老小早晚遭他屠戮。”

卞夫人的话终于解开了曹操心中的疙瘩,再次点燃了他的雄心壮志,同时也将一个事实摆在了曹操面前,此番兴兵,注定着他与董卓只有一人能活下去,但那个人一定不能是董卓。

几天后,曹操再次踏上征程,在他身后,是与他血脉相融的亲族子弟: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曹操要带他们前往新的地方,没有受到战火波及的扬州,重新征兵、重新训练、重新来过。

成功是所有人的梦想,可成功永远只是少数人的专利。因为荣耀背后是汗水与泪水,甚至是流不尽的英雄血。这些恰恰是失败者最不想看到、也最害怕看到的东西。

天下风云出我辈,再战江山图霸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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