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春 - xp1024.com
《三分春》


第一回

“啧,谁家没教养的娃儿会趴在石头上,你当石头缝里有金子捡。”

夏令涴费力地从花圃环绕的石碑上爬起来,疑惑地望着对面只比她高半个头的女娃儿。同样都是小娃儿,对方的家教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趾高气扬的味道。

“啊,瞧这脏兮兮的衣裳,老旧的花样,枯草般的发丝,别是院长新收容的丫头。”

夏令涴抖了抖衣摆,上面不单有泥土草屑还有揉压过的花瓣。不过,瞄到对方那红绯色的蔷薇花六幅儒裙,怎么看都是皇城里最新的式样,她的的确比不上。

“嘁,丫头们是不准随意在书院走动的,你归哪位姑姑教导,还不去领罚。”

夏令涴踢了踢脚尖,抬头窥了窥对面盛气凌人的女娃,再眺到更远处的小少年身上,笑吟吟地道:“姐姐长得真好,像花儿一样。”

女娃剔着她,头扬得更高了。

夏令涴接着说:“姐姐的声音真好听,夜莺都比不上。”

女娃抿着的嘴角因为被称赞已经扬了起来,就算已经六岁,称赞的话她是从来不会嫌弃少的。虽然对方是个毛丫头,可就算同为女子也能拜倒在她的花儒裙下。

“姐姐我送你一份小礼,你别欺负我好不好?”

“千金小姐从来都不屑于欺负毛手毛脚脏乱丑陋的黄毛丫头。本小姐是在教训你。”

“哦,”夏令涴眯着眼眸,拉起对方的小手,轻轻的将礼物放了进去。想了想,又展颜笑道:“娘亲说,长得好又会唱歌的女子十有**是狐,狸,精。”话一完,蹬蹬地跑远了,留下呆愣的女娃盯着自己手心的‘礼物’——一条断成三节的蚯蚓,还在蠕动着。

“啊——”千金小姐尖叫,童音还没深入云霄半路就打了一个弯儿,瞬间焉了下去。

夏令涴戳戳倒地的女娃:“她怎么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少年嗤笑道:“晕了。任何千金小姐收到虫子的尸体都会晕倒的。”

夏令涴感慨:“真娇弱啊。”

少年瞥了她一眼,翻开那千金腰肢上挂的一块翠绿玉牌:“你有麻烦了。这位千金是刑部光禄大夫古大人的大小姐,他们家历来都在刑部主事,最新出台的《刑罚等级薄》就是她父亲所撰写,里面涉及了大大小小各种刑罚,其中最有名的是十大酷刑,让人生不能死不透。”

夏令涴拍掉手中的泥土,疑惑:“刑罚?”

“抽筋扒皮点天灯、五马分尸,知不知道?”

夏令涴摇头。

少年瞄向她的腰间,没有书院学生中寻常可见的碧绿腰牌,也没有教书先生和姑姑们家眷用的银牌,书院特请的护院丫鬟们才能佩戴的檀木身份牌子也没有。

“你不是新生?”

“新生是什么?”

“谁带你来的?”

“爹爹。”

“你爹爹是哪位大人?报上官职来。”

夏令涴歪着脑袋,大大的疑惑:“官职是什么?能吃么。”

少年吸气,仔细将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遍。脏兮兮的脸颊,杂乱的发丝,不够新的衣料无不表明了夏令涴的身份——她不是某位官员的嫡系家眷。少年面上露出一丝虚假的惋惜:“你活不过几日了。早些让家人准备棺材吧。得罪了刑部的人,轻者进去十天半月缺胳膊少腿的出来,重者一命归西尸骨无存。”

“啊,”夏令涴惊吓。虽然听不懂‘刑部’,可‘棺材’却是经常见到。原来老家附近有座庙宇,里面有位大伯就喜欢做棺材,她每次躲迷藏就爱钻到里面,任何人都寻不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道:“他们抓不住我的,我是猴子。娘亲说,猴子可以爬山爬树,不用吃饭摘桃子就能活。他们要抓我的话,我就爬到山上去。”棺材躲不了了,可以躲山洞嘛,甭管谁都寻不着她。一把拉住少年的衣袖,“小哥哥,你是什么变的?虫子、小猫、狗狗,说不定你是桃子变的。不对,小哥哥你比这位姐姐都要漂亮,应该是——妖怪!”

少年还在疑惑猴子的结论是哪里来的,就听到这么一句,眉毛一瞪:“你才是妖怪!”他想了想,补充道:“我母……娘亲说我家都是龙。”

“那小龙哥哥,你能不能……”

少年看着自己被对方抓得乱七八糟还着泥屑的衣袖,不耐烦的问:“什么?”

“你能不能别说看见我了。嗯,我们也不认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没有人知道我丢了蚯蚓给狐狸……这位姐姐。”夏令涴在对方的瞪视下从善如流的把‘狐狸精’三个字给吞了下去,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哀求着。

“古小姐认识你。”

“哦,她不认识。”

“她看见你了。”

“我不承认。”

少年冷笑:“你当她是睁眼瞎。”

夏令涴嘀嘀咕咕:“以往娘亲说我爬树了,我不承认她也没有办法。我做了错事,我不说,妹妹不说,旁人没瞧见,爹爹也就不能打我的屁屁。”

果然是平民子女,不是扯蚯蚓就是爬树。少年笑得奸诈:“我为什么要帮你。看,我也不认识你,你也不是皇亲贵戚,更不是重臣家眷,连书院里的人都不是,帮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夏令涴吧嗒吧嗒眼,悉悉索索的从身上掏出一只蟋蟀来:“我贿赂你。”

“又是虫子。”

“它叫小帅。”夏令涴捏起蟋蟀的翅膀小心翼翼的放在少年的肩膀上,蟋蟀一蹦落到了他的头顶,抖了两下翅膀,在那金丝发冠上占了一个窝。夏令涴嘻嘻笑起来:“它喜欢你,所以你得帮我。”

“就因为一只蟋蟀?”

“我家小帅是史上最帅的蟋蟀。”夏令涴偷偷瞧了瞧还躺在地上的古小姐,撅起嘴巴:“小龙哥哥,你不能跟狐狸精一起欺负我。我是猴子,跟你是一家人。”

少年头一扬,鄙视道:“谁跟你一家人。本公子哪里是你这等平民攀得上的。我们龙是天上飞的,你猴子是山里跑的。”往日里只要他一说出这等话,身边的人无不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而对面这个小女娃却无动于衷,显然她对自己的嘲讽鄙视都缺少一根筋,这让她看起来傻里傻气。

傻里傻气的夏令涴摇晃着少年的胳膊死缠烂打:“小龙哥哥,我迷路了。我要找爹爹,你随我一起去找爹爹啊。”少年甩了几次袖子都无法挣脱,继续冷言冷语,两个人叽叽喳喳中逐渐远离依然在地面上昏迷不醒的千金小姐。

白鹭书院是皇城中最大的一家书院,分为男子就读的腾龙馆与女子就读的栖凤馆。院长的醉龙斋不在前院,而是靠近后门一处偏远的竹林里。一到夏日,簌簌的竹叶和隐约飘来的淡香让人心旷神怡,严老院长就爱在竹林里的躺椅上,端着一壶茶,老学究似的捧着一搭竹简慢慢看。

不看纸书,看竹简,老人家返璞归真得厉害。

少年带着夏令涴还没踏进醉龙斋的门槛,就被另外一名书童给拦住了:“七公子,康静夫人正在找这位夏小姐,您看……”

七公子伸出被夏令涴死死抓住的手腕:“有人来找你了,还不快去。”

夏令涴对于能够善待自己小帅的少年有着纯真的喜爱,当即摇晃道:“你也一起去。我怕再次走丢了。”

书童低声道:“夏小姐,汪公子在康静夫人的院子里等着。”

“啊,汪哥哥!”一甩七公子,毫不犹豫的跟着书童跑了,似乎方才的黏糊只是错觉。七公子瞧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咬牙切齿。

在这书院中姓汪的公子有好几位,通常情况下说的都是御史台汪大人的嫡子汪云锋。

夏令涴一路颠跑,被书童引进了醉龙斋的偏院。院子中正坐着一位梳着高髻的端庄女子,她的旁边站着两人,一人是夏令涴熟悉的汪哥哥,他正被另外一名妇人拿着板子打手心。

汪云锋面上一片苍白,小小的虎牙咬着唇瓣,越发衬托得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暗沉得让人心疼,瞧那样子已经持续好一会了。

夏令涴大叫,猛地过去将汪云锋整个人给推远,实木板子毫不停歇的落在了夏令涴的肩膀上。她呜咽着,转身对着那妇人吼:“不准以大欺小,你这个坏女人。”那妇人愣了愣,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眼神中没有任何的内疚只有平静。显然,对方是经常这么惩罚孩子的人,她不会被孩子们的哭叫和哀求而手软,也不会因为孩子们的家世地位而畏惧退却,她有着执行者的冷漠和淡然。

她望向那坐着的女子:“夫人! ”

康静夫人正拿着一支笔在书薄上写着什么,闻言头也不抬:“继续。”妇人点头,不知哪里走出来一个丫鬟,随手一提就将夏令涴整个人给抓到了半空中。木板敲打在皮肉上的‘嘌嘌’声,每敲打一下汪云锋的背脊就忍不住抖动,然后继续挺直了等待第二下、第三下。

夏令涴经常挨揍,可下手的鸳鸯姐姐从来都是板子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小屁屁过了半夜就不痛不痒。她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实打实的如同每一下都要对方皮开肉绽地响声,只看见汪云锋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被咬着的唇瓣由深红转成惨白。对方还咬牙苦撑着,不敢说一句话不敢动一下。是了,这里不是夏家,身边的人也不是她的父母。夏令涴挨打的时候父亲总是沉默,母亲会不忍心看,妹妹会抖成一团哭得断气。这里的人一定都是坏蛋,是地狱的阎王,他们欺负汪哥哥。

“不要打他,不要打……”夏令涴哭叫,手脚挣动地比她自己挨板子时还要激烈:“你们干嘛打他,汪哥哥最好了,他不会做坏事也不欺负人。”

“他办砸了差事。”康静夫人稍微抬头,瞥了她一眼。那丫鬟将夏令涴的手脚都困住,只能脖子可以转动。她说:“院长吩咐汪云锋照顾夏家的两位千金,他却走丢了一位,只剩下夏家的二小姐夏令姝一人呆在了院子里。这是对他做事不够稳重和周全的惩罚。小时候能够对差事胡乱应付,长大了成了朝廷的栋梁不也会应付皇上的旨意,辜负父母长辈朝廷和民众对他的教导和期待。此时不罚,更待何时。”

夏令涴恍然大悟,辩解道:“不是汪哥哥丢下我的,是我自己贪玩趁着他不注意跑去了别处。娘亲说了,冤枉孩童的大人不是好人,是……丑八怪。”

康静夫人眉头都不皱一下:“冤枉?”她问汪云锋:“院长是否交代你要好好照看夏家小姐?”

“是。”

“是不是你提出要带她们去九溪园玩耍?”

“是。”

“夏令涴夏大小姐是不是从你的身边给走丢的?”

“……是。”

“最后是你独自苦寻不着,无计可施之下才来找本夫人求助?”

“是。”

“你既然来了,就应该知晓本夫人会按规矩办事。打手心五十下轻不轻?”

汪云锋摇晃两下,低头:“不,夫人责罚得对,是学生的错。”

夏令涴还想反抗:“不是汪哥哥的错,是我太调皮了,你们不要欺负他,要罚就罚我好了。”反正她皮糙肉厚,真的疼了她就大叫,爹爹总会来救她娘亲也会心疼。她那五花肉屁屁可不是谁都能够敲打的,她迟早会让对方知道她夏令涴的厉害。她要往那康静夫人的儒裙里放癞蛤蟆,要往这冷漠妇人的袖子里放蛐蛐,还要给捆着她的丫鬟的饭碗里放碎石头,让她力气大!她要把胖丫鬟饿成瘦竹竿。

她志得意满的认为对方会接受她的建议,毕竟从小她就是这样替妹妹背黑锅还逃脱惩罚,她才不怕呢。

可惜,康静夫人不是寻常妇人,她是这白鹭书院的女魔头。她带着倨傲的睥睨着这看起来只有五岁大小的女娃儿:“你一介外人,惩罚你作甚。等你成了书院的学生,做了错事之后再一并罚了就是。”一摆手,就让丫鬟抱着踢打不休的夏令涴出了院子,远远的只传来毫无教养的大吼大叫。

“知道我为何当着她的面罚你?”

“学生明白。”汪云锋接过康静夫人亲自递送到手上的碧晶膏,淡淡地道:“夏家大小姐顽劣不羁会给书院带来不好的风气,也会让她就读之后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夫人这下马威就是为了让她明白白鹭书院不是世家大族的后院,也不是地方衙门的后花园,由不得她任性胡为。”

“果然是御史家的公子,有一双明白是非的眼睛。”康静夫人摆摆手,“去吧,好好安抚她。红脸白脸都上场才好把这场戏演完,也才不辜负夏大人的嘱托。”

热闹的偏院没了多久就安静了下来。康静夫人遥遥的望着少年疾走的身影越来越远,忍不住哀叹:“御史汪家的男子,一如既往的不会挑娘子。这汪云锋以后定然又是惧内的主。”半响后,又对身边的妇人道:“细娘,着人给汪家送两坛子白醋过去,说是给汪大人新纳小妾的贺礼。”

细娘抖了抖方炒过肉的木板,无语望青天。

第二回

夏令涴抱着她最宠爱的猫咪小偷儿去给娘亲请安,身后跟着两尺多身长的藏獒小尾巴。白色的猫,黑色的狗,穿着樱草色双间儒裙小小的女娃儿一蹦一跳穿行在长廊上,立马被鸳鸯姐姐给喝止了:“姑娘,你现在不是在平遥老屋,而是身处皇城夏家本宅。这里没有乡下无忧无虑的野丫头,只有闲雅端庄的夏三爷千金夏令涴。你站直了,把小偷儿给放下。就因为你没日没夜的抱着它到处乱窜,才让它肥得像知百年耗子。”

“是小偷儿自己要我抱着的。”

“我让你轻轻放下,不是把它丢到小尾巴的头上。哦,小尾巴是负责看护厨房后门的忠犬不是你的贴身护卫,不能任由你打骂。也不许踢它,会咬人。”

“是小尾巴自己要跟着我的。”

“姑娘,走路不要同手同脚,也不要大摇大摆,要轻慢不要跺出声音。不准咬指甲。”

“鸳鸯姐姐,你好像老家的神婆唠唠叨叨个没完,嫁不出去怎么办。”

“大姑娘!”

“在呢在呢,我去给娘亲请安。”夏令涴还没跨入正厢房,鸳鸯又拉住她一边整理发髻衣摆一边轻声道:“夫人心情不好,你不要惹她生气,担心挨板子。”

夏令涴突地捂住小屁屁,她最近板子挨得太多了现在还隐隐得疼着,乖巧地点头。鸳鸯又替她抹干净额头,叹息:“进去吧。”

在门外还是活蹦乱跳的活泼丫头,踏入房门之后显然就成了恬静的小姑娘,忽略那双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睛吧。

夏令涴绕过花厅直接拐入后院去了夏黎氏的卧房,紫檀木雕花绞丝绢屏风后面她的娘亲正在画眉。鎏金喜鹊闹春铜镜映照出的妇人有着圆润的脸颊,银蓝色眸子略微冷淡,薄薄的胭脂衬托得肤如白瓷,丰盈的手指上带着硕大的青玉戒指。一身薄纱金沙芍药对襟直领开身衣,瞧见大女儿来了这才由着丫鬟整好十二幅雪青儒裙,踏着悠闲地步子对她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夏令涴夸张地道:“好极了。娘亲,您这一身衣裳得花多少银子?不心疼么。”

夏黎氏点点她的鼻尖:“不懂得藏心思的傻丫头。在本家可不能这么胡乱说,会被人笑话。”

谁敢笑她她就揍谁!夏令涴嘟着嘴心里嘀咕着。若是以前想什么她就一定要说什么,可自从月前来了本家一切都改变了。话不准乱说,饭也不准多吃,走路不准蹦跳,坐着不准乱动,睡觉歇息都不能流口水,还有连微笑不准露出牙齿。她最近换门牙说话都漏风,没少被人耻笑,这一点她就大人大量的容忍了。夏令涴觉得太难受了,更加难受的是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连翘是随着自己一起长大的丫鬟,最新添的龙芽是夏家老夫人送到她身边的,美其名曰伺候人,实际上就是一个动不动喜欢哭诉的小丫鬟。

连翘和她一起爬树,龙芽就在树下哇哇大哭,引得来来往往的丫鬟妇人婆子们张望。旁人问她怎么了,她就指着树顶的夏令涴:“我家姑娘说要连翘姐姐和树上的麻雀比飞飞,谁飞得高就给谁吃饭。哇,连翘姐姐没有饭吃,龙芽就要分一半给她。龙芽不要饿肚子。”

她才不会让连翘饿肚子,她只会将龙芽的荤菜喂小尾巴,素菜喂小偷儿。

龙芽爱哭。夏令涴偷玩儿不见了,她哭;夏令涴爬树跌倒了,她哭;夏令涴借故发脾气了,她也哭。经过一月,夏三爷院子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明白了,只要龙芽在嚎叫,第一件事就是先找到夏令涴。

为此,夏令涴给龙芽起个小名叫‘洪水’,她想用‘瀑布’代替来着,显然洪水更加凶猛一些,对她的伤害极大。可这院子里的众人都很是疼爱龙芽这个可怜的女娃儿,总觉得她被夏令涴欺负了。

这不,给娘亲请安的时候,大人都在问:“龙芽没跟来?你是不是又训她了。”

夏令涴哇哇大叫:“才没有。她跟连翘一起去厨房端早饭了。娘亲,我今天陪你呀,你教我学字儿。”

夏黎氏摸摸大女儿的发髻:“难得你乖巧,等下让人唤得你妹妹来,姐妹一起才能学得快。”

“娘亲,”夏令涴扭捏,“我若是不如妹妹读书多,您会不会不要我了?他们都说,没有学识的女子不讨父母喜爱,以后也只能嫁给穷人家,会每日里洗衣做饭养猪种菜,还只能睡柴房。虽然我喜欢吃猪肉,可不想养猪啊,它们太会睡觉都不陪我玩儿。”

原来养猪是为了玩不是吃。夏黎氏也不知道仆人们对她威胁的效果是好还是不好,总之她能够忐忑不安也说明了害怕,至少能够让她老实学字。会不会要这个女儿,这还需要问?

相比夏令涴的天真烂漫,小她一岁的夏令姝则文雅腼腆,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如一株临水百合,让人忍不住怜爱和宠溺。

“爹爹不在?”夏令姝一来就明显的察觉今日的不同,小声的询问正在布菜的鸳鸯姐姐。

鸳鸯窥探着夏黎氏的神情,yīn郁的摇了摇头。夏令姝不同于夏令涴的粗心大意,她对于陌生环境有着不同于姐姐的适应方式,总是能够冷静的观察周围的人和事,见到鸳鸯摇头自然就明白不能说或者不好说。

早饭很丰盛。如意卷、芝麻肉饼和虾圆豆腐,蒲笋清脆爽口,茯苓糕夏令涴最爱吃,各种各样的药粥是从小就开始食用的,今日的山药薏仁粥放了点蜂蜜,两姊妹吃了干净。

夏黎氏随意吃了几口,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鸳鸯带着两位小姑娘去了书房,里面的书籍大多是夏黎氏成亲之前必看的书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全面。一家人随着夏三爷去外地做官之时还添置了不少的野史神话孤本,每夜里姊妹不安分睡觉之前夏黎氏就会抽取其中一段说给她们听。那些千奇百怪的妖精,神通广大的神佛,还有嗜血残忍的魔王引得姊妹两个惊叫连连,嬉笑之后睡眠会格外的深沉。

她们本来以为那些快乐愉悦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可随着爹爹一声‘回家’,他们就千里迢迢的从平遥来到了皇城,住进了偌大的夏家。相比老屋的两门独户,夏家的庭院众多,前门后门偏门大门二门三门月牙门扇门花门还有长长短短的廊亭,任何一处院子就比老屋大了岂止两倍。最开始的半月,夏令涴都在繁复华美雕梁画栋的大院里寻宝,后半月则淹没在众多亲戚堆里,逢人都是一表三千里的姑姑婶婶表哥表姐一顿乱唤。

视野宽广了,父母也不再由着她们的性子胡作非为,反而是时常拿着姊妹与夏家的众多同辈比较。世家弟子中谁的读书最好,谁的武艺最高,谁的才情最让人称赞;大家闺秀中谁的诗词最全面,谁的琴艺最大气,谁的舞技最动人,谁的女红最精细,还有厨艺、管家理财等等都能够被人拿来相互比较。

最后的结论:夏令涴就是那一无是处的草包女子,以后她的夫家可要吃亏了,当然她的嫁妆也要提前预备。这等蠢才早些嫁出去省得祸害家族才是上策。

她的妹妹夏令姝学识方面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学东西快,气质恬静,颖悟绝伦,与夏令涴的抓乖弄俏相比那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夏令涴发誓:我也要温柔,我也要端庄,我也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也要成为全天下人人称赞的才女。

大家一起鄙视她:做梦!

五岁的孩童能够学的东西很少,可天底下从来不缺神童。在皇城这块地儿,男子一岁认《千字文》,三岁背诵《三字经》《千家诗》,五岁熟读《论语》《孝经》。女子则是《女四书》《幼学琼林》。夏家乃大雁朝开国以来的世家大族,除去上面所学的基础还增加了《九章算术》《易》《尚书》《七略》等,课业之繁杂,审察之严格在大族中数一数二。故而夏家子女在进入白鹭书院就读之前就已经是皇城同辈中的佼佼者,被各家各派人士称赞。

夏家姊妹五岁之前最多学习了《千字文》与《千家诗》,《女四书》读了一半。今日的课业是抄写《幼学琼林》的中卷,已经比表兄妹们晚了不知多少。

安安静静写了没半柱香的时辰,夏令涴就已经坐不住了,整个人像是凳子上有钉子般动来动去不得安稳。鸳鸯熟悉她的性情只当没看见,一心一意只不停的往院门口瞧。

“那是谁?”夏令涴循着目光看去,正看到一名苗条的妇人从大门而过,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两个媳妇,一路张扬嚣张的大笑而去。

“别看,是狐媚子。”鸳鸯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夏令涴踮起脚尖还要瞧,那妇人偶尔一个错眼就正对上了她,头一扬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挑衅微笑,摇着蒲扇走了。鸳鸯指甲都要把手心给戳红了,拉扯住自家姑娘,砰地就把窗户给关了。

“谁家的?”夏令涴懵懵懂懂地问,夏令姝揪着她的袖子:“姐姐,那是柳姨娘。”

“你认识她?”

夏令姝望向鸳鸯,低声说:“爹爹昨夜不在娘亲房里。”

夏令涴还是不懂:“爹爹不是去了宫里么?娘亲说爹爹的事儿多不要让我们缠着他,会挨骂。啊,夜里……”她反手扣住欲言又止的鸳鸯,“那个柳树精是谁家的?跟爹爹有什么关系?爹爹是娘亲的,谁也不准抢走他对不对。”越想越慌张,她都开始语无伦次了。

鸳鸯还未说话,外面又传来一个童稚的男声:“阿姐,柳姨娘说不来给娘亲请安了,她要去伺候奶奶。”正是夏三爷最小的儿子夏令乾。

夏令涴跌坐在椅子上,额头冒冷汗:“柳树精是爹爹的小妾。什么时候到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鸳鸯为难的说:“就是前几日你随着老爷去书院的时候。老夫人说柳姨奶奶是老爷娶亲之前的通房,老爷成亲之后就去了外地没带着她,现在回来家也该有家的样子就着她再来伺候老爷夫人。昨夜里,老爷是歇在了姨***屋里。”

夏令涴一甩笔杆子,抓起墨砚往外跑:“我去打死那狐媚子,让她勾引爹爹欺负我娘。”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拉住她苦劝,夏令涴一概不听。她爹爹为官之时没少判妻妾的案子,有宠妾灭妻,也有正妻毒妾的,更有男子纵容妾侍虐待嫡子嫡女的。耳闻目染之下夏家姐妹对妾侍深恶痛绝,同时也对爹爹只有娘亲一个妻子自豪。可没有想到这回到本家没足月爹爹就变了,怪不得早上鸳鸯说娘亲心情不好,都是被那妾侍给气的。她要为娘亲出气,让那妾侍知道夏家姑娘的厉害,欺负了她的娘亲就是欺负了她们姊妹,她不会让对方嚣张狂傲,她要,她要打掉那狐媚子的牙。

夏令姝已经吓坏了,抽泣地坐在一旁不停的落泪,也不知道是为了娘亲还是为了姐姐,或者只是为了未来可能面临的困难。

才三岁的夏令乾根本不晓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传达一句话之后会引起姐姐这么大的反应。

鸳鸯抱着夏令涴,任由那墨汁随着动作飞溅到两个人的身上脸上,苦道:“姑娘别气,气坏了身子不好。你这样会让夫人难办的,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会说夫人不够大度,这大家族里人来人往没有秘密的会让夫人难做啊。”

夏令涴抖着手腕子,倏地将那雕着百子贺岁的龙尾石砚台狠狠地掼到青石板上,看着那坚固的石头完好无缺的滚了两圈之后只碎了一点边角后才转身抱住哭泣不止的妹妹和懵懂的弟弟,继承自娘亲的银蓝色眼眸中冰冷一片。

第三回

事后夏令涴曾气愤地询问娘亲为何不好好教训那柳树精,夏黎氏哀叹半响,才说:“寄人篱下就不得不低头。”

“那我们搬出去。”

“皇城不是平遥,盛世中物价偏高,房价更是那芝麻开花节节高,没有最贵只有更贵。涴儿,不要为难爹爹那可怜的荷包了。”

夏令涴泪奔。她怎么也想不通娘亲为何情愿花大银子添置花衣裳和珠宝首饰也不愿意赞助爹爹买新院子,一直到她成亲了有娃了的时候才彻底领悟这里面的奥妙。

不得不说,出身名门的夏黎氏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忽悠的主。

还是小女娃的她为了这个答案郁闷了好久。娘亲容忍柳树精,不代表夏令涴会容忍,她历来都是别人敬她一尺她要反咬一丈的,当日晌午她就去找了爹爹夏祥君。

令涴她爹在皇城夏家排行老三,前面有两位哥哥,下面有两位弟弟,他高不成低不就正好夹在中间,从小被罚被打轮不到他,宠溺骄纵也由不得他,小时只觉得是个谦虚谨慎的公子,越大才慢慢展露才学,可也比不过早就在朝中谋得高位的大哥,也比不过从小就有武学奇才之名的小弟。成年之时他的娘亲夏老夫人才恍然察觉这个儿子早已独立成人,见人三分笑,淡然两分,谨威两分,不羁两分,最后一分是对家人的纵容。老夫人没由来的心疼,在皇城的各世家官家的未嫁小姐中千挑万选了同为世家大族的黎家大小姐,热热闹闹的办了婚礼。那些年新皇登基,朝中局势不定。新皇是由世家们推举上位的皇帝,世家中的旧人与平民新贵的斗争异常激烈,夏家为了以防万一最后选定了老三做遗脉,远赴天高皇帝远的小城做县令。这些年世家与新晋官员分庭抗礼,夏家老爷子为了增加筹码,特意将中立的儿子重新拉入战局。作为母亲,第一步自然是要让儿子更加贴心些,不要被亲民派的黎家影响这才特意接回了早就废弃不用的柳氏用来平衡后院。

她爹如何想的,别人都不知道。夏令涴只知道她娘亲被忽略了,她们姐弟被欺负嘲笑了,她爹……花心了。

苦思之下,三姐弟相处了上中下策。上策,搬家回平遥,那是不可能的;中策,灭了柳树精,她全天被人盯梢苦难下手;下策,找她爹一哭二闹三上吊,势要三爷专心专意哄女儿最好哄得对她言听计从说一不二。

琢磨来琢磨去,先从下策试试。娘亲说了,凡事要勇于尝试,不尝试了又怎么知道行不通呢。

所以,她下午就准备了辣椒油准备抹在锦帕上,想想她娘说起没银子买新院子,又将锦帕换成了棉布帕子贴身放了这才大摇大摆的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逮老爹。

据可靠消息,老爹午饭是陪着老夫人一起吃的,负责伺候的就是柳树精。这位可靠人士当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聪颖过人的小弟——夏令乾。

老夫人的院子靠东边,取义东升之意。

夏令涴沿着抄手游廊去了穿堂,隔得远远的就听到众人的嘻笑翠生生的一路传来。夏令涴咬着牙极力镇定地绕过翡翠十二扇屏,迎面正迎来一位少女。涂着飞霞妆,裙拖八幅毋江水摇曳生姿,见到她就高抬起下颌:“来得正好,汪大公子来论理了,看你如何办。”

“汪哥哥?他来做什么?”

少女嗤笑道:“当我们是傻子什么都不知晓呢。你在书院做的那些事情早就传遍了各大世家,谁都道我们夏家的顽劣丫头害得汪公子病了好几日。现在人家是上门来论理,给自己找面子来了。”

夏令涴眨眨眼:“令婩堂姐说的什么呢,我一句都听不懂。”

夏令婩觑着她,只觉得这小表妹越看越呆愣,拂袖道:“痴傻的,自己进去就明了。”再不看她自顾自走了。夏令涴还站在屏风后,已经有人报了进去,没多会那些调笑就如突然被暴洪冲没了似的悄无声息落针可闻。

她心口猛地跳动,缩在那处居然就不敢上前一步。

“令涴妹妹不想见我么?”汪云锋已经绕了出来牵着她的手腕,夏令涴一抖差点落下泪来,只唤:“汪哥哥……”

“怎么了?”

夏令涴盯着他的手心:“还痛不痛?”

汪云锋摊开两只手掌给她看:“用了上好的膏药半日就好了,一点都不痛。”夏令涴吸吸鼻子,小心翼翼的握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确定了真的没有丁点伤痕这才放心下来。半响才道:“汪哥哥是来让爹爹教训我的么?”一想起爹爹,她又想起柳树精,一想起柳树精这又透过屏风扇的缝隙瞧见里面众多的人,那唇瓣就翘得天高。摇晃着汪云锋的手臂道:“汪哥哥别告诉爹爹,要挨打也要让我娘亲打,不要爹爹。”

汪云锋只当她害怕当官的父亲,安抚道:“我谁也没告诉。”实际上,他不说别人也知道。白鹭书院的杂人甚多,有什么事儿传不出去。他今日来更是因为担心夏令涴会被夏家的人惩罚,特意来看看。

慰问完了汪云锋,夏令涴就急不可耐的去见父亲。屋里杂七杂八的一大伙人,除了父亲一位男子,其他的不是伯母就是婶婶和堂姐表妹们围了一大圈,中间坐着夏老夫人。夏令涴来此一个月人都见得差不多,知道外人面前自己得规规矩矩的不能给娘亲丢脸,故老老实实的一一拜见了。伯母婶婶们倒还好,堂姐表妹们对她不亲不热她也不在意,该做的样子都做了之后就死死地盯着柳树精瞄,那眼神儿即带着疑惑又夹着轻蔑,特别是对方下意识的抚摸着玫红衣裳时她更是笑眯眯地道:“这位姐姐容貌真好。”

老夫人正愁没有话题,听了这童言童语瞬时就接话道:“不是姐姐,是姨娘。”她招手让夏令涴靠上前来,语重心长的搂着她的肩膀:“我们这大户人家的,可不许没有规矩。这位柳姨娘伺候了你爹爹几年,直到你们去了外地这才回到了祖母身边,现在完璧归赵。涴儿是姐姐可要给妹妹弟弟做好榜样。”

夏令涴靠在祖母的身边,只觉得富态的老人家身上一股腻香味熏得她头疼。她露出一丝迷茫地问:“什么是姨娘?”

祖母环视了周围一圈的女子,淡淡地道:“就是仅次于亲娘的二娘。”

“啊,”夏令涴惊叫,“那我不是还有二祖母?”她哭丧着脸转向夏三爷,“爹爹,我是不是还有二爹爹,三爹爹?”

知女莫若父,夏三爷哪有不知晓大女儿鬼精灵的性子。只是这里不同于以前的小家,世家大族中最注重忠孝礼仪稍有不慎就能够引发不必要的争斗和中伤。他不能因为宠溺女儿而公然反驳夏老夫人,更加不能让其他嫂子弟媳看他们这一房的笑话。他从气十足地喝道:“不要胡言。任何子女都只有一位爹爹。”

夏令涴盯着父亲严肃的面孔:“那我为何有两位娘亲?爹爹也有两位娘亲么?爹爹有的话,那我也有;爹爹没有,涴儿为什么会有?是娘亲不要我们姐弟了么?爹爹……”说着她就瘪着嘴,泪珠在眼眶中打转。似乎只要她爹说一个‘是’字,她铁定就在这里嚎啕大哭闹得所有人不得安宁。

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就是先从哭开始么。

夏三爷想要揉揉太阳穴。大女儿爱笑爱胡闹,二女儿爱哭爱撒娇,小儿子爱动胆子小,为了教导好这几个孩子他们夫妻没少费心。严父慈母,他虽然平日里总是扮演恶人的那位,可一旦真正面对大女儿的死缠烂打胡搅蛮缠也只有认输的份。这么说来,昨夜没宿在他们娘亲房中的事情几姐弟已经知晓了,并且已经制定了计策,而夏令涴永远都是冲锋陷阵的前锋。搞定了她,剩下的二女儿哄哄小儿子骗骗就能够全家和睦;若是搞砸了,不用剩下的女儿儿子苦恼,就夏令涴一个人就足够闹得鸡飞狗跳全家没有安宁之日。

“你娘亲呢,怎么没来?”顾左右而言它是常备战术之一。

“不回答就是默认,闻先生说得没错。娘亲不要我们了,爹爹还要给我们找二娘,三娘,以后说不定我们还会有九娘,十娘,啊,要是以后有一百娘怎么办?”闻先生是帐房先生,博学多才还刻薄,说话永远一针见血。在外地为官的时候夏三爷没少找这位先生请教事物,可没想到女儿也是有样学样先生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众人沉默。尚小的堂妹忍不住捂着帕子笑着转过身去,堂弟们瞠目结舌只觉得这位堂姐怪异得很。

夏三爷与夏老夫人对视一眼,轻声道:“以后只有二娘,没有其他女子。”

夏令涴收起那副愁眉泪眼的样子,嘀咕:“以前你说只有娘亲,没有别人。现在有了二娘,以后定然还有八娘九娘。娘亲说只有爹爹,那是不是以后也会有二爹爹?那我们到底是谁的孩子?这么多爹爹和娘亲会不会每一个人都给我们做好吃的给我们穿好的?对了,多了二爹爹和二娘,那我也有二弟弟或者二妹妹,那我要不要把自己好吃的好玩的给他们?”唠唠叨叨的声音说大不小,夏令涴相当苦恼的掰着手指一个个数着,最后又拿起腰间的玉佩瞧瞧,掏出棉帕在眼睛上一抹,好辣!眼泪顿时哗哗直流停也停不住没多久就变成了小花脸,偏生她还被辣得说不出话来,倒像是泣不成声的样子。

夏三爷从老夫人手中接过女儿拍拍后背安抚着,却避过众人的目光耳语:“你娘亲呢?”

夏令涴低头捂着眼睛抽冷气:“爹爹有二娘,才不要娘亲。”

“爹爹不会那么做的。”

夏令涴扭着腰,在外人看来就是还在闹别扭的情景:“娘亲不要我们了。”

夏三爷哑然,苦笑着抚摸女儿的发髻。夏令涴毫不客气的拿起他的衣袖擦眼泪,又凑到鼻子下撮鼻涕,众人纷纷调转头眼不见为净。汪云锋从众女的包围圈来诱拐她:“我难得来一趟,涴儿不带我到处走走看看?我还给姝妹妹和乾弟弟买了风筝。”

夏令涴哭得鼻翼通红,斟酌不定。

汪云锋再接再厉:“涴儿上学要用的书本都准备好了没?要不要我替你参谋参谋,到时候拉下东西会被人笑话的。”虽然她压根不怕别人笑话。汪云锋在暗处挠了挠她的手心,凑近道:“我有好东西给你,只给你一个人。”

夏令涴神色一喜就要挣扎着从父亲怀抱中下来,眼角不自觉的扫向柳姨娘的位置。少顷,谄笑着对她爹爹说:“既然是二娘,那她一定愿意跟涴儿一起玩耍吧?”生怕有人反对,再次大声补充:“以前娘亲就经常带着我们姐弟耍儿的,她不同意我就不认她。”

老夫人看着夏令涴已经松了口,就问:“你想要带着姨娘去哪儿?玩些什么?”

夏令涴笑嘻嘻:“我们家的院子里有秘密花园哦!涴儿在花园里藏着很多宝贝,只有对涴儿好的人才能看见。”

老夫人瞥着柳姨娘,对方挺了挺身板别有深意地扫视了周围的正室夫人小姐们后,这才婀娜多姿地迈向夏令涴,亲切道:“大姑娘想要让二娘瞧的宝贝是什么样儿的?”

“五颜六色的,也有亮晶晶的,还有碎成一块块的石头。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给了我,说要以后带去涴儿夫君家里用的。”

柳姨娘两个酒窝越发深了,主动地牵起夏令涴另外一只手,在众人五味杂陈的神色中翘首着走了。

第四回

午后的艳阳晒得人头顶发麻,汗流浃背。

柳姨娘面如土色的瞪着夏令涴手中碧绿色的活物,难得的结巴:“这是什么?”

夏令涴道:“毛毛虫,很漂亮吧。像极了娘亲最爱的那颗翡翠戒指。我很喜欢它,现在送给最爱的姨娘,你可要好好照顾它,我会每日里带着它的家人去找你玩儿的。”

“它还有家人?”

“对呀,”夏令涴用树枝挑着那肉嘟嘟的虫子,让对方看清楚它的五官:“它也有爹爹,有娘亲,有兄弟姐妹,啊,说不定它还有二娘。不知道它的二娘姓不姓柳,那样它就是姨娘的亲戚了。”

柳姨娘尖叫,想要挥开那看起来夺目却无比恶心的虫子又不敢碰触的样子。老爷的宠爱,正妻的惧怕,老爷女子们对她的敬畏和夏家后院中所有人对她的重视的众多野心都不能让她克服内心对滑腻腻蠕动虫子的鄙视和厌恶:“我是人,不是这类畜生。”

坐在凉亭中品茶纳凉的汪云锋好心提醒这位夏家新晋的姨娘:“它是昆虫,不是畜生。”

“拿开它。”

夏令涴状是纯真的问:“姨娘你不喜欢我送的礼物?那,”她转身拿着小铲子在花圃中翻翻找找,没多久又送了一只纯黑色的虫子给她:“颜色可以媲美墨玉的臭屁虫虫,姨娘你可以把它点缀在你的额头或者当作耳钉。娘亲的墨玉腰扣比它大些,不过这么小的也很难找,希望姨娘别嫌弃。”

“不——”

汪云锋凉凉地打断她:“涴儿,柳姨娘不喜欢你。”

“汪哥哥,娘亲说真相很伤人。你的实话让我伤心了。”

汪云锋喝茶:“我很抱歉。”他的神情一点都不抱歉。

夏令涴左手毛毛虫右手臭屁虫,双双放到柳姨娘的裙摆上:“就算姨娘不喜欢我我也不在意,见面礼还是要送的,可别掉了。以后我会经常带着礼物去看姨娘。”握拳,“我一定要让姨娘对我念念不忘。”哦,在场的任何人都相信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以后,柳姨娘一定会咬牙切齿地对她进行诅咒。

新晋姨娘承受不住千金小姐的十二分敬意,欢喜得泪奔而去。

夏令涴一直到看不见对方人了这才抛下小铲子,抖了抖衣摆。身边的连翘已经勤快地拿着手帕给她擦拭干净手脸整理了衣裳,随着她进了凉亭。

“你不担心她报复?要知道,这里可不比平遥,没有人全心全意的偏袒你。”

夏令涴撇着嘴,捧着冰镇青梅汤慢慢喝了一口:“可也没人会依靠她呀。小妾从来都是依附男子,只要我爹爹不宠她别人就不敢向着她。”以前爹爹没有小妾,可不代表同时为官的其他叔叔伯伯没有小妾,她见着了也多多少少听过正妻们对小妾们的看法。

“而且,爹爹很怕娘亲生气。”

汪云锋笑道:“你娘亲可不是寻常女子,她的身份也不是一般官家内眷能够攀比得上。”你爹爹一直没有纳妾的大部分原因也在此,夏黎氏由着柳氏在老夫人面前伺候也是认定了没有人敢动她。

“汪哥哥以后也会有很多娘子么?”

“涴儿,你可以叫我云锋哥哥。”

夏令涴沉默地瞅着他,面上一片纯真,可问的话却犀利而残酷。汪云锋只觉得在这种目光下一切的虚假都难以躲藏,沉默一会儿才道:“也许。”

“……哦。”她底下头去,继续慢慢地吃干净了食物。连翘夹了一块莲花糕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毫不犹豫的被吃掉了。再加两块清凉糕,一小碟鹿肉脯,几颗荔枝,甜得腻了又咬了几根辣酱凉拌的脆藕,自己还让人拿了昨夜放在冰窖腌制的李子,又冰又凉又热又辣,整个牙槽都松动着发抖。她张着缺了门牙的嘴巴狂吐舌头,最后硬是灌下一碗龟苓膏才罢休。

汪云锋等到她静止下来,才让书童捧着一个锦盒上前,里面有一块翡翠雕刻的鸿雁腰牌。镂空的翡翠沉稳大气,精细的雕刻的大雁展鹏飞入云端,青碧色的长穗可以随时拆卸替换。

“严老院长让我替你送来的腰牌,以后凭借着它即可在书院中行走或去藏书阁借阅书籍。不管是在皇城中还是在奉旨进宫它都可以表明你的身份,切记不能弄丢了。”

夏令涴苦恼:“能不能换个书院?”

“皇城中的官家弟子都必须入读白鹭书院,除非……被它开除。不过,那样的话别的书院也不会接收你。”

夏令涴抱怨:“王霸之气忒足了。”

汪云锋呛咳,拿着腰牌想要给她挂在腰间,连翘伸手一劫就给拦了下来,仔细地重新装入锦盒:“到了上学那日,我会提醒小姐的。”汪云锋顿了顿,“六月六日,别记错了日子。”

连翘点头。两人再看,夏令涴已经吃撑,双手正不停的拍打着肚皮昏昏欲睡。

之后汪云锋又叮嘱了众多事项,连翘都尽职尽责的一一记录了下来,而夏令涴……早已成了吃了睡睡了吃的猪。

当夜她的爹爹又重新出现在了夏黎氏的房间,拿着女儿临摹地字帖看了又看,还亲自握着小儿子的手写了几个字。夏黎氏没有提柳姨娘,夏三爷自然也不会提,三个孩儿只知道爹娘重新在一起,证明他们制定的‘夺爹计划’很成功。

之后,每个月他们的爹爹都会去别院住一日,对三姐弟用尽了各种理由。不过夏黎氏并没有表示出任何的不满或者哀怨,每日里依然去给老夫人请安,上午带着三个孩子读书写字,下午歇息或者去参加皇城里世家名门官员举办地各种茶会、赏花会、诗会等等,晚上蜗居在花厅看账本给儿女们开故事会,灵异怪神地、恐怖惊惧地的故事时而引起孩子们的惊叹时而让他们尖叫着躲进被褥或者衣橱。

大家族中有很多秘密,也有很多秘密守不住。夏令涴在一个爬墙的夜晚发现了他爹爹忙碌的小真相,后知后觉的想到那日自己被狡猾如狐的爹爹给忽悠了。她消沉了一段时日,不知道是哀叹计策失败,还是哀叹自己那不坚定的立场——她绝对不承认自己被汪云锋的几个风筝和一份不算礼物的礼物给引诱。

娘亲说得对:不懂欺骗的男子不算真汉子!

男子和汉子有什么区别?夏令涴一时还分不清楚。正经女子和柳树精的区别就如楚河汉界,她一瞄就明白。

娘亲还说过:傻女人容易满足!

夏令涴绝对不承认自己是傻女人,她顶多是傻女童。傻女童报仇十年不晚,首要对象还是柳树精,为此三姐弟重新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起名为:砍树十八计。

砍树的第一计:由最实诚最胆小的夏令乾去查探柳树精每日里的活动范围。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闻先生的战斗经验非常丰富,信他的准没错。

为了娘亲的笑脸,为了两位姐姐的称赞,为了爹爹不被坏妖精抢走,只有三岁的夏令乾跷课一日,勇敢地、豪迈地、一往无前地奔赴柳树精的身后——跟踪。为了壮胆,他特意借用了姐姐的藏獒小尾巴陪同。有两个自己大小的藏獒非常的魁梧且英俊不凡,是杀人越货毁尸灭迹居家旅行的最佳伙伴,就是太打眼了。走到哪里众多家仆都纷纷避走,就怕这勇猛的大狗会一个不爽就将招惹它的人给扑倒,进行某些不正当的胁迫和骚扰——它只是爱给人用口水洗脸而已,真的。

夏令乾为了跷课,特意做出自己是被藏獒给欺负的可怜娃儿,被迫的花了一日的光yīn陪在它的身后做跟班。他真的不是嫌弃夏家请的启蒙先生太古板太严肃太没有美男子风范。

话说,柳树精不愧是妖精,走到哪里都是香气袭人姿态万千,还没靠近那娇笑声就远远的传来,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夏令乾躲在藏獒身后,藏獒跟在柳树精身后,他们一起去了夏老夫人的院子,再去了夏大伯母、二伯母,三婶婶和四婶婶的后花园,等到一小娃和一狗狗被各种香粉气给熏得晕乎乎的时候,摇摇晃晃地随着柳树精去了厨房。今日厨房熬的补品是血燕羹,他趁着大家没注意到时候偷偷吃了一碗,吃得太急烫了舌头。娃儿和狗狗相互吐着舌尖哈气的情景被柳树精瞧见,尖叫掀了屋顶,跟踪计划因偷吃而失败。

夏令乾怕大姐知道后会揍他的小屁屁,决定用午睡过头忘记跟踪为由蒙混过关。

他,居然蒙骗过去了。小小的男童总结出一条经验:女人,实在太好骗了。也许只是他大姐太傻。

事后证明,连环计因为第一条计策的不成功会严重的影响之后计谋的实行。三姐弟总是逮不住柳树精单独行动的时辰,要害人当然要选择外人看不到的时候,这样可以避免他们被捉住小辫子而挨罚。

夏令涴当机立断的改变策略,抓不到柳树精就抓爹爹。反正他们的目的就是不让爹爹去找柳树精做小孩子不该知道的事情,盯住了爹爹一切的问题也就解决了。三个娃儿分工合作,夏令涴是大姐自然最辛苦,她负责晚上;夏令姝是二姐,负责下午;夏令乾每日里要去家族的学馆上课,那一次逃课让他的课业增加了十倍。这条计策宣告夭折。夏令涴一点都不惋惜,她觉得夜晚不能听娘亲说故事,而去陪着爹爹见那些有狐臭的官员们实在是个太累人的活儿。

思来想去,他们只能三人轮番等爹爹回来,然后做爹爹的小尾巴。爹爹去哪个院子他们就跟着去哪里。当然,他们的爹爹只有娘亲和柳树精。三人一起收买了看大门的张大爷,让他在夏三爷回府的时候派个人来通知他们姐弟,然后再由一人紧迫盯人,誓要爹爹除了自家这个院子再也不能爬上别的女人的床。

不得不说,这活儿太累了。

夏令涴守第一日,夏三爷难得遇到大女儿这般黏人,抱着她说了不少野史趣事,老爹说得口干舌燥女儿听得精神抖擞,老爹舍命陪君子的一直说到了三更半夜,倒在榻上父女睡得昏天暗地。第二日,夏三爷归家晚了,二女儿坐在夏家大门口,捧着一本金线装订的书籍一边看一边等,热得一身汗渍的父女一同去沐浴洗澡,女儿捧着书让爹爹讲解不懂的地方,说了一本又一本,小女儿的笔记唰唰地填满了,约定以后还要找爹爹教导,被甜言蜜语哄得飞上天的老爹也如前天那般抱着女儿一起爬上了正妻的床榻,三人同眠好温暖。第三日,被墨水糊了一脸的小儿子苦着脸拉着爹爹的衣袖,首次阻止了老爹跨出院子的门槛,被握着小手抄写《论语》,然后背诵《千字诗》,再听爹爹唠叨新上任遇到的人和事,再低沉的话语中小儿子缩在爹爹的怀抱口水染湿了衣襟。夏黎氏接过小儿子,含情脉脉地对着老爷说了一句:“辛苦了。”感动得夏三爷差点潸然泪下,这一夜月亮格外圆。

日子流水一样的淌过,三个娃儿的奸计依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他们不知道父母早就看透了那些小小的心思,天真的认为爹爹已经挣脱了柳树精的迷惑,彻底的回到了娘亲的身边。

六月初五的时候,夏令涴才知晓妹妹夏令姝也一同上学,同时家族中男子不满十五、女子不满十岁的同辈们也在白鹭书院读书,霎时本就忙忙碌碌毫不停歇的仆人们越发马不停蹄。连翘已经拿着书单核对了十来遍,同时还有全新的文房四宝。此外,女子还要准备数十种乐器,各种舞蹈所要穿的霓裳,棋子等物。再有就是每日里不能重复的新款式样衣裳裙褂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刺绣需要预备的大小剪刀、针线、花样无一不能缺少。若是新生,早在入学的前几日就必须着人送入书院,备置在指定的院落厢房中。

第五回

“在这里,你们会得到无上的荣耀和无穷的智慧。你们中间的很多人会成为朝廷的栋梁,足智多谋又为国为民的人会成为帝王的左膀右臂,甚至于其中有一位会成为尊贵的帝王。女子们会辅佐你们的夫君,为你们的家族效力,家族为天下,天下再为民。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的位置和活着地目标。只要,你们在有限光yīn中掌握到足够的学识并且学会为人处事和团结合作,那么在不远的未来,迎接你们的将是百姓的赞颂和朝廷的重视,伴随着荣耀和权利。这里,是你们起步的地方,想要成为强者的,想要得到尊重的,想要得到权利的人都可以从此处、从你们现在所站立的脚下开始。努力吧,学子们;勇往直前吧,别回头,你们会看到希望,并且为之付出最多的辛劳和苦痛。要相信,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你们,衡量着你们的价值,不要抱怨,也不要哭泣,你们终究会成功。”

这是上学的第一日,严老院长对着所有师生说的一段话,别具特色得让人浑身颤栗——仅仅对于某些人而言。如夏令涴这类混吃等死地小丫头,长长的训导只会增加她的瞌睡虫让她尽快地与周公会面。

全书院的大会开完之后,一位闲雅端庄的严姓女子带领着女娃娃们一起入了西门。九转十八弯的穿花长廊一直延伸进去,两边看去都是高耸地叫不出名字的古木,还有开得繁盛的名花异草,栖凤馆就在长廊的尽头。说是馆,看起来倒像是一座宏伟的宫殿,高高的金字匾额挂在正殿中央,殿内有一座白玉无瑕地女子塑像,据说是大雁朝第一位皇后,后代子民称这位国母为‘瑶琼娘娘’。瑶琼,在民间也是王母娘娘的真名。

正殿的东西两面分别通往不同的地方。东殿的入口是学堂,里面分布了梧桐院、巧音楼、双色楼、余卷楼、宜春楼、锦绣楼,七蝶楼和啼珠院;西殿的入口则是通往女学子们的住所千娇馆,里面呈八卦形规整的分布了众多的院落,越是靠近中心的院子则代表着身份越尊贵。

早在开学的第一日之前,每一位即将上学的学子们就知晓了自己院落的名字和具体位置,来此之后只要凭借地图就能寻找到。当然,路盲除外,非常不幸的,夏令涴就是路盲中的盲人,还好有妹妹夏令姝。

“菖蒲轩,难道里面种植了千奇百怪的菖蒲么?我们可以用来研制香粉。”

“啧,书院什么时候连这等穷酸乡下人都给招来了。研制香粉,噗,别是没有银子买胭脂水粉才想着自己动手吧。”夏令涴的话音刚落,就有人嗤笑出声,仔细瞧去居然有一点点眼熟。

夏令涴立在门口,扫视半响:“你是谁?”

那女童尖叫:“你居然连我都不认识?”

夏令涴歪着脑袋:“若你叫金子或者银子或者虫子,说不定我就认识。”

女童啪地将手中的蒲扇一把打在夏令涴的脸颊上:“放肆,本小姐岂是你这等下人可以侮辱的。”

“啊,”夏令涴总算想起了,指着对方道:“你是那个狐狸精!”不正是第一次随着爹爹来书院之时,迷路遇到的那位高傲的女娃么。夏令涴清楚的记得对方当时就讽刺过她是肮脏的丫头片子。显然,‘狐狸精’三个字再一次地让这位倨傲地刑部光禄大夫古大人的大小姐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啪地一声,夏令涴另外一边脸颊又印上了一条红印,那蒲扇的面子虽然是双面锦绣,可扇骨却是实实在在的竹条,全力挥下去瞬间就能在肌肤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对方这是报复,夏令涴立马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她瘪了瘪嘴,远远地瞧见领着她们进来地小严姑姑朝着这边环视,一耸鼻翼,双腿一瞪,就这么跌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夏令姝吓得一跳,早就被这连番的变故给吓傻了,听见姐姐一哭她那泪水就自动自发地流淌了下来。两姐妹一坐一蹲地哭得凄惨,她们的对面是志得意满地古小姐,任何人只要一看就能够明白三分。

小严姑姑慢吞吞地走来询问:“怎么回事?”

“她打我。”夏令涴边哭边指责。

“嗝,她踢姐姐。”夏令姝边哭边打嗝。

“她还骂我。”

“嗝……嗝——,她还吓我。”

“她还拿虫子丢我脸上。”夏令涴手腕一翻,一只褐色的肉虫趴在了手心,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尖叫。

“她还说她是狐狸,我们是虫……嗝……子……嗝嗝”

“她还说书院是乡下人呆的。”

“她说只有她是最尊贵……嗝……嗝……最美貌……嗝……的人。”两姐妹唱双簧似的相拥而泣,哭得那个撕心裂肺。

“我没有。”古小姐仪态大失地反驳,还准备再说什么,小严姑姑伸手一拦,站在众多女童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三人:“每人罚抄《女四书》一百遍,两日后交到我手上来。”

古小姐身子摇晃两下低下头去,夏令涴睁着水灵灵地大眼睛仰视着这名严肃的女子,总觉得对方的样貌似乎也十分的熟悉。

“给我你们的答复,或者是意见。”

“不。”古小姐首先反应道,提起裙摆行礼:“孙蓝谨遵姑姑训导。”

小严姑姑非常满意对方的识时务,好歹也是在书院上过一年学的学生,不会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当然,作为白鹭书院的第三把交椅,她也十分明白面前三人的身份。她们身后所代表的家族势力再大也大不过皇家,不是么。更何况,她们都还只是孩子,现在就树立起教引姑姑的威严是十分有必要也是必须做的,也正是有着这份觉悟白鹭书院才能在大雁朝屹立不倒傲视群雄。

她的视线转到依然抽泣的两姐妹:“你们有没有意见?”

夏令姝死死地抓住姐姐的衣袖,点了点头。众人的目光依次集中在了夏令涴的脸上,兴味、揣测、嘲笑等等情绪陆续上演。年纪小的可能不知道,可在这书院读了几年书的哪个听不出话里隐含的意思。说是问意见,谁敢对教导自己的尊师提意见?这只是例行公事的询问罢了,为了让你彻底的服从,虚假的服从。这个书院里面每个人都披着一张光鲜亮丽的皮,皮里面裹着珠宝真金或权利兵符类的东西,每个人透过那张皮直望到内里。

夏令涴不知道,所以她反驳:“她欺负我,还打我,我脸上还有伤。你为什么不罚她?”对于夏家的子弟来说,抄书不算惩罚,挨板子才算。

小严姑姑的目光根本没有停留在夏令涴的脸上,她只掠过了针锋相对的两人腰间的牌子,淡淡地说:“起来吧,夏小姐再加《院规》五十遍。”手一挥,就要众人散了。每个人看起来都在幸灾乐祸,啊,《白鹭书院院规》可是几百年来历届院长不停修正之后的规章制度,可比《女四书》要长得多了。

夏令涴脸色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方才那被打的地方扩大了。她先是看着小严姑姑那平静无波的神色,看得久了越发觉得熟悉,这人与那日惩罚汪哥哥的康静夫人有八分相似,应该是一家人?她果然与这书院的人犯冲。还有已经转过身去都掩不住笑意的古小姐。明明是对方先欺负人,也明明对方诋毁她,可对方得了便宜还卖乖。

众人慢慢地散去,夏令姝扶着姐姐慢慢地站起来,想要掏出锦帕给姐姐擦拭一下方才的泪痕,哪知夏令涴头一矮整个人就冲了出去。

她飞奔而至那古小姐的身后,毫不犹豫地、迅猛地,一脚踹在了对方的臀部,将古孙蓝踢成了狗啃泥。

这次尖叫的人换了,夏令涴叉腰做茶壶状呼呼地直喘气。

“夏令涴小姐去柴房面壁。马上。”本就远走的小严姑姑马后炮地飞冲过来,比她还喘得急地怒吼。

按照夏三爷的说法,那种吼声可一点都不符合名门闺秀的教养。可他更加不知晓,他大女儿的做法更加野蛮无礼堪比猴子。

他大女儿呆在柴房里,将垒着的木柴堆数数了很多遍,最后遥望窗台之外的月亮。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饭香。”她饿了。关进来已经有六七个时辰,上学的第一日在学院柴房度过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一件事情,以后要说给自己的儿女听,如果她还能够嫁出去的话。

百无聊赖中,饿得前xiōng贴后背地夏令涴只能翻找柴房里任何一个细小的地方,希望可以找到一点吃的,比如蜘蛛或者老鼠。然后生火靠着它们吃,哦,希望不会闹肚子。

她不知道,老鼠应该喜欢呆在厨房或者粮仓而不是柴房,蜘蛛只住屋檐而不是墙角。一无所获中她就只能爬上靠窗的柴堆,耐心地等待妹妹或者连翘给她送吃的过来,否则她将是该书院中第一位饿死的学生。

然后,她看见了两个鬼影子。

白色鬼影子凶巴巴地说:“总算等到你了。”啊,这个鬼跟她一样饿了,等着吃人。

深色鬼影子冷哼:“出招吧!”估计,他们是相互要吃掉对方?

白色鬼影子唰得变出一把长剑,直接朝着对手给刺了过去。两个人在夜幕下快速的腾挪打斗,不时听到兵器相撞地叱声。夏令涴看了一会儿,觉得鬼怪打架非常没意思,因为他们太快了,她的眼神根本追不上。

饿晕了的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瞧见那白色鬼影子蹲在她的面前,似乎在考虑……从哪里下口才能吃了她。

“我不好吃的。”她含糊地说,“娘亲说我是猴子变的,毛粗皮厚还不爱沐浴,浑身臭臭的。对了,我今日只吃了早饭,饿了好久了,你能不能等我吃饱了再来吃我?到时候说不定我会胖些你也能够吃得饱饱地。”

鬼影子扑哧笑道,拖着她站起身来。清冷的月光从窗口窜入照在他的身上,是与她有一面之缘的熟人。

夏令涴指着他啊啊大叫:“小龙哥哥你什么时候死了?哎哟。”

“你才死了。”

“我就要饿死了。”

七公子揉揉她的额头:“你怎么被关在这里?”目光一溜就看到了夏令涴的腰牌,他拿着摸了一下笑道:“恭喜你入学。”

“唉,别说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书院,这里的姑姑和千金小姐太会欺辱人。”她简要的说了早上的事情,七公子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那位让古小姐颜面尽失的夏家大小姐。我更加要贺喜你,经过今日你已经成了白鹭书院的名人,大家都听说了你的‘丰功伟绩’。”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面蹦跶出来,七公子的脑中全部都是夏令涴站立着单脚踩在倒地的古小姐背脊上的情景。

假仁假义地安慰了夏令涴,七公子这才从身上掏出一块油纸来:“给你吃的。”

“啊,百味斋的千层饼。”啊呜地咬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还在对方的身上打转。七公子任命地又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蟹肉糕。吃得夏令涴满嘴碎屑,梗着喉咙吞咽。七公子只好出去给她着水喝,这么吃下去会让人以为他蓄意谋杀夏家大小姐。

早就被七公子刻意用食物收买的夏令涴只知道点头,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的对方,也没细想七公子为何会在深夜跑入这书院后面最边远寂静的柴房附近来做什么。

她吃干净了食物,还意犹未尽地将油纸给舔了干净,其中包括捏过糕点的手指头和嘴角。她拍拍不够鼓的肚子,还是觉得饿。

“姐姐?”吱呀着,柴房门总算打开了,夏令姝的身后另外又跟来了一位少年。

她站起身来,高兴地喊:“你们给我带吃的没?”

不得不说,夏令涴你是饿死鬼投胎来的吧!

第六回

从那之后,白鹭书院的人都知道夏令涴与古孙蓝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有人归结为这是夏家与古家在朝堂的权利斗争延续到了书院;也有人认为这是一书院容不得二美的必然结果,哪怕这两位美人都还只有水桶腰;有人认为这是为男人而起的争斗,她们喜欢谁?那位汪家的公子不就跟两人很熟么。

汪云锋的酒窝笑得有点深:“涴儿,你总算明白我的心了么?”

夏令涴迷惑:“你是说那夜吃的桃心糕?我明白啊,那是你家厨子特意给你做的。”她舔着舌头,“很美味,下次你家再做的话给我留点。”没错啦,那夜她没能饿死还要多亏汪云锋去找了严老院长求情,才把她从柴房接了回去。

汪云锋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只能躲在墙角画圈圈。

“其实,我姐姐是爱上夏家小姐了。”古孙蓝的孪生妹妹古孙萃一语道破天机。

众人:“哦——”恍然大悟。

两个人的战场一直蔓延到了课堂上。

梧桐院的棋子是损耗最大的一项物品,每次上课之后,里面的黑白子总是会被牙齿咬碎或者被尖利的锐气给戳碎。忘了说,夏令涴喜欢持黑子,古孙蓝喜欢白子,她们是对手。

巧音楼学琴,古大小姐一曲《凤求凰》让人如痴如醉,夏大小姐半路协奏《凤求凰》变成了《乌鸦求青蛙》,声声入耳摧残众人的耳膜,一堂课下去整个栖凤馆地女学子们三日不愿上此课。

双色楼绘画,古大小姐拿出唐伯虎的真迹在众人面前夸夸其谈,一个转身,真迹上的仕女新长了两条八字须。

余卷楼读书,教课地小严姑姑先知先觉地隔开了两人,为此她的课堂只是损失了两只毛笔。其中一支沾着墨汁被投掷在了古大小姐新发式上,另外一支落在了夏大小姐的裙摆上染黑了繁复花纹的银线。

宜春楼其实不是楼,是一座雕刻精美的水晶盖起的屋子,屋子里面种植了各式各样的珍奇花卉。负责教学的温姑姑第一次见识到名门闺秀居然也如山野女子那般,相互撕扯着在花房里面打滚叫骂。

锦绣楼是危险之地,里面有做女红需要用到的刀子、剪子、银针和无数的绣线,结局可想而知。好在没有出现流血意外,为此负责教导她们女红的细娘深感欣慰。她相信,她的笑容是压制夏令涴粗心而调皮性子的最好兵器。谁让当初就是她拿着实木板子目无表情地惩罚了汪云锋呢。某些方面来说,夏令涴的记忆非常好。

七蝶楼是一座竹竿修建的楼宇,高七层,每一层都养着千奇百怪的珍奇异兽。地底三层全都是凶猛野兽,它们嚎叫着呲牙裂齿,尖锐地爪子拉扯着精钢铸造的笼子,吓得所有的千金小姐脸色惨白不敢越矩一步;地面上的四层是各种飞禽和昆虫,更多的是颜色艳丽舌头呱噪的鹦鹉雀舌们,深得大家的喜爱。当然,大家最爱的就是教它们说话,比如‘夏令涴是个没教养的丫头’,再比如‘古孙蓝是狐狸精’诸如此类。

在啼珠院教导礼仪的正好是康静夫人,这是唯一安静的课室。虽然,最开始的时候某些人总是无故摔倒到手肿腿肿,有些人更是直接以头呛地晕倒几日。总体而言,这门课除了身子上的伤害,言语上基本保持了‘沉默是金’地美德。为此,同为一年生的各位千金小姐们都忍不住安抚好自己的心跳,并且感谢瑶琼娘娘的保佑。

严老院长偶尔来探查,都会忍不住感慨:“人不疯狂枉少年啊!”是‘风流’不是‘疯狂’,全体师生宽面条泪。

岁月就在幼年学子们的欢笑和诅咒声中慢悠悠地滑走。藏书阁里面的珍本孤本因为某些学子们锲而不舍的闹腾而有了手抄本第一版第二版的机会,它们最开始都只是孤本,之后它们出现了第一版草体版,再是第一版精装版,然后是金装绝版,最后还有删节版、完整版、简字版,甚至还有各民族的版本和各国语言的译版。某一次,众位来借书的学子们还发现了甲骨文版,哦,幸亏课堂上他们学的语种够多,下次他们可以建议严老先生收录一些天竺佛音版或者魔文版。所有的字体中,就那两种字体最难学又最难记,当然字体也是最为华丽。

“本姑娘不干了!”夏令涴很想掀桌子大喊,“这是哪颗乌龟蛋提出需要蛮族文字版的《良民论》?不知道本姑娘抄写很辛苦么,不知道蛮族的文字很怪异很丑陋么,不知道《良民论》这种书籍是用来忽悠平民的么。”

“姐姐,你应该兴庆这本书不厚,要知道古大小姐需要翻译的《蛮族兴衰史》是你的三本高度,而且也需要用蛮族文字书写。”

“可我这次本来可以躲避惩罚,都是那位行动缓慢如蜗牛的古小姐尖叫的声音太大,导致围观的同窗太多让我逃跑路线被堵。”

“咳,那是因为你将刚刚出生的小麻雀放入了她的衣领中。”一边还在帮忙核对译本内容的汪云锋幸灾乐祸地道,“是你估算了她惊吓的程度才让人抓了现行,而你也再次坠入了抄写孤本和翻译珍本的地狱。”他疲累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将厚重的辞典狠狠地放在了桌面上,就算是他在经过了两个月的抄书折磨下也开始变得脾气暴躁:“涴儿,你必须停止挑衅古大小姐的行为,否则我将不再帮你核对或者抄写。”

“是她先招惹我的。”

“你太抬举自己了,夏大丫头。”不知何时,古孙蓝也走入了藏书阁,她的身前是难得一见的七公子,身后跟着万年牛皮糖的妹妹古孙萃。抬眼就瞄到他们面前这张桌子上的众多辞典和已经抄写完毕的纸张,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怪不得每次被罚她都比夏令涴迟交,原来对方还找了帮手。心里不由得恨恨地道:“本小姐对你这种粗野丫头没有丝毫兴趣,不会每日里有事没事地找你麻烦。也不会因为课堂上的不愉快而对你刮目相看,毕竟你的学识还不能让我感到威胁。当然了,本小姐更不会风度尽失地与你斤斤计较以免丢了身份。”

她身后地古孙萃忍不住叹气:“姐姐,你对夏大小姐的爱到底有多深,才能让你无时无刻不忘注视着她,同时还要靠如幼稚的手段来吸引她的注意。”

“我没有……”古孙蓝一如既往地对自家妹妹反驳,对方却一副‘我明白,我理解,我不反对我也不赞成’的神情。当然,这里的人也早就习惯了每日里相同的剧目,他们对这两位千金小姐之间剪不断理还乱地感情表示观望。

古孙蓝急得口里冒火,跺脚吼道:“闭嘴!”

“其实一直都是姐姐你在说,好吧,我闭嘴了。”

一直沉默地七公子已经拿起桌上的孤本仔细翻看了起来,不一会笑道:“原来此书的珍本在这里,上次我与院长提议着人将其翻成青山族的文字,以后定然要做大用。却没想到……”他瞄了下挂着熊猫眼地夏令涴,“这么说最近两月藏书阁不停增加地珍本的手抄本都是出自于几位之手?”

夏令涴惊诧:“是小龙哥哥说要抄写《良民论》的?还特意要求译成蛮族文字?”

“对。”

夏令涴用黄梅戏唱腔哭诉:“你害得我好……苦,啊啊啊啊啊……”

七公子一顿差点噗笑:“我不是故意的。”

夏令涴再用越剧唱腔道:“你……只……只是……有意的……”

众人大汗。七公子咳嗽着正色道:“说吧,你想要什么补偿?”

夏令涴哀怨气息顿时转了三百六十圈,变成了狗腿子一般地腆笑:“百味斋的银鱼松饼、茯苓玉米蒸糕和芝麻豆腐麻薯球,清风茶楼的红茶猫舌饼、乌龙茶花卷和最新出的十大鲜果茶,野禽铺子的烤鹌鹑、熊掌肉沫和河豚嘴。还有……”

汪云锋忍不住插口:“你吃得完这么多?”

“不是还有你们嘛。”好吧,她其实只是想要发泄自己的怨气而已,众人表示理解。

大家在九溪园找到了一处凉亭,将吃食摆满了桌面之后,夏令涴才咬着猫舌饼问:“小龙哥哥要这些书做什么用?你想要看的话,直接用藏书阁借走就是了。”转瞬又说,“难道是因为你看不懂我们大雁朝的文字?所以才特意让院长给你准备蛮族字体版本的。哦,小龙哥哥你该不会是遥远的青山族地子民吧?”

七公子喝茶的手一抖,差点将杯盏都给倾倒。身边的汪云锋已经喝止她:“别胡说!”

“夏大小姐可知晓为何众人称呼我为‘七公子’。”

“因为你在家里排行老七。这个我知道,我家我是排行第一,所以妹妹和弟弟有时候叫我‘老大’。”

“对,可是在这白鹭书院只有一户人家的子孙可以用排行来称呼。那就是……”他环视着周围众人,闲适而散漫地气度中隐隐添了睥睨天下地气势:“皇家子弟。”

“哇哦!”夏令涴睁大了眼睛。

七公子道:“我是当今皇上的第七个儿子——顾元朝。”

夏令涴问:“那书院中还有其他的皇子?”

“我四哥、五哥和太子殿下都在书院上学,大公主和二公主则在栖凤馆。”

夏令涴嘴巴里面塞得下一个鸡蛋:“我从来都不知道皇子公主也会在书院读书。爹爹不是说皇宫里面有专门给皇家子弟读书的地方么?”

“皇宫学的与书院学的不同。我们都是早上在宫里,下午才来书院。十岁领了差事之后,大部分时日就都在府衙,只晚上宿在书院以便能够跟上学习的进度。”顾元朝十二分的纵容,笑道:“还想知道什么?”

汪云锋给夏令涴夹点心的动作一顿,抬眼偷瞧顾元朝的神色。只听夏令涴轻声问:“那你能不能跟院长说下次别罚我抄书了?”

顾元朝郑重地道:“古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夏小姐,”又看向另一位,“古小姐,你们可以将它看作是院长对你们的重视。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够得到院长的眷顾,让他老人家诲人不倦地教导你们不同的文字和各国的历史。要知道,每次换着字体来抄写孤本是为了锻炼你们的笔力;将朝廷的珍本译成别国的文字这是培养你们的博学;随着抄写地书本越来越多就是对你们意志力的最大考验,是为了培育你们的承受力和忍耐力。这是你们的荣幸,也为你们在家族中的地位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世家大族和官宦之家都明白,只有在书院出类拔萃地人才能够得到院长的肯定和众多学子们的称赞。日后定亲,这也是夫家考核的重要一项,而两位小姐毫无疑问地将是皇城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你们的父母会为你们自豪,你们的族长会赞誉你们,你们将会是所有名门闺秀争相学习的对象。”

不愧是皇子,能够将小小的抄书夸大到家国的地步,唬得众人纷纷只觉茅塞顿开硬是将这项苦差事看成了院长对她们的特别训导,转而对能够冷静分析的七皇子顾元朝顶礼膜拜。

而顾元朝俯视着忙忙碌碌地芸芸众生,只觉得一股豪迈之气盈满xiōng间,让他的身形越发高大和威武。其中,以古孙蓝最盛。

只有汪云锋在肚子里毁谤:鬼扯,院长只是为了应付你的差事,即完成了任务又惩罚了闹腾的学生,一箭双雕而已。

当然,真相往往是残酷的,隐瞒和糊弄是必须的,无知……是可以原谅的。

第七回

中秋节,朝廷大小官员休沐三日,书院亦同。八月十五的前一日,白鹭书院的学子们就陆陆续续被自家仆人们给接走了。

这还是来到皇城之后,夏家两姐妹第一次离家最久。诺大的马车才驶入偏门,夏令涴就急不可耐的拖着妹妹跑去了夏黎氏的院子。

八月,正是美人蕉与夹竹桃盛放的时候,艳丽的花色将庭院中的鹅卵石路掩盖了不少,而两名女童就好像花中最奔放的蝴蝶翩然飞舞,直接冲入了花厅中。

“娘——”夏令涴呼唤,门内正迎上她父亲温怒的神色:“大家闺秀跑跑跳跳的没有一点规矩,成何体统。”

两姐妹脚下的绣鞋如踏入了纷乱的战火之中,溅起无数的灰尘。夏令涴脸色一白,直觉的将妹妹拦在了身后,首先站稳了这才恭恭敬敬地上前两步行礼,柔声道:“爹爹,娘亲,女儿们回来了。”只是一瞬,入屋之前的毛躁和兴奋就被突然压制得无影无踪,除了那因为奔跑而略微有些红润的脸颊还能看出她们的喜悦之外,现在的两人都成了一张磨得平滑地镜面,没有一点波澜。

夏黎氏不由得有些心疼,上前扶起自己的女儿,低声道“瘦了”就哽咽难言,夏令姝怯怯弱弱地唤“娘”,夏令涴挺着腰杆站了半响任父母打量了遍,心里隐约的有些不安。果然,没了多久,夏黎氏就带着夏令姝走了出去,只说是看看她最近的课业,独自留下夏令涴一人面对面沉如水地父亲。

进入夏府之前呼吸到的自由气息在沉闷中逐渐消散得没了踪迹。夏三爷坐着,夏令涴站着,两个人中间隔着光可鉴人地青石板,上面倒映着一黑一白,黑地是父亲的衣衫,白地是女儿的面色。

“头上的簪子是哪里来的?”

“簪子?”夏令涴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知道今日可以回家,打滚了整夜都睡不着地她大清早就爬了起来,根本来不及细心的装扮,现在她的发髻上只有一根鎏金簪子。拇指大小地珍珠周边缀着各色罗钿,珍珠是上好地东海白珍珠,同等大小的各色罗钿色泽繁艳,镂空地鎏金成色十足,小小的一支簪子就足够小户人家一个月的吃穿用度。

夏令涴不知父亲有何用意,只道:“是汪云锋哥哥今早送给我的,说是中秋节礼物。”

夏三爷脸色稍齐,沉声道:“涴儿,你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夏令涴吧嗒着眼眸:“我是爹爹与娘亲的女儿,是夏令姝和夏令乾地姐姐,是连翘和龙芽地小姐,是小偷儿和小尾巴地主人,是……”

夏三爷正色:“若你真的不明白,爹爹只能让你离开我们,一个人回平遥老家做你想做的事情,再也不会管你也不会过问你过得好不好。”

夏令涴吓得一跳,跑到夏三爷的身前,惧道:“爹爹,你们不要涴儿了?”浑身倏然发抖。

“不是爹爹不要你,而是夏家容不下任何一位桀骜不驯又无才无德的富贵骄人啊!”他扯直了夏令涴,痛心疾首地道:“看看你这两个月都做了什么,学到了什么?琴棋书画你样样倒数第一,女红更是拿不出手,就连最基本的礼仪也即学即忘。每日里不是与人玩闹就是为了芝麻绿豆之事与人争执,接而被罚。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对抗整个书院?真的以为院长不敢严惩你?真的以为你爹爹天下无敌能够替你遮风挡雨,还是你娘亲就是瑶琼娘娘能够包容你的胡搅蛮缠和无理取闹?我们作为父母生你、养育你、教导你,不是为了让你长大之后给夏家带来灭门之祸啊!”

夏令涴脸色苍白往地上一跌,嗫嚅道:“爹爹你说什么,涴儿听不懂。”

“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不愿意去想。古孙蓝的父亲是谁,在书院这么些日子没有人提醒过你?刑部古大人是大皇子的人。御史汪大人与夏家是百年世交,汪云锋在书院中对你也多有照顾,这是为了什么?不是因为汪云锋将你当作妹妹看待,也不是他真心喜爱你这小丫头,而是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父亲汪大人授意。汪云锋可以对夏家任何一位小姐好,因为你们中间的一人最终要嫁入汪家联姻。”

夏令涴抖着身子,下意识地摸着发髻上的那一支金簪,只觉得小小的一根簪子已经压得她头也抬不起来。

“汪家与夏家同时都支持六皇子,也就是现今的太子殿下。而七皇子顾元朝的母亲淑妃正是当今皇后的表妹,你与他交好则是彻底地将夏家推向了太子一边,如是有个不测……”

“爹,”夏令涴哭道,“女儿不懂。”她只有五岁,就算再聪慧也不会明白朝中的权利斗争。

夏三爷重重地叹气,他知道女儿不懂,他也知道这不是女儿的错,可是他无法原谅这个女儿的粗心大意和仗着他们夫妻的宠溺而肆意妄为。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们夫妻真的会为如今的不作为而付出惨重的代价。世家大族的子弟从小就必须学会如何去获得权利,他们接受地教导永远都是以家族为重,他们身边的每一位同龄之人都是经过了精挑细选的势力划分,读的每一本书都是为了以后运用到权势斗争之中,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三思而行。

他们,其实都是名为家族棋盘上的棋子,每一颗子都是下棋人手中的傀儡,家主让你下到哪里起到什么作用都是有明确地目的性,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

夏三爷抚摸着女儿的发顶,缓慢地说:“你是我们三房的大女儿,这注定了你必须为了弟弟妹妹牺牲。你是他们的开路者,你要成为他们的榜样,引导他们走正确的路。涴儿,你必须长大了。”

“可我只有五岁。”

“你大伯的女儿令婩五岁之时已经为父母分忧,并承担起约束同辈中人地言行。我想,在老夫人的院中你已经领教过了。”

夏令涴‘啊’了一声,双颊通红,她早就忘记两个月前地事情,更加别说堂姐提醒过她什么。

定了定神,“我该怎么做?”她想不通,那么就让爹爹替她想然后她再去做吧。她不想离开父母。短短的两个月,已经充分的明白自己与书院中的人有何不同。爹爹说得对,她只是无知地认为父母可以替她遮风挡雨,可一旦父母也不要她了,她该怎么办?在书院中就被夏家的众多同辈给刻意忽视的她,回家之后也要面临着这些么?今日爹爹突然对她发脾气,也是因为家里的亲戚对他说了什么吧?

她完全不知道,她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夏家刻意去查探询问。任何一位白鹭书院的学子的一言一行,都会直接由专人送到他们地父母手上,哪怕学子们晚上出去散步了一趟,也会被灌上‘与某些人商议要事’的怀疑,更加不要说夏令涴与古孙蓝那些接连不断地争吵了。

在她无意之中,已经给了外人父亲偏向太子殿下的假象。古来宫廷权利的交替之前都有一番腥风血雨,谁也无法预料结局。太子顺利登基还好,若是如今已经二十出头地大皇子先下手为强,到那时,早就被古家记恨的夏家又会如何?是全身而退还是找替罪羊换来家族的平安?很显然,真要牺牲一直在家族内部宣称中立的夏祥君夏三爷会被毫不犹豫地推了出去。

夏令涴浑浑噩噩地走出房门,日头正炙直晃晃地打到她的脸上,方才的泪痕瞬间就被挥发干净。她回头,只能看到屋檐上那一角狰狞地兽在嘶吼,展开地黑色羽翼直划入蓝天欲飞。

在世家大族中过地第一个中秋异常地热闹。

夏家老夫人有五个儿子,大儿子是太子太傅,二儿子是正五品宁远将军,老三早年远离皇城政见一直秉持中立,老四在工部,最小的老五在司农寺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最近就要离家去南方视察秋收。夏家之所以是大雁朝地名门世家,与他们世世代代为朝廷效力有关。

夏令涴那日之后一直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寅时起来沐浴更衣装扮,与爹爹娘亲一起随便吃过粥点;卯时随着人群一起去祠堂祭祖,三跪九拜再磕头,听着大伯捧着一本折子念念叨叨,看着老夫人上香上供果点香油灯,每一房地人依次上前跪拜磕头。夏令涴夜里被噩梦惊醒几回,脑袋里面空荡荡地,好几次跪下去就爬不起来,幸亏有着妹妹和弟弟拖着才没有趴到地上。到了老夫人端坐给长辈们训话的时候,她已经汗如雨下摇摇欲坠,夏令姝在旁边拉着她手指泛白,她极力睁大眼睛只能看到雾蒙蒙一片,猛地一晃,身后突地一股大力撑着,耳边一个略微熟悉地声音嘶嘶地钻入耳垂,如一颗颗钉子落在玉盘让人浑身发冷:“想象一下,倒下之后,我们会如何看待你,又会如何嘲笑令姝和令乾。”是夏令婩,爹爹口中五岁就成为同辈中佼佼者地堂姐。夏令涴只感到兜头一盆冰渣子倾倒下来,浑身一个激灵人已经清醒了。先前看去,娘亲忍不住的担忧神色已经缓了过来,她费力地对其笑了笑。

坚持到了巳时末才从祠堂出来,管家已经使人来说,各世家已经使人送来了中秋节礼,夫人太太们带着女儿们转去后院,老爷们带着儿子们去了前院见客。夏令涴浑身已经汗湿,人虽清醒了可脱水得厉害,连翘趁人不注意拖着她去了换了衣裳,又喝了半盏参茶。出门遇到已经换了盛装地夏令婩,刚刚积攒的力气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般。

“跟上来。”两人七拐八弯,也不知道转去了哪一处院子,从墙外只能看到长春藤飞檐走壁地占满了所有的空隙,远远看去还以为是绿色的密林,连大门也是墨绿沉色,门扣上的银蛇栩栩如生。

院子里没有亭台楼阁,只有三处小轩由长廊串联,莲花石板地下是湖面。湖面上有假山,山上躺着晒肚皮的寿龟,浮萍中偶尔几朵孤立的睡莲静静绽放。轩中、长廊里的大半都是她往日里不屑于熟识地夏家女儿们。莺莺燕燕,红妆绿裙,或美艳或娇弱或灵动,不管是何种神态可都遮不住天生与来地贵气和娇气。

“这就是令涴妹妹?”才入门庭,就有一位豆蔻少女倾身前来,拉着夏令涴双手左右端详:“不愧是姑妈的女儿,瞧这皓齿星眸圆润如玉地样貌,生生将我们黎家地女儿们给比了下去。”俏皮话惹得其他几人遮扇轻笑。

“我是你母亲的大哥哥的长女黎昭渺。”

“啊呀,姐姐又欺负小娃儿。看看,小表妹已经被你逗迷糊了。”你一句我一句,夏令涴呆立着,任着这人捏一下脸颊,那人亲掐她的耳垂,每个人都笑靥不断,是在夏家那些堂姊妹中不曾见地和善,也不是书院中冷淡疏离地讥笑。

“哭了。”

“真的哭了。昭瞄姐姐,都怪你啦,将姨妈地宝贝女儿给气哭了,回去后看娘亲怎么收拾你。”

“不会吧,”黎昭渺凑近夏令涴端详,一脸的担忧真真切切。

夏令涴只觉得心里的冰冷被这么轻巧地一句话给敲碎,耸耸肩膀‘哇’地大哭了起来。夏令婩也没想到她在这时发傻,又心焦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抱住她轻轻哄着。暖暖地体温,轻声地软哄,还有背脊上一下一下地拍打,让夏令涴哭得越发撕心裂肺。

黎昭渺更是围着两人打转,急得脸色通红:“可是受了委屈了?快说出来,表姐替你出气。是不是令婩这母老虎凶了你?还是有谁说你闲话了?哎呀,这苦样真真让人心疼,来,表姐抱抱。希望你不要太沉,否则该哭地就是我了。”话音一落,居然就挨了旁人几下敲打,她也不顾,只一心夺了夏令涴稳在怀中坐在长廊上,替她擦眼泪,喂茶水吃点心,直到重新安静了,众人才大大地送了一口气。

第八回

金秋十月的时候,九溪园地那片橘园果实累累,到了半夜,熟透的果香更是引得众多学子从院子里游出来。

汪云锋提着一盏琉璃灯慢悠悠地从水榭回来,微弱地烛光映照地方寸之地朦朦胧,像极了女子最温柔地笑颜。再仔细一看,女子的容颜变成了一个硕大的橘子。他嘴角动了动,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发现他方才地走神后这才捡起,掰开了吃了一瓣,甜中带着微酸,就好像过去几个月过的日子。

“啊咧,还有人在。”夏令涴轻呼,从另一棵树下走了出来:“汪公子,好久不见。”

汪云锋淡笑,口中地橘肉泛苦:“这么晚了夏小姐还在花园中流连不去,被小严姑姑看到了又要罚你抄书了。”

夏令涴笑嘻嘻道:“放心好了,我看着小严姑姑去了院长的醉龙斋,一时半会应当不会来这里巡查。”她牵着夏令姝的手,沿着鹅卵石小路往通往千娇馆地内院走去。因着与家族姊妹中的感情改善,不同年地堂姐们偷偷告诉了她一些小路,能够让这一对小堂妹在起晚了之后快速到达栖凤馆上课。不过,精怪地夏令涴却用来逃避夜晚巡游地姑姑们。

啊,怪只怪九溪园地果树太多了,每个月都会有新鲜的果实成熟,让人不馋嘴都不行。夏令涴咂咂嘴,与妹妹又分了一个橘子,两人背对着人偷偷咬着吃。

“……涴儿”

“咦,咳,”夏令涴梗着脖子吞下水果,转回身来:“什么?”

汪云锋对着她说话,却盯着夏令姝。相当会看人脸色的夏令姝挣脱了姐姐的手,低声说了一句就走开了。夏令涴怔怔地,方才地闲适已经荡然无存,在不经意中两个人的距离已经拉得太远,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

汪云锋上前一步:“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夏令涴启颜笑道:“很好。爹爹叮嘱了涴儿很多事情,娘亲也教导我如何与大家相处,堂姐们没堂地时候也来我这里看看,还教了我很多东西。堂哥他们也经常让连翘送来了好吃好玩的。对了,我最近都很乖,再也没与古大小姐争吵了,你放心。前些日子康静夫人都难得夸我懂事。”

汪云锋道:“你应当先回答‘谢汪公子关心’”

“啊?”

汪云锋将灯笼提高些,白茫茫地光晕映着两个人的面颊。他说:“在被人询问之前,首先要感谢对方的关心,这是礼仪常识。显然,你学得还不够仔细。”夏令涴讪笑,他又接着道:“若是不想与对方交谈,在简单的回话之后你就应当礼貌地告辞。”夏令涴那笑就拉扯成猪嘴巴似的,傻傻地问:“你在生气?”

“汪公子哪里敢生夏大小姐的气。我们……只有同窗之谊,还没有相熟到可以相互置气地地步。”话一出口他就忍不住鄙视自己。他发誓,他真的不是为了这些日子夏令涴对他的忽视而生气,也不是为了夏令涴不再找他玩耍而胡思乱想,更加不是为了夏令涴不再出现他的面前而心乱如麻。

他只是,不愿承认自己被一个小丫头给甩了!哦,他发誓他们中间真的没有什么不清不楚地事情。

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神情有多哀怨。

夏令涴踢踢脚下地石头,无比愧疚地道:“汪哥哥,对不起。”很好,不再是‘汪公子’而是亲密地‘汪哥哥’了。某只忠犬哥哥扬起了眉毛,果然找这只小猫谈一谈是对的。

斟酌半响,忠犬哥哥厚着脸皮问:“最近都在做什么?为何至中秋之后就对我不理不睬?”

“爹爹说我不懂世家地规矩,每日里让堂姐们来指导我学东学西。我每日里都很辛苦,手板子都被打肿了好多日,可痛了。”

忠犬哥哥立马心疼得无以复加,靠前两步:“以后我也来教你,好不好?”

夏令涴扭捏两下,问:“错了不会打我手心?也不会打我屁屁?更加不会罚我不准吃饭?不准睡觉?不准沐浴?不准去茅厕?”

“当然不会。”这些惩罚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那汪哥哥你会不会跳孔雀舞?会不会弹长门赋?你会不会绣香囊?对了,还要学做糕点、炖补汤。堂姐还说我这一个月内必须学会莲花步。我在院子里面天天顶着一碗水走路,都不知道碎了多少青花瓷碗。汪哥哥一定懂得怎么将莲花步走得又快又稳吧?”

不,他一样都不会。他只会欣赏舞蹈,听乐曲,挂香囊。糕点和补汤是娘亲做的,他只负责吃。莲花步,天啦,那是世家女子才要求学,男儿们都是学剑术刀术。

夏令涴扑闪着大眼睛,憧憬着:“汪哥哥你一定可以代替堂姐她们教会我,对不对?我先请你吃橘子”手掌摊开,那橘子还被她咬了一大口。

汪云锋太阳穴直跳,避开了对方那过于崇拜地目光,咬牙切齿道:“我,都,不——会。”

夏令涴指着他大叫:“你这废柴!”

“你这蠢材!”汪云锋扶额,他太激动了太口无遮拦了。

“呜呜,我果然是蠢材加废柴。”夏令涴十分地伤心,摇晃着飘往橘林更深处,她急需更多地鲜果来填满自己受伤地心灵。

徒留下目瞪口呆地汪云锋伸长着手臂,喃喃唤:“涴儿……”

在白鹭书院,偷橘子不算偷,只算顺路摘橘子。夏令涴两姐妹联手提着满满一篮橘子晃晃悠悠地回去菖蒲轩。

“姐姐,你方才戏弄汪哥哥了?”

“不是戏弄,是调戏。汪哥哥是大好人,以后会要成为我们的姐夫或者妹夫,我们不能戏弄他。”

可也不能调戏他呀,夏令姝诽谤。

“爹爹说了,他现在首要事情就是专心专意地读书,不要牵扯儿女情长,那样会影响身子的康健。所以,为了他着想,我们还是不要让他提前接触堂姐们的好。”身子的康健和儿女情长有什么关系,两姐妹暂时还搞不懂,反正爹爹说得没错。夏令涴再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我果然是生气了吧?”

她真的很生气,气对方为了窥视夏家的姐妹们而特意与她交好,不带这么忽悠兄弟的!所以,这些日子还是继续闭门在自己那一方小院子好了。至于汪哥哥地委屈,她可关心不过来,她还得练习莲花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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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静夫人喜茶,顾元朝每次来此都要带上一包宫中的贡茶,然后坐在书院最高地望凤塔楼上,一边居高临下地环视书院乃至整个北定城地风景,一边等着茶香盈满鼻翼。

清风,热茶,再加闲雅地贵妇人,偷得浮生半日闲地逍遥自在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

“可是瞧见了什么好景致?”

“我们在看风景,殊不知风景是否也在看我们。”他指着下处一个庭院,“那位夏家小姐倒是上进,短短地两个月就被其他姊妹给□地似模似样,也总算没有丢户部夏大人的脸面。”

康静夫人正在烫第一道茶,闻言眺望了过去:“古家千金与夏家千金从入学就水火不容,七公子可曾听说些什么?”最主要地是相当于跟屁虫地古孙蓝有没有对顾元朝暗示过一丁点似是而非地事情。

“世家大族中的恩怨,我等皇子们是不会,也不能插手。这一点,夫人应当比我更加清楚。”

康静夫人平静地点头:“如此甚好。”

茶水烧开第二道,茶香越发浓郁,缥缈地茶烟袅袅升腾就快要迷了人的眼,连对方那一点些微地神情也看不清了。

“听说,夏大人曾是严老院长的亲传弟子,在学期间就深得院长的青睐。”

“七公子说笑了。严老这一生,最出类拔萃的弟子只有一位。”那就是顾元朝的父皇。她再一次倒去茶水,回忆着:“您父亲地学识在大雁朝历代帝王中都是数一数二,我还记得皇上第一次踏入书院大门地情景。骑着汗血宝马如天神一般地冲向书院,堪堪在门槛立起长身,那英武非凡地容貌和气度深深地让人折服。”

顾元朝笑道:“母妃当日也要入学,正从马车上下来就被惊住了,缓过神后只来得及看到父皇一个背影,为此母后惋惜了很久。”

康静夫人委婉地荡起一抹笑。她都记得,当年同时入学的还有当今皇后。如不是天公不开眼,当今皇上首先遇到地将是这七公子的母妃,而不是皇后。只因那日,皇后在院长的醉龙斋之内,而淑妃则在书院门外。内外之分,瞬间就决定了那两位姐妹长达十年的明争暗斗。

这事顾元朝知不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顾元朝也如他母妃一般,永远都只能在皇后和她儿子的yīn影之下生存。因为皇后的儿子——顾尹彷,是大雁朝的太子,也将会是未来的帝王。棋差一着,就满盘皆输了。

“说来,淑妃娘娘的寿辰快要到了。七公子可准备好了寿礼?”

“唔,还没有。”

“这样的话,本夫人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得当不得当。”说着,最后一泡茶水总算漫入了晶莹剔透地和田玉茶杯中。等到顾元朝点头,才道:“古人总云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公子今年已满十岁,而与您同年的千金小姐们明年上半年就将从书院结业。不知公子可否有中意的人选?”

顾元朝一愣,端着茶杯停了很久才摇头笑道:“夫人莫试探了。我的性子夫人与院长应当十分明了,实在是不知风月为何物的呆人一个,哪里有什么中意的女子。再说,男子二十才弱冠,现今就选定正妻也太早了些。”

“大皇子少儿之时,早就有了两位妾侍。七皇子可以兄长为例,也正好博得淑妃的欢心,早些安定了心思为好。”

“不。”顾元朝轻嗅着杯面,再抿了一口之后才道:“母妃并不想我太早定下来。”他觑着对方,淡淡地道:“太子殿下是否已经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选?”

康静夫人掩口笑道:“太子年纪尚小,皇上只口谕让我等多观察。人选倒是有些,可名单都在皇后手上,我亦是不知。”

太子比顾元朝还要大一岁,他都称年纪小了,那顾元朝不更加小?这种明知是谎话也要说出来,可见放在让顾元朝选正妻的话都只是试探。

白鹭书院中的先生姑姑们每一位都不是愚笨的人,他们说的话自然是别有深意。顾元朝也是从小就在宫里长大的,淑妃娘娘被皇后常年压制心里早就积压了怨气,平日里硬是逼着顾元朝比其他皇子要更甚几分,好博得皇帝的着重。顾元朝性子傲气,文武所学皆是日进千里,又深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地道理,五岁之时来到书院上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超越太子的事情,事事忍耐谋定而后动。

皇子娶亲,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现在的正妻到了以后说不定就是王妃或者皇后,谁都不敢轻易许诺。康静夫人这一番似是而非的敲打自然也是为了提醒顾元朝必须重视朝中官员最新变动了。

白鹭书院之所以鼎盛不衰,一方面是它本身势力不容撼动,另一方面则是内部地支柱们对朝中各方势力地善意。下注在任何一方,自然也就不会被任何一方真正的收买,这是长存之道。

想通了其中关节地顾元朝再一次俯视着这占地上千亩的书院,每一处亭台楼阁,每一条长廊花榭,每一团生意盎然地花园小林都充满了建造之人的智慧。

“也许,”他靠在楼台大柱上,杯中轻散地雾被风吹淡:“我会即不亲近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又不偏爱平民新贵的才女侠女,而是选定一家秉持中立、且维护中庸之道地官家女子为妻。夫人,你认为如何?”

康静夫人喝干最后一口茶,将杯子倒扣在茶盘中,巧笑道:“那么,夏氏大族中夏祥君的女儿正好合适。”

第九回

年前一个月开始,各大家族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具都为了新年做准备。

这一日,夏令婩难得的来了菖蒲轩,同行地还有难得一见的黎昭渺。两位少女,一个着妃色桃花裙,一个着丁香儒裙,娉婷地相携而来似花仙入了凡人家。

夏令涴这几月被夏家与黎家的姊妹们相继教导,行坐立卧都不同往日,举手投足间虽然还没有姐姐们的温柔婉约可到底有了规矩,就着跽坐地姿势抬起头来:“今早屋外麻雀叫个不停时我就思忖着会有贵客来。这不,手上的字帖才写了没两张呢,就见到了备嫁新娘子。姐姐们是来找我收贺礼的么?”

黎昭渺食指推了推她的额头:“瞧这嘴皮子厉害得,该不是嚼多了雀舌后就变得越发伶俐了吧。这会子再也让人记不住当初那哭哭啼啼地呆笨样子了。”

夏令婩只笑不答,夏令涴赶紧唤了连翘端得茶水糕点来堵了表姐地嘴。

两人仔细观察着夏令涴说话做事,一丁点细节都不肯放过。看了最新学兰花体字,抽背了几段书,点心的香味还在唇齿间滞留不去,再是一碗色泽怡人地花茶,总算交上了一份满意地答卷。

“其实,今日我们过来是有东西需要亲自交到你的手上。”夏令婩拿出一叠被绢布包好地记事簿子来,上面清晰地写着‘大雁朝世家女眷录’等字:“这几本蓝皮簿子里面记载了大雁朝最近五十年以来各世家大族所有女眷的名薄,她们的性情喜好、生平记事,以及联姻夫君地名望地位财富。这几本红皮簿子是人情往来送礼回礼的记载,你未出嫁之前遇上谁家同龄小姐红白喜事,送什么礼送多少礼都可以参考。这一本白皮簿子,里面写着朝中所有少年才子们地生辰,以及其母亲的地位。性情才学虽然也略有提及到底做不得数,因为随着年纪地成长都会有些变化。最后这一本黄皮簿子,写的都是当今皇上的皇子们的出生年月以及其母妃的家族盛衰。你都尽早记熟了,以后定然有大用。以后每一年,夏家的内当家都会着人送上最新的簿子,你也必须背诵下来以免日后见面不识被外人笑话。”

夏令涴忍住惊诧一一记在了心里。

“说起来,”黎昭渺道,“每个世家大族中所记载地东西相差无几,可细节方面应当会有粗有细。我们黎家就附带着全族男女老少地生辰簿子,每一年都要往上添加新出生的弟弟妹妹。我那丫头总是会在当月的上旬就提醒我谁谁家的表弟表妹要过多少岁生辰啦,然后谁谁家地姊妹要嫁人啦……哎呀,我说得可是实话。比如,我今晨还没起的时候,丫头们就在耳边唠叨‘夏家大房令婩小姐要成亲了’‘夏令婩要嫁人了’,然后我就琢磨着那夏令婩姑娘到底多大岁数了,怎得这么早就出嫁,摆明了有了夫君不要姊妹嘛,忒没义气了……”说得夏令婩臊得脸通红,只搓揉着反驳道:“别只会消遣我。等你明年及竿了这出嫁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听说你父亲已经在皇城适龄未娶的男子中筛选相看,你就缝好嫁衣等着八抬大轿来吧。”

黎昭渺状是苦恼:“听说洞房之夜女子会被夫君折腾到疼痛哭叫,也不知是真是假。”

夏令婩红彤彤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桃晕,闻言也吓住了:“娘亲还什么都没告诉我,我……也不知。”

黎昭渺嗤地笑道:“据说男子会压在女子身上,对她做哪些风月之事。”

夏令婩嗔她:“你听谁说的?”

“我看到了。”她朝门外望了望,凑近两人低声道:“我家有位哥哥喜好渔色,他的居室里总是会有一些孤本野史。我前些日子去找他借几本皇族秘史类的本子看看,结果吧,你们猜我翻到了什么?艳书,足足有一柜子,他还藏在了暗格里都被我挖了出来。我当时怕他突然回来,急急忙忙地翻了几本《绘芳录》《风流媚》……”

对面两人屏息静气,只听到‘得’地声响,三人都蹭蹭地坐直了一个个挂着矜持而淡然的笑容——喝茶。

连翘急急忙忙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去,一边跑着一边嘀咕“又一盆花被小偷儿撞翻了”。三人相互对视,暗自抚下激烈的心口后再又将脑袋瓜儿拼凑在一起。

黎昭渺地低语轻而透,不仔细捕捉都抓不住:“后来去得多了,我就偷偷带出了一本图文地《痴娇丽》,那里面的男子都是渴着劲儿地在女子……进进出出,吓死人了。”

夏令婩已经跌坐在金花缎地坐垫上,夏令涴抖了抖身子只觉得全身泛起了鸡皮疙瘩。

“那……那样的话,天底下地女子不都是生来遭罪的么。若是每日里被夫君虐……折腾,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黎昭渺端着花茶慢慢地喝了一口:“其实,只有第一次是疼痛非常。我看那些书里说什么‘极-乐之地’,也有女子腆着脸地要……哎呀,反正从颠鸾倒凤鱼水之欢这类话中应当看得出也不是全然受罪。”

“你自己又没有洞房过,怎么知道书里的真假。更何况,那些都不是姑姑们说的圣贤书,而是某些书呆子们胡写乱说的艳书。”夏令涴实在想不通男子能够在女子身上怎么折腾,也不知道男子在女子哪里进进出出,吓人这话自己没亲眼听到也没看到能够想象的范围太小。

“所以,”黎昭渺坐直了身子,瞥着夏令婩笑道:“等你家堂姐成亲洞房之后,就能够告诉我们啦。”

夏令婩刷得站了起来,动作太急整个人都摇晃了两下,唬道:“别想。谁知道你话真假,不如你自己将那本书拿来给我们瞧瞧。”

“若我带了书来呢?”

“那,等你成亲之时,我就告诉你男子是如何……”

黎昭渺笑得眉眼都完成了小偷儿:“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哦——”夏令涴欣喜。

等到两人走了,夏令涴才彻底地放松下来,一迭声地唤连翘。跪坐太久,她整个腿脚都是麻地,与两位姐姐在一处不敢吱声,等到人走了马上叫苦。

连翘一边给她揉腿一边劝道:“要不出去走动两圈?”

夏令涴摇头,她这小腿走莲花步更加累。连翘给她重新擦了脸,简单地画了一个飞霞妆,又端了暖茶给她喝了,轻声问:“今日没挨骂吧?”

夏令涴嘿嘿笑着,从茶几下掏出一个小本子来,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交游集》里面说了逢人说好话,少说多做,笑脸迎人总是不会错的。照做了这么多日,今日总算是没挨骂。”

连翘只要她家小姐不再被那些繁琐地规矩折腾道哭闹不休就谢天谢地了。揉腿完了之后不再让她跽坐,扶到美人榻上歇息,一炷香地时辰就这么睡了过去。

梦中也不踏实,一会儿梦到在夏家众人面前摔了跤,一会儿梦到娘亲被其他长辈耻笑,一会儿又是爹爹黑着脸当着跪着她的面拿着竹条抽打妹妹,最后居然梦见汪云锋牵着她的手不停傻笑着,直立地两根大红烛上洒金着两个喜字。心里焦躁不安,醒来后就捧着堂姐给她的书薄仔细看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还就真的只剩下张口结舌地份儿。

书薄里面记载地千金小姐们喜好地物事那是千奇百怪。大富之家喜爱金银珠宝算是寻常,其中居然有爱收集男子头上发簪的,有爱收集已经下葬之人口中所含宝物的,更有一位贵妇人爱金缕玉衣。送礼之时送时新首饰、古琴古筝、孤本珍本和千奇百怪地棋子等都很容易,这皇亲国戚们死后才能穿的金缕玉衣咋送呢?夏令涴头疼了,还好那贵妇人已经垂垂老矣,不用等太久就能够穿着属于自己的金缕玉衣直到永远。

有些小姐们不爱死物还活物,比如蝴蝶、大雁、黑熊、狮子、白眼狼……夏令涴重新翻到书面,这的确是记载小姐们喜好的书薄吧,不是某些男子的狩猎记录薄。

其实这些还好,有一位公主爱收集男宠。夏令涴的眼珠子差点扑到那几个字上,拆开来每个字看得懂,放在一起她就不懂了。她只偶尔听书院的某些少年说过女色,可没发觉有女子爱男色的啊,还是公主。哦,记得某本大雁朝地宫闱秘史中看到过,有皇帝爱男子的?!她果然还没睡醒。

世家千金们所嫁的夫君的官职也是千奇百怪。门当户对是必须的,郎才女貌是肯定的。谁能告诉她,为何庶出的女儿会嫁给七老八十的太监?同父异母的兄长会娶自己的妹妹?千金小姐会嫁给农夫?还有一位七月十五鬼节出生的女子,一连嫁了十八次,每一位夫君活不过二十。还有石女、妖女、魔女等等,她们的夫君更是千奇百怪,有嫁给人的,也有嫁给野兽的,还有的直接献祭给了神佛。

人们都太奇怪了,夏令涴不知道是自己见识太短。好吧,她还没满六岁,头发不长见识短是肯定的。

不懂可以问,夏令婩不准她将这些东西拿给外人看,不代表外人那里没有。没了几日,她就扭着小肥臀去找了汪云锋,开口就问:“石女长什么样儿?”

“啊?”汪云锋呆愣。

“哦,”夏令涴装模作样地提起裙摆,细声细气地给他见了礼,等到对方继续呆傻地回了礼之后这才继续问:“汪哥哥知道石女跟我们有什么不同么?妖女是不是妖精变的?魔女是地狱鬼差地女儿么?”

“你从哪里听来这些?”

夏令涴想着汪云锋也只有九岁,见过的女子应当不多。索性换个问题:“洞房的时候,男子为何要压在女子身上?”

汪云锋脚下一趔趄差点从走廊上滚到花园里,囧着脸瞄她:“你,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你懂不懂嘛?”

懂,这话说了等于找抽;不懂,说出去肯定会让夏令涴失望。在她的心目中,汪云锋哥哥可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能的——神仙。

“咳,嗯,就是……洞房,那个……男子会……女子会……他们要洞房,才能生出小娃娃,才能传宗接代,才能……父母才会喜爱……”

“汪哥哥,你说明白些。洞房是怎么洞房的?”

“……就是,压着,嗯……啊,对了,女子会很疼,男子开始也会疼,之后就好了。”

“是杀猪么?听人说会流血,还会尖叫,还会哼哼。以前我在老屋听街上屠夫杀猪就是那样子的,杀了猪之后,屠户的手滴着血卖猪肉。”

“不是。”这是哪个混蛋告诉她的比方,有人将洞房比作杀猪么!虽然真的会流血,真的有人会吓得哭叫,男子们也会……舒服地哼哼,可那不是杀猪。汪云锋很严肃很正直地批判了她的错误认知:“洞房是男女一生中最大的大事,不是儿戏。我们这等世家大族会为了新婚夫妇准备好成亲所需的一切物事,如合-欢酒、止痛膏、催-情-香等,所以,我相信真的洞房那一日,你不会很疼的。一定!”

“汪哥哥你洞房过?”

“不!”汪云锋高声道,“我都还没有成亲,怎么洞房。”

“那你知道得可真多。”

“我,”汪云锋纠结,“这不是你问我才将从别人哪里听说到的告诉你么。”他握着夏令涴的肥爪子,深情款款地道:“放心,我不会让你疼的,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夏令涴眨巴眼睛:“汪哥哥你的新娘子又不是我,当然不会让我疼啦。”

“不是,我是说……”

“我当然不是你的妻子。”

“这个谁也没法知道,也许你以后就是我的娘子,我会娶你……”

“我才不要与你洞房咧,我不要疼……”

某些时候,某些问题,纯属鸡同鸭讲。

第十回

腊月初八那一日,夏令涴悲催地被罚跪了。她的藏獒小尾巴十分道义地陪同在了身边,看着她唉声叹气地跪在祖宗祠堂的偏殿抄写《仪礼》。

已经不罚抄书很多日的夏令涴,今日是马失前蹄,郁闷懊悔瞬间就埋没了她,以至于从跪下起她就忍不住神神叨叨怨气连连。

“吃饭时不准吃得啧啧作声;不要啃骨头;不要把咬过的鱼肉又放回盘碗里;不要把肉骨头扔给狗狗……小尾巴,你还吃骨头么?”

“汪!”

“我只是觉得你看着我们吃饭的样子太傻了,口水滴答地太多了,尾巴摇晃地太欢实了,所以才心软得坏了规矩,丢了一根小小地蛇骨头给你。我知道你嫌弃上面的肉少,那不是我先啃过了么,你能吃到骨头算是不错了。你看,为了你我才回家没有一日就被罚跪抄书,我容易嘛我。”

“汪汪!”

“小尾巴,你是祸国殃民地祸害。为了大我牺牲小我的夏令涴应该被家人称赞,否则你就要饿肚子,饿久了你就会追着厨娘乱跑,厨娘那身板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踩坏了花花草草还是小事,踩扁了人可就不好了。”

“汪汪,汪!”

再如何学规矩,夏令涴的性子终究跟闲静舒雅扯不上半点关系。只要一到人后她就如那脱了人皮的白骨精,没有一点遮拦。

书也抄完了,看着外面的日头,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没有人想起她还饿着肚子。早上祭拜过祖先之后,她只来得及爬上饭桌吃了两口饭加半口蛇羹,好吧,还有一块蛇肉,骨头都给了小尾巴,她委屈,她肚子饿,她想吃腊八粥。

等到她醒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大街上。身前是隐隐飘来的七宝五味粥的浓香,身后是……夏家后门的狗洞。夏令涴淡定地整理好发髻和裙摆,迈开大步义无反顾地向着美食的大路前进再前进,身后依然跟着同甘共苦地侍卫——藏獒小尾巴。

皇城最主要的街道只有两条,分别横纵整个北定城。一条从北定城城门直达皇宫盛阳宫,称之为:天街。另一条将天街分开的东西两边城区再次劈出南北,称之为朱雀街。

夏家就处在城西永兴舫,沿路过去都是高墙大院豪门内宅,住着的不是名门望族就是世家大族。宽阔而平整的大路,松树yīnyīn围绕两旁,偶尔快速跑过的四轮马车,剩下地就只有行色匆匆地各家仆从。今日不同往日,在祭奠过祖宗之后,有些人家会在大门口摆上腊八粥摊,用来馈赠给穷苦之人。当然,真正的名门世家是不差这一点德名的,他们只会选在其他城区地大街上排上一长溜的大锅,现熬现做然后随即递给来领粥地众人。至于这到底是哪家的人,其实贫民不在意有吃就行,世家中人也不在乎给你吃就吃啰嗦那么多干嘛。

夏令涴很想混过去弄点吃的,反正以前在老屋她也经常跑到帐房或者闻先生屋里去吃饭,对于她而言混吃混喝是无比寻常的事儿。什么名门闺秀,什么大家小姐,都跟她没有一点关系。可瞧着她那脖子上地兔毛围脖,身上地鹿皮云肩,还有藏羚羊毛滚边地金线绣衣裳,再加上皮靴,怎么看都跟‘穷苦’沾不上关系。她只能每经过一处摊子就咽下一大口口水,然后再寻找百味斋地店铺。哦,听说百味斋最近新出了特制的腊八糕点,相当的馋人。被罚跪抄书的她在家是吃不到了,只能自力更生。

千打算万推算,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百味斋买吃食还需要排队。看着那蜿蜒的长龙里最矮也有三尺最高是六尺地男男女女,她这个只有一尺半左右的侏儒国平民悲哀了。还没蹲到地上画圈圈诅咒自己凄惨的运道时,背后yīn恻恻地冒出熟悉的声音:“小猴子,你怎得独自跑了出来?”

“猴子也要吃饭。”她头也不回地答道,“小猴子饿了,小猴子被爹爹欺负了,小猴子被锁了起来,小猴子……”

“被家人抛弃了。”

“你才被抛弃,你全家都被抛弃。”猴子暴走,上窜下跳咋咋呼呼挥舞着短手臂就要去挠人。

顾元朝捏着小猴爪子,笑得十分地险恶:“好好好,我收留无家可归的你,带你去吃东西。”

“我要百味斋的点心。”

“相信我,我带你去的地方有很多好吃的,你想要吃多少就吃多少,没有人阻拦。”

“汪!”不用回答,小尾巴已经替它的主人做了决定。

长龙,还是长龙,当夏令涴站在长龙的最顶端,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大锅,熏着烈焰般的柴火时,她深刻地觉得出门之前应该预先看看黄历。很明显的,她今日出门不宜。

“我要吃东西。”

顾元朝挽着袖子给穿着粗布衣裳的老人家递过新盛着的腊八粥,笑道:“这里忙完了就能吃了。”

“什么时候忙完?”

顾元朝拿过一个大大的勺子放在她的手心,指着只见增长不见减少的长龙:“大家都分到腊八粥,就忙完了。”

“那要是一直到很晚很晚都还有人,怎么办?”

“那就等粥没了,自然也就没人来。”

夏令涴一边将锅里的热粥装在碗中,一边哭诉:“小龙哥哥,你这是虐待童工。”

顾元朝看着她不算笨拙的动作,笑着提醒:“别想跑,你跑了我就把你的藏獒给炖成狗肉高汤。”他摆明了不单虐待她,还要威胁她的护卫神獒。不知为何,明明是微笑着说出的话,偏偏眼眸中却带着刀锋般的冷漠。

夏令涴下意识的对视着他:“你不喜欢做干嘛逼着自己来。”

“因为,这是我的责任。”他嘴角上浮,轻声道:“身为韩家的外孙,这是我必做的事情之一。”再一转头,夏令涴这才发现身后那张大门顶上,赫然挂着‘韩府’两字的牌匾。

皇宫后妃中,皇后汪氏与淑妃韩氏是表姐妹,而这韩府也算是外戚中数一数二地世家大族。淑妃的儿子顾元朝既是皇帝的第七子,也是韩家外孙中的佼佼者。

冬日的风乌啦啦地从大街那头刮过,不一会儿就让站在火炉边的夏令涴全身冷得打颤。她撑眼看看天,黑沉沉地云压在头顶,让人喘不上气。

夏令涴踢打着脚下的石头,喃喃道:“我想回家。”

顾元朝甩了甩自己酸痛的手臂,接过家仆牵过来的马缰,一语不发的抱起她跳上马背,轻巧的说:“我们去吃晚饭。”

夏令涴撅着嘴,这样强势的小龙哥哥她觉得陌生又害怕。身边的人早就提醒过她,皇子们是不能得罪的,要么远离要么服从要么消极抵抗,可在马背上怎么抵抗她又不知道,只能嚷着:“你欺负我。”

顾元朝头一扬起:“我就欺负了你怎么着。”马鞭一抽,在夏令涴的尖叫声中黑马已经跃出几丈之外。女娃软乎乎的面颊贴在他的耳瓣,是从来没有的亲近。当然,那双比猪蹄还要粗壮的手臂可以忽略不记——她抱得太紧要把人给勒死了。

天已经暗了下来,路边的行人慢慢散去,昏暗的灯笼摇摇晃晃地挂在门廊上看上去有点鬼影重重,等到夏令涴缓过神的时候,两人已经出了城门朝着外郊飞奔而去。

顾元朝将夏令涴放在马鞍前面坐着,迎面的风将两人的脸吹得苍白,厚重的披风根本罩不住两个人的身形。夏令涴将脑袋从缝隙中歪出来大声问他:“你要将我卖掉换吃的么?”

“我会直接砍下你的手臂做烤猪蹄。”夏令涴啊啊大叫,扑过去就咬了对方鼻子一口。顾元朝冷意一闪:“我还会完挖了你的心肝喂林子里的野兽。”夏令涴直接将冰冷的双手钻进他的衣领贴在脖子上,冻得顾元朝一个激灵,他嗤笑道:“你回不去了。等着你爹爹给你收尸吧。”

夏令涴眼眶一红。小小的心灵中她一怕爹爹不要她,二怕自己回不了家。顾元朝这话无意中就挑动了她的底线,小女娃跌跌撞撞的从马背上站起来,毫不犹豫的朝着对方撞去。疾行中,顾元朝也没有想到对方不管不顾的来这么一下,两个人瞬时从马背上滚了下去,夏令涴在他身前额头撞了额头,小嘴巴咬了他的上唇,整个人似乎腾空了起来再跌落在顾元朝身上,在对方的闷哼中撞上路边树干。

顾元朝全身骨头都要碎了,无力地推着身上的女娃,大吼:“谁给你的胆子,敢暗算皇子!噢,不要再抓了,住手,你这蛮女!小王要灭你九族,滚下去!”

夏令涴委屈又害怕,昏沉的脑袋只听到一迭声的恐吓。

他欺负她!他让她做仆人们才做的事情,他还让她挨饿,他还联合臭马一起吓她,他还威胁她要杀了爹爹娘亲弟弟妹妹,他……

夏令涴从顾元朝身上爬起来,双腿叉开在其腰旁,翘起小屁屁,双手一松,在顾元朝惨叫声中狠狠地压坐在他肚腹上。

“你这只猪——”好重。

夏令涴抿着嘴,抬起再跌坐再抬起,再猛地倒下去,压他肚子,压他xiōng膛,偶尔落下的脚板还有意无意的踩着他乱动的手臂。

“小王要杀了你,嗷——”好痛。

夏令涴转身对着跑得气喘吁吁的藏獒招手:“小尾巴,来咬他!”

“不!”顾元朝突地发力将人推开,连滚带爬地窜了起来紧贴在背后的大树上,似乎只要小尾巴一靠近他就会比猴子还要看快地窜上大树,呲牙裂齿道:“你好狠!”

夏令涴跺脚,提着裙摆高抬着头像只斗志激昂的老母鸡,摆明了要与恶势力斗争到底。

顾元朝抹一把冷汗。他的马跑了,侍卫还没跟上来,自己又身无利器,而对方有最傻的头脑,有最无情的拳头,还有可以压死骆驼的体重,最后还得加上足够凶残又忠心的大型犬一只。形势不如人,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妥协了——暂时。

“夏大小姐是要吃兔前腿还是后腿?”

“后腿。”

奸笑:“夏大小姐是睡大树上还是睡在火堆旁的草堆上。”

理所当然:“你睡哪里我就睡哪里。”

咬牙:“我是男子。”

坦然:“没事,娘亲说了,豆芽菜一样的少年做不了大灰狼。我会很安全。”

恨恨地:“你会一辈子嫁不出。”

嘿嘿笑:“爹爹为我准备了很多很多的嫁妆,不怕。”

蹭蹭站起:“夏令涴,你不要这么蠢笨行不行?”

无辜坐着:“康静夫人教我近墨者黑,与我一起吃饭睡觉的人定然也是半斤八两。”

顾元朝翻个身,夏令涴的口水滴在他的背上,他再翻个身,口水侵染他的衣襟。忍字头上一把刀,他顾元朝能够被太子压着这么多年还安然无恙,难道会被一个女娃娃而气得风度尽失!哦,为什么名门闺秀睡觉都这么不安稳,她的爪子不要放在他的xiōng口,他冷;嘶,她的牙齿不要咬他耳朵,他痒痒;嗷,她的脚踹到他的小兄弟了,他痛!

好吧,他的风度早就随着火焰燃烧而殆尽。他忍不了,躲得了,不就是不睡草堆睡树干么。虽然树皮硬了点,粗糙了点,冰凉了点,没有软软暖暖的体温,也没有细细密密而短短的呼吸,更没有甘之如饴地贴心相依相偎……

顾元朝暗叹一声,对着不远处恭敬地侍卫摆摆手,任命地将小女娃拥在怀抱里,拿着裘皮披风将两个人牢牢地盖住,眼皮一搭搭的沉入了梦乡。

不一会儿,睡梦中的人嚅嗫:“小龙哥哥……”

“嗯。”

“别生气了。”

“我没有。”

半响,怀中的人似乎梦到了好吃的,嘻嘻道:“小龙哥哥不笑的时候丑得像癞蛤蟆。”

怒:“你凶巴巴的样子像母夜叉。”

某人瘪嘴。

某人轻轻拍打:“睡吧!”

“呜——”藏獒翻身,烤肚皮。

十一回

这世上有贵妇人、贵夫人,还有贵小姐,而夏家则有‘跪小姐’。

夜不归宿是小事,女子夜不归宿更是大事,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处是乌龙事——放屁!

当夏三爷看到七皇子顾元朝抱着睡着口水嘀嗒的夏令涴站到他院子门口的时候,温润如玉的他也忍不住爆了一字粗口:靠!

夏三爷很生气,夏大小姐悲剧了。悲剧了的夏令涴从年头跪到了年尾,在灿烂烟火中跪过了大年三十、初一和初二,初三的时候不得不带着跟着父母去了黎家见外祖父外祖母。她欣喜的以为自己的苦难结束了,其实只是在夏家的告一段落,在黎家还有喋喋不休唠叨不止的黎家老太太,抱着她‘心肝儿诶,宝贝儿唉,我的心肝宝贝猴子噎’,从初三听到了十五不重复地念叨她老人家的想念。

黎昭渺对她舍己为人的精神表示了十二分的称赞,并且邀请她以后逢年过节都要来多住些日子,好让众多同辈姊妹们与她多亲近亲近。每个人都脸色红润,睁着无限崇拜的眼眸,握紧了她的双手:“小表妹,你是我们的救命菩萨。”

哦,夏令涴只能心中苦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好在,顾元朝还是体谅了她小女娃的名誉,当日是走后门进入她家院子。若是从夏家大门堂而皇之地踏入……也许,现在这世上已经没了夏令涴这号人。

水晶杯具中的夏令涴在书院里度过了她的六岁生辰,夏家与黎家的姊妹们都送了礼来,并且带了亲手做的糕点齐聚在小小的菖蒲轩里热闹了一番。散局之后,黎昭渺拉着夏令婩一起躲在夏令涴的屋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一层锦布,一层麻布,一层油布,再一层绢布之后,里面躺着印有《痴娇丽》三个大字的金装书。

“哇!”是新奇的夏令涴。

“啊!”是娇羞的夏令婩。

“哈!”是得意的黎昭渺。

“咦!”是懵懂的夏令姝。三人一阵手忙脚乱哄最小的妹妹去睡觉,并且许诺了众多好处之后,等到看不见其影子了这才脑袋碰脑袋,六只眼睛瞪得如铜铃的盯着书面上那酥-xiōng-半-露的图画,咽口水。

“开!”夏令涴果断的说。

“你开!”夏令婩胆怯的说。

“我开就我开。”黎昭渺逞强道,只是手抖得厉害。

野渡横舟,暗撞金钟,推车进宝,日月合壁,倒插芙蓉,月下偷桃,紫燕双飞,金盆承露等等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的词,艳-丽的情-诗加上栩栩如生的配图,一页页看得三个人面红耳赤,不时发出不知是惊叹还是惊讶还是羞涩窘迫的声调。

六岁的夏令涴怎么看都看不懂:“男子身上那个长长的东西是什么?好丑。他们是在打架还是在……磨豆腐?以前豆腐西施家的石磨就是这样压着的。”果然,那些个男子是在欺负新娘子吧?

十四岁的黎昭渺一边鄙视她,一边惊叹:“哇,吊在屋顶,在浴盆里,在桌子上,啊,这个居然在花园中……”看不懂图可以看诗词嘛,这都不懂就真的是废柴了,她黎昭渺一看就明白。当然,男子那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儿她也看不清楚,不对,是画画的人没画仔细呀!

十五岁的夏令婩前些日子已经辗转的从娘亲给的书册里面看过了一些,不过都没得这本书上画的花样多,诗词也没有这么直白:“太荒谬了,太匪夷所思了,太……哎呀,羞死人了”

直到出门的时候,两位姐姐的脚步都是虚浮,夏令涴更是眼冒金光,只觉得那些个男子凶神恶煞一般,女子俱都成了堂姐的样子,只吓得背后出冷汗。

洞房花烛夜,其实就是恶鬼吃少女的日子吧!

单纯的夏令涴之后每次瞧见自家堂姐总是欲言又止,偏巧对方从十岁之后只是偶尔来书院来走走见见姊妹或者来借阅一两本珍本孤本,平日里都在家学习如何管家。五月是婚期,这之前她早已随着她的娘亲备嫁所需之物,两人见得少,就算见着了也说不上几句话。夏令涴的担忧根本没法传达给堂姐,等到醒神时,夏家外面已经停好了八抬大轿,夏令婩在倜傥非凡的新郎怀中出了大门。

夏令涴与众多姐妹们站在夏家最高的塔楼上呆呆地看着远去的队伍,心里只觉得冰凉一片。她的堂姐,今晚就要被恶鬼姐夫给吃掉了,呜呜!她急急忙忙的冲向娘亲紧紧抱住,细细地哭:“我不要嫁人,我不要被吃掉啊!”哭得夏黎氏莫名其妙,只抱着她安抚。

那时,初夏的日头有些烈,敲锣打鼓的婚庆队伍要沿着整个皇城走一圈再绕到新郎府中。夏黎氏帮着大房张罗了大半年,这一下放松下来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散了架,女儿一闹她就头脑沉沉的,摇晃两下就这么晕了过去。

“娘——”夏令涴的尖叫掀开了那一片红色的垂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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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三爷坐在床沿,一手握着夏黎氏的掌心,瞧着太医来了这才让出位置。一屋子大大小小多少双眼睛盯着颤巍巍的白胡子老爷爷,恨不得将他哪怕一丁点多余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老太医摆摆手:“都出去吧,把窗子打开,烛台也拿远些。”

夏令姝吸着红彤彤的鼻翼死活拖着爹爹的衣摆不肯离开半步,夏令涴也想留着,可被爹爹一瞪她就觉得骨头都在疼,特别是双膝。恋恋不舍地看了娘亲后慢吞吞地带着小弟夏令乾守在了偏厅,隔着檀木双面绣天竺葵的屏风望着里面绰绰的身影。连翘悄无声息的捧着巾帕来给小姐和小公子擦了脸,又硬给灌了一杯安神茶,这才嘱咐着龙芽寸步不离的看着别出了岔子。

因为不知道病症,屋里的熏香都给撤了,初夏的热风从花园中灌了进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夏令涴才听到自己今夜第一次的呼吸。

娘亲会不会是被她那一下给冲撞坏了?爹爹是不是恼她了?娘亲会不会好起来?他们会不会不要她?各种思绪纷至沓来瞬间就将夏令涴给打击得体无完肤,她只觉得浑身冷得打颤,紧咬的牙关咯咯的响,抱着弟弟的手臂越来越紧。

‘啪’地,一个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夏令涴抬头,连翘抿着唇死死憋着呜咽对她说:“姑娘,别想岔了。夫人会没事的。”

夏令涴想哭,可怀中还有弟弟。爹爹说了,她是姐姐,必须保护好弟弟妹妹,再多苦再多累也不许哭。连翘瞅着她又在发呆就怕人又闹出什么蛾子,给龙芽打个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两姐弟去屋外透透气,拿着扇子使劲地扇着,一手掐着她的人中让她大大的喘气,这脸色才不至于那么惨败。

这里丫鬟们忙活,也不知哪处隐隐传来人声。

“我猜吧,八成是看着大姐儿令婩的嫁妆给吓死了。这黎氏别不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妇人吧!现在就晕倒,等到她家大女儿出嫁了,说不得当着人喜气洋洋,背着人倾家荡产也要给令涴小姐添置东西,就怕一个不小心给人比下去。”连翘仔细一听,居然是小妾柳氏。

“哪可能。三爷当年娶她的时候可是十里红妆,光妆奁首饰的箱子都有一百二十八台,一个院子怎么都装不下。当年她随着三爷去外地为官的时候,这些个东西一半都没带走,全部放到宝金阁里面存着了,除了她自个儿别人瞧都瞧不见。”这人听着也耳熟,一旁的龙芽凑过来细声道:“是老夫人身边的王张媳妇,平日里嘴巴最碎。”连翘觑着眼,心里也明白了一两分。

龙芽原本是老夫人外屋伺候的小丫头,本是家生子,以后要么是给老爷做妾要么是给小公子们做通房,没有别的出路。可后来夏三爷这一家子回来,她就被送给了夏令涴,一方面自然是让夏令涴对夏家尽快熟悉来,另一方面却是为了随时了解夏令涴的性子,以后有个什么事儿心里也有个底。偏生夏令涴又是个活跳的主,一天到晚难以见到人影子,就算是去了书院她也只愿意带着连翘。书院有规矩,每一位学子——不管是皇族、世家子弟或是官家后辈,一律只许带一个书童或是丫鬟,以便照顾日常起居。龙芽不得夏令涴的心,一个人呆在小院子里无事可做就到处溜达听听壁角,加上是从老夫人院子出来的,倒比连翘更加熟悉夏家的人,这八卦自然也就知晓很多。

柳氏又道:“都说没人瞧见了,那谁知道真假?女人家的出嫁从夫,嫁给了老爷那些个嫁妆也就都是老爷的。”

王张媳妇嗤笑道:“你这话真是甭个混账了,男人靠得住嘛?换了我家那口子早就赌得一个子儿都不剩了,到时候我干什么去?喝西北风啊!”

“姐儿,别介意,我们这不是说那黎氏么,扯到自己干什么。唉,你说她死不死得了?”

王张媳妇闷笑道:“别做白日梦了,死不了。这些日子大房与三房走得进,估摸是累着了。”

“瞧着不像?你说她若是死了,那些存在宝金阁里面的东西能不能拿出来?死了,那些东西就都是老爷的了,兴许……”

“别指望了。你当夏家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是别人家的,再如何那些东西也轮不到给你,当然,若你能够从三爷手中拾掇到一些倒也不错。只希望到时候妹子别在我这粗使媳妇面前显摆哈。”

柳氏干笑了两声没了话语。连翘回过神就瞧见夏令涴睁着银蓝色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花圃后面的那一处,显然,方才那些话她也听了**不离十。再仔细端详她的脸色,倒比方才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别是气傻了吧?

连翘转过头对着龙芽耳语一番,没多会子,龙芽就朝另一头走了出去,遥遥地喊:“王张嫂子,老夫人在说头疼,正到处使人到处找你呢。”花圃后一阵熙熙梭梭,有人离远应了话。

夏令涴牵着夏令乾一路回去屋子,偏厅中的大房高氏就急急忙忙抱起夏令乾拉着夏令涴坐在榻上,左右打量:“没吓坏吧?你娘还在屋里,你们别乱跑。”

夏令涴点点头,眼角扫到柳氏已经站在了外厢房,就问:“娘亲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高氏红了眼眶:“你娘亲自嫁入夏家来,从来都没得过什么小病小痛。今日里人多嘴杂,许是被闹着烦了在犯困呢。”

夏令涴明显不信她,转头问着外面的柳氏唤:“姨娘……”软软糯糯的呼唤让人心都给揉碎了。柳氏一愣,转身进了屋子,先给大房的高氏和二房的桂氏行礼,这才皱着眉头对夏令乾道:“别哭,你们还有我这位娘呢。”这是什么话!她是诅咒黎氏死还是想要趁着黎氏病着就夺三房的家权?还故意的忽略女儿夏令涴,只哄着儿子夏令乾,都司马昭之心了。

高氏脸色立马就拉了下来,沉喝道:“胡诌什么?”

柳氏故作沉痛地道:“大嫂子,这是我们三房的事儿,您就别插手了。”

高氏冷哼:“整个夏家的内院都是我在当家的,还管不了一个三房的内院。”一直没吱声的桂氏为难地擦了擦额角莫须有的汗珠子,淡淡地道:“柳氏,你说话可得看看地方,这里不是老太太的院子。甭管大嫂管不管得着,这屋子里再没人了也轮不到你一个妾侍来作威作福狐假虎威。”堵得柳氏一口气都快顺不上来。

高氏拍着两姐弟的背脊,眼神如刀子的扎在柳氏身上:“别怕,夏家的人可从来不会让自家的娃儿吃亏受气。别说你娘疼你们,你爹也是万万不会被一个狐媚子给糊弄了。再说,你们身后还有伯父伯母堂哥堂姐,凡事有的是人能够替你们做主。”

柳氏翕动着鼻翼哼哼,显然根本就不将这两位正室夫人放在眼里。别说是她们,就连黎氏自己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可都不敢说她一句坏话,更加别说反驳自己什么事了。到时候,等到黎氏死了,三房里里外外不还是捏在柳氏她一个人手心。

众人明来暗往的丢着眼刀子,夏三爷已经领着老太医从里间走了出来,一迭声地道谢着:“如此就有劳老先生开些安胎补血的方子给内人调理调理。”鸳鸯跟在身后喜气洋洋地奉上了一个匣子递给了太医。

夏三爷这才有空打量着众人笑道:“内人有喜了。”

十二回

“小姐,黎老夫人又派人送来了五对新鲜的鹿茸。”龙芽捧着东西上前让夏令涴仔细看看,一个水晶盒子里面放满了冰块,中间的鹿茸一字排开,上面还沾有血迹。

夏令涴捂着鼻子摆摆手,连翘现挑出一根给身边的二等丫鬟:“一半磨成粉末给刘太医,一半用来煲粥炖汤。”其他的原样封好给了一旁的韩商媳妇,她是夏黎氏的陪嫁丫头之一,专门负责管理库房药房,夏黎氏的物品大部分她都一清二楚。而坐在一旁几案边的吉祥在确定数目无误之后,也都一一记在簿子上。

没多久,王张媳妇进来:“令涴小姐,这是老夫人让我送来的上等紫灵芝,特意给三夫人补身子的。”龙芽赶紧接过也给夏令涴瞧,灵芝三个,扇面饱满根jīng粗壮每个都有男子巴掌大小,一看就是百年好物。夏令涴对连翘点点头,笑道:“替三房谢谢祖母关心。”王张媳妇接过丫鬟递给她的赏钱,笑眯眯的走了。

不一会儿,又有人捧着东西进来,说是汪家送的,之后还有其他世家和官家内眷派人送了东西,连刚刚出嫁没多久的夏令婩也派人送了百年人参来。

最为奇怪的来了一位自称是韩家管家的老爷子,见到夏令涴二话不说就让人放下了十个印有‘御’金字样的褐漆盒子。打开一盒来,里面白玉为底,上面端端正正的摆放着纯白色丝状物事,几乎要与那白玉融合为一。

“这是官燕,俗称白燕。”

“燕窝?”一般燕窝分为白燕、毛燕和血燕。其中白燕是寻常人家都吃不到的贡品,只有宫中才有。

“对,这十盒是今年准备上贡入宫给太后和皇后娘娘补身子的燕窝。我家公子知晓贵夫人身怀六甲,特意让我专程送来聊表祝贺。”人分三六九等,在宫中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这官燕是金丝燕第一次筑巢的粘液凝结而成,质地最纯如白霞,其上一毛不附,是燕窝中的上上品。每年进贡的贡品中官燕也是少之又少,皇上和太后皇后也不是日日有得食用,赏赐给其他宫中娘娘更是不大可能。韩家居然能够不经过宫中而得,可见其势力非同一般。况且,一送居然是十盒,大手笔到了让人觉得藐视其他世家的地步。

夏令涴端详半响,一时想不通这到底是哪个韩家有如此大的权利,想要收下又怕给爹娘招惹麻烦,踌躇不止中有人正巧来给她换茶,夏令涴一看是娘亲的另外一位丫鬟吉祥姐姐,就问:“鸳鸯姐姐还没忙完?我还等着她来帮忙呢。”

吉祥道:“方才使人来说已经忙完了,想请小姐移步过去瞧一眼,若是可以即刻就送给夫人去。”

夏令涴表示知道了,转头让人给韩家的老管家填茶,说自己去去就来。那老管家也是人精的人物,就方才那么几句话已经知道这事夏家小姐做不得主,是要找真正当家的人去问问,也就恭敬着答应了。

到了内院就直接去了夏黎氏的厢房。

正值夏日,酷热难当,有了身孕的人更加不耐热,夏三爷与夏黎氏的情谊深厚越发不愿意让妻儿受委屈,除了夏家每月里分配的冰块外,他还另外使人专门每日里去冰铺子买新的来填在屋子四个角落,但有人进去只会觉得凉爽袭人,任何烦躁都消弭于无形。

夏令涴来的时候,夏黎氏正喝着冰镇燕窝,瞧那色泽应当是血燕。她瞥了瞥嘴,凑过去轻轻地替娘亲敲打着小腿道:“血燕喝多了会不会腻?这东西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多,还不如直接吃鹿茸糕。”

夏黎氏喝了半碗就递给了她:“小馋嘴的,想吃直接让人给你做,犯得着来算计你亲娘的吃食。”

夏令涴嘿嘿笑着,接过碗盏果真吃了起来。一如既往的平淡无味,偶尔吃也觉得没趣,更加别说是经常吃了。暗自嘀咕的时候,夏黎氏已经戳着她的额头:“别得寸进尺,有得给你吃都算是我额外开恩。”

夏令涴咂嘴躬身道:“谢娘亲恩赐,女儿深感惶恐。”那娇憨的样子,倒逗得满屋子笑了。夏黎氏拿着薄帕给她擦了擦汗,直接问她:“可是有什么要事,让你大晌午的跑了过来。”

夏令涴也不撒娇了,将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我们能不能收?”

夏黎氏笑问:“你先说说哪些礼能收,哪些礼不能收?”

“自然是平日里交好的亲朋好友送来的能收,不认识的就不能收。”

“那若是对方与你爹爹相熟,或者是娘亲儿时姐妹的夫家呢?我与你爹爹好歹也是在北定城长大的,认识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再加上每个家族里面缠缠绕绕扯也扯不清的姻亲和偏房,若非年年见月月见,有多少还有来往,有多少还记得对方的模样?我们都不记得了,更加没法告诉你了。”

夏令涴挠头。

夏黎氏继续道:“我们这种世家大族里面,要给别人送礼和别人给我们送礼都是别有深意的。有人送礼来不是说真的惦记着你好,你送礼与别人也不是因着过节拜贺。”她拉着夏令涴的小手,慎重地道:“你要学会分辨,哪些礼是客气,哪些礼是别有所图。你得看到礼物背后的真相。”

“那我要不要再去问爹爹这韩家的底细?”

“不用问了。”夏黎氏宠溺地捏着女儿肥嘟嘟的脸颊,“在这皇城里面,能够在夏家自曝家门的韩家,就只有淑妃的娘家,七皇子的外公家了。”

夏令涴倏地一蹦三尺远,连连摆手:“我最近都没有乱跑,也没有瞧见七皇子殿下。我都很乖……”嗯,可见被罚抄罚跪的记忆还很新,成效卓著。

“如果你很乖的话,七皇子就不会让人借花献佛的送来赔礼了。”

夏令涴跳脚反驳:“什么赔礼,他明明是送礼给娘亲的补品。”

“呵,”夏黎氏轻笑,一直保持微笑的嘴角又上扬了两分,怎么看都有种是吸血女鬼盯着食物的感觉。她说:“这不就是不经爹娘同意,擅自诱拐我家女儿彻夜未归的赔礼么。你还敢说与你没有关系?”

“哦,不——”夏令涴哀号,不知道现在打滚撒娇行不行?为什么她的娘亲总是喜欢秋后算账呀!

最终礼还是收下了,娘也得罪了。为了表示痛改前非的决心,某个人当夜相当狗腿地去给娘亲读一段正史,当作为未出生弟弟或妹妹的睡前教育。

正史说的是一位千金小姐短暂而多姿多彩的一生。它的上回说的是小姐们在家的生活。小姐们每日里有绣不完的女红,弹不尽的凤求凰,感不完的春花秋月。其中一位小姐每日里做梦,每个梦境里面都有貌比潘安的皇帝、或皇子、或太子、或江湖盟主,或世家大族当家人对她死心塌地,为她戏耍诸‘猴’只为博其一笑,为她抛却千金只为送上一盘最新鲜的荔枝、或者葡萄、或者哈密瓜,或者芒果……小姐很感动,笑靥如花,发誓天开地裂乃敢与君绝!

然后,小姐在及竿的当夜,被一位长得很像小白脸的男子给勾跑——两人朝着乌七八黑的深山老林私奔鸟。

它的中回是两人私奔之后的生活。小白脸带着小姐在树林里打跑了一只兔子,吓跑了一只猫头鹰,最后轰走了河里的一群呕吐的鱼——鱼儿们其实是被小白脸身上半月没洗的臭袜子给毒杀了。然后,两人天当被,地当床,靠在沙砾堆的某块大石上完成了洞房花烛夜。那血水染红了河流,府鱼尸’百条,造成了密林中第一起惨绝鱼寰的命案。

鱼,它也是有鱼权的!

没了多久,毫无悬念的,小姐发现她上当受骗了!

小姐很生气的质问小白脸:你说的宫殿呢?

小白脸说:整个密林就是我的宫殿。

小姐问:你那数不尽的仆从宫人呢?

小白脸回答: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鸟一兽都是我的仆从。

小姐失望到绝望,闹着要回家。小白脸勉为其难的同意了,并且表示自己会负责会娶她的。两人欢天喜地回了小姐家里成亲了。据说,送亲的鸟兽们感动得热泪盈眶——它们总算告别了臭袜子、臭内褂、臭亵裤,连头发都发臭。小姐更加高兴,她总算不用生吃死鱼肉了。

小姐家人很失望,可女儿有了身孕,已经没有别的人家会娶她,只能招了小白脸做女婿。

它的下回就是最终回。故事很简单。小白脸其实在小姐之前还有一位糟糠之妻,娶了小姐之后糟糠之妻就被抛弃了。可前妻也不是善茬,背着菜刀冲着小姐道:你是要男人还是要银子?

小姐答:给我男人,给你银子。

小白脸奸笑,夺了银子,杀了前妻,还抱了美人。

故事该结局了,可事与愿违,小白脸终究只是小白脸,他又看中了其他的女子,并不顾小姐的反对娶了妾。小姐不服,辱骂、捶打,老天都陪着她哭了整个月也没有感动小白脸的真心,让他回心转意。小姐一怒之下,杀了宠妾,剁了小白脸,一把火**了。随着一起焚烧的,还有小姐生前最爱看的《一帘春-梦》《猩月格格》《菊-花烙》等诸如此类的书本杂记。

“小姐是被那些书籍给毒害了,多么可怜的一只单纯的小白鼠。”

夏黎氏似笑非笑,睇着连翘道:“听见了?改明儿,你就将昭渺小姐送给她那几箱子污七八糟的书给烧了。别以为塞在床板底下就没人知道。”

噢,夏令涴捂脸哀号:“我还一本都没来得及看呢。”

“那越发要趁早烧了。”

夏三爷正从外面回来,听了这话就笑问:“说什么呢。”

夏令涴瘪了瘪嘴道:“娘亲在教涴儿不要虐待妾室,也不要轻易相信男子,还要吃苦耐劳。”

“哦,”夏三爷瞥了夏黎氏一眼,对方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咳嗽一声,夏三爷又问:“为何要虐待妾室?”

夏令涴闷闷地道:“因为她们让男子花心,也让正妻伤心,等到她们有了儿子,也会让嫡亲的子孙后辈们与父亲离了心。”

夏三爷一愣,冷道:“谁教你说这番话的?”

夏令涴拿着方才的那本书道:“正史野史里面都有写着呢。姑姑们虽然没有教,可是康静夫人说过要想家和万事兴就必须忍。小时候忍受父亲对姨娘的儿子女儿好,长大了要忍受夫君爱美色,老了要忍受自己十月怀胎生的儿子为了内院媳妇们的小争斗与娘亲叫板要银子。”

夏三爷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屋里众人噤若寒蝉,一时之间诺大的屋子里落针可闻。谁都以为夏三爷大发雷霆之下会打死他最宠的女儿,就连连翘等从小见着夏老爷温和性子的丫鬟们也被他现在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给镇住了。

半响,他才缓缓地轻声道:“不要在下人面前胡言乱语,让人乱嚼舌根。”那沉闷而压抑的氛围让人喘不过气来。众人精神一抖,下意识的相互对视了一眼,明白这话就是警告他们的。

夏黎氏淡淡地唤鸳鸯:“去让厨房的人准备一些凉菜和酒送到柳氏的院子里,就说老爷歇她那儿了。”拿着蒲扇慢慢地晃动两下,“天热,有什么事情你们父女去外间说,我要歇息了。”也不看夏三爷就自顾自地转过身子,任由吉祥给她盖上薄毯后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夏令涴本还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得爹爹发怒,可再看娘亲的样子,明显的是站在女儿这一边,她那弹丸大的胆子顿时吹了气似的膨胀了起来,也唬了脸冷冷地道:“爹爹累了,早些歇息吧,女儿告退。”

趾高气昂地踏出屋子,到了院中的时候脚下一顿几乎是狼狈的冲了出去,跌跌撞撞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后一脑门地栽在自己床铺上,‘哇’地大哭了起来。

整个三房的人都可以听见“讨厌,讨厌爹爹”的哭喊一直响到了半夜。

十三回

人说小女子不能得罪,大男人其实是更加不能得罪。

得罪了娘亲的后果可能是每月的零花大量消减,得罪了爹爹的后果则是身边多了一位教引嬷嬷。据说是皇宫中宫闱局的老人,几年前老夫人特意请来教导过夏家众多姊妹,夏三爷不满夏令涴的言行,由她来调-教是最好。

这位安嬷嬷生得张弥勒佛的脸,张嘴就笑,一双眼睛总是弯成弦月,说话和声瑞气,你不想她出现的时候她就在最暗的yīn影里,你想要她出现的时候她就在你的鼻端脚后,十足的来去无影。

夏令涴与安嬷嬷对战的第一日,败得莫名其妙!

你无视她,她注视你;你注视她,她无视你;你嘲笑她,她微笑;你称赞她,她贼笑;你上蹿下跳没个安稳,她巍然不动不远不近;最后,眼酸口干人累的夏令涴自己败下阵来,倒头睡下了。

夏令涴与安嬷嬷对战的第二日,她去了书院,安嬷嬷替代了连翘跟随,连翘在马车后追了好远哭得稀里哗啦,她家小姐哟,你可要活着回来。

夏令涴坐在马车里像是臀下有着钉子,挥着衣袖说下马车走去书院。于是,夏令涴自己悠哉哉的边走边看大街店铺,偶尔还去买点小东西小糕点,而安嬷嬷敞开了车帘子,坐在安放了冰块的车厢中,看着外面的夏令涴走得汗如雨下,笑眯眯啊笑眯眯。这哪里是仆从,根本是主人啊喂。走路去书院的夏令涴果不其然的迟到了,被康静夫人罚站在狮子笼前,看着黄金狮子不时张大着血盆大口对她呲牙裂齿。哦,还好这关野兽的笼子够坚固,否则夏令涴的小命就……呜,安嬷嬷你不要拉着她的手妄图塞进狮子大口喂食啦。

吓哭了的夏令涴去找众多夏家和黎家姊妹哭诉,可众人瞧见安嬷嬷那张弥勒佛的脸,顿时都如吞了苍蝇似的哑巴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夏令涴你自己保重自己吧,姐妹们都有事要忙,哈,哈哈哈……

很多时候,夏令涴你都识人不明!当然,年纪决定了一切,才六岁多的夏令涴哪里会知道宫中人的厉害。哦,她们不要想起过去那段被某位嬷嬷调-教的岁月,太惨无人道太痛苦了。

第三日,找不到好友帮忙的夏令涴,跑去拉来了小哥哥汪云锋。汪云锋与夏令涴两人坐在凉亭中,一起看书品茶赏景心里差点要开出一朵喇叭花来,正待手把手地教夏令涴纠正笔法中的小习惯时,一位老嬷嬷坐在了两人对面,兴味地盯着汪云锋的色狼爪子,似乎在考虑他真的敢碰夏令涴那只爪子今晚就会出现在某只野兽的餐盘中——晚饭之前的开胃菜。

汪云锋可不是呆瓜夏令涴,他们这种世家公子从小学会的就是察言观色,看人看物自有一套。眼珠子只是扫了安嬷嬷发髻上一根金鹤簪子,人就安分了。在这皇城中,能够戴金鹤簪子的人除了宫中的三品女官就只有五品以上的命妇。

夏令涴鄙视、蔑视、藐视汪云锋。他居然还信誓旦旦说他会保护自己这位小妹的,现在遇到一点点困难就退缩了。太不够兄弟了,悲愤下的夏令涴狠狠地踩踏了汪云锋一脚,在对方的惨叫声中长呼一口气。

当夜回去之后,跑去找娘亲哭诉,还没出门就听到龙芽汇报说老爷在夫人屋里,她正与老爹冷战,她才不要主动去见他。

次日早上正要再去找娘亲,路上巧遇老爹。他却不是从娘亲的屋子出来,其身后是柳氏屋子方向。本来红彤彤二师兄脸变成了苍白的白骨精皮子,眼泪在打转,鼻翼翕动,贝齿要将唇瓣给咬破了,她随手扯下身上一个坠子就往对方身上丢去,大叫:“你不是我爹爹!”在绿意盎然环绕的长廊中奔向深褐大门,在一片清冷的雾气中头也不回的远去。

安嬷嬷头也不抬的恭了恭身,一语不发的随后而去。

偏门外的马车中没有人影,安嬷嬷环视着周围,从石狮子身后抱起那小小的哭泣的人上了车,招呼一声,车辙中年复一年如复一日的向着目的地而去。

“老身在宫中陪着娘娘们说话的时候,就经常听到众人说起各家闺秀的性子。论容貌你不如宫中的迦顺公主,她出嫁那一日朱雀街万人称赞无不仰慕;论才学你不如太尉府的三小姐,她一岁能读《千家诗》,三岁背诵《论语》,五岁已经阅遍《史记》,六岁吟诗作对连宫中的几位皇子比不过;论身世你也不如你们夏家任何唯一千金,甚至比五品官员的千金小姐也好不了多少。你爹爹调入皇城才一年,他不偏靠保守的世家大族,亦对朝廷平民新贵保持距离,是真正的中庸派系。这样的官员在朝中看似无能,可一旦其他两派为了朝政争执不下时,他们的决定就能够影响皇上的决策,从而为百姓带来福祸。”

夏令涴偏头道:“这於我没关系。”

安嬷嬷也不在意她的偏执,只道:“我问你,若是你妹妹与弟弟都想要你手中的糕点,你是给妹妹还是给弟弟。”

“一人一半。”

“那若是日日如此,你的吃食他们都要一人一半,你自己吃什么?饿死还是谁都不再给?或者今日分妹妹一半,明日分弟弟一半,后日自己吃。他们会如何?”安嬷嬷从车中的红漆描金喜鹊登梅屉柜中拿出两盘子点心,分别放在夏令涴的两只手旁。

夏令涴盯着香气四溢的糕点,只觉得没了往日急切想要吞吃入腹的急迫。她问:“我有的,弟弟妹妹也有,他们可以吃自己的。三个人都平分好了。”

“他们不同意呢?人总是有贪念,你既然是姐姐,让给他们是应该的。”

夏令涴瘪嘴:“这跟爹爹的事情没关系。”

安嬷嬷笑道:“你爹爹就像处在中间位置的你,保守派和新贵派是妹妹和弟弟。他们为了争夺权利吵闹不休的时候,皇上就会将糕点放在你的手上,问你给弟弟还是给妹妹。给了新贵派的弟弟,说不定妹妹就会要丢弃一半的财产;给了保守派的妹妹,弟弟就会不信任你觉得你偏心从而对你心生怨怼觉得你并不是真的做到了中庸和公平。到了最后,他们谁都不在意你,谁都可以辱骂你不公,谁都可以欺辱被你笼罩在羽翼之下的亲人。皇上不再信任你爹爹,不再给你爹爹糕点,那时候夏三爷就会被所有人舍弃,任何人都可以践踏他,甚至在必要的时候直接杀了他。”

夏令涴身子一抖,差点就从安嬷嬷的怀中掉了出去。

“你爹爹现在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怕一个不小心就连带着你们一起万劫不复。”安嬷嬷抱紧了夏令涴,“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何你娘亲怀孕了,也不会去取笑妾室无子?”

夏令涴仰头:“那是我娘亲大肚。”

“据说那柳氏是老夫人的人,她定然会在老夫人面前说你娘亲的坏话,可为何老夫人还要老身多帮衬这你娘亲教导好你?”

夏令涴抿唇:“那是因为爹爹不要我了,祖母和娘亲还要我。”

“老身在宫中就听说,你爹爹与娘亲是世家子弟中难得的患难夫妻,情谊深厚,应当不是一个小小的妾室就能够拆散,可你爹爹与朝中官员闲聊时,都是那妾室在一旁伺候。”

夏令涴竖眉:“书院的细娘姑姑说了,男子都是花心大萝卜。爹爹被美色迷惑了。”

安嬷嬷哀叹:“孩子,大人的苦衷你就算不了解也要学会相信他们。”

夏令涴握拳:“我相信爹爹是牛魔王,他是坏爹爹。”抽鼻子,“呜呜,爹爹为了姨娘欺负娘亲,爹爹为了姨娘骂涴儿,爹爹不会要我了。”

这孩子没救了,怎么教都教不会!安嬷嬷明明是为了告诉她,夏三爷一切都是有苦衷,她的娘亲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好欺负,那对夫妻并不是这一年来皇城中人看来经不起荣华的一对苦命鸳鸯。

不过宫中有人说对了,这夏大小姐真的是顽固不化愚笨痴傻之人。换了任何一位公主,经过自己这么明白解说哪有不懂其中利害的,任谁人都会想到要与父亲更加贴心一些吧。

倒是经过这一次之后,夏令涴对安嬷嬷没有那么排斥,言行举止比以前更加有模有样,有时候嘴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也能够得到对方尽快的提醒,并且找到解决方法。书院中都是少年少女,人小忘性大很难记仇,逐渐的也有了交好的同龄人。

与之相反的是,夏三爷从那之后对夏令涴视而不见,夏令涴对她爹爹也是怒目相向。两父女好像十八辈子的仇人,偶尔在老夫人那里遇见,夏令涴都恨不得将爹爹身边的柳氏用眼睛给戳出千万个窟窿。

夏黎氏的肚子越来越大。在大家族中,作为正妻都会在自己怀孕时,让夫君去别的妾室屋中歇息,以博得大度的美名。可这在夏令涴的眼中看来,就是爹爹为了美色不要儿子女儿,还嫌弃她娘亲胖了丑了。坏爹爹,臭爹爹成了她的口头禅,为此没少被人训斥,可安嬷嬷如何严厉如何威胁她都一如既往,哪怕你真的把她丢在蟒蛇窝里一起睡觉,她都会一边尖叫到喉咙嘶哑一边哭着要娘亲还一边说夏三爷的坏话。罚跪、挨板子、抄书成了家常便饭,每日里都缺一不可,哪怕在书院上学,家中的惩罚也不能停。夏三爷叮嘱了康静夫人,让她好好的严惩这个胡言乱语没有教养的孩子。

如今,某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不分春夏秋冬的跪在竹条垫子上,在书堂中、在九溪园的小亭里、在藏书阁的檀木大桌边,甚至于在栖凤馆的瑶琼娘娘金像脚下都有她读书抄写做课业的风景,引来众多新生观赏并引以为戒。不得不说,成效卓著。

夏令涴,成了白鹭书院的名人之一。虽然这个名声让人有点囧囧有神,好歹也是出名了嘛,她不计较,真的!

掀桌,谁敢问她:“今天,你抄了没?”得到的铁定是一招旋风腿或者是直拳、上勾拳、下勾拳,再左右开工的无影拳把人打到满地找牙。已经快要满七岁的她,早就不玩丢虫子踢人到池塘的小把戏了。

“妾室强夺了正室夫人的头面?”

“是,里面包括一对梅花钗,两只翡翠鎏金步摇,三对花钿,白玉梅花耳坠、缠金梅翡翠项圈、足金臂环、金镶白玉戒指和xiōng佩一个。”夏令涴漠然的回忆了下,掰了掰手指头:“大概几百两银子。”

“几百两足够小户人家几年的开销了。”她的好友卫翎羡慕道,“我至今还没有这么全的一套头面呢,娘亲说要等我到了金钗之年或者及竿才能给我配上这些。你娘亲居然什么都没有说?”

夏令涴冷笑道:“说什么?爹爹都没来得及拿给娘亲看,就被那柳氏给夺走了。”

“你家妾室也太猖狂了些。”旁边有人冷哼,引得其他人附和。那人继续道:“我家那些个姨娘在我娘亲面前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别说争正室的东西了。娘亲愿意施舍一些不要的布料给她们添置衣裳,都能让爹爹称赞娘亲的贤惠。若有人敢说一句闲话,只会被关入黑屋子打得缺胳膊少腿,然后丢入柴房去劈柴倒夜香。”

一旁另外有人笑道:“你娘是皇城中出了名的泼辣户,谁敢招惹啊。在我家,妾室们之间争风吃醋都来不及,娘亲对她们瞧都不愿意瞧一眼更别说受着冤枉气了。谁要真是敢乱嚼舌根,那一年半载的都别想见到我爹爹。”

“哎呀,一个小小的妾室有什么好怕的?”另外又有人凑了过来,“在我们这些官宦世家里,妾室那是随意可以买卖。看你老实了就留在身边伺候,把我娘亲哄得高兴了就赏你一点甜头,哪天不高兴了就丢去给府中来的客人,被人要去了算是命好,被折腾死了往乱坟岗一丢就是,落个干净。”

卫翎推了推依然在跪着写字帖的夏令涴:“都听到了?”

“听到了。可我娘说爹爹喜欢她要什么尽管拿就是,娘亲自己也不缺那些个东西。再说了,娘亲现在很少出门走动,说要保持心境平和不让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而影响了腹中的弟弟妹妹的好心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让我说啊,你家是妾室太少了,多添几个你再看看那人嚣张不嚣张。”不远处的古孙蓝隔着一张桌子冷笑,“也许,你娘亲是在给你做榜样,让你好好学着如何让夫君舒舒服服的,自己也可以博个贤德的美名。”

“娶妻娶贤,不正是这么个理么。”又一男声插了进来,众人转头,居然是七公子顾元朝来了。俱都脸色一白,也不知晓方才的那些话被他听了多少,若是暗地里记下了,这以后离七王妃的位置就越来越远了。

十四回

顾元朝抽起桌上已经写了不少的字帖看了看:“今日是雁翎体,真是越写越华美,看来以后康静夫人不愁以后找不到学生替她写花笺了。”

夏令涴随着众人对他简单的福了一福,道:“听说您最近深得圣眷差事繁多日夜Cāo劳,怎的有空来书院晃悠。”兼消遣人。

顾元朝轻笑,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又招呼着个人各自忙活,这才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

古孙蓝靠过来娇笑道:“正讨论着如何才能做一位好的妻子的时候,七公子就来了。”她亲自替顾元朝斟上一杯茶,笑问:“不知道七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话音一落,本来准备退散的人立马都竖起了耳朵。哦,不愧是同龄人中最狡猾的女子,永远都会抓重点,瞧这话题转得多么的巧妙,多么的实在,多么的勾人心魂啊!靠之,为毛她们就没有想过主动勾搭?而且还被那妮子给抢占了最好的位置。喂,说你啦,你那猪嘴巴都要贴到七公子的脸颊上去了,还有你那xiōng脯不要挤,又不是前-凸-后-翘的曼妙身材,你贴得再近也没法让人从那领口里面看出一个乾坤来。

顾元朝借着翻书的姿势调整了下位置,不知为何,这古小姐靠过来的时候周围倏地如坠烈火,温度热了不少。

“七公子喜欢什么样的人还用问么?要么是倾国倾城地天下第一美,男人好色天经地义;要么是皇城第一才女,闲着没事两人可以吟诗作对赏春望梅;或是邻国的傲骄公主,有金子还有心子,一心一意为国为君奉献。”

古孙蓝捂着鼻子斜眼,软软地道:“夏大小姐你的言语太粗俗了。”

夏令涴耸肩:“非常不幸,我是俗人。你们高雅高贵高傲,我这俗人就不奉陪了。”短短的肥手臂一捞,瞬间将所有的纸笔全部整在书篮中,又敲打桌子:“劳驾,七公子能否先将这杯茶给喝完?我要收走这些茶具了。”

卫翎小心地扯着她的衣袖,夏令涴挣开道:“对不起,我这女子天生跟‘贤德’两字挂不上钩,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好色的混蛋。所以,你能够理解我的心情吧?七皇子殿下。”

“当然。”顾元朝一口将茶水喝了干净,好烫,无辜眨眼浮出一片水雾,周围响起吸气声。夏令涴冷笑:“哟,原来您还有引诱少女的潜质,见识了。告退。”袖子一卷,杯子也不知道被收去了哪里,夏令涴昂首阔步的在女人的鄙视和男人的苦笑中遁走。

他不就是上次借着送给她娘亲的东西越了规矩么!都半年了她还记着。

哦,顾元朝绝对不承认,他在十一岁生辰的时候,借着醉酒将夏令涴给不小心引到了蜂窝之下,让她满脸肿胀导致一个月被书院众人嘲笑!他又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有意的报复很久以前的某一日,某个小胖墩女娃儿靠着那猪八戒一样的体重在他身上打滚,差点把堂堂七皇子给压死。

大雁朝的七皇子是位宽宏大量温文尔雅的皇子,他从来都不记仇,真的。

背对背越来越远的两人都忍不住心底鄙视:这只该死的披着羊皮的臭狐狸(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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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的前半月,书院已经放了假。

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官宦人家都要开始忙活过年的事宜。书院的先生姑姑们大都住在皇城,可自家也有忙活不完的事情,学生中男子要去父亲身边学着应酬交际,女子们要学着置办年货给各家各户送礼。只消一日,整个书院就寂静无声再无一个闲人在此晃荡。

夏令涴自从她娘亲有了身孕之后,就每天白日在书院上学,晚上归家随着母亲学习处理一些繁杂而细碎的小事,也算是提前教她如何管家。

夏家这等大族,人口众多,里面蛛网似的关系线暂时与他们三房没有太多关系。再加上夏三爷在朝中属于中庸之派,人际往来与夏家的保守世家又不同,故此夏令涴是从前两月就开始按照母亲的吩咐,逐一开始准备。就算如此,等到不用上学的时候,她也被骤然增多的各色帖子给吓得面如土色。

本家按月发放的月例早就到了帐房闻先生手上,再加上三房夏老爷手上的田产和夏黎氏陪嫁的铺子和庄子每年的进项都要核对,这是明面上的帐薄。暗地里,还有保守派和新贵激进派的官员们送的礼,其中又因为官位不同,亲疏不同,立场不同等等因素,回礼也要斟酌再斟酌。

为此,夏令涴从夏黎氏手中接到了一片金钥匙,是宝金阁中三房的小库房,某些特别贵重的回礼必须去宝金阁取出来。来去的路上,夏令涴带着十名护卫,再加上闻先生还有鸳鸯姐姐一起,战战兢兢的穿越了半个皇城从小金库里面搬回了几箱子东西。其中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也许是小孩子做事还不够周全,回到院子的时候,居然被一个丫鬟给瞧见了,并且尾随着一起进了三房的后院都没人知晓,差点让那些东西见了光。

当时的夏黎氏已经有了七个多月身孕,腹中的孩子只差五六十天就要出来了,行动不便导致做任何事情都不能随心所欲。

夏令涴让人压了那小丫鬟去了一处最偏远的小屋,每个大家族中总有这么一两处地方时不为人知的,而夏令涴也是这一日才知道天底下还有那么黑暗的屋子。空荡荡的四壁都被烟给熏得乌七八黑,没有天窗也没有老鼠洞,除了一扇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门,再也没有其他出口。

丫鬟看起来只有十二岁大小,睁着一双无畏的眼镜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迷了路,无意中闯进了院子里,她什么都没有瞧见。

夏令涴看着那明明心虚还要逞强的神情,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眼熟。她也是第一次遇到此类的事情,一时不知道如何办,只能又跑去询问娘亲。鸳鸯倒是留了一个心眼,与闻先生对视一眼就擅自决定将那丫鬟给绑了起来塞了布条赌了嘴巴,再关上门派上两个衷心的护卫守着,这才去了夏黎氏的屋子。

“丫鬟?可知是哪一房的?”

夏令涴左右看看,身边的人却都看着她。脸上一红,嗔道:“我又不是老管家,哪里知道会是哪一房的。娘,”她狗腿子的端起吉祥捧着的红枣山药炖乌鸡送到夏黎氏的手边,“难道娘亲您就知道?”

夏黎氏不置可否的问:“可知晓为何我会将鸳鸯放置在你身边?”

“因为鸳鸯姐姐聪明。”

周遭有人噗哧的笑,夏令涴无辜地道:“本就是嘛。还有吉祥姐姐最温柔,闻先生最谋智,韩商姑姑最勇猛。”

韩商媳妇从旁边打趣道:“姑娘倒是说说,我这仆妇哪里勇猛了?”

夏令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道:“哦,大概是因为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提着闻先生的脖子代替爹爹去见客。”众人又笑。

夏黎氏吃了一勺子补品,这才对韩商媳妇道:“涴儿都这么说了,那就由你去将我们这房最为惫懒的人给‘请’来吧。”

“惫懒之人?”夏令涴疑惑,“谁呀?我见过没?”吉祥道:“见过,这屋里的人都见过。”夏令涴不乐意了:“连我这稚龄中人都被赶鸭子上架的学管家了,其他姐姐姑姑们也都寅时就都起来忙活,居然还有人躲着发懒而不挨罚,真真让人嫉妒。”

没了一会子,韩商媳妇就真的提着一位精神烁烁的老爷子进来,夏令涴瞋目:“这不是福伯嘛,他老人家不是说今日由他下地种菜?”吉祥终于忍不住端着茶碗放在了她的手上,“这可不是平遥老屋,没得菜地给福伯种的。甭问了,砍柴也轮不到他,倒茶扫地更加不是他老人家的活儿。”

韩商媳妇道:“我寻着他的时候,他老人家正与小偷儿耍着不愿来。”

吉祥看夏令涴还要问,赶紧道:“姑娘你就别吱声了,徒惹人看了笑话去。现在什么都别问,看夫人如何说就知道了。”

屋子里总算也安静了下来。

夏黎氏左右环顾了一圈,也不先看福伯,倒是指了站得最远的龙芽道:“你过来,给你家姑娘说说那丫鬟是那一屋子的,叫甚名谁。什么时候进来府里的,做些什么,平日里又与哪些个人走得近。”

夏令涴插嘴道:“龙芽又没见着那人,她怎么会知晓。”这话急得一旁的鸳鸯直跺脚。

龙芽先是对着夏黎氏与夏令涴恭身行了礼,才小声道:“那位姐姐是老爷的妾室柳氏屋里的贴身丫鬟,外人都叫她梅子姐姐。於去年五月令婩小姐出嫁之前,大房太太添置丫鬟的时候一起进来再被柳氏给要了去。每日里只在柳氏屋子里伺候,若说与什么人走得近也不至于,因为她与府里任何人都相处甚好。小姐们爱她听话,看见了就可以随意叫来使唤;我们姊妹们爱她勤快,只要她得闲让她帮个忙的也愿意;护卫看门的也都愿意与她逗笑,就连福伯偶尔也都爱与她唠嗑唠嗑。为人很是爽朗,轻易不得罪人。”

“呵呵呵,小丫头就是爱打趣我这老头子。”福伯摸着灰白的胡子笑道,“你说得都对,可就一样不对。我与她唠嗑那是为了试探她的底细,她与我唠嗑那也是为了套这屋子里七七八八的事儿。”

夏令涴倏地猛抽一口气。转头瞧去,屋里居然每个人都面色平静,独独她一人大惊小怪,可见这事儿又只有她一人不知。她问:“一个丫鬟都打听了什么?”

“多着了。”福伯道,“老爷喜欢什么物事,平日里去了哪里,一个月中有几日是宿在夫人屋子,有几日是在书房。还有夫人最喜欢哪个丫头,可曾见过什么陌生男子,可有赏赐些什么东西给什么人,爱喝什么茶看什么书赏什么花等等事无巨细一概都问。她还爱问大姑娘你每日里几时歇息几时起床,在书院与那些人交好,有没有责罚过哪个丫鬟媳妇婆子。还有二姑娘最爱什么衣裳,小公子最爱吃什么零嘴,都问。”

一旁的韩商媳妇接着道:“她来府里一个月,就与府中里里外外的人都熟识了。也都旁敲侧击的问过我最疼哪个儿子,女儿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家。”

夏令涴疑惑:“这些问着有什么用?”

除了龙芽,其他两人都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吉祥将她手中的冷茶给撤了下去,再换了一盏新的热茶来让她捧在手心里,道:“用处大着了。若是知晓你喜欢金银财物,她到时候就可以用这些买通你做事,让你背主;若是你珍惜家人,她就可以着人绑架他们,用来威胁你做出伤害家族的事情;若是知晓你每日里什么时辰做什么事,就可以在固定的时辰和地方计算你陷害你。”

“那,她今日……”

夏黎氏挥挥手,韩商媳妇带着众人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屋外腊梅的枝桠还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屋内,黝暗的光线中,鸳鸯、吉祥与闻先生三人的身影模糊不清,而夏黎氏目中碎碎点点的星光闪了又灭,灭了又明。

“她真是柳氏屋里的人?”

“不,”闻先生淡淡地道,“她是由牙婆子带来夏家的,在此之前她是柳氏的远方表妹,在那更之前她根本不叫梅子,也不是柳氏的什么远亲。”

夏黎氏低垂着头,手中的汤勺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动着汤盅:“既然来路不正,那就杀了吧!”

“娘!”夏令涴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瞠目结舌地盯着自己那温柔婉约的母亲,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话。

“这事鸳鸯你去办,顺道将我们三房里所有的人都问一遍,看看有没有透露什么不该说的话。若是有就寻了牙婆子赶到远些的地方卖了,别留一个在皇城里。我们三房不要那等嘴碎的仆从。”鸳鸯应‘是’。夏黎氏又对闻先生道:“你将事情详详细细地都告知给夫君,看他决定如何做。”闻先生也应了。

夏令涴身子摇晃两下,怎么也想不到只是这么一场问话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在她那小小的心中,所有的人都是好人,虽然有人会与她吵闹打架可到底没有做什么真正伤了她的事情。就算有,她也不会计较,毕竟她是夏三爷的女儿,谁敢真正的得罪她?可就在方才,她却见识了一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的丫鬟转瞬之间就因为她而死的残酷决定。

她不明白,也想不透。

她只感觉脚底无端的发冷,如冰锥子沿着小腿一路蔓延,冰冻了她所有的血管和骨头,最后连心跳也都听不到了。

十五回

原来,安嬷嬷说得对,她夏令涴真的不是聪敏多慧的女子。

她太自以为是,认定自己是书院中唯一一个六岁就开始管家的孩子,她认为自己是最多智,也是最勤劳的学生。她冷嘲热讽看着书院中的其他同龄人为了七公子争宠,刻意忽视身边那些人讪笑她的不懂规矩,堂而皇之的将抄书挨罚当作家常便饭。

她不能否认在不停接触到家中大小事物之时那些逐渐累积的自我膨胀和目中无人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做的那些事情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等到面临着真正的yīn谋和泰山般的责任时,她的决定又是多么轻率和可笑。

仔细想来,她每同意支出的一笔银子之时,总是有吉祥在旁边翻找着过去的帐薄提醒她按照规矩办事;每一次收礼送礼之时,身后总是跟着鸳鸯无时无刻不提醒她必须谨言慎行;每一次被人设了圈套算计了,都是一旁的闻先生引导着她如何反驳如何维持世家千金小姐的骄傲和自尊;哪怕是去库房核对物品之时,都有韩商媳妇唠唠叨叨这个花瓶是哪位官员的内眷因为什么事情而特意送来的,那匹金蚕丝料子是哪个世家的几房夫人送来的谢礼,好让她尽快明白当家女子的责任。就算去给夏老夫人请安,都有连翘提前告知她老太太最近爱吃酸还是爱吃辣,有没有责罚什么人或者夸奖哪位小姐书读得好等等琐事,让她用最少的时间去哄得老夫人最大的欢心。

连翘每日里跟在她的身边,又从何处知晓这些?自然是‘闲得无事’到处晃荡的龙芽汇报之后,再由连翘适时的转达给自己。

夏令涴,从头至尾都是被大家保护得滴水不漏。

震惊之后的夏令涴委靡了。她不敢去问那个丫鬟死了之后是直接丢到了乱坟岗还是随便挖了一个坑给埋了,也不敢去问龙芽他们院子里到底换了多少人,就连偶尔去厨房查看最新买的野禽时遇到了福伯,她都不敢抬头如往常那般嬉笑了。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十足十的愚笨之人。这样的她凭什么指挥着大家做这做那,又凭什么对着别人做的事情指指点点嫌东嫌西。

她没被嘲笑,是因为她是爹爹的女儿;她没被辱骂,是因为娘亲在背后撑腰;她还能厚颜无耻的站在这里继续持家,是因为她是夏家三房的大小姐。这一切的一切,单单是因为她是夏令涴这个这份,而不是因为她这个人。

她开始害怕黑暗,总是在夜晚也要点着大支蜡烛。她害怕入睡,总是不停的梦见梅子睁着铜铃般的眼镜朝她流着血泪。她渴望光明,从所未有的期待天亮期待灿烂的阳光。她更多的时候是呆在娘亲的身边,每做一件事就下意识的望着夏黎氏一眼。闲暇的时候就依靠在娘亲胖胖的肚腹上,听着即将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翻跟头踢她的脑袋,用小小的手或者脚隔着肚皮与她玩耍,那个时候她就总是安静的满足的,觉得自己还是这个家里的一员,她没有被大家嫌弃,也不会被母亲给遗弃。

新年的钟声就在她的惶惶不安中悄然度过。

初三之时,夏三爷带着三姐弟去了黎家,让黎老夫人代替他们的娘亲照顾这些子女一些时日。为此,夏令涴还有些不乐意,却被爹爹一句‘不要给你的娘亲增添麻烦’给堵了回来,并且许诺她‘不管第四个孩子是弟弟还是妹妹,他们的小名都由你来券,夏令涴这才感激地拥抱了下父亲,然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嘀咕‘不要爹爹去别人的屋子里’。这个别人,自然是柳氏。

今年再过几个月,黎昭渺也即将及竿,她的夫家也会在年后确定,倒时纳采、问名、纳吉等众多繁琐的婚前准备都会快速进行。为了安抚表姐那忐忑难安的待嫁心情,众人提议十五那日先去庙会,再接着赏元宵灯,为黎昭渺的少女岁月留下一份珍贵的记忆。在夏令涴看来,黎昭渺并不是怕嫁人,她是期待嫁人。这可以从她那一堆《调-教夫君三十六计》《训夫七十二招》《如何在床榻上对他说‘不’》等等书籍中可以窥见一二。

“涴儿,”汪云锋凝视着跪在佛像面前虔诚祈祷的夏令涴,只觉得一阵浓浓的思念袭上心头:“你怎么出来了?你的娘亲还好么?”

夏令涴转头看着是他,弱弱地唤:“云锋哥哥。”

汪云锋一惊,不知道是悲是喜,上前两步也跪在她的身边轻声问:“怎么,被人欺负了?”

夏令涴顿了顿,挺直了脊梁笑道:“我看起来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人?”在书院里,她也算是一霸。虽然是霸蛮的‘霸’,可真要说能够欺负她的人倒是没有。以前她还会为了这个沾沾自喜,现在才知晓是因为大家从小都受到熏陶,知道如何明哲保身。最好的例子就是她与古孙蓝的针锋相对那么多日,却从来都是两个人的小打小闹,书院中没有任何一人参与其中,更加别说去劝阻。

事实的真相总是残酷,又让她记忆深刻。

“你只是喜欢欺负别人,而我总是首要人选。”汪云锋笑道,接着又说:“不过,我愿意被你欺负一辈子。”

夏令涴眨眨眼睛,伸手拍打着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汪哥哥,你没救了。天底下,没有哪个男子愿意被女子欺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

“大丈夫事有可为亦有不可为,一切全凭自己心意。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在佛祖面前立誓。”

夏令涴仰视着慈眉善目的佛像,鄙视道:“康静夫人说过,口头的誓言不可信。别以为在佛祖面前立誓,就有人会相信你。再说了,佛祖可不管这些。”

“那我们去牛郎织女殿拜拜,求他们做见证。”汪云锋拉着她的手就要去后山的其他殿宇,才跨出门槛就听到有人打趣道:“哟,汪公子你这是要带着我家表妹去私定终身?”

“昭渺表姐,不是每个人都与你一样急着嫁人。”

“可汪公子想要娶你姐姐。”

“他这是……常人所说的勾-引良家少女?哦不,姐姐还没满七岁。汪哥哥,你该不是,唔,书上说的那个……喜欢吃童男童女的妖怪?可怜的姐姐,你遇上坏人了。”

夏令涴望着面前一大一小的黎昭渺和夏令姝,问:“你们都拜拜完了?”

黎昭渺捂唇奸笑:“我可没有人拾掇着要去拜牛郎织女,自然早就都完了,香油钱也都添了,供果等物丫鬟们也早就收拾好了。”

夏令姝瞥着汪云锋,感慨:“原来这就是院长说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汪云锋‘啪’地抖出扇子摇摆了两下,眺望着庭院中最大的那棵梨树,别有所指道:“立春都过了,这梨花也要开了。令姝,大年初一我让人送给你的那一本《群侠英雄野记》可还喜欢?”

夏令姝低头:“喜欢。”拿人手软也嘴软。呜呜,姐姐你可别被着披着羊皮的狐狸给骗走了哇。

很好,搞定一个。笑眯眯的汪云锋捏紧了夏令涴的手,转向同样笑得奸诈的黎昭渺,一场争夺或者拯救某位无知女童的战事即将开始。双眼对视的空中已经有着火花在激烈的碰撞撕咬,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们早就将对方给砍杀了几百几千遍。

“两位,要眉目传情请去左边转角往后三百尺的姻缘殿;要相互诅咒请去右边转角往前三百尺的阎王殿。”又有熟悉的声音响起,众人转头,只看见一身锦衣的顾元朝走了进来。他的身旁另有一位少年,戴着金丝发冠,着玄黑滚金麒麟衫,正温怒的矗立在门边冷冷扫视着众人。

汪云锋与黎昭渺首先反应过来,各自拖着夏令涴和夏令姝恭身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七皇子殿下。”

太子顾双弦一拂衣袖,道:“在外不必多礼。”视线在三名女子身上转悠一圈,最后落在了汪云锋的身上:“听说最近御史汪大人去了苏杭?”

汪云锋躬身道:“是,老家大伯来信说祖父病重不怠。爹爹身为幺子早年离开老家远走他乡,已有十多年未曾回去,心中甚是挂念。顾在皇上面前请旨返家,好在病榻前一尽孝道,希望能够借此让祖父早日康复。”这也是他为何突然拉着夏令涴说要拜牛郎织女的缘故。若是祖父病逝,他爹爹离职丁忧三年,到哪时再回来一切又要从头来过。若是皇上重用还好,要是被有心人挑拨从此远离朝堂,那么即将从白鹭书院结业的汪云锋的前程也亦堪忧,那时想要去夏家求亲则是难上加难,还不如近水楼台先得月先认下夏令涴的心思,再借此让爹爹回老家之前定了这门亲事了却他的心事。

他心里盘算得好,今日又碰巧遇见夏令涴,乍然相见之下只觉得这是天赐良缘更是不愿意放过。可到底又天不从人愿,从太子出现起他就知晓自己已然无法脱身。心里怨怼之下也只能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而顾元朝居然趁此机会,悄然的拉着剩下的三名女子绕过了大门拐入了人群之中。

“太子殿下看起来好凶。”夏令姝首先嘀咕。

顾元朝哈哈笑道:“他那是假正经,别在意就好。男子嘛,一说起正事难免一脸严肃。”

夏令涴冷冷地道:“若太子殿下是假正经,那七皇子你就是油腔滑调。”

“唉,那你既是娇蛮无礼。”

夏令涴一愣,下意识的就想如以前那般暗算他一脚,可手还没提起裙摆又放了下去。随即自嘲地问:“为何你不说我是蛮横霸道,野性难除还愚笨无知。”

顾元朝遥望着满山满野的万千梨树,摇头苦笑:“真是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夏大小姐什么时候也有自知之明了,可喜可贺。”

“可不是,”夏令涴哈的一声,顺着清风接住一片花瓣:“自始至终也只有你看清楚了我的真面目。也不知是世人太愚笨,还是你太狡猾。”

顾元朝直觉浑身莫名的难受,似乎被对方这么一句头脑发热的哀伤给刺激得全身痒痒。他面前的这个女娃娃应该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夏令涴吧?她什么时候也懂得那些个千金小姐的自嘲了?还是,这又是她想着与他针锋相对的新法子?

顾元朝疑惑,夏令涴淡定;

顾元朝斟酌,夏令涴淡然;

顾元朝纠结,缓慢地道:“我并没有恶意。”

夏令涴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气,等那清新的带着梨花香的气息深入肺腑之后,轻笑:“果然,只有作弄到你的时候,才格外有成就感。”说罢,还眨着一只眼睛,银蓝色的眸子里面温柔和释然一闪而过,像是拂过夜空的流星。不过,转瞬就被这句欠抽的话语给冲了干净。

“夏——令——”顾元朝暗恨,伸手只想掐死她。可那双手还没有到达对方的颈部,她的神情已经由娇俏转成了惊恐,猛地一矮,对着他的肩胛就撞了过去,一边张惶地大喊:“令姝,快逃?”

两个人相贴滚了好远。顾元朝猛一抖腿,将随着她身后扑过来的黑衣男子给踹飞:“什么人?”

对方不答,举刀就对着他再次砍了过去,顾元朝这才发现周围树后已经显现几个同样黑衫的男子,俱都拿着武器在靠近。

夏令涴一手拍打在他身上:“七皇子,请你自由且大胆的向前冲吧!小女子就不奉陪了了了了……”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哧溜的从他的腋窝下给钻了过去,给他一个决然而孤高的背影和清脆而飘渺的余音,再一眨眼人就已经融入了梨花树林之中,徒留下手无寸铁的顾元朝面对如狼似虎的黑衣人等,就算真有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怀之人,也会忍不住大声咒骂:“夏令涴,你这个禽兽!”

正在奔跑的某人心中诽谤,她算什么禽兽啊,她是禽兽不如!

十六回

“涴儿”黎昭渺从一棵树后伸出半边脑袋,夏令姝也在其身后。

“得赶快离开这里。七公子被人袭击了,我们得去找人报信。”夏令涴拖着两人往树林另外一头过去,那边有一个很快很大的草坪,很多人喜欢在庙里拜完神佛之后去草坪上歇息。

“他应当带了侍卫出来,不会有大问题的。不过,”黎昭渺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刀剑声,牵着夏令姝的另外一条手臂快速跑动着:“兴许刺客比侍卫更加多。”

“我们去找太子殿下吧。”夏令姝道。

“令乾呢?”夏令涴问。

黎昭渺猛地一停:“令乾与昭符和昭常在一处。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找令乾,一路去找太子搬救兵,然后我们再在大庙的南天门处碰面一起尽快回家。”

夏令涴皱眉道:“我去找令乾,太子太讨厌了。”她原本是打算通知庙里的僧侣,既然经常有贵人来此,庙中肯定也会有一些武僧做护卫吧,不用特意回去找太子殿下。可黎昭渺是姐姐,年纪也比她大,考虑事情自然比她周全一些。

夏令姝就道:“那我与表姐去找太子。”她顿了顿,轻声补了一句:“我怕七皇子说姐姐抛下他一个人逃了,若是无事还好,有事的话……”夏家的人都得给顾元朝陪葬。夏令涴一怔,还没反驳,黎昭渺已经拉着夏令姝岔开了路去:“得罪了七皇子,又找了太子救他,就算真的有事那也不能拿我们两家如何了。令涴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令姝。”

夏令涴焦急着想要跟去又不愿意,只好跺着脚朝着人群多的方向跑去。心里也知道表姐说得对,她丢下了顾元朝,是她的错;她不丢下顾元朝,那也是她的错。顾元朝的死活已经是她挣脱不了的罪状,毕竟太子是亲眼看着她与顾元朝一起外出的。她既然不愿意去求太子,那么只能黎昭渺带着夏令姝去,这样可以替两家脱罪,日后顾元朝也不好明面上为难他们。

夏令涴越想越烦躁。夏令乾这个臭小子最喜欢热闹,这种时候人多的地方虽然安全,可一旦出事却也最不安全,只能尽快回家。到了这时她又开始怨自己太粗心大意,出门在外都不知道随时将弟弟妹妹带在身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爹爹不要揭了她的皮,就连娘亲也……

不!她一咬牙,差点就要哭了出来。

晃动着脑袋极力赶走那些消极的想法,目光不停的在人群中搜索。那么一大帮孩子中,黎昭渺的两个弟弟都是长得相当高瘦,经常喜欢轮番将只有四岁的令乾架在脖子上到处玩耍,而令乾的那个大嗓门也很能冲击人的耳膜。冷静下来踮脚张望,果然在一群丫鬟婆子和书童的中间看到了被举着玩飞飞的夏令乾。黎家的家规对小一辈甚为宽松,不如夏家的规矩多,故而夏三爷才想着要将三姐弟送来散心。现在看到弟弟安然无恙她那急躁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令乾,快从昭符表哥的身上下来。”

“姐姐!”夏令乾张开着手臂做出大雁飞翔的样子,笑道:“姐姐也陪我一起玩飞飞呀。”

“我们要回家了。”夏令涴道,冲过去拉着黎昭符的手臂:“表哥,庙里不安全。”

“怎么了?我姐呢?你没与她在一处。”

“说来话长,我们先去南大门找马夫,让护卫走在外圈别让人冲撞了过来。”

黎昭符与黎昭常是黎家大房的嫡子,身份不同寻常。十二岁的男子从小就被当作家族的继承人教导,心智更是不同同龄之人。看着夏令涴满头大汗的苍白脸色不似作假,当即就招呼着所有的人聚在一处。护卫在最外一层,媳妇婆子们在中间一层,丫鬟们急忙而不慌乱的收拾好所有东西,将黎家的公子小姐们护在圈子的最中央。黎昭常抱起夏令乾走在后面,黎昭符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走在前方,这般井然有序又镇定的守护让夏令涴心中一暖。

“庙里来了什么人?”

“啊,”夏令涴走在黎昭符身边,一只手还被夏令乾给牵着。她想了想,凑近表哥耳边道:“太子来了,七皇子在梨花林中被人袭击。昭渺姐姐带着令姝去给太子殿下报信。”

“糊涂!”黎昭符猛喝,“太子比七皇子更为骄贵,那些人会找七皇子,难道不会找太子?说不定太子早就被人围困了。”

“天,”夏令涴捂嘴惊呼,哑道:“那表姐和令姝……”

“别急,周围人群无异常说明事态不是我们想得那么严重,只是必须尽快找到姐姐和令姝。”话音刚落,远处响起一声嘹长的尖叫响彻云霄,空旷的大草坪上静默一会儿后瞬时如被点爆的烟花,扯得炸得震天响。恐慌的人群,哭泣的女子,无措的孩童顿时混乱成了一团。一直保持戒备的黎家人更加靠近了些,快速的挤开人们疾跑的望着远处的高高的绿瓦屋檐而去。

路途中,蜂拥奔跑的各色人群都在相互推拿,有孩童不知所措的哭泣,有拄拐的老人被挤得倒地,也有凶恶的仆从护着自家主子粗鲁的踢开众人。一个人倒下了,会有几个人踩着对方的身体过去;一群人倒下了,会有另外一群人对他们视而不见,对地面人们的哭喊听而不闻。每个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记得那一声惨烈的尖叫,并且用自己的慌张来逃避可能的悲剧。每个人都珍惜生命,每个人也都践踏着别人的生命。

夏令涴紧紧跟随在黎昭常的身边,夏令乾死死地抓住她的手掌给了她莫名的勇气和安心。近了,更近了,一出大门就遥遥看到几十排列的众多马车停在一处。周围的侍卫们已经抱起几个小公子预先冲向了黎家的马车,也有媳妇们抱起略小的小姐们跟了过去,在他们的身后是蜂拥而至的哭叫人群。

“此处不能久留,你们两个坐在马车里不要出来,马车夫会送你们归家。记住,不准哭不准闹,一切回家之后再说。”

“令姝……”

“哥哥会去找她们,放心。”黎昭常对着马车夫吩咐了几句就跳了出去,夏令乾下意识的缩到姐姐的怀抱中紧紧搂着她的脖子。车身一抖,飞扬起的车帘外只能看到黎昭符带着两个护卫快速的冲入了人群。

“不怕,姐姐在。”夏令涴拍打着弟弟的背脊,喃喃的话语中不知道是安抚弟弟还是提醒自己的责任。

马车在飞奔,夏令涴根本不知道他们这么僵立不动了多久,似乎过了半生,又似乎只是那么一瞬,等到醒神的时候这才发现夏令乾已经在她怀中睡着。她挑起一边帘子朝外看了看,树林越来越密,远处的群山连绵起伏。她有些疑惑,拉开车帘对着马车夫道:“是不是走错了路?来时没见过这些景色。”

车夫不答,宽大的草帽将他的面容都给遮盖了严实,连表情都看不清。夏令涴摇晃着他,只听对方道:“小姐,这是近路。”

夏令涴不信,转头靠在车边左右看:“为何没见到其他的人?表妹她们呢?”

车夫低头笑道:“这里只有我们一辆马车。小姐可要坐稳了,掉下去了可就喂了山林里的大毛虫。”

夏令涴肩膀一抖,车身一震将她整个人给推进了车厢中。她慌慌张张的爬起来,下意识的摇醒自己的弟弟,两个人又相拥地坐着,夏令乾不知道姐姐又在胡想什么,为何比方才还要紧张了些。

天色看着暗了下来,马车也不知道跑入了哪里不停的颠簸着。夏令涴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尖叫:“停车!”回答她的只有沉闷的一个背影,在夕阳中显得凶气腾腾。

夏令涴突然来了一阵怒气,翻出车厢中小柜里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朝着车夫乱砸,又拿出软垫敲打着他的脑袋,对方无动于衷中回身背着天空对她裂齿一笑,暗色的脸,白色的牙,晶亮的眸子闪着恶毒的光芒,吓得她浑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她大声责问,声音中掩饰不住的尖锐恐惧:“你是谁?想要带我们去哪里?”他们越是惧怕,对方越是笑得开心,一张嘴歪成了血盆大嘴的模样。

夏令涴啊啊大叫挥起拳头就对着他给砸了过去,可惜这车夫不是书院里面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少女,他是真正的粗人,只是一个推手就将夏令涴整个甩到了车厢板子上,半响都爬不起来。

“姐——”夏令乾惊叫。

“别哭。”她勉力爬了起来,随手捡起一块用来压小柜的顽石,猛地朝着车夫的脑袋上给砸了下去。打架斗殴,那是她夏令涴的长项,拳头打不过,石头总砸得过。以前她就用这个方法砸瘪了不少的蟑螂。

车夫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位看起来娇小的千金小姐有这么一股蛮力和狠劲,被砸了一下之后对方就赶紧停下了马车,反手就要去控制夏令涴,哪知对方深知打人打脸的道理,砸了他的脑袋等到他回头的时候再砸脸,一下、两下、三下,伴随着自家弟弟的抽气声毫不手软的将对方给砸趴下了。趁着对方还在哀痛自己的脸蛋时,对着夏令乾喊:“下车。”

人还没站稳,心里余悸未歇的她又捡起地上一个尖锐的石头投掷了过去,一声哀号,那个石头的落点相当的诡异。夏令涴疑惑的扫了眼对方捂着痛得翻滚的双腿之间,牵着小弟的手撒开脚丫子——跑了。

月上眉梢的时候,奔跑中的夏令涴突然蹦出一句十分应景的话:私奔,是一门技术活。哦,有谁见过六岁姐姐带着四岁弟弟私奔的,这绝对是一出惨绝人寰的悲剧。

走夜路容易遇见鬼,走山里的夜路容易遇见……猴子。

夏令乾对着树上晒月亮的猴子说道:“姐,我饿了。”

自己也饿得前xiōng贴后背的夏令涴沿着小路东看看西看看,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一只正在吃晚餐的小猴子手上,那只毛茸茸的爪子中有一个还没咬动的青色果子。

“等着。”夏令涴扎起裙摆,一个纵身就跳到了树上,顺着树杆快速的爬了上去。这个时候不得不感谢在平遥老家那些放养的调皮捣蛋的岁月,还有在白鹭书院那些爬树偷摘果子的日子,让她掌握了这一门爬树的高难度技巧。

她伸手对着眨着眼睛的小猴子道:“猴子哥哥,能不能把你手上的果子送给我?”

小猴子咧着嘴皮子嗤笑她。

夏令涴再上前一步:“我这不是求你的果子,我是要你的果子。你可要考虑清楚要不要给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她刚刚可是已经对某个激怒她的人发飙过了。

小猴子甩甩尾巴,啊呜的长大嘴巴就要对着果子咬了下去,夏令涴先惊,再怒,最后愤恨地朝着它给扑了过去。

人猴大战!

以夏令涴揪着猴子的尾巴,猴子抓伤了她的手臂为代价结束。从树上跌下来的她坐在地上,伸出果子,看了看又再自己裙摆上擦了干净,对着夏令乾笑道:“快吃。”

夏令乾抹着眼睛,靠着姐姐,自己咬一口给姐姐咬一口,两姐弟靠着树干,树干上有揉着自己红屁屁的猴子,再上面有月亮清冷的脸。弟弟不问姐姐为何不带着他回家,姐姐也不告诉弟弟自己为什么一动不动。两个孩子只是相互拥着想要睡觉却不敢闭眼。

直到,一道浓重的黑影笼罩在他们的身上。对方那扭曲的脸颊和魁梧的身材,还有那背对着月光中伸出的一双粗糙的手:“这次,你们逃不掉了。”

夏令涴瞪着一双无惧的眼眸,将弟弟推到自己身后:“我不管你是谁,别伤害我弟弟。”

对方又露出那一口灰白的牙齿,只是这一次上面渗有一丝丝的血迹:“嘿嘿……”

夏令涴只觉得想哭,可眼中无泪。她只是尽力将弟弟死死压在自己的背后,不让他窥见任何一丁点魔鬼的爪牙,似乎这样她就做到了身为姐姐的责任。

无条件保护家小,是夏家家训第一条。

十七回

“找到了?”夏黎氏撑在贵妃榻上,紧迫地盯着刚刚进来的夏三爷。

“你歇息吧,有消息我会来告知你。”他走了过去,替对方将被褥拉高了一些。手掌顺着被面抚到她的肚腹上,问:“今日孩子的动静如何?”

夏黎氏扣住他的手腕,皱眉道:“是不是有了坏消息?”

“没有。”

“真的?”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夏三爷道,将她的手再塞入被子里,唤得吉祥送来安神茶看着她喝了,抚平了耸得老高的额角:“睡吧,他们会没事的。”

夏黎氏挣扎半响,到底抵不过热茶的效力,总算闭上了眼睛。

“老爷。”鸳鸯掀开金锦门帘,轻声道:“宫里的刘公公来了。”

“请人到偏厅。”他快步走了出去,半路想了想,自己亲自抓了一把安宁香撒到了炉子里,叮嘱了人看守好这才出门。

刘公公是宫中皇后娘娘身边最为得宠的内侍,与朝中各位官员中都相处甚好,人老资历更老又轻易不得罪人,宫里宫外人人都要让他三分。这已经不是他老人家第一次来夏府,实际上,就单单今日他也来了不止一次。见到夏三爷,规矩也不来了,直接道:“太子也不见了,有人在庙宇中瞧见你家二小姐与太子说过话,不知二小姐……”

夏三爷亲自给刘公公奉上茶,苦道:“现在不知大女儿,二女儿,连我小儿也没有消息。”

刘公公端茶的动作一顿:“唉,这些人为难一群娃儿们做什么咯。”

夏三爷拱了拱手,轻声道:“宫里娘娘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太子殿下与七皇子都是皇后娘娘的儿子,一视同仁,不管哪位出了事儿都心焦不止。偏巧这次太子只带了几个随身侍卫出门,七皇子更是散漫的性子,领了差事之后一个伺候的人都不让跟,仗着自己懂些拳脚就带着太子殿下一起出门了。哪里想到,以前都没事儿就这次出了岔子。”

“那……”

“除了早些时候派出的人手,就刚刚韩家也安排了人去找了。淑妃娘娘心都要Cāo碎,皇后娘娘怎么劝都劝不住。好在,皇上还不知道消息。不过,也拖不了多久,明日就是百官新年第一个中朝日,包括太子在内的每一位皇子都必须到北阳殿面见朝臣,缺一不可。”

夏三爷背着手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重重一叹气:“此次,是下官的女儿们连累了太子与七皇子殿下,等到寻到人之后,下官定然到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面前请罪。”说罢,袖子一抖,就从里面拿出一个细长的紫檀木盒子来。刘公公喝了一口茶后,一根手指挑开那盒盖,只见里面躺着一块墨玉梵文寿字龟游东海的章子。玉泽沉绿无一丝瑕疵,龟壳上刻着众多米粒大小不同字体的寿字,海水翻腾有薄有厚,乌龟神态安详栩栩如生。

夏三爷轻声道:“还请公公替下官在皇后娘娘面前多多求情。”

刘公公那保养甚好的面颊上绽开一朵嫩-菊-花,动了动肩膀,道:“三爷,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太子与七皇子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是玉皇大帝求情也救不了你们这一家子啦。”

夏三爷深深的鞠躬:“下官定然倾全力寻找殿下。”停了停,接着道:“哪怕用夏家三子来换殿下们的一根寒毛也愿意。”

等到刘公公心满意足的走了之后,夏三爷才慢慢地直起身姿,手臂一挥将桌上的茶盏都给扫到了地面上,噼里啪啦一阵声响。

“老爷。”闻先生走了进来,低声道:“这是皇后要您背下这个黑锅啊!”

夏三爷背脊抖动,在灯光映照下,那身形瞬间又委顿了下去显得佝偻而疲惫。他哑声道:“这有什么法子。单单一个七皇子的命就可以抵上我三个孩儿的命,再加上一位太子,我们夏家三房……”他扬了扬头,望着墙面上挂着的一副青竹图半响不语。

“公子小姐们是被太子他们连累,如今倒是夏家的恩怨牵扯了皇子们的安危,这皇后娘娘欺人太甚。她是想要借此机会将老爷彻底击垮,还是想要老爷先服了软,用公子小姐们的命换老爷对外戚一族俯首帖耳?”

夏三爷眼皮动了动,转身坐了下去,在一片狼藉中低声道:“皇上体弱,撑不了几年,皇后这是为了太子登基做准备,想要尽量拉拢更加多的力量确保顺利皇位的位属。我看这一次,皇后娘娘也没有料到有人趁着太子外出下手,大皇子那一派已经等不及了。外戚汪家的好计策,居然将计就计,就不怕因此赔上太子和七皇子的性命。”他放在膝上的拳头紧了松开,松了又紧:“峰齐!”

闻先生一怔,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听过对方唤他的表字,不由得收起了平日里那散漫不羁的性子,立身道:“老爷,请吩咐。”

“请福伯出山吧!求他老人家去救孩子们。”

“若是遇到了太子与七皇子,也一起救回来?”

夏三爷盯着那跳跃的烛光,刚刚有一只飞蛾被绕了进去,现在正燃烧得热烈:“两位皇子若是将我的孩子们护得好,就一起救下来;要是我的孩子们有一丁点损伤,那么就扣下他们。”

闻先生面色不动,只听着面前这位朝廷中庸派别的重要官员淡淡地道:“皇后能够拿着我的孩子们威胁我,那么我自然也能拿着太子的命来换我的孩子们的平安。哪怕,让我葬身虎口也在所不惜。”

“老……夏祥君,你可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夏三爷猛地站起来,放在桌沿的手坚定而平稳:“找三个孩子的替身来。在我身后,皇后还要追究,就让太子与我陪葬。你与福伯带着我的妻儿远走,再也不要回来。皇后敢于动我,却不敢为难夏家。只要我死了,中庸之派就永远别想做其他人手中的棋子。”

闻峰齐长揖到底,久久没有起身。

烛光里的飞蛾已经成了灰烬,春风一吹就带着星火一瞬间坠落尘土,成了泥。

门外,吉祥冲进来大叫:“老爷,夫人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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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车夫的后脖穿到了前喉咙,血才飞溅出掌宽,这个魁梧的身躯就缓缓倒了下去——砸在了夏令涴的头顶。

血腥气快速的蔓延开来,同时快速的还有男人的体温,夏令涴与车夫难以相信的眼睛对视着,她的眼珠因为惊惧而睁大,对方的眼白却在缓慢扩散,他呛咳一下,血沫子总算喷在了她的脸颊上,夏令涴呆呆的不动,一只手还死死扣着身后已经差不多伏在地上的弟弟。

“吓傻了?”顾元朝从两人的缝隙中瞅着她。脚用力一踢将死掉的车夫给踹开,抽出锋利的短刀随意在空中甩了甩,居高临下地鄙视着两姐弟:“我救了你,还不道谢。”

夏令涴不吱声,她的视线依然停顿在车夫的身上。夏令乾从她身后爬了起来拦在了面前,稚嫩的声音吼着突然出现的少年:“不准欺负我姐姐。”

顾元朝来了兴致,呲牙道:“我欺负了她什么?她抛下我独自跑了,跑就跑了居然没有通知人来救我,没有通知还罢了,现在居然还被我救了,啧,所谓风水轮流转,夏令涴,你说我该如何回报你?”

“令乾……”

“什么?”

夏令涴单手撑地依然不动,另一只手却将弟弟往前推了两步:“带着令乾走。”

顾元朝这才发现她蹲坐的姿势非常奇怪,似乎有一条腿呈现着奇怪的扭曲。他扯开小老虎一样的夏令乾,围着地上的夏令涴打转了两圈,用脚尖碰了碰她的脚踝,没动静。

夏令乾跳起来踹他:“你干什么?别碰我姐姐。”

顾元朝冷笑,拿着小刀子在对方鼻尖比划:“在叫我就让你跟那个死人去作伴。”如愿看到小老虎发抖,这才讥笑地抬起夏令涴的下颌,对着她无动于衷的表情,脚下再猛地用力踩了下去。

夏令涴“啊——”的惨叫,肥短的身躯朝着对方扑了过去,啊呜的一口就咬在了对方的脖子上,顾元朝顿时回应了她的惨叫。两个人再一次如以往很多次暗地里争斗那般打得如火如荼。不对,是顾元朝打着她的腰腿,夏令涴咬他的脖子、手臂和脸颊,有肉的地方尽管咬。

“你这个野蛮又无情无义的女人,放开!”刀子横在夏令涴的嘴边,“你再敢咬一口试试,我会让你尝试一下吃刀子的滋味,它比你平日里吃的獐子肉好得多。”抬头,迎面却是对方泪珠连连哭泣的脸,她说:“你欺负我!”

顾元朝怒从心起:“是你先抛下我。”

夏令涴张嘴又要咬人,顾元朝赶紧举起刀子,两人四目相对。

夏令涴瘪嘴哭道:“我又不是美女,才不会赔你这英雄去死。”

顾元朝火大:“我也不是英雄!”去推她,忍不住哀号:“就算是英雄,我也是被肥女给压死的英雄,太窝囊了,我才不做英雄。”

两个人你说我一句,我反驳你一句,居然就在这大森林里吵了起来。

小老虎夏令乾一爪子挠在顾元朝额头上:“不许欺负我姐姐。”

“到底是谁在欺负谁?”顾元朝怒火攻心,拼尽全力推开身上的人,也不管对方的痛呼就自顾自的走了。

冰冷的月色捶打在密林中,落下幽深的光辉。夏令涴缩着肩膀抱着弟弟,背到树的另外一边想要尽量离那具尸首远一些,再远一些,两个人如同乌龟一样的挪动着。

“两个蠢材!”少年又折了回来,对着他们冷哼道。

夏令涴转过头不愿意理他。

“起来,跟我走。在尸体身边呆下去会遇到森林里的野兽,到时候连你们一起吃了。”

两个小孩吓得抱成一团,夏令涴哆哆嗦嗦道:“我脚疼。”掀开裙摆,一只脚的脚踝部分已经肿起很高,这也就是为何从掉下树起她就一动不动的缘故。现在才露出给人看,打定了主意是告诉对方:你踩我了,你欺负我了,你要陪!

顾元朝瞪她,她委屈;顾元朝再瞪,她害怕;顾元朝继续瞪瞪瞪,她耸鼻子吧嗒眼睛,张开嘴巴……

“停!”他可不想再听到她的嚎啕大哭,那简直就是夜鬼索命。顾元朝蹲在她的身前,厉声厉气:“上来。”

夏令涴推着夏令乾:“上去。”

顾元朝吼:“我说你上来。”

夏令涴嘤嘤的哭:“令乾走不动。”

顾元朝暗恨,背着小老虎仔细寻了一个方向走去。夏令涴抓着夏令乾的小手,抬着受伤的脚扮兔子跳走;累了,将手搭在弟弟身上,再跳跳;越来越累,干脆上半个身躯都搭在了两人的身上,跳一下歇一下。

一炷香的时辰,走了没十丈远。

顾元朝已经没了力气对她吼叫,将夏令乾抱在xiōng前,弯下一点身子将背部对着她:“上来。”

“哦!”这一次她丝毫不客气,一条腿猛蹬,差点将两个男子给压趴了。

“夏令涴,回去之后,我一定让父皇下旨让你瘦下来。否则就减夏大人的月俸。”

“干嘛不是你胖起来。放心好了,就算再胖也会有人愿意嫁给你的。”

“闭嘴!”

沉默。顾元朝也不知道自己带着这两个累赘走了多久,xiōng前的小老虎勒得他喘不过气,背后的女泰山压得他脚也抬不起,可他硬是没有说一句抱怨的话,只是任由肩胛的湿润慢慢浸透衣衫,让冬日里的肌肤也热得烫人。

密林中的视野逐渐开阔,远远的可以听到流水的声音,再走了一段路,遥遥的就看到河流旁边的小木屋。屋中的小窗上依稀有着光亮,如夜空中的明灯照亮人们心中的绝望。

“到了。”顾元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将两个人放了下来。整了整衣襟这才推开门,寒光闪过,一柄更为锋利的长剑架在了他的颈脖上。

十八回

“进去。”黑衣人指着顾元朝,另外一个黑衣女子将夏令涴姐弟丢到屋子另一头。

那边有一个熟悉的人叫她:“姐姐!”并且展开双臂去抱夏令乾,几个孩子滚成一团‘唉唉’直叫唤。

“令姝。”夏令涴更加惊讶,再往屋子的另外一头看去,好哇,居然是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脑中立马想起在庙中对方与汪云锋那一番别有深意的对话,她就觉得愤愤。肯定都是这个太子害的,瞧那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样子,看看那狐狸一样的眼睛,猪鼻子,灌肠的嘴巴,还有那狗熊的身板,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东西。

夏令姝将两个人带到墙角的草堆上,悄声道:“他们要杀太子。”

那关他们什么事?夏令涴怒。果然就是这个混蛋太子,害了顾元朝不算,还连带着他们几姐弟受苦。

三姐弟各自看了看有没有受伤,确定了弟弟全身完好之后,两人才顺了一口气。要是弟弟少了一根汗毛,估计爹爹要她们两人满头的发丝来陪,哦,太不划算了。她们两个也没有做尼姑的打算。

方才那个黑衣男人已经指着顾元朝与太子冷声问:“你们谁是顾双弦?”

顾元朝心思一转,站在自家皇兄身边不答反问:“你们又是谁?”

对方长剑一挥,直接在顾元朝的脸颊上划开一道口子:“少废话,老子今天要砍了顾双弦的脑袋去交差。你若不是就一边呆着去,若是……”

太子缓声道:“砍了……太子的头又有什么用?换取荣华富贵还是祭奠祖先?若是荣华富贵,这天下迟早都是太子的,别人能够给你们的他给得更加多,相反,要是为了寻仇,他死了,你们则要株连九族死无葬身之地。”

黑衣人道:“我们先拿了他的头祭祖宗灵位再去换荣华。用他一个人的性命恢复我们贾氏一门荣华算是便宜他了。”

一旁的黑衣女子拉住黑衣人,对着两位同样锦衣华服的少年道:“我们不想枉杀无辜,你们只需要说谁是太子就成,另外一人事后自然能够安然无恙。”

太子沉吟半响,问:“可是半年之前病逝的贾妃的家人?”

黑衣女子一愣,觑眼望着他:“你是顾双弦?”

太子极力镇定,摇头道:“贾妃之事后宫中无人不知,就连各大世家官员中亦有人知晓来龙去脉。父……皇上下令厚葬贾妃,对贾府一门也多有安抚,於公於私都无愧于心。为何听你们说来贾府荣华已经今时不同往日?”

黑衣女子突地尖锐叫道:“够了!”她举着剑比在太子的脖子上,恨道:“你是太子顾双弦!”她已经经过方才的话肯定面前的人就是自己要杀的人。

夏令姝差点跳了起来,却被夏令涴死死地压住。她双手抱着妹妹,另外一条能够动弹的腿压在夏令姝的腰上,耳语道:“别吱声。”

夏令姝震道:“他们要杀了太子殿下。”

杀了就杀了,只要他们夏家的人都平安就好。就因为他的缘故,还得夏令涴自己都差点被人杀了呢。不过,这话不能对妹妹说。她只是淡定地道:“太子殿下是未来的真龙天子,才不会这么容易死了。”夏令姝还准备说话,夏令涴已经捂住她的嘴巴彻底地赌注了她的担忧。

杀的是太子,又不是他们家令乾,这么Cāo心干什么。

黑衣男子问自己的同伴:“真是他?”

黑衣女子冷笑道:“听闻顾双弦八岁之时凭借着一首七步诗赢得皇帝的青睐,想来应该口才不错。再瞧这通身的气度,哼,应该是不会错了。”

太子脸色一变,后退半步苦笑道:“就算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我想知道你们为何要杀我?我虽然是嫡皇子,可从小亦与文采斐然的贾妃亲近,她病故之时我也算是半个亲生儿子守了灵堂,按理说……”

“呸!”黑衣男子上前提起他的衣襟,怒道:“你哪里配做我妹妹的儿子,她的儿子就是被你们母子给害死的,否则这皇后之位也轮不到那假仁假义的汪氏。她与我妹妹同时怀孕,妹妹的孩子没了,她却让自己的儿子天天去妹妹面前转悠,怀的是什么心思。我那可怜的妹子就是被你们母子一年复一年,日复日的给活活折磨死的。”

“那是……”

“不要狡辩!”黑衣男子大吼,“后来妹妹好不容易再次怀孕,也因为保护了你这个小兔崽子而见红,从那之后我们贾氏一门就日渐势弱在这皇城里面再也抬不起头来。这都是你们母子害的,我要让你到yīn间去给我妹妹赔罪,要汪氏也尝尝自己儿子夭折的滋味。”

“可杀了我,你们贾氏也回不到从前,更加勿说什么满门荣华。”

男子靠近他,讥笑着:“你认为我们会把你的脑袋送给谁?”见到太子瞪着他,接而大笑:“对!这皇城里面想要杀了你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说到底,真正急迫的想要你脑袋的不是别的外人,而是,”他瞥着一直没吱声的顾元朝,“你们自家兄弟。”

“大皇子——顾元予。”太子抓着对方的手腕,越来越紧。

“哈哈哈!”黑衣男子大笑,将太子朝着墙上一甩再一脚踩在他的肚腹上,举高了长剑:“受——死——吧!”

黑衣女子得意的扬起头,轻蔑而快意的看着同伴脚下的少年脸色越来越惨白,勉力挣扎想要求饶却吓得已经说不出话的样子。

夏令涴将弟弟的脑袋塞到自己的心口,脑中自然而然的回想起密林中那一场毫无预兆的刺杀,车夫不敢置信的脸,瞪大的瞳孔,腥气的血珠,还有那靠在她身上逐渐流失的生命力。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夏令姝的视线从姐姐的肩膀上漏了过去,只觉得长剑的银光太闪耀,男人的表情太狰狞,地上少年的强制冷静太脆弱,而自己……太懦弱。

“慢着!”一道清冷的声音划破一切魔障,淡淡地道:“我想你们误会了什么。”

黑衣女子蓦地转头,低垂着头逼视着顾元朝:“小子,你要跟他陪葬?”

“不,”他说,一步步走到黑衣男子身边,将这两人从上到下的扫视了一遍,嗤笑道:“原本以为逼得本宫到如此地步的人,不是身经百战的死士就该是奸诈狡猾的武林之辈,没想到居然是两个连仇家长得何等模样都弄不清楚的废物。”

黑衣男子长剑抵在太子的脖子上,问他:“什么意思?”

顾元朝耸了耸肩膀,随意的弹着衣袖,站如青松的体格上有张倨傲而贵气天成的脸:“哼,”他依次环视着屋内的所有人,在面对夏令涴的时候微露一丝笑意,到了太子身上之时则是明显的鄙视:“本宫乃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从来不需要任何人顶着自己的名头做些自不量力的事。你一介小小的七皇子,从小就爱与本宫针锋相对,到了今时今日还想让本宫背上贪生怕死的骂名么?”

“元……”

“住口!”顾元朝睥睨着他,“你还想顶着本宫的名头继续玩?告诉你,就算你真的替本宫死了,也没有人会感谢你。普天之下,想要得到本宫青眼的人何其多,就算你是皇子也只是其中的蝼蚁一只。本宫,从来不需要蝼蚁的施舍。”他转向两个黑衣人,无比骄傲的道:“本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当今皇上第六子——顾双弦。”

黑衣女子指着地上的太子道:“他是谁?”

顾元朝耻笑道:“一只稍微高贵点的蝼蚁。”

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都有着疑惑。黑衣女子走到另一头拖着夏令姝出来,指着两个少年问:“他们谁是太子顾双弦?”

夏令姝勉力站好,望着地上的顾双弦,又望望一脸冷傲的顾元朝,颤抖的手指慢慢地伸出指向顾元……朝。

“我妹妹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不容易去庙宇一趟,哪里能够认识什么太子猪腰子,她就连家里的表哥表姐都认不全。”夏令涴放好弟弟,一蹦一跳的过来搭在妹妹的肩膀上,差点要将她给压垮了:“真的想要知晓谁是太子,只要你们找得认识他的人来认一下不就结了。以前我娘亲总说我是妹妹,而妹妹是姐姐,我们怎么争论都不行。后来,我就去找了接生婆,嘿嘿。娘亲想要抵赖都不行哦。”

黑衣女子在两个少年身上轮番比较:“可惜我们贾家也只有贾妃才分辨得出众多皇子。”

黑衣男子将顾元朝摔到地上,与顾双弦一块:“管那么多,都宰了就是。反正皇宫中的皇子们太多,宰一个两个差别都不大。”而且还绝了后患。

哪知那女子不同意,打定了主意要冤有头债有主,用太子的命偿还贾妃两个未出生的皇子性命。最后争执不下,结果女子提议去找得大皇子或者大皇子的属下来,让他们亲眼见证太子的死状,如此更能得到大皇子的信任。

等到小木屋恢复安静之时,月已中梢。

几个孩子挤在一处相互依靠着,顾元朝与顾双弦肩膀碰着肩膀也不知道暗地里在搞些什么。夏令乾这半日只吃了一个果子,虽然极力忍耐可等到那黑衣男子出去久久不见人影之后就忍不住拉着夏令涴摇晃:“姐姐,我肚子好饿。”

他不说还好,话音一落屋子里就顿时响起怪异的咕咕声。原来夏令姝与表姐去找太子时也遇到了黑衣人,两姐妹冲散了,太子逃走的过程中被粘乎乎的夏令姝跟了一路,又遇上了半路苦斗的顾元朝,两位少年加上一个女娃娃和几个贴身护卫且战且退到,夺了马匹之后一路狂奔不知不觉地到了密林中。顾元朝一不是太子二又不是女娃,只能独自一人出去找吃食,没想到吃的没找到,倒是救了一个为了抢吃食而拐了腿的蠢货。

回想一下今日一整天的遭遇,顾元朝就觉得运气特倒霉,果然遇到夏令涴就没有什么好事。夏令涴更加气愤,指着顾元朝道:“这里太子殿下最大,找他要吃的。”

夏令乾睁着小老虎一样湿漉漉的大眼睛,顾元朝冒冷汗:“你还是太子妃呢,不找你找谁。”

夏令涴露出一口好牙:“谁要做那短命的太子妃!你敢咒我,我就咬死你。”

夏令姝偷眼瞧瞧真正的太子,对方正闭目养神。顾元朝继续对着夏令涴冷笑:“我死了,会让你陪葬的。”

夏令涴气极,大喊:“令姝,关门!放令乾,我们一起咬死他,正好填肚子。”

小老虎学着姐姐露出一对尖牙,拍手:“好哇好哇,我要吃肉肉。”双腿一瞪,连姐弟就朝着顾元朝扑了过去。

对方大叫:“这群禽兽,我迟早要灭你们九族。”他一手推夏令涴的脑袋,一手抵着小老虎的肚皮,一边叫骂一边退。哪里知道这两只一遇到吃的就不管不顾,横冲直撞手打脚踢,蹦蹦跳跳的夏令涴揪着对方手臂在整个小木屋里面都绕了一整圈。那黑衣女子也是世家长大的女子,从来未见千金小姐有这般无礼野蛮,顿时有些傻眼。看着他们打架就如看着自家的小辈们争论似的,想要阻拦又有点顾忌一直没动的顾双弦,一直等到三人揪打着到了她的面前,顾元朝一个甩手,居然就将势要吃他肉啃他骨的夏令乾给丢到了那黑衣女子的身上。

‘碰’的大声,女子后脑撞开木门再与门口的平板石头亲密接触之后,眼白一翻,晕了!而她的xiōng口之上,是一个肥肥的小屁屁,再之上就是还在手舞足蹈要吃肉的夏令乾。

这是一场意外!

夏令涴首先撇开顾元朝冲了过去,检查弟弟有没有受伤。顾元朝快步抢过了女子手上的长剑抵在对方的脖子上,一直静止不动的太子箭步冲了上去查看女子是否真的晕死。

夏令姝抽气道:“我们,快逃吧。”

好吧,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故意伤害案件!

十九回

丑时,夏府。

三房的后院正厢房的哀痛一阵阵持续了几个时辰,夏三爷不时从正厅拐了过去,在门外长廊焦急的走了几圈又耐心的听了一会儿,木然的看着一盆盆血水出来,每一次开门里面的痛叫都让他勉力站直的身躯僵直一会儿。

今日不同往日,换了平常妇人生产拖个一天一夜也是寻常,可三房几个孩子的生死未卜为这个新生的娃娃也带来了一丝不详。老太太本是被人劝着睡下了,半夜折腾来去怎么也睡不着,又爬起来去了三房,坐在正厅中焦急的等待着。老太太都不睡了,其他几个媳妇子自然不敢擅自安稳,也只得打起精神陪在一块。大房的高氏随着稳婆在里屋指挥着下人,二房的桂氏守着老太太,没了多久连一直安然在府邸等着消息的黎氏老太太也没了耐心,亲自指派了大媳妇晋氏来看看。

正厅里面一屋子太太媳妇,夏家的另外两位爷自然不好呆在里面,见得夏三爷木头人似的愣着就拖着他去了旁边的花厅守着。

夏家大爷让人泡了一壶烫茶来给自家三弟暖暖身子,低声道:“方才黎家的大媳妇让人转叙说黎家早已派了人去寻几个孩子,你不要太担忧。”

夏三爷端着茶,只觉得手心冰冷脸皮冻成了豆腐皮,闻言点点头。

夏家二爷拍拍三弟的肩膀:“宫里也有人守着,一有消息我们也会马上知晓。放心好了,不管政见如何你始终都是我们夏家人,几个兄弟不会放任你被人暗算而不帮忙。皇后那边想要让你背黑锅那是不成的,就算她想,大皇子那边为了拉拢你也不会让她轻易得逞。”

夏三爷苦笑:“两位兄长,不是小弟固执,我真的……只想为朝廷做事,对世家与新贵之间的权斗不感兴趣。”

夏家大爷眉头一挑:“你真的不会偏袒那些平民新贵?”

“不会。”

“那好。”夏家大爷让身后的书童去叫得大管家来,对着他三弟道:“有你这句话怎么着我也要保你们这一房里里外外的平安。”话音一落,从黑暗中隐现一位白发的老伯,夏家大爷从身上拿出一块玄铁牌子给来人道:“去调三十名死士,将这方圆一百里的地翻个边也要将孩子们找到,否则让他们提着脑袋来见。”老伯躬一躬身,悄无声息的隐了。

夏三爷震惊道:“大哥,这……是家族最精悍的护卫,千万不可为了……”

“不要说了,老三。”夏家老二给他换了一杯茶,道:“这本是哥哥们应该做的,几个死忠的护卫算得了什么,哪里抵得过孩子们的安全。”

三人一阵静默被一迭声的‘生了,生了’给打破。没多久,就有婆子打开大门让丫鬟们鱼贯而出。夏三爷似被蜇了的猫一般飞窜了出去,才一到门口,就真看到大房的高氏抱着一个包裹得严密的娃儿出来。

他单手撑在门边,盯着那怀中的新生的孩子,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夏二爷走了过来,咦了声,问:“怎的没听到孩子哭?别是嫂子你舍不得下手吧,来来来,给我拍一巴掌绝对会让小侄子叫得嘹亮。”

高氏微微闪过夏二爷的手,缓缓将孩子伸到夏三爷的身前,哽咽道:“三叔,你……节哀。”

夏三爷猛地一震,屏气慑息,居然倒退了一步,想要接手又不敢碰触的模样。旁边的夏二爷已经拉开覆盖着孩子脸颊上的单被,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来,紧闭的双眼,发紫的肌肤。他缓缓地将手指放在孩子的鼻翼之下,顿了顿,放开,再探了过去,就这么放着不敢转头看身边兄弟一眼。

夏三爷深深的吸上一口气,从高氏手中小心翼翼的抱过孩子,似乎这样就不会伤到对方:“是……男,还是……”

“……是小侄儿。”

夏三爷霍地一倒,差点带着孩子撞到身后的夏家大爷。

“三弟!”

“我没事。”夏三爷搂紧了孩子,再一次挺直了脊梁,将孩子的脸颊帖在自己的耳边磨蹭。天色太暗,屋内的烛光都映照不出门口三个漆黑的身影。他轻轻的将唇印在孩子的额头、眼睛、鼻翼、脸颊上,连那小小的耳垂也不放过,甚至扒开孩子身上的锦绣被褥,将耳朵靠近那还带着一点体温和腥气的心口想要听取一丁点的心跳。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孩子的哭泣声,也没有乱舞的拳脚,更没有轻微的心脉跳动。

半响,他才将孩子重新包裹好,问:“广绢如何了?睡着还是……”

吉祥正拉开隔间的珠帘从里面走出来,哑声道:“老爷,夫人醒了,想要看看小公子。”

“知道了。”夏三爷答道,将孩子交到高氏手上:“嫂子,你先帮我守着他,我等会再来。”高氏挣扎地想要劝慰,夏家大爷已经拉着她抱着永远安静的孩子走了出去。吉祥招手让屋里的媳妇婆子们陆续的出来,然后关上房门。

鸳鸯已经捂着脸靠着墙呜呜地哭了起来,吉祥站在旁边拉扯了她几次都不成,最后索性抱在一起相互支撑着,哀哭。

屋里静谧得诡异,接而一声悲鸣,像是夜空中炸开的一道闪电,落在人们的心坎上让他们惊慌又害怕。鸳鸯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冲进去,吉祥使命的抱着她的腰哭也不没有声音喊叫都变成了一种沉痛。

“我的孩子……你把我的孩子给我……”情凄意切的、痛彻心扉的、呕心抽肠的哭叫在昏暗的房间里传来,如地狱中最绝望的嘶吼,又如绝望中母兽的踣地呼天,让人不忍听不忍去看更不忍去想。

“哎哟,这是干什么啦!一个个哭丧着脸给谁看呢。”刻薄的话语将门口的众多丫鬟婆子们给震了醒来。

鸳鸯一把拦住门口,对着来人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没人要见你。”

柳氏摆了摆腰肢,捂嘴笑道:“哟,你一个丫鬟倒是管到我的身上来了。让开,我要找老爷。”

吉祥站在鸳鸯旁边,冷言道:“老爷现在没空见你。”

柳氏哈的讥笑:“就算老爷不想见我,可他不会不见自己的儿子。”

“你说什么?”

柳氏借机推开大门,返身对着两个惊呆了的丫鬟耀武扬威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我刚刚让稳婆替我把了把脉,我有喜了!”

鸳鸯尖叫:“你胡……”叫声戛然而止,众人不自觉的都望着夏三爷迟滞着脚步走来,他瞥着柳氏问:“你方才说什么?”

柳氏一甩袖子,娇笑地靠向夏三爷的怀抱,贴着他的心口道:“老爷,我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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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密林。

夏令涴确定自己是真的走不动了,而不是跑不动。她也不愿意再趴在顾元朝的背脊上让对方背着自己汗流浃背的艰难前行,她甚至注意到了太子脸上那越来越焦急与不耐烦的脸色。对,她看出来了,别以为她真的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她只是刻意忽略,而现在这种情况下谁都知道哪个人最为重要,哪个人又最不重要,同时哪个人是累赘。

她不想承认自己是累赘,可事实总是如此,你越是不愿意坦诚它就越是将残酷的一面呈现在你的面前。

“姐姐,我走不动了。”这次发出讯号的不是最小的夏令乾,反而是夏令姝。

顾元朝再一次停下来喘气,半依靠在他身上的夏令涴滑了下来,蹦跳了这么久的一条腿已经麻木了,滑下来的时候她几乎是跌在草地上,细小的石头陷入了手心里面,她也不觉得疼。

夏令姝贴心的爬行到姐姐的身边,没有哭可是满脸的泪水。她从来没有被姐姐抛下过,只要她愿意去依靠,姐姐总是无条件的安抚着她陪伴着她。夏令乾本来被太子半抱着,他最小太子最大,可长时间的紧张夜行也已经让十三岁的太子殿下耗尽了力气,夏令乾轻声的道谢,然后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姐姐身边。三个小家伙相互握着围成一团,将两位皇族屏蔽在视线之外。

顾元朝突地有些焦躁,看了看黎明之前最为黑暗的天空,因为是冬末,就算是日出也总是yīn暗的灰沉沉的。而他们走了太久,也太累,他有点后悔当时没有一刀杀了那个女人,否则就不会这么狼狈的逃窜。天知道,去给大皇子通风报信的黑衣男子什么时候带着另外一群黑衣人出来,一起见证太子与自己的死亡。他可不是天真的夏令涴,以为那些人真的会放过自己。当然,大皇子真的派人来了,也不会放过夏家这三个孩子。

斩尽杀绝是皇族教育中最基本的学习内容之一。

他的六皇兄——太子殿下,再一次如在木屋之中一般,开始给他打眼色。皇子们虽然暗地里较劲,可沾点亲戚关系的两人在恶劣的情况下总是相当的有默契,一致对外。

顾元朝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出了他想要表达的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有些犹豫,转头看着那聚在一起的三个疲累的小脑袋瓜,几次想要开口又抿紧了唇瓣。

夏令姝胆怯的偷窥着外面两个少年的脸色,悄悄的对着自己姐姐耳语道:“我们躲起来,只有我们三个人。躲猫猫谁也找不到我们,就好像在家里一样。”

夏令涴摸着自己肿得老高的脚踝,另一只手摸摸安静的夏令乾:“爹爹说过,令乾是最重要的。”

“姐姐在哪来,我就在哪里。”小弟抱着姐姐的胳膊,不哭也不闹。

夏令姝比夏令涴聪慧,看的书比姐姐多,懂得的道理自然也比夏令涴深刻些。世家大族里面,重男轻女关乎于家族兴衰和权势,跟你本身的能力没有关系。学识再广容貌再好女孩儿也抵不过一个懵懵懂懂只会玩耍的小弟弟。

“休息够了就起来,继续赶路。”顾元朝将夏令姝从夏令涴的身边抓了起来,极力忽略身后太子如刀子的瞪视。他架起夏令涴一只手臂挂在脖子上,对着另外两个小屁孩道:“到我哥哥身边去。”不是太子殿下,也不是皇兄,而是哥哥。夏家的孩子听不出话里的意思,顾双弦却懂了。他站在原处半响,看着顾元朝不容拒绝的拖着夏令涴走出了几丈远,这才主动去牵起两个小孩子的手:“走吧。”

夏令姝目中碎碎点点的光芒慢慢聚拢,低声应了,远远的望了望前方相互扶持的两个人,再看了看自己与少年紧握的手,悄声的绽开一个笑。

天色逐渐由墨色的暗转为yīnyīn的灰,北极星的光芒总算看不见了,密林的那一头隐隐可以看到某些亮光在逐渐阔大。

两个带路的少年稍稍放松了僵硬的肩膀。只要看到路,就能够看到人,也就不用担心死在这荒郊野外无人知了,获救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不,”太子霍地喊叫,跺了跺脚:“快跑,有人追来了。”

身后树林中如被溅起了黑芝麻一般飞出大片的鸟雀,唧唧嘎嘎的从众人头上窜上高空,更远处可以听到马的嘶鸣。

“是大皇子的人!”几个孩子跌跌撞撞的,带着惊喘的向前方的亮光伸出手臂,尽量迈动着疲惫不堪的腿,面上一半是想要生存的挣扎一半是对死亡的抗拒。

“哥,”顾元朝大喊,“你带着他们两个去另外一边,我们引开追兵。”

顾双弦顿了顿,平日里倨傲而不近人情的脸颊上扭曲成一种奇怪的表情,似乎是痛苦,又似乎是喜悦。

“跑啊,别回头!”顾元朝在原地来来回回的踩下凌乱的脚步,又拖曳着夏令涴往完全相反的跑去,一边跑一边丢下身边众多无用的饰品。夏令涴直到看不见自己妹妹和弟弟的身影才调转回头,哽咽着唤:“小龙哥哥……”

“想哭就哭,只是不准太大声。”

“我不哭。”

“那我让你哭的时候再哭,那时候你得给我使劲的嚎叫。”

“我不是野猪。”

“我也不是英雄。”两个人絮絮叨叨,不管摔了多少跤也毫不停歇的爬起来,再跑。夏令涴的泪水和汗水糊成了一团,身上的袄子都湿了。顾元朝干脆将两个人外面的精绣皮袄、头冠、钱袋子全部丢了,到了最后连夏令涴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都给砸到了树干上。

也不知道这么跑了多久,慢慢的地面震动越来越强烈,清晨朝露的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些什么气味,像是血腥气,或者是杀气?

“不——”顾元朝哀嚎,傻傻的停了下来。

他们的身前已经光秃秃的一处悬崖,身后是高大的树木和……已经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明明已经看到了光明,可那一袭黑衣再次出现在眼帘的时候,两个孩子才发觉这一整夜的浓墨重彩已经在心底有了烙印。

夏令涴躲在顾元朝的身后,两人不停的倒退。他们面前的马匹高高的扬起脑袋碰着鼻息,马上的众多黑衣人带着对生命的漠视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们。

黑衣男子愤恨中的眼眸是对仇人的决绝,他首先挥起了那把熟悉的长剑:“去见阎王吧!”

夏令涴肩膀一抖,脚下一滑,本就退到了悬崖边缘的身躯如飘零的落花般在空中缓慢的绽开叶瓣,她想要握住少年的双手虚抓了两下,堪堪与少年的指尖划过,一句:“小龙哥哥……我怕……”还在喉咙深处打转,就已经被残冬的狂风给吹散。

小小的身躯远离了少年惊恐万状中五内俱崩的面庞,往下再往下,风刮着耳垂,手指发麻,渐渐的,对方的身影也望不见了。

她微微转头,只能看到深渊底下奇石林立,如刀锥,如利剑,连那奔腾的河流都张开了怒吼的牙齿,等待着吞噬她……

二十回

夏令涴觉得自己在水底游泳,眼前可以看见日光穿透波光粼粼中的水面洒在她的裙摆上,艳丽极了。

水里的河蟹与她大眼瞪小眼,她歪着鼻翼吓唬对方:“再看,再看我就把你清蒸着吃了。”于是乎,苦涩的嘴巴里就吃到了鲜美的蟹肉。哦,她喜欢沾辣酱吃。

她还梦见汪云锋握着她想要吃糕点的爪子,深情款款地说:“来,唤我云锋哥哥,就给你好吃的。”

“吃了,再叫你。”

“你先唤人。”

“先吃东西。”

汪云锋轻笑,自己咬了一口糕点然后伸到她的唇边,她张大嘴巴,啊呜一口差点咬掉了对方的舌头。百味斋的梅花糕只有初春才能尝到,一口下去淡淡的冷香在齿间留香久久不去,她张大了嘴巴表示还要。少年笑得更加欢快,忍不住贴着她的唇瓣磨蹭。她也傻笑,看着刚刚进门的鸳鸯姐姐提着少年的后领大吼,少年一边挨训一边还呆笑得偷眼瞧她,而她已经伸手想要去够糕点盘子。

其实,她也不是一直梦见自己在流着口水等吃食啦,更多的时候她都感觉自己被娘亲抱在怀里,一旦噩梦中无边的黑暗或锋利的刀剑出现之时,娘亲那熟悉的摇篮曲就轻缓的响起在耳边,驱走那些冰冷恐惧。

她可以听到令姝和令乾坐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说话,有时候令乾还会拿着毛笔在她脸上涂画几下。令姝怨弟弟把好好的睡猪画成了爱吃的老鼠,两姐弟争执不下,最后决定把她画成老虎,那细细长长的胡子都画到了她的耳根之后,痒痒的。

“啊,姐姐笑了。”令姝嬉笑道,拉着令乾说:“老虎的鼻子又黑又亮,有爹爹的酒杯那么大,也替姐姐画上吧。”

“我还要有老虎的长尾巴。”她说,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眸,隔了很一会儿才看清楚头顶上那两个墨水点点的小脑袋瓜子。

“姐姐醒了!”令姝抛开毛笔大笑,霍地扑到她的身上,令乾也大叫,本来贴得近的毛笔在她的眼眶上咕噜的滚了一圈,然后身上一重,弟弟也趴了上来。哦,他们两个才是猪,要压死她了。

“呜呜,姐姐醒了,醒了。”两个小娃娃一边笑一边哭,在她身上滚来滚去。本在偏房里面做绣工的丫鬟们都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更多的人跑了出去。没了半响,爹爹、娘亲、大伯母、二伯母和婶婶们都陆续来了,娘亲抱着他们三个哽咽难言。

有老太医来给她把脉,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爹爹很高兴,不时的摸着她的脑袋。她只会傻笑,浑然不记得梦中到底有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在家里很安稳很温暖,她一点也不愿意离开了。

醒来后的日子让她觉得自己就是那玉皇大帝的七仙女,每个人都轻声的与她说话,一张口有好吃的,一伸手有好玩的,不用背诵有砖头那么重的精装书,也不用做有书桌那么高的课业,犯了错还不用罚抄写不用跪祠堂不用脱了亵裤挨板子。好吧,她已经大了,不用脱了裙裤等挨揍了。

大家都当她是易碎的娃娃,她也将自己当成了世间上最娇弱的公主,理所当然的接受着众人无微不至的照顾。

当然,再平和的日子也总是有那么一些不如意。

比如来探视的人中,总有那么几位是未曾谋面的千金小姐,要么居高临下鼻孔朝天的无视你的病弱,冷冷地道:“前不凸后不翘的麻将板就别妄想着能够得到七公子的青睐了。”

夏令涴疑惑,问身边的连翘:“什么叫做前不凸后不翘?”

“应该是说母□?要不今晚的高汤就吃人参炖鸡汤?”

“哦,好。”夏令涴点头,转而对该小姐道:“留下一起吃顿饭吧,我喝汤你吃鸡呀。”看她多会待客。

当然,也有平易近人的小姐姐,笑得温软的抚着她刚刚给藏獒小尾巴舔过的爪子:“听说七公子本来可以独自远逃到安全之地,却被某些人给拖了后腿,而差点命丧黄泉。你说,人要厚颜无耻到哪种地步才能做出害人害己之事呢。”

“啊,”夏令涴也不懂,沉吟了一会才道:“我觉得他是英雄。”

对方笑得婉约:“对,也只有七公子这样的英雄才会喜欢我这等美人。”

夏令涴惋惜道:“可他自己说他喜欢做狗熊。”她说的是实话。

除了这些,也有相当投夏令涴喜好的俏皮小姐。她们有些会直接了当的问她:“七公子喜欢你?”

夏令涴握拳:“他喜欢欺负我,他是大混蛋。”

有人取笑道:“七公子说你是天底下最笨拙愚钝之人。”

夏令涴一蹦三尺高:“是,我是笨,可他也没见多激灵啊,看着我掉下悬崖都拉不住我的胳膊。这天底下,没有最笨只有更笨,他就是更笨的那个。”

虽然陪着层出不穷的陌生小姐们说话很累人,可她甘之如饴,因为世家大族中串门子的时候都喜欢带着价值不菲的礼物,似乎千金小姐们除了攀比衣裳首饰学识容貌,连送礼的轻重都要暗地里比较一番。这让夏令涴得了不少便宜。

如今她每日里最大的功课就是夜晚歇息之前把当天的礼物都摸一遍,之后再入库登记。

看到金银首饰她会微笑,摸到最新花样的各色布料她会媚笑,吃到百味斋的各式点心她会眉开眼笑。至于那些个什么药材、笔墨纸砚等等东西,就不用给她挨个瞧看了,直接入库吧。

这日里,汪云锋依然定时的来给夏令涴送点心,想要如上次那般,逮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从夏令涴的唇边骗个甜头。为此,他来之前就特意让自家的书童去引开夏令涴院子里的众多丫鬟婆子们。

夏令涴正在吃红枣百合羹,见是汪云锋就高兴道:“汪哥哥,点心放下,你人可以走了。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辰的。”

“令涴妹妹你不想见我?”汪云锋深暗与这只馋嘴猪的往来之道,麻利的从大漆彩绘朱雀食盒里面拿出几碟子糕点。蜂蜜玉米小饼,雪花桃泥,麻辣珍珠等,摆在小几案上五颜六色,还隐约冒着热气,显然对方刚刚从百味斋过来,就为了美食哄得小猪灿烂一笑。

夏令涴吸溜着口水,先拿起银叉子叉了一块玉米小饼嘴里小小的咬了一口,韵足了口味之后才道:“鸳鸯姐姐说了,相思催人老,我不想让汪哥哥老得太快。所以,才让你早些走。”

汪云锋暗喜,原来他这些日子错怪了鸳鸯。难道,鸳鸯姐姐已经明白自己对令涴的心意了?

他定了定神,亲自给夏令涴换了一杯热茶:“都说相思催人心肝,没听过催人老的。对了,你这些日子想不想我?”

“我们不是日日见么?”所以,每日里她才固定在这个时辰不歇息等着对方送下午茶点来吃。她又想到了什么,将汪云锋上上下下端详了遍:“鸳鸯姐姐说得没错,汪哥哥已经越长越俊俏了,一定要找个才貌双全的美人才配得上你。”

鸳鸯,你其实真的是位好姐姐!汪云锋笑得见眉不见眼,从小凳挪到榻边,大胆的问:“你已经知道我喜欢谁了?”

夏令涴嚼着点心:“知道。”

汪云锋小心翼翼地:“那……你也同意。”

“当然。”全夏家都知道的事情嘛,她哪有不知晓的。

“那我即日让家父来府上商讨定亲的事宜。”

“好哇。”

汪云锋喜不自禁,索性坐到了夏令涴的身前,握着她的猪蹄子深情地道:“令涴,我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独自深入险境,更不会让你被其他人欺负受尽委屈。”

夏令涴吧嗒着眼睛,银蓝色的眸中闪过了悟:“汪哥哥,你今日说的话可别忘了。别人都说,堂姐们出嫁之后就不能回来,你作为我未来的堂姐夫自然也会来得越来越少。但是,你不来夏家没事,百味斋的点心可不能断。”她顿了顿,罔顾对方突变的脸色继续道:“至于你说的深入险境,其实,我不怪你啦。还好那次你提前走了,否则也被人追杀就不好了。你不知道逃跑的时候有多累,我的腿到现在都没有好全,可疼着。受欺负这些更加是难说的事儿。我若真的委屈了可以找爹爹,找娘亲,甚至于找大伯他们。堂姐也是,她若被你欺负了,也可以找我爹爹帮忙找你麻烦,你可要担心。”

“你……你胡说些什么?”

夏令涴端过对方手中的茶碗大大的喝了一口:“我说,你不许欺负我二堂姐。”

汪云锋疑惑:“我无事欺负她做什么?”

夏令涴比他更加迷惑:“你不是要娶她么?方才还说明日里就让你爹爹来定亲。”

汪云锋刷得站了起来:“我说的不是她,是你。”他焦急的走了两圈,握住夏令涴的两只手,其中一只端着茶碗,一只捏着银叉,叉子上还有咬了一小口的糕点。汪云锋一动,那糕点的碎屑就掉在两个人的手背上,糊了一片。他说:“我要娶你做我的娘子!”

夏令涴怔怔的望着他,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点心,思虑再三,啊呜的先一口咬了吃食、咀嚼、吞咽一气呵成后,笑道:“娘亲说我不单是猴子,还是猪崽,只能嫁给孙猴子或者大肥猪。”她又瞄了瞄汪云锋的身板,叹气道:“汪哥哥充其量是株翠翠的青竹子,我不能嫁给你。”

汪云锋气乐了,两臂一用力就抱住了她,埋下头直接就将自己的唇瓣覆盖在了对方还留着点心渣子的小嘴上。汪云锋也不大,虽然知晓姻缘可到底不通人事,只知道女子身上的任何地方是不能碰触的,否则就算是非礼,轻者赔上一大笔银子,重者即要成为夫妻。他打定了主意要娶夏令涴做新娘子,深感早下手为强的哲学,故下手……或是下嘴,那是逮住机会就绝不错过。若是被外人瞧见了更加好。可惜,今日他的书童太过于懂事,将那些个人都引开得太远,错过了这么一出戏。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唇瓣相贴了半响,也没有深入。

悲剧的汪云锋,他压根不知道如何深入。迄今为止,他认为只要是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吻,夏令涴就已经是他的人,别人都别想抢夺去。

夏令涴斗鸡眼样的对着少年,勉力推开了些道:“汪哥哥,你想要吃糕点直接拿,不用抢我嘴里的啊。”

“我这是……”

“我知道。你想要让我口下留情,留一点给你带去给二堂姐嘛,去罢去罢,我也吃饱了,要睡觉了。”拍拍不够饱的肚皮,好吧,其实她也有善解人意的美德,知道不能霸占汪云锋所有糕点。毕竟,对方每日里借口来看她,其实只是因为想要与二堂姐见一见而已。鸳鸯姐姐说了,坏人姻缘是不对的。留人太久,二堂姐也会怨她的。咋吧着嘴,她摆手叫着从院子里走来的人:“鸳鸯姐姐,汪哥哥说要去给二堂姐提亲哟。我是不是就快有喜糖吃了。”

鸳鸯一愣,别有深意的瞄了瞄急得火燎的汪云锋一眼,笑道:“你就记得吃。你汪哥哥要娶谁,哪里会告诉你这小娃儿。快些起来,等下有贵客来。”

“谁呀?”

“七皇子殿下。”

汪云锋插嘴问:“七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鸳鸯抱起夏令涴,给她套上兔毛滚银边短衫,笑道:“只说是带了太医来给小姐看看伤势如何,并送了一些宫里的贵重药材。现在人都到了前院了,只等着小姐过去见见。”

汪云锋一急:“那我也要去。”更不等夏令涴询问,就自顾自的先跑去了前院。那样子,倒像狮子王为了母狮驱赶外来侵入者一般,焦躁急切中还带着某种愤怒。

二一回

世家大族里面接人待物都是有着非常严苛的规定,就算你是皇族,也不能肆无忌惮的跑到他们府邸的后院。

顾元朝这还是第一次来夏府,除非他的母妃有特别的交代,他是不会愚蠢而轻率的去接近任何一个世家大族。当然,若这个大族里面的男子们不是那么出色,没有牵扯进朝政的一半的权利,说不定他会善于利用皇子的身份经常来这里串串门子。这是明面上的做法,暗地里,天晓得是怎么一番情景。

他这次是听从了他的母妃——淑妃,的建议特意来此见见夏家的三老爷,并且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地点对夏家三房的大小姐表示一些简单的慰问。

他明白母妃的意思,所以,当夏家大老爷与他说了一些官方辞令之后,将他送来了三房夏祥君用来待客的镜湖轩里。如它的匾额,小轩的前方是一个湖泊,上架有世家甚少妆点的独木桥,没有精刻的花纹和扶栏,光秃秃的一根百年古木干将湖面分开了两半。一半是残荷下的锦鲤,一半是沉静似墨的湖面,繁盛与寂寥相互对立又融为一体,矛盾而平和,正如夏祥君此人。

夏祥君此人性子身为奇特,身在世家子弟偏不爱与其他弟子同流,被家族抛弃下放外地六年,从最小的县令做起,三年到参军事,第五年即得到州郡刺史举荐入朝,虽然也得夏家助力少许,更多的倒是他在当地的政绩让当今皇上看到了另外一股力量的影子。

从当时的政局来看,朝廷分为两个派系,一派自然是世家大族为首的保守派,另一派即是两代皇帝陆续提拔上来的平民新贵激进派。朝中大半的官员都牵涉其中,不是黑既是白,剩下的清流大都被两派联合打压并嘲笑和轻视。别人都以为夏祥君既然不服从保守派,自然就会迎合激进派。可这个人偏有世家子弟的傲骨,宁折不弯。在做县令之时,不单面对明面上保守派的打压,暗地里还被激进派恩威并施的试探拉拢。恩,自然是建立在他必须表里如一的对世家大族狠辣反抗打击上,给你许诺一些他们根本没法给予的东西;威,是在对方不肯无条件服从‘政令’之时,威胁恐吓排挤嘲笑等等诸多方□番上阵。不要以为表面上的道德君子就是真正的好人。才接差事一年左右的顾元朝深刻的了解,朝中那些臣子们表里不一的丑恶嘴脸。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说的大概就是夏祥君此人。在两派争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激烈的时候,皇帝将夏祥君调入了北定城。如皇帝所料那般,只是半年,夏祥君就引领者看起来最为软弱的请流派振奋了起来,横擦一杠的立在了两派之间,总是在皇帝抉择不下的政令中起到了关键作用。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

一山容不得二虎,可若是二虎之间有一条更加狡诈滑如蛇的狐狸,那么,身为上位者的皇帝说不定会更加轻松一些。

顾元朝回望夏三爷远去的身影,第一次深刻的感觉到这一位男子身上的残忍和坚韧,对即将要做的事情又有些不屑。这群大人将小一辈的他们当作什么了?手中的棋子,还是皮影子,让你必须遵照他们要求的去做。他母妃如此,夏家三爷也如是。

这番正想着,汪云锋已经堂而皇之的窜到了顾元朝的面前,笑津津地问:“敢问我面前这位是朝中的七皇子殿下,还是白鹭书院的七公子?或者,只是一位寻常少年。”

顾元朝笑道:“自然是顾元朝。是与夏大小姐共同经历过一场追杀的少年而已。”

“很好。”汪云锋冷笑,双拳揉动两下,突地就朝着对方的腹部打了过去。顾元朝从小就受到将军们的武学指点,自然轻松避过,可乍然收到袭击也让他勃然变色:“你做什么?”

“夏家的人不敢质问你,我就代替令涴来找顾元朝你来讨个公道。”汪云锋一击不成,又一扫风腿过来:“你知道她伤得有多重么,她的踝骨差点再也纠正不回了?你知道她昏睡了多久,现在每日里晕晕沉沉都不敢如常跑去玩耍?你又知道她掉下悬崖之时有多害怕,让她至今都噩梦连连?你知道夏家为何不敢送她书院?知道她的娘亲担忧着他们姐弟出了什么意外?你知道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让她最近都见了什么人,听了什么话?你知道因为皇后娘娘反驳太子遇袭,而让夏三爷受了多大的非难……这一切,都是你们带给她的灾难!”汪云锋一边对其进行着肉体的打击,一边用言语无情的攻击着顾元朝的心防。

两个少年开始还遵照武师的教导有板有眼的你打我肚子我踢你屁股,你打我左眼眶我就揍你右眼眶,打着骂着,顾元朝明显被对方话中的意思给惊了。

这算什么?为了一个女子打架?她夏令涴是红颜祸水,还是这两位少年乃盖世英雄?她夏猴子何德何能能够让顾元朝承受莫名男子的拳头?这不是他顾元朝疯了,就是汪云锋傻了。最不可思议的是,在这场斗殴中,他一个从小被将军们教导的皇子居然眼看着就要输了。

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啊,你们的眼镜都瞎了?

一场争斗,一场以两位少年同时挂彩的肉搏,一场由六岁还没满七岁的女娃娃引起的血案,在经过了长达……三炷香的时辰后,偃旗息鼓。

夏令涴咬着顾元朝送来的宫廷御用糕点,一手端着爹爹用来招待贵客的大红袍茶,十分惬意的抿了一口之后,淡定的宣布:“汪哥哥少挨一拳,侥胜一局。”眨着眼睛,“两位,再来一局?”

汪云锋被鸳鸯姐姐按在一边,开始上药,嘶嘶的痛道:“令涴,以后他还陷害你就告诉汪哥哥,我再揍得他满地找牙。”

顾元朝风度尽失地靠在另一边椅子上,由着太监蓝桑给他擦伤药并搓揉着活血散瘀:“夏猴子,你以后再敢说我是狗熊,我就真的会打死你的情哥哥,让你一辈子嫁不出去。”

夏令涴不解:“你自己说你不是英雄的。”

顾元朝大吼:“那你也不能对着其他千金小姐们说我是狗熊啊!”

哦,原来这才是顾元朝亲自登门拜访的主要原因。夏令涴明白了,理解了,了悟了,恭敬地道:“禽兽哥哥,我以后再也不说你狗熊了。”

顾元朝吐血三升,相信自己被她气死也会死不瞑目。

“夏大小姐,”顾元朝摆摆手,整理了表情后让蓝桑递上一份折子,轻声道:“方才在前厅本王已经宣读了皇上的旨意。太子殿下安然无恙,贾氏一族的逆党已经被绳之于法,皇上称赞三位的聪慧以及舍己为人的美德,故此让本王来代替太子殿下替夏大小姐道谢。这是皇后娘娘着我送来的礼单,请务必收下。”

他再招手,门外走来一名颤巍巍的老太医。顾元朝指着对方道:“听闻夏小姐病势甚重,伤了根本,故皇后特意派遣太医来替夏小姐诊治,希望夏小姐能够尽快康复以宽圣心。”

一旁的鸳鸯麻利的替夏令涴卷起衣袖,等着老太医把脉。

顾元朝状是随意的问她:“最近歇息得可好?还记得是谁救了掉下悬崖的你么?”

夏令涴身子一抖,脸色瞬间就苍白起来,呆滞地道:“是福伯。”

顾元朝点点头,伸手阻挠汪云锋的插话:“那你还记得救你上来之后,福伯与夏家护卫为了保护你,而杀了多少人?”

夏令涴不答。

顾元朝将两只手摇晃在她的眼前:“十人。其中还不包括最开始去庙宇刺杀我们的人,事后,我们清点了所有的死者,包括太子带出的侍卫,庙宇中为了保护我们的武僧,还有无辜的民众加在一起不下百人。你一定很震惊与福伯的嗜血杀戮,可你想想,若是他老人家没有及时赶到,掉下悬崖的你说不定早就尸骨无存。”

夏令涴低声道:“福伯可以带着我走,不需要杀了他们。”

“你觉得他们罪不至死?还是开始害怕自己身边的人?你其实并不在意那些刺客的死活,你只是在意福伯。他是一位老人家,听闻还是带着你长大的老管家,是相当慈祥和善的老人。你没有想到,他会面无表情的对着陌生人挥下屠刀,你看到他老人家双手沾满了鲜血对不对?他是你敬重的人,他应该如你想象的那样,只是一位寻常的,喜欢唠唠嗑嗑的老人家,而不是……一位残酷无情的杀手。”

夏令涴想要捂住头部:“我……”

“不要再说了。”汪云锋霍地立起,“令涴不是皇族中的任何人,她没有接受过你们皇族的训导。她没有见过真正的血腥,她也不敢去杀人,她害怕死亡,这些有什么不对!她没有你们皇族中人的冷漠,她不会觉得别人替自己死是理所当然,自然也不会认为别人为了她可以任意杀人。对于皇族而言,任何人都是不可信任的。对于我们而言,就算只是身边的书童丫鬟那也是陪伴着长大,是有情谊的,我们无法忍受身边看起来和善的仆从转眼就变成了冷血杀手。换了我,若是知晓自己的书童一直身怀绝技,他一直以来对我都表里不一,他既可以保护我,在必要的时候也会翻脸无情的杀了我的话,我也会害怕,不再相信任何对自己好的人。这就是为什么令涴只愿意靠近她的家人,而对我们其他人都保持距离的缘故。”他深深的呼吸几次,镇定了下来,苦笑道:“这也是为何,她伤势好了之后依然隔了很久才清醒的最主要的原因。”他想要搂住夏令涴的肩膀,可这里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这么做,他会被所有人阻拦。

夏令涴似乎回想起了当时福伯抱着她窜上悬崖之时,翻手之间就将两名黑衣男子的头颅给砍了下来的情景。接着,车夫临死之前瞪大的眼珠,还有几人从木屋中跑出之后,那种靠近死亡的触觉,都在眼前无限制的扩大。

顾元朝冷静的语调像是割着黑暗的刀尖:“夏令涴,你是个懦弱、胆小、鲁莽而自私的人。”

她捂住了耳朵:“不。”

“你为什么不看清楚真相。你难道不知道福伯不替你杀人,你就会被别人杀;这世间上,每个人都有很多面,他们对你和蔼是因为你是他们的主人,他们对敌人残酷是因为敌人对你残忍,他们一切都是为了你,哪怕隐藏起自己的利爪也是为了不惊吓你;你必须明白皇族、世家、官家与平民的区别,太子的性命,我的性命,哪怕是你的性命都比那些刺客重要地多,他们死一百个都抵不过我半条命。”

夏令涴全身发抖,倏地甩开众人朝着轩外跑去,好像后面跟着吃人的恶鬼。

顾元朝最后一句冷淡的话轻飘飘的追随着她:“我想,你还不知道吧,大皇子的刺客要找的是我和太子殿下,可车夫,并不是贾府的人。”

这话什么意思?夏令涴不懂,她拒绝去想,一路跌跌撞撞的向自家院子跑去。那里有爹爹的书房,有娘亲的绣厅,还有令姝的琴居,弟弟令乾的棋室,她想要回到家人的身边。

“不要,你们放开我。把你们的脏手拿开!”有女人在大吼,那尖锐而盛气凌人的语调让夏令涴相当的熟悉。

她停了下来,站在大院的门口,看着从偏院里走出来一群人,中间那位被众人搀扶或者是挟持的女人,正是很久不见的柳氏。韩商媳妇走在最前面,带着众人对她福了福。夏令涴问:“这是怎么了?”

韩商媳妇挑起一抹笑,全然的轻蔑中还有压抑得充分的愤怒。她从身后丫鬟端着的盒子里拿出一个木偶形状的娃娃,道:“小姐病了好些日子了,大夫看了不知多少位,连宫里的太医也来瞧了几次都不见好,夫人很是担心。偏巧,近日柳娘子又让自己的丫鬟去厨房要燕窝羹,说起最近总是听到柳娘子独自一人在屋里嘀嘀咕咕自言自语,怕是中了邪。”

夏令涴头有些疼,她撑在门口望了望不停挣扎的柳氏:“然后?”

“大家都知道,夫人新丧,精神头很不好,小姐又病着,就越发不愿意理事了,只打发了我这媳妇子去瞧瞧。因着柳娘子如今母凭子贵,出不得岔子……”

“等等,”夏令涴打断她,“你说什么新丧?黎家出了事还是……”

众人神色不安了起来,那柳氏往前冲了两步,嘲笑道:“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的弟弟,不是夏令乾,是黎氏肚子里面的那个儿子——死了!哈哈哈……”话刚刚一说完,就有另外的婆子塞了一块帕子堵了柳氏的嘴巴。

夏令涴只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靠近她问:“我那未出生的弟弟……死了?”

柳氏眼睛弯起,像是在大笑。

夏令涴脑中又记起昏睡时娘亲抱着她哼着睡眠曲,她清楚的记得娘亲怀抱中的温度,很让她安心。她不止一次的将整个身子缩在了娘亲的怀抱里,娘的肚腹是平的……明明有了八个多月的身子,不可能那么平坦。她每日里都抚摸过,轻声与娘亲肚子里的弟弟交谈,隔着肚皮与弟弟玩躲猫猫,弟弟他……

“死了?!”

二二回

韩商媳妇将手中那个木偶展示在她的眼前,木偶的额头上刻着‘夏令慕’三字,这是前些日子爹爹与娘亲从几百个名字里面挑选出的弟弟名字。她想要去抚摸那三个看起来熟悉莫名的字体,韩商媳妇阻止了她:“小姐,这木偶碰不得,是秽物。恶毒的神婆子用这种东西来诅咒活人,未出生的少爷就是……”

夏令涴抬眼,发现丫鬟手中的盒子里不止一个木偶,韩商媳妇在她耳边道:“剩下几个,是你们姐弟。”

夏令涴脚下不稳,差点就这么栽了下去。这让她离那木偶近了些,一股血腥气猛然窜入了鼻翼,心口一跳,她突地挥手将那刻着血字的木偶打离了眼前,自己伏在地上呕吐了起来。

被众人压制的柳氏裙摆晃动,下面一双赤红的绣鞋,上面一针针一线线绣出了小小的骷髅头,红的底白的头,触目惊心。

她的喉咙深处呼噜出几个字:“为什么?”为什么要害他们?明明大家是一家人,明明他们没有虐待对方,明明爹爹那么宠着她,为什么要害死他们那未出生的弟弟,为什么要让娘亲伤心还不能说出口……

对方只是笑,似乎她越痛苦对方就越喜悦。

一双手将夏令涴扶了起来,替她擦干净嘴角,又整理了衣摆后才道:“这么一大屋子的人,哪一个又没有一点奢望和私心呢。你给的越多,她就想要更多。想来,她是预先知晓了自己肚子里有了孩子,这才开始谋算小姐公子们。毕竟,三爷好歹也是朝廷官员,克子女的正妻留不得,而有子又有身份的妾侍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身份?”夏令涴咬牙,指着柳氏:“她有什么身份?祖母身边的丫鬟,不知道是夏家哪个老仆人生下的女儿,这样的人论什么身份。”

韩商媳妇瞥了瞥激烈挣扎的柳氏,笑道:“这个小姐就不知了,她可不是什么仆人的女儿。她的早死的老爹是二十年前因犯事而处斩的‘忠烈’朝臣,男子闹市斩首,女子发配为奴。老夫人感念柳家过去的恩德,将才几岁的柳氏从人贩子手上买了回来放在身边教导,因为善讨老人家欢心就被安置到了三爷的屋里伺候,直到老爷成亲。”说到这,韩商媳妇特意将身后还未出嫁的丫鬟们都扫视了一遍,那嘴角冷峭的讥讽和眼梢的寒意让人颤栗。她将木偶重新放入盒子中,继续道:“前些日子小姐公子们同时出事,夫人就觉奇怪。之后,半夜夫人临产,没了几个时辰孩子就出生,还没来得及哭一声就夭折了。小姐公子们也生死未卜,那一夜夫人差点哭晕了过去,都来不及查看小公子的惨状,还是老道的接生婆子发现孩子的异常,说这孩子是被人给……诅咒了。”她双手抠住夏令涴的肩膀,逼着她与自己对视,那压抑着狂怒的眼眸中有着深深的恨意:“小姐,你们都被这恶毒的妇人用巫术给诅咒了!若不是福伯带着众人去救你们,那夫人……”

“小姐,夫人教过你害人之心不可有,我这小妇人也教你后半句——防人之心不可无。可一旦有人要置我们於死地,慈悲是万万不可。”

春暖花开的庭院中,突来了一阵寒风,吹得夏令涴发丝乱飞。韩商媳妇最后的话更是随着这风搅得她心思不宁。

鸳鸯从她身后绕过来,将她冰冷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摩擦,低头问:“你怕死么?”

“怕。”

“大家保护你们,一起守护这个家,对不对?”

“对。”

“若是有人害了你的弟弟,还想让你们枉死,让你的娘亲伤心欲绝,让你的爹爹自责一辈子,你愿意放过对方么?”

“我……恨她。”

鸳鸯轻轻抱住这小小的身子:“恨吧,恨能够让你快快长大;而大家对你们的爱护,能够让你无忧无虑的活着。”

夏令涴抽泣一声,醒来后一直压在内心深处的沉铁莫名的被一个小小的拥抱给融化了。她伏在对方的肩膀上,哭得无声无息又痛彻心扉。

当夜,夏令涴亲自去了夏家最偏远的一处封闭的小院子,那里关着她有生以来第一个恨之入骨的人。她听着屋里女人的咒骂,只留下一句话:“好好伺候,我要她腹中的孩子。”

第二日,夏令涴重新乖巧的站在娘亲的身边,看着她调度着家里上上下下几十个丫鬟安排琐事,看着爹爹教弟弟写字,平和安静的与众多来探访的名门贵妇千金小姐们说皇城中最新的布料,最繁复的首饰,最新挖出的珠宝。

半月后,她再次踏入白鹭书院的大门,对着负责接她的细娘深深的鞠躬。

她不再与人逞口舌之能,不再爬树掏鸟窝,不再让汪云锋替她抄写课业,也不再与偶尔来书院办事的顾元朝对骂,更不随意乱给人起小名,不与古孙蓝小姐针锋相对。

她在家人的身边安安静静的度过了七岁实岁生辰,并在那一年亲自替表姐黎昭渺盖上盖头,与众人一起微笑着祝她早生贵子。

再过了一年,她爹爹升官,汪云锋的爹爹回家丁忧。她亲自从小院里面抱出了新出生的异母弟弟放在了母亲的怀中,并让妾侍每日里只能见孩子一面,对方安分她就能在抱着孩子说上一盏茶时辰的话,对方不安分就一月不准踏出那个封闭小院,哪里也不能去。也是那一年,夏令涴才知晓变故发生的那一日的车夫,是柳氏的远房表亲。车夫的尸体她没看到,福伯偶尔带着她练着花拳绣腿之余会带她去乱坟岗练胆子,她总能看到最新添加的残缺身躯和幽幽闪着的鬼火。

娘亲总是温和的抚摸着她的发髻,笑说:“所谓名门闺秀,就是明明聪慧机敏,也要让外人觉得她只是一位端庄恬静且安于室的持家女子。财不露白,慧亦不要露眼。”

二三回

三月初三,卯时。

关怜趁着领她进来的小丫鬟转头泡茶的时候,再一次垂着头悄悄的整理着自己的蓝底白点葛布衣裳,以为妥当了,又瞥见鞋尖沾了一点露水,左右看看,偷偷抬脚在裤管上擦干净了。

眼角从雕着云豹的花梨木椅子梭到织着红锦戏莲的细罗桌布,再到镂空窗台下的东陵玉棋盘,还有博古架上晶莹剔透的各种玉器摆设。初春的新日穿过树荫落在屋内,洒下斑驳星点,越发显得小小的走棋轩布置精美,闲适怡人。

那唤作白芷的丫鬟正端了茶水进来,笑道:“今日上己节,大小姐大清早的就去厨房忙活了。还请关小姐稍作等待,喝点热茶。”

关怜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双手在衣裳后面抹了两下后才敢接过雀儿喜春的青花茶盏,低声道谢。白芷又让人摆上一碟海棠糕,一碟金银小米饼,让人好生伺候了这才退下。

过了一盏茶时分,外间院子里隐约传来人声,只听问:“令涴小姐可在?”

白芷正巧立在轩外长廊上,对着来人笑说:“姐姐来得不巧,姑娘有事不在屋里。”

那人道:“我家小姐让我问个话儿,说难得上己节,离宫浅梵池附近的海棠花开得正繁茂,想问问令涴小姐要不要随着一起去赏花游池,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位兄弟姊妹们。”

白芷哎呀道:“前些日子令乾公子让人从书院传话,说今日要回家过节来着,也不知小姐会不会出门。不如等会我问问,有了信儿就让人去告知姐姐,可否?”两人又说了几句,那人应着走了。

一直竖起耳朵听话的关怜不由得咋舌。离宫那不是皇宫的别宫么,处在北定城的东南边上,每到一定的节日才会开放给百姓们赏花游池之用,就算如此,也不是所有百姓能够去的地方。她随着母亲来北定城不久,就已经隔着宫墙远远瞧见过那处高大的古木花枝,当时就向往着能够进去耍一回。方才听了这话,那浅梵池倒是这夏家小姐们寻常去处,去与不去都没什么稀罕。

正想着,外面人影绰绰,来了一队的人。前前后后八个丫鬟,两位梳着高髻的妇人,中间围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颜如渥丹,云髻峨峨,一袭春娟摇风八幅裙,外罩青碧色对襟窄袖鹤氅,不急不缓的入了院中央大厅内。

关怜心下紧张,那茶水也不喝了,只坐立不安的等着人来唤她。果不其然,再过了一炷香时辰,白芷就进来笑道:“我家姑娘刚回来就问起关小姐呢,请随着我来。”

两人出了小轩,不走大厅正门入,反而顺着长廊去了左边的偏门,迈了两个门槛,里面豁然开朗的出现了另一个小院。中间一棵苍天银杏,树下有白石古井,游廊四处摆放了不少的花盆景物。白芷带着她进了边上一厢房,厢房里只有简单的一桌四椅,坐着两个丫鬟扒拉着算盘写着什么,桌面上摆放着蓝皮簿子笔墨等。关岭眼角扫了屋角几个高颈青花瓷瓶,再随着白芷绕过右边十二扇用海贝珊瑚镶嵌而成百花争艳大屏风,这才看到大厅。厅的正中间墙上挂着一副‘难得糊涂’的字,下面一张五屏风围子的贵妃榻,周围站立着四个丫鬟子和两个妇人,皆静止无声。

关岭暗中数了数,从小轩出来到此为止,一路上见到的丫鬟媳妇们最少也有十来个,这还不包括方才跟着那少女入院子的熟面孔。

“关妹妹来得早,倒让我失了礼数让你久等了。”一处门帘子掀开,方才见到的少女又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依然是八幅裙,外套成了桃领绒绣短衫,隔得不远,上面的银线裹着的小珍珠圆润滑腻,不咄咄逼人且光华内敛。

关岭急忙提裙行礼,手中捏着麻布的料子都忍不住发酸,极尽平稳的道:“关怜见过令涴表姐。”

夏令涴扶起她,笑道:“我们这的姐妹们不来虚礼,以后可别如此,会让我被人笑话的。”关怜脸上一红,嚅喏道:“娘亲说礼多人不怪,我什么都不懂,只能……只能……”

夏令涴莞尔,牵着她的手坐到榻上,只问:“可曾吃过早饭了?我这人闲不住,早上起来就到处晃荡到现在还饿着肚子。要不,妹妹一起吧?”

关怜想起娘亲的叮嘱,正准备拒绝,可瞧着对方那温和的笑意只觉说谎不好,呆呆的不肯说话。

一边连翘已经招呼着丫鬟们摆饭,趁着空闲白芷赶紧将早上有人托的话说了一遍,又补充道:“前些日子令寐小姐与汪公子下棋就说起过这个事儿,汪公子开始说不去,令寐小姐就说夏家的所有姐妹们都会同游,他才同意了。”

夏令涴点头,旁边有个丫鬟上前轻声道:“方才大公子的书童白泽来传话,说公子已经出了书院,没多久就能到了。”

夏令涴笑道:“他是为了来蹭饭的,等我们早饭都摆上了桌子,他定然就进门了。快去让厨房将预备给他的饭食一起送来。”想了想,又问:“二小姐呢?”

另外一个丫鬟道:“二小姐昨日里去了书院,搬回来一箱子书籍,想来昨夜通宵读书到现在还没起。”

夏令涴暗叹道:“这都成了书呆子了,明明才学不错,可为何皇城第一才女的名头就是不落到她的头上。古家那位二小姐比我们夏家的二小姐还会吃书不成?让她别春困了,起来我们姐弟一起吃个早饭,等会儿去春游。对了,小公子在哪里?”

这下答话的又是另外一个丫鬟:“小公子在夫人处,半个时辰前起了。老爷说今日要验查公子新学的字,这会子还在苦练。”

夏令涴问:“爹下朝了?”

“是。”

夏令涴道:“那就把他接过来吧,让爹爹娘亲吃顿安稳饭。晚上再送过去。”想了想,提醒道:“让柳氏今日呆在她自个儿屋子里,哪里也不准去。”

关怜安静的听着众人说话。夏令涴不管问了什么,总有不同的丫鬟条理清楚的答得上来,一问一答之间,屋子里的人大都回了话,没多久就去了大半的人。没了多久,屏风后有丫鬟说饭食准备好了,夏令涴就牵起她的手道:“等会儿我的妹妹弟弟们都会过来,我给你一一见过,以后才好说话。他们都小,不太懂规矩,表妹可别笑话。”

关怜一径点头,心里暗道自己哪敢笑话这府里的任何一个人啊,别说是这些小姐公子了,就连这两日见过的丫鬟婆子们也都比她懂得更多的规矩。

两人才走到饭厅,又有丫鬟来报:“汪公子来了。”

夏令涴肩膀一耸,苦笑道:“又一个蹭饭的,快去让厨房再添几样吃食来。”话音刚落,正门处就走来一位少年。眉如青山,眸如墨,身形峻拔如松竹,淡青君子兰暗纹长衫上系着白玉环扣腰带,笑得清朗:“谁让整个夏府属妹妹这处的饭食最为爽口,让人垂涎。若你肯将你那厨子送与我,说不定我就再也不来叨扰了。”

关怜缓缓抬头望去,只看见一层珍珠白的光晕笼罩在来人周身,如深山隐士踱步而来,通身的淡然文雅,一见难忘。

对方转过身来:“咦,这位似乎没见过,你……”

夏令涴倏地扬声道:“人都回来了还躲着做什么?大清早的没人与你躲猫猫玩,快出来。”

几人同时朝门口望去,却没见着人。夏令涴指着窗棂边的暗处:“在那。”

“姐姐好没趣,我都难得遇到汪哥哥一回,也不让我吓吓他。”随着光影走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正是大公子夏令乾。夏令涴与他逗笑说:“你当汪哥哥的武学是糊弄人的。你的动静那么大,像只老鼠闯来闯去,别说进了屋子,在外间院子时我们就已经知晓了。”

一旁已经有丫鬟替夏令乾褪了披风,另有人打水给他洗手洗脸。等到饭桌上摆满了早点饭粥,陆续有另一少女走了进来,双眸低垂,明显睡眠不足的慵懒姿态。

夏令乾见了她,笑道:“二姐昨日走得不巧,刚出了书院就有人运来几箱子珍本,都是去年各地最新出的诗集画本,灵异侠盗的闲书也有些。我特意挑了一些给你带了回来,二姐准备怎么谢我?”

精神头不足的夏令姝悄悄掩了一个哈欠,懒洋洋的道:“以书易书如何?”

“嘁,你当我也是书呆子。”

“我前些日子在闻先生的书房翻了些东西,其中有一本武学残本……”

“成交。”

夏令姝稍一仰头,瞥了弟弟一眼,再不说话。

夏令涴当着两人牵着关怜上前一步:“来见见你们的远房表妹,她是关姨妈的女儿,小名关怜。”姐弟们都认了。她又指着汪云锋道:“这位是皇城第一才子,人称‘枉风流’的汪公子。”气得汪云锋拿着扇柄敲她的肩头,惹得大家闷笑。关怜都慎重其事的行了礼一一拜见了,众人这才落座。

丫鬟正给几人盛粥的时候,门外又来了人。一个婆子抱着位五六岁的稚童进来,圆润的脸颊,怯怯的神色。

关怜来这夏府的两日已经见过这小童几回,只知是妾侍生的儿子名唤令墨,自小放在正室屋子里养着。别的不说,瞧他的吃穿用度倒与嫡亲的小姐们没什么不同。她心里觉得奇怪却不敢问,稍抬头仔细瞄了瞄几姐弟的神色,夏令涴自始至终的笑意莹然,夏令姝眉头微挑,夏令乾直接从那婆子手中提了稚童的衣领将他放在膝上,揪着胖嘟嘟的脸颊道:“好你个娃儿,居然比我这哥哥都懒,如今从娘亲到姐姐屋子的这几步路都不愿意走了?嗯!”

夏令墨唔唔道:“好疼,哥哥快放手。我昨日被闻先生罚抄书,站着写字写了一整日,腿到现在还立不住。”

夏令姝淡淡的道:“谁让你不小心将墨汁撒到了他新写的账本上,活该被罚。”夏令墨呜呜的哭,夏令涴让他按照规矩坐在了下手,说:“开饭。”

一时之间,别说话语声,就连哭声也突地消於无形。食不语,是饭桌上的第一条规矩。

等到饭后,丫鬟来报,说出行的物品都准备好了,其他小姐公子们已经在大门外等着。夏令涴让夏令姝带着几人先走,自己安排完事情马上就到。等到她出门,汪云锋站在了庭院中,高大树荫将他笼罩,越发显得沉稳。

夏令涴随意笑问:“汪哥哥有事?”

“不,只是想要与你一起走走。”

夏令涴一愣,白皙的脸颊上飘起一点点红晕,转瞬即逝,即道:“这夏府也就由着你一个外姓男子如此放肆了,若是别人早就几棒子给轰了出去。”

汪云锋小声道:“我本就不是外人。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令涴,你说是不是?”

“这事我如何知晓。要不,等会儿去问问令寐姐姐?”

汪云锋脚步一顿,苦笑道:“我们前日只是下了盘棋,别的什么也没有。”少顷,轻笑:“你这是吃醋了?”

夏令涴随手从花圃从扯了一片花叶放在手心研磨,低头道:“我吃什么醋!你刻意与我一道出门,让令寐姐姐瞧见了又会少不了一番解释。这一次,看你如何哄她。”

“涴儿,”汪云锋拦在她的身前,握着她的手:“歪曲我的心意并不能让你好受。”

夏令涴感到身后丫鬟婆子们隐藏的目光,挣脱两下都挣不开对方的钳制,再这么纠缠下去,别说是院子里的人,就怕在大门外等着的堂姐堂弟们也都会猜想。她忍住心底泛滥上的一层委屈,轻声道:“你且放开,前日的事我不与你计较。”等到对方一松,她率先拐了门出了院子。

抬头,春日暖阳下,她已经恢复了笑如清风的样子,那一点点的苦闷和酸涩再一次被埋了起来。

二四回

北定城中人总是形容离宫浅梵池是‘花中神仙’,并有诗为证:春风用意匀颜色,销得携觞与赋诗。秾丽最宜新著雨,娇饶全在欲开时。可皇城中平民女子更爱另一句:若教更近天街种,马上多逢醉五侯。说的就是海棠花开之时,少女们对来浅梵池畔骑马赏花的年少权贵们的向往。

为此,夏家的姑娘们特意让舞勺年以上的公子们骑着高头大马,在马路之前开路,随后才是千金小姐们的四轮马车。若是在平日,这一幕足够引得路人观看,可巧今日上己节,皇城中各大世家官家的内眷集体出动,相携去外郊赏花,夏家倒成了其中颇为寻常的成员之一了。

等到大部队人马方才下马,早已寻了好位置的护卫们架起了轻纱帷幔,丫鬟们摆放了小几坐垫,婆子们在宫外买了最新鲜的水果,借了浅梵池源头的活水清洗干净累放在果盘上。周围望去皆是各大家族在围幕上标识的姓氏,往上游再走既是皇族的聚集地,往下游则是其他官员的小帷布,最后方才是平民,人最多嘴最杂的地方。

夏令涴等人刚刚安置下来,就有护卫来报,说是黎家的各位小姐们也来了正等着她带上三房的人过去聚聚。夏令涴只是点头,却不马上出去,看着几房各自划分好位子,再陪着喝了点果酒才慢悠悠的挪出了帷幔。

四处看去全部都是盛开的海棠,或艳或淡,或绽放或半裹,姿态万千,池面的微风一吹,就能嗅到清远的花香夹着水汽深入肺腑,沁人心脾。

“姐姐。”夏令墨随着连翘从里面走了出来,乖巧的抓着姐姐的手,跟着她一路绕过众多围幕。不时有凉亭、长廊和池边抛饵喂鱼的女子们与夏令涴打着招呼,面对外人揣测或不怀好意的目光,他都无动于衷,夏令涴让他唤人,他就开口,夏令涴不吱声,他也就安静。

“那位,好像是卫小姐?”连翘附在她身后暗指着不远处树后的一名女子道。卫小姐没有瞧见他们,实际上对方的心思全部都在拥抱着她的男子身上,脸上满布红霞和羞涩的微笑。

“那男子是谁?”

“看那衣衫应当不是世家子弟,已过了弱冠。”连翘贴近了些,轻声道:“会不会是有了家室的男子?”

夏令涴拇指摩擦着小弟的手背,笑道:“外祖母家最近有位弟弟刚刚满了五岁,不日就要去白鹭书院上学,姐姐先带着令墨你去瞧瞧。记住,不许与人争吵,哪怕对方欺负了你;不许在外人面前告状,哪怕是自家的亲戚。想要什么,直接找我;想说什么,也必须等我空暇时小声提醒。懂了么?”

夏令墨安静的点头:“令墨懂了。令墨乖乖的,下次姐姐就还会带我出来玩。”

夏令涴展颜,亲自替他整理了衣襟和发髻,又用锦帕替他擦去了额头的薄汗,再迈步走开之时,远处树下相拥的男女已经不见了。她稍凝视连翘一眼,对方垂手重新指路带着两人去了黎家赏花处。

还没靠近,就已经瞧见外面分两排站着不同的丫鬟和媳妇婆子,倒有一半以上的不认识。帘子一掀,走出另外一位少女,看见他们就笑道:“可算是等来了,你这丫头越来越会拿乔,硬是要人三催四请才晃过来。”

夏令涴笑道:“我在昭愿姐姐面前还能嚣张得了几日呢,等你嫁人了,想要拿乔我都寻不着人。”

“牙尖嘴利。”黎昭愿捏着她的腮帮子,借着转身进林子的间隔飘了一句话:“今日有贵客。”夏令涴轻轻点头。

黎家来的人甚多,帷幔圈住了大大小小五六棵海棠。正中间小榻上坐着一位端庄富贵的夫人,梳着三层高髻,髻中一只九尾金凤,着洒金百鸟东飞十二幅裙,正捧着茶盏与旁边装扮稍逊的妇人说话。外祖母罗氏反而陪在了右边下首,含笑听着。

夏令涴仔细将周围的人都环视了一圈,发现只有黎家的姑娘们在,公子们倒是一位也不见,她心下诧异,只低眉顺目的带着弟弟行了礼。外祖母让她称呼正位上的人为汪夫人,一位为韩夫人。

“这就是广绢的女儿,果然气度与旁人不同。怎么也不见她带去给我们瞧瞧,难不成还怕我抢了去?”

外祖母笑道:“哪能啊!能够被夫人看上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这娃儿是猴子投胎转世,生性调皮没少让我那长女Cāo心,故一直锁在身边教养。几年前回了皇城之后他夫君官职不高,按照规矩这娃儿进不了宫里。”

汪夫人笑道:“广绢历来都是一个忠惠的,做什么都一步不愿踏错。对了,听说夏祥君夏大人最近入了尚书省,想必没多久册封命妇的圣旨也要下来了,老夫人可得提前请我喝杯酒。”

外祖母谢了恩,又让夏令涴姐弟磕了头。起身时,外面又进来一人,喊道:“母后,母妃,你们让儿臣好找。”夏令涴听着耳熟,抬眼一看居然是许久不见的顾元朝。他这么一唤人,座上那两位想来就是宫里的皇后以及淑妃了。

汪夫人,也就是皇后,对着顾元朝道:“又跑去哪里野了?你皇兄呢?”

顾元朝道:“皇兄在赏花,不愿随我来。”

韩夫人,即是淑妃娘娘,戳着他的鼻梁问:“那你们之前又去了哪里?”

“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自然是与几位孔武有力的将军们去比了一次马,后来有遇见了今年要参加殿试的几位才子,太子就与他们斗诗去了。我这xiōng无点墨的只好来寻两位母亲。”

上位之人在说话,黎家这些个姑娘们依次散开在周围,或坐或立,看着是在赏花品茗,实际上一个个都竖起了耳廓听着他们说话。

黎昭愿拉着夏令涴躲在了一处:“看出来了没有?”

“什么?”

“你个愚笨的,”黎昭愿学着淑妃戳人鼻翼道,“这都看不出皇后与淑妃娘娘的目的。”

夏令涴傻笑:“都说我是夏家最笨的丫头了,笨笨的才是我嘛。”黎昭愿准备去揪她耳垂,冷不丁的听到顾元朝来说:“这就是你那小弟弟?真像你刚刚去书院就读的样子。”

夏令涴扶额:“哦,居然还有人记得我又傻又笨,浑身脏兮兮还口无遮拦的稚童岁月。赵王殿下,我早知容貌平凡且性子乖张的女子是入不了你的法眼,你就别在大庭广众之下消遣我了,会让我无地自容的。”众人轻笑,夏令涴亲自给顾元朝斟了一杯酒,再喂了弟弟喝了几口茶,夹了一块糕点。

顾元朝默默注视着,半响才道:“你对那日之事依然耿耿于怀。”

夏令涴一顿,拿起娟帕给弟弟擦拭了嘴角:“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可他始终是我弟弟。只要他听话,不惹麻烦,不让娘亲伤心,他就永远都是夏令墨,是我夏令涴的弟弟。”

顾元朝想了想:“还记得之后我去找你,说的那番话么?”夏令涴疑惑,他淡淡的道:“那日我只是去宣读圣旨,而后夏大人在感慨。他说‘夏家不需要一个娇生惯养且多愁善感的女儿,不愿承担自身的责任,只会逃避哭泣的女子也无法成为当家主母。’随后见着你,才知道什么是瓷娃娃,简直一碰就碎。”他抿了一口酒,冷冽的酒气缠绕在齿间激得人神色清朗:“今日再见,你已经由瓷娃娃变成了精贵的玉雕仕女。平民想要据为己有却怕无法独占,富家人觉得寻常也不在乎多买一尊摆在后院慢慢欣赏。还不如你这泥娃娃的弟弟,可以任人雕塑搓扁揉圆,抛在花园泥潭里也能活。”

他注视着她那银灰中带蓝的眼眸,下了决定:“你不适合做我的王妃!”

夏令涴猛地吸了一口气,被黎昭愿死死地压制了颤抖的手臂。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他在挑衅,她薄怒;他轻蔑,她隐愤;他嘲讽,她暗忍。

“听说,你请了康静夫人为你写了一副字——难得糊涂!”他一口喝干了酒液,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你认为这世上有谁能够糊涂一辈子?别人做不做得到我不敢说,你夏令涴却是万万不行。”

在已经被封为赵王的顾元朝心中,夏令涴永远都是那个拿着虫子丢到人的衣领中,永远会在三更半夜跑去书院果园偷摘果子,永远有抄不完的各种字体的珍本、译不完的孤本的捣蛋女童。当然,在你惹怒的她的时候,她依然会露出獠牙咬你一口;在你欺负她的时候,她会不管不顾的踹你踢打你;在你用言语讽刺她的时候,她会一边委屈的哭一边用爪子挠你还义正严词的说自己被欺负了。那才是顾元朝记忆中的夏令涴,而不是现在这个举手抬足都有着尺子丈量好的角度,微笑总是习惯性低垂着眼不让你看到真实情绪,说话总是轻柔而拐弯抹角没点真心的千金小姐。现在的她,与这屋子里众多少女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安静,一样的温顺,一样的隐忍,看起来就是一尊尊同样雕工同样玉质同样神貌的玩物。

没有生气的玩物!可笑的是,顾元朝的母亲,淑妃娘娘就喜欢这类没有自我的玩物。当然,皇家的儿媳妇本就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性情是什么,没人会去在意。

可笑的是,那个从小如男童养大的夏令涴居然也有端着身姿,捏着嗓音出现在母妃的眼前的时候,由着别人对她的品性家世和容貌挑三拣四。

真的是,蠢透了!

顾元朝不知道,自己这已经是第二次在毫无缘由的情况下对夏令涴表达了自己的厌恶情绪。第一次,他压着对方给自己做童工,一起给穷苦百姓布粥;这第二次,他隐约的在期待着什么。

他在等待,仔细分辨着眼皮底下夏令涴每一分每一毫的神情,浑然不知自己唇角那一抹淡笑已经越来越靠近狐狸的趋势。

他让她装,看她还装,你继续装啊!

“听说,”夏令涴眼眸中的情绪慢慢被掩藏了起来,像是被潮水侵吞的石面:“赵王出了书院之后最爱练习的一个字就是——忍!都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别人的忍功如何我是不知道,赵王功力确实不如外界传言的那般高深。”

哦,顾元朝挑了挑眉头,他就知道这个人怎么也不愿意被动的挨打。看看,就这么一会儿,他就勾出了对方的叛逆和无所畏惧。

“你知不知道,善于装糊涂的女子会让人误以为蠢笨,嫁不出去就麻烦了。”

“那赵王殿下又是否知道,善于忍让的男子容易老。这样的男子,很难以让他的娘子感到满意,毕竟,谁也不愿意看着自己还是桃李年华时,对方已经垂垂老矣。相信我,红杏出墙的大部分原因是出在男子身上。”

“看看,你不止蠢笨还粗痞,言语中完全没有世家千金中的含蓄。要让其他男子听到一位未出阁的姑娘说出这等腌臜话,那后果……你说,你会不会被赶出家门?”

“我想,作为皇族,是不愿意从任何世家子弟,甚至于是平民百姓的嘴里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某些不入流的私事。比如:调-戏良家少女。”

顾元朝瞪眼:“你这话是良家女子能说的么?”

夏令涴呲牙:“你也没有丝毫身为皇族中人的气度。”

坐在一旁的黎昭愿极力镇静,给同样嚣张跋扈而火药味十足的两人送茶水:“消气消气!”同时得到默契的瞪视和牙缝里面挤压出来的,毫不文雅和温柔的:“闭嘴!”

顾元朝故作平静的挺起身躯,启颜道:“你果然不是做王妃的料。”

夏令涴故作娇弱的捏起巾帕抹了抹嘴角,嫣然道:“小女子从来不想嫁给一位皇族浑蛋。”

顾元朝嗤笑:“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夏令涴喝茶:“又不是我愿意呆在这里的。”

“噎,”黎昭愿总算又能插话,“其实,是皇后娘娘想要替太子和赵王殿下预先相看一下各世家适婚女子,然后……”

这一次,顾元朝一刻也不愿意呆了:“很好,那你继续在这里等着太子吧!”说罢,甩袖就出去了。

而气得糊涂的夏令涴已经整理好衣袍,牵起夏令墨也迈脚出去:“很好,就让太子殿下来选妃吧,小女子不奉陪了。”

出了围幕的顾元朝忍不住暗地里咒骂:时隔几年,猴子依然是猴子,那牙齿隔着一张小几都咬得人嘴巴疼。

另一头,夏令涴也忍不住暗恨:狗熊依然是狗熊,隔了这么远,爪牙都能撕破她完好的面具。

他们同时都忘记了,或者忽略了身后那两双探究和审察的眼镜。

皇后吞了一颗小果子,笑问:“他们在书院之时感情就这么好?”

淑妃娘娘低头喝着露水泡的果茶:“不,我从未听朝儿说起过这位不懂规矩的小姐。”离开之时都不知道要给长辈们道歉之后,才能走么!太没有规矩了,太不成体统了,太……嚣张了!

淑妃娘娘绝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被一个身量都没长开的少女给牵了鼻子走,这让她做娘的威严往哪里搁。

二五回

夏令涴觉得自己走到哪里都被人注视着,明目张胆的,暗地偷窥的,半遮半掩的,全都对她行着注目礼。

这么过了两日,她终于忍不住的问身边的连翘:“难道我突然变成了美人?倾国倾城让所有的人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了?”

“小姐,”连翘有时候真的不得不佩服她的迟钝,“请相信我,除非日月倒转,山河变色,否则你是永远都成不了大雁朝四大美人之一。”她生怕这样还不够打击对方的妄想,又补充了一句:“十大美人都轮不上你,不,也许一百位里面你排得上倒数第一。”

“啧,”夏令涴相当苦恼的摇头,“连翘,你这人就是诚实得可爱。”

“谢谢夸赞!”身为夏家的一等丫鬟,怎么着也要有一项本事不是。当然,连翘不止诚实,她的脸皮还相当的厚实。

她们这么交谈的时候,正路过大花园。夏家的花园里有活水溪流将其围成一圈,上面驾有石雕小桥,精巧非常。

她们主仆两人路过狮兽雕刻的桥头,一人宽的桥那头走来了四婶婶。夏令涴顿了顿,她清楚的记得前两个月从四婶婶那边敲诈了几坛子腌制的荷花酒,当时怎么说来着,哦,她用最新腌的梅子酒交换。可梅子酒还没沉淀下去就被馋嘴的两姐妹给偷喝了干净。

夏令涴果断的,绕到了柳树之后,借着风大遁走了。

绕过了柳树林后有一处凉亭,亭里一男一女,正是刚刚新婚没多久的堂哥和嫂子。嘶,夏令涴抽着冷气。她清楚的记得,去年下半年他们刚刚成亲的那会儿,闹洞房之前夏令涴偷偷点的催-情香,据随着伺候的婆子们说,那一夜堂哥奋战了整夜,大嫂第二日都脚步发软。夏令涴脚步一错,毫不停歇的绕过了凉亭。堂哥虽然宠她,可嫂子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人呀,她惹不起躲得起。哦,她已经招惹了对方,真是失策。

再这么一转身,冷不丁的眼前冒出一位少女,巧笑地捏着她的鼻翼问:“令涴准备去哪里,可否陪二堂姐散散步。”

“啊,”夏令涴嘴角暗抽,忍不住为自己的坏运气哀悼,她今日肯定是出门不利,赔笑问:“娘亲还在等着我过去,二堂姐要是有要事可以就在这里说说。”

“也没什么,”夏令寐松开她的钳制,微笑道:“我只是听说前些日子汪哥哥送了你一只孔雀簪子,甚是精巧,想要让你带出来给我瞧瞧,我好让工匠也去打一副。”

簪子?夏令涴恍然,那不就是她今年生辰的时候,汪云锋送的生辰礼物么!什么时候她的东西都被别人知晓了?心里隐约有些不快,她面上还是笑道:“我也听说姐姐有一颗鹌鹑蛋大小的东珠,不如,我们两个交换?”反正,夏令寐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簪子,而是送簪子的人。

夏令寐推辞了两句,最后又赔上一对耳环这才应下了。两人皆大欢喜,各自拍拍裙摆走人。

连翘唉声叹气:“明月沟渠啊!若说汪公子的真心是那明月,小姐你就是那沟渠里面的螳螂,真是枉费对方对你的情谊。”

夏令涴拿着锦帕假惺惺的抹了一下眼角:“被人误会到如此地步,可见我这演技越发精湛了。”得到的是丫鬟连番啐沫。

她以为这一日的坏运气已经到头,哪知道才是开始。

才一踏入花厅,迎面的却是韩商媳妇的挤眉弄眼,啊咧,她又做错了什么?不管做没做错,夏令涴本带着懒散闲适的神情瞬间转换为谨慎小心,变脸之快让人叹服。当然,她也将周围熟悉的丫鬟媳妇们的暗笑给忽略了过去。

绕过了屏风,她踏着莲花步迈到夏黎氏的身边,窥了窥对方平静的脸庞。唔,眉头似乎高了一颗芝麻的距离,唇瓣抿得比往常紧密一些,这是压着薄怒的预兆。

“娘!”她轻轻的唤,十足的乖巧女儿模样。

夏黎氏一扬头,周围伺候的人皆走了出去,厅内只剩下母女两人。夏黎氏指着地板上的竹条板子:“跪!”

只是罚跪,还好还好,夏令涴自我安慰着。

“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么?”

“我……”好像最近没做错啥呀?也没闯祸,更加没有调戏夏家或者黎家的姐妹兄弟们,在伯母婶婶们的面前也顺从,难道是偷挪帐房剩余的小铜板买糖葫芦吃被逮住了?那也不止她一个人吃了,令姝和令墨都有份,不会只逮住她一个人。她低下头去,决定坦白从宽:“我错了!”反正不管是什么事情,先认错总是对的。这是与她娘亲周旋多年中总结的三十六计中的上上计,百试不爽。

“哎——”每一次,夏黎氏总是用这个开场,展开长达一个时辰的教导和劝说。夏令涴习惯了,真的,她只是不习惯这新砍伐的竹条还有点潮,不够硬,让她怎么跪着都有点不习惯,就算是罚跪的竹条板子她也是有感情的。

“你想要嫁给赵王顾元朝?”

“啊?”她什么时候跟顾元朝那狗熊有关系了?

“那就是不想嫁给他?”

她垂首,故作伤心:“我以为娘亲最懂你的女儿。”

“那你是想要嫁给汪云锋?”

夏令涴下意识的动了动膝盖,以前的竹条板子都被她跪平了,这个新的太硌人。

叹息:“令涴!”

“我,”夏令涴结巴,“我不知道。娘亲,我还小,哪里知晓这些。论起来,我上面还有两位堂姐没出嫁呢,等她们嫁人了,我及竿了之后再来说这事成不成?”

“真的?”

夏令涴抬起头来,回视着娘亲的目光,一片坦然。

半响,夏黎氏苦笑:“你知道么,人们撒谎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与人对视。他们想要表露自己的坦诚,可徐不知眼眸才是出卖真心的窗棂。”她抚摸着榻几上摆着的一叠红色的缎料,“你既然不愿意说娘亲也不逼你。这是你二堂姐做嫁衣的料子,今日才由千蚕铺送来,你现在替我给你二堂姐送去,算是三房送得贺礼中的一部分。”

“二堂姐出嫁?”夏令涴疑惑,“夫君是那户人家?”

“我们这等人家,还能选得差了不成。那人你也熟识,寻常一起嬉戏闹腾着玩过的,一品监察御史汪大人家的公子。”

汪家!这个皇城还有哪个汪家,整个大雁朝又有哪位人人奉承的监察御史。汪家的公子,除了——

“不!”夏令涴脸色唰得苍白,摇晃两下跪坐了下去。

夏黎氏觑着她:“不愿意?”

夏令涴喘息两下,捂脸道:“娘,不该是这样。汪哥哥他并不爱慕二堂姐,他们……他们只是一起长大的同龄人而已。”

“汪公子十八岁,你二堂姐即将及竿,而你才十三岁。若说青梅竹马,他们两人才算,你只是跟着他们一起耍大的玩伴。”夏黎氏对女儿的心思太过于清楚,如此她才不愿对方再这样混着下去:“令涴,汪家与夏家几代姻亲,从来不是谁选择谁,而是谁适合谁。作为晚辈,只要听从长辈的安排就好。”

夏令涴再次跪起,抖声问:“汪哥哥同意了?”

夏黎氏平静的道:“这不是你需要知晓的事情。”

夏令涴倏地抬起头,有着惊喜:“他不愿意,对不对?”

夏黎氏端详着自家女儿的容貌。还太幼龄,太过于显形于色,面对外人还好,一旦面对家人涉及自身大问题的时候就完全没了防备,想到什么小脸上全部都坦露,这样的孩子如何在错综复杂的大家族里生存?

娘亲的沉默在夏令涴看来代表的不是默认,而是猜疑和揣测,还有不认同。在成长的岁月中她无数次面对着夏黎氏的沉默,每一次都是她边哭着反抗边笑着面对,一切苦涩都埋在内心最深处。

“作为世家子女,要明白家族利益最大。”夏黎氏招来连翘,“白鹭书院最近新招了一批学子,康静夫人总说太忙缺个副手。你给令涴准备一下送她过去帮衬一段时日。”

“娘!”夏令涴挣扎。

夏黎氏那同样银蓝色的眸子淡然的凝视着她,无形的压力和主母的气势浑然天成。这样的女子根本不需要多说一句话,也不需要听取别人的反驳,她只是安排命运,而你服从命令。

夏令涴从来不知道春日的日光也可以蜇瞎人的心神,她站在庭院中不由得摇晃,可身前身后那么多丫鬟婆子却没有一个人来搀扶,哪怕是连翘也只是安静的站在身后。

怪不得方才二堂姐要那只簪子,她是隐藏性的宣布自己的专属权,也是试探自己对汪云锋的情谊。那么这几日被众人无端的窥视也是因为汪云锋?众人都知晓他们两人从小感情甚好,都在揣测她的想法吧?

“还是住在菖蒲轩。二小姐夏令姝偶尔回来的时候也爱去坐坐,如今里面就住着古小姐了。”康静夫人依然是端庄严肃的样貌,坐在那里就是全天下女子的典范,无可挑剔。

夏令涴环视长廊外已经比三年前高大甚多的乔木,笑道:“她可还好?我记得第一次来书院之时,可闹了不少的笑话。”

细娘给她斟了一杯雨前茶:“如今夫人还经常对那些新进的小姐们念叨你在书院中的前后变化,感叹女大十八变。”

“我到了十八说不定都做母亲了。”她本以为康静夫人会感叹,结果对方只是别有深意的一笑,什么话也没说。细娘依然是多年前狐假虎威的样子,只是当她拿出最新的竹条出来时,夏令涴还是忍不住倒退一步:“细娘,我已经结业了,说错了话你也不能再抽我手掌或者臀部。”

细娘一本正经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哦,不。”夏令涴假装胆怯,倒是让两位夫人脸色稍齐隐约有点轻松笑意,她问:“我需要做什么?嗯,我力气不大肯定不能做细娘的活儿,也还未出闺阁,要是胡乱抽人会传出母老虎的名声,嫁不出就不好啦。”

康静夫人道:“宫里三年一度的大选又要开始了,我最近都要出入宫闱,院中的礼仪教程需要有时会找不到人暂代。我瞧着你十岁之后的礼仪已经无可挑剔,再有你娘亲亲自教导三年如今也出落得更加端正懂礼了,所以,我外出的时日你就替我教导新进的一二年的学子们,可好?”

夏令涴苦着脸:“夫人,我才十三岁,你让我去教导五六岁的女童,这要是闹翻天了……”

细娘将竹条放在她的面前,建议道:“我有一打,送你一根。”

夏令涴扶额:“我真的会嫁不出的。”

“白鹭书院中,十五岁左右的少年还没结业,你可以挑一个。”康静夫人说。她们果然也知晓夏令涴与汪云锋的事情。

书院的日子非常轻松而适意,除了每十日中有三日要给一二年的新学子们教课,其余的时候她都被小严姑姑找去整理藏书阁,将最新的珍本译成蛮族文字或者倭国文字。每夜的亥时会被细娘拖去值夜,两个人各自提着两盏灯笼如夜鬼般的在栖凤馆游走。夏令涴为了增加恐怖效果,特意穿了拖地三尺的白缎暗褐血纹的儒裙,披着一头快到脚踝的长发,挽着一个松散的发髻,带着一朵硕大的赤色海棠绢花,涂上最有惊悚效果的血晕妆,苍白的脸庞上两个血框眸子无神的盯视着每一个夜游的女童,引得半夜尖叫无数。

从那之后,白鹭书院流传着女鬼勾夜魂的传言。为此,别说栖凤馆的夜游之人断绝了,就连男子们聚集的腾龙馆也安分不少。有胆大的孩子去询问教学的先生和姑姑们,得到的都是一脸要笑抽搐的表情。这毫无疑问的为女鬼的传闻增加了更多的版本,为白鹭书院男女学子们夜间的私会事件做了莫大的贡献。

在书院中,夏令涴重温了十岁之前的学子时光,她不去想二堂姐现在在做什么,也不去想汪云锋是否还如以前那般出入夏府,也不去听书院中任何人提起汪夏两府联姻之事。她将自己当做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安静的微笑,轻声的说话,带着恬适的神情周游在千丝万缕的世家小姐与公子之中。一举一动都被人称赞,每个人都对她露出善意的体贴。

她觉得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只是偶尔在半夜惊吓过某些亲密的情人之后会抬头望着浩瀚的星空,觉得百无聊赖。

“难道这是皇城中最新流行的装扮?”意料之外,今夜居然还有访客。

二六回

夏令涴转过身来,掩口笑道:“这是女鬼们中最时新的装扮。”她将那白色的灯笼提到面前,微弱的珠光衬托得那张小脸越发苍白,眼眶的朱丹粉都要化成了血泪,她还故意发出‘嘻嘻’的女鬼笑声:“公子瞧着如何?”

汪云锋吓得心口一抽抽的:“还,还不错。只要是涴儿,穿什么都好看。”

夏令涴目光一冷:“骗子。”

汪云锋轻声叹气,将她的灯笼拿了下来。他不得不承认,在对方特意的渲染下,那张脸的惊悚效果会让人做恶梦。她是故意的!

见他不答话,夏令涴又问:“三更半夜的,汪公子是来此会佳人?据说年轻儒雅的少年公子们最爱半夜出来与神仙妖怪们相会,谱就一桩感天动地神哭鬼泣的姻缘。”

“我来见女鬼。”

“你与女鬼有个约会?汪公子,作为同一书院读书的学子,我必须提醒你。人鬼殊途!不管对方家世如何,容貌如何,才学如何,也不管你多么的倾慕她,你们都是没法成为夫妻的。知道为什么不?”夏令涴用着十二分的真挚情感劝说着面前这位可怜的公子哥,“因为你们没法洞房。”

汪云锋一口气差点没有顺过来,抓住她的手腕道:“我与你怎么不可能洞房?”

夏令涴挺了挺脊梁,用着看白痴的目光注视着对方:“因为我不是女鬼呀!你是要结鬼亲,我可是正值妙龄的少女呢,你别诅咒我,否则我跟你没完。”

“涴儿,”汪云锋可不愿意轻易放过她,“我要娶你。”

夏令涴冷道:“你要娶的是夏家二房的夏令寐,跟我这三房的人没有关系。”

汪云锋抱住她:“我不会娶她的,我只要你。”

夏令涴动了动,捏着鼻子朝外喊:“非——礼——呀!有人调-戏女鬼啦!”

周围密林中不停的响起梭梭声,听那声音应该是越来越远而不是越来越近。怎么回事,如今这白鹭书院也开始世态炎凉了不成,她女鬼就不能被人非礼了?有胆子夜游调戏良家少女,没胆子拯救被人所困的女鬼!她明日一定要去给康静夫人告状,要将礼仪课程的训练量加倍,要让高年级的女学生们一对一的辅导低年级的,看她们还有精力调侃公子哥,看她们还有精力半夜跑出来花前月下。她也要提醒严老院长,告诉他男学生们的课业太轻了,武术的训练要加倍,骑马射箭要翻番,让他们还有闲情逸致的与女学生们调-情,让他们的小腿肚子伸到九溪园来,让他们——对她见死不救!

“涴儿,你要相信我。我会告诉爹爹说我不要令寐,我心里从来只有你。”

夏令涴犹自气愤难当:“你可别装糊涂。你们汪家看上的是夏家的世家保守派的权势,而不是我爹爹所处的清流中立派。”

“我不愿意爹也没法绑着我成亲。”

夏令涴使力推开他,摸了一把脸,将yīn森森的妆扮给弄得东一块白西一块红,她更加像惨死的女鬼了,而且还是从yīn沟里面爬出来的。

“你糊弄谁呢!我可没有说要嫁给你,二堂姐也没有说一定就嫁给你,你少在我们面前自作多情了,当作夏家的女子嫁不出去只能找你?还是觉得自己真的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美少年,由得你来挑拣我们,而我们没法反抗你?自信的人见过,自信到你这么狂妄的没见过。在我看来,你跟天蓬元帅比起来也就半斤八两。而我那二堂姐就是嫦娥姐姐了,啧,难道她那群丫鬟们就是月兔!”夏令涴有点郁闷了。若是连翘在旁,少不得又抱怨自家姑娘的心思太跳跃,牛头不对马嘴。

汪云锋深感无力外加委屈:“从小你就是这样敷衍我,歪曲我的话,不知道这样很伤人心么?我从小到大哪里不如你意了,你想要往东,我绝对不往西,你想要金银我绝对不给你珠宝……”

“我要月亮你就没有给我星星,当然,月亮也没有。”

“那些东西我怎么拿得到!”汪云锋苦笑。

“所以,我想要的你不一定能够给我,你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包括你要娶谁,你会娶谁,还有你能有几个小妾,这些都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我没有碰那些通房!”汪云锋总算抓到一点真相,原来她一直不愿意相信他,是因为十二岁那一年娘亲安排在他房间里的丫鬟。天知道,他们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决定只娶她一个,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爱其他女子,也不愿意去碰触任何看起来顺从乖巧的女人。

汪云锋从小到大要的只有夏令涴!

夏令涴眼眸一红,低头道:“你没有拒绝,你让她们住在你的院子,让她们贴身伺候,她们每个人看我的神色就好像看当家主母,对我恭敬异常。我不要……”

汪云锋重新拥着她,亲吻她的额头:“相信我,只要你嫁给了我,任何女人就无法靠近我一步。你会是我的,我也会是你的。”他俯下身去,唇角贴过她的双眼,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唇瓣上,小心翼翼的摩擦,等到她张嘴吸气再倏地钻了进去。

月色温柔,海棠花随着清风摇曳,流窜的花香萦绕在树下,眉梢和情人的笑靥之上,久久不去。

夏令涴只觉得腹内的气息全部都被对方给夺了去,小脸憋得通红:“你,你要谋杀我。”

汪云锋用指腹摩擦着她水润的唇,笑问:“以前有人这样对你过没?”

夏令涴鄙视他:“不是所有人都有做狗狗的兴趣。你刚才咬我了。”

汪云锋心情更好,抱着她摇晃着就是不愿意放手:“那是亲吻,是你的初吻。老天注定了你会是我的。”他食髓知味般还想要继续,低头一看,这下好了,夏令涴的妆更加糊成了一团,她已经不止是yīn沟里爬出来的女鬼,她还是在地底睡了几日几夜来不及腐烂的女鬼了。

面对着这张脸,就算是深情如汪云锋也下不去嘴了。

那日之后,夏令涴突然对扮演女鬼没了兴致,她对扮演腐尸有了兴趣。开始在夜游的时候穿着碎布条的裙裳,顶着鸡窝一样的稻草头发,一步一个泥脚印的在白鹭书院抓激情满溢的少男少女。惊悚效果,升级了不止一个档次。那之后,关于女鬼之外还额外增加了僵尸和食人魔的传闻,更多的是诈尸的传言。

这么安然的度过了一些时日,小心肝里做着无数春-梦的夏令涴见到了家里的丫鬟,对方冷汗如雨哆嗦着扑向她:“小,小姐,不好了……”

“慌慌张张的没个样子,站直了好好说话。”

丫鬟屏了一口气:“夫人,夫人病倒了!”

夏令涴唰的站起来:“大夫看了没?不是一直有看平安脉,怎么好端端的病了。”绣花针扎得无名指血液直流也顾不上,她比丫鬟更加慌张的跑回了家。

院子里里里外外围着几圈人,鸳鸯拦在厢房门口,与人争吵着。夏令涴还没跨进门槛,就有人掐着她的手臂,尖锐的喊:“我的儿子呢?把我儿子给我。”夏令涴目光如刀:“滚!”

柳氏死缠烂打的更加大声吼她:“把令墨给我,他是我儿子。”

鸳鸯一个眼色,周边的婆子手忙脚乱的拖开不停大叫的柳氏,夏令涴闯进房内,正听见吉祥抽泣:“血……”

血,谁的血?

夏令涴脚下一软,被鸳鸯半拖半抱着去了床榻。夏黎氏的脸色在光影绰绰的屋内显得隐晦不明,嘴角残留着一丝撕咬了唇瓣后的血迹,吉祥端着的痰盂边缘同样有血块漫着,血色深黑。她听到自己破碎的音调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中毒。”大夫站起身,在屋内到处望了望,最后端起外厢房圆桌上的茶盏,嗅了嗅又点了点茶水试了试,才接近舌尖他就连番吐唾沫,有丫鬟送上清水给他漱口:“这茶有问题。应该是某种活毒物的毒素,带我去厨房看看。”

夏令涴使劲的瞪大了眼睛,让着韩商媳妇跟了过去,自己对鸳鸯道:“把所有的丫鬟媳妇婆子们都招过来,一个个审问。我倒要看看是谁有天大的胆子敢毒杀娘亲。”鸳鸯立即让人去找得护院来,将整个三房都守了起来。没了多久,连常年睡懒觉的福伯也赶了过来,面上一惊已经连续点了她几处穴道,看着夏黎氏痛苦稍缓,这才把脉。

一炷香悄无声息的燃成了灰烬,夏令涴一个晃身才发现自己就这么看着娘亲晕了过去一动也没动。她心里突地冒出一丝寒意,下意识的将手指伸到母亲的鼻翼之下。虽然极轻,可还是有呼吸。她浑身一抖,站了起来,才一迈开步子整个人就往地上栽去。

有人闷哼,她再一次被抱住了。

“爹!”她哑着喉咙,死死地抱住面前这个清瘦的身躯,将脑袋埋在里面,哽咽道:“娘亲是被我气得吐血的对不对?就因为我不听话,因为我想要与……”

“不是。”夏三爷抚着大女儿的头顶,“别多想,让闻先生看看,我们再想对策。”

“中毒,很罕见的一种毒。”闻先生问向福伯:“您老怎么看?”那头大夫已经走了进来,手中一个盘子里面装着一条泥土裹着的剥开的鱼。短而肥胖,背脊深褐色带着圆点,肚皮珍珠白。

“这是……河豚。”福伯首先认了出来。

闻先生用银针挑开鱼的肚腹,沾取肝脏上的新鲜血液,那根小小的针尖瞬时全部变成了漆黑色。他也不说话,一言不发的随着大夫出去开药方去了。

“河豚是海鱼,春季会随着海口的水流一起进入河流,其肉质鲜美,可血液肝脏等都含有剧毒。”福伯留下解释道,“食其毒者轻则呕吐、口舌麻木,重者全身瘫痪麻痹,呼吸窒息而死。下毒之人,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夫人痛苦挣扎而死。”

夏三爷沉默的点头,一个招手已经有了护卫进来带着外面的众多丫鬟婆子们去了专门审讯的屋子。一时之间外面哭喊无数,而屋内的人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这是漫长的一日。

夏令涴虽然被夏三爷安抚了下来,可她依然坐立不安,只觉得是自己的疏忽才造成娘亲的中毒。若是她以前买卖新的丫鬟之时就慎之又慎,挑选媳妇婆子们的时候查探了她们背后的家境,说不定就不会被人利用。

这都是她管家不严的缘故!

她觉得自己长得这么大什么都不会做,只能呆呆的看着屋子里的人来来去去,不是捧着药碗给昏迷的夏黎氏喂药,就是拿着毛巾替她擦身。福伯一直不停的换着不同的银针替夏黎氏疏导血脉,而她的爹爹夏三爷亲自去审问丫鬟们,夏令姝去让人接了夏令乾从书院回来,三姐弟固执的守在了一角,沉默的看着娘亲的气息时而急促时而浅短,而他们的心口就随着那呼吸一上一下。

连翘给三人送了晚饭来,却没有人吃得下一口,好不容易逼着喝了几口浓汤就再也不愿意张口。

“姐姐,你最近有没有惩罚哪个丫鬟?”夏令姝问她。

摇头。她最近都在书院,家里的事情都是娘亲在管,她根本没有与什么丫鬟接触,除了身边的连翘。

“那以前呢?赶走过什么人?或是将哪个婆子给打重了,让人记恨了。”

“姐姐管家太过于慈软,虽然有赏罚可也不够严谨。赏得太过于随意,惩罚也不够让人记忆深刻。毕竟没有人会为了扣半个月月钱而记恨得要毒杀娘亲。”夏令乾已经十岁,在白鹭书院中学到的治学治人之道比姐姐们多,他又是三房唯一的儿子,从小就随在爹爹身边,学习观察人心人性以及如何处理各大世家的人际关系,这些方面他比夏令涴懂得更加多,为人也更加严苛。

两姐弟一个冷漠,一个冷静,一问一答之间已经将可疑之人排除了大半。夏令涴脑内麻钝,靠在窗口让夜风将思维吹醒。

庭院最深处,一个急急忙忙的笨拙身影穿过,似鬼魅似邪魔。

夏令涴问:“那是谁?”

连翘伸出头去仔细张望:“……柳姨娘……她手中抱着……令墨公子!”

夏令涴和夏令乾对视一眼,纷纷跑出门外追逐那人而去。

二七回

柳氏披头散发的冲进了三房的大院,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不被容许住进来,心里不是没有怨恨。可是,现在她来不及去回想那些隐藏的情绪,她横冲直撞的跑向夏黎氏的小院,她要找她评理,让她把自己的儿子还回来。

六年了,昨夜是她唯一一次抱着孩子安歇的一晚,她都舍不得闭眼。可睁开眼睛的时候,孩子就不见了。

一定是夏黎氏又将她的孩子给抢夺去了!一定又是那个狐假虎威的夏令涴让人抱走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夏令姝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有那最最该死的夏令乾。她们为什么不在七年前的那一天都死掉!这样她就会是名正言顺的正妻,是三房里面真正的女主人,没有人可以违抗她,也没有人可以欺负她,轻视她。老夫人也会越来越看重她,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对她不闻不问视而不见。她明明是老太太亲手带大的,为何到了如今反而不讨老太太的喜欢了?

一双手突兀的拦在了她的面前,韩商媳妇那张葫芦脸怎么看都欠揍。她说:“柳姨娘,夫人病着,这些日子不需要你伺候了。”

柳氏抓着对方的手臂,往前冲了几次都没得逞,恨得一双指甲都深深的掐入对方的肉里:“我才不想伺候她,她……我来看我儿子。”

“大公子去书院上学了,不在屋里。”

谁要见那个杂种:“我要见小公子,令墨公子。”

韩商媳妇瞥着嘴角讽刺她:“你唬谁呢?昨日夜里我们都瞧见小公子被某位妾侍给抱走了,一整夜都没有回来,福泽在院子里找了好几回,又去敲打某人的房门,差点将门都给卸了都没有给带回来。”

“他不在!”柳氏勃然变色,“他也不在我的屋子里。你让开,他一定又被你们给偷偷抱回来了,你们还我儿子。”话音一落,小院大门已经打开,鸳鸯从里面伸出头来:“夫人刚刚喝了药才歇着,有谁又在咋呼?让大姑娘恼了少不了一顿板子。”正好看见柳氏,即皮笑肉不笑的问:“姨娘不在屋子里好好呆着偷个懒儿,跑到这里来献什么殷勤。大姑娘说了,这些日子不要你来伺候。”

柳氏一脚狠狠地踩在韩商媳妇的脚面上,趁着对方痛呼即掀了鸳鸯冲进院子:“儿子,我的儿子在哪里?”说着就要去踢夏黎氏的房门,吓得众人一扑而上,将她死死地压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这边早已有人去找大小姐,没了多久夏令涴就从偏厢房走了出来:“令墨昨夜一直与你在一处,没有回来。”

柳氏刨着地面,喊:“你骗我,你想要害死我儿子。”

夏令涴冷笑道:“令墨是我弟弟,我疼他都来不及,害他做什么。”环视众多仆妇丫鬟,又问:“今儿个谁瞧见小公子了?负责伺候公子的福泽和安局呢?”

一旁陆陆续续的有丫鬟上来回报,都说大清早没见着人。连打扫的粗使妇人也说昨夜和今早都没见到小公子从哪个院子出来,另一头福泽和玄蜂也被人叫了过来。福泽躬身道:“昨夜里夫人病着,大小姐、二小姐与大公子都在正院里,柳姨娘就趁机去了我们院里将小公子给带走了,说是去给他煮点吃食,我们觉得她可怜也就同意了。结果等到半夜都没等到姨娘将小公子送回来,于是去她院子里要人,门都摧烂了都不理不睬。我们守在院子外面,夜里冷不知不觉地睡着,醒来就听见有人说公子不见了。”

夏令涴沉吟半响:“扶姨娘起来梳洗下,带到我院子里去。娘亲这边的人都不要动,其他人都去伯母婶婶那边问问,看有人瞧见令墨没。若是贪玩饿了肚子肯定就被人带去吃早点了,一时半会忘记通知我们也不一定。”

院子里的人一下子就散了干净,柳氏心里疑惑到底还有一点理智,暗怨自己惊吓过度,由着另外一个婆子扶着她起来,转头一看居然是黎家送给夏令涴的尚嬷嬷。这人可算是夏令涴的亲信,为人最是老实可靠不说半句谎话。柳氏随着人群一起去了夏令涴的院子,偷偷问身边的尚嬷嬷:“大小姐说给我找儿子,是不是真心的。”

尚嬷嬷笑道:“老爷每日里清晨都要检查小公子前日的课业,想来人不见了也会找大姑娘问问。所以,你放心好了大姑娘也急着呢。”

柳氏心里稍定,可坐也坐不安稳,站也每个规矩,在夏令涴的花厅里可没有地方给她躺着。下去寻人的丫鬟们陆续来回报,只说其他几房都刚起,还没来得吃饭也没见着公子。

夏令涴点点头:“让人去花园里面找找,他爱玩水说不定又去抓鱼了;厨房和后花园也要去寻一下,前院找了没有?问一下门卫。顺道看看后门是否被人打开了,早上外面送蔬菜水果的人说不定还在,令墨最爱吃新鲜蔬果。”人们又下去了。

连翘让人送来了早饭,摆了一桌子。那头又有婆子过来说:“老爷下朝回来了,说让令墨公子等会去书房。”夏令涴表示已经知晓,对柳氏道:“姨娘还没用过,一起吃吧。”

自从那年出事之后,老夫人对柳氏就不那么上心了。夏三爷查到的那些事儿不可能不对自己娘亲说,这等大家族里面女人的性命不算什么,子孙辈的命才是命根子,动不得分毫。可这柳氏痴心妄想趁乱杀人,差点让三个小辈命丧黄泉之事不是儿戏。虽然当年的事情错综复杂没有查出个来龙去脉,可柳氏已经不可信了,故几个知情人都不知不觉对她没了好脸色。仆人们历来见风转舵,瞧着柳氏生了儿子等于没生,大小姐又掌权,自然也就对柳氏不那么奉承,她的日子也就越发难熬。

单单就这一顿早点,就花样已经比柳氏几年来吃的最好一顿饭都好了一倍,别说数量是她一日的份量了。她心里惦记着儿子,又想着自己儿子出事首先是夏令涴倒霉,不免有些幸灾乐祸,端着身子坐在上首吃饭。夏令涴也不在意,自己随意拣了一个位置坐下吃了两口就不碰了,一桌子吃食倒是全都进了柳氏的肚子。

不多时,令姝派人来说她去给夏令涴去书院代课,让姐姐好生歇息。令乾也派了人来问令墨起了没,说要一起去书院。显然,那两姐弟也都不知晓夏令墨的去处,柳氏本来安定的心有急躁了起来。

夏黎氏病着,本来丢开的家务管事又都到了夏令涴手上,她人还没喘口气,来领开销和寻常事务的人就慢慢聚集在了外面。昨夜几姐弟都是等娘亲的毒被压制了之后才歇息,精神头不足。夏三爷都没睡就去上朝,夏令涴这会子实在没心情可也要打点起精神去做。人来人往中,去寻夏令墨的人手就明显少了。

柳氏又在屋里绕圈圈,不时看着屋角的沙漏去了一半,不知不觉中到了午时。她几次想要自己亲自去寻,又怕错过了这边的消息,日头正热,她就如那热锅上的蚂蚁,咕噜噜的没个安稳。

午饭正吃到一半,有一个老仆跌跌撞撞的进来:“大小姐,有人说没瞧见小公子,不过有人在街上捡到了小公子的玉佩。”拿到手中一瞧,翡翠晶透,公牛憨厚,背面一个小小的‘令墨’两字,真是夏家每位子弟都有的代表身份的玉石。夏令墨属牛,不是他的又是谁。

柳氏双眼一翻,扑到夏令涴身上,大嚎:“绑架,这一定是绑架!有人要杀我的儿子。”

夏令涴十分不悦的甩开她:“说不定他只是出去玩耍掉落的,怎么能说是绑架。”

柳氏一愣,抖着手指着她,道:“是你,一定是你!你想要我儿子死,他死了,夏令乾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了对不对?”

夏令涴脸色变幻几次,极力压抑着什么,这似乎印证了柳氏所想,她挥手就去抓挠夏令涴脸颊:“你这个贱-人,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要杀了你。我会保护我的儿子,就跟七年前一样,我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我要……”

夏令涴觑着眼,盯着她:“你刚刚说什么七年?七年前的车夫果然是你指派的对不对?”

柳氏根本不回答她,手打脚踹的想要将困住她的尚嬷嬷给弄开,口里还不停:“别以为我不敢碰你们!告诉你,我才是正室夫人,黎氏那个女人哪里能够跟我们柳家比,我们家可是娶了公主的大族,哪里是你们比得上的……”

“柳家的人早就凋零,男子都被斩首哪里娶什么公主。”

“以后会的,”柳氏猖狂的大笑,发髻都散开了,疯狂如鬼:“你们以为我们柳家没人了么?告诉你们,我还有一个弟弟,只要他见到皇上替我们柳家鸣冤,我们又会振兴家族,我会做正室,黎氏那个女人不得好死。她冤枉我,我没有做蛊娃娃,让你们死的办法多得是,几个破娃娃哪里能够杀了你们,还不如一条鱼……”

夏令涴嘶嘶的说话,如地底爬出的毒蛇:“堵住她的口,绑了她,去请爹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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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书院,腾龙馆,腾剑院。

‘呛’的长声,夏令墨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夏令乾走过来掰开他的手心吹吹:“手疼不疼?”

夏令墨双颊红扑扑的很像桃子,脆生生回答:“哥哥,我不疼。”

“乖!”夏令乾将手中的木剑交给武侍,牵起弟弟的小手:“我们先去沐浴,然后吃完饭。”

夏令墨大大的点头:“哥哥,我今晚不回家,跟你一起睡可以么?”

“为什么?”

“因为,”夏令墨扭动两下小屁股,低头道:“我不想梦游了。我以前一个人睡着的时候床铺可软了,福泽从来没有发现我会梦游。可是昨夜与二娘一起,我早上醒来就发觉自己不在屋里。这次我是在哥哥的马车里醒来,要是下次我梦游到了茅厕,那……令墨就要变成臭臭的墨水了。”

夏令乾好笑的摸摸他的发顶,带着他一路走向自己的住处:“就算是重症的梦游病人也不会日日患病,一定是二娘带着你睡觉的时候让你做了噩梦,睡得不舒坦。”

夏令墨啊啊点头:“二娘的床板太硬了,我的腰到现在还疼。”

夏令乾仔细观察着夏令墨脸上的哀怨表情,伸手替他在背后腰肢处揉捏:“那晚上歇息之前哥哥替你做个按摩,很快就不疼了。”

夏令墨抱住他的手臂:“哥哥最好了。”

两人沐浴完,夏令乾将自己的内袍将弟弟包裹起来,像是抱着一个大号的粽子,看着那如幼兽般满足的面容忍不住捏了捏。果然,以前姐姐肯定是觉得自己太可爱,动辄就爱捏他耳朵和脸颊,不是没有道理。

白泽早就准备好了饭食,夏令乾也不要他伺候,自己带着弟弟面对面坐了:“这些日子哥哥都不会回家,你也要留在书院?”

夏令墨正被他喂了一口脆皮鸽子肉,嚼完了才说话:“令墨跟着哥哥。”

“是姐姐对你不好么?”

夏令墨瘪嘴:“姐姐不带令墨玩。她总是忙,而且喜欢让我抄书,闻先生爱让我背书,令姝姐姐看的书更加多,每日里抱怨我看书太慢像是乌龟爬。福伯爱带我去树上或者屋顶睡觉,我滚下去过,摔得可疼。福泽总是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安居胆子小都不愿意陪我一起去爬小尾巴的背。只有哥哥带我骑马,比剑,还爬山。对了哥哥,我听人说书院的后山有溪流,夏日到了之后我们去打水仗吧?”最最重要的是,不用被爹爹每日里早上抽空检查课业了。

夏令乾笑道:“好,先吃饭。不过,我带你玩的这些可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我们两个都要罚跪。娘亲会担心,二娘会闹腾。”

正说着,外面白泽传话来:“老爷派人到处找小公子,夫人已经醒来了听说小公子不见了也在问,大小姐……”

夏令乾问:“大姐怎么了?”

“柳姨娘说大小姐将小公子给藏了起来,打了,打了大小姐一个耳光。”

‘叮噔’饭桌上发出很大的响动,夏令墨脖子一缩,拉着夏令乾的手摇晃道:“哥哥,我不要回去,会被二娘打的。”她居然连大姐都敢打,到时候他这儿子会被如何?

夏令乾安抚道:“没事,哥哥不会让你被人欺负。”夏令墨只摇头,夏令乾道:“你在书院可有人欺负你?”

“没有。大家都知道我有哥哥保护;令姝姐姐每个月也来几趟,我听到她跟人说要是有人欺负我就去栖凤馆说谁的坏话,让他娶不成娘子;前些日子令涴姐姐还吓唬欺负了我的人。”

“那就是了,我们会保护你。”

“可是,”夏令墨快要缩到桌子底下,“他们都说我不是你们的亲弟弟。”

夏令乾拉着他坐到自己的身边,给他夹菜:“只要你听娘亲的话,你就一直都是我们的弟弟。你说,娘亲对你好不好?”

“好!”他自己偷偷看过夏家其他姨娘的儿子,他们穿的衣服都没有自己好,也没有姐姐哥哥们给他撑腰,更加没有人会带他们出去玩。偶尔撒娇,娘亲还会带他一起睡觉,娘亲不会像二娘那样抱得自己要窒息,他也不会在娘亲的屋子里梦游。他真的不想梦游到茅厕或者柴房,或者去跟池塘里的锦鲤一起睡觉。

夏令乾轻笑,盛了一碗汤放在他的手中:“那二娘呢?”

“二娘……”夏令墨望着碗中浓稠的汤汁,思绪一时飘开了。

二八回

柳氏被蒙住了眼睛,手脚反绑缚在椅背上,周围一片黑暗没有光亮也没有温暖。她知道她没有在花厅里,可夏令涴依然坐在她的对面。

屋里进来了一个人,熟悉的熏香味道,正是夏三爷。柳氏挣扎着,被塞了东西的口中呜呜的叫着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头部自然而然的追寻着那熟悉的脚步声。

“涴儿。”她听到夏三爷说话。

“爹爹,你来啦!”夏令涴在翻动着什么,好半响屋子里才重新安静下来,有杯盏碰撞的声音。柳氏竖起耳朵去听,只能听到夏令涴用着冰冷的强调在说话。

她说:“今日柳氏无意中透露出一些东西。有关于几年前我们三姐弟的那一场绑架,还有娘亲中毒的事情。”

夏三爷沉声道:“你想要问什么,直接问吧!”

夏令涴嗤地笑了一笑:“没别的,女儿只想知道,爹爹对柳姨娘如何看待?”

不是问爹爹是否真心喜爱柳姨娘,也不是问爹爹是否知道真相,她只问作为一家之主的夏三爷如何看待一名小妾。

柳氏被绑着的手腕挣扎两下,静止不动了。显然,她也想要知道夏三爷会如何回答。在柳氏的心目中,夏三爷是位儒雅而有担当的男子,对女子温柔,对子女严格,又孝顺母亲,兄弟和睦,并且相当的大方,对于后院的赏罚之事全权交与信任的人去管理,自己一概不插手不插嘴。若是成了这个人的正妻,任何女人都可以掌握这个男子的一切,包括他的家族。这一点让人又爱又恨,可对于柳氏来说爱到底多一些,谁让对方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她是跟随着对方的脚步一直往前,并且被送入他屋里的时候就想着要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北定城的柳家,曾经是大雁朝的十大世家之一。”夏三爷缓缓地道,“荣耀了几百年到了柳氏的爷爷那一辈已经式微,而她的父亲是一位狂妄的文人。文人总是相轻的,很不巧的是当今皇上的一位皇叔亦是名满皇城的才子,冠盖京华,无人能敌。他们两人同时爱上了一名女子,从而针锋相对。这本也没什么,风流才子总多情,世家们的子弟总是将这等事情当作年少之时的韵事偶尔说起。可坏就坏在,两人经常在诗会茶会赏花游园的时候相遇,斗诗斗词斗酒斗棋斗马,什么都要比个高下。那几年蛮族进犯,柳家乃武将世家,偏巧她的父亲是一位才子,而那位皇叔亦动兵法,两人最后立下军令状攻打蛮族,胜者赢得名望和佳人。结果,柳氏的父亲只擅长于纸上谈兵,几乎全军覆没,而另一方的皇叔却是屡战屡胜。柳将军年轻气盛,故意将皇叔的布阵地图等泄漏给了蛮族的探子,导致大雁朝二十年来最惨败的战役,伏尸十万,满朝震动。”

这些个秘辛往事寻常都会记录在白鹭书院的藏书阁,有一整套从古至今的大小战役的兵法和大雁朝历年战记上,以供后人评阅借鉴和反思。夏令涴少时抄写的众多书籍中就有这么一套,整整占据了满满的一大书柜。

“柳将军被压回朝之后满门抄斩,女子发配为奴。这中间……难道没有遗漏?”

“没有。”

“爹……”

“涴儿,就算有遗漏,那也一定不会是柳将军的嫡亲儿子。因为,当年柳将军只与正室生下了柳氏,其他的妾侍并无所出。当今的皇叔亲自监斩,是不会放过任何一名柳姓孩童。”

夏令涴还不明白,张嘴几次才恍然大悟。显然,就算真的有妾侍生了儿子,皇族也不会承认。因为,柳氏家族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翻身的,因为一旦申冤就表示那十万士兵是因为皇叔的错误而枉死。皇上不会承认,其他世家也不会承认。柳氏说的什么弟弟,就算存在他们也会让其变成不存在。

柳氏怎么也没想到夏三爷会否决她的家族,否决她的弟弟,否决她成为世家贵夫人的可能性。她剧烈的振动,实木的花梨木椅子被她连人带椅一起扑到了地上,她膝行的到处乱闯,不是撞着了桌沿就是碰到了柱子,只觉得头晕目眩,口中苦涩难言。

“爹,”夏令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继续发话,问:“你对十大酷刑怎么看?”

“涴儿,你要知晓,你爹爹是清流中立派,爹不是酷吏也不是御史,不能顽固朝廷法典更加不能私下动刑。”

“哦,”夏令涴明显听出了话中隐藏的话,音调顿时欣悦了些。柳氏在黑暗中爬行了不知道多久,裙摆都被磨出了线头,发丝散乱的披在肩膀和地面上,被绑着的眼睛下一行行清泪。

夏三爷端看着女儿的神色,最终没有在再说什么。他们这等世家弟子,哪里是那么容易被美色所迷。为官多年,他也能够清楚的看清朝廷的动态从而推敲出皇上的心思,他们所注重的,所保护的从来不是一个人一件事,而是整个家族。爱情,只是他们闲暇时用来消遣的玩意儿,真正全心全意的为了它付出,那是极不可能。相比之下,亲情往往要比那些虚无的情爱更加能够长长久久。

屋子里静谧极了,甚至于若是有蚂蚁爬过,人们都可以听到它们的脚步声。

柳氏无声的哭泣着,使劲的拿着头撞击这地板,用身子摩擦在柱子上想要将那拇指粗的绳子给磨断,她的动作随着夏三爷远去的脚步越来越激烈。似乎,那个男人就是她的荣耀,是她的富贵,是她的权势,更是她的爱情。

不知道这么过了多久,又有人走了进来,是个丫鬟:“大小姐,门卫在门缝里看到了一张血迹写的纸条。”

“说了什么?”

“让大小姐准备一万两黄金,去赎小公子。这里还有小公子的一只鞋子,上面有血迹。”

柳氏一震,砰地朝莫名的前方给冲了过去,硬生生的见八扇玉石梨木屏风给撞塌了,砸在地板上,碎掉的玉石飞溅了漫天漫地,有些甚至于直接将柳氏的脸颊给划开了。

这一次,她的剧烈动作总算让那一块蒙眼的头巾给掉了下来。她呆呆的望着那丫鬟手中被血给侵染的童鞋,双目赤红,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母兽的哀叫,凄厉而惊痛,闻着落泪。

夏令涴将那鞋子丢在柳氏的身前,对丫鬟淡淡的道:“这绑架之人是傻瓜么,一个妾侍生的儿子哪里值一万两黄金,一万两白银都是抬举了。”

柳氏大惊失色,使劲摇头,一双眼眸中全是害怕和难以置信。

夏令涴问她:“你想不想要救你的儿子?那你拿一万两黄金去赎他好了。”

柳氏瞋目,控诉夏令涴的落井下石。她一个小妾哪里会有一万两黄金,就算这些年她私下抢夺了夏黎氏的金银首饰,可那些到底也抵不过那么多黄金啊!整个皇城里面,就算是三品以上的官家全部家财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个数。

“不愿意还是没有?”夏令涴相当平静的询问她。这种平静与柳氏的愤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似乎一个是看戏的局外人,一个是演戏的局内人。

“其实,你是不愿意拿出来吧!”夏令涴指了指柳氏头上的金钗,“这根钗子是五年以前祖母送给我娘亲的新年礼物中的整套头面中的一件饰品。夏家的妾室们可戴不起十八件饰品的头面,你们一般只有六件,项链、耳环、戒指、镯子和一对金钗一对簪子。娘亲那一套金饰价值一千多两银子,全被你厚脸皮的拿去了,嗯,当时连感谢的话都没有。”她又指着对方手上的金镶玉镯子,“这个式样的镯子有四个,原本是预备送给新嫂子和已经出嫁的堂姐们一人一对的,也被你不声不响的拿走了,让娘亲屋子里的丫鬟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板子,吓得差点自裁。结果呢,没了一刻功夫你就带着其中一个镯子去大伯二伯他们的妾室那边炫耀。很得意!这两对镯子好歹也价值八百两,花样还是令姝亲自画了之后送去金铺打造的。”她再指了指对方戴着的一对耳环,“说起来这些大件饰品都不值什么,最值钱的还是你耳垂上的这对耳环,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是宫里的皇后娘娘赏赐给黎家女眷的?每一对都是贡品,只有皇上的妃子们或者是有品级的命妇们才能佩戴。你一个妾室戴着它,都是对皇后的侮辱。”她稍微退后了两步,轻笑:“好在夏家的人都不乱嚼舌根,而你也出不去,这耳环才没有被外人瞧见,否则你有几条命都不够。侮辱皇族的罪名,啧啧。这一对耳环典卖出去,五百两银子都有人争抢。”

柳氏一凌,居然又从地上爬了起来,顺着椅背又坐稳了,那有恃无恐的样子配上花掉的妆扮和一头散发,格外有些喜剧效果。

“看样子,你是有银子也不愿意拿出来赎你的亲生儿子。”

柳氏转头不看她,只听到夏令涴对丫鬟说:“那我们就让绑匪再等等。”

时辰沙漏在悄无声息的流失着,日头不知道何时已经完全从西方给落了下去,残红的天空渐渐沦落成夜晚的黑。屋内的光影慢慢地淡了,夏令涴去夏黎氏的院子探问病情,顺道一起吃了晚饭。

“令墨可还好?”

“有令乾陪着,不哭也不闹。”

夏黎氏喝完了药,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斟酌着道:“一个大家族里,继承人才是最重要的,姐妹们的作用永远抵不过儿子们。”

“我知道,娘亲。令乾是爹娘的命根子,也是我们的弟弟,我与令姝并不嫉妒。”

“你不懂。”夏黎氏阻止她的反驳,继续道:“我说的是以后,你一旦成亲了嫁人了做了别人家的主母了,你的夫君也会为了家族的壮大而拥有众多的妾室。家族里面,不止正妻必须剩下儿子,妾室们也是必须要有孩子。若有必要,妾室们的儿子比正室的女儿更加金贵。”

夏令涴心里一冷,静默半响,才说:“我们不会亏待令墨,他也是我们带大的,我们不会欺负他。只要,他不如柳氏那般痴心妄想。”她觉得口中干涸,下意识的去寻找茶盏,转头一看只能望到满屋子的冷情:“我们会教他什么叫做本份,也会告诉他如何做好夏家的小公子,会教他如何维持家族的声望维护家族的利益,只要他心是向着我们那就永远都是我们的弟弟。”

“如是你夫君的孩子呢?你成亲之后,夫君的妾室生下的孩子,你也会用着平常心将所有的孩子们一视同仁?”

夏令涴手一抖,整个人就僵坐在了那里。

“前些日子,汪家的公子来找我,说想要娶你。”

夏令涴心思一动,低垂着头也不知道是羞涩还是气恼。

“我没同意。”

夏令涴猛地抬头,诧异和惊慌布满了脸颊,好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为什么?”

“因为,这样会导致你与你二堂姐决裂,从而使二伯父与你爹爹产生隔阂。这会让我们三房在整个夏家都抬不起头。”

“可是……”

“没有可是,令涴!”夏黎氏略急切的打断她,“你自己也说了,家族为大,作为子女永远必须保证家族为先。”

夏令涴差点哭了出来:“可那是我的姻缘,你们不能因为让二堂姐顺意而委屈我。”

“你何来的委屈?他们两人年纪相当,家世相当,才学样貌都相当,又是青梅竹马,你一个小孩子夹在中间算是什么?这等事情,没有谁顺不顺意的说法,更加没有委屈谁。”

夏令涴跌跌撞撞的倒退,将凳几撞翻了,不停的摇晃着头:“汪哥哥不爱她,不会娶他的。”

夏黎氏微不可查的露出一点冷意:“他敢不娶!”

夏令涴已经什么都听不下去,双眼无助又惊慌的到处张望想要寻找一点光亮。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和静谧,让她那沉重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二九回

顾元朝很少来夏府,实际上就算来了他也是直接在前院面见夏家的大爷与二爷,倒是与夏三爷一直保持着距离。不为别的,清流这一派系实在是穷人太多,穷官员也多。对帮助他争取朝廷的权利和地位没有太大的帮助,天知道那群穷才子永远都是嘴巴厉害,真要心狠手辣比起世家弟子来还是欠缺了一些火候。

不过,若是能够遇见那位猴子小姐,又另当别论。他一直将逗弄猴子当作日常的消遣,有利排除多日积压的郁闷心情。

所以,这一次他办完了正事之后,毫不犹豫的提出要去夏家的大花园看看。前几年七皇子殿下为了某些见不得人的目的,将一只金头乌龟寄养在了夏家池塘里面。

“金龟金龟,唉,原来七公子有将自己宠物给女方家族入赘的嗜好。啧啧,这是不是代表七公子你看上了我们夏家的某位小姐,从而也想随着你的金龟一起入赘夏家?”

顾元朝将那褐金色龟壳的小乌龟给翻了边,看着它四肢滑动挣扎着要翻身的样子,讪笑道:“想来夏小姐不知道,我这金龟可是有好几只,分别寄养了几户人家。若是真按你所说,那我不就同时要娶几位美人了!”

夏令涴瞥着他:“白日做梦。”

“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作为王爷是可以娶一位王妃,两位平妃。”

夏令涴气哼:“yín-贼。”

“也比猴子好,而且还比一只盛怒中的猴子好得多。你说是不是,小金龟。”

夏令涴瞪他一眼,正看到不远处闪出二堂姐与汪云锋的身影,心中一痛,面上不显,甩甩袖子一声告退就这么走了。顾元朝愣了愣,摸着那乌龟的小金色脑袋,幸灾乐祸的喃喃:“难道我不小心又戳了她的隐疾?”

什么叫做‘又’?果然,夏令涴讨厌他不是没有理由。

“小姐,”总算逮住人的尚嬷嬷急急忙忙的走了过来,“这些年给柳氏下的药已经彻底发作,开始有些识人不清出现幻觉了。”

“哦,还在继续‘送信’没?”

“有。昨日我们把小公子的衣裳在猪血里面沾了些送了过去,她当场就吓得面无人色,一整夜抱着那衣裳没歇息,早上起来脸色都是青白的。我就琢磨着今早送过去的饭食里面药效加重了些,可她不肯吃饭,只好把新配的半包药粉都泡入了茶壶里面,方才她饿极了把茶水都喝了,越喝越饿,饭菜也都吃了。刚才我让人送了小公子的一把头发和头巾进去,她就开始边哭边叫。”

“她都叫些什么?”

“说愿意拿出五千两银子,剩下的要夫人出,说令墨公子也是三爷的儿子,夫人必须拿银子出来赎回孩子。”

夏令涴只觉得xiōng口堵得慌,她实在想不通为何柳氏将钱财看得那么重要,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出了事情都不愿意拿出来救回孩子,还好她真的已经疯入膏盲。忍不住哼笑:“我记得厨房有位厨子很会做面食,可以捏造出各种动物的形状。你让厨子做一只小娃娃的耳朵,沾些血沫,里面要看得出经脉,然后等会给她送过去。”想了会,小心翼翼的问:“祖母有没有提及柳家的事情?”

“有。老河豚鱼是‘姨娘弟弟’让被收买的婆子送到了厨房,然后偷偷滴血到夫人的茶盏中。夫人中毒之后,老夫人让人循着这些年查到的线索找到了那位弟弟,可晚了一步被对方逃了。”

“怎么会逃了?放了这么久的长线才等得对方开始行动,居然逃跑了,那这些年静观其变的忍耐不都白做了!”

“老夫人说,府中应该还有外来的奸细或者被收买的人。这些日子,大房的夫人已经开始整顿家宅,所有仆从的底细都重新探查。柳氏的屋子也翻了底朝天,传递消息的人都很小心,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老爷怀疑是埋伏多年的奸细,不是那么容易拆穿的,柳姨娘只是对方的一步棋子,现在已经被我们给废了。”

夏令涴xiōng膛起伏几次,道:“既然废了,祖母就不会再阻止我了吧?”

尚嬷嬷冷静的道:“自从老夫人默许夫人嫁祸人偶之事时,姨娘的生死她老人家就没有放在心上了。若不是为了引出她背后的人,也犯不着让夫人受了这么多冤枉气。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愚蠢的妾室而已。而且,被下药了这么多年,她的性子早就已经开始疯疯癫癫不似常人,用处没了还在意生死做什么。”尚嬷嬷看着夏令涴已经明白,没多久就下去了。

夏令涴脑中回想的都是这些年柳氏偶尔被药物所迷说的狂妄之语,大部分清醒的时候假装恭顺,还有突然被刺激之时做出的疯事,心中就一阵翻搅,难得平静。

这会子想着,那头又有丫鬟跑了过来,只说:“小公子被人推倒,伤了手。”

夏令涴淡淡的道:“不是让那些人不要下重手吗?一个六岁的小孩子真的摔倒骨折了怎么办。大公子呢?”

“大公子发了脾气,将那些人狠狠地打了一顿,轰走了。小公子说要见他的娘亲。”

夏令涴想了想,吩咐了到了晚上再让大公子将夏令墨给带回来,等人走了之后才轻声对身后的龙芽道:“去跟尚嬷嬷说,让她准备一些假的断胳膊断腿的东西,弄得支离破碎的伪装成小公子的尸体丢到柳姨娘的屋子里,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再找一个同岁大小的男童穿着素衣去扮鬼吓唬她,最好把她的肝胆都吓破了。”龙芽下意识的抖了抖,领命去了。

夏令涴似乎没有瞧见对方惧怕的神色,自己寻了花园深处一棵大树下坐了,连翘上前两步想要说什么,想了想也走远了些,留下她一人静静的呆着。

树冠极大,树根庞杂沿着地面一直占据了周围几丈的距离。夏令涴本是坐在了石凳上,整个手臂贴在冰凉的石板桌上缓缓地摩擦着,像是在感受那沙粒的破碎又像是在体会桌面的冰凉。脚下,一只乌龟慢悠悠的爬向她的脚边,盯着裙摆的缝隙钻了进去,准备偷窥春光。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夏令涴捏出那小东西朝着不远处的顾元朝给砸了过去,小小的乌龟四肢张开,脑袋随着风声朝后摇摆着,僵硬的壳带着它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然后——命中某个人的鼻子。

“噢,”的惊叫,顾元朝扯下那爬满了泥土的小东西,毫不犹豫的也朝着夏令涴给拍了过去。夏令涴大怒,堪堪躲过,就捡起地上的小石头反击。两个人居然就在这树下打起了石头战,中间不时还夹杂着手舞足蹈的小乌龟和树枝等物。

夏令涴气喘吁吁的跌坐在一根较大的树根上,举手投降:“我输了。你根本不是皇子殿下,你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混蛋外加流-氓。”

顾元朝哈哈大笑,厚脸皮的道:“谢谢夸奖。”

她抱着小金龟一起鄙视他!

“你在伤心?惩治你爹爹的妾室让你有负罪感?”顾元朝撂开衣摆选了一处石凳坐了下来。

“没有。”

“那你是在害怕?怕折磨了别人让你遭报应。别告诉我,你是真的在担心你的弟弟,我从来不认为同父异母的兄弟能够真心真诚毫无保留。”

夏令涴摇晃着小乌龟的爪子:“我第一次知晓皇子也会偷听。”

顾元朝不以为意:“是你吩咐仆从做事之时太过于粗心大意,不知道因地处事说话。”他招手让远处的连翘将茶水送了过来,笑道:“你这随意的性子,在皇宫里面早就被人算计而深陷大牢了。嫁人的话得找一个懂得保护你的人才行。”

夏令涴吸吸鼻翼,问他:“那你说我嫁给谁合适?”

顾元朝故作沉思的走了两步,又围着夏令涴绕了两圈,将她从上到下的打量了遍,啧啧道:“先不说你能够嫁给谁,就瞧瞧你这身子骨,放在宫里的嬷嬷眼中铁定就是不好生养的主。”

夏令涴疑惑:“不好生养是什么意思?”

顾元朝指着她的臀部:“就是不能生儿子。”

夏令涴嗤笑:“就凭着这么看一眼就能说我不能生儿子?什么道理,什么破眼神。”

“这你就不知晓了。”顾元朝故作神秘的摇摆着手指,一副老学究的样子道:“宫里的那些老嬷嬷都是从小接受宫廷里的教导,有着多年观察宫妃生育的经验,任何女子只要经过她们的眼睛,就能够将你的性子猜个七七八八,还能从你的身材上看出你到底能否生男生女。最近宫里在选秀你知道吧?”

一说起这个,夏令涴就想起上己节在黎家帐篷的‘奇遇’,心里忍不住又来了火。

顾元朝根本不将她这些少女小别扭看在眼中,一边指着她的脸颊接着道:“就拿鼻子来说。鼻子长得过高,而面颧不相称不好。鼻梁短、凹不好,俗称“葫芦鼻”,是劳碌卑贱之命。鼻尖下勾者小气、薄气,为人yīn险。还有的女人鼻子弯尖如鹦鹉嘴的会克夫,别说嫁给世家大族的才子将军们,就连寻常的走卒车夫也是不愿意娶的。耳朵呢不能是招风耳,还有这嘴巴。俗语说‘男人嘴大吃八方,女人嘴大吃菜糠’,女子嘴巴大的难养;嘴巴口小而圆,则衣食难全,也不成。眼睛的话更加简单了,不能一个大一个小,那就成了你常常说的二师兄猪八戒了。唉,你把那拳头放下,我说的这些都是宫里的嬷嬷挑选秀女的第一轮的时候就要排除的女子。对了,还有,”他凑近夏令涴的面前,两人四目相对,一个银蓝色如yīn霾的天空,一个皇族特有的墨绿色如最璀璨的宝玉。他伸手在对方的右眼眼角轻轻点了一下,道:“若是你这里有了一颗痣,那么,不需要嫁人了,直接出家吧!”他站直了,离少女身上那隐隐约约的梨花香远了些:“眼角有泪痣的女子,是所有皇族和世家大族乃至于官家弟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娶的女子,哪怕是妾室都不行。宫中有记载,说长着泪痣的女子是祸水,会导致国不成国,家不成家。”

夏令涴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说:“我没有。”

顾元朝笑道:“所以,你还是可以嫁人的。唔,我觉得你最好嫁给将军。”

“为什么?”

顾元朝倒退一步,奸笑道:“因为只有孔武有力的武将们才能制服你这母老虎样的女子。”

夏令涴暴跳,再一次拿着乌龟就朝着对方砸了过去,可惜,这一次他接在了手心,并小心地摩擦着还带着温热的乌龟壳:“看看,我好心好意的给你出主意,你却恼羞成怒,不好!”摇晃着脑袋,连着说了几个‘不好’。看着对方即将发飙,还指着她大叫:“对了,还有你的臀部,不够胖。唔,应该是盆骨不大会难产!啊,你又丢石子,我都说了这是宫里的嬷嬷们告诉我的,又不是我故意用言语调笑你。”他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你这个混蛋!你才生不出儿子呢!”

“哎,我的确不用生儿子,这生儿育女之事是你们女子的责任,若是有个差错,可就要担心了。”担心什么?自然是妾室持宠而娇。这无意中又戳中了夏令涴的心事,她本来还高举着树枝要去刺对方的动作瞬时就停了下来,呆呆的站着,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

顾元朝举着乌龟的爪子在对方的眼前晃荡:“喂,不会又傻了吧?”夏令涴一动不动,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拣起一片绿叶插入对方的鬓角,自觉不错,又拣起一片擦在另外一边。两个人贴得极尽,对方身上沉静的氛围,与少年难得的闲适相互纠缠,让人觉得周围的空气都热了些。顾元朝只觉得这样傻愣的夏令涴有种脆弱的味道,心里揣揣,思忖半响才自我辩解道:“我这是与你说实话。你这样粗俗野蛮的女子真的只能嫁给武夫。想想看,相比心思多而杂的才子们,武夫的心思就很好猜。说一就是一,从来不隐瞒,真有什么事情也瞒不住。你只要耍一点小手段就能够将对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真的遇到对方说要娶妾,你直接背个大砍刀架在他脖子上,我保证,你会是那家族当之无愧的主母大人,当然,你在皇城中的母老虎名头可能更加响亮。不过,你不在意的对不对?”

顾元朝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忍不住又将手中的小乌龟放在了对方的发顶。褐金壳子的乌龟伸出自己小小的脑袋来,到处张望,与额发下的小脸交相辉映,煞是对称。

“你……”他眨眨眼,低头仰视:“这是要哭了?”

夏令涴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睥睨着他,哽咽道:“你才哭了。”

顾元朝冷笑:“你哭起来真难看。”

夏令涴也在冷笑:“你笑起来就像牛魔王。”

“母老虎!”

“公……种马!”

“你居然敢侮辱皇子。”

“你还调-戏千金小姐咧。”

顾元朝抬头,呲牙:“夏—令——”

夏令涴先前,裂齿:“赵——王—”

逼视着靠近,瞠目加对视,你喷鼻息我喘粗气,十指对双手,各自缓慢的伸向对方的脸颊,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将对方那一张虚假的面具给撕扯开!

这厢在针锋相对,那厢已经有人暴喝:“你们在做什么?”

三十回

“他欺负我。”

“我调戏她。”

夏令涴瞪顾元朝,顾元朝无辜回望,异口同声:“不是。”

“是他调戏我。”

“是我欺负她。”

夏令涴提裙踹人,顾元朝突地跳远,配合无间。

汪云锋面色变换不定,轮流扫视两人。

夏令涴下意识的想要解释,一时又想不出自己要说什么,只唤他:“云峰哥哥。”很好,每次夏令涴撒娇或者道歉的时候,才会这么亲密的叫他。

汪云锋脸色转白,这说明了什么?看看她捏着裙摆发紧的手指,衣裳上沾染的碎泥和细小的石粒,因为打闹而遍布红晕的脸颊,还有头顶上的划拉着肥短手脚的乌龟,这不是典型的春-情进行中,被人打断而来不及整理的弱-女本色么!

“咳,”若不是汪云锋的眸中那酝酿的风暴太过于吓人的话,顾元朝是死活不愿意插入这两人之间做炮灰的。他故作轻松的道:“我们中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真的没有发生?当他汪云锋是瞎子?夏令涴那头发上的两片对称树叶子头饰是什么意思?定情之物?

“噎,”顾元朝觉得这是天大的误会,那真的只是树叶。他一个皇子要送人定情之物应该是树叶形状的金镶玉花钿,或者晶莹剔透的春意盎然翡翠簪子,而不是随处可见的、孤零零的、脉络清晰的树叶代替。

那太寒酸,说出去太丢皇子的面子了。

不过,环视一下这周围的环境。青翠的小树林中,清风温柔下,一对石凳,一对杯子,加一对点心,还有一对脸颊飞桃花的男女。此情此景,不正好印证了‘情之所至,□萌发最佳时’的俗语!

汪云锋的脸色由白转青。

夏令涴也看出不对劲了,明显的,某个奸诈男子刻意误导了某个善良少年:“你误会了!别被这个人面兽心的狗熊给骗了。”

看吧,她都亲密的称呼对方为‘狗熊’,平时她都只叫汪云锋‘汪哥哥’而不是‘忠犬哥哥’。

顾元朝反驳:“夏猴子,注意你的言行!侮辱皇族可是大罪。”

看吧看吧,他都知道夏令涴的小名就是猴子。这只有他们夏家三房的人才会这么叫她,连汪云锋都不敢如此称呼,否则就会被夏令涴其他的弟弟妹妹揍成猪头,不对,是狗头。

再看看他们在汪云锋面前做什么,浓情蜜意你浓我浓,还打暗号!别以为他经常被夏家姐弟欺负成狗头,就真的只有狗头军师的脑子。

“都给我住嘴!”

夏令涴气短,还要故作镇静的冷笑:“你果然够狂妄,狗熊公子!”

顾元朝蔑视:“没有人能够让皇族中人闭嘴,除非是皇上。”

汪云锋头顶乌云笼罩,已经快要怒火中烧了。

夏令涴拍拍裙摆,毫无所觉的顶着乌龟绕开两人:“这里是夏家,两位公子有事的话请移步出大门右拐,那里有妓-院,有茶馆,当然还有屠宰场,任君选择。你们好走,小女子就不送了。”

“等等,”汪云锋先前两步,一把拖住夏令涴的手腕,冷道:“你就不准备解释?”

夏令涴眨眼:“解释什么?”

汪云锋极力忍住想要暴跳如雷的举动,道:“你们方才的作为。”

哦,这下顾元朝来了兴致了。别误会,他不是对汪云锋有了兴致,他只是习惯性的对看夏令涴倒霉很有兴趣。他也自顾自的拍打着衣摆,笑道:“我们方才做了什么不妥之事?”

夏令涴摇头:“我们什么也没做。”

汪云锋捏紧了她的手腕:“我什么都看到了,休想狡辩。还是你们敢做不敢当?”

顾元朝别有深意的瞥了夏令涴一眼。这神态在女方眼中什么也不是,在汪云锋眼中却变成了两个人的心照不宣。他步步紧逼的道:“你们方才拥抱在一起了。”

夏令涴甩手冷笑:“汪哥哥,你这话什么意思?迫不及待的想要与我划开距离,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

顾元朝嘴巴呈‘O’形,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他听到了什么?即将婚配的世家弟子与订婚正妻和正妻之妹间的情缘纠缠!

“还是,破坏我的名声之后让你安心的娶了别的女子的同时,再借机让我委身下嫁?好成全一桩娥皇女英的美事。”

顾元朝暗笑,那是每一个男子的梦想,虽然也不是不可实现。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没说要娶令寐。”

夏令涴顿觉委屈,不顾一切的道:“那你来我家做什么?你方才在我家花园里与谁说话?”

顾元朝恍然大悟,原来被捉-奸的不是他与夏令涴,而是汪云锋与夏令寐。这夏猴子倒打一把的本事不错,就是心肠有些软。开始见她之时居然会为了一个妾室的死活而郁郁不欢,实在不应该。若是她愿意拿出现在这一半的气势和勇敢,来面对无关之人的生死就好了。

“我,”汪云锋只觉脑袋上的乌云有闪电的趋势,明明是他逼问这对不知羞耻为何物的男女,怎么转眼变成了他被对方审问了?世道变得太快了点吧!

“你肯定误会了!”顾元朝忍不住又插一竿子,汪云锋只差眼泪汪汪对对方的不记前仇而感动。

“他们两人即将定亲,夏小姐作为他未来的小姨子没有资格询问,甚至于指责他们。”汪云锋那虚假的眼泪还没涌出来就收了回去。他错了,这七公子果然如很久很久以前一样,杀人从来不用血刃。

顾元朝好心捏起夏令涴头上的乌龟,敲打下乌龟壳,笑得十分的恶劣:“夏令涴小姐,两情相悦的情人偷偷见面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又何必咄咄逼人。”悠哉悠哉的迈出这片密林,清唱:“此情只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啊……”

多日以来就压抑着思念和苦闷的夏令涴顿时被这么一句话语给击溃了平静的面具,‘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我讨厌你,我不要再看到你了,你骗我。你从小到大一直都在骗我,你说过只愿意娶我的,可你转头就去跟堂姐一起赏花……”

汪云锋手足无措:“我,没有。涴儿,别哭,涴儿……”紧紧的拥抱,低声的轻哄,任由对方拳打脚踢发泄自己的怨气和怒气。

略带着夏日的酷热而来的是,一句颤声:“云锋,你抱着她做什么?”

夏令涴一惊,差点跳起来,肩膀却被汪云锋死死地压住裹在怀里一动没发动。这在来人的视线中,则是相亲相爱之人太过于专情而对外界不闻不问了。

“令涴,你准备在我未婚夫的怀中呆到什么时候?”夏令寐踩着无数的碎石上前几步,石子尖锐的棱面割着脚底如扎入心口,钝钝的疼。

夏令涴整个人吓得面如土色,挣扎更甚。自己暗地里躲着伤心就可以了,被汪云锋瞧见了也无事,可是她不要被堂姐上演一钞捉奸’的戏码,这样让她觉得无地自容。她已经极力忍耐自己去反抗父母,也极力在外人面前表示出自己真的只是与汪云锋只是寻常的兄妹,而不是情投意合的情人。可是偶然瞧见汪云锋与夏令寐在一处的情景还是会让她下意识的躲避,似乎这样就可以不痛了,也当做自己真的不在意。

可是现在……她想要起来,想要挣脱,告诉夏令寐事情不是她看到的这样,她并没有想过要破坏他们。

夏令寐突地上前,猛地去扯夏令涴:“你们还不分开。”

夏令涴惊惧非常又隐隐羞愧,夏令寐捏着她的手臂就好像地狱中那冰冷的铁钳,势要将她拖离多年的温暖守护回归到现世的茫然和恐惧。她借力挣扎,用手去推开汪云锋,破碎的步子踩在他的脚面:“放开我,汪哥哥,你要害死我了。”

“令寐,你清醒些吧,我说过——我不爱你!”汪云锋抓开夏令寐的手指,两个人的指尖一个用力得发白,一个死磕到发青,如拔河的两方争夺着中间的宝物。

“你现在不爱我,以后迟早会爱上。”夏令寐丝毫不退让,从小习武的她性子开朗,臂力也相当吓人,就算面对着男子也丝毫不退让,这让她没有寻常千金小姐的懦弱和胆怯,反之,她的英姿飒爽会让人眼前一亮,从而忽略了她的骄纵和强势。

汪云锋喝道:“再一次的告诉你,我不是你的私人物品,就算爹爹他们让我娶你,我也不会去拜堂,你自己可要想清楚,这种事情不能儿戏。”

“你以为你可以违背父辈的意愿?告诉你,就算你不拜堂,我也有几十种法子让你随我洞房。”

“你……不可理喻。”有哪位千金小姐会这样对男子说话?就算她身边的武夫这么宠着她,也不代表汪云锋会如此。

夏令寐另一手揪着夏令涴的耳廓,在对方的惊痛中逼得汪云锋不得不放手:“我看是你太愚笨。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心思所有人都知晓,论家世地位和容貌才学我那一样配不上你,让你如此嫌弃我。”她挑起夏令涴痛得冒冷汗的头部,看汪云锋看清楚那一张稚嫩的脸颊:“还是你只是被她所哄骗?你不会真的以为她是纯善如白纸的少女吧?你可知道这个家族里面众人是如何‘称赞’她的?”

夏令涴一震,轻声道:“堂姐,你松开,我不想与你争吵。”

夏令寐嗤笑:“怎么,就这么一句话即让你换了一副面具!我本以为你不在意云锋哥哥的,毕竟这么多年了你根本没有回应他的真心,不对么?”

夏令涴心中暗痛,可这么多年的书院教育着她行色不能太露,她也谨遵教诲。故心里哪怕对汪云锋依赖,她也必须自己去面对家族中加注的重担,而不让自己露出软弱来。

多年前,就是因为她的软弱差点让自己与夏令乾丧生在那车夫的刀下。若是,当时她狠得下心拿着石头砸死了那车夫,哪里会在之后被对方惊吓,他们会很快被家族中的人找到尽快回家,担忧过甚的母亲就不会早产从而让刚刚出生的弟弟早夭。虽然大家都说那不是她的错,是柳氏在暗中作了手脚,她一开始就谋划了让车夫绑架他们三姐弟,并借此故意去刺激娘亲想要一箭四雕,从而让柳氏腹中的孩子成为夏三爷的唯一儿子。当时,夏令涴一直都觉得那是她的错,是她太心软,不够坚强,不敢承担责任,才导致了家里的惨剧。所以从那之后,她永远都是以保护者自居,带着那轻笑的假面成长在这偌大的家族之中,成为里面最善解人意的千金小姐。

只是,毕竟年纪太小,维持不住虚假微笑的她会忍不住让自己调皮活泼的性子冒一下头。这些,外人不知晓,几位靠得极近的姐妹们却是知道的,并且大家都深得体会,因为世家千金中每一位都是这样慢慢长大的。而夏家家大业大,女子们学习管家之中,难免涉及到一些后院争风吃醋和明争暗斗,大家在维持自家内院和平假象之时也都要面对与几房姐妹中的相互攀比。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敌人。

从夏令寐表示出对汪云锋的志在必得的宣言起,本被汪云锋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夏令涴第一次知晓,她与夏令寐的不同。

她不够坦白,哪怕每一次被汪云锋温柔的拥抱她也不敢表示自己多么的喜欢这个怀抱;她也不够胆大,她的胆大妄为为童年生活增添了太多悲哀和苦痛,她不敢如夏令寐那样说‘汪哥哥是我的,不许别人抢!’她更不懂如何利用家族权势为自己谋取利益,夏令寐可以跟自己爹爹说汪夏两家联姻是猛虎添翼,夏令涴却不能跟夏三爷说‘我嫁给汪哥哥之后会让他成为爹爹的助力’。

她从小就被贴心的汪云锋宠溺惯了,他舍不得为难她,舍不得伤害她,舍不得看她为了自己的深情而被旁人非议。他的一切舍不得,都成了她缩在龟壳里面的理由。

汪云锋对夏令涴的一退再退,夏令涴的一躲再躲,让他们看不到夏令寐的步步谋划和隐藏紧逼,从而一错再错。过去的所有结成了一张稠密的网,将他们困在了网中央不得挣脱不得反抗。

“令涴,堂姐也不想与你决裂。这不符合我们的家族利益,为了一个男子,不值得。”

汪云锋目光一凌:“令涴不会为了家族而放弃我的。”

夏令寐噗笑:“你拿着我们姐妹当作什么?任你选择的么,我们凭什么放弃家族就为了与你在一起。你总是信誓旦旦的说非令涴不娶,可以。你在这之前与我摊牌算不得什么,你有本事去我的爹爹面前退婚,去令涴的爹爹面前说你要毁掉我夏令寐的婚事改娶夏令涴。”她执起夏令涴的手,故作高傲的道:“从小到大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没有替你拿过什么主意,这一次,我来做主。若是他敢在我们两位爹爹面前说舍我娶你,并且愿意为之承担后果,我无话可说。我就当这么多年的真心付出都抛向流水……”

“若是他不愿意,那么他对我这些年的情意就禁不住考验。姐姐,你想要告诉我的是不是这个?”夏令涴瞬间就明白了堂姐话中的意思,心中的郁结越发浓郁。她哪里不知道对方的意思,这是夏令寐逼着她主动放弃汪云锋,也是逼着汪云锋走入绝路。她想要逼死他们两个,让他们不管有没有情谊都没法在夏家抬头做人:“这事跟我……”没有关系。她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而将汪云锋的一辈子名望都给毁了。她情愿忘了他,舍弃他,也……

夏令寐嘴角一抹冷笑,打断了夏令涴的反驳:“我知道。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她反复强调,她知道,她是真的明白夏令涴对哇汪云锋的依赖,也明白汪云锋对夏令涴的娇宠,可她不愿意因此而放弃,不愿意轻易的服输。所以,她更加不会在这种重要的时刻,让夏令涴反悔。

武学中,就算是一击必胜也是必须打在致命处。

她只是再一次的面对汪云锋,挺起身板让自己显得胜券在握,问他:“你敢不敢?”

敢不敢在父辈面前承认你真心爱着的是夏令涴,敢不敢将面对两家父辈的怒火而承担下一切并保护好夏令涴,敢不敢在用自己的前程来换他们的姻缘?

三一回

“我不敢!”

呃,另外两人瞠目,齐齐转向说话的人。汪云锋是被强制打断话的怔仲,而夏令寐则是惊奇,她转向夏令涴道:“我没问你。”

夏令涴故意嘟着嘴巴道“我也没有回答你,我是跟汪哥哥说话呢!”她瞬时做出苦气巴巴的脸,对着汪云锋道:“你别被我堂姐骗了。她经常用这一招忽悠着我去找爹爹要东西,然后还罚我跪。你还记不记得半年前我死活都要留着的那头麝鹿,其实不是我想要它,而是大家都想留着它。毕竟骑鹿比骑马显得更加……嗯,夺人眼球。特别是大堂哥贩买到了一匹汗血宝马之后,总是爱在我们姐妹面前炫耀。所以,堂姐就想了一个计策,让我去跟爹爹说我喜欢它,结果,爹爹才不管我们怎么想呢,那麝鹿是无论如何也不准养在后花园的,为此我不但罚跪了,还难得的挨了一次板子。为此,堂姐嘲笑了我好些时日,说是为了报上上上次我还她在某位公子面前出丑的仇。”

夏令寐扶额:“令涴,今日我不跟你开玩笑。你不要每次一说到我们三人的事情就开始忽悠人。”

夏令涴噗她:“你才忽悠人呢。你这次又想还我罚跪还是挨打?我被打了还其次,汪哥哥多冤枉,而且他还是你的未婚夫。”

“我不是她的未婚夫!”汪云锋抓狂,他也受不了夏令涴这种事到临头就开始犯傻的行径了:“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我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她的夫君。”

夏令涴啊的叫:“你欺负我堂姐。”她又转向夏令寐道:“你确定要嫁给他?娘亲说了,男子对没有得到手的女子总是言听计从,一旦到手了就弃之如履。你们这还没有成亲呢,他就欺负你,这以后……”

夏令寐哼道:“不要你管。”

夏令涴无奈:“好吧,我不管!反正成亲的是你们两个,跟我没有关系。我才不要被你们算计着去跟爹爹说胡话呢,到时候肯定又是我吃亏。从小到大你们两个就会作弄我,看我傻傻的围了你们打转。”

汪云锋根本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拖着她出了小树林,一边走一边说:“这一次我不容许你逃避,今日我就要在你爹爹面前说出我的真心话。”重重落下的脚步和坚毅的背影,无不表示他面对困境时勇往直前的决心,和坚定的凌云之志。在火烧云的烘托之下,显得那么的高大和……扭曲。

因为,他身后的夏令涴是个极度不合作的反抗者。

她手脚并用的挣扎,心里则焦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汪云锋会这么笨,小时候看着可聪明了,怎么一长大就愚钝了呢!难道是因为从令姝那边看多了《情生生雨猛猛》,还是《门里花碎知多少》,或者他也中了《还猪公主》的毒,为了爱情要舍弃爹娘,兄弟姐妹,家族还有锦绣前程?

就算他肯,夏令涴也不肯啊!

夏三爷的性子她还不知道,就在前几年因为他们三姐弟出事,爹爹为了保下妻小平安,差点独自一人扛下所有准备皇后娘娘死拼。后来是因为夏家权势太大,容不得皇后娘娘推卸责任这才将事情给压了下来。当时闻先生就开导误会爹爹不爱他们只爱妾室腹中孩子的她,说爹爹为了他们情愿舍弃自己的性命。夏令涴这才知晓对于夏三爷来说,家人和责任才是最重要的。这样的爹爹绝对不容许汪云锋毁了夏家姐妹的名声,也不容许两个堂姐妹因为一个外人而毁了姐妹情谊。

汪云锋是独子,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夏令涴不是,她有妹妹有弟弟,她不能只考虑自己以后的姻缘美满,她还要考虑自己是否给弟弟妹妹们做了好榜样,她必须保护他们而不是害他们。

夏令涴身不由己的被他拖着走,急得差点跳脚:“你,你真的说了,爹爹会打死我的。”

“不会,我会保护你。”

“你爹爹也会打死你的。”

“不会,我爹才舍不得碰我一根汗毛。”

哦,她忘了汪云锋是汪家的独苗苗是命根子,所以这就是他被皇城中众多少女喜爱的原因?因为嫁了他整个汪家就只有一位女主人,相当的诱人。夏令涴迟来了差不多七年的恍然大悟,某些方面而言,她是一只迟钝的猴子。

她又转向在其身后幸灾乐祸的夏令寐:“汪哥哥如是被他爹爹揍了,你们就没法拜堂成亲了。”

夏令寐头一扬:“我会让人抬着他磕头。”

“那多没意思啊,我们都没法闹洞房了。”

夏令寐别有深意的凝视着她,试探着问:“他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难道你不感动?”

“啊,”夏令涴眨巴着眼睛,故作气恼的道:“其实,我一直没有弄明白。为何令寐姐姐不喜欢汪哥哥与我在一起,因为我的容貌在皇城排行第一百,而你是一百零一?或者,因为我能写七言绝句,而你只会写五言?更或者,因为我敢怂恿汪哥哥打你的大师兄,而你没法怂恿他去揍你的师傅?”

异口同声的大吼:“都不是!”

汪云锋那好不容易凝聚的悲壮气氛被夏令涴这么插科打诨给消磨了大半,无力的说道:“令涴,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你不能辜负我对你多年的情意。”

夏令涴鼻子一酸,大声反驳:“我没有。你永远是我的汪哥哥,我永远是你的令涴妹妹。”除此之外,我们不会也不能是别的。

夕阳又落下去了一点,火红的光晕渲染了半边天空,而它的对面则是集聚笼罩而来的墨蓝黑暗。

汪云锋目中的隐痛就在那黑暗中一层层蔓延上来,瞬间占据了他整个眼眶。他觉得所有的一切声响都听不到了,一切的景物也都看不到了,他的眼中只有那一张还略显稚嫩的脸颊,还有那随着成长时而灵动时而沉郁的双眸。他问,喉咙深处的哽咽堵得人的气息都不顺畅了:“只是兄妹?”

真的只是兄妹么?

当他第一次对她说喜欢的时候,她的懵懂;第一次送给她礼物时,她的珍重;他第一次替她背黑锅时,她的担忧。一起长大的那些岁月,欢笑时靠近身边得那个人总有他,委屈时陪伴在身边的人也有他,挨打时偷偷带着点心来安慰的人也是他。儿时的调皮捣蛋别人都深感烦躁,只有他会宠溺的揉着她的发顶说这样的令涴才是最真实的。因为她的肆意妄为是汪云锋没有的,她的无所顾忌是汪云锋不敢的,她的坦诚真诚也是世家女子中甚少得见,所以,他会从她的身上吸取那些温暖,一步步靠近。

可是,等到真正站在一处的时候,才恍然发现,两个人不可能永远无忧无虑,他们在长大。夏令涴的那些优点在岁月的消磨中逐渐隐藏,她被家规束缚,被亲情牵绊,被未知的姻缘恐吓,她也逐渐变成汪云锋眼中的那些寻常世家女子,有点小心机,谨慎守礼,面上那些跳跃的神色开始逐渐沉淀成一种恭顺和平静。

这样的她,让汪云锋心疼。就如最珍贵的宝贝被世俗的尘埃给蒙蔽,让她展露不出自己的光辉。他想要让她再次畅怀大笑,想要让她不去在意别人的想法而一意孤行,他想要保护自己的珍宝,让她在自己怀里肆意的绽放光辉。

他不想让她如自己的娘亲一样,在世人的目光下迅速枯萎,变得麻木、自私、且残忍。

夏令寐不远不近的看着,她不是没有看出汪云锋责问之下的痛苦,也没有忽略夏令涴在那一句话中出现的怀念和动摇。不过,她喜欢这样。她并不担心汪云锋去见夏三爷,她甚至鼓励他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夏三爷毫不留情的打破他的期望。可任何人的指责都抵不过夏令涴亲自的阻挠。打蛇七寸,夏令涴就是汪云锋的弱点。相比之下,她更加想要看到夏令涴亲口拒绝汪云锋,也想要看她亲自推开对方。这样的伤害更加刻骨铭心,不是么!这样的话,即将嫁给汪云锋的自己就是他最后的稻草,是他疗伤的港湾。而伤了汪云锋的夏令涴肯定是没有颜面再见他,一辈子也别想在夏令寐面前抬起头。

一箭双雕!若是,再去夏三爷那边闹腾,就是一箭三雕,多好!从此,夏三爷也就亏欠了夏二爷的,什么清流中立派,在这种大家族中私情随时可以改变朝局,为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和筹码。汪家唯一的儿媳妇也将成为世家大族中最让人羡慕的女子,因为,她能够掌控一个家族,是当之无愧的当家主母,多好。

作为世家女子,就该学会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

“汪哥哥,”夏令涴站直了,轻轻弹了弹被揉皱了衣裳,垂首道:“还记不记得你满十五岁那一年的生辰?白鹭书院中,世家少年一旦满了十五就开始为朝廷做事,当中有一位才气武学颇高的古家公子,是古孙蓝的哥哥。”

“你说他做什么?他如今被调入外地做一地的县令,没有个三五年别想回来。”

夏令涴道:“你们男子们都只看得到朝局,而我们……则是盯着后院里的那些是是非非。古公子比你大五岁,二十弱冠之后他就要迎娶从小与之定了娃娃亲的卫小姐。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等着弱冠之后成亲结为连理。哪知,古公子的才子之名满皇城,弱冠之礼时被隐了身份的迦顺公主顾元溪看中,被皇上下旨赐婚,而卫小姐则被指向了定永王顾元尚为妃。”

“我与你堂姐只是父母之命,与皇族没关系。”

父母之命媒妁之约这才是真正的姻缘啊,她与他私下的那些小儿女心思在长辈和权势中算得上什么?

夏令涴摇了摇头,继续道:“古公子深爱卫小姐,两人一起抗旨,皇上震怒,公主更是以两家荣华为威胁要求他们顺从。”

汪云锋也想起了:“所以,古公子被安排到了外地,做了最小的官职算是惩戒?”他转瞬笑道:“若是这样,我不怕,大不了我带着你去做一辈子的县令。何况,”他怨恨的瞪向夏令寐,“我们一没有得罪公主,二也没有得罪王爷。”

“是。我们只是借由父母对我们的爱护,罔顾他们的期望一意孤行。”她走向汪云锋面前,仰视着对方:“你可知现在的古公子在何处?”

汪云锋眉头一跳:“皇上并没有因为此事为难古家与卫家。他们应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不是吧?他们的父母不会因此……”

夏令涴苦笑:“对。古家与卫家为了保自家权势,在皇上压下暴怒放了他们比翼双飞之后,隔了两年,特意制造了一起暴民动乱,将古公子引入趁乱打死了。而那位卫小姐,当夜上吊自尽。据说,至今他们的尸骨都不能回到家族墓地安葬。这是娘亲在前些日子告诉我的。”就在夏令涴哭诉父母不该为了家族和睦而逼得她屈服的时候,夏黎氏带来了一名神神叨叨的婆子,将皇城中这些年因为违抗父母之命娶了不该娶的人,或者嫁了不该嫁的人的下场都当作说书一般,全盘告知了她。

违抗皇家有死无葬身之地的,违抗家族有一辈子穷困潦倒的,违抗父母有终身背着不忠不义不孝的骂名而抑郁寡欢的。世人对男子总是宽容,可对女子……则是‘红颜祸水’一词概括。

那是警告,也是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命运。世家子弟,正面看时从小锦衣玉食仆从环绕,背面看时则是挣不脱也跑不掉的责任重担。

“汪哥哥,你总是说喜欢我,这么多年大家也都知晓。可是,为何你爹爹一直不带着你来提亲?为何,你的娘亲对夏家其他姐妹们都很好,可是见都不愿意见我?爹爹嘱咐我不许对任何人说我与你青梅竹马,娘亲也叮嘱我不许与你私下一处。你……”其实,他只是一直没有平静的去看,冷静的去想。

这么多年了,若是真的抗争得过,他们早就水到渠成;现在汪家与夏家二房的定亲看起来突如其来其实早就已经是终局,是长辈们早就算好了的。

她抽抽鼻子,只觉得满心的委屈都要溢了出来:“这些你都知道,对不对?可是,你也不愿意放弃,你也想要逼得我承认。你是汪家独子,可汪家还有旁系,如是你真的为了儿女私情反抗父母,那么迎接你的则是仕途坎坷或客死他乡;而我,若能与你一起活着吃苦受累还好,最坏的怕是已经舍弃了家族的你也没法迎娶我,你会遇到从所未有的阻碍,而我会在逼迫下嫁给其他人,到时候天个两方不得见,抑郁终身。相比之下,在一个皇城中,又是亲戚,虽然做不得最亲密之人,可也是兄妹。总比……双双……

汪哥哥,我不想你为了一个夏令涴而违抗家族,引得你与父母反目,也不想因此而让一身才学付诸流水。”她直视着对方,她要让对方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明白自己的担忧,轻轻的说:“一个小小的夏令涴,不值得你为她付出一切。”

夕阳最后一抹艳色也坠下了屋檐,黑暗席卷了所有的光明。遥遥望去,就连那青瓦白墙都被笼罩了一层墨色,高大的树木簌簌作响如鬼魅窜行,让人心里发寒。

两人对望中,汪云锋眸中最后一点光亮也湮灭了,归于沉静。

“我明白了。”他说。

夏令涴在他的注目中扯开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那么脆弱,那么飘忽,再也没了明亮。

她一步一挪,小小的转身都让所有的骨头在抗议,让她连那一抹微笑都要留不住。她明明想要哭的,偏生还要笑;她也该笑的,可心底的哭海翻腾不绝。

路过已经掩饰不住欣喜和满意的夏令寐身边之时,她终于忍不住冷笑:“现在,如你所愿了!二堂姐。”

对方嗤的一笑,自信满满的道:“我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只要我要的没有得不到。”夏令涴贝齿都要将唇瓣给咬出血来,摇晃两下最终缓慢的出了这处让她绝望的小树林。直到背后那无尽的绝望再也感觉不到了,她才猛地向庭院冲去,那里星点烛光闪耀,不知能否温暖她冰冷的心房。

三二回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了小姐?”门外响起苍老而慈爱的声音,闷头呆在屋里哑哭的夏令涴吓得赶紧擦干了眼泪,从脚踏上爬起来坐好:“尚嬷嬷,有事?”

尚嬷嬷是黎家多年前送来给夏令涴的管事嬷嬷,在这屋里的地位比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连翘都要高,算得是真正一心一意爱护着夏令涴的老人家。尚嬷嬷也不掌灯,借着门口的小灯笼继续发挥它微弱的光芒,迳自去打了一盆水来,拧了毛巾给夏令涴擦脸:“你的性子就随着你娘亲,吃了苦受了累,被人冤枉了都埋在心底谁也不说,面上还要硬撑。”

“哪有,我可笨着了。外人都知晓我不如令姝聪敏,也不如令乾细心,做事毛毛躁躁不周全,还心慈手软担不得大事。娘亲可完全不同。”

尚嬷嬷也不反驳她,自行让屋外守着的小丫鬟去拿些冰块来,一并包在小毛巾中按压着给夏令涴敷眼消肿:“这你们姐弟们就不知道了。当年啊,你娘亲皮着呢,在家里都待不住一天到晚跑到大街上乱窜,总是抱一些猫啊狗的回来被老夫人训。”

夏令涴扑哧的假笑,又想起在平遥之时家里什么不多就是宠物多。小尾巴的名字还是娘亲给起的,说是狗狗太黏糊人,走到哪里跟到哪里活像大人多了一条尾巴似的。小偷儿是野猫,经常跑到夏家厨房偷鱼,娘亲亲自守了几日逮住之后就带在了身边。除此之外,娘还爱养麻雀、乌龟、鲤鱼。平遥的老家中后面有一大块的院子,全部都是山里人送来的野花野草小树,被娘亲一起整成了风景别致的花园。

尚嬷嬷给她将那依然带着苦的笑意抹平了:“夫人有你这么大的时候认识了你爹爹。可惜,那时候你爹爹不得夏家老夫人宠爱,轮不到他娶黎家的大小姐,那时候你娘亲每日里偷偷出去回来后就是这么苦笑。”

夏令涴啊了声:“娘亲从未说过,爹爹不讨祖母喜欢倒是知道。就算是现在,爹爹在伯父和叔父面前也甚少说话。”她又想起了夏令寐找夏二伯求来的亲事,换了她,就算爹爹真的去找汪家,汪伯伯也肯定不会让自己的独子嫁给夏家最不得宠的一房吧,到时候也不知道会如何羞辱爹爹。一想到爹爹早知自己女儿的心思,可还逼着她不与汪云锋靠近,那时候,爹爹一定也是在自责自己连累了女儿。娘亲一而再再而三的耳提面命,也是怕她到时候心愿不得尝,平白受了大家的嗤笑而委屈。

夏令涴在夏家众多姐妹中的地位尚且如此了,在皇城众多世家中,可以想象别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爹娘的。爹爹在朝堂中的时候,娘亲参与的那么多名门茶会诗会之时,那些个命妇又是如何蔑视娘亲,讽刺爹爹的官小权微?他们的忍让,他们的委屈又有谁知道?他们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家儿女在众多世家弟子中,在白鹭书院中如何明里暗里被欺压?然后又是如何咬紧牙关去朝堂中争夺,在大家族中周旋,等待着一击必胜,鲤鱼跃龙门。

“对,那时候你的外祖母也知晓他们两人的事情,就与你爹爹说,世家女子嫁人,一种是嫁给与自己才貌相当正值鼎盛之期的男子,一种是嫁给若干年后能够担当大任有大气度大智慧之人。问你爹爹要做哪一种。”

“爹爹如今的官职都不高。”

尚嬷嬷给她端了薄荷茶清喉,道:“可你外祖母亲自登门,向夏家许了这一门亲事,并且他们定亲之时提出了一个要求。”老人家脸颊上每一道皱纹都是兴衰岁月留下的刻痕,她单手挑起夏令涴的下颌,沉声道:“她要求你爹爹在第一个娃儿成亲之前让夏家,乃至整个皇城看清楚夏祥君的真正本事。她要你爹爹带着你们一家子成为皇城数一数二的权贵,不让你娘亲,你们姐弟永远的屈居其他世家子弟之下。”

夏令涴倒吸一口冷气:“这怎么可能?”

尚嬷嬷笑道:“你这笨孩子,难道没有发现你爹爹这几年的政务已经忙了起来么?”

“真正的权贵之家,当家人少说也得是一品官员,同时挂有三品至五品的闲职。而且家族中其他男子也都必须在其他官职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那就是了。你的伯父叔父们已经是你爹爹的踏脚石了,他成了朝廷三大势力之一的掌舵人。如今,连皇后的舅舅都不敢轻易得罪他。”

夏令涴摇摇头:“我不懂。”如果爹爹真的那么厉害,她也不应该会被汪云锋的娘亲嫌弃,她也不用委屈自己。这么想着,她又吸着鼻翼,脑中汪云锋那一句‘我明白了’在脑际久久不散。

“快了!”尚嬷嬷道,拿起众多的香粉眉笔,再一次替夏令涴掩盖好那些伤心的痕迹,一如多年以前,她为对方的母亲遮盖最深的不忿不甘:“再等等,没多久夏家三房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们姐弟会成为所有世家子女们羡慕的对象。机会来临之时,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夏令涴只觉得这话里有话,可她仔细再问,尚嬷嬷已经不愿意多说,只推着她出门道:“好了,现在你该去看看另外一个伤心人。看看算计你们姐弟之人的下场,看看痴心妄想想要让你娘亲暴毙之人的下场。布局了这么多年,第一颗棋子也该‘功成身退’了。”

柳氏的院子偏静,周围种植着她最喜爱的牡丹花。夜色黝暗,那大朵大朵的鲜花在一丛丛翠绿之间盛开,红的如血,白的如鬼。

两人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只能听到里面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如厉鬼在嘶喊:“我的儿子,是你们杀了我的儿子!”从敞开的窗口望去,只能看到一屋子的白烛,猩臭的血气迎面扑来,而柳氏就在那屋中的最中央,抱着一节节断开的手臂和腿脚哭喊。

她的面前,静静矗立着的六岁孩童跌坐在地上,脸上身上全都是一条条的血痕,如被索命的恶鬼给抓挠过一般。

“今天的药都让她喝了?”

“岂止,喝了整整三日的分量。一个时辰之前,我们就将厨房做好的这些‘断手断脚’给丢了进去,只说因为她不愿意拿银子赎小公子,所以绑匪给她送了一些东西。”

“令墨什么时候进去的?”

“半个时辰之前。”尚嬷嬷道,“他说要见柳氏,于是丫鬟们就将他带来了此处。来之前,柳氏早已被药物和这些残肢给彻底弄疯了。”

跌坐在中央的令墨喃喃的唤‘娘’,膝行到了柳氏身前摇晃着她的手臂:“娘,我是令墨啊,你看看我。”

“走开,”已经疯癫的柳氏手臂一挥,残破的指甲划在稚童脸上留下深深的血印:“谁也不能抢走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永远跟娘在一起,不出去了,那里也不去了。”她抱着一条断腿,任由上面的血迹糊满了自己的脸颊,转瞬,又爬去更远的地方抱来一只上臂紧紧搂着。

“娘,看看我啊,我是令墨!”夏令墨拖着柳氏的衣摆使劲摇晃,想要将她怀中的那些白花花血糊糊的东西给丢弃。两个人在屋里抢夺,柳氏一次次躲避不开,索性一脚踹了过去:“滚!你不是我儿子。我的儿子才不会叫别人娘亲,才不会跟着那些女人的子女们玩耍,他也不会抛下我一个人……呜呜,我的儿,娘再也不让你离开我的身边了。我要让那些抢夺你的人不得好死,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让他们霸占你的家财,让他们哄骗你离开我,让你情愿去读书也不陪在我身边……”

“娘……”虽然以前少不得听柳氏私下里咒骂夏黎氏和三位姐姐哥哥,可他从来没有在意过。毕竟哥哥姐姐对他很好,大娘也非常疼爱他,他知道大娘失去了小儿子,他愿意做大娘最疼爱的幺子,他有两位娘亲不好么!那样就能够得到更多的关爱,也不会被人欺负。

“对了,”柳氏突地转头盯视着他,额头的死血混着汗水流到眼中再化成泪水流淌下来,如妖如魔,她尖锐的问:“你叫令墨?”

“……是,是。”夏令墨被对方的样子吓得连连倒退,怎么爬也爬不起来。柳氏喉咙伸出发出咯咯的残笑,猛地一把抓住对方的脚腕:“令墨,那个贱-人最小的儿子,哈哈,我看到了,他成了一块死肉全身发紫一动不动,哈哈,死得好。我就是要让他死,哈哈,贱-人的儿子一个也不能留。对了,车夫……你怎么还没有带着那个贱-人的儿子回来,要是将两个儿子的尸首都放在她的面前,她肯定会抓狂吧,哈哈哈……在我面前摆什么当家主母的谱,夫君是我的,夏家是我的,金银财宝都是我的,命妇的封号也是我的,哈哈……死,你们都要死……”她的视线俯视着小小的孩童,张开那淌着血水的大口:“你怎么还活着!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不是早就死了吗?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柳氏一把抛开手中的物品,扑到夏令墨的身上,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口中不停的说:“去死,去死吧,死了……死了之后,这个家就全部都是我的了。我会恢复柳家的荣耀,我要做人上人,我要让那些看轻我蔑视我的人都舔我的鞋子,哈哈……”

夏令墨瞠目结舌,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娘要掐死他。他明明是她的儿子,她却要自己死。这不是他的娘亲,他的娘亲该日日抱着他安睡,教他读书写字,亲手给他做衣衫,带他去玩耍,他的娘亲……不舍得让他伤了分毫,不会对他疾言厉色,娘亲……

柳氏双手越来越紧,一双美目撑得如修罗,口中喃喃的‘死’不停。

夏令墨全身挣动,脸颊由白到红到紫,气息逐渐微弱……

‘嘭’的,脖子上的禁锢突然松懈,夏令墨头顶笼罩的恐怖yīn影疾速的飞了开去,他呆滞的眼眸中映照出一个熟悉的人影,身躯被温暖紧紧拥住,将他脱离最寒冷的湖底。身边的人大喊:“还不制住这个疯女人!”一边拍打着他的脸颊,一边在他xiōng口按压,焦急的唤他的名字:“令墨令墨,哥哥来了,令墨……”

猛地吸进几口气,夏令墨呛咳了起来,眼泪鼻涕糊成了一团,死死地揪住身后夏令乾的手腕:“哥,哥哥……”

“在,哥哥保护你,没事了!”

“我好怕,哥哥……”他艰难的爬向夏令乾的身上想要寻求最大的安慰,眼角扫视到柳氏癫狂的大吼大叫就忍不住发抖,将小脑袋埋入哥哥的怀中:“我不要看见她,不要……”

稚童的哭喊撕开了某种深埋的记忆,夏令涴脑中不由得想起那个死去的车夫,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睛在她眼前越来越近,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小姐,可以走了。”

夏令涴仰头,在幽暗的灯火中只能看到尚嬷嬷平静而深刻的面容。老人家拍打着她:“这个世上,女人的斗争永远都无止尽。以后你嫁了人,少不得要暗地里处置某些痴心妄想的人,记住,不要心慈手软。”

夏令涴木然的点头。她今天已经经历了太多,心房在一次次割开的同时又竖立起更加坚固的堡垒,将她死死地护住,等待着下一次的脱壳,迟早有一日她会化蝶,真正的展开自己多姿多彩的人生。

“嬷嬷,你说,若是爹爹真心喜欢着柳氏,会不会容许我们这样对待她?”

“傻姑娘,这世上江山与美人从来不得兼得。”

“可爹爹与娘亲很是和睦。”

“那是因为夫人将老爷的江山看得比自己重要,所以,他们的目标一致,也就能共患难同进退。这才是世家夫妻的相处之道。”

夏令涴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远远望去,只能看到皇城之中万家灯火闪耀,与夜空的银河遥相辉映,就如世家子女们的星星之火,点亮着偌大的一个王朝。

事后,夏三爷知晓了当日的来龙去脉,包括汪云锋最后的黯然离开。这一位自小就独自奋进的男子沉默的抚着大女儿的发顶,轻声说:“爹爹不会让你吃苦的,迟早要让你百倍得偿。”

夏黎氏怀中抱着乖巧听话的夏令墨,轻声笑道:“别给她一些妄想,养成了刁钻狂妄的性子不好。”她端详着自己的女儿,感叹:“十四岁,也可以带入宫里给那些娘娘们瞧瞧了。”

正说着,丫鬟们禀报:“赵王殿下来了。”夏令涴皱皱鼻翼,那个混蛋又要来欺负她了么!这一次,她可不会退让了,哼哼。

三三回

天气渐热,顾元朝来的时候就唠叨着想要去水榭坐坐,因为夏家的大花园中有个莲花池,水榭就架在池中央,周围清香怡人,景色甚美。

“你倒是会挑地方,难不成今日里还想会会那一位美人?”

“唉,”顾元朝故作惋惜的道,“来之前倒是真的有美人跟着,可进了夏家大门起,美人就甩了我跟着其他俊公子走了。”

“哎呀,可见对方很是聪敏,没有被某些人的地位给蒙蔽了慧眼。”夏令涴随手接了一碗冰镇莲子羹送到对方面前,笑道:“我真替你难过,可见做了王爷也不见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她的表情一点都不难过,反而透着幸灾乐祸。

“花已经开了。”

“啊?”

顾元朝指着大片的池子,笑道:“夏府的莲花比你诚实。看看它们绽放的叶瓣,娇嫩的花蕊,还有压倒某人的无双姿态,都是在反驳你的口不对心。”

夏令涴眉毛一挑:“你这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这人很低调,从不自夸。”顾元朝吃了一勺子冰莲,碎冰的爽和莲子的糯让人觉得心情舒畅,满头满脸都表示出我就是在自夸,你能拿我怎么着!

夏令涴有种想要把所有的冰块砸在他脑袋上的冲动,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两人一时无话,连翘趁着这个空挡捧着金盆送上来一卷布帛。金色腾龙绣缎被展开后,里面洋洋洒洒的写了一段文字,最后盖上了红泥御章。这份圣旨是顾元朝亲自来夏府宣读的,之后被夏家长辈们依次看过,最后才转到夏令涴的手上。这已经不是夏家第一次接圣旨,可却是第一次收到关于夏家三房姊妹的旨意。

夏令涴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似乎上面的每一个文字都宣告着自家妹妹下半生的荣耀和困苦:“没想到令姝居然能够得到太子的青睐,被选做了太子妃。”

“是皇后娘娘亲点,经过皇上御批的太子妃。过了半月,就会随着其他王爷的王妃人选一起公布天下,普天同庆,多好。”他放下勺子,别有深意的问她:“你不替你妹妹高兴?”

夏令涴瞥他一眼:“你不替你哥哥,也就是太子殿下高兴?”

顾元朝手一摊,呵呵笑道:“实际上,我在为他憋屈。要知道,你家的令姝在白鹭书院是出了名的才女,虽然排名第二,这么多年了也没有超过古家的二小姐古孙萃,挺可惜的。”当然,他的表情跟憋屈没有沾上一点边角,他在幸灾乐祸。

夏令涴不乐意了。自家人可以嗤笑妹妹的僵尸脸,讽刺她是万年老二,也可以挑剔她虎牙比门牙短,可到底是自家人怎么说都无事。这要是外人唠叨了,他们这一家子铁定翻脸无情。

护短,是夏家人的天性!

鼻子一歪,嘴巴一撇,夏令涴脑袋一扬,也做出一副高傲又惋惜的模样:“实际上,我也在为妹妹不值。她那满腹经纶配上‘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的容态,这北定城还找不出任何一位可以与之媲美的才貌双全女子,真要嫁,也该是嫁给对她一心一意的天下第一大文豪,而不是搬弄权势到时候还要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太子爷。古孙萃算什么?一天到晚只会用吟诗作对的去调-戏世家子弟,半夜穿着半透纱衣抱着她姐姐古孙蓝一起滚床-单,哎呀,她这嗜好倒是与太子殿下蛮相近的,听说太子在十五岁那一年就收了身边的宫女,每日里让宫女们穿着薄透的纱衣翩翩起舞……”

顾元朝完好的面具裂开一条缝:“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子殿下才不会做出有辱斯文之事,他可是即将成为一国之君的人。”

夏令涴眨眼,翻转着手腕端详着自己的指甲,无所谓的道:“那就是误传了,也许,那人不是太子殿下,而是你——赵王顾元朝!”

“一派胡言!”

“啧啧,”夏令涴假惺惺的摸了一把脸,甩甩手,似乎上面还粘着某个人震怒下喷洒的口水:“别人怎么说的我就怎么传达的,你对我发什么脾气。难道,”她稍微凑过去,轻声问:“那些传言是真的,所以你才恼羞成怒?”

顾元朝的嬉笑面具裂成了三瓣:“我第一次知晓,你还有诬蔑人的本事。”

夏令涴咧出一排整齐的贝齿,明晃晃的摆着嘲笑要闪花对方的眼:“赵王,别以为你是王爷就可以诬陷我,我会去未来的妹夫那里告状的,就说‘赵王殿下对外宣称太子殿下有裸-睡的习惯’,怎么样?够震撼,够劲爆吧!”

吸气,再吸气,然后缓缓地呼气。顾元朝重新坐了下来,讥笑道:“才一个多月不见,你倒是牙尖嘴利了不少,唔,这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也长进了,可喜可贺。”

夏令涴笑眯眯:“好说好说,难得赵王殿下夸奖我一次,我会宽宏大量的在未来的妹夫面前放你一马的。”她再吃了一勺莲子羹,“对了,我可没有自夸!”我比你这一年到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人朴实多了。见好就收的某人推着吃食:“快吃吧,莲子消火的。你老人家真的动了肝火,我小女子可就倒霉了。”

顾元朝懒懒的接过,大大的塞了一口,让那冰渣将口中的火气给浇灭,再顺了气:“我听说你的汪哥哥要成亲了。”

夏令涴眉目不动,淡淡的道:“赵王的八卦欲很好很强大。我听说,你的妃子人选还没有确定。”

“已经定下了。”顾元朝道,随手将空了的碗放在石桌上,发出‘得’的震响:“是刑部从一品大员古大人的千金古孙蓝小姐。”

夏令涴歪着脑袋看他:“就是那位从小就发誓要嫁给你的古小姐?”

“是。”

“是那位走路臀部摆得比xiōng还厉害,跑步会摔跤,骑马会尖叫的古小姐?”

“……是。”

“是那位高傲、自负、眼高于顶还经常说自己谦虚、谨慎,且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三岁就懂孔融让梨,五岁就学曹冲称象,七岁就能五步成诗,九岁……”

顾元朝手一拦,打断她道:“没错,就是那位古孙蓝小姐。”

夏令涴再一次真情流露:“赵王殿下,你真可怜。”

“你应该说我很勇敢。”

“嗯,好吧,”夏令涴耸肩,“我会替你的下半生哀悼的,精神上……嗯,愿你真的还有下半生。”

顾元朝垂头唉声叹气:“我不想娶她。”

夏令涴难得一次大发慈悲的顺着对方:“说吧,你想娶谁?”

顾元朝手指下意识的摩擦着那一卷圣旨。父皇的意思他很明白,夏家三爷尽是不同往日,他身后象征的势力更是稳定朝堂的最重要中流力量。若说保守派和激进派分居天枰的两端,那么中立派就是秤杆上的砣。秤砣倾向哪边那边的力量就会大副增加,反之另一边则会大副损伤。谁也没有预料到看起来最中庸最无能最畏缩的中立派会出现一位运筹帷幄的人物,且一边是世家出身,一边又是民间爬起来的新贵,他两边投巧两边都倾倒。当某一方认定自己掌握了这个人物之时,过了半日你会瞧见他从另一方的权贵府上出门,等到两方都要拿他开刀之时,又会发现皇上对他甚是信任,得罪不得,收买不到,威胁无用。夏家夏祥君成了朝廷的新一代风流人物,让众多官员又爱又恨。这样的人,唯一可以拉拢的方式,自然就只有从他的子女下手,可巧的是,他的两名女儿都即将长成,这让府中还有未曾婚娶的少年公子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夏令涴这人吧,从小刁钻古怪桀骜不驯,写文作诗勉勉强强,学武护身直拳直腿,厨艺吃不死人,泡茶越喝越渴,琴棋书画略懂皮毛,女红刺绣鸳鸯成鸭,管家倒是一把手,就是有时候让人摸不着头脑,甚为随行而至。高兴了放你一马,不高兴了罚你跪正午骄阳跪半夜星光,偶尔心思来了春日让你跪花丛被蜜蜂蜇,夏日跪草丛被蚊子咬,秋日跪树墩数年轮,冬日跪白雪赏梅花,花样百出让人闻所未闻。故此,还没及笄已经得了一个‘金丝猴’的称号。

金丝,代表的是富贵;猴,则是本性。

别人拿她消遣,她居然觉得名至所归,自傲得不行,让人看着那自命不凡的嘴脸恨不得抽她两耳刮子。当然,这些都是顾元朝自己的看法,不代表皇城中众多世家子弟的想法。

不过,这样的女子,就算身家再如何富贵,也要让同等家族里的长辈们观望再三。

相比之下,她的妹妹夏令姝那就是天上的菩萨。样貌出众,才学拔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性情更是含而不露端庄娴雅,有她的母亲黎氏当年的风采,以后也定然是一位了不得的主母。

是个冷静又有头脑的人都会选择夏令姝。这样的女子娶回家了,一则赏心悦目后院安宁,二则还能赢得夏三爷背后势力的偏袒,这是典型的旺夫女子啊!

当然,这也是顾元朝的看法,不过,皇后娘娘的先下手为强印证了他的看法。

“难道,”久等不到答案的夏令涴歪着脑袋审视了他半响,揣测道:“你也倾慕我家令姝?”

顾元朝不答。

夏令涴啧啧的感慨:“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家令姝也有让皇家弟子相互残杀的本钱,不错不错!”两兄弟相残的背后,是一名女子的美貌所引起的血案,可歌可泣。

“别乱说,”顾元朝低声喝止她,“我们这些个皇子虽然权利有些,可到底也比你们世家子弟好不了多少。有多少人又真的能够娶上自己真心中意的女子,而不去在意自己的权势的。再说了,圣旨都下了,你家令姝嫁给太子爷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没有退婚的可能,我也并不倾慕于她。”

夏令涴兴致高昂的凑了过去:“都这时候了你还拐弯抹角的做什么,快说,你到底看上哪家倒霉的女子了。”

顾元朝转身,懒得理这八婆。

夏令涴是谁,她是从小与顾元朝针锋相对互相拆台的主,现在对方一个明晃晃的把柄要送到她手上了,任谁都没有放过的道理。所以,夏猴子彻底的发挥起猴子的本事,先是假心假意的给他奉茶,提出几个备用人选:“既然不是令姝,那就是我家其他的姐妹了?令寐堂姐……定亲,那么家族里面我的年岁是排行老三,其次是令绮、令晚和令嫣堂妹。你咬牙做什么,难道都不是?”枉费他将一只金龟丢在夏家养,原来根本不是想要做夏家的金龟婿啊!

“那就是与我年纪相当的其他世家女子。比如,古孙萃,别瞪眼了,好吧,这个也不是。那就卫家,哦,你知道对方心有所属了。那么是……你该不是喜欢上了小严姑姑吧,她可比你大了一轮。老草吃嫩牛也不是白鹭书院的姑姑们敢做的事情,师生之恋不适合皇子。”何况小严姑姑那张堪比严老院长的僵尸脸,任何男子都会退避三舍。

顾元朝突生一股闷气,这个女子怎么这么笨呢!

他喜欢谁,难道看不出来?这么多年他对书院中谁最好,最爱与谁说话,又最爱拐带谁出去耍……呃,这么说来,唯一的人选就是……

顾元朝瞪大了眼眸,不是吧,应该不是吧!

他不会承认,在书院读书之时设计姑姑罚某人抄书,是因为对方倒霉他就通体舒畅;他更加不会承认,自己有事没事‘调戏’对方,引得对方睚眦必报的文骂是为了让自己调换心情;他也绝对不会承认,隔三差五的拐带某人出去野游就是为了看她与动物打架的蠢样子。

“喂,你吃坏肚子了?脸色这么差?”夏令涴盯着他,这人的身子骨也太差了,一碗冰镇莲子羹,一杯冰绿茶就闹肚子。要是成亲洞房了,他到底能不能吃掉新娘子啊?古孙蓝嫁给他,好像不太妙哦。

顾元朝倏地跳了起来,对她冷道:“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娶夏猴子。”话一出口,顾元朝就暗恼,他这说的什么话呀,果然一遇到夏猴子他就管不住自己讽刺的本性。

“啊?”这唱的是哪一出?夏令涴迷糊了,脑袋没反应过来,嘴巴就下意识的反驳:“我也没说要嫁给狗熊。”特别是你这样的狗熊。

好吧,顾元朝难得的愧疚被‘狗熊’给叼走了,上前一步鄙视着对方:“你这个又丑又蠢还不懂规矩还粗俗的女子,永远都会嫁不出去。”

夏令涴火大,也上前一步逼视着对方:“你个狗熊,别想着其他苦命女子了,娶你的古孙蓝去吧,她会将你彻底炸了正面炸反面,迟早让你精尽而亡。”‘精尽而亡’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夏令涴至今没搞懂,不过她知道任何男子听到它都会忍不住暴走的,可见其杀伤力巨大。

顾元朝如愿的暴跳如雷,没了在外人之前的儒雅风度,他死死地扣住对方肩膀,鼻尖碰着鼻尖:“我就算精尽而亡也不是你功劳,有本事你找个男子,看看能不能让对方对你俯首帖耳任劳任怨……”

“你有狠就别再去肖想其他的女子,祸害古孙蓝去吧!你这只狗熊充其量也就只能娶那个自恋又自大的千金小姐了,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小狗熊”好想咬人,咬得他皮开肉绽,可惜长大了不准跟同龄男子相互啃咬;好想踹死他,可惜对方武力体力都比她厉害,她的肩膀被捏得好疼;好想如小时候那般压死他,可惜,她的身子被娘亲特意调理过,如今已经脱离了猪崽成了排骨。

两个人鼻尖顶着鼻尖,唇瓣之间相差一根手指的距离,因为顾元朝的手势夏令涴可说是整个人都被对方纳入了怀中,怎么看,这两人的姿势都有点暧昧。

顾元朝只觉心扉中流动着莫名的冲动,他想要贴近,再贴近……

夏令涴盯他,瞪他,看着那一张脸越来越近,不知为何心如擂鼓……

“你们,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懂不懂礼义廉耻!”

夏令涴转头,惊诧莫名:“——爹!”

三四回

顾元朝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到夏令涴了,当然,主要的原因是他根本没有去夏府。

终其原因,是他被夏三爷给警告,要他放夏令涴一马。

“她还是一个不懂情爱的孩子。赵王,你应当知晓,如今的她经受不起任何的打击,哪怕是她本不够重视的人给予的无心伤害。”

顾元朝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无关的人。在白鹭书院中真正关心夏令涴的人不多,顾元朝他不说排第一,怎么也排得上第二。

“令姝被指婚於太子,是皇上对夏家的重视,也是令姝的福分。可,这样的殊荣有一份就足够了,再多一份,夏家三房乃至整个夏家都承受不起。我们并不想成为朝廷众矢之的的人。”

夏令姝嫁给太子已经是皇上能够给予夏家最大的荣耀,若是在加上夏令涴,夏家的这份荣耀就会变成了灾难。清流派之所以能够保持中立主要在于它的平衡作用,一旦它自己的权势凌驾与另外两派,那么它的死期也不远了。

这些,顾元朝当然知道。所以,他接受了夏三爷的建议,开始有意的疏远夏家,甚至于以前走得勤快的夏家大爷与二爷处也去得甚少了,他也必须让太子放心。

平衡之道!以前他总是觉得这股势力太过于八面玲珑,现在却觉得这份玲珑要做起来是何其的难。事后,他特意让人从夏令乾的口中套了话,七拉八扯的总算得知了夏令涴现今的状况。

她被彻底禁足了。

这对寻常的千金小姐而言,住在深闺对外界不闻不问是约束性情的最好手段,会让她们学会淡定和隐忍,并压抑自己年少之时的莽撞和冲劲;但对夏猴子而言,那就是灾难。你能想像将一只猴子锁在牢笼里的情景吗?

她一定会发疯。

顾元朝再一次的发呆,惹得他的母妃淑妃娘娘有些小不快:“可是与古小姐吵架了?”

“什么?”顾元朝由着身后的老太监提醒,总算回过神,绽开一抹温润的笑:“不,娘亲,我没事。”

淑妃像是抓住了儿子的小辫子般的,露出一丝狡黠:“我都很久没有听过你唤‘娘亲’这个称呼了。嗯,你方才在想什么?”

顾元朝背脊挺直了些。他觉得自己今日有些心不在焉,这在宫中很容易出岔子。他掩饰的喝了一口茶之后,才慢慢地回答:“最近北方的蛮族有些异动,父皇在考虑是否要增派兵将,监军要从众多皇子们中挑选一位武艺非凡之人担当。”

大雁朝后宫对朝局的规定并不是非常严格,毕竟每一位妃子后面都牵扯了各大家族和各方势力。只是明面上众人都不敢公然发表看法,私下自己的宫殿中只要你有本事不会传出去,自然是无妨。若是自己的地盘都没法全盘控制,这位妃子的本事也可见一般了。

淑妃沉吟一会儿,轻声道:“这是一个机会,朝儿。”

顾元朝愣了愣,倏地一笑:“娘亲,你也很久没有这么唤儿子了。”在宫中,就算是自己的亲生皇儿也不能如此亲密的称呼,她必须叫他‘元朝’。

淑妃招招手让他上前来,将他从上至下的打量了一遍。这个儿子是她的骄傲,从小才学不凡深得皇上的喜爱,可自从那一日见到皇后与她的针锋相对之后,突然一夜长大似的多了一些稚童没有的沉默。他开始掩藏自己的锋芒,不再在众多皇子面前对父皇邀功,也不会因为得到父皇一个称赞而高扬起下颌耀武扬威,更加不会因为母妃的失势面对其他皇子的嘲笑而委靡颓废。他逐渐养成了温文尔雅的性子,外表打磨的光可鉴人让人赏心悦目,内里却固执倔强咄咄逼人。

儿子很好,却让做娘的心疼。心疼他的早慧,也心疼他在皇后与太子面前的隐忍,更加心疼他在势不如人的强权面前一点点低下骄傲的头颅。

记得第一年从白鹭书院回来宫中过年的他,见到淑妃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自夸自己的学识,也不是感慨学院的学业繁重先生们严肃,而是仰头站在自己的母妃面前,坚定地道:“娘亲,你且耐心的等等。等到皇儿长大,我会让你得到所有人的尊敬,让他们不敢再轻易地嘲笑我们、讽刺我们、欺辱我们。我要让他们看到我的本事,让她们不敢在你的面前贬低你的儿子不如人,我会让你挺起脊梁在众人面前说你的儿子是最好的。”

那一刻,淑妃至他满了一岁之后,隔了五年的再一次紧紧拥抱。

此时的淑妃替他整理下衣襟,又将有点歪斜的玉佩扶正了,拍拍他的xiōng膛道:“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娘亲会在背后关注着你。”

顾元朝心里一动,试探着问:“哪怕是关乎我的终身大事?”

淑妃似乎就在等着他这么一句话,抿着唇瓣,问他:“你的终身大事不是已经定了下来么?一品大员古大人家的小姐,才学一等一,容貌虽然算不得倾国倾城可也是艳冶柔媚,配你足够了。放心好了,没多久皇上就会连同其他几位皇子的选妃圣旨一起宣布。”

顾元朝仔细分辨着淑妃的神色,像是要将里面看出一个真情假意来。可惜,这位淑妃本就系出名门,从小就懂得隐藏真性情,加上做了皇帝的宠妃,一步步从底层爬上淑妃的位置的人哪里没有一点本事。别说看出真假了,一条多余的鱼尾纹都没瞧见。

淑妃摸摸自己的脸颊,恍然大悟道:“难不成,你觉得古小姐的容貌比不上母妃?元朝,男子太好色了容易亏空身子,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别被人的外貌给乱了理智。”要是自己的皇儿有了媳妇不要娘,那可就糟糕啦!

顾元朝咳嗽一声,嘀咕道:“你自己说古小姐艳冶柔媚,性情可人。”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诱人的情景,双颊可耻的浮起一片红晕。这不真是痴男被狐狸精勾去了的心神的魂不附体的呆傻样子么!

淑妃有点急,还故作镇静的问他:“你方才发呆并不是想着朝局的事情,而是想起了古小姐?”

“没!”顾元朝大叫,出了声才觉得自己反驳得太大声,看着淑妃明显的一副‘好哇,臭小子你居然真的有了媳妇不要娘’的怒容,他下意识的倒退了两步。他亡羊补牢的说了一句:“其实,我只是觉得她比夏家小姐更为多情且善解人意。”

“夏家小姐?”淑妃心境豁然开朗,兴味的打量着自己儿子脸上那一朵可疑的红晕,假的;再是那欲盖弥彰的大叫,假的;只有那明显紧张而焦急的眼神才是真的。她这个做母妃的差点都被儿子给算计了:“难得你在我我面前也装腔作势了一番。实话说了吧,你看重的并不是那位古小姐,而是夏家三房的夏令涴,是也不是?”

顾元朝哀叹,果然全天下只有那只猴子最笨,不知道他喜欢她。看吧,就连只见过夏令涴一次的母妃都知道他们两人之间不是普通的师兄妹。不,他绝对不承认夏家丫鬟惊呼的那样‘他们有奸-情’。他只是喜欢夏令涴而已,还不够让他产生辣手摧花的冲动。当然,前提条件是,夏令涴得是一朵花,而不是一只猴子。

他故作无奈地耸肩摊手:“母妃,你是天底下最兰心慧质的女子。按照老规矩,让我说真话可以,你用什么交换?”若是他承认了,他就要使计让淑妃答应让他娶夏令涴才行,否则他的‘招供’只会给两人后半辈子的痛苦埋下祸根。顾元朝不是有勇无谋的男子,他省得宫廷生存的法则。要他说实话,可以!你用什么条件来交换我的实话?

淑妃不干了,儿子还真的反了不成:“别忘了,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当你母妃是傻瓜,她是不会轻易中计的。

呃,顾元朝皱眉,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的母妃:“可再过不了几年,你就要有求于我了呀!母妃,你得考虑长远些。”

淑妃差点抓心挠肺,她必须不停的告诉自己:这是我的儿子,这是大雁朝最端庄最稳重最贤德的女人生下的儿子。可她再如何告诫也改变不了,儿子在算计她的事实。

两个人皆露出一万分的坦诚和大度神情,企图让对方改变决定。半响之后,他们也都从对方的面庞上看到了答案:很好,他们都没有鱼尾纹!不,是都不愿意轻易妥协。

“你这只养不熟的狼崽子。”淑妃忿忿,她早就知道这个儿子会成大器,可这不代表儿子可以欺压她这位即孤独又娇弱还苦命的女子。

顾元朝这一次很诚恳的纠正她:“我不是狼崽子,实际上,很多年以前有人称呼我为英雄。”他绝对不承认自己是狗熊。谁见过狗熊与猴子一起耍的,只有英雄可以耍猴子。他俯下身去,时隔多年再一次单膝跪在母亲的面前,仰视着她。一如六岁那年,第一次郑重的宣誓:“娘亲,诚如你所料。我想要她,我要娶夏令涴。”他止住淑妃即将出口的话,目光穿透了多年以后的宫墙后院,他似乎看到了迎娶古孙蓝之后的自己遥遥的望着夏令涴与别的男子针锋相对,也看到母妃极力拉拢沉默的儿子说要留下子嗣血脉,更看到了周旋于朝廷重臣中的自己疲惫的归家之后面对一张极力讨好的脸。

他需要的是能够陪自己共患难的王妃,而不是单方面倾慕他的地位才学与容貌的红颜,他不想让自己的妃子如母妃一样日日等待在高墙绿瓦之内慢慢的委败少言寡语步步小心,他需要的是一位能说能笑还能让人感觉到温暖的女子,而不是一尊循规蹈矩的木偶。他收回自己的思绪,坚定的道:“为了以后我们母子的和睦,你必须让我娶她。为了以后我们母子的荣华和安稳,你也必须让我娶她。”

淑妃心中即欣悦又沉重。她的儿子很少发誓,可每一次的誓言背后都带着不可动摇的决心和无数个日夜的迎难而上。她的儿子要给娘亲最好的,那么作为娘亲自然也要给儿子他想要的。可是,她的指尖顶着他的额头:“你少给夏令涴戴高帽子。皇上不会容许两位皇子都娶夏家女儿的。你已经十九,太子也二十一,都不小了。”

顾元朝紧绷的身子缓慢的放松下来。终于,淑妃还是舍不得让他难过,他利用了母亲伟大的爱,可他愿意用更大的成就来回报这份爱和袒护。他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放心,太子他比我还大。我有办法让他延后两年成亲,同时,更能让父皇答应我的请求。”

淑妃瞪大了眼眸,嚅喏道:“你是准备以军功换取姻缘的决定权?朝儿,你就这么肯定皇上会让你监军,同时你又确定真的会开战?一旦战事起,作为监军要争到军功是非常难,你真的愿意为了一个女子而去冒险?”

“富贵险中求。”顾元朝道,他挺直着身躯,即将成年的面目上布满了雄心勃勃的英武之气:“若是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能娶,我以后如何在诡秘的朝堂中争取一席之地。”

这样的儿子,怎能不让母亲骄傲。

接着,淑妃就只看到对方握拳,信誓旦旦地道:“我一定要在万众瞩目中娶她,告诉她,就算是狗熊也有成为英雄荣归迎娶她的一日。”

“狗熊?”淑妃疑惑,转而明了,接而震怒:“她居然叫你狗熊?本宫要罚她跪到天荒地老!”

顾元朝小小的愧疚,看样子未来的日子夏令涴照样不好过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有意的给她招惹一些麻烦。毕竟,看她烦恼是他每日的必做功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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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令涴觉得自己很冤枉。她一定是最近偷懒没有来给祖宗们烧香上香油,所以才会发生让爹爹‘捉-奸在场’的乌龙戏码。

她真的与顾元朝没什么,他们是很单纯的,很纯洁的,很……无辜的少年少女关系,他们真的只是在吵架而不是打情骂俏!周围的丫鬟们眼睛都是瞎的么,周围的媳妇婆子们是聋的么,哦,好吧,其实爹爹就是被这群吃里扒外的婆子们给引来的,更是这群丫鬟惊吓之余叫出了‘他们有奸-情’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于是,她又开始了罚跪祠堂的生涯!

若是有生之年让她再见到那个该死的、臭烘烘的、歪鼻子刀锋嘴的顾狗熊,她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后,活埋!不,把他喂狗,给小尾巴加餐!

身后一个声音轻笑道:“你在诅咒我!”

“我没有。”夏令涴想也不想的回答。

“那你是在想我!”

“我想你个头。”

身边之人大笑,将已经跪得太累而趴在软垫上的少女给拉扯起来:“你承认在想我了,这是不是说明你对我也是有些喜欢的?”

本以为自己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的夏令涴抬起头来,迎面就是一张可恶的脸。她挤眉弄眼,呲牙裂齿,最终大叫:“救命啊!登徒子跑到祠堂来非礼无辜少女啦——”

三五回

震耳欲聋!

顾元朝忍着额头的抽筋,狞笑道:“还叫,我就真的非礼你了。”

“嘎!”夏令涴颤抖着指着他:“你,你狠!”

“好说。”某登徒子淡定,一把抓住猴爪子揉捏道:“我来跟你说正事,浓情蜜意就先放在一边吧。”

谁跟他浓情蜜意了,这个自恋狂。夏令涴鄙视他。

“我就要走了,半月后随军出征。”

“啊?”夏令涴疑惑,将对方这腊肉条似的身板左看右看:“你去给兵士们煮饭?还是给他们洗衣衫?或者你只是给他们扛旗帜的吧?”

顾元朝一个爆栗敲打在她脑门上:“在战场上,旗帜的意义可非比寻常,若是旗倒了,整个军队也就散了或者全军阵亡。你就不能给我说点吉利话。”

“那好吧,你别扛旗了,扛帐篷吧,这样永远都是在最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你被乱箭给射成刺猬。”

顾元朝望天望地望祠堂。他早就应该知道,这只猴子从来不会轻易将真心话说出口。想要看她含情脉脉的叮咛嘱咐那是永远不可能,只要她没落井下石雪上加霜,你都应该谢天谢地谢祖宗保佑了。

他顺了顺气,将对方的另外一只爪子也捏在了手心里,慢慢地道:“我是监军。没打仗的时候我就喝酒吃肉掉书袋,有战争的时候我就督管将军振奋兵士,必要的时候做一下诱饵吸引敌军的主力,有可能活着有可能直接被宰了,到时候皇上会将我的人头送到你的床前,你得日日看着我,守着我,可别让我滚到地板上去了。”

夏令涴猛地眨眼,问他:“我可以把你的鼻子眼睛嘴巴喂我家藏獒么?”

“可以,不过头骨必须留着,省得到时候父皇想起我了你会没法交差。”

夏令涴哆嗦了一下:“为,为什么要把你的人头给我。”她想要挣脱对方的控制,手腕都扭红了也没法收回自己的猴爪子,这只狗熊还真的力大无穷。也许,这样的他根本死不了?谁听说两军交战会宰狗熊的?他们只会找英雄的麻烦。

顾元朝如她所愿的拉开了点距离,两人眼眸对着眼眸,这让夏令涴无端的想起那日的下午,那一场默默地对视——那是她最近倒霉的原因,而面前这个人就是让她倒霉的罪魁祸首。

她怒,她瞪,她磨着虎牙缓缓地张开嘴巴,为即将开始的‘战斗’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他说:“因为我死了,你就是遗孀。”沉思一会儿,又继续补充:“是未亡人,而且还是未出嫁就成了寡妇的女子。或者,你不能再叫夏猴子,改称黑寡妇?”

怒火被呼啸过境的冷风给吹成了灰,瞋目已经被心口突然传来的激越心跳给扯断了某根神经,磨牙之时的错口让她咬了牙龈……

这么平视过去,某位狗熊发现夏令涴的眼神有点呆滞,牙很尖,丁色粉嫩,唇瓣……看起来像极淡的桃花。他凑了过去,伸出舌尖在那桃花瓣上舔了舔,夏令涴的眼珠子木纳的、迟疑的、一顿一顿的转到对方苍白的熊嘴巴上,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只大嘴巴啊呜的霸占了她所有的气息。

“呜……”肺腑的抗议也被对方给卷了去。

顾元朝并不是第一次轻吻女子。实际上,在他八岁那一年就曾经被书院的某些女学生给突然袭击过。在他的印象中,他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嗯,皇族的其他男子,或者是名门世家中才色都比较出众的少年都面临过这种问题。可他当时的对象是——古孙蓝,这让他以后多年避对方如蛇蝎。女子太过于热情会让素有洁癖的他吃不消,就如同他讨厌父皇从皇后的宫殿出来之后再来拥抱母妃一样。谁能保证古孙蓝只‘辣手摧草’过他,而没有别的男子呢?

不过,好在夏令涴的恶名在外,让她在书院多年也一直保持着‘单蠢’的初吻。呃,味道……她今晚肯定吃了不少的莲子糕,一口的清凉苦味。

他更加深入了些,叼弄着对方的丁舌与他一起嬉戏。她的懵懂和无措让他堂而皇之的巡视着自己的领土,一如最霸道的将军。

太过于沉迷的结果,是让某位怒急攻心却还要强制压抑自己砰砰心跳的人重整旗鼓,牙槽微动,毫不犹豫的反咬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战争的残酷性在这两人身上充分的体现,简直是鲜血淋漓。

顾元朝簌簌的吸着冷气,抹了一把嘴角,很好,幸亏他逃离及时,只是唇瓣被咬破了。幸好,幸好个头!

他这样子,明天进宫的话会被人暗笑,加嘲笑、加讽刺、加羡慕、加无数个明里暗里的试探。

“你还真是一只猴子,对待你未来的夫君也不留点情面。若是母妃问起来,我就直接告诉她是你咬的。”

夏令涴倏地无助通红的双颊,连连倒退:“你,你欺负我!”

顾元朝舔了舔破掉的肉块,霍霍笑道:“我就欺负你了,你能拿我怎么着!而且,我从很多年以前就欺负过你,而后几十年都会将这光荣传统给延续下去。”

夏令涴结结巴巴:“我,我要告诉我爹爹。”

“嘁,难道你还不明白?”顾元朝上前一步,夏令涴吓得倒退三步,顾元朝再上前,她倒退,身后已经抵着桌案。她跑,他追,她加快的逃,他飞跃而起朝着对方给扑了过去,差点将夏令涴给压成了肉饼。

“你,你放开我,你这个禽兽,混蛋,狗熊……”

“看样子你是嫌弃我方才对你禽兽得不够?好吧,我能者多劳,勉为其难的对你展开禽兽之事了。”说着就要去扒她的衣裳。

夏令涴吓得脸色苍白,哇哇大叫,手脚乱挥乱踢。顾元朝几次中招,不由得哀叹:这禽兽的营生做起来也太费力了些!要不,直接敲晕了她?

两人正在纠缠不清,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口一道长长的黑影矗立了很久。

“咳!”影子总算看不下去,吱声了。

三六回

她猛地站起,下意识的就要往外冲,窗外却已经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

老夫人被两个丫鬟扶着,矗立在拐角长廊上,笑如弥勒:“令涴,今日的书可是看完了?”

夏令涴一震,方才踏出门槛的脚步就定住了,垂下头去行礼,道:“还,不曾。”

老夫人哀叹一声:“今日你堂姐出嫁,也怨不得你心思不稳,一心一意的想要去瞧热闹。罢了,也别看书了,”夏令涴松口气,还没回话,就听得老夫人继续道:“陪我这老婆子去酒缘瞧瞧吧,去年冬至埋的那几坛子雪花酿应该可以挖出来腌荔枝和葡萄了。”

夏令涴根本不能反驳,也不敢反驳。在这夏府,她能够偶尔质问娘亲的决定,可从来不能询问老夫人每句话背后的含义。因为,那样只会得到惩罚,比罚跪更加严厉的惩罚。

到底是皇家的子女,惩罚的法子多得是。比如,被老夫人教导的第一日,夏令涴就有幸尝到了在只有小儿手臂粗的高木桩上跳舞的滋味,原因是她的莲花步不够婀娜。那之后的很多日,她都觉得自己的腰肢和臀部换了位置。再比如,被教导的半个月的某一日,她被关入了屠宰场,听了一夜的杀猪叫声。观摩了一只猪,两只猪……十只乃至更多的猪被宰杀过程。原因?是因为她错把猪蹄子看成了牛蹄子。直到现在,她还会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头猪被熏烤摆放在祖宗排位面前的噩梦。

从那之后,她总是下意识的不敢多说一句多做一件额外的事情,否则面临的可能会是骑老虎打猎的惩罚。原因,自然是她在马上的姿态不够娴静。

背书和抄书,那也只有白鹭书院才会有的又呆又笨的惩罚方式,太古板太过时了,不符合皇城日新月异的惩罚制度潮流。

酒缘,其实是一个小花园,里面种植了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每一种只有一到三株,每一种花草或者树木的根部都埋藏着不同的坛子。坛子里面有雨水、雪水、朝露,更多的是酒。

雪花酿是冬至那一日凌晨下的雪与刚好一百年的佳酿按照比例罐制的酒酿。老夫人让人挖出酒液最少的那一坛,另一边已经有媳妇们送来了新鲜荔枝和葡萄。

老夫人指着那葡萄道:“把这些都去皮,用银针挑了里面的籽,一一浸泡在雪花酿里。记得别把葡萄给挖得支离破碎的,那样及不雅观也勾不起人的食欲。”

夏令涴看着那有膝盖高的一筐子葡萄,只觉得口里泛酸,还没动工,她就已经开始厌恶这种水果了。

丫鬟们用着酒精替她清洗了整个手臂手掌,又将她的袖子卷起捆绑好。诺大的一个院子里,只有她一人坐在长桌前,一手葡萄,一手银镊子的剥水果。

夏末的酉时的前一刻,天空上都是满满的蓝,遥远的天边几簇棉花似的白云。正酉时的时候,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日头挂在更远处,由着纱布般的虹拥簇着缓缓出现在人们的眸中。

夏令涴忍住心焦,看了看还不够一盘子的光屁-股葡萄,埋头继续奋斗。唔,如果她不快点,说不定今晚的惩罚就是面对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只准看不准吃。不得不说,越是不人道的惩罚老夫人越爱。

院子外又有婆子轻巧的走了进来,低声道:“老夫人,汪家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了。”

夏令涴的耳廓顿时竖起。

“说吧。原原本本一件也别落下的慢慢说。”

“是。今早迎亲的队伍出了夏府之后,围着皇城绕了一圈,驱赶了半个多时辰的路人才进了汪府。下轿的时候,汪公子神情平静,汪家的老爷夫人身子骨都很硬朗,跨火盆的时候,汪夫人甚至还在前厅站着看了许久。拜堂很顺利,宾客众多很是热闹,一直到新人送入洞房,汪家的夫人都坐在椅子上没动。之后,汪少夫人——也就是令寐小姐,一直呆在新房没有踏出房门一步。汪公子,不,是二姑爷去了前屋招待客人,之后,有女眷请汪夫人去后院瞧新娘子,问了几声都没反应。轻推之下,才发现汪夫人已经咽气了。”

夏令涴手中新捏着的葡萄在盘子里滚了一圈,上面的冰水黏在她的手指,渐渐滑往掌心。她一动不动。

“查出了原因没有?”

“当场就有太医,急急忙忙的看了,说是沉疴旧疾发作病逝而亡,没有中毒的迹象。不过,汪夫人历来心气高,长年累月与后院的那些个妾室斗智斗勇耗费了太多的心力,故一直在吃药。前些日子……”婆子偷瞄了夏令涴一眼,垂首继续道:“二姑爷为了姻亲之事与汪大人和汪夫人争吵过,他说了些许丧气话,之后汪夫人几日没能出院子,听随身伺候的丫鬟说是病倒了。”

夏令涴呆滞的望着盘中一颗颗晶莹半透的葡萄肉,似乎每一颗肉中都有着一句拒绝的话语。

还是孩童之时,汪云锋就格外宠溺着她,带她去自己的府中玩耍,爬假山,翻捣几丈高的书柜,偷偷的往井水里丢蟑螂,丢蚯蚓,丢蝈蝈,有一次把猫咪小偷儿都给丢了下去,好在猫有九条命自己爬了上来。否则,它做猫鬼也不会放过这两个调皮的娃儿。

那时候,汪夫人就总是对着她冷哼,说她没有规矩,顽劣不堪。汪云锋总是替她求情,久而久之两个孩子都对汪夫人的指责有些不以为然。那之后,汪夫人就严令禁止夏令涴进汪府,说她会教坏自己唯一的儿子,让他成不了大器。

那是儿时犯下的错,可归结来去,夏令涴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是错在调皮捣蛋,还是错在不该让汪云锋陪着一起耍人,或者,只是因为当时的爹爹刚入皇城没多久,没有根基。

“太医说了,是药三分毒。经年的积郁病症在那一次给爆发了出来,之后汪夫人就精神不振。后来,又张罗着二姑爷的婚事,可巧,汪大人有一位妾室怀了孕,每日里想着法子拨弄名贵的东西,为此汪夫人一气之下将对方给打了一顿板子。孩子就这么没了。汪大人气得与之争吵,将后院多年除了二姑爷再也无子的原因怪罪到了汪夫人身上,两人从此开始分院而居。”

“那也不可能突然发病就这么亡了啊。”

婆子呼出一口气,缓缓地道:“因为,今日迎亲之前,二姑爷失踪过一会儿,之后被人寻着强逼着上了马。汪夫人在他出门之前说‘若是不将新娘子给迎回来,我就一头撞死在堂前。’”

夏令涴一痛,指尖已经被银针扎出一个洞口,腥红的血珠如新娘头顶上的玛瑙珠子,刺目得让人晕眩。

“简直就是孽障,让父母如此Cāo心还称得上什么才子。令寐到底是被什么糊了眼,选了他。”

夏令涴鼻子一酸,差点就蹦了起来。汪哥哥才不是什么孽障,他只是……只是……

夏令涴最终没有蹦起来。虽然隔了两棵梅树的距离,可她依然能够感觉到那实质上的目光一点点洒落在她的周身,似乎只要她有个异动,迎接的将是不能想象的指责和辱骂。她浑然不觉,那银针已经将手指给扎得更加深,血珠一点点的滚到盘子里,镶嵌在葡萄上,瞬间就将那些玉色的果肉给侵染透了。

老夫人随手抛开手中剥了一半的荔枝,问:“令寐现在如何了?”

“还在新房里。汪府已经把红色的幕帐都给撤了下来,换了白布。汪老爷已经开始准备汪夫人的后事了。”

老夫人用锦帕沾了沾自己的眼角,哀道:“我家可怜的令寐,怎的遇上了这等事情。”想了想,招来管事的婆子:“去,先让人给令寐传个话,就说事已至此,没得选择了,让她安心的在汪府担当起少夫人的责任来。另外,让人去库里挑选合适的物品,按照平日里的规矩开个单子,明日里一起送去吧。这算是我老婆子的一点心意,其他几房儿子的,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说完了,转头对夏令涴道:“别愣着,今日里这些个葡萄不剥完,就别回自己院子歇息了。”夏令涴木纳的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此时,远处的黄昏落日已经逐渐的没了影子,只留下藏蓝的黑一层层的笼罩下来,连她眼中的痛都映不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忙活了多久,一次次的捏起葡萄,用镊子挑取薄皮,再用银针剔除籽,重复着动作,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思想,也看不清指尖流出的到底是果汁还是血水。连翘赶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她这蠢呆的模样。

眼眶微红,继而从袖中抽出一份信笺来:“这是我今晨在小姐走后,在你闺房桌上看到的。”

良久,夏令涴抬头,只瞧见信封上霍然写着‘涴儿亲启’的字样,下面落款是‘峰’。

三七回

她就这么望着,不动不挪。

这番平静无波的样子,看得连翘一阵心酸。她又往前递了递:“小姐,你不拆开看看?”

夏令涴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有什么可以看的。他都成了二堂姐的夫婿,写信给我做什么,难道还指望我给他回信,或者……”她顿了顿,低声道:“丢掉吧,你也当作从来没有捡到这封信。”一手的血水滴下落在桌面上,与那褐色融成一团,分不出彼此。

连翘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哽咽道:“小姐,你这是怨我没有提前将信笺给你吗?我,我当时真的很害怕。你知道,今日是令寐小姐出嫁的日子,汪公子大清早将信送入你的房间,他……若是信里……”她摇摇头,低泣道:“小姐,我求你,别苦着自己。”

夏令涴倏地一笑:“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苦着自己。别忘了,我明年二月就及笄,等到赵王回来我也就要嫁作他人妇。赵王不在皇城的这些日子若是闹出点什么,皇家不还将夏家的人都给砍了。”她望着自己的手心,“再说了,我与汪哥哥顶多算是异姓兄妹,就算有信笺,迟收到与早收到有什么差别?你就别多心了。”

现在夏家乃至整个皇城都有人盯着夏令涴的一举一动,她可不敢出任何岔子。虽然知道连翘的想法,毕竟对方是与她一起长大的人,对夏令涴与汪云锋之间的打打闹闹看得最多也最明白,可这不代表连翘就真的只是一心一意向着她。夏黎氏说过,只要还没有出嫁,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算不得夏令涴自己的亲信,因为,他们的卖身契和每月的月钱都不在她的手上。

这封信,也许是汪云锋的,也许只是某些人的一个试探。

连翘兴许是真的担心她看了信之后会闹出什么。比如,不管不顾的去闹腾新人的拜堂;再比如,一声不吭的寻了汪云锋跑去了天涯海角。

夏令涴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身边单纯直白的人已经没有了。或许,是她的心思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分了岔,结成密密麻麻的网,每一件事情都在网的这一头织出各种各样的结局。

之后,任连翘再说什么,夏令涴一概不搭理,全副心思都花在让葡萄们脱衣剐裤上。方才听到的那些是是非非随着小小的葡萄皮给脱落了,她重新获得了平静和安宁。等到筐子里再也没有一颗葡萄的时候,她才发现整个庭院中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周围黑漆漆的树影摇动,月亮,也不知道裸-奔到何处去了。

她趔趔趄趄的爬了起来,衣袖不知带动了什么东西,轻飘飘的掉落在土地上。居然是那封信,连翘没有丢掉它。

她慢慢的将里面的纸张抽了出来,借着桌上微弱的烛光看着那唯一的一行字:你来,我就带你走!

字字坚韧,如挺直不弯的山竹,如悬崖顽强的苍松。

夏令涴‘呵’的一笑,他们两人总是在要表明的心思的时候,一拖再拖;又在应该抗争的时候,一退再退;最后,在无可挽回的关键时候,错过。

一封信的时辰都能错过,别说是一段姻缘了。

她不敢去想,汪云锋为何不直接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而是留下一封信;她也不去想,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父母抵抗,最后因为汪夫人的病重而放弃;她更加不能想,站在堂前的新郎官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情翘首以盼的等待着,张望着,失望到绝望,最后突遇变故而悲痛出声。

汪夫人赢了,她用着强势的手段砍断了夏令涴与汪云锋的未来;夏令寐也赢了,她用着狠绝的计谋断送了汪云锋对夏令涴的爱意;最后,时光赢了,它用着最残酷的命运让他们一再错过。

夏令涴抹了一把脸,血水糊着果汁覆盖在了脸庞之上,一塌糊涂。她缓缓地将那张纸挪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的燃烧,字迹都随着火焰一点点成灰,就如他们过去相处的岁岁年年,只能追忆不能挽回。

夏令寐三朝回门的时候,只匆匆的去了二房露了一面又急急忙忙的走了。汪云锋有孝在身,对外声称守孝三年,七七四十九天日之后要带着汪夫人的棺柩回其老家的墓园安葬,在朝中的官职也停了。本只是世家弟子打发闲暇的职位,守孝不守孝其实於他人而言都无所谓。只是,外人都忍不住的暗地里说道夏令寐,说她命硬,成亲当日就克死了婆婆。

龙芽这个爱好八卦的女娃从二房的门口路过,跑回来之后直说:“令寐小姐的脸色剐白得吓人。”

连翘头也不抬:“荣华富贵都是命。嫁人了就不能称呼小姐了,得唤‘汪少夫人’。”

夏令涴在书房隐隐的听见,不吱声的将这些年汪云锋赠与她的书籍文房四宝和金银首饰等物都归了类,合在一个奁柜里面上了三道锁,纳入了库房。经此一生,都再也没有打开。

日子如流水般的淌过,无声无息。

边疆不停的有消息传过来,将士们抵达了,蛮族暂时退兵了,秋收了。皇城的众人刚刚喘了一口气,边界一百里处囤物准备过冬的村庄被袭击,村民全被吊死,粮食都被抢光,村庄都被烧毁,三光政策的残忍让大雁朝全民震动!

大批量的粮草和士兵连绵不绝的往边界送去,官道上八百里加急奏折更是带动着整个朝堂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周围各大世家的女子开始对夏令涴的态度不冷不热起来,无它,因为顾元朝在边界。若是打起战来,他身为皇子,又是已经册封的王爷,更是监军,只这几个身份就足够让他成为蛮族争相宰杀的主。古来征战几人回!夏令涴再如何镇定,也不由得开始担心。

未亡人,寡妇等等词汇轮流在她脑袋里出现。她从来没有想要顾元朝会死啊,而且还是死在战场上。那样的人,不是该暴毙在温柔乡的床榻上么?或者是亡于朝廷的明争暗斗,再不济也应该死在救灾的河道里或者山崩的泥土下,那样都比死在战场上,缺胳膊少腿露肠子的好。

老夫人将她的焦虑和担忧看在眼里,拉着她的手拍打着道:“你这丫头做什么都比旁人慢一拍,难道到现在还不知晓赵王的心思?”

夏令涴思忖了半响,摇摇头。

老夫人叹息,问她:“你觉得赵王此人如何?”

夏令涴轻声道:“自然是极好的,在白鹭书院中时就有很多女子倾慕於他。”

老夫人又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脸颊:“说实话。”

夏令涴瘪嘴:“yīn险,霸道,好色还无耻。”

“若他真是这样的人,会得到其他世家女子的青睐么?若那些真的是他的本性,在白鹭书院几年,加上当差的几年,书院的先生院长和官员们会不知晓他这些性子?皇上会选择这样一位王爷去做监军?蛮族的那些将领会将他当作对手?”你当天下人都是瞎子了?

夏令涴委屈道:“可他在我面前就是无耻之徒,还喜欢欺负弱女子,言语轻薄动作粗鲁。”她说的可都是实话。

老夫人点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唯独对你有所不同?”

“因为,”夏令涴怔住,因为他就是喜欢看她暴跳如雷,喜欢逗得她哭哭啼啼,喜欢……吃她豆腐。可是,老夫人也说得对,至少在白鹭书院中的时候,夏令涴还真的没有瞧见过顾元朝欺负得其他女子大哭大闹的。可偏生就是他在她逃避的时候骂醒她,在她得意的时候打击她,甚至在她被堂姐强迫了之后带来了迎娶她的圣旨。他比汪哥哥强势,不像汪哥哥那样宠溺她,偏袒她,耐心的等待着她,他……“他要做我的夫君。”

老夫人称赞的摸了摸她的发顶,继续问:“那你自己呢?愿不愿意嫁给他?或者说,听到他亲口说要娶你的时候,你是喜悦还是伤心?”

啊?夏令涴疑惑了,老夫人今日好奇怪,为何尽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难道,是每一位订亲的夏家女子都要经过这么一道程序?她为何没有听娘亲提过,就算是当年出嫁的夏令婩堂姐也没有说过有这么一道坎啊。心里这么想着,她也极力回忆起那一夜顾元朝‘欺负’她的细节来,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唇瓣的触感,再想着,又想到了对方怀抱的温度,再回忆了下去,现在都能感觉到对方呼在自己脸颊的气息,还有那嬉闹的话语。

她捂住脸,只觉得双颊发烫,晃动着脑袋将那些旖旎的情景都摇晃了出去,垂头不语。

这样子,不说也等于说了,谁都看得出这丫头的心已经不属于夏家了。

哎,老夫人感慨: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还没出嫁呢,水就已经在盆子里呆不住了。

其实,老天爷知道,这丫头只是思-春了!

老夫人让人提上来一只漆黑的鸟笼子。夏令涴小心翼翼的掀开一看,里面居然一只黑白相间的大鸟,正将脑袋埋入翅膀下睡得正香。老夫人对她道:“这是夏家训练了用来传递消息的白隼,日飞千里,你用他来给赵王传递私人信物吧。”

夏令涴瞪大眼眸:“那要是它飞行的时候被人射下来吃掉了,怎么办?”

老夫人笑道:“那就让赵王自己去训练一百只,专门赔偿给我们夏家。”

夏令涴想都没有想就回答:“他经常说自己是史上最穷的王爷,别说用银子买白隼了,就连麻雀他也买不了一百只。”

老夫人再一次的感慨:果然女儿从外姓,还没成亲呢,这胳膊肘就外拐了。

兴高采烈的提着鸟笼子回自家院子,拿起纸笔准备写些什么,思来想去又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说,可以问的。难道问他,可有瞧见蛮族的美女?或者是,草原上可有色熊出没?再或者是,你如今一月沐浴几次,可别发臭了!

也许,他会气急败坏的撕了她的信件?或者威胁等他回来之后,使尽十大酷刑,将她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

桌子底下丢了废纸一大堆,最后她才想到,这白隼到底认不认识顾元朝啊?顾元朝又怎么知道它是夏家的信使而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美食?若真的被烤着吃了……

她突然觉得做一只私家白隼的命运不比信鸽好多少。

最终,信件还是送了出去,她没写什么长篇大论,就一个问题,问他:请问你是狗熊,还是英雄?

你是狗熊,那么就有做好了战死沙场的觉悟;

你是英雄,那么就请平平安安凯旋归来!

当然,那话还有另一层的意思,算是对白隼的认人程度做一个测试吧!这样,就算顾元朝没有收到信件也无妨。

白隼的第一次长途飞行长达十日。等待回信的期间,夏令涴不时梦见白隼被拔毛插在了长剑上,被烤得流油,火堆前面是一排的瘦弱士兵盯着它流口水,还有零散士兵不停的手打凉棚往天上张望,希望能够再掉一只肥鸟下来加餐。

收到回信的之前,她一直在花园里绕来绕去的背诵后宫嫔妃们的官员谱,白隼从天而降一把冲向她的头顶,一双利抓差点把她的头皮给掀了。可见,它的这一路肯定受到了某种惊吓或者虐待!

夏令涴手忙脚乱的要去夺取物品,对方却跳了开去。她想了想,拿出一块肉脯哄着白隼道:“小帅,我请你吃美食,你把信筒给我。”白隼发出类似于蔑视的声音,夺了肉脯甩了信筒,毫不犹豫的飞到笼子里补眠去了。

其实,鸟也有傲娇吧?

夏令涴打开竹筒上的封蜡,倒出一张细小的卷纸来。她突然有点忐忑,觉得自己正在做某些出格的新鲜事,就怕一个不小心让期盼的心情给付诸流水。故作镇静的左右瞧了瞧,很好,丫鬟婆子们都怕打扰她背诵书籍隔得远远的。她忍住心跳,淡定的将那纸条夹在书页中,坐到软椅上假作勤奋的看书。

不得不说,顾元朝永远都算不上一位温雅的文人,他也只回了一句话:狗熊娶了猴子之后,他就成了英雄。

子啊,收了这狂妄自大的禽兽吧!

三八回

随着白隼的体重骤降,小鸳鸯的感情却是逐渐升温。

其实夏令涴没有时时刻刻传递什么消息过去。毕竟白隼在熟悉了路线和主人之后,一个来回也要好几日,之后它又傲骄的用沉睡表示抗议要休息,用每顿越吃越多的精肉表示它想要维持标准身材的决心,所以两人一个月也就传递个三回消息。

写信和收信突然而然的变成了夏令涴的生活重中之重。从白隼被放飞的第一日起,她就开始紧张,依然害怕它成为战场士兵们的盘中餐。等估算着顾元朝收到消息的时候,她又惴惴不安,不知道对方这一次会说什么,是骂她笨蛋还是吼她不懂规矩,更多的是告诉她最近战场的境况,让她别太担心。

如果可以,夏令涴恨不得冲进对方的梦境里,抓着他的头发大吼:我才不担心你这禽兽!

等到了严寒,夏令涴怕白隼抗议,每个月只让它飞了一回,信中啰啰嗦嗦的唠嗑一大堆,分量明显增加。顾元朝的回信依然简洁明了。冬日都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一旦开春,战事将起,他现在开始忙活诸多事宜没了与她说闲话的功夫。夏令涴某日琢磨了半日,从娘亲的库房里面翻找出一块上好的暖玉,放在牛皮袋里面包了几层,让白隼给送了过去。

顾元朝的信中笑说:定情物收下了,会贴身不离的挂着。

气得夏令涴摔杯子,将信拿起放下好几回,最后面红耳赤的仔细叠好守在了一个檀木盒子里。里面的一模一样的信纸已经堆得老高。

过了年,到了二月初八她也就十五了。夏老夫人与黎老夫人一起,主持了她的及笄之礼,众多姐妹们抓着她推来揉去的捉弄了半日才散了。

下午与自家弟弟妹妹们呆在花房里折腾新移栽过来的奇花异草,外间有人传话来说赵王府的管事来了。

夏令涴疑惑,出门一看,就只见一位留着胡须长得堪比千年老山羊的老人对着她行礼,道:“王爷给老夫留了话,让老夫今日带着夏小姐去一处地方。”

夏令涴想着顾元朝在信中没有提过这事,只回道:“你如何证明是赵王派你来的。”

老管家的胡须抖了抖,借过纸笔写下两字递于她看,居然是她明吼暗骂过很多次的名字——狗熊!

夏令涴俏脸一红,偷偷瞄了老管家一眼,显然对方早已接受自家王爷与未来王妃的特殊暗号,淡定得很。

她的身份如今已大有不同,老夫人也不会放任她独自外出,同行的除了平日里随侍的尚嬷嬷和上次入宫之后淑妃娘娘赠与她的安嬷嬷,还有连翘龙芽,两个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恶婆子,再加夏家四名身材魁梧一脸横肉的家兵一起浩浩荡荡的出了大门。

沿着朱雀街的西头坐马车到了东头,这里的墙比西街的名门世家的都要高,绿瓦被前几日的春雨浇透后泛着翡翠般的光泽。从墙头望去,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千年古树繁茂的树冠,和横耸出来的高塔尖。这纵横着的十几条街上住着的都是皇亲国戚王爷之流,随意路过的几个大门上都能看到某某王府的牌匾。

梅管家领着队伍直接进了赵王府。因赵王一直没有妻妾,府中的丫鬟们自然有一处较大的庭院独立分割开来,顾后院依然可以看到侍卫矗立着。

夏令涴坐在轿子里,被众人抬着进了后院,梅管家没有说,随行的夏家家兵自然也不会擅自离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停在了一处风景秀丽的花园中。

才一下轿,就隐约听到瀑布激流敲打在石头上的声响,抬首望去,眼前桃花满枝。随着抄手游廊一路往假山走,景色转绿,山顶有几间轩室,木头的清香还没散去,簇花的淡香又萦绕在了屋里屋外。

“这处轩室是王爷出征之前画了图纸让老夫督人加紧赶工,要求务必在夏小姐及笄之前建成,好作为生辰礼物赠送与你。”他推开正门,引着她进入了屋子:“轩室分有一正厅,两花厅,左侧最后一间是书房,右侧最后一间是琴室。后面还有几间大的厢房可做休憩与待客。”夏令涴点点头,随意走走看看,到了书房赫然瞧见墙上挂着‘难得糊涂’几个大字,那七扭八拐的字体一看就知道是顾元朝刻意为之。那只狗熊,很久以前还嘲笑过她屋里的字幅太过于老调,如今却自己写了一副挂在这里,难不成他也要将那四个字作为座右铭?

顾元朝将她的生辰礼物建在他的府邸之内,其心——相当的险恶!

可别说这里的风景,哪怕是花厅中的翡翠琉璃精巧茶具,琴室中古老朴拙的乐器,还有厢房中的海棠春睡图,都相当的贴合她的心意。最为高兴的是,书房里面不止有大雁朝的通用书籍,还有很多皇宫才有的珍本孤本,连历代嫔妃公主们内部流传的《宫廷艳-史》《金颦梅》《绿萼梦》的手稿都在此处。

自那之后,夏令涴就开始堂而皇之的穿行在赵王府的后院,俨然已经将此处当作自己的私人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让北定城中的众多女子即羡慕又嫉妒,偶尔地节日或者茶花会的相聚中都忍不住酸溜溜的刺她两句。现在不消遣她,以后真的成了王妃就更加没法说了。

“王妃么?只要没有出嫁,一切都有变数。夏令涴,你也别得意得太早了。”古孙蓝摇着羽毛扇,恨不得将那些孔雀毛都扎在她的鼻孔里。

若说,夏令涴定给顾元朝让众多世家女子震动,最为不甘心的却是面前这位古家大小姐。

原本,皇后属意的是多才多情的她,而不是榆木疙瘩的夏令涴。

那赵王也不知道被猪油蒙了什么心,居然在王爷们的指婚还没公布民众之前,硬是求得皇上改了婚配对象。若是选了皇城名淑排名第二的夏令姝都能够让古孙蓝好受些,可偏巧是排名第一百零二的夏令涴。天理不公,以万物为刍狗。

古孙蓝怎么不怨怼,怎么会认输。

她想要找顾元朝理论,对方在忙活着出征之事,哪里有空对娇纵的千金小姐解释清楚。

她去宫里求见皇后,皇后碍着是淑妃的儿子,自然不好管他们家的媳妇人选。横竖,你古家也没有给皇后娘家汪氏什么好处,没必要替她出头。

更何况,满门重臣的夏家明显权势鼎盛,哪里是古家斗得过的。嗯,换了五年前说不定还真的斗得过,不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夏祥君夏三爷早就不是那五品官员,他如今是清流中立派的从一品大臣,霸占着工部的大部分实权,皇宫里盖一个院子没有他点头你一根树桩都立不住,打战没有他你就等着饿死。他的兄长一个在吏部掌管朝臣们的升迁,一个在尚书省做左仆射。他的弟弟一个在兵部随着顾元朝出征去了,一个在地方上做州郡刺史成了地头蛇。敢跟他们家的女儿叫板,行,只要你敢亲自上夏家甩脸子,她皇后娘娘不奉陪。

无奈之下,古孙蓝让人打听到夏令涴要来看龙舟大赛,早早的就等在了夏家茶楼的最高一层。她要当面质问夏令涴用了什么手段勾引了顾元朝,她要羞辱对方不自量力痴心妄想的要做皇家儿媳妇,她更加要将对方过去十年来的蠢事丑事肮脏事都捅出来,让她在北定城没法做人。

好不容易等到人来了,对方却连眼神都不给她一个,就被众多趋炎附势的世家女子给众星拱月的围着。不为其他,半个月前边疆又来了捷报,大雁朝的兵士们将蛮族中人打得落花流水。本来年前还对夏令涴的未来不看好的人,转瞬又开始对她喜笑颜开,好像她们自家未婚夫君打了胜仗似的,前后态度的比较让人哭笑不得。

古孙蓝恨得牙痒痒,一只眼睛瞪着夏令涴,一只眼睛却梭到她身后笑得如弥勒的安嬷嬷。这位嬷嬷在宫中的地位可不小,她说的一句话抵得上三品妃子在皇后面前唠嗑十句,世家千金中可没人敢得罪她,就怕一个不小心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只是不知对方为何随着夏令涴前来,心含怀疑之下,只能甩下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扭着腰-臀一步三摇的走了。

夏令涴对古孙蓝早已没了在白鹭书院的针锋相对,相反,长大的她对着世家女子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习惯性的在脑袋里面转悠很多圈。这些个人,每一个人会空穴来风的说什么似是而非的定语。

面上不露情绪的与众多女子看完了赛龙舟,不急不缓的回了夏府。不远处正好瞧见夏家的仆从们给穷苦人布施粽子包子等物,又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罚跪后偷溜出家门,就被顾元朝哄着去布粥,冷得她全身发抖还要被当作免费童工被虐待。

那只狗熊,从小就露出了禽兽的本性。

正想着,一路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靠窗的鸟笼子上居然静静的站立着一直纯黑色的隼,尖啄厚爪,眼神锐利。与白隼相比,它就是君王。

老夫人在正位上招得手来:“令涴,告诉我你是不是非赵王不嫁?”

夏令涴一震,突地回想起方才古孙蓝的那句话来,惊疑之下差点栽了一跤:“祖母,为何这么问?”

老夫人叹息一声,将一张纸条递到她的手上,这一看去,夏令涴差点就跌坐到了地上。

三九回

淑妃目无表情的望着殿中跪着的少女,左挑剔右挑剔,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自己的皇儿为什么会选了她。

瞧那身板,排骨似的,风一吹就倒;臀部不宽,生不出孙子的话怎么办?还有那跟倾国倾城沾不上星点边缘的容貌,呃,果然做狐狸精她都不够资格。

不过,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这姿势依然有板有眼,可见身子骨的底子很好;明明是为了皇儿的事情来,淑妃不发问她就不提,世家女子的残酷教导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看那神色平平静静,眼眸中压抑的担忧和希翼交替却怎么也瞒不过精明的淑妃,隐隐的从她身上看到了夏黎氏的影子。

“起来吧,老是这么跪着,等到皇儿回来说不定还会责怪我这母妃不懂得心疼人。”淑妃一扫广袖,拐了弯去了偏殿。夏令涴慢慢的站起来,好在她平日里罚跪罚得多,要是换了其他小姐们别说半个时辰了,就一盏茶的时分都能让她们没法走路。

好一场不动声色的下马威。

夏令涴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随着宫女也到了偏殿,头也不敢抬,脚下亦不敢多走一步,十足的恭顺恬静的样子。

“皇儿在战场的事情你知道了多少?”

“回娘娘,小女只知赵王殿下深夜奇袭蛮族兵将营地,三日未归。”

淑妃微不可查的轻笑了声:“你们夏家倒是消息灵通。”想了想,“也怪不得,夏祥民都随军出征了,有什么消息定然是瞒不过你们这些世家。”

夏祥民乃夏老夫人第五子,是夏令涴的小叔。夏家家大业大,如今大爷与二爷站在保守派;三爷就是夏令涴的父亲是中立派的领头人;四爷在外地立意博得大名声,算得上是朝廷新贵,偏靠激进派;这五爷原本也是夏家安排到地方上做个小县令,那知道对方武术了得,做不了文官就半路上跑去参加朝廷三年一届的武选,入了兵营,从最底层爬起一路到了六品昭武校尉。

‘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夏祥民。’这话在皇城的兵营中没人不知晓的,夏祥民更是世家子弟中出了名的亡命之徒,哪里上战场他就往哪里跑。皇上偏生就爱着他这股蛮性子,今日里把他丢到云麾将军的麾下去极西北的雪山滚两圈,明日里把他丢到忠武将军的船舰上去海里游一趟,这次蛮族进犯,皇上又把他塞入了辅国大将军的帐篷,随着顾元朝一起去草原上撒腿子的跑一回。

在淑妃看来,皇上压根没有把夏祥民当作武人看待,圣上是把他当作一刻都不愿意停歇的看家护国的神犬。哪里有战争,皇上就大喊一句:关门,放夏祥民!对方绝对啊呜一声就冲着暴徒咬了过去,多好的忠犬啊。

不过,在世家眼中又是另外一档子事,这明显的是皇上防着夏家势力过盛的打算。夏家几个儿子都与朝中三派有瓜葛,不管那一派斗得你死我活,他们家绝对能够延续兴盛。那还都是文臣,若再加上一个带有兵权的武将,啧啧,只要夏家愿意,而新上任的皇帝是个软弱柿子的话,大雁朝的君王天天换人都是寻常事。

所以,皇上喜欢夏祥民没错,可真的要让他在一个兵营里面混熟了,那是绝对不成。到处平调任职,则能断绝他与某一派的将士过密,从而影响夏家在武官中的实权。

这些夏令涴知晓不多。她只记得在顾元朝出征之前,爹爹带着她亲自去见了五叔扎扎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求五叔暗中保下顾元朝的平安。当时五叔怎么说的来着:放心好了,为了侄女以后的霸权,我会好好的调-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也许,某些时候顾元朝的笔迹看起来软弱无力,就是因为五叔对他调-教过密的缘故?

夏令涴暗中无辜的眨了眨眼,她真的不是故意折腾某人。不过,为了自己以后在王府的霸权,顾元朝的牺牲还是值得。

淑妃指了一处位置让她坐下,斟酌半响,才叹息道:“若夏家要退婚,还来得及。”

夏令涴一阵茫然:“什么?退婚?”她眼眶微红,抽抽鼻翼,委屈道:“我……赵王他,他准备在欺负了我之后不要我了?”

淑妃一怔:“他欺负了你?他怎么欺负你的?”哎呀,这话题怎么拐弯的,作为母妃她肯定不是想要八卦,她是在试探哇。好吧,试探的同时也打听一下儿子的某些劣迹,也无可厚非。

夏令涴食指在袖口的掩饰下卷着锦帕,抿紧了唇瓣,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赵王说过他会回来的,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他。祖母也说夏家女子一旦决定了夫家,没有无缘无故退婚的道理。”

淑妃掩饰着小小的失望。唉,这世家女子果然善于避重就轻,她想要听八卦对方偏来说情深意重,甭没趣了。

“若是我皇儿真的战死沙场,你也愿意为他守一辈子活寡?”

夏令涴瞬时泪珠满腮,垂着头不敢想像的痛苦模样,肩膀耸动:“他说了会回来的,我等他。”这算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淑妃郁闷了。这女娃比她想象的要狡诈,果然赶在大庭广众之下敢跟我皇儿针锋相对的女子,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角色。哎哟,以后她这婆婆要辛苦了。淑妃心里哀叹着,擦了擦眼角似有似无的眼泪,安慰了夏令涴一番,做足了善解人意的好婆婆形象,又拐弯抹角的打听顾元朝是如何‘欺负’夏令涴的话题不果,这才唉声叹气的放对方出了宫。

出了宫门,爬上夏家的马车,帘子才一放下,夏令姝就拉着夏令涴问:“怎么样?”

“赵王没事。”

夏令姝惊诧:“淑妃娘娘亲自告诉你的?”

夏令涴用粘着芦荟花露的湿帕将脸上蜡黄的妆容给抹了干净,又喝了一口茶之后才道:“哪能啊!娘亲说过,这宫里的人说话九转十八弯的,你得想得更加深一些。淑妃只是先罚我跪了一阵子,我估摸着她原本也是有怨气的,怎么说外人都只道赵王是为了与夏家联姻才去了战场,现在赵王生死不明,她怎么着也要表示一下怨愤,好在我跪习惯了。”半个时辰算啥呀,在夏家那是打碎了一个茶杯的惩罚,或者是午睡的时候流了口水的小戒。

夏令姝一边帮她重新上妆,一层层的扑上珍珠粉让她的脸色逐渐转为惨白,看起来就跟新丧没什么两样。夏令涴觉得还不够,自己又在额头补了一颗泪滴状花钿,衣裳依然是入宫的那一身华衣,衬托得脸色越发惨白,我见犹怜如弱柳扶风。

夏令姝替她端详了一下,道:“折腾完了,快说你怎么知晓赵王安危的。”

“很简单,淑妃娘娘说‘若夏家退婚,还来得及’。”

夏令姝何等聪明,立马就明白了这话里隐含的情绪:“她先是给你下马威,让宫里的人认为淑妃娘娘对夏家有怨恨,从而减轻皇上对汪家与夏家联姻带来过大利益的隐忧,也能够打消皇后对赵王是刻意与太子针对作对的猜想,同时警告夏家不要太过于张狂;接而对你好言问话,试探退婚之事夏家的看法。从她那句话中听得出她是保留了余地的,若你是回答退婚,那么她当场就会甩你耳光对你疾言厉色;若你回答不退,那么夏家对她的利用价值就高了,自然那一场罚跪的戏码经由她的‘善意’也能够让夏家明白现在的处境。”她又端详了下夏令涴的眼眶,“而你还哭了,这更加印证你对顾元朝的真心。有你这份情谊,我们的爹爹以后明里不会做什么,暗里却是会给赵王帮忙。”

夏令涴眨着眼眸:“你看我哭得怎么样?我可是一路从后宫哭了出来,这半里多的路哭得我眼珠子都要掉了。”

夏令姝拉住姐姐的手腕摇晃两下:“你是真的伤心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夜你从祖母的院子出来,一直呆呆傻傻的游荡着,令墨都以为家里住进来一个女鬼,吓得哭着要跟令乾一起睡。”

夏令涴假咳着:“还不是祖母刻意吓唬的,只说要么死等赵王,他活着我就活着,他死了我就要陪葬;要么就是我另嫁,也不能嫁给世家了,顶多找个妾室的儿子勉勉强强过日子,这辈子什么都不用指望。嫁给妾室的儿子,还不如一刀子捅死我来得快,省得折腾。”

夏令姝笑道:“我们都被这些长辈给算计了。别说有五叔了,淑妃娘娘的娘家是汪家,听说赵王早就将汪家给纳入了自己的手心成了一族之长。这样的人,暗处总是跟着一群死士,不到关键时刻不会显露。你是关心则乱,糊涂了。”

夏令涴脸色红得连再厚的珍珠粉都盖不住了。她这哪里是被长辈算计了,连自己的妹妹也开始消遣她来着。

好不容易从淑妃处安了心,可到底心里担忧,在夏家她还一如既往的持家理财。

夏黎氏这半年已经开始教她如何打理铺子,验收田地和房产。夏三爷提前将给她预备的嫁妆单子给了她,名下也有分布大雁朝各地的一些小产业,茶店酒馆绣庄等等。王府的梅管家送来的礼单中还有两间挂羊头卖狗肉的外郊的庄子,并亲自带夏令涴去看过。远处瞧着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庄子在前山的半山腰,周围人迹罕至鸟飞虫鸣。她无意中翻去了后山,发现另有乾坤。顾元朝那只狗熊居然另外还建有别院,院子里住着一群猛汉,吓得她差点从山上滚到山下成了名副其实的刺猬。原来,那别院的外面看着是训练家兵的产地,实际上地底下挖有秘道,一直可以穿行到赵王府的书房。秘道甚多,梅管家只打暗号似的提过一条秘道可以去更郊外的铁匠铺子。

夏令涴吓得脸色苍白,只说她是良家女子,不做打家劫舍的勾当。她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并且用着狂放的笔法写了一句话塞给了白隼给顾元朝给寄送了过去,即是:你是一只狗熊,不是老虎!

等待消息的日子很漫长。夏令涴已经不知道她是等着五叔的黑隼送来顾元朝还活着的消息,还是等着顾元朝亲自用白隼来告知他打了胜仗。不,其实,只要他还活着就好了。爹爹说过,战场上,活着就有更多的机会赢回来。

可每一次参加世家千金们的聚会之时,总能听到大家说起战场上的残酷,也许是刻意也许是无意,每个人的眼光都会转到她的身上,让她觉得心里刺痛。因为,众人不相信第一次上战场的顾元朝能活着,不相信一位文质彬彬的皇子能够从奇袭蛮族兵营上安然无恙的回来,甚至,还有人猜想顾元朝已经被抓获,等着朝廷拿着金银珠宝和若干城池去换人。

古孙蓝对她的恨意逐渐加深,有时候会在品酒会上直接讽刺她,说是她还得顾元朝上了战场,是她还得顾元朝马裹尸还,一切都是夏令涴的错。接而,对方会哭得梨花带雨,用着赤红的双眸盯视着她。夏令涴从平静对待,到勉力反驳,再到自信满满的回视,展现了一位少女逐渐转向稳重成熟的过程。

面对那些或真或假的试探,她从淡定的无视,到忍耐痛苦的一个人一句话的针锋相对,到最后认定了顾元朝能够回来,相信他说的誓言,相信他的能力和智谋。她不再让那些流言蜚语恶意中伤击溃自己努力为此的端庄面具,也不再让那些辱骂和嘲笑的话语戳中自己的心伤和彷徨,她固执且坚强的面对外人,用沉默的对视展现出她的气度和对未婚夫的海量信任,让每一个别有用心的人从小声嘲笑到大声讽刺,再到羞愧的垂首。

倏然张望,她一眼就能望到五叔的黑隼俯视的冲进了夏老夫人的院子,而远在天边,另一只极力快速飞翔的白隼伸展这长翅朝着她的脑袋给冲了下来……

四十回

顾元朝半躺在马车中,想象了会夏令涴收到他消息之后展现的神情,一定是哭笑不得,或者直接瞪起那灵动的眼眸,恨不得将纸条当成他给戳得千疮百孔。

他的未婚妻实在是太活泼,太……像一只猴子了。

车厢外传来一迭马蹄声,接而听到:“赵王,方便否?”

顾元朝立马收拾起自己那副色令智昏的表情,整整衣衫,盘起了腿,又是一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样,这才示意士兵放人进来。

“可是伤口又开始疼了?脸色看起来有点像在发烧。”

顾元朝干咳两声,他实在不好意思对此人说,自己不是发烧,是发-骚。笑道:“夏校尉不用担心,本王只是看了一些东西,有点气着了。”

夏祥民哈哈大笑,跳上马车之后就拈起一个舒坦的位置坐下了:“年轻气盛的王爷。嗯,大度些对以后有好处。”

顾元朝眉目稍动,沉声问:“难道夏校尉不恼?明明我们可以得到更大的胜利,硬是被人半路阻挠而功亏一篑。要知道,不是每一次蛮族来袭,都会有蛮族的王子坐镇。”

夏祥民在车厢柜子里熟门熟路的翻倒一番,摸出一小坛子酒来,长臂再一伸,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挖出两个酒杯:“的确是这样,别说蛮族了,就算我们大雁朝的边疆阵营中也不是每一日都有王爷坐在里面逗鸟。”

顾元朝本含的一口酒差点呛到肺里去,脸色越红,不是气的是尴尬。

如今,边疆的将士们都知道顾元朝有一只傲骄的白隼。除了每个月固定的飞行之外,就喜欢呆在顾元朝的肩膀上看将士们训练,谁偷懒了,冲过去朝着面门就是一爪子。不但凶蛮,还非常的好吃。边疆靠近草原,偶尔它会独自飞出很远叼回一些毒蛇或者老鼠,有次还抓了一头羊羔飞了回来给顾元朝加菜。士兵们嘴馋了,偶尔就会逗着它去打野食,成效不错。

不得不说,顾元朝与士兵们打得火热有它一部分的功劳。吃人的嘴软,士兵们为此少不得有事没事的去赵王帐篷外串串门子。

“你看,就算你是王爷,只要上得一次战场,以后就会食髓知味的继续来。相比之下,被你半夜奇袭失了一条手臂的蛮族王子肯定会比你更加想着要报仇雪恨。只要他敢来,下次我们就要他的命。”

顾元朝沉息,喝干了酒,道:“下次,再多的下次又如何,不照样还要被大皇子争夺部分军功。毕竟,父皇是不会打破皇子之间的平衡。”越想越气,锁眉道:“我没有想到,他为了争夺军功,居然会在我身边布下死士,一旦我斩杀蛮族将领转瞬就会死于死士的刀剑之下,好狠毒的心肠。他以为这样,父皇就不会追问我的死因了?”

“的确不会追问。”夏祥民替两人斟满了酒,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一个王爷算得了什么,就算是皇帝也有死在敌国疆土上的时候。而且,对于当今皇上而言,你赵王顶多只是太子殿下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哪里能够跟大皇子抗衡。再说了,你死了的话,皇上顶多给你盖一个大一点的陵墓,王爷的名号上多加一些死后的封赏,再让我家令涴陪葬,够仁至义尽了。那个朝堂上,暂时还没有人会替你出头,你的兄弟姐妹也不会。信不信?”

顾元朝抿着唇,半响,才点头:“我信!”

夏祥民大笑,拍打着他的肩胛道:“傻小子,你还年少,以后有的是大作为。不想做将军的王爷,不是好丈夫。”

顾元朝嘴角微抽,再一次败在夏五爷谚语的魅力中。

夏祥民继续道:“赵王,众多皇子中只有你最懂得养精蓄锐的道理。这次的截杀事件,我希望你能懂得自己周身的形势。你还只是一个王爷,若换了太子或者皇上,你去想想,身边的人还有多少可以信任,又有多少次能够死里逃生?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后,他又是如何度过余生的,这一点我不相信你没有想过。”

顾元朝心内一震,脱口而出:“令涴对你说了什么?”

夏祥民倏地笑道:“我可没有什么白隼每月里替我传递消息。再说了,英武不凡的叔叔私下与懵懂无知的侄女传递信件,这事,我还真的干不出来,会被三哥扒皮抽筋。”他别有深意的瞥了对方一眼,道:“你既然选择了令涴,就该知道她的性子,现在才为她是世家女儿的身份担心,是不是太晚了些?”居然还担心夏令涴将赵王的底子事无巨细的交代给娘家,这事说出去,她不用说成为王妃了,就算是嫁给寻常男子也会惹得家宅不宁。

“抱歉,”顾元朝立马醒悟自己的多心,揉开自己喝多了之后被夏祥民套出真心话而暗恼:“我……”

“赵王,”夏祥民阻止了他后面的话,笑道:“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世家的女娃虽然将家族看得甚重,可到底还是女人家。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了就是嫁了,与夫君吵架了也不敢轻易回娘家滋事,更加不用说等着娘家替她们出头。不说别人,就算是令涴她娘,当初被妾室害得新出生的孩子都夭折了,她也依然必须将对方的儿子当作自己的亲儿子养育,而不是跑到黎家哭诉我三哥宠爱妾室而忽略她的感受。同理,三哥带着三嫂去了外地过了多年回来之后,夏家在里面帮衬多少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黎家暗地里不说,明面上却是由着我三哥一人作为。我三嫂也不会因为这事而去跟黎家的人说,你们得帮我的丈夫,因为我是黎家的女儿,所以你们得帮他。没有这个道理,嫂子若真的这么说了,黎家说不定立马就会将我三哥给收拾了,省得嫂子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顾元朝沉思一会儿,道:“五叔的意思是,如果我真心对待令涴好,她就愿意全心全意的替我考虑?我与她,不管富贵荣华都是必须绑在一起不离不弃的,她不会因为家族的缘故而选择利用我,而我亦不能为了权势而指望夏家的鼎力相助?”

夏祥民摇晃了两下酒坛子,自己再斟了一杯:“世家永远是家族为先,要我们的势力可以,拿出你的诚意和你的能力来。我们不做亏本买卖,同时也不会去扶持阿斗之流。赵王,你不是每一次都有运气能够死里逃生,你也太小看了世家的能力范围。”

这一次,顾元朝是真的震惊了。他不由得想到当初潜入蛮族兵营里半个月后,突袭的人折损大半,随他暗袭的人也相继被斩杀,独自一人面对蛮族王子加上上百精悍士兵的情景。那一次,若不是母妃安排的暗卫以及夏祥民带领的十多名奇怪体性的士兵出现,他就真的要为自己的鲁莽和无畏付出代价。仔细想来,对方带来的那些士兵他居然一个业没有见过,那些人应当是十分懂得低调隐藏自己身份的底层士兵。那样的人,任何一人随手就能斩杀三个强壮的蛮族勇士,若是收于自己的麾下……

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夏祥民,道:“你们想要得到什么?”

夏祥民赞赏的敬了对方一杯,笑道:“平衡。皇上不动世家,世家自然也不会干预皇权。如今的大皇子靠着新贵们支持,太子殿下身后有着皇后引领的世家大族,可太子要娶我家令姝,这不得不让警惕。三足鼎立之时,另外两足灭了反抗者之后,剩下的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你说,太子殿下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点,想要靠着一己之力将朝廷的势力逐个击破,然后他独揽大权?”正巧,顾元朝又要娶夏令涴,这无疑是给太子的棋盘上的中立派增加筹码,不得不让夏家提防。这也是夏祥君为何会深入敌营去救下顾元朝的因由,救了顾元朝的命,自然就让对方欠了夏家的人情。

夏祥民虽然不如哥哥们懂得yīn谋诡计,可他到底是世家培养起来的武将,哪里看不清天下的局势。再加上几位兄长一合计,任何事情就都有合理的解释和目的性。

顾元朝道:“太子殿下的心思我不大清楚,诚如你所说,皇家兄弟之间没有亲情可言,太子也并不完全相信我。”

夏祥民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那赵王你呢?你想不想要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

顾元朝脸色一变,握着酒杯的手背顿时青筋凸显。

夏祥民掀开车帘,缓缓地道:“你说,如果新皇要与天底下所有的世家相斗,谁能赢?是唯我独尊睥睨天下的专权皇帝,还是放眼众国,势力盘根错节且财力物力人力雄厚的百年世家?哦,我忘记了,世家大族可不止一家,就皇城里也有上百,而皇帝,他只有一人。”

“朝廷新贵呢?”

“新贵?朝廷最大的新贵不就是大皇子么?你且等些时日,看看他的下场再来说吧。”

夏祥君倒置着酒坛子,为两人斟上最后满满一杯酒,倒头喝了干净。随手将酒坛子朝着车门外给掷了出去,发出‘噼哐’的响声,临下车之前又想起了什么,说道:“那白隼,上次来过之后好像就有孕了。”

顾元朝脸色再一次青白交加,对方这是告诉自己,夏家的隼不止一只。夏家根本懒得利用夏令涴,相信一个弱女子,不如相信手中掌握的财力物力。

存活了几百年的世家,真的能够由一位皇帝就能够彻底拔除的么?别说顾元朝没有自信,哪怕当今的皇帝造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也是不得已为之。太子,再聪明再有能耐,大部分的时候不还是要倚仗皇后手中的汪家。顾元朝自己更是世家大族韩氏的族长,灭了世家不就是砍了自己的手足?

难道,做皇帝要么如父皇一样极力为此几方势力,要么就等着专权不成反而被世家控制做傀儡皇帝,或者直接被人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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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府的人最近都极力避免与夏令涴碰面,而丫鬟仆妇婆子们更是一个个成了哑巴木偶,轻易地不敢多笑一声,多咧嘴一下。不为别的,自从那一日夏令涴收到了白隼的回信之后,她的脾气就越见暴躁,隐隐有种火山即将喷发还被刻意压制的趋势。

在府里面对父母姐妹们还好,偶尔说话,开始还是笑眯眯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只要某人无意识的提起某个人的名字,她一瞬之后那牙就在磨,眼中冒火的成了凶猛野兽。在自己屋里,丫鬟婆子们切记不能喂那头白隼吃东西,否则她会毫不犹豫的将肉块丢在泥土或者香灰里面滚两圈再砸到对方的脑门上。白隼也不是好欺负的,一人一鸟展开护食大战,夏令涴不让它吃肉,它就吃夏令涴的肉,闹腾的鸟飞猴跳人人自危。

“什么叫做‘老虎靠山吃山,蛮族的野马不如猴子美味!’”夏令涴拿着针尖戳着绣了两只鸳鸯的香囊,“有了我,你还敢去吃蛮族的野马,我要戳扁你这只混蛋。我戳你那色迷迷的眼眸,戳你爱甜言蜜语的臭嘴巴,戳你爱乱摸乱碰的熊爪子,戳戳戳……”

连翘瞄着那可怜的香囊,替两只野鸭子哀悼。好吧,现在‘野’马的‘野’字,也成了这屋里的忌讳。当然,还有譬如‘顾元朝’‘狗熊’‘英雄’等字眼。龙芽再一次偷偷摸摸悄无声息的猫了进来,在连翘耳边耳语几句,对方一个招手,屋里屋外的仆人们都退了干净,留下不自知的夏令涴又抓着另外一个绣着狗熊的香囊戳啊戳,口中依然念念有词。

门外,不知何时已经走来一人,晒得黝黑的脸庞上挂着一年多不见的闲适轻笑,自认为摆了一个非常英挺的姿势,对着屋内人笑道:“英雄回来了,你还戳狗熊干嘛!”

四一回

夏令涴突地转身,目瞪口呆的望着门口那人,手中的针头还在持续之前的动作一点一点的扎着香囊上的狗熊肚皮。

顾元朝背后的光影在他周身洒落细碎的暖晕,他忍不住打趣道:“怎么,见到日思夜想的英雄就震惊得说不出话了?”

夏令涴眨眼,拿起那香囊就朝对方那张厚脸皮砸了过去:“找你蛮族的野马去吧!还回来做什么。”她当初担心得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焦急难耐的等着他从敌营安全回到自家兵营的消息,对即将收到的信件即害怕又期待。哪里知道,抖开纸条之后居然只看到:‘老虎靠山吃山,蛮族的野马不如猴子美味!’这样的话,让她如何不气如何不恼怒。

老虎是什么,他顾元朝顶多是只狗熊!

野马是什么,蛮族的野马不就是撒蹄子乱跑乱勾搭人的蛮族少女少妇老婆子!

猴子是什么,她拒绝回答。

“唉,都时隔几个月了,怎么还在生气。”顾元朝将千疮百孔的小香囊塞入衣袖,狗腿子似的抽到夏令涴身边:“我不是说了么,我不爱野马,每日每夜的都在想着怎么吃猴子。”说着,对着她脸颊就咬了一口。

夏令涴大叫,使劲推他:“色熊滚远点,不然我叫非礼了。”

顾元朝向门外瞧了瞧,只能远远的看到花园中龙芽偷窥的裙摆,大手一挥:“叫吧,看看有没有人敢来坏我的好事。”抓开对方的猴爪子,一手撑着她的后脑勺,对着那思念了很久的薄唇给吻了下去。

啊咧,这个色熊,一回来就欺负她,当她真的还是以前那个对男女之事不甚明了的小傻子?

夏令涴抬脚就要朝着某个人的双腿之间踢了过去,哪知,顾元朝在边疆这些月,别的没有太大长进,可这随时防着暗算的本能倒是青出于蓝。

师傅是谁?当然是大雁朝里镇守边疆的将士们。不得不说,夏五爷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领兵的大将军们最怕的就是皇子王爷们监军,遇到懂兵法且谦虚的还好,遇到蛮横不懂装懂的可就会造成内部不合。所以,顾元朝随军一到边疆,他就被塞入了夏祥民的手上,美其名曰交流感情,实际上是甩开烫手山芋,反正他们是姻亲嘛!而夏祥民打定了主意要替侄女调-教侄女婿,于是,不管顾元朝在哪里,在做什么,他都随时随地会面临着陌生士兵的暗袭。哪怕大将军召集将领在大帐篷里面布阵开会,端坐一边仔细听讲的顾元朝都有可能突然感到耳边疾风,武器大到打狗棒,小到绣花针,千奇百怪见缝插针的暗算。最开始还只是夏校尉身边的近兵,之后扩到到校尉的众多手下,等到大家发现顾元朝对这些暗算保持沉默且乐在其中之后,这股拿着赵王当活靶的暗算活动越演越烈,最后变成了全营皆‘小人’的地步。

顾元朝身上或大或小的伤口一直持续不断,直到半年后才开始不再添加新肿的印子。

之后,夏校尉不爱暗器,转身投入了毒物的怀抱,于是,顾元朝的新伤不再是兵器造成,而是某些动物的牙齿或者利爪钳子等捏咬出来的小洞洞。洞口虽小,毒性其大。你见过沙漠里的毒蝎子没?没有?顾元朝见过。他永远记得某一日醒来看到全身上下爬满了黑色硬壳蝎子的情景,如果不是前日训兵训得喉咙嘶哑,他绝对会大吼出声。当然,也可能他一张嘴,某只蝎子就会将会跑到他肚子里进食。毒物不算啥,至少你可以看见。可下在水中,饭食或者衣衫上的毒粉你就找都找不到,只能是在一日钻七八次茅厕,或者浑身冒绿豆红豆白豆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被下毒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武学大有长进,不过却没有想到下意识躲避伤害的本能还能让他制住夏令涴,心里不由得大乐,眯着眼眸对她笑道:“哎呀,亲吻只要动嘴,不要动手动脚。我知道你不懂,所以乖乖跟着我学啊。”舌尖就勾着对方的丁香开始吸-吮。

夏令涴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手挠脚踢,只觉得全身越来越无力,脑袋昏沉,可对方勾着她腰肢的手臂如钢铁,硬是将她紧紧的困在了怀中。

她,要晕了。

她,将是第一个被男子给吻晕的女子。

她,将是唯一一个被狗熊又气又恼给折腾得浑身酸软,眼冒金光,头脑昏沉即将面会周公的猴子。

顾元朝的闷笑在她鼻尖抖动:“傻猴子,要用鼻子吸气。”

夏令涴展开鼻翼长长的呼吸,被吻过的唇瓣之间小舌尖若隐若现。顾元朝目中炙热,盯着那一点粉嫩嫩的肉,伸出自己的舌头去勾着。

夏令涴一巴掌罩在他的面门上:“你还来。”

顾元朝拿开她的手腕,笑道:“别说傻话了,你自己不也喜欢。”

夏令涴内心翻个白眼。她知道一般的夫妻越是恩爱就越是喜欢亲亲,可他们还没有成亲。好吧,这一点跟顾元朝根本说不通,就算她隐约自豪自己对对方的吸引力,可她不想真的晕过去啊。

顾元朝的薄唇在她唇瓣上轻轻的碰触了几下,低声道:“我教你玩,你跟着我一起来就是了。”也不等夏令涴同意与否,直接含着她的唇瓣舔-舐个遍,再深入口腔之内,勾着她的舌-尖一起嬉戏。两人你来我往,气息相叠。

夏令涴逐渐闭上眼眸,专心专意的跟着他或缠绕或追逐,在对方一个轻咬之后,报复心极强的某人毫不犹豫的反钻入对方的口腔中,巡视自己的领土,打上属于夏令涴的印记。偶尔,顾元朝好想反客为主的时候,得到的就是夏令涴毫不犹豫的惩罚——咬他舌头。

让你横!

顾元朝领着军队绑着一万多受降的俘虏浩浩荡荡的入了城,受到了皇上的褒奖。可这赵王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前一刻还在盛阳宫听着蛮族的使者读着进贡的名单,下一刻他就马不停蹄的跑去夏家会美人,且到了宫门大锁要落下的前半个时辰才急急忙忙跑去见自己的母妃,报了平安之后又窜去拜见岳父岳母,彻夜商量迎娶佳人(皇城的人一致认定了夏令涴是狐狸精变的)的具体事宜。

这是官方版本,更有民间八卦版本。说赵王其实在早两日就已经回到北定城了,且偷偷入了夏家与狐狸精相拥而眠了两夜,这才餍足的选在第三日穿着大红袍子,内着银色铠甲,骑着高头大马,英姿勃发的接受城中民众的欢呼。

其中,收到天街沿线高楼上抛下的香喷喷各式各样绣花的手帕若干,收到天女散花样的绢花鲜花若干,有几朵都砸在了他的发髻上。还收到了路边英勇无畏的猛女或抱大腿或抱小腿或抱脚板,当然,手臂也勉勉强强被摸了不知道多少下,更有身高六尺的女子妄想拉下他的脑袋强吻一番,被他坚决反抗勉强抱住了自己的……贞洁?哦,他胯-下的白马也被印上了若干个唇印,从马头到马臀,五彩斑斓,让它心猿意马腾飞入云。敢跟天马比高低。

勤快跑夏家的结果,就是让满朝文武包括帝王,都认为这位赵王爱美人更比江山。事后,也不知道哪路人马,透露出赵王监军且拼命要打胜仗的缘故,就是因为他要用军功换夏家令涴小姐的姻缘。没了两日,朝廷就正式颁布了太子殿下与夏令姝的婚事,随后亦是赵王与夏令涴的指婚圣旨。明面上众人都纷纷表示恭喜,暗地里大家都在欢喜。大皇子的派系欢喜太子殿下首要助理爱美人胜过兄弟情义,太子殿下欢喜赵王不会构成他的威胁,且夏家姐妹同时嫁给他们两人,代表着中立派被太子收入囊中。赵王也欢喜,他的军功摆在那里,谁都不能忽视他的能力,又能娶到夏令涴,同时还能得到皇上的信任,至少这个儿子有弱点,且不爱权势,比其他儿子省心。

为此,淑妃还在皇后面前嘤嘤的哭了一场,说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有了媳妇不要娘,她要罚跪,罚到天荒地老。皇后安抚了一番,转身给淑妃赏赐了不少东西,不比皇帝的少。一边让人安排太子与赵王的婚事,一边又给夏家不少赏赐。当然,夏令涴的部分还私下用皇后娘家汪家的名义送了另外一份厚礼,权当夏令涴夏狐狸勾引赵英雄的‘大功’。

顾元朝回来的时候是八月初,正巧八月十五的时候就凑到了夏家来过中秋节。淑妃?她要陪皇上呢,谁让母凭子贵,虽然这个儿子不要娘,可皇帝好歹也想重温一下淑妃的怀抱嘛。赵王为什么不去宫廷参加宴席?都说他爱美人了,小伙子思-春起来九头牛都拉不住,皇上表示体谅兼理解,放任了。不过,出宫之前,顾元朝还去皇帝面前抱怨夏家狮子大开口,说礼金不够就不准娶他家的媳妇。皇帝大笔一挥,让他亲自去库里挑选六十六件奇珍异宝,算是父皇给儿子的贺礼。顾元朝腆着脸的说,九十九件更加吉利,讨喜。被淑妃刷了一耳刮子,最终皇帝哭笑不得地如了他的愿,顾元朝抓耳挠腮的唤了一声‘谢谢爹’,然后如被野兽追赶似的一溜烟跑了。留下皇帝拥着淑妃眼眶微红的感慨着儿子终究还是儿子。

“九月二十八?那令姝的婚期在哪天?太冷了的话,可够折腾的,而且靠近过年也忙不过来。”

“谁说的。”夏黎氏看着面前两个已经长得婷婷玉立的女儿,深表欣慰:“你是长姐,所以你先出嫁。令姝的在十月十六,两场婚礼不远宫里忙活起来更加快一些,大部分东西都可以预备两份。再说了,这事在两年前就开始准备了,现在也就差最后的试穿礼服还有重新添加一些零碎时新的东西。”

夏令姝坐在窗边,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籍假装勤读,实际上一双耳廓已经白里透红表明了她现在的一心二用。

夏令涴性子不如妹妹的婉约,可在外间到底也是世家女子。脸上羞涩,低声道:“这是皇上安排的?”

夏黎氏笑道:“你的日子是皇上与淑妃娘娘亲自选定的,赵王催了好多日才定下来。现在王府的准备也安排得差不多,你们只要待嫁其他的一概别管。对了,当日需要注意的礼仪可都让嬷嬷教熟了?”

安嬷嬷坐在下手,笑道:“早在赵王打了胜仗之时我们就开始教了,现在小姐们闭着眼都不会出差错。”

夏黎氏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拉着两个女儿的手道:“到时候成了亲,就不同于在家,可得事事多心处处留意。特别是令姝,太子在东宫皇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你更是要日日请安,行走坐卧为人处事不能出一点差错。”两人一愣,都紧张的点了点头。

夏黎氏转而问夏令涴:“你们可还记得一年前卫家小姐随着白面书生私奔之事?”

夏令涴脑中自然回想道两年前在离宫里瞧见卫翎与陌生男子相拥的情景,她当时叮嘱连翘不要多管,毕竟千金小姐与穷书生本就没有什么好结局。而她作为卫翎的密友,暗地里知晓明面上却是从来未曾提过,卫翎也从未与她说过。谁也没有想到,一年之前,卫翎的父亲给她安排亲事,确定了人选之后她居然在某一夜随着那穷书生私奔了。奔者为妾,这一条规矩是所有女子从小听到大。对于世家女子而言,若是与人私奔,最大的可能是从此赶出家族,名字也从族谱中划掉。若是私奔之后再做出什么伤风败俗之事,遇到强势的家族,女子的生命都会被无情的抹杀。

你来,我就带你走!这么一句话突然映入眼帘,夏令涴痛苦的闭上眼。如果那时她早已收到汪哥哥的信件,如果她赶了过去,如果……

人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错过就是错过了。

“卫翎,她……现在如何了?”

四二回

夏黎氏轻叹:“前些日子卫小姐与那书生回来了。”夏令涴知晓母亲还有后话,只一心静静的听并不打扰。

“卫小姐身怀六甲已经有了七个月,两人私奔之时带着的金银珠宝早就用得干净,无奈之下只好又回来求救於卫大人。那穷书生人虽穷可到底百无一用,什么都不会做,可怜了卫小姐身出名门,却要为这等男子拖累,出了银子不够,还得替对方里里外外张罗。一个好吃懒做,一个想吃不会做,花银子如流水,一贫如洗之时又发现身怀六甲。卫小姐生怕孩子都活不成,两人对持了几个月最终还是回来了。”

屋里众人想象了一番穷苦交加的情景,没有幸灾乐祸反而是透出一丝悲凉来。

世家千金们说得好听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情世故桩桩通透,可只要出了这世家的大门,活着都很困难。因为她们只学会了争权夺势,不懂洗衣做饭;她们可以周旋于宫里宫外众多权贵之间,却没法与市井仆妇针锋相对的骂街;她们会写一手好字,作一首好诗,弹一手好琴,可绝不会用这些去换取银子争取活着。

私奔,对于世家千金们来说,无外乎自寻死路。

“那卫大人同意他们的婚事了?”

“不同意也得同意。卫家只有这一个嫡亲的女儿,其他妾室儿子亦都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卫小姐私奔之前,卫大人曾从旁系子弟过继了一个儿子,她私奔之后,那儿子转瞬就变了脸,要求卫大人立他为正统的继承人。卫大人婉拒,只说时日不到,再等等。这么一等之下,那过继的儿子居然就不声不响的卷了卫家几个庄子到了亲生父母手下,卫大人甚为光火,他官职还在就管不住义子,那等到他老了的时候,说不得都会被此人给轰出大门。一怒之下,卫大人就从远亲那里抱来了一个新生儿,当日即登入祠堂家谱,认为嫡亲的儿子。那义子在外不说卫大人不是,倒是经常拣出卫小姐私奔之事当作笑话来说,故卫大人干脆趁此断了这个儿子的念想,一心一意扑在了新认的儿子身上。”

夏黎氏忍不住叹息三声,一旁的吉祥赶紧端了茶水给她润喉,喝了之后这才继续道:“卫小姐回来,卫大人即高兴又憎恨,可看在外孙都有的情况下,只能对外说卫翎从小定了娃娃亲,这书生既是姑爷,并择日让着书生做了上门女婿。也不摆宴待客,就马马虎虎的让两人拜了堂,划了一个院子让他们就此住下了。前几日,卫小姐生产,产下了一个男婴,卫大人甚为高兴,可再也不急着就此立为卫家继承人了。只说一切看看,再看看。”

屋里慢慢的沉静下来,每个人的呼吸显得短而急促,夏黎氏等两姐妹临出门之前又让韩商媳妇递送给了她们一人一叠绢布包裹的书籍。夏令涴想要打开看看,眼角正瞄见韩商媳妇一脸闷笑的神情,不由得顿了顿,收好了之后回了屋。

走出门外几步,就听到韩商媳妇笑道:“大小姐倒是比以前更为谨慎了,就是性子还有点急躁。二小姐倒是冰雪聪明,轻易不让人看出所思所想来。”

夏令涴噗哧一笑,扭着妹妹的脸颊道:“的确聪明绝顶,你这丫头当我不知晓呢,你是等着我拆看了之后自然就知道东西的内容了,自己正好偷个懒儿。”

夏令姝笑道:“谁让你是姐姐呢,自然坏事都得你担着。”两姐妹嬉笑着去了。

夏令涴才到了自己院子,远远的就瞧见鸦九和画影一黑一白矗立在门口,她轻笑道:“可是赵王来了?”

鸦九拱手道:“王爷等小姐。”

画影不动如山的补充:“赵王,赵王妃,一炷香。”意思是,赵王等候未来的赵王妃长达一炷香的时辰了。

夏令涴点点头,对两人道:“我家龙芽又不知道钻到哪里听八卦去了,能否请两位帮忙寻来。对了,记得问她最近新绣的香囊哪里去了,有了心上人居然还瞒着我这小姐。”

鸦九脸色一黑,拱了拱手,咻地就飞得不见了。夏令涴再看看画影,只觉对方脸色更白,道谢之后,这才不急不缓的拐去了另一头院子去寻人。

连翘笑道:“小姐猜猜,这一次是哪一位先逮住龙芽。”

“不用猜了,自然是画影。鸦九那小子性子也甭急躁了些,不成大器。”夏令涴吧嗒下嘴巴,怎么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呢?哦,急躁,她绝对不承认自己的性子跟鸦九处在同一条麻绳上,太丢人了。

夏令涴才一进厢房,顾元朝就盯着她手中的东西:“这是什么?”

“不知道,你拆开看看。”

两人都不疑有他,坐在一处将那包裹得一层有一层的绢布解开,里面霍然的露出书页封皮几个大字——《鸳鸯秘谱》

顾元朝含着的一口茶水顿时呛入了喉咙,咳了半响:“我知道你胆子大,可大到这等程度实在是超出我的预料。”

夏令涴疑惑的瞄着书页,只觉得书名奇怪了些,再往左边一看,居然是一副男女私会的图画。她深感疑惑:“这是什么?这图画得好大胆。”

顾元朝哦了声,挥手让其余的下人都散去。两人即将成亲,分开了一年多自然比寻常的待婚男女更加腻歪些,再加上顾元朝是王爷,嬷嬷们虽然心里觉得不大和规矩,但瞧着青天白日的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故都退了出去,自留下几个贴心的依然守在门外仔细了里面的动静。

顾元朝心里奸笑,一把裹着对方的身子安放到怀里,两人头挨着头,后背贴着前xiōng,看着他缓慢的翻开了那本书。

第一页是几句诗词:合春笑解香罗结,相思只恐旁人知。腰肢轻展血倾衣,朱唇私语香生舌。

左面配页是一副裸-身男女合欢之图。男子一手撑着女子腰肢,一手覆盖在其半边酥-xiōng之上,笑意莹然。女子面如桃腮,唇瓣含笑,肌如白雪,腰如柳条,细长的双腿盘在男子身上紧紧相贴。

夏令涴脸色一红:“这……这是……”

顾元朝难得见到她小女儿娇憨的模样,忍不住一手也摸到她的蛮腰处,突地捏了一下。夏令涴‘呀’的一声几乎跳了起来,门外就响起尚嬷嬷的声音:“小姐,可有什么事?”

顾元朝将脑袋埋入她的后背闷笑不止,夏令涴推了他两次,最后一瞪眼:再笑,再笑就咬你。

“没事。赵王在挑剔我绣的香包呢。”

尚嬷嬷听着那颤动的娇声怎么都不会相信,再望了望高挂的日头,自我安慰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哎哟喂,真的出了岔子,这夏令涴三日后也嫁给赵王,反正不会被退货。

两个人好不容易安稳了,顾元朝继续往下翻看。

这一页又有几句诗词,只说:罗裙半卸,绣履双挑。眼迷离而织手牢勾,腰闪烁而灵犀紧凑。觉芳与之甚浓,识春怀之正炙。是以玉容无主,任教蹈碎花香,弱体难禁,持取番开挑浪。

左面一副图,却是男女在后花园中的花床上野-合之图。花香怡人,月色朦胧,男子高举女子双腿,整个下半身都腾于空中似动非动,惹得女子杏眼迷离,香舌微吐,热汗淋漓。不远处,一小丫鬟躲在暗处窥得园中春景,踩着小猫尾巴嗷叫不止。

夏令涴面红耳赤,隐隐中只觉这些画似乎在哪里见过,仔细想来又没有印象。娘亲选了今日给她这东西,定然是为了教她男女洞房之事。可巧的是今日顾元朝来了,而夏令涴这个粗神经的小姐居然随手将这等书籍丢给对方去看,对方若是多了一个心眼岂不认为她是那浪-荡之人?

一阵后怕。

哪知,顾元朝劣性不改,趁着她发呆之时又将她搂紧了些,一双大手在她腰肢背脊和手臂上缓缓地撩动,更是凑过脑袋含着她的耳垂。夏令涴只觉得热热的呼吸一阵阵的吹拂到了脸颊,让她心如擂鼓,浑身颤动。

“小猴子!”顾元朝唤她,扭过她半边身子,仔细端详着对方难得的窘迫又娇羞的模样,心里那一块空荡荡的地方慢慢的填满,暖暖的涨涨的。他说:“来,叫我一声夫君听听。”

夏令涴勉力坐正了,唬道:“你是王爷,哪有叫你夫君的。”

顾元朝一只手往她臀部挪了挪,威胁道:“我喜欢你私下换我夫君,或者叫我七郎也成。”

对方目中炙热太盛,气息太热,手段太猥琐,夏令涴想了又想,直等到对方另一只手有往她xiōng口袭击的时候才扛不过的唤了一声:“夫……君。”

顾元朝淡淡的道:“什么,我没听见。”

“夫——君。”

“什么,我没听清楚。”

夏令涴大恨,一把揪住对方的耳廓,嘶嘶的吐气:“夫君,是狗熊。”

顾元朝笑眯眯地回答她:“那你是母熊。”得到的是对方扭耳朵的暴行。

两人这边打打闹闹,那头外面传来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说话声。夏令涴一下跳了起来,七裹八裹的将那一叠书册卷了塞入内厢房的绣枕之下,为此还惹来顾元朝的嘲笑。她恼怒的跺了跺脚,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衣裳,故作镇定的坐得离某熊远了些,这才高声询问。

“小姐,汪少夫人来了。”

汪少夫人?夏令涴一阵疑惑,那头顾元朝已经低声道:“让她进来。”

来人一身霜白暗纹长裙,挽着垂柳髻,浑身上下不是白玉叮当就是素色绢花,居然是孝中妇人打扮的模样。夏令涴抬头一看,方才嬉闹的桃晕瞬时褪了干净,她深深吸入一口气,笑道:“原来是贵客盈门,有失远迎了。二堂姐何时回来北定城的,都没听得家里人提过。”

汪少夫人——夏令寐,淡而疏离的一笑,躬身对着顾元朝行了礼,这才握着夏令涴的手道:“我回来得不久。府里事情多又忙一时脱不出身来回娘家走动。今日听说你要出嫁了,这才赶着来庆贺顺道送上贺礼。”也就是说三日后她不会来了。

夏令涴抿着一抹含蓄的笑,瞧瞧的与顾元朝对视一眼又低垂下头,明摆着新嫁娘羞于见人的姿势。

顾元朝见多了夏令涴人前人后不同模样,只觉得好笑。他随手拉着夏令涴坐在自己的身边,把这里当作自家院子似的唤了人上茶上点心,询问汪府近来的事情。

“夫君还要一年后才能回来,故先让我先回府打点一些琐碎之事,等到他归家自然就能立刻走马上任为朝廷鞠躬尽瘁。”

夏令涴不急不慌的点了点头,忍不住对顾元朝道:“皇上的圣旨上说让你准备婚嫁之事,可规定要你何时去上朝?”

顾元朝道:“父皇心疼我挖了他不少奇珍异宝给你做贺礼,最近见着我就忍不住唠叨。估计,等消气了才会让我去朝会里面转悠。”他觑了一眼沉默的夏令寐,挤到夏令涴的耳边,用几人都能够听见的耳语道:“怎么,我多陪陪你不好?你就舍得我为了功名利禄而冷落了你。”就如某人为了权势而让妻子来面对世家豺狼,啧啧,真正恨得下心。

夏令涴故作烦恼的斜瞥着他:“男子汉大丈夫应当以国家为己任。”

顾元朝挑了一颗去了核的红枣递到她的唇边,笑道:“家国天下,国是顾家的,你的夫君也姓顾。我都不Cāo心了,你Cāo心做什么。小事自然由文官们去做,领兵打战开拓疆土这等事情才轮得上我这种猛将。”相比之下,汪家的嫡子做的那是小事,他顾元朝做的才是大事。

夏令涴扣住他的手腕,紧张道:“你还要上战场,我……”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一年多的提心吊胆,若是再尝试一回,或者两回三回,真的不知道心都要揉碎多少遍才行。

顾元朝拍打着她的背脊,叹道:“好好好,我不上战场,都听你的。成亲之后,我就跟父皇去说,他的儿子懒散成性,不打仗了,每日里陪着三公一起喝茶聊天论天下,如何。夏日酷热的时候我就带你去九圆宫避暑打猎,冬日太冷我们就去骊山之麓的怡涵宫养白熊。”

夏令涴噗哧一笑,眸中星光点点,闪耀得让人侧目:“你可要说话算话。”

顾元朝偷偷的捏了捏她的手心,轻声道:“让娘子无忧无虑的过日子,是为夫一生中最重要的事。”

夏令寐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挥手避开丫鬟的扶持,坚定且缓缓的走出这个遍布桃心的庭院。她不愿意去承认,系出名门的夫君会不如一个闲散王爷;她也不愿意承认,居然有男子因为娘子的担忧而放弃获得权利的机会;她更加不愿意承认,傻傻的夏令涴居然能够嫁入皇族且能够得到对方真心实意的对待。

她……会让她的夫君重入朝堂,她会让她的夫君名满天下,她会让……她的夫君彻底的对她敞开心扉。

她不会放弃的!

四三回

九月二十八,吉日,宜嫁娶。

夏令涴站立在赵王府的大门前,隔着薄透的红盖头,仰望着那巍峨的门府。

这里,将是她下辈子生活的地方。她的欢笑泪水,宠辱都会在里面一一上演,而她身边的男子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她的一切再与夏家没有关系。

没有了宠溺教导的父母,没有了相亲相爱的姐弟,也没有了平等对待的亲戚们,甚至於一起在书院长大的各家小姐们都再也难以与她对视。

只要踏入这个门槛,她就成了赵王妃,不再是夏家三房的大小姐。她的喜怒哀乐都不再形于色,她的悲欢离合都不再能为外人道,她的荣辱富贵都不再是一个人的事情。

“涴儿,别怕。”顾元朝持着她的手,带领着她一步步踏入高高的门槛,去面对各色各样的人物,面对那些腥密诡诈的心思,去面对他们的一切苦难与荣华。

她的身后,夏家的人影逐渐退去;她的身前,天家的人逐渐显现。

她尽力的挺起xiōng膛,回想着娘亲的话:夫妻本是同林鸟,贫富贵贱都应一起承担。只希望你们岁岁今朝,多子多福。

夏黎氏的一生也就是名门闺秀们最寻常的一生,夏黎氏的一举一动都无声告诉自己的女儿要如何去面对家族,面对夫君和妾室。夏黎氏一直都是她们姐妹学习的榜样。

夏令涴接过嬷嬷递送上来的红绸带,随着顾元朝缓慢的走过大路,穿过长廊,迈入正堂。

周围的人声鼎沸已经被她下意识的屏蔽在外,外面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震耳欲聋,而她只能听到自己噗通的心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脱离夏家的苦涩和烦愁被兴奋和紧张替代。

拜天地,她祈求苍天大地保佑他们能够岁岁今朝恩爱百年;

拜高堂,她祈求……眼底倏地闯入一袭黄底金线的衣摆,这是皇家的服色。难不成是……她抬头,就算是再厚实的盖头也挡不住上位上两位黄彤彤金灿灿的人物,居然是皇上皇后亲临,而淑妃娘娘坐在皇上的另一边,位置略比皇后下些,正一一含笑看着这一对新人。

夏令涴只觉得脑袋昏沉,她都不知道是自己饿晕了还是眼花了。已经受封的王爷成亲,皇上皇后也不一定能够亲临啊!这赵王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给了夏家这么大的一份厚礼,让皇上对他宠爱有加,又哄抬夏家三房的名望。

她还没有想出一个头绪来,已经唱诺:“夫妻对拜!”

她被两位嬷嬷强行转了半个身子,面对着笑得嘴巴都裂到耳后跟的顾元朝,磕头,两个人的头冠相撞,差点连人都趔趄了一下。她隔着盖头瞪了对方一眼,顾元朝眯着眸子笑得没心没肺。“送入洞房。”好吧,这下连她都腿软了。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衣袖中的某一物,那是今早黎昭渺偷偷递送给她的药品。

“等你们洞房之后,让王爷给你抹抹,保准第二日就不疼了。”当时,黎昭渺正打趣着夏令涴呆滞的样子,问她:“你知道要涂哪里么?”

夏令涴疑惑:“腰上?”

黎昭渺气愤,要不是夏令涴满头的金钗,保不定她就一巴掌拍了上去:“涂你们洞房之时,男子进入的地方。”

夏令涴吧嗒着眼眸:“男子进入哪里?”

黎昭渺来火了:“你以后要生儿子的地方。”

“那不是胳肢窝么?不过,娘亲说令姝是从肚脐生出来的,令乾是……哎呀,别打我,妆都花了。”

黎昭渺忿忿,又在她胳膊上拧了一下:“我让你装,‘难得糊涂’那几个字还是我教你写的呢。”

夏令涴瘪嘴:“我是真的不知道。”黎昭渺已经懒得理她。

其实,她哪有不知道的,当初娘亲给了基本闺房秘籍之后,还特意拉着她说教了一会儿,只听得她面红耳赤羞于见人。不过,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男子的那物事到底长什么样。图画里面的瞧着也太小了些,要是图大些,说不定她就看明白仔细了,省得现在胡猜乱想。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内院,顾元朝开始之时还只是规规矩矩的牵着红绸带领着她慢慢悠悠的走了进去,等前院的喧闹听不到了,他索性抛了红绸,牵了夏令涴的手,两个人小娃儿过家家似的甩来甩去的走路,到了正院,顾元朝手也不牵了,直接矮下身去,一把抱起夏令涴大踏步的进了院子,穿过层层叠叠的花圃,进了新房。

大红灯笼,大红蜡烛,大红床帐,加上一对喜服的新人,处处看去都是喜气洋洋,除了某人趁着放她到床榻之时偷吃的豆腐。可惜的是,心情无比紧张的夏令涴来不及回踹他一脚,就让他蹿出了门外,长廊上只遥遥听得一句:“等我回来。”

床榻上抛了不少的红枣桂圆,圆润的珍珠和金锞子也不少。夏令涴只觉得臀部搁得难受,想要动一下,左边就突地伸出一只手压在她的肩膀上,偷偷抬眼一看,好吧,是尚嬷嬷。她知道现在屋里不止有夏家随嫁的婆子媳妇和丫鬟们,还有淑妃娘娘特意拨入赵王府服侍的丫鬟婆子们,两军对垒,壁垒分明。她不能一进洞房就丢了夏家的脸。

夏令涴欲哭无泪,她臀部不知道是被啥圆滚滚的东西搁着好难受。混蛋顾元朝,给她坐着也不找个舒坦的位置。

也不知道这样呆坐了多久,她早上只吃了令姝亲手做的苹果糯米糕,喝了几口粥外就什么都不敢吃了,现在已经饿得前xiōng贴后背,这到时候要是被顾元朝嫌弃她xiōng部不够丰满可不是她的错。而且,头上的凤冠也不是世家新娘子戴的那种纯金雕凤头冠,而是宫里送来的王妃们才能戴地金凤滚东珠发冠,前前后后还叉着十二根镶东珠金簪,脑后衬着一朵硕大的金边娟花,加上手上脖子上耳朵上还有额头贴得花钿,光这些金器就足足有多少斤,要把她脖子压弯了。最重的依然是这一身喜服。她瞧过东宫送给令姝的喜服件数,一共九件,而她的是八件。因为是秋季,每一件的布料都甚为厚实,上面镶嵌珍珠玛瑙翡翠水晶若干点缀,她这么一日颠簸而来里面的亵衣都湿透了,沉甸甸的压在身上难受得紧。

现在看着屏风外的桌上满桌的美味佳肴,只觉得肚子里有十多个小夏令涴找狼嚎着要吃饭。她只差要吸口水的时候,肩膀另外一边又一只手搭了上来,吓得她一惊,微转头看去,是最讲究规矩的安嬷嬷。她欲哭无泪,只能隔着屏风画饼充饥,哦,太饿了!顾元朝还不来,她就要吃掉那只混蛋狗熊。

等到她圆滚滚的臀部做成了扁扁柿饼的时候,顾元朝醉醺醺的回来了。左手推开一个俏丫鬟,右手推开一名美媳妇,直接冲到夏令涴的面前,手一扬,就有人送上金挑棍。他缓缓地挑起那艳红的盖头,看着熟悉的容颜慢慢展露在他面前,顿了顿。

“我记得,”他打了一个酒嗝,“我家令涴没有这么白啊!”

夏令涴暗中翻了一个白眼,是因为敷了珍珠粉,这个笨蛋。

他凑到近前:“令涴的眼眸也没有这么呆傻。”

夏令涴咬牙,这狗熊,她是饿晕了才眼神呆滞的。下颌被挑起,还没醒过神来,唇瓣上就碰到了一个熟悉的温暖,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夏令涴丁舌一勾,对方就顺着钻了进去,两个人你来我往好不熟练。

顾元朝咋吧着嘴:“没错,果然是我那猴子王妃。”夏令涴气愤,借着他松开的长衫襟口,在他腰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痛得他挤眉弄眼,清醒了不少。

顾元朝没有让人看热闹的习惯,打赏之后就轰着外人依次出去了。等到那厢门的声音消了去,夏令涴倏地抬起一脚,踩在了对方的脚背上,顾元朝笑道:“好了好了,别气了,我这不是今早回屋了么!饿不饿?”

“饿。”如果可以,她话都不想说了。

“我也饿,刚刚被几位皇兄灌了不少酒,一点东西都没吃。”两人相互帮忙褪了沉重的头冠和外裳,轻轻松松的坐在桌边。顾元朝先给两人斟了酒:“先喝合卺酒,能够长长久久岁岁年年。”

夏令涴笑道:“你真的相信喝了一杯酒就能一起一辈子?”

顾元朝道:“宫里其实没这规矩,就皇上与皇后大婚才会喝合卺酒,若是与寻常嫔妃定不是如此。”

夏令涴不好答话,接了酒与他手臂交缠各自抿了一口,合在一处之后再抿了一口,剩下的半杯都倾倒在床榻之下。顾元朝拥着她坐在腿上,又交缠了一个甜蜜的吻,这才等她布菜慢慢的吃着。

“我昨夜是在这里歇息的,两个丫鬟捧着蜡烛从这边晃到那头,感觉那么一眨眼就晃到了天光,再一醒来我就背着你上了花轿。对了,你得再养肥一些,到时候好给我生养一个儿子。”

夏令涴筷子一放:“自己吃。”混蛋,就惦记着生儿子,居然还说要她长胖,要知道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她胖嘟嘟的,所有人都取笑她嫁不出去。呜呜,现在他还要她长胖,到时候别人说她笼络不住顾元朝,又怎么办?

真是猴子脾性,你不给我夹菜,我给你夹。”说着,还真的给她夹了好几块黄金豆腐。夏令涴又气:“你就爱吃豆腐。”

顾元朝揉着她的腰肢,笑道:“我就爱吃你的豆腐。好了,你今日肯定没好好吃饭,所以不能吃太硬的东西,豆腐软绵对你肠胃好。要不,我们喝红枣银耳羹。”

夏令涴不再是小时候无知无畏的大小姐,自然之道撒娇耍赖也要有个限度,低头慢慢的吃了,半路又给他夹了不少菜,顾元朝灌了她不少酒,喝得她一脸红霞遍布,浑身潮热。

顾元朝鼻翼在她耳边摩擦:“我们一起去沐浴。”

夏令涴眼眸半眯,水光润泽,比起媚眼如丝的佳人跟多了一些娇憨和慵态。她难受的哼哼:“我累了,要歇息。”

唔,某些方面来说,夏令涴其实相当的少跟筋。这歇息的话能让女方说么?不过,顾元朝就是爱着她这种毫无防备的样子,忍不住巴着她的颈脖啃了啃,将她抱着去了厢房偏门。穿过几条长廊,有一处合围的假山,山中有温汤池,是他耗费了很大的力气引了后山的温泉来的。

他快手快脚的将夏令涴扒了干净,光溜溜放入池中靠在壁上。夏令涴只觉得脑中混沌,全身烫热,迷迷糊糊的看着顾元朝似乎点了熏香,想要说话吐出的却只是咿咿呜呜的腻语,鼻翼一动,只觉得那香气缠缠绕绕的勾得她更是难耐。

顾元朝自行退了衣衫,也下到池中抱着她滚烫的身躯,笑道:“还要喝酒么?”

夏令涴憋了瘪嘴。顾元朝咬着她的唇瓣:“真是笨猴子,居然不知道合卺酒里面含有合欢药,居然被我哄着喝了那么多。啧啧,被合欢酒灌过的猴子格外的香甜。”

一手已经捏开香珠,将里面的花露抹在她的脸颊上,洗去了那厚厚一层妆扮,再将花皂凝露抹在她的身上,一寸寸的沿着颈脖,到锁骨、xiōng膛、腰肢、双腿,活脱脱的将夏令涴当作了最珍贵的宝贝一遍遍摸透,探索着这具身躯里的活力和温暖。

唇舌不停,勾着那已经春-潮-泛滥的少女与他嬉戏起舞。

两人手臂相交,双腿相叠,xiōng膛对着心口,恨不得让彼此都融入到对方的身子里面。

夏令涴只觉得肺里的活气都被他给吸了干净,她动了动双腿,碰触到一块热铁似的东西,疑惑的问:“那是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咳,其实早上10点之前写了3500,都是成亲的具体内容,可我觉得太罗嗦半天都没到洞房花烛

于是,我就都删除了,OML~~,肉疼~

之后才开始码了现在的情节,总算开吃了,不容易哇~~

于是,我们下章再继续,咳咳,遁走~~

大家要低调的……

四四回

顾元朝道:“你夫君的宝贝,要不要看看?”

“不要,太烫了。”

顾元朝一梗。太,太烫了?他该说:的确太烫了!或者,它还不够烫,等下说不定会更加烫?

哦,赵王妃的脑中某些经脉肯定跟寻常人有些不一样,不管是问问题还是回答问题都能够让人哭笑不得。

美色当前,顾元朝也懒得跟她再闲扯,头已经埋入颈脖处啃咬。夏令涴只觉得那薄唇像是火龙的大嘴巴,啃到哪里,哪里就着了火。她推让了两下:“热。”

热是正常的!

不过这话说出去,她肯定会说:现在已经秋天了。

顾元朝明智的选择沉默是金,行动是银。将她整个人托高一些,水面上的肌肤白里透红引得他十指大动。夏令涴往上挺了挺,肩膀有点冷,可xiōng口太热,双手攀附在他的肩胛上,问:“你在做什么?”

“吃猴子。”

“我不好吃。”

“那,我们是在洞房花烛,做夫妻之间才会做的私密事,就如上次在书上看到的一样。”

一说到书,夏令涴浑身就‘腾’地被火烧了起来似的。那,那些书,还有娘亲说的那些话,对了,还有黎昭渺表姐给她的膏药,呜:“会疼。”

顾元朝的动作停了下来,亲吻着她的眼眸:“乖,只是疼一下就好了。之后我带你去见牛郎织女。”

夏令涴唠叨:“他们有什么好见的,我要会周公。”

顾元朝再次无奈,再捏开几颗香珠,将凝膏抹在两人身上:“来,伺候你家夫君沐浴。”夏令涴嘀咕:“你欺负我。”

“洞房花烛夜我疼你都来不及,哪里会欺负你。”

“你就欺负我。”

“好好好,我欺负你。”拉着她的双手在自己的xiōng膛洗去纤尘。夏令涴喝的酒已经被温泉给蒸腾,体内酸软还被对方这么恶意挑-逗,心里明白即将要发生一些什么,可又忍不住隐隐的胆怯和忐忑。可到底是不愿意轻易在对方面前服输的主,顾元朝攻她,她就抓着对方的xiōng膛抓挠,还美其名曰搓灰。两人相互点火,好好的沐浴硬是变成了动物之间的捉跳蚤,你捏我一下我就掐你一下。

到了最后,两人都气息不稳,脸色酡红。夏令涴体内药效正盛的时候就只能酸软无力的靠在了顾元朝的肩膀上,他将对方抱了起来挪到池边的软榻上,就着温热的水珠亲吻着她的唇瓣、下颌。

夏令涴难耐的曲着腿,眸中雾气迷蒙,碎星点点。

他继续往下,一手扯过早就准备好的白帕垫在她的身-下,这才探出两指进入其中。夏令涴动了动:“难受。”

顾元朝闷笑,趴到她的身上勾着她的唇舌嬉戏:“前面会有点疼,之后会好的。”

夏令涴苦着一张脸:“她们说会疼一整夜。”

谁胡说就踩死谁!

顾元朝到底也是年少,两人磨蹭了这么久在不下手他都觉得自己要爆体而亡,可夏令涴左挪右移就是不肯安分的等着夫君的疼爱,无法之下,他还总算想起前些日子特地从淑妃那里拿到的一些好东西。去翻找东西的时候,顺道又往香炉里面撒了一把香灰,让池中的甜腻香味越发浓厚。

夏令涴看着他拿出一个翡翠盒子,里面盛满了碧绿色的药膏:“这是什么?”

“颠鸾倒凤膏,也就是寻常说的春药,增加一些闺房乐趣。”

夏令涴唬得一跳,体内的骚动也顾不得了,抬脚就要逃跑。顾元朝立马抓着她的脚腕,硬是拖到自己的身上来,挖了好大一坨药膏就直接往她的身上抹去,夏令涴假哭道:“你,你好不正经。”

顾元朝亲她一下:“我就对你不正经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她终于忍不住捶他:“好疼,你这坏蛋,弄得我好疼。”

他明显的碰触到了阻碍,不停地吻干夏令涴眼角的泪水。夏令涴鼻翼通红,因为疼痛整个眉头都锁了起来,小手捏得紧紧的,心里明白经过了这一遭她才算得上是赵王府上名副其实的王妃。

“涴儿,叫我一声夫君来听听。”

“坏蛋。”

“要叫夫君。”

“狗熊。”

顾元朝抓着她的腰肢猛地往下一按,夏令涴惨叫一声,整个人差点岔气了过去,头部一垂就砸到了顾元朝的面门之上发出很大的碰撞声音。顾元朝吓了一跳,扶着她倒在榻上,只看到两人身下已经缓缓流出一丝血液,侵染了白帕,他安了心,将那帕子塞入早已准备好的檀木盒子中,附身去看夏令涴的神色。对方脸色惨白,双眼紧闭,贝齿紧紧的咬着下唇,已经半昏迷了似的。

他突然想到,兴许小时候夏黎氏之所以对夏令涴格外放纵,其实就是因为她体质太弱才刻意让她多在外跑跑跳跳的吧!而她到底是世家小姐,平日里连针尖扎一下都会让身边的人惊炸莫名,更别说破瓜之痛了。

暗叹一口气,这猴子到底也是家生而不是野生放养的,总要娇贵些。

顾元朝掰开她的贝齿,灌了两口气进去,又掐了掐人中,看着她睫毛抖动半睁开眼眸来,抽泣一声,嘤嘤道:“我讨厌狗熊。”这倒像是撒娇了。顾元朝心里又酸又痛,只抱着她不停地亲吻。作为王爷他从来不会轻易道歉,也不会随意哄人,他只能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愧疚和担忧。

两人又这么叽歪了好久,顾元朝望着她已经缓过神来才开始动作,夏令涴双腿抖了抖到底还是忍住了,在药效的挥发下又琢磨出了怪异,瘪嘴道:“麻麻的。”

顾元朝笑道:“等会就会痒痒的,这都是你夫君的功劳。”

身-下的这个人是他要的,这个身子是他靠着军功争取到的,她的心迟早也会完完全全属于顾元朝一个人。他拥紧了她,让她在他怀里难受的啜泣,让她随着他时而瘪嘴时而皱眉,让她的眼神随着两颗心的靠近逐渐迷离而娇媚。两个人不时的亲吻,偶尔地呢喃,相贴肌肤上的冷气都被热汗蒸腾,他想要更多,要得到更多……

夏令涴酸痛交加之中,只遥遥地望到屋顶水晶天窗上一缕照射下来的月光,荡漾在池面,温柔又喜悦——

河蟹版H到此为止——

清晨的日光还没斜入窗棂的时候,夏令涴按照平日的时辰已经醒了过来。

抬眼就是头顶上绣着麒麟交颈的红鸾帐,满目的合欢花摇曳生姿,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身在何处。一只手冷不丁的捏着她的鼻翼:“还没到卯时,再睡一会儿。”

夏令涴推开他的手臂,一动之下才发现浑身青紫,骨头软绵,恨恨地道:“王爷忘记了,今日还要进宫请安。到时候误了时辰,我就说是你害的。”

顾元朝这才醒悟,今时不同往日了。唉,他的懒睡日子,他的逍遥自在,他的……好吧,有时候规矩是做给人看的,夏令涴受到世家的制约,他又何曾不是为了他们母子的未来打算。

“那你现在还能不能服侍我穿衣洗漱?”

夏令涴忿恨,脑中自然回想到昨夜的疼痛,憋着委屈道:“妾身自然是要服侍王爷更衣。”

顾元朝一震,看着她勉力从床榻上爬起来,浑身的青红印子在还没燃尽的红烛下显得越发恐怖,而她那不服输的隐藏性格更是会在规矩面前埋得更加深沉,哪怕刚刚站立不稳下撞疼了膝盖都不吱声。他难免心疼,拉着她又回到了床榻上:“还在生气,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难道听不出我说的是玩笑话。”

夏令涴忍着泪,低声道:“娘亲说了,在王府王爷为大,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我都不能反驳,也不许反对。”

顾元朝顺着她的发丝,笑问:“那你昨夜还对我推三阻四。”

夏令涴头垂得更低:“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是你的王妃,我怕……”她还是夏令涴的时候自然敢与顾元朝针锋相对,可一旦她成了顾元朝的女人,那么她就不再是夏令涴而是赵王妃。王妃是不能反驳挑衅王爷的,这就是皇族的规矩。

顾元朝叹了一口气,将她的身子包裹在怀中,对于他的碰触夏令涴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昨夜对方那最后冲刺的凶猛模样,忍不住抖了抖。他让两个人脸颊相贴,轻声道:“我知道你会改变,可没有想到这改变是针对我的。你忘记出嫁之时,岳父对你嘱咐的话?”“以夫为纲,家族欣荣方能夫妻和睦。”

“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每一个家族的欣荣都与它内部的齐心合力分不开?打战都说镶外必须先安内,而我在朝廷中与所有人周旋的时候,府中的你却瞻前顾后胆小谨慎,到时被王府的人看轻了还只是小事,若是传到外面,别人拿着几位王爷的内眷比较之后,会如何评论你?又会对我拐什么样的心思?”

夏令涴一惊,大叫道:“你要娶妾?”

顾元朝唬她:“你若不够强悍,这府里府外的人还真的会有人不停地送美人进来,塞到我的怀里。”

夏令涴猛地一推,将他压在身-下,蛮横十足的瞪道:“你可别把我真的当作猴子耍,当日在我家你可是见识过我对待妾室的手段,到时候折腾得你那些美人人不人鬼不鬼的,可别来怨我。”

顾元朝呵呵的笑道:“又变成凶悍的猴王了,”他刮着对方的脸颊,“在我面前,你只要做出夏令涴本来的样子就好,在外,你可得伸出你的爪牙,将这个王府保护得滴水不漏。”

夏令涴道:“别人会说你娶了一个母老虎。”

“母老虎会生小老虎,然后带着小老虎一起守护老虎窝。”

夏令涴拍打着他的xiōng膛:“你是狗熊不是老虎。”

顾元朝猛地翻身将她压到身-下,用某处顶了顶她:“昨天狗熊已经吃掉了猴子,成英雄了。”夏令涴抬起膝盖正对着某人的两腿之间的宝贝,顾元朝立马大叫:“哎,如今你可不能这么踢我了,担心你下半身的荣华,还有小老虎的出生啊!”

夏令涴面红耳赤,瞪了又瞪,最后一推他:“自己穿衣洗漱去,本大小姐不伺候你了。”

顾元朝大笑:“那我来伺候你。”说着就要去摸她的xiōng口,被夏令涴躲了开,两个人嘻嘻闹闹的在床榻上玩了好久,直到外面响起尚嬷嬷的问安声,这才知晓时辰已经不早了。

因为是新妇,夏令涴自然穿着大红的衣裳,戴着王妃才能用的五尾凤冠,凤眼由两颗硕大的东海珍珠镶嵌,项链很重。她想着宫里那些娘娘们今日定然等着将新妇,自然一个个都会盛装打扮,她若是压了某些贵妃们的势头肯定惹来嫉妒,可又不能太简朴,最后挑挑拣拣都没个合适的,不是太繁复就是太大气显得不伦不类。顾元朝闷不吱声的拿出一个纯金的项圈,上面用同样大小的白珍珠镶嵌成银河式样,周围的细碎翡翠玛瑙倒成了闪耀繁星,一瞧着就知不是凡品。

“这是韩家族母才能佩戴的饰品,你带上它,这宫里的人自然不敢轻易得罪与你。”夏令涴点了点头。宫里不同宫外,每个人的一双眼下都有数十个心窍,若是不一次性震慑住人,往后定然也会被她们欺到头上。最后她又挑了老夫人亲手送给她的家传镯子,没什么花样,只是上面刻一排的古老字符,古拙而沉稳,若隐若现的藏在衣袖中让人难以窥视到全貌。

顾元朝有心看了一眼,笑道:“这东西可不简单。”

夏令涴不解,顾元朝执起她的手来,在某处一按,里面突地冒出一根细针,上面泛着深碧色的光芒。

顾元朝道:“若是有人敢挟持你,用它就能让对方一瞬毙命。事后,尸体都会化成灰烬,渣子都不留。”

*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中发的是河蟹版本的洞房花烛夜,作者有话说里面才是完整版的H,会比河蟹版的多差不多一千字,咳咳,捂脸~~

大家要淡定~

如果没有人投诉,这个完整版就会一直放在这里,若是有人投诉,我就要将作者有话说中的撤掉,:-(

以下看猴子与狗熊打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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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元朝道:“你夫君的宝贝,要不要看看?”

“不要,太烫了。”

顾元朝一梗。太,太烫了?他该说:的确太烫了!或者,它还不够烫,等下说不定会更加烫?

哦,赵王妃的脑中某些经脉肯定跟寻常人有些不一样,不管是问问题还是回答问题都能够让人哭笑不得。

美色当前,顾元朝也懒得跟她再闲扯,将她双腿盘在自己的腰间,一手握着她的浑圆挑起她更大的热情,头已经埋入颈脖处啃咬。夏令涴只觉得那薄唇像是火龙的大嘴巴,啃到哪里,哪里就着了火。她推让了两下:“热。”

热是正常的!

不过这话说出去,她肯定会说:现在已经秋天了。

顾元朝明智的选择沉默是金,行动是银。将她整个人托高一些,xiōng膛毫无顾忌的袒-露在水面上,白里透红引得他十指大动。他放过那消瘦的锁骨,一口含住浑圆上的红豆,一点点的舔-舐。夏令涴往上挺了挺,肩膀有点冷,可xiōng口太热,等到他含住半边浑圆之时,她终于将双手攀附在他的肩胛上,问:“你在做什么?”

“吃猴子。”

“我不好吃。”

“那,我们是在洞房花烛,做夫妻之间才会做的私密事,就如上次在书上看到的一样。”

一说到书,夏令涴浑身就‘腾’地被火烧了起来似的。那,那些书,还有娘亲说的那些话,对了,还有黎昭渺表姐给她的膏药,呜:“会疼。”

顾元朝的动作停了下来,亲吻着她的眼眸:“乖,只是疼一下就好了。之后我带你去见牛郎织女。”

夏令涴唠叨:“他们有什么好见的,我要会周公。”

顾元朝再次无奈,再捏开几颗香珠,将凝膏抹在两人身上:“来,伺候你家夫君沐浴。”夏令涴嘀咕:“你欺负我。”

“洞房花烛夜我疼你都来不及,哪里会欺负你。”

“你就欺负我。”

“好好好,我欺负你。”拉着她的双手在自己的xiōng膛洗去纤尘,自己则沿着她的腰肢往下,探出一指入了桃花源中。夏令涴喝的酒已经被温泉给蒸腾,体内酸软还被对方这么恶意挑-逗,心里明白即将要发生一些什么,可又忍不住隐隐的胆怯和忐忑。可到底是不愿意轻易在对方面前服输的主,顾元朝攻她下面,她就抓着对方的xiōng膛抓挠,还美其名曰搓灰。两人相互点火,好好的沐浴硬是变成了动物之间的捉跳蚤,你捏我一下我就掐你一下。

到了最后,两人都气息不稳,脸色酡红。顾元朝身-下的龙身更是硬如钢铁,恨不得马上冲入桃花池中翻搅一顿。夏令涴体内药效正盛的时候就只能酸软无力的靠在了顾元朝的肩膀上,他将对方抱了起来挪到池边的软榻上,就着温热的水珠亲吻着她的唇瓣、下颌。

夏令涴难耐的曲着腿,眸中雾气迷蒙,碎星点点。顾元朝唤着她的名字,沿着颈脖一路往下,将那浑圆啃咬了一遍又一遍才依依不舍的往腰腹而去。千金小姐们从小娇生惯养,全身上下更是打理得比上好的丝缎都要光滑柔腻,就连小小的肚脐也如海蚌中含着的小珍珠,可爱至极。他咬了两口,引得夏令涴揪着他的发丝扯动。

他继续往下,一手覆盖在桃花源上,另一手扯过早就准备好的白帕垫在她的身下,这才探出两指进入其中。夏令涴动了动:“难受。”

顾元朝闷笑,趴到她的身上勾着她的唇舌嬉戏:“前面会有点疼,之后会好的。”

夏令涴苦着一张脸:“她们说会疼一整夜。”

谁胡说就踩死谁!

顾元朝到底也是年少,两人磨蹭了这么久在不下手他都觉得自己要爆体而亡,可夏令涴左挪右移就是不肯安分的等着夫君的疼爱,无法之下,他还总算想起前些日子特地从淑妃那里拿到的一些好东西。去翻找东西的时候,顺道又往香炉里面撒了一把香灰,让池中的甜腻香味越发浓厚。

夏令涴看着他拿出一个翡翠盒子,里面盛满了碧绿色的药膏:“这是什么?”

“颠鸾倒凤膏,也就是寻常说的春药,增加一些闺房乐趣。”

夏令涴唬得一跳,体内的骚动也顾不得了,抬脚就要逃跑。顾元朝立马抓着她的脚腕,硬是拖到自己的身上来,挖了好大一坨药膏就直接往她的桃花源中塞去,夏令涴假哭道:“你,你好不正经。”

顾元朝亲她一下:“我就对你不正经了,你能拿我怎么着。”分开她的两腿夹到他的腰旁,一手扣着她的腰肢不让晃动,另一手扶着自己的赤红的龙身一点点的挤入桃花源中。夏令涴看天、看地、看浴汤,就是不敢看对方那火热的铁棍子到底长成什么样,只能皱着头皮感觉那东西慢慢深入自己的体内,她终于忍不住捶他: “好疼,你这坏蛋,弄得我好疼。”

顾元朝鼓着一口气,拥紧了她,就着两人盘坐的姿势将她往下压去。他明显的碰触到了阻碍,不停地吻干夏令涴眼角的泪水,揉着她的浑圆希望能够引开她的注意力。夏令涴鼻翼通红,因为疼痛整个眉头都锁了起来,小手捏得紧紧的,心里明白经过了这一遭她才算得上是赵王府上名副其实的王妃。

“涴儿,叫我一声夫君来听听。”

“坏蛋。”

“要叫夫君。”

“狗熊。”

顾元朝抓着她的腰肢猛地往下一按,夏令涴惨叫一声,整个人差点岔气了过去,头部一垂就砸到了顾元朝的面门之上发出很大的碰撞声音。顾元朝吓了一跳,扶着她倒在榻上,只看到两人相互结合的地方已经缓缓流出一丝血液,侵染了白帕,他安了心,将那帕子塞入早已准备好的檀木盒子中,附身去看夏令涴的神色。对方脸色惨白,双眼紧闭,贝齿紧紧的咬着下唇,已经半昏迷了似的。

他突然想到,兴许小时候夏黎氏之所以对夏令涴格外放纵,其实就是因为她体质太弱才刻意让她多在外跑跑跳跳的吧!而她到底是世家小姐,平日里连针尖扎一下都会让身边的人惊炸莫名,更别说破瓜之痛了。

暗叹一口气,这猴子到底也是家生而不是野生放养的,总要娇贵些。

顾元朝掰开她的贝齿,灌了两口气进去,又掐了掐人中,看着她睫毛抖动半睁开眼眸来,抽泣一声,嘤嘤道:“我讨厌狗熊。”这倒像是撒娇了。顾元朝心里又酸又痛,身下不动就只抱着她不停地亲吻。作为王爷他从来不会轻易道歉,也不会随意哄人,他只能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愧疚和担忧。

两人又这么叽歪了好久,顾元朝望着她已经缓过神来这才稍微往前挺动,夏令涴双腿抖了抖到底还是忍住了,可眼角的泪水出卖了她,让顾元朝越发心疼,硬是忍住了沸腾的欲望慢悠悠的动作。不得不说,慢工细活的滋味也不错,就是太难以忍耐了些。夏令涴年纪小,甬-道窄小,顾元朝龙-身进进出出,炙热烧灼着嫩 - 壁的同时,也软化了它的抵抗,夏令涴倒是在药效的挥发下琢磨出了怪异,瘪嘴道:“麻麻的。”

顾元朝从浑圆的红豆上抬起头来,笑道:“等会就会痒痒的,这都是你夫君的功劳。”

夏令涴啐他一口。顾元朝顺势揉捏着桃花源上的小嫩豆豆,夏令涴弱弱的呻-吟出声,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水,顾元朝立马大势进攻,越来越快。身-下的这个人是他要的,这个身子是他靠着军功争取到的,她的心迟早也会完完全全属于顾元朝一个人。他拥紧了她,让她在他怀里难受的啜泣,让她随着他动作的快慢时而瘪嘴时而皱眉,让她的眼神随着两颗心的靠近逐渐迷离而娇媚。两个人不时的亲吻,偶尔地呢喃,相贴肌肤上的冷气都被热汗蒸腾,他的龙身越来越硬,想要更多,要得到更多,他托着她的臀-部,让自己的热液彻底的灌满她的溪谷。

夏令涴酸痛交加之中,只遥遥地望到屋顶水晶天窗上一缕照射下来的月光,荡漾在池面,温柔又喜悦。

四五回

按照规矩,生母并不是皇子们真正的母亲,皇后是当之无愧的天下之母。

夏令涴不是第一次见到皇后,自然也不是第一次来到凤弦宫。相比淑妃的紫堇宫,凤弦宫更为宏大金碧辉煌些,规矩更是如一条条链子加身,让人自由不得。

满宫殿的嫔妃们如春园娇花,一个个攀着比较美貌与贵气,地位在这等地方比刀子还要容易吓死人。

“七王妃不如太子哥哥的新娘子漂亮。”才只有五岁的珊顺公主顾元晴巴在夏令涴的膝头,等到她松手之时,已经在艳红的裙摆上留下两个沾满了蜜瓜汁的小手印,看着可爱却将这新娘衣裳给糟蹋了。

夏令涴眉目温软,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小公主的恶作剧,她用着十分自豪的语调笑道:“太子妃是皇城中数一数二的才女,自然是容貌娇美,气质端庄。”

“所谓的龙配龙,凤配凤。我的王妃容貌才学都难以登大堂,就自然只能嫁与我这浪荡子了。”顾元朝嘿咻的抱起顾元晴,握着她的小爪子在空中挥舞着,那手心上的果汁还没有干透,黄橙橙的水珠顺着袖子流下瞬间就把她自己的衣裳也给污了:“这就是四公主给赵王妃的见面礼,嗯?”

顾元晴瞄了瞄夏令涴裙摆上自己的爪子印,再瞄了瞄自己袖口粘乎乎的果汁,瘪嘴委屈道:“七哥哥你欺负我。”

顾元朝瞧着她那中气十足的恶人先告状模样,与夏令涴对视一眼,笑道:“这话怎么听得有些耳熟!倒像我与王妃第一次见面之时,她就这么抱怨了一句。”

夏令涴偷偷瞪他一眼,又顾及着周围众多的人,只能垂下头去故作娇羞,小女儿姿态让宫里的嫔妃们都忍不住打趣。

淑妃坐在皇后的下手,一直含笑的看着殿中的小夫妻应对自如的情景,脑中却是一直回想着顾元朝在战场上生死未卜之时,夏令涴在她宫殿中跪了半个多时辰的事情。这个女子,比寻常人善忍,倒是与从小就懂得藏拙的顾元朝登对。

她的视线又落到皇后另一边的迦顺公主顾元溪的身上,那是蛮族公主的女儿。自小就喜欢跟在顾元朝的身边,不是亲就是抱,没有一点宫廷女子该守的规矩。前些年及笄之后,自知顾元朝无望,即看中了与自家皇儿气质才学极为相似的古家公子。哪知那位世家公子对蛮夷女子毫无好感,拒婚不娶。她一个公主提着长剑架在对方脖子上,只问‘公主有何不好?’那古公子笑问‘娶公主有什么好?’等于当面打了她一个耳光。

公主有什么好?只能作为国家的牺牲品,嫁给世家弟子在皇城里依然锦衣玉食算是好命;若是嫁给弱小国君,看上去是一国之母,其实还比不过大雁朝的五品夫人,且死活都与战争息息相关。夫君的国家要反叛大雁朝,首先斩杀的就是联姻的国母,反之,大雁朝想要吞并某国之时,国母们要么陪着自己的国君混沌度日,要么在这后宫中消磨青春,得宠的兴许还能再嫁。不过,嫁给谁,嫁去哪里,又是怎样一番命运就只有自己知晓了。

淑妃的视线静静无声的将所有人的神色都看在了眼里,暗暗记下某些人的怨恨与不屑。这只是后宫中寻常的一日,依然是浪潮暗涌的一日,也是淑妃颇感欣慰的一日。不知不觉中,她的腰杆越发挺直了,笑容越发温柔,目光却更加含蓄内敛,让人看不出丝毫傲慢与蔑视。

期间皇后询问了一次皇上的行踪,顾元朝道:“这会子前朝还没散,估摸着还在商量要派去蛮族的节度使人选。”那头顾元溪身躯一震,就听到顾元朝又嘻嘻笑道:“这次蛮族进攻了不少野兽皮毛,儿臣如今也有王妃了,可以去亲自挑选几件吧?”

皇后笑道:“本宫就知晓你在惦记着那些兽皮。行了,也说了这么久的话,都散了吧!你现在就带着你的王妃去挑,多挑几件,算是母后赏给你的新婚贺礼。”

顾元朝赶紧道:“那儿臣要送给太子殿下的贺礼还缺点新鲜的物品,母后不如让我再补两件进去。反正太子殿下的就是母后您的,我这算是借花献佛。”

皇后对着淑妃,故作恼道:“看看这个皇儿,一天到晚算计着本宫手里的东西。”

淑妃哎道:“他前些日子差点将我那紫堇宫的宝贝都搬空了,皇后娘娘不如也送臣妾两件,好让我待客之时也脸上有光。”

皇后气笑了:“就你们母子穷,都惦记着本宫的东西。”惹了众人哄笑,这才各自散了去。

等回了赵王府,夏令涴被众多丫鬟们围绕着洗了浓妆,又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裳就瘫软在了美人榻上,半响都不愿意动一下。

顾元朝瞧着她那软绵绵的样子就觉好笑:“要不要本王伺候王妃午歇?”

夏令涴抬脚就去踹他,也不知道牵扯到了哪处的筋肉,嘶嘶的吸着冷气,顾元朝揉着她的腰肢,夏令涴拍开他:“不是这里啦!”

顾元朝疑惑:“那是哪里疼?”

夏令涴狠狠地瞪他,顾元朝怎么看都觉得这眼神带着媚色,不觉下腹又有点火苗在窜,大手就覆到她的裙带上:“解开来让我瞧瞧,顺道擦些膏药。”

夏令涴哪里不知道他的鬼心思。这个男子吧,在外人面前永远一副道貌岸然君子正气的样子,可在皇宫中就像是一只滑不溜的黄鳝,在她面前那就只有一种动物适合他——色熊。

不得不说,成亲之后,顾元朝在夏令涴心目中的地位有着显著的提升。从狗熊进化成了色熊,这也是一种成长。

色熊的爪子稍微一抖,就将裙带给解了开,另一只爪子已经顺着裙摆里面往上摸了去。夏令涴踹也踹不动,打他又不疼,咬的话如今都只能咬在不明显的地方,否则会招人取笑,甭没趣了。索性依旧瘫着一动不动,随便他的熊爪在里面倒腾得翻天覆地。

她也实在太累,昨日忙活了一整日即兴奋又紧张,今早起得早,与顾元朝耍了一个小心机,到了皇宫更是谨慎为上,装模作样的演了半日的木偶戏,现在精神放松下来,她已经身心俱疲昏昏欲睡。

朦胧中,只感到体内的熔岩开始沸腾,她鼻翼中轻轻哼了一声:“不要了,我好疼。”那大手顿了顿,索性将她刚换上不久的衣裳都解了开,这一看之下,顾元朝也忍不住多了十二分的怜惜。

他知晓自己年轻气盛,真的遇事之时并不能做到完全的控制,可他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对夏令涴有着如斯的占有欲。只见躺着的女子浑身上下遍布青紫,有的地方更是深褐淤血印,而她的桃花源处早已红肿不堪。因为冷,她下意识的并拢这双腿,弓着腰肢睡沉了过去。

他用绣被裹着夏令涴,张口就唤人拿药,没一会儿进来一清秀的女子,梳着少女发髻,静静地端上来一盘子的瓶瓶罐罐。

顾元朝愣了愣,淡淡地道:“你是母妃送来的人,可只要进了我这赵王府你就该知晓你的命捏在谁的手里,别让我从别处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否则……”

那女子静静的点了点头,将药物都摆放在榻边的茶几上。

顾元朝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将夏令涴抱在怀中,一边让女子将药物倒在手心里,一边轻轻按摩在夏令涴身子上。他专注的神色,轻柔的动作都让旁边的女子眼神慢慢的沉淀了下去。

夏令涴又痛又麻中忍不住哼哼,顾元朝哄着她,手下却不停,直到看到她身上那些青紫印子都被药物淡化了些这才住手。

那女子善解人意的端了一杯芦荟茶来,顾元朝喂了怀中的人喝了。

半清醒半迷糊中,夏令涴只望见一道淡黄的影子:“她是谁?”

“小时照顾过我的宫女,名唤妙叹。等你歇息够了,还会见到另外一个,叫美音。建了王府之后,母妃担心身边的人照顾不周到,才让她们接着过来伺候。”

夏令涴喃喃地道:“十八迦蓝?”

“对。”顾元朝笑道,“母妃身边有十八名宫女,用十八迦蓝的名字来命名。这两个随着我出了宫,只管理着后院的其他杂役妇人等。既然你嫁进来了,到时候看着如何安排就是,不用问我的意见。”

夏令涴点点头,难耐的动了动。顾元朝抚着她的发丝道:“昨夜我太急躁,今早都没注意到你的不妥就带着你匆忙进宫拜见皇后母妃,是我的不是。”他私下从不会如此对夏令涴说话,这等柔情和歉意自然是因为有了外人在,刻意做出来的虚假样子。

夏令涴这才明白他今早要求她治理后院之事的真正含义。难道,他连自己身边的这些亲近的仆从都不相信?或者,他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习惯性的觉得要留一手。

夏令涴将头依靠在他肩胛处,轻声道:“王爷何错之有,是妾身自己太逞强了。”两人相互道歉,在旁人看来既是夫妻和睦美满姻缘的情景。

妙叹目中那一点的希翼也慢慢湮灭了。

等到那女子一走,夏令涴噌地就坐了起来,掐着他的手臂,气势汹汹地道:“好哇,我还不知晓你屋里收着两个通房丫头,还不是寻常的丫鬟片子。说,你这色熊是什么时候开始招惹她们的。”

顾元朝咳嗽一声,他觉得前一刻还装柔弱装温柔体贴的夏令涴,在下一刻就恢复了凶悍母猴子的神态实在太逗人,让他有种仰天长笑的冲动。

“说啊!”

顾元朝拍打着她的手腕,让她消气,笑道:“难道岳母没有告诉你,我们这等皇家子女,男子在十三岁,女子在十五岁就要去鸾喜殿参观一些东西,顺道领取一两名贴身伺候的美人?”

“娘亲是世家女子,又怎么回知晓这些。别把这等事情推到别人身上,你这混蛋。”

“唉唉唉,好,我说。”顾元朝投降了,一边从最后一瓶药膏中挖出大块,小心地抹到夏令涴腰腹之下,一边斟酌着道:“宫廷中的皇子们从小学的比你们世家子弟就多。其中朝廷政务是重要的一项,还有一项是我们必须学会的,既是控制自己内心的欲-望。贪、嗔、痴每一样都要面临着严格的测试,而痴中,色-欲是最先要控制的。

皇子们十五岁之前都住在皇宫之中,每日里接触的女子不是容貌无双也是才学上佳,或者性子婉约或明朗,堪称真正的天上人家。十岁之前还好,皇子皇女们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可皇子们过了十二即对风流韵事有些蠢蠢欲动,这时身边的宫女美婢就会换一批。其中,贴身伺候的最少会有两名,美其名曰是八等采女,其实就如同你们世家的通房丫头,是为了以后成为妾室预备的。同时,十三岁之前,皇子们都会被宫中的管事太监领去鸾喜殿挑选自己中意的美人或者男宠,以尝人间绝色为由,借此锻炼我们挑剔的选美等级。

你去想想,宫里的美人见得多了,也吃下肚子了,哪里还会对寻常的女子看得上眼?所以,就算新皇娶了世家貌美如花的女子,也定然不会宠信对方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相比之下,木纳而端庄的世家女子在床榻上哪里比得过身怀‘绝技’的暖床人。作为皇帝,自然只有权势是必须掌握在手中的,美人,随便换既是,不用在意。”

“那两名女子就是你十五岁之时,自己亲自挑选的?”

“不,是我十三岁之时,皇后借由奖励想要送我两名宫女,以便掌握我的言行。母妃只得先下手为强安排了人,提前放在了我身边,从那之后她们就不离左右。”

夏令涴哼了哼:“那我现在要拿着这两人开刀,彻底整治赵王府的后院,母妃不会有意见?”

四六回

顾元朝捏着她的脸颊使劲拉扯,夏令涴张开嘴巴手臂舞动的要去抓挠他,两人滚做一团。

顾元朝抱着她翻滚,笑道:“你难道不知晓这里是哪里?这里是赵王府,不是皇宫。这里的女主人只有一位,你做什么说什么只要是为了赵王府,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夏令涴定定的望着他,似乎被感动又似乎在思量话中的真假,感情和理智在她脑中纠缠。她啪唧的在对方脸颊上亲了一口:“好吧,我相信你。府中的大事,我还是会与母妃商量,毕竟我有很多事情不懂,需要有人提醒教导才成。”

顾元朝深深的呼吸,抱得她紧紧的摇晃。

一句相信你,能够抵消多少的怀疑,又能消免多少的误会。里面有她的善良,也有她的单纯,更有她的明白事理在其中。她是他的小猴子,她是全心全意相信他的猴子。

到了第二日,顾元朝坐在堂前,看着夏令涴一眼瞄着金算盘,一眼瞄着山高的帐薄,聚精会神的统计她夫君的家产。

夏令涴嫁妆丰厚,一百八十八台妆奁,可以将整个赵王府绕上三圈,其中还不包括她帐薄上的庄子店铺和田地。当初,顾元朝纳征的大礼有一部分是皇帝掏的私库,一部分是外公韩家的筹备的礼,还有一部分是宫中定配的礼单,剩下的则是淑妃的私库。他们这等皇子,从出生那一日起,母妃们就开始筹备娶亲事宜,合在一处再置办两个王府都绰绰有余。

等到这一日,梅管家将府里所有的帐薄摊在她的面前之时,夏令涴才知道顾元朝居然还留了后手。皇帝送的那九十九件物品,真正流入夏家的只有十件,夏令涴带来了二十八件,其他的都摆放在赵王府的库房;韩家暗中的实权族长就是顾元朝,他这人居然连自家银库都藏了三个;宫中的礼单是出征之前就送去了夏家,夏黎氏将一半归入了夏令涴的帐薄里,另一半替她收着了;淑妃宫中送来的御赐之物,居然原封不动的全部摆在了主院里面。

夏令涴翻来覆去核对帐薄都耗费了半个月,每日夜里都拉着顾元朝数银票数得手软,之后再分赃。每个月府里用度是多少,然后顾元朝私房是多少,夏令涴私房是多少,小厨房月额度多少,然后就商量着如何让银子滚雪球,力争在他们的第一只小熊娶媳妇之前,将赵王府的家财扩大个十倍,然后老了的两只熊可以在银库里面打滚睡觉。

多么高尚的愿望啊!

夏令涴觉得顾家好歹是天家,不能太市侩。于是,与顾元朝一合计,两个人假仁假义的加入了皇城贫困学子资助会,每年给资助会送去五千两银子,帮助大雁朝有才学又勤奋的学子能够安心读书。当然,为此顾元朝在白鹭书院谋得了一个虚职,是书院的荣誉师长,偶尔闲得无事了就去书院溜达一圈,调-戏一下春心浮动的小美人,训一训不够发粪涂墙的小少年,鼓励一下凭着自身实力考入书院的平民学子,并且再额外资助每年考取前三的平民学子一笔奖学金。为此,他在朝中博得了一个‘贤王’的名号,比‘赵王’好听多了。啧啧,就是有点酸牙。

据说,之后也有其他皇子或者世家族长也想仿效的博个师长名号,严老院长笑眯眯的摸着胡子,竖起一根手指,道:“半年一万两,否则免谈。”为此,顾元朝推荐严老院长成为户部的荣誉主事,为此老院长每年替朝廷赚入百万两银子,那又是后话。

三朝回门的时候,顾元朝早早的就被夏令涴揪着耳朵去了夏家,哄着老太太送给他们一位专门培养鸟类传信的老师傅,再依次去拜见各房的大伯伯母和叔父婶婶,拿了红包若干,最后陪着父母好好的吃了一顿饭。其间,夏令涴与夏令姝偷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逗得夏令姝面红耳赤跺脚不停,只嗔她:“近墨者黑!”

夏令涴耸肩对顾元朝道:“嫁给黑熊,我能不黑么!”啧啧。

第四日,则去了韩家的祠堂,拜见了众位祖宗,与韩家明面上的当家人韩一钒。

韩一钒是一位真正的武者,不同的是,他属于江湖。一身豪迈之气,忠肝义胆,长年累月在江湖上走动,很少在韩家的本家出没。所以,几乎每一位韩家的当家人都有两位,明面上的当家人负责家族的名望的掌舵人,暗地里的当家人则运筹谋划保全家族真正的实力。这也是韩家从前朝开始一直繁荣下来的原因。

“那他的夫人呢?”如是夫君常年在外,嫁给他的世家女子岂不是也要随着行走江湖,那也太辛苦太不符合规矩了些。夏令涴也相信,没有任何一名千金小姐能够与江湖中人并驾齐驱游走江湖。

“守家。”相比豪情万丈的韩一钒,他的娘子则是一位落落大方丰姿冶丽的女子。若说她的夫君是炎日骄阳,她则是骄阳下淳淳流淌的河流,刚阳与柔情堪称天作之合。

夏令涴无言的凝视着她,想问:“苦么?”独自一人支撑着家族里里外外,独自一人面对家族上上下下的是是非非,她也应该彷徨、不甘、脆弱过,她有没有过后悔。

对方似乎能够从夏令涴的沉默中看出她想要问出的话,韩章氏轻笑道:“很多年以前,我就爱听先生们说书。书中的侠士嫉恶如仇,为国为民,不计私仇。那时,我就想要嫁给一位真正的江湖人。嫁给他之后,我曾想过让他带我去看大雁朝的千山万水。可才一出皇城,他被我所拖累遇到了暗算。那时的我才知晓,江湖并不是书中所写的那样到处都有除了黑既是白,江湖的恩怨情仇并不比世家的恩恩怨怨少,江湖中的人就算行走四方心也漂泊。他们没有家,没有亲人,他们也会被朋友被同伴出卖,他们也会疲累会无助……所以,我想,我至少要让自己的夫君有个家,有个可以回来的地方,知道这里有一个人日日夜夜的等着他归来。不管他身在何方,心依然在我手中,也就足够。”

据说,之后也有其他皇子或者世家族长也想仿效的博个师长名号,严老院长笑眯眯的摸着胡子,竖起一根手指,道:“半年一万两,否则免谈。”为此,顾元朝推荐严老院长成为户部的荣誉主事,为此老院长每年替朝廷赚入百万两银子,那又是后话。

三朝回门的时候,顾元朝早早的就被夏令涴揪着耳朵去了夏家,哄着老太太送给他们一位专门培养鸟类传信的老师傅,再依次去拜见各房的大伯伯母和叔父婶婶,拿了红包若干,最后陪着父母好好的吃了一顿饭。其间,夏令涴与夏令姝偷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逗得夏令姝面红耳赤跺脚不停,只嗔她:“近墨者黑!”

夏令涴耸肩对顾元朝道:“嫁给黑熊,我能不黑么!”啧啧。

第四日,则去了韩家的祠堂,拜见了众位祖宗,与韩家明面上的当家人韩一钒。

韩一钒是一位真正的武者,不同的是,他属于江湖。一身豪迈之气,忠肝义胆,长年累月在江湖上走动,很少在韩家的本家出没。所以,几乎每一位韩家的当家人都有两位,明面上的当家人负责家族的名望的掌舵人,暗地里的当家人则运筹谋划保全家族真正的实力。这也是韩家从前朝开始一直繁荣下来的原因。

“那他的夫人呢?”如是夫君常年在外,嫁给他的世家女子岂不是也要随着行走江湖,那也太辛苦太不符合规矩了些。夏令涴也相信,没有任何一名千金小姐能够与江湖中人并驾齐驱游走江湖。

“守家。”相比豪情万丈的韩一钒,他的娘子则是一位落落大方丰姿冶丽的女子。若说她的夫君是炎日骄阳,她则是骄阳下淳淳流淌的河流,刚阳与柔情堪称天作之合。

夏令涴无言的凝视着她,想问:“苦么?”独自一人支撑着家族里里外外,独自一人面对家族上上下下的是是非非,她也应该彷徨、不甘、脆弱过,她有没有过后悔。

对方似乎能够从夏令涴的沉默中看出她想要问出的话,韩章氏轻笑道:“很多年以前,我就爱听先生们说书。书中的侠士嫉恶如仇,为国为民,不计私仇。那时,我就想要嫁给一位真正的江湖人。嫁给他之后,我曾想过让他带我去看大雁朝的千山万水。可才一出皇城,他被我所拖累遇到了暗算。那时的我才知晓,江湖并不是书中所写的那样到处都有除了黑既是白,江湖的恩怨情仇并不比世家的恩恩怨怨少,江湖中的人就算行走四方心也漂泊。他们没有家,没有亲人,他们也会被朋友被同伴出卖,他们也会疲累会无助……所以,我想,我至少要让自己的夫君有个家,有个可以回来的地方,知道这里有一个人日日夜夜的等着他归来。不管他身在何方,心依然在我手中,也就足够。”

两名女子相谈甚欢,那两个男子却是一见面就比武,互不服气的下场就是从清晨打到晚上,半夜还在屋顶跳来跳去。

韩章氏抱着两岁大的儿子站在窗口喊人:“你有那么多精力干嘛不花在造女儿上。再不给老娘滚下来,今晚就睡屋顶吧!”‘啪’地一声,窗户就给关上了。

韩一钒一脚踹飞了顾元朝,狠狠地道:“臭小子别太早走,明天我再收拾你。”一个跳跃,就从天窗窜了下去,哄着自家媳妇为生女儿奋斗去了。

顾元朝浑身是伤,胳膊都拐了,跌坐在花园里唉声叹气:“生什么女儿啊,让我家女儿直接娶了你家儿子,这不就万事大吉。”

夏令涴正翘腿坐在花园里赏月色,闻言甩了甩衣袖,淡淡的道:“人家儿子都可以买香粉了,你女儿的头发丝都没瞧见一根。”

顾元朝瘸着腿过来,嘿嘿笑道:“那我们今晚就开始努力。”

夏令涴瞄着他浑身上下每一块好肉,鄙视道:“就你这德行,衣裳都得我帮着脱,自个儿找丫鬟们滚床单去罢。”

顾元朝自然不可能找丫鬟们暖床,实际上,府里的那两位名义上的丫鬟妙叹和美音在夏令涴的第二日就送到尚嬷嬷的身边调-教去了。

妙叹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且随遇而安。尚嬷嬷原本想着王妃要立威,自然换着花样来试探着两人的底线。头些日子让她们负责照顾王妃的饮食起居,之后调她们在主院打扫所有的屋子,一天之内若是没有将主院里里外外擦拭干净,连觉也不能睡。再过些时日,送去前院伺候赵王爷的那些书生幕僚,端茶送水研墨洗衣,样样都要做。那两人到底是宫廷里面出来的,善忍且能忍,更能做戏,明明已经由宫女贬成了王府的一等丫鬟,再做着小丫鬟才会做的粗活,依然笑颜如昔,没有丝毫抱怨,私下里更是愿意与粗使仆妇一起吃一起睡,轻易不出现在赵王的面前。

尚嬷嬷是何许人也,她是黎家老太太手上最喜欢暗中磨人的嬷嬷。黎家的丫鬟媳妇婆子们只要犯了事情,不敢招认皆都会送到她的手上,不出半日都会褪了一层皮的出来,以后见着她老人家都发抖。这一次她顾及着赵王的脸面,就算有夏令涴在后背撑腰,一开始也不敢做得太过分,直到确定赵王真的对这两人不闻不问,这才使出了杀手锏。

她派妙叹与美音去倒夜香。

倒夜香这种活儿,是连最粗使的婆子都不愿意做的事情,平民之中也只有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的妇人才会赚这几个铜钱。每日里与臭气为伍,与最肮脏的事物打交道,偏生她们两人曾经是宫里说得上名号的宫女,外貌出众性子沉稳,哪里被人如此贬低践踏过。以前被她们管束过的丫鬟们,如今都能堂而皇之的朝她们投掷石子;以前被她们拒绝过的侍卫车夫,都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边非礼她们还一边嫌弃她们浑身臭味;以前被她们克扣过口粮和月钱的婆子们,都会怂恿着给王府送物品的农夫商贾和八婆们对她们品头论足,取笑着多少两银子可以买了她们回去做妾室,或者转卖给青楼接客。那些污言秽语和讽刺嘲笑铺天盖地的袭来,让娇弱如花的容颜瞬间枯萎,即将凋零。

她们战战兢兢的做着规定的活儿,没日没夜的担忧着王妃一个不爽就会将她们卖了出去。在王府是地狱,卖出去之后既是地狱十八层。

她们想过要逃,可明面上她们是宫廷内划到赵王府的宫女,暗中,她们的卖身契早就捏在了夏令涴的手上。这位王妃手段何奇快,在知道了妙叹的那一瞬,就哄着顾元朝进宫从淑妃娘娘的手中拿到了她们的契纸。若是逃了,她们不单是赵王府的逃奴,在宫里仍然登记了品级的她们也可能成为后宫逃走的女子,轻者遣送回赵王府,重者乱棍打死。

就这么过了快两个月,新年来了。

这是夏令涴嫁入赵王府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她身为太子妃亲姐的第一个年份,荣华富贵在她的脚底平缓铺展开来。除了太子妃,夏令涴是皇城世家女子中的唯二的新贵。她的一举一动可以影响身后的家族势力,她的一言一行可以为世家弟子谋到最妥当的差事。这样的人,谁敢轻易得罪?

妙叹不敢,她只能遥望着绽放在天空上绚烂的烟花,低头依然是又脏又臭的马桶堆积在身旁。她就像是擦在牛粪中的鲜花,被冬日的新雪压得喘不过气来,甚至于,她都要怀疑自己能否见到初春的嫩芽。

美音捏着棕毛刷子,狠狠地丢开那笨重的马桶,伏膝大哭了起来。

尚嬷嬷站在最yīn暗的倒影中,烟花的余火在她的脸颊上闪烁着细碎的叠影。她苍老的声音回荡在这空旷的小院:“你们认命了吗?”

美音大哭:“我要禀明淑妃娘娘,王妃她欺人太甚。”

尚嬷嬷冷笑,转头问妙叹:“你呢,服了吗?”

妙叹缓缓地跪在地板上,沉默的磕头。尚嬷嬷提着她的衣领,将这个两个多月之内就骨瘦如柴的少女领到了夏令涴的面前。

锦绣红麟神兽的长裙停驻在妙叹的眼前,夏令涴那还带有少女特有的铃脆之声缓缓地传入她的耳膜:“你的愿望是什么?”

妙叹仰视着她,却只能望到升入高空的启明烟火在长长‘嗤’声中爆炸开来,多姿多彩。她沉声道:“活着,有尊严的活着。”

夏令涴展颜一笑,点头道:“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妙叹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影子般的没入了黑暗之中。

夏令涴转身入了厢房,顾元朝正摊着一张地图细看,不时在上面圈圈点点。前些日子,与蛮族同时侵扰边疆的雪族也已败北。雪族的使者送来了停战书的同时,还带来了一位雪族公主。正是新年,朝中每一位臣子们都忙活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总是会望到顾元朝不是在晒太阳就是在逗鸟。于是,某位也是刚刚成亲却要上朝参政的同辈暗中对他甩了一膀子,指着那雪族公主说:“拎回家去给你家王妃调-教调-教。”

顾元朝咂嘴道:“她怕冷。”雪族的公主,天生就是人形冰块啊!谁有本事谁领回去溜达一圈看看,保证府里闹得鸡飞狗跳。于是,从未与雪族人交手过的顾元朝每日里就开始琢磨着雪族的地形图,为了之后的大战考虑了。

这时候的顾元朝太过于专注,等到他听到一阵呕吐声时,夏令涴已经面色苍白靠在榻上。周围的人拍xiōng的拍xiōng,抚背的抚背,阵仗甚是吓人。

顾元朝惊道:“怎么了?”

四七回

“有身孕了?”顾元朝竖起自己的熊耳朵,差点要凑到老太医的嘴巴里去。

“回禀王爷,王妃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老夫用自己的项上人头保证。”

顾元朝呸他:“你的脑袋又换不来银子。”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冲到了床榻边,握着夏令涴的手道:“感谢老天爷保佑,总算证明你没有把我的宝贝给踹坏。看吧,每夜里在它的辛勤耕耘下,我们的女儿就要出生了。下次我们再多努力,尽快生个儿子,然后把白鹭书院的那些个刁蛮小姐们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只要儿子的小手一挥,随意就可以组成一个桃花阵,灭了那群嚣张的世家弟子。”

夏令涴问他:“为何先生女儿再生儿子?”

“因为小猴子可以跟着我调皮捣蛋。”

夏令涴一爪子拍在他的脑门上,怒道:“你天生是猴子的克星吧!欺负了我还不够,还想欺负我的女儿?”

顾元朝委屈:“以后你也可以打骂小黑熊。”

夏令涴抬脚就要踹他,顾元朝按着她的身子,警告道:“如今有了身子,可不能乱动弹了。”说罢,猛地站起身来:“不行,我得赶快告诉父皇母后,还有太子殿下。啊哈哈哈,我老七总算有一样事情赶在他的前头啦!啊哈哈哈,对了,还得给韩一钒送消息去,让他领了儿子来给我女儿见见,满意的话就收了做第一任男宠,若是不满意……那就收了做小弟好了。啊哈哈哈……”一路嚣张而去,引得众人侧目。

老太医躬身道:“老夫用项上人头保证,王爷他中邪了。”

夏令涴瞥他一眼:“你的脑袋又当不了几个银钱,要了作甚。”面上含笑,暗中紧握的拳头慢慢的放开了。只要顾元朝不在意生儿子还是女儿,一切事情也就简单多了。

这一夜,赵王府的家仆们闹腾了彻夜,大多都是给宫里和世家官家们传讯,剩下的则跟在顾元朝的身后先是将他从韩家的屋顶打斗中拖出来,再是将他扑倒在了太子殿下的东宫前,之后他又疯魔了一般跑去找了皇帝,叉腰大笑:“父皇,儿臣也做爹了,你这祖父是否也该意思意思。”

意思?刚刚尝了雪族公主小手滋味的皇帝老儿心情正爽,大手一挥:“赏!”

顾元朝谢恩之余,还无限憧憬的凝视着皇帝:“赏多少?”

皇帝一愣,望望美人。啧啧,好歹他也是一国之君自然不能对自家的孙子吝啬,大笔再一挥:“自己去朕的私库挑。”

顾元朝一跳三尺高,对着雪族公主道:“小手都牵了,吻也吻了,今日大年夜,干脆就把人生大事办了吧!生个弟弟或妹妹,正好与我的女儿做伴。”

皇帝大吼:“为何不是皇孙。”顾元朝已经跑得老远,留下一抹黑熊狂奔的身影,大笑道:“只有女儿才能如公主一样得到天下第一人的宠爱啊!啊哈哈哈……”其实,是得到天下第一黑熊的宠爱吧!

才一夜,赵王妃身怀六甲的消息就已经传得全皇城人尽皆知。茶馆有人开出赌局来,赌王妃坏的是女儿还是儿子,有人举手战战兢兢的说‘也许是小狐狸精!’当然,此人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大年三十晚上的守岁夜,夏黎氏在顾元朝的傻笑中上了马车,一路赶到了赵王府,亲自指挥着府里的所有丫鬟婆子们各就各位,那镇定的指点江山模样颇有女皇的气势。

夏令涴在弟弟们好奇的目光中怎么坐着都难受,顾元朝这个厚脸皮的直接抱着她在屋里走来走去。不是说内厢房太闷,就是说花厅太冷,美人榻不方便两人坐卧,椅子太硬,最后将她抱在了怀中,将自己当成了世上最软绵最安全的人肉坐垫。夏令涴在弟弟们面前何曾如此娇弱过,偷偷地将顾元朝的腰肢背上掐出了不少红印子,对方依然傻呵呵的喂她喝调理的药,按摩肩膀,连沐浴更衣都差点要跟了进去。最后是夏黎氏看不过去的重重一咳,他才后知后觉的看到众人似的,急忙让管家张罗住处。

夏黎氏等到夏令涴疲累的睡熟了,这才拖着顾元朝去了偏厢房。

“赵王!”

“岳母,您老人家直接唤我元朝就是。”

夏黎氏稍一顿,随即点头,沉声道:“你是王爷,令涴是王妃,你们的孩子不止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都会比寻常世家子弟更为娇贵。”顾元朝不知对方意图,只笑道:“这是肯定的,父皇那边已经许诺不管是男女,都会有封号。”他沉思一会儿,苦笑道:“岳母想要提醒我,纳妾之事?”

夏黎氏温柔的望着他:“听说淑妃娘娘曾经为王爷选了两名女子。令涴身子不便的这一年,就将她们抬做妾全心全意的伺候你,可否?”

顾元朝撩开衣摆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到了喉咙里才发觉又冷又苦:“岳母,从我决定用军功换取令涴的终身之时,我就对她说过一生绝不亏待她。这事,别说令涴不同意,我也不大愿意。”他亲自从桌上端起火炉上新烫开的茶水,替夏黎氏斟了一杯,耸肩道:“何况,那两名女子的去处,尚嬷嬷一定已经全部告知与您。”

夏黎氏没想到顾元朝将她进门之后与夏令涴身边之人的互动都看在眼中,心里惊讶面上倒是平静,只说:“此时非彼时。王爷,令涴在外的名声你也知晓,若是说她母凭子贵持宠而娇驱赶妾侍,以后只怕……换了以前别人会说你们新婚情意正浓也是当然,可她现在身怀六甲也不肯替王爷着想,不够贤德的骂名可是世家女子一生的污点。”

男子可以几日不碰女子,也可以半月一个月的不去找妾侍,可任何身强力壮的男子都不可能半年八个月的不去找女子泄火。夏令涴嫁给他的这几个月定然已经将王府上上下下的女子都审察敲打了一番,没有人敢背着她打王爷的主意,可怀了孕的她拦不住顾元朝想要找女人啊!到时候,王爷耐不住欲-火跑到外面打野食,这更是会让人笑话,夏令涴少不得会被人讽刺栓得住男人的心,栓不住他的身。到了那时,别说皇宫的风言风语,世家女子的聚会上夏令涴也少不得受委屈,这是她做娘的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与其等到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不如直接将那两名女子扶上妾室的位置,也好过外面的‘红颜知己’。

夏令涴身边的几个贴心丫鬟们都是随着她一起长大的,情谊也非同一般,是绝对不愿意送去给王爷暖床。那些丫鬟也不敢有这份心思,否则早就轰了出去。

夏黎氏身为母亲又是世家女子,自然明白夏令涴的苦。顾元朝也不是夏祥君,这赵王府更不是小小的平遥府衙,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世俗的约束,不能做错任何事。可她不能劝夏令涴给王爷纳妾,只能从顾元朝身上下手。

夏黎氏的这些想法顾元朝自然知道,他甚至十二分的明白对方话中哪些是试探哪些是虚情假意,可他不能回答。

怎么回答,对夏令涴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自古以来,孕期的正妻会给自己的夫君安排妾侍贴身照顾。每个世家的后院中总有几个狐媚子,轮番安排下去就是了。再不济让自己的丫鬟去伺候也成。当然,也有从外面买了夫君本就中意的女子来添房也是常事。这种特殊时候,可千万别放男子出去游荡,心野了倒是其次,惹了什么顽症回来那就得不偿失了。”过年直到十五,关怜都不用上学,听得夏令涴怀孕特意来陪陪她消遣些时光,同来的还有许久不见的卫翎。

她与那白脸书生生了一个女儿,现在每日里愁眉苦脸直被夫君说肚子不争气。可到底是千金小姐,对方又是入赘,卫翎身后有自己的父亲撑腰自然也就多了底气。虽然不至于被对方欺负了去,可夫妻私下相处难免还是会听到几句抱怨。抽空来了赵王府,一路见得才进入初春的花园已经处处繁花似锦不知多高兴,等看到夏令涴还没有气色的肚子又忍不住担心。

关怜说了几句,她也就赞同道:“我那时候与夫君在外面过日子,怀了身孕也不敢胡乱做事,他什么也不会,实在无法下就买了一个乡下丫鬟放在身边伺候。夜里偶尔都能听到他们嘻闹的声音,可见这男子是熬不住的。再过两个月你身子重了,王爷对你的关注也就少了,心里自然惦记着别的女子的好。到时候你再不愿他也会自己去找别的女子,还不如你提前安排在他身边的好。”

夏令涴轻笑道:“那丫鬟呢,你还带回来了?”

卫翎捂唇笑道:“哪能啊,那等粗野丫鬟给我家扫地都嫌扫不干净。我回家之前就将她卖给牙婆子,听说附近开了新的春-楼,估计是转卖到楼里去了。不过,横竖也不是我的人死活都跟我没干系。”

夏令涴抚着自己的腹部,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浑然把那些话当作笑话听似的。任何世家女子都不是善与的茬,她们也许会相信权势,会相信爱情,就算软弱善良,可一旦有人动摇了她们的地位,她们会毫不犹豫伸出自己的獠牙将对方撕碎。

关怜一脸纯真的凑过来,笑问:“姐姐可是早已替姐夫安排了人?”

夏令涴觑着对方略显狡黠的双眸,笑道:“没有,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要不,”她执起关岭的小手,这位少女十岁之时来到夏家,如今在白鹭书院读了三年,也不再是过去那胆小谨慎的性子,属于少女的活泼和聪慧逐渐慢慢显露,让人忽视不得。看到关怜,夏令涴就不自觉地想到古孙蓝的双胞妹妹古孙萃。她深深的吸入一口气,接着道:“你给姐姐想个万全,且能让大家都满意的点子。”

关怜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这怎么成,我最愚笨了,哪里敢给姐姐拿主意。”

卫翎笑道:“成的。我经常听到书院的小姐们说你的主意最多最为鬼灵精怪。快别谦虚了,来给你姐姐想个好法子,到时王爷满意了也会感谢你。”

也不知道是那句夸耀的话说动了关怜,期期艾艾了半响,她才垂首轻声说了一个词:“娥皇女英。”

夏令涴一直挂着的一抹淡笑越来越深。她的目光似有似无的落在关怜的身上,似乎在评判对方话中的深意,又似乎在思索姐妹共侍一夫的可能性。毕竟,关怜只是夏黎氏的妾室妹妹所生的女儿,寄人篱下且无身家无地位,以后嫁人也只能挑选五品以下的官员做正妻,这算是好的,再不如意即嫁给世家子弟做妾室也非没有先例。没有野心的,配给地方官员做妻子也就安安乐乐的过完了一辈子。

顾元朝是当朝七王爷,娶个无地位的妾室女子做填房,与姐姐一起共侍一夫在外说来都是佳话。

原来,关怜打的是这一门心思。

夏令涴目光轻柔,缓缓将对方全身扫视了一遍。那样子倒似媒婆挑剔未嫁女子的身骨,看看对方是否容貌出挑能够吸引男子的注目,骨架宽大则是生儿子的富贵命,从神色中看出性子是否婉约贤淑。

关怜勉力(19lou)镇定,平静的回望着夏令涴,好像告诉对方:没错,我就是最好的人选!我会帮助你拴住王爷的花心,会代替你伺候王爷的衣食住行,会成为你最大的助力。

夏令涴展颜一笑,还没说话,那头梅管家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老人家的身后领着一位公公和两名妙龄异装少女,俯身上前低声道:“王妃,皇后娘娘派人送来两位蛮族少女,说是来替王妃分忧解劳。”

‘分忧解劳’咬字甚重,还有谁听不出里面的含意呢!

正巧,一直在书房与幕僚们谈事的顾元朝也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夏令涴慢慢站了起来,一一望向在场各位心思各异的众人。

四八回

“小刘公公,”顾元朝上前将夏令涴护到身后,笑哈哈的与皇后宫中来的年轻太监打着招呼:“什么风将你给吹出来了。”

小刘公公对着顾元朝行了一礼,奉承着:“小得给王爷贺喜来了。皇后娘娘知道王爷身边没个贴心的人,就赶紧让我给您送来两份大礼。”他指着身后的两名女子,笑道,“妙音与妙姗,快来拜见赵王爷与王妃。”

夏令涴从顾元朝的身后露出身来,略显挑剔的将这两个一看就不是宫女的人打量了遍,笑问:“天竺人?”

小刘公公腆着脸:“是。皇后体谅王妃身子日重太过于劳苦,怕您不能很好的照料王爷,故才特意从鸾喜殿选了最为出众的美人来帮衬一二。”

夏令涴一手勾着顾元朝,牙龈都要咬碎了,面上还是莞尔问:“这是皇后娘娘的原话?”

“这,”小刘公公扯了扯嘴角,暗道这王妃年纪小斤斤计较,只弓□子去:“这人已经送到,小得也就回宫复旨去了。”皇后是何许人,自然不会说出这种让人迁怒的话来,小刘子也不敢乱说,可他也不能说是自己得意忘形的枉自揣测皇后意思。在太监的心目中,哪位王爷不是三妻四妾的,这赵王妃品级再高也管不了男人的好色。一方面他是为了贺喜,这另一方面也就是借着皇后的手来给这位王妃提个醒,他们宫里的这些公公们可不是好得罪的。可他偷偷瞧着赵王面上虽然笑眯眯的,可眼神中却没有一点悦色,故也不敢太造次,赶紧走人脱身为好。

反正,皇后娘娘的人没有谁敢退回去,皇后娘娘的旨意也没有哪位女子敢违抗!

王妃,始终都是皇家的儿媳。若是敢于违抗皇后娘娘的旨意,现在你怀着身孕自然不会动你,可一旦生下皇孙,要让一个女子悄无声息死掉的方法多得是,且还不会留下任何疑点让人怀疑到皇后身上去。反之,一位世家女子胆敢违抗圣旨,拒绝给王爷纳妾,且让妾室死于非命的话,这就是几条人命压在她的头上,可以彻底的坏了夏令涴的名声。

女子善妒,休了她也无可厚非!

赵王那边,听说在很久之前拒绝过皇后的人,这一次再拒绝,皇后与赵王之间的隔阂也就越来越大,这淑妃娘娘以后在宫里的日子也别想好过了。

所有人都知晓,这赵王再爱美人不爱江山,可也不敢为了一个美人与世俗和皇权公然做对。

“慢着!”夏令涴暗中与顾元朝对视一眼,又狠狠地掐了他的手臂一下阻止了对方的怒火之后,这才顺过气来。她一边让人给这位公公打赏,一边对身后的丫鬟道:“两位美人来得巧,府里早些时候新盖了院子,正好让两位住下,公公要不要一起去瞧瞧新鲜?要知道,金屋藏娇这等美事不是人人都能得见。”

小刘公公一惊一乍:“金屋藏娇?!”他一指妙音与妙姗,“是给她们住的?”别说他一个在宫里的太监了,就是身边一直不敢说话的关怜和卫翎都瞪大了眼睛。

金屋藏娇那藏的陈娘娘,而现在赵王妃居然用金屋为赵王爷藏娇,这是个什么事?简直匪夷所思!就算再大度的正妻,也不可能将金屋给妾侍居住,这都乱了规矩了!几人同时都望向赵王顾元朝。对方只是来之前有些气势汹汹,可等到真的说话之时却一直挂着诡异的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对‘皇后的恩赐’心喜的样子。

小刘公公忐忑不安,想着要去瞧个究竟又怕因此得罪了赵王妃。虽然他在宫里,这位王妃也不能拿他如何,可夏家和黎家的手段却是连皇帝身边的人都可以收买,要是……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因为少收了贿赂才来对方面前狐假虎威。

夏令涴已经不容周围都人拒绝,笑盈盈的招呼着人带路:“这金屋从我未嫁入王府之前就开始动工了,好在院子不是很大,辛苦了几个月赶在了年前竣工。然后命人在屋子墙上贴上金箔,窗户纸都换成了金线纱,屋内器皿等物更是精雕细画,连家具上的描画都是用了金漆,勉勉强强算得上一座金屋且能够让人住得舒坦。幸亏皇后娘娘赶得巧,送了两位美人来,再晚上几个时辰,我就要让另外一位伺候过王爷的老人住了进去,那可就糟蹋了。”她指了指领路的丫鬟,笑道:“她就是王爷身边最称心的丫鬟,名唤妙叹。”

小刘公公讪笑:“可真巧。”三个人都有一个‘妙’字,这不是说皇后娘娘特意选的美人勉勉强强只能跟一个丫鬟同等嘛!

等到几人站在那黄彤彤金灿灿的占了一亩之地的院子外面之时,都忍不住瞠目结舌。

“这,这是真正的黄金屋啊!”小刘公公忍了几次想要扑上去触摸的动作,就怕被人看出丑态来。

夏令涴笑道:“这是为了王爷的美人们准备的院子。金色的屋顶,金色的墙壁,金色的地板,连养的鸟儿都是黄金色的,是名副其实的金屋。”她推了推故作一脸怒容的顾元朝,“王爷可是为此破费了不少,是不是?”

顾元朝干笑,在对方暗掐中咬牙切齿地道:“还请小刘公公如实的回禀给母后,就说这两名女子我安置好了。若是还有人要送美人来,请尽早,否则这屋子住不下了我又得再盖的话,这银子可得找皇后娘娘出了。对了,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也要盖几座金屋?我可以推荐很好的工匠和打金铺子,熟人可以打折。”

“哈,哈哈,哈哈哈。小的会一五一十的转达给皇后娘娘,请王爷,王妃放心。”

等到小刘公公啧啧称奇的摇晃而去,夏令涴转身对着关怜笑道:“妹妹似乎没住过金屋,要不要也去住些日子?”

顾元朝挑一挑眉,拥紧了她道:“好好的,放她进去作甚。”亲一下她的额头,“可是累了,累了就去歇息,我公事完了就去找你。”

夏令涴推了推他:“别忙活了,今晚你可得洗干净了去陪美人,哪里有空跟我叽歪。”

顾元朝毫不在意的一笑,搂着她就亲吻了过去,浑然不顾周围是否还有外人瞧着。只让卫翎吓得面红耳赤转身了过去,夏令涴微眯着眼眸就只看到关怜脸色一闪而过的怒容。

顾元朝明摆着对美人没兴趣的样子,关怜都无动于衷,这是为何?

没了两日,赵王爷为了美人打造金屋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众人都称赞他好财势好手段,想着办法要去看看那金屋到底是何耀目,更要看看里面的美人是何等尊贵。一时之间,想要成为赵王妾室的女子皆趋之若鹜,不是在赵王上下朝的路上假装晕倒就是路遇相撞,更有人直接从阁楼朝着骑马路过的他泼脏水,想要借着替对方擦拭的理由一举拿下这黄金王爷,不得不说成效——等于零。

夏五爷对赵王爷的‘栽培’让他对外界突袭格外警醒,至今还没有人有意无意的‘偷袭’成功过。不过,这样也拦不住其他官员们送来攀附权势的大礼,每一份‘礼物’皆有人高,或用纸盒装着,或用轿子抬着,或是直接一卷棉被裹着送到了他的脚下,夏令涴每次替他拆礼物都会发出‘啊,好高,把这棵松树移栽到金屋的院子里。’‘咦,好胖,把这头肥猫养在金屋去逗美人玩吧。’偶尔也会有好话,比如‘哟,这么苗条,大家快来帮忙数数排肋骨’等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没了三日,美人们凑足了八位,夏令涴全都将她们给塞入了金屋里。

这一日将夜,最小的公主顾元晴来赵王府玩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七哥哥,美人要如何吃呀?”

顾元朝正在喝汤,一口汤水全部喷洒了出来。

夏令涴淡定的递给他锦帕,笑道:“怎么个吃法,公主今夜随着我一起去瞧瞧就是了。”

顾元朝疑惑:“不再等等了?”

夏令涴笑道:“还等什么,添了这么多人在院子里吃饭,浪费我银钱。你当你是一方诸侯有人没日没夜给你送银子啊。对了,让那专门替你收受回落的展先生放话出去,明日起我们赵王府只收银子不收人。银子可比你那些美人可爱多了,还不吃我的住我的,多好。”

顾元朝笑了笑:“好吧,后院里的事情都听你的。”转身对顾元晴笑道,“你怎么来了,皇后娘娘没让人管着你?”

顾元晴在顾元朝刚刚成亲的那段日子没少来耍,不时的给夏令涴找些麻烦,还喜欢恶人先告状。也不知为何,顾元朝对自己那群兄弟姐妹没有太多的感情,却是对小公主格外的宠溺,夏令涴也不会去跟一个小女娃计较,偶尔还与顾元朝一起作弄她一番。先是想着法子逗她哭了,再哄了她笑,等到她笑得东倒西歪又欺负这她哭,屡试不爽让小两口的日子多了不少的乐趣。顾元晴也怪异,别人越是不把她当一回事她就越是黏糊,你反而把她看成心肝宝贝似的她就将你的尊严踩在脚底。夏令涴说这是娇蛮小姐们的通性,反正不是自己的妹妹也就由着对方去了。

“大公主来了,皇后娘娘与她说话都没空管我。”

顾元朝亲自替她盛汤,抱着她坐好看着慢慢喝了,笑问:“大公主最近与凤弦宫走动得蛮勤快,可是驸马出了什么事情?”

“没呀,”顾元晴甚是自在的甩甩不到地面的小短腿,笑道:“大公主最近喜欢了异国舞蹈,每日里带着一群人跳舞给父皇看,皇后娘娘可喜欢了。”

顾元朝心思一动,状是不在意地道:“异国美人有什么稀奇的,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就送了两个给我,你去让她们跳舞给你看。”

“我看过了。”顾元晴咕噜咕噜的喝汤,丢下一句能够让猴子暴走的话:“那两人还是大公主让我挑选了,皇后娘娘再送来给七哥哥的哟。”

夏令涴猛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吓得顾元晴一跳,眼眶就红了。半响,夏令涴展颜,用着一张足够媲美猥亵猴王的笑容给顾元晴夹起一块松鼠腿,哄道:“那大公主没有送两位美人给驸马打打牙祭?”

顾元晴不知就里,一时觉得这位七嫂嫂像只老虎,这下看又觉得对方像狐狸。可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软,她只好嘟嘴道:“驸马哥哥才不敢欺负大公主,否则要挨打。”

夏令涴掌心捏得死紧。好啊,大公主打骂自己的驸马还不够消遣,现在居然穷极无聊欺负到弟媳妇头上来了。她夏令涴不发飙,还真的当她是家养的猴子!

顾元朝也一脸yīn沉。他从来不会怀疑顾元晴的话,实际上这个小妹妹是被他从小教养大的,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顾元晴的母妃是四品美人,生了皇女之后也一直没得册封,若不是顾元朝暗里的罩着这对母女早就被宫里那群势利的小人给算计了去。他一直让顾元晴喊皇后娘娘为娘亲,就是为了让她在皇后身边占据一个位置,必要之时这位小公主就是一枚棋子可以为他所用。

他一直知晓那位蛮族妃子生的女儿对他的心思,可他顾元朝是什么人,哪里会被美色所诱惑。他跟没有姐弟乱-伦的兴趣,故平日里对这位大公主甚是冷淡。只是,有些人有些事,你越是忽略她,就越是要你时不时想起她。你记不住她的好没事,记住她的坏也可以。

顾元朝饭也不吃了,拖着一大一小两只含着松鼠腿的女子,急匆匆地朝着金屋走去:“她们不是想要我吃美人嘛,我今天就让她们看看我是如何‘吃’掉那些美人的!我要让他们知晓,黑熊不吃死人,却可以撕裂了活人。”

顾元晴顿时喜笑颜开,一手捏着整只烤松鼠,一手已经抓着七哥哥的衣摆,趁机将油水都抹在了上面,还一脸纯真的嬉笑:“吃美人咯!”

夏令涴气笑了:“先吃了你的松鼠吧。”

这一夜,月已上悬,红得滴血,好怕怕呀……

四九回

金屋辉煌,在冬日还好,若是在即将入夏那就是一种折磨。

冬日人们向往温暖,金色即给人暖洋洋的感受,初来的美人们深深的体会到赵王爷对她们的宠爱,这比掉在金库都让人更加激动。啊,她们每日里睡在金子里面,多么的荡漾!

夏日……暖人的金色就变成了灿烂的日光,日夜照耀在你的头顶,告诉你:我好闪亮,我好辉煌,我好喜人呀!日复一日,天天面对的不是金色就是橙色,连她们的服饰也都变成了或深或浅的鸟屎黄,吃得东西不是鸡蛋黄就是鸭蛋黄要么是鹌鹑蛋黄,哦,还有麻雀蛋黄,不用浓妆艳抹她们都一脸金灿灿的黄色,多么的……富贵?!

赵王再不来,他们就将变成了人蛋黄,可以或煎或煮着吃了。

所以,赵王出现在金屋院子门口之时,众美人的蛋黄脸上总算绽放了两颗红灿灿的宝石。哦,那是桃心闪闪的眼眸。那摄人的目光,似乎赵王不是来吃蛋黄的,而是自动送来给蛋黄们开荤的肉食。

顾元朝脚步在门口顿了顿,只觉得浑身莫名其妙的冒着鸡皮疙瘩:“我说,这里应该还是我的王府,而不是什么花街柳巷吧?”

夏令涴在他背后一推:“甭管在哪里了,反正有得美人恩消受的地方你们男子的情绪都会激昂亢奋。”

顾元晴挥舞着牙签骨:“美人恩!”

一个蛋,两个黄金蛋,三个移动的黄金蛋,八个飞奔而来又戛然而止的黄金……蛋黄油条,脆生生娇滴滴的跪拜:“见过王爷!”

“嗳呀,好多美人。”夏令涴深感满意,这些个美人有一部分是她挑选进来的啊。

美人们脸上那或妖媚或春-情或冷傲的神色都被这话给刺得一个激灵,赵王妃的金丝猴可是恶名在外,没人敢轻易招惹。美人们一想到她的手段,再看看捏着的黄纱衣袍,方才激动的心情都似被一盆金色的沙冰给倒扣在了脑袋上,浇灭了她们的热情。于是,娇滴滴的声音和摇曳生姿的腰杆都不见了,换成了谨慎恭谦和僵直,高低不等的行礼:“见,见过王妃。”

顾元晴从两人背后支愣出脑袋,咬着金黄色的千层糕:“七哥哥快吃美人!”

美人羞红,顾元朝咳嗽,夏令涴冷笑,一众丫鬟婆子媳妇们望天望地望金屋,啊呀,金屋好灿烂!

在屋内坐定,夏令涴就忍不住左右看看,这屋子建立起来之时她身怀六甲已经快四个月了。年后二月是她的生辰都是提心吊胆的过,更是没有人没眼色的让这等繁杂之事来闹腾她,所以现在还是她第一次进入屋里仔细端瞧。

“不错。”她惬意的笑道,转而询问美人们:“住得可还习惯?”

能不习惯么?不习惯也得习惯。

穿着异族的金线长袍的妙音上前两步,倨傲地道:“就是俗气,除了鹅黄、鸭黄、杏黄、浅黄、姜黄就是橘红和秋香色。王妃,你的眼色有问题。”

屋里的丫鬟们倒吸一口冷气,自从夏令涴嫁进来气,还没有瞧见谁对她如此放肆过。其他美人们似乎早就见识过妙音的刀子嘴,都忍不住暗自闷笑,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偷瞧着上位的三人。

顾元晴正被夏令涴喂霸王羹,闻言举起还只咬了一口的蜂蜜松子鹿腿:“七哥哥,有人说七嫂嫂的坏话。”

顾元朝咳嗽一声,高声询问这王府里知晓规矩最多的安嬷嬷:“敢于质疑王妃的人,要如何惩罚?”

安嬷嬷上前一步:“按照《赵王府家规一百一十八条第一版》的第三条,敢于公然质疑王妃的仆人,惩裸-体之罚。”

顾元朝点点头:“执行吧。”

两个虎背熊腰的媳妇一拥而上,将还在震惊状态的妙音的衣裳给剐了干净,一根金线都不剩。媳妇们散去,只见屋子跌坐着一位浑身赤条条面色苍白的女子,那深褐色的发丝在金屋里越发柔滑,衬托得一身滑腻的肌肤好像煮熟了的鸡蛋白。她开始曲张的双腿在众人的视线下不由得并拢,那壮观的xiōng围在抖动,那细如柳条的腰肢不盈一握,面色由惨白变成桃红再转成朱红,最后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下整个人都缩成了人形鸡蛋。

吸气声——属于王府丫鬟们;

惊呼声——属于其他美人们;

尖叫声——属于妙音那美妙的高音喉咙,绕梁三日久久不觉。

夏令涴淡定的评价:“秀色可餐,王爷可还喜欢?若是喜欢就安置到正厢房,若是不喜,做菜吧!”

“啊啊啊——”

顾元晴嘟嘴:“好吵,影响我用膳。”

顾元朝一挥手:“让她闭嘴。”

媳妇们再一次扑了上去,很好,堵住了。堵她嘴巴的锦帕,哦,还是鸡屎黄。

下马威的效果很好,至少众女都明白了一件事:赵王爷对赵王妃的宠溺,毫无底线!

夏令涴又左瞧瞧右边瞧瞧,每一个被她扫视到的美人都忍不住瑟瑟发抖。她们真的不是怕赵王妃啊嚎,她们只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然后被赵王爷当作菜式一样的瞄着,考虑如何开吃。

“唔,你们都会一些什么?要知道,赵王府的妾室也不是谁都可以做的,总得有拿得出手的本事才行。否则,外人也会说我家王爷荤素不忌,太没品位了。”

顾元朝冷哼道:“琴棋书画,女红刺绣这等事情就不用说了,太没有新意。若是连那些都不懂的,还想做我的妾室?不如先送去给尚嬷嬷教导一番。”他转向尚嬷嬷问道,“嬷嬷最近可还有闲空?”

尚嬷嬷躬身道:“闲空倒是有,就是怕府里的空闲的位置不多了。一般不懂琴棋书画的女子,都是要先练手,这练手首先就要从刷马桶开始,目前这个位置还缺两人;女红刺绣需要的是眼色,所以会安排给府里的藏獒们抓跳蚤,小尾巴最近老了,它的几个女儿最近都下了几窝的狗崽,还没找到人喂养;若是连洗手羹汤都不行,那就是鼻子不灵光,先去倒三个月的夜香还是能训出来的,这个位置还差一人。”

听得美人们一愣一愣。她们不敢质疑对方的话,很显然,依照妙音的惨剧,这王府里任何匪夷所思的规矩都是实打实的执行,没有任何理由可讲。所以,尚嬷嬷话音一落,就有人怯生生的上前一步道:“小女,会跳异国舞蹈。”确是大公主培养的另外一名舞者,妙姗。

顾元朝拍掌笑道:“那就跳一支舞来看看。记住,一直跳,我没说停你就不准停。”

本以为找到出头之法的众女瞬时摇摇欲坠。跳舞跳一晚上,是个人都会头晕目眩;若是有人说唱小曲,那是不是要唱一晚上!王爷,你到底是想要看舞蹈,还是想要看美人,或者你只是想要看跳得虚脱,挥汗如雨最后晕倒在地上,身子软入棉的棉花美人吧?

美女们齐刷刷的望向妙姗,目中的幸灾乐祸与怜悯相互交替。果然,炫耀自己特色的女子都没有好下场,跳死一个是一个,再来一位唱歌的来伴奏就好了。一下子,八位美人就只剩下五位竞争者,多么好的杀人于无形的手段。

稍微聪慧些的美人都忍不住张望,想要看看哪个傻瓜跳出来说一句:我会唱小曲!或者双簧,再或者童谣也行啊!

可惜,无人犯傻!太可惜了,顾元朝都觉得聪明的美人多了不好,玩起来不够劲,他还等着美人菜上桌呢,否则今晚会饿死去。无聊至极的赵王爷捏着猴爪子,肥了,也嫩了。听太医说,三个月后胎儿也稳定了,可以做一些不够激烈的河蟹运动了。如果今晚八道美人菜不上桌,他是不是可以考虑吃一下家常菜?否则,饿了太久,对他的‘小兄弟’不好啊!

屋里再一次沉默,除了妙音微弱的哼哼声,和妙姗缓缓不停地舞姿,再也没有人说话动作。

顾元朝弹了弹衣摆,故作失望地道:“平日里我都说我对美人的要求太高,不是人人都能够投我的脾性,可耐不住皇后娘娘和众位官员们的好意,这才特意选了几位进来伺候。可看看你们,空有长相和身材,其他的都不会。说得好听是给我送妾室来伺候我,说得不好听其实是你们没人要了这才放在我府里来养着,浪费我银钱吧?”

夏令涴斜剔他一眼:“王爷,你到是挑一位先伺候着试试看,养都养着了,没道理让她们白吃白住嘛!”

美女们眼泪汪汪,其实赵王妃你是皇城中最大度的正妻了吧!

顾元朝万分嫌弃的将美人们扫视来扫视去,似乎一直拿不定主意。顾元晴还在一边咋呼:“吃美人,七哥哥快吃美人,要吃得饱饱的。”

“这样吧,我也不挑了,你们自己选择好了。”他一拍手,笑道:“或者你们认为谁能够伺候好我的,自己上前一步。”

美人们面面相视。这些日子她们都住在一处,难免生出一些友谊,听到赵王爷这么一说,那友谊顿时变成了表面的面具。每个人都挂着虚假的笑相互试探其他美人们,看看谁愿意做这个出头鸟,或者相互讨论比较谁愿意担着赵王妃的第一柄刀子自愿献身。

叽叽喳喳中,总算有一人缓慢的走了出来,仪态万千的行礼道:“小女愿意伺候王爷。”

顾元朝一愣,哟,还真的有大胆的美人,敢于范众怒吃螃蟹啊!这人是太聪明还是太傻,居然敢再众人面前迎接自家王妃的杀手锏。

夏令涴暗中冷笑,面上堪比弥勒佛的大嘴巴傻笑道:“这位美人容貌不错。”

那本胆怯的女子立即扬起了头,似乎想要让众人看清楚她的倾国倾城之貌。顾元朝也满意。

夏令涴转向某位被她戏称为‘松树’的女子:“那位身材也不错。”

顾元晴咬着炸得松脆的黄金条,吭哧吭哧的道:“好像黄金排骨,我要吃。”

顾元朝指着另一位被夏令涴称之为‘肥猫’的美人:“那一位好生养。”

顾元晴拉扯七哥哥的衣袖:“好肥,我要吃。”

夏令涴叹息:“这就麻烦了,王爷都喜欢,可总得有个先后。”她塞给顾元晴一把黄金豆子,建议道:“不如,让她们自己投票选定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来伺候王爷。”

“她们自己推荐?”

“对。”

顾元朝觉得这办法不错,对着场中的美女们道:“你们认为谁最漂亮,才学最好?”

美人们你看我,我看你。这一位身材被王爷夸过,可脸蛋不好;那一位脸蛋好,可才学不好;另一位脸蛋身材都不好,可才学好。

众人先是暗地里比较,转而明面上攀比。有人故意鼓起自己的xiōng膛,有人故意扭着臀部,有人已经文绉绉的念诗,有人故作淡定的独立一方做蔑视群‘雄’ 状。唉,黄金屋实在不好住,她们都想着要赶快换屋子,不要再吃鸡蛋鸭蛋鹌鹑蛋,一辈子再也不愿意碰触带有一点点暖色的衣裳,当然,最棒的是能够得到王爷的宠爱。

按照赵王宠溺赵王妃的例子在,做他的妾室定然也能够得到一部分的纵容吧?而且,王爷难得来一次,下次就不知晓什么时候啦,机会稍纵即逝,不抓住的人是傻子。

夏令涴看着底下人的‘互动’,忍不住讪笑,悄声对顾元朝道:“王爷不是喜欢有些武功底子的女子么,我是不成了,不如在这里面挑一个武功厉害的,在床榻上跟你‘比试比试’。”这话说得小声,可屋里太过于安静,于是,每一个人都隐隐约约听到了些。

随着夏令涴几年的嬷嬷们暗自唉声叹气,她们家小姐又喜欢拾掇着人‘欺压’王爷了;看着夏令涴长大的媳妇们暗自兴奋,哟,她家小姐又开始算计妾室了,不知道这些人下场如何;跟着夏令涴成长的丫鬟们暗自假哭,她们家的小姐又开始挑拨离间,折腾没眼色的女子们了。

大家一起为这群美人们撒一把鳄鱼泪吧!

从黄金屋出来的夏令涴一边让人捶打着肩胛一边让丫鬟们擦拭还在滴水的发丝,听着最爱听壁角的龙芽汇报:“王爷与王妃一起回来之后,没一盏茶的十分,她们就开始打架。最开始只有两位,后来全都牵扯了进去。连翘姐姐不大不小的在屋外说了一句‘赢了的人就可以赢得王爷的第一次宠幸’,所以,战况甚为惨烈。我估计着,就算有人胜了,也要躺在病床上一些时日。”

夏令涴笑道:“那等到那人好了,我们再去晃荡一圈,让她们继续下一场争斗。反正,我们没瞧见,是没有人承认有谁胜了,自然这场比试会一直继续下去。”

顾元朝刚刚沐浴进来,听了笑道:“这就叫一山容不得二虎,我们且坐山观虎斗就是。等到几只老虎都偏体鳞伤之时,就半死不活的吊着,这样没人敢说我赵王不纳妾,你家王妃也不用担心那些‘美人’翻出什么风浪来。”

夏令涴已经累极,打了个哈欠道:“这美人,可真的成了‘倒霉之人’了。”连翘一个眼色,众人已经陆陆续续的退了出去。

“赵王府的美人只要有一位就可,管其他人死活。”话才说完,某人已经拥着她深吻了下去,另一只手早已挑开了衣裳,抚摸在那柔滑的肌肤之上。

夏令涴一惊:“你……”

五十回

顾元朝十分无辜地道:“我饿了。”

夏令涴推他:“饿了就让厨房给你做吃的去。都告诉你很多次了,别让小公主在晚膳的时候过来,看吧,喂饱了她反而饿了自己。”

顾元朝拖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双腿之间:“是小小龙哥哥饿了。”

夏令涴想起那一屋子的美人,再握着这位饿得一脸无辜的男子,不由得闷笑:“你可以去金屋挑一个,包管把你这小小龙喂得成小猪。”

顾元朝用手去挠她痒痒,趁机就将那松垮的亵裙给扒拉开了,引得夏令涴倒吸一口冷气,双颊顿时遍布红晕。这些日子顾元朝也不是没有求欢过,只是顾及着她的身子,太医嘱咐又嘱咐必须让她好生静养。老太医是给夏令涴把出喜脉的那一位,知晓这赵王爷对王妃的甚为看重,特意在‘静’字上咬得极重,还强调这个 ‘静’ 啊,不单要心静,还要身静,不能胡乱来,会误了腹中的皇孙。故顾元朝来了兴致,能看不能吃之下,又琢磨出很多不真刀真枪上战场的法子,吃遍了夏令涴的豆腐后再哄着她用手替他解决了‘饿肚子’的问题。

堂堂赵王爷每日里肝火茂盛,吃得不尽兴,喂也没喂饱,只能围着太医打转。每日问上一句“王妃身子如何了?”这还是最初拐弯抹角的问法;到了二月之时,这问话就变成了‘王妃可以了嘛?’;到了三个月,他就直白多了,老远瞧见老太医,直接蹦了一句‘我要吃荤!’吓得老太医的药童面如土色,还以为这王妃太能吃,把王府的肉食都用来给自己补身子,反而饿着了赵王。

老太医风里来雨里去的在皇宫里晃荡了多少年,第一次瞧见这么怪异的王爷。最初的时候,很老实的回答‘王爷,老夫方才瞧见宫里的老人妙叹了。’妙叹那是伺候过您的,您吃了她王妃不会有意见,结果王爷他一怒之下指了他老人家的药童专门去捡马粪捡了一个月;老太医瞧着一身马粪味的药童直捂鼻子,转头对着暴躁的赵王道 ‘听说皇后娘娘在筹备给您府里添些人手,不如……您去跟皇后要两个先吃着再说?’温怒之下赵王爷指着他老人家的药童,让其去给府里的藏獒收拾狗粪,一个月!药童一身伤痕的抱着老太医哭诉,老太医面对着双眼布满了血丝的赵王,想哭哭不出来,只好说‘女子三个月身孕之后,即可……’话没说完,赵王已经飞奔而去。药童烧香拜佛,总算不用捡猫粪了,他前些日子看到王妃养了一院子的肥猫,猫爪的功力比藏獒的尖牙逊色不了多少。

赵王他可是暗中掐指算了日子的,从确定喜脉之后,腹中的孩子早就满了三个月了,无论如何是可以开吃鸟!

顾元朝牙齿在其颈脖处啃咬,夏令涴捧着他的脑袋:“我怎么感觉你像要吃食的小尾巴。”

顾元朝假怒,咬住她的唇瓣,含糊道:“那条藏獒饿上一日就要死要活,我都饿了几个月了,今晚要一次性补回来。太医说了不碍事,你再阻挠我担心我把你骨头都啃了。”那双眸明显的露出:你饿着我了,你要饿死我了,我要用膳!

夏令涴索性手脚一摊:“好吧,你吃了我吧!最好渣子都不要剩,腹中的孩子也记得要吃干净了。”

顾元朝嘻嘻一笑:“那我真的吃了,嗯,先从哪里下口好些。”食指从她的眼眸落到唇瓣,与她的舌尖嬉戏一会儿,再往下到脖子到锁骨,夏令涴不自觉的瑟动。

“我觉得它大了一些。”

夏令涴脸上红晕遍布,扯着衣裳就要遮拦:“大了你不喜欢,那就去找小的玩吧。”

“哎哎,我没说不喜欢啊!你这女子怎得这么爱吃醋,吃太多了,孩子都变成泡在醋坛子里小狗熊。”

夏令涴用冷哼表示不屑,谁为他吃醋啊!有人见过猴子为狗熊吃醋的嘛?好吧,她也没为黑熊吃醋过。

顾元朝逐渐往下,亲了亲有点鼓起的小腹部:“爹爹的小龙要快长大,争取早点出生,也好让你爹爹早点脱离苦海。”

“说不定是女儿。”

“哦,那就是小龙女。”

夏令涴又要翻身,懒得理他。这个人哪里是王爷,简直就是大街上的泼皮无赖。

她这么一侧身,顾元朝索性咬了她一口,吓得夏令涴一跳,拍他脑袋:“你还真的要吃了我?”

顾元朝嘿嘿地道:“那是当然的,你早已准备了被吃,不是么。”

夏令涴哪里知道怀孕之后,身子会比以前敏感。成亲的那一个月,她不知晓闺房之趣,纯粹是因为女子必须尽到为人-妻子的责任,这才顺着顾元朝折腾。每每见到他紧闭着双眼,含着她的唇舌,下-身在自己体内冲刺到登入极-乐的欢愉表情,她都深感疑惑。男子们爱做这事是因为欢愉,那么女子又是为何?真的只是尽到责任就可以了,她的欢愉在哪里?直到,一个多月之后,被顾元朝‘误冲误撞’之下,她的疼痛早已不知去向,那些麻麻痒痒中逐渐升腾的悸动牵扯着她的神经,让她不知不觉地迎合着他,想要更多。

顾元朝过去也只有过两个通房丫头,且他一心在朝堂之上,并不为色所迷。少年之时的情-欲都是对女子的好奇与体内的萌动作祟,可一旦尝试了之后,也就没了太多的兴趣。有时候有了欲-望,抓着妙叹或美音滚了一圈也就疏解了,他也并不知晓女子在这其中会要如何,能够如何。

可夏令涴不是别的女子,她的逐渐改变让顾元朝也开始琢磨着这闺房乐趣到底是双方还是单方的。两小夫妻无话可说,夏令涴在顾元朝面前总是露出本性,没个遮拦,而顾元朝也有足够的探险精神,一合计下,居然花了几天几夜反复试验。过程……很纠结,成效……很满意。

顾元朝牙齿在其颈脖处啃咬,夏令涴捧着他的脑袋:“我怎么感觉你像要吃食的小尾巴。”

顾元朝假怒,咬住她的唇瓣,含糊道:“那条藏獒饿上一日就要死要活,我都饿了几个月了,今晚要一次性补回来。太医说了不碍事,你再阻挠我担心我把你骨头都啃了。”那双眸明显的露出:你饿着我了,你要饿死我了,我要用膳!

夏令涴索性手脚一摊:“好吧,你吃了我吧!最好渣子都不要剩,腹中的孩子也记得要吃干净了。”

顾元朝嘻嘻一笑:“那我真的吃了,嗯,先从哪里下口好些。”食指从她的眼眸落到唇瓣,与她的舌尖嬉戏一会儿,再往下到脖子到锁骨,夏令涴不自觉的瑟动。

“我觉得它大了一些。”

夏令涴脸上红晕遍布,扯着衣裳就要遮拦:“大了你不喜欢,那就去找小的玩吧。”

“哎哎,我没说不喜欢啊!你这女子怎得这么爱吃醋,吃太多了,孩子都变成泡在醋坛子里小狗熊。”

夏令涴用冷哼表示不屑,谁为他吃醋啊!有人见过猴子为狗熊吃醋的嘛?好吧,她也没为黑熊吃醋过。

顾元朝逐渐往下,亲了亲有点鼓起的小腹部:“爹爹的小龙要快长大,争取早点出生,也好让你爹爹早点脱离苦海。”

“说不定是女儿。”

“哦,那就是小龙女。”

夏令涴又要翻身,懒得理他。这个人哪里是王爷,简直就是大街上的泼皮无赖。

她这么一侧身,顾元朝索性咬了她一口,吓得夏令涴一跳,拍他脑袋:“你还真的要吃了我?”

顾元朝嘿嘿地道:“那是当然的,你早已准备了被吃,不是么。”

夏令涴哪里知道怀孕之后,身子会比以前敏感。成亲的那一个月,她不知晓闺房之趣,纯粹是因为女子必须尽到为人-妻子的责任,这才顺着顾元朝折腾。每每见到他紧闭着双眼,含着她的唇舌,下-身在自己体内冲刺到登入极-乐的欢愉表情,她都深感疑惑。男子们爱做这事是因为欢愉,那么女子又是为何?真的只是尽到责任就可以了,她的欢愉在哪里?直到,一个多月之后,被顾元朝‘误冲误撞’之下,她的疼痛早已不知去向,那些麻麻痒痒中逐渐升腾的悸动牵扯着她的神经,让她不知不觉地迎合着他,想要更多。

顾元朝过去也只有过两个通房丫头,且他一心在朝堂之上,并不为色所迷。少年之时的情-欲都是对女子的好奇与体内的萌动作祟,可一旦尝试了之后,也就没了太多的兴趣。有时候有了欲-望,抓着妙叹或美音滚了一圈也就疏解了,他也并不知晓女子在这其中会要如何,能够如何。

可夏令涴不是别的女子,她的逐渐改变让顾元朝也开始琢磨着这闺房乐趣到底是双方还是单方的。两小夫妻无话可说,夏令涴在顾元朝面前总是露出本性,没个遮拦,而顾元朝也有足够的探险精神,一合计下,居然花了几天几夜反复试验。过程……很纠结,成效……很满意。

现在,夏令涴忍不住还是提醒一句:“别伤着了孩子。”

床榻边的夜明珠被锦帕盖着,只留下一圈小小的光晕,落在两人的身子上,折射出纠缠的影子。

他拥紧了,让小龙紧紧咬住那欢愉的尾巴,将两人带入极乐,攀升再攀升。他让她在自己怀里颤抖,在自己的唇瓣呻-吟,在自己的进攻下逐渐臣服,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强势多一些还是她的高傲多一些,只知晓这一次,他们在一起看到了璀璨光华。

□□□□□□□□□□□□□河蟹挥舞着钳子,一路游过□□□□□□□□□□□□□

离宫,邯春苑的五月,紫藤爬满了蜿蜒的长廊,芍药在浅梵池边怒放。

太子妃夏令姝生性怕热,白日里最爱坐在醉蓉园中一边赏花一边读书。传闻这位太子妃嗜书如命,太子殿下为了哄佳人只差将宫内的藏书阁整个搬入东宫,就为博得美人抬眸一笑。

夏令涴身子已经六个月,圆滚滚的一个球抱在怀里,好像抱着火炭。夏令姝体谅姐姐,故经常接她来离宫坐坐。

本这么一件小事,都差点引得太子爷与赵王大打出手。太子爷警告赵王,不许让赵王妃与太子妃太过于接近,霸占了她的闲暇时光。赵王讽刺太子爷,自己后院太热闹关不住太子妃,惹得她只能找家姐嗑牙,误了赵王与自己未来的儿子和女儿谈天说地。

皇城中的八卦版本历来强悍兼匪夷所思,这两皇子争吵的内容到了民间就变成了:太子爷为了美人冷落太子妃,赵王有新欢忘了旧爱,且轰了两位妃子去住离宫那等偏远的宫殿,缺衣少食的甭可怜,这两位爷实在是天下第一狠心肠,太可恨。

太子爷面对着朝堂上的夏三爷,只差强颜欢笑:我没有欺负太子妃,她是怕热想要一个人独处,说离宫花好水好,安静。

赵王爷拉着夏三爷的衣袖,对着太子爷吼:我王妃身怀六甲,如是被离宫的人欺负了,哪怕你是六哥,我也会扒了你的皮,放我家第二代藏獒咬你的屁-股!

夏三爷儒雅之名满天下,溺爱家人之名更是皇城中人尽皆知,听了两人的话之后挂着一张冷面孔挂了足足有半个多月。太子爷想要安置自己人的官职都被夏三爷暗中阻挠,成了赵王爷的人,让他大为光火的拿着一屋子的妾室发脾气;赵王爷想要办的闲差事,到了朝中,就被夏三爷反驳,换成了跑腿还要吆喝的苦差事,让他根本没有闲空回王府消受美人恩。

赵王爷好不容易吃到的肉,眼看着就站着翅膀飞到了离宫,归期不定了!他那个恨,那个有苦难言,只差劳心劳力的办完了差事之后,还每夜里花上一个时辰从北定城的大鸣宫跑到城东北的离宫,就为了爬上自家王妃的床榻,吃不到肉好歹也有嫩豆腐垫肚子。

不过,不得不说,被毋江环绕的离宫,一到夏日的确是避暑的最好去处,他都恨不得让梅管家将赵王府搬家来此就好了。若不是梅管家提醒他,近日皇后带着后宫嫔妃和公主们来此暂住,他还真的准备在此作威作福。

“听说太子爷在迎娶你之前,就已经有了几位妾室,可是真的?”

“这哪里还有假的,在出嫁之前,皇后带让她们来拜见过我了。只是一群稍微有点权势,且才貌出色点的女子,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既然翻不出大风浪,你又何必避开太子爷不见人。”

夏令姝从珍本书籍里抬起头来,给姐姐夹了几颗酸梅子,笑道:“可是娘亲说了什么?”

夏令涴笑道:“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善忍。看着我收拾了黄金屋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妾室的事情。只是我来离宫之前,她让人捎了一句‘过犹不及’的话来。”

夏令姝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与太子爷成亲的那一日,有位妾侍说是得了急病闹着让太子去亲自看看。”太子与太子妃成亲的当日,就算是皇帝也知晓不能去打扰的,否则是坏了人的好事。可这位妾室真正被猪油蒙了心,想要给夏令姝一个下马威,并让人知晓太子爷对夏令姝并无宠爱,她太子妃的地位比不过她这么一位得宠的妾室。传了出去,世家们如何评断夏家,那些嫁作人妇的世家小姐们如何敢再轻视她们妾室,就连要联姻夏家的皇后娘娘也会忍不住为贾氏的作为而舒一口气。

从来,没有一位女子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新太子妃的妻权!也从来没有任何一位妾室,敢于在夫君成亲之夜让其舍下正妻去给妾室看什么病。

从来没有!

夏令涴倒吸一口冷气:“这也太嚣张了些,可知道是那户人家的小姐。”

“什么小姐,就一个妾室的女儿。那妾室你应当听过,曾经与淑妃娘娘在白鹭书院里一起并称‘牡丹双株’的贾氏。家道中落之后,嫁给了三品官员,之后她的女儿被父亲送给了太子爷做妾。仗着自己无双的容貌,在东宫作威作福自称是太子爷的宠妃。”

“那一夜太子去了?”

夏令姝清冷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讥讽:“去了,不单太子爷去了,我也陪同着去瞧了瞧。”她轻轻的抚摸着书皮,接着道:“姐姐你是知晓我们夏家别的没有,这眼线是遍布整个皇城。当夜值班的太医正巧还是过去替柳氏接生过,他把了脉之后只说贾氏有孕,且有血崩的预兆,先开了几副药方。我瞧着那贾氏面色红晕,就特意让太医多加了几味补药。”

夏令涴笑道:“补药也是可以吃死人。”

“对啊,”夏令姝故作叹息,“可惜了那娇弱的身子骨,第一次怀孕的孩儿却夭折于补药,真正可怜。”

“那贾氏人呢?”

夏令姝含了一口青梅子酒,淡淡地道:“太医说了,有血崩之兆。”自然是孩子流产之时,血崩,大人小孩都没了。

“血崩?可是赵王妃身子不舒坦了?”两人正说着话,冷不丁有人插上一句,开口就诅咒夏令涴不得好死,真正狠毒心肠。

两姐妹气息都一顿,转向不远处看去,却是一抹高傲的血红身影。

*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以下是完整版H,比正文多1000字左右~~~没人投诉就继续放着,有人投诉就撤掉~~~

看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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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元朝十分无辜地道:“我饿了。”

夏令涴推他:“饿了就让厨房给你做吃的去。都告诉你很多次了,别让小公主在晚膳的时候过来,看吧,喂饱了她反而饿了自己。”

顾元朝拖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双腿之间:“是小小龙哥哥饿了。”掌心之下某个小小龙已经昂首挺立,只差张开小嘴嗷嗷待哺。

夏令涴想起那一屋子的美人,再握着这位饿得一脸无辜的男子,不由得闷笑:“你可以去金屋挑一个,包管把你这小小龙喂得成小猪。”

顾元朝用手去挠她痒痒,趁机就将那松垮的亵裙给扒拉开了,一头咬住那浑圆上的豆子,引得夏令涴倒吸一口冷气,双颊顿时遍布红晕。这些日子顾元朝也不是没有求欢过,只是顾及着她的身子,太医嘱咐又嘱咐必须让她好生静养。老太医是给夏令涴把出喜脉的那一位,知晓这赵王爷对王妃的甚为看重,特意在‘静’字上咬得极重,还强调这个‘静’啊,不单要心静,还要身静,不能胡乱来,会误了腹中的皇孙。故顾元朝来了兴致,能看不能吃之下,又琢磨出很多不真刀真枪上战场的法子,吃遍了夏令涴的豆腐后再哄着她用手替他解决了‘饿肚子’的问题。

堂堂赵王爷每日里肝火茂盛,吃得不尽兴,喂也没喂饱,只能围着太医打转。每日问上一句“王妃身子如何了?”这还是最初拐弯抹角的问法;到了二月之时,这问话就变成了‘王妃可以了嘛?’;到了三个月,他就直白多了,老远瞧见老太医,直接蹦了一句‘我要吃荤!’吓得老太医的药童面如土色,还以为这王妃太能吃,把王府的肉食都用来给自己补身子,反而饿着了赵王。

老太医风里来雨里去的在皇宫里晃荡了多少年,第一次瞧见这么怪异的王爷。最初的时候,很老实的回答‘王爷,老夫方才瞧见宫里的老人妙叹了。’妙叹那是伺候过您的,您吃了她王妃不会有意见,结果王爷他一怒之下指了他老人家的药童专门去捡马粪捡了一个月;老太医瞧着一身马粪味的药童直捂鼻子,转头对着暴躁的赵王道‘听说皇后娘娘在筹备给您府里添些人手,不如……您去跟皇后要两个先吃着再说?’温怒之下赵王爷指着他老人家的药童,让其去给府里的藏獒收拾狗粪,一个月!药童一身伤痕的抱着老太医哭诉,老太医面对着双眼布满了血丝的赵王,想哭哭不出来,只好说‘女子三个月身孕之后,即可……’话没说完,赵王已经飞奔而去。药童烧香拜佛,总算不用捡猫粪了,他前些日子看到王妃养了一院子的肥猫,猫爪的功力比藏獒的尖牙逊色不了多少。

赵王他可是暗中掐指算了日子的,从确定喜脉之后,腹中的孩子早就满了三个月了,无论如何是可以开吃鸟!

夏令涴现今的身子不同往日,若说以前是少女的青涩不识合欢的滋味,如今却因为怀孕而变得格外敏感。偏生顾元朝最近都琢磨着她身子上的敏感点,下手那是一个准,下口更是直奔重点,轻易可以挑起她的情-欲来。没了多久,她就在对方的啃咬之下气息粗重,肌肤上似有无数柔软的羽毛拂过,痒痒的带动最敏感的那根弦。

顾元朝一手握着一边的浑圆,一手挪到她的臀下揉捏着那一团软软的海绵细肉,牙齿在其颈脖处啃咬,两人的衣襟已经大大的敞开,肌肤若有似无的碰触着。夏令涴捧着他的脑袋:“我怎么感觉你像要吃食的小尾巴。”

顾元朝假怒,咬住她的唇瓣,含糊道:“那条藏獒饿上一日就要死要活,我都饿了几个月了,今晚要一次性补回来。太医说了不碍事,你再阻挠我担心我把你骨头都啃了。”那双眸明显的露出:你饿着我了,你要饿死我了,我要用膳!

夏令涴索性手脚一摊:“好吧,你吃了我吧!最好渣子都不要剩,腹中的孩子也记得要吃干净了。”

顾元朝嘻嘻一笑:“那我真的吃了,嗯,先从哪里下口好些。”食指从她的眼眸落到唇瓣,与她的舌尖嬉戏一会儿,再往下到脖子到锁骨,夏令涴不自觉的瑟动。他双手握着浑圆,同时往里揉动再往外捏着,偶尔低头在红豆上一个咬一口,看着它挺立之后还含着发出‘啧啧’的响声。夏令涴只觉得心口有股暖暖的激流穿心而过,不自觉的呻-吟出声。

“我觉得它大了一些。”顾元朝捏着那两团,挤给夏令涴瞧。夏令涴脸上红晕遍布,扯着衣裳就要遮拦:“大了你不喜欢,那就去找小的玩吧。”

“哎哎,我没说不喜欢啊!你这女子怎得这么爱吃醋,吃太多了,孩子都变成泡在醋坛子里小狗熊。”

夏令涴用冷哼表示不屑,谁为他吃醋啊!有人见过猴子为狗熊吃醋的嘛?好吧,她也没为黑熊吃醋过。

顾元朝逐渐往下,亲了亲有点鼓起的小腹部:“爹爹的小龙要快长大,争取早点出生,也好让你爹爹早点脱离苦海。”

“说不定是女儿。”

“哦,那就是小龙女。”

夏令涴又要翻身,懒得理他。这个人哪里是王爷,简直就是大街上的泼皮无赖。

她这么一侧身,顾元朝索性在她半边臀部细肉上大大的咬了一口,吓得她一跳,拍他脑袋:“你还真的要吃了我?”

顾元朝一手顺着去了桃花源,一手安抚着那被咬出的两排牙印,嘿嘿地道:“那是当然的。”手指在桃花源中搅动了几番,笑道:“你早已准备了被吃,不是么。”夏令涴眸中的情-欲一闪而过。她哪里知道怀孕之后,身子会比以前敏感。成亲的那一个月,她不知晓闺房之趣,纯粹是因为女子必须尽到为人-妻子的责任,这才顺着顾元朝折腾。每每见到他紧闭着双眼,含着她的唇舌,下-身在自己体内冲刺到登入极-乐的欢愉表情,她都深感疑惑。男子们爱做这事是因为欢愉,那么女子又是为何?真的只是尽到责任就可以了,她的欢愉在哪里?直到,一个多月之后,被顾元朝‘误冲误撞’之下,她的疼痛早已不知去向,那些麻麻痒痒中逐渐升腾的悸动牵扯着她的神经,让她不知不觉地迎合着他,想要更多。

顾元朝过去也只有过两个通房丫头,且他一心在朝堂之上,并不为色所迷。少年之时的情-欲都是对女子的好奇与体内的萌动作祟,可一旦尝试了之后,也就没了太多的兴趣。有时候有了欲-望,抓着妙叹或美音滚了一圈也就疏解了,他也并不知晓女子在这其中会要如何,能够如何。

可夏令涴不是别的女子,她的逐渐改变让顾元朝也开始琢磨着这闺房乐趣到底是双方还是单方的。两小夫妻无话可说,夏令涴在顾元朝面前总是露出本性,没个遮拦,而顾元朝也有足够的探险精神,一合计下,居然花了几天几夜反复试验。过程……很纠结,成效……很满意。

顾元朝最爱夏令涴被他带入欲-海之时,意-乱-情-迷的动人-媚-态。夏令涴也甚是大胆的愿意按照某些‘黄’书籍上描写的那样,陪着顾元朝‘玩耍’。

现在,顾元朝一旦从侧面抬起她的长腿之时,夏令涴就知道他要玩什么花样。忍不住还是提醒一句:“别伤着了孩子。”

顾元朝嗯了声,给她前后都垫了软枕,扶着自己的小龙缓慢的进入那炙热又紧致的桃花源中。太久没有光顾,里面的热度几乎要将他瞬间给烧灼了。怀孕之后,甬-道内足够润-滑,让他轻易到达最深处。两人绷紧的身躯不由得放松下来,夏令涴轻轻呼出一口气,拿着一个软枕覆盖在肚腹之上,顾元朝握着她的手心,并不敢冒然动作,等到她彻底的顺过气来之后,才一点点的移动。

床榻边的夜明珠被锦帕盖着,只留下一圈小小的光晕,落在两人的身子上,折射出纠缠的影子。

顾元朝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背脊,找寻她的敏-感点。口中含着她的指尖,舔-舐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抖动,轻咬的时候,桃花源就含得他更加紧更加热。他心里满满的爱意快要溢了出来,夏令涴足够好,不软弱,也不外强中干,能够陪他逗趣笑闹,也能与他一起分担,就连床榻之上也没有其他女子的谨慎木纳。夏令涴是活泼的千金小姐,是大胆的红颜知己,也是贴心的雍容正妻,她一人独占了女子们那些最缺少的活力,又让他如何不被她吸引,如何不为她的快活而倾心。

他将她扶正了,附身下去吻着她,她的双手勾着他的后颈,与他相互含笑追逐纠缠,双腿盘在他的腰肢上,主动地随着他的动作而缓慢的迎合,眸中的那点点爱意逐渐在扩大,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

他拥紧了,让小龙紧紧咬住那欢愉的尾巴,将两人带入极乐,攀升再攀升。他让她在自己怀里颤抖,在自己的唇瓣呻-吟,在自己的进攻下逐渐臣服,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强势多一些还是她的高傲多一些,只知晓这一次,他们在一起看到了璀璨光华。

五一回

“雪妃娘娘,大公主殿下,日安。”夏令涴与夏令姝携手站起,微微行礼。

大公主携着雪妃堂而皇之坐在两人原本的躺椅上,觑着夏令涴已经隆起的腹部,笑道:“赵王妃如今金贵地紧,不在乎偶尔站着舒坦下筋骨吧。”让孕妇站着,未孕之人坐着,就算是天家,也万万没有如此不近人情的道理。更加勿说,此处还有太子妃的地界,大公主虽为长姐,可也没有欺压弟媳的道理。

夏令涴早已从顾元晴处知晓那妙音与妙姗就是大公主的舞娘,是特意借着皇后的手塞到赵王府的,如今两人对上,她考虑身子为重,心里憋着气硬是忍下了,太早打草惊蛇不是她的做法。

夏令姝扶着姐姐,对着身边的宫女道:“再去搬一张软榻来。赵王妃不够金贵,可太子妃金贵得很。”公主算什么,她既然敢拿自己的姐姐开刀,她这太子妃妹妹难道还瞧着不成。这宫里借势压人的见多了,可压到她太子妃头上的已经快要绝迹。

周围的太监宫女脸色都不变一下,没了一盏茶十分,已经有人置来了檀香木美人榻,铺上几层凤凰浴火的坐垫,安放好矮几,再放下长形靠枕,正形靠背等物,又有宫女摆放了满满一茶几的新鲜果品和清茶。几个伶俐的宫女将公主坐着的几边翻看了几页的书籍也挪到了夏令姝触手可及的地方。

夏令姝挥挥手:“这书脏了,再去挑基本不费眼费心的杂书来。对了,前些日子太医写的《孕妇十忌》也拿来给赵王妃瞧瞧,这天气太热难免心浮气躁,看看书容易静心。”却是连大公主碰过的书都不愿意再瞧一眼。说罢,她又亲自扶着夏令涴在一头坐下了,自己才对大公主道:“大公主这些日子可还舒坦?雪妃娘娘新进宫来,缺个伴儿的话也可以找我说说,毕竟我们年纪相当。”

雪妃,自然是去年年末之时雪族送来的和亲公主,如今已经被皇上封为雪妃,独宠一人让六宫粉黛无颜色。可惜的是,皇帝最大的皇子已经三十有五,而他自己也已五十多。长年累月的繁劳,身子早已疾病缠身,有些事心有余而力不足,故再如何宠幸宫妃也不如壮年之时。这雪妃自小在雪山长大,习惯了寒冬天气,来了四季鲜明的北定城还病了一场,皇帝彻夜守候更是让其他嫔妃们嫉妒非常,故之后她在后宫中一直不得人缘。好不容易有同为异族的大公主对她照拂一二,可也改善不了多少。毕竟公主对于皇族来说只是工具,嫁出去也是泼出去的水,再有人缘也改变不了她们自己的地位和利用价值。现在见得皇城中最为势盛的两位女子端坐一处,怎么也得凑过来贴心的说上几句。可大公主一开口就得罪了人,倒让已经锻炼得有点眼色的雪妃不好开口划清地界。夏令姝不冷不热的几句话,就像给即将溺水的人伸出了援手,让她不自觉地猛地拉扯住。

当即展颜道:“其他还好,就是夏日闷热,有些不习惯。”

夏令姝端看着对方那雪肤花貌,这才醒悟过来似的,笑道:“可是宫里的人思虑不周了,忘了雪妃的家乡特有的气候。在冬日还好,一到夏日却是比我们还不耐热一些。”转首问夏令涴道:“姐姐能不能吃冰镇之物?前些日子我让人将浅梵池的莲子都采了,一半都送去了母后的宫里,这里还剩下一半,你若能食就拿些回去,剩下的给我喂喂馋虫。”倒将公主与妃子比做了馋虫。

夏令涴瞅了瞅气得一脸青白的大公主,轻声笑道:“日日食是不成的,不过王爷馋嘴说不定吃了更好。”

夏令姝笑道:“那就大家一起用些吧。这浅梵池的池水是最好养花养鱼的,莲子软糯白腻,莲心倒是不苦,母后前些日子尝了些直说清火,让人顺心静气,别有的没的说错了话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大公主闷声闷气的问:“太子妃,这话可是用来提醒你自己的?”

夏令姝笑道:“可不是。人道小鬼难缠,得罪了君子还好,小鬼却是真正不能与之针锋相对的。说来,出嫁之前,我家还有一条藏獒,生了一窝的狗崽,最是喜欢追着人咬。姐姐被咬得习惯了,有时会忍不住揪着那些狗耳朵咬了回去,姐夫还曾取笑过她,只说‘狗咬了人,你若咬回去了,这不与……无益了么,不好不好。’ 姐姐,我可说错?”

夏令涴抚摸着肚腹,淡淡地道:“我们大雁朝民族甚多,很多俗语与民风民俗与他国不同,宫里的人不知晓也是应当。”大公主好歹是蛮族公主之后,不熟悉这些民间的智语也是应当。

大公主冷道:“这话说得错了。别的不说,这宫里可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晓。比如,某位血崩的妃子的真正死因。”

绕来绕去,她居然还是绕到了这里。夏令姝知晓对方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跟她们姐妹过不去了,心里将沉面上依然冷淡:“妃子?那可得问问母后了,本宫都未曾听说哪一位母妃病重到血崩而亡。大公主,你虽然是天家的女儿,可到底是嫁出去的人了,挑拨儿媳妇与婆婆的关系可不好。说出去,世人都会猜想大公主与皇后有何过节。”

大公主冷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不别的,你做了丑事,还有脸一人来此悠哉得过日子,浑然不顾东宫的混乱可是让母后好生气恼。夏令姝,我看你对这宫中的规矩还不够了解,要不要我大发慈悲的教导你一番。”

夏令涴淡淡笑道:“你们再这么说下去,我还真的要血崩了。”

大公主嘲讽的盯了她的肚皮一眼:“别以为怀孕了就真的高人一等,还没生下来之前你也别太嚣张,若是皇孙还好,皇孙女的话就等着看人笑话吧。”她想到了什么,高扬头讥笑道:“就算是女儿,能不能长大还不一定。赵王妃你可得小心了。”

夏令涴接过宫女们递送来的冰镇莲子羹,含了一口细嚼慢咽之后,才淡淡地笑道:“的确,可我这有孕之人还能怀上,可有的人成亲多年了连孩子的影子都没瞧见,你说可怜不可怜。”说罢,那眼角若有似无的扫到大公主的肚皮,再一顿又对一旁捂紧嘴的雪妃道:“娘娘,这东西不苦。”

雪妃艰难的吞咽:“我,只是吃不习惯。可能太热了,什么都吃不下。”

夏令姝莞尔一笑:“可别是有喜了。”一边叫人唤太医来,一边也同姐姐一般扫到了某人的肚皮。那眼神,好像在说:大公主你别是有隐疾吧?这么多年一个孩子都没怀上,不是你大公主的身子有问题就是驸马爷的身子不行。啧!

当夜夏令涴就见了红,只好随着苦劝不止的顾元朝回了王爷府,老太医急得团团转,只说要静养。

顾元朝从太子妃身边的宫女们嘴中知晓了来龙去脉,气得不轻。当场从书房拿出一本簿子甩在了桌子上,夏令涴隔空望了一眼:“是什么?”

“宫中所有妃子和公主们的私事记录,从她们的亲族到子辈都一一详尽的写下了优缺点。你看看,能否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还击回去。蛮族的野种,也敢在我大雁朝的后院撒野,她还真的以为做了大公主就该得到大雁朝所有女子的尊崇,她当她是太后还是皇后娘娘。”甩着袖子坐在一端气鼓鼓的,从背影看去十足的驼背黑熊模样,只差拿着一条血淋淋的肉腿在啃咬了。

夏令涴瞧着好笑:“你真的不知道大公主针对我们姐妹的缘故?”

黑熊背影再沉了下去,好像在寻找地板上还没烤熟的兔子。

夏令涴再问:“我自认为夏家没有人得罪过她。我平日里去宫里也少,说是坏了她什么事情也不至于,实在想不通她那般诅咒我到底是为何。”

大黑熊在地板上种蘑菇,就是不肯抬头。

夏令涴故作苦恼的叹息一声:“你也不知晓的话,那我就只能去请教母亲了,自从我们姐妹确定嫁入天家开始,她老人家就从夏老夫人那处拿来了历代后宫女子的记事薄。我想,从大公主出生开始一直到现在,接触了什么人,又发生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事情,上面也总会有记录吧。蛛丝马迹这种东西,要翻找起来还真是累眼。可为了未来的小狗熊或者小猴子,我这做娘的也只好勉为其难的慢慢寻找了,希望在家的日子能够舒坦一点,别被某人亲自寻上府来再给气着了,或者隔了两日又送来几个歌姬,唉,我怎么这么的命苦。”

大黑熊愁眉苦脸的抬起头来:“你不能生气,也不能翻旧帐,更是不能借此冷落我。”

夏令涴噗哧一笑:“这深闺怨妇的到底是我还是你呢。还冷落你,瞧瞧太子爷,那才真的是被冷落了。”

大黑熊立马撒腿子的爬到她的身边,吧唧的先亲了一下,笑道:“太子那是自找的,他想要给令姝下马威,却没有想过令姝早已不同年少之时,她有着世家女子的沉静和狠辣。想来是在出嫁之前,就已经将太子身边的人都调查了清楚,对太子的言行和性情都摸了透彻,这才抓了太子的把柄让他不得不自甘认栽。”

夏令涴道:“你是说太子原本是想要打压一下夏家的气势,结果被令姝将计就计,彻底的让他明白太子妃并不是外人所说的那等自命不凡高人一等,不屑于争宠之人?”

“也算不上争宠。令姝只是要保住夏家的权势而已,当初是皇后为太子选了她,不是夏家求着巴结太子和外戚汪家,自然底气足。太子想要掌握令姝借此控制岳父,令姝却是明白的告诉他自己背后是整个夏家和清流派,容不得人随意欺辱,否则面对的将是无孔不入的明争暗斗。皇后也没有想到令姝胆子如此之大,下手如此快速,倒是不敢让太子对清流的朝臣们动太多的心思,微妙的稳定了朝局的平衡。”

夏令涴喟叹道:“东宫后院中所有的妾室都浑身奇痒无比,无法伺候太子的事,算是令姝的恶作剧了。也许,我可以学学,效果肯定不错。”她扒拉着顾元朝的发丝,“不过,我喜欢下药在你的身上。”

大黑熊抱着她,抚摸着肚腹微笑。

夏令涴试探地问:“大公主……”

“随便你去折腾吧!她始终都是蛮族的种,在朝廷里没有哪家瞎了眼的朝臣给她撑腰,占的只是大雁朝也蛮族的和平协议而已。再说了,嫁过来的是她的母亲,而不是她。”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夏令涴哪有听不出的道理。

第二日她懒洋洋的才起,宫中已经有人送信来,说雪妃的孩子没了。

她呆呆的怔仲了半响:“昨日才查出来怀孕了,怎么今日就没了?”这速度也太快了些,难不成后宫里面已经容不得一位异族的女子怀上皇上的种了吗?或者,异族的女儿可以在皇宫成活,得宠的异族公主所生的儿子却是万万活不得的。这,才一个多月的身子。她忍不住浑身发抖,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脚底一路蔓延上来。

镂空竹窗之外,一缕缕的阳光透过薄纱落在屋内。竹屋的清香,炙热的日光,映衬地墙角的暗处又yīn又冷,似乎里面藏着一个个血肉模糊的婴孩,只等着啃噬掉所有不被大人们期望的生命。

她也不知道这么坐了多久,连翘掀开帘子进来,说:“关怜小姐来了。”

五二回

关怜的气色看起来很苍白,双颊上有抹异样的红,双眸却闪着燎原之火的星光。

她开口即说:“他回来了。”

他,是谁?夏令涴一阵茫然。她自认自己与关怜没有共同关注的人,顾元朝除外。当然,夏令涴也不确定很少见到顾元朝的关怜是因何而倾慕上自己的夫君。

因为地位?当今皇上有九位皇子,关怜为何独独爱上了顾元朝,真正有地位的应该是太子吧!也许,她见识过令姝的手段?

因为权势?如今朝廷分为三派,顾元朝虽然有着文职可在哪一派都不吃香,还不如在兵营里面混得如鱼得水,选择顾元朝还不如选大皇子殿下。好吧,大皇子年纪也太……关怜没有恋父情结!

因为才学?一只狗熊,有什么才学!肚子里全部都是乌七八黑的墨水,还没有藏獒小尾巴懂得巴结女主人。

因为容貌?一只熊,一只黑不溜秋的狗熊,你能从那张熊脸上看到‘英俊’两字,夏令涴把自己的名字倒着写。对了,那混蛋还不爱刮胡子,今早出门之前又将下颌磨蹭她的肚皮,现在还痒痒的。

夏令涴冥思苦想,最终认定孕妇的脑子有一半被肚中的孩子给分了去,她现在已经得了失忆症了。

“你居然这么快就不记得他了?”

他是谁,你就直说好了。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情景。你是我最崇拜的表姐,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那是夏令涴吗?某人望天望地望自己的肚皮,哦,那是在外人面前的夏令涴。哎,她的恬静娴雅已经深入人心了,啧啧。

“而他,俊朗豁达且深情,对表姐一心一意……”

狗熊?不对,她家狗熊从来跟豁达扯不上边,深情那是他披着的狐狸皮,一心一意,嗯,勉勉强强吧。

“你们站在一处,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其实是狼狈为奸,危害现世的一对。

关怜慢慢的移到她的身边,轻轻的说:“为何你会忘记了他呢?”

夏令涴聪明的不开口,她直觉的知晓关怜口中的‘他’,绝对不是自家的狗熊。当然,那位美人般的姐姐自然还是夏令涴,哼哼。

“他瘦了,容颜惨淡,似乎身上所有的活气都消失殆尽。”关怜将头埋在夏令涴的膝盖上,就好像未出嫁之前夏令姝累极了之后最爱做的那样,将小脑袋在夏令涴的双膝间磨磨蹭蹭,一直到找到最舒适的位置才轻轻的与她絮絮叨叨的说话。关怜虽然不是夏令姝,可这类动作在最初来夏家之时也爱做,直到小小的令墨发出抗议。姐姐是二姐姐令姝的,令乾哥哥是令墨的,关小姐不准和他们抢姐姐。当然,更加不许抢他的哥哥。哦,小男童挥舞着馒头大的拳头在关怜面前耀武扬威,十足的恶霸气势。

久别重逢的亲密,让夏令涴有种时光倒回的错觉。

那时候谨小慎微的小兔子关怜,活蹦乱跳的小老虎令墨,严肃冷漠的小野狼令乾,淡然恬静的小狐狸令姝,还有外表端庄稳重内在躁动挑剔的自己。那时候,阳光总是很温暖,风很轻柔,参天古木下总是会有位少年缓缓地从远处走来,是……

汪云锋,汪哥哥。

夏令涴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关怜的头发,轻声道:“是不是二堂姐夫回来了?”

关怜揪着夏令涴的裙摆一扯,指节发白,半响才点头,闷闷地道:“他好可怜。”

夏令涴的视线落在了虚空中,日光照射的影子里有细小的灰尘在飘飘荡荡,风一吹就不见了。她说:“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没有人能够替他做主。你不能,我也不能,我们只能看着,并且提醒那是汪家的事情,与我们夏家三房没有关系。”

关怜猛地抬头,一双眼眸布满了血丝,像是挣扎在牢笼中的野兽:“怎么会没有关系?那时候他全心全意的想着要娶你,他一直喜欢的是你。”

夏令涴气息一顿,将她推开了些:“做人要明白自己的本份,作为世家女子就更应该看清楚自己的立场。汪云锋如今是汪家的家主,他肩膀上担着汪家繁荣的重担,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夏令寐。下次你再跑到我面前说这些胡话,就别怪我不顾姐妹情谊。”

关怜大喊:“你有什么情意?你对汪哥哥始乱终弃,对他的真心弃如破履,对他……”

始乱终弃?夏令涴都要气笑了,有人将这话用到男子身上的吗?有人能够说少年之时的两人有过夫妻的情意吗?更何况,他们只是青梅竹马,那些感情中有多少男女之情,又有多少兄妹之情,谁又能够说得清楚。

“关怜,如果你管不住你的嘴巴,我就要人好好教导你如何说话了。”汪云锋是有妇之夫,而她夏令涴是有夫之妇,说什么始乱终弃说什么弃如破履,这话在赵王府就是禁忌,出了这个院子任谁听了去都会坏了夏令涴的名声和汪云锋的仕途。

关怜xiōng膛起伏几下,似乎第一次看清楚夏令涴的残忍面目:“我,我是你的表妹。”

夏令涴冷笑:“你也是一心一意想要与我娥皇女英,做赵王女人的妄想者。”

关怜双拳隐在长袖中,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她说:“我并不是想要嫁给赵王。”

夏令涴坐直了,听她说:“我是想要试探你是不是真的对赵王死心塌地,我想要看看你是否还记得汪哥哥对你的爱意,想要让你看清楚赵王这个人的好色和无耻。你不爱他的话,就能够容忍我嫁给他了,对不对?你不爱他的话,也就无所谓外人送来的妾侍!你不爱他的话,就不会给他生孩子!”

‘啪’地一声,关怜的脸颊上印着深红的五个手指印,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一会儿后,才呵呵地讥笑起来:“我没有想到,赵王看都不看我一眼,他的目光中只有你;我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为了你害得那些妾侍生不如死;他甚至为了你,隐瞒了汪哥哥的所有消息。”

“你,”夏令涴惊疑地道,“你什么时候喜欢汪云锋的?”

关怜想了想,似乎这个问题很有难度,又似乎这是一个非常贴心的问话,让她不自觉的陷入了甜蜜的回忆中:“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在他含情脉脉的望着你的时候;也许是在他为了你们的姻缘被汪家关在了府里苦苦挣扎的时候,那时候我就偷偷地去看望他。你不知道吧,他成亲当日,是我将他的信件放在你的窗前。他被家人锁住了,跑不掉。我先给你送了信,然后跑去救他告诉他你一定会来找他,他也相信了。可是,”她猛地上前,对视着夏令涴,脸上的狰狞和痛苦让人望之却步: “你没有来。你没有来找他,他等了你好久,一直到洞房之前。你知道不知道,他当初有多绝望,他有多后悔,他居然怀疑我没有将信送给你。”

夏令涴抿紧了唇,不让自己泄露出一句争辩来。在她眼中,关怜已经爱汪云锋爱得走火入魔。若夏令涴与汪云锋在一起,关怜的爱是伟大的,因为她的默默付出成全了两人;可夏令涴并没有与汪云锋结合,那么关怜的爱就是讽刺的,因为她的自作多情她的擅自协助有可能毁了汪云锋与夏令涴,让他们的未来一片灰暗,永远无法翻身。而关怜,居然因为汪云锋,而来试探夏令涴与顾元朝的感情,真是……无可救药。

“都是你,让他误会我;也是你让他为情所伤不再相信任何人;更是你这攀附权贵的性子,给了他最后一击,让他人不人鬼不鬼!”关怜双手猛地一推,坐在榻上的夏令涴避之不及,整个人往后倒去,后脑勺撞在檀木榻的实心木靠背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一直在旁边注意着两人的连翘脸色大变,扑上前去拉扯关怜,哪里知道被爱恨纠缠中的少女疯狂如此,她整个人扑到在夏令涴的身上,使劲捶打着对方的腹部。尚嬷嬷和安嬷嬷本在屏风之外,听到声响也跑了进来,顿时被关怜的失去理智而惊讶,两位嬷嬷一人拖着关怜的头发,一人扯着她不停挥舞的手臂,外面的媳妇丫鬟们陆续冲了进来,七手八脚的将关怜按在了地板上。

关怜那尖锐的恨意依然在屋子里蔓延:“都是你害了他,都是你!”龙芽恨极,拿着香灰的罐子将所有的香灰都倒入了她的口中。更有人拿着绳子将她整个人都给绑了起来。那头,连翘已经大叫:“快请太医来,王妃,王妃她……”

‘啪’地一声,关怜的脸颊上印着深红的五个手指印,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一会儿后,才呵呵地讥笑起来:“我没有想到,赵王看都不看我一眼,他的目光中只有你;我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为了你害得那些妾侍生不如死;他甚至为了你,隐瞒了汪哥哥的所有消息。”

“你,”夏令涴惊疑地道,“你什么时候喜欢汪云锋的?”

关怜想了想,似乎这个问题很有难度,又似乎这是一个非常贴心的问话,让她不自觉的陷入了甜蜜的回忆中:“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在他含情脉脉的望着你的时候;也许是在他为了你们的姻缘被汪家关在了府里苦苦挣扎的时候,那时候我就偷偷地去看望他。你不知道吧,他成亲当日,是我将他的信件放在你的窗前。他被家人锁住了,跑不掉。我先给你送了信,然后跑去救他告诉他你一定会来找他,他也相信了。可是,”她猛地上前,对视着夏令涴,脸上的狰狞和痛苦让人望之却步: “你没有来。你没有来找他,他等了你好久,一直到洞房之前。你知道不知道,他当初有多绝望,他有多后悔,他居然怀疑我没有将信送给你。”

夏令涴抿紧了唇,不让自己泄露出一句争辩来。在她眼中,关怜已经爱汪云锋爱得走火入魔。若夏令涴与汪云锋在一起,关怜的爱是伟大的,因为她的默默付出成全了两人;可夏令涴并没有与汪云锋结合,那么关怜的爱就是讽刺的,因为她的自作多情她的擅自协助有可能毁了汪云锋与夏令涴,让他们的未来一片灰暗,永远无法翻身。而关怜,居然因为汪云锋,而来试探夏令涴与顾元朝的感情,真是……无可救药。

“都是你,让他误会我;也是你让他为情所伤不再相信任何人;更是你这攀附权贵的性子,给了他最后一击,让他人不人鬼不鬼!”关怜双手猛地一推,坐在榻上的夏令涴避之不及,整个人往后倒去,后脑勺撞在檀木榻的实心木靠背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一直在旁边注意着两人的连翘脸色大变,扑上前去拉扯关怜,哪里知道被爱恨纠缠中的少女疯狂如此,她整个人扑到在夏令涴的身上,使劲捶打着对方的腹部。尚嬷嬷和安嬷嬷本在屏风之外,听到声响也跑了进来,顿时被关怜的失去理智而惊讶,两位嬷嬷一人拖着关怜的头发,一人扯着她不停挥舞的手臂,外面的媳妇丫鬟们陆续冲了进来,七手八脚的将关怜按在了地板上。

关怜那尖锐的恨意依然在屋子里蔓延:“都是你害了他,都是你!”龙芽恨极,拿着香灰的罐子将所有的香灰都倒入了她的口中。更有人拿着绳子将她整个人都给绑了起来。那头,连翘已经大叫:“快请太医来,王妃,王妃她……”

顾元朝本在东宫,拿着厚厚的一本人名簿子,硬是逼着太子殿下与他一起选即将出生的孩子名字。

相比顾元朝的孩子即将出生,至今都没有吃到太子妃的太子郁闷得不行。开始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与顾元朝这位准爹爹一起犯傻。顾元朝恼怒太子迟迟搞不定太子妃,让太子妃有事没事就找赵王妃吃饭喝茶,搅乱了顾元朝与自家妃子和孩子的戏耍时光,所以,他大清早的下了朝之后就拖着太子开始了报复。

夏令涴说得没错:顾元朝这人与豁达扯不上半点关系,他丫的就是一睚眦必报的主。

看看现在太子殿下敢怒不敢言的脸就知道了。顾元朝还火上浇油的说太子没本事连个女人都搞不定,看看赵王府的金丝猴,第一晚就被他吃得死死的,如今贤良淑德地堪比世家女子的典范。为此,太子殿下少不得与之争吵,最后开始挑剔顾元朝想的名字没有一个见得人。

两人在东宫打着嘴仗,那头宫外的太监已经传了话来:“赵王妃,要生啦!”

“才满了八个月,哪有这么快。”

气喘如牛的太监已经累趴在地上,只喊‘生…生……’生了半天都没有下句话。

赵王已经风风火火的飞跃了出去,太子搓搓手,只唤人:“快去离宫给太子妃送消息,说赵王妃要生了。对了,还有夏府。”人已经一脚踩在太监背上,飞奔而去。

讨好了夏令涴,搞定夏令姝的日子也应该不远了。啧啧,太子也‘饿’了几个月了,太子妃还不回来救人,下一次请太医的就是他了。

赵王府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人,不单东宫得了消息,皇后也派来了整个太医院的老人们就怕出岔子,还有宫里专门负责接生的嬷嬷女医官,太子妃夏令姝来的时候,夏府的人也已经到了,黎家也有勤快的小厮呆在前院等消息。

顾元朝一把揪住夏令姝,面上极力维持的冷静已经破功,他低沉的嗓音似乎来自地狱十八层:“你说,这事跟顾元溪有没有关系?”

“大公主?”夏令姝想了想,“没有。昨日大公主根本碰都没有碰姐姐一下,雪妃的孩子是……”她朝着太医们抛去了一个眼色。这群太医都是皇后派来的,雪妃的孩子自然是皇后给弄没了。顾元朝这才放下心来。

隔了一会儿,夏令姝又道:“怎么没听到姐姐的声音?生孩子不是很痛的吗?为何她没有一点声响。”

顾元朝脸色一白,同时望向太子,对方也茫然:“我,我也没有接生过!”这不是废话嘛,堂堂太子给女子接生,说出去会吓死人。

顾元朝闷着脑袋就要往里面冲,被几人连忙拉住了,太子道:“你也太鲁莽了,没瞧见夏三夫人已经进去了嘛。她老人家生了这么多孩子,一定会照顾好弟媳的。”

夏令姝瞥了太子一眼,对方立马一副好哥哥好夫君的姿态,尽量博得太子妃一丁点的好感。

顾元朝整个人巴在紧紧关闭的窗户上,听得里面偶尔传出来的呻-吟不觉得心口一抽抽。听了一会儿,走几圈,再巴上去听一会儿,再绕几个圈。偶尔撞到太子,就死死的揪住他的衣襟:“为何还没生出来?”

“总会生出来的,我听说有的妇人生孩子要三天三夜。”

顾元朝捂住脑袋:“她到底是给我生孩子还是给我生狗熊啊,不带这么会折磨人。”听得几人嘴角抽搐。

日暮逐渐西垂,夕阳的霞光笼在院子中,像是布下了漫天的血光。

顾元朝看得哆嗦,只觉得不吉利,心中倏地一痛,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朝着门内冲了进去:“涴儿……”

“生了生了,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五三回

宫里的嬷嬷宫女们零零散散的跪拜了下来,顾元朝根本来不及看对方怀中的孩子,眼角只看到床榻上夏令涴苍白地几近半透的肤色。他掀开众人,疾速的扑了过去,下意识的捏住她的手腕:“涴儿……”

夏令涴打开沉重的眼帘,气若游丝地说话,顾元朝凑过去,只听到:“你想要疼死我?”

本是紧张万分的心情顿时松懈下来,他吻了吻对方荼白的嘴角,额头碰着额头,任由汗水和泪水布满两个人的脸颊,心里的满足差点要将他给淹没了。

夏令涴稍微转向床边的嬷嬷,那人赶紧将孩子送到两人的身前:“恭喜王爷王妃,是位小郡主。”

顾元朝抱过孩子,看着那皱巴巴的脸颊,闭合的眼帘,通红的肌肤,端详半响,苦恼地道:“真的是一只丑猴子,怎么办?”还是一只红彤彤的猴子,脸蛋都如此红了,小屁屁还不知道要红成什么样子。赵王爷郁闷了,就要翻着去看孩子的小屁股。

“咳,”看着赵王爷的傻样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的夏黎氏终于吱声了,“王爷,新生的孩子都是如此,过些日子就好了。”

顾元朝这才发现屋里一窝的女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泪水,笑道:“也是,否则光准备小猴子的嫁妆就足够让我倾家荡产了。”王爷,你考虑得太远了——众人的心声。

顾元朝再左右瞧瞧,又觉得比方才好看些,忍不住拿下颌在对方脸颊上磨蹭,惹得孩子‘嘤嘤嘤’的哭了起来:“我怎么觉得她哭得像只小猫?”

夏令涴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这个混蛋,一时嫌弃女儿像丑八怪,一时又说是赔钱货,一时又说像只猫。她夏令涴除了能生猴子,最多也只能生狗熊,关猫什么事。

“哎哎,疼。好了,我知道你辛苦了,来吧,抱着小猴子一起睡觉。我也累了,跟你挤一块睡睡。”

安嬷嬷急道:“王爷,太子和太子妃都还等在外面呐。”

顾元朝头也懒得抬:“关我什么事,是他们重要还是我的娘子和女儿重要。让他们该干吗就干吗去,本王要歇息了。”宫里的嬷嬷们面面相视,她们知晓这位七王爷桀骜不羁,且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可如今真正见识到他的真性情只觉匪夷所思,这也太不把规矩当回事了吧!

夏黎氏暗中摇了摇头,只吩咐道‘打赏!’所有的人皆喜笑颜开,忙活着收拾了屋子,又开了窗户散去所有的血腥气,这才退下。

“娘!”夏令姝站在门口,亲手扶着娘亲走了出来:“姐姐可还好?”

“已经累得睡了。我也累了,剩下的你去安排吧,别吵着里面的人就是。”

夏令姝点点头,太子也赔笑道:“这不还有我在么,七弟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们会安排好一切的,您就放心好了。”

夏黎氏若有所思地瞅了瞅两人,拍了拍女儿,道:“记住自己的身份。”这才随着丫鬟去休息。

太子自然听出了夏黎氏话中的意思。夏令姝的身份不就是太子妃嘛。太子妃要做什么?伺候好太子爷,早日生下嫡系的皇孙。想着总算要开荤的某人不由得也裂开了嘴巴,执起太子妃的手心,笑道:“今日还有很多事情忙,你就别回离宫了。”

夏令姝瞥他一眼:“太子,东宫中的美人们可都好?”

好?惨不忍睹才是。也不知道这位太子妃哪里弄来的药物,硬是让东宫中所有的妾侍都染上了一种怪病,一个个只要靠近太子就全身奇痒无比。有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硬是要腆着脸去伺候太子的话,靠得越近那痒则会变成麻痛,最后让人不得不去抓挠,直到抓得红疹褐黑为止。可怜的太子,面对着众多的‘红斑’美人,还真的没了下筷子的心思。这也太难下口了,谁想吃谁抱去好了。

赵王妃产下小郡主,一众人欢喜,一众人忧愁。

隔日,皇上就亲自赐名‘锦’,属于尚字辈,全名为顾尚锦,封安郡主。自古只有最得宠的公主们才会有公主封号,否则就只有本名。有些地位低下的妃子们所生的女儿,会一直到出嫁那一日才会有真正的名字。如此,皇子们所生的皇孙要想得到皇帝的赐名则是难上加难,一则需要父亲对朝廷有重大贡献,二则需要母亲家族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三则需要这对夫妻能够讨得皇帝皇后的真心喜爱,四则就需要孩子自身的能力。

小猴子刚刚出生,凭着红彤彤的猴子脸是没法得到皇帝皇后的欢心了。可她有一位脸皮厚比城墙的爹。在她还未出生之前,就软硬皆施的哄得那对天下第一的夫妻喜笑颜开,许下了册封赵王府第一个孩子封号的诺言。

皇后暗中还大呼侥幸,还好,不是皇孙是皇孙女。转头就扫射到自己亲生儿子身上,看看老七都有女儿了,你这同年成亲的怎么连皇孙的头发都没让她老人家瞄见一根?于是,这些日子太子的生活只能用水深火热来形容。一边是皇后每日变着法子让御厨给他炖补品,让太子殿□内的那股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火苗子‘哄’ 地一下变成了燎原之火;一方是太子妃的回宫,让他看得到却吃不着。偏生这位太子妃并不如外人所见的那般沉静端庄,私底下,两人处在同一宫殿中时,太子妃的衣着都比较……有新意,足够引导皇城中所有闺秀们对贴身亵衣们的狂热。

太子妃刚刚回到东宫的第一日,没有经过人通传的太子无意中看到太子妃换衣裳的情景。那曼妙的身材,若隐若现的白玉肌肤,慵懒而恬静的气质,让第一日就补过头的太子冒出了鼻血。

半月之后,早就摸熟了太子妃习惯的太子再一次没有经过通传,悄悄的摸入了内殿,正巧看到太子妃看书累极闭目小歇的情景。被微风轻吹开的描金衣襟下,是纤细的颈脖和微露的锁骨,断了补品两日的太子殿下脚步虚浮的跌跌撞撞去找美人们。可今时不同往日,本来人见人爱的太子殿下如今被美人们避如蛇蝎。哦,她们身上的红斑又开始痒痒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众多美人抓耳挠腮只差撞墙了,皇宫里的太医们太废柴,治疗了这么久都没有搞定这种小病症,以后再也不贿赂那班白胡子山羊了。

一个半月之后,穷极无聊忙完了政事又没有心情看红斑白貂们跳舞唱歌的太子,无意中溜达到了一处小院,正巧看到百花丛中依榻而眠的太子妃。才八月,天气还有些闷热,太子妃没回离宫就只好寻了东宫中这一处偏远的琼华园安眠。月色温柔,清风拂面,太子妃那本就娇美的脸庞上被百花衬托成了月中嫦娥,卷曲着莲藕般的手臂半隐在黑瀑的秀发中,纤长的小腿从儒裙下露出半截,圆润白皙。还有那罗衫半解下的xiōng口微微起伏,柔嫩的花瓣在上面轻轻的颤动,似乎在对着他叙说着什么。

太子摸摸了刚刚塞满了补汤的肚皮,再听了听已经开始奔腾的心跳,最后瞧了瞧已经开始‘起立’的某位小兄弟。饿了半年多的太子当机立断,挥手屏退暗中守护的宫女太监们,顿时化身为饿狼,扑上了香喷喷美味又可口的佳人,开吃。

餍足了的太子……妃,明艳动人,恬静中自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妖媚浮现,转瞬又让人寻不着看不见了。

已为人母的夏令涴抱着女儿轻笑:“太子总算如愿以偿了,你可真能下得了狠心折腾他。”

夏令姝端着羊奶,用着小勺子一口一口的喂到顾尚锦的小嘴里,逗着小娃娃‘噗噗’的傻笑:“有什么狠不下心的,毕竟已经过了十年,他早已忘记了那时相互依偎协助着度过难关的小女童。他都不记得了,我还惦记着做什么,平白让人看轻了去。再说了,就算真的还惦记着他,可成亲当日的那一场戏也足够扼杀我所有的奢望了。”她用锦帕替顾尚锦擦干净嘴角,笑道:“说来,我还是羡慕姐姐些。若说姐夫是贞洁烈男,太子顶多是一匹种马,见到马背就要爬的那种。”

这比喻,惹得夏令涴噗哧的笑了出来。顾尚锦看见娘亲噗哧,她也噗哧噗哧地吐了两口奶沫,张开无牙的小嘴咯吱咯吱的笑。

夏令姝越看越爱,忍不住抱起她亲了两口:“看吧,小锦儿以后也要找个贞洁烈男给嫁了。要是嫁了一匹种马,就来找小姨,我教你怎么收拾那群色马胚子。”顾尚锦啊噗啊噗继续吐泡泡,好像回答‘好啊好啊’。

没了多久,龙芽如条滑腻的泥鳅似的钻了进来,只说:“宾客们都到齐了,王爷请王妃与太子妃一起去面见女眷宾客们。”

夏令姝将孩子放到夏令涴的怀里,笑道:“瞧我,难得的孩子百日宴,被我拖着说了这么久的闲话,保不定早就让那群夫人小姐们不耐烦了。”

夏令涴整理了下孩子的衣裳,又让人将金锁给她重新套上,这才一路去了主院。

沿途只看到丫鬟们忙碌的身影,远处大门口传来的唱诺声时高时低,显然顾元朝是没有闲空来逗女儿了。拐过了抄手长廊,遥遥的就看到主院的厅堂中人们络绎不绝,女子们精巧的衣裳姹紫嫣红耀花了人的眼,好在能够进入赵王府的女眷们也都是名门妇人,要么是还未出阁的闺秀以及官家小姐,一个个都端着身板依次的坐着小声说话。

夏令姝顿了顿,扯着她的衣袖道:“先别让人通报。”

夏令涴笑道:“你又玩什么花样?”

夏令姝也不解释,直接让丫鬟们退开些,任由媳妇们扶着两人慢悠悠地去了十八扇百子百福的青玉屏风后,静立着不动了。

夏令涴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实际上,听壁角这种事情她家的龙芽最擅长,夏令涴对府中人员的关系变化也都是从龙芽的口中得知,从而完善王府的制度且暗中掌握所有人的弱点和把柄,可到底自己没有这么玩过,一时之间只觉得新奇有兴奋。

好在厅中人员甚多,暂时没有人关注到一扇屏风后的动静来。而只要两人有心,自然能够从嘈杂的环境里筛选出自己需要听到的对话。

没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即道:“听说安郡主的封号是赵王爷用下一场出征的军令状给换来的,也不知道真假。”

“赵王最爱美人,用军功换女儿的封号也没什么。说不定,下次赵王妃生了儿子,赵王就得去攻打蛮族王者的大帐篷,希望能够凯旋而归的才好。”

“赵王又不是将军,哪里能够做到百战百胜的,若是输了,这赵王妃……”

那人笑道:“赵王爷吉人天相,哪有那么容易输了。王妃好运道,却是嫁给了这么一位重情重义的王爷,当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

“那是,你家那小白脸就没有这本事了。反正是入赘的,实在不贴心,换个吧。”

那人似乎噎了一下,勉强笑道:“他只是缺了一点根底,若是有人后背支撑些,做个三品官员也是迟早的事。”

皇城里的夫人小姐们哪有不知根知底的,只轻声笑了几句,扯开了。

没了多久,那人又道:“王妃这一胎生了郡主,下一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要是那金屋里的妾侍们捷足先登,生下了小世子,王妃岂能咽下这口气?”

“这有什么,反正王妃的位分摆在那里,妾侍们生再多的儿子也抵不过一个嫡亲的小世子,能够翻出什么风浪去。”

“到底心里不大舒坦。”

夏令姝嘴角荡起一抹冷笑,对着丫鬟们示意,立即有人唱诺:“赵王妃,太子妃,安郡主到。”

再一转身,夏令涴已经与妹妹一起笑意盈盈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她的眼角不知不觉地扫视到某一处,看向某一位熟悉的友人。

五四回

视线从好友卫翎的身上扫到古孙蓝处,稍微停顿之后再看向了大堂中其他的女眷们,一时之间莺莺小语都停了下来。不管之前她们在细声细语的讨论了什么,至少现在来起来每个人都和和气气笑意盈盈,这就是千金小姐。无论她们心底对这里的人有多么的憎恶和嫉妒,在外她们表现出来的永远都是和睦融融,姊妹情深的样子,不到你失势之时你永远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暗算你,也永远不知道哪些人是真心结交哪些人是虚假情谊。

人心隔肚皮,这些氏族的小姐们的肚皮就有好几层。看到了真心看不到假意,看到了协助看不到落井下石,看到了奉承看不到暗算。

夏令涴心里明白,与夏令姝一起等着众人行礼之后这才落了座。

卫翎本就不是善于看人眼色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与古孙蓝的谈话夏令涴听到了多少。不过,方才人多嘴杂,夏令涴来得太晚,说不定什么也没有听到也有可能。

她缓步上前,仗着友人的身份,笑道:“这可是安郡主了。赵王看得可真紧,前些日子我约了几位姐妹想要来探视,都被人给拦了回去,只说小郡主年纪小怕被人惊吓了,让我们等到百日宴来。”

夏令涴莞尔:“锦儿早产,身子骨太弱,王爷每日里都轮着让四个奶妈子盯着,我都难得抱上两个时辰。”

古孙蓝上前来,拨开孩子的衣领,仔细瞧了瞧:“这容貌三分像王爷,倒是有七分从了你。”顾尚锦挥舞着小手,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指,往口里——塞!

左咬咬,右咬咬,呸呸两口,顾尚锦瘪嘴,泪水汪汪的表示:不好吃!手脚乱动中,抗议着还踢了对方的肚皮一下,再瘪嘴,小猴的馒头脚好痛,耸鼻子,狠狠地再咬,她要报复回来。

古孙蓝只觉得手指湿答答黏糊糊。自己那涂着最时新的朱丹红的指甲,那堪比白葱的娇嫩手指,那光滑如玉的肌肤,被一只贪吃的霸道小猴子给毁啦啦啦!

古孙蓝惊恐地喘息,锁眉暗怒,僵直的从猴嘴里面拔出自己的手指。口水滴答,浅浅的牙龈啃食痕迹,上面还有可疑的奶状物品。

“不愧是金丝猴的女儿!”金丝猴淡笑,无耻小猴子张开小嘴,两排嫩嫩的牙龈,还真的没有牙齿。

古孙蓝扯出手指使劲用锦帕擦拭着,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她动静太大,倒显得一惊一乍的,惹得人侧目。

卫翎一旁笑道:“古小姐还未成亲,自然不知晓娃儿们的好心,她这是表示喜欢你呢。”说着,就去给顾尚锦擦干净口水,逗弄地小娃儿咯咯直笑。

谁要这么一个脏兮兮的女娃喜欢!

古孙蓝嫌弃的哼了哼,夏令涴已经让人抱着孩子下去:“真是什么脏东西都要咬,吃坏了肚子王爷又要训人了。快抱下去用羊奶漱漱口口,再换一身衣裳来。”

古孙蓝瞪着她,你居然还嫌弃我的手脏?我没说你女儿的嘴巴臭呢,你倒是先恶人告状地诬蔑我来了。

夏令涴挂着一抹含蓄的笑,目光坦诚的直视对方。啊,对,你那爪子都不知道碰过什么脏东西,污了我女儿的嘴还没找你算帐都是你运气。

在座的众人都是人精似的,看着从小一起针锋相对长大的两人再一次横眉冷对,有人隔岸观火,有人幸灾乐祸,有人隐隐担忧。卫翎看看这位,再看看那位,一拍手道:“说起来,最近皇城中有好几家的夫人们都怀了身孕,想来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可有得门子窜了。”

夏令姝捧着茶碗,喝了一口道:“最让人期待的应当是迦顺公主腹中的孩子了吧。前些日子太医把了脉,说有一个多月身子了。”

古孙蓝扭着水蛇腰,捂嘴轻声道:“下嫁几年才有了骨肉,有什么稀奇的。只是,最近总是有些风言风语,让人不得不怀疑大公主腹中孩子的爹亲到底是不是驸马爷。”

卫翎问:“为何?大公主虽然与驸马不太相亲,总是夫妻,不是驸马的还能是谁的孩子?”

夏令姝暗中推了推夏令涴的手臂,对方借着抱孩子的动作对着妹妹眨了眨眼眸,说不出的俏皮。

啊咧,难不成姐姐还真的算计了大公主?夏令姝自己回了东宫,周围不再全部都是夏家的自己人,想要报复大公主却苦于人在深宫处处有皇后等人的眼线。对方也知晓夏令涴早产,生怕赵王与夏家人将责任推到她的身上,故去宫中见皇后之时总是挑在太子妃不在的时候拜见,倒是让夏令姝少了报复的机会,心里早就恨得牙痒痒却苦于左右掣肘,没想到一边逗女儿的夏令涴已经安排了下去。听了外人这么一说,难不成里面还牵扯了大公主贞节之事?

她有心想要挑拨那两人将这八卦全盘托出,可想着她好歹是皇家媳妇,不好吱声,到时候被皇后责问就脱不了身啦,弊大于利的事情她可不会做。不但她不会做,夏令涴也不会做,所以两姐妹颇有默契的一人给顾尚锦摇拨浪虎皮鼓,一人不是喂点东西逗得小娃娃‘嚯嚯哈哈’地傻笑,浑然当作没有听到堂中众人谈到的话题。

话题一开,唧唧嗡嗡的声音又起了,每个人似乎找到了新的话题,七嘴八舌的说起大公主腹中孩子老爹的八卦。

古孙蓝最后冷哼着道:“一个蛮蹄子,就算生了儿子依然还是蛮崽子。”

夏令涴只做没有听见。不多时,开了席,男子们在前院喝酒划拳看歌舞,女子们在后院吃饭说八卦拆顾尚锦的礼物。

什么都有,寻常见的自然是女娃娃们喜爱的金银首饰、玉佩玉环等,也有送了金装图画本。一整套的用金线装订,封皮镀金滚银边,里面的图画文字且都是国手真迹,一看就价值不菲。还有人送了珍贵的补药,千年人参倒是显得寻常了。

皇上与皇后的礼物显得最为贵重,居然是一块拇指大小的白玉玉佩,镶嵌在足金的雏凤项圈内,仔细看去能够从小小的玉佩上看到比米粒还要小的刻字。上面排列整齐的刻了皇上册封郡主的圣旨内容,让人无法仿制且无人能够冒领。盒子一打开,跃跃欲飞的小凤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是父皇让能工巧匠为安郡主特意打造的项圈,里面的玉佩是母后亲自从今年上贡来的上等玉石中选了最好的一块镶嵌入内,天底下自此一件。”

众人啧啧称奇,只暗道赵王这位郡主深得圣眷,预示着赵王妃的地位并不能因为生了一位郡主而动摇。只是一件小小的礼物,居然让心怀各异的众人褪去了那些嘲笑且暗讽的心思,全心全意奉承起来。只把安郡主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好比七仙女投胎转世。气得古孙蓝要将帕子给搅碎了,卫翎在旁边只觉得自己脸上也有光彩。

若说皇上与皇后的礼物让人不敢小视夏令涴的荣宠,那么太子与太子妃的礼物倒是让人觉得哭笑不得。

夏令涴举起这串水晶手链,只觉得额头冒出几根青筋,转头问妹妹:“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太子的意思?”

夏令姝笑道:“自然是我的主意,太子命人去打造的。看看这小金猴子多喜人呀,还有包裹在外面的水晶都是从一整块水晶石中凿出来,再磨成圆珠,将金猴子镶在其内,从外看去就水晶剔透,金猴耀目,可是耗费了很多功夫才做出一串手链。”

夏令涴问:“为何是金猴子?”

夏令姝道:“锦儿是姐姐的女儿,不是小金丝猴还能是什么?”旁人叫夏令涴金丝猴那是打趣也是讽刺,可夏令姝偏生将这讽刺变成了实质的荣耀,佩戴在顾尚锦的手上。皇家的金丝猴,谁人敢再嘲笑夏家的女子,又有谁敢得罪皇家的皇孙女?

这次,众多与夏令涴一起长大的妇人们的脸色青白交加,更有从小叫笑骂夏令涴为‘金丝猴’的女子缩在了下首座位上,不再敢上前打趣了。

饭后,赵王爷说安排了戏曲,让王妃带领着众人一起去看戏。

夏令姝扶着姐姐一路在前,忍不住问:“大公主腹中的孩子……”

“是一名戏子的。”

夏令姝疑惑:“戏子如何进得了公主的法眼?”

夏令涴早已将顾尚锦给嬷嬷们抱着去午歇,现在一手执着蒲扇轻轻摇晃两下,轻笑道:“公主也是人,还是一个寂寞的女子。平日里进宫,除了自己带些歌舞姬让皇后开开心,皇后偶尔也会领着宫里的嫔妃们看看戏听听小曲。这戏子就是皇家戏班子的新台柱,一身好武艺,且容貌秀丽,最擅长演《霸王别姬》的虞姬。大公主虽然在皇宫长大,却从来不知晓演虞姬的人其实是男儿身,前些日子她经常叫了戏班子去公主府唱曲,唱着唱着……”

正说着,那头已经敲锣打鼓的响了起来。女宾们在另外一栋阁楼,各自按照品级坐下,夏令涴往前方戏台望去,正看到一浓妆的女子娉婷上到台前,那头已经有人惊呼:“这人,不是最近都出入公主府的那名戏子吗?”

夏令姝捂唇,小小的咳嗽一声,剔眼道:“还真是身段风流,也怪不得大公主爬出了墙头。”真是,好大一支异族的红杏花开呀啊……

百日宴上的八卦很快就流满了整个皇城,皇后亲自招了大公主仔细询问,再去寻那戏子,没想到那脱了妆的男子容貌比女子更为娇艳,可怜了一身男儿骨。戏子胆小怕事,且身后还有整个戏班子的人的命都悬挂在他的肩膀上,见着皇后一阵恐吓着就招了。

原来大公主当年与古家大公子的拒婚闹得满城风雨,再也没有人敢为了权势而娶这位公主,最后挑来挑去挑了一位三品官员的儿子。可那驸马是个风流性子,成亲当日就对大公主说你是蛮族的小公主。蛮族嘛,最不在乎女子贞节且没有伦常,弟娶寡嫂,儿娶母亲这都是正常之事,所以你也别装贞节圣女了,你想要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们两人互不相欠,你玩你的,我玩我的,面上还是和睦夫妻。

大公主心里念念不忘顾元朝,当初选了古家的大公子也是因为对方性子才学与顾元朝最为相近,没想到折腾到最后嫁给了这么一个没权势没地位还品性如此猥亵的男子,不忿与不甘可想而知,索性破罐子破摔,各自过起了日子。她开始之时也只是养了一名男宠,聊以慰籍。因着她时常去皇后宫中走动,颇会讨人喜爱,慢慢的有了点权势就开始摆起公主的架子。大雁朝与蛮族边关无战之时,她更是觉得自己就是两朝和平的纽带,本该得到朝中之人的厚待,又见自己养男宠之事并无人知晓,行事更为放纵。男戏子也只是凑巧,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是夏令涴的一步棋,等事情败破之时,皇后已经勒令让她回府静养,不许踏出公主府一步。

至于那腹中的孩子,驸马情愿要别的女人的种,也不愿意要一个蛮族女人给他戴绿帽子的证据。在某夜,大路上的人只能听到大公主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此这位蛮公主之事就甚少被人提起。

戏子,自然是被皇后暗中处理了。夏令涴用一具死刑犯的尸首替换了戏子的真身,放了他远走天涯做一名真真正正的男子汉。对于男子而言,一名不知廉耻的公主只是他迈向自由之路的一步棋,死活于他有什么关系!至于孩子,不被期望的孩子不出生也好。

转眼间,不知不觉又到了新年。阳春白雪,让人们的脸颊上升腾着喜悦的光芒。

夏令涴第一次带着女儿回家给老夫人,伯父伯母,堂兄妹们拜年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见到那个人。

是了,她甚至于早已忘记,对方的三年守孝期已满。现在已经是当家家主的男子,站在记忆深处的那个小树林里,朝着她缓步走来。

五五回

隆冬的腊梅刚刚绽放,一朵朵点缀在堆雪的枝桠上,衬托得那人的面颊益发苍白,偏那眼眸太过于专注,一瞬不动的注视着似乎要将对面的人给吞了下去。

三年未见,形消立骨的他反而越发添了些沉稳,有种白竹立于绿林中的傲然。只是这么停在不远处,她都能够感到难得的微风拂面,让心忍不住的柔软。

“汪……”夏令涴停了停,轻轻顿首:“堂姐夫。”

汪云锋温和地笑:“令涴妹妹,好久不见。”依然是记忆深处的轻言慢语,可夏令涴却从中听出些萧索来。

三年啊!她摩擦着自己的玉镯子,冰凉的触感一丝丝渗透到肌肤,好像在提醒着什么。

“是。”她想了想,“姐夫此次回来,是回来任职还是……”

“不走了。”汪云锋打断她道,说得太急切,让好不容易伪装出的膈应又消散了去。夏令涴闷头笑了笑,从身后的奶妈手中抱过孩子:“我的女儿尚锦,半岁了,可惜还不会说话,否则就能唤人了。”说着,就挥舞着小猴子的小手算是打过了招呼。

哪知,顾尚锦这娃居然伸长了手臂对着汪云锋,夏令涴瞅着她:“你都不会唤姨丈,抱你做什么。”

“依依……啊噗”

“姨丈。”

“咦噗。”

夏令涴眼眸骨碌一转,凑到女儿耳边轻声道:“美男子。”

“抱!”

呃,某只小猴子其实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一定要触发某个词语,她太会赏脸般的给你回答。这个回答通常是‘抱’‘亲’‘啊呜’也算。

汪云锋没有带过孩子,至少他们汪家暂时还没有一个孩子。他瞧着这小小的人儿,肥嘟嘟的面颊,红彤彤的双晕,晶亮的银蓝色眼眸随了夏令涴,还有那一如很多年以前他发誓要保护的毫无杂质的笑容。记忆的宝匣被彻底的打开,初见之时被对方骗吃毛毛虫,第二次见面时被哄骗着爬树掏鸟窝,第三次被对方栽赃嫁祸,第四次……还有第一次碰到她脏兮兮的小爪子,第一次头挨头的毛茸茸感触,第一次贴着脸颊,还有那一次拿出来又放进去再拿出来细细回味的亲吻——虽然,不是深吻。

‘吧唧’一声,发呆的汪云锋只觉得脸颊上一块软软的湿润,然后是淡淡的奶香在鼻尖萦绕。他警醒的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抱在怀里的小猴子笑得无牙,再伸出舌尖在他脸颊上舔了一下,吧嗒着小嘴巴咯咯的笑。

没弄错的话,他刚刚好像被夏令涴的女儿给非礼了?!人心不古啊!

他的哀叹还没结束,小猴子那婴儿肥的爪子‘啪嗒’的拍打着他的脸颊,让他不得不直视着对方。然后,小脸靠近再靠近,奶香味更加浓厚了,嘴唇上温温润润的一片暖乎乎的东西印了上来,他瞪大了眼眸,就感觉到那小小的舌尖将他的唇瓣都给舔了一遍,然后啊呜一口,无牙的某人咬住了一块嫩肉,啃啊啃。

不,那不是嫩肉,那是汪云锋的唇瓣。

汪云锋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稚童非礼,他甚至于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夏令涴的女儿给吃了豆腐,他更甚至于从来没有想过亲吻过夏令涴的这张唇,居然还会品尝到另外一个女子的味道——虽然这位女子才半岁。

可……这是令涴的孩子啊啊啊!他没有被夏令涴亲吻过,居然被她女儿给非礼了。

世家女子都如此开放如此大胆了吗?还是汪云锋脱离皇城太久,迂腐了。

夏令涴强忍着奸笑,她是不会告诉对方自家女儿性好美色的癖好,更加不会告诉对方自家女儿‘后宫美男子’的庞大数额。嗯,看样子女儿的后宫人数又要添加一名了,唉。

“她,”汪云锋难得的闹了一个红脸,镇定了半响才忍住恼怒夏令涴管教不严的心思,淡淡地问:“他对你可好?”

夏令涴道:“还和小时一样,每日里你争我吵互不相让。”

汪云锋苦涩的笑了笑,他始终不明白这两个人相处方式。明明夏令涴每一次脆弱都是他陪伴在其身边,而顾元朝不是讽刺就是嘲笑要么就是狠心的拆穿所有的假象,让她痛苦,挣扎着长大。可就是这样的人,硬是凭着军功换取了她的姻缘,而经过了这三年,他已经看出了夏令涴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

她已经不再是需要汪云锋贴身保护的顽皮小猴子了,她是大雁朝赵王爷的王妃顾夏氏。

两人之间萦绕的淡淡愁绪就被顾尚锦一口一口的‘吃豆腐’中给啃掉了。汪云锋贪恋着怀中孩子带来的温暖,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让人这般靠近他了。因为这点小贪恋,对方那香喷喷软绵绵的‘骚扰’他也就视而不见。嗯,只要不在啃食他的唇瓣就好,呃,耳朵和鼻梁就委屈下吧。

两人缓步走出了小树林,远远的可以瞧见梅花林中家人谈笑的身影。再过两日就年三十了,像他们这种大家族越是过年过节越是忙碌,好在夏家今时不同往日,以前都是夏家三房给旁人送贵礼,现在就只用等着别人亲自登门送礼的份了。

她提着裙摆顺着小桥往前,汪云锋抱着顾尚锦不远不尽的跟在身后,这个距离既不让人误会也不显得隔阂,而且身后还跟着众多的丫鬟婆子媳妇等。

“对了,不知道姐夫对关表妹还有印象否?”

汪云锋愣了愣,思索了一会儿,笑道:“不大记得,可是嫁人了?”

夏令涴微侧头瞄着他,似乎想要从那张熟悉的面容上看出真相来。可惜,三年改变的何止是她,也还有他。如今的汪云锋是披着羊皮的雪豹,看着温润实则危险而警敏,就好像自己的爹爹一般。可他还是执意叫她‘令涴妹妹’,却对‘姐夫’称谓不表示恼怒也不表示赞同。只这一点试探,夏令涴就已经不再将对方当作以前那位喜形于色的汪哥哥了。

夏令涴折过一朵梅花,别在女儿的发髻上,轻声道:“她时常念叨着你,可要见见?”

汪云锋嗅着那牵引魂魄的气息,只听到冰凉的心口重新奔腾的跳动,手指抽动,最终还是强压下来,道:“我来此只是为了见一个人,现在见到了,自然就要回府了。”说着,就将孩子递送到夏令涴的手中。顾尚锦不死心的再咬了他唇瓣一口,咿咿呀呀的挥舞着手臂似乎在说‘下次再来!’

汪云锋摸了摸顾尚锦的发丝,视线微不可查的瞥了某处一眼,毫不留念的大跨步走了。

夏令涴也不回头看那身影,只让人将孩子给抱了下去,自己对尚嬷嬷道:“那关岭关在了哪里?”

“在她自个的阁楼里。夫人说了,好歹是亲戚,留条命就好。”

夏令涴点点头,随着尚嬷嬷往三房的院子走去。她与令姝出嫁之后,老夫人让人将三房的院子扩大了一半,添了两个小轩,一个小花园,里面假山流水倒也多了些景色。关家母女是夏黎氏娘家的人,本没有什么地位,可夏黎氏念着好歹是一家人也不能太亏待了去,当年就让夏令涴拨了一个颇为精致且安静的阁楼给她们住下,关氏住阁楼的第二层,关怜住第三层,第一层是主厅。

夏令涴带着众人去的时候,关氏已经随着夏黎氏去赏花了,关怜则被两位高壮的嬷嬷锁在了三楼,平日不得出门,书院自然是早已不能去读了。

许是从楼上就瞧见了夏令涴的身影,关怜早已趴在窗棂上,对着楼道中的夏令涴冷笑道:“报应,都是报应。让你生不出儿子,王爷迟早会休了你的,你等着。你抛下了汪哥哥,迟早你也会被王爷给休掉。”

夏令涴顿住,面上平静如水,道:“二堂姐夫方才来了,你要不要去见见?”

“汪哥哥?”关怜目中一道亮光闪过,她整个人都扑到了窗棂上:“他在哪里?我要见他,令寐肯定对他很坏。上次我就觉得他精神不好,脸色惨白毫无生气,我要去照顾他,你放我出去。”

夏令涴问她:“你凭什么去照顾堂姐夫?身为一名未婚女子,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羞耻心,没有一点对家族的责任心?汪云锋是令寐姐姐的夫君,是你的姐夫,你居然还敢胡言乱语坏了他的名声,你让令寐姐姐作何想法,让她的脸面往哪里放?”

“我才不管她!”关怜嗤笑,“是她要嫁给汪哥哥的,不是他自愿娶她的,她得不到汪哥哥的真心,她活该。”

“那你能够得到姐夫的倾慕?”

关怜自信的笑道:“我当然能。我比你聪慧,比你贤淑,比你懂得他的苦,他的恨,他的无奈。只要让我在他身边,哪怕呆上一日他就会知道我的好。令寐算什么,她空有家世,只会奉承公婆,掌控家权,她太霸道太武断了,她不适合汪哥哥,我才能做汪哥哥心目中唯一的所爱。”

夏令涴一甩衣袖:“执迷不悟。”

关怜摇晃着窗棂:“放我出去!夏令涴,你没有胆子,你怕我……”

夏令涴已经懒得与她说话,自顾自的下了楼,站在大门口对着看管的嬷嬷道:“娘亲说了留着她的命,你们也别偷懒,关着她,锁好了门,把窗户也盯上,每日里就送些饭食进去就好。”

嬷嬷们点头称是,夏令涴懒得多话的走了。如方才一般,假装没有看见暗处的某一片熟悉的裙摆,施施然的走了。牡丹花,花中霸王,是某位堂姐最喜欢的花样。

还没到吃晚饭,下人就来报给老夫人,说汪夫人随着汪老爷回府了。

夏令涴呆愣了半响,这才记起汪家的老夫人三年前病逝之后,汪家的老爷这几年的身子骨也不大好,妾室众多,没了管束,更是一个个轮着巴结,让老人家提前亏空了身子,没了多久也就随着老夫人去了。现在的汪老爷和汪夫人,是汪云锋与夏令寐。

夏家的人自然都是人精似的,虽然都看到了今日花园中的一幕,可没有人会去提它。因为,夏令涴与汪云锋本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明眼人都瞧着两人熟悉且恪守本份,自然不会再此乱嚼舌根。并且,夏令涴过得不舒坦,夏家铁定倒霉,夏家倒霉,整个朝局又开始动荡了。夏令涴的手段外人还可说一句妇人之仁,可夏令姝的手段则是铁手无情。

晚上,她难得的陪坐在爹娘身边,与两个弟弟说笑。去年民间遭了水灾,冲垮了不少堤坝,过了年,夏三爷就要携着圣旨去查贪官污吏,夏令姝在宫里不得出来,故明年一家子是难得再聚了。夏令乾今年就已经可以去朝中领差事了,书院去得少,偶尔溜达去敲打某些人,照顾下令墨。按照夏三爷的想法,令乾武功不错,倒是可以去攒些军功,可到底是嫡子,迟早要接父亲的责任,就算顺着自己的性子去了兵营也做不出太多的名堂,不如一开始就由爹爹扶持着进入清流的权力中心。

夏令乾不同意,只说想要先自己闯闯,看看到底与同龄人有多大的差距,再做打算。

正说着,有丫鬟跑进来哭道:“关家表小姐毁容了。”

夏令涴一惊,没了一会就镇静了下来,挥手让人去请了大夫看看,另一头已经有负责看守关岭的嬷嬷进来,跪拜后就说:“大小姐走了之后,有丫鬟在楼下争吵接着打了起来,我们下去查看之后,回来就发现关家小姐捂着脸在地上翻滚,等去看时她脸颊上的肉红里发黑,还散发着恶臭。”

屋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夏令涴下午去见了关怜,之后夏令寐就回了汪家,这里面有什么牵扯,知晓内幕的三房中人哪里猜不出的。

夏黎氏抿着茶水,说了一句:“她下手倒是蛮快的。不过,到底还是留了一条命,让大夫看看吧,能治好就治,不能治也没了法子。”转瞬又道,“只可怜了关氏。我瞧着前些日子关氏与城里卖布料的商贾走得极近,不如请个媒婆把这事给说了,远远的打发走就是。”那头又让人备下好些金银珠宝,让人送去给了关氏压惊,只说:“女儿到底是赔钱货,养大了也顾不了娘了,等着女儿养老不如自己有个退路。”

再过了一些时日,关怜裹着满头蘸了药的白布,从窗户缝里看着自家娘亲一去不回头。

大年三十,皇帝带着天家儿孙媳妇们去拜宗庙,等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夏令涴连动弹的一下的力气都没了,只觉得双膝抖个不停。皇族的家宴更是吃得食不知味,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被顾元朝半搂半抱的放入床榻上,还没沉睡,就感觉臀部‘啪’地一声,火辣辣的疼!

夜明珠幽暗的光晕下,是顾元朝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

*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螃蟹爬过,╮(╯▽╰)╭

有人想要看作者有话说么?捂脸~~~

不想?

还是想?

声音大点,鲜花多点,否则我听不见看不见呀~~

夏令涴一甩衣袖:“执迷不悟。”

关怜摇晃着窗棂:“放我出去!夏令涴,你没有胆子,你怕我……”

夏令涴已经懒得与她说话,自顾自的下了楼,站在大门口对着看管的嬷嬷道:“娘亲说了留着她的命,你们也别偷懒,关着她,锁好了门,把窗户也盯上,每日里就送些饭食进去就好。”

嬷嬷们点头称是,夏令涴懒得多话的走了。如方才一般,假装没有看见暗处的某一片熟悉的裙摆,施施然的走了。牡丹花,花中霸王,是某位堂姐最喜欢的花样。

还没到吃晚饭,下人就来报给老夫人,说汪夫人随着汪老爷回府了。

夏令涴呆愣了半响,这才记起汪家的老夫人三年前病逝之后,汪家的老爷这几年的身子骨也不大好,妾室众多,没了管束,更是一个个轮着巴结,让老人家提前亏空了身子,没了多久也就随着老夫人去了。现在的汪老爷和汪夫人,是汪云锋与夏令寐。

夏家的人自然都是人精似的,虽然都看到了今日花园中的一幕,可没有人会去提它。因为,夏令涴与汪云锋本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明眼人都瞧着两人熟悉且恪守本份,自然不会再此乱嚼舌根。并且,夏令涴过得不舒坦,夏家铁定倒霉,夏家倒霉,整个朝局又开始动荡了。夏令涴的手段外人还可说一句妇人之仁,可夏令姝的手段则是铁手无情。

晚上,她难得的陪坐在爹娘身边,与两个弟弟说笑。去年民间遭了水灾,冲垮了不少堤坝,过了年,夏三爷就要携着圣旨去查贪官污吏,夏令姝在宫里不得出来,故明年一家子是难得再聚了。夏令乾今年就已经可以去朝中领差事了,书院去得少,偶尔溜达去敲打某些人,照顾下令墨。按照夏三爷的想法,令乾武功不错,倒是可以去攒些军功,可到底是嫡子,迟早要接父亲的责任,就算顺着自己的性子去了兵营也做不出太多的名堂,不如一开始就由爹爹扶持着进入清流的权力中心。

夏令乾不同意,只说想要先自己闯闯,看看到底与同龄人有多大的差距,再做打算。

正说着,有丫鬟跑进来哭道:“关家表小姐毁容了。”

夏令涴一惊,没了一会就镇静了下来,挥手让人去请了大夫看看,另一头已经有负责看守关岭的嬷嬷进来,跪拜后就说:“大小姐走了之后,有丫鬟在楼下争吵接着打了起来,我们下去查看之后,回来就发现关家小姐捂着脸在地上翻滚,等去看时她脸颊上的肉红里发黑,还散发着恶臭。”

屋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夏令涴下午去见了关怜,之后夏令寐就回了汪家,这里面有什么牵扯,知晓内幕的三房中人哪里猜不出的。

夏黎氏抿着茶水,说了一句:“她下手倒是蛮快的。不过,到底还是留了一条命,让大夫看看吧,能治好就治,不能治也没了法子。”转瞬又道,“只可怜了关氏。我瞧着前些日子关氏与城里卖布料的商贾走得极近,不如请个媒婆把这事给说了,远远的打发走就是。”那头又让人备下好些金银珠宝,让人送去给了关氏压惊,只说:“女儿到底是赔钱货,养大了也顾不了娘了,等着女儿养老不如自己有个退路。”

再过了一些时日,关怜裹着满头蘸了药的白布,从窗户缝里看着自家娘亲一去不回头。

大年三十,皇帝带着天家儿孙媳妇们去拜宗庙,等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夏令涴连动弹的一下的力气都没了,只觉得双膝抖个不停。皇族的家宴更是吃得食不知味,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被顾元朝半搂半抱的放入床榻上,还没沉睡,就感觉臀部‘啪’地一声,火辣辣的疼!

夜明珠幽暗的光晕下,是顾元朝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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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螃蟹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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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

还是想?

声音大点,鲜花多点,否则我听不见看不见呀~~

五六回

“啊!”夏令涴大叫,不过她实在没力气了,叫归叫,身子还是没有动一下。她这样子,看在顾元朝的眼里反而成了无动于衷,肚子里那股气咕噜噜的直冒泡,挥起熊爪子,又在她臀部拍了一下。

夏令涴脑袋埋在绣枕里面,唉唉地叫:“王爷打人了,王爷欺负王妃了。狗熊你这个禽兽,欺负弱小,我要去找母妃告状。”

顾元朝道:“你去告状吧,正好让母妃替我出口恶气。”

夏令涴翻过脑袋来:“我哪里得罪狗熊大人了?”

死不承认!

‘啪,啪啪’地连着三下,这会子夏令涴再没有力气也要反抗了。大猴子不吱声,还真的把她当作小猴子啦!

双手一扯,硬是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的将顾元朝给扯到了床榻上,自己一个翻身就爬到了对方的xiōng膛,挥舞着软绵绵的拳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说。”

顾元朝愣了愣神,气笑了:“你还真的不知道?”

夏令涴瘪嘴:“我知道啥呀!我最近什么也没做。”想了想,她最近还真的老实得过分,只有:“你不会是要替我表妹出头吧?”说着,一双手就掐到了他的脖子上:“你敢娥皇女英,我就掐死你,省得以后气得我吐血。”

顾元朝定定的凝视着对方,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丁点心虚来,可左瞧瞧右瞧瞧,对方愣是一只傻猴子,居然还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而招了打。顾元朝疑惑,他家猴子平日里看着满聪明的啊,怎么这会子如此的愚笨了咧?答案只有两个:一个是她演技越发精湛,真正成了八面玲珑,轻易不露出真实想法的皇家媳妇;一个是她还是那只蠢猴子,在他面前是什么就是什么,习惯了不动脑子不花心思。

夏令涴咬他鼻子:“说啊。”

顾元朝放松一笑。她是真的很坦诚,毫不作伪,那么她是真的觉得那人回来也是可有可无的事情,横竖跟她没有关系,所以压根不放在心上。

他抓住对方的手腕:“下来吧,你把我坐扁了。”

夏令涴道:“真的是为了表妹?”

“不。”顾元朝突地觉得好笑,自己一听到影卫回报说夏令涴与汪云锋见面,心里就忍不住紧张。在宫里一边听东海战事一边就坐立不安了起来,可今日等到夏令涴回府,她什么脸色都有没有,话也说得少,这本很难见。在顾元朝的心中,夏令涴就该一天到晚叽叽喳喳没事找事,有夫君就围着夫君打转,有女儿就围着女儿打转,可她偏生有气无力。站在她身边熬了一整日,两夫妻硬是没有说上几句话,回来她就倒头睡觉。说好听的是过年过节诸事繁杂给累着了,说不好听的肯定是这些日子想某人想得精神委靡,而堂堂赵王爷突然就变成了被王妃抛弃的怨夫,回到府里还得不到王妃的宠幸,甭委屈了。

被忽视的赵王感觉自己脑袋上戴了好大一朵绿帽子,上面亮晶晶的镶嵌了一脑门的翡翠,让他那个气啊,回府就开始发飙了。

“你们夏家的内院,我去干涉做什么。”

“那你还打我?”

顾元朝头一扬:“我就只是想要打你了。”

夏令涴大气,冲上去就朝着他脑门咬了一口,还磕了牙,呸呸地道:“你还真的是欺负我上瘾了。”

“对!”既然已经欺负上了,没道理不继续欺负下去,某只狗熊腿一撑,整个人又翻到她的身上,嘿嘿奸笑着,扯下腰带,就将她的双手绑缚在床头,夏令涴不知道他做什么,挣扎了两下疑惑地望着他。

顾元朝也不解释,埋下头就去吻她,两人叫唤了些许甜意,夏令涴就只觉得进气少出气更加少了,疲惫再次蔓延了上来,眯着眼眸昏昏欲睡。

顾元朝将她的外裳都给抖了开,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倒也不担心她会着凉。可解到后面,这儒裙却不好脱,顾元朝索性从裙摆翻到她的xiōng口,隔着xiōng兜咬着她的。夏令涴迷迷糊糊睁开眼,瞥他一眼,翻了个身,顾元朝就将鸳鸯兜给解了开,儒裙的蚕丝缎子下是若隐若现的娇-躯。他咬住一个,又去脱她的亵裤。

夏令涴喃喃:“别闹腾了,让我先歇息会儿,今晚还要守岁。”

顾元朝道:“我在欺负你,你也好歹给点反抗。”

给他的回答是夏令涴伸腿软绵绵的踹他两下,某只色熊只觉得自家兄弟‘呼’地站了起来。

夏令涴掀开眼帘瞪他一眼,可眼神太无力倒是媚到骨子里的娇态,顾元朝喉咙伸出咕噜一声,再也顾不得磨蹭,噗哧的就冲了进去,顶得夏令涴往上一撞,脑门碰在了床柱上,她‘哇’地大叫,挥手就要打他,压根忘记了自己已经被对方捆住。手不能动,脚却是能的,连番踹踢。

顾元朝笑道:“再踹,踹大点。”

夏令涴气恼,虽然体内如千万只蚂蚁再爬,可她也不是轻易认输的主,抬头就要去咬他,扬起倒下再扬起倒下,硬是碰不到对方分毫,又扭着上半身挣扎想要让双手脱离出来。

顾元朝嘿嘿地笑,浑身卯足了力气要将对方就地正法。

屋里只能听到对方的喘息声,还有夏令涴偶尔几句不忿,顾元朝得意的大笑。

午夜之前,累极了的夏令涴被顾元朝抱着去沐浴了一番,到了午夜接受了府里众人的拜贺,发了红包,看了宫里点的烟火,就各自散了,只留下几个没有家眷的丫鬟在门外伺候。

小猴子顾尚锦已经被抱在了顾元朝的手里,不时被爹爹哄骗着吃了沾在玉箸上的酒液,没多久就已经双颊红晕晕晕乎乎,再也没法闹腾大人了。

奶妈们早就已经回了自家,夏令涴懒得唤人给孩子喂奶,只好自己解了衣裳,将孩子抱在怀里,让她含了自己的迷糊着吃‘夜宵’。不管是皇家还是世家的媳妇,都不兴给自己孩子哺奶,大都是请了几个没有病史的奶妈哺育。夏令涴曾经听娘亲说过,她出生之时一家子举目无亲,爹爹又是在小地方做县令每个月的银钱不多,她身子弱,夏黎氏没有法子只好自己给她哺奶,一吃就是一年,这身子骨才慢慢壮实。不过,也因为夏黎氏自己身子骨好,且懂得养生,倒是把女儿给养得白白胖胖的,故而认定了亲娘的奶水重要比奶妈们的好。所以,在没人的时候,夏令涴会偷偷给女儿喂几口,在外人面前却是不敢的。

顾元朝平日里在宫里,哪里见过她这番样子,平日里奶妈也是带着孩子去了小厢房单独哺育,顿时瞧着新鲜,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女儿,再去吻小娘子。

这一次格外的漫长且温吞,夏令涴只觉得自己是东海中的扁舟,随着海水的流动而飘飘荡荡,让她觉得即温暖又安心,不知不觉中随着对方翻过大浪,卷入狂风中,再也无法多想。

=========被螃蟹咬住了爪子的分割线===========

朝廷的沐修到十五,十六就必须上朝。

顾元朝心里惦记着朝中的事情,除了与太子走动商讨年后的战事,就是官员之间的走动。夏令涴暗自观察,来的文官与武官都平平,最高不过三品,最低的也有九品。文官们经常与他一起在前院的书房里面叽叽喳喳,一聊起来就是大半日。武官们除了拼酒吃肉就是比武,不是一比一就是群架,有一次甚至于十来个武夫围攻他一人,明面上的伤痕没有,拖了衣衫xiōng膛腿脚到处都是青紫。夏令涴心疼地直掉眼泪,只说怎么一年比一年下手重。

顾元朝倒是不以为意,只说:“每年都是这些人,从九品到六品校尉,他们下手越重说明武艺越高强,而我则是荒废了,不好。”

夏令涴问他:“是不是又有战事了?”

顾元朝不想让她太Cāo心,只说:“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男人的地方就有野心。”

夏令涴沉默不语。

顾元朝抱了抱她,道:“有空多去其他世家走动,皇上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新一轮的改朝换代又要来了,世家们该放下各家的那些明争暗斗,一致为了更大的利益合作了。”

夏令涴拍他:“你是皇家的儿子,我们世家势力太大,不还是做皇帝的不舒坦。”

顾元朝笑道:“我又不是皇帝,急什么。”

夏令涴望着他,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自家夫君说对那个至尊之位的看法。她不是不担心,每一次皇帝的更换,世家的地位就要重新洗牌,原本权大的会被架空,有的势小的反而得志,这本就是风云变换中的常事。她的爹爹夏三爷也是当年新皇登基之时,开始打压世家利益,夏家为了保存根脉才将爹爹外放到边缘小城,直等到朝廷安稳了才调了回来。若是,顾元朝牵扯入新皇的权利范围,那么夏家是好是坏还不得知。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夏家姐妹都嫁给了太子党这一边,顾元朝明面上也是太子的人,而大皇子那一派,夏家也有其他的姻亲,黎家也有一位表姐嫁给了其他的王爷,这里面的人际关系如一张密不透风的蜘蛛网,织就了整个皇城乃至整个大雁朝的所有权势,不论哪一方胜利了,另一方誓必会被打击。

“放心好了,你爹爹是中立清流,不论谁胜谁负,你们三房都可保安然无恙。”

夏令涴低下头去:“你就糊弄我吧。我是你的王妃,若你出了意外我岂有苟活的道理。倒是,就将尚锦放在爹爹的羽翼之下,也是无妨的。”

顾元朝一时无语,抱着她亲吻她的发丝:“你就这么肯定我们回输?要知道太子的根基也不薄,皇后替他经营了二十多年不是说垮就垮的。”

夏令涴揪住他的衣襟:“你呢?你会如何?或者说,你想要得到什么?”

顾元朝顿了顿,问她:“你又想要得到什么?皇后之位?”

夏令涴咽下心口的沉郁,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将自己埋入对方xiōng口更深了些,“我只知道,一旦你成了最高处的那个人,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

顾元朝笑她:“尽瞎说。”

瞎说么?他还只是王爷的时候,就有人连续不断的送性格各异容貌不凡的女子来,等到真的做了那至尊之人,他要娶的不单有世家女子,还有官宦女子,还有其他各国送来联姻的公主,到时候她夏令涴算什么?就算做了皇后,她又真的能够高兴么?

她的母亲因为老夫人说要留着柳氏探查原本柳家的暗藏力量,就硬生生忍了八年,才将柳氏给弄没了。到时候,别人用朝局的稳定,用世家的利益,用各国的和平来压她,说:你是皇后,是天下之母,你不必须为了国,为民族,为大家考虑,个人感受算得了什么!

到了那时,她怎么办?

那一场谈话,被两人刻意的忽略下再也没提过。

夏令涴偶尔会望着忙碌中的顾元朝发呆,偶尔会将女儿抱得紧紧的不让人碰触一下。顾元朝知道她心里有担忧和害怕,可不知道从何劝起,这种事情更加不能让外人知晓,两人慢慢的避而不谈此事。等过了十五,他就益发忙碌。

沉静了几年的东海海寇从去年就开始猖獗,驻守海关的将军被人暗杀,引起了朝廷震动。一时之间,又为了派谁去重整关防闹得不可开交。

夏令涴懒得去听这些,等到雪都融化了,整个朱雀街又开始全面热闹的时候,她带着丫鬟婆子们去了陪嫁名单上的金铺。一方面是重新任命新的店铺掌柜,因为上一位年事已高要回乡养老,所以新的掌柜必须从铺中的老人中选去。这是夏令涴的私产,重要的人员必须她亲自任命才行。另一方面,她也受不了与顾元朝之间的沉闷气息,想要出来走动走动换换气。

没想到新老板倒不是以为老人,而是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姓庄。八岁就随着老掌柜学徒,如今也有十多年,算得老掌柜的亲传弟子,夏令涴问了几件事情,也就定了下来。新年的气氛还没有完全消散,扶着城中环卫的仆妇们正将到处挂着的灯笼给摘了下来放好,等待明年再用。孩童们点着炮竹放着,也有老爷子们在门口日头底下架起了棋盘对弈。

夏令涴伸手朝着天空望去,只看到对面屋檐上,一道刺目的光芒闪过,耳边只传来一声大叫:“趴下!”

她恍惚的闭了闭眼,肩胛一痛,整个人已经被扑到在地。她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上,只觉得湿润,一股血腥气冲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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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上面是删节版,下面是完整版,投诉的话即删!照样比原文多了一千字左右~~

嗯哼,看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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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夏令涴大叫,不过她实在没力气了,叫归叫,身子还是没有动一下。她这样子,看在顾元朝的眼里反而成了无动于衷,肚子里那股气咕噜噜的直冒泡,挥起熊爪子,又在她臀部拍了一下。

夏令涴脑袋埋在绣枕里面,唉唉地叫:“王爷打人了,王爷欺负王妃了。狗熊你这个禽兽,欺负弱小,我要去找母妃告状。”

顾元朝道:“你去告状吧,正好让母妃替我出口恶气。”

夏令涴翻过脑袋来:“我哪里得罪狗熊大人了?”

死不承认!

‘啪,啪啪’地连着三下,这会子夏令涴再没有力气也要反抗了。大猴子不吱声,还真的把她当作小猴子啦!

双手一扯,硬是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的将顾元朝给扯到了床榻上,自己一个翻身就爬到了对方的xiōng膛,挥舞着软绵绵的拳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说。”

顾元朝愣了愣神,气笑了:“你还真的不知道?”

夏令涴瘪嘴:“我知道啥呀!我最近什么也没做。”想了想,她最近还真的老实得过分,只有:“你不会是要替我表妹出头吧?”说着,一双手就掐到了他的脖子上:“你敢娥皇女英,我就掐死你,省得以后气得我吐血。”

顾元朝定定的凝视着对方,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丁点心虚来,可左瞧瞧右瞧瞧,对方愣是一只傻猴子,居然还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而招了打。顾元朝疑惑,他家猴子平日里看着满聪明的啊,怎么这会子如此的愚笨了咧?答案只有两个:一个是她演技越发精湛,真正成了八面玲珑,轻易不露出真实想法的皇家媳妇;一个是她还是那只蠢猴子,在他面前是什么就是什么,习惯了不动脑子不花心思。

夏令涴咬他鼻子:“说啊。”

顾元朝放松一笑。她是真的很坦诚,毫不作伪,那么她是真的觉得那人回来也是可有可无的事情,横竖跟她没有关系,所以压根不放在心上。

他抓住对方的手腕:“下来吧,你把我坐扁了。”

夏令涴道:“真的是为了表妹?”

“不。”顾元朝突地觉得好笑,自己一听到影卫回报说夏令涴与汪云锋见面,心里就忍不住紧张。在宫里一边听东海战事一边就坐立不安了起来,可今日等到夏令涴回府,她什么脸色都有没有,话也说得少,这本很难见。在顾元朝的心中,夏令涴就该一天到晚叽叽喳喳没事找事,有夫君就围着夫君打转,有女儿就围着女儿打转,可她偏生有气无力。站在她身边熬了一整日,两夫妻硬是没有说上几句话,回来她就倒头睡觉。说好听的是过年过节诸事繁杂给累着了,说不好听的肯定是这些日子想某人想得精神委靡,而堂堂赵王爷突然就变成了被王妃抛弃的怨夫,回到府里还得不到王妃的宠幸,甭委屈了。

被忽视的赵王感觉自己脑袋上戴了好大一朵绿帽子,上面亮晶晶的镶嵌了一脑门的翡翠,让他那个气啊,回府就开始发飙了。

“你们夏家的内院,我去干涉做什么。”

“那你还打我?”

顾元朝头一扬:“我就只是想要打你了。”

夏令涴大气,冲上去就朝着他脑门咬了一口,还磕了牙,呸呸地道:“你还真的是欺负我上瘾了。”

“对!”既然已经欺负上了,没道理不继续欺负下去,某只狗熊腿一撑,整个人又翻到她的身上,嘿嘿奸笑着,扯下腰带,就将她的双手绑缚在床头,夏令涴不知道他做什么,挣扎了两下疑惑地望着他。

顾元朝也不解释,埋下头就去吻她,两人叫唤了些许甜意,夏令涴就只觉得进气少出气更加少了,疲惫再次蔓延了上来,眯着眼眸昏昏欲睡。

顾元朝将她的外裳都给抖了开,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倒也不担心她会着凉。可解到后面,这儒裙却不好脱,顾元朝索性从裙摆翻到她的xiōng口,隔着xiōng兜咬着浑圆。夏令涴迷迷糊糊睁开眼,瞥他一眼,翻了个身,顾元朝就将鸳鸯兜给解了开,儒裙的蚕丝缎子下是若隐若现的小红豆。他咬住一个,又去脱她的亵裤。

夏令涴喃喃:“别闹腾了,让我先歇息会儿,今晚还要守岁。”

顾元朝道:“我在欺负你,你也好歹给点反抗。”

给他的回答是夏令涴伸腿软绵绵的踹他两下,某只色熊只觉得胯-下的小龙呼地站了起来,他抓着夏令涴的手去揉它,自己轮番进宫咬着红豆。

夏令涴只觉得那东西又热又硬,使劲的捏了两下再也不搭理了。顾元朝这个气啊,抬起她的腿来,用龙头在她的桃花源洞口磨蹭,麻麻痒痒就是不进入。一双可恶的熊爪子还在她身上的敏感处到处点火,没了多久夏令涴就感觉体内有股熟悉的欲-望在升腾,她缓慢的抬起点腿,让对方靠得更近些。可顾元朝这混蛋,认定了 ‘欺负之实’始终只在门外徘徊不进去,桃源洞口已经被两人的密-处磨出了不少蜜-液,滑滑地。

夏令涴掀开眼帘瞪他一眼,可眼神太无力倒是媚到骨子里的娇态,顾元朝喉咙伸出咕噜一声,再也顾不得磨蹭,提着小龙噗哧的就冲了进去,顶得夏令涴往上一撞,脑门碰在了床柱上,她‘哇’地大叫,挥手就要打他,压根忘记了自己已经被对方捆住。手不能动,脚却是能的,连番踹踢,挣地桃源中时而紧时而松,紧的时候那小龙就被夹得喘息,等到一松,那龙-头就直接撞入了花心。

这么动了几次,顾元朝也尝出了新味,笑道:“再踹,踹大点。”

夏令涴气恼,虽然体内如千万只蚂蚁再爬,可她也不是轻易认输的主,抬头就要去咬他,扬起倒下再扬起倒下,硬是碰不到对方分毫,又扭着上半身挣扎想要让双手脱离出来,这会子那小龙又大举进犯,让她只有喘气的份,偶尔还能泄-出几句呻-吟来。

顾元朝嘿嘿地笑,浑身卯足了力气要将对方就地正法。

屋里只能听到对方的喘息声,身躯相撞发出的‘啪啪’声,还有夏令涴偶尔几句不忿,顾元朝得意的大笑。

午夜之前,累极了的夏令涴被顾元朝抱着去沐浴了一番,到了午夜接受了府里众人的拜贺,发了红包,看了宫里点的烟火,就各自散了,只留下几个没有家眷的丫鬟在门外伺候。

小猴子顾尚锦已经被抱在了顾元朝的手里,不时被爹爹哄骗着吃了沾在玉箸上的酒液,没多久就已经双颊红晕晕晕乎乎,再也没法闹腾大人了。

奶妈们早就已经回了自家,夏令涴懒得唤人给孩子喂奶,只好自己解了衣裳,将孩子抱在怀里,让她含了自己的迷糊着吃‘夜宵’。不管是皇家还是世家的媳妇,都不兴给自己孩子哺奶,大都是请了几个没有病史的奶妈哺育。夏令涴曾经听娘亲说过,她出生之时一家子举目无亲,爹爹又是在小地方做县令每个月的银钱不多,她身子弱,夏黎氏没有法子只好自己给她哺奶,一吃就是一年,这身子骨才慢慢壮实。不过,也因为夏黎氏自己身子骨好,且懂得养生,倒是把女儿给养得白白胖胖的,故而认定了亲娘的奶水重要比奶妈们的好。所以,在没人的时候,夏令涴会偷偷给女儿喂几口,在外人面前却是不敢的。

顾元朝平日里在宫里,哪里见过她这番样子,平日里奶妈也是带着孩子去了小厢房单独哺育,顿时瞧着新鲜。自己爬下暖榻去关了门,贼眉鼠眼的溜到夏令涴的身边,扒拉开她另外一边的衣襟,也含住了另一个。

夏令涴吓了一跳,拍着他脑门瞪着眼。顾元朝用牙齿磨着小红豆露出给她看,反倒将对方闹个脸红,只看着左边是女儿右边是夫君,这情景怎么看怎么怪异,女儿这边倒还好,顾元朝却是时隔二十多年才重新回味这滋味,一时半会没摸到窍门,左咬咬右吸吸,夏令涴一手撑在榻上,只觉得比方才那一次欢-爱更加让人全身发热发软。

顾元朝顺势就将母女两给抱在自己的身上,挑开她的裙摆。当时沐浴完后,他就嫌弃穿亵裤麻烦,反正守岁就呆在屋里哪也不用去,索性没让她穿上,现在自己解开裤带,借着对方春-情已动,哧溜的滑进了桃源。夏令涴没想到对方居然胆子这么大,不由得一阵紧张,这反而将对方夹得更加紧,顾元朝闷笑抱着她,而她抱着睡着了还含着娘亲的顾尚锦,慢慢的动了起来。

手中还有孩子,身子比往日更加重落下去的深度越发深,每一下都顶在了最深处,夏令涴撑了没多久就觉得孩子都抱不住了。顾元朝又将孩子放在榻上,让她匍匐在孩子上方依然咬着,自己从后方进入,夏令涴挣扎了几下到底抵不过对方的力气,只能被动的折腾。

到底是交-欢过一次,这一次格外的漫长且温吞,夏令涴只觉得自己是东海中的扁舟,随着海水的流动而飘飘荡荡,让她觉得即温暖又安心,不知不觉中随着对方翻过大浪,卷入狂风中,再也无法多想。

五七回

耳畔不停地听到人们的尖叫声,有人被暗器所伤到底痛苦的呻-吟声,还有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粗重的喘气声。

夏令涴动了动,血腥味更加重了,整个肩膀好像都麻痹了似的。

她推了推身上的人,居然是刚刚新上任的庄掌柜。青年的面庞上沾着血迹,神色镇定的拖了夏令涴起来:“这里不安全,我们去后院。”

尚嬷嬷首先跟了上来。很是奇怪,平日里瞧着对方走路像笨重的肥鸭,现在却是健步如飞,夏令涴差点是被对方夹在腋窝下往后屋奔去。连翘和龙芽紧随其后。赵王府随行的侍卫已经举起刀剑挥开接连不断的暗器,金属相撞发出的尖锐‘叮,呛’几乎是在心口上割着,让她不敢回头看一眼。

才跑入后院,屋檐上已经跳入几个黑衣人,龙芽大叫,庄掌柜带着她们沿着长廊一边跑一边躲避,身后不停地传来金铺伙计的惨叫声,越听越心惊。

龙芽已经忍不住大叫:“鸦九,画影你们两只混蛋还不出来,王妃有危险啦!”

连翘正将一个花瓶砸在黑衣人的脑袋上,本以为会让对方晕倒,却没想到那人是个榆木脑袋,反而用头顶碎了花瓶挥舞着长剑朝着两人冲过来。龙芽再次大叫,连翘忍不住回答她:“那是王爷的侍卫,怎么可能会在王妃身边。你别傻了。”

龙芽已经满头冷汗:“王爷武功那么高,要侍卫做什么?”

那头,庄掌柜已经爬出了窗棂,让尚嬷嬷将受伤的夏令涴托了出去。

“嬷嬷?”

“小姐,你先走,老身还有一点武艺,可以挡他们一会。”

庄掌柜与尚嬷嬷对视一眼,已经从中看到了决绝,可他不说,只拉扯着已经神志不清的夏令涴往身后的大街跑去。连翘不管不顾的拖着龙芽跟了上去,不远处的王府侍卫再次与黑衣人对上,大喊着:“王妃小心!”

黑影绰绰,众人只来得及看到一团yīn影朝着夏令涴的头部冲了过去,银色的刀背在日头下折射着冷冽的光芒。夏令涴下意识的用手去挡,身子被谁一推,血花四溅中龙芽已经扑倒在地,张口就朝着被她压着的黑衣人耳朵咬了过去。

连翘已经架起夏令涴受伤的另一边:“走啊!”

这时候正清晨,铺子前面的惨叫已经吸引了大部人的目光,后街上没有多少人。三人在前跑着,后面零零散散还有跟上来的侍卫。夏令涴只觉得脑袋昏沉,也不知道这暗器上是不是有毒。

庄掌柜早已满头大汗,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没有武功的人,手臂上承受了夏令涴大部分的重量,再跑了这么远的路已经叫苦不迭,可又不敢停下来。众人在小巷里面穿行,后面的黑衣人锲而不舍的跟了上来,侍卫们的闷哼倒地声已经逐渐远去。

“你去王府找人来。”庄掌柜靠在墙壁上,终于忍不住对连翘道:“去搬救兵。”

“不,我一个女子哪有你跑得快,你去王府或者夏府也成,再不济不远处的黎家也可以,找人来,我照顾小姐。”

庄掌柜忍不住大吼:“我一个金铺的伙计,哪里认识你们世家的人,我会连大门都进不去。”

连翘扒下自己身上的身份牌子:“带着这个去,不管是哪个府衙都会给你开门。”

庄掌柜怒火飞飙:“我又能够去哪里找你们?”

连翘冷笑:“那我找了帮手来,又去哪里找小姐。”两个人居然谁也不相信谁。

夏令涴迷迷糊糊睁开眼眸:“去大街上,找人多的地方。”

连翘点头,推开庄掌柜,让夏令涴大半的重量都压在自己的身上:“走啊,磨蹭什么。”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又窜出来一个王府的侍卫,连翘赶快叫人:“大傻,这边,快来帮我托着王妃。”那侍卫显然是连翘熟悉的,抹干脸上的血水,二话不说的俯下身来,干脆的将昏迷了的夏令涴给背了起来。连翘没想到对方这么猛,也不多话,扯下夏令涴头上的金饰,再将自己的外裳给剥了下来罩在她的头上,这样,就算去了外面也让人看不清大傻背着的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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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云锋隔着半掀开的窗帘看了看外面杂乱的人群,转头再抿了一口清茶,对着不停抚摸着锦盒中礼物的官员笑道:“萧大人,不知道这次东海战事的官员中可有汪某一份?”

萧大人合上礼物的盖子,又小心用缎布包裹好,这才笑道:“汪大人,你要知道,你并不是兵部的人,这打战实在是……”

汪云锋笑道:“我们汪家向来从文,我也不例外。不过,就算是打战也必须有御史监察随时调看后勤用度吧?”

“汪大人的意思……”

汪云锋亲自给对方斟满了茶水:“我能有什么意思。我们汪家历来固守本份,终其一生都是与贪官污吏斗争,这也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啊。”战争财最好发,若是有御史插入一脚,不管是丰厚的利益还是到手的权势或者是之后的名望,都非同小可。

萧大人的手指抚摸着茶杯边缘,眼睛却注视在已经包好的锦盒之上,那里面的礼物可是他寻了半生也苦求不得的东西。如果不答应下来,依照汪云锋的脾性,明日的朝会上被弹劾之人是谁,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缓缓呼出一口气,萧大人还没来得及回答,汪云锋一直心不在焉流连窗外的眼神突然一变,一个招呼都没有人就已经冲出了包厢房。他的侍卫卷书只能看到自家大人如龙卷风似的瞬间就下了楼,来不及叫唤也跟了上去。

连翘与庄掌柜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护着中间的大傻和夏令涴驱赶人们。黑衣人零零散散的跟在身后,大喊大叫,有人更是直接跳上了屋檐,俯视地跟随着。连翘几次抹开乱发下的泪水和汗水,她只知道要保护小姐。很多年前,她没有跟在小姐身边才让小姐跌下了悬崖,这一次,她死活都要跟着,她不愿意再让小姐一个人去面对危险。

庄掌柜不时掀开惊叫的人群,还不停地左右张望,看着黑衣人来了,就拖着几人钻入更多的人群中。周围陆陆续续有人被黑衣人吓退,也有被砍伤的,这些他们都顾不着了。

大傻背着一个人,自己本身也斩杀了两个黑衣人,早已力竭,可他也知道如若这时候放弃,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昏迷的人不知世事,醒着的人已经逐渐没了主张,只知道往前再往前。

不知道哪里一声大喝:“连翘!”

大傻只觉得背上一轻,夏令涴已经被人给抢夺了去,他下意识的提刀反击,对方却轻巧的躲过了。连翘惊呼:“卷书?”

“这边。”

再拐入一个店铺,连翘即可泪眼盈眶:“汪大人!”

汪云锋伸手握住卷书背上之人那冰冷的纤手,心里一阵紧张,直到指尖感到了那微弱的脉搏之后才放下心来:“跟着我走。”带着他们就进入了里屋,也不知道对方碰触了哪里,一处书柜挪开,瞬间露出一个暗门,几人毫不犹豫的钻了进去,他们已经没了退路,只能跟着这人。店铺中的伙计,随手点燃了最熏人的香火,让呛人的迷雾弥漫在整个铺中,门口几声犬啸,已经有黑衣人被恶狗给咬伤。等到黑衣人逐渐潜入店铺之中,盲人摸象似的到处乱砍之时,那伙计已经悄然站在了大街上,随手丢了一把柴火入了铺内。没了一会儿,就只能听到惨叫,再有人想要从门口窗口窜出来,都被不知名的暗器打伤重新跌入了铺内。

傻傻的路人,只能看着浓烟滚滚的铺子在日头下燃烧,而那些惨叫声一直叫了很久。

皇城众人,都深深的明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深刻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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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令涴知道自己在沉睡中,可她感觉不到顾元朝那熟悉的熏香味道。她所处的环境没了王府萦绕不去的压抑,也没有夏家如密封蛛网般的小心翼翼,这里只有淡淡的清苦竹香,就好像很多年前她最爱煮的竹筒饭。小小的竹筒里面除了大颗粒的米饭还有红枣,又香又软。每次她惹祸,栽赃给了汪哥哥之后,就会亲自做竹筒饭,配上梅子与竹叶一起酿造的清酒,包上最新打的獐子,去给对方赔罪。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呢?她都记不得了。

身边的人来了又去,有人给她包扎伤口,也有人给她灌没放甘草的苦药。她像是一个木偶,被人折腾来去还不能反抗不能吱声。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依然昏迷着可神志清醒的她就能感觉有人来到了身边,给她盖被褥,整理发丝,将食指与中指按压在脉搏上一下一下的数着,久久也不愿意离开。

她浑浑噩噩的渡着时日,偶尔睁开眼就看到连翘惊喜的双眸,再一闭上又能感觉到那人靠近的气息。

“涴儿,再不醒来,就没有早饭吃了。有你最喜欢的银耳雀肉羹,还有酥脆的千层卷。对了,春梅已经开了,又可以摘梅花泡酒了。”

“被雪埋着的梅花泡酒才清冽怡人。”夏令涴轻轻地道,“汪哥哥,你起得好早。”

汪云锋拂开她的额发,笑道:“那是因为你太懒了。都这么大的人,还赖床。”

夏令涴眨眨眼,总算看清了床前之人的模样。她叹口气:“你又瘦了。”

汪云锋眼眶中似乎有什么蔓延而过。他起身端过一碗深褐的药碗,扶着她起来慢慢喝了,这才道:“你再睡下去,又要变成小时那肥嘟嘟的模样了。”

夏令涴抿唇,露出不同那日的温柔笑容:“真好,你没有变。”她顿了顿,感叹道:“我总是在想,汪哥哥如今怎么样了,他会不会还被我气得想要摔书,或者,直接连着几日都不见我,就为了等着我去道歉。”

汪云锋将她扶着靠在枕垫上,一时也不准备去唤人给她沐浴清理伤口,只是温和的凝视着她,就好像过去几年偶尔地视线相交中泄露的心事一般。

夏令涴揪着他的衣袖,如小时撒娇似的:“我这次不单要道歉,还要道谢。”她回视对方的目光,“谢谢你救了我,还有,对不起,我无意伤了你。”瘪瘪嘴,“汪哥哥,你不要娶我家尚锦啊!她是你的外侄女,就算有了肌肤之亲,你也不能娶她。”

汪云锋本还有点悲情的情绪,被她这一句没由来的话给打击得体无完肤,忍不住恨恨地道:“你就关心你的……女儿?”

“不。”夏令涴咳嗽了两声。

汪云锋神色又紧张,给她喝了两口水后,道:“我知道,我也明白,你不用急着跟我划清距离。”

夏令涴咕哝:“我是真的担心你爱上了我家尚锦,那娃儿太好色了。我才不要汪哥哥喜欢那小猴子,汪哥哥始终都是我一个人的哥哥。”若顾尚锦是豆蔻少女,汪云锋说不定就认定夏令涴这是在吃醋了。可惜,不是。哪一项都不是。

“既然都叫我汪哥哥了,那么我救你也就无可厚非。你等会,我去唤人来给你清洗伤口,顺道让厨房给你做些好吃的。”他看着夏令涴双眼放光,接着道: “放心好了,都是你爱吃的。”他笑了笑,“我没有想到你昏睡中居然还念叨着要吃美食,居然还记得百味斋的糕点。”

夏令涴厚脸皮的点头,只差流口水表示对美食的期待。

“对了,这里不是汪家的府邸吧?”

正准备出门的汪云锋顿了顿:“不是,是我家在皇城的别院。”

夏令涴再次点头,压下心里其他的问题,只看着对方缓慢的走了出去。春日的阳光和煦且温暖,洋洋洒洒的落在了他的发丝上,都要飞扬起来。她闭了闭眼,挥去心中的诡异感觉,等着连翘来通告她所不知道的情况。

身边的人来了又去,有人给她包扎伤口,也有人给她灌没放甘草的苦药。她像是一个木偶,被人折腾来去还不能反抗不能吱声。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依然昏迷着可神志清醒的她就能感觉有人来到了身边,给她盖被褥,整理发丝,将食指与中指按压在脉搏上一下一下的数着,久久也不愿意离开。

她浑浑噩噩的渡着时日,偶尔睁开眼就看到连翘惊喜的双眸,再一闭上又能感觉到那人靠近的气息。

“涴儿,再不醒来,就没有早饭吃了。有你最喜欢的银耳雀肉羹,还有酥脆的千层卷。对了,春梅已经开了,又可以摘梅花泡酒了。”

“被雪埋着的梅花泡酒才清冽怡人。”夏令涴轻轻地道,“汪哥哥,你起得好早。”

汪云锋拂开她的额发,笑道:“那是因为你太懒了。都这么大的人,还赖床。”

夏令涴眨眨眼,总算看清了床前之人的模样。她叹口气:“你又瘦了。”

汪云锋眼眶中似乎有什么蔓延而过。他起身端过一碗深褐的药碗,扶着她起来慢慢喝了,这才道:“你再睡下去,又要变成小时那肥嘟嘟的模样了。”

夏令涴抿唇,露出不同那日的温柔笑容:“真好,你没有变。”她顿了顿,感叹道:“我总是在想,汪哥哥如今怎么样了,他会不会还被我气得想要摔书,或者,直接连着几日都不见我,就为了等着我去道歉。”

汪云锋将她扶着靠在枕垫上,一时也不准备去唤人给她沐浴清理伤口,只是温和的凝视着她,就好像过去几年偶尔地视线相交中泄露的心事一般。

夏令涴揪着他的衣袖,如小时撒娇似的:“我这次不单要道歉,还要道谢。”她回视对方的目光,“谢谢你救了我,还有,对不起,我无意伤了你。”瘪瘪嘴,“汪哥哥,你不要娶我家尚锦啊!她是你的外侄女,就算有了肌肤之亲,你也不能娶她。”

汪云锋本还有点悲情的情绪,被她这一句没由来的话给打击得体无完肤,忍不住恨恨地道:“你就关心你的……女儿?”

“不。”夏令涴咳嗽了两声。

汪云锋神色又紧张,给她喝了两口水后,道:“我知道,我也明白,你不用急着跟我划清距离。”

夏令涴咕哝:“我是真的担心你爱上了我家尚锦,那娃儿太好色了。我才不要汪哥哥喜欢那小猴子,汪哥哥始终都是我一个人的哥哥。”若顾尚锦是豆蔻少女,汪云锋说不定就认定夏令涴这是在吃醋了。可惜,不是。哪一项都不是。

“既然都叫我汪哥哥了,那么我救你也就无可厚非。你等会,我去唤人来给你清洗伤口,顺道让厨房给你做些好吃的。”他看着夏令涴双眼放光,接着道: “放心好了,都是你爱吃的。”他笑了笑,“我没有想到你昏睡中居然还念叨着要吃美食,居然还记得百味斋的糕点。”

夏令涴厚脸皮的点头,只差流口水表示对美食的期待。

“对了,这里不是汪家的府邸吧?”

正准备出门的汪云锋顿了顿:“不是,是我家在皇城的别院。”

夏令涴再次点头,压下心里其他的问题,只看着对方缓慢的走了出去。春日的阳光和煦且温暖,洋洋洒洒的落在了他的发丝上,都要飞扬起来。她闭了闭眼,挥去心中的诡异感觉,等着连翘来通告她所不知道的情况。

五八回

赵王府,书房。

顾元朝宠溺女儿,可从来没有把孩子抱到前院书房过。说是书房,其实是议事厅,里面经常里里外外坐了一圈参谋,这里是赵王府的权力中心,顾元朝的兴衰荣辱都是由这里的决断而沉沉浮浮。夏令涴是从来不会到这个屋子来,以前是尊敬顾元朝,毕竟一个是皇族,一个是世家,总还有一些忌讳。随着两人感情的增进,偶尔夏令涴会路过,让人将她清晨在花园里采摘的鲜花插到书房,自己在窗外瞧着好看,也就走了。她不会对他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她的一切言行也都是在顾元朝的眼线之内,却从无怨言。这让顾元朝不得不回报同样的信任,让原本还有些防备的心思也逐渐放下。

夫妻之间的尊敬,是相互的,夏令涴从她娘亲身上学到了很多。

顾元朝下午得到皇城禁卫军通报,说王妃遇袭生死未卜的消息时,本在午睡的孩子突然嚎哭不止,奶妈嬷嬷们轮番哄着都无济于事,他只能抱着哭得打嗝的女儿一起来了议事厅,与众人一起商议事情。暗中也派了影卫去寻找王妃的下落,怎么也没有想到得到的是保护王妃安全的赵王府护卫全部死亡的消息。不自觉抱紧了孩子的顾元朝再一次听到女儿哭泣的声音,越发头痛。

一边担忧夏令涴的生死,一边还要照常讨论朝廷大小事务,一边还要暗中加强对大皇子人的监控,只怕是对方已经动手了,最后还要哄孩子。现在的顾尚锦谁也不要,离开爹爹的怀中一会儿铁定哭得所有人恨不得扯头发。

顾元朝心里焦急,可不能让夏家得到消息,否则夏三爷和太子妃肯定要拿他好看,对着女儿哭嚎不止的脸慢慢没了耐心。守家和照顾孩子历来是夏令涴的事情,没有让他Cāo心过一分,他从来不知道孩子可以无理取闹到这种地步。平日里看着夏令涴抱着女儿,逗她哭让她笑都是一个动作一句话的功夫,可在他怀里,孩子成了最顽固的一块石头,茫然四顾的到处张望,哭得眼眶鼻翼通红,还喉咙嘶哑,似乎等着自己最亲密的人熟悉的怀抱,还有那最真诚最温暖的笑。

可没有,什么也没有,顾尚锦哭了三日。

第一日的夜里,顾元朝是在孩子的抽泣中疲惫入睡的,半个时辰就醒了,梦中都是夏令涴一脸血泪的脸。第二日去了早朝,他转悠去了后宫,将宫里的几位娘娘都走了一遍,没发现任何人的不妥,只好带着要出宫玩耍的顾元晴,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娃总算玩到了一起,赵王府安静了。影卫还没有王妃的消息,只知道被人带走,对方是敌是友根本无从知晓。顾元朝借此参了皇城禁卫军一本,得到一半的控制权,开始大手笔的整顿。

第三日,已经在兵营当值的夏令乾默不吱声的跟着赵王爷的马回了赵王府。顾元朝知道对方要问什么,可他已经身心俱疲,只是沉默的将又开始哭闹的顾尚锦放在对方的怀中。

只有七岁的顾元晴嫉妒地看着夏令乾怀中慢慢沉睡的皇侄女,伸出小手,道:“我喜欢她。”

夏令乾蹲□子,与小公主对视:“只有喜欢是不够的。太过于贵重的东西,你越是喜欢失去的可能越大。小锦儿对我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你也不是唯一喜欢她的人,可你是最没有能力保护她的人。”

顾元晴稚嫩的嗓音在回响:“就好像,七哥哥没法保护七嫂嫂一样?”

顾元朝一震,夏令乾根本没有看他,只将睡着了依然抽泣的顾尚锦的小脸露给小公主看:“对。如果,你没法保护她,我们就不能将她给你。她会是我们夏家的宝物,不容许没有能力的人得到她的全心信任和牺牲。”他凝视着小公主,“这样,你还想要喜欢她吗?”

顾元晴紧紧抓住小女娃的衣裳:“她,她也喜欢我。我抱着她的时候,她也不哭。”似乎觉得这个理由不够,皱着眉头想了想:“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会保护她,嗯,我可以将她带在身边,谁欺负她我就揍谁,让父皇替我们出气。”小小的公主,在皇宫中并不是很得势,只因为是最小的女娃,嘴巴甜能够哄得皇上皇后所以才勉强得到了点地位,可这样的人要保护顾尚锦,不得不说孩子的眼中一切都太简单。

夏令乾失望的抱紧了顾尚锦,站起身来:“那对不起,你的力量不够,我不能将小锦儿交给你。”顾元晴被夏令涴教导过,自然知道夏家人并不容易妥协的性子。他们说不能,那就是不能。小公主不由得急了起来,一双眼睛热泪盈眶,不停地跺脚,揪着顾尚锦的衣裳不肯松手:“我,要怎么证明自己可以保护她。我会做到的,你告诉我。”

夏令乾将孩子放入顾元朝的怀中:“为一个人能够做到什么程度,不是口头说说就算了。而是看你面对困难,面对绝境之时的选择,就好像很多年前,姐姐面对屠刀奋不顾身保护了我一样。”

顾元朝目光复杂的接过了孩子,指尖摩擦着孩子那有些肖像娘亲的脸颊。孩子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女连心,顾尚锦的哭泣是感觉到了娘亲的危险,还是对爹爹的挣扎表示失望?他的确并没有将夏令涴的危险太放在心上,那样的女子,任何人都觉得她会活得好好的,谁见过猴子在山林里被危险的石头给打伤?顾元朝有自信,夏令涴会自己应付好一切。所以,有一部分的心思还是落在了朝局,落在了后宫那群心思叵测的女人们和明争暗斗越来越烈的大皇子斗争之上。可他忘记了,很多年前,夏令涴曾经为了家族做出过选择。为了给夏家留下一条命脉,她用自己小小的身躯保护了弟弟,一旦确定自己是累赘之后更是毫不犹豫的舍弃了自己。她的心目中,家人最重要,家族第二,顾元朝以前是第三,现在变成了第四,女儿成了她的心头肉。他压根忘记了,夏令涴面对绝境之时,那一股子的傲气和决断。

她……在被人威胁的时候,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舍弃自己的性命,让家人得意脱身的法子。让人没法用她利用夏家,威胁……顾元朝。

他的思虑不周,他的自作聪明会害死她!

不!

顾元朝只觉得心口突地抽痛,似乎一半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整个人跌坐在椅上。顾元晴根本不管七哥会如何,她一把冲过去,猛地夺过了他怀里的孩子,紧紧的抱着缩到了墙角,结结巴巴地道:“七哥哥会让小锦哭,不给你。”看到睡梦中的孩子瘪嘴,她又学着这两日嬷嬷照顾孩子的样子,小手缓慢的摇晃拍打顾尚锦的肩膀,唱着不知名的曲子哄着对方睡沉了过去。

“我会救出她。”他说。没有什么振奋人心的慷慨激昂,也没有犹疑不决的战战兢兢,他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好像,他说到就会做到。

夏令乾沉默的望着大雁朝最为倜傥风流,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皇子的神情由震惊到恍然醒悟,最后镇定的做出了选择,一边对城中传言的鄙视,一边又为对方刹那间难得一次的真情流露惊慌而震惊。唔,难不成家里最傻的姐姐还真的得到了这位王爷的真心?

天佑傻人!

夏令乾转身,如来时一般沉默的离去。

□□□□□□□□□□□□□□□□□□□□

连翘给夏令涴擦了身再换了伤药之后,抹了满额头的大汗,问:“王妃手臂能动么?”

夏令涴靠在另一名丫鬟的身上,为了照顾她的伤势,汪云锋给她安置了几个伶俐的丫鬟和两个婆子,轻易都不大说话的人,让夏令涴的静养由内到外执行得彻底。

她先是动了动手指,才移动下手腕,再动静大些就觉得肩胛痛得厉害,连翘也不勉强她,只说:“毒已经都逼出来了,只要再养些时日自然会好的。”

夏令涴点头,喝了药之后,才借着对方安置她休息的空档,轻声问:“王爷那边可有消息?”

连翘将她小心翼翼的扶着半躺在靠垫上:“大傻传了消息出去,可今日已经第三日了都没有音讯,我怕夜长梦多让庄掌柜带着王妃的玉佩偷偷去了王府。”虽然求了汪云锋,可连翘用头发梢想都觉得等着汪云锋送消息只会越送越糟糕。也不能大张旗鼓的让大傻出现在皇城,因为敌人还未知,死在半路不划算。连翘在皇城中也早已是世家中出了名的俏丫鬟,没少跟着夏令涴出风头,更是无法出门,她相信黑衣人的同伙一定还在寻找着她们。最糟糕的是,这处庄子太隐秘,女子没有那个体力绕得出群山。

夏令涴问她:“为何不让侍卫去?”

连翘顿了顿,头也不抬地道:“我得让他守门。”言下之意,连翘怕汪云锋对夏令涴做出些什么来,有个王府的侍卫守门,屋里的人有些避讳,到时候赵王也不会误会。话没说出口,夏令涴已经听了出来,用另外一只手安抚的拍了拍。

连翘正准备给她盖上绣被褥,那头已经有人替她做了。两人一抬头,不知何时汪云锋已经走了进来,将被子盖到夏令涴腰间,连翘连忙接过拉到夏令涴的xiōng口。

夏令涴道:“汪哥哥这个庄园我倒是没有来过,是新置办下来的?”

汪云锋从身后丫鬟的手中端过一碗食物,稍微搅拌了下,再吹了吹,送到夏令涴唇边:“刚刚熬的穿山甲肉羹,趁热吃了吧。”

连翘要去接替,汪云锋端着碗盏一动不动,一双眼眸只锁定在夏令涴的脸上。他叹息一声:“是我很久以前置办的,那时候你我都还未成亲,本想在适合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之后,你我有缘无份,小小的院子只能静静的停在他心窝的一角,偶尔拿出来回味一下,想想它的女主人住在里面之时会是何等的欢欣和喜爱。

夏令涴暗中让连翘退让,轻笑道:“早知道你这么会赚银子,我就不自己开铺子了,让你拉我一把就银子从天而降,多好。”说着,就着他的手将肉羹吃了下去。

汪云锋笑道:“少年之时打发闲暇的玩意,登不得大雅之堂。我们汪家,怎么说也是朝廷中有名号的世家,哪里能够自毁名声。”

夏令涴接着吃东西,眨眼道:“我就是小家子气,那比得汪哥哥财大气粗,好好的铺子说烧就烧了。”

汪云锋一愣,忍不住用手指挂了下她的鼻梁:“就你小家子气。”

夏令涴也怔了怔,不自觉望向对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纠缠。过去多少次,他一边替她收拾烂摊子,一边揉着她的脑际笑道‘就你淘气!’又有多少次,他一边替她挨罚,一边还指着她偷偷送来的吃食挑剔‘就你心虚!’

小小的一个动作,短短的一句话,是年少时多少个岁月累积下的感情,哪怕没有情爱,也会在不经意中被挑起,然后怔仲、回味。

那么多的亲密,像是初春最温暖的日光,穿透绿叶新芽落在百花上,绰绰的,望之喜悦。

回忆越美,思恋就越痛,现世更是将过去的一切摧毁,告诉他们那只是年少轻狂的岁月,你越是回忆伤得就越重,越是恋恋不忘越是自我折磨。

世间最痛苦的事,不是相见不相识,而是明明爱着却不能拥抱。

汪云锋只觉得方才碰触的那一根手指麻麻痒痒的,似乎有千根针尖扎在了上面,连到心口都让人无法呼吸。他忍不住将指尖贴到唇边,像是要离对方更加近些,再近些。

夏令涴被中的手指狠狠地纠在了被褥上,她掩下眸子,不让人窥视到里面的神色。

何苦!汪哥哥,你又是何苦。

两人无话,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yīn影已经冷哼出声:“原来你在这里。”

五九回

汪云锋在回忆,要从那甜蜜温暖中抽回思绪有点困难,所以他抬头的时候,门边的人已经露出了明显的薄怒。

原来你在这里。很平常的一句话,可惜,说这话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汪云锋的发妻。而且这话插入的时辰也不对,因为汪云锋陷入自己营造的温馨氛围中还没多久,他没有想过这么快自己就从欣悦中回到了残酷的世俗。

夏令涴首先展颜,轻松地笑着唤人:“二堂姐,好久不见。”

夏令寐忽略汪云锋脸上由怀恋到痛苦的神情,对着榻上的人道:“你又为何在这里?难道你不知晓,赵王找你已经快要将整个皇城翻个底朝天了?听说安郡主喉咙都哭哑,而作为赵王妃的你却在汪家的别院,笑意莹然安之若素。”

夏令涴淡淡地道:“既然二堂姐已经来了,那么,我相信我的夫君也快到了,对不对?”夏令寐是什么人?她动手的时候从来没有错杀,也不会放过,她习惯于一击必杀然后让你翻身无望。想来,早就掌握了汪家的夏令寐是不会容许赵王抓到汪云锋的一点把柄的,她也明白,没有人可以将汪云锋从夏令涴身边脱离,等着别人来劝,不如她一刀将这两个人的鸿沟之间再砍出一条银河,让他们永远相望不相亲。

所以,汪云锋的痛苦她明白,更是乐意亲见。只是,她猜测过几十种夏令涴的神情和即将说的话,独独没有想到对方倒是比自己还急着与汪云锋拉开距离。

二堂姐,不是汪夏氏;夫君,而不是赵王。

夏令涴将亲疏看得明白,也说得明白。

夏令寐本该高兴的,可隐隐中觉得悲哀,还有更加盛的怒火。

夏令涴,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横在我们夫妻之间,你又凭什么得到汪云锋所有的爱,你凭什么用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我的笑话,蔑视汪云锋的深情,你凭什么?

汪云锋是傻,可他是我的夫君。虽然我怨他,恨他,可他是我的一切,我的荣华富贵我的亲情爱情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你轻视他就是轻视我!

夏令寐xiōng膛起伏几次,硬是将那些愤怒扯成一条平稳的线,缓缓地吐了出来:“我要与你谈谈。”

连翘倏地站到夏令涴的面前,厉声道:“汪夫人,赵王妃身子不好,受了惊吓,重伤还没有好全,不见客。”

夏令寐嗤笑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拦在我的面前。”

连翘身子一僵,她的确不算个东西,她只是夏令涴的丫鬟,可她是夏令涴心里最重要的助手,夏令涴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在夏家那种势力的家族里护着她,带着她进了赵王府,给了她别的丫鬟永远得不到的信任和一个丫鬟能够得到的最大的权势。她连翘可不再是夏家三房随便任人欺凌的丫鬟,她是赵王府的内总管。

连翘冷哼一声:“你又算什么?夏家二房的千金,还是汪府的夫人,那一样都不够资格求见赵王妃。在这皇城里,王妃病了,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会让她见客。难不成你汪夫人的地位比皇后娘娘还要高!”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直接让夏令寐咬碎了银牙。

另一旁,汪云锋已经放下了碗盏,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恍惚留恋,现在的他冷漠疏离且有身为世家大族中家主的气势,他微微一转眼:“你来这里做什么?”

夏令寐冷哼:“我不来,保不定你们还做出些什么事呢。”

汪云锋玩味的笑笑:“哦,那你现在看出我们做了什么没有?是衣衫不整,还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或是花前月下相依相偎?”他眉眼弯弯,若是在以前拿定然是温润公子,如玉如竹,现在瞧来,却有一丝丝的压力从眼角、眉梢、齿缝里面泄出来,散发着咄咄逼人的味道。

夏令寐一副捉奸的样子急匆匆的来,到了汪云锋的眼中倒成了自家妻子听信外人谗言,没事找事要闹得亲戚不和。相依相偎,他倒是想,可惜多年的氏族教育让他谨守君子本份,而夏令涴更是明白世俗流言的分量,一直没有让连翘出去,甚至于,这屋子外面还守着一个侍卫,再不济还有汪云锋的侍童卷书,还有丫鬟婆子们呆在长廊上。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厚重的窗帘没有拉上,阳光直泄进来,房门敞开着,屋里的人做什么,外面一眼就瞧见了。

他们能够做什么?

夏令寐气结。汪云锋话中的意思很明白,我想要做,可惜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对,想做却没法动手。我没法动手,你也没抓住把柄,你凭什么嚣张,凭什么责问?凭你汪夫人的身份?那对不起,我们没有做伤风败俗的事情,你这身份让你方才的质问成了笑话。夏令寐只觉得汪云锋回来之后,那由内到外透露出的温和不再是以前能够被人掌控得了了。以前的汪云锋,温和的外表之下是世俗牵绊的压抑,将他困住不如意且无法挣脱;现在的温和,就像棉絮里面埋着的玄铁,外面看着还是温暖和煦,一样的雅润可欺,却不再是能够任人Cāo纵搓扁揉圆。这样的他,哪里能够再由着夏令寐压制!

夏令涴不想他们因为自己而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僵,也不想让外人看了热闹。她只轻声插话,道:“堂姐要与我说什么,直接在这屋里说就是。只是,我力气不殆,能听进去多少,又能回答多少就不可知了。”

汪云锋回头,望了她一眼。呵,她还是那股子明里服从暗里反抗的性子,从来别人不让她舒坦,她也不会让别人如意。暗自松了口气,又端起碗盏来,这次连翘再去接他也就自动放手了。

夏令寐左右看看,夏令涴的左边是连翘,右边是汪云锋,她就成了中间的菩萨,被两位门神好好的保护着,那夏令寐她又算什么?凶神恶煞?

明明气愤难当,明明委屈万分,可她却成了凶人,而对方成了天之骄子被人众星拱月,夏令寐不是没气的,可现在的她压制不了汪云锋,也不能太得罪赵王妃,就连连翘也狗仗人势。

夏令涴指了指一边的靠椅,上面铺了最软和的垫子:“堂姐,坐。”

夏令寐站着,冷道:“这是汪家的庄园。”你雀占鸠巢,还敢请我坐。她靠前一步,目光锁在对方的肩胛上,转瞬又偏过脸去,冷硬地问:“伤势如何?”

夏令涴没有忽略对方神色中一闪而过的惊惧:“好了七七八八。”

汪云锋接着道:“大夫说要静养,不能擅自挪动,否则伤口再次裂开会加重伤势。”

夏令涴笑道:“我哪有那么娇贵。”再一次对视夏令寐,问:“赵王什么时候来?他来接我我就走,若是没来,我就自己回去。劳烦堂姐帮忙安排马车,顺道借我几个护卫。”她眨眨眼,轻笑:“要武功高强的。”

汪云锋一震,立马道:“不行,现在还没查到要杀你的是些什么人,冒然离开只会横生枝节。”

夏令涴镇定地道:“我必须离开。”无论如何这里是汪家的别庄,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夏令寐就可以诬指两人中间不清不白,若是等到顾元朝,还指不定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他们都知道,夏令寐提前来这里一步,是为了什么。夏令寐带走汪云锋,然后顾元朝带走夏令涴。汪云锋明白自己不能够跟赵王冲突,可赵王会感谢汪夫人的协助,对汪家而言,横竖利大于弊,足够抵消汪云锋窝藏之罪了。何况,救了自己的小姨子,有什么罪?夏令涴走与不走,对汪家没有什么影响,赵王会如何对待夏令涴,那是赵王府的事情,跟汪家没有关系。轻轻松松的,就将夏令涴置于两难的境地,又将病重的妻子置于盛怒和担忧的赵王这位夫君手中,到时候夏令涴是死是活,汪夫人可管不着了。

一箭双雕,赵王还不得不还汪夫人人情,虽然他并不情愿。

现在,夏令涴自己提起,是预料之中。只是,夏令寐没有想过夏令涴真的伤得这么重,面上愧色一闪而过,又想到因此可以得到赵王的一个人情,怎么样都能够赌了。她也有自信,夏令涴是不会将夏令寐来此的事情告诉别人,至于连翘,哼!她算什么东西。

夏令寐将保护自己的暗卫教给了夏令涴,汪云锋几次要阻止,夏令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的笑容成了一道不硬不软的力气,将外人的担忧都隔离在外。汪云锋无奈,只能让卷书换了平常侍卫的服饰,随行一起保护夏令涴。汪氏夫妻只带着两个寻常护卫走了。

夏令涴转头问卷书:“能够与赵王遇上么?”

卷书问她:“看你想不想遇上。”

夏令涴笑道:“自然是早些相见的好,我可是赵王的妻子。”这样反复强调,任何人也明白这位王妃对自己的要求,更是明白对方暗中的警告。要是这庄园里面传出去了什么话,唔,卷书,你就等着吧。赵王妃要暗中处置一些人,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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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书院。

夏令墨随着哥哥上了马车,其实他想要骑马,可哥哥说最近皇城不安全,坐马车好些。

才十岁的孩子,已经逐渐摆脱稚童的嫩色,经过书院多年的熏陶已经隐隐有了哥哥的一半影子。对外人总是冷冷淡淡的,可面对家人之时完全还是喜欢撒娇的幺子。

“哥哥,你说要如何重振一个家族?”

夏令乾从兵书中抬起头来,揉了揉弟弟的发顶:“最近都在跟哪些人亲近?还是认识了些遗腹子或者是私生子?”

夏令墨摇了摇头:“其实是前几年与我一同入学的人,他说他家里长辈获了重罪,早已死了,留下他一个遗腹子。他想要重振家族,所以在书院里特别的刻苦。”

“他学业如何?”

“啊,”夏令墨抓了抓脑门,讪笑:“还好吧。”

夏令墨相当于是夏家三房姐弟带大的,作为兄弟,令墨更是黏令乾黏得紧,故此只是简单的一个回答,夏令乾就知晓对方话中未说出的真相。

“宏愿很大,凡人太小。这世间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够做到。”将夏令墨不懂,令乾索性放下书来:“打个比方,就如名门世家。若是失了势,家里的所有长辈都被夺了权位,那么凭借着一人之力是无法振作整个家族的。做一件事,以前你有家族在,只要你说是哪家的人,别的世家与你家有交情的,自然愿意帮忙,因为会有大的回报。可若是没了家族的权势,你去求人,别人想要估算是赚了还是亏了,我暂时亏了什么时候能够赚回来?若是回报的年月太久,我又何必等,让别人去帮忙好了,反正以前也不止一家与你家有交情。你被一家拒绝,就有第二家,第三家,最后变成孤立无援。那时候,别说官官相护是妄想,就是想要独自支撑,也会面临着见利忘义落井下石之人,很难。而且,一个家族的人何其多,一根筷子轻易扭的断,可一双筷子或者一打筷子就难了。所以,若是要滔天权势,首先就要稳打稳扎,慢慢来,几代人的积累总能到达顶峰。若是只凭借一人,等那人故去,那个家也会垮了。”他感慨道,“这也是为何世家弟子明争暗斗是有,可一旦面临着利益却都是抱成团不分彼此。”

夏令墨似懂非懂,只是最后一句话听了明白,立时扑到哥哥的身上:“那我也跟哥哥抱在一块,你不能丢下我。”

夏令乾扯了扯小孩子的耳朵:“只要你不先舍弃我们,我们就不会放开你。”

正说着,马车一震,突地停了下来。夏令乾还没来得询问,倏地脸色大变,抱着弟弟居然就这么从车顶给顶了出去。周围是深巷,巷中全部都是黑衣人,面色狠辣,砍过来的刀剑刀刀致命。

巷子的更远处,赵王府。

安嬷嬷一身冷汗,目中的惊惧已经快要烧破了头颅,她对着方才正准备出门的赵王喊道:“王爷,不好了,安郡主与小公主不见了!”

顾元朝浑身巨震,跨马的姿势一顿,整个人差点就要从马上摔下来:“不——”

六十回

顾元晴一手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顾尚锦,一手撑在碎沙石的墙壁上,摸索着前进。

周围漆黑一片,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唯一的记忆就是随身的宫女想要从她身边将顾尚锦给抢夺而去,啊,先软后硬,先哄后骗,最后露出了狰狞面孔,不给孩子就要公主死。

顾元晴不是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不可靠。她自认自己不是最聪明的人,也不认为自己是无知的女娃娃,她是公主。从小母亲的懦弱只会带给她灾难,带不来荣华。七哥哥是唯一一个会呵斥欺负她的宫人的亲人,告诉她如何整治不听话的宫女太监,告诉她如何哄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她在吃人的宫里活了下来,艰辛地,哭哭啼啼地,摔倒了还要爬起来。所以,她不在乎任何一个身边的人的性命,因为那些人都欺负过她,如今对她好可不代表以前对她好,更加不代表以后会对她好。宫女和太监都不是顾元晴的人,他们可能是皇后的人,可能是其他皇子和公主安置在她身边的人,也有一个七哥哥给她的伴儿,叫肥鸟的侍卫,平日里都穿着太监服侍随在她身边。

宫女来抢夺顾尚锦的时候,顾元晴选择了大叫,外面的丫鬟婆子们不知道何时晕倒了,肥鸟在宫女要杀了她的时候,推开了她,然后也不知道碰撞了哪里,只觉得身子被什么一推,下意识抱紧了哭啼不止的顾尚锦,再一睁眼的时候,就只看到缓缓关闭的密室大门。

门内是黑暗,门外是光明,可耀眼的光柱中,是肥鸟被宫女踢得吐血的情景,吓得她抱着顾尚锦飞跑。

秘道里分不清东西南北,也看不见光亮,偶尔在分岔口能够看到顶上泄漏下来的一丝光线,落在顾尚锦已经哭得红扑扑的脸颊上。

她摸了摸,全都是汗水和泪水,还在不停哭。

在无数的路口和无尽的黑暗中,顾元晴觉得自己才该大哭,可她已经七岁了,小侄女还没一岁。她要照顾小侄女,她不能哭。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可走得累了的时候,无数的希翼逐渐被现实打击得粉碎,除了怀里的孩子,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死掉,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她贴在冰冷粗糙的沙石拐角,将自己的脸颊摩擦着小侄女。也许是两个人的泪水都糊在了婴儿的嘴角,顾尚锦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

“难道是饿了?”顾元晴在身上东摸摸西摸摸。她平日里贪吃,那是更小的时候被宫女们给饿的,所以如今走到哪里身上都带着一些吃食。可顾尚锦没牙,咬不动。

她左右为难,怎么办?奶妈说过,小锦儿只能吃奶水。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xiōng脯,她没有奶水,郁闷,可顾尚锦还在哼哼唧唧的抽泣着。小手给顾尚锦擦眼泪,对方却含着她的手指吸-吮,丝丝的痛,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指尖被对方给抽离了身躯。

她抽出手指一看,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有个小口子,点点的血珠从里面溢出来。顾尚锦张嘴,大哭,她把手指放到小侄女的嘴边,再次被吸-吮,她觉得好奇,又抽出来,顾尚锦再哭,她再塞进去。

一而再再而三的时候,顾尚锦咿咿啊啊停止了哭泣,爱上了小姨的作弄。

血水也填饱肚子,顾元晴恍然大悟。

嗯,下次夏家的坏哥哥不能说她欺负小侄女了吧?也不能说她不够爱护小锦儿吧?更加不能说她没有能力保护好顾尚锦。

七岁的小公主抱着靠她的血填饱肚子的小侄女,缩在黑暗中,抽泣一声,亲小娃娃一口,再抽泣一声,又摩擦小脸一下。不知道从哪里泄进来的光线落在她们的不远处,微弱可照亮了心中小小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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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狂奔,山中大路上飞扬的尘土就像杀人的暗器,透着一股不详。

顾元朝的脊梁已经半弯,眉头锁在了一处,一张脸yīn沉得比胯-下的黑马还要暗,这时候的他像极了隐忍焦躁和怒火的大黑熊,只要有人敢站立到他的对面,他会毫不犹豫的给对方一爪子。

“赵王!”身后的侍卫勒马,指着不远处小道上被丢弃的马车。

另外有人已经去查看,没多久送来了一块玉佩,背后边角有腾龙的‘赵’字,一看就知道是赵王府的东西。

没多久,侍卫们都从个个方向寻找了一圈回来,归拢的消息居然是车内人被人袭击。马车开始应该是在大道上跑的,到了半路突然遇到了拦截,边斗边退,护送马车的几个护卫的尸体在不远处的林子里找到,死状相当的惨。车内的人,不知所终。

顾元朝亲自查看了马车内外的痕迹。车内混乱,锦绣垫背上有人践踏过,车厢的木头上有缺口,地板上有飞溅的血迹,散开的状态应该是靠近车里的人被打喷出了血。这个分析让他脑中嗡嗡作响,摸着那稍微有点黏糊的血迹时他都能够想象得出拦截之人对车内女子是如何的虐-待。他极力忍住自己的颤抖,再仔细搜索一遍,发现了一只耳环。

那是……他亲自设计图样,让能工巧匠打造了十副耳环中的一只。猴子,金丝猴,除了夏令涴还有谁能够戴这样的耳环。

她离开汪家的庄园,有人护送还是被带走了。她是活着,还是生不如死?她的伤势重不重,她……有没有害怕?是不是很失望?还会不会如小时候那般一边哭一边倔强的反抗?

女儿失踪,娘子生死未卜,还有什么?这明摆着有人要利用她们而置他赵王於死地。一盘棋,别人已经进了中盘,他才开始醒悟厮杀早已开始。

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对朝廷的事情再警觉些,对大皇子那些人再狠辣些,手上掌握的信息更加快速些,他对家人的保护再严密些,是不是就会完全不同?

不!

顾元朝重新直起了脊梁。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也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是顾元朝,他必须找到自己的妻女,救出他们。

头顶一声奇怪的鸟叫,抬头望去,正好看到一只硕大的白底黑点的大鸟冲着他的脑袋就砸了过来。

“白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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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令涴梦见自己掉入一个火山里面,熔岩差点将她个烧得灰飞烟灭。再一转身,正好碰到一个火炭似的身躯,是连翘。

她倏地睁眼,连翘的头从她的肩胛跌落到腿上,脸色惨白。夏令涴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其他,赶紧将她给扶好躺着。手掌随便一动,就粘潮得难受。借着天窗照射进来的微弱月光,她只能看到连翘那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被血水给侵透的衣裳。

这丫头,在马车上替她担了一剑。

她解开衣襟,只看到对方腰部往上一个很深的伤口,也不知道伤了内脏没有。

这是一间石头屋子,周围四壁都是冰冷的石头,天窗就像葫芦的开口,透出月光。除了草屑,靠近石壁的一处有个拇指大小的洞口,水流从里面流了出来,一直蜿蜒到了地下另一个洞口。

夏令涴不敢乱动连翘,又没有药材,只能替连翘简单清理了伤口,用布条给她绑紧了。不停地给她擦汗,用侵过冷水的布条给她压着额头,让她不至于烧得太厉害。

一边折腾,还一边思考,到底是谁要追杀她。为何在店铺里下了杀手到了从汪家出来反而是绑架她。这到底是针对赵王府的还是针对夏家的恩怨,不管是那一家的,她的作用要么用来牵制顾元朝,要么用来牵制夏三爷。

也不知道发呆了多久,天窗外的月亮已经爬到了正头顶上,刀鞘似的弦月锋利且冰冷。

石门的缝隙里突然多了几条人影,没多久就推进来一名少年,凌乱的发丝,狼狈的脸颊上一双冷漠的眼。

夏令涴站起身来,将少年扯到自己的身边。

“姐姐!”夏令乾惊诧,转瞬平静了下来。

夏令涴查看他浑身上下:“有没有哪里伤着?”对方摇了摇头,没有过多的反应。虽然夏令乾平日里本就沉默寡言,可对着家人从来是恭顺贴心且能言善道。现在这样子,倒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不大相信人的样子。

谁能够给夏令乾刺激?除了父母姐妹,还有谁?只除了……

夏令涴抬头,只看到随后又进来两人,居然是庄掌柜和……夏令墨。为什么令乾一身狼狈,而令墨却完好无损,衣衫都整整齐齐,脸色也只是略微苍白,外表看起来毫无损伤。她有些疑惑,正好瞅见夏令墨迟疑着想要看过来的动作。有意识,想要过来可不敢过来?还是想要过来而不能过来?

夏令墨是谁的儿子,夏家三房的人有谁不知道?夏令涴几姐弟对夏令墨如何,全皇城都知道。可,没有人知道夏令墨心里怎么想的,也许令乾在来这里之前知道,如今也不知道了。所以,他的眼神才更加冷,人也更加沉默。

不知不觉中,几姐弟还真的将夏令墨当作了夏黎氏的孩子。可惜,有人不懂得珍惜。

夏令涴从夏令墨的身上移开目光,对着庄掌柜道:“不知阁下高名?”

庄掌柜笑了笑:“柳。我是柳家的遗腹子。”

夏令涴淡淡地道:“看样子这是夏家的恩怨了。”

对方点头道:“能够用夏家三房的长子长女换到更大的利益,才是我想要的。”

对方很直率,直率的人杀人也爽快。夏令涴问他:“你想要什么?”

“你的命,你娘的命,夏家三房的权势,还有重振柳家。”

夏令涴噗地笑,对着夏令墨道:“那之后呢,柳家是属于你的,还是柳令墨的?”‘柳’令墨?不是夏令墨。

夏令乾激灵的一抖,沉重的上前一步,拦在了姐姐的身前:“用我换夏家的权势,可以。重振柳家可不是我们的事情,你带着他走,放我姐姐出去。”

夏令墨本还坚强挺起的xiōng膛瞬间就垮了下去,目光点点。短短两句话,他就不再是夏家的孩子了,也不再姓夏。相处了十年的家人也不再是他的家人,以后,他连夏家的门都不能进。

庄掌柜一推夏令墨上前:“看吧,这就是你说的家人。我都告诉过你多次,没有人真的不在意你是谁的儿子,没有人真的将你当作亲弟弟,你只是他们手中的狗。高兴了了就逗你玩玩,你咬人了,他们就一脚把你踢开,多爽快。”

夏令乾嗤笑道:“他姓柳,跟我们夏家没有关系。”

夏令墨不可置信的仰望着自己敬爱了多年的兄长。这么平静而残酷的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吗?这还是平日里那对他谆谆教诲,严厉而爱护他的哥哥吗?

“哥哥,你不要我了?”

夏令乾冷冷地道:“你叫谁哥哥?我不是你哥哥。我也没有姓柳的弟弟。我夏家的幺子已经在被仇人包围中死在了我的怀里,他被一个姓柳的杂碎给杀了。”

夏令墨小小的身子摇晃了两下,冲到对方面前,摇晃着他:“没有,我是令墨,我是你的弟弟,我才没有死掉。”换了以前,天大的过错,只要这么相依着抱住哥哥的大腿,哭上几声,对方的脸色就会缓和下来。

可今夜,最爱护他的哥哥成了一个陌生人,毫不犹豫的一巴掌给了夏令墨一个耳光:“滚!别弄脏我的衣衫。我没有一个与仇人暗中勾结设计家人的弟弟,我更不认识一个为了权势而利欲熏心残害家人的杂种。”

夏令涴拉住已经气愤难当的夏令乾,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脊,再一次站到弟弟的前面:“你以为要了我的命,就可以替柳氏报仇?她在夏家多年,吃好住好还有儿子,她为何而疯癫,你会不知道?当年,是谁拾掇着她来残害我们姐弟母亲,又是谁抛下她一个人远走高飞,又是谁如今假仁假义的来接她的儿子?我想你并不是为了找回你的侄儿,而是为了利用他来换取更大的利益吧?”

“呵,”庄掌柜根本懒得回答夏令涴的任何问题。这个女人不简单,每一句话都刺在最关键的地方,只要他回答就会让对方得到想要的消息,他根本不会让对方推算出幕后黑手。他只是丢给夏令墨一把刀,笑道:“砍下赵王妃的一条胳膊,我要给赵王送一份小礼。”

“什么?”夏令墨瞠目结舌,那张小脸比刚刚进来之时更加苍白了。

庄掌柜偏着头:“难道,你想要砍夏令乾的胳膊?也行,那我就送去给夏祥君,看对方用什么来换他儿子另外一条胳膊。"

六一回

夏令墨吓了一跳,急忙的离那大刀远些,面上露出不可置信来,对着庄掌柜道:“你说过不伤害他们的。”

庄掌柜笑道:“砍下一只手算什么伤害?又不是割舌挖眼。一只手砍了还有另外一只,再不济还有两条腿,放心,死不了人。”

“不!”夏令墨大喊,自己退到屋角,贴在冰冷的石壁上,摇头。

“懦夫。”庄掌柜哼道,“你这样的人如何振兴柳家,又如何当得大任。你以为我千方百计的联系你,带你过来,只是为了看你他们有没有死?我告诉你,你永远只可能是柳家的孙子,不可能是夏家的儿子。从你任我做舅舅起,你就跟夏家的人没有关系。他们毁了你的娘,用一条手臂抵命都算是我开了恩德。”

夏令涴讪笑,对着夏令乾道:“看吧,一个姓庄的男子说要替姓柳的世家出头。不知道,这位庄先生这些年去了哪里,把柳家唯一的独苗子丢在夏家不闻不问。”开口一个姓庄的,闭口一个姓柳的,这是摆明了要挑拨离间。

夏令乾这个人十岁的时候就随着夏三爷在书房听政,进进出出见到的要么之乎者也的酸儒,要么是狡诈厉色的幕僚,还有的就是其他两派来打嘴仗的文人,偶尔还有一群虎背熊腰的武将。他什么人见过,这嘴巴可不是千金小姐那样‘文弱’。他这人又是夏家三房的嫡子,见人自然有股傲气,说话那就更是不同。

夏令涴一开头,夏令乾就遛马的跟上:“天底下,李代桃僵张冠李戴冒名顶替的人太多了。柳家人丁兴旺,砍了那么多脑袋还有遗腹子,就是不知道这儿子是在棺材里爬出来的,还是从乱坟岗爬出来的,能够作证的人都死了,没有人质问他的真假,所以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也没有人怀疑。反正,柳家的独苗子死了,他还可以再去找乌龟家的儿子认作亲人,也可以去找恶狗家的庶子认作侄儿,横竖没有太大差别。”

夏令墨一愣,转身就看向庄掌柜,对方却冷笑道:“你那疯了的娘可是亲口叫了我的名字。”

夏令涴回忆道:“十一年前,我倒是记得柳姨娘的一些传言,据说她背着爹爹与某些不三不四的男子来往,最后怀了身孕,而那个男人就跑了。”她讲庄掌柜从上望到下,似乎在审视对方的身份,转头对夏令墨道:“原来你要将柳家改姓庄,唔,真是孝子。”子从父姓嘛,柳氏偷-人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不再是柳家的孙子,而是外孙。也许,连外孙都不会被承认。自然不能姓柳,而必须改姓庄。

夏令乾道:“不知道柳家的祖宗会不会从坟墓里爬出来。”

夏令涴笑道:“庄家入赘柳家也没什么大事。柳姨娘疯了,正好可以将柳家改姓庄,然后再娶几个妾室,生几个儿子。”

夏令乾冷笑:“那么他就不是柳令墨,而是庄令墨。”

庄掌柜扯着夏令墨推到大刀前:“还不给我动手。”他就知道这夏家的人都有一口好牙,那人叮嘱自己不要多嘴,听到任何话任何事都不要反口,否则会给对方更多的信息。原本不信,就这么一会儿,看看他们那胡诌的能力,简直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黑的可以说成白的。夏令墨挣扎,挥开他的手臂,固执地望向平日里看起来温和亲切的哥哥姐姐。他听到了什么?刚开始,他们不再承认自己是他们的弟弟,要他改名姓柳。现在又说这个男子不是他的舅舅,然后,他也不是夏三爷的骨肉,而是这个人与亲娘柳氏偷-欢生下来的儿子。他以后也不姓柳,而要改名姓庄。

夏令涴还在笑:“咦,庄先生居然没有反驳,这代表他真的不是柳家人。”

夏令乾也笑:“不是柳家的人却要柳家的权势,痴人在做梦。”

庄掌柜瞪视着他们:“我是柳家的遗腹子,这一点不需要任何人证明。我与他见面的当初,就滴血认亲过。”

夏令涴淡淡地道:“父子的血脉相溶,这才是常识。令墨,”她仰头,“快叫爹,这身份可比舅舅好多了。唉,我们夏家居然替柳家养了十年的外孙,而这个外孙不感激还举刀相向,真是无情无义的家伙。”

夏令乾道:“不是夏家的种,自然没有夏家人的重情义,就当养了这么多年的白眼狼吧。”

夏令涴看着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十岁小孩子:“白眼狼砍了你我的手臂,以后可就要担心他的命了。就算真的振兴了柳家,柳家不容他,我们夏家也不会放过他。啧啧,令乾,你对待吃里扒外的家仆是如何处置的?”

夏令乾道:“也没什么,顶多废了手脚丢了喂狗,或者直接活埋。我觉得活埋最容易,有的人太脏了,乱坟岗都会嫌弃。或者,用毒好了,别一次性死了,活在惊恐地求死不能中才算是折磨人的最好法子。”

夏令墨也不知道是被翻脸无情的哥哥姐姐给伤了心,还是被对方口中一句句真相给震住了,或者只是那半取笑半威胁让他看到了人心的残忍面。他不再是他们的幺弟,他也不是什么柳家正统的独苗,他是亲娘与外人偷-情生下的私生子,就算取皇帝面前要回柳家的权势也名不正言不顺。而且,他还要面对夏家姐弟的报复,值不值得?

失去了十年中无数的照拂,失去了十年日日得见的温暖,失去了哭泣之时那个温柔的怀抱,值不值得?

生父的恩德,和养育之恩,哪个更重要?

“啊咧,”夏令涴轻笑,“这么快就被打击了?他难道没听得出我们在开玩笑?”

什么!玩笑?

夏令墨抬起头来,惊诧地望着不远处的哥哥姐姐,他们用他的身世,他的荣华富贵还有之后的性命开玩笑?他准备说话,肩膀上已经被人一脚重重的踹下,滚了远去。

庄掌柜自己捡起刀来,慢慢望两人靠近:“废话这么多,就是不想他对你们举刀相向,真是慈悲。你们不觉得十岁的小孩子必须学会取舍了吗?只要砍下你们中任何一个人的胳膊,他就跟你们夏家断离了所有关系,他才会彻底成为我的人。”

夏令涴对着弟弟道:“其实,这个庄先生是没有杀过人的吧?”

“也许。”

“所以他自己不敢动手,就让小孩子拿刀。”

“是的。”

“其实,他也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还是一颗懦弱的棋子,这种棋子最容易被主人舍弃啊。”

“肯定。”

“闭嘴!”刀锋划过,银色的光线在月色的照耀下越发显得冷冽。

夏令涴的眼眸逐渐放大,再放大,就看到那血红的珠子在空中飞扬,溅到脸颊上,烫得心里的火烧得更加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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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定城的禁卫军总共有十万。五万驻扎在城边,守护城池,轻易不准入城。另外五万中,有两万在皇宫负责日常防卫,剩下的三万分别在个个外出开府的皇子中各自安置五百,衙门府衙牢房看守等也去了几千,剩下的才是每日在城内游走护防。

王爷府的五百也不是皇子们可以私自调动的,他们的兵权掌握在禁卫军统领手中,只负责保护王爷们的安全,其他的一概不做。必要的时候,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他们也可以立马将皇子斩杀府中,这是一把双刃剑。皇族大臣们也有私兵,可不多,每个府衙按照品级来,最多也就两百人,算是自家人可以随意指派。

负责保护赵王妃夏令涴的就是皇家的禁卫军常备人员,武功说高也不高,说低在北定城里面也能够一斗三。出了这个暗杀之事时,第一天顾元朝就借机去了皇宫找禁军统领兴师问罪。统领虽然是皇帝亲自任派的人,可对方的家族中有与皇后汪家的联姻对象,也有兄弟与大皇子走动频繁。顾元朝夹枪带棒的一阵质问,逼得统领要自动卸职,最后大皇子力保,太子也加入,在皇帝面前吵得面红耳赤。顾元朝一个发飙,直接让私家兵冲进了统领府绑架了他的妻儿,威胁说,如果赵王妃与安郡主少了一根汗毛,就要让统领的家人陪葬。并且在皇宫上演全武行,直接一人力斗禁军,一盏茶的时分横扫数十人,指着统领大骂:这就是保护皇城子民的精兵,这就是保护皇族安危的强兵,连个手无寸铁娇生惯养的王爷都打不过,保护得了谁?

皇帝震惊禁卫军的武力底下,一怒之下委派赵王重整禁军,加强Cāo练,只是一日,赵王就控制了皇城一半的兵权。皇帝还没有失去理智,只让顾元朝训练保护北定城的那三万人,皇宫内的两万自然还是统领的手下。

回到府中就将王府中的禁卫军全部丢到了大军里面去,换上了自己的私兵。暗中,鸦九和画影已经分派培养了多年的影卫开始散布在皇城个个角落寻找夏令涴和顾尚锦的身影。

汪云锋的那个店铺早就被他们挖出了地道,偷偷钻进去捣鼓了翻。夏家的暗卫与赵王府的影卫碰头了不止一次,最后赵王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了夏府。

白隼带给他的消息是夏令乾失踪的事情,两位男子一合计,觉得事情不大简单。

“令墨在书院的书童已经招供,说是柳家的遗族找到了他。想来令乾的行踪是令墨透露了出去,那么王妃的身边……”

“我将王府的人全部清理了一遍,禁卫军中的人我已经另外用法子处置了。”

夏三爷思虑半响,问:“太子怎么说?”

顾元朝怒火暴涨,一张脸都要扭曲了:“他说现在还不是对付大皇子的时候。布局这么久,不能因为这件小事而坏了大局。”而且就算禁卫军中有人是大皇子的人,也不够指证夏令涴被刺杀的幕后之人就是大皇子。

夏三爷道:“现在的确不是时候,赵王妃之事应该是为了试探你与太子的兵力。”顺道了解柳家的私仇。他接着道:“我必须提醒你的是,柳家只是一颗棋子。这盘棋在十多年前就开始下,那时候我们就差找到柳家的暗藏兵力,可惜被对方逃脱。”

“岳父的意思是……”

“柳家是大雁朝开国以来的将门世家,经过了两百多年,势力已经盘根错节到一举一动可以影响到皇权的控制,早就被皇上猜忌。”夏三爷顿了顿,瞧将赵王无动于衷的样子,知晓对方也明了里面的利弊,这才接着道:“有传言,说当年大雁朝建立之时,柳家就培有一支神兵,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甚为勇猛。同时,还有专门为此兵对打造的神兵利器若干,削铁如泥无人能挡。大雁朝建立之后,圣祖皇帝先要将那兵对归于禁军之内,柳家人却告知,这士兵其实都是药人,靠着柳家人的血而活。柳家人活着,这支兵就会活着,柳家人死了,这支兵也死了。”所以,当初夏家老夫人才暗中留下了柳氏,并且让夏三爷无论如何也必须让她留下一个孩子,为的就是得到那隐藏的兵力和兵器。既然柳家人善于养药人,夏家人就犯不着自己隔自己家孩子的血管养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

这件事情只有几位夏家的老爷知道,就连夏黎氏也只听命而已。可她到底是妇人,自己儿子早夭还必须对柳氏忍气吞声,抱了孩子来养,养着养着就养出了感情。夏令涴那时年纪小,从来只知道一命换一命,弟弟始终是家人,不能亏待。

顾元朝是皇族,从小在皇宫的藏书馆打滚,自然知晓大雁朝的秘辛。说句违逆的话,那样的死士军队,谁不想要?就算药人没法治,可神兵利器也有用啊。只要你手中有了柳家的人,那这么多年一直培养药人的高手迟早会现身,让柳家重新获得荣耀。

两人正说着,窗口一阵骚动,出门一看,侍卫送上一个长方形木头盒子。小心的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只断手,血淋淋的躺在里面。

顾元朝站在门口,一双眼差点凸了出来。

六二回

夏令墨哽咽一声,捏着抽屉中的信件一会儿拿起一会儿放下。令乾的话还在他耳边回想,过去的教诲依然记在心里,可什么也抵不过心底的欲-望,想要堂堂正正站在哥哥身边对着外人说他是夏令乾弟弟的欲-望。

白鹭书院是北定城的缩影。每一位学子的身份地位决定了在书院中的荣华,才貌双全固然重要,可也抵不过一个世家嫡子的头衔。

夏令墨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庶出,这一点夏家没有人隐瞒,也不会隐瞒。

夏家三房中,夏黎氏时时将他带在身边,不容许任何人欺辱他讽刺他,姐姐们性情各异却对他包容甚多,夏令乾却是他那小小心灵中最重要的人。那年的变故,亲生母亲的疯狂让他害怕,黑暗、尖叫、孤独、寒冷一直都萦绕在心底,是夏令乾将他抱在怀里一点点带领着他走了出来,他以为那就是自己的全部。

可进入了白鹭书院之后才知道,一切都是幻影。一件事情,书院中的学子们可以从中推测出几十种可能,对方的真实意图到底是善良还是邪恶,让他分辨不清,让他迷失了方向。夏令乾的背影成了他的唯一的依靠,夏令乾的手掌是他感觉最温暖的地方,一次次将他牵入光明。他依赖哥哥,羡慕哥哥也敬重哥哥,他更加想要对着书院中的人大声说:“我是夏令乾的弟弟。”

夏令乾在的时候,众人自然含笑点头。夏令乾不在的时候,别人会明里暗里讽刺提醒:夏令墨不是嫡系的孩子,他的生母是个妾室,还是一个疯了的女人。

小时候他会大喊大叫,冲过去扑倒对方,用着小小的手臂争取自己的地位。有人会给夏家面子,有人却不会。他总是受伤,xiōng前后背腿上到处都是青紫,脸上还白白净净如璞玉。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他不敢告诉哥哥,自己被人欺负了,因为是他首先发动攻击;他也不敢告诉夏黎氏,因为娘亲对子女非常严厉,他听过大姐成长的经历,他害怕;明察秋毫的二姐夏令姝是个精怪的人,每次都会在他咬牙坚持的时候亲自送来药物,摸摸她的头说男子汉要坚强。他认为自己很苦,转头就看见大姐被人冷嘲热讽设计陷害,大姐那隐藏在袖中颤抖的手和面上和善的微笑让他震惊。啊,原来,这就是成长。之后,他学会了不动声色的去惩罚别人,成效很好。

人总有想要的东西,你越是想要越是得不到,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渴望。他想要站在哥哥姐姐们的身边,骄傲的说:我是你们的弟弟,我不是妾室的孩子。

每当大声宣告的时候,书院的同窗们明里点头,暗中轻笑、蔑视和讽刺,让他咬碎了牙。

庄掌柜的出现,原本以为是救赎,经过夏令涴与夏令乾的一番挑拨下又好像是一个闹剧。他知道自己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可还是想要去努力,努力的结果是哥哥的冷漠,姐姐的疏离。他突然有种恐惧,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一间黝黑的屋子,屋子里有个疯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喊:把我儿子还给我。

他被柳氏给抛弃了,现在,他又被夏家的人舍弃了。他无处可去。他只有一个人,面对那无尽的黑暗,看着它一步步将自己包围,无力挣扎,无力嘶喊,无力反抗。

大胡子推门进来,大喊:“小公子,派去夏府的人回来了。”

夏令墨被惊醒,眨眨眼,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直到看到对方手中拿着的砍刀,身子一抖,点头道:“把其他叔叔伯伯们都请到大堂吧,我们一起听听夏家的回复。”

大胡子哈哈大笑:“主要看看他们带没带来银子,兄弟们早点看到银子才好进行后面的事情。”

夏令墨点头表示知道,将信件夹入衣襟中放好,随着大汗出门。走到半路,大胡子皱鼻子:“什么味道?”

夏令墨嗅嗅自己的衣袖:“好像是庄……舅舅身上的熏香。”

大胡子嗤笑:“就这些小白脸喜欢涂些怪里怪气的东西。”

夏令墨笑笑:“那是因为这里缺水,不能每天沐浴,所以才用了熏香去异味。”

“什么鸟异味,那是男人的汗味。”

夏令墨懒得再说话,到了四面石头的大堂里面,随手就将一块褐色的粉块丢在香炉里面,异香满溢。这些个世家小白脸,走到哪里都要烧点什么鸟熏香,难道不知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一身汗臭才能有女人喜欢嘛,其他大汉都忍不住对他露出鄙视的神情。十岁的小少年只做不知,也不坐,站在首座前面:“带人进来吧。”

来人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自顾自的娉婷行到大堂中,引来众多大汉的注目。

大胡子久不见庄先生出来,也就自顾自的做了老大,对着女子大喊:“银子呢?”

夏令墨轻声道:“大伯,你这样会吓着人。”

大胡子呵呵大笑:“一个娘们,怕什么。等我们拿了银子,正好可以尝尝夏府女人的鲜。”那女子不为所惧,垂着头对着夏令墨行礼后道:“可是柳家小公子?”

夏令墨肩胛一抖,似乎有什么扎在了心口让他疼痛难当,好半响才说:“爹……夏三爷看了那断臂,可有什么交代?”

“交代个屁!”大胡子大吼,一手提起女子衣襟,凑到对方面前道:“废话少说,拿银子出来。”其他大汉嘿嘿冷笑,俱都上前一步,夏令墨左右瞧瞧只觉得一股厌恶:“这位姐姐,夏三爷可说了什么?他有没有提到……柳家的事情?”

那女子一脸冷漠疏离,转头对着夏令墨,目中冷冷淡淡似没有魂魄的木偶:“老爷说,是谁要回柳家?是夏令墨,还是柳家的外孙?若是夏令墨,夏家该给他的自然会给他,犯不着走这么多弯弯绕绕,儿子终究是儿子;若是柳家的外孙,送回夏家的儿女的那一日即可陪同老爷一起去面圣,替柳家洗刷冤屈,从此夏家三房再也没有第四子。”

大胡子啪地一声打在女子的脸颊上:“人送了回去,我们还拿屁银子。”

女子视线又回到大胡子的面前,浑然不觉嘴角的血迹,淡淡地道:“十万两黄金太重,银票怕你们无法兑现,故将所有的黄金埋在了离此地五里外的梨花林中最大的那一棵梨树之下,你们可以派人去取。那边的人取到之后,即会发出信号,你们去回合,我这边自然也会带着公子和小姐离开。”她问夏令墨,“老爷说了,你要什么他就给你什么。但是,不需要外人插手,坏了和气,以后就算你成了柳家的当家人也会随时命丧黄泉。老爷说,世家中,没有永远的仇敌只有相互的利益,柳家的确蒙受冤屈,该是时候要回自己的东西了。”

话都说得明明白白,夏三爷只给他两个选择,做夏家的幺子还是做柳家的家主。不管选哪个,柳家迟早都会是夏令墨的。

爹爹没有责备他?爹爹不怪他?爹爹……看到了断臂,猜到了来弄去脉,他还想要这个儿子。

夏令墨眨眼再眨眼,摸了摸xiōng口的信件位置,耸了耸鼻翼,对大胡子道:“大伯,你们的工钱就是那十万两黄金,挑几个人先去拿吧。拿到手了,剩下的人也就可以走了,其他的事情我会与庄……舅舅安排,不用麻烦大伯叔叔们了。”

大胡子等人只是一些江湖草蜢,刀口讨生活的人,只为银子驱使,既然夏令墨大方的不要自己那一份,其他人更是高兴,甩开女子,自然而然的聚在一块商议派那几人先去,哪些人留着。

那女子也不害怕,随意的走到了夏令墨的身边,看着那些人由开始的兴奋讨论,到一个个的猜忌。十万两黄金可比十万两银子多多了,江湖上多的是为了银子砍死兄弟的事情,不得不慎重。禁军中大部分都是世家官家弟子,行军打仗讲究的是配合无间。大雁朝久无战事,禁军的Cāo练自然不如江湖人的武艺,一个是为了混功名一个是为了活命,同样的刀子在不同的人手上效力不同,故禁军往往是打不过江湖人,再加上里面大部分都是各家各派安插的间谍,有谁会真正为了某个人拼命的?没有。

这也是夏令涴身边的护卫轻易被这群舔血的江湖人给砍杀的缘故。

现在,他们的忙碌到了收获的时候了,偏巧夏令墨这个小娃娃不跟他们争夺,那么剩下的就是‘兄弟’们分赃的问题。派谁去先拿黄金都没法让另外的人安心,谁也不愿意留在这里傻等,谁都想独吞银子。开始的团结只是假象,如今一个女人已经让他们放松了警惕,鸟为食是天性,一群江湖人就算知道这里面有yīn谋可谁也不愿意苦等。

夏令墨对着女子道:“我带你去见哥哥和姐姐。”

大胡子啪地一声打在女子的脸颊上:“人送了回去,我们还拿屁银子。”

女子视线又回到大胡子的面前,浑然不觉嘴角的血迹,淡淡地道:“十万两黄金太重,银票怕你们无法兑现,故将所有的黄金埋在了离此地五里外的梨花林中最大的那一棵梨树之下,你们可以派人去取。那边的人取到之后,即会发出信号,你们去回合,我这边自然也会带着公子和小姐离开。”她问夏令墨,“老爷说了,你要什么他就给你什么。但是,不需要外人插手,坏了和气,以后就算你成了柳家的当家人也会随时命丧黄泉。老爷说,世家中,没有永远的仇敌只有相互的利益,柳家的确蒙受冤屈,该是时候要回自己的东西了。”

话都说得明明白白,夏三爷只给他两个选择,做夏家的幺子还是做柳家的家主。不管选哪个,柳家迟早都会是夏令墨的。

爹爹没有责备他?爹爹不怪他?爹爹……看到了断臂,猜到了来弄去脉,他还想要这个儿子。

夏令墨眨眼再眨眼,摸了摸xiōng口的信件位置,耸了耸鼻翼,对大胡子道:“大伯,你们的工钱就是那十万两黄金,挑几个人先去拿吧。拿到手了,剩下的人也就可以走了,其他的事情我会与庄……舅舅安排,不用麻烦大伯叔叔们了。”

大胡子等人只是一些江湖草蜢,刀口讨生活的人,只为银子驱使,既然夏令墨大方的不要自己那一份,其他人更是高兴,甩开女子,自然而然的聚在一块商议派那几人先去,哪些人留着。

那女子也不害怕,随意的走到了夏令墨的身边,看着那些人由开始的兴奋讨论,到一个个的猜忌。十万两黄金可比十万两银子多多了,江湖上多的是为了银子砍死兄弟的事情,不得不慎重。禁军中大部分都是世家官家弟子,行军打仗讲究的是配合无间。大雁朝久无战事,禁军的Cāo练自然不如江湖人的武艺,一个是为了混功名一个是为了活命,同样的刀子在不同的人手上效力不同,故禁军往往是打不过江湖人,再加上里面大部分都是各家各派安插的间谍,有谁会真正为了某个人拼命的?没有。

这也是夏令涴身边的护卫轻易被这群舔血的江湖人给砍杀的缘故。

现在,他们的忙碌到了收获的时候了,偏巧夏令墨这个小娃娃不跟他们争夺,那么剩下的就是‘兄弟’们分赃的问题。派谁去先拿黄金都没法让另外的人安心,谁也不愿意留在这里傻等,谁都想独吞银子。开始的团结只是假象,如今一个女人已经让他们放松了警惕,鸟为食是天性,一群江湖人就算知道这里面有yīn谋可谁也不愿意苦等。

夏令墨对着女子道:“我带你去见哥哥和姐姐。”

那女子轻笑:“小公子还没回答老爷的问题。如今,你是夏家的小公子,还是柳家的外孙。”

夏令墨苦笑:“这重要吗?”

女子似有似无的望了他一眼,无所谓地道:“对我来说不重要。走吧。”

两人随后拐出了大堂,女子跟得不远不近,一双眼眸似乎毫无定向扫视着周围。

夏令墨似乎根本不在意对方的想法和做法,七拐八弯地领着人去了石屋,费力的推开石门,轻声道:“大姐,三哥,爹爹让人来接你们了。”话才说完,脖子一冷,一柄剑已经抵在了上面,轻易地划出一条血痕。

夏令涴从连翘身边站起身来,瞧着那女子的样貌,半响,噗哧地笑道:“原来你还有这等嗜好,怪不得看不上府里的那些个妾侍了。”

‘女子’抓着夏令墨快速的占据墙角,首先将整个室内都扫视了一遍,只看到夏令涴与夏令乾,还有昏迷不醒的连翘,再也没有他人。‘女子’缓缓呼出一口气:“没有其他人?”

夏令乾已经蹲身从草堆里面翻出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男子,对方一条手臂还在另外一边却是空空荡荡,浑身血迹。

夏令涴道:“放开令墨吧!现在就你一个人来?外面的人呢?”

‘女子’对着夏令墨颈后一挥,将对他丢到地上,急匆匆的跑到夏令涴身边将她打量了遍:“有没有伤着哪儿?”

夏令涴扯下‘女子’的发髻:“没有,就是受了点惊吓。”话才说完,一阵地动山摇,她已经被‘女子’扑倒在地。鼻翼都是熟悉的味道,还有那怀念的拥抱,让夏令涴一时不知道是醒还是梦。

‘轰隆隆’又一阵大响,石头屋子落下些小石头来,‘女子’大喊:“走!”率先已经抱着夏令涴跑了出去,鸦九画影不知从哪里飞了进来,一身的血腥气,直接跑进石屋一个背着连翘,一个背着断臂的庄先生,夏令乾抱着昏迷的夏令墨,随着‘女子’几个飞跃已经冲进了山林。

夏令涴揪着对方的衣襟,将头紧紧的埋了进去,倾听那心跳。对方的发丝拂在她的脸颊上,痒痒的,她抽了抽鼻子,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救我。”

对方叹气:“英雄不去救美,那我还真的成狗熊了。”当然,夏令涴就算是猴子,也是某人心中最美的猴子,不去救,真的会被猴子给灭了吧。

夏令涴啊呜一口咬在对方xiōng口,惹得对方嗷嗷的大叫。夏令涴呸呸两口,居然从对方衣襟里面掏出两个馒头来,咬了两口:“居然还热乎乎的,正好填肚子。”

夏令乾看着‘女子’平坦下去的xiōng口,咳嗽一声:“姐夫,我第一次知晓你来救人还会自备干粮。”

‘女子’——就是顾元朝,揉了揉假xiōng,将夏令涴放在马上,扯掉长长的裙摆,再一抹掉脸上的白粉露出那一张熟悉的脸来,无耻地道:“英雄也要吃饭,吃肉的那是狗熊。”咦,他居然讽刺方才夏令涴刚刚咬的那一口是在吃肉。

夏令涴如他所愿,再冲着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让他来晚了,让他没有保护好自己,让他害她担心受怕,让他……

终于,他还是来了。

六三回

中途他们去了一个山庄,众人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夏令涴也将自己那些繁琐的珠宝首饰都换了,只卷了一根白玉簪子。

顾元朝进来,将一叠男装放在榻上,夏令涴望着,低头问:“我们还要去哪里?”

“柳府。”

“去见谁?”

顾元朝上前握着她的手掌,食指在她手心摩擦着:“不去见谁,就是去看看。”

夏令涴不是傻子,很多年前她的爹爹就郑重的提醒过她,必须好好的保护夏令墨。她不敢违抗爹爹的话,又看着娘亲将令墨当作夭折的弟弟的替身,心里再多怨恨也随着一起长大的欢喜而慢慢淡了。直到这一次毫无预兆的变故,她才恍然明白,不是自家人一辈子就成不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外人始终都是外人。

夏令涴从小就有股子冷傲,轻易难以让人靠近,这也是世家子女常见的脾性。加上白鹭书院中家族地位导致的人与人不平等,让书院中出来的孩子基本都懂得知己难求的道理。他们情愿相信权势也不相信人心,谁与谁在一起相处好并不是因为性子相投,而是地位权势决定你要么依附我,要么我追随你,一无所有的人滚远点。

现在,顾元朝说要去柳家,看他这意思竟然是要夏令涴陪同,这里面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晓却必须她参与。

“你见过爹爹了?”

顾元朝点头:“他让我带你去柳家看看,同行的还有令乾与令墨。我们要去找一样东西,也许是一张地图,也许是一个房间,更或者是一个人。”顾元朝母亲淑妃的家族是这一百年内才进入朝堂,不同夏家这等开国功臣之家知晓的秘密多。柳家的人在夏家手上,只是因为当初夏家老夫人先下手为强,柳家的府邸肯定已经被皇家彻查了干净,他们这次过去只是抱着一点希翼。夏令墨被人这个时候策反夏家,背后肯定与会皇位的争夺有关。

夏三爷让夏令涴陪同顾元朝去查探柳家,足够表明三房的立场。只要夏令涴同意,那么就代表她也赞成顾元朝去争夺那个位置,至少,他有希望得到那个至尊之位。

夏令涴不知道会面临什么,可她已经隐隐猜到爹爹对顾元朝的支持。

两人默默对视着,谁也不开口说话,她甚至于都不去看顾元朝一眼。夏家三房全部都绑缚在太子这一条船上,失败了,全家同生共死;成功了,太子或者顾元朝总有一个爬上那个位置,夏令涴或者夏令姝会要面对自己的夫君那三千佳丽。

夏令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可是,若她拒绝,她又将家族的利益放在哪里,将父亲这么多年的养育放在哪里,将顾元朝要与她共患难的真心放在哪里?

他们这是在逼她,逼着她往前,逼着她面对男人们的野心。

一生一世一双人,终究只是妄想。

夏令涴低垂着头,一脸的欲哭无泪怎么也掩不住。顾元朝用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泪,将她抱在怀中:“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若是退缩,你与尚锦的性命就不保,我必须让你们活着,其他的,以后再说。”

夏令涴一口狠狠咬在他的肩膀上,顾元朝知道她的苦楚,可对于皇族来说,什么最重要几乎是不用问。小女儿心思顾得上就顾,顾不上的时候当作没看见也是一种法子。

“要不,事情完了之后,我给你写一份保证书。嗯,保证以后狗熊窝里永远只住一只母猴子,其他的狒狒别想进来。”

夏令涴噗哧一笑,推开了他,拿着男装去了内厢房换了。

没了多久,夏令乾敲门进来,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夏令墨。夏令乾将一叠信件放在桌上,只道:“这是那庄掌柜与外人联系的信件,我希望姐夫看看。”

夏令涴一边给三人斟了茶,浑然没有瞧见夏令墨的样子,自己再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

“古家,这笔迹是古孙蓝。”

夏令涴凑过去瞧了瞧:“啊呀,古家小姐也喜欢养小白脸?啧啧,这庄先生倒是生意兴隆,十年前骗了柳家小姐,十年后后勾上了古孙蓝,不错不错。”

夏令墨一抖,站在夏令乾身后一动不敢动。

顾元朝一看就知道这些信件肯定是夏令乾哄得夏令墨偷出来的,在来此的路上已经知晓夏令墨在这里的关键作用,现在也不好打击得过分,只笑道:“还是我家猴子好,多贤良淑德。”

“那是,哪日你开罪了猴子,我就回归山林找一群公猴子玩去。”

顾元朝无所谓道:“记得回狗熊窝睡觉就成。”

嘁,夏令涴拧了下他的腰,继续吃东西。

顾元朝陪她说笑了几句,知道一时半会两人都不会再闹出面和心不合的事情,也就专注於正事:“古家的家底与夏家相当,他家的子孙基本都是在刑部当差,古大人桃李满天下在朝中有着不能动摇的地位。古家涉入此事,恐怕我们失败后的下场不会太好。”

夏令乾笑道:“的确,听说古大人有位学生,最擅长于刑罚,抽筋剥皮在他手上根本花不了一刻的功夫。”夏令墨激灵的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靠近了哥哥些,似乎想要对方的温度来压制心里的恐慌。

夏令涴鄙视:“我剥兔子也不需要一刻钟。当然,我剥的是死兔子,古家的人擅长于剥活人。听说,他们剥了人的皮之后,那人还能活蹦乱跳活上很久,直到血流而尽才会死亡。”

顾元朝笑道:“现在信件在我们手上做物证,又有人证,要限制古家倒是容易。”

夏令乾提醒他:“皇上重病。”

顾元朝道:“无事,后宫有皇后与母妃,前朝太子与大皇子平分秋色,只有兵权……”

拿到兵权的最好办法是打战。大雁朝周边各国,前一两年大战不多,小战不断,且各位将军一直镇守边关,基本都是皇帝的亲信难以拉拢。剩下的就是北定城的十万禁军,现在只有一万左右在顾元朝手上,且刚刚接手,无法完全控制。

“太急躁了。”

顾元朝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狗熊要替猴子报仇五年应该还是能够等的。”夏令墨又悄无声息的挪后两步,夏令涴索性抓着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泄愤。

□□□□□□□□□□□□□□□□□□□□

柳府在三十年前在世家中也是响当当,皇帝召见也要谦让两分。

这世间的事,盛极必衰,柳家掌兵多年早已触及了皇帝的底线,入住后宫的妃子更是盛气凌人敢于挑衅皇后权威。在前朝被重臣忌惮,在后宫被众多女子记恨,也怨不得家破之时众人落井下石,导致满门抄斩。

夏令涴随着顾元朝路过柳府大门,只看到发白的封条下红门斑驳,石狮早已被杂草覆盖绿斑点点。昨日的白墙碧瓦早已不复见,墙还是那高墙,光泽不再。瓦也还是那瓦,残缺不全。

她无端的觉得悲凉,这些个世家又有哪些真的能够世世代代荣华富贵呢,又有多少朝代能够千秋不败,时光足够改变一切。

顾元朝带着她绕去了后街,趁着无人,抱着她腰肢一翻就过了高墙,掉入了人高的草丛之中。

夏令涴吓得勾住他的脖子:“你想要我投怀送抱也不必如此。”

顾元朝笑道:“送上门的豆腐总是好吃些。”随即在她唇瓣咬了一口,而后翻了进来的夏令乾只做不见,鸦九背着夏令墨更是装聋作哑。

顺着被杂草覆盖的道路几个起跃去了前院,那头画影带领众人已经归拢了过来:“禀告王爷,此处已经有人先来了。”

顾元朝眉头一挑,画影继续道:“外面的人我们已经全部收拾,书房秘道中有人,进去了两个时辰还没有出来。小得怕打草惊蛇,只让人进去查探,至今还没发生任何异动。”

顾元朝想了想,问夏令涴:“你是在外等着,还是随我进去。”

夏令涴问画影:“可知盗贼头子是男是女?”呃,他们现在这样潜入柳家,其实也相当于盗贼吧?众人望天,默念女子与小人不能得罪,猴子更是得罪不得。

画影恭敬地回答:“根据盗贼路过庭院留下的纱线来看,其中有女子。”

“哦,”夏令涴坚定地道,“我要去。”

顾元朝贼笑:“里面很危险。”

夏令乾提醒他:“皇上重病。”

顾元朝道:“无事,后宫有皇后与母妃,前朝太子与大皇子平分秋色,只有兵权……”

拿到兵权的最好办法是打战。大雁朝周边各国,前一两年大战不多,小战不断,且各位将军一直镇守边关,基本都是皇帝的亲信难以拉拢。剩下的就是北定城的十万禁军,现在只有一万左右在顾元朝手上,且刚刚接手,无法完全控制。

“太急躁了。”

顾元朝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狗熊要替猴子报仇五年应该还是能够等的。”夏令墨又悄无声息的挪后两步,夏令涴索性抓着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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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在三十年前在世家中也是响当当,皇帝召见也要谦让两分。

这世间的事,盛极必衰,柳家掌兵多年早已触及了皇帝的底线,入住后宫的妃子更是盛气凌人敢于挑衅皇后权威。在前朝被重臣忌惮,在后宫被众多女子记恨,也怨不得家破之时众人落井下石,导致满门抄斩。

夏令涴随着顾元朝路过柳府大门,只看到发白的封条下红门斑驳,石狮早已被杂草覆盖绿斑点点。昨日的白墙碧瓦早已不复见,墙还是那高墙,光泽不再。瓦也还是那瓦,残缺不全。

她无端的觉得悲凉,这些个世家又有哪些真的能够世世代代荣华富贵呢,又有多少朝代能够千秋不败,时光足够改变一切。

顾元朝带着她绕去了后街,趁着无人,抱着她腰肢一翻就过了高墙,掉入了人高的草丛之中。

夏令涴吓得勾住他的脖子:“你想要我投怀送抱也不必如此。”

顾元朝笑道:“送上门的豆腐总是好吃些。”随即在她唇瓣咬了一口,而后翻了进来的夏令乾只做不见,鸦九背着夏令墨更是装聋作哑。

顺着被杂草覆盖的道路几个起跃去了前院,那头画影带领众人已经归拢了过来:“禀告王爷,此处已经有人先来了。”

顾元朝眉头一挑,画影继续道:“外面的人我们已经全部收拾,书房秘道中有人,进去了两个时辰还没有出来。小得怕打草惊蛇,只让人进去查探,至今还没发生任何异动。”

顾元朝想了想,问夏令涴:“你是在外等着,还是随我进去。”

夏令涴问画影:“可知盗贼头子是男是女?”呃,他们现在这样潜入柳家,其实也相当于盗贼吧?众人望天,默念女子与小人不能得罪,猴子更是得罪不得。

画影恭敬地回答:“根据盗贼路过庭院留下的纱线来看,其中有女子。”

“哦,”夏令涴坚定地道,“我要去。”

顾元朝贼笑:“里面很危险。”

夏令涴点头:“如果你跟女盗贼对上眼了,那我才真的危险。”

于是,画影点了几个武功高墙的影卫在前面开路,顾元朝带领着夏令涴等走中间,鸦九负责外面的守卫。

说是书房,其实就是一间破败的屋子,到处都是蛛网和灰尘,秘道在石头垒的榻上,从上面看去是深不见底的梯子。画影点了火毫不犹豫的走了下去,其他人手中拿着刀剑,夏令涴随手摸了摸手中的镯子,问身后的夏令乾道:“让人闻了全身内脏坏死的香还剩了点没?”

“香?可是我去救你之时,那些江湖人闻到的燃香。”

“对,其实那些香是采花贼用在美人身上的,我们让令墨用在了那些江湖人身上。唔,别人是辣手摧花,我们只好辣手摧草了。”没想到,还没等到他们的诡计成功,顾元朝亲自跑了过来,啧啧。也许,下一次可以用在顾元朝身上,让夏令涴也尝尝娇花摧草的滋味。

夏令墨在后面轻声道:“我怕那些人武功太高,所以全部都丢了进去烧了。”

夏令乾笑道:“姐夫放心好了,那香的解药姐姐早已融入茶水中给你喝了。只是解药有限,熏香就算还有也不能用了。若是秘道中的对手太多,我觉得擒贼先擒王的好。”说着,递给夏令涴一枚金戒指,指了指上面的红宝石道:“将它旋转一圈,即可弹开,里面有一根银针,见血封喉,半个时辰内不解就会全身溃烂而亡。”

夏令涴戴好,笑道:“我喜欢。还有别的东西没?”

夏令乾在全身上下摸摸,衣襟的盘扣内、腰带上的暗扣内、袖口的内袋、鞋面合口的缝隙中,还有发冠上的玉石内都有一些细如发丝的毒针或是毒粉,夏令涴手快的分了一半安在自己的身上。夏令墨瞧着忍不住冒冷汗,幸亏之前他明智的骗下庄先生手中的大刀,并且狠心的砍下了对方一条手臂给爹爹送信。若是,当时他铁了心的要伤害这两人,说不定现在早已浑身抽搐气绝身亡。

按现在夏令涴的态度来看,她是丝毫不会在乎夏令墨性命。心里恐慌,一个错脚,夏令墨差点从阶梯上滚了下去,幸亏夏令乾拉住了他的后领。夏令墨脸色惨白,死死的抱住哥哥的手臂:“我……哥哥,我错了,你不要抛下我。”

夏令乾淡淡地道:“放心好了,柳家迟早会是你的,今日之后我会跟爹爹商量让你认祖归宗。”

夏令墨哽咽:“不,我不跟哥哥分开。”

夏令乾道:“你是柳家唯一的血脉,之后会是柳家的家主,我可高攀不上。”夏令墨只将他的手臂抱得死紧,恨不得如以前那般缩到哥哥的怀中寻求勇气。

夏令涴回头瞥了两人一眼:“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放开他。”若是以前,夏令墨肯定撒娇下,可今日他怎麽也不敢反驳,人虽然松开了些,小手却死死抓住哥哥的衣袖不松手。

秘道长而且窄,只容三个人通过,也不知道这样走了多远,在岔口的部分能够看到提前来查探的影卫。再继续前行,秘道就只能容一人通过,又走了一些时辰,前方逐渐敞亮,众人不觉地凝神屏气。画影一闪,整个人悄无声息地倒趴在了顶上缓慢强行,几个影卫也学着他,不是在顶上就是在两壁上如壁虎般爬走。前方再有两个影卫早已窜入了光亮中,如飞蛾扑火。

顾元朝等到里面一阵刀剑声和惨叫声歇停之时,才缓步走了进去。

硕大的夜明珠光芒之下,一人缓慢转过身来。

顾元朝静止不动,夏令涴已经探头出来:“啊,居然是你。”

六四回

古孙蓝比夏令涴更加惊讶,差点忘记了脖子上的刀剑,怒道:“你怎么在这里?”

夏令涴左右看看,古孙蓝外面的人早就被制服,带进来的人只有四个,死了两个,还有连个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方才进入柳家她满心的忧愁,这会子在火焰的照耀下才发现赵王府的随从大部分都是生面孔,想来顾元朝这次调动的不是府内的禁军而是自己的影卫,这才是赵王府真正的精英,心里放了心,面上就笑开了花。

熟悉的人,一看到她春光灿烂的脸就知道有人又要倒霉了。

“啧啧,我的确来不得,我现在就走。我想,古大小姐不介意我走了之后掩盖下我的行踪,一把火烧了这里吧?”

古孙蓝望向赵王,嗤笑道:“我只是说你不能来,可没说赵王不能来。”

夏令涴推了推顾元朝:“你的前情人又在勾引你了,还不快去相拥而泣。”

顾元朝苦笑,夏令涴这个醋坛子一打翻,倒霉的还是他。当下也不多话,对着画影道:“搜身。”

夏令涴哀叫:“唉,你这是让画影吃美女的豆腐呢,担心到时候对方要以身相许。画影,这世家小姐可不好养,你要三思后行。”

古孙蓝更是扭动着身躯,哭道:“别碰我,否则我杀了你。”

夏令涴笑道:“对,别碰她,用刀剑把衣裳都划拉掉,让她裸-着吧。”

古孙蓝面红耳赤:“夏令涴,你不得好死。”

夏令乾在一旁冷冷地道:“干脆裸-着丢到朱雀街上去,好歹也是皇城里排得上名号的倾国女子,有的是人想要尝尝她的滋味。”

“不,”古孙蓝泪珠连连,配上那摆动如妖蛇的身躯,莺啼般楚楚可怜的求助:“赵王,救我。”

顾元朝一脸正色:“古小姐,救人可以,可你也得拿东西来交换。要知道这里是柳府,令墨作为柳家唯一的子孙有权带领我们来此拜祭祖先,可你古家却是实实在在的外人,我若无缘无故的放了你,如何服众。”啧啧,这份正直,这份愤慨,这份人模熊样,不知道的人还真的以为他要提替夏令墨出头。

古孙蓝红霞遍布,哽咽道:“赵王想要知晓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令涴对着夏令乾眨眨眼,看吧,有家室的美男子比没长成的美少年更能得到美女的倾慕。夏令乾扯扯嘴角,鄙视都懒得给姐姐一个。无耻的夫妻见过,这么无耻的没见过。居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哄骗无知少女的情报,太不厚道了。他是绝对不承认自己也在里面参了一脚,是共犯之一。

古孙蓝知道的比夏三爷的还要少,同时她也是来此探查柳家秘密的,不过她打的主意却是以后要明目张胆的来柳家,拉拢了夏令墨就相当于控制了一个世家,虽然柳家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可迟早会有用。几人都没有吱声,夏令墨更是听得一知半解。

顾元朝让人将古孙蓝给带了下去好好审问,很明显的,庄掌柜是古家的棋子,那么古家是大皇子的棋子,要斗赢大皇子就必须先将古家的所有价值给挖出来。

众人站着的地方是一个圆弧顶的石室,分三个门,每个门板上有些奇形怪状的凹槽图案,古孙蓝应当是走到此处无法打开石门才停下。

夏令乾道:“一般情况下,开门的法子分为三种。用什么东西砸开,利器或者内力。”

画影催发内力,纹丝不动。

“那试试摁下这些图案,总有机关。”

影卫小心翼翼的逐个试探,依然不动。

夏令乾问顾元朝:“姐夫既然想着要来这里,应该预备了些东西吧。”

顾元朝夺过夏令涴的猴爪,从身上掏出一个黄玉印章来。章子的几面刻满了梵文,顾元朝将它试探着放入某处图案凹槽中,只听到轰隆隆声响,左边的一扇门缓缓地打开了。

几个人也不急着进入,等到里面的灰尘都散去,隔远了瞧着,只看到一片银光闪烁,一股森冷之气扑面而来。再一仔细看,里面居然堆放了不少的兵器。周围墙壁边矗立着十二幅铠甲,从头盔到鞋子一应俱全,武器或刀或剑。

顾元朝尝试着拿起跟长矛,只觉得沉重非常,舞动两下虎虎生风。

“这副铠甲至少有两百斤,加上武器和人的重量,一般的马都承受不住。据说开国之时,有十二骑兵组成的鬼骑驰骋沙场,神魔难敌,想来这就是当初遗留下来的兵器了。”

夏令乾从地上兵器堆中随意拿起一支弓箭:“兵器是好,就是丢在此处太久,要重新打磨翻新。姐夫,你想要它的话,可得好好破费一笔银子。”

夏令涴笑道:“无事,我家有铁匠。”

几人无语,顾元朝赔笑:“武器易得一将难求,汗血宝马也价值连城。令涴,我们那金屋得拆了。”

围着看了一圈,夏令乾疑惑:“这秘道古孙蓝能够找到,我们也能找到,那么当初抄家之人为何寻不着?”

顾元朝笑道:“那定然是抄家之人是个睁眼X。”夏令乾瞅他一眼,已经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若说抄家之人有嫌疑,还不如说当时的太上皇心思太重,刻意隐瞒封锁了柳家的秘辛。

右边一扇门也用同样的法子打开了,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就乱七八糟的几堆金银,赵王毫不犹豫的锁了门,大言不惭道:“此乃我赵王府的金库之一,谁动了我就砍了谁的脑袋。”

夏令乾瞪他一眼,懒得反驳。夏令墨倒是上前两步,欲言又止。

夏令涴笑道:“看样子我们那金屋不用拆了。”

中间那扇门最为奇怪,里面细丝般的凹槽将整个门组成了围成了一个柳树图案,印章压入中间最大的凹槽,门却纹丝不动。顾元朝加入内力依然没改变,夏令乾想了想,抱起夏令墨:“用血试试。”

夏令墨抖动,惊恐摇头:“不。”

夏令涴对着夏令乾笑道:“你折腾外人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让他插入一脚?说起来,这里谁的血都比他的干净。”

夏令墨脸色一白,揪着哥哥的衣袖痛彻心扉状,最终伸出手指去,夏令乾咬开一个缺口,将血珠滴入印章上,血水慢慢融入浸泡了整个印章,多余的血顺着繁杂的凹槽蔓延到整个门板,夏令墨的脸色越来越白,大头靠在夏令乾的肩胛上,喃喃地唤:“哥哥。”

凹槽很浅,宽度细如发丝,就算这样也耗费了不少血,夏令墨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昏欲睡。夏令涴隐约的有点焦躁,对着那门踹了一脚:“别是年久失修,里面的机关生锈了吧。”

轰隆隆,门开了。

夏令涴吧嗒下眼眸,耸肩道:“这就叫非暴力不合作。”

顾元朝肚子里闷笑,脸上淡定:“王妃神勇无双。”

“那是当然。”众人望天。

也许是习惯了前面两个门内的金银闪闪,等到这个门打开之时,个人的心中还是比较轻松,异味扑鼻而来,夏令涴只觉得脑袋昏沉,顾元朝已经夹着她的腰肢退后了几丈远,夏令乾抱着昏迷了的夏令墨也退开了些。

画影用内力游走周身之后,才道:“没有毒。”

顾元朝扬头示意,已经有几个影卫悄无声息的飘了进去,隔得远,外面的人只能看到小小的门内几根白骨,再靠近些,居然是横七竖八倒着的十二副骨架。看那些骨架大小,都是身材魁梧之人。画影捡起一根递送到顾元朝面前:“骨头发黑,这些人要么是被毒死,要么是经常接触毒物之人。有些骨头上有大大小小的裂缝,俱是习武之人。”

顾元朝让夏令涴站在外面,自行随着画影走了进去。夏令乾想了想,将令墨交给一名侍卫,也跟着进了门。

十二副骨架相互依靠,或躺或卧或拥抱,死亡之前应当是已经任命毫无挣扎。周围十二口大缸,里面有些看不出原貌的草屑灰尘。石壁上刻满了行兵布阵的阵法和骑兵战术。再不远处有一面残缺的书柜,里面的书籍已经发黄发枯,稍不小心书本就化成了灰尘。

画影呈上一本,只看到书页上写了《药人十戒》,打开来,里面全部都是人体经脉骨骼图,还有一些药方。影卫们俱都只懂得基本的刀伤治疗,只能看懂书上一些治疗刀伤的药材,至于毒物毒虫的名字都是听说过没见过的东西。

顾元朝翻看了些,知道这就是柳家培养药人的关押之地了。

药人,顾名思义全部都是与药物打交道的活人。世家中会培养死士却不一定能够养药人,因为是要三分毒,药下得重了就成了毒药。等到药人体内毒素增加,再用毒药浸泡,蛇毒蝎子毒都是寻常,更有甚者,有人以活蛇或者毒蝎子为食,这种人的汗水、吐沫和血液都含毒,也都可以作为杀人的利器。因为药人需要从小就开始培养,挑选的都是三岁之下的孩童,一边教习药理一边养殖毒物,死亡率极高,所以就算是有权有势的世家也不一定能够从十个孩童里面养大一个药人。

夏令墨抖动,惊恐摇头:“不。”

夏令涴对着夏令乾笑道:“你折腾外人做什么,难不成还想让他插入一脚?说起来,这里谁的血都比他的干净。”

夏令墨脸色一白,揪着哥哥的衣袖痛彻心扉状,最终伸出手指去,夏令乾咬开一个缺口,将血珠滴入印章上,血水慢慢融入浸泡了整个印章,多余的血顺着繁杂的凹槽蔓延到整个门板,夏令墨的脸色越来越白,大头靠在夏令乾的肩胛上,喃喃地唤:“哥哥。”

凹槽很浅,宽度细如发丝,就算这样也耗费了不少血,夏令墨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昏欲睡。夏令涴隐约的有点焦躁,对着那门踹了一脚:“别是年久失修,里面的机关生锈了吧。”

轰隆隆,门开了。

夏令涴吧嗒下眼眸,耸肩道:“这就叫非暴力不合作。”

顾元朝肚子里闷笑,脸上淡定:“王妃神勇无双。”

“那是当然。”众人望天。

也许是习惯了前面两个门内的金银闪闪,等到这个门打开之时,个人的心中还是比较轻松,异味扑鼻而来,夏令涴只觉得脑袋昏沉,顾元朝已经夹着她的腰肢退后了几丈远,夏令乾抱着昏迷了的夏令墨也退开了些。

画影用内力游走周身之后,才道:“没有毒。”

顾元朝扬头示意,已经有几个影卫悄无声息的飘了进去,隔得远,外面的人只能看到小小的门内几根白骨,再靠近些,居然是横七竖八倒着的十二副骨架。看那些骨架大小,都是身材魁梧之人。画影捡起一根递送到顾元朝面前:“骨头发黑,这些人要么是被毒死,要么是经常接触毒物之人。有些骨头上有大大小小的裂缝,俱是习武之人。”

顾元朝让夏令涴站在外面,自行随着画影走了进去。夏令乾想了想,将令墨交给一名侍卫,也跟着进了门。

十二副骨架相互依靠,或躺或卧或拥抱,死亡之前应当是已经任命毫无挣扎。周围十二口大缸,里面有些看不出原貌的草屑灰尘。石壁上刻满了行兵布阵的阵法和骑兵战术。再不远处有一面残缺的书柜,里面的书籍已经发黄发枯,稍不小心书本就化成了灰尘。

画影呈上一本,只看到书页上写了《药人十戒》,打开来,里面全部都是人体经脉骨骼图,还有一些药方。影卫们俱都只懂得基本的刀伤治疗,只能看懂书上一些治疗刀伤的药材,至于毒物毒虫的名字都是听说过没见过的东西。

顾元朝翻看了些,知道这就是柳家培养药人的关押之地了。

药人,顾名思义全部都是与药物打交道的活人。世家中会培养死士却不一定能够养药人,因为是要三分毒,药下得重了就成了毒药。等到药人体内毒素增加,再用毒药浸泡,蛇毒蝎子毒都是寻常,更有甚者,有人以活蛇或者毒蝎子为食,这种人的汗水、吐沫和血液都含毒,也都可以作为杀人的利器。因为药人需要从小就开始培养,挑选的都是三岁之下的孩童,一边教习药理一边养殖毒物,死亡率极高,所以就算是有权有势的世家也不一定能够从十个孩童里面养大一个药人。

柳家曾经是武将世家,药人自然是学习了药毒之后还要学习武术,而作为骑兵,里面的挑选之严格也是可以预料到的。

顾元朝一声令下,影卫分成了两班,一班随着他回府,一班清理这里的所有物品。

夏令涴连续多日担心受怕,出了柳家才觉得整个人脱力了般,不知不觉中在自家夫君怀中睡了过去。

顾元朝小心的抱紧了她,转眼看了看夏令乾怀中的令墨:“等我们将柳家所有的暗道都查探过之后,他的用处就不大了。”

夏令乾骑马落后了两步,沉吟道:“姐姐应当不再将他当作夏家人,二姐若是知晓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定然也不会轻饶,现在,就看爹爹要如何处置了。”

顾元朝毕竟是外姓人,不好置琢夏家之事,闻言也只是点点头,随即一起去了夏家。

夏三爷与夏黎氏早已等得焦虑,看到几人平安归来这才放了心。再进了院子,夏令姝亲自迎了过来,让太医检查夏令涴的身体,夏令乾抱着夏令墨去了自己的厢房,顾元朝跟着夏三爷,将这一日的事情全部仔仔细细的说了。

“柳家的骑兵只在《大雁朝本纪》中略微提过一句,我查看过,关于柳家的记载在太上皇在位期间由史官重新编撰,里面应当隐瞒了一些事情。从那十二副尸骨上看来,他们应该是被活活饿死。柳家满门抄斩,密室的大门无法从里面打开,石壁是整块巨石,有被内力强行震荡过的痕迹,可他们依然没有逃得出去。”

夏三爷沉凝半响,道:“君子有可为亦有不可为,药人的培养过程太过于残忍,那些书籍还是销毁的好。”

顾元朝道:“军中亦有身材高大,武力高强之人,配备一支十二人的精强骑兵足够了。”

夏三爷点头:“预备役也要准备些,我会让祥民去筹备。你若需要,可以从他手中调配。”

顾元朝感激了番,又说了些周边各国的政局,最后说到太子与大皇子的权斗。

“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不过,我们也必须做好准备了。”夏三爷拿出厚厚的一叠本子交给顾元朝,“这是明面上支持大皇子的所有官员族谱,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别人动了你的王妃,好歹也要回报一下。”涉及了内院,那么就用内院的方法解决。夏三爷对家族的忠诚度是毫无疑问的,别人动他的子女焉有不反击的道理。

顾元朝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当即点头。

夏令涴睡得相当地沉,闪来闪去都是无数人影,朦朦胧胧中似乎看到女儿顾尚锦朝着她跑了过来。

睁开眼,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问:“锦儿去了哪里?”

六五回

“姐姐,”一直守在一旁的夏令姝惊醒了过来,立刻安抚道:“锦儿睡了,明早再看吧。”

夏令涴心里忐忑,摇头:“抱她过来,我已经有几日没见她了。”

夏令姝无法,旁边伺候的韩商媳妇已经亲自过去,没多会儿,就抱着睡得流口水的小娃娃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夏令涴的手边。

“这些日子是哪位奶妈负责她的奶水?瞧这瘦得跟猴子似的。”

夏令姝笑道:“她本来就是一个小猴子。”用锦帕替孩子擦干口水,这才斟酌地道:“孩子受了点惊吓,这两日多亏了小公主在照顾,两个娃儿同吃同睡,不哭也不闹安稳得很。”

夏令涴睡得不大安稳,这时放下心来就觉得头痛欲裂,直觉的觉得夏令姝似乎有些话没说全,本待要问,实在没有精力,没多久就睡了。

夏令姝替这对母子盖好被褥,暗叹一声走了出去。

门外,小公主顾元晴从长廊深处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哭道:“小锦儿不见了。”这模样,倒似自己的宝贝丢了一样,让夏令姝好不惊讶。

随即安抚了,又带着她从窗口看了看确定顾尚锦已经睡在了娘亲的怀抱中,顾元晴这才搂着夏令姝的脖子抽泣起来,喃喃着:“好害怕。”夏令姝从小就教导过两位弟弟,如今碰到跟小的孩子也自然而然的哄着。让太医再来给她把了脉,喝了药,喂了一大堆的点心,摸着她的发丝道:“赵王妃身子弱,不宜再受惊吓,小公主要体谅七嫂嫂,不要将秘道中的事情告知与她,好不好?”

夏令姝忘不了自己在赵王府姐姐的厢房秘道中,看到那脸色惨白到透明的小公主奄奄一息的情景。小小的顾尚锦满口血水,还抓着顾元晴的指头吸-吮着,迷信的人还以为小郡主已经成了吸血僵尸,吸干了小公主全身的血液。

事情已经发生了,两个孩子一个虚弱,一个毫无异状,足够让人安心了。夏令姝对随行的夏家侍卫下了封口令,若有传言出去,几位随她以及下秘道的侍卫都会不得全尸。好在,太医检查之后,都说孩子们没有异状,身子也还好,只是小公主需要好好的补补。

顾元晴的随身被收买的宫女和侍卫死伤惨重,夏令姝做主,与皇后通了话之后,彻底的替换了小公主身边的人,只留下一个叫做飞枭的少年。

别人对夏家人好,夏家人愿意以双倍回报。从此之后,这位小小的公主就被夏家姐妹纳入了羽翼之下。

夏令姝心疼姐姐,自然愿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哄好了周边知情的人才是上策。

顾元晴眨巴着眼眸:“我喜欢小猴子。”

呃,小家伙不笨嘛,居然懂得提要求。夏令姝笑得更加委婉:“小猴子安然无恙是公主的功劳,这一点大家心里都记着,以后你要找小猴子玩耍自然没有人拦着。可你若是让你七嫂嫂担忧了,以后小猴子就没得给你玩了。”

六五回

“姐姐,”一直守在一旁的夏令姝惊醒了过来,立刻安抚道:“锦儿睡了,明早再看吧。”

夏令涴心里忐忑,摇头:“抱她过来,我已经有几日没见她了。”

夏令姝无法,旁边伺候的韩商媳妇已经亲自过去,没多会儿,就抱着睡得流口水的小娃娃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夏令涴的手边。

“这些日子是哪位奶妈负责她的奶水?瞧这瘦得跟猴子似的。”

夏令姝笑道:“她本来就是一个小猴子。”用锦帕替孩子擦干口水,这才斟酌地道:“孩子受了点惊吓,这两日多亏了小公主在照顾,两个娃儿同吃同睡,不哭也不闹安稳得很。”

夏令涴睡得不大安稳,这时放下心来就觉得头痛欲裂,直觉的觉得夏令姝似乎有些话没说全,本待要问,实在没有精力,没多久就睡了。

夏令姝替这对母子盖好被褥,暗叹一声走了出去。

门外,小公主顾元晴从长廊深处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哭道:“小锦儿不见了。”这模样,倒似自己的宝贝丢了一样,让夏令姝好不惊讶。

随即安抚了,又带着她从窗口看了看确定顾尚锦已经睡在了娘亲的怀抱中,顾元晴这才搂着夏令姝的脖子抽泣起来,喃喃着:“好害怕。”夏令姝从小就教导过两位弟弟,如今碰到跟小的孩子也自然而然的哄着。让太医再来给她把了脉,喝了药,喂了一大堆的点心,摸着她的发丝道:“赵王妃身子弱,不宜再受惊吓,小公主要体谅七嫂嫂,不要将秘道中的事情告知与她,好不好?”

夏令姝忘不了自己在赵王府姐姐的厢房秘道中,看到那脸色惨白到透明的小公主奄奄一息的情景。小小的顾尚锦满口血水,还抓着顾元晴的指头吸-吮着,迷信的人还以为小郡主已经成了吸血僵尸,吸干了小公主全身的血液。

事情已经发生了,两个孩子一个虚弱,一个毫无异状,足够让人安心了。夏令姝对随行的夏家侍卫下了封口令,若有传言出去,几位随她以及下秘道的侍卫都会不得全尸。好在,太医检查之后,都说孩子们没有异状,身子也还好,只是小公主需要好好的补补。

顾元晴的随身被收买的宫女和侍卫死伤惨重,夏令姝做主,与皇后通了话之后,彻底的替换了小公主身边的人,只留下一个叫做飞枭的少年。

别人对夏家人好,夏家人愿意以双倍回报。从此之后,这位小小的公主就被夏家姐妹纳入了羽翼之下。

夏令姝心疼姐姐,自然愿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哄好了周边知情的人才是上策。

顾元晴眨巴着眼眸:“我喜欢小猴子。”

呃,小家伙不笨嘛,居然懂得提要求。夏令姝笑得更加委婉:“小猴子安然无恙是公主的功劳,这一点大家心里都记着,以后你要找小猴子玩耍自然没有人拦着。可你若是让你七嫂嫂担忧了,以后小猴子就没得给你玩了。”

顾元晴郑重的点头,握拳:“我保护了小猴子,小猴子以后归我玩。”应该是跟你玩,不是归你玩。

一屋子的丫鬟媳妇们叹息。

“对了,”顾元晴含着勺子,吧嗒着:“太子哥哥什么时候生小太子给我玩?”

夏令姝抱着她,奸笑道:“那你得去问太子殿下,看他什么时候愿意给你生一个。记得,得让太子亲自生。”

一屋子的婆子们也叹息了。太子妃殿下,麻烦您不要消遣太子,成不?

夏令姝那神情,明摆着太子越倒霉她越欢喜。啧,一对怪夫妻。

夏令涴肩膀上有伤,加上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精神头一直不好,索性呆在了夏家静养。好在被袭击之后一直有夏令乾陪伴在身边,名声这方面没有受损,可皇族的儿媳妇被黑衣人袭击还是引起了重视。皇后让太子妃送来了众多的补品,后宫妃子们也陆陆续续的送来了慰问品,各位王爷的内眷看着皇后表态了自然也不能落下,有人亲自来看视的,没来得礼品也都到了,一时之间夏家三房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夏令姝身为太子妃,也不能老是呆在娘家,好在皇后体谅夏家两姐妹的情谊准了她没隔三日回夏家一趟,倒是额外的恩宠了。

“这些日子,那两个人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经常与幕僚呆在书房里面不出来。”

夏令涴经过了这一次已经完全断了奶水,小猴子要吃奶就只能靠着奶妈,可夏令涴又不想孩子太黏外人,顾经常让奶妈将奶水挤在碗盏里面,用银勺小口小口的喂给小猴子吃。吃不完的,俱都被小公主顾元晴给喝了干净,没了多久两个娃娃倒是长得又白又胖,十分喜人。

现在她正给小猴子喂了一勺子奶水,就听到妹妹在抱怨,忍酸不禁:“你这是抱怨太子殿下事物庞杂,顾不上跟你甜甜蜜蜜?”

夏令姝推了推姐姐,嗔道:“我是觉得那两个人做得太明显,惹人猜忌。大皇子的人才对你动手,他们这里就开始叽叽喳喳,少不得让人担忧会闹出大乱子。”想了想,又道:“不过,姐夫是色狼,太子倒不一定爱美人。前些日子,姐夫与太子在东宫打了一架,怨太子的眼线得了消息不通知他,还你受了惊吓。”

皇宫内部,后宫是皇后掌权,到处布满了她老人家的眼线,妃子与世家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些个宫女太监们可不会单纯的死忠於谁,大都是容易收买。东宫靠近后宫不远,加上太子入住已久,眼线更是遍布整个皇城与各大世家,消息来源更是比其他的皇子更广更可靠些。

夏令涴遇袭,大皇子的人中总有人提前布置,在人员安排之上若是仔细自然能够察觉。虽然没人想到是古家收买了夏令涴身边的人,可到底太子知晓有人要动他的人,偏生没有告知赵王,这让顾元朝心里有气。等到夏令涴回了家,他就跑去了东宫,笑嘻嘻的与太子勾肩搭背,好好的表述了一番兄弟情谊,然后猛地一拳打在了自家哥哥的肚脐上。

这两兄弟从小明争暗斗到大,谁也不服谁,打打闹闹了多少年,兄弟情义倒是比别的皇子们更加亲厚。赵王揍太子,太子也不是等着挨打的人,两个人从东宫的大殿滚到偏殿,再滚到书房,最后跑到练武堂赤胳膊上阵打得汗流浃背叫苦不迭。

第二天,前朝众多官员们见到了一对国宝熊猫,黑眼圈一左一右甭对称了。

大皇子的人也没有想到,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赵王没有查到大皇子的线索,居然拿着自家兄弟给出了气,一时免不了嘲笑一番,暗中各自都舒了一口气。

当今皇帝病情越来越重,可还能安稳的坐在朝堂上,说明时机不到,都暂时忍着。不过,至此之后,朝局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各派的官员针锋相对夺取棋盘上任何一个小格子,清流派的夏三爷为首众人安然不动,争来争去,最后大部分官职和权利都落进了清流派的口袋,大皇子只差咬碎了银牙。

夏令涴知晓赵王替她出气的事情,实际上,她相当欣赏赵王脸上那一个独特的黑眼圈,甚至有种想要替他补全另外一只眼睛的打算。后来想想他在外的威仪,只能作罢。

“对了,古孙蓝被姐夫放出去了。”

“嗯?”夏令涴沉闷地点点头,“她是古家的大小姐,虽然古家如今没了男子继承家业,可她们姐妹的聪慧丝毫不输任何人。她失踪了两日,已经是古家忍耐的极限了。不放她回去,迟早会让古孙萃找我们拼命。”夏令涴回来,古孙蓝失踪,任何人都会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处。

“所以,姐夫又想了另外一个法子,让她有家也归不得了。”夏令姝挥了挥凤翔於天的蒲扇,感慨:“先是赵王妃遇袭生死不明,再是大皇子定康王妃被人绑架,而后四皇子定永王和五皇子定寿王的侧妃死于非命,九皇子定邯王突然得了天花。短短几日,皇家的这些个媳妇们都人人自危轻易不敢出门。对了,前两日,世家子弟也被来路不明的黑衣人袭击,更有从白鹭书院中归家的千金小姐们的马车被闹市野牛给冲撞,一直到昨日古家大小姐在朱雀街上被陌生大汉挟持,生死不明,贞洁难保。唉,乱啊,这皇城的禁卫军都是废物。”

夏令涴听得妹妹似真似假的幸灾乐祸,轻笑道:“如今证明,我的遇袭只是皇城禁卫保护不利的开端,之后还会有更多危险存在。禁卫军该换统领了。”这一切的背后有什么人在策划,有谁是真正遭殃,有谁得了利益,一时半会还真的看不出。不过,大皇子与太子殿下的派系斗争被皇城的人心惶惶给搅得缓和了些。看吧,赵王妃的遇袭指不定不是大皇子的人折腾的,而是另有人指使,相比太子殿下手下家眷不得安心,他大皇子的人也不得安稳。四、五皇子可都是大皇子一母同胞的兄弟。

夏令姝冷笑道:“古孙蓝还以为她真的讨得了姐夫的欢心,这才得以脱离危险。她也不想想,在权势面前,男人根本不在乎女人性命,更何况是一个撞见了他秘密的敌对女人。这一次,倒要看看她还有没有运气逃得升天。”

修养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卫翎也来见过她两次,可碍着夏令涴身边有头脸的人太多,期期艾艾了半响也没有说一点正经事,只安抚她好好照顾身子。

出事的时候还是年初,等到夏令涴精神百倍的在赵王府穿梭的时候已经到了三月,梨花盛开,桃花朵朵的时候。

夏家的那一片碎白玉似的梨花树下,就端端正正地跪着一个小少年。挺直的身板,倔强而脆弱的神色,破碎的小花落在他的发髻之上,像是墨玉被凿子凿开的粉末,风一吹,那些个碎片沫沫就随风起舞,卷到一碧如洗的晴空上去了。

早就好全的龙芽在夏令涴耳边咬着说:“小公子每日里出了上学,做完课业后就在这里跪着,都快两个月了。”

夏令涴瞥了小丫头一眼,笑道:“那他沐浴吃饭更衣也是在这里跪着进行的?”

“呃,”小丫头抓挠着脑袋,“那倒没有。”

连翘气弱地算了下:“一日十二个时辰,读书是从辰时到酉时,这就去了六个时辰。按照小公子做课业的速度,至少也要去掉半个时辰,然后吃饭沐浴更衣再去掉半个时辰,就还剩下五个时辰。他就算跪着,那也不是不眠不休,好歹也眯眼了三四个时辰,所以啊,真正跪着的时候也就一、二个时辰。可比我们当初罚跪之时,什么也不准做,风吹雨淋挨饿受冻的强多了。对了,公子还每日里让太医给他把脉调理身子,病得重了的时候就不许跪着。”这种惩罚的法子,跪上几年也抵不过丫鬟们跪上一个月的时辰多,也怨不得连翘有脾气。要知道,当初王妃的命都差点丢了,这人罚点跪算得了什么。

身边两个丫鬟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夏令涴依然如前两月那般,无动于衷的从夏令墨的身边走过,头也不回。

小小的少年,错了一次就无法挽回,心里的苦痛和惧怕无人明了,喉咙腥甜也只能咬牙吞了。

天色渐暗,月上眉梢,预示着一日又将过去。他摇摇晃晃地挪了挪膝盖,跪了太多日,膝盖上早就长了褐色的茧,磨也磨不去。

他用手背抹了一把泪水,身子一紧,已经被人抱了起来。回头,依然是那个熟悉的人,依然是那个温暖的怀抱,他搂进了夏令乾的脖子,压抑地哭:“哥哥,怎么办?我已经知道错了,可是,可是……”

夏令乾摸了摸孩子的脸,冰凉一片,身子因为跪得太久一旦活动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可是,他的心里也更加冷吧。

“也许,你真的该要离开了。”

夏令墨怔了怔,倏地大叫:“不!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撕心裂肺的呐喊,在黝暗的夜空下久久回荡不去。

六六回

入秋的时候,由夏三爷夏祥君上奏替柳家申冤。言及所犯之罪中有人栽赃嫁祸,通敌叛国更是他国的蓄意策划,随即呈上人证物证若干。当今皇上仁德,命大理寺重新彻查。

入冬之时,查出柳家的通敌叛国之罪为冤判,其他罪状维持原状。

柳家唯一的血脉夏令墨认祖归宗,改姓柳。

腊月,皇城中的世家大族已经开始忙活着过年的事宜,宫里的赏赐也络绎不绝的发了下来。赵王如今掌握了皇城中大半的禁军,比往年更加忙碌,就算偶尔得闲,夏五爷夏祥民就抓着他去军中比武,打着斗着伤得重了就不敢回王府,两人躲在兵营跟一群粗汉子同吃同睡。偶尔,夏令涴还亲自去看视一下,久而久之索性也对他视而不见起来。

“虽然是冬日,也晒得浑身泥炭似的,没有一块好肉。我实在没法子,就让人背了几十箱的药物丢去了兵营,让鸦九和画影随身不离的跟着,以防意外。”相比夏家,赵王府要准备的礼单也不少,夏令涴正坐在暖榻上,看着连翘带着几个丫鬟一张张的核对。商铺早就将王妃需要的礼品提前运到了,媳妇们抬着礼品等物进来给她们逐个瞧过,另外丫鬟们再仔细检查有无损坏之后,这才让管家安排谨慎机灵的家仆一户户送去。

赵王府是皇族,夏家三房如今的权势也是水涨船高,送出去的礼品比起收进来的那是少之又少。

送礼只耗费了五六日,收礼又收了十七八日。等到了初八的时候,夏令涴这才开始清点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数,包括发放过年的衣裳腊肉等,忙得头昏眼花口里冒泡。

夏黎氏抽空过来,就看到她两眼冒金光的望着一堆的名单发呆。

“只要有人照料就是好的,怕只怕出了意外上上下下都瞒着你这屋里人。”

夏令涴怔了怔,轻声问:“是不是爹爹病了?我听说发水灾的地方全都是饥民,人死了都没有地方埋,保不定会有瘟疫发生。”

夏黎氏不想让女儿Cāo心太多,只道:“无妨,跟着去了几位太医,有个什么病情也能就地医治。他只是连日劳累,感了点风寒。今年过年,应该是赶不回来了。” 夫君在外地,两个女儿一个在皇宫中不得出来,一个在宫外也有家,儿子虽然陪在身边,可到底冷清了些。相比去年,今年的儿子还少了一个,算得上是夏家三房最为冷情的一年了。

母女两人突然沉默了下来,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令墨。

夏黎氏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叹息道: “我们这等世家,每朝每代都要经历朝局变换。男子们肩膀上的胆子很重,稍有不慎就是几百上千口人命,我们这些个内院的只能替他们分忧解劳,然后拐着弯地为自家多留后路。想当年,你爹爹虽然是最不受宠的儿子,不管是在夏家还是在世家大族或者白鹭书院中都算不上最拔尖的,可到底也是夏家血脉。所以,老太太想来想去,最后选了他远离皇城是非圈,他活着夏家就能够延续,他若是一定要陪葬,夏家的任何一位老祖宗都会跳起来训人。当年,若换了你大伯二伯或者是五叔,都是不成。大伯二伯是夏家的顶梁柱,走了就没人给老爷子帮手,你五叔从小嚣张跋扈,惹了不少是是非非,随意的远走会让人起疑,性命反而不保。”她顿了顿,喝了口热茶,心里却冷:“越是不打眼的孩子,反而越容易脱身,夏家的血脉也就不会轻易断绝。”

令墨虽然是妾室的儿子,可到底也是夏三爷的亲生儿子。夏令涴和夏令姝都是属于太子党派,太子与赵王赢了还好,若是输了,这两姐妹只能越早自裁越少受苦。作为嫡子的夏令乾自然是必须跟着爹爹的,他一有轻举妄动,大皇子的手下会毫不犹豫的拿他做文章。可巧的是,夏令墨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

就算是亲生儿子,有错也是要罚的,何况里面还牵扯了嫡子的安危。夏令乾是没事,那也是因为令墨是随着他教导到大的,在面对不够熟稔的庄掌柜之时,夏令乾在令墨心中的分量自然比较重。当时,换了其他人呢?若是柳家还有遗腹子,并且隐姓埋名的跟在了令墨身边多年,一点点的渗透他的生活,到时候,夏令乾能够轻易地说服令墨吗?

夏黎氏不是没有怨,也不是没有恨。养了十年的儿子差点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哪个母亲能够轻易原谅?她原谅一次,谁能够保证令墨不会背叛第二次?

那样的话,任何人都不敢把他继续放在身边了,离远点吧,这样对夏家的子女好,对令墨也好。否则,真的有了第二次之时,夏黎氏不知道是要亲手杀了令墨好,还是自己自裁与夏家的祖宗祠堂好。

远离了,令墨依然是夏三爷的亲生儿子,柳家的姓氏会给他安全保障,让他彻底的脱离这一次的权力斗争。这样,就算夏家全都出了意外,夏家三房依然有颗种子留在了柳家。

无权无势,一无所有,且被夏家赶出去的妾室的孩子。只这一点,足够他安稳活到老。至于活得累不累,苦不苦,是夏家人无法决定的事情了。

“过了年,你大伯的幺子令崇要下放去做县令,他会带走你大堂兄的大儿子;二伯嫡子令晖得了天花,要隔离医治,送去了乡下别庄;四叔的小女儿令晚快要及笄了,婆家是江南的望族,年后就出嫁。他的大儿子令邦在外养了名女子,前些日子生了儿子,年后这对母子也要送走。还有你五叔,他的女儿令嫣早年被江湖上武林高手看中,带离了夏家,以后估计也难以见着了。”这一年,是夏家五房最后一次的子孙满堂,年后,小一辈的俱都要各奔东西,开枝散叶。等到这次的权斗尘埃落定才会回来,若是夏家覆灭了,那么这些撒出去的种子,就在大雁朝的东西南北生根发芽吧。

气氛沉闷且压抑。随着年岁的见长,夏令涴才真正体会到世家子女肩上的重担和身不由己。他们的确是家世繁荣,可这些繁荣又是用多少鲜血换来的!他们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后就要用自己的幸福和良知来为家族带来更多的利益。他们可以任性、桀骜不驯,可一旦涉入权势,就必须将自己的性命压在家族的天枰上,为之舍弃一切不得任何怨言。

责任,在他们出生的那一瞬,就压在了小小的肩膀上,挣脱不得。

夏令涴沉吟:“令乾……”怎么办?

“王妃,”门外有丫鬟禀报,“柳公子来了。”

夏令涴眨了眨眼眸,柳公子?她什么时候认识柳姓的家族了?

夏黎氏已经回过神来,笑道:“让那孩子进来吧!”话音一落,令墨已经抱着咿咿呀呀不停说话的顾尚锦走了进来。

夏令涴垮下肩膀,原来是他。自己都糊涂了,满脑子的家族大事,都要忘记这为挂着柳家的姓,留着夏家血的孩子。

门外,又有人喊:“站住,你个采花贼,不许偷我的小锦儿。”能够在赵王府这么张狂的,出了小公主顾元晴还有谁。令墨倏地一抖,几步跑进了屋子,可怜兮兮的望着夏令涴。

令墨经过这半年倒也学得聪明了。令乾教导他最久,自然是护着他;令姝是太子妃,有什么事情可以问,她也一定答,不过态度很冷淡;夏令涴是大姐,在兄弟姐妹中自有一股威信,你可以怕她,但是,只要你抱着小猴子,大猴子基本就会很和善。这半年多,他除了在书院见令乾之外,就隔三差五的去夏家陪着夏黎氏,有时候也会随着夏黎氏和令乾来赵王府玩耍。玩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夏令涴的弱点。就好像现在,夏令涴瞧见他的时候本还冷着脸,等望到他怀中的顾尚锦,那神色就看着缓和了。

令墨轻声解释:“我下学了,来找小锦玩儿。”

顾元晴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就要去抢小猴子:“小锦儿是我的,不是你的,还给我。”蹦蹦跳跳,中气十足的大吼大叫。

小猴子咯咯地笑,张口就咬住令墨的脸颊。令墨嘿嘿地道:“小锦儿喜欢我。”

“那是因为你色-诱了她,你这个采花大盗,我要为民除害。给我看招!”抡起胳膊对着令墨眼睛就砸了过去。

这三个娃儿,一个是公主,一个是郡主,一个是柳家的命根子,哪个受伤了都不是好玩的,这么闹腾,周围的媳妇婆子们已经胆战心惊,几下就将三人给分开了。顾元晴人小力气巧,早已经给了令墨两抡,揍得他鼻翼出血。

夏令涴动了动,夏黎氏已经惊跳地抱着他查看,又叫太医,又上药的,令墨隔着空隙还在偷看夏令涴的脸色。

龙芽赶快狗腿子似的大声道:“王妃,开始摆晚膳么?”

夏令涴瞥她一样,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机灵了,也越来越猴皮。心里软和了下来,面上还是淡淡地,一边让人摆饭,一边对令墨道:“别回去了,一起过来吃饭。”

令墨那张小脸倏地绽放出光彩:“我,我不回去。”

夏令涴冷哼道:“真不回去,你家管家又来找我要人。”

令墨道:“我说我去找哥哥……令乾哥哥了,让他们别跟着。”

夏令涴更怒:“你居然一个人跑出来,到时候出了事情怎么办?你已经不小了,经历了那么大的事情怎么还不多点心思,不知道自己的命金贵嘛!现在皇城里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被人冲撞了怎么办,再被人绑架要挟了怎么办?你干嘛不替柳家的老管家考虑下,他老人家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夏令涴早已不是小时候喜怒哀乐都显于色的小女娃了,未出阁之前在夏家性子就已经温和了许多,嫁给了赵王之后行走坐卧轻易不让人挑毛病,如今这色厉的模样跟是少见。令墨吓得一蹦三尺高,结结巴巴:“我,我会给他道歉。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大姐……王妃别生气。”

气,她真的要被气死了!不要命的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没见过。他那榆木脑袋里面其实塞地都是稻草吧?

夏黎氏看着夏令涴明明关心偏又做出一脸嫌弃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安抚两人道:“行了,等会你给他指个侍卫,贴身保护吧。现在先吃饭。”

顾元晴抱着小猴子大笑:“我要吃狮子头、鹿耳脆、梅花银耳羹……”

一顿饭,夏黎氏不停地给众人夹菜,令墨吃一口眼睛就泛泪。夏黎氏摸着他的脸颊:“瘦了。柳家的厨子不会做菜,还是下人照顾不周?你既然是家里唯一的主人就要拿出家主的架子,千万别让下人欺负了去。不听话的打骂也是应当的,涉及了偷窃就要送交官府,若是有人危急你的性命,那就要先下手为强,杀鸡给猴看,千万不能心软。”

令墨只点头。十一岁的小孩子,没经历过大变故,以前都是家里宠着哥哥姐姐让着,在书院虽然学会了点看人脸色,可到底年纪小,难免吃了亏也要往肚子里吞。每当疲累心冷的时候,大半夜的也要跑去夏家去找令乾。

夏令涴知道这些都是娘亲说给她听的,以前她掌家,与娘亲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白脸,这事情才办得妥当,下人们才有得忌讳,知道什么事情不能惹,什么话不能说。夏令涴对令乾从小就看重得紧,自然而然唱了红脸,白脸就让令乾去做。这么多年了,对待令墨的教导两姐弟都是如此做起来的。可现在令墨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也看不着管不着,多年的姐弟感情也不可能说丢了就丢了。

用完了饭菜,夏令涴直接从影卫中调派了两个老成持重的放在了令墨的身边。想了想,又指了龙芽道:“这个丫鬟最会狐假虎威了,白日里管教下人,夜里就给你暖床。”

吓得龙芽呱呱只叫,令墨更是面红耳赤。

夏黎氏道:“柳家终究是柳家,没有赵王府指派亲信过去指指点点的道理。不如让尚嬷嬷带着龙芽和几个媳妇子过去帮衬一段时日,等到他自己房里有了人,王府的人也就可以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夏令涴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令墨闲着夏家是一回事,夏家回应他又是一回事,等到夏家出了问题,少不得有人拿这一点做文章。到时候,令墨肯定是百口莫辩。

“不如去昭渺表姐屋里要几个人来,她那的丫鬟婆子们比我们家的还精怪,最会折腾人。听说,昭渺表姐嫁过去两个月,就将夫家上上下下给收拾得妥妥当当。外祖母家的姻亲都是皇叔辈的,最是安稳。”

夏黎氏本就拐弯抹角的提醒她这一点,既然夏令涴想到了自然也就不会反对,倒是让令墨迷糊了好一阵。他姓柳,夏家的姐姐请黎家表姐夫家的丫鬟来他家,这个拐弯抹角的关系让人头晕。不过,夏令涴没有让他自生自灭就足够让他感动了,晚饭异常可口,被顾元晴扯着拼饭量撑得肚子圆滚滚的,想要睡觉,又被夏令涴寒冰似的目光下,去读了一会儿的书,再练了一会儿武。赵王府的人因为赵王是个铁打的狗熊,陪练的武者又都是影卫,下手估量着将他揍得全身内外没一处不疼的,就这么又在王府混吃混喝了几日,伤势好了又添加,新的旧的多了不少,最后被刚回来哄娘子的赵王一脚给踹了出去,这才恋恋不舍的回了柳家。过了一日,又跑去找令乾,继续骗吃骗喝骗同情。

年前二十六,刚刚歇下来的夏令涴就看到小刘公公一脸春光灿烂飞奔而来,一边奔跑还一边喊着:“赵王妃,恭喜了,贺喜了,大喜呀!”

喜?什么大喜,你老人家也先说明白再祝贺啊!

六七回

太子妃今时不同往日,本就贵气非凡,如今太医诊断其身怀六甲之后,众人就只差众星捧月了。太子更是将这母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鞍前马后的护着,只半日,夏令姝就受不了太子这个紧张劲,拿着皇后新赏的金锞子砸在他怀里:“闪一边去,看得我眼花。”

“啊,眼花?来人,快请太医。”

榻边,已经有老太医扶额:“太子殿下,老夫也眼花。”

太子一怔,再才知道众人打趣他,也不恼。没了多久,外间不停地有皇族和世家妇人携着贺礼来探视,太子左右转悠了几圈,最后被夏令姝那书给砸走了,自然,那书也被收了去。

夏令姝去了外殿接受众人的祝贺,少不得听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她已年长,在宫中磨练了这两年,性子比出阁之前更加沉稳而端重,别说现在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一句刺头的话,就算有人来挑拨是非,她也能当作耳边风,吹过就算了。

过了晌午,睡了一个安稳觉,外面又传来定康王妃携同定永王妃来了。

这定康王妃包氏是大皇子的正妻,同四皇子定永王妃和氏是表亲,比夏令涴还要大四岁。大皇子是个花心的主,且宠爱妾室。这包氏也是个沉得气的主,定康王爱什么,她就给他准备什么,爱美人就隔三差五地给他送美人,硬是将小小的定康王府塞得满满的妙龄女子,好不热闹。前些日子,夏令涴被人暗算,这定康王妃没了几天也被人绑架,之后夏令涴被弟弟救了回来,而包氏却没有那么幸运,自己在深山老林了爬了几十里路逃了出来,回府就拿着赃物对着妾室大骂。说妾室忘恩负义,以为绑架暗杀了王妃就能够名正言顺的做正妻,骂那妾室痴心妄想。那妾室平日里最得宠,只在定康王面前哭哭啼啼说冤枉。包氏带着众人重新回到那深山,只能看到包氏的丫鬟死不瞑目,身上有妾室收买丫鬟的信件,还有金银若干。至于绑架王妃的黑衣人,自然是看到王妃跑了之后也遁走不知去向了。

此等大事涉及世家的脸面,包氏一族自然不肯放过妾室,硬逼着王爷让那妾室上吊了才罢休。自那以后,定康王府中的女子们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甚就惹得王妃发飙,死得冤枉。

夏令姝瞧见了这两人,本还懒洋洋的身子骨也硬了两分,坐在主位上笑得那个含蓄。

包氏指了指随后宫女捧着的几个礼盒:“这里都是一些药材,鹿茸人参等,希望太子妃别嫌弃。”另外又亲自捧上一对碧透的玉镯子,亲自替夏令姝戴在了手腕上,周边的人轮着赞颂一番,夏令姝笑纳了。

一屋子人看起来和和气气,笑颜如花。没了多久,小太监报着:“赵王妃,到。”夏令姝亲自迎了上去。

夏令涴知晓夏令姝这是第一胎,少不得将自己怀着顾尚锦之时的养胎之法都说给了她听,包氏等人也是生过孩子的,自然都凑在一起说个话。太子从偏殿过来看视一眼,觉得无趣又走了。

再过了两刻,包氏与和氏就要告辞,夏令姝挽留不住送到了宫殿门口,正待回去,身边的宫女突地大叫。夏令涴跟在身边,就只瞧见妹妹手腕上的银镯全部银中发黑,衬得白皙像是套了两条毒蛇似的。

夏令涴大喝:“让定康王妃与定永王妃留步。”倒退一下,夏令姝已经靠在她的肩胛晕了过去。

包氏等人已经走远,哪里听得见夏令涴说话。老太监们最会看人眼色,望着夏令姝苍白地脸和摇摇欲坠的身子早就惊觉变了天,一脚揣在小太监屁股上:“还不赶快传令,让侍卫将定康定永王妃给请回来。”在‘请’字上格外的咬牙切齿,很明显的,这位老人已经想到太子妃如是有个三长两短,这皇后还不把东宫里所有的人给活活吞了去。

旁边的嬷嬷们早就抬着夏令姝回了内殿,轮值的老太医也被人直接抬了过来,那头更有伶俐的小宫女跑去唤太子。

夏令涴望着妹妹,全身吓得发抖:“这是中毒了还是怎么了?银器发黑应当是毒吧?是在体内还是体外?”

老太医勉强镇定地替夏令姝把脉,又将她的手腕仔细查看了一番,另外有年轻的太医安抚着她们:“太子妃历来谨慎,这银镯子本就是为了试毒防毒所用。请太子妃回想下,方才有哪些人靠近了你,或是你自己碰触过什么陌生的物事?”

旁边的嬷嬷道:“太子妃早上才查出有孕,整日里懒洋洋地无力气,一直都是躺着少有走动。除了与各位王妃或命妇们说了些话外,就没得人靠近。方才镯子看起来也都好好的,应当是方才碰了什么。”那年轻太医点点头,让所有的宫女太监们抬起手心来,一个个查看,俱都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色。

夏令涴将夏令姝全身打量了番,最后目光定在了一对簇新的镯子上,问:“这是什么时候带上的?”

嬷嬷垂首道:“是方才定康王妃亲自替太子妃戴上的贺礼。”

夏令涴毫不犹豫的摘下自己手上的银镯子在那玉器上摩擦一番,没了一会儿,那银镯子缓缓地发黑,吓得她扬手一丢,叮框框地在青玉地板上滚出好远,瞬间就与那青色融为了一体。

太医已经用棉帕将夏令姝手上的镯子给摘了下来,带下去与其他的太医们一起琢磨。那头老太医已经开始着手写药方,东宫里人人尽显惊慌和惧怕之色。

殿外,包氏与和氏已经被太监们给‘请’了进来,还强压着一脸怒色地问:“赵王妃什么时候成了这东宫的主子了,居然如此对待我等,也不怕我们去皇后娘娘面前求个公道?”

夏令涴冷笑道:“公道,不用等着你去找皇后娘娘了,”她让宫女们捧上另外一只银镯子和一只玉镯子,“我这就带着它去面见皇后,希望定康王妃能够坦诚你的‘公道’。”

“发生什么事了?这镯子……”众人一回头,就看到太子殿下急急忙忙地冲了过来,一眼就看到那发黑的银镯子,惊道:“谁中毒了?”

夏令涴头一扬:“定康王妃给太子妃与她腹中孩儿的贺礼。”

太子急问:“姝儿呢?”

夏令涴眼神一冷,面上罩着一层冰霜,太子抬手‘啪’地一下就打在了包氏的脸颊上,大吼:“来人,给我压下去。”转身已经奔入了内殿。

包氏脸色大变,追着喊:“太子,你无权处置我,我是你的皇嫂。”

夏令涴逼视着她:“你这是认罪了?”

包氏一急:“我认什么罪?太子妃的事情怎么算得到我的头上!”

夏令涴咄咄逼人:“你知道令姝中毒了?你下的毒。”

“我没有!”包氏大惊,“我没有下毒。”

“你方才已经认罪了。狡辩是没有用的,我就去面见皇后娘娘,让她替太子妃做主,替太子妃腹中的孩子做主。”指着包氏,“你这堪比蛇蝎的嫂子,我们招惹不起。”说罢,已经头也不回地跑去了后宫。一时之间,太子的怒火已经烧着了整个东宫,大有往前朝继续燃烧的趋势。

东宫里的风云早就传遍了整个皇城,不关是夏家与包家震怒,其他两派的官员们也都暗暗心惊。东宫才刚刚有点喜事,瞬间就被人惦记上了,过了年,整个北定城的天空都要变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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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元朝回到王府的时候,夏令涴已经含笑立在门口等着他了。

“太子妃的身子如何?”

“太医说暂时无碍。”实际上到底是如何,也就只有某些人心里明白了。

顾元朝点点头,拥着王妃的肩膀一路行了进去。半路上被顾元晴突然的大叫而吓了一跳,忍不住捏着小公主的鼻子:“你的六嫂嫂病了,还不回宫去探视下。”

顾元晴问:“六嫂嫂什么病?”

夏令涴笑道:“不管是什么病,你去了一定能够混到好吃的。”

“啊,”顾元晴滴答下口水,“可是太子哥哥不喜欢我。”

“你要他喜欢做什么!你去了就说‘我是来看小太子,又不是来巴结老太子殿下,闪开些。’保准太子妃会让你在东宫住上一些时日。”

顾元晴揪着自家哥哥,半信半疑:“真的?”

顾元朝已经招了侍卫来,自己亲自抱着她上了马车,一挥鞭子道:“自然是真的,记得要多去母后身边走动走动。”马车已经跑远了。

夏令涴不由得轻笑:“有你这么利用自家妹妹的么?”

顾元朝大笑,附耳轻道:“我们这是兄妹情深,与你们姐妹情深没区别。对了,这些时日出门记得多带一些影卫,府里的侍卫武功底子太弱了。”

夏令涴应了,又道:“府里的先生们也陆陆续续成了家,他们的孩子总是在外面跑着也不好,不如在王府再弄一个学堂,请个老夫子来教教,安全些。”

今日太子发飙,大皇子那边肯定不会束手待毙,包家也定然不会让女儿轻易地被人暗算了去,少不得要在大理寺用些功夫。这本就是四人当初商量好的,要动大皇子自然要先从他的盟友中下手,包家至关重要,虽然不能一次性打趴下,至少也会让其他还在摇摆不定的世家开始惊醒。朝廷分为三派,最中立的清流已经隐隐靠向了太子殿下,胜负的天枰倾向了哪边已经不言而喻。

两人难得安安静静的吃了一顿晚饭,顾元晴不在,厨子相当的郁闷,菜式都略显简单了些。饭后,夏令涴哄着顾尚锦说话,顾元朝去了书房与幕僚们商议朝局。

屋里安静极了,除了小猴子的咯咯笑声,就是丫鬟们浅浅的呼吸声。太静谧,反而让人心里泛冷。

自从伤好之后回来,夏令涴就觉得自己离顾元朝越来越远,他总是在忙,不是在兵营就是去了别庄训练影卫,要么就是在书房与谋士们在一起,太累了的时候歇在外面也是常有的事。算起来,两人有时一个月也说不上以前五天的话,他的跃跃欲试与她的逐渐沉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若说他是挣脱了茂林的参天大树,她就已经成了半开半败的寒梅。他看到的都是生机和荣耀,而她望见的除了皑皑白雪就是枯枝冷梅。

一直处在阖家温暖中的夏令涴从来没有体会过此等冷清。她的爹爹不再不动如山地端坐在上首,偶尔听着孩子们的笑闹时就露出微笑;她的娘亲比她更加苦闷,还要面对严厉的祖母和各房亲戚,回到屋子只能面对一面墙的纯白;她的妹妹尊贵非凡,可随时有可能命悬一线,不是她算计别人就是别人要害死她;她的弟弟令乾早已入了朝,代替父亲与清流们一起商讨国事;还有令墨,应当是一边挠头的写课业,一边还望着窗外琢磨着找个理由再爬去夏家滚令乾的床榻吧。

年年复年年,年年又不同,在不知不觉中每个人都在改变,而她与顾元朝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夏令涴顺着温汤绕了一圈,沿着梯子走了进去,汤水热烫,心也在发抖。

天窗外,细碎的雪花落樱般的飘了进来,在清冷的夜空中像是白玉的粉末,在掌心一触就融化殆尽了。

没由来的一声叹息,似乎从她的肺腑中穿透出来,仔细听着,居然看到熟悉的身影缓步走来。夏令涴眨眨眼,笑道:“正事都说完了?”

顾元朝一边解开衣裳,一边回答:“每日的国事商讨完了,现在,我来处理家事。”

夏令涴噗笑:“家事我都做完了,等不到你验收了。”

顾元朝倏地跳入温汤中,水花全都飞溅在夏令涴的头上身上,惹得她大叫。对方却从背后拥紧了她,咬着耳垂道:“家事中还有一项没做,我们来做了吧。”双手已经落在了她的心口,用力揉了揉。

六八回

夏令涴道:“王爷的确还有事情没做,比如给锦儿换尿布。”

顾元朝一愣,转瞬又腆着脸摸索着往下,亲了亲她的脸颊:“你的要不要换?顺道让我给你洗得香香的,才好入眠。”

夏令涴没想到他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越发想起最近两人中间萦绕不去的疏离,淡淡地道:“不用了,我已经沐浴完,王爷自便把。”说着,就要绕出他的包围圈。

顾元朝眉头蹙起,含着隐怒,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顶在汤池边上,一条腿斜-插-入她的下半身中间,佯装公猪拱食在她脸颊边上哼哼:“怎么了,你还在为令姝的安危担忧?放心好了,她那孩子保得住,在她身上的毒是假的,你镯子抹在那银镯子上的毒才是真的。”

夏令涴只撇过头去:“我想要歇息了。”

顾元朝忙活了整日,清晨上早朝,而后去岳父的工部熟悉人事,再去吏部打打关系,晌午之后则去了兵部跟士兵们打擂台,晚上急急忙忙刚回来吃饭,再又与幕僚商议正事,一天下来人的精神也疲了。想着东宫策划的那一幕,夏家姐妹保不定心里都有一些疙瘩,故跑来哄王妃。

夏令涴这个人平日里瞧着什么都不好,可对身边的人无论如何也是挑不出毛病的,他来之前估摸着哄哄也就没事了,哪里知道今日夏令涴耍起了小性子。疲累交加下他也没了耐心,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吼她:“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王妃?”

夏令涴耳朵震得发麻,直觉地问:“我哪里做得不像王妃了。”

你Cāo心你们夏家的人比Cāo心我顾家的人还多!顾元朝在气头上,也知道这话不能说,憋着一口气瞪着她。看在夏令涴的眼中倒跟顾尚锦耍脾气不肯吃奶一样,可顾尚锦是她的女儿,这个是她的夫君。她愿意围绕着女儿转悠,可不愿意去接近已经越来越有权威的顾元朝。

心里满满的害怕和忧患根本没法说,说了他也只会认为夏令涴在杞人忧天。

对,哪位女子不是望父成龙呢,哪位女子又恨不得自家夫君是天下第一人呢。可是,等到夫君如腾龙般,长牙舞爪地冲向天际的时候,他有没有回头看一看追在后面的猴子?

当年,爹爹将夏令姝推上太子妃凤座的时候,应当考虑到了夏令姝的聪慧和大度。令姝可以掐灭自己对太子的爱意,一心一意为了皇后的宝座而努力,她有自信能够掌控一切。夏令涴不同,她看起来胆大,实际上懦弱;看起来聪慧,实际上粗心大意;她吼得大声的时候,并不是真正的伤了,等到伤心到极致的时候,她反而没了声音,她认了命。

她与夏令姝有太多的不同,所以,嫁给顾元朝也是大出爹爹所料,也更是让娘亲担忧。

现在,面对顾元朝的怒火,她震惊之下反而在苦笑。看吧,权利越大的男人野心越大,然后他就再也不是自己当初嫁给的狗熊了。

狗熊要爬到山顶,振臂高呼,集群结伴地去闯难关,去做英雄。

夏令涴太笨,她知道自己追不上他,可还是想要在后面跟着,迈着艰难的步伐一步步缓缓地跑着,她尽力了。可对前路的惧怕让她胆战心惊,对自己的懦弱无限制的扩大,这时候,前方的男子还回头对她吼:慢吞吞地做什么,快点!

她想要反驳,唇瓣开合几次,最终吐不出一个字来。只张着干涩的眼,与他一样,挂着两个闪动不停地灯笼,吐着愤怒的火焰。

顾元朝苦恼的揪着发丝:“我们得好好说说话,把心里的结给解开。”如是在自己的王府中都要玩心机,他觉得自己真的会累死。

夏令涴松了口气:“我去看看锦儿,一会儿去花厅等你。”

顾元朝依然扣着她的手臂,笑得狡诈:“你想要在花厅里跟我野-合?”

夏令涴发红的眼眸瞬间爆满了更多的血丝,抬脚就要往对方的双腿之间踢去。在池中,速度太缓,反而被顾元朝捏住了大腿,然后他就顺着那柔滑的肌肤往更深的地方游去。她挣扎了两下,气鼓鼓地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色狼了?”

顾元朝贴近她的耳垂边,一点点啃咬着:“我是披着色狼皮的狗熊,乖猴子,让哥哥乐一乐,说不定我就会对你言听计从了。”

夏令涴气笑了,反过去咬他一口,贝齿碰在他的鼻梁上,一个鼻子疼得吸气,一个牙齿疼得抽气。

夏令涴拉扯他的头发,笑问:“等到太子登基,你就带我去看大雁朝的万里河山,好不好?”

顾元朝抬起头来,眸中的光芒隐晦不明,半响才说:“我用万里江山讨你欢心好不好?”

夏令涴想也不想:“不好。”

顾元朝大怒:“为何?要知道,赵王可是出了名的爱美人不爱江山,我将整个江山放在你的手中,你想要怎样就怎样。”

夏令涴闷声发笑:“你的江山不是我的,我的一切却都是你的。讨我欢心做什么,就算真的给了我,我也要不起,别被御史参奏一本断了脑袋,到头来还不知道怎么死的,也许收尸的人都没一个。”

“胡说!”顾元朝吻干她的泪水,含糊地道:“事情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你不要多想。”

夏令涴点头,苦笑:“等到了那个地步我就没法回头了,夏家也没法回头了。不是令姝被赶下来,就是我被斩头,夏家的荣华永远没法延续,夏家的人迟早被新皇猜忌,我的女儿会被当作工具嫁去异国他乡苦乐不知,若我有儿子,就要舍弃一切亲情,与自己的兄弟姐妹争夺那个最尊贵的位置。”她将头埋在对方颈脖上,一股股的水渍留下来,也不知是泪还是温汤,烫着人的肌肤:“你们天家要如何我管不着,可我不想让夏家的人也自相残杀。”“你让我彻彻底底地做一个闲散王爷,在太子需要我的时候就给他卖命,不需要我的时候就无权无势伴君如伴虎?你把我二十多年的忍耐看作了什么?你以为我在朝中尔虞我诈,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让别人高兴的时候给我一个奖赏,不高兴的时候夺了我的权?令涴,你是姐姐,你有没有被不平等对待过?你有没有全力去做尽力去讨好,可怎么也得不到一个笑脸一句赞赏的时候?儿是,我们受制于人,长大了,我们手中有了权利,难道还要拱手让人,让别人踩着我们的脸吐涂抹吗?你怎么不恨?怎么不怨?”

他从来没有对人说过的心里的最大的秘密,他从来没有对人袒露过的愤恨不甘,在今夜都敞开在了夏令涴的面前,连同他的身躯,奉送到她眼前,一览无遗。

夏令涴沉默地承受着他的怨愤,眼中已经没了泪。

世家大族中同辈之间的相互碾轧和竞争是残酷的,皇族中的争权夺势是血腥的。若说她不怨是假,她也反抗过,可是结果……相当的刻苦铭心。所以,她只能任命,并且争取做好,虽然不如妹妹,可她也有自己的气度,不能因为嫉妒而迷了心智坏了亲情。

顾元朝不同,天家没有亲情,妄求只会让人觉得你过于愚蠢。兄弟姐妹算什么,父子情分算什么,都比不过做么多年来被刻意的压制嘲笑和讽刺。这么多年了,他明白得最通透一点,既是权利能够给予你一切,包括自尊。

“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发誓不会让夏家就此覆灭,你要相信我。”他抱着她,一遍遍地亲吻,一遍遍地强调,恨不得将真心拿给她看。

天窗外,雪势渐大,合着雪子扑打在人的脸颊上,冰凉而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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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令姝被太医们检查了一整日,晚上也睡不安稳,等到第二日太医们观察她的确无事,给皇后和太子复命,众人吊着的一口气总算落回了腹中。

人虽然没事了,可医药照样没断,太子不放心,每样物品都要经过严格检查,喝下去的东西更是轮番让三个人试毒之后才敢捧到夏令姝面前。东宫安稳了,后宫就开始沸腾了。无它,皇后娘娘亲自命掖庭中人提审定康王妃包氏,连带着和氏也被拖累了进去。最后,包氏身边的丫鬟屈打成招,供出了一包毒粉,还有其他金玉饰品,皆都是泡过毒水的,当场就将皇后娘娘养了两年的猫给毒死了。后宫众多嫔妃震惊,大皇子一排的人更加震惊,正巧,前朝第二日上朝,御史参奏,五皇子定寿王贪污军资高达两百万两银子,整个兵部沸腾得跟烧开的开水似的。

当即,本就病了的皇帝怒吼彻查之后毫无悬念的吐了血,朝中三公惊吓非常,一时之间朝中上下风云变幻。这个时候,顾元朝反而不去兵部了,每日里抱着小锦儿去皇帝床前尽孝,再就是去工部与人喝茶聊天,偶尔带着顾元晴去御厨房端个什么好吃的。两兄妹坐在东宫的台阶上,吮着手指喳喳有声,看得暂代国事的太子殿下吐血。最后还是夏令姝隔三差五的请得夏令涴来东宫领着大号的馋狗熊回了家,身后还跟着一只小号馋猫,圆滚滚地从东宫滚到了赵王府,再又滚到了夏家。

大年三十,夏家三爷风尘仆仆地从灾区赶了回来,脸色惨白地抱着顾尚锦耍了会儿就去睡了。

夏黎氏见得女儿来,索性将家里的一切丢给她。随意地陪着老太太大伯二伯们一起吃了年夜饭,就亲自去做了几个爽口的菜式端去了夏三爷的厢房,伴着花灯守到了半夜。

皇帝也病重,宫里的新年大宴从简,夏令涴随着顾元朝在夕阳西下之后就来了夏家,同时带来了夏令姝给众多家人的礼品。

老太太四世同堂,欢喜异常,一直闹到守岁,给小两辈的发了红包,又放了烟花之后,这才被人扶着下去歇息。

顾元朝抱着顾尚锦,大手握着小手,小手捏着燃香,隔得远远地点烟火。烟火‘嗤——’地上天之时,她就大叫,烟火在空中‘嘭’地炸开成绚丽多彩的图案时,她就大笑。挥舞着小胳膊,只说要要要,要什么也说不全。顾元朝十分疼爱女儿,与夏家其他的小辈们一起争夺爆竹,围着大庭院追啊跑啊,叫啊笑啊,好不快乐。

顾元朝背着顾尚锦在肩膀上,挥舞着她的小手,对夏令涴邀功:“我放得好不好看?”

夏令涴点头:“好看。”

顾元朝再问:“放得高不高?”

夏令涴继续点头:“很高。”

顾元朝嘿嘿地笑,贴过一边脸颊去:“给大爷来香一个。”顾尚锦踢着小腿,啊呜:“锦儿,要香香。”怎么看,都是两只憨态可掬的狗熊,眨着纯善的眼眸要糖吃。

夏令涴踮起脚尖,拂去女儿脸颊上的热汗,大大地亲了亲,顾尚锦又转过头,啊啊地叫,夏令涴觉得风声都暖了,一切都那么明亮。捧着女儿的大头,再在另外一边脸颊亲了亲,又吻了吻她的嘴角,咬了下她的小鼻子,惹得母女两个咯咯的笑。

顾元朝久等不到美人的香吻,大怒,直接拉下女儿夹在腋下,一手压着夏令涴的脑后,不等对方投怀送抱了,他自动出击吧。

“啊,姐夫是采花大盗。”顾元晴大叫。

“哥哥说,赵王是天底下最色的狗熊。”夏令墨缩在夏令乾的身后嘀咕。

夏家其他小辈的子弟堂而皇之的嘲笑,他们已经见识多了这位赵王的疯狂行径,早已见怪不怪。夏家的女儿们一个个捂着脸,从指缝中偷看。最小的令嫣直接一脚踹去了顾元朝的小腿,义正严词:“我要废了你这胆大妄为的色狼。”顾元朝一把提起她的后领,对夏令涴道:“看,你家侄女要替你出气,快快解释,你与我不是狼,而是狗熊。”

“呸!”夏令嫣气得乱踢乱踹。

这种欢乐地气氛下,谁也没有注意到三房的内院,那明灭不定的花烛‘噗’地一声爆了开来。同时发声的是厢房内,夏黎氏的惨叫。

*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正文中是删节版,下面是完整版,投诉就删!

最近JJ又开始查和谐了,所以大家一定要淡定,再淡定……好了,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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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令涴道:“王爷的确还有事情没做,比如给锦儿换尿布。”

顾元朝一愣,转瞬又腆着脸摸索着往下,亲了亲她的脸颊:“你的要不要换?顺道让我给你洗得香香的,才好入眠。”

夏令涴没想到他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越发想起最近两人中间萦绕不去的疏离,淡淡地道:“不用了,我已经沐浴完,王爷自便把。”说着,就要绕出他的包围圈。

顾元朝眉头蹙起,含着隐怒,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顶在汤池边上,一条腿斜-插-入她的下半身中间,佯装公猪拱食在她脸颊边上哼哼:“怎么了,你还在为令姝的安危担忧?放心好了,她那孩子保得住,在她身上的毒是假的,你镯子抹在那银镯子上的毒才是真的。”

夏令涴只撇过头去:“我想要歇息了。”

顾元朝忙活了整日,清晨上早朝,而后去岳父的工部熟悉人事,再去吏部打打关系,晌午之后则去了兵部跟士兵们打擂台,晚上急急忙忙刚回来吃饭,再又与幕僚商议正事,一天下来人的精神也疲了。想着东宫策划的那一幕,夏家姐妹保不定心里都有一些疙瘩,故跑来哄王妃。

夏令涴这个人平日里瞧着什么都不好,可对身边的人无论如何也是挑不出毛病的,他来之前估摸着哄哄也就没事了,哪里知道今日夏令涴耍起了小性子。疲累交加下他也没了耐心,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吼她:“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王妃?”

夏令涴耳朵震得发麻,直觉地问:“我哪里做得不像王妃了。”

你Cāo心你们夏家的人比Cāo心我顾家的人还多!顾元朝在气头上,也知道这话不能说,憋着一口气瞪着她。看在夏令涴的眼中倒跟顾尚锦耍脾气不肯吃奶一样,可顾尚锦是她的女儿,这个是她的夫君。她愿意围绕着女儿转悠,可不愿意去接近已经越来越有权威的顾元朝。

心里满满的害怕和忧患根本没法说,说了他也只会认为夏令涴在杞人忧天。

对,哪位女子不是望父成龙呢,哪位女子又恨不得自家夫君是天下第一人呢。可是,等到夫君如腾龙般,长牙舞爪地冲向天际的时候,他有没有回头看一看追在后面的猴子?

当年,爹爹将夏令姝推上太子妃凤座的时候,应当考虑到了夏令姝的聪慧和大度。令姝可以掐灭自己对太子的爱意,一心一意为了皇后的宝座而努力,她有自信能够掌控一切。夏令涴不同,她看起来胆大,实际上懦弱;看起来聪慧,实际上粗心大意;她吼得大声的时候,并不是真正的伤了,等到伤心到极致的时候,她反而没了声音,她认了命。

*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正文中是删节版,下面是完整版,投诉就删!

最近JJ又开始查和谐了,所以大家一定要淡定,再淡定……好了,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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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令涴道:“王爷的确还有事情没做,比如给锦儿换尿布。”

顾元朝一愣,转瞬又腆着脸摸索着往下,亲了亲她的脸颊:“你的要不要换?顺道让我给你洗得香香的,才好入眠。”

夏令涴没想到他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越发想起最近两人中间萦绕不去的疏离,淡淡地道:“不用了,我已经沐浴完,王爷自便把。”说着,就要绕出他的包围圈。

顾元朝眉头蹙起,含着隐怒,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顶在汤池边上,一条腿斜-插-入她的下半身中间,佯装公猪拱食在她脸颊边上哼哼:“怎么了,你还在为令姝的安危担忧?放心好了,她那孩子保得住,在她身上的毒是假的,你镯子抹在那银镯子上的毒才是真的。”

夏令涴只撇过头去:“我想要歇息了。”

顾元朝忙活了整日,清晨上早朝,而后去岳父的工部熟悉人事,再去吏部打打关系,晌午之后则去了兵部跟士兵们打擂台,晚上急急忙忙刚回来吃饭,再又与幕僚商议正事,一天下来人的精神也疲了。想着东宫策划的那一幕,夏家姐妹保不定心里都有一些疙瘩,故跑来哄王妃。

夏令涴这个人平日里瞧着什么都不好,可对身边的人无论如何也是挑不出毛病的,他来之前估摸着哄哄也就没事了,哪里知道今日夏令涴耍起了小性子。疲累交加下他也没了耐心,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吼她:“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王妃?”

夏令涴耳朵震得发麻,直觉地问:“我哪里做得不像王妃了。”

你Cāo心你们夏家的人比Cāo心我顾家的人还多!顾元朝在气头上,也知道这话不能说,憋着一口气瞪着她。看在夏令涴的眼中倒跟顾尚锦耍脾气不肯吃奶一样,可顾尚锦是她的女儿,这个是她的夫君。她愿意围绕着女儿转悠,可不愿意去接近已经越来越有权威的顾元朝。

心里满满的害怕和忧患根本没法说,说了他也只会认为夏令涴在杞人忧天。

对,哪位女子不是望父成龙呢,哪位女子又恨不得自家夫君是天下第一人呢。可是,等到夫君如腾龙般,长牙舞爪地冲向天际的时候,他有没有回头看一看追在后面的猴子?

当年,爹爹将夏令姝推上太子妃凤座的时候,应当考虑到了夏令姝的聪慧和大度。令姝可以掐灭自己对太子的爱意,一心一意为了皇后的宝座而努力,她有自信能够掌控一切。夏令涴不同,她看起来胆大,实际上懦弱;看起来聪慧,实际上粗心大意;她吼得大声的时候,并不是真正的伤了,等到伤心到极致的时候,她反而没了声音,她认了命。

她与夏令姝有太多的不同,所以,嫁给顾元朝也是大出爹爹所料,也更是让娘亲担忧。

现在,面对顾元朝的怒火,她震惊之下反而在苦笑。看吧,权利越大的男人野心越大,然后他就再也不是自己当初嫁给的狗熊了。

狗熊要爬到山顶,振臂高呼,集群结伴地去闯难关,去做英雄。

夏令涴太笨,她知道自己追不上他,可还是想要在后面跟着,迈着艰难的步伐一步步缓缓地跑着,她尽力了。可对前路的惧怕让她胆战心惊,对自己的懦弱无限制的扩大,这时候,前方的男子还回头对她吼:慢吞吞地做什么,快点!

她想要反驳,唇瓣开合几次,最终吐不出一个字来。只张着干涩的眼,与他一样,挂着两个闪动不停地灯笼,吐着愤怒的火焰。

顾元朝苦恼的揪着发丝:“我们得好好说说话,把心里的结给解开。”如是在自己的王府中都要玩心机,他觉得自己真的会累死。

夏令涴松了口气:“我去看看锦儿,一会儿去花厅等你。”

顾元朝依然扣着她的手臂,笑得狡诈:“你想要在花厅里跟我野-合?”

夏令涴发红的眼眸瞬间爆满了更多的血丝,抬脚就要往对方的双腿之间踢去。在池中,速度太缓,反而被顾元朝捏住了大腿,然后他就顺着那柔滑的肌肤往更深的地方游去。她挣扎了两下,气鼓鼓地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色狼了?”

顾元朝贴近她的耳垂边,一点点啃咬着:“我是披着色狼皮的狗熊,乖猴子,让哥哥乐一乐,说不定我就会对你言听计从了。”

夏令涴气笑了,反过去咬他一口,贝齿碰在他的鼻梁上,一个鼻子疼得吸气,一个牙齿疼得抽气。顾元朝趁机揉着她xiōng口的两只浑圆,因为生了孩子又有过奶水,比最初嫁过来之时已经大了些,也更加嫩滑。顾元朝想起去年吃的奶水,口中就忍不住冒出唾液,啊呜地含了上去,狠狠地吸-吮,恨不得要从里面再吸出点甘露来。

夏令涴就只看到那个大脑袋在她xiōng口摇摇晃晃,吸得吱吱有声,还没解开的发髻半松的垂着,抽-出金簪,丢掉金冠,让那乌黑的发丝蔓延在池面上,像侵透地缎料,荡荡漾漾地惹人心醉。

夏令涴拉扯他的头发,笑问:“等到太子登基,你就带我去看大雁朝的万里河山,好不好?”

顾元朝抬起头来,眸中的光芒隐晦不明,半响才说:“我用万里江山讨你欢心好不好?”

夏令涴想也不想:“不好。”

顾元朝大怒,猛地挟着她的腰肢,两人面贴面:“为何?要知道,赵王可是出了名的爱美人不爱江山,我将整个江山放在你的手中,你想要怎样就怎样。”

夏令涴闷声发笑,伸出双手揪着他xiōng口两颗红豆上下左右地拉扯,顾元朝那假装的怒火就破了功,嬉笑地也捏着她的玩弄。夏令涴不管是折磨人的功力,还是手劲的大小或者是身子的敏感度都不敌狗熊,没了多久就举手投降:“你的江山不是我的,我的一切却都是你的。讨我欢心做什么,就算真的给了我,我也要不起,别被御史参奏一本断了脑袋,到头来还不知道怎么死的,也许收尸的人都没一个。”

“胡说!”顾元朝下半身那早已高涨的龙头毫无预警地冲入桃花源中,顶得夏令涴锁眉闷哼,一张脸伧然欲泣。顾元朝吻干她的泪水,含糊地道:“事情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你不要多想。”

夏令涴点头,苦笑:“等到了那个地步我就没法回头了,夏家也没法回头了。不是令姝被赶下来,就是我被斩头,夏家的荣华永远没法延续,夏家的人迟早被新皇猜忌,我的女儿会被当作工具嫁去异国他乡苦乐不知,若我有儿子,就要舍弃一切亲情,与自己的兄弟姐妹争夺那个最尊贵的位置。”她将头埋在对方颈脖上,一股股的水渍留下来,也不知是泪还是温汤,烫着人的肌肤:“你们天家要如何我管不着,可我不想让夏家的人也自相残杀。”

顾元朝抬着她的臀部,随着自己的动作一上一下,每一下都要撞击到最深处:“你让我彻彻底底地做一个闲散王爷,在太子需要我的时候就给他卖命,不需要我的时候就无权无势伴君如伴虎?你把我二十多年的忍耐看作了什么?你以为我在朝中尔虞我诈,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让别人高兴的时候给我一个奖赏,不高兴的时候夺了我的权?令涴,你是姐姐,你有没有被不平等对待过?你有没有全力去做尽力去讨好,可怎么也得不到一个笑脸一句赞赏的时候?儿是,我们受制于人,长大了,我们手中有了权利,难道还要拱手让人,让别人踩着我们的脸吐涂抹吗?你怎么不恨?怎么不怨?”每说一句,他就往上顶一下,似乎要把这么多年的苦闷和委屈都倾泻出来。

他从来没有对人说过的心里的最大的秘密,他从来没有对人袒露过的愤恨不甘,在今夜都敞开在了夏令涴的面前,连同他的身躯,奉送到她眼前,一览无遗。

夏令涴沉默地承受着他的怨愤,眼中已经没了泪。

世家大族中同辈之间的相互碾轧和竞争是残酷的,皇族中的争权夺势是血腥的。若说她不怨是假,她也反抗过,可是结果……相当的刻苦铭心。所以,她只能任命,并且争取做好,虽然不如妹妹,可她也有自己的气度,不能因为嫉妒而迷了心智坏了亲情。

顾元朝不同,天家没有亲情,妄求只会让人觉得你过于愚蠢。兄弟姐妹算什么,父子情分算什么,都比不过做么多年来被刻意的压制嘲笑和讽刺。这么多年了,他明白得最通透一点,既是权利能够给予你一切,包括自尊。

“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发誓不会让夏家就此覆灭,你要相信我。”他抱着她,一遍遍地亲吻,一遍遍地强调,恨不得将真心拿给她看。

天窗外,雪势渐大,合着雪子扑打在人的脸颊上,冰凉而疼痛。

六九回

那一声惨叫似一条锁链,无形中锁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夏令涴下意识地就要往三房跑去,顾元朝将孩子塞在她的手中,瞋目:“别乱跑,看着所有孩子。”

不!夏令涴刚想要反驳,顾元朝又拖住了夏令乾:“看着你姐姐,安排孩子们去歇息,别让他们乱跑。”夏令乾被夏令墨揪着手指,挣脱不得,朝着远处已经灯火通明的院子张望着,狠心道:“我才是爹爹的嫡子,这里不是赵王府,赵王你没权命令我。”将令墨往夏令涴身边一推,“姐姐,别担心,我等会去找你。”

不再多说,率先跑了,顾元朝摸了摸夏令涴的脸颊:“听话。”

她蹙着眉,突地一震,身后不知道哪个娃儿放的爆竹在身后炸开,星点的红纸溅在她的裙摆,瞬间就燃开了一个个大洞。张眼望去,一直在厅中喝酒的叔伯们早已不见,大伯母高氏与二伯母桂氏依次招呼着年纪小的堂弟妹妹们回屋,就连刚刚还在活蹦乱跳的令嫣也被小婶婶给抱走。诺大的庭院不到一刻,就只剩下茫然四顾的夏家三房。

遥遥的夜空中,依然可以看到灿烂的烟花在陆续升往高空,‘嘭嘭’的声响敲打着心鼓。

“令涴!”身后还有熟悉的人跑来,周围太暗,她一时看不分明,只听到对方说:“夏伯父没事,你先照顾好自己,听到了吗?”

她被对方摇晃着,木然地点了点头,只看到对方那衣角一闪而过的红竹似乎也要飞了起来。

她的住处从出嫁之后就改了地方,因为赵王时常来此寻人,夏家老太太做主,在新盖得东边院子中拨了一个最为清雅地给了她,离北边夏家三房有点距离。安排好了尚锦,也不让令墨回柳家,只让他守在顾尚锦的身边,叮嘱一番后,让几个年长稳重的嬷嬷守着了。嫁了人的媳妇们在年三十之前都归了家,身边就剩下一些无家可归的丫鬟们,她又指派了两个伶俐的去三房主院外面打听情况,自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才进门,大伯母等人俱都在,想来是先安抚好老太太再在此等消息。

不一会儿,丫鬟跑了进来,只说:“大老爷传话,让人去宫里找太医了。”

大伯母高氏问:“可知道三爷病得如何?”

“听伺候的人说,三老爷回来后精神还好,歇息了一个多时辰时就开始浑身冒汗。三夫人让人叫了大夫瞧过,说是风寒,开了点驱寒的药方。哪里知道三老爷喝了之后就开始咳嗽不止。就方才,突地大咳,咳出了血块,三夫人才惊叫让人去请太医。”

二伯母桂氏问:“其他老爷都在三房?”

丫鬟点头称是。高氏与桂氏俱都沉下了脸色,在一旁用目光交流着,夏令涴有心要去瞧瞧,又怕这边出了什么变故,只耐心的等着。手中的茶盏开始还烫手,她发了一会儿呆又觉得杯盏太冷了,连翘一边替她换成了参茶,龙芽已经在窗户边上挤眉弄眼,再拐到门口来说话:“王妃,郡主醒了,哭闹得没停怎么也哄不好。”

夏令涴怔了怔,高氏瞪了龙芽一眼:“去把郡主抱过来。”

连翘插话:“老太太好不容易歇下来,郡主在这闹腾起来饶了安眠不好。”

夏令涴已经站起身来,淡淡地说:“我先去哄哄,等会儿就来。”她是王妃,地位本就比这些世家的妇人高,她愿意来此看视老太太自然是表示尊重的意思,她要走自然也没有人能够留得住。

高氏似乎也知晓方才自己太过于霸道,捂着她的手背拍了拍:“你今日也累了,与郡主安歇了也好,有事我自然派人去通知你。”

夏令涴说好,她一走,这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丫鬟就去了小半,越发显得这厅中沉闷得压抑。

一行人在长廊中穿梭,如夜行的鬼魅,月上中庭更是清冷,星光错落在雪地上都是银白,那红梅的碎叶缀在其中倒成了血珠点点,甚是吓人。

龙芽落后夏令涴一脚,不时地要跑上几步才跟得上,嘴里喘气地汇报:“夫人在老爷的屋子里怎么也不肯出来,太医来了三位,最开始都进去了,没了一会儿俱都跑了出来。后来是大公子举剑逼着最年长的太医去给老爷看病,赵王说太医们不给夏家一个说法,他不介意让太医们俱都有去无回。然后,那老太医对赵王说 ‘进去是晚死一刻,出来也是早死一刻,没有什么不同。’赵王当即就挑开了一名太医的脚筋,然后老太医一人进去给老爷看病。那受伤的太医说‘要想活命,赶快将这个院子给封锁起来,用木炭焚和艾草焚烧院子周围去处邪气,再用白醋或者白酒蒸煮擦拭所有的布料器皿等物。小辈们、体弱者都不要靠近。’大老爷说‘可能是瘟疫。’二老爷说要将老爷赶快移出去,最好离皇城远些。大公子气得大骂说大老爷二老爷不顾兄弟情义,这时候挪动老爷无意于让老爷即刻送命,死活不肯同意。大老爷与二老爷苦劝不止,最后只好先退了出来,然后勒令所有在三房中伺候的人不许外出,然后将周围的院子全部隔离出来。”

夏令涴的脸色在交错的光影中或明或亮,等龙芽说完才问:“赵王与令乾也都还在屋里?”

“没有,都被大老爷让人给强行绑了出来。”

“娘亲呢?”

“在老爷身边,听身边伺候的婆子喊话说夫人被老爷给拖住了,夫人带不出来,强行带走只能将老爷的手都给砍了。那三位太医也被锁在了院子里。”

夏令涴心里剧痛,想起这么多年爹娘的恩爱,不由得落泪。连翘快步到她身边,掏出手帕给她擦拭,哽咽道:“王妃别急,老爷吉人天相,说不定是太医们误诊。夫人陪在老爷身边也好,总有个伴儿。”

伴儿!她的爹娘是世家子女,一同上学,少年夫妻相互扶持从艰苦的外地一路荣耀到皇城,再到盛年不离不弃。二十年的岁月,岂是一个伴儿能够轻易概括。

夏令涴疾行的脚步顿了顿,对连翘道:“去将郡主带回王府,令墨一起带走,好好守住他们。”

连翘知道此事重要,也不问迳自点头去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xiōng中的郁结平复了些,这才继续前行。

三房里里外外原本灯火通明,此时却安静得过分,外围每个人脸上都透着一股青色。顾元朝远远望见她来,疾跑了几步阻了她脚步,微怒道:“回去!”

夏令涴拨开他的手腕,坚定地回答:“不。这是我们夏家,你才该回去赵王府。”

顾元朝眼神在引路灯地映衬下越发沉凝,他扣着对方手臂:“涴儿,这里不安全,听我的话,有什么事情回去我再详细告诉你。这边有你大伯们在主持大局,不用你一个女子来插手。”

夏令涴仰视着他,突地眨眨眼,弯曲着嘴角:“赵王是千金之躯,更不该在此处逗留,否则除了意外夏家无人能够担待,令涴更是罪不可赦,希望赵王明白臣妾的苦心。”

一口一个赵王,明明白白告诉他,现在与他针锋相对的是夏家的女儿,而不是赵王府的王妃,也不是他爱着的令涴。

顾元朝焦急又无奈,半响,才抱了抱她:“我不赶你走,你也别一个人承担,好不好?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想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可是,在做之前先想想你是不是孤身一人一无所有,你不止有父母、兄弟、妹妹,还有夫君女儿。”夏令涴将溢出的泪水侵在他的颈边,含含糊糊地应了。

顾元朝按住她的后脑:“记住,我就在你身后。”

“好。”

两人分开,那头大伯与二伯已经走了过来,夏令涴稍高扬声,唤:“令乾,过来。”夏令乾本呆呆地守在已经锁了的院门口,此时听到姐姐的叫唤这才惊醒般,一脸的阵痛缓缓从周身溢了出来。夏令涴上前,握着这位才到束学之年的嫡亲弟弟,用着微薄的热量传递着坚强和勇气。

夏令乾是夏家三房寄予厚望的弟子,才学心智本就比姐姐还要高。乍然惊见巨变之下难免有点心神不稳,被姐姐这么无声的鼓励下,理智和谋智瞬间又转回脑中。

夏令涴看着他神色已经恢复平静,转首对伯父们道:“我们是否到书房详谈?”

大伯父摸了摸胡子,对这位侄女的急智和镇定表示赞赏,随即带着众人去了前院的议事小轩。

大伯父上座,二伯父陪在坐下,夏令涴让令乾坐在右下手,自己再往下。另一边才是已经安排事物回来的四叔,五叔领兵在外没有归家。顾元朝也不管众人的眼光,自顾自地坐在了夏令涴的下处,眼观鼻鼻观心做木偶。

他就在身边,她不是一个人。这个认知在夏令涴心中回转,让她无端多了更多的勇气。

她大伯首先发话:“令涴,你爹爹如今重病一时半会无法理事,我们想让令乾开始继承你爹爹的班底,支撑起整个清流派系。当然,大伯也知晓他年纪小,可令乾悟性高,早接触比晚接触得好,你爹爹病症不知何时能好,所以我们必须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你身为夏家的女儿,要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可在这个当口,相当于直接否决了夏三爷能够活着的可能。

夏令涴心口剧痛面上还要强忍着,捏紧了弟弟的手心,镇定地回答:“好。如此,以后令乾就要靠伯伯叔叔们多扶持了。”

大伯父夏祥天没有想到夏令涴顾大局到这等地步,越发对她高看了些:“夏家人不管走到哪里,也不管是什么派系,永远都是同宗。夏家中人永远不会兄弟相残,姐妹相煎,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停了停,继续道:“在令乾能够彻底接手之前,朝局中还会有大变动,清流的地位会大受打压,这一点你们姐弟都要先做好准备。”眼神不自觉的飘向不动如山的顾元朝,“现在太子殿下与大皇子的权争一触即发,我们相信,没多久赵王也会被牵涉,兴许会被调离皇城也不一定。”

夏令涴一震,不可置信地问顾元朝:“你要去哪里?”居然这么久都没有透露一点音讯给她。

顾元朝早已知道此事瞒不住,可也没有想过在这个时候给她雪上加霜,沉凝了半响,才轻声应答:“蛮族,或者雪族,更远一点的许国都有可能。东海已经有你五叔,所以,最有可能调我去的地方是草原或者雪族。”

夏令涴嘴唇抖索几下。兵部有一半的将领都是大皇子的派系,贤妃庄氏的母族就是靠着军功获得皇帝的青睐,这几年顾元朝在兵部上蹿下跳,虽然也拉扯了部分将领,可到底没法跟驻扎在兵部的庄家相比。调顾元朝去兵部,那么就要上战场,有庄家的战场,没有五叔在背后控制得战场,顾元朝能够活着回来吗?

“不……”她喃喃地想要拒绝,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全。

你不能去,你不能丢下我们母子,你不能丢下最脆弱的夏家,这些都无法阻止男子的脚步。

她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也知道他即将要面临什么,可是,这种时候,她说不出懦弱的话。世家女子,从小接受地就是不管夫君要做什么,要么你从一开始不涉入,要么就在背后支撑到底,义无反顾。

她很想将头埋入沙丘中,不闻不问不听不看,这样她就可以拒绝一切不利的消息,拒绝那一层层打击下来的疼痛。

“还有,”大伯父缓缓地走到两姐弟面前,平静地道:“年后,夏家就分家。”

“什么?!”

七十回

小一辈的反对当然没法影响当家掌舵人的决定。

夏家真正的当家人是夏祥天大老爷,他现在只是告知三房这个决定,并不是征求他们的意见。

夏令乾在那惊呼之后就恍然大悟了,垂下头问:“我爹爹知晓大伯的安排么?”

二伯夏祥地深深地注视了他一眼:“实际上在两年前,夏家就已经想好了面对各种变故的对策。分家,是迫不得已。”再多,父辈们已经不想说了,夏家三房如今的主人是夏令乾。他年纪小,接触的事物少,就只能服从家族的安排。

夏令涴斟酌半响,问:“爹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症?”

大伯与二伯的脸色齐齐的变了变,大伯退回到位置上,缓缓坐定了,才道:“肺痨……”

夏令涴轻呼,听得二伯父接话:“九月的时候你爹爹就接受了皇上的派遣,说是去赈灾,实际上是去查探灾区贪污受贿的真实情况。水灾泛滥,朝廷年年出银子赈灾,年年堤坝被毁,年年都死了几千上万人,让皇上生了疑。你爹爹是清流,性情耿直正派,让他去最好。没有想到灾区的情况比汇报给朝廷的还要严重,河道灾情严重的几个城镇几乎无人生还,到处都是浮尸。太多的尸体来不及焚烧,就容易爆发瘟疫。”

夏令涴瘫软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发冷:“那么爹爹是染上了疫病,再引发了肺痨?”

二伯道:“肺痨应当是这几个月劳累过甚,思虑过多才有的。在那种地方缺医少药,带去的太医也死了一位。本来你爹爹也回不来的,是死士拼死护了他几百里才得意安全到家。”

夏令涴喃喃:“可爹爹当时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妥……”那是因为怕家人担心,进了皇城之时就换了衣衫打理了一番才见人。她头昏脑胀中,只记得自己冰冷冷地说了一句:“这事不能让令姝知晓。”

大伯点头,已经让令乾将她给搀扶了下去。

夏令姝是太子妃,如今又身怀六甲出不得一点差错,夏家的事情暂时不能去烦扰她。

夏家三爷病重的消息被瞒了下来,夏家几位兄弟为了派系争得面红耳赤闹得满城风雨,最后以老太太气得晕厥而告一段落。此后夏家老四不声不响地搬离了夏家,在城东买了一处庄子;夏家五爷的妻妾不敢招惹麻烦,只带着孩子去了别庄,惹不起躲得起。而后,再过了一个月,夏家二房与大房争吵,闹得大打出手,最后两兄弟也决裂,二房带着一众妻妾子女去了城南早已购置的院子住了下来。夏家三爷回家之后一直在休养生息,甚少见客,嫡子令乾只说让爹爹静养,自己去了赵王府暂住。

暗中,夏家大宅已经成了一座空屋,除了三房那个被封锁的院子,只保留了一些粗使仆役。在外看来,夏家除了每月里购置的物品分散了,门庭冷落了点,其他的没有差别。

夏令涴也知道大伯惜命,不可能一直住在爹爹附近,夏家这种世家在建造宅院之初就挖了大量的地道,大伯应当是每日按时回家然后再从地道拐去了别的地方。

带着令乾来赵王府长住的第二日,她就让人去将三房的书房的书籍全部整理了搬入了赵王府,在前院辟出了一个大书房,寻常书籍信件放在此处,用来给令乾与幕僚们商讨事情的场所。然后给令乾的院子里再腾出了一个暗房,全部放置爹爹的奏折和私信等重要物品。两姐弟意外的翻到了一张地形图,里面弯弯绕绕的很多通道,仔细看地界的大小,居然涵盖了整个夏家。有些地道可以通往前后左右的街道,有的可以通往城外,有的是通往其他的庄子。那些个庄子有的以及成了别家姓氏,有的荒废成了鬼屋,有的成了商铺或者仓库,两姐弟这才知晓夏家的祖先们的未雨绸缪。

夏令涴又将赵王府的秘道地图给拿出来,两姐弟偷偷记在了心里然后焚烧了干净。之后,抽掉了几名影卫分别安排在众人身边,随身保护。

夏令乾趁机拿出一枚玄铁印章来:“这是我搬出来之前,大伯偷偷给我的,说除了大事可以用此印章去城里的当铺调派人手。”

“当铺?是大伯名下的还是老太太名下的?”

两人放开印章底一看,上面刻着一个‘夏’字,夏令涴道:“这是族长印章。”仔细端详玄铁上的痕迹,青黑色中有些被利器砍伐的裂痕:“只怕这东西能够调动夏家的死士。”

夏令乾震动,苦笑道:“这东西不该是大伯才能有的么?爹爹身上没有这东西,我知道。”

“收好吧。”夏令涴亲手拿着拂尘打扫暗室的灰尘,隐蔽的天窗中只有一丝丝光线泄漏进来,落在那些鲜红硬壳的书籍之上只觉得腥气浓郁:“这样的印章应当不止一枚,你这个调动的人手也有限,不到非常时刻别用它。你不能辜负大伯对你的信任和重视。还有,随身带好它,别让外人瞧见了。”还不放心,自己出去翻找出一根足银的链子来给它挂好,戴在了令乾的脖子上,贴在衣襟内放好了。

夏令涴每日里都要偷偷去夏家一趟,不做别的,就是远远地站在三房的院子外面瞧瞧,偶尔询问一下影卫里面的动静。

夏家三爷的病势她无从知道,夏黎氏是否已经被传染她也不知道。不论如何,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个时候,任何的软弱和自欺欺人都只会为家族和家人带来灾难,她必须坚强冷静,为弟弟妹妹们树立起最稳固的城墙,保护好他们。

黎家的大表姐黎昭渺来见过她,隐晦地提及若是照顾不来,可以将令乾先放入黎家,被夏令涴拒绝了。她很感谢黎家对他们姐弟的照顾,可这不能成为他们面对困难退缩逃避的理由,他们的保护已经足够了,必须学会自己蹒跚走路去迎接挑战,躲在家族背后终究只是懦弱者的作为。

夏令乾亲自随着黎昭渺去了黎家,对外祖母的盛情表示感谢。老人家终究不放心,逼着族长也指了一条暗桩给他留做退路。令乾千恩万谢的出来,回家之后就听人来报,说令墨公子不见了。

令墨是夏家三房留下的最重要的一条命根子,出不得意外,夏令涴命人外出寻找了一日,毫无所得。最后,被家养的藏獒,小尾巴的后代短尾巴在赵王府后院逮住了。短尾巴自小都是夏令涴喂养,除了主人谁的话都不听谁的食物都不吃,对着外人就是狂啸,吓得令墨不轻,卡在后院狗洞里进也进不去出也出不来。

令涴气得吐血,等人爬出来就是一个耳光甩了过去,打得令墨趴在地上不敢起来。将照顾他的书童当着令墨的面,让他亲自用鞭子给抽了一顿,抽得两名小书童背脊血色一片没有一块好肉。

夏令涴指着那两书童,恨道:“下次,你再无缘无故从柳家跑出来,我就打断这两人的狗腿。还有第三次,我就要他们的命,然后把你锁在柳家的地窖,情愿饿死你,也比被人暗算了暴尸荒野的强。”

令墨从来没有见过夏令涴如此暴虐的样子,吓得哭得哭不出,张眼寻找令乾哥哥,却只看到夏令乾一脸冷漠地站在不远处,既不靠近也不走远,令墨这才知晓今时不同往日,哥哥姐姐也已不同。

当夜,一人躺在柳家主院中,孤独地在床榻上反复难眠。从那之后,每日里出门,都预先跟管家回报,管家再安排柳家的护卫,暗中夏令涴又派了两名影卫贴身保护,这才彻底地安了一家人的心。

一个新年,在担忧、惊慌和暴怒中度过了。

夏令涴每日里疲于应对,还要笑脸迎人地去参加皇家的宴席,与众多皇家的儿媳一起周游于各大世家的茶话会、花园、茶楼还有绣庄金铺里。为了掩盖疲惫,整日里珍珠粉盖了一层又一层,倒是给珍珠铺子带来了一笔不小的生意。

初八之时,官员们的假期结束都要开始上朝了。

夏令涴牵着女儿游走在梅园之中,看着姹紫嫣红的梅花竞相绽放,两母女都很无聊,最后一起将鲜红的梅花都给摘了去泡酒,白色的碾成了泥做香膏,嫩黄的点缀童子鸡,粉紫浅绿色等孤零零的绽放在一觉,越发显得其他光秃秃的枝桠残破而枯老。

顾元朝下朝回来,绕过前院,就看到占地一亩的梅园一朝凋零,在寒风瑟瑟中对他无语洒泪。风一吹,雪地中隐隐飘来一股子烤肉香,走进一看,好哇,剩余的梅花瓣都用来给肉块做香料了。可怜了这些个花魂,被一大一小的纤手给摧残得尸骨无存。

早就被炭火熏得白一块灰一块的顾尚锦张开胖嘟嘟的手臂:“爹爹,抱!”顾元朝给她擦干净脸颊,脸上一冷,那双乌黑的猴爪子就盖在了自己的脸颊上,顾尚锦哈哈大笑:“狗熊,亲亲。”啊呜的一口,就咬住了爹爹的鼻子,味道不算好,转头再呸呸的吐口水。夏令涴一边烤肉一边指使他:“去烫壶酒来。”

一个小院,一个观雪亭,一桌子烤肉,一壶热酒,三口之家你挤我揉地凑在一块,赏雪喝酒吃肉,夏令涴忍不住喃喃:“神仙般的日子啊!”

顾元朝用手暖呼着她冻得冰冷的双耳,问:“令乾呢?我回来之前,他就没在工部了。”

夏令涴嗤笑道:“去了柳家。”

顾元朝搂着她摇晃:“你应该不做猴子做老虎。看看你那训人的架势,吓得令墨再也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家门都不敢出了。这下好了,嫡亲的弟弟反而去做好人,你倒是做了恶人了。”

夏令涴哼哼道:“令墨本来就是为令乾准备的助手,他们关系好是应当的,有了我这个恶人,令墨才能知晓温情来得不容易。”说着,自己让人备好一个炭火炉子,上面三层一层放烤熟的鹿腿,一层放烤好的里脊牛肉,一层放片好的狐狸脯卤肉,最底下内层是放着烧好的炭火可以保温。再加了一盒子八宝点心,一壶烫好的梅子酒,对影卫说:“送去柳家,就说是给公子吃的。还有,十五的时候白鹭书院就要开学了,让他多去康静夫人那里多走动走动。”严老院长已经颐养天年,他的女儿康静夫人接手了整个书院,倒也管理得井井有条。

顾元朝听了这话,知道一直到十五夏令乾都不会歇在赵王府了,也不多话,只笑道:“影卫都成了你的狗腿子了,专门给你们姐弟送衣送食跑路。”

夏令涴下颌一抬:“这你就不知道了,给我跑一趟腿儿比给你跑腿划算地多。要知道,他们积累了十五趟之后,就可以轮休一日,总比你那全年无休的好。”

顾元朝来了兴趣:“那你知道他们休到哪里去了?”

“秦楼楚馆,还能哪里?”

顾元朝腆着脸过去,一手按在她大腿上,咬耳朵道:“那我也申请,凑足了十五次就去青楼逛逛。"

夏令涴十二分的爽快:“成啊,你去吧!”顾元朝一愣,就听她接着道:“顺道带着锦儿去见见世面,记得多去楚馆走走让她多领教一下男子的手段,以后她可要将整个皇城的少年给踩在脚底下,做当之无愧的大雁朝女王。”

顾元朝嘴角一抽,望着啃得一脸油水的女儿:“这是你这做娘亲的梦想?”

“不,”夏令涴给女儿擦脸,笑道:“是锦儿自己发誓要吃遍天下美男。”

顾元朝捂头:“我不想她成为美猴王。”

未来的美猴王大发善心的给狗熊一个香吻,表示自己对美男一个也不放过的决心。

七一回

战事将起的消息是在初十那日宣布的,当时的夏令涴正在教小猴子画画。她握着小猴子的小爪子,抓着毛笔,沾满了丹墨在白纸上图画。画一只卷毛小猴子在摘桃子,再画大猴子抱着小猴子,大大的黑黑的狗熊被两只猴子踩在肚皮上,担心的四肢朝天护着。

顾尚锦给将小猴子的红屁屁涂到狗熊的肚皮上,像极了两个大大的脚印。

顾元朝进来的时候,一脸墨汁的顾尚锦正给狗熊添胡子,一根两根,最后一根叉到了纸边。他站在旁边品看了一番,摸着女儿的发顶道:“不错,比你爹爹当年画得还好。”

顾尚锦听得表扬,张着嘴巴大笑,搂着爹爹的脖子,吧唧地亲了一口,将手心和脸颊上的墨汁都磨蹭到了爹爹身上。

顾元朝将孩子给了奶妈们抱了下去沐浴,自己拥着夏令涴动摇西荡,她撑开那张污七八糟的脸:“你女儿陷害你的,你可别抹到我的身上。”

顾元朝哈哈大笑,道:“我半月后就要去边疆,攻打雪族。”

夏令涴正在抖动纸张的动作顿了顿,低着头,嗯了声。她这沉默的样子,无端地让顾元朝心疼。拥紧了她,低声道:“放心,我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此次有备而去不会有事。”

夏令涴将头埋在他的xiōng口:“雪妃如何了?”

雪族用来联姻的女子,和平之时她身负重任,现在两边开战,这个女子的命运要么是被打入冷宫,要么是直接赐死。皇帝平日里极度宠爱雪妃,早已弄得后宫怨声载道。皇帝春秋鼎盛之时,旁人自然动不了雪妃分毫,可等到他病倒,雪妃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当年,那女子检查出身孕,当夜就没了的事情还让夏令涴对宫廷的手段心有余悸。现在想来,这雪妃应当已经……

顾元朝捧起她的脸,鼻尖揉鼻尖:“你不关心你家狗熊,倒是先问别人,安地什么心啦。”

夏令涴长牙舞爪,仰头做咬他状:“你一个臭狗熊,哪里能够跟天山雪莲相比。”抬脚踹他,“滚去洗脸去。”

顾元朝指着她的脸颊哈哈大笑,夏令涴后知后觉地去照镜子,好大的两个墨黑手掌印在她脸颊上,她气得大叫:“你这混蛋!”

“是是是,我是混蛋狗熊。”一边还将手钻入她的衣襟去扯内衫,抬脚已经将她钉在桌案上,喃喃道:“狗熊饿了,要开始用膳。乖乖躺着别动,让我咬一口。”

夏令涴双手一滩,整个人呈大字形地倒在桌面上,目无表情地道:“咬吧,我今日里才知晓你喜欢咬木头。”

顾元朝郁闷了。都说最好的女子要在床下是命妇,在床上是荡-妇才好,才够味。这猴子要真的是木头了,狗熊咬起来也没了滋味,啧啧。顾元朝眼睛眨巴两下,倏地一笑,一手去扯开她的腰带,唇瓣就凑过去勾得她深吻。

隆冬还没完全过去,屋子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夏令涴因为教导小猴子画画写字,只穿着窄袖短衫,里面一条滚狐毛牡丹儒裙,简单而富贵。顾元朝几下就将她腰带抽离,吻得夏令涴面红耳赤了。

夏令涴抽空瞅了瞅门口,丫鬟婆子们见得王爷进来,早就去了外间候着,他们不召唤是不得进来。从里间望去,只能从厚密地兽皮门帘缝隙中看到点外面人们走动的倒影,影子靠得近了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心如擂鼓,生怕丫鬟们不知轻重的掀帘进来通传。来来去去几下,让她精神即紧张又兴奋,即担忧又憧憬,在极乐与地狱之间转来倒去,甚是折磨。

顾元朝瞧着自家王妃在他辛勤安慰下还有情绪去东张西望,忍不住对自己的功力产生了怀疑。

“你不专心?是我伺候不得力还是你不想?”

夏令涴瞥他一眼,这个时候,这个状态,她不想也会变得想了。不过这话是死活不会告诉狗熊的,凭空涨了他的气焰。

顾元朝暗中叹息一声,被娘子给鄙视和忽略的感受很不好。他一心一意的想要安慰她,她怎么就不领情咧?太伤狗熊的自尊了。

披着狗熊皮的英雄任命地矮□去,循着猴子的肚脐再往下,往下。

夏令涴突地惊叫一声,就听得外面连翘紧张地问:“王妃,可有事?”

“没。”她顺口气,又补了一句:“让人半个时辰后传饭。”连翘应了去了,没多久,门缝中的人影子少了不少。

她心落在了实处,忍不住敲打身-下的熊脑袋,唬道:“你干嘛?”

狗熊仰头笑道:“我在吃饭。”气得夏令涴脸色酡红,想要推开他又无力,夏令涴一声呻-吟就梗在了咽喉,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去。

她就觉得身-下升腾起一团火,随着对方的动作慢慢升腾,燃烧炽烈,要将她焚烧干净。

“嗯……”轻轻一声,她倏地往后仰倒,手中抓着他的发丝不由得扯进,只觉得眼前有万花筒般烟火绽放,久久不歇。

睁眼,就看到他那笑意盈盈的眸子闪闪发亮地望着自己,让她羞涩且甜蜜。这些日子压抑下来的沉重慢慢消散了些。

两人这边正热火朝天,外面尚嬷嬷轻声说道:“王爷,大公主求见。”

顾元朝一顿:“大公主?顾元溪?”

“是。”

夏令涴正爽着,乍然听到这么个人名,肚子里的欲-火就泛着酸味,一脚踹开他:“混蛋,你居然还跟她有往来。”

顾元朝抓着她的脚,笑得猥琐:“让她等着,我们先做我们的。”

夏令涴火道:“谁跟你做呢!”

“不是你嘛!好好好,不是你,是狗熊跟猴子在享风月之欢。唉,别踢,哦,好,你踢吧,动作再大点……”

夏令涴双腿一夹,顾元朝嗷嗷地叫:“娘子再用力点。”

夏令涴气得笑了,顾元朝见她又开怀,忍不住再去吻她。

尚嬷嬷随着夏令涴陪嫁过来,对这位王爷的风流放-荡早就见怪不怪,只苦了一群小丫鬟们,听得里面隐隐约约的呻-吟就面红耳赤,早已跑远了,这才轮到尚嬷嬷来通报。

再过了两刻,尚嬷嬷已经让人请得公主换了三道茶,估摸着大公主耐心快要磨干净了,就又对着帘内叫唤一声。

一盏茶后,顾元朝神清气爽的走了出来,脸上两个黑乎乎的巴掌印早就被汗水给糊成了一片,倒吓得尚嬷嬷一跳。顾元朝摸了摸脸颊,笑道:“让皇姐再等等,就说我在给小猴子沐浴。”一边又对外面人说准备浴汤,自己重新钻入房内,接着听到夏令涴惊叫,一阵嬉笑打闹。

尚嬷嬷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越来越暗,大公主挑这个时辰过来,可安得不是什么好心。

弦月已经爬上树梢,沉甸甸的蓝逐渐将青白的天空笼罩,屋檐那一角白雪逐渐化成了水,沿着瓦片蜿蜒滴落,瞬间融入土地中。

大公主顾元溪在半年前就已经借由雪妃在皇帝面前吹了一年多的枕边风才得以自由,直到新春皇帝重病,她才求得恩典去父皇身边伺候,博得了不少好感。如今朝中太子协理朝政,与大皇子打擂台,反而没人再去指摘她的贞节问题,乘了这个空荡,她就迫不及待的来寻顾元朝。

她看着他二十多年,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怨只会多不会少。这么短短的半个时辰的等待,就当他还在抗拒自己的美貌,抗拒她对他的吸引诱惑,她了解他,她想要控制他,她耗尽心机想要得到他。

顾元朝从后院沿着九转长廊慢悠悠往前院走去,拐过桃花林还忍不住哀悼了下满枝桠的光棍,而后将小小的顾尚锦立在肩膀上,一路飞翔,时而还把她抛到高空,引得小郡主尖叫着大叫‘狗熊爹爹’,父女两人的笑闹声从林中穿透到花厅。

顾元溪遥遥地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潇洒而行,目中有思恋、倾慕,更有恨,等他站在窗口对她挥手,唤‘皇姐’之时,那恨就缠缠绕绕成了爱。

她眼角湿润,轻柔地说:“我出了公主府这么多日,你都不想我。”一脸的女儿娇态。

顾元朝轻笑,将女儿挪到怀中,挥舞着小手,哄到:“快来唤姑妈。”

顾元溪一愣,那泪水就硬是给逼了回去,正色道:“我只认得你,可不认识什么皇侄女。”固执的认定了她只承认顾元朝的身份,对赵王妃和安郡主是厌恶到了憎恨的地步。

顾元朝神色比她转得还快,转身就走:“那我也不认识什么顾元溪,我这赵王府容不下莫名其妙的女子,你从哪里来就滚哪边去。”端的是比她还要无情。

顾元溪一惊,噗噗地掉泪,看着那身影越走越远,心里的绞痛让她害怕地颤抖。疾步冲了出去,紧紧的抱着他的后背:“别走,元朝,别走,别离开我。”

顾元朝反手一掌就将她打趴下了,倨傲地站在高墙之下,冷着问:“你找我何事?”

顾元溪双手撑在雪地里,心比那雪珠更冷,哽咽两下,才说:“我们进屋谈。”

顾元朝与她周旋了十多年,对这位皇姐的恬不知耻早已熟悉。以前在宫中他隐忍是因为这位傻傻的姐姐能够替他挡灾,任何他暗中犯下的事情一旦被捅穿了都是这位姐姐给担了下来,本来他们可以成为皇宫中难得的一对亲情浓厚的姐弟,可一切的好感在姐姐十三岁那一年,妄想爬上他的床榻之时给毁了。

蛮族和亲公主生下的女儿,骨子里流着的都是野性和无视一切世俗的蠢笨。在蛮族弟弟娶了姐姐,哥哥强占弟媳都是常事,可在大雁朝,乱伦是要处以死刑,女子要被浸猪笼的惩罚。

顾元朝身为淑妃的儿子,从小容不得半点污点,哪里愿意被一个女子给毁了前程。

这位皇姐也够顽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硬是只对他死缠烂打,软硬都不怕。他越是凶狠她就越是要贴着热脸过去,他羞辱咒骂她也当作了甜言蜜语,真正让顾元朝厌恶至极,每一次看着她的深情都觉得呕吐。

这种相处之下,顾元溪越是掌控他,他就越是冷傲,站立在树下,嗤笑:“皇姐,是你自己将我从屋外赶走的,如今还想平等地与我谈事已经不可能。说罢,如果你对我有价值,我不介意给你一点好处,若是没有……”

顾元溪哆嗦了一下,她曾经不止一次的见识过顾元朝的狠辣手段,不再多话,只从衣襟领口中拿出一封信来:“这是我从那畜-生抄写的副本,里面有定康王手下官员的名单。”那畜-生自然是她的驸马。在那一次变故之中,她失去了自己寄托爱意的替身,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更成为皇城中的笑柄。如今的她,想要赢回顾元朝的爱意,只能极尽全力替他做事。这次夜会也是她化妆成了丫鬟的模样,偷偷摸摸出来亲自送来重要信件,只求顾元朝能够给她一个笑脸。

顾元朝接过信,打开粗略的看了看,里面有些人他是知晓,有些是两面派,也有最新投靠过去的。这么一封信件,就能够让他更好的掌握事态变化,随时将间谍化为己用。

顾元溪仰视着他,看着对方嘴角小小的扬起就知道自己来对了,不禁喜悦起来。摇晃着站立,想要靠近得到一个拥抱,顾元朝眼眸一瞪,面对着这一位深情的女子又渐渐缓和下来,随手摘下一支梅枝,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一朵花,他苦笑着抛弃。左右张望,总算看到一株海棠,折下一支鬓在她的发髻上:“谢谢。”

再也不多说,转身抱着女儿相当干脆的走了,只留下顾元溪抚摸花朵痴痴凝望的背影。

屋里沐浴完毕的夏令涴正穿戴完毕,身边的丫鬟也将王爷与公主见面的细节一一说了,她点点头挥手屏退众人。自己坐在梳妆台前,考虑用那一只簪子。金簪太浮华,银簪太简朴,玉簪太孤傲,金镶玉贵气太重,连翘从另外一个妆奁中拿起一只金银扭丝缀象牙的白梅插梳固在脑后,齐地的长发松松的垂着,随着脚步,有几缕在空中翻飞。

夏令涴满意了,低头再配耳环,就看到一枚玉佩紧紧地放在桌面,连翘轻声道:“这是汪公子差人送来,要我亲自交给王妃的新年礼。”

玉佩冰凉,握在手心半响都暖呼不了,一如当年的失望随着花开花落,终究难平。

“汪公子还说,王妃若是想要回礼,他会在二月初一在竹园等着。”

*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上面是删节版,下面是完整版,投诉即删!

=================================

战事将起的消息是在初十那日宣布的,当时的夏令涴正在教小猴子画画。她握着小猴子的小爪子,抓着毛笔,沾满了丹墨在白纸上图画。画一只卷毛小猴子在摘桃子,再画大猴子抱着小猴子,大大的黑黑的狗熊被两只猴子踩在肚皮上,担心的四肢朝天护着。

顾尚锦给将小猴子的红屁屁涂到狗熊的肚皮上,像极了两个大大的脚印。

顾元朝进来的时候,一脸墨汁的顾尚锦正给狗熊添胡子,一根两根,最后一根叉到了纸边。他站在旁边品看了一番,摸着女儿的发顶道:“不错,比你爹爹当年画得还好。”

顾尚锦听得表扬,张着嘴巴大笑,搂着爹爹的脖子,吧唧地亲了一口,将手心和脸颊上的墨汁都磨蹭到了爹爹身上。

顾元朝将孩子给了奶妈们抱了下去沐浴,自己拥着夏令涴动摇西荡,她撑开那张污七八糟的脸:“你女儿陷害你的,你可别抹到我的身上。”

顾元朝哈哈大笑,道:“我半月后就要去边疆,攻打雪族。”

夏令涴正在抖动纸张的动作顿了顿,低着头,嗯了声。她这沉默的样子,无端地让顾元朝心疼。拥紧了她,低声道:“放心,我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此次有备而去不会有事。”

夏令涴将头埋在他的xiōng口:“雪妃如何了?”

雪族用来联姻的女子,和平之时她身负重任,现在两边开战,这个女子的命运要么是被打入冷宫,要么是直接赐死。皇帝平日里极度宠爱雪妃,早已弄得后宫怨声载道。皇帝春秋鼎盛之时,旁人自然动不了雪妃分毫,可等到他病倒,雪妃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当年,那女子检查出身孕,当夜就没了的事情还让夏令涴对宫廷的手段心有余悸。现在想来,这雪妃应当已经……

再也不多说,转身抱着女儿相当干脆的走了,只留下顾元溪抚摸花朵痴痴凝望的背影。

屋里沐浴完毕的夏令涴正穿戴完毕,身边的丫鬟也将王爷与公主见面的细节一一说了,她点点头挥手屏退众人。自己坐在梳妆台前,考虑用那一只簪子。金簪太浮华,银簪太简朴,玉簪太孤傲,金镶玉贵气太重,连翘从另外一个妆奁中拿起一只金银扭丝缀象牙的白梅插梳固在脑后,齐地的长发松松的垂着,随着脚步,有几缕在空中翻飞。

夏令涴满意了,低头再配耳环,就看到一枚玉佩紧紧地放在桌面,连翘轻声道:“这是汪公子差人送来,要我亲自交给王妃的新年礼。”

玉佩冰凉,握在手心半响都暖呼不了,一如当年的失望随着花开花落,终究难平。

“汪公子还说,王妃若是想要回礼,他会在二月初一在竹园等着。”

*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上面是删节版,下面是完整版,投诉即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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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将起的消息是在初十那日宣布的,当时的夏令涴正在教小猴子画画。她握着小猴子的小爪子,抓着毛笔,沾满了丹墨在白纸上图画。画一只卷毛小猴子在摘桃子,再画大猴子抱着小猴子,大大的黑黑的狗熊被两只猴子踩在肚皮上,担心的四肢朝天护着。

顾尚锦给将小猴子的红屁屁涂到狗熊的肚皮上,像极了两个大大的脚印。

顾元朝进来的时候,一脸墨汁的顾尚锦正给狗熊添胡子,一根两根,最后一根叉到了纸边。他站在旁边品看了一番,摸着女儿的发顶道:“不错,比你爹爹当年画得还好。”

顾尚锦听得表扬,张着嘴巴大笑,搂着爹爹的脖子,吧唧地亲了一口,将手心和脸颊上的墨汁都磨蹭到了爹爹身上。

顾元朝将孩子给了奶妈们抱了下去沐浴,自己拥着夏令涴动摇西荡,她撑开那张污七八糟的脸:“你女儿陷害你的,你可别抹到我的身上。”

顾元朝哈哈大笑,道:“我半月后就要去边疆,攻打雪族。”

夏令涴正在抖动纸张的动作顿了顿,低着头,嗯了声。她这沉默的样子,无端地让顾元朝心疼。拥紧了她,低声道:“放心,我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此次有备而去不会有事。”

夏令涴将头埋在他的xiōng口:“雪妃如何了?”

雪族用来联姻的女子,和平之时她身负重任,现在两边开战,这个女子的命运要么是被打入冷宫,要么是直接赐死。皇帝平日里极度宠爱雪妃,早已弄得后宫怨声载道。皇帝春秋鼎盛之时,旁人自然动不了雪妃分毫,可等到他病倒,雪妃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当年,那女子检查出身孕,当夜就没了的事情还让夏令涴对宫廷的手段心有余悸。现在想来,这雪妃应当已经……

顾元朝捧起她的脸,鼻尖揉鼻尖:“你不关心你家狗熊,倒是先问别人,安地什么心啦。”

夏令涴长牙舞爪,仰头做咬他状:“你一个臭狗熊,哪里能够跟天山雪莲相比。”抬脚踹他,“滚去洗脸去。”

顾元朝指着她的脸颊哈哈大笑,夏令涴后知后觉地去照镜子,好大的两个墨黑手掌印在她脸颊上,她气得大叫:“你这混蛋!”

“是是是,我是混蛋狗熊。”一边还将手钻入她的衣襟去扯内衫,抬脚已经将她钉在桌案上,在她大腿内侧摩擦,喃喃道:“狗熊饿了,要开始用膳。乖乖躺着别动,让我咬一口。”

夏令涴双手一滩,整个人呈大字形地倒在桌面上,目无表情地道:“咬吧,我今日里才知晓你喜欢咬木头。”

顾元朝郁闷了。都说最好的女子要在床下是命妇,在床上是荡妇才好,才够味。这猴子要真的是木头了,狗熊咬起来也没了滋味,啧啧。顾元朝眼睛眨巴两下,倏地一笑,一手去扯开她的腰带,唇瓣就凑过去勾得她深吻。

隆冬还没完全过去,屋子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夏令涴因为教导小猴子画画写字,只穿着窄袖短衫,里面一条滚狐毛牡丹儒裙,简单而富贵。顾元朝几下就将她腰带抽离,撩开她的裙摆将里面的亵裤给扯了下来,吻得夏令涴面红耳赤了,这又往下,隔着金线绣缎啃咬里面的浑圆,手指在她大腿里里外外都抚摸了遍。

夏令涴抽空瞅了瞅门口,丫鬟婆子们见得王爷进来,早就去了外间候着,他们不召唤是不得进来。从里间望去,只能从厚密地兽皮门帘缝隙中看到点外面人们走动的倒影,影子靠得近了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心如擂鼓,生怕丫鬟们不知轻重的掀帘进来通传。来来去去几下,身子被对方挑-逗地颤抖,再加上光天化日之下合 - 欢的刺激,让她精神即紧张又兴奋,即担忧又憧憬,在极乐与地狱之间转来倒去,甚是折磨。

顾元朝瞧着自家王妃在他辛勤安慰下还有情绪去东张西望,忍不住对自己的功力产生了怀疑。

“你不专心?是我伺候不得力还是你不想?”

夏令涴瞥他一眼,这个时候,这个状态,她不想也会变得想了。不过这话是死活不会告诉狗熊的,凭空涨了他的气焰。

顾元朝暗中叹息一声,被娘子给鄙视和忽略的感受很不好。他一心一意的想要安慰她,她怎么就不领情咧?太伤狗熊的自尊了。

披着狗熊皮的英雄任命地矮下身去,循着猴子的肚脐再往下,往下。

夏令涴突地惊叫一声,就听得外面连翘紧张地问:“王妃,可有事?”

“没。”她顺口气,又补了一句:“让人半个时辰后传饭。”连翘应了去了,没多久,门缝中的人影子少了不少。

她心落在了实处,忍不住敲打身-下的熊脑袋,唬道:“你干嘛?”

狗熊舌尖勾着花源中的红豆,咬了咬,亲了亲,仰头笑道:“我在吃饭。”气得夏令涴脸色酡红,想要推开他又无力,对方舌尖一钻就入了那花源之中,湿润温暖且滑腻,夏令涴一声呻吟就梗在了咽喉,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去。

顾元朝知道自己用对了方法,舌尖进进出出竟是模仿着龙身的动作,夏令涴哪里被他如此对待过,既觉得新鲜刺激,又忍不住担忧惊怕。他是王爷,不是寻常的男子,怎能在女子身下不顾廉耻威仪地做出此等yín-秽之事。就算是夫妻之间,男子放下身段用唇舌这般讨好娘子的也甚少吧!

顾元朝根本不管这些,舌尖在桃花源中打转伸缩,指腹还摩擦着上面的红豆,咬一下就感觉夏令涴抖一下,指甲在她大腿内侧滑摸,更能激起无数的鸡皮疙瘩。

夏令涴就觉得身-下升腾起一团火,随着对方的动作慢慢升腾,燃烧炽烈,要将她焚烧干净。

“嗯……”轻轻一声,她倏地往后仰倒,手中抓着他的发丝不由得扯进,双腿一抖,只觉得眼前有万花筒般烟火绽放,久久不歇。

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脖,男子扶着自己的龙身缓慢深入她的体内,唤着她的名字。

夏令涴睁眼,就看到他那笑意盈盈的眸子闪闪发亮地望着自己,让她羞涩且甜蜜。这些日子压抑下来的沉重慢慢消散了些,她勾着对方脖子,任由他的动作越来越粗暴,越来越紧密。

两人这边正热火朝天,外面尚嬷嬷轻声说道:“王爷,大公主求见。”

顾元朝一顿:“大公主?顾元溪?”

“是。”

夏令涴正爽着,乍然听到这么个人名,肚子里的欲-火就泛着酸味,一脚踹开他:“混蛋,你居然还跟她有往来。”

顾元朝抓着她的脚,笑得猥琐:“让她等着,我们先做我们的。”

夏令涴火道:“谁跟你做呢!”

顾元朝往前顶了顶:“不是你嘛!好好好,不是你,是狗熊跟猴子在享风月之欢。唉,别踢,哦,好,你踢吧,动作再大点……”

夏令涴只觉得体内那东西越来越胀大,贴合着自己密不透风,动一下就牵动千丝万缕的情-欲,双腿一夹,顾元朝嗷嗷地叫:“娘子再用力点。”

夏令涴气得笑了,顾元朝见她又开怀,忍不住再去吻她,两人面贴着面,在桌边时快时慢的动作。

尚嬷嬷随着夏令涴陪嫁过来,对这位王爷的风流放-荡早就见怪不怪,只苦了一群小丫鬟们,听得里面隐隐约约的呻-吟就面红耳赤,早已跑远了,这才轮到尚嬷嬷来通报。

再过了两刻,尚嬷嬷已经让人请得公主换了三道茶,估摸着大公主耐心快要磨干净了,就又对着帘内叫唤一声。

七二回

正月二十五,诸事皆宜。

寅时三刻的时候,顾元朝就悄无声息醒了过来,一双眸子在黑暗中幽幽地泛着冷光。初春的清晨还很冷,就连他这位勤政非常的王爷都忍不住在温柔暖榻上流连不去。颈边轻柔的呼吸吹拂着,他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听了一会儿,等到窗台外隐约看到黑影闪过之时,这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坐了起来。不敢太留恋,肌肤还没有感到冷意的时候,他已经快步去了外间。

在偏房由着书童给他套好银盔,自己用兽皮捆好袖口,竖了竖衣领,在铜镜中端详了下,不意外的看到门口进来的女子。

他温温地笑了笑,也不回头,只问:“我吵醒你了?”

夏令涴摇了摇头,上前替换了书童的位置,将他的衣裳给整理了下,又矮下身去给他弄裤腿。顾元朝拉着她起来,摸了摸她冰凉一片的脸颊:“真冷,这么大的人都不会照顾好自己,小猴子跟着你可要受苦了。”

夏令涴瞪他一眼,拍下他的手,掌心打在银质地护腕上,冷冷地让人哆嗦。她两手交握,等到那冷意消散了些再去给他整理头冠发带,指甲在他脸颊上轻轻地刮着,痒痒的。

顾元朝瞧着她那股子专心专意的劲头,也不好再打扰。低眉顺眼的,正对着她不时靠近又远去的脸颊,白瓷的肌肤在昏黄的烛光下极尽半透,两坨浅浅的红晕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唇瓣粉嫩,被贝齿咬得又发了红。他伸手去抚了抚那唇瓣,忍不住用手指去通她的上门牙,夏令涴毫无预警地咬他一口。两个人像是森林里的野兽,言语不通,只凭着眼神和粗暴的动作交流。

顾元朝抽不出手指,索性将自己的唇也印了上去,用舌尖舔-舐她的小虎牙和上唇。夏令涴气息粗了些,他就闷闷地笑,似乎在打趣她的孩子气。

夏令涴来了火,直接去推他。男子固执的往前,拥紧了她,让她的脸颊和手掌贴在自己寒冷的盔甲上,冻得她打摆子。

他用下颚摩擦着她的额头,轻声道:“记得要想我,要替我给关二爷上香,让他保佑我邪魔附体,见神杀神见佛杀佛,完好无缺地得胜归来。”

“呸,”夏令涴不屑,学着兵痞子的吐粗话:“我才不嫁给魔王,你缺胳膊少腿的话,我就改嫁,这次要嫁给真正的龙子龙孙。”

顾元朝脑浆都被冻坏了似的,呆愣了半响,倏地大吼一声:“你敢!”

夏令涴继续鄙视他。

顾元朝抱着她:“你嫁谁我就砍了谁!”

夏令涴由着他发疯发傻,木着表情一动不动,只觉得抱着自己的双臂力气无穷。顾元朝在她脸颊上左右亲了亲,忍不住压着她的唇瓣再狠狠地吻了下去,使劲的揉虐她的舌头,连所有的贝齿都要被舔了一遍。夏令涴舌根发疼,此时此地此景明明想哭可还是要笑:“你看我敢不敢。你若是败了,就别回来了,省得看着这个王府败落地一文不名,自己呆在雪族,娶了貌美如花的雪女做夫妻过一辈子多好。真回来了,我就把你给炖了煮了,懒得伺候。”

顾元朝恨得不行,用了倔牛的劲头咬她的颈脖,落下一个个牙印,似乎这样就宣告着这个女子是赵王的人,谁也不准碰。

两个人从来都似野生动物,桀骜不驯,明明在意偏生还要专做忿恨非常,越是关键时刻越是爱得深就越是口不饶人。

顾元朝突地明白了这一点,捏着她的脸笑道:“坏猴子,放心好了,狗熊还要给你造一个真正的金屋给你,不会轻易失败。”一个响指,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中慢慢浮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站在背光处,面目模糊不清。

顾元朝指着那人道:“我不在王府的日子,由她贴身保护你的安全,你不召唤她就不会现身,在外人前她也不会出现。除了你的生命安全,其他任何事情她都不会出手。你让她跑腿的话,她会很不客气地把你的物品丢到井水里,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来,他对自己的影卫被夏令涴用来做驴子很不满,故而找了个真正铁心冷面的侍卫给她,护她安全。

夏令涴瞥了眼那影子,瞧着身形甚小,在黑暗中隐现着玲珑的腰肢和细细的腿:“蛇妖?”

顾元朝笑道:“对,她叫朱小妆。行内人只称呼她外号——蛮蛇。真正的心如蛇蝎的女子,你可以用她不能疑她,否则她会毫不犹豫的背叛给你看,知道吗?”

夏令涴点头,将脑袋埋在他的xiōng前:“她跟了你多久了?”

“十年。我与她是生死之交,外人从来不知道。”他没有隐瞒的袒露,纯粹是让夏令涴放心。男人真的要隐瞒自己的红颜知己,是会将对方藏得严严实实,不会让正妻知晓。这种送到正妻面前的,反而不是真正喜爱之人。夏令涴这人虽然是醋坛子,只要对方能够为自己所用,她就不忌讳。这是世家教导出来的女子,知道用感情困不住人,只有利益相同才能目标一致,也不会轻易背叛。

她们的感情太少,所付出的有限,好在,自己总算走入了她的心中。

顾元朝最后吻了吻她的唇角,坚定地说:“等我回来。”

短短的几个字,让夏令涴有种嚎啕大哭的冲动,整个头闷在他的手心,点了一下,再一下,最终沉默的落泪。

“一切小心。”

沉黑的天际中,一点点细小的白沫飘洒了下来,落在肌肤上才发现是白雪。

夏令涴立在赵王府的大门口,看着自己的良人一步步踏雪而行,一个轻跃上了马,在众人的拥簇中朝着皇宫的朱雀门奔腾而去。那飞扬的银白盔甲,展翅的红狐披风,逐渐被儿郎们的深红遮盖。

他没有回头。

她也没有再张望,沉默地吩咐门卫将沉重的大门推闭,不留一丝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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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小妆是个有意思的人,夏令涴觉得与对方聊天是个相当消遣日子的活。

夏令涴爱女成痴,经常抱着女儿指着某处yīn暗的角落,哄着:“锦儿,看见美女蛇了没?”

顾尚锦拿着画本朝着那个地方就给投掷了过去,没一会儿,在另一个角落现出一个人影,锐利的眼神鄙视着这对母女,好像在说:你们那什么眼神!

偶尔,夏令涴会在吃饭的时候,一边敲打女儿不准偏食,一边说:“肉吃多了就成了老虎,素吃多了就成了虫子,要一口肉一口蔬菜才能长得白白胖胖。当然,你要嚼碎了再咽下去,否则会长成为水桶腰。我家美女蛇有一条就够了,再多一条小蛇我会忍不住炖蛇羹。”顾尚锦啊呜地用力嚼肉,遗传自娘亲的银蓝色眼眸若有似无的飘向某个地方。冷不丁的从头顶砸下一个果壳,屋梁上落下一个脑袋,眼神如刀子样地抛下来:小样,蛇的腰肢再粗也粗不过猴子!

两母女都不是什么善良的猴子,她们是从花果山来的,不懂得见风使舵。

夏令涴晚上抱着女儿唱摇篮曲的时候,由‘一只猴子两只猴子爬山坡’,变成了‘一条小蛇一条大蛇蹲蛇窝’。她唱一句,顾尚锦就含含糊糊地跟着哼一句,唱得累了,迷迷糊糊都睡了的时候,美女蛇就悄无声息地滑出来,捏着夏令涴的鼻子让她没法出气。

连翘与龙芽某日里闲聊,都忍不住嘀咕:猴蛇决战的日子不远了。

这么说的时候,夏令涴已经坐在了竹园的小包厢中,隔着镂空窗棂看着院中的青竹随风摇晃。

汪云锋偏爱白竹,曾经指着青竹上的斑点说是女子的泪,并跟她说娥皇女英的典故。之后,夏令涴带着夏令姝来竹园赏竹的时候,也说了这个典故。傻傻的姐姐被早慧的妹妹笑得莫名其妙,之后,夏令姝再也不踏入竹园。这一家由三人多年的月钱开起的小茶馆被汪云锋一人打理,之后阔大成了小院,小院再变成大院,然后添加了亭台楼阁,竹林也大了三倍,每日里只迎接定了位地名门世家中的风雅之人。到了春季,再将百花移至竹园的屋檐墙角窗棂,倒也添了一些生机和艳色,生意越发好了起来。

夏令涴嫁了人,自然不好再在这处流量,来得甚少,偶尔与世家女子茶话会时她们说订不到竹园的位置时,夏令涴才暗中出面张罗。

今日她来,外人只道她是闲极无聊出来散心而已。

站在不远处的汪云锋却知晓,她在怀念。那时的三人,何等的亲密无间,两小无猜。大了,一个个貌合神离,心都散了,心眼也多了,见面都是疏离客套,谨慎言行。

这样平静柔和如春风的夏令涴已经很久没见过,难免让他心疼着,恨不得冲上去拥紧了她,告诉她一切可以从头来过。

“站在外面不冷么?”夏令涴转首,遥遥地对着他笑。

汪云锋在大片绿意中一袭白衫,比竹更挺直,不似凡夫俗子。他莞尔:“你坐在窗口,担心着凉。”

夏令涴收回压得有点麻痹的手,在小火上拂过,这才将烧开的茶水烫过茶杯,笑道:“最近可有新的点心,我嘴馋了。”

汪云锋轻笑,对着身后的女婢吩咐声,没多久就有人提着棉布包裹的盒子过来,一屉屉地打开。梅花糕,酒糟鲢鱼丸子,仙草饼等等,摆满了一桌,色相雅致小巧,瞧着就让人口水泛滥。

夏令涴借着烧第二壶水的时候,用银针插了一个丸子吃了,叹息:“当初真不该把这厨子让给你,让我在王府里怎么都吃不好。锦儿也是个馋嘴的,唬得我每日里给她换着花样做糕点,累人。”

汪云锋对着伺候的人道:“每样糕点再准备两份,打包给赵王府送去。”

茶水第三道到了他的手中,温了胃也暖了心,他才开始说正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想要接手你爹爹的事物。”

夏令涴一口茶还没有喝下去,闻言停了下来,抬头问:“你所说的事物是……”

“清流一派的掌舵人。”

夏令涴觉得有人在她脑子猛地捶打了一下,嗤笑道:“我一介女流,哪里能够管得了你们男子朝政上的事情。你说要代替我爹爹,你去做就是,跟我说作甚。难不成,我还会阻挠你。”她叉起一块仙草饼放在自己的唇边,小小的咬了一口,细碎的饼皮落了下来,一些黏在唇瓣上,红唇越红,青色越青,贝齿若隐若现,引人注目。她咽下之后,笑道:“自然,我也没法帮你。”

汪云锋的视线从她唇边移开,望着窗外的蓝天:“我想先与令乾一起共事一段时日。你知道的,他现在在赵王府上,我下朝之时,他早就离了工部。清流的官员轻易不跟与我走近,所以才想要你帮忙撮合下。”

夏令涴挑眉:“然后呢?”她将冷掉的茶水倾倒,提起茶壶准备再斟,汪云锋已经一步抢先,两人的手指在温热的把手上一触即分。夏令涴已经收回了手,平静无波地看着他给自己倒满了,接着道:“大伯属于世家的守旧顽固派,你是他的女婿,却要插手清流,也不怕堂姐找你麻烦。”

汪云锋一手放在桌面上,一手轻轻的贴在腿上,好像还在感受方才那一瞬的亲密:“令乾还小,能力有限,短期之内能够让清流上下对他恭敬,长久相处之下他迟早会吃大亏。你是他姐姐,应当已经考虑到这方面了。”

夏令涴道:“是啊,我考虑了。不过,我想到的是他亲生姐姐只有夏令涴和夏令姝,至于夏令寐,又与我们三房何干?堂姐夫,你也要来落井下石,趁机打劫么?真的当我们三房的人都是废物。”

“令涴!”汪云锋提声,见她一脸薄薄的讽刺内心就闷闷地疼:“你误会了。我并不想……”打压你们三房,也没有要将令乾赶出清流的意思,更加不会将你推入危险的境地。解释有很多条,事实却是他真真正正地在算计夏家三房,想要将朝廷的第三股势力归为己用。失去了清流支撑的夏家姐妹会从旋窝中脱离出来,同时也会失去太子和赵王与大皇子抗争的重要力量,而她们两人也会因为家族的势微而失宠。

他根本就是不安好心。哪怕,他想要保下夏令涴的性命,这一点不注意说服她,说服夏令乾。

夏令涴想过爹爹的病重会对朝局有影响,怎么也没有想到先下手的居然是从小到大最为信任的汪云锋。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么多年的相知是多么的可笑。

权利,都是权利让男子改变!

她无法改变,也无力挣扎,到头来真正谁也保护不了,什么也受不住。

夏令涴站起身来,望着那一株株青竹,平静地道:“云锋哥哥,你不知道吧,表面上看竹子是一根根单独长大的,它们的根jīng却只有一簇,砍伐了一根竹子,竹林不会覆灭,真的要让它们赶尽杀绝,你必须将整片竹林连根拔除,才能以绝后患。”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你若真的要清流的权利,可以。”

汪云锋稍稍动容,就听着她说:“踩着我们姐弟的尸体上去吧!”说罢,她甩手出门。

汪云锋猛地一惊,扣住她手腕:“令涴!”她回头,一双眼眸赤红含着恨意,让他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

门外,一个身影飞纵而来,跪下道:“夏三夫人请王妃归家。”

夏令涴脸色一白,预感到什么,抖着唇瓣问:“娘亲,有说什么事没?”

那影卫低下头去。轰地一声,夏令涴只觉眼前有什么炸开,几近晕倒。汪云锋托着她,只看到那恨意被泪水盈满,最后化成无边的悲哀。

七三回

从朱雀街驱车到城东的夏家,天转瞬就已经灰了下来,冷冽的寒风挂着屋角树梢,风雨欲来。

夏令涴由连翘扶着,双腿只觉得软绵无力,龙芽也过来,两个丫鬟几乎是架着她一路去了三房。大院门口正站着大伯夏祥天,夏令涴根本没有注意到任何人,一头猛地就要往院子里去。

大伯一声大喝:“令涴,站住!”

夏令涴只知道摇头,一手往院门伸去,被大伯死死的抓住:“你不能进去。”

她僵硬地抬头,哑声问:“为什么?”

大伯不吱声。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三房里面的情况,他可是每日里让人从被困太医口中听取汇报,如今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阻止赶来的三房姐弟,以免铸成大错。

“不,”夏令涴已经预感到了什么,眼泪就已经掉了下来,催促着丫鬟们:“护着我进去。”

大伯脸色一冷,手掌一挥,身后已经出现了一排死士。这些人奉命守着整个夏家,对三房的院子更是几层保护,就是怕有人逃出或者进入走漏了风声。这些天处理的下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里面还包括宫中或者众多皇族世家派来的暗探,一律都不予以放过。

死士一出,夏令涴这才正视夏家的族长。

她双手一推,让丫鬟们送开她,自己站直了,眼神犀利冷酷,有着决然:“作为爹爹的女儿,我有权利去服侍病中的老人家;作为赵王妃,我有权利去慰问朝中重臣。大伯,我尊您一声大伯,是想要您成全做儿女的孝道,不是让您仗着身份来阻我正事。”

大伯夏祥天久居高位,哪里会容许一个妇人的威胁:“这是我们夏家,与赵王府没有关系。作为夏家的族长,我有权利维护夏家人的安全,也有权利反对皇族的不适当行为。”

夏令涴知道这位大伯的顽固不化,也懒得跟他打嘴皮子,低喝一声:“影卫!”她的身后倏地出现二十来个黑衣人,皆静静地跪拜在下方。

双方对持,赵王精心培育的影卫和夏家的死士,皆是一群为了主子不要命的人。

风卷惨叶中,两边的气氛越来越沉闷,杀意也越加浓郁,一触即发。

汪云锋有理由相信,现在的夏令涴是不会顾及任何人的安危。在三房人的心目中,家人最重要。为了家人他们愿意放弃权势,也愿意放弃仇恨,更愿意放弃自己的性命和……姻缘。

这样的女子,谁娶了她都是幸运,因为她会为家人付出一切;这样的女子,谁伤害了她的家人,也是不幸,因为她会用尽一切方法报仇,不计后果。

院门吱呀地打开了,一个苍老的萧索身影迟缓地从怒放的鲜花中走来,夏令涴那一股子硬起瞬间化成了委屈,上前两步:“娘……”哽咽难言,眸中有担忧、心疼、询问和希翼。夏黎氏没有看她,站在院内对大伯福了福唤了声大伯,夏祥天松开夏令涴沉默的回了礼。她道:“让令涴进来吧,还有令姝,令乾留在外面。”

随后赶来的令乾冲上前去,就想要反抗,夏黎氏突然怒道:“这是你爹的原话,你想要违抗吗?”

令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走到弟弟身边安抚了他,随即与夏令涴一起跟在娘亲身后入了院子。沉重的院门再次关闭了。

厢房的正厅的窗户都敞开着,往里走,过了三门,光线就逐渐暗了下来,屏风像是一座巨大的石山压着,后面是形消显骨的夏三爷。夏令涴扑了过去,跪在脚踏上握着爹爹的手,半响,垂头落泪。夏令姝摇晃两下,也随了姐姐一起靠在床沿,仔细端详夏三爷的神色。

夏三爷感受到动静,睁开眼来瞧她们,想笑,喉咙中有什么哽住,夏黎氏赶紧侧过他身子顺气。夏令姝眼见地看到他嘴角残留的血沫,夏三爷眨眨眼,她忍着心里的酸楚也低下了头。

很久,一只熟悉的大手覆盖在两姐妹的头顶摩擦着,粗嘎地像是闷鼓的声音响起:“记住,令乾第一,你们姐妹第二。若是都守不住,孙辈们第一,你们皆第二。再守不住……”他那混沌的眼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两手扣住她们,嘴唇张合几次,太急,喉咙深处发出‘咯咯’地痰声,xiōng腔剧烈的起伏:“玉,玉石…… 俱焚,也是一条活路。我们夏家,可以忍辱负重,却不能丢了尊严,失了本性。要做什么,尽管去做;要闯多远,尽管去闯;只要无愧于家……和亲人……”

话还未说话,又一阵剧烈咳嗽,那苍老地蜡黄的,隐藏在床幔中的佝偻背脊已经失去了生气,一阵阵在抽-搐着,眼眸死死地盯视这她们:“听见了吗?”

夏令涴抬头,想要止住老人的咳嗽,人刚立起,他就大叫:“回答我!”竖起手指指着两人,“记住,在皇家,没有庞大家族支持的女子迟早是死路一条。令乾活着,夏家才能兴盛,你们舍弃了他,就会被夏家抛弃,都只有死路一条。”

夏令涴知晓爹爹已经猜到她们姐妹肯定会与其他叔伯们闹矛盾,这是父亲最重要的警告,也是提醒。这一位父亲,虽然性子刚硬,对家中妻女一直甚好。严父慈母,到了最后关头他想着的依然是子女的安危,这一份感情姐妹们哪有不知晓,越是明白内心就越痛,同时升腾的还有漫无边际涌过来的惶恐和惧怕。

爹爹要走了!

那一个坚定地立在姐弟们面前的高大背影要倒下去了,他的严厉教导、温厚叮嘱、怒发训斥都不再出现在他们的生命中。遇到困难,没有高山一样的人替他们遮风挡雨;遇到欢欣,没有背后一直默默关心支持的身影;遇到苦愁,也没有书房内那永远燃着的一盏孤灯等待着他们进去寻求抚慰。

黑暗呈波涛一般,怒号着扑面而来,夏三爷就如那海中的孤舟,瞬间就会被它们给吞没。

夏令涴无语泪双行,与夏令姝一起点头。

走出厢房之时,她们几乎以为自己从地狱打了一个转,重生了过来。再往后看,日光下最后一点白光都沉凝了下去,最后也融入了那墨色的黝暗中。

当夜,夏令涴送走了令姝,她怀着身孕实在不能太Cāo心,也不能靠三房太近怕过了病气和疫气。令乾早就被大伯绑着回了赵王府,叮嘱人锁着他,作为三房的独子他不能轻易涉险。

夏令涴独自一人在东边的院子住着,三房的屋子就算是她强行留下,娘亲也是不同意的。

大伯母让人请得她与汪云锋一起去吃饭,诺大的一个夏家,剩下老太太固执的守着不肯离去,就只有大房的父辈住在这里。以往的热闹成了过眼云烟。

老太太将夏令涴养在身边过一段日子,现在看着她呆呆的样子更是心疼,不停地劝她吃饭。夏令涴实在没胃口,强自吃了些,就借口累及回房歇息。

连翘服侍着她沐浴更衣,夜太深,她依然没有睡意,坐在窗前望着乌云逐渐遮盖起月色。

凭空一声哀号,如撕裂黑夜的闷雷,猛地砸在她脑门上。脑中还没想出个因由,夏令涴已经冲了出去,厉声喊:“爹——”

还没冲到门口,一个身影倏地从门外跑了进来,一把拦住了她:“令涴!”

“放开我,我要去见爹,放开啊!”夏令涴又叫又跳又咬,浑然不顾姿态何等的疯癫,也不顾深刻在骨子里的那些世俗约束,尖利的叫喊,指尖划在来人的脸上脖子上,对方几次拦她不住。外面已经听得仆人们来来往往跑过的脚步声,更远处,那悲号蔓延开来。

龙芽一路跑一路哭,看到夏令涴就忍不住嚎啕:“小姐,老爷他……去了。”

汪云锋大吼:“闭嘴!谁都不准哭,谁敢嚎出声来,就割了他舌头。”在外院睡着的嬷嬷们早已披着外裳爬了起来,听到汪云锋说话,一边疑惑他为何在此,一边震惊於刚刚听到的消息,那哭声还没出来就吓了回去,一个个憋得脸色惨白。

夏令涴猛地大叫,张口就朝着他脖子咬了过去,疯狂中她已经不知道是谁阻拦了她,心里剧痛脑中不停地狂叫‘爹,我要去见爹’,谁敢拦着她,她就杀了他,杀不了他就咬死他。

这一口下去,汪云锋脖子上已经血流如注,他只能紧紧地捆住她,对人道:“去找太医来。”

龙芽哆嗦:“太医,都,都被大老爷给……”杀了灭口。

汪云锋听了半句就已经知晓,想要敲昏了夏令涴,几次下手就都看到她那憎恨剧痛的眼眸,忍了几次,只能抚着她额头,低声唤她的名字。夏令涴逐渐松开牙齿,神色中透着茫然,汪云锋只当她一时魔障了,赶快让人灌了一壶安神茶下去,再按压她的太阳穴,等指腹下的肌肉一跳跳平复,才拉起被褥替她盖上。

汪云锋很想接手夏三爷手中的势力,没想到他老人家去得这么快(19lou)这么早,而夏家的大房至饭后就一直守在了院外,汪云锋远远的瞧着夏家的死士们手起刀落的斩杀所有从三房院子里出来的仆从,杀得整个桃花林都布满了血腥气。

夏家的人对权势的掌控绝对比汪家高,大房守着夏三爷这些日子,肯定是将清流中该说动的人都说动了,不能说动的人他不会碰,汪家去碰只会遭到夏祥天的阻扰,让他左右做不成好人。

汪云锋不得门而入,心里又惦记着夏令涴,只能暂时舍弃一边,偷偷去了她的院子。两人隔着一面墙,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沉默的仰望夜空。

直到,那一声尖叫。

连翘捧了浸湿的巾帕给夏令涴擦脸,汪云锋想了想,道:“等会你们大老爷肯定会来见令涴,你亲自去熬一碗参茶来,要浓茶。”又对龙芽道,“去准备丧服,还有三夫人的衣裳也要准备。”

屋里就剩下他,还有躺着半睡半醒的夏令涴。

太静谧,她的一呼一吸之间都能够牵扯他所有的注意力。汪云锋的视线不由自主的顺着她光洁的额头落在眼角,再绕过鼻梁,定在唇瓣上。刚才她下了狠力,咬得满口血,方才不觉得,看到她嘴角还残留的血丝这才感觉自己脖子抽抽地痛。伸手一抹,全是血。

汪云锋苦笑了声,将指上的血抹在她的唇边,温热得烫手。

他呼吸渐重,而后又屏住,最后沉了下去,在她鼻翼之下寻找魂牵梦萦的所在。靠近了,那血腥更重,他顿了顿,含住她一边嘴角。一手深入她的颈脖之下,一手放在她的腰间,由松到紧,再由紧到送,最后他撬开那被血水泡得粉色的贝齿,含住略微呆硬的丁舌。

夏令涴昏睡中,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几次三番的要睁开眼。她还记得自己要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跑着,追着那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光影,伸出手去唤着对方,怎么跑都追不上,越来越远……

“爹,”她喃喃一声,呼吸就被另外一个热量给夺了去。舌根发疼,牙龈发麻,最后连xiōng腔都沉甸甸的。

“涴儿。”那人唤她,再一次吻着她,啃咬着她,一双手急切地在她周身抚摸,撩-拨着她。

不是顾元朝,那是……谁?!

“不——”她倏地惊醒,猛地推开身上的人,忽明忽暗中只能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定定地凝视着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无法忽视的沉迷爱意。

她抚xiōng深呼吸着,撑起身来左右环视一番,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丫鬟。心里一紧,张嘴就要喊人,汪云锋已经再一次扑到她的身上,将她压制着,吻了下去,大手顺着外裳直接划入了亵裙中,就要去扯她的肚兜。

七四回

夏令涴这种世家小姐,小时候就被送入书院教导,遇到的男子也都被礼仪规范从来不越雷池一步。所有人就算垂涎两姐妹的美貌,也会顾及她们背后的家族,轻易不敢得罪。长大后,她早早的被顾元朝的雷霆之势给定了下来,更加没有外姓男子敢靠近一丈之内。

虽然知晓男子并不是自己所见过的那些都彬彬有礼或者豪气干云,有情有义的那般,到底也没有真正吃过男子的亏,受过别人的非礼。

汪云锋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发难,更是让她整个人都蒙了起来。药性发作了一半,随着汗水又挥发了另一半,如今浑身软弱无力挣扎不过,手打脚踹得撼动不了身上人分毫,觉得即委屈又苦涩,满满当当地震惊加绝望。

汪云锋像是着了魔一般在她唇中攻城掠地不让她有一丁点喘息的机会,肚兜挂在脖子上,扯了几次都没扯下来,索性从底下钻了进去,在她xiōng口狂乱地抚摸。

要得到她,一定要得到她!

夏令涴眼珠子到处乱转,从屋顶的房梁到屋角的角落苦苦的搜寻朱小妆的影子。影卫们都是男子,不敢靠近她的内厢房,丫鬟婆子们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只能求助于贴身保护得蛮蛇。

用兵一时,她几乎是用身子挣扎着发出悲咛的喊叫。

“涴儿,”汪云锋捧住她的头,让她直视着他,强调:“你是我的。”

夏令涴还没喘过气,有气无力的反驳:“我是赵王妃!”

“不。”汪云锋一把扯下她的亵裤,沿着她的小腿往上摸去,激地她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裹足了力气去踹他。他就抓住她的脚,俯□去亲吻她的膝盖,大腿内侧,双手依然压制着她的双臂在床榻上翻身不得。

“你本来是我的,你应该是我的娘子。”

夏令涴吼他:“二堂姐才是你的正妻,我是夏令涴不是夏令寐,你看清楚。不要把你对待别人的暴行用到我的身上,会让我恨你!”

汪云锋立在她的身上,将她双腿分开,苦笑:“我从来没有将令寐当过我的妻子,我没有碰她。”

夏令涴咬牙切齿:“你们夫妻之事与我无关。”

“的确。”汪云锋凝视着她道,“她是她,你是你,在你恨我之前,我已经将自己恨不得千刀万剐,扒皮抽筋。我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不够坚定,我离开了你多久,就恨了自己多久。半夜之时,我一人守在庭院中,就想要是你也恨我多好,这样你就会与我一样无时无刻记着对方,不敢忘记。”他一把解开束在她xiōng上的儒裙衣带,层层叠叠的棉裙被他拨开,轻柔而缠绵,像是给蒸鸡蛋捏开最薄的皮,小心翼翼又充满了期待。

夏令涴呜咽一声,喊着:“蛮蛇,出来啊……”话音刚一落,汪云锋突然就扑倒在她身上,夏令涴那一声悲情还没挥发到淋漓尽致就戛然而止了。

她有点傻傻地望着床榻上站立的人:“你就不能主动点?”

“五十两,黄金。”

“啊?”

“救美五十两,保镖一千到八万,杀人五千到十万两,其他武斗文斗另计,若有其他额外要求另算小费。”朱小妆好整以暇地从她被丢开的衣裳里翻出一根金簪来,掂量了下觉得足够应付这一场救美的费用了,继续询问道:“需要我帮忙杀人吗?这个男人是朝廷命官,按照我们生死门的计费他的命可以值三万两——白银。”

夏令涴朝天呼出一口气:“不,别杀他,至少现在不能杀了他。”否则会惹出天大的麻烦。她储备些力气去推开昏迷地彻底的男子,推了几次都没法移动分毫,只好对朱小妆示意:“劳驾。”

“十两,白银。”简直就是奸商。夏令涴也顾不得了,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她记得魔障之前,三房院里的那一声凄喊。

她的爹爹……相比之下,汪云锋的趁虚而入只暂时拖延了她的悲伤,她必须去面对事实。

穿了衣裳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对朱小妆道:“下次你直接救下我再来说银子,我不介意被你宰。”朱小妆深感满意。这位王妃比赵王好说话多了,当然,也慷慨多了。

赵王那是一直铁公鸡,一毛不拔,就知道让她做白工。

有些人的有些事总会带给人意外的疗伤效果,夏令涴穿着素服再一次见到夏三爷的时候,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夏黎氏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淡淡地道:“你爹爹说必须火葬,他的尸身不能留着,会污染土地传染瘟疫。”

夏令涴一抖,大伯已经将她又脱离开了些。他道:“还是三弟想得周到。不过,现在皇城草木皆兵,我也无法立即让三弟火化,送去庙里更是不能,只能先入殓放在这里。等到了何时的时候,才能给朝廷呈折子。”话里是不准备让夏三爷入土为安,也不能诵经火化了。

夏令涴悲苦道:“身为夏家的子孙,也不能如夏家的祖坟么?爹爹做错了什么,让大伯做出此等残忍冷酷的决定。”

“令涴,”大伯叹息道,“这不是由着性子的事。你去想想,若是现在朝中知晓你爹爹病逝,对朝局会有多大的影响,清流说不定立马土崩瓦解,你爹爹给令乾留下的权利瞬间就会被其他两派瓜分,不能劝服的血洗了也是正常。”

夏令涴哽咽,半响:“大伯给我一个准信,就算是骨灰,我也要让爹爹入了夏家的墓地。”

“最短一个月,最长半年,等令乾完全接手清流的主力再说。”

夏令涴无法,只能强咽了悲伤,让人装殓了夏三爷的尸身,自己守了三日灵。

这一个月在三房院子里伺候的人,包括太医也都被夏老爷给料理了干净。三房之外的仆妇和仆从丫鬟们都是夏家的死士和家仆,身家卖身契都在夏家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夏令涴那边的人除了几个自己贴身的,其他的也都被老太太给收了去,估计尸骨也无存了。

她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些日子,不知今夕何夕。抬头是爹爹的灵位,低头是娘亲苍老的鬓发,忍不住问道:“娘亲要陪着爹爹么?”

夏黎氏经过这一个月已经老了二十多岁,以往风韵犹存的命妇已经彻底的成了老妪,眉眼低垂,声音暗哑:“先替你们姐弟们办事,办完了,再来陪他吧!”

随后,整个三房的院子就被封了起来,而夏黎氏在另外的太医看视下只说沉疴郁结,多修养散心的好。夏令涴正好就接了她去赵王府长住,自那之后决口不提那一日的悲痛和无奈。

只可怜了夏令涴,明明刚刚故去亲人而外人不知,她就依然要挂着笑脸去宫里给皇后和众多嫔妃娘娘们请安,然后隔三差五地去与夏令姝说话,还要监督夏令乾的一切饮食住行,容不得半点差错。再有闲暇,也要出席世家女子们举办的茶话会,赏花会。

小公主顾元晴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不声不响地从宫里跑了出来,后面跟着两车零嘴,赖在了王府不走了。

夏令涴身上担子越重,对小公主就不如以前那般上心起来。好在顾元晴将赵王府当作自己的家,自来熟的找了长住的院子住下,每日里去柳家接了令墨一起去白鹭书院,晚上再送了他之后自己被宫人们护送回来。其余的时辰就抱着顾尚锦与夏黎氏说话,缠着老人家指点她的刺绣,她的厨艺,还有一些花拳绣腿。老人家累了,她就弹乱七八糟的琴,吟污七八糟的诗,跳扭七扭八的舞,硬是哄得老老少少欢欣不少。

夏令涴松了口气,全心全意地守护好这一家子。

过了些时日,白隼的孙子辈鸟儿扑腾扑腾地飞到了顾尚锦的脑袋上,用着啄扎她的小脑袋瓜子,然后夏令涴就能看到顾元朝给她的信笺。这成了压抑日子里最大的一份期待。可那小白隼似乎喜欢上了顾尚锦的脑袋,每次不是落在夏令涴的厢房里,也不是落在书房里,一心一意的往顾尚锦的脑袋上撞,抢夺小郡主的牛肉块羊肉块,最后顾元晴忍不住给小白隼起名叫‘白吃’,纯粹混吃混喝的白吃鸟,正好和小公主的侍卫的外号‘肥鸟’相得益彰。

顾元朝送来的消息总是让人哭笑不得,更多的时候是让夏令涴抓心挠肺,恨不得找人抽一顿就好。

无它,来得消息中提得最多的是:雪族的女子肌如白雪,貌如仙子,性子温柔体贴很会照顾人。每晚,他的帐篷里总是会出现各式各样的美人来投怀送抱。有浑身 □被毛毯裹着丢在他帐顶的,也有穿着狐裘在他面前大跳露腿舞的,还有裸-着香肩披着披风误闯他帐篷来沐浴的,络绎不绝让他深感自己桃花朵朵开。

夏令涴想了想,最后让人从药库里翻找出了虎-鞭、豹-鞭、鹿-鞭若干,让黑隼的第十八个儿子飞越千里送了过去给桃花旺盛的王爷补身子。

结果是……赵王补得过火,在冰天雪地里流血不止,差点‘出师未捷身先死!’呜呼哀哉,好色也是需要本钱啊。

偶尔他也会捎回来一些东西,有一次黑隼直接带来了一只巴掌大小的雪狐,被塞在小笼子里,差点饿成了皮包骨。最后,那成了顾尚锦的宠物,每日里盘踞在小郡主的衣领口,伸出毛茸茸的长尾巴或者是小脑袋,好奇地张望着外面的繁花似锦。就此,还引发了一起白吃隼与小雪狐的主人争夺战,此乃题外话,不表。

三月之时,天气逐渐凉爽,一家子人这才开始出游,也不敢去远了,就去了郊外的别庄住住。

皇城中整个乌烟瘴气,每一次从宫中出来,夏令涴都憋着很大的怨气。大皇子一派兄弟的母妃们在她们姐妹面前含沙射影地口吐莲花,皇后娘娘如今一心都在皇上的病情上,对此是不闻不问,就算知晓也没有打算替两姐妹出头的意思。某一次,最小的**皇子要选妃,宫里有底子的妃子们都消尖了脑袋要把自家的侄女们塞进去,本以为如今太子软弱,皇后势微,就都去奉承了大皇子的母妃贤妃。哪知道,半道上,吐血吐得厉害的皇帝老儿突然颁了口谕,让太子妃替臣弟们选王妃。

夏令姝这人是典型的睚眦必报,也不多说什么,只等得世家女子们一个个筛选了几轮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就当着众多后宫嫔妃和公主们的面,一一将仇家的女儿们给点评了一番。

皇帝说过某位嫔妃鼻子长得好,她就说这候选佳丽的鼻孔朝天是泼妇相;皇帝称赞过某位贵人的明眸皓齿,她就评出这位妃子的侄女绣花枕头里塞满了猪尾巴草;皇帝说过某位美人的声如莺雀,她就嫌弃该美人的家人声细如蚊蚋,登不得大雅之堂。真正是让人咬碎了一口银牙,当场就在淡定的皇后面前上演了一场唇枪舌战,结果不欢而散。

夏令涴住到了别庄,庄子小,护卫更为得力,离了那沉闷的地方家人的心情也就闲适些。本来食不知味的夏令涴又突然开始暴饮暴食,什么都爱吃起来。一日五餐外家零嘴若干,最后还要从小公主的怀里抢夺梅子干,吓煞了人。

夏黎氏最注重细处,当即就让人请了太医来,这一把脉,夏令涴居然怀上了。当即,两母女相拥而泣,对夏三爷的离世的郁结总算消散了些。

夏令涴把这消息传给了顾元朝,挟小世子以令顾狗熊,明摆着敲打他不要死在了雪族的石榴裙下。

让她意外的是,消息传过去了半个月都没有回信,她又忍不住担心战事是不是有了阻力,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四月,夏日渐长之时,她就在忧心忡忡中,见到了那银色的盔甲从天而降。一晃神,整个人已经被对方抱着飞扬了起来。

七五回

夏令涴被突如其来的狗熊吓得不轻,还没惊呼出声就被人给折腾得头晕目眩。

脸颊上一阵阵细细碎碎的胡须针扎似的在她面上刷过来又刷过去,她终于忍不住推开那大脑袋:“哪里来的野兽,太脏了。”

野兽不忿地发出呼噜噜的抗议,咬她嘴唇,热乎乎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颈脖上,最后整个人埋在她的肚皮上:“快来叫爹爹。”

夏令涴一巴掌打在他头顶:“才三个月呢,哪里听得到动静。”

“哦,”他坐在草地上,将自家王妃小心翼翼的包裹在怀中,相依相偎:“那来叫声夫君听听,告诉我你想不想我。”

夏令涴又一巴掌拍在他面庞上,很轻:“几月不见,油腔滑调了不少,看样子雪族的女子很会与你调-情。”

顾元朝抓着她手指,一根根含着,在舌头上打转。夏令涴怕痒,挣扎不出来索性用指腹摩擦他上下颌,敲打他牙齿。太亲密,呼吸都急促了起来。顾元朝毫无顾忌的摁着她的后脑,与之深吻。

两人都是久旱逢甘霖,逐渐这吻就变了味道,由坐着到躺着,居高临下的将人给锁在了怀里。夏令涴错开双眸就看到头顶的艳阳,不由得心虚。这晴天大白日的,天当被地当床的做野鸳鸯似乎太脱离世俗了。推了身上人几次,对方根本纹丝不动,一心一意的要吃肉,舌头将她整个面部都给舔了一遍。

夏令涴忍不住咕嘟幸亏在别庄,有了身孕,故而没有再擦香粉等物,否则这么个舔法,他今晚肯定闹肚子。

顾元朝根本没有这些顾忌。他饿了几个月,每日里看着雪族想着法子用美人计来色诱他,再加上隔三差五的滋补伙食,早就一肚子的欲-火烧得噼里啪啦响。

外人认为他爱美人,他也的确表示出真的被诱惑了,心里却明白,美人们能看不能吃。军营里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冲锋陷阵起来不含糊,对女人们的渴求更是如狼似虎。所以,大部分的美人们都在即将爬上他床榻或者坐到他身边的时候,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个‘莽夫’将领要来汇报,这汇报到了半路,顾元朝不是去查看兵营布置,就是要去探视伤员,等再回到自己的帐篷,得了,美人已经被人吃下肚子,留着一块肉沫在将领的嘴巴外面,哭得梨花带雨。

末了,将领对着主帅一句:“这个太瘦了,老大,你历来不喜欢啃硬骨头的,这个就让给末将吧。”不让又如何?老大能够从忠犬口中夺食吗?不能!所以,骨头被忠犬给叼走了。

也有美人还没来得及呈到他眼前,就被狐狸给骗得团团转。他还才听到那送美人的来使刚刚献媚地说有礼物,一转头,协助护送‘礼物’的狐狸正好将礼物剥得光 -溜溜-赤-条条,狐狸堂而皇之地面对着一屋子男人问:“啊,这是礼物?不是老大给我的补品?”于是,礼物摇身一变变成了补品,补了狐狸的肾。老大能够跟家禽抢夺补品吗?不能。

所以,顾元朝是真真正正的饿了三个月啊!

夏令涴的挣扎,他强势压制;夏令涴的惊慌,他选择无视;夏令涴疾言厉色,他眉飞色舞:“叫吧,越叫为夫越兴奋,再叫大点。”

夏令涴怔了怔,与对方对视半响,最后轻轻地望向他脑后,轻声道:“娘,这不是我的错。”

顾元朝的疑惑还没表达,背脊就已经感到有重物突袭而来,他反射性地拍去,正巧看到一张思念的小脸,赶紧变招接住,顺势倒在地上,哈哈大笑:“小猴子压死爹爹啦!”

顾尚锦双手把住他的脸颊,小嘴厥着就咬了他一下:“亲亲!”

众人:“……”

夏令涴再次欲哭无泪,对着不远处的妇人道:“娘亲,这也不是我的错,我没有教她这些。”

夏黎氏淡定地点头:“的确不是你的错,是赵王妃的错。”夏令涴哽了一下,顾元朝已经抱着女儿爬了起来,嘿嘿讪笑,唤岳母。

夏黎氏问他:“主帅临阵脱逃,是死罪。”

顾元朝沉重的点头:“主帅的确该死,反正去战场是死,回朝也是死,早死晚死没区别。”

夏黎氏神色一暗,忍住心口抽丝般的钝痛:“的确没区别。横竖有人陪葬,怕什么。”

顾元朝倏地醒悟自己说错了话。夏三爷故去,尸骨未寒,家人的沉痛还没有消散,他勉勉强强也算得上夏家三房真正的背后支柱,开口闭口就是死,难免让人寒心。他有些懊悔,沉思一会儿,十分正经地回答:“嗯,至少也要等自己的曾孙子出世,我再勉勉强强考虑下陪葬的问题。”

他这副正儿八经严肃的模样,说着大言不惭的怪话,倒惹得夏黎氏轻笑起来。她对夏令涴道:“王爷一路风尘仆仆定然要好好休息一番,你今夜带着锦儿来我院子歇息吧。”

“啊,我不累。”

夏黎氏已经转身回屋,根本懒得听他的胡话。

被娘亲这么一提醒,夏令涴的喜色才勉强压了下去,接过他手中的孩子,担忧地问:“战场不会出问题么?”

顾元朝一边脱盔甲一边道:“我另外安排了替身,无事。军中现在大部分都是我的人了,根本无需多虑。”连翘在他身后一边收拾盔甲等物,夏令涴这才发现它似乎与当初穿出去的那一套有些不同。

顾元朝没日没夜的在马上颠簸了十日,到底是真的累了,确定到手的肉汤没了之后索性倒头大睡。

因为朝廷的势力千变万化,一旦离开就真的失了最好的夺位机会,再回来定然一切都成了定局。他被大皇子设计支开,在行军的一路上都面临了无穷尽的明刀暗枪,若不是影卫的守护加上他的雷霆手段,在到达雪族地界之时就已经将大皇子在军营中的棋子给绞杀个干净,血腥气几乎是从皇城一直飘到了雪山。军中赵王与太子的人霸占了大半的兵权,这才能够连连得胜。意外的是夏三爷的突然病逝,让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朝局的变化,然后是夏令涴连绵不断的消息让他打定了主意要回来。

他想要儿子,守护家人需要权势。他无法想象,此次权力斗争败了之后,如何保全妻儿的安全。

太子与他,何尝不是利用关系。在皇权面前,太子往往比他更加懂得舍弃。多年前那一场暗杀,让他充分的明白,必要的时候太子不在乎用自家兄弟的妻儿去做鱼饵,换取小部分的胜利。

大猴子对他的分量很重,加上小猴子就更加重,若是再加上腹中的未出世的孩子,还有他的娘亲淑妃,别说是太子可以控制他的忠诚,连大皇子也可以用他们来要挟他。

顾元朝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弱点放在别人手上的人,他只能偷偷回来,直接潜入这一场即将展开的血雨腥风中,争取在里面夺取最大的利益。

晚上一家人吃了一顿热乎饭,夏令涴给女儿洗了澡,就在顾元朝纠结的眼神中去了娘亲的院子。

顾元朝回来,这别庄的护卫有多了些,说是铜墙铁壁密不透风也不为过。顾元朝趁着夜色偷偷回了赵王府,重新主持大局。没了两日,朝局再次发生变化,清流开始全面沉默,早朝中不管是太子一方还是大皇子一派,不管是争夺什么,一旦过问清流的意见一概是一问三不知。权利,你们要清流都给,至于给了你们能不能Cāo纵是另外一回事。你们要塞给他们的,他们也收了,至于去不去做,做得如何,那又是另外一码事。

无作为,也是一种平衡。在夏祥君手上开始强势起来的清流由尖锐的刀锋突然转变成了棉花,任人敲打,不伤分毫。为此,汪云锋气得不轻,暗中只认为是夏令涴找来了另外的帮手,想要去见她又碍于上次的鲁莽,不想见她又忍不得好好的一块肉就这么被人暗中咬走了。

夏令乾背后有两位姐姐撑腰,动不得分毫。太子妃隐隐已经有后宫霸主的气势,封锁了一切朝臣与嫔妃们之间的走动,这让朝中重臣不知道皇帝病情,更加不知道后宫中中最新兵力布置。夏令涴去了别庄,闭门谢客,众多人想要探查赵王背后幕僚们的yīn谋也不得法门。更让众多朝臣们抓狂的是,夏家的分离崩塌太过于突然,好好的一个大家族,在短短三个月时间内,居然闹得兄弟不合,分庭抗礼的地步。夏家老大和老二乃世家一派,在朝中说要往东,老四和老五的同僚就代表新贵派要往西,清流抵住们不吭不卑,抬起老眼昏花的眼睛,问:“啊,你们问这个月的米价啊?我还得回去查查。什么,国库的银子?那更加要数一数,如今打战,白银兑换黄金的数额好像有点偏差了。”

整个朝廷一团糟,每日里上朝,一个个朝廷重臣跟斗鸡似的,吵得面红耳赤,武将们更是大打出手。局势越演越烈,没了半个月,老臣们病的病,摔跤的摔跤,生娃的生娃。哦,是他们的曾孙子,要么是外孙的儿媳妇的姐姐的姑姑的夫家的二姨生娃,他们老了,只想着儿孙满堂,所以也要请假给娃娃们办酒。娃儿的满月酒、百岁酒,府里大大小小的生日宴,红白喜事等等都是要请假的,为了省麻烦,他们干脆凑在一起请了半年,下半年的等回来再补假。还严正声明必须是带月饷的休假。

再过了半月,兵部重臣突然被人暗杀,彻底的拉开了大皇子与太子皇位之争的序幕。

而此时,顾元朝每日里躲在赵王府或者别庄,被夏令涴换着法子塞补品。各种地上跑的野生动物的鞭类已经吃过了,换成了水里游的蛇-鞭、龟-鞭,补酒那是一顿没纳下。

夏令涴的肚子慢慢有了动静,五月份的时候已经凸起了些,引得顾尚锦与顾元晴的好奇。两个孩子每日里围着她打转,不是隔着薄薄的纱缎抚摸她的腹部。顾元晴还开始教顾尚锦绣花,说是要给小狗熊做衣衫鞋子。

她身子重,夏黎氏怕下人们照顾不周,索性搬去了她的院子偏厢房,有个什么意外就近可以处理。这让顾元朝非常郁闷,他可以跟女儿争夺娘亲,可不能跟岳母争夺她的女儿吧?

酷暑的时候,夏令涴怕热,偶尔去水榭上歇息。

荷塘,月色,清凉的水汽和青蛙的噗通声,都让她身心平静,迷迷糊糊地睡到了半夜,又开始觉得热。好像腹部多了一个火炉子,在缓缓地烧着。慢慢地,xiōng口来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隔着薄透的纱裙咬着。她下意识的推了推,手心被什么舔过似的,痒痒的。一睁眼,就看到一双晶晶亮的野兽眸子,她一震,脑中突然闪过汪云锋那夜的疯狂,‘啪’地一下就甩了一个耳光过去。

顾元朝‘啊’了声,委屈道:“我饿了,要吃肉。”

夏令涴这才惊醒般的从魔靥里挣脱出来,怒道:“你大半夜的吓我做什么?我还以为……”

顾元朝对她的自我保护十分的高兴,挨了一巴掌也算不得什么,倒是对她的惊吓有些疑惑:“以为我是谁?”

夏令涴眼珠子一瞪:“还能是什么,自然是登徒子。”

顾元朝佯怒道:“哪只色狼敢对孕妇下手,我剁了他的狼爪子。”

夏令涴笑道:“好哇,最好把他命根子也剁了喂狗。”

顾元朝凑过去吻她,含含糊糊地道:“你也舍得?”也不等她回答,迳自深吻了下去。手指已经熟门熟路的解开了她的衣带,瞬间将人扒地光-溜-溜的。

水榭围着纱帐和珠帘,由外是瞧不分明内部的人的动作。微风起的时候,帐子就轻轻的飘起来,越发显得朦朦胧胧。

夏令涴时冷时热,顾元晴贴得近了她就热,隔得远了又冷,在他的剩下辗转难耐。顾元朝也急,千方百计的赶了回来看得到吃不着,好不容易逮住这个机会还怕弄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忍得满头热汗。

夏令涴迷迷茫茫地只能看到忽亮忽暗的影子在她周身打转,半响突然想起什么:“蛮蛇……在……”

顾元朝停住,咬牙切齿地对着水榭顶上喊:“看什么看?没见过夫妻交-欢吗?”

屋顶的某人蹲着:“看过,不过没见过皇族的人交-媾。”

夏令涴羞得闷笑,蛮蛇这个女子坦诚地可爱,让她不喜欢都不行。顾元朝却是气歪了鼻子,以前这丫头在他面前压根就是哑巴一只,怎么着经过了这几个月就变得如此恶劣了呢!难道真的是与夏令涴相处多了,近墨者黑?他一直忽略了,他才是真正的黑熊。

打发走了蛮蛇,顾元朝忍不住停下来抱怨:“你给我补得太过火了。”

风渐热,水中蛙也受不住的一个个沉入水底,偶尔地知了与榭内的甜腻软语相唱相合,高高低低,倒衬得一袭月色更怡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夫妻一旦-yín-欲得到满足就容易面色红晕,精神气十足。

夏令涴有了主心骨,加上日子清静,肚子吹皮球似的越鼓越大,夏黎氏瞧着只说:“这一胎应当是个小世子。”哄得顾元朝每日里傻笑比平日多了一盏茶时分。

再过了三日,宫里突然传来了消息,只说是太子妃的胎儿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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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以上是删节版,以下是完整版,咳咳~~最近我们上肉是不是太多了点?

老规矩,被投诉即删,没投诉就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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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令涴被突如其来的狗熊吓得不轻,还没惊呼出声就被人给折腾得头晕目眩。

脸颊上一阵阵细细碎碎的胡须针扎似的在她面上刷过来又刷过去,她终于忍不住推开那大脑袋:“哪里来的野兽,太脏了。”

野兽不忿地发出呼噜噜的抗议,咬她嘴唇,热乎乎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颈脖上,最后整个人埋在她的肚皮上:“快来叫爹爹。”

夏令涴一巴掌打在他头顶:“才三个月呢,哪里听得到动静。”

“哦,”他坐在草地上,将自家王妃小心翼翼的包裹在怀中,相依相偎:“那来叫声夫君听听,告诉我你想不想我。”

夏令涴又一巴掌拍在他面庞上,很轻:“几月不见,油腔滑调了不少,看样子雪族的女子很会与你调-情。”

顾元朝抓着她手指,一根根含着,在舌头上打转。夏令涴怕痒,挣扎不出来索性用指腹摩擦他上下颌,敲打他牙齿。太亲密,呼吸都急促了起来。顾元朝毫无顾忌的摁着她的后脑,与之深吻。

开始他还有点僵硬,最后似乎找到了感觉,逐渐急切起来。卷着她舌尖,吞了她的气息,使劲地将她往自己身上压着,另一只手还小心翼翼的贴在她的腹部缓慢的抚摸着。

两人都是久旱逢甘霖,逐渐这吻就变了味道,由坐着到躺着,居高临下的将人给锁在了怀里,大手在她xiōng口揉捏着。夏令涴错开双眸就看到头顶的艳阳,不由得心虚。这晴天大白日的,天当被地当床的做野鸳鸯似乎太脱离世俗了。推了身上人几次,对方根本纹丝不动,一心一意的要吃肉,舌头将她整个面部都给舔了一遍。

夏令涴忍不住咕嘟幸亏在别庄,有了身孕,故而没有再擦香粉等物,否则这么个舔法,他今晚肯定闹肚子。

顾元朝根本没有这些顾忌。他饿了几个月,每日里看着雪族想着法子用美人计来色诱他,再加上隔三差五的滋补伙食,早就一肚子的欲-火烧得噼里啪啦响。

外人认为他爱美人,他也的确表示出真的被诱惑了,心里却明白,美人们能看不能吃。军营里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冲锋陷阵起来不含糊,对女人们的渴求更是如狼似虎。所以,大部分的美人们都在即将爬上他床榻或者坐到他身边的时候,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个‘莽夫’将领要来汇报,这汇报到了半路,顾元朝不是去查看兵营布置,就是要去探视伤员,等再回到自己的帐篷,得了,美人已经被人吃下肚子,留着一块肉沫在将领的嘴巴外面,哭得梨花带雨。

末了,将领对着主帅一句:“这个太瘦了,老大,你历来不喜欢啃硬骨头的,这个就让给末将吧。”不让又如何?老大能够从忠犬口中夺食吗?不能!所以,骨头被忠犬给叼走了。

也有美人还没来得及呈到他眼前,就被狐狸给骗得团团转。他还才听到那送美人的来使刚刚献媚地说有礼物,一转头,协助护送‘礼物’的狐狸正好将礼物剥得光-溜溜-赤-条条,狐狸堂而皇之地面对着一屋子男人问:“啊,这是礼物?不是老大给我的补品?”于是,礼物摇身一变变成了补品,补了狐狸的肾。老大能够跟家禽抢夺补品吗?不能。

所以,顾元朝是真真正正的饿了三个月啊!

夏令涴的挣扎,他强势压制;夏令涴的惊慌,他选择无视;夏令涴疾言厉色,他眉飞色舞:“叫吧,越叫为夫越兴奋,再叫大点。”

夏令涴怔了怔,与对方对视半响,最后轻轻地望向他脑后,轻声道:“娘,这不是我的错。”

顾元朝的疑惑还没表达,背脊就已经感到有重物突袭而来,他反射性地拍去,正巧看到一张思念的小脸,赶紧变招接住,顺势倒在地上,哈哈大笑:“小猴子压死爹爹啦!”

顾尚锦双手把住他的脸颊,小嘴厥着就咬了他一下:“亲亲!”

众人:“……”

夏令涴再次欲哭无泪,对着不远处的妇人道:“娘亲,这也不是我的错,我没有教她这些。”

夏黎氏淡定地点头:“的确不是你的错,是赵王妃的错。”夏令涴哽了一下,顾元朝已经抱着女儿爬了起来,嘿嘿讪笑,唤岳母。

夏黎氏问他:“主帅临阵脱逃,是死罪。”

顾元朝沉重的点头:“主帅的确该死,反正去战场是死,回朝也是死,早死晚死没区别。”

夏黎氏神色一暗,忍住心口抽丝般的钝痛:“的确没区别。横竖有人陪葬,怕什么。”

顾元朝倏地醒悟自己说错了话。夏三爷故去,尸骨未寒,家人的沉痛还没有消散,他勉勉强强也算得上夏家三房真正的背后支柱,开口闭口就是死,难免让人寒心。他有些懊悔,沉思一会儿,十分正经地回答:“嗯,至少也要等自己的曾孙子出世,我再勉勉强强考虑下陪葬的问题。”

他这副正儿八经严肃的模样,说着大言不惭的怪话,倒惹得夏黎氏轻笑起来。她对夏令涴道:“王爷一路风尘仆仆定然要好好休息一番,你今夜带着锦儿来我院子歇息吧。”

“啊,我不累。”

夏黎氏已经转身回屋,根本懒得听他的胡话。

被娘亲这么一提醒,夏令涴的喜色才勉强压了下去,接过他手中的孩子,担忧地问:“战场不会出问题么?”

顾元朝一边脱盔甲一边道:“我另外安排了替身,无事。军中现在大部分都是我的人了,根本无需多虑。”连翘在他身后一边收拾盔甲等物,夏令涴这才发现它似乎与当初穿出去的那一套有些不同。

顾元朝没日没夜的在马上颠簸了十日,到底是真的累了,确定到手的肉汤没了之后索性倒头大睡。

因为朝廷的势力千变万化,一旦离开就真的失了最好的夺位机会,再回来定然一切都成了定局。他被大皇子设计支开,在行军的一路上都面临了无穷尽的明刀暗枪,若不是影卫的守护加上他的雷霆手段,在到达雪族地界之时就已经将大皇子在军营中的棋子给绞杀个干净,血腥气几乎是从皇城一直飘到了雪山。军中赵王与太子的人霸占了大半的兵权,这才能够连连得胜。意外的是夏三爷的突然病逝,让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朝局的变化,然后是夏令涴连绵不断的消息让他打定了主意要回来。

他想要儿子,守护家人需要权势。他无法想象,此次权力斗争败了之后,如何保全妻儿的安全。

太子与他,何尝不是利用关系。在皇权面前,太子往往比他更加懂得舍弃。多年前那一场暗杀,让他充分的明白,必要的时候太子不在乎用自家兄弟的妻儿去做鱼饵,换取小部分的胜利。

大猴子对他的分量很重,加上小猴子就更加重,若是再加上腹中的未出世的孩子,还有他的娘亲淑妃,别说是太子可以控制他的忠诚,连大皇子也可以用他们来要挟他。

顾元朝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弱点放在别人手上的人,他只能偷偷回来,直接潜入这一场即将展开的血雨腥风中,争取在里面夺取最大的利益。

晚上一家人吃了一顿热乎饭,夏令涴给女儿洗了澡,就在顾元朝纠结的眼神中去了娘亲的院子。

顾元朝回来,这别庄的护卫有多了些,说是铜墙铁壁密不透风也不为过。顾元朝趁着夜色偷偷回了赵王府,重新主持大局。没了两日,朝局再次发生变化,清流开始全面沉默,早朝中不管是太子一方还是大皇子一派,不管是争夺什么,一旦过问清流的意见一概是一问三不知。权利,你们要清流都给,至于给了你们能不能Cāo纵是另外一回事。你们要塞给他们的,他们也收了,至于去不去做,做得如何,那又是另外一码事。

无作为,也是一种平衡。在夏祥君手上开始强势起来的清流由尖锐的刀锋突然转变成了棉花,任人敲打,不伤分毫。为此,汪云锋气得不轻,暗中只认为是夏令涴找来了另外的帮手,想要去见她又碍于上次的鲁莽,不想见她又忍不得好好的一块肉就这么被人暗中咬走了。

夏令乾背后有两位姐姐撑腰,动不得分毫。太子妃隐隐已经有后宫霸主的气势,封锁了一切朝臣与嫔妃们之间的走动,这让朝中重臣不知道皇帝病情,更加不知道后宫中中最新兵力布置。夏令涴去了别庄,闭门谢客,众多人想要探查赵王背后幕僚们的yīn谋也不得法门。更让众多朝臣们抓狂的是,夏家的分离崩塌太过于突然,好好的一个大家族,在短短三个月时间内,居然闹得兄弟不合,分庭抗礼的地步。夏家老大和老二乃世家一派,在朝中说要往东,老四和老五的同僚就代表新贵派要往西,清流抵住们不吭不卑,抬起老眼昏花的眼睛,问:“啊,你们问这个月的米价啊?我还得回去查查。什么,国库的银子?那更加要数一数,如今打战,白银兑换黄金的数额好像有点偏差了。”

整个朝廷一团糟,每日里上朝,一个个朝廷重臣跟斗鸡似的,吵得面红耳赤,武将们更是大打出手。局势越演越烈,没了半个月,老臣们病的病,摔跤的摔跤,生娃的生娃。哦,是他们的曾孙子,要么是外孙的儿媳妇的姐姐的姑姑的夫家的二姨生娃,他们老了,只想着儿孙满堂,所以也要请假给娃娃们办酒。娃儿的满月酒、百岁酒,府里大大小小的生日宴,红白喜事等等都是要请假的,为了省麻烦,他们干脆凑在一起请了半年,下半年的等回来再补假。还严正声明必须是带月饷的休假。

再过了半月,兵部重臣突然被人暗杀,彻底的拉开了大皇子与太子皇位之争的序幕。

而此时,顾元朝每日里躲在赵王府或者别庄,被夏令涴换着法子塞补品。各种地上跑的野生动物的鞭类已经吃过了,换成了水里游的蛇-鞭、龟-鞭,补酒那是一顿没纳下。

夏令涴的肚子慢慢有了动静,五月份的时候已经凸起了些,引得顾尚锦与顾元晴的好奇。两个孩子每日里围着她打转,不是隔着薄薄的纱缎抚摸她的腹部。顾元晴还开始教顾尚锦绣花,说是要给小狗熊做衣衫鞋子。

她身子重,夏黎氏怕下人们照顾不周,索性搬去了她的院子偏厢房,有个什么意外就近可以处理。这让顾元朝非常郁闷,他可以跟女儿争夺娘亲,可不能跟岳母争夺她的女儿吧?

酷暑的时候,夏令涴怕热,偶尔去水榭上歇息。

荷塘,月色,清凉的水汽和青蛙的噗通声,都让她身心平静,迷迷糊糊地睡到了半夜,又开始觉得热。好像腹部多了一个火炉子,在缓缓地烧着。慢慢地,xiōng口来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隔着薄透的纱裙咬着涨涨的浑圆。她下意识的推了推,手心被什么舔过似的,痒痒的。一睁眼,就看到一双晶晶亮的野兽眸子,她一震,脑中突然闪过汪云锋那夜的疯狂,‘啪’地一下就甩了一个耳光过去。

顾元朝‘啊’了声,委屈道:“我饿了,要吃肉。”

夏令涴这才惊醒般的从魔靥里挣脱出来,怒道:“你大半夜的吓我做什么?我还以为……”

顾元朝对她的自我保护十分的高兴,挨了一巴掌也算不得什么,倒是对她的惊吓有些疑惑:“以为我是谁?”

夏令涴眼珠子一瞪:“还能是什么,自然是登徒子。”

顾元朝佯怒道:“哪只色狼敢对孕妇下手,我剁了他的狼爪子。”

夏令涴笑道:“好哇,最好把他命根子也剁了喂狗。”

顾元朝凑过去吻她,含含糊糊地道:“你也舍得?”也不等她回答,迳自深吻了下去。手指已经熟门熟路的解开了她的衣带,瞬间将人扒地光溜溜的。

水榭围着纱帐和珠帘,由外是瞧不分明内部的人的动作。微风起的时候,帐子就轻轻的飘起来,越发显得朦朦胧胧。

夏令涴时冷时热,顾元晴贴得近了她就热,隔得远了又冷,在他的剩下辗转难耐。顾元朝也急,千方百计的赶了回来看得到吃不着,好不容易逮住这个机会还怕弄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忍得满头热汗。

手指在她体内摸索,嘴唇顺着那颈脖一路往下,咬着浑圆拉扯打圈,另一只手揉着她的臀部。粗重的呼吸喷在肌肤上,像是被热水烫着了。

夏令涴迷迷茫茫地只能看到忽亮忽暗的影子在她周身打转,半响突然想起什么:“蛮蛇……在……”

顾元朝停住,咬牙切齿地对着水榭顶上喊:“看什么看?没见过夫妻交-欢吗?”

屋顶的某人蹲着:“看过,不过没见过皇族的人交-媾。”

夏令涴羞得闷笑,蛮蛇这个女子坦诚地可爱,让她不喜欢都不行。顾元朝却是气歪了鼻子,以前这丫头在他面前压根就是哑巴一只,怎么着经过了这几个月就变得如此恶劣了呢!难道真的是与夏令涴相处多了,近墨者黑?他一直忽略了,他才是真正的黑熊。

打发走了蛮蛇,顾元朝就将夏令涴侧过身子,抬起她一条腿缓慢的将自己的龙-身-插-入她的体内。怀着身孕,那甬-道比记忆中的更加热更加紧,只动了十来下就差点将他给剿灭。顾元朝忍不住停下来抱怨:“你给我补得太过火了。”

夏令涴被他慢动作磨得心痒难耐,到底不敢躁动,只好忍着淡淡的‘嗯’了声。这似呻-吟又似呓语的慵懒强调勾得顾元朝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赶快拿过几个软垫放在她的腰下,重新调整呼吸,九浅一深地进攻了起来,顺道不停地挑-逗她的敏感处。

风渐热,水中蛙也受不住的一个个沉入水底,偶尔地知了与榭内的甜腻软语相唱相合,高高低低,倒衬得一袭月色更怡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夫妻一旦-yín-欲得到满足就容易面色红晕,精神气十足。

夏令涴有了主心骨,加上日子清静,肚子吹皮球似的越鼓越大,夏黎氏瞧着只说:“这一胎应当是个小世子。”哄得顾元朝每日里傻笑比平日多了一盏茶时分。

再过了三日,宫里突然传来了消息,只说是太子妃的胎儿不好了。

七六回

第二日,前朝还没散散朝的时候,夏令涴就已经进了东宫。

如今皇帝病重,太子暂代国事,东宫的地位已经无法动摇。进入寝殿之前,所见皆是三步一岗,两步一哨,宫女们有一半都是些陌生面孔。

夏令姝歪在榻上,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夏令涴从来未见她这般病重的样子,规矩也顾不上了,急急忙忙跑去查看她的神色,握着妹妹的手直发抖。

“姐姐,”夏令姝睁开眼,有气无力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夏令涴冷喝:“说什么胡话,你出了大事我哪有不来看视的道理。”一边找太医,一边询问:“你身子感觉如何?胎儿怎样了?皇后有没有亲自来看望你?”一迭声的问,焦灼和担忧的神色不似作假。

夏令姝嘴角动了动,掩饰了自己激动的情绪,苦笑道:“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我。太医们都在皇上身边呢,皇后娘娘也很多日没有管理后宫了。”她抚摸着自己的肚腹,“孩子差点没了。”

夏令涴暗暗心惊:“怎么回事?是太子身边的妃子们做的?”

夏令姝瞥了瞥不远处的宫女,轻声道:“天底下总有一两个蠢人,以为我孩子没了离失宠也就不远了。夏家如今这般样子,更是火上浇油,让人将我们给看轻了去。”东宫的女子在夏令姝嫁过来之前就有几位侧妃,这还只是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宫女也有些,夏令姝嫁过来就陆陆续续处理了几个。不过,侧妃是登记了名册的,弄死一个可以,都弄死了却是不成,否则谁都会看出里面的门道来。善妒的名声,对太子妃而言可是致命的打击。

太子宠爱太子妃不假,两夫妻虽然有些情分,到底比不过寻常人家,单就这权势压着也让两人再多的情谊都多了一分算计。太子不是凡人,对朝政是一把手,对自己女人的宠幸也用了些心思,夏令姝根本难以做到独宠。怀了身孕,她就算不想让太子打野食,皇后和嫔妃们也会想尽法子让太子夜夜笙歌。这才半年,东宫就又添了不少的美人,有些个专宠了一个多月就以为自己是这东宫里最大的女人了,言语行动方面开始放肆。夏令姝的手段也是毒辣,将美人们挑拨离间,刻意将她们侍寝的时日进行一些‘有利’的安排,没了一个月,就去了不少的眼中钉。她只顾着算计别人,加上这些日子夏家层出不穷的是是非非,还有爹爹的病逝都让她心力交瘁,一时不察,自己反而着了道,差点连孩子都没保住。

夏令涴听了难免心酸,握着她的手道:“天底下,爬得越高的人越是心苦。当年,爹爹应当也没想到过这一点吧。”

夏令姝冷笑道:“想到了如何,没想到又如何。这天下的男子永远要的都是权势,我们女子顶多是锦上添花的饰品而已,随时可以丢弃。”

夏令涴怕她太过于生气影响了胎气,又安抚了一阵。半响,才轻声感慨:“皇后与太子终究是母子,你始终都是外人。”

夏令姝手一紧,咬着下唇:“是。我们这些个皇族的儿媳妇,说到底也只是他们爬上权势顶峰的助力。爬上去了,我们说不定也就没有多大的作用了。外戚太过于强大,也是会被上位者猜忌的。”

“你是说……”

夏令姝稍微翻了□,拉着姐姐也坐到了榻上来,凑到她耳边道:“大伯二伯是太子的人,四伯与五伯看起来是大皇子的人,其实,暗中夏家的人谁也不相信。这几个月的前朝的吵闹,在外人看来,是太子殿下与大皇子都拿着夏家的人开刀,实际上夏家根本没有伤及根本。除了,我们的爹爹……”两姐妹眼眶都微红,夏令姝深深吸入两口气,接着道:“五叔传回了消息,让我盯紧了皇后。”

夏令涴不明所以:“为何?”

夏令姝微抬头,将寝殿中的宫女们的位置都扫了一遍,眯着眼道:“因为新皇登记之后,外戚只能容得下一家。夏家在朝堂内斗,是皇后拾掇着太子刻意为之,想要借此打压夏家的势力,然后在太子登记之后,皇后的汪家就能够名正言顺的成了第一功臣。到那时,你我都是她手中的傀儡,生死都不能舒坦。”

夏令涴问:“这时候,我们不是应该合计着扳倒大皇子一派么?为何,先自己内部算计了起来。”

夏令姝道:“一石二鸟而已。”她冷哼了声,“我被人暗算,皇后娘娘派人来慰问一声都没有,太医们更是一个也脱不了身,若不是我身边带着的夏家嬷嬷们,这会子,姐姐你也得替我唱悲歌了才是。”

夏令涴一惊,捏着她手疼:“不会的。皇后太子既然靠不住,我们就靠自己。”

夏令姝将头磨蹭在姐姐的肩胛上,没了多久,夏令涴就感觉上面一片湿润,听到妹妹说:“我以为你也不管我了。我等了你一晚上,都不敢睡。”

夏令涴也不由得哽咽,抱着夏令姝,如小时候那般拍打着她的背脊,安抚道:“傻妹妹,我住在了郊外,宫人去的时候宫里已经落匙,我进不来,只能等早上。我哪里会不管你,忘了爹爹对我们说过的话了!无论如何,我们只有夏家的人可以信,你我也只有令乾可以相依为命。”夏令姝点了点头,搂着她的手臂没说话。

这个妹妹太过于聪慧和冷静了,有时候面对着她都会觉得这个女子不需要男子的保护,只需要人去征服。所以,长久以来就连夏令涴都有一种错觉,觉得令姝不需要家人的呵护,她总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将所有的矛盾都给处理得很好,从而忽略了她也会害怕,也会痛。

冷静得太过,往往就容易孤独。

夏三爷的悄然离去,无形中让三姐弟都承受了莫大的压力。令姝身为太子妃更是掌握了他们家族以后的荣华富贵,出不得差错。压力太大,人心太冷,得到突破了那个极限,她连最亲的人都开始怀疑。所以,才有了那一句‘我以为你不会来。’

夏令涴是粗心大意的,大部分时候她都是用着野猴子的直觉去判断事物。觉得有危险了她会警觉的逃离,觉得孤单了会想要热闹,面对重要的家人之时,凭借着敏感的嗅觉会在脑中想出个所以然来之前,就做出适当的决定。比如,妹妹明明没有说,只是双手拢着xiōng腹的防卫动作就让她觉得心疼,从而毫不犹豫的拥抱。

至少,她做对了。

夏令姝对太子有情,到底不深;家人对她的呵护,其实就是隐瞒;一个人在东宫里,出去不得,进来的人一个个都是豺狼虎豹,她就像海面的孤舟,飘荡着没有一个实处,随时会被狂风暴雨吞噬。靠近姐姐的时候,从对方那温热的肌肤上传导过来的暖意让她安心。姐姐的问话平静地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奋斗。

阳光照耀下的姐姐啊,比月色下清冷的妹妹更加容易让人敞开心扉,哪怕,对象是妹妹本身。

夏令涴到底不太放心,自己唤了安嬷嬷替她把了脉,确定母子平安后有一起吃了中饭,晌午过后她两人再选了一处小轩午睡。两姐妹像未出嫁之前那般,头靠着头,手臂绕着手臂,轻声说话到迷迷糊糊地睡着,安宁且安心。

也不知道这么躺了多久,偶尔能够听到人在细声细语的说话,睁开眼来,夏令姝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姐姐,我带你去看一处好戏。”

夏令涴含糊地问:“去哪里?”

“皇上的寝宫。”

夏令姝安排一个宫女伪装成她还在安睡的样子,躺在了榻上。两姐妹悄无声息地去了她的书房,当时出嫁时,太子为了哄她开心,特意腾了这么一个小殿来专门放藏书,夏令姝在此呆着的时辰最多,机关就设在安放棋盘的那面墙上挂着的书画背后。

夏令姝从布袋中拿出一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照亮了脚底的石子路。前方不远处有风吹过来,周围看去都是四通八达的岔口,路窄且干燥。

“太子知晓这个秘道吗?”

“他?”夏令姝嗤笑,“他顶多知道去美人们屋子的小路,哪里会知晓这种肮脏的地方。实际上,整个皇城之下有无数条秘道,有些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有些是修补皇城之时又另外挖的。我们夏家历来在工部有主事,修缮皇宫的秘道是其中一项。不过,夏家的祖先太善于防范于未然,给了皇帝的那一份秘道图并不完整,而爹爹书房里的那一份才是最完善最准确的一份。”那地图在夏令姝嫁给太子之前,夏三爷就命她硬背诵了下来,之后就收好了。夏令涴与令乾整理爹爹的书房翻找出诸多地图中就有这么一份,夏令涴当即拿出来给令姝瞧了,而后令姝再一次背诵加强记忆。

她这么一说,夏令涴才想起来。两人一路无话地走了差不多半里路,到了目的地之时都有些气喘。夏令姝将那夜明珠重新放入布袋,牵了姐姐的手小心的贴在一处木板上,打开来,居然是一排的小孔,每个小孔里面望过去都能看到部分的殿内的景物。重病的皇帝就躺在了殿内的龙床上,周围站着淑妃,而皇后则将头贴在皇帝的脸上。

两姐妹屏吸凝气,听得皇后冷漠地道:“皇上,您就安心地去吧。都这个时候了,还宣什么皇子们觐见啊,要不,臣妾让人请太子过来,还有三公一起来听您的遗诏。”

皇帝伸出枯枝一样的手指戳着皇后的脸颊,被她一巴掌给打了开。皇帝断断续续地说:“朕,要你陪葬!”

皇后冷笑道:“皇上,您忘了,这么多年您最宠信的是贤妃,而不是臣妾。论起来,真要陪葬的话,臣妾还要排在淑妃后面呢。你说是不是,淑妃娘娘。”

淑妃已经跪倒,颤抖着道:“娘娘,您就让皇上安心地去吧,他身子骨已经受不住了。”

皇后揪着她耳朵,将她扯到皇帝的面前:“皇上,您看看,您的淑妃多惦记着您的好。明明跟我一起下毒还您的人,如今倒是菩萨心肠给您求情了来着。”

淑妃不敢压着咳得脸色青白的皇帝,泪如雨下道:“皇上,请您下诏让贤妃陪葬吧,否则她会死得更加凄惨,看在这么多年她伺候您的份上,给她留一个全尸,日日夜夜的守着您吧。”

皇帝咳嗽更加剧烈,半响才发抖道:“拿诏书来。”早有了太监捧了已经写好陪葬的遗诏来,皇帝在皇后虎视眈眈下写下了自己的帝号,淑妃亲自按着他的手压着玉玺改了章。事已达成,皇后卷着圣旨与传位遗诏风风火火地走了。淑妃端着药,一边催泪一边给皇帝顺气,皇帝用尽最后的力气踹开了她,低吼:“滚!”才吼完,已经开始咳血,淑妃狠心,端着那药碗与太监一起硬给皇帝灌了下去。

秘道中的两姐妹开始还目不转睛的看着,到了此时也不由得侧头,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到了震惊。

重新沿着秘道转回去的路上,夏令涴才晃悠悠地感慨一句:“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

夏令姝不自觉的搂着自己的手臂,觉得浑身发冷,可她没有吱一个字。夏令涴回头,解开自己的外衫罩在妹妹的身上:“你要坚强,不要迷失了本心,太子……终究是你的夫君。”

夏令姝干笑:“是,他是我的天,我的地。他不惹我还好,若是越过了线,我也不在乎与皇后一样,亲手毒死他。”

夏令涴沉默地搀扶着,脚步在不够圆滑的石子上踩过,要把整个脚底都给戳出无数个血窟窿。

命妇没有皇后的懿旨是不能在宫内留宿的,夏令涴在太阳下山之前终于出了宫,在马车的摇晃中往别庄驶去。

从车窗朝外看去,天边,火样的彤霞遍布了半个天空。在宫中之时,她觉得遍体的冷,到了外面又开始觉得烦躁的热。耳边不时听到热辣辣的疾风吹过,充作车夫的影卫地喊:“王妃,别庄走水了。”

夏令涴一震,掀开车帘朝着家的方向看去,那红霞哪里是云彩,而是别庄的冲天火焰。

庄中,还有她的家人啊。

七七回

“这是怎么回事?”相比夏令涴惊恐到无言,另外过来的一帮子人也惊吓不少。

她回过头去,瞪大眼:“是你!”

夏令寐同样也看到了她,眼神同时在燃烧的山庄和这位堂妹之间扫视,疑惑地问她:“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看你亲手焚烧自己山庄?夏令涴,我不知晓你居然有这等喜好。烧自己的庄子很好玩吗?”

夏令涴深深吸入一口气,进到肺腑才发现热度其高,将整个人从内之外都要烧灼了般,麻木的问:“是你放的火?”

夏令寐嗤笑:“这是我刚刚问你的原话。你派人给我送信,说你的庄子被人包围了,没法脱身,让我带人来救你。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景象。”她转过身, “既然你毫发无伤,我也没必要继续呆下去了。我走了。”行了几步,又冷冷地道:“以后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就算我们是亲族,不代表你有烽火戏诸侯的权利。”

夏令涴稍微缓过气来,太阳穴突突地跳:“我没有让你来,我也没有派人去找你,我更加没有被人截杀。”她霍地惊醒过来,大叫:“锦儿,娘!”开始浑身发抖,毫无顾忌地就往那还在燃烧的庄子冲了过去,吓得夏令寐一跳,赶紧一把扯住她,大吼:“你疯了!”

“我娘和锦儿都在庄子里面,放开我,我要去找他们。”顾元朝不在庄子里,她也不在,锦儿和娘身边保护的人不够。这一把火,说不定就……夏令涴不敢想,挣扎着大叫:“快进去救人啊!”不用她说,早已在她发现庄子起火的同时,已经有随身保护的影卫冲了进去,半响都还没有一个人出来。

夏令寐很冷静,这又不是她的庄子,庄子里也没有她重要的人,所以她只是扯住夏令涴。哪里知道这堂妹力气甭大,连着将她都被拖了好几丈,连翘也扯着夏令涴:“王妃,影卫们去救郡主和老夫人了,你别急,她们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夏令涴心里明白,可是女儿是她的命,她的娘亲没了爹爹之后,老得奇快,每日里精神不济。夏黎氏在这种大火中没法保护顾尚锦,她是她们的支柱,她必须去救她们。

这边挣扎不休,周围已经不知道何时突然窜出来一大群黑衣人,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杀气腾腾地就冲了过来。影卫们一惊,已经将两姐妹合围保护着,与来人大开杀戒了。

夏令涴捂着头,已经安静了下来,不知道在沉思着什么。夏令寐左右环顾一圈,从一棵大树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她将夏令涴拉扯站好了,对着树上的人道:“关怜,你准备躲到什么时候?”

树上的女人带着纱帽,娇小的身子穿着一袭粉红的衣裳,咯咯地笑着:“我还以为姐姐们根本就不记得我了呢!看样子,这一把火烧得很值,是不是?”

夏令涴倏地抬头,眸中迸射出寒冰样的光线:“锦儿呢?她们在哪里?”

关怜在树上拍打着双手:“你的女儿,我管她的死活做什么。我只想要你们两个的命。”

夏令寐轻声道:“郡主没有被抓住,应该逃了。”这么大的一个庄子,里面有池塘有春木,还有影卫守护着,要全部烧起来有点难。现在看着火势大,应当是外墙浇了油和干柴,看起来吓人。夏令涴不敢太妄想,遥遥地望着那火势,面上一边冰冷一边热烫。

夏令寐已经对着关怜喝道:“有什么话,你下来与我们说,一个人躲在那树上没有一点教养和规矩。”

关怜靠着身后的男子,嗤笑道:“下去?下去等着你再拿刀子划我的脸么?或者,这次你准备连我身上的肉也给割了,挑了我手脚经脉?我才不会那么傻,我傻了蠢了一次就够了,不会再被你们骗第二次。”她的食指点了点唇边,嬉笑道:“放心好了,我是不会像你们那样残忍,毁容割肉的,我只会一刀砍下你们的脑袋,送去给汪哥哥。我要让他一辈子都记得我。”

夏令寐脸色刷得苍白,强力抓着夏令涴胳膊的手都在发抖:“你,还爱着他?你有什么资格爱他?你以为你杀了我,他就会爱你?”她低下头去,似乎想到了什么,厌恶般的甩开夏令涴的手,冷笑道:“他不爱我,杀了我有什么用。我得不到他,你为他做再多也照样得不到他。”

关怜嘻嘻笑道:“那是你笨。对待汪哥哥,不需要你太主动去爱啊,只要让他明白他没有人爱了,只有我会爱护着他,守着他就好了。其他的人,死了就不会阻扰我,我会陪在他身边一生一世。”

夏令寐哈地一声,说不出的讽刺。她不就是这样么,守着他,护着他这么多年,他可有想过她的好,有没有回头望过她一次?没有,都没有。那个男人,死心塌地的记着自己得不到的,在梦里都念叨着别的女子,她恨。恨了这么多年,等看到影卫们亲口对她说起汪云锋强-暴夏令涴未遂之时,她突然想笑。

她得不到汪云锋,汪云锋得不到夏令涴,而夏令涴早已向着了顾元朝。她自以为是地以为夏令涴嫁得不美满,夫妻不会和睦,可结果呢,真正鸡飞狗跳的是他们的汪家。夫妻离心,家宅不宁,连汪云锋的仕途都想不劳而获地从三房夺取。真是可笑!可笑的她的真心付诸流水,可悲的他的痴心丢弃沟渠,可恨的爱恨情仇人不知。

每个人都给自己织起了一个牢笼,任由自己在里面挣扎嘶吼不得救赎。

夏令涴垂着头,低声道:“堂姐,我要去救娘和锦儿。你拖着她。”

夏令涴顺口气,只觉得喉咙间有什么梗着,让她难受:“我是被关怜派去的人引来的,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的家人。”

“我知道。”夏令涴想了想,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你来了,说明你是夏家的女儿,我感谢你。”

夏令寐怔了半响,也笑道:“三婶婶虽然身子不如以前,可她毕竟是长辈,在火势刚刚起来的时候就应当带着郡主躲了起来。你去找她们,我杀了关怜,揪出幕后黑手。”

夏令涴唇瓣张合几下,叹口气,对天突然喊道:“蛮蛇,带我去救人。”半空倏地挂起一阵风,再一看,夏令寐身边已经没了夏令涴的身影。连翘眨了眨眼,安静地站到夏令寐身后,低声道:“汪老爷会来救你的。”

夏令寐横眉倒竖,冷哼道:“谁稀罕他。我来了,就代表我已经不再是汪家的夫人。”会强-暴自己堂妹的男人,要了做什么?给自己丢脸么,她夏令寐没有贱格,不愿对一个犯错的男人死心塌地。

他贱,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夏令寐,并不是没有男子爱。既然已经走到绝路,大不了回头,从头来过。

汪云锋,不配她夏令寐的全心以待。

她长臂一挥,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来,冷笑道:“来吧,让我看看你能为汪云锋做到什么地步!”关怜,说到底,你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要么打醒她,要么杀了她。

夏家,绝不容许家人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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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府。

宫中有消息传来,说皇帝已经驾崩了,皇后封锁了消息。

顾元朝与幕僚们商议了半个多时辰,都认为这个消息捂不住,没两日大皇子就会要硬闯皇宫求见皇帝。结局不是生,就是死。

幕僚之一蔡先生道:“禁军从今早就已经开始调动,城外的军队也陆陆续续开始归拢,到时候皇城兵力也会被分散,只要被攻入,这天下之主也就定了。”

顾元朝笑了笑:“先生们忘记了,如今的禁军可再是大皇子一手抓得住的,我们的人在里面做内应,必要的时候策反军队是很正常的事情。城内还有常备兵将三万,足够了。”

展先生还是担心:“太子那边……”

顾元朝耳廓动了动,举手阻止幕僚们的谈话,没多久,书房外有人报信来:“古家小姐求见。”

顾元朝问:“古孙萃?”

下人回答:“是古孙蓝大小姐。”

展先生沉凝:“古家的二小姐古孙萃前些日子嫁给了辅国大将军,大小姐这次来恐怕与今晚大皇子的举事有关。”

顾元朝问:“兵部的单大人可有何举动?”

蔡先生道:“两个月前,单大人就闭门谢客,不问朝事,一心一意侍奉老单将军。”

几人对视一眼,似乎都看到了yīn谋的痕迹。顾元朝随即一迭声吩咐了众多安排,换了一身简装去见古孙蓝。

夜凉如水,古孙蓝一袭月白长裙,娉婷地立在窗台边,与月对影。

顾元朝站在门口,对她道:“古小姐消息灵通,居然连顾某的行踪都寻得到,难得。”

古孙蓝转过身来,白皙的脸颊上轻薄地一层光,莞尔轻笑:“我对你总是关注得多些。只要赵王府仆从的脸色有一点点不同,我都会知晓你在不在府中。”她依靠在檀木桌边,一脸的温柔:“我对王爷的情谊,任何人都比不上。”

顾元朝不置一词,撩开衣摆选了靠门的一处桌边坐下,亲自替她斟了一杯茶:“古小姐贵人事忙,有话直说无妨。”

古孙蓝挑眉,随即也靠了过来,坐在他的对面:“夏令涴死了。”

顾元朝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哦!”

古孙蓝又道:“关怜杀了她。”

“还有?”

“死的还有夏令寐。”

“我家小郡主呢?”

古孙蓝淡然一笑,卷着自己鬓边一缕青丝,风情万种地道:“若她愿意唤我一声娘亲,她就能活着;若她爹爹愿意娶我做皇后,她就能做大雁朝的长公主。”

顾元朝呵地笑道:“皇后?长公主?”他看了看外面的月色,十分正经地说:“半夜三更的,应当没人做白日梦吧!”没做白日梦,那就是某位小姐病得不轻了。

古孙蓝婀娜多姿地依靠在他的身边,指尖在他脸颊上缓缓地滑动,吐气如兰:“王爷,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要那个位置,夏令涴帮不到你,我可以。条件是,我做皇后,她做嫔妃。论功行赏,她没得争,也争不过我。”

顾元朝笑道:“她没死。”

古孙蓝一顿,转瞬媚笑,点着他的额头撒娇道:“王爷好坏,居然算计我。”到底是谁算计谁?顾元朝可不笨。

“说说你的筹码。”

“三万精兵,够了吧。”她将xiōng口紧紧地贴在顾元朝心口上,脸颊靠着他的鬓边:“辅国大将军振臂一呼,整个兵部不都谁你调用。到时候,一举攻入皇宫,怒叱皇后害死了皇上,再等太子与大皇子斗得筋疲力竭之时,我们黄雀在后将他们一网打尽。如果你愿意,将皇上的遗旨改了,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捧着顾元朝的头部,亲密地笑问:“王爷,我这计策如何?”

顾元朝点头:“不错。那辅国大将军想要什么奖赏?”

古孙蓝笑道:“将军嘛,都是一些粗人,辅国大将军是正二品,这事成了,他想要做大雁朝最勇猛的一品骠骑大将军,名满天下。”

顾元朝问:“那你妹妹古孙萃呢?据说,她当初可是对那辅国将军不太满意。”

古孙蓝面上僵了僵,转瞬嗤笑道:“小丫头一个,嫁给将军是她的福分。妻凭夫贵,以后她是天下第二的女子,还有什么不满意。”她伸出舌尖舔了舔顾元朝的唇瓣,喃喃地问:“王爷,这笔交易如何?”

顾元朝还未说话,门外飘来一个纯黑的影子,跪地道:“禀王爷,别庄走水,王妃与郡主生死不明中。”

七八回

夏令乾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罩在顾元晴和顾尚锦的身上,令墨看了,也解开长衫披到夏黎氏的肩膀上,嚅喏半响,低声说:“娘亲,你别担心。姐姐很快就回来了。”

夏黎氏叹息,伸出另外一条空着的手臂:“我知道。过来吧,你穿得少,容易得伤寒。”

令墨望着那干净的、温暖的手心,憋着泪,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慢慢地缩到夏黎氏另外一边怀中。顾元晴想了想,对他道:“小锦儿好肥,我手酸。”

令墨略显迟钝地眨了眨眼:“那,那我来抱她。”

夏黎氏左边圈着顾元晴,右边拢着令墨,顾尚锦流着口水在令墨的怀里睡得香甜。夏令乾替他们将衣裳都拉好,安慰着:“冰窖里不怕火灾,外面都烧成了灰,这里也会无事。娘亲太冷的话就睡一下,有动静我再唤你们。”

幸亏今日夏令乾想着带令墨来玩耍,否则等到山庄起火之时,满屋子的老弱稚童生机渺茫,他就禁不住全身吓得发抖。还好来了,也幸好影卫们没有被顾元朝全部抽调去。夏令乾身边跟着的都是夏家的死士,在进入别庄之前就发现了一群穿着奇怪的陌生人在树荫婆娑中鬼鬼祟祟,他带着令墨一进别庄就扯着夏黎氏等人去躲藏。哪里知晓,那些人不是寻常的士兵也不是死士,而是亡命的江湖人。在朝中,跟江湖人有来往又与夏家结仇的,只有古家。一想到这里他就恨得牙痒痒,当即指派死士们与之颤抖,影卫护着一家老小进入了地道。没了多久,庄子就烧了起来。地道虽然隐秘,可火势也无法挽回,他半路带着众人折回冰窖,将影卫分成两股,一股守在里面,一股去外面随时击杀闯入的江湖漏网之鱼。

那群江湖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其中有各别的黑衣人更是武力高强,夏令乾从通气孔往外瞧去,只能看到血沫飞舞的情景。冰窖里越来越冷,外面的砍杀声层层叠叠一直没有停过,头顶漏进来的光线由开始的明亮到火红再逐渐黯淡,告知他们至少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

夏黎氏的面颊上浮着一层白色薄雾,两个大孩子合力抱着最小的顾尚锦,将大头一人一边靠着夏黎氏的肩胛,气息微弱。

冲出去还是继续呆着等人来救?这成了夏令乾的难题。

冰窖中最后只剩下五名影卫,其他的出去之后一直没有回来,派去叫救兵的人也不知道如何了。内心正斗争着,凭空连续几声惨叫,他一惊,整个人跳了起来。影卫们手中的刀剑握得更加紧,将老少们挡在身后。几双眼眸都盯着那小小的石门,只听到‘咚咚’,似乎有人在踹门,最后轰隆一下,整个石门由外自内倒了下来,门外一个娇小的女子抬着腿,歪着脑袋:“哟,影卫大哥们,你们也在啊!小郡主呢?死了就给我抬出来,活着就给我抱出来,我这人怕冷,就不进去遛达了。”赫然是夏令乾从未见过的蛮蛇朱小妆。

影卫们并不敢放松,持刀而立,一人问:“王妃呢?”

朱小妆瘪瘪嘴,让出位置来,不正是略显狼狈的夏令涴么。看着家人都好,夏令涴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抱着顾尚锦亲了亲她的脸颊,小郡主大部分时候都是在睡着,现在感觉到熟悉的温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唤了声:“娘亲”又睡了过去。

朱小妆在一边道:“你们先躲起来,我去找贼头子打一架。”

夏令涴想起关怜身后那一身漆黑的男子,疑惑道:“那人看起来好生厉害,应当不是世家培养的死士。”

“哦,他的确不是死士,他是杀手。在江湖上我家老哥认第一,他就排第二,我勉勉强强算是老三吧。跟我们是死对头,专门抢我生意,坏小子,今日正好遇到,等我收拾了他,这些江湖人不足为虑。”

夏令涴嘱咐她小心,又让她保护好令寐,自己一行人拐去了别的密室。这个别庄,秘道密室等谁都没有她清楚,朱小妆是个心思细致的人,冰窖还是靠着她发现了疑点才找到的。

去密室的途中,偶尔遇到几个零星的打斗,都被影卫们快速的解决了。夏令涴给家人们找了些衣裳,却不让人去救火,只能听到亭台楼阁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响声络绎不绝,面上一片平静。

再没了多久,夏令寐一身血水的进来,背上手臂上腿上到处都是伤口,看得夏令涴心里抽得紧。她浑然不在意:“小时习武,这些伤口都算不得什么。我也不以色伺人,更加不用担心留下疤痕。”转瞬又说,“我们来之前,皇城已经关闭了城门,我派出去的人回来消息,说城外的禁军已经有了异动。现在,我们回不去了。相比城内,城外还安全些。”

正说话,密室中众多药瓶一阵摇晃,头顶扑簌簌的掉下来不少白灰。影卫出去又进来,说:“蛮蛇与那杀手缠斗,两人将庄子的半边墙都给轰塌了。”

夏令涴问:“关怜呢?”

夏令寐噗地一下,从鞭子上卷着的一个布袋里丢出来,里面几缕滚着血水的长发侵在地板上,夏黎氏赶紧抱着几个孩子去了角落,捂着他们的眼睛。

夏令涴再问:“庄外的江湖人还剩多少?”

夏令寐道:“一群要银子不要命的家伙,我让人去你的帐房里抓了一把银票,撒给他们了。不远走的,都被杀了。”

夏令涴一阵无言,半响才道:“的确,相比之下,被火烧得什么也不剩的庄子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让影卫们去找了一些食物来大家一起吃了,再隔了一会儿,朱小妆也进来,长发被削掉了一半,裙摆也被绞成了碎条,她一边走一边鄙视:“那只禽-兽,每次打架都吃本姑娘的豆腐,下次让我再遇到他,我要扒了他裤头,打他屁股。”众人一阵无言。

夏令涴等夏黎氏给夏令寐包好伤口之后,才道:“我要进宫,去令姝身边。”

“她在皇宫,只要大皇子逼宫不成,她都无事。”

“我知道。”夏令涴苦笑,“可是,皇后不喜欢她,她随时会有危险。”

夏令寐抬头:“你是说……”

夏令涴肯定地道:“皇上已经驾崩了,是皇后毒死的。令姝坏了身孕,夏家三房没有利用价值,太子妃的这个位置随时可以换得更加好的人。所以,皇后在必要的时候,会舍弃她。”

夏令寐横眉冷肃:“她敢!”

“所以我必须去。”

夏令乾道:“我也要去。”

夏令寐对他冷哼:“你去做什么,后宫是你这些娃儿去的嘛!给我在这里呆着,我与你姐姐去找令姝。你保护好你娘他们。”

夏令乾站直了道:“我是夏家的子孙,我也要为夏家尽力。我不能一直让姐姐们保护我,我也必须保护他们。”夏黎氏在一旁,也对着两姐妹道:“让他去找你四叔,告诉他城外禁军的动向。四叔会告诉他要怎么做,也会派人保护他的安全。”夏令乾斟酌下,也点头,顺便掏出颈脖上挂着的牌子:“这是大伯给我的,可以调动夏家的死士。有了这个,让我去暗杀某些官员也成。”夏令涴直觉得太危险,可也知道无法劝服令乾,最后只能将自己的影卫都分两边,一边保护令乾去查探禁军的消息,一边保护夏黎氏等人。自己随着夏令寐还有她带来的死士从另外的秘道入了皇城。

朱小妆本来被夏令涴指给令乾,朱小妆冷着脸道:“我对豆芽菜没兴趣,王爷让我跟着你,我就只跟着你。”令乾瞄了瞄自己的身子骨,气歪了鼻子:“你还萝卜头呢!”两个年纪相仿的人横眉冷对,眼眸中都要闪出火花来。

从别庄秘道入了皇城,这才发现城里和城外已经两个不同的炼狱。若说城外是火烧彤云的热气朝天,城内就是冰寒入骨的战战兢兢。派出去的影卫们纷纷回来汇报,没有一个好消息。

全城宵禁,户户关门闭窗。城内的禁军到处巡逻,常备军暗中在集结,皇宫内大门关闭,大皇子等人要强行入宫,与太子派来阻拦的禁军两军对垒。到处传言太子殿下逼位残害了皇上,听了消息要来一探究竟的人越来越多,每(19lou)条街道里面都可以看到陌生的黑影还有偶尔银白闪过的刀剑光芒。世家们的死士们护着主子和家园,更多的摩肩擦踵的去了皇宫大门。

争斗,一触即发。

皇后站在凤弦宫的大殿之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广阔宫殿中来来去去的蝼蚁们,颇有气吞山河地气势,问着身边的淑妃:“你说,大皇子能否攻进皇宫?”

淑妃站在她的身后,遥远的左边城墙已经可以看到黄旗飘飘,火把烧亮了半边夜空;而右边,已经隐隐听到震天响的呼喝声,应当是有人开始攻城门;而中间,绿瓦红墙的尽头,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能感觉杀气震天。

“太子殿下文成武德,是大雁朝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大皇子,师出无名,如今只是做最后的反击而已。”

皇后冷笑:“对。大皇子杀入了皇宫,怎么着也是与太子对抗,跟你家赵王没有关系。他打战胜了雪族,自然能够按功行赏。这一场宫闱之战,如是大皇子胜了,他也可以安安分分地做一名臣子;若是太子登基,他也是我们手中的一把利刃,在朝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在军是英明神武的大将军。”她转过身来,注视着淑妃:“而你,太妃的头衔是跑不掉了。”

淑妃心惊胆战,面上一派恭顺,淡淡地道:“臣妾自始至终都是皇后的妹妹。”

“呵,”皇后冷笑,“既然是姐妹,想来你也不反对替姐姐认了一件事,对不对。”

淑妃低垂着头,即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皇后也不指望她回答,只是用着一贯的高高在上的语气要求道:“大皇子说是太子逼死了皇上,这份罪状实在是之无虚有。皇上驾崩以否,太子都会是下一任新皇,而我则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我会是太后。妹妹你,则是妄想让皇上改遗诏,召回赵王夺宫的异想天开的妃子。皇上断然否决,而你却胆大妄为地因爱生恨毒杀了宠爱你多年的皇上。”

淑妃双肩一抖,整个人趴伏到阶梯上:“皇后娘娘,不,太后,请看在臣妾一心一意服侍您多年的份上,绕了臣妾一命。”

皇后的凤凰长裙垂在淑妃的眼皮底下,金线绣出的凤凰鸟振翅欲飞,那么的冷傲,那么的无情。她说:“想来妹妹忘记了。在我为后的最初,是你陪伴日日夜夜陪伴在皇上的身边。现在,皇上驾崩了,你们坦言相爱了二十多年,相信,你也会继续陪着他更多的日日夜夜,永不离弃。”

“不。太后,臣妾愿意在有生之年继续服侍您岁岁年年,臣妾的儿子也会为大雁朝鞠躬尽瘁到最后一日。请您……”

“你不死,我又如何对大皇子,对众多的朝臣交代皇上的死因呢?”

淑妃一顿,整个人跌坐在地面上。皇上的确是爱着淑妃,可身为一位皇帝,又真的是只爱她一个女子吗?二十多年,皇上一共有九位皇子,四位公主,她淑妃单单只生了赵王。这是皇上爱她吗?那么多个日夜,她独自一人站在宫门之前,遥望着皇帝的寝宫,听着身边的宫女汇报皇上有宠幸了哪位嫔妃,哪位皇子公主又得到了皇帝的称赞。她的心,在夜风中越吹越凉,抱着皇儿的双臂越来越紧。

皇帝的爱,是多么的无私,多么的仁慈。分到淑妃身上又有多少,他给她的爱又有几分?皇后怨愤她,她又何曾不怨恨皇后。

这皇宫是女子们的坟墓,身前在这里煎熬不得解脱,死后在还要被它压着不得超生。

她恨啊!

“皇后是想要用臣妾的命换赵王的命?”

皇后眼神一凛,半响,笑道:“果然聪明贤惠,识大体。淑妃,你选吧!若你担下这个罪责,我就饶赵王不死;若你不肯担下……”话还未说完,另一个声音插-入进来,笑道:“淑妃杀了皇帝,那我呢?需要承担什么罪名,好为我腹中的孩子留一条活路。”

“太子殿下文成武德,是大雁朝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大皇子,师出无名,如今只是做最后的反击而已。”

皇后冷笑:“对。大皇子杀入了皇宫,怎么着也是与太子对抗,跟你家赵王没有关系。他打战胜了雪族,自然能够按功行赏。这一场宫闱之战,如是大皇子胜了,他也可以安安分分地做一名臣子;若是太子登基,他也是我们手中的一把利刃,在朝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在军是英明神武的大将军。”她转过身来,注视着淑妃:“而你,太妃的头衔是跑不掉了。”

淑妃心惊胆战,面上一派恭顺,淡淡地道:“臣妾自始至终都是皇后的妹妹。”

“呵,”皇后冷笑,“既然是姐妹,想来你也不反对替姐姐认了一件事,对不对。”

淑妃低垂着头,即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皇后也不指望她回答,只是用着一贯的高高在上的语气要求道:“大皇子说是太子逼死了皇上,这份罪状实在是之无虚有。皇上驾崩以否,太子都会是下一任新皇,而我则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我会是太后。妹妹你,则是妄想让皇上改遗诏,召回赵王夺宫的异想天开的妃子。皇上断然否决,而你却胆大妄为地因爱生恨毒杀了宠爱你多年的皇上。”

淑妃双肩一抖,整个人趴伏到阶梯上:“皇后娘娘,不,太后,请看在臣妾一心一意服侍您多年的份上,绕了臣妾一命。”

皇后的凤凰长裙垂在淑妃的眼皮底下,金线绣出的凤凰鸟振翅欲飞,那么的冷傲,那么的无情。她说:“想来妹妹忘记了。在我为后的最初,是你陪伴日日夜夜陪伴在皇上的身边。现在,皇上驾崩了,你们坦言相爱了二十多年,相信,你也会继续陪着他更多的日日夜夜,永不离弃。”

“不。太后,臣妾愿意在有生之年继续服侍您岁岁年年,臣妾的儿子也会为大雁朝鞠躬尽瘁到最后一日。请您……”

“你不死,我又如何对大皇子,对众多的朝臣交代皇上的死因呢?”

淑妃一顿,整个人跌坐在地面上。皇上的确是爱着淑妃,可身为一位皇帝,又真的是只爱她一个女子吗?二十多年,皇上一共有九位皇子,四位公主,她淑妃单单只生了赵王。这是皇上爱她吗?那么多个日夜,她独自一人站在宫门之前,遥望着皇帝的寝宫,听着身边的宫女汇报皇上有宠幸了哪位嫔妃,哪位皇子公主又得到了皇帝的称赞。她的心,在夜风中越吹越凉,抱着皇儿的双臂越来越紧。

皇帝的爱,是多么的无私,多么的仁慈。分到淑妃身上又有多少,他给她的爱又有几分?皇后怨愤她,她又何曾不怨恨皇后。

这皇宫是女子们的坟墓,身前在这里煎熬不得解脱,死后在还要被它压着不得超生。

她恨啊!

“皇后是想要用臣妾的命换赵王的命?”

皇后眼神一凛,半响,笑道:“果然聪明贤惠,识大体。淑妃,你选吧!若你担下这个罪责,我就饶赵王不死;若你不肯担下……”话还未说完,另一个声音插-入进来,笑道:“淑妃杀了皇帝,那我呢?需要承担什么罪名,好为我腹中的孩子留一条活路。”

七九回

北定城的城头上,挂着一颗血污的头颅,那是不忠不义地叛臣的首级,是为了个人荣华富贵出卖皇族正统的前禁军统领的断头……

顾元朝站在几十丈宽的城门口,他的身前是黑压压的沉寂的禁军,他的身后是巍峨繁花的皇城。城门通道里燃烧的火炬噼里啪啦地响着,油布难闻的气味和士兵中散发的肃杀相辅相成,摩擦着要冲破云霄。

顾元朝一身银白的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游走到左边,大喝:“我们是谁的子民?”

震天大吼:“大雁朝的子民。”

“我们为了谁卖命?”

齐声大震:“为了大雁朝的天下卖命!”

顾元朝的长枪‘叮’地扎入石板里,嗡嗡地晃动:“我们为谁效忠?”

“大雁朝的皇帝!”

“好!”顾元朝的火红披风被烈焰吹得簌簌狂响,“为了大雁朝的子民,为了天下的安定,为了我们的忠义,我们该怎么做?”

有人率先大喊:“保护皇帝,保护皇城,保护大雁朝的子民,剿灭逆贼,还我大雁朝安定。”一个人在喊,十个人回应,逐渐百人、千人,万人高举着长矛刀剑,战争的嘶吼,冲天的杀意一层层席卷而来,整面城墙都在震动。

顾元朝一挥长矛,豪气干云:“杀——!”率先,调转马头朝着皇城内一跃而去。身后,层层热浪在银刀铁甲中涌向这座两百多年的城池,为了它展开一场血的洗礼。

夏令乾高高地站在塔楼上,看着城外的禁军如呼啸地狂风快速的卷入皇城这个血肉池中,为它添血加肉,目中隐隐地有些兴奋一闪一灭。

现在整个皇城已经成了油锅,到处冒着热乎乎的血泡。大皇子拉扯的世家家兵和死士们与太子党派的世家势均力敌,相互牵扯,硬是分不出兵力去皇宫。城内的禁军有一半早已归顺了顾元朝,可他对外出征,兵符在太子手上,现在禁军都被调入了皇宫。剩下常备军龙蛇混杂,大半的人已经被大皇子收买,正喊打喊杀地攻着宫门。

大皇子以为城外的禁军已经被自己的手下控制,他在等那五万禁军进城,斩杀太子夺取皇位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太子早已派人去调动禁军入宫保护未来的皇帝,他也在等那五万禁军宣布对他的效忠,剿灭大皇子逆贼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到处都是硝烟弥漫,到处都是篝火通明,杀戮声,兵器交加尖锐地划空声,活人的怒吼,将死之人的挣扎,衬托得整个夜空红得诡异。

金戈铁马,是男子们的豪气、血气,就连这小小的少年也忍不住被铺面而来的杀戮而勾起了内心的野兽,蠢蠢欲动。只有他知道,城外五万的禁军统领早已被赵王带去的人斩杀,赵王多年布下的棋子随时可以煽动大半的兵马入城救驾。

现在,就剩下镇远大将军手上控制的三万精兵,不知为何居然还按兵不动。

“江湖人。”

“什么?”

夏四爷指着城北灯火通明的屋顶上偶尔闪耀的光点:“能够飞檐走壁的江湖人,不是普通的士兵能够对付的。去,给韩家送信,韩一钒连这群亡命之徒都收拾不了,还做什么武林盟主。”

话音一落,已经有死士飞鸟似的飘走。

□□□□□□□□□□□□□□□□□□□□

夏令姝单手撑着剑,另一只手夹在自己的腰间,七个月大的肚子圆滚滚的,被汗迹侵透就黏糊地人难受。

淑妃走过去,将她扶着做到较远点的榻上,拿过剑,一步步走到已经辱骂不出任何话的皇后面前,在对方惊恐到绝望的眼眸中,将长剑戳了下去,血花四溅。

半响,她才抬起手将脸上、脖子上的血迹给抹了抹,瘫坐在皇后的尸体旁边,麻木且呆滞地望着窗棂之外。

“没多久贤妃就要来了,我们先将尸体移到凤座上去。”

淑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紧了的长剑‘呛’地坠落到地面上,惊醒了她。

“你坐着好了,别动了胎气。”

夏令姝呵地冷笑:“这个孩子,生出来也是一个孽障。我也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大不了让孩子随着我去地狱,也比在这吃人的宫闱里被人折磨得好。”

淑妃看着她冷静中带着讥笑地面孔,淡淡地道:“日子久了,习惯了就好。没什么坎是跨不过去的,至少,现在你的孩子还在腹中。”

夏令姝知道淑妃不同皇后。这位母妃在皇后面前恭顺得到了卑微地地步,若不是令姝见过她与夏令涴斗嘴的情景,估计也会被她给骗了。

忍辱负重,是夏令姝对淑妃最直接的评价。

“也不知道太子与皇后的母子之情是不是真心实意。若是真的,就算我们嫁祸给贤妃,他也会彻查。”

淑妃嗤笑:“太子还不一定能够做皇帝。”似乎觉察到这话太大逆不道,转身瞧了瞧夏令姝,对方依然冷傲。见得淑妃担忧,她索性笑道:“母妃也觉得我与太子是真心相爱?”

“不,”淑妃摇头,“天家无私情。”

夏令姝愣了愣,望了望早已死绝的皇后,自嘲道:“的确。当年,母妃与皇上留下的一段佳话真正羡煞了不少世家女子,可谁能够想到……”你居然能够设计着毒死皇帝呢!皇后,是真正能够与皇帝比肩的女子,可她对皇上的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恨到了绝处,心冷了,也就断了所有的妄想,所以才能够下得了手断情绝爱吧。

她突然觉得筋疲力竭,不自觉的眼角泛泪,撑额低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嫁给太子。明明夏家有那么多姐妹,世家女子才貌双全的比比皆是,为何是我?”

淑妃已经费力地拖着皇后往那凤座上过去,一边喘气一边苦笑:“你以为当年为何是她被立成皇后,而我是贵妃。”

“不是家世的缘故?”

“当然不是。”淑妃歇口气,将血汗糊糊的手心在皇后的衣襟上擦了擦:“因为皇后比我狠。当初选定太子妃之时,皇后就说过你的性子有些像她。选了你,而我的皇儿莫名其妙的娶了你姐姐,让皇后看到了些乐趣。历史重演的乐趣,她喜欢妹妹踩着姐姐的肩膀,看着姐姐痛不欲生求而不得,然后还要为了家族奉献,最后被舍弃。”

夏令姝打了一个哆嗦,想起夏家给她的后宫记事薄中关于皇后与淑妃的过去来。淑妃,当年的确是皇后的表姐,同时爱上一个男子,为情所困。姐妹的情谊在爱情撕裂得粉碎,最后只留下一张姐妹情深的面具。

“我,与姐姐不会爱上同一个男子。”

淑妃却道:“你姐姐比你傻。”

夏令姝没料到淑妃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噗哧地笑出声来:“再傻也是我姐姐,我不会与她争任何东西。”

淑妃已经将皇后整个人拉扯到了座位上,摆正了身躯,闻言停住,俯视着宽阔的殿中那一袭孤单地影子:“哪怕是皇后之位?”

夏令姝绽开一抹迸定地笑容:“我们夏家女儿不会自相残杀。太子即位,我会尽力保下夏家;赵王即位,姐姐会保下我。”

淑妃五味杂陈:“这就是你愿意与我合作,杀了皇后的缘故?你并不在意谁做皇帝?”

“我不杀皇后,皇后也会想法子打压夏家,我没有束手待毙的兴趣。爹爹临死前说过,无论如何,守护好家族,保护好家人,自己好好活着。皇后野心太大,不会让夏家好过,我是棋子,可我不甘愿受死,太子也不在乎我这一个女子。我只能选择自保,哪怕杀了皇后;哪怕,赵王做皇帝。夏家依然荣华,家人全部都在,而我还活着,这样就好了。”

淑妃久久地说不出话来。这个女子太豁达,太冷静,明明是世家与皇族的棋子,偏生有着下棋人的冷静,能够从大局出发,设法保下自己的家人,这一份气度不是别的女子能够比拟。这一次,淑妃才真的认为,夏家的女儿天生有着一股世家小姐特有的大度和聪敏。

“我要幸亏,娶了你的是太子。”

夏令姝眨眼:“为何?”

“因为我的皇儿不喜欢太冷静地女子,他会没有家的感觉。”淑妃笑了,“别看他在外嬉笑怒骂没个正形,骨子里他喜欢能够自己掌控的人。你太聪明,反而难与他白头。”

夏令姝笑道:“所以,我那傻姐姐有傻福咯。放心好了,我不嫉妒,她是我姐姐。”她想了想,“其实,我也没有想过要与太子白头偕老。”不管太子做不做皇帝,她都不是太子唯一爱着的女子。一开始没有奢望,她也就生不出希望,只是还是会为对方对自己的苦难无动于衷而气愤难当。

一旦清流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么夏令姝对太子心里就没了地位,所以,他也就任着皇后对她打压怠慢。夏令姝对太子的爱恋早已在这一场夺权中看得透彻,冷了心肠。

没多时,外面突然一阵骚动,夏令姝勉力站起来只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痛。淑妃小心地扶着她绕到大柱之后,静静地等待殿门打开。

“令姝!”来人急得满头大汗,大喊。仰头正好看到高位上无动于衷的皇后,冲上前去:“我妹妹在哪里?”

夏令姝突地捂住唇,眼角泛泪,淑妃缓缓呼出一口气,莫名地也想哭。

这对姐妹,是真正的姐妹。

“令涴,别动。”门后再一次跑出一个人,拉住夏令涴就要找皇后质问的身子,沉声道:“皇后,这是你的宫殿,有什么人尽管让他们出来就是。”

皇后一动不动。夏令寐皱眉,小心地拖着令涴退后,只看到大柱子后面慢慢走出两个人。

夏令涴哽咽一声,挣脱令寐的挟制就跑了过去,一边端详令姝有没有受伤,一边询问:“皇后有没有为难你?”她先去了东宫,这才知道太子妃早已来了皇后的凤弦宫。当时人就慌了,回头望去只能看到整个皇宫里到处都是打打杀杀,大皇子的人马与太子的禁军对垒,杀得热火朝天。心如擂鼓地跑来后宫,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皇后在她心目中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在令姝经历过中毒之事后,她已经认定了皇后与妹妹只能活一个的道理。故而,这一次她是铁了心的闹翻。

横竖,赵王迟早要与太子摊牌。

等到几人缓和下来,两个孕妇才真的安心下来。再过一盏茶时分,殿外响起了贤妃的怒喝声,只容一人通过的殿门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

门后,夏令寐已经挥着长鞭卷向了贤妃;梁上,另外一道身影直接冲向了夏令涴姐妹,尖锐的剑刃,冷冽的杀气,夏令姝眼眸越睁越大,肩胛一痛,夏令涴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

“姐——”

顾元朝倏地抬头,堪堪避过刺来的长剑,脸颊一痛,心里的悸动已经被取代。刚刚,他似乎听到了夏令涴的痛呼声。心思转动,手中的长矛已经刺入了对手的xiōng膛,挑飞了。

“王爷,”鸦九在左面喊他,指着一射之地处:“定寿王在那。”

“定康王呢?”连续刺杀了靠近的两名校尉,再一看去,正好看到大皇子被一群奇形怪状服饰的人拥住着朝大鸣宫奔去:“拿弓箭来。”

画影递送上半人多高的弓箭:“太远了。”

顾元朝冷笑,坐稳了马身,箭头直接朝着五皇子定寿王给射了过去。瞬间,那一圈的禁军就发出连续的惨呼。再一次搭起弓箭,在众多人头中搜寻熟悉的身影。

随着鸦九一声:“四皇子在左边……”箭已经‘咻’地飞了出去。

血光四射,正中目标。

一旦清流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么夏令姝对太子心里就没了地位,所以,他也就任着皇后对她打压怠慢。夏令姝对太子的爱恋早已在这一场夺权中看得透彻,冷了心肠。

没多时,外面突然一阵骚动,夏令姝勉力站起来只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痛。淑妃小心地扶着她绕到大柱之后,静静地等待殿门打开。

“令姝!”来人急得满头大汗,大喊。仰头正好看到高位上无动于衷的皇后,冲上前去:“我妹妹在哪里?”

夏令姝突地捂住唇,眼角泛泪,淑妃缓缓呼出一口气,莫名地也想哭。

这对姐妹,是真正的姐妹。

“令涴,别动。”门后再一次跑出一个人,拉住夏令涴就要找皇后质问的身子,沉声道:“皇后,这是你的宫殿,有什么人尽管让他们出来就是。”

皇后一动不动。夏令寐皱眉,小心地拖着令涴退后,只看到大柱子后面慢慢走出两个人。

夏令涴哽咽一声,挣脱令寐的挟制就跑了过去,一边端详令姝有没有受伤,一边询问:“皇后有没有为难你?”她先去了东宫,这才知道太子妃早已来了皇后的凤弦宫。当时人就慌了,回头望去只能看到整个皇宫里到处都是打打杀杀,大皇子的人马与太子的禁军对垒,杀得热火朝天。心如擂鼓地跑来后宫,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皇后在她心目中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在令姝经历过中毒之事后,她已经认定了皇后与妹妹只能活一个的道理。故而,这一次她是铁了心的闹翻。

横竖,赵王迟早要与太子摊牌。

等到几人缓和下来,两个孕妇才真的安心下来。再过一盏茶时分,殿外响起了贤妃的怒喝声,只容一人通过的殿门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

门后,夏令寐已经挥着长鞭卷向了贤妃;梁上,另外一道身影直接冲向了夏令涴姐妹,尖锐的剑刃,冷冽的杀气,夏令姝眼眸越睁越大,肩胛一痛,夏令涴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

“姐——”

顾元朝倏地抬头,堪堪避过刺来的长剑,脸颊一痛,心里的悸动已经被取代。刚刚,他似乎听到了夏令涴的痛呼声。心思转动,手中的长矛已经刺入了对手的xiōng膛,挑飞了。

“王爷,”鸦九在左面喊他,指着一射之地处:“定寿王在那。”

“定康王呢?”连续刺杀了靠近的两名校尉,再一看去,正好看到大皇子被一群奇形怪状服饰的人拥住着朝大鸣宫奔去:“拿弓箭来。”

画影递送上半人多高的弓箭:“太远了。”

顾元朝冷笑,坐稳了马身,箭头直接朝着五皇子定寿王给射了过去。瞬间,那一圈的禁军就发出连续的惨呼。再一次搭起弓箭,在众多人头中搜寻熟悉的身影。

随着鸦九一声:“四皇子在左边……”箭已经‘咻’地飞了出去。

血光四射,正中目标。

八十回

顾元朝进入大鸣宫正殿的时候,太子与大皇子的手下们已经打得七零八落,两位兄长一人持刀一人持剑斗得伤痕累累。见得他进来,大皇子首先发愣:“你不是在雪山吗?”转头,瞪得牛眼似的对太子冷笑:“好你个老六,居然至朝廷边疆战事不顾,让老七临阵脱逃回来助你夺位。”

太子也惊诧,顾元朝什么时候回皇城的,回来之后又做了什么,他一概不知。不单作为太子的他不知晓,连对手大皇子也不知道,那么,顾元朝是另有打算还是……一瞬间,太子想出了几十种可能发生的yīn谋,最终全部都指向一个地方——皇位。

真人不露相。

二十多年来一直油嘴滑舌吊儿郎当的顾元朝居然也想要那个位置,他当真是傻了吗?

太子本想讥笑几句,大敌当前他的话又咽了下去。不管如何,先治了大皇子的罪再说。当即也不客气地回讽:“夺位?父皇驾崩,太子即位乃名正言顺。父皇尸骨未寒,夺位的罪名应当是定康王你当之无愧吧。对父皇你不忠不孝,对兄弟你无情无义,大哥,你真想着实了‘反叛’的罪名吗?”

大皇子扭曲着面容:“住口!父皇就是被你们这一对狼心狗肺的杂碎给害死的,我这是替父皇报仇。”

两人再一次交锋。

同为兄弟,自小的文武先生都无不同。太子是皇上重点培育的继位者,大皇子是兄长,两人从小斗到大,谁也不肯轻易服输,文武上的成就倒是都相差无几。

顾元朝一人站在殿门口,身后是修罗场,身前是兄弟残杀,而他翕然一人,面带轻笑,即不相助于太子,也不帮助大皇子,甭得诡异。

对大皇子而言,顾元朝是太子的人,现在太子屈尊降贵地想要亲手斩杀大皇子,顾元朝不插手自然是好。等他收拾完太子,一个小小的顾元朝不足为虑。

反之,对太子而言,大皇子才是他终身的最大敌手,一个顾元朝,文不如太子,学武都是花在了战场上,对个人的武学修为有限,杀了大皇子,顾元朝若是老实留着他替自己打江山也无碍,若是顾元朝事后发难,太子也不在乎再杀了这居心叵测的弟弟。

顾元朝看着那两位兄长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周围士兵们已经死得七七八八,而殿外的呼喊声已经逐渐渐弱,这才慢吞吞地命令身边的影卫:“把殿内的闲杂人等清理干净。”鸦九与画影如两条入了水的蛇,只见其影不见其身,诺大的宫殿中只能听到两方缠斗的士兵与护卫们接连惨叫。不多时,整个殿内平滑的玉石地板上全被都被层层叠叠蔓延开的血水侵染,又腥又臭,让人闻了欲呕。

寅时初,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太子的长剑,‘嗤’地插-入大皇子的xiōng腔,两人眼望着眼,一个锁眉,一个不可置信。太子松开手来,大皇子踉跄地退后两步,嘴角流血似乎要笑,最后弯成了苦恼的表情跌靠在大殿一人高的香炉上,摇晃几下,再缓慢的滑落在地。

太子屏着一口气,转向顾元朝:“你何时回来的?”

顾元朝轻笑,闷不吭声。两兄弟都知晓,他何时回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准备做什么?

太子又说:“我没想到,最后的敌手是你。”

顾元朝瞥向依然处在震惊中的大皇子,低声道:“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真的要杀了他。记得,小时大皇兄还救过你的性命。”

太子冷哼:“我更加记得,多年前也是他派人穷追不舍地要杀了我。”两人似乎都想到了那一场策划已久的暗杀。当初,如果没有顾元朝和夏令涴奋不顾身地做了诱饵,那么当今的太子根本不可能还活着。就算心如钢铁,太子也忍不住付出片刻柔软:“七弟,我们一定要相争么?”

从小到大,太子一直没有亏待过这位弟弟。相比大皇子对老四、老五的拉拢利诱,太子与顾元朝算是一对臭味相投的难兄难弟。不说对朝廷的贡献,就性子而言,这两人几乎是半斤八两。太子冷静自私,顾元朝小肚鸡肠,太子越唯我独尊的时候,永远都是顾元朝没脸没皮地对着他泼冷水,还让人怒其不争没有皇家弟子的傲气;太子在父皇面前夸夸其谈上演父慈子孝地戏码时,永远都是顾元朝明明才学不如人,还要与太子针锋相对戳破他的谎话,让太子下不了台面。

太子与大皇子是大事相争,太子与顾元朝倒成了寻常兄弟之间的相互争宠斤斤计较,都想要在父皇面前博得赞赏。太子会因为大皇子的一句话,面上笑嘻嘻,转背就让人烧了他的轩室;顾元朝扭着胳膊与太子打架,两个人面对面的相互拆台扯皮互骂,转头却可以坐在宫殿屋檐上喝酒吃肉。

太子可以毫不犹豫地与大皇子举刀相向,一时之间却无法对顾元朝竖起最坚强的堡垒。

顾元朝一点点抬起手中的银枪,干脆利落地舞了个枪花,淡淡地道:“六哥,有的东西憧憬了一辈子,没有轻易放弃地道理。不管成败,都要试试。败了就认了,胜了……不管如何,我们都是兄弟。”

太子脸色一凌,从腰带中抽-出软剑来,直立而待。

殿外倏地飘来大片的乌云,将整个天色压地沉甸甸。半刻,轰隆隆地雷声响彻云霄,云层所到之处血味更浓,不时有利剑般的闪亮雷点划破黑暗,噼里啪啦地乍现在皇城的一角。

殿内,婴儿臂膀粗地蜡烛淌着泪,点点白-液顺着青铜地烛台落到地板上,像是绽开的泪花。

‘叮’地一声,本来静立的两人一瞬间已经交锋。

黑暗中,只能看到兵器划过的银光,无风无雨的宫殿中不时听到衣裳的破空声,汗水飞溅的残像。还有,被压抑到如丝的呼吸声。

劈啪,闪电炸开殿檐的麒麟兽时,正好照亮两兄弟面上坚忍地痛苦表情,一触即分。闪电,再一次劈在殿前台阶上,伴随着不知谁的血珠在空中飞扬,又是瞬间分开。

接二连三的,黑暗中尖利的金属划空声,还有热潮的呼吸,让人觉得越来越闷。哪怕如此,还无一丝杀气。

不知不觉中,这一场对决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太子与顾元朝都是善于速战速决的人,谁也没有料到这场荣誉之战会这么艰难这么的痛苦,偏生谁都没有退缩,受再重的伤也没有痛呼出声。

皇族的骄傲和自身的坚定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不顾生死,冲向前;多年的兄弟情义和那些相互扶持的日子,又让他们刺伤了对方的同时不愿再更进一步,一再退缩。

胶着伴随着苦闷的增加,谁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

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顾元朝再一次单膝跪地,极力忽略浑身上下连绵不绝的痛感。

‘噼’地大响,他人已经跃了过去,手中的长枪再也没有多余的招式,只取对方咽喉。太子眼帘已经被血水糊了大半,半睁半闭,模糊中只能看到那细针似的银光在眼前逐渐放大,再放大,靠近了……

嗤——咕!

大皇子举着大刀地身子再一次倒了下去,目中残留的嗜杀逐渐被他自己的血液遮盖,他嘴唇开合几次,似乎想要问为什么,又似乎在怒吼着不甘心,最终,什么话语也没有地倒地,发出沉重地撞击。一大摊的血在他背后蔓延开来。

太子眨眨眼,木然地转过头,看着那一地的血。半响,才醒悟过来,方才顾元朝那一枪并不是指向他,而是没有死绝的大皇子。若是没有这一枪,死地人只能是太子。也许,没有大皇子的那一刀,顾元朝的这一枪会刺向太子的颈脖。

太——惊险,让他后知后觉地冒出冷汗。

顾元朝憋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长枪撑地,整个人垂着头发出野兽地低吼。似乎,要将这么多年压抑的不甘、愤怒和憎恨都发泄出来。

他捏紧了拳头,不得不承认,自己杀不了所有的兄弟。说不出是释然还是失望,让他久久不愿起来。

殿外,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黎明的青灰光芒逐渐从宫墙的最远处遥遥地升腾起来。一盏茶后,那青色的灰转成酡色的红,越来越艳,一层层地覆盖在人们疲惫的脸颊上,痉挛的手腕上,直立不住的双膝上,最后覆盖了那些鲜血和叠加地尸首上,壮观地冷漠,绝艳地残酷。

不知道是谁,凭空大呼:“凤弦宫走水了!”

顾元朝麻木的脑袋一动,撑着地面站起来,隔着窗棂望向后宫的方向。凤弦宫不知何时开始冒起了浓烟,争先恐后地从镂空的门窗中往外窜着。

鸦九一动:“皇后与淑妃在凤弦宫。”

顾元朝摇了摇头:“娘?”

空中再一次响起轰鸣声,隔开后宫与前朝地红墙不知道被什么给炸开,尘土飞扬中两个黑影交织地拔地而起,其中一个顾元朝认识,不正是负责保护夏令涴的蛮蛇朱小妆么。

他再一次望向那死亡之地的凤弦宫,抬脚出殿。

太子站在他的身后,冷静地问:“你知道只要出了大殿,就要失去什么吗?”

顾元朝回头凝视着他,似乎要从自家兄长脸上看出一丝的温情来。没有,太子从小接受地都是君主教导,他的心目中皇位最重,皇权最重。他已经被顾元朝击破了亲情一次,他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

“凤弦宫里,有你的母亲,和我的亲娘。”

“女人而已。”怎么能够跟皇位相比。

顾元朝的视线从太子的脸颊望到那孤独地、灿烂闪耀地、最为尊贵的位置上。曾经在那个位置上的父皇,被皇后下毒暗算,被自己的儿子每日里诅咒着早死,被大臣们尊敬又恐惧,那是一个唯吾独尊地位置,也是世间最孤独地地方。

他的父皇孤独的死去。现在,他顾元朝即将得到它的同时,必须舍弃为自己Cāo碎了心、忍辱负重的亲娘,还要为它抛下一生中为他苦苦守候的女子,得到它之后,说不定,自己的女儿也会憎恨他一辈子吧?

他会不会如自己的父皇一样,被爱着他也恨着他的女子给毒杀,被儿女憎恨辱骂诅咒,被臣子们为了权势而背叛……

只要他回头,二十多年的心愿得偿;

只要他往前,他能够继续保有自己的亲娘、王妃和女儿,还有即将出世的儿子。

天枰在他心中摇摆,是皇位还是亲人?

朱小妆突地大喊:“混蛋赵王,你的女人要死啦!”

顾元朝一震,提着长枪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留下兄长震惊中来不及兴奋和惶然。

太子回头,在血泊中走向那最高的皇位,一步一个血印,而他的身后,**皇子已经带领着众多的将领吼着胜利的呼号冲进来,跪拜了下去。

□□□□□□□□□□□□□□□□□□□□

凤弦宫,宫内的明火已经将厚重的帘子燃烧了起来,热气越来越盛。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尸体,夏令寐倒在昏迷的淑妃身上,生死不明。

夏令涴与令姝相互支撑着,仰视着面色平静的古孙萃。对方低头,笑问:“你们说,是太子来了,还是赵王来了?”

夏令姝咳嗽着,牵动了xiōng膛的伤口,闭了闭眼,她苦笑道:“你觉得心有天下的男子会在乎一个女子的性命?太子殿下即将登位,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一个不是贴心贴意,哪里会来在乎我的死活。赵王更是不可能,他如今可是在雪山打战,你扣押了姐姐根本无用。你若是要替古家报仇,找我好了,将我姐姐给放开。”

古孙萃嗤笑:“你当我是傻子?赵王的行踪我比你还清楚,他早已攻入皇宫了,我只等着他来。他不来,还有太子。只要一个人,就足够给我们整个古家陪葬了,至于你们姐妹的脑袋,正好可以给我姐姐祭灵,让她咽下这几年的怨气,安心安意的投胎转世。”

夏令涴苦笑:“古大小姐无缘无故地怎么可能香消玉损?古二小姐,你不要咒你姐姐。”

古孙萃冷哼,一脚踩在她重伤的xiōng口,睥睨着她那痛苦地神情:“这时候了你还装傻?哦,难不成你不知晓你家赵王的拈花惹草的本事?他骗了我姐姐的感情,他利用姐姐对他的爱夺了兵符,杀了我的夫君!”古孙萃咬牙切齿,“得逞之后,赵王杀了她!他辜负她,还要杀了她,他是禽-兽。”

夏令涴苦笑:“我真的不知道。”顿了顿,低垂着眼道:“你姐姐对赵王是真正的一往情深,你真的想要用赵王的命祭奠她的在天之灵?”

“是!”

夏令姝冷讽:“你这是要替夫君报仇,还是替你姐姐报仇?”她抬头,“你敢说你不快意?夫君死了,你就不用为了两家的继承人发愁,古孙蓝死了,你更加不用担心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抛下你去找别的男子?”

古孙萃脸色发青,滴血的长剑再一次刺入她另外一边肩胛:“你,说,什么?!”不过,她压着夏令涴的脚步总算移开。

夏令姝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伤势一般:“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说让我们给你姐姐陪葬,你为何自己不去?从小到大,你一直说古孙蓝是你最重要的人。她的名声受损,是谁一而再的戳她伤疤,是谁甩她耳光说她咎由自取,是谁说她是古家的耻辱,又是谁抛下苦苦支撑的姐姐,自己转头嫁人。说什么只要古孙蓝一个人就够了,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最无助的时候,永远都是你最先抛下她,你根本不配做古孙蓝的妹妹!”

‘啪’地一下,夏令姝的脸颊上已经印下了五个指印,她却更加讽刺地火上浇油:“你根本不是为了你姐姐报仇,你是在替自己找赎罪的理由。你恨自己没有阻止她去爱赵王,你更是恨你自己不敢在外人面前替她出头,保护她,你更加恨你明明将她看得重于性命却任由她自己飞蛾扑火。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执迷不悟的想要权势,又是为何要你嫁给不爱的男子,你有没有想过?”

夏令姝咳嗽着,牵动了xiōng膛的伤口,闭了闭眼,她苦笑道:“你觉得心有天下的男子会在乎一个女子的性命?太子殿下即将登位,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一个不是贴心贴意,哪里会来在乎我的死活。赵王更是不可能,他如今可是在雪山打战,你扣押了姐姐根本无用。你若是要替古家报仇,找我好了,将我姐姐给放开。”

古孙萃嗤笑:“你当我是傻子?赵王的行踪我比你还清楚,他早已攻入皇宫了,我只等着他来。他不来,还有太子。只要一个人,就足够给我们整个古家陪葬了,至于你们姐妹的脑袋,正好可以给我姐姐祭灵,让她咽下这几年的怨气,安心安意的投胎转世。”

夏令涴苦笑:“古大小姐无缘无故地怎么可能香消玉损?古二小姐,你不要咒你姐姐。”

古孙萃冷哼,一脚踩在她重伤的xiōng口,睥睨着她那痛苦地神情:“这时候了你还装傻?哦,难不成你不知晓你家赵王的拈花惹草的本事?他骗了我姐姐的感情,他利用姐姐对他的爱夺了兵符,杀了我的夫君!”古孙萃咬牙切齿,“得逞之后,赵王杀了她!他辜负她,还要杀了她,他是禽-兽。”

夏令涴苦笑:“我真的不知道。”顿了顿,低垂着眼道:“你姐姐对赵王是真正的一往情深,你真的想要用赵王的命祭奠她的在天之灵?”

“是!”

夏令姝冷讽:“你这是要替夫君报仇,还是替你姐姐报仇?”她抬头,“你敢说你不快意?夫君死了,你就不用为了两家的继承人发愁,古孙蓝死了,你更加不用担心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抛下你去找别的男子?”

古孙萃脸色发青,滴血的长剑再一次刺入她另外一边肩胛:“你,说,什么?!”不过,她压着夏令涴的脚步总算移开。

夏令姝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伤势一般:“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说让我们给你姐姐陪葬,你为何自己不去?从小到大,你一直说古孙蓝是你最重要的人。她的名声受损,是谁一而再的戳她伤疤,是谁甩她耳光说她咎由自取,是谁说她是古家的耻辱,又是谁抛下苦苦支撑的姐姐,自己转头嫁人。说什么只要古孙蓝一个人就够了,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最无助的时候,永远都是你最先抛下她,你根本不配做古孙蓝的妹妹!”

‘啪’地一下,夏令姝的脸颊上已经印下了五个指印,她却更加讽刺地火上浇油:“你根本不是为了你姐姐报仇,你是在替自己找赎罪的理由。你恨自己没有阻止她去爱赵王,你更是恨你自己不敢在外人面前替她出头,保护她,你更加恨你明明将她看得重于性命却任由她自己飞蛾扑火。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执迷不悟的想要权势,又是为何要你嫁给不爱的男子,你有没有想过?”

答案只差一张纸的距离,就要呼之欲出。

同样都是妹妹,她们都有为了自己而不惜性命的姐姐,可结局却是大大的不同。

古孙萃退怯了,她不敢去找寻那个答案,也不敢承认那个答案。

正在这时,宫殿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顾元朝拖着长枪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古孙萃深深吸入一口气,站在三人中间,一甩长剑上的血珠:“我姐姐的尸首呢?”

顾元朝抖了抖肩膀,长枪而立:“胜了我,就告诉你。”

古孙萃讥笑,反手用剑指着夏令涴的脖子:“告诉我,我就不杀她。”

顾元朝遥望着夏令涴勉力支撑的身子,双手牢牢地护着腹中的孩子,见到他之时,隐隐透出的生机笑容还有看到他伤势之时的担忧锁眉,任何一点表情所代表的深情都让他心里暖暖的,让他明白,自己来对了。

再一次抬头,顾元朝已经恢复成懒懒散散的模样,将长枪一丢,摊手道:“告诉你不难,不如我直接带你去,如何?”

古孙萃愣了愣,转而笑道:“赵王,你果然善于忽悠人。我不去,你将我姐姐的尸首抱过来。她的身子不该在你的地盘上任人糟蹋了。”

顾元朝往前一步,笑得十分的yín-秽:“你怎么知道我糟蹋了古孙蓝?”

“你……”

他再往前:“你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所有的人都看到古孙蓝被糟蹋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貌?啧,这样的你该是如何地憎恨古孙蓝啊,让她死后也颜面无存,够狠的。”

“住口!”

“说说看,看到古孙蓝的尸体之后,你准备怎么做?”

“我,”古孙萃哽咽,瞋目道:“我要杀了你替我姐姐报仇,割了夏令涴的脑袋慰籍她在天之灵。”

顾元朝的笑脸倏地消逝,换上了一对厉目:“然后?”

古孙萃上前,与他面对面,发出嘶嘶地低吼:“我要你们给她陪葬!”长剑一挥,就朝着顾元朝的心口刺去。可惜,两人靠得太近,剑刃堪堪从顾元朝的手掌中滑过,被他死死的握住。顾元朝单腿一踢,古孙萃整个人往后倒翻几个跟头,一脚在鼎上借力,整个人飞往夏令涴那处。

“不——!”

银辉过处,一股热血在众人的眼前绽放,飞扬,漫天坠落……

夏令涴极力地睁大了眼眸,心口一抽抽地奔腾着,只能看着那一颗人头上憎恨至极的眼眸瞪着她,然后,掉落在她的怀中。

“令涴,令涴……”肩膀被人狠狠地摇晃。

夏令涴迟钝的张望,眼前的人正对着她,身后的朝阳从城墙上爬起来,一缕强光刺到他的背脊,将他整个人镀上金色的光。

那人丢开她怀中沉重的头颅,拥抱着她,用着冰冷的唇瓣吻着她的颈脖、脸颊,激得她发抖。那大手抚摸着她的发丝,声声道:“我活着,令涴,你我都活着。”

她双手揪着对方的手臂,恨不得将自己的血肉融入对方的体内,泪盈于框,埋首,任自己的脆弱一点点泄漏出来。

夏令姝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看着那骄阳晴天,耳中只听到不远处三呼万岁的震天响声。

明明已经天明,明明已经成了这天下最高贵的女子,可她为何会觉得殿外是无边无际的冷呢?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令姝的新文啦,大家来收藏专栏吧,会第一时间看到新坑,(y^▽^)y

之后没交代的部分都会在番外补充,这几天就会陆陆续续的写,咳咳

不过令姝的除外,她在皇宫的故事会另外开新文,所以,大家收藏作者专栏吧,会在第一时间看到新坑哟,哇咔咔

至于其他人物的,就随便大家点餐~\(≧▽≦)/~啦啦啦

又是新月份,所以可以赠送积分300点,先到先得,长评优先【如果有的话= =,积分足够在番外消耗了】

最后,我80天不到,写完了一篇文34万字啊,有人要表扬我咩?——

正文完——

缘起缘灭(上回)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明了,等到再一眨眼,日头又不知不觉中落了下去。

夏令寐从皇宫里面出来之时,已经全身无力,脸上身上流着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水,她也顾不上。看着夏令涴被顾元朝抱着潜行出宫时还不觉得什么,可当她站在宫门口,遥遥地望着或茫然或痛苦或欣喜的女子们,在战场上陪伴在家人身边之时,突然觉得自己翕然一身,说不出的孤寂。

心里,瞬间就凉了下去。

随着她出来的死士死了大半,还有一小部分亦步亦绉地跟在身后,像是死也不会离去一样,忠诚得到了顽固不化地地步。

她回头望着,只能看到一张张疲惫且兴奋的脸,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她。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低声道:“二小姐,我们护送你回汪家。”

夏令寐摇了摇头:“跟着我已经无事可做,你们先去夏家给大伯汇报下所有的事情,然后大家该歇息的歇息,该休假的休假,留下一部分人待命就是。三日后,你们再来找我,论功行赏的银子我汪家还是出得起,不会亏待了大家。”

那人继续道:“我护送小姐回汪家,其他人回夏家。”

夏令寐知道他们不放心,摆摆手,留下了四人跟着,其他人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汪云锋一夜没有出门。他知道短短的一日,整个皇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什么。御史汪家历来不属于任何一个派系,孤傲地如高三雪莲,不屑与凡人同流合污。所以,他根本懒得出去,一个人呆在了花园小楼上,一壶酒,一卷书,相伴到天明。

没有丝竹乱耳,也没有案牍之劳,更没有纠缠了十多年地爱恨纠葛,他显得十分的平静。平静到慢慢地觉得焦躁。

总是觉得身边似乎少了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一页书翻来覆去地看来看去,没读清楚一个字。

最终,等到街道上再也没有了兵器争鸣声时,他才迷迷糊糊地倒下。这一醒来,就看到大门口慢悠悠地晃进来一匹白马,马上匍匐着一身血红的女子,是夏令寐。

隔得一个花园,他都能够嗅到那隐隐的血腥气。眉头挑了挑,最终下楼,挪步回书房。

自从夏令寐嫁进来,她住在正院,汪云锋就搬到书房所在的独立偏院。还没走到院门的时候,就看到夏令寐站在了门口,目光清冷,淡淡地问:“汪大人今日可得闲,我有东西给你,顺带交代些东西。”

汪云锋瞥着她。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整夜去了哪里,更是不知道她为何落得了这般狼狈,不过他历来不过问对方的去处,说话也不多。她这么主动来寻他,也是难得。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已经挂不住冷淡的神情,只问她:“何事?”

夏令寐已经无心再去关注对方的情绪。这么多年,她对他的一丝一毫喜怒哀乐都心惊胆战,如今,心死了,虽然还会暗暗地看不得他皱眉,可到底心有余而力不足,再也分不出多余的关心去自取其辱。

她捏紧了手中的殷红长鞭,经过了一日一夜地奋战,手心已经磨出了泡,隐隐地发痛:“我等会儿将汪家的帐薄还有所有的地契房契交给你……”

汪云锋衣袖动了动,听她继续说:“我要走了,这些东西交代清楚比较好。趁着空闲,希望我等下来之时,能够收到你的休书。缘由随你写,七出之错我也认了,权当对这些年的姻缘留个纪念。”

汪云锋觉得喉咙干涩,半响才道:“你爹爹知晓么?”

夏令寐突地一笑,在落日的余晖中这抹笑容也透出一股荒凉和无奈:“这是我的事情,你不用管了。”说罢,再也不愿意逗留会儿,自顾自地蹒跚地走了。

满地沙土中,沉凝的脚印上,一步一滴血。

□□□□□□□□□□□□□□□□□□□□

夏令寐将主院中的丫鬟们都遣散了开,自己一人拐了十几道弯去了最小的偏院中,那里有一口井。这几年中,太过于痛苦之时她就一人呆在狭小的院子里,一桶桶地提了井水将自己浇个透心凉,每一次陪伴她的永远都是那一棵几百年的银杏树。

六月的风,在树叶中横冲直撞,就好像她这么些年的勇气,一往无前,谁沧枥共涣恕

现在,没人阻拦的时候,她却懒懒地放弃。

彻骨地井水从头灌到脚,先冲去了血气,再冲走了汗渍,第三桶之时她也不知道眼角流下来的是泪水还是汗水。

她哽咽两声,抹了一把脸,将发髻上的金簪给拔了下来,随意丢弃在井边。褪了早已千疮百孔地短衫,解开绑缚的腰带,将早已被血块给糊得看不出本色的相间长裙给扯掉,只着单薄的亵裙发着抖的淋下冰冷地水。

泪水早已盈满了眼眶,明明是那么的爱他,可还是要离开他;明明是自己说放手,可还是她一人哭哭啼啼,一点都不干脆,优柔寡断地让人觉得可耻。

汪云锋站在远处,看着那个坚强到让他憎恨的女子,一边哭一边自残着,就如看到这些年持续折磨的自己。不可原谅的自欺欺人,痴痴妄想的坚持到底,那么的相似,连痛苦都像是从一个心口蔓延出来一样,让他窒息。

她的脚底流淌的血水,一路流淌,直到他的心中。

□□□□□□□□□□□□□□□□□□□□

汪云锋忍不住又开始喝酒,一杯杯,强硬的灌下去。腹中从昨夜一直到现在,除了酒水还是酒水,他都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

夏令寐拿着一叠半人高的帐薄进来之时,忍了半响,才劝道:“喝酒伤身,以后节制些好。”

汪云锋嗤笑:“我都要休了你了,你还凭什么管我。”

夏令寐抿着唇,索性招了帐房与管事来,让人将帐薄一字排开,拿着算盘开始一笔笔的算帐。她这样子,倒不是作伪,是真正地要离开汪家了。

汪云锋越发烦躁,喝得太多又吐了。夏令寐这些年见过他借酒浇愁,喝得狠了的时候也劝过,劝不过了才夺下酒杯。今日被他堵了一回,想要无视,左右坐立难安,索性眼不见为净,自己缩到偏厅卧榻上,就着小眯片刻。

实在太累,跑动跑西地奔波了一日一夜,身子早就累得没了直觉。方才被冷水冲击之下才觉得头脑清醒些,这会子面对沉闷的汪云锋才感觉乏味。他那样的男子,当初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她,让她苦求不得念念不忘呢?

半醒半睡间她就这么迷迷糊糊的沉睡了过去。

汪云锋被人伺候着喝了醒酒茶,靠在椅背上看着帐房们核对了帐薄,自己收好了地契房契,等到人都走了这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些年,他早已学会如何压抑自己的奢望。

没有夏令涴他也过了过来,父母早已化成了灰尘也没指望的,没了夏令寐……也没什么大不了。

顶多,以后没有人再默默地站在背后叮嘱他要小心身子,没有人在他想要荒唐的时候厉声指责,也没有人在他辗转难眠的时候点上一支安神香。

真的……没什么,他一个人习惯了。

她只不过是一个影子,有谁会对影子有什么留恋的,丢了就丢了,没什么稀奇,也不用在意。反正,亏了的是她的青春,毁了的是她的名节,刻在她心口上的痛苦是他一刀刀划下的,没有人可以抹灭。

夏令涴抛下他,他折磨自己,她看着他的痛而痛。

现在,夏令涴是彻彻底底的成了陌生人,他的自我折磨没有了意义,夏令寐走了之后,也没有人再会因为他的疼痛而愁闷。

苦笑一声,汪云锋摇摇晃晃地站起,再也不愿意呆在这被黑暗包裹的屋子。

长廊有风,花园有香,隔着百鸟图的翠屏之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汪云锋的脚步顿了顿,还是拐了进去。清凉的月色落在石板地上,将榻上之人的手臂衬托得光滑如缎,发丝披散着还未干透,长长的裙摆拖曳了一半在地面,露出小截脚背来。

汪云锋的视线从那些之末细节爬到她的膝盖,再到未系腰带的腹部,然后是起伏的xiōng口,清瘦的锁骨,最后是安宁的睡颜。

曾经很久以前,他见过一次夏令寐累极而卧的姿容,不像如今这般毫无牵挂地坦然。那时候的夏令寐是强势的,不容反抗的,咄咄逼人的,哪里会有现在这等恬静娴雅地模样。

汪云锋不知不觉中就这么靠了过去,指尖在她眉骨隔空划拉着,想象着她怒目而视的样子。非常奇怪,居然毫无印象。不知何时,她已经对他没了任何的脾气。未成亲之前对他一切的娇怒,成亲后的恨铁不成钢都早已在她脸上消失殆尽。

他隐约中有点恐慌,若是连她的眼中都留不下自己的残影,那么,谁还会记得他?

不!

内心有个声音在狂吼:他不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他必须有个人陪着他,看着他,守着他!

那双手缓慢的从她的额头落到鼻梁,再到苍白地唇瓣上,点了点,然后再往下是下颌、颈项、锁骨和被掩盖在衣襟下的光洁xiōng口。

得到她,困住她,锁死了她!

汪云锋的眼眸越睁越大,一手沿着榻边爬上她的肩胛,一手已经解开那系着的缎带,稍微一用力,短衫就被解开,露出贴身的皎白襦裙来。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写到这里居然还没H,OML~我够温吞的

下章好了,下章,我爪子疼,明天补大大的一份螃蟹来,顶着锅盖遁走

新坑:妹妹夏令姝的故事,依然日更中,大家来撒花吧

缘起缘灭(下回)

也许是睡梦中感觉到难受,夏令寐小小的翻了一个身,方才解开的衣襟被夹在了双臂之间,拉扯不出来。

汪云锋一惊,整个人像是被什么给惊醒,倒退了两步,呆呆地望着对方不知所措。

这个女子不是夏令涴,不是他爱入骨髓的那个人,他怎么能够碰触除了令涴之外的其他女子?理智不停地控制着他的行动,可内心还是有着魔鬼在大喊:夏令涴不是你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是;夏令寐也要走了,你什么都留不住,你是懦夫!

他捧着脑袋,翻腾的思想在脑海中呼啸,一会儿要将礁石给砸得粉碎,一会儿要卷起龙卷风吸干所有的波涛。

他再一次地冲出了黑暗。

月色皎洁,余晖笼罩在他的身上,冰冷地让他发抖。

占地广阔的汪家,屋舍连绵中,只有他孤单单的一个人,从今往后也只留下他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看着日月的光芒来了又去。然后,他会生出白发,佝偻着身躯,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的境遇中,溘然长逝。

没有人记得他,没有人祭拜他,甚至于长眠的那一瞬,也没有人会为他淌下一滴泪。

夏令寐在睡梦中觉得身子沉甸甸的,鼻翼里有股异香,勉力睁开眼来,看到的都是五彩斑斓地奇异景象。一双发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唤她名字:“令寐。”

她嗯了声,摇摇头想要看清楚面前的人,半响才道:“云锋?”不,应该是汪大人。

“令寐,”汪云锋挨在她的榻前,低声说:“别走,留下来陪我。”

夏令寐苦涩,觉得那股异香是从对方身上带来的,耸了耸鼻子,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梦里还是梦外:“别说玩笑话了,你不爱我,我还留着做什么。”

汪云锋急切道:“以前我也不爱你,你也没走。”

夏令寐想要挣脱对方的钳制,掰了几次手指都觉得自己用尽了全力还是无法移动他分毫。这里果然是梦境吧?也只有梦中,那个男子才会说出舍不得她的话,可惜,梦迟早会醒来。她早已过了想要靠梦来寻找勇气的年岁了。

“晚了。”她说。吐露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都忍不住绞痛。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永远晚了一步,可事实总是无情的打击了她所有的信心。她不得不在残酷现实中承认,自己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如果,我没有爱上你,多好。”

“不!”

“放我走吧。”

“不,你是我的,我不准你走,你要留下来陪我一辈子。”

夏令寐极力想要睁大眼眸。若是在清醒的时候,听到对方这句话该有多高兴?可是,高兴之后呢,又是无穷尽的伤害,和再一次地承认对方的假情假意。就算有,他能够分给自己的那一点点情意根本不是爱情,而是对孤独的恐惧。

他们两个人都寂寞了太久,若是没有同行的人,迟早会跌落尘埃。

“我累了。”她说,真的累了,已经没有陪他走下去的力气了。话音刚落,唇瓣一痛,汪云锋已经不顾一切的吻了上来,夏令寐一震,下意识的就要推开她。她可不会傻到以为对方是真的爱她才吻她,说不定,对方醉酒之后将她当作了夏令涴也不一定。

一想到汪云锋曾经对令涴用强,她都觉得作呕。这个男子,根本不是夏令寐爱着的汪云锋。

她伸手去推他,用尽了全力依然没法撼动他分毫,手刀砍在对方脖子上像是挠痒痒,用脚去踹,也没法移动他哪怕一毫厘的距离。

汪云锋略显僵硬地咬着她的唇瓣,想要将对方当作夏令涴,可心里一万个声音在大喊:她不是,她是夏令寐。

他抬起头来,看着对方已经泛红的眼眸。是,她是夏令寐!他要得到的人是令寐,不是令涴。脑中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再一次俯下身去,毫不犹豫的撬开她的贝齿,长驱直入地勾着她的唇舌,一手捏着她的下颌逼着她张开唇瓣,一手已经急切的撕开那些碍事的衣裳。

夏令寐惊恐地挣扎,那些个力气早就被汪云锋点着的异香给消融,他压着她,恨不得让对方的丁舌随着自己起舞。就是这张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戳破他的妄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和无能。现在,它在他的唇中,没法说出恶毒的话。

“你……给我吃了什么?”就刚刚,好像有什么顺着她的喉管吞入了肚子。

“催-情的药物。”他说,“我不准你走。”

夏令寐大喊:“你疯了。”

“是。”他也觉得自己疯了。为什么听到她的拒绝他就忍不住的暴怒,听到她要离开他就忍不住焦躁,看到她全力挣扎地想要摆脱他而不行之时,他会有想要占有对方的欲-望。原来,夏令寐也不是最强势的,他才是;原来,她也可以被人征服,被他征服!

汪云锋觉得快意,顺着她的颈脖啃咬着肌肤,留下一个个印章,代表着这个女子是他的所有物。她跑不掉的,她必须呆在他身边一生一世。

夏令寐挣开一手,‘啪’地一下甩在了他的脸颊上。声音不大,她力气不足,体内燃烧的热火让她难耐。汪云锋居高临下地瞪视着她,笑道:“再用力点,打醒我!”

夏令寐气息一瞬,抬脚朝着他的肚子踹了过去。就算被下了药,她的武功招式还在,真正要反抗的时候也还是有两分胜算。

以前,她觉得自己可以替代夏令涴,现在,她憎恨自己被他看成夏令涴。不爱她,并不代表可以侮辱她。

那一脚并不重,踢完了之后她就撑起身子想要跑出去,脚下一顿,刚刚起身就被对方抓住了脚踝,一拖,她整个人就跌在榻上一直被拖到了他的身边。

夏令寐只觉得浑身在发抖,刚刚吞下的药物已经发作。夏令寐是高傲的,她不容许自己屈服在药物之下变成一个只能服从男子的柔弱女子。手到处乱摸,不时捡到靠枕砸在对方身上,鞋子、书籍,还有茶杯。已经冷透了的茶水顺着他的手臂一路流淌下来,滴在她的心口,两个人互相瞪着,喘着粗气。

“禽兽,你放开我!”

汪云锋掌心紧了又松开,两人目光交接,夏令寐只觉得异常的可耻,咬着唇瓣闭上眼,她讨厌这样的自己。期待了那么久的洞房花烛夜,不应该在药物的刺激下来进行,更不该在她已经要放弃的时候才姗姗来迟地提醒他们是夫妻。

委屈和害怕,羞涩和心痛来来回回的交织着,她用手臂拦着眼,哭道:“给我休书,让我走。”

汪云锋唇瓣开合几次,最终俯下身去,拉开她的手臂,亲吻着她的泪水:“给我该得的,我就放你走。一次交易,很公平。”

夏令寐哭喊:“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跟你要过公平。”

汪云锋笑道:“那是你蠢,你自己不要,我自然不给。”

夏令寐气结。洞房花烛夜的白事误了她的一生,他好意思说她不要。她就算要,他又会给么?给她的时候,是讲她当作夏令涴,还是夏令寐?她不会自欺欺人到愚蒙的地步,她不会那么贱。

夏令寐被那撕裂的疼痛给激得闷哼出声,双手平潭在身子两边,闭着眼,咬着唇,哽咽和泪水都压抑在心口,吐也吐不出。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体贴和爱意的交-欢。

第一次很快,床单上的斑斑血迹让他觉得快意。看,再强势的女子都只能被他压着,吃干抹净。

她是他的,以为休妻了就能逃脱他的手掌,就能抛弃他?没门,她死了都是汪云锋的人。

怒火让他的情绪高涨,第二次龙身抬头的时候,他将她放过背去,逼着她摆出屈辱的姿势。前一次的热液顺着缝隙滴答在床单上,晕成一块块地,就像女子不屈的泪。

夏令寐已经痛得麻木,泪早就流尽了,哭也哭不出。身子内有火在烧,她分不清是自己的愤怒多些还是药物刺激的yín-欲多些,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肯就范,不肯认输。

汪云锋似乎对她的身子很满意,第二次迟迟没有结束,他索性再翻过她的身子,看着那不知是泪还是汗的水渍,伸手抹了抹,又舔了舔,捏开她下颌,在她的口内翻搅着。对方的木纳和冷漠让他觉得有些无趣。

“我好像忘了,你根本不懂男女之欢的乐趣所在。”他轻蔑的笑了笑,看着夏令寐全身泛起了粉红,头高高的扬起,贝齿要将唇瓣都给咬碎了。

“你逃不走的,你是我的。”汪云锋一遍遍说。夏令寐叫出声来,接而咬住了软垫,不看他,不理他,不回应他。

都给了他,这一次,她是真的死心了。

清晨的露水坠落到土地中的时候,汪云锋才从最深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敞开的窗棂外,可以看到夏花朵朵绽放,高大的树木上鸟雀叽叽喳喳闹腾个不停。

他坐起身来,掀开身上的薄毯,低头一看,下半-身黏糊一片,再之下,是早已干涸的血迹,蔓延了整个床单。这一夜迟来的洞房花烛夜,像沙场,而夏令寐留下的血是唯一的尸体。

风吹薄帘,放在桌上的那一张休书已经早已没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以上河蟹版,以下完整版,投诉即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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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睡梦中感觉到难受,夏令寐小小的翻了一个身,方才解开的衣襟被夹在了双臂之间,拉扯不出来。

汪云锋一惊,整个人像是被什么给惊醒,倒退了两步,呆呆地望着对方不知所措。

这个女子不是夏令涴,不是他爱入骨髓的那个人,他怎么能够碰触除了令涴之外的其他女子?理智不停地控制着他的行动,可内心还是有着魔鬼在大喊:夏令涴不是你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是;夏令寐也要走了,你什么都留不住,你是懦夫!

他捧着脑袋,翻腾的思想在脑海中呼啸,一会儿要将礁石给砸得粉碎,一会儿要卷起龙卷风吸干所有的波涛。

他再一次地冲出了黑暗。

月色皎洁,余晖笼罩在他的身上,冰冷地让他发抖。

占地广阔的汪家,屋舍连绵中,只有他孤单单的一个人,从今往后也只留下他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看着日月的光芒来了又去。然后,他会生出白发,佝偻着身躯,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的境遇中,溘然长逝。

没有人记得他,没有人祭拜他,甚至于长眠的那一瞬,也没有人会为他淌下一滴泪。

夏令寐在睡梦中觉得身子沉甸甸的,鼻翼里有股异香,勉力睁开眼来,看到的都是五彩斑斓地奇异景象。一双发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唤她名字:“令寐。”

她嗯了声,摇摇头想要看清楚面前的人,半响才道:“云锋?”不,应该是汪大人。

“令寐,”汪云锋挨在她的榻前,低声说:“别走,留下来陪我。”

夏令寐苦涩,觉得那股异香是从对方身上带来的,耸了耸鼻子,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梦里还是梦外:“别说玩笑话了,你不爱我,我还留着做什么。”

汪云锋急切道:“以前我也不爱你,你也没走。”

夏令寐想要挣脱对方的钳制,掰了几次手指都觉得自己用尽了全力还是无法移动他分毫。这里果然是梦境吧?也只有梦中,那个男子才会说出舍不得她的话,可惜,梦迟早会醒来。她早已过了想要靠梦来寻找勇气的年岁了。

“晚了。”她说。吐露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都忍不住绞痛。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永远晚了一步,可事实总是无情的打击了她所有的信心。她不得不在残酷现实中承认,自己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如果,我没有爱上你,多好。”

“不!”

“放我走吧。”

“不,你是我的,我不准你走,你要留下来陪我一辈子。”

夏令寐极力想要睁大眼眸。若是在清醒的时候,听到对方这句话该有多高兴?可是,高兴之后呢,又是无穷尽的伤害,和再一次地承认对方的假情假意。就算有,他能够分给自己的那一点点情意根本不是爱情,而是对孤独的恐惧。

他们两个人都寂寞了太久,若是没有同行的人,迟早会跌落尘埃。

“我累了。”她说,真的累了,已经没有陪他走下去的力气了。话音刚落,唇瓣一痛,汪云锋已经不顾一切的吻了上来,夏令寐一震,下意识的就要推开她。她可不会傻到以为对方是真的爱她才吻她,说不定,对方醉酒之后将她当作了夏令涴也不一定。

一想到汪云锋曾经对令涴用强,她都觉得作呕。这个男子,根本不是夏令寐爱着的汪云锋。

她伸手去推他,用尽了全力依然没法撼动他分毫,手刀砍在对方脖子上像是挠痒痒,用脚去踹,也没法移动他哪怕一毫厘的距离。

汪云锋略显僵硬地咬着她的唇瓣,想要将对方当作夏令涴,可心里一万个声音在大喊:她不是,她是夏令寐。

他抬起头来,看着对方已经泛红的眼眸。是,她是夏令寐!他要得到的人是令寐,不是令涴。脑中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再一次俯下身去,毫不犹豫的撬开她的贝齿,长驱直入地勾着她的唇舌,一手捏着她的下颌逼着她张开唇瓣,一手已经急切的撕开那些碍事的衣裳。

夏令寐惊恐地挣扎,那些个力气早就被汪云锋点着的异香给消融,他压着她,恨不得让对方的丁舌随着自己起舞。就是这张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戳破他的妄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和无能。现在,它在他的唇中,没法说出恶毒的话。

亲吻中,汪云锋只觉得一阵快意。随着兴奋同时冒头的还有身-下开始振奋的欲-望。

夏令寐剧烈的喘息着,觉得自己肺腑的气息都被他给吞噬,脑中一片糨糊。撕拉一声,整个襦裙已经被分成几条碎布,这样暴力的汪云锋她还是第一次见。

“你……给我吃了什么?”就刚刚,好像有什么顺着她的喉管吞入了肚子。

“催-情的药物。”他说,“我不准你走。”

夏令寐大喊:“你疯了。”

“是。”他也觉得自己疯了。为什么听到她的拒绝他就忍不住的暴怒,听到她要离开他就忍不住焦躁,看到她全力挣扎地想要摆脱他而不行之时,他会有想要占有对方的欲-望。原来,夏令寐也不是最强势的,他才是;原来,她也可以被人征服,被他征服!

汪云锋觉得快意,顺着她的颈脖啃咬着肌肤,留下一个个印章,代表着这个女子是他的所有物。她跑不掉的,她必须呆在他身边一生一世。

夏令寐挣开一手,‘啪’地一下甩在了他的脸颊上。声音不大,她力气不足,体内燃烧的热火让她难耐。汪云锋居高临下地瞪视着她,笑道:“再用力点,打醒我!”

夏令寐气息一瞬,抬脚朝着他的肚子踹了过去。就算被下了药,她的武功招式还在,真正要反抗的时候也还是有两分胜算。

以前,她觉得自己可以替代夏令涴,现在,她憎恨自己被他看成夏令涴。不爱她,并不代表可以侮辱她。

那一脚并不重,踢完了之后她就撑起身子想要跑出去,脚下一顿,刚刚起身就被对方抓住了脚踝,一拖,她整个人就跌在榻上一直被拖到了他的身边。

汪云锋被激出了血气,连她最后裹体的肚兜和亵裤扯得扯了,扯不掉地撕了,布帛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发出最后的嘶鸣。汪云锋眼角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欲-望给逼的,大手顺着夏令寐爬走的姿势,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臀部,下手之重立马显露出五个鲜红的指印来。

夏令寐只觉得浑身在发抖,刚刚吞下的药物已经发作,在这一巴掌下她甚至察觉身子在激动的叫嚣着。夏令寐是高傲的,她不容许自己屈服在药物之下变成一个只能服从男子的柔弱女子。手到处乱摸,不时捡到靠枕砸在对方身上,鞋子、书籍,还有茶杯。已经冷透了的茶水顺着他的手臂一路流淌下来,滴在她的心口,两个人互相瞪着,喘着粗气。

“禽兽,你放开我!”

汪云锋掌心紧了又松开,视线从她的脸上落到袒-露的xiōng膛,然后是因为练武而有力的腰肢,小小的肚脐往下三指的桃花源。被茶水冷透的肌肤再一次升腾,他轻轻的将手顺着她的膝盖往上,在大腿上缓慢而轻柔的抚摸着,夏令寐一个激灵,喉咙深处溢出奇怪的声音,像是欢乐又像是拒绝。

兩人目光再一次交接,夏令寐只覺得異常的可恥,咬著唇瓣閉上眼,她討厭這樣的自己。期待了那麼久的洞房花烛夜,不应该在药物的刺激下来进行,更不该在她已经要放弃的时候才姗姗来迟地提醒他们是夫妻。

委屈和害怕,羞涩和心痛来来回回的交织着,她用手臂拦着眼,哭道:“给我休书,让我走。”

汪云锋唇瓣开合几次,最终俯下身去,拉开她的手臂,亲吻着她的泪水:“给我该得的,我就放你走。一次交易,很公平。”

夏令寐哭喊:“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跟你要过公平。”

汪云锋笑道:“那是你蠢,你自己不要,我自然不给。”

夏令寐气结。洞房花烛夜的白事误了她的一生,他好意思说她不要。她就算要,他又会给么?给她的时候,是讲她当作夏令涴,还是夏令寐?她不会自欺欺人到愚蒙的地步,她不会那么贱。

汪云锋已经不等她的回答,他只是再一次含着她的唇瓣,啃咬着,用舌尖撬开贝齿,寻觅着她的丁舌,交换着生的气息。脱掉自己的衣衫,覆盖在同样被药物折腾得火热的躯-体上,不做任何预备的,直接提着自己的龙身刺入那桃花源中,一鼓作气——猛扎了进去。

夏令寐被那撕裂的疼痛给激得闷哼出声,双手平潭在身子两边,闭着眼,感觉那人退出去了些,还没缓过一口气,那火热的铁器再扎了进来,比前一次更加深。她咬着唇,哽咽和泪水都压抑在心口,吐也吐不出。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体贴和爱意的交-欢。汪云锋僵直地一次次将自己的龙身刺入她的体内,任由那柔滑的内壁包裹着它,每一次出去都让他舍不得,每一次进入更让他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展地大喊大叫。偶尔,他会观察夏令寐的神色,她锁眉的时候,他的动作就越发大力,她舒展的时候,他就掐着她的浑圆,让她痛哼。他在她的身上咬下一个个红得发紫的牙印,逼着她与他亲吻。

第一次很快,床单上的斑斑血迹让他觉得快意。看,再强势的女子都只能被他压着,吃干抹净。

她是他的,以为休妻了就能逃脱他的手掌,就能抛弃他?没门,她死了都是汪云锋的人。

怒火让他的情绪高涨,第二次龙身抬头的时候,他将她放过背去,逼着她摆出屈辱的姿势,从后面进入了她。前一次的热液顺着缝隙滴答在床单上,晕成一块块地,就像女子不屈的泪。他掐着她的腰肢,顶着她与自己动作。靠近时越发深入,离开时藕断丝连。他吻着她的背,隔着腋下揉捏着她的浑圆,逗弄着小小的红豆,看着那墨一样的发丝如水似的卷在脖子手臂上,他索性整个人覆盖了上去,咬着她的肩胛骨,大腿贴着大腿,撑开她到极致,持续的进犯。

夏令寐已经痛得麻木,泪早就流尽了,哭也哭不出。身子内有火在烧,她分不清是自己的愤怒多些还是药物刺激的yín-欲多些,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肯就范,不肯认输。

汪云锋似乎对她的身子很满意,第二次迟迟没有结束,他索性再翻过她的身子,看着那不知是泪还是汗的水渍,伸手抹了抹,又舔了舔,捏开她下颌,在她的口内翻搅着。对方的木纳和冷漠让他觉得有些无趣。

“我好像忘了,你根本不懂男女之欢的乐趣所在。”他轻蔑的笑了笑,伸手探入桃花源中,随着龙身的动作也开始进进出出,连最后一丝的缝隙都给堵住了。指尖在甬-道内摸索挂挠,看着夏令寐全身泛起了粉红,头高高的扬起,贝齿要将唇瓣都给咬碎了。

“你逃不走的,你是我的。”汪云锋一遍遍说,手指抽出来捏着桃源中的珍珠,听到她闷哼就暗笑,再抬高了双腿,将自己勃发的龙身猛地扎了进去。夏令寐叫出声来,接而咬住了软垫,不看他,不理他,不回应他。

都给了他,这一次,她是真的死心了。

清晨的露水坠落到土地中的时候,汪云锋才从最深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敞开的窗棂外,可以看到夏花朵朵绽放,高大的树木上鸟雀叽叽喳喳闹腾个不停。

他坐起身来,掀开身上的薄毯,低头一看,下半-身黏糊一片,再之下,是早已干涸的血迹,蔓延了整个床单。这一夜迟来的洞房花烛夜,像沙场,而夏令寐留下的血是唯一的尸体。

风吹薄帘,放在桌上的那一张休书已经早已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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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一大份螃蟹,木人表演我咩?

三分春.色(上回)

七月,凌霄花在一夜绽放,红粉橙色点缀在铺天盖地的碧绿之间,越发显得娇嫩。

夏令涴怀着身孕,好像肚子里面揣着一个小火炉,不管呆在哪里都热。赵王早已潜行回了雪族的战场,王府的影卫在重整,她不愿意大家太Cāo心,自己携家带口的来了夏家。

这一次大皇子逼宫,世家的势力重新整合瓜分,夏家占了大头。遣送出去的子弟们有的愿意回来,有的直接在外面重新开始,审视个人能力。

宫里乱糟糟的,夏令姝被新皇送去了离宫暂住,美其名曰保胎,实际上是要清扫她在后宫中的棋子。一个皇帝,前朝还没稳定,内廷又哪里能够一时半会儿折腾得清楚呢!更何况,诺大的一个后宫,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干净的,也没有一个人是翕然一身无牵无挂。棋子今天可能是世家的,明天可能成了官家的,再经过一两件事又可能成了后宫新贵的暗棋。从来只有利用殆尽没有全体扫荡的道理,夏令姝不急,夏家更加不急。

仆人,世家从来没缺过。

四叔的女儿令晚与公主顾元晴年纪相当,两人每日里在夏家大大小小的园子里面钻进钻出的抓昆虫玩。夏黎氏看不过,纤手一挥,派人送去了书院,不到过年过节是不准回来了。

这日,夏令涴正在给肚子里的娃娃绣衣裳的花样子,看针脚看得久了,头眼昏花,吓得连翘不停地给她擦药酒,又让大夫来瞧过。

夏黎氏正从外面走来,跟她说了一会儿闲话,即拐入正题道:“卫翎故去了。”

“啊?”夏令涴以为自己没听清,“逼宫与卫家无关呀!”

夏黎氏叹息:“他们家就一个女儿,横竖是败了,跟逼宫自然扯不上关系。她是自己上吊,自杀了。”

夏令涴倒吸一口冷气:“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来的消息?”

“就前两日,那时候夏家的死士们都还在整顿,对皇城各家各户的消息不是很灵活,今日我才从你大伯母处知晓的消息。可怜了好好的人,一转眼就没了。”

夏令涴嘴皮子抖了两下,眼珠子在眼眶内乱晃,夏黎氏掐着她虎口道:“去了就去了吧,你也犯不着为她哭,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连翘将夏令涴说不出话来,赶紧问:“这自杀总得有个缘故啊。”

夏黎氏再三叹气,连翘狗腿子似的给她老人家盛了一碗冰镇青梅。青梅子是早就摘下腌制的,冰花上洒着蜂蜜,夏令涴怀着孩子,口味最为刁钻吃这个是刚刚好。夏黎氏自己吃了一口,酸得老牙都要掉了,瞪了连翘一眼:“去,给我泡一杯花茶来。”

那头龙芽应了声,嘚嘚地跑出去了。连翘与夏黎氏大眼瞪小眼,倒惹得夏令涴干笑起来。整了整面色,这才问:“是为了她家姑爷的事情?”

既然开了口,那股子气也就顺了过去。夏黎氏就是等着她自己能够冷静下来,作为一家之母就必须有能够承受变故的定力,现在看来,经过这次逼宫,夏令涴已经成长了不少。

“她那姑爷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卫家替他找了差事,他就两天打渔三天晒网,没了多久就躲着卫翎在外面养了人。偶尔不归家都说是朝廷差事繁重,他歇在了办事的地方,隔三差五的来这么一回。前些日子卫翎曾经来找过你,就因为这事。”

夏令涴想了想,那段时日好像她是病了还是怎么着,身边的人怕她多Cāo心,将来探病的人都避开了去,卫翎显然就是那段时日苦寻她不着,这才想岔了。

夏令涴隐隐有点愧疚。在白鹭书院中她的密友本来就不多,长久的更是少,卫翎是稍有的粗心性子,倒是与她一直相处到现在,什么话都可以敞开说。没想到,隔了才几个月就天人永隔,真是世事无常。

“她原本是想求了你,让夏家或者赵王帮忙把那姑爷给调一个位置,离那狐媚女子远些。之后自己亲自上门查看,发现那女子居然早已替她夫君生了儿子,她夫君赶了过去,趁机就说要将那狐媚子带回家做妾。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报了官,做主入了碟。”

夏令涴道:“卫翎肯定不会让那女子好过。”

“是。妾侍的儿子自然也是正室的儿子,卫翎将那孩子带在了身边,开始还由着夫君与那妾侍每日里如胶似漆。没想到再过了些时日,那狐媚子居然勾引了她的爹爹,做出丑事来。”

夏令涴瞠目结舌,只觉匪夷所思。妾室偷人的她见过,大多男子不是府里的先生就是壮丁,或者是外面的汉子,可偷长辈……

“也难怪卫翎活不下去。”她咬着梅子肉,将那果核在舌尖上滚来滚去:“之后呢?”

“卫大人安葬了女儿,也羞于见人,将那狐媚子给卖了人。要赶着姑爷出门,结果这事才闹开。”

夏令涴咬牙切齿:“真是奇男子。”

夏黎氏摇头,喝着连翘送来的花茶,一手已经开始接过夏令涴未绣完的刺绣开始穿针引线。

夏令涴吃饱了觉得肚子里面胀鼓鼓的难受,心里也不舒坦,让连翘扶着她去园子里走了一圈。正巧看到夏令寐与金铺的老板在嘀咕着什么,远远的瞧了半响,只看见令寐将一个三层的妆奁递给那老板,打开一看,里面大概有不少的金器,大半天的都闪了人的眼。

夏令涴一惊,急急忙忙地唤人:“堂姐,是不是有新花样的金器了,也让我挑两只。”

夏令寐转头看见是她,自动的站起来扶着夏令涴小心地坐在了主位上,又塞了两个靠垫压在背后腰部,让人奉了茶。金铺老板是认得夏令涴的,说起当初令涴嫁人之时的十里红妆,真真是羡煞人了。说笑了一会儿,夏令涴就已经抽开那妆奁挑了一只金簪来,怎么看着都熟悉。

她自然知道夏令寐不是买金饰品,而是卖东西。可好好的簪子,花样也奇特,做工精细,也无残缺破损,卖了做什么?

夏令寐偷偷窥视她的脸色,发现只有疑惑和猜测,没有丝毫怀恋的神色,心里不觉松口气,将那抽屉给关上,把簪子重新塞了进去:“我要走了,这些金饰带在身边不好,换成银票不招人忌。”

夏令涴笑道:“堂姐要去哪里?”

夏令寐道:“四处走走看看。我这些年尽顾着持家,亏待了自己,趁着现在走得动,加上一身武艺,去传说中的江湖看看。”

“堂姐要做女侠?”

“嗯,只是我这女侠只喜欢劫别人的富济我自己的贫,可上不了台面。”

夏令涴想起她那条赤红的鞭子,脑中转悠着夏令寐用鞭子抽打贪官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当即道:“王爷的娘家有位亲戚是江湖上走动的,我给他去一封信,到时候留个信物,你有麻烦尽管去找他。”

夏令寐握着她的手心,点头:“好。”

没了几日,夏令寐果然收拾包袱,独自一人一马,毫不留恋的走了。

某日夏令涴设计新发饰的花样,又想起夏令寐那个盒子里面的饰品,恍然醒悟那些个东西都是积年累月中,汪云锋送给夏令寐的生辰贺礼。当时那只簪子还是汪云锋送给了夏令涴,之后被夏令寐强行要去的那一只。

她执着毛笔,看着那墨汁在纸张上匀染开来,只觉得世事无常,人心不古。谁能够想到过去温文尔雅的汪云锋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听得令乾说,汪家经由汪云锋之手,一夜之间重新得到皇上的重用,新皇的登基还在准备之时,即将被参奏的贪官奏折已经堆积在了皇上的桌案上。

御史汪家,真正的钢筋铁骨,不容忍忽视。汪云锋在家空妻离的情况下,已经了无牵挂,用着铁腕的手段杀入朝局。他的生死,已经横在了即将新组的党派刀刃上,一个不小心,随时会尸骨无存。

夏令涴不知道那两人发生了什么,夫妻之间的事情实在容不得外人插手,她更是如此,只是将朝廷的最近变化卷成了消息,让小白隼送去了雪族的战场。

顾元朝非常干脆地回答她:男子,天生都是战斗鸡!

夏令涴当即一口茶都喷了出来,斟酌一会儿,再送去一条消息,提到了令姝被禁足的事情。

令姝是因为他们的谋划不当而与太子闹翻,作为姐姐,无论如何也要担下一部分干系。夏令涴舍不得妹妹受苦,可顾元朝现在自身也是麻烦缠身,一时半会儿顾不上来。她实在忍不住,想要问一下顾元朝可为令姝做好了其他的打算。

哪知,等到她再一次从顾尚锦的怀里揪出了小白隼之时,只看到‘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子多得是。你给她暗中送几位男宠过去,包管六哥不出三日就接人回宫’。

气得夏令涴跳脚。他这是出主意嘛?这是整人呢!

她叫来令乾,两姐弟估摸着,这也是试探太子对夏家看法的一个机会。夏家在,夏令姝这位皇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替下,夏令姝活着就绝对不会让夏令涴出事。故而,借此试探出夏令姝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也可以让他们早想对策。

于是,在某个夜黑风高夜,挺着小肚子的夏令涴带着三名‘小白脸’偷偷摸摸地去了离宫,将另外一位大肚婆夏令姝。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我以为没人看番外了,本来还想着偷懒不更新的,~~(>_

三分春.色(下回

离宫又称邯春苑,是大雁朝开国皇帝为了瑶琼娘娘避暑特意建造的宫殿。

七月的天气,暑热正当头,夏令姝就爱坐在浅梵池上的水榭看书品茗,经常一呆就是整日。池中的醉芙蓉正开得热闹,越发清香怡人。

夏令涴半遮半掩的带着三名‘小白脸’一字排开给夏令姝瞧,宫女们在一旁掩嘴轻笑,两姐妹说了一会儿话,让那三名男子唱戏的唱戏,舞剑的舞剑,弹琴的弹琴,好不热闹。

到了晌午,即将登基的顾双弦就状是无聊的来离宫吹风,远远地瞧见水榭里一片热闹。同样即将上任的皇后夏令姝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家夫君的到来,正由着舞剑的男子借着舞蹈的呈上一串葡萄,一颗颗剥开亲自喂到她的嘴边。

气煞了的皇帝,头冒青筋,抬脚就将汇报的太监给踹下了池塘,一声不吭地走了。

夏令涴看着那太监在池塘里扑腾两下沉了下去,也不让人去救,只与妹妹调笑:“这会子,皇上定然将我给恨极了。”

夏令姝吐了葡萄籽:“管他,横竖现在他没法动我们夏家。禁军的兵权虽然交给了九王爷顾元钒,只要参加了那一次宫变的将士,哪一人不知晓真正救驾的是赵王而不是定唐王。”

夏令涴叹气:“怎么说也是王爷先脱离了边疆战场,只要有御史参奏他就自身难保。这救驾的功劳别人不知道,几位当事人哪有不明白的,只怕皇上安定了朝局就要秋后算账。”

夏令姝沉凝一会儿,再一次拈了颗葡萄吃了:“几个月后,世家的势力早已重新分派,夏家风头无两。别的皇族心思我是不知晓,皇上的我倒是知道些。他的目的不在赵王,而是更大的君主集权。”她顿了顿,挥手让外人都退了下去,这才解释:“皇上,是想要将所有的世家的权利全部归拢到皇族的手上,彻底取缔世家对朝廷的掌控。”

“你的意思是,夏家比王爷更加危险?”

夏令姝闷笑:“姐姐,你要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作为皇帝,他虽然也有火要烧,可也得掂量下自己的分量。大雁朝的开国皇帝就是靠着世家的力量才推翻了前朝,世家对于这片土地的霸权比大雁朝的皇帝更加强悍,他们怎么会轻易被一个刚刚上任的皇帝给掰倒。你讲过一双手掰断上百根筷子的么?皇帝就算有一双通天的手,也没法一次性折断所有的筷子。”她收敛了笑容,轻声道:“我只希望他能够看清楚形势,别冒进,得罪了世家,到时候斗个鱼死网破后还是他吃亏。皇帝只有一个,世家子弟可是千千万万。”说罢,忍不住叹气。

夏令涴对朝局的动向历来没有令姝那么通透,听了个迷迷糊糊就只知道皇帝野心很大,暂时没法动任何人,否则会朝局不稳。

只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对了,皇上颁发了圣旨,尊淑妃为静淑太后,已故的皇后为静安太后。”

“嗯,我知道。”夏令姝道,“他这是为了安抚赵王的那批将士,也算是给赵王一个回答。”只听说当时两兄弟打了一战,胜负不知。之后,赵王赶来救人,太子顾双弦去了前朝接收将士们的朝拜,天下大定。

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是是非非更是说也说不清。皇上对赵王如何想的,别人不知晓,全部都只能从最近颁发的圣旨中揣摩一二。

“姐姐。”

“嗯?”

“等新皇登基,你就劝赵王去封地吧!这是唯一可以保全你们的法子。”

夏令涴的眼眸眨了眨,专心一意地给葡萄剥皮,剥了半天,连葡萄肉都给揉成了一滩浅绿色的肉沫,汁水横流。

池塘边的柳叶在水面打着圈,一圈又一圈,逐渐荡漾开来。

夏令涴的喃喃像是呓语:“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皇上不会放过背叛过他的你。”

夏令姝笑道:“我背叛了他什么?”

“你,”夏令涴顿住,思忖一会儿:“你与皇后……不,与静安太后的死有关,他肯定会猜到。”

“猜到又没有证据,当时在一旁的人只有我与静淑太后。再说了,当初可是静安太后要杀我们,姐姐忘了我是如何中了毒,如何独自挣扎在东宫无人救护的事情了么?”

夏令姝怔怔:“你恨他?”

“不。”夏令姝半躺在靠垫上,“在这皇宫里,你只能任命,不能恨。恨了就乱了心智,失去了冷静,那样的话,如何生存?姐姐,我与你不同。你学的是如何做好一位王妃,而我,在白鹿书院之时就随着严姑姑学习如何在皇族中活得如鱼得水。”

夏令涴惊诧:“严姑姑?你什么时候与她学过哪些?我还以为你在宫里都是靠着夏家的人脉才能……”

“姐姐。”夏令姝捧着一碗冰镇银耳莲子羹慢慢地喝着,“你到现在还没明白,这天底下,除了自己的家人,其它人都靠不住。”她遥遥的望着远处,似乎还能看到那人没有远去的身影:“伴君如伴虎,家族太弱他想要我死,家族太强他更加想要我死。夏家在这次宫变之中固然出力不少,可那是对朝廷而言,对我的生死却是作用不大。皇上若是死了,我的作用就用尽了;他若活着,我就必须守在他身边一辈子。”

“那样,多辛苦。”

“辛苦也认了。”她倏地一笑,“所以,我要守住自己,不能爱太深,也不能恨入骨。这样才能保得下家族,保得下你我。骄不躁,败不馁,才是皇族真正的存活之道。”

夏令姝的感情太复杂,夏令涴不懂。

回府之后她就给了顾元朝去了信,唧唧歪歪写了不少,最后说到封地的事情。

她预想过很多种皇帝对付赵王和夏家的法子,可没有任何一种能够让他们全身而退。也许是她太过于悲观,也许是她对家族和赵王的能力知晓得不够全面,在等待回信的日子她都忐忑难安。

夏黎氏闷不吭声开始筹备夏三爷的丧事。三房的大院整个都空了出来摆灵柩,屋里屋外摆满了冰块,人进去就瑟瑟发抖。

夏令涴怀了身孕不能祭拜,只能让令干独自一人守灵。还未弱冠的少年挺直着腰板跪在大堂中央,一身素白,来一人上香他就磕三个头。三天未进一粒米,喝了饿了都是喝水,眼下的疲惫怎么也掩盖不住。

汪云锋来的意外,正巧二房的长子夏令晖也在帮忙,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撇过头去。汪云锋祭拜了灵位,行到夏令涴的面前,只问:“令寐在哪里?”

夏令晖飞箭似的窜到两人中间,怒道:“姐姐已经被你休了,她的去处没有必要告知于你。”

“休书是假的。”

“什么?”

汪云锋再强调了一遍:“休书上我的落款少了比划,她没有看清楚就拿走了。官府玉蝶上的登记做不得数,我已经让人修正。名义上,夏令寐还是我的娘子。”

在此的夏家众人不觉瞠目结舌。汪云锋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对着夏令涴一点头,自顾自地走了。

没多久,令墨从书院过来,就说:“汪大人骑马被发癫的疯牛给撞了,肋骨都折了一根。”

夏令涴左右张望,没看到夏令晖的影子,知晓这是二房的长子替姐姐出气。她也不吱声,只让令墨以柳家的名义送去了一些膏药,并让人请了宫里的御医过去看治。末了,三姐弟都忍不住长吁短叹,觉得造化弄人。

八月,大雁朝大胜雪族,签署了停战协定。顾元朝凯旋归朝,皇上率领百官出宫迎接,当场,顾元朝就辞去将军头衔,请求回封地抱娘子生娃,势要成为大雁朝皇族中生儿子最多的王爷。

兵权皇帝自然是收了回来,对此次出兵的将领大肆褒奖,加官进爵。至于赵王的奖赏却是只字不提。皇帝不急,赵王更加不急,进城到了半路就一甩马头抛下众人回家抱娘子和女儿,呆在了夏家蹭吃蹭喝,大门不迈了。

这让本来准备偷偷圈禁他的皇帝装模作样耗费了大半日的功夫,连他的人都没有围堵到,那个气愤可想而知。可惜,赵王爱美人的名声在外,出战的将领与他同生共死多次,暗中早已同一条心,否则也不会任由他派了替身在边疆打战,自己偷偷回了皇城而不闻不问。将领们升了官,见到老大没有赏赐自然心里有些忐忑,见得赵王这番表现也就纷纷取笑赵王爱美人不爱江山,有意化解皇帝与赵王的矛盾。

在不知情的官员和士兵们看来,这是皇帝与赵王兄弟情深,不计小节。在皇帝顾双弦心中却是被人当面刷了一耳光,痛得他麻麻的。

太嚣张,太目中无人,太罔顾皇权了。

不管皇帝心中如何着想,用尽了法子想要引着赵王出夏府,顾元朝都发挥了色狼本性,呆在了美人窝里一动不动哪里也不去。夏令涴也就趁机被他拖着过起了猪的日子。

将领们轮番登门,喝酒他一概奉陪,说起朝局就一问三不知,打足了太极拳。

九月,新皇登基。顾元朝作为当初太子手下的强将必须参加登基大典,当夜,两兄弟再一次在大殿里面大打出手。顾元朝回府之后,直接丢给了夏令涴一张圣旨,上面写明在一个月之内,赵王必须携家带口地离开皇城,去大雁朝的南方做一位逍遥王爷,没有圣旨不得入朝。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勤劳得要天怒人怨了,啧啧,美女们觉得呢?

下章,要不要上螃蟹咧?狗熊吃猴子啊,口水

路遥知‘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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