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之墨香 - xp1024.com
《三国之墨香》


021 大漠孤烟 长河落日 上

漠北龙城,鲜卑王廷。

空旷的议事大厅中,一道长大的男子身影背对厅门,发辫垂肩,身披熊袍,傲然矗立,虽只孑然一人,却似有万众簇拥,贵不可言。

“上师既已到来,何不现身一见?”熊袍男子转过身来,一双虎目炯然,满面虬髯,不怒自威。

“世人只知鲜卑大王檀石槐智计过人、军略无双,又有几人知其武道修为亦不同凡响。”一个高冠长须、看上去三旬有余的道人,忽然毫无征兆地在厅内出现,乃是与鲜卑往来多年的神秘人物,“上师”于吉。

“本王这点微末之技,在上师面前不堪一提。”这熊袍男子,正是纵横漠北的一代天骄、鲜卑大王檀石槐,“倒是上师潜踪之术更见炉火纯青,本王若不出言相诈,上师恐怕还不会现身吧?”

檀石槐此话真假难辨,但其中不乏讥讽眼前道人装神弄鬼之意。于吉城府极深,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他深知檀石槐来历,其父明为投鹿侯,实则另有高人,一身家传绝学,实在非同小可。

当年,投鹿侯在匈奴从军三年,回家后发现其妻生下一子,不禁大怒。游牧各族行事与虎狼相近,虽不以贞洁为重,但也不会替他人养育后代,投鹿侯当即就要杀死孩子,其妻不得已说出孩子生父之名,投鹿侯忌惮之下,不敢杀死孩子,只把孩子送回其妻娘家抚养。

檀石槐生父虽已早逝,但他得其亲传弟子倾力教导,长到十四五岁时,已极高大勇健。曾有别的部落出兵抢走其外祖家的牛羊,檀石槐只身骑马追上,所向无敌,抢回牛羊,自此在部落中深受众人信任,他为人公正、处事果决,被推为部落首领。

此后十数年间,檀石槐整饬附近的鲜卑部落,在弹汗山下建立王廷,又收伏鲜卑东西各部,兵强马壮,北拒丁零,西击乌孙,南掠汉廷,东退夫余,尽据匈奴故地,成就鲜卑一代天骄之名。

凡此种种,皆有前因。

“就在年前,汉太尉段颎被鸩死于天牢,其西凉旧部人心离乱,各自为政,大王竟不趁此良机大举南下,让本座大惑不解。”于吉几步踏出,已来到檀石槐身旁。他身材高瘦,与檀石槐并肩而立,气势却毫不逊色。

“剑宗尚在,本王又怎能放手而为?!”檀石槐一代天骄,自不屑自欺欺人,坦言心底顾虑,“上师此前所传王越行迹,是否可靠?”

天下虎贲,剑宗王越!

于吉素来自负,却始终没有底气与三大宗师正面相对,北宫泰已逝,当今天下,唯有慕容轩才有资格与王越一战。

“王越、段颎相交多年,此消息得自段颎亲信家将,绝然不会有假。”于吉双眼微眯,神情间极为自信,“国师既已派弟子夜叉瞳前往西域,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于吉随口说出弹汗山慕容轩师徒之事,显然鲜卑无论甚么风吹草动俱都瞒不过他。檀石槐对此毫不意外,欲图大事者,谁不以收集情报为第一要务,汉廷十三州,又何尝没有他的眼线呢?

“数日前,本王亲上弹汗山,询问国师与王越之战吉凶,国师坦言胜负不过五五之数。”檀石槐望向于吉,虎目绽露猎食凶光,“欲为大事,必庙算先胜,五五之数可远远不够!上师可有良策?”

于吉尽知檀石槐底细,檀石槐对于吉的底细自然也非一无所知。“上师”于吉来历极其神秘,于汉延熹年间横空出世,令弟子宫祟向桓帝献上《太平经》,不料被有司奏劾所上妖妄不经,遂束之高阁;至汉建宁、熹平年间,又令弟子张角带人在冀州一带传太平道,门下信徒已有百万之众。

于吉师徒一边传教授徒,积蓄人力物力,一边与鲜卑连结,消耗汉廷元气,其所图为何,落在檀石槐这等雄才大略者眼中,自然不言而喻。大家既然各取所需,也应各尽所能。

“大王麾下八部将,强者甚多,何须询问本座。”于吉深知韬光养晦、待价而沽的道理,自不会轻言寡诺。

檀石槐既立鲜卑王廷,尽得匈奴故地,所余最大对手,非南方汉廷莫属,他虽不屑儒道之说,却极推崇汉人“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的说法。鲜卑生性好战,兵马强盛,“戎”之道不足为虑;他所忧虑者,在“祀”之道,游牧之民,素来只敬天地山川,人心不如汉地凝聚。

机缘巧合之下,檀石槐接触到身毒国佛经真义,大有所悟,不仅多番迎接高僧佛经,更遴选麾下骁勇善战者八人,授予佛家八部护法之名,计有:“大梵天”槐枞,檀石槐长子;“毒那伽”和连,檀石槐次子;“夜叉瞳”珞伽,慕容轩嫡传弟子;“战修罗”贺兰瀚海,西部大人;“吉祥天”沧月,龟兹国王女;“迦楼罗”慕容长河,东部大人;“僧陀罗”慕容青空,东部小帅;“血摩睺”独孤霸,中部小帅。

“汉熹平六年秋冬之战,儿郎们虽大破夏育、田晏、臧旻三路汉军,却在大青山中连陨慕容青空、独孤霸两将。”檀石槐连嘿数声,语带杀机,“苍天何其眷顾汉人,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吕布小儿,竟能从国师手下逃得性命,又连杀本王两将,当真可恨!”

“本座听闻国师当年令‘战修罗’贺兰瀚海、‘迦楼罗’慕容长河两将联手围杀吕布。”于吉佯作讶然,“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有两位绝顶强者出手,事过两年有余,难道吕布竟未授首?”

“此子与两将交手数次,至今安然无恙。”檀石槐何尝不知于吉心机,但此次他有求于人,自然不便揭穿真相,“国师当年对吕布评价甚高,是以让贺兰、慕容两将联手,但如今看来,依然低估了此子。”

天下武道强者虽多,于吉却素以三大宗师之下第一人自居,能被他视作对手的,不外“暴罴”董卓、“烈兕”孙坚等寥寥数人,他亦不会小觑“战修罗”贺兰瀚海、“迦楼罗”慕容长河,两人单打独斗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以一敌二,他未必能够占到上风。

吕布此子,该当除去!于吉一向不容有超出自己掌控的变数存在,若吕布在贺兰、慕容两人追杀中靠藏匿踪迹逃得性命,自然不足为虑,但能正面交手而无恙,显然极具威胁,有了非死不可的理由。

“本王麾下八将,两将已为吕布小儿所杀,贺兰、慕容又被其牵制,剩下四将,绝顶强者仅夜叉瞳一人。”檀石槐虎目生威,紧盯于吉,“王越弟子史阿,在雒阳素有‘剑师’之誉,多年前已入绝顶。况且,王越隐居多年,座下是否另有强者,谁又知晓?段颎于董卓曾有举荐之恩,王越为段颎故交,董卓又岂会置身事外?”

檀石槐言下之意非常明显,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巅峰决战中,鲜卑一方在强者数量上不仅没有优势,反而处于劣势,若于吉不出手相助,鲜卑在庙算中已经先败了。

“大王无须过虑,段颎已死,董卓寡恩,势必旁观,至于史阿,本座自有办法阻其前来。”于吉显然早有谋算,成竹在胸,“天山之战,本座将亲率太平道精锐前往,王越不来则已,如若前来,无论胜负,绝不会生离天山!”

“有上师此言,本王可以高枕无忧了!”檀石槐与于吉对视一眼,畅怀大笑。他深知于吉为人,为图大事必不容王越这等变数存在,但事关鲜卑国运,终须亲自确认,方得心安。

022 大漠孤烟 长河落日 下

蒲昌海,北岸。

阎妍等人早已离开,吕布怀抱银色大戟,靠在岸边一处礁石上打盹,沙漠午间的阳光极为浓烈,热似洪炉,但吕布似乎颇为享受,英挺的面目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安详。

“吕大哥,救命之恩,阎妍日后定当相报!”阎妍离开时那张娇艳欲滴的俏脸,还不时出现在吕布的脑海中。

吕布高大、强壮、英武、寂寞,身边从来都不缺女人。这些年来,与他有过一夕之欢的,不乏温柔的汉家闺秀、火辣的鲜卑女子、妖娆的西域舞娘。见的女人多了,对方是想逢场作戏,还是想陪伴一生,吕布已经可以分辨。

从阎妍那羞涩而深情的眼神中,吕布心中已有答案。他已经流浪了太久,也寂寞了太久,身边很需要有这样一名女子。

但阎妍发出同行邀请的时候,吕布没有答应。他不是怕麻烦,阎家那点麻烦在他眼里并不算甚么,只是他自己有更大的麻烦,大到在马贼面前强若鬼神的吕布,在两年前被这个麻烦缠上后,至今仍未解决。

阎氏诸女的身手不差,阎妍尤其出色,但在吕布眼中,她亦仅仅在二流巅峰,勉强摸到一流的边缘,与真正的强者相遇,不过一合之敌,若久经沙场,凭借经验,或许能够多挡两招。

但能让吕布都难以解决的麻烦,又岂会是普通的强者?若他与阎妍等人同行,不过是白白搭上十几条娇滴滴的人命罢了!

吕布出身并州边地,自幼因故失去生母,随后母在草原上长大,十八岁那年,又遭遇一番变故,遂流亡在外,独自一人在大山荒漠中生存,常年与虎狼为伴,他虽不至于视人命如草芥,但也称得上心狠手辣。

唯独一样,或许出自对后母的亲近和感激,吕布对女子、尤其是漂亮女子向来颇为照顾,纵为敌人亦不下死手,又怎会将阎妍等女拖入危险之中!

与众女拿马肉饱餐一顿后,吕布不顾阎妍等人离开时的哀怨眼神,留在原地养精蓄锐,他已经决定在这儿解决自己的麻烦。

三年前,吕布自恃武道大成,一人独上弹汗山,向名震天下的“邪尊”慕容轩发起挑战。但绝顶、宗师强者之间,终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吕布以掌中方天戟攻出上百招,慕容轩赤手空拳接下,随后反击,三拳之内,吕布不敌,全靠绝世箭术脱身,留下三支巨箭。慕容轩被吕布箭术所惊,脱口说出“六月惊雷”的评语。

慕容轩自重身份,一击不中,便即收手,但并不准备就此放过这个汉人高手,遂以玉雕传书,令鲜卑八部将中的绝顶高手劫杀吕布。

咻~!

天空高处传来一声激越的长啸,一个褐点在上空盘旋。

吕布缓缓睁开双眼,他的麻烦已经抵达附近。如果没有空中那头玉带海雕,他的麻烦或许早就不是麻烦,但这头异种海雕极其狡猾,只在高空出没,以吕布的惊人箭术亦无可奈何。

“黄骠马”仿佛知道马背上主人的心意,缓缓停在礁石东侧十丈开外,贺兰瀚海肩扛“罗睺枪”,打量着礁石上的吕布。两人早已不是第一次见面,自从鲜卑国师慕容轩传下旨令,“战修罗”贺兰瀚海与“迦楼罗”慕容长河联手出击,自阴山到河西,辗转千里,与吕布交手数次。

“此子天生战体,有飞将之勇,今日若不早除,二十年后,天下无人可制!”鲜卑国师、“邪尊”慕容轩在旨令中如此评价吕布。

贺兰、慕容多年不见国师出手,起初还道国师过于谨慎,不久得知吕布轻取“血摩睺”独孤霸,又赤手空拳在“吉祥天”沧月、“僧陀罗”慕容青空联手中胜出,慕容青空更是当场毙命,两人再不犹豫,立即联手追杀吕布。

两人起初尚能占据上风,但吕布不愧天生战体,越战越强,渐渐与两人持平。贺兰瀚海深知,如果两人这次再拿不下吕布,则今后将再无机会。

贺兰瀚海既然已经出现,慕容长河就绝对不会离得太远。吕布心中一动,抬眼望向西北方的一处沙丘,只见一道身影缓缓踏上丘顶,胯下“雪花骢”,掌中“计都刀”,正是慕容长河。

吕布背倚海水、以逸待劳,贺兰、慕容则有马匹、人数之利,三人狭路相逢,眼中俱都战意沸腾,但一时之间,谁也不愿率先出手。

杀兄之仇,岂可不报!

慕容长河首先按耐不住心底的杀机,座下黄骠马拉出一道道残影,自沙丘上借势冲下,转眼来到近前,掌中长刀劈出,疾若奔雷,直取吕布头颈。

这一刀人马合一,力道何止千斤,吕布自不会愚蠢到与之硬拼,他脚下一动,早已绕到礁石后方,身形低伏,单手一挥大戟,横扫雪花骢四蹄。

咔嚓~!

碎屑纷飞,整块礁石被慕容长河一刀劈为两截。

唏律律~!

间不容发之际,雪花骢四蹄腾空,堪堪避开吕布大戟。

慕容长河脚下借力,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长刀再次劈出,刀气凌厉,紧紧笼罩吕布头颈。

吕布大戟刚欲上撩,心中忽生警兆,腰腿发力,横越丈许。

哚~!

一杆镔铁大枪破空而来,插在吕布刚才立足之处,入地七尺,枪身兀自颤动不已,可见来势何其霸道。却是贺兰瀚海不知何时驱马赶来,途中掷出兵刃,配合慕容长河的刀势。

慕容长河一刀落空,不待落地,双足在大枪上一蹬,已欺到吕布近前,长刀斜撩,斩向吕布胸腹。

吕布戟身一横,挡开长刀,步履错落,试图拉开距离。

戟长刀短,慕容长河既已近身,岂容吕布拉开距离,掌中刀势凌厉,连绵不断,吕布持戟左遮右挡,一时之间,竟无法还击。

马蹄声中,一人一马疾驰而来,贺兰瀚海伸手拔起大枪,顺势抡起,劲气破空,竟以枪做棍,砸向吕布。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贺兰、慕容两人再度联手,配合更加无间,吕布先手一失,形势难免被动,但吕布善战无前,又岂无应对之法!

“哼~!”吕布特有的金石交击声在场上响起,一团炽热的真气火焰蓦地在场中炸开,火焰中有戟影破空而出,瞬间荡开一刀一枪。

沙尘飞扬,马声嘶鸣中,贺兰瀚海、慕容长河踉跄落地。

尘烟散去,三人交手处,原地出现一个硕大的沙坑,吕布全身真气盘旋,凝若实质,形成一件火焰铠甲,傲然从沙坑中踏步而出,气息磅礴。

贺兰、慕容对视一眼,再不犹疑,场上一黄一白两团劲气炸开,两人真气化铠,气息暴涨,与吕布隔空对峙。

三人气机牵引之下,满场劲气鼓荡,沙石盘旋,两匹战马嘶鸣不断,以蹄刨地,不断倒退。

“谁能挡我!”吕布咆哮如雷,掌中大戟化作一条火焰环绕的游龙,上下翻飞,瞬间将贺兰瀚海、慕容长河卷入戟影。

但贺兰、慕容两人步入绝顶多年,身经百战,又岂是易与之辈!“战修罗”一杆大枪展开,其势若瀚海沙暴,人神俱惊;“迦楼罗”掌中长刀挥动,刀气如河水奔腾,无处不在。

战修罗、迦楼罗,俱为梵文译音,出自身毒国佛教经义。前者又名阿修罗,凶猛好斗,骁勇善战,有大力神之称;后者为大鹏金翅鸟,嘴尖爪利,常以龙蛇为食。

三人这一番全力出手,一招一式莫不势大力沉,场上劲气纵横,不断有礁石被击中,瞬间分崩离析,方圆十丈俱被笼罩在一场龙卷风暴之中。

023 浴雪之月 沐风之花 上

往东两里许。

一处高大的沙丘上停着一席华丽的香榻,香榻四角各有蟠螭纹爵盛满冰雪,冒着森森寒气,八条精赤着古铜色上身的大汉肃立在榻后,另有一男一女分立榻前,榻中隐约可见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

一阵热风吹过沙丘,撩起香榻的纱帘,露出侧卧香榻上的女子。

真是绝代的尤物!

此刻若有外人在场,定然忍不住发出惊呼。

香榻上的女子长着白生生、粉嫩嫩的鹅蛋脸,远山黛眉下,一对蓝汪汪的秋水美瞳似能勾魂夺魄,火艳艳的樱桃小嘴让人为之心醉。

最迷人的却是她那副妙曼至极的娇躯:修长的玉颈下,一件以上等轻纱制成的抹胸带着流苏,紧裹身前;裸露在外的纤细腰肢白皙紧凑,往下突然惊心动魄地隆起,修长笔直的双腿,在银白丝绸制成的紧身胡裤的包裹下,展现出令人叹为观止的弧线!

阎妍与杜玉蝉的样貌身材,已算一流,但与眼前的女子相比,却又大大不如,其间差距犹如一流比之绝顶,难以尽述。

“好一个吕奉先!好一杆方天戟!”香榻上的绝代尤物轻声叹息,似吴侬软语,透着异样的慵懒气息,极为好听,让人心神荡漾。

“主上,吕布骁勇,贺兰、慕容久战无功,是否出动陷阵卫相助?”榻前男子冷峻木讷的面目上浮现一丝战意。

“嗯哼~!”绝代尤物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今日的盟友,未必不是明日的敌手!”旁边侍立的女子瞥了木讷男子一眼,眼波流动,“我们虽与鲜卑人联手,但到底还是两家人。”

这女子一袭汉家服饰,身材婀娜,眉目如画,亦算难得的美人,但在榻上的绝代尤物面前,却如夜空皓月掩映下的繁星,黯然失色。

“此处既不须陷阵卫,高顺请令前去擒下阎氏父女!”木讷男子朝香榻上的绝代尤物抱拳道。

“高大人这是急着赶去英雄救美哩!”汉服女子笑靥如花,言语中却有掩不住的醋意,“小蝉不过受到一点惊吓,对付阎家小妹却还不成问题。”

“小貂住口!”绝代尤物娇声喝止汉服女子,蓝汪汪的美目望向高顺,“我若真想对付阎家,此前只需让你领陷阵卫前去即可,何必让小蝉与胡轸、宋杨之流联手!”

“请恕属下愚钝!”高顺木讷中带着疑惑。

“中常侍张让遣金城阎家迎护国伽蓝之事,对汉家朝廷是祸非福。”绝代尤物显然对高顺颇为重视,不惜出言解说,“檀石槐虽为鲜卑一代天骄,到底还是不了解当今汉廷格局,小貂,你来细说。”

被唤作小貂的汉服女子不无得意地瞥了高顺一眼,侃侃而谈,“此事说来话长,有汉以来,天子理政,素有外朝、中朝之分,前者为任期固定的职业官吏,后者为世袭的皇亲国戚,以及任职终身的内廷宦官,外朝以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公为首,权力极大,常能决定皇位归属。”

小貂说到这里,悄悄瞥了高顺一眼,见他听得认真,心底窃喜。

“至武帝刘彻时期,为加强皇权,架空丞相,采纳董仲舒天人三策,以儒家宗法治国;又大力扶持外戚,特设大将军一职给卫青,并不断加强尚书台职权,自此中朝得以与外朝抗衡。”小貂对汉家历史显然极其熟悉,如数家珍,“王莽新朝时期,进一步分散外朝权力,按古经《周礼》将三公改名为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又在三公之上增设上公,从礼法上限制三公的实权。”

她略一停顿,方又继续道,“光武帝中兴炎汉之后,沿袭上公、三公之制,中朝日渐势大,外戚、宦者争权夺利,常有废立天子之举。外朝人数庞大,关系盘根错节,不甘权力失落,一面交结外戚,一面挟儒家宗法、地方民意与天子、宦者相争,致有两次党锢之祸。”

高顺越听越糊涂,但他生性沉稳,且素知小貂见识过人,虽然时有任性,但在大事上绝不含糊,是以面上并无不耐之色。

“天子、宦者因党人之事,急需新的精神力量与儒家宗法抗争,遂有多次迎佛之举,并在雒阳城外修建白马寺,又暗遣金城阎家前往身毒迎接神佛金身,号为护国伽蓝。”小貂说罢,顾盼神飞,颇有自矜之色。

自明帝永平七年(公元64年)起,百余年来,汉天子多有迎佛之举,当今天子更在宫中推行胡化起居。外朝官吏只道刘宏一时荒唐寻乐,少数眼光卓绝者虽然看出端倪,但与权贵兼并土地、异族烧杀掳掠带来的祸害相比,迎佛的威胁并不紧迫,是以佯作不知。

汉廷中朝、外朝相争,对鲜卑来说本是好事。但鲜卑大王檀石槐近年来不知何故,亦十分推崇佛家经义,对护国伽蓝极为上心。

“高顺受教了!”迎佛之事高顺早有耳闻,只是不知背后还有深层缘故。

费尽一番口舌,就换来这么一句话,小貂不禁白了高顺一眼。美人嗔怪,风情万种,高顺却又沉默了。

“鲜卑大王那边,对护国伽蓝志在必得,终究还须有个交代。”小貂耍完小性子,不忘正事,香榻的绝代尤物可以直呼檀石槐之名,她却不能。

“剑宗行迹已现,邪尊与其决战之期不远,天下大乱将起,这事怕是无须向谁交代了。”绝代尤物嘴角含笑,美眸中似乎藏着无尽的神秘,“我此番前来,不过是在西行之前,想再见吕布一面!”

“当年在大青山中初见此子,冰轮道心即已出现破绽。”绝代尤物一声叹息,似有抵死缠绵之意,“此关我若不能渡过,此生功力再难寸进!”

这位绝代的尤物,正是鲜卑八部将中的“吉祥天”沧月,亦是河西三大寇中最神秘的一股势力“大漠之狐”的大当家“银狐”,据传为龟兹国王女。香榻前的两人,却是其麾下的“风狐”司马貂、“骑奴”高顺。

司马貂出身于河内司马一族旁支,全家受中常侍赵忠势力迫害,被连根拔起,她得贵人相助,孤身逃出,被沧月收留,因熟知天下人物、各地风俗而成为“大漠之狐”的二当家。

此前与胡轸、宋杨联手围攻阎家的杜玉蝉,则是“大漠之狐”的三当家“雪狐”,以长袖善舞、性感多情闻名。

杜玉蝉出身河东寒门,数年前被河东卫阀一名嫡系恶少看中,要强抢为妾,其青梅竹马的恋人一怒之下,杀死恶少,两人被卫家高手追击,在逃亡中失散,杜玉蝉流落羌胡之地,得沧月收留。

高顺本为并州边地猎户,生母为鲜卑女子。六年前,鲜卑入寇,全家俱为汉军杀良冒功,他孤身一人杀出,逃亡塞外,沦为鲜卑人的奴隶,后被到龙城议事的沧月发现,收为“骑奴”,为其训练“陷阵卫”。

陷阵卫人数不过三百,但其普通军士也已突破锻体,开始养气,有着大汉边军百人将的实力,且装备精良,每所攻击,无有不破,是“大漠之狐”纵横河西的利刃!

“吕布胜了!”高顺忽然开口,隐有赞赏之意。

司马貂放眼望去,只见沙滩上争斗的三人已经罢手,相隔数丈站立。

“似乎是平手。”司马貂看不出胜负。

“是平手,但也可以说是吕布胜了。”沧月又是一声叹息,慵懒中似有掩饰不住的满足,“传我号令,让小蝉收手吧!”

024 浴雪之月 沐风之花 下

热海,北岸。

“这小子不知又跑哪儿疯去了!”甘宁和木筏都不见踪迹,陆翊有些惋惜,他本想让甘宁捎个口信,如今看来得自己回一趟碎叶城了。

“这个,难么?”珞伽指着帆舟,问陆翊。

一个敢于挑战剑宗的武道强者,在一叶轻舟面前竟然透着几分忐忑。陆翊心底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敢表露,对方可是真正的悍妞啊!

“说易不易,说难不难。”陆翊一边解着缆绳,一边回答,“同样的问题,当年颜渊曾问过一位摆渡老者。”

“嗯?”珞伽目露疑问,期待下文。

“老者告诉颜渊,会泅水的人很快就可学会,至于会潜水的人,即使没有见过舟船,也能够操纵。”陆翊对珞伽眸中的失落佯装不见,继续道,“颜渊不解,就去请教孔师,孔师告诉他,会泅水的人一学即会,因其无存心于水;会潜水的人无师自通,因其视深渊如平地,视舟船覆没如车马倒退,覆没倒退也难以搅动其心,自然从容不迫。”

“你教我!”珞伽眼神一亮,语气不由分说。

她与陆翊相识不久,但自玲珑坞中一见,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彷佛很久之前的故人重逢,很多从未有过的言行,却来得十分自然。

“那就开始吧!”陆翊对这一切,似乎也视作理所当然。

对动手能力很强的人来说,操纵舟船实在再简单不过,唯一的难点是舟帆与风向的关系,但有陆翊在旁指点,珞伽一学即会。

“南岸在另一个方向。”陆翊见帆舟一直向东驶去,忍不住提醒。

“知道。”珞伽回答,不过,帆舟方向不变。

“我需先回一趟碎叶城。”陆翊再次提醒。

“知道。”珞伽回答,但是,方向依然未变。

在珞伽的操纵下,帆舟时而东南、时而东北,呈之字型往东破浪前进。也就是说,珞伽会调整方向,但她没有调整。

晴空万里,碧波荡漾,海风迎面扑来,温润中带着淡淡的咸味。

陆翊不再说话,他忽然发现,就这样看着珞伽窈窕的身影,哪怕甚么也不说,也不管去哪儿,似乎就很不错,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幸福就是有一个人陪你无聊,难得的是你们两人都不觉得无聊。韩龙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陆翊以前不懂,现在忽然懂了。

直到日头偏西,珞伽才调整方向,往热海西南岸驶去。这个时节正值东风回暖,万物生长,布帆瞬间扯满,舟行如飞。

“那道伤痕,怎么回事?”珞伽心情不错,指了指陆翊胸腹。

“那是十二年前一个小悍妞的杰作。”陆翊话刚出口,见珞伽星眸一瞪,急忙补充道,“不是说你!”

最后一句还不如不说!

陆翊一向自觉聪慧,有点闹不明白为甚么在这个女人面前总是犯傻。

“继续!”珞伽似乎并不打算计较。

“王师曾为天子刘宏帝师,经常出入宫中,阳翟长公主刘脩年幼贪玩,天子宠爱阳翟,又信任王师,常让王师带阳翟出宫。”陆翊回忆起这段往事,神色复杂,“家母与班师母为闺中密友,两家往来颇多,恰巧我与阳翟同年,是以常在一起玩耍。”

“原来是两小无猜呢!”珞伽嫣然一笑,暗中却紧咬牙根。

“也不知阳翟在宫中都跟谁学了些甚么,有一天突然当着大人们的面,说等长大了,要让我为驸马。”陆翊说到这儿,颇感无奈,“这可把家母吓坏了,急忙谢绝。”

“多好的事,那可是大汉朝的皇亲国戚呢!”珞伽笑靥如花,眼神中隐隐透着一股杀气。

“嘿,你道皇亲国戚那么好当呢!”陆翊一脸苦笑,“班师母的堂伯班始,当年娶阴城公主为妻,因不堪公主荒唐跋扈,一怒杀之,结果落得满门抄斩。听到驸马二字,哪怕是孩童顽笑,家母也倍感惶恐。”

“你那时态度如何呢?”珞伽关心的细节看来不少。

“我当时不过五岁,哪懂甚么驸马不驸马!”陆翊见珞伽计较此事,心底竟有些莫名的喜悦,“只是我不喜阳翟自以为是,又见家母一脸惶恐,就大声告诉阳翟,我不喜欢她,更不会做她的驸马!”

珞伽神色淡然,虽不说话,眼神却柔和了下来。

“阳翟听了很不高兴,但并未再说甚么。”陆翊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心有余悸,“等大人们不在之时,她突然拔出玉簪,冲我连划几下,还大声哭喊:这是本公主留的记号,你这辈子都休想跑掉!”

“小小年纪,竟如此残忍!”珞伽忍不住大怒,“帝王之家,无论男女,果然都没甚么好东西!”

“王师为此事与天子刘宏一番理论,闹得不欢而散,自此不再入宫。”陆翊言下颇多唏嘘,“其后不久,王师在冷龙岭败北宫泰,师母病逝家中,王师心灰意冷之下,决定远赴碎叶城隐居,家母怕阳翟再找麻烦,与家父商议后,就让我随王师离开雒阳,来到此间。”

珞伽听完不语,神情黯然。她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与陆翊颇有同病相怜之感,只是陆翊虽然从小离开父母,但父母到底还健在,比起她来,其实还要幸运一些。

两人陷入沉默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珞伽再次开口,声音有些嘶哑,“这些年你一直未曾回去过么?”

“家母曾托人带来讯息,阳翟每年都到家中造访,打探我的讯息,家母让我未娶妻之前,绝不许回到雒阳。”陆翊一阵苦笑,“我十岁之时,即已得知阴城公主之事,这种状况,哪里又敢回去呢?”

珞伽知道以陆翊如今的本事,其实根本无须惧怕阳翟,但既有父母亲族在雒阳,却又不得不怕!

“当年离家时,家母将这枚枫叶给我,泪流不止,至今历历在目。”陆翊扶了扶额前的白金枫叶,有些伤感,“也不知要到何日,方能回得去了?”

珞伽凝视着眼前的少年,眼波中尽是温柔。此刻的她,早已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夜叉瞳,倒像一位邻家小姐姐。

“你呢?这张夜叉铜具,有甚么故事?”陆翊始终是个开朗的少年,不愿意长时间沉浸在伤感之中,“担心自己太丑,会吓到别人?”

“没话了,相杀吧!”小姐姐瞬间变回夜叉瞳,她当然知道陆翊在开顽笑,但没有哪个女子能接受“太丑”这个评语,珞伽更不能!

“陆大哥!夜叉姐姐!”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两人抬眼望去,惊觉离南岸渡口已经不远,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高岩上,举着一个巨型木鸢,冲着两人不断挥舞,正是之前消失不见的甘宁。

“撑木筏过海的事,也只有这小子干得出了!”陆翊有些意外,但并不惊讶,他实在太熟悉甘宁了。

“那个木鸢,怎地被他发现了!”珞伽对木鸢有着特殊的感情,纵然甘宁是陆翊的亲近小弟,亦让她感到不快。渡海之前,她特地将木鸢藏在高岩上,就是不愿别人拿到。

“木鸢不过是身外之物,重要的是人和一起经历的事。”陆翊注意到了珞伽的神色,轻声安抚。

珞伽星眸闪过一丝羞涩的喜悦,神色缓和下来。

“嗷呜~!”甘宁在高岩上一声狼嚎,用力一蹬,连人带木鸢跃起,在空中滑行出十余丈,缓缓落入水中。

珞伽在陆翊的指导下,松开帆绳,降速靠岸。

“太有意思了!”甘宁拖着木鸢游到岸边,一脸兴奋,“这个木鸢,我猜一定是陆大哥的,对不对?”

“太对了。”陆翊笑得十分开心,“你回趟学苑,替我捎一个口信给公孙大娘,这个木鸢,就送给你了!”

025 人中吕布 马中赤菟 上

天山东部众多高峰融化的冰雪,流淌在阿尔明山、霍拉山之间的尤尔多斯高山盆地,汇聚而为大小珠勒都斯河,滋润着方圆数千里的肥美草原,水向东流,跋涉千里,落差数百丈,彷佛倒挂的天河,注入东南山脚的秦海,海水方圆数十里、深达数丈。

秦海水出西南百余里,转而沿库鲁克塔格山南麓东流,是为孔雀河,乃是连接焉耆鄯善两国、通向河西走廊的生命之河。

焉耆国以秦海一带为中心,数十年来先后联合车师、鄯善等国,吞并了东北的危须国、东南的尉犁国,国土大增,西临龟兹、北连车师、东南接鄯善,其国都员渠城位于秦海西侧三十里外的孔雀河北岸,历来是丝绸之路上的交通要地,使节商贾,往来不绝。

旭日初升;员渠城南。

吕布背负雕弓,肩扛大戟,沿着孔雀河岸信步而来。

蒲昌海一战,吕布力敌“战修罗”贺兰瀚海、“迦楼罗”慕容长河,胜负难分,贺兰瀚海、慕容长河两人知难而退。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吕布遂全力赶路,历时多日,终于走出大沙漠,来到天山脚下。

“吕壮士请留步!”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

吕布转头望去,一个身材婀娜、眉眼如画的汉服女子手持一枚系着黄色丝带的金色风铃,在晨光中款步而来。

吕布瞳孔微缩,显然认出了那枚风铃。

“吕壮士人中之龙,鄙主沧月仰慕已久,已在珠勒都斯河恭候大驾,欲与壮士共赏大草原深处的白鸟湖美景。”汉服女子停在吕布身前三尺外,纤手递上金色风铃,“这枚游龙铃,特赠予吕壮士作为信物。”

惊鸿游龙两金铃,铃声一振一消魂!

吕布接过风铃,想起当年大青山中那个绝代尤物,心下不由一热,接着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女子的身影,却是倍感温暖。

他这次西行,本为赴那位极为亲近的女子之约,约定的会面之地,亦在大珠勒都斯河上游的白鸟湖。

“请转告贵主,吕布必到!”绝代佳人有约,又不耽搁此行正事,吕布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两人初见尚属偶然,再见却是必然,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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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勒都斯大草原深处。

一湾牛轭湖畔,丰茂的水草之间,一群膘肥体壮的野马步履轻健,往来嬉闹,不时溅起欢快的水花。

牛轭湖往东里许,水流北岸出现一人一骑,步行那人身材极为雄壮,背弓持戟,正是吕布,旁边骑马那人,却是他找的焉耆向导,唤作阿瓦提。

并非吕布不愿骑马,但他那接近丈许的雄壮身躯,加上长达两丈、重逾百斤的大戟,普通马匹背负大为吃力,根本无法远行。

阿瓦提原本担心这位吕姓壮士徒步太慢,不料连续几日下来,无论他胯下坐骑奔跑多快,吕布总能不紧不慢地跟在旁边,让他一度惊为天人!

“好骏的马!”阿瓦提原为牧民,自能辨别马匹好坏,他转头望向旁边那道雄壮的身影,又摇了摇头,“可惜了,还不够好!”

在焉耆,故老相传,西出天山群峰,有大宛国盛产千里良驹,传为龙种,号为天马,惹得汉人一代天骄武帝刘彻派大军数万,两次西征。

或许,只有那种传闻中的龙种天马,才驮得动此子的天人之躯。

嗷呜~!

蓦地,草原深处有狼嚎声响起。

“糟了!”阿瓦提面色一变,惊呼出声,“有狼群!”

珠勒都斯大草原沃野千里,素来盛产三宝:天山马,黑头羊,野旄牛。天地之道,相生相克,既有肥美的水草滋养三宝,就有凶残的野狼捕食牛羊。但狼群素来只在草原周边活跃,对它们来说,那儿的食物已经十分充足,又足够安全,怎么会无故来到草原中心地带?

狼嚎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传来,嬉闹的马群显然受到了惊吓,在原地不停地转动,口中发出不安的嘶鸣。

“怕是有数百头!”阿瓦提从背后拔出弯刀,游目四顾,见周围草丛间冒出密密麻麻的狼影,脸色变得煞白,“愿苍天保佑!”

狼群为捕食素来悍不畏死,刚熬过了一个寒冬的狼群尤其凶残,数百头狼,完全可以毁灭一个上千人的部落。阿瓦提知道以自己那点可怜的身手,怕是只来得及劈死一头,就得在群狼口中丧命!

“你很怕狼?”吕布神色自若,无视越来越近的狼群。

废话!这么多的恶狼,谁不怕?阿瓦提在心底暗骂一句,见吕布持戟站立,状若天神,又忍不住生出一丝侥幸。

“这些狼是奔着野马群去的。”吕布道,言语间似乎有些失望。

阿瓦提仔细一看,发现狼群在行进之中,自觉地避开了他们这一处,只不断向那群野马靠拢。狼群素来没有网开一面的习性,合围之下,熊虎难逃,怎么会放过到了嘴边的食物?难道是因为身边的吕姓男子?

吼~!

南面忽然传来一声龙虎嘶吼,吼声尚未消失,就见天边一道高大矫健的马影长鬃飞扬,四蹄腾空,龙行虎步,疾驰而来,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宛若一道奔腾的炽热火焰。

“天马!”阿瓦提看得目瞪口呆。

吼~!

马影疾行似风,奔腾如火,转眼来到狼群外围,现出身形,浑身上下,赤若火炭,自蹄到肩,高过八尺,从头至尾,长有丈余,比那群野马大出足足两圈,它昂首又是一声长嘶,嘶鸣声如龙似虎,群狼辟易。

嗷呜~!

伴随着一声异常雄浑的狼嚎,一头通体雪白、壮若牛犊的巨狼从北面款步而来,群狼纷纷俯首,迎接这狼群的王者。

白狼王来到狼群之间,又发出一声凌厉的嚎叫,群狼附和,舍弃野马群,从四面八方围向赤焰烈马。

赤焰烈马不容狼群合围,海碗一般大小的后蹄扬起,踢飞一头暗中偷袭的恶狼,四蹄翻腾,直奔吕布两人跑来,两头恶狼分左右纵身扑向马腹,也不见赤焰烈马用力,庞大的身躯忽然加速窜出,两头恶狼顿时扑空,狠狠撞在一起,跌落在地。

“接着!”吕布随手扔出一个钱袋,却是事前说好的向导酬劳。

“快逃啊!”阿瓦提哆哆嗦嗦接住钱袋,冲吕布招呼一声,掉马就跑。

吕布留在原地未动,见赤焰烈马从身旁飞驰而过,冷峻的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掌中大戟信手挥出,尾随而来的三头恶狼瞬间身首分离。

见到同类血肉,群狼的凶残天性更被激发,附近的十余头恶狼俱都张牙舞爪,凶狠狠地扑向吕布。吕布神色自若,掌中大戟上挑下刺,群狼或被斩首,或被破肚,转眼死亡殆尽。

眼前的人类恐怖如斯,凶残的群狼明显感到了恐惧,俱都低声呜咽,畏缩不前。远处的白狼王紧盯着吕布掌中大戟,双目幽光闪烁。

吕布横戟卓立原地,双方一时僵持。

赤焰烈马似通人性,绕吕布兜了一个小圈,又奋蹄跑进狼群,一番撩拨,见群狼发狠,转身又跑回吕布身后,群狼追到吕布身前丈许,终究畏惧那杆大戟,呜咽着倒退回去。

赤焰烈马见状,再次上前撩拨,狼群似乎看透了它的套路,在原地呲牙咧嘴,却不再追击。

“一群杂鱼,受死吧!”吕布神情不屑,将掌中大戟望地上一插,爆喝一声,赤手空拳闯入狼群。

026 人中吕布 马中赤菟 下

嗷呜~!

白狼王一声长嚎,数百头恶狼蜂拥而上,将吕布围在当中。

它眼中的幽光尽数化为残忍,还有人性化的快意,在它的记忆中,群狼环伺之下,熊罴虎豹,无论多么强大的存在,终将丧生狼吻之下,成为群狼果腹的食物。

该与那边的火炭头算账了!

白狼王凶残的目光渐渐锁定在赤焰烈马身上,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火炭头,一蹄就踏碎了它娇妻那美丽的头颅,杀妻之仇,岂能不报!

为此,它不惜带领狼群远离巢穴,追到草原深处。可惜那火炭头跑得太快了,让它一直无可奈何,直到它的狼群无意中攻击火炭头的同类,才发现火炭头的弱点。

一定要亲口咬死这个火炭头!

白狼王渐渐靠近赤焰烈马,眼中凶芒大盛,猛地加速,凌空扑了过去,犹如一道白色的闪电划过。

围攻吕布的狼群渐渐稀疏下来,地上堆满了群狼的尸身。

吕布神色自若,在狼群中信步游走,常常间不容发地避开群狼的攻击,一拳一掌,随意拍出,总能准确无误地击在狼首,带走一条恶狼的性命。

没有那杆大戟挥动带来的血腥,狼群的反应变得十分迟钝,也许,靠它们那点可怜的智慧,还无法理解在倒地的同类身上究竟发生了甚么。

其实,人也好,狼也罢,世间的生物,大多数时候都靠着习惯生存,只是很多时候,习惯会不知不觉要了你的性命!

吕布挥出最后一拳,周围再无一狼存活,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恶狼的尸身,他轻叹一口气,上次搏杀群狼,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吧。

老实说,对狼群,吕布并不讨厌,他甚至有些欣赏它们,但这群狼的不幸,就在它们出现在了一个不该出现的地方,招惹了一匹不该招惹的马,一匹被他吕奉先一眼相中的马,那马已成他的逆鳞---之一。

一旁赤焰烈马与白狼王的争斗也将分出胜负,没有了狼群的羁绊,赤焰烈马利用速度优势不断消耗白狼王的体力,最终以左股上一道抓痕作为代价,在白狼王腹部狠狠踢了一下。

铜头铁骨豆腐腰,腰腹是狼的弱点,赤焰烈马这一蹄,几乎带走了白狼王半条性命。

直到此时,白狼王才从仇恨中清醒过来,它强忍腰腹的伤痛,转身欲逃,赤焰烈马一声嘶吼,腾空跃起,前蹄在白狼王后背一踩,“咔嚓”一声响,狼背断裂,赤焰烈马借力前跃,后蹄一扬,正踢在白狼王下颌,壮如牛犊的狼躯被踢飞数丈,重重落在地上,再无生息。

马踏狼王!

这惊人的一幕,正好被吕布转身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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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勒都斯河上游,白鸟湖。

夕阳渐渐西沉,橘红色的光映红了草原上的一切。白鸟们正在享受黑夜来临前的最后欢愉,它们时而在湖中来回游弋,捕捉漂浮的草茎;时而展翅掠出湖面,在低空追逐嬉闹。

吕布跨坐在马背上,任由赤菟撒着欢儿奔跑,途中的景致风驰电掣般向他身后倒退,心底畅快难挡,抬头一声长啸,即将栖息的白鸟群被啸声惊动,纷纷振翅高飞,在附近的山谷盘旋。

赤菟,是吕布给那匹赤焰烈马起的名字,赤若火炭,猛如於菟。

一人一马和狼群一番搏斗之后,已然有了基本的信任,吕布又寻来草药为赤焰烈马敷上伤口,终于得到这匹马中王者的青睐。

一番尽兴疾驰,见到前方美丽辽阔的白鸟湖,赤菟似乎也不忍打破湖区的安宁,渐渐放慢了脚步。美景既能治愈人,也能治愈马,橘红的夕阳、澄清的湖水、翩跹的白鸟,让一人一马都忘却了此前与狼群的血腥厮杀。

吕布跳下马背,将大戟往地面一杵,脱得只剩一条底裤,“噗通”一声跳进湖里,水花四溅,清凉透体,吕布舒服得差点叫出声来。

赤菟见状,四蹄一扬,腾空而起,重重落入湖中,伴随着一声巨大的水响声,水面掀起巨大的波浪,以赤菟庞大的身躯为中心,往四面扩散开去。

吕布忍不住纵声长啸,赤菟亦发出一声嘶吼,在这一刻,万籁俱静,只有这一人一马欢快惬意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

“独乐不如众乐,奴奴也想到水中与吕兄一起沐浴哩!”岸上忽然传来一个慵懒动听的女子声音,让人听了心神荡漾。

纵然褶裙换成了胡裤,又摘去了面纱,但那销魂的语声,勾人的双瞳,妖娆的身姿,让吕布瞬间就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自大青山一别,吕布再难相忘,本欲前往龟兹寻觅沧月仙子芳踪。”吕布毫不掩饰对沧月的爱慕之情,“可惜一直麻烦缠身,常感惋惜,今日得以再见仙子风姿,足慰平生。”

“嗯哼~!”沧月发出一声轻笑,空灵性感,让水中的男子心底一热,“吕兄何时变得这么花言巧语,真会讨得女人的欢心呢!”

人之本性,殊为奇特,为了一个女子,有时候聪慧绝伦的少年会变得蠢笨不堪,而冷峻寡言的男人也会变得嘴上抹蜜。

“吕布只是说出心底所想,仙子风华绝代,何须讨好?”吕布虎目熠熠生辉,直视沧月那双蓝汪汪的秋水美瞳,“花言巧语,吕布不屑为之!”

“嗯哼~!”沧月又是一声撩人的轻笑,眼中秋波流动,“吕兄当年独上弹汗山挑战邪尊,竟能全身而退,惹得鲜卑两大绝顶强者联手追杀,依然毫发无损。天下虽大,能与吕兄媲美的强者,只手可数,奴奴对吕兄的来历,可是相当地好奇呢?”

对吕布来历好奇的,何止沧月,鲜卑大王檀石槐,“上师”于吉,这些天下间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谁不好奇吕布的来历!

“先祖吕浩,曾任越骑校尉。”对眼前的女子,吕布并不打算隐瞒身世,“先父吕梁,一介布衣。”

沧月眼底惊骇之色一闪即逝,当今天下知道吕梁的人屈指可数,但沧月恰好就是其中之一,这牵涉到十数年前的一段秘闻,沧月也仅知道一点端倪,似乎与“邪尊”慕容轩、鲜卑大王檀石槐及月氏一族有关。

“吕兄所用大戟十分罕见,可是家学渊源?”沧月心底更好奇那段秘闻,但眼前并非合适的时机。

与军中常见的单刃、双刃画戟结构不同,吕布这杆大戟一侧锋锐厚重,形似月牙,另一侧略小,状若开锋的斧背,整体构成一个霸气的“方”字,正是方天戟之名的由来。

“那倒不是,吕布所学另有出处。”吕布一拍赤菟马颈,一人一马破水而出,露出精壮的身躯,“仙子如此好奇,吕布唯有坦诚相待!”

人如龙,马似虎,俱都身高体壮,浑身肌肉饱满而不失流畅,橘红色的阳光从侧面洒落下来,更衬得二者状若天神。

“这是何等的威压呢!”沧月低声娇呼,美目中闪过一丝沉醉。

唏律律~!

一道异常高亢的马嘶声从远处传来,赤菟双眼陡然一亮,发出一声兴奋的嘶吼,撒开四蹄,循声跑去。

见吕布拔足欲追,沧月急忙阻止,“那是奴奴的坐骑,牝马‘越影’。”

吕布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目光瞬间变得炽热,上下打量着沧月妙曼动人的娇躯,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奴奴失礼啦!”沧月低首垂目,神情娇羞不已。

良辰美景,春暖花开,马尤如此,人又何堪!

027 陷阵之志 有死无生 上

天山中部,哈尔克山,东北坡。

两道轻捷的身影一前一后,在冰天雪地中滑行而来,迅疾如飞,至山腰雪线处拐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缓缓停下。

陆翊将手中的树枝往雪地上一插,弯腰解下绑在双足上的木板。他背负降龙剑,依旧一身布衣青衫,只是脚上穿了一双草鞋。

墨家格物之学,当真匪夷所思!

珞伽回眸望向来路,有些意犹未尽。这是她第一次借助外物在雪峰间滑行,与乘坐木鸢、帆舟的感觉相似,但更加踏实,让她格外着迷。

“穿过那片云杉,再翻过山坳石林,就到霍拉山了。”陆翊举目眺望,很快就确定了两人身处的大致位置,天山对他而言,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珞伽似乎想到了甚么,怔了一怔,问陆翊,“土贼,你可有兄弟姐妹?”

两人同行多日,珞伽生性好战,常逼迫陆翊出手切磋,彻底坐实了“悍妞”的称呼,但陆翊亦逃脱不了“土贼”这个匪号。

“本来有四位兄长,前面三位不幸夭折。”或许事情过去得太久了,陆翊的情绪并无明显的波动,“只有四兄陆骏,已十二年不见了。”

“有兄长的感觉,应该很好吧?”珞伽继续问道。

陆翊眉头微蹙,似在尽力回忆,最终摇了摇头,“也许吧,我那时太小了,并没有甚么印象。”

“如果再见到他,你最想做甚么?”珞伽疑问不断。

“没想过。”陆翊继续摇头,他感觉身边的女子有点奇怪,“如果是你,你想做甚么?”

“当然是---”珞伽嘴角上弯,笑靥如花,“狠狠揍他一顿了!”

果然是悍妞啊!表达情感的方式都这么与众不同,真是不知她以前到底都经历了甚么。

“见一次,揍一次!”珞伽又补充一句,整个人看上去凶巴巴的。

“你那个面具---”陆翊似乎被眼前的女子吓到了,神色变得小心翼翼。

“本姑娘不丑!”珞伽星眸一瞪,恶狠狠地打断。

“丑不丑的,其实并不重要。”陆翊小心之色消失无踪,换上一脸的严肃,“我就想听听面具的故事。”

“土贼,做个了断吧!”珞伽把手伸向背后的月牙双戟。

“哈哈哈!”大笑声中,陆翊早已窜出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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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湖畔。

吕布是被赤菟马舔醒的,睁眼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身边的绝代佳人了无踪迹,只有系在左腕的风铃告诉他,一切并非梦幻。

他迷迷糊糊地想起,昨夜与沧月情之所至,实难自禁。但以他的年轻雄壮和深厚修为,绝不应该沉睡至此。

此女到底使了甚么手段?

吕布感到一阵体虚,真气运行却全无障碍,并未发现甚么异常,方天戟、落雕弓亦在原地未动。

赤菟看上去倒是神清气爽,见吕布醒过来,昂首打了个响鼻,看向吕布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屑,还有些洋洋得意。或许,在它看来,大家都不过是睡了一个同类,这个刚认下的主人,这方面的状态可比自己差得太多了。

身为一个雄性生物,吕布对这种事情的敏感,丝毫不亚于雌性生物对容颜的在意程度,他从地上跃起,顺手拍了赤菟一巴掌,作为对方胆敢藐视他吕奉先男人雄风的惩罚!

吕布负弓持戟,跨上赤菟,放眼望去,但见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巍然的雪峰倒影在湖水中轻微荡漾,数以千计的白鸟在水草间起落鸣叫,有温煦的阳光洒落,有清爽的和风拂面。

天地广阔,万物有时。

此情此景,正是享受生命的大好时机。吕布心底的疑虑一时尽去,忍不住举戟刺空,纵声长啸,赤菟随之嘶吼应和,飞驰而出。

---分-割-线---

哈尔克山,东北坡石林。

箭雨破空声不断,从石林间疾射而来,珞伽舞动月牙双戟,且挡且走,转眼退出十数丈,回到石林边缘。几道绊马绳猛地拉起,珞伽一声冷哼,挥戟斩断绳索,长腿迈开疾走,已经来到石林外围,一片开阔地出现在眼前,开阔地对面,一道低矮的山丘,后面清晰可见来时路上的杉林。

山丘后有密集的马蹄声响起,珞伽心底一惊,从快速移动中倏忽静止下来,完全违背了自然规律,让人看了有种呕血的冲动。

“杀!”身后石林中冲出数十名重装步卒,一手持盾,一手持矛,喊杀声中,长矛如林,齐齐地刺向珞伽。

与此同时,对面山坡后面冲出数十名骑士,清一色的凉州大马,制式铁甲,手执两丈长矛,十人一排,呼啸而来,杀气凌厉,即使隔着数十丈,也能感受到强大的冲击力。

珞伽自小在马背上长大,自然不会蠢到在平地上与一群重骑正面相抗,她忽地冲出丈许,身后重装步卒的攻击顿时落空。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尽显夜叉勇健之名,珞伽转身,加速,双戟护在身前,从重装步卒中疾冲而过,闯入石林。

首当其冲的几名步卒眼前一花,只感到一股巨力冲到,胸腹间若遭雷击,往后跌出丈许,口中鲜血狂喷,眼见是不活了!

“夜叉悍勇,名不虚传,接我高顺一矛!”一道雄壮的身影幽灵般地从石林后转出,手中大矛闪电般地刺向珞伽咽喉。

“高顺?”珞伽神色一动,右戟挥出,点在长矛柄刃交接处,疾如闪电的长矛犹如长蛇被捏住七寸,顿时失去了威风。

高顺脸上闪过一道青气,倒退三步,长矛横胸,神情凝重。

他为沧月“骑奴”,领陷阵卫暗中行事,虽以练兵阵战见用,其实个人武力也非同小可,早入一流之境,自信不在金城阎忠之下,不想在有偷袭嫌疑的前提下,一招之间就落在下风,刚才精心布置的必杀之局,也被对方临阵化解,显然一直低估了夜叉瞳的实力。

珞伽见高顺能接下自己一戟而不伤,心下也是一凝。

她自两年前步入绝顶,戟法大成,三大宗师之下,天下强者虽多,能与之抗衡者不过两掌之数,又经两年精修,双戟实已到了从心所欲、挥洒自如的地步,每出一戟,都能发挥十成威力,刚才那一戟绝不简单。

四周有脚步奔跑声、兵甲撞击声不断接近,珞伽久经沙场,断不容对方合围,身形一动,没入石林深处。

“弩兵在前,步卒殿后,分东西两队,火速退出石林。”先机既失,高顺瞬间已有决断,自不会在石林中给对方各个击破的机会。

珞伽避开高顺一方,尾随东侧甲士身后,伺机突击。

但这群甲士个体战力远强于普通士卒,配合尤其严密,她刚来得及斩杀一人,弩箭立即蜂拥而至,逼得她不得不借助石林躲避。

到得后来,众军汇聚在一起,更是分批撤退,交错掩护,珞伽更难得手。在付出十几条人命的代价后,陷阵卫终究还是撤到了石林两侧,与石林外严阵以待的重骑会合,布下三道防线:步卒在前,弩兵居中,骑士在外。

珞伽追到石林边缘,眼见如此阵势,只得退回石林。敌人在等,等她饥饿困乏;她也在等,等陆翊回身相救。

她对高顺这群人一无所知,但她现在可以肯定,对方是冲着她而非陆翊来的,否则,现在被困在石林中的,应该是陆翊那个土贼。

她完全不知自己的行踪是如何暴露的,但她相信,对方应该漏算了那个土贼,这一点,就是她当下唯一的生机。

028 陷阵之志 有死无生 下

石林西侧,高顺忽然有些不安。

这次奉命伏击夜叉瞳,他亲自带队,陷阵卫三百人马全部出动,已经是主上沧月能动用的最大隐秘力量。虽然刚才一击未中,但夜叉瞳被困石林,高顺自信以陷阵卫兵甲之利,击杀夜叉瞳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

只是,此前过去那名少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变数,他与夜叉瞳有无关系?是敌是友?看其身手,乃是难得一见的武道强者,也正因如此,以高顺一向的谨慎,才没有惊动对方。

当然,为防万一,他当时安排了一什重骑到外围游弋,作为必要的警戒。但这点兵力,面对真正的强者,恐怕远远不够。

高顺有些懊悔,刚才自己应该撤往石林东侧,那样的话,现在就可以针对这个变数,做出必要的布置。

可惜,世间的事情,很多时候,你越害怕它发生,它就越会发生。

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突然到陷阵卫的精锐士卒全都措手不及。

轰隆隆~!

山坳高处一块巨石轰然落下,将两名重骑连人带马砸成肉泥,巨石余势未尽,一路撞翻十余骑,人马俱惊。

陆翊一声长啸,从巨石后方跃出,连人带剑闯入弩兵群中,他运剑如盾,每拍出一剑,必有一人被砸飞,或者撞入步卒群中,或者撞上马背骑士,陷阵卫布下的三道防线,瞬间一片混乱。

陷阵卫对上强者,最大的优势在于兵种配合,以步卒阻其攻势,以弩兵击其必守,以骑士扼其机动。但一旦被突入阵中,优势瞬间变成劣势,弩兵在陆翊的重剑面前毫无抵抗之力,反而成为步卒、骑士的障碍。

听到巨石轰鸣声,珞伽持戟往外疾行,待听得陆翊那声长啸,她心底一动,收敛声息,悄然退入石林深处。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石林中传来一声大喝,却是高顺率众赶来支援,众军士闻声,俱都呐喊呼应,士气大振。

高顺一马当先冲出石林,紧随其后的是数十重骑,就在同时,石林外的步卒、弩兵不顾陆翊造成的威胁,同时往两侧散开。

陆翊何等见识,瞬间已有对策,降龙剑连续挥出,挑起几具弩兵的尸身,凌空砸向高顺等人,同时身影暴退,掠上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往外便走,附近几名重骑围将上来,被他连人带矛拍飞,再夺一马。

高顺长矛往上一撩,将迎面而来的尸身挑飞,旁边数骑没有他的实力,被凌空飞来的尸身砸落马下,瞬间淹没在随后而至的马蹄下。

前方只有去而复返的少年,却不见珞伽的踪迹,高顺顿时知道不妙,但形势不容他回马转身,只得急声大喝,“夜叉瞳还在石林!”

珞伽在听到陆翊长啸的那一刻,瞬间意识到石林另一侧还有更大的威胁,她藏身石林深处,待高顺率重骑过去后,重施陆翊故计,闯入随后而来的弩兵群中,双戟翻飞,大开杀戒。

待数十名重装步卒赶上来时,珞伽已将弩兵斩杀过半,她深知此时绝不可恋战,双戟并交左手,右手拎起一具尸体,身形一动,奔向石林东侧。

听到高顺喝声,散到两侧的重装步卒正待合围,忽见石林中飞出一个身影,哪里还有丝毫犹疑,长矛纷纷刺出。

珞伽扔出尸体开路,脚下一动,已从石林边缘窜出,凌空一跃数丈,在下方士卒头顶一踏,身形再次跃起,来到外围,尽显夜叉轻捷之名。

陆翊策马划出一道弧线,避开后方的追击,又奔石林方向而来。珞伽尚在敌阵之中,他自然没有独自逃生的道理。

“分!”高顺一声大喝,数十重骑一分为二,划出两道弧线,一道跟着他紧随陆翊身后,另一道围追堵截,防止陆翊盘旋游击。

珞伽穿过步卒矛阵,更不迟疑,身形再动,撞入外围的弩兵群中,双戟舞动,顷刻间将残存的弩兵斩杀殆尽。

恰在此时,陆翊一人两马,堪堪赶到近前,珞伽纵身上马,两人兜转马头,就看见两队重骑分左右夹击而来。

“杀!”身后重装步卒整顿阵型,持矛逼迫上来。

“滚石!”陆翊低喝一声,跃到那块巨石后方,珞伽瞬间知晓其意,紧随而至,两人真气勃发,凝若实质,同时用力,重达数千斤的岩石被推得滚动起来,朝高顺等人碾压过去。

巨石携万钧之力呼啸而来,众人纷纷策马避让,陆翊、珞伽飞身上马,紧随滚石之后,冲出重围。

“不必追了!”高顺勒住坐骑,挥手制止部下的追击。

陷阵卫三百人马,伤亡近半,尤以弩兵受损最大,上百人仅剩下寥寥十数人。倘若以数十骑追击两名强者,姑且不论能否追上,就算追上,既缺人数优势,又失弓弩之利,不过是送死罢了。

陷阵卫建立以来,首次失利。

一场近乎完美的伏击,落得如此结果,那个持剑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这是高顺心底挥之不去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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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湖畔,又近黄昏。

赤菟往来追逐附近的白鸟,玩得十分尽兴,吕布雄壮的身躯在水畔卓立不动,他在等,等一个十分亲近的女子。

吼~!

伴随着赤菟的一声嘶吼,天边有两骑在夕阳下疾驰而来,映出长长的影子,到吕布里许之外停下。

“土贼,在这儿等我。”珞伽收敛起嘴角的笑意,露出凶巴巴的表情,“我要过去揍一个人!”

不待陆翊回话,珞伽已经纵马而出,冲向湖畔的男子。

里许的路程,在疾驰的马蹄下转瞬即逝,珞伽一带缰绳,座下青鬃大马人立而起,前蹄狠狠踏下。

吕布怒哼一声,不躲不闪,在间不容发之际,伸手抓住马蹄,双足往下一陷,他腰腹一绷,双膀用力,将珞伽连人带马抡起,向湖中掷去。

珞伽娇喝一声,离鞍跃起,在空中拔出双戟,斩向吕布。

噗通~!

青鬃马重重落入湖水,惊魂未定。

吕布身形暴退,顺手拔出地上的方天戟,与追击而来的珞伽战在一起。

陆翊遥望两人交手,很快就看出虚实。那雄壮男子的实力隐隐胜出一筹,但不知何故,一直采取守势,任由珞伽发动攻势。

陆翊想到珞伽此前的言行,似有所悟。

珞伽一连攻出数十招,忽然停了下来。

“打不过,不打了!”珞伽神色冰冷,收起月牙双戟。

“差出十一岁呢!”吕布将方天戟往地上一插,冷峻的面目上露出难得的笑意,“如果被你打败,为兄这些年岂不是白活了!”

见珞伽不搭话,吕布瞥了一眼远处的陆翊,“那小子是谁?”

“你管不着!”

“长兄如父,怎么就管不着了?”

“汉人那一套东西,不要拿来约束我!”

“那边的小子,看起来可是汉人呢!”

“那也不关你的事!”

吕布无言苦笑,在这世上,他就剩下这么一个亲人,自幼失散,他一直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责任,现今只能顺着她的性子了。

“小花儿!”吕布唤起对方的小名,问道,“那个消息,是否属实?”

“小雪时节,两大宗师将在天山祖峰决战。”珞伽见吕布面露疑惑,知道他不大熟悉西域地理,“天山祖峰,就在交河城北。”

“剑宗现居何处?”吕布目中露出炽热的神色。

“都在图中。”珞伽掏出一卷羊皮纸,扔给吕布,神色变得更加冷淡,“那个风铃,哪儿来的?”

吕布一怔,看向系在左腕上的游龙铃。

“又见那个女人了?”珞伽眸中露出鄙夷之色,“那沧月蛇蝎心肠、诡计多端,你小心有一天载在她手上!”

029 花间久伫岁月暖 上

北天山支脉的天格尔峰,终年积雪,冰川遍布。在车师土语中,天格尔峰意为天王峰,该峰在车师、焉耆等国地位崇高,仅次于祖峰博格达。

天格尔峰冰雪融化,至山腰汇聚成河,沿北坡峡谷蜿蜒而下,流经后车师国王廷所在的务涂谷。盖因此故,坡名南山,水名务涂河。

南山中一处山岭林深草密,被务涂河三面环绕,河谷两岸,悬崖对峙,只露一线青天,形成长达数十里的峡谷,石门林立,山回水转,故名照壁山。

照壁山深处,山林悬崖之间,藏有一处沟谷,南北长六七里,东西宽两三里。沟谷之间,土地平旷,多有良田散布;屋舍错落,约有百十人家。谷底高处两眼清泉终年不竭,汇聚成塘,西侧空地上建有一片祠堂,东侧一株紫叶古桃高逾数丈,枝干遒劲,沟谷因此得名紫桃沟。

正值谷雨时节,雨过天晴,空气中满是泥土的气息。

“小浩子,还不快些跟上!”伴着一道清脆甜美的童声,从农家小院里跑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女,梳着一对羊角小辫,看模样有十岁左右。

“小雨点,你慢一些,要照顾好大弟才是!”一名四十来许的美貌农妇追到院门,右手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垂髫男童。

“知道的啦,娘亲!”少女嘟起小嘴,牵过男童胖乎乎的小手。

两个小小的身影手拉着手,一路蹦蹦跳跳,穿行在田地阡陌之间。

“小雨姐,今天可不可以不抓野兔兔?”男童奶声奶气地问。

“当然要抓,谁让它们偷吃地里的胡萝卜哩!”少女一张小脸恬美迷人,神气中却透着一股子西北人的倔强。

“可是,野兔兔那么可爱!”男童一双天真的眼睛瞪得老大。

“小浩子!”少女摸了摸男童的小脑袋,新月似的眼眸中闪着灵光,“小雨姐问你,烤兔肉好不好吃呢?”

“好吃!”男童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还抓不抓野兔兔呢?”少女循循善诱。

“抓!”想到烤兔肉的美味,男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可爱比胡萝卜重要,但好吃又比可爱更重要。

“真乖!”少女小脸上满是笑意,双眸弯成月牙。

小姐弟俩一路上说说闹闹,不知不觉来到沟口,道路两侧,是大片绿油油的菜地,菜地边缘围着半人高的木栅栏,栅栏往外,古树参天,灌木丛生。

“小浩子,乖乖呆在这儿哩!”少女小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小雨姐去菜地里看看昨晚的收获。”

木栅栏挡得住大一些的野兽,却挡不住灵巧的野兔。野兔机警狡黠,且奔速极快,直接抓是抓不到的,但少女早沿着栅栏在菜地里布下了陷阱,每日午间只需来此查获猎物,并修复损坏的陷阱即可。

她担心男童不小心踩上陷阱,是以总是单独一人进去。

沟口的沙土显然非常适宜胡萝卜的生长,绿油油的茎叶足有三尺高下,已到少女的颈项,她走出大半块菜地,一路上的陷阱全都空空如也,心情开始变得不大美妙。

要知道,她可是软磨硬泡了好久,才从专司狩猎的叔祖韩虔那里学会制作这种陷阱,这些天小试身手,每次总有一些猎物,哪像今日这般一无所获。

“噫~!”少女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前方木栅栏倒塌一片,附近菜地凌乱不堪,地上布满两趾的脚印。少女自小生活在山里,一眼看出造成这种动静的野兽体格绝不会小,她人虽不大,胆量却很足,毫不犹疑地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悄悄靠上前去。

前面有哼唧声响传来,少女伸手拨开茎叶,一张尖长的豕脸出现在眼前。

“啊~!”少女发出一阵高亢的尖叫声,出自本能地往前一挥短刀。

嗷嗷~!

对面的野豕被短刀划过尖唇,发出一道凄厉的惨叫,转身就跑,在菜地里碾出一道笔直的痕迹。

“小浩子快跑!”少女一向胆大心细,很快缓过神来,看野豕奔逃的方向正是男童所在的位置,知道不妙,一边追赶过去,一边挥手呼叫,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出现一头巨型野豕。

六七岁的男童对陌生的危险还不敏感,见姐姐在菜地和从没见过的家伙前后追逐,以为是甚么好玩的事儿,笑嘻嘻地站在原地,挥动小胖手回应。

受伤的野豕冲出菜地,眼看就要撞上男童,旁边忽然横过一道高挑的身影,一把抱起男童,抬腿一脚,将野豕踢飞丈许。

“小花姐!”少女显然认识来人,小脸露出惊喜。

嗷嗷嗷~!

一阵震耳欲聋的凄厉叫声从后方响起,少女惊恐回头,正看见一头壮若牛犊的巨型野豕呲着獠牙,踏地而来,势不可挡。

“完蛋!”少女闭目待死,但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她感觉自己身子一轻,来到一个强壮温暖的怀里,鼓起勇气睁开双眼,正看见一柄大剑从空中拍下,狠狠砸在那张凶残的巨型尖脸上。

嗷~!

巨型野豕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前脸首先着地,连翻几个跟斗,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随后不再动弹。

少女扭头一望,一张阳光、英俊的男子脸庞近在咫尺,忍不住怦然心动,脸上发热。女子大多早熟,十来岁的年纪,已经开始怀春了。

“我是韩小雨。”少女十分勇敢,主动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叫陆翊,别名土贼。”珞伽不知甚么时候来到附近,瞪了陆翊一眼,“你要抱到甚么时候,还不将她放下!”

陆翊将少女放回地面,感觉挺有趣,一个珞小花,一个韩小雨,看起来互相还挺熟悉,真是再巧不过了。

“多谢陆大哥救命之恩。”韩小雨道了个万福,努力扮作一副大人的样子。

嗷~!

地上那头巨豕忽地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嚎,韩小雨猝不及防,吓得原地蹦起尺许,紧紧抱住陆翊的胳膊。

“还敢装死!”珞伽一戟刺死巨豕,颇有深意地看着两人,“这一大一小两头豕猪,带回村里,够大伙儿吃上好些顿了。”

那头成年野豕,足有一千余斤,凉州大马难以驮动,作为场上唯一的男子,陆翊毫不犹疑地抓住野豕四蹄,扛在自己肩上。

被珞伽一脚踢死的野豕幼崽,不过百十来斤,和降龙剑一起,稳稳地驮在马背上;韩小雨、韩浩小姐弟俩惊魂未定,共骑另一匹马。

“还真是土贼呢!”珞伽牵着缰绳走在前面,偶然回头,看到陆翊肩扛野豕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沟口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了沟里的男女老少,在族长韩琦、族老韩虔的带领下,手持刀叉棍棒,匆忙往外赶来。

两拨人马在途中相遇,众人与珞伽显然早就认识,当下又惊又喜。韩小雨生性外向,主动说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大家听了连呼侥幸;韩琦更是严厉呵斥女儿,让她今后不得再置身险地。

毕竟两个小孩有惊无险,两头豕猪的意外收获,让韩家沟老老少少喜笑颜开,族老韩虔亲自动手,整治出十几桌可口的菜肴,为珞伽、陆翊两人接风洗尘,宾主尽欢,直到酉时才渐渐散去。

紫桃沟虽不算穷,但也说不上富裕,过的还是一日两餐的生活,酉时一到,大多数人家就熄灯入眠了。

作为贵客,珞伽、陆翊被安置在韩氏祖祠歇息,紧邻紫叶古桃。

030 花间久伫岁月暖 下

月朗星稀,山风清凉,远处不时传来虫鸣蛙叫声。

陆翊起了兴致,步出厢房,刚到院中,就见珞伽从对面出来,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出祖祠。

夜空中传来一阵淡淡的清香,紫叶古桃花枝摇曳,偶有花瓣飘落飞舞,在月色波光辉映下,美丽而神秘,让人不知不觉就被吸引过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良辰美景,佳人在侧,陆翊不禁触景生情,“这一树紫叶桃花,真是让人激赏!”

他在席间已知珞伽小名来历,这句话不啻于对身边女子的直接赞美。

珞伽笑靥如花,转头望着陆翊,星眸中洋溢着热情,明艳不可方物。月氏胡女素来敢爱敢恨,并不像中原女子一般忸怩作态,被珞伽这般火热大胆地注视,陆翊措手不及,反倒有些局促。

“这个村子和你关系匪浅?”陆翊另外找了一个话题。

“我幼时曾在此间生活过三年,韩叔、杜姨待我有如己出。”眼见陆翊失去了平时的淡定,珞伽暗中好笑,也不为己甚。

她口中的韩叔、杜姨,正是韩小雨的父母韩琦、杜氏。这对夫妇不知何故,到中年方得一女一子,珞伽一直随韩小雨姐弟的辈分称呼村中老少。

“他们的笑容,很真切。”陆翊回想起此间的见闻,感到很温暖,有几分碎叶城的味道。

“这枚发簪,是幼时杜姨送我的礼物。”珞伽抬手一抚发间的紫玉桃花簪,神情明媚动人,“自十五岁武道有成,每年谷雨前后,我总会过来看望杜姨一家,也看看这一树紫叶桃花。”

“真想一直呆在这个地方呢!”珞伽伸手接住一片落花,有些出神。

一树桃花,几亩良田,远离刀光剑影,不惹尘世喧嚣。

这种生活,陆翊偶尔也会向往,他很想一直陪在眼前的女子身边,但他不敢开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责任,在接过降龙剑那一刻,他就已经背负起了墨家数百年的传承,终须入世走上一遭。

“那是,韩小雨?”一个小身影出现在祖祠前的空地,陆翊看得一怔,天色已晚,她一个小姑娘跑出来做甚么?

“我去看看。”珞伽知韩小雨胆大倔强,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韩小雨小手抱膝,靠在祖祠外的石狮爪上,微微抽泣,白天菜地发生的事情,让她既感惶恐,又有些委屈。

“还在为午间的事伤心呢?”旁边传来一个清越动听的声音。

“小花姐!”韩小雨抬起头来,双眼有些红肿,“我是不是很没用?眼看着大弟遭遇危险,却无能为力。”

“哭泣是最没用的!”珞伽弯下腰来,凝视着韩小雨的双眼,“你要学会变强,不变强的话,可是甚么也保护不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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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海北岸,花间木楼。

皓月当空,雪峰巍然矗立,花海静谧不言,更显天地广阔,浩瀚无边。小楼平顶上,王越负手伫立,若有所思。

楼口转出一个身着纱丽的女子,满头金发如浪,身材高挑丰满,正是碎叶城现任执政官公孙大娘。

“云怡来啦。”王越并未回头,但显然已知来者是谁。

公孙大娘本名,正是云怡。

“慕容轩性情乖僻,喜怒无常,你对陆小子倒是放心!”公孙云怡言语之间,带着明显的不满。

“看海与出海,是完全不同的体验。”王越转过头来,目光深邃,“‘邪尊’慕容轩,正是当世一片汪洋。”

“你就不怕陆小子淹没在这片汪洋里?”公孙大娘嗔怪道。

“强者修心,慕容轩若连一个后辈也容不下,则冰川之战,必丧命于我剑下。”王越洒然一笑,“况且,陆小子可并非一人。”

公孙云怡仍有疑惑,但武学之道,当世再无人能胜过眼前男子,既然王越对陆翊此行信心十足,她也就不再多虑。

“史家二郎从雒阳传来讯息,中常侍王甫犯案入狱,太尉段颎受其牵连,年前被赐鸩酒,死于牢中。”公孙云怡知此事早晚瞒不过王越,索性直接相告,“段家七郎得知此事,已不告而别。”

“段纪明戎马一生,用兵如神,当世无双。但平羌之战,以杀止杀,已种下祸根;为保兵权,又党附宦官,与奸人为友。”王越神色如常,对昔日好友的遭遇并不意外,“有此下场,实在不足为奇。”

“你还真是铁石心肠呢!”公孙云怡打量王越半晌,幽幽叹气道,“难道这个世上,就再无值得你牵挂之人?”

“王某半生交游甚广,可惜,其中十之八九,并不值得牵挂,”王越言下尽显曾经沧海的淡然,“剩下十之一二,却又无须牵挂。”

那老娘属于哪一种?或者,还有第三种?

公孙云怡很想质问身边的男子,这个疑问已经让她煎熬了太久,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王越即将决战慕容轩,没有牵挂,正是最好的状态。

或许,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就不会只是想着如何得到他,而是希望他能够一直活着,活得好好的。

“这季经纶会,可还顺利?”王越见公孙云怡情绪低落,想来另有要事,碎叶城最近的大事,莫过于当季经纶会。

“有点波折,倒是没出甚么岔子。”公孙云怡回过神来,压下心底的念想。

夜叉瞳在开场夜宴上的意外宣战,带来的影响固然深远,但对本季经纶会的干扰却不大。碎叶城屹立百年,虽离不开历代强者的守护,但背后真正的力量,却是诸子门学所代表的精神信念和实践成果,这也是经纶会在七河流域的影响力根基。

“不过,‘暴罴’董卓倒是生得一个好女儿!”想起在学苑中那道四处奔波的身影,公孙云怡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个叫董白的假小子,小小年纪,思虑已极深远,竟借经纶会求学、互市之机,在学苑里挖起了墙脚。”

“能得云怡夸赞,必有不凡之处。”王越深知身边女子眼光甚高,她执政碎叶城多年,看得上的人才屈指可数。

“这些年来,想动学苑教习念头的人并不算少,但能入众人眼界的人却不多见。”公孙云怡言语间不乏欣赏,“有趣的地方就在这儿,各家教习,无论男女老少,董白总能投其所好,连观星台的邹小子也不例外。”

念头易生,力量难得。王越自然明白公孙云怡言下之意。

“董白聪慧,遇事好奇,而好奇过多,常是沉迷的开端。如果董白在学苑沉迷不去,董卓得知后,可会被活活气死?”公孙云怡难得地露出了小女儿神态,碧眼中满是狡黠的笑意。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王越目露赞赏,悠然一笑,“云怡的执政之道,深得兵家三味,岂是董卓父女可以相比!”

“王师夸赞,小女子愧不敢当!”公孙云怡嫣然笑道。

“待得冰川恩怨了结,我欲往北邙山一行,拜祭故人。”王越虎目中露出罕见的深情,“不知可否邀得云怡一同前往?”

这个惊喜,来得实在太过突然!

北邙山素为汉廷皇家陵园,常人不可于此安葬,世人皆知定远侯班超因功得葬北邙山,却少有人知王越亡妻班氏亦葬在北邙山。定远侯去世之时,王越远未出生,所谓故人,自是班氏,王越邀请公孙云怡同去拜祭亡妻,其中深意,自是不言而喻。

多年的抑郁一扫而空,公孙云怡抬眼望去,正对上王越的深情俯视。花海静寂,皓月当空,两人四目相对,虽不言语,心意已通。

“五原吕布,敢请剑宗现身一见!”一道带着金属质感的浑厚男声从枫林处响起,打破了夜空下的静谧。

031 月下路遥心未寒 上

吕布将赤菟留在霍拉山下,按照羊皮地图指示,孤身循着珞伽来时故道,翻山越岭,渡过热海,终于抵达剑宗隐居之处,纵声相询。

“王某在此。”一名中年男子毫无征兆地在枫林中现身,身躯雄伟如山,气势渊渟岳峙。

吕布眼见来人凭空出现,心底警兆至此方生,震惊之下,哪里顾得上搭话,战意勃发,锁定对方气机。

但对方负手而立,看似毫无防备,却偏偏给他一种无懈可击的感觉,吕布满腔战意无处释放,一时之间,只觉难受无比。

天下虎贲,剑宗王越。

不愧是与“邪尊”慕容轩齐名的宗师强者!只是两人给吕布的感觉截然不同,慕容轩是不可捉摸,王越则是无懈可击。

吕布自知不能这样僵持下去,否则不待王越出手,他体内战意无处释放,真气反噬,非身受重伤不可。

“嗯哼哼哼~!”吕布一声怒喝,掷戟于地,背后硕大的铁胎雕弓来到手中,扣上一支拇指粗细的狼牙大箭,双臂较力之间,尽是真气火焰盘旋,伴随他的拉弓动作,火焰真气凝若实质,附箭成芒,周围的空间似已为之塌陷。

只听一道霹雳声响,方圆十丈的空气彷佛已被抽空,大箭刚一离弦,一道箭芒便已出现在王越身前。

“降龙一剑!”王越右掌骈指为剑,气芒暴涨,瞬间突破空间的限制,在那道箭芒上连续斩下,一道磅礴无匹的真气巨浪轰然炸开,巨浪过处,箭芒消失无踪,只有王越神色自若,卓立当场。

虎贲王越,竟恐怖如斯!

吕布心底骇然。

自当年弹汗山与慕容轩一战,他已知破虚强者的恐怖,又见王越无懈可击,是以直接进入无双状态,并施展绝世箭术,意图以力破局,不料全力一击之下,竟未能撼动对方分毫!

须知当年在弹汗山上,吕布连珠三箭,以“邪尊”慕容轩之能,亦不得不暂避其锋,他这才得以脱身。

“刚才一瞬之间,王某连斩十三剑,方得化解一箭之威!”王越毫不掩饰对眼前不速之客的欣赏,“慕容轩六月奔雷之评,诚不欺我!”

显然,王越已知吕布当年挑战“邪尊”慕容轩之事。

这一番话,王越本不必说,但他见吕布心气受挫,武道之途恐止步于此,不免可惜。似他这等巅峰强者,要么不言,言必切实。

吕布心结稍解,似有所悟。

“西河吕梁,是你何人?”王越目光掠过方天戟,问道。

“正是家父!”吕布面上坦然以对,心下却暗自戒备。

他虽知生父与王越颇有渊源,但其父生前每次提及王越,只是苦笑叹息,于两人恩怨如何却不透露半分,不容他不小心。

王越目光如炬,似已看透吕布,哂然一笑道:“我与你父吕梁本有同门之谊,均拜在墨家上任钜子、常山赵师门下,论年纪是他略长,论入门先后,我反倒为师兄。”

吕布霍然而惊,显然并不知情。他一时有些犹豫,不知是否应该上前与王越重新叙礼。

王越见吕布反应,已知就里,遂道:“墨家尚贤,并不以入门先后议定传承,吕师弟天纵之资,又有家中传承,见识武功,尤胜王某三分,被赵师寄予厚望,墨家客卿公输阙,亦曾为他量身打造神兵‘方天戟’。”

吕布已有几分明白,只听王越继续道:“岂料,吕师弟甫入绝顶,即陷入一场苦恋,当事女子,正是慕容轩之妹,鲜卑第一美人,慕容嫣。”

听到慕容嫣三字,吕布眼中痛苦之色一闪而逝。

“墨家本无种族门户之见,慕容轩碍于赵师早年情面,亦未多加干涉。”王越忆起往事,目中隐有不解之色,“但不知何故,自与慕容嫣相恋,数年过去,吕师弟一身修为再无寸进。赵师大怒,怪其心志不坚,致为女色所迷,遂令王某接任墨家钜子。”

既有这番缘故,吕梁生前提及王越时的奇怪表现,自然不难理解。

“或因此故,吕师弟竟传书赵师,言明从此退出师门。”王越语气沉稳,神色难明,“赵师本在闭关静修,一阅此信,竟致走火入魔,不久郁郁而终。此后,吕师弟亦再无音讯。”

“小子吕奉先,拜见世伯!”王越言及于此,吕布再无犹疑,上前拜倒。但其父吕梁已然主动退出师门,是故他以世伯而非师伯相称。

“你字奉先?倒是字如其人,颇有吕师弟昔日之资。”王越坦然受了吕布一礼。他一向气度恢宏,步入破虚之境后,更窥天人合一之道,对昔日恩怨已然看得极淡,不然也不会一直以吕师弟称呼吕梁。

“家父昔日传书退出师门,背后其实另有隐情。”既然为人子女,吕布自然要为父辩白,“就在世伯接任钜子不久,慕容轩寻上门来,一番大战,家父身受重伤,若非家母以死相逼,我父子二人已被当场格杀。”

慕容轩得名“邪尊”,盖因行事素来大异常人,这种欲致妹婿、外甥于死地的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岂料,慕容轩反挟我父子性命,逼迫家母,让其改嫁鲜卑檀石槐,家母被逼无奈,只得应允。”吕布谈及此处,神色略显狰狞,显然恨意极深,“家父遭此大变,心灰意冷,这才有传书师门之事。”

王越知师弟吕梁生性高傲,既失去师门钜子传承,又重伤在慕容轩手下,连妻子也无法保全,哪里还有脸容于师门,传书之举,实属正常。

“当年弹汗山一战,慕容轩可曾看出你的来历?”王越听至此处,忽地冒出一个疑问。

吕布一怔,惊觉自己一直以来,似乎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方天戟既是其父吕梁所用神兵,则当年弹汗山一战,“邪尊”慕容轩断然没有认不出来之理,更别说吕布的容貌与吕梁、慕容嫣各有三分相似之处,但以慕容轩宗师强者的眼光,竟似毫无所觉。

若慕容轩当年已然看出吕布来历,何以并未痛下杀手?

一念及此,吕布顿感茫然。

王越一见,若有所思,转而问道:“吕师弟退出师门之后呢?”

“其后,我父子屡遭神秘人物追杀,幸得泸水月氏女王乃真尔朵收留。”吕布忆起这一段旧事,面带温馨,“女王对家父甚好,待吕布亦如己出。但家父伤重难愈,没过得几年,就撒手离世。”

“乃真尔朵?”王越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想起十几年前的一桩雒阳旧事,“她是否育有一女,唤作小花儿?”

“世伯何以知晓此事?”吕布目露惊讶之色,“小花儿,正是吕布同父异母的胞妹,大名珞伽,今为鲜卑夜叉瞳。”

世间因缘巧合,莫过于此。

十四年前,乃真尔朵曾携女前往雒阳王宅,适逢王越随军征战诸羌,并不在家中,乃真尔朵失望而去,此事后来由班氏转告王越。但其中渊源,直至今日,王越方才知晓。

听王越解说之后,吕布顿知其后缘故。

泸水月氏为鲜卑属国,当年乃真尔朵携珞伽至龙城会盟,“邪尊”慕容轩一眼看中珞伽天资,欲收为嫡传弟子。因吕梁之故,乃真尔朵借故推脱,并欲给珞伽另寻良师,自然想到了吕梁师门中人。只是造化弄人,阴差阳错之下,珞伽终究拜入邪尊门下。

至此,场上两人的关系大为不同。

“刚才一战,并未尽兴。”王越念及师门旧情,有心指点吕布,“奉先可有意再战一场?”

“求之不得!”吕布战意沸腾,轰然应道。

032 月下路遥心未寒 下

紫桃沟,祖祠前。

“我要保护大弟!”韩小雨握紧小拳,“我要变强!”

从少女身上,珞伽看到了自己幼时的影子,一时有些恍惚。

“可是,要如何才能变强呢?”韩小雨仰头问道,“小花姐?”

珞伽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小脸,竟不知如何回答。难道告诉对方,拜一位强者为师,然后锻体、养气,每天舞刀弄戟,骑马拉弓?

姑且不论少女的根骨好坏、悟性高低,单只年龄,就已经错过了最佳的习武时间,此生在武道上的成就,怕是相当有限。

很多问题,越是看起来简单,其实越难回答。

陆翊在桃树下看得明白,珞小花这个悍妞,空有超一流的身手,却是完全不入流的师长。她把一些简单的事想得过于复杂,又把一些复杂的事想得过于简单,这种情况,在诸子门学的新任教习中,实属常见。

“土贼!”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恶意,珞伽心中一动,想起了陆翊,“别看热闹了,这种简单的问题,你来回答。”

“陆大哥!”韩小雨见到陆翊走来,先是一脸惊喜,随即有些难为情,慌忙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泪珠。

“小雨点,小花姐换成陆大哥,可好?”陆翊偷偷对珞伽眨了一下眼,在韩小雨对面坐下。

“好的呀!”韩小雨小脸上满是兴奋。

“在此之前,先问你几个问题。”陆翊在诸子门学多年,对怎么启蒙一个孩子,再是熟悉不过了。

“嗯呢!”韩小雨十分乖巧,小雉啄米似的点头。

“你最向往何种生活?”陆翊注视着少女的双目,问道。

韩小雨想了想,语气不大确定,“安居乐业呗?!”

“你最想前去何处?”陆翊不置可否,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雒阳!”这次韩小雨毫不犹豫。

“你最崇拜何人哩?”

“小花姐!”

“可愿听听你小花姐的答案?”陆翊心底已有判断,而珞伽的回答,将是他所做判断的最佳佐证。

“好的呀!”对最崇拜的小花姐,韩小雨充满好奇。

珞伽瞪了陆翊一眼,终究不忍拒绝少女的好奇心,“行走天下,无拘无束。此种生活,我最向往。”

“听起来蛮不错耶!”韩小雨小手一拍,有些神往。

瞥见陆翊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样子,珞伽很想拔出双戟,当场和他做个了断,不过看在韩小雨的面上,她忍了,“至于最想去之处---”

珞伽略一犹豫,继续道,“是一个唤做古枫台的地方。”

陆翊听得心神一震,有些情难自禁。

“那个古枫台,比雒阳还要繁华么?”在韩小雨心里,评判一个地方有无吸引力,繁华大概是唯一的依据吧。

珞伽轻摇螓首,却不说话。她纵然大胆,但当着陆翊的面说出那番话,已与表白心迹无异,一时颇感羞涩,不敢扭头看他。

“那小花姐最崇拜的人呢?”韩小雨已然化身好奇宝宝,完全没有察觉到场上气氛的异样。

“不曾有过呢。”对向往自在的珞伽来说,她或许会欣赏某个人,或许会尊敬某个人,但绝不会崇拜某个人。

“这样的呀!”事情和她想象的不大一样,韩小雨有些泄气。

“是否有些动摇?”陆翊含笑问道。

韩小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面色犹豫。

“这地里,都有甚么作物?”陆翊转过身去,指向下方的田地。

“近处是波斯草,中间那片是甘蓝,”对韩小雨来说,这个问题就简单多了,她站到陆翊身边,伸出小手指点,“两侧是胡椒,远处俱是胡萝卜。”

“那小雨点最喜哪样呢?”

“胡椒,烤肉的时候洒上一些,可香呢!”

“若地里仅有胡萝卜,你会喜欢甚么?”

“没有胡椒么?”

“没有。”

“波斯草呢?”

“没有,只有胡萝卜。”

“那只能喜欢胡萝卜了呢!”

“一种作物没得选择,多种作物才有选择。”陆翊化身紫桃沟月下教习,“你会动摇,只因你在所知极少之时,就已做了选择。”

“真的耶!”韩小雨反应不慢,听懂了这个譬喻。

“要想变强,见识第一,天赋第二,专注第三。”陆翊回到最初的话题,“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

这个道理,珞伽其实也明白,但她说不出来。

韩小雨似懂非懂,但她相信陆大哥是对的,这是一个少女的直觉。

“自古英雄出少年!陆小弟好见识!”伴随一道沉稳的男声,从祖祠墙角走出一人,正是此间族长韩琦。

“阿爹!”韩小雨转身惊呼。

“韩叔!”珞伽、陆翊起身行礼,两人早知韩琦隐在墙角,却未点破。

韩琦疼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看向陆翊,“日间仓促,招待不周,还未请教陆小弟的来历?”

陆翊坦言道:“晚辈来自碎叶城,家师为墨家钜子王越。”

“如此说来,那大家就更不是外人了!”韩琦稍一愣神,然后哈哈大笑,“韩某祖籍冯翊,先辈随定远侯出征西域,曾参与构筑碎叶城,后又追随宣僚公迎击匈奴,在前后车师屯田,遂定居在此。”

韩氏祖祠中,供有班超父子牌位,珞伽幼时还曾见过,但在结识陆翊之前,并未多做联想。

世间之事,本多巧合。

“方才陆小弟所言,颇有见地,韩某何尝不想子女增长见闻,能有所成。”韩琦颇感唏嘘,“只是西域未曾开化,汉廷灾祸不断,天下虽大,却无处可去,不如潜居此地,凭借祖上耕种之术,可得一生衣食无忧。”

“韩叔既知碎叶城,可知当年定远侯为何筑城?”陆翊问道。

“韩某略有所知,似与诸子有关。”韩琦答道,“我韩氏与谯国许氏,同为农家传人,先祖随宣僚公出征,许氏一支迁居碎叶城,兵火连天,交通断阻,已有百年不见音讯。却不知碎叶城现状如何?”

不待陆翊作答,珞伽在一旁道出碎叶城所见所闻,只是未提热海之事,听得韩琦唏嘘不已,韩小雨两眼放光。

“昨日种种,皆成今我!定远侯夙愿得成,若泉下有知,当倍感欣慰。”韩琦心下已有定计,“知女莫如父,小雨点薄有天资,生性好动,若留在紫桃沟,终不过为一居家农妇,对她殊为不公。我欲让她前往碎叶城求学,不知陆小弟可否代为举荐?”

陆翊本有此意,见韩小雨跃跃欲试,眼露祈求之色,当下更无疑虑,拱手笑道:“韩叔相托,陆翊自当尽力。”

“好耶!”少女原地蹦起尺许,笑靥如花。

“此去碎叶城,俱为雪峰沙海,路途何止千里,多有马贼沙盗为祸。”珞伽一手拉过韩小雨,向韩琦道,“途中安危,韩叔可有对策?”

韩氏一族以耕种之术见长,虽粗通武技,不过仅能在山野之间勉强自保,哪有实力应对马贼沙盗。

韩琦素知珞伽性格为人,略一思忖,已明其意,“此事只怕尚须陆小弟相助,还望携小女一程,同往碎叶城!”

“韩叔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自无不可。”陆翊拱手回道,“不过陆翊尚须先往弹汗山一行,途中多有凶险,若能顺利归来,定当履行今日之约。”

韩琦于武学之道虽不精通,但他早知珞伽的能耐心气,那可是连鲜卑王子都不敢招惹的强者,陆翊能入这位侄女眼界,必是非凡之人,两人携手,便有天大困难也能应对,是故并不担心。

“天色已晚,两位早些安歇。”韩琦了却心事,携女儿告辞而去。

看着韩氏父女远去的身影,珞伽问陆翊,“无论文武,启蒙的最佳时机,俱在六岁之前,你不怕韩小雨空自欢喜一场?”

“农家先辈曾有一言,”陆翊目光坚定,语气舒缓,言语间自有一股力量,“种下一棵树,最佳的时机是十年前,其次,就在当下。”

033 万里无城郭 瀚海阑干 上

次日,由韩家叔祖担任向导,珞伽开始清剿山中的猛兽,顺便为全村添置肉食,陆翊则被珞伽留在祖祠,给韩小雨姐弟讲述游历见闻。

不知何故,韩琦并不打算让韩浩同去碎叶城求学,在珞伽、陆翊看来,怕是有留下幼子传承祖业之意。

如此过得几日,照壁山中但凡对村民有些威胁的野兽,都被珞伽无情斩杀。珞伽与陆翊略一商议后,辞别紫桃沟众人,继续北上。

两人顺南山而下,不到一日,抵达务涂谷。

务涂谷方圆百里,地势平坦,气候温顺,水流四季不绝,牧草丰茂,三面环山,只有北面一道豁口,易守难攻。只要守住该处豁口,整个山谷牢不可破,正是后车师王廷所在之地。

前后车师地处天山南北要冲,数百年来,俱为汉廷与北方游牧民族必争之地。后车师户口不过万余,兵微将寡,夹在两大势力之间,只择强者依附,立场一向摇摆不定。

汉顺帝时期,西域长史班勇连败匈奴伊蠡王、呼衍王、北单于,自此之后,后车师历农奇、加特奴、军就、阿罗多诸王,均与汉家朝廷亲善。

至汉桓帝末年,鲜卑檀石槐崛起,后车师的立场再次摇摆,多有亲附鲜卑之举,只是碍于西域戊己校尉董卓的威名,表面上仍尊汉家天子为主。

盖因山谷地势之利,后车师与西域诸国不同,并未筑建城池,反与鲜卑、匈奴、月氏等族习俗相近,饮居俱在牧帐之中。现任国王阿罗多,麾下有户四千余帐,人口一万五六,士兵三千余人,散布在务涂山谷之间。

珞伽、陆翊在谷中往北行出十余里地,迎面赶来一队车师轻骑。

“奉吾王阿罗多之令,恭迎夜叉瞳大人前去相见!”为首的队率语态谦卑,向珞伽表明来意。

“前方带路!”珞伽神色清冷,并不多言。

陆翊见此情景,并不感到意外,若大名鼎鼎的鲜卑夜叉瞳出现在自家领地仍未察觉,那阿罗多这个后车师王也就不用当了。

众人往前行出数里,翻过一片山丘,眼前出现一汪碧绿的大湖,湖水清澈幽静,在夕阳的余晖下波光粼粼,数不清的牛羊在湖边悠闲漫步。

大湖东岸不远处,数百顶白色的帐篷错落有致,连接成营,拱卫着中间一顶金色牙帐。

号角声起,上百胡骑从湖边营区呼啸而出,簇拥着一名身高体胖、穿淡黄色胡袍的中年男子,至珞伽等人数丈外勒住坐骑,马匹嘶鸣声中,来人纷纷下马,恭立道旁。

“夜叉瞳大人再临务涂谷,本王深感荣幸!”为首的中年男子,正是后车师王阿罗多。

“阿罗多王安好!”珞伽率先下马,上前与阿罗多相见,陆翊等人相继下马,紧随其后。

“敢问这位是?”阿罗多见陆翊器宇不凡,不敢轻视。

“碎叶城,陆翊。”陆翊踏步上前,与阿罗多见礼。

“远来是客!”阿罗多听到碎叶城三字,瞳孔微一收缩,随即谈笑自若,“本王已在帐中备下酒宴,为两位接风洗尘,还请移驾一叙。”

“这却不必了!”珞伽向阿罗多道,“本将还有要事,急需赶回弹汗山,还请阿罗多王派人将紫骍马带来。”

紫骍,为珞伽得自河西居延泽的良马,相伴已有数年,此番前往碎叶城,因有天山雪峰阻隔,遂留在务涂谷,由阿罗多遣专人代为照看。

阿罗多素知夜叉瞳性情孤傲,并不介怀,当下派人领来紫骍马,又亲手牵过自己的坐骑。

“陆兄弟的坐骑已见疲惫,脚程怕是远远不及紫骍,本王这匹铜爵虽不如紫骍马,但也相差无几。”阿罗多对陆翊道,“自古宝马配英雄,今日本王就将它赠予陆兄弟了!”

陆翊颇感意外,正待推辞,却听珞伽在一旁道,“阿罗多大人一番美意,你就不必见外了。”

“夜叉瞳大人所言甚是,陆兄弟无须见外!”阿罗多笑逐颜开,似乎珞伽愿意接受这份厚礼,反是他莫大的荣耀。

“那陆某却之不恭了!”陆翊望了珞伽一眼,不再推辞。

“本将告辞!”珞伽招呼一声,与陆翊纵身上马,绝尘而去。

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阿罗多身旁一名亲信心怀不忿,“夜叉瞳行事,实在太过无礼!”

“她有足够的实力,自然可以无礼。”阿罗多神色自若,淡然道,“本王这些年来屹立不倒,只因明白一个道理:既然惹不起,为何不交好?”

“吾王英明!”众人轰然称是。

阿罗多手捻胡须,表面怡然受用,实则心底另有盘算:本王惹不起的人,总有人惹得起,无视本王者,岂可轻易罢休!

后车师地处西域要地,南北俱为天下强国势力,左右多有好勇斗狠之徒,阿罗多能稳坐此间王位,又岂是易与之辈?

紫骍、铜爵,不愧良马之名,一紫一黄,其行如风,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已奔出三十余里,来到务涂谷外。

“阿罗多如此大方,另有缘故。”珞伽放缓马速,向陆翊道,“土贼,你可记得石林遇伏之事?”

“你怀疑是阿罗多指使?”陆翊随之减速,剑眉微挑。

“区区阿罗多,并无杀我动机,更无那般实力!”珞伽轻摇螓首,神色微冷,“此番往来碎叶城,所经路线并无他人知晓,那高顺能预先设下埋伏,阿罗多嫌疑最大。”

尚贤坊之中,有墨家先贤班勇所著《西域风土记》,为学苑诸子传人必修的典籍,陆翊自幼熟读于心,知道从后车师至碎叶城,有三条路线:

其一,沿天山北麓西行至精河,往南翻越乌孙山,经乌孙国伊列、赤谷要地,渡过热海,抵达碎叶城,此为丝绸北道,亦称皮毛道。

其二,绕道前车师、焉耆,再沿天山南麓过龟兹、姑墨诸国,往西北越过凌山,再经赤谷、热海,抵达碎叶城,为张骞开辟的丝绸古道。

其三,由务涂谷南上天山,翻越天格尔峰,穿过珠勒都斯大草原,顺哈尔克山西行,过凌山,经赤谷、热海,抵达碎叶城。

前两条路线,世间知者甚广,多有商旅往来。唯独第三条路线,沿途多有雪峰冰川,非常人可以通过,是故知者不多,行者更少。

珞伽、陆翊所走路线,正是第三条,后车师王廷正当要冲,往来行者很难逃过其王耳目,珞伽怀疑阿罗多泄露行踪,不无缘故。

“阿罗多无故相赠良马,岂非不打自招?”陆翊目露疑惑,问道。

“他若无此举,今夜我必取其首级!”珞伽语带杀机,尽显夜叉本色。

“仅是怀疑,就要夺人性命?”陆翊眉间一皱,很是不以为然。

“游牧之地,哪有甚么道理可言!”珞伽目视远方,神色难明,“强者生,弱者死,强者一念左右,即是弱者生死!”

游牧各族只论强弱利害,动辄兄弟父子相残,数百上千年以来,俱是如此。陆翊十几年来博览群书、行走天下,对此自是早有所闻,虽然并不认可,却知这般习性早已根植各族血脉之中,非一人之力可以改变。

只是,这番话再从珞伽口中听来,却让他心底冒出一阵莫名的烦躁,一时无心言语,只是策马前行。

珞伽看出陆翊心情不佳,略一思忖,已知其中缘故,但她生性高傲,又不善言辞,自不会主动示好。

自玲珑坞初识以来,两人互生情愫,虽常有争论打斗之举,但默契渐生,似这般心生隔阂,却是未曾有过。

034 万里无城郭 瀚海阑干 下

两人策马扬鞭,埋头赶路,到入夜时分,已经抵达后车师北部边陲的阜康一带,借住在当地牧民帐中。

天山博格达峰,就在阜康东侧不远。该峰高大险峻,直插云霄,峰腰往上,积有万载冰雪,是西域各族心目中的祖峰、神山,当年墨家先辈班勇与呼衍王的冰川决战,即发生在峰顶。

凛冬散尽,星河长明;三峰白头,万山孤寂。

陆翊步出牧帐,看到的正是这般景象,他以前游历天下之时,曾不止一次登临博格达峰,但今夜重临故地,再见如此壮丽景象,仍觉震撼不已。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天行健,是以无言;地势坤,自有大美。

珞伽日间的言行,本由成长环境使然,她的过去,自己虽已来不及参与,她的未来,自己却可以奉陪到底。

陆翊心有所感,此前的烦躁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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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之外,漠北,狼居胥山。

史载,汉元狩年间,冠军侯、骠骑将军霍去病北击匈奴,歼其主力七万有余,俘其王侯将尉八十又三,封狼居胥山以祭天,禅于姑衍山以祭地,兵锋直抵瀚海之畔。经此一役,匈奴远遁,漠南再无王廷。

时年,霍去病虚岁二十二。自此之后,二百年以来,天下豪杰智士,无论敌我,提起冠军侯,谁不肃然起敬,心向往之?和连,鲜卑大王檀石槐次子,八部将之“毒那伽”,即是其中一员。

山顶祭天神坛前,和连负手而立,下方一人急切赶来,告以要事。

“碎叶城陆翊?剑宗传人?”和连霍然回首,声色俱厉,似要择人而噬,“张梁,你若妄言,可知后果?”

他一身裘衣,高七尺八寸,体型瘦削,皮肤嫩滑,尤胜江南女子,双目狭长,眼神邪异,与寻常鲜卑男子大不相同。

“消息确凿无疑!”来人双目直视和连,神色自若,“和连大人,此事真伪,旬月可知,我张梁岂是愚笨之人?”

张梁五大三粗,勾鼻深目,头戴毡帽,身着胡袍,与和连相比,反倒更像从小生活在漠北苦寒之地的鲜卑人。

和连并非真的质疑张梁,只是夜叉瞳此女涉及他心底极其隐秘的一处伤痛,以至于乍听有男子与她关系亲密,情绪立即失控。

檀石槐与慕容嫣育有二子,长子槐枞,次子和连。“邪尊”慕容轩择徒极严,二子资质不足,只因慕容嫣之故,才得以成为慕容轩记名弟子,常上弹汗山习武,由此与慕容轩嫡传弟子珞伽相熟。

和连生性好色,因贵为鲜卑大王之子,几乎无人敢管,是以养成了嚣张跋扈、胆大包天的性子。十五岁那年,他见珞伽出落得日渐美貌,上门示爱被拒,就动了邪心,准备使用迷药,不料被珞伽警觉。和连鬼迷心窍,竟要直接用强,结果被珞伽踢伤要害,暴揍一顿。

此事闹到檀石槐那里,亲疏有别,珞伽本已陷入危机,却被慕容轩挡下,和连反被逐下弹汗山。经此一事,珞伽为免麻烦,遂以夜叉面具遮脸,久而久之,遂有夜叉瞳之名。

和连要害被伤,竟渐渐丧失了男人的能力,事关重大,他不敢让人知晓,性格更见扭曲,变得睚眦必报、残忍嗜血。而夜叉瞳之名,更成为和连的禁忌。

有邪尊在上,和连不敢直接对付珞伽,但任何胆敢接近她的年轻男子,无论出身来历如何,均会遭受和连打击,最终死于非命。

我得不到的女人,在这个世上,谁也别想得到!这就是鲜卑大王次子,“毒那伽”和连的心声。

“万载冰川,百年恩怨!”和连目露怨毒,冷笑不已,“如若这个姓陆的小子在归途之中死于非命,剑宗与邪尊老人家这场恩怨,恐怕就不得不至死方休了!张梁,你说是也不是?”

他因当年之事,连嫡亲的舅父慕容轩也记恨上了。在他看来,若无“邪尊”慕容轩包庇,以珞伽背后泸水月氏那点实力,还不是任他蹂躏!

“和连大人英明!”张梁出自太平道,与其师于吉、其兄张角一样,唯恐天下不乱,甚么民族大义、是非曲直,俱不放在眼里。

“只是夜叉瞳修为非同小可,那陆翊怕也不差。”和连性格虽然扭曲,却也并非盲目之人,“此事,恐怕还需贵教相助!”

“只要和连大人付得起代价,我太平道中搬山、卸岭两队锐士,可全力相助,任凭调遣。”张梁显然有备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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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阜康。

“刚出炉的乞儿雪地雉!珞小花,还不快些出来!”听到帐外熟悉的声音,闻着飘来的熟悉香味,一夜未曾安睡的珞伽星眸一亮,笑靥如花。

“老弟,你这手艺,怕是要把我这婆娘的嘴都养刁了!”一个粗豪的嗓音传来,正是此间牧民大伯。

“这么好吃的东西都堵不住你那张大嘴!”牧民大婶那泼辣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这小子人长得俊不说,还烤的一手好肉,比你可要强得太多了!老娘若是年轻三十岁,非嫁给他不可!”

“哈哈哈!”牧民大叔大笑,明显不以为然,“那也得人家看得上你才行!”

“老娘当年可是部落第一美人!”牧民大婶不忘美好时光。

“老汉当年也是部落第一勇士!”牧民大伯丝毫不甘示弱。

“老娘---”牧民大婶说到一半,眼见珞伽走出牧帐,话锋顿时一转,“臭汉子,还不给老娘干活去!”

她扭动水桶一般粗细的腰身,上前拎住牧民大伯的耳朵,抬脚就走,哪有第一美人的半点风姿。

“老汉的乞儿雉!”牧民大伯一声哀嚎,对落在原地的美味念念不忘。

陆翊哈哈一笑,抓起两只乞儿雉扔出,牧民大伯伸手稳稳接住,不愧为当年的第一勇士。

“你这恶婆娘,轻一点!轻一点!”牧民大伯一边哀嚎,一边不忘对陆翊眨眼,渐行渐远。

这对牧民夫妇,倒是一对妙人!

珞伽在陆翊对面坐下,也不客气,一连吃下三只雪雉,这才看向陆翊,“你昨夜上祖峰了?”

天山雪雉所以得名,正因这类野雉只在雪线以上出没。天山祖峰极其险峻,冰雪之下常有寒冰裂缝,夜间上山,实在颇多凶险。

陆翊略一点头,笑道:“如此圣地,路过岂有不去之理。”

“圣地么---”珞伽嘴角一扬,抬头往东望去。

此时旭日初升,光芒万丈,彩霞满天,辉映在三座雪峰背后,宛如无量神光,更显庄严神圣。

“万载冰川,百年恩怨。”珞伽星眸渐渐露出热切的光芒,“如此盛会,想来还真是令人向往呢!”

陆翊知珞伽生性好战,笑而不言,拿起一根啃过的雪雉腿骨,在地上划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片山川地形。

“此乃阜康,你我当前所在,”陆翊拿雉骨在左下方一点,又在右上方划出一个圈,“此为弹汗山,方圆不下千里,不知邪尊居处何在?”

“此即龙城,鲜卑王廷所在,”珞伽拿过陆翊手中的雉骨,在弹汗山右侧的安侯河上一点,又往左拉出一条短线,“家师居处,就在呼衍峰。”

“详细路线呢?”陆翊问道,他对漠北远不如珞伽了解。

“由阜康出发,沿天山北麓,一路往东,经蒲类海,至金微山末端折而向北,穿过涿邪山、浚稽山间的峡谷,顺匈奴河往北,直抵源头,即是呼衍峰。”珞伽自阜康划出一条长长的曲线,最后停下那条短线尽头,“以紫骍、铜爵的脚力,若无意外,两三旬之间,或可到达。”

035 阴阳离恨石 一步难行 上

诸子门学,玲珑坞。

“一别三年,听闻雪晴的舞蹈如今已是碎叶城一绝?”一名风华绝代的女子卓立石桥之上,目视水坞楼台,正是沧月。

她身后不远处另有一名羽衣女子恭谨侍立,身材高挑,美貌动人,正是以飞天舞闻名七河流域的公孙二娘,本名雪晴。

“雪晴能有今日,全拜沧月大家所赐!”公孙雪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她口称沧月为大家,心中自是推崇备至。

“龟兹一会,自是缘分,但若无你自身的天资努力,也是枉然。”沧月发出一声轻叹,“这些年来,得我指点者何止数十,却无一人能及你半分,如今怕是连我也不如你了,大家之说,再也休提,你我只需姐妹相称。”

“姐姐谬赞了。”沧月本为龟兹公主,素来说一不二,公孙雪晴知她性情,并不在称呼上纠结,“姐姐此番前来,若需雪晴效劳,还请吩咐。”

“近些年来,多听往来商旅谈及碎叶城诸子门学,言语间颇多推崇,让我也难掩好奇之心哩!”沧月说到此处,展颜一笑,美艳绝伦,让同为女子的公孙雪晴也忍不住怦然心动。

观星台。

台分两层,上圆下方,圆台南面护栏边,一白一青两道人影并肩而立。

“按邹先生所言,大汉天灾不绝,匈奴不断西迁,鲜卑频繁南下,均是因那小冰期之故了?”董白问道。

她仍着男子打扮,一身纯白深衣,只是眉宇之间,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宁静。

“小冰期为天地大势,非人力可以扭转。”一旁的青袍文士喟然叹道,“但事在人为,霍骠骑勇冠三军,班定远胆气超凡,檀石槐骁猛多智,汉天子骄奢无能,凡此种种,皆能左右一方兴亡。”

他不过二十来许,面相清奇,两眼深邃,正是观星台当代行走邹韬。

“何谓小冰期?”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略带慵懒,极为动听,让人心神荡漾。

邹韬转身望去,一名容貌绝美、体态妖冶的胡服女子正款款而来,抬步之间,腰臀摇曳生姿,惊心动魄。

一心穷究天人之道、向不虑及男女之情的邹韬尚且如此,旁边的董白更是双目呆滞,心神动荡,不知身在何处。

“邹先生、董公子,这位沧月大家,为龟兹国公主,精擅舞蹈,于雪晴曾有授业之恩。”公孙雪晴抿嘴一笑,对眼前情形显已习惯。

邹韬这才发现来的不止一人,心下惭愧,向沧月道,“阴阳家传人邹韬,见过沧月大家。”

他见董白仍一脸呆滞,心中暗笑,悄悄踢了她一脚。

“啊~!”董白这才回过神来,仓促行礼,“陇西董白,见过沧月仙子!”

在她心中,只有如此尤物,方不负仙子之名。

“嗯哼~!”沧月轻哼一声,算是作答,转头向邹韬嫣然一笑,问道,“还请邹先生为沧月解惑,何谓小冰期呢?”

不待邹韬作答,董白抢先说道,“邹先生观周天星辰运转,穷历代地理变迁,发现自三皇五帝以来,有两段时期,天下南北俱寒,以至天灾频发,蛮族肆虐,是为小冰期。”

董白略作停顿,继续道,“上一轮小冰期,乃是先秦周厉王时期。这一轮小冰期,则适逢本朝桓帝在位期间,正是匈奴西迁,鲜卑崛起之时。”

沧月听得美目生辉,颇有兴致,“厉王姬胡之后,炎周再历两代,被犬戎攻陷都城镐京而亡,其后虽有姬宜咎被拥为王,迁都雒邑,但天下户口兵马,俱在诸候手中,炎周已是名存实亡。”

“沧月大家倒是好见识。”邹韬讶然道。

他没想到这位来自龟兹的舞蹈大家对先秦之事如此熟悉,且以炎称周,看来颇知阴阳家五德之说。

“既然如此,炎汉自桓帝之后,是否会步炎周后尘,再历两代而亡呢?”沧月神采奕奕,美目直视邹衍。

长于诸子门学,涉猎百家之言,这样的经历让邹韬并不迷信先祖邹衍所创的五德学说。且五德始终之说,自大儒董仲舒始,历新朝王莽、光武刘秀之后,早已面目全非,矛盾丛生,成为帝王门阀粉饰手中特权的器具。

“邹某只是略通地理天文,哪敢断言朝代更替!”邹韬深深望了沧月一眼,喟然叹道,“沧月大家关心之事,怕是应问关东群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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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之外,弹汗山。

珞伽、陆翊历经旬月,终于抵达匈奴河源头,两人将坐骑留在山外,徒步进入呼衍峰。

一道深涧分阴阳,南侧草木葳蕤,百花齐放,似人间仙境,北侧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如幽暗冥界。阴阳两端,仅以一根古木为桥。

深涧对面,一名裘衣男子临渊而立,后面怪石之间,隐有人影弓弩晃动,显然来意不善。

“和连,你早被师尊逐下弹汗山,怎敢再来!”珞伽冲裘衣男子一声娇喝,双眸隐现杀机。

“呵呵呵!”和连发出一阵邪异的笑声,“国师大人的旨令,和连怎敢违背?只不过,此地可还是山脚呢!”

“你胆敢在此伏兵,是嫌当年本将那一脚踢得还不够狠,特地找上门来送死么?”若非顾及月氏族人,珞伽早已将和连诛杀,但对方既然送上门来,她也不介意出手再施惩戒。

“小师妹,你这可就误会了!”和连目中闪过一丝怨毒,口中却道,“这位怕不就是剑宗传人?和连此来,只为一尽地主之谊。”

珞伽正待动手,陆翊踏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笑道,“和连大人要如何尽地主之谊?陆翊倒想领教。”

小贱人!和连在心底暗骂珞伽。

他见两人站在一起,男的丰神俊朗,女的身姿妙曼,宛如一对璧人,已然妒忌不已,又见珞伽对陆翊颇为顺从,毫无往日夜叉模样,心底怨毒更深。

“陆翊是么,你若能过得涧来,自有资格去见我鲜卑国师。”和连冷笑道,“如若不能,还请原路滚回去!”

此言无礼至极,足见和连嚣张跋扈到了何等地步。

和连话音刚落,场上已生变化,伴着一声长啸,粗逾三尺的木桥竟被陆翊一脚踢起,轰然飞出,狠狠撞向和连。

“噗~!”和连措不及防,仰天喷出大口鲜血,身躯倒飞丈许,连人带木砸入乱石之中,几名伏兵躲闪不及,被砸得筋骨断裂,眼见不活了。

“放,放箭!”和连奋力挣扎起身,声嘶力竭下令。他赖以成名的“龙牙”双刺未及出鞘就被重创,还能依赖的只有地势、弓弩之利。

陆翊啸声未绝,降龙剑早已来到右手,往地上一挑,无数碎石飞起,激射而出,乱石中埋伏的弓弩手刚冒出头来,即被碎石狠狠击中,纷纷抛弃弓弩,捂住面目惨呼不已。

陆翊身形一动,跃出两丈有余,来到深涧对面。

“其实,我并不喜欢与人动武。”陆翊居高临下,俯视和连,杀机毕露,“幸好,你还算不得人!”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怒则杀人!

“陆翊,你若杀我,我父王必诛月氏一族!”和连的傲慢早已不见踪迹,他满目惊骇地望着陆翊一步一步走近,心底泛起对死亡的恐惧。

“和连大人,你在威胁我?”陆翊露齿一笑,看似人畜无害,落在和连眼中却如见幽冥恶魔。

“不,不是威胁,是交涉!”和连为求活命,哪里还有半点尊严,“痛啊!不是交涉,是乞求!求陆壮士饶过和连一命!”

普天之下,无论中原漠北,倚仗父辈权势而生的贵族子弟大抵如此,既漠视他人性命如同草芥,又在面对自身死亡时扭曲有若蛆虫,鲜卑王子和连并非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036 阴阳离恨石 一步难行 下

陆翊最终还是放过了和连,一半因为慕容轩,一半因为珞伽。

和连若非檀石槐之子,怕是早已横尸当场,但他若当真不是檀石槐之子,也未必会这么不知死活。福祸相依,原本难定,多在一念之间。

两人离开阴阳涧,沿着山中石道一路往上。

陆翊摇头叹息道,“那和连的节操,当真令人动容!”

“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珞伽白了陆翊一眼,风情万种。

陆翊嘿嘿一笑,问道:“怎样的人?”

“你可要当心!”珞伽答非所问。

陆翊明知故问,“当心甚么?”

“没甚么,挺好的。”珞伽嘴角一扬,笑靥如花。

和连素来睚眦必报,何况当众受此大辱,珞伽知其必会不择手段报复,但她夜叉瞳看上的男人,又岂惧区区和连?

山路尽头,一块巨石拦住去路。巨石形似天王手托宝塔,立足石台,俯瞰脚下芸芸众生,是为天王石。

“槐枞在此恭候两位多时了!”天王石后转出一人,白衣胜雪,头戴风帽,身披假钟,正是檀石槐长子,“大梵天”槐枞。

“槐枞大人也如山下和连大人一般,要为陆翊一尽地主之谊么?”陆翊瞥了槐枞背后奇形大剑一眼,问道。

“陆兄误会了!槐枞此来,只是难掩好奇之心,想来一见剑宗传人罢了。”槐枞言辞恳切,面带微笑,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槐枞大人有心了!”对方既然讲礼,陆翊自也懒得动武。

“小师妹,师尊他老人家当在离恨崖上。”槐枞向珞伽道,又冲两人一拱手,“槐枞心愿已了,就此告辞!”

言罢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陆翊目视槐枞背影消失,转头望向珞伽,沉吟道:“这位槐枞大人,倒是深谙进退之道。”

“谋略有余,武力不足,也是枉然。”珞伽素知槐枞为人,不以为然。

这也难怪,她师承武道宗师“邪尊”慕容轩,天资又极聪颖,为鲜卑立国数十年来最年轻的绝顶强者,对真正的力量已有所悟,天下虽大,能让她另眼相待的,原也没有几人。

两人转过天王石,踏上一条羊肠小道。道旁山石有“不归路”三字,似为人以金刚指力手书而成,入石三分。

小道顺山势而建,陷于陡峭的山壁之间,一边是百丈悬崖,一边是无底深渊,世人行经此地,大多恐惧不前,一步难行,行则不归。

陆翊眉头微皱,向珞伽问道,“呼衍峰环境恶劣,堪比鬼域,慕容前辈一代宗师,选择此地定居,可有缘故?”

境由心生,心随景迁,慕容轩长居此处,当真无愧“邪尊”之名。

珞伽微一错愕,神色复杂,过了片刻才道,“此事与师尊胞妹慕容嫣有关,当年师尊以我父兄性命相威胁,让嫣姨改嫁鲜卑大王檀石槐。后来家父旧伤复发离世,嫣姨闻讯,竟上呼衍峰顶跳崖自尽,尸骨无存。”

两人互有情愫,同行万里,身世轶事,彼此多有知晓。珞伽父兄之事,陆翊已在途中听她讲述,只是并未说起慕容嫣改嫁后的遭遇。

“慕容前辈因师门恩怨,不愿接纳吕伯父,尚在情理之中,但为何一定要胞妹改嫁檀石槐?”陆翊问道。

在他看来,以邪尊的实力地位,并无结亲讨好鲜卑大王檀石槐的必要。

“草原上众人皆知檀石槐并非其父投鹿侯亲生,但又有几人知晓其生父竟是匈奴呼衍王?檀石槐成年之时,呼衍王早已离世,为确保师尊全力支持,他坚持要娶嫣姨。”珞伽目露讥讽,冷笑道,“若无呼衍王,世上焉有邪尊?师尊为报此恩,不仅害得我父妻离子散,还搭上了胞妹的一条性命。”

陆翊闻此秘莘,前事尽皆了然。

“嫣姨跳崖自尽后,师尊一夜白头,手书不归路,独上离恨崖,自此长居此峰。”珞伽对“邪尊”慕容轩的感情极为复杂,恩怨交织。

一念阴阳间,离恨不归路!

其实何至于此,换作陆翊,若处于慕容轩昔年困境,宁愿陪上自己一条性命,也绝无可能断送亲人一生幸福!若是珞伽,不知又当如何?

世上芸芸众生,所求各不相同,有人为情义,有人为恩怨,亦有人为酒色财气、功名利禄,这是人性复杂之处,亦是有趣之处。

两人不觉走出数里,穿过一片幽暗石林,眼前豁然出现一处巨石,巨石自成断崖,三面俱是无底深渊,只有来路勉强可行。

一名华服男子负手伫立崖边,白发垂肩,雄伟如山。

珞伽上前几步,恭声道:“弟子参见师尊!”

“剑宗弟子陆翊,见过邪尊!”陆翊随后上前,拱手行礼。

白发男子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英俊得近乎邪异的脸孔,看上去不过三十来许,正是鼎鼎大名的鲜卑国师、“邪尊”慕容轩。

陆翊却知慕容轩比其师王越大出十来岁,如今已过花甲之年。

只是武者一旦步入绝顶,真气由后天返先天,容颜的衰老就会自然变缓。“剑宗”王越或许是唯一的例外,他为发妻之故,甘愿随其一起变老。

慕容轩双目如电,落在陆翊背负的降龙剑上,寒意顿生,仰首纵声长笑,回音在远近山谷间轰然响起,良久不绝。

慕容轩笑声倏然而止,淡然道:“小辈可敢接我一拳?”

“有何不可!”陆翊昂然作答,右手从背后拔出降龙剑,体内战意沸腾,身为武者,能与邪尊一战,岂不快哉!

珞伽闻言,悄然退到一边。

慕容轩一身华服无风自动,满头白发飞扬,不见任何动作,整个人竟缓缓离地升起,诡异之处,犹如神魔。

陆翊面色一凝,眼中神光暴现,往前踏出一步,立足之处,一道磅礴无匹的真气风暴席卷而起。

慕容轩负于背后的双手分了开来,右手握拳,缓缓抬起,向陆翊一拳击去,气芒暴涨,罡风顿起。

“降龙一剑!”风暴过处,陆翊连人带剑破空而出,带着寸许厚薄的青色气芒,闪电般斩向慕容轩那一拳。

慕容轩的动作看似慢至极点,但陆翊却偏偏知晓对方这一拳的速度实不逊于他那迅如闪电的一剑。

那种时间上的矛盾,让人看了胸口发闷,直欲喷吐鲜血。

嚓嚓嚓~!

山石不堪压力,表层不断碎裂。

霍~!

拳剑轰击。

一股气流由拳剑交击处滔天巨浪般往四外泄涌,山石不住碎裂,碎石向外激射,恰似一场劲弩箭雨,一旁观战的珞伽亦不得不挥戟护住全身。

“彼岸花开!”陆翊一声狂啸,身躯一缩一弹,凌空倒跃数丈,落入石林之中,一团真气风暴轰然炸开,巨石承受不住,纷纷坍塌。

尘埃散尽,现出陆翊身形,真气光芒环绕全身,拄剑而立。

“小辈神勇,竟能接下我全力一击!”慕容轩收回拳头,缓缓落地,神色间略感意外,喟然叹道,“上苍何其偏爱墨家子弟!”

他观陆翊眉宇之间犹带稚气,年龄绝不会超过十八,如此天资,尚在他与王越之上,不容他不心生感慨。

陆翊散去真气铠甲,手足略微颤栗,坦言道:“晚辈接得下前辈一拳,怕是接不下第二拳。”

慕容轩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小辈既随珞丫头前来,冰川之战,王兄自是应允了?”

“正是!”见对方提及师命,陆翊肃然道,“虹藏不见,气寒将雪,王师定于小雪时节在天山祖峰恭候前辈大驾!”

“甚好!此间诸事已了,小辈自行下山去吧。”慕容轩心满意足,随即扭头叫住珞伽,“珞丫头留下,有事问你。”

037 菩萨蛮 甘州曲 上

呼衍峰下,匈奴河畔。

一对年轻男女牵着马匹,沿水边缓步慢行。

“土贼,本来还想送你一程,但我族中另有要事,急需赶去处理,只能就此别过。”珞伽瞥了陆翊一眼,眼中隐有不舍。

泸水月氏北迁之后,被鲜卑大王檀石槐安置在乌拉特草原一带。该处本为大汉五原郡故地,位于阴山西南麓,与碎叶城一东一西,相距不下万里。

“距离冰川之战,时日尚早,待回见王师、安置韩小雨之后,若无他事,我自当前去寻你。”陆翊望着珞伽,笑道,“到时你可不要避而不见。”

“这可是你说的,咱们击掌为誓!”珞伽嘴角一扬,伸出手来。

“一约既定,万山难阻。”陆翊伸手与珞伽手掌相击,只觉温润细腻、滑若凝脂,忍不住心底一荡。

“土贼,我先行一步,你自己路上小心!”定下再会约定,珞伽心情顿时变好,纵身跃上紫骍马,绝尘而去。

“你也一路小心!”陆翊大声喊道,眼见珞伽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又低声补上一句,“珞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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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鲜卑王廷。

檀石槐高坐熊皮宝座之上,宝座台阶下方,槐枞、和连兄弟一站一卧,神色惶然,正承受着鲜卑大王的滔天怒火。

“敌情未明就擅自上去挑衅,还落得如此下场,真是枉为我檀石槐之子!”檀石槐虎目中精光四射,看着下方不争气的次子。

草原上对待敌人从不客气,也从不在乎手段,只要能赢,就是强者。他恼怒的不是和连去挑衅陆翊,而是挑衅遭遇惨败。

“咳咳~!”和连咳出一口鲜血,满脸委屈,向檀石槐道,“父王,若非珞伽相助那姓陆的,儿臣怎会败得如此之惨!”

当日随他前去伏击陆翊的那队士卒,因目睹他的丑态,早被他当场毒杀,弃尸阴阳涧中,连后来下山的槐枞也不知真相如何,自然容他胡说。

“嘿!你真当我老糊涂了?”檀石槐神色一寒,森然道,“你可知那陆翊在离恨崖上,曾接国师全力一击而不伤,他对付你,还需珞伽相助?”

和连浑身一颤,噤若寒蝉。

“前有吕布,后有陆翊,汉人年轻一辈英杰辈出,实非我鲜卑之福!”檀石槐喟然叹道,“只盼沧月能夺得护国伽蓝,兴我鲜卑一族气运!”

三十年来,檀石槐以武力一统漠北,南下侵袭何止百次,战无不胜,杀人盈野。但不知何故,他近年来颇为迷信佛家经义,对护国伽蓝极为上心,特令八部将中最神秘莫测的沧月负责此事。

槐枞、和连均知贺兰瀚海、慕容长河联手追杀吕布之事,但护国伽蓝一事,两人尚是初次听闻。

檀石槐见阶下二子均露出迷惑之色,遂耐住性子道,“汉人史书有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你二人可知其中真意?”

“祀者祭天,戎者用兵。”槐枞对汉家文化多有涉猎,略一思忖,向檀石槐道,“用兵自不必多言,只论祭天,我鲜卑一族亦常为之,无非人力有时而穷,是以祭祀上天,以求心安而已。”

“强者生,弱者死!”和连不以为然,不屑道,“汉人扯出再多道理,在我十万狼骑蹄下,亦不过是待宰牛羊!”

“目光短浅之至!”檀石槐虎目含威,大声呵斥和连,又冲槐枞展颜笑道,“我儿槐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刚才所言,自是其一,这其二,却与二百余年前汉人雄主刘彻有关。”

槐枞在下方恭然聆听,和连刚被训斥,也只得压下不满,作聆听状。

“刘彻纳董仲舒天人三策,独尊儒术,以为国教。”檀石槐目视二子,沉声道,“此举用意,在于一统天下臣民思想,明确前人‘君权神授’之说,以‘天命’之名,确保刘氏江山长存。”

见二子似有所悟,檀石槐继续道,“我等与汉人并非同宗共源,自不能以汉家学说为据,那出自身毒国的佛经教义,却不失为一个选择。”

“儿臣受教!”槐枞、和连齐声道。

“沧月久无音讯,值此多事之秋,怕是出了意外。”檀石槐目光在二子之间一扫,对槐枞道,“为防万一,由我儿槐枞督办此事。”

“谨遵王命!”槐枞拱手应道。

他在父王面前赢得一局,心底暗喜,面上不动声色,继续摆出为父分忧的姿态,“不知吕布之事,可有进展?”

“此前长河以玉雕传来讯息,他二人在蒲昌海一带追上吕布,全力出手,已然奈何不了对方。”檀石槐脸上神色难明,沉声道,“此子当真无愧国师当年所言,怕是只有国师亲自出手,才能除此心腹大患!”

“国师此前顾及身份,不愿追杀吕布,如今与剑宗决战在即,怕是更加不便出手。”槐枞听得心下一惊,肃然道,“但此子不杀,却是后患无穷!”

“此事怕是不能太过依赖国师!”和连不顾伤重,顽强地展现自身的存在,“天下虎贲,剑宗王越。同为宗师的北宫泰当年即败在他剑下,国师对上他,怕是并无太大胜算。”

和连因珞伽之事,对慕容轩殊无好感,心底深处,甚至恨不得慕容轩败在王越剑下,方解心头怨气。他这番话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话毕才警觉对国师大有不恭,不禁担心檀石槐责骂。

“你此言虽有长他人志气之嫌,却也是事实。”檀石槐并未责怪和连,反而露出几分欣慰神色,“此事我已另有谋算,断不容此子猖獗!”

“父王深谋远虑,儿臣远不能及!”槐枞不甘落后,恭声道,“此事可有需要儿臣效力之处?”

和连暗骂一声无耻,却也不忘随声附和。

“此事无须你兄弟二人操心!”檀石槐摇了摇头,吩咐道,“冰川之战,意义重大,你二人传我号令,令各部整顿兵马,严防汉人趁机出兵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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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一带本为大月氏故地,后被匈奴人所占,至汉武帝时期,骠骑将军霍去病兵出陇右,将河西走廊纳入大汉版图,遂置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

张掖郡地处河西走廊中段,以“张国臂掖,以通西域”而得名,盛产桑麻鱼米、瓜果菜蔬;又因城内泉水遍地、清冽甘甜,故称甘州。

雨后清晨;张掖郡城西市,温家酒肆。

三名身着罗衣、体态窈窕的女子朝酒肆款步行来,当先一人正是阎妍,后面两女一名小蛮,一名阿娇,均是她的心腹族人。

“阎家姐姐来啦!”三女刚到门口,店内就迎出一名布裙少女,却是酒肆老板温老汉的闺女温婷儿。

“温家小妹,今早可有马队入城?”阎妍问道,她在郡城多日,与温婷儿已经颇为熟稔。

“没有哩!我和豆包儿轮流看着呢,决计不会误了姐姐的要事。”温婷儿一边搭话,一边引三女上楼入座,“这二楼临街的位置,给姐姐留着哩!”

她口中的豆包儿,却是酒肆里的跑堂小二,温家的远亲,挺伶俐的一个少年,负责招呼楼下的客人。

“妹妹有心了!”阎妍轻颔螓首,以示感谢。

“还是老样子,一份鱼儿粉,两碗臊子面。”阿娇见阎妍心不在焉,遂自作主张,对温婷儿道。

“今儿个我改吃牛肉小饭,不吃臊子面啦!”小蛮把嘴一撇,脆声道,“天天臊子面,这都小半月了,再好的面,也吃烦了!”

“好的哩!”温婷儿应道。

她转身刚要走,就被小蛮叫住,“饭菜得是你亲自做的,你那手艺,比你家老头子他们强出不止一点!记得再来一壶好酒!”

西北边陲,气候寒冷,民风强悍,纵为女子,也大多能饮烈酒。

038 菩萨蛮 甘州曲 下

温婷儿抿嘴笑道:“难得姐姐想饮好酒,正巧大夫让我阿爹戒酒,他那一壶珍藏多年的甘州曲,不如就便宜姐姐了!”

“好哇!好哇!”小蛮欢声叫道。

张掖郡盛产美酒,此酒能以甘州命名,更是其中翘楚,可惜产量极少,陈年佳酿更是难得一见。

“姐姐稍候,小妹这就下厨准备!”温婷儿说完,转身下楼去了。

“族长伤重未愈,少族长久无音讯。”阿娇瞪了小蛮一眼,朝阎妍一努嘴,“小妍姐都快愁死了,你倒好,还挑三拣四!”

“莫非不食酒菜,就可解决烦恼?”小蛮白了阿娇一眼,一脸不服气,“若果真能够,我阎小蛮就不饮不食!”

阎妍盯着酒肆不远处的西城门,任两女斗嘴,恍若未闻。

自那日在蒲昌海被吕布救下,阎妍领着幸存的十余名族人,沿来路找寻其父行迹,途中遭遇几拨散落的马贼,从他们口中得知蛛丝马迹,终于在白龙堆深处找到阎忠。

原来阎忠受伤后杀出重围,在白龙堆外终被宋杨追上,阎忠以命搏命,与宋杨两败俱伤,随后逃入白龙堆,马贼亦随宋杨退走。

父女两人相逢之后,均知如果以残余人马继续西行,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阎行的累赘,遂决定退回张掖郡。

或许河西群盗已被吕布吓破了胆,阎氏父女一行归途中无惊无险,花费大半月时间,终于抵达张掖郡城。此后十余日,阎忠一直在客栈调养伤势,阎妍则带人在西门内守候兄长阎行踪迹。

两女说了几句,自觉没趣,也就消停下来。小蛮一双乌黑的眼珠乱转,打量着酒肆外来往的行人。

“哇喔!那个小郎君可真俊!”小蛮忽然掩嘴惊呼,手指下方。

阎妍、阿娇听了一惊,转头望去。只见街上走来一名身材颀长的劲装男子,长发过肩,额间束带,面目极其英俊,嘴角叼着一根野草;宽肩窄臀,猿臂蜂腰,背负长剑,腰挂酒葫,脚穿草鞋,仿佛刚从天涯浪迹归来。

单论样貌,此人确是三女平生所见男子中最为英俊之人,当日蒲昌海所见吕布,勇武或有过之,英俊却颇不如,难怪小蛮为之惊呼。

“小花痴!”阿娇轻啐了小蛮一口。

阎妍在旁边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在她心底,浮现出当日吕布那天神一般的雄壮身影,那才是能配得上她阎家骄女的男人哩!

说来也巧,从后厨换到柜台的温老汉,竟亲自出面招呼,把那英俊男子引上二楼,在三女隔壁一桌入座。

温老汉十分热情,问道:“公子贵姓?哪里人士?”

“免贵,姓韩,祖籍左冯翊,刚从雒阳过来。”英俊男子颇为随和。

“那倒是巧了!”温老汉笑道,“老汉原籍太原,与韩公子家乡相距却是不远,难怪见了公子颇感亲切!”

温老汉此话,不过是酒肆商贾拉近主客距离的常见手段,听起来暖心,但不可太过当真。须知太原、冯翊两地之间,相距不下千里,只是两人身处数千里之外的河西,非要说邻近亲切,却也说得过去。

“让三位姐姐久等了!”两人说话之间,温婷儿端着酒菜上来了。

“今儿个我小蛮定要不醉不归!”小蛮从盘中一把抢过酒壶,倒满一杯,捧到嘴鼻之间深深一闻,满脸陶醉,“真香哩!”

酒香四溢。

“这酒,给韩某也来一壶!”

“丫头,你怎么把我珍藏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却是韩姓男子与温老汉闻见酒香,忍不住喊出声来。

“阿爹,大夫再三让你戒酒,这壶酒留着有害无益,不定哪天你又忍不住偷饮!”温婷儿瞪了她爹一眼,转头望向韩姓男子,似被对方颜值所惊,微一错愕,红晕上脸,柔声道,“这酒仅此一壶,再也没有啦!”

“这位姑娘,可否将酒匀给韩某几杯?”韩姓男子显为嗜酒之人,眼巴巴地望向小蛮手上的酒壶。

“这么小一壶酒,我们也就刚刚够饮的呢!”小蛮见男子求她,心下已是千肯万肯,嘴上却颇傲娇。她以前好像听谁说过,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小蛮,匀给这位公子!”不待韩姓男子再求,阎妍出言道。

“多谢姑娘!”韩姓男子喜出望外,急不可待地取下腰间酒葫,凑到嘴边将剩酒一饮而尽,这才递到小蛮身前。

“只能给你三杯之量!”小蛮白了男子一眼,举壶匀酒。

“匀酒之恩,韩龙铭记在心!”韩姓男子分得美酒,不胜欣喜。

他嗜酒如命,眼力何等厉害,看出小蛮匀出不止三杯,忍不住对她眨了眨眼,闹得小蛮俏脸一红。

“小蛮够啦!你再倒下去,这酒壶怕是都要空哩!”阿娇在一旁看得分明,忍不住打趣道。

“啊!”小蛮一惊,急忙收手。

“确是好酒!”韩龙举起酒葫畅饮一口,脸上现出陶醉的神色。他扭头对温老汉父女道,“这壶酒钱,记在韩某帐上,再来几道下酒小菜。”

“好的哩!”温婷儿见三女并未反对,忙点头道。

温老汉兀自在那痛惜美酒,被温婷儿一把拽着,下楼去了。二楼并无其他客人,一时安静下来。

“兄弟们,大家一起敬管大哥一杯!”一个破锣似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干!”一群男人喧闹声同时响起。

“这次漠北之事,三将军竟让周仓那个黑蛮子随大小姐前去,对管大哥未免不公!”破锣声再次响起。

“哼!”一道怒哼响起,想来是破锣声口中的管大哥。

“孙兄弟这话可就欠妥了,那漠北之事固然重要,这天山之事却更重要!”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剑宗、邪尊,两大宗师决战冰川,这等盛会一旦错过,不知何年才能有幸再睹?”

“赵兄弟,你不懂!”破锣声有些不屑。

阎妍听得心中一动,出言道:“小蛮,你下去打听一下,问问那冰川决战是怎么回事?”

小蛮下到一楼,循声望去。只见墙角边,一群头裹黄巾的汉子围在桌前,正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上首端坐一条大汉,衣襟大敞,露出浓密的胸毛;旁边两人一胖一瘦,争得面红耳赤。

“各位大哥适才言及冰川盛会,小妹颇感好奇,不知可否告知详情?”小蛮走上前去,甜甜一笑,出言问道。

黄巾众人俱都安静下来,扭头看向小蛮。

“好水灵的妞儿!”胖子嘿然一笑,声似破锣。

他色眯眯地盯着小蛮裸露在外的腰肢,拍了拍自己肥硕的大腿,笑道:“坐过来陪哥哥喝杯酒,哥哥就告诉你!”

黄巾众人轰然叫好,对此显已司空见惯。

“嘿,还害羞呢!”胖子站起身来,伸出一只肥爪,往小蛮腰间揽去。

“哎哟!痛!痛!痛!”胖子眼前一花,肥爪如遭棍击,险些折断。

场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人,挡在小蛮身前,正是韩龙。

“好胆!”黄巾众人大怒,纷纷站起,围住两人。

“想倚多为胜么?”一道女声从楼口传来,却是阎妍、阿娇。

“剑客韩龙?”为首的大汉看清韩龙样貌,神色一凛,霍然起身。

“阁下认得韩某?”韩龙望向大汉,并不记得见过此人。

“韩龙韩兴云,剑宗二弟子,管某早闻大名。”大汉嘿然一笑,抱拳道,“今日看在韩兄面上,我等认栽,他日有缘,自当相报!”

说罢,大汉冲黄巾众人招呼一声,往外就走。

“管兄留下酒钱,再走不迟!”也不见韩龙如何动作,人已站在酒肆门口,堵住大汉去路。

大汉目露凶光,盯着韩龙,似要择人而噬。

“孙仲,结账!”大汉最终放弃动手,恨声吩咐手下胖子。

眼见黄巾众人狼狈离去,小蛮望着韩龙英俊无匹的脸庞,眼中波光潋滟,俱是仰慕之情。

039 沙似雪 月如霜 上

诸子门学,四方馆外。

“小公子,我等已在此地驻留两月有余,再不启程,中常侍张大人那边,怕是就连主公亲自出面,也不好交代!”李傕追在董白身后,苦口劝道。

最近一月以来,李傕每隔数日便寻上董白,就此事劝说一番,别说董白不快,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厌烦。

但他也是迫于无奈,迎送佛经之事,本由金城阎家负责,是董卓贪图其中功利,特地动用朝中关系,在中常侍张让那儿为董白谋得一个副职。董卓无子,素来宠溺董白,打小当儿子养大,迎送佛经一事若真有甚么差错,董白顶多受顿责骂,他和郭汜等人,怕不止是一番皮肉之苦那么简单。

“稚然叔,你们带着经书,先回雒阳复命吧!”董白一反此前的不耐,转身对李傕说道,“两大宗师决战之时,我自会前去与父亲大人相见。”

董白之父董卓,原为西域戊己校尉,如今更是身兼并州刺史、河东太守多职,本人又是天下有数的武道强者,可谓西北群豪之首,两大宗师决战天山祖峰,董白知他断然不会缺席!

“小公子身边岂能无人照顾,要不让郭汜带队,属下陪小公子留下?”李傕深知董白性情,她一旦处于冷静状态,则心意已决,不容再劝。

“那倒不必了!”董白摇头道,“届时我自与碎叶城众人一同前往,途中应无安全之虑,稚然叔不必担心。”

李傕在碎叶城多日,深知此处强者众多,又有“剑宗”王越坐镇,遂不再坚持,他转念一想,又道,“小公子可有口信让属下带给主公?”

“口信没有,倒是有些稀罕的物件。”董白猛地想起这些日子的收获,说道,“我房中那一坛烈焰醉、两盒蝶恋花、一口碎叶刀,你替我带给父亲大人,他打点朝中权贵,定然用得上。”

“属下明白,小公子可还有其它吩咐?”李傕道。

董白挥了挥手,说道:“没了,你们护送佛经要紧,这就去吧!”

“那属下告辞了!”李傕不再多言,拱手领命而去。

董白了结此事,神情一缓,转身往馆中走去。

“小公子可是在寻秦管事?”馆中值守的小吏与董白早已相熟,见她进门,笑道,“今日一早,他就随沧月大家出门了。”

“可知他们去了何处?”董白神情一愕,问道。

她在碎叶城盘桓多日,与诸子传人交往甚多,但最为亲近的,依然是四方馆管事秦谊,此子也是最有可能随她东归出仕的。至于许褚、班氏父子、公输阙、申屠越、邹韬等人,董白也寻机试探过,均遭到拒绝。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秦谊自然成为董白的重点目标。

“当在苑东的尚贤坊无疑。”值守小吏道,“沧月大家似乎对工坊极有兴致,常与秦管事谈及坊间事务。”

董白眉头一皱,心下警惕:这个名叫沧月的女子,来历神秘,说是舞蹈大家,但所作所为,反倒与自己有七分相似,且有倾国之姿,极易博得众人好感,到此不过数日,连秦谊都与她走得更为亲近。

看来该找秦谊坦诚一谈了!董白瞬息之间,心下已有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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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对岸,槐枞营地。

按鲜卑王制,各部大人非奉大王檀石槐令,不得率两百骑以上军队进入龙城十里范围,即使贵为檀石槐亲子也不行,是以各部大人来往龙城之际,所部军队营帐,均设在安侯河东岸,与西岸的龙城隔水相望。

营地牙帐内,槐枞端坐上方,帐下左右各有一名鲜卑勇士侍立。

“车鹿会,老二那边可有动静?”槐枞目视左首那人,问道。

“二殿下自那日被人重伤之后,一直留在龙城调养,除了大王与殿下,这几日未曾见他与外人接触。”车鹿会面露疑色,困惑道,“这与二殿下往日行事完全不同,属下总觉得有些古怪。”

“半月前随老二过来的那群汉人,可有动静?”槐枞略一思忖,又问道。

车鹿会回忆了一下,肯定地说道:“那群汉人当晚就离开了,后来也再未出现过。”

“成律归,以你对老二的熟悉,若被人重伤,他会做甚么?”槐枞眉头一皱,望向右首那人。

“自然是调集高手,让对方十倍偿还。”成律归答得毫不犹豫。

“可是这次,他却偏偏毫无动静!”槐枞眼中精光一闪,问车鹿会,“那群汉人离开之时,老二可曾派人相随?”

“有的,属下记得是阿六敦。”车鹿会说道,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那日之后,阿六敦也未再出现过。”

“老二好算计!”槐枞嘿然一笑,恍然道,“这群汉人,只怕正是他这番调集的高手。彼时小师妹和那陆翊还在途中,老二竟能提前布局,背后只怕另有高人指点!”

槐枞急促起身,在座前来回踱步,忽然停下,问道:“成律归,若由你来谋划,要对付一名绝顶强者,当在何处设伏?”

“天擎峡!”成律归断然道。

天擎峡,正是涿邪、浚稽两山之间的大峡谷,乃是连通漠北、西域的咽喉要道,峡谷连绵百里,尽是戈壁流沙。

“定是此地无疑!”槐枞神色亢奋,击掌道。

“既然已知二殿下的谋划,我们可要从中阻扰?”车鹿会挠了挠头,问道。

“阻扰?为何要阻扰?”槐枞瞥了车鹿会一眼,笑道,“老二遣人伏击剑宗弟子,无论胜败,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于我却是好事!”

“那是否遣人将此消息泄露给那剑宗弟子?”车鹿会又道。

“勾结外人,祸害兄弟?你真当大王只是摆设不成!”槐枞瞪了车鹿会一眼,声色俱厉道,“父王可以容忍我和老二各显手段,明争暗斗,只因这是我们草原上的生存法则,一旦与外人联手对付兄弟,必不为父王所容!”

“属下失言,请殿下责罚!”车鹿会轰然跪下,向槐枞请罪。

“起来吧,我知你不过是无心之言,赦你无罪,下不为例!”车鹿会乃是槐枞心腹,自不会真的因此治罪,只是言语上必须敲打几句。

“谢过殿下!”车鹿会垂首谢罪,随后站起身来。

“天擎峡之事,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即可。”槐枞口气一缓,望向成律归,问道,“沧月仙子那边,可有讯息传回?”

“刚收到沧月大人玉雕传书,正要呈给殿下观阅。”成律归从怀中取出一截密封的竹管,递上前去。

槐枞拆开竹管,取出一卷帛书,打开细览。

“又是那吕布坏事!”槐枞面露愤怒之色,向下方两人道,“沧月仙子在蒲昌海设下伏兵,本欲擒下阎忠父女,作为要挟阎行的手段,眼见即将得手,却被半途杀出的吕布搅局,损失惨重,已无余力再动护国伽蓝。”

“吕布此子,屡屡与我等为难,莫不是与我鲜卑有深仇大恨?”车鹿会觉得此事实在太过巧合,疑惑道。

“那倒---不无这种可能!”槐枞本欲否决,话到一半,忽然觉得车鹿会的猜测颇有道理。

鲜卑在短短三十年间,依赖武力崛起漠北,征战四方,杀人何止百万,结下一两个吕布这种强敌,实在不足为奇。

“若真有深仇大恨,此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槐枞思忖片刻,向成律归道,“传书沧月仙子,请她密切关注吕布踪迹,一有异动,立即相告!”

“属下这就去办!”成律归领命道。

“车鹿会,随我入城!”槐枞眼中闪过一丝憾意,凛然道,“护国伽蓝之事,我须当面告知父王!”

040 沙似雪 月如霜 下

拂晓前后;天擎峡。

涿邪、浚稽两山并肩而立,中间一道宽达数里、长逾百里的大峡谷,谷中戈壁流沙之间,多有风沙常年侵蚀后形成的土丘,奇形怪状,千姿百态。

流沙似雪,月寒如霜,时有冷风呼啸而过,气流如浪,穿行在山岩土丘之间,沙石起落,怪影迷离。

陆翊背负降龙剑,跨坐在铜爵马背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月夜下的漠北风光,忽然有些思念珞伽。

过去数年间,他曾独自一人遍历西北山川,眼前的景致在他眼里并不陌生,但与珞伽同行之时,感受却全然不同,如今再度独行,途经故地,心底竟有几分难言的惆怅。

认为重要的人就要好好珍惜啊!

陆翊想起师兄韩龙的这句话,不由喃喃自语,“珞小花,你是那个我该珍惜的人么?”

就在此时,陆翊心底忽生警兆。

轰然声中,两旁的土丘瞬间崩解,遮天蔽日。

铜爵马感知到危险,不待主人催促,自行加速,意图逃离此地。但土丘覆盖范围实在太大,眼见一人一马就要被活埋在此,一道青色气芒蓦地亮起,如惊虹贯日,荡开土石,透围而出。

“杀!”前方沙地中鬼魅般蹿出数十道黑色身影,纷纷掷出钩镰飞爪,目标均瞄向陆翊坐下的铜爵马。

同一时间,右侧山岩后跃出一条黄脸大汉,手中浑铁长枪一沉一挑,挟着凌厉劲气,刺向马上陆翊的腰腹。

陆翊一夹马腹,铜爵马蓦地前冲,掌中降龙剑幻出千百道剑影,所有射向铜爵马的镰爪,纷纷激飞,反向偷袭者击去。

黄脸大汉见陆翊掌中大剑全力护住坐下良驹,腰背空门大露,心中狂喜,本来仍留有余地的一枪,全力刺出。

剑影一闪!

黄脸大汉眼前形势忽变,陆翊连人带剑凌空斩下,直劈面门。黄脸大汉魂飞魄散,危急间已来不及弄清楚陆翊如何变招,长枪改刺为挑,希望能稍阻大剑去势,同时抽身急退。

惨哼声中,四周的黑色身影踉跄后退,不是肚皮上反扎着激射回来的钩镰,便是肩肋插入了倒飞回来的飞爪,一时俱都失去战力。

铿锵!

黄脸大汉飞身往后疾退,刹那间移开丈许。陆翊落回马背,降龙剑倒扛肩上,肃坐马上,有若天神,紧盯着疾退向后的黄脸大汉。

黄脸大汉手中铁枪“咔嚓”断为两截,跌落在地,他踉跄再退数尺,张口狂喷鲜血,蓬然倒跌,再也动弹不得。

“哼!”一声冷哼自前方传来。

前方十丈开外,一前两后,呈品字形卓立三人。

身后蹄声轰然,三十六名具甲骑士手持浑铁长矛,勒马横在后方。

为首的壮年男子五大三粗,头戴毡帽,身着胡袍,手持斩马刀,勾鼻深目,气派不凡,冷声道:“碎叶城陆翊!”

正是此前与和连出现在狼居胥山的张梁。

“尔等可是和连麾下走狗?”陆翊瞥了张梁一眼,问道。

“好胆!”张梁左后侧的黑面大汉手执精铁长棍,暴喝道,“你杀我兄弟,辱骂三将军,别人或许惧你剑宗传人身份,我周仓却是不服!”

来人毫不掩饰身份姓名,似已认定陆翊难以逃出生天。

右后侧的蒙面女子一身黑衣,身姿绰约,双手各持精光闪射的一长一短两把利剑,妙目微眄,轻笑道:“张燕颇为好奇,不知陆兄比起令师兄韩龙来,身手高低如何?”

陆翊听她提起师兄韩龙,神色一动,蓦地笑道:“姑娘既然这般好奇,何妨上前一试呢?”

剑宗座下三名入室弟子,首徒史阿长居雒阳,名满京城,被誉为剑师;次徒韩龙,三年前东归中原,在幽、冀一带,亦小有名气;唯有关门弟子陆翊,知者甚少,这次弹汗山之行,他轻胜毒那伽,并硬憾邪尊一拳,但除去鲜卑寥寥数名顶级权贵,外人对他所知依然不多。

张燕正待搭话,张梁已急不可待地发出一声尖啸,陆翊身后马蹄声如雷轰鸣,拉开了血战的序幕。

陆翊神色自若,策动坐下铜爵马,缓缓迎向前方开始迫近的三人。

身后轰然的马蹄声略有变异,其中十二骑抢前而出,左右各十二骑却撇往外档,分三路配合夹击目标。

嗖~!

三十六名具甲骑士同时弯向马腹,各掷出两柄短斧,看似毫无准绳,却尽取人马各处要害,并封住人马附近空位,委实厉害之极。

张梁三人往前迫近丈许,蓦地加速前行,意在配合手下抢得先机。在他们心中,陆翊唯有返身迎战,方能逃过一劫。

在利斧劈上陆翊之前,三十六名具甲骑士掣起铁制重矛,准备倘若陆翊能挡过短斧,便即发起后续攻势。

眼看利斧将至,陆翊纵声长啸,座下铜爵马蓦地一跃丈余,利斧攻击顿时落空,纷纷坠落在人马身后沙地。

陆翊长啸声中,铜爵马四蹄翻飞,瞬间加速到极致,闯入张梁三人丈许范围。背后三十六骑一击失手,死命追来,一时马蹄怒踏,轰鸣如雷。

张梁经验何等丰富,深知此刻绝对不容后退,暴喝一声,有如平地起了一个炸雷,离地跃起,斩马刀迎头斩下,竟是有去无回之势。

周仓虬髯根根竖起,向前扑出,就势一招横扫千军,扫向铜爵四蹄,精铁长棍过处,带起一片沙石风暴。

张燕纵身跃上半空,居高临下,双剑一前一后,直取陆翊头部要害。

陆翊一夹马腹,高速奔驰的铜爵马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蓦地拐向左侧,恰巧避开张梁、周仓两人的合击。

铿铿铿!

陆翊掌中降龙剑与张燕的长短双剑硬接了十余下,张燕轻灵的娇躯倒翻落地,浑身颤栗,一时竟无力再次出手。

陆翊返身,铜爵马再次加速,一人一马冲进三十六骑。

张梁暗叫不好,与周仓冲上前去,试图伸以援手。

战事转眼结束。

降龙剑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每个与陆翊擦马而过的具甲骑士,均被重重拍飞远跌,摔落在地后再也爬不起来,已是凶多吉少。

当最后一名骑士被拍离马背时,陆翊再次长啸,策马迎向联手扑来的张梁、周仓两人。双方擦身而过,陆翊掌中大剑几乎不分先后地点出数十下,张梁脸色坨红,倒退丈许,斩马刀杵在地上,勉强稳住身形,周仓更是不堪,庞大的身躯倒跌落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就在此时,陆翊心中再现警兆,余光所及之处,满天箭矢从西侧岩壁上激射而来。他无意恋战,挥剑荡开箭雨,催马疾驰而去。

身后,张梁等三人劫后余生,骇然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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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张掖郡城,驿站客房。

阎忠神色蜡黄,在阎妍的搀扶下,斜靠在床榻一侧,床前侍立一名男子,身材雄壮,气宇轩昂,眉目间与阎忠有几分相似,正是阎家长子阎行。

“河西三大寇!”听完家人遭遇,阎行嘿然冷笑,恨道,“嘿,竟敢欺我金城阎家,这笔账,早晚要找他们算一算!”

“冤仇固然要报,他人恩德也不可忘却。”阎忠道,“那五原吕布,于我阎家有大恩,我儿还需记在心上。”

那日蒲昌海偶遇,吕布不仅救下阎妍等人,也间接救了阎忠之命,就连阎行途中无惊无险,也受益于此,金城阎家这个人情欠得太大了。

“孩儿明白!”阎行躬身受教。

“兄长来此途中,可曾听闻两大宗师即将决战天山之事?”阎妍问。

“有所耳闻。”阎行溺爱地看了阎妍一眼,笑道,“小妹想去观战?”

“对的呢!”阎妍欢颜道。

“西域势力庞杂,危险重重。”阎忠经此一变,心气大不如前,叹道,“若是再遇危险,可未必还有这般幸运。”

“有兄长相陪,就不用担心啦!”阎妍对自家兄长,显然充满信心。

“阿爹,宗师决战实属难得,若去观战,或许能有所悟。”阎行双目熠熠生辉,决然道,“届时若无朝廷事务缠身,还请阿爹应允此行。”

041 轮台路 交河城 上

数月之后。

寒露时节;天山南麓。

霍拉山峰上丰富的白雪,在日间烈阳的照耀下,融化后汇集成无数的水流,自天山山脚延伸向无边无尽的沙漠,点缀出一片片的绿洲,让死亡笼罩的大漠中也有了生命的痕迹。

克孜尔河就是这些水流中较大的一条,水流向东南蜿蜒而去,行出数十里后汇入龟兹河水。两水呈“卜”字相交,汇聚处水宽十数丈,河心深达丈许,人马通过需要上下绕行数里。

东北夹角处胡杨丛生,围绕一处数丈高的丘陵,形成一片绿洲。

天色渐亮,旭日东升,霞光万道,暗淡了苍茫的大漠,却点亮了葱郁的绿洲,青翠的胡杨林、流淌的龟兹河,俱都沐浴在旭日的光芒下,彷佛披上了金色的外衣,一切都显得圣洁起来。

哗啦!

水声响处,甘宁一头扎进龟兹河深处,再冒出来时,已在上游极远处,哑仆沿着岸边紧追而去。

公孙姐妹赤足踏进清凉的河流,目睹远去的一主一仆,有些哭笑不得,身后数丈外的沙地上,班卫衣冠楚楚,翩然站立。

“二姐,陆三哥会不会已在交河城了?”公孙雯忽然问道。

公孙雪晴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反问道:“你可知陆哥儿为何先行?”

公孙雯微一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我问过大姐,但她不曾细述,只说与冰川之战有关。”

“陆哥儿走时,可曾与你话别?”公孙雪晴眉头一蹙。

“没有呢!”公孙雯有些失落,又急忙补充道,“他每次外出,都这样的。”

公孙雪晴心中暗叹,转而问道:“小妹,你觉得班公子待二姐如何?”

“嘻嘻!很好啊!”公孙雯回头瞥了一眼班卫,笑逐颜开,“每次你在哪儿,他就恨不得跟到哪儿,哪怕是他讨厌的地方。”

“二姐对他呢?”公孙雪晴俏脸一红,又问。

“也很好啊!”公孙雯仰头作思索状,轻声一笑,“二姐也很关注班公子呢,有几次发现他不在旁边,二姐可是很失落呢!”

“死丫头!”公孙雪晴轻轻打了小妹一拳,正容道,“那你好生想一想,陆哥儿可曾这般待你?”

公孙雯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在她的记忆里,从小到大,似乎都是她跟在陆三哥的身后。

“可是,每次我有事找他的时候,他都很热情哩!”公孙雯眼圈微红,试图说服自己。

“他只是对你热情么?”公孙雪晴目光中半是怜惜,半是责备,“学苑别人有事找他的时候,他是否一般热情?”

似乎,还真是!公孙雯一念及此,心中忽然变得空空的,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出。

“小妹!”公孙雪晴见状,如何还不明白就里,在公孙雯哭出声前,将她一把抱进自己怀里。

胡杨林中。

在申屠越的指挥下,三百七河义从分作两队,一队在绿洲周围巡逻警戒,另一队将帐篷、食材等物资从驼马上卸下,环绕丘陵构建营地。

许泓迎着旭日,负手伫立丘顶,身后不远处,董白、秦谊分左右站立,三人浑身俱被金色的光芒环绕,让人难以直视。

“前方不远,即是轮台国旧址。”许泓声若洪钟,喟然叹道,“西域相通,各国本可人己两利,各不相害,奈何人心不足,并相侵掠!”

轮台国原为汉初西域三十六国之一,后来被贰师将军李广利所灭,三十年后复国为乌垒,其后七十余年,为汉西域都护府地所在。

至新莽、光武时期,龟兹、焉耆叛乱,连杀数任都护,西域断绝,后将兵长史班超平定西域,遂为都护,驻龟兹境它乾城,又在车师复置戊、己校尉,隶都护管辖。

班超之后,数任都护不堪其任,西域复叛,匈奴趁机收复诸国,汉廷以班勇为西域长史,屯驻柳中,西域诸国归附,班勇数败匈奴,再定西域,但汉廷未再设都护一职。

班勇之后,连西域长史也不复置,仅留戊、己校尉之职,留镇前后车师一带。如今,汉廷戊、己两校尉并为一职,治所在前车师交河城,时任校尉,正是董白之父、陇西董卓。

“西域诸国素来首鼠两端、反复无常,尤以龟兹为甚,其人绝不可深信。”董白学识渊博,熟知这段历史,她言语之间目视秦谊,意有所指。

沧月本为龟兹公主,此番随众人东行,途经龟兹境内,主动与众人话别,留在它乾城中。秦谊终未应允出仕董卓势力,在董白心中,自然把这笔账记在了沧月名下,一有机会,不忘讥讽。

“王国兴衰,权柄更迭,遭苦受难者,多是百姓!”秦谊似未听出董白言下之意,转向许泓问道,“冰川之战,许师可知王师能有几成胜算?”

墨家钜子、“剑宗”王越将在天山祖峰决战“邪尊”慕容轩,尚在碎叶城的诸子传人自然不会置身事外,除公孙大娘、许褚、公输阙、邹韬留守,其他人均聚在一起,由许泓带队,提前赶去。

许泓生性淡泊,不喜争斗,极少参与对外事务。公孙大娘原本打算让陆翊、许褚二人带队,但陆翊因故早就独自离去,素来好战的许褚更是出人意料,定要留守碎叶城,公孙大娘无奈,只得请出许泓。

“许某尚未得窥破虚门道,岂敢妄言两大宗师胜败。”许泓略一摇头,叹息道,“二者无论胜负如何,这西北之地,怕是更难安宁了!”

“许师莫非认为剑宗不该应战?”董白眉头一蹙,问道。

在董白看来,许泓、许褚这对叔侄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个不喜争战,一个生性好斗,若非两人容貌体型颇为相像,她真怀疑二者毫无血缘关系。

只是,许褚如此好战之人,为何自愿错过冰川之战?

“那倒不是,人生在世,多有身不由己之时。”许泓怅然一笑,苦笑道,“只是有些事虽不得不做,却未必能够释怀!”

董白知诸子传人各有执政主张,听闻许泓此言,倒不觉奇怪。

碎叶诸子不懂人心!

秦谊忽地想起沧月离去时所言,他并不认可这句话,但有时难免困惑:碎叶城之道,能否适用西域、汉廷,又或鲜卑、诸羌?如若不能,则沧月或许是对的;若能,又当如何实现?

近年来,诸子传人多有前往中原之举,与此困境关系甚大。道家传人葛洪曾言“破而后立”,如今天下大乱将起,或许正是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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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叶城,观星台。

“你这般用功,可有缘故?”邹韬登上方台,瞥见韩小雨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出言相问。

“邹大哥早哩!”韩小雨抬头望了邹韬一眼,嫣然笑道,“唯有用功,才有可能变强呢!”

“变强?”邹韬略感意外。

“对的呢!”韩小雨点了点头,新月似的眼眸中满是光芒,一脸认真,“唯有变强了,才能守护小浩子!”

她随陆翊到碎叶城已有数月时间,和学苑众人已经颇为熟悉,邹韬早知小浩子是韩小雨的弟弟韩浩。

按照学苑传统,新人入苑,首先广泛涉猎诸子之学,再根据天资、兴致择其一二专精,如此更易有所作为。

韩小雨目前虽还处于广泛涉猎阶段,但天资、兴致已经渐渐显露,对阴阳家天文地理、农家园艺种植明显更为偏爱。

学苑众多教习中,她最亲近的不是公孙姐妹这等美貌女子,也不是班卫、秦谊那等翩翩公子,反而是糙汉子许大个儿和邹韬这个神秘文士。

“况且,唯有变强了,才不会成为陆大哥的累赘哩!”韩小雨捏了捏小拳头,小脸羞红,低声自语。

邹韬霍然一惊,如今的少女,都这般早熟的么!

他看了一眼韩小雨眼睑下的泪痣,脑海中又闪过公孙雯常年跟在陆翊身后的情景,无言叹息。

042 轮台路 交河城 下

雒阳郊外,白马寺。

寺中藏经阁上,珞伽与一名鼻高目深的异域老僧并肩站立,遥望天际,一轮橙日静卧在远处墨色的群山之间,云蒸霞蔚,燃亮一片长空。

“当年在雒阳城外,我与娘亲遇险,幸得支师施以援手,方才得以化险为夷。”珞伽双眸中流露感激之色,向异域老僧道,“此等恩德,十四年以来,珞伽一刻不敢相忘!”

十四年前,珞伽随其母乃真尔朵来到雒阳,欲寻其父吕梁的同门师兄、“剑宗”王越一见,适逢王越征战在外,母女俩失望离去,不料竟在城外遭遇一名神秘道人,险些被掳掠而去,幸得眼前的异域老僧相救。

这位异域老僧名叫支娄迦谶,来自西域贵霜国,乃是沙门中一位有名的尊者,此番随阎行等人东来,面见汉帝刘宏之后,留驻在白马寺中。

此前珞伽在漠北接到的讯息,正是其月氏族人代支娄迦谶所传。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由。”支娄迦谶目光深邃,面色祥和,“小居士与我佛门实有宿缘,他日若逢巨变,还望小居士念及前缘,不要束手旁观。”

受此璎珞,护其伽蓝。

珞伽之名,正是当年支娄迦谶所赠。一念及此,珞伽欣然允诺,“倘若真有佛门遭难之时,珞伽定当挺身护法!”

“阿弥陀佛!”支娄迦谶双掌合十,沉声诵道。

其实,支娄迦谶此举颇有挟恩图报之嫌,但他为兴佛门,普渡众生,心中自然无愧;珞伽知恩图报,也并未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明帝永平十年,前辈高僧竺法兰、迦叶摩腾以白马驮经东来,至雒阳弘扬佛法,建白马寺,传经书五部,为汉地沙门首师。”珞伽因幼年之事,对佛法东传之事颇为了解,“事隔一百又十二年,支师携护国伽蓝、大乘佛经东来,功德实不在两位前辈高僧之下。”

“十二年前,值竺师传法东土百载,贫僧于雒阳西苑、汉天子驾前,与‘游仙’左慈坐而论道,得左居士启发良多,深感自身佛法之不足,致有回贵霜静修十载之举。”支娄迦谶说到此处,面露微笑,“此番再次东来,既为弘扬大乘佛法,也为与左居士再会,说法辩机,参悟菩提。”

天下除三大宗师之外,尚有一位传说级的人物,“游仙”左慈,但他素来不理俗世纷争,是以知者甚少。

“传闻左师的道法、武功俱臻天人合一、深不可测之境,近年来行踪飘渺,偶尔现踪,手段已有仙家气象,令人不胜心向往之!”珞伽曾在邪尊处听过左慈之名,慕容轩言下颇多赞许,珞伽此时只叹不得相见。

“道法、武功,名虽不同,其理相通。”支娄迦谶神情肃穆,隐隐透着一股神圣气息,“道法自然,追求天人合一、超凡脱俗;佛法解脱,讲究自我觉悟、渡己渡人。无论道法、佛法,要有所成就,俱要身心合一,常年修行,实与武功法理并无二致。”

“大道相通,支师高见。”珞伽炼神有成,一身修为早入绝顶之境,对支娄迦谶这番话自有共鸣,“此番若能了却漠北之事,珞伽必定再临雒阳,恭听支师宣讲法理!”

“释尊传三法印,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支娄迦谶神态安详,目现慧光,“小居士,天灾人祸,俱在修行之中。”

闻听此言,珞伽心念一动,似有所悟。

支娄迦谶一见,遂微笑合十,不复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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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交河城。

交河城又称崖儿城,位于博格达峰南麓,乃是河流中心的一处天然要塞,形似一片柳叶,长三四里许,最宽处接近半里,河流得名柳叶;要塞四周河水环流,首尾相交,只有南面浅滩与外部连通,城池故称交河。

交河城地处天山南北要冲,南达焉耆的银山道、西去务涂谷的白水涧道、北抵鲜卑西部的金岭道在此交汇,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城池地势险峻,四周俱是陡壁,高出河面十丈,形成天然壁垒,仅在西南、正东两端凿有壁道,权作城门,东门只做城民汲水之用,不与外界相连;南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为城池内外运送物资、商旅军民往来的唯一通道。

交河城内,建筑俱皆通过减地留墙,掘土而成。整座城池大体划分为三大区域,一条长逾百丈、宽达三丈的南北大道,将居住区一分为二,大道北端为一座规模宏大的王宫,王宫西侧紧邻一座占地极广的寺院。

大道两侧是高厚的土垣,垣后短巷纵横交错,分割成坊,西区多为手工作坊、商贾店铺,东区则为军营、民居;南端柳叶尖处,为大汉西域戊己校尉官衙所在。

交河寺,塔林空地上,一名身着戎装、神态剽悍的青年男子虎步生风,挥动掌中铁矛,独自演武。

塔林外围,数十名王宫侍卫手执刀盾,肃然侍立。

“帕沙曼王,别来无恙!”张角身着金丝杏黄道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场上,目视青年男子,面带微笑。

“看矛!”青年男子一声暴喝,铁矛直刺张角咽喉,劲风扑面而至。

“呵呵!”张角晒然一笑,左手闪电般伸出,已将铁矛捉在掌中,任凭青年男子如何用力,铁矛再也无法寸进。

“好胆!”王宫侍卫挥刀执盾,冲上前来。

“都给本王退下!”青年男子喝退侍卫,收回铁矛,对张角道,“张师,你却来得有些晚了!”

此人正是前车师王帕沙曼,生性好武,数年前曾向张角讨教武技,算起来两人也有半师之谊。只是一来当时他已成年,筋骨固化,二来张角并未息心教授,是以修为有限,对付普通士卒尚可称为勇士,遇到真正的武道强者,不过一两合之敌。

张角脚下一动,来到帕沙曼身旁,“来此途中,被些许小事耽搁,为表歉意,本座有一敛财小技,愿与帕沙曼王共享。”

“哦?”帕沙曼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此事不由得他不动心,须知治国用兵,均需消耗大量钱财,帕沙曼志向远大,并不甘心偏安一角,这也是他交好张角及其背后太平道的缘故。

“此次冰川之战,西北豪杰闻风云动,交河城地处要冲,必有众多豪杰入驻。”张角目光深邃,神秘一笑,“剑宗邪尊,到底孰强孰弱,试问谁不好奇?谁又敢断言?本座欲在城中设一赌局,让众人一博此战胜负。”

天下有三件最为敛财的买卖,一是杀人,二是妓馆,三是赌坊,皆因背后驱动者,并非一人一力,而是千古不变的人性。然而正因容易敛财,想要从事这三项买卖,须在官面、地下均有强大实力。

“嘿!西北豪杰,高手如云,背后亦各有势力,倘若有人从中捣乱,我小小车师国,怕是应付不来!”帕沙曼虽然贪财,却并非愚笨之人,钱财固然重要,总还须有命去拿。

“只需借用帕沙曼王之名,一切麻烦,自有我太平道应付。”张角神色自若,显然早有准备,绝非一时起意,“只是这收益分割,我太平道也须多拿。”

任何赌局,一是所赌之事让人产生兴致,输赢并无定论,冰川之战即是如此;二是坐庄一方让人信任,不须担心无处兑现,在这交河城中,自然再无比帕沙曼王更加合适的人选。

“那是当然!”帕沙曼王深知太平道势力庞大,高手众多,瞬息之间,心下已有决断,“一切但由张师作主。”

043 相见欢 倾杯乐 上

月余之后。

黄昏将近;柳叶河西岸。

“那便是交河城了!”班卫指着河心的天然要塞,对公孙姐妹道。

诸子传人在少年之时,常常外出游历,以增长见闻,对天山南北、西域各国大多了如指掌,唯有公孙姐妹俩除却龟兹一地,并未踏足它处。

公孙雪晴闻言,轻颔螓首。

“倒是与碎叶城有几分相似呢!”公孙雯少女心性,讶然道。

“小妹这话原也不错。”班卫温然一笑,解说道,“交河城在车师人的口中,还有一个别称,柳叶城。”

碎叶城、柳叶城,二者均傍水而建,以形命名,确有几分相似,只是碎叶城的规模气势更见宏大。

“喂,董小白!”旁边的甘宁嘿然一笑,对董白道,“倘若对这交河城行军用兵,你要如何取胜?”

董白对甘宁的这个称呼颇感无奈,但两人在兵法谋略上常能共鸣、互有启发,她也索性不再计较。

“兵法有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董白因其父董卓之故,对交河城极其熟悉,侃侃而谈,“此城极得地势之利,截流水淹并不可取,历代破城之举,或为胜兵强攻,或为劳师久困。”

甘宁挠了挠头,一时之间并无别的良策,他怪叫一声,独自奔到河边,在沙滩上来回比划,显然并不甘心。

马蹄声响,负责前驱开路的秦谊、申屠越纵马从城下赶了回来。

“许师,帕沙曼王有令,一方势力入城人数,不得超过十人。”秦谊翻身下马,向许泓回禀道,“帕沙曼王担心人数一多,若有冲突发生,会在城中造成极大破坏。”

申屠越在一旁手指柳叶河东岸,补充道,“目前城外已有两股势力留驻,羌人来得最早,人数也最多,不下五百人,占据了对岸那片开阔地;河西群盗来得稍晚,驻扎在东岸上游,约有两百左右。”

“那就择地扎营吧,注意保持警戒。”许泓微一颌首,吩咐道。

他略一沉吟,又对众人道:“若有人想入城一观,可报到秦谊处,由秦谊、申屠越陪同前去,但决计不可留宿城中。”

话音刚落,公孙雯就找上了秦谊,接着公孙雪晴、班卫,董白身为半个地主,自然也要同往。

“当前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大家再一同进城不迟!”秦谊对众人道。

除了公孙雯略显失望,其他人并不急于一时,均欣然接受。

呜~!

交河城中忽有雄浑的号角声响起。

号角声中,数骑人马从城门疾驰而出,直奔碎叶城营地而来。

当先两骑煞气逼人,俱都身着铁甲,左侧大汉畜着三缕长须,掌中一杆狼牙铁棒;右侧大汉眉目面带刀疤,手执一根精铁长矛,正是曾在碎叶城出现过的李傕、郭汜二人。

两人后方,居中一名黑袍中年文士,头戴冠帽,面白无须,神色阴冷。其后紧随一将,虎体狼腰,豹头猿臂,手执镔铁凤嘴大刀,身高不下九尺,精赤着半边胸膛,露出老树盘根般的肌肉。

李傕、郭汜二人到营地数丈外停下,下马肃立道旁,以示并无敌意。那黑袍文士与九尺悍将亦勒马减速,缓缓前行。

“文优叔!”董白面带喜色,策马奔出,迎向黑袍文士。

“李儒(华雄)参见小公子!”黑袍文士揖手作礼,身后的九尺悍将亦抱拳行礼。

董白问道:“父亲大人可在城中?”

“我们也是昨日刚到,太守大人领飞熊铁骑在后,预计明后日也该到了。”李儒语态恭谨,面上却毫无表情,“小公子还是先随我等入城吧!”

此时董卓官运亨通,身兼并州刺史、河东太守、西域戊己校尉三职,论名份以刺史一职为尊,论实权则以太守一职为大。董卓一向更喜实权,是以李儒在人前以太守相称。

“文优叔,请随我见过众人,道别之后再走不迟?”董白言语之间并无命令口吻,反有商榷之意。

这李儒虽无官职在身,但他既是董卓一贯倚重的智囊,又是董卓的堂妹婿,于公于私,他的地位并不比董白差了半点。董卓本人虽然不在,但李儒的言行态度,连董白也要顾忌三分。

李儒欣然道:“自是无妨!”

他精擅权谋之术,深知进退之道,自不会在这等事务上与董白相左。

“许师,这是家父最为倚重的谋士,李儒,字文优;后面的大个子,是家父麾下骁将华雄,字公伟。”董白来到许泓身前,为他引见李儒、华雄二人,略一停顿,又道,“这位是碎叶城农家前辈,许泓许师。”

“李儒见过许师!”李儒神态恭谨,揖手作礼。

“华雄见过许前辈!”华雄抱拳行礼,眉宇间颇有傲色。

“两位客气,许泓有礼了!”许泓抱拳还礼,对华雄的傲慢恍若未见。

董白还待给其他人一一引见,华雄在一旁不大耐烦,瓮声道:“小公子,天色已晚,还请先随我等进城歇息!”

竖子竟敢如此无礼!董白面色一变,董军之中,除了董卓,连李儒都要给她三分薄面,这新晋的别部司马华雄仗着有几分勇力,竟敢当面让她难堪。

“董公子先去吧。”不待董白发作,许泓开口道。

“许师,各位,董白先行告辞!”董白冲众人拱手道别,倒退数步,这才转身牵马,到李傕、郭汜处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华雄一言不发,随后跟上。

“李儒告辞!”李儒再一揖手,作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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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特草原,月氏牙帐。

“赛依提,最近可有生人来过部落?”珞伽甫入牙帐,就向侍女问道。

那叫赛依提的侍女身段婀娜,美貌中透着三分英气,闻言道:“这几日倒是没有,但在月前,曾有一名年轻的汉人男子来询问小主踪迹。”

十五年前,檀石槐一统漠北,称鲜卑大王,又统一麾下势力名号,去除泸水月氏乃真尔朵的女王尊号,改为月氏部大人,其下三部翖侯均称小帅。

十三年前,乃真尔朵遭遇意外身死,其女珞伽因其师“邪尊”慕容轩之故,以七岁幼龄继任泸水月氏大人一职,直至今日,其亲近族人却称其小主。

珞伽心下急切,佯作一脸平淡,问道:“那人甚么模样?现在何处?”

“模样倒是生得极好,虽不过一身布衣青衫,看上去可比西力甫小帅还要威武英俊呢!”赛依提双眼闪着明亮的光芒,显然对那男子印象颇好,“他得知小主不在部落,就问起小主去向,我等不知他和小主甚么关系,哪肯告诉他,他在部落盘桓了几日,后来就不知踪迹了。”

珞伽眼底掠过一丝失落,一时无言。

“对了,那人背了一把奇怪的大剑,尼加提还邀他比武来的,部落里的勇士,可都不是他的对手呢!”赛依提又道。

珞伽听了有些好笑,放眼整个漠北,那人怕是也找不到几个对手。

“启禀小主!”帐外进来一名月氏男子,瓮声瓮气道,“赛尔坦小帅有使者前来,特请小主前去赴宴!”

珞伽眉头一蹙,问道:“尼加提,赛尔坦的人有说是甚么宴会么?”

男子长得高大强壮,颇有几分英武,正是护卫头领尼加提,与赛依提是一对情侣,均是珞伽少时的玩伴。

“赛尔坦小帅购得一坛西域美酒,专等小主回来共饮。”尼加提答道,“同时受邀的,还有阿娜尔、西力甫两位小帅。”

西域美酒?珞伽不禁想起陆翊和他的烈焰醉,嘴角一弯,轻声笑道:“那本将倒要前去见识一番!”

044 相见欢 倾杯乐 下

交河城外,诸子营地。

时值初秋,气肃而凝,露结为霜,清晨的柳叶河畔已颇寒冷。

班卫、公孙姐妹套上了御寒的罩衣,一早就随秦谊、申屠越入城去了,只留许泓、甘宁在营地坐镇。

甘宁以前来过交河城,他嫌城内太过压抑,不愿前去,独自在营地外闲逛,后来干脆脱掉上衣,一头扎进柳叶河中,玩起水来。

哑仆一如既往地守护在旁。

“呜喔!”甘宁一声怪叫,从河心水深处冒出头来,手中高举一条硕大的黑鱼,看起来足有七八斤。

“哈哈哈!”岸上传来一道甘宁熟悉的笑声,“这回下酒的菜也有了!”

甘宁扭头看去,只见哑仆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头戴一顶草帽,只露出半张面孔,嘴角叼着一根野草,草尖还挂着霜露,腰间悬着酒葫,脚上穿着草鞋,仿佛刚从天涯浪迹归来。

“韩浪子!”甘宁大叫一声,喜出望外,从水中一跃而起,落下时双足连续点出,竟踏水而行,片刻之间,已落到岸上。

“甘小贼!”韩龙抬头看向甘宁,眼中全是笑意。

两人张开双臂,挺起胸膛,狠狠撞在一起,连续撞击数次,甘宁到底略逊一筹,退出数步。

“甘小子不错,进步明显啊!”韩龙揶揄道。

“韩大哥不在这三年,没人陪我饮酒,只得勤修苦练了!”甘宁自嘲道。

韩龙伸手拍了甘宁一巴掌,笑骂道:“你小子这话的意思,是说以前都被我给耽误了?不是还有许大个儿那个酒鬼么?”

“嘿哈!”甘宁怪叫一声,老气横秋地道,“许大个儿整天就知道打公孙大娘的主意,被管得老老实实的,每次饮酒都不能尽兴!”

“公孙大娘么?”韩龙眼中闪过一道慧光,叹息道,“这样啊,许大个儿这辈子怕是难了!”

“可不是!”甘宁一脸神气,显然看不大起许大个儿的行为,“还没拜堂成亲,就开始怕上女人了,这辈子能成何事!”

韩龙神秘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可曾带烈焰醉前来?”

甘宁瞥了营地一眼,并不回答,但眼中的狡黠之色,已足够说明一切。

“我先去见过许师,稍后还在此地会合。”韩龙心领神会,哂然一笑。

甘宁欣然应道:“好哩!”

营地中军帐中,许泓手执一卷纸书,盘坐席间,正看得入神,帐外有轻不可闻的脚步声隐约传来,至帐外停下。

“来者何人?”许泓神色微动,此番同来的诸子传人中,可并无这般高手。

帐帘掀开,韩龙踏步入内,冲许泓抱拳行礼,“许师,久违了!”

“小龙!”许泓放下纸书,面露喜色,“来得正好!此番交河城之行,你师兄弟三人俱都不在,我担心出甚意外,正愁人手单薄。”

“小翊不在?大褚呢?”韩龙有些意外,愕然问道。

“小翊从弹汗山归来后,似有心事,两月前独自离开学苑,行踪不明,只说与大家在天山瑶池相会。”许泓眉头微蹙,叹道,“大褚担心学苑守备力量不足,主动留在了碎叶城。”

韩龙听了,似有所思。此前,史阿在雒阳得学苑飞鸽传书,获知冰川决战之事,遂派快马至幽州转告于他,个中细节,史阿与他俱都不知,怕是只有见到陆翊,当面才能问个明白。

“怎地不见史二郎?”许泓问道。

“最近数月来,史侯连番遇刺,史师兄脱不开身,让我转请师尊体谅。”韩龙说道,神色之间颇感无奈。

这位史侯,来历颇为特殊。不知何故,皇子刘辩出生之前,汉帝刘宏的皇子俱都夭折,是以刘辩出生之后,并未养在宫中,而是送到宫外史道人家中寄养,且不敢呼其本名,而是称之“史侯”。

这位神秘的史道人,正是史阿的嫡亲兄长。

这段渊源,许泓早就知晓,如今听韩龙提起,也不便多说甚么,两人又寒暄几句,韩龙借故离开。

“史家二郎,怕是要重复王伯扬的老路啊!”许泓摇头叹息,拿起纸书。

“剑宗”王越,字伯扬,曾为当今汉天子刘宏帝师,并在西凉军中效力多年,后来因故放下一切,远离雒阳,隐居热海。

营地往北里许之地,河边柳林外。

“我所知的,大概就是这些了。”甘宁一边烤着鱼,一边与韩龙闲谈,“让我猜呢,陆大哥一定又找夜叉嫂子去了!”

“小翊也长大了!此等乐事,该当痛饮一番!”韩龙嘿然笑道,抓起旁边的酒坛,就要开饮。

“韩大哥且慢!”甘宁急喝一声,见韩龙面露疑惑,不由笑道,“秦宜禄曾说,烈焰美酒当用夜光玉杯,上次我试了一下,果真别有一番风味。”

“这荒郊野地,哪儿去找玉杯?”韩龙叹道,忽然眼神一亮,望向不远处的交河城,“要不然,我进车师王宫借他一对?”

说到饮酒,韩龙与甘宁并无二致,也当得起小贼之名。

“那倒不用,这种吃饭一般的家什,自是要随身携带哩!”甘宁嘿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对夜光玉杯,随手递给韩龙一只。

“好小子!准备得挺周到!”韩龙目露赞许,先给甘宁斟满一杯,再给自己倒上,“我先敬你一杯!”

“干!”两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还是当年的味道啊!”韩龙一杯下肚,意犹未尽,“三年来,我饮过的美酒何止百种,俱都不及这酒痛快!”

“玉杯美酒,滋味如何?”甘宁笑问。

“虽不及坛饮痛快,却似乎多了一番回味。”韩龙颌首道。

“回味好!”甘宁一乐,有些惋惜道,“就剩下这两坛存货,正好慢饮。”

“有道理!”韩龙赞道,随即有些遗憾,“美酒配佳肴,可惜许大个儿不在,不然这鱼便是佳肴!”

“韩大哥还没尝过,就已看不上我的手艺了?”甘宁不满道。

“岂敢!岂敢!”韩龙拱手道,一副我怎敢如此的样子。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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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河城内,戊己校尉府。

“坐庄开盘,赌两大宗师决战胜负?”董白眉头一蹙,沉吟道,“帕沙曼王想法虽好,只怕并无多少利润!”

剑宗邪尊,实力相近,若论胜负,赔率必然不高,无论结果如何,其中差额均不会太多,庄家利润实在有限。

“只论胜负自是如此,若是再加上生死呢?”李儒沉声道,面色更见阴冷。

剑宗胜,邪尊败而不亡;剑宗胜,邪尊败亡。

邪尊胜,剑宗败而不亡;邪尊胜,剑宗败亡。

剑宗邪尊不分胜负;剑宗邪尊同归于尽。

如此开盘,变数立生!

“既是如此,这桩买卖,必须掌握在我董家手中。”董白深知钱财对一方势力的重要,决然道,“谅帕沙曼王也不敢拒绝,只需分润给他一二即可。”

李儒颌首道:“适才我已让华雄前去交涉,不久将有结果。”

“华雄?”董白面露讶色,有些厌恶道,“那个不知进退的家伙,能行么?”

李儒面上难得露出一丝微笑,悠然道:“小白,用人之道,在于尽其所长,华雄狂傲,但武力不凡,正适合去做此事。”

此时堂上并无外人,李儒遂以董白小名称呼,如此更见亲近。

“但愿如文优叔所言。”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董白不再纠结,换个话题道,“此番留驻碎叶城数月,小白有些收获,想与文优叔一叙。”

“此事不急!”李儒摇头道,“不妨待主公抵达之后,再谈不迟。”

董卓治军,多以朝廷财物养作私兵。正因此故,若非在特殊场合,李儒等人俱都称呼董卓为主公。

045 青衫磊落 马疾香幽 上

乌加河为大河水流北支,在乌拉特草原上一路向东,至阴山西麓折而往南,在拐弯处形成一片大湖,是为乌梁素海。

乌梁素海水阔数百里,沿岸红柳遍地,湖面芦苇丛生,常年碧波荡漾,时有百鸟翱翔,乃是乌拉特草原上最大的一处美景。

陆翊跃下铜爵马来,步入红柳林中,脱下罩在外面的月氏长袍,随手搭在马背上。月余前,他在珞伽本部遭遇不明人物窥视,脱身后反向跟踪,竟发现对方进入此间月氏营地,遂隐身乌梁素海观望,因铜爵太过显眼,只在晨间外出牧马。

“有人!”陆翊入林不远,就见地上有新鲜的马蹄印记。此处原本僻静,平日无人往来,这才被他选为藏身之所。

柳林深处,一匹枣红大马安静地嚼着料豆,意态闲适。往里十数丈外,一棵高大的红柳树上,趴着一名高瘦男子,猿臂狼腰,腰胯战刀,背负大弓,正神情贯注地盯着前方。

从这个角度望去,水中景致清晰可见,两名仅着一袭薄纱的女子正在沐浴,偶尔站起嬉笑打闹,春光乍现。一白一青两匹大马,缰绳系在湖畔红柳树上,马背上搭有女子衣物,另有弯刀弓箭。

“好美的景致!”一道娇媚甜腻的成熟女声倏地传来,“艾米拉,看来今后得与赛尔坦多多往来呢!”

“阿娜尔姐姐,这水有些冷哩!”接着有略显稚嫩的女声响起,清脆悦耳。

阿娜尔轻哼一声,“冷水沐浴,可是有美白养颜的功效呢!”

“当真么?”艾米拉语带惊喜,“姐姐肤色这般白嫩,莫非竟是冷水沐浴之故?”

“当然呢!”阿娜尔语笑嫣然,打趣道,“若有小情郎相伴,功效更是格外地出色哩!”

言语之间,不知二女做了甚么,发出一阵咯咯娇笑。

水中的女子胆大多情,言行无忌,殊不知早被树上男子看得明白。

唏律律~!

枣红大马蓦地发出一声长嘶。

树上男子顿知不妙,霍然回首,露出一张异族面孔,双眼深陷,瞳带褐色,鼻梁尖挺,桀骜不驯。

“鲜卑人!”陆翊以石掷马,意在警示水中二女,随后扑向树上男子,却被对方样貌所惊。

鲜卑男子邪笑一声,身形盘旋而起,如鹰翔九天,自红柳树梢一掠而过,转眼落在枣红大马背上,速度竟不在陆翊之下。

唆~!

陆翊尚在半空,已有一箭疾射而来,忙伸手抄住箭矢,但觉劲气凌厉,身形顿时被阻,落下地来。

狂笑声中,鲜卑男子策马远去。

“小贼休走!”陆翊正待再追,身后传来一声娇喝。

陆翊略一犹疑,心知不能背负此名离去,缓缓转身,就见一名长发湿漉、身姿妙曼的女子手执弯刀,怒目切齿,疾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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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尔坦所部,营地主帐。

珞伽高居北部尊位,尼加提、赛依提被她留在帐外。

赛尔坦在邻席相陪,西力甫、阿娜尔分坐东西,三人均年近四旬,却形相各异:赛尔坦饱经风霜,略显老态;西力甫长相英武,气宇轩昂;阿娜尔美貌动人,身姿妙曼,竟似不满三十。

席间案几之上,早已摆满烤得金黄的羔羊,只是不见酒水。

“赛尔坦,到底是甚美酒?还不快些拿来,看谁首先醉倒!”东席上的西力甫性子最为急躁,催促道。

北方苦寒,无论男女,都能饮酒。在游牧各族中,最爱比拼的,除了武力高低、牛羊多寡,就数酒量大小了。

阿娜尔莞尔一笑,“谁先醉倒虽是难说,但最后醉倒的,定是珞伽大人!”

“那倒也是!”西力甫先是颌首,随即又摇头,“不对,珞伽大人一向海量,从未醉过,这次岂会例外!”

赛尔坦仰首大笑,油然道:“那也未必,这次的美酒,在西域有第一烈酒之誉,却是我赛尔坦特地为珞伽大人寻来。”

珞伽星眸中闪过一丝好奇。

“上酒!”赛尔坦不再啰嗦,冲帐下武士喝道。

眼见武士拎进一坛酒来,珞伽讶然道:“烈焰醉!”

“正是来自碎叶城的烈焰醉!”赛尔坦面露得意之色,缓缓道,“数月之前,珞伽大人在碎叶城中,独斗诸子传人,又从董卓之女手中夺得烈酒,让我月氏一族扬眉吐气!”

说到这里,赛尔坦示意武士为众人斟满美酒,他端起酒樽,面露崇敬之色,望向珞伽,“赛尔坦虽无珞伽大人之勇,却也愿为泸水月氏一尽绵薄之力,此番特从西域商人处重金购得烈焰醉一坛,今日愿与珞伽大人共饮,此生誓死追随大人!”

西力甫、阿娜尔四目相对,亦举起酒樽,同声道:“今日愿与珞伽大人共饮,此生誓死追随大人!”

珞伽一向极少参与泸水月氏的事务,赛尔坦等人虽慑于邪尊威名奉珞伽为主,但心底并无太多归属感,对珞伽虽不疏远,却也说不上亲近,今日赛尔坦此举,态度明显有所转变。

“好!”珞伽并不多言,举杯与三人遥相致意,均一饮而尽。

“好酒!”赛尔坦三人显然是第一次饮下烈焰醉,只觉甘洌至极,却又回味无穷,不禁齐声称赞。

众人再满再饮,转眼五六杯酒水下肚,珞伽更是连饮十余杯,赛尔坦三人明显有些醉了,只有珞伽的双眸依然明亮。

“二十年前,我泸水月氏自安定郡北迁来此,珞伽大人可知其中缘故?”赛尔坦神色微醺,向珞伽问道。

珞伽轻摇螓首,面上露出倾听之色。

西力甫嘿然一笑,语带愤懑,“当地汉官时常欺压族人,东羌群豪亦排挤我等,最可恨的当属董卓那厮,若无他在背后挑唆生事,我泸水月氏何止于要背井离乡,来此依附鲜卑檀石槐。”

“此地濒临汉人边塞,檀石槐将之让出,不过以我等为前哨,为其冲锋陷阵罢了。”阿娜尔娇哼一声,冷然道,“二十年下来,我泸水月氏人丁不增反减,损失近半,其中两部已然死绝。”

三人对汉廷、鲜卑等异族均积怨已久,此番借着酒意畅述心怀,显然已将珞伽当作泸水月氏一族的希望。

珞伽因生父吕梁与鲜卑一族的恩怨,心底早有谋划,此时听罢三人这番言语,沉吟半晌,方才问道:“你等却待如何?”

“如何?当然---”赛尔坦神色迷糊,话到一半,似乎不胜酒力,“砰”的一声,伏倒在案。

珞伽一惊,下方又传来“砰砰”两声,西力甫、阿娜尔相继倒下。

这酒有鬼!

珞伽只觉浑身懒洋洋的有些乏力,初时还倒是烈焰醉酒劲所致,但她在碎叶城曾连饮数斤,依然可与陆翊疾奔百里,区区几樽,何至于此?

“赛依提!”珞伽不露声色,扬声喝道。

“哈哈哈!夜叉瞳功力果然深厚,中了双倍的醉心花毒,竟然还能不倒!”两人掀开帐门进来,却不是守在外面的赛依提。

“车鹿会!热古力!”珞伽一眼认出来人。

车鹿会是鲜卑大王子槐纵的心腹之一,热古力则为赛尔坦的亲卫首领,两人此时联袂而入,实在大出珞伽意料。

接着帐外又走进两名侍女,径直来到珞伽身旁,此时她神智虽然清醒,体内真气却已无法调用。

见珞伽望向赛尔坦,车鹿会笑道:“此事赛尔坦并不知情,我等亦无意伤害场上各位,只是有位贵人对夜叉瞳大人甚为挂念,特令小人前来相迎。”

珞伽星眸一寒,冷然道:“本将向来以为槐纵尚有几分出息,不想他与和连并无二致,当真都是檀石槐的好儿子!”

车鹿会不置可否,对热古力道:“我马上带走夜叉瞳大人,剩下的麻烦就交给你了,一切按计划行事!”

热古力神色肃然,只微一颌首,并不言语。

“珞小花,看来你的人品还算不错!”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在帐口响起,“陆某来得正是时候!”

“土贼!”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珞伽惊喜交集。

046 青衫磊落 马疾香幽 下

诸子门学,尚贤坊。

公输阙步出冶铁工坊,准备找处僻静之处歇息,他毕竟只是年过花甲的常人罢了,无法与同龄的武道强者相比。

“公输兄,近来可好?”道旁转出一名雄伟如山、面目清矍的中年男子,正是“剑宗”王越。

“伯扬!”公输阙颇感意外,随即有些了然。

自王越归隐热海以来,十二年间,他在碎叶城的日子屈指可数,在夜叉瞳寻来之前,城中除了寥寥几位诸子传人,众人甚至完全不知他的存在。

此番决战在即,王越旧地重游,再会故人,实在情理之中。

两人缓步上山,但见一处凉亭巍然,亭外两株高大的枫树并肩而立,时值深秋,枫叶正红,清风徐来,颇有几分秋高气爽之意。

“这两株三叶枫,我记得还是你亲手栽下。”公输阙走进凉亭,凭栏坐下,言下不胜唏嘘,“怕是快有四十年了?”

王越卓立亭外,居高临下,缓缓扫视四处,双目尽是缅怀之色,“四十年前,我随赵师首次西来,正值惊蛰时节,这两株枫树,就在那时栽下。”

“你我相识,也在那一年吧,当时你还只有十岁左右呢!”公输阙似乎想起了甚么愉快的往事,面上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

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宗师名匠,都曾经有过童年,曾经年少无知,曾经懵懂轻狂,曾经仅仅为了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就不顾一切向前奔跑。

王越同样露出欢快的神色,问道:“不知公输兄在刚入学苑之时,可曾有过甚么心愿?”

公输阙双目微眯,似乎陷入到一段久远的记忆当中,良久之后,才哂然笑道:“当然有哩,那时候常常在想,到底要成为先祖那般的人呢?还是要成为墨家祖师那般的人呢?”

公输阙的先祖,正是有着“匠神”之称的公输班,与墨家祖师墨翟在先秦之时并称于世,公输善攻,墨家善守,两人既是对手,亦是朋友。

“到得后来,才发现自己既成不了别人,也不再想成为别人。”公输阙神色祥和,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最终成为的,只是我自己,公输阙。”

他缓缓望向王越,问道:“伯扬呢?”

“当年甫入诸子门学,就倍感平和安宁,我由是许下心愿,要让此处与世长存。”王越目光悠远,语气舒缓而坚定,“这个念头,至今未变。”

善守者,心有所执,故能倾力守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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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加河北岸。

珞伽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紫骍马背上,陆翊在一旁徒步牵马而行,右手紫骍,左手铜爵。

陆翊曾与珞伽同行万里,两人距离却从无今日这般接近,只觉阵阵清香自珞伽身体传来,气息虽不浓烈,却让他有些沉醉。

“其实,你大可留在部落静养一些时日。”陆翊温言道。

醉心花,又名曼陀罗,无色无味,搭配不同辅药,可致人神智不清,或者让人躯体无力,若不服用相思草制成的解药,药效可持续十数日之久。

此前在赛尔坦帐中,陆翊出手制服车鹿会、热古力等人,并未搜到解药。醉心花、相思草为伴生花草,常生长于雪山峡谷之间,乌拉特草原一带并不出产,是以珞伽等人体内毒素未解,行动不便。

珞伽气息略显柔弱,言语间却很坚定,“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此时离两大宗师冰川决战不过月余,阴山距离博格达峰不下数千里,若再耽搁十数日,纵然以紫骍、铜爵的脚力,也决计难以及时赶到。

所幸尼加提、赛依提只是被热古力等人偷袭致晕,珞伽将族中事务交代两人之后,遂与陆翊离开部落,向西而去。

“土贼,在利害面前,纵是亲族中人,往往也难以信任,仔细想想,人生还真是无趣得很呢!”珞伽双手抱住马颈,侧脸望向陆翊。

陆翊知其心结,问道:“你仍在怀疑赛尔坦三人?”

“中毒之人,未必就真的清白。”珞伽眸光流转,幽幽叹息。

“车鹿会、热古力已服毒自尽,真相如何,实难得知。”陆翊略一思忖,目视珞伽双眸,“但车鹿会胜券在握之时,曾矢口否认与赛尔坦有关。”

珞伽神色莫名,不以为然,“若非如此,三人焉有命在?”

“十数日之后,三人所中之毒就会无药自解,你不担心尼加提、赛依提控制不住局势?”陆翊剑眉一蹙,问道。

赛尔坦、西力甫、阿娜尔均为一部小帅,又是月氏族中元耆,尼加提、赛依提不过亲卫、侍女之职,前者若真有异动,只怕两人奈何不得。

“当然担心,只是在我回去之前,赛尔坦三人的毒却是难解了。”珞伽神色自若,显然早有准备,“那一坛烈焰醉,可还剩下大半坛呢!”

陆翊一怔,随即苦笑不已。

他心底倒是并无责怪珞伽之意,毕竟刚刚发生的一切,足以让人开始质疑人生。只是这种互相提防的关系,对他而言,终究还是过于陌生了。

“土贼,你可知自身最大的弱点所在?”此前的对话中,珞伽一直在关注陆翊的反应,双眸变得越来越亮。

陆翊只觉得珞伽的眼神渐有炽热之感,竟比以前真气充沛之时更甚,可她明明中了醉心花之毒,体内真气理应无法运行才对。

“问你呢?”珞伽琼鼻一扬,嗔怪道。

陆翊自嘲一笑,“饮酒必醉,这怕是我最大的弱点了。”

珞伽一怔,随即嘴角上弯,螓首轻摇,“这自然是弱点,但你最大的弱点却不在此,而在过于善良,太易被人利用。”

善良是弱点么?可以说不是,也可以说是。

一样米养百样人,千朵桃花一树生!

须知在这世间,有人是真情真性、善恶分明,有人却惯会忸怩作态、博取同情,更有人虚情假意、笑里藏刀,若均以善良待之,则难免为人所害,甚至会助纣为虐。

听罢珞伽之言,陆翊似有所思,一时沉默不语。

“土贼!”珞伽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出言打破沉默,“如今已是霜降时节,若按这般速度,怕是无法及时赶往博格达峰呢!”

“是哩!”陆翊回过神来,略感无奈,“只是我劝你留下静养,你又不听。”

没话了,相杀吧!这是珞伽在这一瞬间的心声。

别管你是别人家的陆哥儿,还是自己家的天才少年,照这个趋势,只怕这一辈子都要孤独终老了!

“可有别的法子?”珞伽勉强压住怒火,继续启发。

“法子?”陆翊望向珞伽,两人眼神相对,他似有所悟,变得胸有成竹,“还真有呢,不如把你绑在马背上,绝对万无一失哩!”

珞伽听得手脚一软,摔落马下。她仰天躺在草地上,双眸已是杀气腾腾,若非全身乏力,定要和眼前之人做个了断!

“顽笑罢了!”陆翊被珞伽眼神所惊,讪笑道,“如今之计,你我唯有共乘一骑。珞小花,你可不得介意!”

珞伽眸中的杀气瞬间消失无踪,虽未明言,神色间已是千肯万肯了。

陆翊鼓足勇气,上前抱起珞伽,只觉幽香更浓,入手之处温润滑腻,弹性十足,忍不住心底一荡。

“还不上马!”珞伽被陆翊抱在手中,顿觉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传来,脸色变得绯红,急声催促。

陆翊回过神来,纵身跃上铜爵马背,将珞伽轻轻护在身前,双手揽住缰绳,轻轻一夹马腹。

铜爵马似乎早在等待这一刻,昂首一声长嘶,放开四蹄,疾驰而去,紫骍马四蹄翻飞,紧随其后。

047 霜雪吴钩 三杯然诺 上

交河城内,王宫外,广场。

自月前张角与帕沙曼王达成约定,就让人在广场上搭起了帷帐,开盘坐庄,任人下注,一赌两大宗师冰川决战的结果。

正如张角所料,各方豪杰抵达交河城后,听闻此局,大多踊跃下注,时近决战之期,广场上更是人满为患。

帕沙曼王早就调集上百军士,每日到场维持秩序,张角亦派出管亥等人在场上往来巡视;负责坐庄开盘的,更是张角二弟、太平道大医张宝。

“让开!”大喝声中,华雄领着数名西凉劲卒,拨开人群,闯到场中。

车师军士认得华雄等人来历,不敢上前阻止,管亥见状,眼中精光一闪,领人靠近前去。

“各位在此开设赌局,可曾问过我家戊己校尉董大人?”华雄居高临下,目光斜睨坐在庄位上的张宝。

张宝身材瘦长,凤目疏眉,面色红润,神态飘逸,一身杏黄色道袍,另以淡黄丝带束住长发,样貌打扮与张角有几分相似。这般模样,落在华雄眼中,自是不堪一击之辈。

“‘暴罴’董卓之名,张某早有所闻!若董大人在此,张某定当前去相见。”张宝神色自若,问道,“却不知阁下又是何人?”

“某乃武都华雄!”华雄神色倨傲,瓮声道,“现为董大人帐下别部司马。”

“素闻西凉军中有李傕、郭汜二将,勇力绝伦,堪称董卓大人的左膀右臂。”张宝面露歉意,说道,“阁下之名,请恕张某尚是首次听闻。”

他这般明捧李、郭二将,言下之意,自是华雄的份量还不够。

“好胆!”华雄闻言暴怒,拎起钵头一般大小的右拳,朝张宝太阳穴轰然砸下,劲风凌厉,显示出不俗的实力。

张宝端坐不动,旁边闪出一道人影,挥拳迎上。

蓬!

双拳交击,两人俱都退开半步。

“来者何人?”华雄大喝道。

“齐国管亥!”来人正是管亥,太平道中有数的悍将,他见华雄来意不善,早就有所准备。

“再接某家一拳!”华雄双目精光暴射,又是一拳挥出。

华雄自负勇力,在西北之地,董卓老大,他老二,想不到在这蛮荒之地,随便出来一个管亥,竟能与他对轰一拳不落下风,心中自然不甘。

“再来十拳、百拳,又能如何!”管亥丝毫不怵,挥拳迎上。

蓬蓬蓬~!

拳头交击声不绝于耳,两人出手毫无花巧,只是简单的出拳对轰,定要在力量上分出强弱。

围观的人群中,一名英俊至极的白袍少年目睹两人交手,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心下不以为然。

但在常人眼中,这等酣畅淋漓的力量对碰,看得极为过瘾,场上不时有人爆发出喝彩声,平添了几分表演气氛。

“一拳定胜负吧!”管亥大喝声中,浑身气息暴涨,显然动用了战技秘法。

“华某怕你不成!”华雄岂敢示弱,气息亦随之暴涨。

蓬~!

两人砂钵似的拳头再次挥出,毫无花巧地对轰在一起,场上劲风大起,近处的人群站立不住,纷纷后退。

“哼!”两人怒目对视,拳头一震,均踉跄后退丈许,管亥脚下不稳,又连退三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这一场比拼,终究是华雄胜出了。

“这个位置,就交给我校尉府来坐吧!”暴喝声中,华雄凌空跃起,右手凝掌成爪,抓向端坐在庄位上的张宝。

眼看华雄的巨爪就要落在张宝头上,旁边忽然步出一名道人,随手一挥,华雄硕大的身躯若遭雷击,倒飞而出,跌落原地,一脸懵懂。

人群中的白袍少年看得心底一惊。高手相争,如果实力胜出一筹,要伤对方不难,但似场上道人这般举重若轻,随手退敌而不伤敌,修为之深,实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道人何方神圣,竟恐怖如斯!

华雄心下骇然,对方看上去貌不惊人,但刚才挥手之间,他全然无从抵御,莫名其妙地跌回原地,竟似时光回溯一般。

“贫道做主,这庄家之利,让给校尉府三成如何?”无名道人神色平和,似乎此事在他一言之下,弹指可定。

华雄心底苦涩,兹事体大,非他能够做主,但以对方刚才展示的实力来看,纵然“暴罴”董卓亲至,亦未必能够讨得好处,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在下董白,替家父董卓应允了。”人群分开,董白信步走出,身旁紧跟李儒,身后李傕、郭汜二将相随。

“如此甚好。”无名道人深深瞥了董白、李儒一眼,不复多言,抬步没入人群,转眼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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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己校尉府。

“帕沙曼王竟与太平道搭上了关系,看来并非安分之人啊!”李儒在堂上缓缓踱步,神有所思。

“太平道的手,伸得可有些长了!”在董白心底,西北算是她董家的半个后宅,岂容他人侵犯,想到那无名道人高深莫测的手段,她忍不住问道,“那道人莫不是大贤良师张角?”

太平道行事向来诡秘,与偏处西凉的董家并无交集,董白见闻虽然广博,却也不知张角样貌如何,只知其人武道修为不低,且有神秘异术傍身。

“此人是否张角本尊,我也难以断定,但在太平道中,地位决计不低。”李儒轻轻摇头,转而沉思道,“十余年来,太平道在关东各州大肆传播教义,信徒已不亚百万之众,所图极大,耗费亦多,但若仅为一场赌局之利,并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董白神色一凝,问道:“文优叔可是看出了甚么端倪?”

“无论此人是否张角,太平道此番西来,必然另有所图!”李儒断言道。

“李傕、郭汜!”董白凤眉一挑,冲堂外大声喝道。

“末将在!”两人闻声赶来,抱拳听令。

董白神色肃然,下令道:“你二人轮流带人监视太平道动静,不论发现任何异常,随时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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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区市集,火洲酒肆。

临街酒桌上,华雄、管亥相对而坐,言谈正欢。

管亥举起酒杯,冲对面的华雄道,“此番得识公伟这等豪杰,管某深感荣幸,先干为敬!”言罢一饮而尽。

“承蒙炳元不弃,请了!”华雄见状,亦举杯畅饮。

两人为人粗豪,皆有勇力,此前在广场一番交手,彼此惺惺相惜。管亥更是在张宝的授意下,出面邀得华雄到酒肆一叙,几杯酒下肚,就相互以表字称呼,恍若多年好友。

华雄放下酒杯,抓起一根烤羊腿,狠狠撕咬下一大块,狼吞虎咽下肚,这才抬头问道,“炳元,刚才出手的道人,可是贵教大贤良师当面?”

那名道人身手之高,除董卓外,实为华雄平生仅见,不容他不好奇。

管亥微微摇头,说道:“非也!不怕公伟见怪,那道人我也不识,但绝非大贤良师,以管某之见,当是我教中前辈护法无疑。”

华雄双目直视管亥,见其言语间并无作伪之色,当下倍感郁闷。若那道人真是大名鼎鼎的大贤良师张角,那他败在对方手下也并非甚么丢人之事,毕竟张角成名已有十余年,且为天下第一大教之主。

“公伟何须如此!”管亥见状,劝慰道,“你我不过二十五六,已然养气有成,同辈之中,少有能与我等比肩者,前辈高手中能胜我等者,又有几人?”

“炳元洒脱,华雄不及也!”听罢这番话,华雄心底顿感舒适不少。

“管某出身草莽,比不得那些宗门弟子、勋贵后人,但知人生苦短,须得及时行乐!”管亥酒肉下肚,不由生出一些别样心思来,纵声笑道,“稍后公伟只需随我前去凝香馆找找乐子,包管你烦恼全消!”

048 霜雪吴钩 三杯然诺 下

“这欢场女子固然善解人意,却也少了几分征服的乐趣!”说到女人,华雄精神一震,双眼尽露虎狼之色,“相较而言,华某却是更喜良家女子!”

管亥闻言,恍若遇到了知己,神情荡漾道,“这良家女子中,又以新婚妇人为上,既不乏娇羞,又胆大主动!”

“不想炳元竟是同道中人!”华雄击掌大笑,面上泛起回味之色,随即怅然叹道,“只是说来遗憾,华某那方面的能力实在太过强悍,非一般女子所能承受,每次均难以尽兴。”

事关男人尊严,管亥岂甘示弱,颌首道,“管某原本亦受此事困扰,后来终于悟得一法,专寻那习武多年的女子办事,从此再无这般苦恼!”

“此法大妙啊!”华雄听罢,犹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欢然道,“除我家主公外,华某从来不服他人,但今日听罢炳元这番高论,却是心服口服!”

两人在这酒肆之中,高谈阔论此等邪恶之事,全无半分顾忌,可见平日行事何等嚣张跋扈。

“两位真乃高见!”旁边桌上传来一道喝彩声,过来一高一矮两人。

“白龙鬼窟胡轸,见过华兄、管兄!”为首之人身高不过七尺,身着全甲,细目中透着惨绿的幽光。

“黑水沙陀宋杨!”后面一人体魄雄健,身高与华雄相近,散发披肩,胸怀半敞,露着浓密黝黑的胸毛。

河西三大寇,白龙鬼窟、黑水沙陀排名虽在大漠之狐之后,在西域、凉州一带却更加恶名昭著,尽人皆知。

华雄早就听过两人匪号,却是首次相见。他随董卓在西凉的所作所为,实与三大寇相差无几,此时对方主动示好,言语间又似同道中人,不禁大生好感,起身相见。

“胡兄、宋兄不如一起就座,大家正好交流一番!”管亥粗中有细,对二人虽不甚了解,但见华雄神态,已知来者不凡,出言相邀。

“正要叨扰!”胡轸也不客气,与宋杨分别落座。

四人俱是色中豺狼,此番聚在一起,说起各自的花丛手段、奸邪轶事,当真是臭味相投,相见恨晚。酒肆之中,旁人虽感不齿,但摄于四人气势凶貌,俱皆不敢言语。

“咦!”管亥忽然瞥见肆外走过三名女子,容貌身形略感熟悉,心念一转,已然想起对方来历,不由嘿然笑道,“我等岂可限于纸上谈兵,眼前即有一场实战机会,三位可敢随管某一试身手?”

管亥说罢,手指在酒肆外经过的三女。

华雄双目如刀,似已看穿女子所着七彩罗衣,颌首道,“观其体态步姿,定是习武之人无疑,为首那名女子,更是难得!”

胡轸、宋杨一见三女,对视一眼,嘿然笑道:“当真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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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河边。

甘宁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只在原地留下些许鱼骨残骸。韩龙以帽遮面,怀抱长剑“白虹”,斜倚在一块大石上,懒洋洋地打着盹。

白虹剑,为先秦时期一代匠神欧冶子的弟子所铸,虽不如干将莫邪那等神兵有名,却也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利刃吴钩。

铿铿铿!

河心方向传来兵器交击声。

韩龙掀开草帽,循声望去,正见交河城门口闯出两名年轻女子,手执弯刀,身着七彩罗衣,看着颇为眼熟,正是张掖郡城见过的小蛮、阿娇。

“韩公子救我!”小蛮眼尖,隔着十余丈的距离,一眼就认出了韩龙。她扭头招呼一声,与阿娇顺着河道浅滩,朝韩龙飞奔而来。

兵器交击声中,城门口又跟出数人,当先一女,正是阎妍,她手执长矛,与一名使枪的白袍少年且战且走,挡住后面追来的三条大汉。

那三条大汉各使一般兵器,身手全都不凡。

“管亥!华雄!宋杨!”韩龙剑眉一挑,认出三人。他抵达交河城已有多日,除了在张掖郡城见过的管亥,其他两人亦在此地见过。

适才城中路过酒肆的三女,正是阎妍一行。

阎妍实力虽然不赖,但比之胡轸、宋杨尚且不如,更遑论华雄、管亥两人,三女哪里是四人的对手,眼见即将受辱,危机时刻,幸得旁边杀出一名白袍少年,一枪刺伤胡轸,又与阎妍一起敌住余下三人,且战且走,奔向城外。

看守城门的车师士卒认得华雄、管亥,上前挡住城门通道,反被小蛮、阿娇挥刀砍翻在地,抢出城来。

好一个白袍少年!韩龙暗暗喝彩。

他一眼望去,已然看出众人实力高低,阎妍明显逊出一筹,宋杨亦逊出半畴,那白袍少年与管亥、华雄则在伯仲之间。

只是那白袍少年枪法极佳,常常后发先至,攻守难辨,颇有墨家“非攻”的武道神韵,这才与阎妍以二敌三,勉强保持不败,观其势虽难持久,一时之间却也无虑。

“韩公子,还请念及当日张掖城中赠酒之情,出手相助一二!”小蛮两女赶到韩龙身边,阿娇怕他不愿出手,急不择言。

“两位莫急,且在一旁观战即可。”韩龙微笑道,“韩某断无坐视之理!”

他的笑容清新自然,似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阿娇、小蛮听后,紧张的情绪莫名地一缓。

此时场上交战众人,离韩龙三人站立之处已经不过三四丈,举手投足、一招一式莫不清晰可见。

华雄力大势沉,出手刚猛,每一刀劈出,均一往无前,势不可挡;管亥容貌粗豪,出手却极迅捷凌厉,掌中牛角叉角度刁钻,让人防不胜防。

但白袍少年枪法却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又如龙吟长空,沛不可挡,这才以一己之力,堪堪挡住两人攻势。

至于宋杨双锤力大,阎妍长矛招巧,落在韩龙眼中,却并无可观之处。

咕噜噜~!

韩龙忽地抓起腰间酒葫,连饮数口,弹剑长吟道,“把酒踏歌行,快意恩仇事!”

吟唱声起初极低,渐行渐高,至最后一字时,已成虎啸龙吟之势,场上众人闻声皆惊,出手为之一缓。

阎妍只感到后领一紧,娇俏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倒飞出数丈,落地之处,已是小蛮、阿娇身前。

宋杨刚刚失去对手踪迹,忽见剑光一寒,慌忙舞动双锤,护住身前要害,铿铿声中,双手猛地一震,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噔噔噔连退十数步,八角铜锤险些脱手飞出。

漫天剑光袭来,寒胜霜雪,白袍少年与华雄、管亥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均虚晃一招,退开丈许。

“韩龙!”管亥看清来人面目,赫然一惊。他知教中一位前辈强者曾在幽州与韩龙交手,结果两败俱伤,是以对韩龙深为忌惮。

韩龙并不理会管亥,对白袍少年道,“阎家三女于韩某有赠酒之情,这场麻烦不如由韩某接下,小兄弟暂且歇息,退后观战如何?”

白袍少年似为寡言少语之人,闻听韩龙此言,略一颌首,持枪退开,到阎家三女附近站定。

“韩兴云,管某上次敬你三分,但这次你若再插手,我太平道与戊己校尉府联手,未必就怕了你剑宗门下!”管亥仗着城中有教中强者坐镇,态度明显比上次强硬,言语之间,还不忘带上华雄背后的势力。

“战或不战,一言可决,何必废话!”韩龙对太平道与董卓的所作所为素来不齿,两家势力虽大,但墨家弟子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又有何惧!

华雄今日连番受挫,先败在太平道无名道人手下,本想找点乐子,又在白袍少年枪下受阻,满腔邪火无处发泄,被韩龙此言一激,哪里还能按耐得住,暴喝一声,踏步上前,挥刀便斩。

管亥本为亡命之徒,见华雄动手,再不犹疑,挺叉出击,疾取韩龙下盘。

韩龙哂然一笑,长剑挥洒,爆起漫天霜雪,不守反攻,将华雄、管亥卷入其中。

049 鎏金镗 绝影 上

这一番动静,早就惊动了城内外的各方势力,不断有人赶将过来。

最先到场的是许泓为首的七河义从,河对岸的羌人群豪亦几乎同时出现。不久,太平道的赵弘、孙仲带人赶到,但张宝等黄巾首脑并未出现;董白、李儒闻讯,亦与李傕、郭汜领一队人马赶来。

作为交河城的主人,前车师王帕沙曼对这一切恍若未闻,本人既不出现,也不曾派人前来,摆明了态度要置身事外。西域各国前来的武士商贾,倒是有不少出现在场外。

“宜禄,你可知此事缘由?”许泓见秦谊等人匆忙赶来,问道。

秦谊目光在不远处的阎妍等人处一扫而过,说道:“在城中听人议论,似乎是西凉军华雄、太平道管亥等人见色起意,意图凌辱那边三位女子,被那白袍少年所救,一起逃出城来。”

“上行下效,这西凉董卓、太平道行事,当真越来越不堪了!”许泓生性平和,却也动了怒火,显然华雄等人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他的容忍底线。

诸子传人素来有行走天下之举,年少时以游历山川地理、增长自身见闻为主,年纪稍长以后,则视个人兴致及能力专长,选择不同的方式入驻中原,以实践自身抱负:

或为地方官员,治理一方郡县,如墨家前辈传人杜诗。杜诗曾任南阳太守,发明冶铁水排,以此铸造农具,用力少而见效多;又修治陂池,广开田池,使郡内富庶起来,在当地有“杜母”之称。

或入边军为将,护得边境安宁,如兵家上代传人段颎。段颎历任中郎将、护羌校尉、议郎、并州刺史、破羌将军、太尉等职,与羌人作战先后达一百八十次,斩杀近四万人,最终平定西羌,并击灭东羌,以功封新丰县侯。

或在民间行走,救助乡野村民,如道家今世传人葛玄。葛玄年纪虽轻,但生性喜好遨游山川,与人论道,又好炼丹制药,入世救人,在其家乡丹阳郡一带,已有“小仙翁”之誉。

许泓青年之时亦曾在西凉从军,在时任护匈奴中郎将的张奂麾下效力,与董卓有数年同僚经历,对董卓的为人行事颇为熟悉,他后来离开西凉返回碎叶城,亦与看不惯董卓等军中悍将有关。

至于太平道,十余年来以符治病,愚弄百姓,不事劳作,在许泓这位农家传人看来,自是祸国殃民之辈。

“董白姐姐既在城中,为何不替董卓管教一下华雄?”公孙雯有些不解。她与董白在诸子学苑往来较多,对董白的印象还算不错。

秦谊与董白最为相熟,在旁边搭话道,“董卓以武力治军,辅以个人恩惠,并无是非准则,麾下悍将大多桀骜不驯,在董白面前或许有所收敛,背后如何行事,恐非董白所能掌控。”

“有一班阳奉阴违的属下,董白姐姐其实也蛮可怜的。”公孙雯听罢,一双清澈水灵的眼睛中露出忧色。

班卫喟然叹道:“董卓暴戾,但尚有些许见识,行事略有顾忌,他在世之日,自能镇住这班悍将,若一朝横死,遭殃受苦的,却是远不止董白一人。”

众人虽在汉家朝堂之外,但秉承诸子传统,对时局一向关注。如今汉天子刘宏偏宠十常侍,关东门阀只知结党营私,朝堂内外多有董卓之辈,漠北有鲜卑虎视眈眈,地方有太平道愚民生事,眼见天下大乱将至。

一念及此,场上气氛顿显沉重。

“那白袍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竟能从华雄、管亥手下救人,想来胆色、实力均有过人之处,雪晴欲请他过来与大家相见,不知许师可否应允?”公孙雪晴明眸一动,说道。

她见白袍少年人才出众,却是暗中动了心思,想为小妹谋求姻缘。一旁的班卫与她心意相通,自是明白个中缘由,并不作它想。

许泓略一思忖,颌首道:“既然如此,就连那三位女子一并请来吧。”

“好的呢!”公孙雪晴欣然答应,转身一把拉过公孙雯,轻声笑道,“小妹陪我一起过去吧。”

姐们俩上前道明身份来意,又说出与韩龙的关系,白袍少年与阎家三女并不多疑,随公孙姐妹过来与众人相见。

许泓听阎妍说出姓名来历,面露喜色道,“十余年前,许某与令尊同在张奂麾下效力,在长安城中曾有数面之缘,当年阎不疑善谋之名,在西凉边军可谓尽人皆知。”

阎忠,字不疑,乃是凉州名士,原籍汉阳,曾任信都县令,后任张奂军中幕僚,以善谋、明察闻名。

“许世伯!”阎妍三女一听,自是与许泓重新见礼,心情大是不同。

“这位少年俊彦是?”许泓望向白袍少年,向阎妍问道。

阎妍这才省悟自己还不曾问过恩公姓名,俏脸一红,致歉道,“真是怠慢了,还请恩公告知来历,他日自当报答!”

白袍少年不以为意,温和一笑道:“某乃赵云,常山人士。路见不平,自当相助,义之所在,谈何报答!”

河对岸的羌人队伍中,为首数人高鼻深目,身穿兽甲,头插鸟羽,簇拥着一名年轻女子,正听探子禀报此事前因。

“哼!一群无耻鼠辈!当真枉自为人!”一道冷哼出自居中女子口中。

女子看上去大约二十左右,冰肌玉骨,欺霜赛雪,身姿妙曼,背披一件白旄大氅,正是羌人“石帅”北宫泰的独女,当今诸羌三十六种的共主,大豪帅北宫玉。她为女儿之身,对恃强凌弱、侮辱女子的华雄等人自是厌恶至极。

“那阎家小女,生得确实可人,韩某膝下若有一子,必定上门提亲!”说话之人三十有余,身形高瘦,手足颀长,神情冷漠,眼神深邃莫测,予人狠冷无情的印象,乃是西凉有数的豪强,金城韩遂,字文约。

“文约虽然无子,却有一女待字闺中,素闻阎家小子惊才绝艳,尚未婚配,何不招之为婿,也是一段佳话。”说话之人身长八尺有余,身体洪大,面鼻雄异,有一半羌人血统,亦是西凉排得上号的人物,武威马腾,字寿成。

马腾不过是一句戏言,韩遂却听得心中一动,金城韩家、阎家向来处于竞争状态,如今韩家虽占优势,但后继乏人,阎家却正好相反,若能联姻,则西凉之地,怕是连“暴罴”董卓也得礼让三分。

众人闲谈之间,场上韩龙三人胜负将分。

管亥心底憋屈不已,自开战到现在,他连一次完整的攻击都未达成,每次招式出到一半,韩龙的长剑必然刺向他的要害,逼得他不得不变招防御。旁人大多认为他以力量见长,其实他最大的优势是速度,但偏偏在他最擅长的领域,却被韩龙彻底压制。

一旁的华雄也不好受,他素来以力量自负,除了“暴罴”董卓,他在力量上还未曾输给过任何人。但韩龙以一柄轻薄长剑,对上他的凤嘴大刀,每次刀剑交击,都有一股毫不逊色的大力传来。且两般轻重不同的兵器施展开来,体力消耗差距甚远。

斗到现在,两人自知败局已定,但要他们当众认输,却又心有不甘。其实华雄、管亥所学,多是马上交锋、大开大合的本事,若论驰骋沙场、斩将夺旗,任何一人的战绩恐怕都可胜过韩龙,但这般步战对决,无疑于以短击长,能支撑到现在,已是相当不易。

“韩龙,你与我等素无冤仇,难道一定要分出生死,才肯善罢甘休么!”管亥终究心生退意,低声喝道。

韩龙手中剑光不减,冷然道,“生死倒是不必,但几位总该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些许代价!”

050 鎏金镗 绝影 下

华雄环眼一瞪,“你待如何?”

“这却不由韩某决定。”韩龙嘿然一笑道,“尔等要么自行放下武器,要么被我打掉武器,过去听凭三位姑娘发落!”

“欺人太甚!”华雄、管亥闻言大怒,出手更见狠厉。

兵法有云:怒而挠之,卑而骄之;又云:兵贵胜,不贵久。韩龙深知两人绝不会束手就擒,方才之言正是要激起对方怒火,怒则容易失去理智,露出破绽。场外各方势力云集,敌我难辨,绝不利于久战。

果然不出韩龙所料,对面两人怒而出手,华雄刀沉费力,首先露出破绽。

“着!”韩龙轻喝一声,人随剑走,疾刺华雄左边肩胛。

“剑下留情!”场外校尉府一方,以李傕武力最高,最先看出危险,出手相救已然不急,只得丹田运气,大喝一声。

韩龙忽然心生警兆。

嗖~!

有利箭破空而来。

好个韩龙,人在半空,腰腹一拧,白虹剑改刺为格。

叮~!

一枝利箭擦过华雄面目,狠狠撞击在白虹剑身上,余势未尽,韩龙借势凌空一翻,退开两丈有余。

嗖~!

瞬息之间,又是一枝利箭破空而来,直取韩龙咽喉。

韩龙双手握剑,心神浸入到一种奇妙的状态中,周围的一切变得缓慢起来,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利箭飞来的轨迹,白虹剑决然劈下!

叮~当!

利箭被长剑从中劈为两片,跌落在地,再无半点威胁。

这一切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至此场上众人才反应过来,满场皆惊!

唏律律~!

嘹亮的马嘶声中,柳叶河流下游转出无比诡异的一骑,人马俱呈乌黑之色,明明艳阳当空,却散发着阵阵阴寒,竟似魔王降临到了人间---

董卓收起铁胎大弓,握住横放在良马“绝影”背上的凤翅鎏金镗,跨马肃立河畔,目光扫过场上的众多女子,最后停留在阎妍身上。

阎妍也在打量着董卓,金城与陇西两郡相邻,她并非第一次见到董卓,但却是首次正面看清这个号称“暴罴”的西凉魔王。

董卓给阎妍的第一感觉是强大:体魄雄健,四肢粗壮,腰大十围;座下一匹乌黑色大马,体高不下八尺,头尾超过一丈,在原地轻踏,竟给人随时绝尘而去的错觉;手中一柄奇怪的兵器,闪着幽幽的血光,近乎两丈长短,看上去十分沉重。

董卓给阎妍的第二感觉是邪恶:满面横肉,肤色黝黑,两只小眼中毫不掩饰地闪烁着贪婪好色的光芒。

看着前方的美人,董卓只觉得心底一阵火热,蠢蠢欲动,想到荒唐处,不由狰狞地一笑,左手缓缓挥出。

如雷的马蹄声轰然响起,一面绣着飞熊的血色大旗出现在董卓身畔,大旗后面,不断有铁骑疾驰而出,络绎不绝,不下千人之数。

上千铁骑分两路散开,将场上所有人团团围住,铁甲寒意凛冽,长矛森然如林,在日光照耀下,闪烁着幽幽冷光。

董卓轻夹马腹,座下绝影马奔走如飞,数息之间,已到场中。除董白、李儒等人外,各方势力均面色大变。

“董卓,你这是何意?”北宫玉俏脸一寒,率先质问道。

“此处乃我戊己校尉府驻地,尔等在此打斗生事,某家岂能坐视不理!”董卓目光肆无忌惮地掠过北宫玉妙曼的身姿,傲然道。

“石帅”北宫泰自败于“剑宗”王越剑下后,不知所踪,传闻其身受重伤,已不治而亡,是以董卓对北宫玉并不如何忌惮。

北宫玉被董卓目光扫过,只觉浑身一寒,有种说不出来的恶心,还待再言,一旁的韩遂以目示意,轻轻摇首。

董卓不再理会北宫玉,径直望向韩龙,森然道,“小子何人,可敢给某家报上名来?”

“左冯翊韩龙。”韩龙凛然道。

韩龙从董卓身上感受到一股暴戾无匹的强悍气息,为他生平罕见,似乎仅在恩师王越之下,不由暗中戒备,同时生出些许兴奋。

“能接下某家两箭,本领倒是不差,却不知你在某家凤翅鎏金镗下,又能走出几招?”董卓人称“暴罴”,性情极其残暴,又极爱护短,麾下悍将华雄技不如人,他自然想要找回颜面。

“董卓,十余年不见,今日故人重逢,你不来找许某,倒和小辈计较起来了!”不待韩龙搭话,许泓策马上前,挡在董卓身前。

许泓深知董卓早入炼神之境,乃是宗师以下有数的绝顶高手,一杆凤翅鎏金镗打遍西北无敌手,哪里放心让韩龙独自对敌。

董卓闻言,眼中闪过一道厉色,阴沉地盯着许泓。

“父亲大人!”董白急忙上前,轻轻一拉董卓的衣襟。她在碎叶城留驻数月之久,承蒙众人多方照顾,自然不愿其父与许泓一方发生冲突,她若预先知晓场上剑客来自碎叶城,怕是早就出面调解了。

“桀桀桀~!董某并非不可理喻之人!”董卓忽地放声大笑,“只是今日之事若就此作罢,别人还当我董卓麾下无人,不如再赌斗一场如何?”

“你待如何相斗?”许泓问道。

“双方各出三将,引三百骑卒交锋,生死不论,直至一方认输为止!”董卓目光扫过碎叶城众人,似要择人而噬,“某家倒要看看,是我西凉军飞熊铁骑厉害?还是你碎叶城七河义从厉害?”

“暴罴”董卓名列大汉三边十杰之首,并非只是一介莽夫,相反,他深谙治军之道,既知以利诱惑三军,也懂以名激励部下。

他麾下三千飞熊铁骑,大多出自昔日段颎麾下的西凉军精锐,胡汉交杂,人人身经百战,这般悍卒最是服膺强者,对他们而言,最好的强者,莫过于能够带领他们一次又一次走向胜利,一如当年段颎所为。

除了找回场面,董卓亦欲借机展示兵威,以震慑场上各方势力。

事情发展至此,已非许泓所愿,他有心单挑,但自知并非董卓对手,若要联袂韩龙、申屠越等人出手,则必成混战之势,心下不禁踌躇。

“若许兄不敢应战,直接认输也未尝不可!”董卓冷声喝道,言语间顾盼自雄,尽显枭雄之姿。

“许师!”韩龙、申屠越俱都望向许泓,求战之色,溢于言表。

阎妍心知此事由自己三人而起,有心出战,又自觉实力相差甚远,对这次冒然背着父兄西来,已有懊悔之意。

赵云似已看出许泓心下顾虑,正待上前相助,外围的飞熊铁骑忽地出现一阵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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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河上游的一处山丘上,两名道人并肩站立,居高临下,眺望交河城外的纷争。右手之人神态飘逸,黄巾束发,一身金丝杏黄道袍,正是太平道大首领、大贤良师张角;左手之人样貌、服饰俱皆平淡无奇,却是此前在交河城广场出现过的无名道人。

“‘暴罴’董卓行事,果然不出本座所料!”无名道人收回目光,怡然道,“此番所谋之事,把握又多了两成!”

“于师运筹帷幄,先胜于庙算,弟子深感佩服!”张角神态恭敬道。

原来这无名道人竟是张角之师,“上师”于吉。此番呈现出来的面貌与在鲜卑王廷大不相同,却是易容所致。

“那管亥能引得华雄入瓮,也算有勇有谋,倒不妨任为一方渠帅。”于吉随口道,“我教中信徒虽多,良将却颇为欠缺。”

“谨遵于师之命!”

“老三那边,情况如何?”

“自数月前败在那陆翊剑下,三弟一直在漠北静养,那和连以事败为由,仅愿支付半数酬劳,三弟颇为愤懑,留在漠北,亦有督促商讨之意。”

“我太平道的好处,岂容竖子克扣!待冰川决战之事一了,他自会乖乖付出双倍代价!”于吉嘿然一笑,神色难明,“倒是那陆翊颇出本座意料,怕是当年班勇年少之时,与之相比,亦有所不如。”

051 方天戟 赤菟 上

诸子门学,百草园。

自许泓等人离开碎叶城后,碎叶城就进入半戒严的状态,将近三千七河义从分为三拨,轮流当值。作为城中仅留的两名高端战力,许褚与公孙大娘轮流驻守在尚贤坊中。

今日公孙大娘当值,许褚回到百草园,躺在一根大树枝上,闭目休憩,树下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在独自忙碌,正是韩小雨。

“许大哥,你是不是喜欢大娘?”韩小雨忽然仰头问道。

许褚“腾”地坐了起来,黝黑的脸庞有些发红,责怪道,“你这小丫头,胡说甚么呢?”

韩小雨“嘻嘻”一笑道,“许大哥害羞了呢!看来我说得没差了。”

许褚脸皮毕竟比较厚,很快不再忸怩,问道:“小雨点,你怎生看出来的?有那么明显么?”

“也不是很明显啦!不过,每次许大哥见到大娘的时候,眼神都明显不一样呢!”韩小雨停下手头的活计,望着许褚,一脸认真。

许褚见状,忽然灵机一动,跃到韩小雨身边,陪着笑脸道,“小雨点,许大哥对你好不好?”

“哎呀,许大哥笑得有点吓人呢!”韩小雨先是露出一副嫌弃的样子,然后掩嘴偷笑,“我知道了,许大哥是要找我帮忙,对不对?”

许褚“嘿嘿”笑道:“对对对!我看你年纪不大,懂的却不少,韩老二总说女人最了解女人,能否教我怎样讨得大娘的欢心呢?”

韩小雨小脸上露出谜一般的自信,欣然道:“帮你可以,但许大哥也要帮我一下才行!”

“行!”许褚毫不犹豫,一拍胸脯道。

“我要你教我烤开河鱼!”韩小雨拍手笑道。

许褚一愣,随即大笑,“教你没问题,不过烤鱼可不像吃鱼那么美妙,不仅麻烦,还需要天赋,你学来作甚?”

韩小雨双眸变得明亮起来,神色间满是向往,“我娘亲说过,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那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呢?”许褚急切地问道,“也是先抓住她的胃么?”

韩小雨神色间充满不屑,嗔怪道:“当然---不一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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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河城外。

“这等热闹之事,怎能少了我甘宁!”一道年少轻狂的声音清晰传来。

话音未落,几名拦路的飞熊铁骑发出闷哼,纷纷自马背上跌落,甘宁神气十足,肩扛长刀“断浪”,策马闯入场中。

“好胆!”董卓暴喝一声,全身铁甲下血色气芒一闪即逝,挥起凤翅鎏金镗,往下就砸。

他挥镗之时,人马距离甘宁尚有三丈来许,瞬息之间,绝影马已经赶到甘宁近前,鎏金镗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甘宁头顶。

“来得好!”甘宁战意盎然,举刀格挡。

“当心!”许泓大喝道,同时策马上前接应。

甘宁长刀刚与鎏金镗相接,只觉一股重逾峰岳的大力传来,已然知道不妙,“哇呀”一声怪叫,顺势倒跃下马。

悲鸣声中,甘宁那匹坐骑被董卓一镗砸瘫在地,脊背整个断裂,半个身体血肉模糊,眼见不活了。

暴罴一击,竟恐怖如斯!

场上各方高手均看得神色一震。

董卓看似随手一镗,实则悄然动用无双之力,意在立威,见许泓上前,便勒马不再追击。绝影马一声长嘶,扬起前蹄,似有得意之色。

甘宁侥幸未伤,虽然一向胆大好险,面上也不禁微有惊容。

许泓见状,再不犹疑,向董卓道,“这场赌斗,我碎叶城接了!”

董卓仰首大笑,畅意至极,倏然笑声一停,大喝道:“李傕、郭汜何在?”

“末将在!”李傕与郭汜纵马出列,来到董卓身前听令。

董卓目光如刀,森然道:“你二人共领三百飞熊铁骑,与七河义从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但请主公放心!”李、郭二将轰然领命。

“华雄!”董卓冲华雄冷喝道,“你技不如人,折了我军中锐气,本应责罚,某家特许你戴罪立功,随李傕、郭汜一起出战。如若不胜,二罪归一!”

华雄起初面有愧色,听到后面不禁战意激昂,决然道,“如若不胜,任凭主公处置!”

董卓见华雄留在原地不动,双眼闪过一道冷冽,“堂堂西凉军将,难道还要再次与人步战不成?”

华雄丑脸一红,急忙入队取过一匹战马。

许泓见董卓如此安排,心下略定,对碎叶城众人道,“此战由申屠越、韩龙、甘宁领军出战,切记不可呈匹夫之勇!”

他最后一句话,主要是在告诫甘宁。

与重骑群战,自然不宜再使短兵,韩龙、甘宁披挂整齐,持矛上马,并立申屠越两侧,摆明要由申屠越主持战阵。

若论个人武力,自是韩龙最强,但若论对七河义从的熟悉程度,则又以申屠越为首。这一点不仅许泓知晓,韩龙、甘宁均十分清楚。

出战人马既定,董卓麾下大军散开,让出河西空地,供双方冲锋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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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山丘。

“咦!飞熊铁骑阵战七河义从?”张角见双方调兵遣将,微感意外,“人说董卓暴戾无常,今日观他行事,倒非一味鲁莽。”

于吉神色无波,似乎远处发生的一切尽在他的意料之中,淡然道:“董卓能有今日成就,靠的自然不止胆色勇力,更在他一向识得时务。”

张角微一思忖,已然明白于吉言下之意,颌首道:“若董卓今日以人马数量取胜,碎叶城一方怕是难以善罢甘休;但若以同等兵力阵战而胜,纵使王越亲临此地,亦无话可说。”

“不过那许泓胆敢应战,对七河义从必有一定信心,否则不如发起单挑或者直接认输罢了!”张角言语之间,对碎叶城与许泓显然并不陌生。

“呵呵呵,双方均摆出了锋矢阵!”于吉目视场上动静,有些兴致盎然,“飞熊铁骑人强马壮、甲固兵利,连檀石槐的鲜卑狼骑也无法正面抗衡,七河义从成色究竟如何,今日倒是正好见识一番!”

锋矢阵,向来为骑兵冲锋所用,非兵精将勇不能发挥足够威力。上阵的七河义从、飞熊铁骑受人数场地所限,并没有太多转圜余地,硬碰硬地正面冲锋反而是最佳的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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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声如雷!

场上六百来骑的气势似已胜过千军万马,双方战前拉开的里许距离,在骏马蹄下片刻即至。

“掷~!”

当双方前锋的距离拉近到十来丈时,负责指挥的申屠越、李傕同时下达了指令,六百骑士同时弯向马腹,各掷出一波短矛。

矛如雨下!

与普通箭矢不同,这种近距离投掷的短矛对重骑的杀伤力极大,矛雨覆盖范围内,除了武力极强者又或运气极佳者,双方骑士纷纷中矛,高速的冲撞之下,中矛者大多跌落马下,死于非命。

掷出短矛之后,骑士们端起长矛,借助马力往前冲刺,这是一场装备与力量的较量,惨烈程度比刚才有过之而不及。

一轮冲锋之后,场上还能端坐在马背上的身影,已经不到半数,剩下的骑士或多或少都有少许伤势,看上去双方人数相当,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决,以场上的情形看,只需再来一轮冲锋,恐怕双方的骑士就快伤亡殆尽了,能决定最后胜负的,非几名高端战力莫属。

场上幸存的骑士和场外的董卓、许泓均能看出这个结局,但没有人罢手或者阻止。若一方占得明显上风,这场对决反可提前结束,让更多的人可以活下来,但势均力敌,既是双方骑士的骄傲,也是双方骑士的悲哀。

052 方天戟 赤菟 下

“够了!”就在双方骑士策马掉头,准备再次发起冲锋的时候,一名娇俏女子赤手空拳出现在决战场中。

“小妍姐!”小蛮、阿娇见状,急忙冲上前去。

“此事既然因我而起,就由我来终结,不必再让更多人为此丧命。”阎妍双目悲怒交集,冲董卓道,“我,金城阎妍,愿向董卓大人发起挑战!”

满场皆惊,没有人料到了眼前情形,连决战中的双方也暂时罢手,望向场上最有资格决定此事走向的董卓。

“我,金城小蛮(阿娇),愿向董卓大人发起挑战!”小蛮、阿娇二女侍立阎妍左右,齐声喝道。

三女这是要以自己的死亡,换取七河义从剩余骑士的生存。碎叶城众人救了三女,反而赔上了一百多条性命,还即将再赔上近百条性命,阎妍实在无法坐视,否则余生之中,恐怕再难安宁。

义之所至,死生为轻!赵云见状,明知不敌董卓,亦忍不住要上前挑战。谁知他刚要迈步,已被许泓策马挡住。

“稍安勿躁,且看董卓如何处理!”许泓低声喝道。

许泓对董卓颇为了解,知道这场挑战绝对打不起来,倘若他或赵云上前,董卓必将借机大肆出手,则己方所有人恐无一幸免。碎叶城年轻一辈半数在此,他又岂能如赵云一般,仅凭一腔热血行事?

“桀桀桀~!”董卓那恶魔般的笑声在场上倏忽响起,“挑战某家?三位美娇娘若在床榻之上,或许还能陪董某大战百十回合,若要动刀动枪,怕是某家一镗下去,你等便香消玉损,如何使得!”

“无耻之尤!”三女何曾见过这等邪恶之徒,不禁面红耳赤,齐声呵斥。

“此番对决,事涉我西凉军威,岂容旁人干扰!”董卓面色一冷,大喝道,“来人!给我驱开三人!”

一队飞熊铁骑持矛纵马,逼向阎妍三女。

“退开!”为首的都伯见阎妍三女不顾矛锋,原地站立不动,抬手挥动长矛,作势朝三女肩背抽去。

眼见阎妍三女仍不闪避,都伯双目中残忍之色渐浓。

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百战余生的本能让他试图翻滚下马,但一道凌厉的劲风已瞬间穿过他的颈项,又将后方两骑串在一起,撞落马下!

“来者何人?”观战的董卓亦是一凛,他素来以力大善射闻名,但比起这一箭来,却又明显不如。

吼~!

龙虎一般的嘶吼声中,柳叶河下游出现一骑,那马浑身赤若火焰,神骏如龙,蹄若踏云,马背上一道雄伟的身影傲然端坐,肩扛一杆硕大无朋的银色重戟,状若天神!

这一刻,除去董卓、许泓等寥寥数人,场上千余人马俱为那一人一骑所震慑,浑然忘却了一切。

“某,五原吕奉先!”一道金石交击的大喝在天地间炸响,众人全身一震,猛地缓过神来。

董卓一听此名,心下微惊,断然喝道:“元江,速领本部人马出击,给某家拦下此人!”

一将手持精铁长枪,自董卓身后应声而出,带领麾下二百余骑,呼啸迎敌,正是董卓麾下有数的骁将,武威人张济。

“一群杂鱼,全都死开!”不待张济领人赶到,吕布一声冷喝,赤菟马奔行如飞,已杀向距离最近的李傕、郭汜等人。

“哇呀!”郭汜怪叫一声,粗壮的身躯以惊人的速度扭转过来,长矛直捣对方胸腹。他久经沙场,十分悍勇,用的是以命换命、两败俱伤的打法。

与此同时,李傕亦回马迎敌,掌中狼牙铁棒自侧面扫向吕布腰腹,用的正是围魏救赵之计。

吕布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胯下赤菟马忽地加速,轻松避开李傕的攻击,大戟顺势一翻,与郭汜的长矛碰个正着。

哐~!

吕布人借马势,这一击犹如雷霆降世。郭汜只觉得双臂如受万斤之力,虎口崩裂,精铁长矛脱手飞出,庞大的身躯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赤菟似乎不受惯性影响,在快速冲刺中,竟如行云流水般转而侧行,吕布掌中大戟轻轻一挥,又攻向一旁的华雄。

“杀!”华雄知道此时绝不可后退,否则必死无疑,掌中凤嘴刀带着破空之声,向吕布胸腹斩去。

吕布掌中方天戟不可思议地消失不见,再出现时正挑在华雄凤嘴大刀的七寸之处,华雄浑身一震,连人带马退出丈许。

这一切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此时张济等人尚在半途路上。

“众将退下!”暴喝声中,在后方观战的董卓终于动了。

董卓这一动,犹如熊罴搏虎,杀气有若实质,沿途左右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人马行动俱都在变缓,唯独董卓其行如风,胯下绝影马倏忽窜出,沿途竟有高速移动留下的残像。

转眼间董卓已来到吕布附近,浑身血色真气流转,凤翅镏金镋举重若轻,攻向吕布头部。

“哼~!”感受到董卓的惊天杀气,吕布不再理会华雄等人,全身火焰真气盘旋,一人一马竟似完全不受董卓的气势影响,赤菟马顷刻间加速,来到董卓侧面,方天戟直挑董卓胸腹要害。

董卓双眼变得血红,连人带马突然消失,几乎同一时刻,他在吕布的背后出现,鎏金镗向着吕布脑后砸去。

吕布一声怒哼,人马俱都变得模糊起来,董卓一镗将他轰然砸开,却发现只是砸到了一个幻影而已。

方圆十数丈的范围已经完全被狂暴的沙石占据,处处充斥着惊人的力量风暴和空气撕裂带来的奇异尖啸声!

十余名躲避不及的飞熊铁骑被交战双方劲气波及,顷刻间死于非命,李傕、郭汜等人狼狈不已,堪堪避开这片绝地。

如此实力,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当真如探囊取物!

董卓与吕布不停地动用无双战技与对方争斗,往来十多回合后,两人终于再无余力动用无双劲气了,但他们出手速度依然超出场外大多数人的想象,只有许泓、韩龙等寥寥数人能清晰把握住两人的动作。

轰~!

一道惊雷在场中炸响,众人只觉得耳膜作疼,脑海中一片空白,却是交战以来两人的兵器首次相碰,一道惊人的力场自交战中心沿沙地以波纹状快速扩散,沿途的人马俱被抛飞。

场中两骑终于分开。

“西凉董卓,其名不虚!”吕布那特有的金石交击声再次响起。

“并州吕布,亦非凡类!”董卓双目微眯,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这名比自己小上十余岁、功力却丝毫不逊于己的绝世猛男。

“你与阎家小女有旧?”董卓沉默片刻,开口问道,“若某家纵兵围攻,你可能护得三女周全?”

“不能!”吕布傲然答道,“在某方天戟下,你可能护得诸将周全?”

“呵哈哈哈哈哈呵!”董卓忽然纵声大笑,“不想吕奉先竟是如此惜花之人!也罢,看在奉先面上,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似乎没有料到董卓会如此易与,吕布英挺的面目上露出一丝诧异。

“奉先,他日有闲,可来我军中一叙!”吕布的反应似在董卓意料之中,他转而招呼麾下众人,“儿郎们,随某家退走!”

董卓军素来敬服强者,包括李傕、郭汜、华雄等悍将在内,没有人对董卓作出的决定表示不满,众人带着百余具同僚的尸体,转眼间撤得一干二净。

阎家三女一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神情呆滞,犹如身在梦境。

053 云海苍茫 剑气冲霄 上

拂晓时分;博格达峰北麓。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踏破了天地之间的寂静。

一黄一紫两骑来到近前,蹄声骤停。陆翊转头望向珞伽,轻吁一口气道,“总算及时赶到了!”

此时,珞伽所中醉心花之毒早已不药自解。她抬头仰望,只见暗淡星光之下,博格达峰巍然矗立,蓝蒙蒙的云雾弥漫天际,雪山冰峰矗立在深蓝色的空中,像水晶一样,闪闪发光。

珞伽一贯自负,但在这天地间的神迹面前,也不得不承认自身的渺小。

“天色将明,离瑶池可还有不短的路程,希望不会错过决战的开场。”珞伽言罢,取下牛皮酒袋,仰首畅饮。

自阴山到博格达峰不下数千里地,途中多有黄沙戈壁,一个月来两人夜以继日赶路,近乎马不停蹄,人马俱显疲惫。

珞伽一番畅饮之后,精神大振,双眸变得分外明亮。她又取过一袋酒水,递到紫骍马嘴前,转眼喂下半袋。

“接着!”珞伽轻喝一声,将剩下的半袋酒水抛给陆翊。

陆翊接过酒袋,一边喂给铜爵马,一边苦笑道,“原本只有一个酒鬼,如今倒好,变成了三个!”

这两匹马也是奇怪,竟和珞伽一般爱饮美酒,而且饮下酒水后,精神气力更涨几分,让陆翊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陆翊自己何尝不是怪胎,虽然不能饮酒,却有着惊人的耐力,几千里路赶下来,无论身处何地,他总能无声无息地准备好补给。

两人双马稍事歇息之后,沿着山峰北坡向上攀登。

时候已是初冬,一路目力所及,山涧水浅流缓,草木已见枯黄,林中隐现着狍鹿、棕熊等野兽的身影。

将近隅中时分,两人终于抵达位于山腰的瑶池,眼前豁然开朗,湖光云影,晶莹如玉,雪峰倒映,景色清绝;远眺东南方向,但见三峰并起,突兀插云,状如笔架,正是博格达主峰。

瑶池西北面的空地,此刻早被黑压压的人群占据,粗略一看,怕是不下千人;西南、东北两面俱为悬崖峭壁,阻断了通往对面主峰的道路。

“陆大哥!夜叉嫂子!”陆翊、珞伽甫一露面,就被甘宁看在眼里,他展开身法,几个起落,来到两人身前,显得十分开心。

甘宁这番举动,早惊动了场上多方势力,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公孙雯见陆翊出现,先是一喜,待看清他身旁的女子样貌后,小脸露出不可思议之色,随即悲从中来,转身扑进二姐公孙雪晴怀中。

韩龙本欲上前,见到夜叉面具女子,嘿然一笑,留在原地。

吕布瞥见两人,冷哼一声。

“吕大哥认得那两人?”一旁的阎妍见状,出声询问。

“不熟!”吕布冷声道。

董卓目光掠过珞伽高挑妙曼的身躯,邪异之色一闪即逝,“鲜卑夜叉瞳!她旁边那背剑的小子是谁?”

董白附到董卓耳边轻言几句,董卓微一颌首,不复言语。

鲜卑群豪聚集之处,目睹珞伽与陆翊联袂而来,贺兰瀚海、慕容长河两人对视一眼,似有所思。

就在此时,忽有一道清啸自山下传来,由远及近,愈趋响亮,来速竟至匪夷所思的地步,渐如黄钟大吕,响彻云霄。

清啸声倏忽而止,只见瑶池西南角高逾十丈的陡峭山崖上,蓦地出现一名身躯雄伟如山、气息深若渊海的布衣男子。

“哈哈哈~!”布衣男子对面山崖忽然有人纵声大笑,回音轰传千山万壑之间,良久不绝。

众人应声望去,只见瑶池另一侧的峭壁之上,不知何时多了名魔神一般的华服男子,容颜俊伟至极,白发如雪,披散两肩,双目神光内蕴,气势威慑众生,令人难以测度。

“剑宗”王越,“邪尊”慕容轩。

这一刻无须任何言语,场上所有人心底,均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两个名字。

“万载冰川,百年恩怨!”慕容轩目若电闪,透着近乎妖邪的魅力,霍然望向对面的宿敌,“王兄,久违了!”

两人最后一次交手,已是十六年前。

距今一百又八年前,时任汉军假司马的班超率墨家剑客三十六人,在鄯善国突袭匈奴使者营地,阵斩乔装出行的右日逐王。

五十年后,班超幼子班勇出任西域长史,三年间领兵连败匈奴伊蠡王、北单于,以及前右日逐王之子呼衍王,呼衍王不甘失败,恃其个人武力,邀班勇决战天山祖峰之巅,不料败于班勇剑下。呼衍王退居弹汗山,并收鲜卑少年慕容轩为亲传弟子。

次年,班勇心力俱尽,逝于雒阳。又十年,呼衍王自知大限将尽,携慕容轩南下,在雒阳郊外与班勇传人赵宁相见,不久油尽灯枯,在弹汗山坐化,留下一名遗腹子,是为檀石槐。

时年,慕容轩十八岁,突破炼神,成就绝顶;王越八岁,入赵宁门下三年;吕梁九岁,入门两年。

其后数十年间,慕容轩既传授檀石槐武道绝学,又助其一统漠北、建立鲜卑王廷,以报呼衍王收养授艺之恩。

汉建和三年(公元149年),三十岁的慕容轩曾南下寻赵宁一战,双方各有顾忌,并未分出胜负。时年,王越二十岁,甫入绝顶;吕梁二十一岁,方与慕容嫣成婚。其后五年间,慕容轩又多次南下挑战赵宁,均未能分出胜负,遂回到弹汗山闭关潜修。

汉延禧元年(公元158年),慕容轩功力臻至绝顶巅峰,应檀石槐之请,出手重伤吕梁,并迫其胞妹慕容嫣改嫁檀石槐。次年,赵宁走火入魔而逝,慕容轩南下约战王越,虽然略战上风,却拿王越无可奈何。

此战之后,慕容轩转而行走天下,参悟天地造化,终于在五年后勘破虚空,成就宗师。他自觉已有把握了结师门恩怨,遂再次寻王越交手,孰料王越五年间功力突飞猛进,竟先他一步破虚。

两人短暂交战后,慕容轩心有所系,主动罢手,提出冰川之约,并放言将由亲传弟子前去邀战。

汉延禧九年(公元166年),在历时两年之后,慕容轩终于觅得一天赋绝佳的孩童,收为亲传弟子,是为“夜叉瞳”珞伽。

两年前,珞伽突破炼神,成就绝顶。慕容轩自觉武道后继有人,可以与王越放手一搏,遂派珞伽前去邀战。但此时王越早已隐居热海不出,外人难觅踪迹,直到太平道从段颎家人处入手,这才获知王越去向,遂有“夜叉瞳”珞伽西行碎叶城之举。

“四十余年寻刀剑,几回落叶又抽枝。”王越语声慷慨,深邃的双目尽显沧桑,缓缓掠过天地山川,“多年的恩怨,正该在今日了结!”

自两人在雒阳龙门初次见面,已过去足有四十三年,当初的垂髫孩童、风华少年,如今已过知命、花甲之年。期间,多少帝王将相、英雄美人,均已归作一抔尘土;无数功名利禄、是非成败,尽随江河东流不返。

此时日近中天,但见冰峰巍然,有朵朵白云徜徉其间;碧空万里,与皑皑白雪上下辉映,幻化流转着七彩的光芒。

“日照冰峰,美景当前,你我何不移足山巅,再作胜负之争,王兄意下如何?”慕容轩大半个身躯沐浴在七彩的光芒之中,宛如魔神降临世间,更添几分妖邪魅力。

王越极为惬意地享受着温煦的光照,纵声长笑道,“虹藏不见,气寒将雪,能在天山祖峰与邪尊一决高下,足慰平生,慕容兄请了!”

话音刚落,两人的身影已从崖顶消失不见。

054 云海苍茫 剑气冲霄 下

瑶池至博格达主峰之巅,俱是莽莽冰川,连绵起伏,不下百里。

远远望去,众多冰川如白色的汪洋大浪,从峰谷间流泻而下,行至近处可见那些“浪头”均是高可五六丈的大冰柱,起伏层叠,有的似透明的宝塔,有的似巨大的蘑菇,形形色色,千奇万状。其间夹杂不少深逾百丈的寒冰裂缝,若失足跌落其中,任是何等高手,怕也凶多吉少。

剑宗、邪尊自瑶池崖顶消失不见,身形再现时,已在百里冰川之上。

王越神态闲适,举手投足间犹如闲庭信步,动作看似极缓,一步踏出,已在十丈之外,恍若神仙中人。

慕容轩行止之间,却颇显诡异,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身影忽隐忽现,有如邪魅,每两次出现的间隔,亦在十丈开外。

两人一左一右,并肩齐行,难以分出先后,转眼行出数里之远。

破虚者,勘破虚空也!

这种对空间的掌控能力,意味着除非遇到同级的高手,否则人数再多,也再无任何意义。若宗师级高手一心要取某人性命,纵有另一名宗师在场亦难以阻止,能够束缚住破虚宗师的,怕是唯有其心中的信念而已。

瑶池水畔观战的各方势力中,大多数人只是惊叹两大宗师身法绝妙,却是不知背后的真正涵义,唯有几名绝顶强者看得惊骇不已,神色各异。

董卓、许泓均在二十余岁突破炼神,将近三十年过去,前者修为虽然臻至绝顶巅峰,却一直未能窥得破虚门径;至于许泓,比董卓尤逊半筹,此生更是无望宗师之境。

“所幸两人即将决战,二者怕是仅能存一,若能够同归于尽,自是最好不过了!”董卓初时神色阴晦,待得一念至此,不禁露出几分喜色。

吕布与贺兰瀚海、慕容长河年岁相当,修为亦接近,均在炼神中期、绝顶大成的阶段,但他天生战体,论战力勘与绝顶巅峰的董卓相当,目睹两大宗师破虚之能,不免生出几分豪情,“大丈夫当如是也!”

须知自信的男子倍添魅力,吕布本就生得高大英俊,此刻隐有王霸之气附体,更让一旁的阎妍看得心驰神迷,难以自己。

众人感慨之间,两大宗师的身影已没入峰下云雾之中,消失不见。

“我本对国师有着十足的信心,此刻念头却有所改变。”贺兰瀚海收回目光,对一旁的慕容长河说道。

虽久未见邪尊出手,但贺兰瀚海此前曾与吕布多番交手,深知吕布之能,而吕布不敌邪尊三拳,以此观之,可知邪尊修为何等恐怖,是以满怀信心。只是今日一见剑宗,立知其修为绝不在前者之下,胜负着实难料。

慕容长河瞥了一眼远处的珞伽,苦涩一笑道:“国师与剑宗此战,目前看来,胜负或许只在五五之数。若国师胜出,自然一切安好,否则,我鲜卑怕是免不了一番震荡。”

贺兰瀚海亦明白他言下所指,“夜叉瞳”珞伽与“毒那伽”和连的仇怨,在鲜卑高层早已尽人皆知。表面上看,邪尊固然在弹压和连,但往深处思虑,又何尝不是在弹压珞伽。

若邪尊一旦不在,泸水月氏那点人马固然并非鲜卑的敌手,但夜叉瞳如今已是绝顶强者!一个二十岁的绝顶强者有多可怕,和连或许不知,贺兰瀚海和慕容长河却是知之甚深。何况,鲜卑外部还有汉廷这个大敌。

“或许,该未雨绸缪,早作一些打算了。”贺兰瀚海思虑至此,转头望去,正对上慕容长河饱含深意的目光。

两人相视颌首,屏退左右,低声商议起来。

“快看峰顶!”时间转瞬即逝,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声疾呼。

众人应声望去,只见两个黑点自峰腰云雾中掠出,比之此前尤要快出三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抵达博格达主峰之巅。

陆翊、珞伽两人对视一眼,心底似有惊涛骇浪翻涌。

须知在冰雪之上行走,比之寻常道路,难出何止数倍,且博格达主峰高大险峻,空气稀薄,山石崎岖,更是异常难行。

陆翊、珞伽均不止一次攀过此峰,以两人的脚程,自瑶池到主峰之巅,全力施为之下,也需半日时光,但两大宗师全程所费,不过半个时辰!

宗师强者,竟恐怖如斯!

王越、慕容轩卓立峰巅悬崖,眼神交接,天地立生变化。

甘宁举目四顾,愕然道:“贼老天在搞甚么鬼?”

众人纷纷放目望去。

只见千山万壑之间,无尽云气升腾而起,汇集为流,聚流成海,汹涌澎湃,奔腾不息,转眼将主峰淹没大半,只露出峰尖在外,状若孤岛。

慕容轩白发轻扬,嘴角露出妖邪的笑意,欣然望着卓立对面、意态自若的王越,静立不言。

嗤~!

王越骈指为剑,真气成芒,卷起千堆冰雪,力量澎湃,瞬间交织成笼,从四面八方朝慕容轩呼啸而去。

慕容轩飞扬的白发倏忽静止下来,左足轻轻踏出,天地之间似有一声闷雷炸响,轰传在千山万壑之间,回响不绝,其势骇人。

簇拥主峰的云海似被擎天巨柱搅动一般,激荡盘旋,雾气升腾。

冰雪倏地散开。

王越仍是意态自若地卓立原地,剑芒消失不见,竟似未曾出手一般。

慕容轩俯视苍茫云海,目光如电,似能穿透时空,怡然道:“天人交感,四时变化,人心幻灭,这片云海来得正当其时。”

王越神色湛然,颌首道:“当年盛夏之日,宣僚公与呼衍王决战此间,亦有雷雨交加,天人相应,眼前异象来得绝非偶然。”

两人均神舒意闲,不但恍若未曾出手试探虚实,更似至交好友,到此聚首谈心,不带丝毫敌意。

蓦地,慕容轩满头白发飞扬如瀑,全身衣衫猎猎作响,满地冰雪激荡,绕着他急转起来,情形诡异至极。

王越怡然一笑,双手负后,双目神光湛然。

他在等待。

虽有冰雪风暴激荡盘旋,但他却清晰地知晓慕容轩每根毛发的动静。

自四目交锁那一刻开始,两人的精神气机已紧紧连在一起,只要王越有半分心神失守,就是横死当场之局,在气机牵引之下,这种悲惨的结果就连慕容轩亦无法改变分毫。

“邪尊”慕容轩卓立在冰雪风暴之中,不住催发功力。整个天地的精气不断由他的毛孔吸入体内,转化为真元之气,他的精神不住强化凝聚,全力窥视着对方的心神,伺隙而入。

这种夺取天地造化、攫取宇宙精华的神异之举,只有他弹汗山一脉的玄妙功法方可办到。但这过程亦是凶险无比,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场粉身碎骨。

他需要一个宣泄的对象,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才能够取得平衡。“剑宗”王越正是他苦等多年、不作二想的对手。

王越全身衣衫不动,但头发却飞扬天上,双目神光如电,他无法学慕容轩夺取宇宙精华,却能与天地融为一体。

无论慕容轩的精神气机如何庞大可怖,王越的气势总是如影随形,紧蹑其后,不住增长攀升。

峰畔云海似有所感,再度激荡起来,很快形成一道硕大无朋的云气漩涡,环绕峰尖盘旋不已,似有蛟龙游走出没,蕴有翻江倒海之能。

嗤~!

王越掌中剑芒如虹,冲霄而起,不住翻卷着的冰雪风暴、云气漩涡倏忽而止,恍如瞬间凝固起来。

慕容轩有若邪魅,忽然现身在王越身前丈许外,一拳击出。

055 冰川百里 黄雀伺机 上

瑶池水畔,观战的人群望着远处的苍茫云海、冲霄剑气,俱都瞠目结舌、胆战心惊,不敢相信那是人为的力量。

“我的老天爷哩!”甘宁忍不住怪叫出声。

韩龙目睹山巅冲霄而起的剑气光芒,心底忽有所感,竟隐隐触摸到了精神世界里的一道屏障,浑身气机波动。

一旁的许泓忽有所感,侧目一瞥,眼中难掩惊喜之色:韩龙这小子,怕是就要踏出那一步了!

武者锻体、养气虽要求先天根骨,但尚可借助外力,唯独进至炼神一关,全仗悟性、机缘,二者缺一不可。当今天下武道昌盛,入流高手当以千百计数,但能够突破炼神、成就绝顶的却百不存一,其中缘故,正在于此。

吕布、董卓等人心神为峰顶异象所慑,俱都无暇他顾。

慕容轩一拳击出,主峰上下再生变化,本已凝固的云海再度沸腾起来。

昂~!

天地之间隐有咆哮声如雷炸响,一条龙形气影从苍茫云海之间窜起,瞬间来到峰顶,与慕容轩的拳劲合二为一,行若破浪,疾扑而出。

王越双目神光内敛,掌中剑芒蓦地暴涨,形若开天巨斧,轰然斩下。

拳剑相交,龙影、剑芒形意更甚,电光四射,整个天穹为之一暗,淹没主峰的云海竟在刹那之间退散开去,随即再度潮涌而上。

峰下远远观战的众人,均可清楚看到拳剑交击的灿烂一瞬,在心底留下了毕生难忘的印象。

轰~!

一声巨响自天地尽头炸响,滚滚而来。

峰巅上忽地狂风大作,存在了不知多少年月的积雪不住翻飞,竟自下而上地扬起了一场漫天大雪,将这对天下最受景仰的巅峰强者淹没其中。

天地失色,云气翻涌。

慕容轩神目如电,与王越锐利的目光如剑锋交击。

这威震天下的邪尊心神俱宁,晋入到前所未有的超凡入圣境界里,将天地之间的能量以己身为媒介,如江河之水源源不断地透过龙影、剑芒送入剑宗的经脉之中。

只要王越一下支持不住,那非凡人身躯可以抵御的澎湃力量,即会轰然爆发,将他炸成粉末,不留半点痕迹。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没有人可抵挡得住这泣鬼惊天的攻击,王越也无力办到,但他倾刻间已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经脉如千川百流一般,将来自慕容轩的无尽能量狂吸猛纳,疏导运转。

慕容轩忽地露出一丝真诚无比的笑意,王越眉目间亦有欢畅之色。两人蓦地同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轰然传开,在天地之间回荡不绝。

慕容轩拳头龙影一虚,所有力量瞬间消失无踪。同一时间,王越吸纳了他的所有真元造化,闪电般地狂打回去,刹那间全送回慕容轩体内。

风雪交加,却无法靠近两人身躯分毫。

观战的众人头顶暖阳斜照,天空晴朗,偏有雪花不住飘落。

“虹藏不见,气寒将雪!”董卓嘿然一笑,神色难明,“人力原本有穷而尽,不想竟能造化这般景象!”

李儒面色阴冷,向董卓道,“主公,若图大事,绝不容两人存于当世。”

他武力虽不入流,见识却极深远,在这等几可逆天的破虚强者面前,任你出将入相、称帝为王,纵有十万雄师护卫,亦脆弱不堪,有如蝼蚁。

这种感觉,实在不甚美妙!

董卓微一颌首,问道:“文优可有良策?”

“正面交锋自不可行,但双雄相争,若能两败俱伤,却是我等良机。”李儒略一思忖,又道,“或能觅得天下奇毒,亦是一策。”

“纵是两败俱伤,也非良机。”董卓目光扫过碎叶城、鲜卑人群中的几名绝顶强者,喟然叹道。

“那也未必,太平道并非善类,有大高手西来,却未出席场上,怕是另有所图。”李儒目光一闪,“主公大可拭目而待,相机行事。”

王越掌中剑芒隐去,心灵晋入古井无波的道境中。

同一时间,慕容轩神色肃然,不见任何动作,雄伟的身躯缓缓升起,完全违背了自然的规律。

忽有龙吟虎啸,响彻天地。

长啸声中,王越掌中剑芒再起,如长虹贯日,惊散漫天风雪,向悬浮空中的慕容轩席卷而去。

慕容轩斜踏一步,来到崖外虚空,剑芒尾随而至,他转身挥出一拳,龙影再现,与剑芒狠狠撞击在一起,光影璀璨,声如滚雷。

光芒敛去,现出王越渊渟岳峙的雄伟身躯,忽如鹰击长空,疾扑崖外,剑芒再现,斩向慕容轩,全然不顾下方俱是无尽虚空。

两人龙腾鹰翔,乍合倏分,拳影、剑芒在空中刹那间交换了一百余击,身形却不曾下坠半分。

无论剑芒如何急缓难分,慕容轩的拳影总能轰击其尖;与之相同的是,无论拳影如何变幻莫测,王越的剑芒亦可及时拦截。

拳剑交击中,天地之间的能量精华,循环不休地在两人经脉中往来运转,达到了绝对的平衡,将他们固定在虚空之中。

两人越打越慢,时间似乎快要凝固起来。

风雪狂舞,云海翻涌,时有电闪雷鸣,威势骇人至极。

到慢得无可再慢时,两人同时倾尽全力,攻出最后的一拳一剑。

刹那之间,慕容轩脑海中闪过一道靓丽绝伦的女子身影,一双凄美空洞的眸子漠然凝视着他,那是慕容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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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门学。

这一年的寒冬来得格外地早,刚入小雪时节,碎叶城一带就下起了大雪,雪花漫天卷地落下来,犹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

与城外的彻骨冰寒不同,碎叶城中因为有大量温热泉眼的存在,虽然已被冰雪覆盖,却仍留有几分暖意。这种不同感知上的强烈对比,能让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也变得情绪丰富起来,比如许褚。

自那日听韩小雨说出“女人要的是情趣”之后,许褚就奉若圭臬。但情趣到底是甚么?韩小雨也说不大清楚,只是提到风花雪月、诗情画意等纲领性的要点,就这些已让许褚有些开窍。

但开窍归开窍,要做到却也不易,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竟让许褚朦胧地意识到,或许在这雪天之中,拎一坛美酒,前去探视值守的公孙大娘,就是所谓的诗情画意?

一念及此,许褚立即行动起来。

寒风萧瑟,飞雪飘零,天空一片灰蒙不清,大地却已尽是白色。从百草园到尚贤坊,超过十里的路程,在许褚的脚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跨过一处石桥,尚贤坊豁然在望。

许褚正待前往库房重地,心中忽有所感,转头望向山丘顶部,只见一道高挑妙曼的人影伫立在凉亭之中,虽看不大真切,轮廓却似公孙大娘。

“大娘,雪天湿冷,俺老许带了些酒食过来,正好驱驱寒意!”许褚离着丘顶还有老远,即放声喊道。

凉亭中的人影既未回话,也未转过身来。

许褚起初并不以为意,走到凉亭丈许外,忽然觉得不对,怎地公孙大娘比平常矮了约有一两寸,若非许褚,旁人断难发现。

“你是谁?”许褚霍然止步,怒声喝问。

“嗯哼~!”亭中的女子一声轻笑,缓缓转过身来,虽然衣着贵霜纱丽,却以一块黄色丝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碧蓝色的眸子。

咋一看,与公孙大娘竟有九分相似。

蒙面女子目视许褚,似有意外之色,轻声叹息道:“均道许大个儿粗豪,不想竟是如此心细之人!”

她言下对许褚似乎并不陌生,但许褚印象中却并无这么一号人物,他心下急躁,喝道:“你把大娘怎样了?”

“现在也没怎样呢!”蒙面女子眼波流转,嫣然一笑,“但稍后会不会怎样,就要看你能否追得上奴奴了!”

蒙面女子说罢,转身跃出凉亭,往学苑深处疾行而去。

“女贼休走!”许褚暴喝一声,扔下酒食,紧随其后。

056 冰川百里 黄雀伺机 下

云海中忽有千百道气流窜出,齐聚主峰之巅,轰然炸裂,爆射出强烈至极的电光火芒,让人无法直视。

光芒过后,狂风骤小,冰雪缓落,周围的云海如退潮一般散去无踪,露出主峰笔架模样的巍然雄姿。夕阳斜照,透过飘舞的冰雪,辉映出金红色的光芒,将峰巅一道雄伟的人影笼罩其中。

人影卓立不动,紫袍金带,长发如雪,正是“邪尊”慕容轩。

峰巅再无他人,莫非胜负已分?

期待“剑宗”王越胜出的人莫不手足冰凉,心思下沉。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

人群之中,忽有悠扬的少女歌声响起,词曲乍听颇有凄美之意,细细品来,却是哀而不伤、怨而不怒。

董白曾在碎叶城长住数月,已然听出这是公孙雯的嗓音。她向来博闻强记,记起歌词出自《诗经》中的《东山》一篇,本为出征将士思乡之作,此刻听公孙雯婉转唱来,却另有一番滋味。

场上众人多为武者,不通文采,但一曲入耳,因这番惊天动地决战而诱发的满腔复杂情绪,似乎均在这一刻得到宣泄。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公孙雯一曲唱罢,满场寂静无言。

吕布最先回过神来,他望着主峰之巅,神色忽地一动,悲喜难明。

“甚么?”阎妍心神俱在吕布身上,见状随之望去,似乎见到某种不可思议之事,娇呼出声。

众人纷纷被阎妍的娇呼声惊动,朝远处看去。

只见主峰之巅,不知何时风雪已住,“邪尊”慕容轩卓立的身影却被冰雪覆盖,宛如千年冰雕,在夕阳下反射着晶莹的光芒。

难道两大宗师决战的结果,竟是同归于尽!

见此情形,原本以为“邪尊”慕容轩胜出、志得意满的人如遭雷击,神色懵然,一时不知所措;少数下注王越、慕容轩两败俱伤、身死神灭的投机分子,又或董卓、李儒这等所图甚大的势力首脑,却不禁心下暗喜。

贺兰瀚海的心情尤为复杂,因为槐枞的关系,他是最希望邪尊胜出的人员之一。槐枞、和连与邪尊俱为甥舅关系,但和连一向并不遭邪尊待见,若慕容轩存活于世,不仅对鲜卑国势大大有利,对槐枞进驻龙城、坐上鲜卑大王的位置亦多出几分胜算。

世事却无假若,贺兰瀚海缓步来到珞伽身前,沉声道:“夜叉瞳大人,无论国师是生是死,均须辛苦你上峰一趟!”

珞伽眸中神色难明,微微一颌螓首,却并未立即动身,转而望向一旁的陆翊,目中露出询问之意。

“剑宗”王越消失无踪,身为降龙剑传人,陆翊势必前去一勘究竟。须知主峰高大险峻,大半被冰雪覆盖,崎岖难行,百里冰川之上,更是暗藏寒冰裂缝;天色将晚,若至夜间,难度更是倍增。既然如此,两人联袂而去,相互有个照料,自是最好不过。

“待我先与许师、韩师兄招呼一声。”陆翊神色间颇显冷静,两大宗师修为本在伯仲之间,无论结果如何,他心中均早有准备。

“大伙儿快看呐!”甘宁忽然高声疾呼,语带惊喜,“那人莫不是王师!”

全场皆惊。

此时簇拥主峰的云海浪涛早已散去,连常年环绕周围的片片云雾亦消失无踪,夕阳斜照主峰侧影,一切均变得异常清晰。但见远处峰脚下出现一道人影,素衣如墨,在冰川上迤逦而来。

“确是王师无疑!”陆翊断然喝道,言下难掩惊喜之意。

鲜卑众人却再如雷击,一颗心如坠冰窟,只觉冰寒彻骨。

吕布冷哼一声,虎目中隐隐掠过一丝欣喜。

“果真两败俱伤!”董卓嘿然一笑,神色晦涩不明,似有挣扎之意。

王越来势极快,虽仍远在绝顶强者之上,但落在吕布、董卓等天下有数的大高手眼中,却均已看出他受伤不轻。

对期盼剑宗身死的敌人而言,或许再无任何时候,能比眼前更有机会得偿所愿。只是,碎叶城场上众人之中,单是绝顶强者就有两人,更遑论此前王越与慕容轩在峰顶所展示的实力,已非深若渊海可以形容,纵然王越已身受重伤,亦非他人胆敢轻捋虎须。

如此种种,正是董卓心底挣扎犹豫的缘故。众目睽睽之下,若他冒然出手,即使一击功成,怕是今后再无宁日。碎叶城众人固然会恨他入骨,鲜卑、诸羌、西域群豪也未必不会对他落井下石。

董卓尚存犹豫之心,鲜卑、诸羌众人却是心思一致,只求王越还能继续隐居生活,不要入世干涉各方纷争,并无其他念想。

众人心思各异之间,百里冰川,王越已过其半。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王越踏足之处,方圆百余丈的冰川蓦地整块坍塌,其下竟是寒冰裂缝,一眼望去,深不可测。

冰川碎裂,轰然声中,王越处变不惊,足尖在下落的冰块之上一点,身形跃起,眼看就要落在窟窿边缘,旁边忽然窜出一道灰影,运杖如风,带起土黄色的真气光芒,直点王越咽喉要害。

蓬~!

王越一扬手,剑芒吞吐,瞬间斩在杖身之上,灰影如遭雷击,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倒跌数丈开外。

骤然受此一击,王越身形一顿,眼见就要跌下深渊,他脚下一动,竟凌空虚步,跨出丈许,再度踏往冰面。

异变再起!

一道高瘦的身影凭空出现,浑身俱被土黄色的真气光芒环绕,拳脚如龙,劲气沛然,居高临下,瞬间与王越硬拼数十击。

蓬蓬蓬~!

王越一口真气再难维系,雄伟的身躯不受控制地跌落寒冰深渊。

高瘦身影借力后翻,瞬间脱离冰窟范围,落地时抄起那道灰影,转眼消失不见。同一时间,冰窟外围的冰川再次塌陷,方圆十里俱成一片绝地。

一切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韩龙、陆翊齐声悲啸,从人群中疾驰而出,直奔冰川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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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叶城西,二十里许外。

“‘虎痴’许褚,真是好大的名头呢!”蒙面女子骤然止步,转身望着随后追来的许褚,双眸似怨似嗔,说不出的动人。

“让俺老许看看你的真面目!”许褚不为所动,五指成爪,劲气澎湃,直往对面女子的面巾探去。

“嗯哼~!”蒙面女子娇笑一声,身形展开,速度竟比刚才快出倍许,轻松避开许褚的攻击,转而往来路疾驰而去,“奴奴失礼啦!”

许褚一向十分自信,他也有自信的理由,因为他在二十岁之前,就已突破炼神,成就绝顶,虽不如妖孽一般的陆翊,但他的这份天赋,在人才辈出的碎叶城,百年间也称得上屈指可数。

能有此成就,除了天赋过人,还因为他简单,从小虎头虎脑,只要喜欢的事情,就会竭力去做,不会纠结反复。因为这个缘故,他在诸子门学年长一辈的人物口中,还有一个绰号,叫做“虎痴”。这是他的骄傲,据说当年定远侯班超曾有一言传世:人无所痴,难有所成。

然而这一瞬间,许褚对上面的两点都产生了怀疑。

那蒙面女子年龄比他大不出几岁,但轻身功夫之佳,实则远在他之上,许褚平生所见高手,除去深不可测的剑宗,怕是无人可与之相提并论。

而他对公孙大娘的痴恋,让他犯下了一个错误,蒙面女子以公孙大娘下落引他出城,显然有调虎离山之意。

尚贤坊危矣!

许褚一念及此,急往来路赶去。

057 昔时因 今日意 上

诸子门学。

许褚赶到时,学苑已是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公孙大娘、邹韬身披大氅,并肩站在丘顶凉亭中,时有七河义从往来其间。

“大娘,俺来迟了!”许褚面色羞愧,缓步上前。

公孙大娘神色肃然,似在沉思,并未回话。一旁的邹韬沉声道:“老许,公输老爷子被掳走了!”

“都怪俺!中了那婆娘的诡计!”许褚猛一顿足,自责不已。

邹韬一听,急问缘故,许褚将蒙面女子之事简要说来。

“仲康,这也怪不得你。”公孙大娘对许褚道,“不止是你,连我也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

原来,公孙大娘与公输阙本在工坊议事,忽然有当值义从前来禀告,言有大波高手偷袭,库房守卫不支。公孙大娘匆忙赶去,一人敌住对方三名首领模样的人物,这才稳住局势。

但工坊那边,却被一名身材样貌酷似公孙大娘的蒙面女子偷袭得手,掳走公输阙。蒙面女子一击得手,呼啸出城,身形快若惊鸿,负责守卫东城门的数百精锐义从,根本来不及阻拦。趁众人心神被蒙面女子吸引,那群偷袭者快速没入风雪之中,转眼消失无踪。

“老许的出现,应是一个意外,差点打乱了对方的部署。”邹韬轻轻一拍许褚厚实的肩膀,说道,“对方伪装作大娘的模样,显然有备而来。”

“那蒙面女子身法过人,自是可以悄然潜入城中。”许褚神智一清,疑惑道,“但那一大群人是如何入城?又如何出城的哩?”

这是许褚的疑惑,也是公孙大娘、邹韬的疑惑。

就在这时,一名都伯来到亭外,禀报道:“大人,天一阁外围的铁栅栏处,发现攀登痕迹。”

天一阁,位于诸子门学东北端,为道家一脉所在。道家崇尚自然,清静无为,是以天一阁一带林木成荫,最是僻静不过,且这一代传人葛玄经常外出游历,阁间更是人迹罕至,可谓绝佳的藏身之处。

碎叶城南靠天山,北临深谷,山峰、峡谷极其陡峭,高深足有数十百丈,俱为天然屏障,是以只在东西两面筑有高墙,并常驻精锐士卒把守。不曾想有人竟能利用这等天险,将不可能之事化为可能。

三人目睹崖边情形,均目露恍然之色。

“对方既有蒙面女子这等轻功高手,自然可以让她潜入城中,放下绳索,接应其他人上崖。”邹韬叹道,“这场风雪,更是绝佳的掩护。”

许褚神情略显焦灼,瓮声道:“如今最要紧的,是要寻回公输老爷子!”

“短时间内,老爷子应无性命之虑,只是不知这群人的来历,该从何处着手?”邹韬双眉一蹙,颇感无奈。

公输阙年过花甲,身无余财,生平也从未与人动手,既无恩怨仇杀,更无财色可劫,对方所图,自是他一身家传技艺,轻易不会害他性命。

“除那蒙面女子外,其他人也俱带有面具,显是怕人认出真容,想来并非无名之辈。”公孙大娘神色肃然,若有所思,“且与我交手的三人,功力俱都不差,其中两人均为年龄不大的女子。”

“天下虽大,这样的女子想来不会太多,何况一下出现三个。”邹韬听得眼神一亮,欣然道。

“河西三大寇中大漠之狐的贼首,恰是三名女子,嫌疑不小;鲜卑檀石槐素以权谋著称,麾下高手无数,亦有动机。”公孙大娘脑中一一闪过记忆中的各方势力,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复杂,“江东的公羊阁,与我碎叶城纠葛颇深,且门中多为女子,也不无可能。”

许褚、邹韬尚是首次听闻公羊阁之名,目中均露出询问之色。

公孙大娘强颜一笑,轻摇螓首道:“其中详情,我也不甚明了,只是曾在无意间听伯扬提起。但愿只是我多虑了,不然,可真是大麻烦呢!”

公孙大娘不过三十之龄,在人才辈出的碎叶城中,已出任执政官一职多年,其见识、能力均是此间翘楚,能被她称之为大麻烦,这公羊阁到底是甚么来历?许褚、邹韬好奇之心更甚。

“此事待伯扬、陆哥儿等人回来再做处理。”公孙大娘显然不想继续公羊阁这个话题,“当务之急,是要加强城中守备,以防再有变故。”

天山之战,牵扯了碎叶城不少人力,守城备战,七河义从自然可勘大用,但遇到眼前这种麻烦,留守高端战力不足的弊端立即暴露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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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格达峰北麓,鲜卑营地。

鲜卑众将中,和连伤重难愈,留在龙城一带,珞伽、沧月均有事在外,槐枞则奉鲜卑大王檀石槐之令,率三千精锐狼骑,会同贺兰瀚海、慕容长河二将南下,随行的尚有亲信成律归,至于另一亲信车鹿会,则留在龙城。

槐枞思虑再三,终究听从成律归的建言,放弃了上瑶池观战的举动,他自知在武道上的天赋有限,此战看与不看,均无大碍。

此番天山之战,各方势力云集,鱼龙混杂,槐枞身份敏感,如若出场,难免不会遭遇变数。他要走的是王霸之道,而非武道强者之路,犯不着冒险;况且,三千大军,也需有人坐镇。

此刻,槐枞端坐主帐之中,与成律归一边饮酒,一边观赏美人歌舞。

“成律归,你向来多智,这次国师与剑宗之战,于某而言,胜当如何?败当如何?”槐枞畅饮半晌,已有三分酒意。

成律归面有醉酒之意,眼神却仍然明亮,缓缓道:“若国师胜出,则大王必再大举南下,殿下治军打仗之能,远在二殿下之上,只需按部就班,多立功业,自可得到大王垂青。”

言下之意,自是檀石槐将通过对外扩张的方式,来选拔继承人,在这种情况下,槐枞胜算颇高。

“若国师战败呢?”槐枞追问道,眼神似醉非醉。

汉人兵家有言: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方可百战不殆。

成律归欲言又止,目视场中美人。

槐枞会意,朗声喝道:“尔等且先退下!”

“若国师战败,则局势或更复杂。”成律归作为槐枞多年的心腹亲信,见场上只剩下两人,言语间便少了许多顾忌,“其中变数,不在大王和二殿下,而在慕容、沧月两位大人身上。”

“此话何解?”槐枞神色一凛。

成律归沉声道:“无论文治武功,殿下俱都在二殿下之上,但慕容、沧月两位大人却多与二殿下亲近,殿下可曾细思其中缘故?”

“这正是某一直难解之惑。”槐枞苦涩一笑道,“槐枞自认处事一向公正,亦无强取豪夺之举,但在诸部之中,人缘却反而不如和连。”

“殿下太过耿直,不懂人心啊!”成律归借着酒劲,直舒胸意,“先说沧月大人,她与珞伽大人向来不和,二殿下恶了珞伽大人,沧月大人心下畅快,自然与他亲近。”

他略作停顿,见槐枞听得入神,继续道:“表面看来,二殿下此举,似乎有得有失。但珞伽大人醉心武道,于外事关注甚少,沧月大人却不然,她与各部大人多有往来,亦常参与对外事务,且不似珞伽大人拒人千里之外。殿下须知,到那两位大人的位置,一举一动,代表的可不仅是个人的喜好哩!”

槐枞再次苦笑道:“只是事到如今,却也无力改变了。”

与人相处之道,最是忌讳反复无常,否则将会失去所有人的信任。

“殿下所言甚是。”成律归颌首道,“立场自是不能随意改变,但殿下对珞伽大人,不妨再亲近一些,与待他人要有所不同。”

若一个人对所有人都一样,固然不显疏远,却也难得亲近。

058 昔时因 今日意 下

槐枞听罢,忽地想起被他留在龙城的车鹿会,似有所悟。

成律归话已至此,遂不再继续,转而论及另一个变数,“再说慕容大人,情形或又更加复杂。”

至于如何才能待“夜叉瞳”珞伽有所不同,则是槐枞自己需要思虑的问题了。身为下属,若事事都替上峰虑及,则要么力量足够,准备取而代之,要么就等着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了。

“如何复杂?”槐枞神色一凛。若说最初他仅是随意一问,如今则隐有将对方看作谋主之意。

“慕容大人为国师堂侄,与两位殿下本无亲疏远近之别,且国师因珞伽大人之事,对二殿下颇为不喜。”成律归既已决定推心置腹,索性借着酒意畅所欲言,“可慕容大人偏偏对二殿下格外亲近,甚至常有当众给殿下难堪之举,其中缘故,细思极恐啊!”

槐枞本非庸人,只是当局者迷,此时听成律归如此说来,心底浮出一个从来不曾虑及的答案,神色一变道:“除非他包藏祸心,另有所图?”

他一言既出,越想越觉得极有此种可能。若慕容长河果有不臣之心,自是希望檀石槐的继任者越是昏庸无能越好,唯有这样,他才有机会。

可悲的是,那和连为酒色、仇恨蒙蔽了双眼,竟然把慕容长河引为心腹,每有战事,均让后者代为谋划指挥,在和连一系的人马心中,慕容长河怕是早已取代和连成为事实上的首脑。

这等局面,槐枞或许因阅历不足而至当局者迷,但在权谋中浸淫了大半辈子的鲜卑大王檀石槐,难道也视而不见么?一念及此,槐枞忽然生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莫非父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成律归哪知槐枞在瞬息之间转过这许多念头,他正待继续,忽有护营小帅掀帐入内,躬身禀报,“槐枞大人,吉祥天大人派来使者,正在营外求见!”

能委以护营重任的小帅,自是槐枞信得过的心腹。

当前各方势力云集天山南北,值此非常之时,鲜卑营地戒备森严,若无槐枞军令,除非各部大人亲临,否则均不能直接入营。

“沧月的使者?”槐枞目露疑惑,问道,“来人如何称呼?长甚么模样?”

“来人自称司马貂,身段甚高,颇有几分姿色。”护营小帅回道,“另有一名随从,看起来身手不差。”

槐枞神色一缓,沧月身边确有一名亲信女子,正是唤作司马貂,他曾在龙城见过不止一次。

“殿下,这或许正是良机,不妨一见。”成律归见槐枞目光扫来,忙道。

槐枞略一思忖,对护营小帅吩咐道:“请使者入营,只放司马貂一人进帐,尔等在帐外小心戒备!”

护营小帅领命而去。

成律归暗自颌首,非常时机,不得不防啊!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护营小帅掀开帐门,领进来一名年轻女子。那女子身材高挑,眉目如画,嫣然笑道:“司马貂代主上沧月,问槐枞大人安好!”

“你绝非司马貂!”槐枞一见女子面容,已知来人身份不实,目光一寒,猛喝道,“来人啦!”

话音未落,护营小帅身形软倒,已被女子偷袭得手。

成律归神色大变,正要上前,帐门一晃,闯入一道人影,凌空扬掌,成律归胸口如遭雷击,口喷鲜血,倒跌丈许,四肢抽搐几下,再不动弹。

槐枞一见来人身手,已知今日凶多吉少,他拔出神兵“九曜”,神色肃穆,欲作生死之搏。

帐外毫无动静,一众护卫显然已被来人瞬间料理。

“两位来此,意欲何为?”槐枞濒临生死危机,神气反倒更显从容。

适才闯入帐中的人影,乃是一名中年男子,身形高瘦,一身随从装束,面貌平淡无奇。但自此人现身,年轻女子就退到一边,显然他才是两人中真正话事之人。

“大梵天!”中年男子目视槐枞,似有赞赏之意,“阁下武力虽然马马虎虎,气度却着实不凡,若非事出无奈,本人实不愿取你性命!”

槐枞为鲜卑八部将之一,一身修为虽然未入绝顶,放在一流之中,亦属好手,但在来人口中,只落得“马马虎虎”几字评语。

事关生死存亡,槐枞自然顾不上评语如何,他紧盯中年男子双目,问道:“阁下到底甚么来历?”

“本人来历如何,请恕无可奉告,槐枞大人只需牢记,本人不过受人之托,待你到得黄泉之下,千万不要寻错债主。”中年男子神态轻松无比,似乎面对的不是鼎鼎大名的大梵天,而是一芥山野草民。

“莫非---”槐枞眼神一寒,似已猜到主使之人。

他一语未毕,中年男子全身衣衫无风自动,猛地隔空挥出一拳,似乎并不希望他道出那人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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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博格达峰,瑶池水畔。

冰川之战,结局已明。“邪尊”慕容轩战败,当场身死,遗体立而不倒,坚逾金刚,已被鲜卑众人运下主峰;“剑宗”王越虽然胜出,但伤重之下,被神秘高手偷袭,跌入寒冰裂缝,长眠冰川深处。

没有人能够猜到这个结局。

各方势力均已散去,唯有陆翊、珞伽滞留在后,两人并肩眺望雪峰冰川,良久无言。

“土贼,你有何打算?”珞伽率先打破沉默。

“先回碎叶城一趟。”陆翊无声一笑,眼神中隐有冷意闪过,“之后纵然寻到天涯海角,也要揪出偷袭恶贼,亲手斩之,以告王师之灵。”

对武者而言,若死于正面对决,那是技不如人,本无可厚非,正如邪尊战死,并不影响两人关系。但趁剑宗决战重伤之际,埋伏偷袭,这种行为显然触及陆翊等人的底线,已是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

“我观偷袭者所习功法,颇似太平道的黄天大法,你或可从这一点入手。”珞伽语气决然,显然早已有此猜度。

鲜卑与太平道多年暗中往来,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鲜卑八部将的夜叉瞳,她对太平道教中秘密,多少有些了解。

陆翊颌首道:“韩师兄亦有此猜测,他此前游历幽州之时,曾与太平道护法多次交手,对黄天大法颇为熟悉。”

“既然有些眉目,那便好办多了。”珞伽神色一轻,随即提醒道,“只是太平道信徒众多,高手如云,你可得多加小心。”

“无须担忧,我碎叶城亦不好惹。”陆翊望向珞伽,关切道,“倒是你要小心和连等人,邪尊一去,那群人怕是不会安宁了。”

“我自有打算。”珞伽轻点螓首,似有成竹在胸,“师尊百年恩怨既了,我兄妹与檀石槐的家仇,也该有个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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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门学,尚贤坊。

公孙大娘信步游走,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山丘顶部的凉亭。

自昨日黄昏起,她就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公输阙被掳走之后,这种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直至此刻仍未消解。

“大娘!”山丘下快速奔上来一人,却是邹韬,手持一根细小的竹管。

飞鸽传书!

公孙大娘的不安更见浓烈。

邹韬递上竹管,面露哀伤之色,“史二郎自雒阳传来讯息,城门校尉陆纡及发妻端木岚,在去颍川访友途中,被山贼所害。”

陆纡、端木岚夫妇,正是陆翊的亲生父母,亦是”剑宗”王越多年的故交。

山雨欲来风满楼!

隐居多年、深居简出的剑宗踪迹暴露世间,少有人知、年岁已长的公输阙被人掳走,远在雒阳、身居要职的陆氏夫妇为人所害。

这一切看似偶然,但在短时期内接连发生,落在执政多年的公孙大娘眼里,却似看到一张巨大的罗网,已在悄无声息中之间,将碎叶城众人笼罩其中。

她进而虑及王越天山之行,猛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059 龙城远 雕弓寒 上

博格达峰北麓,鲜卑营地。

主帐之中,贺兰瀚海、慕容长河并肩而立,注视着上方宝座上气息全无的槐枞,后方军中悍卒林立,其中两人扶着神色萎顿、衣襟沾血的成律归。

那护营小帅先被偷袭放倒,又被补了一刀,身首异处,早已死得不能再死;成律归却颇幸运,或许那中年男子太过自信,一击之后,心神俱放在槐枞身上,让他逃得一条性命。

“听营门士卒所言,偷袭者竟是吉祥天所派使者?”贺兰瀚海转过身来,目若鹰隼,紧盯成律归双眼。

“大梵天”槐枞在大帐中被袭击致死,凶手竟是“吉祥天”沧月的使者,这消息一旦传到鲜卑大王檀石槐耳中,漠北必将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邪尊”慕容轩虽去,但檀石槐能被尊为鲜卑一代天骄,自身权谋军略、武道修为俱为天下翘楚,他的怒火,即便贺兰瀚海、慕容长河亦不愿直面。

成律归神色间既有愤懑,又有几分恐惧,摇头道:“槐枞大人一见使者,就发现来人身份不实,事后看来,怕是有人陷害沧月大人。”

慕容长河冷然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虽不能确认主使之人即是沧月,但亦不能就此洗脱她的嫌疑。焉知成律归这条命,不是对方故意留下?”

贺兰瀚海、成律归均知慕容长河与“吉祥天”沧月关系甚好,这一番话,看似秉公执言,却未尝不是在替和连开脱。须知举世之间,最想取槐枞性命的,既不是汉廷边将,亦不是诸羌群豪,而是和连。自古以来,在至高的权力面前,父子相残之事并不少见,更何况兄弟手足。

“长河所言亦不无道理。”贺兰瀚海颌首道,“此事我等无须多虑,待回到龙城,由大王决断便是。”

慕容长河并无异议,转而道:“此地并非久留之地,眼下最为要紧之事,当是护送国师、槐枞大人的遗体北上。”

“军中不可一日无主,你我暂替大王掌管这三千人马。”贺兰瀚海接道,“待夜叉瞳大人归来,我等即刻出发。”

贺兰、慕容三言两语之间,已然达成共识。成律归无论身份地位,还是武道修为,均与两人相去甚远,人卑言轻,自是识趣,听从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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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下方数里,远离下山通道的一处崖壁上,吕布赤手空拳,卓然而立,似在等人前来相会。

远处蓦地出现一道人影,身姿妙曼,翩若惊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来到近前,凌空几个起落,落在崖上,正是珞伽。

兄妹俩分东西站立,四目相对。

“三年前,为兄自恃武道大成,戟法、箭法亦臻极致,遂独上弹汗山,寻邪尊一战,虽然不敌慕容轩,却凭借手中箭术脱身。”吕布神色落寂,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向珞伽倾诉,“但昨日一观两大宗师对决,为兄方知当年慕容轩实已手下留情。”

热海之畔,“剑宗”王越既能看穿吕布来历,“邪尊”慕容轩与吕梁、慕容嫣夫妇纠葛更深,岂有看不出来之理?

“他原本就很奇怪,既能狠心逼得妹婿家破人亡,又能因妹子之死发白如雪;既能为百年恩怨与剑宗生死相搏,又能收妹婿之女为嫡传弟子。”珞伽别过脸庞,冷声道,“对妹婿之子手下留情,不是很正常么?”

邪尊之邪,正在于他行事难以测度,让人无从捉摸。

当日在离恨崖上,邪尊留下珞伽,随口谈起吕梁、乃真尔多之事,显然早知珞伽身世,他并未多说甚么,只是提及百年恩怨到天山之战为止。

“奇怪?”吕布一怔,随即颌首道,“是有些奇怪。”

他原以为见到慕容轩身死,自己会感到惬意,但事实上,他不仅毫无惬意之情,反而有几分怅然若失。

这是不是也很奇怪呢?

兄妹俩各有所思,一时无言。

“要杀檀石槐,眼前或许正是良机。”珞伽回过头来,星眸隐显晶莹,“鲜卑国师身死,遗体即将运回龙城,檀石槐必会出迎。”

细论起来,两人对鲜卑大王檀石槐的仇恨,尤在“邪尊”慕容轩之上。毕竟慕容轩虽是动手之人,但起因实在檀石槐。

但檀石槐为呼衍王血脉,又自小得慕容轩指点,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且长居于大军之中,若要杀之,实在难若登天,否则他早已死在汉廷派出的刺客手中,何至于三边战火不断。

吕布虎目一亮,已知珞伽之意,“既是迎殡,自然不比行军打仗,所带人马绝不会太多,确是动手的好时机。”

“一定要抢在檀石槐与贺兰瀚海、慕容长河等人会合之前。”珞伽思虑极细,不忘提醒吕布,“届时,檀石槐身边或许还有鲜卑各部大人相随,虽无绝顶强者,却也不乏入流高手,切不可与之缠斗。只是,最大的变数,还在沧月。”

“沧月?”听到这个名字,吕布脑中浮现出一具惹火至极的娇躯,忍不住嘿然一笑道,“沙场交锋,她的本事还不足以带来威胁。”

吕布言下暗藏深意,在别的战场之上,沧月倒是颇具威胁,对此他早已有所领教。只是这般风流之意,自不能对胞妹明言,否则吕布敢担保会被珞伽追杀,不死不休。

珞伽的身材样貌,本是世间罕见,虽不如沧月那般惹火勾魂,却自有惊心动魄之处。身为胞兄,吕布对珞伽不乏怜爱之意,却并无任何男女之情,如此看来,他吕奉先倒也并非甚么奇怪的兄长呢!

“我曾与沧月交手数次,虽然每次均能胜出,但我察觉她的实力似有隐藏。”珞伽自然听不出吕布弦外之意,黛眉一蹙道,“若事不可为,千万不要恋战,大可另觅良机。”

机会总会再有,性命却只有一条。两人在世间的亲人,如今只剩下彼此,关切之情虽未明言,却已表露无遗。

“为兄省得!”吕布神色肃然,郑重道,“若非迫不得已,你千万不可出手,以免连累月氏族人。”

他自幼失母,幸得乃真尔多照顾,对泸水月氏颇有几分感情。

“我自有办法。”珞伽螓首轻点,蓦地向崖后山石跃去,娇喝道,“何人在此偷听,还不出来受死!”

“且慢动手!”吕布似未想到珞伽突然动手,急忙赶去阻止。

山石后传出一声女子娇呼,却并无打斗之声。

“原来是你!”珞伽讶然道。她已认出眼前之人,正是昨日在瑶池之畔,与吕布站在一起的女子。

吕布来到两人之间,向珞伽道:“小花儿,此事交给为兄处理即可,你早些回营,迟了恐惹鲜卑众人生疑。”

以他的武道修为,早已知晓有人尾随自己而来,只是一直未曾拆穿。

珞伽白了吕布一眼,似在鄙视他有了美人忘了亲妹,“此间之事,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不仅你我大仇难报,万余族人的性命也难以保存。”

“为兄知晓轻重,她叫阎妍,是可信之人。”吕布神色一肃,转而催促道,“你且去吧!”

珞伽仔细打量阎妍一番,不再言语,转身飞掠而去,很快消失无踪。

“你都听到了?”吕布目视阎妍,沉声道。

阎妍低首“嗯”了一声,随即鼓起勇气,抬头道:“小妹愿陪吕大哥北上龙城,从现在起,绝不离开吕大哥视线范围半步,若蒙不弃,此生亦愿长伴吕大哥左右。”

她虽热情爽直,尚不至于如此大胆,此番借着偷听危机,反而豁出一切,把心中念想坦诚道出。话一出口,颇有几分忐忑,若被吕布拒绝,让她一个黄花少女情何以堪。

吕布缓缓摇了摇头,温声道:“此去龙城不下数千里,沿途道路险阻,龙城兵凶战危,吕某自顾不暇,怕无余力照顾到你。”

阎妍见吕布摇头,本已近乎绝望,听罢吕布此言,却是笑靥如花,欣然道:“吕大哥,你可真是瞧不起小妹呢!”

060 龙城远 雕弓寒 下

漠北,龙城。

正值大寒时节,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天地之间俱是一片苍茫,安侯河上下均已结上厚厚的坚冰。

离城二十里外,三千鲜卑狼骑军容齐整,簇拥着两架车辇,前辇六马,后车五马,迤逦而来。贺兰瀚海、慕容长河两骑当先而行,珞伽、成律归一前一后守在车辇附近。

风雪之中,一骑探马飞驰而至,到得贺兰、慕容两人近前,禀上军情:“大王亲率各部大人出迎,已在城外十里相候。”

贺兰瀚海策马回奔,对珞伽拱手道:“某与长河先行一步,此处还需劳烦夜叉瞳大人照料!”

珞伽点头应允,并不多言。

眼见贺兰瀚海、慕容长河两人纵马而去,后方的成律归心思一转,轻夹马腹,来到珞伽身侧,恭声道:“珞伽大人,成律归有要事禀报!”

前方十里之外,安侯河畔刀枪林立,狼旗飘荡,足有上万大军集结。大军外围,以百骑为一队,往来奔驰,布下十来道警戒防线。

檀石槐身着熊皮大氅,端坐骏马之上,神色肃穆,极目远眺,左右俱是鲜卑各部大人,背后高竖三丈金色牙纛。

就在此刻,西边远处的弹汗山脚下,悄无声息地转出一骑,借助漫天风雪掩护,避开最外围的一队狼骑,很快欺到第二道警戒线。

呜~!

负责警戒的狼骑显是军中精锐,调配有度,发现有人闯入,立即分出大半人马迎敌,剩下十来人则抓起号角,吹响了警报。

来人高大雄壮,手持方天戟,胯下赤菟马,正是吕布。他见行踪暴露,毫不犹疑,借助马速优势,挥动掌中大戟,瞬间凿穿拦路的这队狼骑,又接连闯过数道警戒线。

身后不断有惨呼声响起,这一人一马前进的速度,竟似丝毫不受警戒狼骑影响,当真骇人听闻。

鲜卑大军终于反应过来,一排一排的弓箭手,同时弯弓搭箭,千百支长矛,一起指向吕布,满场杀气腾腾,风雪如刀,倍增凛冽之意。

这批檀石槐的近卫亲随,俱都久经沙场,百战余生,见来人骁勇异常,不待吩咐,自成局势,严阵以待。

檀石槐被隔在后方,他身边的各部大人、小帅团团将他护住。

“五原吕布!”檀石槐端坐马上,遥望被大军远隔的一人一骑,见对方目光向自己扫来,心底暗凛,一个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

这是一个让檀石槐恨之入骨的名字!三年以来,此人不仅斩杀他麾下慕容青空、独孤霸两员悍将,更在贺兰瀚海、慕容长河的联手追杀下,寻隙破坏了他劫夺汉廷护国伽蓝的谋划。

就在片刻之间,吕布已然穿过所有警戒,距离上万大军,不过半里开外,以赤菟马适才展现的脚力,最多十息之间,即可闯入军阵。

一声号令,鲜卑大军万箭齐发,漫天箭雨,直向吕布射去,威势盖过凛冽风雪,天地为之一暗。

“哼~!”吕布一声怒哼,体内真气火焰奔腾而出,瞬间将自身及胯下赤菟马笼罩其间,状若天神。

箭矢甫与真气火焰接触,即跌落在地。以鲜卑人的强弓利箭,竟不能攻入吕布的护体真气内,这等惊人功力,在鲜卑士卒看来,怕是仅有国师慕容轩方可办到,士气为之一挫。

檀石槐遍体生寒,周围虽有上万大军,团团护卫,他却感觉更像幼年孤身一人,面对一头咆哮如雷的猛虎,那时候有邪尊从天而降,出手相救,而今慕容轩已去,再无他人可以依赖!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狼首金刀,紧握刀柄,心下稍安,这柄伴他崛起安侯河畔、一统漠北的神兵利刃,能否再次为他带来胜利?

啸声有如鹰鸣,破空而来。

尖啸声中,南面风雪之中猛地窜出两骑,转眼来到里许以内,正是贺兰瀚海、慕容长河二人。

吕布心念电转,猛地挂上大戟,霍然起身,站立赤菟马背,身后铁胎大弓来到掌中,扣箭于弦,火焰真气凝若实质,附箭成芒,周围数丈内似成绝地,风雪全无。

只听一道霹雳声响,方圆十丈的空气彷佛已被抽空,大箭刚一离弦,一道箭芒便已出现在檀石槐身前。

早在吕布起身之时,檀石槐已有所感,左手成爪,劲气磅礴,已将旁边一名小帅抓了过来,往前一挡。

噗~!

箭芒穿透铁甲,没入小帅体内,余势不绝,又插入檀石槐右胸,其势凌厉如火,其痛寒彻入骨,檀石槐浑身一颤,险些跌落马背。

噗~!噗~!

噗通~!

连绵几道声响,却是吕布连珠三箭,将那名小帅与檀石槐牢牢钉在一起,撞落马背,狠狠摔倒在地。

昔日飞将,亦莫过于此!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赤菟马不受控制地闯入大军阵中,一人一马瞬间硬受数十记长矛撞击,有火焰真气护体,人马虽未遭受重创,却已陷入大军围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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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荒野之间。

狂奔将近一日一夜之后,阎妍的座下骏马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一声悲鸣,倒毙当场,阎妍踉跄落地,扶矛站立。

赤菟马一声长嘶,奔出数丈后绕了一个半圈,回到阎妍身旁,浑身汗血淋漓,鼻孔大张,显然也已透支体力。

暗淡曙光之下,但见吕布浑身血迹,俯趴在赤菟马背上,似已昏迷过去,只是右掌之中,兀自牢牢握住方天戟,戟刃已被血迹染成紫黑之色。

日前,吕布单人匹马,持戟杀入鲜卑上万人马之中,箭落檀石槐,随即陷入大军围困之中,真气耗损之下,终被贺兰瀚海、慕容长河等人所伤,仗着赤菟马神骏无匹,总算杀出重围,与等候在外的阎妍会合。

幸有漫天风雪掩盖痕迹,两人得以暂时摆脱追兵,但吕布受伤不轻,已在途中几度昏迷过去。

此时大雪已住,若阎妍不能在日出之前找到可靠的藏身之处,则两人势必被鲜卑大军寻到踪迹,再难脱身。

阎妍四处巡视,寻了一处背风的斜坡,先取下马鞍铺在坡面,又费力将吕布连人带戟从赤菟马背搀扶下来,靠在马鞍之上。

几个简单的动作,竟让她有些脱力,拿起水袋连饮数口,缓过几分气力,又对着吕布的嘴倒入小半,这才坐下歇息。

此刻天将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大地之上,如同笼罩着银白色的轻纱。很快,东边天际微露蛋白,云彩都赶集似的聚往一起,像是浸了鲜血,显出淡淡的红色。

吕布忽然动弹了一下,阎妍急忙靠上前去,娇声呼唤道:“吕大哥!”

“这是---到哪儿了?”吕布勉强抬起头来,神色虚弱,不待阎妍回答,他忽然面露异色,苦笑道,“你我怕是难逃这一劫了!”

他虽受重伤,但一身修为非同小可,已然先阎妍一步,听到有马蹄声靠近,而且远不止一骑,十之八九是追兵到了。

来的果然是鲜卑狼骑,大约十人左右,虽不过一什兵力,但两人眼前连挥动兵刃的力量尚且欠缺,如之奈何?

阎妍勉强端起长矛,挡在吕布身前,嘴角竟露出几分笑意,“能与吕大哥死在一起,小妹此生知足了!”

鲜卑狼骑发现两人踪迹,初时颇为惊惧,只是远远逡巡,待见到吕布靠在原地不动,竟任由一名女子挡在身前,不禁相视大笑。

吕布暗道一声“傻丫头”,面上苦笑不已。

唏律律~!

后方忽有嘹亮的骏马嘶鸣声响起,鲜卑众骑霍然转身,入眼处一名身材高挑、面戴夜叉铜具的女子手持月牙双戟,纵马飞驰而来。

061 雒阳花 章台路 上

汉光和六年(公元183年~184年);雒阳城郊。

正是寒冬时节,彤云密布,朔风紧起,又见纷纷扬扬,下起漫天大雪。珞伽自孟津港渡过茫茫大河,踏足南岸之时,已是满地如银。

岁旦将至,道上往来的行人极少,珞伽催动紫骍马,不过一盏茶左右的功夫,就已奔出二十里许,上到一处山坡,下方白马寺豁然在望。

珞伽眸光一凝,蓦然发现白马寺与此前大有不同。

寺庙原本占地已是极广,有五重大殿、四进大院及东西厢房,如今更在东西两侧各增一处园林,东园内高筑一座巍然耸立的浮屠,足有十三重塔,西园中建有一处金顶白墙的佛殿,极具异域风情。

整座寺庙气势宏大,在风雪掩映之下,更是倍显庄严肃穆。

珞伽到山门外勒住缰绳,跃下马来,忽然看见山门牌坊上书“伽蓝寺”几个大字,正在惊愕之时,有两名知客僧人冒着风雪迎出门来。

“烦请通告高僧支娄迦谶,故人珞伽前来拜访!”珞伽款步走上前去,道明来意。

“适才支师已传下法旨,令弟子法慧出迎,领居士前往浮屠塔园。”为首知客僧双手合十,礼敬道,“居士的马匹行李,交由法净师弟照看即可。”

支娄迦谶佛法精深,修为通玄,常有事前预言之举。珞伽虽略感意外,却不如何惊讶,留下紫骍马,随僧人法慧步入山门。

两人一路向东,穿过院门,眼前出现一处宽大水池,已是遇寒成冰,对面一片青松翠竹,上有白雪轻铺,穿过松竹小道,倏地一股暗香扑鼻而来。

珞伽举目望去,正见前方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绽放,映着满地雪色,分外显得精神;旁边一处亭榭,内有一僧一俗两名老者,正静坐对弈。

法慧引珞伽步入亭榭,冲老僧双手合十,施礼之后无声退去。

“支师既有故人来访,这局棋不如就此作罢?”对弈老者瞥了支娄迦谶一眼,抚须笑道。

他年约五旬,龙眉凤目,仪表堂堂,结发束巾,衣着长襦,虽是普通士人打扮,却难掩一身贵气。

支娄迦谶棋局上虽处下风,面色却极淡然,闻言也不客气,为对弈老者引见珞伽,“元卓,此女名唤珞伽,为鲜卑八部将之夜叉瞳,亦是泸水月氏之主,与我佛门大有渊源。”

“受此璎珞,护其伽蓝。”对弈老者闻言,目中神光一闪,显然对佛门中事了解颇深,“支师慧眼识珠,却是寻得好一位伽蓝护法!”

“泰山刘洪,当今天文大家,精于历法、算术。”支娄迦谶哂然一笑,转而为珞伽引见对弈老者,“著有《乾象历》、《七曜术》,曾为《九章算术》作注,又与大儒蔡邕一同编著律历志,于民生社稷,功莫大焉。”

“珞伽见过刘师!”珞伽虽不通天文、算术,但亦知二者涉及此间大国之根基,是以态度极为恭敬。

“明日岁旦,午后老夫将与一群小友会于龙门学苑,珞伽小友若有闲暇,不妨过去一聚。”刘洪取出一张请柬,随手递给珞伽,起身作别道,“今日就此告辞,他日得闲,再与支师相会!”

言罢,也不待支娄迦谶站起相送,转身大踏步而去,极是洒脱。

“刘元卓豪放不羁,更甚方外之人!”支娄迦谶微一摇首,轻声叹息,随即邀请珞伽入座,“小居士凛冬之季来此,可是漠北之事已有结果?”

“珞伽此番前来,正为了结漠北之事。”珞伽神色肃然,双眸直视对面高僧,“我泸水月氏愿举族归附,还请支师代为引见汉家天子!”

三年前,五原吕布单戟匹马北上龙城,闯入鲜卑万骑之中,连珠三箭将鲜卑大王檀石槐射落马下,随后杀出重围,不知所踪。

檀石槐箭伤极重,不久身亡。短短数月之间,鲜卑接连失去国师、大王,各部人心惶惶,在慕容长河、沧月的鼎力支持,以及贺兰瀚海的无声默许下,和连得以继位,成为新一任的鲜卑大王。

和连本就一心报复珞伽,一朝大权在握,更是以替其父檀石槐复仇为由,连番率军侵袭汉地边郡,每战必以泸水月氏为先锋,意在逼迫珞伽就范。三年下来,泸水月氏伤亡近半,已不足两千落,人口不过万。

珞伽与族中元耆几番商议,最终决定举族内附汉廷。只是二十余年前,泸水月氏随乃真尔多反出安定郡,如今意图归来,汉家朝堂之间必然阻力重重,若无得力之人引见,怕是连见汉帝刘宏一面也难。

所幸刘宏喜好胡物,笃信佛门,对高僧支娄迦谶更是青睐有加,珞伽既知二者渊源,自然上门求助。

“此举于汉廷亦有大利,贫僧自当相助。”支娄迦谶听珞伽道明来意,颔首微笑,“不过朝堂上多有排斥佛门之人,此前天子下旨更改白马寺名,就曾引起轩然大波,是以仅有贫僧出面却还不够。”

珞伽恍然明了山门之事,随即问道:“不知还须何人相助?敬请支师明示。”

“当今汉家朝堂,能左右天子意图者,无非三股势力。”支娄迦谶目光深邃无比,透着看透世事的智慧光芒,“其一,自是天子左右的散骑常侍,虽多为贪赃枉法之辈,却有成皋吕强公忠体国,每有良善之举。”

珞伽心无旁骛,凝神倾听。

“其二,以汝南袁氏、弘农杨氏为首的关东门阀,纵是当今皇后之兄、河南尹何进,亦不得不依赖其力。”支娄迦谶至此略作停顿,似有所感,悠然望向亭外傲立风雪之中的红梅,“其三,朝堂内外的清流士人,如谷城门侯刘洪、侍御史刘陶、尚书卢植等人,权位虽不甚高,民间声望却隆。”

“谷城门侯,可是刚才的长者?”珞伽双眸一亮,出言相问。

“刘元卓博学多才,清正廉洁,在士人中声望极高,又为天子叔辈,备受尊崇,若他肯出面,则此事可有七八成胜算。”支娄迦谶微一颌首,怡然道,“是以明日龙门之会,正是良机,小居士断然不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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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阳门内,尚书卢植府。

卢植怀抱幼子,正与发妻周氏在后堂叙话。他年过四旬方得一子,对妻儿均是爱护至极,闲时多陪伴在侧。

就在此时,忽有家仆来报,“府外有三人来访,为首之人自称涿郡刘备,少时曾在大人帐下求学。”

“快请到前厅!”卢植面露喜色,起身将幼子交给周氏,“风雪之日,正该与故人一聚,把酒话闲。”

他穿过后院,步入前厅,正见家仆引入三名样貌非凡的男子来。

为首一人身高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双手近膝,面若冠玉,唇若涂脂,穿一身玄色武士服,素蓝色长披风,年貌不过二十出头,抬步举止之间,神采飞扬。他一见卢植,即刻上前拜倒,“刘备拜见恩师!”

“玄德免礼!”卢植扶起刘备,望向他身后两条壮汉,露出询问之色。

“这是刘备的两位结义兄弟,河东关羽,字云长;涿郡张飞,字翼德。”刘备为双方引见道,“云长、翼德,快些见过卢师!”

左首一人身高九尺,髯长二尺,面若重枣之色,丹凤眼,卧蚕眉,似醒非醒,闻言双眉一挑,目现精光,“河东关羽,见过卢师!”

“燕人张飞,见过卢师!”右手那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颌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

两人一绿一黑,均作武士打扮,更显熊虎之姿。

“两位贤弟天生神力,精通武艺,颇有万夫不挡之勇!”刘备知道恩师喜好,在一旁极力推荐。

卢植身长八尺二寸,声如洪钟,性格刚毅,素有“雒阳伟丈夫”之誉,最爱提携青年俊杰。他一见关羽、张飞二人样貌举止,倍感亲切,当即令人摆上酒水,邀请三人入座。

张飞一杯酒水下肚,瓮声道:“卢师可有烈酒?普通酒水,怕是一坛喝下,张飞仍觉寡淡!”

“三弟休要放肆!”刘备霍然变色,直斥张飞无礼。

“玄德无须如此!”卢植不以为意,转而颇感兴致地打量着张飞,“似这般酒水,翼德一次可饮得几坛?”

张飞嘿然一笑,神色得意,“虽未曾数过,但三五坛酒,决计不在话下!”

“再拎五坛酒上来!”卢植大声吩咐家仆,见张飞目瞪口呆,忍不住哈哈大笑,“卢某家中虽无烈酒,却也不能让翼德失望,今日你当不醉不归!”

“三弟海量!”刘备、关羽两人见卢植如此洒脱,亦忍不住大笑道,“你可休得辜负卢师一番美意!”

张飞一懵,神色莫名,不知是喜是忧。

酒过数巡,卢植问起眼前弟子来意,刘备拱手答道:“雒阳久为帝国之都,向来人杰地灵,刘备与两位贤弟这番前来,只为结识此间豪杰智士!”

当今时局糜乱,正是英雄奋起之机。

“那倒巧了,明日午后恰有一场群英酒会,你等正可同去。”卢植既知刘备心思,自然乐得提携自家弟子。

062 雒阳花 章台路 下

关中平原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宛之利,被誉为金城千里、天府之国。长安城地处关中南部,背靠秦岭,北临泾渭,东有潼关、大河之险,西有汉中、陇山之固,易守难攻,汉高祖刘邦定都于此,尽得地势之利。

至新朝王莽之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赤眉军百万之众蜂拥入关,烧杀掳掠,掘陵盗墓,关中人去八九,赤地千里,再不复天府之实。

后刘秀称帝,遂将都城定在关东雒阳,长安自此渐渐没落,但仍为天下雄城,又因汉帝祖陵大多在此,隶属三辅要地,另有西都之誉。前代经史大家班固曾作《两都赋》,并举雒阳、长安之利。

长安西郊,建章宫故址。

雒阳大雪纷飞之时,长安一带已是雪后初晴,放目望去,但见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天地之间尽是粉妆玉砌。

吕布手执方天戟,胯下赤菟马,踏过已然结成坚冰的渭水,抵达长安城西的建章宫遗址外,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司马貂、高顺会合。

“代郡高顺。”高顺与吕布尚是首次相见,主动报上名号。他身高不下于八尺,手执铁矛,甲胄在身,更显得威武雄壮。

吕布见高顺气势不凡,倒也没有小觑,颌首致意,却未报上名号,在他看来,对方势必早知自己来历。

当年龙城一战,吕布受伤颇重,在胞妹珞伽的暗中掩护下,与阎妍得以南下并州,潜居太原城中养伤,至数月前方彻底痊愈,随即接到沧月传去的讯息,邀其至长安城外相会。

“沧月仙子何在?”吕布不见正主,不由出声相问。

他身形雄伟如山,赤菟亦是马中王者,比旁边的高顺、司马貂高出好大一截,看上去颇为怪异。

“此番建章遗址寻宝之事,涉及多方势力,弊主已然入内,以免被他人捷足先登。”司马貂依旧一身汉家女郎打扮,闻言嫣然一笑,仰首作答,“吕壮士既已到来,就请随我两人入内,与鄙主沧月会合。”

吕布微一颌首,不复言语。

建章宫建于汉武帝年间,规模宏大,有“千门万户”之称,虽在长安城外,却有飞阁辇道跨过城墙,与城内未央宫直接连通;地面另有大道直达章城门,供朝野臣民往来使用,是为章台路。

因能连接武帝时期最为重要的两座宫殿,章台路两侧极为繁华,妓馆酒肆林立,多有勋贵子弟、豪杰智士流连其间。曾有“走马不上章台路,日暮长安无归处”之说。

然而,遭受新朝末年赤眉军的狂暴洗劫之后,建章宫早已成为一片废墟,只留下些许残垣断壁,似在对人述说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吕布跟随在司马貂、高顺身后,看到的正是这样一番景象。

穿过宫殿北部的太液池、三神山废墟,三人很快来到南部的前殿遗址。遗址西侧有一五十丈许的高台,上面立有祭天金人,舒掌捧着铜盘玉杯,承接风雪雨露,虽已残破,至今犹存。

台上祭天金人颇有来历。汉武帝元狩二年,冠军侯霍去病兵出河西,击破匈奴休屠王,获其祭天金人,以之作为战利品,运回长安,置于此台,以夸耀大汉武功。

吕布三人留下马匹,徒步登上高台,只见台上已有百十来人,分作三处站立:北面一前一后,只有两名身姿妙曼的女郎,正是沧月、杜玉蝉;西边当先站立者为李儒、华雄,两人身后另有军中锐士十人;东边足有上百人,装扮虽不相同,却都头裹黄巾,为首一名高瘦道人,却是张宝。

“在下李儒,可代主公董卓担保,无论此间发生何事,长安驻军决计不会插手!”李儒面无表情,语声冰冷,“王莽宝藏,我方当占五成!”

长安城虽非董卓辖区,却是西凉军队在驻守,与董卓渊源颇深。

“这却巧了,我方也要五成!”张宝嘿然一笑,眼中神色难明,“若无我太平道搬山道人、卸岭力士,不知诸位要如何开启新朝宝藏?”

“嗯哼~!”沧月依然一袭西域胡女装束,并以黄纱蒙面,发出招牌式的轻哼,用手一指刚登场的吕布,“奴奴只需四成,所凭者,无非五原吕布,以及藏宝地图一张。”

此言一出,李儒、张宝等人俱都面色一变。

自弹汗山、交河城、龙城三战之后,五原吕布已有“飞将”之誉,放眼西北群雄势力,豪杰智士虽多,却有谁人胆敢轻视于他?纵使董卓、张角亲至,也得让他三分!

只是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吉祥天”沧月竟与鲜卑大敌吕布凑到一起?二者究竟是何种关系?

但李儒、张宝均是久历风浪之辈,眼前自不会纠结于此,心念电转之间,腹中已有定计,两人对望一眼,似有默契。

张宝首先开口道:“既是如此,新朝宝藏,我方只取三成。”

“剩下三成,李某代自家主公应下了!”李儒也无异议。

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战者也。司马貂面露得色,邀请吕布南下加盟之事,正是她献给主上沧月的计谋。

有此一人,胜过千军万马!

“三方利益分配既已定下,还请沧月仙子出示藏宝地图!”张宝目视沧月,强压心下急迫之意。如今太平道在关东起事在即,急需大量财物打点朝堂实权人物,新朝宝藏出现得正当其时。

沧月以目示意,司马貂自怀中掏出一卷帛书,上前交给张宝,“按图中所示,宝藏虽在高台之下,开启机关却在章台路上。”

张宝接过帛书,有些不以为然,他教中搬山道人、卸岭力士均精于挖掘之术,既知新朝宝藏所在,只需暴力破开即可,哪管甚么机关?

司马貂似已看出张宝心中所想,警示道,“台内藏有硝石、丹砂等物,若触动防盗机关,则方圆数里范围,将尽数化为绝地!”

“鲁天官,该你出马了!”张宝望向身后一名高大冷峻的男子。

此人由“上师”于吉推荐而来,在太平道中被尊为“发丘天官”之职。据说他本是先秦“匠神”公输班的传人,身后另有神秘势力支持,于吉再三叮嘱张宝,必须以礼相待。

此人虽接受太平道“发丘天官”一职,却并不受张宝兄弟三人管辖。若非必要,张宝委实不愿动用这位自称鲁绝的陌生男子,只因对方出手的代价极高,无论宝藏多少,他均要拿走半成。

“还请二将军令人清开台上积雪!”鲁绝接过藏宝图,仔细阅览之后,却不前往南面里许之外的章台路,反对张宝提出要求。

太平道搬山道人、卸岭力士两队人马,擅长的本事实有差异,前者粗通机关之术,但以暴力破解为主;后者则以力大见长,精通挖掘之术。

张宝一挥手,身后自有一众卸岭力士上前,挥动手中器具,不过顷刻之间,台上积雪已被清扫一空。

鲁绝举步上前,在高台之间缓缓走动,双目如电,审视着脚下的石块,偶尔脚下用力,不住侧耳倾听,神情极为专注。

沧月、李儒等人均无不耐之色,张宝既然敢让此人出手,必然有着极大把握,新朝宝藏非同小可,机关自然不易破解。

相传新朝王莽败亡之前,暗中组织亲信人手,将宫中珍宝尽数运出,藏于关中一带,参与之人被尽数屠杀,只留下一卷藏宝图,在战乱中失落。时隔一百余年之后,该图辗转落入沧月手中。

沧月虽有藏宝图,明知宝藏机关所在,却不知如何开启,于是寻得太平道相助;而关中一带乃是董卓等人的地盘,自然离不开对方的支持。盖因这般缘故,才有今日合作取宝之举。

鲁绝足迹踏遍高台,最终停在祭天金人下方,仰头注视良久,忽地纵身跃起,几个起落之后,来到金人舒展的手掌之间。他顺着金人双目往南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正是章台路一处酒肆废墟。

“搬山、卸岭,各出十人随我前去!”鲁绝跃下金人,冲张宝等人道。

张宝一挥手,身后自有一队道人、力士走出,紧随鲁绝往南奔下高台。

眼见鲁绝等人抵达章台路南,清开地面残雪,在废墟之中一通操作,众人脚下忽然传来一阵“轧轧”的机关声响,高台西南一处六尺见方的石板陷了下去,刚好成了通往下面石阶最顶的一级,令人叹为观止。

“某来开路!”华雄大喝一声,掌中凤嘴刀一扬,就要先行步入石道。

“且慢!”李儒伸手一拦,他虽不通机关之术,却知这等藏宝之地,大多伏有多重机关,虽已开启入口,其中未必安全。

张宝心下略感失望。在他看来,当前虽与场上两方人马合作,但就教中大计而言,李儒一方实为潜在敌手,若能在此折损一二,自是再好不过。

沧月等人一见李儒此举,略一思索,顿时明白其中道理,俱都止步不前,只待鲁绝从台下归来。

063 缘定十载 约同白首 上

张宝、鲁绝留下大部人马在外,仅领刚才那二十搬山道人、卸岭力士手举巨烛,当先而行,进入石阶密道,李儒、华雄率西凉锐士紧随其后。

“仲达、小蝉留下!”沧月四处瞥了一眼,轻声吩咐道。

此地为西凉军的地盘,太平道亦有人马在外,不容她不小心。三方本因临时利益而聚在一起合作,互相提防再是正常不过。

“诺!”高顺、杜玉蝉拱手领命。仲达,正是高顺的表字。

沧月这才盈盈一笑,与吕布、司马貂步入密道。

石阶往东倾斜下行,众人走出十来丈许,进入一处南北走向的甬道,只见两侧墙壁俱以巨大的蓝田青石砌成,上面雕绘有精美的壁画,述说着一段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东侧首副壁画所绘,乃是一处富丽堂皇的楼阁,内有一名衣着华丽的美貌宫人,神情慵懒,倚靠在床榻之上小憩,四周众多侍女簇拥,一轮红日从天而降,撞入美貌宫人怀中。

“此画所述,应是景帝登基之前,王美人梦见红日、孕有武帝刘彻之事。”司马貂见闻广博,一见壁画,顿知其中故事。

鲁绝听罢,转而凝视西侧壁画,略一思忖,沉声道:“此处应造于武帝初筑建章宫之时,绝非后来新朝王莽所建!”

众人应声望去,只见西侧墙壁上另有一副壁画,绘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巨大宫殿,一名神色威严的年迈帝王高踞金銮宝座,左手怀抱一名总角稚子,右手执有一副《周公背成王朝诸侯图》,缓缓递给下方一名臣子,那臣子身材高大,身着甲胄,神态极为恭谨。

“此为武帝晚年托孤给大将军霍光之事!”司马貂一语道破画中所述,她对鲁绝之言颇为认同,“若王莽筑构密室,确无必要雕绘这般内容!”

众人顺着甬道继续往北,只见两侧墙壁上所绘,俱是武帝刘彻生平事迹:

儿时允诺金屋藏娇,平阳府简拔骑奴卫青,颁布主父偃的推恩令,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之言,在长安创办太学,令卫青、霍去病二将三征匈奴,派张骞出使西域,以细君公主和亲乌孙,为天马遣李广利远征大宛,建章宫巫蛊之祸,晚年下《轮台诏》罪己。

凡此种种。

武帝刘彻,可谓汉人一代天骄!虽然二百余年来褒贬不一,但众人无论身份、立场如何,都不得不承认刘彻确为华夏史上少有的雄主,三皇五帝之后,或仅有始皇帝秦赢政,方可与之相提并论。

众人走出十数来丈,进入一处宽敞无比的地下密室,约有百十丈方,四面雕有精美的石柱,壁上嵌有铜环铁架,北面一条古朴的长几,似以楠木制作而成,除此之外,整个室内空无一物。

出奇的是,密室中的空气仅比外面略为闷浊,显然配有良好的通气设施。

“怎会如此?”张宝难掩心中惊讶,失声喝道。

沧月、吕布亦微露意外之色。华雄更是一脸失落,扬起砂钵一般的拳头,狠狠砸在墙壁之上。

唯有李儒、司马貂、鲁绝三人互望一眼,不动声色。

张宝瞥了沧月一眼,向鲁绝问道,“莫非竟有他人捷足先登?”

“不错!”鲁绝颌首道,“此间宝藏,看来早已被人取走。”

“沧月仙子,此事你却如何解释?”张宝虽对吕布颇为忌惮,但心中一口怨气终究难平,忍不住出口质问。

“此间宝藏虽已被人取走,但盗宝之人,却并非我家主上!”司马貂见状,黛眉一蹙,抢先答道。

“藏宝图自你等手中得来,若非贵方所为,更有何人?”张宝强压怒气,神态之间尽是不信之色。

“盗宝者,极有可能正是新朝王莽!”鲁绝忽地插话道。

此言一出,除司马貂、李儒外,众人俱都大惊失色。好好的藏宝者,忽地成为盗宝之人,自是大出众人意料。

“此间密室与高台浑若一体,并非后来改建,外部机关早已锈迹斑驳,绝无新近开启痕迹。”鲁绝神色从容,口气深沉,言语之间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武帝既令人造此密室,断无空置之理,观室内格局布置,颇似太仓武库,若宝图出处无误,则王莽实有最大嫌疑。”

张宝目视搬山道人、卸岭力士,众人均点头颌首,显然鲁绝所言不假。

华雄环眼一瞪,瓮声道:“可有其它密室暗藏于此?”

他人虽粗鄙不堪,这一番话却让张宝等人眼前一亮。自古藏宝如用兵,常有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做法,此间密室空无一物,焉知不是在掩饰真正的藏宝之处?

“如若暗藏玄机,断无逃过鲁某双眼之理。”鲁绝缓缓摇头,不容置疑。他自认普天之下,算上墨家天志传人及族中长者,若论机关之学,绝无一人可与自己相比,这是一名当世天才的自信!

华雄还待再言,却被李儒挥手制止。

“我等此番大动干戈,竟似一出荒唐闹剧,沧月仙子可有话说?”李儒沉声问道。他此言一出,自是需要沧月给出一个交代,否则回到西凉军中,断然难以向“暴罴”董卓复命。

张宝亦目视沧月,虽未言语,意图却很明显,实与李儒无异。太平道中上有“上师”于吉、“大贤良师”张角这等绝顶强者,下有各地虔诚信众百万,也非他人可以随意欺辱!

“哼~!”吕布怒哼一声,紧握方天戟,就待上前,却被沧月伸手拦住。

“此事既然因我而起,新朝宝藏的下落,自然还须落在奴奴身上!”沧月虽然不怵李儒、张宝等人,却也不愿与二者代表的西凉军、太平道势力因此事交恶,“若宝藏去处一日不明,我麾下势力一日不过关东、不下江淮!”

自光武帝刘秀以来,华夏富庶之所,尽在冀兖、青徐、荆扬几州,当今天子昏庸无能,宦官门阀互相倾轧,大好河山摇摇欲坠,三方势力俱都有意染指汉家权柄,关东、江淮自是必争之地。

沧月此言,显是誓要寻得新朝宝藏,否则将自动放弃竞争资格。

对李儒、张宝而言,不管结局如何,既有沧月一诺,算是有了向上交代的理由,两人不由面色稍霁,不再继续追究。

“那张楠木长几,可否作为鲁某此番出手的报酬?”鲁绝见众人矛盾已然解除,忽地出声相问,显然意有所图。

鲁绝本为太平道客卿,并挂“发丘天官”一职,张宝自无异议。李儒眼中精光一闪,似有所思,却不言语。

“真是巧了,我对这张案几,也有几分兴致哩!”司马貂闻言,眸光流转,抢在鲁绝之前,快步来到长几所在,拂去案上尘土,凝神观望。

鲁绝缓缓走上前去,面上十分古怪,似笑非笑,向司马貂问道,“姑娘可有甚么高见?”

场上众人见状,都不由生出几分兴致,围了上来。

那案几以少见的金丝楠木制成,上面雕有各种飞禽走兽,栩栩如生,除此之外,再无特别。

沧月凝视半晌,实在看不出甚么名堂,她妙目含嗔,望向司马貂,后者轻摇螓首,显然也无收获。

“奴奴作主,这张长几,鲁先生敬请取走便是!”沧月心下已有定计,冲鲁绝嫣然一笑。

李儒手抚长须,欣然颌首道,“请鲁先生笑纳!”

两人俱是深谋远虑之辈,均知鲁绝既为太平道请来的机关高人,断然不会无缘无故提出适才的要求,但既然己方无人能解其中奥秘,不如退后一步,结下一份人情,异日未必没有合作的可能。

“如此多谢两位了!”鲁绝亦是十分聪慧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算是承下了两人这一份人情。

张宝怀抱巨大期望而来,此刻极为失落,见事已至此,再无心情滞留,与场上两方盟友简单作别,令卸岭力士替鲁绝搬起长几,率先离去。

顷刻之间,场上只剩下沧月、李儒两方人马。

“当年交河城一别,我家主公对吕壮士甚为挂念,他日若有闲暇,还请前往军中一叙!”李儒神态诚恳,冲吕布辑手道。

“暴罴”董卓,出身边郡豪门,不仅武艺绝伦、治军有道,亦深知如何笼络人心,尚在少年之时,就以意气任侠闻名,与诸羌豪帅交好。

如今手握兵马大权,董卓渐渐生出异志,对天下豪杰智士更是求贤若渴,似吕布这等绝世猛将,自是他首先笼络的对象!

“还请吕壮士赏脸!”华雄本不愿上前,在李儒的暗示下,勉强上前对吕布抱拳行礼。他一贯自负,在交河城外却一连数败,与吕布仓促之战,更是留下极深的阴影,心结至今未解。

吕布不置可否,望向沧月。当日交河城外与暴罴一战,他对董卓的个人武力及飞熊铁骑均十分欣赏,但美人在侧,他心下自有取舍。

“嗯哼~!”沧月见状轻哼一声,不知是怒是喜,“魔士李儒,还真是不将奴奴放在眼里呢!”

“李某岂敢!”李儒似早已料到沧月的反应,不慌不忙道,“我家主公素闻仙子大名,如若可能,欢迎两位联袂前去,共谋大事!”

064 缘定十载 约同白首 下

白鹿原背靠南山(即终南山),北临灞水,居高临下,为长安东南一带的天然屏障。传说周平王迁都雒邑途中,曾见原上有白鹿游弋,是以得名;又因汉孝文帝刘恒的陵寝建在原上,故而亦名灞陵原。

有汉以来,长安城中以皇家宫殿、工坊市集为主,容不下众多官员、贵族居住,是以朝中权贵多在城外帝陵附近修筑府邸别苑,形成比城中人口更多的城镇带,尤以白鹿原最为有名。

其中缘故,只因白鹿原夹在灞水、浐水之间,形若丹凤扬首,贵不可言。如今因汉都东迁雒阳,长安城没落已久,但此地仍然常有门阀豪族出没,非寻常百姓可以落户。

汉光和七年(公元184年),岁旦;白鹿原,冷月山庄。

吕布拉开房门,来到院中,已是正午时分。他这一夜不知何故,睡得又极深沉,情形与在白鸟湖畔极为相似。

沧月此女,着实神秘!吕布心底有些困惑难解,想寻她当面问个清楚。

“吕兄既已醒来,何不前来亭中一叙?”一道慵懒动听的女子声音自假山后方悠悠传来。

吕布龙行虎步,转过院中错落有致的假山,穿过一段松柏掩映的青石板小径,眼前有亭榭临渊而立,内有一名风姿绰约的美貌女子,正是沧月。

昨日建章宫寻宝未果,与李儒、张宝等人分别之后,沧月引吕布等人一路往东,赶出数十里路,来到冷月山庄落脚,看情形应是其名下产业。两人久别重逢,无心叙话,一夜缠绵自不待言。

“吕兄心中,定有不少疑问。”沧月面纱已去,换作一身汉家女郎服饰,别有一番醉人风姿,“在此之前,且容奴奴先问几个问题,可好?”

“仙子尽可提问!”吕布大步迈入亭中,与沧月相对而立,沉声道,“吕某自当知无不言,坦诚相告。”

吕布体型雄伟如山,沧月的身材在女子之中已算极为高挑,但挽起的发髻仅到他胸颈之间,顿时倍显娇俏玲珑。

沧月为吕布气势所迫,不由退开稍许,美眸似嗔非嗔,幽幽地横了吕布一眼,这才问道,“令堂可是鲜卑慕容嫣?”

“不错!”吕布神色一肃,颌首道,“邪尊胞妹慕容嫣,正是家母,后因檀石槐之故,慕容轩迫其改嫁,先父之死,起因于此。”

沧月早在白鸟湖畔已有猜测,至吕布北上龙城射杀檀石槐,她心下更是将背后故事推测到七七八八,吕布此言,恰是佐证。

“嗯哼~!”沧月轻哼一声,这才继续问道,“吕兄与‘夜叉瞳’珞伽,究竟是何关系?”

“当年先父被慕容轩重伤,随后不久,我父子二人又遭神秘人物追杀,幸得月氏女王乃真尔朵相救。”吕布神色不定,先是森寒冷冽,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先父与女王育有一女,正是珞伽,后来拜入邪尊门下。”

“竟是这样哩!”沧月眸中似有惊讶之色,轻摆腰臀,款款走出几步,目视亭外深渊,“如此说来,奴奴当年险些酿成大错,对不起吕兄呢!”

“此话何解?”吕布浓眉一挑,眼中微露好奇。

“昔日夜叉瞳前往碎叶城,替师邀战剑宗,返回途中,曾遭奴奴麾下陷阵卫伏击,险些命丧霍拉山!”沧月神态娇柔,语带歉意,“若奴奴早知她竟为吕兄胞妹,断然不会有此一举!”

吕布虽知当年胞妹并未受伤,依然难压心底愤怒,他举步跟到亭边,眼见沧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不知者不罪!吕布在心底如此说服自己。

“当年檀石槐二子相争,奴奴不喜槐枞效仿关东门阀,夜叉瞳却与和连生死对立。”沧月神色黯然,眸中尽显无奈,“当真是造化弄人哩!”

其实沧月这番言语,颇有不实之处,她和珞伽的矛盾,与槐枞、和连兄弟并无多大关系,其中缘故,实难尽述。但吕布自大青山一见、白鸟湖重逢,早已为其绝代风姿倾倒,此时自是信以为真。

“此事就此揭过不提!”吕布并不打算追究此事,转而问道,“仙子到底是何来历?所图究竟何事?还望坦言相告。”

昨日一见杜玉蝉,吕布已有疑问,后来沧月对李儒、张宝所言,更让他心生困惑,对方的身份,绝非鲜卑吉祥天那么简单。

吕布能在武道上取得今日成就,断然不是愚笨之人,只是很多事情他懒得了解,懒得琢磨,这或许也是一种痴与执、因与果。

沧月心思何等玲珑剔透,一听吕布此言,已知其困惑起因,不由美眸一转,嫣然笑道,“奴奴的来历,或许比吕兄更显曲折哩!”

吕布不复言语,凝神静听。

“奴奴并未欺骗吕兄,确为龟兹公主无差哩!”沧月眼波流动,娓娓道来,“除此之外,另有三重身份,其一为鲜卑吉祥天,其二为河西沙盗银狐,其三呢,却与太平道关系匪浅哩!”

前面两种身份,吕布并不意外,让他颇为震惊的却是沧月的第三重身份,观其昨日与张宝等人的言行举止,实在毫无破绽可循。

莫非,当真如老一辈智者所言,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只是那张宝又是怎么回事?

“吕兄多虑了呢!”沧月见状,不由吃吃笑道,“奴奴与太平道的关系,张宝可是毫不知情。至于其中详情,请恕奴奴不能多言,除非---”

她一言至此,面带娇憨,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除非如何?”吕步明知如此,却仍然忍不住出言相问。

“嗯哼~!”沧月一声轻哼,面上尽露傲娇之色,“若于十载之内,吕兄得以封侯,则不但可尽知其中秘密,亦可得奴奴长伴左右、白首偕老!”

“这是何故?”吕布神色一怔,愕然问道。

他高大英武,雄壮如山,放眼当今天下,一身武道修为更是难逢敌手,自信当世再无一人能比自己更与沧月相配!

“西北豪杰,大多以为锻体养气、炼神破虚,即为世间强者。”沧月眸光神秘难测,幽幽叹道,“若真如此,百余年来,定远侯父子、剑宗王越等武道宗师,何以无法立足朝堂之上,只能远去西域边地?”

吕布霍然震惊,“莫非破虚之上,武道之路另有境界?”

“并非如此!”沧月轻摇螓首,峨眉一蹙,美眸中似有慧光闪烁,“这世间真正的力量,不在武道修为,而在世俗人心!”

此言一出,空中似有一声惊雷炸响,吕布为之一懵。

沧月见吕布神情呆滞,知道此言对他冲击太大,不由嫣然一笑,“异日吕兄若能入关东、下江淮,定知奴奴此言非虚!”

吕布骤然一惊之后,渐渐有所明了。

他纵然可以一骑当千,却又如何当真敌得万人?再如剑宗邪尊,或可抵得万人,却又逃不脱百年恩怨、人心算计!

“仙子理想中人,当真须为当世侯爵?”吕布双目炯然,直视沧月美眸。适才心念一通,对方所图何事,他心下已有所知,自当奉陪到底。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沧月眼波流转,似有无尽向往之意,“那是何等的威压呢!男儿唯有如此这般,方才不负一生!”

沧月言下所指,已非公侯将相可以办到,唯有帝王雄主才有如此风姿,封侯只是她所需的底线罢了!

“既是仙子所盼,吕某自当不负所望!”吕布慷慨道。他内心极其骄傲,除非人力不可为之事,否则自信定可办到。

“封侯之事,既是奴奴心中夙愿,亦是身后长者所求。”沧月神采飞扬,双眸顾盼生辉,“此路比之武道,大有不同,吕兄可是当真哩?”

“吕某生平,从不妄言!”吕布冷哼一声,拍胸担保。

“若是如此,奴奴倒可小助吕兄一臂之力呢!”沧月神态之间,既有满意,又显期待,“代郡高顺,清白威严,极擅练兵,所领三百陷阵卫,精锐程度不在飞熊铁骑、七河义从之下,奴奴令其归入吕兄麾下,以赎当日冒犯夜叉瞳之过,吕兄意下如何?”

沧月此举,虽有相助之情,亦不无督促之意,但无论目的如何,显然对吕布抱了极大的期望。

“仙子有心,吕某先行谢过!”此等好事,吕布自然不会拒绝。

须知他目前尚是孤家寡人,虽与并州武猛都尉丁原等人交好,却无军职在身,若要立功封侯,自是离不开麾下精兵强将的支持。

两人缘约既定,心下各有所思,一时沉默不言。

“那金城阎家小妹,却不知吕兄要如何处理?”沧月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忽然问道。

吕布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当年龙城一战,数千里往来奔波,阎妍生死相随,两人由此结下极深的情谊,若非吕布心系沧月之故,怕是早已成为夫妻。

沧月见状,蓦地一阵娇笑,花枝乱颤,“奴奴并非善妒之人,吕兄大可纳阎家小妹为妾,但正室之位,却非奴奴莫属哩!”

065 良家子 羽林郎 上

雪后初晴;雒阳西南郊外,龙门学苑。

与开阳太学、鸿都门学两座官方学府相比,龙门学苑的名气无疑要小得多,但因当朝清流代表---谷城门侯刘洪、侍御史刘陶、尚书卢植三人之故,常来此间游学、聚会的人并不算少,尤以年轻一辈为主。

恰逢刘洪发起岁旦之日的大聚,到午时左右,学苑内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须知刘洪不仅是天文大家,更是当今天子皇叔,素有慧眼识珠之能,若能入他法眼,在天子面前举荐一二,则无异于鱼跃龙门。

“珞小花!”珞伽抵达学苑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惊喜交加,回头望去,只见雪地之间,陆翊卓然而立,仍是一袭布衣青衫,样貌并无大的变化,神色愈加稳重。

“你怎地到雒阳来了?”陆翊一见珞伽,更是意外。

三年前,“剑宗”王越在天山祖峰被神秘人物偷袭,坠落寒冰深渊,尸骨无存,陆翊随许泓等人回到碎叶城,又从公孙大娘处得知父母被害,遂再也不顾阳翟长公主的威胁,日夜兼程,赶到雒阳。

陆翊师兄史阿、三兄陆骏早将陆氏夫妇尸骨收殓火化,兄弟两人相会后,一同护送父母遗骸南下,运回吴郡祖地安葬。

陆骏继承家传儒学,留在祖地守孝三年;陆翊在三月期满后,与师兄韩龙联手追查家门、师门凶手,其中曲折一言难尽,数月前与韩龙兵分两路,辗转回到雒阳。

两人长话短说,互述别后之事,恍若隔世。

“子羽,怎地不入苑内?”旁边忽有一道男子声音传来,并不如何雄浑,却自有一股振奋人心的力量。

此刻陆翊年满二十,表字子羽。

“原来是孟德兄!”陆翊转头望去,正见一名年近三十的男子走来,却是沛国人曹操,字孟德,时任天子驾前议郎一职。

雒阳“剑师”史阿,为剑宗座下大弟子,陆翊回到雒阳,自然少不得前去拜访,恰逢曹操在场,两人由此相识,竟然颇有共同语言,一来二往之间,渐渐成为朋友。

曹操出身宦官之家,其父曹嵩为桓帝年间大长秋、费亭侯曹腾的养子,曹腾虽为人公正、举荐贤能,但因其中常侍身份,终归难免被关东门阀、清流士人诟病。

盖因此故,曹操虽然曾举孝廉,并有能吏之称,勉强融入汝南袁绍为首的雒阳权贵圈子,却常有孤独之感。

陆翊师从墨家,一贯尚贤,并不重门第出身,自身见识能力亦极出众。在雒阳颇被孤立的曹操,一见之下,恍若遇到了知己,自此往来颇多。

“这位女郎是?”曹操目视珞伽,眼中掠过一丝激赏。

他身材不高,大约七尺三寸,比陆翊矮出一头,但细眉长髯,慧光内蕴,举止自然得体,让人一见之下,颇为心折。

“旧友珞伽。”陆翊知珞伽身份敏感,不提夜叉瞳之名,随即为她引见来人,“议郎曹操,字孟德,乃是陆某新近结识的兄长。”

“见过曹兄!”既是陆翊好友,珞伽自然要给几分薄面。

三人寒暄几句,一起步入学苑大门。沿途偶尔有人与曹操点头招呼,显是相熟之人;陆翊、珞伽虽无人认识,但男子高大英武,女郎身姿妙曼,倒也吸引到不少年轻男女的多情关注。

龙门学苑依山傍水,进入大门之后,地势渐高。今日聚会之处,正在鲤鱼台,为学苑位置最高的场地,视野开阔,可俯瞰下方伊雒之水,眺望远处伽蓝寺院。置身其间,让人逸兴云飞,胸怀大畅。

台上早有过百男女聚集,其中不乏六郡良家子弟,又或关东青年才俊,亦有少许豪门纨绔夹杂其间。

在帝都雒阳这等繁华之地,纵是刘洪、刘陶、卢植等人,亦无法完全阻止权贵子弟动用关系,混入学苑。但因三位清流领袖之故,虽有纨绔混迹其间,却不敢寻衅滋事,否则不待刘洪等人动手,早被清流士子轰出苑门。

鲤鱼台入口忽然一阵喧哗,三人举目望去,只见一名年近四十的华服男子在十数余人的簇拥下,神采飞扬,大踏步而来。

“竟是本初到了!”曹操顿时恍然,眼中闪过一丝艳羡之色。

来人身材长大,相貌堂堂,器宇轩昂,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富贵姿态,却又不失豪迈气概。正是汝南袁阀新一代的领军人物---袁绍,字本初。

袁绍左右各有一人,仪表出众,气度不凡,均是袁绍麾下得力臂助:南阳名流何颙,字伯求,年纪三十有余;颍川智士荀彧,字文若,不过二十来许。后面一干人等,样貌各异,不一而足。

陆翊回雒阳为时虽然不久,却也知晓袁绍三人的模样名讳,当下为珞伽细心解说,言语间对荀彧颇多赞许。

“子羽,你对文若何以如此熟悉?”曹操在旁听了,难掩心中惊讶。

陆翊闻言一怔,沉默片刻,这才怅然道:“荀文若的叔父,颍川慈明公,为先父生前至交好友。”

颍川荀氏,为关东经学世家,荀彧父辈一代弟兄众多,均有才气名声,被世人称为“荀氏八龙”;其中排行第六的荀爽,近年来又有“荀氏八龙,慈明无双”之誉。慈明,正是荀爽的表字。

陆翊之父陆纡原为城门校尉,与其弟庐江太守陆康,均为当今治儒名家,与颍川荀爽相交莫逆,多有往来。三年前,陆纡、端木岚夫妇去往颍川拜访荀爽途中,被山贼所害。

曹操对陆纡夫妇之事略有所闻,虽不知所访之友为颍川荀爽,但他为人何等精细,一见陆翊神色,已是明白大半。

咚~!

苑内忽有恢弘的钟声长鸣,深沉清远。伴着钟声,刘洪、卢植穿过台侧长廊,并肩而来,两人身后紧跟一名豆蔻少女,背负一张瑶琴。

“刘师安好!”

“卢师安好!”

沿途众人纷纷向两人问好,并自觉让开通道,比起刚才袁绍出场的喧闹情形,又大有不同。

刘洪、卢植登上鲤鱼台尽头的石坛,下方顿时安静下来。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刘洪轻抚长须,语声晴朗,“值此岁旦之日,老夫欲引见几位后起新秀,先请陈留蔡琰抚琴一曲!”

刘洪一语说罢,望向身畔的豆蔻少女。那少女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闻言轻颌螓首,也不言语,将瑶琴置于几上,端坐其后。

叮~!咚~!

少女纤细而白皙的手指拨弄七根琴弦,琴声清婉悠扬,似见高山巍峨,万籁俱静,惟有泉水淙淙,白袂飘扬,隐约又带着淡淡的忧伤。

人群中不乏精通琴技之辈,坛上琴声入耳,均有惊艳之感。

琴音过处,时而急促,时而低缓,跌宕起伏,有如山风拂过,松涛连绵,又若风月无边,花香满蹊。恍惚之中,可见一白衣女子守候溪谷幽潭,惊鸿照影,赴一面之约,如前生宿缘,令人怦然心动。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坛下一时静谧无言,过得片刻,方有喝彩声雷动,久久不绝。

少女起身来到刘洪身侧,冲坛下众人屈膝行礼,仍不言语。

“好一曲《高山流水》!”刘洪捻须大笑,眼中尽是欣慰之色,“陈留蔡琰,不愧为蔡伯喈之女!”

蔡邕,字伯喈,才华横溢,为一代文学、书法、音律大家,尝奉帝命校勘《熹平石经》,亦是龙门学苑的常客。光和二年,他遭中常侍程璜、将作大匠阳球翁婿陷害,流放朔方,不久避难江东,至今未归。

“原曲泰山江河之音,化作空谷幽兰之韵,蔡家小女郎实有钟灵之气!”卢植文武双全,亦通音律,忍不住击节赞叹。

“小女郎适才所抚,莫非竟是蔡大家所得焦尾琴?”坛下有人惊问。

066 良家子 羽林郎 下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发问之人乃是颍川荀彧。

“正是!”少女蔡琰微感意外。

蔡邕为奸人所陷,携小女郎亡命江海,远迹吴会,常有抚琴言志之举。一日,他正在院中抚琴之时,忽听柴房传来清脆的爆裂声,不禁罢手倾听,片刻之后大叫一声“不妙”,直奔柴房而去,从炉火中抢出一块桐木。

所幸抢救及时,桐木还很完整,只在一头烧焦数寸,蔡邕以此木制作出一副瑶琴,音色美妙绝伦,可与古之名琴相比。

因琴尾有焦痕之故,唤作“焦尾琴”。此事过去不到一年,纵然在吴会之地,知道的人也不多,不想荀彧远在雒阳,竟已知晓。

“唯有小女郎这般琴技,方能物尽其用,让焦尾名扬天下!”荀彧虽不过二十出头,在雒阳却被公认有“王佐之才”,他此言一出,所含分量仅在刘洪、卢植两人之下。

蔡琰既为蔡邕之女,人又秀丽脱俗,还抚得一手好琴,自然在场上众人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一时之间无论男女,均有意上前结识。

“蔡家小女郎各位已然认识,今日另有一位青年俊杰,亦是不凡!”刘洪抬手示意坛下众人安静,油然笑道,“去岁秋冬之季,雒阳城外出现两件新奇事物,一为龙汲水,二为风帆船。”

能来龙门学苑者,虽多为儒道经学士子,但因天文大家刘洪之故,对农工商贾之事也略有涉猎,是以刘洪言及之物,大家并不陌生。

龙汲水,亦名龙骨翻车,用于引水灌溉农田,有手摇、脚踏等驱动方式,大大提高了民间水利之术。传闻由中常侍毕岚所造,刘洪此刻提及,场上众人俱都疑惑不解。

至于风帆船,则在现有楼船走舸之上,增设若干布帆,借助风力航行,不仅省力,船速亦有大幅提升,对商贸往来,用兵作战,均大有裨益。

此种船舸早有见识广博的西域胡商提及,但雒阳出现风帆船实物,却是数月之前刚发生的事。一时之间,众人均生好奇之心。

“请吴郡陆子羽上得坛来!”刘洪目光扫过全场,落在陆翊身上。

在刘洪心底,对陆翊期许甚高,此子若能潜心格物之道,未来的成就,未必会输于墨家前辈张平子(即张衡),眼前却不宜过誉,以免捧杀。

珞伽早在刘洪提及风帆船的时候,已猜到定是陆翊所为,是以并不意外,倒是曹操目露讶色,显然此前并不知情。

陆翊早有准备,闻言大步向前,登上石坛,来到刘洪身畔,冲场下众人一拱手,“吴郡陆翊,在此有礼了!”

陆姓,为吴郡大姓,乃是楚狂人陆通的后人。有汉以来,陆氏一族不乏秩达两千石的官员,当今庐江太守陆康,以及三年前遇贼身亡的城门校尉陆纡,即是其中代表。

众人见陆翊高大英武、器宇轩昂,多有猜测其为陆氏兄弟后人,但见他一身布衣青衫,脚着素履,又略感困惑。

人群簇拥中的袁绍,目中更是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鄙夷。倒是荀彧一见陆翊,思及刘洪所提两物,颇有与之结交之意。

“风帆船,正是陆子羽所为。”刘洪轻捻长须,欣然道,“龙汲水,亦是陆家儿郎所制,中常侍毕岚时有参与,并向陛下建言,在民间推广此物。”

刘洪言下之意,虽未明言,场上众人听了,心下却都明白。

此时十常侍权倾朝野,刘洪虽然不惧,但陆翊若要入朝为官,却不宜过分得罪毕岚,其虽挂名在前,却也致力推广,大可不必深究。

“噫?!”卢植眼尖,忽然看见有小黄门登上鲤鱼台,在身后一队宫中宿卫簇拥而来。

人群分开,小黄门一路趾高气昂地来到石坛上,冲刘洪等人道,“陛下口谕,宣吴郡陆翊入濯龙苑觐见!”

刘洪、卢植面露喜色,一齐望向陆翊。两人曾向天子举荐过此子,却不想诏令来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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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北宫,濯龙苑。

林苑的中心是一山一水。水曰云湖,方圆十数里,碧水连天;山在水北,名为龙首,耸然独立。

山腰常青的树丛掩映着一座三层楼阁,楼阁匾额上书“凌云阁”。土黄色的砖墙、淡紫色的楠柱、天青色的瓦当,饰以神兽、龟鹤、云纹,自有一股庄严、出尘的天家气度。

楼阁前有宽大台阶交错而下,直通山下的云石牌坊,两旁另有排水石渠,架空而下,宛若双龙探水。

云石牌坊上书“琼楼玉宇”,与湖心两座莲花状小岛遥遥相对。两岛并蒂而起,以一道环形走廊相连,各有一片广场,缀有假山亭阁,辅以松柏梅竹,另有拱桥石堤与湖畔走道相连。

此刻,数百宫女、内侍各作天南地北、诸行百业打扮,在岛上长廊、亭阁的雪地之间摆摊吆喝、讨价还价,情势有如坊间集市,热闹非凡。

凌云阁三层楼台上,暖炉旺火,汉帝刘宏一身西域胡服,怡然躺靠在紫檀胡椅之上,欣赏着远处集市的热闹;旁边一绝色丽人身着露脐罗衣、紧身胡裤,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美好曲线,紧挨汉帝而坐,不时为其献上新鲜的瓜果,巧笑嫣然,美目盼兮,正是当今皇后何氏。

两人身后一名绛服内侍拱手而立,高挑俊秀,眼线飞扬,七分妖冶,三分柔骨,却是中常侍赵忠,冀州安平人。

台上数十名歌姬身着胡服,或弹琵琶,或持胡笳,或跳胡璇,莺歌燕舞,不一而足。更远处众多羽林卫士手持剑戟,肃然而立,环绕拱卫。

岛上集市上忽有几人因为价格争执起来,进而大打出手,引起旁边众人围观。不到片刻,一名身着督邮官服的内侍不知从何处出来,以扰乱市场之名,对几名争执的商贩、客商处以罚金,众人摇头叹息,纷纷散开。

“真好玩儿!”刘宏看得兴起,忍不住哈哈大笑,拍手欢呼。一旁的何皇后顺势入怀,娇呼称赞。

“恭喜陛下、娘娘,内府又添税金!”赵忠适时送上恭维。

“须知积沙可以成塔,切不可轻视一钱一厘的税赋。”汉帝面目一正,眉头忽然皱了起来,“这是哪部佛经中说的来着?”

“出自《妙法莲华经方便品》:乃至童子戏,聚沙为佛塔。”赵忠拱手回道。

“赵伴伴博闻强记,太学的那群顽固远远不及!”汉帝抚须夸赞。

“却是沾了陛下的福气!”赵忠语声恭顺,言自肺腑。

君臣正在相得之时,有小黄门自楼阁下趋步急行而来。

“陛下,吴郡陆翊带到!”小黄门远远跪报。

“快宣!”刘宏喜形于色,赵忠则抄手肃立。

“宣吴郡陆翊觐见!”小黄门缓缓退开,至楼阁台阶处大声宣旨。

陆翊一身青衫素履,拾阶而上,快步行至刘宏身前数尺,拱手为礼,“草民陆翊参见陛下、娘娘!”

此时宫廷之中,君臣之间,不似后世王朝,动辄跪拜叩首。

“陆哥儿不必多礼!”刘宏一见陆翊,竟似极为亲近之人,“近日多听史侯提及你在雒阳的作为,颇合寡人心意,不由想要见上一见。”

史侯,乃刘宏与何氏之子刘辩,一向寄养在史阿兄长史道人府上,与史阿相熟,陆翊回雒阳后,与史阿兄弟多有往来,遂与刘辩相熟。

陆翊听罢,又一拱手,却不言语。

赵忠见状,就待出声呵斥,却被刘宏抬手阻止。

“龙汲水、风帆船两物,颇有实用价值。你此番作为,却有大功,寡人不得不赏!”刘宏双眉一蹙,眼底似有精光闪过,“赵伴伴,你来说,寡人该赏陆哥儿甚么为好?”

若论揣摩汉帝刘宏的心意,整个朝堂内外,除张让之外,非赵忠莫属,他略一思忖,试探道,“尝闻陆翊为故城门校尉陆纡之子,曾师从‘剑宗’王越,兼通文武,依臣之浅见,不若举为羽林郎,卫戍史侯左右?”

剑宗曾为刘宏帝师,史侯为何皇后之子,赵忠此言,一举讨好两人,难怪能与张让并居十常侍首座。

“甚好!”刘宏一听,果然龙颜大悦,“就依赵伴伴之意拟旨!”

067 花看半开 酒饮微醺 上

岁旦刚过,转眼又到元夕。

元夕即元宵、上元节,民间亦称作花灯节,始自汉文帝之时,为纪念“平吕”而设。因为平息诸吕之乱的日子是正月十五,此后每年此时,文帝均微服出宫,与民同乐,遂定为节日。

武帝时期,“太一神”的祭祀活动也出现在正月十五,是以司马迁在“太初历”中将元夕列为重大节日。

明帝年间,天子刘庄为了弘扬佛法,下令正月十五之夜在宫中、寺院“燃灯表佛”,遂有花灯节之说。

汉光和七年(公元184年),元夕之夜;雒阳城。

按照一直以来的习俗,春节要到元夕闹完花灯才算结束,是以这一夜雒阳城内外灯火尽燃,比之岁旦更见热闹。

皎洁的明月像个银白色的灯笼,从东方的天际缓缓挑起。

城内车水马龙,四处都是纱灯烟花。街道上人来人往,汹涌如潮,几乎人人手提一盏花灯。

更有权贵门阀家的公子小姐,前呼后拥地带着数十护卫家仆,抬着样式各异的上品宫灯,招摇过市,神气十足。

大道两侧,楼檐飞阁,彩灯高悬。玉兔灯、花篮灯、娃娃灯、龙凤呈祥灯、孔雀开屏灯,俱都形象逼真,宛如争艳的百花,情态各异,美不胜收。

人群熙熙攘攘,争相观看,往来指点,热闹十足。

“好美!”珞伽眼见如此景致,忍不住惊呼出声。她生于边地,长于草原,这等繁华气象,实为生平仅见。

“此间景致虽美,但城外雒水赏灯,更有一番风味!”陆翊怡然笑道。

他虽自幼远离雒阳,但儿时记忆犹存,且诸子门学每逢元夕,花灯千树,烟火如雨,丝毫不逊于汉都雒阳。

两人赏着花灯,一路往南,穿过开阳城门,立足雒水二十四孔青石拱桥之上,放眼望去,所见气象又有不同。

两岸临水俱都分布空心石柱,内有灯火长燃,照得水面一片通明。

水面上众多兰舟往来游荡,桨声灯影连绵,歌舞浪漫不绝。耳闻凤箫声动,目睹玉壶流转,天地广阔,雒水浩荡,置身此间,更觉人生美好,不饮微醺。

“快看啦!”石桥上的人群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雒水上游一艘巨大的雕龙画舫顺流而下,前方甲板上竖起一座八角灯塔,富丽堂皇,与月辉映;灯塔顶端架着一座九莲花灯,半开半闭,流光溢彩,气势非凡。

当今汉家天子礼佛,画舫灯塔必是宫中所出无疑。

“子羽!”旁边忽地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子声音,在人群喧闹中依然清晰可闻。

陆翊转过头去,正见一名高大男子腰悬长剑,手携一个八九岁的孩童,站在丈许开外,两人身后,若干彪形大汉分散在人群之中,隐隐护卫。

“大师兄!史侯!”陆翊哪还看不出来人是谁,急忙迎上前去。

这名高大男子,正是剑宗大弟子史阿,旁边的孩童,自然是皇子刘辩。自岁旦那日被天子刘宏拔为羽林郎,陆翊这些日子没少与刘辩相处。

有汉以来,卫戍皇宫内外者,有光禄勋、卫尉、执金吾所辖三拨人马。

其中光禄勋所辖兵力最广,计有五官中郎、羽林中郎、虎贲中郎、左右中郎各部,尤以羽林、虎贲最为精锐,多以六郡良家子弟担当。

自回归中原之后,陆翊深感世俗阻力无处不在,与在碎叶城大有不同。他与韩龙曾在冀州、荆州一带打探黄巾首脑行踪,却遭遇太平道信徒不辩是非的仇视,并有地方官员介入倾轧。

陆翊这才深信师兄史阿之言,决定出仕,欲借助朝廷力量对抗太平道势力,遂有最近数月在雒阳的各种举动。

“陆哥儿!”史侯刘辩上前呼道,声音清脆悦耳,神色却显老成。或因史阿之故,他与其父刘宏一般,对待陆翊颇为亲近,毫不见外。

史阿冲珞伽略一颌首,却未出言招呼。他比陆翊年长十二岁,高有八尺六寸,却并不显得粗豪,配合蓄着的短髭,反有几分儒士温文尔雅之风。

实际上,史阿确实出身书香门第,为春秋时鲁相史晨后人,本为儒家传人,后来对今儒失望,遂拜墨家钜子王越为师,习得墨家剑术后,融入儒门浩然之气,自成一家,在雒阳素有“剑师”之誉。

史阿与“剑宗”王越的理念并不完全相同,依然对汉家天子抱有不小希望,后来更与皇子刘辩及其背后势力搭上关系,在雒阳人脉极广。

正因如此,陆翊曾引珞伽上门见过史阿,是以两人相识。

或因兼治儒术之故,史阿对异族抱有一定戒心,对珞伽并不热情。

“那不是曹孟德么?”史阿护卫刘辩多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第一时间发现人群中新出现的动静。

“果真是孟德兄!”陆翊循声望去,立即见到曹操那道熟悉的身影,“他身边三人样貌不凡,不知是何来历?”

史阿缓缓摇头,显然不知。

一旁的珞伽忽然道,“为首那人名叫刘备,曾师从尚书卢植,另两人为其结义兄弟:河东关羽,涿郡张飞。”

那日龙门学苑鲤鱼台上,陆翊被小黄门带走后,聚会并未就此结束,刘洪、卢植又为众人引见了几位新人,其中就有刘备三人;倒是珞伽,因为身份来历过于特殊,并不曾上坛。

陆翊正待上前与曹操招呼,却见他领着刘备三人,去到一辆宝马雕车前,似要拜见某位权贵人物。

眼见车上跃下一名华服中年男子,陆翊恍然道,“袁本初!”

一旁的史阿见到袁绍出现,更是目光一凝,神色莫名。

汝南袁氏,自章帝时袁安担任司徒起,子袁敞为司空,孙袁汤为太尉,曾孙袁逢为司空、袁隗为太傅,是名副其实的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满朝权贵,仅弘农杨氏可与之相提并论,乃是关东最顶级的门阀。

袁绍本为袁逢庶子,在袁阀地位并不算高。但他出生当年,袁门长子袁成早逝,并无后人,袁逢遂将袁绍过继给袁成,作为宗子,传承家业。

袁成,字文开,冲帝、质帝年间,曾任虎贲中郎将一职,在朝堂颇有贤名,当时京师有“事不谐,问文开”的民谣。

袁绍过继之后,在袁阀的地位陡然上升。他仪表堂堂,爱士养名,在雒阳城有“赛孟尝”之称,实为关东门阀这一代的领军人物。

多年以来,曹操一直努力融入袁绍为首的雒阳权贵圈子,今日所为,实有前因。

“陆子羽!”正在这时,有人冲陆翊高呼一声,却是一名年轻貌美的宫装女子,旁边伴着一名白衣胜雪的年轻公子。

两人快步赶到陆翊等人面前,身后一群羽林侍卫紧随而来。

“阳翟姑姑!”刘辩一见宫装女子,忙上前行礼,透着几分怯弱。

“见过阳翟公主!”史阿、陆翊均拱手行礼。

珞伽认出年轻公子正是董白,想起诸子门学旧事,不由嫣然一笑,忽然听到“阳翟公主”几个字,笑意瞬间消失,星眸转寒。

阳翟公主容貌极美,眉毛却略微上挑,嘴唇亦过于单薄,让人一见之下,就感觉不好相处。

她充满敌意地瞥了珞伽一眼,冲陆翊道,“难怪你回到雒阳许久也不来找我,原来是有了新的相好!”

纵横西北的夜叉瞳哪能忍受这种态度,正要当场发作,陆翊一把牵过她的纤手,同时对阳翟道,“公主,陆翊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说罢,也不理阳翟如何反应,冲史阿、刘辩颌首示意,拉着珞伽分开人群,转眼去得远了。

“哼~!”阳翟冷哼一声,心下暗道:看你这回如何逃出本公主的手掌心!

068 花看半开 酒饮微醺 下

雒阳北宫,濯龙苑。

林苑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几与宫外街道无异。龙首山上、云湖水畔,俱都布满了花灯,更有烟火不时冲天而起,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数以千计的内侍、宫女扮作民间百态,或作杂耍,或作歌舞,或作看客,或作商贾,穿梭在山水岛屿之间。

汉帝刘宏一身便服,怡然走在人群之中,左右各有一名绛服内侍陪伴。左首那人眉发雪白,面若敷粉,高大挺拔,不知何人;右首那人高挑俊秀,眉角飞扬,举止妖冶,正是赵忠。

“张伴伴,那泸水月氏夜叉瞳之事,你却如何看待?”刘宏一脚踏上湖心小岛,漫不经心地向左侧内侍问道。

原来此人却是颍川张让,位居十常侍之首,地位尤在赵忠之上。张让颇知军事,赵忠精擅理财,为刘宏在宫中的左膀右臂。

两人师门神秘,武道修为极高,曾多次击杀外来刺客,护得天子刘宏性命,在天下强者之中,素有“影魔”之称。

正因如此,在一次遭遇刺杀、险死生还之后,刘宏当着外朝官员的面,称“张让似寡人之父,赵忠如寡人之母”,赞颂两人再造之恩。

此言传出之后,在朝堂内外引起轩然大波,但刘宏恩宠张让、赵忠更甚,更常以国家大事相询,听取两人意见。

“三年前,漠北檀石槐暴病而亡,其子和连继位,能力威望俱都不足。”张让白眉一扬,显然已有成见,“鲜卑三部为此人心渐散,矛盾丛生,此时实不宜对其用兵,以免激得各部抱团,反而坏了大事!”

五原吕布在龙城射杀檀石槐之事,虽有讯息传入汉廷朝堂,但无论关东门阀,还是宫中常侍,均觉不可思议。

纵有相信者,也不会为一个来历不明的边地男子出头,遂顺水推舟,按鲜卑所述,认为檀石槐死于暴疾。

刘宏不置可否,转而问道,“赵伴伴的意见呢?”

“臣之拙见,与张侯相近。”赵忠与张让乃是一伙,自然不会反对,“只是泸水月氏内附一事应当不假,臣观那夜叉瞳年纪轻轻,实力不差,陛下不妨允其内附,让其自行南下。”

张让、赵忠等人俱被刘宏封为列侯,是故赵忠以张侯相称。

赵忠一向相助刘宏理财,习惯精打细算,让泸水月氏自行南下,无论成败,汉廷并无任何损失。他与张让未曾收到珞伽财物,刚才一番言语并未从中阻扰,已是给了在其中引荐的刘洪、支娄迦谶好大情面。

“两位伴伴所言甚是,就这般拟旨吧!”刘宏久为帝王,决断甚快。

就在这时,人群纷纷散开,一名宫装女子风风火火赶来。

刘宏眉头一蹙,嘟哝道,“阳翟!”

“皇兄!”阳翟公主冲到刘宏身前,气势汹汹道,“你可得替皇妹作主!”

“谁人敢捋你的虎须?”刘宏哪还不知自己的妹妹是何等人物。他并不愚笨,很多事情心知肚明,只是他耽于享乐,懒得过问。

“可还记得吴郡陆子羽?”阳翟问道。

“刚被寡人拔为羽林郎的陆家儿郎?”刘宏一怔,有些不明所以,“他怎地惹上你了?”

“陆子羽可是皇妹小时候预定的驸马!”阳翟一脸蛮横,愤然道,“不想他躲了十几年,这番回来,身边竟然有了别的相好!”

刘宏这才记起当年之事。

永康元年(公元167年),桓帝刘志驾崩,因其无子,外戚窦武父子商议后,迎渎亭侯刘宏为天子,于次年正月登基,年号建宁。

正是在这一年,刘宏经历了两件大事,一是宫中宦官诛灭了大将军窦武一族;二是帝师王越离开了雒阳,此事与阳翟亦有少许关系。

“剑宗”王越曾为刘志、刘宏两代帝师,坐镇雒阳多年。只是其信念与刘宏多有冲突,两人陌路不过是早晚的事,诸羌、阳翟之事,适逢其会而已。

“陆家儿郎,寡人另有大用,不许你动他!”刘宏神色一凝,肃然道。如今情形,与当年又有不同,他不得不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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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西南郊,陆氏别苑。

吴郡陆氏,在江东乃是一等一的士族,良田不下千顷,在雒阳的产业也不算小,其中一处别苑,位于龙门学苑东侧,正挂在陆翊名下。

陆翊别过阳翟、史阿等人,拉着珞伽一路疾走,来到别苑之中,自有陆氏家仆招呼接待。两人来到苑后凉亭,家仆献上酒肴瓜果,自行退开不提。

“这回却是没有烈焰醉了!”陆翊素知珞伽爱饮烈酒,颇有一些遗憾。

别苑地势颇高,不在龙门学苑之下,从凉亭往外望去,皎洁月光之下,伊雒水、伽蓝寺、雒阳城,俱都一览无遗。

但见远处火树银花,灿若星河,脚下灯火阑珊,万籁俱寂,顿时勾起珞伽数年前在诸子门学的记忆。她一杯酒水入口,已觉微醺,此时此景,有无烈焰醉,其实并不重要。

“前些日子,经刘师、支师引荐,我已入北宫见过汉家天子哩!”珞伽放下酒杯,幽幽叹息。

她此行目的,早前已经告知陆翊,陆翊亦将自家打算托盘而出。

两人如今,一为数千族人奔波,一为恩师至亲劳顿,不得不与朝堂权贵打交道,心怀不畅,难免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眼见珞伽如此,陆翊首次生出无能为力之感,一时无言。

“汉家天子态度模凌两可,我却等不及了。”珞伽自斟自饮,又是一杯酒水入口,这才继续道,“明日再托刘师入宫相问,无论结果如何,我均得返回草原去了,你我此番一别,再见又不知要到何时?”

两人自玲珑坞相识,可谓一见钟情,此后一同翻越天山山脉,穿行茫茫大漠,奔波草原戈壁,数月之间,往返何止万里之遥,虽已情根深种,却始终以礼相待。只因两人均肩负沉重使命,有些承诺,不敢轻许。

然而时光飞逝,两人上次一别,再见已是三年有余;如今分别,重逢当在何时,又有谁能够知晓?

人的一生,年轻美好的时光,又有几个三年?

陆翊、珞伽正在唏嘘之间,忽有一阵山风掠过,带来扑鼻暗香。两人循香望去,正见脚下山石之间,一丛腊梅含苞待放,已然半开。

此时尚是寒冬,残雪未尽,冰天雪地之间,有灯火阑珊,有梅花待放,有山风轻掠,实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境,让人不饮自醉。

珞伽缓缓摘下夜叉面具,直直望向陆翊,一双星眸波光流转,似有无尽深情倾泻。在这一刻,她再难压抑内心的波动。

冰轮皎洁如镜,雪色、月色辉映之下,但见珞伽琼鼻挺翘、桃腮泛红,当真明艳不可方物,实为天地间第三种绝色。

“且让我陪你饮上一杯!”陆翊亦是心怀激荡,伸手拿起酒壶。

铜镜映无邪,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

珞伽闻听陆翊此话,目光先是一凝,倏地笑靥如花。

一个不能饮酒的男子,到底为了甚么,才会自行破例?

其时皓月当空,花香满蹊,恍惚之间,但见雒水川流不息,涛声浩荡,似有惊鸿翩跹,游龙婉转,赴一面之约,如前生宿缘,令人怦然心动!

069 谁的家乡 谁的善良 上

惊蛰;北宫德阳殿,百官朝会。

刘宏高踞蟠龙宝座之上,望着殿下群臣,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却是昨晚与皇后何氏尝试新鲜花样,乐而不疲,睡眠十分不足。

“陛下,国舅爷昨日所奏之事,今儿个却须处理。”中常侍赵忠在汉帝耳边轻声提醒。

昨日入夜时分,侍中、河南尹何进入宫觐见天子刘宏,提及太平道渠帅马元义等人欲在雒阳城中发动叛乱。

刘宏想起何进所奏,眉头一蹙,顿时清醒了几分,“何爱卿,黄巾马元义之事,还要你为各位卿家解说一番。”

因太平道总首领张角以黄天自诩,麾下信众均头绑黄巾作为标志,世人常以黄巾指代太平道。

“臣遵旨!”何进身材高大,面目英挺,闻旨上前一步,朗声道,“各位大人,近日有黄巾信徒唐周迷途知返,揭露贼首马元义勾结中常侍封胥、徐奉,欲在雒阳城中发动叛乱。”

多年以来,太平道所作所为,并无半分顾忌,朝中早有杨赐、刘宽、刘陶等头脑清醒的官员向天子警示,但天子耽于享乐,身边又有十常侍收受黄巾贿赂,为其巧言遮掩,一向不以为意,直至如今。

“封胥、徐奉如今何在?”尚书卢植问道。

他知天子素来宠信十常侍,自然担心刘宏高拿轻放,再次纵容两人。

“昨日闻得唐周密报后,何某亲自带兵包围马元义住所,捕获黄巾贼首马元义及以下千余人。”何进双目炯炯,环视殿上群僚,“又查获封胥、徐奉通贼书信,星夜入宫奏告陛下,三贼如今已下到天牢之中!”

何进因妹妹何氏而得以入仕升职,多年来难被外朝官员接纳,一直想要做出一番功绩,不让卫青、邓禹、梁冀等前辈专美于前。

数年前夏育、田晏、臧旻三将北征鲜卑之事,表面上是中常侍王甫等人的手笔,实则背后亦有何进的身影,不料功败垂成。

如今黄巾贼欲在天子脚下叛乱,被他提前侦缉查获,自是一件大大露脸的功绩,不由神采奕奕,意气风发。

“马元义等人罪大恶极,理当车裂于市!”侍御史刘陶慨然道,“臣恳请陛下同时颁旨,捉拿黄巾贼首张角、张宝、张梁兄弟三人,以正天下视听!”

“准奏!”刘宏表现难得一见地爽快。或许因为此次变生肘腋,差一点在自家的眼皮底下被人起事偷袭,他亦难免后怕不已。

“何大人此番成功阻止黄巾贼叛乱阴谋,老臣以为该当重赏!”司徒袁隗出列奏道。

“何卿家公忠体国,任事谨慎,可晋为慎侯。”刘宏显然早有准备,闻言当即宣告,“另拜何卿家为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围剿黄巾反贼!”

自武帝时期卫青以来,县侯、大将军几乎为皇后父兄的标配职位,殿上群臣对此并不意外。

“臣领旨谢恩!”何进躬身上前,双手长揖。

“如今黄巾贼起,人心思安。”中常侍吕强在天子一旁躬身道,“臣奏请陛下解除党锢,以拢天下士人之心!”

“准奏!”刘宏略一沉吟,颌首道。

桓帝延禧九年(公元166年),因天子包庇中常侍作恶,激怒外朝大臣,太尉陈蕃、河南尹李膺等人联合太学士子、地方官员上书干政。

中常侍赵津、侯览等趁机诬告士人结党,桓帝一怒之下,免陈蕃之职,收李膺等人入狱,此为第一次党锢之祸,于次年大赦解禁。

建宁(公元168年)元年,刘宏登基,陈蕃再次出任太尉,与大将军窦武、司徒胡广共同执掌朝政,因不满中常侍曹节、王甫干涉朝政,背着天子密谋诛杀宦官一党。

不料却被曹、王两人发现,遂假传圣旨,调西北名将张奂“平叛”,窦武、陈蕃先后被杀,由此引发第二次党锢之祸。

至熹平五年(公元176年),因永昌太守曹鸾上书为“党人”鸣冤,要求解除禁锢,惹怒天子刘宏,党锢范围扩大,波及天下士子。

如今太平道黄巾蛊惑人心,叛乱将起,若再不解除党锢,则汉家江山危矣!是以吕强一言既出,刘宏即刻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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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郊外,石头村(村即亭)。

村民李二狗手捧两张太平道的甲子符咒,兴冲冲地赶往村口,想要把刚得到的好消息与王寡妇分享。

他大约二十五六,中等身材,体型略显单薄,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乡下小农,祖祖辈辈都靠着石头村外的十亩田地过活。

在李二狗父辈之时,虽然不算富裕,但一日两餐,也能混个温饱。待他长到十六七岁,父母忽然染上不知名的疾病,服下乡上太平道医者赐下的符水之后,病情时好时坏,最终不治身亡,家产却已破败无余。

桓帝末年,大秦远征安息国,所过之处,生灵涂炭,爆发出一场罕见的大瘟疫,被东来的大秦使团带到中原,医者束手无策,遂有于吉、张角师徒趁机而起,假借符水为人治病。

背后缘故,当世几乎无人明白,李二狗自然不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些年天公也不作美,不是旱灾,就是涝灾,地里很难有好收成;更可怕的是,朝廷不断加派赋税,村里因此家破人亡的,已经接近半数人家。

“王姐!”李二狗来到村头一处破败的农家小院,隔着柴门大声呼叫。

吱呀~!

柴门声响,一个三十来许的农家妇人走出门来,一身布衣钗裙,虽不如城中大家闺秀美艳,却也有几分动人颜色,正是此间王寡妇。

“是二狗涅!”王寡妇见到来人,露出一丝笑意。

王寡妇也是一个苦命人,她因家里贫穷,父母贪图彩礼,将她嫁给村里富农刘老头,数年后生下一个小子。那孩子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刘老头因年迈体弱,一命呜呼,留下一对孤儿寡母。

族人眼红刘老头留下的遗产,勾结官府,强取豪夺,将这对母子赶出祖屋,只留下这间破败的小院,另有田地数亩。全仗村里李二狗帮手,母子俩这几年才算熬了过来。

那孩子此时却不在家中,不知到何处玩耍去了!

李二狗递上一张甲子符咒,喜滋滋地道,“王姐,大贤良师终于要起事涅!俺们的好日子就要来涅!”

太平道在冀州一带传播已久,常以符咒治病救人,又偶尔施粥救助老弱病小,在民间素有威望。百姓不堪官府压迫,纷纷入教,转为信徒。

张角兄弟三人早年即在宣扬“苍天将死,黄天当立”的口号,最近数月间,更是到处散布“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符咒,全然不将当地官府放在眼里,准备在三月五日起事。

这一年,正是甲子年,那一日,亦是甲子日。

“这上面写的啥涅?”王寡妇接过符咒,瞅了一眼,却不认识上面的字。

当今天下,普通百姓连基本的衣食温饱都难以满足,更何谈读书识字?那只是勋戚门阀、富贵之家的特权。

“俺也不认识涅!”李二狗老脸一红,挠了挠裤腿,“不过听乡上的医者说,这上面写的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说的是大贤良师号令大家在三月初五那日起事涅!”

“啊!那会不会很危险涅?”王寡妇面色一惊,在她心里固然相信太平道、大贤良师,但官府多年来的威压已根植在心,恐惧顿生。

“怕啥涅!”李二狗不以为然,咧嘴笑道,“大贤良师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专门来拯救俺们穷苦百姓的!”

“想不到这种偏僻之地,一个乡野草民也能有这般见识!”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倏忽从村口传来。

070 谁的家乡 谁的善良 下

李二狗闻声一惊,转头望去。

只见村口数十名头裹黄巾的汉子手执刀叉棍棒,款步而来,为首一人白白胖胖,面上似笑非笑。

“教中小帅!”李二狗见那白胖之人头上黄巾与众不同,不由惊呼出声。

他虽居邺城乡村之间,但并非毫无见识。只因邺城乃魏郡治所,离雒阳不过七百余里,人口数十万,乃是冀州有数的繁华城市,亦是太平道的发展信徒的重要基地,常有教中重要人物出没。

李二狗身处此间,对太平道人员结构,自然略有耳闻。

太平道自大贤良师张角以下,有大医张宝、张梁,为教中高层;又将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信徒分为三十六方,大方上万人,设渠帅,小方六七千人,设小帅,为教中中层;往下又有弟子、道徒等。

似李二狗、王寡妇这等外围信众,更是连道徒都算不上。

“果然有点见识!”白胖之人闻言,放声大笑,“你这村夫,要不要跟着你孙大爷混呢?大爷可收你为座下弟子!”

此人乃是太平道在青州一带的小帅孙仲,奉张角号令前来邺城举事,路上腹中饥渴,遂来到附近村落,正好听见李二狗之言。

如今太平道起事在即,在孙仲看来,人手自是越多越好,何况眼前这乡民,眉眼间还透着一点机灵劲,因此不惜出言招揽。

李二狗一听,先是眼神一亮,就待点头答应,随即悄悄瞥了王寡妇一眼,赶紧摇了摇头。

在他心中,王寡妇的地位,显然更在太平道弟子之上。

“哼~!”孙仲本以为自己出言招揽,对方当即就会感激涕零,拜入座下,不想竟被当场拒绝,他羞怒之下,转头望向王寡妇。

但见眼前农妇虽是一身布衣钗裙,却难掩婀娜的身姿,一张鸭蛋脸面,也有几分动人颜色。

“嘿嘿~!”孙仲素来贪花好色,荤素不忌,当即起了邪心,他瞥了李二狗一眼,“这妇人可是你的娘子?”

李二狗摇了摇头,见孙仲面露邪光,似觉不妙,又慌忙点头。

“管不了那么多哩!”孙仲邪心既起,再无丝毫顾忌,“这妇人,归你赵大爷所有啦!”

话音未落,已是踏步上前,要将眼前农妇揽入怀中。

李二狗见状,愤然前冲,却被孙仲身后的黄巾弟子、道徒抓住,踢倒在地,反应迅速,手法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孙仲一把将王寡妇搂在怀里,见她兀自躲闪挣扎,不禁嘿然冷笑,“你这妇人,如若不从,本大爷就宰了这村夫!”

王寡妇悚然一惊,停止挣扎,孙仲哈哈大笑,“这才对嘛!”

他一把抱起王寡妇,就待进入院门。忽有一道劲风袭来,不等他反应过来,双膝已经遭受重击,轰然跪倒,接着手中一轻,妇人已经不见。

“好一个太平道妖人!”场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头戴草帽,脚登素履,腰悬长剑的剑客,王寡妇惊骇未定,站在他的身后。

“韩龙!”孙仲看清来人,险些魂飞魄散,“孙某本是无心之过,家中尚有娇妻老母,还请壮士放过在下!”

“无心之过?”韩龙嘿然一笑,眼神凛冽,“当年韩某一时手软,放过尔等,这些年来,不知多少妇人女子遭你毒手,今日就了结你这条狗命!”

“如今我太平道起事在即,大队人马齐聚邺城。”孙仲见求饶无用,转而威胁起来,“你若杀我,大贤良师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大可放心!”韩龙不为所动,哂然一笑,“你这恶徒不妨先走一步,那张角随后就到!”

于私而言,他与师弟陆翊数年来追查弑师凶手,已有眉目,种种蛛丝马迹,矛头直指太平道于吉、张角师徒,岂肯善罢甘休。

于公而言,当今天子固然昏庸无道,太平道上下却也并非良善,不但不事劳作,还一面勾结外敌、祸害边地,一面蛊惑信众、欺男霸女,自然不能熟视无睹。

“去死吧!”孙仲眼见软硬兼施俱都无用,对麾下弟子、道徒一使眼色,挥舞刀叉棍棒,一起攻上。

场上忽有白虹贯日而出,剑芒过处,尸横遍地。

“此间大乱将起!”韩龙掏出一袋铜钱,扔给李二狗,“你二人若无去处,可至雒阳城中,投靠上东街史道人府上,只需提及韩二郎即可。”

面对太平道这个庞然大物,韩龙与陆翊选择了不同的复仇方式,他不在乎太平道将来如何,只想亲手取走于吉、张角师徒的性命。

李二狗一手钱袋、一手甲子符咒,与王寡妇四目相对,恍若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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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冷月山庄。

前院演武上,吕布一矛击退高顺,有些索然无味,罢手不战。四周二十来名陷阵卫尽数倒在地上,虽无伤残在身,短时间之内,却无再战之力。

“沧月仙子何时归来?”吕布将长矛掷回兵器架上,向站立堂前观战的司马貂问道。

自年前抵达山庄,吕布遂逗留此地,每日与沧月饮酒作乐,度过了一段难得的欢快时光。不料元夕之后,沧月忽然带着杜玉蝉不告而别,只留下高顺、司马貂及陷阵卫在此,却让吕布在此等待音讯。

吕布闲来无事,难免寻高顺、陷阵卫交手打发时间,可惜庄内空间不足,无法与全体陷阵卫争锋,仅高顺和二十来人,实非吕布对手。他本有意与众人到庄外尽情一战,却被高顺、司马貂拒绝。

自沧月离开,虽不过一月左右,吕布却似已隔三秋。

“吕壮士还请耐心等待,蔽主走时交代,此去短则两三月,长则四五月,必会归来相见。”司马貂也有些无奈,吕布三天两头打探一次,让她不胜其烦,却又不得不应付,只怪沧月魅力太大,无人可挡。

吕布在武道上能有今日成就,并非心浮气躁之人。但他应沧月之邀逗留此地多时,隐约感觉遗忘了一件极其重要之事,只是无论如何,总是回想不起来,却又不甘就此离去,是以颇感烦躁不安。

“哼~!”吕布冷哼一声,大踏步走向侧院,要寻赤菟马尽情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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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加河北岸,月氏本部牧场。

牛羊成群,马儿肥壮,时有牧民往来其间。一男一女两骑远离人群,在水流边缓缓漫步,正是珞伽的亲卫尼加提、赛依提。

“漠北传来消息,和连又要在初秋发兵南侵。”赛依提转头望向北方,难掩眼中怒火,“他这是要逼我们走上绝路哩!”

尼加提一捏拳头,愤然道,“要我说,不如直接杀上龙城,取了和连那条狗命,不信其他各部大人真会为他卖命!”

“你这是要让族人全都白白送上性命么!”赛依提白了自家男人一眼,嗔怪道,“部落男女老幼算在一起已不足万人,那和连麾下单是精锐狼骑就有三万,何况慕容长河等鲜卑大人又岂会真的坐视不管?”

尼加提神色一怔,略带不解。

“我泸水月氏,与他鲜卑各部,终归不是一家人哩!”赛依提不再看他,转而遥望南方,目光似已穿过无边无际的草原、大河,抵达极远之处。

071 谁的欲望 谁的战场 上

清明时节;雒阳。

天空细雨纷纷,陌上行人断魂,雒水南北,好一片哀凉的景象。

陆翊为恩师、父母上过三柱檀香之后,离开郊外伽蓝寺,赶到师兄史阿府上,意外地见到了一个熟人。

“陆哥儿!”许褚一眼认出陆翊,大喝声中,上前一把抱住。

“许大个儿!”陆翊亦是喜出望外,反手抱住对方。

两人相互一叫劲,陆翊身形略微高些,力量却是难分强弱。数年不见,许褚更见粗壮,陆翊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几乎抱不过来。

史阿兄弟府上,一向是碎叶城诸子传人到雒阳的落脚之处。

两人分开,陆翊问道,“你怎地也到雒阳来了?”

许褚神色一黯,反问道,“你可知公孙大娘早有心上之人?”

“呃?”陆翊先是一惊,蓦地惊呼出声,“莫非竟是王师?”

诸子门学虽然人才辈出,但公孙大娘眼界极高,放眼碎叶城内外,能入她视野的男子,年轻一辈中,无非韩龙、许褚、班卫、秦谊数人,年长一辈则有许泓,以及大家心目中的神话,“剑宗”王越。

至于陆翊、甘宁,与公孙大娘年纪相差太大,一向被当作晚辈看待。

王越在众人心目中地位实在太高,场上两人此前从未想过他和公孙大娘的可能,但不知为何,刚才陆翊的直觉告诉他,定是剑宗无疑。

只因许褚的表情太过奇怪,似有绝望之意。须知,在这世上,你或许可以和任何人去争,却无法和一位死者相争,因为他留下的,已只有回忆。而回忆,总是让人感觉格外地美好。

“呃~!”许褚的反应无疑证实了陆翊的猜测。

其实公孙大娘这事,最先发现的不是许褚,而是韩小雨,许褚听她说起后,鼓足勇气找公孙大娘确认,遂有今日之果。

一念及此,许褚忽然幽幽问道,“你可知公孙小妹已与申屠越成亲?”

陆翊神情一怔,随即面露欣慰,哂然一笑,“申屠越不错哩!”

有些人之间,任是外人看来如何般配,但就是无法生出男女之情,正如陆翊之于公孙雯,他衷心替那小妮儿感到高兴。

“那你可知在学苑中,还有一个小姑娘对你念念不忘?”几年不见,许褚似乎变了许多,言语间颇有多情女子的幽怨。

“啊?”陆翊神色震惊,霍然望向许褚。

许褚见状,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沉声道,“你可还记得韩小雨?”

陆翊眼前顿时浮现出那个眼如弯月、一脸倔强的小小身影,不由感到好笑,“当时她才十来岁吧,哪懂得什么男女之情?”

“感情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哩!”许褚感慨道。他经历公孙大娘一事之后,似乎变得有些多愁善感。

“你今后作何打算?”陆翊问道。他认定韩小雨只是小孩心性,正如公孙小妹一般,再成熟一些,想法自然就会改变,是以并不在意。

“碎叶城是俺伤心之地,怕是回不去了!”许褚怅然若失,叹息道,“雒阳虽好,亦非俺所求,思来想去,打算回谯县呆一呆!”

许褚祖籍,正是豫州沛国谯县,在当地亦是大户。

“如今黄巾贼作乱,关东各州都受波及。”陆翊如今身为羽林郎,又常往来史阿府上,对时局动态了解颇为及时,“你可得当心!”

“你我兄弟面前,几条小鱼小虾又能掀起什么风浪?”许褚不以为意。

“不可大意!”陆翊眉头一蹙,提醒道,“人心险恶,纵是王师那般修为,亦免不了遭人算计,何况你我?”

“俺晓得了!”许褚面色一凝,转而问道,“这些年来,可曾找到凶手?”

“应是太平道于吉、张角师徒无疑!”陆翊神情肃然,沉声道,“二贼装神弄鬼,荼毒人心,信众百万,流害无穷,我欲借朝廷之力,将其连根拔起!”

当今天子昏庸,朝廷腐败,百姓流离失所,但太平道不事生产,游于乡野之间,又勾结外贼,行事不择手段,更非良善之辈。

“太平道,黄巾!”许褚闻言,暗暗记下。

“中原之事,不比西域。”陆翊数年来已有所得,“此间人口众多,多有卧虎藏龙,势力错综复杂,真正的战场,或许不在武道之间,而在世俗人心!”

许褚神色一怔,似懂非懂,但他素来信服陆翊,暗暗记在心里。

“你我兄弟刚刚会面,却又不得不各奔东西。”陆翊面露遗憾之色,“我今日前来师兄府上,却是要立即北上五原。”

“为那夜叉瞳之事?”许褚对陆翊、珞伽两人事情略有所知,一听五原之名,立即反应过来。

“正是!”陆翊对许褚自无隐瞒,颌首道。

元夕之夜,他与珞伽酒饮微醺,情之所至,终于迈出了最后一步,有了夫妻之实。次日午后,珞伽就接到汉帝刘宏的反馈,允其率泸水月氏南下安定,但朝廷并不出兵接应,一切都要依靠自己。

两人一番商量之后,珞伽先行回归,提前准备,陆翊则入宫觐见刘宏,告得事假,定于清明之后,北上接应。

陆翊今日毫不犹豫相助珞伽,只因他相信,某一天若他需要帮助,珞伽亦会毫不犹豫地相助于他。

“是以你到师兄府上,就为那月氏女子之事?”正在此时,堂外忽然传来史阿沉稳的语声。

“泸水月氏如今回归,于大汉有利无害。”陆翊颇感无奈,苦笑道,“当年定远侯亦与西域女子相好,这才有宣僚公其人!”

这位大师兄甚么都好,就是对异族抱有一定成见,陆翊不得不搬出墨家前辈,以堵史阿之口。

“史二哥回来啦!”许褚一见史阿,拱手问好。

史阿冲许褚略一颌首,算是作答,他双目似电,直视陆翊,“你倒是足够自信!难怪王师将钜子令传给了你!”

钜子令,又名降龙剑,正是墨家钜子的信物。陆翊既得王越交付此剑,已经踏上钜子之路,但按墨家传统,还须入世十年,方有钜子之实。

史阿一向自视甚高,又是王越亲传大弟子,若说他对钜子之位毫无念想,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此言一出,也不知说的是陆翊胆敢自比定远侯班超?还是陆翊太过相信“夜叉瞳”珞伽?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陆翊沉声道。

此言为墨家前人遗训,昭示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智者不惑之意。

陆翊虽然一向尊重大师兄史阿,却从来不会违背自己的本心,他觉得值得的事,自然不会放弃。

“多年以来,诸羌、鲜卑在朝中多有耳目!”史阿不置可否,话题一转,“泸水月氏内附之事,怕是不日即为和连等人所知。”

他曾在西凉军中作战,此言绝非空穴来风。

“多谢师兄提醒!”陆翊拱手感谢。

“北地太守皇甫嵩,与我相交匪浅。”史阿从怀里掏出一卷帛书,递给陆翊,“你持此书见他,或许能有少许帮助。”

泸水月氏南下安定,北地正是必经之路。到底是同门师兄弟,史阿口中虽然毫不留情,暗中已为师弟做了准备。

他见陆翊作势长揖,抬手阻止道,“宫中有讯息说天子将迁皇甫嵩为将,随大将军何进讨伐黄巾,希望你们还赶得及!”

他随侍皇子刘辩多年,与宫中宿卫交好,此话也非信口开河。

陆翊退后数步,双手一拱,长揖到底,并未言谢。

师兄弟之情,若到得深处,反而再也无须半句言语。

072 谁的欲望 谁的战场 下

芒种;北地郡,富平城。

眼见最后一批月氏人马进入城中,陆翊、珞伽终于松了一口气。

北地为凉州紧邻河套平原的边郡,富平为郡中治所。

月前,陆翊骑铜爵马日夜兼程,总算赶在天子使者前见到太守皇甫嵩,递上史阿手书,并解说其中缘故,得到皇甫嵩支持,允许泸水月氏入城避难。

此时,皇甫嵩已被朝廷征为左中郎将,前往冀州平定黄巾之乱,新任太守未定,所幸皇甫嵩威望甚高,郡中长史盖顺亦为明理之人,是以一切顺利。

众人在城中刚刚安顿下来,北地长史盖顺就已找上门来。

“鲜卑大军已至城外,点名要夜叉瞳出去相见!”盖顺神色肃然,开门见山道。他为西北名将盖勋之子,能力颇为不凡。

陆翊与珞伽对视一眼,均知朝中果有鲜卑耳目,且辅以飞鸽玉雕等传讯之术,否则断无可能来得如此之快!

“赛尔坦怕是凶多吉少了!”一旁的阿娜尔面露悲色。

此番泸水月氏南下,赛尔坦为补当年无心之过,自告奋勇率本部近千战士断后,为月氏主力争取时间。

但眼下并非悲伤之时,珞伽星眸一寒,背负月牙双戟,往外就走。

“盖长史,城中可有铁胎大弓?”陆翊忽地问道。

盖顺神色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当年‘开山钺’夏育任北地太守之时,曾留下一张六石弓,一直无人能开!”

汉制一石约合后世五十三斤,六石弓则为三百余斤,当时则可比拟大鼎,且拉弓不比端举,非天生神力或一流以上强者,绝无可能使用。

“快让人取来!”陆翊眼神一亮,“和连的人品,果真不怎么好哩!”

沙场交锋,不比武者单挑,弓箭之利,实在至关紧要。

城池北门外两里左右,数万鲜卑大军刀矛如林,杀气凛冽。

鲜卑大王和连一身雪白裘衣,神色倨傲,舒适地倚靠在一辆华丽的大辇之上,背后一杆金色牙纛,高达三丈。

大辇左右,贺兰瀚海胯下黄骠马,肩扛罗睺枪,慕容长河手执计都刀,端坐雪花骢上;两人往外,又有鲜卑各部大人、小帅十余人。

时间匆忙,鲜卑大王和连仅来得及集聚小半人马,但漠北仅余的两名绝顶高手,却都在场。

远处吊桥放落,城门大开,冲出一骑,人马俱作紫色,直往鲜卑大军而来,到半里开外停下,恰在普通弓弩射程之外。

“夜叉瞳!”和连一见来人,恨意顿生。

和连此番率大军追击月氏而来,兵力处于绝对优势,攻城之前,忍不住要见一见珞伽,以逞威风。

珞伽神色冰冷,静静地打量着对面众人。

鲜卑人马中忽然冲出数十骑,到珞伽马前数丈外划出一道弧线,扔下一堆首级后,奔回军阵。

珞伽认出地上首级正是月氏族人,其中一个须发略白、怒目微张,正是领军断后的赛尔坦,星眸寒意大盛。

“赛尔坦这老小子,当年本王笼络他不成,只得收买车鹿会、热古力,不想还是被你逃过一劫!”和连邪异的眼神中,怨毒、快意交织,有若癫狂。

珞伽霍然明了,原来当年酒中下毒之事,竟是和连所为,他借槐枞心腹之手,一箭双雕,端的是歹毒无比,无愧“毒那伽”之名。

唏律律~!

城门处忽然传来一道嘹亮的马匹嘶鸣声,只见一匹体格雄健的黄铜色大马四蹄如飞,疾驰而来,马背上空无一人。

就在众人错愕之间,那马已到珞伽旁边,马腹下倏地有天青色光芒亮起,一道人影翻身跃起丈许。珞伽浑身紫色真气凝若实质,瞬间赶到那道人影脚下,双手一托,将对方送上数丈高空。

真气光芒中,空中的人影张弓搭弦,已是一箭射出。箭芒居高临下,一闪即逝,出现在鲜卑金色牙纛前方。

贺兰瀚海早在对方张弓之时,已然跃上大辇,罗睺枪真气吞吐,挑向箭芒。与此同时,慕容长河亦跃上半空,计都刀光芒闪动,斩在罗睺枪上。

铿~!

刀枪分开。

噗~!

箭芒穿过鲜卑大王和连的额间,透体而出,将他眉目中的惊愕、意外之色定格在那一瞬间。

事出突然,场上数万人马完全没看清发生了何事,俱都怔在当场,只有贺兰瀚海骇然望向慕容长河,两人四目相对,神色莫名。

与此同时,空中那道人影翩然落下,跨坐在回奔过来的铜爵马背上,光芒散去,显出样貌身形,正是陆翊。

珞伽、陆翊一举得手,再不犹疑,策马疾驰,在鲜卑大军反应过来之前,退回富平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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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里之外,钜鹿郡,广宗城。

数月前在石头村口,韩龙诛杀孙仲等人之后,取下一与自己体型相当的贼人服饰换上,又将群贼尸首掩埋,这才扮作黄巾弟子,混入邺城之中。

当时邺城已经陷落在黄巾手中,张角召集附近州郡人马前来,却是要向雒阳一带发起进攻。

黄巾前锋渠帅波才等人很快打到颍川郡一带,将汉军右中郎将朱隽困在长社城中,又与前来助战的左中郎将皇甫嵩僵持;张角主力亦在邺城与汉军北中郎将卢植所部交锋,一时胜负难分。

不久形势急转直下,首先是波才被皇甫嵩用计大败,接着张角亦被卢植所破,南阳一带,黄巾渠帅张曼成更被汉军阵斩。

张角等人善于装神弄鬼、背后算计,于治国用兵却是外行;麾下百万信徒,多为不堪朝廷压迫而急病乱投医的无知百姓,人数虽多,却是乌合之众。这般人等,打顺风战尚且还行,一旦战败,顿时溃不成军。

黄巾主力节节败退,被卢植大军围困在广宗城中,士气低落,人心惶惶。韩龙乔装打扮,等待数月,早已熟知张角行踪,终于决定动手。

夜色之中,一道人影晃若轻烟,在原郡守府中飘忽起落,很快来到后院寝楼,正是韩龙。

或许因为城外卢植大军压境,城内戒备森严,张角寝居之处,反而并无军士把守。韩龙戳破窗纸往里一望,见屋内一人神态飘逸,黄巾束发,一身金丝杏黄道袍,在灯烛前皱眉未眠,正是军中所见“大贤良师”张角。

“甚么人?”张角修为高深,极为警觉,一把抓起案几上的幻神杖。

韩龙见行踪已明,索性推门而入,两人四目相对。

张角神色一怔,认出来人,“剑客韩龙!”

当年在交河城外,他曾目睹对方与华雄、管亥等人交手,且韩龙在幽州亦曾与太平道为敌,他早有所闻。

“你有重伤在身?”韩龙近年来已入炼神,目光何等锐利,与张角近距离相持,很快发现不对。

“嘿~!天意如此!”张角神色莫名,自嘲道,“当年剑宗与邪尊一战,本已重伤,张某伏在百里冰川,伺机偷袭,被他随手反击,受创不轻,至今难愈。”

“那不如再让韩某送你最后一程!”韩龙恍然,却无半分怜悯之心。

一言未落,浑身蓝色真气透体而出,剑气纵横,似有满天霜雪凭空出现,朝张角席卷而去。

张角长啸一声,顿有土黄色真气环绕上下,幻神杖势若龙蛇,与韩龙战在一起。

啸声远远传开,府内黄巾军士俱被惊动,纷纷奔向后院。

首先赶到的,却是张宝,正见到一蓝一黄两道气芒掀开屋顶,冲天而起。

“十步一杀!”气芒中倏地传出一声爆喝,接着满天气芒炸开,一道黄色身影无力跌落,正是张角。

“大兄!”张宝猛地扑上前去,将张角抱入怀里,只觉气息断绝,再抬头时,屋顶已是空无一人。

073 山河表里 烽火连天 上

汉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元夕;雒阳北宫,濯龙苑。

又是月满云湖之时,林苑内外,花灯流转,烟火如雨。

龙首山楼阁之上,依然有宫女歌舞,依然有张让、赵忠随侍,只是汉帝刘宏的气色,比起数年之前,却更见衰败。

三年多前,黄巾乱起,波及大半州郡,刘宏以皇后之兄何进为大将军,征卢植、皇甫嵩、朱隽等人为将,后调董卓取代卢植,至同年十一月,先后斩杀张角兄弟三人,平息叛乱,改元中平。

光和七年,亦是中平元年。

当年底,豫州刺史王允破黄巾,得张让宾客书,言其与黄巾勾结,呈交汉帝之后,反被张让巧言推脱,并构陷王允入狱,幸得大将军何进、故太尉杨赐、司徒袁隗上书,这才幸免于难。

张让等人在天子面前所得恩宠,以及汉帝刘宏之昏聩糊涂,由此均可管中窥豹、得见一斑。

“阳翟近日没来闹腾了?”刘宏似有所思,问道。

赵忠瞥了张让一眼,这才回道,“阳翟长公主与太后家的假小子一向亲近,这些日子更是形影不离,似与皇子协往来颇多,却是很少再来苑中了。”

当今董太后,出自陇西豪门董家,赵忠口中的假小子,正是董白。算起来,她应是董太后的远房孙女一辈。

“依臣之见,陛下对陆家儿郎极是恩宠,不知何故?”张让忍不住问道。

天子刘宏不仅阻止阳翟公主骚扰陆家儿郎,更在当年借月氏回归、射杀和连之事,力排众议,设立羽林北骑,以陆翊为校尉,月氏珞伽为副。

虽不过三百人马编制,但名份摆在那儿,普通人一生难以企及,着实非同小可。刘宏又允其出京作战,多方历练,可谓简在帝心!

“世人都道寡人糊涂,张伴伴莫非也作此想?”刘宏哈哈一笑,神色殊为奇怪,似有嘲讽之意。

“臣万万不敢!”张让急忙躬身道。

“寡人此举,不过是先予其利,欲得墨家钜子一诺!”刘宏神色悠然,语出惊人。

陆翊,字子羽,得“剑宗”王越的真传,持有信物降龙剑,乃是新一代的墨家钜子。张让耳目遍布天下,对此自然早已知晓,只是依然不明其中道理,不禁面露疑惑之色。

刘宏淡淡瞥了张让一眼,却不直接解答,转而问道,“当今天下局势,张伴伴如何看待?”

“陛下英明神武,虽偶有宵小作祟,却无大碍。”张让虽觉天子表现有些陌生,但多年习惯,阿谀奉承之词,脱口而出。

刘宏又是一阵大笑,缓缓道,“为君之道,不过权力平衡而已。当年武帝纳董仲舒之言,以固皇权,后又增设大将军之职,以分朝臣兵权。”

此言一出,刘宏整个人竟似先祖附体,真有几分神武之气。

“此后历代帝王,多以外戚担任大将军一职,又宠信中朝散骑。”刘宏继续侃侃而谈,“其中固然有亲疏远近之故,背后根源,还在分权。”

张让、赵忠倚仗天子恩宠,虽各有小能,于治国安邦之道却是外行,此刻听到刘宏一番言语,不由惊得呆了。

“自董仲舒以来,外朝大臣、地方官员多以儒家士子担任,势力膨胀,甚至可掌天子废立,对皇权实已构成极大威胁。”

刘宏话题既起,兴致盎然,“寡人向来偏袒你等,兴鸿都门学,又引佛教东来,其中缘故,正在于此。”

“臣等受教!”张让、赵忠拜服在地。

两人到底不过是奸佞之臣,看不出刘宏此举乃是舍本逐末、抱薪救火,既不能理顺朝政,又激化内外矛盾,实乃取祸之道。

“外朝大臣时常谏言,指责寡人贪财享乐。”一言及此,刘宏面露嘲讽之色,“其实,关东门阀如汝南袁氏、弘农杨氏,钱财又何尝比寡人差了些许?再如他们交口称赞的大儒马融之辈,更不曾少了半分享乐?”

刘宏此言似是而非,须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其位,谋其政”,手握大权之人,是非之分,并不在你享乐多寡,而在你是否称职!

若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纵然你在宫中酒池肉林、歌舞喧天,亦算得上是一位称职的君主。

如若不能,纵然你衣衫褴褛、清廉如水,亦并无资格高居帝王之位。

刘宏一叶蔽目,不解其中真意,张让、赵忠却为之击节赞叹,敬服不已,顿觉此前卖官鬻爵、搜刮钱财之举,实无半分差错。

是故,世间无论何等人物,无论行善作恶,若能做到数十年如一日者,在其内心深处,定有一套自洽的看法,让其心安理得。

“张角兄弟虽然授首,但河北盗贼并起,多有假借其名者。”

刘宏绕了一圈,回到开始的话题,“且荆扬两地时有叛乱,幽凉二州更有反贼勾结外敌,山河表里,烽火连天,如此气象,岂无大碍?”

“臣愚钝,不及陛下远见!”张让刚才的马屁拍到了马蹄上,赶紧自贬。

“叛乱虽多,却不触及朝廷根本。”刘宏神色怅然,叹息道,“寡人所忧者,乃天下兵权已不在掌握之中。”

“数年来,大将军何进借平乱之机,已将北军五校精锐尽数掌握,”张让这下回过味来了,接过话题,“又与关东门阀勾搭,州郡兵马亦听其指挥,实在有负陛下深恩!”

外戚何进此举,从事实上破坏了天子刘宏的分权格局,自然不称帝心。

“那陆家儿郎虽有文武之资,在中原跟脚却浅,怕是起不了多大作用?”赵忠在一旁道,“且墨家传人素来顽固,未必能如陛下所愿!”

“剑宗”王越,正是先例!

“赵伴伴所言无差。”刘宏神色莫名,叹息道,“寡人所求,不过是让陆家儿郎将来护得协儿一条性命!”

皇子协,聪慧机敏,甚得刘宏欢心,远在皇子辩之上,本想立为太子。但如今何进兄妹大势已成,刘宏只得退而求其次,希望护其性命。

皇后何氏善妒,皇子协刚一出生,生母王美人就被何皇后鸩死,全仗董太后才活到现在。

刘宏深知自家之事,断非长命之相,董太后年老,若无可靠之人照顾,皇子协必遭何皇后毒手!

陆翊既被王越选作墨家继任钜子,则比之史阿更加可靠,且他与月氏珞伽纠葛不浅,断难与关东门阀合流,有其守护皇子协,刘宏可以安心矣!

“陛下圣明!”张让至此方才明白天子的盘算,陡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臣另有一计,如今天下乱贼四起,西北叛军精锐,离京畿不远,威胁甚大,陛下莫如借机另组一军,以亲信之人统率,如此更可无忧!”

刘宏一听,拍手赞道,“张伴伴此言大善!”

“陛下亦可昭告州郡军中锐士入京,亲自讲武点兵,从中择优录用,以收天下豪杰之心。”

张让能有今日,却也有些谋略,他前后两番建言,颇有釜底抽薪之妙,可让天下兵马再集天子之手。

“大善!大善!”刘宏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怀大畅,“届时还可增加一笔不菲的内府收入!”

故太尉段颎、前太尉张温等人,当年虽有大功,亦须先向天子献上巨额钱财,方才得以任职。

数月前,沛国曹嵩虽无政绩,却因捐钱亿万,由大司农升任太尉一职,位列三公之首。

赵忠旁观者清,知道新军组建之时,能否真正出任带兵校尉,还得看花钱多寡,他已经开始盘算如何从中谋取个人利益,自是乐见其成。

若董白在场,定能明白天子刘宏的问题所在,正如当年申屠越在诸子门学中所言:治国用兵,不在知与不知,而在能与不能。

纵然知晓万般道理,如不能掌控自身贪欲,终究只是一场虚幻。

074 山河表里 烽火连天 下

半月之后;右扶风,董军营地外。

破虏将军、斄乡侯董卓一身戎装,伫立在渭水北岸,身旁一人身着黑袍,面白无须,正是西凉魔士李儒。

自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乱起,董卓的仕途就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当年六月,被朝廷拜为东中郎将,代替北中郎将卢植讨伐冀州黄巾主力,两月不克,被朝廷罢免至廷尉受审,判减少死罪一等,年底被赦。

次年三月,董卓再拜中郎将,随左车骑将军皇甫嵩讨伐北宫玉、韩遂等西凉羌豪叛乱;八月,皇甫嵩被免,朝廷拜张温为车骑将军,董卓为破虏将军,继续与西凉叛军作战。

同年底,北宫玉、韩遂叛军退入金城一带,张温兵出六路,尽遭失败,唯有董卓一军全师而还,因功封为斄乡侯,封邑千户。

至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叛军韩遂杀北宫玉、边章、李文侯等,与扶风马腾共扶王国为主,继续寇掠三辅之地,与董卓等人相持不下,直至如今。

“文优,小白自京中所传讯息,你却如何看待?”此刻的董卓,一反在外人之前的嚣张跋扈,颇有几分枭雄之姿。

“自黄巾乱起,数年来天下烽火不断。”李儒神色莫名,沉吟道,“天子意欲组建新军,看似合情合理,我却以为其中另有缘故。”

“呃?”董卓似感意外,转首问道,“那是甚么缘故?”

“自光武帝以来,朝廷不设丞相,削弱三公权力,又以刺史为一州长官,严格控制地方军队,且多用外戚、宦官掌握朝堂军政大权。”

李儒眼中精光闪动,展开话题,冷然道,“其中根源,无非为了集中皇权,提防门阀豪右。”

自古以来,因权力不等、贫富悬殊,资源分配极其不均。

真正能对皇权造成威胁的,不在乡野草民,而是门阀豪右,如秦末陈胜、吴广,又或黄巾张角兄弟,在朝廷的职业军队面前,不堪一击。

董卓知李儒言不止此,但听不语。

“南阳何氏得为皇后,因其出自寒门,与关东门阀素无瓜葛,天子以何进为大将军,亦源于此。”

李儒目露讥讽,继续道,“可叹何遂高见识短浅,反与关东门阀勾勾搭搭,丧失立足之本。”

何进,字遂高,皇后何氏同父异母兄,原为侍中、将作大匠、河南尹,在黄巾之乱中得封大将军、慎侯,以汝南袁绍、南阳何颙等人为府中亲信幕僚,与关东门阀多有往来。

“哼~!”董卓闻言,冷哼一声,“何遂高不过屠狗之辈,有何能力身居大将军一职,那皇子辩出自何氏,亦顽钝不堪,远不如皇子协聪慧!”

董卓出自陇西豪门,年少时以良家子出仕羽林郎,来历虽不比汝南袁氏、弘农杨氏等关东门阀,但比起南阳何氏,仍有足够的优越感。

这等大逆不道、妄议正统的言辞,也只有董卓这种出自边地的军阀枭雄才敢说出口来。一旁的李儒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奇。

董卓略一思忖,转而问道,“文优,既知此事,我等可能从中谋取利益?”

如今天子无道,尽失人心,不仅有黄巾余部、汉中米贼等乡野百姓叛乱不止,亦有中山相张纯、泰山郡守张举、金城韩遂等豪右起兵。

至于汝南袁氏、陇西董卓等内外势力更是野心勃勃,伺机而动。

“关东这潭浑水实在太深,主公可还记得四年前征讨黄巾之事?”李儒神色阴冷,缓缓摇首,“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坐收渔利即可。”

“当年某以厚礼托于张让、赵忠两人,方才替下卢植,正欲建功立业。”

一听此言,董卓面色狰狞,目露凶光,“不料竟有人持汝南袁氏信物,令某不得挫动张角主力,后某因此免职下狱,袁氏竟束手旁观!”

那是董卓最接近死亡的一次,若非董白、李儒再以厚礼贿赂张让、赵忠等人,为其多方奔走说情,他未必能够活着走出天牢的大门。

董卓早年得段颎举荐,投到司徒袁隗门下,背靠大树,是以仕途一帆风顺,并通过袁隗远亲、中常侍袁赦,与董太后攀上亲属关系,在朝堂内外,更加如鱼得水。但此事之后,在董卓心中,与袁阀的香火之情渐淡。

“在关东门阀眼中,我等出身边地,自是化外之民,已有段纪明之事在前。”李儒冷笑一声,目光更见冰寒,“主公无须在意,值此多事之秋,手握精兵强将方为王道!”

前太尉段颎,字纪明,武威人,乃是西北边地最为杰出的军中统帅,与诸羌作战十数年,终结汉羌百年战争。

到得后来,却因不被关东门阀接纳,不得已投靠中常侍王甫,于光和二年(公元179年~180年)底,被时任司隶校尉的阳球下狱鸩杀。

此事大寒西凉将士之心,多有反投诸羌豪强之举,北宫玉、韩遂麾下,就有不少当年跟随段颎作战的精锐士卒。

董卓闻言颌首,忽地由此想起一事,“那吴郡陆子羽、月氏夜叉瞳领羽林北骑三百,近年来四处作战,却是不容小觑!”

当年,董白回报在诸子门学所见所闻,董卓虽不认同其中理念,却不敢轻视对方的力量,后又得闻和连在两军阵前被一箭射杀之事,震惊之下,对陆翊印象尤为深刻。

“两人一为墨家传人,一为月氏胡女,断难进入关东门阀的势力圈子。”李儒细眉一挑,建言道,“若有机会,主公倒不妨招揽一二。”

在李儒这位魔士看来,这世间的关系,原本没有什么永远的朋友或者敌人,只有永远的利害,而敌人的敌人,常常就是朋友。

对方既然难容于关东门阀,则与董卓这等凉州将领,并非没有合作可能。

这亦是董卓的理念,是以多年以来,两人极为相得。

“小公子曾在碎叶城长驻数月,正是最合适之人。”李儒补充道,“武威段煨,曾在碎叶城多年,亦是不错的人选!”

“可!”董卓素有枭雄之志,深知人才的重要,是以几番招揽吕布,自然不会错过陆翊等人。

关东事务暂且了结,眼前董卓尚有一件要事需要处理,“那新朝宝藏之事,还得劳烦文优!”

此时距离上次长安建章宫寻宝,已过去四年有余,如今“吉祥天”沧月又传来宝藏讯息,这次却在潼关一带。

“那高顺替沧月传来讯息,定于惊蛰之日,在大河风陵渡南岸会合。”李儒似有所思,望向董卓,“此番除了华雄,还请主公调张绣随我一行!”

张绣,武威人,董卓麾下悍将张济侄子,年纪虽然不大,一身修为却是非同小可,作战极其悍勇,不在华雄等人之下,从此次征讨北宫玉、韩遂等人的战争中脱颖而出。

如今董卓领军讨伐西凉叛军,李傕、郭汜、张济等人实难离开,但寻宝一事也极重要,倘若只有华雄相随,李儒却是不大放心。

“呵哈哈呵~!”董卓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仰首大笑,“张佑维少年英豪,正该随文优前去多加历练!”

整顿麾下兵马,打点朝堂上下,俱都需要海量财物,董卓正愁囊中羞涩,新朝宝藏之事,自然不容轻视。

075 风陵渡口 一水寒烟 上

惊蛰;左冯翊,风陵渡北岸。

大河在阴山南麓往东过五原、云中两地,为吕梁山所阻,转而南下,过壶口、龙门(有别于雒阳龙门)两处险道,至潼关一带再次东行,水流放缓,形成万里长河上最大的渡口,是为风陵渡。

此时凛冬刚过,大河解冻,正是凌汛之时,波涛汹涌,又有积雪残冰,难以摆渡,往来商旅俱被困在渡口两岸,一时之间,客栈人满为患。

时值清晨,空中忽地下起朦胧细雨,连绵不绝。雨落寒烟,将茫茫河水笼罩在一片朦胧当中,更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葛老弟,早哩!”温老汉步入新康酒肆,身后跟着温婷儿、豆包儿,豆包儿手中又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童。

温老汉招呼的对象,正是此间酒肆的老板葛大斌。

这些年来天下不宁,河西更是乱贼四起,他一家人早就回到太原老家,如今又打算南下关中,不料河水解冻晚了一些日子,遂被困在风陵渡口。

“温老伯,你也早涅!”葛大斌看上去三十来岁,吊梢眉,鹰钩鼻,长相颇显寒碜,却有一副高大强健的身板,乃是一条典型的西北汉子。

“看这样子,今儿个又难以渡河了!”温老汉一边叹息,一边寻了一处靠窗的酒桌,一家人团团坐下。

“温家小妹,孩子身体没事了吧?”酒肆老板娘夏雨儿凑了过来,她中等身材,略有几分姿色,身前峰峦似聚、波涛如怒,惹人注目。

温氏一家困于此间数日,作为同行,与酒肆老板夫妇已经相熟。

“多谢雨儿姐关心,豆汁儿已经没事哩!”温婷儿婉然一笑。

她数年前已与豆包儿成亲,婚后育有一子,小名正是豆汁儿。

两人正在寒暄之间,门外脚步声响,看来又有客人到了。

“疯婆子,还不快去招呼客人!”葛大斌一边摆弄店内桌椅,一边冲自家媳妇儿嚷嚷。

夏雨儿杏眼一瞪,语气颇不耐烦,“你个大傻子,难道老娘现在不是在招呼客人么?”

这两口子的相处方式异于常人,打打闹闹,没事就拿肉麻当有趣,却透着几分莫名的温馨。温氏一家早已见怪不怪,俱都笑而不语。

“哎哟!葛大爷,你这就是拿猫姐当作外人了!”伴着一道嗲嗲的女子声音,门口进来两人。

一名女子当先而行,怀抱一只波斯猫,大约三十出头,衣着华丽,但见眉目如画,生得一副好容貌,可惜肩宽体壮,顿时打了几分折扣。

紧随其后的男子四十来许,其貌不扬,中等个子,一身儒士打扮,气息沉稳,却似颇有几分学识。

“原来是猫姐、兔哥来了!”葛斌嘿然一笑,认出来人。

华服女子唤作区寒,出身雒阳富户,最爱吃吃喝喝,又喜小猫小狗,虽无所出,却把猫狗当作子女看待,自称猫姐。

后面的中年男子名叫郑经,原为开阳太学士子,饱读诗书,入赘区家为婿,祖籍太原晋阳,生肖属兔。

两人亦是此间熟客,此番北上探亲,适逢贼兵作乱,遂提前南归。

“猫姐!”温婷儿眼神一亮,出声招呼。

区寒眉目一转,瞥见温氏一家,面露喜色,“不想在此遇见温家小妹!”

两家原来也是旧识,温氏父女曾在晋阳城中开店,手艺远近闻名,素有“吃货”之称的区寒在其间逗留之时,自然寻上门去,就此相识。

“咱们拼为一桌吧,这顿猫姐作东!”区寒为人大大咧咧,从不与人见外,向来又以雒阳富婆自居,言谈举止之间,尽显豪气。

温婷儿对她颇为了解,也没客气,“如此倒让猫姐破费了!”

葛大斌夫妇见状,急忙帮着拼桌,问起要些甚么酒食。

区寒家财万贯,又好吃喝,言语之间霸气十足,“先来两条金鲤,一条清蒸,一条红烧,鸭片汤、酱春笋每人一份,肉夹馍十个,汾清酒两壶!”

大河盛产金鲤,尤以河水刚解冻时为上,因捕捞不易,价格不菲。

“得涅~!”葛大斌素知区寒豪气多金,答应得毫不犹豫,他让夏雨儿在前店招呼,自行下到后厨,整治酒菜去了。

区寒是个闲不住的主,挨着温婷儿坐下,问道,“原来你们离开晋阳城了,难怪猫姐上门找不着踪迹!”

“前些日子有不少人自常山、上党等地逃难过来,谈及白波贼作乱,即将攻打太原。”温婷儿神色幽幽,叹气道,“我们一家寻思,还是南下关中安稳一些,就等着摆渡过河哩!”

“可不是哩!”区寒一听,急忙道,“我俩也是听到这个讯息,刚过元夕就急忙南下,就怕遇到乱兵!”

“还不止呢!”温婷儿双眉一蹙,继续道,“听河西那边过来的熟客提起,那盘踞在居延泽一带的屠各胡,也要打过来哩!”

屠各胡,原为匈奴的一支,以骁勇善战闻名,后因在骠骑将军霍去病手下失去祭天金人,恐遭单于降罪,遂内附汉廷。

如今分布在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等地,但其中最精锐的一部,却留在居延泽,时常作乱。

“如今朝廷势衰,甚么阿猫阿狗都要跳出来作怪哩!”温老汉听到此处,忍不住叹息道。

“温老伯,你这就不对了!”区寒瞥了温老汉一眼,嗔怪道,“这猫狗它得罪你了,怎么可以随便侮辱?”

“不是阿猫阿狗,是魍魉魑魅!”郑经一见自家媳妇儿这气势,知道她又较上劲了,连忙出言圆场。

温老汉脾气甚好,见状摇了摇头,一笑了之。

众人谈话之间,酒肆内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葛大斌、夏雨儿两家的父母也呆不住了,从后院出来帮忙招呼。

“你说这并州刺史张懿大人,咋就拿这些贼人毫无办法哩?”豆包儿一直照顾孩子,此时也忍不住掺合进来。

“并州军也就那武猛都尉丁原一部有些战力,却被鲜卑人拖在云中、雁门一带。”郑经见众人有些茫然,忍不住再次开口,“对白波贼、屠各胡的来犯,丁原却是有心无力,帮不上忙!”

“噫~?”夏雨儿正与老母端着酒菜上来,闻言插嘴道,“北边前些年不是出了一个五原吕布么?号称什么龙城飞将?难道还挡不住各方乱贼?”

“吕奉先?!”郑经闻言,目现讥讽之色,“此人据说有鲜卑血统,张懿大人孝廉出身,乃太学中有名的前辈,却如何信得过他?”

边地胡人以肉食为主,又长于马背之上,大多骁勇善战,汉廷因此常征胡人入军,号为义从。

但在关东门阀、太学士子的心中,汉夷之防甚重,像吕布那等出身,任其立下何等战功,依然难以得到认可。

“似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也敢妄论五原吕奉先的是非!”酒肆内忽地有人笑道,“这汉家朝廷,还真是腐朽不堪了哩!”

076 风陵渡口 一水寒烟 下

众人应声望去,但见不远处有一桌客人,俱都劲装打扮,持有刀枪,样貌举止彪悍粗旷,一看就不好惹。

其中居于上座之人,却是一名黑衣女郎,身姿绰约,背负双剑,脸上似笑非笑,正注视着这边。

区寒见状,心中恐惧顿生,瞪了郑经一眼,“看把你能得!”

她不敢指责对面气势汹汹的强人,对自家夫婿倒是称得上声色俱厉。

“尔等如此诽谤当今朝廷,就不怕掉脑袋么!”这个时候,郑经一反此前的懦弱,显露出几分男人的血气。

“朝廷?!”黑衣女郎闻言,不由发出一阵清朗的笑声,她瞥了左首的大汉一眼,“于毒,你把咱们的吃饭家什,拿过去让他瞧瞧!”

于毒狰狞一笑,把手中的大刀往肩上一扛,大踏步走向郑经等人。

“妈耶!”区寒出身富贵之家,从小到大锦衣玉食,无论做甚么,俱都有人宠着,何曾见过这等情势,吓得叫出声来。

“此事因郑某而起,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家人。”郑经再显男人本色,起身护在区寒身前,慨然道,“你们有甚么本事,都冲着我来!”

“看不出来,你这读书人倒有几分胆气!”于毒略感意外,随即面色一变,“既然如此,那就纳命来吧!”

话音刚落,已是一刀斩下。

“啊~!”

区寒、温婷儿、夏雨儿等女子吓得尖叫出声。

郑经浑身一颤,闭目待死。

哚~!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郑经睁眼一看,只见于毒一刀砍在酒桌上,离他的身躯不过三寸。

他刚才血气上涌,并不觉得如何害怕,此时在生死之间走过一遭,反倒觉得脚软,险些坐倒。

“你怕哈?”于毒心思得逞,嘿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方铜印,扔在桌上,神情倨傲,“瞧瞧这是啥!”

郑经手足发软,勉强拿起桌上铜印,举在眼前,只见印上刻着一行小字:平难中郎将,张。

他久在开阳太学,虽无一官半职在身,但见识并不算差,一眼就看出这方铜印的真假,且已知道对方的来头。

常山张燕,原为黄巾余部,后聚集百万之众,啸聚黑山,附近州郡并受其害,朝廷无力征讨。

不料张燕反而主动向朝廷乞降,天子刘宏喜出开外,遂拜其为平难中郎将,又让常山国举其为孝廉、计吏。

郑经心里虽看不上张燕等人出身,但眼前官印代表的却是汉家朝廷的威严,他双手举起铜印,颤颤巍巍地走到张燕桌前,恭恭敬敬地递上前去,“太学生郑经,见过张将军!”

汉廷不常置将军,通常一军校尉已是军中高级将领,但自黄巾乱起,诸将讨伐有空,天子常授出杂号将军、中郎将之职,俱都可称将军。

“退下吧!”张燕只是一时看不惯郑经言行,也不为己甚。

她与黄巾其他将领不同,知道流寇作战断无前途,是以选取并州、冀州、幽州交界处的黑山作为根据地,又组织耕种,自食其力,击退朝廷几番攻击之后,更主动乞降,以谋取更好的生路。

一念及此,张燕不由自主想起一道英俊挺拔的身影,心底爱恨交织,多年以来,始终难以忘怀。

吼~!

就在此时,外面忽地传来一声龙虎嘶吼,众人大惊。

嘶吼声刚落,酒肆门口忽然变得昏暗起来,张燕凝目望去,正见一道雄伟如山的男子手执大戟,踏步而来。

“五原吕奉先!”张燕忍不住一声惊呼。

她久闻吕布之名,至今却未见过,但耳闻赤菟马嘶,目睹方天大戟,又见来人如此体魄,哪里还能认不出来。

郑经闻声望去,任是此前如何看待不起,见到此等人物,亦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一股敬畏之情。

好一条威武雄壮的汉子!

旁边的区寒、夏雨儿见到吕布,更是心神俱醉,目露迷乱之色。在两人年少怀春的时候,何尝不曾期盼有这样英武雄壮的男子骑马而来,一是风儿一是沙,带着自己缠缠绵绵到天涯?!

倒是温婷儿一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虽感震惊,却并未失态。

吕布对此类情形似已司空见惯,只是淡淡地瞥了张燕一眼,自行寻了一处空桌,怡然坐下。

“壮士要来些甚么酒菜涅?”夏雨儿一把揪开挡在身前的葛大斌,凑到吕布身前,洋溢着罕见的热情,胸前颤颤巍巍。

这疯婆子!

葛大斌知道自家媳妇儿又犯了花痴,暗自撇了撇嘴,却是无可奈何,只得自我安慰:反正她也不会来真的,做男人要大度,何必计较太多涅?

“拣上好的酒肉,先来一桌!”吕布瞥了夏雨儿身前一眼,随后不复在意,他长于荒野,对吃喝并不如何在行,但数量上绝不能少了。

夏雨儿闻言,笑着退下,不到片刻功夫,就携酒肉上来,显然将吕布排在了最优先的位置。

吕布不以为意,将大戟随手放在桌边,一顿狼吞虎咽,转眼一桌酒肉就已下肚,他面不改色,冲目瞪口呆的夏雨儿道,“再来一桌!”

“白波贼杀来啦!”

酒肆外忽然有人惊呼,接着喊杀声、惨叫声连续响起。

温婷儿、区寒等人望了吕布一眼,却不如何惊慌,似乎有这雄伟如山的男子在此,原本谈之色变的白波贼也不算什么。

连张燕也制止住手下众人的骚动,一对妙目凝视着吕布,似在等他动作。

吼~!

酒肆外又有一声龙虎嘶吼传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吕布连人带戟忽然消失不见,只有张燕勉强看清吕布移动的轨迹。

外面的喊杀声倏忽而止,众人匆匆赶到门外,只见野地之上,尸横遍地,唯有吕布与一名高瘦道人隔空对立,旁边一匹赤焰烈马原地轻踏,似要腾云驾雾而去。

春雨连绵,两人一马全身却滴水不沾。

“五原吕布!”高瘦道人样貌平淡无奇,赤手空拳站在吕布对面,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写意。

吕布浓眉一蹙,喝道,“来者何人?”

他出来之时,附近已无活人,只有眼前道人卓立在场。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高瘦道人神色莫名,怡然道,“如若在南岸再会,你不妨唤老夫一声郭太。”

郭太,正是白波贼的大首领。

对方若是郭太,那地上白波贼的尸体作何解释?

郭太见吕布面露疑惑,不由大笑道,“老夫行事,一向随心所欲,无人能够猜测得到,奉先不必白费心思了!”

不知何故,他此言一出,转身就走,宛若闲庭信步,似慢实快,顷刻间来到大河水畔,一脚踏了出去。

噫~!

场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唤作郭太的高瘦道人,竟将滔滔河水视若无物,凌波微步,偶尔在漂浮水面的积雪残冰上一点,即跨出数丈,转眼消失在一水寒烟深处。

“哼~!”

吕布怒哼一声,牵过赤菟,一人一马跟到河边,一起踏了上去。

“这人的酒肉钱还没给哩!”

眼见吕布连人带马消失在远处,葛大斌忽地垂手顿足,叫出声来。

077 落日苍茫 浩荡百川流 上

风陵渡,南岸驿站。

与平常不同,这日驿站并不接待往来商旅,并有全副武装的精兵悍卒把守,严禁外人靠近,违者俱被暴力驱逐。

吕布来到驿站外,一眼就认出这些士卒的来历,正是早他多日随高顺先行南下的陷阵卫。见到吕布,负责门卫的什长立即迎上前来。

“沧月仙子已在里面等候,请主上随我入内!”陷阵卫什长右手捶胸,冲吕布行了一个军礼。

自数年前沧月将高顺、陷阵卫划归吕布之后,众人对两人的称呼就发生了改变,以吕布为主,以沧月为宾。

不过,在征得吕布的同意后,此番陷阵卫仍接受沧月的指挥。

“奉先来得倒是不慢!”一道略带揶揄的声音倏忽响起。

此时吕布刚踏进驿站大堂,闻声望去,就见右前方一张胡椅上端坐一人,正是在北岸偶遇的高瘦道人。

“郭太!”吕布沉声喝道。单以身法而论,这人在他生平所见强者中,仅在当年两大宗师之下。

高瘦道人郭太闻言,哂然一笑,不复言语。

这间驿站显然已被重新布置过,诺大的大堂中,只摆着一张圆形案几,四周围着六七张胡椅,显得极其空旷。

场上有三人侍立,吕布认得正是高顺、司马貂、杜玉蝉,座上四人,除了沧月、鲁绝、郭太,剩下那名年轻男子却显陌生。

“奉先,且让奴奴为你引见一位新人!”沧月一见吕布,眼波流转,媚态尤甚,“秦谊,字宜禄,碎叶城纵横家传人。”

她仍是一袭黄纱蒙面,似已习惯如此。数年间她与吕布偶有往来,纠葛渐深,相互间的称呼早已有所改变。

吕布见那陌生男子颇为文弱,本不以为意,听到“碎叶城”三字,眼中精光大盛,凝神打望。

“见过吕兄!”秦谊神态温和,起身行礼,“当年交河城外目睹吕兄飞将之姿,至今为之惊叹!”

“宜禄客气了!”吕布见对方来自碎叶城,举止大方,言语间又挠到了自己的痒处,态度顿时不同,直接呼起秦谊的表字。

秦谊神态自若,似不觉得吕布此举突兀,静候吕布一起落座。

沧月见状,眉目之间笑意更甚,“奉先,宜禄可是奴奴的福星哩!”

“哦~?”吕布略感惊讶,目中露出好奇神色。

“当年建章宫寻宝失利,奴奴带人东奔西走,足迹遍布大河上下,却难寻宝藏端倪。”沧月黛眉轻蹙,让场上男子忍不住为之心疼。

此事吕布知之甚深,那年他被留在冷月山庄,恍恍惚惚之间,竟忘了胞妹珞伽欲领泸水月氏内附之事,兄妹间因此已生隔阂。但沧月数月后自关东归来,风尘仆仆,略带憔悴,吕布亦难以苛责。

“直至一年多前,宜禄上门效力,听闻此事之后,提出一个法子。”沧月略一停顿,那空灵而性感的吴侬软语再次飘荡,“宜禄当日言道,既然不知宝藏下落,何妨从藏宝人员入手?”

场上众人一听,俱都眼前一亮。

须知历代帝王,无论生前死后,身边都有值得信赖托付之人。

那新朝宝藏倘若真的存在,则必有藏宝之人,虽有极大可能已被王莽灭口,但未必没有幸存之人。而这类人员,绝非无迹可寻。

“李某来得却是刚刚好!”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阴冷的语声。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守门什长引着李儒踏进门来。后面紧随两将,一人虎体狼腰,豹头猿臂,正是华雄;另一人容貌轩昂,丰姿俊爽,不知来历。

“嗯哼~!”沧月轻声一笑,似在化解场上的尴尬。

李儒冷眼打量座上数人,问向沧月,“张宝兄弟起事失败,被朝廷所诛,自是不能前来,不知这两位又是何人?”

“白波军郭太。”高瘦道人眼中精光一闪,傲然道,“张角等人虽死,我太平道却并非无人,黑山张燕也在来途之中。”

此时白波、黑山两军声势颇大,李儒闻言,目光一凝。

“碎叶城秦谊。”秦谊不以为意,仍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此事莫非碎叶城也要插上一脚?”李儒神色一怔,望向沧月。

凭空多出一股势力,各方到手的收益岂非更少了?

“秦公子乃是奴奴的贵宾,与碎叶城一方无关。”沧月眼波流转,嫣然笑道,“不知魔士李文优又带了何人前来?”

“武威张绣,我家主公麾下小将。”误会既解,李儒嘿然一笑,上前入座,“适才听闻仙子所言,莫非已经找到藏宝人后裔?”

“不错!”沧月轻点螓首,娓娓道来,“王莽登基之前,曾效仿前秦赵高所置‘罗网’,蓄有一班精锐人马,号为春秋死士,不以沙场争锋见长,却极擅暗杀机关之术,首领唤作夏贺良。”

“夏贺良?!”李儒略感吃惊,“因蛊惑汉哀帝而被处斩之人?”

汉成帝、哀帝年间,经学名家甘忠可、夏贺良师徒以天人感应之说为据,组织一班同道作《春秋谶》,宣扬汉家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先后上书二帝,劝其改朝换代,均被收入狱中,死于非命。

“是他没差!”沧月目光一凝,神色莫名,“只是早被王莽以李代桃僵之计救走,死的不过是一个替死鬼罢了!此人后来常领春秋死士替王莽诛杀异己,直至新朝末年,踪迹才从宫中消失。”

“却也不能就此断定这班人与藏宝有关!”李儒目露困惑。

“嗯哼~!”沧月又是一声轻笑,状极得意,“这就幸亏有鲁大师了!”

李儒霍然望向鲁绝,只听对方沉声道,“春秋死士精通机关、刺杀之术,自命穿山龙猊,每次出动办事,必在现场留下标记。”

穿山龙猊,即穿山甲,因其能力特殊,在古时颇为神秘,是以冠有一个“龙”字。人之本性,着实奇怪,夏贺良既为死士,连自家性命都不在乎,却仍然放不下一个“名”字!

听到此处,不仅李儒这等心思细腻之人,连吕布亦生出几分好奇。

“当年建章宫密室所得楠木案几,正有此种标记。”鲁绝嘿然一笑,给出如此答案。

鲁绝出自机关名门,那案几上的标志与原有雕纹融在一起,别人看不出差异,他却一眼识破。数月前沧月带人寻上门来求助,双方一拍即合。

至此,当年参与寻宝之人,除了事先知道真相的沧月等人,俱都恍然。

“不妨长话短说。”沧月神色一凝,示意司马貂摆上一张羊皮地图,“奴奴带人多方追寻,终于觅得春秋死士最后踪迹,就在熊耳山一带!”

078 落日苍茫 浩荡百川流 下

熊耳山,位于秦岭东段,北邻崤山,南接伏牛。主峰熊耳岭,集方圆千里钟灵毓秀于一身,从峰顶往四下望去,远处层峦叠嶂,群峰呈万山朝拜之势;近处水流浩荡,百川现群龙捧圣之状。

熊耳岭北坡极为险峻,仅有一条狭窄小径上山,至半腰却被一道宽逾三丈的峡谷阻断,峡谷往西而去,下有深涧奔腾,东侧山势相连,却为百丈悬崖,并无道路可通,对面山头高出五六丈,更非人力可以跨越。

峡谷对面,地势开阔,藏有一处古老的村落,当地人唤作兴坪寨,寨口一棵千金榆,高近十丈,粗逾七尺,有如神树。

临近黄昏,落日苍茫,山川锦绣,在千金榆上,婆娑树叶之间,卓立着一男一女,似已在此守候百年。

“老石头,午间来过一批陌生人,看装扮像是汉军的狗子。”说话的女子穿着红衣,身材火辣,背负一柄长伞,正是此间寨主,“红颜”米香玉。

别看她样貌不过二十来许,依然美艳动人,实则已近花甲之年。

那男子满头白发如瀑,眉目间一道淡淡的刀痕,看上去年过半百,略显老态,但面目依然英俊,却是此间副寨主,“白发”石中磊。

“数十年来,想打山上宝藏主意的,没有十拨人,也得有七八拨了,还不是统统化作深涧下的孤魂野鬼了!”石中磊嘿然一笑,不以为意。

米香玉忽地神色一凝,直视下方山路,“这回来的人不少,里面有两个点子看起来有些扎手哩!”

李儒接到手下探子回报,得知此间山腰情形,立知多半就是所寻目标,一面派人通知沧月、郭太两路人马,一面带华雄、张绣等人赶了过来。

好一处所在!

众人来到山路尽头,李儒眼见如此地势,感慨之余,心下更是笃定。

“文优先生,对面大树上有两名高手!”张绣眼尖,早已看到千金榆上的两人,上前小声提醒。

“佑维,你来替我拜山!”李儒略一颌首,对张绣道。他不修武道,在这深山之间,隔着老远的距离,说话难免少了几分气势。

张绣闻言,踏前数步,双拳一抱,冲对面朗声道,“破虏将军、斄乡侯董卓麾下,陇西李儒、武都华雄、武威张绣前来拜山!”

他虽不过二十来许,养气已然大成,此时提气扬声,声若洪钟,远远传开,在山谷之间回荡不已。

回音落尽,对面却毫无反应。

张绣目视李儒,得到确认后,再次吐气扬声,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对面依然没有回应,不待张绣重复第三遍,后面的华雄按耐不住性子,上前暴喝道,“兀那对面的狗男女,你华雄爷爷来此,还不快快迎接!”

李儒眼见华雄出列,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来,既然以礼相待行不通,让这糙汉试试也不失一个办法!

“老娘正愁闲得有些无聊,不如下去舒活一下筋骨!”米香玉舔了舔猩红的嘴唇,不待石中磊搭话,双手一展,跃下树去。

她脚下如飞,几个起落,已经来到深涧崖边,不作丝毫停留,纵身跃了出去,人在半空,背后长伞不知何时来到手中,倏地张开,下坠之势顿时一缓,整个人在空中翩然下落,红衣飘飘,身姿妙曼,恍若天外魔女。

“好一个风骚的娘们儿!”华雄嘿嘿一笑,邪心顿起,将凤嘴刀往人群一扔,在下方空手以待。他若知晓上方女子真实年龄,不知又该作何感想。

张绣眉头微微一皱,携李儒退开数丈,来到西凉士卒之中,手握长枪“铁骑尖”,暗中戒备。

“哼~!”米香玉轻哼一声,“想占老娘的便宜,门都没有!”

她掌中长伞往外一斜,已然收起,同时腰腹一拧,整个人头下脚上,以伞尖开路,蓦地加速朝华雄撞去。

“来得好!”华雄如何把一名山野女子放在眼里,体内真气运转,双手一错,一手抓向长伞,一手探向对方胸腹之间。

眼见华雄如此下流,米香玉俏眼含煞,不知按动了甚么机关,伞尖弹出一柄利刃,冒着冰冷的寒光,朝华雄掌心刺去。

“华司马快退!”张绣一眼瞥见,急声大喝。

华雄亦知不妙,变招已然来不及,急切之间,使出一招懒驴打滚,堪堪避开红衣女子含怒一击,随即狼狈退入人群之中。

米香玉伞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凌空一个旋身,翩然落地。

“臭娘们儿,敢阴你家爷爷!”华雄恼羞成怒,一把抢过凤嘴刀,踏步攻上前去,刀气凌厉,已是全力出手。

咣当~!

米香玉横过长伞,与凤嘴刀相接,发出一阵金属撞击的声响。原来那柄长伞,竟是以镔铁打就,乃是她祖传的吃饭家什,金刚天罗伞。

她掌中天罗伞甫与凤嘴刀相交,顿觉一股大力袭来,知道不可力敌,立即展开身法,快若鬼魅,只与华雄游击。

似华雄这等力大刀沉者,最怕遇到的就是这种速度型高手,当年交河城外,剑客韩龙以一敌二,尤占上风,其中不乏此等缘故。

“红颜”米香玉功力虽远不如韩龙,速度却相差无几,华雄立即陷入被动。

观战的李儒也看出了不对,低声吩咐张绣,“佑维,你且上前相助!”

“看枪!”张绣大喝一声,这才持枪上前。

以二敌一,围攻女子,他显然颇感羞惭,是以先行喝破。

张绣使枪,力量不弱,更以速度见长,这一加入,顿时遏制了米香玉的机动,不过半盏茶功夫,她就已处在下风,频频遇险。

若非张绣手下留情,“红颜”米香玉早就栽在当场。

华雄为人狠辣,此时怒火中烧,却不会怜香惜玉,他逮住时机,一刀斩下,直取对方左臂。

此时米香玉刚接下张绣一枪,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眼看就要惨遭毒手。

铿锵~!

东侧悬崖上忽地窜出一道身影,右臂一扬,挡住凤嘴刀,左手一拽米香玉,瞬间退出圈外,显出身形,正是“白发”石中磊。

穿山龙猊?!

张绣目光一凝,已然看清白发男子双臂所戴铁甲护手,形状酷似穿山龙猊的前爪,心底似有所悟。

“且慢!”华雄正欲挥刀上前,却被张绣横枪拦住。他心下大怒,就待发作,后面李儒早已走上前来。

“儿郎们方才多有失礼,还请两位海涵!”李儒冲前方两人揖手为礼。

石中磊嘿然一笑,却不答话。

“各位方才所为,我夫妇二人定当铭记在心!”米香玉俏目含煞,冷笑一声,“老石头,我们走!”

话音未落,两人撞入东侧悬崖,竟似凭空消失不见,恍若鬼魅。

079 帝王尘土 荒草没残碑 上

张绣一挺掌中的铁骑尖,拨开悬崖下的灌木枝叶,蓦地露出一个人形大小的石洞来,看上去幽深难测。

众人恍然大悟,张绣正要率先入洞,却被李儒伸手拉住,另外点了两名西凉士卒,让其先行探路。

两名士卒一手执盾,一手握刀,躬身进入山洞,不过片刻功夫,里面传出一声惨叫,另有一阵惊呼,就见一名士卒跑出洞来,满脸惊慌。

“里面有机关!”士卒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刘老三死得太惨了!”

“机关?”人群后方忽地传来一道沉稳的语声。

李儒、张绣回头望去,却是另外两波人马赶了过来,除了此前在客栈出现过的面孔之外,在风陵渡北岸露面的张燕、于毒等人也在其中,加上陷阵卫、黑山军,总数不下百人。

刚才说话的正是鲁绝,他分开人群,来到山洞前,神色一凝,“此间山石坚硬异常,竟然有人能掏出如此大洞?”

郭太身后走出两人,正是当年出现过的搬山道人、卸岭力士头领。两人赶到悬崖下,打量之后,亦感不可思议。

“或许只是外部如此,洞内未必都是这般石质!”鲁绝眉头一蹙,决定进洞探视一番,再做打算。

张绣见状,忍不住开口道,“方才有一对白发、红颜男女来袭,身手不差,后来逃入此洞之中,须得小心为上!”

他到底年轻,心中尚存一丝善念,对方虽非同一势力,也不忘提醒其注意潜在的危险。

“张兄弟有心了!”鲁绝颌首一笑,以示谢意,随即从背后取下一面百炼金刚盾,盾心似有一印,刻有古篆: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金刚盾在手,鲁绝不知按动什么机关,盾牌周围露出半尺长短的锋刃,顿时变为可攻可守的神器。

他与搬山道人、卸岭力士对视一眼,率先进入山洞,道人、力士手执奇兵怪刃,随后跟上。

三人入洞之后,再无任何声息。

沧月等人在等待之余,不免四处打量,见到峡谷两岸地形,都暗自叹气,知道除却山洞一途,怕是再难过去。

以吕布、郭太的高深修为,倒是可以跃出三五丈远,高度却是力有不逮,对面山崖陡峭,向内倾斜,毫无借力之处,稍有不慎,即会跌落深涧,纵有千百条性命,也得丢在这里。

情形如此,无可奈何之下,众人只得把上山希望寄托在鲁绝等人身上。

大约过得一盏茶功夫,山洞内一前二后,走出鲁绝三人。

“洞内机关还好处理,只是道路错综复杂,上下贯通,纵有司南在手,亦寻不到出路。”鲁绝眉头紧蹙,叹息道,“且山石坚硬,难以挖掘。”

司南,正是古时的指南针。

鲁绝与搬山道人、卸岭力士俱是此道高手,实在难以想象世间竟有这等人物,能在整座坚硬无比的山崖中,掏出如此复杂的通道!

“那白发男子双臂所佩铁甲手,极似穿山龙猊的前爪。”李儒见状,沉声道,“且观两人武艺,绝不似沙场本领,倒更像江湖身手。”

在这山岭之间,能有如此多的巧合,应是众人所寻目标无疑。只是这一道峡谷、一面绝壁,却阻断了大家多年的念想,让人一筹莫展。

“嗯哼~!”沧月忽地一声轻笑,引得众人注意后,举起一块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令符,黑黝黝的,非金非铁,上面以金纹雕有穿山龙猊。

“春秋龙猊符!”鲁绝神色一变,惊呼出声。

场上众人俱是一脸懵懂,一起望向沧月。

“正是!”沧月轻点螓首,赞叹道,“鲁大师好见识!”

“相传此符为当年春秋死士首领夏贺良所制,认物不认人,怎会落在仙子手中?”鲁绝眉头再蹙,说出心底疑惑。

“年前听鲁大师提及穿山龙猊,奴奴忽地想起小时在家中见过此物,”沧月神色怡然,颇为得意,“遂回家取来,随身携带,想来或有需要之时。”

只是她既有如此信物,为何不早些拿出来?众人心中有此疑惑,面上难免表露出来。

“任性,可是女人的天性呢!”沧月眼波流转,嫣然笑道,“还请各位不要怪罪奴奴哩!”

纵有黄纱蒙面,她言行举止间仍是媚态十足,难掩倾城倾国之姿,让众人难以真的对她生起气来。

“若崖上人物真为春秋死士后裔,则见到此物,必将奉令!”鲁绝首先回过神来,“只是对方藏身暗处,还得先让对方露面才行。”

“嗯哼~!”沧月又是一声撩人的轻笑,望向吕布,“还请奉先代为呼唤!”

吕布闻言,向前踏出数步,来到峡谷深涧边,也不见如何动作,全身真气火焰大作,上下升腾,状若天神,蓦地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宛若龙吟虎啸,又若晴空霹雳,远远传到天际尽头,在群山百川之间滚滚回荡,似有铺天盖地之势。

场上众人虽早知吕布神勇,见此情景,仍然难掩心中惊骇。

那唤作郭太的高瘦道人见状,更是目中精光一闪,寒意凛冽。

峡谷对面的高崖上果然出现两道身影,正是红颜白发。

“何人来此大声喧哗?”石中磊吐气扬声,呵斥道。

他此言一出,声若洪钟,显得功力不俗,但比起吕布,却又相差甚远。

“春秋龙猊符在此,两位何不下来相见!”吕布接过沧月递过的令符,举在手中,暴喝一声,却未再用无双之力。

吕布雄伟如山,浑身火焰真气环绕,此时夕阳犹未下山,橘红色的光芒从西边倾泻而来,洒在一人一符之上,更是衬若天神下凡。

“是龙猊神符无疑!”米香玉娇呼道。红颜、白发夫妇身为春秋死士嫡系传人,目光锐利,自有一套辨别真假之法。

“时隔一百六十余年,终于等到正主找上门来了!”石中磊嘿然一笑,似有解脱之意,“五代传承守护,能在你我手中了结,也是幸事!”

“各位退开少许!”米香玉忽地一声娇喝。

吕布一言既出,下方众人正感忐忑,不知道对方见到春秋龙猊符,会做如何反应,闻言俱都大喜,神情振奋,纷纷往后退开。

轧轧~!

对面崖上忽地传来机关声响,只见一道精铁打就的梯子正缓缓探出崖面,朝着下方伸展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没有料到还有如此情景,唯有鲁绝与搬山道人、卸岭力士看得欣然颌首。

那梯子很快越过峡谷间的距离,“哐”的一声,卡在下方崖边两块山石之间,紧接着上方有石中磊的声音朗朗响起,“各位,还请入寨相见!”

众人对视一眼,略显犹豫。吕布神色自若,将春秋龙猊符还给沧月,手执方天戟,霍然迈步向前,当先踏了上去。

“嗯哼~!”沧月轻哼一声,紧随其后。

080 帝王尘土 荒草没残碑 下

有沧月所持春秋龙猊符在手,红颜白发夫妇表现得十分配合,对众人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此处果然是新朝春秋死士后裔的聚居之处,其中来历与众人所想大致不差,细节却有不小出入。

早在新朝覆灭之前,王莽就未雨绸缪,派夏贺良领着春秋死士,将原本藏于建章宫祭天金人下的珍宝黄金等物起出,又借出巡之机,掩护春秋死士将宝藏运到熊耳山中,以备不时之需。

当时金分三等:黄金为上,白金为中,赤金为下。白金为银锡合金,赤金即铜钱,自然不在王莽藏宝之中。

王莽推行新政,用意或许是好的,但操之过急,短期之内,触犯朝堂上下、乡野民间几乎所有人的利益,致使叛乱如雨后春笋,势不可挡。他称帝不过十五年,即告灭亡,可谓史上极为少见的短命王朝。

新朝既灭,春秋死士遂奉首领夏贺良之命,隐居此间护宝,静待龙猊神符。米香玉、石中磊祖上俱为春秋死士头目,一百六十余年来,在此已历五代,不得离开,今日见到神符,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新朝宝藏,就在寨后山岭之上。”米香玉冲众人道,“此刻天色已晚,各位不妨在寨里好好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去寻宝不迟!”

沧月等人寻觅数年,眼见成功在即,虽然恨不得立即赶去藏宝之地,但也知道对方所言在理,自无异议。

次日清晨,众人匆匆赶到寨中广场集合,却不见“白发”石中磊,只有“红颜”米香玉背负金刚天罗伞,旁边一个二十来许的年轻人,双臂佩着穿山龙猊爪。

“老石头要留在寨中,这是犬子米多多。”米香玉为大家介绍道。

山寨面积不小,怕有百十人家,此刻亦有不少居民往来,却对寻宝众人视而不见,显然早已得到寨主吩咐。

“各位既然带有充足人手,我们就不兴师动众了。”米香玉除了儿子,似不准备再带他人,“儿郎们留下,正好随老石头看守山寨。”

其实她此举亦有解除众人顾虑之意,沧月、李儒、郭太等人俱都洞悉人心,对此自然再是明白不过。

米香玉母子在前引路,众人带上起宝的各种器具,一行百余人,浩浩荡荡地穿过村寨,顺着山道一路向上。

沿途多是悬崖峭壁,又有不少岔路,所幸有米氏引路。一路无话,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一处开阔高地。

“就在此处了!”米香玉止步不前,开口道。

高地临近熊耳岭之巅,地势开阔,视野极佳。时值旭日东升,光芒万丈。众人游目望去,正见群峰朝拜,百川捧圣,山色空濛,云气氤氲,当真是好一处风水宝地!

鲁绝踏步上前,沉声问道,“尝闻春秋死士有寻龙点穴之术,此地风水极佳,莫非竟是新朝王莽陵寝所在?”

他此言一出,众人俱都感到意外。

史载王莽在长安皇宫之中,死于汉军小兵、屠户杜吴刀下,死后被斩首示众,悬于宛城闹市之中,怎会埋葬在此地?

“正是!”米香玉回答,却证实了鲁绝的猜测。

众人心下震惊,四处寻去,只见地上虽有山丘起伏,却是荒草丛生,不过是普通的山间野地,怎会是帝王陵墓?

米多多嘿嘿一笑,走上前去,以穿山龙猊爪掀开杂草,让到一边。

众人抬眼望去,就见斑驳荒草之间,露出一块残破的墓碑,上面字迹模糊不清,但勉强可以辨别出几个大字:天凤地皇,始建新朝。

王莽建立新朝,曾用年号始建国、天凤、地皇,看来无差。

“此间虽为新皇之墓,其龙体却并未葬在其中。”米香玉喟然叹息道,“其实纵然新皇能得葬此间又如何?匆匆百年,亦不过化作尘土罢了!”

她此言不虚,任你身前如何权倾天下,死后俱都万事成空!

新朝末年,百万赤眉乱军入关,刘汉历代帝后陵寝,俱被挖掘开来,洗劫一空。史书甚至记载有乱军凌辱吕后遗体之事,纵有金缕玉衣护身,反不如化作一抔尘土,来得干净利落!

米香玉祖上亲见此事,自然颇感唏嘘,传到如今,子孙仍难忘怀。

只是千百年来,历代帝王将相、勋贵门阀,直至普通富贵人家、乡野草民,又有几人能够真的看开呢?

众人似有所思,华雄却颇感不耐,“既已来到此间,这就开始挖宝吧!”

米香玉瞥了华雄一眼,神情不屑,却也不再多言,示意儿子米多多上前,带人开启陵墓。

有机关大师鲁绝及搬山道人、卸岭力士在此,又有春秋死士传人亲临,陵墓的机关暗道甚么俱都不值一提。

一盏茶功夫之后,众人手举巨烛,顺着开启的墓道来到地宫主殿,就见方圆百丈的巨大宫殿之中,摆满兵器铠甲,又有百十来个箱子堆在其中。

华雄扑上前去,以凤嘴刀挑开最近的箱盖,顿见光芒四射,里面满是黄金珠宝。早有士卒随之上前,打开其它箱盖,俱是一般无疑。

“发财了!”华雄暴喝出声,状若痴傻。

旁边众人亦是喜笑颜开,兴奋不已。

沧月一时情难自禁,忍不住跳入吕布怀中,忽地发现场合不对,急忙下来,神色娇羞不已,“奴奴失礼啦!”

米香玉、米多多母子不知从何处抬过一个古朴的箱子,在沧月面前缓缓打开,顿时吸引了附近数人的目光。

“唐猊铠!”鲁绝一见,惊呼出声。

此铠相传以透骨草、萝卜子、穿山神猊为原料,辅以秘方熬制而成,刀枪不入,一向仅存在于传说之中。

“不错!”米香玉见到识货之人,给了一个赞许的眼神,“此铠乃新皇令宫中名匠为蓬莱奇人巨毋霸特制而成。”

说到这里,她一瞥吕布,对沧月道,“此铠恐怕只有这位壮士可以穿戴!”

史载巨毋霸身高过丈,腰大十围,纵有夸大之处,但场上的确只有吕布勉强可以比拟。

“奉先何妨一试呢!”沧月眼波流转,嫣然一笑。

吕布欣然应允,当场动手穿戴整齐,顿时让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他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棉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蛮狮带,当真如神将下凡,威风八面。

“吕奉先真乃人中之龙!”李儒看得神色大变,惊呼出声。

此言一出,场上众人俱都不自主地颌首称是,连郭太、华雄也不例外。

沧月更是看得心神俱醉,眸现痴迷,“这是何等的威压呢!”

李儒知道吕布如今仍无一官半职在身,心念一动,开口道,“此前雒阳有讯息传来,天子将组西园新军,欲召集各地军中锐士入京,亲自讲武点兵,从中择优录用,奉先不妨前去一试!”

“文优先生此言当真?”吕布数年前与沧月一约,至今未有寸进,咋闻这个消息,当真喜出望外。

“半分不假!”李儒继续卖好,“若奉先无人举荐,我家主公义不容辞!”

“嗯哼~!”沧月一声轻笑,抢过话头,“多谢文优先生提醒,不过举荐奉先之事,自有奴奴代办,就不必劳烦董卓将军了!”

081 恨谁家子弟 匆匆未识 上

秋八月;雒阳郊外。

陆氏别苑之中,珞伽长发披肩,一身宽大的居家胡服,小腹微微隆起,却是有孕在身;没有了夜叉铜具遮面,更显她素颜如花,清丽动人。

阿娜尔在一旁细心照料,两人面上俱都喜气洋洋。

四年前,泸水月氏南迁到安定郡,珞伽将权力交给麾下翖侯,独自带着尼加提、赛依提,随陆翊东归雒阳,不久阿娜尔亦寻上门来,只有西力甫、艾米拉留在月氏族中。

珞伽与陆翊成亲已有数年,直至两月多前,方有身孕。

并非两人关系不谐,只因武者步入先天之后,真元内敛,极难孕育后代。天地之道,自有其理,牛羊很易繁殖成群,虎豹却常形单影只。

“小主,门口有人来访,自称五原吕布。”赛依提从门外进来,禀告道。

与珞伽这等先天强者不同,匆匆数年过去,赛依提已显出三十来许的妇人模样,旁边的阿娜尔虽然未入炼神,容貌却始终不变,殊为奇特。

尼加提却不在此地,他刚被派往幽州,以通知陆翊娇妻有孕之事。

珞伽眸中一冷,就待拒绝。

“终究兄妹一场,你也快当母亲了,不妨一见。”阿娜尔年长珞伽十余岁,乃是泸水月氏元耆,自是知道当年乃真尔多、吕梁之事。

珞伽目光落在隆起的小腹之上,叹了口气,吩咐道,“请进来吧!”

片刻之后,赛依提领进来一人。

“好久不见!”吕布一身便装,在门口止住脚步,神色莫名。

四年前,他因沧月之故,滞留白鹿原冷月山庄,竟忘了泸水月氏南迁之事,如今与胞妹重逢,心中愧疚之情,实在难以言表。

珞伽神色冰冷,沉默不言。若非有孕在身,她此时早已挥动月牙双戟,上前与吕布做个了断了!

“你们兄妹多年不见,定有许多话要谈。”阿娜尔嫣然一笑,在旁边圆场道,“我这就亲自下厨,准备酒菜。”

说罢,她拉着有些懵懂的赛依提,快步走出门去。

“你已有了身孕?”吕布这才注意到珞伽的异常,难掩惊讶之色,“与陆小子的孩子?”

“哼~!”珞伽冷哼一声,目露讥讽,“我又不是沧月那等女子,孩子自然是我与陆哥儿的!”

她此话一出,自是讽刺沧月生性放荡,不止吕布一个男人。

吕布当然知道自己并非沧月的第一个男人,但他并不在意。

当时世间风俗,本不十分在意女子婚前贞洁,帝王之家,亦常有婚娶地方寡妇之举,甚至以其为正宫皇后。

何况吕布颇为自信,自认沧月与他一起之后,再不会与其他男子有染!

只是此事实在不宜与胞妹争论,吕布哂然一笑,转而道,“三年前,你阎家嫂子在太原诞下一女,如今怕是已经可以跑步了呢!”

在沧月的默许下,吕布已与阎妍成亲,次年初即生下一女,殊为难得。

阎妍嫁作吕布侧室,消息传到金城,惹得阎忠、阎行父子不快,若非当年蒲昌海之恩,双方险些成为仇敌。这点却被吕布按下不提。

“哦?”珞伽一听,神色顿时好转,目露好奇之色。

吕布常年奔波在外,对孩子的事也不甚了解,话题再转,“陆小子呢?”

“月前,他与师兄韩龙向天子刘宏请令,领兵北上幽州去了。”珞伽对吕布虽有怨气,但兄妹情深,见吕布面上颇有风霜之色,也就不为己甚。

陆翊、珞伽当年射杀和连,得以出任羽林北骑校尉、司马之职,吕布自是早就知晓。相比之下,他当年斩杀慕容青空、独孤霸二将,又射杀鲜卑一代天骄檀石槐,至今未得一官半职,极为讽刺。

一念及此,吕布自嘲一笑,“当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呢!”

陆翊出自吴郡名门,族中不乏二千石高官,其师兄史阿与皇子辩亲善,这些事情并非秘密,吕布自然不会不知。

珞伽神色一动,颇能理解兄长的愤懑,不禁问道,“你这番前来雒阳,所为何事?”

“汉家天子欲建西园新军,又召集州郡勇士前来京师,阅兵比武,选拔良材。”吕布沉声道,“为兄志在封侯,也想试上一试!”

西园,即濯龙苑,乃天子刘宏休憩作乐之地。

两月前,冀州刺史王芬等人欲趁刘宏北巡,谋废天子,改立合肥侯为帝,若非有人告密,已然得逞。此事更坚刘宏设立西军之心!

珞伽听罢,黛眉一蹙,“近日宫中有消息传出,西园八校尉人选已定,皆有来头,所谓选材,怕只是一时兴起!”

她虽在汉廷任职,对天子刘宏却并不认可,知其乃是极为贪财之徒,恨不能把整个朝堂变做一个集市。

“哼~!”吕布怒哼一声,随即道,“此事某已知晓,比武之事并无差错,不过选拔的是司马、军侯、都伯等职罢了!”

以吕布数战鲜卑之功,即使封作校尉也显委屈,何况连竞争校尉一职的资格也没有!只是他为了沧月,这些不快都强压在心底。

不过,这种状况在汉廷并非个例,吕布自然早有所闻。

且不说别人,单说当年他在大青山救下的武猛都尉丁原,在并州作战多年,至今官职原封未动。

年初屠各胡、白波军入侵并州,刺史张懿被杀,若非丁原有大将军何进在朝中做后盾,恐怕还有牢狱之灾!

反倒是小黄门蹇硕寸功未立,这次得以出任上军校尉,为西园八校尉之首。

更别说汝南袁绍,先是无功出任虎贲中郎将,这次又改任中军校尉,虎贲中郎将一职直接由其弟袁术接任!

这汉家朝堂,不过是中朝宦者、关东门阀的后花园罢了,任由他们折腾!

珞伽见状,知道吕布已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有人为你举荐?”

她如今为羽林北骑副手,担任军司马一职,若要举荐,应当不难。

“已有武猛都尉丁原举荐!”吕布素来骄傲,先前有愧于胞妹,如何还能再让对方出面,“某当年曾救下丁原一命,这个人情,不算甚么!”

“中原之事,不比塞外!”珞伽似有所感,提醒道,“此间首重出身,其次声望,最后才轮到个人的能力、功绩。”

吕布知她所言不虚,心情更添郁闷。

“武帝刘彻借董仲舒之言稳固皇权,却也让后代子孙被关东群儒绑架。”珞伽与陆翊相处日久,见识大有不同。

“如今无论天子刘宏,还是大将军何进,行事之间,多须仰仗关东门阀,尤以汝南袁氏为最!”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赛孟尝”袁绍,更是袁氏这一辈中代表人物,雒阳权贵子弟,大多唯他马首是瞻!

吕布自沧月等人口中,也有耳闻。

“你要让为兄前去结交袁氏?”吕布听出胞妹的言下之意。

“若你真想建功封侯,怕是需要朝中有人照拂。”珞伽目光一凝,“那汝南袁绍身边有一亲信,乃是沛国曹操,与陆哥儿相熟,或可代为引见!”

“嗯~!”胞妹的一番好意,吕布自然难以拒绝。

但不知为何,就在这一刻,他忽地想起了陇西董卓。

082 恨谁家子弟 匆匆未识 下

雒阳郊外,龙门学苑。

因学苑氛围宽松、作风务实的缘故,曹操经常来到此间交友论事,月初虽升任西园八校的典军校尉,依然不改其乐。

除了当年的才女蔡琰,他近年来又在刘洪、陆翊的引见下,结识了两位青年才俊,分别是颍川枣祗、河南任峻。

今日并非聚会之日,学苑内人烟稀少,因又有一位新人到来,曹操邀请几位小友来到鲤鱼台,言谈甚欢。

“听刘师所言,小晔子曾被许子将评为‘佐世之才’?”曹操性情极为复杂,非三两句话可以形容,此刻他言辞亲近,却不失湖海豪气。

许子将,即汝南名士许劭,好做人物品论,言辞犀利,常作月旦之评,世人对其褒贬不一。

曹操所问之人,正是今日所到新人,淮南刘晔,为刘汉皇室后裔,此时不过十六七岁,虽不算十分高大,却生得眉目清秀,器宇不凡。

“孟德兄见笑了!”刘晔自幼颇具胆识,并不因曹操如今的地位而感局促,反而笑道,“许子将曾经品论兄长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在下在淮南之时,已早有耳闻!”

曹操闻听,眼中精芒一闪,随即仰首大笑。心中是喜是怒,实难自知,只因他当年正是有了许劭此评,才得以融入汝南袁绍的圈子。

一旁的枣祗、任峻对视一眼,亦随之大笑。唯有蔡琰听了双眸一亮,好似初次认识曹操一般,仔细打量。

“各位好兴致!”就在这时,场外传来一道清越动听的女子声音,在众人大笑声中清晰可闻。

“原来是陆家弟妹!”曹操见到珞伽,神色颇为欣喜。他喜好武事,这些年来没少找陆翊、珞伽夫妇请教剑道、马术。

“这位壮士是?”眼见跟在珞伽身后的男子雄伟如山,高出自己将近两头,曹操非但不觉自惭形秽,反倒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五原吕布!”不待珞伽介绍,吕布已经主动报上来历。

“莫非竟是龙城飞将?”曹操霍然惊呼。

他的养祖父曹腾曾任大长秋一职,在朝中手腕通天,虽然已经逝去多年,仍有人脉留下,当年漠北之事,曹操亦有耳闻。

场上蔡琰、枣祗等人,却是一脸懵懂,但见来人如此雄壮,心知必是难得的猛士无疑。

吕布面色一喜,昂然道,“正是吕某!”

这是吕布到关东之后,首次得到他人认可,不禁心怀大畅,对眼前的小个子生出几分好感。

“在下沛国曹操,字孟德,最是佩服吕兄这等豪杰猛士!”曹操瞬间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今日得见真容,足慰平生!”

曹操此言不虚,他虽因黄巾之乱而出任骑都尉,如今更迁为典军校尉,但心中所愿,实是西征异族、马上封侯,期盼死后能够以此为铭: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

“得识孟德兄,亦是吕布之幸!”吕布虽然骄傲,却是“他人敬我,我敬他人”的秉性,对曹操好感大生。

两人一阵寒暄,却把其他几人冷落在旁。但蔡琰、枣祗、任峻三人对军旅之事兴致不大,倒是并不在意,只有刘晔两眼放光,悄然打量吕布。

“曹家兄长,我这次携胞兄吕布前来,却是有事求助!”珞伽寻得空闲,将谈话引入正题。

曹操轻捋长须,慨然道,“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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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城,中东门内。

中东门与西城金市遥遥相对,介于北宫、南宫之间,乃是城中极为繁华之地。闻名雒阳权贵圈子的“赛孟尝”袁绍,所居府邸就在门内不远,整个宅子占地极广,足有五进院落。

此时,府内大堂之中,袁绍高踞上方首席,左右袁谭、袁熙二子侍立,下方数人分左右端坐席间。

左首三位文士,依次是南阳何颙,颍川荀彧、荀攸叔侄;右侧四名武者,顺序是琅琊颜良,清河文丑,河间张郃,北海高览。

坊间众人皆知汝南袁绍、袁术兄弟出手阔绰,好养门客死士,在雒阳城分别有“赛孟尝”、“震关东”之名。

这兄弟二人,又以袁绍名气更盛,门下网罗的人才尤其出众,有“堂前三梁四柱,庭外一枝独秀”之誉,此刻席间七人,正是“三梁四柱”,至于那“一枝独秀”,却极其神秘,除袁绍外,堂上众人俱都不曾见过真容。

“十月平乐观大比之时,正是各位出头之日!”袁绍双目炯炯,直视西席四人。他本人的升迁虽然快捷,但麾下几位心腹武者出身一般,难以破格提拔,正好借军中比武,顺势升迁。

“主公但请放心!”颜良、文丑等人互望一眼,齐声应道。

何颙目睹眼前情景,欣然抚须,对心中谋划之事,更添几分把握。

他乃南阳名士,与袁绍为太学同窗,当年因党锢之祸,曾逃往汝南避难,与在家为母守孝的袁绍终日论事,相交莫逆。盖因党锢之事,何颙对刘家天子极其不满,这些年来不断奔走朝野之间,所图甚大。

“启禀家主!”就在此时,堂外有守门家仆前来通报,“沛国曹操,引五原吕布,在门外求见!”

“吕布?!”

场上众人闻听此名,面色俱都一变,袁绍更是目光一凝,神色莫名。

“尝闻吕布纵横漠北,有飞将之勇!”见袁绍犹疑,左席的荀攸率先出声道,“既有孟德引见,主公何妨一见!”

何颙、荀彧对袁绍知之甚深,见他在上方沉默不语,已知其中另有缘故,两人对视一眼,俱都不发一言。

右席颜良、文丑等人目中精光爆射,跃跃欲试。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传言五原吕布曾与“暴罴”董卓战为平手,又在漠北独闯万军之中,射杀鲜卑大王檀石槐,虽然不知真假,但四人显然并不介意试上一试,在主公面前大展身手!

“呜呜呜~!”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哭声,随即闯进来一个十岁左右的俊俏男童,正是袁绍最疼爱的幼子,袁尚。

“阿翁!”他大叫一声,直接扑进袁绍怀里,只是哭泣,却不说话。

袁绍目露寒光,盯着紧随袁尚进来的那名文士,“许攸,尚儿如此委屈,所为何事?”

他直呼文士姓名,心中显然极其愤怒。

“主公,门外孟德领有一人,生得雄伟如山。”许攸神色一变,拱手回道,“方才三公子一见,嚷着要骑大马,却被那人冷哼一声,吓得摔倒在地!”

“五原吕布,胆敢对尚儿无礼!”袁绍目中精光一闪,借机发作,“出去告诉孟德,此人袁某不见!”

席间荀彧、荀攸叔侄对望一眼,神色莫名。

袁府门外。

听罢家仆的回话,曹操颇觉尴尬,“奉先,都怪曹某阻止不及!”

“哼~!孟德无须自责!”吕布冷哼一声,目现寒光,“汝南袁绍,当真好大的气派,今日之事,吕某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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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3 叹军中儿郎 肝胆平生 上

上东街,史府。

花园凉亭之中,此刻有两人对坐饮酒,俱都生得人材出众、器宇轩昂,正是此间主人史阿,及其好友卢植。

“近日天子以拱卫濯龙苑之名,新建西园八校,子干兄既在尚书台中,事前可曾得到讯息?”史阿满饮一杯,问道。

卢植字子干,当年征讨黄巾时被诬下狱,不久免罪,官复侍中、尚书之职。他为碎叶城正气轩上代行走,与史阿颇有渊源,在雒阳常有往来。

两人相差不到十岁,未按诸子辈分,素以兄弟相称。

“此事由中常侍张让、赵忠提案,天子钦定。”卢植神色肃然,语带无奈,“至尚书台时,已成定局!”

姑且不谈设立新军是对是错,但天子刘宏行事一向随性,丝毫不尊朝堂规则,致使上下无所依循,全凭揣摩圣意,实在是取乱之道。

史阿双目炯炯,直视卢植,“以子干兄之见,天子此举是何用意?”

“天子征调各方势力,以亲信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又令大将军尊其号令。”卢植哂然一笑,“其用意如何,仲陵见识卓越,岂有不知之理?”

史阿,在府中排行第二,字仲陵。

“王师在世之日,曾言人心有五毒:贪、伪、傲、蠢、懒。”史阿神色莫名,话题一转,“得陇望蜀,是贪;言行不一,是伪;自矜功伐,是傲;愚昧无知,是蠢;好逸恶劳,是懒。”

卢植知史阿言不止此,静待下文。

“五毒之心,实为人性。”史阿嘿然一笑,继续道,“既可导作善行,也能引诱为恶,其中差异,无非在于环境,在于规则!”

听到此处,卢植隐有所悟,不由叹息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栀。”

“不错!”史阿颌首道,“孟母三迁,商鞅立木,均为此理。”

“世人初生之时,浑浑噩噩,本无善恶。”卢植兼通古今,见识不俗,“纵已成年,亦有一念善意、一念恶欲之分,最后选择如何,固然有天性之故,更多却取决于律法、习俗等环境规则的束缚!”

譬如漠北之地,不事耕种,逐水草而居,故以武力掠夺为荣。

又若中原州郡,信奉周易、春秋经学,遂以孝廉、察举为俗。

“当年董仲舒献天人三策,自有迎合武帝、以兴儒术之意。”史阿先治儒,后学墨,对前者主张自有看法,“但其‘天命’一说,固然神化了刘氏皇权,却也借上苍之手约束了历代帝王!”

大汉在高祖刘邦初建之时,国力衰微,被迫与匈奴和亲,为休养生息、安定民心,历惠帝、文帝、景帝数代,均信奉黄老之道,以无为治天下。

此后,刘彻登基为帝,欲以武力雪耻,急需一种新的主张,以将黄老之道取而代之,董仲舒等人应运而生,提出君权神授、抑黩百家、尊王攘夷、兴建太学等主张,成为大汉治国之道。

“董氏今儒,到底与孔孟之道不同!”卢植神色肃然,沉声道。

事实上,自董仲舒等人起,儒学已与孔孟之道差异颇大,是为古今之别。

如《论语》有“子不语怪力乱神”,让弟子远离鬼神之说,今儒却偏以“天命”及阴阳家五德始终说作为核心经义。

是以,董仲舒等人所谓儒术,不过借先贤之名阐述自家主张、申述自家利益,如此而已。

二百余年来,多有太学士人出仕朝堂,相互守望,形成一股新兴的势力,是为士族、世家、门阀。

“经成帝、哀帝及新莽之乱,后代天子洞悉今儒利弊,遂有分权中朝、多番迎佛之举。”史阿目光深邃,似已穿透百余年时光,“如今朝堂势力错综复杂,纷争不断,凡此种种,皆有前因。”

“当今图谶之说盛行,各方势力各怀鬼胎,争权夺利,内耗不断。”卢植喟然叹道,“天子为收兵权,新建西园八校,然而观其用人,仍在平衡宦者、外戚、世家权力,却是难解背后顽疾!”

“武帝以来,素有仁义治国、亲贤并举之说。”史阿嘿然一笑,神色莫名,“然则《礼记》记载: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二百余年来,仁大于义,尊亲重于尚贤,已呈愈演愈烈之势!”

尊亲之道,时间一长,必然是任人唯亲,难有贤良。

“当初卢某离开碎叶城,来到中原,本为寻找一个答案。”卢植说到此处,目露困惑之色,“不料二十余年过去,尊亲、尚贤之争,更觉难解!”

“史某以为尚贤重于尊亲,遂有追随王师之举。”史阿喟然叹道,“只是在雒阳多年,却倍感无能为力,难现碎叶城半分气象!”

“尚贤自是智举,尊亲却是人性!”卢植亦是叹息不已,“非班定远那等远见卓识者,不能有此作为!”

“非不知也,实难为也!”史阿颌首道,“尚贤而非尊亲,的确需有大智慧、大恒心、大力量者,方可做到!”

“朝堂之间,看似平和,背后刀光剑影,尤甚沙场拼杀。”卢植话题一转,目中现出回忆之色。

“四十余年来,真正让卢某心怀畅快的日子,除去碎叶城的少年光阴,竟是在外领军作战之时。”

史阿闻言一笑,“子干兄此言,倒让我想起师弟陆子羽来了。”

“子羽?”卢植神色一怔,他与陆翊、珞伽亦已相熟。

“心之所向,即是桃花;目之所及,俱为刀剑。”史阿神色肃然,沉声道,“年前闻子羽一言,至今难以忘怀!”

“此话前半句易懂,后半句却作何解?”卢植似懂非懂,问道。

桃花者,信念也!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史阿欣然笑道,“子羽言下之意,却是让我从身边小事做起,不要急于求成!”

刀剑者,力量也!

“哈哈哈~!”卢植纵声大笑道,“子羽得传墨家钜子令,确非偶然!”

自先秦诸子问世以来,治国理念之争,持续已有数百年。

秦崇法家;汉尊道家,再尊儒家,实则又夹杂法、阴阳各家,至今仍在演变,确非一朝一夕之事,未来究竟如何,当前虽不能知,却可奋力追寻!

“子羽倒是痛快,随兴云前往幽州追逐刀剑去了!”史阿嘿然一笑,喟然叹道,“只是他留在雒阳的桃花,却还要让我这个师兄劳心!”

珞伽与陆翊成亲数年,与史阿的关系早非昔日可比,她如今有孕在身,史阿作为大师兄,自然免不了要分心看顾。

“说来也是伯珪不成器,竟要劳烦子羽领兵远征!”卢植虽作此言,面上却有欣然之色,“义之所在,肝胆相照,不愧为墨家儿郎!”

公孙瓒,曾师从卢植,字伯珪,年初奉旨随中郎将孟益讨伐幽州张纯、丘力居叛军,先有大胜,得授骑都尉,后被困管子城。

消息传到雒阳,陆翊入宫请战,不知出于何故,天子刘宏当即应允,让其领三百羽林北骑前去。

史阿怡然一笑,举杯邀饮。

084 叹军中儿郎 肝胆平生 下

吕布告别曹操,刚回到客栈,就见魏越寻上门来。

“吕大哥,城外有并州儿郎恭候大驾,无须再住客栈!”自当年在大青山中被吕布救下,魏越就以兄长事之。

吕布不疑有它,取了马匹行李,随魏越穿过闹市,出了城门,又往西行了数里,来到一处不知名的庄园。

刚到庄门,就见一群军中将士迎了出来,多是熟识之人。

“奉先,又见面了!”当先左首之人,正是军司马、云中张杨,时任武猛都尉丁原的副手。

后面张辽、曹性、成廉等人,上前齐声招呼,都是丁原麾下相熟儿郎。唯有右首一名中年文士,吕布却不认识。

“太原王允,仰慕飞将之名已久!”不待张杨引见,中年文士主动上前招呼,“今日得见当面,足慰平生!”

王允,字子师,出自太原官宦世家,曾举孝廉,征为侍御史,后担任豫州刺史一职,因得罪中常侍张让,去官归隐。

“王子师虽以文职出仕,却通武略、便弓马,不失边地男儿本色!”张杨在一旁道,“平黄巾之乱时,子师得张让宾客通贼之书,直接上奏天子,不惧十常侍淫威,颇有湖海豪气!”

“五原吕布,见过王子师!”吕布一听,顿感亲切,急忙抱拳行礼。

王允哈哈大笑,举手相邀,“此乃王某陋居,奉先还请入内说话!”

他家世不凡,在雒阳郊外有一庄园,实在不足为奇。

众人一起来到庄内大堂,分宾主入座,张杨坐了东面首席,吕布坐了西边首席,其他人依次排开,自有家仆献上酒菜。

酒过三巡,王允目视吕布,肃然道,“这几日听稚叔提及,奉先意欲参加平乐观大比,谋一军职?”

张杨,字稚叔,久在并州边军,与丁原、王允俱都相熟。

“不错!”此事自然无须隐瞒,吕布沉声道,“吕某确有此意!”

“奉先有飞将之勇,王某与建阳当在大将军面前为你美言一二!”王允得吕布确认,欣然道。

他虽去官,却因敢于硬撼中常侍张让,受大将军何进赏识,与袁绍、曹操等人在何府参机军国大事,自有便利。

丁原,字建阳,虽然不在此间,却是何进早年提拔之人,也勉强说得上几句话,这次吕布参加比武的资格,就是由他出面担保。

吕布闻言不由一喜,在袁府外遭受的恶气一扫而空,“若得如此,则先谢过子师了!”

“以吕大哥的本事,若不嫌弃,小弟军侯一职,甘愿拱手相让!”魏越在下方席间嚷道。

此前吕布碍于情面,除了丁原、张杨之外,并未告知并州众人自己谋取军职之事,魏越首次听闻,是以有此一言。

张辽年纪不大,却智勇双全,在并州曾得吕布指点武艺,听罢也不由热血上涌,朗声喝道,“小弟之职,兄长也尽可拿去!”

场上除去张杨,以魏越、张辽两人军职最高,其他三人不过都伯之职,虽然有心,却是不便开口,只是轰然喝彩。

“嘿~!你等莫非将朝廷军职当作了自家财物?”张杨神色肃然,呵斥道,“若能私下相授,难到丁大人与张某还会敝帚自珍不成?!”

他担任军中司马一职,为丁原副手,位在并州众人之上,又与吕布私交极好,这才敢出此言。

魏越、张辽言出无状,若传到丁原耳中,平白生出隔阂。

“军中儿郎肝胆相照,心直口快,却是有些无礼。”王允目中精光一闪,适时接话道,“难道以奉先之能,欲谋军职,还要各位相让?”

他出身名门,年纪既长,又曾担任刺史之职,此言一出,众人均觉心服。

“两位贤弟有心了!”吕布只觉王允的话说到了自己心坎之上,傲然道,“吕某自当凭借掌中方天戟,胯下赤菟马,纵横天下,建功封侯!”

话虽如此,但魏越、张辽等人态度真诚,吕布心中一暖,举杯道,“来,吕某敬子师及众家儿郎一杯!”

边军儿郎常年游走在生死之间,容不得沽名钓誉之人,更不会忽视真正的强者。众人眼见吕布举杯相邀,俱都一饮而尽。

“稚叔,你等怎地也到雒阳来了?”吕布情绪转佳,问起张杨来意。

“上军校尉蹇硕新官上任,特令各地军中儿郎前来报到!”张杨神色肃然,解说道,“丁大人领宋宪、侯成、郝萌留守雁门,却是脱不开身。”

吕布想起一件事来,问道,“数月前,某听闻白波贼、屠各胡入侵并州,刺史张懿竟死于阵前?”

“张使君不明敌情,未等丁大人领军会合,贸然出击。”张杨喟然叹道,“以致被屠各胡冲散兵马,战死当场!”

“身处边地,战死疆场本为寻常之事!”上方的王允神色一动,接过话题,“据王某所知,大将军已奏请天子,欲令丁建阳继任并州刺史一职!”

众人闻言,俱都一喜,连吕布亦颇觉宽慰。

事实上,论功绩、讲资历,早该轮到丁原出任并州刺史之职了,只因其出身寒门,一直未能如愿。

“若蒙丁大人刺并州,我等建功立业,不在话下!”张辽神色一喜,击掌叫好。他年纪轻轻出任军侯,多赖丁原慧眼识珠,自是心存感激。

“近十年来,并州刺史几易其人。”魏越嘿然一笑,“郭鸿、张懿,俱是一介文人,不晓军事;董卓虽为边军宿将,却只爱重用凉州之人。如今有丁大人引领,正是我等出头之日!”

他略一停顿,望向吕布道,“若得吕大哥加入并州军,则我等更是如虎添翼,无往不利!”

将择兵,兵亦择将。若跟随一平庸无能之辈,任你千般本事,也很难有所作为;反之,若得智勇双全的良将带队,怕是连头家豕,也能一飞冲天!

听得魏越一番言语,曹性忽地想起一桩旧事来,“当年我等随丁大人北上,接应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刺史郭鸿竟在府邸之中被人无声无息刺杀,此事到底何人所为,至今未见半点蛛丝马迹!”

“当年之事,只怕朝中有人勾结外敌。”张辽虽不曾经历当年之事,但熟读兵书,天资聪颖,心底自有判断,“那刺杀郭大人者,若非鲜卑健将,定是朝中里通外敌者所遣高手!”

“这帮龟孙,害得我等当年险些命丧漠北!”魏越虎目一凛,杀机毕露,随即化作豪爽一笑,“幸得吕大哥现身相救,兄弟再敬上一杯!”

“小弟也敬吕大哥一杯,感谢当年救命之恩!”曹性在一旁欢声道。当面若非吕布,他与田晏怕也凶多吉少。

张杨等人虽不曾亲历大青山之事,却常听丁原、魏越等人提及,见状纷纷举杯,一起向吕布敬酒。

就连上方主座上的王允,也完全不甘落后。

085 吕奉先骁勇 可为主簿 上

立冬前夕;雒阳延熹里,大将军府。

袁绍、何颙、荀彧穿过演武校场,登上宽阔的青石台阶,踏入议事大厅,就见一名华服男子,负手卓立堂上。

华服男子约有四旬左右,眉目狭长,隆鼻阔耳,容颜俊伟,身形高大,自有一番富贵气象。

“见过大将军!”袁绍等人一见华服男子,上前揖手行礼。

原来堂上之人,正是当朝皇后的同父异母兄,大将军何进,字遂高。

他虽出身寒门,却曾拜太尉杨赐为师,从而得以与杨家的姻亲汝南袁氏相熟,很快融入关东门阀的圈子。

何进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扫,最后落在袁绍身上,“平乐观大比在即,本初不在军中筹备演武事务,却带人前来见孤,所为何事?”

汉制,王侯(县侯)均可称孤,但不能道寡。何进官居大将军,并封慎侯,是以有此自称。

“近日属下思虑比武项目,忽地惊觉一事,不得不来劳烦大将军!”袁绍目中精光一闪,上前数步道。

“哦?”何进目露询问之色。

“此番演武,天子将亲临军中。”袁绍神色肃然,朗声道,“属下以为,当取消箭术比试,以防万一!”

何进眉头一蹙,“军中比武,无非马、步、弓箭,如若取消,岂不失色?”

“虽是如此,但与天子安危相比,却又算不得甚么!”袁绍正色道,“此番天子召集州郡兵马,其中不乏边军悍将,多有箭术超群者,若是有人心怀不轨,或者一时失手,则我等虽死难赎其罪也!”

听到此处,后方荀彧似有所思,目中精光一闪即逝。

何进听罢,略一沉吟,颌首道,“本初所言颇有道理,孤稍后前往宫中,奏请天子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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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演武之日;雒阳西郊。

平乐观下,早有人筑起大坛,上面建有十二重华盖,高十丈;大坛东北方向,又有一小坛,建有九重华盖,高九丈。

此刻,坛下旌旗招展,长矛如林,西园八校会同北军五校,又有各处州郡入京演武儿郎,步骑总数不下三五万人,俱都结成营阵,齐聚场上。

呜~!

震天动地的号角声中,一面三丈杏黄色牙纛迎风招展,可见“无上将军”几个金色大字,牙纛下方,汉天子刘宏身着明光铠,胯下白龙驹,神气十足,张让、赵忠随侍两侧,上千羽林、虎贲儿郎拱卫左右,威风凛凛。

一行人浩浩荡荡,绕场而行,沿途但见数万将士挥动长矛,齐呼“万岁”,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天子骑驾绕场三周之后,到观下大坛驻足下马,大将军何进、上军校尉蹇硕俱都一身戎装,领西园、北军众校尉一起迎了上来,“参见陛下!”

刘宏神采奕奕,举步登台,端坐十二重华盖之下,张让、赵忠侍立身后,何进、蹇硕等人簇拥左右,下方羽林、虎贲散开拱卫。

此时太常卿空缺,自有太常丞卓立天子下方,持帛书圣旨,朗声诵读,祭告天地!其中言辞,这里略过不提。

“何爱卿!”刘宏顾盼之间,威严毕露,“演武开始!”

天子虽让大将军何进受上军校尉蹇硕节制,但演武场上,仍须以大将军主持,更显名正言顺。

刘宏此令一下,自有张让持军中令符,走上前去。

“臣遵旨!”何进接过令符,躬身退开丈许,这才转过身来,领西园、北军众校尉下得台去。

咚~!咚~!咚~!

战鼓声如雷响起,却是大将军何进等人登上东北方的小坛,令军中力士擂鼓助威,宣告演武开始。

此番演武的具体规则,早已提前通报到各军之中。

因参赛人员超过百数,故而采用单场淘汰制,通过抽签选择对手,其中颇有运气成分。又取消了步战、弓箭比试,只较量骑战;虽然南方州郡的将士颇有怨言,却也无可奈何。

吕布一身赤红战袍,未曾穿戴唐猊铠。却是沧月提醒,他如今未有官职在身,不宜过分张扬。

“只要不是遇上吕大哥,我自信都有几分胜算!”参赛人群之中,魏越左顾右盼,嘿然一笑。

张辽见状,提醒道,“大汉人杰地灵,多有藏龙卧虎之辈,魏大哥千万不可轻敌,以免折了我并州儿郎的威风!”

“你这小子,未免太过严肃!”魏越神色一怔,笑骂道,“我老魏身经百战,岂有不知之理!”

两人谈话之间,战鼓声骤停,场上另有动静。

“第一场,琅琊颜良,对南阳俞涉!”东北小坛之上,自有军中粗嗓力士宣布登场选手,“比武点到即止,不可致人伤残!”

咚咚咚~!

急促的战鼓声中,参赛人群中奔出两骑,各自报上名号。

东面那人貌若灵官,一身绣袍,横刀立马,状极威武,自称颜良。

西面之人身躯瘦健,筋骨轩昂,手执长矛,却是俞涉。

大坛之上,一将三十出头,长身美须,容貌不凡,正是虎贲中郎将袁术,南阳俞涉却是他举荐之人。

他一听琅琊颜良之名,狭长的双眼中幽光闪烁,平添了几分阴寒之气。

袁术虽为汝南袁阀当代嫡子,这些年来却一直活在庶兄袁绍的阴影之下,两人俱为袁逢之子。

但袁逢因长兄袁成早逝,遂将庶子袁绍过继给兄长,以为宗子,袁绍得以继承袁成的巨额遗产,在族中地位陡升。

盖因此故,袁绍后来娶得李膺之女为妻。那李膺为名门之后,又是八骏之首,有天下楷模之誉,更是党人当之无愧的领袖。袁绍由此得到天下士子党人的支持,在关东无人可比。

袁术一向看不起这位庶出的兄长,两人多年来明争暗斗。

今日首场比赛,即是他借比武之机,与袁绍之间的又一番较量。

且说出战的颜良、俞涉二人,心下亦知自己肩负的使命,当下刀矛并举,战在一起,绝无半分留情。

但见场上刀光矛影,劲气凌厉,虽不过两骑,动静却胜过数十百人。

人群之中,魏越倒吸一口凉气,“这两人声名不显,身手却不在丁大人之下,我老魏对上,怕是没有几分胜算哩!”

“那颜良未尽全力,倒是一名难得的强者!”吕布收回目光,神色淡然。

曹性神色凛然,在一旁问道,“比之吕大哥如何?”

“哼~!”吕布冷哼一声,神情颇为不屑,“颜良此人,不过当年贺兰瀚海、慕容长河之流罢了!”

他言下之意,自是颜良虽强,却远非自己如今敌手。

就在说话之间,场上胜负将分。

颜良似已探清对手虚实,浑身蓝色真气一闪即逝,掌中大刀泛起寒光,朝俞涉头部斜斩而下,势不可挡。

俞涉心中一悸,实在避无可避,双手举起长矛,狠命往上一挡。

咔嚓~!

精铁制成的长矛应声而断。

“我命休矣!”

俞涉只觉双手一空,刀意临体,顿时骇然失色,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

咣当~!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俞涉睁眼看去,只见小半个头盔掉在地上,切口光滑平整,空中尤有发丝飘荡不绝。

颜良大刀一横,傲然大笑道,“承让了!”

086 吕奉先骁勇 可为主簿 下

颜良、俞涉之后,十数对上场的选手中,并无特别出众之人。

魏越、张辽等人遇到的对手,均不过是马前数合之敌。

至于吕布,遇到的选手更是神奇,对方一见他那天神一般的体魄,手中方天戟,胯下赤菟马,直接就认输了!惹得场上一阵哄笑。

至午后时分,场上终于出现一名难得的强者。

那人自称南阳黄忠,看上去三旬左右,高逾八尺,体魄雄健,举手投足,恰如龙腾虎跃,双目开合,似有雷电轰鸣,使一杆镔铁打就的卷云刀。

对手刚策马近前,就被他一声大喝,惊落马下。

“这黄忠的实力,只怕不在‘暴罴’董卓之下!”吕布目光何等锐利,黄忠虽未动用真正的本事,却也被他看出虚实。

刚才黄忠之举,颇有讲究,须在瞬息之间,将先天真气凝若实质,借着大喝激射而出,犹如迅雷疾泻,声闻数里,令敌肝胆俱裂,不战而胜。

此谓真正的龙吟虎啸,在西域亦被称作狮子吼,若非炼神大成且天赋异禀的绝顶强者,断然无法施展。

黄忠之后,前后又有两人,让吕布觉得勉强可堪一战,分别是金城阎行、清河文丑。

至于久负盛名的“暴罴”董卓、“烈兕”孙坚,早已高居将军、太守之职,自然不会来此。

阎行乃是阎妍的兄长,怕是吕布唯一不愿为敌的对手。

到傍晚前后,经过两轮淘汰,参赛的各地儿郎,仅剩下三十来人。

坛上大将军何进征得天子同意之后,宣布今日到此为止,明日继续。

魏续早在第一轮中就被淘汰,曹性、成廉进入第二轮,却被武威张绣、北海高览淘汰。

魏越、张辽虽然连过两关,但前者受制于天赋,后者受限于年龄,实力相近的对手却有不少,难以尽述。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天子虽未再临,比武却在继续。

“第一场,南阳黄忠,对五原吕布!”

吕布有些意外,随即战意升腾。自当年龙城一战之后,他已经沉寂了太久,南阳黄忠,正是值得他吕布全力一战的好对手!

吼~!

战鼓声中,赤菟马一声嘶吼,载着吕布率先冲到场上,昂首摆尾,四蹄轻踏,有腾空入海之状。

唏律律~!

伴着一道响彻云霄的嘶鸣声,人群中奔出一匹通体乌黑、四蹄如雪的高头大马,体格雄健至极,几与赤菟相近,马背上端着一人,正是黄忠。

吕布见了,神色一凛。

昨日黄忠的坐骑,不过是匹普通的凉州大马,虽也不差,但与赤菟马尚有不小的差距,今日所骑,却是万里挑一的龙种。

黄忠一勒白蹄乌的缰绳,心下感慨万千。

他出身寒门,虽有一身好武艺,在军中却无出头之日。党锢之祸中,他无意间救下逃亡南阳的刘表,遂被引为亲信。

如今刘表深受大将军何进重用,出任北军中侯一职,自是借机让黄忠出头,昨夜更让人送上大宛天马“白蹄乌”,显然对他期许十足。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黄忠一念及此,战意沸腾,抬目看向对面,恰逢吕布凝神望来。

两人四目相对,俱都精光爆射,似有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战鼓声起。

“杀!”黄忠爆喝一声,催动白蹄乌,向前冲出。

吼~!

赤菟马又是一声嘶吼,瞬间加速到极致,与白蹄乌擦身而过。

轰~!

方天戟与卷云刀相交,整个校场蓦地安静下来,天地之间只剩下一声巨响,有若夏日惊雷。

两人初次交手,并未动用任何技巧,都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纯粹是力量、速度的比拼,结果不相上下。

“哼~!”吕布一声冷哼,有如金石交击,烈焰真气透体而出,瞬间将自身及胯下赤菟马笼罩其间。

“喝啊~!”黄忠咆哮如雷,浑身火焰升腾盘旋,一人一马转眼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气铠。

试探性的一招之后,两人俱都进入无双状态,显然不欲浪费时间,要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

蹄声如雷,黄忠胯下白蹄乌瞬间加速,卷云刀带起狂暴的罡风,已然将吕布从头到脚劈作两半,气浪轰然散开,却是一道幻影。

与此同时,赤菟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黄忠身后,吕布掌中方天戟一挺,其势如龙,直贯黄忠背腹。

黄忠浑身气芒一闪,人马俱都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在吕布左侧,刀光一寒,斩向吕布头颈。

怒哼声中,吕布连人带马变得模糊起来,卷云刀呼啸过处,却已只剩下一片虚空。

但见场上劲气纵横,沙石如瀑,方圆十数丈的范围已成一片绝地,处处充斥着惊人的力量风暴和空气撕裂带来的奇异尖啸声!

场外数万人马,哪有几人见过这等气象,俱都看得目瞪口呆。

“真乃神将也!”小坛之上,典军校尉曹操击掌赞叹。

大将军何进欣然颌首,显然颇有同感。

一旁的中军校尉袁绍、北军中侯刘表对视一眼,神色莫名。

轰隆隆~!

片刻之后,场上又生变化,却是方天戟、卷云刀再次相撞,天地之间似有惊雷落地炸响,滚滚不绝。

唏律律~!

伴着白蹄乌的嘶鸣声,黄忠连人带马退出丈许。

“五原吕奉先,名不虚传!”黄忠面上青气一闪而过,拱手认输道,“他日有缘,定当再次领教!”

其实两人并未分出胜负,但白蹄乌却比赤菟马略逊半筹,再战下去,黄忠必败无疑!

既然如此,何不坦然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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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次日;大将军府。

何进麾下心腹亲信齐聚,正在商议如何安置比武优胜者,以便呈报天子。袁绍、刘表、王允、曹操等人俱都在列。

“本初,为何反对重用五原吕布?”何进眉头一蹙,望向袁绍。

昨日演武结果,吕布赫然排在第一,第二为颜良,第三为文丑。因为赛制,黄忠反倒连前十都未曾进入,而阎行却在对战吕布时直接认输。

最大的赢家,非袁绍莫属!但他刚才仍然对吕布的去向提出异议。

袁绍神色肃然,侃侃而谈,“只因吕布实有鲜卑人的血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大汉士人的看法,亦是关东门阀的态度。

吕布勇冠三军,本当重用,但何进出自寒门,本就顾及士人、门阀的舆论,一听之下,不免犹豫起来。

“王某倒有一个妥当的法子!”王允见状,上前道,“吕奉先骁勇,又与并州军将有旧,丁原即将出任并州刺史,何不以吕布为其主簿?”

何进、袁绍等人顾虑者,担心异族掌握兵权。但主簿一职位虽不低,却不直接领兵,可谓两全其美。

“善!”何进略一思忖,颌首道。

087 汉天子聪慧 有望中兴 上

雒阳北宫,濯龙苑。

凌云阁上,天子刘宏难得地端坐在龙椅当中,张让、赵忠随侍在后,下方立有一人,白面长须,相貌威严,约有五旬上下。

“当今天下,多有不服王化,悍然作乱者。”刘宏目视下方臣子,面有惑色,“西凉韩遂迟迟未平,又有王国、马腾为祸!在爱卿看来,是何缘故?”

“还请陛下先恕盖勋无罪!”下方男子揖手躬身道。

原来此人竟是西北名将盖勋,字元固,敦煌人,时任北军讨虏校尉。

“哦?”刘宏神色一怔,随即左右瞥了一眼,笑道,“寡人赦你无罪,但说无妨!”

“谢陛下!”盖勋站直身躯,直视上方天子,慨然道,“依臣所见,天下叛乱者,究其根源,十有八九,在于不公!”

刘宏神色不变,凝神倾听。

“臣久在西北,以前番凉州北宫玉、韩遂等羌豪起兵来说,实因当地官员,多有欺凌羌胡之举。”盖勋历任汉阳郡长史、太守,与诸羌相邻,对当地情况再是了解不过。

“北宫玉等人起兵之时,多有西凉军中羌胡悍卒投靠,亦是同种缘故。”他见刘宏面上并无异色,继续道。

“故太尉段颎当年为平诸羌,竟不得不与中常侍王甫结交,方得保证军饷!普通士卒所遇不公,可想而知!”

刘宏一听,略显尴尬。

须知当年段颎战无不胜,但每次升官之时,还得按例先向宫中献上金钱,如此方得任职。其中缘故,实在天子。

“大胆!”张让目现怒色,凛然喝道。

“无妨!”只是不知何故,刘宏对盖勋颇为宽容,抬手阻止了张让的进一步举止,对盖勋道,“爱卿继续!”

“当年泸水月氏北上,投靠鲜卑檀石槐,其中根源,实与诸羌无异!”

盖勋显然豁出去了,继续道,“又如黄巾余孽不断,只因各地乡野草民衣不蔽体,食不裹腹,遂为心怀不轨者所趁!”

刘宏神色一凝,若有所思。

“似张燕等人遁入黑山,一旦衣食可以自足,立即上书乞降。”盖勋见状,神情更是激奋,“人心思安,乃是正理!”

“爱卿所言颇有道理。”刘宏在上方点头颌首,随即问道,“只是这不公之事,却有何解?”

“依臣愚见,陛下身居宫中,为幸臣所蒙蔽,才有许多不公之事!”

盖勋目光在张让、赵忠身上一扫而过,沉声道,“若陛下能远离幸臣,重用贤良,则不公之事自会解决!”

事实上,近年来西凉韩遂等叛军所打旗号,正是“清君侧,诛宦官”。盖勋没有直接点明,已是极力克制。

张让、赵忠俱都怒目而视,却碍于天子颜面,不敢多言。

“哦?”刘宏一听,面上似笑非笑,“爱卿心中,谁人能当得起贤良呢?”

“东海刘伯安,汝南袁本初。”盖勋神情一振,朗声道,“似这等非凡人物,俱为一时贤良!”

东海刘虞,字伯安,原为尚书令,时任光禄勋,按辈分,乃是当今天子皇叔。汝南袁绍,字本初,先为虎贲中郎将,时任中军校尉。

“刘皇叔为政宽仁,深得民心,确不失为贤良之材。”

刘宏颌首称赞刘虞,却只口不提袁绍,“只是叛乱之事,溯本求源固然重要,当前之危却也不容轻视!”

“寡人召集各方儿郎,演武平乐观,正为此故!”他似已不愿再继续原先的话题,向盖勋问道,“此事,爱卿又有甚么高见?”

“臣听说古之贤王,修德而不耀武。”

盖勋知道用人之道不可急于一时,接过天子的话题,“如今贼寇远在它处,陛下却在京师演武,恐怕难以构成威慑,顶多算是耀武罢了!”

此言一出,张让、赵忠俱都神色大变,目中隐有窃喜。

“哈哈哈~!”刘宏却不发怒,反而纵声大笑,“寡人素闻盖勋刚正不阿,有浩然之气,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盖勋刚才说得兴起,一番话脱口而出,本有些忐忑,见天子作此反应,颇感意外,心底升起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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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郊外,陆氏别苑。

苑后凉亭之中,珞伽与兄长吕布相对而坐。

“并州刺史主簿?”珞伽原本端坐在胡椅之上,一听吕布的官职,差点滑落在地。

“噗嗤~!”凉亭下方,正学着整饬园艺的阿娜尔、赛依提二女,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按大汉官制,一州刺史,设有别驾、治中、主簿、功曹等佐官,俱都称为从事。

其中主簿一职,掌管府中文书簿笈,相当于后世的领导秘书,非刺史亲信不得出任,只不过,却是地地道道的文职。

吕布高大威猛,勇冠三军,最后出任的竟是如此官职,实在出人意料!

“哼~!”吕布怒哼一声,却有些无可奈何。

若非沧月暗中叮嘱,又有并州儿郎多番劝慰,他如何肯接受这等职务。

珞伽上下打量着吕布,忽地嫣然一笑,“多年以来,我对沧月殊无好感,这一次,却难得不那么讨厌她了!”

“有愿意为之奋斗的目标,总归不坏!”她见吕布面露疑惑,补充道。

吕布瞥了珞伽一眼,问道,“你既有身孕,陆哥儿何时归来?”

他自己的事情告一段落,到底还是开始关心起胞妹来。

“陆哥儿此去幽州,既为韩二哥好友公孙瓒,也为太平道护法宫祟!”珞伽神色凝重,星眸一寒,“恩师至亲之仇,岂可不报!”

“太平道?”吕布一听,忽然有些不安。

他隐约记得,当年在冷月山庄,沧月曾提及自身与太平道关系匪浅!

“不错!当年冰川决战,偷袭剑宗的正是太平道高手,此事已由韩二哥与张角当面证实。”

珞伽并未注意到吕布的异常,螓首轻点,“陆哥儿父母颍川访友,惨遭不测,矛头亦指向太平道黄巾!”

“张角兄弟已死数年,可知太平道如今由何人主持?”吕布问道。

“黄巾教义《太平经》,传自‘上师’于吉!”珞伽提及此人,神色更见凝重。

“于吉弟子张角、宫祟俱为炼神强者,本人修为如何,可想而知。张角死后,太平道台面上再无教主,那于吉的行踪,更是难测!”

“‘上师’于吉?!”吕布眉头一蹙,忽地想起一人。

数月前寻宝途中,风陵渡口那道人自称白波军郭太,又以太平道身份自居。不知他是于吉?还是宫祟?又或太平道中其他强者?

珞伽终于注意到了吕布的异常,问道,“你认识此贼?”

“太平道强者,我倒是见过一名!”吕布神色莫名,沉声道,“只是他自称白波军郭太,真实身份到底如何,我也不知!”

他虽然顾虑沧月与太平道的神秘关系,但在胞妹面前,太平道中其他人等,自是完全不值一提!

“白波军郭太?”珞伽神色一动,牢牢记下了这个名字。

088 汉天子聪慧 有望中兴 下

中东门,袁绍府。

盖勋从宫中出来,立即约上光禄勋刘虞,赶到中军校尉袁绍府上。

刘虞年纪与盖勋相当,已有五十左右,身材高大,慈眉善目,看上去不像手握兵权的朝廷高官,倒像一位和蔼可亲的邻家长者。

袁绍早得家仆通报,亲自出门,将两人迎到堂上,分宾主坐下。

盖勋神情颇为振奋,不等酒水上席,早已迫不及待,将宫中与汉帝刘宏奏对之事告知两人。

“依盖某看来,当今天子极为聪慧,通达明理,实有中兴之相!”盖勋双目放光,熠熠生辉。

刘虞早在盖勋讲述宫中奏对之时,就若有所思,闻言颌首道,“元固兄言之有理,天子长于深宫之中,与内侍常年亲近,受其蒙蔽,难免有失德之举!”

袁绍眼中精光闪烁,却不搭话,似在沉思之中。

“若能诛杀奸宦,提拔贤良,复兴汉室,功成身退,岂不快哉!”盖勋瞥了袁绍一眼,慨然道,“我欲劝说大将军诛讨十常侍,两位可愿随我同去?”

“刘某愿往!”刘虞一听,毫不犹豫。

盖勋望向袁绍,“本初意下如何?”

袁绍职位不过与两人相当,朝堂资历更是远逊,但盖勋却极重视他的态度。

只因袁绍不仅是汝南袁阀新一代的领军人物,更因仗义疏财及岳丈颍川李膺之故,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关东数以万计的儒林士子。

他的一举一动,对大将军何进甚至朝堂上下影响极大。

“元固兄此举,袁某自无异议!”袁绍神色一凝,沉声道。

“只是天子多年宠信十常侍,如若不听大将军及我等忠言,该当如何?又或者十常侍凭借手中兵权,负隅顽抗,又当如何?”

袁绍此言,并非毫无根据。

建宁(公元168年)元年,天子刘宏刚登基不久。

适逢中朝、外朝殊死争斗,中常侍曹节、王甫抢先下手,假传圣旨,调西北名将张奂诛杀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由此引发第二次党锢之祸。

此事过去不过二十来年,盖勋、刘虞自是十分清楚。

“本初的顾虑不无道理!”盖勋闻言颌首,思忖道。

“如今京师附近兵力,计有北军五校,西园八校,天子禁军光禄勋、卫尉、执金吾三部,此外又有城门十二卫。”

天子禁军,以光禄勋兵力最为强盛,宿卫宫殿门户,计有羽林、虎贲,以及五官、左右中郎。

其次是卫尉,掌南北宫门卫士;最后是执金吾,负责宫外戒司非常水火之事。

卫尉,亦即雒阳南军,与北军职责大为不同。

“北军五校、城门十二卫,俱在大将军掌握之中。”袁绍沉声道。

接着侃侃而谈,“至于西园八校,袁某与典军校尉曹操、助军左校尉赵融、右校尉淳于琼,自是尊奉大将军号令,其余四校则为奸宦一党,且蹇硕有统领全军、兼辖大将军之权。”

蹇硕虽不在十常侍之列,却因同为中常侍,为张让、赵忠一党。

“刘某所辖兵马,虎贲中郎将为袁公路,其余中郎将、校尉则由陛下亲任,态度莫名。”剩下的天子禁军,光禄勋刘虞最为清楚,“卫尉、执金吾所部,更是多与十常侍有关。”

三人说到此处,双方兵力对比已经非常清晰。

大将军何进一脉虽然占有数量优势,但十常侍并非全无反抗之力,且上军校尉蹇硕占有统军名份,若让其抢先发动,众人危矣!

“依袁某之见,或可从两方面着手。”袁绍眼中精光一闪,接着提出应对办法。

“其一,可召边军入京,但此事若无天子首肯,则与欺君无异,非危急时刻,不可付诸行动;其二,遣亲信儿郎,外出募军,充实我等帐下兵力!”

盖勋、刘虞两人均知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袁绍所提,未尝不可。

“无论如何,我等先行通报大将军,再觅良策!”盖勋神色肃然,沉声道。

刘虞、袁绍俱都颌首,以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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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阳门,卢植府。

卢植再次见到刘备兄弟三人,颇感意外,“玄德不在中山国任职,如何来到了京师?”

数月之前,刘备随同门师兄、骑都尉公孙瓒,在幽州石门一带大破张举、张纯叛军。

公孙瓒积功升为中郎将,封作都亭侯,刘备亦有功劳,得以出任中山国安喜县尉。

叛军首领张纯曾为中山国相,在当地根基深厚,影响甚大。刘备被委以安喜县尉一职,并非无因,其中还有卢植在尚书台出力之故。

“弟子任职不久,州郡即有告示下来,奉诏遣散一批长吏。”刘备抱拳揖手,向卢植禀道。

“适逢上官吴督邮至县中稽查,求取钱财不得,遂对弟子多方刁难,扬言将上报国相,遣散刘备职务!”

汉廷郡中置督邮一职,掌管督察纠举所领县乡违法之事,兼管宣达教令、讼狱捕亡,正是各地县尉的顶头上司。

刘备说到此处,面露愤懑之色,“弟子一时不忿,遂闯入传舍,将吴督邮束之以绳,带到县外,鞭挞泄愤,挂印而去!”

“若依俺的意见,不如一刀将那督邮宰了,更得干脆!”张飞在一旁嚷道,惹得刘备瞪了他一眼。

张飞还待嚷嚷,早被关羽拉到一边。

数年过去,卢植在雒阳变化不大,刘备兄弟三人沙场奔波,年虽不满三十,却略有风霜之色。

对刘备的作为,卢植初听有些不快,但见到弟子神色,不由想起当年讨黄巾被小黄门左丰诬告之事,顿时生出同理之心。

“如今朝纲混乱,地方官员多有贪赃枉法之举,此事权且作罢!”卢植言下唏嘘,转而问道,“玄德,可知你师兄公孙瓒被围管子城一事?”

三人闻言,俱都大吃一惊,刘备关切问道,“伯珪兄现今如何?”

刘备曾与公孙瓒一起师从卢植,两人关系不错,有若兄弟,如今感情虽然已经不比当年,但情义仍在。

“玄德勿要担忧!”卢植哂然一笑,“伯珪与剑宗弟子韩龙相交莫逆,得他南下求救,已有陆子羽领羽林北骑前往相助!”

“陆子羽?”刘备与关、张对视一眼,向卢植确认道,“可是当年龙门鲤鱼台奉旨入宫之人?”

“不错!正是吴郡陆翊!”卢植颌首道,“他乃墨家新一任钜子,麾下三百羽林骑士,装备精良,骁勇善战,实不亚于北军一营!”

北军五校编制,骑营千人,步营两千,俱为汉军精锐。

“此子能得卢师如此评价,关某倒想会上一会!”不等刘备反应,关羽在一旁忍不住朗声道。

他熟读兵书,自视甚高,对这等人物,自然生出比较之心。

“二弟想法虽好!”刘备喟然叹道,“只是,我等还须先有立足之地!”

他亦是心中高傲之人,混到这个地步,可以到雒阳找恩师求助,却拉不下脸面回幽州投靠公孙瓒。

“如今天下叛乱分起,正是朝廷用人之时。”卢植略一沉吟,宽慰道,“你等且在我府中安歇,静待良机!”

089 何遂高威武 敢否西征 上

月余之后。

右扶风,董营中军大帐。

董卓送走朝廷钦差之后,双目精光爆射,扫过帐下众多亲信悍将,不由志得意满,纵声大笑。

“恭贺主公升迁!”

主簿李儒首先贺喜,李傕、郭汜为首的众多军校齐声附和,欢声震天。

年前西凉叛军韩遂与王国、马腾合兵一处,共推王国为主,称合众将军,寇掠三辅,兵锋日盛,直接打到陈仓一带。

天子震惊,诏拜皇甫嵩为左将军,董卓为前将军,令两人合兵一处,以皇甫嵩为主将,共同讨伐王国叛军。

皇甫嵩曾任左车骑将军、冀州牧,食邑近万户,无论资历、军功,俱都远在董卓之上。

如今两人虽然军职相当,但诏令皇甫嵩为主,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董卓与麾下众将,对此均无异议。

“待擒杀王国之日,某家当向天子替各位讨取封赏!”董卓深知恩威并重之道,不忘许诺好处,“众将且先退下,整军待命!”

“诺!”众将神情振奋,轰然领命,纷纷离去。

眼见众将退出大帐,董卓嘿然一笑,冲李儒道,“金城韩遂,当真不愧是一条老狐狸!”

“三年前,此人借北宫玉父女在羌胡中的威望起事,却在掌握兵权之后,寻机斩杀北宫玉、边章、李文侯等羌豪,另立王国为主!”

李儒颌首道,“观其行事,处处为自己预留一条后路,绝非易与之辈!”

董卓闻言,冷笑道,“此番王国领大军围攻陈仓,韩遂却与马腾游弋在外,无论王国与朝廷大军谁胜谁败,他均毫发无损!”

“陈仓易守难攻,王国恐怕难有作为!”李儒略一思忖,沉吟道,“主公不妨驻兵在外,待其疲惫之时,再趁机进攻,必获大胜!”

“文优此言,虽有道理,却不知时不我待啊!”董卓目射奇光。

接着摇头道,“小白从雒阳飞鸽传书,言天子、太后有意废太子辩,立皇子协,此等时刻,某家岂能落在何进之后!”

他为董太后远亲,太后的亲侄子董重,虽为骠骑将军,却无才无德。

若皇子协为帝,真正要倚重的外戚,舍他董卓其谁?

李儒一听,顿时明白董卓心意,于是不再坚持己见。

他开始为此谋划起来,“韩遂、马腾领旧部五万在汉阳一带,王国麾下仍有十万之众,虽不如我军精锐,但要战而胜之,还须皇甫嵩的三万大军配合!”

董卓在西北领军作战二十年,早有近万兵马,多为湟中、凉州羌胡,桀骜不驯,只尊董卓一人号令。

年初分得三成新莽宝藏后,董卓大肆招兵买马,又得河西沙盗胡轸率部来投,如今麾下已经不下两万人马。

若能与皇甫嵩所部配合,足可与王国大军一战!

“若韩遂与马腾、王国合兵一处,某家与皇甫嵩均得避其锋芒!”董卓面露惑色,“此獠所图为何,着实让人费解,莫非真为清君侧、诛奸宦?”

韩遂与北宫玉起兵之时,即打出“清君侧、诛奸宦”的口号,多年以来,内部虽屡有倾轧之举,口号却一直未变。

“我观韩遂先后奉北宫玉、王国为主将,其中当有避嫌之意,好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路!”李儒目中精光闪烁,“但那口号,李某却是万分不信!”

“呵哈哈哈呵~!”董卓蓦地一阵大笑,傲然道,“似这等藏头露尾的行为,在某家看来,断难成就大事!且不管他,先寻皇甫嵩谋划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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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城,延熹里。

在一队宫中宿卫簇拥之下,宫中小黄门一路趾高气昂,步入大将军府。

何进得到讯息,急忙迎到议事大厅。

“奉天子诏书,赐大将军何进斧钺,以掌征伐,另配兵车、虎贲各百,令其整顿兵马,西征韩遂、马腾叛军!”

小黄门宣完圣旨之后,假意恭贺何进一番。

“朝廷刚令皇甫嵩、董卓征讨西凉叛军,为何又有此诏?”何进心下疑惑,向小黄门问道。

“皇甫嵩、董卓两将不过五万人马,对战王国大军已是极限,难以兼顾韩遂、马腾所部。”小黄门侃侃而谈,显然早有准备。

“蹇硕大人让奴婢转告大将军一言:当日演武场上,何遂高极是威武,如今敢否西征?”

不待何进搭话,小黄门嘿嘿一笑,领人扬长而去。

何进见状,眉头紧蹙,急令人招来心腹亲信袁绍、刘表、王允等人。

“不想继刘伯安、盖元固之后,蹇硕竟直接对大将军动起了手!”袁绍神色一凝,沉声道。

“试想大将军领军西征,若胜,不过帮十常侍翦除异己;若败,则此贼必将借题发挥,解除兵权,剥夺军职,皆有可能!”

韩遂等人打着“清君侧、诛奸宦”的旗号叛乱,是以袁绍有此一说。

此时,距离盖勋提议对付十常侍,过去不过月余。

不等众人有所行动,蹇硕等人就已得到风声,首先调盖勋出任京兆尹,派往关中,又明升暗降,迁刘虞为宗正。

前后两番举动,连消带打,已经完全取得主动。

若大将军何进再领军西征,则京师各部兵权,将大半落入蹇硕手中。

此人带兵打仗的能力虽未验证,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本事实在不小。

“孤念着十常侍当年对皇后的相助之情,并未对其痛下杀手。”何进嘿然一笑,目现寒光,“不想他们却任由蹇硕胡作非为,欺到了孤的头上!”

这时候,就暴露出何进见识、才能上的明显不足。

须知朝堂之间的斗争,丝毫不亚于沙场上的真刀实枪。

若在利害关系上与十常侍对立,则二者之间,哪里容得下半分仁慈!

刘表眉头一蹙,叹息道,“纵然猜到蹇硕的险恶用心,如今天子诏令已下,我等又该如何应付?”

“王某倒是有个想法,各位不妨一听。”王允沉声道,“大将军大可借口兵力不足,派麾下军校四处募兵,先拖延一段时间,期间再觅良策不迟!”

何进略一思忖,击掌赞叹道,“大善!”

袁绍、刘表听了,也都颌首称是。

“丁原麾下张杨、张辽等人尚在京师,大将军可遣其外出募兵!”王允见众人认同,继续道,“若非王某已经免职,也当为大将军献上微薄之力。”

因为此前袁绍所说血统之事,他却没提同样留在京师的吕布。

“袁某不才,愿为大将军奔走募兵!”袁绍见状,慨然道。

“有本初相助,何愁大事不成!”何进欣然道,他见刘表也要请令,不由笑道,“北军之中,还要景升坐镇,万万不可离开!”

刘表,字景升,山阳人,为汉室宗亲,与天子刘宏一辈。

他开口建议道,“京师尚有不少儿郎可堪一用,不如趁机派往各地,募来精锐乡勇,以充实大将军麾下各部兵力!”

090 何遂高威武 敢否西征 下

开阳街,卢植府。

次日,临近午间,典军校尉曹操寻上门来,给刘备兄弟带来一个好消息。

“大将军欲遣军校出京募兵,以备战需。”曹操目视刘备,神情振奋道,“都尉毌丘毅将前往丹阳一地,曹某与其交情匪浅,可代为引见!”

他的生父曹嵩精擅敛财,家资亿万。有此底气,曹操最爱结交人物,仗义疏财,不分朝堂内外,这一点与袁绍颇为相似。

只是,因养祖父曹腾出身宦者,导致曹操在关东的号召力,远远及不上四世三公的汝南袁绍。

刘备闻言大喜,拜谢道,“孟德兄有心了,刘备定当铭记肺腑!”

自当年龙门学苑相识,曹操与刘备兄弟三人一见如故,又在元夕灯会上,引三人拜见“赛孟尝”袁绍,可谓多方照顾,有情有义。

“丹阳素产精兵,天下闻名!”关羽那双丹凤眼微微一睁,精光爆射,“关某正要前去见识一番!”

十余年前,关羽少年之时,因故击杀当地豪门之子,一路逃往东北幽州,流落边地多年,无意间与涿郡刘备、张飞结识。

大汉十三州,郡国过百,他虽大多有所耳闻,真正到过的却没有几处,难免心生好奇。

丹阳郡地处江淮一带,始置于武帝建元二年(公元前141年)。

按照后世的地理分布,横跨安徽、浙江、江苏、江西数省,辖南京、黄山、芜湖、镇江、婺源等著名城镇,可谓真正的人杰地灵。

江淮流域自古多事,前有陈胜、吴广、项羽、韩信、英布,后有吴楚七国到历次淮南、衡山诸王的叛乱。

至东汉末年,该地局势依然动荡不安,经常有人起兵举事。

背后根源,既有山水纵横、汉蛮杂居的地理因素,也有春秋谶所言“代汉者,当涂高”的缘故。

紧邻丹阳的九江郡,有一当涂县,近二百年来多被经学儒士解说为“当涂高”所在,致使别有用心之人常在江淮一带煽动民心。

“募兵一事好没意思,俺只想能有敌人可以杀个痛快!”张飞嚷道。

“翼德休要无礼!”刘备急忙呵斥。

曹操却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江淮一带多有反贼生事,你等正可借机平叛,立下功劳!”

张飞一听,环眼冒光,嘿嘿笑了起来。

“玄德,你等若真遇上叛军,诛杀首恶即可,少造一些杀戮!”堂外忽地传来一道洪亮声音,却是此间主人卢植从外面回来了。

“卢师!”众人纷纷行礼问好。

卢植神色肃然,沉声道,“如今江淮一带叛乱者,多因衣不蔽体、食难果腹,遂被别有用心之贼利用,其实俱是可怜之人,实不致死!”

十余年前,卢植曾在数年之间,先后出任九江太守、庐江太守,剿抚并施,很快平定当地叛乱,由此声震朝野,为世人熟知。

“惟贤惟德,仁服于人。恩师教导,弟子铭记在心!”刘备亦非嗜杀之人,自然遵从师命,他又瞪了张飞一眼,“此事翼德也须牢记!”

张飞对这位大哥素来敬服,轰然应答,“俺理会得啦!”

卢植略一思忖,又对刘备道,“九江都尉陆骏,亦曾从师于某,你等若有难解之事,不妨寻他相助!”

陆骏,字季才,乃是陆翊仅存于世的兄长,为人淳懿信厚。

“诺!”刘备欣然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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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城外,陆氏别苑。

吕布再次登门之时,珞伽身着宽松的胡衣胡裤,正在后园舒展筋骨,练的却是陆翊教给她的西域瑜伽。

瑜伽之术,传自身毒国高人帕坦伽利,探究“梵我合一”,男女俱能修习,女子孕期中亦可以进行,只要避开某些动作即可。

珞伽在五、六月间有孕,七月陆翊北上之时,她尚不显怀,如今将近年底,看上去已经颇为明显。

或许因为常年习武,兼有腿长之故,即使挺着肚子,珞伽的体态依然舒缓自然,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赛依提赶来通报之时,见此情景,不由露出艳羡之色。她与尼加提早已育有二子,在怀孕期间,体态可要臃肿得多。

“让他在堂上稍等片刻,容我先去沐浴更衣!”珞伽听到兄长吕布来访,缓缓中止了练习动作。

通常女子所说等待片刻,实际上恐怕不下半个时辰,但曾经的夜叉瞳、如今的陆夫人珞伽,显然是难得一见的例外。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换上一身崭新的宽大胡服,出现在大堂之上。

吕布一见珞伽,立即道明来意,“为兄要赶回并州就职去了!”

此时平乐观演武过去一月有余,所有参赛儿郎的去向都已确定,吕布断然没有一直逗留在京师的道理。

“沧月可会同往?”珞伽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问道。

吕布缓缓摇头,沉声道,“为兄与她有约在先,而今约定远未达成!”

眼见吕布如此,珞伽不知怎么,忽地想起了儿时记忆中的生父吕梁:同样高大英武,同样为情所困!

只是慕容嫣当年虽被兄长所迫改嫁,对吕梁却是真心实意!如今沧月呢?对吕布只怕是利用的成分居多!

珞伽本想开口再劝说兄长一句,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无论当年的吕梁、慕容嫣、乃真尔朵,还是近日的吕布、珞伽,均是至情至性之人,一旦认定的事物,就会固执地去追求,虽死不悔!

昨日种种,皆成今我!

若非如此,吕布、珞伽在武道上断难拥有当下的成就。但也正因如此,兄妹两人一旦真正爱上某人,同样难以自拔,结局如何,全凭天命!

“阿娜尔姐姐!”珞伽忽地一声轻喝。

堂后转出阿娜尔妙曼的身姿,手捧一大一小两条扁长的木盒。

“这盒蝶恋花,乃是碎叶城特制的香水,代我转交阎家姐姐。”珞伽先拿起小木盒,目露温馨道。

她又指着大木盒道,“那柄碎叶刀,由陆哥儿亲手锻造,算是我夫妇二人送给小侄女的礼物!”

吕布自阿娜尔手中接过木盒,眼见胞妹孕态十足,忽地想到自己也欠对方一个礼物。

只是他的全部家当,不过方天戟、落雕弓、唐猊铠、赤菟马,都是安生立命的家伙,一时之间,神色十分尴尬。

“待阎家姐姐和孩子好一些,比甚么都强!”珞伽见状,哪里还不明白其中缘故,转眼露出凶巴巴的表情,“否则,别怪我寻你做个了断!”

吕布心下一暖,肃然道,“为兄晓得!”

091 十常侍误主 谁堪勤王 上

转眼已是中平六年(公元189年)。

立夏之日,大雨如瀑;右扶风,董军大营。

董卓步入中军大帐时,李儒已与一名中年文士恭候在内。

那文士大约四旬上下,身材颇为高大,一把山羊胡须打理得极为精致,虽然相貌平平,狭长的眉目间却隐约透着狡黠,好似一条成了精的老狐狸。

两人一见董卓,俱都上前揖手行礼,“见过主公!”

“今日有件大事,正要文和一起参详!”董卓目视高大文士,欣然道。

原来此人正是被西凉名士阎忠评为“有张良、陈平之奇”的贾诩,字文和,武威人。

他年轻时与人同行归乡,路遇叛乱的羌胡,遂急中生智,自称太尉段颎的外孙,羌胡闻言胆怯,放他归去。

此事可见贾诩颇有应变之才,类似的事情尚有不少。李儒久闻其名,与之交往多年,终于在数日前请出山来,辅佐自家主公。

贾诩一听董卓此言,淡然一笑,却不多言。

“近日小白从雒阳传来讯息,天子寝疾。”董卓解下披风,坐上主将宝座,沉声道,“欲下旨拜某家为并州牧,将麾下兵马交由皇甫嵩指挥。”

董白常居雒阳,与董太后、阳翟长公主关系亲近,又有十常侍的关系往来,能提前得知天子旨意,实在不足为奇。

州牧掌一州军政大权,与州刺史仅有监察之责大不相同。自汉成帝绥和元年(公元前8年)以来,因该职权力过大,常致尾大不掉之势,废置无常。

大约一年前,太常刘焉以“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轻”进谏天子,劝其改刺史为州牧。

刘宏采纳建议,数月之间,先后以刘焉为益州牧,太仆黄琬为豫州牧,宗正刘虞为幽州牧,重置州牧。

“文和以为如何?”李儒却不接话,转而问向贾诩。

贾诩知他在给自己表现机会,神色淡然道,“若主公交出兵权,则不但州牧一职如同镜花水月,恐怕全家性命也将不保!”

“呃?某家愿闻其详!”董卓也非愚钝之人,自然要趁机考察贾诩的见识。

“朝堂路上,最忌反复犹疑!年前朝廷欲辟主公入京为少府,主公以麾下羌胡士卒挽留为由,拒不上任。”

贾诩哂然一笑,“如今为一州牧之职,难道就要弃麾下百战儿郎于不顾?”

他这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白,暗指董卓别有所图,同时指出其麾下百战儿郎才是对方的立身之本,岂可舍本逐末?

“朝廷前后两番举动,意图明显指向主公兵权。”

贾诩双眼精光一闪而逝,继续道,“如今天子寝疾,大统待定,顷刻之间,变故即生。此时交出兵权,无疑要将身家性命拱手让人!”

“呃呵呵呵呵!”董卓听罢,仰首大笑,“文和知我!知我!”

贾诩神色自若,微微一笑道,“待朝廷诏令下来,主公不妨接受州牧一职,却不交出兵权,可上书恳请带兵上任,拖延时机,静观其变!”

“哈哈哈~!文和果有良、平之奇!”董卓再次纵声大笑,“此言正合我意!不过皇甫嵩大兵在侧,未必就会袖手旁观?”

贾诩笑而不语,望向李儒。

“皇甫嵩知兵善战,忠于朝廷,若正面对决沙场,自是主公的劲敌。”李儒知他不愿过分表现,接过话题道。

“但此人好与同僚为善,若无朝廷明令,断不会与主公为难!”

朝廷两次三番以调职为由解除董卓兵权,自是不敢用强,以免逼反董卓。

董卓沉吟之间,李儒继续道,“如今王国战败被废,韩遂等人又劫持阎忠,奉为首领。此子深谙进退之道,与我等未必没有合作可能!”

董卓眼中精光爆射,欣然道,“某家有文优、文和,可以无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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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时节,天有日食;雒阳北宫,濯龙苑。

陆翊刚回雒阳不久,还未顾得上与娇妻及刚出生的双胞胎子女好好亲近,就被天子遣小黄门传入宫中。

一路穿过云石牌坊,沿着石堤步上湖心小岛,但听丝竹之声隐约传来,又走出里许,转过一片山石,眼前赫然出现一处方圆数里的池渠。

只见池渠以平滑的花岗岩石砌成,又镶有上好的蓝田玉石,铺以绿苔植被,引云湖之水灌入,清澈见底。

水中有青荷林立,叶大如盖,半卷半舒;茎长丈余,卓然不俗。

陆翊早有耳闻,宫中有南国进贡而来的夜舒荷,所述正是这般景象。

据说此荷之叶夜舒昼卷,一茎能生四莲,故而得名;又因荷叶在月亮初升之时舒展开来,又名望舒荷。

此时池渠岸边泊有一艘巨大的雕龙画舫,上有数十上百年轻貌美的宫女,仅着薄纱,载歌载舞,浅吟低唱,极是香艳。

小黄门见陆翊一瞥之下,神情如常,不禁微露惊讶之色。

“陛下与大将军、上军校尉、剑师等人,俱在舱楼之中。”小黄门知天子对陆翊青睐有加,恭声道,“只待陆校尉前去!”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陆翊引到画舫,自行侍立在岸边,却不上船。

“子羽,还不上来!”舱楼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子声音,听来正是史阿。

陆翊踏步入舱,就见天子倚靠在龙榻之上,左右张让、赵忠各自携有一个孩童,正是皇子刘辩、刘协。

下方何进、蹇硕各据一边,卓然而立,史阿站在何进下首,此外再无旁人。

“参见陛下!”陆翊上前揖手行礼。

“咳咳~!”刘宏未语先咳,神色萎靡,“陆哥儿不必多礼!”

仅仅数月不见,天子刘宏已是骨瘦形销,以陆翊的眼力,一眼就看出对方纵欲过度、病入膏肓,大去之期不远了。

刘宏喘了一会儿气,示意陆翊站到蹇硕下首,这才接着道,“既然人都到齐了,寡人就该交代大事了!”

“寡人之后,皇子辩可继大统,外朝有大将军、上军校尉辅佐,宫中自有张让、赵忠照看。”

此时刘宏似乎来了精神,肃然道,“剑师史阿,赐羽林虎贲令,可自由出入宫门,护卫辫儿左右。”

“陆哥儿,寡人一向待你不薄。”刘宏神情间略有恳请之意,“协儿将来的安全,却要委托给你了!”

陆翊一听天子此言,略感意外,微一思忖,沉声道,“陆某只能守护皇子协的性命安全,却无法保证其富贵荣华!”

他言语之间,并未自称臣下,显然知道天子所托,非为朝堂职位,实为墨家钜子身份。

“有陆哥儿一诺,寡人可以安心了!”刘宏见陆翊应诺,似乎颇为开心。

大将军何进见天子当众定下刘辩继承大统,多年的心事终于放下大半,不由露出几分笑意。

上军校尉蹇硕眼中精光一闪,另有所思。

092 十常侍误主 谁堪勤王 下

三日后,凌晨,天子刘宏驾崩。

雒阳东城,百郡邸。

上千北军将校背弓负箭,手执长矛刀盾,严阵以待,将整个馆邸守护得水泄不通。

馆邸大堂之上,大将军何进负手卓立,其麾下亲信袁绍、刘表、王允、何颙、曹操等人,全都聚集在场。

“若非潘隐机警,孤已命丧嘉德殿中!”何进念及晨间之事,犹有余悸。

天子驾崩南宫之时,上军校尉蹇硕恰巧在场。

他征得十常侍默许后,秘不发丧,并托言天子病危,派人邀请大将军何进入宫商议朝堂后事,实则在殿内埋伏重兵,欲诛杀何进,另立皇子协为帝。

何进接到消息,不疑有他,轻车简从,匆忙赶往宫中。幸有蹇硕麾下司马潘隐与他有旧,迎来告知幕后真相,何进这才得以逃脱一劫。

他不敢回到大将军府,急忙召集一部北军,躲入百郡邸中。

此处地势四通八达,离南宫、北宫、武库、城门俱都不远,又常年备有良马,可进可退。

“十常侍既与蹇硕合谋,属下建议大将军立即带兵入宫,尽数诛杀!”袁绍一听,寒声道,“袁某愿为前驱!”

数月之前,袁绍奉命前往兖州、徐州一带募兵,却故意在途中逗留,以免错过京师大事。他一得知天子病危,立即赶回雒阳。

曹操在后方眼中精光一闪,欲言又止。

“本初用意虽好,却未免操之过急。”王允眉头一蹙,沉声道,“何后与皇子辩俱在宫中,如何可以擅动刀兵?”

“奸宦在宫中固然权倾一时,却终须通过外朝,方可令行天下。”刘表略一思忖,信心十足。

接着继续道,“如今外朝大权、宫外兵马多在我等掌握之中,大将军只需托病不出,静待皇子辩登基即可!”

众人一听,俱都称善。

何进见状,断然道,“就依景升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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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蹇硕拿何进等外朝大臣无可奈何,只得改变策略,暂时妥协。

皇子辩即位称帝,年十四,尊何氏为皇太后,允其临朝听政。

大赦天下,改元光熹,封皇弟协为渤海王,又以袁绍叔父、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

此时外朝事务俱要通过尚书台,方可得以施行。汝南袁阀继四世三公之后,不仅首次出现上公,且参与掌握外朝最高实权,风头一时无两。

何进对蹇硕谋害自己之事耿耿于怀,又有上军校尉袁绍、虎贲中郎将袁术兄弟俩不断劝说,开始着手布置对付宫中群宦。

因刘表不甚支持此举,遂改以何颙为北军中侯,荀攸为黄门侍郎,郑泰为尚书,寻机动手。

北宫,德阳殿外。

中常侍赵忠派小黄门叫来宋典、郭胜等人。

“蹇硕从军中派人送来书信,言大将军兄弟专擅朝政,与天下党人为伍,与我等势不两立,欲邀我等共同诛之!”

赵忠眉线飞扬,似笑非笑,“你等意下如何呢?”

“如今新天子登基,太后临朝,与我等甚为相善,与此前局势大有不同。”宋典等人不置可否,郭胜却有看法。

他接着道,“蹇硕手握兵权,若能另立皇子协为帝,或可掌有大将军一职,只是于我等却无任何好处!”

对众人而言,换不换人做天子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自己的权势利益有无增减?

且蹇硕原为十常侍后辈,若政变成功,众人反要唯对方马首是瞻,经郭胜点醒,这种买卖,众常侍如何算不过来?!

“小郭言之有理!”赵忠赞许地瞥了郭胜一眼,“依你之间,该当如何?”

郭胜自然知道赵忠想要自己充当那个恶人,只是事已至此,哪里还有别的选择,断然道,“以书出示大将军,任其诛杀蹇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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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余之后,清晨;延熹里,大将军府。

何进刚用过早膳,就有尚书、侍御史郑泰求见。

“近日坊间多有传闻,言大将军欲尽诛十常侍。”郑泰风尘仆仆,沉声问道,“不知此事真伪?”

“此前本初、公路兄弟多次轮番劝说,太后却有异议。”何进面露疑惑,讶然道,“孤尚在犹豫之间,如何就已闹到坊间去了?”

这一个多月来,大将军何进可谓诸事顺心,以至于反应变得迟钝起来。

首先,大对头蹇硕因为十常侍的出卖,被他收押诛杀,尽领其兵。

不久,太皇太后董氏与何太后争权,何进联络三公,先以旧制将董后遣出宫中,又举兵围住骠骑将军董重的府邸,免其官职,逼其自杀。

董后在外深感恐惧,暴病而亡。民间遂有传言非议何氏,人心不满,只是何进兄妹等人尚不自知。

郑泰一听,眉头一蹙,立即知道问题出在袁氏兄弟身上,但对方四世三公,在朝堂内外根深蒂固,又深得何进信任,他实在不愿充当恶人。

何进却误会了他的举动,难得地解释起来,“当年吾妹得以封后,皇子辩能被立为太子,多赖十常侍从中出力,今日自然不便与之为敌!”

此事郑泰自然早就知道,且他还知道十常侍与何进并无本质冲突,只是何进欲做出一番名垂青史的作为,这才在袁绍兄弟的建议之下纠结,否则早就断言拒绝了!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通报袁绍求见。何进忙让领上堂来,又以郑泰所说坊间传闻之事问袁绍。

袁绍淡淡瞥了郑泰一眼,望向何进道,“大将军既要谋求青史伟业,何必在乎奸宦的私人恩惠?”

何进一听,顿时又有些犹豫,“只是太后面上不大好看。”

他顾忌的,自然是怕诛杀十常侍的行为,让后人非议何氏恩将仇报。

“大将军既然有此顾虑,何不以十常侍误主之名,召外地兵将入京勤王?”袁绍显然早已深思熟虑。

接着侃侃而谈,“如此以大义之名,假借外人之手诛杀十常侍,于大将军兄妹声名全无障碍!”

郑泰大惊失色,欲言又止。

“本初此言,却有几分道理。”何进颌首道。他已然陷在袁绍编织的幻象之中,并未注意到郑泰的反应。

“前将军董卓素来桀骜不驯,不奉天子诏令,又为董后远亲,前番更是违背旨意,带兵赴任并州牧。”

袁绍目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大将军既遣归董后,又诛杀骠骑,何不趁此机会,以诏董卓入京勤王之名,斩草除根!”

近年来,董卓一直是大将军何进的一块心病,虽不如蹇硕的威胁来得直接,却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袁绍此言,再次投其所好。

听到此处,郑泰再也无法沉默,“董卓残暴寡义,麾下多是边地羌胡,军纪涣散,好斗嗜杀,若让其入京,恐生变故!”

“郑尚书的顾虑虽有道理,却只见其害,不见其利!”袁绍冷冷瞥了郑泰一眼,朗声道,“大将军大可同时诏令心腹军将入京,以阻其害!”

“大善!”何进断然道,“就依本初之言,以十常侍乱政误主之名,诏令前将军董卓、并州刺史丁原、东郡太守桥瑁入京勤王!”

他稍一思忖,又道,“再令府掾王匡、骑都尉鲍信,回乡募兵,以备不时之需!”

以上众人,除董卓之外,俱是何进多年来的心腹将校。

093 纵兵河内 火烧孟津港 上

雒阳城外,陆氏别苑。

自四月中旬归来,陆翊在京师已有两月左右,期间不断忙着处理公事,与娇妻珞伽及新生子女聚少离多。

“现今新天子登基,朝堂内外更见纷乱。”陆翊难得有闲,与妻儿齐聚苑后凉亭,对坐谈心。

“既然许诺照看皇子协,短时间内,怕是无法前往白波谷探个究竟了!”

吕布所提白波军郭太之事,珞伽早已寻机告诉陆翊,是以他有此一说。

“太平道根深蒂固,于吉狡诈狠辣,本不可急于一时。”珞伽望着陆翊及其怀中粉雕玉琢、酣然沉睡的子女,星眸中满是温馨之色。

“正好借机与孩子相处一段时日,待京师局势稳定,你我携手前往,如此更有把握!”

珞伽怀胎十月,终在四月上旬诞下一对龙凤,阖府上下,欢喜无限。

此时张角兄弟虽已伏诛多年,但太平道黄巾余部在青徐、冀兖、荆扬、白波、黑山一带,青壮老幼,足有数百万之众,仍为天下有数的大势力。

且黄巾吸取当年教训,不再轻易攻坚夺城,反而寻形势有利之处作为根据之地,平时组织耕种,偶尔外出游击;

又多与当地豪族世家勾结,各取所需。对朝廷而言,实在比张角等人更难对付十倍!

她听吕布当日所言,那疑似于吉的郭太修为实在非同小可,且白波谷为其地盘,人多势众,单是陆翊一人,怕是并无几分把握。

“可惜当日在管子城外,被那宫祟逃走,不然当可得知于吉更多讯息!”

陆翊喟然叹道,“想不到当年在乌梁素海所见鲜卑人,竟是宫祟的同门师弟宇文呼邪,‘上师’于吉为图大事,当真不择手段!”

回到中原多年,他仍难以接受这类只论成败、毫无底线的行为。

对一个人来说,幼年的成长环境至关重要,几乎决定了一生的价值标准。

“太平道行事,素来如此,十余年前夏育等人出塞远征,被檀石槐父子设计伏击,几乎全军覆没,实因此前张角出卖军情所致。”

珞伽想起旧事,也有些唏嘘,“当时我在外游历,并不知情,也是后来方才得知。”

“开民智、兴民生。此乃诸子门学宗旨之一,在中原时日越久,越是明白其中道理。”陆翊神色一凝,肃然道。

“民智不开,则难以辨明是非;民生不足,则无心区别善恶。于吉师徒能拥百万信众,其实种因在此!”

“待晨儿、曦儿启蒙之际,不妨送往碎叶城求学!”珞伽眸光流转,笑靥如花,“倘若那时大仇得报,你我也可到学苑做个教习,安度余生!”

陆晨、陆曦,正是两人那对双胞胎子女的名字。

“中原亦是我等家乡,改良此间规则,实为历代前辈心愿。”

陆翊手指轻轻抚过子女的小脸,语气温和而坚定,“如今你我虽然只有三百羽林儿郎可用,却也不能轻言放弃!”

他所思所求,显然并不止于私人恩仇,尚有诸子信念。

羽林北骑,乃故天子刘宏让陆翊、珞伽所建,虽然限员三百,人手却全凭两人做主,武库装备亦任由两人挑选。

陆翊、珞伽以数十名七河义从、月氏勇士作为骨干,又在京中选取羽林孤儿二百余人,组建成营,严格训练。

数年来,羽林北骑随两人四处征战,多有斩获,倘若不论数量多寡,已是天下难得的精锐。

“对了,此前曹家兄长向我举荐族中子弟、黄门侍郎曹纯,希望来到军中历练。”珞伽忽地想起一事,目露赞赏。

“我看他年纪不大,武艺、见识却都不凡,又欠曹家兄长一个人情,就答应下来。”

陆翊闻言,不由笑道,“这曹纯能得珞小花如此夸赞,我倒想见上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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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暑之日;河内郡。

自二十天前接到大将军诏令,并州刺史丁原除留张杨一部留守之外,与吕布、魏越、张辽等人领五千兵马急速南下,赶到河内郡中。

高顺所领陷阵卫,早在当年寻得新莽宝藏之后,由沧月作主扩充到八百人,此次亦跟随吕布南下,寻机建功立业。

朝中任命吕布为主簿的用意,丁原自然知晓,但他顾及吕布救命之恩,以及军中儿郎敬服强者之心,对此并未横加干预,反而多有亲近之举。

是以在并州军中,吕布虽然名为主簿,俨然却是丁原麾下第一将。

“大人,我等既然奉诏勤王,何故在此停留?”吕布问道。他唐猊铠披挂在身,方天戟、赤菟马早已饥渴难耐,正要入京大展身手。

此前朝廷虽拜董卓为并州牧,却并未解除丁原并州刺史一职。

因丁原同时兼任武猛都尉,加上多年习惯之故,吕布等人并不以“使君”称呼对方,丁原本人似乎也不在意。

“奉先不必着急!”丁原瞥了吕布一眼,心下暗赞对方造型。

接着哂然笑道,“大将军诏令我等南下勤王,只是要给太后施加压力,并制造舆论,以求名正言顺诛杀十常侍,并非真要杀入京城去!”

吕布一听,颇有些闷闷不乐。

此前张辽募兵有功,己经升任别部司马一职,闻言问道,“事到如今,大人打算如何行动呢?”

“大将军此前诏令,让我部佯作兵变,入寇河内。”丁原神色冷然,沉声道。他久在军中,早已习惯奉令行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我有一策,既可满足大将军的要求,又可少造些杀戮!”张辽终究有些不忍,略一思忖,已经成竹在胸。

“呃?”丁原颇感兴致,问道,“文远不妨说来听听!”

此时张辽年方弱冠,表字文远。

“我前番南下之时,曾见孟津港与雒阳城隔河相望。”张辽眼中精光一闪,侃侃而谈。

“若我等火烧孟津,再使军士演练厮杀,高呼勤王口号,则京城之中当可见闻,大事立成!”

孟津地处京畿要地,大河南北俱有港口,张辽所言,自是北港。

“文远此计颇妙!”丁原一听,大加赞叹,转而望向吕布,“奉先可愿与文远一同前去,活动一番筋骨?”

他带兵多年,自然知道如何处理部下的情绪。此次南下勤王,火烧孟津港怕是唯一一场军事行动,若不让吕布前去,难免留下隔阂。

“既然大人有意,吕某自当前去。”吕布亦有所感,并不拒绝。

“港内守军若有反抗,缴械驱逐即可。”既然有张辽献计,丁原自然也懒得多造杀戮,“此外,港内船只不可损坏,或有用取之时!”

他久经沙场,自然知道凡事均有意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诺!”吕布、张辽轰然领命,率部往孟津港疾驰而去。

094 纵兵河内 火烧孟津港 下

河内温县,司马山庄。

秦朝末年,赵国将军司马卬追随楚霸王起兵抗秦,因屡立战功,被项羽封为殷王,辖地正是河内。

其后代长居此地,子孙之中,多有人出任将军、太守之职,司马一族由是成为河内望族。

当代家主司马防,字建公,年轻时曾先后出任雒阳令、京兆尹。

如今刚过四旬,自请转任骑都尉,却很少出现在朝堂之上,只隐居在此间山庄韬光养晦,养育子女。

时候临近深夜,山庄内部却灯火通明,司马防卓立大堂之上,四周并无家仆恭候待命,只有长子司马朗、次子司马懿侍立在旁。

司马朗年近二十,丰神俊朗,身材高大;司马懿虽仅十一岁,个子却已不低,体形颀长,目光锐利异常,有如鹰隼。

“建公,别来无恙哩!”伴着一道婉转动听的吴侬软语,门口忽然出现数名衣袂飘飘的女子。

为首的乃是一名宫装丽人,因有金色薄纱遮面,看不清具体样貌,但明眸善睐,顾盼生姿,抬步之间,身姿妙曼。

宫装丽人身后半步,紧跟一名黄纱蒙面的女子,蓝汪汪的秋水美瞳惹人沉醉,白皙的腰肢不堪一握,身着银白丝绸胡服,更显曲线动人。

两人身后,又有两名年轻貌美的女子相随,只是和前面两人一比,不免黯然失色,不值一提。

“南华夫人莅临寒舍,有失远迎!”司马防急步上前,冲宫装丽人躬身行礼,随即示意二子上前,“这是犬子司马朗、司马懿。”

宫装丽人淡淡一瞥,并未说话,旁边的胡服女子吃吃一笑,“奴奴沧月,见过司马大叔,见过两位小弟!”

司马朗、司马懿兄弟二人虽然少有城府,但蓦地见到如此风华绝代的尤物,仍不禁有些失神。

司马防似乎早知沧月的来历,眼见二子失态,忙赔笑道,“犬子未曾见过世面,还请沧月少主不要见怪!”

兄弟二人得此提醒,均回过神来,忙按照父亲事前吩咐,上前揖手行礼道,“司马朗(司马懿)见过南华夫人!见过沧月少主!”

那唤作南华夫人的宫装丽人不以为意,轻声吩咐道,“郑姜、山妤,你二人守在门口,若无本宫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她自称之辞,竟似帝后,场上众人却丝毫不觉奇怪。

“谨遵夫人旨令!”后面二女应声退出大堂。

“近日,袁本初在朝堂搅得好大风波!”南华夫人径直来到上方主座坐下,任由沧月、司马防父子侍立两旁。

“本宫来此途中,遥见丁建阳麾下兵马火烧孟津港,十常侍在朝中横行多年,此番怕是在劫难逃了!”

“此事既有袁本初筹划,夫人何必亲身来此冒险呢?”司马防面露惑色。

“此刻雒阳城中,有于吉、张让、赵忠、史阿、陆翊、珞伽、黄忠、颜良、文丑等强者。”她言语极其笃定,似对局势了若指掌。

“城外三百里内,又有董卓、吕布驻足旁观。风云聚会,豪杰齐至,本宫自然要来看上一眼!”

“夫人高瞻远瞩,布局天下!”司马防神态恭谨,拱手道,“如此盛会,自是不能缺席!”

“小子有一猜测,夫人此番前来,可是对原本选定之人心生不满,拟将我河内司马列入候选?”旁边的司马懿忽然道。

司马防神色大变,南华夫人却嫣然笑道,“建公,你本是明白之人,却总是爱装糊涂,不如你这儿子直率洒脱哩!”

“夫人明鉴!”司马防神色一肃,沉声道,“只是我司马一家势力衰微,无论财物、兵权、声望,与汝南袁氏相比,均相差甚远,实在不敢奢望!”

“嗯哼~!”南华夫人一声轻笑,叹息道,“建公,这鹿鼎之争,资源固然重要,自家人才却是根本,否则终不免为他人做嫁衣!”

她略一停顿,欣然道,“本宫对建公一族本来不抱多大期许,但刚才此子一语,却让本宫心生好奇,免不了要给他一个机会!”

司马防十分清楚,眼前女子手中掌握着极为恐怖的力量,她此言一出,司马一族必将得到不小的支持,忙恭声道,“多谢夫人垂爱!”

“司马大叔,小貂念及当年援助之情,可是托奴奴代为问好哩!”沧月见状,不由吃吃笑道。

司马貂本为河内司马一族旁支,当年全家受到赵忠势力迫害,幸得时任京兆尹的司马防出手相助,方才逃过一劫。

沧月此言一出,司马防顿时明白今日之事,尚有沧月、司马貂在背后出力,急忙道,“谢过沧月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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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郡,董军营地。

董卓刚送走朝廷钦差,就收到袁绍府中家将带来的口信,急忙派人将李儒、贾诩唤到大帐。

“何遂高害我之心不死,竟然假借勤王之名,诱使某家入京,暗中张网以待!”董卓在帐内来回走动,恍若暴怒中的熊罴。

他寒声道,“若非袁本初差人报信,某家险些上当受骗!”

李儒与贾诩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冷声道,“主公大可不必忧虑,以我与文和看来,如今正是入京良机!”

“呃?”董卓知道李儒、贾诩俱都智谋深远,此言绝非无的放矢。

“此前主公领并州牧,移兵河东,朝堂纷乱,原本无暇顾及。”

李儒神色淡然,继续道,“如今新天子即位,蹇硕伏诛,何进大权独揽,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有此谋划,实在不足为奇!”

“既然如此,文优为何认为正是入京良机?”董卓疑惑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儒冷笑道。

“何进一心谋算主公在前,却不知他信赖重用的袁本初早在背后算计他了!当年讨伐黄巾之时,我已怀疑汝南袁氏与太平道关系匪浅,所图甚大!”

“如今袁本初竭力诱导何进诛杀十常侍,背后野心更是暴露无遗。”他略一停顿,继续道。

“十常侍固然当诛,却完全不必大动干戈,否则何氏威仪焉在?张让等人与何氏虽有旧恩,但大义当前,朝野之间又岂会为此非议?”

“此中道理,袁本初门下智士甚多,自然不会不知。”旁边的贾诩眼中精光闪动,悠然道。

“但他不但未曾阻止何进下诏勤王,反而暗中派人知会主公,无非是要搅乱局势,浑水摸鱼!”

两人一番话下来,董卓顿觉形势清晰无比,不由纵声大笑,“我有文优、文和,何愁大事不成!”

“如今皇甫嵩被韩遂叛军拖在关中,我方毫无后顾之忧。”李儒双目精光一闪,接着道。

“主公当与文和并李傕、郭汜二将率飞熊铁骑,兼程前往,在城外坐等良机!李某与牛辅、徐荣等将,引大军随后赶到!”

“呵哈哈哈呵~!”董卓又是一阵大笑,倏地停住,断然道,“就依文优之言!”

095 临危授命 特进执金吾 上

立秋时节;上东街,史府。

陆翊上门拜访之时,恰逢史阿兄弟俱在府上,遂一起来到花园凉亭叙话。

史家乃是书香门第,为春秋时鲁相史晨后裔,史晨曾为祀孔而以隶书作碑,立于孔庙,史称“史晨碑”。

史氏世代治儒,家境殷实,至史行、史阿兄弟两人,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史行首先弃儒学道,传言曾得“游仙”左慈指点,知晓长生奥秘,在雒阳权贵之中备受推崇,被尊称为“史道人”。

他的生活奢华异常,虽然未曾婚配,却有美婢数百人。借用陆翊的一句话来说:史行此人,活得当真够拼的。

史阿年少时也曾治儒,但所见所闻却让他对儒学颇为失望,遇到“剑宗”王越后,很快改师墨学,又融入古儒浩然之气,自成一家。

因他为人清白严谨,得故天子刘宏青睐,赐以名剑“承影”,卫护皇子辩。相传该剑出炉之时,蛟分承影,雁落忘归,故而得名。

“近日并州刺史丁原纵兵河内,火烧孟津港。”陆翊首先开口,道明来意,“我恐京师动乱,欲将陈留王、羽林北骑带到城外伽蓝寺,以防不测。”

城中兵马虽多,势力却错综复杂,对陈留王刘协来说,反而不如城外安全。

“大将军兄妹三人,毫无见识可言!”史阿虎目精光爆射,沉声道。

“十常侍诛或不诛,本可一言而决,却偏偏诏令边军勤王,京师必乱无疑!你此举甚是妥当,天子面前,自有为兄前去解释。”

“听闻‘暴罴’董卓亦奉诏前来。”陆翊神色一凝,提醒道,“此人为董后远亲,为人狠辣无情,向来拥兵自重,师兄也要小心才是!”

何氏兄妹逼死董后姑侄,与董氏结怨甚深,刘辩既为何太后之子,与史阿等人又怎能安然置身事外?

“你二人是否太过多虑?”一旁的怡然享受美婢按摩的史道人睁开眼来,缓缓道。

“京师兵马俱在大将军掌握之中,勤王将领丁原、桥瑁为其心腹,城中又有汝南袁本初代其谋划,区区董卓,何足道哉!”

史阿一听袁绍之名,与陆翊四目相对,均有忧色。

师兄弟二人绝非愚忠一家一姓之人,只是汝南袁氏以治《孟氏易》起家,迷信图谶之说,观其所作所为,更非良善之辈!

“兄长这些年过着声色犬马的日子,莫非变得糊涂起来了!”

他瞥了史道人一眼,冷声道,“那袁绍沽名钓誉,圈养死士,连深居宫中的赵忠之流都能看出异常来,兄长反倒视而不见?”

中常侍赵忠,曾评价袁绍“坐作声价,好养死士,不知此儿终欲何为”。

一介宦者尚有如此见识,关东众多豪杰智士又能差到哪儿去?其实只是装聋作哑、视而不见,蒙蔽人心的,无非是利害关系罢了!

自西汉成帝以来,二百年间,因经学图谶之说盛行,门阀世家、儒林士人大多相信五行始终之说。

因汉家天子常有失德,更让朝野上下觉得改朝换代正是不二良方,差别只在由谁上台掌权而已。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可谓极佳人选。

“呵呵~!”史道人闻言,笑而不语,颇有道家逍遥出尘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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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熹里,大将军府。

车骑将军何苗气势汹汹地摔门而去,何进眉头紧蹙,立即遣人召来麾下心腹亲信袁绍、王允、何颙等人。

何氏三兄妹的关系颇为复杂,何进是何太后的同父异母兄,何太后又是何苗的同母异父妹,至于何进、何苗之间,却无任何血缘关系。

两人关系一向不大和睦,在对待中常侍的态度上,更是大相径庭。数月之间,为此已经几番争吵,关系不断恶化。

“近日丁原火烧孟津港,又有董卓派人上书,俱请太后诛杀十常侍。”

何进神色凝重,缓缓道,“太后原本已经动摇,奈何十常侍以旧日恩情相求,如今又再次改变了主意。”

他眉毛一挑,目光扫过场上众人,继续道,“适才车骑将军前来,亦拿同样理由,劝阻于我!”

袁绍一听,知道大将军何进又陷入犹疑之中,心下极为不屑,面上却肃然道,“如今朝堂内外,形势已成,将军若再迟疑反复,时间一长,恐生变故,重蹈窦氏覆辙!”

袁绍所说窦氏覆辙,指的是二十一年前,中常侍曹节、王甫矫诏,抢先下手,诛杀大将军窦武、太尉陈蕃之事。

“如今丁建阳踞孟津,桥元伟驻成皋。”何颙曾受中常侍迫害多年,自然不甘就此罢休,“京师数万精锐俱在将军掌控之中,正是一举翦除宫中、西北祸患之时,将军何须纠结反复?”

桥瑁,字元伟,时任东郡太守。

成皋境内有雒阳八关之一的旋门关(又名虎牢关),西、北两面濒临大河,东、南两侧俱为深涧,乃是雒阳东部的要塞,作用不在孟津之下。

何进听罢袁绍、何颙所言,面上更显犹豫。

当今之世,主择臣,臣亦择主!

旁边的刘表、王允、荀攸等人一见,都暗中摇头,原本对大将军仅存的一点期望,也在瞬息之间消失无踪。

“将军莫非已经忘了董后之事?!”袁绍见状,疾声高呼道。

他年轻时为笼络党人之心,不惜牺牲个人仕途,为其母守孝两个三年,后来在雒阳多年,仗义疏财,圈养豪杰,仍屡次谢绝朝廷征辟。

直至黄巾乱起、党锢解除,这才顺势步入朝堂。

袁绍投入多年心血,隐忍布局,眼看成事在即,岂容何进半途而废!他再提董后之事,自是提醒对方不要忘了董卓这个威胁。

“若非本初此言,孤险些因小失大!”何进真的就吃袁绍这一套,面上再不犹疑,沉声道。

“我欲以本初为司隶校尉,子师为河南尹,再迁丁建阳为执金吾,令其领兵入城,先动十常侍,再诛董卓!”

何进认为场上俱是自家心腹亲信,言语之间,毫不掩饰对董卓的杀机。

多年以来,城中禁卫三部、北军、西园各校与宫中常侍纠葛甚深,他显然仍有疑虑,故而特调边军心腹丁原所部入京,方才有动手把握!

袁绍、何颙闻言,悄然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何进目视众人,沉声问道,“各位以为如何?”

“大将军高见,我等俱无异议!”袁绍等人齐声道。

096 临危授命 特进执金吾 下

孟津港外,并州军临时营地。

丁原刚安排麾下兵马准备拔营过河,又有一道诏令送到,他一览之下,急忙命人通知麾下众将再回大帐议事。

“大将军刚令丁某领执金吾一职,并带兵入京。”丁原眉头紧蹙,沉声道,“方才又派人送来旨意,让我等在孟津港按兵不动,静候良机。”

“何谓良机?”吕布心下不满,扬声问道。

他与沧月缘定十载,意图建功封侯,如今时间过半,却仍是一介处境尴尬的刺史主簿,好不容易遇到勤王机会,本想大展身手,却被闲置在孟津港。

吕布心中不快,可想而知,连带着对丁原也不大客气。

“奉先稍安勿躁!”丁原何尝不是满腹牢骚,却尽量耐住性子道,“这却要由大将军决定,我等只需等待新的旨意即可。”

“说是勤王,大家到此已经半月有余,除放了一把大火,喊了一夜嗓门,再无他事可做!”魏越亦十分不满,“这大将军行事,未免太过磨叽!”

“休要无礼!”丁原呵斥道,“岂可非议朝堂重臣!”

“大将军既令大人迁任执金吾,想来城中缺少真正可信的兵马,形势不容乐观,又怎会出尔反尔?”张辽略一思忖,朗声道,“这第二道旨意,莫非出自太后之手?”

数月以来,何进兄妹执掌权柄,却在十常侍的问题上反复无常,连张辽这等中下级军官也有所耳闻,可谓无能至极!

“文远所言颇有道理!”丁原本来有些尴尬,张辽的话却给了他一个台阶,“待我修书一封,交由曹性带入城中,送到大将军府上!”

他此言一出,众人面色顿时好看许多,毕竟胜过被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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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城西百里,夕阳亭。

半月前,董卓率五千飞熊铁骑急切赶往雒阳城,却在西郊遇到谏议大夫种劭,对方持有何太后旨意,强令董卓退军。

此时京师数万大军尚在何氏兄妹掌握之中,董卓心有顾忌,遂退出百十里地,屯军夕阳亭。

大帐之中,董卓端坐在上,下方贾诩与李傕、郭汜左右侍立。

“袁本初再次遣人送来书信,言何氏兄妹意见相左,十常侍一事又在反复之中。”董卓冷声道,言语之间,难掩轻视之意。

“他希望某家再次上书,并率麾下儿郎进驻西郊平乐观!”

董卓本为袁氏故吏,多年来双方各取所需。

“既然如此,主公何须犹豫?”郭汜一听,喜形于色,“末将愿为前锋!”

李傕神色一动,却不言语,转首望向贾诩。

“袁绍试图挑起何进、中常侍之争,又诱使主公与何进相持。”贾诩目中微露讥讽之色。

“他不但想做何进背后的黄雀,更想以主公为掌中弹珠。上书之事自然可以,进兵之事却要慎重!”

“不如让李傕、郭汜先领一千人马前去试探?”董卓沉吟道。

“我有精锐大军在手,不惧袁绍百般谋划,倘若入主京城,恐还有借重汝南袁氏之处,不妨先给对方几分薄面!”

他身居主位,所思所求,与贾诩这等谋士又有不同。

贾诩略一思忖,揖手道,“主公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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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城,袁绍府。

与庶兄向来不和的虎贲中郎将袁术,这日忽然来到袁绍府上。

袁绍早已屏退家仆婢女,又让颜良、文丑守在堂外,不许外人接近半步。

堂上除了袁绍、袁术兄弟,另有一名鹤发童颜的道人,虽然看不出具体的年纪,但想来已经不下六旬。

“见过张世叔!”袁氏兄弟揖手行礼,对道人态度极为恭敬。

那道人神色亲和,呵呵笑道,“老夫离开中原二十余年,未曾想到还有再见本初、公路之日,不知当今天下,还有几人记得我河内张成?”

若有老一辈朝堂人物在场,当可知晓这张成的来历。

桓帝年间,河内人张成以擅于预测吉凶闻名。

延禧八年(公元165年),他推测天下即将大赦,遂指使儿子杀人,司隶校尉李膺将其逮捕归案,依律判处死刑。

正要行刑,桓帝下令大赦,李膺一怒之下,违旨将其处死。

此事发生的时间,正在士林领袖陈蕃等人逼迫桓帝策立窦皇后不久。

几乎同一时间,山阳人张俭在大街上怒杀中常侍侯览家眷、仆人百余口,反得陈蕃为首的士人多方说情,最后竟然逃出狱中,投往漠北。

这几件事情凑在一起,彻底引发桓帝刘志对士人结党营私的怒火,遂有第一次党锢之祸。

在数年前党锢解除之时,张俭已从漠北回到家乡。

倒是张成此人,相传乃是中常侍侯览的党羽,早已死在李膺的刀下,为何反而与李膺之婿袁绍关系如此亲近?

“张世叔若是不甘寂寞,何不留在小侄府中共图大事?”袁绍目中精光一闪,露出招揽之意。

袁术不甘示弱,在一旁道,“小侄府中首席谋士一职,尚在空缺当中,张世叔可有意迁就?”

“呵呵~!”张成又发出一阵人畜无害的笑声,随即正色道,“两位贤侄有心,客气话就不必多说了,我等还是进入正题吧!”

他活到现在,早已年老成精,自然知道眼前二子所图,不过是他身后大人物的支持,招揽之言并无几分诚意。

袁绍、袁术面色肃然,凝神静听。

“于师兄之意,欲借此良机让何进、十常侍同归于尽!”张成神色亲和,说出的言语却饱含杀机。

“只要两位贤侄将何进诱入宫中,于师兄自有办法让十常侍将之斩杀,剩下这班奸宦,对付起来就不难了!”

“小侄数月来多方谋划,亦是此意!”袁绍一听,急忙表功。

张成怡然颌首道,“本初所为,于师兄俱都看在眼中,倍感欣慰!”

袁绍一听,喜形于色。

袁术见状,心下不快,出言问道,“如今形势,何进与十常侍已然对立,如何还愿深入宫中?”

“此事不难!可让人寻机以替双方讲和为由,说服何太后,让其诏令何进入宫,何后愚钝,必会听从。”袁绍谋划良久,又岂能没有后手。

“何遂高闻讯,必会召我与何颙等人前去谋划,如此大事可期!此前我已派人前往各地州郡,诈宣何进之意,令地方官员抓捕奸宦家属。”

袁绍略一停顿,双目缓缓扫过眼前两人,寒声道,“如今,这个消息怕是已经传入十常侍之耳,何进一旦入宫,必死无疑!”

袁术眼中精光爆射,立即接过话头道,“届时,再由我袁公路率数百虎贲随行,为大将军壮胆,释其疑虑!”

“呵呵呵呵~!”张成听罢,老怀欣慰,不由纵声大笑。

对张成来说,世间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将帝王将相玩弄在股掌之间!

097 变生肘腋 断头大将军 上

白露之日,凉风至,寒蝉鸣;伽蓝寺。

午后时分,陆翊领三百羽林儿郎簇拥陈留王刘协,来到山门之外,早有知客僧人得到主持高僧支娄迦谶的吩咐,将众人引到东侧浮屠塔园驻扎。

桓、灵二帝年间,伽蓝寺高僧辈出。

前有安世高来此主持,译有《安般守意经》、《转法**》等小乘佛经,后有竺佛朔、支娄迦谶合译《般若道行经》、《般舟三昧经》等大乘佛经。

如今安世高、竺佛朔行踪飘渺,不知去向,仅有支娄迦谶驻留弘法。

支娄迦谶虽为出家僧人,却并非不通世事,他对如今朝野动态虽说不上了如指掌,却知近期内多有变故。

伽蓝寺本就树大招风,护法力量却有不足,能有陈留王及羽林北骑入驻,自是利大于弊。

因妻子珞伽之故,陆翊数年来早与支娄迦谶相熟,既然来到伽蓝寺中,当然要前去后殿拜见叙话。

陆翊刚离开不久,就有一名面相凶悍、打扮怪异的僧人来到塔林园中。

“某乃此间挂单僧人笮融,听闻陈留王刘协驾临此处,特来相见。”怪异僧人眼见羽林儿郎拦住去路,开口道明来意。

怪僧笮融言谈举止之间,极为自信张扬,似乎他此番来见陈留王,竟似给了对方好大面子。

当值的羽林都伯,身材颀长,神精气足,正是沛国曹纯,本为黄门侍郎,由典军校尉曹操举荐加入羽林北骑。

眼前怪僧来历、来意俱都不明,曹纯自然不能让其面见陈留王,正要张口拒绝,外面突然涌入一队宫中虎贲,簇拥着一名趾高气昂的小黄门。

“太后有诏,宣陈留王入永乐宫相见!”小黄门展开一卷金色帛书,高声宣旨,“即可启程,不得有误!”

寺内后殿,陆翊、支娄迦谶对坐饮茶。

“如此看来,大将军何进一个处理不当,不仅京师会有动荡,天下也怕再无宁日。”支娄迦谶听陆翊说罢朝堂局势,不禁喟然长叹。

陆翊微一颌首,言语唏嘘,“古往今来,但凡见识不足者执掌权柄,犹如稚子操刀,误己误人,祸国殃民!”

如今之事,很易让他想起汉羌百年争战的肇事者义渠安国,姑且不论主观意愿如何,观其无能却占据高位,就是天下的罪人!

权力、责任,本来就是一体两面。无论何人,岂可只享受权力的好处,却不承担对应的责任?不愿承担,又或无力承担者,均为渎职!

“富贵荣华,生死哀乐,都是被蒙蔽的人心罢了。”支娄迦谶似有所思,肃然道,“释尊传下诸般法门,教导弟子觉悟修行,正为普渡众生!”

“佛门大法,自有可取之处。”陆翊观念开明,并不排斥别家学说。

但他也不会简单接纳,多有自己的思索在内,“释尊早已成佛,然而数百年来,这世间的苦难,可曾少过半分?”

“正因此故,才需我辈译经弘法,点化世人。”支娄迦谶奉佛多年,又岂会轻易动摇心中信念。

佛门和儒家略有相似之处,更强调自我修养;墨家却与法家稍微接近,更重视环境律法。

背后涉及一个认知上的矛盾,即道德是律法的产物?又或律法是道德的产物?这个问题,或许千年之后仍会争议不休!

其实就单一的个体而言,自身修养的重要性间或更高,但就规模庞大的群体而言,显然环境律法更具决定性。

譬如因地理不同,中原农耕与漠北游牧的差别。

又如汉廷首举孝廉,遂屡有以孝行名义灭人满门之事,近数十年来,渔阳人阳球、山阳人张俭俱都因此名声大噪,备受士人推崇。

何况,儒家尚有孟母三迁之说!

是以,二者当可并而行之,以律法为底线,以道德为上限。只是世人常常颠倒二者关系,致使伪诈之行丛生,社稷发展反复。

这一番道理,陆翊隐约明白,一时之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正在沉吟之时,门外有知客僧引都伯曹纯匆匆赶来,“陆大人,方才有小黄门持太后诏令,将陈留王接往永乐宫里去了!”

陆翊心知此时形势朝堂未明,曹纯等人自然不敢阻止太后诏令,他略一思忖,已有决断,“我先行赶往宫中,子和你速领百骑,随后赶来!”

他有良马铜爵,自信或能赶在入宫之前追上陈留王等人。曹纯时年二十,字子和,文武双全,行事有度,虽入羽林不久,却颇得陆翊信赖。

陆翊一路疾驰,进入雒阳城中,却不得不减缓速度,待赶到永乐宫时,正见陈留王刘协一行消失在宫门之后。

与故天子刘宏不同,当今天子刘辩惯在南宫议事。

永乐宫(《资治通鉴》作长乐宫,应为笔误)位于南宫东侧,与北宫东侧的永安宫,俱为皇太后居住之所,未有诏令,外臣不得入内。

陆翊所部虽然名为羽林,却不在宫中宿卫之列,无权入宫。他眉头一皱,转而赶往史阿兄弟府上。

“天子应在南宫之中。”史阿一听陆翊来意,毫不犹疑,“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入宫面见天子!”

如今之计,自是通过天子刘辩找上何太后。

两人匆忙赶往南宫司马门,刚到中东街上,就见西面两骑在闹市上飞驰而来,若非骑士马术精湛,怕是早已伤到不少行人。

“珞小花!”陆翊看清来人,神色一凝。

那当先一女,正是珞伽,另一人却是曹纯。

“土贼!”珞伽赶到近前,双眸微红,语带泣声,“方才有人闯入别苑,将晨儿、曦儿给劫走了!”

“甚么?!”陆翊、史阿俱都大吃一惊。

珞伽来不及平复气息,匆忙告知两人原委。

小半个时辰之前,一名蒙面的宫装丽人带着两名侍女,光天化日之下,闯入陆氏别苑,就在大名鼎鼎的夜叉瞳眼前,强行抢走那对襁褓之中的子女。

对方临走之时,自称南华夫人,在朝歌云梦山顶恭候陆翊、珞伽大驾。

眼见两人难掩惊讶,珞伽神色凝重,似有余悸,“那女子身法匪夷所思,恐怕只在破虚宗师之下,我已竭尽全力,却仍拿她无可奈何!”

陆翊轻轻握住娇妻的纤手,转头望向师兄史阿,欲言又止。

“晨儿、曦儿之事不可耽搁,你二人尽管前去!”史阿一向面冷心热,沉声道,“陈留王那边,交给为兄处理便是!”

098 变生肘腋 断头大将军 下

大将军何进得到太后诏令,与心腹亲信袁绍、王允、何颙等人商议之后,由亲信部曲将吴匡、张璋领兵护卫,一路赶往皇宫。

何进并未直接前往永乐宫,反而先由司马门入南宫,欲往中德殿先见天子一面,再经宫门阁道前往太后居处。

一行人抵达却非门,按照宫中禁令,吴匡等人所领宫外兵马,不得入内。

何进正在犹疑之间,袁术领数百虎贲卫士迎出门来。

“大将军,有末将随行,但请放心!”袁术朗声道。

他身为虎贲中郎将,所部乃是宫中极为重要的一支宿卫力量。

何进在袁术等人簇拥下,抵达中德殿,方才得知天子刘辩已和“剑师”史阿一道,先往永乐宫去了。

听闻天子、史阿俱都在太后宫中,何进心中更无疑虑,遂将袁术等人留在永乐宫外,孤身一人入内。

“仲陵,你且引天子、陈留王到偏殿休息,哀家有事要与大将军商讨。”何太后一见兄长何进,转头吩咐史阿。

她以表字称呼史阿,大见亲近,毕竟她的爱子、当今天子刘辩自小由对方照顾长大,这份香火之情,无人可以替代。

此前,何太后派人宣陈留王刘协入宫,却是担心有人利用刘协的身份大做文章。陆翊虽得故天子刘宏信任,在她这儿却显疏远。

正因此故,当她得知儿子刘辩竟放任刘协出宫之后,立即派人将其带回。

此时天子刘辩年十四,陈留王刘协九岁,尚是半大的孩童。

“诺!”史阿闻言,将两人带去偏殿。

“大兄,张伴伴、赵伴伴等人与我何家曾有大恩,又为哀家姻亲。”何太后眉头紧蹙,对兄长颇有怨言。

“你何必一定要与他等为敌?不如由哀家做主,让他们给你陪个不是,此事就此作罢!”

与数年前在濯龙苑时相比,何后虽然姿色犹存,却已不复青春靓丽,或许与数月来思虑过度有关。

张让入宫前曾有一子,娶何后之妹为妻,是以两家算是姻亲。

何进一向好谋无断,瞻前顾后,虽然有些犹疑,却未反对。

随着何后一声令下,殿后转出诸多常侍、小黄门,来到大将军何进身前,除张让、赵忠躬身作揖外,俱都跪下谢罪。

“天下民怨沸腾,均因各位之故。”何进见状,心底一软。

“如今董卓、丁原等人以‘清君侧、诛奸宦’之名,率兵勤王,就在城外不远,各位何不早些请辞归乡,尚可安享余年!”

他几次三番临阵改变主意,尚不知已经失去麾下众多心腹的信任。

张让等人心有不甘,虽然口中谢罪,却不肯就此退出朝堂。

“张伴伴、赵伴伴,你等且先下去,容哀家再与大将军商议!”何太后见状,屏退所有内侍,决定单独说服兄长。

众人退到殿外,缓缓走向深宫居处。张让与赵忠对视一眼,召过一名亲信小黄门,“你且回去,暗中窃听大将军到底如何决断!”

小半个时辰之后,那亲信小黄门回来禀道,“大将军方才奏请太后,要尽数诛杀我等!太后虽未应允,大将军却也不曾让步,两人仍在争议当中!”

“既然何进不仁,那就休怪我等不义!”张让双目寒光爆射,与赵忠等人森然对视,杀机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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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何进走出永乐宫,与候在宫门外的袁术所领虎贲卫士会合,往司马门方向缓缓走去。

刚过却非殿,后面忽然有人娇呼,“大将军且留步!”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名宫中侍女急步赶来,“太后与陛下移驾嘉德殿,特诏大将军再去商议大事!”

嘉德殿位于中德殿东侧,与永乐宫相距不远。

莫非太后改变主意了?

何进记得此女刚才正在太后身边侍候,是以并不多做他想,与袁术等人随宫女往回走去。来到嘉德门,早有宫中值守宿卫拦住袁术等人。

为首的五官中郎手执铁戟,大声喝道,“现今太后、天子正在殿上,尔等并不当值,岂可随意入内?”

何进略一犹疑,却听袁术低声道,“大将军尽可前往,若有异动,末将立率麾下儿郎杀进殿去!”

有袁术这番话,何进顿时安下心来,随那宫女穿过嘉德门,往大殿走去。

咣当~!

后方猛地传来一声巨响,何进骇然回头,只见宫门已被重重关上。不待他呼叫袁术,殿门口传来一阵冷笑。

何进循声望去,只见殿内涌出数百内侍,俱都手持刀盾长矛,人群之中,张让手拄巨剑,傲然而立;赵忠、段珪等人却不在场。

宫中内侍众多,论地位,首推散骑常侍,其次小黄门,再次中黄门,另有宫门令、丞若干。

因侍候天子左右,惯有习武旧俗,张让、赵忠两人更是当世有数的强者,有“影魔”之称。

“张让,尔等意欲何为?”何进色厉内荏,质问道,“太后、天子安在?”

“天下纷乱不止,朝堂上下,王公大臣,又有几人无罪?岂能尽数归于我辈?”张让白眉一挑,大喝道。

“当年太后惹先帝不快,险些被废,是我等各出家财千万,挽回上意,只为与你何氏交好,你却恩将仇报!”

此事何进哪能不知,一时无语。

“数月以来,你咄咄逼人,我辈一再忍让。”张让说至此处,眉发无风自扬,“你却派人抓捕我等家人,如今更要赶尽杀绝,当真欺人太甚!”

何进听到这里,面上不由露出疑色,正待问话。

张让怒火中烧,却不给对方这个机会,横眉环顾左右,大喝道,“谁来替咱家斩下何进狗头?”

他久经朝堂风浪,既已当面翻脸,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属下愿往!”人群之中闪出一人,正是张让心腹亲信,尚方监渠穆。

何进见状,骇然失色,一边往宫门跑去,一边大声疾呼,“公路救我~!公路救我~!”

“还请大将军留步!”五官中郎手执铁戟,领人严阵以待,挡住何进去路。

虽只一墙之隔,但不论何进如何呼喊,宫门外却毫无动静,袁术等人似乎已经凭空消失无踪。

张让心念一动,已知究竟,不由冷声大笑,“袁儿兄弟果然居心叵测,昔日赵侯所言,当真无差!”

赵忠曾评价袁绍“坐作声价,好养死士,不知此儿终欲何为”,如今虎贲中郎将袁术领兵,就在宫门之外,却对何进的呼救置若罔闻。

袁氏兄弟用心如何,落在张让眼中,自然显露无遗。

但张让并不会因此放过何进,他瞥了渠穆一眼,森然道,“还不动手!”

“杀!”渠穆暴喝一声,拔剑在手,斩向何进。

何进的才能、武艺俱都平平,全仗着外戚身份才得以高居大将军之职,不等他拔剑抵挡,已被渠穆一剑斩下头颅。

099 各显神通 迎君北邙山 上

嘉德门外,袁术怡然靠在门海铜缸之上,数百心腹虎贲卫士手执刀盾长矛,散布四周,静候他的指令。

何进在门内急声呼救,袁术自然早就听见,只是恍若未闻,目中更是难掩喜悦之色。今日之事,汝南袁氏已经准备太久了!

袁氏四世三公之路,源于祖上袁安。袁安继承家学,精习《孟氏易》,断狱公平,曾整肃京师。元和三年(公元86年),袁安升任司空。

其后百来年间,子袁敞任司空,孙袁汤为太尉,曾孙袁逢、袁隗分别担任司空、司徒,袁隗更在刘辩登基后出任上公太傅。

但袁氏真正成为关东豪门,却始自延熹二年(公元159年)。

当时大将军梁冀专权,与其妻孙寿横行无忌,无论勋戚权贵、名士高官,稍不合意,即杀人抄家。

后来因姓氏之争,竟派杀手刺杀新晋皇后梁猛的生母宣氏,被同住延熹里的中常侍袁赦撞破揭发。

宣氏入宫上告天子刘志,成为压倒骆驼梁氏的最后一根稻草。

桓帝大怒之下,令光禄勋袁盱、司隶校尉张彪、尚书令尹勋带兵突袭大将军府,梁冀、孙寿夫妇措手不及,自杀身亡,余党尽数被诛。

经此一事,桓帝罢设大将军之职,以免权柄外落,又增设秘书监,加强中朝,散骑常侍等宦官权力大增,从此成为外朝官员的主要抨击对象。

在事后的赏赐名单中,袁氏虽未升官,却发了大财。

大将军梁冀一门,家产以百亿计数,经洛阳令袁腾之手拍卖,缩水到三十亿上下,余者去向如何,可想而知。

在少数知情人之间,有“梁家跌倒,袁家吃饱”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有了这些巨额财富的支撑,汝南袁氏完全无需盘剥民脂民膏,却有充足的财物交结勋戚权贵,资助无业士子,圈养门客死士,优容养望,一举跃为关东门阀之首。

袁氏数代积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海内声望一时无二。

多番历经深宫势力倾轧、目睹朝堂权柄交迭之后,因《孟氏易》、《春秋谶》等图谶经学诱发的野心种子,自此开始在袁氏一族萌芽。

按照五德姓氏之说,汝南袁氏,正属于土德,可取代火德。

伴随着野心的萌芽,汝南袁氏也因主见不同,分为两派。袁术与袁绍虽然不和,却都属于坚定不移要“取刘氏而代之”的一派。

就在袁术陷入回忆之间,吴匡、张璋率大队人马从却非门那边赶将过来。

“袁公路,大将军安在?”吴匡怒容满面,言语不善。

“吴将军何故此问?”袁术佯作无事,讶然道,“大将军仍在嘉德殿内,与太后、天子议事!”

“哼~!”吴匡未曾识破袁术的伪装,怒声道,“袁公路,我等俱都被奸宦骗了!你看看那是甚么?”

袁术顺着吴匡手指望去,只见旁边张璋打开一块布巾,露出一个血迹斑斑的人头,双目圆睁,犹有惊恐、悔恨交织之色。

看面相,正是大将军何进!

“甚么?!”袁术佯作大惊失色。

“适才,张让派人自鸿德门诏告当值尚书,欲以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少府许相为河南尹。”吴匡怒气未消,沉声道。

“尚书心有疑虑,让对方请出大将军共议,宣诏的中黄门掷出人头,言大将军谋反,已被诛杀!”

“奸宦鼠辈,欺我袁公路太甚!”袁术暴跳如雷,大喝道,“儿郎们,还不给我攻下此门!”

他一声令下,数百虎贲蜂拥而上,轰然斫门。

“尔等犹豫甚么?”吴匡目视身后众多士卒,“还不上去帮忙!”

众军大声应命,围上前去。

“杀!”墙阁之上忽地冒出许多身影,手持弓弩,往下疾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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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间;门内嘉德殿前。

“启禀张侯,那袁术久攻不下,竟火烧青琐门!”尚方监渠穆匆匆赶来,向张让禀道,“对方不断有援军赶来,还请张侯早做打算!”

此时消息早已传到宫外,袁绍等何进心腹纷纷带兵行动起来,宫门被破,不过早晚之事。

“赵侯那边,有何动静?”张让临危不乱,转头问负责联络的郭胜。

郭胜刚从永乐宫过来不久,见张让问起,恭声道,“那史阿中了赵侯调虎离山之计,太后、天子与陈留王,俱在赵侯、段珪掌握之中!”

“此地已非久留之地,你去通知赵侯,速引太后三人过来,挟同省内官属,从复道一起撤往北宫,再作打算!”张让白眉一挑,断然道。

永乐宫、南宫之间的阁道上,中常侍段珪断后,前方十数名内侍簇拥着何太后,缓缓西行。

前方赵忠等人挟着刘辩、刘协兄弟,早已进入南宫。何太后虽然被挟持,却仍不忘保持天家威仪,众人也不敢用强,是以远远落在后方。

“阉贼,安敢挟持太后,还不束手就擒!”阁道下忽地传来一道大喝,有如洪钟大吕,震人心魄。

段珪闻声望去,面色一变,“怎地此人来了!”

楼下那人身材高大,手执长戈,正气凛然,正是尚书卢植。

轰~!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阁道顶部猛地裂开,一道剑气破空而来,浩浩荡荡,沛不可挡。

“史仲陵!”段珪神色大变,功力瞬间运转到极致,抽身急退。

此前史阿消失无踪,赵忠、段珪俱都以为他已退到宫外,不想仍藏身宫内,尾随至此。段珪自知远非史阿敌手,当然不会留下来送死。

剑光爆射,惨呼声中,十余名内侍纷纷倒跌开去,立毙当场。

“太后,得罪了!”史阿轻喝一声。

何后还不曾反应过来,已被史阿一把揽住腰肢,恍若腾云驾雾一般,转眼从阁道落到下方平地之上。

“子干兄,太后就交给你了!”史阿冲卢植一声叮嘱,身形一动,早已跃回数丈高的阁道,转眼消失在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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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朱雀门。

张让、赵忠等人挟持天子、陈留王、省内官属,与门外袁绍、何苗所率大军遥相对峙。

“樊陵、许相已被我与车骑斩杀!”袁绍大义凛然,朗声喝道,“尔等外援已绝,何不束手就擒,或可留得全尸!”

何苗,字叔达,时任车骑将军。

袁绍此言,看似劝降,实则逼迫张让等人死战。

“袁儿居心叵测!”张让功力运转,声音全场可闻,“何车骑,你可知何大将军死时,袁公路竟然率众束手旁观?”

他此言一出,何苗面上顿有疑色。

袁绍见状,沉声道,“车骑不可听信张让挑拨之言!”

“赵忠,可敢与我单独一战?”场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人,正是史阿。

他此前在宫中被赵忠算计,致使何太后等人落入对方手中,当时对方人多势众,史阿并无把握,此时却又不同。

“呃呵呵~!”赵忠眼角一扬,发出一阵不男不女的笑声,“史仲陵,你在京师多年,怎地还会如此天真,有若稚子?”

他言下之意,自是不屑阵前单挑,并非怕了史阿。

就在此时,赵忠忽觉心底一悸,不及提聚真气,腰间已有一股大力袭来,直透肺腑,高挑的身躯被击得飞起,跌下门楼。

“大胆!”张让一声怒喝,左掌泛起黑红色光芒,拍向尚方监渠穆。

渠穆似乎早有预料,回身一拳击出,土黄色光芒一闪而逝。

轰~!

拳掌相交,劲气澎湃,四周众人立足不稳,纷纷倒跌丈许。

“‘上师’于吉!”张让冷声喝道,显然认出对方的真实身份。

“渠穆”嘿然一笑,却不搭话,瞥了下方史阿一言,身形一动,已然掠下宫门,往东方疾驰而去。

史阿猛一听到于吉之名,不由拔足追上前去,忽地念及刘辩、刘协兄弟安危,强行止住脚步。

100 各显神通 迎君北邙山 下

月色清冷,将近中天;北邙山下。

北邙山又称北芒、北山,因位于雒阳城北而得名,濒临大河,高百十丈,东西绵延数百里,自邙山之首白马山,往西到神尾山,凡三十三峰。

因有山河地利,北邙山历来为东汉帝陵的首选福祉,光武、安帝、顺帝、冲帝、灵帝,俱都下葬于此。

河边山道上,数十人自东向西,仓皇步行而来,正是张让、段珪一行。

“张侯,事到如今,我等该何去何从?”段珪神色疲惫,再无往日意气。

“如今京城落入袁儿兄弟之手,孟津丁原、成皋桥瑁俱是何遂高的心腹,我等唯有西行,寻上董卓,或许还有一条生路。”张让出宫之时,已有盘算。

此刻他一身绛色锦袍,配着青紫朝冠,手握巨剑,虽在逃亡途中,依然不失威严,让段珪等人稍觉心安。

黄昏时分,赵忠被化身渠穆的于吉偷袭重伤,跌落宫门,死于乱刀之下。袁绍等人趁机挥兵强攻,双方僵持不下。

就在此时,袁术、吴匡等人率军赶到,加入战斗。

眼见破门在即,忽听吴匡、张璋大呼“杀大将军者,车骑也,何不为之报仇”,与奉车都尉董旻领兵一拥而上,将毫无防备的何苗当场斩杀,掀起一片混乱。

张让等人趁机挟持刘辩兄弟俩逃出北宫,从谷门出城,遁入北邙山中。后方袁绍等人杀入北宫,紧闭宫门,搜杀宦官,死者数以千计。

并州牧、前将军董卓以公养私,崛起途中,多蒙十常侍受贿遮掩,且曾经的董侯、如今的陈留王刘协素为董后所喜。

有陈留王与天子刘辩在手,张让相信董卓定会收留自己一行人。

清冷月色之下,前方依稀出现一个港口,正是雒阳八关之一的小平津,与上游的孟津港相距不到十里,俱是雒阳北部门户。

只是小平津年久失修,与孟津港相比,运力远远不及。

之前,因大将军何进令丁原南下勤王之故,小平津驻守的兵马已经被故意调走,不然张让等人尚可以天子名义征调马匹。

此刻,小平津港内虽无兵马驻扎,港外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卓然而立。

“史仲陵!”段珪眼尖,不由喊出声来。

张让双目冰寒,率先来到港外,与史阿隔空对立。

“阉贼休走!”就在此时,后方传来洪钟一般的大喝,却是尚书卢植赶来,与他同行的尚有河南中部掾闵贡。

两人俱都手执长戈,横眉冷对,拦住众人退路。

“史阿,多年来我数次寻你切磋,均被你推脱。”张让缓缓将巨剑拄在身前,神色莫名。

“如今,反是你找上门来!咱家倒要看看,同为八荒名剑,龙渊、承影,到底孰高孰低?!”

原来他手中那柄巨剑,竟是神兵龙渊,相传为一代匠神欧冶子应风胡子之邀,与干将、莫邪夫妇联手为楚王所铸。

八荒名剑,除巨阙被公认为剑中至尊,其它各剑实在难分轩轾。当然,强者争锋,神兵利刃固然重要,个人修为尤为根本。

张让话音刚落,一道气浪轰然炸开,黑红色真气透体而出,凝结为铠。时间紧迫,他自然要以最强的状态,速战速决。

史阿一步踏出,已然跨越丈许,背后的承影剑来到掌中,浑身银白真气盘旋,亦在瞬间进入无双状态。

闻名京师的影魔、剑师,终于进入正面对决。

“杀!”张让暴喝一声,纵身横掠数丈,龙渊划破长空,朝史阿当头斩下。他虽为宦者,走的却是大开大合的路子。

史阿不退反进,连人带剑化作一道气芒,直贯张让胸腹。他勤修浩然之气,出手更是盛大刚直,绝不回避。

剑芒过处,人影一阵模糊,张让消失不见。

一阵空间涟漪过后,张让乍隐浮现,在史阿落地之时,倏地出现在他身侧,龙渊剑顺势挥出,带出一阵空气撕裂的奇异声响,横扫对手腰腹。

铿铿铿~!

史阿忽如陀螺般急速旋转,带起一股龙卷风暴,承影瞬间在龙渊剑上连斩十数下,真气层层叠加,将张让击得连连倒退。

两人乍合还分,风暴过后,张让头上束带脱落,朝冠早被剑气绞得粉碎,一头白发无风自扬,状若鬼魅邪魔。

“‘剑师‘史阿,名不虚传!”张让神色凛然,冷声道。

他与赵忠并称影魔,身法尤为出众,但论正面比拼,到底略逊史阿半分。

“再来!”史阿大喝一声,剑气如虹,疾斩张让。

张让不甘示弱,黑红色真气暴涨,与史阿再次战在一起。

卢植、段珪等人,但见场上剑气纵横,人影憧憧,完全看不清两人的出手动作,只有空中沙尘如瀑,宣泄着强者的力量。

这一番争斗,早惊动了大河两岸的勤王势力。

往西两里开外,董卓环顾众将,嘿然笑道,“儿郎们,随某家上前救驾!”

轰隆隆~!

蹄声如雷,数千飞熊铁骑紧随董卓身后,疾奔小孟津而去。

大河对岸,丁原收回目光,断然下令道,“速备舟船,过河勤王!”

“诺!”众将轰然领命,尤以吕布声音最为响亮。

片刻之后,两人的战场已经转移到小平津港口,劲气过处,建筑纷纷倒塌,恍若龙卷倒挂,势不可挡。

蓬~!

两人擦身而过,硬拼了一记拳脚,身影陡然分开。

史阿面朝段珪等人,立即借机脱身,两三个起落之后,扑入人丛,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已将天子刘辩抱入怀中。

嗤~!

身后剑气破空而来,史阿心知张让追来,不敢再抱陈留王刘协,浑身真气一闪,加速冲出人群,来到卢植、闵贡身旁,放下天子,转身对敌。

张让错失天子,耳听背后蹄声如雷而来,面色一变,正要扑向刘协,头顶忽有兵刃带着浓郁的血色光芒呼啸而来。

他浑身真气再次暴涨,附剑成芒,龙渊疾扫而上,同时抽身急退。

轰~!

剑芒与偷袭而来的兵刃相交,劲气霍然炸开,竟然发出一阵如雷轰鸣,一道惊人的力场自交战中心呈波纹状快速扩散。

“桀桀桀~!”一道恶魔般的笑声在场上蓦地响起,“张侯,别来无恙哇!”

张让胸前一闷,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已受重伤,他循声望去,但见一人胯下绝影马,掌中鎏金镗,正是前将军董卓。

“董仲颖,连你也要杀我?!”张让被董卓偷袭得手,隐隐猜到对方的心意,却仍感不可置信。

虽然早有何进声称董卓亦在勤王之列,他却知董卓真正的敌人是何进及关东门阀,是以并不如何担心。

只因董卓出身边地,杂有羌胡血统,与张让等人一般,俱都不受关东人物的欢迎,该当同气连枝、携手合作才对。

“某家奉旨勤王,正要诛杀奸宦。”董卓神色一凝,肃然道。

“你我虽有旧交,在大义面前,却容不得某家徇私!若张侯肯投河自尽,某家尚可保你乡中亲族香火不灭!”

他到底还是念了几分旧情,愿意给张让留个全尸。

“呃呵呵哈~!”张让一听此言,又见他麾下铁骑散开,转眼将史阿等人连同众多内侍围在当中,顿时明白董卓心思。

哚~!

“咱家有眼无珠,先被袁儿戏弄,再遭董将军抛弃,确实该死!”张让心知今日再无幸理。

他挥手将龙渊剑掷于地上,目视董卓,惨笑道,“只是你如此行事,异日下场未必好过咱家,龙渊当可为证!”

他一言说罢,瞥了天子刘辩、陈留王刘协一眼,缓缓走到大河边,纵身一跃,水浪滔滔,转眼消失无踪。

“各位还不投水自尽,莫非要让某家亲自动手,乱刀分尸不成?!”董卓望向段珪等人,森然道。

噗通~!噗通~!

落水之声不绝于耳,转眼之间,数十名内侍俱都投河自尽。

“呃呵呵呵哈~!”董卓一阵大笑,下马抱起刘协,又望向史阿、刘辩等人,“既已迎得天子大驾,正该与各位一起入城回宫!”

一炷香之后,丁原、吕布等人率部登岸,场上早已空无一人。

101 袁门犬子 董氏虎女 上

此前,李傕、郭汜早奉董卓之令,率千余飞熊铁骑东来,驻扎在西郊平乐观一带。

待袁术等人火烧南宫青琐门的时候,李傕一面派人入城与董白联系,一面派轻骑前往董卓大营报讯。

董卓何等果决,闻讯立即率数千铁骑启程,这才有小平津渡口逼迫张让等人投河,并迎得天子、陈留王之举。

大军当前,又有董卓及其麾下数名悍将,史阿、卢植、闵贡三人虽有疑虑,却也不得不与董卓大队人马同行,一起返回雒阳城中。

刚自谷门入城,就与闻讯而来的袁绍等人相遇。

双方略一商议,立即派兵封锁雒阳四周城门,将随后赶来的丁原、吕布一行阻在城外;又将天子、陈留王迎入北宫,以重兵守护。

宫中数千内侍,俱被袁绍等人斩杀殆尽,血腥之气久久不散。天子刘辩惊恐不安,陈留王刘协年纪虽幼,却显得颇为镇定。

南宫火势不绝,直到此时,百官之首的太傅袁隗才悠然出现,组织人手开始救火,稳定城中局势。

史阿、卢植、闵贡三人,俱被袁绍、董卓大军拦在宫外。因袁氏阴谋未显,卢植、闵贡并未多想,史阿虽有疑虑,人单力薄,却也无可奈何。

次日午后;延熹里一带。

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年底,时任大司农的曹嵩贿赂十常侍,又给西园捐钱亿万,购得太尉一职。

次年四月,因州郡兵灾被罢免,遂领此子曹德回家乡沛国颐养天年,只留长子曹操在京。

因何进、何苗兄弟先后被杀,又有袁绍暗中纵兵劫掠,离曹府不远的大将军府早已乱作一团,亲眷、家仆四散奔逃。

此刻,一辆毫不起眼的牛车,悄然驶出何府侧门,往曹府方向驶来。

哒哒哒~!

马蹄声响,街角转过百余骑,为首两人二十多岁,高大英武,顾盼自得,身后有张郃、高览二将护卫。

却是袁绍的长子袁谭、次子袁熙,乃是他与李膺之女所生,与袁尚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两人奉袁绍之命,暗中监控大将军府动静,正好撞上那辆牛车。

袁谭略一示意,自有高览上前拦住牛车去路,“车内何许人也?”

那赶牛的车夫胆子不大,适逢京师剧变,见对方来势汹汹,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车辇中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娇柔叹息,接着帘子缓缓掀开,露出一张清丽可人的女子面容来,“何门尹氏,见过袁家两位公子!”

原来此女竟是大将军何进的儿媳,以前袁绍曾多次领二子登门,是以认得。她身边尚有一名眉清目秀、十岁左右的孩童。

“原来是何家嫂子!”袁谭目光掠过尹氏妙曼的身姿,难掩贪婪之色,装模作样地客气道,“不知嫂子轻车简从,意欲前往何处?”

“家门不幸,惨遭变乱。”尹氏不卑不亢,暗中攥紧孩童的小手,“典军校尉曹操,为亡夫身前好友,妾身欲携晏儿前往投靠。”

何进之子何咸,刚死于乱军之中,留下妻子尹氏、幼子何晏。

“家父素为大将军臂膀,那沛国曹操亦常托庇于我汝南袁氏。”袁谭一听,洋洋自得道,“嫂子既然无处安身,不若到我袁府如何?”

他见尹氏不为所动,嘿然一笑,就要上前拉扯。

“显思,休要无礼!”远处忽地传来一道威严的男子声音。

袁谭闻声望去,就见街头出现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细眉长髯,慧光内蕴,生得并不高大,踏步而来,却自有一股森严气度。

“原来是曹世叔!”袁谭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面上却装得极为客气。

曹操快步来到近前,冲尹氏道,“曹某适才有客人来访,是以耽误片刻,还请少夫人恕罪!”

原来尹氏出发之前,已经先行派人前去通知曹操。

尹氏见曹操到来,牵着幼子小手,步下车辇,站到曹操身旁,向袁谭兄弟屈膝行礼道,“袁公子,曹家叔父既已到来,妾身就先行失陪了!”

“曹世叔,大将军在世之日,尚要给我袁府三分薄面。”袁谭见状,勃然变色,大喝道。

“如今京师满朝上下,俱都仰仗我汝南袁氏,为区区一名女子,你莫非要置前途于不顾么?”

“大公子慎言!”旁边张郃低声提醒。

延熹里素为勋戚权贵聚居之处,此时京师余乱未尽,但大街之上,已有此间住户出门往来,闻听袁谭之言,俱都为之侧目。

曹操双目一寒,沉声道,“纵然本初兄在此,也要看在大将军面上,给少夫人几分尊重。显思此言,未免太过张狂了!”

他虽尊袁绍为首,却并非卑躬屈膝、惟命是从之人,岂容竖子如此张狂!

“今日,我就在当面将这妇人带走,你又能如何?”袁谭傲然道,竟连表面上的客气也不愿再维系。

他自幼随父亲袁绍隐忍多年,如今陡然得志,不免加倍嚣张。随着他一声令下,身后百余骑纵马上前,将曹操、尹氏、何晏三人围在当中。

“袁本初自命豪杰智士,不想却养得如此犬子!”忽然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子声音,初时尤在街头,转眼越过兵马,来到场中。

“‘剑师’史阿!”张郃、高览一见来人,俱都神色凝重。

来人正是史阿,后方又有一人赶来,却是曹纯。

“不想还是惊动了仲陵!”曹操一见史阿,苦笑道。

原来刚才在曹府作客的,正是史阿、曹纯两人。

袁谭在京师多年,如何不知“剑师”史阿的大名。

汝南袁氏麾下高手众多,但即使颜良、文丑两名强者,也不敢说就能胜过史阿,更别说旁边的张郃、高览两人,他一时之间,颇为踌躇。

张郃等人未得袁谭吩咐,自然不敢撤围;史阿、曹操心有顾忌,却也不愿动手硬闯。

一时之间,双方僵持不下。

“哈哈哈~!”袁熙在一旁强作大笑,圆场道,“史先生,家兄不过与曹世叔开个顽笑而已,大家何必这么当真呢?”

只是全场之上,众人俱都神色肃然,袁熙笑了几声,极为尴尬。

“大公子、二公子!”街头忽有袁府家将快马赶来,“家主有令,让你二人速速回府,此间之事,就此作罢!”

袁谭闻言,似已找到台阶,冷哼一声,率先策马离去。袁熙冲曹操、史阿略一拱手,引众人紧随而去,很快消失在街角。

只是,袁谭、袁熙的这一番闹剧,很快就传遍延熹里一带,在勋戚权贵之间蔓延开来,直至整个京师。

102 袁门犬子 董氏虎女 下

北宫临近濯龙苑(即西园)之处,有一崇德殿,天子、陈留王俱被董卓、袁绍等人安置在殿中。

殿南有两门,东金商,西神虎,门外各有一观,东为增喜观,正是如今董卓入驻之处;西为白虎观,为昔日古今儒者辩论之处。

增喜观内,董卓迎来了阔别多日的女儿董白,随之而来的,尚有刘表、吴匡、张璋等何进旧部,可谓不小的惊喜。

“能得景升相投,真乃某家之幸也!”董卓一见刘表,不由喜笑颜开。

刘表此人,不仅为汉室宗亲,同时也是天下名士,八骏之一,在关东影响力非同小可;且曾出任北军中侯数年,与五校将士关系盘根错节。

吴匡、张璋为北军将校,正是刘表昔日的下属。

“识得天下时务,方为俊杰!”刘表神情不卑不亢,既不显得特别亲近,却也没有丝毫怠慢。

“董将军骁猛果决,拥数千飞熊铁骑,拯天子、陈留王于小平津渡口,势必大有可为!”

作为大将军何进的心腹之一,刘表一向与袁绍等人关系亲密。

但数月来观何进、袁绍两人作为,刘表心思却有所转变,得董白上门相邀,晓以利害,竟答应投入董卓麾下。

“呃哈哈哈呵~!”董卓纵声大笑,倏地停住。

他目光在刘表、吴匡等人身上缓缓扫过,沉声道,“如今京师纷乱,朝堂不宁,某家另有两万精兵,亦在赶往雒阳途中,定能拨乱反正,诛灭奸贼,重振朝纲!”

董卓麾下,总共只有两万左右人马,此刻五千飞熊铁骑尽在此地,后方哪里还有两万精兵,但并不妨碍他夸大少许,以震慑刘表等人。

此刻十常侍与大将军何进全都死于非命,董卓口中所谓奸贼,却又不知指的何人?刘表心中一凛,却佯作不知。

“如今朝堂局势如何?还请景升为某家点明一二。”董卓既得刘表投靠,自然要顺手考察一番。

“如今城内势力虽多,但大将军、车骑兄弟横死,十常侍尽数被诛。”刘表神色自若,侃侃而谈。

“手握刀兵大权者,不过将军与袁本初、袁公路兄弟三人而已,另有如吴匡、张璋二将者,俱怀惶惶之心。”

“将军与汝南袁氏渊源颇深,名虽不同,其实一家。”他微微一笑,继续道。

“如今大将军、车骑一去,众将校群龙无首,将军何妨主动出击,将北军、西园各校及禁卫、城守兵马收入麾下,以安京师人心!”

他察觉到董卓与袁氏怀有异心,却说得十分委婉。

“呃哈哈哈呵~!”董卓又是一阵畅怀大笑,“景升所言甚是!只是某家麾下多是粗鄙之人,无人可堪大用,不知景升可否带李傕、郭汜两将前去,替某家收拢各营人马?”

他此言固然是对刘表的欣赏,却也仍有试探之意。

“自当效劳!”刘表既然选择站在董卓一方,自然不会推脱。

吴匡、张璋见状,上前拱手道,“我等亦愿略尽微薄之力!”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在关东声望无二,袁氏兄弟又在城中主持大局,麾下掌控京师数支兵马!”

眼见刘表等人与李傕、郭汜消失在观外,董卓目视女儿,问道,“这刘表却反来投靠某家,此事我儿有何高见?”

董白虽为女子,却打小被董卓当作小子养大,是以习惯以儿相称。

“何进、何苗之死,袁氏兄弟颇有坐视之嫌。”董白仍作男子打扮,只是更见成熟。

“因北军中侯一职,刘表对何进、袁绍均有不满。且以刘表的背景,在袁氏兄弟那处虽也不差,却远不如在父亲大人麾下不可或缺!”

汝南袁氏的名望,远在刘表一人之上。若袁氏兄弟掌揽大权,完全不需依赖刘表,但董卓出身西凉边地,却急需刘表这等名士装潢门面。

董卓闻言,目露欣慰,叹息道,“若你身为男儿,这汉家的鹿鼎,某家还真想替你争上一争!”

他原有一子,比女儿董白大上几岁,却已早夭,之后再无所出。虽另有一弟一侄,却都不堪大用。

董白以前颇有争雄之心,但留驻碎叶城数月之后,那颗野心不知为何,却渐渐淡了下来,这些年在朝堂上下奔走,只为父命之故。

她一听董卓此言,但笑不语。

董卓为人果决,也不纠结此事,转而问道,“叔颖可好?”

他问起的,乃是兄弟董旻,字叔颖,时任奉车都尉,此前与吴匡等人在朱雀门前,受袁术煽动,共同斩杀车骑将军何苗。

除董旻外,董卓尚有一位兄长董擢,早卒,留下一子董璜,并无甚么才能,向来不受董卓重用。

董旻辈分虽高,却有勇无谋,董氏在京师的主事之人,实为董白。

“叔父数月来与那袁术处得十分火热,如今领人随他扑灭南宫大火去了!”提起董旻,董白颇感无奈。

董卓父女多年所谋,因董旻粗鄙,一向并未对他提起,事到如今,在董旻心底,恐怕还真把袁氏兄弟当作一家人了。

“袁氏兄弟沽名钓誉,事到如今,竟把兵力用到此等事务之上!”董卓闻言,嘿然笑道,“这朝堂兵权,某家倒要和汝南袁氏争上一争!”

他自知在关东各地州郡的声望远不如袁阀,此时并无大权独揽之心,只想脱离对方掌控,与之在朝堂上分领文武之事,平起平坐。

“如今城外尚有两支兵马,态度不明,父亲大人万万不可小视!”董白凤眉一挑,提醒道。

她所提两支兵马,一是前并州刺史、执金吾丁原,勤王而来却被拒在城外,如今屯驻在上西门外;一是前兖州刺史、东郡太守桥瑁,驻扎成皋。两人麾下,均有数千人马。

“桥瑁远在成皋,麾下并无良将,暂且不提。”董卓眼中精光闪烁,沉思道,“倒是丁原麾下兵精将勇,尤以吕布为甚,可谓劲敌!既然朝廷此前迁其为执金吾,某欲请天子下诏,让其留下兵马,入城任职。”

说到这里,董卓问道,“我儿意下如何?”

此时李儒尚未抵达,贾诩虽然随军前来,却经不起沿途颠簸,尚在歇息将养当中,是以董白成为董卓首先咨询的对象。

“父亲大人不妨一试。”董白忽地神秘一笑,悠然道,“若丁原从命,自然无碍;倘若他抗命,则我另有妙招!”

“呃?”董卓略感惊讶。

“我在京师多年,闲来无事中,搜罗到一个特殊人才。”董白巧笑嫣然,颇有得意之色。

“那人名唤唐周,乃是当年出卖黄巾马元义、致使张角功亏一篑之人,从他口中,竟意外得知一件多年前的轶事!”

103 杯中有酒 仇人有头 上

唐周,青州济南人,太平道黄巾大首领张角的弟子。

光和七年(公元184年)初,张角起事在即,曾派唐周与渠帅马元义率精锐千余人前往雒阳,欲与中常侍封谞、徐奉联络,以为内应。

不料唐周竟向大将军何进告密,致使黄巾众人被捕,马元义更被车裂于市。盖因此故,张角仓促之间,被迫提前举事,不到一年,即告败亡。

对汉廷而言,唐周立下如此大功,并未得到任何封赏;对太平道来说,此人出卖机密,即使千刀万剐也难泄恨。

但结果却颇为诡异,此时太平道尚有于吉、宫祟等首脑入世,却无任何针对唐周的报复行动。张角兄弟三人如果泉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

此刻,增喜观内,董卓正横眉打量这名唤作唐周的男子。

唐周看上去不到三十,算得上五官端正,一身文士打扮,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在董卓虎狼一般的锐利眼神下,他竟泰然自若,并无半分局促不安的模样,这或许是他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

“那泸水月氏的乃真尔朵,昔日当真死于丁原矛下?”董卓虎视良久,终于开口问道。

“此事曾由张角亲口道出,绝无虚假!”唐周神色极为肯定,“当年墨家弟子吕梁,与邪尊胞妹慕容嫣有染,生下吕布。”

董卓至此方知吕布父母来历,他祖上亦有几分羌胡血统,不由更生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于吉、张角初创太平道,正寻求外部助力,漠北崛起的檀石槐,正是首选。于吉得知檀石槐与邪尊的关系,立即建议对方求娶慕容嫣,以谋得邪尊全力相助。”

唐周继续道,“此后,遂有邪尊重伤吕梁,吕梁得乃真尔朵收留,生下‘夜叉瞳’珞伽之事。”

此言一出,董卓更是惊讶,他没想到吕布与夜叉瞳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意图笼络吕布的心思,顿时愈加热烈。

“吕梁未死,颇出乎于吉、张角意料。”唐周双目微眯,似有所思。

“两人商议之后,派马元义带人北上,追杀吕梁父子,试图挑起墨家与鲜卑的矛盾。乃真尔朵母女适逢其会,自然不容放过。”

“马元义多次行动,所带人马损失殆尽,他本已打算放弃。”唐周说至此处,微露讥讽之色,“就在这时,时任边地军侯的丁原出现了。”

听到丁原,董卓知道正题将至,更是凝神静听。

“泸水月氏北上之后,常随鲜卑檀石槐寇边,对丁原而言,月氏人自是敌手无疑。”唐周继续道。

“马元义让人将乃真尔朵等人的行踪透露给丁原,遂有丁原率精兵伏击、致乃真尔朵重伤而死之事。”

唐周一言至此,昔日的真相变得清晰起来。

“斩杀泸水月氏女王这等大事,于那丁原而言,可谓大功一件!”董卓目露疑色,问道,“朝堂内外,怎会毫无动静?”

“只因丁原并不知晓对方真正的身份!”唐周喟然叹道。

“当时随乃真尔朵在场的,尚有其女珞伽及麾下翖侯阿娜尔,乃真尔朵正因要照顾幼女,这才被丁原所伤,事后不治而亡!”

言下之意,不仅丁原不知道乃真尔朵的真实身份,且对方并未当场身亡。

“那珞伽与阿娜尔,俱在城外陆氏别苑。”董白在一旁补充道,“只要将此讯息泄露给吕布,他自会找二人辨别丁原是否当年动手之人!”

陆氏别苑并非董白的首要目标,是以珞伽、陆翊两人前往朝歌之事,她目前并不知晓。

“呃哈哈呵呵~!”董卓忽地发出一阵招牌式的大笑。

“此事听来可行!不过某家尚有一事不明,我观太平道教义,亦有明鬼、尚贤、尚同之意,为何于吉、张角却屡有针对墨家之举?”

墨家理念,除兼爱、互利、非攻等外,另有明鬼、尚贤、尚同,在董卓这等人物眼里,却是难以辨别其中真义。

“墨家之尚同,指众人应遵循统一标准,太平道则意在均分贫富,二者实有本质区别。”董白抢先答道。

“且太平道止于口号,不事劳作,天下财富若只均不增,何来动力与发展可言?岂配与墨家相提并论!”

当年在诸子门学留驻数月,对董白影响实在不小。

“且这类口号,亦不过愚弄无知乡民而已。太平道黄巾上上下下,何曾均过财富?地位差异更是悬殊!”

董白意犹未尽,继续道,“治国用兵,不在知与不知,而在能与不能!”

她最后一句,算是活学活用,把诸子门学的前辈教导说了出来。

唐周先是一怔,思忖片刻,不由自主点头道,“小公子所言甚是!正因二者似是而非,对太平道传教多有阻碍,才惹得于吉、张角动了杀机!”

若无对比,太平道愚民行为不显,有了对比,则立即暴露无遗。如此自然惹来无妄之灾,这正是人心可怖之处。

“呃~!”董卓眉头一皱,转而向唐周问道,“某家另有疑问,当年张角举事在即,你为何出卖于他?于吉等人,何以竟任你在京逍遥?”

此事确有诡异之处,不容董卓不生好奇之心。

“只因有人既想张角制造纷乱,却又不愿让他取得天下。”此问唐周并不意外,且早有现成答案,“幕后指使在下之人,正是于吉!”

此言一出,董卓、董白父女俱都神色一变,对那神秘莫测的“上师”于吉,更添几分疑虑,不知他来历如何,企图又如何。

董卓略一思忖,知道眼下并非纠结之时,“丁原之事,某家先请旨调其入城,若胆敢抗命,则由我儿将乃真尔朵一事传入吕布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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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东门内,袁绍府。

袁绍呵斥袁谭、袁熙一顿之后,令其闭门反思,这才回到大厅,与何颙、荀彧、荀攸三位心腹谋士继续议事。

“大将军终是我等旧主,竖子竟敢对其亲眷无礼!”袁绍兀自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幸亏孟德及时阻止,否则岂不陷袁某于不仁不义!”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颙怡然一笑,劝慰道,“二位公子年纪尚轻,难免有失态之时,主公不必过分介怀。”

袁绍得到这个台阶,不再难堪,这才说起正事,“那丁建阳一向不识抬举,此番或可借董仲颖之手,解决这个麻烦。”

昔日何进麾下,多被袁绍以名利拉拢,唯有并州丁原,油盐不进。

“董卓麾下兵精将勇,此番领飞熊铁骑直接入驻北宫,怕是来意不善。”荀攸与叔父荀彧对视一眼,开口道,“主公不可不防!”

“公达何须忧虑!”袁绍神情自信,怡然道,“董卓为我袁氏旧吏,且在关东毫无根基,不过袁某掌中利刃,正当借其清除异己!”

“如今传国玉玺下落不明,主公还须派人暗中搜寻。”不待荀攸再言,何颙提起另一个话题,“汉家失此宝物,岂非正是天意?”

袁绍一听,眼神大亮,接过何颙话题,谈起后续布置。

荀彧、荀攸叔侄对视一眼,目中均有忧色,颍川荀氏一族的未来,若仅寄希望于汝南袁氏,恐非良策!

104 杯中有酒 仇人有头 下

陆翊、珞伽策马沿大河南岸往东疾行,至桃峪渡一带转而北行,渡过河水,前后奔出六七百里,终于在第三天日暮时分,赶到朝歌云梦山下。

云梦山,又名青岩山,属于太行山支脉,相传为先秦鬼谷子隐居之处。

鬼谷子智慧卓绝,兼通百家,兵家、法家尊他为圣,纵横家、阴阳家、名家尊他为祖,与道家亦有渊源,著有《鬼谷子》一书传世。

当晚,陆翊、珞伽强压焦灼情绪,寻到一处乡民家中歇息,养足精神,于次日清晨,携手登山。

云梦山主峰不过二百来丈,并不算如何高大,但多有奇峰幽谷,山顶景致更是特别,一派塞外风光,素来有“空中草原”之誉。

陆翊、珞伽甫一登上山顶,眼前豁然开朗,但见牧草及腰,一望无际,远处筑有一座巨大的祭天神坛,坛分两层,上圆下方。

两人见状,立即展开身法,踏草而行,投向祭坛。

到得坛上,又见前方悬崖之畔,立有一道白玉牌坊,隐约可见一位宫装丽人背对祭坛,卓立坊下,衣袂飘飘,似要乘风而去。

“贤伉俪既已上山,何不来此一叙?”一道婉转动听的吴侬软语从坊下远远传来,如在耳畔响起,显示出不俗的功力。

陆翊、珞伽对视一眼,疾扑而下,片刻之间,来到白玉牌坊,与那宫装丽人,相距不过丈许。

两人立足之时,正是宫装丽人转身之际,珞伽顿时认出对方,正是前日在陆氏别苑夺走子女之人。

“陆翊(珞伽)见过南华夫人!”两人强压内心焦灼,出声招呼。

南华夫人以金色薄纱遮面,闻言并不答话,只是凝目打量陆翊。

那等模样,倒像极了丈母娘看女婿,把旁边的珞伽看得心头火起,若非一对子女不见踪迹,早已拨出月牙双戟,上前与之相杀。

“王伯扬倒是好眼光!”良久之后,南华夫人才幽幽一叹,“夜叉瞳也好眼光,胜过本宫那不肖之女多矣!”

此言入耳,珞伽的心情,瞬间莫名地变得好了起来。

“夫人认得王师?”陆翊不为所动,抓住了关键,“令嫒又是谁?”

“噫~?王伯扬不曾与你提起本宫么?”南华夫人似乎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快,彷佛她应是全天下的中心,所有人都该以认得她为荣。

对方言辞情态,恍若邻里长辈,陆翊却丝毫不敢大意,朗声道,“若非墨家传承必须,王师从不谈及私事!”

“当年本宫行走天下,所遇男子,无论帝王将相,又或勋贵名士,只要本宫稍露颜色,无不立即拜在脚下!”

南华夫人沉浸在一种奇怪的情绪中,言辞之间恍若梦呓,“墨家钜子王伯扬,却是唯一的例外!”

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自恋的女子!

陆翊、珞伽对视一眼,俱都难掩心中的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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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西郊,丁原军大营。

昨日婉拒天子诏令之后,丁原感怀大将军何进意外之死,迟迟未能入眠。

如今城内局势不明,前日夜间,张让等人劫持天子逃亡北邙山,已让丁原隐约有所猜测,但噩耗一经确认,仍然让他难以释怀。

丁原虽然极想入城探过究竟,但不明真相之前,岂敢放下手中兵权?直到月近中天,他终于在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日上三竿,丁原忽从噩梦之中惊醒。

正在思忖之际,外面有人来报,言主簿吕布要在帐中宴请诸将,众人皆到,只待丁原一人。

值此非常时期,军中本不该宴请,但如今正要借重吕布武勇,当年又蒙对方救下众将一命,丁原犹豫片刻,勉强答应赴宴。

刚到营帐门口,已有吕布出来相应,两人联袂步入帐中,早有酒宴摆在场上,却未开席,显然在等丁原大驾。

眼见帐内除了张辽、魏越诸将外,尚有一位美貌的月氏女子,丁原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不免有些惊讶。

“原来真的是你!”那月氏女子一见丁原,难掩仇恨之意,“丁建阳,可还记得二十二年前君子津渡口之事?”

君子津,地处云中郡西南部,为大河几字右上角的一处渡口,因桓帝年间发生的一件君子义行而得名,原来的渡口名字反而不再有人记得。

“竟然是你!”丁原一听,顿时想起一件多年前的往事。他虽然认出对方样貌来历,却仍然不知对方姓名。

“昔日女王待你吕奉先不薄,如今珞伽小主不在此间,此事若不能有个满意的交代,我阿娜尔纵然拼得一条性命,也绝不放过此贼!”月氏女子不再搭理丁原,转而望向吕布。

当年吕梁、乃真尔朵多番遭受蒙面人袭击,阿娜尔自然无法分辨黄巾马元义与丁原并非一伙,是以称其为贼。

至于董卓父女,当然不会告知吕布、阿娜尔背后原委。

阿娜尔此言一出,何止丁原,帐中诸将俱都大惊失色。

“吕大哥,到底怎么回事?”魏越首先问道。

丁原更是惊疑交加,目视吕布道,“奉先,此事如何与你有关?”

吕布本来还抱有侥幸心理,毕竟丁原戍卫边地多年,保境安民,颇有善名,否则当年大青山中,吕布未必会救下对方一命。

后来平乐观演武,丁原为其举荐,也算小有恩义。

只是在吕布眼里,任你何等民族大义、个人恩惠,也比不上继母的收留、养育之恩,瞬息之间,他心中已有决断。

“各位,稍安勿躁!”吕布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缓缓落在丁原身上,“此事说来话长,但我吕奉先今日,却必须让丁大人走得心服!”

此言一出,杀机已现。丁原虽不知事情究竟,但求生的本能让他转身就要出帐,帐门掀开,却见高顺领百余陷阵卫严阵以待。

“大人何必急于一时,不妨先听吕某道来背后缘故。”吕布沉声道。

在丁原及诸将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吕布将自己与月氏女王乃真尔朵母女的渊源缓缓道来,场上一时寂然无声。

片刻之后,丁原强压惊疑,首先打破了沉默,“当年之事,丁某亦是得人指引,事前并不知对方真正身份。”

“吕大哥,当年泸水月氏为我大汉敌人,丁大人起兵伏击,本是职责所在,至于伤及女王,实乃无心之举。”

魏越在旁边求情道,“还请吕大哥看在多年的情份上,给丁大人一条生路!”

他知道场上所有人手加在一起,也非吕布对手,且账外还有高顺所领陷阵卫人马。

何况,当年他和丁原、曹性等人的性命,亦是吕布所救,此时夹在双方之间,当真好生难受!

“请吕大哥给丁大人一条生路!”张辽、曹性等人亦出言相求。

“吕某素来恩怨分明,有心无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丁大人害死了乃真尔朵!”吕布目中隐有遗憾,语气却很坚决,“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读书不多,最后一句话却是幼年时吕梁给他的教导,因此牢记在心。

“众将无须难为奉先,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丁原忽然开口,慨然道,“当年大青山中,丁某得奉先救下一命,如今还回去便是,真要说起来,还白白多赚了十几年!”

他到底久经杀场,方才猝不及防,难免被求生本能支配,此时冷静下来,反而把生死看得淡了。

众将一听,俱都黯然神伤,却也不复言语。

“丁大人,此酒名为烈焰醉,极是甘洌,不妨饮上一杯再走!”

吕布从席间拎过一坛酒来,斟满一杯递上,肃然道,“吕某刀快,大人头颅落地之前,当不会感到半分痛苦!”

“奉先向来豪勇,怎地变得如此小气!”丁原一把抓过酒坛,朗声笑道,“既求畅快,自当坛饮!”言罢,他举起酒坛,仰头畅饮。

“痛快!”一坛酒水入肚,丁原似醉非醉,大喝道,“奉先,还不动手!”

话音刚落,刀光一闪而过,人头轰然飞出。

105 有女唤白 奉先有意否 上

朝歌,云梦山。

“两位一定以为本宫神智不清,过于狂妄吧。”南华夫人似乎看穿了两人所思所想,轻声笑道。

“当年王伯扬此言一出,被本宫追杀数十年,虽然拿他无可奈何,但这份旧债,如今却难免要由贤伉俪来偿还!”

她语气如常,言下之意却极为癫狂,似乎近日这一番举动,竟因当年“剑宗”王越一句评语所致。

“你待如何?”

珞伽按耐不住,娇声喝问。

“噗嗤~!”南华夫人忽地笑出声来,眼神天真烂漫,竟似无邪的少女。

“本宫行事,素来不作强求。如今摆在贤伉俪面前,尚有两条路可走:或者投入我公羊阁门下,任本宫驱使;或者留下那对儿女,由本宫代为培养。”

“或许还有第三条路。”珞伽星眸生寒,紫色真气汹涌而出,凝若实质,比起当年更见精纯,“做个了断吧!”

话音未落,已在原地消失,几乎与此同时,月牙双戟气芒吞吐,蓦地在前方丈许外出现,斩过南华夫人头颈。

人形轰然散开,只不过是对方留在场上的幻影。

陆翊目中神光爆射,一步踏出,出现在数丈之外,浑身青色真气盘旋,降龙剑气芒暴涨,势若奔雷,疾斩前方虚空。

轰~!

一团澎湃的橙黄气浪蓦地炸开,气浪过处,一只曲线优美的纤手破空而出,轻轻拍在降龙剑身上。

“天蚕金丝手!”

陆翊攻势受挫,大喝道。

南华夫人身影一闪而逝,只有一道轻笑回荡在空中,“当真好见识哩!”

珞伽娇哼一声,出现在南华夫人消失之处,忽地一脚踢向陆翊。

蓬~!

陆翊左掌气芒吞吐,拍在珞伽脚底,得他助力,珞伽连人带戟化作一道惊虹,瞬间划破数丈长空。

轰~!

惊虹尽处,南华夫人堪堪现身,双掌连续拍出,与月牙双戟交击,一道磅礴无比的真气风暴席卷而起,方圆数丈之内,顿时化作一片绝地。

南华夫人的身法固然匪夷所思,略胜一筹,但在陆翊、珞伽夫妻心有灵犀的配合下,被迫不断出手硬拼,并未占到半分便宜。

风暴过处,显出珞伽娇躯,南华夫人却又消失不见,降龙剑破空声中,陆翊再次出现在前方。

一时之间,但见三道人影气芒随身、乍隐还现,橙黄、深紫、天青三色交织,宛若彩带。

空中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云梦山顶信手作画,笔法汪洋恣肆,走势酣畅淋漓,让人叹为观止。

半柱香之后,山顶真气风暴散去,现出三人身影,衣袂飘飘,隔空对立,站在祭天神坛之上。

双方争斗的结果,竟似平分秋色,谁也奈何不了谁。

南华夫人眉目之间略有异色,打量陆翊、珞伽半晌,这才悠然笑道,“当真是后生可畏哩!贤伉俪既有如此本事,本宫不妨给你们第三种选择!”

“每隔三年,中秋月圆之日,两位可来此地相见!”南华夫人并不在乎对方反应如何,自顾自地说道,“若贤伉俪能胜过本宫,可将自家儿女带走!”

“哼~!”

珞伽虽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

陆翊双目炯炯,沉声道,“还请夫人让我二人再见儿女一面,确认他们安然无恙!此约方可成立!”

“当然哩~!”南华夫人又是一声轻笑,对方如此识趣,让她极为欣赏,“此约以十年为期,过时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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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午间。

雒阳城,袁绍府。

袁绍麾下心腹亲信齐聚,除却三梁四柱外,尚有西园八校中的曹操、淳于琼,以及泰山募兵归来的骑都尉鲍信。

“如今董卓得刘景升等人相助,城中数万兵马,已得大半。”

曹操神色肃然,沉声道,“若他一旦心生异心,谁人能制?”

袁绍一向自视甚高,认为何进、何苗兄弟既死,城中兵马无需招揽,自会主动投靠汝南袁氏。

但实际情况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一时之间,眉头紧蹙,沉默不语。

“城中兵马,董卓旧部不过五千精骑,余者刚刚归附,人心不齐。”

鲍信目中精光一闪,语带杀机,“本初兄何不集结兵力,与虎贲中郎将联合,先下手为强,趁其不备,诛杀董卓!”

鲍信与曹操虽然依附袁绍,却并未奉对方为主,是以称呼与他人不同。

此言一出,场上众人反应不一。

曹操、荀彧、荀攸暗暗点头,颜良、文丑等将跃跃欲试,袁绍与何颙、淳于琼则面有惧色。

“董卓麾下骑兵,俱为百战精锐,骁勇无匹。”何颙与袁绍对视一眼,沉声道,“北军、西军多有畏惧之心,若战事不幸胶着,我等将死无葬生之地!”

何颙虽为名士,却无治军作战之才,空挂北军中侯一职,竟被前任刘表挖塌了墙角。但他此言虽不中听,却也有几分道理。

荀彧、荀攸早就提醒袁绍提防董卓,对方不听,事已至此,两人纵有满腹才华,却也无力施展。

“除去城中精骑,董卓尚有万余兵马,或许亦在赶来途中,若等他大军一到,再无机会。”

曹操眉头一皱,提议道,“我等可联络城外丁原、成皋桥瑁两路人马,共谋此事!”

桥瑁一向亲近袁绍,自不待言。昨日董卓请旨,欲架空丁原兵权,双方已生间隙,董卓势力一家独大,丁原若明局势,当知如何抉择。

听到丁原的名字,袁绍目中隐有不快。

“各位,董卓虽拥大军,不过自保之举。”袁绍招呼一声,朗声道。

“中原不比边地,朝堂决事,治理天下,还须依赖我关东士族!董仲颖并非愚钝之人,他入城之后,多番寻袁某相商军国要事,正为此故!”

他此言极为牵强,多半为了掩饰此前决策无能,以及如今胆怯之心。

只是听在曹操、荀彧、荀攸耳中,却又不同,三人均感震惊,难以相信对方在此等局势之下,竟然如此幼稚。

“关中之地,尚有左将军皇甫义真,素来公忠体国,麾下三万精兵,战力不在董卓军之下。”

何颙神色一动,出言配合道,“有其踞守在董卓后方,他又岂敢轻举妄动!”

皇甫嵩,字义真,多年来守北地、讨黄巾、破王国,乃是当今首屈一指的军中宿将,能力、声望尤在董卓之上。

远水难解近渴!曹操与荀氏叔侄闻言,脑中均冒出这句话来。

何颙到底只是一介文人儒士,在朝堂勾心斗角,自是一把好手,涉及兵家谋略,反而远远不及出身羌胡的董卓。

“伯求所言甚是!”袁绍却听得心怀一畅,举杯待饮。

“父亲大人!”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叫。

众人循声望去,正见袁谭满面张皇,奔上堂来,“城外吕布杀了丁原,夺过并州军兵权,已投入董卓麾下!”

咣~!

袁绍乍闻此讯,手指微颤,竟将酒杯掉落在案几之上。

106 有女唤白 奉先有意否 下

午后;北宫,增喜观。

除了董卓、董白父女,贾诩亦养好精神,出现在场上。

“我儿此番立下如此大功,某家不知如何奖赏你才好!”董卓志得意满,瞥了董白一眼,“你可有甚么心愿?”

“父亲大人的事,即是小白之事,谈何奖赏!”董白神色平淡,似无所求,“只盼大人掌权之时,不要被关东门阀所惑,重蹈何遂高覆辙!”

“呃呵呵呵哈~!何遂高之错,不在重用门阀世族,而在自家力量不足!”董卓纵声大笑,指点道。

“譬如稚子操刀,非但不能伤人,反而伤及自身!文和、我儿,你俩好生看看,某家可是何进那等稚子可比?”

“将军智勇兼备,名震天下,自非何氏可比!”贾诩一听,微笑答道。

董白见父亲有些得意忘形,嘴上虽然称是,暗中却生出几分忧虑。

“我儿,某家记得你已二十有九,独自在京多年,可有心仪之人?”董卓忽地话题一转,显然心情极好,“说出来,某家替你做主!”

董白闻言,蓦地一呆。

她自小被董卓当作小子养大,成年之后为谋大事,不停四处奔波,虽偶有羡慕别家女郎身姿妙曼之举,但她自己的终身大事,却似乎从未认真考虑过。

“呃哈哈哈呵~!”董卓见状,又是一阵大笑,“五原吕布,武艺绝伦,素为某家所喜,又生得高大英俊,如今即将来投,我儿可有想法?”

三日前吕布斩杀丁原之后,已将人头交给董卓之人带入城中,自己留在城外大营整顿兵马,至今方到。

当年交河城外,董白曾见吕布大战神威,要说这等男子,她虽说不上非对方不嫁,心里却也并不排斥。

只是不知为何,一听父亲此言,她突然想起阳翟长公主来了,一时沉默不言。

董卓见状,不由笑道,“待那吕布到时,某家出言试探一二!”

“报~!”正在此时,有亲卫入门禀告,“军侯李肃,引并州军吕布、张辽、魏越等人前来相见,正在观外等候!”

“快请进观来!”董卓闻言,大喜道。

吕布既杀丁原,又愿离军入城,足见诚意。

不到片刻,吕布等人大踏步走入观来,旁边一人殷勤领路,看上去三十来许,身材中等,神色彪悍,正是董卓麾下军侯李肃。

李肃,五原人,为吕布同乡,因此被董卓父女派去通报丁原之事。

“五原吕布,见过董将军!”吕布一见董卓,上前抱拳行礼。

后面张辽、魏越亦揖手道,“雁门张辽(太原魏越),见过董将军!”

“某家得奉先来投,可谓如虎添翼!”董卓大笑上前,拉过吕布,又对张辽、魏越道,“两位亦不必多礼!”

“这是小女董白,心腹谋士贾诩。”董卓极为兴奋,先为吕布引见,又冲身后两人道,“小白、文和,还不上前与奉先相见?”

“久闻飞将之名,董白(贾诩)有礼了!”董白、贾诩上前揖手道。

吕布闻言,亦抱拳还礼。

“奉先深明大义,引军来投,某家绝不能小气!”董卓深知用将之道,首重赏罚,肃然道,“此前已经奏明天子,为奉先谋得骑都尉一职!”

吕布杀丁原,得张辽、魏越等将支持,暂时统领并州军,却仍为并州主簿一职,实无军职。

但董卓上来就授予他骑都尉一职,位在并州众将之上,至此才算名正言顺。

“多谢将军提拔!”吕布神情振奋,轰然应道。他辗转中原多年,终于熬到一个像样的军职,内心难免有些激荡。

“待朝堂大事一定,某家另有封赏,文远、孟扬亦不例外!”董卓不忘给出新的期盼,“如今正值关键时期,尚须各位鼎力相助!”

他此前显然下过一番功夫,竟连张辽、魏越的表字都一清二楚。

“自当为将军效命!”吕布与张辽、魏越对视一眼,齐声应道。

“小白,你先引文远、孟扬外出歇息。”正事办完,董卓不由再次冒出刚才的念头,“某家与奉先另有一事相商!”

他不知何故,不仅留下贾诩,也为遣出李肃。

眼见董白三人消失在门口,董卓望向吕布,呵呵笑道,“奉先,小女董白你已见过,可有意否?”

他做事向来直截了当,并未拐弯抹角。

吕布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沉声道,“将军厚爱,只是吕布已和她人定有婚约,实在不敢高攀!”

他并未提及妾室阎妍,此时风俗,男子若有本事,妾室不限。但以董卓如今的身份地位,唯有正妻之位,方是他父女所图。

“既是婚约,显然并未成亲,奉先不妨再考虑一二。”

董卓眼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快,面上却更见热情,“若奉先娶了小女,你我翁婿联手,足可纵横天下,无人可挡!”

董卓出生于永和二年(公元137年),比吕布大出十三岁,按照当时习俗,十岁以内为兄,超过十岁可为父辈。

因此,他这个提议,即使放在关东世族之间,也并不算是失礼。

至于女子,比男方小出十来岁,更是常事。吕布介意的,自然不是双方年龄,但眼见董卓如此,也不便再次硬拒,遂拱手不言。

旁边贾诩见状,眼底精芒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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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府,后院密室。

何颙紧随袁绍身后,进入密室,只见早有一人静候在内。

那人浑身裹在漆黑的长袍之中,又以黑巾蒙面,只有一对眼睛隐约可见,显得极为神秘。

三人看来不是第一次相见,彼此并不客套,直接进入正题。

袁绍先简要述说了近日局势,这才问道,“依先生之见,如今该当如何?”

他对此人的尊崇,尤甚对待何颙及荀彧、荀攸叔侄。何颙在一旁也丝毫不以为奇,只因他知晓对方正是袁绍麾下“一枝独秀”之人。

黑袍人沉思片刻,忽地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好似刻意压抑了原本的嗓音,笑声倏忽而止。

就听一道沙哑的男子声音响起,“董卓此举,或许歪打正着,给了主公一个名正言顺的良机!”

不想众人眼中的困局,到此人口中竟成良机。

“呃?”袁绍惊喜交加,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此番变故之后,若主公得掌大权,那刘家小儿如何处置,始终是个麻烦。”黑袍人双目精光爆射,侃侃而谈。

“纵然效仿古人禅让之行,终究难免被后人诟病,如今却大有不同!”

“陇西董卓,残暴寡恩,贪得无厌,主公不妨助其一臂之力。”他略一停顿,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两人。

“一旦他得以专权,必将祸乱朝廷,届时主公再以勤王之名,讨伐逆贼,岂不一举两得?”

“刀兵之下,玉石俱焚!”何颙颇通权谋,首先反应过来,“天子难免死于董贼之手,主公拯救天下臣民于水火之中,正可顺势取而代之!”

袁绍听罢,犹如拨云见雾,不由神色大振,欣然道,“先生真乃高见!”

107 皇子名协 可以为君乎 上

上东街,史府。

陆翊、珞伽离开云梦山,策马赶回雒阳,立即来到史阿兄弟府上。

双方将数日来的经历相互交流了一番,均感有些难以置信。陆翊顺便问起公羊阁、南华夫人之事。

“公羊阁?南华夫人?为兄不曾听过。”史阿显然也不知情,沉吟道,“或许公孙大娘、许师等人略知一二,稍后待我飞鸽传书,询问一番。”

陆翊心知只好如此,转而问道,“如今雒阳局势如何?”

“京师内外数万兵马,大半已在董卓掌握之中。”史阿神色肃然,沉声道,“以董卓的心性,恐生废立之意,如此则天子刘辩危矣!”

自古以来,被废的天子很少有能够善终的。

原因很简单,为避免对手假借旧天子的名义兴风作浪,扶持新天子的势力通常会一不做二不休,寻机鸩杀旧天子,或者让其暴病而亡。

帝王之位,本就是一个高危的行业。

“按师兄所述,这何进、何苗之死,袁氏兄弟实有莫大嫌疑!”陆翊眉头微蹙,似有疑问。

“只是汝南袁氏在雒阳养望、畜士多年,闹出诺大的动静,如何这般轻易就便宜了陇西董卓?”

以陆翊的成长经历、能力信念,其实很难理解袁绍等人的作为,这一点不足为奇。

能够真正了解对方的,要么是曾经沧海、洞察世事的智者,要么相互之间在本质上是同类!

“关东世族这些年骄奢安逸,早已忘了熊罴虎豹是要食人的!”

史阿在京师多年,对此间的情况远比陆翊了解,“又或者在朝堂上呆得久了,错把权位的力量当作了自身的力量,却不知权势总是难免易位的!”

陆翊听罢,回忆起数年来在中原的经历,似有所思,过得好一会儿,方才问道,“形势如此,师兄可有甚么打算?”

“当年王师对朝堂态势极为失望,决然离去。”史阿苦笑一声,叹息道。

“我却抱有几分幻想,欲从皇子辩身上着手,以待中兴之主。现在看来,刘氏近四百年的江山,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若不经历这番变故,他实在难以想象汉家鹿鼎,竟然脆若琉璃,完全禁不起世家权臣的一波推敲。

“事到如今,我唯有留在朝堂静观其变,看能否护得天子刘辩一条性命!”史阿略感无奈,沉声道。

“大汉日薄西山,袁阀难脱窠臼,董氏不具根基,均难有作为。若有新兴之主,或许我会前去辅佐一番!”

“师兄所言根基,正是关键。”陆翊接过话题,肃然道。

“墨家的信念作为,因与世人贪婪本性相冲,素来不为权贵门阀所喜,亦难被百姓身体力行。其中缘故,一是民智未开,二是民生不足。”

他近年来的迷惑,经过此番变故,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若不开民智、不兴民生,则无论由谁执掌权柄,结果难有差异,无非是在原地反复罢了!”

陆翊双目生辉,侃侃而谈,“如今天下疲敝,我欲先兴民生,再开民智,或许有望再现碎叶城气象!”

“数月之前,我与卢子干有一番交谈,论及尊亲、尚贤之别。子干曾言:尚贤自是智举,尊亲却是人性。”史阿闻言,心生感慨。

接着叹息道,“我二人颇感无能为力,却不如子羽看得透彻!”

“尊亲、尚贤,俱是人性,二者差别,其实只在视野远近罢了!”

陆翊沉吟道,“圣贤终是个例,整个社稷的演化之道,随着民智开、民生兴,或许自然会由尊亲转向尚贤。”

“子羽好见识!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史阿击掌叫好。

“昔日管子之言,亦是此理,与其纠结于道理,不如先做些实践。王师当年将钜子令传承给你,实在是墨家之幸!”

珞伽在一旁凝神静听,眸光流转,始终不曾离开陆翊片刻。

“我等不请自来,还请仲陵兄不要见怪!”堂外忽地远远传来一道语声,接着有两人穿过前院,踏上堂来。

当先之人正是曹操,另一人却是骑都尉鲍信。

众人俱都相识,寒暄入座不提。

“今日我随孟德前来,却是要与各位辞别,领兵返回泰山。”鲍信开门见山道,“我观袁本初好谋无断,京师恐再生动荡,各位亦要当心!”

“曹某的家人,亦打算交付允诚带走。”曹操接过话题道,“孤身一人留在京师,想要看个究竟。”

鲍信,字允诚,泰山人,与曹操关系友善,尤胜袁绍。

史阿、陆翊等人知两人一向与袁绍亲近,这一番话语说出来,对袁绍能否掌控雒阳局势,显然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

“雒阳势力错综复杂,难有作为。”陆翊略一思忖,坦言道,“我夫妻二人亦无心逗留,了结此地俗事后,或引兵北上河内一带。”

陆翊所谓俗事,乃是陈留王、伽蓝寺两件事。如今京师局势急转直下,任何一件事都是极大的难题。

“日前吕布斩杀丁原,率并州军投效董卓。”曹操闻言,望向珞伽道,“今日城中更有流言传开,说董卓已经与他誓为父子。”

此言一出,除同样知情的鲍信外,其他三人俱都极为震惊,珞伽更是惊怒交加,半晌无言。

她与丁原并无交情,所愤怒的,自然是胞兄投效董卓、誓为父子之事。

“既然只是流言,或许其中另有曲折。”陆翊首先回过神来,劝慰道,“不妨约他相见,当面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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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增喜观。

董卓屏退众人,只留董白在场。

“五原吕布虽然骁勇,却难免有些不识抬举!”董卓提起吕布拒婚之事,显然有些恼怒。

他如今大军在手,每一天的心态,都在不知不觉中有所改变。

“父亲大人不可操之过急,因小失大!”董白倒是不以为意,转而道,“午间有人来报,那陆翊、珞伽已从城外归来,或可着手招揽过来。”

她曾在碎叶城留驻数月,对陆翊的期望,远超吕布。

“呃~?”董卓一时没有跟上女儿的思路,反应过来后才道,“近日我欲谋划一件大事,招揽之事,你自行决断即可!”

“甚么大事?”董白好奇地问道。

“呃哈哈哈呵~!”董卓先是一阵大笑,这才说道,“昔日皇子协得董后护持,方才保得一命,其后祖孙关系极为融洽。如今董后姑侄虽去,却还有某家这位远亲,我欲废黩天子刘辩,更立刘协为君!”

董卓虽是首次袒露此意,董白却并不惊讶,只因多年以来,对皇子辩、皇子协两人,父女之间多有议论。

她这些年来常驻京师,亦多得董后关照,否则讯息渠道哪能这般通畅?

“灵帝驾崩之前,曾诏陆翊入宫,将皇子协的安危托付给他。”

董白双眸一亮,欣然道,“若立陈留王为君,则对招揽陆翊,小白又多了几分把握!”

“呃哈哈哈呵~!”董卓又是一阵大笑,踌躇满志,“天意如此!”

108 皇子名协 可以为君乎 下

黄昏时分;北宫。

除李傕、郭汜二将在领军巡城外,董卓麾下文武齐聚增喜观,受邀参加一场别开生面的夜宴。

不同之处有几点:一是侍酒者俱为年轻貌美的宫女;二是宴席上的主菜为现场烧烤羔羊;三是观内多用罕见的明珠玉石装潢。

此时董卓尚未到达,场上人员往来交谈,隐隐分作三派:牛辅、贾诩为代表的西凉系;刘表、吴匡等人的京营系;以及吕布为首的并州系。

“并州牧、前将军、斄乡侯董大人驾到!”伴着守门士卒一声嘹亮的大喝,董卓身着甲胄,闪亮登场,身后董白、李儒相随。

人群分列两旁,恭迎董卓来到上方首席。

待董卓坐下后,自有美貌宫女按照既定好的排位,引众人入席。

东边以李儒、贾诩为首,西面以牛辅、刘表当先,往下依次按照官职高低、亲近程度排开。

至于吕布,却被董卓招呼上前,在自己右手单独设立一席,与其左手的董白比翼而坐。

场上众人见状,大多面露艳羡,胡轸、华雄对视一眼,更是难掩妒忌。

董卓登场的时间拿捏得极好,正是羔羊烤得外焦里嫩之时,自有赤膊力士送上案几,又有美貌宫女斟满酒水。

“诸位,今日文优率大军抵达城外,壮我声色。”董卓举起青铜酒樽,大声道,“这第一饮,当为文优及众将接风洗尘!”

中原正式场合到底不同,极少用杯,大多使青铜樽,下有三足。

“饮胜!”众人俱都举樽,邀饮道。

“这烤羔羊,乃是我西凉的一道特色大菜,配有西域过来的胡椒,味道美妙绝伦。”酒水入腹,董卓大笑道,“诸位不妨品尝一二!”

既然是主人推荐,众人无论心中如何感想,均笑逐颜开,惬意品尝。胡轸、华雄等人更是趁机调戏身边宫女,上下其手,不亦悦乎。

转眼酒过三巡,董卓再次端起铜樽,沉声道,“今日除为大军接风洗尘外,某家另有一件大事,要与诸位商讨!”

眼见董卓开口,场上立即安静下来。

“大将军何进黯弱,遂有近日十常侍祸乱宫廷,挟天子、陈留王出奔之事。”董卓吐气扬声,慷慨激昂道。

“何氏之子刘辩,昔日先帝言其‘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他一语至此,双目幽光暴涨,有如熊罴觅食,缓缓扫过场上众人。

“先帝另有皇子协,今为陈留王,聪颖过人,兼有胆识,强过刘辩百倍。某家欲更立皇子协为君,诸位以为可否?”

他此言一出,如惊雷掠过,全场鸦雀无声。

“将军此举,不求虚名,有利国家。”堂下忽然有人打破沉寂,朗声高呼道,“我山阳刘景升,第一个赞同!”

刘表为汉室宗亲,西汉鲁恭王刘余之后,又是天下名士、京营首将,他此言一出,其中蕴含的价值,实在非同小可。

吕布眼中精光爆射,张口喝道,“五原吕奉先,亦赞同将军之意!”

两人分别代表西凉之外的两股势力,如今当场表态,纵然有人心底不满,却哪里又敢有丝毫异议!

一时之间,场上俱是赞同、附和之声。

“呃哈哈哈呵~!”董卓志得意满,不由仰首大笑,笑声倏忽停下,沉声道,“既然如此,某家当寻本初相商,再决于朝堂之上!”

事到如今,他尚有与汝南袁氏分领文武、共掌权柄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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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西郊,伽蓝寺。

自从前日吕布投效董卓后,雒阳十二门,虽仍有重兵驻防,却已半数开放。陆翊、珞伽领曹纯等人从广阳门出城,快马加鞭,赶到伽蓝寺中。

陆翊、珞伽先到浮屠塔园与羽林儿郎相见,安排一番之后,这才联袂赶到后殿,与主持高僧支娄迦谶相见。

双方正在述说当今局势,忽有知客僧人来报,“陇西董白抵达山门,欲寻陆施主夫妇相见!”

如今京师内外俱为董氏势力,陆翊、珞伽两人的行踪,自然都在董白掌握之中。

陆翊与珞伽对视一眼,略感意外,支娄迦谶忽地出声道,“老衲有意在旁相陪,还请贤伉俪应允!”

当年汉帝刘宏、中常侍张让遣人迎佛之时,他曾与董白简单相识,只是自那之后,再无往来。

如今朝堂上下,董卓一方气势汹汹,眼看无人可制。伽蓝寺树大招风,早晚要与董氏父女打上交道,支娄迦谶此举,实有缘故。

“自无不可!”陆翊欣然道,珞伽更无异议。

三人一起来到前殿,不久就见知客僧人引入数人。除了为首的董白,另有两人陆翊俱都认识,竟是阿娜尔和离开碎叶城多年的段煨。

“阿娜尔!”珞伽首先惊呼出声。

“小主!”阿娜尔嫣然一笑,来到珞伽身旁,两人轻声细语,说起别后情形。

段煨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颌下蓄短须,身高七尺八寸,举止沉稳,欣然笑道,“小翊,多年不见了!”

前太尉段颎被阳球等人鸩杀,段煨得知讯息后独自东归,两人已经失联将近十年,不想竟在此地重逢。

陆翊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招呼,“段七叔!”

眼见四人相认叙旧,董白面带笑意,只是安静地站在旁边,并不上前打扰,看得支娄迦谶暗暗颌首,似有所思。

“甚么?!”正在此时,忽听珞伽发出一道充满惊喜的娇喝。

陆翊转头望向妻子,只见珞伽星眸生辉,面带喜色道,“土贼,不想二十二年后,娘亲之仇竟然得报哩!”

阿娜尔在旁边,将吕布斩杀丁原一事的原委简要说了一遍。

除早已经知情的董白外,众人均感有些难以置信,但细细一想,却又极为合理。

珞伽首先松了一口气,不仅在于生母之仇得报,也因兄长吕布投效董卓果然另有缘故,她对董卓的恨意,也因此减少了几分。

陆翊早就听过丁原大名,知他久镇边地,当年与泸水月氏处于敌对状态,所作所为,并无明显过错,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阿弥陀佛!”乃真尔朵、珞伽母女之事,支娄迦谶亦曾适逢其会,不由合什叹息道,“善哉!善哉!”

“多谢小公子!”珞伽一向恩怨分明,上前冲董白拱手道。

陆翊亦在旁边揖手作礼,无论如何,他夫妻二人欠下了对方一个人情。

“两位不必客气!”董白抱拳还礼,开门见山道,“在下亦有一事相求!”

“家父欲更立天子,以陈留王为君,重振朝纲。”与聪慧之人谈话,最忌拐弯抹角,是以董白言辞直截了当。

“尝闻陆公子得先帝所托,照顾皇子协,何不投入家父麾下,岂不一举两得?”

她又转向珞伽道,“家父旧部多有羌胡义从,对大名鼎鼎的夜叉瞳,我父女也极为欢迎!此事若成,贤伉俪与贵兄吕布,均可得授中郎将一职!”

珞伽对刘氏并无多少好感,谁做天子差别不大,董卓早年虽对泸水月氏不善,但丁原一事也算恩怨相抵。

她望向陆翊,静待对方决定。

陆翊显然早有预料,并不犹豫,冲妻子缓缓摇头,正要开口。

“陆公子且慢拒绝!”董白眼底闪过一丝遗憾,扬声道,“受此璎珞,护其伽蓝。贤伉俪不为自家考虑,难道也不在乎此间寺院安危么?”

她此言一出,珞伽豁然变色,娇喝道,“你这是在威胁?”

陆翊眉头微蹙,与支娄迦谶对视一眼,均有忧色。

“不敢!”董白神色自若,悠然道,“当年我在诸子门学留驻数月,虽未与陆哥儿相处,却从侧面多有了解,阁下今日态度,实在我意料当中!”

董白这一番话说出,陆翊等人摸不清她意欲何为,不由凝神静听。

“贤伉俪既然不愿投效家父,在下倒是另有一个建议。”

董白显然早有准备,“若两位承诺不会与我父女作对,则陈留王、伽蓝寺二者,在下可当众立誓,代为守护!”

“阿弥陀佛!”旁边支娄迦谶听罢,欣然诵道,“善哉!善哉!”

“宫廷权势争斗,陆某并无兴致。”陆翊略一思忖,沉声道,“若董将军不祸害民生社稷,我夫妻二人自然不会与之作对!”

“那就一言为定!”董白决然道。

109 我今为之 谁敢不从 上

转眼又是三日。

午后;北宫,增喜观。

袁绍应董卓之邀,领颜良、文丑赶到观外,独自一人入内。

“本初,某家今日邀你过来,却是有一件大事要商议!”董卓眼见袁绍到来,显得颇为热情。

“董公有何卓见,不妨直言!”袁绍亦是满面笑容,欣然道。

他比对方小了九岁,董卓官居并州牧、前将军,与袁绍的司隶校尉一职大致相当。此时,他以董公相称,固然显得尊敬,却也隐有见外之意。

董卓出身边地,学识粗鄙,未能分辨出这个称呼背后的含义,见对方言辞恭谨,不免又多了几分喜色。

“天下之主,宜得贤明!”董卓神色肃然,斟酌道。

“此前二十余年,朝堂数兴党锢之祸,宫中常侍恣意专权,又卖官鬻爵,致使朝纲混乱,民生疲敝不堪,州郡叛乱不止!”

袁绍凝神静听,并不言语。

“身为始作俑者,刘宏虽去,某家每次念及,仍然愤恨难止!”

董卓言下转入正题,“董侯聪颖,兼有胆识,与灵帝大有不同,更强过史侯甚多,某家欲更立天子,以董侯为君,本初意下如何?”

他言语之间,直呼灵帝本名,又称当今天子为史侯,可谓嚣张至极。

袁绍乍听之下,颇为吃惊,接着心底狂喜。

董卓此举,无疑给了他将来讨伐的完美借口,若非怕对方看穿,他早就大声附和了。

董卓见袁绍仍然低头不语,心下不快,冷然道,“虽说小时聪慧之人,成年以后未必出众,但刘氏仅此二子,某家也无更佳选择!”

他此言暗藏试探之意,若对方提出新的人选,则难免触动董卓杀机。

“汉家君临天下四百来年,恩泽深厚,臣民拥戴。”

袁绍终于不再沉默,肃然道,“当今天子正当韶华,并无不善之举传出。董公欲要废嫡立庶,只怕公议可畏,难以服众!”

天子刘辩年方十四,为何后所出;刘协之母却为王美人。袁绍心中所想如何,无人可知,但这番话说出来,却让人挑不出甚么毛病。

“竖子胆敢如此!”董卓闻言大怒,手按腰间宝剑,森然道,“天下之事,岂不在我!我欲为之,谁敢不从!你莫非以为某家的刀剑不够锋利么?”

近日来,董卓手握大军,耳畔所闻,俱是阿附之言,如何还能忍受有人持有异议。若非对方出自汝南袁氏,他早已拔出剑来,当场斩杀!

“天下武力强大的,恐怕不止董公一人吧?”袁绍先是勃然变色,转而舒缓语气道,“不如这样,待袁某回去与太傅商议之后,再作答复!”

他一言既出,扬长而去。

显然,董卓暴怒如斯,已是大大出乎袁绍的意料,他唯恐走得迟了,真的会死在对方剑下。

董卓目睹袁绍背影消失在观外,眼中凶光闪烁,却始终不曾下令动手。

“袁儿色厉内荏,强作镇定!”观后走出一人,正是李儒,“此子既与主公心意不齐,何不趁机斩杀,以绝后患?”

“袁本初固然胆怯,某家又何尝没有几分顾忌?”

董卓神色渐渐平复,缓缓摇头道,“如今与领兵作战又有不同,朝堂多须倚重关东世族。袁阀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不宜将其逼到绝境。”

李儒有些不以为然,但见董卓说得笃定,遂不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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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东街,史府。

珞伽、阿娜尔等人留在城外别苑收拾,陆翊独自来到史阿府上辞别,顺便告知昨日发生的一切。

“竟有此事!”史阿讶然道。

他得知吕布斩杀丁原的缘故之后,亦觉造化弄人,十分震惊;对董卓打算更立天子一事,反而并不怎么意外。

“若董卓更立陈留王为帝,天子刘辩定然凶多吉少。”陆翊曾与皇子辩相处一段时日,多少有些感情,不由问道,“师兄可有良策?”

“此事若在十年之前发生,为兄定当于天子被废之后,拔剑劫人,即使亡命天涯,亦在所不惜。”

史阿目光悠远,叹息道,“只是此等义行,势必牵连甚广,会有无数人头为之落地,非仁者所为!”

少年时可以快意恩仇,成年后却不得不评估后果。

“回归中原数年,最触动小弟的,莫过于世俗人心。”

陆翊知道史阿说得在理,沉声道,“这种力量更甚武道修为,能让手无缚鸡之力者强过神明,亦能让炼神破虚者脆若蝼蚁!”

此言自是有感而发,论个人武力,陆翊师兄弟二人未必会输给董卓,但对方坐拥数万大军,却可决断京师内外上百万人的性命。

“个人生死荣辱事小,社稷民生前景事大。”史阿忽地吁了口气。

接着笑道,“你昨日所言,极为有理。无可奈何之事,不妨暂且放在一边,先致力于兴民生、开民智,自有水到渠成之日!”

“正该如此!”陆翊振奋精神,接过话题道。

“小弟早间与董白一谈之后,更加坚定此心,已经决意带人前往河内野王,一面效仿先辈屯田蓄力,一面打探白波谷军情,追寻于吉下落!”

他选择野王县,实在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一是地利,有太行山、大河水作为天然屏障;二是人和,兼顾白波谷、云梦山两处恩怨。

“若那郭太当真是于吉那厮,子羽且不可逞强。”史阿神色一凝,肃然道,“不妨传书给为兄与兴云,我师兄弟三人联手,当可无虑!”

此事已有先例在前,当年广宗城中一战,若非张角伤重未愈,韩龙未必能够全身而退,史阿闻讯之后,至今后怕不已。

“小弟理会得。”陆翊颌首称是,转而道,“京师正值多事之秋,若事有不谐,师兄大可前来野王相聚!”

“此番前往野王,有多少人马随行?”史阿问道。

“三百羽林儿郎俱愿前往,另有别苑家仆数十。”陆翊欣然道,“京师宅院田地,小弟已经委托伽蓝寺支师代为处理。”

羽林北骑的人员,除了少数七河义从、月氏勇士外,俱为羽林孤儿,在京师了无牵挂,是以无人留下。

至于曹纯,在与从兄曹操商议之后,亦愿同往。

“你这三百儿郎,不亚于北军一营。”史阿一听,展颜笑道。

“为兄名下,尚有不菲财物,留在此间多半难保,不若交由子羽带去野王,正可作为你等初期的发展资金。”

陆翊正要推辞,只听史阿又道,“我府中尚有不少亲信家仆,若他等愿意,亦可随你前去,胜过留在此间。”

此言一出,陆翊已经明白师兄的心意,于是不再拒绝,转而问道,“史道兄可有甚么打算?”

陆翊口中所说之人,却是史家大郎,道兄乃是对僧道之流的敬称。

“子羽大可不必担心。”史阿一听,不由笑了起来,“我那兄长,路子极广,只怕为兄前往野王之日,正是他作董卓堂上贵客之时。”

陆翊听罢,略有所悟,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急忙道,“小弟离开之前,尚有一件要事,还得劳烦师兄!”

110 我今为之 谁敢不从 下

寒露时节。

清晨;开阳街,蔡府。

蔡琰端坐后园凉亭之中,望着亭外树叶上的露珠,痴痴地发着呆。当年的豆蔻少女,如今已作妇人打扮。

光和七年(公元184年)岁旦,她回到京师,正是奉父蔡邕之命,准备前往河东与卫阀的二公子卫琅成亲,转眼过去五年有余。

说起来,蔡琰既幸运,又不幸。

其父蔡邕为一代文学、书法、音律大家,她继承家学,在上述几个领域亦造诣匪浅,这是幸运的一面。

蔡邕遭受程璜、阳球翁婿的迫害,流放朔方,险死生还,又远迹湖海,避难江东,蔡琰年纪尚幼,随父颠簸多年。

卫琅,字仲道,出生名门,容貌俊秀,文采出众。两人成亲不过数年,夫婿却英年早逝,蔡琰并未生育,于是回归雒阳,竟赶上十常侍之乱。

这些遭遇,显然又极为不幸。

“琰儿,早间天冷,当心着凉!”伴着一道关切的语声,亭外走来一名老者,看上去年近花甲,面色清矍,正是蔡邕。

蔡琰回过神来,眼见父亲一身朝服,不由问道,“父亲这就要出门去么?”

“方才宫中传来消息,董将军要大会文武百官,商议要事。”

蔡邕如今备受董卓重用,隐约知道内情,肃然道,“近日京师或有变故,琰儿好生呆在府中,切记不可外出!”

四月初,天子刘宏驾崩,消息传到江东之时,已是五月中旬。

蔡邕闻听此讯,犹豫再三,最终决定回京看上一看。不料刚到雒阳城外,就赶上十常侍之乱,险些死于乱军之下。

自那日与袁绍不欢而散,董卓意识到更立天子之事或遭抵制。

这大半个月来,不断调兵遣将,把雒阳城中所有关键位置,全部换上亲信人马;同时四处招揽名士,以壮声色。

蔡邕以前官职虽然不高,名声却极大。他回京不过数日,就被董卓派人找上门来,要其出任开阳太学祭酒一职,被他称病拒绝。

不料董卓再度派人上门,以“夷灭三族”相威胁,蔡邕被迫出仕。

董卓与之相见,甚为敬重,三日之内,蔡邕职位三迁,历任侍御史、尚书、侍中。一时之间,董卓礼敬贤明之誉,传遍京师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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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增喜观。

观内百官齐聚,观外重兵环卫,顿显气氛肃穆,风雨欲来。

“皇帝黯弱无能,难以供奉宗庙社稷,不堪胜任天下之主。”

董卓一如既往地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道,“某家欲效仿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陈留王为帝,诸位以为如何?”

殷商早期的尹(宰相)伊尹,西汉中期的大将军霍光,俱为当时声势无二的权臣,是“废无道立有道”的代表人物。

此时观外上千重兵集结,董卓左右,又有吕布抗方天戟、华雄持凤嘴刀肃立,大有一言不合即要大开杀戒之势。

自公卿以下,文武百官俱都惶恐,无人敢于出言应对。

董卓见状,更见猖狂,森然冷笑道,“当初霍光朝堂之上定策,田延年按剑侍立在旁,凡有胆敢阻扰大计者,皆按军法从事!”

他此言一出,更是毫不掩饰地以死亡相威胁。

场上百官神色震动,更是噤若寒蝉,一时鸦雀无声。

“昔日太甲为君却不贤明,昌邑王犯下千余条罪过,故有废立之举。”

堂下忽地站出尚书卢植,朗声道,“如今天子年纪尚轻,并无失德之处,岂能与前面二事相提并论?”

“卢子干竟敢如此!”董卓闻言大怒,霍然起身,就待下令动手。

史阿手按腰间承影,悄然靠近卢植,隐有护卫之意。

“将军息怒!”蔡邕见状,急忙出列求情,“卢尚书海内大儒,素有雅望,今若杀之,恐天下震怖,大失人心!”

议郎彭伯出列,附和蔡邕之言。

两人的求情让董卓稍微冷静下来,他确有效法伊尹、霍光之意,以求留名千古,于是强压怒火道,“卢子干阻扰大计,即刻免去尚书一职!”

董卓此番言语,已有僭越之嫌,若非天子旨意,岂可当场罢免尚书?

只是场上文武百官,再无一人胆敢出言质疑。

眼见众人如此,卢植心知再说无益,不复言语,转身离去。

“此事某家已有决议,今日暂且到此为止!”董卓目露狰狞,森然道,“明日崇德殿朝会,诸位断然不可缺席!”

百官一听,如释重负,纷纷散去。

“今日之会,太傅袁隗、司隶校尉袁绍、虎贲中郎将袁术,俱都不曾前来。”李儒来到董卓近前,狐疑道,“主公,恐有变故啊!”

董卓神色一凝,颌首道,“方才某家匆匆结束此间议会,正为此故。”

“汝南袁氏,虽不能诛杀,何妨派兵软禁起来?”李儒提议道。

“怕是迟了!”话音未落,观外进来一人,却是董白。

她来到近前,神色肃然道,“袁氏叔侄不曾与会,我带人寻上门去,却只见太傅袁隗、虎贲中郎将袁术,不见司隶校尉袁绍踪迹!”

董卓霍然变色,不及询问,又听董白道,“来此途中,有上东门守城都伯来报,那袁绍将符节悬于门上,自领数百人马往成皋方向去了!”

成皋境内的旋门关,别号虎牢,乃是雒阳东部有名的要塞,此前东郡太守桥瑁率军勤王,正是驻扎在该处。

“奉先!”董卓神色一震,蓦地大喝道,“你速到城外,点齐一营人马,追上袁儿兄弟,务必生擒活捉!”

并州军虽然已经投效董卓,却仍驻扎在雒阳西郊。

“诺!”吕布一听,欣然应道。

年前平乐观演武,他被袁绍拒之门外,如此奇耻大辱,正当相报。

“且慢!”旁边李儒沉声道,“袁氏兄弟麾下多有猛将,吕将军虽然骁勇,却怕势单力孤,主公当让华雄、李肃同去!”

“可!”董卓略一思忖,颌首道。

眼见吕布、华雄等人离开,董卓目中幽光一闪,森然道,“现在,某家该寻上门去,与太傅大人好好商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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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

北宫,崇德殿,百官朝会。

天子刘辩虽在蟠龙宝座之上,却忍不住瑟瑟发抖,与他坐在一起的太后何氏,亦是一脸灰败,再无往日颜色。

文武百官分立东西,董卓神色倨傲,在天子座前按剑而立,旁边另有一名九岁孩童,正是刘协。

“如今尚在先帝丧期,皇子辩却无人子之心,遇事胆小懦弱,威仪不似人君。”

董卓志得意满,侃侃而谈,“某家与太傅商议之后,今日废其为弘农王,更立陈留王为帝!”

百官之首的太傅袁隗,闻言出列上前,亲自解下天子刘辩身上的服饰玺绶,双手奉到陈留王面前。

他转而再扶弘农王下殿,与文武百官一起,向新天子刘协俯首称臣。

何太后在一旁几度哽咽,群臣大多面露悲色,却无人胆敢言语。

“何后逼迫永乐太后,致其忧郁而死,违背婆媳之礼。”董卓神色冰冷,继续道,“理当迁入永安宫,无诏不得外出!”

太皇太后董氏死后尊号孝仁皇后,因生前长居永乐宫,故而又称永乐太后。永安宫本就为何后居处之一,但董卓此意,则是将她圈禁其中。

接着,自有太常官员走到阶前,宣布新天子即位,大赦天下,变更年号,改昭宁为永汉。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文以载道 歌以咏志

连载这本小说,得到的普遍反馈是:嗯,文笔还可以,可惜不合网文套路。还有人说,写法已经过时了。

习惯开场只见主角有名字,马上看到金手指的人,更是直接吐槽:看了几章,不知道主角是谁,不是我的菜。

当然,也有部分书友评价很高,让我觉得可以坚持。

没有进行人身攻击的评论,无论褒贬,只是观念上的差异,都值得感谢!

小说这么写,当然是有原因的。

可能是人到中年的缘故,这几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在仔细思考其中的意义。这种意义,当然不止是金钱。

简单直白地说,就是想创作一点东西,这种东西过了若干年之后,自己回头再看,也会觉得挺有意义。

文以载道,歌以咏志。

最近看综艺节目《乐队的夏天》,忽然就想到了这句话。

大道三千,纯粹消遣、打发时间的小白爽,是其中一种,也是起点现在的主流;但这本小说,显然是非主流。

在构思的时候,考虑过穿越、争霸的路子,但发现和主题有冲突,穿越金手指一开,历史事件和人物本身的内涵,很容易被简单的爽快淹没。

如果要走小白爽,架空历史可以,玄幻仙侠可以,但不想拿三国题材这样写。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其实无关优劣,只不过和个人诉求有关。

中国有句老话:读史让人明智,可以知道兴衰。

穿越过去改变历史,肯定达不到这个目的,用小说的形式重新诠释历史,或许可以做到,值得尝试一下。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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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水推的时候,到第二个推荐位置就被淘汰下来,三江也一直申请不到。全靠站内同行章推、圈圈发文、微信朋友等途径,带来一点点收藏。

这种情况,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免不了会失落。

存在感,是最基本的诉求。

如果表达得不到足够的反馈,这件事存在的意义就变得很飘渺。站内太监掉的书,除了拍脑门写几章就切了的,有很多都类似这样吧?

对我来说,切是肯定不会切的,毕竟有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

只不过,在没有推荐位的情况下,坚持比爆发本身更难,也更重要。所以打算暂时改为每天一更,攒些存稿。

虽然还有近十万字存稿,但多一点存稿在手,会写得更从容。而且在需要的时候,也能够持续爆发一阵子。

梦想总是要有的,或许哪天拿到三江或者三江酬勤了呢?^_*

目前,除了方天戟、伏魔槊两卷,本书后面四卷只有粗略大纲,并没有章节纲要,正好抽空细化一下。

同时,想花点时间学习最新的网文套路,琢磨一下第二本书怎么写。

写小说,谁不希望畅销?

诗和远方的田野要有,眼前的苟且也无法忽视。

以上。

111 走马如灯 情长计短 上

接下来数日内,朝堂形势可谓走马如灯,变化莫测。

就在更立天子的次日,董卓派人闯入永安宫,鸩杀何太后,谥号灵思,并以素衣入棺,公卿以下,均不许服丧。

接着,董卓以何苗勾结十常侍、害死大将军何进为由,令人掘其棺木,肢解尸身,弃于荒野之中。

又派兵入何苗府上,诛杀其母舞阳君,弃尸于后园灌木丛中,不许下葬。

何氏三兄妹,何进为长兄,与何后同父异母,何苗为次兄,与何后同母异父。董卓诛杀何苗生母舞阳君,仍然打着为何进报仇的旗号。

若何进尚在,怕是董卓第一个要诛杀的对象,但他既然横死,反而成为董卓清除朝堂异己、收拢何进旧部的借口。

在十常侍之乱中,小黄门、中黄门几乎尽数丧于袁氏兄弟刀剑之下,宫中缺少侍者,董卓下令公卿以下,各家子弟出为各部郎中,侍于殿上。

第三日,董卓请旨拜太尉、幽州牧刘虞为大司马,封襄贲侯,自己担任太尉一职,领前将军事,加节传、斧钺、虎贲,又封郿侯。

当时官制,太尉在三公之中,专司兵事功课。

光武帝刘秀时期,太尉之职原为大司马,不久改为太尉。董卓重置大司马一职,奉为上公,却自领太尉,只为名正言顺地统领天下兵马。

第四日,以太中大夫、弘农杨彪为司空,以笼络关东士人之心。

第五日,以豫州牧黄琬为司徒,征其入朝。又率公卿上书,为陈蕃、窦武等人正名,恢复爵位,派人入祠凭吊,录用其子孙为官。

董卓的上述举措,除了女儿董白在旁边推动之外,另有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等人居中出力。

董白、刘表曾拉拢一批京师官员投效,两人俱在其中,颇得董卓信任。

周毖、伍琼劝说董卓,让其矫正桓帝、灵帝的乱政,擢用天下名士,以收众望,董卓欣然应允。

在两人的引荐下,王允、郑泰、何颙等何进旧部,全都加入到董卓麾下。

不久,董卓听从建议,征辟名士荀爽、陈纪、韩融、申屠蟠等人。

除申屠蟠外,众人均应征而出,董卓名望由此大增。

董卓又拜王允为太仆,郑泰为尚书,何颙为长史,荀爽为平原相,陈纪为五官中郎将,韩融为大鸿胪。

类似例子,不一而足。

另有袁术从虎贲中郎将迁为后将军,曹操从西园典军校尉迁为骁骑校尉,看似颇得董卓重用,却都失去了麾下兵马。

上东街,史府。

自那日鲍信辞别之后,曹操已有多日不曾来此,今日他再次登门,却见卢植也在堂上,正与史阿交谈。

“恭喜孟德得授骁骑校尉一职!”史阿一见曹操,当即大声恭贺。

“仲陵兄休要取笑!”曹操苦涩一笑,又向卢植道,“卢师如今有何打算?”

他与史阿相差三岁,与卢植却相差十岁左右,对两人的称呼大不相同。

“京师已非久留之地!”卢植喟然叹道,“我今日来此话别,本打算北上幽州,隐居山野之间,却听仲陵提到子羽的行踪,准备前往野王看看。”

大半个月前,陆翊、珞伽拒绝董氏父女招揽,率众前往河内野王,此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那倒是巧了!”曹操眼神一亮,朗声道,“曹某亦打算离开京师,返回沛国家乡,招募人马,兴兵讨董!”

他与两人交情极深,言辞之间,毫无半分隐瞒。

“子干兄被董卓罢官,离开京师正在情理之中。”

史阿眉头一蹙,提醒道,“你如今领有董卓官职,倘若私自离开,或许会惹来董卓杀机,途中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可大意!”

“多谢仲陵兄好意!”曹操颌首道,“数日之前,袁本初挂节而去,董卓已经派吕布、华雄等人领兵追杀,曹某自会小心!”

昔日他与吕布交情虽然不错,但如今局势不同,当然不敢大意。

“仲陵在京师也要当心!”卢植知道史阿留下的缘故,免不得叮嘱道,“若事不可为,应自保为上!”

他年轻之时,曾在诸子门学多年,后来返回中原,拜在太尉陈球、大儒马融帐下,试图融合古今儒术,自然不是迂腐之人。

史阿颌首称是,转而提议道,“此番一别,再见不知何时,我等不如饮酒畅谈,不醉不归!”

“该当如此!”卢植、曹操欣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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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内中部,野王县。

野王为千年古邑,夏朝时既置有城池,殷商时因离朝歌不远,更属京畿重地,历经东西周、秦汉,直至如今。

因北枕太行余脉,南瞰大河之水,境内虽以平原为主,却多有山川河流,既利于屯田耕种,又利于骑兵冲锋。

倘遇变故,还可在短时间内,遁入太行山中,在乱世之中,可谓宝地。

近年来朝纲混乱,各地多有叛乱,州郡并受其害。河内也不例外,多有人丁折损,田地荒芜。

陆翊、珞伽已经率众抵达野王一带数日。

早在离开京师之时,两人就从董氏父女手中拿到野王县令等职,如今与前任交接完毕,遂一面下乡了解民情,一面着手内政规划。

“郡中在籍民户近十六万,人口超过八十万。”陆翊一面策马缓行,一面盘算家底,“野王虽不如怀县繁华,却也十居其一,算是不错了。”

河内郡共有十八城,怀县正是郡治所在。

“你为何不直接索要河内太守一职?”珞伽问道。

陆翊官居羽林北骑校尉之职,所领人马虽然不多,却秩比两千石,较之太守的秩两千石,相差并不大。

陆翊知道妻子长于塞外,对中原之事了解不深,闻言笑道,“我若开口,董白或许并无异议,董卓那厮定然不许!”

校尉仅领兵马,可谓无水之萍;太守则掌握一郡军政大权,与前者相比,自然大不一样。

河内郡地处京师北部咽喉要道,董卓治军多年,或许会容许一名平庸之人出任太守,却不会将其交到陆翊、珞伽这等强者手中。

“如今最迫切的问题,还在内政人手。”陆翊继续道,“所幸我离开雒阳之前,已经让师兄飞鸽传书,请公孙大娘从碎叶城调拨一些人才过来!”

他那日最后拜托史阿的,正是此事。

两人麾下三百羽林儿郎,行军打仗自是一把好手,在内政民生上却是地地道道的门外汉。

“这些事情,我全帮不上忙。”珞伽闻言,略显失落。

“民生虽是长远之道,却还须兵马捍卫,方才有望实施。”

陆翊望了妻子一眼,劝慰道,“如今百废待兴,我怕是难以兼顾两边,正是你珞小花展露本事的大好时机!”

珞小花乃是两人之间的私密称呼,珞伽一听,回忆起在西域的美好时光,不由嫣然一笑,再无疑虑。

“可惜刘师远在青州,不然或可帮上大忙。”珞伽心事既去,不由想起一名雒阳故人来。

她所说之人,正是当年主持龙门学苑的长者刘洪。

就在龙门盛会过去不久,刘洪就被调离雒阳,出任会稽郡东部都尉。

至这一年三月,灵帝因历法改革之事,征刘洪回京,尚在途中,天子驾崩,朝廷无暇顾及,遂改迁刘洪为山阳郡太守,远赴青州。

“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陆翊闻言,忽然想起一事,不由笑道,“昔日墨家前辈杜诗,祖籍河内汲县,他的后人,或许仍在当地居住。”

珞伽听到杜诗,隐有所思,正要说话,身后马蹄声响,赶来一骑。

两人回头望去,却是曹纯。

“两位大人!”曹纯快马来到近前,禀告道,“京师有变故传来!”

112 走马如灯 情长计短 下

河东,平阳侯国,南匈奴军驻地。

大帐之内,于夫罗、呼厨泉兄弟俩相邻而坐,正在谈论当前局势。

两人俱都生得十分粗壮,一身毡帽胡服,更显彪悍异常。

“河套、雒阳均有不利消息传来。”于夫罗眉头紧蹙,“须卜骨都侯虽已身死,国人却仍不愿接纳我等;如今董卓掌权,宁可空置南庭,亦不肯承认我这单于之位,当真可恶!”

汉宣帝年间,匈奴分裂为南北两部,南匈奴内附,据有河套之地,常出兵相助汉军作战,至此已有一百五十余年。

去年底,南匈奴单于羌渠应灵帝之诏,遣左贤王于夫罗、右贤王呼厨泉二子率数千精骑,前往幽州征讨张纯叛乱。

今年初,羌渠以年迈为由,遥立于夫罗为单于。

不料,国人担忧发兵之事永无休止,遂联合屠各胡反叛,攻杀羌渠,另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

于夫罗、呼厨泉势单力孤,前往雒阳觐见汉家天子,寻求公道,适逢灵帝驾崩,京师大乱,无人受理。

兄弟俩商议之后,领兵北上,与白波军联合,寇乱河东、河内两地。

“数月来,我部折损近千,已经不足三千人马。”呼厨泉言语之间颇感忧虑,“各地世家豪族组织民丁,坚壁自保,用兵难有所获,断非长远之计。”

失去国人支持之后,兄弟俩所领兵马已是无根之萍,完全经不起损耗。

“在雒阳之时,我观朝堂形势,本以为汝南袁氏将乘势崛起。”于夫罗忍不住叹息道,“不料竟是董卓先发制人,掌握权柄。”

呼厨泉听罢,眼神忽地一亮,“那袁氏在中原根深蒂固,如今董卓当权,双方势难两立,或许将有变故发生。”

站在两人的立场,自是希望天下形势有变,如此才有新的机会出现。

“此言有理!”于夫罗得对方提醒,精神一振,“既然如此,我等不妨在此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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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尹,成皋一带。

数日前,吕布留高顺驻守,自率张辽所部上千人马,汇合华雄、李肃所领数十骑,急行二百余里,始终未曾追上袁绍等人。

吕布一行赶到旋门,正见城门关闭,吊桥拉起,关上数千精兵,张弓负弩,严阵以待;为首两人,正是袁绍、桥瑁。

旋门关,别号虎牢,又名汜水关,南连嵩岳,北濒大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吕布先采纳李肃的建议,假借天子诏令,意图诱使桥瑁出关,却被对方轻易看穿;接着应华雄请命,派他上前单骑邀战,颜良、文丑挺身请战,又被袁绍坚决阻止。

眼见此种情形,吕布等人无计可施,却又不甘就此退去,只好安营扎寨,一面派人赶往雒阳,寻求大军支援;一面就地取材,制造攻城器械。

几次试探性进攻之后,吕布一方折损了上百人马,却连关墙也不曾摸到;袁绍一方凭借地利,稳占上风,并不出关迎敌。

双方僵持不下,转眼三日过去。

主将大帐内,吕布正与同乡李肃叙话,张辽、华雄从外面赶来。

“大人,今日关上有些异常。”张辽拱手禀告道,“不仅袁绍不曾露面,那颜良、文丑亦消失无踪,怕是连夜逃走了!”

“桥瑁可在?”吕布问道。

“尚在,另有袁绍麾下数名将领,只是不见袁绍、颜良、文丑三人。”不待张辽搭话,华雄在一旁瓮声道。

“袁儿无义!”吕布霍然起身,难掩鄙夷之色。

东郡太守桥瑁,奉诏勤王,驻扎在成皋一带,原本安然无恙,如今收留袁绍,公然与董卓为敌,袁绍却弃对方于不顾,先行逃走,是为不义。

张辽见状,上前道,“大人,属下谋得一计,或可破关!”

“呃?”吕布一听,欣然道,“文远但说无妨!”

张辽急步上前,说出心中计策。

吕布面上一喜,大喝道,“传令击鼓,众军随某同往关前!”

咚~!咚~!咚~!

战鼓声中,近千人马紧随吕布身后,至关前半里之外停下。

“吕布,你莫非又要攻城?”关上有人大喝,正是西园右校尉淳于琼,“前几日的教训,难道还不够么?”

淳于琼依附袁氏多年,这一次袁绍出奔,他自然随行。

“哼~!”吕布哪将淳于琼放在眼里,转而目视桥瑁,朗声道,“桥府君,吕某今日特来辞别,袁司隶何在?还请出来一叙!”

府君,乃是当世之人对郡太守的尊称,吕布此举,自是先礼后兵。袁绍出奔之时,尚任司隶校尉,故有袁司隶一说。

“吕都尉,本初偶染风寒,正在关内歇息,怕是不便相见!”眼见吕布言辞客气,桥瑁也乐得配合。

“甚么风寒!”旁边华雄大喝道,“袁儿怕是惊恐不安,连夜出逃了吧!”

“好胆!”关上淳于琼、张郃、高览等人一听,齐声怒目呵斥。

吕布瞪了华雄一眼,吐气扬声道,“既然如此,吕某这就带人返回京师,他日有缘,当与桥府君、袁司隶把酒言欢!”

他话音一落,即令众人后队变作前队,很快撤得一干二净。

月过中天;旋门关往西十里之外,道旁一处密林。

眼见大半夜过去,旋门方向一直毫无动静,李肃叹息道,“文远此计虽妙,可惜桥瑁老奸巨猾,并不上当。”

“此计亦是无奈之举,权且一试!”张辽面上毫无沮丧之色。为将者,不过尽人事,听天命。

哒哒哒~!

远处忽有马蹄声响起,两人对视一眼,面露喜色。

“是华司马!”张辽眼尖,首先认出来人,急忙迎出密林。

华雄一见张辽、李肃,瓮声道,“桥瑁那厮极为谨慎,眼见我军撤走,依然紧闭关门,重兵布防,毫无破绽可寻!”

“都尉大人呢?”张辽不见吕布,出声问道。

华雄见问,难掩敬佩神色,回答道,“吕都尉让我赶来报信,他自己单骑下河,试图绕过成旋门,继续追击袁绍!”

大河滔滔,若非赤菟那等龙种天马,只怕刚一下水,就被激流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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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河水南岸,桃峪渡。

吼~!

袁绍领三子及颜良、文丑二将,一行六人,堪堪赶到渡口,正在庆幸,忽听身后传来一道龙虎嘶吼。

“吕布!”众人回头望去,俱都大吃一惊。

旋门为天下雄关,险要无比,有数千精兵把守,又有张郃、高览等将,对方到底是如何追上来的?

“哼~!”吕布马快,很快来到近前,“袁司隶,久违了!”

两人前日还在旋门相见,吕布此言,自是讥讽对方逃得仓皇。

“主公带三位公子先走,某与文丑断后!”颜良见状,急忙横刀上前。

吕布神色一凝,寒声道,“若袁司隶执意要走,休怪吕某箭下无情!”

此时情形与在旋门又有不同,既无高墙阻挡,又无大盾遮掩,若吕布一心要取袁绍性命,场上怕是无人能救。

袁绍心知一旦回到雒阳,轻则囚禁终生,重则死于非命,一时之间,脸色惨白,无计可施。

“嗯哼~!”渡口那边,忽地传来一道熟悉的轻哼。

吕布抬眼望去,就见一名妙龄女子,身着淡黄色汉服,难掩妙曼身姿,仍以黄纱蒙面,款步而来。

来人自然是沧月!

“奉先,久违了呢!”沧月一见吕布,嫣然笑道。

两人最后一次相见,已经是平乐观演武前夕,距今将近一年。

吕布何曾料到会在这里见到沧月,一时之间,颇觉难以置信。

沧月见状,不由吃吃笑道,“奴奴已在此地恭候多时,但请奉先放过袁本初,只当今日不曾见过此人!”

汝南袁氏,正是她与南华夫人多年前选中之人,岂会轻易放弃?

吕布对沧月何等情深,她此言一出,自己对袁绍纵有千般不满、万种旧怨,也再难动手,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袁绍更觉匪夷所思,与颜良、文丑面面相觑,呆立原地。

沧月见状,蓦地娇喝道,“袁本初还不渡河,更待何时哩!”

113 黄金台上 衣冠将相 上

冬至来临,风雪交加;京师内外,唯余茫茫。

正午时分;延熹里,董府。

此间本是故大将军何进的府邸,如今已经被董卓据为己有。此时,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正在府上作客。

“袁本初逃亡多日,某家以重金悬赏,至今未有所得!”两个多月过去,董卓略显富态,更见气势,“其中缘故,两位可知?”

继袁绍逃亡不久,后将军袁术、骁骑校尉曹操等人,亦先后出奔。因在关东世族中的地位大为不同,董卓最关心的,自然还是袁绍。

“相国过虑了!”周毖首先开口道,“废立天子这等大事,非常人敢想,更非常人敢做。袁绍不识大体,因恐惧而逃亡,并非另有所图。”

就在月前,天子下诏,以董卓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其权势风头,一时无二。

“周尚书所言甚是!”伍琼接过话题道。

“相国悬赏求购,反而容易激起变故。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若其网罗豪杰,招募兵众,乘势而起,则关东州郡,恐非相国所有!”

董卓闻言,陷入沉思之中。

周毖见状,趁热打铁道,“不如赦免袁绍,拜为一郡太守,此子一旦免罪,必然大喜,如此相国当可无忧!”

“两位说得在理!”董卓夙愿得偿,也不想横生枝节,欣然应允道,“袁本初既然亡命渤海,某家就赏他出任当地太守,再添一个乡侯!”

他如今大权在握,出手更显大方。

“相国英明!”周毖、伍琼一听,喜形于色。

董卓略一停顿,嘿然笑道,“有韩馥在冀州替某家看着,谅袁本初也折腾不出甚么花样来!”

袁绍出奔之后,董卓为掌控关东州郡,做了一系列的部署。

前后以尚书韩馥为冀州牧,侍中刘岱为兖州刺史,名士孔伷为豫州刺史,骑都尉张邈为陈留太守,名士张咨为南阳太守,骑都尉鲍信为济北相,大将军府掾王匡为河内太守,等等。

以上众人,俱都出自关东世族。董卓此举,可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看起来不失为一着妙棋。

周毖、伍琼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齐声赞道,“相国谈笑之间,布局天下,实非常人能及!”

“早间有人来报,黄金台业已筑成。”董卓了解这桩心事,心情顿时愉悦起来,“不如趁此机会,大封群臣!”

黄金台,又名招贤台,最初为战国时期燕昭王所筑,仿千金买骨之事,招贤纳士,先后得乐毅、剧辛等人才来投,遂有后来攻齐之举。

如今董卓执掌朝堂,简拔天下人才,不由生出效仿先贤之心,是以令人按燕昭王旧事,在北宫德阳殿外,修筑黄金台。

次日清晨;黄金台。

此刻风雪已住,天地之间一片雪白,伴着雄壮的礼乐,更显庄严肃穆。

董卓一身朝服,手按宝剑,与天子刘协并立台上,身后数步之外,站着太傅袁隗,另有数十宫中内侍。

台下文武百官齐聚,另有千余精锐甲兵,手持刀盾长矛,肃然拱卫。

礼乐声停,为首的内侍迈步上前,朗声宣告道,“新天子登基,百废待举。今有相国董卓,公忠体国,特筑黄金台,以招贤纳士!”

语声暂停,台下千余甲士齐声欢呼,震耳欲聋,良久方止。

“今日在此封赏群臣,以壮声色!”内侍展开一卷金色帛书,高声诵道,“诏令:司徒黄琬迁太尉,司空杨彪迁司徒,光禄勋荀爽为司空!”

三公之中,太尉掌兵事,排在首位;司徒掌民事,次之;司空掌水土,再次之,俱秩万石。

礼乐声中,黄琬、杨彪、荀爽上到台上,谢过恩典,立在一旁。

“太仆王允,心怀社稷,勤于政事,兼领尚书令!”

近年来,尚书台综领政务,以尚书令为首,下辖仆射、左右丞、六曹尚书,与公卿共理外朝,实权极大。王允能出任此职,显然深得董卓信任。

“陇西李儒,拜为郎中令!”

郎中令之职,始置于秦,为九卿之一,掌宫中宿卫,汉武帝刘彻改为光禄勋,如今董卓重置,却是架空了光禄勋一职的兵权。

“南阳刘表,拜为北军中侯!”

此为刘表旧职,后被何颙取代,如今算是官复原职。

内侍接着宣诏,内容却是此前韩馥等人的任命,如今再次昭告,自然是借机展示董卓对世族名士的友善,以收拢关东士人之心。

至于袁术的后将军、曹操的晓骑校尉,诏令中既未重申,也未革除。

“汝南袁绍,拜为渤海太守,封邟乡侯!”内侍继续诵道。

袁绍本为司隶校尉,逃亡之后,一直被董卓以朝廷名义重金求购,如今当众封赏,自是接过不提。

场上文武百官听了,神色各异。

“汉阳牛辅、陇西董越、武威段煨、辽东徐荣、五原吕布,俱迁为中郎将!”

“吕布骁勇善战,深明大义,另加封都亭侯!”

这份额外的封赏,却是董卓联姻不成,怕吕布心生隔阂,作为补偿。

“北地李傕、张掖郭汜、武威张济、金城樊稠,俱迁为校尉!”

“武威贾诩,迁平津都尉!”

……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董卓此番封赏,其中大有讲究:关东世族,或在朝中为公卿,或在地方为刺史、郡守;京师兵权,俱都掌握在董卓心腹亲信手上。

除刘表之外,其他将校均出身边郡。

将校差异,也有道理:牛辅、董越为董卓亲属,段煨则沾了故太尉段颎的光,徐荣治军之能居诸将之首,吕布骁勇善战、当世无双。

李傕、郭汜等人,出任校尉,正是带兵独立作战的中坚力量。至于胡轸、华雄,虽有武勇,其综合价值,却又不如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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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河南尹,平阴县。

县衙后堂,陆翊正与此间主人杜阳端坐叙话。

“想不到你我竟有这般渊源。”杜阳听陆翊道明来历,捻须笑道,“不知子羽此次前来,有何作为?”

他年近四旬,相貌周正,胸前三缕长须,体型略显壮实,正是当年墨家前辈杜诗的后人。

陆翊数日前赶到汲县,当地果然仍有杜诗后人,尤为当地豪族,这一代家主杜阳,时任平阴县令。

最为巧合的是,那日珞伽隐约记起,韩小雨的母亲杜氏,正是杜诗后人。

方才陆翊提起墨家渊源、紫桃沟杜氏,得杜阳亲口确认。算起来,那杜氏正是杜阳从姊,陆翊、珞伽与韩小雨俱为杜阳晚辈。

“如今天下动荡,不久或有大乱。”陆翊不多客套,直截了当道。

“小侄前往野王执政,期望组织耕种,教化百姓,在乱世中开辟一片净土。只是麾下内政人才奇缺,故而来找杜叔求援。”

“子羽倒是好志向!”杜阳一听,好感倍增,欣然道,“如今恰有两名人才避乱在此,我当为你引见,看对方是否愿随你前去野王。”

此前京师内外大乱,多有人家离开雒阳,到附近郡县避难。

陆翊一听,喜出望外道,“不知是何方人士?”

“颍川枣祗,河南任峻。”杜阳道出二人来历,不忘赞许道,“若论治理地方,组织耕种,两人尤胜杜某几分。”

114 黄金台上 衣冠将相 下

三日之后,清晨,风雨大作。

雒阳城,上东街,区家宅院。

一名眉目如画、肩宽体壮的妇人神态悠闲,在檐下烤着火炉,不时逗弄怀中的波斯猫,正是昔日风陵渡口的猫姐区寒。

旁边一位儒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来回踱步,似在吟诗作赋,看上去其貌不扬,自然便是兔哥郑经。

“这鬼天气!”区寒忽地抱怨道,“明明还是寒冬,怎么却下起大雨来了?”

“战国时期,邹衍含冤入狱,故有六月飞雪。”郑经接过话题,“如今寒冬时节,风雨如晦,只怕是有乱臣贼子当道!”

“近日董相国令人筑起黄金台,招贤纳士。”区寒瞥了丈夫一眼,幽幽道,“每日均有大量士子应征出仕,怎么就不见你前去试试呢?”

郑经晃了晃脑袋,肃然道,“董卓虎狼之辈,郑某不屑与之为伍!”

“汝南袁氏、弘农杨氏、颍川荀氏,这些当世大族俱都应征出仕,偏偏你还自命清高。”区寒撇了撇嘴,讥讽道,“莫非你还敢自比卢尚书不成?”

数月之前,前尚书卢植因谴责董卓专权,被当场免官,此事早在京师内外传开,被不少士人誉为楷模。

“有何不敢!卢尚书是读书人,郑某莫非就不是?”郑经一听,正色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后面这句话,出自《孟子》,颇有勇者不惧之意。

“看把你能得!”区寒瞪了丈夫一眼,嗔怪道,“你有这志气固然是好事,但祸从口出,如今京师内外,都是董相国的兵马,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

说到这里,她忽地想起当年风陵渡口之事,那个状若天神的伟岸男子,听说现在也投在董卓麾下,为将封侯,极是风光。

郑经似乎也想起了当年之事,犹豫再三,颓然道,“为夫明白!”

他此时颇有些懊恼,当年为何不学班定远弃笔从戎,在这动荡之际,远胜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夫人!老爷!不好啦!”就在这时,伴着仓惶的呼叫声,一名家仆浑身湿透,跌跌撞撞地从前院跑来。

郑经神色肃然,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西凉军杀进来了!”那家仆面色惨白,似乎见到了极为可怕之事。

董卓麾下穿着,与京师士卒略有不同,均头戴圆边宽帽,衣甲杂有野兽皮毛,且多有羌胡血统,极好辨认。

郑经、区寒夫妇正在惊疑之间,就听前院传来几道凄厉的惨叫,接着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兵刃、铠甲的撞击声。

“此间主人,倒是懂得享受!”

一名身高七尺出头、身着精铁全甲的将领,在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西凉军士簇拥下,缓缓来到后院。

区寒一家,祖上也曾出过九卿高官,如今虽然早已没落,在雒阳城中,依然算得上一方富户,宅院中的摆设,自然不错。

“你是何人?怎敢擅闯民宅?”郑经见状,急忙挡在妻子身前。

“某乃西凉都尉胡轸,前番十常侍霍乱宫廷,我等奉诏前来勤王,护得尔等平安。”来人眼中幽光一闪。

接着嘿嘿笑道,“如今军中物资紧缺,奉相国之令,来寻各位借些财物犒军!”

他所谓借,实与明抢无疑。

郑经气得面红耳赤,正待据理力争,只听身后区寒道,“不可鲁莽!”

区寒生长在京师之中,到底多些见识,知道如何取舍。

“大人既是奉相国军令,民妇一家自当配合。”区寒轻轻推开丈夫,缓缓起身道,“不知需要贡献多少财物?”

胡轸起初没大在意,此时看得真切,不由色心大起,上前一把将妇人抱起,大笑道,“只要你将大爷伺候得舒舒服服,其它事情自然好说!”

这家伙也是一个荤素不忌的主,对方身材虽然差了一些,但眉目如画,皮肤雪白,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让他难以自制。

“禽兽!”郑经见状,大叫一声,扑上前去。

胡轸哪里将对方放在眼里,此时怀抱妇人不便抽刀,抬手便是一拳击出,郑经顿时飞出丈许,跌落雨地,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

“夫君~!”区寒被胡轸吓得懵了,眼见丈夫倒地吐血,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用力挣扎。

喵~!

波斯猫忽地窜起,冲胡轸面孔一挠。

“找死!”胡轸一声暴喝,一把抓在手中,往地上一摔。

喵呜~!

那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当场毙命。

胡轸转眼之间击毙一人一猫,丝毫不以为意,纵声狂笑道,“此间主人胆敢阻扰军令,男子格杀勿论,妇人任由儿郎们享用!”

“嗷嗷~!”

数十名西凉军士手舞刀矛,齐声欢呼,状若野兽。

此种情形,一时之间,在雒阳城内不断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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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延熹里,董府。

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顶着风雨,匆匆赶来,求见相国董卓,到得堂上,才发现场上另有一人,两人认出对方正是侍御史扰龙宗。

扰龙为复姓,极为罕见。

“如今军士肆虐,但见富贵人家,即冲撞入内,抢劫财物,淫辱妇女。”扰龙宗慷慨激昂,声色俱厉道,“京师内外,几成盗匪横行之地!”

董卓倚靠在上方宝座上,双眼微眯,神色渐怒。

扰龙宗不顾董卓难看的脸色,继续道,“还请相国下令,将为祸将士军法从事,还京师百姓一个公道!”

“来人啦!”董卓忽地睁开双眼,大喝道,“此贼来见某家,竟敢随身佩剑,定是图谋不轨,拖到府外当众挝杀,以儆效尤!”

旁边冲上来数名军士,揪住扰龙宗双臂,往外就走。

周毖、伍琼不禁看得呆了。

董卓这一番操作,前后毫无关联,简直风牛马不相及。

“两位来见某家,又是何事?”董卓收敛气势,仿佛刚才暴怒如罴的并非本人,眼光在两人腰间缓缓扫过,微笑问道。

周毖、伍琼忽地恍然,急忙恭声道,“属下路过相府,想起多日不曾问候相国,特地进来拜见,并无它事!”

董卓目光所及,正是两人腰间的佩剑,方才他针对侍御史扰龙宗的怒火,显然另有所指。

周毖、伍琼头脑灵活,自然识得实务,对真正的来意一字不提。

“既然已经见过,那就退下吧!”与数日之前相比,董卓更显倨傲,再难保持当初礼贤下士的姿态。

两人心下惶然,匆匆告退。

堂外进来一人,却是董白,她上前道,“父亲大人既然有心留名青史,为何纵容军士奸杀掳掠?”

如今满朝上下,怕是只有董白才敢这样与董卓说话。

董卓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显然极为宠爱,笑着道,“雒阳久为京师,城中多有富户,金帛财产,家家充裕。”

董白面无表情,只是凝神静听。

“为笼络天下士人之心,公卿州郡之位,某家多让与关东世族。”

董卓继续道,“军中将士追随某家征战多年,既然无法在官职上满足他们,免不得要借城中富户之手,赏赐一些妇人财物!”

董卓在边地带兵多年,一向都是如此激励士卒,如今进驻朝堂,在他看来,依然离不开这一套手段。

“如此作为,民心大失,恐怕将被他人利用!”董白眉头一蹙,斟酌道,“且青史之上,必是千年骂名!”

“呃哈哈哈呵~!我儿到底天真!须知世俗人心,不患寡而患不均。”董卓大笑道,“城中富户被劫,他人或许尚在拍手称快,亦未可知!”

董白听了,目露疑色,有些不以为然。

“青史如钩,兴亡由人!”董卓见状,耐住性子道,“只要朝堂大权牢牢掌握在手,史书如何撰写,但随某家心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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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龙蛇影外 风雨摆渡 上

午后,风雨不止;南宫,司马门。

“此乃先帝所赐羽林虎贲令,我欲入宫见弘农王一面!”史阿身披蓑笠,拿出令符,向守在宫门的西凉众军展示。

“‘剑师’史阿!”当值的军侯李蒙一见,略感吃惊,随即拒绝道,“相国早有诏令,若无他的手谕,任何人不得与弘农王相见!”

弘农王刘辩为前任天子,董卓怎么可能不严加防范,予人可乘之机?

史阿早有预料,此次前来,但尽人事而已。

自八月初十常侍之乱算起,已经过去三个半月,董卓携数万大军之势,合纵连横,尽揽朝堂大权。

如今董卓据有武库甲兵、国家珍宝,更是威震天下,随心所欲,号令一出,莫敢不从。

近日来,更是肆无忌惮,纵兵劫掠城中富户,抢人钱财,***女,夺人性命,无恶不作。

史阿心知,如果再不离开雒阳,他怕是要忍不住对董军动手,到时候难免波及更多无辜之人,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只盼弘农王蒙天之幸,能够留得一条性命!

史阿一念及此,遥望宫中,揖手为礼,随即转身赶往自家府上。

沿途所经民宅,不时有惨叫之声传出,又有全副武装的西凉士卒往来进出,或携大箱财物,或拥宅中妇人,俱都满载而归。

史阿双手微微颤动,几度想要拔剑出手,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他并不怕死,但眼前之事,却非一人生死可定!

无可奈何之下,唯有在风雨之中策马狂奔。

“大人回府啦!”史阿刚到府门,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戴着斗笠,冒雨迎将出来,却是昔日韩龙在石头村救下的李二狗。

当年,他听从韩龙的劝告,当即与王寡妇母子离开村子,前来雒阳投靠史阿为仆,不久与王寡妇成亲,育有一女。

几年过去,李二狗在史府之中,生活有了保障,气色反而更见红润。

三个月前,陆翊等人前往河内野王,史阿将所有家财交出,又询问府中仆人意见,众人忧心京师局势,俱都愿意同行。

只有李二狗送走妻儿,自己却坚决留下来照顾史阿起居。

眼见李二狗殷勤地牵过马匹,史阿心中一暖,开口道,“二狗,我们也该离开京师了,不久之后,你即可与妻儿相见!”

“太好了!”李二狗欣然道,“大人打算甚么时候启程哩?”

他很识趣地没有问起缘由,只是关心行程,以做必要的准备。

府中除了史道人他们,虽然只剩下一主一仆,但出门远行,必要的衣食财物,还是需要准备一些。

“事不宜迟,就在今日吧!”史阿决心一下,再不犹疑,吩咐道,“你准备一辆牛车,两匹快马,先去后院带上信鸽,再取些衣物铜钱,回到前院等着,我去与兄长话别!”

史府颇为宽敞,进入大门后,又分东西两套院落。

东边为史阿的住处,除了前堂后院用于会客居住,剩下全部辟为演武场;西边却又不同,足有四进院落,供史道人及数百婢女吃喝玩乐使用。

史阿寻到西边后院,终于在一堆美女丛中找到史道人。

“你这性子,早该离京才是!”史道人一听兄弟道明来意,不由笑道。

“董卓虎狼之辈,暴虐无道。”史阿眉头一蹙,沉声道,“此前为揽朝政,故作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如今大权在握,难免露出本来的模样。”

他语声一顿,缓缓扫过场上美人,提醒道,“兄长坐拥数百美貌娇娘,树大招风,当心惹祸上门!”

“二郎多虑了!”史道人哈哈笑道,“早在一月之前,为兄已经与董相国搭上关系,私下多有往来,相谈甚欢。”

史阿一听,不愿多言,拱手道,“那小弟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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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小平津港。

北邙山,东西绵延数百里,落在风雨之中,宛如龙蛇起伏。

小平津港,正在北邙山中段北麓,港口年久失修,往常鲜有舟船出没,今日情形却有不同,虽然风雨交加,天色晦暗,却仍有船只往来摆渡。

大河南岸,陆翊、杜阳身披蓑笠,仍凭风吹雨打,岿然而立。两人身后不远,另有数十名精锐骑士拱卫,正是陆翊麾下羽林儿郎。

“不想新天子登基不过数月,京师又现兵灾!”杜阳眉头紧蹙,喟然长叹,“自午间开始,逃亡过来的民众,已有数千!”

“董卓残暴,麾下凉州兵马,亦多豺狼之辈。”陆翊神色肃然,沉声道,“此间离京师不过数十里地,朝堂但有变故,势必波及!”

小平津港,正在平阴县境内。

他见杜阳沉默不语,接着劝道,“杜叔何不随小侄北上野王?”

“我身为朝廷命官,怎好擅离职守!”杜阳缓缓摇头。

他指着场上的难民问道,“这些人中不少为雒阳富户,坐享荣华,少有一技傍身,如今家财被夺,几近废人,你打算如何安置?”

遭劫的对象虽为富户,但其宅中家仆婢女,也并受其害,大多跟随落难的主人一起逃出。后者能够自食其力,前者反而是个麻烦。

“农工之事,自然指望不上。”陆翊似乎早有打算,回答道,“教人读书识字,开设酒肆工坊,外出与人商谈,或许还能胜任。”

“那也不错!”杜阳颌首称是,有些惋惜道,“枣祗、任峻二人与你相谈甚欢,却不愿北上,殊为遗憾!”

陆翊正待接话,忽地神色一凝,看往平阴县城方向。

但见风雨之中,一架牛车缓缓驶来。

到得近前,从车内跳下两人,俱都身披蓑笠,正是枣祗、任峻,“我二人改变主意了,愿意随子羽北上野王!”

看来雒阳城内的变故,影响的不止京师富户,还有未雨绸缪的智者。

“能得两位相助,当真让人喜出望外!”陆翊一听,欣然笑道。

他在平阴县驻留数日,与杜阳、枣祗、任峻多有交谈,深知三人俱是精通内政的稀有人才,本来以为将要空手而归,不想喜从天降。

“军政二事,相辅相成。”枣祗神色凝重,转向杜阳道,“平阴一县,若在治世,当为难得的沃土,倘处乱世,却毫无自保之力!”

京畿一带,在王朝鼎盛时期,自然享有地利,并有种种特权;一旦天下大乱,却是首当其冲,遭遇种种不幸。

西都长安及周围郡县,即是最显著不过的例子。

“就在方才,子羽已经劝过我了!”杜阳哂然一笑,朗声道,“我为此地县令,负有守土之责。倘若局势当真不可作为,杜某亦非愚忠之人!”

他这番言语,口风却是有所松动。

陆翊在一旁听了,暗暗记在心里。

就在这时,远处忽地传来一道沉稳语声,“子羽,不想竟在此地相见!”

声音入耳,陆翊只觉十分熟悉,抬眼望去,只见暮色风雨之中,两马一车迤逦而来,当先一骑,正是师兄史阿。

116 龙蛇影外 风雨摆渡 下

陆翊一见史阿,更是大喜过望。

“仲陵兄!”眼见史阿来到近前,枣祗、任峻齐声招呼。

两人此前常驻雒阳多年,自然认识大名鼎鼎的京城剑师。

场上唯有杜阳与史阿不曾相识,但经陆翊引见,一是墨家前辈杜诗后人,一是“剑宗”王越的大弟子,两人很快也就熟络起来。

“如今京师情况,到底如何?”杜阳问道。

“自早间开始,董卓纵兵洗劫京师富户,奸杀掳掠,无恶不作。”史阿提起这事,恨意难平,“侍御史扰龙宗以此进谏,竟被董贼令人当众挝杀!”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此等恶行,以灵帝刘宏之昏庸、十常侍众獠之凶残,二十年间,也俱都不曾做过。“暴罴”董卓,刚一掌权即爆发兽性,天下危矣!

“二狗,把车赶过来!”史阿挥手示意。

眼见李二狗把牛车赶到近前,史阿轻轻掀开车帘,只见里面一名妇人衣衫不整,状若痴傻,旁边躺着一名中年男子,浑身血迹斑斑,生死不知。

“这对夫妇,女的唤作区寒,乃是上东街一带有名的富户;男的名叫郑经,曾在开阳太学多年。”

史阿喟然叹道,“今早区家被西凉军破门而入,家财俱被洗劫一空,两人一遭淫辱,一被重伤,幸得二狗发现,一起带出城来!”

众人一起望向李二狗,似乎有些惊讶。

李二狗目露悲色,沉痛道,“当年俺一家人刚到雒阳,盘缠用尽,饿得有气无力,路遇这位夫人,蒙她不弃,请了一顿饱饭,一直不敢相忘!”

他虽不过一介乡野小民,却也知恩图报,在路过区家宅院的时候,见到情形不对,征得史阿同意之后,进去探查,这才带出区氏夫妇。

众人一听,均有欣赏之意。

“如今朝堂上下,龙蛇混杂,风雨如晦。”杜阳心有所感,慨然道,“我等力量虽小,却也不甘落后,应如子羽这般,在龙蛇影外,摆渡救人!”

这里船只摆渡之事,本由陆翊提出并组织,逃亡之人的未来生计,也大多着落在他的肩上。

“正该如此!”史阿等人闻言,齐声应道。

陆翊担心杜阳留在此地的安危,蓦地扬声大喝,“方悦何在?”

附近数十羽林儿郎中,为首的军侯应声纵马而出,来到近前,抱拳请示道,“大人有何指令,但请吩咐!”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体形彪悍,猿臂狼腰,手执长矛,悬弓负箭,乃是早年加入的羽林孤儿,曾随陆翊辗转各地,身经大小十余战。

陆翊目视方悦,沉声道,“你领十骑,留在杜县令身边,务必护他周全!”

“诺!”方悦轰然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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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清晨。

河内郡,野王县。

此前从雒阳城中逃出的上万难民,除少数人前往其它州郡投奔亲友之外,半数以上都渡河北上,在陆翊等人的护送下,平安抵达野王境内。

留守在县城的珞伽、曹纯,与后来避难而来的卢植,早就得到消息,领人迎到城外,帮忙安置难民。

众人一起行动起来,枣祗、任峻虽然初来乍到,但精通内政,也很快加入到人群之中。

到得午时前后,终于将数千难民安置妥当。在卢植的提议下,正好到县衙一起就餐,为史阿、枣祗、任峻等人接风洗尘。

卢植为海内大儒,又是龙门学苑三大清流领袖之一,自然坐了首席。陆翊、珞伽身为此间主人,分左右相陪。

史阿、枣祗等人依此坐下不提。

众人都是务实之人,在宴席上也不废话,简单填饱肚子、谈过朝堂局势之后,很快经由卢植之口,进入正题。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卢植曾任太守、中郎将等职,对民事、兵事俱都十分熟悉,“一县虽小,却也诸事齐全。”

陆翊等人虽有想法,却都凝神静听。

“当务之急,一是发展计略,二是人员职守。”卢植继续道,“如今我等俱都奔着子羽而来,自然还请子羽为大家解疑。”

他虽通军政,却并无揽权之意,只为引导后辈。

陆翊闻言并不客套,起身来到场中,朗声道,“倘若我等身处盛世,无非士农工商而已,如今乱臣贼子当道,却不得不加上兵事。”

他所谓兵事,自然并非地方治安。

“卢师所提计略,可用九字概括:开民智,兴民生,捍民利。”陆翊双目熠熠生辉,侃侃而谈,“眼下当以民生为首,辅以兵事捍卫民利。”

此言一出,简洁明了,众人俱都颌首称是。

“陆某不才,自居县令一职。”陆翊神色肃然,谈起人员职守,“县丞之位,却要委屈卢师担任。”

按照汉制,超过万户为大县,县尊称令,否则为小县,县尊称长;均设县丞一人,署文书,典知仓狱;县尉大县二人,小县一人,主盗贼。

“卢某责无旁贷!”卢植欣然应道。

他早在陆翊登场之时,已经让到旁边席上,以示自家态度。

陆翊接着望向史阿,“县尉一职,还得劳烦师兄。”

如今人手不足,故而从简,只设置一人。

“诺!”史阿自无异议。

“廷掾、劝农掾二职,恳请济民、伯达不吝出任。”

枣祗,字济民;任峻,字伯达。

眼见陆翊双目饱含期望,两人并不犹疑,一起点头应允。

县中尚有制度掾一职,因暂无合适人选,陆翊先行略过。

“目前我等有三百羽林人马,日常的操练巡逻,交由军司马珞伽负责。”他转而论起兵事,“另有军侯阿娜尔、曹纯在旁协助。”

听到这里,卢植、珞伽对视一眼,眼中隐有笑意,却不言语。

陆翊目光何等敏锐,不由问道,“两位莫非有事隐瞒?”

卢植哈哈一笑,悠然道,“县里如今的人马,可不止三百羽林儿郎了!”

眼见陆翊难掩惊讶,珞伽忍不住嫣然笑道,“公孙大娘收到飞鸽传书,派人带来三百七河义从,另有物资若干!”

碎叶城七河义从骁勇善战、装备精良,当年曾与董卓麾下的飞熊铁骑正面争锋,丝毫不落下风。

如今中原纷乱,正是用兵之时,公孙大娘此举,无疑雪中送炭。

卢植亦是碎叶城故人,主动给枣祗、任峻等人介绍起七河义从的战力,两人听了更是神色振奋,对此间的前景更加充满期望。

陆翊听到这个消息,惊喜之余,忽地想起一事,却不便当众询问。

大事既定,枣祗、任峻车马劳顿,由曹纯领走歇息;史阿与好友卢植重逢,联袂而出,自去叙话。

转眼之间,堂上只剩下陆翊、珞伽夫妻二人。

“那南华夫人,大娘、许师是否知晓?”陆翊强作镇定,问道。

事关一对儿女去向,他自然心神难宁。

珞伽星眸一凝,黯然道,“大娘倒是曾听王师提起过公羊阁,但只知对方远在江东,其它一概不知!”

“江东?”陆翊神色一动,沉吟道,“朝歌与江东相距数千里,南华夫人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均感无奈。

堂外忽地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娇呼道,“陆大哥!”

声音清脆悦耳,陆翊转身望去,只见门口出现一名长相甜美、亭亭玉立的妙龄女郎,看上去有些眼熟,猜测道,“韩小雨?”

“正是小妹哩!”女郎见陆翊一眼认出自己,顿时笑靥如花,纤手往外一招,“还有一个小子,看陆大哥是否记得?”

堂外应声进来一个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举止却颇为沉稳。

“陆大哥!珞姐姐!”少年揖手为礼,向两人问好。

陆翊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小浩子!”

来人正是韩小雨的弟弟,当年紫桃沟的垂髫孩童,韩浩。

117 宝马香辇 初平天下 上

岁旦之日。

雒阳北宫,德阳殿,百官朝会。

汉帝刘协头戴平天冕冠,衣着章纹冕服,高踞蟠龙宝座之上;下方相国董卓手扶宝剑,脚蹬勾履,傲然卓立群臣之首。

“天子诏令:自新帝登基,董相国秉政,四海升平,八方宁靖。值此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之际,改元初平,以彰国威!”

随着内侍的一道庄严宣告,标志着初平元年(公元190年)的到来。

“恭送董相国!”内侍拖长声音,又是一道唱喝。

如今朝会只是一个形式,改元之事一了,自然散去。

董卓面带笑意,顾盼自得,缓缓走向殿外,不止文武百官躬身揖手,连天子刘协亦起身目送,以示敬意。

啊~嚏!

随着董卓的一声喷嚏,文武百官的身躯又弯得更低了一些。

“相国!”眼见董卓出殿,吕布手持方天戟,上前问候。

董卓微笑颌首,吩咐道,“回府!”

殿门左右数十名持矛锐士聚拢过来,尾随两人身后。

一行人来到朱雀门外,早有一驾华丽的车辇恭候多时,上有诸侯华盖竖立,以五匹大宛宝马牵引,内有双螭龙耳香炉,燃着南海进贡过来的沉香。

车辇周围,另有数百装备精良的西凉骑士环立拱卫。

眼见董卓款步走近,御者急忙俯趴在地,以身做阶,待对方踏着背脊登上车辇,这才站起身来,缓缓驶动车辇。

吕布翻身跨上赤菟,引数十锐士开路,后面数百人马,团团护住宝马香辇,一起朝延熹里相府方向行去。

沿途之上,无论行人车马,纷纷避让道路两旁,稍有躲避不及者,即被前锋锐士以长矛抽中,远远跌开。

一路无事,直到宝马香辇进入相府大门,来到堂前阶下。

“末将告退!”吕布兜转赤菟,来到车辇旁边,拱手辞别。

年前,吕布再次婉拒联姻提议之后,董卓倒是并未生气,只是经常让他随行,拱卫自身安全,吕布自然不好拒绝。

董卓此举,自是把吕布当作极为亲信之人,让胡轸、华雄等人好生羡慕。

堂后涌出一群美貌婢女,莺声燕语,簇拥董卓入门不提。

吕布策马出得相府大门,往西走了不到半里,街边忽然有人高呼道,“吕将军,暂且留步!”

“王令君!”吕布勒住赤菟,转首望去,一眼认出对方,却是太原王允。

王允如今兼领太仆、尚书令二职,掌有政事实权,极得董卓信任。

“王某久仰将军威名,只是一直不曾上门拜见。”王允捻须笑道,“今日不用料理政事,将军若不嫌弃,何不到我府上一叙?”

此刻朝会刚散不久,王允的府邸并不在附近,显然刻意在此等候。

“呃~?”吕布神色一动,似有所思。

他因为沧月的缘故,志向在于封侯,如今虽然已经得封都亭侯,却还不是真正的公侯,中间尚有两道门坎:乡侯,县侯。

以吕布的出身,这个志向,极难达成。

拿董卓为例,出身西凉豪族,朝中又有董后、十常侍、袁阀照顾,征战多年,也不过位列乡侯;直到数月前,他总揽朝堂大权,才得封县侯。

与之对比,关东门阀子弟,封侯却是再容易不过,比如袁绍,寸功未立,还曾与董卓作对,此前不仅官拜太守,还同时位列乡侯。

其中差别,落在吕布眼里,当真苦涩难言。

太原王允,出身豪门世族,本身亦是关东名士能吏,曾师从故太尉胡广,与大儒蔡邕分属同门,与关东世族名士,关系盘根错节,纠葛极深。

出身无法改变,人脉却可积累。如今王允主动示好,如何能够拒之门外?

吕布一念及此,欣然笑道,“那就有劳王令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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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内郡,野王县。

最近一个来月,县衙上上下下一直忙忙碌碌,但因为有着清晰美好的愿景,众人却都感到极为充实。

按照陆翊、卢植等人商量的计略,一面联合乡间望族,修缮地方坞堡;一面开垦山野荒地,组织逃难民众屯田。

在这个过程中,枣祗、任峻自然名副其实,起了极大的作用;韩小雨、韩浩姐弟,却也给了陆翊、卢植不小的惊喜。

姐弟俩本就出自农家传人,韩小雨到碎叶城求学将近十年,更是精通天文地理、种植农耕。

韩浩早被任峻找去当了副手,枣祗也几次三番找上门来,希望韩小雨出任副职。韩小雨的态度却很坚决,帮忙可以,但职位免谈。

她一有机会,就跟在陆翊身边,忙前忙后,全然不懂避嫌。

这一日,岁旦午宴尚在进行,陆翊、珞伽提前退席,来到后园叙话。

“韩小雨这丫头,怕是真的看上你了!”珞伽星眸流转,似笑非笑。

“珞小花!”陆翊一听,肃然道,“韩小雨的态度如何,其实并不重要。”

“呃~?”珞伽一脸若无其事,问道,“那甚么才重要呢?”

“重要的是----”陆翊拖长语音,忽地哈哈大笑,“你吃醋的样子,当真令人动容!”

“噗嗤~!”珞伽忍不住笑出声来,娇喝道,“土贼,做个了断吧!”

自玲珑坞初见,多年过去,两人的感情依然浓烈,一直有增无减。

一阵打闹之后,珞伽难免想起数月前被劫的儿女,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陆翊明白妻子的心结所在,却又不知如何安慰,索性谈起别的话题,“元夕之后,我打算前去白波谷,看看那郭太与于吉到底是何关系!”

“我陪你同去!”珞伽知道于吉实力非同小可,哪里放心。

“白波军寇乱河东,去年十月,董卓已派牛辅带兵讨伐。”陆翊微笑道,“现在那郭太只怕自顾不暇,你大可不必担心!”

珞伽正要再说,忽地心有所感,与陆翊一起望向园门。

“子羽,白波谷一行,让为兄去吧!”史阿缓步走进后园,沉声道,“如今县里诸般事务刚刚起步,你不应此时离开!”

他不等陆翊搭话,又说道,“王师之事,多年来一直是你与兴云在奔波,这次怎么也该轮到为兄了!”

陆翊略一思忖,肃然道,“师兄若要前去,除非答应小弟一个要求!”

“此行目的,只为确认那郭太与于吉的关系。”史阿一听,已知其意。

他哂然一笑道,“为兄并非莽撞之人,若对方真是‘上师’于吉,我自当回来,与你等商议之后,再作打算。”

“如此甚好!”陆翊放下心来,苦笑道,“昔日韩二哥独自刺杀张角之事,至今让我难以释怀。”

“剑客”韩龙,任侠好险,曾一人闯入张角老巢,将其刺杀。若非当时张角重伤未愈,结局如何,实难预料!

史阿一听,不禁问道,“兴云现在如何?”

他此前心思俱在灵帝父子身上,对师门之事关心不够。

“去年初我离开幽州之时,韩二哥执意留在当地,欲从宫祟、宇文呼邪身上着手,探寻于吉踪迹。”陆翊沉吟道,“有公孙瓒大军在旁,当无大碍。”

宫祟、宇文呼邪,均为于吉的弟子,如今张角身死,这两人或许是最接近于吉的人了。

史阿闻言颌首,转而说道,“我等既然迁居野王,自当以此地为根基,昨日我已飞鸽传书,告知碎叶城;兴云居无定所,还须子羽派人通告。”

“师兄放心!”陆翊神色如常,显然早有安排,“三月前一到此地,我就已派人前往幽州,如今只怕快要回来了。”

史阿一听,再无疑虑。

118 宝马香辇 初平天下 下

黄昏时分。

雒阳城,中东街,吕府。

“夫君!”

“阿爹!”

吕布自尚书令王允处作客回府,自有娇妻阎妍携幼女迎接出来。

早在数月之前,吕布就派高顺领陷阵卫北上,将并州众将的家眷接到雒阳。

此前,大将军何进谋诛十常侍,令丁原率部南下,致使并州兵力空虚。若非和连横死之后,鲜卑内乱,无暇他顾,只怕雁门、云中等郡早已不保。

如今并州诸郡太守各自为政,又有白波军、南匈奴、屠各胡出没,是非久居之所;就连军司马张杨也心怀疑虑,领数千人驻留上党一带。

数年过去,阎妍美貌不减,身姿却更加动人,旁边的小女孩名叫吕绮玲,大约五岁左右,长得粉雕玉琢,一看就是美人坯子。

吕布将方天戟交给旁边的陷阵卫士卒,上前一把抱起女儿,冷酷的神色消失无踪,笑着道,“小玲儿!”

他一面逗弄女儿,一面牵住阎妍的纤手,一起步入堂内。

这套府邸,是吕布升为中郎将之后,由相国董卓赏赐,左右紧挨着的几户人家,则是并州系众将。

“今日岁旦,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呢?”阎妍问道。

当年应沧月之约,阎妍虽嫁给吕布,却是妾室,她心系吕布,并无争斗心思,吕布待她甚好,在府中地位一如正妻,掌管家中事务。

“从相府回来途中,遇到尚书令王子师。”吕布坦言道,“受邀去他府中饮酒闲谈,是以回得晚了!”

王子师的大名,阎妍早在太原郡时就曾听过,虽然不曾见过,但尚书令为朝堂重臣,这一点她却十分清楚,不由心生感慨。

吕布以飞将之勇,曾有射杀鲜卑大王檀石槐的惊人功绩,却迟迟不得朝廷封赏;后来,在平乐观演武中勇冠三军,所得不过区区并州主簿一职。

直到这番南下,吕布得到董卓赏识,数月之间,先授骑都尉,再迁中郎将,封都亭侯,如今连尚书令这等人物也主动相交。

而董卓此人,当年险些成为两人仇敌。命运之奇,莫过于此。

阎妍不再追问两人聚会细节,转而说道,“兄长派人从西凉捎来音讯,还带来一些礼物。”

“呃~?”吕布略感惊讶,问道,“彦明兄现况如何?”

当年吕布因沧月之故,无法给予阎妍正室之位,阎忠、阎行父子大怒,险些打上门来,又逢西凉北宫玉、韩遂等人叛乱,双方几近音讯隔绝。

去年十月,平乐观演武,吕布虽与阎行在场上相见,却不曾言语,只知道对方因早年迎佛之举,当时已是假司马一职。

今年四五月间,传言阎忠受叛军挟持,气急攻心,旧伤复发而死,阎行更是不知踪迹,音讯全无。

若非放心不下幼女,阎妍早就前去寻个究竟。

“金城一带尽是叛军,不下十数万人。”阎妍神色莫名,叹息道,“兄长为保族人周全,数年之前,就已娶韩遂之女为妻。”

曾几何时,哪个男儿不曾胸怀凌云之志?谁家女郎不曾暗藏三月之春?

然而,时光一去不回,现实更是无情,有多少男儿、多少女郎都放弃了最初的梦想,被迫接受了世俗力量的安排?

金城阎行,只不过其中较为醒目一些的蝼蚁罢了!

“韩遂?!”吕布听到这个名字,有些震惊。

此人并不以个人武勇闻名,也无纵横沙场的傲人战绩,但皇甫嵩、董卓俱为当代名将,两人联手之下,也拿对方无可奈何。

最为奇特的是,西凉羌豪如北宫玉、李文侯、王国等,俱都被韩遂玩弄在股掌之间,即使这样,仍有数以万计的羌胡一直追随于他。

这世间真正的力量,不在武道修为,而在世俗人心!当年沧月的这句话,突然又出现在吕布脑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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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野王县。

“陆大哥!”

陆翊刚出衙门,只听一声娇呼,接着就见韩小雨跑了过来。

昨日珞伽所说,并非戏言。

夫妻之间,心意相通,并无大碍,但韩小雨这边,却是麻烦。

若在当年,陆翊自然没有顾虑,但如今韩小雨正当妙龄,言辞之间稍有不当,只怕会伤到对方的自尊。

“小雨妹子!”陆翊勉强笑道。

他正在苦恼,忽然看见卢植走来,急忙迎上前去,“卢师,可是寻我有事?”

“卢师安好!”韩小雨抢上前来,出声招呼。

卢植何等阅历,早就看穿两人那点心思,微笑道,“本想出城看看,见到子羽,倒是想起一件要事!”

陆翊一听,欣然道,“卢师但说无妨!”

“可否一面出城,一面细谈?”卢植在不动声色之间,开始帮忙。

“但听卢师安排!”陆翊心底暗赞,转头对韩小雨道,“对了,替我捎个口信给你珞姐姐,就说午间我不回县衙了!”

“嗯呢~!”韩小雨虽然不大情愿,还是答应下来。

眼见韩小雨消失在门内,两人转身往城外走去。

“我观此女颇有贤能,也不计较名份。”卢植似有所思,悠然道,“子羽何不效仿前人,兼得娥皇女英?”

“卢师见笑了!”陆翊神色一怔,苦笑道,“我并非不近女色之辈,但此生有珞小花一人,已然足矣!”

“哈哈哈哈~!”卢植一听,纵声大笑。

陆翊不知对方何故大笑,不由面露疑惑。

“私事说完,该论公事了。”卢植笑罢,正色道,“前些日子,我与仲陵谈起你那九字计略,均感开民智一事任重道远,不可耽搁!”

此言一出,陆翊双眼一亮,凝神静听。

“正因道远,是以寸阴必争。”卢植目光悠远,接着道,“如今凛冬未过,正是农闲之时,我欲组织人手,开办县学,还望子羽应允。”

“卢师高见!”陆翊欣然道。

他的阅历到底不如卢植这等前辈,在大事之上虽然明智,但到具体的实施环节,难免顾此失彼,有所遗漏。

正在这时,后方又有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目睹陆翊神色一变,卢植似有所感,回头望去,就见韩小雨跑步前来。

“韩姑娘!”卢植心念一转,忽地出声招呼,“方才我与子羽商议,欲趁眼下农闲,开办县学,想劳烦你帮忙组织人手,不知可否?”

他这话模凌两可,却不知到底是谁要劳烦韩小雨?

只是落在韩小雨耳中,理所当然地认为要劳烦她的,是她的陆大哥,不由欣然应道,“好的呢!”

陆翊在旁边见了,更觉无奈。

须知卢植此举,在短时间内,固然能将韩小雨的精力转移,但从长远来看,岂不是更让韩小雨误会?

“此事刻不容缓,还请韩姑娘这就随我前去!”卢植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冲陆翊抱拳作别,转身赶往县学。

韩小雨瞥了陆翊一眼,紧随卢植而去。

119 楼台鼎鼐 剑履山河 上

陈留城外,鸣雁亭。

曹操身着便服,与一名中年华服男子对坐而弈。

去年九月,曹操紧随袁绍之后,逃离雒阳。他时任骁骑校尉一职,董卓得知后大怒,诏令关东州郡悬赏捉拿。

逃亡从一开始就不顺利,还未跑出河南尹,曹操就遭遇两番意外。

先是藏身成皋旧友吕伯奢家中,结果误会对方要谋害自己,于是曹操抢先下手,将吕家老少尽数诛杀,事后感慨: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随后抵达中牟县,被当地亭长逮捕,送入县里大牢,幸亏有贵人从中疏通,这才得以脱困而出。

待他好不容易抵达豫州边境,却被州牧黄琬派人拒之门外。

只因当时董卓重用党人,并为陈蕃、窦武等人平反昭雪,黄琬乃是资深党人,自然拥护董卓号令。

曹操迫不得已,只能停驻陈留一带,结果盘缠用尽,竟然落魄到去铁匠铺干活谋生,遭到故人嘲笑,情绪十分低落。

正在这时,一位贵人现身了,不仅供曹操好吃好喝,还劝说他起兵反董,并掏出巨额财物用于招募兵勇。

这位贵人,正是此时坐在曹操对面的华服男子,陈留人卫兹,字子许。

卫兹家产富庶,慷慨大度,年少时在集市上购物,从不讨价还价,远近闻名。

他曾被郡太守举为孝廉,出任故车骑将军何苗的幕僚,何苗被杀后,又为当时的司空杨彪效力。

杨彪为袁逢的女婿,虽与袁绍关系不睦,却与袁术过从甚密,而袁术对曹操颇为欣赏。杨彪、袁术二人,才是站在卫兹身后的真正贵人。

有汝南袁氏、弘农杨氏暗中帮衬,陈留富户卫兹亲自出面奔走,难怪曹操沿途能够逢凶化吉,有惊无险。

后来董卓为了笼络人心,骑都尉张邈被任命为陈留太守,曹操与他为多年至交,得对方允许,更是在陈留彻底站稳了脚跟。

“孟德,我等既已聚集七千人马,何不振臂高呼,首倡讨董义举?”卫兹执黑棋落子,是为先手。

他之所以毫不犹疑的支持曹操,除有朝中贵人叮嘱之外,亦是一种政治投资,因此极盼对方能在关东豪杰中脱颖而出。

“此前董卓沽名钓誉,收买人心,如今虽露本性,但恶名未彰。”曹操沉吟片刻,跟了一手,“我等位卑言轻,只怕还不是时候啊!”

曹操原本募得三千士卒,又有族中兄弟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带人来投,四人俱都弓马熟练、武艺超群,算得上是兵多将勇。

但与董卓的实力相比,却又相去甚远。若无大义在手,缺少关东豪杰支持,不过送死而已,曹操怎敢轻举妄动?

买卖经商自是卫兹在行,权谋用兵却是曹操更加擅长。卫兹听完曹操这番话,似有所悟,不再催促。

就在这时,城池方向有人纵马疾驰而来,到亭外跳下马来,生得虎体狼腰,彪悍绝伦,正是夏侯惇,字元让,为曹操的本家兄弟。

夏侯惇步入亭中,沉声道,“孟德,太守张孟卓请你前去,有大事相商!”

曹操与卫兹对视一眼,目中均有期盼之色。

“子许兄,起兵的时机,或许就要来了!”曹操掷棋起身,欣然道。

一炷香之后;陈留城,太守府。

“孟德,天大的好消息!”张邈一见曹操,大笑着迎出门来。

“东郡太守桥元伟得朝中三公传书,言及董贼逼迫君臣,窥视社稷,每日更甚,满朝公卿无以自救,唯有期盼关东义兵,解救国家危难。”

张邈略一停顿,接着道,“桥元伟代为传书州郡,号召各地起兵勤王,相约前往酸枣会盟!”

曹操目中精光一闪,问道,“除了孟卓之外,桥元伟还曾移书何人?”

“渤海太守袁绍、后将军袁术、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广陵太守张超、山阳太守袁遗、河内太守王匡、济北相鲍信、长沙太守孙坚。”

“另有冀州牧韩馥以及孟德,俱列书信之中!”

上述众人,或为大将军何进旧部,或为汝南袁氏门生故吏。

曹操一听自己名列传书之上,神情大振,慨然道,“京师楼台鼎鼐,早已腐败不堪,且看我等剑履山河,重振朝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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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河内郡,野王县。

城内农具工坊之中,陆翊与枣祗等人聚在一起,正在探讨龙骨翻车的制作,坊外有县衙差吏匆匆赶来。

“郡中有人奉太守之令前来,卢县丞已在接待,还请大人过去一趟。”

河内太守王匡在京师之时,与朝中清流多有往来,同刘洪、刘陶、卢植、蔡邕等人俱都相熟,与陆翊亦有数面之交。

自月前上任之后,王匡曾亲自来过野王一趟,对陆翊、卢植等人多有客气,明言不会干涉县里军政事务。

如今派人前来,不知何事?

带着这个疑问,陆翊交代一番之后,起身赶回县衙。

来人是郡中一名李姓功曹,上次曾随王匡来过野王。

他一见陆翊,立即道,“府君得到东郡过来的通告,如今桥太守奉朝中三公传书,号召各地州郡起兵勤王,解救国家危难。”

说罢,递上一份王匡的手书,里面详细写明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又在信后邀请陆翊、卢植等人共同出兵,前往陈留酸枣与关东豪杰会盟。

陆翊与卢植对视一眼,已有决定,“还请转告王府君,董卓残暴无道,勤王之事,我等义不容辞。”

此间事了,李功曹匆匆告辞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得到通知的珞伽、枣祗等军政官员齐聚县衙,韩小雨、韩浩姐弟也位列其间。

陆翊将情况给大家简单说了一下,接着道,“三公传书虽然不知真假,却是讨伐董贼的良机。方才我与卢师商议,决定留阿娜尔领百骑留守。”

野王一地,乃是众人根基,自然不容忽视。阿娜尔为人细心,又是军中宿将,由她留守,最是适合不过。

“其余五百羽林儿郎,随我前去怀城,与郡中兵马会合。”

从碎叶城过来的三百七河义从,早就已经编入羽林北骑,并肩作战。

“会盟议事,自然可以。”珞伽双眸一凝,提醒道,“只是我等人马不多,又都是骑兵,当独立行军,以机动作战为主。”

说到沙场争锋,尤其是骑兵作战,珞伽的经验在场上首屈一指,陆翊、卢植都有所不如。她此言一出,众人俱都颌首称是,无人提出异议。

“董贼势大,兵精将广,又挟有天子百官。”

陆翊神色凝重,肃然道,“战事一起,绝非短期内可以结束,物资消耗难计其数;后勤之事,还得劳烦卢师及县里各位同僚!”

战争,本来就是综合实力的比拼。

卢植、枣祗等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齐声道,“我等自当竭尽全力!”

其实,在陆翊看来,关东群雄之中,亦不乏野心勃勃之辈,勤王之事,恐怕多有波折。但是,这一番话却不宜当众提出。

此外,如今董卓祸国殃民,陆翊、珞伽与董白的昔日之约自然作废;但伽蓝寺的护法难题,却又重新回到两人面前。

120 楼台鼎鼐 剑履山河 下

魏郡邺城,州牧官邸。

冀州牧韩馥召集麾下文武,齐聚堂上,正就当前局势展开讨论,言语之间,自然离不开京师的董卓、渤海郡的袁绍。

韩馥,字文节,出身颍川望族,本为汝南袁氏门生,担任过御史中丞。董卓掌权之后,为笼络人心,委任一班州郡大员,其中就有韩馥。

此时大汉各地州郡,加上司隶校尉部,共有十三州、百余郡国,虽历黄巾等兵灾祸乱,仍有民户九百余万,人口近五千万。

冀州的民户总数,虽比豫州、荆州、益州略少,但每户的平均人口,却居十三州之首,此间富庶,由此可见一斑。

其中渤海一郡,人口更是超过百万,几与凉州、并州之和相当。

韩馥得牧冀州,麾下亦是人才济济。

文有长史耿武,别驾沮授、闵纯,治中从事田丰、李历、刘惠,等等;武有都尉麴义,都督从事赵浮、程奂,不一而足。

“近日东郡桥元伟传书各地,欲起兵勤王,讨伐董相国;又倡议推渤海袁本初为盟主。”

韩馥高踞上座,目视下方文武,“事到如今,陇西董氏、汝南袁氏,我等该当相助何方呢?”

韩馥虽然是汝南袁氏的门生,但冀州牧一职却是董卓所授,是以言辞之间,难免有些偏向董氏。

此前,他更是奉相国董卓之命,派数名从事率领大队人马,屯驻渤海郡,武力监视袁绍,限制对方行动。

“此事使君大可一言而决,属下等人自当听令。”长史耿武首先表态。

他话音刚落,闵纯、赵浮等人立即出言附和。

“袁本初四世三公,‘赛孟尝’之名播于四海。”田丰目中精光一闪,朗声道,“依属下之见,当相助袁氏为上!”

他这话旗帜鲜明,显然并不认同耿武等人的立场。

“田治中此言有理!”沮授一听,立即道,“沮某亦是此意。”

一时之间,除了尚未开口的麴义、刘惠,场上顿时分作两派。

堂下满座文武,耿武、闵纯、李历、赵浮、程奂俱都忠于韩馥,向来唯他马首是瞻;沮授、田丰、刘惠则更加亲近袁氏。

至于武将之首的麴义,情况却又更为复杂。

他原本出身平原望族,灵帝年间避难西凉,曾追随段颎作战,晓习羌斗,麾下主力一千余人,尽为骁勇精锐之士。

对麴义来说,为谁作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有一个施展才能的舞台,让他重振平原麴氏之名,这亦是他从西凉返回关东的主要缘故。

韩馥瞻前顾后,行事毫无主见,显然并非麴义心中明主。此时,他的沉默不言,本质上何尝不是一种态度!

沮授、田丰正在奇怪刘惠为何不出言相助,就见对方霍然出列,高呼道,“使君,属下心有一言,不吐不快!”

刘惠此言一出,顿时吸引了全场人员的目光。

“依属下浅见,如今兴兵,但为国家社稷!”刘惠环目四顾,慷慨道,“何来陇西董氏、汝南袁氏之说?”

他言下之意,显然是这天下非一人一族之天下,更非董氏、袁氏之天下!

“如今董卓无道,逼迫天子百官,残害京师百姓,恶行确凿无疑!”刘惠继续说道,“讨董之事,不容异议!”

厉害!

沮授、田丰对视一眼,均在心底暗赞。

刘惠从国家社稷出发,避开董氏、袁氏这个话题,顿时站到了道德的制高点上,让其他人再无辩驳余地。

此话一出,不仅耿武等人无言以对,韩馥面上亦难掩羞惭之色。

刘惠却不为已甚,转而道,“用兵乃是凶险之事,不可首当其冲。使君不妨暂且观望,若其他州郡群雄并起,再行响应也不算迟!”

他这话兼顾韩馥的面子、里子,给了对方好大一个台阶。

沮授一听,趁机进谏道,“既然如此,使君不妨解除对袁本初的限制,任其起兵,以待良机!”

韩馥一听,欣然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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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渤海南皮,郡守府。

去年寒露时节,袁绍按照既定计略,暗中授意己方人员迎合董卓,随后趁对方不备,轻装出逃,赶往渤海郡。

昔日的三梁四柱,何颙、荀攸留在京师,伺机而动,荀彧则弃官归乡;颜良、文丑、张郃、高览俱都跟到袁绍身边。

袁绍得到韩馥派人送来的书信,正与麾下文武议事。除上述四人外,场上另有颍川辛评、荀谌、郭图,南阳逢纪、许攸。

“府外监视的州里兵马,已经全部撤离。”颜良首先开口,通报军情。

袁绍仍有少许疑虑,向张郃问道,“儁乂,昔日讨伐黄巾,你曾随韩文节作战,他这一番举动,是否另有所图?”

有场上数名武者守护,袁绍担心的自然不是个人安危,而是举兵大事。

“此人生性怯懦,并无主见,又好虚名。”张郃神色肃然,沉声道,“如今桥府君以大义昭告天下,他有此举措,实在不足为奇!”

他武力一流,兼有智略,自有判断。

袁绍一听,顿时放下心来,转而说道,“韩文节倒是大方,允我带走郡内兵马,只是数千之众,却还远远不够。”

他自命关东群雄之首,如今举兵会盟,麾下人马若是太少,如何镇得住场面?况且,还有逃往南阳家乡的那个弟弟,就会一贯与他作对。

“主公,此时招募兵勇,已然不及。”逢纪眉头一蹙。

接着计上心来,“董卓入京之前,大将军何进曾遣多人招募兵马,至今尚有两人流离在外,或许可为主公所用!”

“呃~?”袁绍精神一振,露出询问之色。

逢纪神采飞扬,笑着道,“并州军司马张杨,青州高唐令刘备,麾下均有数千人马,且与主公有旧,何不派人招揽?”

昔日并州刺史丁原南下,张杨本来留守太原,后来又得大将军何进诏令,外出招募兵马。

后来何进、丁原先后横死,张杨不愿归附董卓,又被阻断归途,遂流落在上党一带。

袁绍当时为何进麾下首席幕僚,与张杨自然有些来往。

刘备南下丹阳募兵,过程也颇为曲折,辗转数月之后,出任平原郡高唐县令一职。他当年在雒阳之时,经曹操引荐,进入袁绍身边的圈子。

袁绍闻言大喜,欣然道,“此事可行!”

如今,张杨、刘备有兵无名,而袁绍有名无兵,双方各取所需,成功招揽的可能性极大。

许攸见逢纪出了风头,也不甘落后,大声道,“主公,尚有另一处人马可以招揽,兵力尤胜张杨、刘备!”

这次不仅袁绍,逢纪也感意外,一起望向许攸。

“南匈奴于夫罗,麾下有数千骑兵,俱是百战精锐!”

许攸见状,洋洋自得道,“当日他奉命北上讨伐张纯等人,国中遭遇变故,又不为董卓所喜,流落在河东一带!”

“甚好!”袁绍听罢,更是喜形于色。

121 袁车骑 刘荆州 上

两日后;平原高唐。

高唐位于中原腹心,曾为齐国五都之一,有官马大道南通吴会、北拱神州,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盖因历史悠久,又有“上古之民朴、中原之士敦”的美誉。

平原郡共有九城,户口百万,其中高唐县仅次于郡治平原县,有人口十余万,在整个青州,都算排名靠前的大县。

高唐因得地利,故而人口众多,物产丰富,不仅盛产麻、黍、稷、麦、豆五谷,还有老豆腐、清平黑枣、布袋鸡等特色美食。

此时,城内的张记酒肆之中,县令刘备一身便装,正与义弟关羽、张飞品尝当地美食之首的老豆腐。

席间另有一名青袍文士,却是刘备麾下的幕僚简雍,字宪和,涿郡人,多年以来,一直跟随刘备往来奔走。

老豆腐,即后世的豆腐脑。

民间传言,前汉淮南王刘安醉心于长生不老之术,召集术士门客在八公山下炼丹,结果长生仙丹没有炼成,却炼出了雪白细腻的老豆腐。

此物美味可口,别有风味。刘备兄弟到此之后,几乎每日必来。

“三皮,再来三大碗!”张飞大喝道。

他旁边用过的碗碟,已经码有尺许高下,仍然意犹未尽。

“好涅~!”店主张三皮欣然应道。

简雍却顾不上吃喝,正向刘备问道,“主公,多年以来,我等终于有了一处立足之地,当真要弃此基业,前往酸枣投效袁本初?”

“当今董卓乱政,关东豪杰并起,兴兵勤王。”刘备眼中露出兴奋之色,“正是我辈匡扶社稷、建功立业之时,岂可偏安在此,不思进取?”

他自负汉室宗亲,乃中山靖王之后,怎会满足区区一县之地?至于投效汝南袁氏,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

“讨伐国贼,义不容辞!”关羽熟读春秋,更看重师出有名。

张飞举起酒碗,一饮而尽,这才哈哈大笑道,“西凉董卓?终于有个像样的对手了!”

大约在一年前,刘备等人追随都尉毌丘毅,前往丹阳募兵。

途经徐州下邳城时,适逢当地叛贼攻城,刘备等人平贼有功,经毌丘毅举荐,出任北海郡下密县丞。

不久改任平原郡高唐县尉,因政绩卓著,数月后迁为县令。

期间作战机会不多,且敌人多为地方毛贼,对张飞来说,这些人完全称不上是合格的对手,他那破军蛇矛,早就饥渴难耐了!

“董卓、吕布,相传俱为炼神巅峰强者。”关羽一听,同样战意沸腾,“关某也想会上一会!”

“老豆腐来涅!”正在这时,张三皮一声吆喝,来到近前。

张飞顿时把董卓之事抛到一边,继续吃喝起来。

刘备三人见状,相互对视,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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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陈留酸枣。

除接到桥瑁传书的众人之外,又有更多关东州郡大员主动响应,或亲自率兵前来会盟,或遣人运送兵马粮草支援。

短短十余日内,酸枣一地陆陆续续,集结了各地人马多达二三十万,声势浩大,震动朝野。

酸枣地处陈留郡西部,与河南尹、河内郡相邻。当时大河尚未改道,酸枣位于河水南岸,西南百余里为桃峪渡,东北不远则是延津渡。

因有地利,酸枣进可攻,退可守;东郡太守桥瑁借朝中三公传书,首倡大义,选择酸枣作为会盟地点,可谓明智之举。

此时,酸枣城外的会盟场地上,战鼓声中,群雄登上高坛。

鼓声一停,作为发起人,桥瑁当仁不让,首先发言,“我等在此会盟,讨伐董贼,首要之事自是选出盟主,听其约束,然后进兵。”

“桥东郡在传书之中,曾推举袁渤海为盟主,王某全力支持!”话音刚落,河内太守王匡立即表态。

王匡向来亲近袁绍,如今更是毫不犹疑。此前他曾邀陆翊等人同行,途中因白波军东来,他另拨郡兵千余,让陆翊留驻河内,以防敌军突袭。

“本初兄四世三公,名闻海内,出任盟主一位,正是众望所归。”豫州刺史孔伷附和道。

他为兖州名士,好清谈高论,最为推崇汝南袁氏、弘农杨氏这等名门望族。

有两人表态在前,场上曹操、刘岱等人也都纷纷出言赞成,就连冀州牧韩馥也随声附和。后将军袁术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袁绍假作推辞,桥瑁等人再三相劝,他这才应允。

众人当即歃血为盟,由广陵功曹臧洪慷慨陈词,全军上下群情振奋。盟主袁绍率众下坛,升帐议事。

“袁某不才,承蒙诸公推为盟主,自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袁绍神色凝重,肃然道,“国有常刑,军有纪律,诸公切记不可违犯!”

“自当如此!”群雄轰然称是。

“我等既然兴兵讨董,自然不宜再用董贼所授官职!”袁绍眼中精光爆射,朗声道,“袁某自领车骑将军,另表诸公将军称号,以便用兵。”

他这话十分合理,除了袁术、韩馥心底不满,其他人均无异议。

袁绍于是表鲍信为破虏将军,曹操为奋武将军,不一而足,都是一些杂号将军,倒也难分高低。

群雄纷纷效仿,在自身官职之下,自表心腹亲信为校尉、军司马等职。其中袁术仍居后将军一职,表尚在荆州的孙坚为假中郎将,以示笼络。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冀州富足。”袁绍继续道,“还请文节兄坐镇后方,组织人手为大军供给粮草!”

能够不上前线与董军作战,韩馥自是欣然应允。

既然粮草有了着落,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进兵了。

袁绍目视群雄,沉声道,“京师山河险固,易守难攻,诸公可有良策?”

雒阳形势险固,雄关林立,共有八关拱卫,分别是:函谷、伊阙、广成、太谷、轩辕、旋门、孟津、小平津。

帐内群雄人数虽多,但真正带兵上过战场却少,听到袁绍问询,一时之间,俱都陷入沉思,无人出声。

曹操见状,奋然道,“如今我等人马众多,若集中一处,反而无法展开。依曹某之见,不如分兵进攻,寻机突破。”

“还请孟德详细解说。”袁绍欣然道。

“可兵分四路:其一,陈兵河内,南下威胁孟津、小平津;其二,兵出颍川,进攻轩辕关;其三,自酸枣西进荥阳,攻打旋门;其四,北上鲁阳,进逼广成、伊阙、太谷三关。”

曹操这番谋划,除了雒阳西面的函谷关,其余关隘俱在进攻范围内,势必逼得董卓分兵防守,不失为良策。

场上群雄一听,均觉有理,纷纷颌首称是。

“就依孟德之言!”袁绍决然道。

随即分派各路人马,由袁绍、王匡前往河内;孔伷、陈相许玚进驻颍川;袁术、孙坚攻打鲁阳;剩下的曹操、刘岱等人则屯守酸枣,进攻荥阳。

122 袁车骑 刘荆州 下

会盟之后,曹操刚回到自家营地,好友鲍信就找上门来。

“孟德计略超群,才智过人,能够拨乱反正者,非你莫属!”鲍信开门见山,直言不讳道,“若无这般才能,虽强必亡!”

当日雒阳城中,劝说袁绍抢先对付董卓无果,鲍信就对袁绍失望透顶,愤而离开京师,返回泰山。

他这一番话,并非一时冲动,实有前因。

“允城慎言!”曹操神色一凝,沉声道,“如今大敌当前,理应齐心协力!”

鲍信还待再说,帐外夏侯惇快步进来,“孟德,袁车骑派人来请!”

曹操与鲍信对视一眼,难掩诧异之色。

“允诚在此稍后!”如今袁绍身为盟主,曹操更加不能怠慢。

曹操与夏侯惇策马赶到袁绍大营,孤身入帐,让他更加意外的是,里面除了袁绍之外,再无他人。

“孟德,董贼兵精将广,据有武库甲兵。”袁绍一见曹操,上前道,“我等麾下多为新募乡勇,倘若战事不顺,又当作何打算?”

昔日京师之中,他有何颙、荀彧叔侄代为谋划,并不怎么倚重曹操,如今三人全都不在身边,群雄人数虽多,却只有曹操可以商讨大事。

战争尚未开始,袁绍就在谋划退路,曹操心底略感失望,装作若无其事,问道,“本初兄认为该当如何?”

“当拥河北之众,南踞大河,北阻燕代,联合鲜卑、乌桓精骑。”袁绍显然已有腹案,沉声道,“以此争夺天下,孟德以为是否可行?”

事到如今,或许有些得意忘形,袁绍并未掩饰自己的野心。

经历十常侍之乱,并目睹大将军何进兄弟遭遇,曹操早非昔日心态。他对汝南袁氏所图,自然早有察觉,当下并不惊讶。

“地利固然重要,人和却是根本。”曹操斟酌道,“首要之事,理当任用天下智士豪杰,匡扶正义之道,则无往而不利!”

在关东世族眼中,桓帝、灵帝失德,如今又有董卓乱整,天时显然已经具备,场上两人所讨论的,仅限地利、人和。

袁绍听了,笑而不言。

在他心底,所谓人和,谁能比得了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曹操在雒阳追随自己多年,竟然连这一点也看不透,不足为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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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城内,相国府。

自从董卓专权以来,除了重大祭祀典礼,宫中朝会早已形同虚设,但凡有事发生,均在相国府中计议。

东郡太守桥瑁矫令传书之事,董卓早有耳闻。

开始的时候不以为意,随着各地州郡兴兵的消息不断传来,董卓这才重视起来,召集朝中文武前来商议。

“袁本初等人拥三十万之众,齐聚酸枣。”董卓嘿然一笑,沉声道,“为防万一,某家打算大量募兵,充实军中。”

董卓麾下,原来有西凉精锐两万左右,后来整合京师兵马,又得将近五万人马,若仅仅比拼数量,不到关东群雄的三分之一。

此外,关中尚有左将军皇甫嵩领有三万精兵,并未归顺董卓。若非西凉韩遂、马腾叛军羁绊,对董卓的威胁不在袁绍等人之下。

即使这样,董卓也不得不派精兵驻守函谷关,以防不测。他今日提出募兵,并非毫无根据。

场上众人一听,神色各异。

“为政之道,在于贤德,不在人数多寡。”尚书郑泰见状,朗声道,“明公何须招募兵勇!”

董卓一听,神色不愉,“如此说来,兵马并无用处?”

言下暗藏杀机,倘若对方应答不合心意,他并不介意杀之祭旗。

“并非如此,只是山东众人,不足兴师动众。”郑泰神色自若,侃侃而谈,“明公出自西凉,少为将帅,闲习军事。”

他口中所谓山东,意指崤山以东,与关东涵义相同。

“袁本初公卿子弟,长于京师;张孟卓东平长者,坐不窥堂;孔公绪清谈高论,能言善辩。”

他见董卓面色转好,继续道,“这干人等,俱无军旅之才,临阵交锋,远非明公敌手!”

这一番话,说得极其高明,虽仅举了袁绍、张邈、孔伷三人为例,却将关东群雄的弱点说得淋漓尽致。

董卓听得意犹未尽,欣然道,“公业继续!”

“何况对方尊卑无序,难以同心协力,齐进共退!”郑泰继续分析道。

“且山东承平日久,民不习战;关西久与羌斗,妇女皆擅弓马。天下畏惧的,无非凉、并之众,羌、胡义从!”

“明公以此为爪牙,犹如驱虎兕入羊群,鼓烈风扫落叶,无人可挡!”郑泰奋然道,“何必大举募兵,惊动天下,徒生是非,有损贤德?”

他绕了一圈,仍然回到最初的意见。

但此时董卓怒气早消,反有欢喜之意。

“诸位散去吧!”董卓挥手道,又暗中派人叫住刘表。

眼见堂上除了董卓,只留下自己一人,刘表心中不免困惑,揖手问道,“不知明公有何吩咐?”

“郑公业所说,固然是老成持重之言;但用兵作战,断无被动待敌之理。”董卓沉声道,“景升为北军中侯,素知兵事,且说当今天下局势如何?”

在社稷民生方面,董卓是地道的外行,但一旦涉及到军事战争,顿时化身老谋深算之辈!

“天下局势,首重三边、京畿之地。”刘表沉吟道,“鲜卑自檀石槐父子横死,内乱不止,南匈奴、屠各胡素来不睦,且人马不多,并州暂无大碍。”

“乌桓与鲜卑同种,却反复无常,幽州难得安宁,是以关东群雄之中,虽有公孙瓒可堪一战,却不得脱身南下!”

“诸羌三十六种,经故太尉段颎与相国当年横扫,元气大伤,北宫泰失踪,北宫玉被杀,虽有韩遂作乱,但皇甫嵩与其互相牵制,凉州亦可无虑!”

经刘表这番分析,三边之事,董卓反是受益之人,可以暂且不管。

董卓听得捻须颌首,显然颇为认同。

“如今关东群贼并起,看似声势浩大,却如郑尚书所论,大多不足为虑。”

刘表继续道,“唯有江东孙坚武勇过人,麾下淮泗精兵悍不畏死,满朝上下,非明公不可敌之!”

“景升所言,深得我心啊!”董卓感慨道。

孙坚号称“烈兕”,早年就与董卓齐名军中,他如何能够轻视?

“兵法有言: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董卓目中精光一闪,“军中密报,孙坚领兵北上途中,逼死荆州刺史王叡,诱斩南阳太守张咨。”

刘表一听,隐有所悟。

“他这两番举动,行事匆忙,未得当地民心。”董卓继续道,“某家欲以景升为荆州刺史,南下襄阳,断其后路!”

行军打仗,兵精将勇固然重要,后勤粮草亦是根本。

关东三十万人马,每日所费粮草不计其数,荆州一地,富庶尤在冀州之上,绝不容掌握在孙坚等人手中。

董卓此举,无异于釜底抽薪,深得用兵精髓。

刘表一听,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欣然道,“当为明公效命!”

123 弘农王 郎中令 上

酸枣,袁绍大营。

曹操刚离开不久,袁绍就迎来一名鹤发童颜的道人,正是昔日在雒阳城中出现过的神秘人物,河内张成。

“如今本初得以出任联军盟主,当真可喜可贺!”张成的面上,仍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张世叔见笑了!”袁绍急忙道,他在来人面前,丝毫不敢托大。

“数月前,南华夫人对本初兄弟多有不满。”张成不再寒暄,转入正题,“幸亏于师兄亲自分说,这才有沧月少主前往桃峪渡,相助本初脱身之事!”

此前袁绍逃出雒阳之时,被吕布等人追杀,若非沧月现身相救,他能否保得性命,尚属未知之数。

南华夫人的身份,袁绍自然早就从族中长辈口中得知;至于沧月,他虽然早闻大名,却是刚刚得知对方竟是公羊阁少主。

“还请世叔代为谢过南华夫人、沧月少主!”袁绍感激道。

汝南袁氏能有今日,其中多赖公羊阁这支神秘力量在幕后支持。

袁绍的高祖袁安,因为精研春秋经学,得以进入公羊阁的视野,成为当时的幸运儿,开启了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辉煌。

面对这个盘根错节的神秘势力,即使是如今的袁绍,依然心生敬畏。

张成颌首应允,转而问道,“你等如今会盟,打的甚么旗号?”

“讨董贼,迎天子。”袁绍目露疑惑,问道,“莫非不妥?”

关东群雄三十万大军会盟,声势何等浩大,口号早就尽人皆知,张成既然当面问起,其中必然另有缘故。

“却不知迎的哪位天子?”张成问道,神情似笑非笑。

“当然是---”袁绍正待脱口说出天子刘协,忽然如梦初醒,顿时明白对方此问的深意。

张成见状,不由微笑问道,“本初可是想通了?”

“小侄愚钝,幸亏世叔点醒!”袁绍衷心感谢道。

“哈哈哈~!”张成大笑道,“此乃于师兄的谋划,老夫岂敢贪功!”

关东群雄会盟,口号虽然是讨董贼、迎天子并提,其实商议的重点还在讨董贼,背后缘故,说来也简单。

只因无论现任天子刘协,还是被董卓废黩的弘农王刘辩,如今都在京师皇宫之中,生死全看董卓一念之间。

商议迎天子,必然面对一个天大的难题,迎刘协还是刘辩?

如果是前者,则董卓有拥立之功,如何讨伐?

如果是后者,董卓得知之后,刘辩必死无疑。

这个问题,对别人来说是难题,对汝南袁氏,却是难得的良机。

在雒阳之时,袁绍过于自信,导致京师兵权尽丧董卓之手,正在惊悔之际,得神秘谋士提醒,决定以退为进,这才有如今会盟的成果。

袁绍显然还不够狠辣,并未在第一时间想到逼死刘辩,张成抛出前面的问题,却让他茅塞顿开。

但他兴奋之后,忽然心生顾虑,“此计虽好,但如何通告全军,仍是难题。”

正如前面所说,众人皆知迎立如今的弘农王,则刘辩必死无疑。无论谁提出此事,均难免受到非议。

且袁绍身为盟主,无论由谁提出来,最终担负责任的,依然是他。

“呵呵呵~!”张成再次发出人畜无害的笑声,“本初多虑了,此事无需明确提出,只需稍微修改盟军的旗号即可!”

“呃~?”袁绍一听,心生好奇。

张成神色自若,微笑道,“诛讨董贼,迎立天子。”

袁绍听罢,越想越妙,不由击掌赞叹。

迎立二字,犹如神来之笔,可以作两种完全不同的理解:恢复天子刘协的帝王权力;重新尊弘农王刘辩为天子。

倘若董卓听闻,必然作第二种理解,但袁绍却不会落下确凿的把柄。

这个难题解决之后,袁绍却又想起一事,问道,“如今尚有数百族人留居京师,大军进击,众人的安危如何确保?”

汝南袁氏明面上的代表虽然是袁绍,但真正在幕后布局的,却是张成口中的于师兄,也就是太平道的“上师”于吉。

二者之间的纠葛极深,因为牵连太大,即使场上只有袁绍、张成两人,双方交谈之间,也并未直接挑明。

但袁绍提出这个问题,显然是想知道于吉的态度和谋划。

“此事于师兄早有决断。”张成笑容不减,悠然道,“本初既然举大义、谋鹿鼎,当知取舍!董卓为袁氏故吏,倘若危及旧主家人,必然大失人心!”

他言下之意,显然在于吉心中,数百袁氏族人,包括司空袁逢,都不过是谋取天下的棋子,必要的时候,均可牺牲。

袁绍虽然自幼过继,但袁逢到底是他的生父,听了张成这番话,一时之间,情绪难明,陷入沉思。

张成笑而不语,自古帝王无情,眼前这一关,不过是袁绍在这条路上的必然遭遇的考验而已。

如何取舍,全在袁绍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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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内郡,泌水县。

十数日前,陆翊受河内太守王匡托付,以羽林北骑校尉的身份,率五百羽林儿郎、千余郡兵,进驻泌水,以抵御东来的白波军。

在行军途中,恰好遇到从河东归来的史阿。

此时,大帐之中,除陆翊、珞伽、史阿、曹纯外,还有太守王匡远亲、郡兵军司马王扶在场。

“白波贼的大首领,确实唤作郭太,但此人的样貌,与吕布所述完全不同。”史阿正说起此行的收获,“至于武艺,更是相差甚远。”

显然,在风陵渡口出现的郭太,乃是冒名顶替,难怪在野店外大开杀戒的时候,连白波军也不放过。

“当日太平道的人物,尚有黑山军张燕。”珞伽曾听吕布详述寻宝经过,自然想起张燕来,“那假郭太的身份,或许她能知晓一二。”

张燕?陆翊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想起漠北、幽州的见闻来,此人在太平道中的地位不低,或许真能掌握有用的线索。

但眼下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陆翊转而问道,“如今白波贼的军情如何?”

“白波贼号称十万之众,实际上多为妇孺伤残者,青壮精锐不过万余,且大多为步卒。”史阿显然作过全面的了解,“除郭太外,另有杨奉、韩暹等首领。”

“对方不留在白波谷,到河内来做甚么?”珞伽问道。

白波谷位于河东、西河、上党交界之处,此前白波军曾攻破西河、太原等郡,如今并州兵力空虚,对其并无威胁才对。

陆翊沉吟道,“并州人口稀少,白波贼以劫掠为生,只怕已经劫无可掠。”

他虽然有所猜测,还是把目光投向史阿,露出询问之色。

“他们此番东来,全因董卓大军之故。”史阿解说道,“数月前,白波贼联合南匈奴于夫罗部祸乱河东,董卓派中郎将牛辅带兵讨伐。”

“如今于夫罗置身事外,白波贼独木难支。”他略一停顿,猜测道,“如今东来,或许有北上黑山投靠张燕之意?”

“白波贼前来,无论是劫掠,还是借道,只怕都难免一战。”陆翊沉声道,“对方拥兵过万,正面对阵并不可取,只可出奇制胜!”

124 弘农王 郎中令 下

雒阳城,相国府。

得知关东群雄打出的旗号,董卓果然暴怒,立即遣人招来女儿董白,以及郎中令李儒。

“桀桀桀~!”董卓发出一阵令人心寒的大笑,良久方止。

他如今权势熏天,喜怒无常,每次这般发笑,必然会有人头落地。即使董白见了也有些胆寒,李儒却依旧神色自若。

“迎立天子?!”董卓眼神冷冽,寒声道,“只怕袁儿没有这种好命!”

他对诛讨董贼的旗号,反而没有太大反应,其中缘故,常人难以理解。

“父亲大人还请息怒!”董白眉头一蹙,开口道,“诚如此前郑尚书所言,关东群贼多为眼高手低之辈。有天子在手,只要不失大义,京师固若金汤!”

她言下之意,并不担心关东兵马,只要董卓自己不胡作非为,对方根本无法造成真正的威胁。

“大义?!这可是关东群贼的伎俩!”董卓嘿然一笑,面露狰狞道,“某家这就命人杀了弘农王,看他们迎立何人!”

“大人不可!”董白疾呼道。

“有何不可?”董卓反问道。

“袁绍等人打出这个旗号,只怕正是要借弘农王的性命,败坏大人在朝野之间的名望!”董白斟酌道,“大人若杀弘农王,反而中了对方奸计!”

董卓听了,不置可否,转头问道,“文优以为呢?”

“弘农王该杀!”李儒目露寒光,森然道,“如今朝堂上下,不乏先帝旧臣、关东世族,若有人借机放走刘辩,落到袁绍兄弟手中,终是祸患!”

“文优深知某家心意啊!”董卓颌首道,“小白身为女儿家,到底心软。这天下的大义,不过是块遮羞之布,最终决定兴亡的,还在双方实力!”

董白听罢,心急如焚,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主公英明!”李儒先是拍了一记马屁,接着道,“依属下之见,袁儿兄弟如此无礼,司空袁逢难辞其咎,不妨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李儒被称作“魔士”,并非毫无来由。昔日董卓征讨诸羌,他随军参赞,诸多平民杀戮,均由他发起并执行,只是知者不多,全都记在董卓名下。

“文优此言,却有些操之过急了!”董卓缓缓摇头,沉声道,“如今袁儿势大,有袁氏数百族人在京,他终究会有几分顾虑。”

袁绍、袁术兄弟起兵,董卓并非没有杀意,只是不到时候罢了!

李儒一听,也不再坚持。

董卓见状,决然道,“弘农王之事,就交给文优去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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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南宫嘉德殿。

自皇位被废之后,弘农王刘辩就被软禁在此地,殿门外不远,即是数月前大将军何进陷入十常侍埋伏,最后绝望授首之处。

刘辩的胆量一向不大,或许与从小遭遇太多刺杀有关,史阿本来打算教他习武,增长勇气,却被何氏兄妹果断拒绝。

在何氏兄妹看来,舞刀弄枪乃是寒门子弟谋求生计的手段,岂是帝王子弟应该做的事?只要大权在握,自有强者守护。

只是这外在的力量,若无自身实力作为支撑,很快化作镜花水月。

住在此间,难免虑及那段血腥往事,刘辩经常噩梦连连,不过数月下来,已经瘦得有些脱形。

“弘农王,久违了!”殿外忽然传来一道阴冷的语声。

刘辩抬头望去,就见数十虎贲卫士簇拥着一名中年文士走进殿来。

他立即认出来人,正是当初将自己送到此间的李儒。据宫中传言,李儒如今已经高居郎中令一职,却不知对方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李儒见弘农王面露疑惑,不由笑道,“当初既然由李某送殿下来此,如今自然还由李某送殿下离开,此谓善始善终!”

刘辩身在帝王之家,对宫中倾轧多有耳闻,心思何等敏感,听到“善终”二字,顿时生出不详的预感。

“事到如今,本王对董相国还能有甚么威胁?”刘辩语声微微颤抖,问道。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生机虽然渺茫,但无论如何,他总要争取一下。

“殿下的身份,就是威胁啊!”李儒幽幽道。

他出身西凉边地,虽然智计过人,却难有出头的机会。正因如此,李儒对帝王将相、勋贵门阀的子弟,隐有仇视之意。

凡此种种,皆有前因!

“关东众人,可是以本王的名义起兵?”刘辩问道。

他虽被软禁在嘉德殿之中,却也从往来的宫人口中,得知关东群雄举兵之事,这才有此一问。

“殿下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李儒眼中精光一闪,蓦地喝道,“来人,给殿下献上美酒!”

对方若非只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年,只怕连这番谈话也不会有。

自古以来,权臣对待失势的帝王皇后,多少会留几分颜面,以酒鸩杀,正是常见的手段。

李儒话音刚落,人群后面转出一名内侍,手捧制作精美的酒壶,来到弘农王刘辩身前,正欲动手灌酒。

“本王自己来!”刘辩一把拿过酒壶,自嘲道,“十几年来,无论做任何事情,总是有人代劳,这最后一件事,本王不想依然如此!”

李儒闻言,微微变色。

“但愿下次投胎,不再生于帝王之家!”事到如今,刘辩反而不再害怕,举起酒壶,尽数倒入口中,“真是好酒!哈哈哈~!”

他的笑声越来越小,很快倒在地上,不再动弹,只是那张稚嫩的脸上,仍有笑容残留,其中似有解脱之意。

眼见弘农王饮鸩自尽,李儒心中不但没有最初的得意之情,反而生出几分烦躁,匆匆吩咐道,“以诸侯王之礼,厚葬北邙山!”

随即转身就走,刚出殿门,他又停了下来,冷声道,“此子到底曾为帝王,死后不能太过寒酸。嘉德殿内侍,全部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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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一时间,城外伽蓝寺。

董白心中烦闷,却无人可以述说,不知不觉之中,就来到了伽蓝寺中,找到住持高僧支娄迦谶。

“小施主心存仁念,善哉!善哉!”支娄迦谶合什道。

他听罢董白的一番倾述,自觉对佛法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释尊曾言众生皆可成佛,果然童叟无欺。董卓那棵毒瘤丛生的老树,不也长出了董白这株清新俊逸的枝叶?

“昔日与陆哥儿、夜叉瞳之诺,只怕难以践约了。”董白轻声叹息道,“他夫妻二人固然会与家父为敌,在下也未必能够一直保得寺中平安!”

如今董卓权利熏心,治国无道,又打算鸩杀弘农王,纵然能够显赫一时,但早晚必将败亡,届时战火蔓延,京师内外只怕无一幸免!

支娄迦谶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释然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125 空有恨 奈何许 上

河内郡,泌水县。

陆翊、珞伽等人正在备战之时,营外忽然有河内太守王匡的使者求见,正是当日传讯的李姓功曹。

跟随李功曹前来泌水的,尚有一名黄巾裹头的粗壮男子,经他介绍,那人竟然是白波军首领之一的杨奉,让场上众人格外吃惊。

接下来,李功曹又将关东群雄在酸枣会盟的情况,拣紧要的给大家说了一番,这才道明来意。

“如今群雄讨董,依袁车骑之意,白波军既然与董军为敌,大可收为己用。”李功曹说道,“正巧杨首领奉命来投,王府君急令李某前来分说。”

他来得正是时候,倘若再晚一些,双方恐怕已经交战。

陆翊抛出心中疑问,“白波军的去处,袁车骑、王府君可有安排?”

如今形势有变,自然他自然不好再称呼白波众人为贼。

“白波军作战主力,将赶赴河阳驻扎;剩余妇孺伤残,则留在泌水,由陆校尉代为照顾。”李功曹说出袁绍、王匡的部署。

“王府君特表陆校尉出任河内丞,兼领野王、泌水两县。”李功曹接着道,“袁车骑、王府君即将进驻平皋,以成掎角之势。”

此时卢植尚在野王,王匡早就知道,但李功曹只字未提。

河阳、平皋俱都濒临河水,正是与董卓对峙的前线,野王、泌水却在后方。袁绍作出这种安排,显然对陆翊一方并不怎么信任。

其实,还有部分真相李功曹并未说出,若非河内太守王匡坚持,按照袁绍的本意,是要让陆翊交回那千余郡兵,自行退回野王。

陆翊听罢,暂时压下心底的疑惑,问道,“白波军非战人员将近十万之众,由谁负责与陆某交接?”

太平道于吉、张角师徒虽然是陆翊的仇人,但普通信众大多是受其蛊惑的乡野之民,如今双方联手讨董,他也不会故意为难。

“杨某此来,正是要与陆校尉提前相识。”旁边的杨奉开口道。

他看上去五大三粗,想不到竟然担负着这等职责。

李功曹见状,欣然道,“既然陆校尉并无异议,那李某就与杨首领先行离去,预计后日午后左右,白波军非战人员可以抵达此间。”

眼见两人离去,陆翊与珞伽、史阿面面相觑,都难掩疑惑之色。

“关东群雄势大,又有董卓相逼,白波军投效袁绍,本来不足为奇。”珞伽首先道,“但郭太、杨奉等人怎会放心交出大军家属?”

非战人员前来泌水,虽然有安危方面的考虑,但何尝不是被袁绍、王匡当作了人质,白波军尽失主动。

汝南袁氏的名号,当真如此好用?

陆翊、史阿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只听曹纯在一旁道,“小弟在雒阳曾有耳闻,那汝南袁氏与太平道之间,似乎早有瓜葛。”

“甚么~?!”

场上三人一听,全都大惊失色。

“昔日讨伐黄巾张角,董卓行贿替下卢师,本欲建功立业。”曹纯神色肯定,沉声道,“不料董卓抵达前线,却一直按兵不动,以致被下廷狱,险死生还。”

“据孟德兄长所说,似乎是有人手持袁氏信物,让董卓不得进攻。”曹纯继续道,“董卓那时实力不足,又为袁氏故吏,不得不从。”

“此事大有可能!”史阿面色凝重,想起一桩旧事,“当日在朱雀门外,张让曾指尚方监渠穆为‘上师’于吉,结合当时京师异动,汝南袁氏嫌疑不小!”

倘若果真这样,则白波军的异常行为,顿时变得十分合理。

“既然如此,这就寻上门去,与袁氏做个了断吧!”珞伽双眸一寒。

在珞伽心中,陆翊的仇敌,自然就是她的仇敌,只待开杀。

“此事关联甚大,不能只凭推断,眼前并无确凿证据,切勿轻举妄动。”陆翊沉声道,“我等不妨借白波军东来之机,暗中查探。”

他对汝南袁氏虽然并没有甚么好感,但却谨遵自己行事的原则。

“子羽所言甚是!”史阿颌首道,“如今局势微妙,当以查探为主,确认真相之后,再作打算。”

“我拟请卢师来此,共同主持交接之事,以求尽快抽身。”陆翊沉吟道,“还须劳烦子和前往野王一趟!”

“诺!”曹纯欣然应道,当即离去。

“子羽,野王、泌水人口总数不到二十万。”提到安置问题,史阿抛出疑虑,“白波妇孺老幼就有十万,口粮问题如何解决?”

“无非几个办法,不妨数管齐下。”陆翊显然已有准备。

“其一,向盟主袁绍寻求支援;其二,动员当地世族相助;其三,汩汩泌水、莽莽太行之中,俱是食物。”

他选择野王作为基业,绝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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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皋县,盟军大营。

刘备兄弟率三千人马投奔袁绍,被表为别部司马,麾下兵力只留下一半,其余均被编入袁绍主力。

此时,刘备营帐之中,兄弟三人齐聚,均有些闷闷不乐。

“这袁绍实在抠门,自封车骑将军,对待大哥,却连个中郎将、校尉都不舍得!”张飞大声嚷道。

酸枣会盟,关东群雄大多官升一级;刘备倒好,高唐令变别部司马,失去千余人马,换来一个原地踏步。

刘备尚且如此,关羽、张飞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是县尉变作军侯。

关羽素来老成持重,这回也忍不住抱怨道,“袁本初主动相招,却吝啬一个校尉之职,看来绝非可以托付之人!”

刘备性情刚烈,昔日曾有鞭笞督邮之举,如今听到两位义弟的怨言,心里又岂能无动于衷。

只是形势如此,却已容不得刘备反悔,当下岔开话题道,“讨董非一日之事,我等兄弟自负才能,何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他的性格颇为奇特,既有刚烈冲动的时候,比如当初亲手鞭笞督邮;又不乏坚忍不拔的一面,如今并不介意再积军功。

关羽、张飞俱为高傲自信之人,一听刘备这句话,面上虽然仍有不忿之色,却也不再继续抱怨。

“两位贤弟,可还记得吴郡陆子羽?”刘备见状,笑着问道。

关羽神色一振,问道,“可是卢师当年提到的羽林北骑校尉?”

“莫非是去年管子城外救援白马公孙的小子?”张飞也来了兴致。

“正是此人!”刘备颌首道,“我听王府君提起,数月之前,陆子羽领人进驻河内野王一带,如今正与王府君麾下协同作战。”

“关某早就想会一会此人,看看羽林北骑是否名副其实!”

“俺听说陆小子师从剑宗,身手相当不凡,正好与他切磋一番!”

关羽、张飞一听陆翊的行踪,俱都神色振奋,兴致勃勃,早把刚才的那些不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126 空有恨 奈何许 下

雒阳城,中东街。

丁原被杀后投效董卓的并州诸将,今日齐聚中郎将吕布府上,众人宴饮之间,自然谈起当前局势。

“将军,听闻董相国即将发兵荥阳,迎战关东盟军。”张辽恭声问道,“却不知要以何人为将?”

近日,张辽被董卓提拔为北地太守,单独成军,但他为人聪慧,看出董卓离间用意,仍然唯吕布马首是瞻。

不等吕布回答,军司马魏越大声嚷道,“除了吕大哥,还有谁能担当此任?”

事到如今,并州诸将均称吕布为将军,只有他仍然以大哥相呼。

听两人谈起出征荥阳之事,吕布的心情不由十分复杂。

数月来,董卓明面上对他十分亲近,不仅加封都亭侯,享有李儒、牛辅等西凉亲信都没有的荣誉,日常出行又以他率部拱卫,看似风头十足。

实际上,上述举措,首先断绝了吕布与西凉诸将交好的可能,同时不动声色地削弱了吕布在军中的控制力。

张辽升迁北地太守,单独成军,即是例证。高顺所部陷阵卫,若非是吕布的私兵,也难免被董卓借故拆分出去。

并州军原有五千人马,其中两千,如今划在张辽名下。

吕布强压不快,沉声道,“本将何尝不想率军出征,只是据某所知,相国已经决定以辽东徐荣为将。”

文臣在朝堂立业,武将在沙场建功。

如今关东群雄并起,正是众人冲锋陷阵、谋取功名之时,吕布自然也不例外。但事到关头,董卓真正倚仗的,依然是凉州旧部。

“徐荣?!”魏越挠了挠头,问道,“此人到底甚么来头?”

当初黄金台封赏,吕布、牛辅等五位中郎将中,就数徐荣最不起眼,却偏偏超越李傕、郭汜等人,稳居董卓麾下第一梯队。

吕布摇了摇头,他昔日就在漠北、西域流浪,除了并州之外,对大汉其余州郡的情况了解极少。

“此事我倒是略知一二。”高顺见状,开口道,“据说董相国在西凉之时,麾下人马,均由徐荣负责操练,无一例外。”

他言语之间,不乏欣赏之意。这也难怪,徐荣低调治兵,与高顺的经历颇为相似,自然惺惺相惜。

场上众人全都恍然大悟,曹性更是惊呼道,“难怪当日封赏之后,李傕、郭汜等人毫无异议!”

“牛辅率李傕、郭汜征战河东,至今未归。”吕布神色莫名,沉声道,“董相国有意调文远所部,协同都尉华雄,随徐荣前去荥阳迎敌!”

这或许正是董卓权术高明之处,他一面离间吕布、张辽,一面让吕布事先知道布置,以免逼迫过甚。

魏越、曹性等人听到张辽能上战场,纷纷露出艳羡之色。

张辽何等聪慧,知道眼前不是得意的时候,朗声道,“小弟不过先去打个前锋,袁绍等人势大,号称三十万人马,诸位何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他所言非虚,场上诸将一听,觉得大有道理,心态顿时平衡了许多,就连吕布也不例外。

心事既去,吕布豪气顿生,举杯大喝道,“文远出征在即,诸位何不一起举杯,为他提前践行!”

众人轰然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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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内郡,泌水县。

数日之间,白波军十万妇孺伤残,在杨奉等人的组织下,陆续到来。

因为人数实在太多,陆翊、卢植与杨奉商议之后,决定分置在泌水、野王两地,同时派军司马王扶前去告知袁绍、王匡。

至于对大家的安排,结合地理、人员特征,则有农工渔猎牧不同方向。

两汉以来,河内郡素以“完富”著称,带河为固,户口殷实。光武帝刘秀曾以此为基业,伐竹作矢,养马收租,补给部队军需。

野王、泌水两县,北邻太行山脉,多有矿产林苑,冶铁、狩猎、畜牧各业全都十分发达;境内水流充沛,田地肥沃,五谷之外,又有稻桑青竹。

此前数月,陆翊一面组织人手制造翻车水排,一面动员流民开垦无主荒地,以扩大、优化现有农工。

如今接管白波军十万家属,趁机扩大荒地开垦规模;又让众人伐竹为筏,在泌水沿岸捕捞鱼虾,缓解眼前的口粮问题。

同时,动用碎叶城支援的特产物资,从当地豪强望族手中,换取盐铁、粮草,史阿当初献出的家财,也已物尽其用。

就在忙碌之间,河内首屈一指的世家司马氏,派出长子司马朗,前来与陆翊等人商议合作。

双方简单寒暄之后,进入正题。

“此间物产丰富,独缺食盐。”司马朗开门见山道,“我司马氏久居河内,自有商路连通青徐,贩卖马匹,换取海盐。”

河内东北诸县,多有盐碱之地,难以农耕,却利于放牧马匹。

大汉虽然严禁私人贩盐,但数十年来朝政腐败,豪强官员勾结,公器私用,欺上瞒下,禁令对他们而言,形同虚设。

陆翊知道对方提出这点,必有所图,只是凝神静听。

“碎叶刀、烈焰醉、蝶恋花三绝,闻名西域。”司马朗言语之间,对陆翊的来历显然早有了解,“我司马一族,愿以足额海盐换取此物。”

眼前陆翊治下新增十万之众,最为紧缺的除了口粮,自然就是食盐。司马朗抛出这个诱惑,心知对方很难拒绝。

“陆某手中,有碎叶刀三十口,烈焰醉六十坛,蝶恋花百盒。”陆翊斟酌道,“若粮秣、食盐各半,不知可以换取几何?”

“粮秣五万石,食盐一千五百斤。”司马朗略一思忖,爽快道,“不知陆校尉意下如何?”

“司马兄豪气!”陆翊击掌赞叹,随即问道,“陆某欲另借粮秣十万石,秋收之后,本息一并奉还,不知可否?”

他也是百般无奈,如今尚是孟春,口粮的缺口实在不小。

司马朗微笑道,“倘若陆校尉能够应允一事,区区粮秣,何足道哉!”

“呃~?”陆翊略感意外。

“如今天下纷乱,若要自保,首重兵马。”司马朗肃然道,“羽林北骑骁勇善战,倘若陆校尉代为训练千骑,愿以粮秣十万石、食盐三千斤相酬!”

他此言一出,旁边卢植、史阿均感震惊,珞伽却视作理所当然。

陆翊虽然动心,却据实说道,“骑士训练,非一日之功!”

“就以三年为期如何?”司马朗欣然道,“粮秣、食盐,均先行奉上!”

他这番举动,诚意十足,陆翊再无拒绝之理,当即应允。

双方约好交接日期,司马朗起身告辞。

“临行之前,尚有一条讯息奉送。”司马朗忽地想起一事,转首道,“就在数日之前,董卓已经令人鸩杀弘农王。”

陆翊将司马朗送出营地之后,又匆匆赶回帐中。

“董贼当诛!”卢植目露悲怆,恨声道。

史阿早知此事难以避免,却又无可奈何,心中抑郁,沉默不语。

陆翊见状,问道,“各位可知盟军打出的旗号?”

近日来,卢植等人忙于安置白波众,对盟军动静关注甚少,纷纷摇头。

“诛讨董贼,迎立天子!”陆翊沉声道。

卢植、史阿一听,瞬间明白其中深意,俱都惊怒交加。

127 问此行 是耶非 上

平皋县,盟军大营。

一骑使者自西面疾驰而来,到营门被值守军侯拦下盘问后,立即带到盟主袁绍的大帐之外。

“启禀将军,驻在白波军的使者回营求见!”值守军侯大声禀告道。

大帐内传来袁绍威严宏亮的声音,“让他进来!”

使者疾步入帐,躬身行礼道,“将军,牛辅大军逼近河阳一带,郭大首领自认不敌,急需援兵相助!”

数月以来,白波军与牛辅军在河东多次交锋,除开始小胜一场之外,一直处在下风,如今选择依附袁绍,自然希望得到援助。

袁绍从渤海起兵之时,不过数千人,沿途收拢地方郡兵;到酸枣之后,又得桥瑁、王匡等亲近势力相赠,合计已有两万人马。

如果把白波军算上,则又不下三万,其中大半都是步卒。

至于张杨、于夫罗两路人马,袁绍虽然早就派人招揽,却仍未得到答复。

“牛辅兵力如何?”袁绍问道。

使者恭声答道,“敌将牛辅麾下,如今共计万人,其中有骑兵八千,并有悍将李傕、郭汜等人!”

袁绍一听,顿时犹豫起来。

西凉军多为精兵,董卓入京之时,袁绍不敢轻举妄动,正因此故。

如今他麾下人马,比京师西园、北军众校还有不如,与牛辅大军交锋,恐怕要全军压上,才有胜算。

“此事容某三思,尔等且先退下。”袁绍挥手道。

在袁绍心里,早就打定主意,要让别人先行试探董卓军虚实,怎会一上来先压上自己的全部家当?

他当即让人叫来军中亲信谋士、将校,把情况简单说明了一番。

“若得于夫罗部联合,东西夹击,必败牛辅大军!”许攸叹息道。

“招揽之事,于夫罗既未回绝,也未同意。”袁绍瞥了他一眼,略感不快,“此时旧事重提,又有何益?”

逢纪本想再提招揽张杨一事,见状急忙闭嘴。

“主公,请给末将五千人马,必提牛辅人头来见!”颜良出列道。

文丑等人见状,纷纷起身请战。

只有淳于琼静坐不动,大声喝道,“公悦、叔恶,你等只顾逞能,可曾替主公考虑一二?”

颜良,字公悦;文丑,字叔恶。

众将一听,俱都转头望向淳于琼。

“如今群雄会盟,合计三十万大军。”淳于琼沉声道,“主公直辖人马不过两万,尔等贸然出击,倘若有所折损,主公实力何存?威望何在?”

淳于琼跟随袁绍时日最久,对他最为了解不过。

颜良、文丑等人一听,顿时醒悟过来,纷纷坐下。

逢纪见状,适时开口道,“如今河内一带,尚有王匡、刘备两部兵马,不如派其前往河阳?”

袁绍听了,仍在犹豫。

在他看来,王匡并无作战经验,又是最亲近自己的群雄之一,自然不宜派去送死;刘备地位虽低,但召之即来,对自己显然也颇忠心。

无论派谁前去,袁绍均有不舍。

淳于琼见状,提醒道,“主公倘若拿不定主意,何妨请王太守相商?”

他言下之意,却是要让王匡帮忙决断,以免袁绍背负恶名。

袁绍极为欣赏地瞥了淳于琼一眼,急忙派人请来河内太守王匡。

“呵呵~!”王匡了解情况之后,微笑道,“将军何不早说?此事不难,若论驰援同僚,冲锋陷阵,非陆子羽莫属!”

他这个太守倒是当得简单,无论内政、军事难题,全都推给陆翊。

“陆翊?”袁绍眉头一蹙,本想否决,忽然笑道,“兹事体大,既有公节推荐,何妨请来一见!”

当初在雒阳之时,袁绍、陆翊虽然互相认识,却从未打过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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泌水县,安置营地。

接到联军盟主袁绍的作战邀请,陆翊立即找来卢植、史阿等人。

“袁氏勾结太平道嫌疑极大。”珞伽首先表态反对,“近日又借刀杀人,害死弘农王,于私于公,都不应为他作战!”

她素来爱恨分明,虽然与弘农王刘辩并无交情,但因为陆翊、史阿之故,对汝南袁氏又多了一层恨意。

“依卢师之见呢?”陆翊显然有些纠结,转向卢植求助。

卢植沉默片刻,开口问道,“子羽,你离开雒阳,北上河内,所为那般?”

“与公而言,无非开明智、兴民生、捍民利。”陆翊答得毫不犹疑,“于私而言,为报家门师仇。”

“倘若牛辅大军胜出,河内局势如何?”卢植继续问道。

“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陆翊沉声道,“理性上当应袁绍之邀,但心里总是堵得难受,不得畅快!”

正如珞伽所言,就私仇而言,汝南袁氏嫌疑极大;就公事而言,袁绍所作所为,居心叵测,绝非同类!

“私仇尚未确定,国贼却在眼前。”卢植神色肃然,慨然喝道,“此行是非如何,当有决断!”

陆翊听了,尚在犹豫。

“子羽,私仇不在一时。”史阿开口道,“河阳战事,却耽搁不起。”

眼见陆翊望来,珞伽颌首道,“土贼,一切由你作主!”

“就依卢师之言!”陆翊终于下定决心。

“按袁绍使者所述,牛辅兵力虽与白波军相当,人员素质、作战兵种却都占有优势!”陆翊沉吟道,“除此之外,我等还有几个难题。”

众人凝神静听。

“其一,敌况不明。牛辅性情如何,作战风格又如何?”

“其二,友军不熟。白波军战力如何?郭太胆识如何?协作意愿如何?”

“其三,人马太少。此间外来人口众多,还须郡兵维持秩序;可以投入作战的兵力,不过五百羽林儿郎,显然不够。”

陆翊说完,目视众人。

“为兄曾在西凉从军数年,恰好对牛辅有所了解。”史阿首先道,“此人能力中庸,用兵中规中矩,少有变通。”

他此言一出,场上众人顿时觉得多了几分把握。

“友军方面,子羽不妨与郭太会面一谈。”卢植阅历丰富,提议道,“此外,可与白波军互派使者,加强联络!”

陆翊听罢,颌首称是。

“至于人马,袁绍既然相邀子羽出战,已存坐山观虎斗之意。”卢植接着道,“袁绍的亲信部队指望不上,但他麾下,如今却另有一支兵马可用!”

此言一出,陆翊等人都难掩好奇。

“涿郡刘备,乃是卢某的弟子,如今正在袁绍麾下效力。”卢植悠然道,“他另有两位义兄弟,俱为熊虎之将!”

卢植在军中人脉甚广,消息颇为灵通,刘备兄弟并不知道他在河内,他却知道对方现在的行踪。

陆翊神色一振,邀请道,“还请卢师同往袁绍大营一行!”

“自当如此!”卢植欣然道。

128 问此行 是耶非 下

平皋县,盟军大营。

陆翊、卢植随袁绍使者抵达营门,立即分头行事。

此时袁绍牙帐之中,麾下诸将全都不在,只有王匡、逢纪、许攸作陪。

听闻陆翊抵达大营,袁绍领众人亲自迎出帐来,与陆翊把臂而行,引到座中,这才开始谈起正事。

“牛辅大军来袭,白波军势单力孤。”袁绍神色一凝,肃然道,“如今河内诸将,以子羽最为善战,劳烦大驾,实在迫不得已啊!”

他出生于本初元年(公元146年),年长陆翊十八岁,上来就以表字相称。

王匡在一旁开口道,“沙场交锋,临阵退敌,非子羽莫属!”

“董贼残暴,人神共愤。”陆翊沉声道,“陆某可以出战,但尚有几个条件,还需将军应允!”

“呃~?”袁绍不动声色道,“子羽不妨道来!”

“其一,野王、泌水接纳白波军妇孺伤残者十万,实为极大负担,需要将军调拨粮秣支援!”

此前,陆翊已经派人向袁绍申明此事,但一直没有答复,眼前袁绍有求于他,自然趁机再提。

“如今盟军劳师远征,粮、草俱都紧缺。”袁绍面露难色,望向王匡道,“公节可否代为支援一二?待韩文节运来补给,自当返还。”

袁绍这是典型的光占便宜不付出,白波军投效的是他,最后出力的却是陆翊、王匡、韩馥等人。

王匡选择依附汝南袁氏,自然不会让袁绍难堪,当即道,“郡内虽然不算富裕,但既然子羽开口、将军下令,王某愿意调拨粮秣五万石。”

当时一石粮秣,若非作战青壮,大约可供一名成人消耗两月,五万石可以支持十万白波众消耗一月有余。

虽然并未达到陆翊的预期,但王匡所说,确实也是实情。

“其二,王府君所拨千余郡兵,尚需留守维持秩序。陆某麾下作战人马不过五百,还请将军调兵相助!”

陆翊这个问题,袁绍知道无法绕开,不由望向王匡。

“既然如此,王某再拨一千五百郡兵,交由子羽全权指挥。”王匡虽然不通武事,倒也不失一郡太守的气魄。

“只怕不够!”陆翊微微摇头,向袁绍道,“听闻将军麾下有颜良、文丑二将,有万夫不当之勇,不知可否借用?”

袁绍一听,面色顿时十分难看。

倘若他愿意让颜良、文丑等人出战,又何须劳烦陆翊?但如今平皋并无战事,一时之间,袁绍竟然不知如何拒绝。

正在尴尬之际,帐外刘备求见。

袁绍一听不由大喜,急忙道,“快请玄德进来!”

刘备踏入帐内,目光在陆翊身上略一停留,随即望向袁绍道,“听闻将军欲对牛辅军用兵,刘某特来请战!”

他这时候赶来请战,自然是恩师卢植的意思。但刘备本身也很乐意,他决然放弃高唐县的优渥环境,正是为了来到沙场,建功立业。

“眼前正是用人之际,玄德既然请战,袁某岂有拒绝之理!”袁绍如释重负,欣然道,“子羽,就由玄德率本部人马,随你前去!”

陆翊久居羽林北骑校尉一职,刘备为别部司马,自然以前者为首。

王匡在一旁道,“子羽,玄德麾下有两位结义兄弟,武艺绝伦,足以相抵颜良、文丑二将。”

他这话本是好意,但听到袁绍耳中,却隐隐有些不快。

“能得玄德兄相助,大事可期!”陆翊与刘备相视一笑。

袁绍心事一去,也感轻松。

“如今只剩最后一个问题。”陆翊望向袁绍道,“此次作战,陆某希望以将军的旗号行事,以壮军威!”

他这番话背后另有缘故,但袁绍听了却十分舒坦,多年以来,首次对陆翊这个墨家传人生出些许好感。

“子羽但用无妨!”袁绍颌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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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平阳,南匈奴军驻地外。

于夫罗、呼厨泉两人策马扬鞭,来到汾水西岸停下,遥望东南方向。

呼厨泉首先道,“河内战事将起,却不知谁能胜出?”

“白波军与牛辅军作战数月,损失不小。”于夫罗并不正面作答,转而道,“郭太率部投效关东盟军,本该将祸水东引,如今却驻留河阳,殊为不智!”

河阳濒临大河,距离孟津港不远,白波军驻扎在该地,对雒阳造成直接威胁,必然成为牛辅军的首要攻击目标。

“郭太与那袁绍之间,或许另有甚么约定?”呼厨泉猜测道。

“所谓约定,必须实力保障。”于夫罗神色不屑,冷然道,“倘若兵力大损,也就丧失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此前南匈奴内乱,汉廷束手旁观,对于夫罗的打击显然不小。

他与其父羌渠单于选择支持汉廷,不惜多次发兵相助,却未得到应有的回报,不仅心生怨恨,心态也难免有所改变。

呼厨泉忧虑道,“倘若董氏、袁氏分出胜负之后,我等再行投靠胜出一方,只怕难得重用,复国之事仍然渺茫。”

“不得重用,总是好过实力大损,彻底沦为他人附庸。”于夫罗道,“有此想法的,恐怕不止为兄。”

“呃~?”呼厨泉面露疑惑。

于夫罗嘿然笑道,“并州张杨,既不依附董卓,也不投效袁绍,如今带兵驻扎在上党一带,只怕也在待价而沽。”

呼厨泉眼神一亮,“既然如此,兄长何不与张杨联合,互为臂助?”

他阅历虽浅,头脑却十分灵活。

“为兄早有此意。”于夫罗笑道,“数日前,已经派人前去上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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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党郡,高都县。

高都历史悠久,临近河东、河内两郡,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素有“河东屏翰、中原咽喉、三晋门户”之誉。

攻打壶关、占据上党的计略受阻之后,张杨就率领麾下数千人马,南下驻扎在高都一带,以观天下之变。

高都,距离河阳不过二百来里,与泌水、野王相距更近,三地的动态自然很快传到他的耳中。

此时,张杨策马游弋在城外军营,视察士卒操练,身后两名军侯相随,分别是河内郝萌,彭城杨丑。

“大人,中郎将牛辅率大军东来,我等何不趁机南下投靠。朝中有吕将军等人照拂,定能谋得一个大好前程!”说话之人,正是郝萌。

不待张杨回答,杨丑道,“关东人力、物力十倍于董卓,依杨某之见,大人正该接受车骑将军袁绍的招揽。”

这两人各执一词,并非临时起意,实际上与其出身之地有关。

张杨虽然是云中人,态度上却倾向于关东群雄,原因正如杨丑所言。但他又不愿与吕布、张辽等昔日同僚为敌,因此迟迟不曾答复袁绍。

他正在纠结,营门有人来报,“南匈奴于夫罗,遣使者前来求见!”

129 袁儿猖狂 容某一战擒之 上

河内平皋,盟军大营外。

王匡办事极有效率,当即调拨六万石粮秣,并组织民夫车马运输,其中额外的一万石,则作为此次出征用粮。

那一千五百郡兵也集结到位,交由陆翊、卢植统率,与刘备所部会合,总计共有三千人马。

关羽、张飞两人近距离见到陆翊,俱都神色一振。

关羽顾全大局,并无动作。

张飞却无所顾忌,直接上前道,“陆校尉,较量一番如何?”

强者自有气息,陆翊一见关羽、张飞,就知道两人武道修为非同小可,只怕不在许褚之下,也生出几分兴趣。

“翼徳稍待片刻。”

对待这等悍勇之辈,绝对不可退缩,否则指挥作战之时,必然遭遇阻碍。

“兵贵神速,我与玄德兄率大军先行一步。”陆翊转向卢植道,“留给卢师五百人马,护送粮秣。”

“子羽大可放心!”卢植毫不介怀,欣然应道。

张飞见状,手持破军蛇矛,纵马上前道,“可以开始了么?”

陆翊微笑颌首,却又望向关羽道,“云长兄若有兴致,何妨一起?”

关羽一听这话,双目翕张,似有电光一闪而过。

“陆小子,你瞧不起俺兄弟?!”张飞一怒之下,连称呼也变了。

“子羽不可!”旁边刘备疾呼道。

卢植不知道关羽、张飞实力到底如何,刘备却再是清楚不过,在他的印象中,平生所见高手,公孙瓒已是一流,比起关、张却又相差甚远。

“哈哈哈~!”陆翊一阵大笑,随即道,“正面交锋,刀剑无眼,我等之间并无冤仇,不妨换个比法。”

“呃~?”众人均感意外。

“武学之道,首重速度、力量。”陆翊悠然道,“你我三人,不如就在这两项上比一比?”

张飞嘿嘿笑道,“这话虽然不错,只怕俺兄弟占了你的便宜!”

陆翊身高八尺二寸,四肢长大,强壮英武,但与关羽、张飞熊虎一般的身躯相比,难免略显有些单薄。

“倘若只比块头大小,那翼德自然胜出了!”陆翊大笑道。

关羽问道,“不知要怎么比?”

陆翊一指旁边的粮车,提议道,“眼下牛马紧缺,我等不如各拖一车粮秣,前往温县,看谁最先抵达?”

温县与平皋之间,沿着泌水北岸有官道相通,大约不下六十里地。

一车粮秣,按当时的重量单位,足有三千斤以上。

虽然拉动车辆所需力量,实际上远小于此,但若无牛虎之力,却是妄想,何况还要拖出六十里地!

关羽目中精光一闪,并无异议。

他出身寒门,年轻时没少做过重活,并不觉得粗鄙,反而有些怀念。

“这样不单力量、速度,连耐力也一起比了!”张飞大笑道,“顺带运了三车粮秣,陆兄弟这脑子,倒是挺好使!”

他一高兴,对陆翊的称呼又变了。

陆翊悠然道,“两位既无异议,就请玄德兄派出数骑,沿途监督!”

“可否使用无双劲气?”张飞粗中有细,及时问道。

“既是比试,只要不借助外力,自然全力以赴。”陆翊瞥了张飞一眼,笑道,“全程六十里,可不要半途而废!”

途中如何分配真气体力,正是这场比试中,对三人智慧的一点点考验。

卢植忽然开口道,“你三人的武器,重量不一,还须计算进去。”

他知道陆翊打算借此折服两人,自然尽量保证公平,以免关羽、张飞事后不服,徒生波折。

“卢师所言极是!”陆翊颌首道。

众人衡量之后,关羽的冷艳锯,八十二斤;张飞的破军蛇矛,六十三斤;陆翊那柄降龙剑,四十九斤。

于是在卢植的监督下,将牛车上的粮秣略做调整,保证重量一致。

随着刘备一声口号,陆翊、关羽、张飞拖动粮车,飞奔而出,张飞更是直接开动了无双,遥遥领先。

“陆子羽果然名不虚传!”刘备感慨道,随即向卢植告辞而去。

他虽然不知最后结果如何,但对方在顷刻之间,竟然想出如此绝妙的比试方式,当真让人好生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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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尹,成皋县。

数月前,袁绍成功出逃,桥瑁率部东归,董卓当即派人进驻,占据旋门天险,以应不时之需。

近日,徐荣接到董卓东征军令,立即会合胡轸、华雄等将,另有张辽所部,合计万余人马,兵出成皋。

此时,旋门关东面城楼之上,徐荣卓然而立,身后诸将环卫,脚下大军络绎不绝,开往荥阳方向。

“为防万一,此关需要一将镇守。”徐荣沉声道,“谁愿担当此任?”

他看上去不到四十,面貌威严,体形剽悍,与高顺略有几分相似。

胡轸、华雄等人俱都不应,只因此次东来,为的就是斩将夺旗,建功立业,倘若守在旋门关,恐怕连汤都喝不上。

“末将愿意担当此任!”张辽见状,主动请令道。

他背负开山双钺,正是当年夏育所用,看上去威风凛凛,神色却很谦和。

徐荣瞥了张辽一眼,摇头道,“沙场决战,还有倚仗文远之处。”

实情当然并非如此,董卓调张辽随徐荣出征,主要为了离间并州诸将,旋门关为雒阳东部门户,徐荣怎敢交给张辽?

“文才,此间重任,非你莫属!”徐荣不再客气,直接指派道。

胡轸虽然不是董卓嫡系,但河西马贼的身份,决定了他难以融入关东群雄的圈子,反而可以信任。

“诺!”胡轸虽然不快,但军令如山,只得领命。

徐荣布置好退路,转而问道,“关东群贼势大,各位可有良策?”

“听闻袁儿极为猖狂,兴兵旗号辱及主公。”华雄瓮声道,“将军容某请为前锋,直捣酸枣,一战擒之!”

多年过去,华雄依然不改自信,甚至更有甚之。只因就在月前,他忽地豁然开悟,突破炼神,成就绝顶。

放眼西凉军中,除了董卓本人,他的个人武力已经凌驾在李傕、郭汜等人之上,隐以关西第一将自居。

以华雄的心性,能有今日成就,只能归因于幸运。用吕布的话来说,就是老天一时糊涂,瞎了眼。

徐荣淡淡问道,“关东群贼兵分四路,袁绍身在何处,公伟可知?”

不知对方主帅身在何处,华雄就敢口出狂言,果然有勇无谋。

“呃~!”华雄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将军可知?”

倘若面前并非徐荣,纵是李傕、郭汜等人,只怕如今的华雄也会翻脸。但徐荣在西凉治军多年,深得华雄敬重。

“我也不知。”徐荣缓缓摇头,转而道,“文远机敏,可率所部人马先行,公伟悍勇,跟在本将身边,只待临阵冲锋,斩将夺旗!”

“诺!”华雄、张辽轰然应道。

130 袁儿猖狂 容某一战擒之 下

惊蛰,春雷起,万物生。

陈留酸枣,盟军大营。

自会盟分兵之后,转眼过去大半个月,但东路群雄畏惧西凉兵马精锐,谁也不肯率先进击,只在原地饮酒度日。

奋武将军曹操实在看不下去,派人邀请桥瑁、刘岱等人商议进军之事。

“董卓残暴无道,我等举兵来此,歃血为盟,正为诛讨董贼。”曹操直截了当道,“如今诸君逗留此地,犹疑不前,岂不惹他人耻笑?”

“孟德所言甚是!”陈留太守张邈首先表态支持。

破虏将军、济北相鲍信朗声道,“孟德此言,亦是鲍某心中所想!”

东郡太守桥瑁,此前首倡义举,这时候却沉默不言,让曹操极为失望。

其他如兖州刺史刘岱、广陵太守张超等人,态度全都十分消极。

“如今袁车骑进驻平皋、河阳,后将军袁公路兵发鲁阳,孔豫州亦抵达颍川。”曹操沉声道,“董贼四面受困,破敌之机,正在眼前!”

四路大军之中,豫州刺史孔伷一部最弱,只为牵制董卓兵力,其余三路全都兵多将广,理当主动发起进攻。

张邈问道,“若依孟德之见,该当如何进军?”

他年轻时以侠义闻名,又曾经担任骑都尉,在关东群雄之中,算是少数知晓兵事的人,问出这句话,并非为难曹操,却是心有疑虑。

曹操慨然道,“按照原定计划,挥师西进荥阳,与平皋的袁车骑大军两面夹击,直取成皋!”

除数年前讨伐黄巾之外,曹操并无其他作战经验,却有一股敢作敢为的锐气,在关东群雄中极为少见。

“孟德智勇兼备,鲍某情愿率部跟随!”鲍信素来敬服曹操,立即响应。

张邈见状,虽有疑虑,但顾及与曹操的交情,欣然道,“张某调拨三千士卒,交由卫子许带领,与孟德、允城同去!”

卫兹为陈留有名的富户,虽然不通军事,但在当地军民心中声望极高,又一直大力支持曹操,张邈派他带人相助曹操,背后自有道理。

张超虽然是张邈的亲兄弟,但和曹操并无交情,与桥瑁、刘岱等人俱都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朝中尚书当日在董卓面前所言,无论内心动机如何,但言辞中的道理,却是十分真切,将关东群雄看得十分通透。

曹操见状,知道多说无益,匆匆结束会议,立即招来夏侯惇、夏侯渊等人,商议具体行军事务。

此前,曹操以奋武将军的身份,表夏侯、曹氏兄弟为军司马,以便统兵。

听曹操说明情况之后,夏侯惇嘿然一笑道,“此战某等期待已久,就等孟德下定决心!”

曹洪性子急躁,大声嚷道,“直接进军就是了,何必与那帮鸟人啰嗦!”

夏侯渊、曹仁也都纷纷表态支持。

曹操得到自家兄弟支持,豪气顿生,当即分派职责:夏侯兄弟率兵两千担任前锋;曹操自领中军三千,又有曹洪相随;曹仁带剩下两千作为后部。

正在起兵拔营,卫兹、鲍信两路大军先后赶来。曹操当即将卫兹所部编入麾下中军,又与鲍信相见。

董卓入京之时,鲍信对袁绍失望而去,一直在家乡募兵,麾下足有两万余人,另有骑兵七百,粮草五千余辆,远远超出曹军。

但鲍信却对曹操极为信服,上前道,“此次进军,当以孟德为主!”

“你我各领一部,保持数里间隔,齐头并进,两军互为照应!”曹操也不客气,直接安排起来。

鲍信欣然道,“就依孟德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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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内郡,河阳一带。

陆翊命人打出袁军旗号,与刘备等人驻留河阳城东十里。

在此之前,他早派出袁绍使者先行入城,通知白波军大首领郭太,如今只等对方前来相见。

根据最新的形势,陆翊在野王、泌水两地,各留五百郡兵,由卢植、史阿分别坐阵,维持秩序。

剩余两千郡兵,则全部交给刘备,打算由他率部与白波军汇合。

陆翊、珞伽率领六百羽林儿郎,加上从刘备处借来的猛将张飞,准备悄然潜伏在城外,伺机从侧面发动奇袭。

这一番安排,不但刘备欣然接受,就连关羽、张飞两人也无异议。

其中缘故,共有几点。

其一,数日前拉车比试,陆翊、关羽并肩抵达,张飞却落下数里;其二,关羽、张飞见到羽林北骑之后,当即叹服。

最后一点,陆翊大气,从眼前的兵马分配,即可看出一斑。

“来了!”珞伽眼尖,轻喝道。

只见数里之外,数十骑人马翻过山丘,疾驰而来,隐约可见旗号上有“白波军”、“郭”等字样。

来到近处,当先三人,除了分立左右的袁绍使者与白波军杨奉,中间一人高大粗壮、顾盼自雄,看上去气势不凡。

经杨奉引荐,那人果然就是郭太,双方简单认识之后,进入正题。

“能得陆子羽、刘玄德相助,郭某心里踏实多了!”郭太显然对两人有过了解,一开口就让人好感顿生。

陆翊无暇客套,直接问道,“如今牛辅军来势如何?”

用兵作战,知己知彼,陆翊虽然已派曹纯带人前去查探,但白波军手上,肯定有第一手的讯息,不容错过。

“牛辅大军已经进入河阳境内。”郭太沉声道,“其前锋李傕所部昨日来犯,双方战了一场,各有损伤。”

“伤亡如何?”陆翊追问道。

“对方损失百余人,我军伤亡相当。”郭太神色凝然,“西凉军骑射俱佳,若非有城池作为屏障,损失当以倍数。”

此前双方在河东交战,白波军也主要借助山势地利,这才勉强打个平手,否则只怕早已败亡。

河阳县的城墙不高,防守一方的优势有限,何况对方多为骑兵,若久攻不下,大可绕城进击。

这一战,绝不好打!

刘备等人眉头微蹙,颇有疑虑。

陆翊却神色自若,继续问道,“贵部共有骑兵多少?”

“不到一千。”郭太答道。

战马所费极大,骑术也难以速成,以白波军的家底,能有一千骑兵,已经非常难得,大半都是劫掠所得。

陆翊与刘备对视一眼,斟酌道,“骑兵集中使用,方能发挥威力,我欲借调贵部千骑到刘司马麾下,不知可否?”

刘备多年的家底,加上王匡前后调拨的郡兵,此前已经凑出千骑。

郭太神色复杂,犹豫片刻,最终道,“两位既奉袁车骑将令而来,郭某自当配合,只是此战之后,尚请归还!”

“理当如此!”陆翊欣然道。

他本来没抱多大希望,想不到对方如此配合,心底对白波军与汝南袁氏的关系,更生出几分疑惑来。

131 此子善战 诚然不可争锋 上

因历代河水泛滥,河南、陈留相邻一带,水流大泽密布,其中就有汴水。汴水发源自荥阳大周山,延绵千里,至徐州中部注入泗水。

从酸枣前往荥阳,汴水乃是必经之路,南岸大泽密布,与此相对,北岸地势平坦,有利于行军。

午后,一阵春雷轰鸣,天空变得昏暗,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荥阳城东,三十里外,汴水北岸。

夏侯惇、夏侯渊兄弟所部三千士卒,在雨地之中,队形渐渐拉长。

“妙才,鲍家二郎那边,已经落下十几里了。”夏侯惇看了看天色,担忧道,“一时半会儿,这雨怕是停不下来,不如先行觅地扎营?”

他虽然年岁略长,但说到练兵行军,夏侯渊的主意反倒更大一些。

“元让,兵贵神速,不妨赶到荥阳,再行歇息不迟。”夏侯渊摇头道,“鲍家兄弟兵马虽多,却是不堪重用啊!”

两人麾下前锋士卒,全由夏侯渊亲手训练,虽然半数未历战事,但只论身体素质,远在鲍韬所募泰山兵之上。

“雨地之中,倘若与西凉骑兵遭遇,我军极为被动。”夏侯惇道。

关东群雄共同的弱点,正是战马、骑士不足,主要依赖弓弩、矛盾,但在雨天中,弓弩的效果必然大打折扣。

“这场大雨,同样会阻扰西凉兵马。”夏侯渊生性好险,“或许坚持一下,就能抢先一步占据荥阳城。”

夏侯惇忽地想起一事,“妙才,前面派出的斥候,理当赶回来了!”

两人熟读兵书,自然知道军情为重,除了自家坐骑,军中仅有的十几匹战马,全都分给探路斥候,并且要求双人四马,轮流出行,十里一报。

夏侯渊一听,面色顿时大变。

他虽然好险,却是建立在了解军情的前提下,正要说话,变故陡然降临。

踏踏踏~!

急促的马蹄声穿过雨水隐约传来。

“列阵!立盾!竖矛!”

夏侯兄弟知道不妙,大声嘶吼道。

各曲军侯及下属都伯,纷纷应和,一时之间,两千士卒俱都行动起来。

众人的反应已经极快,但这场淅沥的春雨,不但拖长了防守者的队形,也掩护了进攻方的突袭。

“杀!”

轰然声中,成百上千的骑兵转眼撕开曹军仓促建立的防线。

一时之间,士卒喊杀声、长矛贯体声、刀盾撞击声连绵响起,不绝于耳。

“左!”

大喝声中,张辽一马当先,避开敌方后军建立的密集盾阵,往左一拐,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又从侧翼杀入前军。

刚被骑兵狂暴碾过的前军,面对去而复返的对手,完全组织不起像样的反抗,任由张辽率部席卷而去,留下满地死尸,以及零星站立的幸运士卒。

其疾如风,侵略如火!

这就是纵横西北的边郡骑兵,难怪以京师北军的精锐,也不愿与之正面冲突,袁绍等人的顾虑,并非全无道理。

整个交战过程,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夏侯兄弟麾下两千士卒,已经伤亡近半,但对方留下的尸体,绝不过三十。

“严阵以待,静候援兵!”夏侯惇神色凝然,大喝道。

眼见敌骑潮水一般退去,夏侯兄弟却仍有余悸,丝毫不敢松懈。

夏侯渊唤过残存的数骑斥候,吩咐道,“你等分作两路,速去曹将军、鲍将军处,禀上此间情形!”

半个时辰之后,曹操、鲍信先后率领大军赶到,夏侯兄弟这才让人开始打扫战场,收敛死尸。

“此事全怪属下轻敌冒进,请将军责罚!”夏侯渊上前道。

夏侯惇面带惭色,也在一旁请罪。

“元让、妙才无须自责!”曹操扶起两人,笑顾四周,“骑兵作战对我辈而言,俱感陌生,一时成败,何必在意?”

鲍信问道,“依两位之见,倘若再与对方交战,该当如何对敌?”

“骑兵最大的优势,在于机动突袭。”夏侯渊回忆道,“同等兵力下,若能阵而战之,纵然不敌,也可自保!”

此前,对方不再冲击己方后军,显然有所顾忌。

夏侯惇补充道,“与这等对手作战,军情尤为重要,可派多股斥候,梯次前进,以免被人一网打尽!”

曹擦、鲍信均觉两人所言有理,当即合兵一处,将七百骑兵尽数充作斥候,又以夏侯兄弟、鲍韬领五千人为前锋,大军紧随其后。

刚走出不到十里,就有探路斥候来报,前方出现上万骑兵,看军中旗号,应当是董卓麾下中郎将徐荣。

“徐荣?”曹操、鲍信对视一眼,显然有些疑惑。

董卓麾下五大中郎将,在外人看来,徐荣恐怕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曹操、鲍信虽然知道此人,却并不了解。

这并非一件好事。

“列阵!迎敌!”曹操大喝道。

眼前并非纠结此事的时候,曹操指令一下,自有夏侯兄弟等人组织实施,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在原地摆好阵型。

又过了良久,徐荣的大队骑兵才姗姗赶到,停在里许之外。

张辽问道,“骑兵以机动突袭为上,将军为何缓行,仍由对方列阵?”

“此前一战,敌军已有警惕。”徐荣笑道,“本将令众骑缓行,却是节省马力,要与曹操、鲍信正面交锋!”

徐荣言语之间,极为自信,对面兵力三倍于己,他却不以为意。

张辽正要再说,徐荣问道,“文远,对面那是甚么阵型?”

“两臂张开,当为鹤翼。”张辽熟读兵书,久经战阵,自然认识。

徐荣继续道,“依文远之意,该如何破敌?”

“最佳之法,当不容对方列阵。”张辽斟酌道,“事已至此,或许可用鱼鳞阵冲锋,破其中部,再迂回两翼?”

“文远智勇兼备,可谓将才!”徐荣一笑,转而道,“本将却另有战法,当以两路锋矢,先取两翼,再合击中部。”

他目光在华雄、张辽身上一扫,“本将此次东来,有飞熊铁骑千人,公伟、文远可愿各领半数,先登陷阵?”

“自当效命!”两人轰然应道。

此时雨水非但没有减小,反而有越下越大的势头。

曹操、鲍信正在观望,对面上万骑兵开始小跑起来,并很快分作两队,到得半里以内,马匹奔速已经极快,状若锋矢前行,势不可挡。

“放!”

在两翼指挥作战的夏侯兄弟,几乎不分先后,同时下令放箭。

叮叮当当~!

箭矢穿过雨水之后,力量已经衰减,落在当先数百骑身上,发出一阵意料之外的声响,却并无一名敌人落马。

“飞熊铁骑!”夏侯兄弟大惊,立即作出应变,“前队掷矛!后队顶上!”

嗖~!嗖~!

噗~!噗~!

长矛势沉,掷出后果然见效,直透铠甲,敌骑纷纷跌落。

华雄浑身真气光芒隐现,掌中凤嘴刀一扫,将数名拦路士卒连人带盾荡开,瞬间突入阵中。只见刀光乱舞,劲气纵横,沿途无人能挡。

战场另一端,张辽双钺并交左手,右手拔出马侧短矛,接连掷出,立杀数人。趁此良机,他转眼闯进敌军,挥动开山双钺,所向披靡。

132 此子善战 诚然不可争锋 下

继华雄、张辽陷阵之后,上千飞熊铁骑悍不畏死,轰然撞上前方的矛、盾大阵,惨烈的厮杀声中,曹操、鲍信联军很快被撕开数道口子。

更多骑兵蜂拥而至,开路的华雄、张辽等人毫不犹豫,只顾往联军深处冲撞,后方众骑保持锋矢阵型,紧随其后。

此时,才看出徐荣的高明来。

因为阵型的缘故,他麾下的骑兵只需顾及前方的敌人,且“箭头”微张,所有兵力得以充分利用。

反观曹操、鲍信联军,除了紧邻锋矢的部分士卒,大量兵力被隔在外围,无法形成有效攻击,又被不断张开的“箭头”所逼,自相践踏。

随着双方短兵相接,作战装备、人员素质的差距,也渐渐体现出来,一种恐惧、怯战的情绪开始在联军中蔓延。

夏侯惇、夏侯渊有心上前拦截,却被己方人群所阻,鲍韬更是不幸,路遇杀得性起的华雄,被一刀斩为两截。

眼见鲍韬身死,附近数十名亲卫齐声惊呼,转身就逃,由此引发了连锁反应,沿途越来越多的士卒加入其中。

“随我死战!”

中军之中,曹操目视鲍信、曹仁、曹洪、卫兹等人,面带决然之色。

此时,场上形势急转直下,骑兵的恐怖冲击威力,溃卒带来的自相践踏,很快波及到中军。

不等曹操率兵反击,敌军两支锋矢已经凿穿两翼,一路冲杀而来。

“杀!”

虽有雨水阻隔,华雄依然看清旗帜招展之处,正是联军将领位置所在,斩将夺旗的念头一生,顿时再难遏止。

“子廉,带孟德先走!”

曹仁大喝一声,挥动牙壁盾剑,率领本部人马,迎向华雄。

“杀!”

曹操正在犹豫,喊杀声从另一侧传来,却是张辽率人赶来。

放眼望去,数万联军四散奔逃,已成溃败之势,再也无力回天。

鲍信见状,劝道,“孟德,撤吧!”

“唉~!”曹操长叹一声,神色黯然,终于不再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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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河阳城。

刘备站在城头,隔着重重雨幕,观察着远处往来游弋的敌军斥候。

“敌军占据主动,仍然这般谨慎。”关羽在一旁道,“陆兄弟的计谋,当真能够奏效么?”

“牛辅用兵,素来如此!”后方过来一人,正是郭太。

他望向刘备,问道,“刘司马与陆校尉既然有意奇袭,上午一战,为何暴露城中骑兵虚实?”

“此举自然是故意为之。”刘备哂然笑道,“倘若牛辅无所顾忌,纵兵北上,则我等难免陷入被动。”

河阳往东通向温县、平皋,有袁绍大军驻扎;往北则是泌水、野王。

郭太恍然道,“刘司马特让关壮士领兵出战,想来也为此故?”

“不错!”刘备颌首道,“子羽分兵之前,早有叮嘱。牛辅生性谨慎,既知城中有猛士轻骑,必然不敢绕城而去。”

“只是如此一来,牛辅大营防守也更严密。”郭太疑惑道。

“郭大首领无须多虑。”刘备神色之间,显然颇有信心,“子羽曾言,春雨降临之际,即是破敌之时。”

当下正是初春,本来就是雨水充沛之际,这种时机,并不难等。

郭太有些惊讶,问道,“如此看来,就在今夜?”

“确切地说,当在今夜丑时。”刘备怡然道,“我等饱餐一顿之后,还来得及憩息两个时辰。”

丑时,相当于后世凌晨一点到三点,正是睡得最沉的时候。

牛辅军大营扎在河阳城西三里,往南不远就是滔滔大河,周围树林早被砍伐一空,用以安营扎寨、打造攻城器械。

春雨绵绵之际,最是让人贪睡。

到得丑时前后,看守营寨的士卒已经难耐困意,只是勉强打起精神,警惕之心远远不如平时。

嗖~!嗖~!

噗通~!噗通~!

看到身边的同伴纷纷倒下,身上插着短矛,才有幸运的士卒反应过来。

“敌袭!吹号!”

示警的号角声响起之时,陆翊等人借着夜幕、雨水的掩护,已经挑开拒马,杀到西面营门前。

“喝啊!”

张飞大吼一声,破军蛇矛带着棕黑色的光芒,砸向营门栅栏。

营门轰然倒塌,裂作满地碎片。

“杀!”

喊杀声中,张飞当先杀入营中,两侧陆翊、珞伽并驾齐驱,三人身后,又有骑士手执长矛,人马俱甲,络绎而来。

众骑冲锋途中,一面击杀负隅顽抗者,一面将灯火挑入营帐,外部虽有春雨连绵,帐内仍有火势渐起。

轰隆隆~!

天地仿佛有所感应,忽有闪电亮起,接着春雷炸响。

“鬼啊!”

借着电光灯火,忽有士卒看清来敌模样,只见对方全都面目狰狞,胯下坐骑身被厚甲,状若犀兕怪兽。

为首三人,武器挥动之间,光芒吞吐,中者立毙。

当时世人大多迷信鬼神之说,西凉士卒也不例外,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误作鬼神降临,顿时胆寒。

战前,陆翊让六百羽林儿郎全都带上鬼神面具,又给坐骑披上皮甲,画上怪兽斑纹,正为此故。

眼见西凉军心渐乱,陆翊等人更不停留,按照原定计划,并不冲向中军大帐,反而直捣后营马厩。

几乎与此同时,河阳城外。

“甚么人?”

“啊~!”

游弋的西凉斥候刚喝问出声,就被来人一矛挑落马下。

嗖~!啪~!

来人毫不犹豫,策马冲到西门数丈开外,盘马弯弓,射出一支响箭。

城楼后方,刘备、郭太早就整装待发。

“开门!出击!”

两人齐声大喝,就见城门大开,吊桥放下,关羽倒拖冷艳锯,催动胯下西凉大马,率领两千轻骑疾驰而出。

“奔袭!”

借着城楼的灯火,关羽见到前方隐约卓立一骑,大声喝出口令。

“杀敌!”

来人疾呼响应,随即催马驰来,正是负责联络的曹纯。

双方会合之后,也不废话,一起冲向三里外的牛辅大营。尚在途中,就见敌营中火光闪耀、人马嘶鸣,显然陆翊等人已经偷袭得手。

脚下的路程转瞬即逝,关羽、曹纯挥动武器,轻松挑开挡在前方的拒马。

“偃月斩!”

关羽蓦地一声暴喝,浑身青绿色光芒大作,掌中冷艳锯往上一撩,只见一道半月形光芒飞出,狠狠撞在营门之上。

轰隆~!

营门应声倒塌,关羽一马当先,杀入营中,曹纯等人蜂拥而上。

牛辅仓促来到帐外,就见李傕、郭汜领数十骑赶来。

“将军,敌军驱动后营战马,事不可为,先随我等杀出营去!”

李傕说罢,当即将牛辅拽上一匹空马,与郭汜左右护卫,杀向北方。

身为宿将,李傕、郭汜的时机把握得极好,沿途并未遭遇敌人,反而收拢了上千士卒,一路来到营外。

牛辅回首望去,借着闪电火势,就见一幅惊人的景象:数千匹无主的战马,从后营奔腾而出,席卷整座大营,沿途一切,俱被瞬间淹没。

郭汜见状,催促道,“将军,撤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旁边虽有上千士卒,战马却不到百匹,如果敌人追来,后果不堪设想。

“对手是谁?”牛辅心有不甘,望着营地中光芒环绕的数人。

“陆子羽、夜叉瞳!”李傕凝神望去,认出其中两人的兵刃、坐骑。

“羽林北骑?”牛辅神色一变,颓然道,“此子善战,诚然不可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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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谋徙长安 以应天人之意 上

次日清晨,春雨渐歇,天空放晴。

汴水北岸,曹操手牵良马白鹄,从树林中缓缓走出。

官道之上,稀稀落落的,尽是残兵败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昨日午后一战,曹操、鲍信联军大败,被对方骑兵驱赶追杀,死伤无数;混乱之中,曹操的坐骑中了流矢,陷入危机。

“天下可以没有我曹洪,却不可没有兄长你!”曹洪语气慨然,将坐骑白鹄让给曹操,又步行断后,苦战掩护。

曹操想起死里逃生的情景,心生感激之余,难免牵挂曹洪的生死。

曹洪家境富裕,府里骏马成群,白鹄正是其中最为出色的一匹。若非他生性吝啬,曹操军中至少可以组建骑兵千余。

“孟德!”曹操正在走神之际,后方忽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曹操循声回头,喜出望外道,“元让!妙才!”

来的正是夏侯惇、夏侯渊兄弟,两人身后,尚有上百士卒跟随。

“可曾见到子廉?”曹操急声问道。

夏侯兄弟一起摇头,夏侯惇道,“敌军已退,子孝在后方收拢散兵游卒,我二人一路赶来寻你!”

子孝,正是曹仁的表字。

曹操听到曹仁安然无恙,略感欣慰,转而问道,“有无遇见允城、子许?”

夏侯兄弟又是一阵摇头。

“允城、子许、子廉生死不明,我心难安。”曹操喟然叹道,“且随我原路返回,寻觅三人踪迹。”

“诺!”夏侯兄弟齐声应道。

曹操等人一路呼喊搜索,鲍信在树林中听到,急忙出来相见。

“子许战死了!”鲍信一见曹操,立即告知卫兹的遭遇。

昨日逃亡途中,他恰好见到卫兹摔落马下,被追来的敌骑斩杀。

卫兹不通武艺,战死的可能性极大。曹操虽然早有准备,但从鲍信口中得到讯息,依然十分悲伤。

当初倘若没有卫兹慷慨相助,曹操根本无法组建起自己的队伍,对方的知遇之恩,他当没齿难忘。

不知何故,昔日相助的幕后真相,卫兹一直没有告诉曹操。如今他战死沙场,这段往事也就随之而去。

“子孝!子廉!”夏侯惇、夏侯渊忽然大叫起来。

前面过来数千士卒,俱都衣衫褴褛;为首两人,正是曹仁、曹洪兄弟。

曹操见到曹洪,更是大喜过望,当即问起对方如何脱身。

“我当时杀了几人,本想夺得一匹战马。”曹洪嘿然笑道,“不料惹来敌骑围攻,我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跳进汴水,总算保得一命。”

他生于大户之家,却从小贪玩,略通水性,这次竟然派上用场。

众人听了,都感侥幸。

“数万大军,如今剩下不到五千。”曹仁望向曹操,问道,“接下来如何打算,还请兄长明示?”

曹操与鲍信对视一眼,沉声道,“先收敛阵亡将士的尸身,就地掩埋,然后随我赶回酸枣大营!”

经此一战,曹操见识到西凉大军的恐怖,对关东同僚更加失望,他知道这些人全都靠不住,已经另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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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河阳城内外一片欢腾。

雨夜的整场偷袭,因为陆翊等人兵力有限,直接杀伤的敌人并不算多;真正给对方造成致命打击的,却是被驱赶狂奔的西凉军坐骑。

可惜混乱之中,数千匹上好的战马,或者走失,或者折损;打扫战场的时候,只收拢不过一千有余。

三方协商之后,各自分得战马数百,物资若干。

陆翊另有要事,无心逗留此地,刘备、郭太等人一起送到城外十里。

离别之际,郭太又将陆翊单独请到一旁,沉声道,“近日之事,我已派人通知黑山张燕,或许她将南下寻你一会!”

“呃~?”陆翊微感错愕。

郭太肃然道,“陆校尉心中牵挂之事,张燕当可给出一些线索。”

陆翊神色一震,目光如电,霍然直视对方双眼。

“泌水收留之恩,河阳驰援之义,郭某自当有所报答!”郭太神态自若。

另一边,张飞盯着珞伽,嘿嘿笑道,“陆家嫂子身手这般了得,实在让俺感到意外,不如较量一番?”

珞伽瞥了张飞一眼,忽地想起当年玲珑坞见到的许褚,顿时跃跃欲试。

“三弟,不可胡闹!”刘备阻止道。

刘备在涿郡时,对夜叉瞳略有耳闻,但到底不曾亲见对方作战,生怕张飞一时鲁莽,失手伤到眼前的美貌女郎。

“翼德既有兴致,只待讨董之事一了,陆某定当奉陪!”正巧陆翊回来,当即接过话头。

张飞一听,顿时大喜。

在他看来,之前比试拉车,虽然公平,但不够过瘾。

陆翊冲众人拱手笑道,“各位在此留步,陆某告辞了!”

刘备、关羽见状,欣然道,“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期待雒阳城外,再同子羽并肩作战!”张飞大声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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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枣,盟军大营。

曹操、鲍信率五千残部回归,桥瑁、刘岱等在仍旧饮酒作乐,既未派援兵接应,也不曾出迎慰问。

“诸君倒是好兴致!”曹操闯入营帐,横眉怒视众人。

众人得知曹操、鲍信大败而归,心底正在庆幸,都不接话。

“倘若诸位听从曹某之言,挥师共进,当可败徐荣于汴水!”曹操慨然道,“我等因大义兴兵,如今却迟疑不动,虚度时日,真替各位感到羞耻!”

此时,曹操战袍上血迹斑斑,神色凛然,场上群雄为他气势所迫,都不敢与之对视,只是低头不语。

曹操见状,心灰意冷,甩袖而去。

又过得片刻,桥瑁、刘岱等人才抬起头来,各有所思。

众人眼见曹操遭此惨败,更是彻底断了进兵的念头,至于心中所想为何,却又不宜告知旁人。

“孟德,你如今作何打算?”鲍信见曹操出来,上前问道。

曹操喟然叹道,“帐内众人虽然拥兵十余万,却俱是沽名钓誉、苟且偷生之徒,为今之计,还请允城率部留下,曹某前去扬州,再募精兵!”

扬州庐江、丹阳等地,向来出产精兵。刺史陈温、丹阳太守周昕,与曹操、曹洪曾有旧交,是以曹操有此举措。

“倘若徐荣前来,只怕无人能挡!”鲍信说出心中担忧。

汴水一战,三万大军十去七八,鲍韬、卫兹当场身亡,其他人全都险死生还,鲍信对徐荣所部难免心生恐惧。

“徐荣虽胜,却未赶尽杀绝,显然余力不足。”曹操劝慰道,“此地有大军十余万,徐荣不知虚实,未必敢来。”

他见鲍信仍有疑虑,欣然道,“我留子孝在此,助你一臂之力!”

曹仁胆识过人,沉着机智,汴水大败之后,及时收拢残兵,可谓将才。

“还望孟德早日归来!”鲍信略感安心,欣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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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谋徙长安 以应天人之意 下

雒阳;相国董府。

就在一日之内,董卓接连收到两封战报,一胜一负。

先是徐荣自荥阳派人送来捷报,大破关东盟军三万人,阵斩过万,俘敌数千,余者逃散,东部战线一切顺利。

不等董卓到朝堂炫耀武功,牛辅那边却传来噩耗:河阳城外大败,上万人马,只剩下骑兵三千多,步卒千余人;如今退守河东,静待军令。

董卓恼怒之余,立即召来李儒、董白、贾诩等人。

“宗弼麾下虽有悍将,却无智士,导致有此大败。”董卓久经沙场,瞬间已有决断,“某家欲迁文和为讨虏校尉,前往河东相助!”

牛辅,字宗弼。

董卓之子早夭,除了最为宠爱的董白,还有一女,嫁给牛辅为妻。牛辅能力中庸,却出任中郎将,位在李傕、郭汜之上,正因此故。

“诺!”贾诩一听,正合心意。

黄金台封赏之时,贾诩官拜平津都尉,这次算是小有升迁;他心中素有丘壑,值此多事之秋,京师反是险地,能够外派河东,可谓意外之喜。

“孟兴等人有功,当赏妇人财物,此事交由文优督办。”董卓继续道,“此外,让孟兴派人将俘虏押入京师,某家要借一批人头立威!”

徐荣,字孟兴。

牛辅兵败河阳一事,难以掩人耳目。献俘杀降,震慑人心,正是董卓惯用的血腥手段,最早出自魔士李儒。

“主公放心!”李儒欣然应道。

“河阳不克,孟津、小平津俱在袁本初兵锋之下。”董卓沉吟道,“为防京师有人与之里应外合,某家欲迁都长安,你等认为如何?”

他言下之意,自然是迁走天子、百官,以达到釜底抽薪的效果。

汴水、河阳两战,几乎同时发生,造成的影响也惊人地相似:关东群雄固然恐惧更甚,龟缩不前;董卓也顾虑重重,已有谋徙长安之意。

李儒略一思忖,问道,“韩遂那边甚么立场?”

两人谋划此事,看来并非一时,董白、贾诩却是首次听闻。

“韩文约极力赞同,并劝我西行合击,逼降皇甫嵩。”董卓嘿然道,“某家简拔关东士族无数,却多是忘恩负义之徒,不想韩遂等人,反倒成为臂助!”

他曾奉旨讨伐西凉叛军多年,与韩遂等人互有胜负。

“关东士族,均有地域偏见,不足为奇。”李儒冷声道,“先秦之时,被尊为华夏正统的周天子一族,却偏偏出自关西,当真可笑至极!”

所谓偏见,不过是某个群体在有意或者无意之间,为了放大自身优势,采取的一种常见攻击手段。

关东士族看不起关西豪门的粗鄙,后者又何尝不在鄙视前者的虚伪?

“自古成王败寇!”贾诩嘿然一笑,“只要权力在手,给士族一些甜头,自然有人歌功颂德,甚至引经据典,替你编纂一个显耀的出身!”

与李儒的遭遇虽有相似之处,但在态度上,贾诩显然更倾向于因势利导,而非与关东士族对立。

贾诩眼光确实毒辣,纵观数千年历史,他所说的现象,可谓数不胜数。

“文优、文和所言均有道理。”董卓沉声道,“但此事大可容后再议,且说眼前之事如何?”

“迁都一事,正是明智之举!”贾诩见状,肃然道。

董白眼见事已至此,也表态支持道,“正该如此!”

董卓掌权之后,倘若一直保持最初的姿态,那么袁绍等人断然难有作为;但如今的情况,早已经偏离董白的设想,留在雒阳,风险确实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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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董卓派人召来朝堂百官,廷议迁都长安之事。

“高祖建都关中,前后历经十一世;光武入主雒阳,至今也有十一世。”董卓凛然道,“根据《石包谶》所述,宜徙都长安,以应天人之意!”

当时经纬图谶之说横行,《石包谶》在其中毫不起眼,知者极少。

众人一听,心底都感荒谬,却又不敢反驳,全都沉默不语。

“移都改制,乃是天下大事。”司徒杨彪开口道,“古时盘庚迁都南豪,商人抱怨不止。昔日关中久经战乱,残破不堪,故而光武更都雒阳。”

南豪,即后世商丘一带。

杨彪见董卓并未发怒,继续道,“如今百姓安乐,无故迁徙宗庙,只怕百姓恐慌,反生糜乱。《石包谶》乃妖邪之书,岂可以此为据!”

纵观杨彪一生,当数这次发言最为大胆,旁人都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关中富饶,强秦因此得以并吞六国。”董卓难得与人论理,“且陇右材木充足,杜陵有武帝陶灶,二者经营起来,可供一朝之需。”

说到这里,董卓眼中寒光一闪,“百姓何足挂齿!倘若犹豫不前,某家遣大军驱赶,自会赴汤蹈火!”

此言一出,杀气腾腾。

杨彪气势顿时受挫,“天下搅动容易,安定却难,还请明公三思!”

董卓想不到杨彪如此不识时务,勃然变色道,“杨公今日百般刁难,是要执意阻扰国家大计么?”

“既是一国大事,杨公所说,莫非毫无可鉴之处?”太尉黄琬道。

他在朝野德高望重,一向被董卓礼遇,且入京较晚,并未亲历董卓废立天子之事,言辞之间,难免有些激烈。

董卓并不答话,杀机渐浓。

司空荀爽见状,急忙道,“并非相国乐意如此!关东举兵来袭,绝非短时间可以平定,故而迁都应对,以尽地利!”

他这话明面上在指责杨彪、黄琬,实际在暗中解救两人。

董卓一听,怒气稍有缓解,随即宣布终止廷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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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尹朱俊为军中宿将,董卓见满朝公卿大多反对迁都,不由生出一个念头,当即派出使者,前往朱俊办公府衙。

“相国欲拜使君为太仆,并请出任副职。”使者见到朱俊,表明来意。

“在下才能有限,不敢当此重任!”朱俊当即谢绝,转而道,“国家西迁,必然丧失天下人心,反而助长关东气焰,朱某认为不可如此!”

董卓的所作所为,早非朱俊所能容忍,一直留在京师,只为伺机而动,怎么会出任对方的副职,以致遗臭万年?

使者略感惊讶,忍不住问道,“使君不受太仆、相国副职,却主动分说迁都一事,不知何故?”

“副相国一职,非在下所能胜任;迁都并非智举,乃是眼前紧急之事。”朱俊肃然道,“推辞不堪之职,议论当务之急,正是做臣下的本分!”

使者见状,知道对方的心意不可扭转,当即回报董卓。

“京师顽固之徒甚多!”董卓听罢,嘿然笑道,“朱公伟人既聪敏,又知进退,某家就暂且放他一马!”

此时,凉州三明全都辞世多年。

军中宿将,能让董卓有所顾忌的,无非皇甫嵩、朱俊两人,至于卢植、孙坚,前者不够狠辣,后者威望不足,目前都不被董卓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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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况如卿者 何欲杜人之口 上

数日之后。

太尉黄琬单独上书,继续反对迁都一事,董卓当即勃然大怒,诏令免去黄琬、杨彪等人的官职,以光禄勋赵谦为太尉,太仆王允为司徒。

按照董卓的原意,黄琬、杨彪人头难保,幸亏有董白在旁边劝阻。

这边二公刚被免职,城门校尉伍琼、督军校尉周毖又找上门来。

两人列举百般理由劝阻,最后恳请道,“迁都一事,还请相国三思!”

“某家秉政之时,因为你二人进言,擢用望族名士为州郡大员。”董卓怒形于色,森然道,“众人到任之后,却大肆兴兵,犯上作乱!”

伍琼、周毖一听,顿时惶恐不安。

“尔等此举,无异于出卖某家!”董卓说到这里,杀机毕露,“来人,将二贼拖出府门,斩首示众!”

伍琼、周毖被杀的消息传出,黄琬、杨彪这才回过神来,后怕不已,立即上门求见董卓,当面谢罪。

董卓杀鸡儆猴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为已甚,又表黄琬、杨彪为光禄大夫,可谓恩威并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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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川郡,阳城县。

阳城位于颍川的西北部,紧邻河南尹,虽然近年来天下纷乱,但阳城位置僻静,依山傍水,仍然有数万民众。

豫州刺史孔伷、陈相许瑒兵进颍川,却只停在郡城虚张声势,并未如约进军攻打轩辕关,因此沿途的阳翟、阳城等地,还不曾被战火波及到。

二月初二,龙抬头,也叫土地诞。

当时之世,万物皆有神。乡野之间,司掌雨水的蛟龙,生养万物的土地,更是大神。二月初二,正是祭祀土地社神、祈祷五谷丰登的节日。

适逢社日,阳城西郊足有数千人口聚集。但见鼓乐喧天,人头攒动,乡民纷纷扶老携幼,观赏社戏,品尝小吃,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陈春花、陈不二姐弟,正是众多乡民之中,普普通通的两位。

“阿姐,还真是热闹涅!”陈不二大声惊呼道。

他从小生活在伏牛山下,长到十三岁,总共见过的人,恐怕还不到眼前人数的十分之一,难免有些大惊小怪。

“可不是呢!”陈春花年近十六,已经来过几次,明显淡定一些,“到晚间燃起篝火,还会更热闹涅!”

“噫~?”陈不二忽然道,“怎么一眨眼,大壮哥就不见涅?”

张大壮是姐弟俩同村的男子,也是陈春花的未婚夫婿。

“兴许他在哪处看着社戏,俺们在这儿等等他吧。”陈春花略带羞涩道。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大壮哥去干啥了,却不便直说。

民间春社历史悠久,在先秦之时,本是青年男女幽会的狂欢节日,后来才慢慢演变为土地神的祭祀。

但人群难得聚集,仍然有人借机贩卖男女之间定情的小物件。张大壮的忽然消失,正是与此有关。

“阿花!不二!”两人刚等不久,就见王大壮面带喜色,赶了回来。

他家里世代在山里狩猎,虽然刚过十八岁,却已经长得颇为高大结实,当真不负“大壮”之名。

“给你!”王大壮首先拿出一个肉馍,递给陈不二。

说到肉馍,自然数关中最为有名,但阳城一带的肉馍,味道也并不差。

陈不二接过香喷喷的肉馍,张嘴就吃,小脸上洋溢着幸福。

王大壮嘿嘿一笑,这才偷偷掏出一枚簪子,悄悄送到陈春花眼前。

“给俺别上!”陈春花顿时笑逐颜开,再也顾不得害臊。

“好涅!”王大壮满脸憨笑,双手微微颤抖,将簪子给陈春花插上。

陈春花略带羞涩,低声问道,“大壮哥,俺美不?”

“美~!美~!俺很中意!”王大壮乐得眼睛都快没了。

陈不二在专心吃着肉馍,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阿姐与大壮哥情意绵绵,恨不得马上就要一起生孩子。

嗖~!嗖~!嗖~!

忽然有箭羽破空声传来,王大壮久为猎户,对危险的感知要比常人敏锐得多,当即伸手揽住陈氏姐弟,避开箭羽射来的方向,躬身疾跑。

噗~!啊~!噗通~!

场上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人群渐渐反应过来,开始四散奔逃。

呜~!

唏律律~!

号角声中,夹杂着战马嘶鸣,阳城西北方向,足有数千骑兵驰骋而来。

射出数轮箭羽之后,骑兵们收起弓弩,转而端起长矛,面露戏谑之色,开始恣意追杀奔逃的民众。

董越,“暴罴”董卓麾下五大中郎将之一,也是后者的远亲。他表字尚矩,行事作风却与此相反,残暴成性,肆无忌惮,不在董卓之下。

这支突如其来、滥杀无辜的骑兵,正是董越亲自带队。

得知徐荣在汴水大胜后,董越不免生出比较之心,又因与牛辅素来不和,也有借机踩一踩对方的心思。

董越率领三千轻骑,兵出轩辕关,本想寻关东盟军作战。

不料往颍川方向奔出将近百里,却连对方一兵一卒都未见到,却正巧赶上阳城社日,董越生出杀良冒功的心思,当即命令军士发动攻击。

精锐的西凉骑兵,对上手无寸铁、扶老携幼的乡民,结果可想而知。

不到半个时辰,足有三四千人被当场格杀,多为男子老幼;至于妇人少女,则被西凉兵当作战利品,揽在怀里。

这场人间惨状,落在杀人魔王董越的眼中,却仿佛一幅精美的作品,让他看得心怀大畅,志得意满。

正在这时候,几名骑兵押来一男一女,正是王大壮、陈春花。

“甚么情况?”董越问道。

“这小子身手不错。”为首的骑兵答道,“弟兄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擒住,若不是旁边的妇人拖累,说不准还真让他给跑啦!”

“既然如此,你们不杀他,莫非嫌自己活得太久了!”董越森然道。

话音刚落,他忽然掷出长矛,将王大壮贯穿在地。

“传令众军,砍下死者首级,回师请功!”眼见陈春花满面惊恐,董越欣然笑道,“这个妇人,倒是略有几分姿色,就归本将享用啦!”

颍水南岸,陈不二藏在树丛之中,亲眼目睹了对岸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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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雒阳,中东门外。

徐荣刚派人送来盟军俘虏,董越就献上数千首级妇人,冒充军功。

董卓目光何等老辣,自然一眼看穿真相,但他正要借机立威,立即组织朝官百姓出城,当场炫耀武功。

他首先令人焚烧死者首级,又将数千妇人赏赐给董越一军。

“桀桀桀桀~!”董卓发出恶魔一般的笑声,冲左右百官道,“方才只是佐菜,接下来才是正宴。”

只见一队甲兵上前,从盟军俘虏中拽出数十人来,用涂满猪膏的布匹,把对方从头到脚缠上,捆成粽子模样。

“既有军职在身,待遇当然有所区别。”董卓森然道,“点火!”

董越闻声下场,抢过士卒手中的火把,来到俘虏粽子身前,带着狰狞的笑容,将火把缓缓伸向对方的足部。

轰~!啊~!

涂满猪膏的布匹当即燃烧起来,火势熊熊,俘虏立即发出凄厉的惨叫。董越却神色兴奋,不断点燃其他俘虏。

这群恶魔,必然不得好死!

被迫围观的众人不忍目睹,均在心底发出愤怒的诅咒。

董卓身后不远处,董白神色黯然,独自一人,悄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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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况如卿者 何欲杜人之口 下

平皋,盟军大营。

袁绍得到汴水、河阳两地的战报,心中的喜悦盖过忧虑。

不管怎么说,河阳都是他袁本初名下的战绩,对比汴水曹操、鲍信的失利,更能衬托出自己的英明神武。

陆翊、珞伽的功成身退,也让袁绍感到满意,连带着对王匡当初那一点不快,也都消失无踪。

“主公,南匈奴于夫罗的使者在外求见!”逢纪入帐禀道。

袁绍一听,不由喜出望外,欣然道,“快请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身材高壮的匈奴少年步入帐来,朗声道,“小子刘豹,奉父大单于之命,前来拜见袁将军!”

昔日,汉高祖刘邦为了安抚匈奴,曾将宗室之女作为公主和亲,嫁给冒顿单于,其子孙之中,常有以刘为姓者。

建武初年,匈奴乌珠留单于之子、日逐王挛鞮比,因争位失败心生不满,自称呼韩邪单于,进入西河美稷定居,是为南匈奴。

于夫罗是挛鞮比的嫡系子孙,也就是冒顿单于的子孙,他的儿子仰慕中原繁华,自行起名刘豹,并不算逾矩。

刘豹虽然还不到十二岁,但体形高大壮实,已经与成年男子相差无几,只是眉宇之间,尚有几分稚气。

汝南袁氏家学渊源,对南匈奴这段历史十分清楚,丝毫不觉奇怪。

袁绍见刘豹顾盼自若,毫无局促之意,不由笑道,“阿豹年少有为,于夫罗有子如此,让人艳羡!”

“此前将军派人相邀,大单于被国事所扰,未能及时答复。”刘豹侃侃而谈,“近日国事一了,立即派小子前来,我南匈奴一族,愿为将军效命!”

刘豹这番话,说得挺有技巧,真相当然不是这样。

于夫罗原本在观望,他与张杨相互串联,眼见河阳之战盟军胜出,自然作出选择,打算依附袁绍。

袁绍虽然看穿真相,却并不揭穿,大笑道,“能得贵部相助,正是关东百姓之福。我正愁平皋骑兵不足,欲调贵部前来,不知可否?”

“既为将军效命,自当遵从将军调遣!”刘豹显然早得授权。

袁绍欣然道,“事不宜迟,就辛苦阿豹再跑一趟!”

南匈奴刘豹前脚刚走,营外就有上党张杨的使者求见。那使者来到帐内,结果不出袁绍所料,张杨决定南下投效。

送走张杨的使者之后,袁绍忍不住哈哈大笑,只觉畅快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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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王,县衙大堂。

有人不请自到,一袭黑衣,身姿绰约,背负双剑,正是张燕。

“张将军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陆翊问道。

早在中平二年,张燕就率黑山军归附朝廷,被封为平难中郎将,官职尚在陆翊、珞伽之上。

昔日天擎峡一战,陆翊与张燕曾有一面之缘,后来从师兄韩龙口中,又得知此女与“大贤良师”张角颇有渊源,但其中详情,却并不了解。

张燕微微一笑道,“在下此番前来,是想与陆兄做一个交易。”

此时,场上除了珞伽,史阿也被陆翊派人请了过来。

听到张燕这话,三人对视一眼,才由陆翊继续道,“我等洗耳恭听!”

“拿在下所知太平道秘密,换陆兄出任黑山军大首领。”张燕语出惊人,“不知道这笔买卖,陆兄有无兴趣?”

黄巾张角兄弟被朝廷镇压之后,仍有太平道信徒在各地举事,但为避风头,大多不以黄巾为号。

黑山军,正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支,足有百万之众,盘踞在司隶、冀州、并州交界的黑山、漳水一带。

可战之兵,即使十不存一,黑山军也有将近十万士卒。放眼当今天下,无人能够忽视这股力量!

现在张燕找上门来,不但愿意告知太平道的秘密,还主动奉送黑山军大首领一职,谁敢相信?

张燕见状,嫣然笑道,“行或不行,陆兄大可一言而决!”

“既然来了,恐怕就由不得你来作主!”珞伽星眸一寒。

“三位俱是炼神强者,在下自然不是对手。”张燕神色自若,悠然道,“不过以强凌弱,好说却不好听,恐怕并不符合墨家的信念?”

珞伽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张燕所提条件,看起来便宜都被陆翊等人占了,三人又怎好真的动粗?

陆翊略一思忖,问道,“这个大首领,是否受其他人管辖?”

“一旦陆兄出任,自然不再受人管辖。”张燕肃然道。

陆翊隐约猜到背后原因,果断道,“既然如此,陆某答应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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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相国董府。

东郊炫耀武功之后,董卓刚回到相府,就迎来关中过来的一位客人。

来人五旬左右,白面长须,相貌威严,正是西北名将盖勋。

盖勋本在京兆尹任上,曾与故交皇甫嵩暗中商议,欲起兵讨董,却因韩遂叛军牵制,未能成行。

皇甫嵩时任左将军,率精兵三万,屯驻在右扶风。

近日,董卓以迁都为由,征皇甫嵩为长安城门校尉,欲解除对方兵权。同时派人召盖勋入朝,以为议郎。

军中长史梁衍向皇甫嵩进言,“董卓寇掠京师,废立天子,残暴无道。如今征召将军,将军若从,轻则有牢狱之灾,重则有安危之祸。”

他见皇甫嵩沉默,继续道,“董卓陈兵雒阳,倘若天子西来,将军可率大军迎接至尊,奉旨讨贼,袁氏西征,将军东伐,必擒董贼!”

梁衍这番话,听起来可行,却忽略了韩遂叛军的威胁。

自从董卓入京,韩遂等人就变得十分古怪,既不进攻,也不退兵。皇甫嵩沙场经验何等丰富,结合董卓出身性情,很快判定二者已有勾结。

倘若听从梁衍之意起兵,关中必将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刀兵之下,恐怕天子百官全都难以幸免。

皇甫嵩权衡再三,最终应征。

失去了皇甫嵩这部精兵,盖勋独木难支,无可奈何之下,来到雒阳。

“呃哈哈哈呵~!”董卓见到盖勋,十分高兴,“你我同出边郡,常年从军,实有同袍之谊。元固可为越骑校尉,留在某家身边参赞军机!”

如今董卓行事,越来越随性,他一高兴,又额外给了盖勋一个官职。

盖勋入朝,本就另有所图,对此毫不介意,当即接受。

两人正在交谈之际,门卫来报,府外河南尹朱俊求见。

董卓有些意外,让人带上堂来。

“相国,朱某今日不请自来,只因有些事情,不吐不快。”

朱俊直截了当道,“沙场争战,生死本是常事。但焚烧俘虏,杀良冒功,绝非军中勇士所为!还请相国明令禁止!”

“某家百战百胜,万事取决于心。”董卓勃然变色道,“朱府君且不可随意妄言,以免玷污某家刀剑!”

朱俊为军中宿将,董卓对他略有几分欣赏,否则早已当场斩杀。

“纵以武丁之贤明,尚且主动征求谏议。”盖勋见状,慨然道,“况如卿者,何欲杜人之口?”

武丁,殷商有名的贤王,任用贤能,励精图治,开创一代盛世。

“呃~?!”董卓神色一凝。

盖勋不再说话,只是紧盯董卓。

“呃哈哈哈呵~!”董卓纵声大笑,霍然起身道,“元固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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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收巨富 发帝陵 上

野王,县衙大堂。

眼见陆翊应允,张燕欣然道,“昔日冰川之战,出手偷袭剑宗之人,正是于吉、张角师徒,另有教中搬山道人、卸岭力士暗中相助。”

陆翊一听,若有所思。

“搬山粗通机关之术,卸岭擅长挖掘手段。”张燕见状,补充道,“天擎峡一战,陆兄当有印象。”

听到张燕这句话,珞伽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

“除了张角兄弟,于吉尚有弟子宫祟、宇文呼邪。”张燕继续道,“此外,另有记名弟子若干,但与太平道的瓜葛较少,我也不知其中详情。”

二十年前,太平道黄巾出现,更早的时候,就有宫祟入朝献《太平经》。听张燕这么说来,只怕于吉还有更多暗手。

“那汝南袁氏,与于吉有甚么渊源?”陆翊问道。

“此事牵扯到于吉背后的神秘势力。”张燕眼中隐有惧色,“不知公羊阁这个名字,三位可曾听说?”

陆翊、珞伽眼神一亮,均有喜色。

“就在京师动乱前夕,有人掳走陆某一对子女。”陆翊沉声道,“为首之人,身着宫装,金纱蒙面,自称南华夫人,恰巧来自公羊阁。”

“南华夫人?!”张燕一听,略感震惊,“公羊阁传承百余年,每任阁主,均以南华夫人为名。‘上师’于吉,正是公羊阁的客卿之一!”

“那公羊阁,到底位于何地?”珞伽急切问道。

眼见子女的去向将有着落,她实在难以保持镇定。

“当年听张角所言,公羊阁所在,大致是江淮一带。”张燕面露遗憾,“具体的位置,太平道上上下下,恐怕只有于吉一人知晓!”

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于吉身上。

“如今于吉又在何处?”珞伽一听,接着追问道。

“于吉此人,行踪诡秘,除非他主动现身,否则无人知晓。”张燕摇头道,“而且他生性谨慎,从来不露真容,每次出现,样貌都不一样。”

三人一听,顿觉十分棘手。

陆翊问道,“公羊阁与汝南袁氏,又是甚么关系?”

“公羊阁,又名春秋宫,在新莽年间,首次为人所知。”张燕继续道,“观其宗旨,自觉秉承天意,暗中选拔君王,左右江山社稷。”

“莫非是公羊高一脉传人?”史阿眉头一蹙,开口问道。

他兼通儒、墨,立即想到了公羊高所著《春秋公羊传》。

该书为今儒的代表之作,大力宣扬大一统、三世说,虽是后人假借其名所著,却与公羊高渊源不浅。

公羊高,儒家先贤孔丘的再传弟子。

《春秋谶》五德始终之说,正是混杂三世说、阴阳五行的产物,与太平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如出一辙。

“在下不知。”张燕轻轻摇头,转而说道,“公羊阁昔日出世,暗中扶持的人选,正是魏郡王莽;而汝南袁氏,则是公羊阁如今所选。”

陆翊问道,“‘上师’于吉,在其中起何作用?”

“公羊阁客卿虽有不少,于吉却十分特殊。”张燕神色凝然道,“据当年张角所述,大致与诸子的天下行走相似。”

听到这里,困扰陆翊等人多年的疑问,大多已经得到解答。

陆翊追问道,“不知在太平道中,张将军又是甚么身份?”

“‘大贤良师’张角,正是在下的义父。”张燕语出惊人,接着话锋一转,“亦是张某的杀父仇人!”

三人惊讶之余,凝神静听下文。

“家父褚玮,常山真定人,蒙同郡致远公赏识,收为记名弟子。”张燕说到这里,叹息道,“陆兄今为墨家钜子,在下岂有不来相见之理!”

王越往上一代的墨家钜子,正是常山赵宁,讳字致远。

陆翊与史阿对视一眼,问道,“双方既然有这层渊源,昔日燕女郎与我等为敌,又是何故?”

当世中原称呼年轻男女,多用某某郎君、某某女郎。陆翊不再以官职相称,显然对张燕的话将信将疑。

“张某得知此事之时,已是中平二年。”张燕苦涩一笑,“张牛角本为张角远亲,对在下有抚养之恩,他临死之前,以这段往事相告!”

她仍然保留张姓,除了害怕引起于吉警觉外,也有纪念张牛角之意。

张牛角,正是黑山军原来的大首领,于中平二年临阵重伤,死前命黑山众人奉张燕为主。

张燕不等陆翊再问,继续道,“在下虽然早就关注陆兄,但直到泌水、河阳两事之后,才敢寻来,以托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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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相国董府。

虽有满朝公卿反对,董卓依然决定迁都,于是命人召来董白、李儒、王允、吕布等心腹文武,进行职责分配。

“某家坐镇雒阳,迁都内外军事,全由文优作主。”董卓目视李儒,“董越、段煨所部,俱随文优伴驾西行。”

“诺!”李儒拱手领命。

董卓转头望向王允,“子师,朝政之事,却要由你代劳!”

满朝公卿之中,就数王允最得董卓欢心,原因有二:其一,出身太原边地;其二,总是多做少说,从来不唱反调。

王允自从事中郎,一路升迁河南尹、太仆、尚书令、司徒,绝非侥幸。

“诺!”王允欣然应道。

“河南一向富庶,人口财物众多,绝不容落入袁儿之手!”董卓森然道,“文优动身之时,当驱赶民众一同迁徙,富室财物收作公用!”

年前,董卓曾纵兵劫掠雒阳富户,这次显然要针对整个河南尹。

“倘若有人不从,该当如何?”李儒出言问道。

董卓冷喝道,“斩杀便是!”

李儒得到想要的答案,欣然领命。

“北邙山一带,尽是帝王公卿冢墓,多有奇珍异宝。”董卓目露幽光,嘿然笑道,“岂可便宜关东群贼?自当掘为己用,此事交给奉先去办!”

董白一听,欲言又止。

“诺!”吕布轰然应道。

常人眼中的帝王将相,在吕布看来并不值得敬畏,想起当年挖掘新莽宝藏的好处,他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诸事既定,你等退下吧!”董卓吩咐道,“小白留下!”

眼见其他人消失在门外,董卓目视女儿,叹息道,“当年允你驻留碎叶城,如今看来,却是某家的失误!”

身为“暴罴”董卓的女儿,竟有妇人之仁,当真令他失望!

董卓未秉朝政之时,并非眼前这般肆无忌惮,但他独掌大权越久,就越迷信武力和个人权威,觉得自己有若神明,普天之下,再无抗手!

换作以前,董白一定会出言相劝,但事到如今,她唯有沉默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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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收巨富 发帝陵 下

北邙山东西走向,连绵数百里,视野空旷,地势平缓,土层深厚紧密,不易渗水,正是上佳的葬身之所。

吕布率领数千并州人马,沿着北邙山南麓,往西行出二十余里,来到孟津一带,开始安营扎寨。

除张辽随徐荣在荥阳作战之外,并州诸将全都在场。

在吕布身边,另有一名不到三十的男子,背负金刚天罗伞,手佩穿山龙猊爪,正是春秋死士的后裔米多多。

发陵掘墓并非易事,若是一味倚仗蛮力,丢失几条人命事小,损坏陵墓中的奇珍异宝才是大事。

或许沧月早有所图,当年寻到新莽宝藏之后,不知用了甚么理由,竟然说服白发红颜夫妇,让米多多跟在陷阵卫中,如今终于派上用场。

“北邙已知的帝王陵墓,计有东周王墓八座,本朝帝陵五座。”米多多明显成竹在胸,“另有秦相吕不韦墓一座,均值得米某亲自出手。”

当时讯息不比后世,北邙一带冢墓如织,若非米多多这等出身,常人根本无从知晓帝王陵墓的具体分布。

至于吕布等人,更是满眼抓瞎,听到米多多这番话,全都喜出望外。

“这十四座陵墓,当以本朝原陵最值得期待。”米多多嘿然笑道,“此陵为光武帝、阴皇后合葬之处,枕河蹬山,气势壮观,占地足有八百余亩。”

众人虽然未曾见过,但听米多多说来,不由生出向往之意。

曹性叹息道,“这般陵园却要在我等手中破败,当真可惜!”

“呵呵~!”米多多不以为然道,“有米某出手,取出其中珍宝犹如探囊取物,绝不会破坏陵园景致!”

在他看来,盗墓乃是一门艺术,怎么能像凡夫俗子一样暴力破坏?

米多多的具体来历,曹性等人并不知晓,都有些半信半疑。

“这些陵墓的具体位置,已在图中标注清楚。”米多多拿出一张羊皮地图,递向吕布,“还请吕将军先派人看守,等米某一一开启。”

“仲达,此事由你督办!”吕布接过地图,交给高顺道,“另外,定远侯、王门班氏之墓,也须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发掘,违者杀无赦!”

“诺!”高顺轰然领命,带人离去。

“至于其它冢墓,就请吕将军自行安排。”米多多望向吕布,“只需留下数百人马,等着搬运陵中珍宝即可。”

“听米兄弟一说,本将对原陵不免心生好奇。”吕布颇有兴致道,“不如就从该陵开始,让我等一同前去见识。”

魏越、曹性等人纷纷附和。

世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一旦听闻到好的事物,其它就难免扔到一边。

“米某也是此意。”米多多嘿嘿一笑,当即领先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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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北宫,朱雀门。

司徒王允带领一队车马来到门外,出示相国董卓的手令之后,守在宫门的奉车都尉董旻当即让人放行。

“董都尉,怎地看上去闷闷不乐?”王允顿住脚步,关切问道。

“如今迁都长安,李文优奉令收没富户,吕奉先带兵发掘冢墓,都是美差肥缺!”董旻略带艳羡道,“唯有董某,依然在此看门守户!”

董卓秉政专权以来,对群臣部下多有封赏,但让人奇怪的是,其中唯独没有他的弟弟董旻、侄子董璜。

早在董卓入京之前,董旻已经官居奉车都尉,如今职务并无任何改变。

“呵呵~!”王允笑道,“董都尉此言差矣,天子门户乃是最为紧要之处,相国留你在此,正是最大的信任。”

“京师内外,陈兵足有数万,又有李蒙、王方在此。”董旻显然没把王允当作外人,“董某在与不在,均无大碍!”

看来他真是闲置得太久了,王允不过随口一问,董旻却有点停不下来。

“董都尉所言,也有一些道理。”王允颌首道,“北邙山冢墓多如繁星,吕将军麾下人手怕是不足,你何不找相国请命,前去相助一二?”

“呃~?!”董旻神色一怔,忽地回过神来,“多谢指点!倘若董某拿到了好处,绝不忘分给王司徒一份!”

董旻为人粗鄙,有勇无谋,如何理解得了王允话中深意。

“呵呵·!”王允欣然笑道,“你我均为相国效力,还要甚么好处?”

“王司徒所言甚是!”董旻一副我很明白的样子,“事不宜迟,董某这就敢去相府,先行失陪了!”

董旻说罢,给当值的军侯王方打了个招呼,匆匆骑马赶往董卓府上。

“叔颖,你不在北宫当值,跑来作甚?”董卓一见,略感诧异。

董旻露出几分不满,抱怨道,“兄长,收没富户、发掘陵墓,俱都涉及巨额财物,文优是自家亲眷,也就罢了,吕布却是外人,怎能无人看顾?”

他也并非愚蠢到家,自然不会直说自己想去捞点好处。

“呃呵呵呵哈~!”董卓大笑道,“既然如此,某家许你另领两千人马,前去奉先麾下听用,切记不可任性!”

发掘陵墓,终是世人眼中的恶行,必为关东士族所不齿,董卓故意派并州军前去,正是要以利相诱,将吕布牢牢绑在自家的战车之上。

不过董旻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利益可以分一些给吕布,但主要的好处,自然还是要落在董氏一族手中。

“晓得哩!”董旻大喜,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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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郊外,伽蓝寺。

董白以替祖母祈福为由,征得董卓同意后,率三百亲信私兵,来到伽蓝寺。与她同行的,还有阳翟长公主。

“支师,迁都在即,京师纷乱。”董白见到支娄迦谶,道明来意,“小白怕是要在贵寺打扰一段时日了。”

李儒奉命劫掠河南一带富户,伽蓝寺为皇家寺庙,香火鼎盛,树大招风,董白唯有亲自坐镇,或许能够保全。

“施主有心了!”支娄迦谶若有所思,叹息道,“山门塔林,不过是身外之物,唯有寺中经书数十卷,俱是佛法精义,当流传后世,普渡众生!”

“支师不如携带经书僧众,随我前往长安。”董白提议道,“可在关中另觅佳地,重筑山门,再兴宝刹。”

如今董卓尽驱河南之众,京师内外必将沦为一片荒芜。

支娄迦谶微笑摇头,却不言语。

董白也不勉强,转而道,“陆子羽、夜叉瞳屯驻河内野王,我已派人前去告知此间情形,或许他们另有良策。”

阳翟听到陆翊的行踪,神色一动。

“若能保全经书,施主功德无量。”支娄迦谶合什道,“寺东塔园颇为清净,可做两位安歇之处。”

董白知道对方已有送客之意,当即与阳翟告辞离开。

两人走到殿外,阳翟忍不住道,“小白这番作为,倒比那叫甚么珞伽的月氏胡女,更似佛门护法!”

因为太皇太后董氏的渊源,阳翟与董白的关系一直极好;而幼年玩伴陆翊被抢,则让她对珞伽充满了敌意。

“兼相爱,交相利。”董白似乎想起了一段往事,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与人为善,予己为善,没有血腥杀戮的日子,当真让人怀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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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北邙烟尘 一戟会三英 上

听罢张燕所述,陆翊、史阿连夜赶到泌水,面见卢植之后,终于决定北上黑山。两人马不停蹄,又回到野王。

“土贼,黑山之行,不如你我同去。”珞伽显然不大放心。

“还是我陪子羽走一趟吧。”史阿沉声道,“行军打仗非我所长,倘若有敌来犯,不能没人主持大局。”

如今野王、泌水两地,共有羽林儿郎六百左右,郡兵一千有余,其中后者分散两地维持秩序,前者机动作战。

“师兄所言有理。”陆翊目视珞伽,安慰道,“黑山不比漠北,倘若有变,大可遁入山林脱身!”

整合黑山百万之众,既能大幅增强己方基业,又能极度削弱太平道势力,无论有无风险,陆翊都必须尝试一下。

“盯紧张燕!早去早回!”珞伽并非普通女郎,当即不再纠结。

陆翊颌首道,“旬日之间,无论结局如何,必然回归!”

“子羽,为兄到驿站等你!”史阿微微一笑,悠然出门。

张燕目前所居,正在驿站。

史阿此举,显然是要留给夫妻二人一点私人空间。

纵以珞伽的胆大直接,也难免有些羞涩,转而问道,“可有史家嫂子?怎么从来不曾见过?”

自昔日在玲珑坞初识以来,已经过去整整十年,虽然两人样貌变化不大,但是年岁毕竟渐长;史阿比陆翊大出足足一轮,眼看接近四旬。

“师兄年少之时,曾与一名女郎相好。”陆翊叹息道,“可惜女郎染病身亡,师兄一直恋恋不忘。”

“不想史家兄长也是性情中人。”珞伽目露赞赏,忽地冒出一个念头,“土贼,你觉得韩小雨配史家兄长如何?”

“呃~?”陆翊略感吃惊,斟酌道,“两人年龄差距是否太大?”

韩小雨比珞伽小出大约十岁,如今正是双十年华。

“哼~!”珞伽冷哼一声,娇嗔道,“那个丫头,可不在乎年龄!”

韩小雨是珞伽的异姓小妹,却胆敢打她男人的主意,让她难以释怀。

“那倒也是。”陆翊忽地反应过来,沉吟道,“待师兄回来,不妨找些机会让两人相处看看。”

其实当时之世,常有男子娶远小于自己的女郎为妻,况且史阿身为炼神强者,样貌体态完全不下巅峰时期。

珞伽眼波流转,似笑非笑道,“我不过试探一下,你倒真是舍得!”

这个女郎甚么都好,就是有些傲娇。

“珞小花!”陆翊上前一把揽住珞伽,肃然道,“我与师兄离开期间,若遇大的麻烦,记得要寻卢师商议,必要之时,可找刘玄德求助!”

他与刘备兄弟结识不久,却认定对方是可以共患难的人。

“明白哩!”珞伽轻轻靠上陆翊宽厚的胸膛,欣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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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河阳城北,盟军营地。

牛辅大军败退之后,经袁绍同意,刘备一直率部驻扎在河阳境内,与白波军相互照应,作为盟军西部前锋。

主将大帐之中,刘备与关羽相邻而坐,正在讨论军情。

“大哥,刚抓到一名西凉奸细!”张飞的大嗓门忽然在外面响起。

刘备、关羽抬头望去,就见张飞单手拎着一名男子,踏步走入帐来。

“俺在城东跑马巡视,远远望见此人。”张飞随手将男子掷在地上,嘿嘿笑道,“见他策马狂奔,形迹可疑,当即赶上去擒了过来!”

张飞本为幽州涿郡人,自幼习得一手好骑术;他的坐骑,更是难得一见的良马,唤做乌云踏雪。

刘备目视地上男子,问道,“你是何人?来此有何贵干?”

男子不慌不忙站起身来,又整了整衣物,这才拱手道,“在下孟津白七,世代经商,这次逃难过河,打算前往野王,投靠当地亲友。”

“大哥,这小子身手不差,绝非商贾。”张飞在一旁嚷道,“刚才逃跑的时候,竟然在马背上给了俺几箭!”

白七一脸无辜道,“乱世之中,粗通骑射,不过为了自保而已。”

“粗通?!”张飞环眼一瞪,瓮声道,“单论骑射,只怕外面千余儿郎,也没几人胜得过你!”

白七还待再说,刘备忽然问道,“你到野王,是找陆子羽还是夜叉瞳?”

刘备一直在凝神打量对方,此问一出,白七措不及防,面色大变。

张飞先是一怔,接着大喝道,“你到底是谁?找陆兄弟作甚?”

白七听到“陆兄弟”三字,神情一松,试探道,“各位认识陆子羽?”

“同过生死的交情,怎么能够不认识?”张飞瓮声道。

“我家小公子是陆子羽、夜叉瞳昔日故交。”白七终于说出实话,“如今京师另有变故,白某奉小公子之命,特为伽蓝寺之约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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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王城外,军营。

珞伽正在指导羽林儿郎锻体炼气之术,阿娜尔忽然领来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那人全身血迹斑斑,几乎不可辨认。

“方悦?!”珞伽勉强认出来人。

“正是属下!”方悦急促禀道,“大人,平阴杜县令被西凉军抓走!”

此前,他奉陆翊之命,留在平阴县,正是为了保护县令杜阳。

“呃~?”珞伽面露疑问。

“近日,董卓纵兵劫掠河南全境,点名带走杜县令。”方悦继续道,“我等寡不敌众,除了属下一人冲出报信,儿郎们全都当场战死!”

珞伽眉头一蹙,“董卓此举,莫非疯了不成?!”

“听西凉军对杜县令所言,董卓决意迁都长安,准备尽驱河南之众,充实关中。”方悦眼中难掩惊怒,“说是迁徙,其实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世事总是难以预料,昨日陆翊、史阿刚刚离开,眼前就有意外降临。

“杜县令暂时应无性命之忧。”珞伽沉吟道,“事到如今,别无良策,我必须赶往雒阳一趟。”

“京师内外,聚集董贼数万大军。”阿娜尔担忧道,“我等这点人马,纵然善战,恐怕也无济于事!”

曹纯劝道,“大人还请三思!”

“此行并非要与董贼正面交锋。”珞伽摇头道,“只需我一人前去即可,期间军中事务,交由阿娜尔主持!”

阿娜尔提醒道,“事关重大,小主千万记得陆公子的嘱托!”

“放心!”珞伽颌首道,“泌水、河阳,正在南下途中,我自当前去。”

卢植常驻泌水,刘备仍在河阳,她言下之意,显然会找两人商讨。

“大人,属下请命同去,以求将功补过!”方悦肃然道。

平阴单骑突围之事,虽是迫不得己,但在方悦心中,却是失职。

阿娜尔趁机道,“还请小主带上赛依提、尼加提,也好有个照料!”

珞伽略一思忖,颌首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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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北邙烟尘 一戟会三英 下

黄昏时分;河阳。

河内太守王匡,奉袁绍之命,率千余人马前来,接过城中军政大权。

“近日,董贼尽驱河南之众,迁都长安,又遣人发掘帝陵。”王匡肃然道,“袁车骑得知此事,欲请玄德渡河刺探敌情,以作用兵之需。”

刘备顿时想到白七所说京师变故,当即应道,“诺!”

“牛辅军虽败,但实力尚存。”郭太担忧道,“倘若渡河南下,牛辅趁机抄袭后路,则我等必将进退两难。”

“此去只为探测敌情,用兵之事,容后再议。”说到这里,王匡笑道,“近日于夫罗、张杨率众投靠,袁车骑兵马充足,或许将从平皋进军。”

南匈奴于夫罗、并州军张杨,麾下多有精锐骑兵,两人这一加入,盟军的劣势顿时弥补不少。

刘备、郭太一听,都倍感振奋。

“事不宜迟,刘某这就回营准备,趁夜渡河。”刘备拱手告辞。

王匡欣然道,“有劳玄德了!”

刘备回到军营,就见帐内除了关羽、张飞,另有一名女郎,正是珞伽。

此前,得知白七的来意之后,刘备派张飞带其北上,途中正好与南下的珞伽等人相遇,当即一起赶回河阳。

“我打算前往伽蓝寺,了结昔日承诺。”珞伽说出此行目的。

杜阳之事本来缥缈,但既然董白在伽蓝寺中,或许可以一举两得。

刘备微笑道,“我奉命渡河刺探敌情,正好与陆家弟妹同行。”

“河南有董贼大军盘踞,怎能少了俺和二哥!”张飞大声嚷道。

关羽虽未言语,但看他的神情,显然也是非去不可。

“也罢!”刘备略一思忖,决然道,“军中事务,就让宪和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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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邙山,原陵。

原陵南枕邙山,北临大河,由神道、陵园、祠院共同构成。

穿过巍峨的阙门,沿着宽阔的神道一路南行,但见两侧石刻林立、古木参天。走出约有两里,眼前出现一座陵丘,高过六丈,方圆里许,掩映在挺拔茂密的松柏之间,更显庄严肃穆。

时值阳春,天气晴朗,晨曦初现,陵园内紫烟弥漫,飘似浮云,烟凝云聚,翻腾不息,置身其中,恍如仙境。

陵墓西侧另有一座祠院,专为祭祀光武帝刘秀而建,祠内屋舍鳞次栉比,殿廊错落有致,香火常年不断。

此刻,祠院内的光武殿外,霍然出现一道地宫入口,数以百计的并州士卒穿梭其中,不断往外搬运陵内的随葬品。

吕布、董旻等人站在旁边,看着数之不尽的葬品,全都喜形于色。

“墓道竟然暗藏在祠院之中!”魏越惊叹道,“若非米家的小子,只怕我等还在外面浪费时日!”

“陵墓四周所铺青石,不知厚达几许。”曹性庆幸道,“倘若从外面挖掘,所费时日,当真不知多少!”

对米多多,两人显然极为佩服。

吕布正要说话,忽然有军士惊慌失措地赶来,“将军,阙门外有人来袭,极为骁勇,儿郎们完全抵挡不住!”

话音未落,吕布早已抓起方天戟,转眼消失在祠门外。

珞伽、刘备等人趁着夜色,自孟津一带渡河,随即分作两路:珞伽一行直奔伽蓝寺,了结昔日之约;刘备兄弟转入北邙山中,伺机刺探敌情。

近日北邙山一带,尽是并州、西凉军士踪迹,刘备三人很快俘虏一名都伯,得知光武帝寝陵正在被盗,顿时怒不可遏,纵马赶来,见兵就杀。

“哇呀呀呀~!”

张飞暴喝声中,破军蛇矛往前一探,顿时串起两人,接着往外一甩,尸身轰然飞出,又砸倒数名敌人。

关羽面无表情,掌中冷艳锯轻若无物,随手挥动之间,必然有人被斩为两截,杀敌速度完全不在张飞之下。

与关、张相比,刘备的动作十分华丽,雌雄双剑左右舞动,带着一种难言的韵律,给人翩翩君子、温雅如玉的错觉。

“哼~!”

刘备兄弟正杀得尽兴,耳畔忽地传来一道金石交击的怒哼。

三人闻声望去,透过弥漫的轻烟,隐约可见一骑出现在神道尽头,人如龙,马似虎,伴着林间晨曦,状若天神。

强者自有气息,此人刚一发声,并州、西凉军士纷纷退开。

“五原吕布!”刘备惊呼道。

他虽然没和吕布打过交道,却在京师远远见过一面,印象深刻。

“杀~!”

吕布大喝一声,连人带马化作一道炽热的火焰,席卷而来。

“喝啊~!”

张飞咆哮如雷,彷佛化身一团奔腾翻滚的乌云,呼啸迎上。

轰隆隆~!

火焰、乌云陡然撞击,宛如惊雷掠地,滚滚不绝,方圆十数丈内,青石碎裂,烟尘汹涌,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吕布一击之后,不做丝毫停留,座下赤菟疾行如飞,掌中方天戟有若火龙,昂首怒吼,扑向关羽。

“青龙斩!”

关羽冷喝一声,浑身真气光芒盘旋,冷艳锯往前斜劈,气芒离体而出,化作一条青龙,张牙舞爪,迎往火龙。

轰隆~!

双龙咆哮相撞,场上又是一道惊雷炸响,响彻天地。

铿铿铿~!

两马错身而过,方天戟、冷艳锯瞬间交击数十下,烟尘激荡。

“大哥闪开!”眼看吕布杀向刘备,张飞大吼示警。

与此同时,关羽纵身后跃,凌空又是一刀劈出,“偃月斩!”

“杂鱼,受死吧!”吕布连战张飞、关羽,锋芒稍挫,眼见刘备并无强者气息,随手一戟砸下。

吕布接连硬撼张飞、关羽,竟似犹有余力,刘备大惊之下,还来不及有所动作,方天戟已经当头砸来。

轰~!

危机时刻,一道气芒破空而来,堪堪将方天戟撞开尺许。

唏律律~!

方天戟倾斜砸下,削去半边马臀,那马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后蹄顿时软倒,将刘备掀落在地。

刘备逃命的经验极其丰富,顺势往旁边一滚,来到神道边缘。

“大哥,快躲进树林!”

缓得这么片刻,张飞已经纵马赶到,一面杀向吕布,一面提醒刘备。

神道两侧密密麻麻,尽是参天松柏,刘备瞬间明白张飞的用意,脚下用力一蹬,顿时跃入林中。

“哇呀呀~!”

怒喝声中,张飞一挺破军蛇矛,带出上百道幻影,挡住吕布去路。乌云盖雪极其神骏,与赤菟马差距不大。

关羽的坐骑远不如二者,干脆弃马步战,很快杀到近前。

吕布左脚轻轻一踹,赤菟马忽然掉头疾行,转眼跑出十丈开外。

张飞性情鲁莽,当即策马紧追上去,关羽却极谨慎,留在原地未动。

“哼~!”眼见张飞堪堪追到,吕布一声冷哼,忽地纵身下马,跃入树林之中,目标直指刘备。

“关某在此,谁敢伤我兄长!”前方一人拦住吕布去路,正是关羽。

吕布也不答话,舞动方天戟,往前就闯,关羽挥刀拦住;后方张飞赶来,三人再次战在一起。

咔嚓~!轰~!

旁边的百年古树受到波及,大多遭了殃,纷纷折断,轰然倒下。

三人所到之处,方圆十数丈内,烟尘如瀑,劲气纵横,枝叶翻滚,似有龙腾虎跃,搅得风云变色。

董旻、魏越等人早就赶到场上,眼见如此景象,全都目瞪口呆。

半柱香之后,场上风暴渐歇,三人均已难再动用无双劲气,但招式往来之间,依然势大力沉,速度更是惊人,远在旁观众人之上。

吕布借着松柏遮掩,不断逼近刘备,关羽、张飞无奈,只得改变战法,护住兄长,且战且走。

董旻、魏越见状,当即率军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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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谋皇室 诛袁门 上

迁都之路,自雒阳西出,过函谷关、新安、陕县、弘农、潼关、华阴、郑县、新丰,最终抵达长安,全程将近千里。

此时,雒阳城至函谷关之间,数十里官道上,人头攒动,络绎不绝,足有将近百万之众,俱在跋涉迁徙。

河南尹、河内郡、河东郡齐名三河;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并称三辅;另有弘农郡,共同构成了司隶校尉部。

司隶校尉部户口三百万,大半聚集在三河一带,其中河南尹独有户口百万,如今被尽数抄掠财物,驱赶上路。

董卓治军,向来以财物、妇人作为激励手段,这一次纵兵河南,麾下骄兵悍将的兽性,更是释放得淋漓尽致。

稍有姿色的妇人,全都落到西凉军手中,沦为玩物;倘若有人暗藏财物,一旦被面前军士发现,立即拔刀斩杀,弃尸荒野,财物据为己有。

行进途中,中郎将董越更是授意麾下悍卒,不断挥刀舞矛,粗暴驱赶,甚至往来纵马,肆意践踏,死伤不计其数。

“董相国迁徙河南民众,本为充实关中人口。”盖勋找到李儒,质疑道,“随行军士却肆意驱赶,致使相互践踏,只怕未到长安,就已损失半数。”

“迁徙民众,百倍于军。”李儒不以为然道,“若不强行驱赶,只怕人群散乱,何时才能抵达长安?”

“各县民众本有乡里之分,可让当地游徼、亭长、里魁代为掌管。”盖勋提议道,“如此一来,定会秩序井然。”

“盖校尉此法虽好,可惜说得太晚!”李儒指着无边无际的人群,“眼前百万之众混在一起,再也无从辨别了!”

不等盖勋再说,李儒已经策马走远。

盖勋心中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当即转身去找司徒王允。

王允听了盖勋的来意,喟然叹道,“此事王某曾经提过,只是郎中令一意孤行,徒叹奈何!”

虽然王允贵为司徒,但迁徙途中真正做主的,却是郎中令李儒。

其中的道理,盖勋自然明白。

就在数日之前,董卓令盖勋出任颍川太守,还没等他走出河南尹,就又被董卓派人征召回京。

说到底,董卓真正信任的人,其实只有西凉旧部。

“生逢乱世,人命有如草芥!”盖勋目视迁徙民众,神色悲凉。

王允劝慰道,“我等力量不足,眼前之计,只得保全天子百官,静待时机,或许仍有重振朝纲之日。”

盖勋一听,转头望去,正对上王允饱含深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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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皋,盟军大营。

先是河阳大胜,接着于夫罗、张杨前来投靠,袁绍志得意满之余,不由萌生了渡河作战的念头。

就在他调兵遣将,准备南下之际,张成再次不请自来。

张成仍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神态,问道,“当今局势,本初如何看待?”

“董卓率众西迁,河南空虚。”袁绍斟酌道,“我欲率部渡河,与酸枣驻军联手夹攻,先取荥阳,再图雒都!”

“此举虽有虚名,却不得实利。”张成摇头道,“董卓退走长安,只需以重兵扼守函谷、潼关天险,除了一座空城,本初能有甚么收获?”

“争夺天下,不可拘泥一城一地的得失。”张成继续道,“本初虽为盟主,却无基业,倘若一战而败,又当如何?”

袁绍一听,顿时清醒过来。

盟军虽有三十万之众,袁绍麾下不过十分之一,且大军的粮草供给,主要依赖冀州牧韩馥,用兵一旦遭遇挫折,他这盟主之位,只怕名存实亡。

“还请世叔指点迷津!”袁绍想到这里,诚心请教道。

“首要之事,自然是建立根基。”张成捻须笑道,“冀州强盛,韩馥黯弱,本初何不取而代之?”

“小侄虽有此意,却找不到出兵的理由。”袁绍叹息道。

“辽西公孙瓒,自恃文武才力,却受制于幽州牧刘虞。”张成悠然道,“本初不妨拿冀州作饵,诱其南下;再以救助之名,借机取代韩馥。”

“呃~?”袁绍先是一怔,接着大喜道,“此事可行,世叔高见!”

“夺得基业,只是立于不败之地。”张成继续道,“要战胜董卓,还须从天子百官入手,毁掉对方的根基!”

他言语之间,隐约露出杀机。

袁绍疑惑道,“还请世叔明示!”

“董卓的根基有二,除了西凉精兵,尚有天子刘协。”张成侃侃而谈。

“依于师兄之意,当趁对方迁都长安、人心混乱之际,伺机里应外合,劫走刘协;倘若此事不成,则以朝廷幼冲、逼于董卓为由,另立天子!”

说到权谋之术,张成及其背后的于吉,显然胜出袁绍太多。

“如今朝堂之上,谁人可为内应?”袁绍心有所思,却佯装糊涂。

汝南袁氏在朝中根深蒂固,除了何颙、荀攸等袁绍旧部,尚有太傅袁隗,以及那藏在暗处的“一枝独秀”。

袁隗名重天下,又曾亲手拥立刘协,董卓未动袁氏一门,除了以此笼络人心之外,何尝不是将其当作应急筹码?

倘若袁隗有所图谋,一旦败露,以董卓的狠辣,多半性命不保!那毕竟是袁绍的叔父,他当然要装作糊涂。

何况,昔日“一枝独秀”所言极为有理,对挟持天子,袁绍并无兴致。

“呵呵~!”张成笑得颇有深意,“此事于师兄早有布置,无需你等费心。只是冀州基业,本初定要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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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寺之行,远比珞伽预料中顺利。

支娄迦谶颇知变通,除了两车竹简佛经,主动将寺中财产献给董白,作为对方多次相助的些许回报。

伽蓝寺僧人上百,加上两架牛车,转移极为不便。值得庆幸的是,董白不知出于何故,竟然主动领兵护送。

至于杜阳,与河南各地官吏一起,跟随天子车驾西迁,并无生命之危。

北上途中,珞伽问起吕布的去向。

董白如实相告道,“吕将军奉令发掘陵墓,如今应在北邙孟津一带。”

“呃~!”珞伽神色一怔,忽然想起刘备兄弟,不免心生忧虑,“我有事先行一步,稍晚在渡口相见!”

这次渡河南下,众人全都改作西凉军装扮,珞伽也不例外。她策马狂奔,很快赶到孟津港,又沿着河水一路东行。

光武帝陵园。

随着董旻、魏越等人出手,刘备兄弟顿时陷入苦战。若非树木阻挡之下,敌军难以使用弓箭,情况还会更加糟糕。

就在危急时刻,外围的军士不断惨叫倒下,显然又有高手出现。

吕布大喝道,“众军退后!”

此令一下,数百士卒轰然散开,露出一道高挑的骑士身影。

“是陆家弟妹!”刘备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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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谋皇室 诛袁门 下

半月之后;长安城,京兆府。

城中宫室年久失修,天子刘协车驾入城之后,暂时栖身在此。

“陛下,西宫略有残破,老臣已经命人修葺。”王允对着天子揖手道,“大约旬日之间,当可入住临朝。”

长安城内,大部分地方都被皇室宫殿占据,其中又以未央宫、长乐宫为主,前者为天子正宫,后者则是太后居所。

二者并排分布在安门大街左右,是以经常被唤作西宫、东宫。

除此之外,城北有工坊市集、闾里民居,城南有衙署仓库、兵营牢狱。至于城外的建章宫,早已毁于战火,昔日吕布、沧月等人曾在遗址上寻宝。

“随行民众,可有安居之处?”刘协不过十岁,却有明君之资。

当日河南之众,不下百万人口,迁徙途中,或死于西凉军刀下,或死于相互践踏,或死于饥饿疾病,最终抵达关中的,不过半数左右。

刘协虽然知晓此事,却明智地没有提起,只是关心生者去向。

“关中沃野千里,但多年战乱,户口稀少,足以容纳迁徙之众。”王允肃然道,“自从进入左冯翊地界,就让各地官吏分散领走一部。”

“余者大半充实京兆尹,小半由盖校尉领往右扶风,择地定居。”王允继续道,“盖校尉久镇边地,西凉叛贼闻风远避,可保民众安然无恙。”

盖勋任职西凉期间,督抚地方,恩威并济,素为凉州羌胡敬重。

中平元年,北宫玉、边章、韩遂等人举兵叛乱,围困汉阳郡城,长史盖勋一到,立即请罪解围而去。

此后,夏育在右扶风被羌人围困,盖勋领兵前去救援,被羌族叛军击败。羌人首领滇吾,感怀盖勋昔日恩德,不敢加害,派人将他送回汉阳。

在韩遂、马腾叛军面前,有盖勋一人,胜过数万兵马。

刘协虽然年幼,却也听过盖勋的种种事迹,当即赞叹道,“盖校尉威德过人,固然是难得的贤才;王司徒虑事周全,更不愧为朝廷梁柱!”

如今相国董卓仍在雒阳,将朝堂政事全都委托给司徒王允,李儒虽掌军权,却对内政之事漠不关心,重用越骑校尉盖勋,自然是王允的主意。

“此为老臣本分,不敢居功!”王允躬身揖手,谦逊道。

刘协想起一事,问道,“寡人途中听闻,近日袁太傅有疾在身?”

“据太医诊断,袁太傅此疾,乃是不堪劳顿,偶感风寒。”王允沉声道,“虽已开方取药,却需将养一些时日。”

“师者有事,弟子服其劳。”刘协眼中慧光一闪,“如今太傅有疾,寡人欲前去探视,司徒可否代为安排?”

“风寒极易感染,陛下万金之躯,岂可冒险!”王允劝阻道。他言辞虽然恭敬,语气却很坚决,几乎不容置疑。

“如此说来,虽为天子,却多有憾事。”刘协叹息一声,转而道,“王司徒沿途操劳,下去早些歇息吧!”

“老臣告退!”王允深施一礼,倒退数步,这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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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雒阳,如今已是一座孤零零的空城。方圆数百里内,百姓迁徙一空,室屋焚烧殆尽,当真是鸡犬不留。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洒落在京师内外,倍添凄凉之意。

延熹里,相国府。

自从李儒、王允等人随天子车驾西迁长安,在董卓身边,还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就只有董白一人。

“奉先不但骁勇善战,办事也很利落,可惜与我儿有缘无份。”董卓似乎也受到了时节的影响,叹息道。

他招吕布为婿不成,始终觉得遗憾。

当日雒阳城中两人誓为父子的传言,正是董卓授意李肃暗中散播,试图以此逼迫吕布妥协,不料并未成功。

“十余座帝王陵墓,已经发掘大半,且葬品几乎无一损坏。”董白似笑非笑,附和道,“确实相当了不起!”

“那个叫沧月的女子,能让奉先如此痴迷,倒是让某家心生好奇!”或许难得这么清闲,董卓显得有些无聊。

董白对这个话题显然没有兴趣,转而问道,“天子已经西迁多日,大人打算何时离开雒阳呢?”

“此事不急!”董卓眼中幽光一闪,“近日袁公路、孙文台进军鲁阳,倘若不让袁儿之辈吃些苦头,只怕对方得寸进尺,某家在关中也不得安稳!”

关东群雄会盟过去月余,袁术却一直在南阳整顿兵马,直到最近才让孙坚率军北上,进驻鲁阳一带。

“孙文台号称‘烈兕’,麾下多为淮泗善战之士。”董白见识一向广博,“且南阳人口、物资位居大汉之首,堪称劲敌,大人欲以何人为将?”

大汉十三州,百余郡国,人口将近五千万,南阳一郡就有二百多万。

董卓神色略显凝重,问道,“依我儿之见,当派何人呢?”

“徐荣本是首选,但酸枣敌军势众,荥阳守将非他不可。”董白斟酌道,“牛姊夫才略平平,且有袁绍屯兵河内,而今之计,恐怕非吕布不可!”

“呃呵呵呵哈~!”董卓纵声大笑,随即沉声道,“我儿莫非忘了还有一人?昔日在张温帐下,孙文台曾生歹意,某家正当亲自前去一会!”

中平三年,司空张温代理车骑将军,奉令讨伐边章、韩遂叛军,因董卓态度倨傲,孙坚劝张温将之斩杀,两人由此结下仇怨。

听董卓之意,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董白正要相劝,守门军士带进一位长安过来的使者,正是李蒙。

“主公,近日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异动频繁。”李蒙禀告道,“郎中令特命属下前来请示,应当如何处置?”

李蒙虽然不过军侯,却是董卓多年的旧部,很受信任。

“呃~!”董卓目光一冷,森然问道,“可知二人所图何事?”

“袁氏与宫中近侍往来甚密,城东别苑又有不少生人出没。”李蒙肃然道,“郎中令以为,袁隗、袁基叔侄所图,必是天子刘协!”

“桀桀桀桀~!”董卓发出恶魔一般的大笑,显然愤怒至极,“汝南袁氏,当真不知死活!传某家号令,收袁氏一门老小,尽数诛杀!”

“诺!”李蒙轰然领命。

数日之后,西都长安。

郎中令李儒亲率一队西凉悍卒,将袁氏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当场斩杀太傅袁隗、太仆袁基,以及阖府上下男女老幼,共计五十余口。

与此同时,中郎将董越带领数千人马,闯入城东袁氏别苑,见人就杀,事后又放起大火,将该地化作一片灰烬!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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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朝堂内外 二袁终决裂 上

袁氏满门被杀,朝中百官惊怖,关东群雄的反应却让人费解。

车骑将军袁绍屯驻平皋,后将军袁术留守南阳,都没有任何发兵复仇的迹象;酸枣各军粮草耗尽,更是纷纷散去。

三月底,曹操自扬州募得千余士卒回归,只有鲍信领数千人马留在酸枣,两人合兵一处,北上河内,面见袁绍。

袁绍以军中兵力、粮草不足为由,拒绝南下进攻董卓。

曹操无可奈何之下,留曹仁、曹洪守住军营,自己带着夏侯兄弟北上,赶往野王寻陆翊相见,说起眼前局势。

“关东诸将,多因私利而忘大义。”曹操喟然叹道,“就在近日,刘公山发兵攻杀桥元伟,以从事王肱取而代之,袁本初竟听任不管!”

刘岱,字公山,时任兖州刺史;桥瑁,字元伟,生前为东郡太守。

“月前,袁绍曾遣刘玄德渡河探查敌情,似有进军南下之意。”陆翊疑惑道,“如今在公义之外,袁氏与董卓另有私仇,为何一直按兵不动?”

陆翊从黑山归来,已经超过半月,珞伽、刘备等人渡河之事,自然早就知晓,只觉袁氏兄弟的行为有些匪夷所思。

曹操将袁绍的借口转述了一番,然后叹息道,“会盟诸将,人心离散,我观袁本初并无速战之意,倒似另有所图!”

群雄会盟酸枣的时候,袁绍曾以“争天下”之论试探曹操。

时至今日,曹操有些恍然:或许从一开始,袁绍就奔着“争天下”而兴兵;至于讨伐董卓,不过是方便行事的借口!

“呃~?”陆翊面露疑惑。

“青州刺史焦和病故,袁本初已表广陵臧洪继任。”曹操斟酌道,“眼前他按兵不动,或许打算先定关东,巩固根基之后,再讨董贼。”

曹操虽与陆翊交好,但言语间极为谨慎,并未明说袁绍“争天下”之论,只是借青州之事,婉转指出袁绍的谋划。

陆翊何等聪慧,结合所知公羊阁、太平道讯息,当即恍然大悟。

“如此说来,小弟留在野王、泌水,怕是碍着某人了!”陆翊肃然道,“以孟德兄之见,袁绍可会诉诸武力?”

河内兼具地利、人和,袁绍势必要掌握在自己手中,但陆翊的墨家传人身份,又注定了二者难以共存。

“情况或许比这更糟。”曹操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近日,袁本初欲调河阳人马东归,又派张杨、于夫罗北上怀县,其中深意,细思极恐啊!”

河阳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一旦撤兵,则河南董卓、河东牛辅的威胁,将直接由泌水、野王两地承担。

而怀县,正在野王背后。

当日陆翊在河阳能够大胜,全靠偷袭,其中还有刘备、郭太相助。倘若正面交战,绝不可能是董卓数万大军的对手,何况还有袁绍在旁居心叵测!

“嘿~!”陆翊怒极而笑,讽刺道,“讨董之事,若袁绍也有这般上心,则酸枣会盟所图,只怕早已如愿!”

这种不择手段、背后伤人的做法,倒和“上师”于吉极为相似。

“子羽固然文武兼备,但在中原的根基尚浅。”曹操斟酌道,“何不以退为进,主动让出野王、泌水两县?”

“袁绍虽然令人不齿,此地百姓却是无辜。”陆翊叹息道,“孟德兄所言,确实有理,不过两县本属河内,小弟应该交给王府君才是!”

“王公节轻财好施,任侠仗义,自然不错。”曹操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只是他素以袁氏门生自居,唯袁本初之命是从,其中有何差异?”

陆翊颌首笑道,“王府君轻财仗义,或许能让小弟不致空手离去!”

数月以来,他与史阿、卢植等人在野王、泌水两地,投入了大量物资心血,却又难以带走,只盼王匡能够有所回馈。

曹操问道,“子羽可有去处?”

“尚在商议当中。”陆翊坦然相告道,“或去黑山漳水一带。”

“黑山军?!”曹操显得颇为吃惊,“那可是太平道黄巾余部!”

两人相识已久,陆翊的师门、双亲仇怨,曹操自然早就清楚。

“其中另有缘故。”陆翊苦笑道,“此事错综复杂,眼前不便相告!”

曹操听罢,欲言又止。

“子和在军中数月,已知骑战精要。”陆翊欣然道,“此去黑山,前途未知,不如让他回到孟德兄身边?”

对方冒着得罪袁绍的风险,仗义前来相告,陆翊又岂能没有任何回馈?

曹操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子羽慷慨大气,愚兄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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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数月过去。

小暑时节;延熹里,相国府。

此前,长安传来的变故,让董卓暂时放弃了率兵南下的打算,留在雒阳相府,不断遣人发布政令,以巩固后方。

袁隗既死,董卓以幽州牧刘虞为太傅,并派出使者北上,传达诏令;

除去盖勋越骑校尉一职,仅保留颍川太守空衔,并召回长安城中;

以中郎将吕布领军驻守孟津、小平津,改由董旻带人发掘其余陵墓;

五月,司空荀爽病逝,次月,光禄大夫种拂继任;

又派出大鸿胪韩融、少府阴循、执金吾胡毋班、将作大匠吴循、越骑校尉王瑰等人,前往关东游说会盟群雄,以达成不战而胜的意图。

胡毋班、吴循、王瑰刚刚抵达河内,就被袁绍指使王匡,尽数收押斩杀;南阳方面,阴循也被袁术斩杀,只有韩融德高望重,得以幸免。

“呃哈哈哈呵~!”董卓得知此事,忍不住仰天长笑,“文优这番谋划,可谓一箭双雕,当真妙极了!”

董卓、李儒以家属为质,派出胡毋班等人游说,为的是借刀杀人,挑拨离间关东士族,袁绍、袁术兄弟果然中计。

“河内太守王匡,本是胡毋班的妻舅。”董白感慨道,“此人素以轻财好施闻名,不想也有杀伐果断的一面!”

“朝堂内外,纵是父子兄弟,反目成仇者又何尝少见?”董卓借机教诲董白,“这些年来,我儿不但心肠变软,连官场权术也生疏了许多!”

“大人教训得是!”董白无声苦笑,转而问道,“长安百废待兴,财物紧缺;此间陵墓所得极多,大人何不划拨少许,作为朝野建设之用?”

“我儿此言差矣!”董卓摇头道,“眼前关东群贼未平,军中每日所耗,不计其数,此时又怎能先顾其它?”

董白眉头一蹙,提议道,“数月前,刘景升已在南郡立稳足跟,荆州一带向来富庶,大人何不举兵打通南北道路,取荆襄物资弥补不足?”

“我儿所言,也有道理!”董卓思忖道,“只是孙坚骁猛善战,此事恐非旬日之功,恐怕远水不解近渴啊!”

一时之间,父女二人全都陷入沉思。

“呃呵呵呵哈~!”董卓忽地纵声长笑,恍然道,“雒阳、长安宫室内外,多有铜人、铜马之物,大可取来铸为小钱,以解当务之急!”

“此事不可!”董白急忙劝阻道,“钱财虽可铸造,物资却并无补给,新钱一出,恐怕货贱物贵,民不聊生!”

“桀桀桀桀~!”董卓一阵狂笑,不以为然道,“天下百姓,本为鱼肉,自当供我驱使,任我取用!”

董白心急如焚,正要再劝。

“某家心意已决,我儿无需多言!”不等董白开口,董卓断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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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朝堂内外 二袁终决裂 下

初平元年,京师董卓与关东群雄,在战场上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用虎头蛇尾来形容。

自年初汴水、河阳两战之后,双方就陷入一种奇怪的僵持状态,好似所谓的君子相争,除了口头指责、搞点阴谋,再无实质性的军事行动。

不过对陆翊等人而言,这一切都渐渐变得遥远起来。

那日送走曹操兄弟之后,陆翊一面派人刺探河阳、怀县动静;一面请来卢植、史阿等人,商议眼前对策。

“旧怨未了,袁绍竟然又再欺上门来!”珞伽怒喝道,“莫如趁其不备,直接突袭平皋,将袁绍斩杀了事!”

“若无董卓乱政,弟妹所言,未尝不可!”史阿虽然愤怒,却还没有失去理智,“如今只得另觅良策。”

仁者常有各种顾虑,远不如凶恶之人那样随心所欲、肆无忌惮。

“天下人心崩坏,让人难有作为。”卢植显得心灰意冷,“迁徙黑山,势在必行,子羽无须犹豫!”

他不等众人答话,继续道,“卢某年岁已长,不能再伴各位左右,只想回归故乡,授业育子,以享余年!”

关东群雄的所作所为,对卢植的打击,远比董卓专权来得更大。

接下来数日,在证实曹操所述军情之后,陆翊当即前往河阳,与太守王匡商议交接之事,结果还算差强人意。

陆翊等人率领羽林旧部,以及数千自愿北上的京师难民,来到魏郡涉县一带,与黑山张燕会合,开始重建基业。

时至今日,又已过去半年有余。

初平二年,元夕;风雪之后,涉县城外。

漳水东岸,陆翊、珞伽一袭轻装,并肩而行,漫步在雪地之中。

“晨儿、曦儿,应该会说话了吧?”珞伽想起儿女,双眸尽露温柔。

大约二十个月前,陆晨、陆曦诞生,数月后被南华夫人掳走,按照当世的习俗,已将近三岁,正是咿呀学语的时候。

“珞小花!”陆翊停下脚步,轻轻握住妻子的双手,面露歉意。

若依珞伽的性格,得知公羊阁与汝南袁氏的渊源之后,必然是杀上门去,直接做个了断;但因为墨家的理念,顾虑太多,一直束手束脚。

“真的值么?”珞伽问道。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莫名其妙,陆翊却知道她的疑问所在,“卢师已然隐居,倘若我等也退却,这诺大的中原,恐怕就剩下董卓、袁绍之流了!”

“那又如何?”珞伽叹息道,“我观此间民众,似乎乐在其中!”

汝南袁氏能有四世三公、海内名望,自然少不了朝野内外的支持。

“你看到的,只是部分。”陆翊摇头道,“那不乐意的,何尝能有机会发声?更遑论进入众人视野?”

“那要需要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一千年?”珞伽的情绪有些失控,“若能让晨儿、曦儿回来,我情愿离开中原,隐居碎叶城!”

时间过去愈久,她对子女的思念,就变得愈加浓厚,直至难以抑制。

陆翊将妻子揽入怀中,缓缓道,“贪欲并无止境,倘若一味退让,对方更会得寸进尺,此消彼长,碎叶城纵是彼岸花海,又岂能长存于世?”

这番道理,诸子门学前辈或许也有所感,这才有历代传人入世行走,甚至长期留驻中原,诸如杜诗、卢植,等等。

哒哒哒~!

远处忽有马蹄声传来,珞伽轻轻离开丈夫怀抱,转头望去,只见雪地之中数骑疾驰而来,阿娜尔一马当先,后面跟着的,竟是刘备三兄弟。

双方久别重逢,简单寒暄不提。

“年前,董卓亲率大军渡河,与牛辅所部夹攻河阳。”刘备面上惊怒未消,“袁本初坐视不救,我等惨遭大败,郭太更是当场战死!”

“这龟孙的借口当真让人恼火!”张飞在旁边嚷道,“不但推托粮草不足,还说忙于传书州郡,欲寻宗室贤俊,另立天子,以抗董卓那厮!大哥---”

“三弟,慎言!”他正说得兴起,刘备忽地出言打断。

“袁本初本非可托之人!”陆翊沉声道,“玄德兄如今作何打算?”

“子羽所言甚是!”刘备颌首道,“经此一事,我也无心逗留,打算北上幽州,临行之前,特来再会子羽一面!”

“玄德兄何不留下?”陆翊邀请道,“我等携手,或能有所成就。”

“子羽慷慨仁义,兼通文武,我兄弟三人素来佩服。”刘备叹息道,“但黑山军却是黄巾余孽,不宜与之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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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皋,盟军大营。

自酸枣会盟之后,关东群雄再次汇聚一堂,商议国家大事。

“朝廷幼冲,逼于董贼,如今更是远隔关塞,生死不知。”袁绍开口道,“另立天子之举,势在必行!”

“幽州刘使君忠厚宽仁,德高望重,可谓宗室贤俊。”王匡接过话题道,“依王某之见,当为天下共主!”

他这番话,自然早就得到袁绍授意。

与会的刘岱、张邈等人,本来担心袁绍推出一个傀儡,听到王匡这话,顿时放下心来,纷纷出言附和。

“曹某却有不同看法!”曹操大声道,“我等举兵讨贼,远近莫不响应,只因出于公义!如今天子年幼,只是受制于董贼,并无亡国之过。”

他双目炯炯,侃侃而谈,“一旦改易帝位,天下岂得安宁?倘若诸君一意孤行,大可自行北面刘使君,曹某却要继续西行,以迎回幼主!”

众人听了,大都不以为然。

“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王匡肃然道,“孟德不免过于偏激!”

袁绍见曹操还要再说,起身道,“此事非同小可,难在旬日之间决断,诸位不妨先行散去,静待刘使君音信!”

曹操见状,知道袁绍心意已决,又见众人全都附和,当即率先离去。

群雄离开之后,帐后转出一位笑容满面的老者,正是张成。

“呵呵~!”张成见袁绍面露忧色,不由笑道,“曹孟德不足为虑!”

“小侄所虑者,并非此人。”袁绍肃然道,“公路接到传书之后,不但反对另立天子,且措辞严厉,指责小侄为董贼之辈,已有决裂之意!”

“若论士林声望、麾下人才,本初远胜公路。”张成神色自若道,“但说到权谋决断、狠辣无情,则公路比起本初来,显然又略胜一筹。”

袁绍有些震惊,问道,“叔父此言似有深意?还请明示!”

“呵呵~!”张成又是一笑,悠然道,“自古帝王无情,本初既欲逐鹿天下,又何必被兄弟所困?”

袁绍听罢,欲言又止。

“机会摆在眼前,仍须拿出实力争取。”张成见状,沉声道,“这既是于师兄的态度,也是南华夫人的旨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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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袁本初佯动 意不在此 上

南阳郡位于荆州北部,北有秦岭、伏牛山,西有大巴山、武当山,东南有桐柏山、大别山,中间沃野数千里,多有水流分布,气候温和,物产丰富。

光武帝刘秀以此作为基业,十数年间,东征西讨,一统天下。

杜诗出任太守之后,发明冶铁水排,辅助铸造农具,又修治坡池,广拓田土,南阳郡由此富庶,堪称百郡之首。

此后,经过一百五十余年的持续发展,南阳郡已有人口二百四十来万,虽曾经历黄巾战乱,根基却未受到损害。

董卓入京不久,后将军袁术出逃,来到南阳,得到当地勋贵士族的庇护。

关东群雄酸枣会盟,长沙太守孙坚挥师北上,斩杀南阳太守张咨,并领兵投效袁术,后者得以成为南阳之主。

作为回报,袁术以后将军的身份,表孙坚为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此时另有泰山鲍信,早被袁绍表为破虏将军,群雄内部混乱,由此可见一斑。

南阳,郡治宛城。

郡府之中,后将军袁术与一名男子相邻而坐,把酒谈话。

那人三十左右,身材高大,器宇轩昂,正是幽州牧刘虞之子、侍中刘和,刚从长安潜逃出来,携有天子刘协密令。

“董贼残暴无道,自关东诸君兴兵以来,天子百官全都翘首期盼。”刘和沉声道,“袁太傅有心力挽狂澜,却惨遭董贼毒手,令人扼腕叹息!”

“圣主聪睿,有周成王之资。”袁术慨然道,“叔父为了天下大义,虽死犹生!本将虽然不才,却也不甘其后,定要讨平董贼,迎回天子!”

周成王,为周武王姬发之子,年幼即位,刚柔并济,实为一代贤君。

刘和被袁术感染,当即道出此行使命,“诸君踌躇不前,天子有感于此,特令刘某东归,引幽燕精骑南下相助!”

“孟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袁术叹息道,“河内、酸枣诸将,不但按兵不动,近日更图谋另立天子,本将实在有心无力,独木难支啊!”

刘和,字孟泰。

“竟有此事?!”刘和震惊道。

河东、河南均布有董卓重兵,刘和逃出长安后,取道东南方向的武关,是以首先抵达南阳,对河内、酸枣等地的情况,自然一无所知。

“说起来,此事还与孟泰有关。”袁术肃然道,“袁绍、韩馥等人,污蔑天子非孝灵帝血脉,欲立令尊刘使君为帝!本将手中有书信为凭!”

说罢,他取出袁绍来信,递给刘和。

“袁本初、韩文节太过荒唐!”刘和仔细看过书信,愤然而起,“两人这般做法,岂非陷家父于不仁不义!”

“刘使君宽厚仁义,自然不会与此辈为伍!”袁术语气慷慨道,“本将但知讨平董贼,不识其他,已经回书驳斥,并与此辈断然决裂!”

刘和冒着生命危险出逃,在崇山峻岭之间跋涉千里,好不容易抵达南阳,却得到这样的消息,一时之间,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来回踱步。

“本将已派孙文台进驻鲁阳。”袁术眼底精光一闪,叹息道,“只是西凉军多为骑兵,难有斩获。若有幽燕突骑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袁将军此言有理!”刘和渐渐冷静下来,“刘某这就兼程北上,将此间情况呈报家父,早日引兵南下!”

“何须劳烦孟泰!”袁术摇头道,“关东州郡不和,屡有相互攻伐之举,且黄巾余孽未绝,沿途战火不断,安危难保,由本将遣人前去即可!”

刘和转头望去,但见袁术似笑非笑,眼神决绝,顿时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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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皋,盟军大营。

袁绍接到冀州传来的一个讯息,当即招来麾下众多文武,只有新近投效的张杨、于夫罗被排除在外。

“沮授、田丰派使者来告,麴义起兵叛乱,韩文节不敌而败。”袁绍神色振奋道,“二人有感韩馥黯弱,盼望本将出兵,以保冀州百姓平安!”

河内紧邻冀州魏郡,消息往来,不过旬日之间。

“韩馥本为董卓所举,此前运送粮草不济,致使酸枣诸将不战而散。”逢纪愤然道,“冀州强盛富足,韩馥却不堪其职,主公理当取而代之!”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近来青州黄巾肆虐,州郡之间无人能制。”许攸不甘寂寞,接过话题道,“韩馥、臧洪均自顾不暇,只怕渤海不久将为他人所有!主公岂能坐视?”

渤海郡极为富庶,又与青州相邻,很容易遭受青州黄巾侵掠。

颜良、文丑对视一眼,出列道,“还请主公发兵,我等愿为前锋!”

“欲取冀州,或许无须劳师征伐。”逢纪悠然道,“韩馥不过一介庸才,可一面联结麴义,一面遣人为其陈述祸福,定可不战而得之!”

“元图此计虽妙,却还远远不够!”许攸摇头晃脑道,“可借讨董为由,邀请公孙瓒挥师南下,同时我军进逼魏郡,数管齐下,方可奏效!”

逢纪,字元图。

听到这里,袁绍喜忧参半。数月之前,他得张成提示,已经派人前去联络公孙瓒出兵,却一直没有得到答复。

“元图、子远所言甚是!”袁绍颌首道,“如今董贼在侧,冀州之事,确实不宜诉诸武力。至于公孙瓒,本将早已派人联络,却不得结果!”

许攸,字子远。

“此一时,彼一时。”许攸自告奋勇道,“如今天时、人和俱备,属下愿意前往幽州,替主公说服公孙瓒南下!”

既然袁绍也有此意,正是建功立业之时,他又岂能不抓住良机?

“能得子远前去,本将当可无忧!”袁绍一听,欣慰道。

逢纪见状,不甘落后道,“麴义那边,不如就请主公交给属下!”

“甚好!”袁绍自然不会拒绝,随即目视众人,悠然道,“游说韩文节之事,可有谁情愿自告奋勇?”

“颍川辛评、荀谌、郭图,俱为冀州从事,素得韩馥亲善。”高干出列道,“甥儿与三人相交已久,情投意合,邺城之行,非甥儿莫属!”

眼见许攸、逢纪竭心尽力,他身为袁绍的外甥,自然不甘落后。

“哈哈哈~!”袁绍忍不住纵声大笑,心怀大慰道,“元才既然请令,本将岂有不准之理!”

高干,字元才。

“颜良、文丑听令!”袁绍蓦地大喝道,“你二人自领五千人马,先行赶往延津,安营扎寨,静待大军前来!”

“诺!”颜良、文丑领命而去。

“传我号令---”袁绍继续道,“张杨、于夫罗北上荡阴,整军备战;王匡、杨奉退守怀县,严防董贼!”

荡阴,位于河内、魏郡交界处,与冀州治所邺城,相聚不过百余里。

袁绍大手一挥道,“其余人等,各自整顿兵马,随本将择日出发!”

众人霍然起身,轰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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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袁本初佯动 意不在此 下

河南,孟津港。

转眼已到春分时节。

去年冬,在河阳大败王匡、刘备等人后,董卓收缩战线,退回河东、河南一带,仍让吕布领并州兵马驻守孟津港。

数月以来,再无战事。

魏越、曹性等人闲得无聊,纷纷找上吕布,嚷着还要继续作战。

“近日河阳兵马空虚,我等何不趁势渡河,占据此城?”魏越提议道。

吕布问道,“可知敌军撤往何处?”

曹性负责刺探敌情,当即道,“河阳兵马一分为二,王匡退回怀县,杨奉领白波军残部北上泌水一带。”

“平皋驻军,一部北上,一部东去。”不等吕布再问,曹性继续道,“数月以来,袁绍连家仇也不敢来报,眼前又有此举,莫非已被吓破了胆?”

“文远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吕布眉头一蹙,接着问道。

除张辽之外,并州诸将全都有勇无谋,遇到眼前情形,顿时不知所措。

“酸枣敌军早已散去,荥阳一带久无战事。”曹性回答道,“按照文远的判断,徐荣所部或许即将奉命南下,以迎战袁术、孙坚大军!”

烈兕孙坚,虎步江淮!

听到这个名字,吕布眼中难得爆出一股战意,随即悄然散去,转而叹息道,“河阳大战之前,董太师曾与孙坚在鲁阳遭遇,竟然不战而退!”

就在月初,朝廷重置太师一职,由相国董卓出任,位在诸侯王之上。

魏越疑惑道,“那孙坚当真如此了得?竟让董太师这般忌惮?”

昔日,董卓位列“三边十将”之首,威名远在孙坚之上。魏越久在军中,自然了解;正因如此,才倍感惊讶。

“武学之道,不进则退!”吕布似有所感,沉声道,“何况,狭路相逢勇者胜。如今太师位高权重,顾虑太多,岂敢冒险与孙坚一较高下!”

倘若董卓与孙坚交战,胜出固然欢喜,却只是锦上添花;一旦失利,则兵马战损事小,军心受挫、朝堂不稳事大!

当日在雒阳城中,董卓一时得意忘形,对女儿董白夸下海口,但真正见到孙坚那一刻,才瞬间冷静下来。

魏越嘿嘿一笑,“既然如此,何不调我等南下,由将军出战孙坚!”

在魏越看来,当世强者之中,只怕吕布已经堪称第一!

吕布摇头不语。

董卓不战而退之事,刚一传到吕布耳中,他当即就要前去请战,却被阎妍说出的一句话点醒:倘若战胜,董卓颜面何存?若不能胜,出战又有何益?

自从吕布拒绝为婿之后,董卓的态度就变得疏离不定。

“报~!”帐外忽地有人禀告,“太师使者在营外求见!”

吕布沉声道,“请进来!”

“吕将军!”使者踏入帐中,直截了当道,“孙坚在梁县一带被将军徐荣击败,如今又收拾残兵,进驻阳人邑。”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太师已令太守胡轸、都督华雄分兵追杀,又恐孙坚困兽犹斗,特请吕将军督骑观战!”

使者这一番话,说得比较委婉,真正的意思其实是:董卓既不想让吕布领兵出战,又担心胡轸、华雄不敌孙坚,所以让吕布前去,以备不时之需。

“观战?!”魏越愤然而起,“胡轸、华雄何德何能?竟要---”

“孟扬不必多言!”吕布大喝制止,又转身对使者道,“既然太师有令,本将自然不会推脱,定当前去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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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涉县,漳水东岸。

桑田地里,劳作的人群渐渐散去,阡陌之间,不时有欢声笑语响起。

“二狗,到树下歇会儿再走!”于毒略显疲惫道。

“好地涅!”李二狗憨笑道,“都听于兄弟的。”

两人往路边走出十几步,来到一棵高大的桑树下,直接往地上一坐。

“以前俺可不是这样子!”于毒感叹道,“多年不干农活,生疏了!”

李二狗疑惑道,“听说于兄弟打仗是一把好手,怎么还来地里忙活?”

“去年有个好收成,今年更是不能松懈!”于毒笑道,“当初张将军要把位置让给陆兄弟,俺还不大乐意,如今看来,还是张将军有眼光!”

“那是!”李二狗赞同道,“俺干了半辈子农活,从来不知道翻地、施肥还有讲究,更别说甚么水车灌溉、混合种植,陆公子真是了不起涅!”

“俺以前认识的读书人,都是目空一切、眼高手低之辈!”于毒嘿嘿一笑道,“见过陆兄弟,才知道不是读书无用,而是要看你读啥书、做啥事!”

“对对对!”李二狗不停点头道,“就连那个娇滴滴的韩姑娘,懂得也比俺们多。俺虽然老大不小了,也要去上一上那个黑山学苑涅!”

“于老四!”两人正说得起劲,远处传来一道女子声音,“大首领刚从温县回来,还不随我赶回城去!”

于毒不用转头去看,就知道来人是谁,“二狗,张将军叫俺哩!”

“你先忙!”李二狗起身道,“俺也该回家去了!”

于毒随张燕赶到城中县衙,只见除了自己两人外,其他人都已在座。

陆翊见人已来齐,当即道,“近日袁绍调动兵马,颜良、文丑东进延津,张杨、于夫罗北上荡阴,似有所图。”

“来得好!”珞伽星眸一凝,寒声道,“正该做个了断!”

张燕疑惑道,“袁绍不与董卓作战,反而调转兵马,是何用意?”

这是要打仗了么?

枣祗、任峻对视一眼,面露忧色。

如今正是春耕之际,倘若此时开战,这一年的收成必然受到影响。虽然去年喜获丰收,但库存的余粮并不算多,恐怕支撑不起作战消耗。

韩小雨、韩浩姐弟却并不担心,似乎对陆翊充满了信心。

“袁本初此举恐为佯动,且意不在此!”陆翊摇头道,“涉县依山傍水,可进可退,又有数万兵马,与我等作战,袁绍必将得不偿失。”

枣祗、任峻不由松了口气,珞伽、于毒等人却有些失落。

“荡阴、延津?”史阿久在京师,见识毕竟不同,忽地恍然道,“袁绍此举,针对的恐怕是冀州牧韩馥!”

此言一出,珞伽、张燕瞬间明白过来,只有于毒等黑山将领仍有疑惑。

“哼~!”珞伽冷喝道,“所谓中原名门,不过如此!”

在珞伽看来,似汝南袁氏这等世家门阀,除了嘴上说得漂亮之外,与檀石槐、和连之辈并无半点差异。

“袁绍所图,当是冀州无疑。”陆翊颌首赞同,转而又道,“兵者,诡道也!我等也须严阵以待,以防万一。”

“不如分出一部人马,从山谷之间南下朝歌。”张燕提议道,“倘若有变,可伺机突袭张杨、于夫罗后方。”

陆翊略一思忖,赞同道,“甚好!不知何人可以为将?”

“自然非于老四莫属!”张燕目视于毒,欣然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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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孙文台反攻 来势汹汹 上

阳人邑,孙坚军驻地。

后营伙房之中,数十名火头兵正在忙前忙后,为大军准备饭食。

“陈不二!陈不二!”周老汉眉头一皱,忽地大声喊了起来。

“来涅!来涅!”伴着一道稚嫩的嗓音,跑来一个半大的小子,正是当日在阳城外侥幸逃脱的陈不二。

“让你小子打个水,却耽搁这么半天!”周老汉抱怨道,“是不是又跑去偷看少将军练武了?”

陈不二一面把水桶拎到灶头边,一面嘿嘿笑道,“你老人家既然都知道涅,干嘛还要问呢!”

一年多过去,他的个子又略微长高了一些,眉眼之间虽然仍有稚色,但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少将军武艺高强,若能得其一二,也是你的造化。”

周老汉叹息道,“只是习武之事,需要打小练起,且必须保证足够的肉食,否则气血不足,徒有其形而已!”

陈不二从小缺衣少食,流落在外这一年,更是食不果腹,比起普通人家的同龄孩子,尚且不如,更遑论军中士卒。

“俺知道自己气力太弱,再怎么偷学效果也就那样。”陈不二双眼迸射出仇恨的光芒,“可是大壮哥、阿姐两人的仇,俺却不能不报!”

周老汉停下手中动作,轻轻拍了一下陈不二的头,“小子,当初我向将军求情收留你,可不是让你再去送死的!”

“就算是死,俺也要咬下姓董的一块肉!”陈不二一脸倔强道。

“说得好!”

两人说话之间,伙房外忽地响起一道洪亮的大喝。

“少将军!”

伙房内众人闻声望去,见到来人,全都开口问好。

孙策虽然不过十七岁,却生得虎体狼腰,神态彪悍,配着一张英俊至极的脸孔,实在有种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他面带笑意,盯着伙房中的半大小子,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陈不二!”

“你不怕死?”

“怕!但更怕报不了仇!”

“你的仇人是谁?”

“中郎将董越!”

“那你这仇可不怎么好报,想不想跟在我身边?”

“想!”陈不二喜出望外道。

“这个火头兵我要了!”

孙策冲周老汉招呼一声,又对陈不二道,“跟我走!”

陈不二上前抱住周老汉,有些不舍道,“俺走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自己当心!”周老汉悄悄叮嘱道。

孙策在前,陈不二在后,两人离开伙房,一面往前营走去,一面闲聊。

“拉过弓么?”

“以前在山里,跟着大壮哥打猎,学过一点点。”

“多大了?”

“十四岁涅!”

“那可太单薄了些,今天起,每顿让你吃饱,跟着我先练练气力。”

“多谢少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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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县,黑山学苑。

趁着午间休憩时,韩浩找到韩小雨,把她拽到苑内一处空旷的林地。

“小浩子,有话为啥不在书斋说,非跑到这儿来?”韩小雨嗔怪道。

韩浩年近十八,言行向来沉稳,极少有刚才的莽撞举止,不免让韩小雨生出几分好奇,只等他给出一个合理说法。

“世间一切皆可努力,唯独感情全看缘分。”韩浩盯着姐姐,肃然道,“阿姐这样下去,是打算孤独终老么?”

韩小雨先是一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边伸手去捉弟弟的耳朵,一边嗔怪道,“好啊,小浩子,你这是翅膀硬了,开始管起阿姐的闲事来?”

“你看着我!”韩浩错身躲开,问道,“阿姐,这个问题,你可以逃避一年,莫非还能逃避一辈子么?”

韩小雨的动作忽地僵直下来,一双新月似的眼眸隐现雾气,喃喃问道,“小浩子,阿姐有哪儿不好?陆大哥可以接受珞姐姐,怎么就不能接受我?”

听到后半句话,韩浩开始有些莫名其妙,顺着韩小雨的眼神望去,这才霍然明白,当即哭笑不得。

原来,韩小雨的身材与珞伽有些相似,都是大长腿,可惜胸前略显单薄。虽然她平时表现得毫不在乎,但一遇到挫折,立即怀疑起这一点来。

“阿姐,如果陆大哥见一个爱一个,你还会喜欢他么?”韩浩不答反问。

韩小雨瞪了小弟一眼,“可是,阿姐我不是别人哩!”

陷入恋爱中的年轻男女大多这样,不但觉得对方独一无二,也理所当然认为,在对方眼里,自己同样独一无二。

韩浩觉得姐姐有些不可理喻,转而问道,“除了陆大哥,天下这许多男子,难道就再没你看得上眼的?”

“在阿姐眼里,谁也比不上陆大哥!”韩小雨神色倔强,一如当年,“与其找别人凑合,阿姐宁愿孤独终老!”

韩浩略一犹豫,问道,“阿姐,你觉得史大哥怎么样?”

“史大哥?!”韩小雨一怔,随即撇了撇嘴道,“史大哥太严肃乏味了,还不如许大个儿有意思哩!”

韩浩好奇问道,“许大个儿?”

“韩家妹子!”

不等韩小雨回答,林外传来一道呼唤,接着走过来几人,竟是李二狗、王氏、猫姐区寒、兔哥郑经。

当初郑经被胡轸一拳打成重伤,生死难明,一直蒙李二狗、王氏夫妇照料,想不到他命大,竟然活了过来。

“找你半天,原来躲在这里!”王氏与韩小雨早就互相熟悉,也不见外,“郑家大哥、区家大姐有事找你涅!”

韩小雨问道,“啥事哩?”

“听说学苑还缺教人识字的教习。”郑经遭过一劫,神色更显稳重,“郑某好歹上过几年太学,特来毛遂自荐!”

黑山学苑虽由陆翊出任山长,但他职责甚多,学苑的具体事务,大多落在韩小雨肩上,在众人心目之中,后者隐约已经成了副山长、首席教习。

“太好哩!”韩小雨惊喜道。

涉县内外,以及清、浊漳水上游数百里的山谷之间,聚集的男女老幼足有百十来万,按百里挑一选人入学,也有上万人之多,教习人数远远不够。

因为人数实在太多,陆翊、韩小雨商议之后,借鉴诸子门学“经纶会”,改为每月一期,传授入学者一些实用的学识,其中优异者,再留下深造。

所幸雒阳难民之中,有不少富户子弟,大多能够识文断字,乐得担任教习。就算这样,人手仍然颇为紧缺。

“我没别的本事,但家中常年经商,略通算术。”区寒虽然不如当年开朗,但面色十分平和,“给韩家妹子打打下手,或许还能胜任?”

韩小雨喜出望外道,“算术人才更加紧缺!真是再好不过!”

“你看,还是读书有用涅!”旁边李二狗见了,对王氏笑道。

“那等忙过这一阵子,你也到学苑来,长进长进!”王氏点头道,“对了,把石头、小丫全都带上!”

王氏原有一子,唤做刘石头,后来与李二狗成亲,又生下一名女孩儿,起名李小丫,简单易记好养活。

“听你的!”李二狗喜笑颜开,点头道,“全都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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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孙文台反攻 来势汹汹 下

阳人邑北五里,胡轸军营地。

吕布单人匹马,随董卓的传令使者赶到营门外,等了好半天,胡轸、华雄才慢慢悠悠地出来迎接。

众人来到主将帐中,使者将董卓的旨令转告胡轸,随后告辞而去。

“太师当真太过谨慎了!”华雄言辞看似谦逊,却难掩心底倨傲,“杀鸡焉用宰牛刀,有文才兄与华某在此足矣,何须劳烦吕将军大驾!”

“公伟所言甚是!‘烈兕’孙坚,不过浪得虚名!”胡轸嘿嘿笑道,“吕将军尽可观战,看我等阵斩孙文台。”

此前,梁县城东一战,在徐荣的突袭战术下,孙坚军大败,他本人更被胡轸、华雄穷追不舍,若非其麾下悍将祖茂临危应变,险些命丧当场。

正是凭借此战功绩,华雄被董卓授予都督一职,胡轸更是时来运转,得到东郡太守一职,虽然无法就任,但他在董军中的地位,明显有所提升。

作为指挥该战的最大功臣,徐荣反而并未得到任何奖赏。

这些情况,在来此途中,吕布已经从传令使者口中得知,他品味之下,对董卓如今的心思,自然更加了解。

“呵呵~!”吕布难得地一笑,“那本将倒要拭目以待了!”

三人正在说话之间,帐外有人来报,“孙坚军前来搦战!”

“哈哈哈~!”胡轸纵声狂笑道,“孙文台既然急于找死,本将自当成全!传我号令,全军出击!”

呜~!

号角声中,胡轸、华雄率领全营五千人马,来到阵前。

吕布持戟策马,并未跟在军中,他游目四望,挑了一处高地,驻足观望。

战场之上,双方相距里许,兵力看上去大约相当,但胡轸军大半都是骑兵,孙坚军则相反,骑兵不过千余。

吕布远远望去,只见对面当先一将,头戴赤帻,生得广额阔面,虎体熊腰,掌中一柄造型奇异的松纹大刀,不过丈二长短,刀刃却占了八尺。

“烈兕”孙坚!

吕布虽然从来不曾见过此人,却一眼就认出对方来历。

孙坚旁边,又有一员彪悍小将,背负手戟,掌中一杆丈六铁枪,上有狮头火纹,看上去极为沉重。

两人身后,数千人马列作方阵,但见旌旗飘扬,长矛如林,刀盾森然,来势汹汹,全军俱有决死之意。

咚咚咚~!

战鼓声响,胡轸调动人马,形成鱼鳞阵型,主动发起了进攻。孙坚一方则不慌不忙,保持方阵不变,只是持矛立盾,弓弩上弦,缓缓上前。

“放~!”

随着孙坚一声虎吼,顿时掀起漫天箭雨,黑压压地扎入鱼鳞阵中,当即射倒上百人马。若非西凉军装备精良,效果定然远远不止于此。

孙坚所部显然都是精锐,转眼之间,又是两轮箭雨射出。

“杀~!”

冲在最前方的数百西凉骑士,同时爆发出一道喊杀声,随即狠狠撞上孙坚军的长矛盾墙,双方进入短兵相接。

就在半柱香之间,近万人马已经交错混战在一起。落在观战的吕布眼中,场上众人的实力当即一目了然。

最为引人注目的当属华雄,他虽未全力以赴,却已悄然调动无双劲气,刀光纵横之间,沿途无人可挡。

战场另一边的孙军小将,动静不在华雄之下,一面呼啸连连,一面挥舞兵刃,铁枪所到之处,西凉军人马俱倒。

“小霸王”孙策!

吕布见那人的枪法与众不同,非但不走轻疾灵巧的路子,反倒与自己的戟法有几分相似,顿时看出小将来历。

梁县城东一战,孙坚军虽然大败,但其子孙策的表现却十分抢眼,给参战的张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子身手,确实不在文远之下!”吕布看得暗暗点头。

与前面两人相比,“虎兕”孙坚的表现,未免显得有些平常。不过落在吕布的眼里,却看出其刀法已臻返璞归真的境界,远在华雄之上。

“哼~!”吕布忽地一声冷哼,眼中隐约有幸灾乐祸之色。

随着时间流逝,场上的西凉军仗着兵种、装备优势,渐渐占据上风。

但从吕布的角度看去,却发现孙坚军以退为进,竟在不知不觉之间,诱敌深入,对胡轸、华雄形成了局部合围。

孙策抡起铁枪,接连砸倒数骑,大喝道,“华雄!可敢与我一战?”

华雄闻声望去,满脸不屑道,“乳臭未干的小子!这么急着找死?那就让大爷成全你!”说罢,舞动凤嘴刀,向数丈外的孙策冲杀过去。

“杀~!”孙策一挺火纹大枪,疾刺而出,与刚才的战法大不相同。

华雄正要接招,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立即纵身跃起丈许,掌中凤嘴刀光芒大盛,冲着身后就是一记斜斩。

轰~!

兵刃相交,华雄只觉一股大力反弹而来,不等他有所动作,余光似见炽热的火焰冲天而起,接着感到脖子一寒,眼前的世界忽然颠倒过来。

好个孙文台,竟然偷袭!

这是华雄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华雄已被本将斩杀!”战场上忽有一道怒吼炸响,宛如惊雷掠过,场上交战双方出现一瞬间的呆滞。

孙坚持刀挑起华雄的首级,高高举在半空,全身真气火焰熊熊升腾,一时之间,状若天神下凡。

旁边孙策见状,带动身边的己方士卒齐声大喊,“敌将华雄已死!”

兵是将之威,将为兵之胆。

西凉悍将华雄一死,场上交战双方的士气此消彼长,局势顿时翻转过来。孙坚麾下程普、祖茂等人趁机反攻。

胡轸出身马贼,打顺风战还行,眼见华雄战死,当即萌生退意。

“撤~!”随着胡轸一声令下,西凉军纷纷调转马头,试图脱离战场。

“杀~!”孙坚、孙策父子见状,哪肯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紧追不舍。当日在梁县城东被突袭战败的憋屈,在这一刻,全都得以释放。

吼~!

西凉军狼狈逃窜,孙坚军追出数里,忽然有一道龙虎嘶吼响起。众人应声望去,就见前方山丘后面转出一骑。

来将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棉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蛮狮带,背负落雕弓,手持方天戟,坐下嘶风赤菟马。

当真犹如天神下凡,威风八面!

“飞将吕布!”孙坚神色一凝,当即认出对方来历。

天下虽然广袤无边,强者的世界却并不大。西域力敌“暴罴”董卓,漠北箭落鲜卑大王檀石槐,吕布的惊人战绩,孙坚虽然不曾亲见,却早已尽知。

强者自有气息!

随着吕布登场,不待孙坚吩咐,麾下数千兵马纷纷驻足,严阵以待。

“吕将军来此,是要以一人之力,匹敌孙某数千大军么?”孙坚拍马前行,来到吕布身前十丈外停下,喝问道。

到了两人这等级数,十丈左右,已经是最短的安全距离。

“孙将军能令董太师不战而退,本将岂敢如此托大!”吕布缓缓摇头道,“还请孙兄看在吕某的薄面上,留给西凉军一条生路,就此罢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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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此为除狼而得虎也 上

涉县,黑山学苑。

陆翊在学苑中巡视半天,倍感欣慰之余,也发愁教习紧缺一事,正在思忖如何解决,忽有高僧支娄迦谶来访。

两人简单寒暄入座,陆翊问道,“支师在此还习惯么?”

“尚可,只是有些太闲了。”支娄迦谶哂然笑道,“众人或者忙于耕种劳作,或者忙于读书进学,每日行色匆匆,全无心思听老衲宣讲佛理。”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陆翊朗声道,“支师所为,与学苑教习略有相似之处,道虽不同,其理相通。”

支娄迦谶眼中一亮,凝神静听。

“此地不比京师,乡野之间,衣食不足。”陆翊继续道,“众人所惑者,难离衣食二者;所求者,无非耕作之技。又哪里顾得上其他呢?”

民生不兴,民智难开。

“哈哈哈~!”支娄迦谶大笑道,“老衲前来,正是为此。听闻学苑中教习不足,伽蓝僧众略有学识,虽然不通耕作,但教人读书识字,应可胜任!”

陆翊大喜道,“支师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功德无量!”

“老衲此举,也有私心在内。”支娄迦谶叹息道,“无论诸子学说,或是释尊佛法,若要传承开来,都离不开世俗人心。教化民众,正是不二法门!”

陆翊所求虽与支娄迦谶不同,却很欣赏对方的直率。

“古人曾言:有心行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陆翊肃然道,“晚辈却认为:善恶赏罚,不在用意,而在行为;诛心之事,最不可取!”

用意无法佐证,行为却会造成后果。

支娄迦谶一听,似有所悟。

“有无私心,支师又何须介怀!”陆翊语气铿锵有力。

“施主此言,让人耳目一新!”支娄迦谶颌首微笑,起身告辞道,“明日清晨,伽蓝僧众自会前来报道,施主事务繁多,老衲就不再打扰了。”

陆翊将高僧送到门外,刚一转身,就听旁边有人娇呼,“陆大哥!”

声音清脆甜美,正是韩小雨。

“你来得正巧!”陆翊一见韩小雨,当即将伽蓝僧众一事相告。

“那真是再好不过哩!”韩小雨嫣然笑道,“陆大哥放心,众僧入苑相关事务,小妹一定提前安排妥当!”

陆翊见她答应得痛快,忽地神色一怔,若有所思。

“陆大哥也有心事?”韩小雨问道。

陆翊回过神来,笑着道,“除了小孩子,谁没有心事呢!”

他本就生得剑眉星目、高大英武,笑容更是充满阳光,让眼前的女郎每次见了,总是忍不住怦然心动。

“陆大哥!”韩小雨鼓起勇气道,“小妹有话想说。”

“嗯~?”陆翊面露询问之色。

韩小雨左右看了看往来的人群,轻声道,“可以去书斋说么?”

陆翊本能地感觉有些异样,当即道,“还是去那边的凉亭吧。”

涉县城内的地方十分有限,是以黑山学苑建在城外的一处山野,紧邻漳水东岸,其中多有山林清泉,又有不少环廊凉亭,方便众人歇息论事。

两人来到一处无人的凉亭坐下。

“小雨,有甚么心事?不妨直说。”陆翊神态温和,再次化身紫桃沟教习,“胆大直率,可是你幼时的长处!”

韩小雨本就有些羞涩,听到这话,脸色更显绯红,缓缓开口道,“当年不谙世事,只因陆大哥一席话,才感天地广阔,萌生出去一看的念头。”

陆翊微笑不语,凝神静听。

“后来置身诸子门学当中,发现自己启蒙太晚,不免加倍付出。”韩小雨继续道,“能让小妹坚持下来的,一是小浩子,二是陆大哥。”

昔日她的机缘,正在无力守护弟弟韩浩,才有珞伽、陆翊联手相助。

“每次遇到挫折,小妹总是暗想:我才不要成为陆翊哥哥的累赘呢!”韩小雨说到这里,神态更显娇羞,喃喃道,“如此一来,只觉世间再无难事。”

陆翊神色一震,眼前的女郎用情如此之深,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此刻,韩小雨鼓足全身的勇气,双眸宛如新月当空,转首凝视心仪多年的男子,深情表白道,“陆大哥,小妹这一番心意,你可明白?”

陆翊有些感动,沉默了片刻,才微笑道,“佛门释尊曾有一言:天下地下,唯我独尊。小雨可知其中真意?”

韩小雨听了,先是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即又不停摇头。

“生之意义,唯有求诸于内,不可假于外物。”陆翊叹息道,“心之所向,即是桃花;所谓伴侣,不过是寻花途中,邂逅到的同行之人,如此而已。”

韩小雨面露疑惑,似懂非懂。

“你我所作所为,应该出自本心,而非受限于他人。”陆翊耐心解说道,“如若不然,永远只是个孩子罢了!”

陆翊言下之意,韩小雨内心仍是一个孩子,两人自然无缘。

“陆大哥!”韩小雨心有不甘,执意问道,“倘若小妹早生十年,比珞姐姐先遇到你,结果会不一样么?”

在她看来,珞伽与陆翊算不上是同行之人,两人能结缘,无非在于时机。

“感情的事情,何来如果一说。”陆翊摇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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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郡守府邸。

孙坚在阳人邑大败敌军、阵斩华雄,消息传来,袁术喜出望外。志得意满之余,袁术召集麾下文武,开宴庆贺。

宴席之间,东有别驾袁胤、长史杨弘、主簿阎象等人,西有中郎将纪灵、校尉俞涉、都尉张勋等诸多将校,都是跟随袁术多年的心腹亲信。

被袁术变相软禁的刘和,也被他请到席间,以炫耀己方武功。

“阳人一战,孙将军阵斩华雄,逼退吕布,歼敌两千余骑。”袁术笑容满面,举起酒樽道,“关东会盟以来,再无一人可比,当满饮为贺!”

“饮胜!”众人举樽,一饮而尽。

转眼酒过三巡,又有美人在旁相陪,场上的气氛变得愈加热闹。

“数月之前,孙将军会饮鲁阳城外,令董卓不战自退。”俞涉佩服道,“梁东刚一受挫,又进军阳人邑,取得此等大胜。虎步江淮之名,当真不虚!”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为将者大多自视甚高,互不服气。

俞涉曾经参加平乐观大比,深知吕布之能,孙坚能在吕布眼前斩杀华雄,让他颇觉不可思议,是以真心佩服。

“兄长得此猛将,何愁大事不成!”袁胤向袁术恭贺道。他为故太傅袁隗之子,算是袁术的从弟,两人关系极好。

场上众人听了,不由齐声附和,袁术更是得意洋洋。

“诸位如此乐观,纪某却有忧虑。”纪灵沉声道,“孙文台本为长沙太守,受督于荆州刺史王睿,却为一己私愤,借讨董之名斩杀王睿。”

此言一出,满场俱静。

“如今投效主公,无非借助袁氏名望,以便宜行事。”纪灵继续道,“倘若由孙文台收复雒阳,恐怕无人能制,于主公而言,此为除狼而得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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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此为除狼而得虎也 下

阳人邑,孙坚军驻地。

祖茂进入大帐禀道,“将军,快马回报,南阳方面仍借故拖延,不再运送粮草,这已经是第三次催促了!”

那日阵斩华雄后,孙坚与吕布互有顾忌,并未交手,各自退却。

因为粮草不足,孙坚仍然驻扎在原地,一面向袁术报捷催粮,一面收拢人马。不料数日过去,袁术不但没有任何奖赏,反而借故断绝了粮草。

“看来有人不愿本将建功啊!”孙坚叹息道,“所谓兴兵会盟,勤王讨贼,不过汝南袁氏的一个借口罢了!”

孙坚为兵家先圣孙武的后人,虽以武勇闻名天下,却素有大志在胸,又兼通权谋之术,南阳富庶无比,此时断绝粮草,背后缘故他转眼即知。

“莫非就此退兵不成?”祖茂问道。

“自然不能退兵!”孙坚摇头道,“如今汉室倾危,群雄各有所图,汝南袁氏能脱颖而出,无非凭借声望人脉,这也正是本将欠缺之处。”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董卓专权,迁都长安,祸害雒阳。倘若能够挥师北上,收复旧都,那么何愁名望不足?”

孙坚麾下有程普、黄盖、韩当、祖茂数将,祖茂军略武艺排名在后,对孙坚却最为忠心,当日梁东一战,正是他舍身引开追兵,孙坚才得以脱身。

是以孙坚言辞之间,毫不避讳。

祖茂颌首称是,接着问道,“那粮草之事,又该如何解决?”

“你等在此看守大营,本将亲自赶往南阳一趟!”孙坚决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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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太师府。

胡轸军战败、华雄被斩的消息传来,董白当即找上董卓。

“大人,胡轸、华雄之辈,素无过人战绩。”董白疑惑道,“既有徐荣、吕布二将,为何反而不用?”

“我儿这是在责怪某家么?”董卓眼中幽光一闪,反问道。

“小白不敢!”董白揖手道,“只是对此颇有疑虑,还请大人解惑。”

“徐荣治军多年,名声虽然不显,在军中威望却高。”董卓沉声道,“纵然桀骜如华雄,对他也颇为心服。又连败曹操、孙坚,俨然凌驾于诸将之上。”

他瞥了董白一眼,问道,“其中道理,我儿可已明白?”

身居上位者,最爱玩弄平衡之道;董卓显然并不例外。

董白点头不语。

“至于吕布,虽然督战不力,但念在他单骑断后,就算功过相抵。”董卓略显懊恼道,“可惜,某家低估了孙文台,也高看了胡轸、华雄二将!”

董卓这番话避重就轻,对不用吕布为将一事,并没有正面回答。但有针对徐荣的言论在前,以董白的聪慧,自然触类旁通,明白了背后的缘故。

“孙坚如此骁猛,若不用徐荣、吕布,大人可有对策?”董白问道。

阳人邑与雒阳之间,只有伊阙、太谷相隔,相距不过二百来里。

“袁绍悄然东去,河东无忧,某家已调李傕、贾诩南下。”董卓胸有成竹道,“同时传令徐荣弃守荥阳、成皋,退回京师,我儿大可放心!”

董白讶然道,“大人此举,莫非已有放弃雒阳之意?”

“呃呵呵呵哈~!”董卓发出一阵招牌式的大笑,转而叹息道,“倘若叔颖、阿璜能有我儿这般聪慧,我陇西董氏,又何至于后继无人?”

显然,他对董白并非男儿一事,多年来始终难以释怀。

董白对此不置可否,问道,“可有用到小白之处?”

“沙场争战,瞬息万变。”董卓沉声道,“为防万一,从今日起,我儿不可随意出城,只管跟随在某家左右!”

对这个小女儿,董卓可谓宠爱有加。

几乎同一时间,中东街,吕府。

“阿爹!”

吕布刚踏入府门,伴着一道清脆的童音,就见一名六七岁的小女孩扑入怀来,正是多日不见的女儿吕绮玲。

后面阎妍紧跟着迎上前来,欣喜道,“夫君回来啦!”

“此地已经不宜久留。”吕布抱起女儿,边走边说道,“我刚征得太师同意,让高顺带陷阵卫一部,护送你母女前往长安,诸将家眷也将同行。”

“雒阳守不住了?”阎妍问道。

“并非守不住,是太师无意逗留此间。”吕布摇头道,“河南一带早已荒无人烟,依我看来,若非北邙陵墓发掘未尽,恐怕太师早已退守长安。”

说话之间,一家人来到堂内,自有小蛮上来接过吕绮玲。

时隔多年,阎妍的两名心腹族人,阿娇早已嫁给魏越为妻,只有小蛮不知何故,既不愿给吕布为妾,又不愿嫁作人妇,一直留在阎妍身边。

阎妍吩咐家仆下去准备酒菜,又为吕布解甲宽衣,顺口问道,“你这次单骑南下,战事可还顺利?”

“哼~!”吕布哼了一声,不屑道,“胡轸、华雄向来自大,这次遇到孙坚,终于栽了跟头,全军大败,华雄更被孙坚当场一刀斩杀!”

“杀得好!”小蛮在一旁欢呼道。

吕绮玲虽然不懂大人们在说甚么,却跟着喊道,“好耶!”

“孙坚不是刚被徐荣击溃么?”阎妍难掩惊讶道,“听说华雄那厮已入炼神,竟然被其一刀斩杀?”

“当日在交河城,华雄竟敢调戏你等。”吕布提起这桩旧事,仍然怒形于色,“若非看在太师面上,此獠早被某一戟斩杀,何须等到今天!”

吕布说到这里,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继续道,“那孙坚确实不凡,他杀华雄虽有偷袭成分,但一刀之间,功力尽显,恐怕未必就在太师之下!”

“比起夫君呢?”阎妍笑问道。

“那得较量一番,方能知晓!”吕布说得谦逊,但神色之间,满是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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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宛城。

孙坚为断粮之事,率领一队轻骑快马加鞭,星夜兼程数百里,于第三日午后赶到宛城,径直来到郡府,往里就闯。

守门都伯上前阻拦,被孙坚劈手夺过长矛,当即折为两截。他手持断矛,直接闯入郡府大堂,正见袁术起身。

“文台如此匆忙,所为何事?”袁术装作若无其事,讶然问道。

“某与董卓,本无仇怨!”孙坚虎目凛然,以矛画地道,“北上途中,之所以奋不顾身,亲冒矢石,上为国家讨伐逆贼,下为将军家门之私!”

孙坚说到这里,双目直视袁术道,“我等用命,将军非但不赏,反而心生猜疑,断运粮草,请问于心何安?”

袁术本就理亏,在孙坚虎目注视之下,不禁有些惶然。

正在踌躇之际,守门都伯从堂外探出头来,正好被袁术瞥见,当即道,“全怪此人进献谗言,本将一时不查,为其所惑,才有如此糊涂之举!”

孙坚听了,神色一怔。

“来人啦!”袁术手指堂外都伯,大声怒喝道,“速将此贼拿下,拖到门外斩首示众,以谢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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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某岂能与贼和亲耶 上

数日之后;雒阳,太师府。

自朝中百官随天子车驾西迁之后,董卓府上难得地热闹起来,除董白外,又汇聚了徐荣、吕布、贾诩、李傕等人。

简单接受众人拜见之后,董卓示意女儿上前发言。

“关东群贼会盟之时,曾兵分四路来攻。”董白站起身来,侃侃而谈。

“其中酸枣一路,自曹操、鲍信被徐将军击溃之后,再无威胁举动,且在年前散去,已可忽略不计。”

“河内方面,袁绍、王匡等人在河阳先胜后败,如今另有所图,只留曹操、王匡驻守平皋、怀县,也无进取之力。”

“至于颍川方向,孔伷、许玚均为空谈之辈,不过虚张声势而已,年初孔伷病亡之后,许玚已经怯战退走。”

“唯有鲁阳一路,孙坚虽然路远来迟,却极具威胁。此贼性情坚韧,刚在梁东败在徐将军手下,旋即进兵阳人邑,阵斩我军猛将华雄。”

“眼前局势如此,我等应该何去何从?”董白最后抛出议题,“今日太师召集各位前来,正为此事!”

这句话说罢,董白已经完成使命,冲董卓揖手一礼,退回座中。

吕布、徐荣都明白贾诩才是今天的主角,都很识趣的没有开口。

李傕见状,主动道,“若说冲锋陷阵,决战沙场,自然非我等莫属,但要运筹帷幄,谋划计略,既然郎中令不在,恐怕就要看文和先生的了!”

强者自有气息,智者何尝不是。

贾诩加入西凉军的时间,虽然比较晚,如今却已经得到李傕等宿将的信任。去年底反攻河阳,正是按照贾诩声东击西之计,大败盟军,阵斩郭太。

“稚然说得不错,文和尽可畅所欲言。”董卓顺势道。

既然董卓点名,贾诩就不再韬光养晦,缓缓开口道,“关东群贼虽多,为首者,不过袁儿兄弟;善战者,无非吴郡孙坚、辽西公孙瓒。”

众人知道贾诩言不止此,必有下文,全都凝神静听。

“袁儿兄弟依托四世三公之名,二十年间招揽豪杰智士,早已心存不轨。”贾诩继续道,“二人势力虽众,却打小不和,难以并力,只是各自为战。”

“如今袁术得孙坚助力,据有南阳,已有根基;袁绍弃家仇于不顾,移兵东顾,显然不甘落后,急于谋取冀州。有二贼内讧在先,关东州郡必乱!”

听到这里,场上众人都觉眼前一亮,对局势又更清晰了几分。

“公孙瓒远在两千里外,又有太傅刘伯安掣肘,是以虽举旗号,却不曾参战。刘伯安海内雅望,公孙瓒不敢轻举妄动,为求自立,极有可能南下冀州。”

“如此一来,袁绍、公孙瓒二人,早晚必有冲突!”贾诩嘿嘿笑道,“数年之间,只怕群贼再也无暇西顾。太师之敌,唯余袁术、孙坚而已!”

贾诩这一番结论,虽与董白所述现状相似,意义却大不相同。关东后续数年的局势,从中显露无疑。

李傕听罢,忍不住赞叹道,“文和先生这一番言论,当真有如拨云见日,让人茅塞顿开!李某佩服之至!”

“呃呵呵呵哈~!”董卓大笑道,“文和高见!袁绍等人虽已无虑,但眼前孙坚来势汹汹,可有良策应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贾诩眼中精光闪动,微笑道,“太师何不以退为进?雒阳已是一座空城,大可让给孙坚,使其成为群贼众矢之的!”

吕布、徐荣听罢,不由对视一眼,均生出绝不可与贾诩为敌的念头。

“文和之意,是让某家成全孙坚的名声?”董卓略感意外,沉吟道,“此举自无不可,但孙坚骁猛难挡,若能游说对方归顺某家,岂不更好?”

贾诩一怔,委婉问道,“太师想法虽好,却不知拿甚么作为诱惑?”

“世人所求,无非权色名利而已!”董卓沉声道,“关东各处州郡刺史、郡守之职,均可任其子弟挑选,只需孙坚臣服上疏,某家断无不允!”

此言一出,除贾诩不动声色外,场上众人全都为之动容,徐荣、吕布两人,心底更是隐觉苦涩,暗有不忿之意。

对世人而言,得不到或已失去的事物,其价值通常被严重夸大;与此相反,当下正拥有的事物,则最易被忽视。

“听闻孙坚之子孙策,生得高大英俊,骁勇善战。”董卓继续道,“某家有意与之和亲,诸位以为如何?”

董白一听,面露不快道,“大人!”

“呃呵呵呵哈~!”董卓大笑道,“我儿无须担心!那孙策不过十七,和亲女子,自然另从族中挑选!”

“呃~!”董白听罢,更觉扎心。

“招揽孙坚之事,固然可以一试。”贾诩见状,斟酌道,“但以退为进之计,太师也不妨早做安排。”

“文和所言甚是!”董卓颌首道,“稚然曾与孙文台相熟,和亲招揽一事,为显诚意,就劳烦你前去一趟!”

“诺!”李傕拱手应道。

“桀桀桀~!”董卓邪恶大笑,决然道,“雒阳久为帝都,若要让出,岂能完好无缺?奉先,你领兵驻守在此,倘若孙坚北来,立即纵火焚城!”

“诺!”吕布轰然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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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人邑,孙坚军驻地。

南阳之行,孙坚不但得到袁术的粮草支援,还带回来五千兵马。

“启禀将军!”众人正在议事,帐外有人来报,“北地李傕,自称将军故人,奉董卓之命前来,正在营外求见!”

“李傕?!”孙坚神色一怔,随即道,“请进来!”

中平三年,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孙坚时任别部司马,随其征讨北宫玉、边章叛乱,曾与董卓部将李傕协同作战,两人算是熟识。

不一会儿,李傕被守门军士领到帐中,与孙坚等人相见。

孙坚干脆利落道,“如今你我份属敌对,有话还请直说!”

“关东诸将,能入董太师眼中者,唯孙将军一人而已!”李傕微笑道,“今日李某前来,特为文台兄贺喜!”

孙坚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天子年幼,太师辅政,袁氏包藏祸心,兴兵作乱!”李傕继续道,“若文台弃暗投明,太师愿以族女和亲,且关东州郡之职,仍由孙氏子弟挑选!”

吴郡孙氏,在江淮一带也算名门,族中子弟不在少数。

旁边程普、黄盖等人听了,难掩惊讶,只有孙坚父子不为所动。

孙坚冷声道,“李稚然,你想讲的话,可都说完了?”

“太师之意,尽在其中。”李傕察觉不对,劝道,“还请文台三思!”

“董卓逆天行事,残暴无道,可谓国贼!”孙坚勃然变色道,“倘若不能夷其三族,悬于四海,某尚且死不瞑目,又岂能与此贼和亲耶!”

此言一出,掷地有声,全场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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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某岂能与贼和亲耶 下

宛城,郡守府邸。

在后将军袁术心里,俨然以破虏将军孙坚的主公自居。但对于这名属下,袁术却是爱恨交织,既喜爱其善战无前,又恼恨其功高盖主。

孙坚虽已离开数日,袁术仍然有些拿不准如何驾驭此人,正在纠结之间,一位神秘的客人不请自来。

“呵呵~!”张成总是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公路,久违了!”

“世叔大驾光临,小侄受宠若惊啊!”袁术语气热情,却隐约带着不满。

其实这也难怪,汝南袁氏传到袁术父辈,几名嫡子的排序,依次是袁成、袁逢、袁隗;其中袁成早死,并未留下子嗣,袁术乃是同辈中的嫡长子。

按照传统,汝南袁氏这一代的领军人物,显然应是袁术。但袁绍被过继给袁成当宗子,从而取代了袁术的地位,获得家族及公羊阁的青睐。

袁术多年来不满家族安排,并迁怒于袁绍,根源在此。

张成佯作不知,欣然道,“老夫此来,却是有喜讯带给公路!”

“呃~?”袁术面露好奇之色。

“公路既得南阳一郡作为基业,又有虎将孙坚冲锋陷阵。”张成目露赞赏道,“南华夫人、于师兄对此极为满意,已将公路纳入逐鹿人选!”

“世叔此言可是当真?!”袁术一听,当即喜形于色。

“此等大事,老夫岂能信口开河?”张成佯装不满道。

“世叔请勿怪罪!”袁术站起身来,赔礼道,“此事实在太过意外,小侄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

多年以来,袁术虽然努力表现,但一直并未得到明确认可。直至今日,才算苦尽甘来,心中激动,在所难免。

张成问道,“老夫来此途中,听闻公路曾因谗言,断运孙坚粮草?”

“小侄一时糊涂!”袁术这时候对孙坚只有感激,再无猜忌。

“上位者,当有容人之怀。”张成悠然道,“昔日沛公刘邦,所以能取得天下,无非有萧何、张良、韩信三人相助;孙坚好比韩信,岂可先烹?”

“世叔此言,固然有理。”袁术疑惑道,“只是孙坚为人,杀伐果断,与韩信又有不同,恐怕不好驾驭啊?”

“呵呵~!”张成似乎很享受这种状态,“公路可从三处入手。”

“其一,巩固根基,千万不能懈怠;其二,可用孙坚为将,但不可授予基业;其三,孙坚子侄尚幼,虽然大多远在江淮,却可提前笼络。”

孙坚北上之前,让长子孙策留下照顾家眷。孙策受同龄好友周瑜的邀请,带全家老小移居庐江舒县,不久又单骑北上,赶到其父军中参战。

“世叔高见!”袁术不由叹服,接着又问道,“倘若孙坚得以收复雒阳,仗恃声望武功,自行其是,又当如何?”

说到底,袁术自小不得志,在内心深处,缺乏足够的信心。

“公路何须多虑!”张成微笑道,“若真有意外,于师兄岂会坐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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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之日;涉县,黑山学苑。

自从那日谈心之后,韩小雨明显有了一些改变,经常独自静坐沉思,偶尔见到陆翊,也比以前矜持了不少。

无论于公于私,陆翊都有大事未了,眼见韩小雨如此,欣慰之余,自然把心思全都扑到军政事务上。

为阻止袁绍的图谋,陆翊特请史阿前往邺城,欲与韩馥结盟。不等史阿回归,一向踪迹不定的韩龙忽然出现。

“子羽,久违了!”韩龙依旧一副浪子的打扮,洒脱不羁。

“韩二哥!”陆翊喜出望外道。

师兄弟上次在幽州管子城外一别,至今已快两年不见。

“早就收到你们的消息,只是一直脱不开身。”韩龙面露遗憾,转而又道,“近日鲜卑东部内乱,宫祟似已悄然南下,我追踪其后,正好来此一会。”

此前黑山军及张燕所述之事,都已让尼加提转告韩龙。

“多年以来,敌暗我明,故而极为被动。”陆翊叹息道,“若能得知公羊阁位置所在,情势必然大为不同。”

两人显然无心闲话,直入正题。

韩龙颌首道,“既然已知公羊阁幕后所图,只要盯紧汝南袁氏兄弟,于吉此贼的踪迹,早晚为我所知。”

说到追寻敌踪,韩龙显然颇为自信。

“于吉不但修为奇高,而且阴险狠辣。”陆翊提醒道,“韩二哥如若发现此贼行迹,且不可单独与之动手!”

这一番话,虽然曾让尼加提转告,但陆翊还是当面重提,以示慎重。

“为兄明白!”韩龙郑重点头,转而问道,“你我两人,加上师兄、弟妹,一起联手,可有把握留下南华夫人?”

南华夫人与陆翊、珞伽有约,如果从其着手,或许可以釜底抽薪。

“若论功力深浅,此女仅比小弟略胜半筹。”陆翊沉吟道,“但其身法绝伦,上次似乎未尽全力,倘若一心要逃,宗师之下,只怕无人可阻!”

若无脱身把握,以南华夫人之地位,又岂会轻易现身?

韩龙细一思忖,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也就不再强求,接着问道,“此事姑且作罢,师兄、弟妹可在?”

“大师兄前去邺城,珞小花应在军营。”陆翊闻弦歌而知雅意,忍不住笑道,“韩二哥怕是酒瘾犯了吧!”

“哈哈哈~!”韩龙被一言拆穿,却不尴尬,反而大笑。

“韩二哥难得前来,待我召集众人,为你接风洗尘。”陆翊提议道,“正好借此机会,与大家认识一番!”

“难得听见大首领如此高兴,可是学苑来了贵客?”

一道清脆的女子笑声在门外响起,接着进来一人,正是张燕。

“飞燕子!”韩龙一见,霍然起身。

“韩兴云!”张燕惊呼,神色莫名。

两人在幽州曾为敌手,但看场上情形,内情恐怕并不简单。

“大首领!”张燕忽地望向陆翊,笑问道,“墨家弟子素以仁义自律,不知在窃取女郎芳心之后,却以师门事由弃之,是否还能当得起二字?”

此言一出,韩龙顿时面露尴尬。

“哈哈哈~!”陆翊见状,不由纵声大笑,揶揄道,“真爱的征兆,在男子身上是胆怯,在女郎身上则是勇敢。这句话,韩二哥自己可还记得?”

师兄弟三人,史阿、陆翊均只与一名女郎相恋,唯独韩龙有浪子之称,与不少女郎都有纠葛,如今被张燕当场挑明。

某位诸子前辈曾言:孤独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孤独久了,连自己的仇人也想见一面。浪子孤独,是以多情!

韩龙瞪了陆翊一眼,却不说话。

“韩兴云,事到如今,莫非你仍要逃避不成?”张燕怒哼道。

张燕不惜与公羊阁为敌,选择与墨家传人合作,其中固然有父仇之故,又何尝不是为了韩龙!

“韩二哥,眼前是看你人品的时候哩!”陆翊一边走向门外,一边悠然道,“小弟先去准备酒宴,一时半刻好不了,你与张家姐姐不妨尽情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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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无故从袁 终将死于非命 上

雒阳城,中东街。

此时,并州军诸将齐聚吕布府上,正在商议殿后之事。众人的家眷,已在数日前由高顺带人护送离开。

“董太师招揽孙坚不成,决意按照贾文和之计,主动让出雒阳城。”吕布目视诸将,沉声道,“敌军旦夕可至,火烧雒阳一事,已经刻不容缓!”

李傕从阳人邑回来之后,董卓亲自率军进驻太谷关,打算佯作抵抗,为吕布等人毁坏雒阳争取一些时间。

“将军,这许多皇室宫阙,当真要毁在我等手上?”曹性问道。

雒阳久为汉室帝都,南北宫中足有数十座宫殿,此外又有濯龙苑这等皇家园林,一百六十余年以来,耗费何止亿万。

虽然黄金珍宝等物早已运走,但宫殿楼阁却留在原地,真要纵火焚毁,实在让人惋惜不舍,难以下手。

魏越不满道,“发掘陵墓,焚烧宫室,这类必遭世人谴责之事,全经我等之手,好处却都被西凉军拿去。董太师如今所为,未免太过偏心!”

旁边成廉、宋宪等人纷纷附和。

孔子曾言: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世俗人心,多是如此。

“事已至此,只能静观其变。”张辽叹息道。徐荣所部退到雒阳一带,张辽也随之归来,重回吕布麾下。

既然上了董卓这艘贼船,想要洁身自好,又谈何容易?

“哼~!”吕布冷哼道,“张辽、魏越,负责城南;曹性、侯成,负责城西;其余人等,随本将在城内纵火。事后齐聚上西门外,等侯董太师归来!”

京师雒阳,除城内宫室、官府、民居外,城南有开阳太学及周围明堂、辟雍、灵台等,城西有平乐观、伽蓝寺,俱在董卓下令焚烧之列。

“诺!”众人轰然领命。

半个时辰之后,雒阳城内外,方圆数十里范围,火光熊熊,直冲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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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县,黑山学苑。

在黄昏的接风宴上,韩龙喝得兴起,向珞伽发起拼酒挑战,韩小雨、方悦等人起哄加入,结果全都大败而归。

宴后,醉意盎然的韩龙被张燕搀扶离去,陆翊、珞伽见状,相视一笑,起身来到堂外,顺着林中溪流缓步而行。

“张燕与韩二哥竟有这种纠葛,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珞伽嫣然笑道。满场就数她喝得最多,但除了一双眼眸灿若星辰外,似乎并无半分醉意。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恨不知所踪,一笑而泯。”陆翊摇头叹息道,“心中有爱,远胜过满怀怨恨。”

世上多有因爱生恨的恋人,于人于己,全都有害无益。

“我倒是另有所感。”珞伽似笑非笑,瞥了陆翊一眼,“人生在世,一举一动,都是承诺,常在不经意之间,就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谁说不是呢!”陆翊悠然道,“于我而言,虽向往自由自在,却放不下墨家使命;虽饮酒必醉,却被一位女郎的饮酒狂态打动,毕生再难忘怀!”

珞伽笑靥如花,娇嗔道,“陆哥儿谬赞,小女子愧不敢当!”

说笑之间,两人走出山林,穿过一座小桥,来到一片田野。只见田间桑树成排,空隙所在,又种有不少山薯。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桑葚花都开了!”陆翊驻足观望,感叹道。

珞伽见状,难掩心中疑惑,问道,“土贼,桑树虽可用于养蚕吐丝,但如今天下纷乱,商路难通,只怕收益甚微。为何你一再要求扩大种植?”

“桑树极易成活,且浑身是宝。”陆翊怡然道,“叶子可养蚕,木材可制器具,枝条可编箩筐,桑皮可造纸,桑葚不但能够入药,更是上好的食物。”

说到这里,他面露怀念神色,继续道,“在碎叶城中,北部诸子门学以三叶枫为主;南部田野之间,却几乎遍地都是桑树,作用不在七绝之下。”

尚在野王、泌水之时,陆翊就曾鼓励乡民种植桑树,只是局势变化太快,还没有来得及见到成效。

“这么说来,倒是颇让人期待呢!”珞伽一听,顿生几分向往。

“此物一旦长成,每年均可收获。”陆翊欣然道,“如果经常食用,另有瓜果菜蔬的功效,定远侯父子西域屯田之时,就曾大力栽种,并供给军中。”

“土贼,你再说下去,不待桑葚成熟,我就想要摘下来尝一尝了!”珞伽含笑嗔怪,接着又问道,“这桑树行间的山薯,又有甚么大用?”

“山薯本是大河以南的作物,按照涉县的气候,勉强可以种植。”陆翊解说道,“此物有强壮身体的功效,可作为辅助之物,供给军士食用。”

山薯,即后世所谓山药,蕴涵的价值虽被夸大,但确有独到之处。

“我让人将桑树、山薯混种,也有尝试之意。”陆翊继续道,“世间万物,若是搭配得当,不但能够共生,还可相得益彰,提高品质、产量。”

农工二事,本就相辅相成,并有相通之处。陆翊既得墨家天志真传,又在诸子门学生活多年,在耕作上的造诣,与农家许氏、韩氏相比,各有千秋。

“黑山军虽有十万士卒,但大多出自贫寒之家,身体根骨较差。”珞伽沉吟道,“可挑选年轻精壮,供给充足食物,多加训练,或许能得数千精锐。”

兵贵于精,不贵于多。

只因行军打仗,所费极大;倘若兵员比重过大,则必然伤及民间根本。

强秦几乎全民皆兵,固然得以一扫六合,成就帝业;但国家根本已伤,又以酷法治理天下,自然难以持久。

反之,兵家先圣孙武,以三万之师,千里奔袭,深入大国,五战连捷,击溃楚军二十万,吴国损耗不多,竟成霸业。

珞伽说出此言,已有名将之资。

“不错!”陆翊颌首道,“我也有此打算,十万士卒不可全部屯田,可挑选五千人马,专司战斗,以为精锐。”

在这等大事之上,两人依然心意相通,不由相视而笑。

“土贼,近日韩小雨有些古怪,你可曾察觉?”珞伽忽地话题一转。

陆翊神色一怔,问道,“呃~?”

“那日谈话之后,她虽然不再寻你,却经常找上阿娜尔。”珞伽疑惑道,“两人整天嘀咕,也不知在聊些甚么?”

“你既然好奇,为何不直接询问阿娜尔?”陆翊哑然失笑道。

在陆翊看来,在韩小雨这件事上,妻子表现得过于焦虑,但并非无因。珞小花自幼父母双亡,又生活在漠北那等环境,在感情上难免患得患失。

“哼~!”珞伽冷哼一声,不满道,“你当我没问过呢?”

“珞小花,真正在乎你的人,又怎会被别人抢走?”陆翊将妻子揽入怀中,悠然道,“韩小雨对陆某的错爱,不过证明她和你一样,眼光相当不错!”

“真是土贼!”珞伽不由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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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无故从袁 终将死于非命 下

吕布等人纵火焚烧雒阳的第三日,董卓从太谷关退兵,打算绕城而过,孙坚军紧追不舍,在北邙山下混战一场,董卓佯作不敌,败走函谷关。

孙坚率部追至城西,正遇并州军,尚未交战,吕布已掉头呼啸离去。

自关东群雄会盟以来,历时十五个月后,京师终于被破虏将军、豫州刺史孙坚收复。但雒阳内外,俱成一片废墟。

孙坚一面组织人手扑灭大火,一面派快马向南阳袁术报捷。

函谷关本为关中天险,但汉武帝当政之时,为扩大京畿领地,废弃旧关,在往东三百余里的弘农境内,另筑新关。

因为地势之故,新函谷关难以阻断关东进军路线,是以董卓撤退途中,直接弃守函谷关,退到渑池一带,又派人前往征调董越、牛辅、段煨等部。

弘农郡,渑池。

当地县衙被辟为董卓临时住所,此时董白、贾诩、吕布、徐荣、胡轸等人齐聚大堂,另有太师府长史刘艾。

刘艾为汉室宗亲,素有文才,且识时务,故而颇得董卓赏识。

“呃呵呵呵哈~!”董卓发出一阵招牌式的大笑,环顾四周道,“如今依文和之计,已将雒阳让给孙文台,孤安坐此地,静观虎斗,有些迫不及待了!”

按照汉制,诸侯王、县侯、三公、州牧等,均可称孤。董卓早就可以称孤,但一直习惯以某家自代,近日经长史刘艾建议,终于开始改口。

贾诩捻须笑道,“此事并非旬日可见,太师不妨先往长安。”

“文和所言甚是!”董卓颌首道,“孤已派出快马,欲调董越守渑池,段煨驻华阴,牛辅屯安邑。”

渑池、华阴均在弘农境内,是雒阳通往长安途中的要塞;安邑则在河东,是大河以北进入关中的城障。

正在这时,李傕从外面匆匆赶来,禀告道,“太师,袁术麾下纪灵、俞涉,率领上万人马,来到城外挑战!”

“呃~?”董卓略感困惑。

“太师,看来孙坚已遭袁儿猜忌。”贾诩悠然道,“这两人位列袁术麾下诸将之首,如今前来,必为争功!太师何不再助孙文台一臂之力?”

董卓略一思忖,当即明白了贾诩的用意,嘿嘿笑道,“孤正愁近日数败,未免太过助长关东群贼的气焰,不想袁公路自不量力,派人送上门来!”

说到这里,董卓目视吕布,沉声道,“奉先,斩将夺旗,非你莫属!”

吕布骁勇无双,若论冲锋陷阵,斩将夺旗,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太师稍待片刻,且看吕某斩来敌将之首!”吕布战意勃发,轰然领命。

眼见吕布出门,董卓环顾众人道,“许久不见奉先出战,闲来无事,各位不妨随孤上到城头,观战助威!”

董白、贾诩等人自无不可,当即一起簇拥着董卓,往东城门而去。还在途中,就听城外鼓声大起,喊声震天,似有天崩地裂、翻江倒海之势。

吼~!

董卓等人惊疑之间,刚到城门附近,伴着一道龙虎嘶吼,就见吕布单人独骑,手握方天戟,率先入城,来到近前,随手掷出一颗血淋淋的首级。

“敌将俞涉,被吕某一戟斩杀,首级在此!”吕布傲然道。

后面李傕催马赶来,对董卓道,“吕将军单骑突入敌阵,斩杀俞涉,纪灵侥幸逃得一命,已经率部退走!”

“呃呵呵呵哈~!”董卓纵声大笑道,“孤有奉先,可以高枕无忧矣!”

“人中吕布,马中赤菟!”贾诩赞叹道,“果然名不虚传!”

徐荣、刘艾虽然不曾见过吕布出手,但在片刻之间,吕布就已斩将退敌,当下也相继发言,交口称赞。

“诸位随孤回衙,开宴畅饮,为奉先庆功!”董卓大喝道。

众人回到县衙,宴席之上,吕布自然备受瞩目,杯到酒干,大醉而去。兴尽散场,贾诩、徐荣等人纷纷告辞,只有刘艾被董卓单独留下。

“关东军数次战败,对孤多有畏惧,故而难有作为。”董卓喟然叹息道,“唯有孙文台骁猛过人,颇晓用兵,且拒绝孤的笼络,可谓心头之患!”

“在属下看来,孙坚用兵,似乎不如李傕、郭汜。”刘艾斟酌道,“当年孙坚与叛羌多次作战,却毫无作为!”

“此言差矣!”董卓摇头道,“昔日征讨边章、韩遂,孤向张温进言,欲与周慎前后进军,相互策应。张温非但不听,反而令孤分兵进攻先零叛羌。”

“孤知事不可为,却又无可奈何,遂让刘靖领步骑四千屯驻安定。叛羌出兵断孤归途,却一战即退,正是畏惧安定驻军,不敢竭尽全力。”

“当时孙坚在周慎军中,自请先领万人进攻金城,周慎率主力随后策应。如此一来,边章、韩遂不敢轻举妄动,而孙坚所部,却足以截断叛军粮道。”

“倘若周慎采纳此言,西凉叛乱或许早已平定。”董卓遗憾道,“可惜张温不听某家之言,周慎又不听孙坚之言,最终难有作为,大败而归!”

刘艾听到这里,恍然大悟道,“太师气度恢弘,属下受教!”

孙坚虽然与董卓为敌,但董卓却为其辩解,故而让刘艾钦佩不已。

“当时孙坚不过司马之职,却有某家的见识,当真让人激赏。”说到这里,董卓话锋一转,“可惜如今却无故从袁,孤料其终将死于非命!”

对袁儿兄弟,董卓再是了解不过,他采纳贾诩之计,正是起因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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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县,黑山学苑。

史阿从邺城回归,当即找上陆翊,说起出使的情况。

“为兄在邺城盘桓数日,屡被沮授等人阻拦。”史阿沉声道,“后来得冀州长史耿武引荐,才得以面见州牧韩馥。”

陆翊凝神静听,并未言语。

“韩馥听我道明来意,显得十分犹豫。”史阿继续道,“在耿武的催促下,决定召集麾下文武商讨,再给答复。”

“想来最后定是拒绝了?”陆翊察言观色,心中隐有答案。

“不错!”史阿叹息道,“韩馥盛赞汝南袁氏,并不相信其有恶意。但据耿武透露,沮授、田丰等人以黑山军出身为由,力证我等包藏祸心。”

当时的门第之别,极为严重。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名头,之所以在关东特别吃香,正是基于此种世俗背景;反之,墨家、黑山军这类寒门代表,自然难被士族豪门接纳。

昔日陆翊顺利出仕,原因众多:其一,灵帝刘宏本有制衡士族门阀之意;其二,陆翊出自吴郡名门,且自身能力出众;其三,墨家王越曾为帝师。

这些优势,在冀州上下官员眼中,全都不复存在;而黑山军的背景,以及墨家的兼爱理念,则不为对方容纳。

陆翊神色自若道,“本在意料之中,不过略尽人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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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若得此宝 他日不得善终 上

那日与张成谈话之后,袁术让纪灵、俞涉领上万人马,紧随孙坚军北上。得知董卓、吕布战败退走,纪灵为抢功劳,当即率兵紧追而去。

孙坚自知已遭袁术猜忌,强压诸将的不满,停驻在雒阳城西,兵分两路,一路扑灭城中余火,一路掩闭被掘陵墓。

数日下来,城中大火灭尽,只剩无数废墟。孙坚令军士扫除宫殿瓦砾,又宰杀牛、羊、豕三牲,备作太牢,祭祀汉室宗庙,以示勤王讨贼之心。

当日夜间,星月皎洁,明河在天;京城内外,俱是一片静谧。

孙坚满腹心事,难以入眠,不知不觉走出营帐,正好遇到值守巡夜的程普、祖茂,当即由程普率一队军士陪同,借着星月之光,信步游走。

不久孙策得到祖茂通知,带着亲卫陈不二赶了上来。

一行数十人,经过残破的朱雀门,进入北宫废墟。沿途只见断垣残壁,满目疮痍;但落在陈不二眼里,仍觉新奇至极,不时上前仔细凝视。

孙坚见陈不二少年心性,不由想起江东的几名幼子,当即放宽心情,领着众人在宫中尽情游走,经过西北角的崇德门,来到著名的濯龙苑。

“哇喔~!”陈不二惊叹道。

濯龙苑这等举世无双的皇家园林,虽然已经残破,但对陈不二这个山野少年来说,仍然不啻于人间仙境似的存在。

孙坚、孙策父子生长在山清水秀的吴郡,心思又多在军国大事上,虽然也不曾见过,却并无太大感觉。

有陈不二在场大呼小叫,众人均觉更无睡意。从濯龙苑出来,孙坚心中似有所感,又鬼使神差地踏入南宫废墟。

汉室宗庙,就在南宫中德殿外。

孙坚连日操劳,前后走了一个多时辰,略感疲乏,就在殿外寻了一处台阶,按剑露坐;孙策、程普等人拱卫在旁,任由陈不二在宫中东奔西跑。

“少将军!少将军!”

过去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从旁边嘉德门内,忽然传来陈不二的急促呼叫。

“大人,请容我前去一看。”孙策听到呼声,向孙坚请示道。

孙坚颌首道,“去吧!”

得到孙坚允许,孙策当即循声赶去,一进嘉德门,就见陈不二站在一口井边,对着他不停挥手,神色兴奋。

孙策快步走到陈不二近前,只见旁边井石刻着“甄官”二字。

“少将军!井里好像有东西发光涅!”陈不二伸手往下一指。

“莫不是月光映照井水?”孙策疑惑道,同时顺着陈不二手指望去。此时月近中天,直照到井下深处,只见井壁之上,竟有一道金光闪烁。

“难道藏有甚么宝物?”孙策欣喜道,“不二,还不快请将军过来!”

不过片刻功夫,孙坚带人匆忙赶到,一见井中金光,当即就要派人下去察看。前几日为扑灭宫中火势,旁边就备有木桶井绳,正好用上。

陈不二自告奋勇道,“小子在山野长大,擅长攀爬!”

场上众人,除了陈不二,全都身高体壮,只怕井绳未必经受得起。孙坚略一思忖,颌首同意,并让数名军士以绳缠身,将陈不二放下井去。

不到半盏茶功夫,陈不二取得井壁上的物件,回到地面。

“将军请看!”陈不二手捧一个朱红小匣,恭恭敬敬递到孙坚身前。

孙坚接过小匣一看,上面扣有一道金锁,当即笑道,“刚才月下发光之物,恐怕就是这把金锁了!”

说话之间,孙坚调动无双劲气,右手气芒环绕,轻轻用力一拧,已将金锁生生扭断,随即小心翼翼地打开匣盖。

“呀~!”

匣盖刚一打开,就见一道五色毫光冲天而起,众人全都惊呼出声。

毫光淡去,只见匣中置有一枚玉玺:方圆约有四寸,上方五龙交纽,旁边缺了一角,以黄金镶补;龙首一面,刻有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孙坚与程普对视一眼,全都欣喜若狂;旁边孙策更是喜极而泣。

陈不二见状,不由问道,“将军,这是甚么宝物?”

“此物来历不小!”孙坚心怀大畅道,“德谋,你给这小子说说!”

若非陈不二,孙坚绝不可能获得这件宝物,自然乐得满足一下他的好奇。

“此乃传国玉玺!”程普解释道,“昔日,秦始皇令相国李斯督刻而成,以为帝王信物;后落入本朝高祖刘邦手中,世代相授,号为汉传国玺。”

陈不二目露好奇,似懂非懂。

“新朝王莽篡位时,被太后摔坏一角,由巧匠用黄金修补。”程普继续道,“光武帝中兴,重得此玺;十常侍之乱中遗失不见,想不到藏在此处!”

孙策见陈不二仍有困惑,不由笑道,“不二,这件东西是天下至宝,你只需要明白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眼见陈不二点头,孙坚举目环视众人,沉声道,“此物关系重大,且不可向他人泄漏半句,违者定斩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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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时节,长安城外。

迁都一年过去,太师董卓的车驾终于前来,传令满朝文武出城相迎,又特命御史中丞以下官员,必须躬身行礼。

董卓志得意满,举目环顾,在人群中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当即抬步下车,缓缓来到皇甫嵩身前,驻足停下。

皇甫嵩此时的官职,正是御史中丞,他见董卓前来,当即躬身作揖。

董卓见状,伸手轻抚皇甫嵩肩背,问道,“义真,心中可有恐惧?”

“明公以德行辅佐朝廷,正是极大的幸事,何惧之有!”皇甫嵩神色自若,沉声道,“倘若逞凶行恶,则天下民众皆惧,又岂止下官一人?”

这番话说得颇有技巧,但言下之意,显然已对董卓服软。

逼迫天子,劫掠百姓,滥杀无辜,发掘陵墓,焚烧宫室。种种恶事,董卓全都干了,又哪里说得上以德辅政?

若论用兵打仗、军中威望,当世宿将之中,皇甫嵩可谓首屈一指。只是一旦涉及到朝政,他立即变成另外一人。

昔日灵帝病危,意图解除董卓兵权,董卓抗命。皇甫嵩的从子皇甫郦,曾劝他当机立断,铲除董卓,他却以向灵帝请示为由,错失良机。

但这件事情,终究让他与董卓结怨。

后来董卓专权,关东群雄兴兵讨伐,皇甫嵩在关中坐拥三万精兵。董卓为解除后顾之忧,征其出任长安城门校尉。

京兆尹盖勋、军中长史梁衍,都曾劝说皇甫嵩起兵反董,又被皇甫嵩以韩遂叛军在后拒绝,将兵权拱手相让。

结果皇甫嵩刚入长安,就被李儒派兵软禁,并打算诛杀。其子皇甫坚寿与董卓素有交情,星夜兼程赶往雒阳,为其求情,这才保得一命。

但在董卓心中,对皇甫嵩仍有怨愤,这才有让其躬身行礼之举。

“呃呵呵呵哈~!”眼见皇甫嵩当面服软,董卓不由纵声大笑。

直到此时,董卓心底对皇甫嵩的不满,才算真正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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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若得此宝 他日不得善终 下

孙坚得到传国玉玺之后,装作若无其事,大军留驻在雒阳城西,同时分出千余人马前往颍川,以豫州刺史之名,征调当地民众,自行筹备粮草。

不久,纪灵率数千残兵灰溜溜地从渑池归来,在城东驻扎待命。

眼看将到四月底,后将军袁术突然驾临,并派人请孙坚前往纪灵营中议事。孙坚留孙策、程普守营,带着韩当、黄盖、祖茂来到城东赴会。

袁术设宴招待,席间谈起董卓败走长安,场上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袁术含笑问道,“听说前些日子,文台在城中得到一件宝物,何不拿出来让大家欣赏一下?”

“宝物?!”孙坚心底一惊,强作镇定道,“将军说笑了,京师内外,如今只剩一片废墟,能有什么宝物?”

“嘉德殿南,甄官井中;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袁术悠然道,“此事刚刚过去十日,莫非文台就已忘了?”

袁术说得如此笃定,显然早已知情。

孙坚明白军中出了内鬼,矢口否认道,“将军所说,孙某确实不知。”

“进来罢!”袁术见状,扬声大喝,就见帐外进来一名军士。

袁术目视孙坚,问道,“打捞之时,是否有此人在场?”

孙坚淡淡瞥了那军士一眼,不屑道,“当今世上,多有厚颜谄媚、造谣生事之徒,在将军心中,莫非孙某所言,还不如一名小兵可信么?”

“孙将军还请交出宝物,免惹祸事!”纪灵在一旁按剑喝道。

孙坚暗中戒备,面露嘲讽道,“董卓手握西凉精兵,天下震怖,孙某不曾有过半分胆怯,纪将军自比董卓如何?”

两人在董卓面前,胜负相差悬殊。纪灵一听,顿时面红耳赤。

袁术见状,知道不宜强来,问道,“文台方才所言,可敢发誓?”

当世之人,不管内心如何思量,表面上大多十分看重誓言。

孙坚显然并不愿与袁术翻脸,当即指天为誓道,“孙某若得此宝,私自藏匿,他日不得善终,死于刀箭之下!”

此誓一出,袁术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暂时罢休,放任孙坚离去。

“主公,那可是传国至宝,难道就这么便宜孙坚?”纪灵心有不甘。

孙坚虽然立誓,但在纪灵眼里,却依然认定传国玉玺在其手中。

“孙文台数次击退董卓军,又收复东都雒阳,声望日隆。”袁术叹息道,“仅仅一名小兵,还不足以让其身败名裂,如今只能另寻良策。”

倘若纪灵之辈争气一些,事情又哪里会变得这般麻烦?袁术心里的这一番想法,却又无人可以述说。

“董卓军据险而守,河南遍地荒芜。”纪灵斟酌道,“主公,此地恐非久留之所,不如退回南阳为上?”

“本将也有此意,伏义,你且下去安排。”袁术微微颌首,又抬手一挥道,“其他人等,全都退下吧!”

“诺!”众人领命退下。

眼见场上只剩下袁术,帐后转出一人,正是河内张成。

“传国玉玺,必在孙坚手中。”张成语气笃定,转而叹息道,“此子自称孙武之后,虽然难辨真假,但兵法谋略、武艺气运,全都不凡,实在可惜!”

“可惜?”袁术讶然问道。

“孙坚若能为公路所用,不啻于韩信之于刘邦。”张成面露憾色,继续道,“可惜此子野心勃勃,早生异志。既然如此,免不得要设法让他应誓!”

张成言语之间,杀机毕露。

“董卓、吕布,个人武勇已是顶尖强者,领兵陷阵更是骁猛过人。”袁术略感泄气道,“二人却都败在孙文台手下,要动此子,谈何容易?”

其实,袁术本来没有这么悲观,但纪灵、俞涉在渑池一战,几乎刚一照面,就被吕布率部冲垮,连带着孙坚在他心中的印象,也变得不可战胜。

“此事公路无须多虑,于师兄自会筹划。”张成悠然笑道,“到时候,你只需见机行事、坐收渔利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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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太师府。

董卓派人召来左中郎将、高阳乡侯蔡邕,以事咨询。

“府中有人以孤比作太公,宜称尚父。”董卓面露矜色,向蔡邕问道,“依伯喈之见,是否可行?”

太公,即周朝姜子牙,被周武王姬发尊为尚父。尚父的涵义,与后世的干爹称呼相似,但特别针对帝王而言。

“如今明公威德虽高,但比起姜太公来,还有不足。”蔡邕劝阻道,“等到关东平定,天子车驾返回旧都,再来讨论此事,也不为迟!”

董卓沉默片刻,颌首道,“伯喈所言有理,此事就暂且作罢!”

蔡邕为天下大儒,曾与卢植等人一起修撰《东汉观记》,该书自班固开始,百来年间续撰不断,记载光武帝以来的朝堂大事,是名副其实的正史。

一年多来,董卓十分礼敬蔡邕,数迁其职,除了树立典型、笼络人心外,也有拉拢蔡邕,以美化自身的史书形象。

所谓青史如钩,兴亡由人,无论左丘明、孔仲尼,还是司马迁、班固,在编修史书时,不仅受限于自身见识,且多少会带有一些个人的喜恶在内。

只要是人,就难免限于见识、喜恶以及利害立场,无法做到真正的公允。蔡邕兼通文学、音律、书法,情感异常丰富,就更难抛开个人喜恶。

故而人生在世,求学观史,绝不可以拘泥于一家之言。

“太师英明!”蔡邕见董卓从善如流,衷心赞颂道。

“此次迁都,百万之众涌入关中,民心未定。”董卓沉吟道,“孤有意让人清查吏民,凡有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者,尽皆严加惩处,以正世风。伯喈意下如何?”

当世儒林、朝廷,俱都以孝为先,董卓此言占尽大义。至于何谓孝、何谓不孝,自然由位高权重者来决断。

蔡邕一听,欣然道,“太师才德兼备,可谓国之栋梁!”

“呃呵呵呵哈~!”董卓得到蔡邕认可,不由纵声长笑,“既然如此,此事孤就交给司隶校尉刘嚣去办!”

司隶校尉自汉武帝时设立,虽名为校尉,权势却极大,下可缉拿民间盗贼,上可监察京师百官,远胜各州刺史。

刘嚣为汉室宗亲,能够出任此职,显然颇得董卓信任。

董卓军旅出身,办事雷厉风行,当即派人召来刘嚣,将此事交代清楚。

接下来旬日之内,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地,不断掀起腥风血雨,凡有符合董卓所述者,全都诛杀,财物没官。

刘嚣又向董卓建言,民众检举有功。此令一下,邻里、同僚之间,多有因私怨而相互诬陷者,冤死之人,数以千计。

此后数月,关中人心惶惶,百姓道路以目,远非蔡邕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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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虎踞龙蟠 只有兴亡满目 上

转眼之间,又是数月过去。

秋分时节;涉县,黑山学苑。

山长书斋之内,陆翊、张燕、珞伽、史阿齐聚,正在议论当前局势。至于韩龙,已在数日前离开此地,赶往荆扬。

“半月前,袁绍借公孙瓒南下之机,与沮授、田丰等人里应外合,逼降韩馥。”负责刺探军情的史阿首先道,“袁绍自领冀州牧,表韩馥为奋威将军。”

他说到这里,叹息道,“耿武、闵纯不愿投降,被当场斩杀。”

数月前史阿出使冀州,曾得耿武相助,才见到韩馥。虽然最终结盟未成,但两人之间,多少有了几分交情。

“袁绍外宽内忌,韩馥那条命,也未必保得住。”张燕不屑道。

事到如今,韩馥的生死,其实已经无关大局。但韩馥曾因黑山军出身而拒绝合作,自然让张燕心中不满。

史阿继续道,“袁绍又表周昂为豫州刺史,出兵攻占孙坚名下的阳城;奇怪的是,袁术却让孙坚南下鲁阳,另派公孙越前去与周昂作战。”

“那袁绍无心讨董,对背后偷袭盟友,倒是热衷得很。”珞伽冷哼道。

当初被袁绍首先算计的,正是陆翊、珞伽等人,若非曹操示警,只怕凶多吉少;第二个被算计的,是冀州牧韩馥;如今轮到破虏将军孙坚了。

“袁术此举,未必没有借刀杀人、一举两得的意图。”陆翊沉吟道,“倘若公孙越在阳城阵前有所闪失,公孙瓒与袁绍必然势不两立!”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孙坚功高震主,此前袁术就曾断其粮草,如今董贼西去,若让孙坚夺回豫州,建立基业,只怕会让袁氏兄弟寝食难安。”

袁氏兄弟固然存在矛盾,但二者优先针对的,均是能征惯战的外人。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史阿肃然道,“子羽,南华夫人、于吉布局深远,处处领先一步,时不我待啊!”

说到开民智、兴民生、捍民利,墨家当仁不让,可谓世间表率;但一旦涉及到帝王权谋、合纵连横,如今看来,却又远远不如公羊阁了。

“师兄所言极是!”陆翊沉声道,“当前各方势力,有望与袁氏抗衡者,首推董卓,其次孙坚、公孙瓒。”

众人知他言不止此,全都凝神静听。

“董卓本为国贼,且退居关中,以观虎斗,不可合作。”陆翊继续道,“孙坚与我等素不相识,也先排除;与公孙瓒结盟,当是目前的最佳选择。”

公孙瓒与韩龙相识多年,曾为生死之交;数年前管子城外,又蒙陆翊率部救援,双方有着极好的合作基础。

“大首领,因对待异族的态度迥异,公孙瓒与幽州牧刘虞一向不和。”张燕肃然道,“刘使君名重天下,不可与之为敌,这点还需提醒公孙瓒。”

“张将军此言有理。”陆翊点头认可,转而又道,“另有一人,虽在袁绍阵营,却对其十分不满,近日派来使者,想与我等合作,意在东郡太守之职。”

场上三人一听,都有些惊讶。

“方悦!”陆翊见状,扬声喝道,“去东苑将使者带过来!”

片刻之后,一名男子衣着布衫,跟随方悦来到斋外,独自踏进门来。

“子孝!”珞伽、史阿不由惊呼出声,来人竟是曹纯。

“各位,久违了!”曹纯揖手为礼,肃然道,“如今袁绍虽为盟主,却因权夺利,与董卓并无二致!孟德兄长欲取东郡一地,静观其变。”

东郡隶属兖州,紧邻魏郡、河内、陈留等地,与黑山、朝歌对魏郡形成夹角之势,曹操这个选择,意义深远。

“东郡太守王肱平庸无能,袁绍初得冀州,北部未稳。”曹纯继续道,“若陆大人兵出朝歌,王肱无法抵御,孟德兄长假借救助之名,东郡唾手可得!”

曹操屯驻怀县一带,对于毒分兵朝歌之事,自然十分清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史阿欣然道,“此事可行!”

曹操这番谋划,与袁绍夺取冀州的方式,几乎完全一样。

袁绍虽然已得冀州,但西有黑山军,北有公孙瓒,东有青州黄巾,南有袁术、公孙越,自顾不暇,为巩固后方,将东郡交给曹操的可能性极大。

张燕虽然不曾与曹操打过交道,但对其事迹多有耳闻,此时听到这番谋划,更是目露赞许,附和道,“妙极了!”

“只恨不能亲上战场!”珞伽叹息道。只要能够削弱袁绍,她自然全力支持,可惜子女被公羊阁作为人质,否则直接领兵进攻魏郡,岂不痛快!

陆翊见状,决然道,“既然如此,就让于毒领兵东进,配合孟德兄。”

“于老四麾下不过万人,可让他虚张声势,诈称十万。”张燕补充道。

这一套对宿将虽然无效,但对王肱这类庸才,却极为有用。张燕最初跟随黄巾张角,后来带领黑山军纵横河北多年,大小数十战,可谓深有体会。

陆翊对此并无异议,当即让张燕下去详细部署,曹纯也随之离去。

眼见场上只剩史阿、珞伽,陆翊沉声道,“师兄,小弟心怀顾忌,做不到放手而为,有些愧对先人!”

就当前局势而言,在北连公孙瓒、南结曹操的同时,倘若陆翊率黑山之众,直捣魏郡,则极有可能击溃袁绍。

“子羽无须自责!”史阿劝慰道,“我等既然走上仁者之路,又岂能以大义之名,置至亲骨肉于不顾?”

陆翊、珞伽的子女尚在南华夫人手中,若两人正面与袁绍为敌,对方必然被激怒,难保不对孩子痛下杀手!

“公羊阁最麻烦的地方,在于隐藏暗处。”珞伽若有所思,提议道,“土贼,何不以退为进?将黑山军交还张燕,我等只在暗中支持!”

“呃~?!”陆翊、史阿神色一怔,接着有些恍然。

两人背负墨家传承,总是顾虑重重,反而不如珞伽看得明白。

“弟妹所言极是!”史阿叹息道,“子羽,你我太过执着于形式了!”

陆翊神色兴奋,不顾师兄在场,上前一把抱起珞伽,绕场哈哈大笑。自从来到中原,万事束手束脚,如今得珞小花一言点醒,他心中畅快至极。

“土贼!”珞伽嗔怪道。有外人在场,她纵然胆大,也忍不住面红耳赤。

陆翊将妻子轻轻放下,神采奕奕道,“我等在民生、骑战方面,均有优势,大可以此暗中支持公孙瓒、曹操!”

“至于黑山军,不妨改回旧制,分作数支,表面上各行其是。”陆翊继续道,“借着这番变故,我将大首领一职交还张燕,仅在学苑担任山长。”

“哈哈哈~!”史阿大笑道,“东郡之事,正是良机!”

师兄弟正说得兴起,门外方悦来报,“陆大人,支师派人相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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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虎踞龙蟠 只有兴亡满目 下

陆翊请史阿去寻张燕,告知刚才所议之事,自己则与珞伽跟着报讯的僧人,来到支娄迦谶的居处。

“贤伉俪事务繁忙,本来不该打扰。”支娄迦谶坐在一堆竹简当中,略显疲态道,“只是近日老衲心有所感,大去之期不远,有些俗事还要劳烦两位。”

桓帝末年,支娄迦谶初至中原,当时岁数已经不低,二十余年过去,虽然外表不显,但必然早过古稀。

珞伽幼年曾蒙支娄迦谶相救,一直将他视作长辈,虽然知道终有一别,神色之间,仍然难免伤感。

“支师有何安排,尽请吩咐!”陆翊沉声道。他与眼前老僧交往不算太多,但偶尔一起闲谈,却感轻松自在。

“这数十卷经书,俱是佛法精义。”支娄迦谶指向竹简,肃然道,“弘法之事,自有佛门弟子去办;但乱世之中,经书的安危,却须两位代劳。”

“支师大可放心!”陆翊欣然应允。

当时的佛法,以僧众的自我觉悟、修行为主,同时引导他人向善,虽与诸子理念各有不同,但对社稷民生不乏促进,故而陆翊答应得十分爽快。

受此璎珞,护其伽蓝。对珞伽来说,身为佛门护法居士,更无异议。

“此间俗事已了,老衲打算前往雒阳一行。”支娄迦谶眼中露出缅怀之意,微笑道,“埋骨之所,当在故地。”

陆翊心念一动,提议道,“支师可否缓上一日,由我二人陪同南下?”

按照陆翊的本意,自然可以立即动身;但刚才在学苑商议之事,刻不容缓,需要及时与张燕当面确认。

“施主既然有心,老衲如何能够拒绝。”支娄迦谶悠然道。两人均知此去雒阳以后,再无相见之日,能够再同行一程,不失为一桩乐事。

珞伽瞥了陆翊一眼,眸中尽显温柔,隐约有感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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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燕颇明事理,知道背后的缘故之后,当即应允,并亲自赶往朝歌,以对于毒等人当面交代清楚。

除陆翊、珞伽外,另有僧人法慧陪同支娄迦谶,一行四人,两马一车,顺着太行山东麓一直往南,至桃峪渡乘船渡河,来到北邙山下。

有两位绝顶强者随行,沿途又在黑山军、曹操、王匡等人势力范围,自然无人前来捣乱,全程安然无事。

眼看将到寒露时节,天气转凉,寒蝉收声;官道两侧荒无人烟,四下望去,只有破庐废墟、荒坟野草,倍显苍凉。

又过数日,已经来到雒阳城东,支娄迦谶提议道,“不如下车步行,登上北邙,一览山河,两位意下如何?”

陆翊、珞伽见他精神充足,当即齐声应允。三人留法慧在原地看守车马,然后顺着山道,一路往上。

支娄迦谶走出一段路程,反而精神倍增,脚下变得极为轻快。北邙山本来就不高,不过百十来丈,大约一柱香之后,三人抵达翠云峰顶。

翠云峰位于雒阳正北,古木参天,苍翠如云,由此得名。

此时夕阳西下,暮色苍茫。

三人放眼眺望,但见大河滔滔,雒水浩荡,北邙山龙蟠河南,雒阳城虎踞水北,山间陵墓散乱不堪,城中断垣残壁如林,只有兴亡满目。

“一千二百余年前,周公旦在雒水以北筑建王城,始有雒邑,其后二百七十年,周室东迁,以为国都;高祖立汉,初都雒阳,后迁长安。”

支娄迦谶目光悠远,缓缓道,“直至光武帝中兴汉室,因长安破败不堪,雒阳山河险固,遂定都在此,至今一百六十七年,户口累至百万。”

他虽为大月氏人,来自贵霜帝国,对中原的历史却如数家珍。

陆翊、珞伽见高僧有感于山河破败、王朝兴亡,都凝神静听,不敢打扰。

“经十常侍、董卓之乱,短短两年时间,雒阳内外化作一片废墟,方圆千里荒无人烟。”支娄迦谶叹息道,“建设何等艰难,破坏却极容易!”

“听闻身毒国在孔雀王朝时代,曾有一位阿育王,残忍好战,杀人盈野。”陆翊若有所思,沉声道,“到晚年却笃信佛法,放下屠刀,大兴塔寺。”

碎叶城位于丝绸要道,且与信奉佛法的贵霜帝国相距不远;陆翊在诸子门学之时,涉猎极广,佛门典籍也在其中。

说到这里,陆翊目露疑惑,问道,“其中缘故,支师可知?”

“相传在征服羯陵伽国时,阿育王亲眼目睹血腥屠杀,由此幡然悔悟。”支娄迦谶接过话题道,“但其中机缘,后世难以再现,老衲心中也有困惑。”

凡是征战天下者,谁不曾亲历尸山血海?然而千百年之间,帝王将相无数,阿育王却只有那么一位。

“似檀石槐、于吉、董卓、袁绍之流,纵是佛法无边,恐怕也断难改变。”珞伽显然另有看法,“只因此辈引以为傲的地方,正在权力倾轧。”

“倘若悔过自新,岂不是否定了自身?”珞伽继续道,“那阿育王与其他帝王的差异,或许与此有关。”

越是简单的人,往往越容易看到真相。珞伽这番话,其实颇有道理。

“居士此言,饱含真义。”支娄迦谶合十道,“果然与我佛有缘。”

“支师,晚辈只有这么一位妻子,万万不可渡入空门!”陆翊见状,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哈哈哈~!”支娄迦谶不由大笑道,“只要心存仁念,众生皆是佛!老衲又岂是那等拘泥形式之人?”

珞伽瞥了陆翊一眼,嗔怪道,“早晚和你做个了断!”

话虽如此,场上的气氛虽然依然严肃,却不再那么沉重。

“佛门以普渡众生、感化劝诫为主。”支娄迦谶怡然道,“但对冥顽不灵者,自然也不排除狮子怒吼、降魔手段!”

“支师这话极是!”陆翊赞同道,“恶行不惩,则善举难彰。于吉、董卓祸乱天下,终须为此付出代价!”

“老衲一生之中,大半时间,俱在穷究佛法精义。”支娄迦谶叹息道,“降魔一事,实已无能为力,只盼两位施主能以菩萨心肠,行金刚手段!”

菩萨、金刚,都是佛门之中的修行果位。前者发下宏愿普渡众生,有大觉悟、大毅力、大慈悲心;后者坚不可摧,是为护法诸神的代称。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陆翊决然道。

此言昭示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智者不惑,为墨家前人遗训。

陆翊上一次说这番话,是在雒阳史阿府上,当时他即将前去迎接珞伽一族南下;如今再次重申,情境虽然不同,但心中信念,并无半分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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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故人何在 长歌应伴残月 上

陆翊三人在翠云峰顶,眺望山河故都,议论天下兴亡,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一轮残月在关山之间缓缓升起,又有暗淡星光衬托,更显大地苍凉。

眼见支娄迦谶略显疲态,经珞伽提议,三人慢慢走下山来,高僧登上牛车,由法慧驾驶,往雒阳上东门而去。

伽蓝寺位于雒阳城西南郊外,自上东门入城,广阳门出城,几乎斜穿了整座城池,近距离观看,只见遍地焦土,满目疮痍,似有无尽痛苦呻吟在呼号。

咣当~!

一行人走到南宫司马门附近,忽然听到门后传来一道声响。

“甚么人?”陆翊大喝道,同时策动坐骑,缓缓上前。

孙坚所部早在七月就已撤回鲁阳,公孙越、周昂则在颍川一带交战,此地若有他人,极有可能是董卓军派出的探子。

蹬蹬蹬~!

一个瘦削的人影从门后窜出,往南宫深处跑去。陆翊身形一动,转眼掠出数丈,左手探出,已将那人拎住,正要往地上一摔,忽地怔住。

借着月色星光,依稀可见眼前是个半大的孩子,而且还是个女孩子,身体虽然开始发育,却瘦骨伶仃、衣衫褴褛,看上去当真弱不禁风,可怜兮兮。

“珞小花!”陆翊将那女孩轻轻放在地上,转身呼唤妻子。

珞伽赶过来一见,心底顿时升起一种女性的温柔,她伸手牵着女孩,往门外走去。或许因为陆翊的阳光亲切、珞伽的女性身份,女孩并未挣扎。

在法慧的搀扶下,支娄迦谶已从牛车落地,眼见那女孩的模样,不由合什叹息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这孩子,只怕很多天没有吃饱过了!”陆翊从牛车上拿出一些干粮,其中就有尚未风干的桑葚,伸手递给女孩。

女孩见到吃的,双眼冒光,伸手抓在小手中,拼命地往嘴里塞。

“慢一点!别着急,还有很多呢!”珞伽见状,急忙劝阻道。

陆翊又从牛车上拿过来一袋清水递给妻子。珞伽一边劝说女孩慢吃,一边举着清水,让对方伴着干粮下咽。

不一会儿,女孩就将干粮吃得一干二净,显然意犹未尽,又把目光投向陆翊、珞伽,眼中似有乞求之意。

“土贼,再给她一些吃的!”珞伽见状,心中不忍。

陆翊摇头道,“太饥饿的时候,不能一下吃太多,否则反而有危险。”

那女孩似乎听懂了,不再乞食,双手紧紧抓住珞伽的一角,眼中隐有惶然,似乎生怕对方会弃自己而去。

“你叫甚么名字?”珞伽问道,“今年多大了?”

女孩略一犹豫,这才怯生生答道,“王二丫,十四岁。”

“家住哪儿?”珞伽继续问道,“怎么跑到这儿来哩?”

王二丫伸手一指南方远处,“家在伏牛山脚,本来有个哥哥,去年到阳城参加社日,再也没有回来,听大人们说,俺哥早被乱兵给杀了!”

她言语之间虽有悲声,却并未流泪,或许一年多来,泪水早已流干。

众人听得心里一沉,只听王二丫继续道,“最近山那边又打起来了,到处有人征兵抢粮,全村死的死,逃的逃,如今一个人也不见涅!”

“俺看这边没有人烟,就过来试试,想要找一些吃的、穿的。”王二丫眼中满是惧色,“山里好冷,又有猛兽,俺实在不敢呆下去啦!”

如今的雒阳城中,哪里还有甚么果腹、御寒之物?!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陆翊叹息道,“关东士族大多满口公忠孝廉,摆出一副高高在上、济世救民的模样,却何曾真正听过天下百姓的心声!”

如今在颍川一带争战厮杀的,正是公孙越、周昂,两人全都身出名门,而在背后推动此事的袁氏兄弟,更是来自关东士族之首的汝南袁氏。

这群人对民智、民生、民利毫无兴趣,却热衷于声望、权力、地盘的争夺。倘若孔夫子泉下有知,又该如何看待这班鱼目混珠、名不副实之徒?

像刘虞、刘洪、卢植、盖勋那等人物,反而只是极少数。

“二丫,从今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珞伽亲切道。

“阿弥陀佛!”支娄迦谶看得欣然颌首,“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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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一时间,孟津渡口。

如今董卓西迁、袁绍东去、孙坚南下,昔日的京师八关,几乎都已荒废,北邙山脚的孟津港也不例外。

夜色之中,一艘帆船离开北岸,往大河南岸悠然驶去,上面大约有数十来人,为首的一名蒙面女子,正是沧月。

在沧月身旁,司马貂、杜玉蝉、秦谊三人,全都在场。

“少主,我等前去长安,何必多此一举,乘船南下?”司马貂问道。

自河内前往关中,最直接的路线,是一路往西直行,至风陵渡过河南下,再继续西行;而河南通往关中的道路,因为战火,早被董卓军把守隔绝。

“任性,可是女人的天性呢!”沧月吃吃一笑,转而问道,“莫非我要去哪里,还需小貂你先同意不成?”

“小貂不敢!”司马貂急忙道。她跟随沧月前后已有十余年,但正因如此,反而不敢放肆,再非当年的无知无畏。

这些年来,沧月公羊阁少主的身份,司马貂、杜玉蝉已经知晓,而公羊阁与太平道、汝南袁氏的关系,两人也都略知一二,心中敬畏日深。

秦谊与杜玉蝉对此恍若未闻,手牵手倚偎在一起,神态极为亲密,似在观赏夜空残月、大河奔流。

杜玉蝉被沧月收留之前,在河东故乡曾有一位恋人,这些年表面上放浪形骸,实际并未忘怀旧爱。此事,不仅司马貂知道,沧月也有察觉。

在司马貂看来,沧月让杜玉蝉嫁给秦谊之举,有些莫名其妙。她曾一度将杜玉蝉视为情敌,但见她如今另托他人,又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嗯哼~!”沧月注意到了司马貂的视线,轻哼道,“羡慕吧!此去长安,你与高顺的婚事,就趁机办了吧!”

当年高顺对杜玉蝉有意,而司马貂又对高顺心仪。沧月深悉人性,岂会视而不见!她让秦谊娶了杜玉蝉,却让司马貂嫁给高顺,不知用意如何?

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沧月刚轻轻敲打了司马貂一下,转眼又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惊喜,手段越发神秘难测。

“少主如此恩典,小貂可算得偿所愿了!”杜玉蝉在旁边娇声笑道,媚态横飞,显然对这边的情形早有察觉。

“多谢少主!”司马貂有些茫然,得杜玉蝉提醒,这才回过神来。

沧月见状,双眸含笑,不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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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故人何在 长歌应伴残月 下

陆翊一行人带上王小丫,沿着南宫、北宫之间的大道西行,至金市废址转而向南,最终从广阳门出城,又走出数里地,终于抵达伽蓝寺。

寺庙原有五重大殿,又有东西园林,极为繁华;但如今山门倒塌,浮屠断裂,佛殿残破,几乎化作一片废墟。

虽然早有预料,众人仍然心情下沉,一时全都无语。就连王小丫也感受到了场上的异样,悄然蜷缩在牛车当中。

良久以后,支娄迦谶语声略带嘶哑,缓缓道,“两位施主,你们不妨自行走动,只留法慧在此即可。”

陆翊、珞伽对视一眼,抱拳作礼,止步山门,目送支娄迦谶、法慧入内。王小丫见状,忽然从牛车中窜下来,跑到珞伽身边,紧紧拽住她的衣角。

“既然回到这儿,不如去别苑看看?”陆翊望向妻子。

珞伽点头同意,当即抱起王小丫,纵身上马,与陆翊并骑疾驰,再次穿城而过,经平城门外石桥,来到雒水南岸。

南岸本有太学、明堂等官府建筑,如今都已尽数化作废墟。三人穿过废墟,又往西奔出十里,陆氏别苑豁然在望。

与雒阳内外其它建筑不同,陆氏别苑保留得还算完整。当日火烧雒阳虽然是董卓下令,负责执行的却是吕布,对自家妹子的府宅,自然手下留情。

董卓、吕布在雒阳的动静并非秘密,陆翊、珞伽见状,略一思忖,已经明白背后缘故,不由倍感唏嘘。

昔日元夕之夜,京师花灯千树、烟火如雨,游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何等热闹繁华!当时皓月当空,花香满蹊,两人微醺之下,从此结下姻缘。

后来平乐观演武,吕布数次上门拜访,兄妹之间,隔阂渐去。不料变乱突起,两人儿女被抢,无奈离京北上;如今与吕布阵营不同,早已相互敌对。

种种前事,犹在昨日。

陆氏别苑虽然免遭焚烧,却也早被乱军洗劫一空。陆翊、珞伽夫妻两人牵着王小丫,在别苑之中信步游走,不知不觉间,来到苑后凉亭。

星月辉映之下,对岸的雒阳城、伽蓝寺,虽然依稀可见,却已尽成废墟;唯有山脚雒水川流不息,涛声依旧。

“董卓残暴无道,吕兄在其麾下,多有助纣为虐之举,只怕难以善后。”陆翊斟酌道,“珞小花,有无可能劝他反出关中,与董贼划清界限?”

珞伽略一沉吟,螓首轻点道,“此间事了,我就去长安寻他一谈。”

“不妨再过一些时日,待关东局势明朗,由我陪你同去。”陆翊沉声道。如今董卓退守关中,长安已成龙潭虎穴,他显然不放心妻子一人前往。

夫妻之间心意相通,珞伽不由嫣然一笑,欣然答应。

沿途行来,王小丫一直悄然无声,这时候突然指向别苑西侧,好奇地问道,“珞姐姐,那是什么地方?”

到这一年,珞伽已经三十有一,但她早入炼神,容貌不见衰老,仍如双十女郎。落在王小丫眼里,自然还是姐姐。

“龙门学苑,一个教导人才的地方。”珞伽见王小丫神色好奇,转头问道,“土贼,不如过去看看?”

“也好!”陆翊颌首道。

与开阳太学、鸿都门学相比,龙门学苑建筑较少,而且依山傍水,更像一座天然苑林。庆幸的是,这座学苑并没有遭火焚烧,保存得十分完整。

对王小丫来说,何曾见过这等所在,刚进苑门,就撒丫子跑开,窜上跳下,自己玩得不亦悦乎。

两人跟在王小丫后面,一路上行,很快来到鲤鱼台。

“昔日故人,如今何在?”珞伽触景生情,轻声叹息道。

光和七年初,刘洪、卢植在此发起岁旦大聚,陆翊、珞伽意外重逢,同时结识众多豪杰智士,眼前却已时过境迁、物似人非!

陆翊似有所感,缓缓登上石坛,借着空中残月,俯瞰下方伊雒之水,眺望远处伽蓝废墟,忽地纵声长啸,宛若龙吟,苍凉激越,响彻天地。

啸声良久方绝,接着又有悲怆的男子声音响起,慷慨长歌: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段悲歌出自《诗经王风黍离》,珞伽虽然不知典故,却从中听出物是人非之感,知音难觅之憾,世事沧桑之叹,一时情难自已、热泪盈眶。

正在奔跑玩耍的王小丫,不知不觉停下脚步,转眼泣不成声、泪流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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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寺废墟中,断裂的浮屠上,几道身影卓然而立,正是沧月等人。

“对岸啸声响起之际,正是殿前老僧坐化之时。”沧月美眸中难掩惊讶,叹息道,“此子剑心通明,似有灵犀,不愧为墨家这一代最杰出的人物!”

沧月言语之间,对在南岸长啸男子的身份,似乎早就知晓。

“竟然是陆哥儿!”秦谊听得神色大震,一个熟悉的称呼脱口而出。

剑宗、邪尊在天上祖峰决战不久,陆翊、秦谊先后离开碎叶城,来到中原。两人各有所求,行踪飘忽,一直不曾照面,至此已经将近十一年。

秦谊虽为纵横家传人,却十分推崇墨家“兼相爱、交相利”的主张,不料被沧月一句“碎叶诸子不懂人心”影响,这才来到中原,想要求解心中疑惑。

“陆子羽之名,早就听过上百次,可惜一直无缘相会。”沧月眸中带着笑意,怡然道,“途中耳闻他的踪迹,我又岂能不来看个究竟?”

公羊阁耳目遍布天下,陆翊这次离开黑山、前来雒阳,并未刻意隐藏行踪,途中被沧月得知,完全不足为奇。

司马貂、杜玉蝉对视一眼,这才明白沧月渡河南下,并非无因。

“陆子羽既然身处南岸,夜叉瞳或许就在附近。”司马貂难掩好奇,开口问道,“少主当真要与此子相见?”

昔日,“吉祥天”沧月、“夜叉瞳”珞伽并列鲜卑八部将,相互矛盾极深,沧月甚至派出陷阵卫伏击珞伽,两人倘若见面,必然再生事端。

“嗯哼~!”沧月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宜禄,陆子羽为你多年故交,如今近在咫尺,可愿与之一会?”

秦谊面上似有挣扎之意,沉默片刻过后,最终缓缓摇头。

“月色清凉,能闻陆子羽一道长啸,一曲悲歌,已经足慰平生!”沧月嫣然笑道,“乘兴而来,兴尽而返。见与不见,并无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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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醉酒池 迷肉林 上

中平二年秋八月,高僧支娄迦谶坐化伽蓝寺中,遗体火化后葬于塔林,知者极少。几乎与此同时,关东接连发生几件大事。

其一,冀州邺城,都官从事朱汉发兵围攻韩馥府宅,槌断其子双脚,袁绍怒杀朱汉。但韩馥胆气尽失,前往依附陈留张邈;旬日后,袁绍派使者寻张邈密议,韩馥已成惊弓之鸟,当即自杀。

其二,黑山军于毒所部号称十万,前去攻打东郡,太守王肱无法抵御。曹操自河内出兵,在濮阳大破于毒军,被袁绍表为东郡太守,以东武阳为郡治。

其三,董卓拜壶寿为冀州牧,此人暗中说服南匈奴于夫罗,并劫持张杨叛离袁绍,屯驻黎阳一带。张杨被董卓拜为建义将军、河内太守。

霜降之日;涉县,黑山学苑。

陆翊、张燕、珞伽、史阿四人,再次齐聚山长书斋,议论当前局势。

“今日早间,曹孟德派人来告,东郡基业未稳,暂时不宜对袁绍用兵。”张燕通报道。她虽仍奉陆翊为首,但与外部势力相交,却已由她出面。

东郡隶属兖州,地处中原腹地,物产富庶,人文兴盛;不过正因如此,境内世族林立,且为四战之地。

周围几个郡国中,河内张杨态度不明,陈留张邈、颍川周昂都是亲近袁绍的势力。曹操所虑,不无道理。

“孟德兄能够阻断袁绍南北势力,已经极为有用。”陆翊沉吟道,“眼前最大的麻烦,反而是张杨、于夫罗等人。”

“不错!”史阿颌首称是,“董卓插手冀州事务,局势变得更为复杂。倘若一着不慎,袁绍未除,却引来董卓,我等恐怕反成千古罪人!”

“于老四刚有消息传来,壶寿曾派使者前去,希望结成盟约。”张燕补充道,“兹事体大,于老四不敢擅自作主,不知山长意下如何?”

根据此前的计略,又应陆翊的要求,众人不再以大首领一职相称。黑山军上下感怀他在办学、耕作上的作为,多尊称为山长,张燕也不例外。

陆翊问道,“大首领的意见呢?”

张燕重新担任大首领,她的意见自然变得更加重要。倘若两人意见背道而驰,强硬要求下去,必然生出祸端。

“如今局势,不妨两不相帮,坐观成败,再伺机而动。”张燕坦然说出心中所想,“与此同时,勤修内政,并落实与曹操、公孙瓒的合作。”

黑山军有百万之众,由数十支队伍组成,张燕一介女子,能够从中脱颖而出,与她过人的胆识、智略密不可分。

“大首领所言,颇为妥当。”陆翊目露赞许道,“兵家先圣有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方悦、杜长受命出使公孙瓒军中,已经过去月余,仍无消息传来。”张燕略显忧虑道,“此事是否会有变故?”

当年在幽州之时,张燕曾与公孙瓒为敌,知道对方看似豁达,实际上内心骄矜,且自视出自名门望族,未必愿意与墨家传人、黑山军携手合作。

身为世家子弟,却致力于墨家“兼相爱、交相利”信念实践的,如班超、陆翊、史阿等人,终究只是凤毛麟角。

“不必担忧。”陆翊见状,微笑道,“有我和韩二哥的书信,公孙瓒并非无智无义之人,断然不会拒绝。得孟德兄、伯珪兄联手,大事可为!”

陆翊言语之间,说得极为肯定。

张燕知他一向不作妄言,当即放下心来,转而问道,“山长,你对这二人期许甚大,是否另有缘故?”

“确实如此。”陆翊颌首道,“二者一为宦官后裔,一为族中庶子,虽然出自名门,却常年遭遇不公。故而擢用人才之时,多有打破常规之举。”

旁边的史阿听到这里,神色一动,似乎已有所悟。

“挫败袁绍之流,只是手段,并非目的。”陆翊继续道,“倘若选才机制不变,即使高祖再世、光武重生,不过匆匆二百年兴亡,依旧反复不前。”

张燕恍然大悟,随即问道,“在山长心中,两人孰优孰劣?”

场上四人,张燕对公孙瓒略有了解,史阿、珞伽对曹操更为熟悉,唯有陆翊与二者都曾打过交道,最有资格点评。

“公孙瓒倔强刚勇,曹孟德坚忍慷慨。”陆翊沉吟道,“在我看来,短时间内,或许公孙瓒略胜一筹,长远下去,则曹孟德必然更具优势!”

众人一听,各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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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半月过去。

立冬时节;宛城,郡守府邸。

后堂之内,袁术正与从弟袁胤叙话,门外把守警戒的,全是心腹军士。

“城中将士无能,竟让刘孟泰逃走!”袁术神色之间,怒气未消。

“兄长既得数千幽州突骑,刘和在与不在,无关紧要。”袁胤劝说道,“何况公孙越在阳城中流矢而亡,公孙瓒岂会与袁绍善罢甘休!”

袁胤为袁隗之子,素与袁术亲近;而盟军打出“诛讨董贼,迎立天子”旗号,导致袁隗府中老少数十口被诛,也被他记在了盟主袁绍头上。

此时提起袁绍,袁胤语气中不乏幸灾乐祸之意,并非无因。

“突骑数量,岂会嫌多?如今刘孟泰一走,刘伯安再也不能为我所用。”袁术叹息道,“众将无能,倘若有一二人可比孙文台,何愁大事不成!”

之前袁术软禁刘和,让其修书,请幽州牧刘虞派兵来助。刘虞顾虑长子安危,很快派来数千突骑,结果全都落入袁术手中,但刘和却伺机逃走了。

“孙坚骁猛难敌,当真死在黄祖手下了?”听到孙文台之名,袁胤忍不住问道,“谅那黄祖有何能耐,如何能够杀得了江东‘烈兕’!”

一个多月前,孙坚奉命南下进攻刘表,与刘表部将黄祖在襄阳一带作战,先胜后败,被伏兵射杀在岘山之中。

“呵呵~!”袁术颇有深意地一笑,悠然道,“当日此子得到传国玉玺,却拒不承认,并发誓不得善终,如今誓言灵验,可见天意不可违!”

经此一事,袁术心里对公羊阁、于吉拥有的力量,难免更加渴望。他也算足够谨慎,并未告知从弟真相。

“可知那玉玺的去向?”听到传国玉玺,袁胤也忍不住心生好奇。

“孙坚所留旧部,都随其侄孙贲依附于我,唯有孙策回到庐江。”袁术肃然道,“玉玺的去向,不问可知!”

袁胤问道,“既然如此,兄长何不派人前去夺来?”

“孙坚作战横死阵前,孙贲却主动来投。”袁术沉吟道,“无非是要本将顾忌声名,保全孙策手中玉玺。”

“兄长莫非就此罢手?”袁胤疑惑道,这完全不像袁术往日的作风。

“呵呵~!”袁术怡然笑道,“孙贲、孙策兄弟并无基业,若要寻刘表、黄祖报仇雪恨,自然还得求上门来,传国玉玺之事,本将又何须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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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醉酒池 迷肉林 下

长安城,太师府。

孙坚在荆州战死的消息传来,董卓立即派人召来李儒、王允、贾诩,董白、刘艾正在府中,也一起参与议事。

“呃呵呵呵哈~!”董卓发出一阵肆意的狂笑,欣然道,“不想孙文台纵横沙场多年,最后竟死在无名之辈手中!刘景升倒是颇会用人!”

黄祖一向名声不显;不过自此以后,恐怕天下无人不知。

“刘荆州虽有知人之能,却全赖太师提携。”王允神色之间,满是钦佩,“若论知人善任,当今谁可比拟太师呢!”

此言一出,李儒、贾诩、刘艾都跟着附和,只有董白不置可否。

“太师当日曾言:孙坚无故从袁,终将死于非命。”长史刘艾问道,“不想短短数月之间,就已灵验,其中是何缘故?属下敢请太师指点迷津。”

“袁儿居心叵测,却无治国之能、容人之量。”董卓神色自得,怡然道,“孤用文和之计,正是要挑起关东群贼矛盾,让孙坚成为众矢之的。”

“孙坚心有大志、能力超群,却屈身依附袁术,早已功高震主,又无州郡作为基业,不得不四处奔走作战,内有忌主,外有强敌,想要不死也难!”

说到这里,董卓略感唏嘘道,“可惜当日不能为我所用!”

“太师高见!”刘艾衷心佩服道。

王允等人也都附和称赞,董卓神色之间,更是得意非凡。

董白见状,提醒道,“大人,近日河南尹朱俊叛逃荆州,眼下关东群贼忙于内讧,河南之地,不妨派人前去接手!”

雒阳内外虽然尽成废墟,但仍然具有一定战略意义,可作缓冲地带。

“呃~!”董卓略一沉吟,忽然想起一人来,“弘农杨懿,向来颇识时务,河南尹一职,就让他去接任吧!”

杨懿为前太尉、光禄大夫杨彪的远亲,而杨彪又是汝南袁氏的姻亲,董卓这番安排,自然暗藏离间之意。

关东世族势力庞杂,虽然总是口称大义,却多为家族之私。董卓掌权以来,针对这种情况,常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举措,一直颇见成效。

李儒暗中颌首,转而开口道,“昨夜太史令静观天象,望气东南,曾言当有大臣被诛,还请太师劳神明察!”

“呃~?”董卓与李儒相处多年,很快明白他言下深意,冷然道,“南阳张温目无朝纲,暗中与逆贼袁术勾结,图谋不轨,着令笞杀闹市之中!”

南阳,位于长安东南千里之外,如今是袁术的地盘。

张温时任卫尉,也算倒霉透顶,以前征讨西凉叛军之时,曾经与董卓、李儒等人结怨。如今李儒因为孙坚一事,忽然想起他来,当即心生杀机。

旁边王允等人听得心中一凛,却无人胆敢出言相劝。

正在这时,门外左将军董旻不请自来,看上去风尘仆仆,满脸兴奋道,“兄长,郿坞已然筑成!”

“呃~?”董卓先是一怔,随即纵声大笑,“呃呵呵呵哈~!”

去年,在北邙山发掘陵墓后,董旻押送珍宝西行长安,并在右扶风郿县一带,组织数十万民众,修筑一座规模宏大的坞堡,以作为董氏的根基。

王允见状,微笑道,“孙坚战死,郿坞完工,可谓双喜临门,太师何不召集朝中百官,同去坞中庆贺一番?”

“子师所言有理!”董卓欣然应允,转而又道,“文优、叔颖,百官难得一聚,你俩准备一些节目,以供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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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之日;右扶风。

郿坞,在长安往西二百里外,仿照京城规模而建,方圆数十里,垒墙高厚足有七丈,号为万岁坞。

此时,坞外缓缓驶来一驾华丽的车辇,上有金华青盖,以六匹大宛宝马牵引;内有双螭龙耳香炉,燃着南海进贡过来的沉香,堪比天子仪仗。

车辇周围,另有数百装备精良的西凉骑士环立拱卫;为首一将手执方天戟,身披唐猊铠,胯下赤菟马,正是吕布。

满朝公卿百官,早已提前抵达,并列于坞外道旁,恭迎董卓车驾。车辇驶入横门,董卓这才悠然下地,在众人簇拥之下,来到坞内墀香苑。

苑中当先一景为流香渠,以花岗岩、蓝田玉砌成,将西域进贡的茵墀香倒入水中,又从皇宫选来数百美貌女子,令其仅着薄纱,在池中嬉戏歌舞。

流香渠往里,高台上以六十四根巨柱撑起一殿,完全不设墙壁,只在柱子之间悬挂纱幔,正是万岁殿。

万岁殿东侧,置有一处池子,池中全是美酒;西侧立有一片铜树,树上挂满熟肉。附近各有美人、力士侍立,负责添补酒肉,以供宾主尽情享乐。

这一番动静,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想起殷商纣王、本朝灵帝的所作所为。当即有人艳羡,有人鄙夷,有人窃喜,有人忧虑;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在美貌侍女的指引下,董氏宗族、朝中百官纷纷上前入座。殿分三层,座有三等,最上为太师董卓,其次为董氏宗族,再次为朝中百官。

数月以来,董卓大肆封赏亲族:其母封池阳君;三弟董旻拜左将军、封鄠侯;侄子董璜为侍中、中军校尉;其余宗族子女,男封列侯,女封邑君。

至于董白,虽然并不情愿,也被封作渭阳君,位列族女之首。

众人入席不久,先有太常官员上前,盛赞太师董卓功德,然后太尉马日磾、司徒王允、司空淳于嘉出列,领朝中百官上前恭贺,这才正式开宴。

一时之间,殿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殿外美人翩跹,琴声歌舞不绝。好一派宾主相得、其乐融融的气象。

董卓目视下方董白,怡然自得道,“我儿,坞中粮谷取之不竭,金银珍宝无数。大事若成,自当雄踞天下;若是不成,此地足以终养天年。”

董白有心反驳,却又不便当场扫兴,勉强一笑,举樽一饮而尽。

“兄长,小弟与文优日思夜想,备有一场别开生面的节目。”董旻见状,接过话题道,“或许可以借此良机,再次震慑朝野上下人心!”

但凡沉迷权谋暴力者,以己度人,大多疑心极重、手段残忍。董卓秉政以来,经常有残杀朝中百官、阵前降俘甚至普通百姓之举,正是这个缘故。

“呃~?”董卓面露好奇之色。

“近日,我等诱降北地叛贼数百人。”董旻森然道,“不妨带上殿来,当众烹杀,且看众人反应如何,倘若有人胆敢不满,正可一并屠戮!”

“大人不可!”董白在旁边一听,急忙出言阻止道,“如今关东群贼纷争,正是我等收拢人心的良机,岂可饮鸩止渴,反其道而行之?”

此言一出,董卓不免有些犹豫。

“当初太师一时心慈手软,才有袁儿兄弟外逃举兵之事。”李儒神色阴冷,沉声道,“百官与关东群贼纠葛不清,若不鞭笞,难免有人蠢蠢欲动!”

“文优所言极是!”董卓决然道,“叔颖尽可放手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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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求长生 闻妙法 上

终南山位于秦岭中段,雄踞在长安城南,连绵足有五六百里。史载秦岭堪称天下之阻,终南山则有九州之险。

北部山麓的楼观台,宛如一叶方舟,恣意漂浮于松林竹海当中。

故老相传,春秋时期,函谷关令尹喜在此结草为楼,以观天象;后来道家先贤李耳在此著《道德经》五千言,并在楼南高岗上筑台授经。

从那以后,楼观台成为道家的著名圣迹,位列七十二福地之首。

吕布一身便装,单人独骑驰出长安城,往南奔出六十余里,来到楼观台下,弃马登上高台,就见一名月氏女郎卓然而立,正是小妹珞伽。

“此处景致倒是不错!”吕布踏步上前,与珞伽并肩而立。

珞伽瞥了兄长一眼,眼中难掩愤怒,问道,“听说数日之前,董卓在郿坞大会百官,当场残杀降俘数百人?”

“确有其事。”吕布神色复杂道,“此人如此嗜杀,超乎为兄想象。”

珞伽见状,趁机劝说道,“既然这样,何不率部反出关中?”

“这件事情,是你的意思?还是陆子羽?”吕布问道。

“有什么区别么?”珞伽反问道,“董卓残暴无道,早晚死于非命;青史之上,也将遗臭千年。倘若你继续留在关中,又岂能置身事外?”

“关东众人虽然高举大义,却置汉室天子于不顾,相互倾轧,争权夺利。”吕布讥笑道,“与董卓相比,不过是五十、百步之别而已。”

“纵然是五十、百步,那也不同。”珞伽反驳道,“况且天下之人,也并非都如董氏、袁氏一般,岂可一概而论?”

“你与陆子羽,自然不同。”吕布叹息道,“可惜中原不比七河流域,你等既无天子百官在手,又无世家大族支持,想要有所作为,难如登天!”

来到中原多年,吕布对世俗力量的看法,显然有些改变。

“时至今日,你仍然放不下与沧月的封侯之约?”珞伽眸中一寒,“发掘陵墓,火烧雒阳,尚且不够?为谋取侯位,你还要做下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不等吕布回答,珞伽继续道,“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替阎家姐姐和孩子考虑一二么?”

听到这里,吕布面上隐约有些挣扎,最后傲然道,“天下豪杰智士虽多,为兄凭借掌中方天戟、胯下赤菟马,自能护得她们母女周全!”

一个人的内心如果充满了自卑,往往就会变成一个最骄傲的人。

表面看来,吕布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沧月,实际上,何尝不是想借封侯之事,获得中原世俗的认可?

董卓出身边地,掌握朝堂大权,在举手投足之间,即可决断公卿生死、敝履荣华,这正是最能吸引吕布的地方!

前来关中的路上,陆翊曾与珞伽谈起这个话题。珞伽开始不以为然,但听到吕布这一番话之后,终于有所醒悟。

“今日言尽于此,他日再见之时,或许难免刀兵相见。”珞伽黯然道。

“哼~!”吕布冷哼一声,不满道,“为兄岂能与你为敌?”

珞伽面露不屑道,“倘若沧月有意如此,你莫非还能拒绝不成?”

“两军交战,或许难以避免。”吕布神色凝重,语气决然道,“但要为兄对你动手,绝无半分可能!”

在吕布心中,天下皆可为敌,唯独沧月与自家亲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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郿坞,墀香苑。

数月以来,董卓整日沉迷酒色之中,虽然仗着功力深厚,淫乐并无大碍,但神色体态,却已经明显不如从前。

这一天,董卓正在铜镜前更衣,忽然生出一种对死亡的恐惧,当即令人召来司徒王允、左中郎将蔡邕,询问长生之道。

在西凉军外,王允、蔡邕最得董卓信任,两人都是前太傅胡广的门生故吏,但不知何故,关系一直不大亲近。

不过,在迁都长安之时,两人曾短暂合作过一次,让人将兰台、石室中的藏书秘纬运到关中,使其免遭焚毁。

正因王允、蔡邕见识都很广博,董卓才拿长生之事相询。

“长生之说,实属虚妄。”蔡邕见问,首先劝阻道,“秦皇、汉武晚年都曾痴迷此道,巡游泰山东海,意在寻仙,几番劳民伤财,最终徒劳无功!”

董卓听了,面色顿时不快。

“伯喈此言差矣!”王允捻须摇头道,“前人虽然并未成功,或许只是不得其法而已,岂可就此断然否定!”

“子师可有门道?快快说给孤听!”董卓满怀希翼道。

“当今世上,若论长生,莫过于‘游仙’左慈。”王允悠然道,“其弟子史道人就在长安城中,且曾为太师贵宾,又何必舍近求远、问道于盲?”

“呃呵呵呵哈~!”董卓一阵大笑,恍然道,“若非子师提醒,孤还真把此人给忘了!这就派人前去长安!”

“太师既然有意长生,何不隆重一些,派出车驾前去相迎?”王允建议道,“王某不才,愿替太师一行!”

“好!”董卓目露欣慰,决然道,“就依子师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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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在司徒王允亲自陪同下,史道人乘坐董卓车驾,抵达郿坞之外,太师董卓亲自出迎,朝野内外,莫不震动。

三人来到万岁殿,分宾主坐下,董卓当即问起长生妙法。

“左师曾作太清、九鼎、金液丹经,共计五卷。”史道人怡然道,“其中的道理,无非假借天地灵物,内外相生,从而结成金丹,成就长生。”

“灵物?相生?”董卓听得兴致盎然,好奇问道,“愿闻其详?”

“龙虎胎息,吐故纳新,此谓修炼内丹。”史道人神采飞扬道,“太师精于武道,早入炼神,当知其中奥妙。”

武者突破炼神,踏足绝顶,从此身体的衰老变得缓慢起来,正是长生的征兆。董卓听得似懂非懂,点头不语。

“只是炼神不易,破虚更难,这才有假借外物之举。”史道人继续道,“烹炼金石,阴阳采补,均是外丹修炼之法,以补内丹之不足。”

听到这里,董卓不禁神色振奋。

“秦皇、汉武不修内丹,外丹限于烹炼金石,不通阴阳之术。”史道人略带不屑道,“二者不得长生,实属必然!”

对两位名垂青史的人物,史道人不以为意。这种超然物外的态度,却极对董卓的胃口,当即连连点头。

“上古轩辕黄帝,勤修炼气之术,又精于素女真经。”史道人赞许道,“创出五征、六欲、七损、八益、九法、十动等秘技,寿至百余而飞升。”

听到这里,董卓忍不住羡慕道,“轩辕之事,当真令人神往!”

“左师之道,与轩辕黄帝近似。”史道人继续道,“贫道虽然只得一些皮毛,但太师若是有意,自当悉心相授。”

“呃呵呵呵哈~!”董卓大笑道,“道人这一席话,让孤茅塞顿开!当以师友相待,还请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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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 求长生 闻妙法 下

白鹿原,冷月山庄。

自从来到关中,沧月大半时间都住在山庄,偶尔邀请吕布前来幽会,或者一起外出散心,日子过得十分逍遥。

至于高顺与司马貂的婚事,有沧月作主,自然没有什么意外。

此时,一辆牛车悄然驶入山庄侧门,进到后园才缓缓停下,从车里下来一人,径直走到亭榭与沧月相见。

那人浑身上下,全都裹在漆黑的长袍之中,又以黑巾蒙面,只有一对眼睛隐约可见,显得极为神秘。

“嗯哼~!”沧月并未系带面纱,嫣然笑道,“王司徒的大名,奴奴早有耳闻,不想今日才得相见!园中并无外人,司徒不妨露出真容。”

“少主吩咐,王某自当遵从!”来人摘下黑巾,竟是司徒王允,他呼吸略显急促道,“曾闻少主羞花闭月,有倾国之姿,当真名不虚传!”

沧月显然早已习惯,丝毫不为所动,转而夸道,“司徒在朝中隐忍多时,大有作为。袁本初麾下三梁四柱,全都不如你这一枝独秀哩!”

“少主谬赞了!”王允面上恢复平静,沉声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王某所作所为,不过顺应天命而已!”

沧月不置可否,忽地问道,“近日朝中局势如何?”

“十月以来,孙文台战死阵前,刘伯安遣使避嫌。”王允神色振奋道,“董卓心事尽去,越发沉迷酒色,近日更是突发奇想,意图追求长生。”

显然,董卓越是荒淫无道,公羊阁所图越是容易达成。

“嗯哼~!”沧月瞥了王允一眼,怡然道,“若非史道人提起这事,今日奴奴也不会唤司徒前来山庄一叙!”

史道人看来与沧月关系不浅,难怪当初在史阿、陆翊面前替袁氏说话。

王允心生好奇,不由问道,“史道人所说长生之术,是否真有其事?”

“举措得当,当可增长功力、延年益寿;至于长生飞升,只是传说。”沧月眸光流转,微笑道,“倘若不得其法,反成炉鼎,有害无益!”

她这一笑,当真媚态横生,以王允的老辣,也忍不住心神荡漾。

王允强压心底躁动,提议道,“那是否借此机会,除掉董卓?”

“眼前为时尚早!”沧月收敛笑意,摇头道,“如今关东局势未定,倘若董卓横死,从中得利的怕是汉家天子!”

“少主高见!”王允肃然道,“王某太急于求成了!”

“刘虞顾虑重重,无心鹿鼎。”沧月提醒道,“然而公孙瓒、公孙度、陶谦、刘焉、刘表等人,纷纷占据基业,各有所图,绝对不可轻视!”

“近日朱俊击退杨懿,屯驻中牟。”王允想起一件事来,“陶谦不仅派兵相助,又表其为车骑将军,摆明要与袁氏为敌,不知背后是否有所依恃?”

之前酸枣会盟,盟主袁绍自领的职务,正是车骑将军。陶谦当时并未响应,如今又表朱俊担任此职,显然用意不善。

关东群雄与袁氏貌合神离的挺多,可胆敢正面叫板的却很少,陶谦虽然担任徐州刺史,但并无太大根基,王允有此疑问,可以说十分正常。

“陶谦擅长内政,却不通晓军事,且有兵无将。”沧月不屑道,“他如今所恃,无非是‘恶僧’笮融为首的佛教势力,根基尚浅,完全不足为虑。”

公羊阁传承百余年,势力遍布各地,对天下之事,几乎无有不知。

王允暗自凛然,转而问道,“依少主之见,何时对董卓动手为宜?”

“董卓功力深厚,爪牙众多。”沧月沉吟道,“可从几处同时入手。”

“其一,借长生之事,暗中毁其武道根基。”

“其二,寻找机会,尽量将其爪牙调离关中。”

“其三,由你出面,拉拢五原吕布,不妨许以重利。”

“一旦准备妥当,视天下局势,听我号令,再诛董卓不迟。”

王允似乎并不知道吕布与沧月的关系,点头道,“昔日平乐观演武,吕布勇冠三军,确实骁猛无双。他与董卓已有间隙,拉拢应该不难。”

“要毁董卓,常人难以胜任。”沧月略显兴奋道,“我麾下有一女郎,天生媚骨,可借王司徒之手,献给董卓。”

说到这里,沧月伸手在亭柱上轻轻一按,远处似有铃声响起。

不多一会儿,从园外款款走来一名女子,看上去千娇百媚、勾魂夺魄,仅比沧月逊上半筹,正是杜玉蝉。

王允心底一动,有些口干舌燥道,“不知此女如何称呼?”

或许没有身份带来的压迫,或许当真天生媚骨;总之,这名女子带给王允的诱惑,似乎反而比沧月更胜几分。

“嗯哼~!”沧月眸光流转,嫣然一笑道,“司徒不妨唤她貂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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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时节;长安城。

这段日子,董卓随史道人修炼长生妙法,极乐之事不断,精神反而有所增长,高兴之余,难得入城参加朝会。

只是朝会终究太过无聊,远不如酒色歌舞有趣,在天子、百官的恭送之下,董卓提前退朝,刚到未央宫阙门,后面司徒王允趋步赶了上来。

“太师,暂且留步!”王允躬身作揖道,“近日下官觅得一些珍奇野味,想请太师屈驾到寒舍赴宴,不知可否?”

“司徒有请,孤岂能不去!”董卓见状,欣然答应道。

“下官先行回府准备。”王允拜谢道,“当在戌时恭候太师大驾!”

那时人们宴饮,以夜宴最为隆重,王允这一番举动,实在正常不过。

董卓应邀之后,先回城内太师府歇息。到日暮时分,在数百甲士的拱卫下,董卓的车驾再次出门,往东驶出数里,来到司徒王允的府上。

自从董卓常驻郿坞之后,若非特别相招,吕布不再随行相护。如今在长安城中,去往亲信大臣府上,并无吕布作陪。

此时,王允府上张灯结彩,帏幔满堂;又在前厅设座摆宴,水陆毕陈,左右留下侍立的人,全是年轻婢女。

数百甲士簇拥董卓入堂,简单搜寻一番之后,散在四周警戒。

王允亲手相扶,恭请董卓上座,然后退出数步,进入侧座相陪。

眼见王允如此恭敬,董卓喜形于色,两人举樽畅饮,宾主相得。

“太师威德布于朝野,纵是伊尹、周公也有所不及。”王允称赞道,“下官得以追随太师,可谓三生有幸!”

“子师,今日你我相聚,无异于家宴,不必再谈公事!”董卓心里十分欢畅,佯怒道,“何不找些美人上前歌舞?把酒话闲,岂不乐哉!”

“太师所言极是!”王允心底暗喜,欣然道,“寻常女子,难入太师眼中。下官有一侍女,自幼养在府中,精擅西域胡舞,或许可堪一见!”

西域歌舞向来狂野奔放、性感动人,董卓曾在交河城任职多年,对此再是熟悉不过,当下难免喜出望外。

王允双手轻拍,顿时有婢女熄灭半数灯火,点上薰香,放下纱帘,接着有悠扬的胡琴声、欢快的手鼓声交错响起。

昏暗的灯火之下,隔着薄薄的纱帘,一道妙曼无比的身影腰臀款摆,随着琴声、鼓声翩然起舞,伴着满堂的薰香,让人不饮自醉,心向往之。

那女子舞动之间,偶尔越过纱帘露出俏脸,但见眉似远山,眸如秋波,樱桃红唇,笑靥如花,当真美艳不可方物。

“众军退下!”如此尤物,董卓岂容他人与己共赏。

“此女媚骨天生,敬请太师享用。”王允躬身作揖道,“下官告退!”

随着王允、甲士的退出,厅内的灯火逐一熄灭。黑暗之中,只听董卓肆意笑道,“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快过来让孤好好疼爱一番!”

接着一道空灵性感的声音响起,“奴奴貂蝉,还望太师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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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顺我者昌 逆我者亡 上

王允府上一夕欢愉,董卓食髓知味,次日将貂蝉带走,从此在郿坞纵情酒色、勤修妙法,又跟随史道人服食外丹,以求长生,越发懒得打理朝政。

转眼又是大半月过去,岁旦将至,一道从弘农传来的战报抵达长安,由郎中令李儒转交到郿坞董卓手中。

“朱俊老儿,实在可恶至极!”董卓看上去双眼猩红,神色暴戾,“关东群贼忙于争抢地盘,他却偏偏不知好歹,非要来寻孤的晦气!”

“关东形势纷乱,虽有朱俊移书州郡,响应者却寥寥无几。”李儒劝慰道,“不过虚张声势而已,太师无需过虑!”

眼见董卓怒气不减,李儒继续道,“如今袁绍、公孙瓒争夺冀州,袁术被刘景升牵制在南阳;朱俊难有作为,无非是沽名钓誉,以证清白罢了!”

董卓秉政之后,朱俊担任河南尹,虽然拒绝了董卓送上的太仆、副相国之职,但也没有响应关东群雄的会盟。

直到董卓退走关中,朱俊才趁机起兵,却又心存畏惧,很快逃往荆州;后来杨懿出任河南尹,朱俊率兵击退杨懿,随后屯驻中牟,传书关东群雄。

朱俊前后几番举动,落在魔士李儒眼里,难免有些不屑。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董卓面色狰狞道,“袁儿兄弟尚且不敢与孤正面为敌,朱俊却再三挑衅!不诛此獠,难保关东群贼不会蜂拥而至!”

董卓这话,并非全无道理。世俗人心,常有从众的习惯;与此相对的,则是杀一儆百,震慑其余。

“那陶谦老儿,竟敢大举支持朱俊,当真不知死活!”说到这里,董卓怒气更甚,“倘若异日落到孤的手中,定要让他尝遍天下酷刑!”

朱俊传书,响应最为积极的正是陶谦,不仅派出三千精兵支持,还表朱俊为车骑将军!

徐州远在东海,与董卓的势力范围之间,隔着豫州、兖州等地,这或许正是陶谦如此肆无忌惮的缘故。

“朱俊麾下人马不到五千,且多是东拼西凑而成。”李儒见状,提议道,“不如让中郎将徐荣率部出战,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拿下中牟?”

经过汴水、粱县二战,徐荣已经隐为西凉众将之首。

“徐荣固然善战,却不够狠辣!”董卓摇头道,“可让牛辅督战,遣李傕、郭汜、张济率步骑三万出击,一定要将朱俊老贼赶尽杀绝!”

“诺!”李儒揖手领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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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川郡位于豫州西北,与河南、陈留、南阳、汝南等郡相邻。

相传为轩辕黄帝出生所在,后来大禹以此为都,建立夏朝,可谓华夏文明的发源地;历来人才辈出,数不胜数。

颍阴荀氏、长社钟氏、许县陈氏、舞阳韩氏,都是当今有名的世家大族,其中又以荀氏最为有名;另有阳翟辛氏、郭氏、襄城李氏等,难以尽述。

数十年前,有着“神君”雅称的荀淑辞官归家,兴建颍川书院,名士李固、李膺等人全都拜在门下;其子荀爽等人,更被誉为荀氏八龙。

在郡中其他大族的支持下,颍川书院声名远播,培育出来的人才不计其数,论起对后世的影响力,尚在同时期的开阳太学、龙门学苑之上。

颍川地处四战之地,自黄巾之乱后,屡遭战火波及,多有举家迁徙者,颍川书院也渐渐没落,不复往日兴盛。

此时,书院中走出两名青衫士子。左手之人相貌平平,身材瘦削,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异常;右手那人神色慷慨,散发披肩,身材高大,背负长剑。

“奉孝,你当真不随我南下荆州?”负剑男子问道。

瘦削男子嘴角一扬,悠然笑道,“文若兄素有见识,他既然举族迁往冀州,我郭嘉怎么也要跟过去看一看!”

董卓秉政之初,荀彧就悄然退回乡里,并以颍川乃四战之地为由,说服宗族随他北迁冀州,如今过去已快两年。

“袁绍罔顾大义,袭取冀州,又逼死韩馥。”负剑男子面露不屑道,“此等不仁不义之辈,却是难入我徐庶之眼!”

郭嘉瞥了徐庶一眼,叹息道,“元直兄,乱世之中,岂可被礼法所限?若能早日平定乱世,才是真正的大义哩!”

“倘若行事不择手段,人心难免随之崩坏。”徐庶不以为然道,“世族子弟所思所为,非我等寒门子弟能够理解。”

两人虽为同窗好友,在治国理念、行事手段上却大不一样。

“世族?”郭嘉苦笑一声,眼中隐有恨意,“十四年前,家父在并州刺史任上被人割去首级,小弟全赖宗族养活,每日酒钱都无着落,还说什么世族!”

熹平六年秋冬,汉廷遣夏育、田晏、臧旻率大军征讨鲜卑,反被檀石槐、槐纵父子设计,全军覆没。

郭嘉之父,时任并州刺史的颍川郭鸿,正是死在期间。

徐庶与郭嘉交往多年,此事自然早有耳闻,当即问道,“时至今日,是否查出凶手是谁?”

郭嘉缓缓摇头,表示不知。

“边地州府戒备森严,凶手竟能刺杀主官,来去自如。”徐庶沉吟道,“有此本事者,断非无名之辈,极有可能是当年鲜卑八部将之一!”

徐庶年近三十,比郭嘉大出十来岁,少年时意气任侠,对天下武道高手大多有所了解,昔日鲜卑八部将纵横边地、名噪一时,他自然早有耳闻。

不待郭嘉答话,徐庶继续道,“愚兄行走湖海之际,听闻当年丁原等人曾被八部将追杀,幸得吕布出手救下。昔日真相,或许并州诸将知晓一二?”

“吕布?”郭嘉神色一动,肃然道,“元直兄好意,小弟铭记在心!”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来到南北岔路口,不约而同止住脚步。

“阳城一带战火刚刚熄灭,朱俊又在中牟号召勤王。”郭嘉细眉一挑道,“倘若董贼东来,颍川必将生灵涂炭;眼前一别,再见不知身在何处!”

“郭氏族人早已迁居冀州,你如今也算了无牵挂。”徐庶强颜欢笑道,“愚兄此次携老母南下,当去投靠水镜先生,奉孝若有闲暇,不妨前来相聚!”

水镜先生司马徽,本为郭嘉同县长者,为人清雅,学识渊博,曾在颍川书院担任教习,于刘表安定荆州后南下襄阳,已在当地扎稳脚跟。

“小弟此次北上,如袁绍可为人主,自然留下辅佐。”郭嘉坦言道,“倘若不然,自当再寻明主。但刘景升不过坐谈之客,元直兄还需另做打算!”

“刘景升确非雄主!”徐庶颌首道,“只是荆州扼住南北要冲,人口富庶,犹在冀州之上,如今豪杰并起,或许自有雄主前来,伺机取而代之!”

“呵呵~!天下纷乱,时不我待!”郭嘉忍不住笑道,“元直兄,向来只闻良禽择木而栖,岂有守株待兔之理?”

“哈哈~!”徐庶一阵大笑,朗声道,“若无富饶之地做基业,雄主也难免虎落平阳、龙困浅滩,恐怕难有作为!”

两人这一番对话,虽然不过即兴之谈,却是各自性格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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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顺我者昌 逆我者亡 下

半月之后。

李傕等人率大军东来,兵锋直指中牟。朱俊率部主动出击,结果大败而归,只能据关自守,以待关东援兵。

中牟虽然只是一座县城,但因为地处要地,城池极为坚固。

短时间内,李傕等人无法攻克,众将商议之后,留张济在城外围困,李傕、郭汜各领步骑万人,分兵入寇陈留、颍川二郡,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郭汜率部南下颍川,轻松攻破长社,大肆劫掠之后,又进军颍阴。

颍阴县,本为豫州刺史、颍川郡守治所。此前周昂被袁绍表为豫州刺史,先后与袁术麾下孙坚、公孙越相争,虽然侥幸胜出,却已元气尽失。

西凉军本就凶猛善战,颍川境内多为平原,利于骑兵纵横。周昂得知郭汜大军来袭,自知难以抵挡,主动率部退走,颍阴顿时敞在西凉铁骑之下。

郭汜大军抵达颍阴城北十里,早有探马报上前方敌情。

“校尉大人神威!”军司马伍习大声赞道,“周昂据有豫州一地,曾与袁术、孙坚等人相争不下,如今听闻大人兵马南下,却不战而逃!”

他言下之意,自然是周昂胜过孙坚,而郭汜又胜过周昂。而孙坚曾经连败胡轸、董卓、吕布,且阵斩西凉绝顶高手华雄,可以说是威震天下。

“哈哈哈~!”郭汜仰天大笑,神情之间,极其欢悦。

单论武力,郭汜自知与董卓、吕布差距不小;但说到统兵作战,沙场争锋,他未必就在二者之下,听到伍习这一番恭维,不由欣然受之。

“朱俊乃当世名将,也非校尉大人之敌。”伍习继续道,“倘若太师早用大人为将,何须焚烧雒阳、退守关中!”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伍习跟在郭汜麾下,自然希望对方的官职越大越好,这样一来,自己也能水涨船高。

“不可妄言太师!”郭汜听到这里,神色一惊,急忙环顾左右。

董卓在他心底积威多年,近来更是喜怒无常,常有残杀朝中文武之举。虽然对军职也有不满,且眼前领兵在外,但要议论董卓的是非,郭汜依然不敢。

至于伍习,与董卓相距甚远,所谓无知者无畏,正是如此。

“属下知错了!”伍习见状,自知刚才口不择言,难免有些后怕,转而说道,“听说此地有个书院,一向极得关东士族推崇,大人可有兴趣一看?”

“嘿嘿~!”郭汜面色一沉道,“俺老郭生平最恨的,就是读书识字,一听到书院、学苑,就头大得很!”

郭汜本是河西马贼出身,与董卓相比,更是毫无见识,只知逞强斗狠。

“既然大人不喜,属下自请领兵前去,将那书院烧个一干二净!”眼见这个马屁又没有拍好,伍习急忙找补道。

“哈哈哈~!”郭汜纵声大笑,欣然道,“好!这样才够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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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三年,元夕。

数日之前,太师董卓派出快马,邀请军中将校前往郿坞,要在墀香苑设宴款待,与众多儿郎共度佳节。

自天子车驾西迁以后,这等盛事再难复现。众人接到邀请,丝毫不敢怠慢,除去征战在外的李傕、郭汜等人,全都快马加鞭,赶去郿坞赴宴。

吕布仗着赤菟神骏,第一个赶到苑外,踏步入内。在旁人眼中,吕布是董卓的亲信爱将,沿途自然无人阻拦,任其进入墀香苑中,信步游走。

“哼~!”眼见苑中奢华景象,吕布不由发出一声冷哼。

小雪时节与小妹珞伽的谈话,让吕布重新思索起自家前途。最近一年多来,董卓不断封赏族人,对外姓将领却几乎不闻不问,让吕布日渐不满。

当初吕布斩杀丁原,投靠董卓,除去养母被害的仇怨,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董卓给了他朝堂仕途上的希望。

但如今看来,董卓的官职越高,声名越是败坏;至于吕布的仕途,却近乎停滞不前,到沙场上建功立业的机会,已经很久没有轮到他了。

“吕将军请止步!前面凤仪亭中,貂蝉姑娘正在小憩。”

不知不觉之间,吕布来到墀香苑深处,前方出现一道石桥,桥下水流潺潺,对面横有一座假山,两名婢女拦住去路。

“呃~?”吕布回过神来,听到貂蝉二字,不由心底一动。

最近两个月来,太师董卓迷恋长生、宠幸美女貂蝉的事,早就已经闹得朝野尽知,而貂蝉这个名字,更是让吕布觉得十分耳熟,心生疑惑。

“吕将军并非外人,何不过来一叙?”就在这时,假山后面忽然有女子开口道,声音软软糯糯,撩人心魄。

背后主子发话,两名婢女不敢阻拦,当即让开去路。

吕布略一犹豫,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踏步过桥,来到假山后面的亭榭,一见其中的女郎,顿时一怔,“小蝉!”

眼前的女子虽然戴有薄纱遮面,但看那模样身段,正是“雪狐”杜玉蝉,沧月的心腹亲信之一。

“嗯哼~!”貂蝉吐气如兰,轻声娇笑道,“吕将军怕是认错人了!”

听到这声轻笑,吕布神色一凝,正要再说,忽然心有所感,纵身跃开。

嗖~!哚~!

一道劲风擦身而过,狠狠劈在亭柱之上,竟是一枚手戟。

“奉先!你意欲何为?”附近苑门口传来一道暴喝,正是董卓到了。后方数十名甲士持矛携盾,严阵以待。

吕布见状一惊,急忙上前数步,揖手施礼道,“此苑景致非凡,末将流连忘返,无意冒犯貂蝉姑娘,请太师恕罪!”

董卓怒气稍减,但仍有疑虑,转头望向貂蝉,“可是如此?”

“嗯呢~!”貂蝉螓首轻点,神态温柔,乖巧至极。

“前方众将都已到齐,你二人随我前去开宴!”董卓见状,终于不再追究,上前携起貂蝉的纤手,当先而去。

吕布神色莫名,紧紧跟上。

时近黄昏,万岁殿上,早有婢女点亮灯火,摆满酒宴;殿前流香渠中,自有美貌女子献上歌舞。

“恭迎太师大驾!”

董卓刚一入殿,数十名将校轰然起立,抱拳施礼,恭声迎接。

“呃呵呵呵哈~!”董卓纵声大笑,神色欢愉道,“诸位免礼入座!今日元夕,孤不邀公卿,只请军中儿郎来此相聚,定要不醉不归!”

场上客人除了李儒,都是军中将校,本就粗鄙不堪,一听董卓这话,顿时喜笑颜开,纷纷落座。

“诸位久在军中,难免苦闷。”李儒得到董卓授意,出列道,“奉太师钧旨,大殿内外的侍女,若有能入眼界者,可自行带回营中,恣意享用!”

“万岁!万岁!”众将一听,不由齐声欢呼,状若癫狂。

“开宴!”

随着李儒一声令下,场上顿时觥筹交错,喧闹异常。有那急色难耐者,比如胡轸、宋杨之辈,更是拉过侍酒女子,当即上下其手,快乐至极。

“老胡,你看太师旁边那女子,莫不是‘雪狐’杜玉蝉?”宋杨享乐之余,不时观察上方,终于按耐不住疑惑。

胡轸瞥了宋杨一眼,警告道,“理她是谁,太师的事,少管为妙!”

“嘿嘿~!”宋杨迷醉道,“若能尝尝那娘们儿的滋味,死也值得!”

“你当真不想活了?”胡轸大惊道,“可别拖累俺老胡!”

两人说话之间,浑然没有察觉一名侍女悄然离去。那侍女从殿外绕到上方,走近貂蝉身边一阵耳语。

貂蝉双眸森寒,略一思忖,随即软倒在董卓怀里,似在哭诉。

“好胆!”董卓忽地一声暴喝,长身而起,“来人,将宋杨拿下!”

不等宋杨反应过来,殿外侍立的甲兵一拥而上,当即将他按倒在地。

“推到殿外,斩首示众!”

随着董卓这声令下,宋杨被推到殿外,转眼化作一颗首级献上。

董卓宛若暴罴觅食,凶戾的目光在胡轸狠狠一瞪,又在殿上一扫而过,森然道,“有胆敢非议貂蝉者,有如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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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天予不取 反受其咎 上

元夕刚过,陆翊、珞伽就接到邀请,联袂赶往张燕府上。

“张将军,事到如今,只怕要改口称你一声嫂子喽!”陆翊在张燕隆起的小腹上一扫而过,忍不住取笑道。

珞伽上前拉住张燕的手,问道,“看起来得有五六个月了?”

“听医师说,已经五个月了。”张燕毫不忸怩,转而对陆翊道,“山长那位师兄习惯自由,我又岂能束缚于他?这孩子生下来,随我姓氏即可!”

去年四月,韩龙来到黑山,酒醉之后歇在张燕房中,两人终于迈出了最后一步。算起来这孩子差不多在八月怀上,正是韩龙离开之前不久。

韩龙步入炼神多年,真气早返先天。在短短数月之间,张燕能够怀上孩子,看来期间两人没少努力。

“韩二哥往来奔波,为的是师门旧怨。”陆翊略带歉意道,“倘若这事一了,或许能够常伴张将军左右。”

“山长向来坦率,又何必如此安慰我呢?”张燕微笑道,“若是他真的变了一个人,恐怕反难让我心动。喜欢一个人,未必就要把他留在身边!”

被一个人爱,往往拥有力量;而爱一个人,常常获得勇气。

张燕这番言行,很是让陆翊、珞伽动容,两人目露赞赏,不再多言。

“看来为兄来得迟了!”话音刚落,史阿踏步走进门来。

“这次请三位前来,是有要事通报。”张燕见人员来齐,当即进入正题,“杜长从广宗传来消息,公孙瓒在界桥大败,白马义从损失过半,严纲战死!”

“怎会如此?!”

陆翊一听,三人全都神色震惊。

最近数月以来,公孙瓒兵锋所指,沿途郡县大多望风而降。袁绍极为恐惧,甚至主动将渤海太守印绶让给公孙范,以向公孙瓒示好,希望结盟。

公孙瓒屡战屡胜,先后占据冀州、青州、兖州各有一部,任命麾下严纲为冀州刺史,田楷为青州刺史,单经为兖州刺史,风头一时无二。

在陆翊、珞伽前去关中期间,公孙瓒同意与黑山军结盟,张燕留方悦、杜长在公孙瓒军中相助,这才过去不到三个月时间,形势忽然急转直下。

“据信使所言,公孙瓒初战轻敌,白马义从被麴义伏下的弩兵大败。”张燕叹息道,“公孙瓒退到界桥,收兵再战,又被麴义所部正面击破!”

“麴义?”陆翊、珞伽听得一愣。两人听过这个名字,却并不熟悉。

史阿见状,开口道,“此人曾随故太尉段颎在西凉作战,晓习羌斗,麾下练有千余精锐,号称先登锐士。”

先秦之时,天下兵马,若论精锐,步战莫过于魏国武卒,骑战则是赵国胡刀骑士、齐国技击骑士并称。

后来,秦国锐士横空出世,上马能敌赵胡刀,下马能斩魏武卒。荀子曾有言: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

先登者,先于众人而登,常指军中先锋。麴义所部,能冠以先登锐士的称号,若非狂妄自大,必然战力惊人。

“嘿~!”陆翊听罢,神色莫名道,“若有机会,我倒想与之一战!”

当年陆翊率部前往管子城相助,公孙瓒见羽林北骑骁勇,这才组建了白马义从。如今麴义连续两次击破白马义从,自然激起了陆翊的好胜之心。

这番话刚一出口,陆翊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麴义如今在袁绍麾下,因为公羊阁的缘故,他这个愿望,未必能够实现。

“于老四佯攻东郡后,本该退回朝歌。”张燕接着提起南部战事,“不想白绕、眭固被壶寿收买,与于夫罗联手进攻东武阳,结果被曹操击败。”

不等陆翊说话,张燕面露愧色道,“怪我一时失察,险些让两人坏了大事,幸亏曹孟德心存疑虑,派人前来确认。”

黑山军成分复杂,平时还好,一旦外出作战,约束起来相当困难。

“百万之众,管理不易;我等受制于人,重任多在将军肩上。”陆翊劝慰道,“如今之计,可从几处同时入手。”

“其一,黑山耕作已入正轨,或许可与枣祗、任峻商议,劝说两人前去东郡,相助孟德兄,充实军中后勤。”

“其二,伯珪兄那边,我打算前去看看,再作定论。”

“其三,将军身怀六甲,不宜操劳过度,需要重要帮手,可有人选?”

人才培养、日常民生,陆翊等人自然责无旁贷,但一旦涉及到沙场用兵、州郡外交,却都需要张燕出面。

张燕略一思忖,说道,“黑山诸将中,最有能力的,非杨凤莫属。”

“是否可以信任?”陆翊问道。

“此人能力超群,且无个人野心!”张燕毫不犹豫道,“当年被朝廷招安之后,他得授黑山校尉一职,不久主动淡出军中,娶妻生子,种田浇菜。”

黑山军有数十名首领,其中被朝廷直接授予官职的,除了张燕,就是杨凤;只是他淡出得太早,渐渐被人遗忘。

“既然如此,将军不妨约他前来,让我等当面一谈。”陆翊听到这里,不由对杨凤生出一些好感。

张燕自然没有异议,当即派出快马。

不等杨凤赶到,阿娜尔进门通报,“董白有使者前来!”

“呃~?”场上四人都生出疑惑。

陆翊与张燕对视一眼,缓缓开口道,“把人请进来吧。”

“在下白七,奉小公子之命,有事求见墨家钜子。”使者进门之后,目光在场中一扫,最终停留在陆翊身上。

当初在河内,白七曾经见过珞伽,一看陆翊的样貌,又见他和珞伽相邻而坐,自然没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请说。”陆翊面露询问之色。

“昔日留驻碎叶城数月,小公子受益匪浅。”白七揖手行礼道,“如今董太师沉溺酒色享乐,倘若关中生变,小公子有意投靠,不知钜子可能收留?”

此言一出,众人开始都感意外,但略一思忖,又觉得十分合理。

如果董卓一朝横死,以董白的身份,只怕天下虽大,也很难再有容身之地。她虽然没有恶行传世,但董卓之女的身份,却注定和董卓荣损与共。

放眼各方势力,或许只有不计较出身的墨家传人,才有可能给予庇护。

“土贼?”珞伽望向陆翊,眼中略有期盼。伽蓝寺之事,董白曾不止一次相助,以珞伽的性格,很难束手旁观。

可是接纳董白,无疑会给公羊阁、汝南袁氏一个绝佳的借口,甚至无需出兵作战,只要口诛笔伐即可;而这种事情,恰恰是二者最擅长的。

实际上,这个世界上没有好人和坏人,只有做了好事的人,和做了坏事的人。善恶在于行为,而非出自身份。

但人性之恶,就在常常把人两极分化。为攻击异己,给人扣上恶名,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却很有效。

“董白并无大恶,对陆某夫妇却有相助之情。”陆翊沉吟道,“只是人心可畏,倘若因为自家恩怨,而将众人拖入泥潭,绝非陆某心中所愿。”

白七听到这里,难掩失望之色。

“中原难以容身,何不劝你家公子西行?”陆翊神色一凝,转而道,“碎叶城不重出身,只看本人善恶举止、才能高低,陆某可以代为引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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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天予不取 反受其咎 下

长安城。

清明时节,司徒、尚书令王允借整顿京城治安为名,将司隶校尉黄琬、尚书仆射士孙瑞、尚书杨瓒请到府上议事。

王允命心腹亲信把守府门,与三人来到后园水榭,待酒菜上齐之后,又让家仆婢女全都退开,显得极为谨慎。

“今日请各位相聚,只为诛杀董卓。”王允开门见山道。

王允经营尚书台多时,士孙瑞、杨瓒都是心腹亲信。至于黄琬,能被他请到这里,自然也是同道中人。

“王司徒终于决定动手了?”黄琬神色一振道。因为反对迁都,他险些被董卓所害,后来一直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司隶校尉一职,原本是汉室宗亲刘嚣担任。在清查吏民时,刘嚣任人构陷,滥杀无辜,结果触犯众怒,替董卓背了黑锅,最终官职被免。

黄琬的韬光养晦显然起了作用,由光禄大夫迁为司隶校尉,从顾问应对的虚职,变作京师举足轻重的雄职。

“董卓残暴嗜杀,早失民心;近日又因貂蝉之故,疏远了西凉众将。”王允沉声道,“民心、军心俱去,正是天赐良机,倘若不取,反受其咎!”

“西凉军精锐在中牟未归,确是良机。”黄琬沉吟道,“但京师附近,仍有董旻、董璜所部数万大军,倘若诛杀董卓却无兵马拱卫,天子百官危矣!”

黄琬曾经担任州牧、太尉二职,对军事并非一无所知。

“黄司隶所虑,自然不无道理。”王允颌首道,“不过此事王某早有准备,已于昨日说服中郎将吕布相助,倘若再有黄司隶配合,则大事必成!”

“吕布素得董卓信任,王司徒此举,是否太过冒险?”黄琬神色一惊。

“黄司隶此言差矣!”王允捻须笑道,“吕布勇冠三军,董卓却让他做些挖坟掘墓、随行护卫之事,又提拔张辽离间并州诸将,何来信任一说?”

与黄琬相比,王允不仅城府更深,眼光也更加毒辣。

“吕布有虓虎之勇,自视甚高,却因出身难得升迁。”不等黄琬答话,王允继续道,“王某以将军、县侯之位相许,他岂有不动心之理!”

对黄琬这等名门后人而言,公卿、侯爵之位唾手可得;但对寒门子弟吕布来说,每一步升迁,都极为困难。

“县侯?”黄琬略感惊讶。旁边士孙瑞、杨瓒更是满脸艳羡之色。

黄琬出自江夏名门,曾祖黄香担任过尚书令,祖父黄琼担任过太尉,他自己历任太仆、豫州牧、太尉等职,如今也不过是乡侯,还是由董卓所封。

士孙瑞曾任护羌校尉,杨瓒曾任执金吾,却并无侯爵在身。唯有司徒王允极得董卓信任,在年前因功被封为温侯,乃是实实在在的县侯。

吕布时任中郎将,封都亭侯。在黄琬等人看来,许以乡侯已经足矣。

“其中另有缘故。”王允见状,肃然道,“要诛杀董卓,拱卫京师,非吕布相助不可!欲图大事,何必悭吝一个县侯?王某打算以温侯之位相让!”

县侯食邑数千户至万户不等,天下户口有限,自然不能随意封赏。王允不惜让出自家侯爵,落在黄琬等人眼里,当真是公忠体国,让人自惭形秽。

“司徒高义,我等远远不及!”士孙瑞、杨瓒羞惭道。黄琬更是站起身来,冲王允深施一礼,以示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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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门街,吕府。

吕布正在堂上来回踱步,阎妍从外面走进门来,见状问道,“从昨日起,夫君就与往常不同,可有什么烦心之事?”

“小玲儿呢?”吕布不答反问。

听到吕布问起女儿,阎妍不由笑道,“正跟着小蛮在后园玩耍呢!”

“近日城中将有变故,你等切记不可外出。”吕布沉声道,“我已令陷阵卫暗中加强戒备,以备不时之需。”

阎妍神色一凝,问道,“夫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昨日司徒王允约我面议,意图诛杀太师董卓。”吕布坦言道。

“啊~!”阎妍神色震惊,疑惑道,“王司徒一向最得董卓信任,怎会忽然与之为敌?莫非是在试探夫君?”

身为金城阎家的娇女,这点起码的警惕心,阎妍还是有的。

“并非如此!”吕布缓缓摇头道,“据王允坦言,史道人、貂蝉之事,均是他在幕后筹划。貂蝉正是当年的雪狐,我已寻沧月求证,双方确有合作。”

沧月等人的存在,吕布从来不曾隐瞒,阎妍早就知晓,虽然心中略有不甘,但她对吕布用情极深,最终默然接受。

阎妍一听,不得不信,转而担心道,“董卓修为高深,只怕不在夫君之下。况且京师内外,还有西凉大军数万,要诛杀此人,谈何容易?”

“董卓沉迷酒色长生,上次见他,已经外强中干。”吕布略带不屑道,“正面交手,或许能挡为夫十数招;倘若突然偷袭,不过一戟之敌!”

以吕布的修为眼力,既然说出这番评价,就不会有假。

“既然如此,夫君心中所虑,自然是那数万大军?”阎妍猜测道。

“擒贼擒王,刺杀董卓的同时,需要控制住李儒、董璜,并严禁消息传出长安城。”吕布沉声道,“否则必将陷入混战,后果不堪设想。”

董卓麾下诸将,牛辅坐镇弘农陕县,督战李傕、郭汜等人;段煨屯驻华阴,勤修农事;董越驻守渑池,杀戮为乐;徐荣战功显赫,反被闲置京师。

至于吕布,则与并州诸将护卫长安城南。此外,左将军董旻领数万人马驻守右扶风,郎中令李儒、中军校尉董璜统领禁军,掌控皇宫内外。

最后一支兵马,则是司隶校尉所辖的数千城卫。若论沙场争锋,城卫自然不算什么;但如果没有他们允许,休想悄然调动军队出入京师。

“司隶校尉黄琬!”阎妍恍然大悟道,“若要成事,必须此人相助!”

“王允与黄琬等人早有密谋,自称有十足把握说服对方。”吕布略带讥讽道,“可叹董卓一向迷信此人,不惜以朝堂大事交付,最终自掘坟墓。”

“人心难测!”阎妍有些恐惧道,“王允城府如此深沉,夫君要当心!”

“这正是为夫忧虑所在。”吕布坦言道,“为了说服我,王允不惜让出温侯爵位;但他所图为何,我却一无所知。莫非真想匡扶汉室、留名青史?”

“名利权色,世人总有所求。”阎妍美眸一亮,释然道,“王允如今的权位,几乎只在董卓一人之下,怕是唯有青史留名,才能够打动他了!”

“倘若真是如此,倒还好说。”吕布目光悠远,神色莫名道,“但史道人、貂蝉牵涉到沧月,却让为夫有些不安,总觉得此事不会这么简单!”

吕布虽是性情中人,但修为精深,武者的直觉非同小可。

阎妍一听,略带幽怨道,“明知有问题,为那沧月,你也无法拒绝?”

“正是如此!”吕布深深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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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北风乱 夜未央 上

清明之后,关中的气候变得十分异常,连续三十多天,雨水一直不断。期间从未央宫传出消息,天子刘协染病,卧床不起,自此朝会暂停。

刘协生于光和四年,即使按照当时的虚岁,如今也不过十二岁,却经历了十常侍之乱、董卓废立、迁都长安等大事,当真让人唏嘘。

董卓在郿坞得知天子染病,并不放在心上,整日不是与史道人坐论长生,就是和貂蝉阴阳欢好,军国大事尽数推给李儒、王允,只顾自己享乐。

眼见兄长如此,率军屯驻在右扶风的董旻,也按耐不住内心的躁动,经常跑到郿坞享受美貌宫女,甚至夜不归宿,有其母纵容,董卓也懒得多管。

眼看将到立夏,雨水仍然不停,司徒王允以登台祈晴为由,与黄琬、士孙瑞、杨瓒等人再次相会谋划。

“最近月余,太阳不照,霖雨连绵,一定是上天降下征兆,要让我等惩罚奸贼。”士孙瑞得王允授意,首先说道,“诛董之事,不宜继续拖延!”

上次众人商议之后,虽然自觉十拿九稳,但董卓积威甚重,大家一直不敢动手。如今不得不借助天时,互相壮胆。

“事涉多人,迟恐生变。”王允接过话题道,“黄司隶意下如何?”

“南城三门,都已换上心腹之人。”黄琬沉声道,“其余九门,也有派驻亲信,一旦在宫中成功刺杀董贼,即可放入并州人马,同时封锁出城通道。”

王允等人一听,不由增添几分信心。

“近日天子病情大有好转,我等不妨以此为由,请董贼前来朝贺。”杨瓒提议道,“待其入宫,由吕布伺机刺杀!”

“董贼暴戾恣睢,日常举止已经凌驾于天子之上。”黄琬摇头道,“这个借口,恐怕未必能让他动身前来!”

众人都知道他说得有理,一时没有良策,纷纷陷入沉思之中。

“昔日董贼西来之际,主簿田仪怂恿他晋封尚父,结果被蔡伯喈劝阻。”王允忽地想起一事,“不妨奏请天子,主动献上尚父之位,董贼必来!”

“司徒此计大妙!”士孙瑞等人一听,纷纷拍手叫好。

“兹事体大,由谁前去传旨,可以让董卓不生疑虑?”黄琬问道。

传信的人,地位不能太低,既能够被董卓信任,又可以让己方放心。

“吕布有一同乡李肃,在董璜麾下担任骑都尉。”士孙瑞说道,“此人官欲极强,曾在尚书台露出口风,自诩追随董卓多年,至少应得校尉之职。”

尚书台综领政务,士孙瑞作为王允副手,很少有事能够瞒过他的耳目。

黄琬点头道,“我也听过此人,据说当初董卓欲以吕布为婿,正是李肃替其散布谣言,以断绝吕布的后路。”

“既然如此,我等请来天子诏书,再由吕布出面相告,恩威并施。”王允决然道,“不愁那李肃不听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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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肃领旨刚刚赶到郿坞,连绵一个多月的雨水骤然而停,天空放晴。

“天子下诏,有何旨意?”万岁殿中,董卓恣意半躺,并不起身。一名女郎轻纱蒙面,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身姿妙曼,随侍在旁,正是貂蝉。

李肃手捧圣旨,俯身下拜,满面喜色道,“天子病体初愈,有感于天降征兆,决定在未央宫大会群臣,尊太师为尚父,以铭谢多年来的匡扶之恩!”

若说带兵打仗、冲锋陷阵,李肃能力一般,但察言观色、曲意逢迎的本事,纵然未入绝顶,也不下于一流巅峰。

“恭喜董太师!贺喜董太师!”貂蝉吐气如兰,娇声恭贺。

“呃呵呵呵哈~!”董卓忍不住纵声大笑,倏忽停下,转而问道,“对于此事,司徒王允的态度如何?”

“王司徒亲自带人筑起高坛,只等太师前去受封。”李肃恭声道,“雨水连绵已久,却偏在今日放晴,正是天意!”

当时世人大多迷信天意,朝廷之上更不例外,偶尔天时、地理出现异常,总要找出应兆之事;反之,若要图谋大事,也必然会找出征兆祥瑞。

“哈哈哈~!你小子如此识趣,回头孤就赏你一个执金吾!”董卓神色欢畅,转头望向貂蝉,“既有这等喜事,美人儿可要一同前去?”

“朝堂大事,倘若女子参与其中,反而不详。”貂蝉心里早知究竟,不由嫣然笑道,“太师自行前去即可,奴奴留在坞中恭候尚父回归!”

“呃呵呵呵哈~!”董卓又是一阵大笑,伸手揽过貂蝉,“波”地亲了一口,轰然站起身来,惦着粗有十围的肚子,大喝道,“来人,摆驾进京!”

郿坞距离长安城,虽然不过二百余里,但车辇不比快马,等董卓一行赶到城西茂陵一带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以后,早有吕布、董璜前来接应。

说起来确实奇怪,沿途天气一直晴朗,一到茂陵,却忽然开始刮起北风,呼啸声中,护陵古木纷纷摇曳,偶尔更有枝叶断裂,随风而去。

董卓掀开车帘,眉头一皱道,“北风大作,这主什么征兆?”

眼前正是立夏时节,东南风盛行,忽然出现北风,难免让他心生疑虑。

吕布一听,心底暗凛。

“太师精于军事,久掌征伐,如今将为尚父,尤在天子之上,非北风不能显示神威!”李肃见状,张口胡诌道。

“伯父纵横沙场多年,何必为天气大风所惑!”董璜自幼跟随董卓,只信手中刀兵,从来不信什么鬼神。

董卓一向也是无法无天的人物,否则也干不出屠杀民众、发掘陵墓的事情,只不过在权力场上浸淫久了,难免有些患得患失、疑神疑鬼。

听到董璜这话,想起京师大军都在自家人手中,董卓不由放下心来。

董卓一行往东渡过渭水、沣水,又有朝中百官出迎。此时正是清晨,董卓的车辇也不停留,径直驶入章城门,刚到未央宫外,又见天狗食日。

原本虽然有北风呼啸,却是阳光明媚、晴空万里,这时候天色忽然黯淡下来,竟似夜幕提前开始降临。

“恭迎太师!”

董卓刚生出一丝疑惑,就听辇道两旁数百禁卫齐声欢呼,震耳欲聋。身处其中,董卓顿时生出一种刀兵在手、江山我有的豪情,再无半点疑虑。

往里穿过北掖门,天空已经完全黑暗,仿佛到了深夜。幸亏宫中准备齐全,早有内侍点起灯火,伴着墙外呼啸的北风,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杀~!”

大喝声中,李肃忽地举矛刺出,长矛直透车帘,只听“铿”地一声,被董卓袍服中的铁甲挡住。

“奉先何在?”董卓大惊之下,伸手抓住矛头,同时四下环顾。

“哼~!”

吕布怒哼一声,全身真气火焰升腾,掌中方天戟光芒大盛,连人带马化作一道火龙,瞬间掠过车辇。

轰~!

车辇应声碎裂,董卓猝不及防,生生受了吕布全力一击,只觉得五脏六腑如遭雷噬,庞大的身躯凌空飞出,重重跌落在地,口中鲜血狂喷。

“奉旨讨贼!”吕布凛然大喝。

与此同时,混在禁军中的陷阵卫趁乱出手,将董璜斩落马下。

董卓自知今日必死无疑,不由破口大骂,“狗贼,竟敢如此!”

“太师,这就上路吧!”李肃一剑斩下董卓的头颅,拎在手中。他刚才抢先出手,差点坏了大事,现在更是迫不及待,要立下些许功劳。

吕布见状,目光一寒,正巧旁边主簿田仪、驾车仓头趋步上前,他大戟一挥,顿时将两人斩杀当场。

眼见随侍车辇的甲士蠢蠢欲动,吕布蓦地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宛若龙吟,在长安城中远远传开,伴着浑身火焰真气,看上去有如天神下凡。

啸声方绝,吕布掏出诏令,大喝道,“奉旨讨杀董卓,余者不问!”

咣当~!咣当~!

场上的甲兵再无斗志,全都扔掉手中长矛刀盾,肃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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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北风乱 夜未央 下

等到日食完全结束,天色大亮,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期间,高顺、张辽等人率数千并州人马从安门入城,擒下李儒、徐荣、胡轸,将未央宫牢牢掌控在手中;黄琬则率部及时封锁了十二座城门。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甚至超乎王允等人想象。董卓被诛,不但京师百姓欢呼雀跃,就连禁军将士也都喜出望外,并不做任何抵抗,纷纷乞降。

宫中禁军,大多出自昔日雒阳北军、西园各校。王允以皇甫嵩为征西将军,让其统率禁军,与吕布的并州军一同西进,欲趁董旻不备,袭取郿坞。

与此同时,王允命李肃将董卓尸首弃于闹市,满城通告;又召集百官齐聚司徒府上,设宴同饮,以示庆贺。

酒宴上,文武百官全都喜形于色、弹冠相庆,唯独左中郎将蔡邕喟然长叹,王允远远瞥见,眼底隐有寒光闪动。

正在这时,尚书杨瓒进来通报道,“百姓听闻董贼身死,全都歌舞于道,饮酒庆贺;李肃令人将大烛置于董贼脐中点燃,脂流于地,烛火不灭。”

“活该!”

“大善!”

场上众人一听,纷纷叫好。

“哎~!”

就在这时,席间传来一声叹息,显得极为刺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蔡邕以袖拭面,神色之间,难掩悲哀。

王允见状,勃然变色道,“董卓可谓国贼,几乎灭亡汉室,今日伏诛,乃是举国幸事。诸君都在为此欢庆,唯有蔡中郎发出悲叹,不知何故?”

蔡邕官居左中郎将一职,所以王允以蔡中郎相称,摆明要公事公办。

“蔡某一时感怀董卓知遇之恩,不觉叹息,请王公见谅!”蔡邕揖手道。

“蔡中郎身为汉臣,岂可因其私恩,反而为董贼伤痛?”王允大怒道,“如此举止,与那逆贼有何区别?来人啦!与我拿下此人,押入廷狱!”

众人一听,全都大惊失色。按照旧例,一旦收入廷狱,几乎就是死罪。

“蔡某虽然不才,却也知晓大义。”蔡邕起身谢罪道,“怎会背国向董?愿受黥刖之刑,只求苟全性命,续成汉史,以赎今日之罪,请王公成全!”

旁边司空淳于嘉、尚书仆射士孙瑞等人纷纷出言求情。

王允不听,执意让人将蔡邕押走。

太尉马日磾出列道,“伯喈旷世逸才,深悉汉事,若能续成汉史,当为盛事!且素有孝行传世,若因小过而坐罪受诛,岂不让天下士人大失所望?”

当时论人,以孝廉为首。

蔡邕年少时事母至孝,远近闻名;他与族亲关系也都极好,品行备受乡里称赞;后来校书东观、授业龙门、秘言七事,更是名播海内,天下皆知。

“此言差矣!”王允肃然道,“昔日武帝不杀司马迁,任其作史,遂有诽谤之言流传于世。如今国运衰微,朝政错乱,怎可让佞臣执笔于幼主左右?”

“倘若留其作史,不但无益于宣扬圣德,反而会让我辈受其非议!”不等马日磾再说,王允神色冷然道,“我意已决,马公不必多说!”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众人全都意兴阑珊,纷纷告辞而去。

刚出司徒府门,马日磾就长叹道,“王公这般作为,恐怕难有后代传承了!善人为国之楷模,史书为国之经典,灭模废典,怎么可能长久!”

次日一早,蔡邕即被鸩杀在廷狱之中。消息传开,朝野俱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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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嵩、吕布抵达郿坞的时候,董旻毫无所知,正在坞中安享酒色,宗族满门老少当即尽数被诛,但史道人、貂蝉、董白全都消失不见。

这三人并无兵马实权,皇甫嵩不以为意,吕布则是装作糊涂,并没有派兵追拿,都把精力放在抄家一事上。

结果抄得黄金两三万斤、白金八九万斤,绫罗绸缎、奇玩古珍堆积如山。

中平六年八月,至初平二年四月,历时两年又八个月,董卓败坏朝纲,祸乱百姓,危害之大,远甚于黄巾之乱。

董卓及其宗族被诛身死,非但不是乱世的结束,反而只是一个开始。

董旻麾下数万人马,大部为西凉士卒,其余为皇甫嵩旧部。前者听说董氏一族覆灭,跟随樊稠等人逃散;后者约有万人,都主动向皇甫嵩请降。

郿坞之事一了,皇甫嵩、吕布押着所获财物返回长安城。

按照事前的约定,吕布得为奋威将军、假节、仪比三司,封温侯,名义上与司徒、尚书令王允共秉朝政。

光和七年岁旦,吕布在关中与沧月缘定十载,至今八年过去,终于得偿所愿,两人虽未举办婚宴,沧月却应约嫁入吕门之中。

吕布志得意满之下,对朝政生出更多热情,独自来到司徒王允府上,正巧尚书仆射士孙瑞也在当场。

王允一见吕布,当即笑道,“听闻奉先新得一美貌女郎,不留在府中享受温柔,怎么反而来找我这老头子?”

这一番话,王允说得客气,其实暗藏玄机。其一,对吕布府中动静,王允本人一清二楚;其二,朝堂大事,并非吕布一介武夫可以插手。

吕布毫无察觉,郑重其事道,“董贼虽然伏诛,但西凉军精锐尚有数万,由牛辅、董越、段煨等人统领在外,不知司徒打算如何处置?”

士孙瑞听得神色一动,他今日来找王允,也是为了这事。

“除董越外,此辈并无大罪,原本打算赦免。”王允沉吟道,“但众人追随董贼日久,终有恶逆之名,倘若特赦,反而让其生疑,并非良策!”

这番话说出来,不但吕布满脸懵懂,士孙瑞也觉得异常费解。

“西凉军素来悍勇,人数众多,如果将其逼上绝路,后果不堪设想!”吕布久经沙场,自有评判,“请司徒三思!”

“奉先为何胆怯?”王允神色充满自信,“董卓有暴罴之能,尚且被你我所诛,牛辅、董越等辈,不过豺狼鹰犬,必然闻风丧胆,何足道哉!”

“呃~?”吕布被王允一激,不好作答,转而建议道,“所抄董贼财物甚多,可否将其赐予朝堂公卿、军中将校?以便凝聚人心,防备万一!”

“董贼财物,劫掠自天下民众,岂可随意赏赐!”王允断然拒绝道。

吕布生性高傲,如今又以功臣自居,被王允连续拒绝,面上隐有怒气。

“温侯所虑者,无非西凉余部。”士孙瑞见状,开口道,“皇甫嵩威望甚高,何不让他安抚西凉众军,屯驻陕县?同时派人联络关东,以观其变。”

“仆射这话,大有道理。”吕布赞同道,“西凉与关东矛盾已久,倘若不能自保,反而容易生出祸患!”

“此事不可!”王允摇头拒绝道,“关东兴兵讨贼者,都是我辈中人。如果留守险阻,虽然安抚了西凉众人,却难免惹关东群雄生疑!”

“哼~!”吕布大怒,拂袖而去。

眼见王允如此刚愎自用,士孙瑞大失所望,也起身告辞离开。次日一早,士孙瑞主动上书,以无功不受禄为由,辞去王允刚刚授予的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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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 狼烟起 尘飞扬 上

半月之后。

弘农郡,陕县;牛辅军营地。

主帐之内,除中郎将牛辅外,另有两名亲信。一人黄须虬髯,敞胸露怀,唤做胡赤儿;另一人身着巫袍,手执龟甲卜签,为筮人君无咎。

“长安陡生变故,太师不幸身亡。”牛辅面带惊疑道,“如今传言不一,或言招揽安抚,或言就地解散;或言尽数诛灭。不知实情到底如何?”

牛辅能有现在的地位,主要因为娶了董氏,一向唯丈人董卓之命是从,如今董卓一死,顿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蔡伯喈为天下士人楷模,却因为与董公亲厚而被杀。”君无咎沉声道,“眼下何去何从,将军当有决断!”

如今不比上古,迷信卜筮的官、将极少,君无咎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然不希望主将牛辅就此一蹶不振。

“关中陷落,河南残破,我等根基已失。”牛辅难掩沮丧道,“留在陕县一带,难免腹背受敌。不如就地解兵,简装轻骑,潜往西凉投奔韩遂、马腾?”

此言一出,不但君无咎面色一僵,胡赤儿也隐隐有些不屑。

“董公虽死,西凉仍有大军数万,且李傕、郭汜等将,全都骁勇善战,何须惧怕?”君无咎肃然道,“倘若今日解兵,明日则成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牛辅原来并非这样不堪,但自从河阳大败之后,似乎胆气尽失。

正在这时,帐外有值守军侯来报,“将军,骑都尉李肃率领三千人马,已经进入陕县境内,号称奉朝廷诏令,前来讨伐我等!还请将军定夺!”

“段忠明屯驻华阴,麾下尚有五千人马。”牛辅讶然道,“李肃不过无名之辈,竟能悄无声息拿下华阴?”

从长安到陕县,华阴乃是必经之地。

“据李肃军中放言,中郎将段煨眼见大势已去,主动上书归降。”值守军侯答道,“朝廷并未为难,仍允其驻守华阴,勤修农耕之事。”

在董卓麾下五大中郎将中,武威段煨算得上是一股清流,或许与他年少时在碎叶城的经历有关,他非但不曾劫掠百姓,反而勤修农事,名声极佳。

“呃~?”牛辅一听,不由有些动心,“既然这样,不如---”

“将军不可!”君无咎阻止道,“段忠明为故太尉段颎从弟,将军却是太师董公的至亲女婿,在天子百官的心中,二者岂可同日而语?”

胡赤儿也忍不住道,“李肃不过趋炎附势之辈,无须将军出马,只需拨给赤儿三千人马,必败此贼!”

牛辅沉吟片刻,颌首道,“就依你儿人之言,由胡赤儿率兵出战!”

也不知道是李肃实在无能,还是胡赤儿太过勇猛,战事的进展,远比牛辅预想的顺利。双方不过一轮交锋,李肃军大败而逃,退往华阴。

胡赤儿大胜归来,牛辅、君无咎设宴庆贺,正在帐中饮酒之时,一直屯驻在渑池的中郎将董越在营外求见。

牛辅是董卓的女婿,董越是董卓的族亲,但两人的关系却有些疏远。

只因董越残忍好杀,又自恃有些武勇,素以“小董卓”自居,看不大起牛辅,觉得他太过怯懦,有辱董氏门风。

“董尚矩来此,意欲何为?”牛辅有些惊疑不定,转而问道,“无咎,可否就地起卦,算一算眼前吉凶?”

君无咎一听,正合心意,当即整顿衣冠,来到场中起卦。

“兑下离上。火胜金,乃是外谋内之卦也!”卦象一现,君无咎沉声道,“将军,当知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董卓旧部五大中郎将,或叛或降,只剩下牛辅、董越两人,二者均为董氏亲属,又素来不合,必然要分个高低。

眼见卦象如此,得到君无咎提醒,牛辅转眼明白过来,当即沉声道,“胡赤儿,速领一队精兵伏于帐内,待董尚矩入帐,立刻上前斩杀!”

“诺!”胡赤儿领命退下。

半柱香之后,牛辅亲自将董越迎入主帐,不等董越反应过来,已经被胡赤儿率众围在当中,一通乱刀砍死。

可叹董越一向自诩杀伐果断,却被眼中的怯懦之人抢先诛杀。

董越既死,牛辅当即派出两队快马,持他手令,一往渑池招揽董越部下,一往中牟急调李傕、郭汜等人回援;又听从君无咎的建议,将营中并州籍将士收押,以防众人与王允、吕布勾结叛乱。

王允、吕布、李肃的籍贯,都是并州。时至今日,西凉军不但与关东人互相仇视,对并州人也难以再有信任。

“杀啊!”

牛辅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帐外传来一阵喊杀声,正在惊疑之时,胡赤儿带着数人匆匆赶来,“将军,有人叛乱,放出并州军士,见人就杀!”

“君无咎误我!”牛辅懊恼道,“可知他现在人在何处?”

“后营已经大乱!”胡赤儿催促道,“将军赶紧收拾一些细软,趁乱军还未杀到,随我等先逃出营去,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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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傕、郭汜等人率部赶到陕县,已经将近芒种时节。此时牛辅早已不在营中,只有几名军司马各领千余人马,在弘农一带依靠劫掠为生。

眼见大势已去,众人商议之后,派出使者前往长安请降。在此期间,关中、弘农两地的消息,经由探马陆续传来:

吕布以作战不力为由,将李肃斩杀。

牛辅诛杀董越后,在奔逃途中为胡赤儿所杀,首级被献到长安请赏。

董氏宗族全部被诛,只有董白走脱,目前去向不明;同时消失的,还有史道人、貂蝉、阳翟公主等人。

李儒与徐荣、胡轸同时被擒,后面两人已经投降;李儒的情况却很奇怪,既没有请降,也没有被杀,不知所在。

李傕、郭汜等人正在忐忑不安之际,派往长安的使者赶了回来。

“如今朝堂大权,尽在司徒王允之手。”使者禀告道,“此人以一年内不得两次大赦为由,拒绝接受我等请降!”

四月初董卓被诛之后,朝廷赦免了关中的西凉军。如今已是五月中旬,这正是司徒王允不得两赦的说法来由。

此时场上除了李傕、郭汜,还有樊稠、贾诩,四人均为军中校尉。

听到使者回报,李傕与郭汜对视一眼,难掩惊惧道,“太师身亡,诸将或者叛降,或者横死,西有皇甫嵩、吕布,东有朱俊,眼前如何是好?”

“不如就地解兵,潜回西凉投靠韩遂、马腾?”郭汜曾为马贼,面临不利局势的第一反应就是出逃。

李傕、樊稠一听,都觉得有些道理,忍不住转头望向贾诩。贾诩虽为校尉,却以智谋见长,最得众将信任。

“诸位倘若弃军独行,则区区亭长即可擒拿。”贾诩眼中精光一闪,“理当率部西行,攻打长安,以为董公报仇!”

“倘若事成,则奉国家以安天下!”贾诩环顾众人,继续道,“如若不成,再从容退走不迟!”

贾诩所说道理,其实并不复杂。在形势急转直下之时,能够保持这份冷静,才是他真正厉害的地方!李傕等人久经杀场,百战余生,却远不如他。

李傕三人一听,不由欣然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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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狼烟起 尘飞扬 下

“朝廷拒不赦免,我等当以死相拼!”

“若能攻克长安,可得天下!如若不克,则劫掠三辅妇女财物,西归凉州故里,尚可安享余生!”

李傕、郭汜等人散出上述言论,沿途收拢西凉散卒,刚到郑县,麾下已有大军四、五万,沿途烧杀抢掠,关中东部狼烟四起,尘土飞杨。

与此同时,长安城。

司徒王允自秉政以来,刚愎自用,独断专行,短短一个多月,昏招迭出,尽失朝野之心。他的种种举动,坐实了太尉马日磾当日的评价。

后世白居易有一句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后面半句,倘若用到王允身上,也非常贴切。

李傕等人举兵西行的消息传到朝中,王允再次干出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既未以皇甫嵩为将,也不让吕布出征,反而找来徐荣、胡轸、杨定。

“这群鼠辈大张旗鼓,意欲何为?”王允声色俱厉道,“今日让尔等领兵一万,前去征讨,以赎自家罪孽!”

三人里面,徐荣最擅用兵,威望最高,当即被指定为主将。

皇甫嵩、吕布得知这事之后,不由震惊失色,当即赶到司徒府上。可惜晚了一步,徐荣三人已经率军出城。

“徐荣也还罢了!”吕布扼腕长叹道,“那胡轸出身河西马贼,贪财好色,残忍嗜杀,与郭汜之辈臭味相投,只怕有去无回,反而助长叛贼实力!”

“我等据有朝堂大势,段煨主动请降,牛辅望风而逃;区区胡轸,又岂敢逆流而行!”王允不以为然道,“奉先这话,实在太过多虑了!”

吕布见劝说无用,当即转身离开,回营整顿并州兵马,以备不测。

皇甫嵩冷眼旁观,对司徒王允彻底失望。此一时,彼一时,此人权力熏心,行事毫无章法,若不是愚蠢至极,就是心怀叵测,绝对不可与之为伍。

一念及此,皇甫嵩拱手告辞,回到府中,次日称病不出。

数日之后,徐荣率部在新丰一带与李傕等人交战。正在僵持之时,胡轸、杨定临阵投敌,徐荣猝不及防,当场战死,余部全都弃械投降。

消息传到长安,王允似乎幡然醒悟,迁皇甫嵩为车骑将军,请他负责布防京师。但皇甫嵩以生病为由,婉言拒绝;守城之责,只好落在吕布身上。

安门街,吕府。

吕布招来并州众将,针对京师内外眼前的局势,展开商议。

“形势危急,各位大可畅所欲言!”吕布首先开口道。

“李傕等人收拢士卒,号称十万。”魏越神色凝重,“城中除去我等,另有禁军、城卫万人,加上益州牧刘焉派来的叟兵三千,拢共不到两万。”

双方兵力,大致为五比一,且禁军战力不足,形势不容乐观。

“董卓秉政之时,人马总共不过十万。”张辽显然另有看法,“除去城中禁军,算上逃亡、战损,敌方的人数,应当在五、六万之间。”

“不止此数!”高顺沉声道,“此前右扶风的董军,大多跟随樊稠、董承逃亡,如今李傕、郭汜进攻长安,二者势必会师一处,恐怕不下七、八万。”

曹性抱怨道,“若非王司徒胡乱用兵,兵力怎会如此悬殊!”

宋宪、侯成等人纷纷附和,王允任用胡轸、杨定之举,显然惹来众怒。

“哼~!事到如今,我等与王司徒已是荣辱与共。”吕布对王允虽然不满,却知道自从刺杀董卓那一刻起,早就和王允绑在了同一驾战车之上。

“南城为皇宫所在,又是我等家眷居处。”吕布继续道,“孟扬、子善,你二人领本部人马三千,守住南面三门!”

“诺!”魏越、曹性轰然应道。

“李傕、郭汜自新丰过来,东门首当其冲。”吕布目视张辽道,“文远,你领本部两千兵马,与侯成会同莫苏的三千叟兵,把守东面三门!”

叟人为益州一带的异族,因生存环境恶劣,常应汉廷征召,以作战为生。眼前京师与关东隔绝,唯有汉中连通,这部分人马来自益州牧刘焉。

“诺!”张辽、侯成领命。

“宋宪,你与越骑校尉王颀,共领禁军五千,驻守西面三门!”

早在去年,盖勋就已忧愤而死,越骑校尉一职数迁其人。王颀虽然远远不如盖勋,却也粗通兵事,聊胜于无。

“诺!”宋宪领命。

“成廉、魏续,你二人与城门校尉崔烈,领其余人马,把守北面三门!”

崔烈为关东名士,昔日费钱五百万买得司徒一职,又曾担任太尉。后来因其子崔钧参与讨伐董卓,被捕入狱;董卓被诛后,被授予城门校尉一职。

相比越骑校尉王颀,崔烈几乎就是摆设,因此吕布多派一将。且长安十二门,北面三门紧邻渭水,比起其余三个方向,最不容易遭受攻击。

“诺!”成廉、魏续领命。

“仲达,你领八百陷阵卫,随本将机动作战,支援四方!”

“诺!”高顺拱手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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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丰县,骊山脚下,西凉军营地。

李傕大帐之中,出现一名白衣胜雪的公子,正是消失多日的董白。

“属下早就猜到,以小公子之能,既然未被困在坞中,必定安然无恙!”李傕见到董白,不由喜出望外。

“自父亲大人沉迷长生、宠信貂蝉,我就搬出郿坞,住在渭水岸边。”董白神色悲喜难明,“变乱发生,我立即遁入秦岭山中,侥幸逃得一命!”

“如今我等聚集十万大军,正要前去为太师报仇!”李傕欣然道,“牛将军横死,军中无人主持,小公子既然出现,理应担任军中将主!”

“争权夺利,血腥厮杀,我已厌倦多年。”董白摇头道,“若非因为父亲大人,我早就退出中原纷争,稚然叔与我相熟多年,岂会不知?”

在西凉众将之中,与董白关系最为亲近的人,正是李傕。

不等李傕再劝,董白继续道,“我这次东来,本想寻阿姐一家,近日方知陕县变故,如今亲人全亡,也算了无牵挂!或许远去西域,安度余生!”

“碎叶城?”李傕问道。当年董白留恋诸子门学,他最是清楚不过。

“稚然叔懂我!”董白点头道。

“眼下朝廷黯弱,河西多有乱兵,西域早已隔绝。”李傕劝说道,“若无得力人马作伴,小公子不可以身犯险!”

董白虽然一直作男子装扮,却是一名美貌女郎。西凉将士虽多,却都是好色凶残之辈,如今没有了董卓坐镇,倘若同行,或许转眼就会化作盗匪!

牛辅的遭遇,即是先例。

“稚然叔有心了!”董白苦笑道,“我也有此顾虑,故而准备潜往涉县,与陆子羽、夜叉瞳暗中一见,再作打算!”

“若能得到陆氏夫妇相助,当无大碍!”李傕颌首道。

正在这时,帐门有人来报,“东郡太守胡轸在外求见!”

“今日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日。”董白见状,起身告辞道,“西凉军尽失人心,稚然叔也该早做打算!”

李傕点头称是,将董白送到帐外,目送她消失在远处。

“刚刚离开的人,是小公子董白?”旁边胡轸见状,开口问道。

“不错!”李傕叹息道,“若小公子身为男子,我西凉大军何至于此!”

“听说那貂蝉跟在小公子身边,不知真假?”胡轸眼中幽光一闪。

李傕肃然道,“文才,不可胡说!”

此前董卓宠信貂蝉,并且因此疏远军中将士,惹来不少怨恨;倘若董白与她扯上关系,只怕不但关东群雄,就连西凉军士也会有人穷追不舍。

“那也难说得很!”胡轸不以为然。

李傕面露不快,质问道,“文才来找李某,难道就是为了这事?”

“王允、吕布弑杀太师,西凉将士理应同仇敌忾!”胡轸见状,当即说明来意,“段忠明却置身事外,仍然屯驻华阴,稚然兄就这样放任不管?”

“人各有志,岂能强求!”李傕摇头道,“如今我等身处险境,倘若再生内乱,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段煨官居中郎将,在西凉军中的地位,还在李傕、郭汜等人之上;不但是昔日“军神”段颎的从弟,而且为人清正严明,深得麾下将士之心。

“既然如此,胡某另有要事,需要离开军中一段时日。”胡轸顺势道,“稚然兄如此开明,想来不会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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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六月围城 马蹄声狂乱 上

小暑之日;长安一带。

李傕、郭汜等人率大军渡过灞水;同时,樊稠、董承收拢右扶风残部,跨过渭水。双方在长安城外会师,合兵一处,计有八万人马,号称十二万。

东部灞城门外,西凉军将领齐聚,让军士喊话,要与王允、吕布会面。

“此等鼠辈,不值一见!”司徒王允听到禀报,断然拒绝。

吕布闻讯,登上东城楼墙,放眼望去,但见城下旌旗招展,遮天蔽日,刀矛林立,杀气腾腾;反观己方,并州军还好,叟兵大多面露惧色。

“哼~!”吕布暗中调动无双劲气,怒哼一声,有如惊雷平地炸响,“并州吕奉先在此,谁人上来答话?”

吕布这一登场,气势无双,并州将士全都齐声欢呼。叟兵对吕布不大了解,但见到这番情景,也都面露钦佩之色。

“吕将军!昔日太师待你不薄,为何听人蛊惑,无故犯上?”西凉军中一骑策马上前丈许,身上隐有光芒闪烁,语声宏大,正是张掖郭汜。

吕布见状,神色一动。继华雄之后,想不到郭汜也突破炼神、成就绝顶!莫非残忍嗜杀,竟是一条武者捷径?

“董卓举止越制,实非臣子所为;残杀民众,致使人心尽失!”吕布肃然道,“此等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太师纵有不是,也非吕将军所能评判!”郭汜早得贾诩指点,转而道,“且我西凉十万将士不过奉命行事,又有何罪?朝廷竟要尽数诛杀!”

吕布当即驳斥道,“一派胡言!朝廷何曾下过如此诏令?”

“若非如此,我等上书请降,朝廷为何不准?”郭汜质问道。

这话一出,吕布顿感难以回答。背后始作俑者,本是司徒王允,但事到临头,此人却龟缩不出;如果他推到王允身上,无异于自乱阵脚。

“各位倘若当真无辜,何不进城面见天子,自行辩白?”吕布沉默了片刻,这才沉声大喝道。

“我等读书虽少,却非愚蠢!”郭汜神色不屑道,“吕将军这话,实在太看不起我十万凉州将士!待我等攻下长安,自当到天子驾前申辩!”

“攻下长安!攻下长安!”

“面见天子!面见天子!”

在贾诩等人的组织下,西凉大军齐声怒吼,宛如惊涛骇浪,穿云裂石,震耳欲聋,远远传入长安城中。

攻心之计!张辽看得心中一凛。

西凉军远来疲惫,倘若攻城不克,士气必然大挫;但是不来攻城,则又失了锐气。经郭汜这么一闹,本是无可奈何的亡命之举,顿时变作理直气壮。

其中真正的缘由,还在司徒王允昏聩无能,生生逼反西凉众军。

而且郭汜故意制造凉州、并州人的对立,无形之中,也在分化瓦解长安守军。吕布一方深知西凉军虚实,李傕一方又何尝不知城中守备力量。

“众家儿郎,随我等围住城池!”

“誓败并州军!败吕布、擒王允!”

众军吼声过后,李傕、郭汜等人一面大喝,一面调拨军队。言辞之间,再次针对并州军,背后显然有高人谋划。

西凉军步骑各占一半,数量上更有绝对优势,当下也不着急攻城,由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各领一部,在狂乱的马蹄声中,分赴城池四周。

轰隆隆~!轰隆隆~!

马蹄声如雷震动,滚滚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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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过十万只的马蹄同时践踏地面,没有经历过的人,完全无法想象此举带来的震撼。且不说城墙上亲眼目睹的守军,就算远在城中的居民,也感到房屋不断晃动,似乎正有地龙翻身,恐惧异常。

安门大街,吕府。

沧月带着司马貂、杜玉蝉,住进了最靠里的一进院落,只有极少的情况下,才会与阎妍短暂共处。

至于高顺、秦谊,在附近另有居处,司马貂、杜玉蝉偶尔前去相聚。

“少主,董卓既已伏诛,王司徒为何横生枝节,搅出许多是非?”杜玉蝉难掩心中疑问,“如今大军压境,我等身在城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跟随沧月多年,虽然说不上无恶不作,但杀人放火、勾引强者的事情,一直没有少干;不过,若要为此搭上自家性命,却难免心有不甘。

“嗯哼~!”沧月眸光流转,嫣然笑道,“诛杀董卓,并非我等真正目的。董卓既已身死,倘若西凉众军不乱,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汉家天子?”

西凉军善战,朝中又有皇甫嵩这等宿将,加上满朝公卿辅佐,以天子刘协的聪慧,未必不能整顿朝纲。但这样一来,公羊阁的谋划自然落空!

只是那种结果,公羊阁怎能接受?

司马貂心底震惊,与杜玉蝉对视一眼,有些不忍道,“西凉军本就残暴嗜杀,如今以复仇为名,入寇关中,只怕破坏之巨,尤甚当初迁都长安!”

去年迁都途中,河南百万之众,折损过半;东都雒阳,同时毁于一旦。

“中原户口,足有四千余万。”沧月不以为然道,“为天下苍生之计,付出数十百万性命作为代价,有何不可?”

在沧月心里,百姓户口,或许只不过是一堆数字罢了。

道家先贤老子在《道德经》中有言: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句话放在沧月、于吉等人身上,再是贴切不过。

高举“为天下苍生”旗帜,行事却不择手段,甚至草菅人命。正因为有这种“圣人”的存在,才导致人心崩坏,社稷发展反复,难有真正的进步。

这一番道理,司马貂、杜玉蝉自然不懂,只是出于尚未完全泯灭的良知,两人心中略感不忍而已。

“倘若城破,我等如何脱身?”杜玉蝉再提此问,显然更担心自身安危。

三人武道修为虽然不低,但在数万大军之中,即使骁勇善战如吕布,倘若没有赤菟这等良马,也不敢说就一定能够突出重围,何况旁人。

“小蝉,你这胆量,可真是越来越小呢!”沧月淡淡瞥了杜玉蝉一眼,“倘若说到生死,我这少主的性命,比起你来,恐怕略微金贵一些哩!”

“小蝉急不择言,请少主责罚!”杜玉蝉一听,顿时花容失色。

“还真是失礼呢!”沧月轻声叹息道,“当年在碎叶城掠走公输阙,不想该老软硬不吃,结果一无所获;不得已让你嫁给秦宜禄,为何也不见成效?”

“此人或许早有察觉,或许当真并无秘密。”杜玉蝉惊惧道,“七河义从、碎叶刀之事,据秦宜禄所言,不在知与不知,而在能与不能!”

杜玉蝉刚在董卓一事上立下大功,立即就被沧月借机敲打。

司马貂心生同情,委婉劝道,“少主,根据温县的情况来看,陆子羽训练骑战,无非令行禁止、军士体能、实战勇气,外加骑术,不见其它秘密。”

当初司马一族找上陆翊,以粮秣食盐换得对方练兵,背后的推手,如今看来,显然是沧月、司马貂等人。

“嗯哼~!”沧月展颜笑道,“是真是假,带出去试试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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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 六月围城 马蹄声狂乱 下

轰隆~!轰隆~!

数十上百架投石车,不断抛掷出巨石、油罐,狠狠地砸向长安城头,落地之处,土石崩裂,血肉横飞,状况惨烈。

哒哒哒~!哒哒哒~!

嗖~!嗖~!嗖~!

一队队的西凉精骑,借着投石车的掩护,轮番从城下疾驰而过,与城楼上的弓箭手对射;一面掩护飞桥、冲车前进,一面消耗守军的有生力量。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长安城高厚足有七丈,换算为后世的单位,大约有十六、七米,相当于五、六层楼高,加上宽阔的护城河,若以云梯攻城,难度大得超乎想象。

单是打造合适的攻城云梯,就需耗费极长的时间;等到蚁附攀墙攻城的时候,更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伤亡!

但在贾诩的谋划下,西凉军并未采用云梯蚁附攻城的战法,而是以远程直接配合渡河破门,轮番上阵,充分利用西凉军的骑射本事、人数优势。

轰~!

张辽接连掷下两块礌石,将冲在最前方的敌军冲车砸得稀烂,又随手抄起大弓,“嗖”地一箭射出,城下一名悍勇的西凉军侯应声跌落马下。

从早晨开始,这已经是西凉军的第七波攻势了!以张辽的体力,也感到有些疲惫,倘若敌军一直保持如此汹涌的攻势,长安城恐怕很难守得住。

庆幸的是,自董卓迁都西来之后,长安城中武库甲兵、弓弩箭矢的数量,全都十分充裕,战前准备的礌石、滚木、金汁,也还足够使用。

真正的问题,在于可战之兵。还不到一天时间,仅是张辽负责的东城,伤亡的西凉军士目测不下两千,自己一方的损失,大约是对方的三分之一。

当~!当~!当~!

伴着远处传来的鸣金声,西凉军如潮水一般轰然退走。

“看来这班龟孙也扛不住了!”旁边走来一将,神色疲惫,正是侯成。

“让儿郎们轮流用饭!同时统计伤亡,伤重者送往城中救治!”张辽一边沉声吩咐,一边关注着城外的动静,“看这规模,西凉军投入的兵力不下三万,不知道其它方向战况如何?”

侯成唤过几名军侯和叟兵首领莫苏,将张辽的军令传下去,又回过头来道,“管它哩!只要守住东城,不让西凉龟孙破入东门,就是你我的功劳!”

吕布麾下诸将,若论悍勇,侯成排不进前三,但此人毕竟曾在边地作战多年,胆气过人,在这种局势下,想的不是生死存亡,而是立下战功。

“哈哈哈~!”张辽一听,不由纵声大笑。所谓兵是将之胆,将为兵之魂;侯成这一番话,虽然粗俗,却能极大地鼓舞身边守军的士气。

“将军!”

正在闲谈之间,北边传来一阵响动,两人转头望去,只见吕布带着一队陷阵卫走了过来,沿途军士纷纷恭声问好。

无论朝堂公卿、中原世族如何看待吕布,在并州将士眼中,温侯吕布无疑是大家的骄傲,甚至胜过司徒王允;有如太师董卓在凉州军心中的地位。

张辽、侯成见状,急忙迎上前去。

“此间伤亡如何?”吕布问道。

“具体数量还在统计,目测超过六百。”张辽拱手禀报道,“西凉军来势极为凶猛,战法也极不寻常,依末将之见,只怕背后有高人指点!”

“哼~!”吕布举目眺望西凉军营,沉声道,“非但如此,敌军虽然四面围城,西、北方向却是佯攻,唯有东、南方向投入重兵,居心何其险恶!”

又见攻心之计!

“自昨日阵前对话,敌军就一直针对我并州军。”张辽明白吕布言下之意,建议道,“将军不妨抽调部分禁军,与我并州儿郎混合作战?”

“文远之意,与本将不谋而合。”吕布目露赞赏道,“调兵一事,本将已经着手安排,有禁军千人正从北城赶来!”

“将军英明!”张辽、侯成齐声道。

“此战虽然敌众我寡,但长安城坚墙厚,似今日这等攻势,绝不可能持续太久。”吕布环顾左右道,“决定胜负的根本,恐怕还在双方的士气!”

当时作战,军中折损一旦超过十之三四,就变得极为敏感。西凉军举旗反攻,不过为了自家生存,更加禁不起消耗,否则很容易发生营啸。

到目前为止,西凉军在整个战场上的折损,已经超过四千。按照目前的攻势,不过旬日左右,就会达到崩溃的边缘。

正是因为如此,李傕、郭汜等人的所作所为,才特地针对并州一方,以起到分化瓦解长安守军的目的。

“敌军中有高人坐镇,李傕、郭汜等人也是宿将。”张辽担忧道,“今日的凶猛攻势,更像是一种试探,眼见难以讨好,只怕另有诡计!”

“诡计?”吕布浓眉一皱,反问道,“倘若易地而处,文远可有良策?”

“对长安这等坚城而言,若论攻城器械的威胁,首推投石车。”张辽沉吟道,“城南不远就是秦岭,山中不缺木石;若敌军多造此物,则长安危矣!”

“秦岭与长安相距数十里。”侯成忍不住插嘴道,“若要伐木运石,必然耗费许多时日,敌军人马众多,每日所费粮草不可计数,怕是无法支撑吧?”

说到这里,侯成嘿嘿笑道,“若拼消耗,岂能与我等相比?”

诛杀董卓之后,从郿坞抄出大量物资,其中粮草更是堆积如山,之前都转移到长安城中,足够支撑两年以上。

“并非这么简单!”张辽摇头道,“董卓曾迁河南户口充实关中,西凉军一时攻城不下,必然分兵劫掠郡县;城中粮秣虽然充足,但士气必然大挫!”

长安城能够容纳的人口,其实十分有限,不少军士、居民都有家眷亲属留在城外,零星分布在关中郡县,倘若遭遇西凉军劫掠,后果不堪设想!

吕布一听,沉默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董卓麾下,除‘魔士’李儒外,另有武威贾诩,有毒士之称,眼前西凉军中的谋主,必是此人无疑!”

他这一番话,看似与张辽所说毫无关系,实际上却是一种佐证。有“毒士”贾诩在敌军营中,张辽能够想得到的,对方又岂能想不到呢?

张辽显然听懂了,顿时陷入沉思。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侯成的脑子难得灵光了一下,“车骑将军皇甫嵩就在城中,将军何不找他商议?”

皇甫嵩出身将门世家,叔父皇甫规为凉州三明之一,父亲皇甫节曾任雁门太守,久为边将;他本人则平黄巾、破王国,可以说是当今第一名将。

无论凉州军还是并州军,对皇甫嵩都很敬服,可惜不得司徒王允重用。

“皇甫嵩?”听到这个名字,吕布的神色有些复杂,“开战之前,此人婉拒王司徒所请,本将曾上门拜访,以当前局势询问,你等可知他说什么?”

张辽、侯成一听,都难掩好奇神色。

“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王司徒拒不赦免西凉众军,又派董卓旧将前去讨伐,双方胜负,已有定论!”

“这一番言语,正是皇甫嵩所说原话。”吕布沉声道,“正因如此,他才称病不出。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胜负之分,还在临阵决战,岂能事前断定?”

春秋时期,孙武写下兵书十三篇,距今已经七百来年,《孙子兵法》在将门世家之中流传甚广,但其中蕴涵的精义,并非看过就能理解。

皇甫嵩所说,无疑是站在战略层面;吕布的看法,则是战术层面。但听吕布言下之意,显然并不情愿再去商议。

“事已至此,将军何妨前去一试?”张辽劝说道,“姑且不论结果怎样,征求过皇甫义真的高见,将军也算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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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阵前交锋 只身决胜负 上

黄昏时分;安门大街。

征西将军皇甫嵩的府邸,与吕布府上相距不过数里,位于未央宫、长乐宫之间,北面不远就是国家武库。

吕布赶到府外求见,皇甫嵩并没有拒绝,让人请到前厅相会。

“看来西凉军中确有高人指点!”皇甫嵩听吕布说明战况,神色凝重道,“吕将军的顾虑,不无道理;但与此同时,恐怕还需防范另一种可能!”

“呃~?”吕布不由面露疑惑。

“董卓秉政日久,朝中百官是敌是友,并非显而易见。”皇甫嵩沉声道,“况且我朝图谶之说盛行,不乏居心叵测者推波助澜,内贼不可不防!”

吕布眼中寒光一闪,森然问道,“将军可知谁有嫌疑?”

“兹事体大,岂敢妄言!”皇甫嵩缓缓摇头,转而又道,“除此之外,禁军、叟兵、城卫对西凉军向来畏惧,吕将军还需设法振作士气,凝聚人心。”

吕布一听,欣然颌首。

“至于吕将军的久战之虑,倘若外有援兵,自可无碍。”皇甫嵩继续道,“在长安被围之前,本将已经派人赶往中牟,联络朱公伟发兵来救。”

关东群雄大都忙于内斗,但汉室宿将朱俊,仍然率部在中牟与西凉军作战。之前李傕、郭汜、张济领三万大军围攻,耗时数月,却拿朱俊无可奈何。

黄巾之乱中,皇甫嵩、朱俊分别担任左、右中郎将,多次携手作战,有皇甫嵩派人前去,朱俊出兵的可能性极大。

听到这儿,吕布眼前犹如拨云见日,不由心悦诚服道,“将军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吕某远远不及!”

“吕将军何须妄自菲薄?”皇甫嵩怡然笑道,“本将不过费了几句口舌,阵前决战,还得依赖吕将军!只需严防内贼、激励士气,未必不能取胜!”

“多谢将军指点!”吕布拱手道,“吕某这就前去布置!”

皇甫嵩亲自相送,直到吕布走出府门,这才转身来到后园。只见亭榭之中,一名高大英武的男子卓然而立,含笑相迎,正是墨家钜子陆翊。

“子羽与吕奉先本有郎舅之亲,为何不愿现身相见?”皇甫嵩问道,“眼前城中战力不足,若有子羽出面相助,岂不是胜过上千兵马?”

早在光和七年,陆翊北上接应泸水月氏南下,就与皇甫嵩结识;当年陆翊得封羽林北骑校尉,又曾率部前去协助皇甫嵩平定黄巾。

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两人真正协作的时间不长,但彼此之间,却有了难得的信任。陆翊、珞伽得知董卓被诛,当即星夜兼程赶来,不去找兄长吕布,反而藏身在此处。

“小弟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宜公然露面!”陆翊喟然叹息道,“当年灵帝以皇子刘协安危相托,故而前来照看。西凉军围城,不过适逢其会而已。”

皇甫嵩不再追问,转而问道,“内贼一事,子羽再三叮嘱,可有端倪?”

“察其言、观其行,善恶自然显露无疑。”陆翊直截了当道,“司徒王允诛杀董卓之后的所作所为,唯恐西凉大军不反,虽非内贼,祸害却远胜内贼!”

说到这里,陆翊目视皇甫嵩道,“兄长若非有所察觉,何必称病不出?”

“为兄心中的不安,正在于此。”皇甫嵩坦言道,“王子师文武兼备,且掌权日久,实在不该犯下如此大错!”

陆翊问道,“王允如此作为,兄长可曾想过其中后果?”

“西凉军反攻,恐怕首诛王司徒,其次才轮到吕将军。”皇甫嵩沉吟道,“常人行事,总有意图可循。王子师自取灭亡,却无任何好处,反而白白搭上关中无数条人命,当真令人费解!”

“好处并非没有,只是不在王允一门。”陆翊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倘若西凉军破城,天子刘协死于乱局,最终渔利的,兄长认为会是谁?”

“西凉将士,早就不容于中原世族。”皇甫嵩恍然道,“天子若死,最终得利的,自然是关东群雄;而群雄之中,又以汝南袁氏为首!”

皇甫嵩的籍贯,正是凉州安定郡。

王允诛杀董卓之后,并未真正重用皇甫嵩,或许与此有关。但讽刺的是,胡轸、杨定同样也是凉州人;若论可信程度,二者岂能与皇甫嵩相比?

“此事背后牵连甚大,远不止汝南袁氏;小弟不愿露面,正因此故。”陆翊沉声道,“若非王允举止太过匪夷所思,小弟本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袁氏沽名钓誉,确实不堪。”皇甫嵩颌首道,“但王子师出身边地,素来勤政爱民,何时与袁氏搭上的关系?”

“小弟也很疑惑。”陆翊摇头道,“不过袁氏背后的势力,百余年来不断积蓄力量,而且擅长以教义蛊惑世人,或许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

陆翊言语之间,并未点名袁氏幕后势力的来历,皇甫嵩也不追问,转而叹道,“如今只盼弟妹顺利抵达中牟,引朱公伟率部来援,否则回天乏术!”

原来前去中牟联络朱俊的人,正是“夜叉瞳”珞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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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西凉诸将应李傕、贾诩邀请,齐聚城东营地。

“长安城坚墙厚,吕布兵精粮足。”李傕首先开口道,“以今日的状况来看,强攻破城,并非短时间内可以做到。”

郭汜不以为然道,“照俺看来,不如四面同时发起猛攻,并州军虽勇,人数却少,禁军、城卫全都无力久战!”

“这样不妥!”樊稠摇头道,“倘若硬攻,折损太大,只怕士卒哗变!”

“樊校尉这么说,莫不是怯战,不敢上阵?”郭汜瞪了樊稠一眼。

郭汜出身马贼,一向心狠手辣、翻脸无情,最近突破炼神,难免更加狂妄自大,除了李傕、贾诩,就连张济、樊稠两人也都不大放在眼里。

樊稠神色一变,正要再说,张济上前圆场道,“两位何必争论,不妨听听文和先生怎么说,再作决断不迟!”

自从董卓身死,西凉军可谓群龙无首,如今为求生存临时凑在一起,但相互之间互不服气,矛盾不小。张济、贾诩身在其中,偶尔起到缓和作用。

“都是自家弟兄,三多稍安勿躁!”李傕开口相劝,转而问道,“文和先生,你一向智谋深远,既让我等举兵围城,接下来的举措,想来早有筹划?”

“今日一战,对方虚实已知。”贾诩捻须笑道,“从明日开始,集中半数投石车、兵力猛攻东城,其余三个方向,只需继续投石佯攻!”

“与此同时,以少数兵力分作两股,大张旗鼓。”贾诩继续道,“一股就近征调民夫,前往南山伐木运石;另一股攻掠郡县,征集粮草,俘虏人口。”

众人一听,似懂非懂。

李傕首先问道,“伐木运石,当为打造投石车、云梯等器械;征集粮草,自是为了持续作战。但俘虏人口,又有什么用途?还请文和先生明示!”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贾诩目光一寒,沉声道,“若驱赶郡县人口上前攻城,各位试想一下,守军如何反应?”

众人顿时醒悟过来,又是佩服,又是惊惧,郭汜更是大声叫好。

“说到攻心,张某也有一个想法。”张济忽然道,“吕布骁勇无双,可谓并州军的将胆,倘若此人在阵前有所闪失,城中士气必然大挫!”

“话是没错,但我西凉军中,有谁能够匹敌吕布!”李傕叹息道。

当年在交河城外,吕布大战董卓,李傕、郭汜、张济全都在场,二者展现出来的惊人实力,让三人望尘莫及!

郭汜虽然步入绝顶,却知道自己与吕布还有不小的差距。

“呵呵~!”张济悠然一笑,接着喝道,“佑维,出去将人请进来!”

张绣应声出帐,不一会儿带进来两人:一为样貌、服饰平淡无奇的老道;一为双眼深陷、桀骜不驯的鲜卑胡儿。

“是你!”李傕、郭汜一眼认出前者,正是当年交河城中的无名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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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阵前交锋 只身决胜负 下

第二天,西凉军主力猛攻东城三门,并州军、叟兵损失惨重,吕布不得不继续从其余方向抽掉兵力援助。

到长安城被围的第三日,西凉军意外地没有发起攻击。

清明门楼上,吕布正与张辽等人计议,忽然有雒城门的守军来报,“城北有敌将出阵,点名要与将军单骑交锋!”

吕布十分意外,在他的印象中,西凉军中论个人武力,一流高手不少,绝顶强者却罕见,除了当年的董卓,即使华雄、郭汜也远非自己的对手。

“将军,这岂不是鼓舞士气的好机会!”侯成大喜道。

“恐怕有诈!”张辽提出自己的担忧,“董卓被诛以后,西凉军中再无一人是将军的对手,如今主动前来搦战,定然另有所图,不得不防!”

吕布略一思忖,断然道,“你等严加戒备,待我前去一看!”

两军对战时,若有猛将,常常派出单骑搦战提升士气。前日与皇甫嵩对话之后,吕布本来有过这种打算,但西凉军攻城太急,无法实施。

现在敌军主动发起,无论是否藏有阴谋,吕布都不会避而不战。

长安北城三门,雒城门位于最东、最北,有些孤悬在外。此时,城楼上除了崔烈、成廉,高顺也已到场。

眼见吕布到来,三人迎上前去,崔烈开口道,“敌将在城下搦战甚急,有吕将军前来,崔某就放心了!”

崔烈这人比较复杂,年轻时很有一些美名,后来贪图官位,又没有足够的才能与之相辅,一度遭到世人诟病。

中平二年,北宫玉、边章、韩遂等人叛乱,时任司徒的崔烈劝灵帝放弃凉州,议郎傅燮怒骂道,“斩杀崔司徒,天下方得安宁!”

崔烈的司徒职位,是花五百万钱买得的。后来他自己也感到不安,向儿子崔钧询问自身口碑,崔钧说“世人嫌弃你有铜臭”,羞恼之余,渐有悔改。

中平六年,董卓率大军入京,在天子驾前无礼,崔烈上前呵斥,险些被杀;后来崔钧参与讨董,崔烈受到牵连,被关进狱中。

董卓被诛以后,崔烈出任城门校尉,倒也尽心尽职;长安被围这几天,更是常常亲临城楼,鼓舞守军士气。

对这样的人,吕布自然说不上欣赏,但也不算十分厌恶,简单点头示意后,转头望向城外,当即冷哼道,“郭汜此贼,当真不知死活!”

前来挑战的西凉军将领,正是郭汜。似乎为了显示诚意,跟随郭汜出战的人马,看上去不过三千左右。除此之外,李傕、贾诩也在军中。

“吕将军,可敢出城一会?”城外郭汜看到吕布到来,大声喝道。

“仲达,率陷阵卫随某出战!”吕布断然下令,又对成廉道,“你与崔校尉守在城楼,且看本将取来郭汜的狗头!”

眼见事出反常,吕布虽然自负,却也不得不有所防范。

呜~!吼~!

号角声中,伴有赤菟嘶吼,雒城门轰然大开,吕布一马当先,飞驰而出,高顺率领八百陷阵卫,紧随其后。

双方人马一字排开,相距里许。

对面郭汜吐气扬声,直截了当道,“吕将军,今日郭某不倚仗军士数量,你可敢放弃神兵良马,双方在阵前公平一战,只身决个胜负?”

这一番话,若是针对大军交战,自然可笑至极;但放在眼前的情形,却也有些道理。赤菟神骏异常,有其相助,吕布可谓如虎添翼,无人可敌。

“将军,郭汜此举,恐怕暗藏玄机!”高顺忍不住提醒道。

“仲达无须担忧。”吕布不以为然,转而大喝道,“有何不可!但阵前决斗,岂能没有彩头?郭三多,倘若你战败身死,西凉军该当如何?”

对方既然要他做出让步,吕布自然也要趁机提出要求。

“哈哈哈~!”郭汜忍不住纵声大笑,“倘若战败,自当退兵!即使郭某不幸身死,也有李稚然、贾文和为证!若是吕将军战败,彩头又是什么?”

“哼~!”吕布神色不屑道,“吕某如果战败,定将长安城拱手相让!”

“好!”郭汜神色振奋道,“吕将军快人快语,就此一言为定!”

吕布不再废话,当即令一名军士让出马匹、长矛,正要出战,高顺提醒道,“将军,还请带上弓箭,以防万一!”

纯以箭术而论,吕布堪称天下第一。当年“邪尊”慕容轩、“剑宗”王越曾经与其交手,两人虽然修为远胜吕布,却对他的箭术极为赞许。

若有弓箭在手,即使西凉军暗藏阴谋,吕布也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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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

眼见吕布、郭汜手持长矛,纵马奔向场中,双方军士全都齐声呼啸。

铿铿铿~!

双方错马而过的刹那,掌中长矛连续交接数十下,吕布感受着矛身传到手心的力量,不由冷喝道,“果然有些长进,但也不过如此而已!”

唏律律~!

吕布胯下的坐骑兜出一道弧线,正在掉头之际,地面忽地塌陷,前蹄踏空,眼看就要连人带马,跌落土坑里面。

“杀!”突如其来的喊杀声中,土坑中长矛入林,疾刺而出。

“狗贼!”吕布心知中计,腰胯用力,早已腾身而起,尚在空中,右脚又冲马背上一蹬,借助反震之力,跃向坑外。

与此同时,吕布心中警兆忽现,浑身火焰真气透体而出,长矛往外斜挑,“叮”的一声响动,拨开破空而来的利箭。

嗖~!嗖~!嗖~!

不等吕布落地,土坑中掷出一堆短矛,紧随其后,又有一道土黄色的身影冲天而起,浑身光芒环绕,掌中长矛宛若龙蛇,直取吕布胸腹要害。

“哼~!”怒哼声中,吕布无视短矛,在间不容发之际,长矛倒撞而出。

咣~!咣~!咣~!

短矛无法穿透火焰真气、唐猊铠甲的双重阻挡,纷纷跌落。

轰~!

双矛交接,吕布仓促应对,力量虽然不足,却趁势翻滚而出,模样有些狼狈,但已脚踏实地,立住脚跟。

“‘上师’于吉?!”吕布目视来人,沉声喝道,“鼠辈只敢偷袭!”

来人一击不中,显出身形,样貌平淡无奇,体型高瘦,正是在风陵渡口出现过的道人,曾经自称郭太。

“杀!”

大喝声中,郭汜纵马杀到,长矛泛起幽光,居高临下,疾刺而来。刚才的一切,全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这时,郭汜才堪堪赶到。

高瘦道人沉默无语,浑身真气环绕,掌中长矛斜指,却不进攻。

但落在吕布眼里,高瘦道人的威胁,却远在郭汜之上,倘若他出矛应对后者,此人必然乘虚而入,不会有半点犹豫。

吼~!

伴着赤菟一声嘶吼,高顺首先反应过来,当即抓起方天戟,纵声大喝道,“西凉鼠辈言而无信,儿郎们随我杀敌!”

“诛杀吕布,正在今日!”对面李傕见状,也率军冲杀而出。

“哼~!”

吕布掌中长矛一扫,挑起满地短矛,纷飞如雨,顿时将郭汜、高瘦道人全都笼罩其中;同时抽身急退数丈,用力一惯,长矛入地三尺,兀自颤动。

“无胆鼠辈,也接吕某一箭!”吕布怒声大喝,身后落雕大弓来到掌中,扣箭于弦,火焰真气凝若实质,附箭成芒,周围数丈范围似成绝地。

西凉军中,鲜卑胡儿挥舞弯刀,正在冲锋,忽然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神射手的本能让他往旁一闪,斜挂在马腹上。

一道凌厉的劲风呼啸而过,连续串起三名西凉军士,这才力尽跌落!

吕布一箭射出,也不去看结果如何,当即收起落雕大弓,右手探出,又将长矛抓在手中,主动迎向郭汜和高瘦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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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风雨伽蓝寺 上

董卓被诛的消息传到关东,徐州刺史陶谦联合前扬州刺史周干、北海相国孔融、沛相袁忠、泰山太守应劭、博士郑玄等人,共推朱儁出任太师。

珞伽抵达中牟的时候,恰逢各方势力的使者汇集。看过皇甫嵩的手书,朱俊当即决定传檄关东州郡,号召群雄讨伐李傕、郭汜等西凉叛贼。

中牟城,县衙。

“珞司马,出兵长安之事,绝无异议。”朱俊肃然道,“但具体的时日,且容朱某再与众将商议一番。”

“长安城面对十万敌军,危在旦夕!”珞伽眉头一蹙道,“朱将军若是有心,出兵之事,大可一言而决!倘若怯战,也请明言,何必借故推托?”

如今张燕、公孙瓒与袁绍正在交战,自顾不暇。陆翊、珞伽恨不能亲临前线作战,又哪里敢抽调兵马离开?

与此同时,刘岱战死。曹操应兖州官吏、豪族邀请,出任州牧之职,正率部在济北、东平一带与青州黄巾作战。

若非如此,也不会寻到朱俊头上。

“此间人马、粮草,全赖关东州郡支援。”朱俊苦笑道,“若是众将不愿西行,朱某一人前去,却也于事无补!”

朱俊麾下的数千兵马,主要来自徐州刺史陶谦、后将军袁术。

对于是否马上出兵策应长安守军,二者的军中将领曹豹、陈纪,以西凉军势大、需要更多援兵为由,都持否定态度。

“朱将军被各地州郡尊为太师,却连麾下军士也无法调动。”珞伽似笑非笑道,“这等奇事,当真闻所未闻!”

显然,在袁术、陶谦等人心中,朱俊不过是一面旗帜,可以拿来为自己沽名钓誉,但不可以授予真正的军权。

“本将有本部人马千余,不妨由珞司马统率先行,沿途虚张声势。”朱俊略一思忖,决然道,“待说服曹豹、陈纪二人,朱某自当率军赶来支援!”

“好!”珞伽欣然道。她知道形势如此,朱俊已经尽力,也就不为已甚。

珞伽率领千余兵马离开中牟,日夜兼程,过荥阳、成皋,刚刚进入雒阳地段不久,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眼看暴雨将至。

“传令下去,就地安营扎寨!”珞伽无奈之下,只得暂停行军。

民间有个说法: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如今刚过小暑时节,在这个阶段赶上一场暴雨,实在不算稀奇。

只盼长安一带也有大雨降临,这样西凉军的攻势必然受到影响。

珞伽心下着急,不顾大雨将至,趁着军士扎营之际,亲率一队轻骑,沿着北邙山南麓往前巡视。

哒哒哒~!

刚走出数里,前方忽然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自董卓迁都以后,这一带除了往来军队,早就已经荒无人烟,随行军士纷纷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白七!”前方一骑数马刚刚来到里许开外,珞伽已经一眼认出,当即策马迎上,众军士见状,急忙跟在后面。

“夜叉瞳大人!”白七见到珞伽突然出现,不由喜出望外。

“出什么事了?董白呢?”珞伽见白七身上沾有血迹,当即问道。

珞伽一向恩怨分明,在伽蓝寺之约上,董白曾经多次相助;上次白七奉命到黑山恳求收留,她当然没有忘记。

“我等东来途中,遭遇胡轸、杨懿追杀。”白七气喘吁吁道,“小公子令在下带着马匹,制造声势,引开追兵!”

“董白如今在哪里?”珞伽问道。

胡轸、杨懿本是董卓旧部,但珞伽知道轻重缓急,直指关键问题。

“孟津港一带无船渡河,小公子迫不得已,避往伽蓝寺废墟。”白七面露焦急,恳求道,“还请大人出手相助!”

“追兵有多少人马?”遇到这种情况,珞伽显得极为冷静。

“敌人轻骑来追,大约有三百左右。”白七受到影响,神色渐渐镇定,“其中的入流高手,不过胡轸一人!”

“胡轸此贼,也能算是高手?”珞伽听到这里,心底已有把握,转头吩咐道,“你等退守军营,本将去去就回!”

武者之间的强弱,犹如小马涉水:在松鼠眼里,水深足以淹没头顶;但在龙马看来,不过刚刚才到前膝。

“岂有大人前去冒险、我等却安坐营中的道理?”随行的屯长慨然道,“属下朱二旦,恳请与大人同行作战!”

朱二旦这一开口,旁边的军士纷纷附和,都不愿独自回营。

“好一个朱二旦!好一个朱公伟!”珞伽不由对朱俊肃然起敬。有这样的士卒,训练出他们的上司又该是何等人物!

之前李傕、郭汜等人率大军来攻,朱俊能在中牟坚守数月,虽然有对方未尽全力的缘故,但如今让珞伽来看,相信这群士卒所起的作用也不小。

“你二人回营告知众军本将行踪!”珞伽挑出两名士卒,吩咐道,“敌人不过是盗匪之流,不堪一击,无须担忧!”

珞伽昔日为鲜卑八部将之一,如今单独领军,在不经意间,随口自称为将。强者自有气息,众军士倒也不觉得奇怪。

“诺!”被挑出的两人一老一少,当即领命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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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南岸,孟津港。

胡轸、杨懿率三百轻骑赶到港口,仍然没有追上董白一行,不免有些犹豫起来。从这儿可以渡河北上,也能够藏身邙山,或者往南遁入伏牛山脉。

呼~!

轰隆隆~!

乌云低垂,大风肆虐,雷声也越来越近,眼看暴雨顷刻即至。

“等到暴雨过后,再要寻找踪迹就很难啦!”杨懿提醒道,“追踪本是文才兄的拿手之技,你我后半生的富贵荣华,可都在此一举了!”

“从港口的痕迹看,近日并无船只往来。”胡轸出身马贼,最擅追踪,他一面观察,一面答话道,“元明兄,倘若是你,会做什么选择?”

胡轸、杨懿在董卓麾下,分别担任东郡太守、河南尹,前者本是河西马贼,后者出身弘农望族,如今董卓刚死,两人为追董白,竟然称兄道弟起来。

“往东百里之内,全都荒无人烟。”杨懿沉吟道,“既然无法渡河,藏身北邙或者伏牛山,都不失为上策!”

数月之前,杨懿曾奉董卓将令驻扎在雒阳一带,虽然被朱俊出兵击退,但对这附近的状况却已有所了解。

“元明兄说得很有道理!”胡轸眼中幽光一闪,露出怀疑神色道,“可是地上的马蹄痕迹,却偏偏沿着山下官道,向着成皋方向而去!”

“按照俘虏所说,和那董白在一起的,并非貂蝉,而是阳翟长公主。”杨懿沉吟道,“公主金枝玉叶,怕是经不起颠簸了,官道蹄印或许有诈?”

“嘿~!董太师身死,阳翟公主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胡轸心有不甘道,“倘若不是俺老胡亲自逼供,那俘虏的这番说辞,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胡轸在骊山脚下离开西凉大军,冒着与李傕等人翻脸的风险,千里追踪董白一行,为的当然不是升官发财,而是想要尝尝那貂蝉的滋味。

同为色中恶鬼,宋杨当初在郿坞所说的一番话,何尝不是胡轸内心的想法?只不过胡轸城府更深,更清楚董卓的狠辣,没有宋杨那么愚蠢罢了!

至于半途上杨懿加入,提出捉拿董白献给袁氏兄弟,胡轸并没有拒绝。他对李傕、郭汜等人极为了解,知道西凉诸将互不服气,合作难以长久。

“此事不足为奇,阳翟公主向来与董氏亲近,且总与董白厮混在一起。”杨懿笑得十分神秘,略显下贱,“宫中的事,反比山野草民更加出格!”

“哈哈哈~!”胡轸瞬间明白过来,不由向往道,“那倒要见识一番!”

杨懿叹息道,“眼前拿捏不准对方的行踪,只怕白白奔波一场了!”

“那倒未必!”胡轸手指地面道,“既然阳翟公主不堪颠簸,极有可能让人故布疑阵,正主反而弃马步行。路边的这几双脚印,俺老胡险些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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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风雨伽蓝寺 下

轰隆隆~!

一道闪电撕扯开漫天乌云,接着有连环的惊雷炸响,狂风呼啸不绝,乌云再度凝聚,大雨开始哗哗落下,不过转眼之间,已经状若倾盆。

午后;伽蓝寺,前殿废墟。

雷电光芒闪烁,清晰可见在倒塌的护法神像下,董白、阳翟公主紧紧搂在一起。阳翟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由于寒冷。

遭受乱军破坏之后,前殿虽然保存得相对完整,但门窗都被焚毁,狂风卷起大雨,不断往大殿里面倾泻,带来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冷。

前后殿门附近,各有两名董家侍从精赤上身,手持长矛,分散左右把守;脱下来的衣物,都盖在阳翟公主周围。

阳翟公主牙齿打颤,虚弱地问道,“小白,能不能生个火堆取暖?”

“不行!追兵说不定就在附近,生火会把他们引过来!”董白无奈摇头,接着苦笑道,“况且,寺庙早被焚烧一空,哪儿还有可以生火的木材!”

“本宫怕是熬不过这场风雨了!”阳翟公主轻轻叹息道。

阳翟自小长在宫中,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即使在董卓乱政的时候,因为有董白护着,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头。

但这次奔波千里,不仅鞍马劳顿,而且遭受胡轸、杨懿追杀,惊恐交织之下,她早已不堪重负。若非这样,董白何必让白七调虎离山,藏身此地?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或许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

“瞎说呢!”董白强颜欢笑道,“你可是连夜叉瞳也不放在眼里的人,眼前区区一场风雨,又算得了什么?”

对生病的人而言,环境固然重要,自身的精神也很关键。董白见识广博,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当即提起阳翟心中的情敌,以唤醒她的斗志。

“你还真是讨厌呢!”阳翟果然神色一振,嗔怪道,“都是陈年旧事了!说起来,本宫还真是有些羡慕夜叉瞳哩!”

董白一面运行真气温暖阳翟公主,一面笑着问道,“羡慕什么?因为她得到了你心目中的陆哥儿?”

“以前或许是,如今却很羡慕她的自在!”阳翟公主叹息道,“想来真是可笑,本宫不愿留在长安被人拘束,结果却遭到叛贼追杀,生死难料!”

得不到的,总是显得更加珍贵,无论人或者事物,都是同样的道理。

“力量不足,何来自在?”董白也被勾起了情绪,幽幽道,“失去了家父的庇护,竟连胡轸、杨懿都敢前来冒犯!”

董白虽然聪慧,但有着“暴罴”董卓照看,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险恶。为了权力荣华、美色富贵,董卓、袁绍等人的作为,远比胡轸、杨懿更加残忍。

“那碎叶城,当真有你说的那么有趣?”阳翟公主忽然问道。早在出逃之前,董白就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阳翟公主,所以她现在有此一问。

“若要奢华排场、颐指气使,跻身中原权贵,自是首选。”董白肃然道,“如果希望活得轻松一些,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唯有前去碎叶城。”

阳翟公主疑惑道,“既然如此,陆哥儿为什么要回到中原?”

“陆子羽力量远胜你我,除了父母、师门之仇,另有墨家传承使命。”董白沉吟道,“他要做的事情,在我看来,或许要让中原处处都见碎叶城?”

不等阳翟公主答话,董白神色悠远,深有感慨,“兼爱共生,荒山野岭可成花海桃源;仇恨相杀,人心荒芜,纵是江山如画,又有什么意义?”

单以环境而论,中原有江河纵横、五岳磅礴,山水湖泊、良田沃野不计其数;但千百年以来,除了帝王权贵,百姓忙于生计存亡,哪得半分自在?

阳翟公主微笑道,“本宫虽然听不大明白,但感觉好像很厉害哩!”

两人说得兴起,外面的电闪雷鸣、狂风大雨,一时似乎全都远去。

“什么人?”就在这时,守在前后殿门的董家侍从忽然警觉大喝。

董白、阳翟公主应声望去,透过漫天雨幕,只见外面人影憧憧,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将大殿前后的出口堵住。

铿~!铿~!铿~!

兵器交击声中,伴着几道闷哼,董家侍从寡不敌众,被敌人闯进殿来。

“嘿嘿嘿~!”当先一人高约七尺,身着精铁全甲,手执一杆双尖叉突矛,笑声阴森可怖,正是“双尾蝎”胡轸。

“微臣杨懿,见过阳翟长公主!”神像后面转过来一人,衣衫虽然已经湿透,举止仍然翩翩有礼,温润如玉。

“哼~!”阳翟公主冷哼道,“你要是真的有心,就替本宫拿下恶贼胡轸!倘若不是,何必惺惺作态、惹人作呕?”

说起来,虽然胡轸才是罪魁祸首,但杨懿与其狼狈为奸,同样可恨。

杨懿老脸一红,正要再说,胡轸不耐烦道,“和她废话什么!元明兄,按照俺俩的约定,董白任由你拿去请功,阳翟公主就归本将享用了!”

胡轸玩弄过的女子不少,其中样貌、身段胜过阳翟的,自然也有;但对方的公主身份,却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勉强能与对貂蝉的幻想相比。

“呵呵~!”董白忽然笑了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胡轸怒喝道。他自视甚高,却未得重用,早有不满;当日在郿坞,故交宋杨出言不逊,董卓杀鸡儆猴,更是让他心生怨愤。

西凉众将之中,唯有胡轸对董白一行生出歹念,正是这个缘故。

“眼前的情景,倒让我想起在西域听到的一则故事。”董白挡在阳翟身前,悠然道,“不知各位可有兴趣听听?”

胡轸正要拒绝,杨懿却有些好奇,劝说道,“文才兄,你今日与小公子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何妨听上一听?”

场上三百军士都是杨懿的心腹人马,胡轸心有顾忌,也就不再坚持。

“在七河流域,相传除了狼以外,还有一种叫做狈的野兽。”

“二者虽然不是同种,却长得非常相似,而且都爱吃羊。唯一不同的是,狼的两只前脚长,两条后腿短;狈却与之相反,前脚很短,后腿很长。”

“狼和狈偶然相遇,当即一见如故,经常结伴出去偷取羊儿。”

“有一次,它们无意间来到一个羊圈外,看到圈里的羊儿又多又肥,忍不住又想偷吃。可是那家羊圈的门和墙都很高,狼和狈怎么也爬不过去。”

“看得到却吃不到,两个畜生在圈外急得抓耳挠腮,难受得要命!”

“后来它们想出了一个办法,先由狼骑到狈的脖子上,然后狈再站起来,把狼抬高,这样狼就能越过圈墙,把里面的羊儿偷取出来。”

“从此以后,二者经常合作,干出了更多的坏事。当地牧民深受其害,纷纷咒骂道:狼狈为奸,罪不容诛!”

“噗嗤~!”阳翟公主忍不住笑出声来,完全忘了自己正身处险境。

胡轸模样丑陋、体型矮壮,杨懿却是容貌周正、身材颀长。两人站在一起,偏偏给人一种狼狈为奸的印象,四周的士卒也都忍不住想笑。

杨懿听得面红耳赤,一时无语。

“很好!”胡轸双目微眯,绿光从眼缝之间渗出,更显阴森可怖,“小公子恐怕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胡某这头狼,今日就要吃掉你这只羊!”

胡轸被董白说的故事激怒,顿时生出一些别的心思来。

噗~!噗~!啊~!啊~!

伴着连绵的兵刃入体声、临死惨呼声,一道身影带着紫色的真气光芒,仿佛狂风一般席卷而入,转眼就已穿透西凉军士,直取胡轸背心要害。

铿~!咔嚓~!噗~!

胡轸匆忙转身,双尖叉突矛往前一挡,只觉得一股难以匹敌的大力传来,矛身瞬间断裂,接着胸腹遭受重击,张口狂喷鲜血,跌倒在地。

“这等无耻鼠辈,也敢自称男人!”狂风骤停,光芒散去,露出一道高挑妙曼的身影,正是珞伽。

“夜叉瞳!”场上响起一片惊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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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 曲破长安城 上

雒城门外,吕布接过方天戟,跨上赤菟马,一人独战高瘦道人、鲜卑胡儿、郭汜三名绝顶强者,竟然一戟将郭汜击伤,当真有如神将下凡。

双方陷入混战,西凉军在人数虽占优势,却反而处在下风。直到看见张济、张绣叔侄率部赶来支援,吕布这才下令撤退,并亲自断后,全身而退。

“吕布有虓虎之勇,长安城不可强攻!”此战之后,高瘦道人留下这一句话,带着那名鲜卑胡儿,飘然离去。

受到这一番挫折,接下来连续几天内,西凉军除了继续使用投石车,不再派兵上前攻城,战事似乎陷入僵持状态。

长安城被围第七日,戌时;司徒府。

用过晚饭之后,王允立即屏退家中老小,又令心腹侍从守住门户,自己一人独坐大厅之中,似乎有些心事。

“王司徒,真是久违哩!”伴着一道空灵性感的声音,场上突然出现一名身姿妙曼的女子,衣着淡黄色汉服,又以黄纱蒙面,正是沧月。

两人上次会面,还是在城外冷月山庄,至今已经过去半年有余。

“若非眼前困局难解,也不敢劳烦少主大驾!”王允起身相迎道。显然,在两人之间,存在隐秘的联系方式。

“王司徒再不传讯,奴奴也要自行找上门来哩!”沧月嫣然笑道。

“倘若西凉军无法破城,我等所图大事,如何能够达成?”王允叹息道,“并州军作战悍不畏死,吕布更是有鬼神之勇,实在出乎王某意料!”

“嗯哼~!”沧月眼波流转,似笑非笑道,“出乎王司徒意料的,又何止吕奉先!皇甫嵩早就派人前往中牟,或许就在旬日之间,关东援兵即至!”

自从诛杀董卓以后,王允的独断专行、刚愎自用,虽然有故意为之的成分,但眼见天子百官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也确实有些得意忘形。

其实像皇甫嵩、朱俊这等军中宿将,又岂是易与之辈?倘若不是二者并没有什么野心,恐怕在朝堂之上,还轮不到董卓、王允等人弄权!

“王某疏忽大意,请少主责罚!”王允神色一变,躬身请罪。

沧月不置可否,淡淡问道,“事已至此,王司徒可有补救之法?”

王允眉头紧皱,沉思良久,依然没有对策,忽然瞥见沧月双眸含笑,不由福至心灵,揖手请教道,“看来少主早有定计,还请不吝赐教!”

“嗯哼~!”沧月得意地一笑,悠然道,“因五斗米教之故,益州牧刘焉与我公羊阁关系匪浅;东门的叟兵本是刘焉旧部,何不寻刘范商议对策?”

刘范,为益州牧刘焉的长子,目前在朝中官居左中郎将之职。

在汉室宗亲里,刘焉的野心最大。早在中平五年,他就以“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轻”进谏灵帝,希望废史置牧,并自请出任益州牧。

刘焉抵达益州之后,很快与五斗米教首领张鲁的母亲勾搭在一起,又指使张鲁在汉中作乱,以道路阻断为由,拒绝朝廷征召,几乎自成一国。

但令人惊讶的是,董卓被诛以后,刘焉主动派莫苏率三千叟兵助战,似乎在突然之间,汉中的道路就变得通畅起来。

“少主布局深远,让人叹服不已!”听沧月这么一说,王允心底顿时雪亮,他接着问道,“王某与刘中郎一向并无往来,不知以什么作为凭证?”

哚~!

沧月轻轻扬手,掷出一块令牌,嵌入木案三分,看上去非金非铁,“公羊令出如山,见者莫敢不从!”

王允见状,知道沧月不愿在刘范面前现身,当即迈步上前,恭恭敬敬拿起公羊令,非常慎重地收入怀中。

“既有刘范、叟兵相助,大事可期!”王允肃然道,“少主尽管放心!”

“西凉军一旦破城,王司徒必死无疑!”沧月眸中闪过一丝好奇,“蝼蚁尚且贪生,王司徒当真就不怕死?”

突如其来的死亡并不可怖,因为你还来不及害怕,死亡就已经降临。可是明知死亡就在前方,还能坦然面对,甚至一力推动,绝非常人能够办到!

“呵呵呵~!”王允捻须笑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倘若王某的这条性命,可以换来太平盛世,纵然身死,又有何憾?”

当初王允捕杀蔡邕的时候,对司马迁为人极其不屑,但现在用起对方的措辞来,倒是顺手拈来、驾轻就熟。

“家中妻儿,可有安排?”沧月继续问道,眸中却不见半分波动。

“如今由我秉持朝政,岂能事先安排妻儿撤离!”王允叹息道,“不过犬孙已随二侄回归故里,可保血脉不绝。刘协有我父子相伴,泉下也该知足!”

此人心性当真狠辣,为防世人生疑,竟然甘愿赔上妻儿的性命。

“王司徒公忠体国,奴奴当保令孙一世富贵!”沧月举手立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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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被围第八日;宣平门。

亥时前后,借着夜色的掩护,叟兵首领莫苏让人垂下吊篮,派出一名士卒,悄然赶往附近的西凉军营地。

李傕得到叟兵送上的讯息,立即派人请来贾诩商议。

“依先生之见,此事是否可信?”李傕神色犹豫,有些拿捏不定。

“既是刘范派来叟兵送信,当有九成可信!”贾诩沉吟道,“益州牧刘焉早有不臣之心,与我等相比,他更不愿意天子秉政,何况刘协素来聪慧!”

对普通百姓来说,当然希望帝王出色一些;但对刘焉、袁绍这等野心勃勃的豪杰而言,昏庸、黯弱的天子才是首选。

“有先生此言,那就召集诸将,出兵大干一场!”李傕决然道。在他心里,对贾诩的判断显然极有信心。

“看近日天色,明晚将有大雨,正是夜袭良机。”贾诩提醒道。识天文,知地理,悉人性,是顶级谋士的必备能力。

长安城被围第九日,果然风起云涌,刚过午后就开始下起雨来,等到夜幕降临,更是越下越大,一直延续到深夜。

在这种天气里,人们总是容易生出一些别样的心思,沧月主动寻上吕布,一番纵情缠绵,自不待言,事后沉沉睡去。

“夫君!大事不好!”在阎妍的急促呼喊声中,吕布终于惊醒过来。

面对吕布充满疑惑的眼神,阎妍急切说道,“高顺、张辽派人来报,叟兵趁夜叛乱,打开了宣平门,西凉大军已经入城,正在明光宫一带厮杀!”

明光宫,位于长安城东北部,与宣平门、雒城门、清明门相邻。

“哼~!”吕布又惊又怒,忽然发现身边的佳人不在,“沧月呢?”

“她刚刚去了后院。”阎妍幽怨地瞥了吕布一眼,略带不满道。

吕布跃起身来,一面披挂铠甲,一面安排退路,“西凉军人多势众,又有叟兵反叛相助,我且前去阻挡,你与沧月收拾妥当,做好出逃准备!”

等吕布赶到明光宫的时候,已经是丑时以后,雨水渐停。处处可见西凉军士策马呼啸、纵火虏掠,马蹄声、厮杀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谁能挡我!”吕布见状,大喝一声,纵马冲入敌军,向着宣平门杀去。

“杀~!”

此时的西凉军已经杀红了眼,仗着人多势众,蜂拥而上,将吕布围在当中。顷刻之间,场上长矛如林,箭矢纷飞。

与此同时,在西凉军的内外夹攻之下,雒城门、清明门先后被破,闻讯赶来的城门校尉崔烈,竟被乱军践踏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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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 曲破长安城 下

雒阳郊外,白马寺。

寺中藏经阁上,珞伽与一名鼻高目深的异域老僧并肩站立,遥望天际,一轮橙日静卧在远处墨色的群山之间,云蒸霞蔚,燃亮一片长空。

“当年在雒阳城外,我与娘亲遇险,幸得支师施以援手,方才得以化险为夷。”珞伽双眸中流露感激之色,向异域老僧道,“此等恩德,十四年以来,珞伽一刻不敢相忘!”

十四年前,珞伽随其母乃真尔朵来到雒阳,欲寻其父吕梁的同门师兄、“剑宗”王越一见,适逢王越征战在外,母女俩失望离去,不料竟在城外遭遇一名神秘道人,险些被掳掠而去,幸得眼前的异域老僧相救。

这位异域老僧名叫支娄迦谶,来自西域贵霜国,乃是沙门中一位有名的尊者,此番随阎行等人东来,面见汉帝刘宏之后,留驻在白马寺中。

此前珞伽在漠北接到的讯息,正是其月氏族人代支娄迦谶所传。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由。”支娄迦谶目光深邃,面色祥和,“小居士与我佛门实有宿缘,他日若逢巨变,还望小居士念及前缘,不要束手旁观。”

受此璎珞,护其伽蓝。

珞伽之名,正是当年支娄迦谶所赠。一念及此,珞伽欣然允诺,“倘若真有佛门遭难之时,珞伽定当挺身护法!”

“阿弥陀佛!”支娄迦谶双掌合十,沉声诵道。

其实,支娄迦谶此举颇有挟恩图报之嫌,但他为兴佛门,普渡众生,心中自然无愧;珞伽知恩图报,也并未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明帝永平十年,前辈高僧竺法兰、迦叶摩腾以白马驮经东来,至雒阳弘扬佛法,建白马寺,传经书五部,为汉地沙门首师。”珞伽因幼年之事,对佛法东传之事颇为了解,“事隔一百又十二年,支师携护国伽蓝、大乘佛经东来,功德实不在两位前辈高僧之下。”

“十二年前,值竺师传法东土百载,贫僧于雒阳西苑、汉天子驾前,与‘游仙’左慈坐而论道,得左居士启发良多,深感自身佛法之不足,致有回贵霜静修十载之举。”支娄迦谶说到此处,面露微笑,“此番再次东来,既为弘扬大乘佛法,也为与左居士再会,说法辩机,参悟菩提。”

天下除三大宗师之外,尚有一位传说级的人物,“游仙”左慈,但他素来不理俗世纷争,是以知者甚少。

“传闻左师的道法、武功俱臻天人合一、深不可测之境,近年来行踪飘渺,偶尔现踪,手段已有仙家气象,令人不胜心向往之!”珞伽曾在邪尊处听过左慈之名,慕容轩言下颇多赞许,珞伽此时只叹不得相见。

“道法、武功,名虽不同,其理相通。”支娄迦谶神情肃穆,隐隐透着一股神圣气息,“道法自然,追求天人合一、超凡脱俗;佛法解脱,讲究自我觉悟、渡己渡人。无论道法、佛法,要有所成就,俱要身心合一,常年修行,实与武功法理并无二致。”

“大道相通,支师高见。”珞伽炼神有成,一身修为早入绝顶之境,对支娄迦谶这番话自有共鸣,“此番若能了却漠北之事,珞伽必定再临雒阳,恭听支师宣讲法理!”

“释尊传三法印,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支娄迦谶神态安详,目现慧光,“小居士,天灾人祸,俱在修行之中。”

闻听此言,珞伽心念一动,似有所悟。

支娄迦谶一见,遂微笑合十,不复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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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交河城。

交河城又称崖儿城,位于博格达峰南麓,乃是河流中心的一处天然要塞,形似一片柳叶,长三四里许,最宽处接近半里,河流得名柳叶;要塞四周河水环流,首尾相交,只有南面浅滩与外部连通,城池故称交河。

交河城地处天山南北要冲,南达焉耆的银山道、西去务涂谷的白水涧道、北抵鲜卑西部的金岭道在此交汇,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城池地势险峻,四周俱是陡壁,高出河面十丈,形成天然壁垒,仅在西南、正东两端凿有壁道,权作城门,东门只做城民汲水之用,不与外界相连;南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为城池内外运送物资、商旅军民往来的唯一通道。

交河城内,建筑俱皆通过减地留墙,掘土而成。整座城池大体划分为三大区域,一条长逾百丈、宽达三丈的南北大道,将居住区一分为二,大道北端为一座规模宏大的王宫,王宫西侧紧邻一座占地极广的寺院。

大道两侧是高厚的土垣,垣后短巷纵横交错,分割成坊,西区多为手工作坊、商贾店铺,东区则为军营、民居;南端柳叶尖处,为大汉西域戊己校尉官衙所在。

交河寺,塔林空地上,一名身着戎装、神态剽悍的青年男子虎步生风,挥动掌中铁矛,独自演武。

塔林外围,数十名王宫侍卫手执刀盾,肃然侍立。

“帕沙曼王,别来无恙!”张角身着金丝杏黄道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场上,目视青年男子,面带微笑。

“看矛!”青年男子一声暴喝,铁矛直刺张角咽喉,劲风扑面而至。

“呵呵!”张角晒然一笑,左手闪电般伸出,已将铁矛捉在掌中,任凭青年男子如何用力,铁矛再也无法寸进。

“好胆!”王宫侍卫挥刀执盾,冲上前来。

“都给本王退下!”青年男子喝退侍卫,收回铁矛,对张角道,“张师,你却来得有些晚了!”

此人正是前车师王帕沙曼,生性好武,数年前曾向张角讨教武技,算起来两人也有半师之谊。只是一来当时他已成年,筋骨固化,二来张角并未息心教授,是以修为有限,对付普通士卒尚可称为勇士,遇到真正的武道强者,不过一两合之敌。

张角脚下一动,来到帕沙曼身旁,“来此途中,被些许小事耽搁,为表歉意,本座有一敛财小技,愿与帕沙曼王共享。”

“哦?”帕沙曼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此事不由得他不动心,须知治国用兵,均需消耗大量钱财,帕沙曼志向远大,并不甘心偏安一角,这也是他交好张角及其背后太平道的缘故。

“此次冰川之战,西北豪杰闻风云动,交河城地处要冲,必有众多豪杰入驻。”张角目光深邃,神秘一笑,“剑宗邪尊,到底孰强孰弱,试问谁不好奇?谁又敢断言?本座欲在城中设一赌局,让众人一博此战胜负。”

天下有三件最为敛财的买卖,一是杀人,二是妓馆,三是赌坊,皆因背后驱动者,并非一人一力,而是千古不变的人性。然而正因容易敛财,想要从事这三项买卖,须在官面、地下均有强大实力。

“嘿!西北豪杰,高手如云,背后亦各有势力,倘若有人从中捣乱,我小小车师国,怕是应付不来!”帕沙曼虽然贪财,却并非愚笨之人,钱财固然重要,总还须有命去拿。

“只需借用帕沙曼王之名,一切麻烦,自有我太平道应付。”张角神色自若,显然早有准备,绝非一时起意,“只是这收益分割,我太平道也须多拿。”

任何赌局,一是所赌之事让人产生兴致,输赢并无定论,冰川之战即是如此;二是坐庄一方让人信任,不须担心无处兑现,在这交河城中,自然再无比帕沙曼王更加合适的人选。

“那是当然!”帕沙曼王深知太平道势力庞大,高手众多,瞬息之间,心下已有决断,“一切但由张师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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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 某匹马纵横天下 上

岁旦之日。

雒阳北宫,德阳殿,百官朝会。

汉帝刘协头戴平天冕冠,衣着章纹冕服,高踞蟠龙宝座之上;下方相国董卓手扶宝剑,脚蹬勾履,傲然卓立群臣之首。

“天子诏令:自新帝登基,董相国秉政,四海升平,八方宁靖。值此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之际,改元初平,以彰国威!”

随着内侍的一道庄严宣告,标志着初平元年的到来。

“恭送董相国!”内侍拖长声音,又是一道唱喝。

如今朝会只是一个形式,改元之事一了,自然散去。

董卓面带笑意,顾盼自得,缓缓走向殿外,不止文武百官躬身揖手,连天子刘协亦起身目送,以示敬意。

啊~嚏!

随着董卓的一声喷嚏,文武百官的身躯又弯得更低了一些。

“相国!”眼见董卓出殿,吕布手持方天戟,上前问候。

董卓微笑颌首,吩咐道,“回府!”

殿门左右数十名持矛锐士聚拢过来,尾随两人身后。

一行人来到朱雀门外,早有一驾华丽的车辇恭候多时,上有诸侯华盖竖立,以五匹大宛宝马牵引,内有双螭龙耳香炉,燃着南海进贡过来的沉香。

车辇周围,另有数百装备精良的西凉骑士环立拱卫。

眼见董卓款步走近,御者急忙俯趴在地,以身做阶,待对方踏着背脊登上车辇,这才站起身来,缓缓驶动车辇。

吕布翻身跨上赤菟,引数十锐士开路,后面数百人马,团团护住宝马香辇,一起朝延熹里相府方向行去。

沿途之上,无论行人车马,纷纷避让道路两旁,稍有躲避不及者,即被前锋锐士以长矛抽中,远远跌开。

一路无事,直到宝马香辇进入相府大门,来到堂前阶下。

“末将告退!”吕布兜转赤菟,来到车辇旁边,拱手辞别。

年前,吕布再次婉拒联姻提议之后,董卓倒是并未生气,只是经常让他随行,拱卫自身安全,吕布自然不好拒绝。

董卓此举,自是把吕布当作极为亲信之人,让胡轸、华雄等人好生羡慕。

堂后涌出一群美貌婢女,莺声燕语,簇拥董卓入门不提。

吕布策马出得相府大门,往西走了不到半里,街边忽然有人高呼道,“吕将军,暂且留步!”

“王令君!”吕布勒住赤菟,转首望去,一眼认出对方,却是太原王允。

王允如今兼领太仆、尚书令二职,掌有政事实权,极得董卓信任。

“王某久仰将军威名,只是一直不曾上门拜见。”王允捻须笑道,“今日不用料理政事,将军若不嫌弃,何不到我府上一叙?”

此刻朝会刚散不久,王允的府邸并不在附近,显然刻意在此等候。

“呃~?”吕布神色一动,似有所思。

他因为沧月的缘故,志向在于封侯,如今虽然已经得封都亭侯,却还不是真正的公侯,中间尚有两道门坎:乡侯,县侯。

以吕布的出身,这个志向,极难达成。

拿董卓为例,出身西凉豪族,朝中又有董后、十常侍、袁阀照顾,征战多年,也不过位列乡侯;直到数月前,他总揽朝堂大权,才得封县侯。

与之对比,关东门阀子弟,封侯却是再容易不过,比如袁绍,寸功未立,还曾与董卓作对,此前不仅官拜太守,还同时位列乡侯。

其中差别,落在吕布眼里,当真苦涩难言。

太原王允,出身豪门世族,本身亦是关东名士能吏,曾师从故太尉胡广,与大儒蔡邕分属同门,与关东世族名士,关系盘根错节,纠葛极深。

出身无法改变,人脉却可积累。如今王允主动示好,如何能够拒之门外?

吕布一念及此,欣然笑道,“那就有劳王令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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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内郡,野王县。

最近一个来月,县衙上上下下一直忙忙碌碌,但因为有着清晰美好的愿景,众人却都感到极为充实。

按照陆翊、卢植等人商量的计略,一面联合乡间望族,修缮地方坞堡;一面开垦山野荒地,组织逃难民众屯田。

在这个过程中,枣祗、任峻自然名副其实,起了极大的作用;韩小雨、韩浩姐弟,却也给了陆翊、卢植不小的惊喜。

姐弟俩本就出自农家传人,韩小雨到碎叶城求学将近十年,更是精通天文地理、种植农耕。

韩浩早被任峻找去当了副手,枣祗也几次三番找上门来,希望韩小雨出任副职。韩小雨的态度却很坚决,帮忙可以,但职位免谈。

她一有机会,就跟在陆翊身边,忙前忙后,全然不懂避嫌。

这一日,岁旦午宴尚在进行,陆翊、珞伽提前退席,来到后园叙话。

“韩小雨这丫头,怕是真的看上你了!”珞伽星眸流转,似笑非笑。

“珞小花!”陆翊一听,肃然道,“韩小雨的态度如何,其实并不重要。”

“呃~?”珞伽一脸若无其事,问道,“那甚么才重要呢?”

“重要的是----”陆翊拖长语音,忽地哈哈大笑,“你吃醋的样子,当真令人动容!”

“噗嗤~!”珞伽忍不住笑出声来,娇喝道,“土贼,做个了断吧!”

自玲珑坞初见,多年过去,两人的感情依然浓烈,一直有增无减。

一阵打闹之后,珞伽难免想起数月前被劫的儿女,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陆翊明白妻子的心结所在,却又不知如何安慰,索性谈起别的话题,“元夕之后,我打算前去白波谷,看看那郭太与于吉到底是何关系!”

“我陪你同去!”珞伽知道于吉实力非同小可,哪里放心。

“白波军寇乱河东,去年十月,董卓已派牛辅带兵讨伐。”陆翊微笑道,“现在那郭太只怕自顾不暇,你大可不必担心!”

珞伽正要再说,忽地心有所感,与陆翊一起望向园门。

“子羽,白波谷一行,让为兄去吧!”史阿缓步走进后园,沉声道,“如今县里诸般事务刚刚起步,你不应此时离开!”

他不等陆翊搭话,又说道,“王师之事,多年来一直是你与兴云在奔波,这次怎么也该轮到为兄了!”

陆翊略一思忖,肃然道,“师兄若要前去,除非答应小弟一个要求!”

“此行目的,只为确认那郭太与于吉的关系。”史阿一听,已知其意。

他哂然一笑道,“为兄并非莽撞之人,若对方真是‘上师’于吉,我自当回来,与你等商议之后,再作打算。”

“如此甚好!”陆翊放下心来,苦笑道,“昔日韩二哥独自刺杀张角之事,至今让我难以释怀。”

“剑客”韩龙,任侠好险,曾一人闯入张角老巢,将其刺杀。若非当时张角重伤未愈,结局如何,实难预料!

史阿一听,不禁问道,“兴云现在如何?”

他此前心思俱在灵帝父子身上,对师门之事关心不够。

“去年初我离开幽州之时,韩二哥执意留在当地,欲从宫祟、宇文呼邪身上着手,探寻于吉踪迹。”陆翊沉吟道,“有公孙瓒大军在旁,当无大碍。”

宫祟、宇文呼邪,均为于吉的弟子,如今张角身死,这两人或许是最接近于吉的人了。

史阿闻言颌首,转而说道,“我等既然迁居野王,自当以此地为根基,昨日我已飞鸽传书,告知碎叶城;兴云居无定所,还须子羽派人通告。”

“师兄放心!”陆翊神色如常,显然早有安排,“三月前一到此地,我就已派人前往幽州,如今只怕快要回来了。”

史阿一听,再无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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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 某匹马纵横天下 下

黄昏时分。

雒阳城,中东街,吕府。

“夫君!”

“阿爹!”

吕布自尚书令王允处作客回府,自有娇妻阎妍携幼女迎接出来。

早在数月之前,吕布就派高顺领陷阵卫北上,将并州众将的家眷接到雒阳。

此前,大将军何进谋诛十常侍,令丁原率部南下,致使并州兵力空虚。若非和连横死之后,鲜卑内乱,无暇他顾,只怕雁门、云中等郡早已不保。

如今并州诸郡太守各自为政,又有白波军、南匈奴、屠各胡出没,是非久居之所;就连军司马张杨也心怀疑虑,领数千人驻留上党一带。

数年过去,阎妍美貌不减,身姿却更加动人,旁边的小女孩名叫吕绮玲,大约五岁左右,长得粉雕玉琢,一看就是美人坯子。

吕布将方天戟交给旁边的陷阵卫士卒,上前一把抱起女儿,冷酷的神色消失无踪,笑着道,“小玲儿!”

他一面逗弄女儿,一面牵住阎妍的纤手,一起步入堂内。

这套府邸,是吕布升为中郎将之后,由相国董卓赏赐,左右紧挨着的几户人家,则是并州系众将。

“今日岁旦,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呢?”阎妍问道。

当年应沧月之约,阎妍虽嫁给吕布,却是妾室,她心系吕布,并无争斗心思,吕布待她甚好,在府中地位一如正妻,掌管家中事务。

“从相府回来途中,遇到尚书令王子师。”吕布坦言道,“受邀去他府中饮酒闲谈,是以回得晚了!”

王子师的大名,阎妍早在太原郡时就曾听过,虽然不曾见过,但尚书令为朝堂重臣,这一点她却十分清楚,不由心生感慨。

吕布以飞将之勇,曾有射杀鲜卑大王檀石槐的惊人功绩,却迟迟不得朝廷封赏;后来,在平乐观演武中勇冠三军,所得不过区区并州主簿一职。

直到这番南下,吕布得到董卓赏识,数月之间,先授骑都尉,再迁中郎将,封都亭侯,如今连尚书令这等人物也主动相交。

而董卓此人,当年险些成为两人仇敌。命运之奇,莫过于此。

阎妍不再追问两人聚会细节,转而说道,“兄长派人从西凉捎来音讯,还带来一些礼物。”

“呃~?”吕布略感惊讶,问道,“彦明兄现况如何?”

当年吕布因沧月之故,无法给予阎妍正室之位,阎忠、阎行父子大怒,险些打上门来,又逢西凉北宫玉、韩遂等人叛乱,双方几近音讯隔绝。

去年十月,平乐观演武,吕布虽与阎行在场上相见,却不曾言语,只知道对方因早年迎佛之举,当时已是假司马一职。

今年四五月间,传言阎忠受叛军挟持,气急攻心,旧伤复发而死,阎行更是不知踪迹,音讯全无。

若非放心不下幼女,阎妍早就前去寻个究竟。

“金城一带尽是叛军,不下十数万人。”阎妍神色莫名,叹息道,“兄长为保族人周全,数年之前,就已娶韩遂之女为妻。”

曾几何时,哪个男儿不曾胸怀凌云之志?谁家女郎不曾暗藏三月之春?

然而,时光一去不回,现实更是无情,有多少男儿、多少女郎都放弃了最初的梦想,被迫接受了世俗力量的安排?

金城阎行,只不过其中较为醒目一些的蝼蚁罢了!

“韩遂?!”吕布听到这个名字,有些震惊。

此人并不以个人武勇闻名,也无纵横沙场的傲人战绩,但皇甫嵩、董卓俱为当代名将,两人联手之下,也拿对方无可奈何。

最为奇特的是,西凉羌豪如北宫玉、李文侯、王国等,俱都被韩遂玩弄在股掌之间,即使这样,仍有数以万计的羌胡一直追随于他。

这世间真正的力量,不在武道修为,而在世俗人心!当年沧月的这句话,突然又出现在吕布脑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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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野王县。

“陆大哥!”

陆翊刚出衙门,只听一声娇呼,接着就见韩小雨跑了过来。

昨日珞伽所说,并非戏言。

夫妻之间,心意相通,并无大碍,但韩小雨这边,却是麻烦。

若在当年,陆翊自然没有顾虑,但如今韩小雨正当妙龄,言辞之间稍有不当,只怕会伤到对方的自尊。

“小雨妹子!”陆翊勉强笑道。

他正在苦恼,忽然看见卢植走来,急忙迎上前去,“卢师,可是寻我有事?”

“卢师安好!”韩小雨抢上前来,出声招呼。

卢植何等阅历,早就看穿两人那点心思,微笑道,“本想出城看看,见到子羽,倒是想起一件要事!”

陆翊一听,欣然道,“卢师但说无妨!”

“可否一面出城,一面细谈?”卢植在不动声色之间,开始帮忙。

“但听卢师安排!”陆翊心底暗赞,转头对韩小雨道,“对了,替我捎个口信给你珞姐姐,就说午间我不回县衙了!”

“嗯呢~!”韩小雨虽然不大情愿,还是答应下来。

眼见韩小雨消失在门内,两人转身往城外走去。

“我观此女颇有贤能,也不计较名份。”卢植似有所思,悠然道,“子羽何不效仿前人,兼得娥皇女英?”

“卢师见笑了!”陆翊神色一怔,苦笑道,“我并非不近女色之辈,但此生有珞小花一人,已然足矣!”

“哈哈哈哈~!”卢植一听,纵声大笑。

陆翊不知对方何故大笑,不由面露疑惑。

“私事说完,该论公事了。”卢植笑罢,正色道,“前些日子,我与仲陵谈起你那九字计略,均感开民智一事任重道远,不可耽搁!”

此言一出,陆翊双眼一亮,凝神静听。

“正因道远,是以寸阴必争。”卢植目光悠远,接着道,“如今凛冬未过,正是农闲之时,我欲组织人手,开办县学,还望子羽应允。”

“卢师高见!”陆翊欣然道。

他的阅历到底不如卢植这等前辈,在大事之上虽然明智,但到具体的实施环节,难免顾此失彼,有所遗漏。

正在这时,后方又有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目睹陆翊神色一变,卢植似有所感,回头望去,就见韩小雨跑步前来。

“韩姑娘!”卢植心念一转,忽地出声招呼,“方才我与子羽商议,欲趁眼下农闲,开办县学,想劳烦你帮忙组织人手,不知可否?”

他这话模凌两可,却不知到底是谁要劳烦韩小雨?

只是落在韩小雨耳中,理所当然地认为要劳烦她的,是她的陆大哥,不由欣然应道,“好的呢!”

陆翊在旁边见了,更觉无奈。

须知卢植此举,在短时间内,固然能将韩小雨的精力转移,但从长远来看,岂不是更让韩小雨误会?

“此事刻不容缓,还请韩姑娘这就随我前去!”卢植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冲陆翊抱拳作别,转身赶往县学。

韩小雨瞥了陆翊一眼,紧随卢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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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 孤险些身死东门 上

迁都之路,自雒阳西出,过函谷关、新安、陕县、弘农、潼关、华阴、郑县、新丰,最终抵达长安,全程将近千里。

此时,雒阳城至函谷关之间,数十里官道上,人头攒动,络绎不绝,足有将近百万之众,俱在跋涉迁徙。

河南尹、河内郡、河东郡齐名三河;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并称三辅;另有弘农郡,共同构成了司隶校尉部。

司隶校尉部户口三百万,大半聚集在三河一带,其中河南尹独有户口百万,如今被尽数抄掠财物,驱赶上路。

董卓治军,向来以财物、妇人作为激励手段,这一次纵兵河南,麾下骄兵悍将的兽性,更是释放得淋漓尽致。

稍有姿色的妇人,全都落到西凉军手中,沦为玩物;倘若有人暗藏财物,一旦被面前军士发现,立即拔刀斩杀,弃尸荒野,财物据为己有。

行进途中,中郎将董越更是授意麾下悍卒,不断挥刀舞矛,粗暴驱赶,甚至往来纵马,肆意践踏,死伤不计其数。

“董相国迁徙河南民众,本为充实关中人口。”盖勋找到李儒,质疑道,“随行军士却肆意驱赶,致使相互践踏,只怕未到长安,就已损失半数。”

“迁徙民众,百倍于军。”李儒不以为然道,“若不强行驱赶,只怕人群散乱,何时才能抵达长安?”

“各县民众本有乡里之分,可让当地游徼、亭长、里魁代为掌管。”盖勋提议道,“如此一来,定会秩序井然。”

“盖校尉此法虽好,可惜说得太晚!”李儒指着无边无际的人群,“眼前百万之众混在一起,再也无从辨别了!”

不等盖勋再说,李儒已经策马走远。

盖勋心中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当即转身去找司徒王允。

王允听了盖勋的来意,喟然叹道,“此事王某曾经提过,只是郎中令一意孤行,徒叹奈何!”

虽然王允贵为司徒,但迁徙途中真正做主的,却是郎中令李儒。

其中的道理,盖勋自然明白。

就在数日之前,董卓令盖勋出任颍川太守,还没等他走出河南尹,就又被董卓派人征召回京。

说到底,董卓真正信任的人,其实只有西凉旧部。

“生逢乱世,人命有如草芥!”盖勋目视迁徙民众,神色悲凉。

王允劝慰道,“我等力量不足,眼前之计,只得保全天子百官,静待时机,或许仍有重振朝纲之日。”

盖勋一听,转头望去,正对上王允饱含深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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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皋,盟军大营。

先是河阳大胜,接着于夫罗、张杨前来投靠,袁绍志得意满之余,不由萌生了渡河作战的念头。

就在他调兵遣将,准备南下之际,张成再次不请自来。

张成仍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神态,问道,“当今局势,本初如何看待?”

“董卓率众西迁,河南空虚。”袁绍斟酌道,“我欲率部渡河,与酸枣驻军联手夹攻,先取荥阳,再图雒都!”

“此举虽有虚名,却不得实利。”张成摇头道,“董卓退走长安,只需以重兵扼守函谷、潼关天险,除了一座空城,本初能有甚么收获?”

“争夺天下,不可拘泥一城一地的得失。”张成继续道,“本初虽为盟主,却无基业,倘若一战而败,又当如何?”

袁绍一听,顿时清醒过来。

盟军虽有三十万之众,袁绍麾下不过十分之一,且大军的粮草供给,主要依赖冀州牧韩馥,用兵一旦遭遇挫折,他这盟主之位,只怕名存实亡。

“还请世叔指点迷津!”袁绍想到这里,诚心请教道。

“首要之事,自然是建立根基。”张成捻须笑道,“冀州强盛,韩馥黯弱,本初何不取而代之?”

“小侄虽有此意,却找不到出兵的理由。”袁绍叹息道。

“辽西公孙瓒,自恃文武才力,却受制于幽州牧刘虞。”张成悠然道,“本初不妨拿冀州作饵,诱其南下;再以救助之名,借机取代韩馥。”

“呃~?”袁绍先是一怔,接着大喜道,“此事可行,世叔高见!”

“夺得基业,只是立于不败之地。”张成继续道,“要战胜董卓,还须从天子百官入手,毁掉对方的根基!”

他言语之间,隐约露出杀机。

袁绍疑惑道,“还请世叔明示!”

“董卓的根基有二,除了西凉精兵,尚有天子刘协。”张成侃侃而谈。

“依于师兄之意,当趁对方迁都长安、人心混乱之际,伺机里应外合,劫走刘协;倘若此事不成,则以朝廷幼冲、逼于董卓为由,另立天子!”

说到权谋之术,张成及其背后的于吉,显然胜出袁绍太多。

“如今朝堂之上,谁人可为内应?”袁绍心有所思,却佯装糊涂。

汝南袁氏在朝中根深蒂固,除了何颙、荀攸等袁绍旧部,尚有太傅袁隗,以及那藏在暗处的“一枝独秀”。

袁隗名重天下,又曾亲手拥立刘协,董卓未动袁氏一门,除了以此笼络人心之外,何尝不是将其当作应急筹码?

倘若袁隗有所图谋,一旦败露,以董卓的狠辣,多半性命不保!那毕竟是袁绍的叔父,他当然要装作糊涂。

何况,昔日“一枝独秀”所言极为有理,对挟持天子,袁绍并无兴致。

“呵呵~!”张成笑得颇有深意,“此事于师兄早有布置,无需你等费心。只是冀州基业,本初定要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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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寺之行,远比珞伽预料中顺利。

支娄迦谶颇知变通,除了两车竹简佛经,主动将寺中财产献给董白,作为对方多次相助的些许回报。

伽蓝寺僧人上百,加上两架牛车,转移极为不便。值得庆幸的是,董白不知出于何故,竟然主动领兵护送。

至于杜阳,与河南各地官吏一起,跟随天子车驾西迁,并无生命之危。

北上途中,珞伽问起吕布的去向。

董白如实相告道,“吕将军奉令发掘陵墓,如今应在北邙孟津一带。”

“呃~!”珞伽神色一怔,忽然想起刘备兄弟,不免心生忧虑,“我有事先行一步,稍晚在渡口相见!”

这次渡河南下,众人全都改作西凉军装扮,珞伽也不例外。她策马狂奔,很快赶到孟津港,又沿着河水一路东行。

光武帝陵园。

随着董旻、魏越等人出手,刘备兄弟顿时陷入苦战。若非树木阻挡之下,敌军难以使用弓箭,情况还会更加糟糕。

就在危急时刻,外围的军士不断惨叫倒下,显然又有高手出现。

吕布大喝道,“众军退后!”

此令一下,数百士卒轰然散开,露出一道高挑的骑士身影。

“是陆家弟妹!”刘备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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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 孤险些身死东门 下

半月之后;长安城,京兆府。

城中宫室年久失修,天子刘协车驾入城之后,暂时栖身在此。

“陛下,西宫略有残破,老臣已经命人修葺。”王允对着天子揖手道,“大约旬日之间,当可入住临朝。”

长安城内,大部分地方都被皇室宫殿占据,其中又以未央宫、长乐宫为主,前者为天子正宫,后者则是太后居所。

二者并排分布在安门大街左右,是以经常被唤作西宫、东宫。

除此之外,城北有工坊市集、闾里民居,城南有衙署仓库、兵营牢狱。至于城外的建章宫,早已毁于战火,昔日吕布、沧月等人曾在遗址上寻宝。

“随行民众,可有安居之处?”刘协不过十岁,却有明君之资。

当日河南之众,不下百万人口,迁徙途中,或死于西凉军刀下,或死于相互践踏,或死于饥饿疾病,最终抵达关中的,不过半数左右。

刘协虽然知晓此事,却明智地没有提起,只是关心生者去向。

“关中沃野千里,但多年战乱,户口稀少,足以容纳迁徙之众。”王允肃然道,“自从进入左冯翊地界,就让各地官吏分散领走一部。”

“余者大半充实京兆尹,小半由盖校尉领往右扶风,择地定居。”王允继续道,“盖校尉久镇边地,西凉叛贼闻风远避,可保民众安然无恙。”

盖勋任职西凉期间,督抚地方,恩威并济,素为凉州羌胡敬重。

中平元年,北宫玉、边章、韩遂等人举兵叛乱,围困汉阳郡城,长史盖勋一到,立即请罪解围而去。

此后,夏育在右扶风被羌人围困,盖勋领兵前去救援,被羌族叛军击败。羌人首领滇吾,感怀盖勋昔日恩德,不敢加害,派人将他送回汉阳。

在韩遂、马腾叛军面前,有盖勋一人,胜过数万兵马。

刘协虽然年幼,却也听过盖勋的种种事迹,当即赞叹道,“盖校尉威德过人,固然是难得的贤才;王司徒虑事周全,更不愧为朝廷梁柱!”

如今相国董卓仍在雒阳,将朝堂政事全都委托给司徒王允,李儒虽掌军权,却对内政之事漠不关心,重用越骑校尉盖勋,自然是王允的主意。

“此为老臣本分,不敢居功!”王允躬身揖手,谦逊道。

刘协想起一事,问道,“寡人途中听闻,近日袁太傅有疾在身?”

“据太医诊断,袁太傅此疾,乃是不堪劳顿,偶感风寒。”王允沉声道,“虽已开方取药,却需将养一些时日。”

“师者有事,弟子服其劳。”刘协眼中慧光一闪,“如今太傅有疾,寡人欲前去探视,司徒可否代为安排?”

“风寒极易感染,陛下万金之躯,岂可冒险!”王允劝阻道。他言辞虽然恭敬,语气却很坚决,几乎不容置疑。

“如此说来,虽为天子,却多有憾事。”刘协叹息一声,转而道,“王司徒沿途操劳,下去早些歇息吧!”

“老臣告退!”王允深施一礼,倒退数步,这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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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雒阳,如今已是一座孤零零的空城。方圆数百里内,百姓迁徙一空,室屋焚烧殆尽,当真是鸡犬不留。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洒落在京师内外,倍添凄凉之意。

延熹里,相国府。

自从李儒、王允等人随天子车驾西迁长安,在董卓身边,还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就只有董白一人。

“奉先不但骁勇善战,办事也很利落,可惜与我儿有缘无份。”董卓似乎也受到了时节的影响,叹息道。

他招吕布为婿不成,始终觉得遗憾。

当日雒阳城中两人誓为父子的传言,正是董卓授意李肃暗中散播,试图以此逼迫吕布妥协,不料并未成功。

“十余座帝王陵墓,已经发掘大半,且葬品几乎无一损坏。”董白似笑非笑,附和道,“确实相当了不起!”

“那个叫沧月的女子,能让奉先如此痴迷,倒是让某家心生好奇!”或许难得这么清闲,董卓显得有些无聊。

董白对这个话题显然没有兴趣,转而问道,“天子已经西迁多日,大人打算何时离开雒阳呢?”

“此事不急!”董卓眼中幽光一闪,“近日袁公路、孙文台进军鲁阳,倘若不让袁儿之辈吃些苦头,只怕对方得寸进尺,某家在关中也不得安稳!”

关东群雄会盟过去月余,袁术却一直在南阳整顿兵马,直到最近才让孙坚率军北上,进驻鲁阳一带。

“孙文台号称‘烈兕’,麾下多为淮泗善战之士。”董白见识一向广博,“且南阳人口、物资位居大汉之首,堪称劲敌,大人欲以何人为将?”

大汉十三州,百余郡国,人口将近五千万,南阳一郡就有二百多万。

董卓神色略显凝重,问道,“依我儿之见,当派何人呢?”

“徐荣本是首选,但酸枣敌军势众,荥阳守将非他不可。”董白斟酌道,“牛姊夫才略平平,且有袁绍屯兵河内,而今之计,恐怕非吕布不可!”

“呃呵呵呵哈~!”董卓纵声大笑,随即沉声道,“我儿莫非忘了还有一人?昔日在张温帐下,孙文台曾生歹意,某家正当亲自前去一会!”

中平三年,司空张温代理车骑将军,奉令讨伐边章、韩遂叛军,因董卓态度倨傲,孙坚劝张温将之斩杀,两人由此结下仇怨。

听董卓之意,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董白正要相劝,守门军士带进一位长安过来的使者,正是李蒙。

“主公,近日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异动频繁。”李蒙禀告道,“郎中令特命属下前来请示,应当如何处置?”

李蒙虽然不过军侯,却是董卓多年的旧部,很受信任。

“呃~!”董卓目光一冷,森然问道,“可知二人所图何事?”

“袁氏与宫中近侍往来甚密,城东别苑又有不少生人出没。”李蒙肃然道,“郎中令以为,袁隗、袁基叔侄所图,必是天子刘协!”

“桀桀桀桀~!”董卓发出恶魔一般的大笑,显然愤怒至极,“汝南袁氏,当真不知死活!传某家号令,收袁氏一门老小,尽数诛杀!”

“诺!”李蒙轰然领命。

数日之后,西都长安。

郎中令李儒亲率一队西凉悍卒,将袁氏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当场斩杀太傅袁隗、太仆袁基,以及阖府上下男女老幼,共计五十余口。

与此同时,中郎将董越带领数千人马,闯入城东袁氏别苑,见人就杀,事后又放起大火,将该地化作一片灰烬!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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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 刘玄德 某之弟也 下

阳人邑,孙坚军驻地。

祖茂进入大帐禀道,“将军,快马回报,南阳方面仍借故拖延,不再运送粮草,这已经是第三次催促了!”

那日阵斩华雄后,孙坚与吕布互有顾忌,并未交手,各自退却。

因为粮草不足,孙坚仍然驻扎在原地,一面向袁术报捷催粮,一面收拢人马。不料数日过去,袁术不但没有任何奖赏,反而借故断绝了粮草。

“看来有人不愿本将建功啊!”孙坚叹息道,“所谓兴兵会盟,勤王讨贼,不过汝南袁氏的一个借口罢了!”

孙坚为兵家先圣孙武的后人,虽以武勇闻名天下,却素有大志在胸,又兼通权谋之术,南阳富庶无比,此时断绝粮草,背后缘故他转眼即知。

“莫非就此退兵不成?”祖茂问道。

“自然不能退兵!”孙坚摇头道,“如今汉室倾危,群雄各有所图,汝南袁氏能脱颖而出,无非凭借声望人脉,这也正是本将欠缺之处。”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董卓专权,迁都长安,祸害雒阳。倘若能够挥师北上,收复旧都,那么何愁名望不足?”

孙坚麾下有程普、黄盖、韩当、祖茂数将,祖茂军略武艺排名在后,对孙坚却最为忠心,当日梁东一战,正是他舍身引开追兵,孙坚才得以脱身。

是以孙坚言辞之间,毫不避讳。

祖茂颌首称是,接着问道,“那粮草之事,又该如何解决?”

“你等在此看守大营,本将亲自赶往南阳一趟!”孙坚决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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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太师府。

胡轸军战败、华雄被斩的消息传来,董白当即找上董卓。

“大人,胡轸、华雄之辈,素无过人战绩。”董白疑惑道,“既有徐荣、吕布二将,为何反而不用?”

“我儿这是在责怪某家么?”董卓眼中幽光一闪,反问道。

“小白不敢!”董白揖手道,“只是对此颇有疑虑,还请大人解惑。”

“徐荣治军多年,名声虽然不显,在军中威望却高。”董卓沉声道,“纵然桀骜如华雄,对他也颇为心服。又连败曹操、孙坚,俨然凌驾于诸将之上。”

他瞥了董白一眼,问道,“其中道理,我儿可已明白?”

身居上位者,最爱玩弄平衡之道;董卓显然并不例外。

董白点头不语。

“至于吕布,虽然督战不力,但念在他单骑断后,就算功过相抵。”董卓略显懊恼道,“可惜,某家低估了孙文台,也高看了胡轸、华雄二将!”

董卓这番话避重就轻,对不用吕布为将一事,并没有正面回答。但有针对徐荣的言论在前,以董白的聪慧,自然触类旁通,明白了背后的缘故。

“孙坚如此骁猛,若不用徐荣、吕布,大人可有对策?”董白问道。

阳人邑与雒阳之间,只有伊阙、太谷相隔,相距不过二百来里。

“袁绍悄然东去,河东无忧,某家已调李傕、贾诩南下。”董卓胸有成竹道,“同时传令徐荣弃守荥阳、成皋,退回京师,我儿大可放心!”

董白讶然道,“大人此举,莫非已有放弃雒阳之意?”

“呃呵呵呵哈~!”董卓发出一阵招牌式的大笑,转而叹息道,“倘若叔颖、阿璜能有我儿这般聪慧,我陇西董氏,又何至于后继无人?”

显然,他对董白并非男儿一事,多年来始终难以释怀。

董白对此不置可否,问道,“可有用到小白之处?”

“沙场争战,瞬息万变。”董卓沉声道,“为防万一,从今日起,我儿不可随意出城,只管跟随在某家左右!”

对这个小女儿,董卓可谓宠爱有加。

几乎同一时间,中东街,吕府。

“阿爹!”

吕布刚踏入府门,伴着一道清脆的童音,就见一名六七岁的小女孩扑入怀来,正是多日不见的女儿吕绮玲。

后面阎妍紧跟着迎上前来,欣喜道,“夫君回来啦!”

“此地已经不宜久留。”吕布抱起女儿,边走边说道,“我刚征得太师同意,让高顺带陷阵卫一部,护送你母女前往长安,诸将家眷也将同行。”

“雒阳守不住了?”阎妍问道。

“并非守不住,是太师无意逗留此间。”吕布摇头道,“河南一带早已荒无人烟,依我看来,若非北邙陵墓发掘未尽,恐怕太师早已退守长安。”

说话之间,一家人来到堂内,自有小蛮上来接过吕绮玲。

时隔多年,阎妍的两名心腹族人,阿娇早已嫁给魏越为妻,只有小蛮不知何故,既不愿给吕布为妾,又不愿嫁作人妇,一直留在阎妍身边。

阎妍吩咐家仆下去准备酒菜,又为吕布解甲宽衣,顺口问道,“你这次单骑南下,战事可还顺利?”

“哼~!”吕布哼了一声,不屑道,“胡轸、华雄向来自大,这次遇到孙坚,终于栽了跟头,全军大败,华雄更被孙坚当场一刀斩杀!”

“杀得好!”小蛮在一旁欢呼道。

吕绮玲虽然不懂大人们在说甚么,却跟着喊道,“好耶!”

“孙坚不是刚被徐荣击溃么?”阎妍难掩惊讶道,“听说华雄那厮已入炼神,竟然被其一刀斩杀?”

“当日在交河城,华雄竟敢调戏你等。”吕布提起这桩旧事,仍然怒形于色,“若非看在太师面上,此獠早被某一戟斩杀,何须等到今天!”

吕布说到这里,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继续道,“那孙坚确实不凡,他杀华雄虽有偷袭成分,但一刀之间,功力尽显,恐怕未必就在太师之下!”

“比起夫君呢?”阎妍笑问道。

“那得较量一番,方能知晓!”吕布说得谦逊,但神色之间,满是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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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宛城。

孙坚为断粮之事,率领一队轻骑快马加鞭,星夜兼程数百里,于第三日午后赶到宛城,径直来到郡府,往里就闯。

守门都伯上前阻拦,被孙坚劈手夺过长矛,当即折为两截。他手持断矛,直接闯入郡府大堂,正见袁术起身。

“文台如此匆忙,所为何事?”袁术装作若无其事,讶然问道。

“某与董卓,本无仇怨!”孙坚虎目凛然,以矛画地道,“北上途中,之所以奋不顾身,亲冒矢石,上为国家讨伐逆贼,下为将军家门之私!”

孙坚说到这里,双目直视袁术道,“我等用命,将军非但不赏,反而心生猜疑,断运粮草,请问于心何安?”

袁术本就理亏,在孙坚虎目注视之下,不禁有些惶然。

正在踌躇之际,守门都伯从堂外探出头来,正好被袁术瞥见,当即道,“全怪此人进献谗言,本将一时不查,为其所惑,才有如此糊涂之举!”

孙坚听了,神色一怔。

“来人啦!”袁术手指堂外都伯,大声怒喝道,“速将此贼拿下,拖到门外斩首示众,以谢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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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 命也 运也 上

涉县,黑山学苑。

陆翊在学苑中巡视半天,倍感欣慰之余,也发愁教习紧缺一事,正在思忖如何解决,忽有高僧支娄迦谶来访。

两人简单寒暄入座,陆翊问道,“支师在此还习惯么?”

“尚可,只是有些太闲了。”支娄迦谶哂然笑道,“众人或者忙于耕种劳作,或者忙于读书进学,每日行色匆匆,全无心思听老衲宣讲佛理。”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陆翊朗声道,“支师所为,与学苑教习略有相似之处,道虽不同,其理相通。”

支娄迦谶眼中一亮,凝神静听。

“此地不比京师,乡野之间,衣食不足。”陆翊继续道,“众人所惑者,难离衣食二者;所求者,无非耕作之技。又哪里顾得上其他呢?”

民生不兴,民智难开。

“哈哈哈~!”支娄迦谶大笑道,“老衲前来,正是为此。听闻学苑中教习不足,伽蓝僧众略有学识,虽然不通耕作,但教人读书识字,应可胜任!”

陆翊大喜道,“支师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功德无量!”

“老衲此举,也有私心在内。”支娄迦谶叹息道,“无论诸子学说,或是释尊佛法,若要传承开来,都离不开世俗人心。教化民众,正是不二法门!”

陆翊所求虽与支娄迦谶不同,却很欣赏对方的直率。

“古人曾言:有心行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陆翊肃然道,“晚辈却认为:善恶赏罚,不在用意,而在行为;诛心之事,最不可取!”

用意无法佐证,行为却会造成后果。

支娄迦谶一听,似有所悟。

“有无私心,支师又何须介怀!”陆翊语气铿锵有力。

“施主此言,让人耳目一新!”支娄迦谶颌首微笑,起身告辞道,“明日清晨,伽蓝僧众自会前来报道,施主事务繁多,老衲就不再打扰了。”

陆翊将高僧送到门外,刚一转身,就听旁边有人娇呼,“陆大哥!”

声音清脆甜美,正是韩小雨。

“你来得正巧!”陆翊一见韩小雨,当即将伽蓝僧众一事相告。

“那真是再好不过哩!”韩小雨嫣然笑道,“陆大哥放心,众僧入苑相关事务,小妹一定提前安排妥当!”

陆翊见她答应得痛快,忽地神色一怔,若有所思。

“陆大哥也有心事?”韩小雨问道。

陆翊回过神来,笑着道,“除了小孩子,谁没有心事呢!”

他本就生得剑眉星目、高大英武,笑容更是充满阳光,让眼前的女郎每次见了,总是忍不住怦然心动。

“陆大哥!”韩小雨鼓起勇气道,“小妹有话想说。”

“嗯~?”陆翊面露询问之色。

韩小雨左右看了看往来的人群,轻声道,“可以去书斋说么?”

陆翊本能地感觉有些异样,当即道,“还是去那边的凉亭吧。”

涉县城内的地方十分有限,是以黑山学苑建在城外的一处山野,紧邻漳水东岸,其中多有山林清泉,又有不少环廊凉亭,方便众人歇息论事。

两人来到一处无人的凉亭坐下。

“小雨,有甚么心事?不妨直说。”陆翊神态温和,再次化身紫桃沟教习,“胆大直率,可是你幼时的长处!”

韩小雨本就有些羞涩,听到这话,脸色更显绯红,缓缓开口道,“当年不谙世事,只因陆大哥一席话,才感天地广阔,萌生出去一看的念头。”

陆翊微笑不语,凝神静听。

“后来置身诸子门学当中,发现自己启蒙太晚,不免加倍付出。”韩小雨继续道,“能让小妹坚持下来的,一是小浩子,二是陆大哥。”

昔日她的机缘,正在无力守护弟弟韩浩,才有珞伽、陆翊联手相助。

“每次遇到挫折,小妹总是暗想:我才不要成为陆翊哥哥的累赘呢!”韩小雨说到这里,神态更显娇羞,喃喃道,“如此一来,只觉世间再无难事。”

陆翊神色一震,眼前的女郎用情如此之深,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此刻,韩小雨鼓足全身的勇气,双眸宛如新月当空,转首凝视心仪多年的男子,深情表白道,“陆大哥,小妹这一番心意,你可明白?”

陆翊有些感动,沉默了片刻,才微笑道,“佛门释尊曾有一言:天下地下,唯我独尊。小雨可知其中真意?”

韩小雨听了,先是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即又不停摇头。

“生之意义,唯有求诸于内,不可假于外物。”陆翊叹息道,“心之所向,即是桃花;所谓伴侣,不过是寻花途中,邂逅到的同行之人,如此而已。”

韩小雨面露疑惑,似懂非懂。

“你我所作所为,应该出自本心,而非受限于他人。”陆翊耐心解说道,“如若不然,永远只是个孩子罢了!”

陆翊言下之意,韩小雨内心仍是一个孩子,两人自然无缘。

“陆大哥!”韩小雨心有不甘,执意问道,“倘若小妹早生十年,比珞姐姐先遇到你,结果会不一样么?”

在她看来,珞伽与陆翊算不上是同行之人,两人能结缘,无非在于时机。

“感情的事情,何来如果一说。”陆翊摇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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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郡守府邸。

孙坚在阳人邑大败敌军、阵斩华雄,消息传来,袁术喜出望外。志得意满之余,袁术召集麾下文武,开宴庆贺。

宴席之间,东有别驾袁胤、长史杨弘、主簿阎象等人,西有中郎将纪灵、校尉俞涉、都尉张勋等诸多将校,都是跟随袁术多年的心腹亲信。

被袁术变相软禁的刘和,也被他请到席间,以炫耀己方武功。

“阳人一战,孙将军阵斩华雄,逼退吕布,歼敌两千余骑。”袁术笑容满面,举起酒樽道,“关东会盟以来,再无一人可比,当满饮为贺!”

“饮胜!”众人举樽,一饮而尽。

转眼酒过三巡,又有美人在旁相陪,场上的气氛变得愈加热闹。

“数月之前,孙将军会饮鲁阳城外,令董卓不战自退。”俞涉佩服道,“梁东刚一受挫,又进军阳人邑,取得此等大胜。虎步江淮之名,当真不虚!”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为将者大多自视甚高,互不服气。

俞涉曾经参加平乐观大比,深知吕布之能,孙坚能在吕布眼前斩杀华雄,让他颇觉不可思议,是以真心佩服。

“兄长得此猛将,何愁大事不成!”袁胤向袁术恭贺道。他为故太傅袁隗之子,算是袁术的从弟,两人关系极好。

场上众人听了,不由齐声附和,袁术更是得意洋洋。

“诸位如此乐观,纪某却有忧虑。”纪灵沉声道,“孙文台本为长沙太守,受督于荆州刺史王睿,却为一己私愤,借讨董之名斩杀王睿。”

此言一出,满场俱静。

“如今投效主公,无非借助袁氏名望,以便宜行事。”纪灵继续道,“倘若由孙文台收复雒阳,恐怕无人能制,于主公而言,此为除狼而得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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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命也 运也 下

阳人邑,孙坚军驻地。

祖茂进入大帐禀道,“将军,快马回报,南阳方面仍借故拖延,不再运送粮草,这已经是第三次催促了!”

那日阵斩华雄后,孙坚与吕布互有顾忌,并未交手,各自退却。

因为粮草不足,孙坚仍然驻扎在原地,一面向袁术报捷催粮,一面收拢人马。不料数日过去,袁术不但没有任何奖赏,反而借故断绝了粮草。

“看来有人不愿本将建功啊!”孙坚叹息道,“所谓兴兵会盟,勤王讨贼,不过汝南袁氏的一个借口罢了!”

孙坚为兵家先圣孙武的后人,虽以武勇闻名天下,却素有大志在胸,又兼通权谋之术,南阳富庶无比,此时断绝粮草,背后缘故他转眼即知。

“莫非就此退兵不成?”祖茂问道。

“自然不能退兵!”孙坚摇头道,“如今汉室倾危,群雄各有所图,汝南袁氏能脱颖而出,无非凭借声望人脉,这也正是本将欠缺之处。”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董卓专权,迁都长安,祸害雒阳。倘若能够挥师北上,收复旧都,那么何愁名望不足?”

孙坚麾下有程普、黄盖、韩当、祖茂数将,祖茂军略武艺排名在后,对孙坚却最为忠心,当日梁东一战,正是他舍身引开追兵,孙坚才得以脱身。

是以孙坚言辞之间,毫不避讳。

祖茂颌首称是,接着问道,“那粮草之事,又该如何解决?”

“你等在此看守大营,本将亲自赶往南阳一趟!”孙坚决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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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太师府。

胡轸军战败、华雄被斩的消息传来,董白当即找上董卓。

“大人,胡轸、华雄之辈,素无过人战绩。”董白疑惑道,“既有徐荣、吕布二将,为何反而不用?”

“我儿这是在责怪某家么?”董卓眼中幽光一闪,反问道。

“小白不敢!”董白揖手道,“只是对此颇有疑虑,还请大人解惑。”

“徐荣治军多年,名声虽然不显,在军中威望却高。”董卓沉声道,“纵然桀骜如华雄,对他也颇为心服。又连败曹操、孙坚,俨然凌驾于诸将之上。”

他瞥了董白一眼,问道,“其中道理,我儿可已明白?”

身居上位者,最爱玩弄平衡之道;董卓显然并不例外。

董白点头不语。

“至于吕布,虽然督战不力,但念在他单骑断后,就算功过相抵。”董卓略显懊恼道,“可惜,某家低估了孙文台,也高看了胡轸、华雄二将!”

董卓这番话避重就轻,对不用吕布为将一事,并没有正面回答。但有针对徐荣的言论在前,以董白的聪慧,自然触类旁通,明白了背后的缘故。

“孙坚如此骁猛,若不用徐荣、吕布,大人可有对策?”董白问道。

阳人邑与雒阳之间,只有伊阙、太谷相隔,相距不过二百来里。

“袁绍悄然东去,河东无忧,某家已调李傕、贾诩南下。”董卓胸有成竹道,“同时传令徐荣弃守荥阳、成皋,退回京师,我儿大可放心!”

董白讶然道,“大人此举,莫非已有放弃雒阳之意?”

“呃呵呵呵哈~!”董卓发出一阵招牌式的大笑,转而叹息道,“倘若叔颖、阿璜能有我儿这般聪慧,我陇西董氏,又何至于后继无人?”

显然,他对董白并非男儿一事,多年来始终难以释怀。

董白对此不置可否,问道,“可有用到小白之处?”

“沙场争战,瞬息万变。”董卓沉声道,“为防万一,从今日起,我儿不可随意出城,只管跟随在某家左右!”

对这个小女儿,董卓可谓宠爱有加。

几乎同一时间,中东街,吕府。

“阿爹!”

吕布刚踏入府门,伴着一道清脆的童音,就见一名六七岁的小女孩扑入怀来,正是多日不见的女儿吕绮玲。

后面阎妍紧跟着迎上前来,欣喜道,“夫君回来啦!”

“此地已经不宜久留。”吕布抱起女儿,边走边说道,“我刚征得太师同意,让高顺带陷阵卫一部,护送你母女前往长安,诸将家眷也将同行。”

“雒阳守不住了?”阎妍问道。

“并非守不住,是太师无意逗留此间。”吕布摇头道,“河南一带早已荒无人烟,依我看来,若非北邙陵墓发掘未尽,恐怕太师早已退守长安。”

说话之间,一家人来到堂内,自有小蛮上来接过吕绮玲。

时隔多年,阎妍的两名心腹族人,阿娇早已嫁给魏越为妻,只有小蛮不知何故,既不愿给吕布为妾,又不愿嫁作人妇,一直留在阎妍身边。

阎妍吩咐家仆下去准备酒菜,又为吕布解甲宽衣,顺口问道,“你这次单骑南下,战事可还顺利?”

“哼~!”吕布哼了一声,不屑道,“胡轸、华雄向来自大,这次遇到孙坚,终于栽了跟头,全军大败,华雄更被孙坚当场一刀斩杀!”

“杀得好!”小蛮在一旁欢呼道。

吕绮玲虽然不懂大人们在说甚么,却跟着喊道,“好耶!”

“孙坚不是刚被徐荣击溃么?”阎妍难掩惊讶道,“听说华雄那厮已入炼神,竟然被其一刀斩杀?”

“当日在交河城,华雄竟敢调戏你等。”吕布提起这桩旧事,仍然怒形于色,“若非看在太师面上,此獠早被某一戟斩杀,何须等到今天!”

吕布说到这里,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继续道,“那孙坚确实不凡,他杀华雄虽有偷袭成分,但一刀之间,功力尽显,恐怕未必就在太师之下!”

“比起夫君呢?”阎妍笑问道。

“那得较量一番,方能知晓!”吕布说得谦逊,但神色之间,满是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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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宛城。

孙坚为断粮之事,率领一队轻骑快马加鞭,星夜兼程数百里,于第三日午后赶到宛城,径直来到郡府,往里就闯。

守门都伯上前阻拦,被孙坚劈手夺过长矛,当即折为两截。他手持断矛,直接闯入郡府大堂,正见袁术起身。

“文台如此匆忙,所为何事?”袁术装作若无其事,讶然问道。

“某与董卓,本无仇怨!”孙坚虎目凛然,以矛画地道,“北上途中,之所以奋不顾身,亲冒矢石,上为国家讨伐逆贼,下为将军家门之私!”

孙坚说到这里,双目直视袁术道,“我等用命,将军非但不赏,反而心生猜疑,断运粮草,请问于心何安?”

袁术本就理亏,在孙坚虎目注视之下,不禁有些惶然。

正在踌躇之际,守门都伯从堂外探出头来,正好被袁术瞥见,当即道,“全怪此人进献谗言,本将一时不查,为其所惑,才有如此糊涂之举!”

孙坚听了,神色一怔。

“来人啦!”袁术手指堂外都伯,大声怒喝道,“速将此贼拿下,拖到门外斩首示众,以谢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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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 彼可取而代之 上

河内平皋,盟军大营外。

王匡办事极有效率,当即调拨六万石粮秣,并组织民夫车马运输,其中额外的一万石,则作为此次出征用粮。

那一千五百郡兵也集结到位,交由陆翊、卢植统率,与刘备所部会合,总计共有三千人马。

关羽、张飞两人近距离见到陆翊,俱都神色一振。

关羽顾全大局,并无动作。

张飞却无所顾忌,直接上前道,“陆校尉,较量一番如何?”

强者自有气息,陆翊一见关羽、张飞,就知道两人武道修为非同小可,只怕不在许褚之下,也生出几分兴趣。

“翼徳稍待片刻。”

对待这等悍勇之辈,绝对不可退缩,否则指挥作战之时,必然遭遇阻碍。

“兵贵神速,我与玄德兄率大军先行一步。”陆翊转向卢植道,“留给卢师五百人马,护送粮秣。”

“子羽大可放心!”卢植毫不介怀,欣然应道。

张飞见状,手持破军蛇矛,纵马上前道,“可以开始了么?”

陆翊微笑颌首,却又望向关羽道,“云长兄若有兴致,何妨一起?”

关羽一听这话,双目翕张,似有电光一闪而过。

“陆小子,你瞧不起俺兄弟?!”张飞一怒之下,连称呼也变了。

“子羽不可!”旁边刘备疾呼道。

卢植不知道关羽、张飞实力到底如何,刘备却再是清楚不过,在他的印象中,平生所见高手,公孙瓒已是一流,比起关、张却又相差甚远。

“哈哈哈~!”陆翊一阵大笑,随即道,“正面交锋,刀剑无眼,我等之间并无冤仇,不妨换个比法。”

“呃~?”众人均感意外。

“武学之道,首重速度、力量。”陆翊悠然道,“你我三人,不如就在这两项上比一比?”

张飞嘿嘿笑道,“这话虽然不错,只怕俺兄弟占了你的便宜!”

陆翊身高八尺二寸,四肢长大,强壮英武,但与关羽、张飞熊虎一般的身躯相比,难免略显有些单薄。

“倘若只比块头大小,那翼德自然胜出了!”陆翊大笑道。

关羽问道,“不知要怎么比?”

陆翊一指旁边的粮车,提议道,“眼下牛马紧缺,我等不如各拖一车粮秣,前往温县,看谁最先抵达?”

温县与平皋之间,沿着泌水北岸有官道相通,大约不下六十里地。

一车粮秣,按当时的重量单位,足有三千斤以上。

虽然拉动车辆所需力量,实际上远小于此,但若无牛虎之力,却是妄想,何况还要拖出六十里地!

关羽目中精光一闪,并无异议。

他出身寒门,年轻时没少做过重活,并不觉得粗鄙,反而有些怀念。

“这样不单力量、速度,连耐力也一起比了!”张飞大笑道,“顺带运了三车粮秣,陆兄弟这脑子,倒是挺好使!”

他一高兴,对陆翊的称呼又变了。

陆翊悠然道,“两位既无异议,就请玄德兄派出数骑,沿途监督!”

“可否使用无双劲气?”张飞粗中有细,及时问道。

“既是比试,只要不借助外力,自然全力以赴。”陆翊瞥了张飞一眼,笑道,“全程六十里,可不要半途而废!”

途中如何分配真气体力,正是这场比试中,对三人智慧的一点点考验。

卢植忽然开口道,“你三人的武器,重量不一,还须计算进去。”

他知道陆翊打算借此折服两人,自然尽量保证公平,以免关羽、张飞事后不服,徒生波折。

“卢师所言极是!”陆翊颌首道。

众人衡量之后,关羽的冷艳锯,八十二斤;张飞的破军蛇矛,六十三斤;陆翊那柄降龙剑,四十九斤。

于是在卢植的监督下,将牛车上的粮秣略做调整,保证重量一致。

随着刘备一声口号,陆翊、关羽、张飞拖动粮车,飞奔而出,张飞更是直接开动了无双,遥遥领先。

“陆子羽果然名不虚传!”刘备感慨道,随即向卢植告辞而去。

他虽然不知最后结果如何,但对方在顷刻之间,竟然想出如此绝妙的比试方式,当真让人好生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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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尹,成皋县。

数月前,袁绍成功出逃,桥瑁率部东归,董卓当即派人进驻,占据旋门天险,以应不时之需。

近日,徐荣接到董卓东征军令,立即会合胡轸、华雄等将,另有张辽所部,合计万余人马,兵出成皋。

此时,旋门关东面城楼之上,徐荣卓然而立,身后诸将环卫,脚下大军络绎不绝,开往荥阳方向。

“为防万一,此关需要一将镇守。”徐荣沉声道,“谁愿担当此任?”

他看上去不到四十,面貌威严,体形剽悍,与高顺略有几分相似。

胡轸、华雄等人俱都不应,只因此次东来,为的就是斩将夺旗,建功立业,倘若守在旋门关,恐怕连汤都喝不上。

“末将愿意担当此任!”张辽见状,主动请令道。

他背负开山双钺,正是当年夏育所用,看上去威风凛凛,神色却很谦和。

徐荣瞥了张辽一眼,摇头道,“沙场决战,还有倚仗文远之处。”

实情当然并非如此,董卓调张辽随徐荣出征,主要为了离间并州诸将,旋门关为雒阳东部门户,徐荣怎敢交给张辽?

“文才,此间重任,非你莫属!”徐荣不再客气,直接指派道。

胡轸虽然不是董卓嫡系,但河西马贼的身份,决定了他难以融入关东群雄的圈子,反而可以信任。

“诺!”胡轸虽然不快,但军令如山,只得领命。

徐荣布置好退路,转而问道,“关东群贼势大,各位可有良策?”

“听闻袁儿极为猖狂,兴兵旗号辱及主公。”华雄瓮声道,“将军容某请为前锋,直捣酸枣,一战擒之!”

多年过去,华雄依然不改自信,甚至更有甚之。只因就在月前,他忽地豁然开悟,突破炼神,成就绝顶。

放眼西凉军中,除了董卓本人,他的个人武力已经凌驾在李傕、郭汜等人之上,隐以关西第一将自居。

以华雄的心性,能有今日成就,只能归因于幸运。用吕布的话来说,就是老天一时糊涂,瞎了眼。

徐荣淡淡问道,“关东群贼兵分四路,袁绍身在何处,公伟可知?”

不知对方主帅身在何处,华雄就敢口出狂言,果然有勇无谋。

“呃~!”华雄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将军可知?”

倘若面前并非徐荣,纵是李傕、郭汜等人,只怕如今的华雄也会翻脸。但徐荣在西凉治军多年,深得华雄敬重。

“我也不知。”徐荣缓缓摇头,转而道,“文远机敏,可率所部人马先行,公伟悍勇,跟在本将身边,只待临阵冲锋,斩将夺旗!”

“诺!”华雄、张辽轰然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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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 彼可取而代之 下

惊蛰,春雷起,万物生。

陈留酸枣,盟军大营。

自会盟分兵之后,转眼过去大半个月,但东路群雄畏惧西凉兵马精锐,谁也不肯率先进击,只在原地饮酒度日。

奋武将军曹操实在看不下去,派人邀请桥瑁、刘岱等人商议进军之事。

“董卓残暴无道,我等举兵来此,歃血为盟,正为诛讨董贼。”曹操直截了当道,“如今诸君逗留此地,犹疑不前,岂不惹他人耻笑?”

“孟德所言甚是!”陈留太守张邈首先表态支持。

破虏将军、济北相鲍信朗声道,“孟德此言,亦是鲍某心中所想!”

东郡太守桥瑁,此前首倡义举,这时候却沉默不言,让曹操极为失望。

其他如兖州刺史刘岱、广陵太守张超等人,态度全都十分消极。

“如今袁车骑进驻平皋、河阳,后将军袁公路兵发鲁阳,孔豫州亦抵达颍川。”曹操沉声道,“董贼四面受困,破敌之机,正在眼前!”

四路大军之中,豫州刺史孔伷一部最弱,只为牵制董卓兵力,其余三路全都兵多将广,理当主动发起进攻。

张邈问道,“若依孟德之见,该当如何进军?”

他年轻时以侠义闻名,又曾经担任骑都尉,在关东群雄之中,算是少数知晓兵事的人,问出这句话,并非为难曹操,却是心有疑虑。

曹操慨然道,“按照原定计划,挥师西进荥阳,与平皋的袁车骑大军两面夹击,直取成皋!”

除数年前讨伐黄巾之外,曹操并无其他作战经验,却有一股敢作敢为的锐气,在关东群雄中极为少见。

“孟德智勇兼备,鲍某情愿率部跟随!”鲍信素来敬服曹操,立即响应。

张邈见状,虽有疑虑,但顾及与曹操的交情,欣然道,“张某调拨三千士卒,交由卫子许带领,与孟德、允城同去!”

卫兹为陈留有名的富户,虽然不通军事,但在当地军民心中声望极高,又一直大力支持曹操,张邈派他带人相助曹操,背后自有道理。

张超虽然是张邈的亲兄弟,但和曹操并无交情,与桥瑁、刘岱等人俱都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尚书郑泰当日在董卓面前所言,无论内心动机如何,但言辞中的道理,却是十分真切,将关东群雄看得十分通透。

曹操见状,知道多说无益,匆匆结束会议,立即招来夏侯惇、夏侯渊等人,商议具体行军事务。

此前,曹操以奋武将军的身份,表夏侯、曹氏兄弟为军司马,以便统兵。

听曹操说明情况之后,夏侯惇嘿嘿一笑道,“此战某等期待已久,就等孟德下定决心!”

曹洪性子急躁,大声嚷道,“直接进军就是了,何必与那帮鸟人啰嗦!”

夏侯渊、曹仁也都纷纷表态赞成。

曹操得到自家兄弟支持,豪气顿生,当即分派职责:夏侯兄弟率兵两千担任前锋;曹操自领中军三千,又有曹洪相随;曹仁带剩下两千作为后部。

正在起兵拔营,卫兹、鲍信两路大军先后赶来。曹操当即将卫兹所部编入麾下中军,又与鲍信相见。

董卓入京之时,鲍信对袁绍失望而去,一直在家乡募兵,麾下足有两万余人,另有骑兵七百,粮草五千余辆,远远超出曹军。

但鲍信却对曹操极为信服,上前道,“此次进军,当以孟德为主!”

“你我各领一部,保持数里间隔,齐头并进,两军互为照应!”曹操也不客气,直接安排起来。

鲍信欣然道,“就依孟德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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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内郡,河阳一带。

陆翊命人打出袁军旗号,与刘备等人驻留河阳城东十里。

在此之前,他早派出袁绍使者先行入城,通知白波军大首领郭太,如今只等对方前来相见。

根据最新的形势,陆翊在野王、泌水两地,各留五百郡兵,由卢植、史阿分别坐阵,维持秩序。

剩余两千郡兵,则全部交给刘备,打算由他率部与白波军汇合。

陆翊、珞伽率领六百羽林儿郎,加上从刘备处借来的猛将张飞,准备悄然潜伏在城外,伺机从侧面发动奇袭。

这一番安排,不但刘备欣然接受,就连关羽、张飞两人也无异议。

其中缘故,共有几点。

其一,数日前拉车比试,陆翊、关羽并肩抵达,张飞却落下数里;其二,关羽、张飞见到羽林北骑之后,当即叹服。

最后一点,陆翊大气,从眼前的兵马分配,即可看出一斑。

“来了!”珞伽眼尖,轻喝道。

只见数里之外,数十骑人马翻过山丘,疾驰而来,隐约可见旗号上有“白波军”、“郭”等字样。

来到近处,当先三人,除了分立左右的袁绍使者与白波军杨奉,中间一人高大粗壮、顾盼自雄,看上去气势不凡。

经杨奉引荐,那人果然就是郭太,双方简单认识之后,进入正题。

“能得陆子羽、刘玄德相助,郭某心里踏实多了!”郭太显然对两人有过了解,一开口就让人好感顿生。

陆翊无暇客套,直接问道,“如今牛辅军来势如何?”

用兵作战,知己知彼,陆翊虽然已派曹纯带人前去查探,但白波军手上,肯定有第一手的讯息,不容错过。

“牛辅大军已经进入河阳境内。”郭太沉声道,“其前锋李傕所部昨日来犯,双方战了一场,各有损伤。”

“伤亡如何?”陆翊追问道。

“对方损失百余人,我军伤亡相当。”郭太神色凝然,“西凉军骑射俱佳,若非有城池作为屏障,损失当以倍数。”

此前双方在河东交战,白波军也主要借助山势地利,这才勉强打个平手,否则只怕早已败亡。

河阳县的城墙不高,防守一方的优势有限,何况对方多为骑兵,若久攻不下,大可绕城进击。

这一战,绝不好打!

刘备等人眉头微蹙,颇有疑虑。

陆翊却神色自若,继续问道,“贵部共有骑兵多少?”

“不到一千。”郭太答道。

战马所费极大,骑术也难以速成,以白波军的家底,能有一千骑兵,已经非常难得,大半都是劫掠所得。

陆翊与刘备对视一眼,斟酌道,“骑兵集中使用,方能发挥威力,我欲借调贵部千骑到刘司马麾下,不知可否?”

刘备多年的家底,加上王匡前后调拨的郡兵,此前已经凑出千骑。

郭太神色复杂,犹豫片刻,最终道,“两位既奉袁车骑将令而来,郭某自当配合,只是此战之后,尚请归还!”

“理当如此!”陆翊欣然道。

他本来没抱多大希望,想不到对方如此配合,心底对白波军与汝南袁氏的关系,更生出几分疑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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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 非不为也 实不能也 上

涉县,黑山学苑。

陆翊在学苑中巡视半天,倍感欣慰之余,也发愁教习紧缺一事,正在思忖如何解决,忽有高僧支娄迦谶来访。

两人简单寒暄入座,陆翊问道,“支师在此还习惯么?”

“尚可,只是有些太闲了。”支娄迦谶哂然笑道,“众人或者忙于耕种劳作,或者忙于读书进学,每日行色匆匆,全无心思听老衲宣讲佛理。”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陆翊朗声道,“支师所为,与学苑教习略有相似之处,道虽不同,其理相通。”

支娄迦谶眼中一亮,凝神静听。

“此地不比京师,乡野之间,衣食不足。”陆翊继续道,“众人所惑者,难离衣食二者;所求者,无非耕作之技。又哪里顾得上其他呢?”

民生不兴,民智难开。

“哈哈哈~!”支娄迦谶大笑道,“老衲前来,正是为此。听闻学苑中教习不足,伽蓝僧众略有学识,虽然不通耕作,但教人读书识字,应可胜任!”

陆翊大喜道,“支师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功德无量!”

“老衲此举,也有私心在内。”支娄迦谶叹息道,“无论诸子学说,或是释尊佛法,若要传承开来,都离不开世俗人心。教化民众,正是不二法门!”

陆翊所求虽与支娄迦谶不同,却很欣赏对方的直率。

“古人曾言:有心行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陆翊肃然道,“晚辈却认为:善恶赏罚,不在用意,而在行为;诛心之事,最不可取!”

用意无法佐证,行为却会造成后果。

支娄迦谶一听,似有所悟。

“有无私心,支师又何须介怀!”陆翊语气铿锵有力。

“施主此言,让人耳目一新!”支娄迦谶颌首微笑,起身告辞道,“明日清晨,伽蓝僧众自会前来报道,施主事务繁多,老衲就不再打扰了。”

陆翊将高僧送到门外,刚一转身,就听旁边有人娇呼,“陆大哥!”

声音清脆甜美,正是韩小雨。

“你来得正巧!”陆翊一见韩小雨,当即将伽蓝僧众一事相告。

“那真是再好不过哩!”韩小雨嫣然笑道,“陆大哥放心,众僧入苑相关事务,小妹一定提前安排妥当!”

陆翊见她答应得痛快,忽地神色一怔,若有所思。

“陆大哥也有心事?”韩小雨问道。

陆翊回过神来,笑着道,“除了小孩子,谁没有心事呢!”

他本就生得剑眉星目、高大英武,笑容更是充满阳光,让眼前的女郎每次见了,总是忍不住怦然心动。

“陆大哥!”韩小雨鼓起勇气道,“小妹有话想说。”

“嗯~?”陆翊面露询问之色。

韩小雨左右看了看往来的人群,轻声道,“可以去书斋说么?”

陆翊本能地感觉有些异样,当即道,“还是去那边的凉亭吧。”

涉县城内的地方十分有限,是以黑山学苑建在城外的一处山野,紧邻漳水东岸,其中多有山林清泉,又有不少环廊凉亭,方便众人歇息论事。

两人来到一处无人的凉亭坐下。

“小雨,有甚么心事?不妨直说。”陆翊神态温和,再次化身紫桃沟教习,“胆大直率,可是你幼时的长处!”

韩小雨本就有些羞涩,听到这话,脸色更显绯红,缓缓开口道,“当年不谙世事,只因陆大哥一席话,才感天地广阔,萌生出去一看的念头。”

陆翊微笑不语,凝神静听。

“后来置身诸子门学当中,发现自己启蒙太晚,不免加倍付出。”韩小雨继续道,“能让小妹坚持下来的,一是小浩子,二是陆大哥。”

昔日她的机缘,正在无力守护弟弟韩浩,才有珞伽、陆翊联手相助。

“每次遇到挫折,小妹总是暗想:我才不要成为陆翊哥哥的累赘呢!”韩小雨说到这里,神态更显娇羞,喃喃道,“如此一来,只觉世间再无难事。”

陆翊神色一震,眼前的女郎用情如此之深,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此刻,韩小雨鼓足全身的勇气,双眸宛如新月当空,转首凝视心仪多年的男子,深情表白道,“陆大哥,小妹这一番心意,你可明白?”

陆翊有些感动,沉默了片刻,才微笑道,“佛门释尊曾有一言:天下地下,唯我独尊。小雨可知其中真意?”

韩小雨听了,先是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即又不停摇头。

“生之意义,唯有求诸于内,不可假于外物。”陆翊叹息道,“心之所向,即是桃花;所谓伴侣,不过是寻花途中,邂逅到的同行之人,如此而已。”

韩小雨面露疑惑,似懂非懂。

“你我所作所为,应该出自本心,而非受限于他人。”陆翊耐心解说道,“如若不然,永远只是个孩子罢了!”

陆翊言下之意,韩小雨内心仍是一个孩子,两人自然无缘。

“陆大哥!”韩小雨心有不甘,执意问道,“倘若小妹早生十年,比珞姐姐先遇到你,结果会不一样么?”

在她看来,珞伽与陆翊算不上是同行之人,两人能结缘,无非在于时机。

“感情的事情,何来如果一说。”陆翊摇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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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郡守府邸。

孙坚在阳人邑大败敌军、阵斩华雄,消息传来,袁术喜出望外。志得意满之余,袁术召集麾下文武,开宴庆贺。

宴席之间,东有别驾袁胤、长史杨弘、主簿阎象等人,西有中郎将纪灵、校尉俞涉、都尉张勋等诸多将校,都是跟随袁术多年的心腹亲信。

被袁术变相软禁的刘和,也被他请到席间,以炫耀己方武功。

“阳人一战,孙将军阵斩华雄,逼退吕布,歼敌两千余骑。”袁术笑容满面,举起酒樽道,“关东会盟以来,再无一人可比,当满饮为贺!”

“饮胜!”众人举樽,一饮而尽。

转眼酒过三巡,又有美人在旁相陪,场上的气氛变得愈加热闹。

“数月之前,孙将军会饮鲁阳城外,令董卓不战自退。”俞涉佩服道,“梁东刚一受挫,又进军阳人邑,取得此等大胜。虎步江淮之名,当真不虚!”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为将者大多自视甚高,互不服气。

俞涉曾经参加平乐观大比,深知吕布之能,孙坚能在吕布眼前斩杀华雄,让他颇觉不可思议,是以真心佩服。

“兄长得此猛将,何愁大事不成!”袁胤向袁术恭贺道。他为故太傅袁隗之子,算是袁术的从弟,两人关系极好。

场上众人听了,不由齐声附和,袁术更是得意洋洋。

“诸位如此乐观,纪某却有忧虑。”纪灵沉声道,“孙文台本为长沙太守,受督于荆州刺史王睿,却为一己私愤,借讨董之名斩杀王睿。”

此言一出,满场俱静。

“如今投效主公,无非借助袁氏名望,以便宜行事。”纪灵继续道,“倘若由孙文台收复雒阳,恐怕无人能制,于主公而言,此为除狼而得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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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 非不为也 实不能也 下

在关东群雄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关中也一直不得安宁。限于自身见识,西凉诸将只知一味好勇斗狠。

一方面,韩遂、马腾图谋长安不果,为求自保而结为异姓兄弟,又与李傕、郭汜言和罢兵,退回西凉坐观成败。

另一方面,董卓旧部争斗不已。但郭汜的地位、兵力向来不及李傕,而且内伤多年未能痊愈,一直处在下风。

天子刘协巧妙周旋,利用贾诩、杨奉等人削弱李傕一方的力量,又趁李傕、郭汜相争,在张济的支持下,率朝中百官踏上东归雒阳之途。

途中粮草不济,幸亏段煨提供支援。李傕、郭汜不甘天子脱离掌控,与杨奉、董承等将互相攻伐,朝官、宫人、禁军死伤大半。

天子一行转而渡河,得河东太守王邑、河内太守张杨相助,屯驻在安邑县。面对缺衣少食、乱兵断道的困境,刘协果断下诏,令关东群雄前来迎驾。

从地理位置、实力强弱来看,冀州牧袁绍在此事上明显占有先机。但他早有异志,不愿给自己带上桎梏,拒绝了沮授“挟天子而令诸侯”的计略。

扬州牧袁术虽然有心,却被曹操以剿灭黄巾余孽为由,阻断了颍川、汝南的通道。袁绍与袁术一向不和,对此自然喜闻乐见,任由曹操作为。

小暑时节;下邳城。

除张辽出镇彭城、成廉屯驻东海之外,吕布麾下亲信全都齐聚一堂。

“刘玄德派人前来请降,诸位以为该当如何?”吕布高坐堂上,虎目生威,缓缓扫过下方众人,说出了这次的议题。

眼见沧月并不在场,陈宫首先开口道,“此人能屈能伸,有枭雄之姿,幸亏被困在海西一隅。将军若是允其归降,只怕会养虎为患啊!”

“陈将军所言甚是,郝萌附议!”郝萌神色一动,率先表明立场。

其实郝萌对刘备并不了解,但他与陈宫都非吕布嫡系,自然要支持一下。

曹性仍然是一副唯吕布马首是瞻的样子,“此事但凭将军决断即可!”

侯成、宋宪、魏续三人纷纷附和曹性,只有高顺、秦谊低头不语。

“仲达的意见呢?”吕布点名问道。

高顺抬头望向吕布,沉声道,“刘玄德确有枭雄之姿,若不能将其赶尽杀绝,则不妨以利益与之结盟。将军若是难以决断,何妨听听夫人的意见?”

他跟随吕布的时间虽然最长,但显然对沧月更为忠心。

吕布心底有些不快,正要说话,门外有军士来报,“河内张府君派人护送天子使臣前来,请将军出府接旨!”

“呃~?”场上众人全都感到意外。

“诸位随本将前去迎接天使!”吕布到底见过不少世面,首先反应过来。

吕布率众人赶到府外,将天子使臣刘艾、随行将领杨丑迎到堂上,听对方宣告完朝廷旨意,这才明白天子的打算。

“承蒙陛下厚爱,在此危难之际,仍然记得吕某。”吕布听得有些动容,“只是下邳与河东远隔数千里,途中又有贼人作乱,且容吕某三思。”

徐州与司隶之间,乃是兖州、豫州。此时,兖州东郡有袁绍、臧洪相争;豫州颍川、汝南有曹操、袁术交战。

很不幸的是,如今袁绍、曹操都是吕布的夙敌,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两人都不会允许吕布军通过自己的地盘。

“天子对此期许甚高,望吕将军能够不负圣恩!”刘艾沉声道。

杨丑也在一旁说道,“当今天子聪睿,多有朝臣至死追随。若吕将军进据河南,与河内张府君、河东王府君成犄角之势,未必不能中兴汉室江山!”

陈宫见吕布有些动心,急忙道,“兹事体大,不如请两位先到驿站歇息,容将军与我等商议之后,再给答复如何?”

“正该如此!”吕布回过神来,对秦谊道,“宜禄,你且陪两位前去!”

秦谊最为擅长外交,正是接待刘艾、杨丑的不二人选。

眼见刘艾等人离开,吕布又命侍女去后院请来沧月、阎妍。

吕布将天子使臣的来意简单复述了一遍,接着环顾四周道,“此事与诸位的利益前途息息相关,大可畅所欲言!”

陈宫转头望去,正对上沧月那双神秘莫测的美眸,只听对方问道,“公台先生一向足智多谋,不知对此有何看法?”

“将军与曹孟德势成水火,若是举兵西行,必遭对方倾力拦截。”

陈宫沉声道,“眼前徐州人心未定,又有袁公路、刘玄德窥视在侧。将军一旦出兵救驾,前有强敌拦路,后方基业不稳,如何能够成事?”

“况且,袁本初早有另立天子、鸠占鹊巢之意,更曾有谋害将军之举,他又岂能任由将军挥师西行?”

听罢陈宫这一番话,众人都纷纷点头,显然深有同感。

吕布历经董卓秉政之事,深知守在天子身边的好处,当下仍然有些犹豫,不由转头问道,“阿月的意见呢?”

“公台先生所言甚是!”沧月首先表明态度,接着又道,“况且司隶人口死伤大半,田地荒芜多年。即使抵达雒阳旧都,外有强兵压境,内无人口粮草,生死完全仰仗关东州郡,岂非自取灭亡?”

无论李傕、郭汜,还是袁绍、曹操,与吕布均有宿仇。倘若吕布率部进据雒阳,不啻于自投罗网;即使有天子刘协在旁,也绝对无济于事。

听到这里,吕布才从秉持朝政的美梦中清醒过来,断然道,“此事非不愿为也,实不能为也,只得就此作罢!”

次日一早,吕布以徐州未定、粮草不足为由,婉拒了天子诏令。刘艾、杨丑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黯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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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川郡,许县。

许县位于颍川东部,与陈留、汝南相距都不远,境内多有平原水流。

曹操击溃颍川、汝南的黄巾以后,就屯驻在许县一带,并将麾下的主要人力、物力全都转移过来,隐约透露出远离冀州、徐州威胁的意图。

此时,曹操麾下谋士齐聚,正在商议是否迎立天子之事。

曹操的军中谋主戏忠,已经在数月前病故。接替戏忠出现在场上的,是一名浑身散发着酒气的瘦弱青年---郭嘉。

当年郭嘉北上面见袁绍,发现对方并非明主,当即离去,一直赋闲。

直到最近才因荀彧推荐出仕,与曹操一见如故,相互引为知己。像眼前这样重要的会议,曹操也让他直接参与。

“现在山东未定,犹有袁术、吕布等强敌;且韩暹、杨奉自负有护驾之功,桀骜不驯,难以制衡。”程昱沉吟道,“如今实非迎立天子的良机。”

“仲德兄所言甚是!”枣祗颌首称是,接着又道,“这些年兖州战火不断,东郡基业又失,眼前当以休养生息为主,不宜卷入这一场麻烦之中!”

两人出发点虽然不同,意见却很一致,旁边任峻、韩浩等人纷纷附和。

“诸位之言差矣!”荀彧摇头说出不同意见,“昔日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景从,汉高祖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

“当年天子蒙尘,主公首倡义兵,只因董贼挡道、山东纷乱,未能远赴。如今董贼已亡,主公基业毗邻司隶,正当奉天子而令不臣!”

“韩暹、杨奉之辈,何足道哉?若不及时决断,一旦其他豪杰萌生此意,那时纵然有心,也已迟矣!”

荀彧这一番话,说得曹操心动不已。

当初陆翊、荀彧提出伺机奉迎天子,曹操举一反三,不但派使者入京,并且进击颍川、汝南,又选择许县作为基业。

时隔一年以后,终于被他等到良机。

曹操瞥了郭嘉一眼,见他轻轻点头,当即断然喝道,“就依文若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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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 某恐有失事耳 上

对天子车驾东归一事,各路诸侯心态举止各不相同。天子刘协聪慧过人,对此也给出了不同的反馈。

河内太守张杨一面派人修缮雒阳宫室,一面献上粮草支援;先被封为安国将军,不久又升迁为大司马。

七月,天子入雒阳。韩暹、杨奉、董承三人因多次护驾,分别受封大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韩暹又领司隶校尉。

吕布虽然并未出兵,但天子念其昔日诛杀董卓之功,仍封平东将军一职。

立秋时节;下邳城。

一场秋雨过后,暑气明显消解了几分。

曹操无暇东顾,刘备被困海西;袁术以孙坚的妻弟为广陵太守,自己退回九江,暂时收敛了北线的军事行动。

在这种天气、局势下,吕布不由放松了警惕,每天饮酒作乐,过得相当惬意。

这天黄昏,吕布正与阎妍饮酒之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当即问道,“月前郝萌有意求娶阿娇,如今可有结果?”

魏越在雍丘不幸战死,已经过去大半年。阿娇并无所出,按照当时的习俗,并没有女子守节一说,改嫁实属正常。

郝萌的妻子全都死于兖州战乱,之前特地寻来十坛美酒献给吕布,请他代为提亲;吕布自然把这事交给了阎妍处理。

“即使夫君不提,奴家也正想说说此事。”阎妍黛眉微蹙道,“阿娇对郝校尉并无好感,已经让奴家代为谢绝!”

“既然阿娇无意,那也只能算了。”吕布摇头叹息,接着又道,“孟扬已逝,她还年轻,不妨再寻一名男子作伴。”

“在奴家看来,阿娇眼界极高,寻常男子再难入眼。”阎妍眸光一转,忽然提议道,“夫君何不将她收为妾室?”

阎妍的这个想法,并非心血来潮。

当时的习俗,男子正妻虽然只有一位,妾室却不限人数。此外,西北边地与羌胡习俗相近,女子丧偶以后,常常再嫁给夫家势力中的强者。

恰好在这段时间,沧月再次神秘消失。

吕布对此并不惊讶,转头问道,“此事可曾问过阿娇的意见?”

出于雄性的猎奇本能,吕布并不介意多出一位妾室。但他与普通男子的差别,在于重视两情相悦,不愿勉强女人。

“当然哩!”阎妍嗔怪道,“阿娇与奴家从小一起长大,怎会勉强她呢?”

“此事本无大碍,只是郝萌怕是要多心了?”吕布仍有一些顾忌。

阎妍目光一凝,叹息道,“奴家也与阿娇提过这一点,可她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竟说倘若不能在奉先左右侍候,宁愿终身不再二嫁他人!”

阿娇如今不过三十余岁,正处在女人最为成熟、最具风情的大好年华。如果就这样孤寡一生,未免太过残忍。

吕布听得爱怜交加,再无丝毫犹豫,“那就顺了她的心意吧!”

“太好哩!”阎妍猛地发出一声欢呼,神态宛如少女,“择日不如撞日,夫君不如今夜就把她收入房中吧?”

这些年吕布的心思大多被沧月占据,阎妍的这一番举动,固然有照顾昔日姐妹的意思,何尝又不是一种争宠的手段?

不等吕布答话,阎妍忽然娇喝道,“还不赶快进来!”

门帘应声掀开,进来一名婀娜多姿的女郎,全身仅着一袭半透明的轻纱,一张俏脸羞得通红,正是阎家阿娇。

其实阿娇的姿色身段,不但远不如沧月,与阎妍相比也有明显差距。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吕布被一阵喊杀声惊醒,正在穿衣之际,小蛮带着吕绮玲匆忙赶到,急声呼喊道,“将军,郝萌率部叛乱,已经攻进府门来啦!”

吕布一声怒哼,正要前去迎战,被醒过来的阎妍一把拉住,“夫君,府中并无多少人手,不如先去南城找高将军!”

如今的下邳城中,主要有四支人马,分东南西北驻扎在外城之中。其中南城那一支驻军,正是高顺的陷阵营。

阎妍虽然与沧月的关系冷淡,但经历多年战事,对高顺及其麾下的陷阵营,却有着非同一般的信心。

吕布正在犹豫,只听小蛮急切道,“黑夜之中,叛军人多势众,为了小玲儿的安危,还请将军听从夫人的劝告!”

她和吕绮玲刚从外面赶来,对叛军的声势最为了解。

其实郝萌的兵力如何,吕布自然了解,只是一时没有顾及到妻女的问题,现在经小蛮提醒,顿时醒悟过来,“也好!那就先去仲达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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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漳水北畔。

唏律律~!

伴着一阵嘹亮至极的马匹嘶鸣声,一紫一青两道影子从上游尽头疾驰而来,有如风驰电掣,片刻之间就已来到近前。

“好耶~!又是珞姐姐胜出啦!”一名女郎从桑树林中跳了出来,看上去不到双十年华,衣着朴素干净,脸蛋隐约可见当年的模样,正是王二丫。

不等两人答话,王二丫又笑道,“陆大叔,你可是连输了三次哩!”

若是论起实际年龄,陆翊、珞伽足以担当王二丫的叔叔、姑姑。但两人早入炼神,看上去仍旧不过二十出头,比王二丫似乎大不出几岁。

然而,王二丫的称呼却分明得很,珞伽是姐姐,陆翊却是大叔。

“有你这丫头助阵,大叔自然比不过姐姐啦!”陆翊苦笑道。

“才不是哩!”王二丫神色傲娇道,“前阵子小绩、小议在的时候,每次都给大叔加油,怎么还是珞姐姐胜出呢?”

她口中的小绩、小议,自然是陆翊两名年幼的至亲:从弟陆绩,刚满九岁;侄子陆议,不到十四岁。

陆康病亡以后,两人到黑山学苑呆了大约半年,后来太过怀念江淮一带的士族生活,由陆翊护送回吴郡祖宅。

珞伽听得笑靥如花,悠然道,“二丫,你这么耿直,当心嫁不出去哦!”

王二丫听得小脸一红,正要反驳,只听陆翊笑道,“有故人来啦!”

他话音刚落,就见东边桑林边转出数骑,当先一匹白马神骏至极,不在铜爵、紫骍之下,马背上端坐一名女郎;后面紧跟两人,坐骑也都不凡。

“小雨!”

“珞姐姐!”

“子龙!”

“陆三哥!”

“大石头!”

“小二丫!”

来人竟是韩小雨、赵云、刘石头;双方甫一见面,全都发出惊喜的呼声。

陆翊见韩小雨骑上了赵云的照夜玉狮子,忍不住哈哈笑道,“子龙,你平时沉默寡言,倒是挺知道怜香惜玉哇!”

“陆大哥变得好讨厌哩!”韩小雨听得俏脸一红,轻轻一拽珞伽的衣袖,“珞姐姐,你也不知道管一管陆大哥啦!”

“我看不是你陆大哥变啦,而是小雨点变哩!”珞伽作为过来人,哪里看不出韩小雨和赵云的关系非同一般。

“嗯呢!”韩小雨再不掩饰,很快恢复了勇敢的性子,“小妹这次前来,正是要感谢陆大哥、珞姐姐的成全哩!”

“小弟在此谢过陆三哥和嫂子!”赵云也不忸怩,上前拱手为礼。

两人才貌双全,却迟迟遇不到合适的佳偶;当初陆翊的安排,自有深意。

“看来要喝喜酒啦!”陆翊大笑道。

珞伽瞥了旁边的刘石头、王二丫一眼,嫣然笑道,“恐怕还不止一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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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 某恐有失事耳 下

徐州,下邳城。

吕布半夜携妻女逃到南城军营,高顺问明情况后,当即率陷阵营前去内城平叛。一方兵精,一方人多,双方混战到清晨,终于分出了胜负。

蹬蹬蹬~!

匆忙的脚步声中,一名陷阵营都伯赶来禀报,“叛乱已经尽数平息,逆贼郝萌当场授首,请将军回府主持大局!”

等吕布回到州府时,陈宫、秦谊、侯成等人也都闻讯赶了过来。

“怎么不见子善?”吕布没看见曹性,不由生出一丝疑虑。

并州诸将当中,除了在雍丘战死的魏越,就数曹性与吕布最为亲近。

“子善与郝萌相斗,虽然砍断对方一只手臂,自己也受了重伤。”高顺上前禀明情况,这才转身吩咐旁边的士卒,“快将曹都尉抬过来!”

不一会儿,四名健卒抬进来一席软榻。

吕布踏步上前,只见曹性躺在榻上,浑身被麻布裹得严严实实,仍有血迹缓缓渗出,显然受伤不轻。

“子善真健儿也!”吕布不禁动容道。

曹性以弓弩见长,近战的本领与郝萌有明显差距,他能斩下对方一只手臂,恐怕当时已经豁出了性命。

“幸亏高将军及时杀到,否则掉到地上的人头,就不是郝萌那厮的啦!”曹性一向光明磊落,不忘提及高顺的功劳。

“危急之际,屡赖仲达之力,某岂能不知?”吕布顺势夸赞一番高顺,“倘若没有仲达,本将怕是早无容身之所!”

“将军谬赞!此乃末将的职责!”高顺神色不卑不亢,拱手回应道。

“郝萌这厮在本将麾下已有数年,怎会突然反叛?”吕布皱眉道,“子善,你可知郝萌受到何人指使?”

自从吕布拿下徐州以后,总兵力大增;郝萌以校尉一职领有三千人马,骑都尉曹性被划拨在他麾下,以为辅佐。

“事出突然,属下见到营中兵马调动异常,侥幸藏匿脱身。”曹性神色十分萎顿,“在与郝萌厮杀时,听他言下之意,此事乃是淮南袁术主使!”

“袁公路?!”吕布听得虎目一寒。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陈宫首先反应过来,“不过袁术既然出手,只怕不止涉及郝萌一人,子善可知还有何人参与其中?”

曹性的眼神变得十分古怪,盯着陈宫看了半晌,这才转向吕布道,“郝萌当时得意忘形,信口胡说,言语间牵扯到公台先生、阿娇嫂子!”

这句话一说出来,不但陈宫面红耳赤,连吕布也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曹性一向视魏越为兄,那声阿娇嫂子自是对此而言。虽然吕布与阿娇之事并不逾礼,但在此情此景下,难免有些尴尬。

“舍吕将军而选袁公路,于陈某有何好处?”陈宫自辨道,“郝萌之言不是诋毁中伤,就是挑拨离间,岂能相信?”

眼看陈宫对刚才那番话生出了误解,曹性也不便明言。

正在尴尬之际,只听吕布沉声道,“公台绝无可能背叛本将,必是郝萌那厮的离间之计,大可不必理会!”

“将军明鉴!”陈宫松了口气,接着又道,“但袁术指使一事,应当不假。此人对徐州垂涎已久,又忌惮将军神勇,不敢强攻,难免想要智取!”

“哼~!”吕布神色一怒,“年初袁公路许诺二十万石粮秣,至今仍有半数未给。照此看来,是要过河拆桥了!”

“袁术性贪,得陇而望蜀。”陈宫肃然道,“刘玄德已经山穷水尽,如今横在袁术与徐州之间的障碍,正是将军!”

“既然袁术不仁,休怪吕某不义!”吕布沉吟道,“本将有意接受刘玄德的请降,以引为臂助,公台觉得如何?”

陈宫一听,颌首道,“合纵连横,正是乱世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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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日之后,刘备带着残兵败将来到下邳城外,吕布亲自出迎。

与刘备刚一见面,吕布就拱手道,“当初玄德出征之际,翼德与州郡将吏多有不和。某恐有失事耳,不得已出兵下邳,无非替玄德看管后方罢了!”

张飞听得勃然大怒,不及说话,已经被关羽用力拽开。

吕布对此恍若未闻,继续道,“如今玄德归来,自当将基业归还。”

“吕兄此言差矣!”刘备正色道,“小弟德薄才疏,本无牧守一州之力。吕兄挥师东来,正是众望所归,今日若是相让,岂不愧杀小弟?”

“玄德这么一说,倒让吕某汗颜了!”吕布取出州牧印绶,递到刘备面前,“为兄乃是诚心交还,玄德又何必过谦?”

“吕兄折杀小弟了!”刘备双手作揖,深施一礼道,“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徐州三面环敌,非吕兄不能安定!”

“既然玄德客气,为兄就代为执掌一段时日。”吕布见刘备言辞诚恳,也就不再啰嗦,“接下来玄德有何打算?”

“如今徐州的威胁,南有袁术,北有曹操。”刘备沉吟道,“若蒙吕兄不弃,小弟愿去小沛屯驻,以御曹操!”

从地理位置上看,小沛位于兖州、徐州、豫州交界之处,虽然归属豫州,却远离其心腹地带,倒像徐州的西北门户。

吕布对此并不意外,当即盛情邀请道,“玄德远道而来,为兄已在城中备下酒宴,不如进城歇息一番,再走不迟?”

“吕兄好意,小弟心领了!”刘备肃然道,“只是天下形势瞬息万变,为防曹操东来,小弟还是早些前去为妥。”

“既然如此,为兄就表玄德为豫州刺史,以正名份。”吕布言辞爽快,又转头吩咐道,“快将刘使君的家眷送来!”

以吕布的性情,既然决定与刘备化敌为友,自然不会再挟持对方家眷。

刘备拜谢道,“多谢吕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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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两个多月过去。

霜降时节;豫州,小沛城。

在刘备三十六岁之际,再一次经历了丧子之痛;似乎就在一夜之间,他的头上已经隐约可以看见少许白发。

“大哥,听医师说来,侄儿虽然死于风寒,起因却是惊吓过度。”关羽眉目开合之间,似有电光闪动,“究其原因,实因吕布偷袭下邳之故!”

“俺早就说过吕布那厮乃是不义之人!”张飞怒气冲冲道,“此贼不但夺去大哥基业,还间接害死侄儿,早晚有一天,俺非杀了他不可!”

刘备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沉声道,“人不可与命相争。如今吕布得势,我等暂且屈身守分,以待天时!”

他的性情一向矛盾,可谓刚烈、坚毅兼具,只是经历的挫折多了,刚烈的一面渐渐收敛,坚毅的一面却日渐突出。

“兖州牧曹操羽翼渐丰,近日奉迎天子至许县,有大义在手。”简雍斟酌道,“此人也曾被吕布偷袭基业,主公何不借机与之交好,共图吕布?”

“唔~?”刘备顿时陷入沉思,很快神色一振,抓住简雍的双手道,“此计大妙,只是个中细节,你我还需寻子仲、公祐好好商讨一番!”

糜竺字子仲、孙乾字公祐,都是刘备在徐州得到的出色人才。

“俺去校场舒活一下筋骨!”张飞怒气未消,黑着一张脸跟着走了。

眼见大家全都离开,旁边上来一名年轻小将,冲关羽揖手道,“数月以来,父亲大人时常愁眉不展,似乎另有心事?”

关羽目视长子关平,沉默片刻才道,“平儿,可还记得你的娘亲?”

“小子自幼只见过父亲,对母亲并无印象。”关平神色一凝。

“这也难怪!”关羽叹息道,“当年你刚一出生,家中就逢变故,你娘亲与我等失散,多年以来,一直杳无音讯!”

说到这里,关羽神色变得异常复杂,“就在年前,为父却见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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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 是不为也 非不能也 上

小雪之日;涉县,黑山学苑。

一场应节而来的小雪,宛若梨花飘落,又如白羽飞舞,仿佛来自仙神的祝福。黄昏时分,雪后初晴,天地之间一片晶莹剔透,更是美得让人窒息。

对涉县一带的百姓来说,这个日子要比往年更加特殊,原因只有一个:大家敬仰的副山长、钟爱的俏女郎韩小雨,终于在这一天成亲啦!

此事虽然并没有大肆张扬,但附近闻讯赶来的宾客,仍然不下千数。

“好英俊的郎君哇!”

“看上去模样不比山长差哩!”

“听说来自幽州的白马义从哦!”

“小雨姑娘成亲本是好事,可为啥俺这心里怪难受呢?”

“模样倒是不错,但才能未必配得上哦!”

“瞎操心,有山长出面做主,那小郎君能差到哪儿去?”

“可不是,陆夫人和张将军也都在呢,难道还会委屈小雨姑娘?”

……

不提场外宾客的窃窃私语,作为男女双方的长辈,陆翊、珞伽的心情无疑是非常欣慰和愉悦的,不但远胜主婚人张燕,甚至超过女方亲眷韩浩。

珞伽走到韩小雨身边,轻声叮嘱道,“今后若是子龙胆敢欺负你,一定要告诉你珞姐姐,看我不狠狠教训他!”

“嗯呢!”隔着厚厚的红色盖头,也能感觉到韩小雨嘴角幸福的笑意。

显然,赵云的出现,终于让韩小雨放下了过去十几年的执念。单方面的痴迷,又哪里比得上真正的两情相悦呢?

赵云面带微笑,轻轻拉起韩小雨的小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谁说男人在真爱面前一定会胆怯?常山赵子龙简直浑身是胆!

“子龙,好样的!”陆翊称赞道。

“好啦!好啦!”主婚人张燕见状,忍不住嫣然笑道,“天地已经拜过,两位长辈就不要耽搁小夫妻洞房啦!”

听到这句话,旁边的王二丫喜笑颜开地走上前去,为赵云、韩小雨引路。

眼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珞伽来到陆翊身边,轻声叹息道,“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呢!”

“小雪初晴,苑中的景致想必不俗,不如出去走走?”陆翊邀请道。

“好啊!”珞伽笑盈盈地瞥了陆翊一眼,一副算你识趣的娇俏模样。

夫妻两人并肩携手,避开热闹的人群,直奔侧门而去;沿途不断有“山长”、“陆夫人”的热情招呼声响起,两人一面回应,一面加快了脚步。

“陆大哥、嫂子!”两人刚踏上林间石桥,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喊。

陆翊与珞伽对视一眼,苦笑着回头望去,就见韩浩快步小跑而来,后面不远处,跟着一名手持酒葫、腰悬长剑的英俊男子,正是韩龙。

“韩二哥!”夫妻两人先对韩龙点头示意,这才向韩浩问道,“小浩来得这般匆忙,莫非有什么急事?”

“史前辈有封书信,让小弟一定要亲手交给陆大哥。”韩浩直接道明来意,并从怀中掏出一枚青竹信筒递给陆翊。

陆翊当场拆开信筒,从里面取出一卷帛书,在手中展开阅览。

“史大哥说什么啦?”珞伽见陆翊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忍不住问道。

“一言难尽,你们不妨自己看看。”陆翊将帛书递到妻子手中。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场上众人都已将帛书看了一遍,个个神色复杂。

“想不到昔日董卓之死,背后竟有这般隐情!”韩龙似有万千感慨。

“哼~!”珞伽冷哼道,“十六年前天山那笔账,正该找沧月算一算了!”

“当初沧月掳走小雨,我对她的来历已有怀疑。”陆翊沉声道,“既然史道人向大师兄提及沧月、公羊阁的关系,无论真假,总需前去确认一番。”

韩龙不由笑道,“说到打探消息,当然是为兄更加拿手!”

“这次情况有所不同!”陆翊摇头道,“那沧月修为不低,高顺的陷阵营也不好惹,吕奉先更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强者,怎么能让韩二哥去冒险?”

“我那兄长被沧月迷惑,早将恩怨是非放在一边。”珞伽神情萧瑟道,“唯有小妹前去,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

眼见韩龙还要坚持,陆翊决然道,“韩二哥常年奔波在外,这次还请留在涉县坐镇,让我夫妻前去了却昔日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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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萌的叛乱失败、吕布与刘备的和解,让袁术十分不安。为改善双方关系,在麾下谋士的建议下,他派出使者前往下邳,为其子袁耀求娶吕绮玲。

徐州,下邳城。

接到袁术的求亲文书,吕布当即叫来阎妍、吕绮玲母女商量。

“论家世、论才貌,袁耀倒也配得上小玲儿。”阎妍自己虽然中意,却不忘尊重自家女儿的想法,“不过,还得看小玲儿是否中意才好!”

“袁耀?是当初在宛城买花的那位公子么?”吕绮玲问道。

女孩子大多早熟,她虽然不过十二岁,却并非懵懂无知的幼童。

“就是那人哩!”对袁耀,阎妍显然有着不错的印象。

吕绮玲嘻嘻笑道,“如果是他,那就任凭阿爹、娘亲作主啦!”

眼见女儿答应得爽快,阎妍急忙提醒道,“小玲儿才十二岁,现在订亲可以,但婚事怎么也得等上四、五年才好!”

当时女子十五岁及笄,以示可以嫁人。但在世家豪门,出于经验上的安全意识,家中女子通常会更晚一些才出嫁。

“那就这么定吧!”吕布颌首道。

他也不磨叽,当场写下答复书信,交给袁术的使者带回九江。

数日后,袁术得到吕布的回信,不由大喜过望,立即派中郎将纪灵率步骑三万,经沛国境内一路北上,直取小沛。

刘备闻讯大惊,急忙派人向吕布求救。

吕布招来众将议事,陈宫首先出列道,“刘玄德有枭雄之姿,如今袁公路派兵征讨,将军何不坐观成败?”

侯成、宋宪等人纷纷附和,就连与陈宫不大对付的高顺也随之点头。

“要杀刘玄德不难,但眼前却不可为!袁术若是攻灭刘备,必与泰山臧霸的势力联结!”吕布说到这里,目光一寒。

“广陵、九江、沛国、泰山,倘若周围俱是袁军,我等再难有所作为!既然形势如此,又岂能坐视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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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旬日;小沛城外。

刘备、纪灵两军正在交战,听闻吕布亲率陷阵营赶来,急忙各自收兵。吕布命高顺在城东扎下营寨,又派人去请刘备、纪灵前来相见。

刘备与关羽、张飞首先赶到,吕布亲自迎入主帐,朗声道,“吕某今日来解玄德之危,他日若是得志,不可相忘!”

“相救之恩,岂敢忘怀!”刘备一听,急忙揖手拜谢。

正在这时,随着帐外军士一声禀报,纪灵大踏步走了进来。

“呃~?”纪灵与刘备四目相对,顿时大惊失色,转身就要离开。

“伏义切勿惊慌!”吕布上前拉住纪灵,口中大笑道,“玄德,乃是某之弟也!今日被伏义所困,自当前来解斗!”

“将军打算如何解斗?”纪灵面上惊疑不定,“莫非要杀纪某不成?”

“断无此理!”吕布神色自若,环顾四周道,“各位,且随我出帐再说。”

众人来到帐外,只见吕布命人取过方天戟,远远插定在辕门之外。

“辕门至此,足有一百五十余步。”吕布沉声道,“若某一箭射中戟上小枝,你两家罢兵;若是不中,但凭你等厮杀。谁敢不从,某当并力拒之!”

当时迈出一足为跬,迈出两足才是一步,约合后世13-15米。百步穿杨已经称得上神射,如果能在一百五十步外射中小戟,当真可谓是天意。

刘备身处劣势,自然不会反对。纪灵对吕布向来忌惮,略一犹豫就点头应允,“就依将军之言!”

“弓来!”吕布也不啰嗦,雕弓一入手中,立即扣上一支拇指粗细的狼牙大箭,双臂略一较力,尽是真气火焰盘旋。

轰~!咣当~!

利箭破空而出,有如霹雳炸响;几乎刚一离弦,就已射中戟上的小枝。

“将军真乃天威!”众人不由齐声惊呼,心下叹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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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 是不为也 非2不能也 下

建安元年,对曹操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转折之年。

秋九月,曹操击溃韩暹、杨奉,奉迎天子至许县,并立宗庙社稷,许县由此成为国都。曹操因迎立大功,被天子拜为大将军,封武平侯。

冬十月,杨奉再败于曹军,投奔袁术;曹操派兵追至粱国,又破之。

天子自许都下诏至东郡,拜袁绍为太尉,封邺侯。袁绍以太尉不及大将军位尊,耻在曹操之下,推辞太尉一职不就。

曹操自知还不宜与袁绍为敌,遂让出大将军,自领司空、行车骑将军事。

为充实己方势力,曹操以荀彧为侍中、守尚书令;又徽其侄荀攸为尚书、军师;另以郭嘉为司空祭酒,满宠为许令。

除此以外,曹操迁羽林监枣祗为屯田都尉、骑都尉任峻为典农中郎将,大量招募流民于许都屯田,以固根基。

大雪时节;许都。

曹操接到东郡传来的一道军情、一封书信后,神色惊疑不定,当即派人找来荀彧、荀攸、郭嘉三人,共商对策。

“可都鄄城,当有所立!”曹操怒形于色,愤然道,“昔日酸枣会盟,袁本初就居心叵测,如今虎狼之心不死,竟欲让孤背负千古骂名!”

荀彧等人全都看过袁绍那封书信,自然明白“可都鄄城,当有所立”这句话后面藏着袁绍多大的恶意。

鄄城虽是曹操以前的基业所在地,但几乎被东郡环绕在内。倘若曹操将国都从许县迁到鄄城,则天子、曹操的安危俱在袁绍一念之间。

至于后面半句,又明确暴露了袁绍一直以来的狼子野心;更可怖的是,他想借曹操之手来实施这一废立天子的举措,用意恶毒、态度嚣张。

“袁绍如此肆无忌惮,所凭借的无非几点。”郭嘉淡淡说道,“其一,汝南袁氏之名号;其二,冀州之人力物力;其三,新破东武阳臧洪。”

众人知他必有下文,全都凝神静听。

“主公奉迎天子,尤胜袁氏名号。”

“冀州固然富庶,却一直拿公孙瓒、黑山军无可奈何。而臧洪以数千孤军,竟能在东武阳据守一年有余,更是足以证明袁绍并无几分余力可用。”

说到这里,郭嘉哂然一笑,“袁绍虽然攻灭了臧洪,易京之战却输给了公孙瓒。以其性情,我料其不会善罢甘休!”

“奉孝所言极是!”荀攸接过话题道,“主公四面环敌、顾虑重重,其实袁绍何尝不是如此?袁绍不定公孙瓒,岂敢轻易与主公交战!”

“若是袁绍主动与公孙瓒言和呢?”曹操提出一个疑问。

多年以来,曹操常常处在一种不安定的环境当中,性情难免变得多疑。

“公孙瓒腹背受敌,纵然袁绍当真有心,他又哪敢相信?”荀彧终于开口,“况且,即使公孙瓒同意言和,袁绍也绝不敢倾兵南下!”

公孙瓒、袁绍交战已有数年,双方仇怨极深,并无信任基础。

“唔~!”曹操听得捻须颌首,却仍有沉思之色,显然另有顾虑。

郭嘉略一思忖,顿时有所猜测,“易京之防匪夷所思,以麴义之能也无可奈何。即使袁绍亲征,也绝非旦夕可破!”

“哈哈哈~!”曹操不由纵声大笑道,“知我者,奉孝也!”

若论揣摩人心,郭嘉尤在昔日的戏忠之上,难怪曹操引为知己。

“正如诸君所言,迁都废立一事,绝不可为!”曹操沉声道,“孤这就回信拒绝,且看袁本初如何反应。”

“主公英明!”荀彧等人欣然道。

此事既了,曹操转而又道,“诚如公达方才所言,如今我等四面环敌,下一步何去何从?有请诸君教我!”

郭嘉慧眼一亮,首先开口道,“徐州方向,吕布、刘备貌合神离,又与袁术、臧霸相互牵制,暂且不足为虑。”

说到这里,郭嘉忽然住口不言,转头望向荀彧。

真是浪子心性!

荀彧暗自苦笑,接过话题道,“关中一带,西凉诸将分崩离析,相互残杀已久,也难以形成威胁。但韩遂、马腾实力甚强,不妨遣使与之连和。”

“文若可有举荐之人?”曹操问道。

“侍中、尚书仆射钟繇素有智谋,定能担此重任!”荀彧毫不犹豫道。

长社钟氏,乃是颍川仅次于荀氏的世族;钟繇乃是钟氏当今最为杰出的人才。荀彧用人不避亲疏,但举荐贤才,自然优先自己熟悉的人物。

“既然文若举荐,孤当亲自一会此人。”曹操欣然颌首,接着又望向荀攸,“荆州、豫州之事,还请公达畅言!”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哑然失笑。

郭嘉那点小心思,荀彧能够一眼看穿,曹操、荀攸自然也不例外。

“乱世争锋,天时、地理、人和缺一不可。”荀攸正色道,“主公擢用贤能,已得人和;奉迎天子,又得天时。”

“唯兖州处于四战之地,譬如围棋天元之位,尽失地利。袁绍数攻幽州、袁术图谋徐扬,均欲先除后顾之忧,再取中原,主公不可不察!”

“荆州刘表乃守成之辈,又有袁术、孙策、刘璋在东西两面牵制。南阳一郡有山野之利,且悬于荆州以北、紧邻颍川,若要用兵,当为首选!”

荀攸这番话刚一说完,荀彧、郭嘉同时颌首称是。

“哈哈哈~!”曹操不由畅声大笑,“孤有诸君相助,何愁天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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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沛城外,吕布辕门射戟,技惊全场,纪灵依约退兵。

不久,刘备为增强自保能力,大肆招募士卒,兵力很快过万。

消息传到下邳,吕布深以为患,亲率大军出征小沛。刘备麾下多是新兵,哪里是吕布军的对手,几乎一触即溃,迫不得已之下,只得前去投奔曹操。

吕布很快收兵退回下邳,刚一入府,就得到小妹珞伽派人送来的一封书信。信中提及沧月天山伏击、长安献美之事,并约他到城外相见。

下邳城东南五里,泗水、沂水交汇处。

时值寒冬,宽阔的水流虽然还没有封冻,岸上却满是冰雪覆盖。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芒自云缝之中挣扎而出,匆匆掠过残雪上一道高挑妙曼的身影,显得十分萧瑟孤寂。

“小花儿!”

听到那声熟悉而陌生的称呼,珞伽缓缓转过身来,与兄长吕布正面相对。

“你变了!”眼见吕布鬓角已见华发,珞伽不由有些伤感。

吕布生于和平元年,虚岁四十七;对一名修为深厚的炼神强者来说,本不该有明显的衰老迹象。

“你倒是没什么变化!”吕布目视小妹,神色间感慨万千。

简单的招呼之后,两人似乎不知再说什么,一时全都陷入沉默当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夕阳下沉,夜幕开始降临,吕布终于开口道,“昔日天山伏击一事,确是阿月安排,但当时她并不知晓你我之间的关系。”

珞伽不置可否,沉默片刻才道,“王允假公济私,与汝南袁氏、太平道于吉关系匪浅。沧月、王允共谋貂蝉一事,与于吉、公羊阁难脱干系!”

“为兄离开冀州之时,袁绍派人暗下奇毒,幸亏阿月相救。”吕布沉声道,“就算二者原有干系,也已分道扬镳!”

珞伽蹙眉问道,“南华夫人、于吉踪迹缥缈,沧月或许知晓一二?”

“来此之前,为兄已经问过,阿月并不知情。”吕布肃然道。

珞伽星眸一凝,直视兄长道,“倘若真相并非如此呢?”

吕布一听,神色变得十分复杂,沉默良久才道,“无论真相如何,阿月既已嫁入吕门,为兄自当护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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