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浮屠 - xp1024.com
《三千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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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李氏启元王朝虎据中原,划天下为十三州而治,州下又设有道、府。

启元李显皇帝励精图治,启元中兴。

启元入蜀须过蜀道,蜀道艰难,西蜀东皇氏居险而统。

湖苏广三州气候宜人农商富足,民间重教化,士子之风盛行。接了湖广往南人烟稀薄,深山密林虫兽险恶,只流传着一些不知真假的奇闻密谈,有说龙蟒相争吞云吐月,有说巫部以蛊治人,皆是中原人没见过的神奇景象。

启元以北广袤草原自古便有游牧民族世代逐水草而居。到了这一百年草原上出了一位治世雄才,一口气收服了草原大小三千部族,被奉为草原共主,更建立了与启元划雁门关而分治南北的北疆政权。草原人尊称为天可汗,中原人则习惯叫北疆帝。

启元北疆几乎同时兴起壮大,两国兵甲盛而民富足,两位雄主各有大野心,朝堂上下丝毫不曾懈怠以期吞并彼此完成自古未有的耀世功绩。

草原人擅骑射,即便女子也可挽弓挥刀。到了近三十年更是号称养骑兵百万,中原依边关城池为守,双方彼此纠缠消耗近十年不分胜负,启元更是以北疆猛骑为师,以战代练,硬是掏出了号称足以踏平春秋的三十万铁甲骑兵。

是年秋末,启元太子李诨奉御召,领广陵军十万,兵犯西北帝沙佛国。

帝沙举国皆信奉佛教,世代国主更是要在继承大位前于世宗禅师座下听经学法,算是政教合一。所以帝沙才有了佛国的美称。

启元十万广陵军一路西行竟未遇到太大抵抗,兵行半旬就听的探子回报,说帝沙国主已经遣散八千近卫僧兵,在籍和尚也都给了盘缠礼送出境。

将军帐里太子李诨听到消息不由得一阵讥笑。

“父皇早就有言,这帮出家和尚就如同蛀虫一般,不事生产却偏要万民供奉,与吸血蛭虫无异,帝沙全国不过千万人口,在籍和尚便有百万之众,真是可笑。”

站在一旁的副将听到太子一番评级也不言语只是稍稍点头表明自己听到。

太子对副将欠奉态度也不在意,只是想到了出兵前父皇李显把自己召到养心殿的那番情景。

养心殿里鎏金香炉燃着上好的檀香,跟在李显身边蒙圣宠数十年不衰的内监黄三石里领着太子进到养心殿给太子搬了圆凳又帮皇上暖好了手炉才悄然退了出去。

李显放下手里的兔毫,把东海道加急送来的折子轻轻阖上。

“太子可知朕为何要不顾臣子的反对坚持出兵帝沙?”

太子坐在圆凳上只挨了一小半,小心翼翼的听着李显的询问,仔细思量之后才开口说话。

“父皇曾说出家和尚不事生产但需平民供奉,只以因果轮回福难报应恐吓世人。再者那帮和尚口中动不动就说佛祖视众生平等,凡事皆有因果,只需积德行善便可为惠及后世,且不说这等虚无飘渺的说法能不能叫人向善,单就众生平等一点就可定为包藏祸心。但若世人真当了真,君臣长幼便也没了规矩。”

“算是吧。不过这样还不至于让朕大动干戈。”李显看了看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太子,并不以为意。他这番藏拙虽说还没有炉火纯青的地步,但相较于其他皇子,李诨更要符合自己的心意,不过最后能不能走到那个位置还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儿臣愚顿,还请父皇明示。”

“李氏先祖有云,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个规矩便是法,国法家法,依法治天下,这是朝堂政治也是世俗人间。可你知不知道就算王朝更迭,皇权强大,仍有些人不会将之看在眼里,眼看你今日高楼平地起,明日成瓦砾,他们可以选择袖手旁观也可以暗中参与,但始终不会损伤他们自己个儿。”

“父皇指的可是那些江湖武夫,宗派世家?”太子开口小心问道。

“他们啊,”李显并未回答,只是感叹一声,接着又开始咳嗽起来。“江湖武夫就像是长在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却总也割不完。要是出了几个硬气扎手的,说不定还要扎的自己鲜血淋漓。”

太子心中了然,以自己父皇的个性岂会甘心看着有谁超然于皇权之外。百年江湖总有大才,说不着什么时候就出了个剑仙刀神,到时候朝廷都要看几分他们的脸色。自春秋便有侠以武乱禁的说法,可说到底还不是自恃有几分修为便不顾法度凭着自己的喜好做事。

“本朝首辅王明阳寒门士子出身,官场浸淫了数十年坐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亲手编修了本朝律法并开启了万民好文从仕的龙门河渠,文治天下即便有几个赢骨头也不妨事,文官所求不过名利,忍着他们倒还能落下个君臣相惜大度明君的口碑。但那些傲气的江湖人就难管教的多。”

“江湖中人就算再万人敌,也敌不过咱们动辄数万的军队不歇一刻的冲击,又有几个敢跟朝廷做对。”

太子身在宫中从小耳濡目染,向来推崇朝堂庙术,江湖武夫再风流在太子看来也是莽夫行径,根本上不了台面。

对于太子的看法李显也不说什么,只是呵了一声,然后继续说。

“朝堂江湖各有气运,但江湖气运往往会是个人承载,所以前有儒家夫子,后有道家真人,到了现在这百年,又出了个以剑道问天的宁逍遥,引的无数江湖雏儿挎剑出行。”

“国运虽然更盛,但要惠及万民也要分掉大半。与为夫半师半友的武当山真人张铭钧道士曾说,佛门道家皆是修心,一朝悟道便可开了天门。佛门修禅,有金刚罗汉菩萨,坐化成真可免六道轮回之苦,上一代佛门世宗万象老禅师坐化于西北九华山,当时记录坐化之时西方有佛光,道家得道飞升亦有天象。越是如此,世人越向往这座江湖,求佛问道以武为径欲窥天门者如过江之鲫。这百年除了那个剑仙宁逍遥,江湖似乎比以往沉闷许多,难得有几个名声天下的真真人。而佛门名声更是每况愈下,这跟佛门中人近年都追根朔源逐渐西迁有关,也是佛门人才凋零所致。你父皇想要为李氏启元筑下万世根基,便要从斩断江湖气运开始,江湖没了风流自然就不会再有人念想。之后不管蜀地北疆,再有你们兄弟齐心一齐出力收拾,这天下便干净了。”

“父皇龙体正盛,天下大同的万世功绩自然还得由父皇亲手造就。”

国君之位太过敏感,就算是太子也得小心翼翼。谁知道自己的哪句话说错就有可能会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李显也不说什么,只是呵了一声。

太子看着眼前自己的亲生父亲刹那间有些出神,这才敢悄悄抬手抹去额上的汗珠,跟李显皇帝时间不长的一番对话已经让太子冷汗直流湿透了紫黄锦袍。

太子从养心殿里出来早就在门外候着的钦天监监正苏世玉恭敬的跟李诨行了礼,然后被黄三石带了进去。钦天监,太子心里转了几下没琢磨出个所以然也没去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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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沙国灭,驱逐僧侣无数,唯排名僧籍第一的文空禅师不见踪影。

帝沙国主木方想为保国民不受屠戮主动遣散兵民投降,但仍单骑出城凭一己之力连续将广陵军骑兵先锋,校尉十人挑落马下。

李诨下令步卒排阵强行推进,木方想与广陵步卒站于城门,又死人数十。

最后木方想死于广陵骑兵冲击。

“他既然一心求死必然不会惜命,知道就算举国抵抗也免不了城破人亡的下场所以才遣散兵民不战而降,但作为国主他是死在了守卫城门的战斗中,蜉蝣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可敬明知不能而为之!”

“以国主之礼,葬了吧。”

李诨说完走上城楼,眼内尽是佛阁林立,耳中似乎还有喃呢经语。

第一章 老槐树下僧和道

帝沙佛国境内清凉山一棵老槐树下,有一个老僧盘腿坐在树旁,闭着眼睛好似一尊磐石般纹丝不动。

“师傅师傅,这一串串的绿豆子是这颗老树的果子吗?”

听见银铃般的声音叮叮咚咚响起,四下里找了半天才看见一个小沙弥模样的八九岁孩童爬了老槐树趴在弯曲的树干上。手里还攥着一串绿油油老槐树结出的种子。

“师傅你常常教育我们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我吃了这串果子会不会闹肚子?”

小沙弥用手撑着树干爬起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见师傅如定好像睡着了一般也不搭理自己,就从手里一整串种子拽下一个,瞄准了师傅比自己还要光亮的脑袋就丢了过去。

啪一声,老和尚的脑袋被树上的小沙弥丢了个正着。

小沙弥盯着师傅看,半晌过去老和尚依然纹丝不动。

“师傅你说带我等一个有意思的老头,可咱们都等了快半个月了也没见有人来,启元的十万广陵军一路势如破竹,帝沙国难当头父王整日担忧,咱们却还跑出来,也不知道彩云明月侍书侍剑过的可好,她们最是胆小,就连打雷下雨都会吓得不行,不能陪在她们身边果然还是不放心。”

小沙弥说着便情不自禁的往自己家方向看去,手里自然而然的拽下了一粒槐树种子像吃葡萄那样丢进嘴里。

“啊!”

既而便是小沙弥一阵惨叫。

“呸呸,真难吃!”

小沙弥咬了几口慌忙就赶紧吐出来,连带唾沫都吐了不少。

“不好吃是吧。”

树下的老和尚这时忽然开了口。

“师傅你知道不好吃也不告诉我!”

“呵呵,很多东西总要自己亲自尝一尝才能体会个中滋味,师傅今天再教给你一个道理。”

“教道理还在其次,我看师傅你就是故意想让我吃苦头。”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看,我们等了那么多天,那人不就来了?”

小和尚手搭凉棚也朝着师傅指的方向看去,远远的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瘦瘦高高的白胡子老道士慢悠悠的由远而近。

“师傅我们是和尚,你要等的人是一个老道士?”

小沙弥有一个很大的家,他那个很大的家里经常会来一些或奇奇怪怪或有意思的外地人。很早的时候就有类似于那个老道士打扮的人去着自己的父亲,要了通关的文牒,还在自己的家里小住了些时日。小沙弥对那些人并不反感。

“道士也好,和尚也好,说到底我们都是人对不对,那个老道士跟师傅可是很好的朋友。”

说话的空那个老道士已经走到了眼前,虽然风尘仆仆连道袍都显得脏兮兮的,但他看起来依旧精神矍铄,特别是那双半眯着的眼睛,总给人一种很特殊的感觉。世外高人?小沙弥忽然想到一个词。

老道士走到近前径直坐下,开口便让人心里顿觉呛了灰尘。

“你这秃驴忒不讲究,就算三十年前我输给你答应了一个条件,可现在兵荒马乱的,你就不怕我被人看见再给安上个里通外国的罪名。”

老道士气呼呼的说完还不忘摘下腰间的水葫芦痛饮两口,看样子赶路着实辛苦。

老和尚被气呼呼的说了一顿也不生气,仍是笑的很开心。

“可你还是来了呀。”

“能不来吗?我现在可是掌教,要是让那帮师兄师弟徒子徒孙知道了我出尔反尔还不被笑话死,咱丢不起这个人。”

“掌教啊,自你我上次游历在洛水畔相遇到现在已经三十年了啊。”

老和尚感叹着时光如白驹过隙,搁在膝上的手掌接住了一片老槐树上飘落而下的叶子。

“我还是来晚了么?”

老道士忽然收起了先前的言语不拘,自入帝沙国境一路行至清凉山,遇见最多的就是背负则行囊被迫离乡的僧侣,这场由启元皇帝掀起的佛门浩劫注定难以善终。

“不晚不晚。”

老和尚笑着摆手。

“本就是求你帮忙,你来与不来自是你的权利,贫僧却不敢强求执念。今日等到了你,说明命中有此善缘。”

“你倒是看得开。李显皇帝曾经召我入太安城,意思是让我做那个听皇命的国师,我一向懒散你也知道,所以就派了张福兴师弟去接任那个显贵皇职。两月后师弟飞鸽传信给我,信上就三个字,问长生。山上的其他师兄弟也看了,就问我福兴师弟写这个三个字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李显皇帝想跟咱们老道求个方子益寿延年甚至永保长生?我呸了一句去你们的,李显皇帝是那样的人?”

“我派去替我任国师的这位师弟啊,性子最为稳重,平时做事就显得慢吞吞的,脾气也好,就算你打他骂他,他都不见得会生气。但这不是说他笨,恰恰相反,我师弟是个极为内秀的人,所以我才知道他写给我,写给武当的“问长生”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八百年前大秦始皇帝一统六合,文治武功震朔古今,后始皇帝沉迷丹药黄老,欲求得仙丹以保自己命与天齐。我师弟想说的,其实是李显皇帝的雄心。”

“但现在西蜀北疆,任何一个都不是春秋那会的软柿子,特别是北疆,不管在朝堂还是江湖,都有个启元一较高下的底气。启元看似国富民强,实则内里各方利益盘根错节,根本难以下手。所以李显就选择了另一个法子,以江湖气运转往国运,以江湖力补充增强国力。只是想不到他会这么快。”

“世事皆有定数,天意如何岂是我们人力可为?但求问心无愧便好。”

“老和尚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兔死狐悲,以后的江湖恐怕是平静不了咯。”

“所以老僧要拜托你一件事。”

“那个孩子?”

尽管小沙弥自打老道士来了就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树干上,连喘气都没大声,但老道士仍像是脑袋长了眼睛一样。

老和尚招呼小沙弥从树上下来。

老道士目不转睛的盯着站在老和尚身旁的小光头,一边暗暗掐指不停一边嘴里不停念叨。

“奇怪奇怪,这娃娃北人南相分明是个金贵的命格,可推演起来却是一团乱麻,真实奇怪了哉。”

听得老道士不住念叨老和尚只是笑而不语。

“老道士你在念叨什么呐?”

小沙弥被念叨的头晕,仰着脑袋问。

“你不用算了,他的命,我也看不透,所以我想让你带着他,去武当山。”

“啥啥啥?”

这回轮到老道士翻白眼了。

“你让我带一个小光头回武当山?”

老道士难以置信,又上下盯着小光头看了好几遍,

“你真舍得?”

“有舍才有得。”

老和尚说完忽然一阵山风呼啸。

帝沙国破数日后,僧籍第一的文空和尚忽然出现,替死于混乱中的僧侣以及帝沙国主诵念经文超度后坐化于帝沙清泉寺,文空和尚坐化时寺庙上空有佛光,民众皆以为神迹。

第二章 行黄沙

老道士张铭均最近很是忧郁。虽然自己已经活了近两甲子的岁数,按理是早就见惯了世上的风风雨雨,说的俗气一点就是吃过的盐比这世上大多数人吃过的米还要多,就算是走在路上遇到了天王老子下凡一般的稀奇事情也应该是宠辱不惊。但他现在确实感到很忧郁。

老和尚文空是自己数十年的老朋友,自己是个清淡的性子,不爱儒家士子的那些个规矩,所以交起朋友来也完全按着自己的性子来,那个老光头按自己当年第一次遇见他时的评价,就是个干嘛嘛不行,吃嘛嘛不剩的老光头。不过老和尚吵嘴架厉害呀,张铭均是武当山上有名的真人,当上掌教后在江湖上的声望更是水高船涨。然而跟张铭均熟悉的人都晓得他有些古怪的性子,你打架厉害那我就跟你打架,你下棋厉害我就跟你比下棋,你擅长吟诗作赋,我就陪你琴棋书画,世人都以为武当掌教无所不通,所以很多人尊称他作十全真人。

事实上张铭均并不是什么都会什么都精通。反正跟老和尚论辩是一次都没有赢过。

有时候输的急红了脸实在找不回场子,十全真人也会全然不顾真人风范气的咬牙切齿,一边挥着拳头一边恶狠狠的放话说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揍的你满地找牙。

老和尚文空也从来不恼,只是笑着说:“贫僧当然信,这个世上跟你打架能赢的,估计一双手数的过来,我又不会打架,肯定是打不过你的。”

每当这时,十全真人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任你力气再大也如泥牛入海。

不过吵嘴架功夫估计是天下第一的老和尚终归是不在了。

老道士张铭均坐在马背上时不时抬头看看满是黄沙的天空,又时不时瞥两眼跟在自己身旁落后自己一个马头的小和尚,也是刚刚成为自己的小徒弟的木千流,看一次就要咂咂嘴叹口气,一路上口水都快咂没了。

“我说三千啊,从帝沙去往武当是往东,你知道咱们现在为啥往北而不是往东吗?”

老和尚文空把木千流托付给了自己,这孩子好,张真人打老远看见这孩子就觉得好,他就像是一块通透的璞玉,如果跟一个好的师傅细细雕琢,以后定是可以惊艳天人。

启元皇帝出兵帝沙不说灭佛,起码会想削弱佛宗的世俗影响力,而帝沙皇室历来敬佛。所以接到文空和尚的传书张真人就已经猜到老和尚肯定会有事拜托自己,只是没想到见面之后才发现完全是个难题。

江湖人,但凡有所成就的江湖人,年纪大了之后都想有个中意的弟子能够接过自己的衣钵,也好让自己这一辈子所学所悟能够有所传承。

木千流天生慧根无疑是再理想不过的弟子人选,可是碍于他的身份,以后就算是他继承了自己的衣钵也难以承担起武当中兴的担子,更何况帝沙皇子的这一层身份注定他会承担更多的东西。

左右为难下张真人破例扣指算天机,但却一无所获。

文空当时还笑张真人多此一举,木千流的命格天定,普通人还未超凡入圣前又怎么能轻易看破天机。

既然老和尚都这样说,看样子他之前也曾试过,张真人也知道在自己还未踏出那一步前恐怕也是无从知晓木千流以后究竟如何,但他还是接着算了一卦,这一卦是给坐在自己眼前的老朋友。

“我收下他了。”

一卦算毕老道士不再犹豫,也算是答应了自己这个老朋友最后的托付。

文空和尚把木千流从老槐树上叫下来,指着老道士张铭均说:“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你的师傅,这是我的意思,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木千流也不问为什么好端端的就要再多拜一个师傅,既然师命父命都是如此,那就老老实实的给老道士磕了三个头,算是行了拜师礼。

张铭钧心想既然认了自己做师傅,那当然是带回武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自己的那几个师兄弟见到木千流,应该会羡慕的流口水吧。

木千流也不哭不闹,很听话的跟老和尚师傅道别后就随老道士启程返回。

“师傅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临分别的时候木三千才停下问了一句。

“该回来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老和尚打了句禅机,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张真人带着木千流路过帝沙边境的最后一个镇子时找人买了两匹瘦马,然后忽的调转了方向一路往北。改变方向前老道士破天荒的算了一天中的第三卦。

“做和尚都有法号,当道士呢虽然也有道号但是不像当和尚那样严格,你还是留着俗家名字就好,不过木千流这个名字暂时还是别用了,你就叫木三千吧。”

“师傅你这是在考我吗?”

“哦?怎么讲?”

“道家有云,世间有道,大道三千,师傅你给我取名三千,让我如何取舍的好?”

“嗯,不错不错,还知道咱们的大道三千。”

张真人一脸欣喜,对这个新徒弟越看越喜欢。

继续北行,木三千渐渐有些沉默。张真人看在眼里心中悄然叹息,都说早慧易夭,这个孩子分明早就猜到了些什么,不然也不会变的闷闷不乐,小小年纪就会把心事藏在心里,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啊。

“三千?”

张真人问了一句没听见回应,便回过头看。落后自己半个马头的小徒弟可能还没适应自己的新名字,也可能在想什么出神。老道士便又叫了一声。

“啊师傅您叫我?”

“师傅刚才问你可知道咱们为什么改变了方向往北走,而不是往东走。”

“我大师傅说过最难修的就是闭口禅,心里有疑问想要自己体会透彻靠问别人是没用的,非得自己亲自体验一番才好。至于师傅你为啥带我往北走肯定有师傅的道理,我嘛,等到了目的地也就自然明白了,师傅。”

“理儿倒是这个理,没想到那个老和尚也不只会打嘴仗。不过你管他叫大师傅,那我岂不是二师傅啦?”

“我没说您是二师傅,要是您不喜欢大小这样称呼我就说和尚师傅,您是道士师傅。”

“算啦算啦,”张真人旋即想到老和尚这会儿极有可能不在人世,还有什么必要争大小。“他还是你的大师傅,毕竟是先授业于你。对师傅的授业恩情,要记在心里一辈子,尽管很有可能都没什么机会报答,估计那老和尚也不会在乎这个。”

说着老道士牵了牵缰绳,屁股下的瘦马慢了一步正好跟木三千一般齐,老道士不由得就伸手摸了摸木三千依然光秃秃的小脑袋,没由来的心酸。

木三千任由道士师傅有些粗糙的手掌在自己的头上来回磨蹭,只是低着头,任由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散落在满是黄沙的地上,印出一个个的痕迹。

他知道自己很聪明,不是从旁人的耳朵里听到,也许是师傅说的天生慧根,所以他懂得很多事情,懂得自己的那个并不威严的国主父亲,懂得从小溺爱自己的母亲,懂得那些真心把自己当弟弟看的漂亮姐姐们,懂得那个整天都会有人找上门来吵架的师傅。

启元兵犯帝沙,就算理由有多么的牵强也不会改变最终的结局,木方想对此心知肚明才会下令遣散僧兵。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写下手谕的时候木三千就躲在屏风后面。

“我见不到他们了,师傅。”木三千坐在马背上终于哭了出来,不再刻意的隐忍,“我要报仇!杀光那些欺负我们家人的坏人!他们不来父亲就不会遣散僧兵,不会让师傅送我出城,师傅也不会丢下我!”

“徒弟啊,师傅不会骗人,不会说什么你以后还能见到他们的鬼话。你想报仇师傅也不拦着,只是你知不知道,你父亲跟和尚师傅分别前曾说,若是千流知道了我因为凭一己之力拒敌战死,一定会想着替我报仇,我不许,若是他执意要报,也好,但先要想明白了我为何而死,他为何报仇。师傅我知道你父亲说了这话,真心敬佩你的父亲。况且李显借灭佛削弱宗教对世俗的影响力致使帝沙整个收到牵连,本来做的就不地道,凭什么他想欺负人就可以,咱们被欺负了还得忍气吞声,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还不是谁的拳头大谁说话硬气。师傅就爱跟人用拳头讲道理,以后谁敢欺负你师傅就用拳头跟他讲道理。你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咱们继续上路,活这么大我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咱们往北走我是想给你一份见面礼,你师傅好歹是个武当掌教,这见面礼可不能太寒碜了!”

“那师傅你要送我什么啊”

等到木三千发泄了一阵平稳了情绪,他就问起师傅要送自己个什么见面礼。

“嘿嘿,一份天大的善缘和见识!”

“那是什么啊?”

木三千不明所以。

“等看到了你就知道了。”

老道士却又开始卖起关子来。

“师傅我想了想父亲说的话。”

“想明白了?”

“没有,但我还是要报仇!”

“可以,不过还是要先想明白。”

“哦,知道了师傅。”

一老一少两匹瘦马,脚踩着黄沙影子被拉的老长。

第三章 商队

中原以北由雁门关为界,西北风土与中原全然不同,一个青山秀水物产富饶,一个黄沙漫漫环境艰险。继续往北就到了北疆草原游牧民族的地界。跟启元分庭抗礼近些年甚至在声势上犹有过之的北疆政权就建立在广袤的草原上。

帝沙同时跟启元北疆接壤,武当山老道士张铭均带着新收的小徒弟木三千直接从帝沙国边境线往北,绕过了雁门关进到了茫茫的戈壁滩。

一路北行到凉州,绕过重要的驻兵市镇,经葫芦口进了虎都,最后从虎都补给了些清水干粮,两匹瘦马托着一老一小已经看不到分明的道路,只能靠着老道士在前,走走停停速度一下子慢了不少,到了这会儿,更是连个同行的人都看不见了。

两人倒也不以为意,一路上张真人有心想着法跟小徒弟聊天,木三千本性就好动活泼,虽然是天生的慧根,但终究是个孩子。不开心的小情绪被一路上奇奇怪怪的风景还有道士师傅的幽默风趣给冲淡了很多,这会儿已经打开了话匣子,不需要师傅再主动问这问那,便把自己小时候的“英勇事迹”都一股脑给搬了出来好生的炫耀一番。

“原来你父亲是先去投了边军,在边军里磨练一番后才回到京都里继承了王位。如此说来你父亲倒是第一个在继承王位之后才在世宗座下听经学法的帝沙王,那这样的话倒也说的通了。”

老道士听了些木三千讲自己父亲的事情,再结合自己听到的一些传闻,那么自己之前的很多猜想也就得到了证实。

“是这样没错。”

木三千坐在瘦骨嶙峋的马背上觉得屁股咯得慌,左扭一下右扭一下怎么都不舒服,最后干脆把装着衣物的包裹垫在屁股下面才好受一些。

“我小时候就爱跟着禁军统领玩,我父亲老是嫌我碍事,所以以后再去听我师傅讲经的时候就带着我一块去听。我不爱听那些云山雾绕又枯燥乏味的东西,就老是偷偷溜走。起初被父亲抓到还会被狠狠的训斥,不过师傅跟我父亲说:天性不可违,如果儿童能够老老实实的听经学法那才是见了怪。父亲倒是很听师傅的话,从那之后就不再强迫我去听讲经了。”

“教育是要讲究个顺其自然因材施教,你是天生的通透,但如果强制你去学什么让你心生厌恶反而不美,换做是我的话也会这么做。”

张真人边听小徒弟讲边不时的插两句。

“是这么理儿,还是师傅懂得多,跟和尚师傅讲的一模一样!”

“别吹捧为师了,你继续讲就是。”

张真人嘴上谦虚,可嘴角却已经快翘上了天。

“好叻!我不被父亲逼着去跟师傅学经文,就又去找禁军统领雷叔叔,但是时间一长我又觉得没意思,因为雷叔叔每天都只能带我去巡视禁军的巡防,看过几次之后我就觉得特别无聊,他们每天都是按照固定的路线,时间,甚至连从这边的城墙到那边的城墙走多少步都一样。我就跟父亲说了,父亲却夸我聪慧,然后问我禁军巡防营应该怎么改进,我答不上来。父亲后来也没再说过这件事,不过听说后来雷叔叔跟父亲重新布置了巡防的事情,不过那会儿我对那些禁军已经没兴趣了,因为我发现了更好玩的事情,师傅你猜是什么?”

“跟你的和尚师傅有关?”

“嘿嘿嘿,还是师傅厉害,一下子就猜着了。”

木三千笑的时候还是习惯用手去摸自己的脑袋,不过现在他的脑袋顶上已经不再是光秃秃的。

“我师傅可能吵架很厉害子,所以就老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找师傅吵架。师傅刚开始不是跟谁都吵,后来他发现我爱看他跟人吵架,就不怎么挑拣了,基本上找上门的人都能跟师傅吵上两嘴。再后来我觉得光看师傅吵架也没意思,就让人找了十几条大狗,能多跟师傅念叨两句的还好说,那些在师傅嘴下一个回合都走不了的笨蛋我就直接放狗,跟十几条大狗比比谁的牙齿更尖也不至于白跑了一趟。”

听见木三千还做过这种纨绔行径饶是张真人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也难怪,在启元的话莫说是王公贵族,就连士族子弟富商子孙都做过让人恨得牙根痒痒的荒唐事。自己的这个小徒弟可更是名副其实的王侯子孙。

“那你整天看你师傅跟人吵架,你是不是也学会了你师父的吵架本事?”

“没有,我吵架一点都不厉害。师傅说我那不是吵架,是耍无赖。”

木三千一脸的认真。

“哦?你师父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看些找上门来吵架的人忒不识好歹,就跟师傅说要是心情不好懒得理他们还跟他们费什么话,直接大棒子给轰出门。”

“这倒是个省心的办法。”

老道士不置可否。

“是吧是吧,可是师傅说什么远来是客,不好怠慢了。”

“嗯,老和尚就是那个性子,跟谁都客客气气,要不然当时也不会我差点都动手了他还是坐着笑的跟傻子似得。”

“师傅不傻,师傅那应该叫大智若愚。”

“对,你师父不傻。”

一老一少就这么慢悠悠走着,也算是轻松自在。

可临近前面一个沙丘两匹瘦马忽然来了犟脾气,就停在原地打转不再往前一步。

“师傅它们怎么了?”

木三千怕马再突然惊了,就翻身跳下马背尽力安抚。

“动物察觉危险的本能本就要高出普通人,它们是察觉到前面又危险才不肯往前。”

“啊!有危险?那师傅咱们怎么办啊,要不先躲一躲?”

“咱们倒是可以躲一下,不过他们恐怕就躲不过去咯。”

木三千慢慢爬上沙丘,顺着师傅的目光看去一只马队正慢悠悠的行走在黄沙地上,更远的地方一支快骑悄然接近,像是准备袭击猎物的草原狼那样。

“这支马队看他们的装束应该是启元的商队,草原上时有马贼出没,也有些马贼是北疆的骑兵假扮,但草原上的事历来没有能善了的。

“师傅你不会是想出手救下那支商队吧?”

“做和尚讲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道士讲究清静无为自有天命,再说了现在北疆跟启元正在较劲僵持,商路早就关的七七八八,既然这伙人能有本事带着货物出关,想必也不是什么小商贩,咱们先看看。”

“看热闹啊,那还好,虽然师傅也经常讲出家人慈悲为怀,可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对吧师傅。”

“呵呵你和尚师傅有句话说的真没错。”

“哪句?”

“你挺会耍无赖。”

“嘿嘿,见机行事嘛,要是在我家里我早就叫上一队人马上去耀武扬威了。”

鲜衣怒马恶仆?自己的这个小徒弟还真没辜负了纨绔这两个字。老道士这会儿又眯着眼睛笑开了。

第四章 马贼

历代王朝都希冀自家姓氏王朝能够代代传承成生生不息,一世终二世取而代之,世代传承不绝。所以千百年之前统一列国纷争的先秦皇帝才会管自己个儿叫始皇帝,由他而始子孙万代。江湖人也一样,各个大小宗派也无不存了这个心思,并且体量更小传承更为不易的江湖宗派在培养年轻一代上则更是不遗余力,对于门内天资上乘的弟子说是倾其所有也不为过。

宗门内虽说能够为年轻一代提供极好的修炼环境,小到衣食住行大到秘籍丹药,可以帮助他们在修炼上精进极快,甚至一日千里,但功夫修为还讲究个心性境界,宗门内安逸的环境恰恰对心境的打磨毫无益处。不少天资甚高的年轻人从小就深得门内重视,功夫修为也是顺风顺水,年纪轻轻就修为颇高的也是大有人在。这些个年轻人往往就会自视甚高,性子也大都骄纵任性,一旦出了宗门在外跟人一言不合就会大打出手。若是遇着个寻常江湖武夫仗着宗门内培养的高深内力也不至于吃亏,可一旦遇到了个老江湖,那么吃亏的常常都是缺乏实战经验又心性不稳的年轻雏儿。一朝落败对心境的打击甚过于身体的伤害。如果不能过了心里的坎,一辈子境界不前都是常见,更有境界回跌彻底沦为废人的先例。

所以很多宗派都会在年轻一辈修为尚可接近破镜的关头安排一次门外历练,一来可以多多了解世俗人情,以后待人接物做人做事都会成熟不少,二来也可以好好打磨心性,这一点尤为重要。

剑雨阁是凉州境内数一数二的江湖宗派,虽说自第一任阁主至今不过短短三代人,老阁主尚健在人世且愈发老而弥坚,少阁主年纪轻轻却尽得老阁主所学,所以宗门气象巍巍,俨然成了凉州一方江湖的执牛耳者。

剑阁主修剑道,老阁主佩剑惊虹,相传年轻时在外游历,机缘之下在武当山上目睹了剑神宁逍遥的一战成名。宁逍遥跟武当上一代掌教在莲花峰上枯坐三天后相互只出了一招,老掌教出的一招如何外人都没看明白,反倒是宁逍遥一剑便削去了莲花峰小半个山崖,从此成了江湖上新一代的剑道第一人。老阁主也算是天资过人,恰好那会修为境界临近破镜,远远的看着老掌教和宁剑神枯坐三天后你一下我一剑,外行看热闹,那些人热闹倒是没看着,因为两人互送一招便收了场实在没什么看头,还不如集市上互相切磋的游侠儿你来我往的精彩。可内行看的是门道,这不就给老阁主卫戍阳瞧出了点意思,借着宁逍遥那一剑的精神自悟出剑招五十,此后几十年卫戍阳境界一路高歌猛进,五十剑招也愈发精深。因为剑招源自宁逍遥的破崖一剑,剑招就取名叫做破崖,听着也很有气势。

这一支北行的商队其实就是剑雨阁在山下的产业,凉州作为边陲重镇跟北疆西域接壤,本身商业氛围就很浓重,各方商人都会在凉州聚集分散,启元跟北疆对峙关停了七七八八的商路,但剑雨阁名下的产业显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依旧会有马队带了丝绸茶叶北进草原去跟草原人做生意。

剑雨阁这一辈的年轻人也依次跟随马队下山历练。

“卫师叔,咱们本来对于下山历练还是挺期待的,可这一路下来小毛贼都没遇见一个,实在是无趣,早知道我就让父亲去跟大长老求求情,让我跟着卫清明那小子去江南算了,最起码可以去见识见识那些南方似水般的小娘也好,说不定还能领回来一个当媳妇,每天看着山上凶神恶煞的师姐师妹,烦也烦死了。”

马队里驼着货物的都走在前面,出来历练的都在马队的后面跟着。一个长相还算清秀的背剑年轻人跟一旁的正在马背上闭目养神的一个老者抱怨。

“去哪儿都是修行,你真当卫清明去江南就很享受啦?大错特错!一座江湖两边看,启元这边总有大风流,卫清明一路上,恐怕只会比咱们还要艰险。”

“真的假的?不都说江南的男人都是些只会吟诗作画的软脚虾吗,估计那些江南小娘都会很嫌弃他们呐!”

“是不是软脚虾我到不清楚,不过你在你师姐跟前一直都是缩头乌龟我到见识过。”

“这不是好男不跟女斗,我让她们来着。”

“呦,感情是你一直让着我们啊,不过你刚才说什么来的?凶神恶煞?你倒是说说咱们师姐妹是怎么个凶神恶煞法?”

同行的人当中自然就有山上的女弟子,而且很不巧的年轻人刚才才说的话都一字不落的被听了去,一个长相颇有英气的女孩立刻就牵马上前开始质问。

“没有没有,灵儿师姐你一向是我辈的楷模,佩服还来不及怎么会说你坏话呢,是不是卫师叔?”

年轻人想要卫师叔替自己说些好话,一个劲地朝老者使眼色,不过卫师叔不闻不问,就是装作看不见。

“楚小年,你别朝卫师叔使眼色了,就你那张阴损的嘴能说出好话才是见了鬼,还不快快过来让我好好教训一顿。”

“嘿嘿师姐,咱们山上谁不知道你大人有大量,你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啊。”

说完名字叫楚小年的年轻人拍了下马屁股就跑开了。

被叫做灵儿的女孩子紧追不舍,人烟稀少的戈壁滩上阵阵嬉闹,也算有了些人气。

“你还不停下!”

灵儿紧追在楚小年身后,却不想前面的楚小年突然勒住了马,灵儿差点就撞了上去。

“你找死啊!”

“师姐你听,好像有什么动静!”

楚小年坐在马背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手搭在眼前极目望去,然后又翻身下马趴在地上仔细辨别。

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灵儿也收敛了神色不再跟楚小年打闹。

“有马队,速度很快,不是骑兵就是马贼!我们得赶快回去通知卫师叔!。”

“常走的商路竟然也会遇上马贼?”

“就是因为是商路才会遇上马贼,我听着人数可不少,咱们赶紧去告诉卫师叔早做准备。”

“才一队马贼就让你慌张成这样,出息!”

虽然嘴上满不在意,但灵儿也赶紧调转了马头,毕竟是第一次出门,要说跟人打架的经验估计还没有山下的小孩多。两人拌嘴吵闹此时已经跑出老远,早就把商队甩的不见了踪影。

两人狠狠甩着马鞭,恨不能屁股下的马能就地生出俩翅膀直接飞回去。

第五章 救人同行

“师傅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

木三千跟师傅在路上远远地看见了一支马队,再远点的地方却来了一队不只是北疆骑兵还是马贼,本想躲在沙丘后面先将形势好好看清楚再作打算,可偏偏不巧的是这支来势汹汹的快骑显然不是临时起意,估计是早就做了周祥的安排,除去前面一队人马拦截,后面又出现了不少人马,明摆的要把送上门来的商队给包圆吞个干净,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但倒霉了木三千师徒两个,关咱们什么事啊!

“什么词?”

“叫无妄之灾来的,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被无辜牵连了?”

“哎,我倒觉得这是上天故意让咱们跟那支商队扯上关系,说不定你的善缘就是那支商队。”

张真人明显更加淡然,真人风范显露无疑。

“我说徒弟,你觉得是商队的那一活伙人厉害,还是先前跑出去的那两个厉害?”

“厉害不厉害我可看不准,不过要是打起来的话跑出去的那两个肯定吃亏要少,马队的那些人同时还要照看货物难免要分心。”

虽然不知道师傅问这个干啥,但木三千还是老老实实的说了自己的看法。

“嗯,有道理!”

张真人重重的点头,然后翻身就上马挥着马鞭开始驱马狂奔,方向正是落单的那两个人。木三千顿时傻了眼。这真是武当堂堂掌教?丢下一个十岁的孩子果真大丈夫所为?木三千差点吐了一口老血,慌忙也跳上马背赶紧追赶。

“师傅你等等我!”

生怕自己被落下成了马贼刀下的冤死鬼,木三千连忙追上师傅。

“师傅你是武当堂堂掌教,怎么见了几个小毛贼跑的比我还快?”

“多嘴,为师自然不怕区区小毛贼,你没看见那两个落单的男女已经被侧翼包抄过来的马贼给围住,师傅这是赶去救他们。”

切,是这样才怪,分明是害怕了才骑马过来,混在商队周围就算不能躲过一劫也能削弱目标,那些个劫财劫色的贼人总不至于跟一个穿的脏兮兮的臭道士一般见识。木三千也不揭穿师傅,只是在心里暗自诽腹。

不过师傅掏钱买的瘦马还是太慢,两人刚冲上沙丘还未下去就给马贼发现,侧翼的马贼极有默契的分出五人拦住了老道士跟小徒弟。到了近处便看得清楚,那些人的穿着打扮全都是地道的草原人模样,骑的马也都优劣不同,这样一来就排除了是草原骑卒假扮马贼的可能,成建制的草原游骑马匹都是经过筛选,不会差别如此悬殊,再说就算为了做些龌龊事情需要假扮马贼,以北疆游骑的个性也不会细致到专门去选些劣马来装模样。

这几个围上来的马贼挥舞着手里明晃晃的马刀,嘴里嗷嗷乱叫,喊的全是北疆话,老道士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来过几趟北疆,但北疆话却听不懂几句。

“师傅你说你是何苦来哉这么着急就冲出来,咱们躲在一旁起码把局势看清楚再选站哪边也好啊。”

“嘿嘿,是为师鲁莽了,本想借那两人帮咱挡一挡,不料买的瘦马有些慢了,那两个青年倒也有几分本事,几下就突出了包围。”

张铭钧实为武当掌教,自然没把区区几个马贼放在眼里。木三千出身显贵,又自小跟着禁军统领厮混,大小场面也历经无数,当然也不会被轻易吓到。

不过在师徒二人看来极为正常的交谈到了那伙马贼眼里可就变了滋味。

奶奶的这些个南蛮子越来越来硬气了,往些年别说被咱们给围住,光是听到草原铁骑几个字就得吓的屁滚尿流。嘿嘿现在可倒好,给咱们围住眼见小命都不保了还有心情闲扯淡。

“老头儿一把年纪嫌命长找死,可怜这个小娃娃也要跟你倒霉,兄弟们上去给个痛快别耽误了正事,碰上他两个不知死活的算咱们晦气。”

五人中领队的那个生的虎背熊腰,偏偏长了一副贼眉鼠眼的猥琐相貌,他们几个显然听得懂中原话,方才木三千跟师傅张铭钧的几句交谈一丝不差的都给听了去。

“你俩就是烂在锅里的鸭子,只剩下嘴硬了,一会儿用咱们北疆的快刀给你们断去胳膊双腿,丢在草原上喂狼,到那时候还能说出硬气话才真叫人佩服。”

“此言差矣,我们中原那边有句俗话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也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因为说了几句逞英雄的话就又被断去手脚的风险,聪明的人当然会选择闭嘴。你佩服的那种人硬不硬气不好说,傻气倒绝对是真的。”

木三千听见对方竟然还能说上几句中原话,尽管听起来腔调别扭但确实有些意思,就忍不住起意想要逗弄一下那个北疆汉子。

其余四人举着疆刀就要围上去一桶砍杀,虎背熊腰的猥琐汉子大喝一声:“住手!”

“小娃娃年纪不大倒是牙尖嘴利,可知道身处江湖太过锋芒必露可是会容易惹祸上身。想来你的师傅忘记提醒你了?”

“我师父就是他咯。”

木三千抬手一指一旁的老道士张铭钧。

“这个师傅也是最近新拜的,别人都说他打架的本事天下第一,我也不知道真假,正好你们可以试试,也算帮我验验成色,要是连你们都打不过我就改换门庭了去。”

张铭钧乐的看徒弟跟几个笨马贼斗嘴皮耍心眼,只是没想到木三千几句话就把自己也给拖下水,偏偏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就只能眯着眼睛犯傻充愣。

如此以来反倒把五个马贼给唬住了,这个浑身脏兮兮的道士难道是个狠角色,一直似笑非笑的搁这儿是想来一出扮猪吃老虎?

猥琐汉子眼珠子转了几转,马上说道:“别跟这儿吓唬老子,知道老子是受了谁的指派来的么!说出来吓死你!还能让你个小娃子几句话就给打发了。”

木三千坐在马背上听得直乐,他们看起来凶神恶撒的,心眼子真没多少,自己几句话就让他把背后的靠山给抬出来撑腰壮胆,先前师傅还指望商队的人给挡上一挡真是高看了他们。

“能不能打发你不好说,不过你们想掳劫商队是没什么指望了,另外我再送一条建议给你,现在就逃跑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另一边楚小年跟卫灵儿赶回去跟卫师叔回合,到底是有剑雨阁高手坐镇的商队,三十多个马贼来回冲击之下竟然都是无功而返,非但如此反倒让剑雨阁的弟子护卫给打落下马好几个,突袭之下硬是没能给商队造成太大的麻烦,除去几个送货的护卫受到点皮外伤,几乎可以说是毫发无损了。

见着商队这边已经风平浪静,前来袭扰的马贼尽数被打散只留下了几具尸首,楚小年跟卫灵儿马上就想起来他们冲破包围的时候不远的沙丘上有一个道士模样的人骑马冲出来被几个马贼给拦住,尽管身份不明起码跟来袭的马贼不会是一伙。同卫师叔说明了情况两人就折回去,如果那名道人是想要前来告知危险,楚小年等人怎么着都要救一救。

木三千老远就看见最早的那两个青年又骑马回来,心想马贼应该没有给商队造成太大损失,便不再继续周旋。

“算你们命大,我们撤!”

猥琐汉子也注意到他们的突袭已经失败,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况且他们受到的指派只是抢夺货物,现在更没有了伤人的必要。

第六章 武道四境

楚小年跟卫灵儿远远的看见围住老道士的几个马贼并未行凶就撤离逃散虽然感到有些诧异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木三千跟张铭钧都是中原人装扮,同样是中原凉州的几人在心里早就假定老道士不会是什么歹人。

“方才有马贼前来袭扰,我跟师弟只顾着回去通知师叔还有其他同门做好应敌准备,没来的及支援道长,不知道长匆忙赶来是否为了告知危险?”

卫灵儿突围的时候却是看到了张铭钧骑马赶来,这会细细打量起来老道士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破旧道袍,面目和顺,也不像是什么心怀叵测之人,就猜可能是老道士发现了有马贼要掳劫商队,就赶过来警告他们。

“确实如此。”

张铭钧张口回答,一脸的真诚。

“贫道跟徒弟北上游历,在那边的沙丘后面休息时发现有马贼意图不轨,看你们也是中原人模样就想着他乡遇故知也是有缘,就跟徒弟前来相告,不曾想贫道的两匹瘦马实在跑不快,没能提前告知实在惭愧。”

是个眼睛没瞎的都看见你没出手好吧!没被马子额乱刀砍死还是靠自己跟那几个脑袋不太灵光的马贼斗嘴皮子才拖延到了商队的人打散了马贼赶过来吓跑他们。对于师傅的厚颜行径木三千只看的瞪眼,这也太那啥了吧,亏得他们不知道你是武当掌教,要是知道了武当山巍巍几百年的脸面还不得被你丢个干干净净。

楚小年对张真人也是印象极佳,帮没帮上忙先不说,光就是见着他们遇难没有躲在一旁袖手旁观已经就能让他们万分感谢了。这年头,就算是夫妻也不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锦上添花好做,雪中送炭难得。

这会儿卫师叔连同其他师兄弟都赶了过来,卫灵儿便把张真人如何发现有马贼埋伏又如何奋不顾身的前来报信的经过给讲了一番。

“竟是如此,劳烦道长费心了。”

可能是因为剑雨阁老阁主是在武当山上观看宁逍遥跟老掌教一战才有所悟,练成了破崖五十剑方能有了剑雨阁今日的景象,所以剑雨阁上下对道门中人向来礼待有加,这会更遇见个主动出手相助的老道士,那就更加客气。

“敢问道长名讳?”

“贫道姓张,俗名张明君,方才也是见商队都是中原人氏,他乡与同乡殊为亲切才冒失赶来,唐突之处还望见谅才是。”

张真人拱拱手,脸不红心不跳的收下了对方的一番感谢和恭维。

“原来是张真人。张铭均,张铭均,老朽没记错的话现任武当掌教就是张铭均张仙人,莫非不是?”

卫师叔知道武当山现在的掌教就是张铭均,眼前的这个老道士说自己是张铭均,看年纪应该差不太多,可气态却不怎么像是一派宗师,但还是开口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是不是,老道的明君二字是明月君子中的明君,跟武当掌教只是音同而已。贫道不成材有幸跟武当掌教姓名同音,也曾因为这个闹出过不少笑话。”

“哦,原来如此,不过跟武当掌教姓名同音也算是有缘了。”

听见两个人你来我往,还尽都是恶心死人不偿命的嘴上人情,加上师傅故意装模做样,木三千干脆直接看的翻白眼了。

卫师叔瞧在眼里只是觉得有趣,楚小年倒是紧张,担心刚才的一番混战伤到了张真人的爱徒可就不美了。

“这么小就能跟着师傅出来历练,肯定也不是普通孩童,必然会有些过人之处,师弟你的担心要多余咯。”

被卫灵儿这么一提醒其他三个师兄弟也都围上来。

刚满十岁的木三千个头不大,骑在马背上脚都够不到马镫,圆乎乎的脑袋上刚长出了短短的发根,大眼睛小鼻子,呆萌的样子跟集市上卖的布偶一样,很是惹人喜爱。

“我来教你几招剑法吧小弟弟,学会之后你就能保护自己,甚至保护你师傅了。”

卫灵儿是剑阁卫氏嫡系,剑雨阁虽然也有武学不外传的规矩,但是卫灵儿想要教一个孩童几招简单的剑法也没人会阻止,况且用几招不值钱的功夫来换取老道士小道士对剑雨阁的好感还是挺划算的。

“不要不要,拳脚小功夫纵横真英雄,个人的武功再厉害也抵不过一支军队,而且学功夫又是冬练三九又是夏练三伏,苦的很,我才不练。”

卫灵儿倒根本没有想到才年仅十岁的木三千会如此干脆的就拒绝了她的好意,锋利的宝剑已经抽出剑鞘小半,这会儿抽出来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一时间有些尴尬。

“这娃子年纪小口气不小,不过咱们要是真能手握万千军队,也的确就不用每天辛苦练功了。”

楚小年神经大条没察觉到状况,只是觉得木三千讲的似乎有些道理。

“劣徒无知,辜负小姐的好意了。剑雨阁的破崖五十剑脱胎于当年宁逍遥跟武当山老掌教莲花峰一战宁逍遥使出的破崖一剑,那一剑剑意纵横,说不尽的写意风流,老阁主能从那一剑中有所体悟,并创出了破崖五十剑,其中自然是有妙处。”

张真人身为武当山现任掌教对当年一战以及剑雨阁破崖剑的来历当然都很清楚。

“在我们修道之人看来,练武也是修心,一重境界一重天,你都没有练过武功,哪里知道其中蕴含的大道理。”

后面这句话显然是说给木三千的。

“是,师傅,徒儿知道错了。”

“哈哈哈,你说的也没有错,练武之人就算是练成了宁逍遥那样的剑仙估计也扛不住数万人马的冲击。”

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卫师叔笑着宽慰木三千。

“真人见识广博,连我剑雨阁破崖五十剑的来历都知晓的如此清楚,是老朽眼拙,灵儿擅自想要教授高徒是不自量力了。”

“哪里,贫道身为道门中人自然会到武当山拜见真武,也是听武当山的师兄们说起这才知道。”

“真人不必自谦,敢问真人北去何处?”

“贫道带着徒弟出来这次也是想让徒弟多长长见识,往北边要去额伦湖。”

“那就太巧了,老朽护着这支商队也是要往额伦湖那边去,道长不嫌弃的话就跟咱们同行,一路上也好跟道长请教些学问。”

“是啊道长,咱们同路相互做伴还能有个照应,虽然现在咱们是在北疆的地界里,但咱们剑雨阁也还是有自信能安然往返,等到回了凉州更能派人护送。”

说这一番话不是卫灵儿小瞧了张真人,卫灵儿在年轻一辈中称得上是佼佼者,年纪轻轻便过了初识境界,只差一线就可跻身明理。江湖武夫都讲究个大小排名功力深浅,由古至今江湖武夫世代点评归纳总结,大致划分境界用以区分高下,不管何门何派,不管儒门道家又或是禅宗,功夫武力登堂入室称为初识,再往上是明理,到达明理境界便已经是一等一的高手,随便一个门派都足以奉为客卿好吃好喝的当做祖宗一样供起来。再往上那就是宗师神仙级的人物,通晓世间万象,窥视天道真理,是为知命。知命境界的高手,宁逍遥和上一代的武当掌教算是两个,其他也都是显赫宗师,或者归隐不闻,总之都是听过没见过的人物。至于那个高高在上的逍遥嘛,估计是说天上的神仙吧。

以卫灵儿的修为来看张真人,竟是完全看不出丁点的气机流露,如果不是这个道士修为高出自己许多,那就是他那点微末的道行恐怕连登堂入室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既然别人先帮了自己,那总得对得住别人才行,所以卫灵儿才说出了那番话。

“道长真人不露相,安危自然不用你来操心,可从没见你对我们这帮师兄弟如此关照过。”

楚小年从旁刚说了两句就给卫灵儿抬起一脚踹下了马去。

“我这个师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暴躁了点。”

楚小年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屁股讪讪笑道。

“那就打扰了。”

张真人呵呵一笑也不推迟,马背上做了个揖就应承下来。

这次轮到木三千很忧郁了。和尚师傅真是所托非人啊。

“师傅师傅,您好歹是武当山的掌教不是,和尚师傅还经常说您打架天下第一呢,刚才咱们马贼团团围住也不见您出手,要不是徒弟我聪明机灵,估计咱俩就得被那几个彪形大汉给剁成肉酱了。”

木三千显然对自己师傅方才的表现很不满意,自己的和尚师傅虽然不会打架只会吵架,但好歹吵架也给吵出个天下第一不是,如果道士师傅既不吵架厉害,也不打架厉害,那自己这个师傅拜的可真是不值。

“那师傅待会给你露一手?”

张真人跟木三千相处这段时间对自己这个小徒弟的脾性也算有了点了解,自然知道木三千为什么想让自己露一手,只是自己的这一手实在是不怎么合适随便外露,要露的话也得找着个合适的机会也才行。

“算了算了,师傅你也别为难了,一大把年纪再弄出个好歹,到时候我可没办法跟武当山上其他师叔师伯还有和尚师傅交代。”

张真人听得木三千老气横秋的做派顿时有些气结,好像不止是有些忧郁了。

“为师不给你露一手还真让你小瞧了为师,我现在就告诉你,如果仅仅是这一队马贼,咱俩还真有出现的必要,西北方向三里路左右,还有几个人在那边等着,跟这几十个马贼比,他们才是大麻烦!”

半里路之外?还有几个麻烦的人?连个鸟毛都看不见的地方!木三千白了一眼很是无语。

到底是凉州数一数二的江湖势力,这一会功夫商队已经收拾停当,受伤的人也都处理好伤口上药包扎起来,货物重新清点清楚,随时可以出发。

这次是卫师叔跟张真人还有一名剑雨阁弟子走在最前,楚小年卫灵儿加上木三千还有剩下的剑雨阁弟子分在中间和最后。

既然一路上跟剑雨阁的商队同行,那就必然会受到照顾,来而不往非礼也,那就帮你们清扫一些路上的挡路虫罢。

老道士张铭均坐在马背上忽然睁开了一直都微微眯起的双摇,一道常人难以察觉的气势瞬间以老道士为中心散发出去,忽而远处的草地里惊奇了一片飞鸟。

楚小年跟木三千吊在商队的最后,楚小年觉得这个小家伙真是有趣,常能讲出些如天降惊雷般的话,就一直跟木三千聊的热闹。木三千问楚小年他们不出来历练的时候在山上都干什么,因为从草原回去后他也要跟着师傅在武当山上生活,只是不知道武当山上跟剑雨阁是不是一样。

“乖乖,原来道士师傅真的很厉害啊。”

木三千看着远处忽然说道。

“你刚才说什么?”

楚小年讲的起兴,木三千听得认真,却不知道怎么忽然愣了神,看着远方小声说了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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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咱们撤吧,那支从凉州来的商队里面有个高手。”

离商队三里开外的一处低矮小坡上,有五匹马并立,其中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马上坐着个年纪不大样貌清秀但眼神极为阴狠的少年。

“比老师你还高?”

少年啧啧嘴问。

“只怕要高出很多。”

一旁的老者浑身都罩在一袭灰布袍子里面,声音尖锐刺耳,像是钉子在金属器上划过。

“那好吧,反正那些乱民都死绝了本侯爷也没了兴致,只是没能把南院的货物抢了有了遗憾,算了,回去给表哥好好念叨念叨,草原上忽然来了一个比老师还厉害的人,表哥应该会高兴。走了!”

五骑调转马头很快就消失在了草原上。

第七章 天生我才

“师傅,你先前惊起大片的飞鸟那一手真是厉害,我虽然看到了从你身上有股什么东西发散出来,但却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师傅你能给咱说道说道呗,我要是学会也当你的徒弟也不丢脸不是?”

跟自己的这个徒弟相处越久老道士张铭均越觉得老和尚文空有两个字说的在理,这小子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前皇室子孙,怎么就弄得满身无赖气息,不说琴棋书画经纬纵横,可也不能耍无赖跟喝白开水一样没滋味吧。先前还嫌弃自己不露两手看看,这会倒上赶着”师傅师傅“叫的起劲。可真是奇了怪了。老道士怎么想怎么觉得有意思,好在因为自己买的两匹瘦马,速度太慢跟不上商队,就跟姓卫的老头说了一声,跟徒弟两人吊在最后面,也不怕说话被谁听了去。

“我说徒弟啊,为师这一手你看到了但还是没有瞧明白,那些草丛里的鸟儿被惊起是因为动物在察觉危险的本能上要优于咱们人,但有些修为的人则不在此列,或者说修为越高你的某些本能就会越敏锐,师傅故意气机外泄,正是想吓跑三里外的那些挡路人。”

“气机外泄?是个什么东西?”

木三千大小远离江湖,养尊处优于宫室王庭自然就不知道一些武功上的门道,不过先前老道士的那一手确实引人入胜,木三千自然打心底有些崇拜。

“气机嘛,给你打个比方,人有呼吸,一呼一吸之间同天地自然周身循环,通过一些方法修炼之后,能让你像是水杯那样,能够储备一些,这些能量在你的身体里每时每刻都在沿着经络穴位游走循环,周而复始便能强身健体。当然这都是浅显的解释,不过到达一定的境界之后你的身体跟外部环境的联系交换会密切的多,甚至你可以通过本身去影响外部的环境,刚才为师气机外泄,便是以自身的力量去催动身外环境。”

既然木三千有兴趣,做师傅的当然不会藏着捂着,甚至恨不能倾囊相授才好。不过张铭均也深知循序渐进的道理,所以只是浅显的跟小徒弟讲了讲武当山养气功法的入门,根基筑的结实日后方可建起高楼。

“那师傅怎么才能修炼气息?”

“你想知道?”

“嗯,想学想学!”

“先前那个女娃子想要交给你一套高明的剑法你不学,跟为师学这个浅显的入门功夫?”

“嘿嘿,学剑威风是威风,可师傅你看我才十岁,一把剑立着就跟我差不多高了,拿着都费劲,还是先跟师傅学些简单的,再说了,师傅你也说过那个叫什么“破牙”的剑法是在武当山上看老掌教跟人打架才悟出来的,那咱们武当山上肯定也有剑法可学,比那个“破牙”可要高明不知道多少,等回了武当山我再求师傅教我就是。“

“你小子的如意算盘打的倒是叮铛直响。”

老道士张铭均给木三千念了一段练气入门口诀,又叮嘱说要先背在心里,等到了可以落脚休息的地儿便可以试试,门外汉想要练气修行,可是要费一番心思的。

“为什么要等到有歇脚的地方才能练啊师傅。”

“虽然气机人人都有,但寻常人自不可察,想要感觉到自身的气机流动非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不可,这样可以不受打扰专心入定。”

“哦,那我知道了师傅,我先把你交给我的口诀再背两遍,省的忘了。”

“你已经记住啦?”

张铭均有些不可思议,那段口诀虽说不长,但也有三百多字,自己的记性算是好的,可第一次学的时候也是手里捧着书看了好几遍才记住,这小子不过是听自己念叨了一遍就记住了?

“记住了啊,我记性好,和尚师傅说我是过目不忘。”

乖乖,好一个天生慧根,真是捡到宝了!

当下老道士张铭均就不再说话,让小徒弟坐在马背上自己好好的背口诀,心里却仍不停的感叹,原来这世上还真有天才这一说。

这时一老一小两人跟着商队朝着东北方向已经走了五天,在第六天的时候商队到了一处驻扎在河边的帐庭,听卫老头说了才知道,他们的这生意是跟北疆狼庭部做的。这几帐人马驻扎在河边就是专为了跟剑雨阁的商队贸易。

贸易之后商队继续往东,到了房山镇就可以折回南下,入了凉州后就是一路坦途。

老道士正盘算着在房山镇就跟剑雨阁的人告别,商队要南下,他们的目的地却还要往东。

“我说徒儿,咱们这五六天一直跟着剑雨阁的人白吃白喝,虽然他们也没有嫌弃不高兴,可我觉得这样毕竟不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不是。可为师身上连几两银子都欠奉,也送不了人家啥好东西,到时候拍拍屁股就走人显得咱们忒没良心了些,你说呢徒弟?”

老道士教完木三千口诀,眼看着在两天就要到了房山镇,欠剑雨阁的吃喝人情让老道士有些心里难安。

“徒弟?”

自己问了一声却没听见小徒弟答应,老道士扯住了缰绳回头一看,差点惊的眼珠子没掉下来,自己的小徒弟竟然坐在马背上就这么悠悠然的入定了!

木三千方才按着师傅教授的法子,心无旁骛的去感受身体里的那股气息,不成想就心神内敛意识放空,莫名其妙的就进入了全然忘我的境界。但他偏偏稳坐马背,随着马背的起伏摇摇晃晃就是不倒,就连见多识广的张铭均也给看的一愣一愣的。

“你小子就这么入定了?这下为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木三千怎么了这是?”

卫老头担心没了货物商队走的太快老道士跟不上,就让楚小年过来看看,没想到楚小年刚过来就看到眼前一幕。

“坐的时间长了估计有些困倦,不碍事不碍事。”

张铭均怕木三千奇怪的状态再给人瞧出什么,就伸手啪的一下打在木三千的脑袋上,直接把入定中的木三千给打了个机灵。

“怎么了师傅?”

“没事,你刚才都困得快要睡着了,为师把你叫醒了而已。”

“小弟弟困了不然到马车上睡会,咱们到房山镇也还要两三天,这一路别说你,我们也都给累够呛。”

“一路上劳烦你们照顾贫道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哪好意思在多打扰。”

张铭均笑着推辞。木三千倒是没所谓,刚才是好像睡着了,不过被师傅叫醒后反而觉得很有精神,也不觉得累了。

“前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楚贤侄还是去提醒你卫师叔一下,让商队的人都打起精神来。”

冤家路窄,上次拦住商队去路打劫不成的那一伙人中躲在远处观望的几个似乎贼心不死,他们一出现张铭均就察觉到了气息。

楚小年不敢耽搁应了一声就调转马头跑去告诉卫师叔。

“为师刚才还怕受了人家的恩情没法还,这不机会就来了。”

“师傅你要跟他们打一架吗?”

“不,为师打算先跟他们讲道理。”

老道士张铭均抬手捻着灰白的胡须,眯眼微笑。

第八章 打一架

北疆骑卒每年南下侵扰那都是有数的,中原人也想了,为啥每年秋收之际都会有大批的北方蛮子像是蝗虫那样南下,后来细细一琢磨,嘿,这个道理简单啊,这边中原秋收时节地里的庄家收了之后天气渐凉,那地里根本就不长啥玩意儿了,整个冬天都得靠了春种秋收攒下的粮食。

反过来想北疆也一样不是,只不过人家地里长的不是庄家,是草。等天凉草黄,大片的牛羊吃啥,到中原来抢点过冬的口粮,也算是合情合理。不过来抢口粮这事,道理是讲的通,但你敢来抢我就得跟你拼命,谁让咱们也得靠这点粮食生活呢。

可北疆人骑马射箭的功夫真不是吹的,跟他们打了无数次交道启元边军也学了不少。就比如那些个当新兵刚入伍的瓜娃子,满脑子的建功立业马上风流,整天跟小队长念叨怎么不出兵杀敌,难道当兵就只能龟缩在城墙后面等着北疆的蛮子打过来?在行伍里待过几年的兵油子每每这时就会教训道,你们懂个屁!一个个连北疆的草都没见过的新兵娃子就想着杀到人家老窝去?开什么玩乐!

若是有新兵不服说怎么不行,老兵油子也不气恼,然后慢悠悠的讲,你们可知道千年之前的大秦始皇帝为啥耗尽国力也非得修那个万里的城墙不可?那是有大讲究的,草原上的骑卒南下作战,一个骑兵两匹马,没有重甲全是劲弓利剑,咱们中原人打仗就爱排兵布阵,自己人窝里斗还好使,对上了那些个草原骑卒根本就是没用,什么重甲骑兵冲锋,步卒推进,全都玩去!根本不灵!

他们有这么厉害?从老兵的口里说出来也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他们也不是厉害,只是说思想不一样,他们呐,打起仗来没规矩,草原骑兵速度又快,快马到你跟前唰唰射你两箭,你想抽刀砍回去人家马快你砍不到,你也用弓箭射回去,还是人家马快射不着,来回冲几次,咱们的阵形就乱了。就算你能打过,你想斩尽杀绝,追出五十里地保准你先死,草原上一望无际,除了草全是草,中原人进去容易,再出来就难了。况且草原人住的是毡房帐篷,养的是四条腿的牛羊,本来就是逐水草而居,人家说走就走,咱们怎么比,有家有室有田有地,等你们回了家找个媳妇儿生了娃,就跟栽在地里的树一样,轻易挪动不了咯。

那可怎么办啊,这样说来北疆人就跟是咱们的克星一样。

所以才说大秦始皇厉害,他干脆建起长长的城墙,反正草原蛮子也不会攻城战,自然就御敌于城墙之外啦。不过现在北疆的那个皇帝,啧啧,真是厉害,趁着咱们启元跟后唐南楚打仗的空占了河套往西往北一带,仿照中原建郡县管理,生生的捣鼓出了一朝两样的景象。

可咱们启元李氏更厉害,朝堂上文有首辅王明阳,武有大将军杨问远,而且你可知道近十年来声震南北的启元铁骑就是这两个人花了几十年的功夫打磨出来的,若是日后真想跟那些北疆蛮子打仗啊,就去投了三十万铁骑,保管能杀几个北疆蛮子!

南北相互对峙这么多年,对彼此倒是愈发的了解。

大老远就看见一对快马朝这边飞奔过来,卫老头立刻就让商队停下,全员摆好阵型互为犄角,一直藏着的弓弩也都掏出来严阵以待。

“卫师叔咱们跟狼庭做生意不是一天两天了,估计北疆的朝廷里都有咱们的货物,可这一趟出来连着两次都遇到了不小的麻烦,我看,这些人可不像是一般的马贼。”

卫灵儿身为剑雨阁嫡系,长辈们很多世俗密事也都不会有意隐瞒,自然也就知道剑雨阁跟北疆狼庭王帐的关系。

“跟北疆人做生意向来就招人眼红,不光是凉州,恐怕北疆这边也有人觊觎已久。狼庭虽然也是北疆王帐,可这几年渐渐式微,免不了会有人按捺不住。”

卫师叔作为剑雨阁里的长老,像是带着年轻一辈出来历练的事情本来极少插手,不过这一次却意外的随商队出来,其中自然有卫灵儿这个剑雨阁嫡系的原因,另外也是因为剑雨阁跟北疆狼庭这边的生意,狼庭在北疆的话语权越来越小,剑雨阁自然也要早作打算。

那边一队快骑到了商队十丈处便勒马不前,显然来的人也都知道南来的商队里会配有弓弩这样的东西,先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试探下怎么都好过莽撞的冲上来。

“表哥你看,那一队南来跟狼庭做生意的就是启元凉州剑雨阁下的产业,剑雨阁嘛倒是实力平平,不过这队人马里面倒是有个厉害的角色,赫连老师都说自己也不是对手。”

最早驱使流民去抢劫商队的北疆王室少年这次真领了表哥前来,不过他口中的表哥骑在一匹雪白马背上,裘衣锦服,身材却比他这个表弟要小巧许多,而且样貌比之更加清秀,甚至说是俊美都不为过了,特别是长长的睫毛下面那一队水灵的眼睛,简直可以勾人心魄。

“剑雨阁要说能有人实力是在赫连先生之上,那就只有老阁主卫戍阳和一两位大长老兴许有这个实力。先前听眼线说,这支剑雨阁的商队里面有五六个年轻面孔,还有一个老道士,兴许是山上的年轻人下山来历练,那位高人莫不就是剑雨阁请来的老道士?”

“表哥心思缜密,少昊自叹不如。狼庭呼延賀国可汗去世之后他的那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成器,狼庭的家底早晚被他们败光,与其等他们自己耗尽,倒不如咱们分了,也算是帮着呼延賀国保存了他一辈子的心血。”

说话的少年名叫拓拔少昊,拓拔乃是北疆皇室姓氏,少年姓拓拔自然就是皇室中人。

“你的拳脚功夫要是有你拍马屁功夫的一半也好,赫连先生也不至于整天跟在你身后辛苦。”

被拓拔少昊呼作表哥的少年神情冷淡,说话的时候只是注视着前方的商队,连头都不曾转一下。

“哈哈哈表哥教训的是,等这趟围猎结束我就回去好好练功。”

拓拔少昊被比自己小一号的表哥教训也不生气,只是摸着自己的脑袋哈哈大笑。

“别没个正形,让下面的奴才见了,你还有什么威望。”

听到这话跟在两人身后的赫连隆述和其他几个高手隐晦的相互看了两眼,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事实上他们甚至认定了这个事实,自己虽然有些拳脚本事傍身,但跟他们天生皇家的人比起来,依然是地位低微。

“你跟我上去,你们几个在这里待命,咱们去会会那个高手。”

“好嘞表哥!”

拓拔少昊挥手甩了个鞭花,胯下的宝马就极为驯服的压着步子跟在表哥的雪白宝马身后,悠悠然的向着那支商队靠近。

两骑压着步子来到商队五六米外停下。

“师傅那个骑白马的,是个女孩子吧?”

商队被人堵住了去路,老道士有心临分别的时候还给剑雨阁一份人情,便领着木三千骑着两匹瘦马到了商队前面,木三千离着老远瞄了一眼就看出了门道,对面骑白马的那个体态气质自然流露,虽然在着装上跟男子无异,但还是给木三千瞧了出来。

“这么远都看的清楚?眼神不错啊。”

老道士张铭钧心如明镜,自然也能知晓。

“你们是什么人也敢拦住我们去路,可知道就连草原上声名显赫的狼庭部族见了我们都得客客气气的。”

商队里一个剑雨阁的年轻弟子见两个人大摇大摆的就慢慢压了上来心里顿时火气冲天,想到剑雨阁虽然在凉州境内几乎说是可以呼风唤雨,但在北疆恐怕还没有太大的震慑力,就顺口把狼庭给搬了出来,如果对方只是一般的小马贼肯定会有所忌惮。

“草原狼庭我倒是知道,不过声名显赫就有点勉强了。”

拓拔少昊本来就不把狼庭放在眼里,今年狼庭式微,更是有心想要吞并,这会儿又怎么会被对方口中的一个狼庭吓到。

倒是剑雨阁这边有些意外北行草原一路上竟遇到很多会说中原话的北疆人,尽管在他们听来还很生硬。

“多嘴!”

白马少年嫌自己的这个纨绔表弟多嘴瞪了拓拔少昊一眼,拓拔少昊立刻噤若寒蝉,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这个表哥颇为惧怕。

“明人不做暗事,咱们知道你们跟狼庭一直有生意往来被狼庭视为座上宾,也知道你们背后是启元凉州的剑雨阁在撑腰,本少爷无意干涉你们的生意,虽说现在北疆跟启元相互对峙,不过至少还没有摆到台面上来相互捅刀子,所以本少爷也不会仗势欺人。但是听我表弟说你们的商队里有位剑雨阁的高手,在下不才希望能领教一二。”

“本公子?”

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家偏偏女扮男装还自称什么本公子,打小就身边侍女丫鬟环绕,木三千也从来没有什么主仆有别的自觉,跟下人打打闹闹偶尔恶趣味的占占便宜,眼前那个北疆少女拙劣的装扮让木三千觉得又去,又见她还妆模作样一脸严肃的样子就顿觉的好笑了,于是不经意间就笑出了声。

两边对持之下气氛紧张,木三千忽然一笑就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白马少年”这才注意到商队里面还有一个不大的孩子正一脸深意的看向自己,女孩子心思自然天生敏感,兴许察觉到了什么就不由得邹了邹眉头。

木三千身旁的老道士张铭钧也不说什么,只是眯着眼似笑非笑,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

拓拔少昊一直是察言观色的个中好手,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表哥心里定然对那个孩子的笑声有些不快,当下就拍马上前上臂一扬,手里的马鞭像是毒蛇那样,刁钻的向木三千奔袭过去!

“竖子安敢!”

楚小年卫灵儿等人都没有料到对面的少年只有两个人还敢抢先动手,更没有料到迅猛一击之下目标竟是木三千这个年仅十岁毫无还手能力的儿童!

众人之中还是卫老头率先反应过来,马背上纵身跃起手掌如勾便稳当当的抓住了空中的马鞭。

拓拔少昊回肘拉紧,那边马鞭的另一端在卫老头的手里纹丝不动。

“纵然是在你们北疆的地界,你们也太过放肆了!若是惹怒老夫,五息之内便取下两位首级,就算两位身世显赫等到北疆王帐得到了消息我们也早就出了北疆。若是想讨教一二老朽自然了一奉陪,可若是敢对老朽的朋友不敬,休怪老朽手下无情!”

卫老头是剑雨阁山上有名的孤家寡人,性格古怪极少跟人亲近,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卫老头年轻的时候也跟着家里的长辈在镖局里当做几年镖师,后来在北疆出了差池,那一队人马到最后就剩卫老头自己活着回到了凉州。所有卫老头对北疆人向来欠缺好感。

话虽然说的厉害,但卫老头还是一丢手把马鞭松了回去,这趟出来毕竟带着宗门里的年轻一辈,若是自己的话杀掉几个北疆贵族宗亲后一路隐蔽疾行,相信也能安然回到凉州,但是他身为剑雨阁的长老不能轻易就让年轻人身陷险境。

“回来!不得鲁莽,你行事如若再没有规矩回去后就让姑父关你的禁闭!”

“是表哥。”

两人的出现原本就会让剑雨阁的人万分警惕,拓拔少昊的突然出手只会让情况向着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就算白马少年之前开口说明自己的来意只为武道切磋,相信这次遭遇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卫先生,”老道士张铭钧依旧面色安然,像是早就预料到卫老头会替自己的徒弟挡下那一记刁钻的袭击。“跟那位骑白马的小哥切磋之事就让贫道来好了,毕竟刚才那个少年出手袭击的是我的徒弟,如果这个时候再让先生出面,莫说我那个徒弟会笑话贫道,就连贫道自己都会觉得脸面挂不住。”

“道理该是如此,只是道长?”

卫老头一身修为不低,就算是在人才济济的剑雨阁里也能排的上号,毕竟是只差一步就能上知天命的高手。所以卫老头听老道士说要由他来出面就不免感到担心,一路上两人朝夕相处早晚论道,对老道士的道法明辨自然是只有佩服,可是在老道士的身上卫老头没有察觉到丁点的气机波动,完全就是个武道门外汉的模样,但他此刻说起要由自己来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难道自己看走眼了?

一边的楚小年跟卫灵儿同样也在担心,他们路上悄悄问过卫师叔,老道长敢带着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远游北疆,莫不是说老道士是传说中的高手高手高高手?但显然从卫师叔那儿得到是个否定的答案。

“不妨事不妨事。”

张铭钧笑着宽慰,同时自己心里还在嘀咕,难道自己的做派竟然没有一丝的高手风范吗?

“既然道长坚持,那老朽就不加阻拦,不过道长还请量力而行,我们剑雨阁自然不会让那两个北疆小蛮子伤了道长。”

“那多谢了。”

张铭钧拱手作揖后就驱马上前。

“你师傅,厉害吗?”

楚小年心里还是不停的犯嘀咕,就小声的问一旁的木三千。

“可能吧,大师傅说过这天下跟师傅打架能打赢的一只手数得过来,这样想的话那师傅打架应该还是挺厉害的。”

大师傅?楚小年有些不明就里。

“道长是剑雨阁的客卿?”

白马少年跟拓拔少昊从小就拜的名师,加上北疆人勇猛善斗,两人自小就经常被丢到荒野,甚至小规模的战场里磨练,实战的经验比中原这边山门宗派的年轻弟子多了不知道多少,所以两个人对气机的察觉自然也相当熟稔,双手插袖姓卫的老头自然就被认定是这一群人里面修为最高的那个。意料之外的却是一个浑身脏兮兮丝毫不起眼的老道士第一个走了出来。

张铭钧笑着摇头。

“那你是着急送死好去投胎?”

这话是拓拔少昊说的,说完后又被白马少年恶狠狠的瞥了一眼。

张铭钧依旧笑着摇头。

“道长既不是剑雨阁的客卿,自然没有必要替剑雨阁的人出头。”

白马少年对张铭钧还算礼貌,尊称了句道长。

“我来是出头不假,不过却不是为了剑雨阁,刚才那位少侠出手所对乃是贫道的小徒,到今天为止他做贫道的徒弟也才不过两个月不到的光景,贫道自然也没有传授什么拳脚功夫给他,不然被人欺负了找场子的事,就不必由我这个师傅出面了。”

“原来那个弟弟是道长的爱徒,是舍弟鲁莽,在下代为赔个不是。”

“赔个屁不是,道歉有用的话我先把你那个不男不女的弟弟给宰了,然后再亲自道歉如何?”

木三千被拓拔少昊当做第一个袭击目标,本来就有点无妄之灾的意思,打小就只有欺负别人从来没被欺负过的木三千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听见那个女扮男装的白马少年说替弟弟赔不是,木三千刷的火气就喷了上来。

“年纪不大,嘴巴倒是挺厉害。”

拓拔少昊听得清楚,碍于表哥在旁不好做什么,只能阴损损的冷笑。

“这倒是不假,我这徒弟的另一个师傅吵架天下无敌,估计他潜移默化也学到了不少,我正头疼以后怎么教他才好。”

“烂柯山龙殊,请道长赐教。”

烂柯山贺知周是北疆武道第一的高手,十七岁便踏入明理境被视为北疆武道日后的扛鼎之人,二十七岁独自前往北极冰原,回来后竟然已经是恐怖的天命境,接连挫败数十前来挑战的北疆高手,从此成名,后当了烂柯山魁首至今已有四五十年的光景,白马少年自称龙殊,拜在贺知周的烂柯山门下本事自然不会低到哪儿去。

“我滴乖乖,竟然是烂柯山的人,就是不知道那个北疆武道第一人贺知周是他的什么人,师叔祖?我看差不多。”

烂柯山底蕴深厚,名声也是高的很,楚小年听白马少年龙殊自报家门后便暗自咋舌。

“什么烂柯山龙殊,看我师傅不把她给打成虫输。”

白马少年龙殊拔出腰间的佩刀也不见怎么动作就整个人都高跃而起,佩刀出鞘刀身极窄,到了刀尖处才弯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冷锋刀尖直刺瘦马上的张铭钧。

龙殊只出一招卫老头就忍不住赞叹,都说高手过招胜负立判,对决双方需要在刹那间就决定出手的角度速度时机,这名北疆少年年纪不大,但出手的那一下高手风范显露无疑,没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作为支撑肯定做不到这种程度,用惊艳来形容都不为过。

老道士张铭钧看的真切,自称龙殊的烂柯山少年这一手使的正是贺知周的绝技,贺知周用刀,更是用刀的高手,但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是贺知周的刀中暗藏剑意,龙珠抢先一手直刺张铭钧,来势中分明就夹杂了剑势,只是出手就有了三四分贺知周的神意。

张铭钧也不躲闪,任由龙殊的刀尖一寸寸逼近。张铭钧自然不是目中无人的狂妄之辈,不躲闪并不是张铭钧托大,而是张铭钧主修气机天道,一身内力修为浑厚无比,在龙殊起手的时候张铭钧就已经气机流转,在身前方寸间形成了一个坚固的屏障,以不变应万变,龙殊尽管抢占了先机,但也会早早的露出破绽。

众人见龙殊身形鬼魅,速度快的像是离了弓弦的羽箭,可偏偏老道士还安坐马背上不去躲闪,龙殊娇小的身形瞬间就贴近了张铭钧,后面的卫灵儿楚小年只看到龙殊贴在老道士身前,以为龙殊急速的一刀捅进了老道士的身体,老道士似乎都已经动弹不得,于是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心底还暗想这老道士偏要替自己的徒弟出头,可别死在了北疆荒凉的草原上。

龙殊也以为自己能一招建功,老道士根本就没有躲闪的意思,只能看着被自己一刀捅个透心凉,没想到的是平日里用起来削金断铁毫不费力的疆刀在老道士身前三寸的位置像是撞上了一堵钢铁浇筑的铜墙铁壁,竟不能再往前丝毫!

龙殊不由心惊,倒是小看了这个脏兮兮的老道士,原来也是有几分本事,怪不得敢第一个出来。

龙殊思绪瞬间便转了好几圈,但手上不停顺势双手握刀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压在了刀尖上。

如果是一般情况下别说是个人,就连坚硬的岩石都会被龙殊手里的疆刀刺穿,可是龙殊将自己全部的力量都压上后依然没能破开老道士身前的防御。

是个高手!

龙殊立刻就在心里作出了判断。

记得师傅曾经说过,当内力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加之运转熟练,就能把内力气机随意调度使用,即可伤人于无形也可保护自己身体周全,这老道士一定是运用气机在自己身前形成了护盾,才能阻挡自己。

张铭钧食指中指并起,抬手用双指在空中一划,两人身体间的空气竟然被生生的割裂,双指并行下形成的那一道气机攻势居然完全不输给龙殊抢先出手的那一击。

龙殊自小就历经无数次生死险境,早就捶打出了本能一般的警觉与反应,老道士那一记的恐怖也只有近在咫尺的龙殊真切的感受到,龙殊立刻收回疆刀护在胸前,只听见“叮”的一声脆响,龙殊整个人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给推回去刚好落在白马的马背上。

“在下眼拙,原来道长才是舍弟师傅口中的那个高手,道长手下留情龙殊感激不尽,多谢道长赐教。”

一击之下刚才老道士分明有无数个机会去走自己的性命,龙殊回过神来不禁觉得后怕,没有在那个距离上根本感受不到方才的危险。龙殊自认打不过老道士,但跟他交手也不能说是全部收获。

“你也不错,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力,贺知周那老家伙倒是有个不错的徒弟。”

张铭钧称赞龙殊倒是真心实意,龙殊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并且还是个女孩子,能有这样的功夫颇足以自傲了。

“道长认识家师?”

“贺知周是北疆武道第一的高手,就算不认识也肯定听说过的。”

“原来是这样。道长深藏不漏想必也不是凡人,如果家师有幸能跟道长探讨一番向来师傅会很高兴。”

“虽然出家人要清心寡欲,不能执着于胜负,不过若是贺知周的话我倒是乐意请教。”

“那日后有缘再见,咱们走!”

拓拔少昊见表哥都没有从老道士那里占到定点便宜,自然也知道自己更没本事做什么了,就跟着表哥调转马头离开。

“真没想到那个不起眼的老道士竟然那么厉害,我倒是好奇他是什么人了。”

两人走远后拓拔少昊才开口说道。

“中原人有句话叫做天外有天,那个道士应该不是普通人。”

“那我们要不要去跟师伯说声,不行的话就调骑兵过来,这样的高手如果不能为我北疆所用还不如杀了干净。”

“不用,师傅这次出来是为了龙窟,万不可再生枝节,派一队游隼远远盯着,他们有任何新的动向及时回报。”

“我这就全排。”

龙殊跟拓拔少昊还有几名随从来的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道长您真是真热不露相啊,原来您这么厉害!不过您用什么招击退的那个草原小蛮子啊,我们都没有看清楚,您能不能再给咱们使一遍?”

楚小年还有其他剑雨阁的弟子真是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一路上老道士跟徒弟不言不语,跟谁都好脾气,没想到还真是个高手来着。

“道长方才那一击,如果老朽没看错的话是气机流转体外,气机化形,老朽还担心道长,看来老朽才是有眼无珠。”

“卫先生这么说可就折煞贫道了,贫道跟徒弟出来游历本就只打算着见识风土人情,一路上多受你们照顾,贫道先前有缘曾在武当山上学了些拳脚功夫,就想着帮忙打发了那些当道的麻烦,也算是当做些许回报。”

木三千听见他们又开始互相抬捧磨嘴皮子忍不住又开始翻起了白眼。

“师傅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到了房山镇也好给我换身新衣服,你瞧我的裤子一路上骑马都磨破了。”

“对,还是赶路要紧,你们还要赶回凉州,别耽误了行程。”

被木三一提醒众人也反应过来,这趟出门已经两个多月,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在外事事难,特别是剑雨阁那几个年轻的弟子,早就已经是归心似箭。

“咱们边走边聊,老朽再跟道长请教些问题,还得请道长能够指点一二。”

卫老头尽管是剑雨阁上的长老,但好武成痴丝毫不在意身外虚名,既然张铭钧对武道也有涉猎,那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指点谈不上,贫道一定知无不言。”

第九章 近敦煌

又往南行了三四天的路程,张铭钧师徒二人加上剑雨阁的商队就到了房山镇。房山镇再往南就是敦煌。老道士带着木三千不去武当却一路北行,路上又跟着剑雨阁的人兜兜转转,回武当之前的最后一站就是要去敦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道士先前遇上龙殊挑战的那一手,总之剑雨阁的人现在看老道士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所以张铭钧跟卫老头说自己还有徒弟接下来要去敦煌,跟他们就此别过的时候,楚小年还有卫灵儿明显就有些不舍。

老道士性格随和平易近人却又有一身的本领跟见识,木三千虽小但生的个玲珑心思,也很招人喜爱。

不过天下间没有不散的宴席,就算两人跟剑雨阁的商队还是同路,老道士张铭钧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打扰。

“老朽在剑雨阁的山上不理俗事一心专研武道,自以为在武道一途上还算马虎,在山上也没几个人能跟老头说几句真话。跟道长一路相处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如井底之蛙,这些年待在山上真是有些固步自封了。”

房山镇还是北疆的地界,不过是划分给近些年在北疆帝身前红的发紫的南院大王,整个河西走廊一州三十镇都在这个南院大王的掌控中。北疆能够将触角伸到中原边境,几乎可以说全都是这位南院大王的功劳,一城一镇,北疆骑卒能够占领据守,并跟启元一样连城结防安定军民,无不是靠了那位仅在传说中听过的南院大王。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苍宇之下茫然天地多是你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力不达的地方。由此想来也就没有必要太过纠结境界高低武功大小,我道门祖师爷早就有言道法自然,兴许就是说人活一世不过尽力而为,只要不违背了自己的初心大抵就没有白白活一辈子。”

老道士张铭钧修的是自然天道,心境早就变得像是东边大海,落进去再多雨水风暴也难以激起波澜。

“老朽受教了,本以为世间道理天道酬勤,到头来竟钻了牛角尖,能在临别之际听道长一番话真让人豁然开朗。”

卫老头也不是啰嗦的人,既然到了分别的时候那就互道珍重各自前行,若是日后能相遇于江湖,再一块痛饮才尽兴。

倒是卫灵儿楚小年这几个师兄弟,一路上跟木三千相处实打实的有了些感情,知道分别难免,于是都拿出自己不多的私房钱给木三千买了新衣服小玩意还有一路上的吃食。

“楚哥哥,你先前还抱怨山上只能练功,吃饭虽然管饱但是每月给的几两碎银子就当真少的可怜,这么些年也没攒下多少,你就别破费给我买东西了,还是留着以后娶媳妇才是正事。”

木三千接过楚小年递过来的衣服一本正经的看着楚小年,大家听见木三千说话又是忍俊不禁。

“费什么话,哥哥我玉树临风气宇轩昂,一般人咱还真瞧不上,娶媳妇是重要,可也不着急这几两碎银子,我看你师傅挺厉害,也不像一般人,等你跟着师傅变成了江湖上人尽皆知的大侠客,你再多多还给我就是。”

“呸,这三千都还没出了房山镇就开始惦记以后怎样,你怎么好意思让三千叫你哥哥?”

卫灵儿依旧凌厉,三言两语就能让楚小年灰头土脸,不过到底是女孩子家,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什么心里话,就只是别过头去红了眼睛。其他人早就习惯了到哪儿都吵吵闹闹的两人,觉得这种轻松的氛围倒也很舒心。

送军千里终须一别,热闹相处了半月有余的老道士和小徒弟跟剑雨阁的众人就此分别,卫老头带着尽管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头却很好的年轻一辈继续南下回凉州,张铭钧则带着小徒弟还是骑了那两匹瘦马往敦煌方向走。

大多儿童若是聪慧至极心性便难以稳当,做事情虽然领会快但可能会疲懒难以坚持。所以每个行当里做的最好的可能不是最聪明的那个人,但肯定是最耐得住性子把一件事做到极致的那个。

老道士跟徒弟木三千骑着瘦马走在路上,张铭钧愈发觉得这个徒弟真是难能可贵,自打学会了呼吸吐纳木三千就几乎是一刻不停,就差把吃饭睡觉的空都用来练习。起初张铭钧怀疑木三千是因为天生慧根,所以学会了呼吸吐纳的粗浅入门功夫后用的越来越熟稔,身体便会不自觉的吞吐天地气机运转,由是一路上木三千昏昏然醒少睡多,无奈张铭钧不得不打起精神细心照看。

但很快张铭钧发现徒弟的忘我状态完全是他自己刻意的结果,这下子老道士就不免隐隐担忧。跟世间大多山门宗派不同的是武当自打祖师爷修成大道那天起走的就是顺其自然的天道,最是讲求心境。而刻意为之的话心里定然存了执念,如此一来有损心境的提升反倒是落了下乘。纵然自己的这个小徒弟天生慧根也只能是有损无益,毕竟心境这个东西天生不来。

可该如何跟徒弟讲明这些又让老道士犯了难。想想木三千虽然出身显贵,完全不输启元的皇室宗亲,但帝沙毕竟比不得像是猛虎盘龙一般的中原王朝,李显有心灭佛借此削弱世俗宗派的影响力,尽管帝沙只是个开端,可这家破人亡的苦难却实打实的落在了只有十岁的小徒弟身上不是。念及至此张铭钧又觉得小徒弟实在可怜,更不忍心跟木三千提那些伤心事。

左右为难之下老道士实在是忧郁的很。

“师傅自从咱们出了房山镇以来你就一直愁眉苦脸,简直比吃了苦瓜还难看,总不会是因为跟剑雨阁的商队分别伤心难过吧,想来想去也就卫灵儿长得水灵好看,还别说我也挺不愿意跟她分开。”

这天晚上两人已经到了敦煌城外。

敦煌自先秦就是连接中原通往西域的东西商路的咽喉重地,昔日商队往来贸易繁荣,敦煌既是东西交汇重镇融汇各方文化,在贸易兴盛的年代自然也繁华一时。后商路逐渐没落敦煌才由盛转衰,现如今提起敦煌都不免魏然叹息,那座曾经彻夜灯火通明,商队来往贸易发达,建筑琼奇瑰丽,有着强大商业文明的城,已经只剩下片片瓦砾无人问津的佛窟和无尽的惋惜了。

老道士点了堆篝火,给徒弟木三千烤了写风干羊肉,自己则就着清水吃了点饼。

木三千裹着厚厚的羊皮裘子,只探出个小脑袋来大口的嚼着羊肉,从房山镇一路到了敦煌城边上,虽然不时的就会因为练习呼吸吐纳不由然的入定达到全然忘我的境界,可依旧会在吃饭睡觉的时候瞥见道士师傅一直愁眉苦脸,就好像自己生病的时候喝了一嘴苦极苦极的汤药。

“休要胡说,为师都这般年纪了怎么还会对足够给自己当孙女的女娃子有啥想法。”

张铭钧被自己的小徒弟调笑不禁觉得又好笑又气恼,就顺手拾起地上的小土块朝木三千的脑袋丢过去。木三千眼瞅着朝自己飘忽而来的土块也不躲闪,任由土块丢在自己的脑袋上碎裂成了土渣渣后便用手摸着自己的脑袋傻笑。

老道士看着徒弟故作萌态,又不由得一声轻叹。

“知道你是天生的慧根,也许很多事情我不跟你说,你也懂。起初文空老和尚想让我收你做徒弟带回武当,虽然你是天生慧根,任谁都恨不能抢回来做徒弟的好苗子,可我却忧郁了。万年江湖风风雨雨,千百年武当山的传承,大概都不抵不过人命两个字。庙堂江湖本来是两个天地,就算互相牵扯也从没互动根基,可谁让启元出了个叫李显的皇帝,启元本就上应天运,一气横扫六合乃是天命,启元的先皇们积攒下来的运道估计都给李显占了,他要乘势搅乱江湖庙堂,然后让启元更上一乘楼甚至驱铁骑北上一同南北,就目前看来恐怕很难有谁能挡住,最少西蜀是不行的。还好世上也没啥绝对的事情,要说有变数也不是没有。”

说到这里老道士张铭钧颇有深意的看了木三千一眼,却不想木三千已经歪着脑袋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又不知不觉的入定了。

“我这个傻徒弟啊。”

张铭钧身手帮木三千把羊皮裘子盖好,不远处的敦煌影影错错,风沙呼啸。

第十章 议事厅两将军

西河州纺锤镇。

连整日在田间地头侍弄庄家的老农都瞧出了近些日子边境似乎怕是要有啥大事儿要发生。河西走廊一直都是东西商道要地,旧唐时为经略使安渡山驻兵统辖,启元兴兵取旧唐代之,兵线从南诏一直延伸,最后围都城太安五天五夜旧,唐后主自刎宫中。北疆趁机夺取辽东,骑兵南下在西河州受阻没能再往前半步,全是靠了经略使安渡山调兵遣将把西河边境捶打的跟铁桶一般。

安稳了北境的局势回过身却发现旧唐已经灰飞烟灭。再后来就只知道安渡山连同整个西河州都给划进了北疆的版图,经略使摇身一变成了北疆的南院大王。

中原人皆称安渡山为两姓奴,西河州军民却依旧习惯管安渡山叫经略使大人或者大将军。

就比如只会在庄稼地里刨食儿的老农,他才不管什么外人怎么说,两姓奴也好几姓奴也好,跟他一个老实的庄稼人有啥关系,咱这辈子能安安稳稳的有饭吃有媳妇儿娶有儿子生,到了老了能葬在自家的坟地里,这不就是顶天的道理。自打爷爷辈就长在西河,以后自己的儿子孙子也都会长在西河,虽然没见过那位经略使大人长啥样,但起码他没让咱家人背井离乡。至于西河是北疆的还是旧唐的,现在看来都不重要了,西河就是西河。

纺锤镇从地图上看像是个竖起来的纺锤,因此才得名纺锤镇。这里其实更像是一把顿刀子嵌进启元的边防线。如果两国开战毫无疑问这里会成为启元最先攻击的目标,所以平日里纺锤镇驻兵最多,巡防最密,盘查最严。

近些天更是有边军不断被调过来,纺锤镇一下子倒显得有些拥挤。

这一天又有一队快马入城,领队一骑不穿甲胄,平常布衣只在腰间挂了一柄双手剑,入城后一队人马径直奔向校尉府。

校尉府的管家几天前就知道了日子,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跑到门前侯着。真是不敢怠慢了,现在府里已经住进来一位凶神恶煞的杀神,现在又来一位,若是再跟上次那样恐怕自己的小命就真是不保了。

说起前两天也是这般情景,他一个下人根本没资格知道军防调配的事情,但自己的校尉老爷却是接连几宿都没有阖眼好好睡过觉这可是府里上下都知道的。

纺锤镇位置特殊军务繁重此事西河州大小州镇哪个不晓得,老爷能把纺锤镇校尉的职位安安稳稳的坐实,那是老爷有本事,就连大将军都亲口说过。

已经住进来的那个“黑将军”来的突然,上上下下也没谁知会一声,这二半夜的就来打扰连觉都让人踏实,管家心里窝火,急匆匆跑去开门就说了句“谁这么大胆子半夜三更的。”

后来就不知道是给谁一巴掌抽在脸上昏了过去。醒来才听说来的是骠骑将军霍思远,大将军的两名义子之一,旧唐那会儿就有千骑深入漠北一路斩杀北疆骑兵数千的彪炳战功,除此之外,霍思远最为人所知的便是其暴戾的性格,跟他对战不论输赢战俘全部坑杀,攻城略地后放纵部下肆意妄为,抢夺财务那都不算,男子身高超过车轮一律斩杀,女子年轻者卖为娼妓,年幼者送去工坊。种种行径堆砌起来,霍思远简直成了活生生的恶魔。偏偏大将军对他还颇为器重。

知道来人身份管家差点吓得瘫倒在地,哆哆嗦嗦等了好一阵子见没什么动静才敢收拾好出来。

“霍将军,属下虽然只是纺锤镇一个小小的校尉,但消息还是知道一些的,安春秋安将军的白银铁骑,驻防西北的陆将军,还有安字营半月前就开始向启元边境行军,那可是大将军的亲兵,现在别说明眼人,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西河州几乎所有的兵力都在朝边境运动。启元十万广陵军还在帝沙,可兵部尚书杨问远已经着手应对。属下斗胆问一句,难道大将军是要跟启元开战?”

议事厅里纺锤镇校尉曹值甫站在沙盘一边,厅里就摆了两把椅子,体态巨大长相粗犷的霍思远坐了一把他却不敢去坐另外一把。

整个身体几乎把黄木椅给盖住的霍思远撇了一眼恭敬站在一旁的曹值甫,他是有过人之处不假,纺锤镇在他的驻防下军务疏朗也可安枕无忧。但这并不代表曹值甫就会因此获得霍思远的另眼相看,最起码现在还不能。

“动静是大了一点,咱们西河全州的兵马加起来也有三十万左右,稍有动作肯定不会躲过各方安插的眼线。我敢肯定启元姓李的那个皇帝肯定连觉都睡不好。”

“那咱们这是要跟启元摆开了阵仗干?先不说时机如何,北疆那边态度怎样?”

西河州是归了北疆不假,但实际此地还是控制在安渡山的手里。让曹值甫他们这些吃惯了大米白面的人跟北疆草原民族共处,一时半会还真看不出二四六。

北疆那边同样看西河也觉得别扭,说他们是自己这边的可大家说不一样的话写不一样的字吃不一样的饭,并且他们到底都是些南人,谁知道归顺是带着几分的诚意。要不是有北疆帝在上面压着估计他们自己就先打了起来。

“北疆估计也是一头雾水,打死他们都不会想到这次完全是义父的个人决定。”

“大将军的个人决定?”

曹值甫有些没明白。大将军治军严谨,每战前都会反复推演,不止时节天气地理军心,就连更加详尽的因素都会纳入考量的范围。现在启元如日中天,天下大势启元独占四分还多,西蜀若不是靠了天然占据险地早就给吞了个干净。北疆这边号称可以跟启元分庭抗礼,但实际上不论是底蕴国力还是各方气运都要稍逊一筹。此时主动开战并不是合理的选择。

“我十四从军,从最小的步卒做起,一路做到了安字营亲卫,当年渭水一战大将军替旧唐平定史家之乱,大将军亲率近卫冲杀在前中了埋伏,整整八百人被分割围困,我就在大将军身边看着他一刀又一刀砍倒冲上来的叛军,最后八百亲卫就只剩下几百人,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可我那会身负重伤,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大将军亲自过来把我搀起,让我依靠在他背上还跟我说能不能放心的把他的背后交给我。自打那天起我就在心里发誓,除了我死的一口气不剩,否则谁都甭想碰大将军一下。后来增援赶到才救下我们的性命。等到史家的叛乱被平定大将军的家底也差不多给打光了,回朝之后大将军只得了些不痛不痒的封赏,大功劳都给朝堂上那班老爷争了去。他们算个什么玩意儿?所以我霍思远这辈子就只认大将军,大将军要让我往东,没二话跑死都不停。西河州的兵卒都是记着大将军的好才跟着大将军。”

“所以既然是大将军决定的事情,理由不重要,甚至不需要理由也可以。”

“属下明白了。”

曹值甫不是旧唐老人,没有跟着大将军一起出生入死过,但他是个军人自然懂得霍思远看似近乎愚忠的做法。

“老爷,安将军到了!”

管家在门口丝毫不敢放松,终于等到了要来的人,于是没敢耽搁直接就把一身灰衣的将军引到了议事厅。

“见过安将军。”

来人正是安渡山的另一个义子,安春秋。跟霍思远不同的是安春秋在当今天下似乎风评颇为不错。因为长相清秀又喜好平凡布衣,便有一个布衣将军的雅号,被说得多了人们似乎只记住了西河州还有一位翩翩儒将,却不知安春秋打仗的本事和立下的军功比之霍思远都不遑多让。

“霍思远你也太过鲁莽了,事涉家人连义父都不免失去理智,这个时候我们总该好好劝住然后想出个完全的办法,你非但不去劝解还调动大军全线压境,如果此时开战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清楚。”

安春秋进屋直接忽略了曹值甫,他一路马不停蹄的赶来就是要拦住霍思远。

曹值甫耳聪目明,知道有些事情以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资格从旁参与,就识趣的退了出来。

“你倒是有理智,可启元十万广陵军兵犯帝沙,木方想那小子竟然不战而降,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义父唯一的外孙至今生死未卜,那可是大小姐的亲生骨肉!此种情形你如何让一个当父亲的还能保持冷静!”

“义父只有一个女儿和你我两个义子,我们虽不是亲生没半点血缘关系但义父对待你我视如己出,如今小姐骨肉遇难我心里更是着急,可越是这个时候越应该保持冷静。兰先生已经派人动用了帝沙的碟子,不惜一切也要找到少爷下落,义父此刻也冷静下来,我来找你是义父的意思。”

“真的?”

“兰先生算无遗策,义父已经连夜动身前往敦煌,并让我带命给你不要轻举妄动,现在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因为你一时混账坏了西河州的家业,我第一个把你一刀刀刮死。”

“哼,若是少爷安然无恙还则罢了,要是少爷的一根汗毛受到了损伤我都会杀过边境找李家大小老少好好算算!”

骠骑将军率兵压境此刻却又动弹不得,恼怒之下一巴掌拍向屁股下的黄木座椅,整个座椅瞬间便碎成了粉芥。

第十一章 卖酒翁

北地气候跟中原差别甚大,一日里温度上下起伏,中午阳光普照热的只能穿着薄衣汗衫,到了晚上气温骤降恨不能裹着棉被方能入眠。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百姓,所以北人好酒,酒可生津驱寒。特别是飘雪寒冬,一堆人围坐在火炉边喝上几口温热的老酒,那滋味,别提多舒坦了。

在北地常见酒馆酒肆。

敦煌虽然不复往日繁华,但在临街小巷新开一家酒馆也不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酒馆老板是个微有些驼背的老翁,店里只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伙计。

现如今的敦煌鲜有外人常驻,在街上开了家酒馆的老翁是近些年少见的生面孔。

去过酒馆的人都说这老头一看就没做过生意,开业的时候也没有用些减价优惠的手段拉拢拉拢人气,做起生意来死板生硬的很,除了算账收钱就只是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烤着火炉发呆,连跟客人打声招呼的意思都没有。伙计也好不到哪儿去,手脚是挺伶俐,但就是没啥眼力。

开业第二天街坊四邻就已经开始相互下赌这家酒馆还能撑几天就得关门大吉。

酒馆开门第三天,有一老道士张铭钧带着徒弟木三千还有一路相伴的两匹瘦马入了敦煌城,依旧守在窗边的酒馆老板忽然就睁开了眼睛,跟店里唯一的伙计说了句奇怪的话:“元翔,今个儿不做生意了,有客人来,咱们关门迎客。”

尘土眯眼的街道上零星几个卖货摊位,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暮气沉沉。

身材瘦弱的酒馆伙计元翔像是根竹竿笔直的杵在街上拦住了老道士的去路。

“我家老爷请道长和小少爷前去酒馆一坐。”

“师傅?”

有老道士在旁木三千肯定要看师傅的安排,只是对面那个清瘦的少年管自己叫小少爷有些莫名其妙。

“不妨事,咱们本来就是要见他。”

“他是谁?”

“见到你就明白了。”

两人牵马到了酒馆门口把缰绳交给元翔。酒馆只留了个侧门通畅,进去后看见屋内只点着一盏灯略有些昏暗,但浓郁酒香已经充盈了整间屋子借着侧门直往外冒。

窗边的方桌擦的干净,上面只摆了一小壶酒和三个杯子,诱人的酒香正是从酒壶里飘散而出。

“安渡山见过张真人。”

卖酒老翁尽力挺直了有些驼的脊背,浑浊的眼睛却从一进门就盯在木三千的身上没有移开一寸。

“徒儿,见过你外公。”

“木三千见过外公。”

还在帝沙的时候木三千的父亲就会不时的提起,在很远的北边有个叫西河州的地方,木方想在那里认识了一个这辈子最心爱的女人和一个极为尊敬但却不怎么喜欢自己的长辈。

那个叫安苒女人后来成了木方想的妻子,是木三千的母亲,那个长辈是木方想的老丈人,是木三千的外公。

木三千三岁的时候安苒带着五岁的女儿回西河探亲,途中遭遇歹人袭击身受重伤,到了西河州后不久便病逝。

安渡山本来就不喜欢那个木姓的小子,女儿病逝后更是直接跟帝沙木家断绝了来往,把安苒葬在了安家陵地外孙女木悠然也给留在了西河州。

外孙木千流虽然远在帝沙,但将军府安插的碟子每月都会写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木三千如何聪慧有加,如何跟随文空和尚学经念禅,如何飞扬跋扈欺负的那些找上门来吵架的虚假清流抬不起头来。

每每有帝沙方向的密保送到府上,安渡山就会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来回翻看,看到小千流又做了些出格有趣的事情就会一个人咧着嘴傻乐。

如今以往只在信中了解的孙儿真真切切的就来到了眼前,还开口叫了声外公,安渡山一大把年纪也忍不住湿了眼睛。

意识到自己略有失态安渡山赶忙抬起衣袖擦擦眼睛。

“好好,好孙儿。”

安渡山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元翔你带小少爷去楼上看看我给准备的见面礼,我陪张真人说会话。”

张铭钧点点头示意木三千放心跟去,然后自己到桌前坐下。

“有劳真人一路互送,我这外孙福浅命薄,李显老乌龟一生谋划不过六合归一,天下分久必合,乃是上天定数,只是苦了我这个可怜的孙儿,从小就没了娘现在更是没了家。”

安渡山欠身待张铭钧坐下后斟满了桌上的三杯酒,捏起一杯递到对面,然后又把右手边的一杯拿在手里。

“我儿安苒以往常说我这老爹是个只会带兵打仗的老古董,不讲人情更不近人情。她娘亲走得早,我一个当爹的不怎么会带孩子,几乎是把苒儿当儿子一样,稍不听话就直接上手了。现在想想我这个爹从来就不像是个爹的样子。”

安渡山说话的时候酒杯一直在指间来回捻动,杯内醇香的美酒贴近杯沿将要溢出却在安渡山的控制下打着璇儿牢牢的附在杯子里。

能做到如此起码要有明理境上品,安渡山一生受累于军旅,且资质并不能说是上乘,半百年纪能在武道上逼近知命已然可以算是不小的成就。只是张铭钧不太明白安渡山此刻有意的表露是什么用意。

“自古都说棍棒之下出孝子,大概当父母的没有谁不疼爱自己的孩子,那至于教导方法就是因人而异了。大将军政务繁忙,没时间花在孩子身上也是自然。”

“话虽如此啊。”

安渡山摇摇头否定了张铭钧帮自己开脱。

“不称职就是不称职,没啥好推脱的。即便后来安苒长大懂事之后我也跟她这么说,我是对不起她。安苒性格要强又很执拗,十七岁的时候瞒着我偷偷跑去边境女扮男装投了军,被我知道后气得直跺脚,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简直胡闹。兰先生劝我先别去找她回来,暗中派人保护就行。结果遇上同样入了军伍的木方想,那时候姓木的小子还只是太子,一来二去把我家苒儿的魂都给勾了去。”

“起初我是坚决反对两人的婚事,帝沙佛国历任国主都要在世宗禅师座下剃度听经学法,要我女儿嫁给一个和尚?他纵然是一国之主我也不答应!可我那女儿固执的很,一个人从家里出逃跑去了帝沙,给姓木的小子生了一个闺女和一个儿子。时间久了我的气也消了很多,女儿有时回家省亲姓木的那小子就扮成马夫护卫,不敢暴露身份就是怕惹我生气。有好几次我都差点忍不住说你小子别装了,乖乖过来给我磕几个头兴许我就认了你这个女婿。可我一直都没说出口,以后更不会有机会再听那小子叫我一声岳丈了。”

“帝沙偏居西北国力孱弱,面对启元怎么想都没有胜算,木小子为保国民免受屠戮不战而降并没有超出我的预料,可倒底还是一国之主,他选择了把自己的生命终结在守卫国门上,老夫佩服他。这辈子都没能跟自己的女婿喝上一杯,以后也只能到了地下才能见上一面,我还怕木小子到时候不肯认我这个老古董岳父了。”

安渡山说到这里才慢慢端起酒杯轻轻洒在地上。

“我儿安苒有一对儿女,老夫既然是两人世上唯一的亲人,便要保护两人不再受任何苦难,就算是启元的李显,若再敢得寸进尺老夫也要让他尝尝西河铁骑的滋味!”

安渡山护子心切,张铭钧忽然明白了方才那一手明理的用意,于是张铭钧直接问道。

“安大人前来除了要亲眼确认木三千是否安然无恙,可还为了龙窟化龙一事?”

“道家本就是风水堪舆的祖宗,这桩密事自然瞒不了武当掌教。昆仑山号称天下龙脉之源,而敦煌正好占了其中一眼。自先古夏商那会儿封王裂土者都要给自己个儿安上命由天授,奉天意而为的帽子,要是需要加以佐证那还得伴有各种祥瑞。刘汉一朝汉高祖刘邦,传说其母夜宿荒野有白莽入腹,后来产下一子便是刘邦,篡了刘氏王朝的王莽,登基前也是各地频报祥瑞。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权利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幌子,老夫平生大概对神鬼玄学是敬而远之,儒家夫子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对这句话倒是颇为赞同。不过将军府上有位兰先生,他说龙窟一事既然发生在西河州,且必将会牵连到北疆启元,甚至偏居一方的西蜀说不定也会来人凑热闹,那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临来之际兰先生还说了一句人力有穷时,天命顺自然。老夫对兰先生一向敬重,所以就前来敦煌守着。不管是启元北疆还是西蜀,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勾心斗角,不过至少那些腌臜事情还没有摆到明面上,以前没有,现在不能,在西河州的地界上更不能。”

“兰元亭乃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谋士,遇事考量自然周全,否则西河一州从旧唐到今也不会一直都如铁桶一般水泼不进。不过在风水堪舆命格推演上,兰先生恐怕就要力不能逮。帝沙文空和尚是世宗佛头,若是只为木三千安排一个荣华富贵安稳享年的人生,直接差人一路护送,进了西河州地界便是启元庙堂上武道第一人杨问远恐怕也不能怎么样,又何须费劲心机的让三千拜我这个道家魁首为师。”

张铭钧慢慢饮尽杯中酒,等安渡山说完话后才不急不慢的开口。

“木三千是天生的慧根,起初贫道以为乃是相较常人多开一窍导致,后来以道家叩指断命的法子为其命运气机稍作推演,结果却是一团乱麻根本看不清楚,纷繁混乱中唯有孤皇二字最为显眼。被判为孤皇命格者,虽有显赫身世也有王侯前途却易夭易折,况且南朝钦天监北朝占星台都不会容忍一个身背皇运的旧国遗民,大将军留三千在身边可保他一时难保他一世。”

“哦?那道长可有万全的法子?”

安渡山看起来对张铭钧孤皇命格的说法并不怎么信以为然。

“方法自然是有,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张铭钧也不在意,依旧笑着说道。

第十二章 见面有礼

木三千跟着面目冷清的少年上了楼,楼上拐角尽头的僻静房间早就收拾了出来。

“里面的东西都是给小少爷准备的。”

元翔领着到了门口,推开门后自己站到一边请木三千进去之后才跟着慢慢把门带上。

“我姐姐是不是在西河州?”

进屋后左手边第一件就是块上好的和田宝玉玲珑球,木三千毕竟是帝沙国的太子,几乎可以说从小就是在宝贝堆里长大,真东西见的多了假的次的只要瞟一眼就分的出来。

摆放在柔软红绸上的和田玉玲珑球玉质上乘倒也不假,不过雕刻出玲珑球的这位,才是真正让其价值千金的原因。

曾有西行富商通关送到王宫里一对白玉腰环,腰环上雕刻有双龙戏珠,细细观赏下那每一笔刻痕每一片龙鳞竟是分毫毕现,龙须缥缈回转灵活,双目点睛最是精彩。富商告知这对腰环出自雕刻名家郑榭之手,众人恍然,能有如此鬼斧神工般雕刻技艺,天下除去郑榭可以说再无他人。

而此刻摆在木三千眼前的玉玲珑,分明就是郑榭的手笔!

郑榭的玉玲珑之外房间里最耀眼的还有一颗龙眼般大小的夜明珠。

旧唐也曾显赫一时,威盛巅峰那会儿常有四国来朝的壮阔景象,南海邦国楚夷于唐昭仁皇帝生日万寿节献上夜明珠两颗,后被转赠给平宁公主。

木三千看见也只觉得是个极为珍贵的物件儿,毕竟是寻常富贵人家怎么着都拿不出来的东西,但绝没有想到这正是当年楚夷献宝的之中一颗。

“小郡主在西河将军府,一切安好。”

元翔作为安渡山的贴身侍卫对木悠然自然也很熟悉。大小姐伤病去世后老爷对小郡主更是上心,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丢了。不止将军府上下,就连霍将军跟安将军对小郡主也是宠爱有加,所以就给小郡主养成了个张扬跋扈的性格脾气。

西河州易主之后北疆首开文士之风,北疆帝曾指派部族通考第一名到西河州经略使身前做事。那名北疆士子体质虚弱不善车马,所以只能从三千文章里寻个前程富贵,幸得薄名后颇有鱼跃龙门的意思。

但此人热衷风流,以前没人瞧得上也不敢造次,现在一朝得势便有些肆无忌惮起来。曾在街上拦住人家姑娘,非要给人家吟诗作对,更意欲强行掳回家中做些龌蹉勾当。

后来就传到了木悠然的耳朵里,木悠然命人把那士子作的诗找来,撇了一眼后只给了“狗屎不如”几个字做为评价。当天那名北疆帝钦点的部族文试第一就给木悠然小郡主的凶恶仆从给结结实实胖揍一顿。

那士子终究是北疆帝钦点,事关皇帝颜面,事情就给人捅到了御座跟前。朝堂上下知晓此事都等着看安渡山要狠狠的栽个跟头,西河州对北疆来说是极为重要,但他一个南人旧将凭什么裂土封王?

可谁知北疆帝只是嘴上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后就不了了之。

不少朝堂重臣背后都暗自感叹,安姓蛮子深得圣恩,看来安渡山一天不死西河州别人就别想染指分毫啊。

而整个事件中指派打人的幕后使者木悠然则更是凶名大盛,就连北疆的皇家子弟也不敢轻易在西河州露面。

想到这里元翔不禁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太阳穴附近,小郡主平日里可也没少让自己犯难。

“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跟姐姐分开时我比现在更小,只记得我姐一直很受父皇的宠爱,所以性子难免娇纵,我想外公只怕要比我父皇更加溺爱,你们平日里肯定也没少受她捉弄。”

“那倒没有,小郡主天性纯良为人亲和,对咱们下人也好的很。”

元翔比木三千稍长几岁,但毕竟主仆有别,所以元翔对这个还比较陌生的小主人一直态度恭敬。

“谢谢你们照顾我姐。”

“少爷严重了,都是咱们的本分。”

血浓于水,亲人间的感情牵连就算是隔着千山万水也无法斩断,木三千对元翔说的那句谢谢出自内心,真诚无比。不过木三千也不会一味的故作模样,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木三千停在了一把漆黑的戒尺前。

“这是出自府里工匠之手,材料是在一块从天而落的石头上取下,非铜非铁却坚硬无比。本来是想用它铸成一柄利剑,可是府上的工匠花费了好些天也只敲打成了长条型的东西,老爷嫌太费世间就直接让捶打平整做成了戒尺。想着毕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也算是个稀奇物件,就给带了来。”

看到木三千似乎对漆黑的戒尺颇感兴趣,元翔就在一旁给解释起戒尺的来历。

“天上掉下来的?那倒真是个稀奇玩意儿。”

木三千把戒尺从梨花木的支架上取下来托在手里,感觉要比同等大小的铁块轻上不少,戒尺两头算上不到三尺,通体漆黑冰凉,隐隐泛着些莫名的光芒。

“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给我准备当作见面礼的?”

“是。”

刚进屋的时候就跟木三千说了这屋子里面的东西都是安将军给准备的见面礼,木三千此刻又问了一遍,元翔暗想帝沙的皇子也会把黄白之物看在眼里?自己方才倒有些高看了他。

“那你跟外公说一声,谢谢外公的好意,我只要这把戒尺就好。”

元翔还没有答话,就听见楼下哗啦一声巨响!

难道走漏了消息被人知道老爷来了敦煌?元翔唰的一下没了人影,自己可是安将军的贴身护卫,若是安将军稍有损伤,自己定然难难辞其咎,到时就算老爷大度不会责罚,霍安两位少将军也非得扒掉自己一层皮不可!

楼下座椅凌乱,不知道哪儿来的烟雾弥散让人视线模糊看不清状况。

呼!

窗边有人挥刀运气,一刀之下于方寸间风云起,顿时烟消云散。

这时现场情况就能看的明朗。

武当掌教张铭钧依旧坐在窗边,身前剩了半张桌椅,另外半张散落一地碎的惨不忍睹,完好的桌面上黑瓷酒杯,半壶好酒,依旧安稳如初。

第十三章 讲道理

“真人一路护送把我那乖外孙带来敦煌是不假,为这份恩情老夫甘愿每年给武当山捐银三十万两以表感激,但若你这牛鼻子不识好歹非要拐带了我外孙去给你当徒弟,看老夫能不能让你活着走出门去!”

张铭钧身后两丈外,安渡山衣袍褴褛,另有一名以薄纱遮面的红衣女子挡在前面。

“能有个天生慧根的好苗子给自己当徒弟继承了衣钵自然是件美事,不过却也不是非谁不可的事情。木三千命格天定不是你我能左右,就算留在你身边由你照顾恐怕也免不了命途多舛几个字。跟我去趟武当,兴许能让他以后的路走的更扎实些。”

张铭钧还是不紧不慢。安渡山凶名在外,旧唐经略使北疆南院王,听起来是挺唬人,但不管跟谁也总有道理能讲,张铭钧一向自信。

“呸,说来说去还不是一回事!”

安渡山有些恼怒,一方面是因为老道士水泼不进固执的要带木三千回武当,另一方面则是出于愧疚。当初没能把女儿照顾好,现在外孙给人欺负弄了个国破人亡,自己这个做外公的却只能一直隐忍。

红衣女子站在张铭钧身后,一把柳叶刀捏在手里手腕却不由得颤抖。

安渡山身为一方王侯,人身安全自然是第一要务。红衣女子一直都是埋在身边的暗棋,隐身于黑暗中悄然无息的抹杀掉一切有可能威胁到安渡山的人。若论境界高低红衣女子恐怕刚刚比过剑雨阁的卫老头,但说到取人性命的本事恐怕红衣女子才可以说是行家里手。

将军府里有专人在外物色,每年都会从流民孤儿里选些根骨上佳的带回培养。进了将军府一切吃穿用度都有人安排,他们只需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学习,学习如何杀人。

负责授课的也是行家里手。先从人体构造教起,心肝脾肺,经略血脉,关节骨骼,如何杀人最快最省力,如何让人死的痛不欲生,用刀剑如何,药石如何,赤手如何,桩桩件件简直细致到了头发丝里。

知道如何致人死亡才是刚入了门,之后还要学习如何跟踪如何隐匿踪迹,如何选择出手时机如何伪装自己。

他们只学会了杀人,也只能用来杀人。

元翔跟红衣一明一暗,红衣是将军府里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杀人高手。

但红衣面对张铭钧却失手了。

对红衣来讲是意料之外,她并不知道这个有资格跟大将军坐而对饮的老道士身份如何。

对安渡山跟张铭钧来讲就是情理之中。安渡山也时常听人说起武当山掌教修为高深,足以排进天下三甲,方才暗示红衣出手也存了试探的心思。

红衣藏在暗处收敛了气机,平常人任谁也察觉不到酒馆里还有第三个人。安渡山手里捏着黑瓷酒杯,醇香的美酒一口未饮,说到不能随便就让张铭钧把自己尚未来得及相处的外孙给拐带走了去当道士时,安渡山一把将酒杯重重的扣在桌面上。

隐在暗处的红衣听令而动,一把柳叶刀寒光一闪裹挟着冰冷的气劲就劈向张铭钧。

张铭钧踏入酒馆的第一步就悄然外泄了气机,浑厚的内力像是淡然流水很快就铺满了酒馆上下的每一个角落。纵然红衣藏气的功夫出神入化,也还是没有逃过张铭钧的感知。

红衣突然暴起发难想要先发制人,实际上张铭钧掌控全局,轻抬两指斜着指向半空,气机随心运转由指间迸发而出,像是一柄无形的利剑抵在红衣身前。

无数次的生死瞬间培养出的本能此刻救了红衣一命,继续保持刀势自己必然会被重伤,然而张铭钧仍可安然无恙。

红衣无奈回刀收势,身子在空中拧了一圈才生生躲过。

“太过锋利,易折。姑娘你需要好好打磨下心性对你日后的武道修为会更有益处。”

红衣落身在安渡山跟前一直冷着脸,对张铭钧的话置若罔闻。

“张掌教打架功夫天下第一,今日亲眼看见果真不假。我自打从一个普通步卒校尉做到了西河州经略使的位置,身边的防卫就愈发严格。倒不是我怕死惜命,而确实是轻易死不得,且不说西河州处在北疆启元中间是在夹缝里求活路,一州百姓身家性命几乎都系于一身,光是跟着我一路走来得了荣华富贵的老家伙们都不准我随便丢了性命。

这位红衣姑娘是府上培养出来专门在暗中保护我的人身安全,出任以来从未失手,今个儿是第一次。”

“属下失职,但凭王爷责罚。”

红衣觉得自己没能一刀劈死那装模作样的老道士,有愧于将军府多年不遗余力的培养,更有愧于将军府从小到大的养育恩情。再者自己自从出了师就从没失手过,没想到会在一个不起眼的道士手上阴沟里翻了船。

“除了明里暗里的人手,其实我能护住西河最大的仰仗还是那三十万铁骑,如果我不计后果也要阻拦真人,从敦煌到启元边境,怎么也能耗死。”

安渡山前半生在战场上血战拼杀,后半生在宦海中历经沉浮,早就是个人精般的角色,此刻完全透露出底牌,表明自己的底线,就是在逼着张铭钧说明他此次北行的真正意图。安王爷才不会相信武当张掌教是中意自己外孙的天资,一路护送来见过长辈后带回武当山好生的栽培。

“武当山上的道士修自然天道,讲究清静无为,但贫道道心难净,对拳脚功夫颇为喜好,修武修道数十载,贫道有一剑,不知安将军可感兴趣?”

张铭钧此刻出言也完全成了赤裸裸的威胁,既然你安老头蛮不讲理非要动武,那咱也可以以理服人,不过这个理就是看谁的拳头大了。

场面瞬间近乎剑拔弩张。红衣面对张铭钧强大气场不退反进,握住了柳叶刀再往前一步。

“师傅。”

木三千站在楼梯上喊了一声。

他其实早就跟着元翔出来,看见一红衣少女竟对师傅出手心里就暗想她不是无知就是无畏。

可双方没几句话眼瞅着就要大打出手,那架势只要一接触眼前的这座小酒馆必然会被打成一堆柴火,到时候倒霉的肯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

“师傅你跟外公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好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找个更文明的解决方法不是更好。”

“师傅一向讲道理。”

张铭钧还是安坐桌前,面带笑意。

“是外公唐突了,只想着好容易跟你见了面怎么也得带你看看西河的风土人情,跟你姐姐见一见,你师傅要带你回武当,情急之下就有些不管不顾了。还是外孙说的在理。”

安渡山听见外孙亲切的叫自己外公,高兴的眉开眼笑,也不在乎自己的袍子被张铭钧的剑气几乎给割成了块破布。

“那是最好,安将军也同意三千的说法,我倒有个主意可以决定三千的去留,安将军,可愿同贫道打个赌?”

张铭钧忽然站起来转过身,看似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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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打赌

“这倒是新鲜,老夫洗耳恭听。”

安渡山脱下破碎不堪的袍子随手扔在一边,在一片狼藉中另外寻了张完好无恙的椅子坐下。

“贫道跟王爷赌敦煌龙窟化龙一事,此事过后只怕王爷会心甘情愿的让木三千跟我回武当。”

“原来是因为我要回武当外公才跟师傅动了手。”

木三千从楼上下来总算听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拜道士作师傅是和尚师傅的主意,估计之前也跟父皇说过并且是父皇同意的事情。于情于理,师命父命三千都不可违背,既然道士师傅要带我回武当,那我自然要回武当。外公生怕我独自在外给人欺负了去,三千感激外公挂念,不过一直在长辈的庇佑下只怕三千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出去历练一番想来会让三千受益匪浅。况且堂堂武当掌教估计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徒弟被人欺负。”

安渡山是木三千的亲外公不假,不过对于这位只是时常经由父亲提起的长辈,木三千只有礼貌尊重,一时半会儿实在亲近不起来。

他的这番话情理有据,既表明了自己现在最认可的身份是武当掌教的弟子,也照顾了安渡山的心情跟脸面,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可是乖外孙,从敦煌此去武当山高路远,一路上吃喝拉撒没个贴己的人儿照应外公如何放心。”

安渡山跟木三千说话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凑到木三千的身前弓着腰搓着满是老茧的双手,眯着眼睛一脸的讨好,那副做派倒是很像勾栏里招揽客人的老伙计。

“你从小就没跟外公亲近过,外公实在心里有愧,这次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弥补,你外公我就一个女儿,等我再过几年卸甲归田,这个西河州的王就由你来当,老子看谁敢挡着拦着,到时候启元李家别说敢来欺负你,不整天提心吊胆祈祷咱们不去欺负他们就谢天谢地。你要是想练功夫也行,我就把天下江湖里叫得上名号的高手都给你找来,挨个让他们把自己的绝学传授给你,等你练成了高手高高手,杀进太安城取了李显那老乌龟的性命,想想就牛气!”

安渡山完全不加掩饰的讨好除了让木三千觉得有些过分热情也没什么,张铭钧更是完全置身事外没把安渡山的糖衣炮弹放在眼里。

反倒是一旁的元翔跟红衣看的直接傻了眼。

这还是那位凶名声震南北两朝的安将军?听过将军生平事迹的可都知道,咱们这位将军是如何一步一步,踩着死人骨头堆起来的青云路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平日里连看别人一眼都能把人吓死的杀神,谁能想到此刻会想着法儿去讨好一个孩子,尽管那个孩子是他自己的亲外孙。

“西和州的王我没啥兴趣,当然还是由外公安稳坐着就好,至于练功成了高手杀进太安城,应该也不会太容易,况且还有一件事情我没有想明白,在那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

“有件事没明白?”

木三千点点头。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安渡山对木三千的了解甚至要比一路上朝夕相处的张铭钧更多。从每月一次的密保上知道了木三千是何等的聪慧通透,也是从事无巨细的密报上知道自己的这个外孙张扬跋扈性格乖张之下是怎样的性情纯良坚韧有序。

回府密报中曾记录一事。

腊八节世宗佛首文空禅师于寺内讲经说法,帝沙国主率众皇子旁听教诲,唯独木千流不见踪影。国主大怒,责罚其抄录《法华经》百遍。

木千流不争不辩,独自在书苑抄经。隆冬时节气温骤降,书苑清冷无人,木三千熬夜抄录手指因此冻伤。但仍沉默不语坚持抄录完毕。

另木千流缺席法会因路遇巡防营卫队长忽犯旧疾,跑去通知御医赶来救人才会迟到。

短短几行寥寥数字,却让看密报的安渡山心疼的不得了。想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因为救人迟到了法会被责罚,小千流也不去辩解,倔强的守在清冷的书苑里一笔一划。怎么能让做外公的不心疼?

“若是如此,也罢,你就先跟张真人走上一遭。”

安渡山同样清楚木三千虽然嘴上一直外公叫的亲热,但想让他从心底认同自己还差得很远。所以也不敢勉强。

“红衣听命,从现在开始木三千就是你的主子,你要替我找看好他,等从武当回来若是被我发现外孙瘦了一斤肉,就从你身上割下十斤补上。”

外孙木三千的武当之行看样子已然没了回转的余地。所以安渡山干脆把一直暗中保护自己的红衣指派过去,一来可以照顾保护外孙的安全,再者红衣虽然是件只会杀人的兵器,但好歹是个女孩子,做些照顾人的事情总要比男人来的细致。

安渡山回头跟红衣说话的时候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位极人臣的深厚气势瞬间打破了方才邻家翁的错觉。

“是,红衣遵命。”

红衣收起了柳叶刀自然的又隐身而去。既然大将军已经妥协,那么对面的老道士也就不再是威胁。

“安将军行事果真决断,不过贫道先前的打赌一说依旧算数。一切还待到龙窟化龙一事结束之后再看如何抉择。”

木三千在金山银山和武当山中选择了后者,安渡山虽然是外公长辈也不敢拦着,只能派人跟着保护,这会儿张铭钧依旧坚持刚才的赌约就显得是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既然道长坚持,那老夫也不好说什么,化龙一事虚无缥缈,从来都只是传说也没谁亲眼见着,既然兰先生跟张真人对此都深信不疑,那老夫自然也要前去开开眼界。西河州里有真龙,以后说出去也够唬人的!”

“可是师傅,刚才那个消失不见的红衣姐姐是要跟着咱们去武当么?和尚师傅老说出家人不能近女色,让红衣姐姐跟着我,我岂不是犯了戒?”

木三千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才挺让人头疼。

“不妨事,这是两码事。”

张铭钧笑着说。

第十五章 山崖聚四方

雾气朦胧晨光依稀的大清早,鸡都还没有起来打鸣报晓,一对人马就踩着被露水打湿的青石板泥土地出了敦煌城,然后直奔了西南方向的毗罗山龙窟而去。

将军府上兰元亭兰先生是属于那种运筹推演帷帐之中,决胜指点千里之外的高深谋士,府上一般人只晓得兰先生跟安王爷关系极好,看似亦师亦友。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兰元亭早在安渡山还只是个微不足道步卒校尉时就心无旁骛的从旁辅佐。

安渡山跟两名义子还有部下打了胜仗饮酒庆祝,微醺之后曾说,安某能有今天地位,一直跟着鞍前马后战场上奋力拼杀不惧死活的一众部下要占四分功劳,大小战役对阵各方,统兵布阵攻城略地有霍思远,安春秋,独孤不易,钟离这些良将猛将,他们要占三分,剩下三分里军师兰先生独占两分,西河州大小军务,长远谋划,兰先生当得纵横捭阖四字。安某自己只得一分,功在用人不疑,若是没了你们,不过一介兵痞而已。

至于传闻真假不得考证,但也足以窥见兰元亭智计天下的风采和安渡山对其无与伦比的信任。

兰元亭奇正并行,一手造就了西河一州隐然立于启元北疆之间而不败的局面。此次龙窟之行兰元亭身在将军府也曾反复推演,却总没个明晰的结局,初以为是牵扯到风水堪虞,又事关天地气机有化龙一说,便找府上另一位气人赵地甲一块参详。

赵地甲,人如其名,观测风水吉凶判断运势起伏是独门的看家本事,所以才号称地甲。不过赵地甲跟着安渡山一路行军打仗,除了替战死的袍泽寻个风水宝地安葬尸骨,做的最多的就是观天预气,什么时节是什么天气,打雷刮风下雨会在何日何时,赵地甲手到擒来。能帮着行军打仗自然是好,可赵地甲也不免会时常抱怨自己大材小用。

霍思远觉得赵老头跟自己挺对脾气,就问赵地甲说那怎样才能算是人尽其用?

当然是寻龙看脉,以后安将军家的陵园指定要找个和风顺水的大气运之地,保证能让安家世代繁荣!

待到安渡山西河州封了王,赵地甲还真就得到了支持修缮安氏陵园的机会。

这次龙窟异象,赵地甲竟也拿捏不准,于是就跟着来了敦煌。

从敦煌出来的一行人当中,除了木三千师徒,还有安渡山元翔赵地甲和一队数十人的精锐轻骑,红衣自然也跟着,不过保护的对象从安渡山换成了木三千。

一队人马直奔毗罗山,进了山里行进速度也没有受到影响。本来计划寻找龙窟一事要由赵地甲为首,毕竟其余人在看山寻脉一事上尽是门外汉,但队伍里多了一个真人道长张铭钧,由他领头进山之后依然没有减速,岔路定方位,没路指方向,张铭钧做起来轻车熟路,简直就像是对自家武当山一般了解。

赵地甲看在眼里表面上默不作声,然而内心已然激动的不成样子。从安王爷那里得知道长乃是武当山现任掌教,如今远远看着真人寻气定位,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于是赵地甲就打定了主意,待会儿得空一定要前去讨教一番。

毗罗山里沟壑纵横,山路回转曲折像是迷宫一样。在光秃秃的山里行了大半日,一行人已经深入了毗罗山腹地。初进来时山路还尽是羊肠小道,在平地里跑惯了的马匹好几次脚下打滑。好在除了木三千之外一行人都是御骑高手,没有像木三千一样时不时的就会惊慌失措大呼小叫。

进了毗罗山腹地道路却意外的宽敞起来,直到临近一处山崖,众人才减慢了速度。

山崖处忽然没了去路,一行人临崖往下探查,却发现早有人来到此处,不过情况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山崖下面两位年轻公子,一位青衣束带手持一柄青钢利剑,另一位白衣飘飘手握纸扇,两人站定脚下之外一片狼藉,方才必定是经过了一番缠斗。不过两人看样子仍然气定神闲,想来也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师傅咱们是不是跟打架的有缘?怎么走到哪儿都能碰见,下面的两个年轻哥哥定然不会是闲的无聊才跑到深山里相互切磋吧。”

安渡山张铭钧等人到了崖前翻身下马,临崖而望往下约两三丈,隔着不远就连崖下面两个人说话都听得清楚。

“算是吧,不过恐怕这才仅是刚开了个头。要知道人活一世大多是身不由己,各有各的苦衷。”

“真人此话深得我心。”

年过半百的安渡山听到后深表赞同。他这个异姓王看似威风八面,实则一步步走来更像是被无数双手裹挟着给推到了现如今的位置。

人在江湖啊。

“东皇师兄,你我二人不远万里赶来敦煌,不外乎都是为了亲眼看一看化龙一事,这天大的机缘谁都不愿错过。可是咱们在此争斗不休,继续耽搁下去莫说亲眼目睹化龙,恐怕就连龙窟入口都找不到。况且现在上面西河王安渡山也赶了来,你我就别再做鹬蚌相争的蠢事了吧。”

山崖下面白衣青年握紧手中的纸扇跟对面的持剑人相互对峙,两人虽然争斗在前,但也早早的发现了有一队人马逼近。在西河州的地界上能大摇大摆的带着轻骑,除了西河王安渡山不做第二人想,于是两人就极为默契的停下手。免得一个不慎被西河王的人给双双扑杀,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宋兄所言有理。”

站在对面的青衣剑客冷着脸毫无感情的说了六个字后就回剑收了气势,一看就是个性情寡淡的孤傲性子。

“那个使剑的哥哥看起来硬梆梆的,跟红衣姐姐倒是挺般配。”

木三千看着两人对峙觉得有趣,又瞧见青衣剑客面目生冷,就想起来用纱遮面的红衣也是这副模样,当下就脱口而出了。

不过话音刚落木三千就开始后悔,红衣虽然藏在暗处,但随时可以释放冰冷的杀气,刚才木三千有意调戏的话一字不差的传进了红衣的耳朵,接着便有一股冷意传遍木三千的全身。

“错啦错啦,下面那个简直跟木头一样,可绝对配不上美艳动人的红衣姐姐!”

木三千见风使舵,翻脸真比翻书还快。

“在下启元宋知命,见过西河王,此次前来敦煌是奉家师苏世玉苏监正之命出游历练,敦煌龙窟气运升腾,若是有缘能目睹化龙天象对日后晚辈修为进境必然颇有益处,那边的执剑人是东皇太一东皇兄,西蜀人士,方才我俩在此切磋,实在有失风度,还望王爷见谅。”

启元钦天监监正苏世玉?原来那个言语圆滑的白衣青年是苏世玉的弟子,不过倒是没有想到西蜀那边来的竟然是皇族中人。

“东皇太一见过王爷,见过张真人。”

西蜀东皇作为世俗皇族,与其他王族所不同的是在于对待武功修为一事上。东皇可能是所有皇室中最为尚武的一个,东皇尚武且极为推崇剑道,相传西蜀先帝曾意欲拜宁逍遥为剑道老师,不过宁逍遥似乎对收徒弟一事并不太上心,所以宁逍遥是江湖大宗师里鲜有的独人一派,至今也没个传承。

除了宁逍遥之外西蜀东皇对武当剑道也是推崇备至,东皇太一会认出张铭钧来也跟年少时曾跟随叔伯问道武当有关。

“师傅那块青木头认得你哎。”

木三千扯了扯师傅宽松的衣袖,指着山崖下的东皇太一对张铭钧说。

“西蜀皇室向来重视武道,东皇太一曾于六年前跟随皇叔伯到武当虚心求教,因此认得。”

张铭钧在旁跟木三千解释与东皇太一之间的渊源。

“西蜀凭何而守,唯天险而已,东皇家的人本末倒置,不去治理万民反去练功习武,就算给他们练出几个剑仙又能怎样,失了民心早晚也会落得跟旧唐一样的下场。”

安渡山撇撇嘴甚是不屑一顾,说话的时候似乎也不怕被谁听了去妄自议论,声音大的就算在崖底也听的清楚明白。

“王爷说的是,不过本族积弊已深,非是一时半会就可以扭转。”

东皇太一在下面对安渡山的话反而表示赞同。

“孺子可教,你叫东皇太一是吧,如果将来你能坐上西蜀的皇帝之位,老夫倒是愿意帮你一把。”

被人直指弊病能够不卑不亢的虚心接受,东皇小子是个有些度量的人,安渡山对东皇太一瞬间多了些好感。

“晚辈只是庶子,至尊之位不敢妄想。”

“哈哈哈,不妨事不妨事。”

安渡山哈哈大笑两声也没再多说什么。

“原来真人是武当山掌教,在下眼拙,失礼之处请真人勿要责怪。”

宋知命既然知道了张铭钧的身份当然要礼貌招呼。

张铭钧只以微笑点头作为回应。

“呦,我瞧瞧我瞧瞧,启元宋知命,西蜀东皇太一,咱们的南院大王,今个儿真是热闹,加上咱们北疆拓拔,这天下庙堂人都齐了!”

张扬无比的一句轻喝,众人都向着山崖对面望去,只见五六人分别骑着草原骏马渐渐显露身形。

“师傅,我又想起一个词,不,是两个词来。”

木三千看清了对面来人之后有些哭笑不得,那六人分明就是之前跟师傅动过手的龙殊一行。

“冤家路窄阴魂不散?”

张铭钧稍稍歪一下脑袋悄悄的问徒弟。

木三千重重点头,真有默契!

第十六章 同去龙窟

“见过南院大王。”

龙殊虽然跟东皇太一性子类似,都是沉默寡言的内秀之人,但她还是坐在马背上冲着安渡山稍稍欠身行了礼。跟拓拔少昊不同,在北疆拓拔是皇室王姓,中原有句俗话说的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拓拔少昊看不惯拥兵自重的西河王他大可以对安渡山视若无睹,而龙殊虽然是皇族表亲,不过在最为崇尚实力的北疆草原,那一层皇亲国戚的身份也算是可有可无。

对面的安渡山同样对拓拔少昊选择了直接忽略,只是冲着龙殊微微点头示意。

“安渡山这条老狗真是猖狂无比,真以为自己是西河州的土皇帝了?”

拓拔少昊出言点明一圈后小声用北疆语暗骂了一句。

龙殊在旁听得真切,然后面无表情。

“这下可遭了,本来西河州就是人家的地盘,安王爷曾是旧唐良将,怎么说都是中原人,想必对咱俩也不会怎么样。现在可好,北疆拓拔的人都来了,真是乱七八糟,乱七八糟!”

山崖下的宋知命心思极快,眼下北疆启元还有偏居一方的西蜀尽管还未交恶,但对民间交流商路贸易的管控较之以往严格了不是一星半点。和平总是短暂的,三方势力日后必然会有纷争,甚至直到某一方彻底覆灭才会终结。

老师苏世玉在观星阁夜观天象,从没有露过笑脸,每次从阁楼上下来都会一声又一声的感慨不断。

宋知命问老师因何烦恼,苏世玉答曰,读书人受夫子教化,身在庙堂以兼济天下为己任,眼看日后黎明百姓免不得战乱之苦,如何能不烦恼?

照老师的说法,启元北疆实力稍盛,对彼此都包藏了滔天的祸心,若是遇着时机必然会兵戎相见。

自己奉命来龙窟,一来是如先前说的出游历练,二来嘛,就是因为这化龙一事运起北疆西河,启元李氏怎会袖手旁观置若罔闻。

钦天监掌控探查天下运势,苏世玉练气的功夫在整个启元几乎无人能及。北疆有龙气抬头也自然瞒不过其眼睛,李显下令灭佛的同时也开始着手准备,只不过西河州毕竟是安渡山说了算,动静也就小了点。

可没成想一路昼伏夜行就为了避开北疆的眼线,谁知到了临了跟西蜀来的呆子撞到了一起,现在又给北疆拓拔的人围住,莫说出手阻碍化龙一事,能不能安然脱身都得两说。

为了争取一线生机宋知命迅速就作出了决定,拉拢跟北疆瓜葛不大的东皇太一,想尽一切方法也要拉着西蜀下水。启元一个可能还吓不倒北疆,不过再加上一个西蜀,北疆就不得不忌惮了。

“东皇师兄你我此刻都身在异乡,又是人单力薄,化龙一事恐怕跟你我二人没啥机缘了。”

“宋兄不必言语相激,你对局势洞若观火我也不至于蠢的看不出来,化龙一事只求尽力,北疆人多势众咱们相互联手才够分量。”

“是极是极!”

东皇太一行事果决,宋知命见拉拢成功心里便沉稳了几分。

“你们两个小子看着年轻花花心思倒是不少,放心好了,就算老夫瞧启元李氏不上眼也不会做那些以多欺少的丢人事情。”

此刻在毗罗山里宋知命身上更多代表了启元,东皇太一代表的自然就是西蜀,安渡山很不凑巧的就成了东道主。三方一直以来各怀鬼胎谁都不是省心的料,可好歹那些腌臜事情都还在暗地里勾心斗角,安渡山现在依然要维持一个相对平衡的局面,既不能让宋知命跟东皇太一两个毛头小子肆意妄为,也不能让拓跋少昊冲动之下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西河一州还是由老夫说了算,龙脉至此气运凝聚,有灵虫得天地造化升天化龙,都是天道命数,绝非你我凡人可以左右。年轻人能有机缘目睹已经无比幸运,若有人胆敢做些多余事情,老夫不介意把他的尸骨葬在西河!”

这话说出来安渡山无意已经表明了态度。远远的一观天象可以,暗中捣乱不行。

北疆拓拔也不行。

拓拔少昊并没有因为北疆皇室的身份受到另眼相待,心里极为恼怒,却只是咬着牙哼了一声。

“师傅师傅,化龙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甚至都不惜性命也要跑来凑热闹,要是一不小心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也太不值当了吧”

木三千听了一阵似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奔着化龙一事才来,对这样的神奇秘闻木三千从没有听过,不禁就觉得格外好奇。

“还记得之前为师说要送你一份天大的机缘跟见识么,能亲眼目睹化龙就是你的机缘跟见识。”

“地上虫兽水里游鱼天空龙鸟,世间万物皆有灵性。龙并不限定于一种生物,凡生灵能够感知天地气运,长居一处汲取补养自身便可改变命格化龙飞升,江湖中人修武修道,也是在锤炼自我,不论将来是成了活佛仙人还是逍遥圣贤,最后大抵也会跳出世俗约束,两者尽管方法不同,结果殊途同归。”

“人类生长万年自诩为万物灵长,以火烹食以棉遮体,建造房屋改水换气,看似生生繁荣强大无比,实则在这个过程中也逐渐失了本性,所以才不能像灵物那般只要汲取天地精华气运就可以等到破命格的那天。非得借着功法引导辅助不行,如果能窥见灵性之物满运破境提升命格,稍有天赋的就能借机有所顿悟,抵得过十年八年苦修。眼下就有如此机会,只要不傻当然不会轻易错过。”

张铭钧尽量简单的把事情解释给木三千听。

“张真人咱们离龙窟还有多远?”

安渡山向着其余人表明了自己能够容忍的底线后转向张铭钧小声询问。

“山崖下面往东,应该就在不远。”

“化龙天象虽然益处无穷但也凶险万分,想来你们心里也都清楚,既然如此各位不妨暂且放下自己的立场共同前去龙窟,路上相互照应,到时候能有个相对圆满的结果各自回去也都能有个交代,至于亲眼目睹天象能有多少收获就全凭自己本事了。”

安渡山给了个可行的办法,以免的到时候撕破了脸皮吃相太过难看。宋知命跟东皇太一的临时结盟组合毫不犹豫就表示同意。

“表哥理他们作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那两个南朝蛮子给就地宰了,安渡山身为北疆的臣子还能帮着外人说话不成?”

拓拔少昊对安渡山谁都不得罪的做法嗤之以鼻,那可是化龙天象啊,岂能轻易就让两个中原异族人给看去,那不是让他们占了天大便宜。

“不可,假若在西河州的地界杀了人引起三国混乱,就算安渡山首当其冲会受到牵连,但因此也会动摇西河州在北疆版图上的稳固,你还是太小瞧了安渡山在西河州的威望。”

如果拓拔不是皇姓龙殊恨不能一巴掌抽在拓跋少昊的脑袋上。

第十七章 一见山门

“表哥你看那个老道士还有跟在他身边的孩子,可不正是先前咱们遇上的和剑雨阁商队一块的两人?”

几方人马重新出发,安渡山张铭钧一行走在最前面,龙殊拓拔少昊六人跟在后面压阵,可怜宋知命和东皇太一两个,被像是犯人一般夹在中间动弹不得。宋知命哭丧着脸直摇纸扇不停的念叨此行休矣此行休矣,反观东皇太一倒是面色如常镇定自若。

拓拔少昊跟张铭钧还有木三千打了个照面一下子就认出了两人,不过碍于安渡山也没有多问两人到底什么来历。

“先是跟剑雨阁的人一块同气连枝,现在又跟安渡山搅到了一起,那个老道士到底是何方神圣?”

闷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拓跋少昊只好求助于表哥。

“他是谁不重要,他从哪儿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将会干什么。中原道家擅长观天养气,估计那道人是安渡山请来的帮手,有了赵地甲又有了一个神秘道人,看样子安渡山对龙窟密藏势在必得。”

汇聚三方人马的一支队伍各有心思,龙殊跟拓拔少昊在后面压阵,中间宋知命性格跳脱,话也多,念叨完此行休矣之后仍然喋喋不休,跟宋知命并行的东皇太一竟然可以忍受,任由宋知命像是蚊子一样在耳旁聒噪。

“你是新近才学会了如何说话么”

木三千跟在师傅后面只比东皇太一和宋知命多了两个身位不到,同样被吵的深受其苦,木三千干脆停了两步等被他俩赶上。

宋知命听见了有人说话,却没有看见是谁,不由得一愣。

“我在这里。”

木三千伸手拦住东皇太一停了一下,自己这才暴露在宋知命的视线中。原来是东皇太一身形高挑又穿着较为宽松的衣服整个就把身高还只到别人腰间的木三千给挡了个严实。

“小弟弟有何指教”

宋知命自然不会单纯的认为木三千是个普通孩童,且不说他一直跟在武当掌教张铭钧左右,单单看安渡山对其殷切的关照就能判断他肯定不会是普通人。

“诸子百家你出自何门何派,师承何人,今年多大可有官职”

木三千抬着脑袋故作老气横秋,毕竟年纪尚幼还有很多小孩心思,担心对方会觉得自己太小而轻看了自己。

“可能刚才小真人没有听清楚,在下宋知命,师承启元钦天监监正苏世玉,若说何门何派姑且算是儒家弟子,曾参加乡试得了第一名,之后就被老师收入门下,未获任何官职。”

“既然你说你算是儒家子弟,相信对于夫子的教化定是铭记于心,夫子有言,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年纪尚幼,不是特别理解,宋师兄能否替小弟答疑解惑?”

木三千说完特意摆出一个人畜无害的表情看着宋知命。

“宋某不才,夫子这句话的意思是早上有了顿悟明白了道理,就算晚上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宋知命不知道木三千问自己有什么用意,这个精灵古怪的小子不会是真心求教自己吧。

“那师兄你对夫子的话可赞同?”

木三千接着问,不给宋知命丝毫反应的机会。

东皇太一在一旁看着一大一小两人斗法觉得有趣,破天荒的扯起嘴角笑了出来,结果给宋知命吓了一跳。

“夫子是我儒家圣贤,自然是赞同的。”

“那咱们今个儿一块去龙窟看什么化龙天象,我师傅说有慧根的修武修道之人都能从中顿悟天地真理,对自身成长大有益处,宋师兄如果能亲眼得见天象一朝顿悟,算不算夫子说的朝闻道呢?”

宋知命脑中一闪,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小子竟然给自己挖好了一个坑,自己竟然还糊里糊涂的眼看就要跳了进去。

再看东皇太一面瘫的脸上嘴角翘的更高,显然他早就看了出来,肯定就等着见自己出丑,说不定刚才他故意笑出来就是想让自己来不及多想。

“自然也算。”

宋知命哀叹一声有气无力的回答。

“这就是了,夫子都说如果得以顿悟大道理,那是死而无憾的事情,怎么到了宋师兄这里就变得跟赶赴刑场一样了,宋师兄还应该多多揣摩夫子教诲方不辱没了夫子的圣名。”

“小真人教训的是,在下一定好好反悔,多多琢磨夫子他老人家的至理名言。”

“孺子可教,我看好你哦,宋师兄。”

小小的逗弄了一番宋知命之后木三千又回到安渡山跟张铭钧身边。东皇太一此刻已经是乐不可支了,宋知命则像吃了一个苦瓜一样。

“乖外孙你都跟那两个小子说什么啦?”

安渡山在前面离的也不远,大致把木三千给宋知命挖坑的过程都听了个七七八八,看着外孙的一股聪明劲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只是表面上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什么,就是跟宋师兄探讨了一下夫子的至理之言。”

木三千嘿嘿一笑,简单敷衍。

老道士张铭钧也在一旁微扬着嘴角。

一行人又往前行了约一个时辰,随着两边犬牙交错的山棱愈发密集,光线也随之黯淡,明明是晌午时辰看起来已经跟傍晚无异。脚下从先前的乱石丛生杂草茂密渐渐变得开阔,碎石逐渐光滑平整,草木开始稀少。

终于,在一堵直耸入云的光滑绝壁前,众人停止了前行。

绝壁表面平整光滑,高耸入云甚至看起来像是把天给通了个窟窿。绝壁下有一个巨大的洞口,洞口也是极为规则,倒像是人工开凿出来的。

安渡山跟龙殊的人都提前准备好了火把,在洞口前刚一停下就点起了十几支。瞬间恍若白昼。

第十八章 二开天门

燃起了火把张铭钧叫人举了一支放到洞口,从山洞里有微风吹出来,火把上的火焰在洞口里不停的摇曳。

“再扔一支进去。”张铭钧一只手拉着木三千挡在前面,又叫人往山洞里扔一支火把进去。

安渡山稍加思索便知道张铭钧的用意。火把放到洞口能够看到火光摇曳说明整个洞窟里面通风情况良好,再叫人扔一支火把进去则是为了测试里面流通气体的成分,许多地洞古墓年岁久远,内部积攒的气体碰火就着,一但爆炸可比火器要厉害百倍,运气不好一伙人都得给葬在下面。

安渡山示意元翔去扔这一支。

西河州安字营除了铁骑战力惊人,还有擅投掷一点所为人称道。

安字营是安渡山的亲军,自然有自己的骄傲。比马战能跟草原铁骑不分胜负,比步战,中原步卒那都是晚辈,安字营内人人可开两百石硬弓,人人可舞七十斤铁矛。

开弓舞矛两项臂力扎实是必须条件,安字营曾在旧唐那会攻打城池,消耗数日弓箭用尽,投石车损坏,安春秋一声令下全员持矛投掷,数千根铁矛硬生生把城墙给扎成了刺猬。

此后投掷一项就被作为军中课目固定了下来,安字营对敌冲击前数千人齐刷刷投掷铁矛的壮观场景也名声大噪。

元翔跟在安渡山身边之前被送到安字营打磨了两年光景,臂力自然好的没话说,所以安渡山才让元翔去扔那支火把。

火把被元翔扔出去的时候像是一支离弦而出的箭,拖着火光的尾巴就穿过黑暗冲进了山洞里。

半晌才听见火把落地传回的声响。

声响过后洞内依旧安静如初。

“进去吧。”

确认无误后张铭钧才让众人依次进了山洞。

“谁能想到这毗罗山的腹地里还有如此鬼斧神工的壮丽景象,如果不是张真人引路恐怕咱们这会儿还在山外面瞎转悠。”

洞内墙壁平整,洞口进去隧道极为宽敞,最窄处也有三人高。往里走了一阵才发现洞内头顶有钟乳石垂下,火光莹莹鳞次栉比,洞内的景象五光十色宛若梦幻。

赵地甲痴迷风水堪舆,今日能顺利进到了龙窟里面心情极佳,一边四处细细大量恨不能把每一处都记在脑子里,一边称赞张铭钧道法高深若是没了张真人引路恐怕他这辈子都不能来此天象圣地。

“师傅师傅,这里是龙窟难道说咱们现在是身处龙巢可这里看起来更像是墓穴。”

被张铭钧牵着走在前面,木三千对漆黑的洞穴并不觉得可怕,反而很好奇。

“毗罗山曾于百年前有龙飞天而去,那灵物化龙之前就居住此处,所以你说它是龙巢也没错,至于墓穴嘛,灵物化龙之后躯体会洗髓新生,旧的躯壳自然就留在了洞窟里面,若是日后洞窟坍塌也就相当于是成了安葬的墓穴。”

“阿弥陀佛无量寿佛,举头三尺有神明,见怪勿怪见怪勿怪。”

木三千咳嗽两声然后念叨了一阵。

“那师傅咱们现在进来,为的也是化龙一事,岂不是说如今正有一条大龙要飞升上天?”

“有灵物要飞升不假,不过能不能上天就要看它的造化和能量了。跟咱们练武修道之人一样,外化灵物也有境界区分,化龙天象相当于破境,如果根基不实或者受到搅扰有可能会破境失败,甚至会有境界跌落的危险。”

“人家正在破境的紧要关头咱们还来参观,算不算是搅扰?”

“算。”

张铭钧肯定的点点头,然后又说。

“但并不是所有进来的人都能有机会目睹化龙天象,非要有机缘不可。”

“机缘?什么样的机缘”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龙窟内三步一岔道五步一转弯,内里简直比迷宫还要复杂。

好在有张铭钧跟赵地甲在,两个人一个擅长观气一个擅长测形,一行人一路上有惊无险,很快就到了龙窟的最深处。

“那个女扮男装的北疆小姑娘姓龙,咱们岂不是来了她的亲戚家里。”

宋知命进入洞窟后少见的没怎么说话,结果到了在一行人速度慢下来的时候忽然来了一句。

“她的修为不在你我之下,如果被她听见你诽谤过来教训你这应该不能算在联盟的义务里面。”

东皇太一说完蹲下身子用手捏起一点泥土在手里看了看。

“虽然是在深入地下的洞穴里面,不过这泥土也太湿了一点。”

“啊呀!”

前面的木三千忽然大叫了一声。

“怎么了没事吧!”

安渡山急忙转身跑过来看外孙是不是受了伤,紧张至极。

“没事,就是好像踩进了水里,鞋子湿了。”

踩进了水里

元翔举着火把照过来地上果然有一滩水,木三千的左脚踩进里面鞋子已经浸湿。

“龙性属水,我们差不多到了。”

张铭钧捏指掐算,然后跟安渡山说道。

这就到了?

此时宋知命东皇太一龙殊拓拔少昊还有拓跋少昊的师傅赫连威武都已经挤到了前面,跟随安渡山来的百余轻骑一多半都在洞外看守,跟进来的只有三十多人。

到了跟前他们反而犹疑起来,相互看着不知如何进退了。

毕竟是有灵兽在此化龙,若说一点危险没有那纯属是骗人。龙窟密藏近在眼前,诱惑归诱惑,可极度危险的事情还是少做。

“还是咱们在前带路吧。”

张铭钧此刻高人前辈风范尽显,笑呵呵的牵着木三千就走到了人群前面。安渡山并排在旁,自己的亲外孙都站到了前头,那还费什么话。又往前走了一段前方尽头可以分明看得见绿莹莹的微弱光芒。

此刻身处地下不知几何,四下里一片寂静,除了簌簌的脚步声,衣带婆娑声,轻微呼吸声,放佛慢慢步入了修罗地狱一般诡异。

再加上忽然出现的莹绿光芒,更是加重了莫名紧张的气氛。

“那些绿光应该是磷化物和空气反应的现象,修道炼丹常能遇着,对吧掌教真人?”

宋知命于无声处忽然来了一句。

“你们启元都是胆小如鼠的货色么,在场之人谁不知道磷火,还用得着你来多嘴。”

拓拔少昊被宋知命忽然出声吓了一跳,极为不满的出言讽刺。

“呵呵,你们草原上的虎狼之师竟然会被我一只启元小老鼠吓到,看来你们的胆子倒是大的很。”

宋知命被木三千挖坑调笑可以泰然处之,对拓拔少昊就不同了,当下便开口反击,丝毫没让拓拔少昊占到便宜。

“住口,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看中嘴上功夫了?”

龙殊一句话明面上批评了拓跋少昊,暗里也讥讽了宋知命。不过宋知命对龙殊的女子身份心知肚明,也就乐呵呵一笑而过不去计较。

折过转角处光芒渐盛,令人更加惊奇的场景这才显露在众人眼中。

洞口尽头猛然豁然开朗,脚下不能说是平坦的路面延伸出去形成了一方跳台,台下极目望去竟然是一汪泛着莹莹绿光的水面,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就在水面的正上方,在众人的头顶处,同样是波光粼粼的静谧水面,跟脚下那一片除了上下颠倒似乎完全一样。

这奇妙无比的场面看的众人惊叹不已。

“师傅那条要上天的龙就在咱们脚下的水里么?可这水似乎浅了一点,水底的沙石清晰可见,真有龙会在里面升天?那岂不是龙游浅滩一般了。”

木三千一语惊醒众人,都只顾着抬头观看洞窟顶上悬空不坠的水面,却忘了眼下他们依然进到了龙窟的最深处,除了回退之外南北左右已经没了任何去路。

“若有真龙又岂会受困浅滩,为师今天教给你一个道理。这道理不过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须躬行几个字。”张铭钧笑呵呵的说着话同时轻轻的往后退了半步。

“师傅你的意思是?”

“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张铭钧说完毫无预兆的撩起一脚,直接把木三千给踹了下去。用力不大但事出突然,木三千着实给下了一跳,哀嚎着就掉了下去。

“牛鼻子你干什么!”

安渡山也没想到张铭钧会突然来这么一出,被踹下去的可是自己的亲外孙。

“王爷稍安勿躁,您往下瞧瞧,您的乖外孙安然无恙。”

木三千摔落下去并没有任何落水的声音。其他人也都往前伸长了脖子朝水里看。

“咦?人呢,刚才眼见着掉了下去,怎么连个动静都没有!”

宋知命在旁看的真切,木三千确实被一脚踹下去没错,怎么就凭空消失了?木三千更觉得无辜,教道理就教道理,谁见过用脚教道理来的?毫无防备之下自然被吓得不轻。不过落进了水里并没有想象中冰凉和湿漉漉的感觉,接触到水面的刹那更像是摔进了棉花堆里,柔软而且温暖。

“师傅师傅,原来这不是水啊!”木三千站起来回身冲着石台大喊。可话到嘴边木三千就给生生咽了回去,那边的石台上竟然空无一人!可真是见了鬼了!

“师傅!外公!”

木三千大喊了两声,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回声传了回来。

“完了完了,活见鬼了!”

木三千抬腿走了几步,却发现刚刚没到自己小腿的水面上影影错错有什么东西。于是木三千赶紧停下来,待水面平静后木三千直接一句“他大爷的这是什么情况?!”脱口而出。

水面上清楚分明的映出师傅外公还有其他人的影像,就像是从铜镜里看到的一般,可自己的身后的的确确也是空荡荡的。

“师傅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师傅!”

木三千冲着水面上师傅的倒影挥手大喊,看起来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

“快看上面!他在那里!”

有人抬头竟然发现了头顶水面映出的倒影竟然是刚才摔下去的木三千,而且他还在冲着这边挥手呼喊。众人纷纷抬头。

“咱们头顶的水面上若有倒影应该会是咱们全部,可刚才小真人落下去后凭空消失,竟然出现在了顶上的水面中,看起来就像是隔着镜子的两个世界。难道说——”

宋知命心思活泛,率先想到了最可能的情况。尽管他们此刻已经身处毗罗山腹地,但眼前这上下两处水面恐怕才是龙窟真正的入口!我也跳!想通这节宋知命毫不犹豫一个跃步就跳了下去,紧接着是东皇太一龙殊拓拔少昊安渡山赵地甲,纷纷落水。

张铭钧看这热闹的场景哈哈一笑。

落水拍打哗啦啦的声响瞬间震荡了整个石窟。总共跳下去十几人之多,待他们站起来发现自己浑身湿透却仍然看见张铭钧在石台上似笑非笑。

“只有咱们仨人进来了?”

宋知命看了看身边的东皇太一跟龙殊,又看了看水面上另一个世界浑身湿透颇有些滑稽的其他人。

“这不是明摆着。”

龙殊像看白痴一样看了宋知命两眼,然后径直往石台那边走去。

“哎你等等,咱们好歹一块来的,一块走一块走,怎么着都能有个照应!”

另一边的拓跋少昊眼看着龙殊四人走向石台消失不见了身影却无可奈何,只能恶狠狠的砸了弄湿自己的水面一拳。“这是怎么回事?”安渡山不顾衣衫尽湿一跃而起跳上石台。

“镜中月水中花,天象造化当然不是人人有缘得见,这上下两处水面既是龙窟的真正入口,也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有人能进,有人不能进。”

“像宋知命东皇太一还有龙殊都是有武道修为傍身的人,我外孙独自进入龙窟若是遇到危险连点自保的能力没有,张真人此举会不会太冒失了。”

“敦煌还是安王爷的地盘,西河州铁骑还都听命于安将军,如果宋知命东皇太一还有龙殊想要活着离开西河州,必定不会蠢到对木三千不管不问。相信三千在里面肯定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过得好。”

“但愿如此。”

剩下一众人在洞窟里干等也没啥意义,于是就都慢慢撤了出来在入口处安营扎寨,静静的等候里面的消息。

第十九章 龙窟盘白蟒

“真不愧是天象境地,谁能想到隔了水面之下还别有洞天。果真不枉此行,不枉此行!”

真正进入龙窟的木三千,宋知命,东皇太一还有龙殊四人只能结伴前行。

一路上短暂相处几人个性分明彼此都相互有了些了解。

宋知命话多嘴碎性格跳脱,但做事还算沉稳,东皇太一跟龙殊类似,都是闷油瓶一样。不过在木三千看来两人的冷漠淡然还是有区别的,目前仅知道龙殊师承烂柯山跟北疆皇室有血缘亲属,她的冷漠更多的来自于她的骄傲,别说常人,就连她的那个皇室表亲似乎都没有被她放在眼里。

东皇太一则是不在乎没所谓,他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可能只是因为他压根就没有看到吧。

相较之下木三千觉得宋知命更合自己的味口。起码在幽深无人危机莫测的龙窟里面还能有个说话的人。

“进来是进来了,可还是没见着有啥灵物,不会是感觉到有人进来提前飞升了?”

宋知命跳进来的时候还没忘带了两支火把,这会正努力用火折子点起来。

“我猜咱们身处的是一个类似于现实的镜像世界,在外面咱们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在里面可能刚到入口。”

龙殊四下里打量后说。

“那咱就往回走。”

宋知命也觉得龙殊的推测在理,就看向东皇太一跟木三千询问意见。

东皇太一点头赞同。

“算了小真人你就跟着我们好了,到时候遇到什么情况你就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过我能问一下你跟张真人还有安王爷是什么关系吗?”

一路上有安渡山跟张铭钧从旁照顾,也没个机会说上几句话,这会龙窟里面就他们几个人,宋知命就了没什么顾忌。他其实对木三千并不好奇,看起来顶多是张掌教新收的徒弟,但是武当的掌教跟西河州异姓王扯上了关系就不免让人头疼。

咱家那位李姓皇帝对张铭钧一向敬重,甚至曾经亲自招揽要把国师的位置都给他坐,尽管张铭钧婉拒推辞,最后是由其师弟张福兴担任,可这份恩情却是实打实的落在了武当山的头上。虽说江湖庙堂乃是两方世界,但李显可绝不会放任武当山跟异邦族人牵扯不清。

所以宋知命有心问个清楚,回去也好跟师傅说明提前有个准备。

听见宋知命问了个关键问题,这边东皇太一跟龙殊也都翘起了耳朵细听。只因为西河州太过敏感,如今又有武当掌教现身,如何让人不重视。

“张铭钧是我师傅,安将军算是一位故人。师傅之所以会来敦煌也是受人之托,不过具体情况就不便细说了。”

木三千心思玲珑自然能想到宋知命话中隐藏的意思,所以就说的含糊,给了他们猜想的空间和方向,同时也不会暴露自己帝沙国少主和安渡山外孙的身份。

“原来如此。”

宋知命应了一声。

没能得到切实的答案三人也不见有什么异样,继续顺着石窟里千回百折的道路前行。

“师傅在我出门前特意叮嘱,化龙一事且看缘分无需强求,现今咱们能进到龙窟里面也说明都是有缘的人。这里与世隔绝咱们索性就放下成见,不要带着世俗的身份,一起通力合作平安见证化龙天象,毕竟福祸相依,在一条龙跟前以咱们这点微薄的修为根本就不够看。若是之后能平安出去再喊打喊杀也不迟。”

“姓宋的小子你话也太多了,若你再继续废话信不信我先让你死在这里丢去喂龙!”

龙殊小心翼翼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宋知命一直喋喋不休实在烦人,龙殊恶狠狠的瞪了宋知命一眼。

“抛却立场通力合作?”

东皇太一此刻却冷笑一声。

“李姓皇帝传承三辈,到了现在的李显启元已经虎据中原,旧唐楚夷国破千里万民流亡的凄惨景象至今都是很多人的噩梦。启元这只老虎根本就喂不饱,西蜀若不是有天然屏障恐怕也免不了被人惦记。”

“天下分久必合乃是大势,说到底人与动物都逃不过弱肉强食,启元如果不够强大反过来也会被别人灭掉。”

宋知命讪讪一笑做了一句底气不足的争辩。

“你抱怨别人依仗武力本身就落了下乘,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可言,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龙殊作为北疆人更加崇尚力量,在她看来东皇太一站在道德角度指责别人的做法根本站不住脚,反而显得自己软弱无能。

遭到宋知命跟龙殊两人的反击东皇太一只是冷哼了一声,然后继续保持沉默。

“帝沙佛国素来与世无争,孤立于西北荒凉之地,可以说对启元的政权没有丝毫威胁,启元皇帝却依旧派兵讨伐,甚至毁坏佛宗根基,帝沙国主木方想战死,百万国民流亡他乡,你觉得如何?”

四人继续前行,宋知命引起的话题没想到让龙殊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父亲真的,真的已经战死。

当帝沙国主木方想战死的事情从龙殊口中说出来后谁都没有注意到木三千瘦弱的身形顿了一下。

龙殊根本就没有打算听到东皇太一或者宋知命如何回答,她只是握紧了后背上的锋利疆刀,然后自顾的说了下去。

“遍观百家史籍,有人从中看到了人性真理,有人读出了经世名言,也有人惊叹于先辈创造出的灿烂文明,我却只看到了人的冷酷无情和肮脏血腥。厚重史籍每添上一笔便是由无数人的性命写就,不过是人吃人罢了。”

龙殊语出惊人,所说每一句话都像是晴天霹雳,直击众人心头。

“就如那个帝沙战死的国主,你说他是为国而死也可,为民而死也罢,在我看来根本就毫无意义,你家皇帝的心思是吞并南北一统春秋,既然如此就注定会成为启元车轮下的垫脚石,等到记着他的人也都死光了,世上甚至连他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毫无价值。”

宋知命跟东皇太一也都是身处高位之人,眼界格局自然优于常人,但此刻听到龙殊一番言论也是不由得心惊。这个北疆的女孩子看待事情竟然如此的透彻直入骨髓,并且还是如此的冷漠。

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宋知命在心里暗暗的猜想,忽然对这个样貌英气的北疆少女充满了好奇。

“不会的,不会毫无意义的。”

木三千在前面猛地停住,僵直着身子紧紧攥着拳头,力量之大甚至自己的指甲都掐进了肉里,马上就有鲜血滴落了下来。

当木三千手掌的鲜血滴落在火光闪烁周围一片的洞窟里面时,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响,同时一圈看不见的波纹徐徐扩散而去。不远的一处开阔石窟内,有灵气感知瞬间反应,两只透着晶莹绿光的眼睛缓慢睁开。

“你说什么?”

木三千咬牙从喉间发出的声音含混不清,声音又小,宋知命听得模糊,就问了一句。

“我父亲绝不会死得毫无意义!”

如果说龙殊之前对于世事的剖析评价就像是修道之人渡劫时的惊雷,那么此刻木三千吼出来的一句话就像是渡劫惊雷的最后一道霹雳,不止宋知命东皇太一,就连龙殊都有些发愣。

这小子竟然是帝沙木方想的儿子?

忽然知道了木三千真实身份的几人反应截然不同,真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帝沙是被启元出兵灭国,那么利用木三千帝沙皇子的身份拉拢帝沙流民,在扶植其世宗佛教以扩大北疆在江湖的影响力,绝对是只赚不赔的好生意。

可对宋知命来说就有些尴尬,如果按照国别来看,自己现在已经是木三千的仇人了吧。那么武当山掌教收了一个国破家亡的落魄皇子当徒弟,又有何用意,那个安渡山跟木三千又是什么关系?

真是一团乱麻!

木三千被和尚师傅托付给道士师傅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离国千里远家乡,亲朋古人难聚首,如今更是确认了自己的父亲已经身死的消息,即便木三千再过天资聪慧心性成熟此刻也失了方寸,只觉得心底有一股怎么都压制不住的怒意,在燃烧,剧烈的燃烧,已经让自己的胸口都给烧透难以呼吸。随着那一句的怒吼,木三千心中积攒的复杂情绪彻底的爆发出来,冲碎了脆弱的理智。

“你干什么去!”

木三千毫无预兆的抬腿就往洞窟深处跑去,宋知命还是担心会有危险,马上就跟了上去在后面一直呼喊。不过此刻的木三千已经丧失了理智,根本就听不到任何声音。

东皇太一跟龙殊也正要加快速度追上去,地面却忽然一阵颤动,洞窟斜坡上的碎石哗啦啦跟着滚落一片。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心中暗想不好,肯定有什么情况发生。

来不及多想就连忙往前追赶,颤动再起,竟然一直持续不断,头顶之上的千年钟乳石纷纷断裂掉落下来,震耳欲聋的声响瞬间充斥了整个龙窟。

尚且年幼的木三千身形矮小,但不知为何此时速度奇快,宋知命明理初境的修为竟然也只能远远的跟着,丝毫不能缩短半点距离,

龙窟甬道回到尽头豁然开朗,一方数十丈的宽敞空地尽显在眼前。湛蓝天空下一道半环巨型石壁围在远方,铺满碎石的地面上影影错错有无数白线闪动。

木三千进到空地里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又因为方才速度过快惯性使然木三千倒在地上后仍然没有停下,在碎石堆里滑出老远,顿时便扬起了迷蒙的尘土。

阵风吹过尘土尽散。

方圆数十丈的巨大空地上一片肃然,只有细微的婆娑声响,既像是蚕蛹吐丝又宛若树叶轻拂。

稍有停顿,木三千摔进碎石堆里的幼小身体颤动了一下。

继而他慢慢站了起来,等他做完这个动作仿佛就已经用尽了全省所有的力量。

近处,看见他的眼睛通红,就像是有鲜血溢出。

木三千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此刻的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只见他显出妖艳红色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极目的远方,微张的嘴巴里忽然传出了极重的呼吸声音,并且伴随着呼吸木三千的胸腔也在跟着起伏。

他开始动了。

木三千抬起右脚往前迈了一步,跟随着一声喘息。

左脚在整个身体停顿之后才又抬起跟上,然后重复了上一次的动作。看起来极为的僵硬不协调。

木三千步步往前逼近,影影错错的白线动作也变得剧烈起来,到了近处才看得清,那些密密麻麻的白线竟然全都是一条条花白蛇蟒。

奇怪的却是木三千每逼近一步,那些蛇蟒就退散一分,相互拥挤逃离的样子看起来对木三千有着天生的畏惧。

木三千的动作在变快,速度在变快,越来越快!

数十丈的距离转眼间就缩小了一半,跟着木三千的视野,阻隔视线的环形石壁在眼中逐渐显得高大,最后隐隐有阻隔一方天地的气势。

吼——!

一声长嘶从对面石壁处传来,尖锐的声响刺破天际,空地碎石堆里隐藏的万千蛇蟒顿如遭受灭顶之灾,霎时间便有大量细长蛇身扭曲翻滚,最后竟然躯体炸裂而亡!

一个巨大的身形兜转腾空而起,连带起大片的碎石泥土。隐约朦胧中只看见一个有水缸般粗细有数丈长短的庞然大物缓缓扭动着抬起,最后峥嵘尽显,那竟是一条吞天巨蟒盘踞在此!

巨蟒吐信长嘶,莹绿双眼紧盯着急速奔来的木三千。

木三千身形跟巨蟒比起来宛若蝼蚁,但他竟然丝毫没有畏惧,面对巨蟒雷鸣闪电般的声响,木三千深吸一口,气沉丹田,然后磅礴气机喷射而出,虎啸一般的怒吼震动天地!

这一下,竟是生生耗尽了木三千一路上几乎毫不休止的呼吸吐纳而积攒的足量内力。

下一刻,木三千像是一颗流星,撞在了巨蟒庞大的躯体上。

第二十章 葬白蟒(1)

“我滴个乖乖,这哪里是什么龙,分明是条大长虫!”

另一边宋知命,东皇太一,龙殊三人也陆续赶到,看着眼前令人头皮发麻的万蛇齐聚和远处石壁那边一条正在吞吐着信子的巨大白蟒,宋知命感慨哀叹。

“木三千小真人在哪儿,你俩可发现了?”

宋知命一边惊叹一边还没忘了寻找木三千的下落。

他可不笨,照先前安渡山对木三千的上心照顾,怎么看两人的关系都不一般,现在进来龙窟的是四个人,若是待会福大命大能够安全出去,还得看木三千是否有个三长两短,相信他们几个就算能出得了龙窟也会因为木三千出不了西河州。

“在那边!”

尽管木三千同样是生长在帝王之家,不过帝沙佛国笃信佛教,不论平民王室大都心性纯善,所以在木三千的身上少有皇室子弟的深沉心机跟作风,看起来更多的像是普通人家的聪明孩子,机灵可爱,这些东西恰恰是东皇太一所没有体会过也不具备的东西。

东皇太一在不知不觉间便觉得木三千格外亲近,当木三千情绪大变忽然跑开的时候他也忍不住有些担心。

到了被环形石壁围绕起来的空地处,东皇太一率先察觉到了远处的木三千,那个忽然间就变得气机强大的孩子。

方才木三千全力撞击在白蟒的身上,白蟒庞大身躯密密麻麻覆盖着精钢铸就般的鳞片,随着白蟒身形动摇鳞片沙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一击之下自然是无功而返,木三千倒是被远远的弹飞出去,白蟒不痛不痒,前半身高耸摇晃,紧盯着后面赶来的几人。

几近破镜升天的白蟒早就修炼出灵识,自然可以察觉出随后赶来的宋知命三人可是比刚才的小不点更有威胁。

倒飞出去的木三千从碎石堆里再次站了起来,碎石已经划破了他的衣服,身上也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头上更是鲜血直流,猩红的鲜血顺着往下流淌,覆盖在脸上此刻显得格外狰狞。

“危险!”

宋知命顺着东皇太一指的方向看到了离巨大白蟒不过三丈的木三千,来不及顾虑太多宋知命就想突袭过去把木三千抢回来。

“等一下!”

脚尖还没有抬起来宋知命却被东皇太一跟龙殊一块拦住。

“你看地上,都是数不清的蛇蟒,你冒然闯过去当心救不出人来自己先要死在这里!”

龙殊进来早就先探查好了周围的状况,他们三人刚一踏足此地就被无数的白蟒细蛇盯紧围住,恐怕稍有动作就会被白蟒王一声令下全部攻过来。

东皇太一却注意到木三千站立之所方圆百米内干干净净,看不到哪怕一条白蛇。

真是怪哉。

三人不过稍有犹疑,木三千那边又有了动作。

混沌不清中木三千的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却极为清晰,慈祥温和,厚重有力,讲的是“气游周身,因势利导,遍行经络。。。。。。”

分明就是张铭钧之前传授给徒弟的入门口诀!

忘我中木三千似有灵光指引,周身储藏气机霎时外泄,一道惊人的气势以木三千为中心向着四下里扩散,百米外的蛇群再次畏惧后退!此番情景跟张铭钧在草原上一气惊飞鸟的那一手近乎一样!

“那小子,真是个怪胎啊!一路上看不出丁点的修为内力,怎么这会儿竟然能散发出如此威力的气势。”

吞天巨蟒似乎对木三千挑衅一般的行为颇为恼怒,张开血盆大嘴露着尖锐无比的巨大毒牙就直冲此时仍然神志不清的木三千!

“不好!”

三人心里同时一惊!

巨蟒体形庞大但速度奇快,眨眼间那个大脑袋就重重的砸在了木三千站立的地方。

轰隆一阵地动山摇。

白蟒的大脑袋把满是碎石的地面砸出一个巨大深坑,它缓缓的抬起头又退了回去。依旧紧盯着这些外来的闯入者。

“她是?”

白蟒的惊天一击并没有伤到木三千分毫,因为电光火石之间有一道红色身影闪过硬生生从巨蟒的嘴下将其救出。

尘土散尽只见一以薄纱遮面的红衣女子站在远处,木三千被她抱在怀中安然无恙。

正是红衣无疑。

既然被安王爷指派要守护木三千身旁,自然也就跟着进入到了龙窟里面,红衣也得以进入屏障,是被天象境地允许的第五个人。

“幸好幸好,若是小真人出了什么意外,恐怕就算咱们能出去龙窟也离不开西河州。”

宋知命啪的打开折扇,一边给自己扇风压惊一边暗自庆幸。

白蟒一击不成就没了动作,只是远远的高挺身子,红芯吞吐绿眼直视。

于是跟宋知命三人拉开了距离的红衣还有石壁处的白蟒三方互为犄角,场面一时僵持。

直到身体里全部的内力都在最后一次的散发中外泄殆尽,木三千的整个身体才没了力量,软绵绵的倒在红衣的怀里。

之后木三千悠然转醒。

“红衣?”

醒来忽然发现自己正躺在红衣的怀里,距离咫尺之间女儿家身上特有的体香不断萦绕往自己的鼻孔里面钻,木三千使劲嗅了嗅,还想要再贴紧一些让自己换个更加舒服的姿态,却发现自己不知为何浑身没有力气,努力尝试了几次无果后只能作罢。

红衣抱着木三千发现少主已经醒来,只是少主醒来后动作稍显猥琐,一个劲的往自己的身上磨蹭,红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好在木三千接连一番变故之后身体精疲力尽,很快就老实了下来。

“我倒是把你给忘了,外公让你保护好我,你肯定也会跟着进来。”

“红衣职责所在。”

红衣冷冷的回了一句,然后把木三千慢慢的放在一块巨石后面。

“应该是安渡山指派在小真人身边的死士,北疆的异姓王果真好手笔,连一个死士都有资格通过天象境地的屏障。”

从红衣小心翼翼的保护木三千来看,东皇太一作出了最准确的猜测。毕竟他也同为皇室王族,对身居高位培养暗棋死士的做法并不陌生。

“那就是说死士姑娘起码现在跟咱们是一头的?”

宋知命自问自答。

“那就好多了。”

“你真这样觉得?那小道士方才失控后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让人匪夷所思,现在误打误撞之下咱们全都一个不剩的暴露在巨蟒眼里,如果将要化龙的就是那条巨蟒,你猜它会不会放心的让咱们在旁边看热闹?”

宋知命话音未落龙殊就在一旁开始泼凉水。

“可如果没有化龙天象呢?”

东皇太一忽然来了一句。

“你看那条吞天巨蟒,方才袭击木小真人只用了一击,木小真人被救走后也并未紧追,只是撤回去保持防御姿态,恐怕它防的是我们三人,至于它防御范围内有什么东西值得它如此警惕,以现在的距离想要探查明白,难。”

“东皇兄的意思是拉进点距离摸清状况再做决断?”

宋知命折扇一阖,拍在手掌心里作恍然大悟状。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知道真相如何,理当如此。”

相比较于什么化龙天象,龙殊更加倾向于能够通过自己的力量亲手得到的东西,战斗的磨砺才能使人最大限度的突破自己,这是龙殊一次又一次的从死亡边缘爬回来学会的东西。

三人大致都在明理初境,东皇太一由于身在极为重视武道修为的西蜀皇族,从小便有名师引导,丹食药物供给充足,所以在三人中他的修为最高,龙殊次之,宋知命排在最后。

入了明理便是高手,东皇太一青钢剑寒光出鞘,气机运转下便如离弦之箭直击巨蟒,龙殊跟宋知命分在两侧。

巨蟒似乎也知道东皇太一在三人中最为棘手难以应付,竟然丝毫不去理会两侧夹击的龙殊跟宋知命,粗壮有力的身躯一个回旋巨大的蟒头就直直迎向持剑袭来的东皇太一。

“你说他们谁会赢?”

红衣挡在木三千身前护卫安全,木三千好容易恢复了一丝气力就爬起来扒在石头上看起了热闹。

“他们三人以西蜀的东皇太一为剑首,呈三角阵势进退有据,试探是真,突袭是假。”

红衣战斗经验远超在场所有人,一眼就看出了宋知命三人的意图。

“原来如此,不过照理说若是那条大虫要化龙飞升,实力自然不可小觑,远远的躲在一边看着就好,他们三个人哪儿来的胆子冲上去,还真能把它斩了扛回家煮蛇汤不成?”

“他们当然有胆量冲上去。”

红衣稍稍回头看了一眼正全神贯注盯着局势的少主木三千,心里暗想给了他们胆子冲上去的可不正是像得了失心疯一般的您老人家。

“刚才属下离那畜生极近所以看得真切,那条白蟒只有前半身可以活动,后半个身子完全嵌进了石壁之中,蟒尾已经石化,旁边还有风化掉的龙骨遗骸,最奇怪的是属下分明能够感知到那具龙骨遗骸之中蕴含着庞大的天地气机。白蟒只与咱们僵持却不主动攻击,一是身体石化攻击范围受到限制,第二就恐怕是它担心龙骨遗骸脱离自己守护的范围。”

“啧啧,还有这等的怪事,看来天道气运真非是常人所能揣测,连我师傅都栽在了上面。”

木三千紧盯着场中,生怕错过任何的画面。

空地里数不清的小蟒忽然分在两侧,很明显就是要去阻拦宋知命跟龙殊的袭击。

白蟒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刀锋一般的毒牙,那架势能将半空中的东皇太一整个儿给吞入腹中。

东皇太一身随剑势,由剑尖到身躯结成一体,一剑祭出便是一往无前。

叮的一声脆响,青钢剑锋直刺在白蟒的毒牙之上。毕竟白蟒占据身形优势,前冲之势丝毫不受阻碍,东皇太一借力反转,身体一跃而起便跳上白蟒巨大的脑袋,接着回身落下,青钢剑笔直滑落。

哗啦啦的撞击声不绝于耳,白蟒鳞片坚硬,竟然跟钢铁无异,东皇太一的青钢宝剑与蟒鳞相击居然有火星迸发。

一招收势双方谁都没有收获,龙殊跟宋知命各自搅烂无数小蟒,却依旧从近处给逼了回来。

“看清了么?”

东皇太一落地后问其他两人。

“白蟒境界虽高却不足以破镜化龙,另有龙骨遗骸蕴藏天地气机,恐怕里面暗藏玄机。”

宋知命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说话也难得的干脆。

“恐怕是白蟒占了龙窟,想要慢慢汲取遗骸上的天地气运。”

龙殊又随手一刀占落了几条扑上来的小蟒,柳叶刀上已是血迹斑斑。

“这次真来着了,好几个化龙天象加起来也比不过龙骨遗骸来的实在。”

本来就是只能奋力一搏求取生机的局面,此刻却发现龙窟里面居然是一条白蟒鸠占鹊巢,化龙只是假象,充沛的天地气机乃是一副龙骨遗骸所散发出来,假若几人通力合作能够斩杀白蟒,之后龙骨遗骸大家开心的分一分,那岂不是意外之喜?

至于具体怎么个分法可以稍后在细细商量,现在还需专心的对付眼前,毕竟就算白蟒境界不足也可以凭仗着自身躯体的优势抹杀掉几人。

一个过招下来三人都看到白蟒后半身跟石壁石化在一起动弹不得,能够攻击到的范围有限,所以三人就选择了先在外围游走,白蟒便不断驱使小蟒前来袭击。

宋知命以折扇代做笔墨,气机流转肆意挥洒,每写一道便是一次锋芒纵横,大范围的杀伤对付密密麻麻的蟒群很是有效。

纵横捭阖十六笔,笔落之地处处惊雷,最后地面上赫然一个法字。

这便是儒家笔力。

三人各展所长,很快就将蟒群打散。

白蟒看着满目苍夷悲痛的扭动身躯,嘴里嘶鸣不断。

“蛇打七寸,我来控制住蛇头,你们全力攻击!”

宋知命以符入道,化天地为牢笼可自得一方僻静。

只见他白衣呼啸折扇飞舞,再次挥洒出去空气似乎都在震动。

东皇太一跟龙殊齐齐出动,一个转瞬就没了踪影。

“红衣姐姐你见多识广,能不能给咱说说他们都使的什么武功招式,怎么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厉害?”

木三千虽然认了武当掌教张铭钧为师傅,张铭钧更是号称打架难有敌手,但也没见师傅怎么跟人动手不是。

现在亲眼看见宋知命三人武功招式个个风流不由得心生向往。

这他奶奶的才叫厉害啊,精彩,真是精彩!

木三千看的起劲,丝毫没有自己也同样身处险境的觉悟。

ps:这章更的有点晚了,一直在考虑怎么把这一幕写的精彩,费了点功夫,以后看情况补上,多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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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葬白莽(2)

“启元宋知命跟随钦天监苏世玉左右,修行儒家符道。符道跟武当天道相近,都讲究观天地自然悟苍穹真理,儒家擅长以身躯气机为引,以世间外物为棋盘纸墨,催动自然力量。所以宋知命跟白蟒相战,只是拉开距离,尽管引了外化气机去替自己攻击。”

红衣在将军府除了受训护卫杀人,再就是情报一事。

南北两方东西各头,无不是利益揣度勾心斗角,将军府上的碟子遍布北疆启元,每个关键节点均有布控,除去可以依据政商军务的谍报制定出相应的对策以确保西河州的不败之地,几方势力中的相互渗透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红衣尽管离府上的情报核心还很远,但基本功课已经足够让她了解很多。

就比如儒家新晋宋知命,比如西蜀最年轻的明理境小宗师东皇太一。

木三千虽然曾是一国皇子,但毕竟是边陲小国,对江湖秘闻宗派历史根本谈不上有多了解,称其为江湖白丁都不过。所以此刻听到红衣详细的解说木三千大有开了眼界的感觉。

“我之前问师傅他用什么兵器,师傅说他没有兵刃,硬要说的话勉强可以算作剑道,东皇太一也是用剑,他用剑如何?”

木三千觉得趴在石块后面动作不雅有损自己形象,就咬牙使出力气爬上去一屁股坐了下来,正好跟一旁的红衣并肩。

“东皇是西蜀王族,重视武道的程度比之江湖宗派都犹有过之。十年前西蜀广义王东皇城带年仅八岁的皇子东皇太一出游,一路遍访剑道名师,东皇太一天资惊觉,尽得名家真传且战败授业之师,一时间名声鼎沸。东皇城本来意欲让东皇太一拜在剑神宁逍遥门下,但宁逍遥自武当一剑斩落半个山崖之后就没了踪迹,只能无奈作罢。最后两人登上武当,东皇城败给了掌教张铭钧,东皇太一没有出手。”

“原来西蜀的这家伙还有这么一段值得好好吹嘘的精彩往事!不过最厉害的还是我师傅,他们跟我师傅过招简直讨打,后来呢?”

木三千只知道使剑的东皇小子跟师傅认识,没想到是这样一种渊源。

“后来他们自然就返回了西蜀,东皇太一也是于那一年进入了明理,是明理境最年轻的一个。”

“说的这么热闹,他的剑究竟有何独特之处,到底厉不厉害?”

“对一般人而言自然是厉害的。”

红衣回答中肯。

“东皇一族主修剑道,有《纵横》武谱传世,剑招共计三百六十五,启元那位号称庙堂武道第一人的杨问远也曾赞叹西蜀剑招精妙绝伦。东皇太一跟随叔父出游前就已经掌握了《纵横》大半的招式,从武当回西蜀后快速的便破境进入明理,不过他使用的剑招却越来越少,这也说明了他正在变得更强。”

“会的招式越来越少为什么就变得更强了?这不是自相矛盾的事情么?”

木三千觉得奇怪,一个人若只会三五招那跟人对阵上来噼里啪啦几下就打完了,如果三五招之内无法解决对手那岂不是就要等着束手就擒?怎么还就会的越少就越厉害?

“将军府有碟子专做收集江湖宗师武学心得,奴婢曾有幸得见一二。武当老掌教跟剑神宁逍遥都说过武道修炼修的其实就是一口气,剑招好练,剑意难有。东皇太一已经认识到了这点,并刻意的去繁就简培养胸中剑意。单从这点看来,奴婢甚至认为他是当今世上最有可能继宁逍遥之后问鼎剑道之人。”

“你对他的评价还真高。是不是因为你们俩都是那种性格寡淡的人,有点惺惺相惜?”

木三千听见红衣对别人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醋意。

红衣被木三千不怀好意的询问,却没有回答保持了沉默。

“那么来自烂柯山的龙殊在三人里面实力最弱咯?”

最后木三千终于问起了早就打过交道的龙殊。

“并非如此,龙殊现在看来在三人当中能排在第二,宋知命是最弱的那个。”

“不会吧,宋知命打起架来一路电闪雷鸣气势十足,怎么就成了最弱的那个?”

“境界上比较三人不分伯仲,打架跟杀人相差甚远。用一个不恰当的例子来讲,就好比一个世家子弟和一个穷人乍富在酒肆勾栏里比花天酒地,世家子弟肯定从小就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花起钱来也是花样百出,穷人乍富可能也身家万贯,但见识眼里还远不如自小就泡在钱堆里的人,对于他们最奢华的一顿饭可能就是大碗酒大块肉,自然比不上鹅肝凤爪。”

“这比喻确实不怎么妥帖,忒俗了点。”

木三千干巴巴笑了两声,没想到红衣会做出这样的比喻。

不过话糙理不糙,红衣这样讲木三千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区别。就跟红衣从小便被培养杀人夺命一样,只要出手必然是凶狠无比的杀招,目的就在于一招毙命。而宋知命所使的招式再过声势骇人也好,落到实处缺乏跟人实战的经验也占不到太大的便宜。

所以红衣才给出了东皇太一排在首位,龙殊次之,宋知命最后的实力估算。

这边木三千看的热闹,那边跟白蟒战在一团的三人却不轻松。

宋知命折扇挥舞,充沛的气机此刻再登一层,百丈见方的空地之内风云剧变,折扇大开大合,气机所向却是斜飞出去直奔半空。

那白蟒对危险的警觉程度远远高于常人,半个身子跟石壁化为一体,它却收敛了攻势折回,水缸般粗壮的身躯几乎要拧成了麻花,硕大的脑袋微微上扬,死死盯着空中。

轰隆一声巨响,木三千站在远处分明感到有什么东西从空中落下,但却看不到任何的痕迹,随着巨响落下地面猛然震颤,白蟒的身形同样猛然下坠砸在坚硬的地面上。

巨响接连发出,共计五声,次次落下白蟒便被控制一分,五声结束宋知命才收起折扇做了个收势的动作,白蟒也已经被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囚字诀,破!”

宋知命嘴角微扬,对付一半个身子都石化的白蟒,还难为不到他,正好新近刚刚悟出的囚字诀也有了绝佳的演练机会。

空中被宋知命牵引的气机已然结束,但来自空中的攻击并没有停止。

东皇太一跟龙殊一刀一剑,从空中裹挟着巨大的力量直刺巨蟒身后七寸,刀剑锋利,白蟒精钢般的鳞片此刻却没能阻挡丝毫,被一次贯穿了身体。

白蟒一声痛苦长嘶,余音许久萦绕,待到东皇太一跟龙殊抽出刀剑,白蟒终于是彻底不动了。

ps:这一更字数略少,稍后还有一更,会晚一点,早起的不要等了。

第二十二章 葬白蟒(3)

龙殊跟东皇太一分别落在左右,宋知命往前小跑几步到了蟒头跟前踢了几脚。

“还说什么化龙天象,原来就是你这条白蟒藏在此地偷偷汲取天地气运,害得咱们费劲跟你打了一架,该死!”

宋知命嘴上念叨着不停又补了两脚才觉得解气。

东皇太一跟龙殊已经去龙骨遗骸那边查看,如果不是怕落在后面错过什么好东西恐怕宋知命还要磨蹭一会儿。

“师傅能掐会算,一路上信誓旦旦的说有份大机缘跟见识要送我,见识是真长了不少,不过机缘就算了,弄得本少爷浑身上下酸痛不止,等回去上不上武当山要另说,先找个手艺好的姑娘给捏捏背才是正事。”

木三千看完热闹想从石块上跳下来,刚一动弹浑身的骨头就像是散了架一般,没奈何只好让红衣给搀扶着下来。

“看来师傅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化龙天象?真是虚无缥缈的事情啊。红衣咱们也跟过去看看,要是还真有啥宝贝就带回去给外公,算是我给外公的回礼,可不能白白的拿了外公送的东西。”

木三千在红衣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靠近白蟒。

“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好像有段时间像是喝高断片儿了,最后就记得从石道里跑了出去,然后被啥东西绊倒就昏了过去,再次醒过来就被你给抱着了。摔倒之后可有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方才木三千情绪大变,那短短一会发生的事情竟然没有丝毫留在他的记忆里面。

“没有,公子被碎石绊倒昏迷后引起了白蟒的注意,然后奴婢将公子给转移到石块后面安全的地方。”

红衣略做考虑决定不告诉木三千方才事情的真相。

木三千也就没有过多追问。

龙殊三人已经到了石壁跟前,站在近处看起来好似巨蟒的后半身是整个儿给石壁压在了下面。石化的部分已经延展开来,不知道再过多久巨蟒全部的身体就都会这般,变成毫无生气的石头。

“咱们来的早了些,晚上几年说不定这条长虫就成了石像,也省得咱们心惊胆战一场。”

宋知命嘴里啧啧称奇,就差爬到巨蟒的身上去一看究竟。世间奇闻密事果然难以想象,亏得人类还妄自尊大,其实都是坐井观天。

“这风化的厉害的遗骸看起来历经不下百年光景,但仍然可以感受到从其身上散发出来的充沛气运。假如这是几百年前有灵物化龙后遗留下来的,那真龙该当如何,太过骇人听闻了。”

逐渐跟周围环境化为一体的遗骸还能勉强看出一点模样,数十米长的脊骨已经有一大半嵌入地下,头部歪倒一旁,早就风化没了的龙角只在地面上留下了印记,上下两排尖锐的巨齿还依稀看得出当年峥嵘无比的样子。

“几百年前此地发生了怎么的场景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龙殊在一旁终于有了些许的情绪变化,也忍不住出言感慨。

“如何,咱们现如今是知道了龙窟里的滔天气运乃是从一副遗骸上散发出来,但咱们面对这遗骸是不是有点狗啃刺猬无从下口的意思,总不能砸碎了一人分点带回家去熬汤喝吧。”

宋知命慢悠悠的绕过去,用手搭在龙头上顺着额骨一路到了龙牙,然后看着在旁边苦苦思索的东皇太一跟龙殊打趣说道。

“人修内力可以强行借助外物,但气运一说实在玄妙难以捉摸,尽管眼下有龙骨遗骸,磅礴气运甚至都到了具象成物的地步,不过对我等凡夫俗子来言依旧毫无作用。”

东皇太一打量了一圈然后无奈摇头,见着了龙窟遗迹又怎么,那遗骸也的确算是千金难求的至宝又怎么,对他们来说仍是毫无价值可言。

“他们仨怎么了,干掉了白蟒还哭丧着脸。”

木三千差点就衣不蔽体还弄得满身是伤,被红衣掺着才能来到三人跟前。

“那条白蟒占了龙窟,以龙骨遗骸为食,白蟒虽死,但遗骸根本没法被常人利用,眼看着一份天大的宝藏可偏偏没啥用处,他们脸色难堪再正常不过。”

“用不上的东西哪里还是什么宝藏,扔下不管就是,总不能拉回去给人展览参观,顺便收点辛苦费吧。”

“小真人此言极是!”

宋知命听见木三千说话一拍折扇,忽然来了灵感。

“不如就派人前来把龙头给挖起来,好歹是个稀罕物件,白白扔在这里实在暴殄天物。”

宋知命自己说的热闹,结果却收到了在场几人的好几双白眼。

嘶啦——

一声微不可察的声响悄然在几人背后发出,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有些凝滞而冰冷,像是寒冬里逐渐冰封的水面,冰冷到让人窒息。

红衣最先反应过来,其他几人也都察觉到了异样和莫名的危险。

白蟒庞大的身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碗口般大小的莹绿眼睛也失去了光芒。

有一道难以名状的气息从白蟒的空中喷射而出,那是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红衣作为隐藏在黑暗中的利刃对危险的感应也无比的强烈。

但是一切都在转瞬间发生了。

跟那股气息相比红衣等人的速度宛若龟爬。

由白蟒口中喷射出来的气息直奔倚在红衣身上的木三千,木三千更是毫无察觉,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红衣他们忽然变得极度紧张的脸色。

如果把此刻的木三千比作是一口干涸的水井,那么白蟒口中出来的气息就是一江清水,全部灌注进了木三千的体内。

“糟糕,白蟒未死!”

龙殊眼看着白蟒气息尽数灌入木三千身体中暗道不好。

话音未落那个气息就经由木三千全身经脉灌注到了每一寸的肌体深处。

继而旧景重现,木三千再一次无意识的用出了气机外泄,只不过这一次外泄而出的气机对此刻的木三千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然而连同红衣在内的四人纷纷抵挡不住,竟然硬生生的给冲散出去,其中龙殊宋知命两人更是因为背靠着石壁飞出去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撞击在坚无比的石壁上。

变故突如其来,龙殊东皇太一两人各自奋尽全力的一击直刺白蟒要害,半晌过去都没见白蟒再有什么动静,本以为白蟒遭此重创定然回天无力注定一命呜呼,没想到这畜生还会炸死,龙殊几人倒是给摆了一道。

木三千更是觉得无辜,方才不知为何已经浑身伤透,现在那白蟒临死还要挣扎,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就让自己全身上下像是充了气一般,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涨得难受。

身在漩涡中心的木三千浑然不知外面情况如何,只觉得自己胀痛难忍,脑袋都快要炸裂,无处发泄之下只能张口大喊。

伴随着木三千震天般痛苦的喊叫,空地上于无声处惊起万千天雷,龙卷狂风裹挟起无数的沙石泥土,方圆百丈内的蛇蟒突如遭受厄难,纷纷逃之不及,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宋知命龙殊撞在石壁上又滚落下来,也不好受,五脏六腑翻腾的厉害,恨不能一口老血就吐了出来。

“宋某出门肯定没看黄历,此趟出游真是命途多舛,前有白蟒不说,好容易打了过去,现在这小真人又要失控,如此不讲道理光是折腾也要折腾死了。”

宋知命摔得七荤八素,尽管不怎么好受可还能开口抱怨。

红衣倒飞出去在空中灵巧的借力,轻飘飘的落下倒是没有其他三人那般狼狈,但她此刻却是最为担心的那个。

保护少主周全乃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虽然白蟒的突袭实在出乎意料但她就在一旁却不能阻止已然失职。

“白蟒一定是灵魂出窍进了木殿下的身体,张真人不在,我们对于驱邪一事一窍不通,万万不可鲁莽行事!”

东皇太一说话的时候紧盯着宋知命跟龙殊两人,木三千此刻被白蟒附身,稍有差池就会身毁人亡,他出言阻止正是担心宋知命或者龙殊会在这个时刻借口白蟒未死对木三千出手。宋知命尽管看起来人畜无害十分跳脱,但事关启元西河相信他绝不会当之儿戏。

再说风暴之中的木三千,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的脱离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以前更小的时候因为做错了事被父皇处罚在太阳底下站立,自己性子倔强从来都是不肯服软的主,所以宁肯晒掉一层皮也不说个错字。时间一长就中了暑,那次也是如此,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脱离,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倒下却无能为力。

此刻的木三千依旧如此,不过他看见的是自己在风暴的中心慢慢抬起了双手,风暴的范围越来越大,逐渐将一旁的龙骨遗骸全部给吞没。遗骸就这么一点点的风化,变成了无数的沙砾随着呼啸的暴风围绕在木三千的周围旋转。

保持清醒似乎正在变得困难,木三千感觉自己好累,比在校场上骑了大半天的马都要累,木三千心想自己就要睡着了,那些折磨人的疼痛也渐渐的消失。

风化掉的龙骨成了沙砾,那些沙砾像是一股具有生命的流水,围绕木三千转了几圈后忽然从风暴中脱离出来,开始向着木三千的身体涌进。

木三千的皮肤忽然裂开,殷红的血液从开裂处流淌出来,龙骨沙砾便混合这血液涌进了木三千的身体,阵阵红光闪烁,炫目迷离。

我是要死了么?

木三千最后忽然想到。

这样也很不错吧,至少能早些见到父亲,母亲,还有那些战死的亲人朋友。

“小千流!”

“小千流!”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木三千的脑中不断闪过,有文空师傅,有禁军统领,有彩云明月侍书侍剑。

他们都在叫自己的名字。

风暴之外只看得见呼啸狂风跟漫天的飞沙走石,至于阵眼内的木三千情形如何根本看不清楚。

红衣见情形微咬玉齿,便果决的拍地而起。

一袭红衣毫无畏惧的冲向风暴。

“真是找死,这般莽撞的就冲过去。”

龙殊从地上站起来就一连后退数十丈拉开距离,站在一个比较安全的位置上观看情况如何。

红衣冲进风暴,强风的力量远远超出预料。

挡在眼前的衣袖已经被搅烂,红衣拔地而起的力量已经不能继续支持她再往前一步,依稀中她看到了阵眼中的木三千,那个已经浑身鲜血甚至都辨不出样子的十岁少年。

后继无力红衣直接被风暴甩了出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姑娘别再贸然往里面冲了,那条白蟒兴许早就算计好要脱壳而出,它想借木殿下的身体重生定然不会轻易让人接近,我们等到风暴减小再图良机不迟!”

东皇太一不想看到红衣白白浪费力气,就出言相劝让红衣稍等。

红衣对东皇太一的好言相劝全然不顾,就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冲进了风暴里。

对红衣而言,将军府就是她的家,安渡山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安王爷的命令即便要她身死她也不会多做他想。

滁州千里,十年前的红衣年仅六岁。

那一年遇上了大饥荒,本是沃野千里的滁州连续半年滴雨未降,庄稼全都枯死在了地里,当真是饿殍遍地,数十万流民无处安身,吃净了草皮树根便开始易子而食,活生生的一副人间地狱景象。

红衣父母舍弃了家园带着更小的弟弟一路流亡乞讨,但走到哪儿都是一样。红衣母亲跟弟弟病死途中,父亲最后了无生望,拉过红衣看着其瘦到皮包骨头的胳膊说,不走了,咱们不走了,这样的灾年又能逃到哪里去?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实在没力气再往前走了,你自己走吧。走到远远的。

红衣哭着不肯,趴在父亲身边就是不愿离开。

你如果不走我就吃了你,我已经饿的无法忍受了,你快走啊!

红衣被吓到了,战战兢兢的起身往前走。

就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领着一队人马的安渡山。

安渡山坐在马背上手里攥着一张劲弓,羽箭直指红衣。

红衣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却不知道坐在马背上的老人为何要指着自己。

安渡山一箭封喉,死的不是红衣,而是红衣背后举着石块正欲砸向自己亲生女儿的父亲。

“跟我走吧,你不会再挨饿了。”

安渡山只说了一句话,红衣却甘愿付出自己的一生。她只是至今都没有想明白父亲当时怎么会拿起石头。

第二十三章 红衣三千

暴风渐小红衣已经数次尝试冲进阵眼唤醒木三千。

无一成功,甚至没能前进分毫。

红衣再一次被风暴狠狠的摔出来,一袭红衣撕裂破碎,羊脂玉般白皙的皮肤在碎石上划出了伤口,脊背小臂还有双腿撞的青紫一片,再继续下去莫说救出木三千,恐怕红衣自己就要先倒在这里。

“真是愚忠。”

龙殊冷冰冰的给出了四个字做评价,并且打算继续袖手旁观。

“但不可否认她是位好奴才,为了主子甘愿去死也是难得。”

宋知命一边揉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一边觉得惋惜。她这样下去真的会死在此地,也许自己应该前去劝阻?宋知命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声势骇人的暴风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此刻的红衣却先耗尽了气力。

又一次从风暴中被击退倒飞出去红衣衣袖尽碎,裙摆也被扯破险些衣不蔽体。

然而红衣仍仅仅盯着风暴的中心,里面的那个少年是自己未竟的使命又怎可停下?

红衣拔出柳叶刀抵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站立起来,只剩余力的双腿此刻竟忍不住的开始战栗,想要往前抬起一步都变得异常艰难。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

那是安王爷的亲外孙,怎么可以死在这个荒凉的洞窟里面!

唰的一声,红衣一只手倒握刀柄艰难稳住身形,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寒光凛冽刀刃锋利,这一刀红衣没有丝毫的犹疑便刺在了自己的腿上!

“快给我动起来!”

红衣恨其不争一刀扎的自己鲜血淋漓。

这种极端的办法此刻却有了效果,感受到腿上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红衣马上往风暴怒吼的危险区域疾奔。

“值得么,为了一个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孩子就要断送掉性命。”

再一次目睹了红衣的失败后即便是宋知命也无法笑出来。

红衣没有继续拼尽全力的往暴风里面突破,因为她已经没有办法站起来,不曾离手的柳叶刀也给暴风卷没了踪影。

很少像今天这样狼狈不堪,红衣躺在地上气息微弱,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充斥了全身。

而暴风的中心风化后的龙骨遗骸已经全部进入到了木三千体内。

暴风狂卷竟然硬生生的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远远站在一旁的宋知命三人忽然感到压力骤减,裹挟着龙骨气运的暴风终于渐渐平息。

木三千站在暴风中心的位置,浑身都是鲜血和皮肤撕裂后的恐怖模样,宛若一尊地狱杀神。

“他还活着么?”

宋知命悄悄挪了几步站到龙殊的身后,他比龙殊高出一头不止,却躲在龙殊的身后看起来实在怪异。

“你是问姓木的小子?”

龙殊没空理会宋知命把自己当做挡箭牌,远处的木三千被白蟒气机罐体,此刻风暴尽散但孤零零的站在当场的那个人究竟是木三千还是白蟒借了他的躯壳获得新生,着实拿捏不准。

一口浊气从木三千的口中吐出,接着他身上因为皮肤撕裂流淌出来的鲜血混合着泥土把木三千的身体给严实的包裹了起来。

颜色漆黑的混合物很快蒸干了水分,然后寸寸龟裂,像是脱落的墙皮一般哗啦啦的从木三千的身体上掉下。

露出来的却是木三千泛着青色的皮肤。

“他已经不是人了。”

龙殊说完毫不犹豫的把疆刀从背后摘下来。

“能够承受白蟒的气机精华,这位木皇子的身体也必然根骨极佳,现在竟然还生出了青色的鳞片,那就更是难得。可惜了。”

在场所有人都紧盯着木三千身上丝毫的变化都没有放过。

若是贴近了细看不止会发觉木三千已经周身由红白转青,细腻的鳞片从额头处生出,一路向下生长已经渐把双臂后背覆盖。

那些个闪着晶莹青光的鳞片紧密的咬在一起,却又随着木三千的呼吸张合不停,每一片张开的时候都会有白气从中升腾,不一会儿木三千就被围绕在了迷蒙的水汽中。

“妖孽倒行逆施,竟然贪图生机占据了人身,若是置之不理放任自由必然会为祸一方。”

宋知命站在龙殊背后说话小心翼翼,毕竟木三千怎么看都跟西河州关系匪浅,现在看来白蟒已经占了木三千的身体,就算让他活着也跟帝沙皇子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你想要我跟你一块动手,这样一来木三千身死的结局便是启元北疆两方促成,安渡山再强势也没办法跟启元北疆同时翻脸。”

“正是如此,帝沙皇子舍了性命阻止白蟒,自然是功德一件,将来他进入轮回再世为人也好投个好人家免受苦难。”

“我劝你还是不要多此一举的好,白蟒有违天道自有人会来降服,至于你那点心思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后收效如何也未可知。如果把你自己都给搭进去,你猜你那个钦天监的师傅会不会晚年凄凉?”

宋知命一愣,显然没有料到龙殊会拒绝自己。

但转念一想自己确乎有些过于心急。

启元李显皇帝出兵帝沙意在灭佛,对皇室中人并没有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木三千虽然看起来跟安渡山关系颇为亲密,但真相究竟如何还未可知,也许安渡山只是借着讨好木三千拉拢武当山掌教。

并且木三千到底还是张铭钧的亲传弟子,如果他们在龙窟里面以白蟒为借口顺便让木三千死在石窟里,武当山会做何反应也需要考量。

宋知命想通此节松了口气,眼下最好的选择也就是作壁上观,静待事情发展,至于最后能到哪一步就看天意如何了。

木三千或者说夺取了木三千身躯的白蟒慢慢活动手脚,骨骼关节如黄豆爆裂啪啪作响,初具人形白蟒正在慢慢适应,但过程极快。

“桀桀桀。”

还是稚嫩的面孔,但此刻木三千的神情却阴冷无比,从他喉间发出的尖笑像是钉子在金属器上来回刮划令人毛孔战栗。

木三千双腿下蹲整个身子往后蜷缩,这分明是主动攻击前的准备动作,而目标正是抽出疆刀的龙殊!

嗖的一声木三千脚下碎石地面踏出深坑,碎石飞溅木三千的身体像是劲弩射出的弓箭一般,划过空中甚至把空气都给撕裂,仅存在木三千身上的几块碎布也全都燃烧起来成了灰烬。

龙殊早有准备就怕忽有变故,眼见木三千掠空而至这边龙殊来不及躲闪就只能提起疆刀横在胸前。

轰隆一声,木三千双手握爪一掌轰在脊背厚实刀锋流畅的疆刀上。

精钢敲打万遍才成型的疆刀竟然在手掌之下崩裂!

木三千攻势不减一掌按在龙殊紧紧束起来的胸口。龙殊后退力道未变,躲在身后的宋知命也遭受牵连,两人齐齐给一掌就轰飞出去。

“木殿下!”

龙窟之内五人分别来自启元北疆西蜀西河,几人从进得洞窟内开始就如同这天下局势微缩了一般,实力高下态度了然体现的淋漓尽致。

东皇太一作为西蜀皇族处境甚至比西河一州还要难上几分。

西河州明面上归北疆所有,实则是安渡山一家姓氏说了算。启元是旧唐的覆灭者,安渡山跟启元自然不会搭腔,北疆用心险恶,东皇太一甚至毫无怀疑当初北疆把西河州纳入自家版图就是准备着日后跟启元开战让西河先去当了炮灰。

西河州已经是众矢之的,这辈子都翻不了身。所以安渡山完全可以肆无忌惮的放纵行事,终归要给北疆借刀杀人,纵容一下根本不妨事。

而西蜀孤悬,是有天险作为屏障不假,可也绝不是万无一失。

天下四方,唯西蜀是最大变数。

无论北疆启元,都不会容忍还能有置身事外的存在,要么被拉下水,要么就永远都不找麻烦。而能一直保持安静的,只有死人。

启元北疆都轻易惹不得。

皇叔广义王曾经告诫自己。

任何一方加快图谋,西蜀便会在危局中深陷一分。

所以木三千死不得,龙殊跟宋知命更死不得。

东皇太一一剑平推,剑意再次攀升。

木三千后背遭袭,凌厉剑气横扫而过,东皇太一刻意压低剑锋,剑气所指紧贴地面,这一击只求拦下木三千,宁可断其双腿也要保全性命。

不过剑气碰撞火花四溅,木三千的双腿此刻也已经覆满了青鳞,那些新生出来的鳞片宛若精钢盾甲,保护木三千不受丝毫损伤。

东皇太一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纵然他们年纪轻轻便跻身明理境成为世人眼中的天才高手,但龙窟里的一切早就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一条石化动弹不得的巨蟒,还有的打。一条会炸死趁机元神出窍占了人身的老妖精?开什么玩乐!

“知道东皇兄你宅心仁厚,可现在这会是咱们自身岌岌可危,稍有差池就会被那怪物给撕成碎片,安王爷张真人那边还是先放一放,咱们齐心对付了妖蟒才是!”

宋知命此刻也不复风流出尘,被木三千雷霆一击之下给龙殊当了垫背,衣衫尽毁实在狼狈不堪。

眼看着东皇太一横扫剑气却是直奔了木三千的小腿而去,心头又是一阵着急。

东皇太一终于下了决断不再妇人之仁,躲过木三千的反击后跟宋知命和龙殊各使了个眼色。

还算默契的三人立刻心领神会。

宋知命挽起前襟全力运气,再一次用出囚字符。

此次运气显然有些超出了宋知命的能力范围,气机游走不过半圈宋知命的脸色就变得煞白,甚至还有鲜血缓缓从其鼻孔眼中渗出。

身处绝境自然不敢托大,拼死也要搏上一搏了。

受到宋知命的气机牵引,龙窟内再次风云变色!

木三千没有继续攻击,忽然站在了原地略显茫然,抬起脑袋盯着黯淡下来的天空,似乎想要看清楚先前困住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快跑!快跑啊!”

红衣亲眼目睹了囚字诀之后东皇太一跟龙殊两人刀剑合璧的威力,如果木三千被困之后遭受两人的合力攻击,最好的结局也必然逃不过凶多吉少几个字。

红衣动作艰难,只能大声呼喊以希望唤醒木三千的意识。

但已经来不及了,宋知命五道气机已然挥出,磅礴的天地之力再次化作囚笼从天而降!

木三千应声跪倒在地!

囚笼再起,木三千身躯再倒,脑袋紧贴地面!

同一个招式用了两次,不论是巨大白蟒还是占据了人身的白蟒元神,都老实中招。

“木三千!”

龙殊与东皇太一早就准备,宋知命再次祭出囚字诀后颓然倒地,耗空心血后面如死灰,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两道寒光疾速袭来,正是龙殊跟东皇太一。

“木三千,你再不醒来本姑娘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刀锋剑刃比之先前一击威势更胜,但到了木三千身前就停了下来。中间还隔了一袭碎裂红衣。

是红衣拼死起身阻挡在了龙殊跟东皇太一的身前。东皇太一及时收力,剑尖只到红衣身前半寸,龙殊则一刀从红衣小腹捅透,刀身没入一半红衣双手紧握刀尖这才止住去势。

鲜血顺着刀尖流淌滴落,就在木三千眼前,而他毫无反应神色漠然。

“快让我家少爷回来!”

红衣深吸一口气忽然抬起头,继而就猛的用脑袋撞在木三千贴地的脑袋上!

“木三千?”

是谁?

木三千是谁?

“木三千!”

到底谁在那儿!

漆黑一片中耳旁似乎不断有人在喊,他忽然想了起来,木三千是自己,是道士师傅给自己取的名字。

我就是木三千啊。

远处一点微光亮起,渐渐变得强烈,有些刺眼。光芒逐渐充斥了整个的空间,让人觉得头疼不已,还有些恶心。

头真的很疼。木三千忍不住发出了轻微痛苦的呻吟。

红衣听的清楚,呵呵笑了起来,只是浑身鲜血怎么看都是凄惨。

“看来咱们都躲过一劫。”

龙殊松开了刀柄,任由疆刀插在红衣的身上。

第二十四章 有仙人南行,千万里(1)

撤出龙窟在外等待的安渡山从未有过如此心焦的时刻,天色渐晚安字营一早就扎好了军帐,非是战时也不用担心生火做饭暴露了行踪,将军帐里做好的饭菜凉了就回锅温热,盛出来又放到冰冷。如此反复已经三次。

“大将军当年打了无数次败仗,人家都叫常胜将军,大将军自己个儿却说自己是常败,类似给人家围困三天,险些连命都丢了的危急情形都历经了不知道多少,又何曾见过大将军如此坐立不安。”

元翔看饭菜摆在帐中又要放凉,就跑去龙窟洞口,安将军还是没有要过来吃饭的意思。

恰巧安字营统领高挥平巡防过来,元翔就跟高统领说了,想让高统领去把安王爷请回来。

“胜败乃兵家常事,从旧唐至今被人叫做常胜将军的没有几千也有几百,现在那些个常胜之人大概都死光了吧。安将军还好好的活着,还成了北疆的南院王。”

元翔扶着额头忍不住叹气,这帮糙老爷们的除了带兵打仗脑子里还能不能装点别的?安王爷担心小少爷的安危急得连饭都吃不下,老道士张铭钧从龙窟里出来就没了人影,你倒是还有心情跟我讲啥死光了讲啥好好活着,真不是在一条线上。

“我其实是想让你去把大将军请回来,饭菜都重新热了五次,再这样下去饭菜就坏了。”

“坏了就重做呗。”

“我是在乎那点饭菜吗!安王爷从敦煌一路到这深山老林里,至今都没有吃饭,饿出个好歹来回去霍安两位将军还不得活活剥了我!”

元翔实在没办法跟高挥平这种脑子不转弯的粗人耐心说话,瞪着白眼没好气的说道。

另一边张铭钧从龙窟里面出来是使了尿遁,安渡山左等右等,三等不见动静必然会找来质问,可张铭钧身在龙窟外面对内里情形同样不知分毫,安渡山问起来也不好敷衍,那就干脆远远的躲开。

张铭钧顺道真的滋出一泡尿,甩干净后便找了个还算平整的石头盘腿坐下。

算来自己离开武当已经月余,也不知武当山上一切是否安好。

上任老掌教也就是自己的师傅,掌管武当山一辈子也就临了跟宁逍遥对那一剑才显露了其天道巍巍。在那之前包括自己在内的一众师兄弟都觉得老掌教更像是农家老翁。

自己年轻那会性格张扬,被老掌教带上山其实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武当峥嵘说出去是很好听,但那都是外人中的景象。

反正自己第一年在武当山上真是快要淡出鸟来,整日里除去习武修道,还要开辟了田地自给自足。老掌教种庄稼绝对行家里手,何时施肥何时浇水,间苗打谷样样精通。

张铭钧那会儿就老说老掌教是天生的庄稼人,当武当的掌教才是屈才了。

老掌教就说,道士也是人来做,不过是要比常人多了修行,但归根结底也是人。

老掌教总共收了五个徒弟,张铭钧排行第四,现在担任启元国师的张福兴是小师弟。

但掌教之位却是张铭钧一上山的时候就定了下来。

长兄如父,其他三位师兄除了照顾张铭钧的日常生活也替师傅分担了传道受业之责。

也许师傅下山就是为了找个人接替他的掌教之位,而那个人恰巧就是他张铭钧。

跟宁逍遥一战后老掌教乐呵呵的去侍弄了自己开垦的菜园子,去武当大小山脉看了一圈晚辈弟子,然后回了武当金顶吃完了早上的剩饭。

作为旁观者的张铭钧此时已经在武当修行了半百年岁,除了世人公认的武道修为冠绝天下,性格做派也跟老掌教越发相似。

待的世间越长,就越不愿下山了。

三年后,老掌教跟张铭钧同去武当飞涯。

“从你上山至今已有七十二年,武当山还是武当山,你可觉得腻了?”

老掌教跟张铭钧并肩而立,两个老人对着武当云海,极远处渐有曦光。

“武当还是武当,不过日日不同景还算有趣。”

张铭钧老实回答。

“不光是日日不同景吧,我种的菜也挺合你味口。”

张铭钧嘿嘿一笑,仿佛瞬间又回到了刚上武当山那会儿。

“师兄弟们嘴馋,下山一趟不容易,师傅栽种的菜您自己个儿也吃不完,我就拿了些做点可口饭菜跟师兄们一块吃,师叔也吃过。”

“哈哈哈,我闲来无事栽种些蔬菜瓜果,可有说过不让你们吃?是你们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小偷,每次去摘还得趁半夜,黑漆嘛唔的也踩坏了不少。以后想吃了只管去,不用躲着背着。”

“是师傅。”

“不过今后那菜地就要靠你来打理了。”

“师傅不能再多待些时了?”

“总占着位置也不是办法,老人家早晚要退开给年轻人让道,是时候了。”

“师傅这话讲的不地道,给年轻人让路那直接让到孙子辈去了,我都已经胡子花白,哪里还能看得出年轻。”

“心态,心态年轻。”

老掌教呵呵一笑。

“别老守在山上,也要时常出去走走。”

老掌教说的累了干脆一屁股坐下来,青石板上整日风吹雨打,倒也干净不用担心弄脏了衣袍。

“是,师傅。”

张铭钧在山上年纪渐长,性子倒是沉稳下来,但脾气依旧,今日难得低眉顺眼。

“我当初可不就是在山下跟你遇见,就认定了你来继承我的位置,希望你以后在山下也能有这样的缘分。”

老掌教絮絮叨叨,大小琐事说了好一会儿。张铭钧就在一旁安静听着,时不时应上一句,也会提醒师傅,毕竟老掌教年纪在那里摆着,很多事也记不清了。

到了后来老掌教兴许是说的累了,渐渐的睡着,依稀还有轻微打鼾声音。再到后来就渐不可闻,没了动静。

张铭钧一直站着,站在师傅的身后,山风迷眼,张铭钧低头便有眼泪流淌下来。

“师傅慢走。”

泪眼迷糊中张铭钧低声轻语。

之后排行第四的张铭钧便成了武当山的新任掌教。

也恰是那一年,启元李显继大统登帝位。

张铭钧神游物外想起了那些个往事不由得叹息。这一辈子活到现在也差不多算是到头了,自己百年之后双腿一伸大可以撒手不管,可就是要苦了山上那些后辈。

启元李显皇帝庙堂上有王明阳杨问远两人,所谋划之事成与不成自有后世评说,但不论怎样每往前一步都会有无数的人命垫在下面铺路。

如今天下四分,北疆启元各占其一,西蜀气运凋敝,能不能有人扭转局面还未可知,唯独西河州所处,怎么着都是个死棋。纵然安渡山兵马富足人心所向,又有谋士兰元亭从旁辅佐,但依旧逃不过治标难治本,西河州地势狭长,战略纵深空间不足,根本就没有太多辗转腾挪的空间。

况且北疆想要出兵南下,有一个能征善战且跟启元有灭国仇恨的南院大王凭什么不用,两方一旦开战西河州必定首当其冲。

因此短期看来天下四分,可说到底还是要看启元北疆如何经营。

至于张铭钧担心的,老道士托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反正该来的总会来,天下分久必合乃是定势,江湖中自己跟文空老和尚已经种下了种子,今后长势如何收成如何那就不是自己能操心的咯。

张铭钧接着洒然一笑,继而拍拍屁股从坚硬的石块上跳下来,毫无仙家风范。

“走,咱也进去龙窟一遭,去接回我那乖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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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三千头痛欲裂,但更令他心惊的是眼前红衣的凄惨状况,简直都要衣不蔽体不说,光是小腹被一刀贯透鲜血正顺着刀身往外流淌就让人看的心惊胆战。

偏偏红衣几乎就是跪在自己身前,光洁的额头距离自己不过方寸,几绺头发垂下来慢慢摇晃,伤成这副惨样红衣却还咧起嘴角微微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啊!”

木三千很混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昏迷了两次,更不清楚自己昏迷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但他认得插在红衣小腹上的那把刀,那把属于龙殊的疆刀。

“谁来救救她!快来救救她!”

木三千依旧没有摆脱囚字诀的束缚,宋知命颓然倒地后喘息好久才恢复了些许的力气,但他都顾不得从自己的眼睛鼻孔里面渗出的鲜血,连忙踉跄着跑过来。

“你们谁来救救她啊!”

龙殊退后几步漠然的站在一旁,一个奴婢死士的生死根本就不能让她放在心上,让她心生犹疑的是该如何处理木三千。若是带着他退回去路上再生变故,他们几人可就难以承受了。

东皇太一转过身去,他的内心同样很挣扎。稍作犹豫后东皇太一还是下定了决心。

他握紧了青钢剑走向木三千,他要把气机囚笼给破掉。

青钢剑刚一抬起来旁边的龙殊眼疾手快从腰间抽出短刀抵在剑身,压制住了东皇太一。

“你可想清楚了,还不能保证自己安全之下把被白蟒气机侵占了身体的木殿下放出来有多危险,你应该领教过了!”

“是啊东皇兄,今日际遇实在离奇,我等凡人揣测天意实在是痴心妄想,还是稳妥一些的好。”

宋知命来到两人身边也拉住东皇太一开始劝阻。

“她都快死了!你们为什么不肯救救她?”

木三千几乎都快哭了出来,声音里满是哭腔。

“殿下不必央求他们,红衣本就是该死之人,苟活至今已经很满足了。”

木三千近乎乞求不过是想要救红衣一命,这是红衣多年来少有的温暖感觉。上一次是因为安王爷说的一句“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不会让你再挨饿了。”

殿下果真性情纯良。

红衣笑的更加开心了,不过鲜血又从嘴里涌出来,模样更加凄惨。

“咱们原路返回吧,回去只需把里面的状况告诉安将军跟张掌教,相信张真人能有办法处理好。”

宋知命稍作整理,龙窟事尽还是及早离开的好。

“咱们早点回去告知,张真人也好早一分前来救援,再拖下去两人只会更加危险。”

宋知命终于说动了东皇太一,三人说了句后会有期便转身离去。

“你们三个乌龟王八蛋见死不救,老子不要你们帮忙!”

木三千恼怒至极,三人中东皇太一稍觉愧疚,但仍然没有停留。

“我就要死了吧,殿下。”

红衣笑的凄惨,但人到了临死似乎胆子也大了起来。

“红衣自六岁便跟在安将军左右,十年光阴转瞬即逝,安将军曾说等我长大了便给我找个好人家,去过安生的日子。红衣不敢奢望,可到了临死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呢。”

红衣身体渐凉,说话的声音也细小如蚊。

“好好,你别死,你别死,等出去我马上就让外公给你找个好人家,不行你就跟着我,我跟你过日子!”

木三千年仅十岁,世事懵懂,都不太明白红衣说的那些,但他在龙窟里是红衣一直在保护自己周全,甚至身上挨的那一刀都有可能是替自己受过,孩子心思总是单纯,他不愿意看着红衣慢慢的死在自己眼前。

“呵呵,那奴婢谢谢殿下。”

红衣嫣然一笑,倾国倾城。

三人渐渐远去,宋知命一声轻叹,悄悄的捏了个手诀。

木三千身上的束缚忽然减退,继而便消失不见。木三千来不及想是什么原因,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就扑到红衣身边。

“我们出去,我师父是武当掌教,我外公是西河州大将军,他们一定有办法救你!”

木三千使出全部的力量想要把红衣搀扶起来,红衣渐渐昏迷身体瘫软,压在木三千的肩上几乎要把他全给盖住。

“你可真沉,等你好了可要减减肥。”

木三千努力把红衣靠在自己背上,一边还哭着抱怨红衣太过沉重。

终归是力有不及,木三千刚抬起一步就一个恍惚眼看就要摔倒。

不过没有,一只大而有力的温暖手掌及时出现,托住了木三千摇摇欲坠的身体。

“师傅,你怎么才来啊!”

木三千看着眼前忽然身形变得无比高大的老道长,嚎啕大哭。

第二十五章 有仙人南行,千万里(2)

张铭钧一把扶住将要跌倒的木三千,将红衣姑娘接过来自己搀着。“有劳道长。”红衣见了张铭钧这才敢松懈了警惕,昏昏然睡死过去。“辛苦姑娘了。”张铭钧轻声说道,像是怕太大声就会把红衣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然后张铭钧手指在红衣身上的几个穴道处轻点,止住了伤口的血后就慢慢把插在小腹上的疆刀给拔了出来。“你会救活她的,是吧师傅?”木三千眼看着张铭钧做完一切,然后着急问道。“你很担心她会死么?”张铭钧却反问。“是!”木三千重重点头。“她救了我,不止一次,我不想她死。”“知恩图报,好。”张铭钧给红衣止住血后把红衣背在身上。“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张铭钧让木三千捡起一旁的疆刀,老道士背着红衣牵着徒弟,往来时的路走去。宋知命三人还未走远,不多会就被张铭钧赶上。三人看着受伤严重的红衣跟木三千,一时间神情复杂。“把刀还给龙姑娘。”木三千恶狠狠的瞪了龙殊一眼,危难时刻见死不救,没去踹她两脚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不过木三千还是听师傅的话把疆刀扔给龙殊。“苏世玉跟我有一餐之缘,你作为他的弟子又身为启元钦天监门内,凡事都以启元为第一考量,这点无可厚非。”张铭钧忽然出现在龙窟里面尽管三人吃惊不小,但想想武当掌教的身份也就不觉得有多奇怪了。况且现在张铭钧就在旁边守着,相信怎么着都不能再让他们几个小辈以身犯险。三人中除了龙殊是北疆人士,对中原武林中地位特殊德高望重的武当山没啥特殊感觉,宋知命出自钦天监,自然会知晓就连他们的李显皇帝对张铭钧都青眼有加。西蜀东皇更是如此,要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跑去武当山求师问道。所以当下面对武当的掌教张铭钧,宋知命跟东皇太一不免心里有愧,脸面都有些无处安放的意思。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张铭钧背着遭受重创的红衣领着同样惨兮兮的木三千竟然一句关于龙窟的事情都没有问起,反而还出言安慰。“东皇太一性情仁善,你本性如此应当是件好事,不过尚有慈不掌兵的说法在前,生在皇家注定要抛弃很多,世道悠长不违初心。”“至于龙姑娘,贫道希望这世上能多几个你这样的随心之人。”张铭钧言语尽是些玄而又玄的虚妄之词,近乎谶语难以琢磨明白,不过宋知命跟东皇太一仍恭敬的朝张铭钧稽首拜了拜。龙殊依旧只是往前走路,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真是没礼貌的蛮人!”木三千哼了一句。“龙窟中发生过什么贫道不去过问,方才多说那些也是存有私心,贫道还请宋公子东皇殿下,龙姑娘不要把龙窟内的事情说出去,若有人问起只管说是搅扰了白蟒化龙,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张铭钧临到出口水面出言相请,宋知命东皇太一面面相觑,不知道武当掌教让他们刻意隐瞒是为了什么。“能让本少爷多嘴的,最起码现在那小子还不够资格。”龙殊看了木三千一眼便跳进了水面进到了镜像外的石窟里。张铭钧得到龙殊的允诺竟然十分庄重的冲龙殊拱手表示谢意。“其实贫道最想得到的是两位的承诺。”

龙殊走后张铭钧又回身对宋知命东皇太一两人说道。

“我这个新收的徒弟是什么身份想必两位也已经知晓,我李显皇帝出兵灭帝沙佛国用意何在贫道无需多言,尽管启元并不会把一个亡国旧民看成是太大的威胁,但贫道还是希望能给徒弟一个安心的环境,可以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过于苦恼。”

西蜀跟帝沙并无瓜葛,替木三千保守一个身份的秘密自然无关紧要可以答应。

宋知命在一旁就有些叫苦不迭了。奈何对方是德高望重又修为高深的武当掌教,这件事无论如何自己都要答应下来了。

刚一出了龙窟就看到守在入口处半步未曾远离的安渡山还在满脸焦急的来回踱步。

听见龙窟里传来动静安渡山直接奔上前去,连跟龙殊等人使个脸色的心情都欠奉,搂过木三千上下大量,没瞧出来什么大毛病这才放心。

“好你个老道,自己能进去龙窟偏偏还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孤身犯险,亏得这是安全出来了。”

“红衣姐姐伤的厉害,赶紧叫人来救治。”

木三千还在担心师傅背上的红衣。

安渡山这才注意到红衣昏迷不醒被张铭钧背在背上。

“怎么伤的这般严重?”

安渡山念叨了一句,红衣算是从小在将军府里长大,有几分本事他是最清楚不过的。眼下见到红衣气若游丝性命岌岌可危,心里顿觉得后怕。

“都是为了就我。”

木三千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是自责。

“不妨事,不妨事。来人啊,赶紧把红衣姑娘送回敦煌医治。”

话音未落高统领早就安排好的几人迅速过来接下张铭钧背后的红衣,小心翼翼的抬到马车上后也不敢耽搁了,即刻就出发往敦煌赶去。

既然龙窟事毕安渡山也没有留人的意思,宋知命跟东皇太一极为识趣的悄悄离开。

拓拔少昊终于等到龙殊出来,就问起里面情形如何,结果给龙殊一个白眼就堵了回去。只能讪讪的跟在龙殊屁股后面离去。

“安将军可还记得贫道之前约赌一事?”

在将军账里早就备好了饭菜,张铭钧跟安渡山都只是简单吃了一点,倒是木三千在龙窟里折腾一趟又累又饿,见了饭菜直接就狼吞虎咽起来。

吃饱后倦意浓重,再也支撑不住就睡下了。

“当然记得。老夫初见十年未曾谋面的外孙心里一时激动就有些失了方寸,真人想要带三千回武当相比也是有缘由。”

木三千睡下后安渡山守在床边半步不离,盯着木三千安然睡着的模样越看越喜欢。

“让木三千孤身入龙窟贫道并不是想让他见识什么化龙天象,而是想借用龙窟的灵物破解孤皇命格。”

账内无人张铭钧这才说出了自己带着木三千前来敦煌的用意。

“孤皇命格者,鲜有能活过及冠之年,总因身怀天地气运易遭妒忌,龙窟内有条白蟒,食天地气运而生,而这条白蟒此刻已经在木三千的身体里面,白蟒本就是灵物,与之相辅相成,孤皇命格自然破解。”

“真人所言虽然听之有理,可毕竟气运一说过于玄妙难以琢磨,我又怎么知道真人所言非虚?”

“三千额下半寸应该有白蟒气机化出的一片白鳞,另外三千的身体经由白蟒气机灌注,体质应该变化非常,安将军尽管一试。”张铭钧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安渡山仍是将信将疑,张铭钧说完后便俯身贴近了察看,果然在木三千的额头上发现了一片不过指甲盖一半大小的白色鳞片嵌在皮肤上。

体质也有变化,那只能打上一掌试一试。

安渡山抬手做了个起势的动作,这一掌却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犹疑再三,安渡山一声轻叹,还是没有打出这一下。

“也罢,让三千跟着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西河州不管怎样都是与虎谋皮,自身便是危机重重。不过我先说好,在你的武当山上要是我的外孙受了一点委屈,老夫都要亲率铁骑踏平了你的山头!”

“那是自然。”

张铭钧依旧微笑。

“他还有个姐姐,本想这次就带了三千回去,也好让姐弟俩团聚。都是答应好了的,这下看来,悠然又要生我气了。”

“三年后便是武当内门弟子选拔,到时候将军可带着小郡主前去一观,贫道自会安排妥当。”

“三年啊。”

安渡山叹息着摇摇头。

翌日大早,张铭钧就跟安渡山作别离去。

木三千自昨日睡下一直未醒,也难怪,龙窟里遭受劫难又让一条成精白蟒进了身体,精神上困乏也是正常。

回武当。

张铭钧背着木三千一路南下,日行千百里,所经之地都以为有仙人赶路。

第二十六章 礼送钦天监

钦天监是个清水衙门,老监正苏世玉负责主持日常观测天象,编修历法。跟朝内六部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每届举试遴选的人才要么本身就有关系背景,只要考得名次便会有人安排入六部之中,从此仕途平坦青云直上。

要么就是寒门子弟被几方拉拢,挑的些值得培养的好生栽培,待到羽翼丰满足以成为一大助力。

党争一事在庙堂上从未断绝。

不过钦天监这种门可罗雀的地方,倒成了难得的僻静之地。

因为没有实权,便没有利用的价值,也就没了拉拢的必要。

老监正苏世玉自得其乐,远离了利欲熏心乌烟瘴气的地方轻松自得,不会被人情世故牵扯,活的舒心惬意。

天气渐凉后近些日子更是阴雨连绵,沉闷阴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今天终于放了晴,一连几天的细雨冲洗空气都干净的好闻了许多。

老监正苏世玉叫人搬了把躺椅放到前门口,身上批了条羊绒毯子晒太阳。

屋里的三个年轻弟子还在演算历法,大弟子宋知命去了敦煌,眼瞅着也该回来了。

苏世玉打了个哈欠,偷的浮生半日闲呐。

“苏先生这里真是清净,早该来打扰几次。”

忽然有人进了门内,苏世玉睡眼朦胧突听见有人说话吓得差点从躺椅上翻滚下来。

睁开眼挺直了身一看,呀呵,真是稀客。

说话的空客人已经走进院子里到了阶下。

来人穿着平常百姓常见的素色粗布衣袍,头顶士子冠,须发灰白,身形还算高大就是一张脸干瘪的厉害,沟沟壑壑像极了烤熟的梨。两条剑眉,下面一双不大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同巡捕猎物的苍鹰。

老人站在那里便是不怒自威,看起来便不是那种和蔼可亲的长辈,只能是性格古怪的老头。

老头手里还提着一食盒。

“王首辅大驾,门内也不知通报一声,真是没有规矩!”

苏世玉掀开毯子起身到台阶下行了一礼。原来这个干瘦的老头就是当朝宰辅,位极人臣的王明阳王大人。

“呵呵不碍事,没那些繁缛规矩,就是过来说说话。”

王明阳在前走上台阶,屋里弟子听见动静也赶出来,一边接过了王首辅手里的食盒,一边搬来凳子和矮桌,又泡了壶热茶放好。眼前这位可是当朝宰辅大人,一般人别说见着,光是说起来都要竖着大拇指。启元取旧唐代指,建国是靠了兵将之功,可立国至今国富民强百姓安居,那可就是王明阳王大人的功劳了。

“钦天监门院冷清,一直鲜有人来,门内也就懈怠了,不知道跑到哪里,等回来一定好好教训。”

苏世玉让人收了躺椅,也坐在凳子上。

“太安皇城处处繁华,唯独缺少能让人清净的地方,苏先生这里难得安静,没那些上下规矩也好,让人自在。”

王明阳看似有意避开谈论庙堂,连称呼苏世玉都一直用先生二字,不去提起监正太史。

“王大人身居重位,操劳国事不得空闲,自然觉得钦天监闲适舒服,下官能力有限,只会观天象编历法,难为国君分忧每每想起便会寝食难安啊。”

“苏先生过谦了。”

门内弟子把王明阳带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碟柿子饼。

一壶热茶,一碟柿子饼,两个没甚交往的朝堂老臣,王明阳位高权重,苏世玉无欲心安。

“这是城南的柿子树林里下来的柿子做成的柿饼,介甫在家晒了好些,心想前来搅扰总不好空手,就带了一点。”

“令公子是整个太安城所有权贵人家公子哥儿里性子最淡泊的一个,一身才学却耐得住寂寞不去考功名不去赴仕途,钟情饮食山水,很有名士风范。”

王明阳有一个独苗儿子,王介甫,老爹是当朝人臣之巅峰,他自己也有些学问本事,按理说有个这样的老爹在朝堂里铺路,王介甫只要愿意到哪儿都得被人供着。不过他却在家里安心的当起了只问吃喝玩乐的甩手少爷,且一当就是二十多年。

“苏先生不必往我脸上贴金,介甫是我王明阳的儿子,不许染指朝堂是我的意思,他有些才学不假,可还远没到能经略治国的水平。”

“倒是苏先生门下的大弟子宋知命,被苏先生刻意按下头颅不得显其锋芒,打磨至今似乎也该到了雄狮出笼的时候。”

王明阳话锋一转却提起了远游敦煌的那个弟子宋知命。

苏世玉哑然一笑,难怪王首辅这个贵客会来钦天监这样人气稀薄的地方。

“也该回来了。”

头顶上放晴的天空飘着几片白云,湛蓝的颜色看起来很舒服,也很高远。苏世玉念叨了一句。

“陛下出兵帝沙佛国,到了今天已经过去两月,时至今日还有人会不时提起,说陛下此举有失仁德。当日殿上满朝文武几乎都有意劝阻,唯独兵部尚书,苏先生没有出声。”

王明阳思维跳跃极快,上一句还在说宋知命的事情,下一句却又讲起了两个月前甚嚣尘上的灭佛一事。

苏世玉年岁较王明阳还要稍长,不过对待眼前这位仕途宦海上的后辈仍然恭敬。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下官主管天象历法,对朝堂经纬就太过稀松了。不过当今陛下乃是千古明君,他执意要这样做也有他的用意吧。”

“王明阳为官四十六年,其中前三十年一直在户部吏部,近十六年到了中书省,启元财政盐铁税收粮漕物运,权衡度量库藏出纳,选良考核评绶注批,能让国家运转的每个环节我都经历了,所以深知国家弊病。”

“陛下雄才大略,为绝南北外患必然要积攒底气,而最大的依仗不外乎国富民强。当今天下四分,启元看似最为强盛,实则内里暗疮旧疾,老派宗族利益牵扯盘根错节,只要他们在启元还能一日活的不错,陛下一扫六合的愿景就一日难以实现。”

王明阳手里捏着一块柿子饼,半天都没有咬上一口,只是捏在手里,说话也慢悠悠的,两根手指也染上了白霜。

时间悠长,总会有些东西透过时间传承积累下来。就如那些豪阀宗族,财富人脉远非普通人能够想象。当少数的宗族占据了大量的社会资源,众多的普通百姓必然就成了他们掠夺挤压的对象,于是王朝的根基也就烂了。

“陛下贤明,自登基起就忧心于此,我既为当朝宰辅自然要替陛下分忧解难,由是为陛下进言十三策力主改革。

改革之法不外乎广开沟渠,为寒门士子提供晋升之路,由此来不断培养新晋权贵,打破了士族豪阀独断专权的局面。”

启元以前追溯到先秦春秋,国家在选拔人才包括军事将领时,实行亲亲尊尊路线,主要在奴隶主贵族中选取,此种方式也被称为世卿世禄。后春秋乱战列国推行变法,以军功评定,大秦改革最为彻底成功,终于称为一代霸主。

后汉以来旧病复发,世族顽疾更有甚之。

李显皇帝想要改变这一局面,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王明阳力推文试已经初见成效,渐渐培养出了天下士子好读书的温热火种。

“但凡改革必会动摇某些利益既得者的地位,好在陛下立场坚定,政策推行虽有阻碍却也在显露成效。不过这终究是一副慢药,想要见得世事清明万民开化,陛下是等不起了。北疆虎视眈眈,西蜀也有图谋,陛下现在需要的不是温火慢炖,而是一刀见血。”

“那王大人可有了对策?”

听王明阳说了这些苏世玉心中了然,王明阳号称治国经略天下第一,既然李显皇帝想要快刀斩乱麻,一举除了北疆后患,那么宰辅大人肯定是要拿出个方案。

“陛下已经开始着手实施,帝沙灭佛正是第一步。”

王明阳说完把一直那在手里的柿子饼又放了回去。

“甜的有些腻了,不宜多食。”

“兵部军中自有杨尚书打理,我要为陛下打造一个铁通一般的启元,十年,十年之内陛下必然出兵北上。”

十年内出兵北上?苏世玉此刻听的真切,大晴天的像是被惊雷劈中。

“宋知命被苏大人收在钦天监,北游回来之后我猜最有可能被苏大人推荐到大理寺或者刑部。”

“计划如此。知命读书明理,亲近天道,下官受儒家夫子教化见知命大才,起了爱护之心便收在了身边。”

“我有一个更好的去处,不知苏先生可愿意考虑?”

“大人还请明言。”

“直属中书省门下,辑武司。职责有三,专管天下武器兵械,考据宗派评定武榜,考核武人入仕。”

苏世玉听完起身朝王明阳行下属礼,这一句话给了宋知命一份天大的前程!

“下官代宋知命谢过王大人。”

那一天的太安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当朝首辅王明阳送了一盒柿子饼给钦天监。所有人都在抓着脑袋上的头发猜想,王大人唱的这是哪一出啊?

第二十七章 大师兄和胖师侄

武当山晨钟暮鼓一片祥和,山上道士除了早晚功课各自修炼,再有就是替附近乡民看签解惑,写写书信。山上道士大都平易近人极好说话,山下乡民谁家若有个小病小灾只要去山上找人帮忙没有过被拒绝的。

都说一来是因为武当山洞天福地,在此修道问长生的道人们性子善良,助人也是为自己积攒了功德。二来嘛就是山上的老掌教,以身作则不讲排场,没什么架子,有这样的活神仙在可不就是一方百姓的福气了。

不过山上的道士没有几千也有几百,还是有那么一两个性子冷淡不好说话的主儿。

陈常名应该算是不好说话的道士中最不好说话的一个。

跟武当掌教张铭钧同辈的真人尚有四位,除去在太安城里担任国师的张福兴,还有俞大海,姚简跟孙黎珂三位师祖辈分的老人。

张铭钧收了木三千做徒弟,那么排算起来木三千往上还有大师兄陈常名,二师兄商榕,三师兄郭打铁,四师兄路游。他们四人分别是张俞姚孙四位师祖的徒弟,也就是说他们四人待到老一辈千古之后便是武当山上的支柱。

陈常名是张福兴的亲传弟子,在武当山上执戒尺负责道人门徒的日常规矩戒律,一向以铁面无私著称,就连师祖孙黎珂也曾因为少做了一次早课就被他堵在门口三天丢大了颜面。所以山上的道士门暗地里给他取了个陈黑脸的绰号。

武当山上四位师祖有自己独立的院落,其他都住在厢房,陈常名却是道人中唯一享有独门独院待遇的弟子,尽管他住的小院比较偏远而且是用茅草树枝烧烤出来的泥砖搭建而成。

高处不胜寒,说的就是越高的地方气温越底。

十一月份远还未立冬,山上就能感觉到浓重的寒意,要是天气潮湿雾气翻腾,那就更加湿冷。好在待的时间长了大都习惯如此,安贫乐道,怎样都是修行。

这一日天刚蒙蒙微亮,要做早课的道人们听见敲钟便起来收拾洗漱。

往日里只会提前到早课堂等候的大师兄却到了厢房里。

“大师兄。”

“大师兄。”

……

陈常名平日里就不苟言笑,做起事情来一板一眼极为较真,其他师兄弟们多少都有些畏惧,生怕一个差错大师兄的戒尺就敲打在了自己身上。

陈常名身为大师兄修为自然不差,甚之可以说除去掌教跟四位师祖,就要数大师兄修为境界第一。可是大师兄打起人来都是极为认真的在打,从来不会碍于师兄弟脸面情分而有所敷衍。

很多新入门不熟悉这些的年轻道士十有八九会一不小心犯错被大师兄戒尺惩戒一顿,结果就是不免好几天下不了床。之后再见了大师兄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恨不能躲着走。

厢房里的师兄弟们纷纷停下跟陈常名打招呼,之后连忙加快了速度,跟大师兄共处一室,那岂不是连喘气放屁都得小心翼翼?

“师傅。”

厢房里头最不起眼的位置,陈常名径直走到了这里。

一个看起来约有十二三岁模样身形胖乎乎的小道童穿好了宽大的道袍,正手忙搅乱的把头发束起来,看见陈常名走近动作更是着急,木簪子好几次都插得歪扭七八。

陈常名走过去帮小道童束好头发。

小道童显然对陈常名也很是畏惧,陈常名帮着束头发的时候分明看见他像是小酒桶一样的身体忽的一僵。

“子皎你跟我出去到山门一趟,早课不用做了。”

胖乎乎的小道童名叫吕子皎,是陈常名的徒弟。陈常名这一辈里他是第一个收了徒弟的,占着辈分的便宜,尽管陈常名,商榕,郭打铁还有路游都年纪不大,但是在山上绝大多数道士见了都得礼貌的尊称一声师叔小师叔,辈分稍小的那就得叫师祖师叔祖。

吕子皎年纪更小,但辈分上与其他人平起平坐,甚之还要高上一层。

“是师傅。”

吕子皎应了一声。

从厢房里出来绕过太和宫,途经真武大帝证道飞升的南岩宫,两人便去了西神道。一直走到山下武当牌坊前才停下。

共计约十五六里的路途两人慢慢悠悠走了好一会,年纪不大且身形稍显笨拙的吕子皎一路上竟然没有停下休息过。

“师傅我们是下山来迎接掌教师叔祖的么?”

道口的汉白玉牌坊雄壮绮丽,上面写有真武当兴四个大字,牌坊据说乃是前朝旧唐时期由朝廷捐建,旧唐已逝风景仍然。也曾有人建言要不要把这前朝的东西给拆了,但被老掌教回绝。老掌教只说武当的东西就是武当的东西,跟朝廷什么的没有关系。若是启元李氏皇族也想捐建,那就去东神道再建一个。

“被你猜着了,今个儿掌教师叔回山,其他几位师叔伯让过来迎接。”

陈常名站在牌坊下面开始认真的整理起道袍。他那件道袍穿了很多年,颜色都差不多给磨光,不过还没有破的地方,也很干净。

“说不定不止是掌教师叔祖,你可能还要多了一位小师叔,我呢,就多了一位小师弟。”

陈常名把道袍也整理的一丝不苟,然后双手插进衣袖里盯着远方,站的笔直的身体像是一尊石像。

掌教下山这眼瞅着就快两个月了,其他四位祖宗只顾着修行炼丹,全是陈常名在打理山上的大小事务。大师兄治下的武当山虽然一切井井有条分毫不乱,但是比起掌教在的时候总让吕子皎觉得少了点什么,山还是武当山,人还是熟悉的那些人,可就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今天一大早被师傅带着走到山门说是迎接掌教师叔,吕子皎恍然一下想了清楚,往日掌教师叔在山上,看似没做什么事情,但他就像是一汪活水,所有人都浸润在里面自然觉得自在舒心,掌教一下山师傅严苛的管理没了什么东西来调剂,当然就觉得不怎么适应。

好在掌教师叔就要回来了。

不过掌教师叔下山这么长时间,临走之时也没说几时回山,期间也没见有书信送来,那其余四位师叔师伯咋就能知道今个儿要到山门来迎接?

吕子皎在一旁默不作声,但心里已经嘀咕了半天。

“你想问师叔祖他们怎么就能知道今个儿掌教要回山?”

陈常名身形高挑,一袭素色道袍穿在身上也极显身材,加之大师兄相貌英俊,往往给人一种出尘之感。掌教张铭钧就曾调笑说过要是陈师侄长在山下,家里的门槛肯定会被说媒的媒婆给踢烂了好几条。

吕子皎心思单纯,心里想什么胖嘟嘟的脸上就会浮现表情,这一小会儿已经喜怒哀乐各种神情尽显,陈常名看的有趣,但对于自己这个小徒弟的心思洞若观火。

“嗯。”

吕子皎应了一声点点头。

“以后你就会懂了。”

陈常名笑了笑。

此时山下有一须发皆白的道人牵着一个年幼孩童慢慢走上了神道。

青石板年岁久远,上面的青苔都厚厚几层。

路两旁竹木并起,山势起伏,风景奇秀当得人间仙境。

张铭钧带着木三千,一步步踩着青石路回了武当。

第二十八章 过山门见真武

木三千毕竟年幼只有十岁,走了小半的山道便已经累的双腿打颤,如果不是好奇山道两旁的秀丽景色,估计早就累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张铭钧就让木三千趴到自己的后背上,自己背着小徒弟往山上走。

“从敦煌南下咱们可以一日千里,不过上山路还是踏踏实实的走一遍。”

“嗯。”

木三千趴在师傅后背上也顾不得被师傅的骨头硌的生疼,累极之后就倦意翻涌,慢慢的就要睡着。听见师傅跟自己说话也分辨不出都讲的什么,含混着答应了一声就闭着眼睡去。

曲折婉转的神道上张铭钧背着木三千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山门。

陈常名跟吕子皎眼看着师傅从山道上一点点的走到近前,下山恰好等了半个时辰。两人合手行礼,恭恭敬敬的叫了声掌教师叔,掌教师叔祖。

张铭钧笑着点头,两人直起身来陈常名依旧神情淡然,吕子皎就显得很兴奋,似乎心里憋了很多话,一时间没想好从哪儿说起,小脸儿憋的通红。结果被师傅陈常名看了一眼就都咽了回去,老实的跟在师傅一旁。

“这孩子就是帝沙佛国的皇子?”

陈常名跟在张铭钧身后,看见了趴在师叔背上的孩童,就问了一句。

“世俗身份对于咱们修道的人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记号,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们的小师弟了,是咱们武当的人。”

“师叔祖师叔祖,那他是我师傅的小师弟,不就成了我的小师叔啦?可是他看起来还没有我大呢!”

吕子皎在一边听的认真,他也看到了师叔祖背上睡得正香的孩子,那就是师叔祖这次下山收的弟子?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可到了山上辈分就高的出奇,算起来的话他前面就只有五位师祖和四位师叔,他正好是排在第十位。

忽然间就多了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师叔,吕子皎想了想心里觉得有些不平衡。他可没想到在此之前自己就是占着辈分便宜整天被人称呼小师叔的那个。

吕子皎的问题让张铭钧觉得有趣,在山上虽然陈常名沈炼跟路游三个年轻人,但跟木三千这般大小的也就只有陈常名的徒弟吕子皎。

那以后在山上木三千肯定要少不得跟吕子皎一块玩耍生活,两人年纪相仿,自然容易处到一起。不过吕子皎是个极为老实的孩子,比起木三千跟莲藕一样的花花心眼,吕子皎简直就成了块榆木疙瘩。

两人以后相处也必定是有趣的很呐。

想到这里张铭钧不由得呵呵笑了两声。

陈常名以为是吕子皎问的问题太没规矩,就瞪了徒弟一眼,结果吕子皎立刻噤若寒蝉开始哭丧着脸。

“常名你有些过于严厉了,你看吕子皎被你看上一眼就吓得不敢说话了,山上其他的师兄弟也都惧你三分。认真是好事,不过也要平易近人些。”

“是师叔,常名记着了。”

陈常名嘴上答应下来,可规矩二字早就刻在了大师兄的心里,加上他较真的性子,这种行事作风恐怕一辈子都难改。

张铭钧同样清楚,陈常名现在如此日后还是会如此,自己说与不说都没什么效果。于是就乐呵呵的摇摇头继续往山上走。

十里山道一直通往太和宫。路上张铭钧向陈常名问了问自己下山的时日山上情况如何,四位师祖身体可还健康,姚简师祖的丹药炼的如何,俞大海师祖研究的新拳法可有了进展,孙黎珂师祖是不是还在后山面壁武道,后辈们可有按时早晚做功课,山上老掌教留下的菜园子有没有好好打理。

看起来尽是些无足轻重的琐碎事情,陈常名事无巨细一一作答。

快到南岩宫的时候张铭钧背上的木三千身体忽然动了一下,张掌教微微侧脸,木三千还在沉睡。

陈常名也注意到小师弟的那一下,刚看向师叔想出声询问,张铭钧已经微微阖首。

等木三千恍惚醒来不知过了多久,自己依然在武当神道青石板铺成的山路上,却不见师傅也没见着武当山上其他的道士。

往前依稀能看得见天柱峰上太和宫斗拱层叠跟庑殿有秩。两坡瓦垅交汇处各有四只镇脊神兽,形似麒麟身若玄龟,看着很是神气。

旁边有一处临崖空地,木三千绕过青石勾栏走过去,发现临崖空地上有一庞然大物,像是就地堆起了一座小山。

再走近些发现那庞然大物竟然是一个盘腿而坐的年长老者。老者批发黑衣,金甲玉带,棱角方正的脸上两条怒目剑眉,即便老者此刻闭着眼睛入定,看起来也是极具威严。

这高大威猛的身材,肯定不是一般人,木三千想了想自己估计都没有老者的小腿高,若是一不小心惹得他不高兴,可难保他也跟师傅一样好脾气。

于是木三千不做声悄然就要退去。

“小友来都来了怎么不说话就要走啊?”

看似入定的老者却忽然张口说话,一开口便声若惊雷,响彻天地。木三千赶紧用手堵上耳朵。

“嘿嘿,小子拜在现任武当掌教张铭钧张真人座下,初来武当不敢搅扰清修,本想就此退去的。”

木三千小归小,但好歹是货真价实的帝沙皇子,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又上得了台面。言明自己拜在掌教门下,一来是告诉他自己也是武当弟子,而且辈分可不低,你不要仗着年长就觉得我好欺负,二来说不敢搅扰对方清修是自降姿态,起码能给人留下一个谦虚礼貌的好印象。

“张铭钧啊?”

老者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来着,脑筋一动就下意思的用手去摸自己的脑袋。这一下动作更是厉害,衣袖呼啸带起了山风阵阵,连木三千的脚下都觉得在颤抖。

“哦,想起来了,是那个后生晚辈。”

老者一拍脑门,做恍然大悟状。

这话一出直听的木三千惊掉了下巴。后生晚辈?看你须发皆黑哪里有师傅年长?再说了,在北疆一路上师傅也没少给自己念叨武当山上的事情。

据说自己上了山前面还有四个师兄,做事认真近乎古板的大师兄陈常名,最得器重深得天道真传的商榕,被姚简师伯从山下带回来的铁匠师兄郭打铁,还有主修剑道的四师兄路游,他们四人又分别是四位师叔伯的弟子。

四位师叔伯在山上深居简出,已经是活神仙一样的人物,辈分也是最高。自己的师傅身为掌教虽然跟其余四人同辈但地位略高,敢说掌教师傅是晚辈后生?这人真有意思。

“小子你是想问我是什么人,为何就敢称你的掌教师傅为晚辈后生,是吧?”

老者哈哈一笑,显然看出了站在一边默不作声但表情精彩的木三千心里所想。

木三千嘿嘿一笑,心思被人看穿也不是丢人的事情。

“等你见了你师傅跟他提起,他自然会告诉你我是谁。不过叫他一声晚辈,他可不吃亏。”

“是。”

木三千恭敬的答应。

“你这小子倒有点意思。来来过来坐到这边,陪我说会话。”

老者似乎颇有兴致,招呼着木三千坐到他身边。

第二十九章 见真我

木三千老老实实走过去坐下。

一老一少临崖而坐,面对的是武当山脉层叠起伏奇秀俊丽,极目望去山野间植被葱郁,云海雾气相接变幻莫测,宛若人间仙境。

干坐半晌,老者只是对着山崖下的风景发呆。木三千看的久了觉得无聊,山水风景再过漂亮,看多了也会腻。

“老真人您在看什么?”

木三千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看我自己。”

老者乐呵呵的笑答。

看自己?眼下望去尽是山峰林立云海翻腾,哪儿有什么自己,看自己的话不是该找一面铜镜才对。

木三千皱着眉头表示不理解,老头长得奇怪,说话怎么也神神叨叨。

“您能从风景里看到您自己?想看自己的话不是该找面铜镜,最不济趴在水面上也可看见自己的倒影啊。”

“铜镜水面,反射出来的不过是人身倒影,所谓水中月镜中花,丢进去一块石子便打散了。皮囊外象而已,做不得数。”

老者哈哈一笑,捋着自己的乌黑长须,想想自己年轻那会便舍家辞父母入了武当山修道,此后斩妖除魔厉尽四十年岁月不得成正果。

要说修为武道老者巅峰那会儿几乎睥睨天下,后世武道境界之说还是从他身上总结定下,实打实的逍遥境第一人。要说功德,老者救人无数,斩杀为祸人间的妖魔更是难以计量。

可偏偏老者就是离那捅破那一层窗户纸成就仙人真身差了一线,久久不能明悟甚至险些成了心魔。

心焦烦躁之下老者便回了趟家。再次回归故里中间隔了已是四十年之久,岁月变迁,家乡的老一辈都已经逝去,年轻的没有人还认得自己。

却不曾想父母年迈尚在人间,听得儿子回来喜极而泣,老者自然也觉得欣喜。子女孝道乃是本分,自己因为一心求道大失孝顺,想想实在亏欠太多。老者便在家乡住下,一直伺候双亲百年。

老者父母也了了一桩遗憾,安然离开尘世。

回到武当后老者便陷入了思考,一天不得两天,两天不得一月。后来干脆就坐到了南岩上看着武当的气派河山重新体悟人生。

又三年后,老者终悟得大道,得以成就新晋仙人。

“从镜子里看到的不是自己吗?”

木三千更加疑惑,往日在宫里看见母后还有其他姐姐们可都是对镜梳妆描眉涂唇,如果镜里的不是自己那炭笔不就画到别人脸上去了?

“也是也不是。”

老者继续笑呵呵的说道,看起来跟木三千打禅机让他很享受。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能知道自己是自己?”

这老头忒无聊,说起话来云里雾里的绕弯子,木三千心想他若继续如此那就不跟他废话,山上还有好多地方自己没去过,怎么着都比跟一个老头猜谜语要强。

“想要破解这个问题,你要先知道你为什么是你。”

“我为什么是我?”

“小友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

老者前半生天下游历,后悟道武当,胸中气象万千此刻娓娓道来。

人活一世下生在地便是子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随父姓取姓名,为人子孙这是一种。

待到娶妻生子,又为人夫为人父,也是其一。

成家立业,身处三教九流,于他人而言你的身份还是其一。

不过这些都是别人眼中的你,寻常百姓将相王侯,后天身份都是你。

我生在农夫家里,就是农夫的儿子,长大做的也是农夫的活计,我的眼里只有种地侍弄庄家,那么我认为我是农夫,别人也认为我是农夫。

我生是王侯将种,从小读书习武,眼里见的是保国安民匡扶社稷,那么我就从军入仕,我觉得我是官宦,别人也觉得我是官宦。

也有些人可以跳出限制,由贫变富由贱变尊,那么对于他们,我就是变化的。

可若是脱离了人这一范畴,从世间万物来看,个人便不再重要,所有的人作为一个族群,跟虫蚁鸟兽树木流水同样生长,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等到你的眼界可以看到此间种种,你对自己的定义在哪里还会是一成不变的么?

“所以啊,较之其他生灵人最懂得思考,每一段经历都能让你有新的体悟。”

老者自己说的热闹,可木三千却是听得头脑昏沉眼皮直打架,这一通念叨可比和尚师傅还要更有威力。

“小子你与我武当有缘,今日除了把毕生所悟讲给你听,我再送与你一份礼物,算是帮你一把。白蟒气机与你融为一体互为本命,但凡你精神受损它就会趁机出来占据了你的躯体,我在你身上留下印记,可帮你压制白蟒,日后能不能将它化为己用,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啦。”

老者低头看木三千坐着身体摇摇晃晃昏然欲睡,哈哈一笑然后曲手指在木三千的脑袋上轻轻弹了三下。

“呀呵!”

木三千猛然惊觉,脑袋像是撞到了石头尖上一样火辣辣的疼。

可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还趴在师傅的背上,身后跟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跟一个胖乎乎的道童。

四个人刚刚走到了南岩宫。

这里不是一片空地么?木三千觉得眼熟,自己刚才跟一个黑衣服老头闲聊不就是在这儿的,可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咋就冒出来宫殿庙堂来了!

“师傅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

木三千趴在师傅后背上小声说道。往南岩宫里瞟了一眼却发现里面供奉的神仙坐像看着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你都梦见什么了?”

张铭钧问。

“好像梦见了一个老头,敲了我脑袋好几下。”

“是啊,说不定那可不是梦,难说真有人敲了你的脑袋呢。”

过去南岩宫张铭钧就把木三千放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木三千额头上的白鳞悄然消匿,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金色细线,在额头的正中央,像是二郎真君杨戬那闭起来的天眼。

第三十章 每个故事里都有个胖子

“师傅是不是每个故事里都要有一个胖子?”

一行四人走过了南岩宫,木三千从师傅张铭钧身上下来后看见后面还跟着一个英气逼人的冷面道士和一个胖的像是木桶一样的道童,于是就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他是你大师兄陈常名,负责执掌山上的戒律,以后在大师兄面前可要规矩些,否则就算我是掌教在他跟前也不会卖面子给我。”

张铭钧放下木三千正好先让他认识一下,过会儿自己还要去给太安城里的张福兴师弟写封信,就让陈常名带着去见其他几位师叔伯跟师兄。

“见过大师兄。”

木三千听完立刻很有礼貌的跟陈常名拱手行礼,陈常名轻轻点头应了一声。

“他呢则是你大师兄的徒弟,以后就是你的师侄了。”

“见过小师叔,我叫吕子皎,以后你叫我子皎就行。”

虽然比自己还小两岁的木三千上山后成了自己的小师叔,但在山上好歹有了个几乎同龄的玩伴,所以吕子皎还是很高兴的,并没有太纠结于对方在辈分上要永远压自己一头。

“驴子叫?哈哈怎么会有人取这么奇怪的名字?”

吕子皎自报家门结果木三千给听成了谐音的驴子叫,当下便乐不可支,这名字也太那啥了。

“不是驴子叫,是吕子皎,双口吕,子曰的子,皎洁明月的皎!”

吕子皎连忙解释,手脚并用一着急又涨红了脸。

“不得胡闹,以后在山上还得让你的师侄多多照顾你呢。”

张铭钧站在后面伸手敲了一下木三千的脑袋,止住他再继续笑下去。

“是师傅,我知错了。”

木三千这一会儿已经笑出了眼泪,被师傅敲了一下才努力忍住,并抬手去擦眼角。

四人继续往太和宫走,路上张铭钧简单交代了些事情,便让陈常名带着木三千去拜见其他几位师叔伯还有师兄。

等三人目送掌教离开后陈常名又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吕子皎,因为他还要去给其他道人指点功课。

于是十二岁的师侄领着十岁的小师叔开始挨个拜访武当山上的几位老神仙。

“那个黑脸大师兄是你的师傅?”

吕子皎在前面引路,打算带着小师叔木三千先去拜见师叔祖姚简和师叔郭打铁。因为姚简师叔祖醉心于炼制丹药,几乎是一直守在丹房里足不出户,而郭打铁师叔是铁匠出身,上山之后自然也待在丹房里面,看丹炉烧炭火,同时也没有丢了自己的本行手艺,在丹房里另起了一副炉灶,专门给郭打铁师叔用来打铁。

两人整日待在丹房,最是好找。其他几位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尤其是路游师叔,痴心剑道的他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之前还听说有人在后山瀑布下的深潭那边见过他,他正顶着千尺下坠的流瀑一剑一剑的劈砍,真是个练剑成痴的疯子。

“可不是,大师兄在武当山上威望极高,几位师叔祖不理俗事,山上大小事物都是大师兄在打理。掌教师叔祖跟你说在师傅跟前要守规矩,这点一定要注意,师傅铁面无私,谁犯了错都逃不过责罚。”

对师傅的性格行事深有体会的吕子皎生怕木三千会不以为意,就连着说了好几次可要守住规矩不可逾越。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你这么小怎么比我师傅还啰嗦。”

木三千一路跟着吕子皎,眼里看着全是新鲜玩意,古香古色的庙堂宫殿,神色庄严的神仙石像,就连路过演练场看见道士们练拳都要好奇问出个四五六来。

两人年纪相仿性子一动一静,不一会就熟络起来。

“掌教师叔祖啰嗦吗?平日里总是见他笑呵呵的,山上的人都很喜欢他啊。”

“我说的不是道士师傅,是我的和尚师傅,也像你这般啰嗦,不过吵架的本事倒是天下第一。”

“你还有个和尚师傅?”

吕子皎感到惊奇。

“当然,不过以后可能是见不到了。”

“为什么会见不到?”

“说来复杂,以后机会再讲给你听。”

木三千摇摇头叹口气,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咱们到了。”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不多会儿就到了丹房。

丹房在武当玉虚峰偏南角上,丹漆朱门青甍画栋,门匾上有篆书丹房二字。

站在十九级台阶下看门窗禁闭,靠得近些就能闻到空气中硫磺的味道,屋内叮叮当当声响不绝,再靠近些似乎连温度都升高不少。

木三千吕子皎两人拾级而上,推开朱红大门进去却发现里面立着块巨大的石屏风。

转过去往里走后面竟然全是砖石积累的地面隔墙,把整个丹房给分割成了若干个空间。

进到这里温度骤然升高,宛若在三伏天里站在太阳地上暴晒一般。

“叮当叮当!”

阵阵极有节奏的捶打金属的声响开始围绕在耳边不绝于耳,声大如打雷。

“郭师叔肯定又在打铁了!”

吕子皎高兴的说了一声,就拉着木三千加快了步子往里走。

打铁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这世上有人打铁也能打出花来?

对于吕子皎听到郭师兄在打铁就忽然高兴的不行,木三千极为纳闷。打铁而已,也是什么技术活不成?

两人走在左边,通道两旁的砖石墙壁不停的散发着炙人的热量跟硫磺药石的味道。进了里面推开一道铁门,木三千只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险些让人窒息。

透过被高温烤的有些扭曲的空气,一个小山一样的庞大身躯光着膀子守在火炉旁,手里举着一把巨大的锤头,一下下捶打在铁毡上的金属块上,动作舒缓但有力,张弛有度竟然充满了莫名的美感。

这得是多少年的功夫才能把挥锤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做到如此的流畅自然!

“是个功夫,厉害”

木三千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听见有人说话那座小山才停了下来,把巨大的铁锤轻轻放到一边后身形巨大的郭打铁师兄撩起腰间的围巾擦擦汗,就走了过来。

“这是小师兄来了吗?”

郭打铁声若洪钟,说句话甚至屋顶都给颤下灰来。

第三十一章 择道(1)

像是一座肉山般大小的郭大铁师兄走到跟前,相比之下木三千跟吕子皎两人就如同是两只碰到大灰熊的小兔子。

不过郭师兄黝黑透亮的肤色倒是跟灰熊真有的一拼,之所以会这样应该是常年守在炙热的火炉边上被炭火烘烤所致。加上打铁挥锤的动作,所以郭师兄的右臂看起来极为粗壮,附在骨骼上的肌肉起伏有致,稍一用力便遒劲而起。可再往上就看到郭打铁师兄极短的头发下面一张淳朴的不能再淳朴的脸,也不知道是因为被火烤还是郭师兄见到生人会拘谨不好意思,总之一个身形高大全身肌肉的壮汉此刻正红着脸笑的无比灿烂,还真是挺别扭的场景。

“小师弟见过郭打铁师兄。”

尽管来之前吕子皎就说了郭打铁师叔是整个武当山上最老实的老实人,现在亲眼见到第一印象似乎要比老实人还要老实。

“嘿嘿嘿,好好,之前师傅就来信说要给咱们带一位聪明的小师弟上山来,以后咱们山上可就更热闹了。”

郭打铁说着便要伸手拍一下木三千的肩膀,不过蒲扇般大小的手掌刚伸出来就又赶紧停下,似乎以小师弟的身板,自己的一巴掌拍上去他可是吃不住。一高兴差点就犯了错误,郭打铁暗道庆幸。

木三千也注意到了刚才的一幕,同样讪讪一笑,真是幸运这个郭师兄还好及时收了手。

“郭师叔怎么不见姚师祖在丹房里?”

刚才两人路过丹炉就没看见有人在,到了郭师叔这里只见郭师叔一个人在打铁,吕子皎就问起了姚简师祖的去向。

“师傅去南疆了,说是去找一种草药,南疆那边虽然山多林密虫兽横行,但各种珍奇草药也很多。”

“哦,原来如此。”

等了一会木三千看郭师兄也没有带他们去边厅坐一会喝口茶的意思,靠着火炉这么近早就口干舌燥了,自己的这个打铁师兄可真是个妙人儿。

“师兄要是你不急着打铁咱们去边厅坐一会可好,我从没有修过什么功法在身,可不能像你们一样寒暑不侵。”

于是木三千只好笑着自己开口。

“对对,你看我笨的,小师弟刚上山什么都还没有学,师兄太粗心了!走走,咱们去边厅说话。”

郭打铁一拍脑袋,才想起来三人这小半天都站在打铁的火炉边上,自己整日跟炭火钢铁作伴,早就习惯了高温的蒸烤,吕师侄跟着大师兄修习武当的上乘内功心法八段锦,自然也可以抵抗,小师弟刚上山可是什么都不会。

于是三人就去了边厅里,倒上茶水慢慢说话。

郭打铁确乎是个淳朴心眼,据他自己说他小时候是个孤儿,后来被一个铁匠收养就跟着铁匠学了打铁的手艺,这一打就是二十年。之后老铁匠得了重疾去世,郭打铁念记着老铁匠的养育之恩,就想着找块上好的铁料给老铁匠打造一把铁锤陪葬。于是郭打铁带着二十年来所有的积攒去了太安城里买铁料,结果被人给骗走了所有的银两。

再后来遇到了陪张福兴赴太安城出任国师的姚简,姚简师叔见他老实可怜,就给了他些盘缠,又帮忙去买了铁料。

张福兴出任国师,姚简也就回了武当,本以为帮郭打铁的事情也就随之过去,不曾想郭打铁安葬完老铁匠之后就找上了武当,说什么都要答谢姚简师叔当日的恩情。姚简师叔没可奈何又觉得郭打铁难得的忠厚老实,就收下做了徒弟。

郭师兄几句话就说完了自己的事情,吕子皎也拙于言辞,于是木三千就开始给两人讲起自己跟掌教师傅在北疆一路的见闻。

说到北疆茫茫草原牛羊遍野,极目千里外都看不到别的颜色,郭打铁师兄跟吕子皎啧啧称奇心生神往,都说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地方。又说到遇着剑雨阁一行人被龙殊拦截师傅出手震退,两人又都说北疆的蛮子怎么如此不讲道理,被掌教师叔教训也是活该。

最后说道在龙窟里碰到了一只吞天巨蟒盘踞在龙窟里汲取天地气运,两人更是瞪大了眼睛,甚至比当时就在现场的木三千还要紧张。

木三千说完龙窟里的事情,两人也跟着松了口气,真是好险好险,万物有灵若是有了造化更是厉害。

说的累了木三千拿起桌上早就凉透的茶水咕咚咕咚就猛喝了几口。

“哎郭师兄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也许你能帮得上忙。”

之前在敦煌外公给自己准备了满屋子的见面礼,自己只挑了一把不知是什么材料的金属尺子,说是尺子其实说是一根金属条更贴切,郭师兄整日与金银铁器为伴,也许郭师兄认得,说不定还能帮自己用它打造出一件趁手的兵刃。

“什么事?”

郭打铁坐在椅子上喘着气像是劫后余生一般,似乎还没有从木三千添油加醋的描绘中回过神来。

“我有一件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听他们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帮我看看,要是能用它打造一件兵刃就跟好了。”

“从天上掉下来的?快拿来我看看。”

一听木三千说有件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郭打铁师兄瞬间回魂,并且很是迫不及待的样子。

木三千赶紧从身上掏出来给师兄递过去。

漆黑的金属尺子虽然一直在木三千的身上,但从来没有被木三千的体温暖的温热,好像永远都是冷冰冰的。

吕子皎看着好奇也凑过去。

郭打铁师兄小心翼翼的把尺子捧在手里,凑近了细细观看。

“这块东西应该被人捶打了不下千万下才有了现在的形状。”

“是这样。”

果然找对人了,木三千心里暗想,郭师兄只是看了几眼就知道它被人反复的捶打过。

“我去捶两下试试可以么?”

郭打铁师兄看完抬起头来询问木三千。

“当然可以。”

得到了木三千的允诺,郭师兄径直就起身回了火炉房里,木三千还有吕子皎跟在后面也进去看着。

郭师兄用铁钳夹好尺子放到铁毡上,然后提起巨大的铁锤轻轻的落下去。

嘭的一声闷响,郭师兄举起尺子看了看,似乎这一下没能在上面留下任何的痕迹。

“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郭打铁师兄念念有词,但脸上忽然充满了兴奋的色彩。

巨锤忽然被高高举过头顶。

“建议你捂上你的耳朵。”

吕子皎在一旁提醒木三千,他自己则早就用双手捂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恩?”

木三千一直专心的看郭师兄,没有听清吕子皎在说什么,等他反应过来郭师兄高举的巨锤已经急速落下!

嘭!巨锤撞击在尺子上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木三千首当其冲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在鸣叫,外面的动静突然就听不真切了。

”原来你是说把耳朵堵上?“

木三千大声跟吕子皎说。

吕子皎笑着点头。

这一下声势骇人的捶打依旧没能对尺子有什么影响。

”真是好东西!“

郭师兄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木三千跟吕子皎,这块漆黑的东西已经吸引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咱们先走吧。“

木三千看郭师兄已经到了忘我的地步,便叫吕子皎跟自己一块离开。

”你的东西还在郭师叔那儿啊。“

”没关系,等到郭师兄研究完了他自然就会想起来找我。“

木三千笑着拉吕子皎离开了丹房。

第三十一章 择道(2)

“咱们去观松崖找商榕师叔看看,路游师叔是个剑痴,整日里行踪不定且就不喜欢练剑的时候有人打扰。”

出了丹房后吕子皎略微思索觉得先去找找商榕师兄比较稳妥。

“上山之前师傅说起过,商榕师兄跟着俞大海师叔主修武当天道,是几位师兄里最亲近自然的一个,听师傅说起来倒像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先前木三千师傅二人游历北疆的时候张铭钧就会经常说起武当山上的事情,提起二师兄商榕言语间总会不经意的流露出赞叹。

“也是也不是。”

吕子皎仔细的想了想商榕师叔平日里的样子,觉得极好相处几个字并不是太贴切。

“我只知道商榕师叔是楚夷人,在山上除了跟着俞大海师叔祖练功外就只会对着一盘棋局发呆。听我师傅说那盘棋局也是商榕师叔上山后自己在观松崖摆下的,至今已有十年,棋盘上落子不过五个。除了看棋练功,商榕师叔极少跟我们说话,但碰见他的时候也总见他会笑着跟咱们打招呼。所以我才说是也不是。”

“那倒是个怪人。”

木三千听吕子皎一细说便又推翻了之前师傅口中二师兄的形象。

“咱们到了,观松崖。”

从丹房里出来往后山走了半柱香的时辰,就到了观松崖。

“后山上多长着各类松树,挨着山崖边上以前的道士们修了个亭子,在这里正好看得见山下的松林,所以就叫观松崖。”

吕子皎带着木三千走后山小道,远远的就能看见山崖上一座小亭子的时候吕子皎就说起了这里叫观松崖的由来。

“那个亭子就叫观松亭咯?”

“不是,那个亭子没名字。”

木三千本想耍个机灵,没想到却一脚踩了空。

“没关系,那它以后就叫观松亭好了。”

好在木三千脸皮也不薄,猜错了也可以往回找补。

“哎,看样子咱们俩要白跑一趟了。”

转过小道吕子皎远远的瞧见亭子里没有任何人影,顿时连声感叹白跑了一趟,鞋底都要给磨去一层。

“既然商榕师叔不在咱们就回吧,走这半天也乏了,正好带你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我不跟你住一起么?”

“掌教师叔祖给你在大师兄的草屋旁边又搭了一个,我跟其他的师兄弟们住在厢房,你是小师叔,待遇跟我们可不一样。”

木三千初入武当就是以掌教亲传弟子的身份上山,辈分上又是大家的小师叔,还能自己住一个小院子,吕子皎对这些还是挺羡慕的。

并且木三千不知道的是,武当山上掌教之位的传承从来都是掌教传掌教,上一任跟剑神宁逍遥互对一手不分胜负的老掌教收了张铭钧做弟子,后来张铭钧就成了掌教,现在张铭钧又收了木三千当徒弟,谁知道掌教是不是有意把木三千给培养成下一任的武当掌门人。

“哦,原来要住草屋啊。”

同样的事情到了木三千眼里可就觉得没那么高兴,毕竟之前当了十年的帝沙皇子,吃穿用度不说是极尽奢华,但也很讲究质量,如今可倒好,眼看着就要去草屋里安度余生了。

所以木三千不禁悲从中来。

“咱们还是去看看那盘棋局再回,来都来了什么都不干就走岂不是更可惜。”

木三千提议去瞅两眼那盘让商榕师兄十年只下了五个子的棋局。木方想虽然身治佛国,但对中原儒家士子所好的琴棋书画也颇为喜欢,再加上佛头文空和尚更是纵横十九道上的高手,所以木三千耳熏目染,从小就有了不俗的棋力。加之木三千本来就天生慧根极为聪明,就算是跟文空和尚对弈都可以不落下风。

“你还会下棋?”

吕子皎觉得很惊奇。

“马马虎虎会一些吧。”

木三千边往亭子里走边回答。

到了亭子里,亭子中间的石桌上摆着用理石刻成的棋盘,上面两方棋子黑白分明。

“我之前问过师傅,商榕师叔到现在都解不出来的这局棋是不是很难,难道是什么古谱残卷之类,师傅说并不是,他说商榕师叔是在跟自己对弈,我不明白,师傅就说我笨,也不愿意费功夫教我下棋了。”

“下棋嘛,是个比心眼儿的活,方寸间全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阳谋也好阴谋也罢都是给人使绊子相互算计,你淳朴老实简直就是郭打铁师兄的翻版,要是大师兄硬要你去学这十九道纵横,那才是强人所难。”

木三千撇撇嘴一下子就把围棋对弈给归入了末流。

吕子皎倒是开心,因为淳朴老实听起来总不是什么坏话。

棋盘上现在局势看起来已经到了收官阶段,白子近七分,黑子只占了三分多一点,继续往下虽然黑子还有腾挪的余地但意义不大,气眼被堵怎么着都是个死棋。

相信任何一个会下围棋的人此刻执白都不会输了去,胜负分明,黑白简单,这样的棋局还用得着思考?

木三千捏着下巴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这棋真的很难下?”

吕子皎看木三千盯着棋盘出神,还邹着眉头苦苦思索,便以为这棋局真的是难到了极点。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让木三千百思不得其解的不是眼下局势明朗的棋局,而是面对这样的棋局却十年只下了五个子的二师兄商榕。

“总不会二师兄是个棋道高人,故意给自己增加难度解闷玩吧?”

眼看着执黑必死的结局却还能思考对策十年,这个二师兄商榕不是超凡之人便是无聊到了极点的人。

“商师叔对棋道确实很有心得,不过为什么要故意增加难度给自己解闷玩?”

吕子皎不明白木三千的意思。

“这么跟你说吧,这盘棋根本就没啥好思考的,我替黑棋想了不下百种解法,可最后都是个死字,二师兄商榕精通棋道,更不可能看不出来,所以我才会那样说。”

“要是你执黑落子的话,你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投子认输喽。一辈子总不可能只下一局棋,再赢回来不就好了。”

“可你知不知道很多时候,就如同下棋一样,但机会只有一次,并且是谁都输不起的局?”

木三千这才注意到刚才说话的不是自己身边的吕子皎,而是别人。

“师叔。”

两人转过身发现一个士子模样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的背后,吕子皎赶忙叫了一声师叔。

“小师弟刚才说输就输了,那么如果是两国对垒,也是如棋局一般,执黑子的弱势一方能不能也投子认输呢?”

商榕是山上惟一一个不穿道袍的弟子,因为他是楚夷旧人,是楚夷将军商淳候的儿子。

“小师弟敢问二师兄,两国对垒的结局是不是已经分明?”

木三千已经猜到了来人就是自己的二师兄商榕。

“是,弱势一国被屠戮殆尽,结局已定。”

“既然如此我觉得接受这个结局也是可以的,人活一辈子,若是人还在,即便国不在,也还有另起棋局的时候,棋盘上都是不能用的棋子,留着不如收了,收干净才能腾出空来再下一局。”

“收拾干净腾出空来,才能再下一局?”

商榕重复了一遍木三千刚才的话,似乎从中体会到了什么东西。

旋即商榕又回过神来,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平静。

“差点忘了正事,掌教师叔让你去收拾一下草堂,然后告诉你半个月后武当门试的事情。”

“师傅叫我?那咱们走吧。”

木三千吕子皎两人阖手跟商榕行了礼。

“那师兄我们先走了,改日再来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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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干净腾出空来,方能再下一局,真不愧是天生的慧根,如此简单就看透了问题的根结。”

木三千两人走远后一个矮矮胖胖的老道士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看着木三千一脸的欣慰。

“师傅。”

商榕恭敬的朝老道士作揖行礼。

老道士正是商榕的师傅,武当山上辈分最老的几人之一,俞大海。

“掌教师弟收了帝沙皇子木三千当徒弟,你们俩的经历极为相似,你是楚夷大将的儿子,他是帝沙王国的皇子,现在都是旧国遗民,许是他还年幼尚不懂得国破家亡的仇恨,但他那句收拾干净了方能再下一局的话说的却是在理,你啊,太执着于当年,放不下所以才拿不起。”

“弟子知道,小师弟的一句话已经让商榕觉得明悟,可有些东西放下也意味这忘记,弟子不愿意。”

“唉。”

这么多年俞大海也不知劝解过商榕多少次,心病还需心药医啊。俞大海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山风呼啸,观松亭里石桌上纵横十九道的棋盘,黑白分明的棋子,还有一个对着棋局看了十年的旧国将子,似乎成了武当后山不变的风景。

第三十二章 择道(3)

从观松亭看完商榕师兄的棋局回来,木三千吕子皎两人就直接回了在大师兄的草屋旁新搭建的住处。

尽管跟在帝沙时住的宫廷阁楼没法比,但也算是被褥齐全整洁有序,该有的东西几乎也一样不差。木三千虽然自小便养尊处优,可帝沙毕竟小国地处偏远,跟启元北疆相比皇室子孙贵则贵矣,却没啥娇气,木三千的父亲贵为国主也不是照样去了边军里捶打多年,加上佛门世宗的影响,帝沙国民大都行事简朴,并不讲究排场。

大师兄已经教完了早课回了草屋,听见木三千跟吕子皎回来就去替师傅安排几天后门试的事情。

“今后你就住在这间独院,算是山上给小师弟开的特例,再次之前享受这个特例的是我。”

大师兄帮着推开门进来给木三千说了下平日里会用到的木盆面巾衣柜桌椅都如何安放,然后就提了一句在山上可以住在独院是一种特例。

“草屋也不比厢房好太多吧。”

木三千暗自嘀咕了一句,大师兄面无表情的说起自己是第一个享有独院的似乎言语里颇为自傲,可木三千却实在看不出来草屋能高级到哪儿去。

“草屋虽然简陋,但给你提供了一个自己独享的空间,厢房里师兄弟们住在一起固然也不错,不过独院草屋给你的,你可以在日后慢慢体会。”

耳聪目明的大师兄显然听到了木三千在小声的念叨,之后竟然难得的笑了一下,说完之后就又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生硬,木三千看着直觉得生硬。

“还有一事掌教师叔让我代为告知,三天后是武当门试的日子,你虽然被掌教师叔收做了弟子,辈分上其他人都要尊你一声小师叔甚之小师叔祖,不过门试并无特例,你也要跟其他人一样参加。”

安排好木三千在草屋的衣食,大师兄陈常名最后才把掌教师叔的安排告诉了他。

“是,大师兄。”

既然是师傅的安排那就听从便是,不过门试是怎么一回事木三千作为一个江湖初哥可是闻所未闻。

“子皎你再多待一会,给小师叔说说门试的规矩,别耽搁太久,晚上的功课也不能落下。”

有个徒弟倒是极为省事,大师兄把这些浪费唇舌的事情给弟子吕子皎一扔,自己就甩甩袖子走了。

“门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师兄陈常名走后木三千迫不及待的问吕子皎。

“简单点说就是考试。”

师傅陈常名一走吕子皎瞬间觉得草屋里压力骤减,在山上转悠了小半天也已经觉得疲乏,就跟木三千两人坐到桌子边上倒好茶慢慢喝了起来。

“考试?”

“自然是要考试的,武当山虽是道教圣地,但跟其他地方道观道场不一样,咱们还有江湖宗门这么一层身份。拳脚功夫剑道剑术,气机内功,哪一样在江湖上都是响当当的。”

吕子皎这话说的倒是实在,武当道统巍巍百年,自然有它独特的底蕴。据传是由道家师祖第十七代化身李圣人发明的八段锦,道陵天师降妖伏魔的武当剑,随便一个都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至高秘籍。

所以在武当出家遁世斩断红尘的人多,慕名而来想要拜在门下习武练功的更多。

武当山素来清净,肯定不能对谁都广开方便之门,却也不能一棍子打死都给拒之门外。所以无论来人是为遁世出家还是入门习武,都会经过筛选,这是初试。

“你是被掌教师叔祖直接带上山收做了弟子,自然就免去了初试。”

“没看出来武当山这块招牌还这么抢手。”

“那是自然,每年那些个等着初试的人可都挤破了脑袋也要往山上来。”

显然吕子皎对武当山的认同感很充足,说起这些也满是骄傲。

“每年能过了初试的人十有二三,初试之后这些人若是一心向道不问红尘,那在山上待上三五年就可以正式入籍武当,那些企图蒙混上山偷学功夫的,少有心诚之人,坚持不了几年受不过清苦就自己下山了。前来习武求道的,在山上先要锤炼三年,适应山上的气候环境,锻炼好了体魄就可以参加门试。门试的目的是为了测验弟子门的根骨天赋,门试过后我师傅还有其他师叔就会安排通过门试弟子的修行,让他们练的也基本都是照着他们的能力安排。”

“那你也是过了初试门试的?”

吕子皎粗粗给木三千讲完门试的缘由,木三千忽然就好奇吕子皎今年不过十二,那么照着初试门试,他怎么着都得三年前就来武当了。

“不不不,不是。”

吕子皎听完头摇的像是拨浪鼓。

“我是山下村子里的孤儿,被人送上山的。初试没有参加,门试倒是参加了,之后就拜了师傅,跟师傅学八段锦。”

“原来是这样。”

木三千恍然大悟。

“门试都是怎么个考法?”

既然吕子皎是过来人,那么找他问清楚情况最为合适,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失了分寸。过不过的其次,到时候可不能丢了自己身为小师叔的脸面。

“儒家极重教化,自孔老夫子便提倡有六艺,分别是为礼,乐,射,御,书,数,咱们道家呢讲究个自然无为,看重天赋慧根,所以门试就考文武两项。”

“文武两项?怎么个考法,难不成文是吟诗作画武是校场对练?也忒俗了点。”

一听吕子皎说文武两项,木三千自然就想到了近些年启元王朝那边,当朝首辅王明阳费数年之功开创的文试先河,让天下士子不分贵贱都能通过考试搏一个锦绣前程。

“跟寻常意义上的文武两试不同,咱们考得很是简单。”

吕子皎想到以前自己过门试时的情景,哈哈笑着说。

“我那次参加门试,第一项是文试,题目就是我师傅出的,问何为道。”

“何为道?”

这题目出的也太笼统了些,木三千想了想觉得大师兄出这个题目不纯属难为人么。

道家先祖留下经典无数,最著名的莫过于李圣人的《道德经》,其在开篇第一句便有言,道可道,非常道。

要说题目考较的是对道家经典的解读,那么大师兄也太俗气了些,可要说通过题目显露出自身的思想境界,那也太难了点。

“你是如何对答的?”

木三千极为好奇,迫不及待的问道。

第三十三章 择道(4)

“我那会儿刚刚跟着其他的道士们认字读书,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什么都没有写交了白卷。”

说起自己当初门试,面对师傅给出的题目很多书香门第家的公子都没有得到太高的分数,而他自己因为不怎么会写字索性就交了白卷却稀里糊涂的得了九分,成了那一届里分数最高的一个。

似乎连吕子皎自己都觉得文试过得侥幸,说到这里的时候还很不好意思的抬手挠着自己的后脑勺。

“额。”

木三千也着实没有想到,满分十分的文试一纸白卷竟然能得了九分,大师兄真是出人意表。如此一来问吕子皎文试怎么样也就完全没了意义,因为现在看来结果就是全凭大师兄自己的个人喜好。难道大师兄比较钟意吕子皎这种没啥心眼儿的老实人?

“武试呢?武试又是怎么考的?”

木三千接着问。

“凡能通过初试者皆可以修习武当入门级内功修习之法,简言之就是呼吸吐纳气行周身,开窍穴筑基池,这类功法极为普通,但却也是最重要的基础,修习三年后门试会考验内力积攒,气机运行,还有外家招式,不过武当以内家功法著称天下,所以在内力修为上有天赋的往往会比较容易通过门试,并且能有机会修习武当的上乘功法。”

难怪了。木三千心想怪不得师傅刚把自己带上山就敢让自己跟那些已经修习三年了的同门一块参加门试。北疆之行张铭钧传授了自己呼吸吐纳之法,一路上得空就吞吐气机,自上而下由里到外开了窍穴共计一百二十六,存储点滴内力化为己用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这样的话木三千心里就踏实了很多,最起码自己也不是那一穷二白的门外汉。

而事实上木三千远远的低估了自己的天分,几乎过目不往的他仅仅一遍就记住了师傅传授的心法口诀,初次入定只用了一天时间不到。之后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气机时时运转得心应手的简直像是生来如此的本能反应。

那时起木三千体内的气机便一刻不停的挖掘其体内大小经络穴位,至到了敦煌那会儿已经开窍穴过百,宛若在木三千的体内开挖了一方深水池,只待等内力慢慢积攒灌入,之后辅以招法修行,木三千便能轻轻松松的跨进初识到达明理,甚之再往前一步都不是没有可能。

张铭钧也正是看到了木三千身上的种种可能,当初才问了文空老和尚一句“你可舍得?”

“可三天之后就是门试的日子,你就算是被掌教师叔祖带回山上的小师叔,估计之前也没怎么练过这些,掌教师叔祖怎么就会让你跟着一块门试?”

吕子皎忽然想到了木三千今天才是上山第一天,定然是什么都不会的,让小师叔跟着门试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大概两个月前师傅倒是教给我了些呼吸吐纳的入门法子,应该足够应付门试了吧。”

“两个月?不成不成!”

吕子皎不知道木三千为何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练习吐纳不足俩月怎么能跟三年勤修相比?

“真不成,就算你这两月来不吃不睡,全部的时间都用来锤炼脉络气机,可也是比不过他们三年的苦修啊。”

吕子皎很是替木三千着急,山上好容易有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师叔作伴,要是过不了门试不就不能一块修习了?

“我去找郭师叔!郭师叔人好一定会想办法帮你!”

郭打铁平日里就对吕子皎极好,几乎都是有求必应,眼下小师叔只还有三天时间就要参加门试,一定要想个法子让小师叔通过。

本来初试之后剩下的人就不多,门试筛选过后能真正得到修习武当功夫机会的更是寥寥无几。竞争激烈,小师叔现在相当劣势。

“就这么定了!有了什么好办法等我明天来告诉你。”

吕子皎只觉得事不宜迟,慌忙就从草屋里出来又往丹房跑,连桌上倒好的茶水都忘了去喝。

木三千不想让他在跑去麻烦郭师兄,可惜没拦住,别看吕子皎生的胖乎乎的,可动作一点都不笨,跑出去的时候简直像是一阵风一样。

之后便剩木三千自己独自守在草屋里了。

天色渐晚木三千点上了蜡烛,旁边大师兄陈常名的小院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

在武当神道上走了小半天,于南岩宫见过了大师兄陈常名,到了天柱峰后便去拜访了二师兄郭打铁,最后去观松崖见了三师兄商榕。确乎是乏了。

关好门窗之后木三千脱鞋洗脚,擦干后就躺到了床上。

十年来的第一次。

第一次身在他乡独自成眠。

帝沙皇室居住之所虽然在规格上比平民要高,但也没有像中原人一样用朱红高墙把鎏金青甍的殿堂给远远隔开。寻常人一辈子也只能远远看着,说起那里来也只能讲上一句“真他娘的大,皇帝就一个人,每天住一间都够他住好些年!”

被搁在外面的凡人似乎关于那座城中城最极限的想象也不过是个大字。

帝沙则不同。

帝沙王室跟平民间的隔阂相比于启元这些王朝就要小很多。

木三千很小的时候睡觉必须有人陪着,因为他时常就会从梦中惊醒,每次醒来若是旁边看不到人就会要被吓得哇哇大哭。

安冉王妃在世时是王妃陪着自己的儿女,后来她不在了,木方想就更多的抽出时间来陪自己的儿子。可他毕竟是一国之主,难得空闲时只好在木三千身边多安排了侍女奴婢。

这也是木三千会跟下人们关心亲近的原因。

有时候木三千也会蛮不讲理,非要身边的侍女陪着自己入眠。起初下人们都怕逾越了规矩没人敢应,后来木三千强制让彩云明月这些贴身侍女搂着哄自己入睡。

哪一次木三千不是胡乱摸索,非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能睡下。少主年幼自然不懂那些男女之事,不过贴身的丫头们大都正值青春年少,被少主无意间撩拨便会脸颊绯红。

如此一来木三千身边的丫头们都不知不觉中淡化了少主跟奴婢的这种关系,更多的像是对一个弟弟的疼爱。

帝沙才是木三千成长的故国家乡。

还有带着自己听经学法却能容忍自己胡闹的文空师傅,禁军统领,以及经常告诉自己要做一个男子汉的父皇。

回不去了吗?

十岁的木三千躺在床上轻声叹息。

父皇说不许自己报仇,若是想不明白为何报仇也不许报仇。

那自己又该怎么做?躲在武当山上当一辈子的道士?

桌上烛光摇曳,蜡烛已经慢慢燃尽,桌子上流淌了一滩凝固的腊痕。

第三十四章 择道(5)

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肉里的力气似乎都随着木三千躺倒在床的时候被抽撤一空。身体分明疲乏的动都不想动弹一下,可偏偏就是精神头还很足,即便闭着眼睛也感受不到丝毫的睡意。

武当山有师傅在起码还能安心的睡个好觉,可实在精神的厉害就是睡不着那只能怪自己了。

都说孤独是上苍赠送给人类最为美妙的礼物,它会让你变得冷静,学会思考。木三千此时此刻无疑正在历经十年人生中的第一次孤独。

桌上的烛火渐渐熄灭,草屋顿时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黑暗。草屋外面隐约有虫鸣,在无声的夜里时而飘忽着钻进耳朵里的嗡鸣更让人觉得空寂。

木三千全身的感官能力似乎都被放大了一般,躺在床上累到不能动弹的他听得清屋外草丛里清脆的虫鸣,也分明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寸一寸变得冰凉,空气冷的好像快要凝结,慢慢的侵袭了木三千的身体。

武当山上有师傅在起码还是可以睡个好觉的吧,木三千心想。

冰冷的空气并没有让他感到任何不适,但木三千还没有习惯独自一个人躺在一个房间里,这样的情形让他觉得有些难过,有些孤独,还有些愤懑不甘。

种种变故确实来的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回不过神来,更何况木三千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对于木三千至今十年为止稍显短暂的人生来说,帝沙一方偏远乐土几乎承载了他所有的东西,那里便是他的一切。

他在帝沙长大,有父亲有母亲有朋友有老师,身边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是自己熟悉的。然后木三千忽然想起被师傅背着上山的时候做的那个梦,梦里似乎有个老头跟自己说了一些什么来着。

哦,他似乎回答了一个关于我是谁你是谁的问题。

木三千猛然间想了起来。

你之所以是你,是因为所有你说的话你做的事,你对他人对外物产生的所有影响,即便是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积累起来却成为了现在的你。

别人认识的你,其实是你的历史,你的曾经。

在商道上东西往来的生意人,慕名而来找和尚师傅吵架练嘴皮子的儒生士子,还有帝沙国内淳朴向善的一众百姓,都知道国主木方想有个不好惹的皇子。

在他们眼里,木三千地位高贵,恃宠骄纵性格刁钻,以捉弄人取乐为最大爱好。

哪一个来找文空和尚吵架的士子儒生没有被木三千放狗咬过,粪水浇过。

稍微亲近些,就像是禁军高统领,在他看来少主天资过人,尽管性子有些难以亲近,但人家毕竟是龙种皇孙,以后等到长大成人继承了国位,也必然是个能开疆拓土的贤明君王。

再者就是身边那些莺莺燕燕的近身丫头。

自小就在宫中培养,礼仪规矩那都是刻在心里的东西。不过女子青春自然会对优秀男子心生爱慕,奈何宫闱之中能看得到的男子之后国主一个。那还只能远远的瞧着,连走进一步的心思都不敢有。

少主木三千却是难得的宽厚性子,对下人也从不斥责处罚。相比那些稍有不顺就要仗责体罚,甚至丢蛇笼处极刑的,简直就是生在了天上。

等到少主长大也必然是风度翩翩极有魅力的男子,只是到了那会恐怕她们自己就要人老珠黄,遭人嫌弃了。

木方想自从边军回国继承大统,除了娶安渡山之女安冉一事全凭着自己决定,之后所有图谋不外乎为国为民。对自己的儿子木三千,木方想其实心里是有愧疚。

若不是身在皇族,木方想对木三千最大的期待不过是平平稳稳的安度一生。

然而,几乎所有的一切都被摧毁了。

并且仅仅是作为远在中原的另一个皇帝滔天野心的陪葬品,就这么被人像是扔在脚下的瓶瓶罐罐,抬起脚随便踩了两下,就都给碎成了渣末。

真是毫无价值的牺牲啊。

父皇遣散了兵众,独自战守城门直至殒命,换回了帝沙满国的人民安稳,换回了木三千可以继续苟活人世,帝沙人自然会对国主感恩,可启元李氏呢,在他们看来父皇不过是逞匹夫之勇罢了。可笑可怜。

从今往后帝沙皇子这个身份大概也就只存在少数人的记忆里,可能仅仅在茶余饭后闲聊时才会提起。

那么,从今往后自己又该把自己摆放在什么位置上呢?

眼下自己成了武当山上年纪最小的小师叔,四位师兄各有所长,大师兄陈常名代表的规律戒律,三师兄郭打铁代表了人性至善,二师兄商榕则是思辨天道,至于那个还未曾谋面的四师兄路游,从别人口里听起来完全就像是至纯道心的化身。

师傅张铭钧让自己挨个去跟师兄们见面,也未尝没有告诉自己人生当如是,择一道而无前的意思。

择道前行,自己却该如何选择。

吕子皎胖乎乎的身形忽然在木三千的脑海中闪过。竟然把这个陪了自己小半天的热心师侄给忘了。

大师兄门试出题目求解何为道,吕子皎交了白卷竟然得到了九分,明明是他不怎么会写字没可奈何好么。

可转念一想,吕子皎确实不会写字又为何要违背自己去写些谁都看不明白的鬼画符呢?遵从自己的内心也算是道法自然吧。

想到这里木三千好像也有了答案,眼睛里的迷茫散去变得坚定。

听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

遵从自己的内心,木三千慢悠悠重复念叨了几遍。道家圣人讲究出世清静无为,大概是为了避开世俗烦恼乐得自在。儒家则看重入世有为,居庙堂之高则忧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君,也是为了实现自己心中上可匡扶社稷,下可安慰黎民的抱负。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是由心而发,心有所想便行有所为。

木三千于武当山漆黑的草屋里微微扬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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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推翻套路(1)

“小师叔小师叔!你出名了!你出名了!”

第二天大清早武当山玉柱峰刚刚迎来破开云雾的第一缕阳光,吕子皎就迫不及待的跑到草屋去找小师叔木三千。

到了跟前看见小师叔住的草屋跟师傅的草屋相隔了不过十几步,忽然才想起自己的那个整日板着脸让几乎整个武当都畏惧三分的师傅也住在独院的草屋,于是就立刻收声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不时注意着师傅草屋那边,等了小半天没啥动静才敢松了口气。

“小师叔你起床了么”

吕子皎轻轻扣门。

“小师叔?”

吕子皎声小如蚊,把自己胖乎乎的脸紧贴在门缝上才敢张口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声音太大就被师傅听了去。

昨儿个自己从小师叔这里出去就直接去了丹房找郭师叔,郭师叔好歹也在山上待了多年,心想着能让他帮忙给出个主意,好让初入武当啥都不会的小师叔能过了门试的考验,起码也要分在内门里跟大家一块修行才好。

谁知郭师兄一听木三千师弟初入武当就要跟其他人一块参加门试,也觉得很是纳闷。按照常理能够有资格参加门试的那都起码得在山上待满了三年,勤修入门内功,筑好了基础才可以。如果小师弟从一开始跟着师傅就开始算起,到了现在满打满算也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让跟在师傅身边不到三个月的小师弟去跟修行三年的其他弟子一块参加考试,真不知道掌教师叔是怎么想的。

山上的人都清楚门试分文武两部分,武试小师弟铁定比不过他们,那么还想要有个看得过去的成绩,就只能从文试入手。

可文试一直都是由大师兄出题目并且负责评定分数,想要在大师兄的眼皮下面做手脚?

郭打铁想都没想就说自己帮不上忙了。

吕子皎想想也是,以郭打铁师叔的老实性格,你让他一直打铁三天不停倒是可以,你让他去帮小师叔作弊,还是在大师兄的眼皮下面作弊,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的好。

在郭师叔那里没有任何收获,吕子皎还想再试一试,就去找了二师叔商榕。

谁知道刚一去了观松崖,就发现那里不知为何围满了在山上修炼学习的外门弟子还有道人。他们几乎把不大的观松崖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吕子皎还听见他们在纷纷议论什么。

“怎么都围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尽管吕子皎比起木三千来辈分生生矮了一头,但对其他人来说吕子皎吕小师叔的地位可不低。

外围的弟子跟一些道士看见吕子皎来了就散开了一些,让他进来。

“是商榕师叔的棋局,今个儿大家伙在太和宫广场前练功,忽然就看见后山光芒大作,大家就都跑过来看热闹,来到观松亭才看见,是商榕师叔的棋局,变了。”

有道士在旁给吕子皎说起事情的缘由。

说话的空吕子皎已经挤进人群里,石桌上的理石棋盘还安静的摆放在原处,不同的是棋盘上原本黑白分明两种棋子,现在只剩下了白子还在棋盘上,黑棋则一个不剩全都拾回。

小师叔木三千曾说这局棋根本不难,因为黑棋是个必死的局面,无论如何挣扎面对已经得了大势的白棋都无法扭转丝毫局面。如此棋局最应该做的,就是投子认输,大不了重开一局。

商榕师兄面对必败的棋局整十年,在武当山上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一日却忽然弃了棋局,肯定会让众人觉得好奇。

“商榕师叔真的听了小师叔的话放弃了破局?”

吕子皎不禁念叨了一句,他陪着木三千来了观松崖,看了黑白棋局,见了商榕师叔,他是目睹了几乎全部事实的人。

“小师叔?掌教师叔祖带着在山下收的弟子上山了?”

旁边有人听到了吕子皎的念叨,就问情况如何。

“是小师叔上山了。”

吕子皎一句话,却在人群里炸开了锅。

“你听说了么,掌教师叔新收的弟子刚上山!”

“是啊是啊,这小师叔还真厉害,刚上山就帮商榕师叔破了十年不解的棋局!”

“你也听说了?咱们新来的小师叔祖简直就是神仙人物,几下就破了商榕师叔祖十年不解的棋局!”

三人成虎,木三千作为陈常名这一辈最小的一个,上山之后很快就被传成了三头六臂无所不能的神仙。

回去之后吕子皎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有人在谈论木三千,他却不知道正是他无意中的一句话,成了最开始的那个苗头。

呮呦——

吕子皎再次敲门,没想到木门只是虚掩着,稍一用力便自己开了。

“小师叔?”

屋内窗明几净,桌子上正过来的一只紫砂水杯里明黄色的茶水早就凉透,不大的床上被褥整齐,房间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真是奇怪,大清早的小师叔去哪儿了?”

吕子皎摸着脑袋嘴里嘟嘟囔囔。

十年间从未离开过帝沙的木三千在武当第一次知道了自己还有择床的毛病。

一个晚上下来几乎就只睡了四五个时辰,醒来的时候透过窗子甚至都还能看得清天上依稀的星辰和一弯模糊的月亮。

于是乎木三千就早早的起了床,顺着青石小道一路来了后山。

草木茂盛空气清新,到了后山顶上木三千便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接着便开始在心里默念师傅教授自己的内功入门口诀。

从龙窟里出来后因为受伤的缘故,身体一直都比较虚弱,也难以打起精神来,所以本来早就习惯的呼吸吐纳一度终止,直到临近武当才好了些。

木三千放松了身体,用意念打开了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窍穴,他分明能感受到身体不知怎么变得格外敏感,周围气机薄弱与否,体内流转交换,几乎是分毫毕现一般能在自己的意识中清晰的感受到。

然后木三千尝试引导外界的气机经由穴脉进入体内。

可气机到了跟前穴脉忽然就紧紧关闭,似乎对外界的气机格外排斥。

这是怎么回事?

木三千不由得感到疑惑,再次尝试依然如此。

身体穴脉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怎么都不肯接纳外界气机分毫。

又试了几次依然没能成功。木三千有些失去了耐心,干脆加快了体内运转的速度,加大了对外界气机的引导。原本安静的后山气机流动忽然出现了有规律的变化,以木三千为中心,浓郁的气机围绕着慢慢的流转,片刻之后甚至木三千头顶之上的云雾都因为气机的运动而受到了影响,中心一道气机冲天而起,木三千极为冒险的想要将周围的气机同时灌注进身体上下所有的穴脉之中!

“真是愚蠢。”

不远的地方,忽然有人冷哼一声。

ps:写一个自己还看的下去的故事对于本职工作是射鸡狮的我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负担,时间上实在是不充裕。但是没奈何自己喜欢啊,看到也有你们喜欢我熬夜写书的时候也都是笑着的。值了,真的。谢谢你们包容更新慢如蜗牛的我,谢谢。最后这是在新书榜上的最后一周,如果各位观众老爷有票还请投一些,在结束新书榜以后也能常跟大家见面。

第三十六章 推翻套路(2)

周遭方寸天地间宛如一口陷地深井,把附近原本混乱飘散的天地气机牢牢的吸引到了木三千身边形成了一股浓郁的气机漩涡,而木三千恰恰就是漩涡中心的风眼。

无数股凌厉气机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相互拥挤着,嘶鸣着,拼了命的往木三千身体上打开了的穴脉里冲,但每每到了跟前木三千的体内就会出现另一股力量,轻松的就把所有的外界气机给拒之门外。

如此反复双方僵持不下。

盘腿独坐在青石板上的木三千也分明感受到了体内那股抗拒的力量,更让他心惊的是那股力量显然不受自己的控制!

如果被体内的另一股力量占据了身体,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木三千只能加快气机运转,吸引更多外界无序混乱的气机用以抗衡。这对刚刚处于入门阶段的木三千来说无疑极为惊险,气机把握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冲坏体内经脉,若是如此难免就要落的个经脉尽毁甚至变成废人的结果。

“真是愚蠢!”

处在气机风暴中心的木三千丝毫不敢分神,却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冷哼一声。

紧接着便模糊的看见一个身影由远至近,残影不过闪了两下,那人就到了近前。

“破!”

舌尖道家箴言轻吐,来人手里寒光呼啸一闪而过,本来围在一起的无数天地气机便像是被打中了七寸的虫蛇,呼的便退散开去。

木三千周身瞬间压力骤减,像是一直紧紧扼住脖子的双手被人斩断,呼吸刹那间便恢复了通畅。

“好险好险,真是好险,师傅传授的呼吸吐纳之法不过是入门级的东西,怎么这会儿练起来跟走过火入魔一样?”

大有劫后余生之感的木三千稍感舒适后忍不住拍着自己的胸口庆幸。

“你所用的呼吸吐纳之法确实是入门级的功夫,不过你之所以会差点杀了自己不是因为掌教师叔教给你的东西,原因出在你自己的身上。”

“你是?”

木三千方才苦苦坚持,被来人一剑打散了气机恢复平静,他这才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来人身上并没有穿着武当山的道服,而是一身黑色麻衣,袖扣腰间紧紧束起,手里拿着一柄没有剑鞘的青钢剑。至于长相嘛,木三千咂摸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倒不是说他生的有多么俊俏或者丑陋,而是因为他的样貌太过于平庸,绝对属于那种丢在人群里一眼过去就找不到了的那种。

再仔细看看,要说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他把青钢剑拿在手里稍显有些凶恶,除此之外完全就是一副乡下青年的感觉。

“路游。”

拿着青钢剑的青年干巴巴的从嘴里蹦出两个字。

“剑痴师兄?”

木三千大感意外,昨儿个从郭打铁师兄那里出来跟吕子皎两人在后山转悠了小半天,除了见到商榕师兄外就再没看见过别人。吕子皎更是直接说想见路游师叔那得看人品和运气,反正一般人别说三五天,就是三五个月想见到路游师兄都难。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就给自己撞见了嘿。

“我一直在后山修道,方才感应这边气机变化剧烈,过来查看就发现是你在吞吐气机,不过似乎你遇到了点状况,另外剑痴师兄,是吕子皎这么说我的?”

一剑破去气机帮着木三千化解险境的正是四师兄路游,练剑成痴的路游。

“师兄早。”

木三千既然脱离了危险,就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然后笑嘻嘻的跟师兄行礼打招呼。

“多谢师兄出手相助。我刚到山上第二天,有些睡不着就来了后山想找块清净地练习师傅之前传授的呼吸吐纳之法,只是没想到练习这般粗浅的入门功夫都险些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幸亏被师兄发现。至于剑痴嘛——”

木三千稍微犹疑一下,摸了摸鼻子才接着回答道。

“那是吕师侄说路师兄道心至纯,直指剑道真谛。”

“呵呵,如果这话是那个榆木小子说的,他早就练成八段锦了。行了,别跟我这儿打哈哈了。昨儿个大师兄就来找过我,说小师弟已经上了山,让我有时间就跟你见一见。掌教师叔一路上可还安好,遇到什么事情没有?”

路游兴许是觉得站着跟木三千说话太累,干脆过来就在青石板上坐下。

木三千看了看觉得站着也不是,坐下也不是。

“坐下说话,抬头脖子太累。”

听见路游师兄发话木三千如获大赦,也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们都说路师兄你行踪不定,一般人几乎都见不到你,大师兄知道你在哪儿么?吕子皎师侄是不怎么聪明,但是大师兄还愿意收他做弟子应该也有大师兄的道理。师傅收下我做徒弟后就带着我一路去了北疆,要说发生了啥大事,在龙窟里面的事算不算?”

“既然是大师兄,就不是一般人。他喜欢较真,自然也要找个跟他一样脾气的当徒弟。龙窟里的事情,天象造化,有缘者见,我不听了。”

木三千嘿嘿一笑,路游师兄性子倒是直爽,说起话来都像是刀切豆腐,一语见地。

等等!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半天木三千忽然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师兄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说话,就像是多人对弈一样。”

“多人对弈?”

“就是我一个人同时跟好几个人下棋,咱们俩刚才一直是在同时说着好几个话题。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么?”

被木三千一提醒路游才发觉真是这样,就忽然一愣,然后想了想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觉得这样也挺正常。”

“不是,正常人谁会这样说话。”

木三千摇了摇头。

“这样说你也不是正常人?”

路游师兄立刻找到了木三千话里的漏洞,结果木三千一时语塞。

“对了路师兄,我按照师傅教的法子,练习呼吸吐纳,外界的气机可以被我调动,但是完全进不到我的体内,所以先前才会出现那样的情景,师兄修为高深,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是怎么回事?”

为了避免越陷越深木三千赶忙转移了话题。

“搭手过来。”

路游抬手手掌向上,让木三千把自己的手腕伸过来。

木三千照语而行,老老实实把自己的手腕放到路游师兄的手掌上。

片刻呼吸之后,路游师兄收回了手。

“呼吸吐纳之法,你不用去练了。”

略作思索路游师兄说了一句话。

啥啥啥?不用修炼呼吸吐纳了?那三天,啊呸现在就还剩两天,两天之后的门试拿什么去跟别人比?自己就算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也才修炼了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好不好,现在直接一句不用练了?路师兄你在开什么玩乐啊!

“不不不用练啦?”

“你自身就已经是一座巨大的金矿,还要修习入门呼吸吐纳无异于舍近求远。”

最早见到木三千吸引了外界气机而不能化进自身,路游就开始怀疑木三千的体质可能会异于常人,现在经过一番细细探查,实打实的证明了自己的猜想。木三千身体里的每一寸经脉都潜藏着巨大的能量,尽管现在还不清楚这种惊人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但是既然掌教师叔带着小师弟去了龙窟,路游就猜想应该和龙窟里面发生的事情脱不了关系。

而事实就是如此。

全都是拜龙窟白蟒所赐,白蟒为了获得行动自由不惜气机脱离本体全都灌进了木三千的体内,不过白蟒没想到的是木三千精神意识竟然出乎意料的强大,反而把自己牢牢的压制住。虽然精神被困,但白蟒磅礴无比的气机却是实打实的进入了到了木三千的身体,所以路游才会说木三千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金矿。

“我自身?”

木三千安静坐下,从龙窟里出来之后自己的身体是有了些许的变化和不同,只不过因为精神过于疲乏,一直都没有去细想。这会儿回想起来,在龙窟里面似乎的确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并且牵连到了自己。

“大师兄说掌教师叔让你跟外门弟子一块参加门试?”

“对,是这样。”

路游师兄一提醒木三千就回过神来,不再去想那些在记忆力极为模糊的事情。

“门试分为文武两项,文试由大师兄出题主考。”

“嗯,吕子皎昨天已经跟我细细讲过了门试的规矩,他还怕我初入武当没有功底过不了门试,好像还去找了郭师兄求助。”

“郭打铁除了打得一手好铁,找他帮忙算是找错人了。”

尽管路游师兄说的可能是事实,但也太直白了些,木三千只好在旁讪讪发笑。

“你可知道武试的规矩是谁定下的?”

路游师兄忽然说道,抬起的双眸里充满了天下间无人能敌的自信跟风采。

“不会是——”

“武试的规矩就是我定下的。”

路游师兄点着头肯定了木三千的猜测。

“跟我来,让我告诉你外门弟子这三年都在练什么。”

路游师兄说着就从地上站起来,木三千心里直乐,这就找到主考官要走后门了?

第三十七章 开后门

跟着路游师兄从后山一直到了断崖瀑布下两人才停下。

百丈山崖飞瀑流水,高处落下击打在深潭水面上发出轰隆隆震耳欲聋的声响。

“师兄咱们来这儿是?”

木三千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震颤,脚下甚至都要险些站不稳摇摇欲坠。

“给你找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

路游走在前面头也没回。木三千四下里看了两眼,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百丈飞瀑跌落深潭声响大如惊雷,有人愿意来这里才怪。估计也就路游这个练剑成痴的师兄会觉得这里清净。

深潭周围松柏林立,密林阴影倒映在潭面上,水面漆黑如墨,不知其水深几许看之顿觉寒意隆隆。

谭边碎石不断被浸泡冲刷,都给磨去了棱角变得浑圆,大小堆积卵石成片,路游直接带着木三千到了飞瀑的对面,脚下尽是数不清的鹅卵石子。

“这里正好对着前面的瀑布,你估算一下瀑布距咱们站的位置,能有多远?”

路游师兄轻抬下颌,示意木三千看往对面的瀑布。

“看起来约有丈半左右。”

深潭大概是个圆形,方才从瀑布那边走过来木三千记得自己一共走了四十七步,路游师兄走了三十步,约莫有两丈多的距离,按着切圆之法换算,圆形的深潭内径能在一丈半左右。木三千走过来还记着很多细节,很快就推算出了答案。

路游没想到木三千会这么快就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虽然还不知道他是怎么算出来的,但结果却已经是极为接近。

“看到脚下的鹅卵石了么?”

“恩。”

木三千点点头,这方深潭周围出了凉阴遮蔽的松林就是堆在潭边大小不一的石块。

路游师兄把青钢剑换到左手,右手自然垂下手掌微微张开。武当掌教张铭钧之下陈常名这一辈的几个弟子中,陈常名集百家之长,修为道心具是上佳,商榕亲近天道,郭打铁做事极致,最小的路游却是在武道一途走的最远。气机运转从丹田始动经由穴脉游走,一切调动皆如本能,只见路游师兄右手掌青光微闪,脚边的一块鹅卵石就呼的被一股力量给吸到了手上。

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被木三千看在眼里便觉得惊为天人。

武当山真是藏龙卧虎!

“门试中的武试一项,说是武试,但并不会让外门弟子相互比试切磋,一来武当山还有一半道人纯心修道,不宜打扰,二来外门弟子中还有很多士族阀门子弟,甚至连一些高官将种都有把自家后辈送上山来求学,尽管是少数,但若出了意外武当山虽然是道家圣地也还是难辞其咎。因此掌教师叔就让我想了个既不会伤人又可以体现修为高低的考验办法。”

路游师兄稍加解释几句便忽然抬手,不大的鹅卵石安静的摆在路游师兄的手心里,抬手的方向正是对着飞流直下的瀑布。

“看仔细了,我只做一遍。”

话音未落方才还安安静静摆放在路游师兄手心的鹅卵石就像是离了弦的弓箭一般,簌的一下就从掌心脱离飞射出去!这边木三千还未看清石块是怎么飞出去,那边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

“乖乖,这一手真是绝了,要是打在人身上,任凭你穿着精钢铠甲也得老老实实的给打出个窟窿!”

深潭对面直挂山崖的瀑布竟然被路游师兄从手里射出的鹅卵石硬生生的给截断!之后飞落的流水猛地落下砸在了潭面上,瞬间水浪翻涌,溅起的水花呼啦啦的落下像是下起了飘扑大雨一般。

“调动体内气机,从手掌发出推射就可以达到这般效果,唬唬小毛贼还可以。武试考验的便是气机运转如何,内功程度如何。“

路游师兄收回小臂然后轻描淡写的往外一挥,溅起落下的水花便全都给挡在了身外。

滴水不沾身,这才是高手风范啊!

木三千恨不能一拍大腿,早知道路游师兄这么厉害昨儿个就该跑到后山上好好找找。

“还有两天时间,你自己好好揣摩。”

然后路游师兄撂下这句话就作势要走。反正该教的都教完了,并且还是看在木三千是小师弟的面子上,否则的话想让他露一面都难。

“唉师兄!”

木三千看是看了,可完全就是外行看热闹啊,根本就没明白刚才路游师兄那惊为天人的一手是如何作出来的。可他刚开口相求着师兄要不再费费心给讲解讲解,那边路游拍拍屁股直接不见了人影!

木三千愕然当场。

“也太瞧得起我了吧?”

悻悻然看着路游师兄唰的一下子又出现在了山崖上,然后一摇一摆的消失不见,木三千顿觉头大。

走都走了,也只能自己摸索着来。

木三千深吸口气振奋起精神,接着便轻喝一声!

甩向地面的右手又来回试了两下,结果啥都没有发生。

算了还是老老实实的来好了。木三千略觉尴尬,幸好后山瀑布鲜有人至,没人看见自己刚才冒着傻气的举动。

弯腰下去木三千挑选了几颗杏仁般大小的石子在手里颠了颠,小一点的应该会容易一些。木三千暗自猜想。

耳边轰鸣林间清风,山上道士们开始早课之前的敲钟悠远清扬。

木三千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一呼一吸都在努力控制,沉稳,安静。

丹田气机开始在木三千的调动下运转,一边想象着自己体内那股无形的力量在穴脉中游走,一边想象着集聚起的气机冲出手掌的一刻。

近了。

就是现在!

气机游过手臂木三千可以明晰的感受到从手臂上有温热跟微麻的感觉。

“呀呵!”

木三千气机一体,力量冲过手掌忽然感觉到一阵刺痛。

然而除了刺痛什么都没有发生。

杏仁般大小的石子依旧稳稳当当。

“我就说没那么容易。”

木三千看到自己手掌里纹丝不动的石子,收敛了表情,变得极为认真凝重。

再来!

第三十八章 再来!

武当道音清扬悠远,太和宫前广场外门弟子结阵演练,偶有香客上山也会驻足观看,甚至有些小孩子还会跟在后面像模像样的学上几下。掌教张铭钧还有其他几位老仙人自然轻易见不得面,但山上还有几位小真人为人也很亲近和善,能跟他们几个说说话上山的善男信女也都觉得不枉此行。这几个小真人指的当然就是商榕郭打铁两个,而大师兄陈常名,整日冷着脸的他看着就不好接近,至于路游,估计不常上山的香客都不知道山上还有这么一位。武当后山林密石杂,远没有太和宫一带那样被人力修整建造过。所以后山除了武当门内弟子,外人很少涉足。吕子皎做完早课之后便去做了一份便餐,一碟清淡可口的小菜,一碗白米,还有几片切好的水果。收拾齐了装在食盒里吕子皎就急匆匆的往后山跑去。

一路不停到了后山瀑布深潭下,离着老远就看到了小师叔木三千。

不过小师叔似乎有些不对劲,只看到他一个人躺在深潭边上半天没有动静,喊了两声也不见有回应。

吕子皎心道不妙,小师叔可别出了什么事才好。于是就加快了步子,身上胖乎乎的肉跟开始跟着一步三晃悠。

“小师叔!小师叔!”

到了跟前吕子皎把食盒丢在一边就趴到木三千身边,先是很小心的晃了晃木三千的胳膊。

“小师叔你还好吧”

木三千躺在碎石堆上紧闭着眼睛,呼吸还正常,看起来倒像是昏了过去。吕子皎注意到小师叔的右手不知怎么指缝处都裂开了口子鲜血直流,身旁的鹅卵石都然上了暗红色。

吕子皎从自己的道袍上扯下一块,赶紧给小师叔包扎好伤口。

“怎么了这是才一个晚上的功夫就给弄成了这么惨,小师叔你倒是醒醒啊。”

“你别晃了,再晃我就真的要变惨了。”

躺在地上的木三千忽然张嘴说话。

“小师叔你没事啊,那就好那就好!”

听见木三千说话吕子皎才放下心来。

“我一大早就去草屋找你,结果你不在,没想到还把师傅给吵醒了。师傅说要我做完了早课来后山找你看看,还让带了点吃的。”

“你带了吃的过来”

吕子皎一说自己还带了吃的,木三千立刻来了精神,骨碌一下子坐起来。

食盒里就只有一碟小菜一碗白米饭,还有几片水果,不过对于早就饥肠辘辘的木三千来说此刻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几乎都是人间美味了。

一顿风卷残云。

吃完东西打了个饱嗝,木三千站起来走到潭边用手鞠了一把清水洗干净脸。天还没亮自己就跑到了后山,现在倒是觉得有些困倦,不过时间紧张木三千只能强打起精神。

“怪不得路游师兄说大师兄不是一般人,早上刚刚起床都还没有洗脸就知道我去了哪儿。”

“你见到路游师叔啦”

吕子皎颇为诧异,路游师叔在山上是出了名的三不管,所谓三不管指的是不受长辈管束,不管小辈弟子,不管山上俗事。自己上山草草算起来也有三五个年头,可还从没听说过路游师叔对谁的事情上心过。

“见是见到了,但还没来得及好好请教就撇下我自己走了。”

木三千吃饱洗了把脸之后就坐到一旁的地上休息,也顾不得潭边潮湿泥土脏乱。事实上他的裤脚已经被水浸泡,又粘上了杂草乱泥,看起来完全就像是一个刚从地里插秧回来的老农,就是除了年纪太小。

“这还有啥不满足的啊,要知道我在山上这么些年也没见过路游师叔几次。郭打铁师叔还有我师傅都说路游师叔是武当山剑道修为最高,我都想求着让他教我几招,以后行走江湖还是要挎剑出游,那多神气!”

吕子皎说起来满脸向往,人放佛已经成了执剑行走快意江湖的大侠高手。

“嘿嘿,没想到你也爱那些浮夸模样。”

木三千哈哈一乐,看着吕子皎性格跟郭打铁师叔相仿,都是淳朴内秀之人,没想到他也会向往那种说起来都是风流倜傥漂亮表象。

转念一想谁又不是呢,大多人都想成为江湖传名万人敬仰的高手高高手吧。

“不说那些有的没的,路游师兄告诉了我武试考验的意义,我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可以用来练习,可不能浪费了。”

喘匀了气,木三千再次站起来,慢慢抡了两下胳膊稍作活动。

吕子皎则收拾好食盒退开一旁,但并没有就此离去。自己跟着师傅每日的早课必不可少,然而吃过了午饭基本上就是自己回去独自修行。午后无事,还不如守着小师叔看看路游师叔都传授了什么绝学秘法,就算学不会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木三千用被吕子皎扯下衣襟包扎起来的右手拾起石子,依旧是如杏仁一般大小,不过只捡起了一块。

丹田气机再次被调动运转,一路沿着经脉生生不息,体内气机的调度小半天以来已经愈发熟稔,到了右手掌处木三千有意克制,慢慢把气机在手掌穴脉处堆积,从中抽离出一丝逐渐渗透,像是用一根绣花针去扎透堵在穴脉处的塞物一样。

一点一点的刺破,渗透,然后逐渐加大了气机的流转。

吕子皎在旁屏息凝神,生怕呼吸声音大了都会影响到小师叔。

只看见木三千的右手开始极快颤抖,包扎好的布条上殷透的血迹又开始加重,显然不知为何小师叔手掌上撕裂的伤口又开始流淌出鲜血。

随着手掌一块颤动的还有被木三千放在手心的石子,这块石子并不是因为手掌而动,因为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块不大的石子此刻竟然是悬浮在小师叔的掌心!

木三千独自摸索了整个早上,起初气机运转到了掌心连穴脉都冲破不了,每一次都会被反伤的厉害,气机堆积的越多反伤越大。所以木三千的指间才会被撕裂,鲜血淋漓。

尝试了几次怎么都行不通,木三千就变换了思路,控制气机抽离出极少的部分,像是一根银针那样去刺破阻碍,然后逐渐扩大空洞,最后把气机全部喷射出来。

改变之后效果立竿见影,手中的石子应声落地,距离木三千的手掌不过几寸。但这让木三千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这一次他极为小心翼翼,全神贯注的控制着气机的体量,终于穴脉中的缺口被撑大,等到了最好的时机木三千果断推送出来所有的能量!

杏仁般大小的石子呼的一声,从木三千的掌心打着旋儿飞了出去,在深潭上漂了两下滑出不到一丈的距离便沉了下去。

“打歪了。”

木三千默念乐一句。

“路游师叔没有教你剑招啊。”

吕子皎在旁边看了半天就看到小师叔来了这么一下,不觉有些失望。

“你当呢!”

木三千苦练一早上刚看见有了些气色,结果就被吕子皎一句话给浇灭了热情。

“要不你来试试”

吕子皎嘿嘿一笑,也不推让就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

“虽然没这么做过但我想应该可以做到。”

抬手,开掌,气机运转一气呵成,吕子皎手里的石子应声飞射出去越有一丈,快到了瀑布跟前才停下落进了潭水里面。

木三千白了吕子皎一眼,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又捡起了一颗石子放在手里。

再来!

第三十九章 弥补之物

木三千一次又一次捡起石子放在手心里,一次又一次的耐住心神抽取气机,一次又一次的忍受着体内气机冲破穴脉屏障的痛苦,一次又一次的看着自己手掌上鲜血直流。

“小师叔你歇会吧,再这么下去你的手就残废了!”

吕子皎拎着食盒回去交给应膳房,下午不用跟着道人们练功,于是就跑去后山瀑布找小师叔木三千。结果到了后山之后发现小师叔竟然一刻都没有停下休息,自己帮着绑好的伤口已然挣裂,右手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而他还在发了疯一样,不停的从地上捡起石子。

吕子皎不知道小师叔木三千为何要这般拼命,但他实在看不惯有人这样虐待自己,就走过去拦下,不让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小师叔继续练功。

被吕子皎挡在身前,木三千却也不固执,停下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已经让木三千觉得身心疲惫,可至今为止他依旧没能让手中的石子飞的更远一些。

“我是不是很笨啊?”

木三千忽然说。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质疑过木三千的聪慧,不管是禁军高统领还是自己的和尚师傅,可现在木三千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每个人都有擅长的东西,难道对于武道一途而言,自己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天赋?

“就算再有天赋也禁不住这样的练法啊,如此拼命钢筋铁骨也撑不住,真不知道小师叔你怎么忽然对练功这样狂热?”

吕子皎也陪着木三千坐下。他可没看出小师叔哪儿笨来着,要说武当山上有笨人,那也应该是他自己。

在山上待了三年,跟着陈常名师傅学武当至高的内功八段锦也有三年,可三年转瞬即逝,自己还停留在一段上原地踏步。山上其他的弟子们有时候就会说,让你跟着陈师叔学八段锦,真是浪费了。就算是外门弟子对此也从来不加遮掩。吕子皎也曾苦恼过,他就去问师傅:师傅我是不是很笨啊,根本就不是啥练武的料。

然后陈常名说,我愿意教你就踏踏实实的学,我做师傅的都没说你进境慢,听别人的做什么?

之后吕子皎就安下心来,每天练功不辍,即便三年已过自己还是只练会了一段锦又如何,永不停歇的练下去早晚会练到二段,三段。

“因为我害怕失去。”

相比于帝沙皇子之类,现在的木三千会更加怀念以前在帝沙时的生活,亲情,友情,很多东西往往都是在你失去了之后才觉得珍贵无比。

“我曾经拥有很多,有一个大大的家庭,有威严慈爱的父亲,有对我宠溺有加的姐姐们,还有一个只教会了我吵架的师傅。后来那些都没有了,全都没有了。现在剩下的,就只有掌教师傅跟我自己。如果不能变得强大,我甚至连最后剩下的东西都会被抢走。”

吕子皎从小就是孤儿,跟他说这些他可能也体会不到,但木三千还是说了。

“那之前的那些呢?你的父亲,你的朋友,你的师傅,他们怎么会被人抢走了?”

“怎么被抢走啊,说起来有点复杂。”

木三千撇撇嘴决定还是不说那些。

“哦哦。”

吕子皎是不懂木三千说的那些,作为一个孤儿,他全部的世界就是武当山还有整日冷着脸的师傅。但他依然能敏感的察觉出木三千在说这些东西的时候,语气里满是无奈跟苍白,好像忽然间整个世界都站到了他的对面。偏偏他还要装作满不在乎。

感觉自己又恢复了些体力,木三千便又要站起来继续刚才的练习。

“小师叔我觉得你还是应该休息一会。”

木三千解开右手捆绑的布带,走到潭边洗干净手上的血迹,可指间的伤口立刻就会又流出鲜血。

“木师弟,木师弟!”

忽然远远的就听见洪钟一般的呼喊,惊起了林间的一片飞鸟,震落了树梢片片的落叶。

是郭打铁师兄。

郭打铁从丹房里出来总算没有裸着上身,不过那把巨大的铁锤却仍然背在身后。郭师兄小山一样的身躯向这边奔跑过来,几乎每一步落下木三千吕子皎两人就会觉得地面跟着在颤动。

“木师弟,你的这件宝贝真是奇怪啊!”

郭打铁师兄到了跟前才看见他的手里一直攥着那根木三千从外公安渡山那里拿来的黑色戒尺,只不过戒尺在郭师兄蒲扇一般的手里离得远了都看不明显。

“郭师叔。”

吕子皎阖手行礼,不过郭打铁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师侄也在,只顾着把戒尺递给木三千。

“我去你的草屋找你,没找到,大师兄说你在后山练功,我就过来了,没想到你真在这里。平常都是四师弟才会躲在后山练剑。”

“我就是被路游师兄带过来的,后山鲜有人至清静的很,倒是很适合练功。”

“哎你的手怎么伤了?”

木三千伸手接过戒尺,却被郭打铁看到了他的右手鲜血淋漓。

“还不是路游师叔,谁知道他教给小师叔了什么古怪招式,小师叔练了一早上右手就给练成了这样,再练一会非得残废不可!”

吕子皎在旁抢着回答道。

“子皎你也在啊。”

郭打铁这才看见一旁的吕子皎。

“这话说的,我都来了大半天了!”

被郭打铁直接忽视吕子皎极为不满。

“师兄刚才说这把戒尺奇怪,难道郭师兄发现了什么?”

木三千眼看两人要跑偏,赶忙把话题引导正事上来。

“哦,对对,是这样的。”

郭打铁一拍脑袋,想起自己来找木师弟可是有正事来的。

“我昨儿个拿着这根黑漆嘛唔的东西放到火炉里烧红了后用锤头敲打,可是使劲锤了半天还是不见有丁点的变化,我就想要不要往上面灌注些气机试试,谁知道我刚一调动运转掌上就穴脉大开,就像是大水决堤一样,好容易才收回手来。我又想是不是因为我体质有异才会这样,于是就找了个在山上练功的师侄,让他一试也是如此!能够吸收别人的气机,你说奇怪不奇怪!”

木三千在旁听着郭师兄的描述,却是越听越精神,听到最后差点就蹦起来!

如果这柄尺子能够吸收别人的气机,那岂不是说自己可以借助这把尺子把体内的气机推射出来?

“师兄你出现的真是太及时了!”

来不及跟两人说明自己的想法,木三千立刻就拿着尺子开始尝试。

第四十章 弟子百家

还是杏仁般大小的一颗石子,不偏不倚的被木三千放在戒尺细长的腰身上,小半天以来木三千的右手被自己的气机所伤不下百次,此刻早就伤痕累累看之触目惊心。黑色细长的戒尺被握在手里不停颤抖,因为木三千的右手渐渐连做出握紧这一个动作都变得极为费力。

吕子皎在一旁,只期望那根不明来历的戒尺可以帮着小师叔练功有起色。

郭打铁除了打铁炼丹,对武道上的事情并不精通,所以看着似是而非,不怎么明白习小师弟拿着戒尺上面放了一颗石子是要做什么。

丹田内力翻滚游走,直上小臂后木三千没有丝毫的停留便冲往手掌穴脉!

气机鼓荡,一通到底,手执黑色戒尺的木三千竟没有感受到半点阻碍,身体里面的力量毫无凝滞,空前顺利的经由引导便从手掌之上沿着戒尺喷射而出!

摆放在戒尺之上的石子瞬间便被击飞出去,只不过是飞上了几人的头顶,好半天才落了下来掉进深潭里面。

“成了!”

木三千大喊一声。

苦练了整个早上都没有什么进展,谁知道用了一把从外公那里拿来的戒尺就轻易的解决了问题,木三千的心情也跟着随之舒畅。

“真是奇怪。”

眼前的一幕在郭打铁看来更觉的匪夷所思,那根漆黑的戒尺不论是在自己手里还是别人手里,只要往里面灌注气机便会难以控制,如果不及时收手甚至全部的内力积攒都会因为这把戒尺赔个精光,可它在小师弟的手里看起来却是收放自如,简直像是活了一般。

“怪哉怪哉。”

郭打铁忍不住又念叨起来。

“哪里奇怪了,郭师叔?”

小师叔不知道跟路游师叔学了什么东西,整个早上都跟魔怔了一般还弄得自己伤痕累累,现在好容易练成了怎么就奇怪了呢?

“你可知道为什么都说武当山就属路游师弟剑术厉害么?”

郭打铁没有回答吕子皎的问题,反而问他为什么都说路游师弟是武当山剑术第一。

“不知道,不是因为你们几个师叔里面就只有路游师叔练剑么?”

吕子皎摇摇头。

“这只是其一。对于修武练道的人来讲,所有的外物都可以附着上一层自己的气机,内外结合方显威力,而路游师弟在气机修为上成就最高,一剑之下气机之盛少有人能够匹敌,所以才强。”

“可这跟小师叔奇怪有什么关系?”

“寻常外物能够连接体内气机,作为一个连接载体已然是极致,但你小师叔的这把戒尺却像是一个无底洞一样,只要你打开了一个缺口,便会气机外泄不止。可小师弟方才用的那一下,收放自如张弛有度,所以才奇怪。”

“我倒是觉得有一个可能。”

找到了引导气机的方法,木三千也轻松了许多,刚才听见郭师兄说奇怪,他倒是有个想法。

“早上遇到路游师兄之前,我一直在按照掌教师傅教给我的方法呼吸吐纳,尽管外界气机能够被调动,但却丝毫都进不去身体里面,路游师兄后来说是因为我本身在排斥外界的能量。他说我现在需要学习的,应该是如何释放那些能量。照着路游师兄的方法,我发现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穴脉似乎都被什么东西给堵了起来,既然戒尺有吸引气机的功能,那对我而言恰好是物尽其用。”

“这样一来倒也解释的通。”

郭打铁听了之后连连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讲得通了。

“不过咱们武试都是比剑,到时候轮到小师叔上场,拎着一把漆黑的戒尺就上去,然后来句看我一戒尺!琢磨着好像有些不对味。”

吕子皎想了想,门试除了比拳脚还要比剑,武当山上都是练剑的,别说武当,放眼整个江湖好像也没几个人拿着戒尺当做兵器。

“管他呢,能有个趁手的家伙用用就不错了,哪儿还有心思讲究是不是剑来的?”

木三千对剑没啥偏好,也不固执于要塑造自己什么风流出尘的模样,眼下这柄虽然看起来不怎么俊俏的戒尺能帮着自己解决气机引导,已经够让他谢天谢地了。

“郭师兄师弟还有个事要请教。”

木三千拿着戒尺成功的引导出气机,一下子就明白了路游师兄让自己练这一手的用意,现在总算是琢磨对了门道,那么就可以再往前走上一步。

“啥事,你直接说就成。”

郭打铁看起来还是憨厚的不行。

“咱们山上可有藏书楼之类的地方,最好里面全都是武功招式,越多越好。”

“藏书阁自然是有,不过你现在直接就去找那些书看,会不会有些太着急了?”

尽管郭打铁不精通武道,但他也知道循序渐进的道理,一口气就能吃成个胖子的,还真没见过。

“是啊小师叔,武道最讲究根基要稳,急于求成只会有害无益。”

吕子皎也赞同。

“我并不是要练它们,就是去看看,长长见识。”

木三千嘿嘿一笑,他自有自己的打算。

拗不过小师弟,郭打铁只好答应带着木三千前去藏书阁。

“感谢路师兄指点!”

临走之际木三千冲着瀑布山崖弯腰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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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玉柱峰山顶清幽,到了半山腰可就是另一幅景象。

每年都会有人慕名而来想要拜入武当门下,正如吕子皎对木三千说言,其中有些个人就连武当山也不好轻易拒绝。所以武当就在半山腰建了个别院,专门提供给外门弟子们居住练功。

相比于那些到了武当却因为资质等被婉言相拒的,能上得半山别院成了外门弟子,已经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情。

这两年的别院不同于以往,得管启元李显皇帝叫声皇兄的广陵王李琦,把自己十四岁的儿子给悄悄送到了武当山,这位正宗皇亲国戚的世子殿下名叫李吉,过了初试成了武当的外门弟子之后才慢慢露出了消息,被人知道了其身份,之后两年别院弟子几乎都以李吉马首是瞻,别院俨然成了武当山上的小宗门。

今年的门试,已经十六岁的李吉志在必得。

第四十一章 别院小爷

武当半山腰的别院每年入住弟子不会超过四十人,进了别院往往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武当的门槛。

别院前有一大片空地排满了青石板,专供给外门弟子平日练功用。日积月累青石板上被马步踩踏,行行列列都会有格外分明的痕迹。

本届在这里终日练功不辍的外门弟子中,唯独没有初试头名,小爷李吉。

小爷的称呼还是从跟着李吉一块入山门过初试的伴读书童王翦口里听说。

前来武当问学求道的大都是武夫粗人,最是看不惯有人扭扭捏捏故作姿态。李吉过了初试住进别院,衣食出行皆由王翦从旁伺候。

是不是去茅房拉屎也得找人跟着啊

其他人起初极为不适,怎么看都觉得李吉这般作态跟个娘们儿一样,恶心!

于是就有人挑头故意去李吉跟前找茬。

结果那人硬生生被李吉给打折了双腿,手段之残忍直让人看的胆儿颤。

也不知是谁说起过,李吉乃是广陵大户人家的少爷,背景深厚可以直达天听,这样一来别院再无人敢去跟李吉叫板,甚之见了他之后都要小声的称呼一声小爷。

这一日武当山下呼啦啦来了一队五十人便装轻骑,到了山脚玄武当兴的玉石牌坊前就勒马停下,除了领头的一个魁梧壮汉,其余人都极为规矩的退在神道旁休整。

如此进退有序可不是普通马队能有的。

魁梧壮汉翻身下马,之后便蹬蹬蹬直奔了半山腰的别院而去。

李吉做完了早课就带着王翦去了别院后的凉亭,凉亭边上翠竹青葱,林立的竹林边上还有一方水塘,也会有道人偶尔来此垂钓。

王翦烧好了热水,备好清茶毛巾,都整齐的摆放在凉亭石桌上。李吉每天早课完了还会在这里把以前在山下学的大通臂拳练上一套,凉亭清净也不会有人打扰。

“哎呦小爷哎,您如此尊贵身份怎么就跑到这武当山上来吃苦受累了啊,万一冻着了饿着了,住的不习惯了,那刘瘟的心里真是比什么都难受啊。”

李吉心平静气的打完一路通臂拳,拿泡好的热毛巾搽了把脸。刚端起来茶水还没有张口,就听见竹林外面一声哀嚎,心情惨烈的样子就跟死了爹妈一样。

“刘将军来了”

王翦听着动静熟悉,整个广陵军里如此没有骨气见了广陵王一家乖顺的像是家犬一样的,就这么一位。

“是他,父王几天前来的书信里提了一句,刘瘟有事要去滁州,路过武当会来探望。”

“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来看望小爷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王翦深知刘瘟凶名在外,稍熟悉的人都知道他还有个刘瘟神的外号。广陵军三分之一的兵力加上直属广陵王的谍报系统都捏在他手里,此人性格阴损残暴,近些年战事平息他就把功夫用在了拷问犯人这些事情上。

刑罚整治简直花样百出,落在他的手上能痛快求到一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李吉曾经被刘瘟请去参观,他亲自审问一个假扮生意人渗透到广陵一带的北疆碟子。

先是拔去了此人所有的手脚指甲,然后用剃肉小刀从头顶到脚底,每隔一寸便开一口,涂抹蜂蜜后往全身倒满虫蚁啃咬。

刺骨钻心的疼痛和瘙痒会持续折磨着人的身体很精神,直到承受不住苦苦哀求一死。

声嘶力竭宛若人间地狱。

刘瘟则是乐此不疲。

说话的空刘瘟神已经穿过了竹林,腰间佩刀的壮硕身躯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到了李吉的脚下。重重的磕了两个响头,刘瘟依旧声带哭腔。

“行了行了,别老拿这套腻歪人,怎么说都是咱们广陵军的支柱,也要注意下风骨。”

莫说旁人,就连广陵军中的大小军头很多对刘瘟都避之不及,李吉却并不反感。表面上再做作都不怕,背地里有什么心思也不重要,起码父皇李琦还是威重一方的广陵王,就不怕刘瘟翻了天去。

“是是,世子殿下说啥就是啥。”

刘瘟很听话利索的站起来。

王翦对刘瘟谄媚无比的小人姿态也极为厌恶,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别过头去。

这个小动作没能躲过刘瘟,虽然一丝不落的看在眼里但他表情没有丁点的变化,还是笑的灿烂无比。

“在山上不比家里,不要管我叫什么世子殿下。父皇已经提前知会了你回来武当探望,你这次上山应该不是只为了表忠心来的吧。”

“小爷明鉴。”

刘瘟答话时首先弯腰,身形魁梧的他都快把头抵在了地上依旧显得庞大。

“刘瘟上山来一是替王爷探望,看看小爷在山上这两年过得可好。二是受了王爷的嘱托,来给小爷念叨念叨山下的事情。”

“父皇那边每月都会有书信送上山,但为了安全起见肯定有很多事不能写在信上,三个月之前皇帝下旨,由我那个太子皇堂兄带着兵灭了偏远的帝沙小国,所指派的正是广陵军十万,你就先给说说这件事好了。”

“王翦,给刘将军倒杯茶。一路上山也口渴了。”

王翦随后便倒了杯茶递给刘瘟,刘瘟接过来端到嘴边一仰脖,连杯子上面漂的几片茶叶都全给吞进了肚子里。

“帝沙确实偏远小国,起初王爷接到圣旨还在纳闷皇帝怎么会出了这样一招无理手。府上谋士思前想后,帝沙国灭于我启元有何好处,还是王爷善于揣摩圣心,说皇帝此举意在江湖宗门。”

“帝沙号称佛国,皇帝出兵灭佛势必会打击佛宗对世俗的影响,只是恐怕出兵帝沙只是个开头,看到了后招才能知道皇帝到底在图谋什么。”

“小爷此言极是,王爷也是这个意思。”

“父皇书信上讲出兵帝沙的十万广陵军全是从你麾下调遣”

“正是如此。刘瘟手下的那些兵崽子们安生日子过惯了,属下便想让他们出去沾沾血,别丢了身上的戾气,谁知道帝沙的那班秃驴一个个都是软柿子,除了国主木方想还算是个男人。”

“哦对了,因为皇帝有令在先,所以咱们对帝沙还算客气,不过木氏王族大都战死,木方想的儿子下落不明。”

刘瘟想起了这件可大可小的事情,思量一下还是说给李吉听。

“知道了。”

“太安城那边最近动静也不少。”

刘瘟最后说起了太安城的事情,那座金碧辉煌的城恐怕才是李琦父子最为关心的地方。

“在首辅王明阳跟兵部尚书的支持下,在邢部之后新设了辑武司,直属于中书省,出任司承的是钦天监苏世玉的弟子,宋知命。”

“辑武司宋知命”

李吉在心里慢慢重复了几遍,仔细揣摩着这六个字有何深意。

“从太安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辑武司主管天下兵甲,山门宗派,武榜编修排名。新设辑武司现在初看应该是太安城想要涉足江湖事物。”

“历代以来都有入都城弓下弦剑归鞘的规矩,天子脚下重视治安,这是理所应当,假若刀兵管制推广天下,中央对地方的管控无疑会增强数倍,若是还有后手,那才真是绝户计。”

“绝了自家江湖,太安城里的那位真无愧于启元雄主。”

刘瘟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

李吉听在耳中对刘瘟的这句讥讽也不在意。尽管太安城里高坐龙椅的那位是自己的亲皇叔,可皇家无情,此话绝不是说着玩玩。

“既然他要威慑江湖,咱们自然要走一条容易的路子,得道者多助。父皇让我来武当求学也是有这个意思。”

“王爷一向深谋远虑,岂是我等能够赶得上的。”

刘瘟又结结实实拍了一记马屁。

李吉也不揭穿,只是笑笑。

“行了,说完就去忙你的,注意你手下人别惹是生非,掌教刚回来后天就是门试,我可不想留下个纨绔的坏名声。”

“小爷放心,那帮崽子谁敢乱来看我不活剥了他。”

跟李吉告了辞,刘瘟又是一路小跑,头也没回的就到了山下。

“走了!咱们还有的忙,可不能耽误!”

山下一对人马早就休整妥当,当真按着李吉的要求悄然离开,连路边的野草都没有踩坏多少。

第四十二章 书海

太和宫往南有座六角六层小楼,郭打铁带着木三千从后山瀑布回来便直接去了那里

出家人不讲究锦衣玉食,山上的日子基本上总结下来就是朴素清苦。即便好的时节香客鼎盛香油钱堆满了功德箱,也没见给谁多添备几件崭新道袍,改善大家的伙食。

可到了这座名为无涯的六层小楼里,木三千才见识到了武当山的底蕴积攒。

“别看咱们武当旧屋旧瓦,跟其他那些山派宗门比不如他们辉煌气派,但藏书一项上咱们绝对不输任何人。一到六层拾阶而上,由简入难,功法招式,够你学一辈子的了。”

讲起武当藏书,郭打铁极为自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武当有这般珍藏,怎么一路过来就没看见派人守着要知道什么东西都不怕人偷就怕人惦记。”

无涯小楼在太和宫往南,孤零零的杵在那里毫不起眼,若不是郭打铁领着木三千过来,他可猜想不到这六层的小楼里会藏着数不清的珍贵典籍。

“这里可是武当金顶,有掌教还有其他几位师叔,谁会这么想不开跑来偷书”

“这倒也是。”

木三千一想也对,有师傅那种道行高到像怪物一般的老人坐镇,别说一般小贼,就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来了也等于自投罗网。而且山上跟师傅一样的老怪物还不止一个。

“在后山吕子皎师侄也说过,练功讲究基础扎实循序渐进,阁楼里的藏书你可以随便看,但是最好先挑选些容易的入手。”

“师兄你也知道我之前就只跟着师傅学会了呼吸吐纳的粗浅入门功法,对门派招式,什么剑招刀招棍术枪术一窍不通,倒是看过步卒对阵演练,可我估摸着跟个人武道相差甚远,就想挑几本看看,以后若是跟人遇上最起码能知道他使得是啥,也好想应对的法子。”

“师弟这么说倒也在理,那你就安静在此看书,我去跟吕子皎说一声让他做完了早课给你送些饭菜过来。”

“那有劳师兄,等子皎来了我再亲自跟他道谢。”

简单交代之后郭打铁就此离开,博览武道群书虽然不能让人一口气吃个大胖子,但也能让人打开眼界。就跟古玩鉴赏是一个道理,对于整日泡在宝贝堆里的人,遇到赝品自然能一眼区分,真货的品相气质如何早就深刻心底。

估计木师弟也是想的这个路子,高深精湛的招式功法见得多了,说不定也能悟出点什么,毕竟掌教师叔在来信里说木师弟是天生的慧根,悟性肯定要比自己这个愚钝脑子要好。

木三千强忍住蹬蹬上楼走马观花的冲动,既然现在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门试,那些外门弟子估计也就是刚刚入门,顶多是个初识中境,至多高境。所以自己停在一楼多多观看,应该就足以应付后天的门试。嘴上说的是多多益善,看得多见识涨的也多,不过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木三千还是懂的。

无涯阁楼在外看是六角,里面一层围着内墙是一圈圆形的书架,里面的空地上又有序排着七八行,总之看起来就是眼花缭乱。

好在每个书架上都有大致的分类,内功心法是一类,外家拳脚是一类,武器一类,条理分明杂而不乱。

想到自己现在唯一能够用的就是那把漆黑的戒尺,形状倒是跟剑差不多少,于是木三千就径直走到剑术一类的书架前。

木三千身高只能够到第三层,他从下面第一层开始,逐渐往上翻看,先是找了一本《子午剑经》,看了两页后发现讲的是剑道典籍,关于剑术剑招的由来演化,大致浏览后就给木三千放回了原处。又找了一本《起势三十二剑》,这一本放在第一层的最后,上面除了讲解剑招,还大致讲了些气机跟剑招的结合,也是属于入门级的东西。

第二层书架上的书籍便明显难懂,因为从头翻到尾几乎都是在讲解剑招,每一个招式都还会在旁边画上图解。

看了一圈木三千倒是记下了不少简单招式,不过这其中的味道却没有咂摸出多少。

“第三层往上就都是一些江湖上用剑的前辈高手留下的招式,对于这些如果没有一定的基础,只看到招式也没有什么大用。”

“师傅。”

木三千回头一看,张铭钧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这些个高人行事也太神出鬼没,经常站在你身后看你半天才出声说话,不习惯的人还不早晚给吓出个好歹来。

“多多涉猎对于开阔眼界融汇各家所长的确是有好处。”

张铭钧确实来了小半天一直没有出声说话打断徒弟专心看书。木三千从第一次层到第三层,几乎是一扫而过,张铭钧马上就猜到了自己的这个徒弟意欲何为。如果他能专心的看完其中一本,那倒是有些不符合他聪明的个性了。

“不过你现在统统都看了个遍,漫无目的也不是好办法。”

“那师傅你帮着挑几本让我好好看看呗?反正你事务繁忙估计也没有时间教我,正好你替我挑选几本,也省得我蹲在这里瞎费功夫。”

木三千眼看着来了个救星,那哪儿还有放过的道理。

“也好。”

其实木三千不说张铭钧也有意这样做,自己虽然收了木三千作为亲传的弟子,但武当事务繁忙,姚简师兄在南方还传回了书信,自己在山上能待的时间也不长,索性就选些好书让他看,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在去问问陈常名商榕两位师兄,给他领进了门铺好了路,相信以木三千的天赋,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武当重视藏书,此楼名为无涯,取自学海无涯一句。几页黄纸百千文字,记录的却是一个人毕生所学,所以无涯阁楼里的藏书犹贵过外面的黄金千两。”

张铭钧边说边绕到了书架的另一边,从第四层上摸出一本《洗剑录》。

“剑有兵中君子的美称,最早剑是用来祭祀的礼器,剑身细长纤薄,可以刺,削,撩,力道讲究以弱胜强,是四两拨千斤的巧活。战场上兵器,一寸长一寸强,所以沙场武将大都是使长枪大刀重戟的高手,到了近身搏杀就要用刀。刀背宽厚可以承力,刀锋锐利可以劈砍,这两个动作最是简单有效。所以寻常兵卒武夫,用刀凶狠。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武道修为更要返璞归真,高手过招都是一瞬之间,少有那种你来我往。这本《洗剑录》你看着合适。”

张铭钧说完又从第四层抽出一本《剑诀》递给身后的木三千。

“这本《剑诀》跟《洗剑录》,前者精研招式,对站位,持握,出手时机,角度,应对,一招一式都有演练分析,算是剑招中的上乘,后者重视理论,从每一个动作的根本出发,拦截反击,其中蕴含的思想颇为珍贵。”

选完这两本之后张铭钧再挑选下一本明显考量更深,犹豫了好半天才从最上面的一层拿下来一本《烟云录》。

“武道修习伴随着境界阅历的增长,心态也会发生变化,这本《烟云录》是一个江湖前辈记述生平所写,上面除了他本人的事情之外,就是每一次的精进,所悟所想都在其中。”

算上之前的两本,张铭钧在书架前仔细斟酌半天才挑选了三本。

“武道一途刨去哲思境界这些个虚浮的东西不算,归根结底就是打架而已,本事高有本高的打法,本事低也有本事低的路子,在给你找一本《推手》,拳脚功夫身法站位,气机流转境界体会,加上这本《推手》,就齐全了。”

张铭钧最后又在拳脚一类加了一本《推手》给木三千。

“你住的离陈常名近,若是又不会的地方可以找他询问。”

“那师傅你呢?”

张铭钧好歹在打架一事上天下有名,自己能直接跟着师傅学岂不是更好。

“出息,没听过那句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啊。我又不能整天跟着你。”

“那师傅你好歹把我全给领进门里啊,我现在一只脚可还在外面没能进来呐!”

木三千小心翼翼的抱着四本古籍,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弄坏了,到时候自己可是赔不起。

“胡说,从龙窟里出来后别说两只脚,你的整个身子都已经在门里啦!”

张铭钧敲了一下木三千的脑袋,便笑着往无涯阁楼外面走。

“师傅我参加门试的时候你不来看吗?”

木三千快走几步追上去。

“你的那几个师兄如此偏袒于你,还怕自己过不了门试么?”

“嘿嘿,师兄们自然是心疼小师弟的。”

两人从无涯阁楼里出来,张铭钧去了太和宫,木三千就径直回了草屋,既然师傅帮着选出了几本典籍,那就先好好看透。

路上木三千念叨着《洗剑录》《子午剑经》,忽然想起来自己的那把戒尺用是可以用,但终归是差了点意思,况且那把戒尺轻盈无比,根本就没什么重量,自己要练剑招最好还是有把剑的好,起码在重量上足够,以后练的也能扎实。

估计又要去麻烦郭打铁师兄了。

木三千心想。

第四十三章 练剑

郭打铁对自己身份最大的认同,一个是莫过于终日与火炉为伍与铁锤为伴的铁匠,还有一个就是武当门人,姚简的亲传弟子。

掌教师叔下山带回来了一个有趣的小师弟,小师弟则带着一把古怪的黑色戒尺。这把非金非银非铜非铁的戒尺着实勾起了郭打铁心里十足的好奇,可百般研究却也没能捣鼓出个所以然来,这让号称武当山打铁第一的郭打铁很是感到挫败。

但是这边还没来得及暗自神伤,那边小师弟就又找上了门来。

“劳烦郭师兄给我找一把重些的兵刃,刀剑都行,越重越好。”

木三千找到跟前开口就问郭打铁要一把兵刃,还说越重越好。

“你也就比一柄剑高些,要那么重做什么?”

郭打铁看着木三千弱小的身躯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管给我就好,定然是有用的。”

木三千也不回答要做什么,只是笑的神神秘秘。

“那好吧。”

既然是小师弟的需要,郭打铁尽量都会满足。丹房里除了姚简师叔的丹炉药房,后面还有郭打铁师兄的火炉跟兵器库。打铁师兄进到里面掂量了半天,最后拎出来一把四五斤重的宽体巨剑,这个重量对小师弟来说应该刚刚勉强单手持握。

巨剑拎在郭打铁师兄的手里举重若轻,像是捏着纸糊的假剑一般。然后递交到木三千的手里却猛然一沉,险些就脱手砸地。

“好好!就它了!”

木三千扛着巨剑都显得极为费力,就这样他还一个劲的说好,一副捡了宝贝一样乐不可支的表情。

问郭打铁师兄讨要回了巨剑,木三千也不没去别的什么地方,就径直回到了草屋。

在草屋里住了两天,木三千才觉出这里不比得后山的深潭密林差,也是个极为清静安心的地方,看样子师傅对自己还是格外优待了的。把自己安排跟大师兄住在一起做了邻居,那大师兄不就天然的给自己当起了黑脸门神?

从无涯阁楼里抱着师傅给挑选的几本典籍出来,木三千便守在草屋里细细阅读,几乎整天都是足不出户,直到把四本书都给看完牢牢记在脑子里才停下休息。

想着过了明儿就是门试的日子,先考过了文试还有武试,也就是说自己能用来准备武试的时间满打满算就还剩下一天半。

如果按着路游师兄的说法,武试比的是气机的积攒跟运用,那么自己借助手里的那柄漆黑戒尺应该就足以应付,但要是谨小慎微的话木三千还是从《洗剑录》里摘出了一招,以防备着有啥意外的情况。

木三千精挑细选,最后看上了的这招极为简单,就是直直的递出一剑,身形可高可低可近可远,成与不成就是一剑。简单有效,学起来应该也快。

于是木三千就拿着漆黑的戒尺,在院子里的一颗小树上垂挂了一颗铜钱,站定之后用戒尺一敲,铜钱便开始来回摆动。木三千紧盯着铜钱,觉得把握住了时机后便按着书上的图解递出一剑。

初试不中。

再试不中。

怎么试都不中。

干巴巴的朝着铜钱刺了小半天,一下都没有刺中过。

“这招起手一刺是从洗剑录上找到的?”

木三千练的出神,到了中午吃饭的空却是大师兄亲自给送来了食盒。

“吕子皎帮着去准备后天门试的事情去了,所以我替他来给你送饭。”

大师兄陈常名指了指自己右手提着的食盒,解释说道。

“还劳烦大师兄亲自过来,我自己去吃饭就可以的。”

木三千只知道大师兄行事极为规矩,性格如何还真没有了解太多,赶忙把戒尺放到一边去接过大师兄带来的食盒。

“这戒尺就是你带来的那把?”

陈常名走过去拾起戒尺放在掌心掂了掂,确实如郭师弟所言,质地坚硬无比重量却极为轻巧。

“正是,不知道这把戒尺是什么材质,可以将体内的气机向外引导,我用着倒是很合适。”

木三千在一旁恭敬的回答。

“这一招起势讲究准头力道,用这把戒尺,轻了些,力道虚浮并不合适。”

陈常名转捏为握,放在手里挥了两下后说道。

“你去找郭师兄讨要一柄重些的兵刃,还是着一个动作,练到十分熟稔。到时候我会过来看。”

木三千听之大喜过望,赶忙跟大师兄道谢。到底是占了小师弟的便宜,几个师兄对自己可不都是不吝赐教?

有了大师兄很长名的指点所以木三千才去了郭打铁那里讨要回了一柄巨剑。

扛着巨剑回了草屋,站在垂挂的那枚铜钱对面,别说去刺中,就连单手举起剑来都极为困难。

四五斤的重量全部要由木三千细小的手腕支撑,太过为难。反正都是一刺,两只手握着也没所谓,木三千后来干脆两只手齐上,紧紧握着巨剑同样粗壮的剑柄。

两只手握着巨剑确实能够端稳,可是当木三千尝试着去刺出那一剑的时候却因为两只手用力不一,剑尖往往就会偏离轨道。

那还是一只手握着好了。

木三千咬咬牙强行用一手把巨剑给平稳的端起来指着前方的那枚铜钱。

努力着稳住剑身之后这一剑却迟迟没有递出。

就这样端着。每次都挨到手腕颤抖不能坚持,木三千才松掉力气让自己的手腕休息一会。只要感觉稍有恢复便又马上把剑给端起来。

仅仅持剑着一个动作,木三千便练满了整个下午。等到了大师兄陈常名回来,木三千已经能够单手握剑坚持近一盏茶的功夫。

“嗯。”

大师兄回来站的远远的看着木三千只练持剑,就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然后就没了下文回到自己的草屋里。

木三千倒是能耐得住性子,继续练持剑。

手腕酸痛不止便稍稍停下休息活动,然后继续端起巨剑指着铜钱。如此往复一刻不停,从清晨练到了薄暮,从傍晚练到了深夜。

第二天一早吕子皎就跑来看望小师叔。却发现木三千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柄巨剑,单手平举静止不动,像是一尊雕塑一般。

师傅陈常名也及早就出来,没让吕子皎去打搅。

“师傅,小师叔这两天练起功来简直魔怔了一样,不眠不休的。”

跟着师傅去前院的时候吕子皎跟陈常名说。

“你小师叔比你年幼两岁,但心智成熟前所未见,你是生而乐天顺应天道,他是心有执念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要什么?难道小师叔不是因为担心自己过不了门试才会拼了命的练功么?”

“区区门试他又怎么会放在心上,门试在他是志在必得。”

“哦。”

吕子皎也觉得小师叔聪明厉害是好事,但又觉得自己一直都很愚钝,不能给师傅脸上添光,就不免会有些失落。

“文试用的纸张笔墨,武试用的场地器具,可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师傅,就等着明天下午去通知别院的弟子,后天一早准时可以开试。”

第四十四章 门试(1)

除了踏春时节跟秋意凉爽的日子里武当山上香客极多较为热闹之外,每隔了几年就会有这么几天,山上便要热闹非凡人气鼎盛。

这几天就是武当门试的日子。外门弟子经过了三年的打磨能不能更进一步就全凭门试的表现。

今年的门试相较于往年似乎要更加盛大,因为在这一届的外门弟子中不乏出身于商贾巨富跟士族阀门这等显赫世家,更有隐隐成为别院第一人的小爷李吉。他在别院行事一向自我,面对别人的挑衅回击起来更是狠辣,但他依旧稳坐别院头名,不难猜想其背后定然有着极为深厚的背景,可详细的情况至今没人能摸得清楚。

“沈良沈良,你等我一下!”

门试的日子很早就定了下来,别院的弟子们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天一大早山上就有人下来别院,通知外门的弟子们前往太和宫前的广场去参加第一场的文试。

“关河你快些,昨儿个就告诉你别吃这么多,这不一大早就跑去茅房拉屎耽误了这么久,要是坏了文试的时间看我不削你!”

别院的弟子苦修三年等的就是这天,自然早早准备好,山上的人一来就都排着队跟着往山上走。名字叫做沈良跟关河的两人也是过了初试的别院外门弟子,巧的还都是来自南湖州的商贾之家,家里所经营的都是在运河上来往的漕粮营生,亲近官场却又隔了一层无形屏障。

两人相处久互相知晓了根底,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两人俱是家中次子,家业基本上要由长兄继承打理,父亲又都不愿后辈子孙世世代代都在河里来去刨食吃,可受困于经商后代不得考取功名入仕的条例,也没得办法由商入仕。思来想去还有一条路子可走,都说穷文富武,自家家底比起寻常人家还算是有些积攒,那家里的次子就送去武当学艺,一来家里有人是武当弟子,出门在外跟那些江湖人打交道也好有个名头,二来若是学艺有成,大可以多花点银钱打点疏通关系,说不定就能从军捞个小官当当,以后的后辈子孙再往上图谋也会容易些。

老爹的如意算盘打的是叮当直响,可沈良跟关河这两个富家公子却对武道之类没啥心思,只要练上了那就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苦的很,哪儿有动脑子赚钱花来的舒爽。所以两人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没能过得了门试,就一块下山回家,拿出多年积攒的私房钱来自立门户,早晚让那个掉进官眼儿里的老爹吓掉下巴。

沈良身形偏瘦,关河则是一身的肥膘,三年里也跟着其他师兄弟每日练功不休,身形倒是好看了许多,可体重依旧没有太大变化。沈良就经常说关河是喝凉水都会长肉。

两人远远的吊在队伍最后,幸好走的不快,不然七八里的武当神道真不是一般人能一口气走下来的。

“前些日子都在传,说掌教从外面收了一个弟子带上山来。如果是真的话,那个李吉不就倒霉了?”

沈良远远看着队伍最前面的李吉跟王翦,两人身后隔了七八米才有后面的师兄弟跟着,忽然想起了他们住进别院的第一天李吉就说三年之后自己定会被掌教收在门下,但前几天又都传的沸沸扬扬,说掌教已经在山下收了一个徒弟。在武当山上谁不知道掌教亲传弟子意味着什么。

“听说了,都在讲掌教收的那个徒弟身高七尺,样貌神骏异于常人,口舌吞云吐雾,说话声如打雷,说的跟亲眼见到了一样。掌教前些日子是下山了不假,可是收没收徒弟还真不好说。不过最好是有这回事,也让那个李吉吃回瘪,整日里装模作样,老子早就看他不耐烦了!”

“嘘,你小声一点,不怕他找你麻烦啊!”

沈良赶紧作势让关河噤声。

“怕啥,隔了好几丈他还是千里耳不成?”

沈良是那种胆小谨慎的性子,进了别院至今都没跟谁红过脸,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就是“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果然跟谁都和和气气,没争没吵。

关河便不一样,做事往往敢于冒险,他常说自己是受了家里的影响,商场如战场,有时候就需要敢于冒险的勇气跟魄力。

“别看李吉势头强盛,说不定也是外强中干的货色,你可别忘了咱们别院还有一个杜百川。李吉是厉害,内功剑招都稳居别院头名,可他一直独来独往,除了王翦那个狗腿子谁愿意跟他亲近?杜百川可不一样,他是刺史的公子,却依旧能跟别院的师兄弟推心置腹,我敢别院的人大都是杜百川的拥趸。要知道,咱们这些人被送上山来,其目的可不是啥要练成武功天下第一,咱们这些人的老爹看重的可是武当山的名望跟人脉资源。”

关河口中所说的杜百川同为这届外门别院弟子,其父不是别人正是湖州一州之长,刺史杜京。如果说李吉是偶尔小露锋芒,那杜百川就是静如止水。湖州刺史家的二公子,跑来武当山苦哈哈的跟一群糙汉子整日练些拳脚功夫,说出去给谁听大概都不会相信。可杜百川是杜京二公子这件事已经被证实了。

被关河这么一说沈良才想起来,前方的队伍里除去李吉跟王翦,第三个就是杜百川,相比于绰号小爷的李吉,杜百川在别院的威望明显更高,他更懂得如何跟人打交道,如何跟别人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原来咱们都是一群二?”

关河忽然想起了什么,猛拍了一下大腿说道。

“嗯?”

沈良还在想着杜百川跟李吉两人谁会在之后的门试中脱颖而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关河在说什么。

“别院里的师兄弟在家大都是次子,甚至嫡子,所以我说原来咱们都是二啊。”

“倒真是如此。”

沈良想了想深以为然,使劲的点点头。

别院第一人李吉,湖州刺史家的二公子,还有一个不知真假的掌教亲传弟子,这下子,可真是热闹。

第四十五章 门试(2)

木三千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一本《洗剑录》,一本《剑诀》,一本《推手》,这三本典籍木三千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翻来覆去看了不下五六遍,直到将每一个招式出现在第几页都给记了个清清楚楚这才罢手。

不管会不会练,先给记在脑子里再说。这便是木三千练功的方法。

白天继续单手持剑对着垂挂的铜钱。自打大师兄让木三千开始练这一个动作,整整一天一夜过来,木三千愣是牢牢握剑,手腕累到疼痛难忍便稍事休息,然后继续开练,至今一下都没有递出过。

枯练一天,期间郭打铁师兄来看了两眼,一直心疼,练功归练功哪儿有这般折磨自己的?可知道是大师兄这样教的之后,也只好任由小师弟木三千单手抓着巨剑,练肿了手臂。

吕子皎也来过,除了帮忙送饭还在一旁跟木三千闲聊了一会。

“小师叔你知不知道现在你可是出了名了!”

吕子皎体态肥胖,站了一会儿觉得累便从木三千的草屋里搬出一张椅子坐进去。

“出名?出啥名?”

木三千目不斜视咬着牙坚持,巨剑的剑柄已经被木三千掌心的汗水浸湿,给泡成了深颜色。

“商榕师叔的那盘棋局啊。”

“棋局怎么了?”

木三千从商榕师兄摆的棋局那里回来就先后忙着苦练气机外泄,又去了无涯书楼,之后问郭打铁师兄讨要了一把巨剑,除了吃饭的那一小会儿算是闲着,其余就连去茅房的空都没有,自然也就不知道商榕师兄棋局的事情。

“咱们先前不是去了一趟观松亭么?”

“是啊,怎么了?”

“你跟商榕师叔说那是一盘死局,根本就没有回还的机会,咱们走了之后你猜怎么着?商榕师叔拿掉了棋盘上所有的黑子,也就是说他苦苦思索十年的问题,在你的启发下有了答案。整整十年的苦思冥想啊,你刚以上山就给破了,能不让人觉得稀奇么?”

“就这?”

听吕子皎说完木三千顿觉头大。

“我猜困扰商榕师兄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棋局,肯定另有原因。师兄之所以会对着一盘死棋整整十年,估计是因为那件事对他影响极深,而且他肯定也和棋局中的黑子一样,身在劣势。”

“哦。原来这样。”

吕子皎似懂非懂,他待在山上这么些年关于商榕师叔的过去所了解的少之又少,自然也体会不到商榕心里的情绪究竟如何。

因为还要帮着师傅陈常名准备文试,所以吕子皎来了也不敢耽误太久,往往是说上几句就要离开。

除了吕子皎之外,其实二师兄商榕,四师兄路游也分别来过一次。

两人只是隔着老远看了看。

“原来在这遁世苦修追求逍遥物外的武当山上,心里有执念的不止我一个。”

商榕看完小师弟练剑之后说了一句。

“由术入道,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境界高出我等不知几何,善。”

剑痴路游看完小师弟练剑,对小师弟练的如何没做评价,反倒说大师兄陈常名境界高深。

到了傍晚大师兄陈常名回来,看木三千仍在院中练剑,点头表示认同。

“小师弟今日可以去休息了,往后两个月每天持剑两个时辰便可,觉得手头重量轻了就去问你郭师兄换一把。”

于是木三千就又收到了大师兄交代的训练计划。

回到房间木三千也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拿出了师傅给挑选的四本书中的最后一本,《烟云录》。

这本《烟云录》是几本书里页数最多,共计九十六页。林林总总是一位江湖前辈的生平自述。从如何入了武道开始讲起,之后又如何一步步的精深境界,游历江湖都遇到了哪些有趣的事情,哪些凶险的事情,甚至还记录了些青年男女间缠绵悱恻的情事。木三千读起来颇为觉得有趣。像是跟着书中的前辈一块游历了一番江湖一般。

看的深入了木三千注意到书中对每一次境界提升时的情形描写极为详细,从机缘如何,事情如何,心境如何,方方面面皆有总结。看这本《烟云录》倒让木三千有了爱不释手的感觉。

翌日清早,吕子皎早早的就来了草屋,等着木三千洗漱完毕便在前引着,今儿个可是门试的第一项,文试。

“你咋还捧着本书看?大师兄出的题目在任何书上都找不到答案!”

“没有没有,我在看一本有趣的故事书,马上就要看完了。”

吕子皎在前带路,木三千跟在后面却还带着那本《烟云录》边走边看,这可是急坏了吕子皎。

太和宫几十级台阶下的广场,横平竖直的排了四十一张案几。广场的最前面立着一块挺大的木牌,上面贴着的白纸上写着别院弟子的名字,同样横平竖直,按着位置分好了座次。

木三千跟着吕子皎到了广场的时候别院的弟子们也刚刚到场,正在对照着木牌上的名字找自己的座次。

“那边的指示牌上张贴了参加文试所有人的座次,小师叔你的名字也在上面,去看一下找到座位,之后就会开始文试。”

木三千点点头,依着吕子皎的说法去木牌前看自己的位置。

“木三千?”

“沈良你可记得咱们这届别院的弟子中又叫木三千的么?”

沈良关河两人跟着队伍到了太和宫前广场,站在木牌下找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关河却看见第一排的第一个是一个叫木三千的人。他仔细的想了想不记得别院有这号人物,就扯了扯沈良的衣袖,问沈良。

“木三千?没听说过。”

沈良盯着木牌找了小半天,才看见自己跟关河的名字被排在了极末尾的地方。

“木三千?咱们别院别说木三千,连姓木的都没有啊。”

这时也有其他的师兄弟看到了高高在上的木三千,纷纷开始议论。

“你数一下,咱们别院这届总共只有四十个人,现在指示牌上可有四十一个名字。”

“难道真是掌教在山下收的徒弟?”

“要开始考试了吧。”

忽然有人提醒。

众人这才赶紧散去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诸位同门,本次文试依旧是答辩题,题目就在案几上的宣纸上,大家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写完之后可以先行离开,文试结果三天之后公布。”

所有人都在位置上坐好,竟然是吕子皎站上两级台阶宣布文试开始。

稚声稚气,却中气十足。

第四十六章 大师兄的问题

木三千站在指示牌旁边,听着众人都在好奇的议论,就难得的好心提醒了一句。

是啊是啊,这会都到了文试的当口,哪儿还有功夫去关心木三千又是哪一个?

围着的众人都散了去,木三千按着木牌上的指示,走到了第一排的头一个案几边坐下。

“这位小兄弟看着眼生,你也是参加门试的?”

木三千坐下之后旁边的一个清秀书生模样的青年向着他拱拱手示意,然后开口问道。

“正是。不然我坐这里干什么?”

“哦哦,在下没别的意思。”

青年没想到这人的回答会如此生硬,尴尬一笑。

“别院的师兄弟虽说也足有四十人,但在下不才刚好记得他们每一个的模样跟姓名,小兄弟不是别院之人吧。”

“怎么?非得是别院的人才可以参加门试么?”

“规矩如此。”

“既然是规矩,也就是说可以打破么,你就当我是个破坏规矩的人好了。”

木三千来参加文试,却依旧没舍得丢下那本《烟云录》,这边刚一坐下那边就有人没啥眼力的搭话,惹得木三千颇为反感。

再笨的人到了现在也看得出木三千个根本就不想搭理,于是那人也就没再继续拿自己的热脸去贴木三千的冷屁股,专心的等着开考。

“题目跟纸笔都已经发给大家,现在诸位同门就可以查看题目,总共有两柱香的时间可以作答,若是提前答完也可以立刻交卷。”

又是吕子皎,极有做派的讲完需要注意的事情之后还不忘冲着木三千眨眨眼。

话音未落广场上便听见纸页翻腾唰唰作响。

木三千也拿起写着题目的纸卷,摊开在案几上便看到了大师兄出给他们的题目。

长剑在手,杀一人可活千人,可否?

看到一行瘦骨小楷写的题目木三千忽然脑筋有些没转过来。按着吕子皎之前的说法,大师兄之前出的题目大都是论道讲经,净是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就比如吕子皎参加的那一次,题目仅仅是一个道字。

怎么这次就突然变化了画风,简直杀气凌然啊!还长剑在手,杀一人可活千人,可否?

这算是哪门子题目。

木三千抽出下面那张用来答题的空白纸卷,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在帝沙时,彩云明月侍书侍剑也跟自己说起过一个极为刁钻类似的问题。

只不过她们的那个问题不是用来难为自家的皇子,而是说什么提前给殿下讲上一讲,以后若是遇了喜欢的姑娘,可不至于被人家为难住。

那个可能会被问起的问题就是,如果你喜欢的姑娘跟你的母亲同时掉进了河里,你先救谁?

木三千想起这个问题又是不由得一阵头大,还有眼下的这个杀人问题,简直就是故意刁难,大师兄果然表里如一。

不止是木三千,其他四十位别院的弟子也都叹息不断惆怅不止。好些人看着题目纠结得难受,一直用手揪自己的脑袋,连脑袋顶上的头发都给揪掉不少。

“喂喂!沈良!”

关河跟沈良的位置紧挨着,关河看着题目左思右想,怎么都没个所以然,就小声的叫旁边的沈良。

“这题目该如何回答?”

“我哪儿知道啊。出家人都讲究慈悲善行,牺牲一人救下千人,大概也是件大公德吧。”

沈良极为小声,生怕被监考的几位师兄个听见。

“那就写可以!”

关河心一横,反正也没指望真能成了武当的内门弟子,答对答错也就那么回事。

大多数别院的弟子略作思考之后都有了答案,纷纷开始拿起毛笔在纸上作答。

排在第一位的木三千捏着毛笔愣是磨蹭了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下笔,并且对着空白纸卷的脸色也越发的冷峻起来。

杀一人可活千人?

自己的国主老爹可不就是以实际行动给出了这道题目的答案?

莫说是活千人,父皇以一人性命换来的那可是一座城,一个国!

如果换做是老爹坐在自己的位置看这道题目,应该会毫不犹疑的就有答案。

可是他木三千不一样啊。

凭什么?世宗佛家不是常把众生平等挂在嘴边的么?怎么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就不见有人说平等了呢?

杀一人可活千人?

不可!

都是人命没这么讲道理的!

木三千终于提起了笔,几乎是咬着牙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最后一笔写完木三千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身子都忍不住的颤抖。

时间过半,考场上已经有人开始离开。

木三千写完答案也起身离去,手里还攥着那本《烟云录》却没有去看,只是一副失了神的模样。

中午文试,下午就贴出了榜单。

这文试的榜单却像是晴日里的惊雷,在外门别院的四十位弟子中炸响。

排在榜首头名的,一如既往是小爷李吉,这点倒没什么意外。可是这一次的文试榜首却有两位,另一个头名竟是一个前所未闻的名字:木三千!

别院还是有几个人消息灵通,当即就在山上其他师兄那里打听出来木三千的底细。

知道了木三千的身份则像是一记更大的天雷,掌教竟然真的在山下收了一个亲传弟子?

要知道武当的掌教之位素来都是掌教亲传,上一任老掌教也是在山下把现在的掌教张铭钧带上了山。

“原来那个人竟是掌教在山下收的弟子。”

杜百川此刻恍然大悟,怪不得文试之时多了一个陌生的脸孔,自己好奇之下还去跟那人搭话,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孩子就是掌教看中的弟子。

“木三千?那个木三千什么来头?”

李吉也知道了文试的结果,一个叫木三千的家伙凭空出世,跟自己一块坐上了文试头名的位置。

“不太清楚,要不要让人去查一下?”

王翦以为自家公子是在跟自己说话,就试探的询问要不要去探查一下那个木三千的身份,然而李吉就此便没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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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题文试的是大师兄,评判标准也在大师兄陈常名一人。

对此其他门人少有疑议。

不过帮着自己的师傅看卷子的吕子皎却犯了糊涂。

“师傅,你这次出的问题,我也觉得如果死一人可活千人的话,是可以做的。”

在心里憋了小半天,吕子皎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第四十七章 生而自由

“哦那么如果是你来回答这道题目,你会如何作答”

陈常名即便已经审卷小半天,坐在案几后面仍然身形笔直,只不过脸色略显疲倦。吕子皎在一旁本来安安静静的整理着答卷,但是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杀一人可活千人

别院弟子近九成都回答可以,但是卷面上不管他们理由如何,经过师傅评定却至今都没有一个及格。

吕子皎愈发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身子一个劲的在座位上别扭,屁股下面的垫子都快给磨出了洞。

陈常名看在眼里只是微微扬了一下嘴角,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徒弟是个啥脾性,心里有话肯定要憋不住往外说。

果不其然,吕子皎终于按耐不住,问了出来。

陈常名也不回答,而是反问吕子皎会如何回答自己给出的问题。

“千人和一人,孰轻孰重自然容易分晓,连佛家都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说法,何况是救一千个人。”

“为了救那一千个人,就要让那一个人牺牲掉”

“如果能救下一千人,牺牲一人我可以接受!”

吕子皎回答的理直气壮,他深信大多数人都会赞同自己的选择。

“你错了。”

陈常名直言不讳,全盘否定了徒弟深信不疑的道理。

“这道题目真正想得到的答案,并不是可以或者不可以。”

陈常名一边跟徒弟解释,手上也没有停下,又在一张答卷上写了个不及格。

“你再重复一遍文试的题目看看。”

“若杀一人可活千人,可否”

“那么你看到这个题目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第一反应是考虑如果死一个人能救活千人,是不是值得。”

吕子皎拧着眉头认真思量,生怕错过了任何微小的细节。

“相信别院其他的外门弟子也是会跟你一样有这样的第一反应。只不过你们都不会想到,这个题目的第一个字,便给你们所有人设下了陷阱。”

陷阱杀字么

陈常名微微点头继续说下去。

“在卷面之上,一个杀字如同赋予了你们对那一千零一个人绝对的生杀大权,卷面上他人之性命尽在你们手里掌握。这个虚假的权利,就是陷阱。”

尽管吕子皎做出的选择同样没能让陈常名满意,但陈常名并不责怪。

“可以杀人的陷阱?”

吕子皎努力让自己本来就转不快的脑袋使劲跟上师傅的思维,小脸儿都涨的通红。

“是权利,也是陷阱。一个杀字,便让你们忽略了问题的根本,而只把注意力放到了该如何抉择上。你说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佛家也说众生平等,既然咱们生而平等,各具自由,又哪儿来的权利去决定别人的生死所以,别院的弟子们错了,错就错在轻易地相信并利用了虚妄的权利。”

经过师傅的一番解释,吕子皎似乎找到了师傅出这道题目的用意。

山下人常说利欲熏心利欲熏心,可不就是你手里掌握的权利会在无形中让你变得不再谦卑。

“那师傅别院的弟子们可有回答不可的?”

答卷已经阅过了七七八八,吕子皎整理过的中至今都没有看到一个及格的。

“这一份,出自别院李吉,他的回答便是不可。”

“那个别人都称呼为小爷的李吉?”

别院第一人的名头之响,连山上的道士们都有所耳闻。

“他给出的理由,若他觉得有当杀之人,千万数目也要屠戮殆尽,若他觉得有不当杀之人,纵然千夫所指也不会动手。”

“这个答案倒是任性的很。”

“理由尽管自我,也偏离了题目想要考察的本意,但不妨给个九分。”

“还有一份。”

陈常名说着又从手边拿过一纸答卷。

“是出自我的小师弟你的小师叔之手。”

“小师叔是如何作答的?”

吕子皎一听似乎小师叔也得到了不少的分数,顿时来了精神。

“你自己看。”

吕子皎接过纸卷摊开,两个遒劲有力的行书字体满满当当的占据了几乎整个答卷,两个铿锵之言,只有“不可”二字傲立独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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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来的小师叔木三千文试跟李吉同为榜首头名,抢了李吉在别院的风头不说,木三千还是掌教在山下亲收的弟子,这一下子直接在别院里炸开了锅。

外门弟子中幸灾乐祸有之,隔岸观火有之,隐隐替那个似乎都没见到过的小师叔担忧的也有之。

获得掌教青睐称为掌教的亲传弟子,这可是李吉一早就言明的,如今已经实打实的落了空,还不知道几天后的武试李吉会怎么报复。

而不知不觉中似乎已经成了众人焦点的木三千,依旧浑然不觉,考完了文试之后便回去草屋,继续看书练剑。

文武双试,中间隔了有七天的时间。

第一天,木三千看完了两边《烟云录》。

第二天,分了早中午三次,共计练单手持剑四个时辰。回过头去看了《洗剑录》跟《剑诀》。

第三天,同样是练持剑,看的书是《推手》。

第四天第五天,没有看书专心的练习持剑。

第六天的时候,大师兄来了草屋。

“掌教师叔帮你挑选的这几本,都是筑基甚好的典籍,武道修为最忌急功近利,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方可踏实稳重。不过在这几本书之前,用剑的动作往往会落在刺,削,撩,剑不比刀可以劈砍,大开大合,用剑讲究灵活巧劲。不过郭师兄给你找的这把,巨剑宽身也可劈砍。而劈砍动作最是简单,你就先用巨剑练习劈砍,由简入繁细心体悟。”

木三千已经握的住剑,陈常名便给指点了下一步。

劈砍,一个动作,每日千下。

木三千依言行事,没有问题,不问为什么,也不关心文试结果如何,只是开始练习劈砍。

屠夫挥刀劈砍是切肉剔骨,农夫打柴劈砍,是伐木捆柴。

一个几乎人人都会的动作,木三千却要一日挥剑劈砍千下。

手臂的甩动,手腕的抖动,腰身的配合,起初还很生硬,力气从脚底生出,经过腰身的转移,到了臂膀就散了,巨剑抬起前挥,可丝毫都控制不住幅度力道,巨剑在木三千的手里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

每一个环节的动作,都要来回尝试却别,木三千挥剑不过百下,整个右臂便已经肿胀酸痛。

可他不管,依旧奋力劈砍不断重复。

第四十八章 神道巍巍(1)

路游师兄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而玉柱峰上却多出来一个练剑成痴的疯子,小疯子,小师弟木三千。

郭打铁商榕两位师兄不如大师兄陈常名严厉,木三千自残一般的拼命苦练,在他们看来俨然就是路游师弟的翻版,只不过小师弟功力尚浅,还做不到轻松的在后山来去自如,否则他们就真的以为是路游师弟造化神通改换了一副身躯脸面了。

七天光景转瞬即逝,今年不同于以往,听吕子皎说今年的武试科目是出自二师叔商榕跟四师叔路游两人之手。商榕师叔那边丢下了棋局,这边就开始来武试凑起热闹了。

提前一天半山腰的别院就接到了山上道士的通知,武试地点就在别院,所以外门弟子们不必大老早就爬起来走过漫长的巍巍神道跑去玉柱峰顶。

文试安静沉闷,远不如武试来的热闹,所以临近武试就会有山下人赶到山上观礼。

知道了进行武试的地点就在半山腰的别院,大半夜里就有一大队人马带着擅驮重物的毛驴上了山。一宿的叮叮咚咚,早就睡下的别院弟子们还以为有人跑到山上拆迁来了,一个个都被吵的厉害,后半夜基本上都没有睡踏实。

等到大早上一个个顶着熊猫眼出来一看,呦嚯,好家伙!小半夜的功夫什么人竟然硬生生的在别院不远的地方搭起了一大排五层高的观景台!

就连提前来别院通知武试的道童都看傻了眼,怪事怪事!

“沈良,这是谁啊这么大手笔,小半夜的功夫就给咱们对面盖起了一座五层观景台,总不会是老掌教嫌香火钱不够多,还想问前来观礼的香客收点入场费吧?”

关河一大早起来头发都还乱糟糟的没有梳理,就被其他师兄弟给拉出来,他看完又回去把沈良给叫出来。

“老掌教没那么俗吧,都是仙人一般的人物还会把黄白之物看在眼里?”

“可俗话说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谁会嫌钱多啊。”

“那是你爹!你爹才是那种掉进钱眼里爬不出来的人。”

“你爹好像也差不到哪儿去。”

关河根本不在意沈良的诽谤,笑着回了一句。

其他外门弟子也具是好奇,有好些都忍不住跑过去瞧个新鲜。

这边还没回过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那边通往别院的神道上就看见呼啦啦慢慢上来了一群人,男女老少贫寒富贵俱在其中,远远看去通往山下的神道上还远远的排起了长龙。乌压压的一片看着颇为壮观。

别院弟子开始面面相觑,往年武试除了上山的香客也还有特意赶来山上观礼的,可哪儿有这次这般,阵仗简直大了去了!

人多如蚁群,可偏偏还极有秩序,连个大声说话的都看不到。

说话不止的只能看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个锦衣貂裘极为富态的中年男人,玉带紧勒着的肚皮随着他往前挪动也跟着一步三晃悠。

“今时不同往日,今年的外门弟子里啊,有许多权贵人家的公子,所以咱们前来观礼可要守山上的规矩,莫要打扰了山上仙家道人的清修,到时候若是一个不好咱们通通被赶下了山可就不好了!”

中年胖子看样一路走来也着实累的不轻,说气话来都断断续续气喘吁吁。

跟在他身后的众人听了都分分点头称是,到了武当福地哪儿敢高声说话,举头三尺有神明,可不敢乱讲的!

中年胖子踩着神道到了别院,就立刻让旁人带了后面的长龙去观景台,自己则扶着玉石栏杆大口喘息歇息。

“怎么了关河?”

沈良跟关河两人一直看着这些不知哪儿来的观礼群众,关河看了领头的那个富态男子好几眼,有些愣神。

“我看着那人,好像眼熟。”

关河伸手指了指扶着栏杆的胖子,支支吾吾的不敢确定。

“哎呀,小河!”

巧的是那富态男子刚好看到了这边的关河两人,脸上忽然就笑开了花,一路小跑的就到了关河跟沈良的跟前。

“爹!你咋来了?”

关河终于看清了那人是谁,苦着脸叫了声爹。

啥啥啥?这个带了一大群人上山观礼的胖子是关河的爹?

沈良突然生出了一股笑意,可当着关河老爹跟前还得强忍着,实在憋的辛苦难受。

“你寄给家里的书信不是说三年一次的武试会有人前来观礼么,正好老爹也要来,心想索性不如顺便赚上一笔,建个观礼台,卖些精致糕点,那些个富贵人家啊也没见过啥世面,看着新鲜就愿意掏钱!”

关河的老爹笑的开心,三句话不离生意赚钱。

沈良叫了声伯父,脸上笑的更是精彩。那意思分明就是说,你看我没看错吧,你老爹可不就是掉进钱眼里了。

“你就是沈良吧,关河在信里经常提到你,说在别院就跟你关心最好,简直情同手足!还说起令尊也是商人,你猜怎么着,我跟你父亲在山下就碰上了,我俩一拍即合,一块想出了这个点子,之后赚的钱咱们两家对半分!”

这话一出轮到沈良傻了眼,感情这里边还有我家老爹的事儿?

话音未落神道上就又来了一波人。

还是有个人在前面带头,同样衣着华贵但身形较为端正,只是腰弯的厉害,还看见他一个劲的跟后面人说着什么,边说边点头,姿态极低,恨不能脑袋贴地上了都。

后面跟着的那人穿着打扮看起来倒是不怎么出众,但也是极为考究的蜀地丝绸。旁边各有两人伺候,挑伞遮阳清理路障,排场却是最大。

这几人一直被带着到了观礼台最后一排的中间,那里用隔板跟周围区分开来,里面长椅案几香茶果盘,看样子观礼台还单独划分了区域。

之后带路的那人退下来,正是沈良的父亲大人。

此时关河沈良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武当山的门试考验,两位老爹还给整了个这出,开什么玩乐啊。

“你们别院里是不是有位叫杜百川的?”

沈良的父亲过来之后顾不得跟儿子久别重逢,却问起了别院的杜百川。

“有啊,杜百川。怎么了?”

“那人是湖州刺史杜京的儿子!”

“我们知道啊,怎么了?”

沈良关河相互看了两眼,答道。

“既然知道可有好好结交?”

沈父一句话问的两人哑口无言。

“哎,待会你们一块比试,可要机灵着点,千万不要盖了杜公子的风头!”

关父也深以为然,在旁点头赞同。

沈良关河一时语塞,这点你俩还真想多了,就怕可以盖过他风头的另有其人。

第四十九章 神道巍巍(2)

别院的外门弟子们倒是不用再费力的往山上跑,可木三千就得跟着陈常名商榕还有郭打铁三位师兄从山上下来。

“听吕子皎说武试的题目不是路游师兄出的么,怎么不见路游师兄的人呢?”

木三千今日跟别院的弟子们一块参加武试,就放下了那把巨大的铁剑,一时间倒让木三千觉得格外轻松。

“路师弟向来不喜欢热闹的。

商榕在几位师兄当中显得最为华贵气派风度翩翩,都说大师兄长得俊俏,可是性子太冷,不如二师兄商榕那般平易近人。

“小师弟的一番醒悟之言让师兄我体悟许多,不再拘泥执着于那盘没有结果的棋局,正好就腾出空来帮着师兄主持门试。作为师兄我可以提前给你透漏,今年可是不同于以往,武试会比往年难上许多哦。小师弟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师兄放心好了,三千怎么都不会给师傅丢人就是。”

商榕师兄的那局棋究其原因还是心结,并不是说那盘残局有多么的深奥难懂。商榕选择了放下,定也是下了决心,但跟木三千的关系并不像其他人传的那么邪乎。木三千自然也知道,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

几人到了半山腰的别院,除了大师兄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看不出有啥情绪起伏,其他人都是吓了一跳。

“师兄这是?”

显然那几乎是凭空出现的观礼台让商榕他们几个也是极为惊诧。

别院旁边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个庞大的玩意?更要命的是现在上面似乎还黑压压的坐满了人,这番景象可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的紧。

“外门弟子中有关河跟沈良,他们都是来自湖广富商之家,早就知道了门试的日子就提前到了武当山下,至于这个巨大的观礼台,掌教师叔跟我打过了招呼,说他们之前差人来山上求得了掌教的同意,邀了许多人前来观礼,收了些费用。”

大师兄提前从掌教那里得知了些情况,所以看到巨大的观景台惊是惊矣,但还远未到让他动容的地步。

“哦,原来如此。”

商榕一副明白的样子。

“收的费用山上能分到几成?”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就直接让木三千跟郭打铁吓掉了下巴,尽管武当是东道主,被别人占了地赚着钱,收一些费用也是理所应当,不过商榕师兄也太直白了吧。

“四成,掌教师叔亲定的。”

大师兄依旧面不改色。

郭师兄直接开始吞起了口水。

原来师傅走到哪里都一样,木三千一捂脸又想起来两人在北疆遇到拓拔少昊指派的假马贼,师傅逃起命撒起慌来比谁都理直气壮。

关河跟沈良的两位父亲除了招人搭建观礼台,还没忘多搭建出了一方木台,正好处在别院跟观礼台的中间,那应该就是给山上负责主持门试的负责人留的位置。

这边别院四十位弟子早就在院前广场排好两排,隔了七八丈就是关沈两位亲友捣鼓出的巨大阵仗。

“真成,这谁的主意啊,咱们参加个门试都给整的跟耍猴一样。”

“就是就是,武当清幽避世忽然来这么一帮俗人,真是有扰清静!”

别院的弟子对现在的状况大都极为反感,还好远远的看见陈常名几位小真人从神道下来,否则可能还真有忍不住上去轰人的。

至于关河跟沈良赶紧灰溜溜的排在最后一言不发,生怕被知道了搞出这种场面的就是自己二人的老爹,到时候别说被同门师兄打死,就是丢人都丢死了。

大师兄陈常名到了别院往前几步,站在那一方木台上,周围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文试的结果各位外门弟子应该都已经知道,及格者两人,所以接下来的武试望各位可以努力。今年的武试规则略有不同,不比刀兵,不不比拳脚。”

陈常名此话一处别院的弟子们霎时在下面窃窃私语起来。他们三年苦修,不外乎内功拳脚跟刀兵,怎么临到了武试的当口忽然来了一句不比拳脚刀兵了?

“今年的题目,是登神道。由别院为起点,率先登上玉柱峰顶走到太和宫前的十人合格,其余弟子可以等待参加下一次的门试,也可以自行离开。”

登山?走神道?

未免太简单了些吧?别院的弟子们相互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连观礼台上的人群都小声议论起来。

平日里偶尔也会见到有些个江湖中的游侠或因为一言不合或因为世仇大打出手,双方你来我往精彩非常,在旁看热闹的看的起兴了说不定还要叫上几声好,更有出手大方的甚至在事后还会差人送去银两有心结交。

本以为这趟到了武当能一开眼界,毕竟武当在江湖上名头不弱。谁知道等了这么小半天来了一个冷着脸的青年,就说了一句比走神道?

开什么玩乐!老子钱都交了你就让老子看这个?

“评判标准只有走完神道抵达太和宫前一条,若是没有疑问现在各位便可以开始!”

陈常名说完别院的弟子们迟迟没有动静,这边的观礼台上一时嘈杂,大师兄就又多说了一句,这一句中气十足声若惊雷,直接震颤到观礼台上每一个人的心里,场面再次安静下来。

“不就是走个路登个山吗,我来!”

排成几对的别院弟子中终于有个样貌魁梧的站了出来。

其他弟子依旧没有动,都紧紧注视着。

那人快走几步就到了神道口,接着一咬牙就撒开了脚丫子跑了起来。

“都是一群胆小鬼,看我第一个跑上去!”

他进了神道用余光瞥了一眼,发现竟然没有人跟上来,不禁暗自庆幸,幸亏自己胆子大没被吓到。

可他刚在神道上没跑出几步,却忽然觉得脚下没了力气,身子也突然间变得沉重,放佛背上了千斤的重担。

下一步脚都没能从地面上抬起来,无形的千钧重量竟然直接让他整个的趴在了地上。

神道旁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有两个人守在一旁,看见外门第一个尝试的弟子惨兮兮的被压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脸已经充血变得通红,就从一旁走进神道,像是拎小鸡一样把他给搀起来抬出了神道。

别院的弟子离得较劲,一切都看的清楚,眼前离奇的一幕让所有的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就说这天下哪儿来的容易事,一条六七里路的神道,走上去不过五步就抬了出来。

也有些弟子不信邪,既然只是走走神道不会动起刀兵,那走便是!

可他们无一不是走了没几步,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形压力给逼退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

木三千没有跟别院的弟子们站在一起,看了一个人走进神道毫无例外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拍在了地上爬不起来,自然疑惑万分,好在几位师兄还在,木三千就开口问道。

二师兄商榕只是微笑,并不回答。大师兄更像是连听都没听到。

“还不是商榕师兄的手段。”

最后还是郭打铁心软,就告诉了小师弟木三千怎么回事。

“商榕师兄修习天道,擅长感应控制天地气息,一路走下来你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啊,沿途都给做了手脚,这条神道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符阵,体内气机越是充沛,外在的压力便越强,能够顶着压力一路登顶,便是这次武试考验的目的。”

第五十章 神道巍巍(3)

“小师弟你待会上了神道可要小心,青石板可都是硬梆梆的。”

二师兄商榕最后才说了这么一句。

气机越强压力越大?还要小心青石板?

打铁师兄跟商榕师兄的一句话直接让木三千黑了脑袋。

北疆龙窟里的事情师傅半遮半掩的也跟自己说了一些,再加上修练气机的时候路师兄的一番话,木三千已经猜到了龙窟里的那条白蟒似乎对自己做了什么,如果自己的身体里面存着跟那条白蟒有关的东西,比如说一些气机,那自己走在神道上还不得直接来个五体投地?

木三千脑筋转的飞快,那边外门的弟子已经陆续开始尝试走进神道。

大多数弟子进了神道后都走了没几步便被符阵的气机压力给压的喘不过气,上下的身体也被挤压的厉害,很快就有因为呼吸不畅而头昏眼花的,也有被压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更有硬撑着往前走结果给气机压迫的鼻窍流血昏迷倒地的。

神道上外门弟子状况百出,可是忙坏了守在一旁往外抬人的两个。

而观礼台上尽管隔得远了些,但也将将可以看得到神道上的情况。每有一个外门的弟子倒下,人群里就会发出一阵惊呼。

观礼台上位置最好的隔间里,湖州刺史杜京也时刻关注着神道那边。

“那些晚辈后生怎么进了神道就一个个像是被打惨了,你俩可看得出里面有什么猫腻?”

左右仆从分别站在两侧,两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挑伞的那个更是直逼明理巅峰,距知命只差了一线,被招揽在身前负责保卫杜京周全。两人也看出了神道上的古怪,可这古怪是什么原因造成两人离得较远一时也拿捏不准。

“禀大人,属下猜测那神道之上应该是被人做了手脚,不过咱们离得太远看不真切,所以一时间也不敢肯定是怎么回事。”

仆从老实回答。

刺史杜京盘腿坐在案几后面,扶住双膝的手明显一紧。

两人重新看向场内,到了现在还有十几名外门的弟子没有踏足神道,他们显然被同门的遭遇扰的拿不定主意,一直在场边犹疑。

而就在这时,有两人毅然站出来。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竟像是不约而同的那样,开始往神道里走。

正是李吉跟杜百川。两人一前一后踏上了通往太和的神道。

杜京远远的看见儿子走上了神道,心里自然跟着紧张担心。

只是站在外面看,永远都走不到玉柱峰的金顶。武当门试向来严格,单从其他同门弟子像是砍瓜切菜一样被抬下来,就能知道这通往太和宫的神道远没有看起来简单。

李吉决然踏出了一步。他身为广陵王李琦的儿子,备受期望的世子殿下,自由其骄傲,他不允许自已退缩,更不能失败。

商榕沿着神道设下的符阵可不管你是谁家公子,也不管你是不是身份贵重的世子殿下。李吉走上神道同样有无形的巨大压力滚滚袭来,这股压力甚至要强过其他任何的外门弟子。

“原来如此。”

李吉进了神道亲身感受出里面的古怪,怪不得今年的武试不同于以往比起了登山走神道。

巨大的压力挤压着李吉全身上下每一处骨骼的间隙,他堪堪能稳住身形,但每往前一步都要使出全部的力气。

不过几息之间,李吉便已经浑身湿透汗流如注。

紧跟在李吉后面的杜百川同样不好过,可他自认为在武道修为上不输李吉,甚之在人心手腕犹有过之。尽管不清楚李吉的身份,但他终究还是湖州刺史的公子,在湖广一带不说手眼通天,却也差不了多少。

他不像家里那个只会读圣贤书的大哥,读书都读的迂腐了,只想着考取功名入仕,一心的忠孝礼仪,满腔的治世经纶。

杜百川只觉得自己应该有一方更加广阔的天地来一展抱负,湖广一地,终究是小了。

所以他不肯更不愿意被一个不明来历的李吉压在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已经在神道上走出了几十丈,不过速度极慢宛如龟行。

观礼台上众人看见终于有两个青年在神道上慢慢走远,也都紧紧注视,压在李吉杜百川两人两人身上的压力此刻放佛转嫁到了众人的身上,看的连呼吸都开始放缓,生怕打搅那两人。

“我去了,几位师兄。”

木三千停在一边看了一会,商榕他们并没有催促,凡事第一步总要自己下定了决心才好。

不过木三千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又有人进了神道!”

观礼台上不知谁眼尖看到了木三千从方台上走下,慢慢的进了神道里。

“那个孩子?”

“天啊,也太强人所难了吧,那还只是个孩子!”

“是啊,他看起来都还没我家的马背高!”

大老远跑到山上一观门试的众人只觉得一帮年轻力壮的外门弟子进了神道一个个都狼狈不堪,木三千一个年幼孩子冒冒失失进去更是要凶险。

别院其他弟子也看见了木三千,这会儿他们已经猜到了木三千就是大家口中的那个被掌教收为弟子的幸运儿。

所以他们并不觉得木三千尚且年幼就会弱小。

相反,他们中的许多人对木三千还抱有一些期待,毕竟是文试中跟李吉并占了头名榜首的人。

木三千踏上了神道。

前一只脚刚踩上青石板后一只脚还未抬起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二师兄果然诚不我欺!”

木三千摔相凄惨,差点整个脸面都着了地。

别院的弟子们眼见这一幕瞬间没了期待。原来那个叫木三千的小子也不过如此,文试之所以能够位列头名估计也是蒙的吧。

双手撑在青石板上木三千想要爬起来,但只觉得后背上放佛背上了千钧的重量难以移动分毫。

身体受到外力挤压隐藏在木三千体内的白蟒气机倏然有了反应!

潜藏在四肢百骸深处的磅礴气机猛然开始运转,木三千自己苦练近十天都没能打开的窍穴在这个时候全部张开通畅。由丹田至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生生不息周游不止。

白蟒的气机从木三千的体内开始对抗着神道符阵扑面而来的力量,这让木三千压力骤减轻松了一些。

木三千大口的喘息,然后慢慢的站了起来。

此时的他才开始在神道上的第一步。

而李吉跟杜百川,已经彻底看不到了人影。

第五十一章 神道巍巍(4)

有句老话说的真没错,万事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商榕师兄说的真没错,这青石板果真够硬,短短百步木三千已经跌倒五次。前两次他还用手掌去撑地放着脸直接跟青石板亲密接触,结果多摔两次木三千的手掌可结结实实的吃了苦头。于是乎往后在被无形的力量压倒时,木三千直接搂抱住脑袋,任由身子倒在地上。歇够了就再爬起来。

观礼台上的那些人看热闹看的倒是起劲,似乎远远听着还有人喊起了口号,应该是替神道上的弟子们鼓劲。

哪儿来的这么多爱心啊,老老实实坐那儿待着得了。

木三千动作不停心里也一个劲的绯腹。

就这样跌跌撞撞一路向前,木三千倒是追赶上了许多在前面的弟子。

而遥遥领先众人的,依旧是李吉跟杜百川。

李吉在前艰难迈步,杜百川紧紧跟在其后两个身位的距离丝毫不肯让李吉拉得太远。

路程还未到半,两人已经在巨压之下精疲力尽,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精神都开始有些恍惚。

两人移动的频率也开始渐渐相同,前面李吉抬出一步,后面杜百川也跟着迈出一步。

“李兄李兄!”

杜百川自知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双腿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上半身的每一处肌肉都在抵抗外界的压力,也不好过。都是别院同期的弟子,就算李吉再厉害也不会超出他们很多,于是杜百川就主动喊了李吉一声。

这一声喊出来李吉竟真的停下了动作。

杜百川没有趁机拉近些距离,也停在了当场。

“咱俩已经走了这么远,别院其余三十八位同门实力如何你我心中清楚,这神道出乎寻常的古怪,每走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最是考验人的毅力。我相信李兄心意坚如磐石,可也要照顾些身体,我估摸着咱俩都差不多到了极限,不如就此歇息片刻,若是在继续较劲还没等看到太和宫的影子,咱俩可就先成了残废。”

李吉目光越过杜百川,悠悠神道上往后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想必等那帮废物撵上来天都黑了。于是李吉轻轻点头,同意了杜百川的提议。

两人意见达成了一致,于是干脆就坐在了冰凉的青石板上,不用苦苦支撑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尽管同在别院相处三年,但李吉跟杜百川两人几乎没说过几句话。

这便是两人各自的骄傲所在。李吉贵为世子,虽然特意隐藏了身份可在骨子里李吉眼中所看心中所想,格局相较于别院其他人都要远远高出,所以整日面对只会苦练功夫最大的目标不过是成为武当内门弟子的其他同门,李吉实在提不起兴趣去过问。

杜百川则是刺史家的公子,从小耳濡目染都是官场人情,想的东西自然比大多数人要长远,可跟李吉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李兄三年来一直都是别院第一人,在下虽然与李兄交集不多,但也是颇为敬佩。”

杜百川深知跟人交往起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那一套,所以跟谁都显得有气度。

谁知李吉并不理会他这一套。

“你是湖广刺史的儿子,本应该过着荣华富贵的官家生活,能跑来武当苦修结交朋友已是难得,不过你的那一套跟我就算了。”

被李吉开口直接回绝,杜百川脸面顿时有些难堪,青一阵白一阵跟吃了老鼠一样。

“李兄果真是龙凤般的人物,知道我是刺史的儿子还能如此,整个别院也没几个人可以这样。”

杜百川还是强行忍下了肚中冒出的一口怒气,维护住了自己风度翩翩气量非凡的形象。

“他们对你客气是因为没底气而已,我不觉得你有什么跟我不畏权贵有风骨之类无关,只是因为我比他们有底气。”

李吉对杜百川也有观察。富贵官宦人家的孩子也分三六九等,有人按长辈的官职高低世族大小,在李吉这里看的是个人能力。

杜百川于武道一途资质只能说是中上,不过有个刺史老爹在前面开山铺路,功夫修为高低对他并不是很重要。杜百川年纪轻轻熟稔人情关系,长袖善舞三年之中赢取了一多半别院弟子的尊重跟认同。要说弱点,杜百川也有,性格有些软弱,做事不够果决。

“哦,不瞒李兄说,因为李兄在别院的师兄弟中最为出色,在下也曾授意下人去调查李兄,结果一无所获。今儿个算是咱们在别院同门的最后一场较量,不知李兄可否明示?就算过会在下输了,也好输个明白不是。”

李吉在别院一直都是孤傲冷漠的印象,但他在揣测人心手腕拿捏上并不弱于杜百川,不,甚至比之更甚。所以杜百川刚一说完李吉就冷笑了两声。

“我姓李,启元李氏的李。”

李吉歇了半天感觉也恢复的差不多,跟杜百川说完最后一句后便用手撑着起身,继续向着神道高处走。

杜百川听完却像是中了晴天霹雳,直接愣在当场。

启元李氏的李,难怪说自己有那份底气。

李吉在神道上渐行渐远,杜百川却迟迟没了动作。甚至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你这娃娃还走不走?”

神道旁忽然窜出来一个穿着脏兮兮道袍的老头,他就是一直把昏倒在神道上的外门弟子给抬下山中两人的一个。

走?往哪儿走。

出身于官宦人家的杜百川比谁都清楚出身对一个人的影响。他可以在湖广呼风唤雨,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可以不用了生计发愁,可以全力去实现自己的野心,所有的所有从根本上都只是因为自己有个刺史老爹!

刺史再大也只是别人家的奴才,是李家的奴才。而李吉,姓李!

“不了,我不上山了。”

杜百川临到门试结尾才知道了李吉的出身,却一下子打碎了他所有的计划跟目的。

他颓然在地小声轻语,不知道是跟道袍老者说的还是跟自己说的。

穿着脏兮兮道袍的老者可不管,既然他说不上山了就送他下去。

于是老者走过去啪啪用指点了杜百川身上几下。杜百川身上的压力瞬间消失殆尽。

“大人,公子好像从山道上下来了!”

观礼台上杜京身边的仆从有修为傍身耳聪目明,远远的就看见自家二公子从神道上走了下来,不过看着情况似乎不怎么对劲,只看见公子面如死灰神情恍惚,好似丢了魂一样。

杜京一看果然是百川从神道上退了回来,当下便也顾不得什么姿态面子,领了两个仆从就挤开人群。

“百川你还好吧?百川你怎么了,是爹啊!”

跑到了杜百川跟前杜京却发现自家儿子对自己这个父亲大人竟然丝毫没有反应,就抓着杜百川的肩膀大声询问。

“爹?”

杜百川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的父亲竟然也前来观看门试。

“完了爹,我从一开始就比不上那人,以后更不可能了。”

杜百川的自傲面对李吉全方位的优势彻底崩溃,说话都带着哭腔。

杜京也着实吓了一跳,百川什么样自己最清楚,什么时候都是自信满满风度翩翩,可曾有谁见过他如此落魄的模样?

“那人是谁?为父这就让人去宰了他!”

杜京护子心切,也有些失了分寸。

“不!不不!”

听父亲要派人去宰了李吉,杜百川更是连肝都颤了。

“他姓李,启元李氏的李!”

杜百川几乎是耗尽了最后的精神喊出这句话。杜京同样吃惊不小。启元李氏?湖广这边离得武当山较近的,只有广陵王李琦一个皇姓。莫不是说?杜京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无疑刚才自己给自己扇了一个极为响亮的嘴巴。

那边神道上木三千看着杜百川神魂落魄走下了神道还被吓的不轻,怎么走个路都给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顾不得还去操心别人,木三千一路走过了三分之一,还在前面坚持的已经寥寥无几。

第五十二章 神道巍巍,我有一剑(1)

木三千体内气机的运转逐渐变得流畅,外界的压力跟其体内的气机此时巧妙的形成了一种平衡。木三千走出了约莫十丈,忽然觉得方才一直向自己挤压的力量减弱了许多,往前走不会再艰难到步履蹒跚的状态。

然而这并不代表着木三千就能轻松的走完神道剩下的一多半路程。

能够抵抗住外界的压力木三千靠的是身体里并不属于自己的白蟒气机,白蟒的气机沿着体内穴脉运行可并不会考虑承载自己的这座城池是否牢固坚稳,身躯肉体被夹在内外之间,倒是没有了千钧负重之感,可身体上传来的痛苦却如万蚁蚀骨抽筋刻髓。

走快一点,再走快一点!

木三千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要被碾成碎片,潮水般剧烈的痛苦一阵阵涌来不断的冲击拍打。他大口的喘着气,咬着牙告诉自己块往前走。

这小子从哪儿冒出来的?

神道上木三千不断的超越前人,在神道上苦苦挣扎的外门弟子直接看傻了眼。他们一个个都给压得直不起腰来,木三千可倒好,就差一路小跑着往玉柱峰顶上去了。

真是个怪胎!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看似一路小跑的木三千几乎快要麻木,全身的感官都在痛苦之下减弱到了最低,只剩机械的重复着抬腿向前的动作。

“小师弟没事吧?”

郭打铁起初看着小师弟跌跌撞撞,然后又加快速度,但小师弟明显在承受着即便是他们都没曾遭受到过的痛楚。

“我跟小师弟说今年此次武试是由我跟路游师弟两人设计了题目,而事实上还有一个人也有参加。”

商榕看的出郭师弟在担忧木三千的安危,他同样也在替小师弟紧张,不过他更清楚神道一路上的符阵对与小师弟来说意味着什么。

“大师兄你才算是罪魁祸首。”

“大师兄?”

郭打铁不明所以,听了个愣神。

“神道符阵于小师弟而言有益无害,看着凶险实则是在帮着小师弟捶打身躯,以此来让他可以适应体内的巨大能量。这是从路游师弟那里得到的灵感。”

“那这么说此次的武试就是给咱们小师弟一个人准备的?”

“其他外门弟子同样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考校,一举两得。”

郭打铁悻悻然,要是被小师弟知道了这次的武试就专门是给他自己准备,还让他一路上吃了不小的苦头,等他走完了神道会不会记恨他们几个做师兄的?

“放心好了,咱们的用心良苦相信小师弟会理解的。”

商榕看郭打铁哭丧着脸,就出言安慰。

能不能理解不知道,小师弟给折磨的厉害这可是他亲眼看着的。

神道上还在坚持的已经寥寥无几。捣弄出巨大观礼阵仗的关沈两人一老早就看着自己家的儿子没走出百丈就狼狈退了下来。两人也不生气,武试没过总比抢了杜刺史家公子的风头得罪人要好。跑去关心儿子两人也没忘了安排下人去卖吃食糕点收坐票。

李吉还是领头在前,不过跟后面几人的距离已经不那么明显,现在的他每迈出一步都艰难如斯,双腿麻木甚至都没有了知觉。

玉柱峰金顶上的太和宫已经显露峥嵘,此时他距离终点不过百丈。

眼见成功就在眼前,李吉却在神道上停了下来。

他盘膝打坐闭目养神,一柄三尺青锋陈横膝上。李吉再等一个人。他既要做别院的榜首头名,也要让众人知道,自己要比那个不知来路的木三千要更优秀。

所以他选择停下来等待,至于杜百川等别院的弟子,他几乎都没有放在心上过。会惦记着木三千则是李吉认为并且坚信自己可以成为道家魁首的弟子,但被一个叫木三千的给抢了去。

别院外门弟子吴庚是神道上寥寥几人中的一个。

他出身江湖世家,家中祖传外家拳脚功夫,虽然凭着家中人丁兴旺也积攒了名声产业,不过家中长辈于武道修为一途至高不过是明理高阶的小宗师境界。吴庚的父亲算是思虑深远,想着应该博采众长不能拘泥于祖传拳脚固步自封,就打算让吴庚初访远游,最好是能拜个名师跟着学习,筛选了半天最后定下让吴庚来武当山求师问学。一则武当有教无类,并没有门户偏见,二是武当以内家功夫见长,跟自家的硬功夫拳脚正好相互补益。

吴庚自小练的是硬桥硬马,内功修为到了武当的这三年才有些长进,不过他也因此在神道上走的还算轻松,一路过来虽然也费尽了力气,但也眼看着就到了武当金顶。

不过高兴还未来的及高兴,就看见了别院凶名极盛的小爷李吉,盘腿闭目一把青锋横卧膝上,刚好在神道的中间。

这又是唱的哪出?

吴庚隔了一丈远停下,一时间竟有些不敢上前。

不多会儿后面跟着的三个外门弟子也到了走到了这儿。

“怎么回事?”

“不清楚,他挡这儿咱们不都过不去了?”

几人面面相觑。

来了三个同门,都是平日里关系较好的几个,吴庚也壮了些胆气,就往前走了两步去问李吉。

“你什么意思?自己走不动道了也不让别人过去?”

李吉神色如常依旧闭目养神,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哎我说你这人——”

吴庚性子火爆,见李吉根本就不搭理自己立马就来了火气,也不管他是不是别院第一人,立刻抬脚撸袖子就要上去动手。

唰!

忽然寒光一闪石屑飞溅。李吉膝上的三尺青锋顺着手腕挥了一圈重新放下,青石板上赫然被划出一道剑痕!

吴庚瞬间如同被一桶凉水浇在脑袋上,倒咽了口唾沫冷静下来。

“呦呦呦,怎么着这是,好狗可不当道啊!”

就在僵持的当口,一个稚气童声却极具调侃的语气飘进了几个人的耳朵眼里。

李吉睁开了眼睛嘴角微扬。

吴庚几个人更是才吃了一惊。

木三千,终于也到了这里。

不过他已然狼狈不堪,全身上下处处淤青,嘴角便还残留着未擦干净的血痕。

第五十三章 神道巍巍,我有一剑(2)

“木三千?”

被人骂做是狗李吉并不以为意,足以看出他身为世子养气功夫也很深厚。他睁开眼睛目光直接穿过其余几人,上下扫视了木三千两遍问道。

“是大爷我。”

费心费力的熬了这么半天,眼看着就可以出了神道不用再忍受痛苦,没想到居然碰上这么一位。木三千顿时来了脾气。

吴庚他们几个听到木三千的回答顿时心里一沉。

这位就是文试跟李吉并列拿了头名的木三千,就是被掌教亲收做了弟子的木三千?

真是位爷!

开口就不一般!

木三千拾阶而上,吴庚几人却是极有默契的让开。

“我自五岁开始筑基修习,十岁通晓十余种拳脚刀剑功夫,十六岁过初识,武当三年所受裨益颇深。本以为能够拜在掌教张铭钧的门下,不曾想掌教却先收了你做徒弟。历任武当掌教都只收一个弟子,所以我便没了机会。能不能过这武试也便没了意义。”

李吉徐徐开口,音若琴钟极为清脆好听,但言语间波澜不惊少有情绪,让人觉察不出他说话的时候是悲是喜。

“那你还走这半天,不是多此一举?”

木三千继续向前不停,两人间的距离不过五丈。

“也是也不是。既然知道你已经捷足先登,我自然是想要跟你见见。只是没想到山上新来的小师叔,果真够小。”

“有志不在年高,小也无妨。”

木三千撇撇嘴,实在没啥兴趣跟李吉打嘴仗。

“好一句有志不在年高。武试之后我便会下山,不过若是就此离去心里未免会留有遗憾。”

李吉枯坐半天终于慢慢的站了起来,三寸青锋依旧在手。

“你还想咋的?我也是刚来,可没啥东西好送你,你倒是可以去跟我师侄讨要些武当特产带回去,也好留个念想。”

“身外之物。”

李吉冷笑一声。

“我想要跟你过上一手。”

“啥啥啥?看你长得人高马大怎么说都有得十八九了,跟我一个十岁的小孩过手?亏你想的出来。”

吴庚他们也觉得这话在理,若是两人交手,不管怎么说都是李吉占了优势欺负人。

“这神道,如果你只是个普通孩童怎么会能走到这里。我选在这里等你,就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实力跟我过手。”

“非打不可?”

两人距离不过一丈,木三千终于停了下来。

“非打不可。”

李吉点点头。

“不过我只出一剑,只守一剑,一剑过后你若还能站着,随便你怎么动手我都不会回还。你自然也可以继续登顶。”

“只有一剑?”

木三千问。

“是,只有一剑。”

一剑也难啊!吴庚他们可是看的真切,李吉手里的三寸青锋刚才就那么随便一划,坚硬的青石板上可就给生生切出一道深痕!这要是砍到了身上,还不得直接命丧当场?

“那还可以考虑。”

吴庚等人还想出言劝阻一下,大不了叫山上的师叔们来主持公道,谁知木三千便已经答应了下来。

木三千在身上来回摸索半天,最后掏出了一把黑乎乎的戒尺。

“来吧。”

手持戒尺平举,木三千长这么大第一次跟人独自正面交锋,以往都是要么对方知道其帝沙皇子的身份不敢还手,要么屈服于木三千带了扈从人多势众的淫威之下,总之都是没惊没险的场子。

帝沙没了,往后打架都得靠自己。

苦练持剑十余天,又练了一招出剑劈砍,架子是有了可能不能用得上还两说。跟人对战木三千可是经验全无,这一次主动接受木三千也想试试按着江湖人的路子跟人打架是个啥滋味。

李吉三尺青锋横撩,剑身之上气机充沛,隔了一丈都能感受到铺面而来的凌厉剑气。

身形晃动,李吉脚踏青石板,力从地起身移剑随,简单的一招直刺毫不拖泥带水!

木三千也不管他如何来袭,依旧稳住了手里的戒尺,既然只会一招,那就把这一招用好。

在神道上木三千体内气机运转以至巅峰,此刻经由戒尺引出,一剑劈砍也是非同凡响。

还隔了两把兵刃的距离身子还未接触,木三千气机充沛的一剑气机已经裹挟着威势到了李吉身前。

李吉感受到从木三千那把毫不起眼的戒尺上劈砍而下所发出的深厚内力,心中极为诧异,这小子如何能有这般雄厚的积攒?

容不得他多想,李吉手腕轻压三尺青锋,细长剑身处处力道轻弹,剑尖来回撕咬,直接将木三千劈砍的剑气给击碎。

内力积攒大的难以想像,但身手招式却极为笨拙,李吉已经剑到身前,眼看就要刺进木三千的前胸。

情况危急,木三千索性就地一滚,才堪堪躲过。

李吉一剑落空但剑气依然触地,给青石板上又打出一道半寸伤痕。

别院第一人果然心冷如磐石,跟一个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的孩子试手都全力以赴。

凶险的一幕直接让吴庚几人看的倒吸一口气,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说出一招就出一招,李吉倒是言必有信。

一击不成李吉立刻收势站定。

“到你了。”

木三千方才就地往上一滚,两人已经倒换了位置。在神道上木三千已经排到了第一。

“我只会一剑劈砍,还是刚刚学会。刚才已经被你给破掉,再来上一剑也是如此。不费那个劲了。”

木三千摇摇头收起了戒尺。

“在下李吉,日后山下兴许还能见面。”

李吉也收起了青锋,并且还难得的出言示好。这对李吉来说在武当山上也可是头一遭。

“李吉?见面还是算了,我对姓李的可没什么好印象。”

“那就此告辞。”

李吉也不多言,没了给武当掌教当徒弟的机会留在山上就没了意义。当下就转身往回走。

这就完了?吴庚等人松了口气,本以为按着李吉的行事作风,怎么着都得斗出个胜负,没想到真的一招就完事了。

几个人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李吉走了也好,没人挡道他们登顶可不就能顺利了?

吴庚几人连忙快走几步,很快就撵上了前面的木三千。超过木三千的时候还都很客气的跟木三千打招呼。

木三千一一点头回应。

武当神道巍巍,通幽曲径,峰顶尽头壮阔山河。

我有一剑劈砍,我有一式持剑。

我有心愿难平!

第五十四章 归蜀(1)

从敦煌龙窟回来,东皇太一孤身一人到了陕西,过七盘关至广元,最后经过剑门关出了剑阁。

西蜀翰林院供奉白茗士停在武连,等了月余,终于等到东皇太一。

两人一同出蜀自然也要一块回去,只不过东皇太一体谅白茗士年过半百又手无缚鸡,就让白供奉留在了武连,自己孤身去了敦煌龙窟那等凶险之地。

一个是西蜀皇族的庶子,一个没有实权清闲了大半辈子的翰林供奉,加上一个便衣侍卫驾车,三人顺着金牛道到了梓潼,只等抵达石牛埔后便南下成都。

碎石小路车轮碾,入蜀山道慢悠悠。

两轮车马坐起来并不舒服,尤其是在穿山越岭的入蜀山道上。

一路颠簸白供奉早就给晃荡的头昏脑涨胃里翻腾,直接连饭都吃不下了。东皇太一倒是神色如常,不过坐在后面的车厢里一直在闭目思考,半晌无言。

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三人终于赶到了一处驿站停下来休息。

白供奉被侍卫扶下马车后险些瘫倒在地,猛灌了几口凉水这才觉得舒坦些。年纪大了还要出门颠簸,可真不是人过得日子。

“白供奉早就跟你说一路去敦煌肯定少不了风餐露宿日夜颠簸,您这么一大把年纪待在家里下下棋喝喝茶不好。”

东皇太一的母亲是出身微寒的秀女,身怀龙种后才被封了一个贵人。可身在后宫一不被皇上恩宠二没有娘家撑腰,受了冷落还好说,给人欺负了都得忍着。

东皇太一十四岁的时候母亲病逝,这才被送到了修武堂习武。幸而东皇太一资质过人,又有个性格宽厚的皇叔,才能在西蜀宫闱中以皇子身份安身立命。

近些年随着其自身境界的不断增进,在重视武道的西蜀皇族中也逐渐受到重视。

出游历练的机会比以往多了不少,东皇太一倒是挺愿意在外游历,总好过看着一群姓东皇的人勾心斗角来的舒心。

翰林白茗士供奉在西蜀有通晓百家的美名,醉心杂学一生,儒家诗书礼仪,释家金刚菩萨,道家仙风道骨,法家戒律严明,白茗士都能侃侃而谈讲出个一二三来。

东皇太一自小跟白供奉相识,两人有忘年之交的情分。听说东皇太一要去敦煌探查龙窟一事,白供奉说什么都要跟着,说啥自己一辈子都在蜀地,可不想死了都没见过外面的大好河山。

最后给东皇太一磨得没了脾气,这才答应。

下了马车,让驿站伙计解了鞍套牵去后院喂马,等白供奉把气喘匀了三人这才进了驿站里面。

“公子记挂着老朽身体,老朽深是感激。不过人嘛,总有一死。有些人贪恋钱财美色,有些人眷恋权利地位,老白头我只想多看看这个世上未见过的风景。”

白供奉豁达一笑,到了人多的地方还没忘了改口叫东皇太一公子。

西蜀虽有天府之国的美誉,但川地多山多水,西有雪山高原,北有秦岭绝壁,处处皆是怒江悬崖等天险屏障,所以盛唐才有诗人感叹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川人遇山开路,逢水搭桥,这才将将有几条蜀道可供内外交流。

东皇执掌西蜀后于个条蜀道沿途设有官商共用驿站,以方便东西南北往来。不过近些年成都皇族在治梳政事上渐有疲怠,一时间乱象隐然。

驿站前后两院,前院兼顾住宿饮食,后院做仓库存储货物马匹。

往日里蜀地来往鼎盛繁荣,驿站便对内交给专人打理,官府只从中抽取一定利润。后来治世不佳山匪横行,来往客商数量减少,这驿站的生意也有点成了烫手山芋的意思,逐渐无人问津。

三人进了前院也没个人来搭理,侍卫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才从屋里柜台后面困怏怏的出来一个伙计打着哈欠。

“三位住宿?”

伙计到了跟前把擦凳子的软和抹布往肩上一搭,揉着打哈欠打出来的眼泪无精打采问道。

“三间客房,要干净些的。”

侍卫从腰力掏出一锭银钱丢给伙计,伙计见到来人出手大方顿时来了精神。

“有有!保证您住的舒服。咱们不比外面客栈,晚饭都是定点的,估摸着也快了,三位若是嫌外面吵闹小的可以给送去房间。”

“不用不用,咱们就在外面,热闹点好。”

还没等东皇太一跟侍卫开口,白供奉抢先说要在外面吃晚饭。

“也好也好。”

只要有钱当然客人说啥就是啥,伙计忙在前引路带着三人去客房。

东皇太一跟着伙计去房间路上四下看了两眼,整个前院里就只有三张桌椅上有人坐着喝茶,那几人具是人高马大,刀兵不离身,一旁的柱子边上还杵着王字镖旗。应该是江湖上押镖的人。

房间里还算干净,东皇太一进了房间便解下青锋放在桌上,自己坐在一边闭目养神。

约摸又过了一个时辰,就听见前院开始有了些热闹。桌椅呼啦碗碟叮咚人声渐起,应该是到了开饭的时候。

“客官咱们开饭了。”

驿站伙计收了银钱,细看之下又到了傍晚才来的三人锦衣华服气度不凡,心想这三人必定非富即贵,伺候起来也格外上心若是高兴了说不定还能有些打赏。于是伙房里刚做好了饭菜伙计就跑过来敲门告知。

三人出来客房选了个僻静角落坐下。

王字镖局的人占了两张桌椅,还有一桌六人看起来应该只是寻常跑商的生意人,前院总共摆了六张桌子算上东皇太一三人才坐满了四张。

镖局那边有一个带刀的中年络腮胡男子领头,剩下几人也都是虎背熊腰,更稀奇的还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妙龄少女夹坐在几个大老爷们中间。

两个伙计前后忙活着上完了饭菜,又从酒窖里搬出了几坛老酒。

“留下一坛就好,我们押镖的可不能随便就喝个烂醉。”

王字镖局里领头的那个络腮胡只让伙计留了一坛在桌上,其余的都搬了回去。

这边东皇太一桌上三个人倒是也留了一坛。

侍卫揭开封盖酒坛的黄泥分别给东皇太一白供奉倒上。

“先秦李冰李大人经数年之功主持修建江堰水利,自此巴蜀成了天府之国水米富足,就连酿出来的米酒都透着一股清香。”

白供奉端起酒碗放到鼻尖下闻了闻,下巴上灰白的胡子也跟着颤了颤。

“讲到先秦李冰,老头倒是想起了咱们从武连到成都这一路蜀道,还有个有趣的传闻。”

“白先生通晓古今,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故事?”

“故事倒不算有趣,不过是说陕川蜀道的来历罢了。这一道又名为金牛,史载先秦欲取巴蜀而难逾山河之阻,故秦王便诈言能以金之石牛赠蜀王,蜀王贪而遣五丁开路以迎石牛,结果迎来秦军入川覆灭巴蜀。”

“开路通渠未必就是坏事,巴蜀自古道路艰难,若不是有这些曲折蜀道,咱们更要故步自封成了那井底之蛙了。”

“公子所言极是。不过近些年蜀道上的生意往来明显清淡了许多啊。”

白茗士虽无实权只是个翰林供奉,但也在官场浸淫多年,时政利弊有如洞岸观火,心里面一清二楚。不过老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西蜀皇族沉迷武道,下则武院林立军将横行,谁又去管普通百姓死活?

“治疏倦怠,确是我族之过。”

东皇太一瞥了一眼略显冷清的别院淡淡说道。

就在这时前院门外一声嘶鸣,接着便有一个短发少年急匆匆跑进了院里。

“帮主帮主,石牛镇的长官来了!”

短发少年进来直接跑到镖局那两桌领头的络腮胡跟前,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些官老爷怎么还会往驿站里跑?”

络腮胡手里筷子往桌上一拍刷的就站了起来。

“不知道啊,你不是叫我去打听过关的关税今年有几成么,我就去问了,结果有个管事儿的说要收三成税,我就念叨了句怎么这么多。然后他就要跟着来,说怕咱们私藏货物偷税要来验货。”

“关税什么时候涨到三成了?”

东皇太一三人坐在角落里听得清楚,结果给吓了一跳。往年商贩带货过关收的关税至多不到两层,一下子涨到了三层还怎么叫人做生意?

“那个小兔崽子呢?骑马倒是挺利索,老子差点就跟丢了!”

门外有人大呼小叫,嚣张至极。

随后才看见四个穿着边防守关军甲的兵卒迈着八字步慢悠悠的走进了前院。

第五十五章 归蜀(2)

几桌人可不敢怠慢,王字镖局的络腮胡领头迎上去拱手抱拳。

“几位官爷,在下王蒙,是湖广泉州来的,给东家押送了一趟货物,打算明天一早就缴税进关,所以先让伙计提前去打听,怎好劳烦官爷亲自来了?”

到了别人家的地头王蒙先做足了姿态,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咱们来往过关还得给送上银钱,这里面自然少不了当值官员的好处。

“亲自来?要不是亲自来怎么能查验你们是不是私藏夹带了违禁货物?”

为首的官兵手扶腰间长刀,眉毛一竖冷声喝道。

西蜀沿用了旧唐的官兵制度,带品在身官服从青色起,以此加深为深青,绯色,最后以紫为贵。眼前这位被称为大人的,穿着不过是寻常兵服,就算是个小头目估计也就是什长一类。

“不会不会,小的们素来守法,又怎么敢私藏夹带违禁货物?”

王蒙南北走镖多年大小场面自然也没少见,肯定不会因为来人声色俱厉就吓破了胆。

“有没有要查过才知道!”

军头一声令下其余三人立刻就往后院走。

“陈虎还不去给几位军爷带路!”

王蒙眼明心快,这边军头让手下去查验货物,他那边立刻让陈虎在前面引路,说是引路,实则还是让自己这边有个人去盯着,若是没人在场当真一个不巧出了状况,自己可是百口莫辩。

陈虎就是最早就来通报的那个青年,让他在前面领着去了后院军头也没说什么。

驿站伙计早就搬出来一张高凳,还捎带泡了壶热茶。

军头大大咧咧坐下,边喝茶边用眼睛瞟前院里的几方人。

“你们一伙的?”

军头看完一周最后视线落在另一桌的几人身上。

那几人也早就停下吃饭安静站在一旁,听见问话才由领头的一人站出来回答。

“回军爷,咱们几个是从陕西来的,跟王镖师他们赶巧了碰上,所以之前并不认得。”

这伙人是从北边来的生意人,领头的那个叫孙邈,年轻的时候是个读书人,在启元开了文试风气以后也曾考了几次,但都无功而返。年纪大了为养家糊口,就跟着本地商帮一块跑商,因为肚子里还有些墨水能识字会演算,所以在商帮里颇受重用,这次入蜀的队伍就是由他领的头。

“哦,北边来的。”

军头念叨了一句抽抽鼻子往外啐了一口痰,腮边的横肉都跟着来回颤动。

“呦呵,你们镖局里还有这么俊俏的小娘们?”

军头往后一转脖子,恰好就瞥见了站在王蒙几人身后的那个少女,然后就从凳子上起身过去。

“哦哦,军爷,这是小女王绒,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没办法为了生计就跟着出来押镖来了。”

王蒙看见军头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出门前就跟闺女说一个女孩子别老跟着在外抛头露面,可闺女非是不听,这下可好。

军头被王蒙故意挡住瞬间变了脸色,极为不耐烦的一把推开王蒙。

“就说你们这些粗糙大老爷们,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跟着你们吃苦受累,来来来,让本官瞧瞧,若是顺眼呐,就带回去跟咱入了洞房结成夫妻,吃香喝辣怎么都好过押镖这等苦力活。”

其他人也不敢拦着,眼看军头就要伸手摸到了王绒已经涨红又满是惧意的脸。

“咳咳,什么时候这石牛关的守卫还开始操心别人过的好不好了?”

坐在角落里的东皇太一三人一直对耀武扬威的几个关军冷眼相看,直到那个军头作势要占人姑娘便宜,东皇太一实在看不下去,就要拿起青钢剑去管一管,结果给白供奉硬生生按了下来。

白供奉给了东皇太一一个眼神不要轻举妄动,然后自己就开口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

“谁呀谁呀!”

军头平日里显然嚣张跋扈惯了,这会儿听见白供奉一句不痛不痒的讥讽立刻就炸了毛。

“你们三个不开眼的,老老实实坐在一边吃饭得了,怎么着,还想英雄救美?不过就凭一个入土半截的老头,一个小白脸,一个傻大个,还能翻了天去?”

军头丢下王绒没有继续去调戏,拿着军刀就骂骂咧咧的往东皇太一这边走过来。

王绒躲过一劫如释重负,却又开始担心起那边的年轻公子。对方可是边军里的人,就算只是个小小的什长,但碍于其背后是西蜀军队跟朝廷他们这些外乡来的生意人也万万不敢多生是非。

“小子,知道石牛关是谁镇守的么,是号称咱们西蜀臂力第一的吴镇!看你一副弱不禁风病殃殃的样子,可别学那些英雄救美之事,小心把自己的命都给搭进去!”

这军头虽说只是个小小什长,但做事心思活泛,很懂得讨好上级,所以在石牛关很吃得开。今儿得知有人来打听过关缴税,灵敏的嗅觉就猜到要有生意送上门来,就带了三个关系好的一路跟着,说什么都要赚点喝酒钱。

可前院里的这三人让他有些摸不透情况,虽然不知对方深浅可好歹是在西蜀的地界上,外人还能翻了天不成。

刚才讥讽军头的话是白供奉说的,可这军头过来直接对着东皇殿下一顿乱喷,白供奉心想这军头一定是因为有个女娃娃在场,便把年轻俊秀的殿下给当成了对手,殿下这一顿实在挨得无辜。

于是白供奉就没忍住哈哈笑了两声。

“你这老不死的——”

白供奉这边笑的开心那边军头可就黑了脸,你去打听打听在石牛镇谁见了咱不得客客气气?

军头拿起军刀就要往白供奉的脑袋上砸去。结果刀都还没有提起来话也没有说完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东皇太一身子都没有动一下,却抬手一巴掌就捆在军头满是横肉的脸上。军头竟然直接给扇的倒飞出去,摔在地上哎呦半天没爬起来。

毫无征兆的一记手捆,前院除了白供奉跟侍卫两人,其余全都给这一下惊了个愣神。

这位爷好胆色啊,嘴皮子都没动一下就直接上手了!

军头还未从地上起来,那边前去后院查验货物的三人已经回来,刚好看到自己的头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本来还想去跟头抱怨一番,说这王字镖局的人忒不上道,说验货就验货,丁点表示没有不说还跟的很紧,连做点手脚的空都没有。结果回了前院就见到头不知在谁手里吃了个大亏,赶忙跑过去帮着搀起来。

“好小子!你们上,给抓起来!上!”

军头恼羞成怒,指示其余三人上去动手。

几人整日跟在军头身后作威作福,这会儿直接扯着嗓子冲上去。

啪啪啪!

东皇太一不过是侧了下身子躲过军刀,继续伸手挨个给了一巴掌给打退回去。

四个人站在一排脸庞红肿,看起来格外滑稽。

“好你个刁民,敢跟军官动手!有本事留下你的姓名!”

军头一看三个人都不是对手,知道遇上了扎手的点子,今日且让他得意,若他还是要过石牛关,自己有的是机会整治!

“老朽姓白,白茗士,你大可以回家告诉石牛关的校尉大人。”

白供奉报出自己的名字,免去了东皇殿下身份暴露。

“好好好,你们等着!”

军头四人撂下狠话就灰溜溜的离去。

东皇太一解了几人的围,王绒想去亲口给那个俊秀的公子道声谢,却被父亲用眼神制止。

王蒙自己倒上一杯酒走了过去。

“方才几位仗义执言,在下感谢几位出手相助。”

王蒙一口气干掉碗里的酒。

“不过咱们王字镖局跟陕西来的那几位商客都是外乡人,来蜀地一趟做生意不容易,只为和气生财,所以有些小事忍忍也就过去了。看几位的模样都不是俗人,您有底气招惹西蜀的边军,奈何咱们招惹不起啊。所以等到了石牛镇咱们还是分开些,请几位见谅。”

王蒙不知东皇太一几人底细自然不敢深交,他们刚才惹了石牛关守军,那些兵痞又岂会善罢甘休,所以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白供奉跟东皇太一又怎么会想不到王蒙的担忧,只是客气的应了几句。

倒是王绒听了后很不高兴。人家刚刚出手救了自己,现在就要跟人家划清界限生怕连累?王绒一赌气也不吃饭了,就起哼哼的回去房间。

“明天去趟石牛关,拜会一下西蜀号称西蜀臂力第一的石牛关校尉。”

东皇太一说完这话脸色算是彻底阴沉了下来。

白供奉跟侍卫默不作声,赶紧吃饭。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就动身上路,等王蒙那些人起来的时候东皇太一三人差不多就到了石牛关里。

守在石牛关当值的士兵早就被军头提前打好了招呼,说若是见到了一个白胡子老头两个青年人就赶紧回报。

所以三人才一入关就给拦住逮到了校尉府里。

军头前一天回到石牛关就跑到校尉大人那里一通诉苦,说自己如何尽职尽责大晚上的去查验货物,结果给人打了,那人极为嚣张还放出狠话,连石牛关校尉都不放在眼里,真是可恶至极。

这一番说辞自然是隐去了他想要去故意找茬跟意欲调戏人家姑娘这两桩事情。

石牛关校尉倒也没有听信军头的一面之词,听完问了句那个老头说自己叫啥?

白茗士来着,他说自己叫白茗士。

校尉思前想后整个西蜀王公贵族巨商富贾,似乎没有一家是姓白的。应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等见了人再看怎么办吧。

结果第二天一早手下的人就把白供奉东皇太一跟侍卫三人带进了校尉府。

校尉睡眼惺忪的出了厢房,正有些恼火这一大早的就进来通报。

听手下说是打了军头的那三个人这才想起来怎么回事。

“你们仨干什么的啊就敢动手打了官兵?”

到了院里校尉挨个看过来确认自己一个都不认识,才问道。

东皇太一没打算在校尉跟前还隐瞒自己的身份,白供奉就递了个名刺上去。

校尉接过来一眼没看完就差点给惊掉了下巴,一时间更是睡意全无。

东皇太一殿下!

我滴个乖乖,打了军头的人竟是当朝的皇子殿下!别说是一个军头就算殿下出手打了自己自己也得笑着脸说打的好啊!

校尉扑通一下跪在跟前,忙说自己有失职责请殿下处罚。

“起来吧,我这次来是想跟你问些事情,至于你手下的人如何,你自己去管理。”

“是是,属下一定严加管教!”

校尉心都快给吓得跳到了嗓子眼,暗自骂了军头一万遍,招惹谁不好给自己招惹来这么大一尊菩萨。

“货物过关缴税今年要收三成,可是从朝廷那里得的命令?”

校尉忙把三人请进了屋里,东皇太一开口问的便是过关赋税。

校尉战战兢兢如实汇报,不敢有丁点遗漏隐瞒。

待到王蒙等人到了石牛关,却奇怪的被直接放行,莫说验货,就连关税都给免了去。一行人直到出了石牛关还在紧张,怎么这些当官的还转了性了?

第五十六章 道士下山

时光如白驹过隙,木三千在武当山住下也有几年。在山上的日子里几位师尊依旧深居简出,平日里的大小事务还是交给陈常名师兄来打理,不过商榕师兄从几年前弃了那局残棋后也开始在掌教的授意下帮着大师兄分担。

两人一冷一热相互补足,山上的一切都井井有条秩序井然。

郭打铁师兄万年不变,整日里做的事情还是照看丹炉打铁。

至于路游师兄,倒是不再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人跑到后山竹林结庐而居,成了除去大师兄小师弟之外第三个独居的。

而木三千自己,更是忙的不可开交,日子过得平静且充实。

武当山香火渐盛,总有富户人家的善男信女不远千万里前来进山拜神。于是山下就有人打起了这些香客的主意。

离了武当三四里路的山头上,就来了这么一伙。他们不扰本地乡民,不越地界犯事,只是在由北地往武当的路口上设下了岗哨,一旦遇着了车马富足的,就要冲下来抢杀一番,以至于这条小道凶名远播,除了不明就里的外乡人根本没人敢走。

立冬时节,木三千在草屋的小院里依旧雷打不动,早早的起来练完了两百下劈砍,两百下持剑,接着把自己从那几本早就翻烂的古籍里择出来慢慢打磨逐渐成了套路的十几下剑招从头到尾的练了两遍,这才停下来洗漱换了衣服。

重剑带回屋里倚在墙上,这么个大家伙拎出去可不好,太招人注意不说,来回也不方便。

等木三千收拾停当去了厢房,那边道人们也做完了早课。现在的早课交给了吕子皎负责,大师兄也算轻松了不少。

“小师叔。”

“小师叔祖。”

“太上小师叔祖。”

木三千迈着步子进了厢房,道人们都笑嘻嘻的去跟打招呼。只是辈分给越叫越高,而木三千上山六年也才不过十六岁而已。

给人叫的多了木三千也习以为常,一边笑着点头一边走了进去。

“吕子皎,今儿跟我下趟山去如何?”

找到了吕子皎木三千过去拍了下自己这个师侄的肩膀。

“小师叔。”

吕子皎老远就听见木三千进了厢房,立刻就是满脸愁容不散。等木三千到了跟前实在没地儿躲才哭丧着脸叫了声小师叔。

“山上需要采备货物,二师兄列出了详细的单子,我跟二师兄打过了招呼,还是咱俩下山。”

两人出了厢房木三千跟吕子皎说明了来意。

“小师叔你又骗我,咱俩哪一次下山你不都说是临时有事就把我给甩了,我自己前后忙活着把东西都给买齐全了你才现身。”

六年过来吕子皎年纪倒是见长,可这机脑筋却还是原地踏步,耿直憨厚如常。

“这次不会,以前那真是有情况,我保证这次一定从头到尾不离开你的视线。”

“真的?”

吕子皎满脸狐疑。

“我发誓!”

“算了算了。”

吕子皎想了想还是摇头。

“都说你是咱们山上最聪明的,我可不能在上了你的当。要是需要下山去采备货物,我去跟二师叔说说换个人跟我一块,小师叔你还是老老实实留在山上练功好了。”

吕子皎这次是打算怎么都不松口了。

“别介啊,我还是不是你的小师叔了?”

木三千见吕子皎左右不答应,只能另寻他法了。

“是小师叔。”

“那不就得了,作为师侄你不得听小师叔的话。况且,咱们下山说不定还能遇上李姑娘。”

木三千颇有深意的看着吕子皎,吕子皎听到李姑娘三个字脸面立刻就红到了耳朵根子。

“你喜欢人家对吧。”

“小师叔休要胡说,咱们出家人,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木三千又嘿嘿一笑,见四下里没几个人就拉着吕子皎往外走。

“你呀别不好意思,咱们是道门中人,跟佛门六根清净不能招惹尘缘还是有区别的。你说你要是跟别人一块下山,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去镇上买完了柴米油盐回来,跟我一块可不一样,我为什么老是丢下你,不就是想让你有机会能遇见李姑娘么。”

木三千说的信誓旦旦跟真的一样。至于他口中的李姑娘是在镇子上跟着爷爷一块唱小曲讨生活的一个姑娘,长得倒也清秀,不过距离木三千心中的美女标准就差了很多。但是吕子皎却瞧出了好来,几次路过都慢悠悠的磨蹭,还不是想着能多看两眼。

正是少年好时光,家有豆蔻爱儿郎。吕子皎大木三千两岁,今年已经十八,会有个喜欢的姑娘实在不是啥稀奇事情。

“小师叔你可别取笑我了,要让师傅知道还不得禁足不再让我下山。”

“所以啊,你只能跟我一块去,咱连什么关系啊,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真的?”

“那是自然!”

见自己的一番劝说有了效果,木三千顿时喜笑颜开。

然后两人就去牵了驴车,从神道慢悠悠的下了山。

武当往北三四里路,夹在武陵镇之间有一片低缓的山岭,名叫藏龙岭,最近半年来出现的那伙专门拦道打劫过往香客的山匪就以此为据,藏匿在了这片山岭上。

木三千两人驾着驴车,一路说说笑笑的就到了藏龙岭的地界。

“小师叔你是说自从六年前你跟着掌教从敦煌回来,就一直未曾练过武当的内功?”

吕子皎听木三千无意说起,联想这么些年以来确实是只见小师叔整日练剑不疲,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手,似乎还真没见过小师叔安安静静的呼吸吐纳。本以为小师叔是练功的时辰太晚,所以才没怎么见过,没想到听木三千说竟然是从来都没有练过。

“是啊,还记的之前的门试么,门试前我想好歹积攒些内力,谁知道差点走火入魔,后来路游师兄就说我体内有座巨大的金矿,不用再浪费力气辛苦的一点点积攒。所以就没练过。”

“竟还有这等奇事。那小师叔你体内的气机从何而来?”

“这我倒不太清楚,应该跟之前去敦煌龙窟有关。”

吕子皎在前驾车,木三千翘着二郎腿躺在驴车上悠哉的闭目养神。

“别老说我了,怎么大师兄整日只让你练那个八段锦,好像从来都没有教过你拳脚兵器功夫。”

“谁说不是呢。”

提起这个吕子皎不觉淡淡忧伤。别的师兄弟师侄甚至再往下的道士门人,都会主修一门外家功夫,要么是俞大海师祖传授的拳脚,要么是张福兴师祖教的剑术。唯独自己整日里除了八段锦就是八段锦,眼看着自己的八段锦也都练到了五段,可师傅还说不够。也不知师傅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咱俩还挺互补的啊,小师叔你整天练剑法拳脚,我只会八段锦,咱们是不是可以相互教一下?”

吕子皎一想小师叔跟自己不是正好相反么,那如此一来岂不是可以让小师叔教给自己剑术拳脚,自己可以把八段锦说给小师叔啊。

“小师叔?”

难得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吕子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可问木三千却没听见回应。

吕子皎往后一转头,驴车上空空如也,根本就不见了小师叔的影子。

“哎,早就说不能信你的,又是这样,最后还不是要我自己去镇上买东西。”

吕子皎摇摇头叹了口气,似乎早就习以为常。接着他也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赶路,跟小时候一样依旧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第五十七章 狩猎的少年(1)

(第一次在正文前面写跟故事无关的东西。先跟各位观众老爷道歉,断更了两天。其实我不太清楚有多少人在看,不过肯定是有一些书友。最早的时候就简单的交代过一些,我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能够稳定用来写故事的时间得不到太多的保证。最近一个多月来都是下班后回去立刻写上几个小时,于是最近一段时间我能用来陪我女朋友的时间就少了,有时候吃饭或者没事的时候也在想剧情之类,就忽略了对方的感受。一个星期前,终于爆发了矛盾。回家想更新的时候她嫌我就知道玩电脑,直接拔掉了电源。我很吃惊,说了她一句你有病啊,然后她就走掉了。冷战至今。一个人的时间就那么多,同时要兼顾很多事情确实让我觉得很累。爱情里没有对错,只是我做的不够好,没能够用更多的耐心照顾她的感受。现在的关系大概已经快要到了崩溃的边缘,情绪难免会有影响。孤身在外也没地方去说,就写出来权当发泄。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坚持不下去,失去了爱情,失去了继续完成爱好的勇气,我会再跟支持过我的朋友们道歉。以上。)

眼前这个叫朱三的小子已经是韩明这半年来亲自带着训练的第五个。

藏龙岭上山寨渐成气候,帮主萧山贵是官兵出身,因为早些年失手杀人吃了官司,没办法才落草成了山匪。只是没想到做了山匪之后萧山贵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个做山匪的大材。一身武艺自然不用说,单就是谋略眼界做事手段,就够山上的弟兄们佩服的五体投地。

藏龙岭离武当山不远,他们做的近七成都是那些个香客的生意。所以萧山贵严令若是遇上香客只管取些钱财不可伤人性命,否则一旦逾越了武当山容忍的底线,他们区区百十号人马都不够武当山上的那些神仙塞牙缝的。

一年多过来,倒也没见武当山那边有啥动静。

一群出家道士而已,能有啥可怕的?山寨里有些人时间一久也就不觉得武当山有啥可害怕的了。

武当山那边倒是没啥动静,不过一年前忽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狠角色,是个蒙着面的十五六岁少年。那个少年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是给韩明遇上的。

那会儿韩明在山寨里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头目,正带着一个新上山的兄弟猫在道旁的树林里。新人上山有个规矩,就是要准备一份投名状。这个投名状若是搁在别的山头匪窝,那肯定得是人头几个,人命几条。藏龙岭的规矩是钱银一份便可。

两人带着干粮守了两天,终于等到了一车运粮马队。

可两人还未来的及跳出去喊上一句拦道黑话,就让那个神不知鬼不觉就出现在两人身后的蒙面少年给搅黄了。

那少年别看年纪轻轻,但手段极高,轻易的就从新来的兄弟手里夺取了朴刀。朱三能当上个小头目好歹也算见过些世面,就问那少年是什么来头,有何目的?少年根本就不去搭理,只管动手打架。

那少年看起来像是个练家子,一招一式极为稳重扎实,不过但他应该与人敌对欠缺经验,或者说是压根就没跟人打过架。

朱三加上那个新来的兄弟两人抓了个空子就逼近了少年一通凶狠劈砍,虽然没能伤着他,但也打了那个少年措手不及,一时间阵脚大乱。

本想就此一番压制,直接给打伤打残,或者干脆送他上路了事,结果那少年倒是沉稳下来。两人再怎么逼迫也都让少年用朴刀一下下应承下来。

这小子什么来路,不会是拿咱们练手的吧?

朱三两人在阴凉的树林里跟少年缠斗半天不分胜负,少年起初跟他们对起手来招式衔接都很生硬,反而朱三这边两个整日在刀口下讨生活的,刀刀凶狠险辣致命,不讲究什么功法招式,只管对着上下要害招呼。

虽然险象丛生但少年还是跟朱三两人硬生生纠缠了半柱香的时间。

少年最后还是率先停手离去,从头到尾更是连一个字都没说。

被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少年一打搅,本来盯上的车马队伍早就走的没了影。

跟蒙面少年的第二次交手则是两人抢完了一个外地富商准备回山寨的时候。

新来的兄弟性子桀骜不驯,对大当家定下只取钱财这项规矩极为不屑。按他的话说咱山匪是做什么来的?连人性命都不敢碰还做啥山匪,下山当个只敢盗窃的毛贼算了。

富商一行还携有家眷。新来的兄弟见了马车里的女人顿时就迈不动腿了,嚷着说要掳回去给大当家做个压寨夫人。

女子生性胆小,被凶神恶煞的歹人一吓更是魂飞魄散,几名家眷瘫在马车里却只敢嘶喊。

富商为护妻儿拼了命的要去拦住,结果被一刀劈在前胸,当场昏迷不省人事。

真是晦气!朱三也不愿多生是非,就让新来的兄弟赶紧差不多得了好回去复命。

结果那个少年时隔了月余再一次出现。

灰衣少年蒙着脸面,只能看到他有一双冷如寒冬的眼睛,富商倒在血泊里他甚至看都没有看一下。

“小子还真敢来,这一次让你也一块死在这里!”

新来的兄弟还放了句狠话,但蒙面少年没等话说完就一个踏步冲过去直接动手。

少年跟上次比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依旧从朱三这边抢夺了兵器,但打起架来跟上一次的一招一式相比,竟像是完全成了一个街头地痞,翻来覆去就那么两下,正面劈砍,收刀横撩,离得近了就直接推刀直送,每一刀都是下了死手,简单直接毫不拖泥带水。

朱三看的心惊肉跳,咱们山寨跟这小子有何仇怨?

新来的那个被少年突然的变化打的一愣,没几下就招架不住给一刀砍在了脖颈上,顿时鲜血如注倒在地上成了一滩烂泥。

朱三几个虽是山匪不假,但藏龙龙岭有不可伤人的规矩在前,所以眼下出了人命几人也无心再战,就卷了钱财撤走。

少年也不去追,从怀里掏出一药瓶丢给马车里蜷在角落的富商家眷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那个老头还没死,如果你们再不去救他可就难说了。

朱三等人回了山寨,第一时间就把情形报了上去。

萧山贵派人下山多方打听,愣是没打听出个所以然。

只好让兄弟们再下山的时候多带些人手,若是可以就把那小子直接给宰了。

结果那蒙面少年一直没能抓住,山寨里的人反倒已经有好几个命丧在他手里。

半年以来朱三对那个神秘少年愈发恐惧,他每次出现都是不声不响,动起手来干净利落直取性命,山寨的人在他跟前像是成了猎物,少年就是个冷酷的猎人,那个冷漠的少年正在变成一件杀人的兵器。朱三有时候会忍不住这样想。

韩明是外地人,流落到苍龙岭上来的,自然也非善类。只不过他作为一个刚上山的新人,还并没有机会见识到那个蒙面少年。

“今儿下山不是劫道来的?”

韩明跟着朱三到了寨子在道旁的据点,一块来的还有其他二十个兄弟。难道是寨子里得了什么消息会有什么了不得的肥羊打这儿走,所以提前准备来的?

“不是,今儿来是要见个熟人。”

朱三嘿嘿一笑,不过韩明怎么看都觉得朱三笑的牵强,更像是家里死了人一样。

“什么熟人会让你笑的这么难看。”

韩明是那种自来熟的性格,就打趣朱三说。

“我们都管他叫猎人,因为见过的次数多才觉得熟。你见过山里的猎人打猎么?”

一队二十几人临近山道便放缓了速度,朱三几个领队的头目让所有人拿好了武器时刻警惕。除了韩明跟朱三在小声的说话其余人都默不作声,看起来颇为紧张。

“打猎?我家世代种田,也就到了我才长点出息上山做了盗匪。打猎自然没见过。”

朱三走在前面倒握着朴刀,放低了身子隐藏在人高的草丛里移动到一棵树后遮住自己,慢慢探出来脑袋四下里瞧着没人,就跟后面的兄弟做手势说继续往前。

“那个少年就是猎人。”

朱三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韩明说道,神情格外严肃。

“我们这些人,都是他的猎物。”

“你是说他狩猎的对象是山寨里的弟兄们?”

韩明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自从大半年前第一次遇见他,之后的每一次都会有山上的兄弟死在他手里,每一次。我从未见过想他一样的少年,不说话,可能是个哑巴,找上来就直接动手,认不出来是个什么招式套路,每一下都是简单的劈砍,横撩,直刺,招招致命凶狠无比。”

“听你的描述好像一个杀人恶魔。”

韩明知道朱三没在故意吓唬自己,如此那个神秘的少年一定是个极为可怕的存在。

“没错,他比我们更像恶魔。”

回想起此前的几次交手朱三仍然心有余悸。

“知道你是我带的第几个新人么?”

韩明摇摇头说不知道。

“第五个,前四个都被他给杀了。”

朱三一句话出口,韩明顿时如坠冰窟,两腿一软险些就瘫倒在地。

第五十八章 狩猎的少年(2)

(珍惜每一个写故事的瞬间,感谢大家的支持理解,感谢)

木三千远远的瞥了一眼,看着吕子皎的驴车慢慢的消失不见后才从道旁的树林里出来,接着拐进了另一条山道朝着藏龙岭方向走。

藏龙岭下是有村子的,这半年多来木三千亲眼看着村里的人逐渐外迁,只剩下了些年老力衰的无处可去只能留守。每一次下山木三千都会到这里落脚,时间长久了竟也有了几个能说的上话的熟人朋友。

交谈最多的,要数在村子边上的山道旁开了一间酒肆的果香娘,还有一个整天泡在酒肆里醉醺醺的魏老头。

有些被抢走了钱财的香客遭逢劫难后心惊胆战,只想着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于是就连山都不上了。还有些到了山上也会跟武当的道人们诉苦,道人们本就是劝人向善的出世人,也总不好教唆着去打杀回去报仇,就只能在旁出言劝慰。藏龙岭上聚了一伙专抢人钱财的山匪,这事很快就传到了木三千的耳朵眼里。

木三千找郭师兄讨要的巨剑已经从六斤重换到了二十六斤重,握在手里不管左右都是稳如泰山,从那几本古籍上摘取出来的剑招愈发熟练渐至浑然天成。系挂在树枝上的重物不管如何摆荡,木三千仅凭剑势气机都可以命中不差分毫。

除了木桩死物木三千也会缠着山上的同门相互切磋,起初还会有人兴致勃勃陪木三千练上几下,可木三千逢打架必认真,尽管切磋用的是木剑,但不少同门都不免被砍伤了骨头损伤了皮肉。于是木三千再去找人切磋就无人敢再应承,一个个不是推脱自己有事要忙,就是说自己近日偶感伤寒实在有心无力。

最后不知谁提了一句可以去后山找路游师叔。木三千一拍脑袋,对啊!

路游师兄在后山结庐而居,找倒是好找,可路游师兄脾气古怪,着实让人难以亲近。每次木三千兴匆匆的跑去,都极为狼狈的回来。

吕子皎多嘴问了一句,跟路游师叔的切磋怎么样?

那哪儿是切磋啊,木三千翻翻白眼,我那是去找揍了!

虽说每次从后山回来木三千都是鼻青脸肿,但他却乐此不疲。

直到听说了藏龙岭有一伙山匪的事情。

山上怎么说都是熟人,再怎么切磋下手都会留有余地。可自己日后若是有一天下山去,跟人打架估计都得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那伙山匪,倒是值得去见识见识。

于是木三千每个月下山采备货物的时候都会主动请缨要去,然后拉着吕子皎同行,在半道上就跑没了影,就是直奔了藏龙岭去找人打架去的。

第一次下山,人生地不熟的只是大概知道个方位。木三千慢慢摸过去的时候,意外的闻到了果香娘家的酒香,才认识了藏龙岭下村子里靠卖酒为生的俏寡妇果香娘跟一碗酒几粒花生米就能磨蹭一天的酒鬼魏老头。

“呦,木公子您来啦!”

果香娘三十露头的年纪,不比那些二八少女娇羞清纯,但已为人妇的俊俏女子却要更加妩媚动人。身段妖娆姿态婀娜,连跟人说话时的眼神都透着韵味。就连木三千这种十六七的少年也不得不承认果香娘对男人的诱惑力绝对不差。

“几天不见香姐怎么看着又漂亮啦?”

木三千笑着到了酒肆里找了张干净桌子坐下。魏老头也在,仍然依着老样子在跟前摆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碗淡酒,都是果香娘不要钱给魏老头的。

“公子可真会哄人开心,奴家再怎么漂亮也比不过那些年轻的女子招人喜欢咯。”

“不会不会,香姐可要比她们有韵味。”

被一个十六七的少年言语轻浮,果香娘也不见气恼,只是转身进了屋里搬出一小坛存放多年的果酒,又给盛了碟腌黄瓜。

“香姐,这果酒可跟你平日里卖的不一样啊。”

木三千敲碎了黄泥揭掉油纸,一股带着清新果味的酒香便从坛口里冒了出来,连一旁醉醺醺的魏老头都给勾起了精神。

“是不一样,这酒肯定香。”

魏老头也不跟木三千见外,跑到跟前坐着眼巴巴的盯着木三千手里的果酒。

“这一小坛是刚学会酿酒那会给我家那口子存起来的,不过他没这个口福,公子可莫要嫌弃。”

“给我家大哥留的,咱们喝了合适么?”

木三千知道果香娘是个寡妇,所以一听这酒原是留给他丈夫的,心里不免有些别扭。

“留着也没啥用了,就跟这酒肆一样,开了今天谁知道明天还有没有。”

果香娘这次少见的没有过来跟木三千挨坐着闲聊几句,只是一个人忙活,说起话来听着也不甚爽利。

“咋的,香姐你家酒肆要不干了?”

别扭归别扭,木三千还是给自己倒上一杯,又给馋酒的魏老头倒上。

魏老头噘着嘴吸了一小口,品了半天才舍得咽进肚子里。

“干不下去咯。”

醉醺醺的魏老头喝完酒居然一脸正色。

“咱们这个村子里人丁本来就少,挨着山道靠给来往的香客卖些酒水吃食日子过得倒也可以。可自打藏龙岭上来了山匪,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咯。”

“我听说他们从来不扰附近乡民,难道是以讹传讹?”

“刚开始他们确实还算安分,就算下山来抢过路人钱财也都极为克制,从不伤人性命。不过这几个月来,唉。”

魏老头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没再继续,只是不住的唉声叹气。

“那些山匪来欺负过你们?”

“我一个入土半截的糟老头子没人会搭理,就是委屈了果香娘了。”

“说啥委屈不委屈。”

魏老头难得的话多,果香娘却出来用眼神剜了他一眼嫌他嘴碎。

“我一个妇道人家,独自操持酒肆已经是费心费力了,藏龙岭萧当家的要是真能看上咱,到了山上说不准还能过几天好日子。”

果香娘洗刷了碗碟木桶,一排排的码放整齐,嘴上说着就算被掳走去藏龙岭的山匪窝里当个压寨夫人也不碍事,但脸上却连勉强的笑容都看不见。

“怎么,藏龙岭萧当家的看上咱香姐了?那也没见他来问问我这个弟弟愿不愿意啊。”

木三千喝着清香的果酒,不再觉得这酒是给死去的香姐丈夫准备而别扭。

“木公子每次来都说是进山打猎,可一不见你带刀剑兵器,二也没见你有山货拿回来,公子不是凡人,被公子叫声姐姐我就厚着脸皮劝弟弟一句,咱们平日里说笑归说笑,但毕竟是个点头的缘分,弟弟可别做啥傻事,为了我一个已为人妇的女子,不值当。”

果香娘收拾完了就过来一块坐着,反正这酒肆的生意现在寡淡的跟清水一样,就算没有那档子破事儿也撑不了几天。

“香姐你胳膊上的淤青是谁给弄的?别跟我说照看一个酒肆还要动刀动枪啊。”

木三千眼尖,瞥了一眼就看见果香娘挽起的袖口露着一片淤青,显然是被谁给强行拿住挣扎的时候给弄出来的。

“还不是藏龙岭的那帮畜生!”

魏老头忽然气哼哼的骂了一句,然后就是一阵咳嗽。

“香姐今天的酒钱我不给了。”

木三千喝光了碗里的果酒,忽然抬起脸来笑着说。

女人本来就没什么地位,更何况是一个死了丈夫的俏寡妇。土匪窝里向来没有女人,一群憋久了的男人比什么都可怕,若是搁一般人身上恐怕事后真得找根绳子吊死算了。女子的名誉,有时候比性命重要。藏龙岭行事确实愈发出格不知收敛了。

“本来就没打算收钱,这坛子果酒算是姐姐送你的。你要是非要给钱啊,姐姐还得说你看不起我。”

“那可不会,钱我不给,但我可以替姐姐去办一件事。”

听木三千一张口,果香娘顿时便失了方寸。

“公子可别想着替我做什么,奴家早就不是清白的身子,不值当公子去犯险!”

“香姐你也忒自恋了,谁说我是要去给你报仇了。”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果香娘其实对这个时常来坐会喝点酒的俊俏公子所知甚少,不过是仗着自己一个人撑着家练出来的泼辣性子跟人家搭了几句话,一来二去就这么姐姐弟弟的叫着,如果因为这种类似玩笑的称呼就让他去藏龙岭那种凶险的地方,自己实在是万死不辞此了。

“我是去跟他们讲讲道理。我师傅曾经说过,这世上最简单的道理就是谁的拳头大谁说话硬气,藏龙岭萧当家真觉得自己是个角色了。”

“咱就说木公子可不是凡人,您一定要替咱们讨个公道啊!”

魏老头虽然是个醉鬼,但他看人一向不差,从第一次见到木三千就觉得他跟村里的老百姓不一样。这会儿听说木三千要去藏龙岭跟萧当家的讲讲道理,更是差点给跪了下来。

连魏老头都相信木公子,他真的是个有本事的人么?

果香娘到底还是个女人,受人欺负心里的委屈没人可说只能压在心底,可不知道为什么连魏老头都相信他,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忽然也觉得木公子说出来的事情他都可以做到。

“讲道理,我小时候就擅长,现在更是在行。”

木三千说话的时候嘴角微扬,自信满满。

第五十九章 狩猎的少年(3)

萧山贵失手杀人吃了人命官司的时候连一个小小的什长都不是。同样身在行伍的其他袍泽提起萧山贵最常说的也不过是他拳脚过人,有以一敌百之勇。谁都不会想到他从兵营逃出来,在藏龙岭上落草为寇,做起了劫道的营生。

占山称王的快活日子让萧山贵愈发沉迷。

起初拉起了七八个弟兄上山,深知道门巍峨的武当就压在他们的头顶上,怎么着都不敢做事太过,生怕一个不是就惹得武当怒火倾覆。所以他才给弟兄们定下了不可伤人性命这条底线。

小心翼翼的做了几次劫财不伤人的勾当尝到了甜头,也没见武当山上有人下来过问。最近这半年手下的弟兄们也逐渐没了忌惮,武当山?也不见他们怎么样嘛!

藏龙岭下的村子里有个年轻俊俏的寡妇,这事儿萧山贵是知道的。

朱三在自己跟前也有意无意的提起过。山上总归是要有位嫂夫人。可一般清白人家的姑娘谁愿意嫁到咱这土匪窝里来?就算是抢来了,若遇上性子刚烈的一头撞死在山上,也不吉利。

朱三他们有心,那就由着他们去好了,只要还懂得分寸不惹出乱子,自己的这个山大王就还能坐的安稳。

除去这些个鸡毛蒜皮,萧山贵在心底其实只担心两件事。手下的人行事愈发肆无忌惮,自己顶多也就说上几句,还真能来个杀鸡儆猴或者让他们卷铺盖滚蛋不成,要知道自己这个位置可都是那帮弟兄们给撑起来的。藏龙岭这边一次次的试探,但是武当山的底线究竟在哪儿?他们越是没啥反应萧山贵便越觉得忧心忡忡。

还有一桩就是最近这半年忽然出现的那个少年。光是跟着朱三的兄弟就已经有四个死在了那少年的手上。凡是跟他打过交道的,都从心底里惧怕,更是给那少年取了个猎人的名号。萧山贵看得出来那份恐惧有多真。

但他实在想不通。

每隔月余就会出现,从第一次的缠斗主动撤走,到之后每一次现身都会收割性命,那种冷酷劲儿想想就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站在山寨的木楼上看着有些空荡的院子,萧山贵心想这次跟着朱三几人下去的弟兄们最好能够倚仗人数众多把那个少年给除掉,也让自己平日里能够少些担忧。

藏龙岭山下的密林。

“所以咱们这次带了这么多弟兄下山,不是为了劫道抢些钱财,而是来守着等那个蒙面的少年?”

韩明总算听明白自己跟着下山是干什么来了。

“他基本上每隔月余就会来一次,与其被动等着让他盯住猎杀,不如咱们主动设好圈套侯着,二十几个兄弟,累也累死他了。”

朱三说的时候自信满满,其实心里也没底,毕竟跟对方交手不是一次两次,是知道猎人手段的厉害的。

说话间从藏龙岭上下来的二十多人已经悄悄摸到了山道旁,再往前二里路,左边就是果香娘那个俏寡妇所在的村子,右边就是往武当去的山路。要是这次命好能除掉那小子,再顺便把果香娘接回去给萧当家做个压寨夫人,可真是一举两得双喜临门了。

二十多人到了位置便就地隐藏好身影,半点声响都不敢轻易弄出。

“咱们又不知道那少年具体会是那一天来,若是今天没等到明天再等上一天,我迟早会给憋疯不行。”

韩明蹲在草丛里半天没敢动静,一直到双腿都给蹲麻了才慢慢扶着一旁的树伸腿放松。

“我滴个娘来,不会这么巧吧。”

微微站起的韩明想稍稍活动身子放松,结果刚一站起来便远远的看见一个灰衣少年,步态悠闲的走了过来。

少年一脸漠然步履轻快,跟朱三口中所说的猎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东西遮挡。

“是他么?”

韩明赶紧看向朱三张大了嘴用口型询问。

朱三也注意到了正在靠近的灰衣少年,看身形姿态应该就是猎人无疑,可猎人究竟长什么样他也没见过,所以一时有些犹豫摸不清情况。

远远过来的正是木三千本人。

亏得几年前初上武当时的门试,走了那一趟神道让木三千体内的白蟒气机逐条经脉游走一遍,加上那柄可以牵引气机的戒尺,木三千已经能够随心调动一些供自己使用。

而这趟下山,那柄戒尺恰好就让木三千带在身边。

刀弓齐备的朱三等人抱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心态,便让人拉弦搭箭瞄准了那个慢慢接近的灰衣少年。

这将是自己习练刀剑以来第一次跟人正面交锋,不再是以往利用气机上的优势逐个偷袭猎杀。

按着大师兄的说法若是以境界区分,木三千现在已然有了明理小宗师的境界,短短六年筑基如此足见其天赋超然。

不过比起境界修为,木三千更想好好打磨自己的杀人技,日后自己面对的肯定要比藏龙岭上的几十号山匪棘手的多。

想到杀人技,木三千不由得想起一人,似乎又想到了些有趣的事情,便禁不住扬起了嘴角。

唰!

密林中一道羽箭肃然破空袭来,等候多时的藏龙岭众人得到了信号,一击开始便不得停歇,需得以全力务必求少年身首异处!

第一箭正是朱三射出,紧接着羽箭便从四面八方直指灰衣少年!

木三千修习六载,感知能力早就凌驾于普通人之上,一入山道便觉察出有人埋伏。而他借着黑色戒尺引出气机,就算闭着眼睛也可以摸得清楚对方都隐藏在了哪里。

第一根羽箭破空袭来,木三千正好借着前迈一步身子左倾错开,羽箭堪堪擦着木三千的肩膀一闪而过,然后死死的钉在其身后的一棵松树上,箭尾因为力道积攒无处发泄而不停的来回颤动。

其余二十几根羽箭紧随其后,木三千稍一下顿,身子向上便弹射升空,轻巧的脱离了羽箭覆盖的范围。

一轮完毕木三千腾空而起,一个翻转便落入了草丛里。

那个少年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二十几人忽然失去了目标,不得不停下来。

草丛里噗的一声闷响,倚在树后探出脑袋的一名山匪给鬼魅一般的木三千一掌劈在了脖颈昏死倒地。

木三千抽出他身上的朴刀放在手里掂量掂量。

“好像轻了一些。”

弓箭在此刻便失去了作用,木三千轻易的缩短了距离,于是朱三果断下令,全体举起了手中的朴刀,近二十人对一人的冲杀,此刻才刚刚开始。

第六十章 狩猎的少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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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数的多寡并没有起到太多的作用。木三千半年多以来的磨练已经让他的技巧跟判断能力提升到了相当的水准。

况且自木三千右手持刀左手握着戒尺的一刻,就注定这将会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藏龙岭的山寨里,萧山贵无事可做便绕着寨子前前后后走了一遍,看着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诺大家业,萧山贵也忍不住有些感慨人生无常。想自己以前在军伍里也是极为憧憬,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出人头地战甲披身,那会儿谁有能料到自己最后却是做了一个常人不耻的山匪土大王。

巡视了过后萧山贵便回了住处,可心里却愈发不踏实起来,总觉得要有啥事。

终于在听见山寨门口一阵吵闹之后接着有什么东西坍塌轰隆巨响之后,萧山贵心里不安的警觉还是得到了验证。

留在山寨里的几十个弟兄听见动静也都围过去看个究竟。

山寨两人高的重实木门被齐齐砍成了两截歪倒在一边,升腾起的迷蒙尘土散去才看得见萧当家极为看重的朱三一步一踉跄的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灰衣的少年。

“这就是你们在藏龙岭上的寨子?”

木三千跟朱三他们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短,今儿却是第一次到了山寨里。

朱三进了大门便停下脚步,面如死灰两股战战,木三千手里沾染了鲜血还未干的朴刀就搭在他的肩膀上,朴刀敲了两下朱三就停了下来站在原地。

木三千站在身后四下里打量了一圈,这山寨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看起来不过是几座木屋外加围了一圈木墙而已。

“喂!你是哪儿来的野小子,敢闯进咱们藏龙岭上来!”

木三千怎么看都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对于他们在场的人来说丝毫构成不了心理上的压力,朱三被擒制兴许只是那个小子走运。

于是就有人喝了一声。

木三千也不说话,只是左手戒尺一指,凭着声音判断出的方位就是一道气机喷射而出,用的正是路游师兄最早传授的那一手。

也没见有什么东西,说话的那人却觉得耳边忽然一凉,接着便是剧烈的疼痛和淋漓的鲜血。

再看地上,自己的大半个耳朵竟然被这一下硬生生给切掉!

杀猪舨的嚎叫从那人嗓子里喊出来。

其他人则被少年这一手猛的震慑住,像是无形中有什么东西攥紧了他们的心脏。于是纷纷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远远躲开,生怕下一个遭受不测的就是自己。

“朱三!”

萧山贵迟一些来到了前门,朱三被一个拿刀少年制住,浑身上下衣衫褴褛满是血迹,神情恍惚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然而萧山贵绝对想象不到的是,朱三在山下都经历了什么,眼看着同伴一个个的倒下,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早就让朱三彻底崩溃。

“你就是藏龙岭的当家的?”

木三千看见萧山贵过来别人都主动让开,就猜到来人便应该是藏龙岭的大当家。

“正是在下。不知道咱们弟兄们跟少侠有何仇怨,手下的弟兄说自打半年前你就在山下伤了我弟兄的性命。”

萧山贵也不是笨人,自己出身行伍虽然会些拳脚功夫,但他也还知道天外有天这个道理,江湖上从来都不缺奇人异士,被弟兄们叫做猎人的少年既然能杀得二十几人片甲不留,那么他也相信眼前的少年绝对有能力把一个小小的藏龙岭覆灭。

既然武力上难以抗衡,萧山贵便从别的地方下手,不管如何先给他扣一个主动寻事的帽子,自己这边占着理还怕他怎样。

“离你们山寨不远的村子里有个被人称为果香娘的寡妇,大当家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木三千收起了朴刀,一脚把已经浑浑噩噩的朱三踢开,自己则肆无忌惮的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有所耳闻,不知少侠跟那位果香娘又是什么关系?”

听木三千问起果香娘萧山贵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这个棘手的小子难道跟那个寡妇还有牵扯?

“我管那位果香娘叫香姐。”

“原来少侠跟果香娘相识,手下人多有是新近才上山来的,一定是做事鲁莽冲撞了果香娘,我这就让人查出来是谁,非得绑了亲自去道歉不可!”

萧山贵姿态极低,要是这事儿能和气的过去,别说给个台阶就下,就算折了他几分面子也没什么。

“哦,原来想要抢了我香姐来做压寨夫人的不是大当家。”

“不是不是,肯定不是!这里面肯定有啥误会!”

萧山贵说的信誓旦旦一脸真诚,好像果香娘的事情他真就毫不知情一样。

“要是有误会那就算了。”

木三千嘿嘿一笑。

“省的我灭了你们魏老头香姐他们还得惦记着恩情。”

此话一出萧山贵如坠冰窟,看样子这少年本就没打算放过山寨。

“既然如此敢问少侠如何称呼?”

毕竟是当过兵,萧山贵见跟少年毫无回转余地也就不再废话。自己出身广陵军,虽说只是个偏支杂牌,可在军中也还有几个交情颇深的,大不了回去求求他们相帮,相信怎么也能把这个难缠的小子给摆平。

“你的人不都管我叫猎人么?”

木三千反问。

这边话音未落萧山贵便拔出了腰间的长刀,他就是要趁木三千说话的空突然暴起发难。

萧山贵双手握刀一个跨步向前,接着就重踏步高高跃起,长刀举过头顶作势就要劈砍而下!

一刀毫不拖泥带水,萧山贵出手便是最有把握的一招,这一下是在军伍里练就,经过多年大小战事打磨极具威力!

木三千右脚支撑,左脚轻点地面,身子轻巧的侧开,萧山贵一刀劈在地面泥土四溅。

木三千接着一脚踩住了刀背,抬起另一脚抡圆了就冲着萧山贵的手臂踢去。

萧山贵想要抽刀却发现被猎人踩住竟然纹丝不动,惊讶之下只能迅速脱离,同时抬起小臂去抵挡猎人来势汹汹的一脚。

一脚下去结结实实的踢在萧山贵小臂上,顿时一阵麻木。

木三千如影随形,不给其丝毫喘息机会就贴了上去,左手戒尺啪得一声清脆响亮,萧山贵右边的面颊瞬间火辣辣的疼痛传来。

萧山贵继续后退,木三千仍然紧贴不放,又是一阵脆响。

直到萧山贵左右脸颊都给戒尺打的红肿这才罢手。

萧山贵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开始发懵,眼前的景象迷迷糊糊都看不甚清。

“你可知道我出身自广陵军!广陵军所到之处哀鸿遍野,就连帝沙小国都轻易覆灭!”

萧山贵已经开始恐慌,恐慌到连自己的出身都搬出来希望能吓退那个少年。

“广陵军?”

木三千冷笑一声,看样子自己跟广陵军倒是有缘。

手中朴刀一闪,萧山贵直接被木三千手里的朴刀贯穿胸肺,一回合喘息都没有便死在了当场。

“藏龙岭打劫来往客商香客罪责难逃,今日你们的大当家已死,若谁还敢在此做些下三滥勾当,他就是你们的下场,都滚!”

萧山贵已死,山寨里其他人作鸟兽散,明哲保身才是要紧!

山寨里安静下来,木三千却没有立刻离开。被萧山贵临死之前的一句保命之言给激起了许久没有过的仇恨跟愤怒。

木屋的一角屋檐上挂着一串风铃,山风吹过便叮叮作响。木三千抬头看着那串风铃出神许久,最后抬手一道气机隔断了绳子,风铃掉落下来被木三千接在手里紧紧攥住。

“广陵军,欠的债也该有人要来偿还了。”

第六十一章 长袖舞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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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监苏世玉最看好的徒弟宋知命从北疆回来后经由当朝首辅王明阳的举荐做了个黄门郎。

太安城里都说宋知命搭上了王明阳这条大船,怎么着日后的朝堂上都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可就是苏世玉的处境便显得有些尴尬。宋知命是他最早发现后提携带在身边,不过在门庭清冷的钦天监里即便宋知命有经世之才也无处可以施展。

这不到底还是要投靠了王明阳。

之后宋知命便如鱼得水,从一个小黄门郎一直做到了大理寺值,升官的速度本朝实属罕见。

靖远十三年立冬这天,首辅王明阳上了一道折子,第二天李显皇帝便在早朝上拿出这折子让众臣着议。

王明阳要在兵部之下设辑武司,直属三省统辖。辑武司设司值一名,属正四品。全权天下刀兵统要,山派宗门入籍考校。

首辅乃是文官之首,跟兵部杨问远分率两班,可此次王明阳力主设辑武司,无疑会给当朝兵将再添权柄。

此前还有传闻说王首辅跟杨问远并不和睦,可这会儿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间隙。

杨问远统领当朝武将对设立辑武司一议并没有表示任何看法,甚之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这下子可让其他文武官员犯了难,都说相由心生,但这位爷连个表情都没有可叫人如何揣摩。

结果就在众臣纷纷小声议论不知王明阳跟杨问远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时候,钦天监苏世玉却抢先开了口。

说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但最后却是表达了对王首辅的赞同。

嘿苏世玉这把老骨头,把自己的弟子都给送到人家门下做了大理寺值,现在王首辅建议设立辑武司这么一个权柄颇重的司门,他倒是第一个跳出来声援,看来不只是老骨头,还是贱骨头。

有人开了个头接着又有人表示了附议。

李显皇帝端坐在龙椅上,那张威严的面孔早就看不出了波澜,皇帝准了辑武司的设立,然后选谁做辑武司的第一任司值又让满朝的文武吵破了脑袋。

这么一个实权重位,落到了哪一派的手里都是个极有分量的砝码,在场的无一不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这点利益嗅觉还是有的。

有人不遗余力的争抢,就有人冷着眼旁观。

皇帝跟王明阳还有杨问远三人极有默契一直看着他们争红了脸,还有几人也安静的在一旁并不出声。那几人无一不是身辅两朝三朝德高望重的元老,朝堂之事从来没有直白一说,若是有事便既要照顾到各方脸面又要让事情能办的妥帖,那几位头发都已经花白的人精自然看得出这件事正是事先经过了皇帝首肯,甚至有可能就是皇帝自己的意思,不过是借了王明阳的嘴说出来。

“王首辅可有推荐人选?”

这不皇帝已经按耐不住,出声打断了文武们的继续争论。

乱糟糟的大殿里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下官一时还未考虑周全,合适的人选还要细细考量。”

王明阳鞠了一躬,以示自己欠缺周详。

“这辑武司可是你的主意,你倒还没有想好由谁来做这个司值的位置。”

皇帝笑着抱怨了一句。

“臣有个人选。”

兵部尚书杨问远往前站了一步,躬身说道。

“哦,说说看是谁能入得了杨将军的眼。”

皇帝饶有兴趣。

“大理寺值宋知命。”

杨问远一字一顿的说道。

宋知命就在大殿里,不过是站在末尾的角落里。

宋知命不是苏世玉的徒弟么?

这两年不是王首辅一路提携才从一个小小的黄门郎坐上了大理寺值?

杨问远忽然提议宋知命几乎让所有人如坠云雾摸不着头脑。

先是王明阳的辑武司给兵部添了一大助力,接着杨问远提议让跟着王明阳的宋知命来做这第一任的正四品司值,两人这样相互抬举还真是看不懂。

“宋知命,就是那个抓住了流窜在太安城里的江西盗匪的宋知命?”

皇帝似乎对近些年连年攀升的宋知命还有些印象。

“臣在。”

宋知命在队伍的末尾站出了一步,跪在地上。

“起来回话。”

皇帝一招手。

“谢陛下。”

“看你不过三十左右吧,年轻有为啊!”

皇帝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说道。

“陛下过奖,全凭老师悉心栽培跟首辅大人提携。”

“好好,有了成绩还惦记着恩师的教育之恩,苏爱卿你教出来的好弟子啊。”

“都是知命自己争气,又想着一身本事要为国效力,老臣可不敢贪功。”

众人这会儿恍然,怪不得这苏老头第一个跳出来,恐怕早就得了消息知道这个位置会由宋知命那小子来坐。

如此,辑武司一事便准议,辑武司在兵部之下,司值却是王明阳提携起来的宋知命。

啧啧,真是耐人寻味。

当天这事就在太安城里传开了,懂些门道的人都说太安城里又要多一位新晋权贵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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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元新设辑武司,辑武司的第一条禁令便是太安,东海,南诏三城全面禁武。入城临检,弓下弦刀归鞘。

其实禁武令一直都有,只是不论启元还是北疆,民间都有自备兵械的习惯,启元这边有些地方民风骁勇比起北疆更有甚之,所以禁武令执行起来也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大事也没人去管。

辑武司却重申了禁武令。

当朝文武都在等着看,看宋知命一个不到三十的乳臭未干的青年人能把辑武司给捣鼓出来啥模样。

靖远十四年初,大雪。

太安城里有大雪喝羊汤的习惯。外面大雪飘荡洋洋洒洒,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寒意浓重,三五好友围在桌边看着铜锅里煞白的羊汤翻滚,鲜香扑鼻简直享受。

痩羊楼便是这太安城里做羊汤数一数二的去处。

大雪日痩羊楼里的雅坐包间都提前给订了出去,从一大早开始这楼里便人员往来络绎不绝。

到了中午时候门外依旧飘雪不停。就连主道上的积雪也已经有一尺深,停在痩羊楼后院的几驾车马给大雪覆盖,看起来像是用积雪捏成的形状。

二楼的雅间里的几个公子哥已经从早上坐到了晌午,痩羊楼里极好的女儿红都喝干了四五坛,桌子中间沸腾着羊汤的铜锅已经加了十几次汤。几人却仍然没有离席的意思。

有别的客人来痩羊楼的掌柜只能让他们稍等,待其他地方空出来了才能给安排上,雅间的这几位爷可是真心不敢搅扰。

坐在上位的那个,瞧见没,生的北人南相肤如凝脂,细眼长眉简直比女人都好看,那是京兆府尹孙大人家的公子孙熙邺。

坐他旁边的那位,别看貌不惊人体态一般,那可是管校尉管大人的儿子,俗话说虎父无犬子,管天宁才年仅二十三便从军做到了游击将军,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五品大员了。

挨着门口的那个也不是俗人,翰林吴大人家的侄子,今年举试的探花郎,胸中才高八斗腹内诗书万卷,是个随便作首诗都能让太安城里的小姐千金们流泪湿巾的大才子。

其余几位也都非富即贵,随便单拎出来一个都不是掌柜一介低微能得罪的,更何况他们还足足凑了一桌。

可偏偏就还真有人不开眼的去招惹。

三个披着漆黑斗篷的汉子进了楼里,招呼店伙计过来就问还有雅间没有。

伙计说是没有了,咱这小店二楼雅间总共就那么几个,除了天字号的其余客人也都是刚来,估计还得等一会。

天字号怎么了?三人摘下遮挡风雪的斗笠,一个个看起来凶神恶煞。

天字号的几位爷从早上就来了,现在还没走,估计这一顿可得吃到晚上。

伙计老老实实的回答。

凭什么啊!他们的肚子是能填海啊还是能装山啊!

三人当下就不乐意了,蹬蹬蹬上楼就要找人理论。

伙计一下子傻了眼,几个人都没能拦住,最后还是让三人上了楼去一脚踹开了雅间的木门。

屋内几个人正巧说到了近日在朝堂上被提为辑武司司值的宋知命,还说今后要不要去拜访表示一下,毕竟新人权贵结交好了绝对堪有大用。

结果还没能讨论出个所以然雅间的木门就让人一脚给踹成了两半。

“就是你们几个小崽子占着雅间大半天?吃完了就赶紧给爷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三个彪形壮汉进了屋里,张口就是不客气。

伙计怕出了岔子忙把掌柜的叫来,掌柜跟在后面听见动静险些就直接给吓昏过去。

“三位爷三位爷!这屋里的都是咱们当朝大员家的公子,可不敢得罪,我这就让人收拾出来雅间!”

掌柜赶忙挤过去,挡在三人身前小声提醒,然后又不断给桌上那几位喝的醉醺醺的公子少爷赔罪道歉。

管天宁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份委屈,就连在军伍里他的上级也都得卖他老爹几分面子,被人踹门而入当下就给激起了火气。

“你们三个哪儿来的狗东西!搅扰了老子的雅兴信不信叫你出不去痩羊楼的大门!”

其他几个也都一贯张扬跋扈,还从没有人能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也都摇晃着身子站起来破口大骂。

“我当太安城里的权贵子孙有多大能耐,一群醉鬼而已。”

这话一出直接让吴镇凡几人炸了锅,直接掀了桌子就要动手。

结果刚冲过去的几个几下就被撂倒在地。

管天宁酒量在几人中最好,此刻还有几分清醒,见三人都是练家子便吹了一声响指,片刻就听见呼啦啦一队穿着便衣的人马举着刀棒挤上了二楼雅间。

“杂碎告诉你,还没有几个人能在太安城里横着走!”

“这话在理,不过管将军似乎也不能吧。”

场面刚一僵持就听见有人接过管天宁的话茬反问了一句。

“你又是哪根葱?”

管天宁看见一个白衣青年从人群里走过来,便以为是跟那三人一伙。

“在下宋知命。”

来人进了雅间稍稍欠身,表明了身份。

宋知命?!

孙熙邺第一个反应过来,不就是辑武司的第一任司值!

“奉陛下旨意,太安,东海,南诏三地全面禁武,今儿大雪本不想搅扰几位的雅兴,可职责在身不可不作为,怎么着,管将军跟下官走一趟?”

“既然知道我们几人,那就应该详查清楚了再做决断,相信宋大人一定会秉公办理。”

孙熙邺走到前面行士子礼。

“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刚有人一出来亮刀兵您宋大人就现身,我要去京兆府尹那里说个明白!”

管天宁也不笨,但还不够聪明。

“下官只管禁武管刀兵,其余是非一概不问,有什么话还是到了辑武司再说。”

宋知命毫不让步,一时间剑拔弩张。

稍微僵持最后还是管天宁先服了软,这禁武令毕竟是在皇帝的授意下搬出,就算日后这事儿给捅到了皇帝那里自己也得不到什么好。

于是先前持了刀兵乌洋洋的一群人都在下大雪的这天给押去了辑武司。

游击将军管天宁因为聚众闹事被关押,这事儿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太安城。

恐怕不止是太安,这天下东西南北都要变天咯。

很多人都从管天宁被罚这事儿里咂摸出了点什么别的意味。

第六十二章 天师府

(书友群:537618645作者微博:若饮三千,欢迎各位观众老爷围观拍砖!!!本作者绝对是写小说里长得最帅的,长得帅的里写小说最好的!!!!!!怎么啦,我膨胀啦!!!)

东宫暖阁里,太子李诨披着紫黄锦缎做的披肩,碳火地龙烧的正旺,就这样贴身內监还怕这位年轻的主子受了凉,赶紧又去添备了手炉。

李诨笔挺着腰端坐在案几旁,黄花梨的案几上整齐的码放了几叠各地呈上来的折子,李诨握着朱砂笔边看边不时的批注上几句。

这是皇帝留给太子的功课,李诨可不敢轻易马虎了。

“殿下,京兆府尹孙承宗求见。”

内监躬身过来小声提醒生怕惊扰了殿下。

“让他进来吧。”

李诨稍一停顿,就让内监去请孙承宗进来说话。要是搁到以往别说孙大人主动前来,就是李诨真有事情想要见他也得好好考虑准备妥当。

太安城里莫要说隔墙有耳,说那耳朵那眼睛就跟你身后一直盯着都不为过。有些人巴不得你犯点什么过错,不借机整死你那都是手下留情了的。所以身为太子的李诨平日里更是谨小慎微,不允许自己被人抓住丁点的把柄。

孙承宗拱着手弯腰进了暖阁,还未到跟前便重重的跪在地上,头埋得极低,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哭腔。

“殿下可要救救老臣啊!”

这一声好似有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直接给李诨喊了个愣。

“孙大人怎么了这是?出了何事让你这般惊慌失了分寸?”

李诨赶紧放下手里的折子起来过去搀了孙承宗一把让他起来说话。

“老臣一时心焦失了仪态,还请殿下恕罪!”

孙承宗还没起身便又要跪倒磕头。李诨一时哭笑不得,这孙大人哪儿都好,就是老有一股子迂腐劲儿。

“不碍事,你还是起来说说到底出了何事?”

“是殿下。”

孙承宗深呼吸两下看似这才稳住了情绪,李诨只是心里暗笑,都是老狐狸做戏能做到这份上也真难为他了。

“皇上准了首辅王大人的折子设了辑武司,这个宋知命宋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大雪那天不知道怎么就把跟朋友在痩羊楼饮酒的犬子给拿住了,辑武司派人去我府上通知我这才知道。辑武司负责城里禁武禁刀兵,似乎还涉及到江湖中事,可我儿子一介布衣怎么会跟辑武司的禁令扯上关系?我当天就去探查情况,谁知道不止是我儿,还有管将军的儿子管天宁,翰林吴大人的侄子都给抓了进去。”

“还有这事?”

李诨听孙承宗把事情粗略说了一遍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这辑武司表面上看是首辅王明阳提出设立,实际上辑武司的权利正好暗合了之前父皇跟自己说过的化江湖气运为朝堂所用。因此辑武司可以说是为了实现父皇的谋划应运而生的工具。

宋知命那个年轻人李诨也有所耳闻,他是钦天监苏世玉的弟子,后经由王首辅的提携才坐上了辑武司司值的位置。

巧的是宋知命在朝堂上不属于任何一派一党,不是王党也不是杨党。一个没啥背景的人却又能得到两边的一些支持,就不难想到这宋知命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让他上位接手。

而他上任后除了推行禁武令之外,做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把一帮官家公子哥给抓进了牢房里。

要是考虑到他以后可能面对的局面,这一手开局确实漂亮。

想到这里李诨不由得笑了笑。

“哎呦我的殿下,您怎么还笑起来了,我家可是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啊,要是他出了啥意外可叫老臣怎么过呀!”

“孙大人别着急啊,您儿子没事。”

李诨见孙承宗又要哭丧着脸开始演戏连忙收敛起笑容正儿八经起来。

“没事?”

“没事,我跟你保证。这位宋大人不过是借你们几家的公子少爷立个威,你想想辑武司是干什么来的?他们以后要打交道的可都是三七不认的江湖人,所以他就先拿你们这些权贵人家立个典型,意思是说你看就连咱们当官的官老爷都得老老实实安规矩来,你们这些江湖人可更不能添乱了!”

“殿下所言当真?”

孙承宗听李诨几句解释倒真像那么回事,不过还有些将信将疑。

“孙大人是因为事涉您家公子,失了分寸才会如此慌乱,您先回去冷静下来,然后想想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老臣心里也安定了几分。”

得到了李诨的允诺孙承宗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跑。

“陛下龙体有恙殿下代为处理政务,老臣因为一点家事就来打扰,实在是罪责难逃。”

“孙大人也是爱子心切,您就安心回去等消息好了。”

孙承宗又跪谢了几句这才由内监带着离开。

被这一通打搅李诨也没了心思继续批阅折子,就传了驾出去透透气。

往常有父皇在的日子,无论天气再好也总叫人不能畅快的呼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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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了新年的祭典,张福兴这个常住太安城里的国师基本上也就能空闲下来。

事实上张福兴这个虚名国师比起钦天监都有不及。钦天监起码还在编年历观天象,而道统正传的张福兴除了主持些祭典礼仪就只能靠跟一些朝中权贵讲经说法打法时间了。

在哪儿都是修行,张福兴乐得自然也不去计较。

大雪日第二天,服侍张福兴的道童刚一打开天师府的朱漆大门就看见有个无精打采还带着浓重的黑眼圈貌似整夜未眠的年轻人站在门旁。

见府门一开年轻人就打着哈欠往里走。

“先生您是谁啊,先生您不能创进来!”

道童想去拦住年轻人,可那个年轻人摇摇晃晃就跟个泥鳅一样让人难以下手。

“我是辑武司司值宋知命,你快去通报张天师,小心晚了要被罚抄写经书。”

宋知命昨儿个在痩羊楼里抓了几个权贵家的公子,结果从下午开始一直到大半夜里都没能安生,那群入土半截的官老爷一看自家儿子被抓,那一个个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宋知命实在招架不住那些老油条的聒噪,就跑了出来躲一躲。想来想去天师府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道童一听这年轻人自报家门竟然还是个朝廷大员,也不管真假就丢下宋知命往院里跑。天师府除了张国师刚来那几天热闹了一阵,逐渐就成了无人问津的冷落门庭,今儿忽然来了个自称是啥司值的人,那可得赶紧去通报一声。

天师府后院的门厅里,宋知命被道童引到了这里,跟张福兴隔了一张四角桌分坐在蒲团上。

“宋大人可是近来太安城里炙手可热的新贵,怎么会跑来咱天师府这等冷清的地方。”

张福兴虽说看似木讷寡言,但却是个极为内秀之人,宋知命是近些年崛起迅速的后辈晚生,可天师府跟谁都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所以对于宋知命的突然造访张福兴还是选择了谨慎对待。

“张真人可别说那些没甚营养的客套话,我是因为接了辑武司司值的位置有些事便必须去做,不过惹出来的麻烦也该我去应付,实在是心力憔悴就想着来张真人这儿清净清净,要是真人还来哄人的那一套,我可就走了。”

在敦煌那会儿宋知命就跟武当掌教张铭钧打过交道,对这些修道人的个性也多少有些了解,于是张福兴就不去故意遮掩什么,有啥说啥反而能搏得好的印象。

“宋大人直爽,是老道小人之心了。”

张福兴呵呵一笑,给宋知命跟前的茶杯倒满了热茶。

“几年前我在敦煌,跟掌教真人有过一段缘分,掌教真人在那时曾提点一二,知命受益匪浅至今感激。这次来找张真人除了借天师府躲一躲,还有件事。”

“宋大人但说无妨。”

“近日内监传出旨来,皇帝陛下龙体抱恙,由太子殿下暂时代为处理朝政,其实咱们的陛下并无大碍,而且陛下也不在宫里。”

宋知命端着茶杯从天井里望向外面雪后湛蓝的天空,慢悠悠的说道。

“陛下去了玉柱峰。”

第六十三章 煮茶论江湖

(第一卷结束倒计时,第一卷主要交代了世界架构背景,故事起因,也就是埋了一些坑之类,有些枯燥,第二卷会是新的东西,希望能写的越来越好。最后我还是最帅的网文作者,不吹牛!加群围观微博请翻看前面几章开头,懒得复制了,就这样。)

姚简俞大海还有孙兴几位久不现身的老祖宗难得一块聚到了玉柱峰。

京城里做国师的小师弟没啥动静,可皇帝明显也没打算偷偷摸摸,提前半个月就差了人上了山来通知,说是李显皇帝要移驾武当拜谒真武。

江湖朝堂此前少有交集,一国之君会亲自前来,张铭钧跟几个师兄弟也着实猜不透李显用意何在。

从师弟张福兴传回的书信中,山上也都知道朝廷近来动作不断,先是在兵部之下设了辑武司,之后便在太安,东海,南诏三地推行禁武令。随着局势进展还同时崛起了一位年轻权贵,这人张铭钧跟木三千都认识,真算起来也是位故人。

知道宋知命从敦煌回了太安城后便经由首辅王明阳提携,从黄门郎一直做到了辑武司司值,正儿八经的四品大员,木三千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他那种油滑如泥鳅的个性,做官肯定比练功要有出息。

算日子皇帝今儿就该到了武当,张铭钧早就让陈常名挨个去知会了几位师叔伯,尽管那几个老祖宗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看在掌教师弟的份上一块去了山下,老老实实的侯在神道口等着。

武当山上辈分最高的两代人,除了远在太安城里的张福兴,无一缺席。

木三千也在迎接的队伍里,掌教师傅并没有因为帝沙的事情而让他刻意回避或者有所隐瞒。

“师弟你觉得皇帝会是个怎样的人?”

神道上山风凛冽,掌教张铭钧站在玄武当兴的牌坊后,身旁是其余几位师兄,再往后就是陈常名商榕郭打铁路游跟木三千几位。

商榕本来挨着大师兄,跟木三千中间还隔了郭打铁跟路游,师徒两辈顶着山风站了好一会,商榕却第一个悄悄跟路游换了位置,小声的跟木三千说话。

“没见过呀,要说有点印象也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

木三千觉得冒着深冬的山风有些刺骨,就双手插在袖口里,活脱脱一个老农架势。

“也是,毕竟要眼见为实,皇帝亲上武当咱们可要好好请教。”

武当山上不问过去,所以商榕的身世木三千从未细细了解过,但多少也从吕子皎那里听了一些。

二师兄跟自己都算是旧国遗民,身上背负着的不是国仇就是家恨。唯一的区别仅在于两人一个是帝沙佛国皇子,一个是楚夷军将贵族。

“请教那是自然。”

木三千点点头,这么多年在武当耳濡目染,心性早就更加沉稳理智,相信这也是为什么师傅明知道山上有两个跟李氏皇族仇深似海的弟子却还敢不做任何防备的大抵原因。

张铭钧深信自己的弟子,即便是要找李家人报仇,起码也会是一种体面且盛大的方式。

冤有头债有主,这也是世间最根本的道理。他张铭钧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

“见过了李家皇帝,我就要下山去了。”

二师兄接着又说道。

“师弟刚上山的时候我还在纠结于一场已经无法改变的败局,那时候多亏了你我才能够早点醒悟。下山之后,我会亲手开启新的一场较量,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尽管商榕木三千他们远远站在后面,无疑张铭钧跟俞大海几人也都听的清清楚楚,俞大海是商榕的师傅,他心里知道总会有一天,商榕会为了十六年前楚夷的败局做点什么,只是此刻亲耳听到,俞大海还是觉得心中怅然。

“全力以赴。”

木三千重重的重复了一遍。

神道尽头远远的终于看到四个人影慢慢由远而近。

张铭钧往前迈了一小步,恰好在牌坊前。

等那四人终于到了跟前,一直耐心等着的木三千他们才看清了当今最具权势的男人是个什么模样。

“陛下有何吩咐叫人通知一声不就好了,何必千里迢迢的屈尊到咱们这穷乡僻壤来。”

张铭钧稽首行礼,对着四人中间的那个说道。

中间的男子无疑就是李显皇帝,他除了穿着一身较为考究的绸缎衣袍,看起来跟普通的富家翁并没有什么区别,身形普通,样貌普通,留着修剪的极为整齐的短胡须倒还挺让人印象深刻。

而站在旁边的一个持刀男子,长得人高马大英武不凡,在人群里也更为出众一些。

“真人是出世修道,正好也借着机会出来走走,老是待在太安城的皇宫里,闷也闷出病来了。”

李显走上前扶了张铭钧一把,开口说道。

“陛下微服,怎么没让张福兴师弟陪同,毕竟有个熟人一路照应贫道也安心些。”

“张天师新年祭典忙了两个多月,让他好好休息一阵,就没告诉他。”

“贫道代师弟谢陛下体谅。”

简单寒暄过后张铭钧一一把几位师兄引荐给李显皇帝,其他几个小辈就没了这待遇,只是一句略过。

李显这边陪同来的,那个持刀人竟然就是当朝的兵部尚书,杨问远将军。

其余两个则是宫内近侍。

张铭钧在前把皇帝引到了玉柱峰金顶。一路上自然少不了向皇帝介绍武当几峰几脉,人文历史逸闻趣事。皇帝听得兴致盎然,时不时也问上几句。

如果不是因为帝沙灭国就是出自眼前这个看似已近耳顺之年的男人,木三千跟在后面一路过来对李显的印象不能说差。

世俗人间的至高权利,真的会让一个普通人变得冷若冰霜,对权利无限的欲求可能会把一个人推向辉煌的巅峰,也有可能会把一个人丢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此刻木三千距那个站在人间权利巅峰的男人,不过只有十步的距离。

不过十步。

木三千还在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却忽然眼前一黑。抬头一看却是腰间持刀的杨问远突然停在了自己跟前。

“年轻人满腔热血容易冲动,但最好还是不要让冲动占据了你的脑袋,不然这会很危险。”

杨问远不动声息的慢了几步,刻意把后面的木三千跟商榕于前面的人隔了开,然后才小声提醒。

杨问远号称启元庙堂里的武道第一人,修为境界深不可测,只有传闻说还在帮着启元南征北战那会就已经突破知命境界。

从入山神道的牌坊开始,杨问远就隐隐觉察到那几个年轻道人中有个人的气机一直在不安的运转,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头被关进牢笼的野兽,来回的踱步,不时的撕咬,面漏凶光极度危险。

那股气机时而隐匿不可闻,时而狠戾暴躁,杨问远身负护卫皇帝安全职责,自然极为担心。

临近金顶,杨问远终于锁定了那股气机的由来,只是还未能明辨这隐隐的杀意是从最后的两人中的哪一个身上散发而出。

木三千险些就撞在了杨问远后背上。

“将军您刚才说什么?”

心思飘忽的木三千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没什么。”

杨问远扭过去头继续往前。

“莫名其妙。”

木三千嘟囔了一句,随后看了跟自己并肩同行的二师兄一眼。

商榕攥紧了拳头浑身紧绷,大冬天里额头上却都是沁出的汗珠。

杨问远一走,商榕明显感觉轻松下来,一口浊气呼出,才冲着木三千笑了笑。

“失态了。”

到了太和宫后殿里,俞大海几位师叔祖都先行告退,武当这边就只剩了掌教张铭钧,弟子木三千,陈常名跟商榕陪同。

后殿暖阁临窗而建,掌教叫人把自己一直都舍不得用的茶具端了出来,铜壶里沸水翻腾三遍,掌教拎着铜壶冲开了今年的新茶。

茶道在南方士子中极为盛行,被看作是修身养性的雅道,后来也逐渐流传到了北方,不过依旧是身家富裕的读书人才会经常摆弄。

张铭钧煮茶泡茶,手法略显笨拙。

不过李显皇帝依旧笑眯眯的看着。

杨问远跟另外两个侍卫被大师兄带着出去转转,看看玉柱峰上雄奇秀丽的景色,也看看山上道士练拳做功课。

后殿的暖阁里,就剩下了皇帝跟张铭钧。

“江湖才有真风流。此话直到朕这趟出太安城才算亲眼见识。深宫高墙里的生活,着实是太过乏味了。”

皇帝接过张铭钧泡好的茶在鼻下轻点,一股新茶的清香透进颅腔极为舒爽。

“陛下日理万机操劳的是整个帝国,江湖上的风流不过是狭隘的恩怨罢了。”

张铭钧跟李显皇帝算是旧识,早在李显还不是皇帝的时候两人就有过交集。对于现在已经是九五之尊的李显,张铭钧敬则敬矣,并无他想。

“可朕还是很羡慕江湖人的自由啊。”

李显小抿一口,舌尖扣齿回味一番,新茶清鲜,但毕竟还要经过些时日才能沉淀到醇香。

“哪儿有什么自由,不还有句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来的。”

“真人远离庙堂,更不知晓官场纠缠啊,那才真是身不由己。前年顺州遭了旱灾,一级级上报到了太安时已经饿死了几千人,灾民逃荒涌入别州,一时间社会动荡。朝廷估算下拨赈灾银两,一项项算下来要五千万两之多。皇后知道吓了一跳,受灾的人数才不过十几万,这五千万两足够每个人分好几百两了。王首辅恰好在场,他说这赈灾的银子,能有五分之二是给给各地灾民所用,其余的都是上下打点官员。朕明知道那些官贪,可依然没办法处罚他们。这背后牵扯,世宗豪族官派勾结,像是树根一样纠缠不清。这才是朝堂上的不自由啊。”

皇帝难当,好皇帝更难当。

每一条利国利民的政令推出都会遇到层层阻碍,就算李显在大殿上直接发了脾气,骂的文武百官狗血淋头甚至砍掉几个脑袋,他们中的一些表面上吓得跪在地上高呼有罪,其实心里说不定就在暗暗嘲笑皇帝的无能。

“若是江湖,最起码做事能痛快些,有仇就报仇,有怨就报怨。”

“也许吧。咱们出家人向来与世无争的。”

“我倒给忘了,在真人跟前说什么打打杀杀,实在有扰清净。”

“陛下言重了。”

“说到江湖,虽然朕久居宫中见识寡薄,但也听旁人说起过一些。关于江湖宗派似乎有个一山一寺一书院,两宗剑道归一人的说法?在宫里碍于举止礼仪也不好抓着人详问,真人能不能帮朕答疑解惑?”

“答疑解惑不敢当,确实是有这种说法,若是陛下想听贫道就说几句。”

一山一寺一书院,两宗剑道归一人,江湖上有这种说法也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情。

开头的一山一寺,指的便是武当山跟西方佛门踪源雷音寺。两方能在这排名上分列一二,不止是因为武当修道巧夺天工,禅宗普渡功法神奇,更因为两者因为其哲思而对世俗有着莫大的影响力。

书院说的则是太安城里的岳麓书院,钦天监苏世玉,现在已经是辑武司司值的宋知命,还有很多大儒符师,都是出身书院。

两宗指的一是北疆烂柯山魔宗,一是西蜀皇族剑宗。龙殊跟东皇太一都算是这两宗之人。

至于最后的剑道归一人,这五个字实际上是对宁逍遥莫大的赞誉,天下剑道他为魁首。

张铭钧细细将这些讲给皇帝,皇帝一时间听得出了神,看着窗子外边的山崖许久没回过神来。

“陛下?”

张铭钧已经讲完了宁逍遥在武当的成名一战,皇帝只管神游也不知道听没听。

“嗯?哦哦,朕有些分心了。”

皇帝收敛了视线回过神来。

“朕如果在东海办一场武道会,以此来点评武榜排名,日后各宗门凭武道会可如军籍封官进爵,如何?”

皇帝忽然说道。

第六十四章 问道极远

(又断更了,不好意思!不过断更也不会改变我是网文界最帅作者的事实!交流群微博看前面几章找找看,我手机发的懒得找了,就这样。)

老皇帝跟老掌教在后殿的暖阁里闭门打禅机,几位老祖宗懒得伺候,姚简第一个开溜跑去了丹房,在他眼里整天守着丹炉打铁的徒弟可比什么都好。

其他几位出了后殿倒是没有即刻离去,在玉柱峰上逗留了片刻,顺带着还指导了徒子徒孙们练拳引得一时轰动,除了大师兄陈常名跟其他几位同辈,孙兴俞大海这样年纪的老祖宗可是难得一见。更有些门内弟子一直都是听说,心里早就把那几位当成了神仙一样的人物,老神仙现身,可不就是稀罕的事情。

杨问远则由木三千陪着,在太和宫附近转了转。

兵部尚书还是手握重权的大将军,除了姓李的人那几位放眼天下还真没几个能让他正眼相看,这不是杨问远性格高傲目中无人,而是身居高位多年着眼处必然极远,所思所虑已非是一般柴米油盐,更没有必要故作姿态显示谦和。

所以武当让一个小道士陪自己,从太和宫到前殿,一路上木三千笑意盈盈的解说,杨问远只是不时的点头,连出个声都没有。

木三千也不以为意,要真是跟这个冷面将军较真,那自己不早就拿着戒尺先捅了这厮,然后去暖阁把李显给抽筋扒皮吊起来打,才能平息自己心底的仇恨。

灭国离家的仇恨。

但这里可是武当,前后五百年道门正统无出其右的武当。更何况这里是木三千生活了六七年的地方,他早就把武当当成了自己的家,把师傅师叔师兄们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如果因为一己私仇牵连了武当,那才是罪不可赦,就如同二师兄先前说这次之后就会下山一样,相信他也是把不能牵连武当定做了底线。

前殿广场上还有道人们在一块练拳,武当重视内在修为,孙兴老祖宗还研究了一套打起来极慢的拳法,说是气随身动不止不歇,讲究气机运转连绵不绝,套路简单极易上手,许多道人们练着练着就琢磨出了点滋味,对这套看似简单却奥妙无穷的拳法深以为然。

“小真人请教一下,那些道人们练的是什么拳?”

木三千引着杨问远从边道上往殿前广场走,一路上都沉默的跟个哑巴一样,结果看到那些练拳的道人杨问远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没名字,是孙师叔琢磨出来的,练了一段时间觉得可以强身健体,就教给了其他道人。”

“哦,这样啊。”

杨问远远远看着广场上练功的道人若有所思。

“杨大人对这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也有兴趣?”

“让小真人见笑了,杨某身在行伍也懂些拳脚功夫,孙真人所创的这拳法可是精妙无比,绝不是什么粗浅的功夫。”

道人们练拳沉醉其中,倒是让杨问远给看出了门道。这套拳不求大开大合,只求拳打周身,脚下不动如山,形似流水柔中有力,只不过那些道人练起来徒有形似,神似能达三分便已经不可多得。想来创出这拳法的孙真人必然是登峰造极的人物。

“江湖中人一辈子必然要面临道门武当跟释们雷音两座武道巅峰,从普通门人练的拳便可窥见一二,武当山的底蕴果然深厚。”

“能让号称是启元朝堂武道第一人的杨将军如此不吝赞美,想来孙师叔会很高兴。”

木三千客套的回了一句。

“就事论事而已,武道一途千百年来的传承也就儒释道三家一直生生不息,不过近些年释门的日子可不算好过。”

“可不,就连一向无争的佛国帝沙都给启元的铁骑踏破,能在如此世道下传承,还真是难。”

“奉命行事而已,皇帝陛下雄图大略治下清明,况且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是要有人不断的牺牲才能不停的向前。”

最初知道李显意欲灭佛,以此来开启颠覆江湖的盛大序幕,杨问远心里也曾经犹疑,但食君禄分君忧,他还是坚定的站在了李显这边。

“杀人而已,再高尚的借口也改变不了事情的本质。”

木三千冷笑了一声,他发现地位越高的人似乎就越要把自己装饰的正义且伟大。

“小真人似乎对咱们有些成见?”

杨问远明显感受到了木三千口气的变化,他好像在因为什么而恼怒,只是这种恼怒还被压在心底。杨问远不再去看广场上那些练拳的道士,扬起嘴角笑了笑。

“哪里有什么成见,也是就事论事而已。”

打嘴仗木三千可还从未怕过谁。

“杨某听说帝沙国姓木,方才见别的道人管小真人叫小木师叔,不知道小木真人的木跟帝沙的国姓,可有关联?”

“杨大人言重了。小道士跟着师傅修心养道,俗名凡尘早就不放在了心上,名字不过是个记号。”

木三千心知杨问远的问题包藏祸心,但他仍然没有选择明确的否定。

杨问远点点头,不再接着追问下去,他大概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便足矣。

“帝沙号称佛国,乃是中原诸国中得佛门传承最多,杨某未能亲赴西北跟佛门世宗文空和尚切磋实为一生憾事,不过看了军报说广陵军挥兵直入鲜有抵抗,想来帝沙佛国也都是浪得虚名之辈。”

杨问远一转话口,直接把帝沙佛门给贬的一文不值。

“武当道统正宗,是不是要比帝沙佛国货真价实一些?”

“杨大人有此雅兴?”

木三千心里暗笑,自己都还没有去找李显的晦气,杨问远倒是一直不停的撩拨。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杨问远从方才的交谈中已经把木三千认做了那个在神道上露出危险气机的人,而理由则是木三千对帝沙灭国一事的态度跟他恰巧是同帝沙国姓一样姓木。

“小真人可否指教一二?”

“乐意至极!”

木三千眯起了眼睛,心里早已经想着把杨问远的祖宗十八辈都问候了一遍。你一个修为高于知命的老家伙跟我一个不过明理境界的指教,这脸皮也真是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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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啥啥?小师叔跟杨将军打起来了?”

吕子皎做完早课回房觉得还有些饿,就到厨房里盛了一碗白饭,可刚吃了没两口就有个小道士跑进来,说小师叔木三千跟上山来的杨问远将军打起来了!

我滴个姑奶奶,小师叔平日里虽说也爱做些仗着辈分欺负人的事,可也没到一言不合就跟人打架啊,更何况还是跟堂堂的兵部尚书杨问远大将军!

不行,得赶紧去看看!

吕子皎扔下吃了不到一半的米饭就往外跑,胖的跟球一样的身形就跟滚在地上一样。

等到了殿前广场,吕子皎发现广场上已经围满了瞧热闹的道人。

大师叔陈常名跟二师叔竟然也站在远处的台阶上指指点点,丝毫没有劝阻的意思。

吕子皎又看了一圈,没有发现郭打铁师叔的身影,估计他还在丹房里守着,路游师叔不喜欢凑热闹更不会露面。

而广内小师叔跟杨将军已经打在了一块。

输人不输阵,在木三千看来杨问远就是在故意挑衅,而杨问远则是想做最后的确认,木姓,对李显皇帝怀着浓烈的敌意,种种都让杨问远忍不住猜想。

不过一交手杨问远却忽然发现木三千的气机根本就不是神道上出现的那个,这让他就有些疑惑。

带着试探目的指教也就没了意义。

不过另一方的木三千却打出了火气,自己老老实实的在仇人跟前装孙子,结果杨问远却还不依不饶的咄咄逼人,是可忍叔叔也不能忍,不打他个一二三还真叫朝廷小瞧了武当。

戒尺在他身上,木三千用的却是一把普通的铁剑。

戒尺之下气机随意驱使,纵然一把普通铁剑也光芒四射锋利无比。

杨问远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人本就已经无意再战,谁知道木三千身形鬼魅如同跗骨之蛆,凌厉的攻势毫无章法,一时间杨问远只能鼓荡气机专心防御。

武当剑法本就极为盛行,在宁逍遥跟上一任老掌教互递一剑不分胜负后在江湖上就更加显赫,几乎到了任谁都能叫出一两剑招来。

可木三千使的分明跟武当剑术毫无关系。

杨问远虽然只能被动防御,但数十年的内力积攒远非常人可比。他单手握着刀鞘高举头顶,挡住木三千的当空劈砍后木三千还在半空中的身子就如同灵蛇一样,右腿横踢直击杨问远的面门。

这种阴狠毒辣的招式可不像武当正统,杨问远邹起了眉头脚下力起身子便极速后移,轻松躲过了木三千的攻击。

得势不饶人,此子真是张铭钧那老头教出来的徒弟?

杨问远拇指推刀,波澜不惊的心境被木三千激荡起了一丝敌意。

“好!”

殿前的台阶上忽然有人喝了一声彩。

“杨将军枉你号称咱们启元朝堂武道第一人,结果被张掌教的弟子给压的毫无还手之力,恐怕你这第一人的名头要让贤咯。”

李显气态华贵,台阶上掌教站在一旁。

皇帝都给惊出来了,两人便就此停手。

杨问远向着台阶上的皇帝欠身致意,木三千也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显。

暖阁里皇帝跟张铭钧刚刚说到了自己想要在东海办武道会以此来遴选武道人才,给予晋身向上开辟通道,张铭钧则说武当大都是修道世外之人,恐怕难说动门内弟子前去参加,李显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外面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

两人也就没能继续,出来一看才知道木三千跟杨问远不知怎么就动起手来。

道人们知道跟掌教站在一起的便是启元当今的天子,便纷纷稽首行礼。

“朕微服武当,一来是跟掌教张真人叙旧,二来朕有意于东海举办武道会,目的是为了江湖中人广开门路得以投身仕途,先前在暖阁里跟张真人商议的正是此事。”

李显出来见广场上道人聚集,索性就直接把武道会一事公之于众。

“而这第一届武当会的江湖令,朕决定由武当门人来执掌,传旨江湖,会道东海!”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且不说武道会能为启元挑选多少能人异士,单就以武入仕的做法就不知要引得多少江湖二郎赶赴东海。

可如果江湖事跟庙堂事牵扯了个不清不楚,那这江湖也就彻底变了味。

“陛下此举未免过于轻率了吧!”

张铭钧没有想到李显会在武当山上突然来这么一手,自己则完全陷入了被动,当下便有些恼怒。

“武当为江湖上公认的魁首领袖,这武道令在玉柱峰上发出,最合适不过,相信张真人定会助朕一臂之力吧。”

“武当虽然徒有声望,但要说号令江湖恐怕就是痴人说梦,陛下此举欠妥!”

张铭钧跟李显两人站在台阶上嘀嘀咕咕,台下人不明所以,陈常名商榕木三千却听得真切。这李显老头也太阴险了!

张铭钧不觉气机大盛,周身衣袍鼓荡,杨问远按着腰间的刀柄步步逼近,李显挨着张铭钧几乎被气机压的喘不过气来,但他仍一步不肯退让,死死的站着。

“陛下!”

通往玉柱峰的神道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接着就看见一个全身轻甲的精瘦老头几乎连滚带爬的就到了殿前。

“臣弟不知陛下微服,护甲来迟罪该万死!”

木三千看的清楚,那老头竟然就是别院李吉的老爹!

“广陵王起身说话。”

李显被张铭钧气机压制,连抬个手都困难,但他仍不失帝王风度。

“谢陛下,臣弟亲率六千近卫,还请陛下移驾行宫歇息。”

六千近卫?

张铭钧可不信有这么巧的事,这边李显刚上山那边李琦就带了六千亲兵围在山下,还说不知道皇帝微服。这摆明了是给武当下的套!

“广陵王好大手笔,六千近卫都舍得带着来咱武当爬山受累。山道难走,可叫你那些手下小心着点,万一掉下山崖摔死了千儿八百,咱可担不起这责。”

打嘴架张铭钧自问也是好手,打真架那就更甭说了,凭六千人就想骑在武当山上作威作福,开什么玩乐!

“不劳真人费心,这六千近卫个个都是好手。”

“说那些做什么,朕来武当可是还有正事要办。”

李显咳了一声,身形摇摇欲坠,张铭钧更盛一层的气机已经让李显不堪重负。

杨问远此时已经突破了气机屏障,离皇帝仅有一步之遥。

唰的一道寒光闪过!

从太和宫房顶一柄青钢剑呼啸而过,直插杨问远身前!

木三千抬头看去,竟是路游师兄!

就说怎么不见路游师兄来凑热闹,原来是躲在了房顶。

“这个传令之人,张掌教可有合适人选?”

皇帝忍着呼吸还是说完了最后一句。

“我愿替陛下走一趟!”

欺人太甚,张铭钧被李显言语相逼,无意识便要再攀升气机,台下却忽然有人说道。

这个僵持两难的局面谁也无法轻易插手,一个是世俗皇权的巅峰,一个是江湖武道的扛鼎。

商榕本意就打算近日下山,他犹豫了一下正要走出一步替武当抗下这个罪责,但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小师叔!”

吕子皎也没有想到,这时站出来的竟然是小师叔木三千。

“三千。”

张铭钧几乎要覆盖天地的气机戛然而止。

“小道愿为陛下走这一趟。”

台下的木三千低头颔首,又重复了一遍。

“小真人是?”

李显周身压力尽散,他额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作为启元的皇帝,他不能退让,幸好是他坚持到了最后。

“小道木三千。”

木三千主动应承下来这差事,惊讶者有之,羞愤者有之,理解者有之,耻辱者有之。

但木三千视若无睹,像是完全没看见一样。

“陛下,小道在此之前可否有两个不情之请。”

“混账,能为陛下效劳乃是荣幸!”

李琦瞪了木三千一眼说道。

“但说无妨。”

李显挥挥手示意李琦不要阻止。

“第一是小道上山多年,所思所想一直有两个问题不得其解,希望陛下能参详一二。”

“但说无妨。”

“这第一个便是天赋人命,可分贵贱?”

“自然要分。”

李显毫不犹疑就做了回答。

“我中原皆为五帝后裔,受开明教化孕道德之风,其外番邦茹毛饮血,外化之民自然低贱。”

“第二个问题则是,若人必有一死,死国可乎,死民可乎?”

李显做了回答,木三千却也不评价,直接问了第二个问题。

“皆可。”

李显听完觉得木三千的问题并不是什么深奥晦涩的玄妙问题。

“我的第二个请求,便是脱离道籍,退出武当。”

木三千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他这是在以自己保全武当。

张铭钧怒甩衣袖直接转身离开。其他同门也不知如何反应,大都愣在当场。

“好。”

李显考虑片刻同意了木三千的请求,皇帝做出了退让,还没有把武当逼到死路上。

替灭国离家的仇人跑腿江湖,命运有时候还真爱捉弄人。

不过说不定这趟江湖之行,也会有意思的紧。

我会时常写信回来的,师傅。

木三千看着师傅离开的背影,暗自说道。

第六十五章 下山

木三千应下李显皇帝做了传令使,弃了自己武当门人的身份。

皇帝这趟武当之行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临走时还留下了六百近卫交给木三千,由他们一路护送。

其余五千多骑拥着李显浩荡离去。

随后木三千被掌教师傅叫进暖阁,过没多久二师兄商榕也给传了进去。

世事难料让人不禁唏嘘,武当山多年的平静因为李显皇帝一去难返。

“文空和尚把你从帝沙国难里带出来,三千你跟着我一路从敦煌到了武当,尽管这六年里还算安稳,可启元筹谋多年终于要搅动江湖浑水,为师先替武当上下门人谢过你,李显以六千兵甲要挟,说实话师傅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不过若是为师出手恐怕整个武当就跟启元朝廷不死不休了。”

张铭钧坐在暖榻上还在忿忿不平,徒弟跟李氏朝廷本就有仇怨,这会为了武当三千主动应下李显,世俗人间,就算神仙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啊。

“让你为难了。”

张铭钧语气平静下来,略显无奈。

“师傅说那些做什么。徒弟又不蠢,咱们武当就算人人知命逍遥,若面对李家朝廷倾尽天下的绞杀也难以善终,正面敌对不过还不如先应承下来再慢慢图谋,时局变化难料,谁知道往后就没了转机?”

木三千嘿嘿一笑,反倒安慰起师傅来。

“师叔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的安危,况且你身份特殊,如果被发现只会更加危险。”

商榕端坐在木三千旁边,武当山上他跟小师弟一样都是旧国遗民,商榕有心下山张铭钧又岂会不知。

“我这么聪明,只有别人担心安全的份。李显只当我是普通武当门人,却不知我还是帝沙的皇子,这趟传令江湖恐怕李显真是找错人了。”

张铭钧心里暗笑,木三千下山这一趟只怕少不了闹出些有意思的事情来,不过他孤身下山依旧令人心里担忧。

“西蜀剑宗在蜀山之上,虽说大都是西蜀皇族,但江湖中人龙蛇混杂,在剑宗里修习的也都是各国慕名而去,你的第一站就去蜀山剑宗好了。”

“是,师傅。”

“商榕,你要是下山,不必躲躲藏藏,只管回去楚夷就好。”

“是,师叔。”

两人齐齐应了一声。

多言无他,师兄弟二人从暖阁里退出来,一开门却撞见了吕子皎郭打铁趴在门边,就连平日里举止不苟的大师兄跟少有露面的路游师兄也在。

“你们这是?”

显然几人都是来偷听的,只不过大师兄跟路游师兄功力深厚,即便不趴在门边也能听得清楚。

“没,没什么,就是在这里等两位师叔出来。”

吕子皎一脸尴尬,郭打铁则是满脸通红,像是被人抓住了偷东西一样。

“两位师叔真要下山了?”

吕子皎又问道。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走了之后你要多帮着你师父。”

“你以为我真要做一辈子道士啊,山上连个漂亮姑娘都没有,实在无趣。”

木三千可不喜欢悲悲切切,吕子皎这么多年倒是难得的一直纯良朴实,要是他知道每一次陪着小师叔下山,小师叔都偷偷溜去找人打架,后来更是直接把劫道山匪斩杀屠戮,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待自己。

“商师弟在山上你是最让我放心的,下山之后也要务必谨记不忘初心。”

陈常名走过来拍拍商榕肩膀,然后又转头跟木三千说道。

“小师弟。”

“是,师兄。”

木三千翘着耳朵,大师兄一向严于律己,做人做事最讲规矩,这一点尤甚于掌教师傅,所以每一次大师兄要说什么,木三千都是站直了身子,准备聆听教诲。

“下山之后不许沾花惹草。”

啊?

不止是木三千,就连其余一众师兄弟也都听得一个趔趄,大师兄也会说这样的玩笑?不过这话从死板的大师兄嘴里说出来,可是一点都没觉得好笑。

“是,三千谨记。”

“小师弟。”

最后路游师兄似乎也要叮嘱两句。

“师兄?”

路游平日里惜字如金,这会儿要说什么那可得好好听着记心里。

“你的第一剑是我教的,以后跟人打架,不能输。”

“额,师弟一定尽力。”

路游师兄果然霸气,木三千悻悻然的答应下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木三千商榕两人先后离开了武当。

李显留下的那六百轻骑出自广陵军,由游骑将军穆归云统领,一来是负责木三千一路安全,二来嘛就是让江湖人看到武当跟朝廷已经站到了一块,还有第三点,由六百人的轻骑看着,想必木三千插了翅膀也跑不了。

木三千简单收拾行李一路下了神道,穆归云,今后一路上可就要多多指教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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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铠甲在身的穆归云得了命令,要护送传令使一路传令,最后安然到了东海才算复命。

“真他奶奶的晦气。”

初听穆归云都要以为是个翩翩儒将,但穆归云实则是个目不识丁的兵痞,他老爹在广陵军里还算有些威望,可惜一样是个大老粗,对一干子女皆是放养,穆归云从小娇纵,后来老爹死了被安排进了广陵军里。虽然他大字不识一个,脑子还算好使,打仗也机灵,就提到了游骑将军的位置上。

但穆归云人情往来是个弱项,在广陵军一直遭受排挤,这次被安排护送木三千也是,都觉得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就推诿塞到了穆归云手里。

一队六百人不能一直干等着,大冬天的马匹都给冻坏了。穆归云就让全队下马点了几十处篝火,一边烤火一边咒骂,不止是广陵军的同僚,最后连那个还未谋面的传令使也给从头到脚骂了一通。

其余亲兵早就见怪不怪,都只是笑嘻嘻的听个热闹。

“我到要看看这个陛下亲命的传令使是个什么人物,还得劳烦咱们六百兄弟护送。有这空还不如让老子北上去跟安渡山过过手,杀几个北疆的蛮子也好。”

“将军,我可听说武当山上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当年的剑神不就是在武当山上才扬名天下的?”

一个跟穆归云熟络的副手围在篝火旁,跟自家这个官不大脾气不小的主子搭话。

“神仙?老子才不信有什么神仙!装神弄鬼,要真到了战场上看见砍断手脚脑袋,别被吓得尿裤子就好。”

传令使就传令使,偏偏自己还得守在山脚下侯着,天寒地冻的实在叫人恼火,穆归云就开始挖苦起传令使来。

第一卷结束语

第一卷到这里结束。

身为网文界最帅的作者,这是我第一本,额,第一本写了这么长的小说,当然还没写完呐。

最开始只是大概想了一个故事,然后模仿了大神的感觉写了一些,没想到亲爱的胡子编辑就找上了门来,不是查水表,说是问我有没有兴趣签约。

签就签,反正我长得帅,对吧。

然后给了胡子一个很不负责的大纲,大概有两千字?我不记得了。

没有经验,没写细纲,一路磕磕绊绊,卡文,卡文,被自己帅的卡文。。。。。

没想到还有很多观众老爷支持喜欢,感谢你们。

断断续续老长时间,第一卷算是草草的完了吧。

群里的新人作者们都是好人,只不过没我帅。

比我差了一个吴彦祖的曾经是个少年,(书剑长安)

比我差了两个吴彦祖的斜角,(最强修真主播)

比我差了三个吴彦祖的美玉无瑕,(大通天传)

比我差了四个吴彦祖的欧阳清玉,(神级潜行者)

比我差了五个吴彦祖的马达方,(踢出个未来)

比我差了六个吴彦祖的路人家,(锦绣大明)

哦,还有比我差了三个路人家的一只丧尸,(三国之绝对武力)他的书已经上架,欢迎订阅

最后感谢比我差了一个路人家一个马达方一个欧阳的胡子,他是个编辑。

以上,特么的我怎么打起广告来了。。。。。。。。

第六十六章 走着!

(书友群:537618645作者微博:若饮三千,欢迎各位观众老爷围观拍砖!!!本作者绝对是写小说里长得最帅的,长得帅的里写小说最好的!!!!!!)

“都等着呢诸位,将军怎么称呼?”

木三千收拾了行囊从玉柱峰上下来,临走还是胖师侄吕子皎最仗义,一路给送到了神道下牌坊口。

老远木三千就瞧见了李显留下的六百近卫都三五七八个围在一起烤火取暖,南地湿寒,这些人虽然不至于经受不住但心里也厌烦的很。谁乐意没事儿杵在冰天雪地里挨冻受饿。

“呦呵,您就是咱们陛下钦定的传令使大人?”

穆归云心里不痛快,嘴上也跟着不客气,斜眼瞅了木三千两眼,愣是连屁股都没挪一下。

“大人可不敢当,为陛下分忧而已。这一路上还有劳将军辛苦,小道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

木三千看见这五大三粗的黑将军面有不悦,心里顿时就想到这人在广陵军里估计也少不得受排挤。一个时刻把情绪挂在脸上的人,能吃得开才怪了。

“好说!本将军穆归云,小道长怎么称呼?”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木三千一上来就示弱讨好,穆归云五大三粗一介匹夫,也不好意思再跟木三千计较。

“木三千。”

跟穆归云打过了招呼,按着师傅的意思第一站要去西蜀剑宗,与穆归云说过之后他也没有疑义,毕竟是皇帝下令一切但凭传令使吩咐。

于是六百人的轻骑队伍整装往西出发。

李显皇帝并没有把东海武道会的日子给掐死,毕竟江湖里几大宗门相隔甚远,来回折腾光是赶路就要耗费不少时日,一年之期,大可以放下心来。

六百兵甲齐整的队伍,就算慢慢的闲逛也挺有声势了。

木三千退了武当道籍,不穿道袍而是着了一身青色素衣,李琦临走也没有刻意告知,所以穆归云只当木三千还是武当门人。

“这六百轻骑军容整肃,一看便知穆将军统兵有方,想必在广陵军里穆将军也是身居要职地位颇重吧?”

一行人出了武当地界在官道上悠悠前行,木三千坐在马背上跟穆归云齐头并进。

穆归云看着身边这个年轻人越想越不是滋味。都他娘的是广陵骑军,凭什么老子就得留下来伺候一个毛头小子游山玩水?

再看身旁骑在马背上神情悠然的木三千也愈发的不顺眼。

在武当修习六年,跟着师傅师叔学了一套拳法,又自己东西的拼凑了一路剑法,内功倒是没怎么练过,山上的人几乎都说自己完全用不着费那个心神。所以别看木三千凭一己之力就能灭掉了藏龙岭上的整个山寨,但自己实力究竟如何他心里也没啥底,按说明理中境该有了的。正在心里盘算着现在下了山,还好死不死的接下了仇家给的差事。

李显李家,那可是站在启元巅峰的姓氏,想要找他们的麻烦还真得好好掂量掂量,就算自己还有个凶名在外的外公也不成。说到外公安禄山,也不知道这六年西河州局势怎样。

但既然自己还身在启元,也有个传令使的身份,那就好好的做一把官老爷,这点木三千还是很自信能手到擒来。

心里有了计较,木三千就腾出了空来,却瞧见穆归云脸色无比阴沉,像是哪个不开眼的会趁着他不在家中霸占了他的妻妾一般。

于是木三千就笑呵呵的跟穆归云搭话,传令路上毕竟很多琐事还要靠他来出力。

听见木三千询问穆归云眼皮都没抬一下。见面第一次客套是礼貌,一直都出言恭维可就是阿谀奉承的嘴脸了,穆归云向来不屑,鼻子里哼了一声才回答道。

“那是自然,老子带出来的兵没一个是怂蛋软包!比什么典楚雄官之流强多了,他们也就敢拿帝沙那样的软柿子捏一捏,若是日后让他们去跟北疆人硬碰硬,肯定要吓得第三条腿都打颤!”

帝沙国处偏远兵防虚弱,虽说被人骂是软柿子可木三千也不生气。

“那如此说来穆将军在广陵军里肯定极为受倚重咯。”

“那是自然!”

穆归云眼珠子转了转咬牙说。

“原来皇帝陛下跟广陵王都如此看重此次东海武道会,特意让穆将军负责小道的安危。”

木三千饶了几圈又饶了回来,穆归云勉强点头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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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宫暖阁里。

姚简孙兴俞大海几位老早就散去的师叔祖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回了暖阁。

张铭钧坐在榻上以手扶额,看起来愁容满面。

“早就知道师傅让我做掌教没安好心,武当百年兴衰门人荣辱,有这些牵着绊着,我这个掌教就跟被捆起来手脚一样,肺都快给憋炸了。”

“师弟辛苦。”

姚简为炼丹药经常下山云游,虽说也是武当老一辈,可还真没过问过武当太多事情,这担子全都压在师弟身上,不止是姚简,其他几个也都心怀歉意。

“师弟能者多劳,再说了,咱们武当的掌教之位向来都是一代传一代,你被师叔带上山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你会坐上这个位子。”

孙兴也在旁出言劝慰。张铭钧的脾气他是知道的,方才忍着没把李显一脚踹下台阶,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不过师弟啊,三千是你徒弟,可他现在为了武当上下门人言明了退出道籍,又接了李显的旨意传令江湖,就算他不是帝沙的皇子咱们对他也亏欠太多啊。”

俞大海平日里对木三千关注有加,在他看来木三千就跟掌教师弟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

“这点我倒没有太过担忧。”

张铭钧把浮尘放在一边,伸手挠着脚底板。

“文空和尚看人比我准,他说种子已经种下,其他的就顺其自然,三千这趟游历不管打着什么名号都不碍事,只不过李显皇帝在这个时候捣鼓出来东海武道会,看样子江湖里终究也要被扯进庙堂图谋的争夺漩涡。”

“张师弟几年前就来信,从帝沙一事开始到现在的武道会,皇帝已经暗中准备了六年,江湖比起朝廷来就是一盘散沙,只怕这次会凶多吉少啊。”

“咱们修道之人所求不过清心寡欲超脱世外,到头来还是没人能置身事外。”

“逍遥也不行么?”

孙兴忽然问道。

“这辈子都难逍遥咯。”

张铭钧在几人之中修为最深,但境界却在知命上一直止步不前,所以张铭钧也逐渐心灰意冷,不再去刻意的耗费精力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逍遥境界。

“给安王爷知会一声吧,三千这趟传令江湖之后,边境也要有动静了。”

“知道了。”

俞大海应了一声之后就转身离开。商榕下山走了,他也忽然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再给张师弟传个话,就说让他看看能不能告老辞官,太安城现在可一点都不平安。”

张铭钧望着北方太安城的方向,张福兴师弟去了太安城替自己做国师也有近十年了,不知道张师弟身子可还硬朗。

第六十七章 有旧识重逢

浩荡六百人,西行逐日远。

武当山上好则好矣,风景也好,师兄弟们也好,跟山下世俗人间比起来总会让木三千觉得少点什么。

直到一行人入了广陵惹得一路鸡飞狗跳,木三千才恍然,武当是个僻静的修道之地,而世俗人间柴米油盐人情百味。就好比一桌酒宴上,武当山就是那一盘清淡小炒,可口健康,对人益俾万千,可就是滋味寡淡了些。山下世俗更像是一盆烩菜,鸡鸭鱼肉酸咸辣甜,各种滋味十足。

过了广陵边界就进到了湖州,湖州便是跟西蜀川地紧挨。

湖州往南往西下了管道就近乎都是穿行密林的羊肠曲径。树林里湿气浓重,六百人里已经有一些出现了不适,木三千也不急着赶路,就让轻骑在林中的空地里扎营休整,穆归云乐的轻松,命人四下里捡了干柴点起篝火,除了可以做饭也好让生病的弟兄取暖休息。

木三千亲自把马栓好,轻骑兵卒安营扎寨自然熟门熟路,也用不着他帮忙。于是木三千就把行囊从马背上解下来,然后拎着往林子深处走。

穆归云本来还拿着斧头帮忙去钉脚钉,看见木三千独自往树林里走就扔下斧头给别人,自己跟在木三千后面去瞧个究竟。

一路走到现在穆归云对木三千的印象可以说是天翻地覆,本来看他年纪轻轻而且还一直住在武当山上,应该没啥大见识,谁知道下山进城之后木三千简直如鱼得水,别提活的多自在。

这样一个像是泥鳅般油滑的年轻人,谁知道他又在想什么鬼主意。要是露出了丝毫要开溜的迹象,穆归云可不介意提前让他去真武大帝跟前请安。

脚底下厚厚的落叶还寒冬腊月里依旧有很多没有干枯,一层层潮湿的叠落在一起,被压在下面的大都已经腐坏,林子里满是潮气腐物的味道。

木三千狡黠笑开了,这穆归云也忒小家子气,自己跟着一路都穿过了整个广陵,眼瞅着就到了湖州地界,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偷偷开溜。况且这可是李显交代的事情,那可要好好的用心去办才是。

穆归云悄悄跟在后面,木三千径直进了树林深处。

又往前走了几十步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这密林里面竟然会有一片散着热气的清泉,树林里面还会有温泉,穆归云啧啧称奇。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温泉边上,原本在此饮水的几头山鹿被两人惊到跳着逃离,接着又惊起了林中一片飞鸟。

看木三千就是直奔这里,他怎么会知道密林深处还有一片温泉?

木三千可不管这些,到了广陵边界就是一直风餐露宿,进到了树林里水汽浓郁,木三千气机外泄自然能探查到有片活水。

温泉外围寒意浓重,里面却是热气升腾,奶白的雾气影影错错,木三千走进去就瞧不清了身影。

“一路辛劳穆将军要不要也进来洗个澡泡一会?”

木三千头也没回,穆归云却老脸一红,跟一个小白脸一块泡澡?去他奶奶的,老子可没有那龙阳只好!

穆归云哼了一声就退出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谅他也不敢私自逃跑。

素色衣衫轻解,本想好好来一段闺中小娘入浴的桥段,没想到系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死扣。惹得木三千一脸尴尬。还好四下无人没有眼睛瞧见,否则木三千就真要暴起跟人拼命了。

利落的褪尽上下衣物叠好了放在一旁,木三千终于舒心的泡进了温泉里,热汤浸泡四肢百骸的每一处毛孔都透着舒爽,木三千也忍不住长呼一声,连日来的疲惫尽数消散。

嘭咚!

不远处一声几乎微不可察的动响,木三千尽管泡进了温泉里,可体内气机没闲着,黑色戒尺根本就从未离身。虽然声响几乎微不可察,但仍然被木三千敏锐的捕捉到。

洗个澡也会有人偷看?

木三千又往水里藏了藏,只露了半个脑袋在水面上。

在旁看着多没意思,不如一块来泡一会儿?

水中木三千手掌暗中动作,瞬息便破水而出,一小汪热水在掌心托起,丹田气机随心游走直冲手掌,刹那间掌心里的泉水便被击碎成了无数的水珠,水珠纷纷弹射出去裹挟风雷之声,这一手正是由路游师兄第一次教给木三千的招式!

此刻再次用出来已然跟六年前不可同日而语。

水珠四射,被击中的树干枯叶啪啪作响,有什么人就藏身在不远的树干上。

吱呀一声,从木三千手里喷射出的水珠竟然把那根树干硬生生的给打断成两截,无力的垂落下来。

雾气升腾不断,一抹艳红瞬间一闪而过。木三千一愣,脑中霎时浮现出很多难以忘掉的画面。

“怎么了怎么了!”

听到动静穆归云心里一惊,这小祖宗可别给树林里的什么猛兽给吃了!

一伙人立刻丢下手里的事情操起兵器就冲了过去。

到了温泉边上只有木三千一人泡在水里,忽然围上来一群人木三千显然也极为尴尬,身子忍不住往水里又缩了缩。

“乖乖,这里还有温泉?”

“你他娘的就知道享受!干完活想泡澡的轮流来!”

身边一个已经朴刀出鞘的兵娃娃明显跑偏了,穆归云气的抬脚就踹了过去。

“刚才什么动静?”

“练功,练功来的。”

木三千赶忙说道

“练功?练的啥功这么大动静。没事就好,你要是出了啥意外皇上不还得拿我问罪。”

看来虚惊一场,穆归云就骂骂咧咧的领着人回去继续干活。

“有事叫一声!”

临走还没忘提醒。

等到他们都走的看不见人影木三千才稍稍直起身子。

“看都看完了就别躲着了,本少爷不怕被你占了便宜,大不了你也给我占回来。”

木三千话音未落,别了六年的那一抹红色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真真切切,鲜活无比。

“少爷。”

来人正是红衣。

木三千接了传令使的差事,张铭钧当天就给安渡山送了消息,不说别的,如果等木三千到了东海才让安渡山知道,照着他那蛮横不讲理的脾气还真有可能陈兵百万,一路踏平杀向东海,要真那样张铭钧可就罪过了。

启元这边对木三千身份有所了解的少之又少,近年在太安城里成了当红权贵的宋知命算是一个。

所以木三千暂时还没有危险,兰元亭建议只需差人一路暗中看护,毕竟现在时局甚不明朗,贸然出手只会自乱阵脚。

红衣在敦煌就跟木三千有过交集,所以安渡山就派了红衣来。

红衣在广陵境内就跟上了慢吞吞的轻骑队伍,一路至此因为忽然见到了已经长成大人的少爷赤身裸体泡在温泉里,对男女之事向来陌生的红衣莫名紧张之下呼吸紊乱,这才暴露了自己。

红衣还是那个红衣,跟六年前相比似乎没什么太大变化。只不过走近了看才发现红衣两颊通红,跟暮色将近时的晚霞一般。

“额,好久不见。”

木三千这才注意到似乎自己光着身子面对红衣有些不妥,就赶忙叫红衣先转过身去,自己草草的洗完换好了衣服才出来。

红衣恢复了往常的冷漠模样,不过她却走过去收拾起木三千换下的衣物放进水里洗起来。

木三千没有去拦着。

“外公叫你来的?”

“张真人告诉了王爷近来武当跟启元朝廷的事情,兰先生让先王爷按兵不动,然后就差我过来暗中保护少爷。”

红衣把事情说给木三千。

“原来一路上跟着我们的就是你。”

木三千早就察觉到了有人一直尾随,只不过没啥动静看不出来恶意,而且行踪飘忽不定,木三千就懒得耗费精神去找是谁了。

“既然被我发现就别藏着了,跟我们一块走就好。”

“是,红衣听少爷吩咐。”

木三千叫红衣不必再刻意隐匿踪迹,红衣犹豫了一下后还是答应下来。

洗完了衣服木三千从红衣手里接过来,自己拿着到篝火旁支起了木杆烘烤。

考虑到红衣如果贸然出现可能会给一大群老爷们造成不适,木三千放好衣服就顺手牵羊,拿走了一套略小的轻甲给红衣。

女扮男装,穿着轻甲的红衣依旧极为出彩,木三千琢磨了一下从篝火里捏出一捧灰烬朝红衣脸上抹了几下。

“现在看起来就好多了。”

看着被自己抹的跟花猫一样,木三千哈哈笑了两声。

红衣依旧面无表情。

吃过晚饭留下一队人轮守,木三千跟红衣则避开人群进到树林里。白天人多眼杂很多话不好说,要是一个不小心给人知道了木三千就是帝沙失踪的皇子而且还是西河王安渡山的外孙,那可就真没法收拾了。

“李显皇帝想要倾覆江湖,从最早的灭国帝沙,到后来设立了辑武司,司值跟咱们还算是个旧相识,再到最近的东海武道会,启元朝堂上有王明阳跟杨问远两人,再加上我都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位雄主的李显,启元一直在坚定的往前推进实在可怕。”

远离了众人视线木三千才能跟轻甲装扮的红衣敞开说起这些庙堂政事。

“奴婢听王爷说起过一些,临来之前兰先生也特意叮嘱,说少爷不必太过担忧,且不提咱们西河一州重骑数十万,但就仅仅想要彻底弹压江湖上的这些山门宗派也是极难。”

“话虽如此但咱们也不能光站着看热闹,李显不是想要皇恩浩荡威慑天下么,好人难做坏人易当,推波助澜添油加醋的活应该还是可以信手拈来。”

木三千说着自己先嘿嘿笑了起来,看着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对了我姐还好吧,可许配了人家?”

自小就分离两地,算来至今已经近十年未曾见过面的姐姐安悠然也不知过得可好。

“公主还未曾许配,这几年倒是一直嚷着要王爷来武当一块看望少爷。”

“外公身份敏感,武当山又在启元境内,姐姐倒真是会难为人。”

红衣现身之后便将近几年边境之事事无巨细一一说给木三千,所得情报甚至包含了北疆朝廷小到边镇副将的升迁变动。

聊完这些两人就回了营地,离开太久也容易惹人疑心。

红衣自然就住进了木三千的营帐里,彻夜安静无声。

第六十八章 山林有剑客,半条命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禁武令在皇帝李显首辅王明阳的支持下推行半年来成效卓著,起码在太安东海等地街面上已经看不到有人携兵甲进城。

启元地方各处把此一项纳入了政绩考核标准,各级官员执行起来则更加不遗余力。

然而天高皇帝远,仍有许多太安城难以触及的角落推行起政令来会跑偏变了味道。

木三千一行在山林里穿行三天,眼看就要出了密林到达湖州灵隐地界。

树木渐稀,穿行曲折的羊肠小道也逐渐明朗。

六百人的队伍一字蛇行,木三千跟穆归云在最前面,两人相处十余日已经相互熟络,不再像刚开始那般剑拔弩张警惕彼此。

中午这会儿太阳高照,浑身的湿气驱除一空,木三千连着伸了好几个懒腰直呼舒爽。

“穆将军你看那边。”

隔着队伍老远,木三千仰面打哈欠的时候注意到前方有青烟缥缈,暖阳晴空之下看的格外清楚。

“前面似乎有人在生火,不过咱们现在还没有走出林子,别再是此地的山匪贼人,不如派两个伺候前去看看,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

其实木三千仅凭气机便感知到了前面有三个人在场,其中一个似乎还是高手。六百轻骑里有一对伺候,追踪侦查个个都是行家里手,更重要的一点,他们可没有木三千这样磅礴雄浑的气机,自然也就不容易被发现。

“也好,就照传令使说的办。”

知己知彼方能掌握主动,穆归云是沙场对战的老油条,他也觉得木三千说的在理,就让人传令下去全队驻停,派出了一对伺候现行过去。

不多时前去探查的伺候就带回了消息。

说是看见两个官府打扮的人在林中烤了一只野兔,还有一个穿着普通的年轻人,被绑在了树上,看起来像是受了伤。

“哦?还有这样的事?”

木三千一听就来了兴趣,两个官府里的人把一个年轻人绑在了树上,这倒值得一探究竟。

“传令使好奇?”

穆归云虽然身在军伍,但各地轮防调动时也少不得跟驻地父母官打交道,有些腌臜事情也见过不少,听伺候回话穆归云的第一反应是私设公堂,那个被绑起来的年轻人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衙门官差才会有此下场。

“从广陵边界进了这毫无人烟的密林,一直走了五六天才好容易碰上活人,该去看看。穆将军可愿意陪我一同过去看个究竟?”

“当然无妨。”

于是其余人马停在原地休息,木三千跟穆归云连同被指做贴身近卫的红衣三个人继续前进,往被绑起来的年轻人那边靠近。

干柴火焰燎烤,两个灵隐的官差盯着逐渐变成金黄的野兔嘴里的口水都快淌了下来。

“这破差事,除了能顺道打点野味解解馋,真不是给人干的!王钟,那小子没事吧,看他头耷拉着可别死在了这里。”

守着篝火烤兔肉的两人是灵隐的官差,说话的那个叫蒋德,他才进了衙门不久,都是跟着另外那个叫王钟的。

“不会,这小子命硬着呢!”

王钟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只顾着手里已经快要烤好的野兔。

“一天只喂他吃一顿,随便给喝两口水就成。他不是想当英雄么,不吃点苦头叫什么英雄?”

“头儿真让咱们绑他七天?要是熬不过去死在了这里,上面好交代么?”

蒋德只听说他们要轮流过来看守一个犯人,具体却不清楚那个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到底犯了什么法。

“没事儿,就算他死在这里也只能怪他时运不济。”

野兔肉终于烤好,王钟取过来放在鼻前闻了闻,一股鲜香直往鼻孔里冒。他撕了一半递给蒋德。

“你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吧。”

“不清楚,我哪儿有你消息灵通啊。”

蒋德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他并不是本地人。”

王钟咬了一大口兔肉在嘴里,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的说道。

“禁武令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咱们的皇帝陛下下旨,在太安东海南诏等地禁止携兵甲进城,凡经营铁器者,不管兵器农具一律要在各地府衙登记造册。不过这跟他有啥关系?”

“本来没啥关系,不过咱们灵隐的县承大人张榜布告禁武令的时候加了一条,除去经营者之外,每户都要登记自家铁器用具,再缴二两的铁器税。一听要缴税有些个刁民就不乐意了,居然聚众到衙门闹事,就被大人抓了几个关进了监牢。”

“这里头也没有他啥事呀?”

蒋德听得一头雾水,前些日子有人闹事他也有所耳闻,可这里面也没听出来跟那边的年轻人有什么牵扯。

“你别着急啊,我这不还没有说到来着。那个年轻人是外地来的,自称是个剑客,叫养山哲。他听说了这事之后就说要替那些被抓起来的人出头。也不知道他跟府承大人说的什么,大人居然就把被关起来的人都给放了,作为交换,说是要把年轻人绑在林子里七天,如果他能活下来此事就一笔勾销。今儿已经是第四天了吧。”

“几乎不吃不喝的被绑了四天?”

听王钟说完蒋德大吃一惊。

“那可不。他还有把寒光闪闪的宝剑呢,现在就在灵隐敷衍里放着。不过我估摸着就算他能活下来也要不回那把剑咯。”

“这倒是,禁武令一出除了像咱们这样穿着差服的,私人佩刀剑可都是一桩罪过。”

两人吃完兔肉,也闲聊了一通打发完时间,就等着衙门的人来交接换班值守。

比前些日子要早,前来轮守的人提前到了。

“你也是新来的?就你一个?”

王钟看着来人面生,似乎以前没见过。不过来人也同样穿着差服,王钟就没多想。

“新调过来的,下午就我一个,放心吧,出不了差错。”

前来替换的是个干瘦的中年人,下巴上还留着山羊胡子,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似乎是为了证明身份,他还特意亮出了系在腰间的牌子。

既然如此王钟跟蒋德也不愿多待,就收拾了东西离开。

中年人一直看着王钟跟蒋德走远不见了踪影,才慢慢的走到被绑起来的年轻人身前。

“你的命还真是硬,不吃不喝四天都死不了。不过你却挡住了大人的财路,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你,必须得死。”

山羊胡子走到年轻人跟前轻声说道,同时抽出鞘里明晃晃的朴刀架在了年轻人的脖子上。

第六十九章 赏金猎人养山哲

养山哲,也就是被绑在树上的年轻人,已经有些打绺的长发垂在脸前,山羊胡子朴刀架在肩头仍然不见有啥动静。当真如此淡定?山羊胡子有些诧异于年轻人的从容冷静,不过自己跟一个将死之人还费什么话,干脆的给上一刀完事走人。可就在这时养山哲乱蓬蓬的脑袋却慢慢抬了起来。“啊,真是要死了,脖子僵硬的跟木头一样。”养山哲嘴里念念叨叨,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的僵硬脖颈现在每抬起一寸都疼痛无比,养山哲干脆疼的龇牙咧嘴,差点眼泪都掉下来。“我当真有不怕死的猛人,原来是刚睡醒。”养山哲睡眼惺忪,山羊胡子冷笑一声,刚才自己的话都说给鬼听了。“嗯?你是哪位?”“原来反应迟钝是个蠢人,怪不得会不开眼堵了县承大人的财路。”养山哲眼角低垂,肩头朴刀寒光凛冽,山羊胡子面目狰狞,养山哲神情一滞,顿时额头就沁除了豆大的汗珠。“马明达那厮真敢!”“为何不敢?”山羊胡子反倒一愣,没想到养山哲会说出这种幼稚天真的话来,接着就开始哈哈嘲笑。“天高皇帝远人命如蝼蚁,等你的尸首腐烂在这里化成了灰也没人会想起你来。”养山哲瞪着眼睛怒目而视,他人生阅历尚浅,却第一次对官匪一窝这个词有了深刻的认识。刀都架在了脖子上,可自己被结结实实的绑住动弹不了,无力的绝望感正慢慢的淹没养山哲强烈的求生意识。真要难逃此劫了么?“呦嘿,听人回报了说这里有官府的人私设公堂,咱活这么大亲眼看见倒真是第一次,新鲜新鲜,你俩继续,不过山羊胡子你能不能晚会儿再动手,我还想听听这位小哥犯了什么事要给你们杀人灭口。”木三千红衣还有穆归云三人骑在马背上慢慢从树林里露了面,隔了老远就听见那个拿刀的山羊胡子是奉命前来杀人灭口,还说被绑起来的年轻人阻了灵隐县承的财路。在山羊胡子想要动手之前木三千率先出声。“什么人!”山羊胡子显然没有料到这鸟不拉屎的树林里还会突然冒出一伙人来,木三千突然出声给他着实吓了一跳。“什么人?”木三千看看左右一个是出身广陵的游击将军,一个是扮成近卫的西河王府红衣,自己现在姑且也算有官职在身,自我介绍的话是应该好好想出一套说辞。“大概能算个管闲事的人吧。”“此人可是犯了禁武令,并且还聚众挑唆乱民闹事,灵隐县承大人亲自审问结案,禁武令可是皇帝陛下亲下,你们最好掂量清楚,莫要多管闲事!”山羊胡子粗略看过去,对面两男一女,年纪稍大的那个兵甲在身,启元军服一般人可不敢随便乱穿,但三人中看起来却是以中间的年轻人为首,山羊胡子一时间吃不准对方什么来路,只好搬出灵隐县承大人跟禁武令两座大山,希望可以唬住他们。“禁武令?要说禁止带刀兵入城也就算了,凡境内铁器一律要上缴赋税,连百姓农具都包括在内,所以这到底是禁武令还是盘剥令?”

养山哲眼看就要一命呜呼之际却忽然来了三人,而且那三人看起来似乎有意要阻止,养山哲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山羊胡子自然也看得出来那三人打定了注意要搅黄自己的差事,即刻便当机立断,抵在树上的刀尖稍一抽离便要重新刺进养山哲的脖颈!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寒光从木三千手中脱离射出,叮当一声!山羊胡子手里的朴刀当即就被击中脱手而出!

看看捡回一条性命的养山哲喉头吞咽下一口口水,心跳气血直冲脑袋,颅内咚咚作响,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穆归云虽然跟木三千一路同行,但并没有什么很深的交情,所以他不会替木三千出手救人,地方政事一向天高皇帝远,强行出手如果解决不好反而会惹得一身骚。

红衣扮作近卫不好暴露身份自然也不合适出手,于是木三千稍作衡量便抽刀甩出。幸好在武当山上自己练功是下了苦功夫,仅一个拔刀的动作就练了不下千万遍,方才使来才会那般得心应手。

穆归云在旁把这一切都看进了眼里,表面上平静如常其实心底却大吃一惊,这木三千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年纪,单就拔刀出鞘这一手就已经惊为天人,相信即便是身在行伍多年的老兵也做不到这般。

木三千甩出的刀打掉了山羊胡子手里的之后便直直的钉在了树身上,余力未衰刀身直颤。

高手!

山羊胡子本事没有高到哪儿去,可满脑子的机灵却让他在诸多危险场合下都能安然无恙。

跑!

对面三人嚣张至极,听见自己搬出来灵隐县承大人跟皇帝亲手颁布的禁武令都面无表情毫不在意,自己还是先溜为上。

念及至此山羊胡子拔腿就跑,那速度恐怕一匹好马都望尘莫及。

“怎么话没说完就抛开了?”山羊胡子既然是被派来杀人灭口,肯定会知晓事情真相,那还能让他跑了?

木三千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身上就还剩一把刀鞘还有贴身的黑戒尺,总不能把戒尺扔出去吧?那就只能用它了。

木三千握着手里的刀鞘瞄准了山羊胡子就甩了出去,刀鞘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正中山羊胡子的后脑勺,山羊胡子白眼一翻就被打昏了过去。

“啊,好险,差点就让他跑了。”

木三千催马上前,拔出了钉进树身的刀。

“你叫什么?”

一刀挥下绑住养山哲的绳子就被砍成了数截。养山哲失去了绳子的束缚却因为被绑在树上太久血液流通不畅身体僵硬,扑通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

穆归云跟红衣还停在原地,木三千也没有伸手去扶的意思。

“赏金猎人,养山哲。”

养山哲艰难的扶住身边的树,慢慢的从地上直起身来,仅这一个动作好像就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第七十章 仗势欺人

“你又是什么人?看着很有来头的样子。”

养山哲扶着树站起来,等待着麻木的双腿慢慢恢复知觉,对面那个架势极其嚣张的年轻人虽然穿着一般,但怎么看都像是个不可一世的二世祖,养山哲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没错,是二世祖。

“木三千,启元皇帝陛下亲任的传令使。”

“传令使?没听说过。”

养山哲初到人世,一直混迹各处也算有了些见识,对启元的官职秩序同样有所耳闻,这个传令使是个什么官职?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大概就是个替人跑跑腿的芝麻小官。”

木三千对于养山哲无所谓的态度并不在意。

“喂喂,传令使真的是个无足轻重的芝麻小官?”

养山哲被绑了四天四夜几乎粒米未进,此时还能清醒的跟木三千说话已经很是不易。木三千就让红衣去把在后面待命的队伍叫过来,又使唤穆归云去把被自己打昏的山羊胡子给绑了。

等其余近六百人的轻骑队伍牵马到了跟前,着实把养山哲给吃了一惊,领着好几百人的骑兵队伍,怎么看都不是无所谓的小官吧。

“我真是个小官,这几百人是那位穆将军的手下,我可指使不动他们。”

养山哲一脸的怀疑,刚才分明看见那个穿着甲胄的凶神恶煞的将军很听话的就去把山羊胡子给绑了起来扔在一边。

叫人拿来了干粮跟水,养山哲慢慢吃了一些才逐渐恢复了气力。

前去西蜀剑宗灵隐是必经之地,木三千让人分出一匹马来给养山哲,把至今还在昏迷也不知是真假的山羊胡子扔在了马背上也带着。

一行人不多会就出了密林,这让众人都有种重见天日的舒透感觉。

“所以说那位灵隐的县丞马明达马大人,借着禁武令编排名目敲诈赋税,还把不愿意缴税的百姓给关了起来?”

“嗯。”

木三千大致听养山哲讲了下事情的经过,乱收苛捐杂税这等遭心事在哪儿都屡见不鲜,他也不是很关心这些,让木三千觉得有意思的是养山哲看起来身材匀称,他又说自己是个剑客,应该也有些本事,怎么就会跑去跟马明达做了什么交易,用自己受刑去换取被关押百姓的自由。

这也未免有些太过儿戏,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山羊胡子说养山哲蠢倒也没什么错。

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会连这点心智都没有?木三千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可每当木三千问起这事,养山哲就开始左右言他,似乎有些事情不好意思提起。

不知道也罢,反正都要去灵隐补给,到了之后自然能见到那位马大人,况且为了说服养山哲跟自己同行,木三千还答应了他会去帮着把被夺去的佩剑给讨要回来。

进了灵隐地界穆归云先派了一骑去了县丞府衙,虽说是替皇帝陛下办差,但毕竟是到了别人的地界上,还是应该先提前知会一声。

六百骑所到之处自然轰动万分极为扎眼。

但本地的百姓似乎极为惧怕,纷纷避之不及,连远远的看一眼热闹的都没几个。

“穆将军,是不是因为你面向凶恶太过骇人,怎么别人见了咱们都跟见了瘟神一样?”

木三千骑在马背上忍不住打趣说道。穆归云不屑的哼了一声,懒得搭理。

“好心劝你一句,虽然皇帝陛下给了你封赐,但地方政务一级一级等序严明,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是广陵王也只能在广陵的地界说了算,到了别处依旧要看几分别人脸色。”六百人上了官道之后便长驱直入,连遇关隘也无人敢上前阻拦。

直到了县衙门口灵隐的县承马明达已经等候多时,见到一群虎狼般的兵卒马明达强制稳住心神才没让自己吓得昏倒。

“哎呦传令使大人亲临,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下官有失远迎实在罪该万死。”

这边木三千一行人刚刚勒住缰绳,马明达就呼天抢地的跑了过来。只不过他来到跟前直奔身披将甲的穆归云。看样子是把穆归云认成了传令使。

“传令使大人是那位。”

穆归云见怪不怪,马鞭一指告诉马明达认错了人。

木三千心里暗想,虽说我是年轻了点,可也气态非凡不是,这老头也太没眼力见了。

“啊,下官眼拙,老眼昏花竟然不识传令使大人,没想到大人如此青年才俊!”

“行了行了,咱们奉皇帝陛下之命,要去往西蜀剑宗,途径灵隐多有打扰,马大人就要多费心了。”

木三千下了马,看来这位县承大人不止是敛财有方,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一流。

“应该的,应该的。”

木三千在前,左右跟着红衣跟穆归云,大摇大摆的就进了县衙。

跨进门槛去木三千刻意刻意回头往后看。养山哲按自己的吩咐走在后面,正好跟马明达撞了个正着。

养山哲只是看了马大人一眼,连嘴巴都没动就走了进去。

马明达看见养山哲忽然出现在传令使大人的队伍里,却像是活见了鬼一般,顿时面色死灰,跟吃了苍蝇一样。

可偏偏养山哲什么话都没说,就跟着走了进去。

马明达有些慌神,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

收到了先头两轻骑的消息,马明达还有些诧异,这传令使确实不在启元官序上,可那六百穿着启元甲胄的士兵一出现,马明达立刻便没了一丝怀疑。

府衙内已经准备好了餐食给养,木三千跟穆归云被引进了内堂。

跟着传令使大人的年轻人分明就是养山哲无疑,此刻更是同桌共席,马明达真是食之无味。

“马大人,咱们在灵隐休整补养,马大人可是帮了大忙了,等这趟差事办完,我一定会禀明圣上,记着马大人的功劳。”

木三千确实是拿了李显圣喻,反正都是不要钱的场面话,木三千说起来也大方。

“替陛下分忧,应该的,可不敢贪功。”

马明达此时椅子都要坐不安稳,浑身冷汗直冒,养山哲未死,那自己的所有把柄都尽在他手,恐怕那位年轻的传令使大人也已经知晓,可他就是不提这茬,就如同分明知道有一把利剑悬在脑袋顶,可偏偏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这种心理上的折磨更让人痛苦不堪。

“这功劳归功劳,不过马大人,我来的路上可是听说在灵隐的禁武令似乎跟朝廷辑武司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

木三千有李显皇帝的龙威可以倚仗,此刻又有六百轻骑傍身,还有穆归云跟红衣两位高手,自然财大气粗,拿捏起人来也极有底气。

这话一出马达明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轰的一声,断了。

当即马明达就要起身下跪,自己借着禁武令敛财是不争的事实,就算自己跟上面还有点交情,可毕竟眼前这位,六百轻骑带来的压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马大人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

木三千心里觉得好笑,这些官场浸淫数十年的读书人,就只学会了磕头求饶?

“这朝廷嘛,为了地方安定着想颁出了禁武令,可他们不知道政令的执行也是要有成本的嘛,这一块就只能咱们自己想办法,马大人收收税也是无奈之举,我很理解你啊。”

马明达刚想诉苦求饶,谁知道这位传令使大人话锋一转,倒替自己想好了说辞。马明达不由得一愣,这个看起来也就十六七的年轻人心里在想什么?

养山哲全然不问只顾自己吃饭,既然木三千说要帮自己,他选择了相信,就不会过问木三千去做什么。

“多谢大人体谅。”

马明达擦着额头冷汗,着实虚惊一场。

“不过我好像听人说马大人把不缴税的乱民给抓了起来,还上了刑罚。这老百姓关心的不过是一日三餐,能吃得饱穿的暖就别无他求了,我相信马大人也不会去跟百姓过不去吧?”

木三千有话不一次说完,每回来个大转折都让马明达心跳不已,一把老骨头再如此多来几次恐怕他就要先去见祖宗了。

“不会不会!纯属污蔑,下官怎么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马明达毕竟官场老油条,听的出来传令使是在敲打自己又给了自己台阶下。但不管怎样,这一次总算应该是有惊无险,不过监牢里的那些人还是尽快放了的好。

马明达当下便决定只要一散席便立刻去放了那些牢里的人,当下的性命要紧,以后出了事还可以慢慢图谋。

木三千嘿嘿一笑,当年还是帝沙皇子时的嚣张跋扈,那种感觉又回了了。尽管自己有仗势欺人的嫌疑。

穆归云在旁沉默不语却依旧看的心惊,这木三千一个武当山上的小道士,耍起手腕来竟然如此熟稔,当真恐怖至极!

想到这里便不由得脸色凝重。

吃过了饭马明达找了个借口立刻跑去找人把监牢里关押的百姓统统放走,为了防止有人乱说话马明达还叮嘱还给每个人发放了一两银子作为补偿,想着又要损失不少钱财,马明达不由得一阵肉痛。

第七十一章 想拉他入伙

马明达也没忘了把养山哲的剑还回来。木三千趁机瞟了一眼,连个剑鞘都没有,通体裹着白布,勉强看得出来像个剑的样子。好奇白布之下是什么神兵利器,木三千悄悄散出一丝气机,触到了剑身便收回来。白布之下竟然是柄木剑?木三千有些摸不着头脑。六百轻骑要在灵隐休整两天,养山哲拿回了佩剑就跟木三千说要出去,看看四处无事木三千便要求同去,养山哲略微犹豫之后还是同意了。穆归云要负责队伍,便让红衣假扮的近卫从旁看护,红衣身为暗棋刺客自然也精通易容,还在林子里就改变了面貌,就连穆归云都没有怀疑。三人步行出了门,跟着养山哲直奔南市。灵隐富户权贵尽数落户城北,城南集市则贫民百姓聚居。

到了之后木三千才知道养山哲之所以会跟马明达交易的原因。

选了一处还算的干净的茶楼,木三千跟红衣选了个二楼临街的桌子,正好能看到对面,至于养山哲,木三千就让他自己过去。

“我不怎么习惯跟小孩打交道,况且你还帮了她。”

木三千摆摆手就把养山哲撂下了。

“真要说起来帮了小语的人是你才对。”

养山哲已经看到那家熟悉的早点铺子重新开了门,被关进监牢的小语爸爸已经放了出来,正在擦着桌子。

“去交代一下吧,没想到一个包子就能把你收买,要是下次我有事情需要你帮忙,我出两个。”

跟茶楼的伙计要了一壶毛尖,煮茶这事自然就交给了红衣来做。

“就因为吃了别人施舍的一个包子,就舍了性命去跟人交换,公子,你觉得这个人是真傻么?”

两人临街而望一切尽收眼底,红衣看着养山哲慢慢走到了早点铺子门口,一边给木三千倒好了茶一边轻声说道。

“谁知道呢。”

木三千随意的往街面上看了两眼。

“他是不是傻我不怎么感兴趣,让我比较在意的倒是他无论如何也要拿回的木剑,以及,养山哲的来历。”

“来历?公子是怀疑跟养山哲的相遇是他刻意所为?”

木三千摇摇头。

“你有没有注意到,咱们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被绑在林子里四天,若是一般人身体被紧紧束缚又受冻挨饿,估计早就撑不住,他却只是身体僵硬了一些,被救下来之后很快就恢复如常。再有就是,看他身材匀称肌肉结实,右手上的老茧几乎跟我的差不多,那是日复一日的练剑才会留下的痕迹,从外表看起来他应该是个用剑的高手无疑,可是他体内的气机却少的可怜,简直比那些刚刚初窥门径的新人都有不如,这一点尤其奇怪。”

“现在听公子说来又仔细一想,的确是如此。”

红衣一直以来做的就是躲在暗处取人性命的活计,观察力也是一流,不过她唯一没能知道的就是养山哲体内气机匮乏。

“那公子打算?”

“现在看来他的目的不会是我,除了师傅外公少数几个人知道我的身份,其余人几乎都以为我只是武当山上下来的小道士,既然这样,我想我们可以帮帮他。”

“公子要请他同行?”

“非也。”

木三千又摇了摇头。

“如果他不同意,我就把他绑了也要带去西蜀剑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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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山哲还不知道他刚离开一小会的空,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就被木三千给强制做出了决定。

他的来历确实是个秘密。

他的目的也的确跟木三千无关。

不过他真的是一位赏金猎人,而他最近接受的一次委托,便是早点铺的小语,报酬,就是被木三千调笑的一个包子。

这个世界的很多规则他确实不懂,所以他会显得莽撞,甚之愚蠢。

但是他也被别人温柔友好的对待过,不管是这里,还是那里,也还总有人会是满满的善意。

小语是早点铺老板的女儿,才十二三岁大小,父亲被府衙抓去几天,只有她跟母亲辛苦支撑照料,唯一期盼的便是父亲能平安回来。

第一次见到看起来傻傻的大哥哥,他正盯着自家笼屉里热气腾腾的包子,原来他饿了却没有钱。小语问过母亲后送了他一个,吃过东西终于还了魂的养山哲就问小语有什么事可以帮忙,天真的小语就说希望能把父亲找回来。

既然接受了报酬,自当尽心尽力,所以才有了后来养山哲孤身前去府衙跟马达明做交换的事情。

“是哲哥哥!哲哥哥,父亲真的回来了!”

帮着一块打扫早点铺子的小语看见了门外的养山哲,高兴的如同过节收了心爱的礼物一般。

“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家伙,倒是挺受欢迎。”

隔了老远看见这一幕的木三千撇撇嘴,话里满是酸味。

“拉他入伙之前是不是先找他打一架,要是废材一个别说帮忙了,别拖我的后腿就好。”

红衣坐在对面笑而不语。

第七十二章 近亲王

西蜀成都太子东宫。

啪的又是一声,两侧宫婢站在旁边全部噤声不语战战兢兢,地面上狼藉一片,全都是太子爷盛怒之下砸碎的东西。

“代圣上巡游代圣上巡游!你们是谁口口声声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说那个杂种绝对不会活着回京?现在眼看着东皇太一就要进宫封赏,已经传出来消息,亲王,亲王!一个贱婢的种,一个庶子,都要坐上亲王的位置了!”

太子东皇梁明怒火难扼,站在下面的几位朝中心腹老臣本来一直都极为可靠,谁知近些年来无论阴谋阳谋都没能把东皇太一拉下马来,眼睁睁看着他步步高起,再往上可就要威胁到了自己的东宫之位,如何能不心急?

下面站着的两位两位一是户部尚书王将,一是兵部尚书范辙。

自古党争凶险,两人认定了太子便一心辅佐。东皇太一近年来步步为营,大有崛起之势,几番交手非但没能占到便宜,自己这边倒损失不少。

王将挥手摒退左右,这深宫里最怕的就是隔墙有耳,太子爷眼见东皇太一步步紧逼,心里肯定觉得危机四伏,越是这时越不能失了分寸。

况且现在东皇太一还能有实打实的坐上亲王的位置,事在人为,总能想些办法去阻一阻。

“殿下息怒,眼下东皇太一还未能获封,封赏亲王并非小事,况且半月之后就是剑宗试炼的日子,试炼之后整个皇室会有一次集中封赏,咱们还是有机会想些办法。”

虽然太子之位依旧稳固,但东皇太一现在不管是在朝中威望还是圣心恩宠都跟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即便他人能对帝君之位产生丝毫的威胁,便是不可轻易放过的对象。

“我们已经快要被逼到了角落里,如今的六部只还有您二位站在我这边,以后的谋划万万不可失败啊。”

发过了一通火气太子也冷静下来,坐回去用手扶着额头闭眼养神。

党争之残酷远非外人能够想象,前唐圣主为了能够坐上皇位可是连杀兄弑父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殿下,东皇太一跟剑宗渊源颇深,他也是因为自身根骨奇佳是练武的材料才逐渐得了圣上的赏识,此次的试炼皇室这边参加的人选您在皇上跟前多多推举,务必让东皇太一代表皇室参加。”

王将老谋深算,这一手用意极为凶险。

“让他参加?亏了你也知道那小子是块练武的材料,他现在已经是知命境界了,让他参加试炼又能怎样?”

太子差点忍不住火气又要上来,王将是不是老糊涂了,推荐东皇太一去代表皇室参加试炼,等完事回来岂不又要多一件功劳?

“据臣所知,东皇太一跨过明理到知命境界时间尚短,境界并不稳定,况且这次负责试炼的剑宗长老里,有三位都是站在殿下这边的。”

太子一听马上就明白了王将的用意,他没有立刻答应,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稍有疏忽败露,那就极有可能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为了稳妥起见,下官还请范大人给陛下带回来一个人。”

王将久跟太子身边又怎么会不知道太子的担心,为此他也做了两手准备。

“什么人?”

太子疑惑道。

“是下官的一位朋友。”

范辙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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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皇太一代巡回京之后皇帝立刻就差人送来了金银细软等奖赏,这在十年前都还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可喜可贺,现如今的局面可比以往好了太多,殿下您也可以稍微轻松一下。”

白茗士知道东皇太一回来第一个跑去了王府。京中之人谁不知道他白茗士一向跟太一殿下交好,况且白茗士至今都是一介清贫供奉,害怕谁会说闲话不成。

“现在爬的越高,就越遭人妒忌,东宫那边恐怕早就按捺不住,不知道又想了什么阴损的点子。”

东皇太一看着眼前堆满的赏赐也是感慨良多。自己出身低微,其他皇子更是毫不避讳的用低贱二字辱骂,幸而母亲给了他一副资质上佳的身子,他才能在以武立国的西蜀安然无恙的长大。

更借着剑宗长老的青睐得到了父皇的看重,近些年父皇逐渐委以重任,他才有了一展图谋的机会。

“今非昔比,殿下。”

白茗士深知东皇太一性情仁厚,以往不被重视的日子里殿下更接近底层平民,目之所及西蜀政事积弊,殿下有心改革却无从下手,只好暗自养精蓄锐步步为营,劲六年功夫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殿下现在深得人心,支持您的朝中大臣不必东宫少,加上此次巡边亲力亲为,很多握有兵权的将军也已经被您折服,他们也都是明白人,不会不懂择良木而栖的道理,殿下现在倘若仍然一味示弱隐忍反而不妥,无数双盯着党争的眼睛可不希望看到自己把全部身家押在一个懦夫身上。”

“半月之后就是剑宗试炼的日子,虽然按理此次出巡归来就会加封亲王,不过陛下极有可能会等到试炼之后一块封赏,如果东宫那边有什么动静,剑宗试炼就是最好的机会。”

“殿下不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么,这一次咱们还担心东宫那边什么都不做呢。”

白茗士嘿嘿一笑,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西蜀的百姓已经等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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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人的轻骑队伍里多了养山哲一个不明来历的剑客。说服他跟自己同行似乎也没有木三千想象的要费尽周折。

“我们要去西蜀剑宗,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一块前往?”

木三千问的时候还想好了如果被拒绝怎么办,结果养山哲听说要去西蜀剑宗几乎没犹豫就同意了。

穆归云差人带了启元皇帝陛下的手书先行前去,六百轻骑到了边境就地驻守,进入西蜀境内的就只有传令使木三千,游击将军穆归云,养山哲还有扮作近卫的红衣。算上提前离开递交文书的,一共五个人。

木三千几个在馆驿等到了回信,西蜀跟启元关系不差,西蜀的皇帝就同意了他们几人的请求。去成都面圣就免了,可以直接去往剑宗,届时剑宗自会有人接待安排。

第七十三章 西蜀剑宗

(书友群:537618645作者微博:若饮三千,欢迎各位观众老爷围观拍砖!!!本作者绝对是写小说里长得最帅的,长得帅的里写小说最好的!!!!!)

西蜀剑宗几乎是跟西蜀皇室骨肉相连难以分割,因此剑宗建在蜀山之上,气象巍峨仪态万千。

从山脚一路拾阶而上,刀削斧劈一般的青石板足够五人并行,蜀山雄奇秀丽,几乎五步一景十步一换。

跟武当类似,半山腰上有弟子独院。不过这蜀山的弟子院比起武当来就要富丽恢宏的太多。

剑宗弟子别院分了东南西北四所,每一处又相对独立,院内前厅后堂,左右厢房并排林立,青砖红瓦极为气派。

“还是你们剑宗气派,有西蜀在背后掏钱撑腰,光是这山上鳞次栉比的楼阁庭院就够壮观,管他是不是啥江湖名门,起码任谁来了都给先震下子,这才叫不怒自威,啧啧,得学学,得学学!”

木三千跟红衣等五人进了蜀地直奔剑宗,山脚下早就来人侯着,一路引上山腰弟子院,木三千看见什么都好奇,直夸剑宗财气俱全,不像他们武当山上,自己一直都是住的草屋,别提有多掉价。

前来接引的剑宗长老被木三千夸的心花怒放,乐的嘴巴都快咧到了耳朵根,不过嘴上却一直谦虚,说什么这些都是东皇抬爱,像武当道门才是底蕴万千,看起来富丽堂皇不过是虚有其表,比不得武当,比不得武当。

听着木三千一路跟剑宗长老互相吹捧,红衣跟养山哲倒没觉得有什么,穆归云心里却冷哼一声,愈发瞧不起他来,油嘴滑舌的小子,从武当一路西行到了剑宗,听他油腔滑调都快听吐了,武当山好歹是江湖执牛耳者,咋滴就教出来这么一个没骨气的小子?

到别院安排了住处,稍作休息后木三千跟穆归云两人便一同前去拜见剑宗宗主。

红衣养山哲就留在了别院。

到了蜀山之后穆归云也换下轻甲,所以剑宗弟子见了有几个脸生的人上山皆以为是哪儿来的客人。

“在下瞧姑娘盯着咱们练剑出神,不知姑娘是否也懂剑道?”

木三千几人被安排在了剑宗弟子四院里最弱的南院,为了能在半月后的试炼里被选中参加,南院弟子们训练起来更加刻苦,此时天色已晚,院中四角点起了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南院弟子们还在埋头苦练。

红衣知道自家公子用的也是一柄青钢剑,听见院内剑风呼啸,就想着看一看剑宗弟子在剑道一途有何特殊之处,等公子回来也好跟公子说道说道,指不定就能派上用场。

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红衣刚看了没两眼,就忽然听见有人说道。

红衣没有刻意去隐匿身形,但对方突然好无声息的出现却着实让红衣吓了一跳,并且那个人还说出了红衣是个姑娘。

“看着新鲜就多看了两眼,要是打扰公子练剑还请恕罪。”

红衣脸上依旧戴着改换容颜的易容面皮,尽管不清楚对方是怎么识破了自己的伪装,但既然被认了出来红衣也没打算否认。

“不会不会,西蜀剑宗的人一个个都练武成痴,就如同这南院的弟子,明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机会参加试炼,可还不肯放弃,别说被人打扰,就算再多给他们一年半载,也不见得能有长进。”

跑过来跟红衣说话的是位年轻公子,紫衫黑带腰间佩了一柄三尺青锋。跟其他南院弟子一样的装束,只不过别人都在辛苦练剑,他却独自跑来找人搭话闲聊。

“哦,在下东皇旧林,还未请教姑娘?”

东皇?原来还是位西蜀皇族子孙。

“我只是个下人,无足轻重的。”

红衣不知东皇旧林有何用意,便谨慎想着说辞。

“跟姑娘一块上山的,那三位似乎也是用剑的高手,难不成也是来咱们剑宗参加试炼的?”

东皇旧林是西蜀皇族子孙不假,不过会主动来找红衣确实没存什么特殊的心思。

剑宗试炼说起来也不过二十年不到的样子,每年的试炼都会在蜀山后的原始森林里举行,能有资格参加试炼的,每年不过十人,除去剑宗跟西蜀皇族子弟,也会给其他江湖人士留出名额,毕竟现今的江湖上,不算那个一朝经验了天下却又消失不见的宁逍遥,西蜀剑宗已然成了剑道的最高峰。

“不是剑宗之人也可以参加剑宗的试炼?”

“可以啊,不过也不是那么容易,都要经过一番比试之后才能得到资格。江湖中人每年前来试炼的也不在少数,想要最后胜出也是不易。”

东皇旧林大概解释一下,又想到了什么

“你们不是前来参加试炼的江湖人?”

“江湖人?大概是不能算的吧。”

红衣想到木三千现在已经是启元李显皇帝的传令使,应该跟江湖人是没什么关系了。

“红衣,该回了。”

东皇旧林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转过头去看,正是今天刚刚住进南院几人中的一个。

“我家公子叫我了,公子告辞。”

红衣施了个万福就先行离开。剑宗弟子所练的剑招已经差不多都记在了脑子里,回去给公子演练几遍应该会有用处。

“殿下,要不要去通知王爷,那几个可都是生面孔。”

红衣走后东皇旧林身边忽然多了一位,身形如鬼妹一般,他全身都隐藏在一袭黑裘之下,跟剑宗弟子的装扮完全不同。

“先不用。”

东皇旧林摆了摆手,然后使劲抽抽鼻子,好像要把空气中红衣残留的所以气味都吸进肺腑。

“我先去找居合长老问一下,王爷刚刚巡边回来,还要去应对东宫那边,山上的事情咱们看着处理。”

“是。”

那人应了一声便没了动静,似乎又消失在了黑暗中。

“长得如此标志的姑娘偏偏易容成一个糙汉子,啧啧。”

东皇旧林自己嘀咕了两句后也离开这里,院中的弟子们还在剑花飞舞。

第七十四章 养山哲的剑(1)

听闻剑宗终于来了几个脸生的江湖客,弟子院里东院西院北院的弟子一大早的都来了南院瞧热闹。

以往也不是没人上山一块参加试炼,尽管人数不多但敢来的一定都是高手。可今年却是奇了怪了,眼瞅着再有十来天就该公布参加试炼的人选,可愣是没见着有一个外人前来拜贴。

剑宗弟子分成四院一来便于管理教授剑道,二来也可以相互竞争相互砥砺。山上的七位长老也喜欢暗自较劲,四院间明争暗抢甚之相互碾压几乎就成了习以为常。

唯有每年的试炼,四院弟子间才会不计前嫌通力合作,外来的江湖人则成了被排挤的对象。

好好休息了一晚的木三千几人还没睡醒起床,就听见外面乱糟糟的动静,直吵的人睡意全无。

辛苦一路赶来剑宗的木三千好容易能睡在了软塌棉被的大床上,却被搅扰了清净跟美梦,等他憋着一肚子火气穿戴好了从厢房出来,东西北三院的弟子已经快要占满了南院。

“都是同门师兄弟也会聚众打架?”

眼下场面有些混乱,穿着灰红蓝三色衣服的弟子挤在南院,穿着紫衣的南院弟子反倒被挤到了一旁。

“听说昨儿个有几个脸生的江湖人住进了你们这里?”

南院的演武场里人满为患,但是不大的前厅倒还没有人敢第一个迈进去。不为别的,单单此时坐在厅里气定神闲喝着茶的那个人,就不是他们轻易能惹得起的,尽管东西北三院同样姓东皇的没有一个站在他那边。

可今儿其余那三位倒是极为默契的都没有出现。在场的弟子中最具身份背景的应该就是兵部尚书范辙的儿子范斯黎。

其他弟子都主动让开了道,范斯黎慢悠悠的到了前厅门口没再往前,隔着老远看见东皇旧林还是先给行了个礼。

“世子殿下也在呐。”

范斯黎行礼之后才拾阶而上,最后在东皇旧林半丈外站定。

“多新鲜,我是南院魁首,不在南院待着要去找你家主子晦气不成”

这眼瞅着剑宗试炼之期将至,可偏偏邪了门一样没有江湖人前来拜贴,也不知道是不是往年他们总一块合伙欺负外人所致。

忽然就听说来了几个外人住进了南院,那还不过来瞧瞧,顺便恶心一下东皇旧林,反正他跟其他三院的几位爷不对付,让他吃点亏那几位说不定还会很高兴。

范斯黎的确存了如此的小心思,但东皇旧林又不是蠢人怎么会猜不到。

“四爷这话说的。今年剑宗试炼眼看着还有半月时间,其他江湖人竟然没一个来拜贴的,要知道剑林里的老神仙可是有教无类,从不过问出身,能听见老神仙一两句教导,那可赶得上辛苦修习数年,以往那些江湖人可都是趋之若鹜。”

东西南北四院各有一位西蜀皇族子孙,平日里那四位爷也从来不避讳自己的皇家身份,所以也会有些相熟的官宦子弟管他们称作爷,而大小排行则是根据四人间每年都会有一次的试手比试,东皇旧林在最近的一次比试中输得最惨,自然就成了四爷。

范斯黎此刻改口称东皇旧林四爷,也未尝没有故意的心思。

“剑林里的老神仙可不是一般人能见,我虽是四爷,但按着剑宗的规矩还是有资格参加试炼,不过你要是想得到一个名额,就要多多加油了。”

东皇旧林被刻意挑衅也不见生气,不动声色的就给回了过去。

木三千出了客房刚想破口大骂是哪个瞎了眼的玩意大清早的不让人好好睡觉,刚好瞧见前厅里两个人相互拐着弯的挖苦,看着有趣木三千就倚靠在栏杆上继续瞧热闹。

“无妨,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掂量的清楚。只是这么些天不见有人拜贴上山,忽然听说南院里住进了几个生面孔,大家觉得好奇,就都来看看是哪个门派的高手。”

“人倒还真有几个,不过是什么门派的我可就不清楚,这还得你亲自去问问。”

东皇旧林好歹一个皇族世子,手腕计较可以说是从小就耳熏目染的童子功,反正来的人他也不清楚什么身份,范斯黎不是好奇么,那就亲自问问好了。

一大波人都欺负到了南院的头上,东皇旧林不瘟不火的反应反而让范斯黎一愣。

“喏,那个就是住进南院的客人。”

东皇旧林还热心的帮范斯黎认人,这抬手一指直接把木三千推到了众人眼前。

厅外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往楼上瞧去,探着头去看今年上山的头一份是个什么人物。

从一个猫在角落里看戏的路人甲,忽然就成了所有人注视的中心,很难想象木三千在那一瞬间都有啥心理变化。

“敢问阁下何门何派”

范斯黎还是打算先礼后兵,朝着楼上的木三千拱手后问道。

这会儿养山哲红衣还有穆归云也都出了房间在木三千身旁,木三千毕竟是奉了启元皇帝陛下的旨意,更是皇命在身的传令使,所以穆归云就要上前替木三千表明身份,就算此刻身在西蜀,也不代表他们就要跟西蜀卑躬屈膝处处忍让。

但是木三千抬手拦下了穆归云。

“何门何派——”

木三千皱起了眉头两指挠着脑袋,似乎这个问题极难回答。

李显去武当之前自己姑且能算是武当俗家弟子,武当掌教张铭钧的亲传,可下山前自己主动退出武当,说自己是武当门人自然也就不太合适。直接说自己是启元的传令使木三千也没有这个打算,眼下的一众剑宗弟子好像都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师傅倒是有,门派谈不上,姑且算个江湖散人”

“无妨,我剑宗试炼也从未有门户偏见。今年的试炼阁下是第一个上山拜贴,相信阁下也是剑道高手,虽然几日后咱们便会在遴选时较量一番,不过机会难得,不知阁下能否赏脸赐教。”

“咱们是上山来拜贴的”

木三千转过头去问身边的穆归云。

“剑宗试炼外人也可参加,据说在蜀山有个隐居的老神仙,每年都会现身几天向人传授剑道心得,所以临近试炼前来拜贴的江湖人众多,估计他们当咱们也是来找那个老神仙的。”

西蜀剑宗的一些传闻穆归云也听过不少,当下就跟木三千说道。

“若真是如此那老头我倒是很有兴趣想见见,就是不知道跟我师傅的剑法比起来怎么样。”

木三千撇撇嘴显然不屑。

“阁下想要见到老神仙不过了我们四院一关是不行的,就算今天躲了过去,日后也要碰上。”

范斯黎瞧着上面几人嘀嘀咕咕,以为他们见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心里害怕,就又接着说。

“咱们剑宗堂堂正正西蜀武道魁首,自然不会做那些仗势欺人的勾当,不过在下醉心武学,一心想要讨教,若是阁下肯赏个脸面,我们一众师兄弟只会在旁观战,绝不会徇私出手相帮。”

范斯黎继续尝试说服几人。

“那倒不用,相互切磋本就是进境之道,不过待会若是我们侥幸赢了,你可要好好跟我们说道说道,那个你们口中的老神仙是个什么来路”

“没问题!”

木三千应下了挑战,范斯黎也一口答应,生怕对方反悔。

“那么就请阁下赐教了。”

木三千几人从楼上下来,挤在一起的四院弟子也散开,出了厅里到校场除了南院外其余弟子都站在一方,木三千这边只有穆归云红衣跟养山哲四个,跟对面比起来看着极为凄惨,东皇旧林搬了把椅子领着南院弟子独占了另一边,摆明了谁也不帮纯看热闹的架势。

范斯黎走上前握剑的右手侧在身后,看向木三千左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谁知木三千面部表情根本就没动静,范斯黎刚想问他是不是反悔了,就看见木三千身旁一个瘦弱白净的年轻人往前走了两步,举起手里一柄看起来似剑非剑的东西。

“养山哲,请赐教。”

“他可以么”

红衣没有见过养山哲出手,不清楚他身手如何,就轻声问木三千。

“这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为了让我看到他的诚意。”

木三千这才有了一丝笑意。

千哥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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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养山哲的剑(2)

范斯黎指明要跟木三千过手,对方却派了在一旁很少出声差点就让人忽略的养山哲出来。尽管木三千这边只有四人,却隐隐都以木三千为首,不论何地终究都将就个王对王,将对将。

从东皇旧林看范斯黎的态度,恐怕范斯黎在四院的地位比起东皇来差了不止一点。所以看到是别人代替了木三千,范斯黎也只能皱眉咬牙。

“刀剑无眼,阁下小心!”

兵部尚书范辙家教严酷,这是西蜀众所周知的事情,范斯黎天赋不差,因此才能进了剑宗,并且还能在东院稳坐第二的位置。

西蜀剑宗在江湖上还有个气宗的别名,气宗源于他们鲜明的用剑方法。新晋弟子上山两年不得碰剑,全都扔在后山密林生死不问,所学所练只有一套养气功法,由浅到深由易到难。两年后出关才有资格去挑选佩剑。

养气筑基捶打体魄,之后再练起剑来则气随心意水到渠成,剑气一体威力自然。

西蜀剑宗弟子行走江湖跟人过招,往往也是横劈竖砍,看着明晃晃的利剑根本啥都没碰到,但依旧能伤人无形,这便是剑气使然。

尽管跟宁逍遥那种无上剑意相比,剑宗的剑气不过是旁枝末节,但比起大多数江湖练剑的人,已然走了一条见效更快的捷径。

气宗的别号也就传了开。

都说一寸长一寸强,剑宗既能以气为锋,与之相应便有其用法。范斯黎气机鼓荡,三尺青锋上竟能用肉眼看到由剑尖处气机延展,宛若附在剑身上的一条灵蛇扭动挥舞。

抬臂转腕,范斯黎站在原地隔了养山哲有近一丈远,却抬手起势剑锋直指!

附在剑锋上的气机居然像是一条长鞭甩向对面的养山哲。这一手探路隔了老远,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还能试探对手。一招便赢得了周围四院弟子的喝彩。

“范师兄好样的!”

养山哲面对凌厉的气机也不慌张,一步横跨身子便侧开躲了过去,气机落地烟尘四起石屑漫天,倒是声势十足。

“剑宗用气倒也有几分可取之处,不管打过打不过总之气势上不输人。”

木三千手指摩挲着下巴边看边做点评。

不过这话说完就遭了周围无数的白眼,明显看不上西蜀剑宗,就连南院的弟子也觉得木三千太过目中无人。

范斯黎更没有指望能够一击得手,看养山哲只是侧身躲开,白布包裹的剑还安静的躺在他怀里没有抽出的意思,如此就无从得知对手的招式境界。

范斯黎稍下决心往前奔袭了一半,拉近跟养山哲的距离,同时手上剑锋挥舞,气机相继侵袭,瞬间就组成了一张密网,被打在了身上纵然只是剑气,但也会落得惨兮兮的下场。

“又来”

养山哲自己小声嘀咕了一句,似乎对范斯黎的剑气颇为头痛。

事实上养山哲对任何一个有气机修炼的对手都会觉得头痛。

“养山哲怎么只是一味的躲闪”

红衣远远的看着场中的两人,见养山哲面对密集的剑气半蹲下去后纵身跳起躲开,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你想说若是正常情况下跟人对阵,面对对方的气机完全可以选择用自己的气机去破解,而不是靠大动作的躲闪,这样不仅会容易漏出破绽,而且会加速体能的消耗,绝非最佳的选择。”

木三千听红衣说完自然明白她的不解,又瞥了一眼旁边的穆归云,他同样集中精神盯着场中的变化,只不过他似乎更有耐心继续往下看。

“还是再看会吧。”

木三千轻轻摇头,他也不清楚养山哲到底有什么打算。

而场中范斯黎见又一击不成就主动后撤,既然对方选择一直避让,那么自己就不停的用剑气攻击,如此僵持对方肯定会体力难支,倒是自己便可以一鼓作气拿下对手。

范斯黎性子稳重,稍作思索便决定了对敌的策略。

方才密集的剑气消耗不少,后撤落地范斯黎便收势调息,只需呼吸之间便可以发动下一轮的攻势。

而就在此时场中却风云突变!

范斯黎调息之后胸中的浊气憋在胸口还未吐出,离自己一丈开外的养山哲却鬼魅一半突刺过来,眼睛都没有眨养山哲的身形就突破了烟尘近到身前,包裹在白布下的神秘兵器静静的搭在了范斯黎的肩头。

略微沉重,格外冰冷。

片刻前还在帮着师兄喝彩的一众四院弟子都被突然的变化惊了个猝不及防,校场瞬间安静下来,静的似乎连落下一根针都听得清。

范斯黎这才看清了跟自己对战的年轻人长什么模样,那张略显苍白的清秀面孔没什么表情,但仍然杀意浓重。

许久,范斯黎喉头一动咽下了一口口水。

“我输了。”

听到范斯黎认输,养山哲慢慢收回了兵器。

“承让”

奇怪的反问句。养山哲赢了之后轻飘飘的退回木三千身边。

输赢的那一瞬间确实极快,恍惚宛如闪电,但木三千看的真切,没有错过丝毫。

范斯黎回撤调息的一瞬,完美的反击机会。

那个场景木三千又在自己的脑中回忆了一遍,如果是自己,他可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在那个瞬间去反击绝杀。

有意思。

“啪啪啪!”

四院的弟子堵上门来,主动挑战结果直接落败,众弟子面面相觑,这么挂不住脸面的事情还真是头一遭。

就在众人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几声清脆的鼓掌在后面传了过来。

“是殿下!”

“东皇殿下!”

有弟子认出了来人,纷纷自动推退开给让出道来。

“武痴!”

那个魁梧的身形进了校场,就连东皇旧林都大吃一惊,想想也对,以他那嗜武成痴的性子,又怎么会错过今天这样热闹的场合。

“你小子看着不错,刚才那一手身法鬼魅,漂亮的很!来来来我也要跟你过上几招!”

“他是谁”

木三千盯着场中那个几乎跟郭打铁师兄一样魁梧的人,那人声如洪钟,笑起来跟打鼓一样。

“北院的头名,算起来跟我还是兄弟,东皇有敌。”

东皇旧林离木三千较近,就跟木三千介绍,不过听他的口气似乎来人让他也觉得麻烦。

“我这个弟弟不止做事骄横,功夫也颇为厉害,在四院里隐隐稳坐头名,看见他背上的那把巨剑了么,剑名枯木,重有五十斤,挥舞起来简直摧枯拉朽。”

“是个武痴”

木三千心想虽然看起来跟郭师兄很像,但听东皇旧林一说,脾性比郭师兄倒是差了很远。

“这次让我来会会他。”

穆归云到底军伍出身,方才在一边观战就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当下就要站出来,却被木三千抬手拦住。

“对方皇家身份有些敏感,穆将军还是一旁休息,让我来跟他试试手,想必传令使跟皇族子弟也不会坏了两国和气。”

木三千往前一步。

“启元传令使木三千,还请赐教。”

这便是木三千的聪明之处了,方才被近百人围住也都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直到来了一个西蜀皇室才挑明。

这一下果真立竿见影,不止是四院的弟子,就连一直嚷嚷着要跟养山哲过手的东皇有敌都一愣。

“传令使”

东皇有敌心想大哥二哥不是说来了几个上山拜贴的江湖人么,怎么成了启元的传令使了

“不得放肆!”

东皇有敌进退两难,恰好此时校场上又来了几人,一声高喝制止了两方继续下去。

“别来无恙,咱们又见面了。”

看见来人木三千就知道自己这一架是不用打了。

“七哥。”

东皇有敌听见有人来救场本来送了口气,但看清来人却又有些局促起来。

“七殿下驾到!”

一路跟在后面小跑的侍从好容易追上,站定后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句。

“七殿下”

围在一起里一层外一层的四院弟子听见七殿下纷纷变了脸色,一个个都跪在地上,高呼“见过七殿下!”

“谁啊这么大排场”

养山哲这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世俗间的权利巅峰,很好奇是谁能有这么大的威势。

“是啊,我也没想到,东皇太一,看来他跟几年前很不一样了啊。”

木三千几人依旧原地站着,东皇太一渐渐走到跟前,木三千看见那张好像面瘫一样的脸,一如当年在敦煌龙窟时那样。

第七十六章 故人的美酒和阴谋

东皇太一代圣上巡边,回京后还未入宫复旨便接了圣喻,命其前往剑宗督办半月后试炼一事,试炼结束皇帝会连同试炼弟子一并封赏。

白茗士也在东皇太一府上,是除了东皇太一外最早知道此事的几人之一。

“一定是有人从旁谗言,皇帝才会指派刚刚巡边归来的殿下去督办剑宗试炼一事。”

东皇太一尽管今年愈发受到重用,但目前为止仍旧是个庶出的皇子,距离更近一层的亲王仍还有半步没有落下。

本想趁着巡边回京,加上多年累积的军功跟口碑,一举坐实了亲王的位置,省的夜长梦多,如此就算东宫或者其他皇子想要打东皇太一的主意也不会轻松。

没想到临到近前还是阻力重重。但圣旨已下东皇太一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抓紧去了剑宗,希望这次的试炼一切顺利别出什么岔子。

在半路上府中亲信就将今日京中以及剑宗里发生的事情一一回报。

知道今年的试炼都临到近前还没有外来的江湖人上山拜贴,以及启元忽然派来了传令使,东皇太一就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那个传令使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好像是叫木三千。”

“木三千”

东皇太一听到这三个字神情一滞,那好像是一件过去很多年的事情,但这个已经深深刻在他记忆里的名字此刻忽然被提起,那一段记忆像是穿透了东皇太一脑中尘封许久的迷雾,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特别是那个叫木三千的孩子在孤身面对巨蟒时的苍凉跟勇敢,在担心那个红衣暗卫时的无奈跟绝望。木三千的样子因为时间久远逐渐不再清楚,但是那个孤独而又倔强的身影却愈发的鲜明。

那个孩子不是跟在武当掌教张铭钧的身边么,怎么又成了启元的传令使

尽管百思不得解,但还未见到木三千之前自己再如何猜想推测都得不到真正的答案,东皇太一索性不再耗费心神全力加速赶路。

有蜀山脚下一直到了弟子院,东皇太一畅通无阻。

校场东边的观景楼上眼看着东皇太一一骑绝尘进了校场阻下了东皇有敌,东皇太一自然也发现了一直置身事外看热闹的几个人,明里暗里相互较量了多年,真是在熟悉不过。

“木三千”

四院弟子衣着分明切都站在一起,那么对面那四个便是启元来的传令使几人。现今距当年龙窟白蟒一事已经过去十年,想想也是白驹过隙物是人非,自己压上了全部而去十年图谋,成败得失已经不再重要,最后若是自己身死也会死在西蜀,如此就好。

四人里看起来最年轻的那个,应该也就是十五六上下,所以东皇太一走过去问了一句。

“木三千”

“多年不见殿下竟然还记得我,受宠若惊。”

四院弟子知道木三千几人其实是启元来的传令使就够下不来台了,没想到在剑宗这一辈弟子里凶名赫赫的东皇太一跟他们看起来也有交情。

虽说是兵部尚书范辙大人的公子挑头,但他们确实是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皇帝命我先行来蜀山督办试炼一事,此外还要接待启元传令使,却没想到是一位故人。”

“大人这位是”

东皇太一赶过来随后的侍从喊了一声殿下驾到,此前对木三千的调查并不知道他跟西蜀皇室还有关系。穆归云就问了一句。

“东皇太一,西蜀的皇子殿下。以前跟着师傅在外游历认识的。”

木三千不轻不重的回了一句,只说是跟着师傅在外游历才得以认识,龙窟那些细节肯定只字未提。

“十年光景转瞬既逝,再见你才发现时光真的已经过去。”

木三千从一个六七十的孩童长大成了一个翩翩少年,变化最为明显,可不知怎么东皇太一似乎感慨颇多,跟十年前那个冷着脸的半天都不说几个字的年轻人似乎相去甚远。

“你倒还是那个样子没怎么变化,除了话多了一点,背弯了一点。”

“哈哈,担子重了自然会被压的直不起腰来。”

殿下竟然笑了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此前一直追赶在东皇太一身后的东皇旧林等人在记忆里都找不到东皇太一露出笑脸的时刻。他从小就是庶子,母亲地位卑微,如果不是有个东皇的姓氏估计早就不知道死在了哪条臭水沟里。

即便被发现天赋异禀在剑道一途颇有建树,逐渐受到了皇帝陛下的重视,也未曾见他冷着的脸稍有缓和。

如今见到了一个异国的传令使,殿下却笑了。

真是匪夷所思。

东皇太一散了四院的弟子,既然木三千跟拜贴上山没关系,那么四院的弟子也就少了许多敌意。

东皇太一授意东皇旧林去长老院通知,木三千四人从弟子院里移到了剑宗山门里的别院。

东皇旧林一直都坚定的站在东皇太一这边,好容易等到上山却一直没找到机会说上话。看样子木三千跟殿下颇有渊源。

搬去别院等东皇太一见过了宗主跟长老回来,木三千就被请去了殿下的行宫,说是叙旧。

红衣知道东皇太一跟公子的事情,也知道其实两人并没有太多的交情,所以也不懂为什么东皇太一见到木三千会表现的极为热络。于是木三千前脚跟着侍从出去,红衣就后脚跟了上去。

养山哲同穆归云倒是没怎么多想,各自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皇子行宫规格自然比木三千他们下榻的房间高出很多。吱呦一声侍从推开朱红大门,木三千走进去脚下踩着西域过来的羊毛地摊软乎乎的。侍从恭敬的关好门,木三千走过去发先行宫里除了东皇太一外在没有其他人。

“这是西域来的葡萄酒”

矮桌旁东皇太一坐在一边,桌上摆着即便是在京城皇宫里都少见的玻璃酒器,里面还装着如鲜血一般的西域特产葡萄酒。

“这些东西你应该很熟悉。”

东皇太一从酒器里往外倒出一杯,拿在手上轻轻摇晃。

“这些东西之前在西蜀都是稀罕的事物,千金难求。”

“既然如此殿下还愿意拿出来跟我分享,那我还真要感谢殿下。”

跟西蜀其他人相比,东皇太一还算眼熟,木三千便没有客气,反正自己现在狐假虎威有个传令使的身份,也不差到哪里去了。

“西域的东西对于启元西蜀还有北疆来说确实少见,不过在帝沙应该不算吧。”

东皇太一醒好了酒递给木三千一杯。

“帝沙处在中原跟西域的商道要冲,自然会见到不少,殿下这醒酒的架势也挺在行。”

木三千接过酒杯来放在鼻下,同时心里嘀咕东皇太一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他是少数几个知道自己身份的人,虽然在敦煌师傅有言在先,不管是启元的宋知命还是北疆的龙殊都答应不会说出木三千身份,可在木三千看来最能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而已。

“我十年前答应过张掌教不会主动说出你的身份,自然就会遵守。”

像是看出了木三千心里所想,东皇太一主动说道。

“那殿下今天把我叫过来的目的”

东皇太一如此直白,木三千也就有话直说了。

“那个稍后再说,不知道你传令使的事情方不方便告知”

东皇太一如今背负的东西太多,那些像是山一样沉重的东西逼迫着他成长,也逐渐变得更加谨慎,更加冰冷。

“哦,那个啊。”

木三千想了想似乎以自己现在人微言轻的状况,就算告诉了东皇太一也没有什么影响,他可是连自己家底都知道的家伙。

第七十七章 夜游新都

“形势所迫,当时如果不是你应下了李显皇帝,武当势必会跟启元闹僵,张掌教心里定然会体谅你的做法。”

木三千大致把李显皇帝上山后的事情说了一遍,东皇太一也知晓了为何一个帝沙旧人现在却成了启元的传令使。

“看样子你真没打算把我的身份给说出去”

两人握着葡萄美酒慢品慢饮,既然东皇太一没打算从自己不可轻易告人的身份上捞点什么,那木三千就开始好奇他大晚上把自己叫来,不会就真的只是请自己喝酒看风景吧。

“帝沙本就小国,虽然是占了佛国的名声在世俗间颇有影响,但这个世界终归还是要靠实力说话,启元皇帝只派了十万广陵军就能灭佛,时至今日也没人能怎么样。”

东皇太一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不过木三千心知肚明接下来他没有说出口的东西。

帝沙皇子,木三千空有一个可有可无的虚妄身份,即便是武当掌教的亲传弟子,跟西河州安禄山似乎也有渊源,但这些终究是外物,木三千自己依然不够强大,甚至连被启元视作威胁的资格都不够。

“喂喂,虽然比起十年前你话是多了不少,不过未免太刻薄了啊。”

破国离乡的深仇大恨,你要问木三千想不想报仇,肯定是想的。但他不蠢不傻,莫说正大光明的去找李显寻仇,恐怕暗中刺杀都做不到。

所以在武当山上木三千一再告诫自己要耐心,同时也在祈祷李显可千万别死的太早。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有一天,西蜀动乱无人堪用,近在咫尺的启元会不会趁机出兵犯蜀,一举吞下西南”

东皇太一十年图谋本是极为凶险的霸王之道,即便最后成功也会大伤元气,可就在关键的时候木三千却顶着启元传令使的身份来了西蜀,就算这个传令使只是一个虚名,东皇太一也要借来一用。为此他不惜主动示好,东皇太一早就不是十年前那个冷眼旁观事不关已的年轻人。

“别说李显,如果是我我也会,趁火打劫的好买卖不做白不做,北疆是硬骨头难啃,混乱中的西蜀可就要省劲多了。”

木三千惊讶于东皇太一身为西蜀皇室竟然会问出如此一个大逆不道的问题。

“当真如此启元可就是不费什么精力就拿下了天府之国,之后实力必会再进一步。对你这应该不是一件好事吧。”

东皇太一不急不缓,循循善诱。

“费话,启元一步步做大我岂不是报仇愈发渺茫”

“正是如此,这一点上我们立场相同。”

“怎么,西蜀要有人造反不成”

“传令使一行匆忙上山,还没来得及好好在西蜀都城里逛逛吧,可有兴趣跟我一块去看看西蜀的人世风情”

东皇太一一直询问木三千的立场态度背后显然有什么目的,不过当木三千直接开口问东皇太一却又避而不答。

西蜀也好,启元也好,甚至北疆西河也好,木三千都未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自从帝沙灭国的那一日起,不管木三千到了哪里都只是异乡人。

所以他国的是非荣辱跟自己又有个啥鸟毛关系

“好啊,跟着殿下涨涨见识,求之不得。”

木三千觉得自己此次西蜀之行未必会轻易的结束,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至少他会尽力阻止启元从中获利的机会。

蜀山夜色深沉,殿下卫队巡夜过后有两骑从蜀山离开直奔都城。

“都说西蜀刺绣天下第一,其实我倒更想跟蜀地的绣娘好好交流一番,蜀绣出自绣娘手,那双巧手应该很值得赞叹。”

进了西蜀地界,从剑宗到都城倒是一路通途,入蜀艰难,蜀地自身到还好。

木三千跟东皇太一两骑并行,问起两人要去哪里东皇太一只说到了便知,木三千就笑着打趣说是不是殿下有什么美娇娘的好去处,怎么说两人也算故交,招待朋友可不能小气了。

东皇太一则反讥木三千别光嘴上厉害,估计跟在张掌教身边这些年连个正儿八经的女人都没见过几个。

对于男女之事木三千确实一窍不通,没想到先前高冷十足的东皇太一也会抹得开脸面跟木三千说这些,这可好木三千自己倒给说了个大红脸。幸好夜幕深沉看不出来。

快马疾驰,两人一路闲聊也不觉得无趣,到了都城宵禁还未解除,东皇太一并未透露身份,只是亮出一个腰牌就顺利进了城。

“上蜀山之前我刚入京而已,一年前奉圣旨巡边,昨儿才刚到了都城准备进宫述职,不过皇帝又下了旨意,命我前去剑宗督办试炼一事,本来回京正要去拜会一个朋友,也就没有成行。”

进了都城之后两人依旧骑马,青石官道马蹄清脆,东皇太一想要说服木三千时间并不是很充裕。

“所以连夜下山进京带我逛逛是假,你借机跟人见面才是真不过西蜀皇帝不是你老子么,怎么都不见你尊称一声父王”

早知道东皇太一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听见他主动说出来木三千心里依旧觉得别扭。

“虽说是个重要的人物,但迟两天见也可,不过既然是你来了西蜀,自然越早越好。另外,我们父子间的感情寡淡的很,可能连普通的臣子之间都不如。”

“也有我的份”

木三千心想整个西蜀就认识你一个,还能有什么人这么重要等着去见。

“这就到了。”

都城南区都是官家老爷的院子,有一些即便到了后半夜门前的明灯也不熄灭,远远看着灯火辉煌。

“在武当跟着张掌教应该是以修习为主,不知道你数术如何”

两人到了一处跟其他相比并不起眼的宅院前停下,东皇太一忽然问道。

“都是童子功,怎么了”

“待会你就知道了,这是荆益经略使诸葛秩的府宅。”

东皇太一领着绕过前门,在后门已经有人侯着,似乎早就知道了东皇太一会来。

府上的侍从接过缰绳,然后称了一声殿下就在前恭敬的把两人带进府里。

“听说殿下被皇帝派去了剑宗,还以为今天看不到殿下了!”

还未进了前院就听见有人迎了出来,转过回廊便看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儒雅男子穿了一袭锦服快步过来。

这位经略使倒是够年轻的。

第七十八章 藏富于民

注意到东皇太一殿下身边还跟着一个面生的少年诸葛瑾顿了一下,见殿下没有主动介绍的意思便开口问道。

“殿下这位是”

“你跟我一样也刚刚回京,肯定也没有听说启元来了传令使的事情,这位便是启元的传令使,木三千木大人。”

东皇太一一本正经的介绍让木三千觉得好笑,但又不得不端着架子跟诸葛瑾相互行了礼,叫了一声诸葛大人。

诸葛瑾内心惊诧更甚,看着如此年轻的少年居然会是启元的传令使

三人没在院子里过多停留径直跟着诸葛瑾进了书房。虽说木三千是东皇太一殿下亲自带来的,诸葛瑾还是觉得不妥,所以进了屋里倒显得有些局促,还不如木三千神色自若。

东皇殿下苦心经营数年,不论朝中还是疆场都已经有了一批忠心耿耿的拥趸。坐势不为是过矣,自东皇氏独掌西蜀以来民商日益凋敝,这固然跟启元北疆相互僵持时局困难有关,也有西蜀地处群山之中道路困苦所致,但在东皇太一看来最为不能忽视的原因便是东皇一族的不作为跟醉心武道而轻视民生。

所以东皇太一以剑宗四院弟子头名成功晋升最年轻执事后便向皇帝上梳箴言,所列条条皆由诸葛瑾白茗士等治世能臣精心撰写,所谋也不外乎开商路,简官权,恢复蜀地商贸活力风气。

为此东皇太一还在皇帝面前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充实国库改善民力,自当处罚。

而今年诸葛瑾回京述职,最为重要的一项便是回报各地政令执行情况。

事关国家政务,诸葛瑾本应最先向皇帝陛下禀明,东皇太一先于皇帝观阅奏报依然有界越的嫌疑。

“无碍,木大人不是外人,你只管把各地情况说给我就好。”

“是。”

诸葛瑾一项心思缜密做事认真,有木三千这样一个面生的外人在场他自然要小心谨慎。不过东皇太一说无妨,那诸葛瑾也就放下心来。

殿下所谋之事其凶险程度无异于刀剑上跳舞,相信没有把握的话殿下也不会拿着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商权三十策在全国九州三十六郡县推行四年,从近年各地税收情况来看,是交出了一份漂亮的答卷。”

诸葛瑾请东皇太一走到松木书桌前,拿起火折子点上了灯烛。桌上一张西蜀的全国地图平整的铺满了整张桌子。

木三千也走近几步凑过去看,借着微弱的烛火只见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用黑红蓝三色标注的满满当当。

蜀境往东往南往西往北皆有悍将镇守,本就易守难攻近年更无战事。

诸葛瑾举着烛火伸手按在地图北境上,由此为开端娓娓道来,讲完一地手指便继续滑动,落点分毫不差恰都是边陲重地。

由外而内逐一讲来,配合着商权之策,木三千渐渐明白了这竟是在东皇太一主导下自上而下的一场惊天变革!

小到每个关卡如何对来往货物盘查登记,大到地方财政每年拨出银两用于公共设施,修路建站搭亭设驿,无一不是广开方便大门,促进四方货物流通的开明之举。

虽说自离开帝沙跟着师傅住在武当木三千已经远离政务十年,但儿时的耳需目染培养出来的敏感依旧告诉木三千如果这些政令能够得到彻底的执行,那么对西蜀来说将是多么大的一场提升。

除了诸葛瑾的口头讲解,他还拿出了每一地相对应的税收造册,东皇太一没有看直接丢给木三千。怪不得之前他问木三千数术如何,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相比于诸葛瑾的言语描述,税收造册无疑把开始推行商权策后的变化更加直接的展示在眼前。

木三千一目十行,却越看越觉得惊心。

粗略几本下来,每一个地方的税收比起四年前都增长了一倍不止。

帝沙地处荒凉,还未被广陵军破国前国家税收财务几乎全部来自商路货物的流通,自小便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木三千自然知道被中原文人看不起的黄白之物究竟有多么可怕的力量。

从账目上看漫长边境也有一些没能取得太好效果之地,但转至内地不良账目逐渐增多,甚至还出现了税收下降的情况。

从诸葛瑾的话里听的出来那些地方几乎都是控制在太子东宫或者其他皇子的手里。

这样一来便能讲得通了。

诸葛瑾一直讲解不休,东皇太一不时的出言询问,得到答复之后便继续顺着诸葛瑾的思路看着地图深思,木三千看完了一本又一本账目,心情也由初看时的震惊到了此时此刻的凝重。

“蜀地本就有天府之国的美誉,风调雨顺丰收之年百姓可得口粮两年不尽,但也仅此而已,除去种地外咱们西蜀的纺织盐铁牲畜商业比起启元甚至北疆都要弱上不少。殿下主持的这份商权策正是中兴之计。奈何除去殿下威望颇高的边境,内地富饶地区大都还是东宫那边的人,所以政令推行有心无力,没什么政绩也就成了自然。说不定这些地方还是受了东宫那边的意思故意暗中阻拦,如果他们什么都没做我才会觉得奇怪。“

诸葛瑾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商权策推行四年来在蜀地内外的情况,轻重分明条理清晰,就连对政务没什么实际经验的木三千都听得明明白白。

“诸葛先生费心了。”

东皇太一点点头然后端起桌上早就放凉的春茶递给诸葛瑾,一直耗费口舌也确实累的不清,诸葛瑾接过来也顾不得凉茶喝了容易闹肚子,直接咕咚几口喝尽宛若牛饮。

“木大人觉得如何?”

东皇太一忽然又转过头来问木三千。

“极是厉害。”

木三千此刻似乎还沉浸在一本本账目带来的震撼中。

“虽然没能窥见商权策全貌,但听诸葛先生细细讲来每一条都正对西蜀财政的顽疾所在,若能得到彻底的执行,西蜀国力强盛恐怕指日可待。”

木三千放下手里的账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色也变得极为凝重。

“但这说到底还是你们西蜀的家事,我刚才看的这些恐怕随便一丁点透漏了出去,看到的人都得落得个必死的下场,殿下今天几乎是和盘托出,您有什么目的还是直说了吧,我一个挂着虚职的小人物,心里可是担惊受怕的很。”

“放心好了,敢让你知道这些我何尝不是在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先让诸葛先生休息,咱们出去说。”

诸葛瑾回京之后便一直在府上等东皇太一,明天一早就得进宫上报,这会儿又跟两人一番讲解直到了后半夜早就精疲力尽已经是在苦苦支撑,跟木三千东皇太一这样修行之人不同,诸葛瑾毕竟只是文弱的读书人。

派下人悄悄送木三千跟东皇太一出了府,两人接下来又骑马直奔闹市坊。

“你知道明天诸葛先生会如何向皇帝汇报商权策的推行政效么?”

两马并驰,在深夜肃静的西蜀都城里清脆的马蹄声格外刺耳。

“难道是报喜不报忧?”

“正相反。”

“那是为何,诸葛先生不是说你四年前可是在皇帝跟前立下了军令状?”

“就因如此才要瞒报,一个毫无破绽的人,对手又怎么会倾力攻击,我又如何能抓住几乎反击?”

“我现在可算知道你的背为什么驼了。”

“哦,怎么说?”

“整天跟人耍心眼斗心机,累不累。”

“哈哈哈。”

马背上的东皇太一罕见的又笑了。

“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第七十九章 题目见正文

你报你的杀父仇,我夺我的蜀江山

第一部分(题目写不下了)

“殿下不是带我来体察民情的吧不过体察民情一般去的不都是民不聊生的苦寒之地么,到时您再以温和体恤的姿态略施以恩惠,民心所向殿下的威望还不就跟着水涨船高。”

快马夜行,东皇太一带着木三千出了诸葛瑾的府邸直奔闹市坊,刚一进了街区便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气味直逼脑穴,木三千不由开始联想白日里的闹市坊是何等的热闹光景,杀猪宰羊下水垃圾,似乎青石板的街面都蒙了厚厚的荤油。想想就有些令人作呕。

在前带路的东皇太一却神色如常,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街边低檐旧瓦,跟诸葛瑾住的地方对比鲜明。

进了闹市坊里左拐右拐,最后在街巷深处却有一所完全不输给诸葛瑾的宅院。

东皇太一到了宅院门口停下后下马过去敲门。

“找人叙叙旧而已,体察民情那种事如果我没有旨意在身擅自去做,那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东皇太一敲完门便束袖整衫站在一旁。

“所以这家的主人也不知晓你会深夜前来,要不然还能没有下人等着迎接。”

“关系特殊。”

东皇太一只用了四个字回答。

木三千耐着性子陪在一旁,有句话说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可也有句话说知道的越多越主动。启元独占中原已然无人能够撼动,北疆在雁门关以北虽然虎视眈眈但真要有什么动作也还是得好好掂量。蜀地易守难攻就是一块硬骨头,任谁想要吞并西蜀都难免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如此局面下拉拢西蜀成为自己的盟友则是最好的选择。

不管东皇太一所谋划为何,不论成败与否,都不会影响这一点。

若到时各方都向西蜀示好,选择权就到了西蜀这边。

木三千肯跟着东皇太一下山走这一趟,便是想亲眼看到西蜀的局势会如何走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更何况现在的木三千跟一只任人捻杀的蚂蚁没什么区别。

两人等了一会禁闭的大门终于吱呦一声被人拉开了一条门缝。

透着微弱的灯光一个圆脸圆身子的中年胖子打着哈欠在门后探出了半个脑袋。

“谁啊这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中年胖子面相喜庆,但脾气可不怎么好,揉着眼睛看了半晌才认出来站在门前的人。

“孙管家,半夜还来打搅实在抱歉,不过我找老爷有些急事,还请您去通报一声。”

“原来是黄公子,那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告诉老爷。”

本来被人给搅了好梦孙管家满肚子的火气差点就喷了出来,不过看清来人是黄公子还是极力给压了下去。这黄公子虽然见面不多,也不太了解什么底细,但老爷似乎很看重此人,每次来访两人都会躲进书房长聊。

孙管家做的就是察言观色人情往来,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对老爷来说并非常人,就应了一声痛快回去。

“那个胖子怎么这么嚣张连皇子殿下的面子都不给”

倒是木三千在旁看的一愣一愣的,一个小小官家对东皇太一居然看不出丝毫的尊敬,还胆敢让皇子殿下在外侯着!

“除了这家的主人,其余人都不清楚我的身份。”

东皇太一倒是毫不在意,轻轻的跟木三千解释。

木三千不知晓这家跟东皇太一是什么关系,也没再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孙管家重新回来开门把两人迎进府里,态度却比方才好了数倍不止。

“老爷在书房等着黄公子了。”

孙管家把两人带到书房门口就停下,老爷交代了不许任何人靠近。

“如果是官员的话肯定跟诸葛瑾住的不远,闹市坊里能盖得起这么好的宅子,定然也是非富即贵吧。”

一路走过来府上小景层叠步步置换,小阁林景独具匠心,普通人家显然没有如此奢豪的手笔。

“倒能算是西蜀数一数二的富户了。”

书房内装潢摆设自然古香古色,进了书房这座宅院的主人早就恭敬等候,看见东皇太一进来稍稍往前一步就要跪倒叩拜,东皇太一抢先过去伸手扶住。

“林伯伯这是做什么,我早就有言您不必拘泥礼节,在您跟前我只是个晚辈。”

“怎敢造次怎敢造次。”

被东皇太一称为林伯伯的中年人被扶起来忙拱手行礼,然后让东皇太一坐下,自己就亲自给倒茶伺候。

跟诸葛瑾相比林伯伯对木三千倒没什么戒心,随便问了一句后便不再提。

接着东皇太一跟林伯伯两人却聊起了家常一样。林伯伯看东皇太一的眼神里满是宠爱,东皇殿下则把自己出外巡边的趣事说来给林伯伯听。

其乐融融但让木三千无聊的直打哈欠。

到了最后林伯伯才说了几句关于其名下产业近来的状况,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看看外面天色渐亮,东皇太一这才有了起身告辞的意思。

“看你这么期待来林府,本以为你会谈什么重要的事情,结果真的只是聊天叙旧。”

两人从林府离开后木三千已经跟着东皇太一在都城里逛了差不多一整夜。

“林伯伯现在是西蜀最具实力的富豪,但二十多年前他曾经是西蜀朝堂上最为意气风发的状元郎。”

“不做官了”

“被革职贬为平民,葬送了一生的抱负。”

“这么惨”

木三千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有些苍老的林伯伯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也不能说惨,最起码现在他是西蜀的首富不是。”

木三千想了想又说。

“人生无常而已,不过林伯伯会被贬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因为你”

木三千瞬间便嗅到了这句话背后又将是一个曲折的故事。

第八十章 题目见正文

你报你的杀父仇,我夺我的蜀天下(2)

再好的快马跟随两人一路奔波也需要休息喘息,从林府出来未几便见晨光熹微,东方已现鱼肚白,东皇太一说一整晚都没有消停,恰好有个地方可以吃点暖胃的早点,就牵着马带着木三千往城外走。

熬了一整夜木三千明显精神欠佳,打着哈欠直说东皇太一也太小气,自己不辞辛苦的从剑宗陪着到了都城,别说去花街看看姑娘,就连一顿饱饭都没有吃上。这会儿说要去吃什么早点,什么样的早点能补得回来这一夜的消耗

临近城门明显热闹了起来,尽管现在天色依旧未亮。

“你们西蜀人起的够早的啊。”

路见车马不绝商贩不断,木三千都忍不住感慨。

“蜀地人勤奋而已,往年东皇欠西蜀一个治世清平,近些年好了很多。”

东皇太一所说的吃早饭的好地方出了城门不远就是。

两人隔着老远就能看见灯火通明,早点铺子上还弥散着笼屉汤锅的雾气。往来商客赶早进城大多都来不及吃饭,城门前的餐铺便成了个极好的去处。

虽然时间尚早,但东皇太一领着木三千过去已经没了靠街的好位置,两人只得找了个角落坐下。

“吃什么”

东皇太一还算有点地主的自觉,坐下后问木三千吃什么。

“西蜀我是第一次来,你看着办吧,要是吃的不开心大不了回头找你父皇讨些本回来。”

“好说。”

东皇太一好像出奇的好说话。

然后便招呼忙的不可开交的伙计过来,要了两碗抄手跟一笼猪肉包子。

坐等餐点上桌前木三千也没闲着,两只眼睛跟贼一样四下里看了好几圈。

“这小小的早点铺子倒真是不简单。”

巡视之后木三千抛出了结论。

“哦,何以见得”

“这里地方不大,但是过来吃早饭的三教九流贫穷富贵皆由,衣着光鲜的商贾跟一桌泥腿子邻桌也照样吃喝,出苦力的跟富人为邻也不觉自卑。看得出来他们各有各的奔头,才会共处一地而不觉得奇怪,要知道在很多地方贫民跟富商仅仅共处一室看起来都够奇怪的。”

木三千观察细微所言不假,这早点铺子虽然简陋但好在干净整洁,没读过书不识字只能出卖苦力的人从半夜里就在城门外一里地侯着,外地来的客商押送的货物快要进城,或者途经成都,都需要不少的脚力。

脚夫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也会在这里吃东西,边吃边聊声响如雷,说的都是外地人不轻易明白的蜀话。

外地商贾也好,本地生意人也罢,进了此地落座之后轻声细语,谈的应该也都是近来生意行情,但没有一个因为身旁嘈杂就皱眉不快。

鱼龙混杂而相安无事,这定然是一种长时间的碰撞混杂渗透之后的默契。

“十年前还都没有这样的事情,也不会有人料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说着伙计已经端了两人要的抄手跟包子上来,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诸葛先生跟林伯伯你都见过了,趁着吃饭的空你有没有兴趣听听两人的故事”

“你说,我听着。”

早点端上来木三千迫不及待的就开始往肚子里填,抄手在北方也叫馄饨,第一颗因为太烫木三千完全没有吃出来是什么滋味。

东皇太一有意让木三千跟着自己去见分别掌握了西蜀政务跟财务的诸葛瑾跟林伯伯,不管日后他有何图谋两人都无疑是这方棋盘上最为重要的两颗棋子。东皇太一的此举已经展现了莫大的诚意。

近十年来的西蜀都城,几乎每天都是如此,没有人在意城门外的早点铺子里有两位衣着非凡的公子哥在轻声低语。

被东皇太一尊称为林伯伯的老人名叫林望海,是西蜀晋宗十年的状元,曾以蜀地农商论跟锦蜀两篇才气纵横锋芒毕露的锦绣文章名噪一时。得了当年的钦点状元之后蜀皇东皇晋更有意把公主许配,但是林望海却婉拒了这个在外人看来简直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虽然被拒绝蜀皇也并未责怪,只觉得强扭的瓜不甜,此事也就再未被提起。

两年后的西蜀都城发生了两件一直被当做谈资的事情,一是宫内秀女诞下了一个男婴,日后被取名东皇太一,二是状元郎被外放去了益州。

两件事情看似毫无关联,实则是林望海得知秀女产下龙子后醉闯皇宫,虽然被侍卫拦在殿外但还是对蜀皇破口大骂出言不逊。

此事震惊宫内。后调查才知道状元郎跟秀女乃是青梅竹马,秀女被选入宫林望海这才参加科举得了状元,其目的只是为了能离秀女近一些。

后宫之事不宜外传,林望海当夜便被下旨外派益州,至于整件事的因果也被死死封住。

没几年东皇太一的生母便因病去世,林望海这才被调回了都城。

后宫之中也是派系林立,东皇太一孤身一人更是常遭排挤。林望海托人打听到了东皇太一的状况,之后更是冒着杀头的危险给皇帝进言上书。

幸而东皇太一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剑道天赋,皇帝便顺势把东皇太一送进了剑宗,林望海却被革职受贬,成了一介平民。

“原来你的林伯伯还是个痴情的种子。”

木三千听完直点头。

“那诸葛瑾先生跟你又是怎么样的关系不会也是看上你母亲的痴情人吧,看年纪可不太像。”

“那倒不是。”

东皇太一摇摇头,对木三千的调侃也不以为意。

第八十一章 剑宗宴

木三千被东皇太一叫去宿夜未归。一大早剑宗宗主派了人来说要请传令使大人一行前去赴宴,没有见到木三千便把话带给了穆归云。

穆归云跑去木三千的房间敲门无人应答,推门进去房内空无一人。

难道是在东皇太一殿下那里还没有回来接着便去殿下那里询问,结果行宫外的看守说殿下还在休息,根本连面都没见到。

同行的侍卫一样不见了踪影,养山哲倒是好找,可他也不知道木三千跟近卫两人去了哪里。

等到了临近宴会穆归云不得不硬着头皮拉上养山哲一块前去,如果被问起来的话就说传令使水土不服昨夜吃坏了肚子,折腾了一整夜现在虚弱的连床都下不了,实在不能前来赴宴万分抱歉。

尽管无礼了一些但也算情有可原。

传令使不见了养山哲完全没有觉得会怎么样,只听穆归云说一会饭局便早早准备好只等着一块前去。

刚上蜀山的时候穆归云就同木三千到过剑宗主殿光相殿,所以穆归云无需差人接引便跟养山哲一起过去。

光相殿建于山顶平台,蜀山奇俊险要,但山顶却平整无比而且空间充裕,所以顶峰剑宗建筑群也是鳞次栉比恢弘壮观。

穆归云从下榻的象而宫走青石道去光相殿,根本无暇欣赏剑宗主峰的气势磅礴,木三千究竟去了哪儿才让他觉得棘手。

进了主殿桌凳器具早就备好,已经有人提前进殿落座,每个位置旁边还有两名身子绰约的妙龄少女从旁伺候。

“你们来的太慢了吧。”

穆归云心情忐忑,进去主殿却忽然被人拍了下肩膀,转头一看发现正是找了整个早上都不见人影的木三千!

“大人去了哪儿,可叫下官好找。”

“没去哪儿,跟着殿下随便转了转。”

穆归云脸色不善,木三千悻悻缩回手尴尬的笑了笑,同时一句话就把包袱都推给了后面的东皇太一。

东皇太一没听到两人说什么,见木三千在跟穆归云指自己就顺势点点头。

东皇太一曾是四院头名,现今又在朝中颇受倚重,其地位特殊便被安排坐在宗主旁边。

木三千贵为启元使者离得也不远。

“想必这位就是启元的传令使木大人了,真是年轻有为啊。”

入座之后木三千便盼着赶紧人齐开宴,饿了一整夜小气的西蜀殿下居然只是请人吃了一碗抄手和几个包子,这回一定要好好找补回来。

木三千这会儿简直翘首以待,不过宴席没等到却等到了一个满脸凶相的人跑过来拍马屁。他身边还跟着两个熟人,东皇有敌跟范斯黎。

“呦呵,您哪位啊,第一次见眼生,不会也是跟范兄一样,来自讨没趣的吧。”

四院弟子围观范斯黎挑战,挑头的几个都见了面,而现在眼前这位看着就不像是的善人的,没见过。

“放肆!见了我们还不老老实实的叫一声殿下!启元人都是这般没规矩么!”

东皇有敌最见不得别人嬉皮笑脸的不正经,更何况木三千还是不正经派的祖宗。

“有敌不得无礼!”

那人斥退东皇有敌,还顺带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东皇太一观察反应。

“木大人可真会开玩笑。”

东皇太一正跟宗里的长老不知在谈些什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木三千这边。

“这位是咱们的十四皇子殿下,木大人没见过自然不认得。”

堂堂西蜀皇族中人,就算有心结交那也不能把身段放的太低主动给别人介绍自己,而一旁的范斯黎主动代劳,既没让西蜀皇室跌了面子,也起到了连接的作用。

“原来是十四殿下,幸会幸会。”

人家皇室龙种都主动把脸贴上来,直接给一张冷屁股也不好,木三千就站起来敷衍着打招呼。

“舍弟不知道是启元使者上山昨儿个多有冒犯,还望木大人多包涵。”

十四皇子面相凶恶,但说的这几句话还挺上道。

“无妨无妨,殿下太客气了。”

穆归云跟养山哲共坐一桌,看见木三千被昨天的三个人围住也不担心,从武当到西蜀,一路上能让木三千吃亏的还真没碰见。

“斯黎回去之后便说大人身边卧虎藏龙,一个普通侍卫都能轻易把他击败,想来木大人更应该是剑道高人。奈何眼下试炼期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跟大人讨教一番。”

“范兄过谦了,说实话在下修为平平,要不是靠了养山哲跟穆归云,下官能不能到了西蜀还两说呢。”

装大尾巴狼谁不会,木三千心里暗想指不定在打什么主意。

“怎么,木大人是瞧不上本皇子”

十四殿下突然话锋一转,当下就给了木三千一个下马威。

“还是说启元人都是如此仗着国力略胜就随便在他国耀武扬威么”

根本没给木三千回话的机会,十四殿下一句比一句严词狠厉,那架势竟要直接把木三千逼入无法回还的境地。

场中其他人也忽然听到六殿下高声质问,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都安静了下来。

“枯声何出此言啊。”

就在木三千刚要开口回击之际,忽然另有一个清灵的声音替木三千解了围。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一身着紫色衣袍的年轻人进了光相殿,他虽然出声是替木三千解围,但进了大殿之后却径直走向东皇太一,老老实实的行了个礼。

“七哥。”

来人叫了一声。

“枯声有敌还不过来拜见,四院最强头名,也是最年轻的剑宗执事,更是咱们的七哥。”

那人回头看了另外两位皇子一眼,方才还不可一世的二人跟范斯黎刹那间就像遇见猫的耗子一样,听话的走过去也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七哥七殿下。

“看来剑宗弟子院在老九的教导下治理有方。”

来人管东皇太一叫做七哥,却正是西蜀的九皇子东皇朔。

东皇太一还在剑宗常住的时候对老九并没有什么特殊印象,直到他离开老九才一展才华天赋,直接接管了弟子院头名的位置。东皇太一对老九并无好感,因为东皇朔一直都是站在东宫那边,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七哥代父皇巡边一路劳苦,现在又来剑宗督办试炼一事,连日奔波九弟就不打扰了,正好启元的传令使赶上了今年的试炼,九弟还未过去莫要怠慢了客人。”

“那是自然,还是九弟想的周到。”

东皇朔说完便告了声退,之后转身走向木三千。

“刚送走一个又来了一个更棘手的!”

看着东皇朔朝自己走过来木三千心里暗想倒霉。

第八十二章 早宴

“舍弟鲁莽,不顾小木大人一路辛苦却还要嚷嚷着跟大人比试,不过我西蜀皇族一向以武立国,枯声跟有敌二人更是以七哥为榜样练武成痴,还望小木大人别怪罪。”

东皇朔过来态度倒是好的出奇,不过木三千心里就纳闷这哥几个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分工这么明显安的是个啥心思。

“殿下言重了。西蜀皇族个个勇武,下官倒是很羡慕如此尚武风气。”

木三千心眼里转了好几十圈,嘴上依旧客客气气。

剑宗弟子院除了最早认识的旧林,其余几位殿下几乎都是东宫那边的人,方才东皇枯声无故发难,东皇朔恰好出现帮着解围,虽然并没有刻意示好,但这也可以看成是东宫那边的态度。

也难怪,谁让木三千是在西蜀夺嫡的关键时间上出现,更何况还是以一个足以代表启元的身份出现,且不说这个身份含金量如何,光说出去就够唬人。

不过话说回来弟子院唯一一个站在东皇太一那边的东皇旧林去了哪儿,其余几位皇室子孙可都是露了面,他应该没理由缺席的。

刚想到这儿西蜀剑宗的现任宗主封于修便在六位长老的陪同下由侧厅进了主殿。

木三千几人到了剑宗第一要务就是把启元皇帝的东海武道召令递交,自然是见过了封宗主。其余在场的无一不是西蜀剑宗出身,更不会不认得这地位超然的西蜀武道第一人。

殿内众人顿时收敛神态齐齐的朝向封于修鞠躬行礼,殿内整整齐齐就听得清见过宗主四个字。

“都坐吧。”

年俞耳顺的封于修一身素色宽袍,只觉得个头极高,甚至跟郭打铁师兄有一拼。都说相由心生,若只是看他样貌大概都会觉得此人不苟言笑严肃至极,怕是很难相处。

封于修环视殿内,剑宗六位长老依次入座,内门主事弟子,四院执事,东皇家的几个小子,最后目光扫向东皇太一的时候才略微停顿了一下。

木三千不由得眉毛一挑,这个封老头跟东皇太一交情不浅

“眼下门内试炼在即,今儿把大伙招来都不用拘谨,不过是有几件事情需要交代清楚。”

封于修坐于台上身背挺直,像是楔进地面的一根木头,还是又臭又硬的那种。

剑宗背靠大树好乘凉,连宗主都这么有架子,半点平易近人都没有。木三千心里暗自寻思,都是一宗魁首,看咱武当掌教多接地气,就连大师兄都要好了不知多少。

“往年试炼都会有不少江湖人前来,咱们剑宗也从未有过怀宝自珍的念头,本着能将剑道发扬无谓门派的宗旨,每年都会从外来的江湖人中选出几位优秀者一同前往。不过咱们四院的弟子每年都有怨言,嫌弃他们占了名额。”

封于修说到这里似乎刻意稍有停顿才继续往下说。

“我剑宗弟子时刻都应该谨记,剑道不是剑宗一家的剑道。所以今年特意把外来的江湖人安排在了别处,且他们中间已经决出了三位,只等试炼之时随本门弟子一块前往。”

“宗主胸怀天下,我等佩服。”

坐在木三千对面靠着封于修的一个长胡子老头迫不及待的拍起了马屁。

“莫长老你要是把为人处世的精力都放在剑道修行上,恐怕早就知命了。”

莫长老马屁不成反被提点,顿时变了脸色万分尴尬,其余几位长老似乎对此习以为常,都呵呵笑了出来,在场的一些弟子也有些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莫长老最后尴尬一笑就算略过,也没有当真。

这位姓莫的长老倒是豁达。

“再有一事,想必在场的都差不多已经知道。东方上国启元李显皇帝有心于东海办武道盛会,此举意在增进门派交流提升技艺,乃是功在千秋的事情。”

“武道会是要集结天下江湖宗门么”

“启元无愧中原第一大国,做的事情都如此出人意表。”

话音未落下面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木三千耳聪目明自然听的清楚,不外乎是些讥讽醋意之言。

只有强大的国家才会遭受非议,西蜀面对启元只有自保,甚至可以说毫无反手之力,他们的反应真实的体现了这种差距。

“咳咳。”

封于修轻咳一声,于是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至于前来代皇帝传令的,就是木三千小木大人,各位应该也都见过了。”

木三千的名字从封于修嘴里说出来,殿内众人不管长老执事还是东皇家的几位皇子甚至从旁伺候的侍女都齐刷刷的看向木三千这边。

“我身上写字了么”

木三千毫无气态的捏起铜盘里的一粒葡萄塞进嘴里。

穆归云见木三千被众人注视,似乎都在等着木三千站起来说点什么,可偏偏木三千看起来浑然不觉,好像刚才封于修提到了他都没听见一样。

实在觉得不妥,穆归云伸腿在桌下踢了木三千一脚,然后用眼神示意他赶紧接上话茬说几句,可别丢了启元的脸面。

被踢了一脚木三千好像才反应过来,端着座上的酒杯直了下身子,却依旧坐着。

“三千乃是晚辈,按说一早就该去给宗主请安,因为昨儿有事睡的太晚早上实在困倦,还望宗主不要怪罪。”

“哪里哪里。”

封于修摆摆手。

众人还在等着木三千的下文,谁知他说完就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喂喂,这武道会可是启元皇帝要办的,你一个传令使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这最后一件事情嘛。”

封于修也没在意,便继续往下说。

“宫里传来了旨意,东皇太一离开剑宗之前是四院魁首,但因为军务缠身离开剑宗已有时日,遗憾没能参与试炼,所以皇帝特意恩准东皇太一参与试炼增进剑道修为。”

“该来的总会来。”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东皇太一心里暗笑一声,但还是起来行礼。

“孩儿感谢父皇惦念。”

东皇太一自七年前出了剑宗投身军务政事便极少回山,此刻刚一回来不仅被授命督办试炼,还能特准许参加,按理说应该是件非同寻常值得说道的事情,可偏偏殿内鸦雀无声安静的如同修罗场一般。

“有好戏看了。”

木三千小声念叨了一句。

第八十三章 后山真有老剑仙

“知道咱俩几年前就有过交情,你那个叫东皇就旧林的拥趸可是没少跟我说这几年关于你的种种传闻。从敦煌回来没几年你不就离开剑宗入仕去了,可今年的试炼单凭皇帝一句话的事你就轻松拿到了通行证,要惹不少人眼红啊。”

早宴过后木三千打着饱嗝迈着八字步大刺刺的从前殿里出来,其余剑宗门内陆续鱼贯而出,但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跟这年龄不大饭量不小的野小子靠近了惹人非议。

木三千才不管别人如何眼光,瞧见东皇太一在前面就快走几步过去装作很亲昵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穆归云跟在后面心里突突直跳,这小子也太胆肥了,不问谁都敢去撩拨。

红衣跟养山哲不知是不是刻意,跟在后面半丈远既不靠近也不远离,穆归云也在一块,分明看着前面两个小祖宗有说有笑,偏偏听不到在谈些什么。

“若是往年我还在剑宗那会儿,就算是名正言顺的弟子院头名也未必能顺利的参加试炼。如今我已非剑宗常驻弟子,父皇却特别授意允我参加,你不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么。”

东皇太一目不斜视,慢悠悠的说道。

“你的意思就是有人故意让你参加试炼,然后在暗中做了手脚”

“机会难得,要是没人动脑筋我才会觉得奇怪。”

“那你在早宴上还答应的这么痛快,我都以为你之前没有机会参加试炼,听到可以破例参加已经急不可耐了。”

木三千翻了翻白眼,东皇太一应该是有所准备,尽管数年前在敦煌那会儿怎么看他都只是个性格孤傲怪癖的武痴,但既然知道了他入仕多年还能安然至今,恐怕心性手腕早就今非昔比。

“我由剑道入仕途,归根结底还是希望能在剑道上可以有所建树,试炼每年一次,实力俞强便能走的越远,所得所悟自然也会更加珍贵,机会难得,就算知道有人要故意挖坑也很想亲自去看看。”

“冒险精神值得赞赏。”

木三千说着又拍了拍东皇太一的肩膀,那架势像足了私塾里的老先生。虽然反应慢了一些但木三千还是注意到了东皇太一的最后一句话。

“殿下还要督办试炼一应事宜,下官就不多搅扰,这就告退。”

“别啊,小木大人远道而来想必对咱们剑宗的试炼陌生的很,听本皇子好好给你说道说道如何”

东皇太一是有备而来,有心算计无心自然全盘占优,一把就揪住了木三千的衣袖。

“真实辛苦殿下,您可要当心太过劳累心机容易早衰啊。”

木三千哭丧着脸只得继续跟在东皇太一身后。

“西蜀本就占据天下奇景异象,剑宗后山绵延数百里更是鲜有人敢涉足的深山古林。不知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剑宗里的一位少年弟子因为调皮不服管教受到师傅责罚而心生不满,便悄悄的跑去了后山不知音讯。剑宗上下长老弟子几乎是全部出动去寻找,搜寻前后共计月余依旧毫无所获,就在众人皆以为少年已经不再人世的时候——”

“他又离奇的冒出来了?”

东皇太一实在不是一个优秀的说书人,本该是一个曲折离奇引人入胜的故事,可在他的嘴里用那种一马平川的语调讲出来实在让人觉得别扭,木三千听着便没忍住插了句嘴。

“是这样。”

东皇太一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哪儿有不妥,被木三千打断后楞了一下才点点头说是。

“少年回来之后性情大变,不再顽皮捣乱反而一心修习剑道,之后他的剑道修为一日千里,同门看在眼中都觉得是奇事一桩。询问后才得知少年在后山古林里有段大造化。”

“难道他遇到了你们剑宗传闻中的老剑仙?”

“这倒未知,他的回答从来都是摩棱两可,既不否认也不确认。”

“但他确实是在后山有了一番什么样的遭遇才能进境千里,所以你们剑宗才知道了原来后山绵延百里的老林中还藏着这等的宝贝。”

“对后山的情形有了比较清楚的了解也是近几十年的事情,上几代的宗主一直都把探寻后山秘密当成是剑宗的第一要务,西蜀以武立国,剑宗虽然位置超然但也不是稳如泰山,都说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想来也正是处于对剑宗未来的责任感历代的宗主们才会上百年如一日的坚持对后山的探寻。”

“跟你们剑宗比起来,恐怕我们武当山的那些老头们就可以说是不思进取的典型了。”

木三千下了武当至今已经有数月的光景,想想到还真是有些惦念,可不知怎么木三千最先想起来的却不是平日里跟自己最亲近的吕子皎,而是二师兄商榕。

“剑宗里有一份特殊的路引一直放在几位长老的手里保管,那份路引就是剑宗历代同门长辈探寻后山古林所载,掌门师伯曾经跟我提起,上面每一处有标记的地方,都留着一些很珍贵的东西。”

“那倒是省事不少,进去古林之后起码不用像是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时间久了,古林里的很多地方就被剑宗熟悉,再后来深入的探索愈发艰难,剑宗索性把去后山的古林教给年轻的弟子当做是一种磨练也好,同时后山的那些剑道遗迹也能让剑宗的门人有所体悟,算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要是剑雨阁的那些老头知道你们西蜀剑宗还有这般不讲理的东西,非得气的吐了血不成。”

如此看来但凡江湖宗门对后辈青年的培养都查不了多少,只不过西蜀剑宗既有皇族在背后支撑,自身又有如此的造化运道,确实会让不少人看红了眼。

“你说什么?”

“嗯?没什么。”

两人说到了剑宗的试练既是一种考验却也是对晚辈的一种打磨,木三千自然的就想到了当初跟着师傅去北疆那会儿遇见的剑雨阁那些人,一晃十年的光景都过来了,不知道现在的楚小年卫灵儿他们成了什么模样。

一路没停眼看就到了东皇太一休息的行宫,门口早就有侍卫在候着,见到自家主子现身就一路小跑过来。

“禀殿下,剑宗弟子院试练名额挑选比试的赛程已经安排出来了,封宗主差人给殿下送来一份。”

“知道了。”

东皇太一接过来粗粗看了几眼。

“那就不打扰了,殿下我先回去。”

这会东皇太一没有拦着,点点头。

后面跟上的穆归云红衣养山哲紧走了几步跟上来也跟东皇太一告了退。

“七哥七哥!找到了找到了!”

木三千四人刚走过回廊,就跟一早上没看见人影的东皇旧林撞了个满怀。

“哎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东皇旧林也不看是谁,嘴上直说抱歉,然后拉着后面一个全身都盖在袍子里的古怪人往行宫走。

“这小子,怎么了这是,前几天看他可是稳当的跟五六十的老头一样。”

木三千揉了揉被撞的生疼的肩膀嘀咕道。

第八十四章 西河有惦念

同门之间的比试虽说讲明的点到即止不伤和气,可真架不住刀剑无眼,更架不住年轻人火气旺盛。没了外来的江湖客弟子院内部的争夺比起往年就显得火药味浓重了许多。

名额争夺的赛程安排东皇太一回去之后叫人又抄了一份送给了木三千,说是可以提前看看剑宗弟子的身手。

木三千翻翻白眼就把赛程扔到一边。倒是养山哲默不作声的捡起来看了几遍。

“怎么,你对他们的比试感兴趣”

木三千挑挑眉毛问养山哲。

“知己知彼。上次跟东皇有敌过手你觉得为什么我会赢”

养山哲阖上手里的单子反问木三千。

“为什么你会赢”

木三千在脑子里去回想那天的情景,像是重新回到那天一样,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把养山哲跟东皇有敌对阵的每一个动作都重新梳理了一遍。

“因为你总是要比他快一步,尽管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但似乎你可以预测到他每一次进攻的方式,角度,速度,再去回想起来感觉那次的交手全盘都在你的掌控之下。东皇有敌自然要输。”

“西蜀剑宗以剑御气,东皇有敌毕竟年轻修为尚浅,可是倘若是位御气的高手跟我敌对,恐怕我就很难占到便宜。”

养山哲一直带在身边用布包裹起来的奇怪兵器从不离身,刚才看试炼赛程的时候都一直把它夹在腋下,这会儿似乎是站的有些累了,便把兵器立在地上像是一根手杖那样扶着。

“你也可以运气回击啊,以你超然的速度跟精准的判断,如果以气机辅佐进攻那不是如虎添翼一般”

木三千自幼接触的便是内外同修的正统法子,内里静心养天地浩然之气,外在打磨锻昂首身躯,从来都只是招法跟气机的配合运转,所以他自然的想到了如果养山哲跟人敌对的时候以气机赋予招法,恐怕效果会更加惊人。

“可惜的是我一点气机都没有。”

养山哲就如此平淡的说出了一个让木三千差点吓掉了下巴的事实。

他根本就修习不出任何的气机。

“不,不会吧。”

饶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木三千还是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自然跟他自身特殊的经历也有关系,北疆敦煌之行注定让木三千会不同于常人。

好奇之下木三千又追问为何会如此,养山哲只说天生而已。

再三追问也没能让养山哲说出个所以然,致使木三千不免有些悻悻然。

“你也想去剑宗的后山古林看看么”

按着养山哲的个性不会理会自己没兴趣的事情,他会主动看弟子院试炼名额的赛程,说明他对剑宗极为推崇的后山剑仙传闻也很好奇。虽然并不知道是否可行,但木三千仍问了一句。

“是,也许剑宗的后山藏着我想要的答案。”

养山哲倒是心直口快,没有故意去遮掩什么。

“我明儿替你问问东皇太一,听他的意思这试炼也只是为了挑出几个天赋绝佳的弟子去后山,没什么资质的去了也没什么大用。多去一个两个的应该也不碍事。你要是想去我就帮你问问。”

“好。”

养山哲果然惜字如金,木三千还以为他起码会多说一句谢谢,结果半天就等到了一个好字,听完差点直接从椅子上摔下来。

“哦对了,你把跟咱们一块的近卫叫进来。”

养山哲在木三千的房里待的也差不多了就要回房,木三千正好有点事要找红衣,就让养山哲顺便把红衣叫进来。

“公子。”

红衣进来后关好房门,私下里还是习惯管木三千叫公子,小木大人那是外人的称呼。

“公子叫红衣进来有何吩咐”

“没啥吩咐,咱们一路过来少有时间独处,外公特意让你来照顾我,我都没问过外公近来可好。眼下得空就叫你进来说说话。”

木三千指着一边的椅子让红衣坐下,红衣略显拘谨,在西河州将军府里,大将军安渡山待下人自然宽厚没得说,可毕竟尊卑有序,任谁也不敢乱了规矩。

“别老站着,坐下说话,老仰着脖子很累的。”

木三千又说了一遍红衣这才在椅子上坐好。

“大将军其实日子过得并不好,不,应该说是很辛苦才对。”

红衣稳下了呼吸开口慢慢说道。她是将军府里最锋利的暗卫,对于安渡山身上发生的一切自然尽数悉知,即便她作为暗卫本身就已经足够辛苦危险,但跟大将军身上所承担的那些相比,仍然太过于微不足道。

“北疆的南院王,西河州说一不二的霸主,出门千乘朝可佩刀,外公这辈子可以说是登上权利顶峰的几个人之一,怎么还会辛苦。”

在武当山那会儿太安城里的张福兴师叔常会寄书信回来,自打木三千上了武当那些书信里便会时常出现北疆,西河州跟安王爷的一些传闻。

总之都是些看起来很威风凛凛的事情。

“王爷身在高位,外人自然只看得见王爷是如何的威风,很多事情就连我们暗卫了解的也都只是一鳞半爪。”

“你给说说吧,帝沙国灭之后外公跟姐姐便是这个世上唯二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血浓于水此话一点都做不得假,在武当学艺的几年常常就会想外公跟姐姐可否安好。”

“公子长大懂得体贴人心,王爷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

对于红衣的称赞木三千不置可否,示意红衣继续往下说。

“奴婢在王爷身边待的久了,多少也能看出很多门道,只是王爷常说自己一介武夫,生就是打仗吃苦的命,用不着谁来可怜同情,所以不止是下人们,就连兰先生跟霍安两位将军都鲜有说起将军以前的事情。”

“前唐覆灭将军不愿对启元俯首称臣,当初连同西和州一块投诚北疆是跟北疆讲好了条件的,明面上西河归属北疆,实际上西河州还是大将军说了算。结果就被天下人给误传诽谤,说将军是两姓奴,一个堂堂中原人竟然还归降了北疆的蛮子。早些年将军的一众下属谁听见了这些风言风语都得气的火冒三丈,恨不能抓起来抽筋扒皮,而大将军自己总是一笑而过从来没有在意。”

“外公兵马一生还能有如此的养气功夫,就连我都觉得佩服。”

木三千表面上看着做什么都吊儿郎当一副啥事都无所谓的样子,可有些事情其实他的心里比谁都在意。

“将军在中原人这边几乎都是骂名,可在北疆那边也从不讨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北疆王恐怕从未真正的接纳过大将军,什么南院大王,都是虚名。自打郡主过了豆蔻之年,北疆朝廷那边的皇宫贵族前来提亲的都快把将军府的门槛给踢烂了,郡主早就有言,不等公子安然回到西河,她就独身一辈子。一次两次还没什么,次次郡主都会把前来提亲的人给弄的灰头土脸,每一次都是大将军收拾善后,北疆朝廷那边借着提亲的事情没少让将军为难吃亏。”

“所以我姐姐还在还不知道我的下落?”

“是兰先生特意吩咐的,公子人在启元,消息稍有走漏都会将公子境地变的危险万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兰先生玲珑心思,考虑事情果真周到。”

木三千边听边点头。

经由红衣把西和州的事情桩桩件件的细细讲来,木三千这才对外公的处境有了较为详实的了解。

等启元这边的事情稍有了些结果,是应该去趟西和州看望外公,虽然自己没在外公身边长大,对外公还谈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从一个长者的角度来说,有个外孙孤零零的漂泊在外是怎么着都放心不下的。

第八十五章 山下来的女人

接下来的几天木三千几人倒是清闲了下来,本来这趟传令本意就在传令两个字上,把李显皇帝意欲东海聚江湖的意思带到就成了,架不住剑宗宗主封于修的盛情难却,木三千就应承下来等到试炼结束观完封赏大礼之后再回。

跟着养山哲看了几场弟子院的比试,木三千觉得实在乏善可陈,几天看下来只有东皇家的那几个小子还有点意思。可养山哲却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几乎是一场不落的看了过来。

这期间木三千当然跟东皇太一提起了养山哲想要一块去后山古林的事情,意想不到的是东皇太一答应的极为爽快,爽快到都让木三千不禁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兴许东皇太一说的不假,这名额选拔为的只是选出几个天资独占的好苗子,去的庸人多了见着那些神乎其神的遗迹也没啥用。

半月的时间几乎转瞬即逝,眼看就到了试练的当口,弟子院名额的角逐也到了后半段,东皇家的几个小子,东皇有敌东皇朔跟东皇枯声齐齐入围,站在东皇太一这边的东皇旧林反而没能入选,木三千随口找人打听才知道他压根就没有参加。

名额所剩无几,还在不遗余力争夺的也几乎都是西蜀世宗豪阀子弟。

试练的前三天,外来的江湖客终于被允许上山。

一大早的东皇太一就派了人过来,木三千气呼呼的以为他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谁知道来人点名道姓要找的是养山哲。

“找他干什么啊?”

木三千心想养山哲不过是求了个试练名额,亏了你皇子殿下还有求于自己,这会儿又来找人鬼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回小木大人,殿下交代了,若是小木大人问起来就如实告知,养先生想要一个试练名额的事情殿下跟宗主说了,宗主说来者是客,理当尽量满足客人的要求,不过咱们剑剑宗也是有规矩的地方,所以养先生想要一个名额就得自己去争,山下来的江湖客今儿上山,宗主已经差人去通知了,他们距离试练还有最后一个门槛,这个门槛就是养先生。”

木三千听完哭笑不得,这东皇太一从敦煌回来不去继续钻研剑道开始入仕途玩手腕,几年的功夫简直成了人精,至于那个封于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想从他们身上占着便宜,还真难!

最后木三千只能摆摆手让来人出去。

“你听到了?看来咱们的面子还是不够大。”

养山哲一直待在一旁,两人的对话自然一句不落。

“足够了。”

“你有信心就好,那咱们去会会那些江湖客,看看都是什么样的角色。”

“要不要叫上穆将军?”

半路同行直到西蜀剑宗,养山哲看得出来穆归云跟在木三千身边大致是个什么样的定位,木三千越是单独行动便越会引起穆归云的猜忌,虽然穆归云看起来只是个略显粗俗的武夫,但他绝不至于像是看起来那般,那般的胸无谋略。

“算了,刻意去叫他反倒不好,只是跟你去会会山下来的人而已。”

两人都没有提起来红衣,因为他们都知道不管任何时候红衣都会跟在木三千的身边不曾远离。

弟子院的客房未满,今年得以上山的江湖客有九人之多。跟着一众从天南地北来到西蜀的江湖人挤在山下月余,很多人早就受不了这份憋屈,最后的这九人跟着一路上山嘴里仍有微词,但又想到他们都是来剑宗,借着别人家的宝地精炼自己的修为,也就不好在多表不满。

九人中八位男性,一位年轻漂亮的冷面姑娘在这最后的九人中便格外显眼。本来众多江湖客齐聚西蜀,龙蛇混杂男女老少皆有,甚至也有些外地宗门特意安排了门内脸生的弟子前来。甭管大小毕竟是个门派,派弟子去来剑宗这算是偷师,说出去掉价,所以来的大都不问出处,各自管好自己个儿就得。

半月时间,几百号人捉对厮杀,有人胜就有人负,这期间不断有人离开,最后就剩下了十来个,那个冷面的姑娘这才开始显出眼来。

这十几个人里不乏艺高人胆大的糙汉子,混江湖见的都是爷们儿居多,这猛然间瞧见个细皮嫩肉水灵灵的姑娘还真觉得稀罕。于是就有人按捺不住上去调戏一番,结果却都惨得很,没想到这姑娘一副看似柔弱的身躯里居然会有如此巨大的能量,接连砍伤了几个后便没人主动上去找晦气了。

“几位留下来的个个都是高手,不过咱们宗主特意交代了,虽说咱们剑宗广开方便之门,致力于广大天下剑道,但能参加试练的肯定也不能是庸人。”

剑宗派下山去接引的小侍童将九人带到弟子院客房,等几人都安排好住处后才把宗主交代的事情说出来。

“那肯定的,你看咱们可都是千挑万选,难度可一点都不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的轻松,能有庸才软蛋吗?”

第一个跳出来说话的是从陕北过来的一个魁梧汉子,坑坑洼洼的脸上都是横肉,说起话来一跳一跳的。

“就是就是,说咱几个是万里挑一都不为过。”

魁梧汉子的旁边马上就有人附和。

这两个人是兄弟俩,看起来更壮一些的叫韩三丈,另一个叫韩一尺,两人形如一体共同进退,对付起来很是棘手,其他很多人都是栽在了这兄弟俩手上。

“那是自然,能够走到这最后一步的相信肯定不会是什么浪得虚名之辈。不过宗主还是特别交代,在诸位连同本门弟子一块参加试练之前,还要过一关。”

“啥啥啥?还要过一关?这不是坑人嘛?在山下你们剑宗都说好了我们之间相互角逐,最后剩下的九位有资格参加,怎么到了这会儿又来一关?堂堂西蜀剑宗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一个山羊胡子穿着道袍的老头听说之后立刻就不乐意了,几乎是瞪着眼睛在质问。

“就是就是,谷道长说的对!你们不能言而无信!”

被称作谷道长的老头立刻得到了其他几人的赞同。

“诸位稍安,且听在下说完。”

“你说!”

看那架势估摸着侍童要不是剑宗之人早就给他们几人撕得渣都不剩。

“说来这最后一关也不是剑宗刻意给几位安排的关卡,而是有一位跟你们一样的客人,来得早了些上了山,赶上今年把大家都给安排在了山下,就没能跟诸位一块比试。所以宗主的意思是让他跟你们几位过过手,如果几位全都赢了,那参加试练的名额自然还在几位的手里。”

“如果输了呢?”

从在山下就极少开口的冷面姑娘忽热问道。

其他几个霎时都面面相觑,显然都没怎么见她开过口。

“输的那个就得把名额让给那位先生了。”

侍童不紧不慢的说道。

第八十六章 入后山

弟子院试炼名额的最后一场结束,共计有十五人获得了试炼资格。之后聚集在校场的四院弟子并未就此散去,他们也都听说了启元传令使小木大人身旁那个寡言少语的年轻人要跟山下来的九人比试一番,然后争抢一个试炼名额,凑热闹这种事情从来都会不缺少看客。

反倒是一向自诩最在行看好戏的木三千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东皇有敌还特意找人打听,说是一大早的就让七皇子殿下叫去了喝早茶。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跟老七走得挺近,当心别最后把自己都给搭进去。

东皇枯声听东皇有敌回来说完有些气恼,他们哥儿几个联手演戏,就是想把木三千往自己这边拉拢,尽管传令使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职位,可毕竟眼下的档口上他代表的是那个提起来就让人心生畏惧的中原霸主。

老七东皇太一一个庶出的贱种,初时任谁也没把他看在眼里,谁成想他竟然可以步步做大,隐隐有了足以对抗东宫的实力,现在就连启元的传令使都跟他亲近,他们几个太子的拥趸如何能不心急。

心里急归急,事情还要按部就班踏踏实实的做。试炼凶险不止在剑宗,几乎整个西蜀都知晓其厉害。宫里传出旨意特许东皇太一参加,他们的计划便已经成了一半。

至今为止唯一没有料想到的就是养山哲,校场那边已经传出回了信,他打败了一对从陕北过来的兄弟,夺到了参加试炼的资格。进了后山里就完全断了跟外面的联系,说是与世隔绝都不为过,如果必要也只能把养山哲一块处理掉,就算他是启元的人都不行。

弟子院加上东皇太一十五人,山下八人,养山哲一人,今年试炼共计二十四人分为六组,从六位长老那里领了后山地图,择吉时鸣响出发。

往年试炼剑宗目的不外乎捶打年轻弟子以求宗门内人才辈出实力不断攀升,参加试炼的弟子也都希望能在后山有一番造化从此平步青云。

今年的试炼似乎要错综复杂了很多,六组人马各坏心思,外界各方也都紧紧盯着剑宗,神鬼莫测的后山里,注定不会平静。

养山哲跟东皇太一分到了一组,同在一组的还有山下来的那个冷面姑娘和一位剑宗弟子。

六组二十四人各自牵了一匹西蜀神骏聚在后山入口,说是入口不过是经久年月踩出的一条小道,顺着阔叶密林蜿蜒进去不知几何,林子对面一条浅溪,由此为界泾渭分明。

东皇家的几个小子也都被分散到了不同的组里,到了入口处各个队伍都先拿出地图来细细参详,并没有人冒冒失失的就闷头往里闯。

“殿下你看。”

跟东皇太一同组的剑宗弟子也是西蜀豪阀子弟,不过近些年家道中落全都是靠着祖上积攒下的功德才勉强度日。

这一辈的年轻人里总算出了个资质尚好的苗子,老祖宗几乎是破釜沉舟一般把全部的身家都用在了他身上。好在之后顺利的进了剑宗弟子院,老祖宗的心才略觉宽慰。

“还未请教怎么称呼”

东皇太一从在剑宗出发便一直绷着脸看不出丝毫的神色,这会儿到了后山入口其余人都纷纷往这边偷瞧,这群人里最具实力的七皇子殿下都还没动,他们可不敢造次。

但东皇太一稳坐马背就是没动静,这可急坏了旁人,奈何他们也不敢上前询问。

终于同组的年轻人暗自吞了口唾沫后捧着地图凑到跟前。

“不敢不敢,小人韦功德,能跟殿下一组是小人祖上积德了。”

自称韦功德的年轻人虽然是在拍东皇太一马屁,但确实属于诚心诚意的那种。

韦功德刚上山那会儿东皇太一还没有下山入仕,弟子院头名武痴的凶名已经如雷贯耳,也曾经亲眼目睹了东皇太一是如何对付明里暗里使绊子的那些人,不知不觉里早就视东皇太一为榜样。知道自己试炼跟东皇太一分到了一组更是激动的整夜没睡着。

“你继续说。”

东皇太一指了指他手里的地图。

“是,殿下。”

韦功德得到授意轻轻嗓子就接着说道。

“后山绵延千里不绝,咱剑宗上下历经多年探索,摸清的区域也寥寥无几,方才小人就想,殿下十年前已经贵为剑宗弟子院头名,如今恐怕实力更加精深,地图上前半段早就被琢磨的一清二楚,咱们索性就直奔中段,如此还可以多些时间休整,后段凶险未知,应付起来也能有足够的精神。”

韦功德边说边偷偷的察看东皇太一脸色,说到如今殿下的实力恐怕已经深不可测时不知为何东皇太一嘴角明显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这一下不要紧韦功德心里却开始乱打鼓起来,难道自己说错话引的殿下猜忌了

好在他说玩殿下并未说什么不是,只点点头同意了他的意见。

韦功德这才送了口气。

东皇太一余光看了一圈周围的众人,似乎都在注视着自己。

“走吧。”

东皇太一轻甩缰绳,座下神骏长长的打了一串鼻响,这一组四人头一个顺着蜿蜒的山路进了后山密林。

“咱们也走!”

东皇朔几人跟在后面神色冷峻。

试炼弟子加上山下七人跟在后面也陆续往山里进发。

第八十七章 凶相

西蜀太子东宫,按着往日的规矩下人们早就该备好茶点给在书房做功课的太子爷送过去。自打自家主子蒙圣上恩典入主东宫以来就没见太子爷对自己轻易放松过,看宫里送来的批文跟各地来的奏报,时常是到了后半夜都还不休息。

下人们看的久了也会暗自思量,都说这江山美人如何如何,但这份罪也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受下来的。就老老实实的做一个下人,有吃有喝有穿有住,不也很好。

今儿跟往日不太一样,太子爷等人从宫里送信回来就从书房出来没回去,晌午头里给厨房传了话,说是今儿的饭不用送了。

那一定是太子爷出去了。在府里待的时间最长的老人极有经验,一准是主子不在府里。

都城西郊山顶有一处小庙,青石绿荫僧语缥缈,在西蜀都城倒是个难得的僻静地方。

没在府里的太子此刻正在庙后的亭子里,在那间阴暗枯燥的书房里待久了,难得出来呼吸新鲜的空气,太子的脸色都显得极为精神。

“今日早朝殿下没能亲眼目睹真是可惜,荆益静略诸葛瑾回京述职,由东皇太一一手策划的商权十三策经过这几年的推行成效如何终见分晓。”

尽管现在已是晌午山中仍然湿意浓重,太子东皇梁明身前的石桌上还明显湿气未散,用手指在洁净的桌面上划过还是可以聚起一小滩露水,寒气从指尖透入,让人直想裹紧身上的锦袍。

“哦,若不是为了避嫌今天的早朝也就去了,看样子两位大人都是看了一出好戏回来的。”

东皇梁明轻轻甩掉指尖上的露水,然后不着痕迹的在前摆上擦干。

“王大人说话比我在行,还是让王大人给殿下细细讲来,真是大快人心啊。”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在木三千一行初上剑宗时挑头寻衅的范斯黎的父亲,兵部尚书范撤。

“殿下可还记得当年东皇太一在御前是如何跟皇上慷慨陈词,又是如何胸有成竹的跟皇上担保,他那份商权十三策将如何改变西蜀商政困局,会让咱们西蜀国力如何更进一步。”

“那怎么会忘记。当年殿前的老七可真是让我们哥儿几个吓得不轻。从小到大他一直被其他兄弟们排挤,自小就性格倔强内敛,真跟茅房里的石头一样,虽说他因为在剑道一途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但在我们这些人眼里他还是当年那个就算被我们打破了脑袋都不会哭一下的老七。直到他从山上下来进了殿前旁听,而后慢慢有些了不起眼的差事,慢慢的听他说话的次数多了起来。最后看到他在父皇面前慷慨陈词,特别是商权十三策,一条一条无不是针对西蜀弊病,真是石破天惊一样的变化。”

“是啊,臣等也不想他会有如此表现。但那些激昂文字如今看来似乎都成了笑话。咱们知根知底的那几个州自然不用多说,就连一些咱们控制力不足的地方,商权策的推行也是困难重重,当地的世族乡绅哪一个不是根节深重,想从他们身上打主意哪是这般简单。姑防,丕沐,临兆等一些地方强推商权策,反而弄得怨声载道,也多亏了诸葛瑾确实有几把刷子,才能在状况贫出之下平息民怨。否则依我看,别说五年六年,这商权策恐怕一年半载都推不下去。”

说到这里王将似乎极为得意,嘴角里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而事实上这里面他的确出力不少,户部尚书本就跟各地官员联系密切,在他有意无意的授意之下商权策的推行确乎受到了极大的阻力。

阻力之下自然不见成效,所以诸葛瑾回京述职板上钉钉不会有什么好事可言,每说一句就见皇上脸色难看一分,最后差点气的掀了桌子。如果不是东皇太一此前有巡边的苦劳,加上此刻正在剑宗主持试炼,恐怕皇帝早就把东皇太一招来破口大骂了。

“商权策在老七的政绩上极为重要,他没能做好反而浪费了人力物力,相比两位大人在背后也出力不少吧。”

“哪里哪里,替殿下分忧都是咱们份内的事情。”

范撤在一旁听的热闹,太子出言夸奖他几乎是立马心花怒放,笑着说都是他们该做的。

王将到底是官场上的人精,对别人特别是主子的言行举止甚至说话语气都了如指掌,虽然太子看似是在夸赞,但殿下语气明显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其实老七的那份商权策我书房里的桌子上就摆了一份,刚送来的时候纸业崭新,连写在上面的墨迹似乎都还未干。这些年里那份商权策都快给翻烂了。我每看一次都会想,到底是谁帮老七写了这么一份东西,为什么那个人不是帮我做事你们应该也很熟悉那上面都写了什么,试问两位大人,上面的条条款款,哪一个不是直指咱们西蜀多年累计的弊病呢”

“这——”

东皇梁明话锋一转,王将跟范撤面面相觑,寒气颇重的山上两人的额头竟然瞬间冒出了汗珠。

“其实两位大人心里也都明白的很吧,这商权策的确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王将跟范撤一时不知太子意在何指,只得低着头不敢轻易言语。

“但这商权策也不是对每个人都好。比如开放边境关卡减轻商税这条,倒是方便了来往商客,不过驻守边境一个个岗亭关隘的小兵小将就要填不饱肚子,你说,是那些客商百姓有钱赚重要还是让那些手握兵马的军人安心守边重要”

“当然是安稳重要啊。”

太子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似乎是在自问自答一样。

“其余西蜀各州也无不是如此,那些已经掌权得势的,你要是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乱起来更要可怕。这就是老七考虑不周的地方。”

“还是殿下高瞻远瞩。”

直到现在王将才战战兢兢的说了一句。

“做农民的就做农民,当富商的就当富商,成了官员的就老老实实的给皇上办差,不是挺好。老七他啊,还是太年轻,有冲劲是好事,但用错了地方就会很危险,对我对你们都很危险。”

今天的太子似乎跟往日不太一样,说了许多平日里根本听不到的话。

“那个位置必须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这最后一句已经微不可查,王将悄悄的看向太子这才注意到那个几乎整日都会看见的年轻人此刻却有些陌生,那张白皙的脸上有那么一丝丝的癫狂,那双眼睛里有几分骇人的狰狞。

凶相。

一旁的范撤忍不住想到了两个字。

第八十八章 姑娘洛守君

东皇太一一组四人就如韦功德所言,进了后山直奔中段飞崖而去。

余下五组有三组渐渐落在后面,里面大都是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一路过来石碑篆刻偶有显露,任何一样都能让他们兴奋不已。

骏马疾驰一路向上,明显看的郁郁葱葱的林木枝叶挺直收窄,空气也变得愈发寒冷稀薄。渐渐马蹄踩踏在地上不再是陷进厚厚潮湿的腐叶里的闷响,而是踩碎了枯枝败叶的脆生动静。

马鼻冒着热气打鼾长嘶,进山奔驰十几里,他们逐渐往高处而去,座下的马匹也呼吸不畅几乎耗尽了体力。

再往上树木渐少,远远看去从山顶到山腰都被雪白覆盖包裹,而靠的越近就越能觉得空气中刺骨的寒意。

东皇太一在前领头,却忽然听见身后一声长嘶,转头过去就看见同组唯一的那个姑娘所骑的马匹脚下绊了一下整个的翻倒在地,那个姑娘倒是身形灵巧,早早的从马背上跳下来稳当落地。

那匹骏马已经累到极致,倒在地上好几下竟然没能站起来。

跑在前面的东皇太一养山哲跟韦功德都拉住缰绳停下来。

“没用的东西!”

那个姑娘长的小巧玲珑,可脾气一点都不小。被从马背上框下来虽说没有伤到分毫,可依旧毫不客气的走过去抬脚踹在马背上。

本来就耗尽了体力,再被这一下踹在身上摔倒的马匹就更站不起来,四肢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眼看着就只剩往外出气了。

“万物苍生各自有命,这马匹吃草喝水有爹有妈,带着咱们一路上山本就辛苦,姑娘又何必迁怒于它。”

这一下摔倒似乎耽搁了行程,韦功德还以为七殿下会不高兴,不成想看见那姑娘被摔了下来恼怒去拿脚踹马,殿下第一个翻身下了马背走过去挡在那姑娘跟倒地的马匹之间。

“哼,一个畜生而已,马失前蹄把我摔了下来就是该死。”

那姑娘并不忌惮东皇太一的皇子身份,看起来似乎还不想罢休。

东皇太一没有说什么,跟随之过来的韦功德一块把马匹从地上扶起来,还轻轻的摸着马背帮它顺气。

“再往上就要有积雪,骑马也快不了多少,咱们就此下马往前走好了。”

东皇太一还是面对着那姑娘,话却是对后面的养山哲说的。

“好。”

也已经下了马的养山哲还是那么的惜字如金。

“装什么善人。”

东皇太一从马背上取下行囊,拍拍马背就让它自己回去。

脾气不小的那姑娘看见后极为不买账,恶狠狠的说了一句。

东皇太一听在耳里也不在意,倒是韦功德直看的心惊肉跳,这小娘皮也太不识抬举,在七殿下跟前若是一般的女子且不说投怀送抱,起码也得恭恭敬敬极为矜持,她可好,整个跟殿下欠了她多少银子似的。不过殿下遭受这般待遇也没说什么,韦功德也就在一旁不做声,只是时不时颇有深意的看她两眼。

解下马鞍行囊四匹骏马如释重负,顺着山路一溜烟的就跑没了踪影。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四人各自背起行囊继续往山里走,东皇太一刻意走慢了两步跟那个姑娘并肩同行,然后板着脸一本正经的问道。

“殿下问话咱们平民百姓是不是就只有老实回答的份”

那姑娘顶着马尾辫的脑袋一撇,依旧不给面子。

“呦呵,原来你知道我还是皇子,是殿下。”

“怎么,王族将相就能仗势欺人啦”

又被呛了一句,东皇太一仍然面不改色,还看似很认真的思索片刻,最后重重的点头。

“有权有势的在欺负人上确实很有优势。”

话音未落走在前面的韦功德就哈哈笑了出来连养山哲都没忍住翘起了嘴角。

“无耻之徒!”

那姑娘气呼呼的骂了一句。

"不过说真的,姑娘咱们好歹同组结伴而行,至今都还不知道您的芳名,若是待会再往里去遇到什么危险事情,咱们相互提醒起来都不方便,总不能喂喂的打招呼,您说是不是?“

见那姑娘对七殿下实在不对眼,三两句话就给殿下说的下不来台,韦功德就过去帮着殿下解围。

“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洛守君。”

“姑娘原来姓洛。”

韦功德挺清楚洛守君自报姓名心里顿时有了许多计较,洛姓在西蜀极为稀少但却很有名望,只不过那都是多年前的事情,近几年来洛姓氏族在西蜀说是销声匿迹都不为过。这其中的事情当然错综复杂,并且隐隐跟皇城里还有些牵扯,所以韦功德又悄悄看向七殿下,结果七殿下像是没听到一样照常往前行走,脸色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真不愧是七殿下,原来早就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

韦功德心里暗自赞叹。

四人脚步不停的继续往前赶路,顺着崎岖的小道慢慢的进入了连绵后山的第一处险地,从剑宗长老那里得到的地图上,这夹于两峰雪山之间漫长的谷地被标注着雪谷连个字。

真是简单又直白的名字,此时四人已经穿过了山脚连绵至山腰的密林,越往上树木越发稀少,但寒意愈发的浓重,到了最后更是直接踩到了终年不化的积雪层上。雪谷就在两山之间,想要抵达后面的飞崖从雪谷里穿过是最近的一条路。

“失算失算,还是对试炼的艰难预估不足,整日待在剑宗上谁能想到他娘的后山简直就是另一方天地,这天寒地冻的,等回去我的脚趾头还不得给冻掉。”

东皇太一跟养山哲看起来对温度的变化反应并不明显,起码走起路来依旧脚下生风,但韦功德跟洛守君就不那么轻松了。两人勉强跟得上,但身体在低温下渐渐有些僵冷。特别是进了雪谷之后迎面就是刺骨的寒风,两人更有些举步维艰的意思。

韦功德使劲搓搓双手然后像个田间的老农那样把手插在袖口里,然后也顾不得七殿下在旁开始大声抱怨这见鬼的天气。

“还能撑的住么?”

养山哲还好,另外两人就不那么轻松了,东皇太一看得出来韦功德跟洛守君走的极为艰苦,但他更知道在雪谷里根本不能停下,他们只能一直的往前走,直到走出去才能休息。

“放心殿下,功德虽然没有殿下境界高深,但这点皮肉之苦还不算什么。”

修习之人就是这样,随着境界的增长体内气机会像是长在身上的铠甲一般,寒暑不侵刀兵不入并不是江湖上人的夸大其词。

东皇太一又看着洛守君,但还未开口询问就被她一个白眼给瞪了回来,东皇太一只好笑笑作罢。四人继续在寒风呼啸积雪覆地的山谷中穿行。

第八十九章 小将军

蜀都虽大,却也只是东皇一家的蜀都,南城贵胄甭管在外看起来如何的光鲜,说的难听一点还不都是东皇家的奴才。久居皇城之下见多了一人一家的荣辱变迁就连普通百姓都貌似养出了一股睥睨天下沧桑几何的大气。

兵马天下江山美人,那些听着就让人的热血往脑门上冲的事情跟咱们屁民实在没啥关联。都是住在南城里的那些个大人们的事情。

要说起南城里的事啊,在闹市坊生意最好的茶楼里摆张桌椅泡好热茶,讲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南城虽是富贵地,但并不对外禁行,所以蜀都的百姓也时常能见到那些不苟言笑一身贵气的大人。

要说起这贵气,那可就有讲究了,最简单也是最容易的辨别方法就是看衣着打扮。

有钱人也能穿的起绫罗绸缎锦衣貂裘,可衣服上的纹案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皇帝陛下九五之尊,穿的是明黄五爪真龙,亲王皇子就只能穿蟒服,颜色以紫为贵。再往下的大臣们嘛,从飞鱼仙鹤到麒麟狮子不一而足,门道更是多了去了!

可还别说,蜀都百姓算是见多识广的了,但是这天进城了几人,怎么看都摸不着门道。

一行四人由一个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领头,进了城门都未下马,只不过四人坐马背上左顾右盼慢慢前行,领头的年轻人对着街边的一些玩意儿指指点点,这看啥都新鲜的劲儿一般只会在外地人身上看见。

再细瞧年轻人穿衣打扮,也不简单!光那一身青色绣袍就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能穿的起,更何况衣袍上还用同样颜色的蜀织纹有祥云图案。明眼人两下看过去就能大概猜到这一行人非富即贵。兴许是某些外地大员的公子来都城涨见识来了。

“老丁你别总哭丧着脸好不好,咱们这都安安稳稳的到了蜀都,等面圣之后给父亲大人写信报个平安,咱们这趟来蜀都啊,该怎么玩怎么玩,不用理会我爹的那些规矩。”

领头的年轻人样貌还算英俊,不过就是皮肤有些黑的厉害,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怎么。

“小将军,老爷出门前一再叮嘱属下要看好小将军,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可别惹乱子可别惹乱子,但咱们一路过来,简直就是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啊。”

被年轻人称作老丁的一脸苦瓜样,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他受了多大的委屈辛苦。而事实恰好相反,他们一路行到蜀都受苦受难的可都是沿途的那些倒霉蛋。

就拿临兆府丞何大人家的少爷来说吧,他们四人行至临兆恰好遇到何大人家的少爷在花街喝醉了酒,非要欺辱一在楼里弹琴唱曲的清怜倌人,那可是何大人家的少爷,谁敢上去阻拦结果小将军不由分说就把何少爷打了一顿,打得他亲爹吗都认不出了这还没有罢手,最后直接用挂在一旁的舞剑斩断了何少爷的命gen子。

这下可闹大发了,临兆府丞何大人家的少爷给人绝了后这还得了

何家的下人早就跑回去叫人,等何大人带了一队官兵赶到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已经昏死过去,两腿间全是血迹。

这如何能忍得何大人简直要气炸了脑袋!都顾不得自己个儿形象就扑倒儿子跟前哭嚎,等人把儿子抬走医治何大人缓了口气,便咬牙切齿的质问这是谁干的事情,竟然如此的胆大包天!

结果小将军大剌剌的一摆手,你那个混蛋儿子,我替你教训教训是好事,等哪天他给你捅了篓子别说连累你丢了官帽,就是丢了脑袋都有可能!

何大人在临兆那可真是说一不二的实权派人物,突然有个人这么跟自己说话还真是头一遭。好歹是官场上的人,直觉让何大人忍下了心里的怒火,然后多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就是多问的这句话,让临兆府丞何大人庆幸自己没有动手,也让小将军安稳如常。不过这麻烦却也是实打实的惹下了,这笔账就算那个何大人明面上不说,心里肯定也会记恨。

林林总总一路过来,小将军所到之处算是都给折腾了个底朝天。想起他们几人临来时大将军的叮嘱,老丁直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小将军,咱们现在可是已经到了天子脚下,之前一路上您再怎么口无遮拦都不碍事,到了皇上跟前可要收敛收敛。”

老丁明知道自己说的话就跟耳旁风一样根本到不了小将军心里,但他还是要尽到职责把该说的一句不落。

“知道知道。”

老丁虽是大将军跟前近卫,但小将军对老丁一点都没有主子的架势,反而把老丁当成是一个好脾气的长辈那样。

“我你还不放心嘛。我爹戎马大半辈子,从先皇在位那时就替东皇他们家东征西战,如今放眼天下蜀境安定,中原李显老头跟北疆的那位都是心吞天下的主儿,起码在他们两方任何一个都还未露败势的时候都不会因小失大来找西蜀麻烦。所以东皇他们家最担心的,不是外患而是内忧。有一个手握一方兵马行政大权的裂土将军在外,皇帝能睡得安稳才怪。老丁你可知道他们家最害怕什么么”

“这哪儿知道啊,老丁粗人一个玩不来那些费脑筋的事情。”

四个人就如此慢悠悠在都城里前行,领头的少年还时不时冒出两句让人听了后脊发凉的话出来。

“同患难容易共享福难,他们家最怕的就是尾大不掉功高震主,我爹十几年不入蜀都,就是怕惹他们家的人猜忌。”

小将军转头又嘿嘿神秘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不过咱们现在根本也不用担心,太子跟七哥闹的厉害,这种时候对咱们只有拉拢的份,皇帝也是人,再厉害的老虎上了年纪也吃不动骨头了。”

听小将军说的头头是道,老丁心里可就犯了嘀咕,大将军生性忠勇真诚,生了个儿子武力过人也就算了,可偏偏还是个人精。

“还有一件事别忘了,咱们奉召入京可不只是为了看试炼观礼,还有个状子得由我亲自告到皇帝跟前。”

就没见小将军何时安生过,当初七殿下临走时拜托给大将军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代替大将军入京的小将军身上,可就怕这事在小将军手上非是要闹出一番动静来才能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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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遇险

雪谷悠长四人已行过半,进了山谷东皇太一特意叮嘱其余几人都轻声莫语,以免震得两边山坡上积雪滑落形成雪崩,但凡出了些意外莫说传闻中的老剑仙,要是连中段飞崖都没能瞧见是个什么样子就把小命交代在这里那才叫亏。

“难得你还是投胎在西蜀东皇一族,没想到竟然会如此的胆小如鼠。”

洛守君貌似看谁都不顺眼,东皇太一好心叮嘱之后她便又是一顿讥讽。

“姑娘说的对,我可是惜命的很,所以咱们最好还是能一路顺顺利利,否则往后遇上什么危险保不齐我就会丢下姑娘自己逃命去啦。”

东皇太一轻声呵呵一笑,然后凑过去刻意揶揄。

四人一字蛇行,本来是东皇太一在前领队养山哲最后,被洛守君讥讽东皇太一故意慢了两步跟其并肩后韦功德自然走在了最前面。

谷中凛冽寒风依旧,韦功德弯腰顶风走的极为辛苦,耳边呼啸不断的寒风吹的他直睁不眼睛,最后感觉温度低的都快要把眼睛给冻成了冰球,只能凭着感觉往一个大概的方向走。

又是一阵风雪乱卷,细密的雪粒像是扬沙一样迷住了韦功德的双眼,韦功德本就走的难受,这下更是苦不堪言,但又没什么办法就只能用手背去擦拭,恍惚之间眼中好像有道亮光一闪而过。

就在韦功德仍然因为暂时失去了视觉而愣神的瞬间,一声巨响却在他耳边炸裂!

走在最后的养山哲不知何时鬼魅一般出现在韦功德身旁,横档在脸前用布包裹的长剑仍然余响不绝,脏兮兮的粗布上被什么东西击中的痕迹清晰可见。

韦功德赶紧使劲抹了两把,转头看去雪谷左边的山坡上分明留下了什么东西疾速刺透空气而把飘雪推散开的景象。尽管没看见刚才的具体情形,但毫无疑问自己刚刚从鬼门关晃荡了一圈被养山哲给救了回来。片刻前还浑身冰冷难忍的韦功德此刻已经上下湿透出了一身的冷汗。

“有埋伏,快走!”

紧接着养山哲反应过来的是东皇太一,那道闪着寒光的利器从极远处破空袭来还未到跟前他便有所察觉,那东西到了近前才看的清楚,竟然是一根晶莹透亮的冰箭,被养山哲的长剑挡住之后瞬间炸裂成了无数的冰晶,东皇太一扯过大氅顺势一挥,把自己跟洛守君罩在大氅里面避开了四处飞散的冰晶。

洛守君反应同样慢了半拍,等她明白有事发生东皇太一已经把大氅收了回去。

这种分分钟就会出人命的关头根本来不及计较太多,一路几乎耗尽精力的洛守君跟韦功德像是忽然睡醒一般。

“分散开!”

第一次的奇袭仅仅是个前奏,几乎是跟第一支冰箭同时,山坡上密集的箭失便裹挟着穿透空气而发出的刺耳声响瞬如雨落!

“奶奶的,这是试炼还是要人命!全是真家伙!”

第一次的偷袭没有成功,四人分散开后应付起来就轻松了许多。

韦家虽然家道中落光景不在,但韦功德好歹也是集韦家上下宠爱于一身,莫说是如此凶险的生死时刻,平日里就连打骂都没有过。面对突如其来的满天箭失,稍微稳下阵脚后韦功德便开始开口大骂。

养山哲跟洛守君两人还算冷静,一边躲避袭来的箭失一边快速往前移动。

东皇太一除了挡掉朝着自己飞来的箭失,还试图顺着箭失射来的方向运气查探,但奈何距离太远几次尝试都是无功而返。袭击自己的一伙藏身在远处的山坡上,看过去还恰好迎光根本看不分明,完全的有备而来。自打进山起他就有了心理准备,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对方会占据如此大的优势,天时地利眼下没一个站在自己这边。

耳边呼啸声连绵不绝,锻造精良的箭失宛若漫天雨落,其中混杂了数不清的凶狠冰棱被不断的击碎飞散。受累于此四人行进的速度变得极为缓慢,雪谷出口用肉眼已经清晰可见,但东皇太一十分怀疑他们四人能否安然无恙的出去。

又是一轮密集的攻势,养山哲倚仗着无与伦比的速度轻松在箭雨中穿行,甚至还能抽出空来帮前面的韦功德挡掉一些。

东皇太一速度已经逼近了极限,尽管气机磅礴充沛运转自如可以让他掌握几乎每一支箭失的动向,但身体的限制却让他难以做出有效的规避动作。

没办法了!

局势危急东皇太一来不及考虑太多,背后华丽锦织大氅呼啦一声掀开一角,腰间霎时锋芒毕现,一柄青钢重剑仿佛是东皇太一手臂的延展,一线光芒弧度闪过疾驰于半空的箭失竟然凝滞了一瞬,接着便纷纷断成了两节像是被扯断了线的风筝无力的坠落。

四人中唯有韦功德修为较浅,面对新一轮的攻势这种差距立刻显现了出来,一支箭失穿过弥漫空中无数的雪花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小臂,幸而没有伤到骨头但皮开肉绽血流如注的场面依旧令人触目惊心!

“他们有备而来,这样下去我看咱们别想顺利出去,你带他们先走,我来断后!”

不能这么拖下去,对方显然是针对东皇太一而来,肯定做了充足的准备,继续拖下去情况只会更加糟糕。东皇太一看了眼受伤的韦功德,然后开口大声对养山哲说道。

本来进入山谷四人都成了哑巴一般,沟通起来也都只敢小声说话,就算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突然袭击双方也都保持了足够的默契,都在努力避免山坡雪崩,这样的话是可以把东皇太一葬送掉,但恐怕埋伏在山坡上的那些人也会跟着陪葬。

既然如此东皇太一决定索性赌上一次,就看看谁的命大!

养山哲跑了几步后腾空一个翻转落到了韦功德身边,从包裹里找出一瓶药给他敷上后又扯碎了韦功德的前摆几下给包扎好伤口。

“还能走吧。”

做好这一切后养山哲问道。

“没关系,赶紧走。”

被箭失扯掉一大块皮肉说不疼肯定是骗人的,韦功德只觉得小臂火烧一般,就龇牙咧嘴满地跳了。

洛守君看着一脸苍白的韦功德心里暗叹倒霉,本以为跟东皇太一分到了一组会更加方便自己行事,却没有料到他就是个灾星!

眼下还是先出了雪谷再说。

东皇太一压低了身形脚步轮换,踩踏过的雪地应声溅起堆堆积雪。手中青钢再次挥舞,冲着养山哲韦功德跟洛守君三人袭来的箭失再次被一剑扫落。

稍稍有了喘息的空,三人毫不迟疑迅速往出口移动。

找到了!

东皇太一之前尝试驱使气机寻找对方的踪迹,但奈何距离太远只能做罢,但东皇太一的气机并未就此收回,而是如同声浪一般慢慢的覆盖到了山坡的每一处。

终于,让他找到了那个点,那个脆弱的如同死穴一般的点。

混杂在黑色箭失中又是一道刺眼的寒光,这次的光亮并没有一闪而过,而是就这么明晃晃的冲了过来!

可真是大手笔!能把冰箭凝练的跟一杆枪一样!

东皇太一手腕翻转,青钢剑宛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后倏然归鞘。

冰枪已至!

东皇太一身体如鱼跃,贴着枪尖堪堪躲过!枪身还未错过,东皇太一直接伸手去抓住了枪身,协着巨大力量的冰枪像是狰狞的巨兽,嘶嚎着要从东皇太一的手里挣脱!东皇太一的左手已经滑落到了枪尾,手心也已经被枪身上凌厉的冰棱给划破,晶莹剔透的冰枪从东皇太一手里出来已经变成了猩红!

来势未减,东皇太一鱼跃而起的身体已经压在了冰枪之上,这时他腾出了另一只手握在了枪身上,冰枪就如此被生生的扭转了方向!

东皇太一身在半空翻转还未落下,恰好用自己的身体行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冰枪绕着东皇太一转了一周。

“给我!回去!”

改变了冰枪的方向东皇太一右手猛然握紧,顺着那股未尽的势头继续助力!

冰枪脱手而出!笔直的刺穿空气的阻碍直奔了东皇太一瞄准的那个点而去!

转瞬之间,冰枪已至!

砰的一声巨响!接着便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似乎,有些不对劲。

终于有人察觉到了。

躲藏在山坡上的人纷纷停了下来,他们的耳朵里被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占满,让他们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瞄准。

声音越来越响,轰隆隆最后像是打雷一样!

“雪崩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他们回过头,山坡上多年的积雪像是冲破了堤岸的洪水倾泻而下!

雪谷中的东皇太一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投掷出去的冰枪,然后就摔在了地上。

幸而很快就没有箭失再射过来。

不过,雪崩却来了。

第九十一章 告御状

西蜀皇宫几人高的朱红宫门前,烛灯五步一盏一直点亮了几乎整条的红墙巷道,灯红映墙红,大片的红色在眼前晕染,直让人觉得有种梦幻般的朦胧。

这天儿可真是越来越冷了。

吏部尚书王将排在文武百官极为靠前的地方,一如往常跟自己站的比较近的是兵部尚书范撤,两人不管公私交情都极好,这在朝中是公开的秘密。

王将抬头看看阴云密布的昏暗天空,顺势把手插进了袖口里。就快要到了卯时,可东方仍未见有亮,估摸今儿是看不到太阳了。

皇帝按例早朝也算勤勉,入秋以后天气越发寒冷,再往后恐怕就要在朝堂上知会,为照顾朝中老臣身体渐少早朝,若有事奏可差人往宫中递折子。

今次应该是试炼大赏前最后的早朝了吧。王将一边漫不经心的四处巡视一边在心里各种盘算。范斯黎也在试炼之列,那种险象环生的地方真是让人忍不住担心,好在是跟在九殿下身边,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两位大人真早啊。”

这边王将还在琢磨试炼之后,却听见有人过来请安,回过神来一看,是史官姜催值。可真是少见,平日里自己跟姜催值并无来往,交情就更谈不上了。王将看了看一旁的范斯黎,范斯黎也同样一脸茫然不解。

“姜大人早。”

虽不知他有何来意但总不能把人冷落一边,王将跟范撤都拱拱手跟姜催值算是打过了招呼。

“想必两位大人也都听说了吧,皇帝召护国公镇远大将军高仙仕入京共赏,高将军说自己年迈恐难远行,就派了自己的独子高咸入京。”

“这事儿不算是什么机密吧,想来西蜀都城里所有当官的都知道了。”

王将看姜催值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惊天的事情来。

“嘿嘿,那位小爷啊已经到了。”

“到了既然已经入京为何不见来上早朝”

范撤对护国公家的少爷早有耳闻。护国公老来得子全府上下对那位小少爷宠溺的很,以至于给养成了无法无天的娇纵性子,就连隔了这么远的都城也会时常听人说起护国公家的小将军最近又干了哪些大逆不道的混账事情。

不过山高皇帝远,都是当成是茶余饭后的佐料图个乐。真没想在西蜀声震三军的高仙仕会把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给指派过来,难道也是因为上了年纪脑袋不清楚开始犯浑了

“人家来了啊,可是没遮没掩的上朝来了。”

姜催值眉毛一挑,然后转过头努努嘴示意给王将范撤看。

两人顺着看过去,队伍的后面又隔了好几个人的空,一顶四人小轿就停在末尾。

“在里面”

如果那位少爷真的在轿子里倒还真对得起都城里满天关于他的传闻。

“在里面。”

姜催值点点头。

“护国公从先帝在位时便在军中任职,到了当今圣上继位更是雄冠三军,对内平定乱党匪患,对外镇守南部边境,后来跟南疆部族讲和互通都有护国公的功劳在里面,这些桩桩件件可都是一笔一笔写进史书里的。至于小将军在书里会如何写,下官倒还真是好奇的紧。”

“姜大人笔锋坚硬,自然都是如实记录,这个咱们可不敢多说话。”

王将心想甭管那位小少爷如何作乱,只要他没站到东皇太一那边就无碍,至于他的前途,自然有他老子在背后操劳。高仙仕在外久居远离都城,有好处自然就有坏处,这次让自己儿子进京恐怕也存了些私心,日后等到他离世也好让皇上能想起来他还有个儿子,爵位功勋也好有人继承。

“开始点卯!”

一众大臣还三五成群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宫内內监捧着浮尘已经出来喊了点卯。

尖锐细长的腔调在两边都是高强的走道里来回震荡能传出好远。

众人纷纷再次整理仪容按秩序进宫门。

“小将军,点卯了。”

跟着轿子一直到了宫门口的老丁听见內监传唤就趴在轿子旁提醒。

“要上朝啦”

高咸被老丁喊醒这才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从轿子里出来。

老丁上前细心的替小将军整理好衣冠。

“成了,几乎每年都量尺寸做一套然后放在橱子里落灰,别整了,估计这身也穿不了几次。”

高咸揉了揉脸彻底清醒过来。

不像是在都城内的官员大小品级都是有数的,高咸跟在最后好像也说不过去,干脆就在两对中间自己走自己的。

早朝官员没有一百也有几十,知道护国公的儿子今儿上朝的不少,不知道的也不少。

队伍的后段都是些品级较低的官吏,高层的事情很少有机会接触。停在角落里的轿子起初都以为是朝中哪位大臣的,还猜想是不是昨夜喝花酒喝多了没有回府今儿一早就直奔宫城来了。没想到听见內监喊点卯从轿子里出来一个年轻人。

看着眼生,没见过。

这身行头可不一般,顶带白玉冠脚踏祥云靴,紫色锦衣狮子图,正儿八经有品级的装扮。

特别跟两边人不同的是这少年走在这宫内巷道里昂首信步,跟两边的低眉矮首唯唯诺诺完全不一样。

什么来头这是

很多人都没寻思明白。

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了年轻人的身份。

早朝上众大臣并没什么要紧事要奏,皇帝也不过是叮嘱了一遍近期的几件大事,剑宗试炼作为重中之重被提起了两次。之后那个年轻人就被宣上殿来。

“护国公镇远大将军之子,三等武灵爵少将军高咸觐见!”

这一连串耸人听闻的头衔听差点让人失声叫了出来,这年轻人看着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名头倒是不小!

高咸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进了大殿,走到最前面才跪下。

“微臣扣见皇帝陛下。”

“嗯,起来快起来!让孤瞧瞧,孤上次见你你还只是个小孩子,都还没有到孤的腰那么高。看看啊,高了也壮了,一表人才,长大了!”

“谢陛下还记着,这么些年微臣也一直想来探望,不过路途遥远加上要帮父亲照看军中,一直都没有机会。”

“嗯嗯,好,看看多孝顺,还知道疼人,孤没白疼你。”

高咸跟皇帝的交情还是皇帝没有继位的时候,那时候高仙仕还未离京,皇帝也没有住进宫里,两家走动频繁,皇帝经常逗弄还是个稚童的高咸。一晃已经十几年过去了。

“你父亲近来如何,身体可还好”

“谢陛下记挂,父亲身子还好。”

“嗯,那就好啊。记得你父亲因为带兵打仗受了不少伤,每到阴天下雨就浑身疼的厉害,可你父亲脾气倔啊,硬是强忍着都不去看大夫,大冬天的疼的他只冒冷汗,我还问他是不是热的厉害,他每次都不说话只拿眼睛白我。那时候年轻,现在都是一大把年纪了,要是赶上阴天下雨就给你父亲准备暖炉,少受点罪。”

“老毛病了,不过父亲现在可是一会儿都忍不了,只要难受就备上暖炉,养身的药也在吃。”

“上年纪咯,我们都老了,这以后就要把担子慢慢的都交给你们来抗。”

“陛下正值盛年,我等小辈还想跟在您后面多学习几年呢。”

“哈哈哈哈!你这拍马屁的功夫比你父亲强!”

看得出来皇帝初见故人之子圣心大悦,这会儿殿内满是爽朗的笑声。

“好了好了,待会退朝之后咱爷俩再好好叙叙旧。这次叫你来啊,就是让文武百官都见见你,然后过段时间就是咱们剑宗的试炼大赏,到时候一块去观礼。”

“是,陛下。”

说了一会皇帝总算收起了话头。

“其他爱卿还有事要奏么,没事的话今儿就这样吧。”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时间一久也觉得有些乏倦,巡视一周后便打算就此退朝。

“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刚刚跟皇帝一老一少详谈甚欢之后退在一边的高咸却又站了出来。

“哦爱卿有何事要奏”

“陛下,微臣要奏,朝中有人暗中把持,将同南疆部族交易军备以次充好致使南疆部族起戈引战,我边境驻军过冬军资尽数给人调换,致使军心涣散危情四起!”

“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皇帝已经拍案而起!

第九十二章 雪崩于前

雪崩于前还能面不改色的,那是死人!可为了脱离险境东皇太一不得不拼命赌上一赌,看看是心怀不轨的那些人命硬还是自己活的长。

养山哲带着韦功德还有洛守君有东皇太一的掩护很快就跑出了漫天箭失的范围,但三人仍没停下继续往雪谷出口逃离。

韦功德知道殿下还在后面,好几次回头看东皇太一跟没跟上来,可只看见那个略显消瘦的身影渐渐淹没在数不清的箭雨之中。

要死也应该是自己,如何能让殿下在后

韦功德想要挣开却被养山哲用力拉住。

“他不会有事的。”

养山哲看出来韦功德心里着急,不过他们回去也于事无补,甚至还会拖累到东皇太一。

韦功德咬咬牙一狠心便跟着养山哲继续往前,险境当前自己惜命先逃,若是有命回去任凭殿下处罚!

眼看就要跑出雪谷却听背后轰隆隆的震天巨响袭来!糟糕糟糕!

巨响如斯简直震彻人心,不用回头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洛守君同样眉头紧皱,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庆幸,如此天灾想来那斯想活命都难,不过可恨的是他没有死在自己的手上!

顾不得再多想,洛守君气机运转,力踏雪地后便拔地而起!一式青云纵使出娇小的身躯便瞬间飞出几丈开外。

这边韦功德跟养山哲依样用出各自招式,拼了命的逃离雪崩范围。

然而自然天地大造化,人力渺小难胜天,山坡上常年堆积的白雪一经倾塌就如同水溃长堤,翻腾巨响好似要把天地都给掩埋覆盖!

这其中的人与之相比不过蝼蚁般,很快就被咆哮而来的崩雪冲击埋葬。

这下真是亏了。

眼看雪崩瞬息就要奔袭至身前,东皇太一脑中念头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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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后山的几队人马中,东皇朔一行四人一直紧跟在东皇太一后面,不过到了雪谷跟前四人就停了下来。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咱们绕道。”

东皇朔摆摆手示意其余三人调头绕道。

这一队里其余三人分别是东皇有敌东皇枯声还有范斯黎,太子在剑宗名气最大的几位拥趸凑在了一起,二者三人又都以东皇朔马首是瞻。

贴着山脚绕行至半,忽见林中群鸟惊起飞腾,接着着轰隆隆打雷般的巨响在山中震荡不绝。

“这是——雪崩了”

四人听闻巨响也都不由得勒马停下,范斯黎抬头望着声响传来的方向问道。

“咱们一路尾行并未见东皇太一他们改道,应该是进了雪谷无疑,既然他们进了雪谷也就不足为奇,只不过这阵仗也确实大了点。”

“大长——不是,我是说镜先生境界深不可测,许是少有的几个知命境界,让他亲自去也太看得起东皇太一了。”

东皇枯声想说什么但话一出口立马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就赶紧改了过来。

“事关皇子性命不得不谨慎行事,镜先生如能在不知不觉间除掉阻碍对你我都是好事,如果事情被人知晓也要确保后山之事一丝一毫都不能泄露出去。”

东皇太一放在整在西蜀都是一等一的武学天才,尽管近些年在剑道一途分了心思,可境界实力仍不能掉以轻心,不过有镜先生一路照顾,相信他的后山之行也走不了太远。

“走吧,到了飞崖休整片刻,顺便等等看东皇太一能不能活着走出雪谷!”

说完东皇朔便挥动马鞭策马疾驰,范斯黎三人跟在后面继续全速向着飞崖奔去。

第九十三章 都城乱

听闻过高咸凶名的都城高官,在试炼大赏前的最后一次早朝上亲眼见识了他的凶名绝非危言耸听,没听说过高咸是何人的,则真切知道了小阎王说的是谁。

西蜀自古便有天府之国的美称,风调雨顺之年收粮足够两载用度,是以轻税负重民生为西蜀开国之际定下的一条国策。然内经几次贼子乱政外御南疆启元,税负数次调整升落,至今仍比开国时高出两层。

但官宦庞杂相互协调已是极为困难,由是宫内紧抓漕运盐铁,官资军需皆由户部统管。户部尚书位高权重,但廷内各方盘根错节无从下手,手握尚书职权也只能尽力糊裱而难理顺症结。

宫内东皇一族日常开支经由内务府,但一众皇子各自还有银钱门路,其中以太子东宫一方最为势大,户部尚书之下三曹五运半数都是东宫人手。不仅如此,东宫的民间私产也极为庞大,多年经营几乎把持了西蜀所有的织锦产业。

太子染手财政是经由皇帝应允,身为储君即是未来的皇帝,学习如何处理大小事务是分内之事。然,若是有以权谋私勾结党羽的嫌疑可就是犯了帝王大忌!

高咸不紧不慢从袖内拿出厚厚奏折,上面条条件件所记近年边境军需粮草衣物武器兵甲,数量几何质量优劣价格高低,虽然没有明说但已经呈现出了一条鲜明的脉络出来:有什么人已经掌控了供给给边境军需的命脉,并且从中肆无忌惮的吸取着巨额的利益!

按照跟南疆部族的合约,南疆用虫草宝石特殊金属织物换去过冬粮草三十万石,毛织八万匹。今年的物资经护国公镇守境内送入南疆,但物资抵达后不出一月便出了事,洛氏一族因食用粮草族长中毒身亡,致使南疆多部起戈相向,奏报早就差人八百里加急送到都城,却迟迟没有回复,将军府一路追查竟发现信使给人半路劫杀!

皇帝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越发觉得触目惊心!更从心底生出了一种恐惧,一种因为庞大的西蜀帝国正在脱离自己掌控的恐惧!

“户部尚书颜尚何在!”

皇帝啪的合上奏折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臣罪该万死!”

户部尚书颜尚哀嚎了一声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不止是颜尚,朝堂中半数大臣都被皇帝忽然暴怒吓得两股战战,高咸声称要状告不法之人把持国家经政命脉,可谁都知道天下政令出蜀宫,所以高咸递上去的折子里究竟写了什么

久经宦海的直觉让大殿里站着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危险,大殿里的空气甚至都冷的开始凝滞,被华丽衣袍覆盖的皮肤上汗毛都根根竖起。

范斯黎身为兵部尚书,边境军资出了岔子自然跟他也是有关系的,他低着头悄悄看了王将一眼,正好发现王将也看向自己,并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声张。事情还未明朗,一张甚至极有可能代表了护国公意志的折子,顷刻间搅浑了西蜀朝堂这汪深水。

“自孤继位以来便着手理顺蜀境混乱的政经关系,耗费心血数十载!孤身处都城高强宫内,本以为靠着你们!能给孤一个盛世安定!可你们都做了什么!”

皇帝看完奏折气极反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容易稳定下来才开口,几乎是一字一顿!

殿内哗啦啦跪倒一片,群臣同呼陛下息怒,臣等有罪。

高咸递上奏折述完案情后就退在一旁,瞬间就变了个脸色,好像刚才跟皇帝共叙旧情的那个不是他,一脸正义斥责罪恶的那个也不是他,完全摆出了一副老子就是来看你们热闹的冷漠嘴脸。

“有罪你们是有罪,罪该万死!”

皇帝大声斥责句句声响在殿内回荡,年轻时在剑宗修行的成果此刻体现无疑,声声震颤句句击心。

“颜尚!”

皇帝略微停顿片刻等喘匀了气才接着说。

“去把近五年国库税收详录,地方采购货单,银钱支出,过关单票,全都给孤搬来!”

“陛下这——恐怕一时半会整理不齐全——”

“一时半会五年的银钱物资流通记录,三五天你们也看不完!”

皇帝直接打断颜尚手掌又是猛的拍在龙椅上,削瘦的手背青筋暴起。

“是是,微臣这就差人去办!”

颜尚再不敢有半句质疑,连忙起身一路跌跌撞撞就外殿外小跑。

“还有你们!”

皇帝抬手扫过群臣,气的胡须都不停抖动。

“全都给我留下来,一本本去查!不把事情弄清楚谁都别想走!”

龙颜震怒天地为之变色,自当今皇帝继位以来西蜀群臣开始了人生中最为漫长的一次早朝。而这事儿的始作俑者,却提前告了退下朝休息。

整个都城当值官员都给困在了宫内不得外出,这可急坏了一大帮的官臣家眷,更有心急者跑到衙门去击鼓报案,没成想京都府尹也不见了踪影。一打听,都说是去早朝之后便没了人影。

忙成一锅粥的不止官员家眷,下面的刀笔小吏官差兵卫都给跑断了腿,开库查账翻看存录,整个西蜀京都都因为高咸带来的一纸奏折乱成了一锅粥。

第九十四章 飞崖对峙

韦功德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紧张到令人窒息的噩梦,梦里的山谷雪崩竟是如此难以言喻的真实,那轰隆不绝的震天声响,那磅礴而下的万丈积雪,在梦里仿佛都能真切感受到被积雪掩埋的寒冷。

可是做梦也会疼么

两侧的脸颊不知为何忽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像是迷蒙未醒之际给人在头脑上浇了一桶冰水,韦功德啪的一下坐了起来!

这他娘的可不是噩梦!

“醒了”

韦功德定定神,发现养山哲跟洛守君都半蹲着围在自己跟前,而他则依靠在一处石壁上,不远的地方就是雪谷,现在看过去白茫茫一片跟两侧的山势几乎融为一体,倾泻而下的积雪一直淌到了他们三人脚下。

“殿下呢!”

韦功德猛的想起来,是殿下以一己之力阻挡了满天的箭失才让他们有了一线生机,也是殿下冒死催动了雪崩才能让他们险中求存。可现在并未看见殿下的踪影。

“应该给困在雪谷里了。”

洛守君站起来转身看着远处已经不甚分明的雪谷,一时间有些深色复杂。

“我们不能丢下殿下不管!”

韦功德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牵动了受伤的小臂,直疼的他龇牙咧嘴。

“他会没事的。”

养山哲伸手搭在韦功德肩膀上,阻止了他想要回去找东皇太一的念头。

“分明有人早就埋伏在雪谷,留殿下一人孤身犯险实非臣子所为!”

尽管小臂疼痛难忍,韦功德还是毅然站起。

“你对东皇太一修为境界了解多少”

养山哲松开了了手,却反问了他一个看似没头没脑的问题。

“相信肯定会比你高出很多,甚至可以说是咱们四人中修为最好的。你现在有伤在身就算找到了他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个累赘。”

不等韦功德回答养山哲便继续开口说。

“相比之去找他,咱们赶快离开赶去飞崖才是正选,一来脱离不明来历的那群人保证自己安全,二来不会让他因为我们分心。”

“况且万一,万一他已经遇到不测,我们回去只是徒劳送死。”

被养山哲少一阻拦韦功德便已经冷静不少,听养山哲稍加分析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当东皇太一催促他们先行离开自己殿后的时候,韦功德看待东皇太一的心态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尽管依旧为东皇太一担心,不过三人行事也算果决,没有继续耽搁便动身继续往飞崖行进。

地图上标着飞崖的地方实际上是一处裂谷,从雪谷过来地势便一路平坦,三个时辰左右便可看见,出了后方来时连绵山脉隐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左右跟前方几乎是一望无垠的苍茫境地,而飞崖裂谷便是横亘在这片平坦大地上的一处天险跟界线。

前后裂谷相距摸越数丈,唯一的通路便是地图上标注的绳桥。也不是没有人尝试着从左右两端走走看,试试能不能找到两侧断崖相接或者距离稍近的地方,但都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这便是地图上的飞崖”

韦功德在一行四人中本就修为偏弱,加之被箭失射中小臂受伤,从雪谷一路过来越发觉得力不从心,到了后来更是需要养山哲在旁搀扶才勉强坚持到了这里。

自打进了后山那太阳就像是消失不见了一般,三人停下来探查周围情况,抬头仰望却发现天空依旧是阴云密布,好像刚刚停了没多会儿的大雪又渐渐有了声势,还有一直都没有停过的大风,跟外面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离着飞崖老远便能看见一道黑线横亘在远处天地相接之处,靠的近了那道黑线逐渐变宽,最后到了近前三人亲眼目睹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山风呼啸穿峡谷而过,阵阵犹如厉鬼嘶嚎惨叫,裂谷往下昏暗不清不知深有几许,一道孱弱绳桥连接在两边断崖上在烈风落雪中慑慑发抖随时欲断。

“留有剑道遗迹的地方,这飞崖算是一处,从长老那里拿的地图上标注的清楚明白,不过这遗迹在哪儿来的”

三人停在了飞崖边上没有贸然过桥,韦功德喘匀了气四下里寻找,一眼看去连个遮拦都没有,满地白茫茫的厚厚积雪只有拴着绳桥头的两根光秃秃石柱孤零零的矗立,哪儿有什么剑道遗迹的影子。

“你们可是在找飞崖遗迹”

就在这时,远远有五人驱马至前,步步闷响一蹄一梅花,最前面的那个正是剑宗弟子院的现任头名东皇朔。

跟在其身后四人分别是东皇有敌东皇枯声兄弟,兵部尚书之子范撤之子范斯黎,还有一个肩批白色素袍脸戴面具之人不知是谁。

“九殿下!”

认清了来人是谁韦功德差点没控制住两腿一软就跪倒在地,喊了一声殿下作势就要行礼后却被东皇朔拦住。

“免了免了,不在皇城之中你我又属同门不必多礼。”

“怎么只有你们三个七哥跟你们不是一组的么”

东皇朔左右看了看之后问韦功德。

“殿下!”

让七殿下在后阻拦那群不明来历的贼人自己先行逃命本就已经是犯了罪过,眼下九皇子问起自己可该如何回答的好身为朝臣子嗣却罔顾皇子性命,怎么看都难逃责罚了。

“功德没用,我们四人穿雪谷却没想到竟会遇上贼人埋伏,七殿下为了让我们先逃出来自己在后阻拦,后来双方乱战引发了雪崩,我们几个有命活着已经是老天爷开恩,可七殿下,七殿下估计是给雪崩埋了!”

韦功德心中确实觉得有愧,把在雪谷中的事情说给九殿下都声带哭腔,如果不是先前东皇朔说了不必行礼,恐怕他就又噗通跪倒在地了。

“你确定七哥让雪崩给埋了”

东皇朔脱口而出,随即又收敛回去。

“你可亲眼看见七殿下给埋在了雪崩之中”

“当时听从殿下命令只顾逃命,回头看都顾不得,但七殿下确实没从雪谷里出来。”

韦功德还沉浸在对东皇太一的愧疚中,完全没有察觉到东皇朔流露出的一丝异样。

自己的七哥都给雪崩埋了,他竟然还有一丝庆幸

东皇朔那转瞬即逝的表情变化却给洛守君看在了眼里。身在皇家便无情,东皇一族果然没几个好东西。这样看来那个东皇太一给雪崩埋了完全咎由自取。洛守君想到这里之前还残存的丁点复杂情绪就完全一扫而空了。

“既然七哥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你们三人得以存货,你们可万万不能辜负了七哥的恩情。”

东皇朔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过去用手拍了拍韦功德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止是我们东皇年轻一辈,七哥一直以来都是咱们剑宗弟子的榜样跟骄傲,却没想到七哥竟然会遭受如此天灾人祸。”

说着东皇朔凝重的表情再添悲伤,声音也开始有些哽咽。

真的假的这一幕直看的旁边的洛守君瞠目结舌,如果没有注意到他第一次听见消息时不经意间展露的庆幸,还真就信了他们兄弟情深。

好一副伪君子的可笑面孔。

洛守君实在忍不住在心底暗自鄙夷,有了这人的对比东皇太一倒也不显得那么讨厌,虽然他现在已经给埋葬在了雪崩之中。

“相信七哥也不希望你们一直为他伤心难过,这次试炼回去我会让宗里长老好好处理这件事。”

“殿下可一定要查明真相还七殿下一个公道啊,试炼怎么就会有人埋伏,怎么就会满天的箭失有痛下杀手的偷袭!”

“一定会。”

东皇朔招招手让也已经下马的东皇有敌东皇枯声等人也过来。

“到了飞崖这趟试炼之行已经过半,我们几人都是以七哥为目标紧随其后,想来你们也是打算直奔飞崖找寻遗迹,如此咱们还是收拾好心情继续前进,能有所收获对七哥来说就不留遗憾了。”

“全听殿下安排。”

韦功德点点头。

“那咱们就先过飞崖,你们三人先行,我们在后照应。”

东皇朔指了指绳桥。

“怎么好抢在殿下前面,不如殿下先走,我们在后面照应。”

养山哲突然出声说道。

“尊卑有序,小的可不敢乱了规矩,还是殿下先行。”

这次洛守君倒是一反常态,给东皇朔几人施了个万福后便附和养山哲所言。

“让你们先走就你们先走,哪儿这么多废话!”

东皇有敌听九哥跟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早就忍的不耐烦,几个下人而已,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让你去死你还能多活几刻不成

“有敌!”

东皇朔回头瞪了东皇有敌一眼。

到了这份上就连傻子都瞧出了不对劲,谁先谁后哪儿是什么大问题,可执意让他们几人先行就难免让人心里生疑。

于是乎两方各怀心思谁都没动。

戴着面具的那人一直都没有从马上下来,这会儿却突然一夹马腹往前步步逼近。

第九十五章 夜拿人

一道奏折递上,不知吓破多少人的胆。卯时早朝一直过了中午再到天色渐黑,殿内光鉴可人的理石地面上近五年来的税负银钱记录堆成了小山一样,群臣有的跪在旁边手捧长卷,有的坐在地上字字不遗,但都在心里叫苦不迭。

到了这会儿已经有五名年老大臣挨受不住,腹中无粮心里发慌,再给皇帝的震怒惊吓一番直接昏死在了殿上。

皇帝心烦意乱直接摆摆手叫人拖出去,连过问的心思都没有。他倒是想要看看,这西蜀究竟还有多少成分是姓东皇!

整整一天下来堆积如山的卷宗材料才理出来不过百之一二,在殿上坐了这么久皇帝也熬的辛苦,但心里依旧是怒气未消。况且此等关乎国家经政要事,容不得他大意马虎,祖宗好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可不能在他的手上损失分毫,如若不然他有何面目去见东皇的列祖列宗。

“王将!”

天色黑下来內监在殿里燃起了宫灯,可看着群臣一个个唯唯诺诺不成气候的模样皇帝心里就更加来气。

“臣在!”

忽然听见皇帝叫自己王将心头一惊,当即额头上就冒出了冷汗。

“近五年的税负捐收,银钱动向,半月之内务必都给整理清楚呈上来!孤倒要看看,是谁倚仗着手里丁点的权利危机谋私残害社稷!王将,你身为吏部尚书负责监管督促此事,如不能按时呈报,孤拿你试问!”

皇帝心急归心急,但很多事情并不是一句话就能有结果。今儿朝上罕见的发这么大脾气也是因为着急所致。身为一国之君,如果手下大臣个个把自己当成傻子一样愚弄欺骗,那他坐的国君之位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说罢皇帝一甩龙袖便起身离开,连等群臣告退的意思都没有。

“臣谨遵圣命!”

听皇帝说完看着他走下龙椅转进了内阁,王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今天总算是结束了。王将想要起身腿脚却不听使唤一般,差点摔倒之际幸而范撤过来扶了一把,然后帮着参扶起来。

范撤脸色同样极为难看。

“不是说都打点妥当了,怎么南疆洛氏一族这点事居然闹到了护国公那里”

众臣各自退散王将跟范撤离开大殿后看左右无人才敢小声说话。

“我也觉得匪夷所思,各地监军兵曹大小统蔚,就算跟咱们不是一路也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当兵的自古都是辛苦活,根本没啥油水可捞,所以但凡手上有点职权的都不干净,这些破事说大不大,可要是给捅了出来,每一个有好下场。我就奇了怪,这护国公的地界咱们一向没有染指,可怎么偏偏是他那边出了事”

范撤一时间也没有头绪。

“总之这事来的突然,必须先知会东宫那边一声,幸好皇帝让我来督管此事,那就还有时间来补救。”

王将轻叹一声心里很快有了计较。

“壮士断腕求生,当务之急咱们得先把太子跟自己都从这事儿里摘出去,顺着卷宗追查可以查到的那些人,务必堵住口舌,绝不能有任何一个把咱们供出去。”

“我知道了。这就安排人去做。”

范撤跟王将公事多年极有默契,不用王将明说太多范撤就知道他在里面需要做什么。

“好,你先去安排,我去趟太子那里,想必今日之事已经传到了东宫那里,太子肯定想要知道详细的情况。”

“那就分头行事。”

告了声辞后两人便各自离去,宫里殿前很快就空荡下来,只留下了看守的禁卫和一地的造册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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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度支主事朱兴心惊胆战的忙活了一天,时时刻刻都担心稍有不慎便让皇帝金口一开就给拖出去咔嚓掉了脑袋。

俗话说的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鬼敲门朱兴倒是不怕,但他亏心事的确做了不少啊。初听护国公家的少爷有本要奏朱兴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便感觉不好,谁知竟然一语成真,那位满朝文武十有八九都惹不起的小爷却把蜀地多年政经的阴暗腐败一把扯开。这事放在以前任谁捅了出来都不怕,上面自有人兜着顶着,可那个小爷是护国公的儿子啊,这可真是小鬼见阎王,任人宰割了。

皇帝盛怒之下作势要彻查此事,当场便呵斥户部尚书为官不力,更下令要翻遍五年户部卷宗,如此一来朱兴更加惶惶。颜尚为官多年是以左右逢源都不得罪著称,这点可以当做颜尚为人圆滑精明,也可以说是无奈之举。

户部统管西蜀全境土地,税负,人口,权柄极重,蜀皇年迈精力欠佳,近年来更是难以在庞杂繁复的政务中做到面面俱到。明眼人或多或少都在几位皇子中略有偏向,一来可以跟皇族亲近,再则就是为自己日后的仕途前景压上一票。但户部的敏感位置就让颜尚不能有明显的倾向,所以他的无为而治反倒让都城时局稳定多年。

上松而下乱。不管东宫还是其他,都不会眼看着嘴边的一块肥肉而不作念头任它坏掉。这么些年朱兴替那些更高权位的大人物没少做腌臜事情。

若然风雨将至,朱兴自认手上沾染无数肮脏勾当的人怎能做到处变不惊毫不慌乱

一路跌跌撞撞前去府库差人搬卷宗拿档案,领了禁卫回宫途中失神之下还撞倒了好几幢灯盏引得过往内侍宫女驻足偷笑。

到了这种随时都可能掉脑袋的关头朱兴哪儿还有空关心有没有人嘲笑自己的丑态,只求多活一时片刻得出机会看那几位大人如何应对才好。

终于熬到了晚上退朝,朱兴又不敢当着众人眼下去着急询问,就只能先行回到府上。

管家知道老爷回来一边让人去通知夫人一边跑去迎接。

“老爷可算回来了,赶紧问问水烧好了没有,伺候老爷休息!”

其实管家急匆匆去迎还有些事情想要跟朱兴汇报,但看老爷进门之后脸色一直铁青跟失了魂一样,就忍下没有开口。

“不用麻烦了,我去书房,没事都不要来打扰!”

回到自家宅院朱兴方才稍稍安定一些,这才能静下心来思考对策。

“是老爷。”

朱兴回家之后没去见夫人直接去了书房,管家觉得蹊跷不已。照着管家的经验看,这男人但凡有了权势都会有些无伤大雅的爱好,有的喜欢变着法儿吃喝,有的呢喜欢日日笙歌夜夜沉醉,温柔乡销金窟,但这些老爷都不怎么沾染,他唯一称得上爱好的,可能就是银钱。

朱府规矩大家都知道,书房除非得到了老爷许可,否则稍有靠近都得打断腿。就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因此没少受到处罚。

府里下人没人知道书房里有什么。

送老爷进了书房管家安排好人守在门口伺候,自己就去夫人那边。有些下人做事就是不行,都大多会儿了,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通知夫人老爷回府,就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什么!老爷直接去了书房”

夫人今儿一天过得也不轻松,先是老爷早朝一天未归,后是自己儿子跑去花街喝酒跟京都衙司家的公子打了起来,结果两人双双被擒给关进了衙门。一个妇道人家整日待在府中少有出门,儿子被抓丈夫不见,实在是心急难忍,要不是管家在旁拦着指不住就跑去京兆府尹那里击鼓喊冤了。

听说老爷终于回来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心想见到老爷可得好好哭诉一番赶紧救出儿子,没想到管家跑回来说老爷直接去了书房还让人不要打扰。

夫人顿时从委屈心急成了恼怒,披肩都没穿就直奔书房而去。

这下可好,两头都拦不住了。

管家一拍脑袋暗叹。

“你这死人!上个朝上你姥姥家去了一天不见踪影!知不知道你儿子给人抓了,要是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老朱家没完!”

夫人到了书房一把推开门进去之后不由分说就是一通带着哭腔的斥责。

在书房里翻找东西的朱兴被突然闯进来的夫人差点吓破了胆,听夫人说儿子给抓了起来,就问跟在后面的管家是怎么回事。

管家支支吾吾说了一会才说清楚。

自己儿子什么德性朱兴最清楚不过,知道是喝花酒闯的祸本就烦躁不堪的他更加冒火。

“都是你惯的好儿子!不成器也就罢了,整日就知道到处闯祸!被抓了正好,我就当从没有这个儿子!”

朱兴把手里的折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拍,就让管家把夫人带回去。

夫人被朱兴过激的反应震慑,当场便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大骂朱兴心肠坚硬,自己儿子纵然白百般不好也是亲生儿子。

朱兴被吵的实在心烦意乱,就挥挥手让管家赶紧把夫人带走。

管家不敢违逆,就跟旁人一块把夫人硬给搀回房去。

书房门关好后朱兴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夫人好歹是担心公子乱了分寸,朱大人的态度也的确生硬了些。”

本以为就只有朱兴一人的书房忽然有人说话。

“是谁!”

“朱大人别来无恙。”

“七殿下!”

看清来人之后朱兴如同见了鬼一般如同烂泥一样瘫软在座椅上。

第九十六章 冒牌皇子

“不讲理的人我见多了,你们东皇家的兄弟几个也算是不讲理中的出类拔萃。这断崖绳桥过与不过,恐怕你们几个都做不了主吧。”

养山哲三人跟东皇朔他们临崖僵持之际,有缥缈人声在风雪弥漫中断续传来,有个削瘦但笔挺的身影一步步踩实了脚下积雪走到了近前。

“七殿下!”

韦功德看着来人认出是谁后惊喜若狂,殿下没死!殿下竟然没死!

养山哲像是对一切都早有预料,或者他本就不在乎东皇太一是否能安然无事,别说出声,就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雪崩之中居然还能活着出来分明看他是落在后面给山坡上一顷而下的积雪埋葬,可他眼下分明就活生生的出现了!”

洛守君玉齿紧扣,立刻呈现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憎恨模样。

戴着面具的男子被东皇太一的忽然出现打断了动作,东皇朔几人也惊讶于东皇太一竟能如此命大,先是遭受埋伏遇袭,而后雪崩几乎把整个山谷填平,他此刻却生龙活虎的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七哥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东皇朔转身颇为尴尬的干笑两声,东皇有敌跟东皇枯声叫了声七哥后却脸色难堪。

“明人不说暗话,哥几个就没必要在遮遮掩掩了吧。”

东皇太一走过跟前,经过戴面具男子身边的时候刻意放慢了几步。

“殿下的意思,咱们遭受埋伏跟九殿下——”

韦功德再笨到了现在也看出来事情苗头不对,结合七殿下十分肯定的态度,几乎便是直言九殿下指使。

“放你娘——”

东皇有敌还想辩解,踏上前一步就要先把韦功德给骂回去,但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东皇朔伸手拦住。

“敢问阁下,究竟何人”

东皇朔忽然看似没头脑的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我是谁”

东皇太一走到养山哲三人跟前挡在前面,洛守君这才注意到东皇太一身上一直披着的锦织大氅不见了踪影,衣襟前摆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给划成了在风中肆意飘零的布条,这模样毫无气度可言,简直跟在街边讨饭的乞丐有一拼。

“我脸上写字了么”

注意到洛守君在偷偷打量自己,东皇太一回头问道,说话的同时还用手去拢顺略显凌乱的头发。

洛守君脸一红赶紧扭过头去不理不睬。

“戴面具的那位先生我倒是看着眼熟的紧。”

东皇太一重新看向对面几人,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

被东皇太一这么一提醒韦功德才注意,进入后山试炼的弟子就那么六组二十四人,每组四个不多不少,九殿下一组算上戴面具的却有五人。由是韦功德便在面具男子身上多看了两眼。

戴着面具瞧不见什么模样,玉冠束发垂髫身形高挑,一袭素衣在身倒是极为出尘,看这样子隐隐让人想起一个人来。

不会吧韦功德被在自己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一跳。宗主那种地位超然几乎世外高人一般怎么会,又有什么理由跟七殿下过不去。

“的确让我意外,倒真是低估了七殿下的城府心机。也亏的阁下演了一出好戏,竟然骗过了所有人。”

“果然如此。”

面具男子的话更加印证了东皇朔的猜想,本欲借着试炼扫除掉东宫登基路上最大障碍,却被对方摆了一道。那么东皇太一不在后山找了个替身来掩人耳目,他的本尊去了哪儿又在做什么,总不会是借着机会喝酒吃茶逍遥自在去了。东皇朔越想越心惊,眉头都不由自主的拧到了一起。

“大长老!”

一旁的韦功德突然脱口而出。

这一声出口就连东皇有敌跟东皇枯声还有范斯黎三人都吃了一惊!而事实上这一组四人知晓面具男子身份的也只有东皇朔一个。

“你是弟子院韦功德吧,修为浅薄家世无光,天资也差了那么一点,没想到会有这份觉察。”

“是你自己太不小心,或者时候太过狂妄了。”

明显也不是东皇太一的那人张口补充说道。

“后山路线的地图是各组亲自去从大长老手里领过来的,大长老左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古朴无华的戒指,因为好看我还特意多看了几眼,如果没记错应该就是你手上戴着的那枚。”

其实除了象征身份的戒指,整个剑宗上下有这般出尘气度的细细想来一是宗主,再有便要数大长老最足,这也是韦功德会想到宗主的原因。

“哈哈哈!”

给人戳穿了身份大长老不气反笑,然后抬手缓缓摘掉了脸上的面具。

“考虑到会面对昔日最为看重的弟子,就找了副面具遮挡一下算是不扯破脸皮,既然阁下不是我剑宗弟子那就无需如此了。”

大长老真容显露,绕是早就猜到但韦功德仍然倒吸一口凉气。

可被他们怀疑不是七殿下的七殿下又是谁

韦功德觉得自己脑袋都要大了。

“大长老光明磊落,真是佩服,佩服。”

被假装作东皇太一之人讥讽大长老也不气恼,跟将死之人又何须动气

“干什么,难道都等着我也扯掉脸皮大家坦诚相见”

话毕之后双方竟无人动作都愣在当场。

“既然你不愿意以真容相见就随你心意,反正等你死后我们自然会知道你是谁。就怕到了阴曹地府你会后悔给人做了替死鬼。”

东皇朔确实好奇,能从雪谷埋伏雪崩中安然存活之人,应该并非是等闲之辈。

但既然对方是给东皇太一做事,甭管多有能耐也要除掉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况且设计杀害皇子可不是简单掉脑袋就能抹平的罪过。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东皇朔一声令下,骤然暴起杀人。

第九十七章 绳桥激战

世人大都对没见过的东西心存幻想。就好比京城繁华之地个个族阀宦门里的大家闺秀总能听到传闻,说谁家谁家的公子少爷如何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如何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听的多了便不由在心中先幻想出一个那般美好的人物出来芳心暗许,可知哪天见到了真人总不免失落失望,真人总不及想象中的十全十美。那些个盛名在外的头牌美婢也是如此,传的个个国色天香貌美如花,真人倒也不见得会有多么惊天绝世般的容颜气度。

市井流民中关于江湖高手的传言就更不靠谱的多。高来高走的江湖客哪儿是平头百姓轻松随便就能见到的。况且杀人打架怎么着都是犯了朝廷律法,怎还会有作死不开眼的专门挑在人多的地方动手。

茶馆酒肆的说书先生,喝高了的莽夫粗人,聊起那些事情来都是胡吹乱侃添油加醋。什么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什么落日黄沙大战三百回合,都是添带了浪漫想象的虚妄投影。真打起来绝大多数都还是简单粗暴,只要刀剑砍进了身体,肯定就是血流如注一命呜呼,可以御气飞剑寒暑不侵甚至催天使地的,毕竟少之又少。就真是有的听没的见了。

经验,也是决定打架走向的一个重要因素。

东皇朔骤然暴起意欲杀人灭口,甭管东皇太一在没在后山,知道了这件事的一个都不能活着回去,所以跟着大长老在山坡伏击的死士除去在雪崩中丧命的都给留了下来在雪谷里搜寻东皇太一的尸体,而大长老自己则出了雪谷等着跟东皇朔一块赶来断崖。

退路被截对方五人中还有位摸不清底细的大长老,同样是容不得乐观大意的境地。

范斯黎听命抢先动手,右手强侧在前抽出佩剑就直刺过来。

“东皇太一”早有准备,青钢寒锋瞬间出鞘截断了范斯黎的攻击。

“你先前败在了养山哲的手下,跟我同样不是对手。”

“一起上,速战速决!”

东皇朔已经略显急躁,太子东宫用尽心机才把东皇太一给推进了后山试炼名额之中,如此山外群龙无首完全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哪想东皇太一竟然会在他们眼皮底下来了一出调包计。这样太子那边再有任何动作都不能大意,稍有不慎便会让东皇太一他们给抓住了把柄。

“杀了他们!”

多方考量之下东皇朔甚至已经决定赶紧收拾完这几人之后就往回赶,尽快通知东宫计划暴露才好。言至于此东皇朔已经顾及不了其他,彻底的凶心毕露。

上了!

东皇有敌跟东皇枯声一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只要在最短时间里收拾掉他们,等后面的试炼弟子来了就说是这几人不幸遭难丧命此地,又有谁会多想

两人分从左右举刀杀将而至。

“自家人都打得不可开交,兄弟间都非要置于死地不可,原来东皇家竟是如此的肮脏不堪。”

洛守君作为旁观者亲眼目睹了太多辛密,她很清楚对东皇朔几人而言自己也属必死之列,不过生死关头她忽然觉得可笑,东皇家坏事做绝,到头来还不是纷争不断内耗不止,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养山哲举剑迎击以一敌二,东皇有敌跟东皇枯声立刻被挡下前进不得分毫。

“你们俩先走,咱们四个人不能都折在这里,出去之后去找七殿下!洛守君我警告你不能丢下韦功德自己逃命,如果只有你自己活着出去任谁都不会信你说的话!”

范斯黎跟“东皇太一”打起来才发现此人所言并不是狂妄之语,跟养山哲交手他没有运用丝毫气机便压迫得自己难以反抗,这人不止招式凶狠凌厉,气机运用更是鸡贼无比,没几下便是险象环生直打的范斯黎叫苦不跌。

两人交手的空他还跟韦功德和洛守君说话,让他们先行离开。

知道了这位殿下并不是殿下,韦功德心里便没有之前那般决然,仅仅稍有犹豫之后便喊了声保重就率先跑上了绳桥。

倒是洛守君,得知此人并非东皇太一反而放心不下,毕竟之前是他拼死给自己争取了时间躲过一劫。

“快走啊!”

韦功德十分清楚自己斤两,对方有大长老坐镇自己如何都是赢不了的,唯有先行逃离保住性命才是上上策。

他上了绳桥洛守君却没有跟上来,转身回看却见洛守君不退反进,越过正在缠斗的几人直接攻向后面的大长老跟东皇朔!

洛守君娇小身躯跃在半空,距离大长老还有数米时便凭空击出数掌,每一下都有不同颜色的雾气从她袖中喷散,借着风雪雾气速度极快,转眼就将大长老跟东皇朔淹没在各色的雾气之中。

是毒!

见着这一幕众人心中了然,怪不得一个娇小女子能够打败诸多江湖好手而毫发不伤,如果是用毒行家的话就讲的通了。

“太天真了!”

借用了天气的巧妙用毒手段却被大长老讥笑。

周身都给包围毒物的大长老气机瞬息调动,宽大衣袖抬手一扇,浓重的毒物竟然被一下驱散干净!

大长老借气攀升,手指捏诀顺势回击!此时的洛守君还在半空没有落下,凌厉气机裹挟着杀意转瞬即至!躲闪不及洛守君在空中强行扭动身体,这才堪堪躲过致命部位,但肩头仍然被气机击中,顿时鲜血沁出染红衣袖。

“真是麻烦!”

“东皇太一”一直把范斯黎压制的辛苦,但范斯黎凭借扎实的功底一直顽强防守没有被抓住破绽。几个回合下来范斯黎发现虽然“东皇太一”的攻势凌厉凶险,往往出其不意令人意想不到,但达成如此效果都是靠了灵活的身法和不拘一格的攻击角度,实质上每一击都是最简单的直刺,劈砍,横撩,几乎全都是些入门的简单动作,一个叫的上名字的招式都没有。

可就算如此他依旧扳不回劣势。

又是狠辣的一次劈砍,范斯黎不得用尽全力远远向后跳开。之后“东皇太一”却没有趁势追击,而是收剑回鞘伏地跃起,把被大长老击中的洛守君给带回身边。

“没事吧。”

将洛守君护在身前“东皇太一”依旧紧紧盯着场中,剑宗大长老,出手便知深浅高低,绝非是其他几人能相提并论,就算养山哲跟自己联手恐怕都占不到丝毫的便宜。

“不用你管!”

洛守君挣扎着一把推开“东皇太一”,满脸的倔强。

“韦功德!”

“东皇太一”没有回头大喊一声。

“是,是是!”

刚刚上了绳桥的韦功德本能一般停下,那人虽然有张七殿下的面皮,可他不是殿下啊。韦功德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他如此顺从。

“带上洛姑娘赶紧走,我跟养山哲挡着兴许你俩还能逃命,如果我们先跑,只会有一个后果,你明白么!”

“是,是是!”

韦功德战战兢兢,那人一路上除了不苟言笑,但凡开口都是极为逗乐的风趣话,跟现在的狰狞简直判若两人!

他说的是,以自己跟洛守君的实力,估计不出两下就会被捻杀,到时他们再集中力量对付养山哲跟冒牌皇子自然就没了后顾之忧。

接过受伤的洛守君韦功德不敢停留片刻,立即就扶着上了绳桥。

“值得么”

养山哲忽然问。

“想要得到些东西,总得用什么去换,我想要的东西很昂贵,可我又几乎什么都没有,那就只好用命了。”

冒牌皇子跟养山哲没头脑的说了两句。

“只是对不住连累你了。”

养山哲没再回应。

交手无果丝毫没占到便宜的东皇有敌跟东皇枯声也退了回来。

“九哥,那个养山哲好像是启元小木大人身边的人,要是给他杀死在这儿会不会——”

东皇枯声尽管也唯东皇朔马首是瞻,但考虑到养山哲会牵扯到启元心里还是有些迟疑。

“凡能成事者做事需果决,思前想后只会耽搁战机,枯声殿下这点还应该多向九殿下学习。”

除了自露身份那句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大长老终于按捺不住开口。他并没有上来就出手而是让东皇有敌几个上去碰碰钉子,这份心机便是其他几人说没有的深沉城府。

东皇太一从一个庶出的皇子起初因为武道天赋而受重视,可能会让一部分人觉得碍眼,但终究无关权位争夺,哪怕有一天他成了剑宗第一人,东皇也会将他看做是一柄利器乐见其成。然近些年他步步为营,入仕之后更渐受重用,封王成侯指日可待,越是这样身在高位的人就越发寝食难安。

座下之人迟早都要选边站队,大长老选了一条能把他推上宗主地位的路,现在看来,这条路依旧是宽阔无比。

“还是由老夫来为殿下清理障碍吧。”

大长老一步踏出,气机鼓荡声势浩大,甚至连似乎从未停歇的风雪都为之猛然停滞!

第九十八章 桥断

大长老出手东皇有敌跟东皇枯声两人便自觉退下,实力相差悬殊混战一块反而会让大长老有所顾忌拖他后腿了。

剑宗自以剑为名,门内主修当然剑道为主,就在“东皇太一”心里还在暗想大长老佩剑何在之际,但见大长老右手插进左袖一道明晃晃的软剑宛如灵蛇一般凶狠的撕咬过来!

剑虽软可气却不弱!大长老持剑御气皆是浑然天成,数十年的习练早就把招式气机刻在了骨子里,一招半月看似孱弱的软剑上却有磅礴气机奔涌而至!

东皇朔几人堵在“东皇太一”他们身前却处在顺风向,所以洛守君才敢用毒。大长老一击立威,连风雪都给逆转了方向!

坚硬冰雪被强大气机给倒灌回来,原本站在上风口的养山哲跟“东皇太一”两人背对风雪,如今一击之下风雪倒灌,噼里啪啦的给打了一身,特别是没有衣物遮蔽的面颊更是首当其冲遭受冲击,尽管两人及时做出动作防御回击,仍然觉得面皮被打的生疼。

大长老看似势大力沉的一击不过是想要压制养山哲两人,如此才可以寻找到空隙。

一招得手大长老身形丝毫不见停顿如流水般顺畅便点地跃起,他真正的目标并非阻拦在前面的冒牌皇子跟养山哲,而是已经上了绳桥逃跑的韦功德跟洛守君!

如果两人落到了东皇朔手里可就真的山穷水尽了!养山哲跟“东皇太一”极有默契,像是商量好一般同时收回手里抵挡气机的佩剑,转身便拔地而起借着大长老气机的冲力竟能后来居上到了大长老前面。两人同时挥剑,养山哲当空劈砍而下,“东皇太一”出剑角度刁钻直直刺向了大长老侯间死穴。

“好小子!”

被两人同时攻击特别是“东皇太一”狠辣的刺袭大长老不得不停下格挡。

养山哲手里的剑看有剑型却被粗布包裹无锋无刃,“东皇太一”手里一柄青钢虽然不是什么名品贵器,但若给破掉气机防御刺进了喉咙估计也得丢掉半条命去。

大长老衣袖挥舞拂开养山哲当头劈下一剑,却用软剑挡住了“东皇太一”的青钢。

随后三人身形坠下,都落在了绳桥之上。没跑出多远的韦功德跟洛守君被突然剧烈摇晃的绳桥左右摇摆震荡身形都难以稳住,更别提抬腿逃离。

“如果真是七殿下在此,想来老夫还要多费些功夫,殿下在武道一途确乎是不出世的天才,早在十年前便已经迈进了明理中层境界,近些年尽管疏于修习,相比境界依旧在稳步提升,就算还没有踏进上层想来也差不了多少。两位阁下可就差的远了一些。”

方才攻防两回大长老便已经初步试探到了养山哲跟冒牌皇子的修为境界。养山哲胜在身法意识,但至今没有察觉到他身上有任何气机,如果不是刻意而为,那么极有可能他修习的乃是刚硬的外家功夫,打架全凭身体,速度快反应快,抓住一个破绽便是雷霆一击,纵然你是明理宗师给伤到了身体实力也会大打折扣。

但只修身体就想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损害极大长久不得,在江湖上还在只练外功的几乎绝迹。

冒牌东皇太一则就中规中矩的多,虽然招式贫乏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手,但他似乎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没规矩没定式,怎么凶狠有效怎么来。至于气机,估摸着也就刚刚摸到了明理中境的门槛。

而身为剑宗大长老,已经浸淫明理上境多年,就差一个机遇造化便能一举突破进入知命大宗师之列。

所以,大长老还真没有把这蝼蚁不如的几人看进眼里。

“不止是境界修为,如大长老这般吃里扒外心怀鬼胎装腔作势的虚伪功力,我们也是望尘莫及。”

交手下来双方互递两招,大长老神色如常可“东皇太一”跟养山哲就辛苦的太多。修为上的差距的确难以逾越,但输人不输阵,打得过打不过要等有一方倒下站不起来再说,嘴上损人的功夫可从来就没怕过谁。

“徒逞口舌之快!”

绕是大长老养气功夫再好这会儿也不禁恼怒不已,一招千斤坠踩的绳桥吱吱作响左右乱颤,人如离弦之箭转瞬而至,到了两人近前便是混杂了凌厉气机的层叠剑招,势如雨落声若惊鸿!

以血肉之躯跟大长老这样的用气高手对战果真占不到丝毫便宜。如果是东皇有敌东皇枯声之流养山哲还可以凭借快若鬼魅的速度躲闪掉可以延长范围的气机,进而拉进距离依靠体术招式取胜,但大长老显然在御气之上远远超出他们,软剑招式配合气机流转,简直是滴水不漏!

气机快若闪电利如刀锋,招架躲闪抬剑抵抗之下还是被数不清的气机划破了衣物割伤了皮肤。

养山哲很快露出败相,“东皇太一”跟其配合敏锐察觉到承受压力骤然倍增,养山哲已经节节败退倒逼出去。

风雪依旧“东皇太一”养山哲两人在大长老的步步紧逼下已经退到了绳桥中间,隔了数丈的断崖之上独有孤零零的绳桥在风中疯狂摇摆,激斗双方每次脚步点地都会重重踩踏,绳桥便会有一次剧烈摇晃。被挡在两人身后的韦功德跟受伤的洛守君还未从绳桥上走下,只能紧紧抓着两侧的护栏慢慢挪步。

几人凭着绳桥凌空于万丈深渊之上,左右无凭脚下便是深不见底的空谷,耳边穿谷而过的风声宛若厉鬼哭嚎,心惊胆战还要提防大长老密集的攻势,“东皇太一”已经浑身湿透几欲脱力!

养山哲苦苦支撑,“东皇太一”同样不好过,甚至因为他刻意往前顶了一步而伤的更惨,就连原本白净的面皮都给划破,额角处受伤的皮肤一块块耷拢着看起来极为恐怖。

咯吱——

双方激斗起来都是全神贯注精力高度极中,尽管是极为细小的动响仍然被清楚的听进耳中。脚下的绳桥经年风吹雪淋本就不是什么可靠物件,三人从断崖边打到了绳桥上,有在绳桥之上闪传腾挪来回拉扯,大长老气机锋利,不止“东皇太一”养山哲周身给割裂受伤,碗口般粗细的结绳也给冲击不小,没多会儿便处处断裂,发出令人倒牙心颤的断裂声响。

啪!

几人刚刚意识到绳桥难以承受如此冲击,绳桥两侧承重主绳便已经断开,随之而来一连串爆豆般声响,连接断崖的绳桥就此断成了两截!

瞬间失去重心的“东皇太一”跟养山哲慌乱中紧紧抓住一旁的绳子缠在小臂上,之后连同韦功德洛守君一块都给铁流星一样甩进了断崖之下,绳桥的另一端还连着崖顶,几人落下之后但听韦功德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嚎叫便撞向两侧的崖壁!

陡生变故东皇朔几人都没能聊想到如此,急匆匆跑到崖边往下看,却十分昏暗瞧不分明。

“大长老怎么样?你没事吧!”

东皇朔喊了一声。

“我没事,就连小木大人也命硬的很呢。”

断崖空谷之下传回回应,层层叠叠响声不绝,崖下深幽不知几何。

第九十九章 崖落

“看你生的是娇小可人,没成想分量倒是十足。”

断成两截的绳桥各自如长鞭甩壁,连带着死命抓紧绳桥的几人一块都给撞在冰凉生硬的石壁上。

韦功德虽然先前被箭失射中小臂,但一路过来得以喘息休息,加之及时敷上了药草所以还算无碍,但洛守君肩头受到重创,桥断之时只觉脚下一空便如坠云雾,慌乱中扶着的绳拦也脱手而出,飘落之际洛守君只觉得自己心脏也要停止了跳动。幸而下落途中手里又抓到了什么东西,生死存亡之际洛守君拼劲力气死死攥着不敢松手。

待到尘埃落定睁眼往上才发现,自己手里攥着的是一个少年的手掌,少年另一只手用绳子紧紧缠绕,两个人的重量悬挂在山崖上明显看得见他的小臂给勒出了道道血痕。

“你是——”

少年好似凭空出现,因为疼痛而略显狰狞的年轻面孔极为陌生。

“东皇太一!”

洛守君突然明白过来,这个少年便是顶替东皇太一之人!

“洛姑娘你能不能抓着绳子先靠在崖壁上,再不松手我的小臂估计就得断了。”

少年疼的龇牙咧嘴,洛守君这才注意到少年的衣袖全都碎掉,白皙的皮肤上是道道伤痕,许是因为自己整个身体都被他拉住,伤口撕裂的更加严重,暴露在风雪中的伤口还在不住的流出鲜血,这会儿已经顺着两人的手臂流淌到了洛守君的身上。

洛守君连忙抓住身旁的绳子紧紧靠着崖壁。

“都没事吧”

少年抬头问道。

“有惊无险有惊无险,你们怎么样”

是最上面的韦功德在回答。

“你们继续往上爬不要停下,隔了这么远相信那个老乌龟也过不来。”

“木小子口出狂言,既然你跟东皇太一站到了一起更留你不得!看你今天能出了这断崖之下!”

空谷回响几人的每一句话都清楚了传了上去,站在崖边的东皇朔几人却听的句句心惊。难道冒充代替东皇太一之人就是启元传令使木三千

枉自他们还费尽心机想要搏得木三千好感,没成想一切都是徒劳无用功。假若东皇太一早就预料试炼之行会遭遇危险,而木三千却依旧愿意代他前来,那么两人肯定不止仅仅是新近才认识。东皇朔也懒得深想,正如大长老所言,既然木三千选择了站到东皇太一那边,他们便已经没有了握手言和的可能。

两边衣袖尽毁浑身上下几乎没留个好地方的少年却正是木三千。

剑宗招待的早宴过后正真的东皇太一提起过可惜自己不能亲自前去试炼,木三千也是人精一样的人物,当即察觉东皇太一心怀不轨,先是拉着自己夜游蜀都,前后见到了替他在各地执行政令的诸葛瑾,其后连跟他娘亲有过一段瓜葛的林伯伯也都给搬了出来,西蜀太子那边木三千自然是没什么兴趣,但东皇太一此举无疑是彻底让两人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如果仅有东皇太一推心置腹的一番袒露跟时局利弊的分析,还不至于会让木三千以身犯险替他走这么危险但关键的一遭,东皇太一可以说服木三千,当然也拿出了足够的诚意,都是生意人,就看筹码够不够了。

没去早宴的东皇旧林则是提前就让东皇太一安排,将一位手段高明的易容师悄悄带到了剑宗,所以才有了这一出瞒天过海。

奋力把洛守君给拉了上来,断崖的另一边大长老跟随断桥跌落而下,空谷中风势更盛,却将满天的鹅毛飘雪给吹散开来,尽管隔着很远都能看得清对面的断桥上木三千奋力拉住了险些跌进空谷的洛守君,看得见韦功德拼了命的扯着绳子往上爬,看得见养山哲眉头紧皱但毫无畏惧。

洛守君肩头伤势依旧,从绳桥坠落时因为想要抓住断裂的绳子动作太大之下隐有加重。木三千在武当跟着姚简师伯简单学过一些医行药理,但真正亲手处置还是有些难以下手,情况紧迫也只好便宜行事,当即运气封住洛守君肩头血脉暂时止血。

还未交待好后续之事大长老已经脚踩石壁手持软剑踏空飞来!

“这老头属牛皮糖的粘到就甩不掉!”

木三千看的头皮发麻嘴上却还在调侃。

“养山哲你送韦功德先上去!”

两个伤员还有两个又是半斤八两,木三千气狠狠的暗想这次如果有命平安出去一定要再问东皇太一那厮多讨要两万兵马。

容不得犹疑木三千倒握青钢扯紧绳索,脚下气机猛然运转,整个身体便如箭失一般弹射出去,冰冷坚硬的石壁都给踩碎了一大片,哗啦啦的往空谷里落下无数碎片,脚踩之地清晰留下一处深陷的痕迹。

身形飞出木三千横起青钢举在身前,大长老软剑犀利,叮铛一声碰撞巨响两人凭借着反冲余势在空谷之间的半空互递一手。

正面交锋必然不会是老头对手,木三千清楚自己斤两更不敢枉自托大,稍微接触之后便迅速抽身脱离不给大长老抓住缠斗的机会。

尽管如此木三千挡住一击退回还是承受了巨大的冲击,贴回石壁抓着绳索后嘴里一甜便有猩红的鲜血从嘴角溢出流淌而下。

洛守君忍着肩膀的剧痛往上爬了一个身位,低头看见木三千一击回来便已经吐血受伤,心里极为不忍。被自己误认为是东皇太一一路各种讥讽不说,甚至还几次寻找机会想要痛下杀手取他性命,结果他非但没有怪罪还拼尽了全力保护自己周全。想到此处洛守君女儿心思到底极为柔软,鼻子一算堪堪就要掉下泪来。

木三千回到石壁趁机查看韦功德几人情况,在养山哲互送下果然快了许多,眼见还差不远便要登顶逃离绝地险境。

而此时大长老不给丝毫喘息机会便又提气反踏飞了过来。

“奶奶的,真是没完没了,知道老子是启元传令使还敢痛下杀手!”

三番五次都给大长老打得灰头土脸,木三千心里也憋着一股怒火,这下直接开始问候大长老家长辈,然后咬牙拼命的再次从石壁上冲出去。

养气功夫妙处无穷,气机的运用也是五花八门玄妙无比,木三千在武当修习近十年,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不断的重复摘自师傅张铭均给挑选的那几本上的简单基础招式,气行兼具气随心走,所以木三千可以做到周身气机推散,像是凭空拓出一汪气机湖水,哪怕有一粒沙子掉进湖中,荡起的波纹也能让木三千准确察觉。

大长老所习剑宗上乘剑法攻防兼备,攻势猛如龙虎,防守密不透风,但几个回合下来都没能重创木三千,木三千运转周身内外的感应气机便是最大的助力。

但是这一次,木三千由石壁上冲了出去在空中便将周身所有气机收回,青钢依旧横握,只不过飘至半空离了对面飞来的大长老还有近一丈距离木三千就抢先动手!

手腕抖动闪着寒光的青钢由回握转为正持,心中激愤正燃,寒锋剑意更浓!锋回鞘,剑气倏然,木三千以一种玩命的架势将所有的气机都移接到手中的三尺青锋上!

剑气喷薄攻击范围瞬间变大!大长老软剑横撩,同样裹挟了浓重犀利的杀意跟气机。

两道剑气相互杀伐碰撞,彼此击碎后凌乱的余威仍在,剑势不停直接劈砍在两人身后的石壁上,瞬间刻出道道剑痕!

一击未落下一击紧随而至,拼尽全力也要阻拦的木三千已经杀红了眼,一剑紧跟一剑全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身上被剑气所伤,手臂前胸小腿,都给划过的剑气割伤。

饶是见多了大场面的大长老也给惊了一下。

“如此搏命行径跟自杀无疑,那我就好好送你一程!”

两人身在空中一边往下坠落一边相互挥洒剑气,一波势尽又都各自退身返回。

“赶紧逃出去找东皇太一!”

韦功德此刻已经爬上了断崖,养山哲松开绳索立刻又坠回下去,只听见空谷中传来的声响还在回荡。

木三千跟大长老两人落下几十尺,已经没了断桥绳索可以抓住,便双手握紧了青钢用力插进石壁,这才止住颓势。

石壁凹凸不平,两人借着稍微的落脚之地各自施展身形紧贴了石壁如鬼魅一般往上跳跃飞奔。

到了绳索末端则又跳出去。但这次却是大长老抢先动手。一道剑气贴着木三千脑袋顶上便碰的一声击碎了大片的石壁,同时也斩断了垂落在下的半截绳桥。

还在绳桥上的洛守君跟养山哲双双坠落,很快就消失在空谷的幽暗当中。

“不!”

就算是赌上了性命的对拼依旧没能拦下大长老,木三千自敦煌以来第一次脑袋忽然一片空白,他的意识里唯一剩下了一个念头,一定要阻止两人摔进谷底。

大长老剑势未绝,木三千借势回退,一头便扎进了深不可测的幽暗空谷。

这般年纪性子里却隐藏了如此一股暴戾之气,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大长老同样退回石壁扯住绳索稳住身形后不禁想到。

往下的万丈深渊幽暗无比,就如此坠落下去应该没命能活下来了吧。

空谷幽暗似有红影闪现,大长老定下心神却又没看清有什么。

许是自己养尊处优多年,稍有大动干戈的时候,眼花了也说不定。

第一百章 步步为营

够资格参加试炼的弟子去得后山经历一番,能有多大的造化长进不好说,都是看个人修行天资的东西,不过没能参加的弟子也不会就此灰心丧气,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就算没那份福气更进一步好歹也是剑宗正儿八经的弟子,今后不论如何计划还能给人小瞧了去西蜀剑宗就是有这样的底气,人们常说什么江湖地位,想来咱们剑宗大概能跟启元的岳麓书院一般看齐,至于北疆的魔宗不过都是化外之物不足一提。

由是功还照练书还照读饭还照吃。

“东皇旧林哪儿去了?”

校场上四院弟子尽数聚集于此,剑宗每七天会有一次堂课,今儿这次可不一般,宗主封于修亲自出来传授机宜,所有不止是门下弟子极为珍视看中,连各个长老都跟着一块从旁观摩。

试炼开始进后山的几乎都是各院头名,所以在试炼结束之前各自都安排好了主事弟子,东皇旧林没有获得试炼名额,自然要继续照管,但等各院弟子聚齐之后六长老却怎么都没瞧到东皇旧林的踪影。

院内弟子也都面面相觑,东皇旧林自七殿下回来后就一直神神秘秘的,有时候连吃饭都看不见人,更别提会知道他去哪儿了。

“真是没有规矩!”

剑宗之上另有一番尊卑制度,并不会因为你是皇族中人便格外照顾享有特例。今儿的堂课宗主会亲自前来这事儿几天前就安排人通知下去,东皇旧林不会不知,如此还敢脱逃不来,真当剑宗是小孩过家家的地方了?

宗主还在内阁没有出来,六长老看着院内弟子在校场列队停当后便跑去内阁。

“宗主师兄,弟子们都已经准备停当。”

六长老小跑过去,到了近前却稳住脚步控制呼吸,悄悄整理好衣袖毕恭毕敬的回报。

“知道了,这便出去。”

封于修在内阁硬塌之上一直都在闭目养神,听到六长老过来说话才睁开了眼睛。

“宗主,东皇旧林无故缺席,您看是不是要让管事房记上?”

六长老犹豫一下还是小声的把东皇旧林缺席之事给说了出来,剑宗弟子训练向来不因宗族门阀带有倾向,这事儿不能在东皇旧林身上开了先河。

“哦,那小子啊,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带了启元来的小木大人去都城看看风土人情尽一尽地主之谊,山上啊的确乏味的很,一直让小木大人闷在房里也不是待客之道不是。”

“原来宗主事先知道。”

六长老暗想自己真是多此一举,或许该多找个人打听清楚了也好。

“不怪你,是东皇旧林亲自过来跟我告假的,我一时给忘了。”

封于修乐呵呵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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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皇旧林真的是去了都城,也确乎是打着陪同启元使团到处逛逛看看风土人情的幌子,不过这个使团里既没有木三千,也没有养山哲,只有一个穆归云。

穆归云心里还纳闷东皇旧林是转性了还是怎么,隔三差五就跑来找自己喝酒闲聊,起初刚到剑宗那会儿可是冷面的很,连打个招呼的意思都欠奉。

可是按理说他们传令使一行木三千是明面上的传令使,拉拢巴结怎么说也轮不到他穆归云来享受这般待遇。

哎对了,好像从剑宗的一众弟子呼泱泱进了后山小木大人也极少露面了。

哪儿是极少露面啊。启元是中原当之无愧的霸主,宫里那几个皇兄知道有传令使在剑宗,都极为仰慕,一早就差人来请,估摸着小木不是给太子便是给其他的皇兄请到了府上成了座上宾。

东皇旧林这样解释倒是合情合理,不过怎么会如此匆忙小木大人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穆归云被带着在蜀都里各处赏玩,花街南坊楼庙,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几乎是一样没落下。直让穆归云大呼可不能再如此放纵,不然就真要乐不思归了。

这天一大早东皇旧林就把穆归云给拉了出来,说是今儿有好戏看。

穆归云大小一校尉武将,多天不停的逛街玩乐也觉得吃消不住,任凭东皇旧林怎么说就是肯出门,最后听说这次出去只是喝喝茶看看戏,肯定连屁股都挪不了三下这才答应下来。

东皇旧林果然说话算话,他们倒真是找了个地方喝茶,只不过这漕运码头也能有啥好戏可看

穆归云实在猜不透东皇旧林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既来之则安之,他还是踏踏实实的跟东皇旧林在一块好好喝着茶休息。

“咱们喝的这茶便是经漕运进贡的上好乌龙,也叫青茶,虽说口感不如新下的春茶鲜,但它不寒不热温热适中,常年饮用可以润肤益肺生津暖身,而且咱们泡的这壶,是这望春楼里顶好的茶叶,可不是有钱就卖的。”

两人都是平常打扮身边只跟着一个跑腿小斯,望春楼名字听着雅致实际上就是一幢有些年岁的两层小楼,一大早就来倒是占了个凭栏望江的好位置。

“穆某不过是军中一介武夫,再好的茶给我喝了也跟牛嚼牡丹一样是那啥,那啥来着,哎呀反正有个词是这么说的真的浪费了!”

该玩的也都玩了,现在悠闲的坐在楼上喝茶看景的确打心底透着一股清爽,只是小木大人那边也不知到底去了哪位皇子府上,了了这边还要赶紧去看看,那小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外一出了点幺蛾子就不好了。

“不一样不一样,将军跟那些只知道战场上比杀人战场下比草人的莽夫不同,我七哥都说了,将军是内秀之人,外表看似粗犷,心里可细着呢。”

“殿下抬举,殿下抬举了!”

虽不知真假但这话好歹也是从一位货真价实的皇子嘴里说出来的,听着就极为受用,穆归云推辞归推辞,脸上可是喜笑颜开高兴的很。

“殿下怎么又忽然唉声叹气了”

夸完穆归云一通东皇旧林隔着栏杆看着江里来往繁忙的运船跟人山人海的码头忽然又愁眉苦脸叹起气来。

“将军有所不知,近来朝中很是不甚太平啊。”

东皇旧林环顾四周发现并无人注意才小声说道。

“漕运盐铁蜀织这些都是管家独掌,不过相比其他那些漕运是个费心费力还不见得得好的活。朝廷索性就把漕运分包出去,经营者每年只需缴纳些营运银钱。朝廷是不想干这种脏活累活,但想干的人多了去了,初几年还有几方势力可以并存在码头,近些年都给两个商帮垄断了去。漕运利小,便有人打起了歪主意,夹带走私屡禁不止,说句不怕大人笑话,这里面如果没有朝廷官员勾结其中,怎么能发展到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蜀皇治下英明决断,想必这些烦心事也影响不了大局。

事关他国政务,穆归云身为启元武将实在不方便说话,就只能含混两句过去。

“将军此言差矣。”

穆归云越想从这个话题上跳过去,东皇旧林却像是没看到一样,摇着头还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我虽没在军中待过,但也听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各地物资流动豪不夸张的说事关国家命脉。”

“殿下毕竟身在中枢,看事情总要比我这等大老粗高很多。”

“不过殿下,您说今儿咱们来除了喝茶还有好戏看,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好戏”

“哦,那个啊,我看看——”

穆归云暗自松口气,总算让东皇旧林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

“来了来了!”

东皇旧林看着不远处的江面,欠着身子仔细搜寻了一阵猛然叫道。

而江面之上三艘黑帆三桅大船正慢慢的靠向江边码头,码头上早就有一帮身强力壮的搬夫脚工翘首期盼。

第一百零一章 蛇鼠一窝

看见有黑船靠了过来,原本还眯着眼坐在遮阳棚下喝茶的码头把式慌忙将粗瓷茶碗往桌子上一放。

“都起开都起开!别见着有船来就跟见了娘们一样往上扑,这里面的货可轮不到你们这些杂鱼经手!”

漕运码头上左右两边泾渭分明,除了打零工的脚夫外都穿着黑红两色颜明的粗布衣服。

穿着黑衣领头的码头把式带着几十个手下冲开人群,被挤到一边的零散脚夫也都身强力壮脾气大过本事的力气汉子,常年混迹在江边谁不认识谁,还不过人家背后有权有势,就算起了冲突把人给打死顶天了赔点银钱了事,根本无人会深查追究。所以尽管略有微词但也没人去找晦气。

“林爷,黑船到了,富海的人全都跑过去等着卸货呢。”

红衣这边人也不少,但眼看着穿黑衣服的脚夫卸工却都没动。

他们都在等林爷。

林爷是红衣服这群人的主心骨,也是繁锦商帮正儿八经挂名负责码头漕运的主事人,繁锦商帮在码头能跟富家平起平坐,林爷绝对最大的功臣。

按理说干脚夫这行儿的,个个都是脖子上架刀不弯腰的硬气汉子,可他们跟林爷比起来,每一个敢说自己比林爷还硬气的。抢货打架哪一次不是林爷抢在前面,所以他们都习惯了看林爷行事再跟着。

常在码头的都知道黑船可不是一般的货船能比,蜀都里皇城的贡品,达官贵人购置的物件,都是走黑船。拉的货宝贝着呢,工钱也比平常高出不少。基本上来往的黑船都是林爷跟富海的人经手,其他人根本排不上号。

可今儿眼看着福海他们乌泱泱的占掉了码头多半位置,林爷还在遮阳棚下闭着眼躺在竹椅上休息。

旁边人靠近了一听,嘿呦,林爷嘴里还呜呜呀呀哼着小曲儿。

“林爷哎,这都火烧屁股了您还在这儿悠闲呐!兄弟们再不去抢货,今儿可就得饿肚子了!”

“这几船货,咱们不动,谁爱卸谁卸,今儿兄弟们要是不开张啊,我每个人补发十文钱。”

林爷眯着眼睛,抬手摸了摸自己极具标志性的锃亮大光脑袋,说了这么一句。

“那这几船货咱们就不抢了”

“不抢不抢。”

林爷打着哈哈又来了一阵困劲。

既然林爷都发话了,那就都往后站站歇了吧。旁人当即传话下去,今儿这趟黑船咱们不卸了,兄弟们有开不了工的,林爷那里领赏钱!

穿着红衣服的脚夫工人一听,那敢情好,不用出工还有钱拿,当下乐的自在。

富海说的是富字商号的掌门人,此人仅年过四十,却已经积累下了难以想象的身家资产,漕运织锦酒楼客栈,娼驿当铺烟馆堵访,只要是律法上没有明着禁止的生意勾当,他几乎都有染指。

值得说道的是富海从十几年前忽然冒起,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壮大至今,说他没有人在背后撑腰,就连都城百姓都是不信的。

这边黑船挨着码头停靠妥当抛锚下缆,穿着黑衣的脚夫麻利的搭好斜桥便开始往下搬运货物。

黑船上负责运送的跟黑衣领头的也都相识,打完招呼后便拿出账目开始一一核对,船上走一件账上勾一件,船下装一件账上记一件。

很快就把船上的货物给搬了个七七八八。

“都停下都停下,官府办案!”

码头上的货物已经堆成了小山,黑衣人领头的正叫人赶紧装车送去仓库,车还没来得及推过来便有一队穿差服带佩刀的驱散了外面的工人进来。

“哎呦,哎呦哎呦,大人您这是巡查啊还是抽检啊。”

见到来了官差也都没觉得怎样,漕运是个很有油水的活,每年光是上下打点那花的钱都多了去了,都城里的漕务有司都是大节大送小节小送,所以每次官差过来基本上也都是做做样子,随便看两眼就得了。

“呦,这位大人看着眼生,不知道大人怎么称呼咱们漕务金大人近来还好”

富海这边负责码头生意的叫钱宝,跟泥鳅一样的油滑人物,远远的看见官差过来便把账目先撂给下人,自己先迎了上去。

其他脚夫工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也都以为不过又是当差的过来赚点喝酒钱,便跟往常那般并未理会继续整理货物。

“叫你们停手听到没有!”

带队的漕务巡检直接闪过钱宝,又喝了一句,跟着几十个官差呼啦一声围过去,刷刷刷几十柄佩刀脱鞘而出!

原本嘈杂繁忙的码头竟然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江水打过岸边立柱的声响还在哗啦啦不停。

“这位大人这位大人,您一定是误会了,咱们都是合法的买卖,漕务金大人都清楚的!”

钱宝迎上去结果热脸贴了冷屁股,那位巡检大人硬是让所有人都停下手来。

“钱宝是哪个”

巡检控制住场面后接着问道,对钱宝刚才两次刻意提起的漕务金大人似乎一句都没有听到一般。

“小的就是。”

钱宝紧跟上去,他寻思可能这位巡检是新上任的大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过来刷刷威风立立威也是正常,等到日后还不是得听着金大人的安排做事。

“我乃漕运巡检沈良,奉命查办漕运走私案,接到举报富字商号借官船走私,无关人等都回避!”

查办走私

钱宝当即小腿一软,他负责码头货物接运押送,对这里面的道道再清楚不过,富海富爷可是极有背景的人物,这么多年漕运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突然就要查办走私了呢

“你就是钱宝”

“小的就是。”

“来人,押回去!都给我查仔细了,货物清单明细一样都别落下!”

手镣给扣在了腕子上钱宝才顿觉天塌一般,呼喊着冤枉给人拖走。

这猝不及防的一幕给人看的直愣愣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黑船上的货物全给查封运回衙门,巡检沈良则带着查获的账目明细到了码头旁的望春楼。

“这是属下查货的货物明细,请殿下过目。”

上了二楼沈良让下边人在一旁守着,自己到了临江的座边。

“辛苦你了。”

东皇旧林拍拍手抹掉粘到手上的糕点残渣后把账目明细接了过去。

“原来都是殿下安排好的。”

穆归云恍然大悟,怪不得东皇旧林拉自己过来说能看好戏,他才是这一出的幕后指使。

“替父皇分忧而已。”

东皇旧林粗略翻看了账目明细,眉头却邹的越来越深。

“京兆府尹王大人,采购南疆玉石珠宝两盒,都尉尤大人,虫草一箱——都是朝廷命官,都是社稷重臣!官商勾结,简直蛇鼠一窝!”

看到最后东皇旧林将手里账目重重拍在桌上。

不能等了,如此纵容蜀将不蜀!

第一百零二章 学以致用

富海记得年轻那会儿不知道谁说过这么一句,活下去简单,可要是能好好的活下去就真是个技术活了,这话富海一直深以为然。每每看着自己现在住的是高宅大院,坐的的高头大马,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富海便会觉得欣慰,自己现如今活的可不算差,要知道就连在宫里当官的那些老爷们,见了自己都得客气的称一声富海老弟,官职上不得台面的,管自己叫海爷都很常见,那还得看自己有没有心情搭理。

不错啦,人活一世可以做到如今的成就已经很不错啦!

富海懂知足,有分寸,该拿的一分不少,不该拿的给他送到了眼前他都不会看一下。这也是富海能成为富海的一个很重要原因。可产业越大地位越高威望越足,富海便会越觉得心里难安。别人可能不清楚,他自己可是清楚明白,自己现如今所拥有的所有一切,都是怎么来的。

他也想过自己是不是要金盆洗手就此隐退,带着一份后半生足以衣食无忧的家产远离蜀都,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然后找个漂亮的婆娘在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就此安顿,然后了此余生。

但这对富海来说是一种奢望。

自从二十多年前自己认识了那位贵人开始,自己的命就不再是握在自己的手上。那位贵人的背后肯定还有更高位置的人,他们一层层的下来就像是一架严明规整的战车,这架战车已经上了战场,四处征战碾杀无人能敌,看起来似乎是风光无比。富海没读过几本圣人书,可也明白物极必反万物盈缺有律的道理,说不上哪天这架战车就开进了沟里车毁人亡,或者遇着更强大的对手也难逃惨败。

只不过不论如何,首当其冲的都是他富海。

书房的铜盆里只剩下了一堆的灰烬,整个房中都是册纸焚烧过后的气味,屋顶上还盘旋萦绕着大片的烟尘。

烧掉手里最后一本,富海像是被抽掉了魂魄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身为商人的富海一直都保持着少见的政治嗅觉,蜀皇要彻查税务银钱,漕运一块是重灾区,怎么着都躲不过去。得到消息之后富海立刻便将还保存在府上的商货记录统统找出来第一时间焚烧掉。若在平时这些记录留着可以是跟那些达官贵人讨价还价的筹码,也可是能稳保自己不失的保命护符。但如今是皇帝要彻查此事,涉及漕运走私一应大小官员恐怕都难以幸免。

自己现在烧掉记录虽说还不知作用几何,但只有保住了上面人的脑袋自己才有可能不掉脑袋。

“老爷,东西都收拾好了。”

富海的官家突然接到命令连夜收拾好了金银细软,老爷现在的生意遍及蜀境如日中天,怎么突然就要收拾了东西作势逃难呢?官家想不明白。

“知道了。”

隔着房门富海回了一声。

漕运巡检动作快的吓人,已经把中午来的三艘黑船都给查封干净,仅这几艘船上从南疆那边走私过来的东西就足以让蜀都里的官员掉一半的脑袋,现在不管是谁都不可能还会容忍富海活着,就连一手将自己扶植起来的那位大人都不行!

趁着官差还没有上门,自己能先躲一时就躲一时。

富府大院里灯火通明却是一个人影都瞧不见,后门黑灯瞎火,一辆马车早就备好就停在巷子里。

呮呦一声,后门悄悄打开,管家探出脑袋来左右瞧瞧无人便让开了道,接着六个身材壮硕穿着软甲的汉子先从门里出来,再次确认一切正常后富海才领着妻儿现身,急匆匆上了马车后便直奔蜀都南城门。

一路提心吊胆好在有惊无险,就连出城门都没受到太多查问。

明显觉得马车开始颠簸掀开帘布一角看着上了官道后富海才终于松了口气。

“咱们走小道,连夜赶路不停,天亮了再休息。”

富海坐马车里还放心不下便又安排了一句。

手下人依命办事,在官道上没走多会儿就拐进了旁边的小路。

可下了官道没走出去半里地,富海的马车便长嘶一声打着滑出去老远才堪堪停住,车内的家眷都给框了个七荤八素。

“什么人!”

富海揉着撞在车厢上的脑袋也顾不得看妻儿怎么样掀开帘子就钻了出来。

“怎么停了!”

“有人挡路,老爷。”

富海定眼一瞧,道上一人举着火把蒙着脸面挡在跟前,刚才肯定是他把马都给惊着了。

“废什么话,就他一人还能翻了天去,赶紧处理了赶路要紧!”

左右无人富海便以为对方是个愣头青劫道来的。

“一个人?我一个人吃掉你这块肥肉恐怕得撑着!兄弟们都出来!”

挡道的蒙面人把富海的话一字不落的都听进了耳朵里,冷笑一声便说了一句。

话音未落就看见呼啦啦从两边树丛里冒出来十几号人,个个黑衣蒙面眼露凶光。

原来对方才是人多势众,富海一拍脑袋暗呼自己倒霉。

“各位好汉,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您看我就一普通小老百姓,只要您放我们过去,我们身上的银钱都归您!”

富海找来护送自己的几人也绝对不是摆设,就算对方人数占优富海也相信他们可以摆平,不过那样就会耽搁自己赶路逃命,所以富海当下便决定花钱消灾。

“别介,咱们打劫可不是为了钱,今儿咱们可是专程为了劫你的命!动手!”

举火把的黑衣人直言他们根本不是为钱而来,当下也不多说废话,其余十几人听见命令便抽刀冲杀上去。

“遭了遭了!”

护送保卫干的也都是拿钱出力的活,怎么着也得比划两下,于是几人骑在马上也冲了进去。富海一听顿时慌了神,连忙躲进马车,自己的妻儿早就给吓破了胆正挤做一团瑟瑟发抖。

怪不得一路过来如此平顺,早就有人安排好就等自己出了城再动手!

马车外好一阵乒乓乱响,终于等到安静下来富海大着胆子探头出去,却发现自己请来的那几个护卫一个都不见了踪影,打劫的蒙面人却举着火把步步逼近!

“你可别怪我,咱们也都是奉命行事,你这万贯家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给王大人拿去填补窟窿了,有机会啊我一定给你多烧点纸钱,好让你在地下也能过的舒坦。”

隔着帘子已经能看得见通红的火把,听得清那人古怪的腔调。那人距离越来越近富海只觉得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

“住手!皇城重地天子脚下,什么人敢杀人行凶!”

帘子还没掀开便又听见有人喊道。随即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响,很快就到了跟前。

“我乃皇子东皇旧林,何人如此放肆!”

“殿下救命!”

富海也顾不得有人拿刀抵在车前,咕隆一下就从车里扑了出去大喊救命,马车后面东皇旧林带了一队轻骑疾驰而至。

“走!”

黑衣蒙面人也不啰嗦,当即叫人撤退。

富海好容易捡回一命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到东皇旧林马前千恩万谢。

“富海,我可不是为了专门救你而来,你漕运走私猖獗罪恶累累,事发东窗还畏罪潜逃,现在也别跑了,跟我回去交代交代吧。”

“小人有罪小人知罪!”

忙活一通也没追到黑衣人的踪迹,东皇旧林懒得再继续耗费功夫就押了富海回城。

“果真是兔死狗烹,好一个王大人,想要灭我富某人的口,既然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了!”

带上手镣坐会马车上富海恨的咬牙切齿,眼睛都成了通红。

黑衣蒙面领头的那人跑出老远,叫手下都散了自己左拐右拐进了林子。

“辛苦你了。”

林子里一棵笔直楠木上,有人站在枝头高处。

“都看见啦?”

黑衣人一把扯掉面巾,竟然是护国公大将军家的少爷,高咸!

“七哥你坏心眼也不少啊,怎么就想出来让我陪你演这么一出,看见没,富海那家伙差点都给吓尿了裤子,我半遮半掩的说是有人要取他性命,他应该不会做他想,只怕回去之后就会有一出狗咬狗的好戏看了。”

高咸扯下面巾后并没有跳上树的意思,只是用面巾抽打起方才弄脏的衣服。

“好用就成。这招是跟一个姓木的朋友学的。听他说是小时候见到有的富家子弟为了追求姑娘,就花钱雇来人假扮地痞流氓,找到机会上去调戏然后富家子弟趁机出手英雄救美。”

“有意思,亏得七哥你能把这泡妞的招用到抓人上。”

“学以致用而已。”

“那七哥你那个有意思的朋友还在西蜀么,有机会可要见识见识。”

高咸收拾完衣服然后笑嘻嘻的说道。

第一百零三章 蟒气惊仙人(1)

硬着头皮折身冲下断崖木三千眼里看见的全都是壁上的犬牙交错跟乱石纵横,这要是刮着蹭着,别说掉下去摔死就得先给扒掉一层皮。

碗口粗的绳桥竟然给大长老生生用剑气斩断,呼啦啦连带着受伤的韦功德跟洛守君一块坠进了深谷。

养山哲当即毫不犹豫纵身跳了下去,他抓住绳子奈何向下力道惊人根本拉扯不住,便只能举剑用力插进了石壁之中。粗布包裹的长剑竟然锋利无比插进坚硬的石壁看起来就像捅进了一块豆腐那般毫不费力。

三个人的重量全都支撑在了养山哲那柄从未露过真容的剑上,颓势稍减,但几人连同绳桥依旧还在下坠,长剑划过之处便留下了长长的一道划痕。

木三千搏命一击暂时让大长老退却一步,自己折身就冲下了断崖,在半空中抓住随风飘荡的绳桥之后木三千也跟养山哲那般,抬起青钢剑便拼命往石壁扎进去。

青钢剑锋猛然刺进石壁,可破开了表层之后竟然再难前进半分!木三千全力一剑也仅仅让青钢进去了几寸距离。青钢在坚硬的石壁上往下滑落,伴随着迸溅出来的火星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响。

空谷幽暗头顶上昏暗的天空似乎快要成了一道光线,四人贴着石壁滑落依旧没有触底。

咯噔!

一声令人倒牙的动静突然响起,竟是木三千手里的青钢从剑锋往里两寸的地方生生折断!

跟坚硬石壁碰撞崩断的剑尖回旋着擦肩一闪而过,木三千暗叹一句自己真是福大命大。

断掉的青钢再次被木三千举起狠狠的扎向石壁,这一次仅发出了一声闷响断剑便应声而入,断剑通体流光隐现,那是木三千将自身的气机覆盖在了青钢之上。

木三千跟养山哲两人合力才堪堪让坠落不停的两人连着几乎快要扯破的绳桥减缓了下落速度。可石壁表层风吹雪淋脆的像是晒干的煎饼一样,往里却又坚硬无比根本就是刀枪不入,两人兜着绳子自上而下呼啦啦的碎石跟了一路。

此时,木三千头顶之上忽然有个身影宛如羚羊猎豹一般借着石壁上突兀的棱角步步而下,转眼功夫就到了眼前,跟木三千贴身错过之后直奔受伤的洛守君过去。

紧接着木三千跟养山哲两人同时觉得身上负担骤然减轻。

“红衣来迟,还请公子恕罪!”

紧随他们之后跟着跳进断崖空谷的正是红衣,她抢身过去扶起洛守君右手短刺破壁而入,往下滑落数米之后才将将稳住身形。

“无碍,你又救了我一命。”

重量减轻之后木三千跟养山哲两人很快也在石壁上止住了颓势紧紧贴住稳下身形。

红衣还是女扮男装的便衣装扮,唯有手上短刺的红色系带鲜艳醒目。

木三千并不觉得意外,红衣受了外公的指派过来保护自己,对红衣来说在接到授意的那一刻便把自己的命运跟木三千紧紧绑定在了一起,若荣是公子荣,若损必是红衣先损。

“她真是你的守卫”

养山哲看清是红衣后若有所思。

“算是吧。”

碍于还有韦功德跟洛守君在场,木三千只能先含混过去,那些事情只能日后找机会慢慢再说给养山哲听了。

“好险好险,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去见老祖宗了。”

好容易捡回一条性命韦功德万分庆幸,不过无缘无故的就卷进了皇子间的争斗也的确是够倒霉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是你代替东皇太一来参加试炼”

洛守君被红衣扶在身边,稍一稳定了下来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剑宗的大长老肯定还会追过来,咱们还是继续往下,到了谷底找个安全的地方,能告诉你们的我不会隐瞒。”

木三千说完便示意养山哲继续往下。

等韦功德也从绳桥上攀住石壁,木三千便将缠住小臂的绳子松开丢了下去。

这一次不过多少会儿变从下面传回了绳子落地的闷响。

“不远了,抓紧时间。”

从崖顶到谷底断断续续沿着石壁下来将近十数丈,天色阴沉昏暗断崖整个中段都几乎如同黑夜,将近谷底视线反而好了起来。

木三千率先从石壁上跳下,脚踩谷底却发现积雪只有薄薄一层,谷中虽然也是寒风呼啸但温度明显比上面高出不少。

“谷底潮湿,也不比上面那般冷寒,石壁上竟然长满了能发光的东西。”

红衣几人也陆续下来,木三千用手指在石壁上捻过放到鼻下嗅了嗅,手指上也沾染了泛着莹绿光芒的东西,只不过以木三千的见识却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植物还是什么。

“宇内之大万物神奇,此种生物附着于石壁之上,极少的养料就可以存活,古书《苍穹经》里有载,苦寒无人之地有蜉虫生于壁上,生不知昼夜死不知春秋。说的应该就是这种东西。”

养山哲似乎对这些新奇玩意也很有兴趣,不过他竟然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倒是让木三千等人不觉另眼相看。

“你还挺有学问的,看你平时跟个木头一样,原来是内秀。”

“走吧,正好看得清路,赶紧找个地方让他俩休息休息,本来还想他们能先逃出去报信,这下得了,攒一块了。”

木三千笑着夸了养山哲一句,然后便走在前面探路。身后还有一个修为深不可测的大长老,不用担心有人会跑出去泄露了消息,他可就能慢慢的收拾他们几个人了。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于是原本一行四人成了现在的五个,洛守君毕竟是个姑娘,还是让红衣来照看方便一些。

脚下积雪擦擦作响,谷底左右纵长不知几何,而地图之上更是连个标记都没有,木三千心里盘算着眼下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其实更像是无头的苍蝇瞎撞。

韦功德的小臂伤口让红衣又给简单的做了处理,这会儿正给用布带吊在脖子上。他跟在后面不知道咽了多少唾沫,喉咙上下嘴角张合,最后实在是憋不住。

“本来我不该多嘴,既然你是代替七殿下来的后山,肯定是殿下信得过的,但是小木大人,我还是忍不住想问,您贵为启元的传令使,为什么要掺和进他们几个皇子间的争斗大长老有句话说的没错,我天资一般家世也不够好,很多事情都是后知后觉,如果不是小木大人在前拼命,恐怕我早就成了冤死鬼。”

“你是启元人”

洛守君听韦功德说话才知道,冒充东皇太一的年轻人竟然是启元人,还是传令使。

“你能看出来东皇朔想要谋害东皇太一,还不算笨。”

木三千稍微停下喘了口气,同时把至今还有些颤抖的双手插进袖口里。大长老应该是他修行至今面对的最强敌手,如果不是靠着往日在武当山外跟山匪搏命积攒下来的经验,都不敢奢望能完好无损的逃出来。

“虽说是不算笨,但还是不够聪明,不止是你,我也一样。你们的那个七殿下才是聪明人。讲真的,我代替他进后山是让他给骗进来的。”

木三千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东皇家没一个好东西!”

洛守君这会儿看木三千却忽然觉得无比的顺眼起来,被东皇太一蒙蔽,说明他也是受害者,而他三番五次救了自己性命,则说明他正直侠义,是个可靠的好人。

木三千可没想到自己的形象在洛守君的心里经历了怎么样的一番变化,他一路过来观察洛守君的态度,加之之前听到的一些传闻,大概猜想到了一些东西。

“洛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跟东皇太一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我还是劝你真正弄清楚了事情真相再做判断,好人坏人哪儿是那么容易说的清楚。这句话也是说给跟韦公子听,我一个外人敢以身犯险在西蜀皇子间的争斗选择了立场,就说明我选择的人肯定是我认同的。东皇太一跟其他的皇子们,我觉得身为西蜀人的韦公子更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还未进山之时韦功德的表现便让木三千笃定他对东皇太一充满了尊敬跟崇拜,他现在所说也不过是给韦功德吃个定心丸,至于自己跟东皇太一用性命去换的东西,自然就隐去不提。

“看那边有个山洞,我们暂且进去避一避风雪休息片刻。”

一行人走出去一段在石壁下发现了一处约摸两人高的山洞,便决定进去休整。

第一百零四章 蟒气惊仙人(2)

山洞内的石壁上同样泛着莹绿的幽光,不同的是左右两边都清楚看得见壁上刻有古怪图案。几人寻了个干净地儿坐下,红衣便立刻从包裹里拿出件衣物给木三千披上,顺便还把水囊打开递过去。

木三千倒是极为自然的接过来喝了两口,一边的洛守君反而有些看不下去。

“本以为你跟旁人不同,现在看着也好不了多少,一副作威作福的少爷做派,真让人恶心。”

洛守君这话说的明显是偏向红衣,虽然她大体也能猜到红衣跟木三千是什么关系,但身为一个女人亲眼看着另一个女人伺候讨好别人,洛守君觉得别扭,这自然跟她从小长大的环境有关系,南疆民风彪悍,自然就没那么多的繁褥礼数,也不讲究什么男尊女卑。

“还别说,我以前真是个少爷,最近嘛混的惨了些,不过红衣不是外人,也就伺候伺候我,别人可没有这个福分。”

洛守君直爽中似乎还有些幼稚的性格倒不让人觉得讨厌,木三千又习惯了跟人回嘴,结果两句话没说完就浑身疼的龇牙咧嘴,也不知道给大长老打这么半天伤没伤到骨头。

“活该!”

洛守君哼了一声在一旁幸灾乐祸。

“石壁上好像有人写的什么东西。”

养山哲伤势最轻便又往山洞里面走了一段探查情况,如果这洞穴还通向其他地方那他们几人就不用再冒着跟大长老撞上的风险出去。

走没多远养山哲发现左右石壁上隐隐都是刻痕,靠近了清理掉落尘蒙灰竟然发现那些不起眼的痕迹居然是一个个文字。

如此看来,这谷底也并非是绝路一条,起码石壁上的刻痕便证明有人来过。

“上面写了什么?”

墙上居然有人刻了字?木三千顾不得浑身伤痛起身凑过去查看。

“逍遥到此一游,你不认识么?”

养山哲给木三千让开了空,木三千盯着仔细看了一会儿。

“啊,这个嘛——”

养山哲含混了一句没有回答。他确实不认识石壁上写的都是什么。

擦掉积满的灰尘木三千勉强辨认出来,字写的好,极好,纵然是刻在石壁上也看得出来笔力颇深,每一个笔画嵌进石壁中深浅一致力道均匀,落笔处势如惊雷,回转下写意潇洒,字虽没有规矩肆意而为,看似潦草不羁但其中结构分毫不乱,整体看过去极为赏心悦目。

可这句俗气无比的话又是几个意思?

真是暴殄天物。木三千啧啧感叹,有如此上乘书法竟然会写了“逍遥到此一游”这么一句俗气话,就好比开山挖矿得了一块罕见的稀有玉石,结果最后给咔咔做成了痰盂儿,你说气不气人。

“逍遥是个人名?会不会是师兄们口中后山的那个老神仙?”

韦功德也来了精神,似乎都忘了自己的小臂给箭失射伤的事情。

“往里还有!”

洛守君顺着石壁往里找过去,惊喜的发现了更多的痕迹。

于是几人纷纷七手八脚的开始清理,一时间洞内烟尘四散口鼻蒙灰。

依旧是刻进石壁里潦草无比放荡不羁的字迹,洛守君是南疆人自然不认得上面写了什么,不过似乎养山哲也看不懂。

“都写的是什么?”

洛守君不等木三千开口便迫不及待的去问,结果给红衣冷冷的瞪了一眼。

“好奇怪啊。”

木三千看完之后抬手挠着额头也是满脑袋的疑问。

“怎么了怎么了?”

洛守君急于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当然有她自己的考量,南疆势弱众所周知,从古自今是靠了环境险恶虫蛇狠毒这等自然屏障才能将南疆部族从战乱中守护下来,近乎与世隔绝的环境长远看来还是弊病更大,信息闭塞交流不畅所以南疆鲜有武道高手。所以洛守君得以参加试炼一来是想找机会杀掉东皇太一,二就是将一路所看的剑道神迹记在心里带回南疆。

“你看,这一句写的是:道及巅峰难却步,峰回再看似从头,静思无为己过,聪明糊涂难得。下面紧跟了一句:老夫随性洒脱,怎能受红尘俗事拖累,去他奶奶的狗屁。”

前边两句木三千字字不落的念下来,结果都给听得一头雾水。

“后面的更有意思:都是俩肩膀抗一个脑袋,你咋就显得不一般呢,也不知羞。一花一世界,一草一浮屠,境未到不止,心未达不明。”

“难道是有两个人来过这里?他们一问一答看起来神经兮兮的。”

韦功德抱着自己的手臂使劲上下搓来暖和一点,同时还没忘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写的东西文白混杂有问有答,好似出自不同人之手,但一路看过来字迹全都一样,应该全都是一个人所写。就是不知道写下这些疯言疯语的,会是剑宗以前来后山的弟子还是另有气人。”

“再往里看看吧。”

木三千直接跳过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自言自语,开始在越发密集的字迹中快速寻找着什么。

不止木三千,韦功德跟洛守君也同样如此。他们心底都有了一种没有说出口的猜想,这些字迹会不会是后山众多剑道神迹的一部分?

如果是,那么这些深藏谷底未被人发现的清晰字迹,是不是说明他们离传说中的那个人更近一些?

“余生有穷,凡夫俗子皆求逍遥自在,尽人事一生足矣无憾,唯觉胸中丘壑难疏,特记于此。”

一行五人看了大段大段的疯言疯语,一边觉得古怪之外还惊叹于写下这些之人的狂傲,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独我超脱的意思。在看到“胸中丘壑特记于此”几个字时,已经被前面铺垫起了无比的期待。

“修身容易修心难,莫学老夫有挂牵!”

最后一句气势陡然变化,这几个字几乎占据了多半的石壁,力道深沉筋骨锋利,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下笔刻下了这十四个字!

“没了?”

在巨大的期待下几人都以为能看到那人记录下详实的修行参考,再不济也得是境界突破内外功法,谁知就看到一句修身容易修心难,再往后的石壁则就成了空荡荡的。

“我们是不是被人给耍了?”

韦功德问了一句。

第一百零五章 蟒气惊仙人(3)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这话到底有什么讲究估计除非见到写下这话的人才能知道。

“高人差不多都这个德性,说话总喜欢似是而非,太通俗易懂反而不好。想想真是,咱们几个一路着急赶路直奔飞崖,没看见什么东西不说还给人埋伏差点丢了性命。我看说咱们几个最倒霉是没跑了。”

木三千心性豁达,尽管没什么实际收获也没多做抱怨。

几人顺着满壁的字迹一路过来已经已经深入山洞很远,往回看都瞧不见了洞口莹绿的光芒。

“怎么又冷了起来?后山还真是个古怪的地方,外面刚刚入秋这里便已经大雪封山,飞崖断谷洞穴奇景,这便是人们常说的风水宝地?”

没了稀奇的字迹吸注意力引韦功德又立刻感觉冷风刺骨,不觉的把身上的衣物紧了又紧。

“确实冷了些,我们似乎快离出口不远了。”

听见韦功德抱怨木三千也抬起手掌感受了一下,踩在脚下的泥土渐有些松软,上面隐隐看得到有一层薄薄的积雪,手指竖起来还能明显的感受到有冷风拂过,能灌进风雪,说明这山洞的另一段也是通向外面。

“走吧,说不定这洞口的另一端就连着最后的剑石林。”

前方光亮渐胜,韦功德心想总算是见到出路了,活该自己倒霉给分到了死亡之组里面,好在几次遇险都能大难不死,说不定出去以后就能转运从此飞黄腾达,只求往后一路顺利别再给大长老截住,否则恐怕以后自己就只有看看坟头草有多高的份了。

接近出口一行人都加快了脚步,木三千走在最前面头一个穿过了奶白色的光晕,从昏暗到明亮眼睛里短暂的有那么一瞬失明,等到眼前重新看清了一切,木三千却愣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也变成了错愕。

这他娘的哪儿是什么出口!

红衣扶着洛守君养山哲搀着韦功德紧跟在后面也从洞口里出来,皆是看傻了眼。

“这是绝路啊!”

韦功德脸上的希望这会儿彻底消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绝望。

“这是绝路啊!”

“是绝路啊!”

“绝路啊!”

韦功德哀嚎一声,声音被反弹回来在几人的耳中不停的回响。

木三千揉了揉被冻的发麻的脸庞,最后还是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洞口之外,穷徒四壁,眼看过去约方圆数丈的区域皆被笔直而高耸入云的石壁围起,往上看去不过是缸口般大小的昏暗天空,风雪如注有如牢笼地处绝境。

洛守军只觉得委屈,又想起自己不顾家人阻拦偷偷跑来了西蜀,原本一心想为父亲报仇,好容易借着试练的机会接近了东皇太一,可谁知这个东皇太一竟然只是个冒牌货。大仇不得报还给人埋伏追杀,如今到了无路可走的绝望境地,凡此种种越想越不甘心,鼻头一酸便要掉下泪来。

养山哲韦功德跟红衣在后面都注意到了洛守君似乎反常的样子却不知道为何,只猜想可能洛守君毕竟是个姑娘家家,一路艰险心里终究脆弱难以承受才会如此。

木三千并未注意到后面几人面面相觑的状况,他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似乎在脚下发现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么?”

养山哲松开韦功德靠在自己身上的肩膀,也跟了过去。

“要走提前打声招呼啊!”

韦功德没有准备给闪了一下差点摔到地上,颇为不满的抱怨。

木三千并没有回答,先是用脚尖在地上敲击,然后又跑两步换了个地方做同样的动作。

“他是不是给逼疯了?看样子我们都得困死在这里不可了!”

洛守君不明所以,但是她自己已经慢慢的陷入了绝望,终于小声的哭了出来。

红衣白了洛守君一眼然后不耐烦的松开手。

“看脚下!”

木三千不再用脚去敲击地面,而是直接趴到了地上用手去扒开覆在地上的积雪,养山哲跑过去便看见,积雪之下晶莹剔透,往深处则是蓝到幽黯的颜色!

“这是一片水域,给冻住了。”

脚下的冰层露了出来,木三千用剑柄敲了两下然后抬头跟养山哲说道。

“哈哈哈!看样子有几只小老鼠跑到了死胡同里!”

身后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响起,转头过去,大长老手背身后脚步轻松,后面还跟着十几个穿着白色袍子的人跟在后面,大长老气度还在可面目狰狞,看向木三千就如同是看着到手的猎物一般。东皇朔一组四人则没有出现,应该是分头行动回去跟东宫那边报信,大长老留下来负责清理掉所有知情之人。

“这可不太妙。”

还趴在冰层上的木三千何其悲哀的嘀咕了一句。

白衣人从洞口全部涌了出来分散站开,慢慢将木三千养山哲几个人逼到了一处。

“大长老!你在剑宗德高望重受人敬仰,宗主平日待你不薄,你又为何要替东皇朔做事!”

眼下已经无路可走,如果乖乖受死可能大长老还会给个痛快,如果拼命反抗他们这边左右都挑不出来一个能跟大长老敌对的人,顶多就是杀掉几个杂鱼之后再给大长老活活打死,虽说横竖都是死,可韦功德还是在求生的本能下站出来大声的质问,所谓好死不过赖活着,所谓能拖一时是一时。

“最后一句你可说错了。”

大长老已经掏出了那把让人不寒而栗的软剑,被韦功德呵斥反倒停了下来,只是用另一只手在软剑上来回慢慢的擦拭。

“东皇朔可还没那个资格指使我!”

“没错,你真正的主人是东宫太子才对。”

尽管再一次落入前无出路后又追兵的凶险境地,韦功德虽然害怕到说话都在打哆嗦但心底的求生欲望依旧强烈,木三千察觉到了这些,同时心里开始盘算还有几分可能性逃出生天。

“小木大人伶牙俐齿,佩服佩服,不过这世上终究不是靠逞口舌之快就可以。眼下你们已经无路可逃只能等死,说给你们听也无妨。”

“其实说到底终归是你们站错了队。小木大人才来西蜀不过半月,竟然敢冒险替东皇太一参加试练,如果你们不是之前有什么交情或者有什么交易,那就只能是小木大人太傻。东宫太子乃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东皇太一即便再受皇帝喜爱也只能给太子当磨刀石用。东皇太一弃武从仕是错,谋善天下是错,有意社稷更是错!我不过是帮着日后的皇帝除掉心头大患,待到新皇登基我便能成为剑宗新一任的宗主!”

“天下人来人往,晃晃一生所求不过名利。”

木三千话说未满便没有继续,所以听不出他对大长老评价如何态度如何。

“那我想问问小木大人,如果你代替东皇太一此事是经过深思熟虑,难到东皇太一就没给你许下什么条件?”

“当然。”

木三千也不遮掩,肯定的很痛快。

“所以都是一样,咱们都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不,还是有些不同的。”

木三千气如奔蛇断剑出鞘,红衣双刺凶光毕露往前重重踏出一步。

“我这条命得留着,我不同意之前谁都不能拿走。”

第一百零六章 蟒气惊仙人(4)

杀心毕现,大长老一声令下白衣人噌噌亮出利剑便冲杀过来。

红衣跟养山哲骤然跃起拦在两边,很快就给冲过来的白衣人围住。白衣利剑劈砍而下,养山哲不躲不闪反而迎了上去,长剑裹着风雪挥舞碰撞竟然生生将劈砍而下的利剑给撞成了两节,白衣落下养山哲脚下用力便逼了上去,左腿如挥鞭直接踢中白衣小腹,白衣人腹部吃痛不忍,当下难以自持捂着弯腰,养山哲双手竖起长剑倒用剑柄锤在白衣人后背上,白衣人应声倒地瘫在厚厚的冰层上没了动静。

白衣人不断合围攻击,养山哲每一次都正面用长剑硬拼,声声碰撞便有利剑断裂,再下来养山哲便手脚并用,不过三个动作就有人倒地或者倒飞出去。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养山哲的对战方式效率极高,很快就将合围一起的白衣人伤了大半。

红衣则不等白衣人上前,自己主动冲进了敌阵,奈何她身形快若鬼魅攻击凌厉狠毒犹如灵蛇一般,手中双刺招招致命,白衣人群费尽全力甚至连红衣的衣摆都难以触碰。

“绳桥之上空谷之中,让你侥幸逃脱一次,这次看你插翅也难逃!”

从之前的交手来看木三千的修为的确平庸,来回招式全都是大路货,不是劈砍直刺,就是横撩纵切,偏偏这小子对这简单几手的运用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不论时机角度还是力道气机,都完美的无与伦比,就好像他从娘胎里生下来就一直在练习那几个简单的动作,如此才可能有现在让人惊诧的表现。大长老暗自的猜测实际上八九不离十,木三千跟着武当掌教张铭钧上了金顶,成了武当上年纪最小辈分最高的一个,然后便是十年如一日的刻苦习练,仅是从郭打铁师兄那里讨要来的巨剑就不知道用坏了多少柄。双方同时坠入空谷之后大长老已经慢慢适应了木三千的攻击方式,谁知道木三千突然一变,居然拼命一样将气机都覆在剑锋之上搏命劈砍,大长老猝不及防,木三千抓住了空档才能趁机脱离逃走。

身为剑宗大长老居然让一个毛头小子给从手底下溜走,还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狈,尤其是在东皇朔跟前险些出了丑,所以大长老早就起了杀心,无论如何也要将木三千置于死地。

大长老提着软剑步步上前,木三千则暗自先把体内剩余气机全都集中到了剑锋之上。

双方还未接触,养山哲手里的长剑裹在外面的粗布早就给砍成了碎片,风一吹便哗啦啦的飘了一地。从第一次在林子里遇见直到此时,养山哲的那柄长剑才真正的露出了真面目。长剑通体黝黑轻微泛着光芒,粗看之下就像是涂抹了猪油的木头,仔细看发现,那就是一根剑形的木头!只不过看不出这柄木剑是什么树种,竟然可以这般结实,就连剑宗弟子用的利剑都可以轻松击断。

白衣人扑上来又是一记猛刺,养山哲转身移步躲过去同时扣住了白衣人持剑的右手,借着余势反拧关节,白衣人当即维持不住身体,只能顺着养山哲的力道弯下了身体,养山哲随后抬起一脚便踢在胸口,白衣人应声飞了出去,而且是冲着场中的大长老飞了过去。

大长老眼皮都不抬一下,软剑当空一挥飞过来的白衣人就给剑气劈成了两半,殷红的鲜血喷洒四溅,积雪满地大片白色中给染成了片片鲜红,隔了老远看过去宛若冬日枝头上的梅花一般。

“你俩趁机先走,还是那句话,咱们不能都折在这鬼地方。”

木三千悄声跟身后两人说道,头未回话以至,韦功德重重点头。

半截青钢还在,木三千脚下速度加快直直冲向大长老。

身未至气已到,木三千手臂往回,青钢断剑积蓄了气机后猛然探出,跟往年在金顶后山用小石块练习一样,打磨的极为锋利的气机似离弦之箭疾速射向大长老!

大长老迈步不停,软剑继续斜着挥出,向自己冲过来的气机嘭的一声在身前数米之外炸响,气机碰撞之下扰乱了大风卷起了飘雪。

木三千刺出一剑当即半蹲蓄力,然后猛然跳出,跃上半空到了大长老头顶第二道气机接踵而至!

大长老不再挪步停在原地,一剑击破了前面的气机头顶上的接连袭来,软剑再次挥出,又是一声惊雷炸响。

飘然落地木三千半截青钢第三道气机蓄势待发!

“没用的,小子!”

大长老早有准备,还未等木三千运转气机软剑便奔袭到了眼前!

“好快!”

木三千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放弃蓄力直接躲开跳走,大长老却不依不饶,软剑如毒蛇吐信亦步亦趋,木三千握紧青钢断剑阻拦,叮当一声脆响,断剑再次断掉一截!

软剑距离有限,大长老回手转身。

掉落的半截青钢还未落地,木三千抬脚便踢了上去,嗖的一声断剑拉着破空尾音直奔大长老的项上头颅!

“太天真了。”

大长老稍稍偏了下脑袋断剑掠空而过,一声闷响之后便插进了厚厚的冰层之中。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吧!”

趁着木三千拖住大长老,红衣跟养山哲同白衣人混战一团的机会,韦功德便要拉着洛守君悄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走啊!”

洛守君眼睛一直紧盯着战团中央的木三千,犹豫不决。

“别愣着了姑奶奶!咱俩都是有伤在身帮不到忙,赶紧离开别让他们有后顾之忧才是真帮忙了!”

韦功德看洛守君还在犹豫心里急的跟火燎一般,就差给她跪下求她赶紧走了。

洛守君终于下了决心,点点头跟在韦功德后面悄然往洞口那边移动。

而战团中央,大长老终于发起了攻势,剑宗既然敢以剑为名,剑法自然有高明之处,尤其经过多年打磨已经趋于完美,进攻退守皆是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软剑一击犹若雷霆万钧,木三千断剑挡在胸前虽然没让大长老的软剑刺进身体,可仍然给气机冲击的厉害,当即喉头猩甜便有鲜血顺着嘴角淌下。

攻势不减,已经只剩一半的青钢断剑再碎一截!

剑势压制,大长老腿下生风,木三千应声给踢出老远,最后摔进雪堆里半天没有爬起来。

“怎么样,小子,还口出狂言么?”

“我一向口无遮拦。”

木三千费力站起来往地上吐了一口混着鲜血的口水,然后迅速扫视了周围的情况,发现韦功德跟洛守君已经趁机快要跑到洞口便放下心来。

“再来!”

半截断剑仍然被木三千当做箭矢飞射出去,自己则紧随其后全力攻击。

甚至连暗器都比不上的断剑根本不会让大长老放进眼里,依旧是轻松避让过去后直直迎向尾随断剑而来的木三千。

苦战许久木三千不论体力气机都已经消耗殆尽,看似有声有势的一击实则已经没了威胁,轻松便给大长老拦截,之后又是一脚踢在胸口,木三千便像是个沙包一样给打了出去。

“公子!”

红衣一直有留心木三千情况,见到再一次给击中出去后红衣即刻跳出了战团转而去袭击大长老。

“自不量力!”

大长老战意正盛,气机运转全身衣袍鼓荡飞舞,巅峰一剑便朝红衣劈砍过去,红衣来不及躲闪生生接下,一时间五脏六腑翻腾气机狂暴难止。

“养山哲!去救红衣!”

趁着红衣气机紊乱,白衣人纷纷冲上去,木三千从地上起来没有再去不要命的拼杀,而是往大长老身后几丈的地方跑过去,同时让养山哲去照看红衣。

养山哲应了一声跳回红衣身边,拦退白衣人后搀起红衣又往后连退几步。

“就是这里!”

木三千跑到了地方,将手中仅剩的一截青钢高高举起,然后猛地插进冰层!

他这是!

大长老隔着很远都看到了木三千微微翘起的嘴角,他一定还有杀招!没由来的,大长老竟然从心底生出一丝的慌乱,不管他要做什么,都不能让他得逞!

“快去阻止他!”

“太晚了。”

木三千轻声说道。

然后只见木三千纵身翻越,极为灵巧的便踩在了插进冰层的半截青钢剑柄上,然后从腰间掏出一柄漆黑的直尺状物件。

“破!”

见木三千抬起右手捏出手诀,左手握尺横在拳下,唇间清鸣朱音微响,冰面之上竟忽然出现了三处气机喷涌!

是那几节断剑!

大长老猛然醒悟!

“这小子,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怎么做!”

断剑之上木三千刻意覆盖了自己的气机,跟大长老看似搏命的攻击不过是障眼法,安排好那几截断剑的去处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在。

断剑之上气机呼应,那几处冰面是眼,受力最为脆弱所在,气机相连冰面之上裂纹如蛛网一般隐现,发出了咯吱咯吱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白衣众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脚下却忽然一空,厚厚的冰面竟然顷刻间破碎!

哗啦啦!

除去已经逃到洞口的韦功德洛守君,还有退出很远的养山哲跟红衣,冰面之上所有人都下饺子一样落进了刺骨的水里。

白衣众大多都来不及呼喊就给淹没,大长老脚下猝不及防失去支撑,落进水里挣扎了一阵狼狈至极。

你也不识水性?

同样掉进水里的木三千看着动作渐小的大长老心想。

可是我也不懂水性啊。

木三千疲惫至极,甚至连挥臂都不能,连浑身被冰水包围的刺骨寒冷都感觉不到了。

“我要是死了,东皇太一连那几万兵马都省了吧。”

“还没能给父亲报仇,也没在外公跟前尽孝道,姐姐连自己还活着都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省的知道自己却又死了还免不得伤心难过。”

水面之上光亮渐渐隐不可闻。

而已经跑到洞口的韦功德跟洛守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再转身却发现已经是湖水一片!

水面的另一边只有养山哲跟红衣还在。

姓木的呢?

洛守君怎么找都找不到。

木三千落入水里似乎连水花都没有搅起,红衣当即跟着跳了进去!公子如果遭遇不幸,那么她也就没了活着的必要!

“他怎么跳进去了?小木大人呢,难道?”

韦功德也注意到不见了木三千的踪影。

“哎你干嘛去!”

洛守君忽然折了回去,几步跑到水面前一个纵身便跳了进去。

“女人心啊。没必要都跳进去吧。”

韦功德叹了口气,然后便转身跑进洞里,一定要有人活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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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困局

范澈已经两天两夜没有阖眼,自两天前的早朝上护国公家的小少爷高咸一本奏折递上去,搅得蜀都多少人都要没了好日子过。

本就是一潭浑水,如今拿了棍棒插进去使劲一搅,除了把泥污全都翻滚起来找出一群趴在水底的老乌龟,什么好事都不会有。

王将着急去了太子那里,范澈则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那些敏感的家伙都得关照一遍,嘴巴不严的不能放过,嘴巴严的也不能放过。

从宫里出来范澈便先去了城外羽字营,以查案为由调借了一队人马,等到急匆匆赶去朱兴府上却发现朱兴已经不知所踪,挨个询问了管家还有朱兴的原配夫人,都说刚才还在书房,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那个夫人找不见朱兴当场疯了一般,哭喊着什么自己的儿子给人欺负了没人过问,现在老爷都给害没了,如同街边泼妇一般实在让人看的心烦,范澈给吵的厉害直接赏了她两个巴掌。朱兴夫人当即给打的懵了,范澈撂下一句:找到朱兴他也没几天活头!然后匆匆收队离开。

接连几位跟他们关系密切的朝中大员,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范澈觉得事情似乎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心底实在不安的厉害,忙了一整夜毫无收获,但也顾不得回府休息,只能先指派卫队继续搜查,自己则赶去太子那边汇报情况。

果然不出所料,太子得知事情原委暴怒至极,等范澈到了东宫太子盛怒未消,厅里满地狼藉各种东西碎了一地,王将站在一边,还有两个侍女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收拾。

“情况如何?”

范澈进来还未来得及行礼请安,太子便摆摆手示意免了,然后强忍着怒气问道。

“殿下,朱兴,蔡文还有度粮衙司的那几位大人,都在退朝之后不见了踪影,羽字营卫队还在搜查,但是臣估计,极有可能是有人料到事发会对他们不利,或是通知他们藏了起来,或者——”

“有话就说,什么时候了还遮遮掩掩?”

“或者极有可能就是东皇太一的人已经先下手为强。”

“东皇太一,人不在京都还能调度有序处处占得先机?好啊!”

太子端坐案几后面不由一阵头痛。自从成了东宫正主,太子便时刻都以未来国君来要求自己。久居父皇身边耳濡目染学的也都是御人权谋那一套,所以京都地方各个大小官员太子都有或多或少的联系。明事理的人自然会跟自己表忠心,为了可以更好的掌控一应官员,太子刻意利用自身的地位给其广开方便之门,他们在太子的庇佑之下活的很好,同时在太子的手里也就有了随时可以杀掉他们的把柄。

只不过身在宫闱中的太子远没有料到,他们西蜀的官员竟能如此的胆大包天。

“事已至此,跟南疆物资有直接牵连的人一个都跑不掉,传命下去直接控制住,确保除了物资被调换之外的事情丝毫不能传回京都。”

“是,殿下。”

王将第一个过来告知,便承受了太子几乎所有的怒火,办事不力,愚蠢,各种难堪的字眼从一国储君的口中骂出来,可想而知太子是有多么的恼怒。

“所有的地方账目明面上都查不出来什么,处理掉他们之后仔细搜查,肯定会有藏起来的记录。”

“还有,京都里的一应官员就算查不出什么,也难逃失职罪责,牵连较轻的王大人一定要安抚好,别给皇上的一时的震怒吓破了胆子乱说话。”

“殿下考虑的是。”

“漕运,重要的是漕运,每年从官船走私那么多东西,一个个大小官员张着嘴流口水,吃相难看至极,负责漕运的几人,确保他们不会乱说话。”

“漕运一直都是咱们打点关系的重要资源,要是现在松手恐怕——”

“糊涂!”

太子猛地砸了下案面,吓得两个收拾东西的侍女当即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漕运是钱袋子也是勾命绳!顺着漕运会查不到走私?查不到贪受贿赂的大小官员?查不到你王将大人?最后直接给我废了太子都是轻的!这么多年看样子是太过纵容,一个个肆无忌惮贪心不足,竟然连每年跟南疆交换的货物都敢动手脚,那可是经过护国公的地盘!”

“去吧,抓紧时间去办。”

太子摆摆手示意两人下去,给护国公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弄的太子狼狈不堪,多年经营眼看就看毁于一旦。

“等等,让人去查一下南疆那事的具体情况,应该还有些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联想到护国公跟东皇太一巡边一年,太子不觉得后脊发凉,这难道是护国公表明了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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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闹!简直胡闹!”

护国公将军府里,尽管年岁已老但威严不减的高仙仕看完手里的折子气的直接跳了起来。

“你们都是跟了我几十年的老人了,怎么做事还这般不动脑子?”

边上站着两个身着甲胄的将军,低着头相互不停的使眼色,活脱脱像是两个被家长训斥的孩子。

“你俩少给我眉来眼去!”

高仙仕看见两人的小动作火气更大。

“高咸这孩子古灵精怪,连我都不敢跟他耍心眼,他问你们要人你们就给?竟然还让军士假扮山匪?好一出自导自演的戏!”

“小将军说是调用一些兵马去演练一个新阵型来着,我们也不好不给。”

“行了行了!”

高仙仕气的肺都快炸了,自己的儿子虽说平日里从不循规蹈矩顽皮的厉害,但在原则性的事情上不会犯错,他既然知道自己打劫然后掉包的物资是送去南疆,就说明这事儿他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可以让他有如此判断的人只有一个,代圣巡边的七皇子。

再结合京都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应该就是高咸跟七殿下联手演了一出戏,这出戏是演给皇帝看的,这出戏想扳倒的,不用想也知道。

多年来的置身事外高仙仕将西蜀时局看的一清二楚,太子进取不足,守成也够呛,七殿下虽然是庶子,母亲也见不得光,但从他推行的商权策来看,的确有当明君的潜质。

不过若是表明了态度,可就违背了自己几十几年不入京的初衷,也会将自己身后的一众将士都给拖进西蜀的争斗漩涡。

好像现在自己的儿子已经将了自己一军,敢冒充老子上奏折,看等你回来不打断你的腿!

第一百零八章 星起西南

启元,太安城钦天监。

苏世玉刚从观象台上下来,今儿霜露初降天气转寒,夜里需察天象记星位,都是做了多少年的事情也不觉得麻烦,门内弟子做起事来熟门熟路,不过苏世玉还是提前去看了下准备情况,总觉得不去瞧两眼心里就放心不下。

寒风渐起,霜降过后才是立冬,按着历来中原的习惯,立冬是个大节,到了l立冬那天才算真正进入冬季。不过苏世玉一早就穿上了宋知命差人送来的棉袍,年纪大了,也不抗冻,好几年前就经常念叨嫌冷嫌冷,亏的自己那个出息徒弟还记得这些,只不过自从将他举荐给首辅王明阳之后,他便愈发难得回来,见面次数寥寥无几,有什么事情就差人过来,以至于跟那个跑腿的小斯都极为熟悉了。

“先生,国师张真人来了,听说您去了观象台就没让去知会,这会儿还在前厅等着。”

刚回府上门房就过来说张福兴张真人前来拜访。

“真不懂事,张真人不让去叫我你们就真不去了?”

苏世玉笑骂了一声,嫌弃门房实在太过耿直,一点机灵劲都没有。

好在张真人出任国师的这些年时常过来走动,不管国师也好钦天监也好,都是清水闲差,两个人又都懂得风水堪虞天象运道,所以还有些闲话能聊。况且张国师在太安城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进去前厅张福兴果然还在,边几上茶水温热果盘新鲜,门内倒还算懂规矩知礼数,没让张真人一个人坐着干巴巴的等。

“张真人怎么不让门内去观象台叫我,实在对不住让您等了这么长时间。”

苏世玉年长张福兴,但国师品级秩序高于他一个钦天监的监正,所以苏世玉从不以年长松了该有的尊敬跟称呼。

“苏先生回来了。”

张福兴不知道是不是在太安城里待得久了,吃喝用度一应由内务支出,比起在武当山上清修可谓是天差地别,再加上太安城里的豪门贵富大多推崇道家天宗,每每去观里参拜都会奉上一份厚实的香油钱,观礼的日子虽说在他的要求下也是一切从简,但仍然要比山里好太多,所以下山这些年张福兴身体逐渐显得富态起来,他早上穿衣时看着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腩就时常会想,等自己哪天辞去了国师的位置回武当,山上的师兄们会不会笑话自己。

“今儿霜降钦天监是要夜观天象记录吉凶的,还是事情要紧,况且我来了也才刚一会儿。”

张福兴站起来稍稍欠身,算是跟苏世玉打过了招呼,苏世玉是监正,官拜从三品,在朝中也算是排得上号,但他一向不喜欢比人管他叫大人,由是跟他相熟的都管他称为先生。

“张真人的好脾气还是让人不得不佩服啊,我都问过门房了,他说光给您添水都添了不下十几次。”

苏世玉哈哈一笑,两个没什么大用的糟老头子,说起话来实在要轻松不少,起码跟首辅王明阳就没这么闲适。

“咱们去后院说话吧,这天转凉我这身子骨实在够呛,不像真人修身修心,都已经是寒暑不侵的老神仙啦。”

“也就是些强身健体的旁门左道,苏先生修习的符道现在可以说是深不可测,称您为符道第一人都不为过。”

这话听着是恭维,张福兴说的可是十分真诚。苏世玉是当今的符道大家,一身本事很少显露,不过他教出来的徒弟现在已经是整个启元都炙手可热的当红人物。

“哎,可不敢称什么符道第一人,这话要是给书院夫子听去了,可就该不高兴了。”

苏世玉连忙摆手不敢当。

后院早早的备上了暖炉跟茶水点心,苏世玉指着一旁的棋盘问要不要下几局,结果张福兴摇了摇头说不下了。

“有心事?”

不下棋那就喝喝茶,其实苏世玉大抵是知道张福兴心里的挂牵。

“一晃从武当山下来这么多年,回去的次数寥寥无几,自然放心不下。”

“那倒是,就连我个无关紧要的人都觉得武当山应该比这繁盛的太安城亲切。”

“算日子皇帝似乎就要回京了。”

“嗯,可不是,走了都要两个月了。”

煮的茶也是宋知命让人送过来的,茶是好茶,再用院里甘甜的井水煮沸,斟满了一杯凑到鼻下顿觉清香扑鼻,喝进口中慢慢体味,不觉唇齿生香。

“知命让人送来的茶叶,平时都不舍得喝,你可是有口福了。”

“宋大人尊师重道还有孝心,尽管都已经是辑武司司承公务繁忙还不忘时常给老师送些东西,更是难得。”

“知命这孩子啊。”

苏世玉却忽然叹了口气。

“看他现今如此这般,我都有些怀疑自己当初将他举荐给王明阳做的对是不对。知命是我最看重的弟子,钦天监是个小地方,让他一直跟着我,太屈才了。如今他倒是在仕途上一帆风顺,但恐怕从此以后也就身不由已了。”

“年轻人总有自己的活法,如果当时他不愿意,黄门郎都未必会去做。”

张福兴想了想然后宽慰了两句。

“皇帝从武当还未回来,知命便已经去了江南道,咱们的这位皇帝跟首辅大人,都是厉害人物啊。”

“朝野之外难作为,我虽然有个国师的名号不假,终归只是个清贫道士,先生有句话说的好,只是身不由已的不止宋司承,天下百姓同样会身不由已,但愿人各有福吧。”

“真人菩萨心肠。”

“无能为力的丧气话而已。”

“对了先生。”

张福兴好像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

“昨夜睡前卜了一挂,看西南气象不稳混乱,卦象却是乾位上升,早上听宫里传出了消息,说是南疆跟西蜀似乎又要再起纷争,也不知道跟这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先生最擅观星象,稍后也可以留意一下。”

“若西蜀有变,那倒是应该尽早报上去。真人有心了。”

张福兴在苏府上没待太久,喝光了两壶热茶便起身告退。

苏世玉还要去观象台也不多留,只说改日得空一定要下几盘棋在走。

一整天都是干晴干晴的,到了晚上繁星当空正适合观象定位。

苏世玉再次整好衣袍,两位门内弟子退守旁边,他自己神色肃穆一步步登上了观象台。

手托青铜罗盘脚踩八卦方位,眼观星心感气,东方主星明亮升势不衰,启元政通人和世道昌盛理应如此。又想起白天张福兴说起西南一事,苏世玉便挪位转身,举头观望,西南之上的确气象混乱,但却看得见有星隐隐起势,似乎将要破空而出,紫微星天命贵格,西蜀难道有大事将要发生?

定下心神苏世玉再次细心查看,这颗起于西南的王者之星虽程上升之势,星格却不稳定难以判断。

“起符!”

苏世玉咬咬牙跟身后的弟子说了一声。

“先生?”

弟子都清楚观象乃是凭借凡人之躯窥探天机,本就不是积福积寿的行当,先生要起符观天,更是拼着折损寿元去一看玄妙。

“起符!”

苏世玉再次下令,态度极为坚决。

“是!”

两弟子不敢违背师命,只能小跑上了观星台,然后起笔沾露在八卦之上画出符阵。

苏世玉身处符阵中心驱使符阵运转,强行去看那颗星辰运格。

“破军后转!”

纵然起了符阵苏世玉仍然只是看了个模糊大概,但已然吃惊不小,就连手里的罗盘都脱手摔在了地上。

第一百零九章 得救

木三千给胖老头盯着看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做起来赶紧往后挪了两步。

“你谁啊?”

“我?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胖老头不再靠的极近往回缩了缩,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

这以抬手不要紧,看的木三千胃里又是一阵翻腾。老头也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惨白的皮肤上都生出了嫩绿的水草,看起来很让人不适应。胖老头说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木三千忍不住想起昏迷时候迷迷糊糊中的情景,想起那媚态万千的声音,想起那肤若凝脂的手臂,便觉得有些恶寒。

木三千不忍再瞧,转过头发现养山哲,红衣,洛守君,就连大长老都头向里脚冲外整齐的一字码开,跟晒咸鱼似的。而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是一条不宽的浅河,河岸两边都是茂密的松林,积雪还在,寒冷依旧。看起来他们是顺着河的上游给冲到了这里最后被老头给救了起来。

“放心,他们都没事。”

老头蹲着开始挠自己身上给寄生水草的皮肤,每挠一下都悉悉索索的掉下很多皮屑,木三千真是忍不住了。

“不过你们几个人挺有意思啊,两男两女,一块投了湖,难不成是殉情来的?不过怎么还夹带着一个老头?”

木三千白了老头一眼,谁家殉情会弄的这么惨?

“红衣?红衣?”

刚刚醒过来的时候突然有个疯疯癫癫老头子搁谁都得给吓一跳,好在说过两句话之后木三千并未察觉他有什么恶意,相反他们几个可能真是被这怪老头给救了出来。稍稍松下警惕之后木三千便去察看红衣跟养山哲情况如何,好在两人都并无大碍,只是被冰冷的水给呛到昏了过去还未醒来。

感觉有人在叫自己,红衣从昏睡中悠悠转醒,睁眼一看便发现自己正躺在木三千的胸前,顿时就红了脸,赶紧坐起来。

“公子。”

养山哲紧接着也苏醒回魂,木三千这才放了心。

“啊,公子!”

木三千松开红衣脸上轻松不少,紧接着他却揪起红衣湿透的前摆撕拉一下给扯掉一块,红衣不知道木三千要做什么,突然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着实吃了一惊。

“哦,是我唐突了是我唐突了。”

木三千心急之下都忘了提前跟红衣说一声,把布条扯下来才觉得不妥,顿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给闹了个大红脸。

来不及解释木三千轱辘一下爬起来走到还在昏迷的大长老跟前,指间运气啪啪啪几声,分别封住了大长老身上大小的几处穴道。

“先下手为强,等他醒过来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木三千封住大长老穴道还没完,阴恻恻的嘿嘿笑了几声。

“养山哲,剑拿来!”

养山哲一愣,随即明白了木三千想要做什么。

木三千接过养山哲递过来的古怪木剑,然后抬起大长老的小臂就在手腕处划了下去。

“啊!”

原本还处在昏迷中的大长老一下子就被剧痛给叫醒,都还没来得及明白发什么什么,木三千又利落的将大长老的左臂给划断了手筋。

“醒啦?咱们都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就也谁都别客气了,如果是我落在了你手里,估计会直接让您给剁了,我也想来着,但是一来我的青钢已经断成了好几截掉进了水里,二来我还得留着您,等咱们一块出去,我为什么会代替七皇子参加试练也好有个交代,您说是吧。”

木三千一边絮叨一边用从红衣身上扯下来的布条帮大长老包扎伤口,流血太多也是要死人的。

千算万算竟然没想到会在一个外来小子身上阴沟里翻了船,可惜大长老先是给封了穴道,后又被划断了手筋,空有一身的修为却使不出来,羞愤交加之下恨不能当场连木三千给挫骨扬灰方能解心头只恨!

“这么凶?我吓大的。”

大长老面目脸色极为难看,两额青筋暴起眼中充血通红,看起来极为狰狞。

醒过来的洛守君刚好看到了从头到尾的事情,她看向木三千的眼神也开始变得迷茫不知所措,无疑她对木三千的了解远远不够,仅仅从后山一路过来他就展现出了太多的性格面孔,此刻对待大长老可以说是有些残忍的处理办法让洛守君心生畏惧。

而同样看到了一切的古怪老头却一直从旁安静的观看,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我们现在身处何地?老头你因该知道吧?”

忙完了手里的事情木三千走到老头跟前开口问道。

“那是自然,这整片的山脉密林,再没有比老头我更熟悉的人了。”

老头嘿嘿一笑,露着满嘴焦黄的大牙,仿佛刚才木三千的所作所为全都没有看到一般。

“不过作为你们几个的救命恩人,我有几个问题。”

“但说无妨。”

木三千应下的很痛快,这老头看似在后山独自生活了多年,不太像是普通人,再者自己跟西蜀此前完全没什么瓜葛,也不怕他会问道关于自己身份的隐秘事情。

“你小子身体里的那个——”

见木三千答应了下来老头又是一乐,然后开口却差点让木三千惊的栽了个跟头,当即顾不得老头浑身脏臭无比赶紧一步过去捂住老头的嘴巴。

“咱们借一步说话。”

木三千也是嘿嘿一笑,然后跟老头悄声说道。

“他也跟过来,我还有个问题是问他的。”

老头一把拨开木三千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然后一指旁边的养山哲。

“我?”

养山哲一顿,不知为何看着竟然有些慌乱。

“就是你。”

老头儿点点头肯定。

“过来吧,没事。”

木三千并没有注意到养山哲的那些,他只是在快速的考虑有些事情能不能现在就让养山哲知道。片刻思索后木三千冲养山哲招了招手。

“洛守君跟养山哲身上的包裹还在,红衣想办法生火烤烤衣服,天寒地冻的再冻伤了身体。大长老丢在一边不用管,我们过去跟老前辈说几句话。”

老头说自己极为熟悉后山,那也就是说他可以帮着出去,于是木三千连称呼都改成了老前辈。

“先问你吧。”

三个人走到远处的林子里才停下,白胡子胖老头已经迫不及待。

“你身体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

“多年前因故碰上白蟒化龙,阴差阳错的化龙被阻,白蟒的气机灌进了我的身体里。”

木三千简要的说出了自己体内不寻常的气机,老头话里所指无疑正是这个。

“怪不得,怪不得。”

老头确认了答案当即喜笑颜开,高兴的像是见到了什么宝贝一样,来回搓着双手一个劲的傻乐。

“你呢?为什么你的体内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机?按常理来说就连从未修习的普通人体内也会有气海丹田,只不过气机微弱难以察觉,更没有什么大用,你怎么会丁点的气机都没有?”

“竟然是真的?”

被老头这么一问木三千回想起养山哲数次跟人对战全都是凭借身体,那时他还猜想为何养山哲不用气机。

“天生如此。”

养山哲简单的四个字就回答了老头的问题。

“有意思有意思!你俩一个被鸠占巢穴体内白蟒气机磅薄无比,一个天生无气身躯窍穴不通,有意思!”

老头说罢哈哈大笑,竟然震得林中积雪掉落飞鸟惊起!

第一百一十章 图穷

很多人都未能料想到,一个从南方边境来的将门纨绔,一个声名狼藉整个西蜀官场高层人尽皆知的二世祖,就凭着一纸奏折便在都城里搅得漫天风雨人心惶惶。

借着跟南疆资助钱粮被掉包以次充好,乃至于毒死了南疆部族族长重新引起争戈的由头,蜀皇震怒之下下令彻查户部,税收钱粮,物资银饷,但凡牵扯到以上皆要翻找出来往年至今的流水账目,这事儿就像是掀开了一角,盖在下面的腐烂肮脏露出来才真是叫人触目惊心。

是夜,王将带着在户部查对之后写好的折子马不停蹄的赶去了太子那边。案卷账目堆积如山,仅仅是从明面上的银钱税粮收入记录,支付调用条目,府库现存这三项便有户部尚书主持,侍郎两人,分管度支,金部,仓部,户部各两人,巡官四人,各主事十人,加上外借书吏十人,共计三十五人在户部衙门熬了两天两夜才整理出来一份大概。交给王将过目之后连他自己都给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老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账面上的西蜀可绝不止是有一些虫蚁那般简单啊。

都城近在眼皮子底下还算说得过去,地方上官员如此看来确实太过纵容了一些,拉拢人心到了这个份上,自己跟范澈作为太子东宫幕僚实在有失职责。

西蜀大体上沿袭了旧唐的体制,军规律法自然不用去说,户部一应事宜大小官职的设立都还是旧唐那会儿的模样。西蜀开国之后养民生轻赋税,依照旧唐例按着横一步竖二百四十步为一亩推行均田制,其后的户籍制度也是在为了后面的税务做铺垫。

旧唐中期以后便将田税以货币代替了实物,分夏秋两季征收,西蜀立国之后改为一岁一征,每岁进账,三年造籍。收盐铁酒茶为国有专营,在此之上开收专营税负。西蜀偏安一隅境内水利优良,连年风调雨顺很快恢复民生。初不论国营工业还是私人手工业都有极为显著的发展,规模初成之后再加工商等税负。

至今到了现任皇帝,西蜀的几大财政来源便是由田赋,专卖赋税,关税,以及工商杂税这几大部分组成。

地方税收去向也极为清楚。税收分作三块,一块留给地方自用,一少部分交给地方王侯调度,剩余全部送到京都。蜀地东皇姓氏不行分封之事,皇族姻亲全都在京都,由京都库夫统一按着等级拨给钱粮,地方能够的上级别可以自用税收的,也就护国公之类,、蜀地已经多年无战事,异姓王侯更没有世袭罔替的说法,所以整个西蜀可以同时掌控地方财政大全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进入京都的钱粮有两个去处,一是左藏库,归太府寺管辖,太府寺定期将出入之数汇总报于户部尚书,然后有刑部中的比部进行审核。左藏库即国库,军队,地方赈灾等事宜皆是从国库调度。二是大盈库,即皇帝私库,除去田赋专营赋税之外的工商杂税都归入到大盈库,用以皇族开支。

太府寺那边账目混乱不堪,地方隐匿户口蛮税严重,但这些事情多是发生在朝廷命官跟地方豪绅的身上。没有上面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又如何能够如此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地方假账频出,户部自然就两眼一抹黑,这么多年颜尚能够坐稳户部尚书的位置真是难为他了。

王将拿着折子仔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细细的挑选出那些跟自己牵连不大,或者牵连不深的名字,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总得有人背锅,但这个人绝对不能跟太子有直接的关系。呈给皇帝的折子上面怎么写终究还是自己说了算,只不过这一次,东宫的损失确实太大了,大到用断腕求生来形容都不为过。

“快点!耽误了事情看你们的脑袋还能不能顶的住!”

高咸这一手使的突然,不过他奏折告上去顶多就是查办负责跟南疆对换物资的有关人员,尽管他是护国公的儿子但也只能在他家的一亩三分地上作威作福,西蜀大了去了,说到底还是姓东皇的说了算。等到太子继承大统估摸着第一个就要拿高家开刀立威。

“怎么停下了?这就到了?”

四人抬的骄子一路赶路脚步匆忙,不知出去多远后忽然硬生生的停了下来,王将心烦意乱便掀开小帘歪着脑袋探出去问。

“回大人,有人挡住了去路。”

下人弯腰过去回禀。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当街拦轿,知不知道本大人是谁?”

王将正在急躁的气头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给他拦住去路更让他怒火中烧,当即就掀开门帘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王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离着轿子不到一丈的地方,一面色略显苍白还似乎有些驼背的青年男子稳坐在马背上,旁边是清一色的佩刀护卫。

“七殿下?”

王将看清了来人面目忽如遭受雷击,险些一个踉跄绊倒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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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皇朔让东皇有敌跟范斯黎二人留在后山,然后自己跟东皇枯声即刻折返回了京都。

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却得知太子去了郊外小庙,两人也顾不得歇息换了马匹又直奔城郊。

太子近卫都认得东皇朔跟东皇枯声两位皇子,见两人急匆匆赶来便在前引路,太子此刻正在庙后的观景亭。

“太子是出来跟人约见的?王大人还是范大人?”

近卫在前带路,往日里见了跟两位皇子还能说的上几句话,看他俩着急忙慌的赶过来也不知道所为何事,就多嘴说了一句。

“都不是,两位大人最近两日忙的连眼都合不上,恐怕一时半会儿顾不上来太子爷这边。”

“是近日京都里出了什么事么?”

东皇朔觉得近卫所言极为反常,王将跟范澈平日跟太子走的亲近是都城里几乎人尽皆知的事情,就连父皇都默许此事,之前还特意交代过要太子跟两位大人多多学习请教。如果没发生什么事情两人怎么会多日不见?

“这个——”

被问起来近卫有些迟疑,虽说是常在太子身边但终究只是个下人,妄议朝政可是重罪。

“直说无妨,免你罪责。”

东皇朔似乎看出了近卫心里的顾忌。

“是,殿下。”

近卫得到了东皇朔的许可,便将这几日发生的大小事情都给说可一遍。尽管这些事情大都也是从别人嘴里听说,只有个大概模样缺少详尽的细节,但东皇朔听着依旧是心惊肉跳。

“殿下,到了。”

在寺外下了马几乎是一路小跑,快到了观景亭近卫则停身退下。

“太子殿下!”

东皇朔踩上台阶,却看清隔了石桌坐在太子对面那人。

“七哥!”

东皇朔不禁脱口而出!

“九弟也来了,后山试练可曾学到些东西了?”

东皇太一端坐在石凳之上面带笑意,身后白供奉白铭仕眯着眼睛也看向这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原来宁逍遥

木三千跟养山哲两人相对无言,木三千还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思是说:这老头精神不会有问题吧?

奇的是养山哲居然读懂了一样,满脸茫然的摇摇头作为回应。

“既然咱们能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碰上就说明有此缘分,小哥俩是不是给困在这儿了?我倒是可以帮你们出去。”

胖老头儿眯眯小眼转了那么几圈,然后用手捏着打结的胡子笑着开口说道。

“老头你谁啊,是不是你救得我们都难说,怎么就信你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这茬说过去老头看样子只是对他们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机体质感兴趣,并没有看出来什么恶意,不过木三千依旧没敢放松警惕。他既然能轻易看穿自己身体里深藏的白蟒气机,就足以说明此人修为极高,甚至可能跟师傅张铭钧都不相上下。说不准老头就是哪个不出世的神仙高人,指不定跟剑宗还有什么关系,要是这样自己两剑废了大长老一身的修为,等他俩说上话连上了线还不得即刻就弄死自己?

“老夫可不是什么歹人!不过是多年不见生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的确寂寞的厉害,好容易碰上了两位小哥,就想有个人说说话解解闷。”

胖老头笑的一脸真诚,木三千反倒越发的不放心。

“应该没关系,让他带咱们先出去再说。”

老头并无歹心,养山哲十分肯定这一点,只不过就想找个人说说话解闷这种蹩脚的借口听听就算了。

“知道了。”

木三千点点头,然后抬起手刀做了个杀的动作给老头看。

“敢耍花样小爷就一刀宰了你,管你是不是救了我的命。刚才那个素衣老头你也看见了?惹我就是那样的下场。”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们之间的恩怨老夫一概不问。”

胖老头乐呵呵的走过来,木三千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猥琐两个字怎么都挥之不去。

三个人从林子里出来红衣已经生起了火堆,还用几根树枝架起来将包裹里的湿衣服搭在上面烘烤。

“烤干了衣服休息会再走吧。”

木三千跟养山哲说了句之后就拿着大长老的软剑到河边看看有没有鱼虾可以捕一些,天晓得上次吃东西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早就饥肠辘辘口舌发干了。

忍着冰冷刺骨的河水木三千挽起裤腿趟进去,仔细看了两眼还真有河鱼在水下欢游,总算不用继续饿肚子。

木三千还在武当的时候也常常会叫上吕子皎一块在金顶后的水潭里抓鱼来烤着吃,起初吕子皎怎么都不愿动手,还劝诫木三千不可杀生不可杀生。后来给木三千好说歹说才吃了丁点,自那以后就没听他说不可杀生了,不吃鱼了。再后来吕子皎烤鱼的手艺变得比木三千还要好,只不过他每次吃的仍然极少极少。站定在河水里木三千以剑当枪,握在手里紧盯着水中的游鱼,同时心思已经不知道飘去了哪里,除了大师兄之外其他几位师兄也都贪嘴回来分食木三千跟吕子皎的烤鱼,现在下了武当独自在外,恐怕也没甚机会再烤鱼给师兄们尝鲜了。

“我的妈呀,这他祖宗的是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死老夫!”

胖老头看见木三千在水里抓鱼便过来看热闹,到了水边却给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吓了一跳,旋即又反应过来自己说的人不人鬼不鬼正是自己,于是讪讪一笑就赶紧用手鞠了一捧水洗脸洗头发。

风雪已停晴空万里,生起的篝火燃起了袅袅青烟飘摇而上,养山哲削好几根木棍穿上木三千在河里抓的鱼放到火上烧烤,很快表面的鱼肉便烤成了金黄,继而发红,最后都渗出了油光光的东西覆在面上,烤熟的鱼肉散发着特有的清香,就连红衣都忍不住咽口水。

许是还有两个姑娘在场的缘故,胖老头在河里边洗干净之后还问木三千讨要来了软剑,躲在一旁仔细的削了指甲,理了头发跟杂乱茂盛的胡须。等到他收拾利落了坐过去吃东西,看起来倒是顺眼了很多。

“前辈您救了我们几个,我们都还没请教您的尊姓大名是?”

洛守君对胖老头倒是没什么恶感,知道是他救下了他们几人的性命反而对胖老头极为尊敬起来。

“看看人家姑娘多懂礼数,小子你可要跟这着多学学。”

洛守君的一声前辈让胖老头极为受用,笑起来两腮的肉都要给挤到了耳朵下面。

“切。”

木三千没好气的白了洛守君一眼,一路上三番五次救你的可不是别人,也没见你说声感谢,跟一个糟老头子倒客气起来了。

“老夫的名头可大了去了,说出来啊,就怕吓着你们这些晚辈后生。”

胖老头也不在意抓着烤鱼仍然笑呵呵的。

“哦,那晚辈可就要请教了,敢问前辈您尊姓大名啊?”

这年头吹牛的人可比吃牛的人还多,木三千觉得老头不过是倚老卖老,就故意拿着腔调问道。

“老夫姓宁,至于名字嘛,不说也罢。你们高兴管我叫声宁前辈,不乐意叫我老宁也行。”

兜了一圈胖老头还是没说他叫什么,直说自己姓宁。

“宁前辈,我们被那边那个坏人一路追杀,后来给困到了一片冰面之上,四周全是高耸入云光秃秃的绝壁,那个没礼貌的野小子还算有几分本事,不知道怎么就打碎了冰面,我们几个人都掉了进去。前辈您是怎么将我们救出来的?我们又怎么会在一条河边?”

洛守君问的事情也是他们几人心里都有的疑惑,木三千同样想知道自己掉下冰层之后发生了什么,就自动忽略掉了洛守君管自己叫野小子。

“这可说来话长了。”

宁老头咽下一口鲜美烤鱼,清了下嗓子后说道。

“剑宗后面这连绵千里的山脉密林可以称得是神奇造化,跟外面俨然是两方世界,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是从飞崖空谷下,顺着山洞进到了那片冰封的水面之上。”

“正是如此,我们四个给剑宗的长老劫杀,在绳桥上坠落才会如此。”

洛守君点点头,宁前辈所言一字不差。

“原来那个给断了手筋之人是剑宗的长老?”

宁老头一挑眉毛看了两眼被绑在一旁紧闭双眼没有动静的大长老。

“是,他是剑宗之人,跟我们的恩怨也是说来话长,前辈要是有兴趣我以后慢慢告诉你。”

眼看洛守君一句话就要把宁老头给拐带跑到了别的事上,木三千拿着吃完鱼的木棍在洛守君身前敲了敲同时跟宁老头说道。

“剑宗走的是取巧图快的歪路子不值一提,你们的私人恩怨我也没啥兴趣。”

宁老头很快一条鱼吃完看似意犹未尽的吧唧着嘴,连牙缝里的鱼肉都得挑出来吃了。

“冰封的水面之下有条暗河连着这边,你小子打碎了厚厚的冰层,巧的是我正好就给冻在冰层里,醒过来察觉到了你身上,嗯,察觉到你小子天资不错,气机尤其过人,就生出了惜才之心便出手把你们几个救了出来。”

木三千似乎不愿意把自己体内藏有白蟒气机的事情让过多的人知道,宁老头差点给说漏了嘴,注意到自己险些泄露就换了个说法含糊过去。

“您是说您一直被冻在厚厚的冰层之中?”

宁老头的说法也太过于耸人听闻,听在几个人的耳朵里好似天方夜谭一般。

“以前倒是听师傅讲过什么龟吸之法,可以将人的呼吸气机循环降到极限,但人给冻在冰层里,这说法也未免太夸张了。”

“你们让老夫讲的,信不信自然在你们。”

宁老头吃饱喝足手里木棍往篝火里一扔就到旁边找了棵树依着闭目休息,一副无所谓的潇洒样子。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都无妨,只要能带着咱们出去就好。”

这时天色已经渐晚,折腾了许久都已经觉得困乏,特别是洛守君都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当下也顾不得地上是否干净,靠着养山哲拢来的柴堆就昏沉的睡去。

木三千就坐在她旁边,从红衣手里接过来一件衣物顺手给她披上。

“等出去了我会带着你去见东皇太一,杀他估计你是杀不掉了,但是跟他讲讲条件应该还是可以。总不能什么好事儿都让他占着。”

洛守君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木三千说话,口中呓语两声便没了动静。

“红衣你也睡会吧,我跟养山哲轮流值夜。”

“是公子。”

红衣应了声点点头,然后过去靠在洛守君旁边闭目休息。

“前辈。”

两人都睡下后养山哲去了大长老那边看着,木三千就鬼鬼祟祟的摸到宁老头跟前。

“有事?”

宁老头知道是木三千过来,看得出来这小子精明的很,谁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是小子信不过前辈,就凭您可以看得出来我身体里的白蟒气机,您都得是排的上号的宗师高人,不过我心里实在没底,您能不能跟我透漏一下,前辈的名字是?”

木三千凑过去轻声细语,态度比六月天变得还厉害。

“这样啊。”

宁老头若有所思,似乎觉得木三千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老夫大号宁逍遥。”

真——真的假的?宁逍遥这仨字儿,天下人可能记得以前的江湖上有个凭剑问鼎的剑仙,时间过得久了江湖上就只剩下了宁剑仙的传说,既然是传说嘛,就有真有假咯,所以宁逍遥这三个字对天下很多人来说都如同镜中月水里花那般不怎么真实。

可对木三千他们武当弟子来说却完全是另一回事。那个负剑高傲的男人可是一剑就削掉了武当的小半个山头啊!

眼前这个连吃烤鱼都得咂摸手指头的胖老头,他说自己是宁逍遥?

“您老不是谁重名了吧。”

木三千将信将疑呵呵一笑。

第一百零二章 两处闲愁

“九弟也过来坐吧,总之没有什么外人,说些知心的话也不用担心给谁听了去向父皇启告密。”

东皇太一招招手让东皇朔也过去坐下。

“是七哥。”

东皇朔再三确认坐在太子对面的那人正是东皇太一无疑,直到坐上了太子旁边的石凳仍然看的惊魂未定。

“咱俩算是前后脚,我也刚刚过来没多会儿,正好算是主心骨都来齐了,如此刚好,很多想说的话也就省去再说第二遍。”

太子原本计划借着试练直接除掉东皇太一,之后随便找个借口在父皇跟前搪塞,到时候就算父皇生气也为时已晚,多留他一日都会夜长梦多,这么多年的你来我往勾心斗角让双方都已经疲于应付。

但整个太子党都想不到的是素有武痴名号的东皇朔竟然找人代替自己放弃了试练,并且将计就计开始了一系列的动作,皆是以雷霆之势倾全力压上,事已至此太子已经毫不怀疑,护国公确实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可惜的是他并没有站在自己的这边。

可他还是太子,并不会因为现在的失势就丢掉了应有的风度跟气态。

“七弟你这些年确实变了很多,如果不是你活生生的就坐在我对面,我都会怀疑那些事情真的是出自你之手。”

太子身后王将阖手站立低头不语,东皇一族以武立国,就连对武道剑道最嗤之以鼻的太子殿下也是童子功傍身,东皇太一则更加了得,年幼之时就被冠上了西蜀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之名。东皇太一稳坐亭中,强势的威严竟将王将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诚如太子所言,东皇太一十年以来确乎变了太多,年少的他孤傲冷漠,像是一柄锋利的兵刃,任谁靠近都会毫不留情的被划伤,而现在,他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头雄狮,不怒自威,稳如泰山。

“人总是会变的,不止是我,就连那个倔强的少年——对了,九弟应该跟他碰过面,还没来得及告诉三哥,代替我参加试练的,就是启元的传令使木三千小木大人。”

在东皇太一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神色,不过跟以往的冷若冰霜不同,现在的他是平静,海面一样的平静,但谁都知道平静之下隐藏着怎样可怕恐怖的力量。

“连启元也——”

东皇太一话音刚落太子就看向刚刚急匆匆赶来的东皇朔,东皇朔也在试练弟子之列,算日子这会儿应该还在剑宗后山之中,他着急赶来肯定也是有情况汇报。

东皇朔轻轻点头,算是证实了东皇太一的说法。

直到此刻太子镇定如常的脸色才突然有了变化,瞬间失神之后立刻又恢复了平常的儒雅沉静。

“如你所见。”

东皇太一韬光养晦近十年,时时刻刻的经营都无不是为了今天,而现在他可以说已经占尽优势掌控时局,所以他不着急,一点都不着急,底牌越多就越要慢慢的亮出来。

“我们,我们最大的错误就是一直都低估了你的野心,也低估了你的实力。看你还总以为你是小时候那个没人疼没人爱的老七,可以任人欺侮任人摆弄。你小时候的个性给了你太多的伪装,我们,他们都没有能看破。”

太子长长的叹了口气,不知道在做何感想。

“所以你是在报复么?”

“报复什么?”

东皇太一抬了抬眉毛。

“报复你的出身低贱,生母只是个卑微的奴婢,报复深宫大院内的人心不古,你的生母早逝,还报复我们这些皇族子孙,从未把你当成是兄弟看待,让你从小就受尽排挤欺负,报复父皇只是把你当成一柄刀刃,用时锋光毕露,不用便冷落一旁。”

太子表面可以做足了功夫,但对东皇太一他心里只有痛恨,一个低贱庶子有什么资格跟自己抢?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尽斩自己手脚,还握着能扳倒自己的诸多把柄。于是他的话越来越狠毒,他也只能用狠毒的语言来发泄自己心里的怒火。

“也许吧。”

太子说的话尽管听着刺耳,但却也都是不可争辩的事实,东皇太一也不想再去多说那些老旧的陈年往事,他轻轻的回了一句,不置可否,然后转头看着亭子外远处尽显荒凉的风景。

“十年前我受宫内委托去过一趟敦煌,时间久远也许三哥早就不记得。从敦煌回来一路到京都那是我第一次好好的看清这个国家。”

其实道理讲起来很简单,说个俗气点的例子就好比是大户人家的老爷似乎总有纳不完的小妾,在外面遇上了或是貌美如花或是风姿绰约或是甜美可人的小娘子,都会觉得新鲜,第一次的感觉总是最为强烈让人记忆深刻,娶回家之后日日相对夜夜颠鸾倒凤,再好的东西看得久了也会觉得稀松平常激情不再,于是乎等再看见新鲜的小娘子还是会按捺不住心里的渴望。

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人,已经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到处都会有不公平,到处都会有让人看着恶心的事情,可那又怎样,都已经从蝼蚁般的人堆里爬了出来,总不能一个回头再掉进去。看的多了也就那样,每年每天,饥寒交迫困死之人,蒙受冤屈枉死之人,遭受欺凌压迫致死之人,管问不过来的。

但东皇太一不一样,他生于宫中长在剑宗,除了自己遭受的苦难没见过别人的不堪。从敦煌回来他却亲眼看到那些可怜悲惨的人,一个又一个。

从背井离乡做买卖受尽官兵刁难盘剥的生意人,整日遭受乡痞恶霸欺凌的老实人,给强行占了土地夺取妻女的种田人,再到性情忠厚耿直却被陷害蒙受不白之冤的小官小吏,一个个一张张一件件,每一回都在深深的刺痛东皇太一敏感的神经跟心情。因为小时候受到的不公,他似乎更能体会到那些人的无助跟绝望,是那些感同身受的痛苦和同情让东皇太一变成了今天的自己。

亭外风声渐起,亭内东皇太一不急不缓,将自己记在心底的那些故事娓娓道来,声音冰冷而苍远,像是在生硬的读写在书上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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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催了多少遍才送来,你们是怎么做事的?皇上龙体金贵,要是你们给耽搁了皇上用膳,看我回头怎么处罚你们!”

寝殿外蜀皇的贴身太监总管童掼接过小太监送来的药膳憋了一肚子火气。皇上今日因为朝政大动肝火已经两天都没有睡好觉,更是一直守在勤德殿细细批阅近日的奏折,期间不断的传唤大臣听取调查进度,光是喝茶的杯子就摔了好几个,当场下诏革职查办官员十数人。

好容易劝着回了寝殿休息,嘴里也在一直念叨,听着几乎把朝中的大臣都给骂了个遍。

等稍稍平复了心情皇帝就坐在软榻上用手扶额微闭着双目重重的喘气。童掼一看便知道准是皇帝的头疼病又犯了,当下就叫人去请来了太医。太医诊断过后说是肝火旺盛心情焦躁所致,无需用药但应该注意休息,放松心情万万不能生气。

扯他娘的蛋!他们就是看孤平日里太好说话,才敢以下欺上无法无天!

太医的几句话却又惹到了皇帝的急躁处,几句话就把太医给骂了出去。童掼一边宽慰皇帝一边送走了太医,然后让人通知御膳房准备降火清燥的汤食给送来。

等药膳做好送过来时间过的稍稍久了一些,童掼也恼火下人实在没有眼色,做起事情来没一个让人顺心顺意。

温热合口的莲子羹刚端进来,小太监便过来报说荆益经略使诸葛瑾求见。

皇帝连着几天都没好好休息,童掼作势就要让小太监把诸葛瑾给挡回去,皇帝一听是诸葛瑾求见就摆手让他进来。

“诸葛大人。”

童掼出了门去宣在外等候的诸葛瑾。

“童公公。”

童掼身为皇帝身边太监总管,就连皇后皇子见了都得亲切的叫一声童公公,更何况他们那些外朝臣子。

“皇上因为前几天的事情可是连着几天都没休息顺当,这会儿老毛病又犯了正头疼呢,大人您也公务在身老奴不敢给耽搁了,不过大人别怨老奴多嘴,您呢就长话短说,让圣上能多睡会,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公公体贴入微,您放心好了,我来找皇上说的是件好事,等我禀报玩保证圣上能睡个好觉。”

童掼放心不下还叮嘱了两句,听诸葛瑾说是个好消息就赶忙把诸葛瑾带进了寝殿里。

诸葛瑾果然所言非虚,等他粗略说完事情大概又给皇帝递上了折子,皇帝原本紧锁的眉头竟然逐渐舒展开来,到了后面居然哈哈的笑出了声。

“诸葛卿家的这份折子实在让孤心里宽慰不少啊。”

皇上阖好折子放在一边,这会儿已经是龙颜大悦,右手拍着右膝连着说了几个好字。

“哎呀瞧瞧孤,只顾着看折子,童掼,赶紧给诸葛卿家搬椅子来。”

“诺。”

童掼应声退下去给诸葛瑾般椅子过来。

“都说福祸相依,此次因为跟南疆对换物资牵扯出来的税册造假户籍虚报漕运走私,凡此种种着实让孤心惊震怒。好在这官场不正之风发现及时,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让孤没想到的是,查清了账目往来税收实情,剑州,绵州,当州,靖州等地近年税收连番增长,特别是工商税收更是显著,按这种情形来看,老七的商权策并非像太子王将等人所说的劳民伤财全无用处。”

“回皇上,合隆渝三洲乃是臣下亲力监督,从实际情况上看,七殿下的商权策确实恢复了生产,促进了工商往来。地方财政支出倾向于公共设施,如基础道路,治安维护,让耕者有田,商者安心,降低统一了过关收税,外地商品流通没了阻碍,诸多举措都是开明之治。像剑州,绵州,当州,这些,臣下只是巡查,并未见政令的执行是否得当,况且,有些地方官员实在是不怎么好说话的。”

“嗯,孤明白。”

皇帝点点头表示理解。自从立梁明为储君太子,便放任了他的作为,总想着今后他都是要跟自己一样,所以早些接触朝中事务皇帝并不反对,只不过近些年太子的心思似乎只是放到了拉拢人心这些不成气候的末流事上,着实让人叹其不争。

剑州,绵州,那几个地方的一把手可都算是太子的亲信。

想到这里皇帝舒展开的眉头似乎又要皱成了一团。

说完事情诸葛瑾便起身请辞。

等诸葛瑾走之后童掼便扶着皇帝去休息。

“童掼,你跟在孤身边有多少年了?”

皇帝扶着童掼的小臂忽然问起。

“回陛下,自打陛下还未登基那会老奴就跟在身边伺候,到今儿算算也有三十来年了。”

“三十多年啊,咱们都老咯。”

“陛下龙体正盛,一点都不输年轻人。”

童掼抿着嘴毕恭毕敬的回答。

“你啊,就会说好话听讨孤欢心。”

皇帝笑骂了一句。

“你来说说,你觉得太子怎么样?”

“太子?很好啊。”

“又糊弄孤?”

皇帝忽然停下,故作生气状。

“确实好啊。”

童掼跟皇帝,一仆一主相伴数十年,早就深知彼此的脾气性格,知道皇帝是故意在吓自己,童掼就顺势讨饶。

“太子气度儒雅非凡,又受教于太傅专心政务学问,听下人们说经常看书熬到深夜,极为的勤奋,待人呢也很谦和,应该是位好主子。”

“嗯,梁明是挺勤奋的。就怕有时候操心过了头。”

皇帝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转过头来。

“太一呢?你觉得七皇子如何?”

第一百零三章 奸计未成

胖老头说自己名字叫做宁逍遥,木三千却很难把眼前这个略显猥琐的胖老头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很久的宁剑仙联系起来。自己的亲师傅张铭钧应该算的上江湖高手了吧,尽管师傅有时候也会没个正经,但怎么看都还是仙风道骨气态出尘的高手模样。

说宁老头是顶尖顶尖的高手,看着就差了点意思。

木三千将信将疑没再多问,反正出后山一路上有的是机会试探,宁老头到底有几斤几两找机会一试便知。

休息整夜第二天还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后半夜养山哲跟木三千轮换,总算是睡了个踏实觉,早上起来顿觉身体疲乏一扫而空,就连受伤的洛守君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

进山之时木三千扮作东皇太一四人一组,进山之前东皇太一让东皇旧林把木三千请过去,开门见山的说了这事儿,木三千知道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然后便问了两个问题,一是若代替他进山试练,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东皇太一现如今不比以前,盯着他看的人数都数不过来,早宴上封于修也说了,东皇太一之所以能破格参加试练,是因为东宫太子等人的极力举荐,既然太子跟东皇太一早就势如水火,主动将东皇太一推进后山能有什么好事才怪。

说的难听一点,东皇太一这是让木三千去替自己送死冒险,如果能活着回来当然什么都好说,但万一有个什么不测呢?

东皇太一点头说有,而且很肯定的说有。

木三千思量了片刻,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要是侥幸活着回来,我有啥好处?

只要是在能力范围内的东西,条件随便木三千提,这是东皇太一开出的诱人价码。

太子果然包藏祸心,就连剑宗大长老都参与其中,几番折腾之下木三千暴露了身份,不过却福大命大,保住性命活了下来不说,而且还把大长老给生擒活捉,就是不知道东皇太一愿意开什么价码来换。

一组四人韦功德趁机逃命跑掉,这自然不能去怪他,木三千毕竟不是真的东皇太一可以让他心甘情愿的跟着卖命。走了一个,却来了两个,木三千看看走在前面带路的宁老头,又瞧瞧交给养山哲看管的大长老,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滑稽可笑。

自己的青钢剑在跟大长老拼命的时候断成了好几截,掉进水里也不知道给冲去了哪儿,刚好大长老的软剑还没丢,木三千就直接拿来捕鱼砍柴,不过这软剑剑身纤薄柔软,用起来怎么都不觉得顺手。然而这软剑在大长老的手里可就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刚柔并济威势逼人,剑宗在江湖上能排进两宗之列倒也并不是浪得虚名。

“大长老我知道您现在肯定心里憋屈,恨不能将我挫骨扬灰也解不了你心里的气。说是侥幸也好,运气也好,咱们现在的处境已经格外分明不是,您啊,就看开些,别苦着脸跟瘟神一样。”

木三千捏着软剑转了个心眼,就笑嘻嘻的跑过去凑到大长老身旁。

养山哲背着奇怪木剑,对木三千视若无睹,倒是洛守君转身看了两眼,木三千嬉皮笑脸阴损损的模样实在让人反胃,之前积攒了再多的好感也经不起如此冲刷,心里暗自骂了一句“贱骨头小人!”就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成王败寇,老夫如今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还过来奚落老夫?”

大长老心里是极为的恼怒,但奈何手筋被断穴道被封,完全成了任人宰割的案上鱼肉,既然如此,他索性放任自然,嘴上逞能这种事情大长老是不屑去做的。

“大长老言重了。说到底咱们俩可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我又何必跟大长老过不去,您的目标是东皇太一也不是我,况且您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不过因为我恰好扮成了东皇太一的样子才引得误会,您说对不对?”

“省省吧小子,任你巧舌如簧说破了大天,老夫不该说的话也是一句都不会说。”

“嘿嘿,那是自然,虽然我替东皇太一参加了试练,并不代表我就愿意一脚踩进西蜀党争的泥潭,我还怕啥好处没有惹得自己一身骚呢。”

木三千说着捏起软剑抖动手腕耍了个利落漂亮的剑花,然后刻意表现出极为得意的样子。

“小子只是觉得可惜,本来东皇太一求我替他来参加试练,我一寻思都说剑宗后山有剑道遗迹无数,随便参详一二都能境界大涨,就连剑宗的内功剑法都有大半出自于此,没想到一路过来啥都没见着不说,跟大长老交手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着实可惜。”

说完之后木三千哀叹了两声,看那架势倒真像是满怀期待而来却守望头顶而回的可惜模样。

“你小子懂什么?我剑宗功法高深奥妙,又岂是你这等蠢人能明白的!”

大长老修习一生,自以为在剑道一途已经走了很远,剑宗功法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练的越久越觉得它奇妙无比,被自己如此珍视看重的东西,怎么能让一个就会两下三脚猫功夫的毛头小子随意点评质疑?

“恕我直言,本公子从小到大练的剑术,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大路货,横砍竖撩左劈右刺,就连不会功夫的种田老农都看得明白,可就是这样,您口中的玄妙剑招还是没能杀了我,可见剑宗功法也并不多厉害。当然也有可能是您练的不到家,水平有些稀松也说不准。”

“一派胡言!”

木三千的话可是正中了大长老的痛处,几句下来便憋得大长老面红耳赤呲牙裂目。

“黄口小儿休要胡说!我剑宗立派百余年,宗内无上剑法纵横江湖无人能敌!岂容你来轻易诽谤!”

大长老气怒至极,就算给绑住了双手也作势要扑过来。结果给养山哲一拉绳子就拽了回去。

宁老头走在最前离得稍远,但仍然一句不落的将两人对话都给听进了耳朵眼里,大长老给撩拨的怒气冲天,宁老头却意味深长的兀自笑了两声,这小子,花花肠子可真不少。

“你再怎么说厉害,事实如此,反正我是没看出来有啥精妙。”

木三千挥了两下软剑,这都是他十年如一日的练习几乎融进了骨子里的动作,然后收回了软剑便要离开。

“有眼无珠!我剑宗修剑乃是气剑双修,以剑御气——”

大长老几乎是脱口而出,可话刚出口便察觉到自己险些上了这小子的道儿,他是故意激怒自己,想从自己嘴里套出剑宗功法核心的话。意识到自己差点上了当大长老当即停了下来冷哼一声之后便闭口不言。

奸计给识破并未得逞,不过逗弄大长老倒是极为有趣。洛守君幸灾乐祸的说木三千真是小人行径,比起东皇太一之流也好不了多少。

木三千干笑两声有些尴尬。

“剑宗那等末流剑术也值得一提?说出去可是要让人笑掉大牙。木小子你也是,铺就好的宽阔大路不好好走,还想去学旁门左道,要是给教你剑术的人知道了,非得气的打断你的腿不行。”

宁老头走在前面忽然说了一句。

第一百零四章 说剑看剑

宁老头开口说起了剑术剑道,木三千呵呵一乐,这可不就是个机会?当下便顺着杆子往上爬,紧走了几步凑到宁老头跟前。

“宁前辈对用剑也有研究见解?”

“要说用剑那我是用剑的祖宗。”

宁老头抬起看着油腻腻的手捋着下巴上的胡子说了一句在木三千看来大言不惭的话。

木三千听了暗自咋舌,心想姑且就当你是传闻中的逍遥剑仙。

给戏弄了一番郁气未消的大长老不去理会木三千,谁知道就连那个来路不明的胖老头都好大的口气,还说什么他是用剑的祖宗?就看那副笨拙臃肿的模样估计连剑都提不起来。这年头不知天高地厚的妄人也太多了点,木小子最好莫让自己抓住机会,否者一定将你的脑袋看下来当尿壶,不敬剑道的无名胖老头也一给并斩杀,省的黄泉路上一个人寂寞。

宁老头跟木三千可没有注意到大长老的阴晴不定。

“那您给咱说说,剑宗如何是个旁门左道的末流?”

“给你说?老夫我懒得费那个功夫,你又不是我徒弟。”

木三千还真希望宁老头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没想到宁老头却一翻白眼直接回绝。

原来木三千也有吃瘪的时候,看见这一幕的洛守君给逗得哈哈大笑,就连红衣也觉得难得看见公子落了下风,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算我自讨没趣,本就不该指望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能有多大本事。”

“小子你别想用言语激我,连那个给你捆起来的都没有上当,更何况是老夫?”

“我犯得上对你用激将法?小人之心!”

木三千在宁老头那里没占到丝毫便宜反而有些灰头土脸,就只能作罢不再继续多问。

“没想到你会笑啊,一直以为你是个冰山美人来的。”

回过身却正好看见红衣勾着嘴角面若桃花,可比一直板着脸跟冰山一样好看多了,给木三千一说红衣又立刻收敛了笑容,不过两腮绯红整个一副小女儿的娇羞模样,这跟只会躲在暗处杀人取命的冷血暗卫差别可是大了去了。

宁老头说自己在后山久居多年如此看来果真所言非虚,他在前带路逢山过山遇水过水,疾行两天之后居然就能远远看见他们坠落而下的断崖空谷,隔了极远看过去沿着山势龙形虎踞几乎快要顶到天空的断崖半腰都是隐在厚厚的云雾之中,像极了兀自从天垂下的鬼斧神工。

“你们就是从那儿掉下去的?”

宁老头瞧见木三千看着那出断崖出神,就问了一句。

“确实如此。那边的断崖上原本有座绳桥可供往来,只不过跟那个剑宗老头打架的时候给弄断了。断崖两边相拒何止数丈,再好的轻功飞不过一般也得耗掉气机力气摔进空谷,咱们回去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么?”

“当然不是,送你们出山老夫闭着眼都可以。只不过听你前几天抱怨,说是来了后山莫说什么剑道遗迹,连个鸟毛都没看到,老夫心好做做善事,带你过来开开眼。”

“开什么眼?开天眼?”

宁老头带几人涉水过河沿岸溯流而上,而后折进密林绕道过了两座山包,最后到了断崖的起势之地,山脉起伏置身其中宛若迷宫一样难辨左右,转过了一道光秃秃的山棱后就到了宁老头口中可以大开眼界的地方。

一片山包连绵起伏相接不断之中,唯独几人眼前的这座,弧线滑落中途戛然而止,山体的一侧生生缺了一块,留出了一个光滑平整的断面,走近过去抬头上扬,笔直的山体顺延而上放佛要全部倾塌过来一般,看着着实让人心生敬叹。

石壁之上由南到北,一道手臂粗细深不知几许的裂痕将其分割成了上下两部分,裂痕的下方,从一个不起眼的孔洞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流淌下来一直到了几人脚下,凝固之后形成了一道扎眼的暗红色痕迹。

这可不是什么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木三千仔细的盯着那道裂痕还有裂痕之下的孔洞,越看便越发的惊叹,后山之中果然有剑道遗迹,那横亘南北的石壁裂痕分明就是剑痕!而且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从空洞中流淌而下的暗红色,应该是一柄插进石壁的利剑,经年的风吹日晒雨淋之后生锈腐烂形成。

“真有人可以一剑如斯?!”

“这石壁,也是人为劈砍出来的。”

养山哲抬手抚摸在坚硬的石壁上,慢悠悠的开口说道。

“嗯,有人要比木小子识货。”

宁老头似乎早就猜到养山哲能看得出来什么,很是欣慰的点着头说道。

“一剑开山啊,真的有人能做到么?”

洛守君几乎快要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亲眼看到木三千跟大长老交手便已经觉得极为骇人,中土的江湖果然如同族里的传闻那样奇人辈出惊艳不已。

“自然是可以的。”

木三千同样觉得不可思议,但武当那座硬生生给削去小半个山头的天池峰就摆在那里,让人忍不住神往那一剑的气势风流。

“当年剑仙宁逍遥跟武当师祖掌门天合居士比剑,宁逍遥一剑便削去了天池峰小半个山顶,一剑开山应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木小子虽然眼力不咋滴,见识倒还可以,不过我倒是好奇教你用剑的师傅是谁,一招一式可不像是庸人能调教出来的。”

宁老头许是多年独居憋得厉害,好容易有人能说上话便有点受不住的架势,木三千养山哲还有红衣洛守君四个人对着给劈了一剑的光秃秃石壁苦思冥想,他则时不时就要说上一句点评一二,烦人的厉害。

木三千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注意力完全沉浸在了横亘于石壁上的那一剑纵横。

隐约中似乎可以从那一剑留下的痕迹里窥探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不止是木三千,就连养山哲都在紧皱着眉头好像在思考什么。

“老夫倒是没有看错人,都是天资绝佳的好苗子,只是可惜咯。”

看石壁下的两人若有所悟,宁老头就不再大声说话,独自小声念叨了一句,说到可惜了的时候则悄然叹息着摇了摇头,同时不经意的看了木三千两眼。

“你们可曾看出点什么门道来了?”

许久之后,宁老头笑呵呵的开口问道。

第一百零五章 一剑开山两手沉浮(1)

有个使剑的中年汉子忽然就在江湖上冒出头来。

有据可查有关中年汉子的第一次亮相,在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的闲情小民说书先生的嘴里像是拂过南北的一阵清风,很快便人尽皆知。只不过这个第一次的亮相,后来说起来有些窘迫,传在众人口中的那个故事,主角也不是中年汉子。

说的是江南藏剑山庄家的少主在外跟几个朋友喝茶赏景,不知道从哪儿找过来了一个略显邋遢猥琐的中年汉子。

“您可是藏剑山庄的人?”

中年汉子凑过来笑嘻嘻的询问。

藏剑山庄的少主跟其朋友都以为是茶楼一不小心放进来的叫花子,便掏了几钱银子扔过去打发。

“俺不是要饭的,俺就想知道您是不是藏剑山庄的人?”

中年汉子一边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说自己不是讨赏钱来了,一边盯着藏剑山庄少主放在一旁的两柄佩剑,同时却把扔过来的几钱碎银子接住给揣进了怀里。

这个邋遢汉子有点意思。藏剑山庄在江南东西两道算的上是名门大派,门内皆配有轻重两把利剑,轻剑灵活多变攻势凌厉,重剑大巧不工摧枯拉朽,是藏剑山庄最为明显的标志。因此但凡是门内的弟子在外很容易就给人认出来,有些眼力见的叫花子知道藏剑山庄声大势大有钱的紧,往往遇上了就要往上凑,好脾气的出手大方,坏脾气的也不差,行走江湖的剑客侠女总犯不上跟一个叫花子较真。

藏剑山庄的少主也没少遇到这样的情况,所以便以为中年汉子不过是认出了自己是藏剑山庄的人就过来讨要些赏钱。

却没想到他拿了银子还没离开,一直在问自己是不是藏剑山庄的人。

朋友一向都干净惯了,中年汉子靠过来身上臭烘烘的味道就已经让人熏鼻呛脑,拿了钱还缠着不走,真当他们都是现世的活菩萨了?

藏剑山庄少主见朋友面露不快有意出手将中年汉子赶走,就忙摆摆手拦下。

“我的确是藏剑山庄中人,不知道你找藏剑山庄有什么事?”

少主原本想说有何贵干,但转念中年汉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人,也就省下了咬文嚼字直接用白话问。

“你还真是藏剑山庄的。看来街头那个小伙计说的没错,瞧见有人身上配了轻重两把剑的,就指定是藏剑山庄的没跑了。”

“咱们公子在问你有什么事,不用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朋友给烦得厉害,忍不住开口呵斥。

“俺听说藏剑山庄里藏剑无数,都是绝世的好剑,就心想能不能过来讨一把。”

被人不客气的呵斥中年男子丝毫不见脸有愠色。

“你?就你还想讨要一把剑?”

几个朋友听了都哄堂大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笑的笑话。一个臭要饭的居然想要一把剑?

“是啊,俺觉得藏剑山庄既然藏剑无数,送俺一把应该也不碍事。”

藏剑山庄的少主也没看出来这个邋遢中年汉子有啥特别之处,同样觉得一个连件整齐干净的衣服都穿不起的人想讨要一把剑确实好笑。

好容易止住了笑意,旁边的几个朋友却是乐不可支,几乎都捂着肚子快要趴到桌子底下去。

“你想讨要一把剑,那么说的话你也会用剑咯。”

实在有趣的很,藏剑山庄的少主自小便被寄予众望将来要继承整个山庄,所以从小苦练藏剑剑术风雨无阻,说的上话的几个朋友也都是跟庄上渊源颇深的世家子弟,碍于自己藏剑少主的位置,他们几乎都是在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此种生活着实乏味的,眼下忽然有个邋遢中年汉子过来找自己要剑,倒让少主一时玩心大起。

“那是自然,不光俺媳妇,俺们村上的人都说俺的剑厉害。”

“村上?”

“啊哈哈哈!”

中年汉子一开口不知道又戳到了藏剑山庄少主朋友们的哪个笑穴,接着又是哈哈一阵。

这边的热闹已经惹得整个茶楼都在往处偷瞧,啥情况啊热闹的跟赶会似的。

茶楼小厮听见动静赶紧上楼过来,一看场面便心惊肉跳,我滴个乖乖,这哪儿来的叫花子怎么一眼没看见就上楼来了?还堵在了藏剑山庄少庄主的桌子前?

“可对不住了几位小爷,一时不查让这个臭叫花子钻了进来搅了几位爷的雅兴,实在该死,小人这就撵他出去。”

南人好茶,这江南道的茶楼来往的可都是富贵豪客,就连一个小厮说话都滴水不漏中气十足。

“无碍无碍,本少爷还要跟他说几句,这里没事不叫你不用过来。”

“小人知道了。”

小厮弯腰点头退下,心里还暗自绯腹这高人都啥毛病,跟一个叫花子聊天,能说出个啥四五六来?

“你说你的剑厉害,那你是跟谁学的?可有师承?”

“跟书上学的。跟人打架也能学,俺从兰陵一路南下过来,也跟人打过几架,只不过没有趁手的刀剑,听人说藏剑山庄上好剑无数,就直接奔了过来。哎你到底是不是藏剑山庄的人?问了俺这么多事,可别耍俺!”

“是!当然是!”

中年汉子口音浓重,几个朋友已经笑的前仰后合几乎快要背过气去。

“我们藏剑山庄虽然剑多,但也不能随便送人。如此这样,你跟我这个朋友过过手比试一下,你赢了,我就带你去藏剑山庄,送你一柄剑也无妨,怎么样?”

“你真要我们跟一个“俺们村里”的试手?”

朋友歪过脑袋来,这样未免太掉价了吧。

“直接把人轰走不更显得咱们没气度?简单比划两下,别伤人,让他知难而退便可。”

藏剑少主小声叮嘱。

真是了得,有个叫花子要跟藏剑山庄的人比剑!

中年汉子连同少主几人一块下楼找了个宽敞僻静地。等茶楼上的食客追上去想看看热闹却只看见跟着藏剑少主的那几个青年才俊一个个都倒在了地上,中年汉子手里捏着藏剑山庄少主的轻剑嘴里一个劲的念叨:太轻了点,还不如家里种田的锄头顺手。

(说起自家种地的锄头,中年汉子啧啧嘴,看官老爷们也忒小气,收藏红票打赏,该给的就给点,否则就靠自己慢慢刷脸什么时候才能买上一柄上好宝剑,想想真是好气啊!)

第一百零六章 一剑开山两手沉浮(2)

使剑的中年汉子跟藏剑山庄的少主交了手,汉子初入江湖窘态十足,完全是个没啥见识的乡巴佬。输掉了比试的藏剑少主则成了中年汉子第一次亮相江湖故事里的主角,因为输给了一个连属于自己的佩剑都没有的乡巴佬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有趣的谈资。

藏剑山庄言而有信,少主带着中年汉子亲往庄里剑库。

从藏剑山庄出来之后初入江湖的中年汉子便有了一柄属于自己的佩剑,乃是神兵榜上位列第五的名器名叫青衣浮屠。

除了少数几个藏剑山庄的之外,再没人知道庄主是如何肯同意把青衣浮屠送给一个全然不明来历背景的江湖野客。且自此藏剑山庄立下一条规矩,凡门内弟子遇见宁逍遥都要以贵客之礼。于是这才知道了那个中年汉子的名字,宁逍遥。

就像是在一片长满参差不齐的杂草地上忽然有颗种子发了芽,起初任谁都没在意,后来生出了鲜嫩的枝叶,再后来细枝成粗干,等你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长成了需要其他杂草去抬头仰视的参天大树。

宁逍遥便是那一颗成长起来刺破苍穹的种子,在宗门林立佩剑野客如过江之鲫的剑道上一枝独秀,且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在藏剑山庄拿到了趁手的青衣浮屠,还是乡下人初进城的宁逍遥便迫不及待的找人比试,一边比试一边练剑,一路赢一路精进。

很快,江湖上便有了主角儿是宁逍遥的故事,藏剑少主,滑稽可笑的叫花子,都给记性不好忘性特快的江湖人抛到了脑后。

宁逍遥不止剑道境界一日千里,一路浪迹江湖眼界见识也水涨船高,跟以前那个初出茅庐的模样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有一点他没有变,那就是从兰陵出来之时的决心跟抱负。每每夜宿苍野宁逍遥便会望着高远的星空,想着自己离那座剑道巅峰又近一步,如此离衣锦归乡也便近了一步。

自己的剑厉害,可在村里实在没啥大用,都是老实巴交从祖上三辈就在地里刨食吃的农民,有了一身本事也耍不起来横,更何况自己也不是那种会耀武扬威的人。

出去看看吧,兰陵一个小小的村子装不下你的野心。跟自己过了小半辈子的媳妇儿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她看的出来宁逍遥的不甘寂寞,也看得出来他守在村里时的无奈跟不甘,于是,善解人意的媳妇主动让宁逍遥出去闯荡,临走之时媳妇在村口最后一次替他整理好衣服,然后笑着说,去吧,等哪天你成了世上第一的剑客,我就是第一剑客的媳妇了。

是谁说自己媳妇脚大身宽没屁股,脸长呲牙不好看,走出村子的那个傍晚,一直伫立在金黄余晖中的媳妇是宁逍遥眼里最漂亮最好看的女子。

等着吧,我就要成了这世上一等一的剑客,等赢了武当山上那个牛气哄哄的老道士,我就回家,然后守着你跟那几块庄稼地过一辈子。

宁逍遥想媳妇想得厉害也会觉得不好意思,一个大老爷们老实惦记着家里的娘们算怎么回事?

从江南东道一路西行,等进了山南道武当县,宁逍遥在江湖上依然声势冲天,更早早的被冠上了剑仙的美誉跟随身边的青衣浮屠也在神兵榜上由第五升到了第一。

武当圣境香火鼎盛依然,掌门天合居士那会还常住天池峰修武练道。张铭钧也远还未接替掌门的位子。

平日里天合居士的饮食起居都是张铭钧在负责照看,可这天刚刚给师傅送去了蒸好的馒头和小菜,已经起来打了一趟拳的师傅却安排张铭钧说午饭找别人来送,让张铭钧下山去接个人。

“是师傅的朋友么?”

张铭钧放下饭菜问了一句。

“算是吧,以后应该可以成不错的朋友。”

老掌教神神秘秘的说了一句。

“您那位朋友长什么样?叫什么?”

“去了自然会知道。”

应了一声回去安排好中午的事情后张铭钧便下了山

守着神道牌坊等了许久,便看见在众多态度恭谨衣衫华丽上山进香的善男信女中来了个与众不同的家伙。

怪不得师傅说见了就会知道,就这架势想不知道也难啊。

来人未见其面先听其声,响亮的打鼾跟四只毛驴蹄子踩踏在青石板上哒哒的脆响混在一起,一个衣衫都快洗的发白了的胖乎乎中年男子骑躺在毛驴背上正慢悠悠的往这边走过来。毛驴颈下还挂着一褡裢,里面装着的一柄剑露出了半个剑柄在外面。

毛驴走到张铭钧近前便停下,前蹄在青石板上来回敲了几下,结果睡在毛驴背上的那人给晃了下来摔醒在地。

“咱们到了?”

中年男子醒过来揉着眼睛看清有个道士站在自己跟前就念叨了一句。

“武当神仙地,你个毛驴可不能上去,找地方吃草去吧,等我完事了回来找你。”

中年男子从地上爬起来取下褡裢放到自己肩膀上,然后踢了毛驴一脚。

也不知道是给踢的痛了还是毛驴极通人性,真的就转身啪嗒啪嗒的走掉了。

“这位施主可是来找掌门天合居士的?”

张铭钧抬手作揖问道。

“是,你怎么知道的?”

中年男子挑着眉毛问。

“正是师尊天合居士告诉我来给施主带路的。”

张铭钧性子极好,一字一顿的回答。

“真来着了,老道士果真有本事。就说宁逍遥求见。”

“师尊已经在等候施主了,我是来给施主带路的。”

“不用不用。”

宁逍遥摆手呵呵笑着说。

“你先走,我得找个地方解决一下,上了山哪好意思让这等污秽之物玷污了武当清静。”

等到宁逍遥上了天池峰很多武当弟子都听说了有人找上山来要踢馆,就连有些香客都以为发生了啥大事跟着过来看热闹。

哪儿知道到了天池峰隔着老远便能瞧见天合居士跟宁逍遥两人在临崖之上摆案席地而坐,场面看起来和谐友好的很,根本不像是来踢馆打架的样子。

“施主为何而来?”

老掌教给宁逍遥斟满了杯子,倒让抱着打架这个目的上山的宁逍遥有些觉得不好意思。

“为天下第一剑而来。”

“如何是天下第一剑?”

“赢了你,自然就是天下第一。”

“可我却不是天下第一啊。”

“你不是天下第一?”

宁逍遥一愣神,离家十几年浪荡都说武当天合居士乃是仙人庄周转世,一身天道修为世间无人能敌,怎么自己却说不是天下第一?

“你不是天下第一,那谁是?”

“都是,你是第一,我也可以说是第一,他们,”说着老掌教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弟子跟香客们,“都是第一。”

“真人说什么胡话,我说的剑道第一他们可没那个资格,从兰陵一路打过来败在我剑下的人不计其数,只要有人能打败你,那就说明你还远不是天下第一,只有打败了所有使剑的人,才能称得上是剑道第一。”

“施主所讲的,跟贫道理解的,看样子还是有些区别。”

“那咱给讲讲你说的第一?既然喝了你的茶就听你絮叨絮叨,不然也怪不好意思的。”

“与其说是第一,不如说唯一更恰当。施主修的是霸道剑法,一路过来罕有敌手,只因为施主一心修剑别无所求,剑心坚定如金如石,剑气磅礴自然可以一往无前无可匹敌。但霸道剑却不是最强的剑,修剑者多如尘土,随便吹一口气都能扫到大片,同样修霸道剑者也多如牛毛,现在为止施主不过是在霸道路上走的最远的一个,将来总会有人走的比你还远。”

“那又怎么样,我可以一直走下去,如此就算身后有千万人追赶也是追不上的。”

天合没有评价只是善意呵呵一笑。

“施主的这份心境的确难得。我所说的唯一,是修自身,前世往生皆是辛苦,看清自己才能看清世间万物,若此,施主在剑道之上便可当得第一二字。”

宁逍遥耐着性子听天合居士说了很多,有些他听得明白,有些好像明白,有些就完全不知所云了。

“虽然真人说话啰嗦,但我倒是觉得你很对我的胃口。不过我好容易从兰陵过来,手里还有一剑未出,如果什么都不做就下山去恐怕会有损剑心。”

“无妨,贫道虽然不精于兵器,但想来跟施主对上一剑也无妨。”

“甚好!我这剑名叫青衣浮屠,这一剑名叫开山!”

在别人眼里方才还相谈甚欢的两人忽然互相抬手递出了一剑,那一剑,引天雷滚滚造气象万千,那一剑一往无前力可开山!

一剑过后宁逍遥没有打败天合居士,却心满意足的下山离去,剑道第一人的名头则实打实的落在了他身上。

剑道之上再无遗憾,衣锦还乡重回兰陵,说好会在宁逍遥成为剑道第一归来那天在村口迎接的媳妇却没有出现,每天都会在村口等候十多年如一日的那个不漂亮女人,再也没有出现。

第一百零七章 真逍遥

见木三千两人望壁沉思,宁老头忽然就想起了些陈年的旧事,一晃已经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武当山上那个跟自己坐而论剑的牛鼻子老道士是不是早就羽化登仙去天上逍遥自在去了。自己的一剑开山霸道无比,老道士以拂尘做剑仁慈不杀,直达剑意巅峰的开山没有伤到天合居士分毫便不用再比,所以宁逍遥就收了剑下山而去,临行之际老道士还说了一句世有沉浮心境温良,愿宁施主早日寻得心中的剑道第一。

宁逍遥只以为天合做道士久了说话都是一股子不明所以的怪味,耳朵里听了进去但压根没走到心里。待他算是衣锦归乡,独自守望的良人却已经逝去不在,剑道之上没有了遗憾,纯良朴素的结发妻子却也先他离去,宁逍遥万念俱灰了无生念之下宛若没了魂魄的孤魂野鬼,从此浪荡不知所踪。

现如今想起来,天合所说的那一剑,似乎是要比自己的开山高明一些,混沌不清之中宁逍遥以开山劈断了小半个山头留下整面光滑洁净的断崖,又以天合的那一剑横切在崖上纵横南北,只不过那一剑虽有了天合居士九分形似,却只有五六分神似,等宁逍遥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身处一片与世隔绝的荒野。也罢也罢,世间再无宁逍遥便就此了却了余生。无数年间宁逍遥不记得多少次来到这里看那横竖两剑,一剑开山,一剑沉浮,只不过一直带在身边的青衣浮屠再也没有出鞘,终于似乎连带着它都觉得是个累赘,便挥袖将其扔出去深深的插进了石壁上,直到生锈腐烂。

“你看出些门道了?”

木三千望着石壁出神半晌,然后闭目在脑海中去体会那一横一竖两剑的气机剑势。眼下的石壁跟那一道纵横显而易见就摆在跟前,可这只是结果,从这结果中木三千妄图去倒推两剑背后的气机意境,纷繁杂乱中好像得以窥见几缕光明,但总是模糊看不分明抓不结实。

最后都想的头痛欲裂也没再有更好的体悟。转头养山哲似乎也有所得,便好奇他从中看到了什么。

“也许。不过略有可惜。”

养山哲回了木三千的话,自此也收回了目光,似乎语气中还极为少见的带有半分遗憾。

“可惜什么?”

“可惜他看得明白却用不出来。”

宁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两人背后,一出言惊了木三千差点丢了魂。

“养小子体质特殊全无丁点的气机在身,而这横竖两剑皆是由气机作为基础,所以他说可惜,看的明白却用不出来。”

“你又知道了?”

木三千自小便聪明无比,不管是文空师傅还是张铭钧师傅都说自己天生慧根,这两剑自己却只能看个模糊大概,可半路捡着的养山哲居然看得明白,顿让木三千心生挫败。

“你小子也不差了,寻常人莫说是门道,连这是两剑都看不出来。”

宁逍遥难得夸了木三千一句。

“不过你似乎更要可惜啊。”

喘了一大口气宁老头又来了这么一句,听得木三千差点吐出血来。

“你体内的磅礴气机绝大多数不能为你所用,而且给那畜生占了身体,就恐怕会牵连你也做个短命鬼。岂不是比他更要可惜?”

“无妨无妨,多活两天都是赚的。”

木三千哈哈一笑没由来的洒脱,要不是自己的两个师傅自己早就死在了启元十万铁骑之下,现在不仅活的好好的,还可以有时间跟启元算算账,真是别无所求。

宁老头不置可否随便耸耸肩。

“红衣跟洛守君呢?”

木三千这才发现石壁下只有他们三人还在,红衣跟洛守君左右没了影子。

“你以为都能跟你俩一样,她们用心看这石壁两眼都会难受的厉害,就先出去看管那个剑宗的长老去了。”

“原来如此。咱们也走吧,在后山耽搁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东皇太一在外面的事情怎么样了。”

“宁前辈。”

三人说完也转身离开石壁,走了几步养山哲忽然开口叫了声前辈。

“嗯?”

宁老头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面色平静的养山哲。

“我想学那两剑,您可以教我么?”

“教你——是没什么为题,不过你也不是我徒弟啊。”

宁老头故意面露难色,不过嘴角间不经意的翘起还是给木三千看在了眼里。

这老头绕来绕去就是想收个徒弟啊。

“我可以拜你为师。”

养山哲毫不犹豫。

“那你说说你学这两剑是为了啥?”

“赎罪。”

养山哲愣了一下,思量片刻后轻轻的说。

“赎罪?那我得好好考虑清楚。”

宁老头皱着眉点点头。

“我可以等。”

“木小子你呢?就不想学那两剑?”

宁老头又转过头问木三千。

“跟你?那两剑是不是你的都两说,更何况我又不是没师傅。”

木三千翻翻白眼一副极为不屑的样子。

“哈哈哈!”

结果木三千说完给宁老头逗得哈哈直乐。

“随你了,你身怀白蟒气机造化莫测,如果随便教给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反而不美,看得出来你师傅也不是庸人,只让你学些入门基础打磨圆滑,你要是有意学那两剑我也不是不可以指点,倒不用拜我为师。”

“哎呦那先谢谢宁前辈了。”

“你师傅是哪位啊,想来应该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武当掌门张铭钧。”

木三千心想说了自己师承也无妨,反正大长老没在也不用顾忌。

“如此。”

宁老头终于收敛了不经意的随便神色,接着往外走的时候心想人生还真是难以预料。在自己万念俱灰封冻在冰层之中的时候给木三千打破了冰层,自己则因为察觉到他身上的白蟒气机出手救下他们几人性命,唯觉开山一剑无人继承略感可惜,养山哲恰好出现在了眼前,木三千更是武当门人,凡此种种都不禁让宁老头感慨机缘天定。

如此,一剑开山,一剑沉浮,都不至于成为江湖绝响。

宁老头在心里默默说完了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第一百零八章 云中君

宋知命所辖辑武司听着风光,看着排场,但真不是件容易的差事。每每遇上棘手的案子宋知命都免不了叫苦不迭一番,如果不是朝堂上有首辅王明阳在背后撑着,他自己一准就给人抓去拆的连骨头都不剩。看着宋知命现如今的地位是如日中天,可真应了那句老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任职近一年多来几乎便把朝中权贵江湖名门差不多都给得罪了个遍,背地里更是不知要遭受多少的谩骂非议。

无奈这可是皇上给的差事,硬着头皮也得干下去啊。就当是替皇帝挨骂受累了,宋知命只能是这样安慰自己。

晋州城出了一件极其残忍的凶杀案,衙门仵作验尸的时候却辨别不出伤口是为何种兵器所伤,便奏报到了京城请求辑武司的协助,等处理完事情连夜从晋州赶回太安,宋知命却连个安生觉都睡不上。深秋之后天气干燥,城南塔式楼不知怎么遇了火灾,清理停当之后衙门照例要询问火情备录在案,哪知竟遇上了谁家养的私兵阻拦,太安城天子脚下居然还有人敢跟官府做对,当真是见了邪,平民私配刀兵自辑武司设立之后便明令禁止,所以衙门第一时间便想到将辑武司叫来先趟这趟雷。

听完赶过来的副手简单说明了情况,京兆府尹怀的什么心思宋知命又怎么会想不到,但确实辑武司职责所在,当下便召了人手赶去城南。

一队人马在城道上疾驰,还未到塔式楼跟前就可以闻的到刺鼻的焦糊气味,等到了近前那座七层纯木卯隼结构的塔式楼已经只剩下了一地的黑灰碎瓦,院子里有一些人在收拾残局,院外站了一队佩刀家丁,府尹衙门就那么几个人拿他们也没辙,想去城外调兵吧来不来得及不说,单就为了对付几个家丁就要去调兵,估计会被御林军给笑话死。辑武司来了正好,平民违反禁令佩戴刀兵归他们管辖,就让他们顶在前面,省心省事一举两得。

京兆府尹郑浒远远的瞧见宋知命带队过来赶紧先迎上去。

“宋大人您可来了。”

宋知命喝了一声勒住马蹄,翻身下马后跟郑浒拱手行礼。

“郑大人着急把我叫来,遇上什么难事了?”

“宋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本官知道宋大人刚从晋州赶回来连床铺沿都没摸着,不过事发突然本官也是没有办法。”

郑浒不说其他先跟宋知命客气一番,谁都知道宋知命背后可是有首辅王明阳在坐镇,这个伤神的苦差事把他拉进来了,说几句好话还是当得的。

“既然事关辑武司,下官自然义不容辞,大人不必客气。”

虽然入仕为官尚不满一年,但宋知命现在已然是副官场老油条的模样,处世为人都能拿捏的恰到好处,就连王明阳都不止一次的称赞。

“如此本官就长话短说,这塔式楼是私人资产不假,但在京城里遭了火灾京兆府自然有责任查问详实登录备案,可派来的人都给他们拦在了门外,小的们说了是官府来办案,他们依旧态度强硬,居然还亮出了刀兵来,你看看这咱们京兆府尹本来人手就少,硬起冲突恐连累左右,去御林军调兵手续又过于繁杂,正好他们私带刀兵已经违背了禁令,这事啊归您管,就赶紧让人把您请来了。”

郑浒又将自己交代给下人的话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

“下官知道了。”

宋知命点点头然后让其他人在外等候,自己一个人往院内走去。

这儿可是太安城啊,如果这塔式楼的主人还知道这一点,却依然敢让府上私兵阻拦官府调查,那么他不是疯子就是有极大的背景,甚至可能牵涉到宫内。由是稳妥起见宋知命一个人先进去查看。

越往前焦糊味愈发浓重,除了正常的木头被烧成焦炭的味道之外,似乎还混着浓重的朱砂气味。

高高的院墙给烧的倒塌了好几处,没有倒的也给熏成了漆黑一片,进去大门院内更是惨不忍睹,一场大火几乎啥都没剩下。

每隔几米便有一个身材魁梧精壮的汉子守在院内,粗略看去一共约有近二十人。

“请问您是辑武司的宋大人么?”

宋知命刚刚进了院子便上来一个高壮背刀的汉子过来拱手恭恭敬敬的问道。

“正是。”

“我家老爷在后院候着了,交代说如果宋大人来了就请过去。”

“你家老爷?是京城中的哪位权贵啊?”

竟然能猜到郑浒摆不平会去找自己来趟雷,看来这人口中的老爷也绝非是等闲之辈。

“您见了便会知道。”

“带路吧。”

既然这样那就不用多问,到时见面便知。宋知命说了一声就让那人在前带路。

跟这座类似的塔式楼在京城还有六座,都是于近些年建在靠着城墙边上的位置,在京城里建屋盖楼可不是随便就行,扩建的新城区往往需要经由造作坊统一规划,且建楼规格高度都有严苛的条例规定,塔式楼这种明显是逾矩了的,这也是宋知命会觉得那人口中的老爷会跟宫里有牵连的原因。

绕过烧成一片废墟的塔式楼便到了后院,这后院倒是在大火中得以幸存。

整个不大的后院总共就一间正房跟两间厢房,正房里檀烟袅袅,只在正中间设有一香案,上面供奉的是道教战神真武天尊,旁边是两个捧剑托玉的童子。香案前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背对着宋知命刚刚上了几柱香,正跪在铺垫上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宋知命师承钦天监苏世玉,真要论起来也算是道门分支,不过主张入世而为符道纵横,说起来倒是跟儒家夫子的那一套挺像。不过苏世玉向来不怎么有门户只见,他也像模像样的朝真武天尊的画像拜了几拜。

“让宋大人亲自过来,是老夫唐突了。”

那人礼拜完毕站起来然后转身客气的跟宋知命单手行礼。

“云中君?”

看清站在眼前的这人宋知命着实难以料到居然会是他。

“宋大人没有想到?”

云中君理好了衣袍随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的确是没想到。”

宋知命点点头然后跟着云中君一块出了正房。

没想到归没想到,但是有一点宋知命猜个正着,云中君跟宫里确乎说得上是关系匪浅。

皇帝李显破江湖转国运,第一个下手开刀的不是别人而是佛国帝沙。宗教门派跟武林江湖总有千丝万缕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假若皇帝铁了心,先是佛国,后面道家儒门都跑不了。但自帝沙国灭近十年来迟迟未见皇帝有什么新动静。只知道宫里太后有心向道,皇帝跟武当现任掌门张铭钧关系也值得琢磨,就连国师也是武当山上请来的。

云中君算是个清贫供奉,在宫里专门给太后讲经说道,听说很得太后信任,是个有些本事的老道。

宋知命出任辑武司司承以来进宫次数渐多,偶尔也遇上过几次,顶多算是点头之交。

一个清贫供奉就算再如何被赏识,估计也没那个钱修一座塔式楼,除非是宫里的哪位贵人,或者直接就是太后授意?

“这样的塔式楼在京城里共有七座,地契上写的都是在下的名字。”

说话间宋知命被带到了厢房里,然后云中君拿出来了一个薄薄的册子递到他手上。

“但宋大人想必心里很清楚,以在下的这点积蓄,莫说是七座,一座塔式楼都是修不起的。”

“七座?所以这七座塔式楼都是在宫里人的授意下修建的?”

翻看过来薄薄的册子上七处地契写的清清楚楚,全都在云中君的名下。

“跟宋大人直说无妨,这七座塔式楼乃是为了启元为了太后为了陛下祈福而修。如若不信您大可以到太后面前查证。”

“既然是太后授意,为何没告诉京兆府尹惹出这么多的麻烦。”

云中君说的信誓旦旦不像作假,既然敢让去太后跟前查证,估计是那样没错。

“建楼祈福,事关运道天机,京兆府尹郑大人恐怕不会相信,到时候真弄的满朝皆知,恐怕太后面子上会过不去。宋大人师承钦天监苏先生,想来会清楚,解释起来也容易。”

随后云中君又说了些歉意的话,宋知命出去之后也没跟郑浒说的太明白,只是隐约透漏了一些。这边事了回到府上宋知命劳累许久总算有了空能休息片刻。

可是脱了衣服躺在床上宋知命却怎么都睡不着,总觉得云中君似乎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但到底是什么,翻来覆去回想了白天两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想出个头绪来。

在京城里建七座塔式楼就为祈福所用?云中君似乎时常出入宫内,可清楚此人底细的少之又少,一个浑身上下都捉摸不透的人,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塔式楼,七座,祈福?

宋知命的脑海中反复出现这几个字,会然间灵光一闪,当下宋知命便从床上跳了起来。

“碧螺去给我找一份京都地图过来!”

第一百零九章 逼反

距皇帝下令彻查税务账册至今已经六天,今儿朝上一干人等就要奏报彻查之结果。

不同于往日的祥和景象,夜幕笼罩下的红墙巷道里各位大人衣袍整肃,却出奇的安静,似乎连呼吸都在刻意的压制。

被授命总领此事的王将站在前面心思复杂。

剑州,绵州,当州,靖州等地大小官员跟他们都有极深的牵扯,此次查账问题最严重的也是这几个州,如实跟皇上报上去恐怕那几个州的大人都免不了革职查办蹲大狱甚至掉脑袋,吏部尚书虽然跟太子交往也不错,但吏部毕竟位置敏感,事涉官员升迁贬谪,贪败腐化等一应风纪问题,皇帝在上面看得紧,任他手里职权再大也不敢玩忽职守以权谋私。

等到吏部将几州犯事官员拿下,保不准会被他们刑讯拷问然后将自己一等都城高管给供述出来,到时候就算是太子亲信,保不保得住性命都难说。

东皇太一好一出大棋谋划,竟是要给东宫所有人都绑上手脚。东宫多年累计下的把柄几乎尽在他手,可昨儿在城外小庙东皇太一并未流露出半分杀机。尽管心有不甘可也不得不承认,太子已经输给了东皇太一苦心孤诣的绸缪。

更可怕的是眼看着只要将手里握着的东西往朝堂上一捅,便能扳倒太子自己取而代之,但他依旧忍得住。昨儿跟太子的一番长谈他直言自己不会斩尽杀绝,手里虽握着刀,但这把刀永远不会砍到太子的脖子上。只不过西蜀朝政弊病旧疾太多,他是要将那些烂肉脓疮一刀刀切掉一个个剔除,就算有些人会疼得丢掉半条性命他也不会停手。

钝刀子割肉,让太子他们眼看着多年的经营在东皇太一的手上一点点的毁掉,还不如直接废了太子来的痛快,那种折磨,真不敢想是东皇太一这样一个武痴做出来的事情。

王将已经拟好了折子,剑州,绵州,当州,靖州等地官员查出问题的俱如实回报,京内朱兴富海那些人不知所踪八成是给东皇太一抢先拿住,先略去这些不去管,彻查不全顶多被治一个办事不力,只要能再多争取几天就可以将太子从这些事情里干净的摘出来。太子是皇帝亲手选为储君,圣心还在太子身上没有旁落,安稳些日子就算重头再来也不妨。

东皇太一是一个婢女生的庶子,能被封为亲王已然是到了头,皇帝终究还是要顾及皇家脸面,让一个带着血统污点的人继承大统?皇帝应该还没有那么开明。

至于东皇太一现在握刀而不落,应该也是考虑到自己在皇帝那里并不得宠,如果现在便一股脑的将那些证据全都扔出来,谁都看得明白就是冲着太子去的,这样反而会惹得皇帝猜忌,万一适得其反还不如留在手上一点点的磨去太子的积累来的好。

王将想来想去觉得这也是唯一比较合理的解释,今儿上朝不知道西蜀又要掉多少脑袋。

太子肩披明黄锦织独自站在最前,只留个略显落寞的背影给后面,王将看了几眼瞧不到太子神色如何,但估计也不会太轻松。

队伍里除了亲身涉及到案子的一应官员紧张恐惧万分之外,户部尚书颜尚更是在大冷的天里冒出了一身的汗,就连随身带着的手绢都给湿透,额头却依旧是汗如雨滴。

而让颜尚紧张如斯的原因,则是揣在他袖中的那份奏折。

漕运官船走私在京都的官场中几乎都成了公开的秘密,近些年来大家都极为默契的对此闭口不谈。除了外地几个州县,漕运便是东宫太子最大的钱仓粮仓,也是京都里各个官家添备物资的重要渠道。小姐太太们穿的蜀锦绸缎,用的珠粉眉笔,吃的外地生鲜,那一样不是从官船上走私过来的。

虽然钱是照给,可这事儿,逾越了规矩法度,太子借此敛财,更是犯了国法家规。

地方上的财政账目都是王将在清查,可他自己也不干净,相比那些涉及国家根基的东西,漕运一项实在有些不值一提。但是颜尚袖中揣着的那份折子,直接将这事儿给捅了个干净。事不大,可得罪人啊。皇帝正在气头上,这一把无疑是火上浇油,可漕运这点小打小闹,顶多罚些银钱问责几个漕运官员了事,太子更不会因此就伤筋动骨,挨骂虽然是逃不了,但实在是无伤大雅。

而把这事捅出来的颜尚可就亏大了,只怕这事之后满朝文武的白眼都得他一个受着,屁股底下好容易安稳坐了几十年的户部尚书,也得挪窝了。

这折子能不奏上去吗?也不能,七殿下都亲自找上门来了,那可是七殿下啊。

东皇太一去参加试练是太子在朝上挡着文武百官的面极力举荐的,皇帝也点头同意了,算日子试练还有两天才会结束,七殿下怎么会在京都里现身?可是没听说七殿下缺席啊。

找上门来的东皇太一给了颜尚一个折子,让颜尚将漕运走私一事报给皇帝。

颜尚可以稳坐户部多年自然知晓其中利弊,左右权衡之下还是觉得为难。

东皇太一随后又拿出了别的奏折,挨个递给颜尚,并说如果这一份颜大人觉得为难,还有别的可以挑选。

颜尚挨个看过了其他几份,最后还是选了漕运的这一封。

皇家争斗果然是冷血无情啊。

借着通红的烛火颜尚看了一眼队伍最前面的太子,竟然没由来的生出几分怜悯,尽管太子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都不让颜尚觉得喜欢。

便如众人所料想的那样,呈报上去给皇帝看完之后自然少不得龙颜大怒,当即便下令革职京都失职官员十九人,地方罢免官员三十六人,待查清详情后据责从严判罚。

王将等用人不察,监管不力,官降三级停奉两年。

待到将一应涉事官员处置停当,皇帝坐在龙椅上扶额叹息。

“诸位大臣可还有事启奏?”

童掼担心皇帝继续对着这班人臣再给气出个好歹,便有意早些退了朝让皇帝喘口气。

“臣,户部尚书颜尚,有本启奏!”

站在下面的颜尚等到最后看着差点退了朝,咬牙狠下心便站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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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之后颜尚居然觉得如获新生一般的轻松,虽然平日里关系还不错的大臣此刻连招呼都不过来打,更有甚者直接冲着自己吐口水,但是跟七殿下的手腕比起来,实在让人放不到心上去。

太子虽然受到了处罚,但也如事先预料的那样,更多的是带有皇帝恨铁不成钢的告诫。

东皇太一想要扳倒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王大人请留步。”

退了朝之后王将跟范澈算是难兄难弟,两人刚走下大殿却被太监总管童掼给叫住。

“童公公有什么吩咐?”

童掼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尽管刚受了惩处但两人还是极为客气。

“吩咐不敢当,只是有些话老奴想跟王大人叨扰几句,”

“那下官就先回去了。”

童掼这话很明显是要说给王将一个人,范澈便很有眼色的先离开。

“公公请讲。”

王将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两人慢慢的走到旁边避开人群。

“您是太子爷跟前的近臣,有些话啊,我去说不合适,所以就劳烦王大人多费费心。咱们都是做下人的不都是希望主子能安心顺意,西蜀国泰民安。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是自然。”

“咱们的太子爷啊,有心社稷是好事,但年轻未免有时候掌握不好火候,这一次两次的要是总惹的皇帝生气劳神,恐怕时间一长就圣心不在啦。昨儿陛下还问了老奴看太子如何,老奴自然是说太子一切都好。可陛下末了还问了七殿下的事情,你也知道,七殿下从剑宗回来之后一切功绩可都是让人看在眼里的,至于陛下问起是什么心思,老奴就不敢多做猜想了。”

言尽于此童掼已经说的够明白,王将不是蠢人自然那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多谢公公提点,本官一定把话带到。”

童掼点点头然后不声不响的离开,王将却愣在当场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童公公跟你说什么了?”

范澈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折了回来,看见王将有些走神就推了他一把。

“咱们似乎,真的走到了绝境。”

王将像是在回答范澈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东皇太一没有使出杀招,可皇帝如果移了心思,那么无论太子再如何补救恐怕也回天无力。

“逼宫!”

两天后皇帝会启程前往剑宗封赏,东皇太一当着皇帝的面总不能无故缺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机占了蜀都,这是太子仅有的翻身机会!

第一百一十章 乱蜀

范澈候在府门外心里焦躁万分,这可说得上是他所了解过最为仓促的一次逼宫政变。旧唐明主太宗皇帝玄武门政变才过去不足三百年,还只是秦王的太宗皇帝设伏在玄武门外,率手下猛将尉迟敬德一举扑杀太子跟齐王,逼得高祖立他为储君。不过太宗皇帝战功显赫人心顺服,政变后国体依旧稳健。可现在西蜀的情形跟那时的旧唐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他们心里都清楚的一个事实便是,继续维持现状太子之位早晚旁落,王将范澈一干人等也绝对逃脱不了干系。等到地方税政乱象爆发,首当其冲的是王将他们几个,太子就算没了储君的地位贬为庶民也可保全性命,而等待他们的却只有人头落地。

逼宫政变眼下确实是唯一可以求生的机会,富贵险中求,若是事成他们几个便可作为开朝元老永享齐人之福,横竖一死,这种险值得去冒。

王将跟太子长谈一夜,仔细分析了当下的形势局面,太子最终点头同意了逼宫起事。

皇帝一大早已经摆驾剑宗,午时过后范澈便来了太子府上请命行事,到了府上却给王将拦在了门外,太子连遭变故心情欠佳,说再给他些时间下定决心,若是反悔了现在还可以收手,他们几个就得赶紧回去收拾东西跑路了,若是下定了决心,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所有人都成了一条绳上的蚱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犹豫?

范澈脑袋嗡的一声顿时有些气急败坏。

他可是连夜写好了十几封亲笔信教给近卫连夜就送了出去,自家嫡系亲兵,夫人娘家,多年情同手足的好些兄弟,凡是手上有兵马粮草的都给送了信去,上面详细了写明了近些年东皇太一是如何步步紧逼,更是联合了护国公一起陷害了太子,言辞恳切字字露情,只等他们表明了立场便聚齐兵马围住宫城,夺了虎符号令三军将皇帝跟东皇太一困在剑宗,到时候占据了主动就轮不上别人说话了。

可这会儿他们跟随了这么多年的太子爷竟然还在犹豫未定?

让他在好好想想吧,你我之身家全都看太子一念之间了。

不行!内外亲戚世家,少说也是几百人性命,如此紧要关头如何能犹豫?

范澈等了片刻之后实在按捺不住,拉着王将一块进了府里。

“我的太子爷啊,您怎么还喝上了?”

进了府里还未看到人影便闻见铺面而来的熏人酒气。推开正房厅门,太子着甲佩剑跪坐在案几之后,案几上东倒西歪凌乱的扔着几个喝空了的酒壶。

太子抬起头瞟了王将跟范澈一眼,神色有些迷离不清。

“卿家过来,再喝上一杯!”

“现在可不是喝酒的时候啊!”

范澈过去夺下太子手里的酒壶放在一边。

“殿下,皇上已经摆驾去了剑宗,现在宫内空虚守备薄弱,正是咱们举事的大好时机。您要是再优柔寡断下去,帝王之位江山社稷都恐要是黄粱一梦付诸东流,您怎么能甘心给东皇太一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子抢去了大好的西蜀河山啊!”

太子从被立为储君不管政务其他皆是一帆风顺,那会儿的太子意气风发自信满满,在东皇太一的步步蚕食下遭受如此打击还是都一次,只是想不到太子会如此脆弱,在皇帝庇佑之下成长起来的雄鹰,翅膀终究有些软弱。

略感失望王将吩咐下人端盆凉水过来给太子擦擦脸醒酒。

“已经没有退路了么?”

太子神色有些颓然,包裹在华美精制的盔甲之中看起来也像是丢了家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殿下。”

王将拉开范澈退到一旁,自己跪倒太子身前。

“殿下现在后悔依然来得及。我王将跟随殿下左右,所作所为莫不是希望殿下能够执掌西蜀壮大蜀地,世上没有非黑即白,只有成王败寇。东皇太一花费了十年的功夫将殿下逼到了这一步,狼子野心天地可昭。如果殿下放弃,皇上念在父子一场总会留您性命,但储君之位定然也会被东皇太一夺去。咱们几个牵连众多,本支,旁支,妻族,几百上千人恐怕就会牵连进去。可既然跟在了殿下身边当然不敢有任何怨言,只是望殿下早做决断,勿要在拖下去了。”

“成王败寇。百千身家。东皇太一步步紧逼,他从来也没想过要给我留活路啊!”

太子用手扶着案几摇晃着起身,一不小心碰倒了案几上的护首。

下人已经端了凉水过来,王将接在手里放好,浸湿了毛巾拧干之后恭敬的递给太子。

“让他们准备去吧,今夜午时攻进皇城!”

太子擦好了脸看起来不再迷茫。

范澈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走到这一步,却连个细想为何的机会都没有,也许——

王将摇了摇头,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多的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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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摆驾剑宗走的自然是平坦官道。试练封赏在西蜀差不多是跟年末除夕一样重大的节日,早早的在都城里便处处张灯结彩,皇帝坐在龙撵之中似乎也被热闹喜庆的景象感染终于面露喜色,出了都城往外一里就上了官道。

十六人的龙撵平稳舒适,在旁跟着的童掼小心翼翼的看皇帝在龙撵中困倦睡下,这才放宽心退了回来。

御林军大统领在队伍前面,龙撵之后还吊着三百人的轻甲卫队,两侧各有四十重骑,但这四十重骑中还夹着一个普通锦衣的护卫,童掼悄然到了那锦衣轻骑身边,然后不着痕迹的递过去一牛皮信封。

“带话给你家主子,就说老奴欠茗贵人的已经还了。”

锦衣轻骑接过信封搁进怀里放好,然后点点头之后便没有声响的离队拐进了一旁的小路。

“希望那信封不会打开的好。”

童掼心里叹了口气有些五味杂陈。

历朝历代对宦官涉政都极为忌讳,童掼也深知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悲惨下场。他是个聪明人,所以他能常伴在皇帝身边数十年恩宠不减。

可即便如此,宦官在他人的眼里依旧是个另类的存在,身躯的不完整连带着心理都变得残疾。没什么人正眼看待过他们这些下人。除了那位从一个婢女成了茗贵人的女人。

童掼成了太监纵观之后从老家来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投奔自己,念着是老乡童掼便找人给他净了身带进了宫里,取名童健。童健虽是穷苦人家孩子,但聪明伶俐又勤快能干,很讨童掼欢心。想着自己成了太监这辈子也就孤身一人,便把童健收做了义子。

童健稍大一些之后派去跟了贤妃身边,贤妃骄横跋扈下人们每日都是战战兢兢,紧张更易出错,童健就是如此,一不小心打坏了皇上赐的杯盏。贤妃一顿责罚之后怒气不消,就给童健吊了起来,说要饿上三天不给饭吃。

茗贵人路过内务府听说了这事,硬是将童健救了下来。后宫之中也是品级严明,茗贵人从四品自然比不上贤妃正二品,为了一个小太监没少受贤妃的刁难。

童掼心存感激却也只敢找人背地里悄悄带话过去。童健身子骨弱,这么一折腾就重病没挺下来。他的后事安葬也是茗贵人出钱给置办。

后来茗贵人出事,童掼一直都觉得有所亏欠心里难安。

他们这种人啊,谁要是给了丁点好都会在心里记上一辈子。

所以起七殿下让他把皇帝提起他的事说给王将听,他没有丝毫的犹疑,眼下这事也是。

七殿下啊,是跟茗贵人一样待人宽厚的好主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万甲围山封亲王

这可真是活的久了什么稀奇事儿都能遇上。穆归云昨儿夜里给东皇旧林拉去喝花酒,疆场杀敌的大老爷们可能别的没啥兴致沾染,可酒这一样却跟半条命差不多。搂着花街身子丰腴姿色上佳小嘴巴又极会伺候人的姑娘,没喝到不省人事也不愿挪动脚步了。

东皇旧林毕竟皇子身份还要注意影响,安排好穆归云便先行离去。

一大早上还未醒酒穆归云就给窗外噼里啪啦的的声响吵得头痛欲裂难以安睡。身边贴己的人儿却知晓,只说今儿是剑宗试练封赏的日子,可比过年还要热闹。

穆归云一听顿时惊得酒醒了大半,这两日只顾着在蜀都吃喝玩乐,险些连正事都给忘了。试练封赏蜀皇可是邀请了木三千他们一块观礼,要是缺席了可就真犯了罪过了。穆归云轱辘一下从温软如玉香气逼人的暖和被窝里爬出来慌忙穿好衣服。

“怎么冤家你也要是要去观封赏大礼?”

“还真给你说着了。”

穆归云临走都没忘了在小娘子浑圆滚翘的屁股蛋上狠狠揉了一把,惹得一阵娇呼。

出了花街牵来了马,一路直奔城门穆归云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怎么在楼上还听着外面人声鼎沸锣鼓喧天,没多会儿的功夫街上已经连个人影都快看不到了?

拐过道口上了主路,呦呵!大队的整齐人马穿甲佩刀,城门街口都给堵了个严实,街上的百姓全都给轰回了自个儿家里不让出门。挨着城墙边上清一色的守城卫兵,都给缴了械反绑双手蹲在地上。

察觉出苗头不对穆归云当即调转马头往东皇旧林府上赶过去。

快到府门口远远的就瞧见东皇旧林的府邸前前后后都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今儿日子没错啊,试练封赏皇帝按理说应该去了剑宗,现在的都城几乎就是一座空城,加之种种迹象穆归云心里只剩下了一种猜测,这西蜀难道有人举事谋反?

可当真稀奇的紧。

东皇旧林昨儿就说木三千已经提前回了剑宗,这几日在都城每每早上去看都能见着木三千早起练功,然后就是去东皇太一的府上跟一个姓白的老头下棋打禅机。他先去了剑宗这会儿恐怕正跟蜀皇在一起,如果真是有人造反接手都城防务只是第一步,剑宗才是需要重兵布置的地方。

护着一个少年传趟令都能碰上政变造反,穆归云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自己运气不好。

总之还是要先想办法混出城去,到剑宗看看情况如何,毕竟木三千可不能有半点的差池。

而此刻的木三千,却是最后一组从后山出来的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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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试练封赏皇帝必然亲临剑宗,一来证明了西蜀对剑宗的重视跟肯定,二来对剑宗而言也是一份极大的荣耀。

宗主封于修一早便带着众长老四院执事还有试练归来的弟子在山下候着迎接,等龙撵到了跟前百余人行礼三呼吾皇,场面倒是极为震撼。

除了宗主跟在皇帝身侧矮了半个身位,其余人都隔了几步走在后面亦步亦趋,一直如此到了剑宗主殿。主殿也趁着几日功夫装点一新,殿内两侧仅是案几便摆了有百余之多,封赏大典之上有资格赐座的,尽是朝中重臣人中权贵。

多年的试练封赏主持一事都是童掼亲自来做,流程早就烂熟于心。

在殿前观看了剑宗弟子百人大阵演练剑法套路之后便鸣响开典,皇帝率先进了主殿,走上首座后示意随后进来的诸位臣子剑宗阁老入座观礼。

“封宗主怎么不见大长老过来?”

皇帝坐下环顾四周,剑宗六位长老只有五位在殿内,左右不见大长老踪影。

“回陛下,大长老几日前就无故不见了踪影,派弟子找了各处也没发现,可能遇上什么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故都没来的及禀报,想以大长老的修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封于修坐于皇帝身旁小声答道。

“如此。”

皇帝点点头表示了解,接着便示意童掼开始宣读封赏事宜。

童掼诺了一声,然后从袖中掏出拟好的封赏御书清了清嗓子,殿内瞬间悄无声息,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御书内容无非就是夸赞剑宗剑道的一些溢美之词,说皇家跟剑宗同根同源荣辱与共,期待剑宗弟子能够苦心修炼,日后肩负起光大西蜀的责任。

接着便是对参加试练弟子的封赏,赐予剑门郎称号,官从正六品,日后可在军中供职无需另行考校。再赏赐金银蜀锦若干,上等神兵一件。

恩赐一样样的念出来,朝中文武简直要看红了眼。

童掼宣读完毕之后,受到封赏的众弟子离座跪谢圣恩。

“此次除了剑宗各位杰出弟子的封赏,还有一件事情趁着今日庆典,一块宣读。”

等各弟子回座之后皇帝龙颜大悦,接着说道。

殿内诸臣子纷纷交头接耳低声私语,他们已经知道今年试练封赏的重头大戏还在后面,七殿下论功按律早就该封授亲王,一直等到了试炼结束无非就是图个喜庆,双喜临门。

“皇七子,东皇太一暂授督军一职一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外巡边安抚军心,内献策推动民商,是以授予太一亲王之位,许进宫不再禀告请示,封为巡远将军。”

东皇太一跪在殿内低头颔首听完皇帝一字一顿的丰厚赏赐,面无表情脸色生冷。

“谢父皇恩赐。”

“恭喜太一亲王!恭喜吾皇!”

殿内众臣一片齐声恭贺,场面一时祥和无比。

“报——”

这边东皇太一刚刚落座,那边御林近卫便歪盔斜甲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不容旁人开口训斥冲撞了皇帝威仪,近卫便急匆匆的大声上报。

“禀告陛下,山下太子私军兵部林卫城防营,还有西北军约一万人马围在了山下,声称陛下给人胁迫前来勤王!”

“什么!”

变故突如其来,皇帝心惊血凉,登时拍案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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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果然没有让东皇太一失望。

白铭仕深知皇帝圣心独断,就算手里握着一大把太子勾结官员混乱财政的把柄,只要皇帝心里还有太子,他们甭管现在看起来占了多大的优势,最后还是一个输字。所以白铭仕不让东皇太一把那些罪证捅出来,而是慢慢的斩断太子手脚,让他孤立无援。

只要不是触及到皇帝底线的事情,太子都可以说是稳如泰山,最起码没有性命之忧,可王将范澈他们不一样。当学生的犯了错,老师罪不可恕。一旦他们给挖出来皇帝必然不会放过他们,所以步步紧逼之下就算太子没有反意,王将等人为了活下去也会极力劝说太子举旗造反。

如此一来便正中了白铭仕下怀,开弓没有回头箭,太子决定起事的那一刻,便已经决定了他会失去皇帝的恩宠信任,失去如今的太子地位,甚至丢掉性命。皇帝仍然在位太子却图谋江山社稷,这是身为一国之主如何都不能忍受的事情,就算反对自己的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儿子。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出山

“说到底咱们仅认识不过几天光景,我以前想过,收徒弟最看重的应该是人品,其次才是天资。上天待我不薄,一次就给送来了两个天资极好的苗子,虽然一个已经拜了武当老道为师,而且还是个短命鬼。好在养山哲更和老夫心意。人品考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俗话说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所以老老夫决定跟你俩走上一遭,好好看看你俩的品行如何,如果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老夫就趁早摘了你俩的脑袋给江湖除掉两个祸害。”

宁老头一路将木三千几人带出后山,快要进到剑宗地界的时候终于说了话。

“不是听说我乃启元传令使,想要跟着混吃混喝呢吧,在后山挨饿受冻苦修剑心似乎也很适合您老人家。”

跟宁老头相处几日已经颇为熟略,老头说自己是个神仙高人,可一点高人架子都没有,脾气倒是跟木三千极为合得来。

“小子,老夫肯教你一剑沉浮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可别蹬鼻子上脸告诉你,小心我回去一剑拆了武当金顶,让你们武当山上的道爷道孙哭都没地去哭。”

“老人家脾气怎么也这般暴躁,这不是跟你开个玩笑。”

“你当老夫是小肚鸡肠的人?吓吓你小子。不过听你说离了西蜀下一站要去江南藏剑山庄,老夫的确也动了心思。”

“怎么,藏剑山庄还有您的老情人不成?”

“滚你的蛋!”

宁老头抬起一脚踢在木三千屁股上,力道不轻不重却让木三千吃痛不已,直捂着屁股疼得蹦达。

除去养山哲面无表情之外红衣跟洛守君皆被这一老一小逗得嘿嘿直乐。而依旧给捆绑结实的大长老则满脸阴云密布,看他们几人像白痴一样。

从密林出来却见在外有十几人的锦衣马队守在外面,看见木三千他们几人从林子里出来当即整齐了队伍,为首的一人过来抱拳行礼,然后说道。

“可是启元传令使小木大人?”

“是本公子,你是?”

木三千心想总不会是派了人专门过来迎接,就算来也该是剑宗弟子,不该是身着锦衣的军爷。

“卑职白屠,七殿下东皇太一帐下,奉命在此等候小木大人。”

“原来是你们殿下安排的,还算有些良心。不过他怎么知道我们今儿会从后山出来。”

“回小木大人。”

白屠犹豫了一下脸色闪过一丝尴尬。

“实不相瞒,其余几组参加试练的剑宗弟子都已经回了山上,这会儿正在举行封赏,殿下也不知小木大人能不能从后山安然无恙的出来,只是命卑职在此等候三日,三日不见卑职便要回去了。”

“你家殿下想的可真是周到啊。”

木三千每听一句心里便咬牙切齿更甚几分,最后这话几乎都是从牙齿间嘣出来的。

“殿下也是身不由已,太子已经举兵造反将皇殿下还有满朝文武都给困在了剑宗山上,蜀都也让太子接手了防务,现在形势危急殿下委实脱不开身亲自过来。”

“太子举兵造反了?”

木三千跟大长老几乎是异口同声,但却两种分明语气。木三千直谈东皇太一好手腕,逼得未来储君都能造反,这不是主动要拼上太子储君之位么。如此看来只等叛乱评定,这西蜀未来就是东皇太一的一亩三分地了。

大长老惊诧不已,如何才几天时间便有如此惊天变故?太子是皇帝亲立的的储君,只要平稳无事国君之位必然不会旁落,怎的能如此冲动,还举兵谋反?这不正好给人落了口实,如若成功还好,但凡失败可就完全功亏一篑了!

“正是,东皇旧林殿下已经先行去了城防营安定军心,七殿下跟高咸小将军正率领亲兵卫队跟剑宗弟子守山等候援军,殿下叮嘱若是小木大人出来就让卑职护送去个安全地方,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跟小木大人细说。”

“西蜀乱了?自己家人还打杀起来了?好好好,不用出力就能看见他们自相残杀,简直大快人心!”

洛守君生怕还不够乱的,木三千一把捂住她的小嘴然后笑着说,她脑子坏了别理她。

“前来救驾的援军还有多长时间能赶来?”

“这个卑职不知,城防北营驻扎城外五里,东皇旧林殿下一去一回,况且现如今太子带着兵卫占了都城,城防营肯定会留下一部分抢占城池,恐怕七殿下跟皇上都得在剑宗咬牙坚持,拖得越久对咱们越有利。”

“宁老觉得如何?”

木三千跟养山哲接过白屠带来的马匹,红衣扶着洛守君上了马。宁老头哼哼唧唧半天才翻身跳上马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攻山哪儿是那么容易的,顶多就是围困不发,看谁耐得住性子呗。”

宁老头在马背上翘起小指扣着耳朵眼随意说道。

“剑宗有封于修坐镇,守上一时片刻应该没什么问题,怕就怕太子他们狗急跳墙。”

“大长老,剑宗您熟门熟路,在前给咱们引路可好?”

木三千又回过头一脸的鬼笑。

“小木大人您要去剑宗?万万不可啊,眼下太子领了上万叛军围困在山下,山上还可借着地势守备,咱们去了可不就是羊入虎口?”

白屠奉命保护木三千周全,谁知小木大人意外的竟要折回剑宗,如果不是小木大人脑子糊涂了那就一定是他听错了。

“羊入虎口?东皇梁明吃我之前可是要好好掂量掂量他有没有那个胃口,老子寻思借光参加你剑宗试练长长见识,谁知竟然给东皇朔勾结大长老埋伏,险些就丢了性命,这笔帐我看算在你们太子爷头上正合适不过。”

木三千此刻要是躲了起来那么在这场叛变中可就是毫无存在感可言,被东皇太一拉去当枪使都已经九死一生,现在好容易出来眼看着还能再露露脸,说不准还能多得些好处,这好处自然是要从蜀皇那里讨要,九十九步都走过来了,不差这一哆嗦。

“洛姑娘。”

他们几个都是自己人没啥好说的,不过洛守君还应该多问一嘴,况且如果把她也带着谁知道会不会捅出什么篓子,就她那提起东皇太一就恨得牙根痒痒的劲,不会是东皇太一占了这小妮子的便宜完事后就拍拍屁股不认账了吧?

“咱们说是一路过来相互扶住,可终究不是一路人,我们决定去会会东皇梁明,如果姑娘不方便可以让白将军送您去个安全的地儿休息。”

“不比了!”

洛守君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一挥。

“兄弟相残的好戏要是错过了我可会遗憾一辈子。”

“那好,那好。”

木三千讪讪一笑,更觉得自己的猜想极有可能正中点上。

“带路吧,白将军。”

第一百一十三章 等太子攻山

“报!”

一轻骑快马穿过层层军阵到了太子帐前落马跪地。

帐内太子兵甲齐整脸色肃穆,旁边是范澈,近卫亲兵统领郭雀,城防北营顾萧,贾字旗号步卒将领贾德,帐外大军共计一万四千人,前前后后将剑宗围了个水泄不通。考虑到剑宗之上还有一队御林军亲卫,加之剑宗众弟子,更有宗主封于修坐镇,所以太子只是围而不攻,贸然上山只会徒增伤亡。

他要的只是趁将皇帝跟东皇太一困住的时间在皇宫里找到兵符,如此便可以号令三军自然不怕困不死山上之人、

“进来!”

“禀殿下,九皇子让前来告知殿下,并未在宫内寻得虎符。”

轻骑卫兵应声入账内,跪在太子案前说道。

“什么!”

太子一下子从案后站了起来。自己举兵反叛前后合计不过五天时间,如此仓促莫说别人,就连自己都不敢说有何完全准备,三军调兵虎符一向安放在宫墙之内,怎么会找不到?

一丝不安迅速在太子跟其他几人心上闪过。

“退下吧,回去再报!”

范澈屏退了轻骑卫。

“殿下,如果找不到虎符就难以号令三军,如此一来咱们时间可就更紧张了。”

“用得着你说!”

太子没好气的呵斥了一句。

“如果宫内找不到虎符,那便只可能被父皇带在了身边,传令下去,结阵攻山!”

既然都已经撕破了脸皮,就没那么多的过场跟客气了,虎符找不到便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等到皇帝人头落地,国君之位不是他东皇梁明的也得是!

“殿下,剑宗易守难攻况且皇帝身边还有些兵马可以抵抗,再者封于修也在山上,虽说个人武夫总有通天的能耐也熬不住军队结阵冲杀,只是恐怕如此一来咱们会伤亡惨重。不如让九殿下再仔细找找,寻到了虎符咱们就稳操胜券了。”

几人之中除去太子亲卫,范澈是兵部尚书更是太子亲信,贾家是王将姻亲,在场的只有顾萧,只有城防北营去打头阵当炮灰的份,让手下的几千人上去先行送死,那是在割他身上的肉,顾萧怎么能不心疼肉疼。

“顾大人,都事到如今了您还有保存实力的心思?虎符未找到便不能号令三军,眼下围山的一万四千兵马,加上占了皇城的六千,两万人,已经是咱们手上最大的力量。如果虎符还在我父皇的手上,一旦让它出了去召集援兵,咱们都得人头落地!到时候别说你城防营的区区几千人马,举事的一干人等一个都没命活!”

到了此刻太子已经彻底果决下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押上一切去拼。

“属下明白了。”

顾萧点点头领令而去。

“你们也做准备吧,弓弩手全部往后压,那可是留着给封于修的。”

“是。”

范澈跟贾德随后也领命出发。

战场杀敌跟江湖比武不一样,好的将领不一定个人修为多高,但一定心细如发视野开阔,能够总领全局处处筹谋。兵士则要唯军令是从,唯将命是从,可以勇往直前舍生赴死,可以心无旁骛坚定不移。

战场厮杀遇上江湖高手几乎从无败绩,一来既然能称得上是高手,必然懂得双拳难敌四手这个简单道理,修为再高气机再盛,难免也力竭难支的时候,一人杀十人容易,杀白人容易,杀千人?光累也累死了。二来人在江湖图的也无非就是个名利,没事谁会跟军队过不去,甚至有好些壮汉莽夫都是给军队招进去混个一官半职了的。

所以剑宗声名再大,东皇梁明手握两万精兵也是底气十足。

步卒持盾在前,手握短兵,长枪在后,弓箭再退十步,如此阵形攻山步步推进,打烂了继续补上,总会攻到剑宗殿前。

“列阵!”

范澈牵马而上绕场一周,一声震天号令之后便擂起了战鼓吹响了号角,山前数千人列队呼号!

“吼!”

方阵结成,兵甲摩挲沙沙作响,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脚底发软,这便是跟江湖不一样的肃杀么?

从几千张嘴里几乎同时喊出的集阵号令,震荡着在场每一个人心底,呼号如雷穿云而过,就连剑宗之上的大殿里都清晰可闻。

剑宗大殿之上屏退了众人空荡如野,只还有大太监童掼跟剑宗宗主封于修陪在皇帝左右。

平常人家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是天子皇家?得知太子趁着试练封赏率兵占城围山有意夺位,这是皇帝万万没能料到的事情,自己平日里是如何待他,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封于修见皇帝一时间情绪复杂难以自抑,便让童掼先退下左右,容皇帝缓缓。东皇太一则带了御林军亲兵跟一众剑宗弟子前去布防。

“殿下,殿下?”

东皇太一安排好防卫事宜便要回殿内跟皇帝回报情况,却在殿前的台阶下给白铭仕叫住。

“先生有事?”

“紧要关头殿下更要切记隐忍,咱们已经将太子逼得走投无路起兵谋反,他现如今如何是都翻不了身了,你只需护着皇帝不受伤害,等风平浪静之后废掉了太子,以殿下的威望跟功绩,立为储君指日可待。切记不要在这种关头多说话生出事端惹皇帝猜疑。”

白铭仕小心翼翼的避开群臣,十年谋划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看东皇太一面色如常波澜不惊,他却紧张得厉害,拉着东皇太一小声叮嘱的时候两手都在忍不住的颤抖。

“我已经忍了十年不怕多忍这一会儿,倒是看先生紧张的厉害。”

东皇太一呵呵笑了两声用力拍了拍白铭仕的肩膀,顺便还调侃了一句。

“老夫知道殿下人中龙凤,不过却实也没想到太子竟能再这么短的时间集齐上万兵马。”

东皇太一心中了然,白铭仕身为谋士自然是世间第一流,不然自己也不可能从一个几乎人人喊打的庶子有了今天这样的地位跟成就,但毕竟是一介读书人,亲眼见到了战场杀伐声势震天,仍不免心里打颤。

“无碍,东皇旧林已经带着虎符前去城防北营,等重新接手皇城之后便会直奔剑宗,到时候前后夹击,太子必败无疑。”

安慰了白铭仕两句后东皇太一便匆匆进入殿内。

白供奉说的不错,越是紧要的关头越要耐得住气,太子虽举兵围住了剑宗但依然不够,所他还要等,等着太子的那把寒光凛凛的刀真正劈到眼前,等着太子亲口说出他现在就要夺得皇位。

直到那时,皇帝才会彻底的死心,真正的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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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仅有范澈的六千人看守,城防北营将领风邵阳有东皇旧林在旁,更有可号令三军的虎符坐镇,毫不犹豫便集结起了全部两万人马。

留下守城的军卫一来成分复杂,再者师出无名干的还是谋反的勾当,都在心底暗自打鼓,给城防营稍一冲击便破了城门,进城之后大多数都乖乖束手就擒。

随后东皇旧林让风邵阳留守都城,自己率众前往剑宗支援。

骑马上路官道之上滚滚烟尘,东皇旧林恨不能手里的马鞭都给抽烂,只想着七哥可得多坚持一会,别让太子冲上了山给拿住。

没出去多远众人头顶上一声长鸣,黑云一样便俯冲下来一只大隼,东皇旧林眼尖认出那是七哥豢养的猛禽,慌忙撩起身前的皮摆搭在小臂上,大隼扑棱棱落下来抓住东皇旧林的小臂,当即给他疼得龇牙咧嘴。

“是七哥传的信。”

东皇旧林从大隼的腿上解下口信,使劲一挥胳膊送走大隼。

“传令下去,到了剑宗三里以外放慢速度,以山上烟火为号开始进攻!”

身边的副将不知道七殿下传来的纸条上都写了什么,不过东皇旧林看完之后立刻显得轻松了不少。

“殿下,七殿下都说了啥了?”

副将往后饶了一圈将命令传达下去,回到东皇旧林身边后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就凑过去小声问。

“说的啥?”

东皇旧林思量了一下,然后轻轻拍着坐下战马的脖子。

“殿下好心,让咱们不用着急赶过去拼杀,等太子冲到半山腰之后咱们跟山上来个前后夹击,直接吞掉太子的那一万多人马!”

“妙,真是妙啊!殿下智计无双果然不是我等能相比的。”

副将嘿嘿一笑,拍了一句自以为滴水不漏的马屁。

剑宗山下太子下令攻山。

范澈压阵指挥,步卒持盾在前,长矛弓箭手依次在后,井然有序的军阵沿着剑宗山道步步上前。

西蜀剑宗跟皇室渊源颇深,山下修葺规整大气,山道拾阶而上横宽足可并行七驾马车,到了山腰中段才开始收窄。

兵阵推进势不可阻,御林军人数还不够他们的零头,只能躲在两侧靠着投石袭扰,根本不成气候。

很快便肃清一空,在山腰平台上兵阵转换,五人一组继续往上推进。

太子等人跟在后面也上了半山,待手下兵将推到了剑宗大殿跟前,他要第一个站在众人眼中,当着满朝群臣的面夺下西蜀的王位,然后亲手处死让他落到不得不谋反局面的东皇太一!

攻山过半速度骤然减缓,山道收窄容不得他们同时列队攻防,而山上御林亲兵占据了有利地形十人左右便可以有效阻拦,其他分支道路上有剑宗长老坐镇,更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凌厉剑气直逼的攻山兵阵动弹不得。

“军将何在!”

眼看场面开始僵持,太子心急如焚捏起长枪便冲到阵前。

“末将在!”

城防营顾萧贾字军贾德连同三位副将一同上前。

“你们几人分散带阵,山道狭长虽人多也无法施展,不能多做拖延让他们且战且退,咱们可经不起消耗!”

“殿下您的安危?”

几人听命却都有些犹疑,他们一直护在太子身边得以确保太子性命安危,如果太子稍稍出了什么差池,他们跟随举兵造反为的是什么来着?

“不用管我,区区几百御林军还伤不到我分毫,你们只管去压制剑宗长老,将兵阵尽快推到大殿之前!”

太子大喝一声,怎的这般关键时刻竟然还畏首畏尾起来?就算保住自己性命可等山下援军一到他们一样玩完!

“臣等领命!”

几人相视也无更好办法,眼下时间多耗费片刻胜机便要小上一分,好在御林军几乎都给压在了主道,人虽多但战力有限,剑宗的那些长老都分散在了其他支路上倒让攻山的兵卒头疼的很。

顾萧贾德几人当下便起身离去,各自分散到支路之上。

沙场猛将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值得称道,贾德身背长工手握宽背朴刀,自百米外便举弓拉弦,山道之上剑宗五长老长剑翻飞,最前面一排持盾抵挡的步卒竟然给压制的前进不了分毫,盾牌之上叮铛作响,每道剑气奔袭过来就会在盾面上留下一道痕迹,如此至今那些用来防御的盾牌看起来已经变得跟龟背一样,剑痕纹路斑驳交错,不知何时就会嘭的一下炸裂开来。

眼,臂,箭尖一线,贾德蓄力弯弓势如满月!

下一刻利箭依然破空来袭!

五长老已经将剑宗招式套路来回耍了两遍,但也只能尽量压制住推进的敌阵,他稍有近身的想法便会给盾牌后的长矛密集刺出,兵种配合天衣无缝,而自己这边的御林军只能远远躲在后面找空放些冷箭,根本无法像对面一样形成高效配合。

暂时压制也好,能拖一时是一时,反正七殿下已经说过东皇旧林殿下进宫抢到了虎符定会调集援兵前来。

五长老第三遍套路招式刚拉开架子,便有犀利一箭穿过敌阵袭来!

跳过敌阵分明看得见一魁梧猛将手握长工正快步奔来。

五长老腾空后翻连退四步,右手回剑左手捏指祭起口诀,体内气机奔腾外涌,在利箭贴身不过咫尺间生生堆起了屏障将利箭拦截在外。

容不得喘息第二道利箭接连而至!

但这一次有了准备五长老靠着灵活身法闪躲过去。

贾德一百米的距离已经片刻拉近,踏地一跃便是过了盾墙,长弓扔地朴刀寒光忽闪,噔的惊雷一击就是迎头劈砍而下!

看似势大力沉的一击看在五长老的长剑上却如泥牛入海,没能激起丝毫的水花。可贾德一击过后就地一滚,身后的盾墙哗啦往前两步给贾德做起了背后的倚靠,长矛衔接好不含糊,几十根长矛连续的攻击让五长老根本找不到反击的空当。

长矛收回,贾德再进,盾墙再进!

如此敌阵配合,五长老虽无应对有余却也只能被逼后撤,停滞不前的军阵终于再次启动,缓缓上山而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借剑破万甲

“小子,可别怪老夫没有事先警告你,江湖武夫再怎么厉害,对上了千万人的军阵不死也得留下半条命,你就这么大刺刺的闯进去,有啥情况老夫可是会以保全自己徒弟性命为先,到时候你可得自求多福。”

“前辈不是说还要考察一阵才决定收不收徒弟?怎么这会儿就开始护短了?”

木三千骑在马背上甩缰疾驰,听见宁老头提醒还不忘调笑一句。

“废话,命都没了我还考察个卵?”

宁老头也不客气翻翻白眼当即回了一句。

“放心放心,就算太子知道我顶替了东皇太一恨得我牙痒痒也拿我没辙,比起七殿下,启元应该是个更为可怕的存在,杀掉启元的传令使?他也得有那个胆子。”

宁老头切了一声,都不屑再去多做评价。

木三千一行加上十几锦衣轻骑马不停蹄赶到了剑宗山下,隔了老远便可听见山上厮杀叫喊鼓声阵阵,范澈领着剩下的数千兵将留守山下,为的就是等援兵到了可以阻拦拖延,给太子争取更多的时间。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剑宗禁地胆敢乱闯!”

刚一靠过去就给在外围列阵防御的领队校尉给拦住了去路。

“剑宗禁地?剑宗什么时候成禁地了?”

木三千答非所问,校尉抽出刀来就要下令将来人乱刀砍死。

“等一下!”

木三千收敛神色整肃说道。

“我乃启元传令使木三千,让你们大人过来说话!”

打着启元的名号果然好使,校尉一听是启元的传令使当即一愣,旋即跟旁边人耳语两句便匆匆退回阵内。

“怎么样,本少爷的威名还算镇得住场面吧。”

得到了预期的效果木三千哈哈一笑,显得极为得意。

“小子你这手狐假虎威使的倒是炉火纯青,不过武当山上的道士都是忠厚之辈,你确定没有糊弄老夫乱编师承?”

宁老头当头给浇了一盆冷水。

“师傅待我恩重如山,怎么敢轻易编排?”

木三千摇摇头极为认真的说道。

没一会功夫范澈便驱马从阵中穿行过来,在木三千几人对面勒马停下。

“哪儿冒出来的野小子竟敢冒充启元传令使大人?须知小木大人是我西蜀贵客,正在剑宗之上陪着我皇观礼,却被东皇太一那等狼子野心之辈擒住要挟,眼下太子带兵救驾,无关人等速速离去,小心都给你们拿下问罪!”

涉及启元传令使兹事体大,范澈自己也不敢独断,虽然木三千第一次进宫见圣之时他也在场,但当下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把木三千赶到一旁,待一切安定再由太子决断。

“看来你这个传令使的面子还不够大哦。”

宁老头在旁趁机挖苦。

“呵呵。范大人别来无恙!”

木三千不理会宁老头在旁挖苦,直视范澈开口说道。范澈既然第一时间没有动手那么之后他便也不敢轻易动手,这一点木三千吃的很透实。启元国家富足兵马强盛,三十万足以硬拼北疆骑卒的铁骑就摆在头顶,可不是任谁都敢轻易招惹的。

“我只当是范大人眼神不好没有看清,你再看看,剑宗大长老在此,您可不会再认错了吧!”

话音未落养山哲便提马上前,马下是灰头土脸惨兮兮的大长老,给倒绑着双手缚在一旁。

“大长老!”

范澈看清大长老面目险些失声喊了出来。木三千当真厉害至此?大长老可是除去剑宗宗主封于修之外第一的高手,怎么会落入木三千的手里,还成了这副狼狈模样?

“本传令使一心仰慕剑宗至高剑道,便跟你家七殿下商量代他去了后山,谁知途中竟然给剑宗大长老埋伏,他更是意欲扑杀本官!本官自顾跟剑宗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如何都寻思不透他为何会做出此事,好在本官福大命大,更有幸遇上剑仙宁逍遥前辈出手相助,现在本官倒要上剑宗去亲自问问,这可是你西蜀剑宗的待客之道!”

木三千几句话一出连宁老头都忍不住赞叹好一副伶牙俐齿,刻意隐去牵涉在其中的东皇朔几位皇子,只把矛头指向了剑宗,如此便可让对方放松警惕,更扯上了宁逍遥这张虎皮大旗,用来甭管真假唬人可是大阵仗。

听归听,范澈心里可是跟明镜一样,东皇太一先前在城外小庙几乎全部和盘托出,虽然没有提及为什么木三千会甘心替他,但不难想两人之间肯定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密事情。

“就算你是小木大人也不能放你上山,东皇太一心怀不轨挟制皇帝,小木大人去了更是危险,如果有个什么不测本官更是无法交代,还请体谅。”

“宁前辈,我可是连您的大名都给搬出来了,奈何人家可不给面子,怎么,要不您露两手给他们看看?得让他们涨涨记性啊,别让他们这么快就忘了剑道至尊宁逍遥的名声。”

木三千不去理会范澈,反而回头跟宁老头眉来眼去。

宁老头一阵憋笑,这木小子哪儿学的这些花花肠子?说他是人精可都一点不过分,几句话便把那个什么姓范的跟自己都给套了进去。他这是看准了机会要试探自己。可偏偏还不能不接着。

“也好,老夫几十年没活动,松松筋骨也好。小子你可看清了,别说老夫只会耍嘴上功夫糊弄你俩。”

不止是木三千,大长老在旁也瞪大了眼睛,宁老头口口声声说自己就是那个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几十年的宁逍遥,可也不能就凭你嘴巴一张一合就信了你的。

宁老头提马上前两步到阵前,胖手捋顺了衣服然后看向剑宗山顶。

锦衣领白屠在旁听得真切,按小木大人的意思这胖老头居然就是几十年前江湖上人尽皆知的宁逍遥?

范澈离得远不知道木三千说了什么,却看见有个矮胖老头到了阵前,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但这老头又是什么来路?不是上前来送死的吧。

“宁前辈可需要用剑?可以让养山哲借你一用。”

木三千自己的青钢碎成几截丢在了后山,宁老头如果真是宁逍遥的话应该也是用剑,但他两手空空就提马过去,是不是让养山哲借剑给他一用?

“老夫用剑剑自来!”

宁老头双目忽然精光闪现,以他为中心竟骤然凭空气机万丈起!

“老夫宁逍遥,欲借剑宗存剑一用!”

老头衣袂飘飘呼啸作响,磅薄气机竟比木三千当日在龙窟被白蟒灌注之时还更胜三分!

狂风无故平地起,卷起衣袂万百千!众人皆是心中骇然!

宁老头口中轻吐,一句话说出来片刻之后却在数里之外的剑宗山顶如惊雷炸裂!

“老夫宁逍遥,欲借剑宗存剑一用!”

突如其来的震天声响仿佛将时间都给凝滞,激战在山道上的所有人旋即有些失神,没明白刚才的那句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内皇帝更是心里一惊!太子还从哪儿请来了不出世的高手不成?

宁逍遥三个字传进封于修的耳朵里他忽然面色大变,奈何宁逍遥的名头太响,就算是还未满二十的年轻小伙子也免不了听到年纪稍大之人时常提起,话里话外总是透着对宁逍遥的无限向往跟敬佩,那可是一剑就削去了武当小半个山顶的神仙啊!

可宁逍遥怎么会在剑宗山下现身?

封于修按捺不住起身便走到殿前,虽然从这儿往下什么都看不到,可他依旧站在那儿,怔怔的盯着山下的方向出神。

随着余音绕山,封于修竟然发现腰间的佩剑竟然如活了一般蠢蠢欲动,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蛊惑在兴奋不已震颤不住。

别处府库里存放的上百把利剑没有人去压制,纷纷弹出剑鞘噌得跃空而起,随后齐刷刷的聚拢在一块便往山下飞去!

封于修暗自运气压制住佩剑惊鸿,可众弟子不如他这般修为深厚,只能眼睁睁看着佩剑从自己的手里飞走。

果然宁逍遥!

好一句借剑!好一个剑道至尊!

眼前的一幕让封于修开始深信不疑。

山下狂风乱卷,木三千眯着眼睛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远处的天空之上数不清的利剑因为映照了光芒而更像是一个个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穿过云层破空而来!

范澈座下的马匹给忽如其来的怪风惊到不住的嘶鸣,好容易稳住抬头却见寒光片片,剑雨如六月磅礴倾盆而下!

我滴乖乖!这老头真不是在吹牛。

不止是木三千,后面的红衣洛守君连同大长老都看得目瞪口呆。

“小子可学到了?”

还在无比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这边宁老头已经收势退了回来,看见木三千似乎连嘴巴都快合不上极为满意。

烟尘散去,范澈置身兵阵当中四下张望,奇的是方才漫天剑雨就在众人头顶之上雨落一般,可等声势过去居然无一人受伤,一柄柄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的利剑居然避过了每一个人,落下来插进脚边的地上余力未尽。

范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

“上山!”

木三千顿时心中豪气万分,有个使剑的老妖怪在旁坐镇,看谁敢拦!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困兽,谋终

“什么?你确定没有看错?”

候在三里外的东皇旧林眼睛一瞪,差点把前去查探消息的斥候吓得从马背上摔下来。

“小人亲眼所见,小木大人跟着七殿下夜游都城时正是小的在暗中保护,绝对不会认错。”

“倒是小瞧了那小子。”

东皇旧林深吸了口气稳住情绪。

木三千代替东皇太一去参加试练东皇旧林是最早知情的几个人,就连那个鬼手易容师傅还有替木三千待在都城的替身都是他亲手找来的。

他自然知晓后山之行肯定会危机重重,不过东皇太一答应木三千的条件却是他所不知道的。

“列阵进攻!”

东皇旧林传令下去,既然木三千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帮手一举击溃了范澈他们的士气,他自然就要接上一鼓作气降服山下叛军,然后跟东皇太一前后夹击,太子则必输无疑!

距离山下的三里路程对几千人的轻骑来说不过是一个冲刺,当下便列阵奔驰直取剑宗山下!

而此时,太子亲兵距离剑宗大殿不过咫尺之遥。

狭长山道天然将兵阵分割开来,剑宗弟子纷纷跳进战团,后半程的推进异常困难。

太子披甲在前已经杀红了眼,十人结成的小阵围在太子周围,所到之处一片狼藉,残肢断臂鲜血淋漓,浓重血腥气味直呛脑髓令人作呕。

其他支路上贾德顾萧等人倒是在身后盾阵的配合下将几位大长老节节败退,眼看就要上了山顶。

“都给老子让开!”

木三千驱马直上剑宗,穿过范澈所统兵阵竟无一人敢拦。等到连木三千的马屁股都瞧不见了范澈才从马背上颓然落地,嘴里一直含混念叨着什么。

上了山道木三千几人弃马改步行,前面挤在一起的兵卒眼看着有数千上百把飞剑从头顶上呼啸而过,暗自庆幸那些夺命阎王没有找上自己的时候,却发现身后不知从何冒出来一行二十多人冲破了阵形上山而来。

白屠所率领的十多锦衣近卫可仅不是好看的摆设,冲杀起来竟然异常凶狠,连木三千都颇为意外。

养山哲一手擒着大长老一手持着木剑,凡有靠近者便一击打退并不求战。

红衣护在木三千身边时刻提防,只有当有兵卒冲向木三千时才会出手。洛守君夺过一柄快刀,不知道在上面涂抹了什么,刀锋所伤之处顿时溃烂不止,用毒手段让人毛骨悚然。宁老头跟在后面乐得清闲,只当是跟着看热闹了。

木三千丢了青钢没有趁手的兵器,有兵卒砍杀过来就顺势夺过,然后砍上两刀再抱怨一句不合手不合手便随便丢在一旁。

一路上山只听叮铛乱响,原本结阵有序的兵卒东倒西歪横满了山道,卷刃断裂的刀兵更是丢的随处都是。

白屠的十几人锦衣卫队,加上有宁逍遥坐镇的木三千几人,竟然从背后突袭像是插进腐肉的利刃那般势如破竹,不多时便追上了正在前面拼杀的太子。

而山下东皇旧林的援军也已经赶到,范澈率部仓皇迎战,很快便败象显露。

“太子殿下!您跟七殿下争夺王位不用连我一个局外人牵扯进来吧,如果不是命大恐怕本公子可就在断崖下冻成了肉干!”

木三千一把拦截握住身前兵卒扑过来的刀锋,接着顺势将兵卒带到身前提膝撞击,兵卒腹内胸口皆乱成一锅粥,撞击之后木三千腿并未放下,稍稍拉开了空当便是一记鞭腿,兵卒应声哀嚎着倒飞出去。

此时木三千距太子不过十步。

掂量着手里的蜀刀,木三千依旧觉得不甚满意,但奈何此刻又能去哪儿寻得郭打铁师兄给自己量身打造的趁手兵器?

“虽然你想杀的是东皇太一,但遭罪的可是我啊,殿下!”

最后十步木三千气机翻涌一个冲刺便到了近前,蜀刀更是恶狠狠的当空劈下!

“木小子倒是记仇的很。”

养山哲跟红衣也紧跟在后面,硬是将护住太子的兵阵冲破分割开来,当下便形成了木三千跟太子一对一的局面。

而大长老则被交给了宁老头看管。

“您真是宁逍遥宁剑仙?”

大长老亲眼见识到了那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的借剑,自问就算是封于修恐怕都没那个能耐,心中骇然早就无法言语,此刻战战兢兢的问起来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这胖老头一个不高兴随便弄把剑来就一下要了自己的命。

“如假包换。”

宁老头眼下只顾看着木三千跟养山哲。木三千对上西蜀太子下手刀刀凶狠,无疑是积压许久的愤恨倾泻一出,但在后山一路至此,就连到了山下都还满脸的笑容可掬,跟范澈说起话来也是轻松自在,这当真是一个看起来未满二十的少年该有的隐忍?

再看养山哲却跟木三千恰好截然相反,不管是看到了那横竖两剑还是跟人交手,就算场面如何凶险都难得见他表情有何变化,真像是一根木头,可偏偏还是一根天子卓绝的木头。

越想宁老头越觉得自己这一趟没有白走。

剑宗在西蜀的底蕴当真无可匹敌,这一点在太子的身上尽显无遗。

虽说是被立为储君之后便懒惰了修行,况且太子本身对剑道也瞧不上,可从山脚一路冲杀上来,太子强悍的战力依旧让范澈贾德他们觉得吃惊。

木三千气机全满精力充沛,全力一刀之下竟未能有所建树。

“小木大人倒还有几分本事,不过你也休要哄骗我,如果东皇太一没许给你什么好处,你真的会傻到去替他冒险?”

太子距大殿不过数十步,却给从面追上来的木三千纠缠。

木三千持诏入蜀都面见蜀皇时东皇梁明便在当场,一个顶多十七八的少年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做事更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东皇梁明实在难以对木三千心生好感,所以让东皇朔尝试接近未果之后便没了下文,可偏偏没想到木三千居然会跟东皇太一搅在了一起。

“七殿下给的太子殿下一样能给,只不过太子殿下的诚意实在有些欠奉。”

太子一路砍杀,手里的长剑都已经有些卷刃,而木三千刚刚随手夺来的蜀刀的确有些欠缺,两人每一次针锋相对都会让木三千手里的蜀刀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可木三千依旧倾尽全力,直震得握住刀柄的右手已然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太子一心想尽快摆脱掉木三千的纠缠,便以剑宗功法化气在剑身,两人又是一次交错,木三千手里本就不怎么牢实的蜀刀应声给太子切断!

太子趁机回势扯下早已破碎不堪的披风后连续用出跃步跳过了最后的二十多级台阶。

就连看似文弱的太子都有如此战力,看来西蜀以武立国奉剑宗为尊也不都一无是处。

木三千没能奈何太子给他脱了身,稍感挫败之后便提起蜀刀用力投掷出去!

蜀刀如蛆附骨紧贴上太子后脑,这一下给太子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强行扭动身体长剑贴在脸前方才堪堪避过。

瞬息之间,太子跃上大殿之前仅剩一步。

“小木大人,你身为一个外人非要插手我西蜀之事?”

太子跟木三千相距也不过十步,东皇梁明停了下来,他在等,等自己多喘息片刻,等因为太久没有练功的身体适应如此高强度的争斗。

“纯属私人恩怨,我一向锱铢必较有仇必报,假若您还是西蜀高高在上的太子,可能我会一直忍下去也说不定。可现在,你已经是人人喊打了,我多踩上一脚,又何妨?”

木三千手里没了刀兵气势依旧不减,黑尺藏身体内气机如怒江翻涌,十步之遥,木三千开始往前踏出,脚下步步有玄机,口中咫尺闻天道,手间捏起的姿势竟然跟宁老头借剑使的那一手如出一辙!

“这小子!”

山道尽头天象初现,这一招宁老头成名之初用过千遍万遍,自然再为熟悉不过,可木三千只是看过一遍就能用的出来?他还只是个明理中境的雏儿!自己辛苦数年方才有的境界招式竟然给一个小子看了一遍就会,这剑仙的本事那也太不值钱了吧。

太子心里更是骇然,先前那一式御剑飞天已然是惊艳无比,难道都是出自这小子之手?

刹那间便有豆大的汗珠从太子额前沁出。

“剑来!”

第五步落下气机已经攀升至巅峰,木三千心里暗喜,这次真是捡到宝了,就算宁老头不收自己当徒弟,可跟着一路怎么着也能学上十手八手,老头儿可是货真价实的宁逍遥,学成之后还愁镇不住场面?

一声爆喝在木三千身前如炸雷般响起,震碎了青石台阶,割烂了兵甲衣袍,搅的当下烟尘四起,但想象中的万剑归顺那等壮观场面并没有发生。

木三千给呛的厉害,连忙用手掩住口鼻。奶奶的,别说有剑过来,就连脚下的蜀刀都没动一下!

宁老头看在眼里忽热给逗得哈哈直乐,就说这招借剑怎么能是你小子轻易看了一眼就能学会,不然自己这剑仙的名号真是白得了。

还“剑来?”

你真当自己就是剑仙第二了?

太子给惊了一阵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敢唬我?狠狠的啐了一口太子直接回身过了石道。

木三千尴尬的干笑了两声,紧紧跟上去。

上了大殿前浑身血迹染红战甲的太子宛若从地狱杀到人世的厉鬼杀神,吓得躲在两边的满朝众臣都挤作一团不敢露面。

越过最后五十级台阶,便已经看得清大殿朱红的门柱,房檐斗角高挂的铜铃。而台阶正上,东皇太一蜀刀负于背后傲然站立!

得,仇没报就没自己啥事了。

木三千堵在道口一脚踹翻了一个冲过来的兵卒也不再上前,人家主角儿配角儿都齐了,自己这个打酱油的是得有点眼色。

太子覆甲上前,五十级的台阶两个踏步便冲了上去,话不投机直接便长剑出手。

东皇太一视若无物,面对太子充满怨恨仇视的一击根本连表情都没变过。

背后蜀刀撩起带着刀鞘便阻下了太子的一击,接着东皇太一利落一脚踹在太子胸前,太子随即倒在台阶上连番滚落下去。

“拿刀那小子是谁啊,如此年轻就有这般修为,不简单,不简单。”

这会儿宁老头,养山哲,红衣跟洛守君也上来道口,宁老头远远的瞥了一眼东皇太一,由衷称赞。

“真那么厉害?他现在什么境界前辈可能看得出来?”

木三千知道东皇太一厉害,早在十年前的龙窟就知道,这都十年过来了,东皇太一如今修为境界如何,着实让木三千好奇。

“比你厉害多了,以你的天资每日苦修不辍,也许二十年就能追上他现在的水平了。”

宁老头说了一句让木三千想要一脑袋撞死的话。

“剑宗修习规律,第一条便是勤奋。太子你的课业荒废了太多。”

东皇太一终于开口说话。

“修习?练功练成天下第一又能怎样?我只要成了蜀皇号令万军,一样能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杀了他!”

太子从地上辛苦爬起来,嘴角鲜血不住的外溢。

“你还是没有学会。”

东皇太一看似极为惋惜的说了一句。

太子再次冲上台阶,依旧只被东皇太一一击击溃,再次跌落。

太子再冲,再跌,再冲,再跌!

如此往复数次。

“啧啧,七殿下下手可比我狠多了。”

木三千看着已经变得惨不忍睹的太子叹气道。

东皇旧林所率援军已经控制山下,挤占山道的叛军也开始被控制住,顾萧贾德等人遭受前后夹击,也纷纷败下阵来给生擒押到了台阶下。

“殿下!我们已经输了!”

顾萧几人蓬头垢面,可太子要比他们惨烈太多。

金属打造的盔甲都已经变形破碎,太子的膝盖肩肘,每一处都是伤口,每一处都在流血。

也许太子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任由顾萧等人在旁劝阻他依旧像是没听到那样,只是往台阶上走,爬,挪动。

“认输吧。”

时间好像变得极为漫长,贾德顾萧已经不忍去看终于爬上台阶的太子,他们虽然参与了反叛,依旧是铁骨铮铮的沙场悍将,但连他们都心疼的泪水模糊。

太子的身体不停的晃动岌岌可危,可他拼出最后的力气握紧拳头,之后再没有力气,只能轻飘飘的落在东皇太一的胸前,留下了殷虹的血迹。

这一次,东皇太一没有动手,轻轻的对只能靠在自己身上才不会摔倒的太子说了一句。

“认输吧。”

最后的力量还有灵魂都飘离了太子的身体,那副藏在甲下的孱弱身躯,再次倒下,看不清原本面目的太子嘴角微动,似乎说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铁甲在石阶上声声撞击清脆,周围却安静的宛若地狱。直到没了任何声响,太子没能再次站起来。

太子的确输了。

危机过去皇帝在锦衣护卫的保卫下从殿内出来,就这么隔了五十级台阶的距离,看着不成人形的太子愣了半晌,似乎连句训斥的话都没了力气去说。

十年之谋,今日终结。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此间事了

“洛姑娘,站在台阶上的那个杀神才是你口口声声喊打喊杀的东皇太一,算账也得认清人不是?”

木三千刻意挪俞,洛守君却有些木然。

饶是太子举兵反叛罪该万死,可当真亲眼看着东皇太一一次又一次将重伤的太子踹下台阶,还能面无表情丝毫没有犹疑,在东皇太一身上体现的那种近乎残酷的无情跟冷静,让洛守君一个姑娘从心底觉得可怕。

剑宗试练封赏,连同太子在东皇太一的步步紧逼之下无奈谋反同时落下了帷幕。

皇帝先行回了宫内,就留下东皇太一跟东皇旧林兄弟两人收拾残局。

太子因为伤势过重被单独关押在剑宗由专人照看,范澈,王将,顾萧,贾德,等共犯全部收押关进了蜀都天牢。

太子近卫,城防营,贾子军,全部打散重新收编进了其他军伍当中。

东皇太一差人告诉木三千还请他再多留几天,等到收拾停当之后他会亲自来给践行。

宁老头嫌弃剑宗上下杀气过重,况且尸横满山道隔了一天都还是满鼻子的血腥气的确让人不舒服。木三千便跟东皇旧林说了一声,然后带着红衣养山哲,下山的时候遇上了一直待在山下的穆归云,一行数人直接住进了驿馆,等东皇太一抽出空来告个别就要离去了,除却将启元李显皇帝想要在东海办武道会的意思带到,一路上先后结识了养山哲,更跟剑仙宁逍遥搭上了线,木三千估计夜里做梦都能笑醒。

驿站虽然简陋,好在还算干净。

木三千回了驿站当即便让伙计找了间空房去睡觉休息。这倒不是因为在后山试练一路艰辛疲惫,而是在跟太子对阵之时,木三千强行调度气机用出了宁逍遥的那一手借剑,如同无柴之火无源之水,以宁逍遥现在的境界用剑早就已经是剑意大于剑气,手里便是无剑也可锋芒毕露伤人无形。

木三千不管境界心境都远还未到,虽然记住了招法定式,但强行去用无疑自耗心神。

期间穆归云还过来看了两次,心想最近几日木三千都是在陪着白供奉喝茶下棋,怎么现在看起来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样,脸色难看的厉害。

这一觉过去,便睡到了后半夜。

洛守君待在自己的房内却如何都无法安眠。

白天的那一幕带给她的震撼太大,大到她脑中一浮现起东皇太一那冷酷的神情就会无法抑制的颤抖,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是如何才能像他那般?

“咕呼——”

“咕呼——”

忽然响起的虫鸣让洛守君一个激灵,她当即掀开被子穿好衣服悄然出了房门。

“孟青?你怎么来了?”

避开值守耳目,洛守君出了驿站,绕过马棚隐约有人影闪烁,悄无声息的过去竟然发现是跟自己从小便指腹为婚的孟青躲在后面。

“自然是来找你!”

孟青跟所有的南疆壮年一样,生的高大魁梧面目棱角分明,披肩长发束在脑后极为朴素粗犷。见到洛守君安然无恙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当即便给了洛守君一个熊抱。在南疆,是没有男女授受不亲这等酸腐的规矩。

“一个人偷偷跑出来,你知不知道家里人都吓坏了?”

西蜀跟南疆今年的物资兑换让南疆很多人感到心寒,洛氏族长因此丧命之后更是直接引发了南疆跟西蜀在边境的争端。洛氏部族的公主也就是洛守君,安葬完父亲之后便不见了踪影,自小一块长大的孟青料定洛守君会孤身去找东皇太一复仇,于是就连同族里的几人悄悄潜入西蜀,多方打听之后终于寻得了洛守君的下落。只是没想到为了找人而来却亲眼目睹了西蜀太子的叛变,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幸运的是竟然见到了跟木三千在一起的洛守君,于是便一路跟随到了驿馆,直至深夜才敢用他们族里特有的暗语将其叫出来想见。

“杀父之仇未报,做女儿的如何敢苟活在世?”

洛守君混入试练队伍,意外的跟扮成东皇太一的木三千分到一起,本以为是上天开眼让她终于可以手刃仇敌,哪知道这个“仇敌”竟是别人假扮的。后来太子围山洛守君再一次得以近身,可东皇太一太强,强到洛守君仅是看着他都不敢抬手。

洛守君痛恨自己的懦弱,也许当时即便杀不掉东皇太一,冲上去拼杀一番之后就算死在了他的刀下,也好过现在对着如此不堪的自己悔恨。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仇恨,这是我们南疆所有的仇恨,让我来帮你!”

孟青从未见过洛守君表现的如此脆弱,就连安葬洛族长之时她都没有落下哪怕一滴眼泪。

可现在她的眼睛里不断的有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那种委屈跟不甘就如此鲜明的浮现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哭声的眼泪,让孟青觉得自己今后即便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守护在她的身边。

“啧啧,我以为东皇太一那家伙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原来是我误会了。”

两人头顶不远处忽然有声音响起。

“是谁!”

孟青当即将洛守君挡在身后警戒起来。

“别害怕,我可不是坏人。”

木三千觉得有些尴尬,因为强行使那一手借剑结果弄的自己心神耗费,一觉睡下之后到了半夜才醒。腹中无粮心里发慌,木三千起来想找些东西填填肚子,却无意间看到洛守君鬼鬼祟祟的房间,一时好奇就跟在了后面,没曾想撞见了方才的那一幕。

“不要紧,他不是坏人。”

洛守君慌忙擦干眼泪同时拉住已经亮出兵器的孟青。

孟青将信将疑还是放心不下,但兵器还是老老实实的收了回去。

“原本我还想着等东皇太一过来,让他跟你好好说说,有什么事情是解释不通的呢?现今儿看来倒是我自作主张了。”

木三千自嘲一笑,听洛守君的意思她跟东皇太一之间可是杀父之仇,甭管有什么因由都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有劳木公子好心。”

洛守君难得给了木三千好脸,还道了声谢。

“西蜀时局混乱,咱们久待此地不安全,跟我回去吧。”

孟青伸手握住洛守君的肩膀,极为怜惜的说道。

“嗯。”

洛守君稍有犹豫,最后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如果继续留下,等东皇太一过来给木三千送行将是洛守君可以接近的最后一次机会。但孟青已经找到了洛守君,他定然不会眼看着洛守君孤身犯险,最后极有可能就是孟青也会留下陪着,两人双双死在东皇太一手里。

就算孟青是洛守君未婚的夫婿,她也不愿意因为自己再徒增伤亡,所以洛守君犹豫之后还是同意跟孟青一块回去。

“不管怎么样,都感谢在后山时的照顾,洛守君定然不负恩情。”

将两人送出官道之后洛守君忽然回过头来说了一句。

“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是要自保才会如此。”

孟青停吹响了指哨,在黑暗中忽然亮起了好几团莹绿的异光,光亮像是跳动的鬼火一般,很快就到了眼前,于是这才看清那些莹绿的光芒竟是好几只花斑大虫的眼睛!

花斑大虫背上还有跟孟青同样打扮的年轻人坐在上面,应该是洛守君的族人无疑。

这坐骑还真是气派啊。

大虫四爪扑地,居然要比一个成年人还要高大,孟青扶着洛守君坐上虫背,大虫仰头长啸一声简直震耳欲聋,洛守君没再说什么只是挥挥手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木三千却还在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抓一只大虫当坐骑。

东皇太一没让木三千等太久,次日便由白屠的锦衣近卫随行,一队二十多人到了驿站。

“答应你的,自然不会食言,小木殿下还请放心就是。”

送君千里终有别,穆归云他们骑在马上在前等候,白屠的锦衣护卫也跟东皇太一保持着距离。

“就算你做不到我也赚了,看到没,那可是曾经在江湖上风头一时无两的宁逍遥宁剑仙。”

木三千笑着指了指在身后不远处用手掏耳朵的胖乎乎老头。

“还有,别叫我殿下了,你可才是真是的殿下。”

“好,小木殿下。”

东皇太一难得会露出一丝笑容,对他而言这十年间的隐忍谋划终于功成结束也算是种解脱。

“洛姑娘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知道。”

东皇太一点点头。

“嗯,那就好。”

木三千没指望东皇太一会解释什么,很多时候人做出的事情都是不得已而为,或者,就算是刻意去做也都有自己的原因,在这方面,木三千实在没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只不过洛守君临走时的样子,让木三千觉得有些难忘罢了。

“还有一件事想问你来着,自然你可以不回答。”

“请讲。”

“太子最后跟你说了什么,是吧?”

那是木三千很在意的一幕。太子明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但他还是走上去打了东皇太一一拳,东皇太一也没有去躲。如果启元没有出兵灭掉帝沙,自己依旧是帝沙的皇子,等到可以继承大统的时候,会不会也有人心怀不满?而木三千终究是无法体会到了。

“我输了。太子最后说:我输了。”

得到答案的木三千点点头。

“那么,等武道会的时候再见咯。”

木三千牵起缰绳挥挥手,然后调转了马头去追上穆归云他们。

一直到木三千一行消失在了官道上,东皇太一还留驻当场,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白屠守在旁边不敢出声打扰,耳边只听旌旗呼啸。

“我输了,弟弟。”

太子倒下去的那一刻,这辈子第一次开口管东皇太一叫弟弟。

蜀道已不荒凉,人心依旧沧桑。

有剑仙出后山,有少年传令忙。

第一百一十七章 窝心事

离了蜀境,木三千一行便要去跟留在启元边境上的六百骑卒汇合。

一路日夜兼程总算就要出了西蜀国境,可这一路上宁老头连个收徒教剑的意思都没有,养山哲也耐得住脾气,自从出了后山愣是一句都没有再问过。

得,总不能皇上不急太监急,自己总归是不会拜宁老头为师,有机会能多学几剑全都是赚的。

连续几天赶路人不累座下马匹也要喝水休息,于是到了一处清水浅河边上众人就此落脚休整。

穆归云放完马回来几次欲言又止,不论是在剑宗山上还是在蜀都皇城,东皇太一跟东皇旧林兄弟对木三千都显得极为不一般,那不是权贵相交,也不是刻意拉拢,特别是临走之时东皇太一屏退了左右跟木三千单独说了会话,更让人觉得他俩之间肯定是有点什么。

“穆将军你就别憋着了,看你心里有话不说出来难受也要难受死了。”

木三千就着冰凉的河水洗了把脸,穆归云在旁边想凑过来却又在犹豫的样子着实好笑,干脆主动让穆归云过来问自己。

“小木大人,东皇旧林跟东皇太一那两兄弟,从咱们上了山就一直有点刻意讨好的意思,我起初都明白过劲来,谁知道短短几天西蜀的局势便翻天覆地,太子竟然主动举兵谋反,啧啧,这样不是亲眼看见还真以为是说天书来的。”

“的确如此,是挺让人绰手不及的。”

木三千起身随便用衣袖擦干了脸。

“如今看来太子指定会被废除,在其他皇子中似乎也就东皇太一风评颇高,你说,他们兄弟俩刻意结交,是不是提前知道什么,所以要得到咱们的好感,毕竟要是有了咱们启元的支持,哪怕是表个态,他们的底气都会更强硬一些。”

“你是想问东皇太一是不是从我这儿得到了什么支持?”

穆归云外表糙汉子一个,心眼到是不少,问个话都能绕上三五十圈。

“我不过是奉皇帝命传个话而已,不会也没有那个资格代表启元发出任何声音,东皇太一故意跟咱们走的近,可能只是为了制造一种假象,就算只是跟咱们随便说说话,看在外人眼里可能都会想象出很多版本,要说的话,只能说东皇太一的确精明,是个有头脑的政客。”

“那咱们不是给人当抢使了?”

穆归云给木三千胡乱一引导,当即便觉得自己是给东皇旧林利用了,怪不得在蜀都的几天里时常明目张胆的带着自己出去,原来是有这份心思。

“穆大人也不用太过担心,西蜀偏居一隅跟中原大局无关,等咱们这趟差事完了回去之后如实回报便可,该怎么说怎么说,想来广陵王也不会觉得是大事。”

这边穆归云接连点头。

“救命啊,壮士救命!”

两人话音未落就看见顺着河道有个中年胖子,怀里紧紧抱着个厚实包裹,模样极为狼狈的往木三千几人跑过来,嘴里还呼喊着救命救命。

“让狼给撵了?”

木三千看那中年人跑的实在可怜,喊救命的声音都已经嘶哑带着哭腔。看似华贵不俗的衣袍给扯的乱七八糟,趟在水里似乎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看你长了一身肥膘居然这么能跑?还敢跑!看老子抓住你不把你那一身肥肉剥了点天灯!”

“打劫?”

紧跟在中年人身后还有两个举着明晃晃蜀刀的凶狠汉子,一边在后面追一边骂骂咧咧。

看到这会儿木三千明白了,原来是遇上打劫的了。

“壮士救命啊!”

中年胖子往这边瞧见了穆归云等人顿觉求生有望,腿肚子都开始转筋居然又不知道从哪儿有的力气,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就到了穆归云身前,噗通一声就跪下保住穆归云的大腿开始哭嚎。

“壮士可要救救我啊,那些匪人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小人的一干家眷都给他们掳去了啊!”

确实,他们一行人里木三千跟养山哲从外表看都是少年,宁老头一个入土半截的糟老头子,红衣是个女子,如此比较之下,向穆归云求救的确是明智的选择。

可惜中年胖子哭嚎了半天穆归云愣是没啥动静,连伸手去把他扶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两个劫匪到了近前也不跑了,把刀立在地上当拐棍使,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开了腔。

“你们几个什么来路?”

“过路人,只是路过,路过。”

木三千往前一步拱拱手,极为客气的说道。

“啊,过路人,那你知不知道这条道是我家将军的?”

两个劫匪看木三千态度极为谄媚,心想也就是个胆小怕事之辈,遇上他们直接给吓成了孙子。

“呦,初到此地还未请教你家将军是?”

“常威,听说过么?可是西蜀边防营校尉出身!”

两人报出自家首领大名,躲在穆归云身后的中年胖子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害怕就直接跳了出来。

“哎呦哎呦!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

两个膀圆身宽的劫匪面面相觑,怎么了这是?一听说自己老大是叫得上号的人物就想随便攀附?

“你看看,常威常大人可是边防鳞甲军虎字营的校尉?”

中年胖子听到常威两字心里顿时便松了一大口气,若真是那个鳞甲军中的常威,那可跟自己是刀砍不断的关系!怎么也没听说他落草为寇了啊?

“嗯,是啊!你小子怎么知道的?”

这回轮到两个劫匪一愣,莫不是这胖子跟自家老大还是旧交不成?

“如此就好办了,你们走,带我去见你们家常将军,等见了面啊一切就都清楚了!”

中年胖子一丢方才的惊慌失措,反而主动凑过去拉着两人让他们带自己去见劫匪头子。

“你跟我们家老大真认识?”

两人见状不像是中年胖子作假,哪儿有主动往土匪窝里跑的蠢人?但心里不禁有些不是滋味,如果他跟老大真认识,那他们两人不就白白在草丛里受了半天罪?

“走吧两位,到时候见了你们家将军,指定有你俩的赏钱!”

中年胖子往肩上一甩包裹,竟然过去在前面先走了起来。

劫匪两人似乎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瞧见穆归云他们四男一女,心里便又开始有些花花心思。

“怎么还不走啊两位?”

中年胖子见两人没跟上来,转过身却发现两人似乎对那几个路人有意。

“这一出哎,愣是没看明白。”

那两人心底的贪婪邪念毫不遮掩的就显露在脸上,不过木三千无意插手,如果什么事情都要他自己亲自去做,那穆归云跟着做什么来了?

穆归云侧身理顺了被中年胖子抓的乱成一团的衣摆,然后露出了背后的刀柄,脸上满是期待的诡笑。

“走吧。”

当劫匪要是个技术活,两人察言观色的本事可不算平庸,当下就知道这伙人可是硬茬,扎手的很,等回去之后跟老大提上一句,到时候看老大的意思行事。

于是当下两个劫匪还有一个先是被追赶后来跟遇上亲人一般的中年胖子一块顺着小道离开消失不见了。

“怪不得他说他会认识一个从军中落草的校尉,这胖子也不是一般人。”

中年胖子甩包袱到肩的时候从包袱里掉了块东西出来,他们走后木三千过去捡在手里,那是一方官印,县令府衙跟军中的人会认识,如此也就难怪了。

“听东皇旧林说,近些年因为东皇太一在蜀地力推商权策,让很多油水职位上的人丢官丢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因为权政才落得如此。”

在都城跟东皇旧林待在一起的几日,穆归云还是知道了不少西蜀官场的隐秘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甭管是政令还是其他,当官从来都是个危险的差事,即便是个清廉官员。”

木三千拍了拍印章上沾染的泥土,小心的收到了怀里。

“都临走了还能遇上这般窝心事,真是晦气。”

宁老头到了哪儿都一副懒散神仙模样,这会儿正躺在一块干净石面上假寐,红衣跟养山哲一块去准备吃食,木三千说了一句之后就顺着河岸往下游走去。

“小木大人做什么去?”

穆归云站在后面问。

“拉屎你也管?”

木三千没好气的回了句。

第一百一十八章 知命以下皆是杀人技

顺流往下耳中水流声愈发湍急,直至宛若千百人齐齐擂鼓那般震耳欲聋。

河道走至尽头倏然截断,往下便形成了水流如垂髫落下的瀑布,正下有一方积水浅塘。

木三千对水流瀑布向来极有好感,这可能跟他在武当后山瀑布学剑练剑的经历有关,水性至柔,却又连续不断,总之有流水的地方常能让木三千心绪宁静安稳。

起初练剑是路师兄面授机宜,发现木三千悟性极佳只不过受碍于体内气机无法催动后,路师兄便不再关心小师弟练剑如何。但木三千还是习惯了时常去瀑布边上,挨着万丈水流冲击,耳中虽然给声音填的满满当当,心里却是平和安静。

“吃饭了木小子。”

木三千临崖而望怔怔出神,不禁回想起在武当的那些日子,不知从何时起,武当这两个字似乎已经悄然占据了木三千心里大半的地方。

“怎么劳烦前辈亲自过来了?”

宁老头拿着养山哲烤好的野味给木三千送来,不过平常这些琐事都是红衣在做,尽管木三千现如今已经不太习惯有人在左右伺候。

“是我有些事情想问你,所以没让红衣过来。”

给木三千递过去宁老头便招呼着在旁边的一块干净石头上坐下。

“照你的说法,是李显皇帝亲自去的你们武当,那劳什子东海武道会也是他早就谋划好的事情。”

“是这样没错。”

离开蜀都一路过来宁老头没少让木三千给他讲这些年都发生了那些大事,毕竟离开的太久世事早已经物是人非,江湖似乎也已经变得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一座。

“不过前辈您这样的出尘的世外高人也会关心这种遭心事?”

“李家不关我吃又不关我喝的,我关心他做甚?”

宁老头听木三千问完胡子眉毛一起瞪。

“那你师傅有没有说过李显为啥要做办那个武道会?”

“这倒没听师傅说过,不过李显皇帝上武当的时候师傅明显是不高兴的。我还有个小师叔在太安城里做国师,兴许他会知道也说不准,可惜的是我从六岁上山便一次都没见过他。”

“嗯,是这样啊。”

很没剑仙风范的宁老头点点头。

“那你身为张铭钧的弟子,却接了传令这趟差事,就不怕你师傅不会不高兴?”

“师傅应该会生气吧。”

木三千三五下就吃完了没啥盐味的烤兔肉,之后抹抹嘴一手油腻便去河里洗手。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广陵王好几千兵马就围在武当山下,摆明了就要威胁传令这事必须有人接,山上除了我师父跟几个师伯,就我辈分最高,好歹也算是替武当解了危机,想必师傅也不会一直生我气。况且,我不能在山上待一辈子啊。”

洗完手去了油腻木三千打着饱嗝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宁老头的话。

他只说自己是个孤儿给师傅收养带上了山,并未透露自己帝沙皇子的身份。

“你们武当是道教祖庭,李显让有个武当身份的人去传令,明显是想借武当威名压人一头。不过一国之君竟然也会关心起江湖之事?实在稀奇。”

木三千这个当事人都还有些糊涂,启元北疆两虎相争,彼此都想打败对方应该是李显还有那位北疆帝共有的心愿。不然的话李显何必辛苦算计磨练出来三十万的铁骑横陈北境,不就是给那些草原人看的?不过他心怀天下图谋却忽然来插手江湖事务也是让人琢磨不透的地方。

“罢了罢了,此间事今日了,明日事明日说,大不了最后咱也去东海瞧瞧,说不上在武当山没能拿到的天下第一,在东海能重振老夫威名。哈哈。”

“想的可真不错。”

木三千暗自绯腹,嘴上说的可尽都是讨人喜欢的好话。

“对了宁前辈,您也说在我们武当您没能拿到天下第一,难不成我师祖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怎么,你师傅张铭钧没有跟你说起过你那个天合师祖?”

木三千自是武当门人,张铭钧更是天合居士的亲传弟子,排起来木三千自然得管天合居士叫一声师爷,可木三千看起来就像都没怎么听说过天合居士一般。对此宁老头感到颇为诧异。

“听是听过,但也都是寥寥几句,连个模样都想象不出来,还不如看那座给您削去了小半个山头的天池来的直观。”

木三千所言非虚,在山上清楚那些陈年旧事的也就只有师傅张铭钧跟其他极为师伯,奈何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谁会耐着心把过往当成故事一样念叨给你听。再者也跟武当之人内敛低调有关,没人会将那件事实上的确值得吹嘘的事情整日挂在嘴边。

“也罢,老夫跟你武当有份渊源,可以跟你说上两句。不过老夫跟天合老道也只是一剑之缘,他人如何老夫自然不如你师傅了解的多。”

宁老头至今对跟天合居士间的那场比试印象深刻,甚至他们在比剑之前的每一句对话都还历历在目。

于是随后,宁老头便将自己自寻得青衣浮屠,一直到跟天合居士比剑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师祖也如此的平易近人。”

木三千听完之后不禁感慨,心底还有几分身为武当传人的骄傲。

“既然这些事情都给你说了,老夫干脆再指点你一二,省的你日后偷学了老夫的剑式却用的驴唇不对马嘴给人笑话,这样老夫也觉得丢人。”

“那感情好,有宁前辈指点,以后修行进境自然会突飞猛进。不过您不是想收养山哲为徒来的?怎么先来教我了?”

江湖人往往门派成见很深,偷师学艺可是大忌,宁老头茕茕孑立孤身一人,一人便是一派,况且他生性洒脱全无门派只见。江湖上那些稍有几分本事便敝帚自珍的人反而让他觉得可笑,手上的功夫不比其他,如果等到死了的那天都只有自己会,才真是愚蠢至极。

再者最重要的一点,武当跟天合居士一剑之后对他自己的修行裨益颇深。一剑开山是他自己,两手沉浮就得算在武当身上了。宁老头心里想着自己这也算反哺武当后人,没有白白占了天合居士的便宜。

“养山哲跟你不同,或者说他跟我们所有人都不同。他天生体内毫无气机,但心境一项上可不是你天生聪明就能比得上。”

宁老头连日过来其实都在悄悄观察,心里已经如洞如观火,养山哲是天生的境界,天生的剑胎,现在便着手叫他些什么反而不好,事实上宁老头也在一直思考,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教授一个天生境界的人。

“有这么厉害么?我只觉得他跟一根木头差不多。”

木三千撇撇嘴不太相信。

“呵呵,他可是天生知命。老夫拿自己剑仙的名号做担保不会看走眼,这会你可信了?”

宁老头哈哈笑了起来极为得意,天生知命境,那可是万中无一,给自己碰上了搁谁身上都能乐的睡不着觉。

“当然你也不差,除了运道不怎么好给白蟒占了身子。”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宁逍遥忙收起了笑容,当着木三千的面一个劲夸别人好,是不怎么招人待见。

“好了好了,不说那些。我问你,你可知道有句话说的是知命以下皆是杀人技?”

“没有,这话怎么讲?”

木三千老实的摇摇头,自己在武当勤学苦修,内养气机外练功法,书也没少看,对境界划分也有了解,初识,明理,知命,逍遥,江湖武夫无不是按着这个路子一步步走过来的。“知命以下皆是杀人技?”这话还真是第一次从宁逍遥的嘴里听说。

“抛开修行的基础练气不说,为什么江湖人剑有剑法,刀有刀路,枪有枪谱,棍有棍诀?所有的招法皆是脱胎于致人伤残这一目的,消解了别人的攻击力才能让自身得以保存。就拿你练的那几手来说,劈砍,突刺,横撩,你有没有想过,每一次将手里的刀剑挥出去,都是击打在了你在潜意识里幻想出来的那个敌人对手身上。”

“难道这不正常么?”

木三千回过头细想的确如此,不管哪本书上所记所写,都是如何应对敌手的攻击,以及如何反击过去,目的也不外乎打伤,制服,甚至一击取命。似乎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就连三五岁的孩童拿起木制的玩具刀剑嘴里也会情不自禁的喊打喊杀。

“这跟正不正常无关,而是说很多人从入门一直在知命境界前站了一辈子都迈不进去半只脚的原因。如果你只能看见如何杀人,只能看懂如何杀人,便再也看不到武道之上,更为广阔的风景。”

“那这意思是说练功是不应该的么?”

木三千给宁老头说的有些迷糊了。

“不对不对。”

宁老头看木三千似乎还没有抓到自己所说的重点,不觉有些气恼。

“多想想,动动脑子。这话我给你说出来跟你自己悟出来是两回事。”

练功,还不能练功?这算是什么古怪的说法?木三千绞尽脑汁都没明白宁老头到底想要说的是什么。

“不急,不急,你得慢慢想慢慢悟,说不定哪天因为点什么事你就想明白了,这也需要机缘。”

宁老头话已至此便不再继续,木三千无论功底基础还是气机涵养都无比的优秀,招法之上他能看懂一手借剑,自然也能看得懂一剑开山,不过宁老头更希望他能学会那两手沉浮。

只不过两手沉浮真不是看见了招法就能学得会,还需要更高的心境,剑意作为支撑,如此才可以水有源木有根,用出来自然连绵不绝奇妙无比。

都是机缘啊。

木三千还在低头沉思方才的话,宁老头便留下他自己安静的思考,就起身拍拍屁股离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再见白蟒与素玄

良久已不知几何,似睡非睡间似醒非醒之间,木三千悄然飘荡跃下了飞流瀑布,气机运转凝结在脚底,居然便如落叶轻鸿般浮于水面之上,细看之下脚尖深入水中不过咫尺。

木三千忽然觉得自己的耳朵像是给什么东西堵住,湍急水流直冲而下激起水花四射飞溅,水面波纹荡漾,便是连飞起在半空的细小水珠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就是没了丝毫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刻意将这片空间的声音给抽离了出去。

耳中嗡鸣,只有自己稳如霸下静如狻猊连绵不绝的一呼一吸,仿佛无形中便得以窥见了自身的每一处,不论是脉搏还是心跳。

这种极为玄妙的状态让木三千很是惊喜,不过惊喜之中仍然隐隐藏了一丝难安。

张铭钧师傅曾替木三千找书,给了一本无关功法招式的《烟云录》让他习读。书上记述的便是前人修习的体悟之言,上面对破境有过详实细致的描写,从身体状态到精神世界,跟此时的木三千恰恰无比接近。

可书上写但凡临近破境,皆是气机充沛圆满功法招式纯熟,加之心头灵犀一点,当福至心灵破境自然就是如水到渠成一般。

以上三样,木三千只敢说自己的基础剑招还算得上熟练,气机圆满?开什么玩乐,他甚至连调度自身气机都要借助那把不明来路的黑色戒尺。要说醍醐灌顶般的顿悟,那就更没有了,宁老头是指点了自己一番不假,但他的那些话没把木三千给绕晕就谢天谢地了,更别提什么灵犀一点福至心灵。

然而他现在心中空明物我两忘的状态又确实像极了临近破境之前的征兆。

周身的一切在气机的笼罩下都变得触手可及,再如何细小的事物也清晰可见,天空之上隐约雷鸣,卷云倾覆雾气弥散,那旁边光秃秃的树干,零散的几片枝叶,干枯的草丛,还有水流落入浅塘融合在一起的瞬间,水珠溅起又落下。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木三千不差分毫的看在眼睛里,印在脑子里。

时间似乎开始变得漫长,或者说被木三千看在眼里的东西主正逐渐凝滞,头顶上瀑布流水越来越慢,水团落入浅塘,带着气泡坠落,在水下咕咚一下炸开,继而上升,碎裂,最后融为一体,这过程便像是刻意放慢了速度展现在木三千的眼前。

最终,所有的一切都停了下来,瀑布凭空悬挂,浪花水珠凭空漂浮,连潭面上的波纹都好似冻住了一般,柔软起伏不涌不动。

垂髫如布如锦,透过落下的水流木三千察觉到了那轻微的异样,隔着瀑布分明有什么,有什么东西正往这边过来。

扩散开的气机开始往一块聚拢,木三千不再木然的站在原地,收起进入水面不过咫尺的脚尖,一步一步靠近。

凝滞当空的瀑布宛若明镜,木三千走过去清晰的反射出了他仍然略显稚嫩但极为坚毅的脸庞。镜像里的那个倒影,还很模糊,木三千的气机已经完全过去包裹住了它。好奇怪,那东西传来的感觉,分明是陌生的,可又觉得亲切。

忽然间镜像里的东西也散发出了柔软的气机,跟木三千用来探查的气机瞬间便纠缠在了一起。木三千想要收回,但两股力量交织紧密,甚至开始融为一体!那东西分明在吞噬自己体内的气机力量!

丹田如海,镜像对面的东西一旦将两股力量交织融合便开始露出贪婪本性,一刻不歇的开始虹吸鲸饮,身体里的力量正在流失,木三千分明清楚的感觉得到,他抬起双手按压在身前的水面上试图去反抗,最不济也要将自己的气机抽离出来,天知道如果自己体内丹田尽涸之后会发生什么!

但令木三千更加心惊的是,自己体内的气机居然在反抗自己?察觉到这一情况木三千心里不由愕然。

一切似乎都是徒劳,任由木三千如何尽力,也只能稍稍阻挡颓势,他自身气机仍然无可遏制的被镜像后面的东西抽离出去。

许久,它终于停了下来,木三千此时已然冷汗淋漓,突然如释重负便一个趔趄跪倒在水面上,浅塘波光湿透了木三千的袖口。

嘶嘶嘶——

寂静多时突然有几声让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嘶鸣传了过来,响声低微几乎难以察觉,但在木三千的耳朵里却宛如惊雷炸响!

水面之后镜像黑影愈发鲜明,它倏然提升了速度转瞬便冲破了薄薄的水壁,等那怪物露出真容,木三千只觉五脏六腑忽然一下子给拉到了嗓子眼,胃内翻腾不止心中惊惧万分,那是一头跟龙窟白蟒别无两样的活物,硕大无比的脑袋此刻已经冲破了瀑布高高昂起,吐着鲜红的芯子两只漆黑如铜铃的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木三千!

而木三千在白蟒冲出之时本能想要起身躲开,可脚下无力身子一软便仰面摔在浅塘水面上,样子极为狼狈。

白蟒身子摩挲沙沙作响,三角脑袋支在半空上下来回好一会儿,不像是要张嘴攻击,倒有点忌惮木三千的意思。

时隔十年竟然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又见到了一条大蟒,木三千心如擂鼓面如纸蜡,刺耳冰冷的声音蜿蜒灵活的形状,瞬间便勾起了压在木三千心底的恐惧跟阴影。

“没用的东西,只能寄宿别人体内就连咬人都不敢了?”

双方似在僵持之时忽然有媚态百生娇柔如兰的一句话轻飘飘的响了起来。

随即便有嗒嗒的脚步由远而近。

是她!

木三千汗如雨下喘息未定,但那声音再次响起他瞬间便记了起来。

在剑宗后山试炼自己落入深潭昏迷不醒之际,有个一模一样的声音也是如此!

还以为是因为出现了幻觉才虚构出来的那个女子,终于出现在了木三千的面前。

一袭贴身青纱之下凝脂肌肤若隐若现,高挑身子却不显臃肿也不消瘦,身段起伏有致说的大抵便是这般,手脚四腕各带着一翠玉环,足下并未如大多女子那般缠履系带,就这么赤着脚一路过来脚底仍然光洁如洗,四只翠玉环叮叮当当,那姿态妖娆,那脸庞绝美,说是倾国倾城都毫无夸张。

帝沙处于东西商道要地,来往各色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东方女子的婉约清秀,西方女子的热情奔放,只不过那时木三千年纪尚小,那莺莺燕燕的女子们美是美矣,对木三千而言也不过是长得好看些的人儿。

忽然出现在跟前的这女子却不一样,在她的身上似乎有种异样的力量,可以让人目不别视倾心向往。

女子娇嗔了一句似乎在埋怨,只见她轻轻跃上白蟒脑袋使劲敲打了一下。白蟒摇晃着脑袋轻声嘶鸣竟然好似在讨饶一般。

白蟒脑袋凑到了木三千脚边,那女子一步落下正好在木三千跟前,白蟒便如此趴在水面上巨大的脑袋还不住的在女子腿边磨蹭,一副极力讨好的样子。

“你是谁?”

白蟒并没有伤人的意思,木三千却惊魂未定,也顾不得在一个绝世美人跟前如此狼狈,稳下了心神问道。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那女子听见木三千发问咯咯笑了起来,然后弯下细若柳枝盈盈可握的腰凑到木三千脸前。

女子两边没有束起的长发垂落下来碰到木三千的脸颊,痒痒的。

她说话时的吐气幽兰,直让人头昏目眩。

“我就是被关在你身体里的那条白蟒咯。”

“骗人的吧!我体内的不过是白蟒残留的气机,再者你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条大长虫啊。更何况如果你是在我体内,我怎么能见你活生生的站在我跟前?”

木三千心想你这姑娘说的什么胡话?要是她能在自己的身体里不还得给撑炸了?

“嘿嘿,姑娘你开玩笑的吧。”

“信不信自然在你。”

那女子伸过手去将木三千从水面上扶起,动作丝毫不显生涩别扭,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好像他们两人是已经相识多年的朋友那般。

“我叫素玄。”

“我叫——”

“木千流,我知道。”

自称素玄的女子却抢先说出了木三千的名字,而且还是帝沙未灭时的那个名字。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

木三千心中骇然,自帝沙国灭之后他已经再没有叫过那个名字十年。

“都说了我就是当日在敦煌龙窟的那条白蟒,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以前的事情,跟我来。”

素玄笑面如花温暖如春,她的声音好像可以透过身体字字敲打在你的心上。

被素玄牵着手往后退了几步走到浅塘边缘,不规则圆形的浅塘宛若嵌在地上的一面镜子,天空卷云,落叶枯枝,连两个并肩战力的身影都清楚的映照在里面。

“准备好了么?”

站定之后素玄问。

“嗯。”

木三千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脑子里仍然有些混沌不清,但他点点头应了一声。

“我们走吧,去你应该去的地方。”

素玄歪着脑袋倾城微笑,然后牵着木三千的手臂两人直直的倒向了脚下平静的水面。

第一百二十章 破境

这里是?

眼中光景轮转如梦似幻,恍惚刹那间木三千跟素玄两人便透过水面,等到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楚真实的呈现在眼前,木三千却发现他们已经置身在一间陈设华美的房间内,金漆明柱烛火通明,玉面屏风隔断之后有床铺温软如玉,墙边梨木搁架华贵织锦貂绒衣袍,窗下案几明净狼毫笔墨砚台,满满当当的贵气。

木三千松开了素玄的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几次经过一旁堪比人高的铜镜时总是忍不住停下来,再三确认镜子里的那个确乎是自己没错。

但是怎么可能?

这个房间分明是自己曾经住了多年的地方,是帝沙皇宫里最让人觉得温暖安心的所在。

帝沙已经灭国十年,自己又怎么可能回得去?

洞开的窗户有风吹进,拂起了案几上摆放安稳的书页,伸手拿过来,封面上只有规规矩矩的“道德经”三个正楷小字。木三千想起来了,这本装订精巧的道德经还是东方的商人作为贡品进献给父皇,后来父皇把它给了自己让木三千用来练习中原文字的书写。

就因为要整天练字这事儿那时候的木三千都没少跟父皇闹脾气。

咯吱——

木三千还在回想以往那些琐碎事情的细节,房间门忽然给推开,随后便看见一个圆脑袋大眼睛长相极为讨喜可爱的儿童进了屋内,他似乎是在发脾气,进屋后径直绕过了屏风连鞋子都没脱掉就钻进了刺绣大被里面。

“看不出来,你小时候长得倒是挺可爱,可就是脾气差了点。”

本来挨着床的素玄也挪步到了案几旁木三千身边。

木三千没说话,房外又有两人轻声迈步进了房内,正是木三千的两个贴身丫头,明月跟彩霞。

然而她两人也都全然无视就活生生站在一边的木三千跟素玄,仿佛房内根本就没有这两人一样。

“殿下您就别闹了,陛下还在跟楼兰的客人商谈要事,不应该去打搅的。”

两个丫头守在床边小心翼翼的好言相劝。

“整天除了商谈就是商谈!”

还是儿童的木三千或者说木千流一把掀开被子露出脑袋,小脸蛋气呼呼给憋的通红。

“陛下可是一国之君,以后您也会是咱们帝沙的王,所以陛下才会让您学写东方的文字,学说东方的语言,好好的守护这个自由的国度。”

明月跟彩霞一左一右,自己的这个小主子虽然个性张扬调皮,是个令所有人都感到头疼的问题少年,但他们知道小主子的心底是极为善良的。

这会儿木千流也消了气,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然后走到案几旁拉开椅子做上去。

旁边的木三千赶忙将手里的道德经重新搁在案几上。

木千流在案面上铺开宣纸,随便抓过一只狼毫就开始挥毫洒墨,嘴里还一直念叨“就知道让我练字,练字!”

木三千跟素玄都凑过去想看看木千流在之上写了些什么,仔细一看却发现小千流不过是拿着狼毫在名贵的宣纸上随意涂画,三五笔下来纸面上就成了一团糟糕。

看样子还是怒气未消啊。

这会儿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年幼的自己使小性子耍小脾气还真让人觉得忍俊不禁。

“千流?”

门外有人轻声唤了一声。明月彩霞两个丫头立刻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恭敬候着。

木千流听到来人喊自己当当下就扔掉手里的狼毫赶忙揭起案面上的宣纸几下团成一团仍在脚底下,左右找到了那本道德经工整的掀开放好,做好一切后才舒了口气提笔沾墨在纸上写下“道可道,非常道”几个工整的蝇头小楷。

而这一声“千流”却也像是闪电击在身上一般,木三千瞬间便僵直了身体,直到那个现在看起来已经不显得魁梧可依旧伟岸的身形出现在眼前。

“父皇。”

两个简单的字从木三千的喉间仿佛经历了万难,才勉强说了出来。

木方想微笑着径直向木三千这边过来,还是那么的让人亲切。

在这一刻木三千似乎忘记了在别人的眼里自己根本是不存在的,迫不及待的向木方想迈了一步探出双手想要去拥抱住那个无比令他怀念的身影,可木方想就这么穿透了他的身体,走到木千流的身边。

“父皇。”

木三千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指间,又轻声喊了一声,手指冰冷无物的触感在告诉他,这一切不过都是看起来无比真实的幻象。

冷眼旁观的素玄嘴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们走吧。”

素玄轻挥手臂,眼前的一切再次模糊,像是被搅乱了倒影的水面,身前的人,物都开始支离破碎,最后彻底成了星光点点。

等到眼前的景象重新凝结,他们此次出现的地方,是帝沙都城砖石垒砌的城门壁堡。

耳边战鼓雷鸣旌旗呼啸,远处身着启元战甲的骑兵一线长蛇,而傲然站立于城门之下的,仅有手握弯刀的帝沙国主,木方想一人。

远方战鼓渐息,只还有一面虎皮环耳大鼓在声声不停。

一线骑兵开始移动列阵,那是冲锋前的号令。

远处烟尘四起地面被铁蹄踏过那种骇然的力量直接传到了人的心里。

木三千跟木方想并肩而立,木三千却是第一次见到平日里温和如玉的父亲如此的坚毅不屈舍生赴死。

木方想脚边是步卒尸体横陈,他身上的硬甲都已经寸寸龟裂,这一趟的骑兵冲锋,恐怕是他最后的战斗。

冲杀呼喊铁蹄阵阵,转瞬便要到了眼前。

“那是骑兵啊!您一个肉体凡胎如何能跟骑兵硬抗?父皇!您怎么不躲一下!”

木三千想要去拉住木方想,可每一次自己的手都会穿越过去,他不停的试,不停的落在空处,情急之下便失声喊了出来。

扶刀站立的木方想竟然好似听到了木三千在旁边声嘶力竭的呼喊,忽然就转过头来对着木三千的方向勉强调动已经僵硬的脸庞露出了微笑。

看的木三千一时凝噎。

木方想继而回过头去,双手握紧了已经卷刃的弯刀。

“吾乃帝沙国主木方想!尔等贼子兵犯帝沙,罪难天恕!木某为国而生!为国而死!”

一声长喝从木方想口中迸发,瞬间竟然连对面骑兵的冲杀都给压了下去!

一声完毕数百骑兵已经近至身前,霎时刀光剑影乱闪,木三千却已经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良久,待到周围声消人散,木三千发现自己跟素玄又出现了武当的山上。

月明星稀,草枯人寒,不远处的木三千独自一人就坐在崖边上,蜷身抱腿眼望脚下。

十年,木三千已经记不起有多少个孤独的深夜便是如此度过。

隔了几丈之外看着自己瘦弱的身影,连木三千自己都觉得可怜。

“其实你的心里,真的很孤独啊。”

素玄站在一旁轻轻的说道。

“不去安慰一下那个小可怜虫?”

木三千疑惑的看了素玄两眼,素玄则很肯定的点点头。

“你在看什么?”

木三千还是将信将疑的走过去,挨着瘦弱的自己坐下。

“没看什么。”

自己竟然回答了,怎么突然能看得见了呢?

“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啊,有什么好玩的么?”

“哪儿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发呆咯。”

幼年时的自己随意的回答后中还隐隐透着一股倔强。

那是一种可以直直戳到心底的东西,让人想要拼上所有去保护的东西。

“曾经的你,或者说真实的你,就是一个可怜而又孤独的小屁孩儿啊。”

素玄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但她的声音却像是近在耳边。

“你不过是把它都给遮掩了起来,事实上,你一直都是个胆小懦弱,又只会自怜自艾的孤独小鬼,不是么?”

“是啊,我刻意表现的样子不过都是伪装,用来保护自己的铠甲。”

木三千怜惜的看着瘦弱的自己,脑袋渐渐变得迟钝,素玄说的,好像对,自己又好像也不是那么的赞同。

“所以,你留下来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好啊,保护自己。”

坐在地上的木三千已经开始没有了表情,眼神都开始变得空洞茫然。

而身后的素玄,却咯咯的笑了起来,到了后来简直笑的花枝乱颤。

“你怎么能都得过我呢?”

素玄走过去极为亲昵的摸着木三千满是蓬松头发的脑袋。

“只有你一次次的接近死亡,对我的束缚才会一次次的减弱,等你的精神彻底被困住,你的身体可就要归我咯。只可惜是个男的。”

素玄依旧笑颜如花美的不可芳物。

接二连三的精神消耗让木三千极为困倦疲惫,而素玄等的就是这一刻。

只需在过些时辰待木三千彻底迷失,她便可以鸠占巢穴取而代之。

木三千在虚幻中重新将那些过往体会了一遍,开心,悔恨,愤怒,辛苦,孤独,种种情绪在瞬间将他占满。迷茫中他只觉得心里很难受,像是堵了一块什么纠结在一起的东西,那种撕心裂肺让他恨不能将自己给剖开。

但那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才让他会如此的痛苦?

“是你自己啊。”

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在木三千的脑袋里响起。

“你之所以是你,都是因为你的过往,是那些一幢幢一件件,才成为了现在的你。”

灵光闪过,木三千猛然间却记起来了自己初上武当趴在师傅背上的那个梦。

“是啊,那些痛苦,那些孤独,都是我自己。”

木三千终于不再迷茫,眼睛也重新变得清澈。

而一旁那个瘦弱的木三千,竟然如青烟飘散,就这么消失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

素玄神色变换几乎失声尖叫。

“虽然你是想让我迷失在过往痛苦的回忆里,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木三千站了起来,跟素玄相对而立。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木三千重新找回自己也就代表着素玄已经失去了这次借机占据他身体重生的机会,素玄开始愤怒,开始歇斯底里,开始露出了狂暴的面目!

幻境瞬间破碎,睁眼两人依旧在瀑布之下,钱塘之上。

白色巨蟒长嘶狰狞,张开血盆大嘴便当空咬下!

木三千挣脱素玄,从怀里掏出黑尺就顶了上去!

巨蟒力大,木三千挡住了锋利牙齿却也被顶飞出去,摔在地上当即便是一口鲜血喷涌。

“不能重生那就跟你同归于尽!”

素玄已经失去了理智,踩着巨大的白蟒脑袋就再次冲杀过来。

木三千捶地而起,心内正逢满是郁结无处安放,给白蟒一击打裂了开口,当下握住黑尺以尺为剑。

“之前一手借剑不成,而今手托沉浮斩蟒!”

当下心内万千气象霎时倾泻一出,一剑长横手握沉浮!

攀至巅峰的剑意横扫过去简直摧枯拉朽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积攒了无数心情的一击下,烟消云散。

木三千睁开眼睛,自己仍然临崖而作,身下瀑布涛声震天,醒过来依然已然皓月当空到了深夜,而木三千却浑身湿透宛若劫后余生。

“自己破境了?”

重新感受到身体变化木三千却惊奇的发现,自己似乎在梦中破境了。

第一百章二十一章 太安显惊芒

宋知命怀里揣着那张标记了太安城里七处的地图急匆匆赶去钦天监,却得知师傅去了静安观张福兴张国师的住处。

不知是同病相怜还是怎么,同为清水衙门的张国师跟苏监正平日里倒是常有走动,可这大半夜的都还没回府,以那两个的年纪也不像是有兴致出去寻花问柳的。

宋知命暗呸了一句,自己又开始胡乱编排师傅等哪天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可有得自己好受。

但今儿这事儿着实诡异的很。

且不说一个清贫供奉如何能仅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口吐莲花,才可以让宫内的贵人出资在宫闱之外修筑了整整七座塔式楼,单单就今儿塔式楼着火云中君却如何都要万般阻拦京兆府的人进去调查,这便已经是疑点重重。然而最让宋知命觉得吊诡的更是在地图上标记出七座塔式楼的位置之后,精通符道的宋知命一眼就看出了蹊跷。

太安城可是天家所在,如果那个云中君在暗地里打了些什么鬼主意,这才真正的让人放心不下,什么替皇帝祈福,替启元祈福,都是狗屁不通的借口跟说辞。人命由天定,这是老祖宗一早就说明白的。

跟佛家内的修身心外修天命不同,跟道门的养气养自然也不同,儒家符道练的是观天下大势,造一方万象,达致化境便可以凭外物改气机,转运势,甚至由祖宗提倡的顺势而为变成逆天改势。不过人力终究还是渺小,难以跳脱自然天道,这等强行篡改天机的做法每一个能落得好下场。

启元先祖将都城定在太安,也是因为太安城坐于西北龙脉进入中原尽起昂扬之地,本就是个气运汇聚占尽先机的福地。云中君看似素衣道人,可由他主持修建的那七座塔式楼每一个都钉在了太安城气运阵眼的位子。平日里一宅一院都有可能改风逆水,更何况还是七座?

宋知命瞧得出这七座塔式楼的古怪,却瞧不出这七座塔式楼究竟是如何运转。以他的修为境界按着江湖人通常的说法应该处在明理上境,尽管修符道跟平常那些练刀练剑不同,境界区分上也有差异,修符者越境杀人都是常有的事,不过但凡上了知命还是要比知命以下厉害不止,明理跟知命表面上看是两个是紧紧挨着的境界,可两者之间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等哪天真正到了知命境界才算一只脚踏进了符道的大千世界。苏世玉曾经跟宋知命说过这样一句话,也因此宋知命笃定师傅是有知命境界的。不过每次跟师傅问起来师傅都会笑而不答或者答非所问,要是实在逼急了就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

夜里街坊都少有人,一路快马不多会就到了静安观。

静安观里有给张福兴准备的住处,但他似乎不怎么习惯住在巍峨雄伟的观内。静安观后面还有一处偏僻宅院,于是便买下来成了现在的国师府。

而苏世玉也是连夜找到的张福兴。

在占星台上观西南有紫微将星升起,这是王象显露的征兆。苏世玉不敢耽搁,当即就在观星楼写好了折子差门人连夜送进了宫里。

天一亮宫内就传出旨意召苏世玉进宫见圣。

进了宫苏世玉才知道早些时候安插在西蜀的碟子刚刚传了密信,西蜀太子举兵谋反未果,已经被镇压下去,蜀皇年迈又经此一事颇受打击,西蜀政务现已经移交七皇子东皇太一主持,照现在的局面来看,东皇太一新立为西蜀储君不过是时日问题。

东皇太一没有出头之前隐忍伪装的太过完美,以至于启元藏在西蜀的碟子一直都忽略了此人,等到他已经掌控了大局才发现,东皇太一竟是要比太子东皇梁明更加棘手难以应对,最重要也是最最让李显顾忌的一点是,西蜀近些年的政务推进在背后竟然都隐隐看得到七皇子身影,若是以后东皇太一掌控了西蜀全局,恐怕对启元而言将又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大秦商鞅针对秦国制定有远交近攻这一国家策略,而启元无论是跟西蜀还是北疆都南北接壤,就算同北疆作战时跟西蜀交结,也不敢轻易放松边境防务,谁知道西蜀会不会趁着启元跟北疆交战之时浑水摸鱼。

好在密信里还是有一件可以让李显觉得宽心的好消息。

西蜀剑宗盛名远播,东海武道会自然有剑宗的坐席,在武当山上主动应下传令差事的小道士木三千倒是机灵聪明的很。不管是恰逢剑宗试练还是太子谋逆,都作出了极为出色的应对,密信上更写木三千以身犯险助力七皇子,如此一份恩情那个东皇太一自然会记在启元的头上。

李显便想着过些时日等东皇太一登上太子位后就差人过去修两国之好,西蜀易守难攻,是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地方,况且有北疆在背后虎视眈眈,可容不得分神丝毫。

钦天监观星居然也能从天象看出天下气运走势,如此李显更对云中君深信不疑,将苏世玉召进宫里又细细询问了些关于气运,天象,等等那些在外人看来虚无缥缈的事情。

苏世玉出宫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没有回府就直接去了静安观张福兴那里。

到了张福兴府上发现张国师正在写请辞的折子,苏世玉有些不解,这国师做的好好的怎么说辞就辞了?

“老弟你真要辞去国师之位?”

苏世玉坐在一边等张福兴写折子,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老哥你都问了五遍了。”

张福兴颇为无奈,写完最后一个字后端到嘴边吹了吹风然后就放到桌上。

“你也知道,这太安城里当官的哪个不是掉进钱眼官窟窿里的?有个能说上话的人太难得。”

苏世玉叹了口气,险些连自己大晚上跑到国师府的目的都忘了。

“苏先生心性淡泊实为不易,张某人现在虽还有国师职位在身,但终究还是个江湖人,不论是在官场还是江湖,都身不由已啊。”

“下定决心要走了?也好也好,这太安城里啊看着金光繁华,其实内里真是肮脏不堪,跟你们道门的清静无为实在相悖。”

苏世玉知道张福兴决心已定,也不再多说什么,唯独忽然有些觉得落寞。

“你瞧我,差点连正事都给忘了。”

苏世玉忽然一拍脑袋,赶紧说道。

“之前照例观星看象,真人说要多留意西南,还真给说着了,西南有紫微星升起,眼看就要到王位,早上陛下宣我进宫,这星相应验一点都不假,西蜀太子废除,据说七皇子东皇太一有望荣登储君之位。不过陛下今儿拉着我详细问了一天,都跟这玄妙运势气象有关,看来陛下对此极为有兴致,而后还在无意之间提到了一个人,云中君。”

“云中君?”

张福兴点燃了檀香恭敬的插进炉鼎之内,听到云中君这三个字却一愣神。

“就是那个在宫里给贵人们讲经说法的供奉。”

苏世玉补充说道。

“我自然是认识的,曾经太后还曾让贫道跟云中君一块辩说经法,此人博学多识更擅言谈,在他跟前贫道倒是显得局促了。”

“正是如此我才觉得不安呐,人间帝王主政,为的是养万民之福安天下之道,如果跟大秦始皇帝那样违逆天命,恐怕早晚都会出事啊。”

“陛下雄才英明,应该不会沉迷于黄老长生这种事情上吧?”

张福兴不敢笃定,云中君常在宫内走动,虽然也是素衣道门的打扮,但张福兴几次都没能看出此人道行深浅,可也没觉得此人有丝毫邪气,便没多注意。

“谁知道啊,有道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况且咱们谁都不清楚那个云中君的底细,不能不防。”

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有小道童敲门进来禀报,说是辑武司宋知命宋大人求见。

“知命怎么来了?”

苏世玉听完一愣。

道童将宋知命请进来,他匆忙跟张国师还有师傅行了礼,气都没有喘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已经发黄的太安城地图摊在桌上。

“师傅,正好国师也在,你们给看看我在地图上标注的这七个位置。”

苏世玉跟张福兴依言凑到桌前,挑着烛火仔细观看。

太安城围极为规矩,纵横二十道主街,小道不计其数,市坊民巷错落有致,高低建筑层次分明。宋知命用朱砂红笔依次在南市坊,中街,青衣巷,东门,北门,鼓楼,还有后海做了记号。

年纪大了花眼,宋知命举着烛火苏世玉勉强看得清,随着太安城里人口增长愈发繁盛,城里扩建违建的门房阁楼多的数不清,早就破坏掉了最初建城时有意构造的风水格局,乱成了一锅粥一样。这七个红点似乎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哎呀师傅您怎么眼生这么不好了?”

瞧了半天苏世玉似乎啥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急的宋知命在旁直跳脚,当下就拿起桌上的笔在图上画了几下。

“师傅这下您能看得出来了吧?”

宋知命用笔将那七个朱砂红点一笔串联,于是图上赫然呈现了七星当空的局面!

“这是符阵?”

苏世玉跟张福兴都看出了门道,几乎异口同声。

“可不是,有人在太安城里搭起了符阵,可咱们这些内行人到现在还给蒙在鼓里。不过师傅这到底是个啥阵,我只能看见七星连线,别的却是一头雾水。”

“是符阵不假。”

既然已经看出是个符阵,苏世玉当即明白了这阵法是如何原理。

“符阵除去气机阵眼需要借外物驱动,还要有流动的能量完成循环,你忽视了这一点所以没看明白。”

苏世玉接过徒弟手里的笔,在图上笔走蛇龙,抬手搁案之后,围着太安城一个硕大的圆形跃然纸上。

“护城河!”

宋知命脱口而出!

“这符阵——”

张福兴紧紧盯着这张太安的地图皱起了眉头。

“是谁的手笔?”

“宫内说经供奉,云中君。”

宋知命一字一顿的说道。

下周上架,提前感言

任何一件长期坚持的事情都应该值得尊重,任何一件能够让你坚持的事情也必定是你喜爱的。

正如我喜欢故事,喜欢了整整十一个年头。

写故事的确没有看故事来的痛快,但我自从在十一年前写下了第一个称得上是故事的东西之后,便一直在这种痛苦纠结,跟片刻的欢愉中来回折腾了十一年。

我现在还记得曾经荒废了每一堂课用厚厚的信纸写了一个关于铸剑的故事,也记得一个人闷在网吧里找各种杂志的邮箱投稿,更记得当年那个莽撞青涩的少年在雨天跷课跑出去,就为了到邮局去寄出自己耗费心血的故事。

曾经无比怀疑过自己,短篇,言情,我都写过,这是我的第一个长篇故事。在这里特别要感谢胡子编辑,我可能不是千里马,但他一定是个好伯乐。

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看这篇碎碎念,但还是跟其他同样在写故事的同行一样,首先感谢一直支持着三千的观众老爷。他们的名字关荣的挂在粉丝榜上,我每天都会去瞻仰,啊呸,是感恩。荀冬灵678,会需夜饮,行真道人,郭雀,等等。还有很多,我就不去一一感谢,若是感兴趣可以加进书友会,我会在群里当面感谢。

有一点想要特别提一下,我从来不称呼看故事的人为读者。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写的东西挺俗的,娱乐性很强,既然是娱乐大众的东西,看客都是需要我尽力讨好的观众老爷。

最后就是上架的事情。

上架之后的章需要付费,虽然我可能没有机会让你们每一个都见到我帅翻纵横的颜值,但一定要相信,就凭着我堪称正义的颜值,订阅的那点费用都是值得的。

一章不足一毛钱,对你来说不算啥,对我来说是鼓励,更是可以支持我继续走下去,写出更好看的故事的动力。

希望各位观众老爷赏脸,慷慨解囊订阅一下,如果除了看故事之外还有别的要求,比如看我唱个歌,跳个舞,甚至变个装,都可以在书评区或者纵横app的圈子里留言,首先变装这种变态的事情我是肯定不会做的。

以上,再次感谢胡子编辑,二组兄弟,以及各位观众老爷的帮助跟支持,也再次期待您的订阅。

三千敬上!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将军府贵客

(今天两更,一点第二更)

西河州南院王府里近日来了位尊贵客人,是位长相清秀俊美的年轻公子,可就连王府里的一些老人都不清楚这年轻人跟大将军是个啥关系。只是听从兰元亭兰先生的吩咐,给年轻的公子单独收拾出来了一间院子,除了按时送去制作精巧的饭菜特别交代了不许去打扰。

大将军昨儿去了王帐狼庭,算日子要到半月之后才能回来,临走时还不忘让兰先生对那位年轻公子多多照看。

在府上地位甚至要比大将军都高的小郡主木悠然恰巧刚刚在外游猎回来,听说大将军接待了一位贵客在府上自然要去拜访认识,这可是吓坏了一众丫头仆人,郡主的脾气手段在西河州提起来谁不知道?就连王庭里的那位指派到西河的官员都没能经得起折腾,更何况是个清秀书生?

但郡主要去谁都拦不住,也不敢拦,只能跑去告诉兰先生。要说这府上还有人能治住无法无天的郡主,那非兰先生莫属,就连大将军都要看君主脸色做事的。

兰先生知道后却说无妨,让他们去做自己的事就好。

饶是如此一干人等还是无法安心,毕竟一个是大将军的尊贵客人,一个又是他们的小主子,得罪了谁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深秋时节西河可比南边的中原要冷的多,大雪漫天的景象也会现在北方开始。

年轻公子孤身一人坐在院内,只穿着单薄的衣衫手捧书卷,这些书都是他从大将军那里讨要来的。北人,特别是他们草原游牧骑民,向来看不起只会读书写字,说起话来文绉绉还好拐弯抹角的南人。那股子酸腐墨迹甚至都要从骨子里溢出来,长得就不利落。

但年轻公子遇上的南人似乎跟他们印象中的形象恰恰相反,手握极重权柄杀伐果断的安渡山大将军就不说了,甚至连多年前遇上的那些剑雨阁弟子,就连其中一老一少的两个道士,都看不出丝毫的迂腐顽固。当然后来才知道那个少年居然会是安渡山的外孙。

如今一晃已经十多年过去,不知道那个曾在龙窟里险些丧命的少年现今过的如何。

脑中总是时常闪现那些看似紧要的东西,他回到宗门之后忽然便对中原文化大感兴趣,结果宗门内其他弟子皆以为他是中了邪,受了什么蛊惑。

想到这里孤身独坐的年轻人无奈笑了出来,都说南人迂腐冥顽,殊不知他们北疆的很多人也是如此,甚至比之南人更加犹有过之,天生自大不肯去哪怕是稍微了解其他民族的东西,却还在嘲笑别人迂腐顽固?用南人的话来说,这可不正是五十步笑百步。

而事实上,南人的很多东西的确是北疆望尘莫及的。

就比如他现在看的这本《天工》,算是一本杂书,不是道经典籍,也不是儒门学问,而是由工匠编纂的诸如水利,冶炼,种植等等实用技术,北疆地大,但都是草原游牧,开耕种植自然是不可行的,不过那些铜铁冶炼跟治水,每一件都让他觉得大开眼界赞叹不已。

而且南人当做启蒙读物的《论语》,据说是大秦统一之前的一位儒家名士所言所悟,每篇不过寥寥数语,但都是极为凝练的处事道理。

还有那本晦涩难懂的《易经》,安渡山说那本书就算是读书人都不一定看的明白。

在做学问这一点上,北疆确实比不过启元的那些人。

“咳咳!”

年轻公子看的正入神,忽然有人了院子里咳嗽了两声。

放下书卷抬头,居然是一个环腰束带穿着极为干练的姑娘。

“如果没有猜错你应该就是将军府上的郡主吧?”、

对于甚至在整个北疆都声名远播的小郡主,年轻公子自然也早有耳闻,所以见到来人当即便猜测正是郡主木悠然。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不请安?家里人没教过你礼数么?”

木悠然走过去反客为主,一屁股坐在年轻人旁边的石凳上。

“我知道你是郡主没错,但也不见得就一定要给你请安,再说你可知道我又是谁?”

年轻公子笑了笑,心想传言果然非虚。

“我管你是谁,既然在我将军府上就得听我的。”

木悠然脸一横,刻意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将军府什么时候改姓木了?”

“你!”

年轻人嘴皮子利索,一句话就给木悠然也得说不出话来。

“找死!”

在西河州的地界上谁敢对木悠然这样放肆过,木悠然当即就变了脸色,抽出腰间的疆刀就冲着年轻人清秀的面庞劈过去。

年轻人倒是没想到木悠然会一言不合就动手,但他只是轻轻侧身就避了过去,然后手里的书卷轻轻一挥便打在了木悠然傲人的胸部上。

“你!”

给人忽然袭胸木悠然的脸瞬间就红成了苹果,简直都快要气炸了肺,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不好意思,习惯了。”

年轻人尴尬一笑,随即却说了一句让外人听来极为放荡的话。

“来人!给我砍死他!”

木悠然一刀下去被轻易躲掉,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就大喊一声把外面的侍卫都给召了进来。

“不许胡闹!”

十几个佩刀侍卫听见主子叫喊,自然第一时间跑进院子里,他们哪儿管那么多,跟着郡主这么多年杀的人可少了?哪一次也没见大将军处罚。一个登徒子就能翻了天去?

唰唰唰佩刀出鞘,还未近前半步就听有人喊住手。

兰元亭兰先生不知何时也来了院内,侍卫面面相觑只能收起佩刀退到一旁。

“郡主不许对客人无礼。”

“连师傅都向着一个外人!”

木悠然果然还是害怕兰元亭一些,哼了一声丢下刀就院子外边走。

“别以为男扮女装就不会打你。”

临出院子门郡主还撂下一句。

“咳咳,都是大将军平日里太过宠爱,有些无法无天了,龙公子出手替将军教训一下,兰某代大将军先谢过公子。”

兰元亭等木悠然走后跟姓龙的公子欠身表示歉意。

“给看出来了?”

姓龙的公子上下看了自己好几遍,然后自言自语说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拖刀带甲入王庭

“是龙殊给将军府添麻烦了才对。”

女扮男装的年轻人正是跟木三千也有过几面之缘的北疆龙殊。

“龙公子在府上住的可还习惯?”

兰元亭摆摆手示意龙殊坐下,然后问道。

“嗯,本以为安将军贵为西河大王,府上定会宾客不断来往如流,没想到府上比起王庭的那些将帅家里都要清静的很。”

龙殊住的这间院子其实是给木三千准备的,只不过龙窟之后木三千被张铭钧带去了武当,这院子便一直空着,除了定期打扫之外少有人来。除此之外西河一州还真没几个当官的有胆量来将军府走动,除非是有公务汇报外,但那也都战战兢兢。这可都要拜郡主所赐,安将军倒也不拦着,清静些也好,年纪大了总是越来越听不进去别人的恭维跟敷衍。

“我跟在安将军身边数十年,中原十三州几乎每一处都去过,安将军祖籍辽东,即便归顺了北疆皇帝也依旧保留着以前的生活习惯,宅院还是照着中原的制式,日常饮食也是如此。龙公子常驻在王庭,不知道将军府里的饮食可还能合胃口。”

南北饮食差异极大,草原游牧民族喝马奶,羊奶,吃牛羊肉,鲜有五谷,饮食油腻,所以南方有茶传入草原后,草原人都拿着可以刮肠油的茶当宝贝,西河在中原来讲仍是北方,餐食以面为主,生鲜蔬菜除去夏秋两季,冬天就只能啃啃萝卜白菜。东海道较为富足,饮食方面就讲究的多,野味生鲜不一而足。南方稻谷是主粮,有些地方一年可收三茬,果蔬丰富不过牛羊肉就少有了,耕种田地牛可算是极为贵重的财产,至今吃牛肉都还是犯法的。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百姓,兴许这北方民风彪悍南方温软跟这饮食也有说不清的关系。

“府上的饭菜很好吃啊,不仅可口而且精致,比起王庭那些除了烤肉就是蒸肉的的厨子不知道高哪儿去了。”

说起吃,龙殊真觉得将军府是个神仙地方,连日来都是她不曾见过的各色菜式,一日三餐还能顿顿不重样,真让她觉得大开眼界。

“那就好,那就好,公子无事就且在府上多住几日,等大将军回来你们再好好聊聊。”

兰元亭虽不是安家人,但在将军府上俨然是除了安渡山之外最具威严的人。

“我也想,就怕会给安将军添麻烦,我这次出来可是偷偷出逃,估计拓拔家的小子很快就能嗅到风声找上门来。”

龙殊摇摇头,将军府住着是好,只不过她现在也是身不由已,能躲一天算一天。

“公子是因为拓拔家的那门亲事犯愁?”

“不犯愁的话我就不会跑到西河州来避难了。”

龙殊哀叹一声低头在桌上两手扶住,难得流露出一副小女儿的忧愁心思。

“拓拔在北疆是皇族,拓拔少昊听说也是年轻有为,公子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兰先生您可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都说您智计天下无双怎么会不知道这里的事情?”

被龙殊当面说穿兰元亭也不觉得尴尬,只是哈哈一笑。

“拓拔家不过是看中了我在宗门内的地位,就我龙家那点家底,我都怀疑拓拔家压根就没有考虑过。且不说我压根就看不上拓拔少昊,单单因为有利可图就要把我送出去,我宁愿死了的好。”

勾心斗角的利益权衡,看样子这天下无论到了哪里,人心都还是一样。兰元亭暗叹了一声,然后看着龙殊。

“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让公子推掉这门亲事,只不过如果公子用了只怕日后就要永远孤身一人了。”

“先生真有办法?”

龙殊一听兰元亭说有办法可以推掉婚约,立马眼睛都亮了起来,只不过兰元亭的后半句话她似乎根本就没听进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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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王庭可不是一两顶好看的帐篷。

自北疆帝继位以来自上而下发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改革,其中有一项便是定城而居。整个北疆中枢如今都集中在了一座矗立于茫茫草原之上的城池之中。

安渡山是草原近百年来的第一位南人权贵。

西河州夹于南北之间,不论是掌控在北疆手里还是重新被南人收复,都是临战之地首当其冲,更是战略缓冲的兵家要地。

然而这般重要的一块区域,却几十年如一日的牢牢掌控在安渡山的手里。

北疆王庭的权贵自然是瞧不起安渡山的,他们甚至在背后一直管安渡山为南蛮子,或者老蛮子。

一个弃了旧唐旧主的败家之犬,一个土的掉渣的老匹夫。

自西河州归属北疆之后,王庭不知多少人多少次向北疆帝进言,要求收复西河州的管辖权利,更有甚者直接要求接管西河铁骑,然后一举南下。

但无一不被驳回。

安渡山没少因为这个在背后挨骂,只不过骂归骂,却没几个人敢摆到明面上说他的不是。

北疆人也不是傻子,旧唐还没覆灭那会儿北疆有多少骑卒是折在了西河,折在了安渡山跟他手下的一干猛将手里。

挨了打自然是会长记性的。

甚至可以说,北疆人心里比中原那些骂安渡山是两姓奴的人更清楚他的手段跟可怕。

“义父这可是第一次来北疆王庭。”

两骑快马进了王庭,年长者须发皆白略显佝偻,不过精气神还在,正是一个天下却让南北两边都骂的安渡山。陪着安渡山来王庭的,是他的义子安春秋。

两人便装进了城里没有直奔王帐,而是先找了间茶楼休息。

“霍思远知道义父要来王庭没有让他陪同,心里不高兴不敢跟义父发火,却跑到我府上气的跳脚,连上好的梨木椅子都给他摔烂了三把,如果不是知道他就这脾气,我指定一刀砍了他。”

店伙计给泡上了茶,虽然是在王庭里,可茶馆里的茶还不如将军府上给下人喝的。启元有意封锁商道,货物运送便更加艰难,特别是茶叶布匹,在北疆简直贵的吓人。

安渡山听安春秋说完呵呵一笑,吹开了茶盏上漂浮的水沫。

“思远就是个急躁性子,带兵打仗可以而且勇武过人,就是容易着急上火没有耐心,你呢正好跟他互补,不管什么事都能从大局出发,以后要多提醒他。”

“那是自然。”

安春秋点点头。

隔栏之外便是北疆权柄最集中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当年义父下定决心投降北疆,未尝没有借北疆之力复旧唐的想法,只不过启元顺天运势大,以西河一州之力实在难于启元抗衡,而投降北疆更无异于与虎谋皮,若不是义父铁骑声威不减,到了嘴边的一块肥肉谁会犹豫?

降于北疆三十年,早就物是人非。只不过一直都没来过王庭的南院大王,终究还是踏入了王庭。安春秋知道这一趟回来义父将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在想究竟值不值得如此,但他跟霍思远有一点都一样,就是重来不会反对义父的决定。

起码在义父活着的时候不会。

茶楼外忽然一阵嘈杂,两人转头却见街对面的墙角里有个穿着破烂僧衣的老和尚,盘腿抬手合十稳坐地上一动不动,周围不知哪儿来的一群调皮孩童,看见一个光头坐在地上跟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就嘻嘻哈哈的围过去捡起地上的土块朝老和尚身上丢。

老和尚仍然一动不动,结果有土块砸到了头上,当即就有鲜血流了下来。

那群惹出祸事的孩童看见给人打出了血当即一哄而散。

“熊孩子。要是以后我儿子敢这样,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安春秋哼了一声。

“别说孩子,你倒是先给我找个儿媳妇啊。”

安渡山哈哈一笑。

“春秋你去把那个僧人请上来。”

“是,义父。”

安渡山还未到弱冠之年便开始执刀杀人,至今死在他手上或因他而死的人不计其数,他可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善良人。但帝沙国灭之后安渡山这个不信佛道的人却变得礼僧礼佛,许是作为岳丈作为外公觉得愧疚。

“北疆人向来笃信萨满,佛法之言对他们游牧民族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东西,大师都这般年纪了怎么还来这凶险之地?”

将老僧请上来之后安渡山亲手给他倒满了一杯茶。

老僧形容枯槁嘴唇干裂,不知在外受了多少辛苦。

他谢过安渡山之后端起茶杯,却不牛饮,只是小抿一口沾湿了嘴唇。

“萨满也好,其他也好,我佛都是教导人心向善,北疆杀伐之气太重,老和尚不自量力,却还想试试能不能化解一二。”

“只要人还是人,就会在野心的驱使下战乱不断,帝沙有佛国美誉,不也没逃得了灭国。大师身为佛门中人,不知道渡人先渡已的道理?”

“施主也懂佛法?”

老僧忽然张大了眼睛,眼底光芒毕现。

“看过几本经书,说不上懂。”

安渡山呵呵一笑。

“施主须知,渡人也是渡己。帝沙众僧受困于一城一池之内,而老僧想的,是让佛的种子传遍天下。”

“凭你一个人?”

安渡山有些觉得这老僧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自然不是,连儒家都有言,人之初性本善,我教化一个人,他再去感化更多人,如此早晚会天下人皆向善。”

“大师倒是自信的很。”

这下连安春秋都觉得老和尚是在胡言妄语。

“那老夫期待大师能早日度化众生。”

坐在茶楼休息够了,跟老和尚驴唇不对马嘴的也说了半天,两人便要起身离开去宫城里面圣。

“施主且留步。”

老僧却又叫住了两人。

“有些话老僧思量半天,本不应泄露天机,不过施主有一茶之恩,老僧还是想多叮嘱几句。”

已经叫来伙计结完帐正欲离开的两人听老和尚说有什么天机,不由得相视而笑。安春秋这边便已经伸手去拿腰里的碎银子了。

“这话,只能说给施主一人。”

老和尚看着安渡山说。

安渡山跟安春秋摆摆手,于是安春秋便先行到外面候着。

“大师请讲。”

“施主是不是有至亲之人依旧在外流浪未归?”

“看我这年纪给人当爷爷都够大,有孩子在外闯荡历练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安渡山重新坐下,听老和尚一字一句的说。

“施主是富贵人相,不是财倾天下的富商便是权可通天的贵人,您先天不足都是大半辈子靠着拼命积攒下来的,可您却没有子孙福气。”

老和尚满脸皱纹跟烂梨一样,此刻却紧盯着安渡山的相格观看。

“您那个在外历练的至亲,是天生的命格,虽富贵却要受尽苦难,无父无母,自己也是短命,如果可以还是不要让他回来。”

“这是为何?”

安渡山一愣。

“因为要是他回来,你就难活了。”

老僧一语说毕竟是再难出声,空张着嘴巴却只剩呜咽。最后老僧摆摆手,便率先起身告辞。

安渡山不知信或没信,只是独自一人坐在桌边愣了许久,渐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自己那个外孙,过得的确很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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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春秋没听见老和尚跟义父说了些什么,只是义父回来后有些闷声不语。

他细心的帮义父换好穿了几十年的甲胄,又递过来那把疆刀。

北疆王帐可穿甲带刀,这是那些北疆人都没能获得的殊荣。

收拾妥当之后安渡山总算回了魂,借着铜镜上下打量了一下已经显得极为苍老的自己。

似乎这副铠甲穿起来都不如年轻那会儿好看。

“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够了。”

安渡山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老夫几十年前可以打的他们那些北疆人不敢南下,现在依然可以震的他们放不出屁来!”

走吧,去给我那可怜的孙儿拼杀最后一场!

安渡山转过身在心里念叨。

曾有沙场铁甲拒北疆,现今人老已经替换了好儿郎。

待子孙威名新竖起,西河终有王!

(你们知道我的,基本上没跟大家提过要推荐月票这些,但是现在不得不厚着脸皮了,希望大家理解,最近数据对我很重要,希望大家给点支持,推荐,月票,多给一些,三千谢谢各位看官老爷!!!)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本命尺

直到天色渐晚都不见木三千回来,红衣有些担心就要去找找看,却被宁老头给挡了回来。

“那小子现在正在紧要关头,现在过去打扰只会害了他,放心吧,没事。”

现在得知了宁老头的确就是那个剑仙宁逍遥,红衣也只能相信他的话。

宁老头看着河道尽头瀑布的方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养山哲是天生的知命不假,可受限于本身没有气机,想要突破限制更进一步还需要一个完美的契机来配合方可实现。至于这个完美的契机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出现,还真不是一个宁老头就能想到的,如果天合居士还在世,说不准可以帮上忙。

而木小子心性坚韧,也可以说是天生慧根,自己那一手借剑仅仅看了一遍就能照虎画猫,虽然因为气机难以支撑没有用出来,但可想而知如果给他解开了体内的限制,将会是多么恐怖的事情。而他体内的白蟒气机无疑就是把双刃剑,既可以在他危机的时刻救他性命,也会束缚住他全身窍穴不能自由。

没想到啊没想到,真不知道是自己跟他的一番交谈让他开了窍,还是因为那一手的借剑引出了些许的白蟒气机,在这荒郊野岭的居然说破境就破境了。

明理上境啊,绝大数多江湖人苦苦寻求了一辈子都有可能得不到的东西,一个未满二十的小伙子做个梦就破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要是照此看,木小子虽然先天限制,可胜在潜力无穷,还真不好说日后他跟养山哲谁的成就会更高一些。宁老头忍不住想自己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当然这也要看木小子能活多久。

白蟒气机寄宿在人的身体里,就算以肉体凡躯可以承受的住,就怕老天爷也容不下啊。

“可惜了,可惜咯。”

“可惜什么?”

宁老头想着想着一个没忍住就念叨了出来,结果给刚从瀑布边上回来的木三千听个正着。

“可惜你是个短命鬼!不然说不上今后的江湖还真就又多出来一个逍遥。”

宁老头看着浑身湿透宛若水浇一般的木三千没好气的说道。

“宁前辈真这般看好我?”

木三千哈哈一乐,就像压根没听见前半句,只听见宁老头说自己日后可能会有逍遥成就一般。

“那你没事就得多念念经希望佛祖菩萨元始天尊真武大帝保佑你能活的长久才行了。”

“那是自然,我不光念经还得日日烧香呢。”

木三千又贫了一句。

“不过宁前辈我倒是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

贫完之后木三千找来包裹拿出一身干净衣服,现在身上的这一套全都被冷汗浸透,细看之下甚至还占满了泥垢一样污浊不堪的东西,贴在皮肤上实在难受,有阵风过来更是凉意入骨,就悄悄的躲在树后面把衣服换掉。

“说吧。”

宁老头这会儿倒是极好说话。他是想着木三千刚刚迈入明理上境,对自身外物的认识也许能更上一层,如此的话对他今后也有好处。

“要是有一天我也变得跟养山哲那般浑身气机全无只能靠拳打脚踢跟人敌对,前辈可还有什么巧妙的法子能不落于下风?”

木三千问完宁老头却差点一口血喷出来,是该说这小子忒没出息呢还是说他现在就未雨绸缪有远虑的好。木三千的确有可能会跟养山哲一样成为全身无气的怪人,但是跟养山哲不同的是木三千如果有一天也成了这样,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体内的白蟒气机尽失,怕就怕等他体内的蟒气真的跟他分离,木三千也就成了一个废人,甚至是个死人。

“有是有,就怕你有命学没命用。”

宁老头瞟了一眼还在树后换衣服的木三千,慢悠悠的说道。

“有就好,甭管有没有命用,技多不压身嘛。”

等木三千换好了衣服笑嘻嘻的凑过来,那副讨好的贱样看的宁老头直反胃。

“甭给我来这套,我可不是看在你拍我马屁的份上才告诉你。”

给宁老头看的急了直接一脚踹在木三千的屁股上,给他踹出去老远。

“你可听说过本命之物?”

木三千也不气恼,像块牛皮糖一样又贴了上来。

“本命年我倒是听说过。”

“这本命之物江湖人一般都拿自己贴身的兵器来充当。御剑飞行见过么?”

宁老头忽然问。

“听说书的讲过,真有人能御剑飞行?”

“知命以上便可以做到,不过御剑之法一般来讲有两种。”

木三千平常看起来精明的很,怎么这会儿表现的跟大傻子一样,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一种呢,等你到了知命境,再加上有些剑道天赋的话便可以气驭剑,不过用气来驱使兵器,就跟跑江湖的手艺人玩的牵线木偶,看似灵活多变华丽无比,但实际上力道欠缺,也极难做到随心所欲,中看不中用。第二种呢,就厉害的多了,这便是可以随心驱使的本命之物,无需气机从中牵引,心念所至便可随心所欲。”

“那这本命之物如何才能练就?”

木三千听完大喜,除去自己现在可以拿的出手的几样,要是还能有件本命之物可以驱使,那么日后与人对敌完全可以出其不意!

“炼成本命之物条件严苛,不然江湖上人手一件还有个屁意思。”

宁老头觉得木三千有些急功近利了,以他现在的年纪已经有了明理上境的水准,虽然体内有个大祸患但应该也不是没有办法解除,可他倒好,不关心怎么保命,反而对这些末流的杀人技这般上心。

“第一条就是你得有这么一件玩意。”

不解归不解,但宁老头还是把本命之物的详细情况说给木三千听。

“你得跟它日夜相处,直到它沾染了人气,就像佩戴玉石那般,以人之精血育宝玉温润。本命之物自然要先沾染上你自己的气,才能做到跟你心意想通。这也是为什么江湖人的本命之物大都是贴身兵器的原因。”

“原来如此,然后呢?”

老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宁老头是实打实的剑仙无疑,他的见识学问足可称得上是半座武学宝库,此刻听他慢慢讲来木三千只觉得大开眼界。

“等它沾染上你的人气之后就要开始日夜不停的豢养,以三脉精血不停灌注,直到可以供你驱使,它便像是活物一般了。”

“世上竟真有如此神奇?”

木三千听来只觉得奇妙无比,却没觉得有多么为难,因为他身边恰好有这么一件合适的东西。

“别高兴的太早了。”

宁老头看木三千忽然有些得意忘形,便及时的浇上一盆凉水在他头上。

“本命之物跟你心血相连,如果你的本命之物受到破坏,你本身也会早到反噬,既然有方便之处,肯定也会有缺陷,记住了?”

“记住了。”

木三千重重点头,然后就从怀里掏出了那柄十年间从未离身的黑色戒尺。

“前辈您给看看,这东西适不适合做我的本命之物?”

(今天只有一更,但是可能会有个上架感言,因为下周要上架,在看本书的观众老爷希望都能在纵横正版观看,感谢)

第一百二十五章 顺江东行

因为恰巧赶上木三千境界突破,一行人便在野外休息了一夜。

等天亮之后红衣他们发现木三千已经回来,只不过精神似乎有些欠佳,穆归云好几次找他商量事情都表现的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继续起身东行,木三千这种反常的状态表现更甚,时不时就会捧着他的那柄黑色戒尺独自一人念念叨叨,神经兮兮的样子让穆归云忍不住猜想木三千不是得了什么癔症了吧?

木三千从宁老头那里得知了本命之物一事,便觉如能将自己那把戒尺也给炼化,肯定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奈何宁老头知道是知道本命之物,可对于炼化之法完全不通,根本就给不出什么可行的建议。于是木三千就犯了一股牛劲,破境进入明理上境之后也不去静心运气游走稳固经脉,更是连十年如一日的练剑都停了下来。一心就扑在研究本命之物的门道上。

既然说本命之物的先决条件首当其冲的是得先有这么一样跟你时时相伴的物件儿,等它沾染足了你的人气才能以精血豢养,木三千一直带着的黑尺应该满足,只是用精血豢养的法门便是瞎子走路两眼抹黑了,有没有口诀不知道,要不要仪式不清楚,总不能啥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割开皮肤滴血滋养吧。如果这样做的话木三千恐怕黑尺没能通灵,自己就因为失血过多先一命呜呼了。

分明有个不用气机也可跟人敌对的路子,更是一个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后手杀招,偏偏不懂如何去练,就连剑仙宁逍遥都不知道,这可真是,愁人愁人啊。

木三千一路不知哀声叹气几何,如此下去好好的少年都能白了头不可。

宁老头倒是有几次来了兴致,借着切磋的机会让养山哲跟木三千一块跟他试手,结果每次两人都给打的鼻青脸肿。养山哲后来居然给打出了瘾,没事就要去宁老头那里挨几下。木三千起初还兴致勃勃,心想借机会能跟老头多学点东西也不错,后来便逐渐兴致阑珊了。因为宁老头打人是真打,东西依旧是一点都没教。看着养山哲每日都给打的狼狈无比,真是想不通他何苦来哉。

最后跑去找宁老头讨教的就只有养山哲一人了,木三千还是继续对着他的那把黑尺发呆。

“公子看你整日对着这把黑色的戒尺魂不守舍,是有什么难处么?”

红衣被安渡山指派在木三千身边不止是为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还要急公子之所急,想公子之所想。从离开西蜀又突破了境界之后公子似乎有什么心事一直都闷闷不乐,如果可能红衣自然愿意为木三千解忧。

“红衣你是主修身法,对吧。”

十年前的红衣神出鬼没还会让木三千见了惊为天人,现如今随着境界的提升看红衣反而觉得有些可惜了天赋,走的是一条独木窄道,不过想想红衣毕竟就是照着一个暗棋死士培养,学这些不入流的隐身暗杀之法也属正常了。

“是的,公子。”

红衣点点头,不知道木三千为什么会问这个。

“那你在西河将军府上,见没见过或者听没听过本命之物的炼化法门?”

“公子要炼化本命之物?”

红衣先是一愣。将军府家大业大,不止是兵法阵书,就连江湖上的秘籍武学奇支旁门都收藏了不少。本命之物算不上是什么特别高级的东西,尽管懂的人少之又少,可此法毕竟是为了那些自身难以凭借气机驾驭外物的人设计,加上稍有不慎就会有反噬的危险,所以本命之物并不是江湖主流。

“恕奴婢直言,本命之物向来不是江湖主流,跟正统修炼相比,这是一条投机取巧的路,公子为何会对本命之物忽然有兴趣?”

“额,就是听宁前辈偶尔说起过,不明白就想多了解了解,万一以后遇上个有本命之物的,也能有备无患不是。”

木三千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总不能跟红衣说因为自己身体里有个一心想脱离的女疯子,等她真的从自己身体里脱离了,自己就有可能变成一个没有气机可用的废人吧。

“如此,奴婢倒是知道有个人可以帮公子细细解答。”

红衣虽然还是将信将疑,但公子的意愿身为下人她还是选择了告知自己知道的一切。

“在襄阳有个叫棠禄的人,跟将军是旧交,他曾是旧唐第一的铸剑师,也是可以凭借本命之物敌对知命以下不输的传奇。公子倒是可以找他问问,就凭他跟将军的交情,应该不会吝惜。”

“果真如此?”

因为一件本命之物足足让木三千头疼了十余天,此时忽然峰回路转让他大感舒畅。

“穆将军,麻烦你跟在边境留守的六百兄弟传个信,让他们不比等了,直接去襄阳,咱们走水路一路往东,到时候在襄阳汇合!”

“嗯?”

穆归云骑马走在前面,忽然就听到木三千安排好了接下去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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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家沟是江南西道快跟西蜀接壤的一个偏远村寨,地处荒凉且常有山匪横行,那些官家大老爷就算接到了报案都懒得过问,鸟不拉屎的地方大有放任着自生自灭的意思。

曹家沟横竖就几十户人家不过上百口人。人少总归有人少的好处,但凡是有外人来了这里一眼就能看的出来,更别提还是穿着干净紫黄道袍,头戴羽冠的仙人道士。

跟着道士一块来村里的,还有十几个看起来贼眉鼠眼的汉子,看着便不像是好人。可那道士却气态非凡让人不觉有他,实在想不通怎么会跟十几个糙汉子混在了一起。

他们进村之后就住在已经破败多年的山神庙里。住了几天之后那十几个猥琐汉子居然在老道士的指挥下把那座山神庙重新修葺了一番。

庙里重新开门的那天老道士还特意到村里请乡民去上香,看着焕然一新的山神庙村里人都啅着牙根想重新修好了山神庙,这得花多少钱啊?

不过修庙一事都是人家老道出钱出力,可没跟村里人要一个子儿。

老道士跟村里人说他们是云游的修行人,在这里也住不长,山神庙啊还是村里的资产。

再往后老道士于庙里开了卦,帮村里人算吉凶测财运,就连什么时候打猎能有收成也算的准准的。

真是活神仙啊。时间一长,村里人几乎都这么说。也渐渐习惯了有啥事拿不准就去找老道士给算一卦,没有不灵的。

再后来跟着老道士的那些人,在村里挨家按户的问家里是否有九岁的孩童,有的话又详细的问了生辰。最后问到了村里曹大柱家的的小儿子,是九岁,九月初九生人。

老道士随后便登门拜访,还带了许多村里人见都没见过叫不上名的好东西做礼物。

寒暄之后老道士说明了来意,他想要将曹大柱的儿子收了给他做个关门弟子。

曹大柱犹豫了片刻,但看着堆满了桌子的贵重礼物,咬咬牙说了句好。儿子能跟在老仙人身边学东西,那是儿子的造化,再说了自己家里小孩一共四个,给老仙人收了一个做徒弟,还有三个可以给自己养老送终。虽然他也不清楚老神仙说的关门弟子是个啥意思。

于是当下就把在外面玩耍的小儿子叫过来给老道士磕头,行了拜师礼。

老道士给这个新收的弟子还取了名,叫做曹霜露。这个名字好,一听就是有学问,比之前那个自己随便叫的曹四狗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之后九岁的曹霜露便跟着老道士住进了山神庙里。

每日跟着师傅起的大早,念经打坐,劈材练功,晚上还要听老道士讲经说法。对曹霜露来说这可比在家里要辛苦的多,但也充实。

如此一个月之后,老道士一行人终于有了要离开的意思。

他们走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去送行,曹大柱走在送行队伍的最前面,不停的跟乡亲说,看见没,那个穿着干净道袍的,可是自己的儿子,给老神仙做了关门弟子啦!特别还会在关门两个字上着重强调一下,虽然他不懂,但是其他人就更不懂了,只不过是听着厉害。曹大柱觉得脸上极为有光,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儿子被老神仙收了当徒弟,还因为自己紧紧揣在怀里的那二十两雪白纹银。

整整二十两啊,可是山里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大钱。

老道士一行离开曹家沟直往北奔,到了夹河边上才停下。

“师傅咱们这要去哪儿啊?”

已经认定老道士为自己的师傅的曹霜露看着一边掐指不停的师傅问道。

“去丹冥湖。”

老道士收起手诀嘴角冷笑。

二十两银子就买到了一个重阳童子,这天下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如此一来,所有的东西都准备齐全,就等着湖底的那个妖孽现身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有小娘出逃(1)

进了勋阳的地界之后便已经闻见空气里隐隐的腥气。北有黄河南有长江,木三千他们打算在勋阳港口找一条船顺江之下,如此不费脚力便可以很快到达襄阳。

港口繁忙各色船只倒是不少,不过大都是载货用的商船。

旧唐曾经繁盛一时,在泉州,扬州两地皆有大型造船厂所。就连行走在西域商道上的人都常说起,中原有大船,出海如平地。外域诸如琉球,林邑,甚至远到大食,都管旧唐的船称为木兰船,商人情愿将货物堆积在港口也要等到木兰船方才前往东方。说的就是中原人造船技术的高超。

出海用船银锒船舷十五格,可贮货物二至四万石之多,十足的海上霸王。而行江之船规格就要小得多,一来江岸稍有可以供大船停靠的港口,二来江河水比起外海毕竟要浅很多,船大吃水就深,在江河之上大船反而没了用处。

穆归云是广陵骑卒,但跟水师也有些交情,所以不管战船商船都懂得内行,因此他便在勋阳港口负责跟船家联系,最后是找了一条三桅大帆的运货商船,他们一路顺江东下去往金陵,途径襄阳会卸货停靠,船内货舱堆积的满满当当,而上层还恰好有空的房间,穆归云还上船去瞧了瞧,倒是收拾的利落干净,当下就给船家付了定金。

商船要到明儿傍晚才走,宁老头直说自己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吃了饭就直接去船上睡觉去了。红衣毕竟心细,一路上吃喝穿用都得准备,就跟木三千说要去城里买些东西带上船,虽然红衣身手不凡,可毕竟是个姑娘家,木三千就让穆归云陪着一块,还特意叮嘱说红衣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他回来就要拿穆归云问罪。

穆归云只是点头说好。心想木三千年纪不大,倒是还懂得怜香惜玉。也不知道东皇太一送木三千一个冷冰冰都不怎么说话的侍女是为了哪般?

等他们下了船木三千则兴冲冲的拉着养山哲一溜烟的进了勋阳城里。

毕竟少年心性,有机会好好玩耍可不会就轻易放过。

“你不是说要去看美女姑娘么?寺庙里会有女人?

宁老头在商船上睡觉休息,养山哲也不好一直纠缠着让他跟自己试手,便同意跟木三千出去四下里逛逛。不过木三千刚一进了城就鬼鬼祟祟的说要带着养山哲去看漂亮姑娘。

不过木三千一路打听,都只是问勋阳城里有没有什么寺庙,在养山哲的认识里,庙里的可不都是剃光了脑袋的出家人?

“你懂什么。”

木三千打听清楚了这勋阳城里还真有座寺庙,名叫金蝉寺,香火一直很好。

“正常人家的小姐,一般情况下可不会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不正常的去处我倒是也知道,你敢不敢去?”

养山哲知道木三千说的是什么地方,也对,花街青馆里可不除了女人就是女人?

“那些地方现在去不适合,只寻一夜风流可以,想看清纯就难咯。”

“庙里就有清纯了?”

“那是自然!”

木三千说的信誓旦旦。

“你也不想想,谁家还没有个急待出阁的小姐娇娘,她们除了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压根就见不得几个男人嘛,所以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会借着到庙里上香,看姻缘的机会出来透气,也好物色物色有没有如意郎君。”

“难道你想给谁家当夫婿不成?”

养山哲反问了一句。

“开什么玩乐,虽然本公子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但儿女小情怀还是不能放在心上,只会耽误事情。”

木三千一脸正色。

“那你还来看姑娘?”

“我不吃五花肉就不能看杀猪了?”

木三千气呼呼的敲了养山哲脑袋一顿,不明白他真是木头还是不谙情理。

“少女思春,少男多情,听没听过?就连我那武当山上的小师侄都会对着山下的村姑流口水发呆,倒是你,长得也算一表人才,怎么偏偏就跟一块木头一样?”

“你们的事情,我的确不太懂。”

养山哲又说了一句让木三千险些憋出内伤的话。

反正商船要到明儿傍晚才走,他们俩也不着急,便在城里大摇大摆往金蝉寺走。

勋阳临江为城,又有支流穿城而过,所以城内河道纵横,各式小桥五步一个,十步依然,有房屋邻水而建,倒影斑驳相映成趣,十足的南方小城模样,精制有趣。对于从小生活在极北之地的木三千来说处处都是新奇玩意。

金蝉寺离得不算远,如果两人没啥耽搁很快就能到了寺庙,但木三千边走边逛,硬生生在城里耗到了傍晚。

待到华灯初上,勋阳城里又变了一副模样,灯火通明倒映在水间简直如梦似幻,直让人流连忘返。

“这会儿寺庙是不是也关门了?”

养山哲台抬头看着已经变得漆黑的天空提醒木三千。

“无碍无碍,哪儿还愁看不见个姑娘。”

木三千笑嘻嘻的没个正形,与之相比养山哲倒还是觉得一直把心思沉浸在如何炼化本命之物的那个木三千更好一些。

“你瞧,那不就有姑娘来了?”

大晚上的木三千眼神却依旧好的很,两人站在一处小摊前买了两份炒年糕正吃的热乎,河对岸户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一个穿着一袭白衣的长发姑娘,大冷的天竟然还赤着脚,走路跌跌撞撞跟喝醉了酒一样,没几步便碰的路人纷纷侧目,谁也闹不清这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姑娘究竟是啥来路。

“她喝多了?”

养山哲仔细看了一会,然后问木三千。

“我怎么知道。不过要真是那样岂不更好?”

木三千说着不由得自己先笑开了,随即又觉得自己笑的太过猥琐,赶忙收敛起来。

“要真是喝醉了我们可以送她回家嘛。”

于是两人也顾不上手里还没吃完的炒年糕,直接丢在一旁就走上了木桥,隔着木桥的另一端,那个跌跌撞撞的看起来随时都会摔倒的白衣姑娘正踉跄着往这边过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有小娘出逃(2)

两人刚上了桥还未过去,那白衣姑娘身后便有五六满脸横肉的糙汉子挤开人群,一边往这边推搡一边四处观望,分明是在找什么人的样子。

这一阵在人群里引起了不小的骚乱,有些脾气大的被撞到了直接就开始骂骂咧咧甚至都要动手,结果给五六大汉往身前一站,却又不敢言语了。

“哎呦,看这架势那姑娘处境不妙啊。”

木三千跟养山哲站在桥顶往下一览无遗,前面白衣姑娘跌跌撞撞,后面五六人跟着追赶,怎么可都不像是简单事情。

“还要去送那姑娘回家?”

养山哲问了一句,在他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没有找到那个人线索之前,任何事情都是无关紧要。

“怕就怕那姑娘是无家可归咯。”

这种事情虽然见的不多,但还真没少听说过。逢到灾年饥荒家里断粮,出去逃荒的带着一家老小,路上要是遇见青楼妓馆说不上为了几两银子就把自己闺女给卖了进去。看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像极了在青楼妓馆里的打手,木三千自然而然就会往哪方面猜想。

“无家可归?”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去挡住那些人,你去扶着那姑娘。”

木三千用胳膊捅了捅养山哲险些两眼放光,如果那个白衣姑娘还清醒,看见木三千只怕会比看见那些打手还要害怕。

“这话不是佛家言语么?”

养山哲忽然意识到。

“我以前当过和尚。”

木三千随口说了一句,养山哲听着也不知真假。

“想要赢得小娘芳心呢,有一招可是很好用的,这一招之前在西蜀我也跟东皇太一说过。那便是找人演一出英雄救美,现在可是省了咱们的事,不用多给人付银子了。”

随后两人便快步走下了木桥。那个姑娘踉跄着恰好到桥头,木三千眼疾手快一把便将其搀住,然后交给身后的养山哲。

“喂,你们俩什么人,赶紧把叶姑娘还给我们!”

五六汉子挤到了人群前面,刚刚发现叶姑娘却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小子给挡在了身后。

他们倒是不担心叶姑娘会走丢,但确实会担心叶姑娘的安危,毕竟有两位常驻绣阁的高手压着,如果叶姑娘在他们的看管下但凡出了丁点的差池,可是能把整个绣楼都给拆了的。

“叶姑娘?”

那几个彪形大汉明显是在跟自己说话,那么这个白衣姑娘就是他们口总的“叶姑娘”咯?

木三千没有搭理他们,反而退了两步凑到白衣姑娘身边。

“你可认得她们?他们说的叶姑娘可是你么?”

“救——救救我。”

白衣姑娘被养山哲搀着,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样子绝非是醉酒之后的模样,反而像是给人下了迷药,木三千问她完全没有回应,只能在她嘴里隐约听见让人救她。

“这位姑娘说不认识你们!”

木三千才不管她是不是什么叶姑娘,总之一大群老爷们追着一个柔弱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没问题的,实在不行就先把那姑娘带回去,等她清醒一些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位公子,你们误会了,我们不是歹人,叶姑娘是我家小姐,我们怕她出事才会在后面跟着。”

领头的那个汉子眼角处有一块不起眼的刀疤,模样凶悍说话倒是斯文客气,见木三千没有放人的意思也不敢强行动手抢人,万一不小心伤到了叶姑娘回去可也是个死罪。

“你说话倒是很中听,不过我又怎么知道你没有骗我。”

木三千可不是三岁小孩,更不会别人一两句好听的话就轻易放松了警惕。

“这——”

领头汉子倒是一时间左右为难起来。不动手抢人吧,叶姑娘在他们手里,谁又知道这两个公子哥打扮的人有没有什么歹心,叶姑娘在她们手里是万万不能,动手抢人吧,却又顾忌会伤到叶姑娘。

“如此,那在下只好得罪两位公子了。”

领头汉子思索片刻咬咬牙还是决定动手把叶姑娘抢过来,不过怎么抢还是有讲究的。

听老大说出了“得罪”两个字,其他人都以为这就要跟那两个小白脸动手,但却被老大伸手拦住。

领头汉子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他自己先跟对方试手,如果那两人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纨绔,那自然不用多说,直接臭揍一顿给个教训,学别人想要英雄救美还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斤两。

可如果没打过败下阵来,那便不用动手了,直接让人回去通知绣楼的那两位出手。

这才是个完全的法子,自能保证了叶姑娘的安危,又可以让自己手下的一班兄弟免受责罚。

低级的江湖打架想要赢无非就得占着人多势众,木三千也以为那个汉子会一声令下,然后他们五六人一拥而上,没想到领头的那个却拦住了手下,自己一个人上前两步拉开了架势。

“拳架不错,看样子平日里没少下功夫。”

俗话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深浅,领头汉子双拳直伸,动作有力标准,一看便是靠苦功夫堆起来的。

“呀喝!”

领头汉子听木三千一句评价,当即暗想可能遇上扎手的点子了,居然一眼就看明白了自己连的功夫。

但拳架已经拉起,便如箭在弦上,领头汉子大喝一声便是一手炮捶直取木三千胸口。

木三千不躲不闪,只等那来势熊熊的双拳近至身前贴上衣物之时,脚下生根不动,整个腰身直往后缩,轰出的炮捶瞬间没了力道,全都给木三千这一下尽数卸去。随后往后缩的身子猛然回弹,领头汉子膀大腰圆看起来比木三千重两倍不止的身躯便给推了回去。

这是哪门哪派的身法,竟然如此神奇?

领头汉子一击便知深浅,当即把手背在身后做了个手势。

于是围在一起的几个汉子中有一个悄然离开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木三千。”

养山哲看得清楚,离开的那人指定是跑去搬救兵了,于是便小声提醒。

“我知道。”

木三千点点头。

“还要继续切磋么?”

“那是自然!”

领头汉子中气十足的说了一句,然后几个跨步又冲了过来。

这一次他在木三千身前站稳,并未想着一击用尽全力,既然让人回去通知那两位高手,定然要把这两个年轻人尽量拖住才好。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有小娘出逃,有老道钓江

领头汉子双腿分开,扎稳了马步就跟木三千对起了一通的拳脚功夫。

在武当山上除了练剑倒也跟着孙兴师伯练过些拳脚功夫,不过真的用来跟人打架还是头一次。

好在木三千胜在气机十足且又反应灵敏,领头汉子拳拳力重,无奈不是打不到就是打不疼,最后反而把自己累的气喘如牛。

“还打不打了?”

木三千也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领头汉子打的累了退回去直呼呼大喘气。

“不,不打了!”

这会儿更是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咱们走。”

木三千挫败了对手正在兴头上,唯一可惜的是这姑娘还是双目迷离神志不清,完全没有看见自己英勇神武的身姿。

“她呢?”

“当然是带着啊,总不能把一个姑娘丢给那群一看就不是好人的糙老爷们吧。”

木三千白了养山哲一眼,不愧是木头,完全不懂的怜香惜玉。

“且不说带着她方不方便,就如此贸然带一个姑娘回去应该也不合适吧。”

“这倒也是。”

木三千觉得养山哲说的也有些道理,这可难办了,带走也不是,丢下也不是。

“两位少侠请留步!”

还在踌躇之际人群中一高一矮两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头儿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先前看到手势走掉的那个。

这俩老头子就是他们搬来的救兵?

因为木三千跟领头的壮汉大打出手,这会儿围过来凑热闹的人已经是水泄不通。

两位老者看向左右使了眼色,几个脸堆横肉满嘴脏话的打手立刻便开始驱散了围观的人群。

“两位少侠真的误会了,那个姑娘的确是我们家小姐,不过我家小姐先天有疾,会偶尔发作记不起来自己的事情,所以就会惊慌失措一直在逃避。”

两人虽看着上了年纪,但腰板挺直步履稳健,说话气机纹丝不乱,无疑也是修行之人,但两人并没有想要动手的意思,反而极为紧张给养山哲搀着的那姑娘。

“这么大年纪不像是在青楼妓馆做事的人,再者得什么样的青楼妓馆能养得起两个修行者?”

木三千悄声跟养山哲念叨了一句。

“那咱们把这姑娘还给他们?”

“也好。你说的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跟她萍水相逢,就算那些不是什么好人,跟咱们也没啥关系。”

木三千想了一通就准备把这姑娘交出去。

“若是两位还放心不下,大可以将我家小姐带走,等到小姐恢复了神志,自然就能知道我们所说并非骗人。”

“正是如此,看两位公子也是极为正派之人,不如就先让两位照看着我家小姐,明日一早我们再来查看。”

两人一高一矮,说起话来也是一唱一和,可怎么就忽然转变了口风,之际将这白衣姑娘给推了出去?

就真不怕木三千两人是那种人面兽心之辈?

“哎哎——”

木三千还想客气两句,谁知这两个古怪老头说完就直接开溜,竟是连木三千他们住在哪儿都不问。

真是怪哉,怪哉。

“你干什么?”

这边木三千还是一头雾水,都没明白过来怎么他们就说完两句话便都撤了,那边养山哲紧接着一直一把将白衣姑娘推给了木三千。

“你揽的活,自然是你负责。”

养山哲耸耸肩就转身要回去。

“你干嘛去?”

木三千手忙脚乱接过白衣姑娘,搂着也不是抱着也不是,可偏偏她神志不清几乎都要昏迷过去。

“回船上休息啊,天都黑了。”

养山哲指了指已经完全黑成一片的夜空,头也没回。

“那你倒是帮帮我啊。”

木三千站在桥下还扶着昏昏欲倒的白衣姑娘,养山哲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不见在了桥的另一边。

“有你的!”

最后没办法,木三千只能将白衣姑娘扶到自己背上背着,然后往城外港口商船那边走。

青衣背白衣,步步闲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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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小子拉着你出去然后就拐带回来一神志不清的姑娘?”

回了船上宁老头跟红衣还有穆归云都跑去木三千的房间看热闹。

“你小子还真有一手,老夫我就睡个懒觉的空都能勾搭回来一姑娘。”

宁老头看着躺在木三千床上的白衣姑娘啧啧称奇,仔细一看倒觉得这姑娘有些面熟,生的也俊俏,按理说这么年轻的姑娘跟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关联才对。

“小木大人的女人缘还真让人羡慕。”

穆归云在一旁也认不出凑热闹。

“都说了她身体有恙,我们正好给碰上才带回来让休息,我这是在做好事!”

木三千可不能坐视自己名誉受损,他可不是见色起意的下流混蛋,不过跟那些像极了打手的人交手,还有那两个老头儿的事木三千则刻意省略没提,正常人谁会相信有人就这么随便的将自己家小姐放心交给两个陌生人带走不问的?

倒是红衣一直冷着脸不说话,最后还把他们几个男人都给轰了出去,围着一个姑娘家看人家睡觉?说出去害不害臊?

最惨的还是木三千,辛苦一路背着人回来累的半死不说,结果红衣出来到甲板上直接丢给木三千一条毯子,说房间就让给那位叶姑娘了,让木三千再继续辛苦一宿。

我倒是招谁惹谁了?

木三千不禁悲呼自己时运不济天命不公。

房间里就一张床位,给叶姑娘就给了吧,大不了待会自己去养山哲的房间里挤一挤,相信他应该不会介意。

百无聊赖之下木三千便披着毯子到了栏杆边上看江景,可说实话这大晚上的黑灯瞎火,能看出来个一二三来才怪。

正打算回去养山哲房间休息,却见船舷栏杆边上坐着一人端着鱼竿。

这大晚上的不睡觉还有这份闲情雅致夜钓,木三千顿时来了兴趣,便走过去看个究竟。到了近前居然发现端着鱼竿夜钓的还是一位须发皆白身穿整洁紫黄道袍的老道士。

“道长好兴致,这么晚了还在夜钓。”

木三千凑过去,执晚辈礼跟老道士打了招呼。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小娘出逃,有老道钓江

“闲来无事,让公子看笑话了。”

老道士洒然一笑,却仍旧像是一块磐石坐在那里。

江面上倒映着稀疏斑驳星光,勉强看得见老道士挑出去的鱼竿上有细若游丝的鱼线,可在鱼线入水的地方连个鱼漂都没有。

“天大地大吃最大,这有什么可笑话的。”

木三千并非一时兴起,那老道士言语礼貌,但语气中却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冷漠跟高傲,加之深夜垂钓,用的鱼竿却连个鱼漂都没有,的确稀奇、

“以前就常听人说这长江水产三鲜,分别是凤尾鱼。鲥鱼,还有河鲀,都是人间至极的美味。可惜了没有那个口福,一直都只是听人说过却没尝过。道长要是钓的多了,小子倒想向道长买上一尾两尾。”

“那恐怕小施主可要失望咯。”

老道士这会儿才动动脖子看了就着自己旁边坐下来的木三千两眼。

“老道我并不是真的在垂钓。”

“不是在垂钓?”

木三千搞不懂老道士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说是也可,说不是也可。”

老道士又来句更玄的。

木三千直接被憋的无话可接了。

“小施主可也是要乘此船?”

老道士看木三千发愣,倒是主动转换了话题。

“是啊,跟几个朋友一道去趟襄阳。”

“襄阳——”

老道士重复念叨了一遍,口音拖的老长。

“小施主,老道士劝你一句还是跟你的朋友尽早换船吧。”

“换船?为什么要换船?”

木三千已经开始皱起了眉头,这老道士说话不好好说,还上来就让他们换船?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这趟商船是一路东行途径襄阳不假,可就怕有老道在,这船能不能出了丹阳湖都还难说。”

老道士一边轻叹一边摇头。

“不能出丹阳湖?怎么,江上还有打劫的不成?”

老道士看样是是想好心提醒,可木三千他们已经付过了定钱,再继续追问缘由老道士却又像成了哑巴不说话了。

“师傅好心,才泄露了天机救你们,你怎么还不识好歹了?”

木三千正想着这老道士也忒邪行,是不是要动手吓吓他才肯说话,谁知忽然过来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看这也就八九岁的样子,说起话来可是硬气的很。

“这老道士是你师傅?”

木三千看那孩童长得可爱就懒得理会他那欠揍的语气了。

“明摆着呢。”

扎着牛角辫的男童过来瞟了木三千一眼,然后到老道士跟前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师傅,这才把手里端着的茶壶递过去。

“哎哎,你师傅这是干啥呢?大半夜的不睡觉举着鱼竿神神叨叨的。”

男童给师傅递完茶退在一边,木三千就伸手捅了他两下,小声的问道。

“我有名字,不叫哎。”

结果木三千又让男童给白了两眼。

“是是,敢问小真人名讳是?”

木三千肚子都快憋出内伤,但脸上依旧笑的灿烂。

“曹霜露。”

这声小真人看来是拍马屁拍对了地方,曹霜露当即就扬着小脸,一副很得以的样子。

“小脸儿够白的啊。”

木三千说了一句。这可不是在夸他,曹霜露的肤色就算在夜里看,都极为明显,真的是白,但是总感觉似乎少了点血色。

“我师父是在除妖孽,救百姓,造福一方呢。”

曹霜露接着说。

“霜露!不许多嘴。”

老道士忽然又说了话,年纪不大的曹霜露立刻噤若寒蝉,明显是对自己的这个道士师傅极为畏惧。

“今日事已毕,咱们回吧。”

老道士说完飘然而起,手腕一抖系在鱼竿上的鱼线便从水里拉扯了回来,鱼线收回升起在半空,竟然半天都没看见另一头从水里出来,这鱼线得有多长?

木三千心里啧啧称奇,坐个船都能遇上高人。

等到鱼线全部从水里扯回来,木三千发现鱼线的另一头上竟然不是鱼钩,而是系着一小块香囊一样的东西,才出了水面就猛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

大晚上的看不清楚,只是黑乎乎的一团,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咱们回了,霜露。”

老道士收好带出来的家伙,跟木三千作了一揖。

曹霜露临走还没忘对着木三千使了个鬼脸儿,倒真是可爱的紧。

不过大晚上的江面又是寒冷刺骨,可不能真的在外面待一宿吧。

最后木三千还是决定去跟养山哲一块挤挤凑合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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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木三千跟养山哲两人就被红衣叫醒,说是他俩拐回来的那姑娘醒了。

“哎呦喂,姑奶奶您可算醒了,您哪儿人啊,我们这都要发船走人了,您既然醒了就赶紧回家,省的家里人惦记。”

木三千怀着救人顺便搭讪的心思拦住那些打手的时候可没想到自己会因为她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你是说要亲自送她回家来的?”

养山哲在后面说了句。

“那我也得知道她家在哪儿啊。”

白衣姑娘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幸而第一个看见的是红衣,如果这边刚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木三千或者谁堵在脸前,还不得吓得直接昏过去。

“我——”

围着的几个人听见白衣姑娘似乎要说什么,就都安静了下来。

“我家,我家,我不知道。”

回忆对白衣姑娘来说似乎极为痛苦,她在尝试去想自己的家在哪儿,不是现在住的地方,而是真正的家,那个从出生到长大的地方。可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总觉得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可偏偏说不出来,总觉得那个地方很熟悉,却偏偏记不清具体的模样。

越使劲去想头就越痛,简直是深入脑壳的痛苦。

“得了得了,你也别想了,别一会再昏了过去。”

木三千瞧着这姑娘难受的厉害,就赶紧让她别去想了。

“那你知道自己叫什么么?有个名字总归要好找的多,哎,你还记的昨天都发生的事情么?”

“名字?叶,我叫叶——叶凝。”

叶凝总算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木三千这半天听她说话如此费劲,简直就像有把刀悬在自己心头一样难受。

“昨天在城里,你还记得么?似乎有人在后面追你,然后你就一直在跑,在后来是我跟他把你救回来的。”

叶凝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才说了几句话便有虚汗从额头上沁出来,这叶姑娘不仅脑子不怎么好使,身体貌似也有问题啊。

木三千说话的时候还指了指身后的养山哲。

“救我——”

叶凝缓慢的重复了木三千的话,似乎在想该如何回答。

“有人要害我!你们要救救我!求你了,带我走,去哪儿都行!不然我会死的!”

木三千还在等着叶凝能不能想起来那些追她的人,结果叶凝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因为惊恐瞪的很大,瘦的骨节都清晰可见的双手也在不可抑制的颤抖,她猛地抓住了坐在床边上木三千的衣袖,紧紧的抓着,就好像如果丢了她就会立刻落入谋终致命的危险一般。

“有人要害你?不会是那两个老头吧?”

叶凝忽然间激动的反应让木三千惊诧不已。

“那两个老头分明说叶姑娘是他们家的小姐啊。”

木三千疑惑不解,看了看同样不明所以的养山哲。

穆归云在旁边听了半天,原来这两人不是拐带回来一姑娘,是带回来一麻烦啊这分明是。

“穆公子?”

才刚问了没两句话,就听见船家在外敲门,穆归云出去之后船家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很快便回来。

“有两个老头在船下,说是来接他们家小姐回府。”

穆归云进来之后看着还坐在床上显得格外不安的叶凝说道。

“我去看看,你放心,如果他们不是什么好人,我肯定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

说完木三千就拿开了叶凝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然后走出房间。

“啧啧,木小子可不像是这般正义凌然的人。”

宁老头待木三千走后说了一句。

“谁知道小木大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穆归云也觉得难以理解,按着木三千那种没有赚头从来都不会往上凑的个性,真的会出手救一个跟自己毫无瓜葛的姑娘?

真不是看上这个女子有意带在路上解闷吧?

穆归云想了想,觉得只有这个解释才说得通,况且,这叶姑娘虽然略显孱弱了些,但却也是极为漂亮的美人。如此,小木大人的眼光的确不差。

“说来也巧,这姑娘刚醒就有人找了上来。”

“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指定是有人一直在船上守着,知道叶姑娘行了就赶紧回去报的信,不然真的会有人放心把自己的小姐丢在一个谁都不认识的船上?”

“倒也是。”

宁逍叹着气遥摇摇头,穆归云笨倒是不笨,可也没能聪明到哪儿去,让他跟着木三千,可真是选错人咯。

木三千出了船站上甲板,昨儿的两位老者果然就站在船下。

“有劳公子代为照顾我家小姐,想必我家小姐已经苏醒过来,我们特意前来接小姐回府的。”

两个老头依旧不温不火。叶凝是他们家的小姐没错,但实际上两人并不关心叶凝是否会遭受他人欺侮,只要还能喘气不死,他们便完全可以交差。所以两人才敢放心的让木三千把叶凝带走,并且只派了两个人跟着,等叶凝一醒来就有一人立刻回去通报。

“你俩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木三千也猜到了必然会有人跟着,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对那姑娘做什么,所以也就懒得去管。讲真的,这出手救叶姑娘完全是木三千一时兴起玩心更大,谁成想会救了一个神志不清的麻烦回来。可既然这姑娘已经给自己带回来了,自然也不能随便就丢给别人,起码也要知道叶凝究竟是不是这俩老头口里的小姐。

“不过叶姑娘说她的家,好像并不是在这勋阳城里。”

“怎么办?”

木三千明显不会轻易交人,两个老头一时间面面相觑。

“用强只怕会伤到小姐,这小子一个人出来的,不如咱们抓了他交换。”

两人迅速耳语两句,当即便决定若是木三千仍不肯交人,就动手先擒住再图后事。

“小子,老夫已经给足了你面子,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一向爱管闲事,动手正好,不管那个叶姑娘是不是你家小姐,我把你们都给宰了然后把你们小姐带在船上一路东行,让她好好伺候伺候本公子,等到了襄阳再直接丢到青楼里卖掉,还能小赚一笔。”

他们口口声声说叶凝是他们家小姐,可连个证据都拿不出来,木三千便刻意诋毁,然后一直注意着两人的反应。

前面说把叶凝带在船上留着伺候人,两个老头愣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可木三千提到襄阳的时候两人立刻就变了脸色,竟是没等木三千说完便从船下跳到了甲板上,径直往木三千扑杀过去!

“这两人怎么提到襄阳会有这般反应?”

木三千心里还在暗自纳闷却来不及多想,只能迅速拉开了架势准备应对。

“都住手!”

架势拉开还没等斗在一块,便听见银牙玉齿一声清脆喝止。

“小姐!”

两个老头正对着船舱,看见来人当即收敛了攻势负手低头。

“来啊,谁害怕谁是孙子!”

木三千背对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忽然看见跳上甲板的两人都收了手。

“木公子,他们的确是我的两位管家。”

却是叶凝在红衣的搀扶下从房间里出来,正好双方还未来得及动手。

“真的?”

木三千一阵头大,刚才还带着哭腔说要救她性命,怎么这会儿又神色如常了?

变化着实太快,木三千脑子里的东西都给搅成了浆糊,也分不清到底谁说的是真的了。

“我自幼有先天疾病,经常会受到惊吓,记不清事情。叶凝多谢木公子照顾。”

叶凝还是赤着脚,被红衣搀着楚楚柔弱的样子很是让人心疼。

但这就很尴尬了啊。

木三千一时间连说些什么都不知道,嘴巴里一直在打结像是吞了只青蛙在喉咙里。

“让木公子为难了。”

叶凝又欠身表示歉意。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木三千险些闹了个大红脸,都是别人自家事,他跟着瞎起什么劲啊。

“也是老奴照看不周,险些让小姐受伤,我俩也有罪责。”

俩老头眼神倒是好使的很,当即就给了木三千台阶下。

随后两人将叶凝扶着下了船,四人的轿子早就备好,下船之后叶凝就给扶进了轿子里,只是临上轿之前,叶凝似乎楞了一下,回头看了木三千一眼之后才坐进去。

“公子,人家都走远了。”

木三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红衣去提醒才回过神来。

“原来你这人不止没什么学问,还是个花痴啊。”

居然有人敢在背后调笑?木三千转过头,正是昨儿夜里的那个小鬼,曹霜露。

第一百三十章 白脸曹霜露

嘿这小子,人小鬼大啊。

木三千被一个还没到自己胸膛高的小屁孩给嘲笑,加上这么多人在场自然觉得脸面有些挂不住。可曹霜露说到底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尽管嘴欠了一点木三千也总不能真的去打他一顿解气,就假装作势要去揍他。

“我师父说以大欺小是弱者的行为。”

曹霜露跟本不害怕,还一本正经的竖起手掌放在胸前然后搬出他师傅来镇压木三千。

“那你师傅有没有教过你做人要有礼貌啊?”

木三千已经抬起来的手落下不是,就这么举着也不是,他从小到大可都一直是自己欺负别人,还是头一次给一个乳臭未干的稚童给弄的哭笑不得。

“散了散了,都没事了!”

叶凝的两个管家将她接走之后穆归云也开始驱散挤在一起看热闹的人,同时心里暗自爽快,也会有木三千吃瘪的时候。

“有倒是有,不过我师傅说更要紧的,是做人要诚实。”

曹霜露张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的天真。

“你倒是听你师傅的话。”

木三千左右看了看,并未发现昨儿在船板上夜钓的那个老道士。

“你师傅呢?”

于是木三千蹲下来问。

“在房间里休息,我怕会打扰师傅,就出来在外面守着。”

“还挺有孝心。”

“你师傅是哪座山头上修行的神仙啊?”

老道士看着便气态出尘,加上又见着了他夜里甩竿长钓,更让木三千觉得这老道士不简单。可老道士跟人说话总莫名透着一股刻意保持的陌生跟距离感,聊上两句可以,估计别的东西不该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会说。倒是曹霜露这小子,性子还满活泼的,兴许从他嘴里能知道些什么。

“山头?”

曹霜露竟然没懂木三千的意思。

“就是说你师傅是在哪座道观里修行,兴许跟我还沾亲带故呢。”

“你也是道士?看着可不像。哪儿有修行的道士拐带人家大姑娘啊。”

这才没说两句,木三千差点又一口老血吐了出来,怎么这小子说话专门挑刺的?

“哎哎哎,你可别动手,这我可都是听船家说的。”

曹霜露一看木三千脸色不对,当即就指着不远处整理货物的船家,开始转移祸端。

“得得,姑娘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吧。”

连木三千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且不说那两个定然也是修行者的老头跟那些打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打手,就连那个叫叶凝的姑娘,都处处透着古怪。

“你师傅昨天还跟我说要我们换条船乘坐,可没告诉我们为什么,我们可总不能稀里糊涂就走吧,要知道五个人的定钱,可是五两银子呢。”

木三千说着还举起手掌在曹霜露脸前比划,也不知道这么个小屁孩懂不懂五两银子意味着什么。

“五两银子?那这船家一趟跑货得赚多少钱啊!”

谁知曹霜露一听银子两眼睛都开始放出了光,活脱脱以小财迷,就差流口水了。

得,不仅嘴巴欠揍,还是个小财迷。

木三千从武当下山,一路上且不说那个跟木头一样却生而知命的养山哲,之后接连遇上了东皇太一,更有救了自己性命的剑仙宁逍遥,不算刚刚送走的叶凝,加上眼前这个时常让人哭笑不得的曹霜露,等哪天忙活完了所有的事情回山上都可以写本书了简直。

“说银子干嘛啊,你还没告诉我你跟你师傅要去做什么来着。”

木三千赶紧把话头兜回来,再跟着曹霜露往下走指不定就扯到什么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东西上去了。

“时间不早了,得去给师傅准备早饭了。”

问到正题上曹霜露干脆借着准备早饭的口直接溜掉了。

“怪人,都他娘的是怪人!”

木三千站起来气哼哼的说了句。

“跟谁甩蹄子呢?”

叶凝被接走的时候宁老头在房间里根本就没出来,这会儿才到甲板上透透气,刚一出来就看见木三千面色古怪,嘴里还哼哼唧唧。

“一个牛鼻子老道,跟一个嘴巴比刀都还快的牛鼻子小道。”

“哎呀,你不也是武当的道士么?”

宁老头觉得新鲜,看木三千如此窝火还是头一次,说的居然还是跟他同宗同祖的道士。

“我俗家弟子又没有剃度。”

木三千白了宁老头一眼,丝毫没有把他当做是剑仙的觉悟。

“让我换船?我还偏要看看你个老道士在搞什么鬼。”

“换船?换什么船?”

放眼看过去这整个勋阳港口只有这条商船既宽敞还干净,都快发船了怎么又提换船的事?

“是昨儿碰上的一个老道士。”

木三千便把事情简单的说给宁老头听。

宁老头听完也觉得稀罕。

“且随他,咱们就安心住咱们的,这么大船,还能说翻就翻了不成?”

木三千有心留意,却一直没见到那个紫黄老道士出房间半步,倒是曹霜露时不时的进进出出忙的欢实。

到了晌午,船家水手齐上甲板,几百响的炮仗高高挂起,岸边架起了祭台,生鲜活猪各种祭品都摆的齐全。

一声震耳唢呐朝天响,炮仗点燃送乐齐鸣,主持出航祭典的长者扯着嗓子三呼,最后一声中气十足,船家也是船长站于甲板之上,一句起锚出发,便又是一趟耗时数月的江上往来。

“第一次见这种东西?”

曹霜露跟着道士师傅,可也是天性爱玩的小孩子,听着外面热闹怎么也都待不住就挤到了甲板上看出航祭典。

木三千至今为止未满二十年的人生,前十年都是在远离中原的帝沙,后十年则一直幽居武当,这种世俗事也是第一次见。

“嗯,我们村里可没有这种大场面。”

曹霜露看着岸边人山人海鼓乐不断,满脸的都是兴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肤色本来便是如此,兴奋之下小脸通红,红的甚至都能看得出皮肤之下的血斑。

“你们村,是你师傅修行的地方么?”

木三千趁机询问。

“不是不是,我家在曹家沟,我师父是云游的道士,经过我们那儿的时候收了我做弟子。师傅人可好了,不仅帮我们修好了山神庙,还给了我家很多钱,很多很多钱。”

曹霜露的注意力都放在岸边的热闹光景上,木三千的话顺口便回答了。

“你师傅倒是挺有钱的啊。”

木三千笑呵呵的说了句。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水路三千里误上贼人船

“钱财都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钱多些也只不过做事方便了点而已。”

老道士竟然也出现在了甲板上。

庞然大船起锚开航,实木结构的船身没了巨大铁锚的束缚在水里轻微晃了两下,吃水已经十数米。脚踩在甲板上随着船身在水中轻微浮动,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飘然。

“道长。”

木三千习惯的竖起道门手印跟老道士算打了招呼。

老道士尽数看在眼里,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异样。

“既然共乘一船便是缘分,还未请教施主如何称呼?”

“木三千。敢问居士道号?”

“别人都称我破玄真人。”

老道士手中拂尘轻甩搭在手臂上,的确是道门修行的做派。

相互通报了名字以后说起话来也就容易了许多,破玄倒是没有那种故作高深,或者冷漠俗事,但木三千总觉得破玄会给人一种难以言明的陌生感。

商船起航正在慢慢驶离了港口岸边,站在岸上送行的人也都渐渐成了看不清楚的黑点,直到最后甚至连勋阳城都看不太明晰了。

商船东行,江面烟波浩渺,路途漫漫悠长。

船上除去木三千这些顺道上船的乘客,也就是船家跟数十号身强力壮的水手,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人,也都是只会干活吃饭赚钱养家的糙汉子。整日在船上刷船板扯帆绳,靠了岸就要上下搬运货物,成了家室的还好,没有成家的单身汉子跑一趟船到手的银子要么就给了赌坊,要么就花在了娘们的肚皮上。

所以一路不停商船到了青山镇,舒家岭的地界时,几天下来都不见搭船的乘客跟在船上干活的人多说过几句话,在江面上讨生活的,跟那些斯文人可是尿不到一个壶里。

但好歹都是住在一个船舱里,顺路的一船乘客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倒是没几日便熟咯了起来。

这其中有常年跑商差不多就算住在船上的生意老江湖,打眼一看也能知道,身宽体胖皮肤黝黑,两只眼睛里简直时刻都在闪着精光,攀谈起来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买卖买卖干的就是买东买西的行当,这船上一小半的货物都是那位姓江的大商户所有。

除了跟着江富商的几人,还有一伙五六人便是以一个年轻公子为首,他倒是跟着自己老爹出来搭乘的此船,只不过几日下来似乎所有事情都是这位年轻公子在出面处理,他那个老爹也跟宁老头一样不怎么出门。太多的底细别人不说便也不好多打听,只是因为又一次那个年轻公子居然找红衣说话,后来知道他姓马,是往金陵方向去的。

再有则是五六随船长工,他们不是水手,而是几人聚在一起自费搭船,然后每到一地便去充当脚夫帮忙搬运货物赚些银钱,他们几人算是一伙。

然后便是木三千他们。当然这船上还有个几乎整日都在昼伏夜出的老道士,跟他的那个叫曹霜露的弟子。

乘船多日的确无聊,除了可以搬把椅子坐在甲板上看看沿岸风景,也就只能去找宁老头,要么让他讲讲曾经的江湖,要么就缠着他给教几手功夫。无奈宁老头不知是晕船还是怎么,自打上了船便一直精神欠佳,去了几趟之后更差点惹得他发毛,险些挥手一剑把木三千给轰出来。

挨了教训木三千跟养山哲就乖乖的不再去打扰宁老头了。

等坐船的新鲜劲过去,木三千更觉得无聊,甚至练功都打不起精神。

“小木大人实在是不该轻易让叶凝姑娘回去啊,否则无聊的时候还能有个美人儿相伴。啧啧。”

从武当到西蜀,再到现今儿,穆归云跟木三千也都极为熟悉,穆归云有时候甚至还会拿着在勋阳时的叶凝姑娘开木三千的玩笑,木三千听到就会毫不客气的一脚踹在穆归云屁股上。

睡得晚了木三千就会去跟依旧每日夜钓的破玄聊上几句。

虽然没有点破身份,但同是道门中人,木三千对破玄师徒还是很有好感。

“古有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今有破玄道长夜钓长江,道长用的也是无钩的鱼竿,却不知道长为的又是哪般啊?”

明月高悬之下,宽广江面上船帆独立,老道士破玄还是坐在原地举着鱼竿,木三千端了壶热茶在一旁。

“贫道怎么敢跟太公相提并论。”

面对木三千明显是恭维的话破玄哈哈笑了两声,然后自谦不敢。

“贫道那个多嘴的徒儿已经把天机泄露给施主了,施主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所以道长真的是要来斩除妖孽的?”

木三千有些不可思议,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多的妖怪神仙啊?

“一来斩妖除害,二来积德积福。”

破玄这次倒是没有闭口不语。

“可我还是想不通,道长夜里垂钓跟除妖有什么关系?”

“呵呵,等时机成熟,施主自然能知道了。”

破玄今儿晚上依旧是举竿空钓,鱼线的另一头还是系着一大团漆黑的东西,用这玩意儿钓鱼,那这鱼的嘴可够大的。

“对了道长,怎么没见曹霜露给您端茶啊?”

“让他早些休息了,小孩子可不能跟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头比,经常熬夜可不好。”

破玄说完便收拾好东西回了房里。木三千百无聊懒的看了一会江景也回房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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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白脸跟道爷认识?”

木三千跟破玄各自回房之后从暗处阴影里闪出两人来,身形高大魁梧嗓音粗犷有力,手中似乎还抬着一沉重物件。

“管他呢,既然道爷都没动手咱们过问这么多干什么?”

两人抬着手里的重物慢慢挪到了船舷栏杆边上。

到了月光下才看得清,两人手里抬着的是一个粗麻口袋,张口系的结结实实,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动手吧!”

“还是你来吧,我老是犯怵。”

说着那人从背后抽出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刀倒提了刀柄递到对面去。

“瞧你那出息!”

对面那人一把接了过去,语气中似乎极为不满。

“可是你让我带你出来发财的,跟着道爷可有一次少了你的银子?”

“那没有。”

说话之人语气唯唯诺诺。

“若下次你是跟别人一块,谁会这么帮你?”

拿刀之人还说着话便一刀捅进了麻袋里,只听见一声噗嗤闷响,隐约还带着一丝痛苦的呜咽。

刀未拔出那人便一脚踹在了麻袋上,麻袋噗通一下子就落尽了水里。刀顺势收回,那人撩起前襟在刀身上一抹。

“这船买卖走完,你还是回家去种地,心太软可干不了道爷的活。”

被嫌弃的那人也不敢顶嘴,听着哼哼了两声便跟着离开了。

而落入水底的那个麻袋,顺着刀口登时便有鲜血涌出混在了冰冷的江水里。

映着稀薄月光的江面上,忽然有黑影闪过,巨如盘龙快若冷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孤船凶案

“怎么了这是?一大早上就吵嚷不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水面上的东西,往往体形愈大就愈发稳当,木三千他们所乘的这艘商船在江面上足以称得上是巨无霸级别,所以睡在房间里跟平常陆地上并无太大区别,只不过昨儿后半夜起了大风才觉得稍微颠簸。而木三千练气多年又极为敏感,虽然困倦却总也睡不着,一直挨到了快天亮才又睡下,可谁知没多会儿外面就起了一阵嘈杂,实在是比市集还要热闹,给扰的无法继续入睡木三千便顶着一双黑眼圈出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出去房间甲板上已经围了一圈人,宁老头红衣还有养山哲都不爱凑热闹,不过穆归云倒是在场,于是木三千便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个随船的脚夫,一大早起来说跟他一块出来的同伴给人害了。”

穆归云也是给外面的吵闹扰醒,出来之后就瞧见五六个皮肤黝黑口音浓重的粗壮汉子围着船家大声叫嚷,然后船上的水手过来又把那五六个脚夫给堵在了一边。但他们仍然不肯消停,一直嚷嚷着这是条黑船,还喊着说自己的同乡给船家在夜里谋害要让船家给个说法。

江南道多山多水,一些偏僻道路不通的地方往往十里就会不同音。木三千从北地初到南方时,可没因为难懂的口音而头疼,这么些年过来能听的懂说会的基本上也就是武当一带的方言。

那几个被水手治住的脚夫听口音像是江南西道人士,船上能听懂的没几个,所以场面一时间有些鸡同鸭讲,他们一直在梗着脖子指着船家大声斥责,可偏偏船家也不是全都听的明白,只能隐隐知道了他们为什么这般激动。

这会儿外面的骚乱已经引得搭船的乘客几乎都出来了看热闹,那个曾经搭讪红衣姓马的年轻公子哥,也带着两个老奴随从挤开了人群站在里边听了半天。

“诸位!碍于言语不通,如果都在讲自己的道理照此下去就算一直吵到金陵都吵不出个结果。”

马公子听了一会便走到了人群当中,挥手示意都安静下来。

“这几位大哥说跟他们同行的一人无缘无故消失不见,既然是在这条商船上不见的,自然就需要找船家负责。”

“这位公子话可不能乱说啊,咱们都是本本分分做买卖的老实人,再说了他们几个也都是花了银子搭船的,我怎么会谋害他们?”

船家一听马公子说完顿时就急红了脸,这出了人命的事情要是给安在了自己头上,那还了得?

“船家稍安,本公子也没说这人就是你害的不是。”

马公子转过去又安慰船家,不过明显就是他故意给船家下了套船家才会情急之下一时失言,直接说自己不可能害人,而马公子确乎又没有说这人就是船家害的。

“有点意思啊。”

木三千可没有心思搀和进去,别说帮人断案就算是救人这种积德行善的事情都得好好考虑一番了。可这不妨碍他看热闹。

那几个脚夫见有人似乎要替他们出头情绪也就安稳了下来。

“你们那个同伴可曾留下什么物价?比如说贴身的衣物,或者私人用品?”

马公子眼睛一转便有了应对的办法。这行驶在江面上的商船可不比别处,如果真有谋划害人的事情发生只要避开耳目直接将人丢进江里,水深浪急,找都没地方去找。但首先得确定,的确是有人在船上消失不见了。

“自然是有的,我那不见的老乡名叫丁胜,我们几个都是丁家庄的。”

“那如此,你随我去你们房间,船家也跟着去,其余的人分散开在船里仔细找找,也许你那个老乡可能是一时贪杯在什么角落里睡着了也说不准。”

“好,就按公子说的办。”

那几个脚夫都点头同意,船家也没有分歧。

之后当即便都动作了起来,马公子带着几人去那几个脚夫的房间,其余人都去各处仔细寻找。

“你猜那个姓马的,是做什么的?”

木三千看着马公子进了舱里,便转头问穆归云。

“这哪儿知道啊,不过看他做事有条有理,难不成是记账的会计?”

“呵呵。”

木三千声调毫无变化的一声笑,直听的穆归云心里发毛。

“我猜的不对么?”

穆归云反问,木三千却已经跟着那几个人进了舱里,穆归云还是没琢磨过来那声颇有意味的笑究竟是个啥意思。

进了那些脚夫住的房间,顿时便有一多半人赶紧撤了出来。房间位置偏僻不通风不说,还靠着下一层的货舱极为潮湿,五六个糙汉子住在里面腥臭气味极为浓重,当即就有人承受不住跑了出去。

味道的确难闻,木三千强忍着站在门口向里观望。

马公子身处房间竟然依旧神色如常,带着进来的那个脚夫指着其中的一张床铺,说那便是丁胜住的。随后马公子又仔细查看了床铺上没有收拾的衣物,还有床边的几双鞋子。好一会儿才从房里出来。

厉害厉害,这般熏鼻呛脑的味道都能忍的住。

木三千看完全程心里都忍不住替他叫好,虽然他搭讪红衣的登徒子行径也同样让人心生厌烦。

“船家,这几位大哥说的可没错,他们中的确少了一人。”

马公子查探完房间之后便一直在甲板上等着,直到所有去找丁胜的人都回来毫无结果的时候他才开口跟船家说。

“这这这,他们住的那个房间是整体包给他们,从勋阳到金陵一个来回我才收了二两银子,他们住几个人都是他们的事,我又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就少了人?”

船家的确委屈,这些脚夫跟着船一路东行,赚的都是辛苦钱,他船上有搬运货物的脚夫做生意也方便,这本是双方都得益的买卖,况且他还给那些脚夫便宜了不少房费,这会儿说出了事还给赖在了自己的头上?这道理讲不通啊。

“船家不必心急。”

马公子过去拍拍船家肩膀以示宽慰。

“他们的房间里算上地铺共有七个床位,现在他们脚夫只有六个,而且那个床位上的衣物,鞋子,本公子都已经检查过,的确不是他们这六人中的。”

为了说服船家马公子又把自己在房间里的发现给说了一遍。

“这样便可以确定他们上船之时应该是有七人不假,但是今天早上他们忽然说少了一人。”

马公子又走到那六个脚夫身前挨个看过去。

“这就是说事情发生的时间,是昨天夜里。”

“对,我睡觉的时候还看见丁胜在房里。”

“是,我也看到了。”

其他几人一齐附和。

“这就简单了,如果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再加上可以肯定丁胜是给人谋害,那么凶手,只可能是这条船上的人,而且还是昨儿晚上很晚还在外面活动的人!”

马公子神色坚毅,他无比自信于自己的判断。

可此言一处远远站在边上看热闹的木三千却心里一凉。

完了,自己昨儿可是跟着破玄老道士一块夜钓来着。

第一百三十三章 县丞家的少爷

“昨天可有谁很晚还在外面活动的?”

果不其然,这马公子随后就开始向众人询问。

围在甲板上看热闹的众人可是都想不到这把火最后会烧到自己的身上,面面相觑之后都纷纷摇头。这眼看着入冬的天儿,到了晚上江面上寒气逼人,谁会闲的无聊一直待在外面。

“有个老道士,从商船还没离开勋阳的时候就整日晚上在甲板钓鱼,问问他可能会知道点什么。”

“对啊,我也见过几次。”

“是的是的,老真人好像叫破玄什么的。”

一些商客跟水手都见过在外夜钓的破玄,一说起大晚上还留在外面活动的,第一个就想起他来。

“贫道的确在外待到很晚,却并未见过有什么异样,也没见过那位消失不见的丁胜施主。”

破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房间里出了来,马公子要找可能目击现场的证人,或者直接缩小有嫌疑人的范围,挨个的排除过来也就昨天晚上的时间段最值得推敲。

“不过昨天晚上跟着贫道一块在外面的,还有这位木施主,贫道忙完就回了房间,木施主是全都知道的。”

破玄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不过两句话说完就将在场之人的注意力都给引到了木三千的身上。

“再回答这位马公子的问题前,我可否先请教,马公子您是以什么身份在询问我们这些人的呢?”

真有他的,破玄轻飘飘的一句话可谓是兵不血刃,好在木三千并不计较。倒是那位从头到尾都在主持局面的马公子,未免也表现的太过热心了点。

常年跑商的人谁不知道危险,别说是在外行山涧涉水道,稍有不慎还会给心怀不轨之人盯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去见阎王了。

“在下马杜芳,乃是当徐县丞马观语之子,家父也在船上,是赶往当徐赴任的。不知这位木公子,在下可有权利就丁胜一案调查一番?”

马杜芳在他自己的那个圈子足以算的上是年轻有为,有个县丞老爹不说,他自己也是及早的就考上了秀才,又在省试一举中的成了举人。加之生性聪敏,屡屡帮着县丞老爹破获奇案。但周围人吹捧的多了马杜芳未免也就养成了恃才傲物的性子,看谁都入不得眼去。就连给他说媒的人都不知道轰出府了多少波。

“原来是县丞大人的公子,失敬失敬。”

木三千料想没错,一般人家谁会养出这么一个爱出风头的儿子。

穆归云看小木大人脸上堆笑,指不定心里又憋了什么坏招,一时没忍住就哈哈笑了出来,结果让木三千在腰上使劲捅了两下才强行止住。

马杜芳瞧见木三千态度大变,看着就差扑上来帮着擦鞋了,自然不禁有些得意。这世道可不就是这样,穷人怕有钱人,有钱人怕有权人,有权人怕更有权的人。

“我可以配合你的查案子,不过有句话得先说明白。”

木三千忽然又收起了笑容,盯着马杜芳一字一顿的说道。

“破玄道长回房之后我也回去休息了,我可是啥都没见着。”

木三千忽然变得生冷的神色加上那句“有话得先说明白”险些让马杜芳就以为自己碰上了啥厉害人物,结果话全说完不过是为自己开脱。

“这点你放心,我向来不会冤枉好人。”

马杜芳阴恻恻一笑,这姓木的小子敢跟自己耍心眼,就算跟你没关系也不会让你好受。

特别是知道红衣是木三千的女婢之后,马杜芳对木三千便不免多关注了几分,一个吊儿郎当的小痞子,怎么能跟他这种出身高贵的青年才俊相提并论?

“既然破玄道长说是他先回的房间,而你也承认了这点,那么,可还有别人能证明你的清白?”

“再我之后,似乎的确没有人还在甲板上。”

木三千想了想照实回答。

“那就是说,没有人能帮你证明咯?”

“可不是。”

马杜芳步步紧逼,木三千则很无所谓的耸耸肩。

“木公子,如此情形下你犯案的嫌疑可就是最大的了。”

“马少爷,捉贼都是要拿脏的,更何况还是谋害人命这等大事。”

“那是自然。”

马杜芳点头表示同意木三千的说法。

“丁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本公子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你们都是丁胜的老乡,还要在船上继续查找,丝毫的线索都不能放过,而木公子你,恐怕就要委屈一下了。”

“你想做什么?”

穆归云早就看不惯那个姓马的小白脸耀武扬威的样子,现在居然又想打木三千的主意,这可怎么能忍?

“你知不知道——”

“哎,马公子说说看,怎么个委屈法儿?要是我能接受一定配合。”

木三千抬手拦下穆归云,他并不想暴漏自己的身份,或者说并不想现在就暴漏。

“木公子果然通情达理,也没什么,只要在还未破案之前,让我的手下看住木公子便可。”

“好说好说,我吃喝拉撒肯定不会背着,你只管放心查案。”

马杜芳的随从里也有自家的护卫,有了护卫拴着,便可以让那个冰山美人好好看看自己主子的德性。如此更好突出自己的优秀,想不拿下那名美婢都难。

丁胜的案子暂时没了进展,木三千身边却意外的多了两个保镖随从。

宁老头一直到了晚上才睡醒,听说了木三千的事情给乐的都直不起腰来。

“木小子你是不是踩狗屎踩多了,怎么到哪儿都消停不下来?”

破玄晚上倒真让曹霜露给送了两条鱼过来,木三千留曹霜露一块吃饭,曹霜露却说困的厉害要去睡觉了。这小子一整天没见人影,玩什么去了累成这样?木三千便没多留让他回去,只不过等红衣将鱼汤煮好一行人吃晚饭的时候宁老头又拿木三千开涮。

“你们两位跟了一天了连口水都没喝,要不要一块尝尝鱼汤?我家红衣的手艺可是没得说。”

木三千不搭理宁老头,可站后面那俩也没搭理他,愣是像跟木头一样。

“唉唉,这俩不会是你家亲戚吧?”

木三千又去逗弄养山哲。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戏弄

吃过晚饭木三千回房休息那两人倒是没再跟着,不过起夜的时候开门一瞧俩门神一样,还真有他们的。

痛快完了回去躺下,木三千只觉得好笑,那姓马的小白脸真当自己是冤大头好糊弄了?别人兴许还闷在鼓里,木三千却看的明明白白。那一伙脚夫说他们中有个叫丁胜的不见了人影,许是已经遭遇不测,这应该不假。马杜芳有心查案也不是装的,只不过特意找了两个人把木三千给看管起来,这点小心思可真算不上高明。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县丞之子,是一省举人,但木三千估摸着这些年来读的圣贤书都给读到了狗肚子里去。马杜芳真以为他看向红衣时那充满贪欲的炙热眼神没人看见?真以为他有意打压木三千借此抬高自己别人不知道?真以为那点龌蹉心思在他白净的面皮下就藏的巧妙?

不过是实在懒得搭理。像马杜芳这样的人太多太多,多到估计宁老头随便一剑砍死的人里都能占上四五分。稍稍比其他人强了一些便耀武扬威,或者自以为可以睥睨天下什么都不再放进眼里,实则如坐井观天一般可笑的很。这世上别说一山还有一山高,仅仅是明面上看得见的便有多少。就连当初武当门试输给自己的广陵王世子都要有城府的多。他们那种人才能活的长远,马杜芳想想还是算了,根本就没再一个层次上。

况且莫说是县丞在船上,就算是整条船的人都说这案子是木三千犯下的,木三千心里也不会有丝毫的慌乱变化。

他木三千现在要杀个人,还需要刻意掩人耳目?更别说是一个跟他毫无瓜葛的苦力脚夫。

不过转念想想这事的确古怪,一个赚辛苦钱的脚夫,谁会跟他过不去?

不会是他们那伙人自己起了矛盾,丁胜是给他们自己人害死却又栽赃到船家身上以此来敲诈一笔,又或者是丁胜有什么难言之隐是自尽身亡?

算了算了,似乎这些跟自己也扯不上啥关系倒是马杜芳,希望他今儿晚上能活着回去见他那个一直没露面的县丞老爹。

马观语赴任当徐,并不想太过招摇,他去的是别人的地盘,抢的自然也是别人的饭碗,如此还不知收敛刻意显摆,那他马观语这半辈子就算白做官了。

少有从房间里出来还有另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便是他的房间里请了一尊菩萨。本来是安放在自己家,现今要去当徐也不能将每天供奉的菩萨给丢下,就悄悄找了个法师将菩萨请了出来。

朝廷对佛法僧可是极为不待见的,特别是帝沙灭国之后更是如此,启元境内的佛寺经此事件之后也差不多给毁了个七七八八,他身为朝廷命官还私设供奉,给人知道了他第一个就得丢官帽。

刚刚出了勋阳没几天,就听杜芳回来跟自己说船上可能出了人命案子。一个叫丁胜的脚夫兴许给人谋害之后扔进了江里。

一来没有人证,二来也找不到尸首,这种死无对证的案子向来棘手,不过杜芳说他差不多已经知道案犯是谁,只差等他露出马脚便能擒住,马观语也就放手让儿子去查。

到了半夜老管家蹑手蹑脚的先去有两名护卫看守的房间瞧了瞧,之后就回去将自己少爷给叫醒。

“少爷,少爷,听着没动静了,姓木的应该睡着了。”

马杜芳一直没让自己睡得太实,听见老管家动静就拿了一旁的披风出来,跟老管家使了个眼色之后便一个人往红衣房间那边过去。

带在身边的美婢娇妻早就不新鲜了,倒是接连几次拂了马杜芳面子的红衣让他开始念念不忘。那冷峻的脸蛋儿加上婀娜的身姿,光是想想如此一个尤物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便令人血脉喷张。

轻敲了两下门没什么动静,手上稍稍用力门居然就给推开了。

可不会是故意给自己留了门吧。

房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他们住的房间格局几乎一样,所以马杜芳还是摸索着靠近了床边。

“红衣姑娘?红衣姑娘?”

马杜芳轻声唤了两句,却无人回应。可他却愈发激动起来,趁夜如此这般可还是头一遭,更别提还有个记挂了好些天的美人在床上。

“红衣姑娘你在么?”

马杜芳说话都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乌漆墨黑中那张清秀白皙的脸都快拧成了一团。

他抬着手到了床边,摸过去竟然一下子就摸到了。

只不过第一下摸到的——是个脑袋?

半天过来马杜芳差不多已经适应的黑暗,勉强看得出有个人盘腿坐在床边上。

“红衣姑娘这睡觉的姿势还真挺别具一格的。”

马杜芳凑过去坐在床边挨着他以为是红衣的人。

“红衣姑娘,你的身材——”

男女之事马杜芳早就是个中老手,这女人不管性子如何刚烈,只要你拿捏对了命门,都得乖乖服软。暗地里有多少被她看上的良家女子给偷偷掳回府上,刚开始都是喊打喊杀哭嚎自尽,又哪个不是都软塌塌的倒在自己怀里娇羞的管自己叫“冤家?”

不过等他把手伸上了那两处白天看着蔚然壮阔的地方,手上传来的感觉却是一马平川,这可就怪了去了。

“不合你意?”

身边的“美娇人”忽然开口说了话,这一开口不要紧,可粗犷如男人一样的嗓门着实让马杜芳吓了一跳。

“怎么怎么,你不是红衣姑娘?”

马杜芳忽然意识到了事情好像不对头,慌乱中险些从床上摔下来。

“他自然不是红衣姑娘。”

房间内又有人说道,随之而来的还有人开始哈哈大笑的动静。

话音未落边听嘶啦一声,有人用火折子点燃了房内的烛火,房间里登时灯火通明。

马杜芳忽然被强光刺到眼睛赶紧抬手遮住,暂时有些看不清东西,等着眼前的一切重新变得真实,哎呀妈呀!这半天自己紧紧靠着还上下其手的竟然是个男人!

而木三千红衣,还有跟着木三千的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再加上一个胖乎乎的老头,不大的房间里居然站满了人。

马杜芳这次真的是从床上摔了下来,又羞又恼脸都给气白了。

“别看了,你家的那两个护卫都守在我房间门口睡着了。”

木三千忍住笑意跟马杜芳说。

“木小子你鬼心眼可真够多的,我说呢大晚上不睡觉拉着咱们过来说有好戏看,不过养山哲——”

宁老头话没说完就又笑开了,坐在床上的正是养山哲,给马杜芳摸了胸口的也是他。

“你们等着!”

马杜芳自知是给姓木的算计,当下羞愧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撂下一句狠话之后就起身甩袖夺眶而出。

身后依旧是看热闹的哈哈笑声未停,在马杜芳是格外刺耳。

“胆敢戏弄本公子?看本公子让那个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人外有人

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木三千没少见,斯文之下的龌蹉若真要揭开了恐怕谁看见了都得觉得不可思议。让养山哲跟红衣临时换了房间是木三千的主意,叫上宁老头他们一块过来看热闹也是木三千所为,那种看起来最在乎脸面的读书人,虚伪起来简直令人作呕。

红衣暗中替将军府做事多年,没少见到肮脏不堪的勾当,这姓马的登徒子若是落在她手上顶多一刀割了喉咙了事,木少爷却故意设下全套让马杜芳出了丑,对马杜芳而言这可能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不过当场听着别人口口声声叫自己的名字,而且还上下其手,尽管被马杜芳摸到的人是养山哲,红衣依旧是不经意间脸就红到了耳朵根。

“木小子功夫平常稀松,整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刚才马杜芳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念念不忘趁着黑找上门来的竟然会是个男人,更难得养山哲居然肯配合,宁老头笑的直肚子疼好容易才忍住,穆归云则就差躺地上打滚了,笑的眼角里都是泪。

“听说那小子是县丞的儿子?你就不怕他回来报复你。”

笑完之后宁老头扶着腰喘着气,又好心的提醒。

“县丞的儿子?很厉害么。不提我是启元皇帝亲自委任的传令使,穆归云穆大人可是正儿八经的广陵军校尉,官大一级压死人,一个小小县丞能有什么作为,更别说他还只是县丞的儿子。”

木三千根本不觉得马杜芳是个威胁,人嘛,总得为了自己的狂妄付出点代价,谁让他一脚踢在了厚实的钢板上。

吃了这次教训说不定马杜芳以后能收敛一些自以为是的气焰,对他反而是件好事。

不过木三千到底是高估了马杜芳的肚量跟悟性。

也难怪他会如此,从小到大在一县之内他爹马观语第一他第二,向来无人敢违逆,等到在省试里中了举人,经受周遭一顿吹捧,便更加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了。突然间给一个无名小子戏弄丢了面子算怎么回事?不把木三千给抓住好好折磨一番再砍了脑袋丢进江里他就出不来这口恶气,至于红衣当然就留下好好伺候自己,等哪天烦腻了就直接卖到青楼馆妓。

回去之后马杜芳直接将自家的七八个护卫全都召集齐,当下便又杀了回去。

哐当!

一脚踹开房门,屋内木三千跟宁老头正在桌边下棋,而被马杜芳误认成是红衣的养山哲正站在一旁观棋不语。

左右扫视唯独不见了像极了护卫的男子跟红衣。

“还有心思下棋?”

马杜芳一摆手身后的七八个护卫便呼啦啦都挤进了不大的房间里,一时间有点难以找空下脚的意思。

“落子无悔啊,您老胸中剑气纵横,没想到会是个臭棋篓子。”

场中的木三千对冲进来的马杜芳他们视若无睹,只是专心看着棋盘。

“老夫最烦的就是这种极花心思的玩意儿,处处给人挖坑设井,累也不累?还不如老夫一剑砍死算逑。”

宁老头说的是纵横十九道黑白两分明,可这话落进马杜芳的耳朵里就全完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怎么听都像是在挖苦自己。

“砍了他们!”

恼羞之极的马杜芳此刻全完不顾了什么诗书风度,什么礼义廉耻,将这些人直接乱刀砍死之后随便安个谋财害命的罪名就是。

手下护卫听主子指令,虽然对方不过两个少年加一个老叟,但吃喝都是马家出钱,既然拿人钱财就得给人消灾,当下也不犹豫就哗啦啦亮出长刀扑了上去。

“下棋嘛,玩的可不就是心机,要是心机比不上还不自量力以卵击石,那就只能说是愚蠢了。”

木三千捏着黑子盯着盘面思量,宁老头棋力的确不行,甚至连自己的师侄吕子皎都比不得,没奈何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剑仙,不会下棋而已,又不是啥毛病。

七八护卫冲上来,只有养山哲一个人挡在前面。养山哲手里还是那柄木剑,只不过重新找了麻布仔细包裹起来,这次包裹的有些厚实看起来像极了一根木棒。

这些护卫的身手比之西蜀骑卒可都要差得远,养山哲身形犹若鬼魅,一个转瞬便穿过众人,也不去问木三千跟宁老头会不会被砍到,直接到了马杜芳身前将木剑搭在他的脖颈上。

“都住手!”

持刀护卫还未冲到跟前,却有人大喝一声将他们都给制止,不过出言之人却不是被养山哲擒住的马杜芳,而是他们家老爷马观语马大人。

“爹?你怎么来了?”

马杜芳给用木剑抵住脖子,顿时就没了底气,听出是他老爹的声音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甚至连头都没敢转。

“我怎么来了?我不来你就闯下大祸了!”

马老爷子颤颤巍巍迈着步子进来,身后跟着的居然是穆归云跟红衣两人。

“父亲你来的正好,那个下棋的小白脸就是谋害人命的凶手——”

马杜芳见惊动了老爹过来,虽然有些顾忌但还是底气大增,心道这次还不把你直接拿下?可话只说了一半马观语就直接过来一巴掌扇在了马杜芳的脸上,直接给马杜芳扇愣在当场。

“爹你这是——”

“不知小木大人也在船上,下官未能拜见实在罪该万死。”

马观语竟然没有理会自己无比疼爱的儿子,而是一步步走到了还在下棋的木三千跟前,告了一声罪就当着自家所有护卫的面跪了下去!

“哎呦马大人这可如何使得?晚辈可担不起啊。”

木三千这才丢下棋子显得极为热切的把马观语扶起来。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在场的护卫都面面相觑,方才自己公子还要喊打喊杀,怎么这会儿自己老爷又给人跪下了?

“还不把刀收起来滚出去!”

马观语年老体弱,但这句话说的可是中气十足。

木三千跟养山哲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将马杜芳给松开。

“还不过来拜见传令使大人?”

马观语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儿子顿觉恨铁不成钢,杜芳什么都好,就是给自己惯出了毛病,心性差而且还恃才傲物,今儿在木三千手下吃了亏也好,总比以后一不小心掉冷脑袋的强。

木三千则摆摆手示意无碍,虽然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县丞,马观语到底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轻重缓急拎的清楚,遇上这种事,丢了面子是小,保住性命才大。

眼前这看着年龄都还未满二十的年轻人,居然会是传令使?

马杜芳至今为止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真切的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血肉钓妖孽

治着马杜芳再三给木三千请了罪,马观语跟木三千来回扯了几句皮之后便告了声退离开。

木三千也没想揪着不放,启元的官场上多几个像马杜芳这样的人,他暗地里偷着乐还来不及。

可天亮之后这条莽莽商船上居然又出事端。

一夜未能安眠等揉着惺忪的睡眼上了甲板放放风,谁知道刚出来就看见几个人围在一起,似乎还有女人哭的声嘶力竭。待过去一看,嘿,一个穿着华贵衣物身材极为丰腴的中年妇女几乎是瘫在地上,这边还抱着一人的大腿不肯撒手,眼泪都顾不得抹只管哀嚎:马公子可得给奴家做主啊,奴家那口子出来做生意好好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啊!

被这妇人紧紧抱住不丢的,可不就是昨儿在木三千手上吃了哑巴亏的马杜芳?

“呦呵,咱们的断案高手还真受欢迎哈。”

木三千看完就乐了,然后困倦一扫而空,跟木三千一块出来的养山哲只是点点头,也看不出来他心里究竟是喜是悲。

给人围住的马杜芳明显不像昨儿那般泰然,特别是越过人群看到从房里出来的木三千之后脸色更加难堪,青一阵白一阵精彩至极。

可惜他一个文弱书生竟是好几次都没能挣开那哀嚎妇人,尴尬之下急忙召了护卫过来才给拉开。

松开之后那妇人也惊觉自己有些失态,收敛了之后却还是紧挨着马杜芳。

“我家老爷昨儿夜里起夜之后就一直没回来,大晚上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敢出去,早上让家里的管家奴仆都去找了,还是没有半点老爷的影子啊。”

可话未说完那妇人竟似又要哭了出来。

“马公子是县丞大人家的公子,县丞大人也在船上,你们可一定要为奴家做主啊!”

“又有人不见了?”

“没听见那老娘们说,他家老爷不见了。”

“他家老爷可不是一般人啊,咱们这船上一半的货物都是他家的。”

“是吗?这么说难不成是有人想要谋财害命,却先害一个脚夫掩人耳目?”

“你这分析有点道理。”

“瞎说什么啊,就咱们一艘船上百十来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要是有那份歹心还看不出来?”

“也是也是。”

“不会是这船上闹鬼了吧?”

当此情形人群一阵议论,不知是谁的一句“不是闹鬼了吧”?很快引得一阵恐惧在船上蔓延开来。

“不是说他最有嫌疑么?问问他昨夜干什么去了?”

有人眼尖看到了出来放风的木三千,想着昨儿马少爷可是说此人最有嫌疑,便当即又纷纷把矛头指向了刚刚露面的木三千。

“对啊对啊,得问问他!”

“就是,可不能留个祸害在船上!”

给人如此一煽动,就连找不到当家的了那妇人都要往这边过来。

“哎哎,你们怎么不问问你们的马大公子,我是不是案犯他可是最清楚的。”

木三千可不想自己也跟马杜芳那般被一个丰腴的老妇给抱在腿上,连忙把雷丢给了马杜芳。

“马公子,昨天您派人看了这小子一夜,他会不会就是先后害了丁胜跟江老板的凶手?”

“是啊马公子,如果他就是凶手咱们都愿意帮您一块把他给抓了!”

“对对!”

又是一阵附和。

木三千直看的无奈,虽说百姓善良朴实,但也的确很无知啊,这么简单几句话就能给煽动起来,但凡那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绝对是不小的隐患。

“木大人并不是凶手。”

马杜芳依旧有些难以接受,昨儿回去之后老爹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顿,这可是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耻辱。可木三千的确是他惹不起的存在,就凭意欲对红衣不轨都够他死上一百回的。

“不,不是凶手?”

有些冲动的都快要去揪住了木三千的衣襟,忽然马杜芳说他不是凶手就又惺惺的放了下去。

“那这船上接二连三的有人消失不见,现在都已经人心惶惶了,马公子还得早些查明真相给大家一个安定放心啊。”

“能查的一定会查。”

木三千上了甲板,马杜芳便不愿多待,很快就跟在护卫身后回去了房间。

江老板的夫人也在两个丫头还有管家的搀扶下回了舱里,经过木三千的时候他注意到那妇人已经面如死灰丢了魂一般。

“这船的确古怪啊。”

木三千跟养山哲走到栏杆边上,两岸的景色正慢慢被商船甩在身后越来越模糊,他们想要知道的真相也是如此,掩藏在层层的迷雾之下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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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几个了?”

入夜,突如其来的狂风像是倾泻一出的巨浪,灌在商船的每一处地方,厉声风鸣犹若烈狱深渊的鬼怪在嘶叫哀嚎。

从暗处忽然出来了两个魁梧身影,两人手里还抬着一麻袋状的东西。

“第八个,丢完这个就不用再偷偷摸摸的费力气了。”

“可不,这船上接连有人失踪,早晚会压不住火。”

“压不住就压不住,道长也不在乎这个。”

“这可是第十六天了,丢了八个人在水里,不过我还是闹不明白,道长到底在干啥?”

两人一边轻声交谈一边小心的把麻袋给挪到了船边上,另一侧便是深不知几许的波涛江面。

“问这干啥?道长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只管拿钱就行。可别跟余家坳出来的那俩笨蛋一样,连个人都不敢杀,结果自己被丢尽了江里。”

说起这事两人心有余悸。平常修道出家之人都讲究慈悲为怀,哪个不都是慈眉善目的好心人,道长可不一样,那股子杀伐果断劲可比大多数人都要狠辣,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把一个九岁的孩童带在身边了。

“之前不是听说一共得往江里丢九个人么?这才第八个就让咱们停手了。”

“哪儿来这么多废话,知道的越多死得越早。”

问话那人被厉声呵斥了一句。

“这第九个人,不是别的,正是道长在曹家村收的那个弟子,曹霜露。”

“啊?”

“你小声点!”

两人赶紧噤声看看四下里是否有什么动静。

“知道为啥这几天看不到曹霜露出房间么?”

“为啥啊?”

“道长每日都在曹霜露身上取血,夜里用血夜钓,然后才是咱们往江里丢活人!”

“当真?”

那人明显给这个说法惊着,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当然,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说话之人信誓旦旦。

两人跟之前的七次如出一辙,抽出刀来在麻袋上捅出一个血窟窿就丢进了江里。

风高浪急,噗通一声转瞬便淹没在了嘈杂里面。

以血肉钓妖孽?

隐在暗处的木三千咂摸了一阵有些摸不着门道,兴许宁老头见多识广,不如去向他讨教一下先。

第一百三十七章 都是祭品

晴空初上寒风已止。

甲板上的水手都在赶紧把昨儿夜里灌到船上的江水给打扫干净,时间一长船就给腐坏了。

破玄道士今儿意外的没有憋在房间里,一大早的就站在甲板船头,一会儿极目远望,一会儿掐指念经,看不懂在做些什么。

木三千已经在外候着,见到破玄出来就轻步跟过去,一直等他忙活完手里的事情才开口说话。

“这商船还没有开航的时候道长曾经劝我们换船而行,是不是因为道长早就知道了这船上会有事情发生?”

破玄把端在手里的青铜八卦盘重新收进衣袖,商船再往前不过数里就进了丹阳胡,而自己一路准备的饵料也足够充足,现在完全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到了丹阳湖里只需那最后一步,就可以将自己等了数十年的东西给钓出来,然后再将其斩杀于湖内就可以功德大圆满,自己这修道修仙修功德,也不枉辛辛苦苦耗费掉这么多的年月。

等到了那时,这一船的人都不过是那尊怪物口里的吃食,知道不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也没什么关系区别了。

“贫道不过是与人向善,能救施主一命自然是件功德无量的事,然而施主并没有听从贫道的好意啊。”

“要是知道这一船的人都是给妖孽准备的饵料,本公子自然是不愿意上来的。”

木三千哈哈一笑,如此破玄已经算是默认。一路之上屡有人不知所踪,竟然都是外表看起来仙风道骨的破玄道士在背后主谋。

“那些水手都是你的下属?”

“他们不过是见钱眼开之辈,为了区区几钱银子可以罔顾天良杀人越货。不过木施主猜的不全对,不止是那些水手,这条船都已经给贫道买下,那船家,实际上不过是替贫道管事的人。”

“道长还真是大手笔,佩服佩服。”

破玄身为事件主谋,却对帮着自己动手杀人的下属表现的极为厌恶不屑,言语中看似相当痛恨那些见钱眼开丧尽天良的人,可话从他这个主谋的嘴里说出来却让木三千觉得无比讽刺。

“航行在江面上的商船,根本无人可逃,所以有人失踪肯定瞒不了太久,但贫道也无需掩人耳目一辈子,只要到了这丹阳湖,贫道大可以痛快的承认下所有罪责,甚至跟那些失去亲人朋友的乘客道歉。”

丹阳湖近在眼前,破玄心里期待了数十年的事情在今朝就要成为现实,他望着前面波光粼粼的水面眼神中不禁便流漏出了两分的自傲三分的贪婪,还有五分的狂热。

“可人毕竟是给一刀捅出了血窟窿,然后丢进江里痛苦的死去,道长就算道歉了也于事无补吧。”

木三千更想问清楚曹霜露的事情,那个孩子真如昨儿听到的那样,不过是一个活的诱饵,被破玄带在身边仅仅是为了钓出江里的妖孽?

“呵呵。”

破玄听木三千说完倒是一愣,依据着这些天他对木三千的了解,木三千可是一个心性坚硬无比而且颇有手腕的年轻人。自己身边的娇美侍女给人欺侮,若是别人指定就要大打出手刀剑相加了,可他居然没事人一样,单单是这份心态就要让这世上十之六七的人望尘莫及。之后被马杜芳百般刁难,却依旧没有把传令使的身份亮出来,还设下了全套让马杜芳丢尽了颜面,这份忍耐加谋略,见微知著便可以看到木三千身上有太多常人不及的东西。

虽然当初自己有意阻拦木三千他们上船并不是因为自己惜才,而是因为跟在他身边的那个不起眼胖老头。别人兴许看不出来,破玄不一样,他看的明明白白,那个胖老头绝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起。

可后来破玄转念一想,且随他们去吧。

若是他们换了船侥幸捡条性命,就当自己积攒了功德,若是跟着商船到了丹阳胡,那等自己斩妖之后得道高升之前,就拿那胖老头祭剑。

“木施主居然会是怜悯蝼蚁性命之人?贫道的确觉得意外。”

“蝼蚁性命?”

这回反而轮到木三千觉得诧异,身为道门中人就算不去扶危救世,可也不会有视人命为草芥的道门修士,最起码在武当山上肯定是不会有人如此。

“施主可知道贫道修的是什么?”

破玄话锋一转又说到了自己身上。

“还请道长示下。”

“天道,人伦天道。”

破玄拂尘轻摇指间掐算,他几乎穷尽一生都在试图突破这四个简单的字,道家羽化即可位列仙班成就天人资质,路是给摆好了,可真正能走过去的,千百年来寥寥无几。

以人力窥天道,终为之所不容,故每有人临近那条线,必受天谴。

破玄斩妖为的正是积攒功德,免受天谴。至于那些丢进了江里的倒霉鬼,人命有生便有死,能为苍生除妖孽,也算他们功德一件,况且那些人还都不是他动手杀掉的。

“恕我直言,就在几个月之前我也能算是在道门中修习,我所看到的那些道人,包括我的师傅,都没说过天道可修,他们不过是遵从了自己内心的意愿,所谓道法自然,这是道门先祖留下的箴言,道长你却说修的是人伦天道,岂不是就像佛门中言,过于执念反成了贪嗔痴,六根不净心里难明,自己都渡不了,如何渡天下人,又如何成就逍遥羽化登仙?”

“木公子还是未能看透这世间万物。”

破玄倒是没有想到木三千也懂道门佛家经纶,不过那些玄妙晦涩的经文箴言是一种说辞,等自身到了一定境界之后也会有自己的体悟。

比如那句“知命以下全是杀人技”,这并不是恶意贬低知命以下的境界,而说的是知命跟跟知命以下的不同。

“何谓知命?古语有云,天有道,道归自然,天有命,天命唯一。有了知命境,方才迈进了可以一窥天地造化自然万物的门槛,世道变迁,沧海桑田,人也不过是如草木一般。正是知命以后看透了这煌煌天道之下藏着的是多么冷酷无情,才会有人追求逍遥。

至于佛家言六道轮回,在贫道看来更像是一个天大谎言,人死了,如浮尘飘散,就什么都没了。现今的世上,儒释道各成一派,但依贫道看来,三家根底相仿,至高处也不尽相同,内修外修都无关紧要,修命修自在,不过儒家夫子历来倡导入世而为,名利心太重反而耽搁了境界格局。”

破玄的一番言论竟然直接点透了武道四境中最为关键的知命一层,更是将世俗宗教三家一一点评,口气大的好似能吞江咽海。

既然他能将知命境的妙处说的如此详尽,难道破玄道士是个知命境的高手?

木三千想到这一点忽然心中骇然。

江湖剑仙宁逍遥就在船上,若是以他当年武当那一剑时的巅峰状态,怎么说都得有知命的境界,但这么多年过来,宁老头孤身一人流落西蜀,况且因为自身际遇心性大损,当年的巅峰剑意谁知道还剩了几层在手里?

破玄要将一整船的人都扔进丹阳湖里去喂那个还不知道是什么的妖孽,有知命境界傍身谁能拦的下?

怪不得他能将此事泰然自若的说出来,有此凭仗还真没什么太多顾忌。

“木公子也知道了贫道意欲何为,既然如此,就由木公子代劳去告知船上的诸位,等借着你们的血肉将那湖里的怪物钓上来,贫道一剑杀之,这份天大的功德自然也会在你们头顶记上一笔。”

“呵呵,道长真是高看我了,我可没有那般好心肠,再说了我可是出了名的惜命。”

木三千强忍着自己不能在脸上露出丝毫的恐惧。

“可眼下似乎也由不得我们了对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

破玄点点头。

“不过在此之前,道长能不能告诉我你那个徒弟,曹霜露是用来做什么的?”

木三千想了想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哦,我那个徒弟前几日跟木公子走的挺近。霜露就在房里,木公子要不要跟我一块去看看?恐怕霜露是不能出来亲自跟木公子道别了。”

破玄不着急揭开所有的谜底,他已经等了太多年,多等上一时半刻也无妨。

他心底甚至有将自己所有的事情都说给木三千的冲动。一个人的壮举,亘古未有的壮举,怎么能缺少一个看得懂的观众呢?

破玄心底的那份欲望,跟别人炫耀的欲望,让他选择了多给这一船人点时间。

“好,几天没看见倒是有些想他。”

如果曹霜露真是最后的饵料,那个孩子估计还不知道自己就要没命的事实吧。

于是两人便从甲板上下来,跟在两人后面的,是一众样貌凶狠身材壮硕的船夫水手,他们都放下了手里的活,不再刻意伪装,在舱里藏着数十把锋利无比的刀刃,都是为了这一船的特殊乘客准备。

“霜露,木公子看你来了。”

破玄推开门,轻声说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茶叶常

钦天监监正苏世玉接连往宫里递了三道折子,可都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音。

直到第四天皇帝才指派了太监总管黄三石过来给了一道口谕,孤悉知此事,有劳爱卿记挂,只管放心便可。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苏世玉跟宋知命还有张福兴打发了。

接到了皇帝的旨意,三人疑心更重,这新建于皇城太安里的七座塔式楼,座座都压在了太安风水运道的命门上,怎么皇帝偏偏不着急呢?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说法可以解释的通,那既然这塔式楼是云中君主持修建,想必他一定是用某种说辞说服了皇帝。

张福兴隐隐猜到这事应该跟东海武道会脱不了关系,更有可能跟李显皇帝插手江湖气运还有莫大的关联。只不过自己修为粗浅,尚不能看透其中的玄机,如果师傅天合居士,或者是自己的师兄张铭钧能在太安看上几眼,说不准也能看出些门道。

据信,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师侄已经离开了西蜀,眼下正往东而行,西蜀局面大变,紫微帝星高起,往下的数十年应该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繁盛局面,这恐怕只会让李显皇帝加快自己的谋划。中原的江湖注定要不太平。

翌日,张福兴便进宫向皇帝请辞国师之位,意欲告老归乡。皇帝居然并没有多加劝阻,一番赏赐之后欣然同意。

卸下国师之职的张福兴简单收拾了行礼,平日伺候自己起居的道童都留在了观里,等下一任国师住进来的时候,他们依旧要服侍左右。

离开太安张福兴谁都没有告知,但在城外宋知命却陪着师傅苏世玉在长亭已经等候多时。

难得有个可以说话的人,可从今儿往后,就连能说得上话的都没有了。

苏世玉问张福兴离开之后是不是马上回去武当,张福兴摇摇头,说要先去江南道一趟。

“是因为云中君?”

宋知命几天前就得了消息,云中君离开太安城往南而去,张福兴请辞之后不立刻回去武当,而是也要南下,宋知命就猜应该是跟云中君有关。

“一来的确是因为他。云中君深得皇帝信任,可朝中文武鲜有谁知道此人,况且就凭他修的拿七座塔式楼就不可让人小瞧。”

“确实如此,太安城里还有这等符道大家,如果不是那场火灾,恐怕等咱们进了棺材都不知道。”

苏世玉拢紧了衣袍点头赞同。

“既然知道云中君绝非等闲之辈,去看看他去江南做什么兴许会知道点有用的东西,否则总觉得放心不下。”

张福兴已经褪去了那一身极显贵气国师专属的紫黄道袍,换上平常的青色素衣居然也是说不出的气态不凡。

“二来,我还有个从未谋面的师侄,说不定在江南可以遇上,见面礼还是要给的,免得以后给我那个师侄说起来骂我小气。”

“那倒是真有可能。”

宋知命知道张福兴口中的师侄指的是谁,想着那个少年伶牙俐齿的模样,还真说不准。

“哈哈,以前听知命说起过那个孩子,也是可怜人呐。”

苏世玉叹了一声,不管人是不是身在江湖,很多时候也都身不由已啊。

天凉风寒,苏世玉一大把年纪在长亭里站了片刻就已经浑身冰冷,张福兴便告辞离开。

直到张福兴在官道上看不见了影子,苏世玉还留在长亭里。

“有些人,就算不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你依旧会觉得跟这样的人交往,才不枉此生啊。”

苏世玉最后才慢悠悠的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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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人好酒,南人好茶。

跟北方酒馆酒肆林立一样,到了南地茶馆茶摊到处都是。有煮水泡茶开楼的,也有临街摆摊卖茶叶的。

酒有好坏,茶便也有优劣。

摆在道边上吃吐喝灰的茶叶摊子,跟放在店里柜上藏在白瓷坛子里的,肯定不是一样的货色,但好在好有好的卖法,差有差的销路。

南来北往的跑商苦力,天然的时候赶路久了口中就剩了倒吞唾沫,路过茶摊的时候简直跟遇上了救星一样,好坏不管先来上三大碗解渴,临走的时候顺便再带些都快成渣子了的茶叶末子,赶路累了烧些水一煮,总比喝满是水碱的生水要好。

余杭一郡旧唐时便有骈樯二十里,开肆三万室的景象,启元立国以来极重生养民息,由是尽管灭唐战乱也受战火荼毒,但安定至今已然复有了蔚然景象。

入冬之后除却馆驿酒楼生意照旧,临街的百姓小买卖都免不得有些生意凋零,天太冷加上不时几天就有的冬雨,路上可没了以往的热闹景象。

趁着春夏爽秋在外的也都及早收了摊货,但仍然有每日出摊常年不休的。

老常头就是如此,他守着自家门口的小摊寒来暑往,也不知道卖了多少年的茶叶,以至于认识他多年的人都不记得他本名叫什么了,去他的摊子上买茶叶直接喊一声“老常头”或者“茶叶常”。

今儿天可不算冷,没风的时候在太阳底下晒着暖,可别提多舒服了。

刚熄了炉子的铁匠收拾好东西,又帮着婆娘在门上挂好了厚厚的棉褡裢,等入冬以后任他外面雪打风吹,屋里都暖和的跟娘们肚皮一样。

陶罐里的茶叶快要见了底,铁匠跟婆娘说了一声就出去想到老常头那里称些茶叶。

可还没到老常头家门口,就远远的瞧见他在收拾门口不大的摊子。

“奇了怪了,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收摊了?”

铁匠嘴里念叨了一句,没再往前。

“你也来买茶叶?”

左邻右舍的一块住了这么些年,都是关系极好的邻居朋友,卖猪肉的老魏手里拎着半斤茶叶,看见铁匠也往这边来就主动挥手打招呼。

“是啊,不过看老常头收摊了已经。”

铁匠也看见了老魏,就笑着回应。

“嗨,人家京城里来朋友啦,自然得早早收摊回去招待。”

“朋友?还是京城里的?”

铁匠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回事。

“喏,就是那个穿着锦织道袍的真人。”

老魏往那边指着给铁匠看,铁匠顺着看过去果不其然,是有个衣着华贵的老道士站在老常头身旁。

“老常头挺厉害啊,京城里居然还有阔朋友。”

“谁说不是呢,哎你也别去打扰人家啦,我买的茶叶先分你一半。”

老魏说着就拆开了包裹着茶叶的油纸。

而另一边,卖茶叶的老常头正在仔细的把小摊给收拾好。

一旁的云中君则毕恭毕敬,态度好的甚至比对宫里的那些贵人还要敬上几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光与影

卖茶叶的老常头,鳏居一人性情也说不上是多么随和热情,守着临街的几间旧房子住了几十年,受他邀请进过他家的,几乎是没有。

云中君是这几十年来的第一个。

老常头仔细的把装茶叶的陶罐收好搬回厢房,关好门窗之后才把一直在外恭敬候着的云中君请进院里。

云中君再不济也是宫里的供奉,况且等这趟回去之后皇帝更有意让其接任国师之位,别说一直让站在外面干等着,在太安城里连个敢跟他大声说话的都没有。

可云中君全然不在意这些,他等得起,也必须等。

“入了冬以后天气潮湿,时常下雨的话茶叶更容易被潮气侵染,所以可得小心。”

老常头将云中君带进院子里,看了一眼存放茶叶的厢房随后说道。

“前辈喜欢茶叶赶明儿我让人从太安城里给送些好的过来,江南顶好的茶叶可都没有流散在外面,尽数给宫城当做贡品收了去。”

云中君跟在老常头后面亦步亦趋,老人卖了数十年的茶叶,只不过都是些低等货,在宫里待久的人是看不进眼里的。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老常头推开房门,侧身让云中君先进去。

“不过茶叶就算了,你可别忘了我在江南住了才不过百年,以前各地飘散的时候什么样的好茶叶都喝过了。不缺这一口两口的。”

“前辈教训的是。”

云中君面色谦和,完全的晚辈做派。

在外看这东西不过三间旧房,进了屋内却显得极为宽敞,只因为里面的摆设实在泛善可陈,甚至是极为单调。

对着门口就摆了一张八仙桌两把木椅子,左边往里屏风后面是卧榻,除此之外几乎空无一物。

“到今儿,你从北冥出来,满打满算也将近五年了。”

老常头拎起桌上的茶壶,左手托底,片刻便看得见壶底通红,像是被炭火烧制,本来清冷的茶水居然就在老常头手上开始呼呼冒起了热气。

水开茶沸,老常头倒上两杯,给云中君递过去一杯。

“今年除夕正好是五年。”

云中君接在手里,直觉黑土烧制的陶杯子热意盎然。

“五年,你走之后北冥最后的那丁点东西也没有了。家里可有人跟出来找你?”

“有,不过至今还没碰上。”

“会有那么一天的。”

老常头轻轻晃着身子,吹掉了飘在上面的水沫。

“祖上训诫只许咱们偏居一隅,我是不服的,出来之后见识了许多精彩,想必你也是如此。”

说着话老常头渐渐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想着以往那些有意思的事情。

“生在北冥的族人受先天限制,不能跟寻常人一样养气修仙突破人道,我想试一试,所以才来找前辈帮忙。”

云中君饮尽了杯子里的热茶,也说出了自己南下余杭的目的。

“哦?你可找到办法啦。”

老常头眼底闪过一丝光芒,随即又恢复成了老态龙钟的模样。

“身背气运,成为天下柱石,兴许可以。”

云中君如实回答。

“这样啊。”

老常头对云中君的答案不置可否,不说对,也不说不对。

“以前我遇上过一个年轻人,他只是个世间寻常人,养气修道除妖练法,在跟他差不多大的人当中,少有像他那般道心坚定的。”

老常头忽然转了话锋,说起了别人的事情,云中君便在旁边的木椅上安稳坐下,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他可是来问前辈讨要东西的,姿态自然要恭谨。况且那还是一件无比宝贵的东西。

“他跟你一样,都是希望可以靠着气运加身躲过天劫,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是去不停的除妖斩蟒,在他的眼里,人之外,修灵皆属异端,成也为天道不容,败也为天道不容,于是斩妖除魔自然就成了替天行道,每做成一件,他自身的福德气运就要积攒厚实几分。”

“这种笨法子,也只有钻牛角尖的人能想出来。”

云中君说了一句。

“是啊,上次跟那个年轻人见面,还是几十年前在丹阳湖,这会儿恐怕他也已经成了须发皆白的老者。”

“说到丹阳湖,我跟那个年轻道人就是那里遇上的,你可有兴趣听听?”

老常头忽然想起了些什么。

“愿闻其详。”

生长在北冥的族人,总是要比寻常人更敏感一些,看这山水变迁,看这万物自然,老常头几十年前游历各处,一直都是寻气而行,当时在丹阳湖,那股气还是极为微弱,但气运气运,那股气虽然微弱,运道却好的出奇。

老常头想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从先秦到旧唐,一如这天下分合,且说有人在里面埋因得果,可还有运道天势难以捉摸。

想不出破了天道的办法,就算是修为再高,可也只能世间逍遥。

老常头知道每隔百年就会有虫蛇灵物修养成仙,是不是从它们身上窥见些许的玄机?

于是老常头便在丹阳湖边等那灵物养气,一等就是十年。

直到那个年轻道人出现。

年轻道人是个长相清秀的晚辈后生,背后负着长剑说不出的潇洒风流,他孑然一身,踩着孤舟一叶,引得旁边商船货船上的小姐姑娘不顾矜持也要趴在栏杆上张望,更有些胆子大的直接挥舞着手绢,一声声公子听的人心里都酥麻了。

可年轻道人丝毫不为所动。

他脚下的孤舟直奔老常头这边而来。

老常头摇着渔船披着蓑衣,船上是他前些日子找来的灵芝仙草,这些东西足以让水底的灵物生长的更快。

年轻道人到了渔船还有一丈便踩踏孤舟高高跃起,落在老常头的渔船上竟是丝毫没有动静,就像是一片羽毛那般轻若无物。

“老人家你船里的东西?”

年轻道人自然认得那都是上好的灵药,不过一个渔夫打扮的老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灵芝人参仙草?

还未等老常头回答,水底那股气机便已然要冲出水面。

年轻道人爆喝一声“畜生受死!”

直接抽出背后长剑就劈砍而下。

水底的那东西快要到了水面竟然猛的停下,它察觉到了危险。

等它转身想逃却已然来不及,年轻道士的剑气凌厉挥洒,直逼水底!

老常头扯下蓑衣上的一根蓑草轻飘飘的递了过去,那道剑气临近水面轰然炸响,终于是没有伤及到那水里的东西。

“你!”

年轻道士惊讶万分,这渔夫模样的老头竟然有如此修为!

老常头有些恼怒,但很快就把肚子里的火气给压了下去。

算了算了,就当自己没个眼福。

“老先生。”

年轻道人之后却一直跟着老常头,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常头要去喂养一个有祸害的妖物。

老常头反问他又为什么要杀了那妖物。

积攒功德,得道飞升。

这便是他的答案。

年轻道人的那一剑虽然没有伤到水里的东西,却无意中斩断了它的气运,就算以后长成了滔天巨兽,估计也很难踏过那一步。

两人回了岸上,年轻道人说自己叫破玄。

破玄见老常头修为高深,便以为能从他身上学到些什么,可老常头在岸边只是问他问题,从道门禅经,到武学境界,从游历四处的见闻,到他自己的谋划。

可独独一句关于自己的事情都没说。

直到几天之后,老常头说这儿已经没了他的事,临走才告诉破玄,那湖里的东西运道已经被其斩断,以后再难得道,恐只怕长成之后会危害一方,如果需要积攒功德,就趁它还弱小将其杀掉。

“所以破玄就将水里的那东西给杀了?”

听到这里云中君问道。

“我告诉完他之后就离开了丹阳湖。”

老常头给云中君说了半天,壶里的热茶也已经喝的差不多了。

“但是水里的那头灵兽,至今还活着。”

“他没有下手?”

云中君没想明白,既然是想要斩妖积德,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这我就不知道了。”

老常头这最后几句说的云里雾里,让人听不明白。

“我这儿有件东西。”

老常头说着放下手里的茶杯,然后就着椅子下的地砖轻轻敲了一脚。

随后两人正前方的地面上哗啦一声,地砖居然开了一道缝隙,接着缝隙越变越宽,最后竟然是打开了一方方正正的形状。

里面又有什么东西升了起来,等完全暴漏在眼前,那是一尊方形大鼎模样的物件。

“你来看。”

老常头站起来走到方鼎旁边,然后招呼云中君一起过来。

“那片水域便是丹阳湖。”

方鼎之内闪着幽兰的光芒,数不清蜿蜒曲折的流光在方鼎内缓缓流动,那些凭空漂浮的,像是光又像是水的东西,一道一道对应的居然是这天下所有的水系!

老常头指着丹阳湖的那一片,那一片随即被放大开来。

“那个是——”

云中君清楚的看见,在丹阳湖的那片光芒内,有个巨大的黑色影子在来回游动。

“那就是我曾经喂养过的东西,现在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妖孽。”

黑影之外,偌大的丹阳湖里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什么东西,盘踞着巨大的身躯影影错错。

“丹阳湖里还有别的东西?”

云中君靠近了仔细看清楚,然后抬起头问老常头。

第一百四十章 病虎余威在

北疆的朝堂上向来动手多过动嘴。

谁不知道北疆骑卒的彪悍,谁又不知道北疆的武将个个是敢把脑袋割下来当夜壶用的。

北疆帝刻意在草原上建了一座城,却没有跟南人那样让满朝的文武百官都去读劳什子圣贤书。你有什么意见放在肚子里憋着反而会让人瞧不起,要是够胆当着北疆帝的面骂娘,那才让人佩服。

在安渡山没有进王庭之前,他是在背后挨骂最多的人。

别说那些读书识字的文臣谋士说安渡山拥兵自重目无君上,仅仅是西河一州的铁骑兵马就让那些个武将眼红心热,谁他娘的不想手里多攥点,不去说带兵打仗靠的是啥,手里兵马多了说话都硬气。

北疆各个帐庭的将军可比南人私心大的多。

在北疆帝还未一统草原之前,北疆虽然也是兵强马盛,终究没能成啥气候,为啥,就是因为大小部族之间彼此常年混战不休。不是你抢了我的水源,就是我糟蹋了你的女人。南下侵扰也都是游击一般,心血来潮的时候便派出一队轻骑,能抢一点算一点,连打仗都算不上。

北疆帝铁腕治国一改往日风气,不过大小部族间还是各自保留兵马,表面上和气一团,背地里碍于往日的仇怨也不见的就坦诚相待了。

可饶是如此,聚集起来的草原骑卒依旧是股足以令天下震颤的力量。

谁都在惦记着西河州那块肥肉,更何况安渡山只有两个义子,自己除了一个早就死去女儿跟一个孙女之外并无男丁。算算他安渡山年纪也不小了,等他咽气之后西河州的兵马大权肯定是要收回到皇帝手里,到时候这些兵马划归给谁指挥,又少不得一番混乱争吵。

不过眼下,安渡山这头年迈的病虎,想要去摸他屁股之前还是得先掂量清楚。

幽州都尉康厉却是北疆王庭中少有的几个从未对安渡山说过脏话的,他以三十多岁的年纪坐上了幽州都尉的位置还能常驻王庭参政,绝对说得上是前途无量。

跟其他人一样他也想从西河捞到好处,可寻思着有安渡山在,未必就那么容易。

王帐上整天靠骂别人来表忠心的,康厉看不上,也看不起。反正都是只能想想的买卖,白浪费那些口舌了。

西河一州跟北疆其他地方不一样,那里上百万的人口十有七八都是南人,剩下的也都是从帝沙辽东,甚至是回鹘人迁过来的。就算强行把安渡山给废掉占了西河北疆都能做得到,可之后呢?放眼整个北疆几乎都找不到一个能坐稳西河州的人出来。

真当北疆帝心甘情愿的让安渡山把持着西河不丢?

这座在草原上生生建起来的王庭待得久了,以前只会骑马打仗的草原人居然也学会阿谀奉承卖弄手段了。

不多说话归不多说话,可谁要是惹到了康厉他照样不会给好脸色,年轻力壮的好处就是打起架来从不犯怵,你让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也亮出刀来拿命霍霍?不是小瞧了他们,安稳日子过久了,谁都怕死。

他可一早就在朝上等着了,等着看那位以前只听说过的南院大王,安渡山大将军。

满朝的文武几乎是全都到齐了,安渡山才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姗姗来迟。

年迈的身躯看着有些瘦弱,加上有些驼背更显得其貌不扬。

安渡山的这第一次亮相其实让很多人觉得一直高估了他,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糟老头子,哪儿有传闻中的那般可怕。

拓拔元祥是北疆王庭九千岁,北疆帝的亲弟弟,手握大权总领文武。

待安渡山进殿之后拓拔元祥主动过去招呼,然后挨个给安渡山介绍。有满脸堆笑一口一个王爷的,有面无表情喊一声完事的,也有冷着脸鼻子哼一声丝毫不给面子的,拓拔元祥从始至终面色温和,安渡山也眯着眼一一看过,并没因为别人态度冷落就心有不悦。

“安王爷,按着南人的说法,我是不是该问一句,别来无恙啊。”

最后拓拔元祥要介绍给安渡山认识的,居然正是在敦煌就见过面的拓拔少昊。

“小侯爷。”

安渡山自然记得拓拔少昊,更何况为了躲避跟他婚事的龙殊此刻就住在西河自己府上。

“少昊跟安王爷认识?”

拓拔元祥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个顽劣不成器的侄子,居然会跟安渡山认识。

“当年在敦煌有过一面之缘。”

拓拔少昊毕恭毕敬的回道。

“既然你们认识,想必有话可聊,那少昊就先陪着安王爷说会话。”

拓拔元祥拍拍侄儿的肩膀就先走到一旁。满朝文武众目之下,这小祖宗跟安渡山竟然认识,顿时几乎全都支着耳朵要听听这两人能说些什么。

“正巧少昊有件事情想要请教安王爷。”

“小侯爷但说无妨。”

“我表姐龙殊是不是在你西河州?”

跟龙殊的婚事是早先多少年就定下来的,里面利益相关错综复杂,偏偏龙殊对拓拔少昊并没太多好感,眼看婚期将近龙殊居然为了避开婚事一声不响的走掉。

拓拔少昊几乎动用了所有的耳目,可仍是一无所获。

“小侯爷何出此言啊?”

“安王爷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整个北疆我唯一看不到的地方可不就是王爷的西和州,龙殊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定然是去了西和州。”

“小侯爷,我想有一点您可能弄错了。”

安渡山不急不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清楚。

“西和州,可并不是北疆的一部分。”

“安渡山你好大的胆子!”

此话一出满朝骇然,这安渡山居然猖狂到了如此地步!

“别忘了当年你是降了我北疆的,此刻在我王庭之内还敢口出狂言,信不信今儿就让你这条老命留在这里!”

当即便有脾气火爆的武将瞪眼竖鼻过来指着安渡山的脑袋破口大骂,那架势恨不能当场将其生吞活剥方才后快。

“哼哼,老夫当年是降了北疆帝,但并未说从此西河就成了北疆的地界,想要老夫的项上人头?来啊,当年砍杀了成百上千北疆骑卒脑袋的刀是不是还锋利如初,老夫也想知道呢!”

安渡山毫不退让,满朝文武这才看见他的腰间,还挂着一柄厚重疆刀。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最强马夫

片刻的纷乱很快随着北疆帝出朝而平息。

安渡山所言无疑给他人留下了巨大的话柄,当朝便有十数位文武权臣站了出来奏告,直欲把安渡山立刻下罪,甚至是直接拉出去砍了方解心头之恨。

数年不朝的降臣叛逆,态度居然会强硬至此。

北疆帝面对几乎是群起而攻之的场面并未多加阻拦,却也不说安渡山的不是。

而安渡山在北疆帝上朝之后便不再于尚可说是同僚的权臣一争长短,瘦弱但坚挺的身躯卷在口水堆里颇有些任你风雨满楼我自岿然的意思。

更让有些朝臣不解的是,北疆帝听完事情缘由居然只是哈哈一笑便略过不提。

难道安渡山这老不死的在天可汗心中竟然重要至此?

满朝群臣不免心里惴惴难安。

待到朝会散去,安渡山被留了下来,跟北疆帝两人单独待了半晌才见露面。

“义父。”

安春秋在外等候多时,看到义父出来步履略有轻浮,面色难堪双目失神,刹那间恍若更显苍老,安春秋迎上去扶住,叫了一声义父之后却再不知怎么开口。

“我没事。”

反倒是安渡山宽慰了安春秋一句。

“还有两年的时间,两年之后北境的所有防线就全都攥在了北疆皇帝的手里,只是如此一来就辛苦你跟思远了。”

霍思远跟安春秋,从旧唐之时便一直跟在左右的两个义子,领兵打仗制霸图谋,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要因为自己的家事而摆了一局烂棋留给他们,着实是让他们受了委屈。

“我曾经跟北疆对峙数年胜败参半,以西河一州之力抗北疆于境外,我自以为这数十年一直都是我赢,但实际上,不管之前有多少北疆的骑卒在咱们西河折损,能笑到最后的看样子还是北疆皇帝。”

安渡山松开安春秋扶住自己的手臂,握紧了腰间的疆刀,群臣早已散去,宫城内除了守卫再无他人,一老一少走在宫城内,北疆帝就站在殿前的台阶上远远看着,不觉那个已经苍老的身影略显落寞。

安春秋没有答话,他跟义父前后只隔了半步,义父往常也会如此,或是跟霍思远,或是跟兰先生,只不过意气风发的时候远远多于此时刻意掩饰的颓然。

“李家皇帝两代都是治世明君,旧唐毁在他们手里,不冤。兵书上有句话说上兵伐谋,李家弄权的手腕跟兵书上说的,不差了。何况李显身边还有王明阳,杨问远这些人臣辅佐。当年旧唐覆灭,我自知救国无望,也知道启元乘势,如果拿着西河去拼,迟早会消耗殆尽。降了北疆,不过是治气,兰先生还说我是乱招打死老师傅,启元怎么都不敢想我会真的把西河拱手相让。背后北疆虎视眈眈,北疆帝却忍了数十年没有动手,他当真不敢当真不能么?不是,但只有等,才是代价最小的一条路。这个北疆帝啊,中原人都小瞧了他。”

安渡山步子迈的越来越结实,走的也越来越稳当,但嘴上絮絮叨叨就没有停下来。

安春秋便一直不说话静静的听着,这个老人的声音,他的满腔抱负,他的豪情壮志,甚至他的落寞寂寥,听一辈子都不会厌烦。霍思远知道自己这样说大概又会嘲笑自己矫情,但他实际上比自己可要矫情的多。

“西河夹在北疆跟启元中间,北疆的武将都恨不能我早死几天,咱们的几十万骑卒他们可都眼红了多少年了。他们真以为骂我就能让我早死了?老夫在西河敢杀他们,进了王庭依旧敢。北疆帝今儿可是做足了姿态,给足了面子,这是用西河北境的防线换的不假,他却是真有能容天下的胸怀啊。”

说到这里安渡山敲了敲已经满头银霜的脑壳。

“近百年来这世上总共就出了一个李显,一个天可汗,还他娘的一个灭了旧唐,一个统一了草原。天意如此啊。”

说到这里安渡山忍不住一声重重叹息。

出了皇城却早有一架马车在外候着,守在马车旁的是个身形极为魁梧的中年汉子,下巴上的络腮胡子理得极为整齐,皮肤白皙完全不像是在北疆风吹日晒后的样子,温和目光的眼睛上一对剑眉倒是平添了几分英武。

“安王爷。”

等到安渡山出来之后那人立刻上前两步。

“可汗命我再此等候,回西河一路劳苦,特意准备了马车。”

“哈哈,还是可汗想得周到。”

安渡山回头忘了一样宫城,笑着说道。

“义父。”

安春秋却有些犹疑,这个中年汉子可不像是普通的马车夫那般简单。他身在军中不假,可也是在明理上层境界浸淫多年,竟然一眼看不透这人实力如何。

“无碍,这可是老夫用家底换来的待遇。”

安渡山摆摆手,然后对着那中年汉子微微欠身。

“那就有劳贺宗主了。”

“安王爷客气了。”

贺宗主?

这三个字犹如一道闪电在安春秋心里一闪而过。这人不能就是烂柯山贺知周吧!

“小徒龙殊顽劣,还多亏了安王爷照料,是贺某该向王爷道谢。”

接下来的一句话更直接证明了安春秋的猜想。

北疆武道第一人,烂柯山宗主贺知周,有他给安渡山当马夫,北疆帝这手笔还真是够大的。

“我跟龙姑娘很投缘,老夫只不过是把府上没人住的院子给了龙姑娘一间。”

贺知周跟安春秋两人一块将安渡山扶进马车,贺知周驾车,安春秋骑马,三人便动身离开北疆王庭。

“贺宗主,想来我们离开西河之后一路上跟着我们的,也是贺宗主你吧。”

坐在马车里安渡山隔着帘子跟贺知周说话,两人上一次见面好像也是如此,贺知周扮作马夫,只不过当时坐在车里的,不是安渡山,而是北疆帝。

“可汗交代要保护好王爷周全,又不好打扰,所以只能暗中跟着。”

贺知周坦然承认。

“那咱们回西河怎么又大大方方,还给老夫备了马车呢?”

“这——可汗的意思我这等粗人可揣摩不透。”

“哈哈——”

安渡山隔着一层帘子哈哈笑了起来,都笑的开始咳嗽。安渡山可以死,但偏偏只能死在西河州里,若是他在外边有了什么意外,难保西河会出什么乱子。安渡山来王庭的路上只需暗中护着,如今北疆帝已经得了一份天大的好处,自然也就不在乎给他多涨点脸面,让烂柯山贺宗主亲自护送,聪明人应该知道北疆帝是什么意思。

“跟贺宗主开玩笑,可别当真。”

“不过老夫实在好奇,上次见贺宗主似乎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怎么宗主至今都是容颜未改,看不见半点岁月的痕迹啊。”

安渡山又说道。

“可能是跟我烂柯山修行的功法有关,王爷如果有兴趣我回去之后便差人给王爷送来一份。”

“不了不了。活的太久可也不是什么好事,算了算了。”

安渡山连连摆手。

第一百四十二章 重阳子

推门进了破玄的房间,里面充满了檀香焚烧后的浓重味道,木床边上燃着一支烛火,推开门的一霎火苗猛然跳动了两下,旋即又恢复如常。

木三千猛地抽动鼻尖,这略显过分的香气中,似乎隐隐还能闻得到一丝血腥。

“是师傅么?”

曹霜露就躺在床上,几乎整个身子都覆盖在厚实的棉被之下,木三千跟破玄进去房间,他立刻就转着头过去,不过那双原本极为有神的大眼睛此刻却是暗淡无光。

“还有木公子,他来看你来了。”

破玄说了一句之后重新关好房门,接着走到床边帮徒弟掖好被子。

“木公子也来了?”

“是,几天没见,心想你是不是调皮让你师傅给丢到水里喂鱼去了。”

木三千故作轻松打趣的说了一句。

像是被束缚在床上的曹霜露挣扎着想要起来,不过瘦弱的身体仅仅稍微挪动一下之后便又缩回了被子里。

有些昏暗的房间中有那盏烛火,恰好看得见曹霜露露在外面的小脸,比之先前更显苍白。

“不舒服就乖乖躺着好了,等你好了再出去。”

木三千赶紧说了一句。

“是的是的,我可得快些好起来,师傅斩妖除恶还少不了我的帮忙呢。”

曹霜露的脸是冲着木三千这边,可眼神飘忽一直没有跟木三千对视过,或者说曹霜露现在压根就看不见木三千究竟在哪儿,只能凭着声音大概的判断一个位置出来。

“你的眼睛——”

木三千发现了曹霜露的异样心里不禁疑云重生。

“不碍事不碍事的!”

曹霜露忽然摇着头喊了两声,好像很在意木三千对自己眼睛的关心。

“师傅说我这是气血不足所致,等到师傅消除了那个水底的妖孽,霜露的眼睛自然就好了。”

“你收了一个好徒弟啊,破玄道长。”

曹霜露紧张之下手臂抬起挥动,没了棉被的遮盖木三千才发现,曹霜露的手腕处缠着厚厚的止血带,从他手腕上渗出的血已经快要把止血带殷透。

木三千忽然想到破玄每夜垂钓时用的那根鱼竿,本来应该是系着鱼钩的地方只有一块乌漆墨黑的布团,虽然每次破玄收杆之后那布团都在清冷的江水里浸泡冲刷许久,可仍然会残留那么几丝腥气,木三千起初还以为那不过是因为江里的有鱼在撕咬过后留下的痕迹,现在想来,那布团却应该是用曹霜露的血浸泡之后才丢尽了江里!

用自己这个尚且未满十岁徒弟的鲜血去唤醒水底的妖孽?拿着除妖的借口哄骗一个天真稚童,可怜的是曹霜露居然在言语中还在极为维护自己的这个师傅。

“你猜到了?”

破玄看着木三千脸色阴晴不定,清理好了香炉之后缓缓开口。

“曹霜露是个好徒弟,道长恐怕可算不得是个好师傅吧。”

起初木三千对破玄这师徒两人颇有好感,一个天真幼童,一个出尘老道,怎么看都有自己当年跟着师傅的影子,不过现在才发现,破玄于曹霜露是恩比生父的授业老师,曹霜露于破玄,却不过是个人形的鱼饵。等着见了那条“大鱼”,鱼饵自然就会派上用场。

木三千从心底觉得厌恶,甚至是愤怒。

知道了破玄才是命案背后的主谋,为的不过是将水底的妖孽斩除,木三千并不感觉有什么,大不了拼着命跟破玄这个已经知命的老道士斗一斗,有剑仙宁逍遥站在自己身边,木三千有这份底气。

不过曹霜露真的戳到了他心里的某些东西,特别是当你在有些人的身上不自觉的投射了自己的影子之后。

“师傅是好的。”

曹霜露的确有些看不到东西,所以他才会让师傅在床边燃上一支烛火,哪怕眼底只能有一丝的光亮,他也不会觉得害怕了。

生在贫穷困苦的偏远村寨,曹霜露在遇见师傅之前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让家里人开心的跟过年一样,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这般精彩,更不知道自己居然也能救那么多的人命,即便是需要自己献出鲜血。

而这一切,都是师傅给的。

尽管曹霜露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明显弱了下去,但还是听得出来其中的坚定。

“霜露是重阳子,所以这事非他不可。”

重新燃好了檀香,破玄在床边坐下,看着徒弟的眼神里满是宠溺,但却不是看待徒弟的那种。木三千辨别的出来,因为那种眼神他在张铭钧那里,从文空和尚那里,看了不知多少次。

“重阳子?”

木三千心想这应该是道门中的一个说法,不过在武当木三千的生活整日都给练功练剑填满,并没有时间去研究道门典籍,不过吕子皎应该会懂,可惜他不在。

“重阳子就是说出生在九月九号,且年满九岁的男童。九数为至阳,命带三九,故名为重阳子。”

破玄字字解释过来,躺在床上的曹霜露却不知怎么来了一股强烈的倦意,眼皮张合了两下便睡了过去。

“丹阳湖里的妖孽,我等了它整整半百年数,重阳子,也花了好些年的功夫去打听,老天开眼,如今都让我准备齐全了。”

“有曹霜露的重阳之体,为何还要谋害船上其他人的性命?”

“你可知道水里的那妖孽是什么吗?”

破玄没有回答却反问木三千道。

“那是一条水蛟,一条被斩断了气运注定无法得道的水蛟。”

破玄自问自答,似乎因为情绪开始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

“重阳子的血可以唤醒水蛟,但我还需要饵料把它引到这丹阳湖里来。从勋阳到此地水路千里,你说,只是曹霜露一个小小的九岁儿童,有多少血能用?”

照着破玄的逻辑,的确如此,木三千一时间竟然没想出什么话来反驳。

“你看,你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是?”

破玄眼见木三千沉默不语,心里那份癫狂更胜。

“跟着你们的那个胖老头,可是知命的修行?”

破玄忽然凶光外漏,两道犀利目光竟像是可以穿透身体直达内心那般。

“剑仙宁逍遥,道长可曾听说过?”

木三千任凭破玄气势压身,仍是泰然自若。

第一百四十三章 除妖祭(1)

“做人一定要懂得夹着尾巴,纵然你才华横溢,纵然你是一省举人,也要明白藏拙,这些年为父可曾少了跟你念叨这些?还有女人,你现在正年轻火气旺盛为父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凡事张弛有度你可曾往心里去过半点?女人是温柔乡更是英雄冢,只会把你的志向前途消磨殆尽!”

马观语对自家独子马杜芳的宠爱是出了名的,今儿的一顿训斥却是少见。

马杜芳自小聪颖,不论读书写字都是头等的苗子,也因此家里人对他过于放纵。马观语多年前也以为恃才傲物性格张狂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但随着在官场的浸泡打磨,愈发明白谨小慎微是多么的重要。

奈何明白的太晚,此时的马杜芳性子早已养成,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愿经此一事后他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爹,你怎么老是向着外人说话。”

马杜芳在木三千那里丢了脸面已然心里不悦,回来还要被老爹训斥,自然就把这笔账记在了木三千的头上。

“向着外人说话?我恨不能打你一顿!你现在还能好好活着在这儿听我训斥那是小木大人不跟咱们计较!”

见马杜芳还有怨恨在心,马观语不觉又加重了语气,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过于争强好胜,输不起的人可也是赢不起。

老管家见老爷真的懂了怒,就悄悄让一旁的女婢退了出去。

“传令使,很厉害么?怎么看都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马杜芳着实想不明白为何父亲对木三千这般客气,甚至都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

“还敢顶嘴?”

马观语猛的拍了一下桌子。

“就凭你去调戏人家的女婢他却毫无异样这一点,就比你强!”

“还有那个什么丁胜失踪的案子,这都几天了?你可查出什么来了?”

马观语顿了顿又说。

马杜芳一时语塞,连日来船上已经多人失踪,水手脚夫连同姓江的富商,都已经是人心惶惶。

那些人失踪的实在蹊跷,不论怎么查都还是身处迷雾一般摸不清头绪。

“爹爹放心,我一定会查到凶手。”

“查什么查,这都几天了?能查出来凶手早就抓到了。”

心烦意乱之下看马杜芳也觉得愈发不成气候。

“让护卫们看好咱们安全要紧,等到了襄阳提前下船,这趟商船古古怪怪,早晚得出事。”

马杜芳看父亲脸色欠佳,便不再多说应承下来。

“老爷,船家说有事求见。”

话音未落老管家就敲门而入,说是商船的船家有事情求见。

马观语以为船家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特意过来问安,就让管家将人带进来。

“马老爷,咱们这船眼瞅着就进了丹阳湖,一路上也不太平,巧的是船上有位得道的高人,晚上会在甲板上摆台祭典,请神除妖,到时候还望马老爷跟马公子赏脸,移步过去瞧瞧。”

谁知船家进来一句请安的话都没提,说是晚上会有个得道居士请神除妖。

自先秦以后中原历代皇帝皆用儒家教典御人治世,而夫子也向来都是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时间久了官场上的人大抵都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

“船家费心了,我跟犬子晚上一定会去观礼。”

心里并不相信找一个老道士过来念念经做做法就能消灾解难,可马观语也没拒绝。

老管家把船家送出门去,走道里一瞧,都是船上的水手伙计在挨门挨户的告知晚上祭典的事情。

穆归云听见砰砰砰敲门的动静时才刚刚睡醒从床上下来,脑袋还处在迷糊当中只是隐约听到来人说什么祭典,等收拾好之后想去问问木三千怎么回事,结果红衣宁老头还有木三千都没在房间里,最后才在甲板上找到了正抱着自己的那柄木剑发呆的养山哲。

“小木大人去哪儿了?怎么才起床就都没了人影。”

穆归云过去给养山哲递了一块风干肉,这还是红衣在勋阳买的,切好的肉用盐水浸湿之后挂在外面风干,在冬天这是常见的做法,肉便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当然也有煮好之后再晾干的。

放嘴里吃着感觉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过倒是很有嚼劲,相比之下穆归云还是喜欢大火沸汤,肉片放进去滚上几滚就可以捞出来吃了,那滋味才好。

“说是去看一个朋友。”

养山哲接过来,同时把木剑竖在身侧。

“朋友?这船上——哦,是小木大人之前提起过的那个叫曹霜露的小子吧。”

穆归云一拍脑袋想了起来。

“刚才有人敲门来着,说晚上有什么祭典,这又是怎么回事?”

养山哲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那宁老头跟红衣呢?他们两人怎么没看见在房里。”

养山哲还是摇摇头。

“小木大人说的真没错,可不就是根木头。”

穆归云暗自哼哼了两句。

顺着养山哲的目光看去,商船已经驶进了丹阳湖里,左右两边水天相接,前方更是一眼看不到头,商船像是孤零零的一片叶子浮在无边的水面上。

头顶的云层压得极低,好似没多会就要全部倾塌下来一样,好容易有些阳光透过云层的漏洞照在水面上也是光怪陆离,水面清澈但往下几乎就是漆黑一片。谁也不知道头顶云层之上,船边水面之下,是否还会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什么东西。

“我不去!我不去!就是你们!就是你们这些人抓走了丁胜!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养山哲活脱脱一个闷葫芦,属于那种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穆归云问了句之后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自找没趣。刚欲转身离开却听见船舱里大吵大闹,接着就有看见那一伙脚夫从地下的船舱想要往上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声说着什么,不过船舱之内似乎有什么人紧紧把那些脚夫拉住,刚冒出头来就又没了给拽了回去。

“怎么了?”

穆归云转身恰好看到这一幕,身边那个做倒卖生意,姓江还是什么的富商家里的下人好像也听到了动静,只不过看他脸色如丧考妣,手里端着洗刷干净的碗筷脚下却摇摇欲坠,简直一副吓破了胆子的模样。

“刚才有人喊的什么?”

穆归云听不太懂地方话,就去问那个端着碗筷的下人。

“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被穆归云一推那人似乎才惊醒过来,手里的碗筷呼啦啦在甲板上摔了一地,随后炸了毛一般就怪叫着往船舱里跑。

第一百四十四章 除妖祭(2)

“放开我!你们可知道本将军是哪位!”

穆归云浑身瘫软无力,只还有嘴上能逞逞威风,可在两旁架着他的彪形大汉可没那个耐性听他絮叨,离着水牢铁栅栏口还有两步就直接把他给扔了进去。

水牢约有三人深浅,酸臭的积水可以没到腰间,穆归云掉进去噗通一声,整个身子都淹在水底呛了好几口险些没喘过气来。

好容易靠着身后的冰凉的铁板支撑露出来脑袋,眼前却又是一黑,养山哲紧随其后也给扔进了水牢里。

“放我们出去!”

避开养山哲,穆归云冲着铁栅栏喊了两声。

“出去是别想了,道爷最烦的事情就是有人在他身边大吵大闹,劝你还是消停一点,否则估计连祭典都活不到就会被扔进江里喂鱼。”

两个汉子听到了穆归云说自己的是什么将军,但这可是孤悬在江面的商船,别说是将军,就算是王爷来了又能怎样?

道爷的手段他们可是亲眼见过的。

两人嘲笑一阵就转身离开,穆归云却心急如焚。

在甲板上看着那些脚夫给什么人抓了去,他跟养山哲一路查过,发现竟然是船上的水手在持刀行凶。如此看来近日接连的命案也定然是他们这些人犯下的。穆归云急于问个清楚,便拦住那些水手,哪儿知道他们根本不分身份,毫不分说就要对两人痛下杀手。

穆归云自是广陵猛将,几个水手杂鱼还入不得他眼中,几下就给收拾干净。

没想到的是跟他们一路同行的老道士,轻松的将两人给擒住。那些水手似乎对老道士极为敬畏,在他身边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破玄道士特意交代把两人关在水牢,不许耽误了除妖祭典。

所以方才有了穆归云跟养山哲两人被先后扔进水牢里的那一幕。

“你修为不浅,怎么刚才那个牛鼻子动手你也不见反抗?”

消停下来之后穆归云看着一脸淡然的养山哲,嫌弃他太过逆来顺受,都给人扔进了水牢里也不见反抗一下。

“破玄境界不是你我可以应对,跟他动手不过是再多遭点罪。”

水牢里的腐水实在难闻,养山哲也有些难以忍受,只能皱着眉头用木剑敲敲四壁,看看是否能找到出路。

“养山哲说的对,那老头修为何止是不浅,我都觉得有知命境界。”

两人接连掉进水牢里,里面除了头顶上直通甲板的一方天窗之外完全就是四面铜墙铁壁,阴森黑暗刺骨寒冷,以至于都没注意到这方水牢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木三千!”

穆归云扶着墙壁伸头过去,看清说话那人是谁后失声叫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穆归云脑筋有些快要转不过来,早上木三千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一下子就给抓进了水牢里?

“如你所见。”

木三千颇为无奈的耸耸肩。

破玄想要木三千出面告知商船上的所有乘客,晚上会有一场除妖的祭典,木三千自然不乐意让破玄随意使唤,所以破玄便将木三千给关进了水牢里。跟养山哲一样,木三千也极为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不是破玄的对手几乎是没有反抗就给扔了进来。

“原来那个牛鼻子老道士才是幕后的真正的凶手?”

听木三千简单说完事情穆归云简直大开眼界,不过江里的什么怪物之类在穆归云看来不过是妖道想要杀人谋财的借口罢了。

“这下可好,不仅上了贼船还给关进了水牢里。”

穆归云这会儿稍稍恢复了些力气,一拳砸在腥臭的水面上愤恨不已。

“别这么早就垂头丧气么,宁剑仙跟红衣不是还没有关进来嘛。”

木三千安慰了一句,随后从冰冷的角落里出来,深吸几口气之后整个身子在水里慢慢的漂浮起来,直到水面被踩在了脚下如履平地那般。

“给冷水泡的时间太长,容易对身体不好,我家可是三代单传。”

依靠着气机覆在脚底木三千稳稳当当站在水面上,随后还跟穆归云解释了一句。

“小木大人,我知道你诡计多端——不是,是足智多谋,您还是赶紧想个办法让咱们早点出去,别说泡在冷水里对身体不好,就是这腥臭都能把人熏死了。”

听木三千一说对身体不好穆归云可是急了,传宗接代是重要不假,不过自己家里带把的儿子好几个,可寻花问柳这等美事如若往后不能再做,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穆归云的命来的痛快。

“哈哈哈!”

一看穆归云的着急样子木三千当下就笑了出来,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穆将军心里在想些啥。

“放心放心,咱们会出去的,不过不是现在。”

“我有件东西送你,你应该会喜欢。”

木三千又转过头跟旁边的养山哲说。

“什么?”

“这个嘛,也要待会才能才告诉,还没到时候。”

养山哲问木三千要送自己什么东西,木三千却依旧是卖着关子。

离了西蜀以来养山哲跟宁老头可没少学东西,这段日子估摸着他差不多也摸到了门道,天生没有气机可用,此种情况下想要突破限制只能学宁老头的巅峰剑意,可气机好养剑意难学。宁逍遥在剑道之上心无旁骛,靠着跟人打架一路上了武当,未尝一败只表象,内里则是他的锋芒不隐,一剑比一剑更胜的意境跟气魄。到了武当的那一剑已然是登峰造极。

养山哲却不能跟宁老头走一样的路子,那不是属于他的路,更不是他的剑。

于是他便想出了蓄剑养意的办法。

所以从离开西蜀至今,木三千都未曾见他出过一剑。

可那包裹着木剑的粗布实在寒碜,所以木三千就打起了别的主意。

“小木大人,您有啥计划能不能先跟咱们透露一下,不然咱们心里也没底啊。那个叫啥破玄的老道士你们都说厉害,咱们岂不是胜算全无?”

穆归云心里依旧难安。

“他真要将咱们统统丢进江里喂鱼的话,这东海武道令谁还来传啊。”

木三千听着穆归云不停的絮叨在方寸间的水面上来回走了几圈。

“这本不就是个美差,穆大人被留在武当山下的时候自己不也说了么。”

“嘿嘿,我这也是心急。咱们一路上就没消停过,西蜀那边刚刚看完篡位谋反的打戏,又遇上个不出世的一等一高手,咱这运气也太差了点。”

“那可不见的,老话不是说福祸相依来着。”

木三千抬起头看向顶上那一片方寸的亮光,外面天色已经渐暗,破玄的除妖祭典应该也要开始了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除妖祭(3)

船头甲板灯火通明,一众的水手不知道从哪儿扒拉出许多零碎,在船家的指挥下居然架起了一座六边木台,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各插着七星黄旗,白瓷碗,黄符纸,桃木剑,八卦镜,边上还有一摞方正木板。

“这是干什么?”

“看这架势不是要捉鬼呢吧?”

接到了船家通知都聚在甲板上,谁家里还没做过几场法事,看这些极为眼熟的东西就都开始纷纷猜测。

“开坛!”

船家居然穿了一身素色长衫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修士。

围在坛下的人群自动让开路,船家迈着步子到了祭台跟前,恭敬的点燃起一根檀香后拖着长腔喊了一声。

随着话音破玄道士便从舱里出来,两边冒着黑烟的火把照在他几乎全是皱纹的脸上阴影斑驳。

破玄一步步走上了祭台中央,将标着八卦图案的底板踩在脚下。

“老真人,您大晚上的将我们全都叫出来,观的是什么礼?”

马杜芳站在人群前面,之前他还特意找人打听,只是隐约知道破玄道士要做一场除妖祭典。

“马施主,连日里这船上消失不见的那些人,你可知道是为何?”

破玄双手负在身后立于祭台之上,任凭江面冷风拂衣看似瘦弱的身躯却安然不动。

“先是丁胜,后来是江员外,接连八人失踪却毫无线索,如果有人是要谋财害命的话,只能说他手段通天,不过真人却要搞什么除妖祭典,不会是想说他们的失踪跟什么妖孽有关联的吧。”

马杜芳断案鲜有失手,可在这条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商船上却没能找出凶案真相。

“正是如此。”

破玄点点头,而后转过身去捏起备好的朱砂笔在黄符纸上开始涂画。

“真人,我对鬼神之说一向是不怎么信的,您身为道门法师办祭典祈福自然是您的权利,可也没必要将整船的人都叫出来在外面吹风受冻吧。”

马杜芳披着厚实的大氅,他父亲年老体弱更是穿了厚厚几层,可依旧觉得外面寒意浓重。

“马公子说的也没错,失踪的那八个人的确不是贫道今儿要斩除的妖孽所害。”

“那他们是怎么回事啊?”

“这船上真有人要谋财害命?”

破玄话说一半下面人群又开始议论开了。

“他们虽然并非为妖孽所害,但却是为了妖孽而死。”

“还请问真人此话怎讲?”

马观语此刻也是按捺不住,终于张了口。

“道爷,整个船都找遍了,没有找到跟木三千一块的那个胖老头。”

旁边水手传了话过来,船家则过去小声在破玄跟前低声耳语。

那胖老头修为不浅,以他们这些空有一把力气的普通人找不到人影也是正常。

破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有木三千跟在手,不怕胖老头敢乱来。

“因为这条船最终的目的地,不是金陵,就是丹阳湖。这船上的人都算是为了此次除妖准备的祭品而已。”

如今一切都准备妥当,可说是万事俱备只差临门一脚,这船上不管是要去金陵赴任的官员,还是做生意的富商,亦或是跑腿做苦力的脚夫,过了今晚都不会再有区别。

“都是祭品?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即就有人开始大声质问,破玄这老道士浑身上下透着古怪,站在甲板上的人心里都不禁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意思是你们,命不好上错了船。贫道在勋阳是就早已将这条船买下,目的就是到丹阳湖里来除妖的,可那妖孽轻易不会现身,自然就需要活人作为祭品,你们上了船,可不就成了现成的祭品了?”

手中朱砂笔走龙蛇,一厚沓黄符纸几句话的功夫就全都刻上了符咒。

“我那可怜的老乡居然是你这妖道个给害死的!”

几个脚夫突然得知事情真相,一边痛骂破玄一边就要冲上祭台。

早就在旁边准备好的水手呼啦啦过去拦在他们身前,明晃晃的大刀噗哧几下闷响,那几个脚夫便都给砍伤砍死倒在了甲板上。

啊——

毫无征兆的就有人死在了眼前,人群里大都是平常人家百姓,当即就有些吓破了胆,仅剩的十几人慌乱中就要四散而逃,可那些闪人不眨眼的水手早就堵在了周围,硬生生的就又都给逼回了祭台下面。

江家的那几个女眷更是直接吓成了痴傻,瘫软的倒在地上,很快就有臭气弥漫开来。

破玄皱起了眉头挥挥手。

那些持刀的水手当即便将砍死的脚夫连同吓傻了的女眷拉起来丢进了江里。

一尾孤船噗通几声,船后的水面之下竟然有黑影慢慢聚集过来,黑影越来越大,跟在船后像是商船拖着一条巨大无比的尾巴。

尸体落入江中,水面居然好似逐渐沸腾一般,嘭的一声炸响,便在黑夜中借着灯火隐约看到一个硕大的脑袋闪过,仅仅是那只碗口一般大小的眼睛就当场让好些人吓得昏死过去。

突然露出水面的那东西吃光了丢下船去的尸体似乎还未满足,在水下绕着商船足足三圈之后才又没入水面。

“真——真有妖怪啊!”

亲眼看见这些的马杜芳再也没了先前的沉稳神色,若不是他爹马观语在后面扶着恐怕他也一下子就会瘫坐在甲板上。

“官家,待会不管发什么,一定要保护少爷安全!”

马观语心里也是惊恐非常,但人活的岁数大了总能看开些东西,可马杜芳这个儿子着实让他难以割舍。

老管家扶稳了少爷,重重的点头。

“妖道!”

马观语不知破玄意欲何为,但看那架势却是想要用船上的人来诱饵。

“你想要拿我们当诱饵尽管来吧,但还请放过这船上的一干年轻人跟女眷,有句话说从善如流,道长多久几条人命也是积攒功德。”

“马大人误会了,贫道可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等再唤醒两条水下大蛟贫道自然会停手。”

破玄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说完捏了个手诀便将黄符纸唤起,黄符纸竟然如同活物一般连成一线飞了出去,祭坛旁边的木板也跟在后面唰唰飞出,随后都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请重阳子!”

破玄做完这些如释重负一般,再开口声若惊雷势如雨奔。

“要出来了,准备好了么?”

水牢里木三千依旧立于水面之上,而养山哲骑在穆归云的肩上,两人叠罗汉一般紧紧贴于内壁。

“你快点吧,老子的肩膀都要被踩塌了!”

穆归云咬着牙努力憋出了一句。

可爱的请假条

今天有很多私事处理,没来的及更新,先说一句抱歉。明天照旧,希望大家还是一如既往的支持。感谢感谢。

第一百四十六章 除妖祭(4)

“他们怎么在骂师傅?”

不甚明朗的走道里都是江面上灌进来的腥气,船舱出口的地方摆了两盏孤灯,但曹霜露的世界依旧是黑暗无比,除此之外唯一还能感受到的定西就是刺骨的寒意。

破玄道士一早就安排好了人手,曹霜露身边一直跟着的便是船上水手。

祭台搭好仪式初开,搭乘商船的乘客跟破玄来回的几句对话却都一字不落的听进了曹霜露的耳朵里。

妖道?师傅除妖救世匡扶天下,怎么能让那些人如此随意出言污蔑?

可当自己亲耳听着师傅说出那句“这船上之人不过都是为除妖准备的饵料”,曹霜露心底忽然开始像是有一把烈火在燎烤,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不用去管他们,都是群不开眼的俗人。”

在旁负责给看护曹霜露的水手说了一句。

曹霜露是因为身背重阳才会被破玄宝贝一样的带在身边,这是曹霜露的幸运,却也是他最大的不幸。因为曹霜露的重要,破玄定然会对其照料周全,但他最终的结局只是为了丹阳湖的那一尾大蛟准备的饵料,更可以说破玄从来都没有把曹霜露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可怜曹霜露对破玄敬若神明亲若生父。

“船上失踪的人,真的是师傅在背后指使?”

就算是再愚钝的人听着破玄亲口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也该明白过来,但曹霜露站在一半昏暗一半被孤灯照脸的走道里却焦急了起来,眼睛已经看不到了任何的东西,他手里抓着旁边水手的衣襟,他想从水手那里得到否定的答案,便挥舞着手去想要抓住些什么,嘴里不停的说这不可能是真的。

“你还不明白?不只是那些人,就连你自己都是道爷准备好牺牲的,别傻了!”

水手不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从曹霜露的父亲把道爷送过去的银两接在手里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结局,你才一个九岁的稚童哪儿来的这么多问题?老老实实乖乖的听话去死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问这些愚蠢的话!

水手做不出来用欺骗安抚他情绪的事情,但终归被曹霜露问的烦了,一把就将曹霜露拂倒在了地上。

“师傅不是说除妖只用我的血就可以么?为什么还要别人的性命?”

曹霜露瘦小的身躯摔在地上,脑袋撞到了隔板都没有哼一下,只是原本就失了神色的眼睛此刻显得更加暗淡无光。

他好像终于接受了师傅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的现世,显得极为迷茫。

“请重阳子!”

甲板上破玄道音青冥,走道里的水手听到之后连忙一把将坐倒在地上的曹霜露提起来,然后在其身后小心的推了一把。

曹霜露在水手的引导下木然的出了走道,尚不足水手胸膛高的弱小身躯慢慢的暴漏在了孤灯橘色的亮光中,也只有此刻,他那张一直都苍白的面庞才稍稍有了些别的色彩。

“请祭!”

祭台上破玄的表情终于不再是万年的沉稳不变,曹霜露的每靠近祭台一步,他距离除妖的目的便缩短几分。

给持刀水手围住的船客看着曹霜露一步步木然走出,本能的感觉出若是让这稚童靠近了祭台定然会有万般恐怖的事情发生,他们想冲曹霜露呼喊,让他醒过来,让他别再往前,让他赶紧逃开,可破玄的那一声轻喝惊炸当场,竟然如雷鸣震颤心灵,船客们一时间居然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随着破玄话音消落,统一换上素色衣袍的水手不知从哪儿掏出来青铜响钟举在身前,以人之身躯分列两边,恰好作出了一条直往祭台的通道。

叮!

曹霜露半个身子刚刚同素衣水手经过,举在半空的青铜响钟便被敲响。

咚!

又是一声。

曹霜露出了走道往前不停,两边的青铜响钟也随之起伏。

清明悦耳的编钟奏响了曹霜露的送葬曲,这同样是仪式的一部分。

浩然星空之下烟波浩渺的丹阳湖之上,一叶孤舟清音不绝。

“祭!”

曹霜露在编钟声响中走了五步,破玄随之开口。

看守船客的持刀水手当即从里面拉出来一人,也不管男女老少不顾苦求哀嚎,直接拖到了船舷边上一刀捅进了胸口,噗通一声,还在流淌滚热鲜血的尸体落入了湖中。

一直在水下尾随商船的模糊黑影忽然变得分明起来,船上的人都感觉到了极为明显的晃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摇晃这艘巨大的商船一般。

又是那水下的怪物?

众人心中惊惧不已,光是想想先前看到的那一幕都已经忍不住脊背发凉头冒冷汗了。

不出所料,一直尾随在船后的那条大蛟再次从水下露出了脑袋。

不知道是不是夜里的原因,大蛟吃掉了扔进湖里的尸体之后并未潜回水下,反而高高扬起了硕大的脑袋,就隔着不过丈余的距离盯着船上的众人。

跟着江家出来的一干女眷早就吓得不住啜泣,这会儿看见大蛟目露寒光,更是直接吓得昏死了过去。

可那大蛟却并不靠近,像是对船上的什么东西极为忌惮。

而此时的曹霜露已经走了九步,耳边青铜编钟的音律都给大蛟的出现压低了下去。

“再祭!”

破玄丝毫没有因为大蛟的出现分神。

船客们已经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的是什么,看见水手拿着明晃晃的刀子过来纷纷抱紧一团,有不住哀求的,也有咒骂破玄不得好死的,更有埋头哭泣不敢睁眼的。

可是没用,水手还是从挤成一团的人堆里拉出来一人,照着上一个的样子直接一刀捅死再次丢进湖里。

死亡这一次光临的,是马杜芳的老管家,马杜芳眼睁睁的看着跟在自己家几十年的老人瞬间丢了性命,此刻的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意识到了他自己的无力跟渺小。

血腥气味对大蛟而言无疑是极具诱惑的东西,昂首立在商船不远处的大蛟在尸体落水的瞬间便扑了过去,可这一次却扑了空。

商船继续往前航行,尸体跟船身前后错过,却被另一条忽然从水下冒出来的什么东西给一口吞没。

船身再次剧烈的摇晃,在商船的另一边竟然又有一尾大蛟破水而出,两尾大蛟隔着商船昂首对立,冰凉的湖水从它们的嘴中流淌倾落,哗啦啦几乎全都浇在了船上,腥臭难忍的气味瞬间在甲板上弥漫,让人闻之欲吐。

第一百四十七章 除妖祭(5)

被水中的两尾大蛟相互对峙夹在当中,船客们早就忘了求饶哭喊,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古怪东西此刻就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心里再多恐惧也说不出来了。

曹霜露终于到了祭台之下。

破玄任凭脚底商船随浪摇摆身形却如钉在船身一般稳如泰山,他丢开手里的拂尘去拿起祭台上的桃木剑,在回头看向曹霜露的时候眼神里便只剩下了对除妖建功的狂热。

此刻的破玄在曹霜露而言已是显得极为陌生,曾经那个仙风道骨与人为善的破玄师傅可曾还有丁点的影子?

“师傅,为了除妖,为了得道,非得杀这么多人不可么?”

曹霜露看不到师傅的样子,可被牢牢看管起来的船客们,低声的啜泣,无助的哀嚎,绝望的叹息,在他的耳朵里是如此的鲜明,而一直被自己奉若神明的师傅,却没有丝毫的气息能让他感受到。

“徒儿,人如草木生死自然,你要记着,千万不要太过于看重人命,弱肉强食乃是天道。”

水中两条大蛟已然现身,破玄随时都可以将曹霜露开膛破肚扔进湖里,如此那尾让自己辛苦等了几十年的灵蛟自然会被重阳之血唤醒,到时候三蛟相争自己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斩大蛟得天道。

若说有顾忌也就只有跟在木三千身边的那个身材微胖的老头子,都说有了明理上境水平的高手也都是可遇不可求,随便一个都得是宗门里的座上宾,可眼下这条商船上知命境界的就有俩,还不算那个年纪尚未满二十便已经是明理上境的木三千。

修行者什么时候这般不值钱了?

不过对方躲着不肯露面,破玄自然也不能轻易动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

可如此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保不齐商船两边的大蛟就凶性难忍直接冲着他们扑过来。

三方僵持,唯有祸水东引是为上策。

在心底快速衡量一番之后破玄桃木剑挥舞,脚下走起七星阵法,祭台上涂画的七星方位竟然随之光芒闪耀,在漆黑的夜空下盖过了船上的灯火,宛如湖面上的一颗明珠。

随着阵法之上气机波动愈发强烈,在船两边一直虎视眈眈的大蛟突然警觉不安起来,硕大的脑袋时而昂扬吐信,时而入水游动,这一方湖面如煮沸的开水一样扑腾起了剧烈水花。

“祭重阳!”

破玄走完一遍七星符阵之后轻轻从祭台上跃下,一直跟在曹霜露身边的水手听令便要将曹霜露推上祭台!

“就是现在!破!”

水牢正位于甲板换气天窗之下,外面发生的一切都给木三千几人听在耳里。

穆归云跟养山哲两人叠罗汉,木三千给扔进水牢之时便已经用气机探查到了铁栅栏的薄弱之处,只等甲板之上的破玄一声“祭重阳”喊出,木三千便踩着两人肩膀跃上高墙,跟养山哲借来的木剑往那脆弱处一戳,铁栅栏应声断开。

三人前后跳出水牢,木三千将木剑扔还给养山哲率先从换气天窗冲了出去。

身高力壮的水手实在中看不中用,给木三千一掌劈砍在后脑当场昏了过去,木三千借势一滚就把曹霜露从祭台边上给拉开。

“木施主果然还是要阻止贫道不可?”

破玄见状并不恼怒,重新踏上祭台以木剑为引将七星阵聚集的气机尽数袭向救开曹霜露的木三千。

“是木施主?”

曹霜露脸上一惊,旋即露出欣喜的神色,可随后又摆出一副苦瓜脸来。

木三千来不及猜想曹霜露心里变化如何,从船舱水牢冲出来一掌打昏破玄手下,从祭台边上救出曹霜露这顺势一滚刚刚靠在船板上还未挺稳,那边破玄的气机攻势已然紧随而至无处可躲。

“可千万要赶上啊!”

气机几乎就要到了脸前,另一股凌厉剑气倏然赶到,两股气机相撞嘭的一声在木三千耳边炸响,幸而木三千提前举起胳膊挡在脸前才没有被殃及。

顺着剑气的方向,胖乎乎的宁老头右手持剑,左手负在身后,站于船坞之上宛若天上逍遥。

“你这妖道如此丧尽天良,道门里有你这号人物可真给你家祖宗脸上抹黑了。”

宁逍遥说完似乎觉得身体腰下某处有些不舒服,便伸手去挠了挠,结果之前的仙人姿态当即破功。

“公子!”

红衣一直跟在宁逍遥身边,这会儿直接过来去把木三千扶起。

被一群持刀水手围住的马杜芳蹲在甲板上看见这一幕神色一时复杂。

养山哲连同穆归云也从船舱里跳出来,就站在那些水手不远的地方。

“老施主这一剑功力非凡,不知施主您是?”

通过气机感应破玄知道站在船坞上的胖老头定然不是凡人,可亲眼看见他那一剑心里仍是颇为意外。江湖上能把剑用到这般地步的,还真没几个。

“你没资格知道老夫名号。”

宁逍遥依旧在船坞之上没下来,只不过捏着手里的那柄剑转了几圈,虽说在自己手上草木皆可为剑,但毕竟不如青衣浮屠那般跟了自己多年用着顺手。

“如此那真是可惜了,一个知命剑道宗师死了别人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祭台上七星符阵隐隐欲灭,破玄撤回持剑的右手甩了甩桃木符剑,萦绕在剑尖上残留着的气机随之脱落在甲板上,却仍像是活物那般聚成一团。

“杀了所有人,把曹霜露抢过来!”

破玄倒握桃木剑负在背后,身子轻飘飘的往后一跃便从甲板上跳下消失在了黑暗里,听到了命令的那水手当即举起长刀冲着人群砍下!

穆归云早就提前防备,提起腰刀便冲杀进了人群里,养山哲同样侧身过去,不同的是他手里抓着木剑却一直没有用过。

“重阳子在那里!快去抓住!”

船家一直守在祭台旁边,破玄消失之后他的注意力从未离开过曹霜露身上。

“照顾好他。”

曹霜露没有说话,木三千却可以明显的感受到他在不住颤抖的弱小身躯。将曹霜露递给红衣之后木三千将两人挡在身后,红衣一只手牵着曹霜露,一只手紧紧握着弯刀。

“到了襄阳,我去求棠禄前辈再给你打造一对。”

红衣的弯刀原

第一百四十八章 除妖祭(6)

船客太多,仅凭养山哲跟穆归云两人根本无法照看周全,木三千从一水手里夺过长刀也不敢离的曹霜露太远,破玄定然就在周围伺机而动,只有红衣一个肯定不是老道士的对手。

如此那些船客可就遭了秧,都说双拳难敌四手,养山哲跟穆归云都是以一敌三,可还有持刀的凶徒冲进了人堆里大肆砍杀。

商船甲板上顿时鬼哭狼嚎宛若地狱一般。

滚烫的鲜血泼洒在木板上,跌落湖里的尸首让守在商船两边的大蛟凶性大发,折腾起巨浪滔天波涛翻涌。

“这牛鼻子有些道行,我竟然寻不到他的气机位置。”

宁逍遥立在船坞棚顶任凭商船如何摇摆都如一根钉子楔进木板里丝毫不见晃动。

“红衣的随身双刀都给贡献出来做成长剑了,宁前辈可不能出工不出力,破玄道士不是我们小辈能招呼的了,可就全看您的了。”

木三千一刀拍飞扑上来的凶徒,同时还没忘跟宁逍遥贫上两句。

商船虽大,可此刻在两尾大蛟的夹持之下孤悬水面简直摇摇欲坠,煮沸了一般的湖面上大蛟长鸣不止,尖锐的声音极为刺耳。

曹霜露失血过多眼睛看不见分毫可耳朵却听的分明,在旁人而言尚可忍受的声响到了他的耳朵里可就如雷鸣一般难受了。

曹霜露当即便觉得胸口闷气神志不清,若不是有红衣在旁指定就被甩了出去。

宁逍遥有知命境界自然不用太多担心,木三千刚刚突破了明理上境也算得上高手行列,养山哲除去自身没有气机,但生而知命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本事,几人中唯独苦了穆归云,若说在沙场对阵冲杀,他从来就没怕过谁,马战步战都可,一杆大枪更是耍的舞舞生风。

可眼下的情形穆归云的所长根本就毫无用武之地,如此情况拼的可完全就是个人修为,这船晃的比娘们的肚皮还厉害,力从地起就算武道上刚入门的糙汉子都懂的道理,脚下没根更无从去说跟人交手打架了。

好在那些水手大抵也是如此,船身晃动的厉害他们也只能死死抓着栏杆围绳,那些船客死伤不算,侥幸活下来的好歹躲过一劫,暂时没有那些凶残的水手再上来持刀砍杀了。

“怎么会这样。”

被红衣护在身边的曹霜露声带哭腔,他从未想过师傅口中说的除妖会变成如今的悲惨景象。

“小子坏我好事,还不受死!”

破玄在祭台上跃下商船,就此如鬼魅一般消失不见,既没有听到落水声音,也没有看见商船周围有他的踪迹,两尾大蛟的一番折腾将甲板上仅有的几盏孤灯也给浇灭,如此一来商船更像是淹没在了黑暗中。

当木三千听到声音再去提刀格挡依然为时已晚,破玄不知何时出现在木三千的身旁,就如此悄无声息凭空现身,实在匪夷所思。

桃木剑被破玄的气机包裹,在漆黑一片中莹绿的光芒格外刺眼。

“有老夫在也敢放肆!”

破玄现身的瞬间宁逍遥便察觉到了他的磅礴气机,身材虽显得微胖可动作快如闪电,脚尖一点便从顶上跃下,手中长剑挡在木三千身前,跟破玄的桃木剑撞击在一起居然在咫尺间迸发出强烈气流!

木三千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向后连跳几步。

“你能躲得了几时?”

破玄一击未成却不恋战,收势之后借着宁逍遥的余力又消失在了黑暗中。

“奇了怪,这牛鼻子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宁逍遥余力放空,破玄的气机却又是凭空消失,连他都有些摸不到头脑。这牛鼻子是有些手段,最起码躲猫猫的功夫一流,藏起来之后居然是丁点的气机都感觉不到。

宁逍遥当空挥出一剑,裹挟着凌厉的气机的一剑挥出去割破了船边的护栏,霎时木屑横飞,余势未衰破空而去,于黑暗中嘭的一声炸响,似乎打碎了什么。

“小子往哪儿看呢!”

木三千跳出宁逍遥背后五步,几乎挤进了死死抱住护栏的那些船客中间。

可破玄的声音突然又在身后响起,仿佛就在他自己耳边一样。

来不及再转头去看破玄是不是出现在身后,木三千毫不迟疑的往旁边扑倒滚了出去。

这一滚生死攸关,木三千刚刚扑倒了身体破玄的剑气便紧随而至!

剑气所到之处一片狼藉,木三千关键时刻的警觉跟靠着找人打架练出来的反应救了他一命,可其他穿客们就没有那般幸运,剑气过后残肢断臂横飞,鲜血甚至扑洒在了木三千的脸上。

“父亲!”

一直拉住马观语的马杜芳忽然觉得手里一轻,再看只还有一只断臂给自己抓在手里,父亲在那一剑之下竟然给生生切断了半个身子跌落在湖里,那两条不知是什么的畜生在水中兴奋的来回撕咬,马杜芳甚至连自己父亲从哪儿掉进了湖里都没看到。

“都是你!”

马杜芳吓得扔掉了手里的残肢,跟怪物比起来却略显渺小的商船被来回拉扯吱吱作响,血腥的场面直让马杜芳头皮发麻恶心欲吐,等他好容易回过神来却将所有的怨恨都指向了将那一道剑气引来的木三千身上。

有些失去理智的马杜芳竟然也害怕会被甩出甲板,站起来就尖叫着往木三千身上扑过去。

宁逍遥跟破玄又相互递了一剑,可破玄依旧是打完就退,丝毫不给宁逍遥近身的机会。

“能活下去再找我报仇吧!”

木三千一脚将马杜芳踢进了船舱走道里,那一剑之下死伤不计,他们的确是因为木三千而凭白的受了那一剑,但马杜芳的行为在木三千看来却是有些愚蠢。

“宁前辈,破玄神出鬼没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次会从哪儿攻击,得赶紧想些办法才行。”

“废话,你当老夫给人牵着鼻子走就乐意了?”

同为知命宁逍遥虽然安危无碍,可对于破玄这般实在无赖的打法宁逍遥也觉得恼火。

破玄跟宁老头先后两剑,都是平分秋色看不出高下,如此为何他还要躲着打呢?偷袭符不符合知命宗师风范不说,有宁逍遥在场想一击得手谈何容易。

除非是?

“红衣小心!”

木三千前后快速考量一番,破玄如此做法至还有一种可能。

终究还是晚了分毫,等木三千出言提醒破玄已经在红衣不远的地方显出了身形。

第一百四十九章 除妖祭(7)

实力的巨大差距横亘在红衣跟破玄之间,红衣甚至都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便被破玄一掌击在后背,跌跌撞撞好几步才被木三千扶住稳下身形,嘴角当即就有鲜血溢了出来受了内伤。

“公子。”

曹霜露被木三千交托给红衣照看,可还不到两个回合破玄就抓了破绽掳走了曹霜露,自觉有愧于木三千嘱托,红衣喊了声公子后便气机凝滞说不出话来。

“无碍,破玄实力比你我强横太多,赶紧调顺气机。”

红衣无论是十年前在敦煌龙窟还是木三千下了武当山之后一路周全照料起居,无疑当的起忠心耿耿四字,木三千不禁想就算自己让红衣立刻去死她都不会有任何的犹疑。

这种超乎寻常的忠心让木三千有些不解,即便是被外公从小养育,可近乎愚忠的做法木三千心底是不能全然接受的。

连忙宽慰红衣两句之后木三千让她好好调息,船上一群持刀凶徒,船下还有两尾看不见全貌的大蛟,如何让众人在如此险境中保住性命才最要紧。

“当日在勋阳城我便跟公子提过醒,本来你我双方都可以避免现今的局面。”

破玄踩在商船栏杆之上如履平地,即便有大蛟在水下搅得天翻地覆他依旧可以谈笑风生,单单这份修为足以让木三千几人望其项背了。

“我只信人各有命,这船是我要上的,不过能不能让我们几个折在这儿,还得看道长肯出几分力。”

破玄的目的在于湖中至今还未露面的灵蛟,至于木三千几人并不是首当其冲的考量,所以木三千敢于针锋相对就是吃定破玄不会全力跟宁老头相争。

“有知命中境的修为,在江湖上定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尽管人尽皆知的都是武当天合居士那种人间仙人,要不就是杀人无数的恶棍魔头,但牛鼻子你既然能过了那条线,想必也会有些名头。”

宁老头也的确好奇,自己才离了这江湖几日光景,刚从西蜀剑宗的后山出来,光是木三千跟养山哲,一个慧根难得,一个生而知命就已经让他觉得惊喜,谁能想没几日的功夫就碰上了实打实知命境界的牛鼻子老道,自己还以剑道第一人的名号响彻江湖那会尅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破玄眼睛一转,却忽然那哈哈大笑了起来。

“您贵为剑道第一宗师,自然看不见在您身后有多少人弯着腰驼着背,只是没想到的是被誉为剑仙的宁逍遥也会是个在乎名号的俗人。”

“呦呵,牛鼻子眼力不浅,竟然猜到了老夫身份。”

“整座南北江湖够得上知命境界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你能一眼看透我的修为境界只说明你自己的修为更在我之上,用剑冠绝天下,宁逍遥的身份不难猜。”

破玄猜到了宁老头就是以剑修道的宁逍遥,但在心里却还是有些瞧不上这些武夫,在他眼里,刀剑再高也不过旁门左道,看通自然造化御气天地才是至高的力量所在。

“木施主,你也不用言语激我,你自有你的依仗可老道还不傻,你身体里的东西可以保全你的性命,宁前辈我也不敢说打得过,但是有一样,这里是我耗费了数十年时间苦心经营的丹阳湖,在这里,我说了算。”

破玄说完桃木剑挽了个剑花,曹霜露包扎好的伤口一剑之下重新开裂,但此时的曹霜露虚弱至极,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到,更别提去跟师傅说话。

一剑下去木三千随之颤动,跟曹霜露短短一些时日的相处,他第一次有了想去保护一个人的感觉。

“看来木施主的确是喜欢小徒。”

破玄将木三千的反应尽数看在眼里,他也颇为诧异为何短短数日曹霜露便跟木三千有了如此的感情。

“可曹霜露终究是为了灵蛟准备的,重阳之体,就算没病没灾也活不过二十岁。”

这话说完破玄随手将曹霜露扔出,曹霜露瘦小的身躯像是一个轻飘飘的布偶被高高的丢进了船外浓重的黑暗之中。

如果不去做点什么,那个孩子就会从此消失了吧。

从头到尾都是在被人利用,家里人用他换来了能体面生活的钱财,破玄道士用他的重阳血唤醒了水下的大蛟,此刻更是要被丢弃,一个什么都没有了可怜孤儿,也许就此安静的死去对他而言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木三千会觉得替他不甘,替他难过?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啊,即便是知道了自己一直都是被当做饵料,也没有从他的嘴里听说过任何人的不是,更没从他的脸上看到对别人的仇恨。

木三千动了,那个霎那他不清楚是自己做出的决定还是如何,脑子里都还是前些时日里曹霜露那张可爱白皙的面孔,那双往日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的时候,木三千的身子好像自己就作出了决定。

他将手里的长刀投掷了出去,随后自己快步从甲板上跑到了栏杆边,一步便跳了出去。

此刻的曹霜露隐隐在黑暗中还未落水,破玄皱起了眉头,如果曹霜露的血肉不入水自己的谋划就全无意义。

“牛鼻子往哪儿看呢,老夫就算境界大跌可也容不得你分神!”

破玄拂袖挡掉木三千掷来的长刀,正欲对往这边跑来的木三千出手,宁逍遥却抢先挥剑而至将其阻拦。

曹霜露跟木三千先后落水,水下更是漆黑无比,木三千只能倚靠气机锁定曹霜露的位置。

愿被在商船周围彼此撕咬的大蛟似乎察觉到有个更加美味的东西落入了水中,当即停下对抗齐齐没进水里。

商船猛烈摇晃了两下终于安稳下来,那些水手跟随破玄多年也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当场纷纷愣住。

“那妖道就没打算让这船上有人能活着下去,你们这群部不长眼的东西,还不赶紧住手逃命!”

穆归云抹了把脸上冰冷的湖水,一声爆喝竟然震得那些持刀凶徒没人敢在动作。

道爷行事是个啥做派其实他们心里再清楚不过,虽然是个道门修士,可破玄近乎冷酷的心肠简直跟铁石一般。

如果他不愿意,就算是那些穷苦百姓生病受伤,再如何危急的情况他都不会动一下眼皮。

方才破玄的话他们也都听在耳里,跟着道爷是有钱赚,可万一道爷真要他们一干人都死在这丹阳湖,他们心里也是一万个不愿意不是。

“还不把受伤的人都给抬进船舱里去!”

被穆归云一声点醒那些持刀凶徒相互对视两眼之后连忙收起刀剑去帮忙。

养山哲去把红衣扶过来交给穆归云,自己却依旧立在甲板之上。

第一百五十章 除妖祭(8)

不论是人或是其他,当周围的东西已经不能让你觉得新鲜,你就会变得意兴阑珊,对很多东西都难以提起兴致,于是,人就越来越冰冷,至于其他,丹阳湖中的那尾灵蛟则是陷入了长久的安眠之中。

在此一点上,破玄跟那条水中的灵蛟颇为相似。

知命之后已然位列世间顶级宗师行列,更是看透了自然万物背后的那条规则,对凡俗人眷恋的权钱美色早就断了念想欲望,对人跟人之间的联系情感也变得漠然,破玄外表依旧谦和,实则内心早就宛若冰封一般。

当曹霜露跌进水中,重阳子的血在冰冷的湖水里蔓延开,一直守在船边的两尾大蛟断然直扑过去。

木三千憋气全力下沉,总算救到了曹霜露,感知到他还有气息木三千松了口气。想折身回去,却发现那两尾大蛟已经冲了过来!

破玄口中的那尾灵蛟至今未露面不知道是啥道行,可这俩不分好坏的吃货也想过来占便宜?也太小瞧了你三千大爷!

木三千手里唯一的那把长刀还给扔了出去,当下只能用拳脚敌对。一只胳膊夹着已然昏迷的曹霜露,另一只手腾出空来摸出腰间的黑尺,手刚举起来木三千就暗呼不妙,在湖里比不得上面,全身被裹紧水里压迫的厉害,根本就无法做到全力出拳。

灵犀之间木三千想起了孙兴师伯在山上捣鼓出来的那套拳法,不求刚猛只求气息绵长以巧劲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可不正好在用得上。

于是当即又把黑尺收了出去,气机沉稳丹田双脚分开,架住了身形之后拳化为掌,两条大蛟分在左右疾速袭来,一个脑袋就有木三千小半个身子那般,等到了木三千身前张着獠牙大嘴却给木三千旋转着身子避开,同时一掌推在大蛟硕大的脑袋上,在水下只听啪啪两声闷响,两条大蛟竟然给木三千硬生生推的改变了方向。

那两尾大蛟被一击打的有些发懵,甩着脑袋停下身子,张开大嘴就冲着木三千嘶鸣。

“叫得凶就厉害啊?”

木三千跟本没把那两条大蛟放在眼里,正摆好了拳架等着它们再次袭来的时候,却发现两尾大蛟只是在原地叫唤,却怎么都不往这边靠。

“被打怕了?”

木三千心想这畜生倒是还有些脑子知道害怕。

“不来我可就走了!”

曹霜露已经昏迷,在水下多待一时便危险一分,木三千见两尾大蛟似乎开始忌惮就不再去理会,脚下用力便往水面游去。

眼看着到了嘴边的肥肉就要逃掉,两尾大蛟仍只是落在两边不停嘶鸣,木三千觉得有些古怪便回头往下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却险些让木三千失声叫出来。不过水下无法出声,张嘴的话也必然会被湖水倒灌。深不见底漆黑一片的湖底忽然有两点红光隐隐绰绰,再看之时那两点红光已经极为分明,木三千气机之下,水底有一条更加庞大的蛟兽喷薄而出!

跟这尾一比那另外两条可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木三千只是一个回头便已经觉得头皮发麻,这定然就是破玄那道士口中所说的灵蛟!

灵蛟被曹霜露的的鲜血唤醒,在湖底沉眠许久一旦醒来积蓄的气机当即倾泻一空,隔了数丈木三千都能感觉到那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

提醒庞大的灵蛟速度出奇的迅速,从湖底到水面不过几息之间,木三千清晰的察觉到那股力量在快速的靠近,如此下去两人必然会被同时给吞掉!

生死攸关之际木三千咬牙掌下用力,曹霜露猛然脱离冲出了水面!

而依旧在水中的木三千旋即被灵蛟给整个吞进了血盆大嘴之中!

“我该你的还是欠你的?为了救你一命还得搭上自己。”

接近水面依稀看得见灵蛟的模样,在被吞没进黑暗中的瞬间木三千不禁想到。

“难道我命里犯水?怎么每次遇上水都要倒霉。”

破玄没能阻止木三千跳进水里去救曹霜露,可这次也没刻意隐匿了身形,宁逍遥是他这辈子遇上的第一个知命,如果不较量一番的确是件憾事。况且一旦重阳血沾水,湖底的灵蛟必然会被唤醒,木三千跳进了水里反倒是件好事,这个颇为棘手的知命境胖老头总不会对他不闻不顾。

而正如破玄所想,宁逍遥修为境界的确在他之上,修道成知命从来不以武道论高低,尽管如此破玄依旧稳稳跟宁逍遥纠缠了几十个回合之后才颓势初显。

养山哲立在船边一直注意着水下的动静,当曹霜露破水而出之后他立刻就跳出商船将其接住。

紧随而来便是醒来的灵蛟,将木三千吞入腹内之后将近小半个船身大小的脑袋也破开水面昂然挺立,养山哲给水推开,顺势到了船边跳上船去。

曹霜露昏迷不醒全身冰凉,养山哲将其平放在甲板上挺近胸口听了听动静,确认曹霜露还有气息之后轻轻一掌击在他胸口上,曹霜露当即咳嗽几声从腹内呕出许多冰凉的湖水。

灵蛟吐信紧盯着船上,它可比水下的那两尾要精明的多,船上正在针锋相斗的两人满是危险的气息,轻易靠近定然不会占得好去。

宛若红灯笼一般的灵蛟眼睛转了转便又沉入水中,片刻之后湖水翻腾,冒出了大片的血腥气味,即便是在夜里也能看得见水面上有颜色更深的液体从水下冒出来。

定是那两尾大蛟被吃掉了。

养山哲急忙将曹霜露送回舱里,等再次出来破玄又不见了人影。

“宁前辈,贫道武艺稀疏实在不是敌手,不过小木施主现在情况可是不太妙。”

围着商船周围的黑暗中破玄的声音忽然响起,但却辨不清是从何发出。

“木小子呢?”

宁逍遥只顾跟破玄打的热闹,这会儿才注意到木三千救出曹霜露之后自己并未现身。

“只看见把曹霜露给送出来了。”

“糟糕糟糕,不是给那畜生吞进肚子里了吧?”

已经破碎不堪的甲板上,宁逍遥跟养山哲两人孤身而立,对面就是在黑暗中慢慢破水露出小半个身子的凶残灵蛟。

第一百五十一章 窃运遭天谴(1)

木三千从灵蛟的喉间被挤压吞没,可除了粘滑并没有让人反胃的腥臭气味。

再往下可就要落进灵蛟的肚子里了,掉进胃液中被腐蚀殆尽是个啥滋味,木三千敢想却不敢去做。好在手头上还有那把黑尺可以用上一用,木三千立刻从腰间掏出黑尺,也不管是什么地方,冲着身旁就狠狠的扎了下去,灵蛟外表鳞片层层叠叠坚硬如铁如钢,身体内部可是没有鳞甲的保护,全是软嫩的生肉一尺子下去就直接扎透,木三千紧紧抓着黑尺就这般吊在灵蛟喉下,灵蛟出了水几次嘶鸣,木三千甚至能透过灵蛟的血盆大嘴看到外面疏朗的星光。

破玄不知用了什么奇技淫巧,只能听得见他说话却丝毫找不到他人在哪儿。偏偏此刻湖中的灵蛟已经被曹霜露的血给唤醒,被吃干抹净的那两尾大蛟显然不过是道开胃菜,给抱回船舱的曹霜露才是最后的终极美食。

“能长到如此体型却没能由蛟化龙,看样子这畜生在运道上瘸了一条腿,白白积攒了这么气机。”

宁逍遥走到甲板船头,稍稍平稳了片刻的商船因为灵蛟的出现又开始随着起伏不定的湖面开始摇曳不止。

“运道?我以为那只是算命先生口中用来骗人的说法。”

养山哲立在宁逍遥身后同样紧紧盯着那尾灵蛟,看看是否能寻到一丝木三千的痕迹。

“国有国运人有人运,说来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当你经的事情多了就会知道,气运一说的确存在。”

两人刚说了一句话的功夫,那尾露出水面的灵蛟忽然原地扭动起身子来,庞大的身躯生生拧成了麻花一样,随后嘶鸣着砸在湖面上激起滔天巨浪。

木三千将黑尺插进灵蛟体内,灵蛟吃痛之下可并没办法,极为痛苦的扭动着身躯之后又潜入水下猛然开始往腹内灌水。

冰凉的湖水当头浇下,木三千险些闭过气去,只能用双手抓紧黑尺苦苦坚持。

“难道木小子真的给那畜生吞进了肚子里?”

站在甲板上的两人已经看出了苗头不对,灵蛟出水却迟迟没有朝着商船袭过来,狰狞翻滚的模样反而显得极为痛苦。

若是木三千真给灵蛟吞进了腹中,宁逍遥丝毫不会怀疑以他的性子能老老实实被吃掉。

“我去救木小子,你留在船上!”

宁逍遥交代一声便再踏两步向前,到了船头径直飘然入了黑暗。

破玄目的也是这尾大到出奇的灵蛟,如今已然现身商船如何就不再是他关心的地方。

所以宁逍遥离开商船去到灵蛟身边并不担心破玄会去船上找麻烦。

而事实也基本如此,破玄等灵蛟现了身,多年以来的谋划原本是该自己亲自将灵蛟斩于剑侠,可世事难料在勋阳碰上一个江湖剑仙,那自己大可以让那位剑仙跟灵蛟斗上一斗,等到最后差不多了自己再上去一剑收尾,如此更好。

眼下情形也是这般照着预想在进展,木三千给灵蛟吞进了肚中,宁逍遥又过去援救,破玄只需在旁等着看热闹就好。

到了近前灵蛟身形堪用遮天蔽日来形容,宁逍遥飞身过去一脚踢在灵蛟下巴颏上,灵蛟硕大无比的脑袋居然在此一脚之下踢起升腾,借着灵蛟巨大的躯体宁逍遥借力跃上灵蛟脑袋顶。

“蛇打七寸,你这畜生可比蛇要厉害的多,不过你还是乖乖把木小子给吐出来的好。”

宁逍遥神神叨叨的说了一句,然后细长的利剑裹满气机,直接重重的敲打在灵蛟的脑袋上。

当下咚的一声震耳动响,像是一柄大锤砸到了什么极为坚硬的金属物件一般。

这一下力道千钧,灵蛟脑袋竟然被一下压回了水中,等它再次从水下冒出来,摇晃着脑袋好似微醺一般。

“还不张嘴?老夫再送你一剑!”

灵蛟晃着脑袋等清醒之后冲着宁逍遥吐信嘶鸣,两眼紧盯着不丢随时都有可能扑将过来。

宁逍遥见一击未果,心知可不能耽搁太久,谁知到在那畜生的肚子里是个啥滋味,若是晚了说不定木三千就真成了灵蛟肚子里的一堆烂肉。

灵蛟后背黝黑,更有坚硬无比的鳞片覆盖,唯有腹下尚能说是柔软,宁逍遥再攀剑意,一剑递出跟灵蛟碰撞在一起竟然闪出了一长串的火花,在漆黑的夜空下格外刺眼。

嘶!

灵蛟又生生挨了宁逍遥一剑,跟其比起来,喉下的那点疼痛简直就不算什么了,近百年的修行早已通灵,面对宁逍遥这般不可常理论之的人物,灵蛟的本能反应居然直接退到了水下不再露面。

“这畜生,倒是机灵的很,知道打不过老夫就逃了。”

宁逍遥转念一想这可不成,木三千还在它肚子里呢!

可灵蛟没入水下极快,转眼就从一片黑影彻底消失在眼下。

宁逍遥水性欠佳,不敢贸然就跳下湖里去救人,当即心里也开始有些着急,本想打得它疼了把木三千给吐出来,这下可好,直接带着木三千潜入水底不见了!

破玄既没有留在船上,也没有掉进水中,可他却一直在细细观察着场中局势的变化,那尾灵蛟倒是聪明的很,知道不是剑仙的对手就赶紧避开锋芒,进了水下算是它的一亩三分地,趁着夜空笼罩啥都看不清,灵蛟在水底饶了一圈再度浮上,不过这一次的目标却不是宁老头,而是孤悬水面的商船。

“天地正道,斩妖除魔,畜生受死!”

破玄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于黑暗中悄然现身,直接挡在了商船前面,灵蛟此刻也已经从水下探出脑袋,血盆大嘴张开正欲将商船整个咬碎吞下!

破玄口中念了几句晦涩的篆文符录,手中桃木剑青光大盛,木剑在青光笼罩之下竟然由赤转青,一柄木剑几息的功夫居然成了寒光毕露的三尺青锋!

这等手段着实让人惊奇,青光大盛的三尺利剑近乎将整个丹阳湖给照亮,明亮到发白的那一点,破玄持剑昂然挺立,灵蛟扬首嘶鸣,足以吞下破玄整个身躯的伶牙利口直吞而下!

木三千还两眼一抹黑的挂靠在灵蛟喉下,突然就看见一抹亮光从头顶照下,亮光渐胜,最后居然向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破玄的三尺青锋冲进灵蛟口中并未停下,由头到尾一贯袭破,这一剑,从灵蛟口中进入,直指脆弱要害,毁去五脏六腑,破掉丹田气海,最后从破尾而出!

桃木剑由青回转为赤,灵蛟在此一击之下,便给取了性命。

“北冥之光?”

站在甲板上的养山哲将这一切看得清楚,特别是看到破玄手里的那把桃木剑由赤入青再由青转赤之后,愣愣的说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这尾灵蛟运道已然被斩断,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宁逍遥收起长剑,看着已经颓然坠下湖面的灵蛟叹息了一句。

“他娘的,老子以后见了蛇虫就要抓来烤着吃了!”

灵蛟通红的眼睛已然没了生气,蜿蜒巨大的身躯也给破玄的惊天一剑划开,木三千瞧准缝隙一下钻了出来,虽然行为狼狈,可好歹保住了性命不是。

众人头顶之上黑云压顶,连先前尚可称得上稀疏的星光也都彻底盖住看不见了分毫。

第一百五十二章 窃运遭天谴(2)

“这他娘的是要变天了?”

从水中露出脑袋的木三千瞧着头顶黑压压的厉害,那黑暗再低一点放佛就要将整个丹阳湖都给罩进去。

灵蛟的生气在一点点的耗尽消失,可奇怪的是它那庞大的身躯却并未沉入湖底,就这般漂浮在水面之上。

“牛鼻子口口声声要斩妖积德,可除妖一事原本就未见得是件善举,更何况天道昭昭自有其意,又怎么会是我登凡俗人能参详透的?”

既然破玄终究还是如了心愿,找到了重阳子,也引出了丹阳湖底的灵蛟,更在最后亲手将其斩杀在此,向来他那所谓的功德也已经圆满。

于是宁逍遥收起长剑折身回了商船甲板之上。

木三千泡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难受的厉害,好容易从灵蛟的喉咙里逃出生天捡回一条命,破玄也得到了自己一直谋划的结局,那就随他去吧,反正他们几人也奈何不了破玄这老道士。

灵蛟冰冷的尸首上忽然有莹莹点点的亮光脱离出来,像是有人在漆黑的当空洒下了一把泛着柔和光芒的金粉。

细碎不清却迷蒙一片的亮光重新照亮了被突如其来的黑云笼罩的夜空,也着凉了此时重新变的平静的湖面。

如镜般的水面映照着从灵蛟尸首上渗出的光芒,如梦似幻宛若异境。

“这不会是要再打第二个回合吧?”

半个身子依旧泡在水里的木三千心里暗呼不妙,那些看似美轮美奂的光芒却让他清晰的察觉到了危险,而且是极度的危险。

“孽畜阴魂不散,还不速速受死!”

破玄的身影在光芒中也被照亮,他身若磐石稳稳当当立于夜空,定眼一看却见他脚下有块几寸见方的木板。再向左右看去围着商船周遭的半空皆是这种涂画了符篆的东西。

怪不得破玄可以在夜空中神出鬼没,全都是靠了那些浮在半空的木板。

这老道士手段果然诡异莫测。

当所有的光点都从灵蛟的体内渗出,慢慢聚集在一起竟然又成了灵蛟的模样,但这一次身下却多出了张着四爪的四肢,头顶生角鳞须飘然,赫然是蛟龙模样!随着龙形聚成天空隐约雷鸣,寒风乍起,湖面水波再次泛开涟漪。

灵蛟死后光点化形为龙,即便只是看起来颇为虚幻的光影模样可依旧是威风凛凛。

蛟龙顶上的黑云之中忽然围着一点云团开始旋转,中间露出了空档,忽然一道闪电由那一处当空而下!

继而震耳雷鸣紧随而至!

天劫!

回了甲板之上的宁逍遥心里不禁骇然,这灵蛟都已经身死魂魄气机却还能聚为龙形,更是引来了天劫浩瀚!

“木小子赶快回船!灵蛟化龙天劫将至,赶快离开面受牵连!”

情急之下宁逍遥冲着水中大喊一声。

世间生灵度化天劫,这种事情即便是他也只是听得多,却未曾亲眼见过一次。

可既然是超凡入圣,总归还有一道考验摆在脸前,这道考验那可是老天爷给的,挺过去,那就从此跳脱世外成仙成神,过不去就只能被天劫烧成灰烬,连个尸首都找不到。

虽然能不能真的成仙成神不好说,宁逍遥也没那个兴致,可这天劫实打实的来了却是威力无比,这劫数纵然不是冲着木三千他们来的,可即便遭受了丁点的牵连也不是现在的木三千能承受的起。

“想走?贫道超凡入圣就先拿你来祭剑!”

这尾灵蛟在丹阳湖中修行近百年,但也可以说是被困在此地,破玄既是斩断了灵蛟运道之人,也是毁了灵蛟肉身之人,灵蛟已然通灵又怎会不知?

破玄杀掉灵蛟尽数接受其气运,境界从知命中境猛然间暴涨,此刻已经直逼知命上境,若是在能踏出临门一脚成就数百年来第一个逍遥仙人也不是妄想。

临近逍遥再看场中众人,破玄对宁逍遥却是没了兴趣,倒是木三千让他觉得值得杀一杀。

当下破玄便举剑轻描淡写一挥,可这一剑强横到足以跟宁逍遥的剑意相媲美!

“干你仙人板板!”

木三千眼看这一剑根本无法躲闪心惊不已,却只能骂了一句出来,你不去跟剑仙宁老头做对找我什么麻烦?

嘭的一声炸响,木三千所在的那一片的水面在这一剑之下尽数都给轰的破碎不堪!

哗啦啦宛若倾盆大雨,水面之上当即能看到被鲜血染红。

“木三千!”

来不及出手去救人,眼看着木三千给这一剑打到宁逍遥心头怒火不可抑制的烧了起来。

老夫这辈子好容易遇上两个有意思的年轻后辈,你这牛鼻子说毁就给毁了?

但还未等宁逍遥动手那化成龙形的灵蛟忽然当空发出了响彻天地的龙啸!

尾随着这声龙啸第二道天雷惶然劈下!

闪电雷鸣撞击在蛟龙虚幻一般的身躯之上,蛟龙身躯骤然弯结竟似在痛苦的颤抖。

“孽畜,就凭你残留的几丝魂魄还能扛过天劫不成?”

雷鸣之下破玄傲然立于半空,须发狂舞衣衫呼啸,宛若天人下凡一般。

蛟龙又是一声巨鸣,之后但见它硕大的脑袋猛然直冲而下,目标不是其他,却正是先斩其运道后毁其身躯的破玄道士!

“哈哈,就连畜生都要比你有道理的多!”

宁逍遥忽然哈哈大笑两声,龙蛟冲向破玄他立刻看出了门道。

“想拉着贫道同归于尽?”

破玄也看透了龙蛟的目的,跟凡人修行不同,灵蛟即便肉身被毁之后也可以凝练魂魄待机重生,但它却没有如此,反而强行以残存的魂魄化为龙形,引来了天劫为的就是要将残害自己的仇人拉着一块下地狱!

“老夫助你!”

宁逍遥于甲板之上运转气机爆喝一声,随即一剑当空将破玄提前准备的那些浮空木板都给碾成了木屑,没了立足之地看他还能往哪儿躲。

破玄脚下一空,其他数十片刻画了符咒的木板也都给宁逍遥毁去,当下只还有商船可以立足回还。

不多犹疑破玄当即返身,而商船之上宁逍遥立于船头,早就等着破玄过来。

“老夫曾一剑开山,是为人世间最强一剑!后两手沉浮剑意不在俗事,你若是成就了仙人之资,老夫便可一剑斩仙人!”

宁逍遥指下在剑身轻弹,愈发急促最后长剑抖动如簧!

“木小子,这一剑你看不到真是可惜了。”

跟养山哲折这种生而知命,且自己有极为明确目的的人相比,木三千显得更加鲜活,尽管他大多数时候都很嘴欠,但终究不是那么让人讨厌。

“给老夫滚回去!”

宁逍遥左右各挥一剑,武当之后这是他用出的最强剑意!

破玄迎面被凌厉浑厚的剑意阻挡,竟是分毫回手的余地都没有,就这般生生给推了回去!

而另一边龙蛟应声而至,闪着雷鸣的残魂当头灌进破玄的身躯!

天空之上,积蓄许久的最后雷鸣,已然落下。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双龙出天劫至

遭逢破玄知命上境一剑,木三千只觉得自己胸口一凉,继而便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不断从身体里往外流逝。双手四肢就如此这般忽然没了力气,木三千慢慢的在湖面沉下,隔着稀薄不清的湖水只看见外面光芒不断。

却有东西弥散在了水里挡住了木三千的视线,他努力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衣衫上豁然给那一剑开了一道裂口,鲜血正从那里不断的流淌出来。

湖水灌进耳朵眼里,外面的声响忽然渐渐的远去,最后留在他耳中的只还有自己一声声的心跳。

“看样子我跟水真的没有缘分。难道真的命里犯水?”

木三千的脑海中闪过了最后一个念头,继而眼皮愈发沉重,直到最后终于没有力气睁开,水面上那最后一抹亮光也从他的眼里消失不见。

“你如此精明的一个人,可怎么老在做傻事呢?”

漆黑的湖中,冰冷的水下,隐隐有个晕染着白色光芒的飘然身影出现,她用纤细的手腕揽住了在水中一直下沉的木三千,姣好出彩却又极为神圣不可侵犯的面孔慢慢的贴近了木三千的脸颊。

“是从那个孩子身上看到了曾今的自己么?”

她将木三千托住,眼神里似乎显得极为无奈。

“你如果死了,本姑娘可就要跟着你一块陪葬,怎么就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呢?”

说着那张曾经惊艳了木三千数次的面孔轻轻的覆在了木三千略带笑意的脸上。

休戚与共,呼吸同存。

天空之上碗口粗细的惊雷猛然落下,破玄给灵蛟魂魄侵袭,又给宁逍遥一剑倒逼回湖面上,天雷当空落下分毫不差,直直劈在破玄的身躯上。

湖面几乎给这一下惊雷炸的寸寸破碎,宁逍遥拉起养山哲退回船舱暂避,天劫之下难有活物,只恐怕木三千也是凶多吉少。

木小子命格支离破碎,更给白蟒气机占据身躯,凡此种种皆是短命之相,难道这下真给自己不幸言中?

湖面之上雷鸣竟然整整持续半晌,船上那些没有丝毫修为的船客纵然捂着耳朵也无济于事,如此近距离遭遇天劫,能侥幸留条性命就已然是幸运,与之相比,给雷鸣震慑鼻孔耳朵里流出血来也算不上什么了。

“我家公子呢?”

红衣看见宁逍遥跟养山哲两人进来船舱,却独独没有自家公子木三千的身影,便不顾自己还有伤在身踉跄着跑过去。

可这边她刚一开口,那边雷鸣炸响,她那一句焦急的询问瞬间便给淹没在了船外的雷鸣之中。

“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外面怎么了这是?”

待雷鸣过去,穆归云使劲磕着自己的耳朵,他险些喊破了嗓子可仍然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我家公子呢?”

红衣扯住宁逍遥的衣襟再次问道。

“木小子——他——”

破玄的那一剑是积蓄了知命上境的力量,就算跟自己的开山一剑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木三千天子卓绝不假,可毕竟只有明理上境的修为,若是早些能踏出那一步兴许面对那一剑还有几分抵挡的能力。

知命跟明理,中间横亘着的,可不只是那几层境界那般简单啊。

红衣在西蜀剑宗后山便对木三千的起居照顾的无微不至,两人的关系就他看来并不只是主仆这样简单。所以红衣愈是心焦着急,他便越难以开口。

宁逍遥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事实是他说出来红衣也听不到,那一声天劫惊雷骤然炸响,而红衣担心木三千安危连用气机抵御都没有做出丝毫,当即便见从她眼角鼻孔有殷虹的鲜血渗出来,看着极为恐怖。

“红衣姑娘你还是赶快调息片刻!”

养山哲扶住红衣终于说了句稍带情绪的话出来。

宁逍遥毫不犹豫当即便搭手在红衣腕上,开始帮她调理脉络。

“公子。”

红衣片刻间恍然若失,好像丢了魂一般。

她挣脱了宁逍遥搭在身上的手,步伐踉跄的从船舱里到了甲板上。

举目四望,那一声惊雷过后湖面之上一片狼藉,破玄在那之后已经不知所踪,兴许已经给天雷轰成了粉末,湖面摇曳,依旧有满眼光芒散落各处,那些光芒在这一道惊雷过后居然还留有几分生机,正在慢慢的往一块聚拢。

宁逍遥养山哲跟穆归云也随后出来在甲板上四下里查看,他们都不希望木三千就此遇难。

有乳白色的光晕覆在木三千的身上,跟灵蛟魂魄的光芒混在一起反而掩盖了他的身形。

“公子!”

红衣扶着船边围栏,一声凄厉的呼唤在夜空笼罩下的丹阳湖里传出了极远,但是并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

众人头顶上的黑云依旧压的极低,才停息了片刻的天空则又开始隐约雷鸣。

啪嗒!

啪嗒!

已经浮上水面的木三千忽然觉得脸颊上凉凉的,待他费力的睁开眼睛才看见,自己还泡在冰冷的湖面上,眼前不远的地方就是阴云密布的天空,这会儿更是已经下起了雨,那冰凉的触感正是天空中滴落的雨水。

“阴霾天空,隐约雷鸣,但盼风雨来。”

忽然有个好听的声音在木三千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只是此时的木三千竟连分辨声音听懂内容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他却依旧觉得庆幸,这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但他还是活了下来。

木三千忽然觉得喉头有些痒,便不可抑制的咳嗽了两声,却牵扯到了胸口的剑伤,当下疼得龇牙咧嘴。

呼啦啦,密集的雨水开始落下,红衣不顾湿透的衣衫,依旧站于甲板之上紧紧盯着湖面。

“是公子!”

红衣看到了木三千因为咳嗽而有的动作,被她敏锐的捕捉到。

“木小子还活着!破玄的一剑之后连遭天劫,木小子命够硬的!”

木三千的气机混在灵蛟的魂魄气机中极为难以发现,宁逍遥从出了船舱便没有停下搜寻,可最后还是靠了红衣敏锐的眼神找到了浮在水面上的木三千。

轰隆!

雨中阴云炸响,众人抬头看去,远处的天空居然又裂开一处漩涡,那漩涡之中似有天雷隐隐再次落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夜尽天明

“难道天劫未尽?”

聚起的雷云压在头顶让人难以喘息,漫天的雨水遮在眼前根本就看不清湖面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逍遥疑惑于眼看就要再次落下的天劫雷鸣,方才的那一道之后明显有了收势的兆头,怎么几息的功夫又变了天?

红衣搜寻到木三千的踪迹,破玄的那一剑砍到木三千身上她是没有亲眼看到,但冲着湖里喊了好几声都不见回应,红衣险些将自己的嘴唇咬破,当下就要跳出船去把木三千给救回来。

“化龙灵蛟残魂未散,你看看头顶上随时都有可能落下天劫,你这会过去不是找死么?”

宁逍遥一把拉住想要跳下船的红衣大声呵斥,虽然衷心可嘉但的确是愚不可及。

这边话音未落云团漩涡之中积蓄的那道惊雷连续闷响,隐隐便有了当空落下的前兆!

“为救你一命本姑娘强行突破,天劫难逃,没想到跟那尾灵蛟落得一样下场。天劫之下,难有全身,如果给天雷烧成灰烬丁点不剩,还不如就这样让你安静的死去。本姑娘大不了化成孤魂野鬼再等上千百年。”

木三千浮在水面的身体之上,那些乳白色的光晕渐有些变得模糊,就连那张绝世倾城的美艳面庞也开始看不分明。

她像是一团会发光的人形云雾,轻若无骨的飘在木三千身上,一直在对着昏迷未醒的木三千絮絮叨叨,说的话轻松写意,语气也极为洒脱,但那双隐约可见的漂亮眼睛却无时无刻不在流露出一丝丝的伤感。

人见犹怜的神态加上貌若天仙的外表,即便是块石头也该动心了吧。

木三千被破玄的一剑几乎砍透肺腑,胸前心脉寸断流血不止,即便是华佗再世也难以妙手回春。当此情形寻常手段皆是无力回天。于是木三千身体里的白蟒,或者说素玄,不知如何便在恍惚中强行突破了境界限制,跟那尾灵蛟一样聚气化龙,唯有此方可救下木三千的性命。

然天道恢恢,可以降下天雷劈化龙灵蛟,自然也不会放过同样如此的素玄。

待到雷云之后闷响不止,密雨倾盆打在湖面上泛起了水雾,素玄才想到了悬在自己头顶之上的那一道劫难。

“在你身边整整十年,我应该算是最为了解你的人了。”

素玄自知天劫难逃,此刻再看木三千反而不觉得那么反感了。

“说真的,如何可以的话,我倒真不希望你这么快就没命,你是能够搅动这个沉闷世界的人,不应如此简单毫无价值的死在这片冰冷的湖面上。”

“但我也没有办法,不突破境界就无法救你,救了你却又躲不过天劫。”

素玄纤纤玉指轻轻的在木三千脸庞上滑过。

“如果你醒过来是不是会去骂宁老头是个乌鸦嘴呢。”

依靠着残魂化龙的灵蛟重新将破碎的那些光芒聚拢起来,再次结成了龙形比之先前体态却小了太多。

灵蛟龙须飘荡,硕大的脑袋慢慢的靠近了木三千。

“这道天劫是给我准备的,你还不躲远一点,好容易还有几分残存的魂魄,在不离开可真就是魂飞魄散了。”

素玄感觉到灵蛟就将脑袋停在她俩上方,便说了一句。

听素玄说完那灵蛟晃了晃脑袋,还打了个响鼾。夜明珠一般的眼睛只是在眼眶中往下瞟了两眼,那模样竟好似对素玄的话极为不屑。

“都是刚刚晋身蛟龙,傲啥傲,再不赶紧滚真就没命了。”

灵蛟对素玄依旧不理不睬,随后将大半个身子都盘了过来,罩在木三千上方的身躯越来越庞大。

哐!

一道极为刺眼的光亮瞬间从天落下,几乎就将整个大地都给照亮宛若白昼,紧随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直到心底的雷鸣。

素玄破境招来的那道天劫终于也落了下来!

“啊吼!”

灵蛟不躲不闪居然径直从下而上顶了过去!它竟然是想要替素玄扛下这道天劫!

狂风吹面厉雨侵袭,再有惊雷从天而降!原本在众人眼里极为庞大的商船此刻却显得极为脆弱渺小!

宁逍遥担心几人继续在甲板上待下去会有凭受牵连的危险,便让穆归云跟养山哲齐齐将红衣送回船舱,之后养山哲却再次出来,跟宁逍遥在甲板之上并肩而立。

“也好,这种奇景天象一辈子也许就能看见这一次,你就好好看清楚了。”

这一次宁逍遥让养山哲留了下来。

而湖面之上,灵蛟冲天而起跟坠下的天雷猛然撞击!

那道惊世雷响在灵蛟的冲击下竟然稍显凝滞,随后灵蛟龙头之上破碎开来,划分成了无数条细细的闪电噼里啪啦的继续落下,天雷不止,这一道持续的时间显然要强过先前,灵蛟在半空阻拦了惊雷,可片刻之后便见灵蛟龙形炸裂,从龙角开始,一直延伸往下,电光之中寸寸化成了粉芥。

已成蛟龙的灵蛟顶着这道不属于它的天劫,最后那双眼睛往身下闪过,木三千跟素玄仍被罩在身下安稳如初。

天劫继续,灵蛟却在天雷之下彻底成了散落在湖面上的光粉,再无生气。

“被困在暗无天日的湖底,你是受够了那种日子么?”

素玄模糊的身形开始出现了变化,青烟一般的身躯上渐有鳞甲生出覆盖,身形随之增长,漂亮的面孔开始变得狰狞,最后已然成了獠牙利爪的一尾龙形巨兽!

“那是!”

甲板之上宁逍遥跟养山哲都亲眼看到灵蛟最后的残魂也毁在天劫之下,但此刻却又有一尾蛟龙腾空而起,而生出蛟龙的地方,正是浮在湖面之上昏迷不醒的木三千!

“有意思有意思,木小子说不定还有几分生机。”

先后两条蛟龙去抗那道天劫,如此木三千在天劫之下活下来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

“啊吼!”

显出龙形的素玄接了灵蛟的位置继续顶上了那道天雷,这一次的撞击直令天地改色!

“素玄——”

在冰凉的湖水中浸泡许久的木三千只觉得浑身冰冷,但他还是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头顶之上他隐约看到之前在梦境中的那个熟悉身影,被笼罩在天劫之下的素玄就如此一人,倔强的在抵抗天地,那个有些模糊的背影,在此刻的木三千眼中显得是那么的凄美,跟温暖。

她又救了自己一命。

木三千眼前灼目的光亮再次被黑暗所吞噬。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太子暖阁

窗外寒风料峭,院子里的石榴树上甚至连一片叶子都找不见踪影,太子暖阁里跟外面恍若隔世,温暖如春宛若两个世界。

太子李诨端正的坐在案前,旁边就是让他刻意支开的窗口。

贴身内监生怕外面的寒风进来吹坏了太子的身子,上前劝说了好几回让主子把窗给阖上,太子都笑笑不置可否。

最后实在是受不过内监无微不至的照料,太子才开口跟他们解释。

“屋内地龙烧的正旺,温度有些高的厉害,若是关门关窗不透气人就容易犯困走神,开着窗吹吹冷风正好可以提神,无碍的。”

饶是如此内监还是担心太子身体,便吩咐御膳房提前煮好热汤端了过来。

“主子,应值司尚大人到了。”

天色渐晚,内监跟院外的守卫提前打好了招呼。不多时就看见应值司尚大人跟在一小太监后面到了太子暖阁。

“快些请进来。”

太子放好手里的狼毫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腰背。

自幼受皇帝李显耳濡目染,太子也是个勤勉克己的性子,常常能伏案批文大半天不动,时间一长难免就会有些腰背上的小毛病,虽说毛病不大可发病时也是难受的厉害,往往会脊背僵直痛楚难忍,就连弯腰掬水洗脸都办不到。太医过来看过亲叮咛万嘱咐,说这种毛病大都是因为长时间操劳,是积损成疾,可得注意多休息。太子每次当着太医的面都答应的好好的,一转脸又忙起来没谱了。

太子从未因此就有所懈怠了。

凡此种种贴身的内监看的再清楚不过,安静在旁看着太子爷做事的时候就不时会生出自家主子跟皇帝愈发神似的感觉。

“见过殿下。”

应值司不算什么重政机要,但他们负责记录太安城内百官应朝当值,外派记录,甚至因为私事出远门都得要有他们记录在案。

应值司尚大人从近些年开始,不时就会被太子招来细细询问,不过因为尚大人的确不是啥权贵显赫,所以把这事放在心上的也没几个。

“免礼免礼,起来吧。”

跟其他朝中大臣比起来尚大人进太子暖阁的次数足以排得上前几,跟太子也算相熟,但他仍然每每都毕恭毕敬不敢丝毫造次。

其他几个从旁伺候的婢女都自动退了出去,阁内只还有太子的贴身内监在旁。

这也是长久以来养成的默契跟习惯。

“前国师张福兴张真人今日已经离开了太安,走时只有钦天监监正苏世玉苏大人,跟辑武司宋知命宋大人去给送了行。”

尚大人稍加考量之后才慢慢开口,张福兴跟皇帝辞了国师之位,这事满朝皆知,只不过离京是在这两日,不痛不痒,从这儿开口也好说些。

“苏大人跟张国师向来有私交,而宋大人又是苏先生的爱徒,他们去送是理所应当的。只不过如此才会觉得在太安城里人情薄凉啊,怎么说都是同僚一场,不过是因为国师是个清水衙门,便没人会主动交结,名利心还是过于重了些。”

太子尝了尝御膳房做好的热汤,咸淡合口清香扑鼻,而且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喝上几碗还能暖胃,贴身内监真不是白做的。

“哎。”

尚大人人微言轻,也不好当着太子的面说什么,讪讪之后只能哎了一声。

“你接着说。”

太子点点头放下热汤,好像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连海,你去问问御膳房做的这汤还有没有,有的话给尚大人也乘一碗。”

“哎,奴才这就去。”

内监连海应声离去,尚大人自然再三感谢太子恩赐。

“还有一事,只不过——”

尚大人忽然想起还有一桩事情,但是他也不知道这种称得上鸡毛蒜皮的小事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

太子看尚大人吞吞吐吐,就让他直说便是,本来了解清楚百官动向就算啥机密要事。

“是在宫里给几位妃子贵人讲经说法的供奉,云中君。”

“哦,是他啊,怎么了?”

太子听到云中君的名字立刻便想了起来那个时常初入宫内做道士打扮的人,他甚至还有几次是从父皇口中听到了此人的名字。

“他在张真人之前离开了京城,什么缘由下官也不清楚,好像是皇上亲自批准的,应该是去了余杭。”

“余杭?”

太子重复了一遍余杭两字,可对云中君为何远去余杭也是没什么头绪。

“巧的是,张真人离京之后也是南下,去的好像也是此地。所以下官才想起来云中君的事情。按理,他只是在宫内的一个供奉,不如官职,所以下官才犹豫该不该把这事跟殿下说。”

“张国师也去了余杭?”

“是。”

张福兴是武当门人,他从出任国师以来便一直住在太安城里,十余年未曾离开一步。按理说如今辞去了国师之位,应当先回武当才是。

十年前启元出兵帝沙,正是太子李诨率军,结果如愿破国灭佛,现如今在启元甚至连个光头都看不到。前些时日父皇亲去武当,在山上挑选了一位武当门人传令江湖,于东海办天下武道盛事,排天下江湖武榜,这里面不用去细想都该知道定然不会向表面上看着那般简单。

特别是让武当门人去传令这事,更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儒释道三家,除去在启元根基最弱的佛门,就还有道家能有世俗影响。至于儒门,经大汉皇帝跟董仲舒的引导改造,特别是强化统一,伦理纲常之后,世俗儒门已经差不多沦为了帝王家的统治工具。

当此之下武道会跟传令意在何指不言自明。

武当底蕴深厚,想来也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张福兴是近十年武当门中离启元庙堂政治最近的一位,他既然辞去国师之位后先去了余杭,也定然会有他的理由。

太子沉默了片刻,脑中已然思量万千。

“我知道了。”

最后才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

尚大人就等着太子爷出神考量也不敢出声打扰,其实还有一事他是要等到最后才说的。

“广陵王家世子,李吉小侯爷这几天就该到太安了。”

“为父皇赐婚之事而来?”

“是,听说会在太安城里住些时日。”

“广陵王拥兵自重,不把儿子派过来估计夜里连觉都睡不好。”

太子说到此时的时候笑了出来,但尚大人在旁一直都是战战兢兢,他可没那个胆子去调笑一方之主,皇姓之王。

第一百五十六章 飘

风雨骤晴之后丹阳湖面宛若精致铜镜那般,只不过此时的商船已然是满目疮痍,极为难得的是它竟然还能安稳的继续在湖面之上航行,除了耳边时时都有令人倒牙的咯吱声响,如此难免就会担心这船还能撑到几时?

宁老头倒是心宽的很,昨儿夜里等到那最后一道天劫之后立刻将木三千从水面上捞了起来,如此情形之下木三千竟还有气息,胸膛上的伤口也止住了血,再联想到最后的那一尾蛟龙顶雷而上,宁逍遥不禁觉得自己倒真有可能看走了眼。

谁说给白蟒占了身躯就非得去死呢,就木三千而言万一那白蟒是个母的,更万一她看上了木三千——想到这里宁逍遥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自己的确没啥世俗偏见,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谁就说人非要高出其他一等不是?

所以宁逍遥也没多说,只是交代了两句让木三千多多休息,其他的顺其自然最好。

尽管商船连逢灾难,可毕竟那些船客大多数都还活下来保住了性命,真无疑是劫后余生一般。

再三确认那妖道已经死掉不会再害人之后,船上难得有了些喜庆的样子。

特别是江家幸存的一众家眷,更是将他们带着的一些精美货物拿出来,在停靠港口的时候卖掉先是修补好了商船,然后补充够了好酒好饭,连带着那些受尽了苦头的脚夫都一块好好的吃了一顿。

而跟着破玄犯下命案的船家跟水手,在靠岸的时候都给押走送去了牢狱。

接连数天过去之后,躺在船上房间里的木三千依旧没有醒过来。

红衣一直寸步不离从旁照料,穆归云也心急不已,这眼看着就要到了襄阳,等跟那六百轻骑汇合的时候总不能让昏迷不醒的木三千去露面吧。

况且他们的下一站是余杭,是藏剑山庄,木三千重伤至此,别说传令,估计就连睁眼说话都得看老天爷愿不愿意收走他这条命。

但如今除了让木三千静养休息也再无他法,心里再着急也是白白浪费力气。

说到昏迷不醒破玄的那个小徒弟也是接连昏迷了好些时日,也亏的他如此,否则就跟着那些水手一块都给抓进了牢里。

曹霜露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既然是木三千执意救下了他的性命,姑且就等到木三千醒来再决定如何处置。

等曹霜露醒过来之后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喊他师傅。

这下可给穆归云气的不轻,他们所有人因为破玄那个老道士险些就死在了丹阳湖里喂鱼,这小子捡回一条命之后居然还对他那个倒霉师傅念念不忘。

要不是养山哲拦住,穆归云早就一巴掌扇在了曹霜露脸上。

曹霜露只听见动静,却并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让穆归云一巴掌送上了西天。

因为他的眼睛还是看不到东西。

“你那个害死人的师傅死了,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老子都差点给他毁掉!”

没能动手出出气但拦不住穆归云嘴上骂骂咧咧,因为破玄他连带着对曹霜露也是全无好感。

“我师父——死了?”

曹霜露醒来后知道的第一件事却是破玄师傅死在了丹阳湖。

“没错,死了,死得不能再死!”

穆归云还在絮叨显得意犹未尽。

曹霜露原本就光芒黯淡的大眼睛显得更加灰暗了,他坐在床上默声不语,眼角里居然有些湿润。

他知道师傅很让别人厌恶,所以他不敢哭出来,只是紧紧的咬住了嘴唇。

“喂,小子。”

看到曹霜露的可怜模样穆归云终究还是心底松了下来。

“你那个师傅可是要杀了你丢进湖里喂鱼的,你居然还会为他上心?”

曹霜露没有说话。

穆归云愣了一会摇着头跟养山哲一块出去了,房间里有准备好的水跟食物,都是可以用手直接拿着吃的。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还有曹霜露一个人孤独的坐在床上。

他并不恨师傅,真的不恨。

红衣要照顾木三千,所以照顾曹霜露这事儿就落在了养山哲手里。

养山哲可实在没啥照顾人的经验,好在曹霜露乖巧的出奇,就算眼睛看不到东西也丝毫不会哭闹。

“怎么没听见木哥哥?”

接连几天曹霜露都没听到木三千的声音,他还以为是因为师傅的缘故木三千在生气,但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去问养山哲。

“他跟你一样,睡了好几天,不过你都醒了他还在睡觉。”

养山哲帮曹霜露打好水,曹霜露摸索着自己洗好了脸。

“木哥哥怎么会还在睡觉啊?”

“因为你受伤太言重。”

“你师傅那一剑的确厉害。”

养山哲想了想补充说道。

“是师傅打伤了木哥哥?”

曹霜露问了一句之后便不说话了。

“我能去看看木哥哥么?”

许久之后才又说道。

“嗯。”

养山哲应了一声点点头,他还没有习惯跟一个眼睛看不到的孩子相处。

船舱走廊里养山哲在前,后面牵着曹霜露往木三千的房间里走。

曹霜露是破玄的徒弟在商船上人尽皆知,看见曹霜露出来众人不禁神色复杂。

破玄在他们而言可谓是十恶不赦,尽管曹霜露说到底同为破玄谋划下的受害者,但碍于师徒这层身份再看曹霜露也总觉得别扭。

在有些人便开始指指点点,更有人小声说就不该把曹霜露留在船上,应该跟那些水手恶人关在一起。

曹霜露眼睛虽不能视,但耳朵好的很。

养山哲感觉到了曹霜露的手在轻微的颤抖,他只是更加用力的握住,在养山哲,一码归一码,这事儿说破了天去跟曹霜露也并无关联,人也不是他杀的,也不是他害的。

木三千房里红衣已经许久没合眼睡觉,穆归云跟养山哲都说要她休息一下,但红衣只是摇头,然后继续该做啥做啥。

实在拗不过最后也只好如此,同时只能希望木三千会早些醒过来。

进了房间后曹霜露却松开了养山哲,即便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却也能清晰的感觉到木三千的存在,可以听到他的呼吸,闻到他的气味。

是那个说话刻薄但很喜欢笑的木哥哥,从师傅手里就下了自己的性命,自己又如何会“看”不到他?

道个歉

昨天一天都在忙,今天也是忙了大半天,一会还要出去,回来之后加会班码字,码多少发多少,对不住等着更新的各位。

第一百五十七章 藏剑夫人

像藏剑山庄这种在江湖上一提起来都知道财大气粗家底厚实且声望不差的宗门,向来只有别人磨平了门槛也巴不得要攀上点关系的份,光是看门小厮那里收下的名刺就数都数不完,什么时候轮到庄上去放下身段讨好别人?

去年才过了三十六岁生日的藏剑山庄庄主夫人,虽说年纪不如那些豆蔻少女占优,可依旧是个风姿绰约美态万千的大美人,不止是在余杭,甚至在广陵一带都是极为有名气。

藏剑山庄发迹于旧唐,先祖屡试不中便弃了在京入仕做官的心思,回到余杭西子湖畔大兴土木,至今在藏剑驻地兴建亭台楼阁无数,巍巍气象一时无两。

主殿内庄主夫人叶轩端坐在正位之上,纤细手指不时在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敲打,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封牛皮纸书信。这信是从庄主夫人叶轩的娘家送过来,许久都没怎么联系的娘家才有了些动静就给叶轩出了道不大不小的难题。

信上说有位宫里的供奉出宫这会儿已经到了余杭,让叶轩跟那人见上一面。

虽说是太安城里皇族跟前做事的,但到底只是个清闲供奉,叶轩有些不明白为何娘家会对此人如此重视。叶轩自己暗自猜想也许这个让娘家看中的供奉或许不是个简单人物,如此一来这信上没有明说,不过应该是有让自己去探探那供奉底细的意思。

叶轩身旁站着一华服长须老者,从旁毕恭毕敬甚至连喘气声都听不见。

他还没看过那封信上的内容,但看大小姐的神色应该不是那种嘘寒问暖的平常家书。

“段先生。”

叶轩将手放了下来,描画着精制眼妆之下,本就媚态丛生的眼神更加勾魂夺魄。

“是,大小姐。”

被叶轩称为段先生的老人微微弯了下腰,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

可他对叶轩的称呼却有些古怪,并没有叫她做庄主夫人,夫人一类,而是称为大小姐。

“先生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嫁入藏剑山庄之后就是叶家的人,你怎么还是管我叫大小姐。”

叶轩也觉得有些无奈,自她小时段先生就一直在府里,先是做她跟那个弟弟的教书先生,后来专门跟在叶轩身边辅佐,叫了小四十年的大小姐,总也改不过来。

“这封信你拿去看看。”

叶轩接着说道,并把桌上的那封信递给段先生。

“是府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大小姐去做么?”

段先生双手接过信来,拆开之前先问了一句。

“说是宫里的一个供奉来了余杭,家里觉得这人不简单,让我去探探底细。”

“太安城里来的?”

“嗯。”

叶轩点点头。

“都是自家门里一个爹生出来的种,连一个供奉都得小心查清底细,这兄弟做的还真累。”

点头之后叶轩又补充了一句。

“天家无亲,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段先生颇有感触的样子,微微叹了一声。

“咱们庄上闲着的人手都散出去,在余杭别的不说,找个人应该还不难。”

“我这就去办。”

“找到人之后别惊动,既然是娘家让我去,那我就亲自去看看那个供奉。”

叶轩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

“明白了。”

段先生应了一声并未离开,他稍有犹豫之后又轻声说道。

“勋阳城那边传来了消息,小姐险些出了意外让人给救走。东南两位长老失职我已经先行责罚过了。”

“叶凝?”

叶轩听到段先生说的“小姐”两个字本来已经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将那个杂种一直关在勋阳城也不是办法,东南两位长老年纪大了难免会有失神的时候,还是放在眼前踏实一些,先生去通知他们将那个杂种带回来吧,注意别暴露了行踪。”

“是。”

说完这事段先生才悄声退下,出门的时候恰好撞上了藏剑山庄现任庄主叶离秋,段先生恭敬行礼之后快步离去。

“段先生怎么走的如此匆忙?”

叶离秋进来之后一脸笑意,这笑意跟其几十年前还做山庄公子哥的时候并没太大差别。

“有些事情着急去做,你怎么来了?”

叶轩看着自己的夫君一步步走过来轻轻收拢了身上的锦袍,同时慢慢将曲线分明的腰肢靠在椅背上,一副慵懒的模样。

“明年山庄弟子入门考校,最近就该着手准备了,庄上的长老已经按部就班,余杭的那些世族豪阀也送来信,都想从自家挑选些资质上佳的送来,这不还联名要请我赴宴。”

叶离秋走过去却没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就隔着比自己年轻近十岁的夫人不过半步的地方站着,悉悉索索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请柬出来给叶轩过去。

“行了,我知道了,他们把宴请安排的什么时候?到时候你只管去就好。”

叶轩并没有伸手去接那张请柬,叶离秋继续举着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讪讪笑了两下最后压在了桌上。

“三天之后在湖景楼,叫得上名姓的估摸着都得去。”

“嗯。”

叶轩仅仅点头之后就没了动静。

两人一番交谈竟似完全颠倒了身份,藏剑庄主在自己妇人面前居然显得有些唯唯诺诺,而身为庄主夫人的叶轩倨傲冷淡,对自己丈夫的态度甚至连一个段先生都不如。

“呦,夫人怎么了这是?日夜操劳庄上事务,可得注意身体才是啊。”

叶轩才刚躺下片刻,便有些倦意不住袭来,于是就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叶离秋看到之后立刻显得紧张无比,当即就拉过一旁的椅子挨着叶轩坐下,之后更是小心的抬起叶轩的小腿搭在自己身上轻轻揉捏。

“你也是堂堂一庄之主,给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叶轩嗔怪了一句,但依然任由叶离秋服侍自己。

有庄上女婢从门前经过瞧见都捂着嘴笑嘻嘻的快步躲开,在她们的眼里庄主跟夫人相敬如宾,那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庄主对现在这位夫人更是疼爱有加恨不能宠到了天上去,瞧得多了,连庄上的女婢眼光都高的不行,看完自己庄主老爷再看其他男子竟然没几个能瞧得上眼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人力胜天

“行了行了,有事你直说无妨,用不着在我这儿献殷勤。”

尽管只是叶离秋的第二任夫人,但这个贵为藏剑山庄庄主的男人是个什么脾性她却也极为清楚,都说漂亮女人狠毒起来如蛇蝎,可谁又知道这整天笑的灿烂的男人更是棘手。

叶离秋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了庄主的位置,但坐的并不算稳当,藏剑叶氏宗家分家香火旺盛,暗地往来盘根错节,百余年的发展之后还能在藏剑山庄里横着说话的都不是善茬,叶离秋这一支实力本就不算多么厚实,再由一个少不更事的做了庄主之位,更加如坐针毡。

娘家在这个时候插手藏剑山庄的事情无疑是个绝佳的时机,叶离秋也借着叶轩带来的势力一举将那些别有心思的旁支给清扫干净,手段利落残酷比之叶轩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是夫人了解我。”

叶离秋近五十岁的年纪,却只有笑起来才看得见眼角上的皱纹,也怪不得庄上的女婢都会暗暗对其倾心不已。

“黄巧儿来庄上求见,说是近两年生意不景气,为了维持正常的运转从自家里拿出了不少银两补贴,但仍然没见起色,现今已经有些捉襟见肘,就问能不能——”

“不能!”

叶离秋话都还未说完就给叶轩冷声打断,丝毫没给叶离秋留下脸面。显然叶离秋没有预想到夫人会有这般反应,一时间竟然错愕不知怎么继续说下去。

“夫君,眼下咱们庄上也是多事之秋。”

叶轩话音刚落也意识到了自己态度过激,又连忙缓和了神色好言相劝。

“黄家是姐姐的娘家不假,跟咱们自然不是外人,黄家一直把持着径山的布庄生意家大业大,若是有难处定然不会是小数目,咱们庄上什么情况你也清楚,外面那些收入刨去庄上人开支,门内弟子用度,能持平不亏已然不错了。”

“这我也知道,不过——”

叶轩说的也都属实,藏剑山庄外人看来是家底殷实豪气一方,可家业大也有家业大的烦恼,光是在庄上每月要等着拿银子吃饭的嘴就多的数不过来,更别提培养门内弟子练功这等花起钱来跟流水一样的事情。

黄家那边自从前夫人去世之后也渐渐疏远,前夫人黄菡只给藏剑山庄生了个女儿,因为娘亲黄菡的事情,那个被叶离秋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还离家出走至今都没有回来,或者说就算想回来也不是他能说的算。

对故妻黄菡叶离秋心里是有愧疚的,不然也不会为了黄巧儿的事情拉下脸来找叶轩。

“怎么,你对黄家还有旧情?当年阻你清扫山庄障碍的可不是别人,如果真听了黄家的话现在的庄主指还不定是谁呢。”

叶轩一看叶离秋脸色就知道他对那个杂种的娘亲留有旧情。

“可别忘了你当初是求着要我帮你坐上江南武林盟主的,可别因为一件小事就自毁了前程。”

“怎么会,我怎么会忘了。”

叶轩将这事直接搬出来,就是要他彻底断了照顾黄家的念想,这句话放佛一下子戳中了叶离秋的死穴,他当即就呵呵笑了起来,连声说不会。

“行了行了,知道就好,还有别的事情么?我有些乏了想回去睡会。”

觉得差不多了叶轩就主动将腿从叶离秋的身上收回来。到底还是个女人,从心底对自己不爱的人终究会有些丝毫的抗拒跟反感。

“没事了没事了,来人啊,扶着夫人回房休息。”

叶离秋从椅子上站起叫女婢进来伺候叶轩回房。

等到叶轩离开之后叶离秋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行头悄然避开旁人耳目出了山庄,经过街市的时候还买了些糕点跟米酒,看他赶路的方向是要去叶家墓地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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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茶叶常并不看好自己的谋划,但他还是把需要的东西借给了自己。临走时云中君请教这物件可有名字,茶叶常说这东西叫星河鼎。

一尊方鼎就这么带着不方便不说,也极为扎眼,云中君便买了几个木箱,将方鼎置入箱中,再用茶叶埋上,找人搬到了运河渡口,只等有船往北就一块跟着回去了。

逗留余杭的第三日云中君便收到了藏剑山庄送来的请帖。

送贴之人特意言明了是自家夫人有意相邀。

藏剑山庄现任庄主夫人,别人可能不太清楚底细,但官场中人还有那些消息灵通些的,都知道那个在江南一带极有有名气的美人是何底细。

云中君瞧着那烫金请柬颇有些玩味,过后却只是让来人回去跟山庄夫人说好意心领了,云中君此次南下所为只是些私事,本就不想惊动任何人,更何况他只是一个清贫供奉,实在担不起藏剑山庄如此厚待。

如此便推掉了叶轩的请柬。

之后倒也没见再有什么动静。

有说中原人种发迹于黄河长江南北两地,自春秋大秦直到魏晋之前,北方都是经济繁荣人口兴旺,历来都被视为中土龙兴之地。不过魏晋混乱几百年间北方饱受摧残,反倒是相对安稳的南方逐渐兴盛,到了大隋旧唐江南已经天下皆知的富庶之地。

大隋杨皇帝兴修贯通南北的运河,不止加强了南北经济交流,同时也大大增强了对南方的控制,此后对运河的修建一直延续下来,经过旧唐一朝现今已经极具规模。

云中君将几方木箱搬上船之后便极少下船,偶尔出来也只是对着烟波浩渺的运河出神。

在太安城里看过很多前朝史书,关于这条运河的记载也是十分详尽,但言语之中所表达的万人劳作的盛大场景终究显得苍白,这会儿亲眼看到壮阔的大运河,曾经的那些盛世场景倒是能够想象一番了。

就连凡俗俗子都能聚力改天换地,修得贯通南北的大运河,更何况他云中君身负通天之能,聚拢天下运道又有何难?

第一百五十九章 道长请上船

虽是寒冬时节凉意浓重,可晚上的余杭运河上依旧很热闹。

南方的水系有一点比北方的好,那就是即便寒冬腊月水面上也不会结冰,船照跑货照运,丝毫耽搁不了行程。

云中君这次从余杭回去要到的地方不是太安城,而是东海。所以顺着运河一路北上,过了秦岭淮河一带就改走旱路,等到了东海道正能赶上时间,一点都误不了事。

运河边上茶楼酒肆到了晚上明灯高挂,通火通明的忙碌繁荣景象一直能持续到后半夜才渐渐消停。

云中君刚在岸边的茶楼里吃了些东西才返回到船上,就听见远处一阵嘈杂。

往着声音喧闹的地方看过去,原来是一艘装点华美的游船。彩色的绫罗绸带自然不用用去说,红成霞光的灯火差点没将半个河面都给映照成血色,船外极近奢华之能事,房内更有靡靡之音不停在运河两边回荡。

有婀娜多姿的剪影映在门窗之上若隐若现,房内是何气派景象自然不用再去多说。

“船家,那是些什么人?”

外地来的商客有些人余杭的情况不怎么熟悉,但看这奢华气派的游船慢慢飘在运河上显然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往来南北做生意的都是心思活络之人,上下打点维持人脉这些不必多说,单是打探消息就要比常人上心的太多。

“那些人啊。”

船家是余杭本地人,诸多事情当然都知晓一二,但说到那艘慢慢飘过来的游船却也显得激动不已。

“他们可都是在江南一带打个喷嚏都能地震的大人物。”

“哦,是么?有这么大的来头?”

“那是当然!”

船家说起来脸上显出几分得意,就好像那艘船是他家的一样。

“那船是咱们余杭商会的,在江南叫得上名来的几个大姓都有份。不过往日里这船都是过年过节或者接待啥贵客人才开出来,今儿难道是啥重要的日子?”

船家说着自顾念叨了一句。

丝竹音律渐闻渐响,游船好似给红晕包裹着慢慢靠近到了这边,映在窗上的那些舞动身影更加明朗,盯着游船愣神的那些出力汉子,放佛能隔着门窗闻到那些舞娘身上的胭脂香气一样,连手上的活计都情不自禁的停了下来。

云中君踩在在水中微微起伏的商船甲板上,盯着缓缓靠近的游船轻轻挑起了嘴角。

“怎么回事?”

游船到了这边越发缓慢,最后竟然稳当的挨住商船停了下来。

奢华游船里酒香四溢,珍馐玉盘觥筹交错,似乎有人在船内设宴,那些让外边的糙汉子看直了眼的舞娘不过是给那些有钱人助兴的陪衬。

游船上忽然开了一扇偏门,先是一个长须老者,紧接着便有一个貌美贵妇模样的人,肩上搭着昂贵皮草身着锦绣华服姿态万千的从门里现了身。

随着那位妇人的一干小厮手脚麻利的往这边船上架起了一块结实木板做桥,再有那位老者引着,那名妇人前呼后拥的径直走了过来。

“我滴乖乖,这天仙一样的人是谁啊?”

“来了来了,下来了!”

还在船上干活的人都给这动静吸引过来,见着那貌美的妇人一下就看直了眼,恨不能脚都钉在了甲板上挪不动步。

“道长,奴家见过道长。”

妇人一笑如春风,看的众人如痴如醉,她下来船几步走到云中君身前,施了个万福之后便开口说话,一张嘴,更是声音酥麻到了心底。

“这位应该就是藏剑山庄的庄主夫人了?”

云中君在余杭第三日就让藏剑山庄的人找了上来,这并没让他觉得奇怪,想到藏剑山庄跟那位的关系,即便是给人抓去也没什么大惊小怪。

“藏剑山庄?”

“庄主夫人?”

围在一起盯着看的那些人听到这几个字脸上瞬间没了笑意,轻浮浪荡的表情似乎都凝滞在了脸上,随后都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再乱看,却也没人就此离开。

“道长世外之人,我差人搅扰实在有些坏了道长清静,不过听闻您可是在太安城里给皇族讲经说法的供奉,便又忍不住心有向往,如此才冒昧过来相邀,还望道长能给奴家几分薄面。”

这让人看着心魂颠倒的美妇不是别人,正是藏剑山庄的庄主叶轩。

她这几句话说的极为客气,都讲伸手不打笑脸人,云中君自然也不会去做那些不识抬举有辱斯文的事情,只不过,这船,上去之后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好下来。

“叶夫人抬举,贫道此次来余杭只是有些私事,本就无意打扰,不过既然叶夫人盛情相邀,贫道若在推三阻四那就真是不识抬举了。”

云中君持道家礼仪,客气的跟叶轩回道。

“如此甚好,道长请。”

叶轩被云中君婉拒之后直接让叶离秋将商会的宴请地点改在了游船上,既然不肯受邀,那就亲自找上门来,总之人是一定要见到不可。

“这道人是太安城里的大人物?怪不得藏剑山庄的夫人亲自过来相邀啊。”

云中君跟着叶轩上了游船,木桥收起之后这边船上纷纷议论开了。

“早就觉得这道长气态非凡,定然不是你我这样的俗人,你看这就给我猜着了不是?”

“吹牛吧你,啥时候听你说这话了?”

上了游船,云中君跟在叶轩身后由侧门进入,走过一条长长的回廊便得以看见正厅里面两桌酒宴,围坐在周围的无不是身形富态穿着考究之人,抚琴吹笛者若干,更有些即便是在寒冬腊月也仅仅穿着些极为轻薄的舞娘在不停表演。

“开春之后是藏剑山庄考校新入门弟子的时候,余杭一带的名门望族都想让自己才俊能在庄上修习,所以这种人际交情每年都少不了好几场。我夫君藏剑山庄庄主叶离秋,待会也很会过来跟道长打招呼。”

回廊之后便用精致屏风将大厅隔开,隐隐看得见厅内推杯换盏,加上那些身材婀娜脸蛋儿俊俏的舞娘,颇有些歌舞升平的意思。

经过正中的时候叶轩稍稍停顿了一下,看着坐在正位的叶离秋跟云中君说道。

“多有打扰。”

云中君轻声回了一句。

过了正厅之后叶轩带着云中君到偏厅里坐下,烧的正旺的炭炉摆在正中,茶点等一应齐备,见人进来之后候在厅内的女婢踩着碎步过来给云中君地上热巾,小厮们便守在门旁,只有一直跟着的长须老者进了偏厅,此外还有一个衣着普通的老头专门伺候炭炉,有人进来就往炉里多舔了木炭。

“道长可否冒昧的问一句,您所说的私事?”

坐定之后叶轩毫无痕迹的张口问道。

第一百六十章 曹霜露木三千

“如果破玄不是因为灵蛟而作茧自缚,不是如此这般就死在了丹阳湖里的话,我还真想让他好好给瞧瞧。”

在商船上昏睡多天之后木三千终于醒了过来,宁逍遥颇有些欣慰,单单凭着他在剑道上的悟性,还没能有啥大成就之前就去见了阎王的话着实可惜。红衣自然高兴无比不用多说,曹霜露知道了消息更是高兴的差点没蹦起来。

可木三千醒过来之后第一句话反而念叨起了险些令他丧命的老道士破玄。

“呦呵,你倒是还有些肚量,不过你想让破玄帮你瞧个啥?”

宁老头过来又帮木三千全身上下细细过了一遍气机,却发现他体内经络意外中的通畅,除了皮肉上的淤青还在之外,真没有丁点受了重伤的样子。木三千能够大难不死跟其体内的白蟒气机必然脱不了关系,眼下的情况看来两者牵绊渐深,可这究竟是好是坏,一时半会谁也不敢断言啊。

暗自思量了一会之后宁老头放下木三千的胳膊,然后瞥了他一眼问道。

“您是不知道,我十岁之前少有见水,十岁之后逢水必有难,我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土命?”

木三千说着想要挪动下身子,可稍微一动便疼得龇牙咧嘴,胸口简直撕心裂肺一般,登时脑门便有冷汗哗啦啦流了出来。

“可别乱动,身上光是骨头就断了好几根,再不小心戳伤了肺腑,就真连神仙都就不得你了。”

宁逍遥连忙叮嘱,人虽然醒了过来,但这浑身上下的伤将养起来也需时日。

“是不是土命我不知道,看你现在的模样的确是土的厉害。”

大病未愈气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再者木三千已经到了少年时期,不经意间腮边唇下便有青色胡须冒了出来,加上昏迷多日一直没有洗刷,形象自然大打折扣。

“让红衣去叫曹霜露,怎么去了这半天还没见她回来?”

木三千岔开了话题,宁老头厉害归厉害,可偏偏没点宗师风范,挖苦起后辈晚生来丝毫都不见嘴软的。

“公子。”

说曹操曹操就到,木三千话音未落红衣就推门走了进来。

“奴婢跟曹霜露说了公子已经醒了过来,他高兴了一阵之后却不肯过来,奴婢出门后更是直接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红衣从曹霜露那边回来之后又转路去了厨房,将炖好的鸡汤端了过来,说话的空就盛了一碗出来。木三千半躺在床上不方便,红衣当下只能用勺子一点点的喂给木三千。宁老头在旁边看的羡慕至极,没人喂他就自己盛了一碗在一边吧唧吧唧的喝了起来。

“这小子一定是因为他师傅才会这样。”

木三千喝完鸡汤看了一眼已经红透脸颊的红衣,让她杀人越货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估计亲自给别人喂饭还是头一遭。

“也是个人小鬼大的聪明鬼,不过曹霜露看起来可比你要善良多了。”

宁老头一碗热乎鸡汤下肚还有戏意犹未尽,还顺嘴借着曹霜露说了木三千一句。

“我哪儿不好了?我不善良么?”

木三千身子动不了可耽误不到嘴上跟宁老头你来我往。

“你要是善良可不会拿着大刀往西蜀太子的头上劈,那会儿可是见你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那不是先给他逼的厉害么,我纯属泄泄愤。”

给宁老头揭短,木三千也不见有啥脸色,只是哈哈两句敷衍过去。

木三千醒来之后精神很快就恢复如常,养山哲跟宁老头倒没觉得怎么样,可穆归云一路却是愁眉难展,这传令使说大不大的一官儿,可毕竟是皇帝亲自封的,东海武道的事情他也听说过一些,尽管想不明白为啥这朝廷会忽然对江湖事有了兴趣,不过上位人的心思终究不是他们这些粗人能猜得到的,身为广陵军校尉,既然接了护送传令使一职,理当尽心尽力早日完成皇帝托付,眼下木三千重伤一时半会连床都下不来,等到了余杭藏剑山庄也不知能康复几成,怎么想怎么头疼。

偏偏破玄那个妖道还留下个徒弟在船上,其他船客都是唯恐避之不及,木三千反倒有意照顾,每到饭时自己都还没吃上就先问问曹霜露的那份给没给送过去。

养山哲跟穆归云两人轮流去给曹霜露送饭,可自从木三千醒来之后接连三天,这小子独自闷在房里愣是滴水未进,任谁说话都不搭茬,简直中了邪一样。

“他还是不肯吃饭?”

穆归云跟养山哲两人实在没啥办法,就拜托了红衣过去试试,结果曹霜露依旧不肯开口说话,饭菜同样分毫未动,等红衣回来说了情况可是急坏了还在卧床的木三千。

“这小子想一直绝食到死不成?不行我得去看看。”

“咱们所有人都被他师傅害的险些命丧丹阳湖,你这么紧张他的死活做什么?”

穆归云生怕木三千牵动了伤口,连忙上去扶住。

“破玄犯下的罪不能让一个孩子来还吧,况且这事曹霜露也算是受害的一方。”

劝阻不成木三千执意想要起身去看看,没奈何之下穆归云跟养山哲只好小心的将木三千从床上扶下。

“别人我就真真的无所谓了,可曹霜露一个九岁孩童,破玄将他从家里带出来举目四望如今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起码等船到了襄阳将他好好安顿了我才能放心。”

成人至今的十多年光景里,头十年不算,从武当一直到了西蜀,再到了现在的江面上,木三千还真没对谁显得这般关心过。

对于曹霜露木三千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感在里面,许是这诸多的境遇跟自己是何其相似,让他在曹霜露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对于一个年仅九岁便失去了亲人流落他乡的孩子而言,那份会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孤独跟无助木三千一直都不曾忘掉。破玄将曹霜露待在身边的目的不过是利用他的重阳之血,但终究以他师傅的身份照料了相当的一段时日,破玄已死,曹霜露更无倚靠。在这一点上木三千就要幸运的太多。

好好将曹霜露安顿下来,木三千觉得这样做对于十年前的自己也应该算的上一种弥补。

“霜露你在房间里么?”

木三千被养山哲跟穆归云两人扶着站在房门外,敲门之后木三千轻声问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师债徒偿

“小木哥哥!”

应着木三千的一声轻唤,房内曹霜露的声音陡然轻快响起,但旋即又没了动静湮没不闻,木三千兀自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却没等到下文,只好再开口说话。

“你小子一个人躲房里干什么呢?让我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过来看你,是不是太没礼貌了也?”

木三千开玩笑似的语气之后木门呮呦一声缓慢的开了一条缝,屋内烛火全无昏暗的厉害,外面的光好容易透着门缝进去,曹霜露几日以来少吃不喝,本就瘦弱的模样更显得憔悴不堪,失去了光泽的双目此刻即便映照在了光芒下也是宛如一潭死水。

“小木哥哥。”

开门之后曹霜露大概对着门外的方向怯生生喊了一句,这一句“小木哥哥”远没有当初两人刚见面之时的那般活泼,木三千听在耳中心里猛然堵了一下。

“不请我进去吗?”

曹霜露略显慌乱,开门的时候还碰倒了自己的额头,等木三千拖着因为伤势依旧沉重的身子进了房间,阖上门之后屋内又重归于一片昏暗。

“怎么也不点蜡烛,屋子里黑漆漆的。”

木三千拉过椅子坐下,瞥到了桌上那一截老长的蜡烛。

“霜露眼睛看不到,这些日子也习惯了,点上蜡烛也没有多少差别,就想着这蜡烛就别浪费在我身上了。”

眼睛有恙,但曹霜露显然适应极快,房内一切布局了然于胸,等木三千咯吱咯吱坐在椅子上后他才慢慢的挪到床边,却一直没有坐下。

“离开丹阳湖也有些日子,等这商船到了襄阳之后我们就要下船了。”

木三千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小小年纪的曹霜露此刻是多么的局促难安,又是多么的忐忑自责,不过木三千并没有出言安慰,曹霜露年纪是小,但他心智上的成熟恐怕远远大于他的外表。

由是木三千便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破玄虽然企图用船上的人命祭妖,为整船人所仇恨,但他毕竟是你的师傅,所以那些得以幸存的人迁怒于你也是情有可原。”

“我知道。”

木三千进来房间的这半天里,曹霜露便只说了这三个字,然后又继续低着脑袋沉默。

“你现在离家千里,指望船上的人是不可能送你回家了。”

“我不回去!”

木三千话还没说完便给曹霜露忽然打断。

“我爹娘已经把我给卖了,如果我回去别人一定会说是我家骗取别人钱财。”

这小子竟然是在担心这个?

木三千心里悄然感叹了一句。

“你回不回去是你自己的事情,但在商船抵达襄阳之前,有些话我还是要跟你说明白。”

曹霜露这时才抬起了头,用他并不能看清木三千模样的眼睛望着木三千声音传来的地方。

“你之前也看到了,我被你师傅破玄打成了重伤,吐血怎么着都得有好几盆,肋骨折了好几根,再加上浑身上下其他大大小小伤势,怎么算都得花上几十万两汤药费才能治得好,对了,还有精神损失费也得算上,谁能想到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头会干这一出?”

木三千根本不给曹霜露反应的机会一口气说了好多,说到后面貌似还找到了感觉,越说越来劲。

“商船也让我给买了下来,跟破玄在丹阳湖的一战把商船也给毁了个七七八八,到了襄阳还要花钱维修,这些费用也的算进去。”

最后木三千掰着手指略微沉吟之后咬咬牙开口说道。

“总共的损失我就便宜算给你,你就赔我一百万两就好了。”

说完木三千似乎颇为得意,来开架势想要翘起二郎腿找找债主讨债的感觉,可一动伤口又疼了起来,顿时又给疼得呲牙咧嘴。

“一百万两?”

曹霜露被木三千的一通连环炮给轰得昏头转向,师傅的所作所为的确不该,造成的损失有目共睹,可师傅现在已经死了,自己作为徒弟说起来也当的责无旁贷。

但那是一百万两啊!

曹霜露忽然有种自己还不如死了的感觉。

“考虑到你现在年纪太小,你师傅那些值钱的东西藏在哪儿你也不知道,咱们商量商量,你看这样行不行,在你还清钱之前你就一直跟着我,给我做个随从什么的之类,帮我端茶倒水送衣送饭,等你找到了你师傅留下的好东西,折算一下能还多少,到时候咱们再细算,怎么样?”

“啊?”

在木三千的循循善诱下曹霜露都已经开始想师傅的那些法宝物件都放在了哪儿,随后又听木三千说让自己跟在他身边当个奴仆还债,听着难免鼻头一酸就要流出泪来。

“那就这么定了,待会让红衣送饭过来,你先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服侍我。”

不给曹霜露回绝的机会,木三千说完就起身往门外走。

让红衣送饭过来给自己吃?

曹霜露可一点都不笨,只不过木三千做戏太足语气逼真,加上巧舌如簧一番言辞下来根本就没给曹霜露细想的机会。但他终究还是反应了过来。

“小木哥哥!”

木三千已经走出了门,曹霜露快步追到门口,眼中早已满是泪水。

“赶紧吃饭,别忘了去服侍我,走这一趟又累的浑身骨头痛。”

木三千摆摆手慢慢离开。

“小木大人真打算让曹霜露跟在身边?”

不远处的拐角后面,穆归云一脸的不可思议,他回过头去问被自己拉来偷听的养山哲,可养山哲一副千年不变的寒冰脸根本就看不出有啥想法。

“不是很明显了?”

好在养山哲还回了一句。

“不过说真的,小木大人这手段还这是厉害。咱们几个轮流过来给送饭都不见动静,小木大人几句话就给摆平了嘿!”

“所以说这小子鬼心眼多着呢!”

话音忽然从两人背后响起,给穆归云吓一激灵,定眼一瞧,竟然是宁老头。

“您老也来偷听——不是,也是路过的?”

穆归云讪讪一笑,宁老头有啥手段在丹阳湖他可是亲眼看到了。

“还用得着路过?曹霜露人虽小,心眼可不小,他因为破玄的事情一直自责,加上别人都迁怒与他,寻常方法自然劝他不住,但木小子反其道而行,偏让他觉得有愧需要偿还,如此不仅能破了他的心结,还能让他有目标的活下去,这师债徒偿的法子,也就木小子能想出来。”

宁老头眯起眼睛捋着胡子,嘴里又念叨着什么走远了。

“白蟒气机,如今还多了个重阳子,有意思,有意思。”

第一百六十二章 虎父无犬女

这女人天生就有如此的优势跟方便,漂亮女人尤甚。已经嫁为人妇的女子在屋内房中兴许会被称上一句“贱妾”,饭不上桌宴不入厅,上需孝敬公婆下需养儿育女,三从四德繁缛的规矩更是多如牛毛。可女人终究是被男人宠的,这也算的是一种天性。

被士子风气教化最深的南地就连男人们对待女子都显得斯文有礼,讲话轻声细语,做事规规矩矩,外人看来尽显文雅风范,但这层美好外衣包裹下的心思,是个男人都会懂得,至于女人嘛,见的男人多了也会明白。

藏剑山庄的夫人是个聪明人,她在外展示的形象几乎就是千万男人梦寐以求的那种,尽管碍于身份旁人不敢有何出格举动,可暗自在心里绯腹就不是别人能管得着了。

叶轩深谙于此,她才会时刻都像一个高傲无比的女王,男人在她不过是可以随手利用跟衬托自己的玩具。

就算是出家的道士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至少在真正遇到云中君之前她是如此想法。

“贫道没入宫做那供奉之前曾经在外游历多年,恰好有个卖茶叶的老友在余杭,多年未见便想着来看看,人活一世都是在倒着数日子,见一次就少一次。”

云中君端坐椅上,跟叶轩说话的时候依旧是不紧不慢,更让叶轩有些意外的是云中君说话的时候竟然一直盯着叶轩。

除了跟叶轩有婚姻关系的那个男人,再几乎找不到敢跟她对视之人。

出家人的心里真就可以做到毫无邪念?

“道长说的是,不知您那位老友是何方高人?奴家久在庄内极少外出,竟是有世外高人就住在余杭都不知道,这实在是失礼的很,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前去拜访,也好略表心意。”

虽然觉得意外,叶轩并未有任何表现,反而轻描淡写的询问起云中君口中的那位老友。如果云中君不是凡人那么他的朋友也可能是平庸之辈,多结交些高人总没有错。

“呵呵,还是不劳烦夫人了。”

云中君淡淡笑出了声,扯着喝茶的空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在旁伺候火炉的老者。

“我那位朋友跟我不一样,向来都是远离声色犬马,如果夫人真去拜访,恐怕他第二天就会从余杭城里消失不见的。”

“是吗?那倒真是可惜无缘结交了。”

叶轩收敛了笑意露出惋惜的样子。

“不过夫人,您这兴师动众的将贫道引上船来,应该不会就为了这些许小事吧?”

原本在太安京都里云中君都只是个毫不显山漏水的低调供奉,如果不是宫里有消息说他会是下一任的国师叶轩也不至于委身亲自前来,更不会一直笑脸相待。即便是启元国师又能如何?能让叶轩耐着性子的另有原因而已。

云中君心里自然清楚这点,所以他更耐得住性子。

“道长心如明镜,倒是咱们扭捏不痛快了。”

几句话下来叶轩发现云中君这个其貌不扬的老道士竟然难缠的紧,当即丢掉之前步步为营的打算,提袖掩面轻声微笑之后便有了对策。

“跟道长身为京都权贵相比咱们只是些江湖草莽,藏剑山庄说的好听点是声震一方,可说白了也上不得台面,不过是在我启元皇族的庇佑之下讨生活。几月之前圣上亲临武当金顶亲自宣布了东海武道令,现今早已天下皆知,我藏剑山庄有幸在受邀之列,只等传令使大人传令之后便差人赶赴东海。”

叶轩说到这里有意顿了一下,不着痕迹的瞧瞧云中君脸色。

“天下人都知道,自春秋先秦以来江湖跟庙堂就是两方天地,所以这件事情也让江湖人觉得甚是惶恐,道长出身宫闱不知道您对这事怎么看?”

问完话叶轩便转头对着云中君似笑非笑,如果能从他口中得到些消息最好不过,毫无收获也不会让叶轩觉得意外,毕竟云中君在被任命国师之前可以说是无人知晓,在太安城里突然就冒出头来才会被注意到。

云中君对旁人的目光置若罔闻一样,微微抬着下巴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

屋内一时安静,只隐隐能感觉到几声中气十足的呼吸。

“夫人您这事可是问错人了。”

良久之后云中君露出了笑意。

“贫道不过一介清贫,朝中的事情自有圣上跟大臣们商议,况且当初皇帝在武当山说出此事,王爷您不就在旁边看着?”

话音未落一直在照看炉火的老者身形一滞,旋即恢复如常。

“哈哈,我们父女两人先后诸多遮掩,道长切勿责怪啊。”

既然给人家识破了身份,广陵王索性痛快承认,虽然是分封在外的皇姓王爷,可没有旨意是不能随便离开封地,在外人看开是拥兵自重的一方诸侯,在广陵王自己不过是给困在牢笼里的猛兽,唯一的区别也只是这牢笼的大小。

远在广陵但太安城中的大小事务还是会每隔两月便传回王府中,张福兴请辞,东海武道会又把江湖搅得沸沸腾腾,西蜀储君易位,北疆依旧虎视眈眈,按理说在这诸多的大事里,云中君接任国师算不得什么要事,可差人在太安好好调查一番之后广陵王却总觉得此人远不止看上去这般简单。

“道长也知道规矩,身为广陵王负有监管一方的职责,平日不可随意走动,尽管是来看看女儿也得瞒着别人耳目,听说道长来了余杭,这才让轩儿将道长请来,冒犯之处道长勿怪。”

“哪里,王爷折煞小人了。”

既然广陵王已经显露了身份,再这般大刺刺的坐着就不合适了,叶轩跟云中君皆起身行礼,待广陵王在主座落定之后两人才按着其指示分坐左右。

叶轩是广陵王的私生女,这事常人不会知道,云中君却清楚,所以广陵王借着看女儿为由撇清自己自然说得过去。

“皇兄一向是高瞻远瞩,咱们启元在皇兄手里被治理的井井有条国泰民安,至于这武道令当初我也向皇兄请教过,皇兄并未言明意图如何,但就太安城的一些动向跟近年朝廷颁发的一些政令举措来看,皇兄这是在打江湖宗门力量的主意。”

广陵王的一番话便是干脆挑明了来说,皇帝确乎是在如此谋划,如果成了对启元江山有益,这江山是李家的江山,广陵王乐的看到启元实力更进一步,只不过这事儿由皇帝来做,很多人心里就不是滋味,况且若真如此还会牵涉到自身在广陵深耕多年积累下的成果。

“圣上自然是有远见的,至于圣上的想法能不能实现,东海也只是开了个头。”

这便是明人不说暗话了。许多能影响家国走向的东西即便可以说,也得是跟对的人说,很明显,广陵王是,叶轩则不然。

最为关键的,这方世界里有句话说的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世俗人即便到了权利的顶峰,也难以超脱生命的格局,云中君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人活于世皆身不由已

自上一任管家告老回乡颐养天年之后,棠耿钟便接了棠家管事,更被二老爷赐“棠”姓。赐姓的那天一直被棠耿钟视为自己一生中最为高光荣耀的时刻。不明就里的人兴许对一个管家看不眼来,也是,即便手里掌握着一家老小数百人口的吃穿用度,也还是给人为奴为隶。

棠耿钟却不以为然,因为这里可是棠家。

且不说往前数个百八十年,单是上一朝旧唐便有多少名将勇士是棠府的座上宾,又有多少江湖英雄草莽千金来求,所要的也不过是棠家人亲手打造的一柄铁剑,一副盔甲。

早已仙逝的老祖宗跟旧唐军中来往密切,不论是北疆还是南地,死在棠家剑下的外族不计其数,现任族长棠禄是如今族内唯一还跟旧唐有些牵扯的老人,二老爷等皆是在新旧交替时刻站对了立场,否则启元也不会放任一个跟旧唐牵连甚广的棠家在襄阳。

近两年启元朝廷更有意让族中人进京为官,外人皆是听到的风言风语,有的深信不疑,有的则暗自讥讽,说就凭那些死在棠家剑下的李姓鬼魂,朝廷也不会让棠家靠的太近,就算是让棠家人入仕,估计也怀着拉拢控制的心思。

棠禄不过一小小管家,朝廷怎么打算的他还真不敢瞎猜,但让棠家人入仕这事,还真有。

朝廷只是派人来传了口谕,大概的意思是让族内推荐出来个合适的人选,不过给安排的位置却不是众人猜测的工部,而是现在朝中炙手可热的兵部。

当初旧唐颓势江山可危,二老爷目光长远力排众议,在启元军资紧缺之时出了不少力气,当然这都是暗地里的事情,启元李氏念旧感恩,定下江山之后力保棠家在襄阳地位不失,这招人入京,看起来也是拉拢大过打压。

旧唐颠覆之后族长棠禄渐渐不再过问族内事务,虽然名义上还是族长,如今实际上把持一切的,是那个当初险些被唾沫星子淹死的二老爷。

得知朝廷有意招揽之后久未露面的棠禄竟然现身,并且清楚的表达了自己的立场:棠家家训是只造剑,不入仕。

不论是当初旧唐将领还是江湖草莽,即便是当年跟旧唐打的天翻地覆的启元,只要是来求剑没人会拦着,棠家一向以匠人自诩,入了仕途,恐怕就会丢了老祖宗数百年传下来的匠心。

棠禄不问世事多年,这忽然现身倒是给其他几位老爷吓得不轻,他们中除了二老爷之外近些年都极少去给棠禄请安。

这一来现在棠禄甩手之后不喜热闹,但凡有人打扰都免不了受到一番责骂,而来就是现如今棠家主事的人是二老爷,多在二老爷跟前露露脸可要比整天去给棠禄献殷勤来得实在。

由是突然间看到族长不免对其苍老太多的样子感到惊诧,除了那双眼睛依然时刻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外,佝偻的身子跟沙哑的声音怎么看都是行将朽木的样子。

给族长棠禄这么一拦,派人入京的事情也就耽搁了下来。

本来按着二老爷的意思,最合适的人选是四老爷棠庆。

棠庆过了今年才有三十六七的样子,是几位老爷中最为年轻的一位,并且四老爷不止是锻造,在修炼上也极具天赋,目前是族内修为最高之人,况且棠庆心思通透为人和善但不失原则,各方面都能满足入京为官的要求。

只不过几位老爷讨论此事的时候当事人四爷并不在场,四爷外出游历未归,加上族长阻拦,二老爷便没再坚持,打算提前召回四爷的事情也就此作罢。

二爷今儿不在府上,所以给族长请安的事情就由棠耿钟来做。

不过这边厨房刚备好茶点还未端出来,那边就有外铺的伙计匆匆忙忙找来。

“棠管家!棠管家!出事了!”

这个年轻伙计聪明伶俐,知道棠耿钟以被赐“棠”姓为荣,进府之后便刻意提高了嗓门高喊了几声“棠管家”。

这声称呼显然效果极好,虽然伙计慌张的样子在棠耿钟看来不成体统,但还是和颜悦色的迎出来。

“出什么事了如此慌张?”

“江面上来了一艘商船。”

伙计跑到棠耿钟跟前,使劲几下喘匀了气才开口说话。

“有商船正常啊,咱们襄阳依水而兴,每天来往商船多的数不过来,有何可以惊慌的?”

“那商船,那商船是艘鬼船!”

伙计说出来这话已然觉得后槽牙都在发麻,今儿江上有雾,可很远就看到有艘商船挑着翠绿的灯光顺水而下,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商船简直千疮百孔,上面更是看不到一个人影,这不是鬼船是什么?

“真有这回事?”

等听伙计细细说完棠耿钟也在心里泛起了嘀咕,没亲眼看见还真说不好是怎么回事。

“你先回去盯着,我去给大爷请安然后跟大爷说说这事,别一惊一乍的,万一看走了眼惹人笑话。”

听着是骇人不假,但这事说到底跟棠家没啥关系,所以棠耿钟便让伙计先去江边盯着,那船现在还未靠岸,自己先去给大爷请安,然后请示一下,二爷不在大爷的话最好使。

伙计应了一声便又匆匆出了棠府,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来了一艘鬼船呢?

棠耿钟是除了二爷之外跟族长见面最多的,可他依旧摸不清这位族长的脾性,好在棠禄不喜欢有人打扰,每次去请安也都是很快就离开,不过在路上棠耿钟还是仔细盘算了一阵该怎么跟族长提“鬼船”这事。

族长还是老样子,一大早便去了炉房。这座炉房是二爷接手族内事务后大爷自己设计修建的,自建成之日起每天都炉火不断,旁人在里面很少有能坚持一时片刻不出来的。

不过出奇的是,炉房修好自今十多年的时间,莫说一柄剑,就连个铁块都没出来过。

真是个奇怪的主子啊。

棠耿钟一边暗自想着一边敲响了炉房门。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争酒(1)

炉房里温度太高,棠管家便将食盒放在了外厅,自己恭身进去跟大老爷请安。

尽管能出入族长大老爷的炉房也算的身份地位的象征,可棠耿钟心里委实不愿意在炉房多待,跟大爷这种古怪孤僻的性子一起相处不舒服不用多说,炉房内的温度实在高的有些离谱,这才刚进了房门还未看到正中央用红砖垒起来的火炉,便已经觉得脸上皮肤燥热难忍,继续待下去恐怕会直接脱掉一层皮。

“管家过来了。”

棠耿钟还未瞧见族长却被棠禄先看见,知道常人几乎很难忍受炉火高温,棠禄就招招手示意管家跟自己出来。

“哎老爷。”

棠耿钟应了一声恭谨的随在后面。

“二爷有事出了门,特意嘱咐我过来给老爷请安,近日天气渐寒还安排厨房熬了暖胃汤。”

棠耿钟没有忘记把二爷的吩咐说给族长,不过他自己倒在心底嘀咕,大老爷整日跟高温炉火为伴,怎么还会有胃寒的毛病。

“棠溪有心,一直都想着我这个顽固的老头子。”

棠禄走在前面笑着轻声说了这么一句,棠耿钟知道这话并不是说给他听,就一没做声只是跟在后面。

到前厅坐下棠禄便开始端起暖胃汤喝了起来,似乎煮的颇对胃口。

棠耿钟看在眼里悄悄松了口气。

“族内大小事物都是二爷再管,整天操劳烦心,回去跟二爷说,不用老是想着我这个糟老头子,我自己清清静静的烧炉煅剑,很好。”

棠禄喝完汤之后跟棠耿钟说道,将棠家大权交出去他是自愿,门前冷落也早就在预料中,二爷棠溪的为人脾性对于他这个大哥来说最清楚不过。

数着日子等死,棠禄并不觉得哪儿不好。唯一有些放心不下的,就是朝廷想要棠家人入京。棠禄猜不透朝廷或者李显的意图,但总觉得不会是好事。

“族长受棠家人尊敬,怎么能不来请安。”

棠耿钟小心翼翼的回答。

“嗯。”

棠禄觉得管家这回答甚是可笑,如今的棠家还把他放进眼里的,也就只有二爷了。

“对了老爷,方才外面的伙计跑来说江面上来了艘奇怪的船。”

“奇怪的船?”

“是。说那船破烂不堪,上面没个人影,却还稳稳当当的在江上,就有人说那是鬼船。”

思量好措辞之后棠耿钟跟棠禄提起了江面上的鬼船。

“如果是顺流来的,从蜀地到襄阳一段险滩极多,或者是别的原因损毁也有可能。至于鬼船?就算有鬼也找不上棠家门里来。”

“那是那是。”

棠耿钟在旁出言附和。

“那就先这样吧,让人盯着就行,后面若有变故去请二爷定夺。”

“哎,知道了。”

收完食盒之后棠管家便从炉房里退出来,出来时贴身的衣物已然被汗水浸透。

虽被赐姓为“棠”,但终归不是棠家人,棠家人,纵使身临炙热炉火,那都可以呼吸如常面无变色啊。

江面上的鬼船自然是被误认,船上的木三千等人却也没想到一场没由来的大雾会在襄阳城闹出这般不大不小的误会。

等商船靠岸襄阳城里的百姓们才松了口气。

什么啊,哪儿有什么鬼船,这就是一艘——破烂不堪的商船而已嘛。

穆归云留在船上收拾东西,红衣也在帮忙,商船还没有在码头停靠妥当宁老头便不见了踪影,以他的修为根本不用多操心,木三千只希望老头可别跑的太远,万一需要他来收拾烂摊子起码能找得到人才行。

等东西收拾完找好了住处,穆归云便拿着印信去了都督府,木三千不是军人却也被皇帝授命,且算是挂着官职的,穆归云属江南道,报备一下总没错。

分开之后木三千便跟红衣养山哲还有曹霜露就近找了家干净的饭馆,江面上到了后半段船上储备的干粮早就吃了个七七八八,况且水果蔬菜难以久藏,能够果腹的东西实在难以下咽。

上了岸进了城,总得先满足了胃口。

木三千总觉得饭馆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在饭馆里少有一个人来吃饭,大多都是三五成群,如此便不可能一张四角桌围坐几个人都默不作声自顾吃自己的,餐间闲谈总是伴随着胃口的助兴节目。

更有了专门收集坊间谈资添油加醋之后售卖助兴的行当。

由是在饭馆里你就有机会听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

木三千跟养山哲还有曹霜露都不是那种讲究饮食的人,不过红衣既然现在专职做了木三千的贴身丫头,便对自家公子的餐食格外重视起来。

特别是听着木三千连着要了三道荤菜之后,那柳叶眉都快拧成了麻花。

“公子,饮食切记均衡。”

红衣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木三千倒是一征,然后猛地一拍额头。

“看我,现在没了师傅管教,都有些得意忘形控制不住自己了。”

在武当山上那会木三千便会时常偷偷拉着师侄下山去打点野味,如今下了山没了顾忌,倒是有些那啥了。

“那就再来个炖豆腐吧。”

木三千特意看了曹霜露一眼,然后跟店伙计说道。

“把红烧肉换成炝白菜。”

红衣依然没有满意,又换掉了一道肥腻的红烧肉。

木三千很无奈的朝养山哲耸耸肩,意思是说我这个当主子的都要被人骑到头上来了。

养山哲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吃什么东西他是最不在意的。

木三千也不觉尴尬,只是把准备拍打养山哲肩膀的手悄悄收了回来。

“哪儿能啊,你这可就是瞎说了,朝廷宠了棠家几十年,怎么会突然变了态度,京都可一直都是那位圣主当朝,你这纯属空穴来风。”

旁边的酒桌上三个神色各异的中年男子本来一直喝酒吃饭,不知怎么其中一人声调忽然高了几度,于是这句话顺道就给木三千听进了耳朵里。

“你小声点!谁不知道襄阳城里棠家,小心给人听去!”

经人提醒说话那人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迅速四下查看一番之后才又放松了神色。

“棠家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应该也不会太在意别人说几句。”

“那你刚才紧张什么?”

另一人看的分明,便有意出口调笑。

“好了好了,我说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靠着走道身材微胖的一人制止了另外两人之间的言语交锋,往桌上探起了半个身子之后才轻声开口。

“我家兄弟在棠家做工这你俩都知道,这话正是我那个兄弟给我说的。”

“得了吧,你那兄弟是在棠家不假,但一个小小家丁又怎么会知道这样隐秘的事情?”

“这事儿现如今已经不算啥隐秘,朝廷的人前段时间来襄阳很多人都是亲眼见到,至于让棠家人入京,却是我家兄弟亲耳听见,这能有假?”

那人神色肃穆一脸的信誓旦旦,另外两人也不禁被这摸样感染。

向来只有那些势力极大的家族才会让朝廷忌惮,让族内选人在京视为人质也的确是朝廷一向的压制手段,不过棠家——在襄阳是很有名望不假,可也够不上能让朝廷如此重视的地步啊?

那几人以为轻声谈论没人听见,却不知这些话一字不落都进了木三千的耳朵,木三千在旁听得热闹,却也不太明白,不明白的是为何不远处的一桌上,一个年纪看着只有十二三的少年为何一直杀气腾腾,简直随时都会暴起杀人的样子。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争酒(2)

从来都有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说法。

西蜀短暂的时局动荡,于蜀皇跟前太子来说无疑是件不会让人开心的事情,所以东皇太一取太子位而代之很快就在天下传开。

身为内乱的亲历者,启元传令使木三千,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剑道老者也跟着渐为人知。

襄阳棠家的四老爷在外游历见识广博消息灵通,自然也知道西蜀的事情,更知道那位在蜀乱中有着惊艳亮相的小木大人,知道传令使没有直下江南而是来了襄阳。尽管不清楚这位在西蜀搅弄玩风雨的小木大人来襄阳意欲何为,也总隐隐觉得或许会跟棠家扯上不轻不重的关系。

棠家现在有二老爷管事,不管内外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但棠庆还是提前回了襄阳,并在这酒楼里跟木三千几人遇上。

棠家在襄阳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除了棠家自身世代锻造是为武器名家,历来跟朝廷交好也会让别人不敢轻易招惹。

会有人在背后议论,这种事情棠庆见的太多,有人故意编排诽谤棠家,搁在年轻那会棠庆兴许还会按不住脾气,不是上去理论一番就是要大打出手了,如今近四十岁的年纪心境早已不同往日,在意的事情会变的越来越少。

所以书童听着有人议论棠家心里不高兴,眉毛都要挤到了一起,棠庆却只是摆摆手,让书童别去做什么在他看来多余的事情。

朝廷派人到过襄阳他倒是知道,不过那几人说的朝廷有意招揽,棠庆还游历初归还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向来家里有二老爷坐镇,一切事宜自然有人商议安排。

如此想着棠庆又看向夹在中间的那几个年轻人。

或者称他们为少年更合适一些?

木三千西蜀之后于梦中破境,不过十六七便已经有了足以令大多江湖人艳羡的明理上境,丹阳湖跟道士破玄一番苦战,皮肉之苦自然是没有少受,甚至筋骨都损伤颇多,但白蟒素玄最后关头不知晓缘何出手相救,反而隐隐令那些被白蟒气机占据的窍穴有了些松动的迹象。

五感本就优于常人,到达明理上境后感官更是敏锐,有人在注意自己木三千也觉得奇怪。

即便真如红衣所说襄阳棠家的族长跟外公是旧识,但应该没有人会认识自己才是。

木三千这会儿哪能想到他们给人注意完全是因为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修为境界。未满二十便能登堂入室,甚至差一线便可窥见自然天命,这无论是放在哪儿都会惊为天人,都会视作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襄阳本地除却棠家之外,还有左谷石三家算得望族,年轻一辈里能有这般修为的寥寥无几,况且这几家跟棠家颇多来往相互熟悉,围坐一起的那几个年轻人明显是生面孔,联想到之前的一些消息,棠庆已经隐隐猜到了木三千的身份。

桌上简单几个小菜已经被木三千狼吞虎咽几乎要吃了个干净,嘴上没停心里也在嘀咕,这茶楼酒肆常见议论,那几个食客提到棠家的时候倒是旁边的书童先紧张起来,如果不是在桌边独饮的斯文中年人挡着,恐怕这小书童火气早就按压不住。

由是木三千想到那两人兴许跟棠家有些关系,甚至他们可能就是棠家的人。

养山哲不紧不慢手里还端着未吃完的米饭,曹霜露被自己强行给按在桌边一块吃饭现在还很是拘谨,于是木三千便用眼神示意红衣。

探查周围环境情况在多年的训练中几乎成了红衣的本能,木三千询问的眼神她当即做出了回应。

“公子,豆腐炖的有些老了些,火候过了。”

红衣修长手指夹着竹筷在炖豆腐的瓷碗上轻轻敲了两下。

“嗯,知道了。”

木三千点头应道。

豆腐炖的再久也没有“老”的说法,木三千清楚红衣说的是那位看起来斯文有加的中年人。

“小二,再给添壶花雕酒!”

既然那人跟棠家可能有关系,而自己来襄阳正是为了棠家,提前接触一些总归是没什么坏处,红衣虽然知道棠禄跟外公是旧交,但毕竟是旧唐那会的事情,时间久了谁知道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还有多少人会惦记。

等店伙计端上来花雕酒,木三千给自己斟满了一杯,然后拎着酒壶走了过去。

“小子唐突,不知先生这边可还有人落座?”

木三千并未表露自己身份,便按着年纪给中年人行了一礼,然后出声问道。

“并无人,我不过是自己吃个便饭小饮几杯。”

棠庆倒是意外于这少年会主动过来,难不成只是因为方才那几眼?

请木三千落座之后棠庆身边的书童极为活络的让店小二又添置了一副碗筷。

“听口音公子不是江南人。”

“很明显吗?”

这回木三千倒是一愣,自己在武当山待了十年音容笑貌早就同江南人无异,骨子里的一些东西自然没法改变,但若非极为细心观察也很难发现。

“的确如此,不过我在江南生活十年,一般人还真难以察觉。”

棠庆呵呵两声不以为意。南方乡音极多,莫说不同道县,便是十里都有不同音的可能。木三千口音虽然几乎跟江南人相差无几,可终究还有些细微差别,加之棠庆看木三千眉宇之间带着江南人少有的凌厉,自然就能想到木三千并非江南人。

“公子是初到襄阳?”

两人端着酒杯同饮之后棠庆看似随意问道。

“嗯,顺江南下,初到襄阳。”

“不知道先生能否给说说,这襄阳可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好玩的地方,又或是好玩有趣的人?”

木三千点点头,然后给棠庆倒满酒杯之后问道。

“呵呵,这你算是问对人了。”

棠庆跟木三千两人各怀心思,因为之前的查探所以这会儿谁都没有问起对方姓甚名谁。

“好玩的地方很多,如果有时间你可以慢慢的去走去看,但有一样东西你应该找来尝一尝。”

“哦?什么东西?”

木三千做出极为有兴致的模样。

“女儿红。”

棠庆笑着慢慢开口说道。

第一百六十六章 谁家有女藏酒 谁家有

当“女儿红”三个字慢悠悠从棠庆的嘴中说出来一旁的书童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旁人对那件事情不清楚,他可不一样。跟在四老爷身边多年,仅仅是从府上那些多话的丫鬟口中,便听到了当年那件事诸多不同的版本,但也仅限于下人们私底下权当是件秘闻,并无人敢在公开场合议论,怕的就是这位四老爷,那可以说是棠庆身上最大的一块逆鳞。

书童还在心中惊诧于先生为何会跟一个初次见面的毛头小子提起“女儿红”,木三千却不清楚这里面还能有别的东西。

“家师素来严苛,并不许我们饮酒,不过我也知道这女儿红是花雕酒的别称,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有意思的说法不成?”

武当山上的出家道士专于修行,自然严于律已不会放纵,学会控制自身的欲望是修行人的第一堂课,不管是口舌之欲还是其他,许多道人皆会把斩断凡尘挂在嘴边,其实比起权利金钱之类,吃喝玩乐似乎才是更加难以丢弃的东西。

木三千不似大师兄陈常名对酒肉敬而远之,但在山上酒的确是没得喝,果香娘的酒也多是果酒,就连米酒都少有。

“女儿红自然是黄酒,也是花雕酒。不过女儿红在黄酒中可算上珍贵。”

棠庆虽然将近四十年纪但仅观其相貌会让人生出不过三十的错觉,这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棠庆肤白,肤白且紧致,加之眉眼间总是时时露出笑意,更会让人心生亲近之感。棠家世代铸剑,族人几乎终日于炉火为伴,积年熏烤之下棠家人大都面红或黑,棠庆却是一个例外,他铸剑的天赋就连现任族长棠禄都会惊叹,铸剑,修行棠庆也从未有过松懈,即便在外游历也都是外出寻访矿山,或者拜访名师修行。

基于种种棠庆在棠家的几位老爷中虽是年纪最小,却是修为最高。

他洒然一笑,然后便跟木三千说起了“女儿红”这种叫法的来历。

“江南人家如果生了女儿,便会在院中的桂花树旁埋下三坛黄酒,家有女儿初长成,这三坛黄酒伴随着女儿长大也愈发醇香,等到了女儿出嫁埋在树旁的三坛黄酒也会被取出,作为陪嫁的贺礼一块送到夫家。”

棠禄再说起这些的时候嘴角明明带着笑意,可眼底似乎隐着几分哀愁,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捻着一根竹筷,边说边在酒碗沿上清脆的敲了两声。

“原来还有这种习俗,这些东西师傅可从未跟我说起过。”

木三千转念一想和尚师傅是帝沙人,自然不知道江南的一些风俗,张铭钧师傅当了一辈子道长真人,别说女儿,连个媳妇都没有,自然也不会埋酒。

“只是这种女儿红可遇不可求,公子想要一饱口福可要看运气如何了。”

“经先生这么说女儿红是父亲给女儿准备的珍贵嫁妆,喝不到也只能遗憾自己没那个口福了。不过我倒是觉得跟江南的黄酒相比,还是我家乡的沙刀酒跟葡萄酒好喝。”

“沙刀酒?这种酒倒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棠庆除了铸剑修行之外的最大嗜好便是品酒,木三千所说的葡萄酒他倒是了解,也曾经从远来的商队手上买过几壶,可沙刀酒还是头一次听说。

“也是庄稼人自己酿的,口感较烈而已。”

“对了先生,还未请教先生名讳?”

木三千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再多说几句岂不是把自己家底都给漏光了?当下便调转了话锋微微抱拳请教起中年男子的名讳来。

棠庆虽然隐隐猜到木三千等人身份,却也并不知晓他们在襄阳停靠有什么目的,饶是如此他还是有种直觉,今天的偶然相遇仅仅只是个开始,也许他们之间还会发生更有趣的事情。

“相遇既是有缘,况且我们聊得如此开怀又何须追问姓名,如果有缘我相信咱们还会见面,你说呢?”

“先生所言极是。有缘自会再见。”

木三千心里恶寒了一阵,这人虽感觉亲和也不显做作,说话也感觉得到真诚,但两个男人老是说啥有缘没缘的,实在让人有些难以适应。

从饭馆里道了别,木三千并未着急去棠家。

一行人离了西蜀大摇大摆的顺江南下,木三千很清楚,北方那座遥远的太安城里,那座辉煌雄伟的宫殿里,被万千启元百姓视作圣主的李显的案几上,一定会有他们详细的行踪,甚至是一言一行。除了红衣之外还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去棠府,自然也是要以传令使的身份前往。

不过让木三千有些犹疑的是,红衣口中的棠家族长棠禄,跟自己的外公安渡山有些交情,如果到时候仅凭自己难以求得棠家的帮助,是否需要跟棠禄表明身份呢?

木三千的确有些犯了难。

“跟小木哥哥说话的那人,很厉害的样子。”

回客栈的路上倒是曹霜露的一句话才让木三千从左右为难的思考中抽离。

“你真这么觉得?”

曹霜露眼疾未好至今不能视物,可他却说那人很厉害,不止是木三千红衣,就连养山哲也觉得稀奇。

木三千问曹霜露是怎么知道的,曹霜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几人便说等回到客栈找宁老头问问,是不是曹霜露的眼睛有了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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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平日里您对人都显得冷冰冰的,怎么跟那个滑头的小子聊的那么开心?”

离开饭馆后棠庆跟书童驾着出游的马车,在襄阳城几乎都要磨平的石板路上慢悠悠的往棠府方向走。书童有些好奇自家老爷怎么会突然跟一个不明来历的小子说那么话,实在忍不住好奇便隔着布帘子问道。

“我以前教过你修行的几层境界,你可还记得?”

棠庆并未回答,反而问起了书童。

“自然记得。”

书童不知道先生意在何处,但仍开始回答。

“修行开端是初识境界,懂了修行法门是明理境,通晓天地道理是知命境,超脱外物就成了神仙了,是最厉害的逍遥境。”

棠庆的书童是他亲自挑选,跟其他书童不一样的是他并不需要做那些繁重的体力活,也不用时刻都伺候着棠庆,棠庆说过,他是有天赋的。所以棠庆教他读书识字,书童一直都引以为傲。

“知道你家先生现在是什么境界么?”

“先生您说过,您刚刚一只脚踏入了知命,兴许再有小十年的功夫您就可以进入知命境界!”

“对,你家先生都快四十岁了才有一只脚踏入知命,就刚才那个你说滑头的小子,已经是明理上境的水准!”

“啊!”

书童惊讶的忍不住叹了一声。

看那小子的模样最多不过十七八岁,真有那么厉害?

“后生可畏啊。”

棠庆也禁不住赞叹道。

“等你读完最后一卷就自己出去历练历练吧,总是跟在我身边也难有机会长进。”

棠庆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说道。

“哦,知道了。”

书童听说先生然自己出去历练,心情猛然间低落了下来。他跟在棠庆身边太久,久的似乎已经忘却了自己是个可怜的孤儿。

躲在别人的羽翼下永远也长不大,先生以前这么说过。

第一百六十七章 归家

棠庆在族中既没有掌管什么实权,也不曾像棠禄那般有个族长的名头,但棠家人几乎都要敬其几分,这便是靠了实打实的境界实力。棠家锻剑确乎独步天下,可自身能有明理上境修为的,还真就棠庆这独一份,况且棠庆在修行一途上顺风顺水,眼见的将来便能够跻身知命,成为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如此棠家有了一位知命强者庇护,便能减少对其他势力的依赖。

由此,在棠家不仅仅是二老爷他们,就连几乎不怎么露面的棠禄对这位小弟都极为宠爱的很。

尽管在族中地位特殊,棠庆却是个低调的性子,不说外人,即便棠家族内能够见上棠庆几面也格外艰难。有人打听四爷的消息,得到的回话也总是四爷又外出游历去了,不晓得哪年才能回来。

走的静悄无声,回府的时候棠庆也尽量避开耳目。

幸运的见到棠庆回府的下人也俱是不敢声张,在棠家做事都知晓这位四爷的性子,但四老爷悄然回了襄阳这事儿就像是初春的一场细雨,很快便传开了去。

外出游历看似潇洒快活,实则是辛苦自知,尤其是赶路最让人欢喜不起来。时间多半都会消耗在赶路上不说,还难得能有机会换洗。

棠庆回府第一件事便让人烧了一桶热水好好的泡了个澡,洗去浑身的疲乏换上了一身干净得体的衣服之后才独自一人去了棠禄的炉房。

棠庆从小在棠禄身边长大,棠禄自然清楚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性,知道棠庆回来之后心里虽然高兴但也没有立刻让人去把他叫来,而是拿出自己珍藏的茶叶,又让人取来那套自己过寿之时朝廷赏赐的茶具,冲洗干净之后一边慢慢的烧水润壶一边等着棠庆过来。

“大哥,我回来了。”

长兄如父,这是自古传下来的规矩跟道义,棠庆小时候对棠禄极为依赖,即便是现今已然成为棠家的核心,对自己的这位大哥依旧是敬爱无比。

“你啊,每次出门悄无声息也就算了,怎么连回家都这般的偷偷摸摸,等你二哥他们知道该不高兴了。”

棠禄嘴上责怪却亲切的将棠庆拉过来在身边坐下,接着便开始用热水冲那壶早就准备好的茶。

棠庆被大哥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局促,哪儿还有半步知命的风范?

“嘿嘿,二哥平日太忙,他要是知道我回来又得把全家老小召在一起,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脸皮薄,莫说对着族里的小辈,就连跟你们几位哥哥很多话说了我都要脸红。”

“哈哈,都年近四十的人了,说话做事可不能再跟小孩子一样。”

棠禄把冲了几遍的茶盏递给棠庆。都说兄弟手足,棠庆每次离家短则几月,长则上年,怎么能让他心里不记挂。

“不过之前收到你的书信,说是要有些时日才能回来,怎么,这次提前回家总不是想念你的几位哥哥了吧?”

“离家多日自然是想念的,不过我这次提前回襄阳确乎是因为一些事情。”

棠禄大概猜得到,说起来棠庆一年间有多半的时间都在外游荡,也跟那件事有关。

“嗯,既然如此便在家多呆些时日也好,我们棠家虽然是以铸剑为天下知,不过能有你这样一个能够预见的知命修行强者,对棠家总归不是坏事。”

“这是自然,我身为棠家人该背的责任不会逃避。”

炉房自建成之日起便终日炉火不熄,棠禄棠庆兄弟两人自幼与之为伴早就习惯了高温的炙烤,倒是守在门外的书童没能坚持太久,看老爷迟迟没有出来便悄悄的开小差找人玩去了。

棠庆给棠禄说了一会儿此次在外的见闻跟趣事,说到可乐处直逗得棠禄笑的前仰后合,灰白的胡须也跟着上下微颤。

“还有件事说来大哥兴许会感兴趣。”

棠禄珍藏的好茶已经泡完了三壶,两人仍是意犹未尽。

“我刚进了襄阳城之后遇上了几位年轻人。”

“年轻人?”

棠禄吹开了飘在水面上的茶叶,眼睛眯着问道。

“单就修为实力来说,在襄阳城内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疑问的头名了。”

“不是襄阳那几家的后生?”

棠禄听说的确有了几分兴致,棠庆的修行天赋是有目共睹的,能被他亲口提起并且还满是赞意,想必不会是无能草包。

“那几家虽说跟咱们不常走动,但能够让族里花力气培养的也都见过几次,今儿碰上的那几位,看着眼生,应当不是襄阳本地人。”

棠庆稍作停顿之后接着说。

“早些时候有件事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当今圣上在武当山亲下令旨于东海办武道会,并由武当山上一位辈分极高的门人传令江湖,西蜀剑宗是那位传令使大人的第一站,之后就听说他顺江而下,所以我猜会不会是——”

“你觉得可能是传令使他们到襄阳来了?”

棠禄略微沉吟之后放下手里的茶盏。

“今儿江边有艘商船靠岸,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真有可能。”

“那艘船我亲眼看见了,只是不知道为何船体破烂不堪,能撑到襄阳没有散架几乎就是个奇迹。”

“襄阳并没有什么有名望的江湖宗门,假若传令使真的来了襄阳,只怕是冲着我们棠家来的。”

“传令使来我棠家所为何事——”

棠禄轻轻挥了挥瘦骨嶙峋的手掌,宽慰道。

“无须烦恼,如果传令使真的是来我棠家,好生招待便是。你二哥会把一切安排妥当。”

“晓得了。”

棠庆点点头。

“在此之前,朝廷的人已经来了一次,是从太安城里传来的意思。”

棠禄从刚开始便盘算着该不该由自己把太安城有意让棠家人入仕告诉棠庆。

启元盛世率土之内无不尊服,棠家有人前往太安做官对棠家自然是好事一件,老二他们都有意让棠庆去太安出任官职,棠禄心里很明白老二他们的考量。

棠庆极高的修为天赋无论放在何处都是一份极重的筹码,但入仕之后修行之心难免会受到影响,看似仕途武道兼顾,实则极有可能皆沦为平庸。

“太安城那边有意让我族中人入仕为官,你二哥他们都觉得你最合适。”

棠禄终究还是没能坚持他的主见,自他决定开口的那一刻,他便知道棠庆终归是要去那座繁华无比也阴暗无比的太安城了。

生来姓棠此生姓棠,他心底,其实最看重的也是棠家能够兴盛,能够万世兴盛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登门拜访

回了客栈木三千一改先前酒足饭饱之后的满足轻松,面色逐渐冷峻起来。

一行人现今已然到了襄阳,不过该如何去拜访铸剑棠家倒令木三千心里有些犯难。

身边有一个慕归云跟着总不能大摇大摆的去找上门说自己是安渡山的外孙,况且棠家在经历了旧唐衰落启元兴盛,仍然可以安坐襄阳无人能撼,起码也说明棠家跟李家总会有些来往。

这便是极为头疼的地方了。

传令使可以唬人,但能不能使唤人木三千心里还是掂量的很清楚。

听红衣讲本命剑的铸造极为困难,木三千思前想后依然找不到自己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地方值得棠家为自己出手。

“公子是在担心去棠家的事情?”

红衣看着木三千这会儿有些愁容难展,便知道肯定是在为本命剑的事情心烦。

“嗯,有些担心我自己现在的脸面还不够说动棠家出手。”

木三千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长叹了口气之后使劲挠了挠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

“老爷的面子也不行?”

红衣有些疑惑。根据她在西河州听到的那些事情来判断,棠家的族长跟大将军应该交情很深。

但木三千看问题的眼界显然要高出不少,虽然表面上是求人帮个忙,可这里面的牵扯着实让人轻松不起来。

“找棠家人忙帮的确不是那么容易。”

两人路过宁老头房间的时候宁老头的房门居然敞开着。

“你先回去休息吧。”

跟红衣交代了一句之后木三千便拐进了宁老头的房间里。

桌上有壶热茶,宁老头自己端着一杯,木三千还没有笨到等别人给自己倒茶,自己摸了一茶盏满上咕咚一口下肚,正好冲冲刚才那一顿的油腻,可茶水是个什么滋味就一点都不知道了。

“棠家世代铸剑,经棠家人手的刀剑那可是千金难求。想当年要不是老夫身上没银子,也不至于跑去藏剑山庄跟人打一架。”

宁老头摇晃着脑袋慢吞吞说道。

“锻造本命剑对铸剑师的损害也是极大,这一点那个小姑娘没有告诉你吧?”

“还有这种事?”

木三千眉毛一挑,心里顿时像堵了块石头。本来就是件极为麻烦的事情,若是锻造本命剑还会对铸剑师有所折损,那找棠家帮忙岂不是更加难了?

“你也别过于担心。”

宁老头看着木三千难受的样子他倒是笑的灿烂。

“如果你能多准备些钱财珍宝,说不定也能请的动棠家出手。”

“啊呸!我要是有钱还至于为难成这样?”

宁老头的最后一句直接让木三千气炸了肺。

可眼睛还没瞪了几息的功夫,木三千便颓了下来。

这十年间的苦修不坠,正是因为想要变强的信念在支撑,不管是本身修为也好,外物辅助也罢,木三千都会为之不顾一切。

“来都来了,不管如何总要一试。”

木三千握紧手里的茶盏极为坚定的说。

宁老头从旁一直细细观察,虽然还不清楚木三千会对实力境界有如此执念,可有武道一途,不就是要有股子拼劲么。

“用不用老夫陪你走一趟?虽然老夫久未在江湖露面,但想来剑神的名头还值几钱银子。说不得棠家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会帮你这个忙呢。”

“虽然我也很想,不过还是不劳烦前辈了。”

木三千并不是不相信宁老头有这个能耐,而是不愿意把跟宁老头之间的情分消耗在这种地方。如果可能,不,是一定会有那天,等木三千身陷绝境生命垂危,一个看不透境界的老妖怪足以逆天改命。

“成或不成,这一趟都要我自己走。”

从宁老头房间离开之后木三千去请客栈的伙计到棠家递送了名帖,然后跟慕归云红衣几个说了明儿自己去棠家拜会不用跟着。

红衣养山哲还好,慕归云那边倒是费劲解释了一通。木三千来襄阳所求为何并没有刻意隐瞒,但考虑到在棠家有可能会涉及到身份这等事情,所以还是不让慕归云跟着的好。只不过说法上灵活的换成了一个人去显得有诚意,带着行伍大将难免有仗势欺人的嫌疑。

登门拜访的名帖送到了棠家,着实在棠家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前脚太安来的人刚走,怎么传令使又找上门来?咱们棠家又不是啥江湖门派,顶天了就是锻造点刀剑卖卖养家,打架这事可一点都不在行。

名帖最后递到了二爷手里,这传令使的确弄得棠府人心惶惶,但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不是。

管家棠耿钟亲自交代了房门,说今儿有位大人物会来,甭管如何都要机灵着点,就算去茅房也得轮着去。

房门在棠家也呆了快小半辈子,什么样的大人物没见过,嘴上应承的勤快,心里却在嘀咕这传令使是啥来头,厉害的将军自己见的多了,到了棠家还不是都客客气气的。

日过晌午街上人影渐稀,天空不知从何飘来一大片的乌云,眼看着就阴了天。房门瞪着眼睛丝毫没敢放松,盯着外面一个早上愣是没啥动静。

“这人怎么还不来?午饭的时候都快过去了。”

房门撑到中午实在累的不行,瞥了眼看似就要飘雪的天空小声的念叨。

许是临时有事情来不了了,看看待还没人来便让小张替自己一会,一把老骨头了硬撑一天下来着实有些难以消受。

“请问,这里是棠府么?”

房门刚想着要不要趁机去休息片刻,门外便有个清脆的少年声音响起。

来了?!

房门被这声音惊了一个机灵,忙从那把已经快要散架的榆木椅子上跳起来,几步就到了门口。

“请问,这里可是棠府?”

看见有人从门后出来少年略微欠身再一次问道。

“什么嘛,怎么是个男娃娃。”

房门开门定神看清了来人旋即又放松下来。眼前这少年怎么看都跟传令使沾不上边吧。

“你谁啊,找棠府干什么?”

房门磨蹭着把身子挪到了门外,倚着高大木门问的有些不耐烦。

“劳烦通报,启元传令使前来拜访。”

“传令使啊,我家老爷——”

房门本以为这少年又是个找上门来学艺的,想随便找个借口先打发了。于是脑子就慢了半拍,听见传令使三个字险些从门上滑倒。

“你说啥,传令使?”

“正是。”

少年面无表情,心里却稍稍后悔没让慕归云跟着一块来。

“你,我,你——”

门房有些语无伦次,这少年的意思是他便是那传令使?左右看看门前的确只有他一人而已。

“这是本官的腰牌,还请去通报一声。”

少年无奈从腰间摘下一块青铜牌子递过去。

“请稍等,我这便去府里通报!”

门房接过手里看都没看一眼就转身进了府里,传令使怎么能这般年轻?都小半辈子了,自己竟然头一次看走了眼!

“那位传令使大人,来拜访棠府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试剑

门房走在前面带路,不过这态度与先前可是千差万别。知道跟在身旁的这位少年可正是当今皇帝亲口任命的传令使,房门心里奇怪但嘴上一直都客客气气,特别是听说传令使大人第一次到襄阳,更会时不时的把棠府园子里的一些稀奇玩意儿细细的说给传令使听。

看起来不过双十少年的传令使跟在后面,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听房门说完一句话后才会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如此年轻便能有这份心境,果然不简单啊。

房门一路过来也在暗暗观察,从其神情看似微笑,却又透着认真跟距离感,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二爷选会客的地方也跟往常不同,没去有温茶糕点伺候的会客厅,而是在跟棠家炉房仅有一墙之隔的偏园。

偏园便是偏园,牌匾上写的就是这两个字。

院内花草植树流水小景,在整个棠府里都算的别致,唯独离得炉房太近,每日烧火打铁不停,吵闹的也是厉害。

临到了偏园,房门记着二爷的吩咐只把人带到即可,于是跟传令使大人说了声便躬身告退。

到了这里已经能听得到隔墙传来的声响,房门悄然瞥了一眼,少年面色依旧如常。

还未踏进偏园二爷就拱着手迎了上来。

“传令使大人前来拜访,未去亲自迎接,还请大人责罚。”

手上握着传令使的腰牌,二爷话说的客气可身板挺直,一方豪绅的气度自然显露。

“棠老爷哪里话,是我冒昧前来打扰,责罚也该责罚我才是。”

少年态度自然丝毫不受棠二爷的影响,不着痕迹的从其手里接过腰牌之后心里却叫苦不跌。

自己的名帖上写的清楚,此番拜访是冲着棠家族长棠禄来的,如果眼前这老头就是棠禄,怎么看他可都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人。

小锤快速敲打,大锤势大力沉,可每一次都是声响震天,尖锐刺耳的声响好像就一直堵在耳朵眼里,饶是少年定力出色这会儿也不免开始觉得烦躁。

棠二爷却好似没看到一样,请传令使进了亭子落座后依旧保持了方才的笑意。

“还未请教大人尊姓大名?”

“不敢,我姓木,名三千。”

“我启元皇帝有意扶持江湖才俊,特意在东海道办武道会,又在武当山请了一位辈分颇高的道人代为传令江湖,这事儿可早就天下皆知了。”

石桌旁安放着一小火炉,上面座着的铜壶里水已沸腾,棠二爷一手拎起另一手按着讲滚烫的开水浇进放好茶叶的茶盏里。

“我曾学艺武当不假,代皇帝传令江湖也不假,不过自我接了皇名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武当门人了。”

“哦?这是为何?”

江湖事一向如此,传起来风风雨雨,而真相如何鲜有人知,正如传令江湖这事,世人记住的,可能只有武当替朝廷召集江湖高手。

“武当不跟朝政有牵扯,这是我师傅的师傅留下来的训诫,不能在我这里破了。”

“这样啊。”

棠二爷点头若有所思。

“那么,不知道传令使大人来我棠府,所为何事?”

这个问题在来之前木三千已经想了无数的回答,棠家并非江湖宗门,而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传令使,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的确不合常理。

“您是棠禄老先生么?”

木三千没有回答棠二爷的问题,反而问他是不是棠禄。

棠二爷忽然想起来了,木三千递过来的名帖上写的是亲访棠家棠禄族长,原以为是因为他们都还不清楚这些年来大哥已经渐渐退居幕后不问世事,而此刻这名为木三千且是传令使的少年再一次问起大哥棠禄,显然他此行便是冲着大哥来的。

极短的瞬间里棠二爷脑中千转百回,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家大哥跟武当山有过什么交情。

“我大哥虽然还是棠家名义上的族长,不过已经不过问俗事多年,小木大人跟我家大哥难道还是旧交?”

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与其胡乱猜想倒不如直截了当的问明白。

“晚辈跟棠禄老先生之前并不认识,小子也未曾见过老先生,所以才冒昧问起。我家一位长辈跟棠老先生算是旧识,所以我才会前来拜访。”

“原来如此。”

棠二爷微微点头。

这位小木大人说是自己的一位长辈,但却并未透漏那人的身份,如果这事并不是他胡乱掰扯,那么他口中的长辈,一个需要被刻意隐去身份的长辈,倒还真值得猜一猜。

“既然小木大人是带着我大哥旧识的问候前来,我自当带你去跟大哥见一面。”

“那真是有劳棠老爷了。”

木三千一直保持了谦逊有礼的姿态,听见他松了口要带着他去跟棠禄见面,心里顿时一喜,能见到棠禄最好,之后的事情便可以慢慢商量。

“不过,我大哥这些年脾气变得古怪的很,就算是我也不敢轻易去打搅。”

谁知棠二爷忽然话锋一转,嘴角掠起的轻微笑意不禁让木三千背后爬上几丝凉意。

“我大哥嗜剑成痴,如果你能在铸剑上有所天赋,也许大哥会乐意见你一面也不说不定。”

“铸剑?”

木三千脑袋一懵,开什么玩笑,要是我自己就会铸剑还不远万里跑来襄阳干什么?

“棠老爷这有点强人所难吧,铸剑乃是棠家世代传承的手艺,我一个门外汉,连铁料的好坏都看不出来,又从何去说铸剑的天赋?”

在木三千看来这显然是棠老头不愿自己见到棠禄的借口,自己对铸剑根本就是一窍不通,有无天赋还不是听棠老头一句话?

“铸剑虽然是我棠家数百年来传承不绝的手艺,但也并非是生来就会打铁铸剑,即便是我棠家人也不是每一个都有铸剑的天赋,至于评判的标准,小木大人完全可以放心,棠某人向你保证会公平的评判。”

像是清楚的猜透了木三千心里的忧虑,棠二爷捋着胡子对木三千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试一试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就算是赶鸭子上架也得试上一试了。木三千咬着牙站起来拱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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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铸剑于孤独

棠家之大委实超出了木三千的想象。

院落层叠移步换景,初进棠家由房门带路至偏园已然走了不少路程,再由棠二爷带着穿过小榭连廊到棠家最为重视的隐秘之地,饶是从小在山川奇丽的武当长大,仍然看的木三千暗自赞叹不已,棠家真无愧是屹立数百年而不倒的豪族,这般底蕴恐怕是一般江湖宗门都不敢比较的。

到了一处之后棠二爷令看守开门,信步进去之后指着两侧高大的木架,颇为自豪的跟木三千介绍。

“这边便是我棠家的库房,存储的都是我棠家历代从各地收集来的上好矿料。辽东赤铁矿,中原磁铁矿,甚至是北冥的寒铁我棠家也有珍藏。”

讲起关于矿产铸剑的事情棠二爷如数家珍,木三千在旁细听一面不禁佩服其见识广博,一面又诧异于为何棠二爷对自己如此不设防备,能将棠家铸剑的一应事宜都说给自己。

离开占地庞大的库房,棠二爷也在暗暗观察木三千。

“世人都知道我棠家富可敌国,也知道我棠家世代的积累全是凭着手里的一把铁锤。看似风光无限,每年来我棠府想要拜师学习铸剑的人不说是如过江之鲫,也能说是门庭若市,对此我棠家并无保留,对于有资质的人才我棠家都会倾囊相授,但这么多年,外姓人几乎无一学成。”

“这是为何?”

说到打铁铸剑木三千自然会想到郭打铁师兄,自己在武当山上可没有少给他添麻烦,好在师兄是为宽厚老实之人,换了别人恐怕木三千早就不知道给揍了多少顿了,

“呵呵,那些学艺未成的人,大多离开的时候都埋怨说我棠家藏私,不肯将上乘的铸剑术传授,其实,这世上哪儿有什么上乘的铸剑术。”

棠二爷这一声笑其中意味莫名,但隐隐有些悲凉之感,好似一番心意无人能解的无奈跟落寞。

“我棠家子弟中,铸剑技艺最高的,便是我大哥棠禄了。小木大人可知道这是为何?”

“愿闻其详。”

木三千拱手欠身,表现的态度十足。

“因为我大哥一生孤独。”

棠二爷讲了许多,吊了半天别人胃口,结果等来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但他很快又解释了这其中的缘由。

“铸剑说到底也就是打铁,将矿料熔化冷凝,反复的捶打,再熔化,冷凝,捶打,其实枯燥的很。而且,长时间守着滚烫的火炉,耳朵里不断的叮咚作响,不止是枯燥无聊,这种环境一般人也难以长时间忍受。”

“嗯,这的确如此。我有位师兄因为要帮师伯炼丹,自己却喜欢上了打铁铸剑,当初我还在武当山之时用的刀剑几乎都是从他那儿讨要的,他也不烦,整天乐呵呵的,除了帮师伯炼丹就是守着他自己的火炉子打铁,我看着都觉得无聊,他却乐在其中。想来我这位师兄应该是极具铸剑天赋之人了。”

“的确,如果你那位师兄真像你说的如此,那么他的心性在铸剑上足以称得上乘。剑坯在自己的手下一锤锤的成型,这其中的感觉是需要自己经年月类的体会,直到你用来铸剑的那把锤子变得跟你的手一样,每一次捶打都如同你亲手接触,这般之后才算是入了铸剑的门道。”

“所以,铸剑跟本就没有捷径,也没有什么上乘技艺,我棠家名留于世的铸剑大师,无不是一步一步一锤一锤的走过来,然后成了外人眼里的宗师。”

铸剑乃是棠家之本,但眼下不止是棠家的年轻人,几乎整个江湖上都弥漫着轻浮急躁的气息,这跟棠家的祖训完全相悖,身为实际掌管棠家大小事宜之人,棠二爷心急如焚,却又没有应对之法。

“按着您的说法,这铸剑非得靠了长时间的磨练不可,如此我不就更没有胜算可言了?”

木三千忽然想到,他这辈子摸过锤头的次数屈指可数,仅有的几次还都是帮郭打铁师兄帮的时候。

“这世上有多数,也有极少数,凡事都有例外,小木大人怎么知道自己不是那个例外呢?”

棠庆归家之后便将自己偶然遇上的那几个少年的事说给了三位哥哥,再得知那几个少年中便有当今皇帝钦命的传令使之后他们无不对其深感兴趣,如此年轻便有了明理上境的修为,这般才俊无论放在何地都会让人抢破头啊。

跟木三千见面之后棠二爷诧异于他的少年老成,也诧异于从他的眼睛里透漏着与年纪极其不相符的深邃。

于是借着木三千想要面见大哥棠禄的机会,棠二爷临时起意,便给木三千增加了这么一次考验。

棠家祖上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这世上有两种人适合铸剑,一是心性忠厚坚韧不屈之人,二是天生通透——小木大人能以这般年纪修炼至此,想来应该不是凡俗。

天生通透,棠二爷上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人还是因为李显皇帝出兵帝沙,佛国太子便是天生的通透之人,只不过那场单方面的屠杀之后佛国太子便消失在了世上。

真是可惜了啊。

念及于此棠二爷忍不住轻微叹息。

“棠老爷为何事感慨?”

木三千在旁听的清楚,顺嘴问了一句。

“想起些无聊事罢了。”

棠二爷摆摆手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尽数驱散。

“这里便是我棠家的铸剑房,里面有些炙热,小木大人可要小心些。”

又到了一处,还未至门前便觉得热浪扑面而来,厚重的铸铁大门呮呦一声慢慢开启,里面火炉陈列,铸剑师穿行其间,放眼看去几乎全都是赤膊上阵,被炉火烤的通红的皮肤下筋肉突起,一柄柄喷着火蛇的剑坯不时被放到鉄趈上捶打,不时插进水里冷却,此时便会伴随着吱啦的声响冒出阵阵的烟雾。

木三千跟在后面初进时觉得炙热难当,不过很快便适应。

“在这里的多是我棠家子弟,当然也有些前来锤炼自己的铸剑师,外面宗门还有军方的生意大多都是这这里完成的。”

在炉房里穿行而过,木三千发现竟然无一人分心,仿佛棠二爷跟自己不存在一般。

“小木大人需要完成的测试便在这里。”

穿过炉房之后两人到了另一处房间,里面的陈设极为简单,但整个房间却是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全靠了两侧的烛火在取光,因此有些昏暗。

“这里?”

这房间里一没有矿料,二没有炉火,却又要测试自己在铸剑上的天赋,这可是如何的测试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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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试金石

没有多做解释,棠二爷径直走向房间最李里侧的木箱边上。放眼整间屋子里唯独摆放了那一个看起来极为陈旧的木头箱子。

“这不起眼的木头箱子上一次打开,还是我们兄弟几个最初开炉铸剑的时候。”

棠二爷轻声念叨了一句,用竟然用上好绸缎做成的衣袖拂去落在木箱之上的灰尘。

“小木大人再走过来一点。”

木三千依言靠近些许。

然后发现这看似随意放在角落的破旧木头箱子里面,还有一个上了锁的箱子。

光线昏暗,但依旧能够看的出来这较小的箱子应该是用了金属铸造,上面纹路清晰,花样繁复,这样结实的一个箱子里,会装着什么东西

木三千也忍不住有些好奇起来。

棠二爷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钥匙,挂在箱外的精巧铜锁啪叽应声打开。

“这是——”

箱子打开里面存放的竟然只是一块黝黑而丑陋的石头。

这难道也是什么珍贵的矿料

“这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每一个棠家的子弟都亲手摸过,开炉之前摸此石,这是祖上留下来的训诫。”

棠二爷宝贝似得将那石块小心翼翼的拿出来放在箱上,然后竟似颇为郑重的说道。

“小木大人也来试试”

“这不太好吧。毕竟是棠家祖上留下来的奇石,让我一个外人摸了,不会对棠家祖上不敬”

木三千说的格外认真。

中原人的习俗秉性在武当的这么多年木三千也都知晓大概。这其中对祖先的敬畏该算的是中原人的头等大事了。

“无妨无妨。”

棠二爷对木三千的说法颇为赞许,当下露出笑意。

“祖上并未说这石头外人就摸不得,小木大人尽可放心一试。”

“既然如此,那冒犯了。”

见棠二爷依然坚持,木三千便不再犹豫,只是到了这会儿他还是不明白,摸一块黑的跟碳似的丑石头,就可以验出铸剑天赋的大小

木三千依言靠近了那木箱,在满是怀疑的情绪里将手轻轻的覆在了那黝黑而丑陋的石块上。

从木三千抬手到接触到十块的片刻间,棠二爷仿佛连呼吸都凝滞住了,但是就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

木三千真真切切的摸到了石块,不知为何他眉头一皱,棠二爷的心脏竟然也随着剧烈跳动了一下。

难道有戏?

难道祖上留下的这奇石在今日竟能派上用场?

木三千心里有些奇怪,这石头摸起来的感觉居然意外的熟悉。

不应该啊。

石头就是石头,无论什么样的石头终究还是石头,硬梆梆冷冰冰,甚至还因为表面的粗糙不平而割手。但木三千的确还察觉到了另外一种,一种熟悉的感觉,在这之前体会到那种感觉,还是——对了,这种触感可不就是自己从外祖父那里得到的黑色戒尺么!

木三千忽然意识到了这点。

“怎么样?感受到什么了没有?”

见木三千只是皱着眉头却迟迟没有说话,棠二爷按耐不住问了一句。

“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啊,只是有些割手。”

木三千思忖片刻决定将自己对这石块的感受隐瞒下来。

“是么。”

棠二爷看木三千不像是说谎话,眼神里分明有点什么好似黯淡了下去。

“看来是我这老头子想的太多了。”

这是跟木三千见面以来棠二爷第一次用“老头子”这种说法称呼自己。

“这可是咱们棠家祖上留下来的东西,二哥这么做不是强人所难了。”

木三千回头,那个在襄阳酒楼里有过一餐之缘的男人,正带着笑意进了房间。

“四弟是你啊。”

棠二爷看见是棠庆进来,便想给小木大人引荐,毕竟以后棠庆肯定会前往太安,说不定跟这小木大人还会成为同僚也说不定。

“来来,老夫给小木大人介绍——”

“二哥怎么糊涂了,我跟小木大人之前可是见过的。”

“哦对对,看我,都老糊涂了。”

棠二爷这时也想起来,棠庆跟小木大人已经见过面了。

“没想到先生居然是棠家的四老爷?”

显然木三千也没有料到,自己随便吃一顿饭都能遇上棠家的人,还是在棠家极有地位的人。

“我也没想到让当今皇帝陛下青眼相加的传令使,居然会是位尚未年满二十的年轻人。”

“这却是从何说起来的。”

木三千不由苦笑。

师傅张铭钧曾经说过,这世上的人分为三类,先知先觉,后知后觉,还有就是不知不觉。

但很可惜的是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不知不觉的那部分。

木三千不相信棠家是不知不觉,可他们也未必就是先知先觉。

“走吧,我大哥已经在等你了。”

棠庆并未在这话题上停留。

“是棠禄老先生”

“你来我棠府不就是冲着我大哥来的么”

“好。”

事情曲折,没想到最后还是得到了跟棠禄见一面的机会。

向棠二爷告退之后木三千棠庆两人便离开前往棠禄的独院。

且靠近了独院,木三千便觉得炙热的温度比起炉房犹有过之,尽管独院之中毫无声响,并没有什么人在锻造刀剑。

“我大哥铸剑成痴是族内人尽皆知的事情,当初祖父仙逝之前,亲口定下了大哥族长的位置,也全是因为大哥在铸剑上的天赋着实可怕。不过你也看到了,现在我棠家管事的是我二哥,大哥也乐得清闲,所以在独院自己建了炉房,终日与炉火刀剑为伴。”

“你大哥——棠禄老先生至今未曾婚配”

想起二爷说的铸剑一事本就孤独,棠禄老先生正可谓是心无旁骛,于是木三千贸然问了一句。

“是这样没错。”

棠庆倒没觉得有什么,大哥已然知天命的年纪,也没有人会用那些凡俗来说什么。

“不过我大哥年轻的时候还是很有女人缘的,多少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想跟我大哥亲近,就是大哥没那个心思罢了。”

棠庆又忽然说道。

“哦,是——是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论一位长者年轻时的有趣事情,木三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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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所谓工匠

“老爷子虽说脾气有些古怪,但心底还是很善良的。”

棠庆将木三千引到独院之后便先行离开,走之前只留下这么一句。

不说还好,棠庆如此一说反倒让木三千觉得莫名紧张。

独院里的布置跟棠府其他地方差别明显,这里陈设诸多看似简单朴素,但细看每一个物件也都是极为考究稀罕的玩意儿。

棠禄早就等在门前,年长者为尊,木三千还是快走几步过去,先行执手行了礼。

“小木大人,方才我那二弟诸多为难,还请小木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棠老先生言重,在下倒是觉得涨了不少见识。”

木三千被棠禄请到了院内亭中,独院唯有一间青瓦砖房,但里面热的厉害,想来独属于棠禄老先生的炉房也就设在此地。

坐到亭中离得稍远,呼吸顿时都轻松了许多。

“小木大人这次到我棠府,更是直奔老朽而来,就是不知道小木大人意欲何为啊?”

“既然现在已经亲眼见到了棠禄老先生,小子也不再拐弯抹角了。”

木三千此行还算是如愿以偿见到了棠禄,至于能不能请动棠家帮自己铸剑,那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小子此次前来拜访,是有事相求。”

说着木三千便从自己腰间将从不离身的黑色戒尺抽出,一手握住后戒尺的另一端架在另一只手的食指之上,恭敬的递了过去。

“棠府是铸剑世家,小子想求一柄本命剑,如果需要酬金,我会想办法筹集,如果有别的条件,只要不违背在下的底线,小子在所不辞。”

棠禄并未直接表示答应与否,他撩起锦袍衣袖用那只枯瘦的手掌接过了木三千的戒尺。

“这尺子——是什么来历小木大人能说说么?”

黑色的戒尺朴实无华,被棠禄捏在手里轻若无物,他那双透着光芒的眼睛盯着戒尺看了许久,才开口问道。

“恕在下无礼了,这柄戒尺的来历并不能言明。”

在未能报得大仇之前,木三千跟安渡山的关系被其视为不可告人的底线,不光是因为自己会因为这点遭受灾难,对外公来说也会承受很多额外的压力。

“既然如此老朽便不为难小木大人。”

棠禄还在盯着这戒尺出神,好似意外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贝一般。

“先前我家二弟应该让你摸了一块漆黑丑陋的石头吧?”

棠禄将戒尺还给木三千放好,然后从石凳上起身捋顺了衣袍。

“是。”

木三千收好戒尺然后跟了上去。

“在那块石头上,你可感受到什么了?”

“直说无妨,老朽已经不再是棠家的主事人,你权当老朽是个长辈,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

像是担心木三千会隐瞒什么,棠禄赶紧又说道。

“那石块,跟我身上的这柄戒尺,应该是同一种东西。”

木三千稍微犹疑之后还是选择了如实相告。

“哈哈哈哈哈——”

棠禄听见木三千的回答却大笑了起来,听得木三千背后一阵发毛。

“要是二弟知道你这般隐瞒骗他,估计他会气的肺都炸了。”

“那二老爷?”

“无碍无碍,他不知道也好,省的知道了会更加为难。”

棠禄的这几句话木三千完全摸不着头脑,却也只能跟在旁边。

“老朽年长你太多,叫你一声木小子应该不过分。”

“理当如此。”

木三千脸上陪笑,心里却暗自纳闷,怎么刚才还一口一个小木大人尊敬无比,这会就直接木小子了?难道是因为自己有求与人家,所以他才会如此?

也不应该啊。

“老朽在棠家七岁握锤,铸剑整六十载,如果没有意外,老夫至死的那天都会铸剑不休。世人皆赞老朽铸剑无双,岂不知这世上,最简单也最困难的事,无非坚持二字。”

这边木三千还未琢磨明白为何棠禄前后心态会有如此变化,棠禄那边已经开始跟木三千说起了他这辈子铸剑打铁的事。

“当今的名器榜上,包括当年的剑神宁逍遥从藏剑山庄讨要的青衣浮屠,有六柄是出自我棠家,其中有三柄乃是老朽亲手铸造。”

“青衣浮屠?”

木三千还真没想到宁老头的那柄早就锈烂的名剑青衣浮屠竟然也是出自棠禄之手。

“没错,是青衣浮屠。”

说到这儿棠禄那张同样枯瘦的脸上显出几分自豪。

“当年听说青衣浮屠被宁逍遥从藏剑山庄强行要走,其实我心里是高兴的。一柄好剑,自然也要跟对一个与之相匹配的剑客,与其被藏剑山庄放在剑库里蒙尘,还不如跟着宁逍遥去江湖上搅弄风雨,如此也不落了名器榜第五的名头。”

“物尽其用应当如此,刀剑兵器,凶也,安安静静的被人藏一辈子,恐怕这些刀剑也会不甘心。”

棠禄没想到木三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眼中不禁多了几分赞许。

“知道我这辈子最得意的,是哪一柄么?”

“难道不是名器榜上的那几件?”

棠禄自己都说过名器榜上出自他之手的刀剑有三,可他现在问起这个问题,显然答案不会这般简单。

“老朽所铸之剑能被世人排上名器榜,我自然是高兴的。但跟名气的大小无关,在老朽看来每一件出自老朽之手的刀剑,都是最好的,它们每一个都是老朽倾注心血才能完成。”

“然而,这么多年,从老朽手里出去的刀剑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它们大都是一去不归。唯有一柄战刀,还有那柄战刀的主人,最让老朽惦念。”

那还是旧唐时的事情了。

有位出身辽东的年轻将军,在跟北疆的一次次死斗中得到了朝廷的赏识,当时的皇帝便将棠家棠禄铸造的一柄军刀赏赐给了这位将军。

多年之后的一天,这为已经位极人臣兵重一方的将军忽然来了襄阳,跟他一块来的,还有那柄跟随他南征北战了多年的军刀。

只不过那柄军刀再次回到棠家的时候,却是断成了两截。

也有人劝将军说,这刀断了也就断了,再换一柄新的,换一柄更好的。

将军只是笑着说,不换了,就这柄刀,用着顺手。

沙场之上断成两截的军刀,却又给将军带了回来让棠家给修复,棠禄觉得这是他一辈子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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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华灯上

棠禄这种时候跟木三千说那些,完全跟对牛弹琴无异。

且不说木三千还身背皇命需要各地奔走,仅就他自己身上的那条白蟒就够他喝一壶的了,在明知自己肯定不会长命百岁的情况下,做事自然该捡着要紧的来,哪儿还有什么心思听棠禄老爷子回忆往昔啊。

可无奈棠禄老爷子的一手化劲无形的功夫打的太好,不管木三千怎么言明本命剑一事,都会被老爷子左右岔开,不说同意,也没明着拒绝。愣是急的木三千满脑门子的大汗。

最后着实给木三千累的够呛,只得先行告辞,并说改日再来拜访。

棠禄老爷子则满脸笑嘻嘻的说,好啊,老头子难得跟你木小子对路,以前的那些陈芝麻旧谷子,别听烦了就好。

木三千笑着说怎么会,多听听前辈旧事反而多有裨益,简直求之不得。

一直到走出棠家的大门,木三千还在气的牙根痒痒,这棠禄老爷子怎么比他二弟还厉害,但也不得不感慨,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你倒是真有个好外孙啊,安将军。”

木三千离开之后棠禄眯着眼窝深陷的眼睛,好似又回到了那个纵酒放歌,肆意挥洒的美好时光。

红衣并未跟着木三千进棠府,却也一直守在府外,等着木三千出来后一副略显落寞的样子便也猜到恐怕自家少爷并未如愿以偿。

虽然并不知道为何少爷会对本命剑如此执着,但也明显看得出从棠府离开后少爷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然而红衣并没有安危别人的经验,让她去对着木三千说几句宽心的话,简直比让她去给木三千挡刀挡剑还要为难。

回了客栈宁逍遥老远就瞧见木三千灰头土脸的模样,一看便是没啥收获。想想也对,这世道都是无利不起早,本来想让棠家给铸造柄趁手的兵刃就不是简单的事儿,更何况还是那代价更大的本命剑。

既然知道木三千是无功而返,宁老头可不去触那个霉头,关好房门便自己出去赏景游玩去了。

临走之前宁老头还特意去找曹霜露,想着这小家伙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也许能转换转换心情,谁知他张口问的是:小木哥哥去不去?

“他现在别说去赏景,估计内伤的连饭都吃不下去。”

宁逍遥老脸一黑。

“小木哥哥受伤了?”

曹霜露一听那还得了,顺势便要起身去看木三千如何。

“这棠家也太不讲理了,不帮忙就不帮忙,怎么还能把小木哥哥给打伤了?”

本是宁老头的一句玩笑,曹霜露却给当了真,这般善良真诚的一个孩子,还是天生的重阳子,就算生在大门大派里也难免遭人惦记,更何况木三千本身便是身处漩涡,说不上哪天就给卷了进去被吞的连骨头都不剩。

身怀天赋者,易遭天妒,古人诚不我欺?

宁老头摇着头自己一人离开了客栈,也并未跟曹霜露说那只是自己的一句玩笑话。

曹霜露跌跌撞撞的摸到木三千的门口,恰巧门正开着,可还是一个不慎给什么东西绊到,扑倒在地。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刚回到房间的木三千还在想今儿棠禄老先生的那番话究竟几个意思,等注意到曹霜露进来他已经倒在了地上。

“没事没事,我没事师傅。”

曹霜露被木三千扶起来,嘿嘿笑了两声。

“宁先生说晚上城里有灯会,师傅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灯会?”

木三千引着曹霜露在桌边坐下,给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曹霜露双手抱着粗糙的茶杯一直没喝,木三千倒是咕咚咕咚连着喝光了好几杯。

也不是木三千多爱饮茶,从武当到西蜀,再到这襄阳,一路上喝的茶水可曾少了?但喝再多的茶水木三千还是觉得渴,就好像心头上燃起了一团火,怎么都浇不灭,几口清茶灌进腹中就会觉得好些。

“宁神仙还真是神通广大,咱们刚来襄阳还没两天就知道有灯会了。”

“不过现在才刚入冬,不过年不过节的,哪儿来的灯会啊。”

“去看看也好,我这人一向喜欢凑热闹。”

木三千连着说了几句。他很快就想到曹霜露会叫上自己去看灯会是想着去排遣心情,他的那双眼睛就算对着太阳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又看的哪门子灯会。

曹霜露就是心善,总是想着别人反而会忽略了自己。

木三千答应下来心里却也不是滋味。

无论这本命剑能不能炼成,自己终归还是要先替李显跑完这遭江湖,李显背后用意是什么暂且不提,等到了东海自己终归是要去面临一场死境,若不是和尚师傅跟道士师傅,他木三千也早就是个死人,贱命一条无所谓了,曹霜露还这么小,木三千便又忍不住犯了为难。

也许自己本就不该将他带在身边?

找了客栈伙计打听,襄阳城今儿晚上确实有场灯会,不过这灯会跟什么农俗节庆无关,乃是本地左氏跟谷氏结亲,这两家皆是襄阳本地的士族豪阀,财大气粗自然免不了大张旗鼓的铺张浪费一番。

养山哲是个闷性子对凑热闹的事情根本无感,所以便留在了客栈,慕归云还有行程报表要写,也就没了出去赏灯的兴致。红衣自然不用多问,肯定是不会离开木三千身边半步。

总归是件热闹事情,尽管天色擦黑之后气温骤降,街上的人群反而只增不减,到了汉水河边更是颇有几分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意思。

“中原的民俗礼庆虽说知道个七七八八,但在武当山上还真没经历过这般热闹的光景。”

流散在汉水河边游乐的,无不是三五成群,看得出来都是相熟关系。沿河摆摊多是襄阳百姓,借着城内两大家族的喜庆事情,平头老百姓也能赚些银钱补贴家用。

“师傅不是中原人?”

曹霜露有些惊讶,他只知道小木师傅师承武当,更是现任武当掌门张铭钧的关门弟子,是武当最年轻的师叔祖,却还不知道小木师傅竟然不是中原人?

“的确不是,不过自小在武当长大跟中原人也没什么差别。”

“哦哦。”

曹霜露连连点头,细细一想也难怪小木师傅长相跟中原人有些不同,似乎要更加好看一些。

:,,!!

第一百七十四章人忙

汉水穿襄阳城而过,临河之处酒楼勾栏林立,在这所有的饕餮欢肆之处,汉水楼无疑是精致最好,规模最大,菜品最可口,食客最多的一处。

平日里这汉水楼便人来人往,今儿更不得了,襄阳城里左谷石棠四家年轻一辈的俊秀在汉水楼包了场,这会儿正在三楼临河景致最好的一间里仙人打架。

除了上菜之外从旁伺候的丫鬟小厮都是自家府上的。

雅间内焚香清幽碳火环伺,桌上饭菜全是掌勺大厨亲手烹饪,色香味俱全真当的是一桌琳琅满盘珍馐。

但似乎席间众人除了棠家棠二爷的孙子棠无夏之外,皆是没什么胃口,玉筷陈前竟是没怎么挪动。

其余几位,今儿晚上的正主左家三少爷左丘名,主座之上满脸阴云难展,谷家谷雨声,石家石权分坐左右。

“左兄这是何故,你左家跟石家的这桩联姻乃美事一件,今后你左石联手,今后在这襄阳城里还有谁能与之相比,棠兄你说呢?”

谷雨声故作轻松哈哈一笑,可话里全都是满罐子醋味。

原本襄阳除去棠家之外其余三家实力相差无几,偏偏左石两家搞了桩什么联姻出来,左丘名越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便越说明这事乃是由两家长辈一手操办,如此其心昭然若揭,合两家之力以抗棠家,或者他谷家,着实打的一手漂亮如意算盘。

谷雨声最后一句故意把话题抛给棠无夏,实则多了个心眼意欲探探棠家口风,如果棠家对此婚事心存不满,对谷家而言无疑是有利的。

“没错没错,得觅良缘乃是人生之幸,有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左兄,洞房夜可算是小登科,你比兄弟几个抢先咯。”

不知是不是跟棠家家风有关,棠无夏虽也是绸缎绫罗加身,可那魁梧的身形怎么看都带着股子浓重烟火气,跟其余几人的俊俏如玉完全不能相比。

“无夏又在取笑为兄了,并非是为兄对石家小妹有什么不满,只是对家里长辈这般强横不讲理的做法反感而已。”

“长辈们如此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我家那个妹妹可也是我们石家的掌上明珠,许给丘名弟弟你,是你占了大便宜才对。”

石权平日里便不是话多之人,但行事果断,性子里更有几分阴狠,加上他年长其余几人,所以在他们这个小团体中有几分老大的意思。

左谷石三家相较之下,石家实力无疑更强,谷家次之,左家偏弱,联弱打强早就是被老祖宗玩烂了的手段,可面对颇为强势的石家,跟洁身自好的棠家,左谷两家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石小妹自然是好的,不过是不是你石府的掌上明珠,小弟可就不清楚了。”

几人所说的石小妹便是跟左丘名定了婚事的,身为石家长孙女,跟左丘名倒也算门当户对,可这么多年来关于石家长孙女的流言便没有消停过。

说到有关流言的事情,却又会跟棠家扯上关系。

“石家长孙女,自然是被疼爱的,左兄可不要轻易被外面的谣言给骗了。”

左丘名对石权的话不置可否,对此婚事的不满也不藏着掩着。

“棠兄你们家近来可是喜事连连,怎么都跟哥哥们分享分享?”

左家虽然身处被动话语权显弱,可也不是傻子,襄阳城里近在眼皮子底下的事情,还瞒不过这几家的眼睛。

“喜事?你指的是我四叔游历归来?”

棠无夏刚啃完了一只油腻鸡腿,嘴角的油都还没来得及擦掉。

“棠庆先生回来了?”

石权跟谷雨声同时问道。

棠家之所以能稳占襄阳头把交椅,这其中除了棠家各方交际,朝廷青眼相看,再有便是出了棠庆这个修行天才,半步知命,在他们眼里跟大罗神仙也差不了多少了。

“嗯,刚回来,我四叔你们也知道,性子淡薄,做什么都不喜欢张扬,连我都是过了好几天才知道。”

“除了棠四叔回来,应该还有吧,无夏你小子怎么也学会偷奸耍滑了?”

左丘名依旧不依不饶追问到底。

“还有?那我可就真不知道了。”

棠无夏连连告饶,年纪最小的他深知跟其余几人耍心眼自己肯定吃亏,所以干脆少说话,不行装傻也成。

“我们可是听说这两日你府上连连有贵客上门,你小子会不知道?”

“我棠家看似家大业大,几位兄长又岂会不知我家说到底就是世代铁匠,我在家整日都要被老爹抓去当壮丁,别的事也根本没机会接触啊。”

“可倒也是,你这日子过得的确辛苦,来来来,再吃个鸡腿好好补补。”

左丘名被棠无夏满脸委屈的表情闹得忍俊不禁,笑着亲手给夹了块鸡腿递到棠无夏面前。

这时跟在左丘名身边的一小厮敲门进来,趴在左丘名身边耳语几句。

左丘名嘴角勾起轻轻点头,然后示意其退下。

“各位,今儿小弟还有位贵客,见过传令使大人!”

小厮离开到了门口,雕花梨木房门吱呦洞开,一只手牵着曹霜露的木三千赫然现身。

左丘名早早起身相迎,其余几人初时震惊,但很快整理了情绪离席起身,恭敬的跟眼前这位看起来还未满二十的少年行礼。

木三千视线越过了身材魁梧的棠无夏,一表人才的谷雨声,神情阴郁的石权,最后直直的落在拱手低头的左丘名身上。

“便是你,差人请了我过来?”

左丘名抬头正欲回答,却碰上身高尚不及自己的木三千恰好投过来的目光,刹那间的对视,左丘名却如同被什么东西撞击心魄,随着呼吸一窒浑身的冷汗便冒了出来。

“正——正是小人。”

情景之下竟然一句回答都没说利索。

而始作俑者木三千却随意一笑,拉着曹霜露洒然落座。

先前两人还在汉水河边,木三千替曹霜露买了一盏许愿灯,燃了许愿灯放进河里,木三千还没来得及问曹霜露都许了什么愿,便有位锦衣小厮过来,说是左家少主请到汉水楼一叙。

“这天下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木三千心里暗自寻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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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石小妹,石小梅

李家李显皇帝传令江湖一事天下人尽皆知,可亲眼见到如此年轻的传令使,仍是觉得惊异不已。

“听说今儿这灯会是给左公子定亲庆贺,你看我来的匆忙也没准备什么贺礼,让左公子见怪了。”

“不敢不敢。小人贸然将大人请来,是小人太过唐突了。”

左丘名还未从那一下震慑中回神,连连告罪看的石权跟谷雨声两人目瞪口呆。

传令使拜访棠府棠无夏自然不会不知道,只不过左丘名这会儿将其请过来,背后打的是什么主意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说是整日里称兄道弟的几人,关系可远比看上去复杂,这其中的勾心斗角多了去了。

“不知者无罪。本来我这趟到襄阳是为了私事而来,并不打算弄得满城皆知,所以各位不用顾忌我的身份,看几位都年长于我,权当今儿多了个弟弟。”

木三千话里透着随和,也让几人稍感轻松,年纪虽小,但实打实的传令使可还是能压死人的。

俗话说旁观者清,当着木三千左谷石棠四位接下来言语间自然收敛许多,但明里暗里的交锋依然没有休止。

木三千很快便将这几家的情况了解了大致,也明白左丘名为何会当着其余几人的面把自己请过来。

不管石左两家如何运作,棠家地位根本难以撼动,谷家面对另外两家联姻定然着急,所以干脆都摊开了的好,左家作为最弱势的一方更希望维持目前的平衡,而不是任由石家做大。

家族间的勾心斗角况且如此,国与国间更无需多言。

西河州夹在启元跟北疆之间,恐怕日子更不好过。

木三千看着眼前的四位年轻人,头一次有了要去西河看看的想法。

去看看那个自小分离都不知道面貌的姐姐,还有那个独自一人撑在西河,身形已经佝偻的外公。

左丘名没能从木三千跟棠无夏口中探到太多有用的情报,自己反而被吓得三魂丢了一魂。木三千席间只说自己为私事而来,对襄阳本地的纠葛并没有插上一脚的意思。

这点令棠无夏倒有些意外,木三千会主动拜访棠府分明是有事相求,有这么好的机会却不表态,没有偏向任何人,真不知是这位传令使年纪太小不会做人,还是他真的就刚正不阿。

棠左谷石四家在襄阳势力犬牙交错,本就是泥泞一般地方,木三千原本也没想让自己陷进来,更何况现在若是表现的跟棠家太多纠葛,日后定会成为他人攻讦棠家的把柄。

面对木三千滴水不漏铁桶舨的表现,左丘名不免心灰意冷。

尤其是木三千那满是威慑的一眼,修为境界竟然深不可测,饶是他们自诩襄阳最具根基的几家,也还没有那个年轻一辈能仅靠一眼便让其深感恐惧。

席间木三千也知晓了石左两家联姻的始末,大致了解之后却对他们几人口中的石小妹感到莫名好奇。

除棠家外石家对另外两家隐占上风,拉拢势力最弱的左家,既可以稳赢次之的谷家,还能免除了后顾之忧,石家此举颇为老辣。

但从石权的表现,木三千却觉得他本人似乎对这桩婚事并不赞同。

左丘名样貌不凡,言行举止也不像是浪荡轻浮的世族子弟,就算轮起修为,也并不弱于石权跟谷雨声,倒是棠无夏,木三千特意探查,谁知这小子竟然还只是初识中境的水准,跟其他几人比起来着实有些上不了台面。

在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情况下,左丘名称得上是如意的郎君,加之看左石两人关系尚可,更想不出石权有什么理由反对此桩婚事。

难道这事的关键还在那个石小妹身上?

宴席散去时木三千刻意躲开其他几人,在处偏僻的地方拦住了棠无夏的车马。

棠府给棠无夏配的马车规格最小,加上棠无夏其人身形魁梧硕大,于是棠无夏便打消了邀木三千还有其身边的那个小跟班上车的想法。

“车马太小,恕在下不能邀大人上车一叙。”

棠无夏跳下马车,从背后看去当即就将木三千跟曹霜露给遮挡了个严实。

“无妨无妨。”

木三千摆手笑着说道。

“我初到襄阳并不了解本地情况,心里有些疑问,所以便贸然过来,无夏兄弟可不要见怪。”

“不敢当。还请大人明示。”

棠无夏虽是左谷石几人中最年幼的那个,但仍然要比木三千年长,可眼下跟木三千一块,竟然丝毫不敢造次,场面气氛全都被木三千牢牢把控,棠无夏不禁暗叹,木大人虽是年纪小,可这本事一点都不小。

“还想先请无夏兄帮个忙。”

“大人但讲无妨。”

“能不能将我这徒弟先行送回客栈?”

这一直跟在木大人身边默不作声的竟然是木大人的徒弟?

棠无夏结结实实的又被吓了一跳。

曹霜露很听话乖乖跟着棠无夏的马车回了客栈。

“跟左兄订婚的那位,你们称之为石小妹的,能跟我说说么?”

“石小妹?”

木三千还没有开口之前棠无夏便在脑内推断了无数个木三千可能会问的问题,哪儿知道一开口竟然会问起要跟左丘名结婚的石小妹。

“是石小妹她啊。”

棠无夏缓过了神,但语气颇为复杂。

听棠无夏的说法,他连同左丘名,谷雨声,石权几个人的圈子里,原本是有石小妹的。还有石小妹本名叫做石小梅,他们几个人整天小妹小妹的叫习惯了,也就都说是石小妹。

说来可怜,石小妹的母亲因病早逝,其父亲性格软弱在石家多受排挤,父女两人日子过的并不舒坦。

多年前的一天,石府忽然传出消息说石小妹换了恶疾,修养多日都不见好转。他们几人还想前去探望,却给石权阻止,说是恶疾传染,石家已经不允许让任何人见石小妹。

后来听说石小妹病治好了,不过她却也就此从几人的圈子里销声匿迹。

起初还会有人向石权打听石小妹的近况如何,不过每一次都会惹得石权反感,总之他们都隐隐猜到,石小妹肯定出事了。

:,,gegegengxin!!

第一百七十六章 清心观

热闹的灯会还会持续两天,为了这场足以改变襄阳格局的联姻,石左两家都可谓是不遗余力。

木三千却早就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石家知道由李显皇帝钦命的传令使就身在襄阳,汉水楼宴席的第二天一大早便差人送来了请柬,这没让木三千觉得奇怪,让木三千觉得奇怪的是,棠家随后也让人送来了口信,说是棠禄让木三千在襄阳再多留两天,一览襄阳的风土人情之外好让棠家多尽尽地主之谊。

至于木三千拜托棠禄铸造本命剑一事,则在这时有了比较明确的回复。

木三千不由蹊跷,棠家跟石左两家联谊并没有直接关系,棠家怎么说都有朝廷在为其背书,其他几家暂时看不出会对棠家构成什么威胁。

表面上还真看不出来棠家为何对这场联姻颇为在意,棠禄选在石左两家婚事之后再给木三千一个答复,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红衣过来叫木三千去吃早饭的时候宁老头恰巧刚从外面回来,看见几人在桌前备好了饭菜,自然毫不客气的落座。

“本以为老夫之后这江湖还是那个浑浊死气的样子,没想到等老夫重新踏进江湖却颇多惊喜。”

宁老头还是那件有些破烂的衣衫,进了客栈几乎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看见其跟几个少年一个汉子共坐一桌后更是纷纷侧目。

木三千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对宁老头那句没由来的感慨觉得有趣。

“前辈那时的江湖,很没有意思?”

“岂止是没有意思,简直是没意思极了。”

宁老头大口咬着馒头还一边摇晃着脑袋。

“甭管旧唐启元,文人永远那样,都念书念坏脑子了,整天就知道诗书礼仪,长幼尊卑,迂腐的紧。在这点上北人稍好些,但也都是一股子醋味,江湖人虽然比不上念书的,可也差不远了,论资排辈的功夫甚至比读书人还厉害。”

“宁前辈反感读书?”

木三千猜想许是宁老头自己出去赏景,遇上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因此才有了这番的言论。

“我没啥文化,书呢总共也没念过几本,老头我自然是不反对念书的,但念书念到迂腐,可就让人气的牙根痒痒了。”

“前辈莫不是碰上什么人,吵嘴架吃了亏吧。”

“笑话,老夫怎么会是吃亏的人?要不是看他修为尚可是个可塑之才,老夫早就一脚踢得他不认识自家大门朝哪儿开了。”

宁老头脸一横,没想到真给木三千猜着了。

“哎呀呀,这可真是少见,居然还有人能让宁前辈吃瘪,我倒真想见识见识那人,好好膜拜一番。”

“你现在去也不迟啊,别看木小子你伶牙俐齿,跟那个木头对上估计也得憋出内伤。”

“真的假的?前辈这么一说我可倒是更想去结交一下了。”

“光嘴硬,那人就在清心观上香,说是等个人,老夫见他修为隐隐有跨过知命门槛的迹象,除了你木小子跟养山哲之外看他也是颗难得的好苗子,便交谈了两句,谁知那人就是头倔驴,根本不可多言。后来他等的人现身,老夫就回来了。你猜怎么着,他等的人居然是个大家闺秀,一个近四十岁的中年人,跟一个还未出阁的小姐,啧啧。”

聊着江湖事,宁老头却忽然就跑偏了道,怎么看都像是要往狗血男女剧情上走的意思。

“那是谁家的小姐啊?”

木三千随口问了一句。

“我哪儿知道,只看见马车的帘子上绣着石字,襄阳石姓的没有几百也得有几十吧,我上哪儿有功夫还去深究这个。”

“石?”

木三千听到后却是怔住,石姓的小姐,难不成是石府的人,莫不会就是棠无夏他们口中的石小妹?

“我得去看看。”

木三千当场便坐不住了。

“你还真去啊!”

宁老头停下筷子一脸诧异。

木三千心里盘算的满是那个石小妹,那个只曾听说未曾谋面的石小妹。

几乎可以确定的是她隐隐成了襄阳棠石谷左四家纠葛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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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路车马忙,历经百年洗礼的襄阳城干道也并不平坦,好在石家的马车足够宽敞,马车内的铺盖也够厚实温暖,否则这等颠簸早就把人给累散架了。

“权哥哥,外面冷的厉害,到清心观还有些路要走,你先到马车里一坐吧。”

马车帘子被轻轻掀起一角,马车内有个细腻温糯的声音说道。

“不用,我不冷。”

跟在马车旁边的正是石权,他那副冷漠的表情似乎凝固在了脸上。

“嗯,我知道了,权哥哥。”

马车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但并没有坚持。

倒是石权,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后叹了口气,然后扶着车辕跃上马车,掀开帘子后就近坐在了车门口。

“这次又麻烦权哥哥了。”

“嗯。”

石权脸色依旧难看的厉害,只听见喉间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

“庆叔叔每次回来都会给梅儿讲许多有趣的见闻,还会给梅儿带礼物。权哥哥你说,庆叔叔对梅儿为什么这么好啊?”

“这你得问他去。”

石权难得多说了几个字,但同时眉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

“以后你还是离棠庆远些为好,特别是等你跟左丘明完婚之后。”

“嗯,梅儿知道。”

马车内的两人,正是石小梅跟石权两个。

“可是梅儿不想跟左丘明结婚。”

石小梅忽然又说,这时完全没了方才因为马上要见到庆叔叔的兴奋,反而满脸的落寞。

“这是家族定下来的事情,我们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

石权愣了片刻,破天荒的换了表情,此刻马车里的二人,都不想面对越来越近的那个日子。

“少爷,清心观到了。”

一声马嘶之后驾车的小厮隔着帘子轻声说道。

“知道了。”

石权在马车里应了一声。

“出去小心点别让人看到。”

一直跟石小梅对角而坐的石权这时才动身,用带着薄纱的斗笠给石小梅遮好之后,才掀开了马车帘子。

“去吧。”

“嗯。”

石小梅独自一人下了车,在对面的道观里,棠庆早就等候多时。

:,,!!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柄孤伞,漫天雪中

清心观并不难找。

还隔着老远便听见观内音律诵经清鸣,看见香烛燃烧青烟袅袅。

那股子香火气跟道观特有的建筑形制倒让木三千觉得分外熟悉。

假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在道观里悄悄跟人幽会,向来定然不会明目张胆招摇过市,定是选在相对隐秘的地方。

于是木三千进了道观径直绕过主殿,在后园的一偏僻处还真就瞧见了一个年轻姑娘跟一个中年人在亭子里相对而坐,两人似乎相谈甚欢,不时便会有银铃般清脆笑声传来。

最为可疑的两个人,但如何能确定身份又让木三千犯了难,总不能直接走过去问人家是不是石小梅吧?

“小木大人?”

木三千还在犹豫着怎么过去搭话才不至于显得刻意,却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小木大人”。

“石权?”

木三千回过神发现竟然是石权。

石权瞒着府上将石小梅带出来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守在道观外面的时候好巧不巧发现了传令使小木大人,只见他一路急匆匆的进了清心观,石权担心别再出了什么岔子便跟在后面,不曾想小木大人直奔道观后园,看见妹妹跟棠庆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木三千虽是个不相干的外来者,但现在谁也不清楚他跟棠家究竟有没有关系。

石权一咬牙便走上前去,想着即便拦不住拖些时间也好。

“小木大人是来清心观敬香的?”

“敬香?”

木三千心思极快,自己刚找到后园石权就拦了上来,这个时候再说没事打死木三千都不会相信。

“正是正是,顺便找个朋友。”

木三千也不好当面质问,就打算随便敷衍过去。

“小木大人是来找朋友的?石某比大人对襄阳更熟悉,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一二?”

石权嘴上说着帮忙,但刻意提高了声调,还有意无意的挡住木三千。

“石兄,帮忙找人可不是这种帮法。”

见石权不顾后果无论如何都要挡住自己,木三千反倒不着急了,虽然只是隔着老远看了个大概,但那个姑娘的身份跟石家有关无疑。

可是跟那姑娘坐对面,还能在宁老头那里占到便宜的,又是哪路神仙?

“石某不敢。”

见木三千面有愠色,石权连忙抱拳道歉,同时整个身子却仍笔直的挡在木三千面前。

如果石权极力包庇的那人是石小梅,那么跟石小梅见面之人更显得重要。

木三千气机鼓荡轻抬衣袖,就如此在石权身前这般扇过,石权周身忽然被一股力量包围,脚下一个不稳便往旁边踉跄了几步!

“我可没有看出来你到底哪儿不敢了。”

拂开石权,木三千再向亭子看去却早已空荡荡。

被石权搅了好事,木三千自然不悦,冷哼了一声便转生往外走去。

“送大人!”

石权抱拳的双手一直没有松开,木三千转身离去石权反而将腰弯的更低。

此刻先前对木三千所有的轻视跟看不起瞬间烟消云散。在汉水楼时左丘明之所以会有那般近乎谄媚的表现,并非是畏惧权贵,而是这位小木大人着实恐怖的厉害,简直是深不可测。

想来他石左谷棠四家在襄阳占据前几名多年,在后生晚辈的培养上更是倾其所有不遗余力,但至今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寥寥数人,年轻一辈人能跟传令使小木大人相提并论的,更无一人!

可自己石小梅被如此人物盯上却是为何?

若说跟棠家有关,四爷棠庆又怎么会同样对小木大人避而不见?

石权一路上不停的思索却毫无所获。

“权哥哥?”

“嗯?哦,小妹啊。”

石权因为此事完全神游天外,加之被木三千气机震荡,直到到了自己马车跟前被石小梅出言喊醒才回过神来。

“回家吧。”

“嗯,回家。”

两人上了马车石权注意到跟棠庆见完面的小妹脸上一直挂着笑意,那是一种从心底生发出来的喜悦。

“棠四爷跟你说什么了,看把你高兴的。”

“没什么。”

石小梅依旧笑的灿烂。

棠家四爷对石小梅而言是个很特殊的人,从小到大他总说是娘亲的知音好友,可娘亲却总也不肯见他,只是会忍不住从她的口中小心翼翼的打探,打探棠庆叔叔气色如何,身体如何,精神如何。

相互关心但不肯见面的好友,随着慢慢长大石小梅隐隐能猜到一些。

父亲去世后石小梅更是将对她百般宠爱的棠庆视为父亲一般。

先前在道观里,棠庆问起了石小梅跟左丘明的那桩婚事。

“左丘明是不错,可结婚总该找个自己真心爱的人,左丘明显然不是。”

石小梅在棠庆跟前并没有保留。

“那就按着你自己的心意来决定吧,无论如何,棠庆叔叔都会支持你的。”

有了棠庆的那句话,石小梅好似得到了天地下最大的依仗,由棠庆叔叔在,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便没有人能去强迫。

石小梅依在马车窗口,想着棠庆叔叔坚定的样子,心里觉得很温暖。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远远坐在一旁的石权正看着自己出神,冰山一样的面孔竟然流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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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还有别的孙女么?

木三千离开后园一直盘算着要不要找人去打听打听,如此便可以确定今儿来清心观的是不是石小梅。

但转念一想,石小梅在这场联姻中终究只是扮演了一份筹码的角色,即便将石小梅换做石小竹石小花,结果都是一样的。

木三千又有些懊恼起来,看样子自己真的被铸造本命剑一事给急昏了头。当初还暗暗猜测这事最后会不会跟棠家扯上关系,假若真的如此自己便大可利用传令使的身份当一回好人,以此来作为筹码换取棠家为自己铸造一柄本命剑。

真的是被冲昏了头脑,襄阳另外三家跟棠家终究不在一个层次上。

无论左谷石三家如何相斗,棠家都可以稳坐钓鱼台,隔岸观火的好事放到木三千身上他也乐意。

为了件跟自己利益无关的事情以身犯险,那是蠢人才会做的事。

大感郁闷之下木三千一路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汉水河边。

使劲揉了揉脸颊,呼出了几口冒着白雾的热气,木三千这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天空居然落下了点点的雪片。

开始下雪了啊。

木三千眼睛有些酸涩,他还是抬起头望着渐渐昏暗的天空,看着无数从万里高空中飘落下来的雪瓣。

“小木大人出来没有带着伞么?”

一柄绘着江南山水画的油纸伞忽然遮住了木三千的视线,回过头,居然是棠家的四老爷,修为仅差一步便能知命的棠庆。

“棠庆先生?”

木三千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棠庆有些愕然。

“莫要责怪石权在清心观里拦你。”

“方才在观内的,是您?”

看到棠庆一袭素衣腰间挂剑,先前清心观内于石家小姐相对而坐的中年人正是如此打扮,棠庆直言要木三千不去责怪棠庆,更是直接承认了这点。

石左两家的联姻,跟棠家果然有牵连!

“石小梅身份特殊,石权这么做是在保护她。”

棠庆又跟木三千解释道。

“小木大人虽然并未对我跟二哥言明,不过我想小木大人从西蜀离开特意走水路到襄阳,应该是有事拜托我棠家。而我棠家除了铸剑之外一无长物,所以我猜小木大人是想请我棠家出手帮忙铸造一柄趁手的兵刃,我可猜错了?”

“的确如此,棠家铸剑术盛名在外,我既然主动找上门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棠庆身为长辈居然替木三千撑着伞,做了个请的手势后两人并肩沿河岸边走边聊。

“我有些奇怪大哥为什么没有答应小木大人的请求。”

“可能是我的要求比较高。”

木三千无奈的干笑两声。

“其实小木大人并不需要太多的筹码。”

木三千跟襄阳本地事务没什么牵连,但他却对石左两家联姻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想从中获取一些什么,以此作为跟棠家谈判的筹码。

“铸剑说到底还是一门生意,只要价钱合适,没有捂着东西不卖的说法。”

“我很同意棠庆先生的说法,只不过我也有自己的难处。”

道理上讲是这样没错,可木三千想要的可是一柄本命剑,他一个破国家亡的帝沙皇子,还真掏不出几两银子。

“如果小木大人的难处指的是银子,我虽铸剑不才,但是愿意替小木大人出几把力气。”

棠庆言辞恳切不似作假,木三千心里反倒开始疑惑,棠庆不惜亲手为自己铸剑也要护得石小梅周全,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想要棠府帮我铸造一柄本命剑,棠庆先生,能帮我这个忙么?”

木三千停下步子,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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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换 舍命换通灵

“你是想让我大哥帮你铸造本命剑?”

木三千短短一句话,却如平地惊雷骤然炸响。

惊得棠庆也止住了步子。

“小木大人可知道本命剑的铸造之法么?”

愣了半晌,棠庆才接着说道。

“只是听说很难,具体怎么铸造我就无从得知了。”

“岂止是难啊。”

棠庆长长的叹了口气,盯着河对岸早已空荡荡的街道。

“我大哥答应了么?”

“还没有,棠禄老先生说等石左两家联姻一事结束之后便会给我答复。”

木三千跟棠庆也不过只有几面之缘,但棠庆天生能给人一种信任感。

“大哥竟然没有拒绝。”

棠庆终于知道了木三千为何会找上棠家,也明白了为何木三千会不顾一切的给自己曾加筹码。

“铸造本命剑——真的很难?”

木三千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棠庆两眼,棠庆显然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彻底抽离出来,又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只是还没有找到从何开口。

“本命剑的铸造并不难,而是铸造本命剑的代价,着实是太大了。”

棠禄心想照着大哥的脾气,如果不愿出手再替人铸剑,一定是直言不讳当场说明,大哥没有回绝木三千的请求,尽管没有明确的答应下来,无疑是给了几分希望,或者说大哥自己一时竟也难以选择。

“人有三六九等,物分优良劣品,虽说一般的刀剑坯子也可用来做本命兵刃的材料,但毕竟愈高的品质跟驾驭者相通起来更加顺畅。世间万物中,有一样,是目前人类已知的至强。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不过小木大人却是已经见过了。”

“难不成是二老爷验我时的那块漆黑石头?”

木三千当即反应过来,铸剑棠家收藏自然不菲,既然棠庆说自己已经见过,那也必然是在棠府见过。

“正是。”

棠庆神色复杂心里思绪纷乱,一来担心大哥真的会为木三千出手铸造本命剑,二来担心木三千究竟有着什么本事,能让大哥动摇。要知道自从大哥锻造完“孤寒”剑之后便封了锤,即便日后照样不离炉火,不远锤毡,毛坯捶打了一柄又一柄,但终究是没有再铸成过刀剑兵刃了。

“那石头是从我棠家祖上传下来的,据说是天外来物。当初只是为了从上面切下来一小块便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我见识浅薄,还真不知道这些事情,那么棠庆先生所说,除了本命物对原料的超高要求之外,别的困难之处又有哪些呢?”

若是需要一种品质级高的材料,木三千自然是有,而且正是方才棠庆口中从自家那块宝贝疙瘩上切下来的。

“备好材料之后便是对铸剑人的要求了。天下铸匠多如牛毛,能铸造本命物者,寥寥可数,我大哥自然是其中之一。”

“那么棠庆先生说的那份代价,指的是——”

“本命物,需要铸造者的心血方可成型。”

“心血?”

“没错。小木大人既然前来我棠府是想求一柄本命剑,想必是知道本命剑的使用跟培养方法。”

正如之前红衣所言,本命剑炼成之后无需气机牵引便能使其随心所欲,但与之相伴的是极为恐怖严重的反噬危险。因此本命物固然威力惊人,可也被江湖向来视为旁门左道,加之铸造起来难若登天,因此江湖上极少见到有人使用。

“知道一些,本命剑铸造完成尚需驱使者用精血培养,等剑认主。”

“的确如此。刀剑认主,说来简直怪谈一般,但这的确可以做到,只因为本命物的铸造过程中,铸造者将自己的心血放了进去,换种说法,也可以说是铸造者割舍了一部分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刀剑的通灵。”

棠禄隐退幕后多年,加之年迈体弱,不再耗费精神去铸造刀剑也是棠家人乐于见到的事情,可世事难料,襄阳突然冒出来一位传令使,一位想要请棠府为其铸造本命剑的传令使。

“这代价,真的很大啊。”

棠庆的一番解释让木三千觉得心头一沉。真的没料想到本命剑的铸造过程居然如此,割舍自己一部分的生命换取刀剑通灵,如果是自己的长辈,比如说师傅,比如说师兄们,木三千自然也是不愿意他做这样的事情。

“在下说这些只是希望小木大人能够体谅,长兄如父,自双亲作古之后,兄长一直将我兄弟三人照看长大,我们万万是不肯看到兄长冒如此风险。”

“是啊,如此看来倒是我有些强人所难了。”

棠禄虽然也是一副圆滑模样,可终归让其讨厌不起来,想着让那个打的一手好化劲功夫的老头因为铸造柄剑而油尽灯枯,着实可惜了。

本命剑——木三千从蜀地离开后一路之上细细推算,推演了无数个遭遇强敌的可能,无论是平地野战,街头巷战,夜袭,对阵,山地丛林,大河湖泊,几乎每一种情况里都将本命剑排作了致命杀招。

没了本命剑,木三千自己的寿命估计可就要大大缩短了。

“虽然比不上大哥的铸造手艺,若是小木大人同意,在下愿意一试。”

木三千颇为迟疑的神情让棠庆松了口气,他稍作犹豫后决定由自己来代替大哥去为木三千铸造本命剑。

“棠庆先生这般牺牲,倒让我真的好奇您跟石小梅的关系了。”

两人沿着河岸走了一段刚刚下了没一会儿的初雪势头渐小,木三千自认不是什么道德君子,可有些事情还真的不愿意去做。

从两人停下脚步到继续往前,走了十一步之后木三千彻底决定了放弃。

不就本命剑么,就算老子没有照样能杀得李显屁滚尿流!

轻松了心思之后木三千便又恢复了有些精怪的个性,刻意挑着声音问棠庆。

“这件事既然让小木大人在清心观里给撞破,便也没打算瞒着小木大人。”

仅差一步便可知命的棠庆自然看得清木三千的修为,以他这般小小年纪可以登上明理上境,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棠庆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所以他这次没有犹豫。

“石小梅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她的母亲苏梅是我的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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