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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华权贵》


第一章 敲打

“你给本宫滚!”

荣华低眉顺眼,却是毫不让步,温顺地行了个跪安礼,“儿臣告退。”

陈皇后眼睁睁地看着荣华离开凤栖宫,广袖一挥,将一尊彩釉青花瓷打碎在地。宫女内侍皆跪伏在大殿上,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陈嬷嬷提着宫裙碎步进来,看见满地的瓷片,连忙吩咐那些宫女:“还愣着干吗?不赶紧收拾好,要是伤着了娘娘,你们九条命都不够!”

陈皇后听到陈嬷嬷的声音,“嬷嬷。”

陈嬷嬷从下面的人手里接过盏茶,笑吟吟地递给陈皇后,“娘娘你今日不应该和公主闹脾气的,公主向来听您的话,你只稍好好说说,公主说不定就会答应了。”

“嬷嬷,她不会答应的。”陈皇后想起这个,伸着手轻轻揉在眉间,涂满丹蒄的手衬着妆容庄重精致的脸,竟显得如此疲倦。

陈嬷嬷瞄了一眼殿里的宫女内侍,宫女内侍立即弯下身子退下。

“娘娘,公主其实也没有错,若是公主尚了太尉府的公子为驸马,这公主得受缚于太尉府。”

“可是,她不愿意,太尉府那些人可不会愿意辅助煜苧。”

“奴婢瞧着公主自有主意。”

“是啊,”陈皇后露出个惆怅的笑,“煜苧已经长大了。”

一出了凤栖宫,荣华脸色一沉,这太尉府看来是过的太滋润了,忘了这江山还是他们荣家的了,她不好好敲打敲打,看来不仅母后昏了头,连这太尉府也昏了头了。

“殿下,殿下。”

荣华回头,便看到父皇身边的吕征跑过来,那拂尘扬起。

“吕征,父皇有事找本宫?”

“哟,老奴先给殿下请安。殿下聪慧,皇上就在落霞殿登着您呢?”

她的寝宫?难道也是为了驸马一事?荣华顿时头一疼,母后啊母后,您真是给我找了不少事啊!

回到落霞殿,荣华便看到她的父皇在看着画像,连母后也在。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明贞帝笑着对荣华招手,“赶紧过来吧,五月就是你生辰了,要不是你母后前几日跟我说起,父皇还没有发现朕的公主已经长大了,要嫁人了。”

去年五月荣华已经举办了盛大的及笄礼,她虚岁已经十七了,的确是到了嫁人的年纪。

荣华走上前,看了看那一堆画像,顿时心烦,瞥了一眼陈皇后,陈皇后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是她太着急了,没有跟煜苧商量好就急冲冲先跟皇上说了。

荣华对着明贞帝撒娇,红着脸,“父皇!人家才不要嫁人,人家要在宫中孝敬父皇母后吗!”

明贞帝好笑地刮了刮荣华的鼻子,“你这小妮子!嫁了人不也是可以孝敬父皇母后的吗?带着驸马来孝敬父皇母后,父皇更高兴!”

荣华装作欣喜地偷看了几眼那堆画像,就红着脸,双手捂脸,摇着头,“煜苧才不要挑,父皇和母后自己看吧!”

明贞帝以为荣华害羞,也不舍得打趣她,便笑呵呵地拿起画像,倒是和陈皇后看了起来。陈皇后成功接受到了荣华的眼神,她扬起慈爱的笑,倒是好好相看了这些画像。

荣华坐在一旁,喝着茶,吃着点心,点心很甜,她不是很喜欢那么甜的食物,但是父皇的公主喜欢。

父皇对她这个嫡女倒是极为宠爱,看,连这种挑看画像的做法也敢用在选驸马上,还是皇帝亲自看。

明贞帝看了一会便交给了陈皇后,与荣华说了一会话就回了清心殿。

“儿臣(臣妾)恭送父皇(皇上)。”

荣华起身,看着陈皇后,“母后,儿臣还不能选驸马,就算要选,也要极为慎重,至于太尉府那边,儿臣会亲自走一趟。”

“煜苧,太尉府毕竟是你的母族,他们是支持……”

荣华冷厉的眼光让陈皇后沉默,荣华命令宫女内侍出去,大门一关上 荣华就冷笑,“儿臣是要那个位置,但不想当傀儡。母后您糊涂了!”

“煜苧……”

“母后,接下来的事儿臣会解决,您只要帮儿臣搞定父皇这边即可。”荣华不知道母后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这次那么糊涂了呢?

“母后知道了。”

“嗯,儿臣适才也是太生气了,母后不会怪罪儿臣吧?”

“怎么会呢?你可是母后的皇儿。”

翌日,上京城依旧繁华喧嚣,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殿下,到了。”

“嗯。”

荣华撩起帘布,抬头便看到一块镶了金边的匾牌上三个锋芒毕露的大字——太尉府。这是当今太傅所题,不过却是早年的作品,否则怎会如此飞扬。

“殿下。”

荣华一笑,踩着矮凳下了马车,连忙扶起面前的老妇人,“外祖母无需多礼。”

老妇人,即太尉府的龚老太君顺着荣华,“礼不可废。”

“外祖母身体可好?”

“多谢殿下关心,有皇后娘娘的关心和您的关心,老身今日还算不错。”

喝上太尉府的茶,荣华眉眼亲和,“不知外祖母知道本宫要选驸马的事不?”

既然这老狐狸一定要坚持什么尊卑有序,那荣华也乐得欢,不必装得客客气气的。

“老身知道,殿下可是有了人选?”

于情于理,龚老太君问上一句是理所应当的。

“外祖母不是不知道,本宫既然是皇家的人,婚事自然是父皇母后做主罢了,本宫又怎会有人选?”

“是老身糊涂了,只是盼着殿下这喜酒盼得眼都看穿了。”

哦,看穿了也不会是你们太尉府的人。

“外祖母怎么会糊涂呢?想来是外祖母太劳累了,不如将府中馈交于舅母。”

龚老太君也只是笑了笑,像说笑地对荣华说:“那岂不是要累死你舅母,你表哥刚刚成亲,你舅母现在忙活个不行。”

“说起崧表哥成亲,本宫还没有见过这新娘子呢?不知什么时候见上一见,瞧瞧是怎样的美人值得舅母赞个不停。”

“老身这就让崧哥儿家媳妇来见您。”

荣华摆摆手,起身,“不必了,本宫还有事,就不唠叨外祖母您了。”

“那老身送送殿下。”

荣华摇摇头,“不用。”

“老身恭送殿下。”

龚老太君还是跟着荣华,将荣华送上了马车。

荣华一脸矜贵,带着一抹疏离的笑,撩起帘布,“外祖母,就此留步吧。”

荣华放下帘布,“启程。”

一双软若无骨的手轻轻地放上荣华的太阳穴上,荣华闭上眼,靠在身后跪坐的人怀中。

是极为动人的柔声,“殿下何不直接把那适合的陈家的公子们都安排个好的归宿,这样殿下就不必担心太尉府。”

“本宫倒是想过,可是本宫不屑于用这些办法,他们的家事自己搞定,本宫又不是月老,做不了牵红线的事。”

“又不是一定要殿下您亲自动手,您随便提一句不就有人排着队替殿下您办事,而且只要行得通的不就是好法子,管它那么多干嘛!”

“本宫从小学得是为君之道,而不是妇人的宫宅之斗。”

柳儿一听,便知道荣华听进去她的法子了,用与不用,端看荣华了。她眼珠子一转,双手双脚缠上荣华,嗲声嗲气地对着荣华说:“殿下觉得奴家美不美?殿下欢不欢喜?”

荣华伸手挑起柳儿玉白的下巴,细细端详,而后调笑说:“美,本宫也欢喜。”

说着,荣华凑在柳儿美丽娇弱的玉颈上嗅了嗅,笑着说:“柳儿好香,这用的是什么香粉,快把本宫的魂儿也给勾去了。”

慢慢地,柳儿撩拨着自己浑身燥热,虽是荣华能抒解她身上的火,却偏偏又是荣华累得她如此,一时舍不得却又得不得。

“第一次的时候奴家还以为殿下要和奴家共赴巫雨呢!没想到殿下在奴家忍不住的时候把奴家给推开了。”

荣华倒是任凭柳儿缠着,“你我皆是女子,怎能共赴巫雨呢?你以后莫要说这些不知羞的话了。”

柳儿身练闺房之术,魅惑天成。自她练此术时便是拿荣华当做对象,一是荣华不为之所惑,二是柳儿见不得人,三是此术唯有荣华能助她。

柳儿粉唇一嘟,“殿下,奴家忍不住了。”

荣华闻言,眉梢一挑,捧着柳儿的小脸,问:“你想要谁?还是那个萧公子吗?”

柳儿点点头,“要吗,他弄得奴家可舒服!”柳儿手指在荣华胸前划划,“只可惜殿下不懂其中乐趣。”

第二章 禁足

“要是本宫晓得那乐趣,那柳儿可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荣华的确在这方面较为冷清,前朝公主挥霍荒淫,甚至把握朝政,以至于现在甚至有些皇家公主郡主也颇有“遗风”。

荣华抱起柳儿的娇躯,从隔层抽出了一匹水红色的绸缎裹住柳儿,对着外面吩咐:“南乡馆。”

华丽的马车转头驶向上京城的一处。

女子的娇喘、男子的低吼、摇床微微发出的吱呀声交错混杂,仿佛空气都弥漫着一股糜烂的暧昧气息。

“啊——”

荣华坐在隔壁喝着茶,旁边的人皆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吱一声。

柳儿将身上喘息的男子推开,直接裹上荣华给的那匹水红色的绸缎,走出内室,便看到荣华坐在那里。

柳儿欢喜地欲要缠上荣华,连身上的绸缎都顾不上,荣华将人推开,就在这时,柳儿身上绸缎掉落在地,露出一具布满了青红痕迹的娇躯,随便裹上件长袍的萧公子一出来便看到如此风景。

荣华示意萧公子将人收拾好,柳儿不高兴地任萧公子为自己穿上衣裙。

“再来?你是不是想一直待在南乡馆的床上?”

荣华起身出了居室,看也未看那个萧公子,萧公子虽然不知道荣华是谁,但是也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殿下不喜?”

“世家的公子难道比不上一个出来卖的小倌?”

“柳儿可攀不起那些贵公子,况且柳儿早就不是清白身子了。”

荣华将人扔进马车,对上那水光泛泛的眼,荣华问:“你恨吗?”

“殿下问得是什么?是害得奴家变得如此浪荡的人吗?要是这样,奴家已经不恨了,因为殿下将他们全都杀了呀!”说着,柳儿笑得极为狐媚勾人。

“不是我,是大邺的军队,本宫只是刚好经过那里留你一命罢了。”

“那也是殿下啊!”

“柳儿,那颗药还在。你若是……”

“殿下!”

柳儿脸上神情复杂,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她拉住荣华的手,“殿下,柳儿不愿。”

荣华坐上马车,没有回应柳儿的话,而是低声吩咐道:“柳儿,你该南下了。”

柳儿顿时一凛,不复柔媚,她俯首跪地,“属下领命。”

一说完,柳儿又变回一副勾人的模样,又开始缠着荣华,荣华照样面不改色地将人推开。柳儿嗔道:“殿下如此,真不知以后殿下的夫君会怎样?”

荣华冷笑,“你觉得本宫需要那些东西吗?”

回宫换了件宫装,荣华给吕征传话,说她要见明贞帝。

这时陈皇后过来,荣华将落霞殿的人遣了出去,“儿臣参见母后。”

陈皇后拉着荣华坐下,“煜苧,你心中可有人选?”

看来父皇是真的要为她选驸马了。

“父皇怎么说?”

“今日你父皇生气了,我原本想拖延一下时间,没想到你父皇说……”

“为煜苧定封号也是这样,真不知道你这个做皇后的是怎么想的?以前说及笄时定封号,到了及笈礼,又要说嫁人再定,你以后是不是想说待生了孩子再定?”

陈皇后想起明贞帝的话,有些担忧地说:“煜苧,你说你父皇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母后,别担心,”荣华抓住陈皇后的手,“这件事我们就不要管了,看父皇如何定夺。”

“可是,那事关皇儿你的一生啊!”

荣华有些厌烦,她撇开头,“母后,不过是个男人,还影响不了孩儿的一生。”

陈皇后看着荣华脸上的冷漠与无所谓,心里想着,难道她当初的一个私心竟让她唯一的孩子变成现在那么不近人情,热衷权势。

“母后,儿臣要去见父皇,母后可要一同前往?”

陈皇后点点头。

“皇上,皇后娘娘和公主来了。”

明贞帝放下手中好的奏折,“宣。”

“父皇。”

女儿家般的叫声,可以很容易地听出来人的欢喜,让人觉得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明贞帝慈爱地笑了,“皇儿,过来。”

“臣妾参见皇上。”

明贞帝摸了摸荣华长长的黑发,转眼看了一眼陈皇后,有些冷淡地说:“皇后也来了,坐吧。”

“谢皇上。”

荣华眯着凤眸不高兴地说:“父皇怎么能这么对母后呢?”

“皇儿。”明贞帝看了一眼荣华,荣华立即不做声了。明贞帝递给陈皇后一个册子,“你带回去看看吧,朕与皇儿有些事要说。”

陈皇后展开册子,发现里面是一些世家公子的资料,她起身离开,“臣妾先下去了。”

明贞帝摆摆手。

明贞帝看向自己这个嫡女,还是一副女儿家模样,他叹了口气,“荣华,你若还当自己是荣氏皇族中的一份子,就让父皇看看我们大邺的皇女到底是怎样的?”

荣华不解地皱皱眉,“父皇说的是什么?为什么儿臣听不懂?”

明贞帝深深地看了一眼荣华,递给荣华一个明黄色的册子,“你看看吧 ”

荣华顺从地打开册子,越看她脸色越不好,最后荣华凤眸一瞪,大叫:“这是谁写的?竟然怎么说儿臣?简直胡言乱语!”

“煜苧,若不是见了这册子,朕也不敢相信,朕的乖乖女儿竟然觊觎朕的龙椅!”说到最后,明贞帝一怒,拍案而起。

荣华一跳,“父皇!您这是不相信儿臣?”

“哼!”看着眼前一脸无辜可怜的脸,明贞帝更是恼怒,他竟然被自己的女儿牵着鼻子走,“朕不怪你!但你千不该万不该跟朕玩花样!”

荣华跪下,俯首在地,语气恳切地说:“父皇,儿臣万万不敢啊!这是谋逆啊,”荣华抬起头,眼里含泪,“父皇,您难道连儿臣都不信吗?”

瞧着荣华这副模样,明贞帝有些动摇,毕竟是自己宠了那么多年的嫡女,但很快燃起的的更大的怒火,不过二八年华便如此懂得揣测人心,正是这副模样才使得她要什么,他都给她,若有一日,要的是朕坐的这张龙椅呢?明贞帝竟对自己的嫡亲女儿产生了深深的忌惮,心比天高,事未成,甘愿俯首称臣,其心智不逊其兄弟,甚至身为女子,更胜一筹。

“荣华,朕会给你找个好驸马,你从现在到出嫁就随着你皇祖母修修心、养养性子。”

荣华一惊,抬起的脸上慢慢流下泪水,模糊了视线,长眉一蹙,凤眸一敛,唇角扬起个苦涩的笑,似乎不相信一直以来如此疼爱自己的父皇会这样对自己,她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能无力地瘫在华贵的地毯上,口中喃喃念叨:“父皇,父皇……”

明贞帝心下一跳,看着这样毫无生气的荣华竟无法将话说出口,只能一甩广袖,转身出了清心殿。

荣华脸微微抬起,脸上悲痛不再,细长的凤眸一闭,双手撑地慢慢起身。

进来一个小内侍小心翼翼地问荣华:“殿下,您……”

荣华看着小内侍,脸上鲜有地露出些许憔悴,她摆摆手,越过小内侍先出了清宁殿。

“殿下。”

荣华转头,眼露疑惑。

小内侍有些为难,但还是躬身说:“皇上有旨,还请殿下随着奴婢走,太后娘娘已经在等着殿下了。”

皇祖母已经等着了,恐怕今日之事不是突发事件,而是早有预谋。

荣华拂了拂衣袖,层层叠叠的宫服显得几分威严,“走吧。”

“喏。”

冉冉香气环绕在大殿内,一个老妇人跪坐在蒲团上,手中佛珠滚动,口中念念有词,双目闭上,面上神情*肃穆,慈眉善目与上头供奉着的佛祖倒是相得益彰。

候在旁边的一素色宫裙的妇人轻声道:“太后娘娘,殿下来了。”

太后仿若没有听到,手中佛珠依旧是不急不慢地滚动。半响,太后才停下手中动作,睁开双眼,一丝精光乍现。

妇人连忙扶起太后,太后将手中佛珠缠绕在腕上,扫了眼妇人,“净心,你将人带到偏殿去。”

“喏。”

净心轻声退下。太后回身看了看上头的佛祖,虔诚地念叨着:“佛祖保佑。”

荣华接过净心递上的茶盏,随手放在了手侧,抬眸问净心:“皇祖母呢?”

“回禀殿下,太后娘娘还在礼佛,”她笑着朝外看了一眼,“不过看这时辰也到了。殿下只需再耐心等上片刻。”

“无妨,只是母后那边。”

净心一福身,“此事殿下无须担心,皇后娘娘早已知道,东西也都备好了。”

荣华沉默地拿起茶盏,轻轻地抿了口。净心恭敬地侯在一旁。

“太后娘娘驾到。”

荣华放下茶盏起身福身,“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旁边的净心下蹲身子,头颅垂下,“奴婢见过太后娘娘。”

“都起来吧。”

太后手搭在一个老内侍手臂上,脸上露出个慈爱的笑。荣华连忙上前扶住太后,老内侍恭敬地退开一旁。

太后拍了拍荣华的手,笑眯眯地说:“哟,哀家的小煜苧长大喽,懂得疼人喽。”

荣华甜甜一笑,头靠在在太后身上,糯糯的声音:“皇祖母~”

太后摆摆手,让净心他们退下去,拉着荣华坐下来,捏了一把荣华的手,“你做了什么惹得你父皇那么生气?竟让你来陪哀家这老婆子礼佛。”

荣华一听,垂着头,瘪着嘴,“父皇要给孙儿指驸马。”

太后将茶盏一推给荣华,“煜苧,你是该嫁人了。”

荣华不说话,只是不服气地看着太后。很快,眼眶就红,她咬咬唇,小手蹂躏着宫服,盯着那处一眨也不眨,“我不想随便嫁给别人,我见都没见过他们。”

“有你父皇在,你担心什么?”

“嘉淑姑姑呢?”

太后听到“嘉淑”两字就有些晃神,又对上自家孙女红了的眼眶,她心一软,慈爱地搂过荣华,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威严的眼却是落在殿外的一处,那里长着一棵茂盛的雪松,尖尖的冠顶。

“煜苧,不会的。”

太后没有看到荣华脸上讽刺的笑容,帝王家最是无情,当年嘉淑公主名动上京,最后还是落了个孀居公主府的结局,孤独一生。

荣华抱住太后,带着点委屈说:“嗯。”

“既然来了,就好好陪陪皇祖母吧。”

太后低头看着荣华委屈的小脸,替她抹了把红了的眼眶,语重心长地说:“你父皇说得对,你这孩子得养养性子了,还是太浮躁了。”

荣华抬起脸,点点头,应了下来,然后还是紧紧地靠在太后身上。

礼佛的檀香再一次被荣华嗅到。

第三章 美人

大邺王朝以上京为都城,实行郡县制,全国分为二十四郡,郡下设县,分别又各郡太守和各县县令管辖。任命期间的情况直接上达中央,交由皇帝评判,决定地方官员的升降抑或其他决定。

这二十四郡分别为:儋耳、潦东、潦西、上谷、巨鹿、琅琊、薛郡、九原、会稽、码郡、上熹、颍川、故鄣、九江、巴蜀、黔中、南阳、叁川、河东、北地、内史、漠中、陇西、关西。

中央有三公,太尉、丞相、御史,丞相统领百官,六部直接任命于皇帝。更有内阁辅政,权分丞相相权。

永寿宫

荣华跪在蒲团上,俯身抄诵着佛经,认真而虔诚。

见此,一旁礼佛的太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停下手中滚动的佛珠,将佛珠递给荣华。

荣华停下手中动作,接过那串佛珠。

太后拿起荣华抄录的佛经,笑问荣华:“煜苧也喜这《妙法莲华经》?”

荣华面朝诸佛菩萨,“不敢称喜,自是观此经,曰:‘是时日月灯明佛从三昧起,因妙光菩萨、说大乘经,名妙法莲华、教菩萨法、佛所护念。六十小劫、不起于座。时会听者、亦坐一处,六十小劫、身心不动,听佛所说,谓如食顷。是时众中,无有一人、若身若心而生懈倦。’心生敬意。”

净心扶着太后起身,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荣华,“若是如此,煜苧可有所感悟。”

荣华微微一皱眉,而后摇摇头,“无。”

太后叹息:“及此,煜苧还需好好理解。”

“是,皇祖母。”

“你且在此待了两日了,先去歇歇,崇敬佛祖不在一时。”

“是。”

荣华起身,对着太后福身,“孙儿告退。”

“去吧。”

太后看着荣华离开的身影,宫服微扬,她对着净心问:“这孩子没有半点佛根,让她整日在这里礼佛是不是无功之劳?”

“殿下聪慧得很。”

太后镂空的护指微微一划,她慈祥地笑了笑,“若是如此甚好,只是恐怕……”

“殿下身上的香味很重。”

荣华嗅了嗅,的确这几天待在佛堂里,身上沾满了檀香味。

“备水,本宫要更衣沐浴。”

回雪机灵地替荣华将身上的宫装褪下。

“母后那边怎样?”

回雪是陈皇后专门派来给荣华的,免得她在永寿宫内对宫外的情况毫不知晓。

回雪将宫装分好挂在屏风上,一双机灵的眼眨呀眨,“殿下不必担心娘娘,娘娘让奴婢告诉殿下,让殿下在永寿宫好好歇歇,当做放松。”

荣华一笑,“你这丫头倒是挺机灵的。”

荣华挥开回雪的手,自己走进屏风另一侧,褪下身上的里衣,任凭温热的水浸过脖颈,青丝浮在水面上,遮住了水下面的风光。

荣华隔着屏风说:“回雪,那些换下来的衣服全都不要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回雪是个很合格的宫女,她抱着荣华换下来的宫服,下蹲俯首,“喏。”

回雪替着荣华擦干净青丝上的水。

差不多干的时候,荣华拿过一卷竹简,坐在床边,回雪机灵地换上一盏更亮的灯,福身退下。

竹简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些前朝的野史。荣华一列一列地扫过,忽然一笑,就叫因果循环吗?

凤栖宫

陈皇后放下头发,陈嬷嬷拿着把玉梳子替陈皇后顺头发,遇到白发就偷偷地藏好。

陈皇后早已洞悉陈嬷嬷的动作,握住她的手,看着棱镜中模糊的容颜,“嬷嬷把它拔下吧。”

“是。”

陈嬷嬷顺从地将藏好的白发拔下,放在梳妆台上的一锦盒中,里面已有了不少的白发,陈嬷嬷将锦盒锁上。

“嬷嬷,你说本宫是不是老了?本宫已经四十六岁了。”

“娘娘没有老,只是哪个女人不会长白发?”

“可是前几日本宫看到宫里那些嫔妃,个个年轻貌美,比煜苧小的也大有人在。就连娴妃她们和本宫一道入府的老人瞧起来也不过双十芳华。”

“那些选秀新选出来的嫔妃自然年轻,最大的不过十七。至于娴妃娘娘她们,只是娘娘没看到,在自己宫中还不知是怎样模样。”

陈皇后摸上自己的脸,露出个端庄大气的笑容,“本宫知道了,只要本宫是皇后,哪怕人老珠黄,皇上看也不看一眼那又何妨?毕竟本宫还有煜苧。”

从王府到东宫,再到这深宫,二十多年的光阴她最后也只有她而已。

“娘娘此言极好。”

“嬷嬷,太尉府的人你不必理会,吩咐下去,我们的人不要有任何举动。”

“是。”

陈皇后指尖划过红唇,“嬷嬷,听说太尉府的一个姑娘进了宫。”

陈嬷嬷恭敬地笑了笑,“正是。”

“太尉府真是愈发不要脸了,姑侄共侍一夫,太尉府也好意思做出来。”

就连陈嬷嬷也露出了鄙夷的表情,她问:“娘娘可要……”

“哼,以为皇上是傻的吗?让太尉府自己作去吧,本宫不想管这些事。对了,那姑娘叫什么?”

“陈菲菲,三爷的庶长女,皇上封了个陈美人。”

“哦,美人?”

说到这里,陈嬷嬷脸上的鄙夷更加明显了,“使药迷惑了皇上,当场被皇上抱到御花园临幸了,听说那陈美人叫得那些在场守着的内侍都抬头了。”

“这些污秽事就不必污了本宫的耳。”

“是老奴的错。”

“嬷嬷,放个人过去。”

“是。”

陈嬷嬷熄了灯,服侍陈皇后睡下了,又吩咐了两个人在守着,然后去偏殿歇下了。

陈皇后在黑夜中睁开眼。不过是没有应了他们的要求,母亲居然就让她的亲侄女入宫来羞辱她,这太尉府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了。以为她会妥协吗?可笑,她倒要看看这陈菲菲是不是还能生个皇子出来?御花园临幸,真是陈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母亲不会想,难道父亲不会想吗?

陈皇后一用力,折断了留长的指甲。

荣华也听说了这件事,是在永寿宫中。

“臣妾参见母后,母后万安。”

“起来吧,哀家不是说过不必来哀家这请安了吗?”

永寿宫中燃着檀香,一身着烟青色宫装的女子在一旁落座。

“你是新入宫陈美人?”

“回母后的话,正是。”

太后手上佛珠滚动,“无须多礼,都是一家人。煜苧,你说是不是?”

荣华放下茶盏,眉眼如画,“正是这个道理,皇祖母说的自然是对的。”

“十一殿下。”

荣华挑眉,看向女子,脸上妆容清淡,五官精致,仿若江南女子般的温顺怜人,只是这年纪恐怕和她差不多,名分上却是她的母妃。思此,荣华指尖收回,掩在广袖下。

十一殿下?倒是很少听人这般唤她了,明贞帝子嗣甚多,不计死在腹中的,也有二十来人,只是半路夭折的也不少,在王府的,东宫中的,皇宫中的都有。大邺不分男女嫡庶排长幼,她行十一。

“陈美人。”

美人的品级还没有资格要她一个嫡女行礼。于是荣华端坐在太后身旁,细细品着茶。

“都是一宗,陈美人可是与皇后出身琅琊陈氏?”

陈菲菲垂着头,恭敬地说:“臣妾乃是九江陈氏。”

“九江?”太后护甲抓了一下广袖,笑着说:“也对,陈美人一看就是南方养出的美人儿。”

“母后谬赞。”

一盏茶的功夫太后就把人送出了永寿宫。太后侧目看向荣华,“煜苧,你可听说了前日的事?”

荣华捻起一块桂花糕,“未尝。”

荣华将糕点喂给太后,太后慈祥地咬了一小口,“甜。”

净心端着茶盏候在旁边,眼神温暖地看着祖孙两人。

“煜苧也尝尝,今日御膳房做的桂花糕不错。”

荣华笑着将手中咬了一口的桂花糕放下,拿起另一块咬了口,凤眸眯着,笑眯眯地说:“很甜。”

“御膳房,赏。”

太后一扬广袖,净心端走桂花糕下去,“喏。”

荣华出了正殿正欲往偏殿去。

“十一殿下。”

很熟悉,荣华微微侧身,一梳着流云髻,身着烟青色宫服的女子恬静一笑,“十一殿下。”

“陈美人。”

陈菲菲坐在荣华住的偏殿中,接过回雪递来的茶。

“十一殿下,臣妾是唤您表妹呢?还是十一殿下呢?”

荣华让回雪下去,回笑:“陈美人不是做的很好吗?”

“十一殿下好久不见。”

荣华将桌上的小碗碟推向陈菲菲,“尝尝?”

陈菲菲捻了块绿豆糕,粉末不粘樱唇,入口即化,“好吃。果真上京的东西就是好。”

“你喜欢就好。”

“臣妾该走了。”

荣华凤眸一斜,“说实在的,你来本宫这干吗?”

荣华瞳孔又圆又大,眼白显少,看起来很干净澄澈。如此,哪怕荣华凤眸细长也不显得小,这么一斜,别有一番勾人。

“十一殿下以后就知了。”说着,陈菲菲掩唇浅笑。

荣华笑了。

“回雪,送客。”

陈菲菲一眨眼,扭着腰肢出了偏殿。

身后的荣华脸上虽然还是笑着,但是一双凤眸不带半分暖意。

荣华展开掌心,一片纸笺静静地躺在白嫩的掌心。她扫了一眼。

拿开灯罩,点燃蜡烛,将纸笺放在上面,不一会儿便成灰了。

第四章 南巡

卯时金銮殿上

群臣一一从永安门进来,此时明贞帝还没有来。

站在最前排的左丞相——萧奉手拿玉芴不与任何人交谈,面相严肃,不苟言笑,脸紧紧地绷着。

右丞相——钟铭笑着听了一会儿,转脸问萧奉:“左相以为如何?”

萧奉想了想,还是回了句:“不知右相说的是不是南巡一事?”

“正是。”

众官员一听,都悄悄地凑近两人,竖起耳朵。

说起来前几日不知皇上是心血来潮还是说别有他意,在朝上说要派遣几个钦差去南巡,看一看各地的风土人情,调研一下各地的官员。他们可是心系着很,毕竟这江南啊,谁家没有几个亲戚在那边做官的,就算没有,互相牵扯,这可是牵扯到一大批的官员,若说上头的几个,也不是不在的。

这南巡就怕皇上不是要风土人情而是要清清党羽那就糟了。所以这个人选他们可关心得很。自从上次早朝已经有好几天了,为了今日的早朝他们好些人已经好几天睡不着了,每日都到处拜访同僚。

萧奉说:“皇意难测,老臣怎知?”

钟铭暗笑萧奉这老狐狸,他一抬玉芴,眼露虔诚直视龙椅,“左相说的对,皇上的决定岂是吾等可以揣测?”

这时吕征从偏殿走进来,高呼:“诸位大人安静点。”

众官员看到吕征便知道明贞帝要出来了,于是纷纷闭上嘴,按照品级一一排好。吕征看到众官员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后,微微仰头,大声喊:“皇上驾到!跪!”

群臣下跪,高呼:“臣等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吕征再喊:“山呼!”

群臣起身再次下跪,又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吕征再喊:“山呼!”

群臣起身再跪,再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一来三次后,明贞帝才在群臣跪伏下姗姗来迟,他一挥衣袖,“众爱卿平身。”然后缓缓坐下,头上九旒冕的玉珠微微晃动,看不清明贞帝的表情。

吕征站在一旁高呼:“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礼部尚书出列,举着玉芴弯腰,“臣有本启奏。”

“钦差南巡要举行册封大典,礼部向来负责册封大典,只是不知这钦差大臣的身份,恐怕难以准备妥当。”

刘岳身为礼部尚书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其实这南巡一事不该由他说出来,只是群臣又不知道怎样提及此事,只好把刘岳推出来了。

明贞帝一听到“南巡”二字就一直盯着刘岳,刘岳说完这一番话都头冒冷汗了。

钟铭看着如此不出息的刘岳,心里暗骂: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凭他这样扶持还是这样胆小如鼠的样子,要不是看在他是自己的大舅子,他还真的不想和这种人扯上关系。礼部尚书恐怕已经是顶峰了。

明贞帝悠悠地收回眼光,问群臣:“那众爱卿以为何人能胜任这个钦差大臣?”

“这……”群臣犹豫不决,迟迟没有答案。

明贞帝问刘岳:“刘岳,那你觉得呢?”

刘岳一惊,扑通一声跪在殿上,眼微微瞪大,直愣愣地看着明贞帝:“回皇上的话,臣不知。”

说完,刘岳看明贞帝没有什么表示,偷偷地抹了把汗。

“你们都没有人选吗?”

没有看刘岳,明贞帝再次看向群臣,观察群臣的表情。

这次没有人敢做出头鸟。

明贞帝将眼光投向萧奉,“左相觉得呢?”

萧奉依旨出列,脸上还是一脸严肃,“臣以为南巡一事乃兹体大事。”

“哦。左相继续。”

萧奉继续说:“上京处于大邺偏北,皇帝山高水远,此次南巡不仅是了解风土人情,更是考察江南各地官员,深入民生才可以对症下药,更好地管理江南各地。”

“那左相以为何人适合这钦差一职?”

“臣以为应该派遣皇族宗亲前去才能彰显皇上对于南巡的重视。”

说到这里,明贞帝没有再逼着萧奉了,而是又转头问钟铭:“右相以为如何?”

“臣自是赞同左相的。”钟铭出列,站在萧奉旁边,和萧奉一样微微弯腰,低头看着脚尖。

“皇族宗亲?朕也觉得是得有个皇族宗亲才好,只是谁去呢?”

明贞帝的兄弟都在边境镇守边境,上京只有一些叔伯和表堂。

“德王可好?德高望重。”

萧奉最先反对:“皇上,这万万不可!德王殿下今年已经是花甲之年了,经不起奔波劳碌了。”

德王是明贞帝的皇伯,当年明贞帝父皇登基为皇还助了明贞帝父皇一力,所以这德王才能在上京安享度日。

“那辽源郡王呢?”明贞帝随口又提了个自己的堂兄。

这次是钟铭开口反对了:“辽源郡王生性温顺,恐怕难以担起大任。”

“这左不行右不行的,你们到是给朕提个人出来。”

群臣当然知道明贞帝刚才提的两人是故意的,等就是他们,可是他们能怎样,只能顺着明贞帝来,毕竟头上那个才是能真正做主的人。

“不如派遣皇子前去?”

明贞帝看向刘岳,刘岳这是后悔死了,他干嘛好端端的要开这个口呢?刚才他想着王爷不行,郡王不行,那那些更小的世子爷肯定更不行了,那不就只剩下皇子了吗?

明贞帝笑了,“来人啊,还不赶紧把大人扶起来,跪在那里像什么?”

吕征应了句,“是。”就走到殿下,一甩拂尘,扶着刘岳,“大人快快起来吧!”

刘岳受宠若惊地顺着吕征起来,“多谢吕公公。”

“喏,奴婢这可担不起大人的道谢。”吕征调笑地回了句。

待刘岳起来后,吕征便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明贞帝问:“刘岳,你说说哪位皇子可以担任这钦差一职?”

钟铭脸上虽然还是笑着,但眼神早已杀死了刘岳,蠢货!平时不见他说句话,好了,这个时候他偏偏要说上一句来吸引皇上。

明贞帝记录到的子嗣虽多,有二十来人,可是活下来的不到十人,皇子更是只有两位,分别是三皇子荣慎和十二皇子荣暻。

刘岳懵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说那个都是得罪人。

他支支吾吾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又一不小心看到自家姐夫可怕的眼神更是哆嗦了一下,他连忙说:“臣不知!”

说完,根本不敢看明贞帝的脸色,腰弯得下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大殿地面。

钟铭松了口气,幸好没有蠢到说出任何一个皇子的名字,否则在皇上心里就已经算得上是站队了。这可是大忌啊,毕竟皇上还正值壮年好得很。

可是钟铭知道自己该站出来了,毕竟在所有人眼里,这刘岳和他就是一伙的,刘岳起的头自然是由他接下去。

“皇上,臣以为还是三皇子为好。”

明贞帝微微偏头,玉珠又一晃动,“右相说说。”

“正如左相所说,南巡乃兹体大事,那钦差也要有资历有担当才可以胜任。而三皇子乃是皇上您最大的皇子,再加上三皇子在民间威望良好,臣以为三皇子乃是最好人选。”

明贞帝转头看向其他官员,“众爱卿可有其他意见。”

萧奉这时候也站出来说:“臣附议。”

明贞帝倒是少见这两位左右丞相意见一致的时候,倒也知道三皇子荣慎是最好的人选,无论是身份还是资历都摆在那里。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有左相后,群臣纷纷出来表示自己了。

明贞帝见此,一拍板,“好,传朕旨意,封三皇子南巡钦差,手持尚方宝剑,除恶霸,斩奸臣,扬良善,即日启程!”

群臣下跪,“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趁此,吕征高呼:“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无人出列,吕征再高呼:“恭送皇上!”

群臣起身再次下跪,“吾等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群臣的高呼声中,明贞帝在吕征的掩护下退回偏殿,待仗仪都走了,群臣才起身往外走。

“适才多谢左相了。”

钟铭笑着对萧奉拱拱手,萧奉平平地说:“本就是三皇子最合适,本相只是将自己想说的说出来,何来多谢一说?”

说完,萧奉便独自离开了。

“姐夫,这左相越来越顽固了。”

钟铭笑看着萧奉飞快的身影,一听到刘岳的声音,偷偷地用玉芴框了一下他,笑着咬牙切齿小小声地对他说:“今日之事,我回去再收拾你!”

都是妻子太宠溺这个弟弟了,和刘家太宠溺这个独子了,才会养成大舅子这个模样,欺软怕硬,胆小如鼠,愚不可及,无可救药!不过好在胜在听话,钟铭微微松了口气,他无法想象刘岳要是刚才说出了一个皇子的名字的下场。

御书房

“朕瞧着那刘岳倒是有趣得很!”

说着,明贞帝呵呵笑出声来。

“皇上说的是礼部尚书刘大人?”

吕征给明贞帝倒茶,亲手递给明贞帝。

“正是,吕征你觉得怎样?”

“皇上说的是,这位大人有趣得很,刚刚奴婢扶他起来的时候居然还跟奴婢道谢。”

明贞帝摇头笑了笑,只说了句:“不过可累着朕的右相喽!”

这话吕征没有接,作为一个皇帝的贴身内侍,他很清楚那些是自己可以过问的,那些是自己听听就好,立马要忘的。

“吕征,你觉得三皇子怎样?”

第五章 人选

“三皇子自是好的。”

明贞帝指明道姓地问了,吕征自然也要回答。

明贞帝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看起来其实不是很在意吕征的回答,只是顺口一问罢了。

“朕本就属意他,他年纪不小了,也该历练历练了。吕征去吩咐礼部给出个南巡的好日子来。”

吕征接过明贞帝递来的奏折,一甩拂尘,尖声尖气地:“喏。”

吕征拿着走着往外走,碰上了急冲冲地往御书房走来的内阁中极殿大学士——夏冲。

中极殿大学士虽然只是正五品却是实实在在掌握实权的,这样算来甚至权压六部。

“夏大人。”吕征叫了一声。

夏冲只是点点头就与吕征擦肩而过,看起来似乎十分紧急。

吕征想了想,摆了摆拂尘还是扭着腰肢走了。

要是平时,夏冲绝对不会连应一声都没有就忽视吕征。毕竟吕征可是明贞帝跟前大红人,他虽然位居高位,可是内阁本来就是与内侍之间本就息息相关。然而今日之事让他有些慌了。

“臣,夏冲参见皇上。”

“起来吧,说说,爱卿如此焦急所谓何事?”

明贞帝老早就看到了急冲冲的夏冲,哟,还真的应了那“冲”字,脚下生风的,人刚刚一通报,就已经到了眼前。

夏冲不敢多言,膝盖一弯,跪伏在御书房中,“皇上,臣适才听闻南巡一事,深感不妥。”

“怎般不妥?”

“三皇子尚且年少,如此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有三罢了,南巡一事此等大事,万万不可疏忽。”

“那爱卿以为?”

明贞帝无论脸上,还是话里都没有表示出任何的意见。

“臣以为两位钦差方为妥当。”

“两位钦差?”

“正是。”

说到这里,夏冲挺直腰杆,正气凛然。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起到相互监督制约的作用,还可以保障此次南巡一切顺利。”

明贞帝笑了,夏冲松一口气,看来皇上对于他的提议还算满意。

“起来吧,跪在那里算什么事?有什么好好说。”

夏冲顺从地起身,拱着手,还是一脸恭敬。看得明贞帝心生满意,当初任用夏冲不仅仅因为这人才华出众,更是因为这人让他舒服,不像那些端着架子的清高名门,瞧着就让他心烦意燥。

夏冲明显很清楚明贞帝看中自己的什么,他这些做的也很好,不然也不会爬到那么高,毕竟比他家世好的,学识渊博的,大有人在。

“爱卿适才为什么没有提出来呢?”

“早朝时有两位丞相在,臣不好意思妄议。”

“为朕,为大邺,有何不好意思?”

龙颜稍降,夏冲连忙说:“皇上所言甚是,是臣愚钝了。”

明贞帝没有抓着这一点跟夏冲纠缠,转着问:“爱卿可有属意人选,这第二个钦差?”

“回皇上的话,臣以为既然已经定了三皇子,那么这人选定是地位和三皇子差不多的皇嗣才能互相监督制约。”

能与三皇子地位相抗衡的皇嗣,还也只有十二皇子了。

一辆马车不急不慢地驶向东圜巷子,在一座府邸悠悠停下。

萧奉一下马车就看到一群人站在门口,一中年男子跑来,扶住萧奉,“父亲,儿子听说皇上准备南巡……”

萧奉甩开大儿的手,朝着那些家眷喝道:“胡说!都站在这里干吗?还不赶紧回去!”

萧奉的夫人,萧孟氏站在最前头,被自家老爷一呵斥,脸色顿时不好了,骂骂叨叨:“发那么大火干吗?”但看到自家老爷难看的脸色,还是领着一群人回府了。

老人看了看周围,砰的一声合上了大门。

紧跟着转角处驶出的一辆马车也悠悠停下,这马车比先前那辆瞧着更加精细结实,车厢四角上端正的“钟”字微微晃动。

钟铭撩起帘布,笑呵呵地看着左相府禁闭的朱红大门,笑着说:“我瞧那萧奉老滑皮迟早栽在他那婆娘那。”

刘岳连忙迎合道:“姐夫说的极对,这左相府除了个左相就没能撑得起门楣的人了!”

钟铭一哼,重重地放下帘布,吩咐车夫继续走。刘岳只能讨好地笑了又笑,一张脸都笑成一朵花了,褶褶皱皱的。

不过行了几十步远的路,马车又停了,钟铭搭着手下来,右相府早早有人候着了,迎着钟铭和刘岳回府,朱红大门也是砰的一声合上。

说起来,这上京城的官员大多数都是住在东郊巷子,唯有少数既得隆恩的,本身就是名门的府上才能住在东圜巷子。

这东圜巷子住的可都是皇家国戚,一块砖掉下来砸死十个,九个是皇族。可想而知,住在东圜巷子已经不是单单的权贵了,住在东圜巷子,你在官员满地跑的上京也能横着走了。

萧孟氏瞧着老二媳妇走得慢悠悠地,那气便撒到老二媳妇身上,“老二他媳妇,你这腿脚比我这还不行啊!”

萧二夫人不敢回敬婆婆,低着头,加快脚步,顺道拉住自家夫君。

萧二爷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萧二夫人,他这个娘就是这样,欺软怕硬,也就她不敢甩她脸色,要不,哪能这样随随便便地迁怒儿媳。

萧孟氏看着软包子似的萧二夫人,心里顿时舒畅,一抬下颔,像只斗胜的公鸡得意地追上萧奉。

萧奉早就瞧见了,头又一疼,只是这一愿打,一愿挨,他也不好罔顾妻子去帮儿媳,左右他这个妻子没什么本事,也就窝里横,倒翻腾不起什么大浪。

“夫人去传饭吧,我和老大他们说些话就来。”萧奉肃着一张脸,但话里还是刻意地放缓了语气。

萧孟氏连忙拉着四个媳妇往大堂走去。

还会看脸色,也算为他着想,哪怕这个妻子这些年给他惹了那么繁琐事,他也没有办法休弃她。只是她这番不同以往,殷殷地守在府门,恐怕有事了。

萧奉背过手,领着四个儿子往书房踱去,末了,问萧大爷:“执儿呢?”

萧执,萧家长房嫡长子,年十有九,仅一年便到了弱冠之年。

萧大爷拱拱手,“执儿还在纪大人那边,他昨日便去了那,昨晚遣人来说,今早卯时末就回来。”

“督察院的纪大人?”

纪焜,上京名门世家,正二品左督御史,为官清廉,殿前受先帝与明贞帝信赖。

“正是。”

一行人进了书房,走在最后萧四爷谨慎地关上木门。

门一合上,萧奉就问:“你们是从哪得知此事的?”

虽说南巡一事皇上是明晃晃地在朝堂上说了,可是他们这些老臣都一致只在私下谋划,不会随便宣扬出来,还有宫中消息向来隐秘,又有宫禁,按理来说应该不会传播地太厉害,毕竟他就没有跟家里说过。偏偏又是刚刚定夺,家里才知道。

萧大爷身为嫡长子,先说:“今早父亲上朝后,母亲亲自来问的。”

萧孟氏?这次早朝只招了他们这些老臣和身居要位的重臣。萧大爷身领正三品户部侍郎,这次也没有资格上朝。

想到这里,萧奉脸色凝重,眼露严厉,盯向四个儿子,严声喝问:“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快道来!”

萧大爷率先撩起衣摆,砰的一下跪 随后后面三个也跟着下跪,皆低垂着脸,一声不发。

萧奉脸色一变。

萧大爷一抬头毫无畏惧地对上父亲凌厉的眼,恳切地说:“母亲今早找我和二弟,说是孟家犯了事,恳求父亲拉一把孟家。”

萧奉退到红木长桌前,手撑着桌沿。孟家大本营在九江,他没记错的话,此次南巡经过九江。如此一想,所有的事都通了,为什么他们会堵在府门?萧孟氏为什么会知道南巡?恐怕这孟家也牵扯其中。这难怪会知道了,官官相护,互相牵扯,既然都求到他这里。

“多少?”

萧大爷一听,颤颤巍巍地一抬手,比划了一个数。

萧奉一瞪眼,小心翼翼地猜测:“三千七百?”

萧大爷摇摇头,口中干涩,“父亲,保险数目,至少三百七十万两白银。”

萧奉仿佛雷轰,头晕目眩,三百七十万两白银,他们也敢!

萧大爷见萧奉此时脸色不对,双眼巨瞪,连忙起身扶住萧奉,焦急地问:“父亲,您怎么了?”

萧二爷他们也围着萧奉,心里着急,却不敢拥着。

萧奉摆摆手,对着四个儿子说:“你们都不要管!不要管这件事!”

孟家竟敢如此胆大,他也帮不了,左相府俸禄除去日常支出,还有他们爷俩时不时高价买来的书画,孤本,上好的纸墨笔砚,再加上官场来往,恐怕掏空了家底也抵不过那零头,哪怕算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到手中的孝敬。

萧奉见萧大爷的为难,甩开他的手,“你可知生活稍好的百姓一家一年支出多少银子?”

“七八两已是好人家。”

一道清越男声响起。

萧奉脸上稍霁,“执儿,你回来了。”

萧执点头拱手:“祖父,父亲,二叔,三叔,四叔。”

萧大爷他们一一点头。

萧执说:“孙儿适儿听到半星,孟家这次犯在太岁头上,左相府万万不可掺合其中。杀鸡儆猴的道理父亲和几位叔叔也是懂得的。”

书房一时静默无声,最后还是萧奉叹了口气,走到红木长桌后,对萧执说:“帮不了,也是照顾一下。执儿我待会写封书信,你拿去拜访三皇子府上。”

萧执似乎不赞同,觉得祖父太过妇人之仁了,这可掺合不得,“祖父!”

“执儿,左右一封信,今日落至潭泥,且知他他日如何?何况还没有到这种地步。”

萧执还是太年轻了,聪慧有了,果断有了,责任有了,可是为人做事还是不够。

“是,孙儿谨遵祖父教诲。”

萧奉点点头,执儿最好的一点就是能甘心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萧奉提笔,满满一纸才堪堪停住,搁笔,待墨迹晾干后,塞进信封,蜡封,递给萧执。

萧执问:“三皇子去?”

“嗯。你去三皇子府上要谨慎行事,恪守规矩。”

“孙儿晓得。”

“大爷,黄大人来了。”

第六章 求信

“怎么了?”

萧大爷有些恍惚地回到书房。

萧奉见此,想着恐怕事生变故了。

萧大爷说:“父亲,黄大人特意来告知我,皇上下旨了,让十一殿下和三殿下一同南巡。”

萧大爷口中的黄大人,是户部尚书,此次来想来是说给他这个左相听的。圣旨已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十一殿下?是皇后娘娘名下的十一公主?”

萧执出言询问。

萧奉回道:“正是,大邺名正言顺的嫡公主。”

忽然,萧奉对萧执说:“执儿,这信不送去三皇子府上了,我再写一封,你送去嘉淑长公主那。”

“是。”

萧奉走到长桌后狼毫挥洒。萧执接过半干的信,不敢耽搁,急急地又出了左相府。

凤栖宫

就着陈嬷嬷换上另一件宫装,荣华瞧着摆在一旁的明黄圣旨,心里一松,总算是成了,不枉她这次大胆地将底牌摊开。

“拿去处理掉吧。”

“喏。”

陈皇后看着宫女抱着宫服退下,她拉着荣华在身边坐下,鼻翼微耸,而后满意一笑,“总算不是那么浓了。”

那股礼佛的檀香味真真令人厌恶,可笑至极,在这深宫当中供着佛祖也不怕人笑?

荣华捧着茶,笑着说:“母后喝口茶。”

“你如愿了?”

荣华摇摇头,“还算不得,只是第一步而已。”

“礼部已经将文书呈上来了,缺的东西我也备好了,你看看,若是还缺,再让人补上。这次南巡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现在八月末,还有三个多月就到年了,那时自要回来,母后不必担忧。”

陈皇后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单子,看了看,觉得没什么问题,又给荣华,“瞧瞧吧,缺什么就补上。”

荣华将单子放在榻上,笑着说:“不必看了,母后办事,儿臣放心。”

陈皇后拍拍荣华的手,母女情深羡煞他人。

陈皇后转头吩咐陈嬷嬷:“嬷嬷你带人到殿外候着,本宫要和殿下说些体己话。”

陈嬷嬷带着一群人出去了,殿里就只剩下荣华和陈皇后。

“煜苧,想来你已经知道陈美人了吧?”

荣华乖巧地点点头。

陈皇后隔着茶水热气看着荣华,茶水顺着喉咙下去,盖上茶盏,“那你也知道那事了吧?”

荣华唇一勾,“母后说的是御花园恩宠?还是恩宠不绝?还是琅琊陈氏与九江陈氏?”

一点点说出来,陈皇后脸色便难看几分,抿了抿上了大红脂膏的唇,一掀唇:“恩宠不绝。”

“秘药。”

“大胆!”

陈皇后一听,猛地一拍桌案,唇抿成一条直线,眉眼染上凌冽。

还真的让她猜对了,没想到那陈菲菲大胆到这种地步,十几年皇帝忙于政务身体已有些受不住了,这陈菲菲竟敢用秘药,被查出来可是弑君的大罪。她自己作死没事,害了皇帝,害了太尉府,害了她这个出身太尉府皇后,害了她的皇儿那才是滔天大罪!

若不是她的人查不出来,没有发现用药的痕迹,她早就处理掉这个贱人了!

好大一声,荣华瞥了一眼桌案,一言不发,依旧安然地坐在那。

陈皇后看到荣华的安然,也知道自己过了,收拾一下仪态,平复一下心情,再举起茶盏,隔着袅袅白雾对着那双凤眸。

“煜苧,你说母后该如何是好?”

虽是早就告诉自己不要管,可是还是有些不甘心,在陈嬷嬷面前她要强撑着,告诉所有人,她这个皇后好好的?可是一到荣华面前她还是忍不住放松,想着她还有皇儿可以依靠。

荣华一笑,微微偏头,脸上显而易见的讽刺不叫陈皇后看到,“那是太尉府的人。”

此话一出,陈皇后默不作声了。

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那煜苧这次不管了?”

那先前联姻一事?

荣华一看就知道陈皇后在想些什么,她的婚事虽然在她看来不甚重要,但是只是偏偏不能是陈家罢了,至于陈菲菲,她本身就自有安排。

“母后,那是太尉府的人,若是再牵扯出什么,不得好可是我们,毕竟在世人眼里,太尉府和我们可是一条船的。何况,”荣华低头看着宫装上的祥云纹,“这秘药不是一个人下的。”

陈皇后一惊,看着此时眉目安详的荣华,心上忽然猛地一跳,“谁?”

荣华抬眸朝陈皇后一笑,声音很轻地说:“母后。”

陈皇后愣住坐在榻上,直到陈嬷嬷来问她怎么了,陈皇后才回神,想起刚刚荣华走的时候说的一句话:

“母后,还有儿臣。”

陈皇后的心顿时安了,回了句:“无事。”

熏着上好的沉香,香韵层层。

“哈,从前还以为你这丫头有多厉害,棋法诡谲,没想到照本宣科罢了。”

荣华睁大着凤眸,认真地想了又想,好不容易才落下一子就听到嘉淑长公主的戏谑。荣华苦笑,却不否认,因为的确如此。

嘉淑长公主看着荣华费尽心思落下的一子,脸上笑容更甚,双眼亮亮的,像是生怕荣华悔棋,荣华刚收手她就一子落盘,玉质的白子碰撞到同样是玉质的棋盘,发出一声不小的清脆的声音。

“煜苧,你输了!”

荣华对上嘉淑长公主的笑容,举起手来,“是是是,侄儿输了,小姑姑您赢了。”

嘉淑长公主笑得更开心了,眼角折起一条细细的褶皱。

嘉淑长公主不知想到什么,那褶皱刚弯起就又没了,嘉淑长公主低头看着棋盘,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他也是这样,我赢了,他比自己赢了更高兴,像个小孩一样。”

荣华没有说话,只是往香炉里添了些许云母片和银叶放置香炉中。

嘉淑长公主抬起脸对着荣华浅浅一笑,“你是怎么知道皇兄会想要南巡的?”

“父皇年纪已经不轻了,自是想要做出一番业绩,何况世家向来是大邺皇帝的心头上的一根刺。既然给了父皇发作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那夏冲呢?”

“小姑姑久居深院不知夏冲胞妹的夫家与三皇子侧妃的娘家乃是世敌。”

荣华将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一一放入钵子里,“而夏冲妻子夏梁氏出身薛郡梁家,而我没记错的是回程要在薛郡停留一段时间。”

“若是一开始选的是荣暻呢?”

“不会是他!”

嘉淑长公主看着荣华,“哦,你那么自信?”

“非也,不是侄儿自信,而是父皇还没有老到让位的地步,那么敢问会有那个帝皇愿意主动放权?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

“但荣慎无论是身份还是资历都适合,无可挑剔,皇兄也就愿意慈父一把?”

“正是这个道理。”

“但若是你父皇选的第二人是荣暻呢?”

“小姑姑,还是那句话,父皇是一个帝皇,他是不会让任何意外发生的,皇子镇国才能保证皇都的安稳。”

说完,荣华拿起一枚黑子放在天元上,玉与玉之间的碰撞很小声却击打在嘉淑长公主心头很大声。

嘉淑长公主虽然还在听荣华说话,却是分了几分心神在棋盘上。她心想:敢第一子就落在天元是有了赢的把握吗?煜苧这孩子向来谨慎,既然放任如此,想来已有后招。

如此想着,嘉淑长公主手执白子想了又想,才将白子落下。

荣华抬眼对上嘉淑长公主认真的脸,默了默,又是随意地一子。

就这样来来回回,嘉淑长公主终于瞧出了几分端倪,但还是问:“你这是看的哪一策棋谱?或者自个琢磨出的?”

荣华听了,笑着说:“小姑姑,我这是自个琢磨出的!”

嘉淑长公主看着棋盘一阵纠结,这破绽太多了,若是荣华自个琢磨的,说不定有什么圈套在下面等着,可是她探试了好几回合,好像没什么阴谋。

她一抬眼想问荣华这次玩什么花样,却看到荣华伸手捂脸笑得开怀,瞬间悟了,这分明就是心不在棋上,胡乱下的,偏生她还以为……想到这里,嘉淑长公主恼羞成怒,半起身隔着棋盘拍过去:“好呀!你这丫头能耐了,竟敢戏弄你姑姑我?”

“小姑姑,小姑姑!煜苧错了!您别打了,这局算是小姑姑赢了可好?”

“什么算是?本来就是我赢了!”

虽是这样说,嘉淑长公主还是乖乖地坐回去了。

两人这么一闹,棋盘上的棋子早就乱了,也下不了了。

嘉淑长公主理理衣服,从广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荣华,“嗯,送到我这来给你的,你瞧瞧。”

荣华接过,信封表面没有任何落款,连信封的款式也是极为普通的,大街上的书摊卖的那种。封的蜡也是红蜡,没有任何的标志。

“左相府的公子送来的。”

见荣华在看,嘉淑长公主提了句。

左相府?这倒是不在她的计划当中,不过动脑想一想也就那些事,她倒是没想到左相那么清流的人家也和这档事有牵扯,而且还找到了小姑姑这来。

“左相府的公子?”

“哦,左相嫡长子,萧执,我瞧着倒是一表人才。”

荣华将信收好,起身向嘉淑长公主告退:“小姑姑,侄儿还要和母后用膳就先回去了。”

“既然是皇嫂有话在先,本宫今日就放过你这丫头。”

荣华笑了笑。

嘉淑长公主派人将荣华送回宫之前,和荣华说:“人,本宫已经处理好了。”

荣华深深一福身,“多谢小姑姑。”

坐在公主府的马车里,荣华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便塞入信封放进车厢燃着的香炉里焚烧,亲眼看着成了灰烬才收回眼。

荣华靠在车厢内,双眼闭起,既然求到她这里,即使她从未想过左相府,但落到手中的机会,她绝不放开!

第七章 出行

但说那厢的三皇子荣慎接下圣旨连忙高高兴兴地去找府上的幕僚商量此事。而知道消息的十二皇子荣暻也是去找府上的幕僚,也是商量此事,只不过是烦躁郁闷地去的。

当然荣华不知道此事,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毕竟会讨论些什么,有脑子的都知道。更何况赐婚的圣旨下来了。

一连几天而已,这已经是荣华接下的第二道圣旨了。

落霞殿里堆满了各宫送来的东西。

荣华指尖在明黄圣旨上一列列地游戈,指尖停在两个字上。

“苏逸苏子旸。”

一个名字在荣华嘴里逸出。

苏逸她是知道的,当朝太傅嫡子。她幼时在尚书房学过几年,后来不去了,这苏逸就是伴读之一,她依稀记得长得粉嫩,也就止于那时,但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这苏逸就是她的订亲对象,婚期在明年三月。

荣华将圣旨递给回雪,“供起来吧。”

“喏。”

很快就到了启程的日子,这期间荣华本想去看看她那未婚夫——苏逸,但最后还是搁浅了。

朱雀门

焚香后,荣华和荣慎拜别明贞帝、陈皇后和朝中重臣。

陈皇后照例说了些祝平安的话,而明贞帝除却祝两人一帆风顺外,还豪气万丈地任命两人。

荣华和荣慎乖乖全部应下。

待帝后回宫后,坐上马车,在上京百姓的簇拥下缓缓离京。

一座茶楼上的人看着长长的车队出了朱雀门,慢慢湮没了影才收回眼。

青衫如云,容貌俊秀,满头青丝以玉冠束起。

他想起刚刚一眼而过的那双凤眸,生得极好,眼尾微微挑起,弧度恰好,不显得狐媚,反而流离间有着几分高不可侵的傲意。

或许是在上京附近的官员都收到了命令,这一路他们倒是安然无事,所见也是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而后就到了颍川,这是他们的第一站。

“三殿下,过了水路,前面就是颍川白县了,是否要留下,还是……”

荣慎想了想,吩咐许章说:“嗯,吩咐下去在这里停下吧,奔波了好几天也该歇歇了,你去安排一下。还有十一殿下那里也说去。”

“是。”

“哦,还有,到了外面不要殿下来殿下去了,唤我公子,十一殿下那边,就叫姑娘,你们警醒点,不要给我和姑娘那边惹麻烦。”

荣慎严肃地提醒许章,要是出事那可不得了。

“属下晓得。”

许章不急不忙地全部吩咐下去。然后亲自走到大船另一头赶到荣华的房前,“姑娘!”

由于两人都是皇族,为了避免两人发生冲突出了什么事,这两人就分开两头,一个在那边,一个离得远远的,在那头。

这声“姑娘”,荣华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在叫她了,荣华隔着房门问:“怎么了?”

“姑娘,公子下令说要在白县停几日。”

“好,我知道了,你去兄长那复命就行了。”

许章得到准信,又赶去另一头。说起来这两尊大佛也不难伺候,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甚至十一殿下就好像不管事一样,整天窝着。若是坐马车就窝在马车里,一天也不见人影,吃饭什么的都有人送进去。坐船,也是整天窝在屋子里。已经好几天了,都没有几个人见过十一殿下的尊容。

三殿下知道了,也不说什么,只是吩咐下去不要随便去打扰十一殿下。

船到码头了,荣华已经听到了码头的喧闹声。

她看向一旁收拾东西的粉衣丫鬟,“紧要的拿上,其他的不要也罢。”

丫鬟将箱箧合上,脆生生地回:“奴知道了。”

荣华在梳妆盒取出一白玉插梳将垂落在背后的发丝绾起,在拿起一玉簪花别在髻上。合上盒子递给丫鬟放好,她留着丫鬟在那继续收拾,自个出了房。

丫鬟小心翼翼地端着盒子,好沉,这木盒子真好看,盒面光滑,只是在其上刻了一道浅浅的纹饰,隐约可以看出来是个字。丫鬟不敢再看,连忙放入另一个箱箧中。

荣慎先来找荣华了,“煜苧。”

“兄长。”

荣华微微一福身。

荣慎连忙扶起荣华,在她身后看了看,问荣华:“怎么没有人侯在身边?”若是出了事怎么是好?

荣慎虽然没说出后面那句,荣华却是知道他的意思。

“在里面收拾着。”

荣慎点点头,放下手退开几步,即使亲兄妹也要避嫌。

与许章不同的是,荣慎觉得这个皇妹难伺候得很,身边的人总是换来换去,之前还是个低眉顺眼的,后来就变成了活泼可爱的,现在又是恭顺得体的。

“兄长在想什么?”

荣慎朝荣华笑笑,“没什么?走吧。”

说着,荣慎仔细看了看荣华,一袭缃色长裙,垂鬟分肖髻,缥色玉簪花,不出挑不失礼,甚好!

荣慎觉得这个皇妹满意极了,转身之际却视线下移撞上一玉白。

荣慎指着荣华腰间问:“煜苧,这佩玉怎么回事?”

若是在上京附近的小县城就算了,反正他们也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但是这颍川料那些人还不敢说,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人家吗?

荣华一听,低头拿起压裙的佩玉,龙凤呈祥的佩纹,她少见多怪地瞥了一眼荣慎,“压袍的佩玉罢了,家中多的是,兄长不也有吗?”

荣华看向荣慎藏色长袍上压袍的玉牌。

“我的是流云百福!”这怎么一样!

荣华是皇族,她身上不免有着皇族的优越和贪图享乐的劣性,她在上京也不曾委屈自己,不可能来到这小小的白县就苦了自己。

“我身上的玉玦玉牌都是这样的,兄长莫不是让我拿个璎珞来压袍吧。”

荣慎也知道,他吩咐身边的知意在他那里取了块福至心灵的玉玦给荣华。

荣华解下腰间玉佩,随手扔给急急赶来的丫鬟,丫鬟一惊,连忙抱住怀里,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还好接住了,这价值连城的玉佩卖了她也买不起呀!

荣华边缀上罗樱,边问:“知意也来了?”

知意是个唇红齿白的半大孩子,“喏,姑娘现在才注意到奴啊?”

荣华不过低头一笑,“难怪,听着像个未长成的孩子。”

在场的大多数的是人精,谁没听出十一殿下在回着讽刺三殿下,说她不知道注意身份,也好过你带了个内侍吧。

知意立马不敢出声了,退到荣慎身后。

“煜苧!”

荣慎没想到这个十一皇妹一见面就这般娇纵蛮横。以往在宫中就算了,如今皇命在身,也如此,真是父皇和母后纵坏了。

荣华抬眸粲然一笑,“走吧,愣在这里做甚?”

说着,荣华先下船,丫鬟机灵地跟上。荣慎没法子,只能紧紧跟上,还吩咐人一定要保护好荣华。

心里却是想着:罢了罢了,任她折腾,反正不是太大的错,回去后她自己一人也能搞定。

那么大的一艘船,还未泊岸便惹了码头上的人注目,其中就有早早得到上头命令就候在那的白县县令。

白县县令一看船泊岸了,脚都有些发软,幸好旁边的县丞和主簿扶了一把。

白县县令给了他们一个眼神,像是说做的不错。他们连忙讨好一笑,却不知在心下嘲笑白县县令无用到这种地步。

人下来了,白县县令领着一帮人跑过去。也所幸码头那么多人看到了那青色官袍,不敢挡路。

荣华眼力不错,一下船就看到了一个青青的白面饼朝自己奔来,身边还有个绿油油的棒槌。

白面饼跑过她,荣华眨眼,难道还有什么大人物也来这里?却发现他在荣慎面前停下,喘着粗气,双眼发光地看着荣慎,“下官,下官见过公子!”

荣慎本想追上荣华,没想到差点撞上个球,吓得他心一跳,那强烈的眼光让荣慎心瘆瘆的。

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笑得眼都没了的荣华。

“白县县令?”

“正是下官。”

看到上面说的不得了的公子跟自己说话,白县县令顿时飘飘然。

“我知道了,许章。”

许章握住佩剑,“公子有何吩咐?”

“你先和这个白大人安排一下吧。”

说完,荣慎摆摆手就走了,看得白县县令懵了,诶,这事怎么不对啊?还有啊,他不姓白啊。

白县县令眼睁睁地看着大人物朝一人走去,待他看到那人,脸上霎时白了,虽然衬着那张白面的脸看不出什么,但是那跑动的红润是没了。

这该不会也是大人物吧?可是上面只说了一位公子啊,他刚刚也瞧见了这位姑娘,实在是生得好,但是他没想到呀,他还差点嫌这姑娘挡路,差点撞了人呢!也亏的长得好,没忍心。

“煜苧,不要乱跑。”

“知道了。”

荣慎看着荣华脸上的笑容便头疼,不晓得荣华看着他头疼便开心,这三皇兄是出了名的古板,整天板着脸装老成,恨不得将规矩刻在脑门的人儿。

“下官,下官……”

荣华转眼看向又跑来这边的白县县令,她只瞧了一眼就看回荣慎,“白县县令?”

“嗯,白大人。”

荣慎点点头。

白县县令又想哭了,他不姓白啊!可是这两祖宗既然这么认为了,那这白县县令也只能姓白一回了。

“白大人带路吧!”

白大人对上许章面无表情的脸,脸上肥肉一颤,“是是,大人跟下官来。”

一行人走了一会,荣慎眉毛皱起,“什么意思?让我们走到县令府吗?”

一开始的马车早就留到了一处走水路的地方,一路来,衣食住行都有人安排,这白县倒是开了先河。

白大人连忙讨好说:“公子,有的有的,那马车就在前面。”

那肥肉一颤一颤的,瞧得喜感极了。荣慎很快就移开脸了,荣氏皇族有一癖好几乎是全上京都知道的,那就是好美色,只要看到美人,无论男女,只要是好颜色,心情便好上几分,因此皇族的人都长得过去,真真的是没有任何歪瓜裂枣,看荣华和荣慎就知道了。

又走了一段路。

“这就是你所谓的马车?”

第八章 灯笼

白大人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以为这马车顶好的,那么好的马车他还没有坐过。还是他说有大人物来咱们白县,县里的富贵人家借的呢。

“公子和姑娘不如先歇歇,小的几个去找几辆结实点的马车。”

面前的两辆马车不仅小还是劣木制成的,不知道折腾一下会不会就散架的。六品千总——冉东朝荣慎拱手道。

荣慎点点头,但此时却有人反对。

“公子,忍一下吧,这里地方小恐怕实在没有条件。”

许章是从三品的怀远将军,荣慎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于是荣慎问白大人:“还有多远?”

若是不远,他们还不如走过去算了。

“五百八十丈。”

“就坐这个。”

荣华率先走到马车前,一跃上去,吱呀一声好不清脆。

“姑娘等等奴。”

丫鬟指挥着后面的人将箱箧放到另一辆马车上去,想要上去荣华坐着那辆伺候荣华,却被荣慎阻止,“下去。”

丫鬟只能看着三殿下上了马车,又是吱呀一声,三殿下还回头对她说:“把我东西也搬上那辆马车。”

这下剩下的人只能走一路了,哦,还有白大人他们骑来的四匹马,当然被“抢”走了。

一匹给佥都御史——梁芳,一匹给了御医——张潜,剩下两匹给了两位监察御史——明州、梁金。毕竟他们大老爷们也不好意思和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争马匹。

说来白大人他们也冤,这马车表面刷着漆瞧着是好的,可是稍微有点眼光都看出这马车敷衍得很。可偏生白大人和他的县丞,还有主簿都看不出来。

白县也没有荣慎他们想象的那么贫瘠,只是那些富贵人家不信白大人说的有大人物来,耍这白大人他们一伙人玩罢了。

最后马车没有散架,荣华笑着看着快散架还好好的马车,对白大人他们说:“这马车还挺结实的。”

白大人不知所意,以为贵人在夸他,于是笑眯眯地说:“那是当然的,这可是我们县里最有钱的人家的马车。”

荣华一挑眉,没有说什么。

许章进院子看了一遍,挑了几个地方,砍了几棵树,搬了几块石头,派了几个人守着,他出来复命,“公子,姑娘,可以了。”

丫鬟一听,带着几个人将东西搬进去。

“公子,姑娘,下官已经在云来楼备好了酒宴,还请公子和姑娘赏脸。”

荣慎当然是一口回绝了。荣华在那里看了一会好戏,什么也没有说。

荣慎看着白大人脸上的难色,点了点头,恩威并重,奢侈这种风气他当然不能纵容。

白大人看着人全部涌进那小小的院子里,心里在检讨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居然连顿饭也不肯赏脸。

白大人苦着一张脸,配着那白胖的脸不显悲伤反而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白大人问县丞:“你说公子是不是不满呀?竟然连顿饭都不愿赏脸。”

“大人,那是一定的,您不也是看到公子多么不满那马车吗?”

“那怎办啊?”

县丞滴溜溜地看了一圈,小声地凑到白大人耳边说:“这天下人皆爱财,大人只稍送点钱过去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白大人眼一亮,“这好呀!你说,送多少才好呢?”

县丞高高瘦瘦的,皮肤黑黑的,他小眼睛不屑地瞥了一眼白大人,“大人这么大声做甚?这钱啊,当然是越多越好。”

“可是你也知道本官没什么钱,就算有,”白大人脸上露出些许不堪,“也在我那婆娘那!”

听着,县丞更加看不起白大人了,被婆娘管着,这还算什么男人?

商量一番,白大人还是决定忍痛拿钱出来“孝敬”公子。是真的忍痛,他都不知怎么从他那嗜钱如命的夫人手里把钱弄出来。

“这院子真小。”

许章听到荣华的丫鬟的声音,对荣华说:“姑娘,这院子虽然小却是有两个大房,您一个,公子一个。而且坐南朝北,也没有多少人住过。”

“来风。”

丫鬟,即来风顿时闭嘴了。

荣华转眼看了看许章,一双凤眸眼尾挑起。似笑非笑看得许章微微垂眸。

荣华看到对方低头,满意地收回了眼光,她的人不是随便一个人也可以说不好的。

“兄长,我先回房了。”

荣华转眼看向荣慎,荣慎没什么意见,只是叫了几人帮她整理一下厢房。

荣华在厢房内的榻上坐下,看着来风将东西收拾,才出言警告:“下不为例,否则母后的人本宫也不会留情。”

来风一扫脸上的不满,跪伏在地,“喏,谢殿下宽恕。”

“起来吧。”

来风缓缓起身,打开箱箧将一些日常用品拿出来,一一摆好。

荣华说:“把那策我带来的棋谱也拿出来吧。”

来风打开另一个箱箧,小心地翻了翻,抽出一策棋谱递给荣华,“姑娘。”

荣华手放在棋谱上,听到这声“姑娘”便知道这来风是真的听进去了。这也好,她也不想半路将人遣回去给母后。

来风还取出了棋盘放在榻上,荣华就边看着棋谱,边自攻自守下得一个不亦乐乎。

一策棋谱看完了,也近黄昏了。

在人来唤了次,得到荣华拒绝后,荣慎带着一帮人去外面用膳去了,顺道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

来风将饭菜给荣华端进来,荣华随便用了点便撤了。

就着来风的手,荣华吐出一口漱口水,对来风说:“我出去逛逛,你去小厨房做些荷花糕给我。”

来风知道荣华这是不想她跟着的意思了,这里又不是宫中,都快九月了哪里还有什么荷花?但来风还是温顺地福身出去了,“是。”

守着人不敢拦荣华,只能派人远远的跟着荣华上街。荣华倒是出京那么久终于出来逛逛了。

街上不宽,狭长直直地一路下去,大邺没有宵禁,允许开设夜市。街道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小摊子,一路下去,摊摊挂着灯笼,点亮了整条街。

那灯笼或大或小,有些暗了点,有些亮得满地光辉。高高低低的,一路下去,倒是别有一番暖意。

荣华已经换了套衣服,苍蓝色的广袖长袍,腰间系着云锦纺织而成的素色腰带,那块荣慎给的玉玦串着璎珞稳稳地压着长袍。头上拿下了插梳,下半发丝直接坠落在后背,上半发丝也只用一根玉簪绾起。为了不显单调素清,绾起的拳头大的发髻坠了条长长的流苏,流苏下是几个银制的小铃铛,一摇一晃之间,发出轻微的清响。脸上不施脂粉,只是在眉心点了一抹殷红,刘海遮住,时隐时现。

荣华瞧着喜欢,买了盏灯笼提在手上。

至于钱,荣华身上当然没有什么铜钱和碎银,这灯笼是跟在后面的人垫付的。

暖黄的光照在脸上,荣华忽然弯了眸,这样的体验倒也不错。

但若问这样的生活她是否喜欢,荣华只会说不喜欢,像她这种活在上京纸醉金迷的人受不了这种平淡乏味的生活。只不过体验一下,这新鲜感她觉得不错罢了。

云来楼?荣华看着大大的牌匾,想到今日那白县令说的就是这个地方。来来往往,人挺多的,挺受欢迎,饭菜应该也不错吧。

这样想着,荣华踏进云来楼,一进来,小二就眼尖地看到了她,招呼过来说:“姑娘,您这是一个人呀?”

“嗯。”

荣华看了眼混杂的一楼大堂,上了二楼,问小二:“有没有隔间?”

小二说:“姑娘您就一个人坐隔间太亏了,不如在二楼寻个安静点的位置坐下?”

哟,还会替客官着想?

“没关系,给我找个隔间。”

“诶呀!姑娘您说小的这忘了,这隔间已经被几位客官全包了。”

荣华停了下来,看着小二问:“那你就给我找个安静点的位置吧,最好临街靠窗的。”

小二眼一亮,“有的,姑娘你运气真好,刚刚那位客官走了,刚刚剩下个靠窗的位置。您跟小的来。”

荣华跟着小二,看着小二拿着肩上那条黑乎乎的抹布擦了擦圆凳,再擦了擦八仙桌。荣华瞧着上面的油光,没有坐下去。

小二看着荣华迟迟没有坐下纳闷了,猛地一拍脑门,笑着对荣华说:“姑娘莫嫌脏,其实这干净的很,要不姑娘用手摸摸,半点灰尘都没有。”

这话荣华只信后半句,的确没有灰尘,但是那厚厚的一层油,不说也罢。

“给我收拾一个隔间出来,银两不是问题。”

“这,这……”这隔间是真的没有了,小二也不知道怎办,他总不能变一个出来吧?

荣华把玩着腰间的玉玦,往后面一抬颔,一直跟着的人立马上前问荣华有什么吩咐。

“给他钱。”

跟着的人立马从袖口取出一锭银子,足足有一两,丢到小二怀里。

“够了吗?”

小二对上荣华那张漂亮的脸,顿时恍惚了,他恍惚地拿着银子说:“小的去问问。”

然后跑得飞快。

跟着的人担心地问:“姑娘,您说他会不会是想只拿钱不办事啊?”

“他不敢。”

果然小二很快就回来了,说:“掌柜的说还有一间,临街的,也宽敞,好得很,就是有点贵,不知道姑娘您?”

荣华一笑,谁家酒楼没有预防多备出一两间隔间的,“带路吧。”

小二一听,笑开了花,笑呵呵地带着荣华上了三楼,这短短一段路,他一直在噼里啪啦地说话,荣华也只是笑笑听听罢了。

“姑娘要些什么?”

说着,小二像是唱歌似的,背出了一连串的菜名。

“那些清淡点的招牌菜就好。”

说着荣华看向早已暴露的跟随一组,“他们就招牌菜全上一遍,饭管饱。你们要不要酒?”

“不用不用。”跟随一组连忙摆手。

“那就不要酒水。”

荣华对着小二说:“你把人安排到二楼或一楼吧,好好招待。”

“是是,几位客官跟我来吧。”

“姑娘。”

跟随一组有些犹豫,毕竟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十一殿下,他们去吃香喝辣了,谁保护十一殿下啊?若是出事了该怎么办啊?

“我就在这里。去吧。”

如此他们还是留了一个人守在隔间门口。

第九章 闹戏

肉不够滑,菜不够嫩,米不够饱满,汤不够鲜。荣华只是各尝了一口便放下竹箸。说起这一套餐具还是来风备好了给那些跟在后面的人带在身上的呢?

荣华打开窗轩,托着腮帮往下看去,从高处看那两列灯笼,更显壮观,仿佛看到了上元节,那些宫里的人在护城河放的河灯,放眼过去,皆是点点灯光,照亮了整条护城河,当然这是照亮了整条街。

荣华感叹她运气好了一回居然撞上了那话本上的情节——恶霸调戏美人的事,只是她不是那英雄救美的英雄,只是她也没想到那救美的英雄她认识,还就在她旁边。

“住手!”

荣华手上动作一顿,窗轩卡在一半没有合上。

这声音一出,荣华一惊,秉着不吃了浪费的白大人也一惊,恶霸一惊,被调戏的美人一惊,围着看戏的或幸灾乐祸或看好戏或同情的百姓一惊。

荣华没想到荣慎就在她旁边的隔间,不过想来也大有可能,这白县也就这么一家过得去的酒楼。

荣华起身开门,对上守在门口的人,那人也听出了那是自家三殿下的声音。

“叫上人。”

荣华甩下一句,便到旁边敲门。

许章他们正不知道怎么办?没想到三殿下会出头。这又有人敲门,他们想难道那么快就找上门来了,明州起来打开隔间的门,眼里闪过讶异,“十一殿下?”

荣华直接越过明州,荣慎看到荣华也很诧异,“煜苧,你怎么在这里?”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兄长想要干什么?”

荣慎拉着荣华从窗那探出头往下看,“你看看,我就说那个白大人根本不行!居然出现这种欺压百姓的事,还是在我们眼皮底下,还不知道不在的时候,这些人得多猖狂呢?”

“公子,姑娘,危险。”

荣华转头看了眼许章,头一歪,说出话却是没有面上那般无所谓,“为什么不拦着三殿下?”

面对荣华的质问,许章低着头,一言不发。

反而是荣慎一脸不愉地看着荣华,“煜苧,你说什么?”

荣华说:“兄长,煜苧这是在帮你。”

荣慎的手慢慢放开,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但还是一甩广袖,率先出了隔间。

两位主子在场都没有人敢管,只得赶紧跟上荣慎。

荣华唤住梁芳,“梁大人。”

梁金以为荣华叫的是他,转头却看到荣华只瞥了眼梁芳便垂下眼。

梁芳停住,略有些诧异,不知道荣华叫住他干吗,在其他人探究的眼光中问荣华:“姑娘有何吩咐?”

荣华低头勾起广袖上的丝线,像是聊今天天气很好一样,“梁大人知道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吧?”

梁芳听了,微微一默,缓缓地一拱手,“臣知道。”

荣华放下衣袖,抬脚先出了隔间。

这慢了一步的功夫就撞上了白大人他们。

“姑娘,这真是有缘那!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上了您……”

荣华眼都没抬,掠过几人过去了。

笑得一脸谄媚的白大人顿时尴尬极了,堆起的肥肉揉成一团,似笑像哭的,腰弯着僵在那,人家也不看一眼。

白大人看得人都走远了,才伸直腰板,往后瞪了几眼后面的人,低声呵斥:“你们这些没用的人!”

然后整整衣领,急冲冲地跑上去想要追上荣华。

果然不出荣华所料,荣慎还是和恶霸纠缠上。

荣华舌尖抵着腔壁,暗骂:蠢货!也不知道骂谁。

荣慎出来的时候心情很不好,她荣华是身份高贵,可是生在皇家谁不是高高在上的,可恨她不给他面子,在他人面前落了他的脸面。

因着这件事,荣慎顿时没了英雄救美的心情,正准备离开回去,偏偏这个恶霸不怕死地凑过来。

“你你,给老子站住!刚刚那么嚣张,敢叫老子住手,怎么现在就怂包了?”

恶霸迈着外八,张着膀子,气势汹汹地拦住了荣慎的路。

荣慎一皱眉,伸手一拨,不想理会这人。可是这动作看在恶霸眼里就是害怕了。于是恶霸笑得狰狞,“害怕了?想过去?叫老子声爷爷来听听!”

说着恶霸自个笑出声来,笑得猖狂。周围的百姓同情这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却只能默不作声地看着。

被调戏的小美人泪眼汪汪,可怜兮兮地看着荣慎,双肩微微颤抖。

“爷爷”两字激怒了荣慎,放肆!一个街头赖皮也敢让他叫他“爷爷”?也不怕诛了九族?

后面到的荣华恰好听到恶霸的话,脸上的随意顿时没了,她现在不准备出手整治一下,不代表荣氏皇族的尊严允许一丝一毫的诋毁侮辱!

荣慎对着身后的许章说:“我不想再听这样的话。”

许章一屈膝,“遵命。”

剑出销,收回。不过转眼间,人头落地,现场一片慌乱。

高声尖叫后,那些百姓抱成一团,却不肯离开。

落地的人头死不瞑目。

荣慎转身看向荣华,“走吧。”

荣华抬脚,一不小心沾上滴血,她抬起脚瞧了瞧,云锦一染上血瞬间一晕开,荣华笑了笑,“妆花云锦,说是寸锦寸金都不为过,浪费了。”

荣慎眉梢舒展,“你若喜欢,我那里也有些回去给你。”

荣华抬头摆摆手,“算了,红司衣的,你给红司衣恐怕也不愿再织了,再织下去,恐怕真的眼瞎了。”

“囤着,抱着玩也可以。”

荣华一笑,跟着荣慎离开了云来楼门口。

那寸锦寸金的云锦,也就这些皇族不当玩意地玩着,瞧着上京那个人家的云锦不都是供着的。红司衣,正五品女官,也就这些皇族使唤得起。

亮堂的书房,一个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褐色长袍,印堂微黯。

中年男子喘着粗气,短须一晃一晃的,“什么?你再说一遍!到底怎么回事?”

一贼眉鼠眼的灰衣小矮子弯着腰显得更矮小了,一张尖尖的脸皱在一起,眼缝眯起,一脸为难地说:“诶哟小的大老爷啊!小的可不敢骗您,这白县谁不知道您钱老爷的威名啊?”

“那漕运的曹大哥说了,那外来人杀了他的兄弟他可不敢再出船了!”

狗屁兄弟!不过是借着漕运名头混日子的无赖!这曹无赖也想来讹他?

“要多少?”

钱老爷脸色不好看,盯着小矮子语气冲冲地问。

小矮子讨好地笑了笑,“果然是钱老爷最懂曹大哥的心思啊!”

说着,小矮子比划了一个数。

“不可以!”

小矮子脸皮顿时一耷拉,“钱老爷这就不对了,如今白县不知道从哪来了这么的一帮人,曹大哥又是帮着干那种事,不过是这个数目,您就不愿了,那曹大哥那边小的也不好去说啊!”

钱老爷嘴唇黑紫黑紫的,眼球突出,“你龟孙子敢给我再说一遍试试!这个数目?两成的货还不如叫他去抢!”

小矮子也不怕,笑眯眯地继续说:“诶呀钱老爷这就是您的错了,您想想,等那些人走了,那个钱还不是又和现在一样了,反正那时您说的算。恐怕到时曹大哥也得看着您的脸色做事了。小的就是个传话的,也不偏帮谁,大家拍拍手一起赚钱才是正道吗!”

“让我再想想。”

“钱老爷啊,这耽搁一会的时辰损失可就大了,您可得想快点哟!”

钱老爷听得心里烦躁,摆摆手让小矮子赶紧走。

这两成的货他是万万舍不得,最可恨的就是那贪心不足的曹无赖,还有那些不知从哪来的多管闲事的碍事家伙!

钱老爷忽然想起白大人跟他说过有什么大人物要来白县,难道就是那些人?难怪出了人命白大人也不管。看来,他得去会一会那所谓的大人物了。

白大人吓傻了,那红汪汪的血吓得他腿都软了。

眼见的公子和姑娘都走了,他赶紧吩咐下面的人收拾干净当做除了个祸害,就回家要自家婆娘的抱抱亲亲了,简直太可怕了!

“今日多谢了。”

荣华微微偏头看着那轮明月,手上提着大红灯笼,“兄长没有错。”

“但是我还是会这样。”若是可以重来。

荣华微微摩挲着手上握住的木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如此还请煜苧当作没看见。”

荣华没有说话,看着手中的大红灯笼一晃一晃,幅度不大。荣慎也侧过脸看着荣华,半晌收回眼,一时静默。

后面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的人看得着急,却不敢上前,只敢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跟着。

直到到了落脚的院子,荣华往自己厢房那边走去时,荣华将大红灯笼往荣慎手里一塞,“事已至此,看到了就是看到了,不过,荣氏一族威不可侵。”

说完,荣华转身离开。

荣慎拿着大红灯笼站了好一会,他才对一直候在身后的梁芳他们说:“你们随我过来。”

“是。”

刚一回到厢房,荣华就将来风赶了出去。她眼神不虞,若是因为这事暴露了身份,误了她的事,她不介意现在就解决荣慎。

荣慎愚昧得不像是从皇室里出来的,那个泥痞子也是蠢到家了。

荣华深深地吸了口气,只希望这世上愚蠢的人再多些。

第十章 钓鱼

“姑娘。”

荣华接过来风递过来的小碟,捻了块桂花糕放在嘴里,入口即化,甜丝丝的,应该是小姑娘最喜欢的味道,着实让人尝到了幸福。

“不错。”

来风得体地笑了笑,柔声说:“若姑娘喜欢,奴天天做给姑娘尝尝,反正带的桂花蜜多得很。”

荣华摇了摇头,“不用了,你拿去给兄长尝尝。”

来风接过荣华递来的桂花糕,微微一福身,“那姑娘?”

“我一个人就好。”

来风屈下身子退下了。

来风走后不过片刻。

“姑娘,府外来了个妇人说是白大人的夫人,请求来见姑娘。”

荣华总归是浅浅一笑,转眼看这跪在厢房外的跟从,一撩裙裾,“你将人从侧门带到我这的小厅来,带到后,让人等上一会。”

“喏。”

跟从领命起身,头颔低下,不敢窥皇颜,转身而去。

才第二天,看来那些人耐性不好,荣华将弯腰拿起放在石桌上的团扇,清远山峦,留白甚多,荣华眉梢一扬,将手中团扇一掷,抬脚进了房内。

换了身水色长袍,里内着了件月白里衣罢了,寻了把半月型玉梳插在发髻上,忽一转眼,瞧见了个长木匣,手刚放在上面,门外传来声唤:“姑娘。”

“进来吧。”

一进屋,来风便瞧见了换了身的荣华,连忙放下手中的团扇,上前替荣华整衣冠。荣华任凭来风动作,只是看着来风拿回来她丢在厢房外的团扇,不悦问:“那东西我不要了,你拿回来做甚。”

那团扇在在她们眼里不算得了什么,但是就是一把不过刚经了手便要扔的团扇足够一户人家美满地生活七年之久。

来风不知,连忙告罪:“是奴的错,奴这就拿去处理掉。”

荣华没说什么,随口问:“那桂花糕送到了?”

来风笑着将一颗盘扣扣好,“公子说甜得很,才捻了一口便要奴撤下去了。想来公子一个男子不喜甜物。”

荣华一笑,她正是知道这种东西只有小姑娘喜欢才送去。“既然这样,你挑样东西送去给兄长赔罪吧。”

“奴知道了。”

“对了,这个匣子装的是什么?”荣华伸手一指适才她要打开的木匣子。

来风将眼移过去,而忽恍然一笑,走去拿去匣子,“姑娘说的是这个呀?”

荣华点点头,又低着头随手取了串玉珰压袍。所幸她带的不合适,荣慎第一时间从他自己那里选了一大堆没佩戴过送来她这里。

“是皇后娘娘吩咐奴专门带上的,说是姑娘不喜满头步摇,重得很,但又怕太素净失了身份,便让奴带来了。奴想着白县待不了几天,只携了一个木匣子,船上还有一箱箧呢?”

说着,来风打开木匣子,原来是她去云来楼那日带着坠铃流苏,各式各样,竟无一相似。

来风还在说:“若是姑娘带腻了,奴就遣人回去再拿些来。”

荣华摆摆手,“不必了,够了。”

来风取了条替荣华系上,“对了,姑娘,适才公子送来了几盏大红灯笼,笼面绣工虽比不上宫里,但还是不错的。”

“大红灯笼?我又不喜这些东西,碍地方的很,不过既然是兄长送来的,你就收下,到时寻个时间送回上京,回去后,再以兄长名义送给几位姐姐妹妹和上京那些贵女。”

“是。”

荣华拦下了来风沾了脂粉的手,“走吧,和我去见见客人。”

这东西沾在脸上不舒服,荣华觉得干的很,不喜。

一个身姿丰腴,面相凶悍不易接触的样子妇人坐在下座,一双圆滚滚的眼睁着,脸上妆容浓厚,端着茶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口。倒是不见着急。

反倒是一个婆子站在身旁,急得脚不安分地挪开挪去,时不时低头寻问妇人:“夫人,您说这小姑娘架子那么大,不仅让您走侧门,还让您等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还不够,竟连个人也不在。要不,我去探探消息?”

白夫人放下茶盏,“不用。”

瞧着婆子,白夫人眼露威严又加了句,“安分点。”

又是一刻钟,一个样貌端庄的女子过来,姿态得体大方,白夫人起身,带着婆子迎了上去,“妾给姑娘见礼。”

不想女子连忙拦住白夫人动作,露出个谦逊的笑容,“夫人快快请起,夫人认错人了。”

白夫人一惊,脸上不可避免露出一丝尴尬,“嗯,那你是?”

“我的婢女。”

来风松开白夫人,转身福身,“姑娘。”

白夫人一见,便知道自己认错人了,原以为那位错认的婢女是姑娘,实在是那婢女风姿比她前几年到嫡姐夫家随着嫡姐拜访的大族里的姑娘也不差,只是失了些傲气。

而一见荣华便知大错特错,甚至只瞧了一眼便低下头了,这位姑娘恐怕来头真不小。不说外在衣着打扮,但说那眉目间的风骨便令她心颤。那风骨哪怕是她见过的大族姑娘也比不上的,那见过的大族姑娘的傲气是家世显赫,衣冠华美堆积而成,美则美,只是看久了就这样了。而这位姑娘,那种风骨是傲骨,生在骨子里,不怒自威说的便是如此。

她自认自己出身不错,虽是庶女,但眼光独特,看人还是看得准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心甘情愿选了个无用的夫君,随他来到这小县城,只因她知道这人会待她好,便也足矣。

“妾见过姑娘,给姑娘见礼。”

荣华没有回话,直径走到主座坐了下来,“夫人此番拜访可有何事?”

白夫人不敢坐,“妾听闻夫君说姑娘初来驾到,身边又只有一婢女伺候,唯恐姑娘委屈,遂使妾来。”

荣华一笑,问:“那夫人待如何?”

“妾带了几个婢女和绣女在外,欲给姑娘裁上几件合身的衣物,那几个婢女也是身家干净的。”

荣华没有拒绝,白夫人一高兴,在得到荣华允许后,遣婆子将人带进来。

见过礼后,几个绣女拿着工具,张罗地替荣华量身。

只是刚一近身,便被荣华斥退:“下去。”

绣女不由得退开,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面面相觑。

白夫人不明其所,“姑娘这是?”

来风一皱眉,上前来,略过几眼,便知荣华为何不悦,转身对荣华说:“姑娘,要不奴带她们下去?”

“赶紧的。”荣华摆摆手。

来风连忙带着绣女离开小厅。

白夫人不敢再问荣华,讪讪一笑,“姑娘,那这几个婢女?”

荣华眼都没抬,“带走。”

说着,荣华抬袖掩脸,“既无他事,失陪了。”

说着,荣华竟起身离开。白夫人主仆只能瞪着眼眼睁睁地看着人离开。

苦恼的白夫人碰上了回来的来风,连忙上前问来风:“姑娘,姑娘!”

来风笑了,“夫人莫要如此叫奴,姑娘是姑娘,奴可不是姑娘。”

白夫人抿嘴一笑,“是是,只是适才姑娘离去这是为何?”

“姑娘走了?”说着,来风探头往后一看,果然不见荣华身影。

“正是,妾提了句留下那几个婢女,姑娘便走了。”

白夫人指了指那些带来的婢女,来风一看,也晓得其缘故了。

于是来风抬手掩唇一笑,“夫人,这是因着这些人不讨姑娘喜欢,入不了姑娘的眼,既然如此,姑娘为何要收?”

说起来也只是这些皇族的通病罢了,爱好美色,而明显这些婢女长得有几分姿色,只是在普通人眼里,在他们那些从小就生活在皇宫这个美人堆里的,可就连看得过去都算不上了。

再加上不过是个小县城的县令夫人送的,殿下更不会留下来污了眼了。而且最重要是恐怕是那身上稀奇古怪的脂粉吧,混在一起,难闻得很。要不,那绣女也不会被殿下斥退了。

这一说辞好,既不说哪里不说,就是不合眼缘,也揪不出什么错处,这不合眼缘的事玄乎得很,谁知道怎么才算合眼缘啊?

白夫人只能笑呵呵得问来风:“那妾该如何是好?”

来风朝着白夫人意味深长地一笑,“姑娘觉得夫人还不错不是更好?”

白夫人先是眼露迷茫,而后明了,“姑娘没有生气?”

“姑娘心胸宽广,岂是为了此等小事而恼怒在心的人?”何况你们有什么资格使得殿下生气。

白夫人褪下手腕赤金镯子递给来风,来风没有拒绝,“还望向姑娘那美言几句。”

那赤金镯子重得很,看得婆子眼露贪婪羡慕。

来风且笑着点头,然后让人送白夫人她们出去了。

人一走,来风就回厢房了。

“姑娘,那白夫人倒是个聪明人。您瞧,还给了奴一个赤金镯子呢。”

荣华看了眼来风掌心的赤金镯子,“看着倒是重的很。对了,就选那个婆子吧。”

“是。”

来风眯着眼笑嘻嘻的,“说起来那个婆子适才瞧着这镯子的眼都红了,却对姑娘的长袍不屑一顾,可笑得很。”

荣华穿的水色长袍看起来的确显得几分素净,只是在袖边,领子和衣摆上绣了纹饰,其外除了做工精致的盘扣外,无半点纹饰。

荣华思此,摇头一笑,“这批送来我这里的时候,红司衣还一脸得意地告诉我 这可是她的沥血之作,穿上去定觉得清新雅致,质茂丰华,但无论是衣料还是勾纹丝线均是千金难求的贡品之物。若是让她知道了,岂不气死?恐怕今后她都不愿再给我缝衣了?”

“怎会?姑娘身份尊贵,给您缝衣是红大人的福气。”

荣华只是勾勾唇角。

“姑娘,这是白夫人递过来的请柬,邀您过去玩玩。”

荣华接过请柬,上面赫然大字:钱家。

鱼儿上钩了?

第十一章 赴宴

“去。”

荣华点点头,没说什么,她起身对着荣慎说:“既然这样,煜苧先回去了。”

荣慎微微仰首,微煦的阳光下,荣华眉目染上些许暖意,他忽然开口:“不知煜苧可赏脸与兄长来一盘?”

荣华微愣,而后粲然一笑,“求之不得。”

恰好两人在露天的院落里,知意只稍摆上盘棋盘,两人撩袍席地坐下。来风拿了俩小几放在两人右侧不远处,端上茶盏放在小几上,又焚上香炉。

荣华先执黑子落下,抬眼:“兄长请。”

荣慎倒是没有迟疑,稍稍一停顿,手中白子悄然落下。

如此棋来棋往,最后荣华还是以几子的胜算赢了。

“煜苧棋艺素有棋中君子之称,不急不躁,张弛有度,兄长这局输的心服口服。”

荣华笑着说:“不比兄长,煜苧素日也就只得这一解闷,兄长不过闲来时才落几子,占了时长的便宜罢了。”

荣慎看着棋盘,却转了话题:“既然是女儿家的赏菊宴,我不便前去,你要多多小心,切莫伤了自己。”

“怎会?不过是个赏菊宴,能有什么危险?更何况有谁敢对我不逊?”

“还是小心为好。”

荣华浅笑,“不说这个,我听闻那日救的那个姑娘上府上了?”

荣慎顿时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你别听那些奴才胡说。”

“那是胡说,我来兄长这边时还看到了呢。”

既然都看到了,荣慎也不掩饰,“我瞧着可怜,她家中双亲早逝,只余她与一幼弟,幼弟病重,那日她没了法子便想着卖身就弟没想到遇上了那无赖痞子。既然人都救了,兄长不想着搭把手,送佛送到西吗?于是给了些银子她,她治好了幼弟,非要报恩,说是以身相许配不上就为奴为婢做牛做马。”

说到这里,荣慎伸手揉揉腮帮,“我又总不能把人扔出去,她赖着,也只好留她在这里了。反正我们一走,她绝对不可能跟上来的。”

荣华指尖点在棋子上,眉梢微扬,唇边的弧度微微扬起。

想起那张花容月貌,含泪眼,楚楚可怜的身姿,是个美人,荣华点了点头,“不如兄长送来我这,反正我只带了来风怕是到时去了宴会那儿不够人手。”

荣慎答应了。

荣华一回自己的院落,便瞧见了低着头的美人儿。

荣华浅浅一笑,果然是美人。

“姑娘。”

美人弯腰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尤其一双含泪眼似哭非哭地盈盈生辉。

来风跟在荣华身后,看着荣华伸手扶起美人,笑得温和,脸上有些隐晦,姣好的脸微微垂着,不见半分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唤盼囡。”

盼囡,盼囡,荣华手放在盼囡下巴上,轻轻地捏着,这盼囡恐怕是盼男吧。

荣华微微凑近盼囡,近得盼囡不敢呼吸,她眼睁的大大的,眼前无瑕精致的眉目毫无遮掩地映入盼囡眼帘,凤眸尾梢挑起,漆黑的瞳孔圆而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眸子,旁边眼白微微泛蓝。

盼囡不由得有些失神,人人道她好颜色,总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罢了。

眼前女子笑赞:“这双眼生得最怜人!”

盼囡脸一红,小声地说:“多谢姑娘夸奖。”

瞧着小脸红粉,荣华自觉无趣失了颜色,一放手,撇下盼囡进了屋,一进屋便吩咐来风:“备三次水。”

“是。”

来风为荣华合上屋门,转身便看到了茫然的盼囡。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还赞她长得好,现在就把她扔下了?

来风端庄地走到盼囡面前,微微一偏头,“好言相劝你一句,不要在姑娘面前当自己是个东西!”

说着,来风也仔细打量一下盼囡,扬起天真烂漫的笑,却是针扎在盼囡心上,“你也的确不算个什么东西!”

说完,来风一抬下颔,擦着盼囡的肩去给荣华备水去了。

独留盼囡站在原地,唇瓣抿起,双手握拳。

连续换了三次水,荣华才肯放过自己。

来风心疼地看着荣华,“姑娘若是不喜欢还碰她做甚?”

这她指的是盼囡。

荣华躺在新换上的被褥上,随意地回道:“瞧着好看,忍不住。”

“姑娘若是喜欢留在身边天天瞧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忍不住了。”

荣华浅笑不语,翻过身子,侧着看着来风。凤眸蕴着笑意,“她比不上你。”

听了这话,来风笑了,但很快矜持地敛了回去,“姑娘还是这般爱戏弄奴。”

待来风出去了,荣华脸上浅淡的笑意慢慢消散,一双凤眸清清凌凌的。不是母后身边的,那就是父皇身边的。想到这里,荣华讽刺地扯扯唇,双眼一闭,倒在床上。

满园金桂,香飘十里。期间杂夹二三菊花,或大或小,或卷或舒,颜色或素雅或娇艳。摆放错落有致,虽花种甚多,亦不觉眼花缭乱,叫人看得眼疼。

仆人行此处皆脚轻声缓,不急不慢,人还不多,少了人声,此处更显幽静。

一缥碧长裙女子袅袅而来,还在忙活的仆人纷纷行礼,“大小姐。”

女子巡视一圈,心下一松,挂起优雅的笑,“嗯,不错。”

仆人心里一落,互相对视,眼里是被赞赏的高兴。

果然女子又说:“每人去库房取五百文。”

一道整齐的声音响起:“多谢大小姐。”

钱大小姐看到下人们感恩戴德的眼神,内心的虚荣瞬间得到了满足,她高傲地抬起眼,领着丫鬟婆子往一靠近赏菊园的亭子去。

“母亲。”

钱夫人抱住钱大小姐,慈爱地问:“怎么样?”

钱大小姐得意地笑着说:“女儿办事您还不放心吗?”

钱夫人摸了摸钱大小姐的头,“自然是放心。”

钱夫人不知道老爷为什么要以她的名义举办个赏菊宴,还要拐着个弯去请着县令夫人去请一个不知什么身份小姑娘,还嘱咐她说是贵客,要好好招待。

钱夫人微微晃着手中团扇,既然是贵客,她自然不会慢待。

钱大小姐依偎着钱夫人,微微抬起头,露出女儿家的天真烂漫,“母亲,您说那人会不会来?”

乍一听到女儿的问话,钱夫人脸一冷,但很快重新挂起慈爱的笑容,伸手摸了摸钱大小姐的脸,“当然,瞧着小脸蛋又滑又嫩的,喜人得很,那人自然不会拒绝。”

得到了自家母亲的准话,钱大小姐娇羞地往钱夫人怀里一缩,“母亲!”

“哟,这是害羞了!”

倘若钱大小姐看到此刻钱夫人阴沉的眼,或许不会这般撒娇羞涩了,只可惜她缩着脑袋在钱夫人怀里,什么都没有看到。

白夫人乍一看到那辆表面看起来奢华金贵的马车也有些惊讶。看他们可不是没钱的主儿,更不是这般彰显的人,可是……

但是荣华似笑非笑的一句“白大人送来的。”让白夫人险些羞红了脸,她当初以为不过是那些名门旁支过来的人,又听说不肯住他们府上,非要住那小小的院子,便不甚在意,但没想到白县的那些人家怎么胆大,她的那个丈夫又是这般得眼拙。

“不若,姑娘与我一起?”

荣华未说什么,来风已出声道:“多谢夫人好意。”

不愿吗?白夫人看向荣华。荣华与她对视片刻,唇都未怎么动,“不必。”

来风恭恭敬敬地站在荣华身旁,头微微低着,十一殿下从不与他人一辆马车这个规矩可是连皇后娘娘都没想过去破,至于为何,宫中曾有流言,说是十一殿下马车内,藏有不可见光的东西。

这般其实也没有错,荣华自从救下柳儿总是把她藏起来,马车的确是很好的地方。至于为何,马车不大,若有人荣华会觉得在侵犯她的主权。柳儿本身就是她主权的一部分,自然划在她的领域内。

白夫人连忙笑着说无妨,原本看到荣华那身玄色长袍深感不适,感觉是砸场的,确实不敢再说什么。

荣华踩着小凳上了马车,毫不意外,荣华听到了一声吱呀声。来风拉着一直不敢出声的盼囡跟在马车旁。

这时白夫人才注意到盼囡,好俏的女娃子!

看着荣华他们已经好了,白夫人也在婆子的伺候下上了马车,进入车厢之前,白夫人转眼看到身后车厢跟着的一堆护卫,尤其是荣华那辆马车旁拥簇得水泄不通。

白夫人捏紧手绢,那钱家这次十有八九失策了。罢了,这些事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即便只有一人,荣华坐得依旧端庄,一张脸不见波澜。

螭龙盘绕的玉玦压在银丝镶边的玄色衣袍上,串着的璎珞微微坠下在大腿侧。不同于交领,荣华这次将衣领竖起,遮住脖颈,却又折下一截衣领,一粒盘扣紧紧地扣着,微微扬颔可见半截脖颈,如此更显玉白冷清。帘布放下,竹帘打下,光线微弱地折进来,照不亮整个车厢,荣华的脸半隐半现。

这次说是赏菊宴,也不过是邀了各家的女儿家。荣慎和随行的许章梁芳他们不好意思也跟来,于是派遣了不少人跟着。

盼囡觉得这马车走得真慢,悠悠的,可是这样小步跟着,她又很累。她看了看来风,发现对方走得可悠闲,蠕蠕嘴本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

早就察觉的来风眼露鄙夷。连这点都忍受不了还好意思在殿下跟前伺候。

沿着一路,马车在一府门停下。早就候在那里的钱夫人拉着钱大小姐迎了过去。

早就来的夫人小姐皆伸长脖子看,到底是谁让眼高于顶的钱夫人亲自来迎?难道是李夫人?不可能,钱夫人怎么会为了个哪都不如自己的而做迂尊的事。县令夫人?不对,这两人脸上笑的好看,可是这里里外外的谁不知两人不合啊。

“是夫人来了吧?妾给夫人见礼。”

还真是县令夫人!跟着后面的人看到那丰腴的身影都有些不解,但是看到那跟着马车的一堆人,以及那辆护得几乎看不见的马车,钱夫人应该等的是和白夫人一起来的这辆马车的主人。只是看着马车又觉得不像啊。

一时,他们甚是期待地盯着那辆马车。

白夫人搀着婆子缓缓下来,对着钱夫人笑着说:“钱夫人不必多礼。”

钱夫人几乎咬碎一口牙,谁跟你多礼!钱夫人还是忍住,笑着看向那辆自己置下的马车,略显疑惑地问:“这是?”

白夫人涂着大红丹蔻的指甲划过半空,笑得一脸神秘,“那可是贵人。”

闻言,钱夫人晃着妃色长裙走了过去,这人还是有点用的。

护卫将小凳放好,来风轻轻撩开帘布,轻声说:“姑娘到了。”

第十二章 来信

“姑娘到了。”

皂色锦鞋踩在小凳上,略过来风伸来的手,荣华站定在地上,“钱府”两大字落了眼。荣华感到众人的眼光放在身上,尤其有一道极为强烈,荣华看去。

妃色长裙修身不失得体,姝丽的脸虽然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妇人年轻时绝对是难得的美人。

荣华淡淡地说:“钱夫人。”

白夫人觉得今日的荣华似乎有些不一样,和先前那个虽然有些漫不经心但仍有几分笑意的荣华不一样,今日不见笑脸,整个人微凉微凉的,之前在小院子门口看着她也是像是不认识的一样。

钱夫人看着那袭玄色长袍脸色有些不好。这是不给她面子的意思吗?她没有应荣华,转头笑着问白夫人:“夫人这是?”

白夫人上前一步想要介绍一下却发现自己根本都不知道荣华是谁。她的脸顿时僵了,她怎么会犯这样的错。

白夫人只能回头看向荣华,却等了一会发现对方根本不在看自己。而那个叫来风的丫鬟也是呆呆地站着一言不发。

白夫人触到盼囡,顿时笑了起来,拉着盼囡过来往钱夫人那推,“妾怕哪里说错了就不好了,不如让姑娘的丫鬟来给钱夫人介绍一下?”

盼囡被拉住那刻手脚就开始发软,当被推向钱夫人更是整个人僵住了,只能一脸无助地看着荣华,祈得对方一丝怜悯。

那可怜兮兮的含泪眼水光泛泛,来风狠狠地一皱眉。

荣华凤眸掠过白夫人再到钱夫人,“进去。”

一时众人不知道荣华在说些什么,还是来风笑着说:“站在外面风大,还是请各位小姐夫人先进去再说吧,这一时半会的不急。”

“对对,来来,瞧着钱大小姐小脸红扑扑的,快进去吧,风大着凉就不好了。”

“来啊,白夫人快进来吧。”

来风话一出,便有善于说话的小姐夫人活开了场子,毕竟刚刚那一堆人却没人说话的场景真的让人待不下去了。

“这株点绛唇生得极好,姑娘觉得如何?”

荣华瞥了一眼被两人抬着的花。花色艳丽夺人,愈到花心颜色愈深,半卷半舒,荣华欲要伸手碰触,手都伸出去了,荣华却还是收了回来。

“姑娘不喜?”

“好看。”什么花都好看。

钱夫人笑了,“姑娘喜欢就好。”

钱夫人拍拍手,一队抱着花盆的丫鬟缓缓走过每个座位。

丫鬟身着绣着淡菊的粉红衣裙,袅袅走过每位小姐夫人面前,还按照个人喜好,稍微停留一会。

钱夫人点着头,“各位若是喜欢,走后,妾让人给府上送上几盆。”

看完一批又一批,倒是挺过瘾的。

丫鬟屈膝将花盆放低凑近荣华,两株墨菊亭亭而立,颜色偏深,红紫色,纤长花瓣卷在一起,仿若一团墨,只有一两片伸出。

“这是墨菊,本想着还未开苞不好意思拿出来,但妾以为这般比开了苞的更好看几分。”

钱夫人看着荣华静静地看着墨菊,笑着问:“姑娘喜欢,不若送给姑娘。”

钱大小姐听了,在桌子底下扯了扯钱夫人的衣袖,这墨菊那么珍贵她也喜欢的很,母亲居然把它送给别人!

钱夫人没有理会自家女儿的心思。钱大小姐不高兴地隐晦瞪了荣华一眼。

荣华抬眼撞上,钱大小姐惊慌地一转头。荣华指尖落在紫红花瓣上,“如此多谢夫人好意。”

钱夫人笑开眉梢,“姑娘喜欢是妾的荣幸。”

荣华在赏菊宴待了两刻钟便起身告辞了。钱夫人遣人送荣华他们离开。

“闵哥哥,你为什么不回信给我,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很久?”

荣华停下来,侧脸看去,几棵金桂外见两人对立而站,一男一女。女的就是刚刚离开宴席的钱大小姐,而男的,因是背着看不清脸。

“大小姐,在下已经说过男女有别还是少来往为好。”

也听不出声音,不过应该是个年轻男子。

荣华微微偏头,便看到盼囡一脸紧张地盯着前面的两人,抱着那盘墨菊的双手关节泛白,可见青筋。

荣华转眼对着来风问:“何人?”

来风仔细地想了想,“是县令的公子,前年中了个秀才,听说今年要参加乡试。”来风又想了想,“名好像唤石闵。”

来风在荣华身边伺候自然有着自己的本领,她来到白县后边打听了许多事,这里说得上的人家也了解一番。辨个人倒是比上京容易,总共就几个青年才俊,一一排除,也就猜出来了。

“石?”

来风想起这个一笑,“是的,姑娘和公子都搞错了,那白大人其实是石大人。”

“那也只能是白大人。”

天家最是霸道。

见荣华凤眸中目空一切,来风恭敬地福身,“自是,姑娘说是白大人便是白大人。”

荣华看了来风一眼,拂袖转身离开,对身后的儿女情长没有半分兴趣。

坐上钱夫人新换上的马车,荣华放下竹帘前对来风说:“毁了。”

来风毫无意外地福身,“是。”

荣华有着变态的占有欲,不是她的,她连看都不会看,倘若是她的哪怕于她毫无意义,她只会毁了。她的死了都是她的。

没有人知道,他们都以为荣华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而荣华对于喜欢的向来不多,这也就隐藏得很好。

又待了四天,荣慎和梁芳他们考察了白县的工作,笔录了下来,准备离开白县了。

这天荣华收到了两封来信,一封是上京寄来的,一封是颍川鱼垌寄来的。

荣华看完上京寄来的立马烧毁,脸色不甚好看。

最后一次了,她离京前借着皇祖母的幌子去了小姑姑,即嘉淑长公主那里一趟,让她说一门婚事。

父皇查到她去了南风馆,自然也知道那南风馆的主人是她的表兄——陈讯名下的产业,至于别的有没有查到荣华无所谓。只要父皇知道了,当然会下意识提防。小姑姑再“恰好”进宫为她婆家的远房侄女求个婚事,陈讯未娶,那远房侄女——翟姚未嫁,翟家又在父皇手里,这么一凑合,为了栓住陈讯出身的陈家二房,这场本在荣华掌控中的婚事自然是水到渠成。

只是太尉府不情愿,通过宫中探子得到消息后,立马让陈讯娶了二房夫人——陈李氏的娘家的长房嫡次女。

皇帝好容易指次婚,没想到还未说便胎死腹中岂不大怒。今日接连欲要打击太尉府,却被其躲过,这下皇帝怒火虽已滔天但忍了下来,下了几个官职说是补偿太尉府。一时,上京太尉府风头无限。

而太尉府得意冷静后,自知惹祸,上书给皇后娘娘,希望在明贞帝面前吹吹枕边风。

事态未严重前,陈皇后早就劝过太尉府向明贞帝服软。但太尉府说身为十一殿下母族自然不会因这些小事退缩。陈皇后在得到自家母亲龚老太君的书信后,决心放任太尉府。

但是这求到了凤栖宫,陈皇后还是先给荣华来信问荣华意见。

荣华捏着信放在烛焰上缓缓烧毁,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太尉府,败在本宫手里不若落在父皇手里,起码再助本宫一力。”

这场婚事才是荣华想要的,连嘉淑长公主都以为荣华想要借着她婆家那个远房侄女绑住陈家,不知荣华早已算计到太尉府不愿。惹怒天家,这后果太尉府承受。妄图控制她的太尉府她早就不想留任何脸面了,不过既然看在母后份上,她不会出手,让母后内疚。

如此借助父皇的手段好好打压一下太尉府也算是为日后清扫一些麻烦。她这次仁慈一把,放过太尉府是她能做出的最后让步了。而且她现在反而倒是能让太尉府苟延残喘多一阵。毕竟在同一条船上,太尉府对她来说还有用处,起码不是现在。

目的达到,荣华不见多高兴,反而更加阴郁。因为这信中提到了另外一件事——陈菲菲怀孕了。

荣华脸色不好,她觉得事情有些超出她的掌控,即使依旧按她的谋划进行。而且这事还是从陈皇后信中得知,看来上京的动作要加快了。

提笔写下一个字便将信塞入信封,封好蜡放在桌上,待会再让人送回京去。

然后又写了一封,封好蜡后却塞进广袖中。

打开另一封信,是柳儿的。

很短,了了几行,荣华看到落款的“柳”字,忽然猛地一甩广袖将信掷落在地。

信掷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胆大妄为!竟敢算计她,可恨的是她居然被人算计了,两天之后才从他人信中得知!

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地突发让荣华真的怒了,这怒还带着羞恼,连续两件事出乎她的意料,而且还是从别人信中才得知。这让荣华有种被人愚弄的感觉。

在她的眼皮底下公然出货,她当时还想邀她参加所谓的赏菊宴是想收买她?还是试探她?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趁着那半个时辰,出船运货。

荣华坐在椅上,靠在后面,头微微扬起看着头顶梁木的镌纹,凤眸眯起。

那日赏菊宴故意让她撞见钱大小姐他们是在挑衅她吗?

官商勾结以为她会因此害怕而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想到这里,荣华忽然低声轻笑,她正愁怎样切入才不惹怀疑猜忌,没想到人自己送上门来了。既然愚不可及那就不要怪她拿他们开刀。

荣华没有急着回信,而是招来冉东——千总。

“属下见过姑娘,姑娘有何吩咐?”

第十三章 茶楼

房间不大,竹帘放下,只有些许光线投进来,投下一层层的光影。

荣华的脸在光影下看得不真切。

“属下见过姑娘,姑娘有何吩咐?”

荣华将袖中的信取出来,走到冉东面前递给冉东,对上冉东疑惑的眼神,她挺直腰板,居高临下地说:“亲自送到上京太尉府。”

冉东微微瞪大眼,他想不明白荣华为什么要他去做这件事,他与这高高在上的嫡公主从未有过交际,今日更是第一次与她那么接近。

荣华看中的就是冉东在上京人轻言微,她滟潋的凤尾挑起,讽刺地揉揉眉心,“怎么?本宫还唤不得你?”

“臣下不敢。”

冉东俯跪在地,头额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荣华一眼就看出冉东在担心什么。

“你去即可。”

言下之意,荣慎这边她会搞定。

冉东即便不太情愿,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接下荣华的命令。

“现在。”

冉东告辞替荣华合上门时,听到荣华平缓的声音。

冉东不解地留出一条缝,透过细长的门缝看着荣华,只见荣华澄澈的凤眸仿若荡着清波的深潭,直直地看着他,冉东觉得他浑身透明,被看得一干二净。

冉东连忙低头,避开压迫的凤眸,“臣下领旨。”

荣华见人走了,往后一仰头,双手抚上眼皮,挡住光线。想起来风带着些许探究的眼神以及她说的话:

“姑娘,这封信说是给您的,但写的是鱼垌来的,奴担心有什么问题,但又怕是要紧的书信,所以还是带来给您了。您说,是不是要……”

势力还是太薄弱了,上京还好,但是出了上京她就寸步难行,所幸她亲自来部署,想来能快些。

“来风。”

荣华一唤,便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声。

“姑娘,怎么了?”

落在来风眼里,荣华此时坐得端正娴雅。

“闷在屋里人都不好了,我想出去走走,你准备一下。”

来风虽有些惊讶,但还是福身去吩咐车夫备好马车了。

荣华不喜外出,在上京便是深入简出的,就算是出宫也是遮遮掩掩几乎不露面的,如今会闷?但来风想到偌大的皇宫,又对比窄小的院子又能理解了。

荣华没想到“心血来潮”出趟门还遇上了从外面回来的荣慎。

几日不见,荣华主动打招呼:“兄长。”

荣慎颔首回应,“你这是要出去?”

“正是。”

荣慎眉头皱起,“少出去为好,以免遇上什么危险。”

荣华瞧了瞧跟在荣慎身后的许章,眼底若有所思。

“有许章在,不会有事。”

荣华对着许章说:“许章,你说是不是?”

许章低着头恭敬地回应:“属下定不会让姑娘出事。”

既然荣华意已决,荣慎也耐不了荣华怎样,只能点点头,转头吩咐许章:“跟着姑娘。”

“多谢兄长。”

“不必,既然要出门那就趁着天还早,早去早回。”

荣华自是一一应下,当荣华转身上马车时,荣慎忽然说:“你早些回来,我有事要与你说。”

荣华撩着帘布,对着荣慎点点头,“好。”

一声“好”后便放下帘布,马车悠悠地行驶起来。许章顾不上什么,刚回来就又领着人跟在马车旁边。

“姑娘,您要去哪?”

“寻个茶楼吧。”

许章寻思着,吩咐车夫往白县一处茶楼去。那里地方不大,但好在干净清净,吃的喝的,三殿下去了也没说什么,图个新鲜应该还过得去。

“许章。”

许章下意识应了声,“臣在。”

应完,他才回过神来,荣华在唤他。

许章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不必如此拘谨。”

许章没有应。

“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嗯。”

昏暗车厢内的荣华指关节轻轻地打在手心上。

许章吊着心等了好久都没有听到荣华的回复,那颗心总算能放下来。

“掌柜的,来个清净的隔间,上两壶最好的茶!”

“喏,这就来!”

蓄着羊须的掌柜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识得许章,知道是惹不起的客人,连忙招呼小二带他们上去。

荣华带着帷幕,这间“清风流水”的小茶楼的确清净,大堂也是零零散散两三人,皆是头上裹着布包的读书人模样的男子,烧着一壶水,浇在茶叶上,顿时一阵茶香弥漫开来,让人神清气爽。再加上竹楼,竹桌竹椅,文竹几株,这竹香混杂着茶香,这小茶楼更是雅致得很。

“好极。”

来风眯眯眼地笑了,拿出几串钱给许章,“赏给掌柜的。姑娘说好那就是好。”

小儿见了,心里高兴,脸上笑得憨憨,鞠着身子,“贵人随我来,这是我们茶楼最好的隔间了,里面茶具一一具备,煮茶的水是早晨的花露,茶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茶,但胜在是今年的新茶。”

荣华点点头,盘腿坐下,低着头默不作声。

来风识趣地带着许章他们退下。

许章有些不赞同让荣华一个人呆在隔间,看着来风,“来风。”

来风将人赶出去,合上隔间的门,拉下竹帘。

她转过身扬起标准的微笑,“大人,姑娘喜静。”

言下之意,就是让许章退下。

许章看着来风,来风毫不畏惧地顶回去。

“很好。”

许章一拂袖子,转身守在隔间门口,脸色黑沉黑沉的。

来风唇一弯,她自是很好。

隔间内,荣华摘下帷幕,拿起长嘴壶将桌上的茶具滤一遍。滚水浇在磨砂的茶具上,茶具颜色一深,一股翻腾着水雾的热气弥漫开来。

她打开瓦罐子,将茶饼掰下一块,取棉纱裹上塞进茶钵里,取来根杵子细细研磨这茶叶。把茶叶磨成渣,再磨成沫。这一番功夫下来,荣华的手都酸了。

手腕抬起,玄色镶着大红边的广袖滑落到手肘,露出手臂,细白的肌肤,只是近着手心那侧的肌肤可见青筋,没有半点血色,就像未出过门那样。

荣华挽着广袖,取来了个勺子勺了一大勺子的茶沫倒在一茶碗里,提起长嘴壶缓缓地注入了半碗的滚水,茶沫随着滚水的注入,翻腾起来,形成小小的漩涡。

荣华执着一茶筅,不急不慢地顺着漩涡搅拌起来,慢慢地茶碗漩起白沫,形成中间低,四周高的膏状的白沫,久久不散。

荣华放下茶筅,端起茶碗,端详几番,最后还是放下。

“来风。”

隔间守着的来风机灵地问:“姑娘,可要奴进来?”

“不必,你替我唤掌柜的来。”

“喏。”

来风招来小二,说是寻掌柜的。

一会儿,来风声音响起,“姑娘,掌柜的来了。”

“让他进来。”

来风打开隔间,放掌柜的进去。

掌柜的哈哈头,小心翼翼地进了隔间。

“姑娘是女子。”许章瞧着来风来了句。

来风笑了笑,“姑娘的命令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还是要听的,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若是姑娘出事了,你首当其冲。”

“这是自然的。”

掌柜的看到荣华有些惊讶,荣华朝他点点头,将那碗亲自点的茶推过去,“掌柜的觉得如何?”

掌柜的连忙收回眼,仔细看着眼前这碗被白沫遮住的茶。

“姑娘点的好!这白沫聚而不散。”

掌柜的抬头对着荣华一笑,赞道。

荣华往后一退,广袖遮住半个手掌,只露出指尖,玉白的指尖搁在膝上,荣华似笑非笑,“是吗?”

“自是。”

“既非山泉水,再者用的是三沸水,点茶时亦略了七汤,这算得上好?”

掌柜的笑眯眯地捋了捋羊须,“那是姑娘厉害。”

荣华浅浅一笑,这话倒是不错,生在皇家她一生荣华,为了打发时间,她学了不少这些文人雅客的东西。说不上喜欢,只是需要的时间不少,适合她而已。

“掌柜的这茶楼要多少?”

掌柜的脸上笑容更甚,“姑娘是想买下这茶楼?”

“嗯。”

荣华似乎不想说话,凤眼低垂。

“这清风流水是老头一生的心血……”

“你依旧是掌柜。”

掌柜的一下一下地抚着羊须,“我这茶楼赚不了几个钱。”

“无妨,我亦不差几个钱。”

“那姑娘为何要买下这茶楼?”

“多年后再来时,愿今日之景依旧。”

掌柜的哑言。

“开价吧。”

“三百八十两白银。”

“好。”

掌柜的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添个零头,原以为那么多这个姑娘起码要讲讲价,然后他再死赖这不肯卖。可是……果然,有钱人家就是不在意这些银子。

“这是地契。”

荣华撩起眼皮,接过地契,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荣华看向掌柜的。

掌柜的笑得像只老狐狸,“整天有人想要老头这茶楼,老头想着总有冤大头来,所以地契就带在身上。”

她是冤大头?

荣华扯扯脸皮,起身对着掌柜的说:“我希望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

掌柜的摆摆手,“东家莫要担心,老头无妻无子孤独一人,也不是长舌的人。”

对于掌柜的的改口,荣华坏心思地想:要是知道自己上了夺嫡的贼船还会以为自己赚了便宜吗?

荣华扯下个荷包扔给掌柜的,“银票在里面你看看。”

掌柜的打开荷包,眼一看,腿都有些发软了,看着荣华眼都直了,“东家,这,这是五百两啊!”

荣华抛了大惊小怪的眼神给掌柜的,“三百八十两是你的,剩下的是茶楼的。还有照着荷包上的款式将纹饰刻在牌匾上,隐晦点刻。”

虽然不知道荣华这样吩咐的意思,但掌柜的还是点点头,看了一眼荷包就收好放在衣里。

一枝柳枝缠绕着黑色的像游龙的一个字符。

“出了这个门,掌柜的可要管好自己。”

荣华凤眸眼尾上挑,掌柜的默不作声,笑眯眯的。

“姑娘。”

来风看到荣华不带帷幕出来有些惊讶。

“回去。”

来风脸上一收,福身道:“喏。”

许章连忙招呼马夫,准备回府。

第十四章 相约

“兄长的意思是要转道?”

按照原本的路线,他们一行人应该是直接前往颍川重县寮侗,可是荣慎却临时作主要往颍川湛垟走一趟。

颍川湛垟,这地方荣华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

湛垟,湛垟有什么名门望族?说起这湛垟,荣华想了许久才想到那胡家似乎就是湛垟的大族。

“正是。”

荣华觉得胡家也有些记忆,一时思绪被荣慎打断。荣华有些不解地说:“兄长,此举不妥。”

“我自是知道,但我与几位大人交代过,先走一趟湛垟,再转湾水口到寮侗。”

荣华沉默,手中团扇轻轻抵在下颔。荣慎看着荣华,忽然说:“就这样决定了。”

荣华笑了笑,“那就依兄长的。”

这时荣华总算想起了这胡家了,胡家嘛?不就是在天熙十七年尚了澜庭公主的胡家。

说起这个澜庭公主,是明贞帝第一个孩子,原本该是宠着的天之骄女,只不过出身卑微,生母只是个通房婢女,在生下澜庭公主后不过两年就病逝了。于是这澜庭公主就放在刚入府的陈皇后那头养着。

对,这陈皇后正是荣华的母后,不过那个时候还只是祟王妃。当时陈皇后刚入王府当然不会对一个庶女有什么爱意,但也是在她名下,只好带着。

陈皇后心高气傲,自然不会虐待一个庶女,而当时还不是皇帝的明贞帝也无瑕管教这个长女,因为那个时段正是皇子夺嫡最火热的时段。后来先帝出手震慑,各皇子更是谨慎忙碌,一心放在谋权夺利上。

再后来,就过到了新入府的另一位美人底下,不过那时澜庭公主已经十多岁了。

再到荣华出生,又过了几年,这澜庭公主便出嫁了。

“不过兄长此去湛垟是为了长姐吗?”

“正是。”

荣慎也不遮不掩,身为皇女,荣华对各族势力当然了如指掌,对于她能想到胡家更是意料当中的事。

“长姐出事了?”

荣慎笑了笑,“非也,你莫要胡思乱想,只是长姐不知如何得到消息,递了文书说要见我们一面。你也知道长姐出嫁得早,又是随了夫家下了江南,已是许久不闻上京之语了。”

荣华点点头,心里却是有些不屑。

对于这个皇姐她无半分感情,不仅是因为她出嫁时她才垂髫之年,更是因为荣华以为这个皇姐毫无皇族尊严。

身为皇室公主,身份尊崇,但是她这个皇姐却抹下面子,向明贞帝求了恩德,舍了公主府不要跟着胡家去了江南。

荣华觉得这个堕了皇家脸面。但若是恩爱两不疑,她也无话可说,但是,真情?可笑至极!

享了皇室的尊荣就应该有为皇室贡献的觉悟!

“可是我们这次出行本是皇命在身……”

“不必担心,长姐并没与胡家说起,只是说我们是从上京尤家来瞧瞧公主的。”

尤家,正是后来将澜庭养在名下的美人,她至今膝下无子,也不受皇宠,也封了个婌嫔的名分。

荣华低头一笑,赞同地颔首。

没说起?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怎能知道他们的行踪?荣华抿起唇,弯弯眸子,面上笑着,心里怎么想着就不得而知了。

荣华走后留下荣慎一脸沉思,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信没有封蜡,也有些皱折,看来是已经看过的了。

荣慎看着信上的内容,行书潦草,连笔甚多,可想而知当初写这封信的人有多么的着急。

“承蒙皇恩浩荡,臣有辱皇命,愧不能安,澜庭殿下病重,寻医问药已是回天乏术,几经波澜,偶闻三殿下领命出巡颍川,遂恳请殿下怜惜,屈尊湛垟,湛垟事宜,臣已安排妥当,至此,臣感激不尽。”

胡家?荣慎微微皱眉,这胡家到底想做什么?

荣慎没有告诉荣华真相,因为他觉得荣华就算知道了也只是添麻烦而已,免得她胡思乱想反而会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毕竟陈皇后入府时可是养了澜庭将近十年。

荣慎不知道的是,不仅陈皇后对这个庶女没什么感情,荣华更是无感。

荣华看着来风忙出忙外的,撑着下巴说:“让盼囡帮帮你?”

来风将毳毛大衣放进箱箧里,抬起头对着荣华笑了笑,“姑娘这是以为来风那么不中用吗?”

“不是,我瞧着你累得很,想找个人帮你。”

“多谢姑娘,只是盼囡不熟悉,也不好让她着手。况且奴能行,莫说这些行李,再多几扛奴也收拾的定。”

荣华点点头,“我知道,你也不必收拾太多,不够的到了湛垟再补足。”

“喏。”

荣华看了一会儿,抱上个鎏金镂空暖炉,焚着沉香出了门。

这九月忽然就降了温有些凉了,本用不上这些玩意,偏生荣华来了趣头,翻了个出来,不着银炭丝,反而是自个焚上香抱着窝在软榻上。

荣华一出了门便瞧见了双殷切的眼,湿漉漉的,含情脉脉地看着你,勾魂得很。

荣华掀起眼皮,“你站在这干嘛?”

盼囡看到荣华有些惊讶,眨眨眼才回过神来,连忙回道:“奴寻思着姑娘什么时候唤奴。”

奴?盼囡跟了荣华好几天了,这奴字还是头一回听她说出口。

“用不着多个人忙活。”

听了荣华的话,盼囡咬咬唇可怜兮兮地看着荣华,“可是奴想要为姑娘做些事。”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头也跟着低下。像极了受了委屈没有糖吃的小孩。

小姑娘的声音弱弱的,糯糯的,像是豆沙馅的小包子似的,惹人怜惜。

荣华像是为难地叹了口气,将手里抱着的鎏金镂空暖炉塞给盼囡,“拿着。”

盼囡一惊,猛地抬头看着荣华。荣华将盼囡湿漉漉的眼里的受惊看得一清二楚。

“受不得!姑娘快快拿回去!”

盼囡无措地拿着暖炉,尽要给回荣华却又不敢往荣华手上塞去。

荣华顶了顶腔壁,掠过盼囡单薄的身子,眼皮一翻,细微的褶皱勾出细细的痕迹,眼尾处随着上翘扬起。

“扔了吧。”

“啊!”

“扔了。”

盼囡触到那清清幽幽的眼,心一跳,手上一哆嗦不由得一松,随着乓的一声,鎏金镂空暖炉摔在地上。

盼囡一惊,连忙拾起暖炉,再起来时,只看到荣华的背影。

“你做甚?”

盼囡一转身,对上来风含着怒的眼,她努努嘴,不知所措。

来风本收拾着东西,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吓得不轻。

来风眼扫到盼囡手上,眉头顿时皱起,质问道:“你拿着的是什么?姑娘呢?”

“姑娘让我扔的,我我不知道姑娘去哪了!”

来风不相信地看了一遍盼囡,看得盼囡脸都红了。

来风点点头,“既然是姑娘吩咐,你还不赶紧扔了?”

来风一眼就看出了那个鎏金镂空暖炉是荣华刚刚抱着的,这一转眼就要扔了?来风撇撇嘴,谁信啊?

盼囡急了,抱着炉子嘴皮呼呼的。

“得了,给我吧。”

一听,盼囡将暖炉一塞给来风就一溜儿地跑了。

来风淬了口,“这贱皮子!跑得倒快,”

来风将暖炉扔给一个守卫,“姑娘的东西,毁了不要留下痕迹。”

“是。”

来风皱皱眉,这姑娘又出去了?

“她又出去了?”

荣慎抿着唇,神色严肃。

“是。”

“去哪?”

“姑娘去了那清风流水,说是找人斗茶。”

斗茶?这倒是她可能会去做的事。荣慎撑着头,摆摆手,“下去吧。”

荣华看着她刚走到门口,一个角落站的普通侍卫就悄悄离开,荣华的眼很快就移开了。

她带上帷幕,抬脚正准备离开时,背后传来一声呼喊:

“殿下。”

荣华转身,明州。

青衣素裹,长发及腰束起,一根素净的发簪,唇边含笑,眉眼亲和,君子如玉如琢。

“眀二公子。”

明州弯眉一笑,“称不起殿下一声眀二公子。”

说着,明州躬身行礼,“臣参见十一殿下。”

“不是说出门在外唤我姑娘即可。”

明州浅浅一笑,“臣记得了。”

荣华微微一默,“你可有何事?”

“早就听闻姑娘茶艺极妙,不知在下可有荣幸观之?”

荣华想了想,最终颔首答应。

明州眼一弯,走快几步,见荣华不动,侧头暖暖一笑,“姑娘,走吧。”

君子有匪,荣华眼前一晃,出乎意料地,荣华扯出个清浅的笑,脸颊显露出小小的梨涡,“好。”

明州秀眉弯下,她那一身玄色长袍衬得整个人肃穆安静,没想到笑起来倒是鲜活不少。

明州先上了马车,返身伸手给荣华。荣华没有伸手,而是准备让人再备一辆马车。

明州明显知道荣华的性子,笑着问:“姑娘不愿吗?不若我下去吧?”

荣华垂眼,在明州下车之际,将手放在他的手里,不,应该是塞进去,硬生生地塞进去。

明州包住荣华的手,微微惊讶地对上荣华的眼,沉沉的,这人怎么容易就生气了?

荣华用力一拉,借力攀上了马车。明州一时措不及防,差点被荣华拉下去,落个两人摔落的局面。幸好他是男子,荣华也不重,勉强支撑得住荣华的重量。

荣华一上马车就甩开明州的手,推开明州弯身进了马车。明州也笑着跟了进去。

眼前一黑,明州微微一皱眉,这十一殿下平常也是处在这黑灯瞎火的车厢的。

荣华随手敲了两下,打开一格子,取出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搁在车厢一角,整个车厢顿时充斥着暖煦的光辉。

荣华微微一侧脸,便看到明州在光线下温顺祥和的脸。五官说不上多么精致,却胜在身上的气质,让人心生亲和。不是云端看花,却也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明州盘腿坐下,对着荣华说:“殿下不妨拉起半片竹帘,碧空如洗,或许胜过珠子之光。”

荣华抬手拿下夜明珠,往背后一塞,半卷竹帘,光线瞬间渗进来,可见半空中尘埃纷纷,随之而来的是街上的嘈杂。

“可也吵得很。”

听着荣华像是埋怨的话,明州失笑,见荣华虽是说着,却也没有拉下竹帘,他往后一靠,靠在软软的靠垫上,舒服得眯了眯眼。

“殿下的东西就是好。”

明家缺你了吗?

“你喜欢就拿去。”

“臣不敢,只希望臣觍着脸来蹭蹭时殿下能赏赏脸。”

这是什么意思?

赖上她了?

荣华指尖在膝盖挠挠,手好痒啊!

第十五章 点茶

“清风流水。”

明州抬头看着那块半旧不新的牌匾,“这名字倒是不错。”

瞧着荣华只是瞄了一眼就越过他已经进去了,明州只得转身对着车夫说:“你先去大堂要上碗茶水解解渴再等着,账记在我上面就好。”

明州见着茶楼虽小,人也不多,但看来此都是读书人,便也知道恐怕一碗散茶这车夫也未必愿意花这钱。这般想着,明州叹了口气,如今大邺说是繁盛也仅限于那些富贵人家,百姓却是勉强过日。

荣华没有听到脚步声,回头就见明州站在门口久久不进来,大堂已经有人朝那边看去了。

荣华唤了声,“明州。”

明州回首,此时大堂的人才见明州真颜,皆叹风华清荣。

明州弯了弯唇,连忙跟了上去。

还是那间小隔间,一张矮矮的小木几,篆刻着土地捧桃,丛山竹林,磨的光滑,看上去这小木几年头不少。

小二迎了上来,笑嘻嘻地唱道:“几位客官诶!要点什么时候的茶?又是什么地方的茶?”

明州微微一偏头,“你这又有什么时候的茶?又有什么地方的茶?”

“客官问的对咧!我们这里地方小却是囊括大邺各地的好茶,您若喜欢淡的,小店这有清明时节的新茶,取的是茶叶芽尖上最嫩最翠的那处,摘的时候还带有水露呢!那滚水一烫便是一盏茶了,品上一口,神清气爽。”

“那么就来些新茶吧。”

“好勒!”

小二一甩大毛巾,拎着长嘴壶浇了两杯茶沫,“客官先用着,”然后冲着楼下大堂吆喝:“清明时节雨纷纷,两盏新茶诶!”

不一会茶就上来了,不冷不烫,水温恰好,一嫩绿的芽尖浮在上头,滤净了茶叶茶芽,淡绿泛黄的茶水配着那点微微打旋的嫩芽怡人得很。

荣华端起茶盏,朝着明州点头,笼起宽袖挡着抿了一口,不错,茶淡微香,倒是让人舒畅。

明州也是抿了口便放下了,笑着赞:“淡得清,不觉索然无味,衬的上姑娘的光顾。”

明州招来小二,“可否替我包上两两这茶芽?”

“客官客气了,小的这就去包好。”

“嗯,不知这里可有铁观音。”铁观音适合点茶。

“有的。”

小二跑了下去,很快抱着瓦子上来了,“客官。”

明州已经开始烧水了,他接过瓦子揭开看了看,抬头谢了小二。

“客官客气。”

水开了,明州瞧着气泡翻腾,计算着时辰,磨着茶叶,顺着方向细细地研磨,头微微低着,指尖搭在杵上衬得更加白净。

荣华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明州终于取了沸水,趁着还在沸腾的时候,缓缓浇入茶盏里,一手执着茶筅不急不慢地打着圈,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又放下,待水沸腾得差不多了,又取了来搅拌。手上动作不停,不见着累,一共取了九趟水才住了手,这时茶盏升起膏状的白沫。

荣华笑了,“吃明州这盏茶可是难啊!”

荣华一眼就看出对方点茶技艺远远胜于她,这九沸水取得恰到好处,恐怕她再练上几年也没有办法如此分毫不差,更别说一番动作下来洒脱自然,行云流水,仿若抬手那般轻松容易。更别论那打茶的功夫,一转一绕之间,茶水交融,太猛,茶浓了,太轻,又乏味了,这力度把握得尤为地妙。

明州将茶递给荣华,荣华接过茶盏,低下头呷了口,满口清香溢开,荣华眼露赞扬,哪怕她再不服气也不得不说这眀二公子生来就适合这些文人雅趣。

荣华不由得想起以前在宫中学习这些东西的时候,那些宫中的教习最后的评价都是个好。也是,教习都说她学得快,天分极佳,一开始都是把她夸得上天了,可是最后她就毫无进步了,无论下多少功夫也只是这样。母后父皇问起,教习也只能说是好。可是好却不是最好,她通了却不精通,偏偏卡在那条鸿沟上,过了可以于此自视甚高也无话可说,世人也不得不承认于此造诣,过不了只能说是好,可谓是称不上大师。教习们失望至极,原以为能教出个名扬天下的公主来,最后虽是勉强说的上的才女,却还是反差太大,不免失望。

有位教习如是这样说:“殿下聪颖过人,却是从不过心,白白浪费了。”

荣华觉得自己已经用心了,可是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这眀二公子的名头却也经常出现在荣华耳边,因为那些教习念完她后,还会与她说上句:“明家的二公子也像殿下这般聪颖,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奴现在可担不起二公子那声先生了,惭愧惭愧。”说完,还颇为惋惜地看着荣华,如此一颗好苗子却半路蔫了。

那时荣华对明州可是印象极差,想来谁也不喜欢有人一头压着自己。

而且,果然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种人就是让人讨厌!

荣华将茶盏放下,“二公子珠玉在前,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明州看着荣华脸色忽的凉了下来,想了想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得罪了这位殿下。想来任明州想破脑子也想不出自己在很久以前就得罪了荣华,还是因为自己太好遭了荣华这小心眼的的妒忌,还是通过几位教习的口中默默地将人得罪得深深的。真是冤枉!

明州是幼时作为皇子伴读认识的荣华,但是那时候荣华经常缺席,很少到王谢燕堂听先生授业,就算有时来了也是一言不发。再后来她就再也不来了。明贞帝也任荣华闹腾,一时这位嫡公主恩宠无边。

明州想着笑着招来小二要了把瑶琴,指尖一拨,铮铮响。他微微偏头问荣华:“姑娘要听什么?”

荣华一怔,而后坐直身子,双手伏膝,“冬日将至,不知一曲盼春春来可否?”

明州想了想,指尖慢慢在琴面滑动,铮声一起,仿若春暖花开时驱尽冬寒。

琴声一直传到楼下,大堂自视甚高的读书人皆惊呼:何人奏曲?不作多想,便为之心动,深觉春风拂面。

一曲终,荣华双手放开,那处衣物俨然皱了。

荣华笑着抚掌,“景弘大善。”

“殿下欢喜即善。”

荣华不知作何谈,她真真越发不喜明州。她起身让明州让步,坐了下来,手平放在琴面上,“一曲赠景弘。”

明州坐下靠在靠枕上,看着荣华,怎么觉得荣华不甚对劲。

他黑亮的发丝散落在靠枕上,荣华一瞥便悠悠收回了眼,罪过罪过。

明州端着茶盏放在掌心看着荣华。荣华微微倾身,琴声倾泻而出。

明州惊诧,琴声铿锵粗犷,音调越弹越高,明州看着荣华手上动作愈发地快了起来。

铮的一声,弦断了。

荣华收手,转头对着明州缓缓一笑,“是我失态了。”

楼下的人已经晕了,怎么刚才还是春和景明,这会儿便是杀机骤起。

明州觉得心下一跳,他像是怔住了,不作反应。

荣华皱眉,起身走到明州面前,微微弯腰,“二公子?二公子?”这人该不会被吓傻了吧?

不料明州一把抓住荣华的肩,双眼炯炯地看着荣华,“殿下琴音摄人,不知有幸再倾听一曲?以圆今日断弦之憾。”

荣华拂开明州的手,伸直腰退后几步,敷衍道:“自是能的,二公子想听不若回京后再言。”

明州站了起来,因着两人不过几步距离,荣华还需微微仰首才可。这令荣华不悦地退了好几步。

“殿下喜欢这种曲风?”

荣华扯了扯脸皮,“说不上喜欢,会弹便弹罢了。”

明州看着荣华冷淡的背影,接过小二包好的茶叶,一个小小的纸包,明州笑着道了谢。又问那瑶琴的赔价,付了银子,顺带带走了瑶琴。

荣华带着帷幕下楼的时候感觉不少人看向她,想着可能是明州调琴时引起的,又想到恐怕在上京那个纸醉金迷的地方,对明州的追捧更甚。

荣华想着走得更快了。

明州抱着瑶琴下来时,大堂声音不断:

“肯定是这位公子了,你看他手上那把琴。”

“此等琴艺让吾等惭愧不已。”……

明州没有什么感觉,直径上了马车。端坐在上面的荣华看着那把瑶琴问:“劣木而制,工艺粗滥,你还带回来做什么?”

“殿下用过的自是不可任人丢弃。”

说着真好听,可是她还是……好喜欢听!

荣华看着明州对她笑了笑,顿时觉得这个明州简直了,待人接物温雅细致真真让人无法讨厌。

“殿下?”

荣华侧过脸垂着,手扣在衣袖上,“你有心了。”

“二公子还是唤姑娘稳妥点。”

“是。”

一时静默。

荣华拉起竹帘,看着车外热闹非凡,忽然转头问明州:“你有没有一人上街过?”

明州虽不知道这话的意思,还是老实地回答:“有过。”

“那是怎样的感觉?”

“如殿下说过的,太吵太闹了。”

明州想起来时荣华的埋怨,笑了笑。

“然后呢?”

“很安定。”

“安定?”

“嗯。”

荣华又转眼看向街上,然后笑着说:“那很好。”

“殿下所言正是,百姓只需要安定便心满意足。”

荣华放下竹帘,车厢顿时一暗,明州看不清荣华的脸,只听到她说:“光太刺眼了,我想歇歇眼。”

第十六章 诊治

荣华病了。

“怎么回事?”

荣华昨晚发热吓坏了守夜的来风。

荣慎问跪着的张潜,张潜回答:“回公子的话,姑娘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这可能水土不服,再加上白县气温不稳,忽上忽下一时受不了才染了寒气。小的下两剂药性温和的药,喝上几天,即可痊愈。”

“那你快去吧。”

荣慎摆摆手让张潜赶紧走。

来风将荣华手腕上帕子收起,小心翼翼地把荣华的手放进被褥中。

盼囡端着热汤,来风将巾帕打湿,细细地沾着荣华的脸。

“下去吧。”

荣华醒了,缓缓开口,荣慎听着荣华的声音一喜,却碍于男女有别,站在屏风外问:“煜苧你怎样了?”

荣华拂开来风的手,来风连忙退下。荣华撑着身子起来,看了看来风端着的瓷碗,抬手拿过,对着外面回:“害得兄长担心了,煜苧并无大碍,只是染了风寒,暖着身子喝上药好得也快。”

说完,荣华面不改色地将黑乎乎的药汁喝下肚,只余下碗底一些混着药渣沉在那里。荣华将碗交给来风,又接过对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唇边。

“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好。”

荣华想了想又说:“煜苧失礼了,恐怕送不了兄长。盼囡,你去送送公子。”

“是。”

盼囡走了后,来风给荣华端了个坛子,打开盖子,坛子里装着蜜饯,“姑娘可要过过苦味?”

荣华看着,捻了颗梅子放进口中,“嗯,拿下去吧。”

“张御医说了,姑娘刚用了药还吃不得东西,不过姑娘要吃些什么先和奴说了,奴去准备。”

“你看着办吧。”

来风福了福身。

“姑娘,您病的时候,白夫人又来找您了。听说您病了,送了不少东西来,其中有上好的百年老参。”

这白夫人自从那次赏花宴后时不时来请她,她无一不回绝了。她不想来了次江南就委屈自己,她实在没有这个雅兴参加那些宴会。

荣华想了想,说:“不用理会,礼照收即可。”

“是。”

“几位大人也送了东西来。”

“照旧。”

“是。”

荣华看了看来风,赞了句:“做的不错,赏一月月俸。”

来风欣喜地福了身子,“多谢姑娘赏赐。”

“我乏了,你下去吧。”

来风弯下身子倒退出了厢房,轻声合上了门。

荣华倒在床榻上,满头青丝散开,脸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唇微微张开,呼着热气。约莫半盏茶的时辰,荣华起身穿上外袍,净了面,绾起头发。

荣华打开门,唤了声:“来风。”

来风连忙过来,“姑娘您怎么出来了,风吹着呢,您穿的那么少。”

“无事。”

可是来风还是跑了进去拿了件镶着狐毛的银灰色裘衣给荣华裹上,荣华托着个暖炉笑了笑,“用不着这般紧张。”

来风出乎意料地白了一眼,半埋怨半撒娇道:“姑娘这般奴可受不起。”

荣华岔开话题,说:“叫张潜来见我。”

“是。”

来风小跑地跑开了。

荣华看了看,转身正要进了厢房却被人叫住了。

“姑娘。”

荣华微微晃神,停住脚步,转身笑着问:“二公子可有何事?”

明州笑着反问:“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

“男女七岁不同席……”

“姑娘真真谨守法礼。”

荣华微微一垂头,明州走近荣华,弯下腰有些不解地问:“为何殿下见着我总是垂着头?”

荣华抬起脸,伸手推开明州,不悦地说:“二公子慎言。”

明州往后退开几步,“抱歉。”

明州跟着荣华到了大厅,荣华在主座坐下,明州在下座坐下。

“我此番来是向姑娘赔不是的,昨日硬拉着姑娘上街,害得姑娘……”

明州忽然不说话了,因为他看到荣华凤眼阴沉,脸色极为难看。

明州愧疚地说:“抱歉。”

荣华扯了扯脸皮,“若是二公子要赔礼不如记住我昨晚说的话。”

什么话?

“此事当作从未发生!”

明州思此笑了笑,“好。”

荣华舒了口气,脸色总算没有那么难看了,语气也没有那么阴冷了。

“多谢。”

荣华头还是有点疼,这明州啊,她怎么就是喜欢不上呢?印象好不容易好了点,偏生……她多么想毁尸灭迹,这人就是不让她安生的是不?

“既然姑娘安好,在下告辞。”

明州看出荣华的不欢迎,识趣地告退,荣华单手撑着晕晕的头挥手让他下去。

病了,这本不在荣华的计划当中,荣华揉了揉额前,真是头疼啊。

“姑娘您在这里啊!张大人来了。”

来风领着张潜过来,看到荣华一喜。

张潜慢慢地俯身跪下,“小的见过姑娘。”

“起来吧。”

荣华病恹恹的,说话也懒懒的,看着张潜那一把老骨头还折腾,吩咐来风:“将张大人扶起来。”

“是。”

来风搀扶着张潜起身。

“姑娘折煞小的了。”

“莫要废话,再替我把次脉。”

“是。”

张潜小心翼翼地放好药箱,取出丝帕叠起放在荣华早早伸出来的腕上,白净的腕,玄色衣袍,相衬之间显得手腕更加细更加白净。

张潜在座上坐下,捏了脉象半响回道:“姑娘用了药驱了体内寒气,可还是尚有余留,这病要去得好好养着,不然会留下病根,急不得,姑娘还得喝上几剂才可。”

“我知道了。”

荣华点点头,将手收了回去,掩盖在宽广的长袖下。

“来风,送张大人回去吧。”

“劳烦姑娘了。”

荣华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指尖一翻,两列清秀的簪花小体展现在眼前。

荣华冷笑,“白县钱家。”

荣华指尖慢慢收缩,信笺被她揉成一团。荣华一掷,纸团滚落在地。

纸团被一只绣花鞋踩住,然后被拿起,“这是什么?”

荣华抬眼看着盼囡,不在意地说:“废纸罢了。”

盼囡哦了声,却忍不住想要打开纸团,可是心下有个声音提醒她不要打开。盼囡手一松,纸团再次落在地上,盼囡惊慌地看着荣华,“姑娘,奴奴……”

“无事。”

荣华暗叹这姑子命数不错,若是她打开了,荣华觉得手上染血也是无所谓的。

盼囡连忙拾起纸团放在荣华手边,荣华将纸团捻在指尖上,指尖一转,纸团跌落在茶盏里,很快吸了茶水湿透了,隐约间可见墨汁晕开在纸上。

盼囡心微微一跳,对上荣华那双也似染了墨汁的凤眼,耳鬓竟湿了。

荣华是真的乏了,起身回去歇息了。

盼囡一句话都不敢说,那扇门一关上,她也想不起来自己的职责了,跌坐在门口,喘着粗气,双手撑地,不断地咽着唾沫。她想离开了,可是不行啊!弟弟!弟弟!

来风回来就看到盼囡在那里泪眼婆娑,顿时不喜,却碍于荣华在里面,只得小声地骂道:“你在这里哭丧呢?呸呸!是奴失言了!”

来风脸色不好地拖着盼囡离开了荣华门前。

“对不住,来风姐姐,我只是想起了家中父母。”

“呸!我管你!再让我看到你这般晦气,我非得赶你走!”

“我不敢了,不敢了!”

说着,盼囡爬起来,飞快地跑开了,看得来风心堵堵的,“这死丫头!跑得倒快!”

黄昏时分,荣慎果然来看荣华了。

荣华吩咐来风传膳,“兄长不如陪煜苧一起用膳。”

“也好。”

知意端着水让荣慎净了手便站在了荣慎身后。

菜端了上来,荣华歉意地笑了笑,“不知兄长来,恐怕兄长用不惯。”

“无妨,来风给姑娘盛碗清汤。”

“是。”

来风端起薄胎瓷碗盛了小半碗汤,荣华拿起银勺搅了搅,舀了半勺尝了尝,“不错,兄长也可以来点。”

“嗯。”

知意立马机灵地盛好了汤。荣慎看着汤水,问荣华:“你感觉还好?”

“已大好。”

“那便是要紧的,先不管别的,养好身子最重要。”

荣华乖巧地点点头,“多谢兄长关心,说起几位大人也送来了不少补品。”

“你收着便好。”

荣慎尝了口汤,淡了些。

“那位白夫人也送来了不少。”

荣华笑着说:“其中还有颗百年老参。”

白夫人?荣慎想了想才说:“如此,我听说他们家公子定了亲说是明年成亲,不如给他们添份妆算是回礼吧。”

荣华不动声色,“兄长莫是说笑,这份添妆煜苧恐怕添不了。”

荣慎以为荣华瞧不起这些小家小户,解释说:“这白大人功绩不错,白县百姓生活安稳,也无冤情,更不说乡绅收刮民膏这类事。你若不愿就算了。”

“县令公子定亲的那户人家?”

“这个?”

这些小事荣慎就不是很清楚了。

知意这时候就说:“公子,姑娘,是那钱家。”

“定下的人家是钱家大小姐,说起这钱家,姑娘您还去过那赏花宴呢。”

“钱家?”

“怎么?”

荣慎见荣华若有所思不由得问了声。

“没什么,只是这钱家不知做什么?倒是算得上富贵。”

“是商人。”

荣华一惊,“与商人结亲?”

“正是。”

士工农商,商是最末流的,一个官家弟子居然愿意娶一个商家女子,荣华讽刺地笑了笑。

无利不起早。

联姻啊,总得为了些什么吧。

第十七章 未见

“鲜少见你那么关心这些事。”

荣慎觉得荣华此番提起的话题似乎有些刻意,荣华笑了笑,“果然是什么也瞒不过兄长。”

“不过相处间还算了解煜苧你,说说吧,到底怎么了?”

荣华为难地摇摇头,“难说,煜苧只是猜测罢了,恐怕是误会。”

“你先说来听听。”

这会儿荣慎真给荣华挑起了几分兴趣好奇。

“那日赏花宴煜苧受不住走得早些了,恰好碰见那钱家大小姐和县令家公子。”

说到这里,荣华就不再深入了,也不说自己猜测了什么。她不是爱说是非的人,至于真真假假,对对错错,那就看她这个三皇兄怎么去理解了。

“这有何奇怪?”

荣慎反问荣华。

荣华勺了口肉羹,眯着眼咽了下去才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两人之间怪异得很,尤其是听兄长您说起两人定了亲以后。”

“你说说当时情形。”

荣华将玉箸放在玉枕上,双手叠在桌上,回忆地慢慢说:“当时嘛?好像是两人在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县令家的公子退开了好几步,我瞧见了侧脸,冷冷的,不苟言笑。对了,来风当时也瞧见是不?”

荣华回头问身后站着的来风。

来风点点头,“回两位主子的话,奴婢当时的确亲眼目睹,正如姑娘所说。”

听了两人的话,荣慎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荣华笑着玩笑一句:“严肃得像萧奉那老头一样。”

荣慎一灵光,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劲了。他问知意:“他们什么时候定的亲?”'

“回公子,据说是去年春定的亲事。”

太严肃了,和定了亲的未婚妻都这般冷脸万万不该。荣慎一时脸色不甚好,这感情的事他们还管不到哪里去,联姻哪里需要感情,足够的利益不就行,但总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等等,利益?一个商户能有什么利益可图?钱?这还搭不上儿子的婚事。

这时荣华笑着说:“那公子已是秀才,听说今年还要考乡试,这钱家大小姐倒是好运。”

荣慎双眼一瞪,“这话你从哪听来的?”

荣华往后一仰,“兄长你吓到我了。”

“是兄长的不对。”荣慎有些讪讪地笑了。

她颇有几分不悦地抿抿唇才又说:“来风你来和兄长说去。”

“是。”

来风将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一一道来。

“你哪里听来的?”

“公子不知,这消息可是白县人人皆知,公子若是不信可遣人前去打探打探。”

荣慎忽的起身,“煜苧你先用着我有要事要与几位大人商议,我先走了。”

“好,来风,送兄长一趟。”

荣慎急匆匆地走了。

只剩荣华一个人,一桌菜。荣华站起来走到窗前,伸手捏住窗前摆着的一株墨菊的花瓣。紫红色花瓣卷在指尖,荣华指尖微微一扯,脸在阴影处半现半晦,月光投在脸上,睫毛伏在眼睑。

“他到底怎么以为?我可不管,反正都送上门了,还是吃不到的话,那就只能换人了。”

人她都想好了。

“姑娘,奴也想去。”

盼囡眨着眼,水光泛泛好不可怜,尤其是糯糯的声音让人都发软了。

“兄长身边只一个知意,你跟在兄长身边我才放心。”

荣慎临时改变了主意,让她先去湛垟,他随后再跟上。为此派了张潜和许章跟着她一同前往。

盼囡有些沮丧,转头看着来风在那安静地收拾行李。

最终荣华还是只带了来风一人。

咕噜噜的车辗声在青衣巷巷口响起。

来风撩起条细缝,“殿下前面就到了,奴婢先去瞧瞧。”

“嗯。”

荣华的马车在拐角停下,来风领着人驾着装着箱箧的马车走在前面去了。

许章手握住剑柄看着马车远去,跨着马驻在荣华马车旁。

胡家早早开了正门,一堆人站在大门口候着了。

为了迎接荣华,胡家可谓是全员动员起来了。庭院中的大树砍了好几棵,引了水的荷塘又换了一池的水,种上娇嫩的莲花,在这临近冬日中显得那么鲜艳。

胡家上下单单清洁都用了十来天,置了不少新物什。给荣华的那个院子更是里里外外都用水冲了一遍。

说起来那个院子,胡家的小姐们都盯着,想不到给了一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外来人给占了。

胡家二房大奶奶小声问长房大奶奶,“嫂子这都等了那么久了,人怎么还没来啊?”

“等着。”

大奶奶手上佛珠一颗颗地滚着,二房大奶奶瞧了眼就撇开了,信的什么佛?佛祖也不见得会收她这般狠辣之人。

二房大奶奶重新往街上看去,这说的是京城尤家来人了,可她看得不像,要是尤家来看那公主用得着连老夫人也出来等着吗?更何况那么多年了,没见过尤家来了几次人。

来风带着人先到了,胡家长房老爷先迎了上去,拱手问好:“来风姑娘。”

来风笑着说:“大老爷折煞奴婢了,姑娘快来了,都散开点吧。还有这东西先搬下来,免得折腾。”

“好。”

来风指挥着人将行李都搬下来,胡家派了人带他们去给荣华准备的院子。

那一个个箱箧看着人头晕,同样的款式花色,却像饺子下锅一样陆续不绝,从胡家大门一直到那守安苑,这到底有多少的行李啊?

总算是完,胡家老夫人已经看得眼都花,问来风:“姑娘怎么还没有来?”

“回老夫人,快了。”

停着的荣华放下棋谱,对外吩咐:“悠着走吧。”

停在拐角的马车重新动了起来,速度却是慢得很,懒洋洋的仿若昏昏欲睡的感觉。可是再慢那段路程还是走完了。

马车吁的一声停到胡家正门,胡家人瞬间安静下来了。许章敏捷地翻身下马,腰间佩剑发出轻微的声响。

来风放好踩凳,掀起帘布,车厢昏黑,荣华合上装着夜明珠的格子。

“姑娘,到了。”

“嗯。”

戴起帷幕,双手提着衣摆踩着凳子下来。

依旧是宽衣广袖,只是换了件墨绿的,浓郁的墨绿显得整个人肃静不已。

双龙浮雕玉牌系在腰间,广袖半遮半掩看不清楚。

胡家大老爷俯身弯腰,极为恭敬,“下官胡琏见过姑娘。”

胡家众人见不仅大老爷就连老夫人都弯腰,都纷纷行礼。

许章替着荣华挡开殷切的胡家人。

荣华抬手,“无需多礼。”

胡琏直起身子,微微避开半步。

荣华忽然转眼看向一儒雅男子,青衫白褂,眉眼俊朗,“澜庭驸马?”

胡韫微微颔首,“许久不见。”

的确挺久的。

荣华点点头,簇着一群人进了胡家。

坐在大厅上,荣华摘下帷幕递给来风,笑着对胡琏说:“此次打扰,我备了几分薄礼待会让人送去。”

“姑娘客气。”

“应该的。”

久久候着的下人奉上了茶,荣华端起托在掌心,“不知道澜庭公主怎么不在这里?”

胡韫解释说:“公主身体不适,让臣转诉说她心有力而身行不足,晚上再行叙旧,先在这里给煜苧赔不是。”

荣华抬头看了来风一眼,来风立马跑去拿了个檀木盒过来。

“这是些补身子的药。”

胡韫打开,全都是稀罕难得的药材,甚至有些在上京也是有价无市的珍品。虽不多,却贵重无比。

这一打开,不少人看到了,都咋舌,识货的更是眼露亮光,这小小一檀木盒都够买下这一个庄子了。

胡韫合上檀木盒,看了眼荣华,这十一殿下是要为澜庭立威的架势?

荣华眼皮一掀,淡淡地说:

“还是引我前去看看公主吧,驸马要知道,我可担心得很。”

胡韫笑着往后退开一步,手一伸,“这边请。”

庭院真是不错,繁花嫩叶仿若盛夏之绚丽。回廊背阳,挡风挡雨,冬暖夏凉,风过回廊,如琳琅轻碰,声碎音清而不显嘈杂。珠落玉盘想来也是如此。

“这里不错。”

胡家老夫人闻言,开怀地笑了,“澜庭殿下当初也是这般说的,所以这院子带着这回轩廊就给了澜庭殿下。”

说着,观云阁便到了。

一个小丫鬟守在门口见着了一大群人吓着了。

的确来人甚多,本来说是迎接荣华这胡家的主子几乎也都来了,想着凑个热闹,瞧瞧到底是个怎么的。

“老爷!大公子……老!”

小丫鬟说话都不利索了,他们一群人涌进了院子,却不好意思再进去人家厢房了。于是都在待客的大厅聚着了。

胡韫温声对着小丫鬟说:“去准备些茶水,然后找过嬷嬷让她来这里。”

小丫鬟飞快地点了点头,跑得也贼快。不一会儿便有好几个小厮丫鬟端着茶水点心过来了。

荣华看着放在眼前的甜浸金桔酥没有动,和胡韫等着那个过嬷嬷。

小丫鬟带着一包着布头花的妇人过来。夫人脸绷得紧紧的,走得每一步都好像丈量过一样。眼看过去,让人不由得审视自己的规矩是不是哪里不对。

荣华凤眼微翘,宫中出来的。

过嬷嬷最先看到主位的荣华,脸上微动,然后给胡家老爷,老夫人和胡韫请了安。

荣华扯扯脸皮,过嬷嬷请完安后,一把跪在荣华跟下,磕着头恭恭敬敬地喊道:“奴婢给十一殿下请安。”

整整磕了三个头。

“起来吧。”

来风连忙扶起过嬷嬷。

说出来了荣华也不甚在意,见着了澜庭恐怕也瞒不下去,不如干脆点,免得有些不长眼的来找她麻烦。

荣华倒是好奇地看着过嬷嬷,询问道:“我似乎没有见过你,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她那个大皇姐说的?

过嬷嬷笑着说:“奴婢随着大殿下在凤栖宫见过殿下一面,殿下还小记不得了,但是殿下的凤眼在各位殿下里是长得最俏的,是以奴婢今儿个一看就晓得肯定是殿下了。”

荣华凤眼一挑,这眼力不错。荣氏皇族多生凤眼,特别是儿郎,十有八九都是一双凤眼,而荣华也生得一双,却是找尽整个荣氏皇族最漂亮的一双,让人过目难忘,但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因着荣华深入简出,装扮喜爱肃静,一眼瞧去,会觉得有些乏善可陈。

第十八章 上妆

过嬷嬷这话一出,胡琏就带着一家老小俯首而跪,“臣参加十一殿下。”后面跟着附和,声音起起伏伏,显然有些措不及防。

先前不知还可说是不知者无罪,既然知道了那不循礼就是蔑视皇家的大罪了,往轻说人家不在意还好,要是被抓了小辫子,那可是全族的事了。

荣华起身搀扶了一下胡老夫人,看向胡琏说:“起来吧,既然是皇姐的婆家便都是一家人,以后无须行如此大礼。”

站着一旁的胡韫看着胡家众人起身,接过荣华的活,搀住胡老夫人,对着荣华微微一笑,眼角显出细细的纹,“多谢煜苧了。”

荣华微微摇头,转首问过嬷嬷:“嬷嬷,皇姐呢?”

过嬷嬷给荣华捧上盏茶,想起澜庭公主脸上露出几分颓然,叹着气地说:“殿下不知,大殿下身子近年愈发不好,缠绵病榻更是时常。”

荣华微微皱眉,“大夫如何说?”

“大夫说是日积月累下来的病,还需慢慢调理,可是大殿下心神不宁,思绪繁重,这样根本不行啊!”

“让张潜过来。”

许章朝着一个守卫招招手,这任务就交给他了。

“本宫想进去看看皇姐。”

过嬷嬷听了极为为难,“殿下,这,这恐怕不行。大殿下见不得风。”

荣华还欲再说些什么,胡韫拦住了荣华,荣华微微抬眼,胡韫说:“还请煜苧见罪,澜庭身体实在不适,若是煜苧执意想见,不妨等等,澜庭今晚已应了宴席,定然会让煜苧见上,倒是煜苧可以和澜庭好好叙话一番。”

说到这里,胡韫脸上一软,“澜庭早盼着看看你,那时你们姐妹相见她一定很高兴,说不定这病也好的差不多了。”

荣华唇一掀,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胡韫和过嬷嬷都松了口气。过嬷嬷松气是为了澜庭公主病情着想,至于胡韫就不得而知了。

免得扰了荣华的清净,胡琏特意当着荣华的面警告了一番府中众人不要去打扰荣华,荣华对此倒是还算满意。

守安苑这院子的确不错,荣华吃着来风给洗的果子,悠闲地躺在藤椅上,来风给旁边立了面双面绣屏风挡风,一面孔雀开屏,一面是花开富贵,绣的样式是没什么新意,那绣工和用料却是一顶一的好。

“张潜回来了吗?”

“还没。”

来风放下端着的点心盘子,跟荣华说去看看小厨房,荣华应了。

看着红粉粉的枣泥糕,荣华捻了块轻轻地咬了口,一股甜蜜的滋味瞬间在口腔弥漫开来。荣华微微皱眉,手上一用劲,糕点就碎了,碎屑落在桌上。

桌上乱糟糟的,荣华抽出条丝帕细细地擦着手。

“殿下。”

荣华看着来风端着的玉碗,里面黑乎乎的药汁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荣华一招手,来风将药放下。

“桌子脏了,都撤下去吧。”

正好这个时候张潜过来了,身后一个童子提着药箱小跑过来。

荣华将丝帕扔给来风,坐了起来。

“微臣参见殿下。”

“起来吧,”荣华看着那把老骨头使劲地折腾头也是疼的,荣华还是想着正事,“皇姐怎么样了?”

张潜惶恐地在下边坐下,“回殿下的话,澜庭公主的病似乎是由于思虑过重所引起的,久病却不排解,日积月累便成了重症。”

其实还有些气血不足,这落在平常人家倒不算什么,只是这皇家公主,张潜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有些东西在宫里就是这个潜规则,皇上也是默许的规则,他们还是要守的,只要不是太过分的。

张潜想起刚刚看到的澜庭公主,更加缄默。

荣华微微一沉,手搭在桌上,墨绿的广袖摊在桌面,精细的绣工显而易见。

荣华指尖按在桌面上,带着技巧地压迫性地问张潜:“那该如何是好?”

张潜眼光不由得随着荣华指尖的动作看向被指尖压着的桌面,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桌面一样,看起来很坚固,起码表面看上去比那根葱白的手指要坚硬,但是张潜知道那根手指只要一点,那张结实的红木桌就化成灰了。

瞧着张潜游神的样子,荣华不悦地整个手掌落在桌上。

张潜一回神,连忙说:“澜庭公主用的药都是恰到好处的,就连开的药方也是以温和调理为主的,但是这心病向来是难事,还得排解思虑才可。微臣另开了味宁神舒心的药,等澜庭公主心放松些再取味调养涵血的药,慢慢来着,时间虽长却是对身子最好的。”

“那好,你看着办吧,要什么就去拿。”

“是。”

来风趁着这个间隙将碗递给荣华,温度刚好,荣华看也未看一碗灌了下去,留着浅浅一层在碗底。就着茶水漱了口后,细细擦干唇边的水渍,荣华将衣袖笼起,露出手腕,张潜立即小心翼翼地将巾帕覆在上面,指尖搭在其上。

张潜慢慢收回手,跪伏在地,“殿下身体安康,略有风寒,只需再服两天药量就可痊愈。”

“本宫知道了,起来吧。”

这风寒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事,只是这大邺每年染风寒而病逝的人不在少数,其根源就在没钱就医罢了,就算有,也舍不得那份银子。

荣华掩起手腕,看了看跪着的张潜淡淡地吩咐:“本宫这还用不着你,你给药方子到小厨房那里就好。这几日你就候在皇姐那,好好照顾皇姐,有什么立即来禀报,若是皇姐出了什么事,本宫惟你是问。”

张潜听了,心思过了几轮,他一叩头,“微臣遵旨。”

既然这张潜心思活络识趣得很,荣华也不介意提点一把,“你尽管候着就好了,驸马那边你无需理会你。”

这对张潜来说无疑是下了颗定心丹,不用掺和到这些皇家的明争暗斗的事儿里便是大喜了。

“是。”

荣华悠悠地往藤椅一躺,来风见了,立即掩上屏风,对着张潜一福身,低着头小声地说:“大人请。”

张潜起身,带着童子给荣华道了声告退便走了。

躺在藤椅上,荣华半眯半闭着眼,慢慢地竟然睡了过去。

来风瞧着,进去抱了张毯子出来给荣华盖上,撤了点心茶水,又取了面小鸡啄米的屏风立着,这下风一点也吹不进来了。来风抬了面伞盖,再搬了张矮凳倚在屏风旁守着。

荣华再醒来时已经是午后了,荣华一醒来风就端着早早备好的盘子过来,荣华净了面,吩咐来风备水洗沐。

荣华起身,边歪着头揉着晕晕的额头,边往屋里走去。

这屋子宽敞明亮,样样具备,布置典雅细致,没有等级规格上的逾矩不妥。两个应该是胡家的丫鬟抬了水进来,来风替荣华解了腰带外袍,便领着丫鬟绕着屏风下去了。

确定门关的严实后,荣华才褪去衣物下水净身。水温刚好,荣华看了看矮榻上的精油,略过取了澡豆细细洗净后待到水温差不多了才起身。

荣华换了件宝蓝色的百褶裙,唤来风进来。来风带着好几个丫鬟鱼贯而入,荣华抬眼过了一遍,随意地问:“怎么?这么多人伺候。”

“伺候殿下多少个人都不多。”

来风笑着上前替荣华拂去衣上的折痕,收拾了件深湛蓝的外袍为荣华穿上,取了条同色的腰带。荣华拦下了她,下巴一努,“换那条。”

来风一看,红边玄色的宽腰束。来风笑着将手上拿着的放好,拿起那条红边玄色的替荣华束好。

丫鬟们将浴桶抬走,汲尽地面的水渍。

“殿下可要再披件斗篷。”说着来风要去打开柜子。

“不用。”

来风连忙返身,搭了毛巾先替荣华将润湿的头发擦干。

来风动作轻柔让荣华舒服地眯了眯眼,随即她看了看站了满屋子的人,对着来风说:“以后莫要那么多人进来,让她们在外面伺候。”

“是。”

说着,来风使了个眼神让屋里的丫鬟全到外面站着了。

来风手沾了点精油,就着手顺着荣华的头发。

荣华坐在梳妆台前看了看菱镜,点点头,挥手让来风退下,荣华执了根簪子将头发全部绾起。

“殿下待会有宴席。”可不能这样出席。

荣华自是知道,“那样累人,等差不多时候了你才替本宫挽上。”

来风只好应了,正好屋外的丫鬟说热着的银耳莲子糖水端来了。来风才端着糖水让荣华填填肚子。

一碗清凉的糖水下肚,荣华觉得头也清醒多了。

来风笑眯眯地将碗递给候着的丫鬟,对着荣华说:“殿下,刚才来人说这宴席设在了揽月台,只请了胡家族人,说到了时辰就派人来请。”

“具体是什么时候。”

“酉时三刻。”

现在是末时,荣华想了想还有些时间就让来风拿棋盘出来。她自娱自乐地下了几盘才又对一直侯着的来风吩咐:“梳妆。”

来风福身颔首,将棋盘收拾好便绕到荣华身后,荣华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懒散地看着菱镜。

来风抽出发簪,顿时满头青丝散落,手巧地挽了个不失礼不出挑的发髻,挑了个赤金凤凰挑心小心别在中间,本来来风想整个头面一一佩戴。荣华却在来风拿起掩鬓时摇了摇头,“不用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宴席,这头面太重了。”

来风点了点头,只执了一根玉白簪子扣住,留了一束长发垂在耳边。

来风净手点了点脂粉轻轻地在荣华脸上抹了淡淡的一层。荣华不喜别人碰她唇,自己在指尖点了一点嫣红印在唇上。巾帕擦了擦手,荣华忽然偏头看了一下菱镜,脸上扯了扯。

第十九章 闻声

胡滦从家里的铺子被母亲派人急急地召回,问跟着的小厮什么也不说,只是神情紧张,胡滦顿时心一慌,家里出了什么事了。

坐上马车,催促着车夫赶紧回去。胡滦见小厮也深以为然,更是觉得出大事了。

胡滦没有去迎接荣华,他虽然知道这件事,但是由于是大房的主意,他也生不起什么心思了,就和他的大伯,也就是胡琏打了声招呼,就去料理铺子了。本着不用等着忙活受罪的安逸念头,也是有见了大仗势不愿掺和去争的念头在里面,反正又争不过大房,只要有那位在谁敢动大房。

“母亲,发生什么事了?您那么急急忙忙地召儿子回来。”

胡滦一进二房的协芳苑就看到自家娘亲在踱来踱去,时不时张望着。胡滦心下一疙瘩,出大事了?他连忙喊了一声跑过去。

二房大奶奶见了胡滦脸上露出笑容,“滦儿,你回来了!”

胡滦抓住二房大奶奶的手,上下看了又看,二房大奶奶有些疑惑,刚想和他说话。胡滦就问:“娘,您还好吗?到底出什么大事?”

听了这个,二房大奶奶一拍掌,大叫着:“滦儿大事啊!你亏了啊!”

胡滦更急了,“娘,您快说到底是怎么了?”

“你知道来的是谁吗?”

“什么?”什么来的是谁?胡滦不知道出了那么大的事,娘她还有心思在这里卖关子。

“诶呀,你这孩子!这么那么没记性!你大伯这一两个月不是忙出忙外的说有什么上京来的客人要来看公主吗。你知道来的是谁吗?是十一公主!”

胡滦一惊,十一公主?不是说来的是尤家的人吗?胡滦忽然看到二房大奶奶发亮的眼,心里蹿个念头。

“娘……”

二房大奶奶了然地笑着说:“我儿如此聪慧应该猜到娘想说什么了吧。你说这大房为什么能够死死地压着我们不就是因为尚了公主。要是滦儿也尚了公主,那还能他大房如此嚣张跋扈。”

“可是娘那是十一公主。”

胡滦极为犹豫,但二房大奶奶生的胡滦,养的他,哪能不知道他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绝便是也有了这心思。

“他胡韫勾搭得上公主,我儿怎么做不到?滦儿你长得比胡韫俊,学问又好,也没有什么女人,性子又好,哪怕是天上的仙女也是配得上的。”

“可是人家是长房嫡子。”

二房大奶奶不高兴了,“你不愿意,四房的湘哥儿可是念着的,到时候你就悔着去吧!”

可那是皇女啊!不是菜市场的大白菜任你挑啊!

此时的荣华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还不止一个。

这守安苑建了座亭子,就在新挖的湖面上,缀上轻纱,水面碧波涟涟,坐在其中从外看去颇有仙境之味。

“驸马那边怎么说?”

许章跪在地上,眼睛盯着地面,仿佛有金子可以捡。

“澜庭驸马说了澜庭殿下定会出席,也吩咐下官转达,说是多谢殿下派了张御医过来。”

荣华听了,鼻尖一耸,没有说什么,而是问了另一件事,“三皇兄还在白县?”

“是。”

荣华眼终于从湖面移到许章身上,一坐一跪,尊卑分明,皇命胜天。

“许大人可知道父皇为何让本宫同下江南?”

许章不敢答,恭敬地跪着。

“你是否觉得本宫就是跟着来玩戏的?”

“臣,不敢。”

荣华往后一靠,靠在亭子的柱子上,一手搭在朱红栏杆上,湛蓝朱红相衬。

“不敢?”荣华凤眼如潭。

“臣失言,望殿下降罪。”

荣华扯了扯脸皮,“本宫怎敢,许大人是父皇的下臣,父皇是君,本宫是子,亦是臣,君命臣遵。你说,本宫怎么敢降罪于父皇的臣?”

“殿下与臣而言亦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荣华似是愉悦地抬手撑住脸腮,“可是也有君命有所不可遵也。”

许章猛地抬头,眼神如炬。

“殿下欲要如何?”

他不想跟这位十一殿下玩文字游戏了,反正也玩不过这位深宫中生活了十多年的主。什么君,什么臣,他一个武将真的说不出什么君臣论。

荣华眼睑半垂。

许章为人强硬正直,是保皇派,哪怕身为武将在朝中受到文官排挤也不曾生出不忠的心思,对她的父皇忠心耿耿。

对此,荣华曾不屑,忠心得像条狗。

可是荣华无法否认的是这些忠心得像条狗的武将是她走上那条路上的拦路虎。

荣华哪怕走上那条路,再苦再累,也舍不去满身骄傲,她要走上去而不是像条丧家之犬那般爬上去。要是爬上去,哪怕最后她盘踞在那,也会不甘心。

“本宫不想怎样,就想问许大人本宫乃是父皇亲自任命的,难道你们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了吗?”

荣华多么想一脚踹到许章的胸口,嚣张地说本宫要你死。但是荣华还是忍了,不急不急,待她坐上皇位可能还要用得上这些人呢,就是不尊她,她也有法子不声不息地弄死他们。

“殿下所言令臣惶恐,还请殿下明说。”

许章不卑不亢的,虽那头颅已经再次低下。

“臣下胆大!竟敢枉测君心!”

荣华指尖一指许章,“父皇下旨命本宫协助皇兄南巡一事,尔等私自隐瞒不曾将奏折呈过本宫手里!难道不是违背父皇旨意?”

许章大惊,不知道荣华竟要插手有关官员业绩地方情况的奏折。

他不由得地反驳:

“殿下,后宫不可干政。”

“放肆!”

荣华抬手拿起茶盏狠狠地砸在许章脚边。

许章下意识一避。

他看着碎开的瓷片,满地的茶水,沾在地面的茶叶,心上不争气地猛地跳动,他瞪大了眼看向荣华。荣华黝黑冰凉的眼让许章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守着的来风自然也听到了砸茶盏的声音,但离得远除却那声她什么也没听到,只能尽职尽责地守着,不让任何人过去。

“污蔑当朝公主罪加一等!”

荣华的突然发难让许章有些慌神,但不亏也是在朝堂混过的人,许章立即跪倒在地,狠狠地磕头,“臣驽钝不堪,还请殿下宽恕。”

荣华忽然一笑,“许大人怎么如此不长记性,本宫先前不是说了吗,许大人是父皇的臣子。”

荣华笑容一敛,“本宫只是要遵循圣旨罢了,还望几位大人莫要为难本宫。”

“是。”

许章还是应下了,一闹一笑的,他实在招架不住。

“下去吧。”

既然话已经达到了,她也不必再说什么,她也提不起心思。

“臣告退。”

许章出去了,来风掀起轻纱进来了,“奴婢参见殿下。”

“嗯,你来了也好,让人打扫干净。”

荣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间,眼忽然在亭子坠下的轻纱掠过,厌恶之情几乎要漫出凤眼,“把这些轻纱全给撤了。”

“是。”

来风上前贴心地伸手揉在荣华太阳穴上,柔声说:“殿下,宴席快要开始了。”

荣华轻轻地拂开来风的手,站起身来,“走吧。”

胡家没有足够宽敞的内室来举办宴席,只得在露天举办。

宴席摆在芙水园,几匹轻纱拉起隔开了男席女席,小桌上仙露玉琼,玉瓶金碗,银箸银勺,点心小食样样齐全。咸的,甜的,涩的,酸的,辣的,五味俱全。

娇俏的女儿家倾着身子说笑,说的最多的还是那位十一公主。

“五妹妹觉得公主殿下怎么样?”

“我倒觉得和澜庭嫂嫂那样好。”

“诶呀,你们这些丫头,公主也是我们能妄议的!”

“嘻嘻,三姐姐就是装老成,自己也是小丫头!还好意思说我们!”

“死丫头!找打是不?”

上座的夫人看着这些闹腾的丫头都露出欣慰开怀的笑容,“姐儿们感情真好,这是在我们胡家。”

“说的也是,别家不知算计成什么样。”

“好了,这些乱七八糟也是你们可以说的。”

胡家老夫人忽然开口了,坐得近的夫人们面面相觑,却是不敢再说话,“娘亲(祖母),媳妇(孙媳)知道了。”

胡家老夫人看着那些闹腾的小姐们,脸色顿时难看了,“让姐儿们安静点,吵吵闹闹的,哪里像个大家闺秀了!”

“是,媳妇这就去。”

还是大房大奶奶先站出来,吩咐婆子去胡家小姐那处了。

胡家小姐们听了婆子的传话,抬头看到胡家老夫人的脸色,还有自家母亲的眼神都一个个安静下来了。

“澜庭公主呢?”

“回娘的话,公主快来了。”

有些不知道的夫人心下一动,互相对视。那些知道的了也不说,一副胜券在握。胡家老夫人一眼过去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宅里几十年什么看不透,这些小打小闹只要不过分她都不理会,但是今天不同。

“你们给老身记住了,待会伶俐点,不要搞什么幺蛾子,否则老身第一个不放过你!”

“是。”

荣华来到的时候宴席安安静静的,她倒是心里满意,依着胡家老夫人的话在主座上坐了下来。

“妾身参见殿下。”

荣华看着老的小的跪在那里,隔壁的男席听到了声响也传来跪安的声音。

“都坐好,既然是开宴席无需拘泥于俗礼。”

胡家老夫人领着她们坐下。

荣华瞧见那些小姑娘好奇的眼神,指尖在酒杯边沿划过,随口一赞:“老夫人教导有方,姐儿们都乖巧懂事得讨人喜欢。”

“殿下谬赞。”

一句客套话后,荣华没有废话,直接问大房大奶奶,“夫人,皇姐怎么还不来?”

“回殿下的话,澜庭她……”

一个声音打断了大房大奶奶的话。

“都说皇妹急着见我,皇姐还不信,这一听,皇妹真真念着皇姐啊!”

第二十章 相见

看来是她想岔了,这位皇姐或许和她猜测的有那么一点的不符。

云鬓高耸,七尾凤钗压发,因病而有些苍白的脸色,上了腮红遮掩,也遮不住苍白,更遮不住娇美的容色,一双流连多情的凤眼,淡紫华服。

皇家颜色好,荣华对上荣絮,两双凤眼相对,荣华起身走向荣絮,凤眼多情勾魂,难怪父皇会如此疼爱这个长女。

“臣妹给皇姐见礼。”

荣絮挣开胡韫的搀扶,握住荣华的手,抿唇一笑,“煜苧折煞姐姐了,姐妹间何须多礼。”

荣华眼尾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荣絮,“皇姐所言极是。淑嫔这些年可是想着皇姐,就连母后也有时问起皇姐。”

“是吗?”

荣华微微摇头笑而不语拉着荣絮在主座坐了下来。

而后对着胡韫说:“皇姐夫就放心把皇姐交给本宫吧。”

“那就拜托煜苧了。”

胡韫柔情地看向荣絮,“絮儿,我去那边了,有事你就唤我。”

“嗯。”

这时,荣絮凤眼痴情弥漫,整个人更美艳了。

荣华嘲讽地扯扯脸皮,侧着脸有些厌恶地看着那深情的凤眼,缓缓闭眼。

“煜苧。”

荣华睁眼对上荣絮略带担心的眼,忽然知道过嬷嬷为什么会觉得这双凤眼比不上自己了,因为就连过嬷嬷都觉得太讽刺了。

荣华恶劣地测过脸对着跟着伺候的过嬷嬷眼尾挑起。

过嬷嬷被荣华忽来一眼吓得心一慌,看到荣华脸上恶劣的笑,心里苦涩,这十一殿下比自家殿下看得透啊!她惟愿这位高高在上的十一殿下能看在同是姓荣的份上拉殿下一把了。

“皇姐身体怎样?”

闻言,荣絮露出个压抑的苦笑,“还是这样。”

荣絮心里苦闷,只敢和过嬷嬷说,可是过嬷嬷又帮不了她,如今荣华来了,虽然也帮不了她,可是荣絮知道她不会说出去,她如今迫切需要一个人来倾听她的苦闷。

“煜苧,你知道吗?我嫁来胡家已经十多年了,可是我多年无所出。”

不是本宫,而是我。

“是胡家尚的公主。”不是普通人家的嫁女。

“而且皇姐乃是皇女,无所出又何妨,他胡家还敢纳妾?”

荣絮苦苦一笑,“煜苧生于上京难道不知道哪怕是公主之身无子嗣傍身,驸马可纳妾的条例。”

荣华冷笑,“姐夫要纳妾?”

荣絮露出幸福又纠结愧疚的笑容,“煜苧,你姐夫是好男人,他不愿纳妾,他还说从族里过继个孩子到名下。”

荣华冷眼看向荣絮,“那皇姐思虑什么?”

“我不想他一生无子,可是我生不出,”荣絮说得正激动忽然看到荣华嘲讽的凤眼,她有些难堪,喃喃吐出剩下的话,“可我不愿他纳妾进门,不想养着一个有着他血脉却是他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荣华指尖微蜷,心底极为不悦,她隐约间猜出这好好皇姐想要如何了。

她不经意地问:“那皇姐待要如何?”

荣絮一笑,欢喜地说:“自是要……”

她猛地一惊,话卡在喉咙出不来。她看着荣华黑岑岑的凤眼,心都要停了。荣絮脸色白上几分,苦笑道:“煜苧就不要捉弄皇姐了,皇姐受不住。”

荣华凤眼冷上几寸,忽的靠近荣絮,凑在她的耳边问:“皇姐可知皇妹为何而来?”

荣絮身子轻轻一颤,荣华饶有兴趣地看着,荣絮一偏过头,就可以看到荣华黑岑岑的眼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她竭尽全力地力求平静:“皇妹说什么呢?皇姐有些听不懂,皇妹难道不是来看皇姐的吗?”

荣华伸直腰板,懒懒地往后一靠,“对啊,就是来看皇姐的啊!”

荣絮捏着丝帕擦了擦额头,眼角渗出了泪,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有荣华瞧见了而已。旁的人都以为姐妹相望互诉情衷。

荣华倒是心里怒气散了些,还好,没有不顾身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些不合身份的事,倒是没有堕了荣姓。

“父皇可好?母后可好?母妃可好?各位宗亲可还好?”

荣华唇角翘起又放下,“皇妹还想着皇姐什么时候才问呢?”

“煜苧这说的什么话?”

荣絮似责怪地嗔了荣华一眼。

至于荣华脸上那轻微的弧度在她看来也只是在嘲讽罢了。

她以前就不喜欢这个十一皇妹,她还未出嫁时好奇去凤栖宫看过她,小小的,软软的,惹人喜欢,可是她仿若天生寡言少语。就连笑也是一样的弧度,不差一分一毫,无论怎么说,怎么哄骗,也是淡淡地看着你,淡淡地笑,你甚至你从中看出一丝嘲讽。

她还总是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睨着眼看着宗室的皇子皇孙戏玩,明明也是个孩子,但那深色的宽袍,肃穆的面容真真让人不喜。最可恨的是,不说话便罢了,一开口非要往人心窝子戳,还一副不自知的模样。荣絮便觉得这孩子和她那个冷心冷情的母后一样。

这可冤枉了荣华。

人家不是不喜欢说话,而是人家还是个孩子,她害羞!她站着看着,那是她羡慕!更有那衣服,个人爱好也是错啊?张嘴伤人,只是她所言皆实。

然,至于后来长大了就再论了。

“尚好。”

荣絮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双手合十望天,“那就好,算是圆了我一个愿了。”

说着,荣絮偏头看这荣华柔柔一笑。

荣华应和地回了一笑。

胡家老夫人看着她们两人黏糊糊地说着话,也不敢上前打扰,只好推了一下大房大奶奶,“素英,到点了,上菜吧。”

大房大奶奶是澜庭公主的婆婆,她来做这个打断“姐妹情深”的人最合适。

“是。”

大房大奶奶起身走到荣絮旁边喊了声:“公主。”

荣絮疑惑地看了看,然后触到大房大奶奶的眼神,她忽的一拍掌,笑着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娘快快回去坐着,”她转头看向荣华,询问道:“到了时候,可要开席否?”

正逢隔壁的男席也派人来问能否开席。

荣华颔首。

大房大奶奶立刻吩咐下人把预着热的菜肴端上来。

来风端上钵子,荣华漱了口后就端了下去。

菜齐了,来风执着竹箸夹了块焖鱼尝了口,而后换了双银箸给荣华夹了口鱼。

荣华低头尝了尝,鲜。

荣絮见了,问荣华:“怎么样?煜苧你常年居于上京,恐怕吃不到如此新鲜的鱼肉。还有这焖鱼的酱可是小鱼干酱,两者一混,火焖起来香味都渗进了肉里。”

待鱼肉下了肚,荣华丝帕抿了抿唇,赞道:“善!”

此言一出,大家伙都高兴,都夹了口鱼尝了口。

果真是又滑又嫩!味鲜醇香!

荣絮抬手指了指那过桥豆腐说:“煜苧不妨再尝尝这个,你一定喜欢的很。”

“好。”

来风立即夹了给荣华,先前试食也只有走走形式罢了。

品过后,荣华依旧赞:“善!”

女席这边的话都传到了男席,一时荣华吃了啥,众人也跟着吃了啥。

男席那边的胡韫银箸点在虾奶酥上,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尝了口,鲜而醇,倒是不错。

胡滦就坐在胡韫对面,他看了眼胡韫,也跟着尝了口虾奶酥。

一顿下来,荣华七成饱就撤了案,旁人也不敢吃多,纷纷撤了案,唯有男席那边有几个憨头憨脑的抑或不在意的还在大快朵颐。

接过来风递过来的茶盏,荣华客套地说:“既是探亲也就无需客气,诸位也不必过于拘谨。本宫借花献佛,借着这次宴席,不若让各位好好乐乐。”

荣絮也跟着说:“既然煜苧都这般说了,把轻纱都撤了吧,左右不过家宴。”

荣华敛着眼,并没有反驳。

就身份,眼前这两尊可是大佛,很快就有小厮撤了轻纱。

撤了轻纱那一刻,胡滦一眼就看到了荣华。

因是坐着,湛蓝衣袍蜿蜒散在主座上。发丝绾起只留一束坠在肩上。面貌净肃却透着稚气,凤眼半挑半扬。

荣华似有察觉地一偏头,那束坠着的头发掉下肩部,一摇一晃在半空。

胡滦触到那双黑涔涔的眼,眉目舒展开来,温雅一笑。

荣华眼都不眨,亦回礼似的勾勾唇。

荣华收回眼,对荣絮说:“皇姐,我向来不喜这些,先行告退。”

说着,荣华站了起来,叠散在座上的衣袍划出瑰丽的颜色。

荣絮眼一跳,拉住荣华,“皇妹!”

荣华不耐地低头看着荣絮拉住她手的手,那黏糊糊的感觉直接从掌心传到心上。荣华眼一挑,涔涔地看着荣絮。

荣絮像是被吓着了一样松开了荣华的手。荣絮反应过来后,笑笑着:“煜苧你都说要乐乐,怎么可以自己先走了呢。”

荣华指尖摩挲着掌心,手上黏上了荣絮手上涂抹的香粉,那甜腻的香味让荣华语气都冷上了几分。

“那是给皇姐面子。”所以就识趣点。

荣絮脸色顿时难堪了,勉强地笑着:“那皇妹也累了,先回去歇歇吧。”

对于荣絮想出什么说辞,荣华丝毫不在意,领着来风转身就走。

看得胡家的人都有些困惑,还是一个胡家的小姐问荣絮:“嫂嫂,十一殿下怎么走了?”

荣絮走下台阶向着胡韫走去,直到握住了胡韫的手她才觉得好多了,才能笑着回答:“她舟车劳顿累了,我就先让她去歇歇了。你去和娘说说,我也和你哥哥先回院子了。”

胡家小姐点点头跑去大房大奶奶那了。

荣絮几乎是被胡韫抱着回了观云阁。

“阿韫,我,我搞不定煜苧。”

“我知道,絮儿,有我在。”

“嗯。”

荣絮想起那壶酒荣华沾都没沾上。

第二十一章 南风

胡家小姐们时不时来邀荣华玩耍,或是参加各种各样的宴席。

可是她们连荣华都没有见着就被来风拦在守安苑外了,称是荣华身体不适。

这不是诳语,而是荣华这风寒不知为何重了几分,就连嗓音都变了。整天窝着不出门,只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和荣絮“联络”感情。

荣华又来观云阁了。

荣絮在过嬷嬷的搀扶下起身靠在美人枕上,半歪着身子,笑着说:“都说了不必天天来,你这跑得这般勤做甚?”

荣华拥着轻裘,手上把玩着玉如意。听了荣絮这话,她也是点点头,然后让张潜给她把把脉。

张潜还是那句话,“殿下,您依着时辰服药,很快就好的了。”

荣絮问:“怎么?这风寒还是没有好吗?”

荣华终于开口了,“嗯,这几日不知为何更加严重了。”

声音糯糯的,沙沙的,像是在磨着豆沙包的馅儿,有些含糊不清,不复以往清冽明晰。

荣絮顿时蹙了眉,转眼问来风:“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没照顾好,开了窗让公主受了凉?”

荣华连忙解释:“皇姐,不是来风的错,她照顾得不错。恐怕是有些水土不服的缘故。”

张潜也附和地说:“对的对的,殿下说的也不无道理,水土不服再加上殿下先前就染了风寒,虽是快好了,但这一来可能就加重了。”

说话的期间,丫鬟将八宝酥端了上来。

两人尝了口意思意思,便没什么胃口地让人撤了下去了。

过嬷嬷瞧着荣絮眼皮子眨得频繁了许多,就给荣华递了个眼神,荣华领会地起了身,和荣絮说了声就离开了。

出了观云阁,许章在观云阁外守着。

那日谈话后,荣华便让许章两地来回跑。

许章一到湛垟就急冲冲来见荣华,只是被胡家下人告知,十一殿下在观云阁和澜庭殿下一起。许章只得耐住,等在观云阁前。

荣华瞧见了,指尖在玉如意上划了划。

“许大人。”

“殿下。”

许章屈膝下跪,“三殿下要臣转告殿下,三殿下两日后抵达湛垟。”

荣华看着许章从衣襟里取出几分文书类的东西,将它高高举过头顶奉上。

荣华接过,翻开,鲜红的印章让荣华扯了扯脸皮。随后她慢悠悠地合上,揣入广袖中。荣华微微弯腰,半勾着唇:“善。”

她挺直腰,居高临下地说:“起来吧。”

荣华有几分愉悦,以至于她答应了胡滦的邀约。

回轩廊上,荣华碰上了胡韫胡滦两堂兄弟。打过招呼后,胡韫对荣华说她来了湛垟那么久都没有享受过湛垟的乡土人情。于是他准备让人领着荣华走走。

荣华正想拒绝,但现在她心情不错,于是她说:“那好。”

胡韫一笑,眼角细细的纹显露出来,更显温润儒雅。

“那我这就把人遣去,听你皇姐说你最近身体不适,人你就留着,你什么时候来了兴致就让他跟着,他人机灵对湛垟也熟悉得很。”

荣华想了想,玉如意轻轻一抚掌心,“好。”

胡滦见了,以为是个好时机,于是毛遂自荐,“不若让草民带殿下逛逛湛垟?”

荣华看向胡滦,碰见那刻她就认出这人是那日宴席上的。

荣华思忖着胡韫此时的心思,“那就多谢胡公子了。”

“这是草民的荣幸。”

胡滦一拱手。

这一来一回倒是定了局,胡韫笑得开怀,“如此甚好!有成易在,煜苧你这逛湛垟定会宾至如归!”

胡滦,胡成易,成易是他的表字。

胡滦提了几个时间,荣华寻思着荣慎两日后到达湛垟,便允了明日。

时间定好了,荣华也就没心思待下去了,和两人道了声便回了守安苑。

荣华道倦了,让来风守在门外,她半躺半靠在软榻上,取出许章交给她的文书开始看了起来。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这奏折是许章他拦下的还是荣慎许了的呢?

荣华想到这个,舌尖在腔壁抵了抵,左右她要的是结果。

虽是这样想着,但荣华的心思还过了好几轮。谋划的线更加深而杂了。

奏折没什么出奇,荣华看过后,犹豫了一番,还是起来到桌案上添了几行,临摹着前边的字迹,添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有又捉着了几个点提了提。一看去倒是不觉得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地方,但其中深意恐怕只有龙椅上那位可以领会了。

荣华寻思着,又着手写了份书信,盖了私印。署名处说的是给陈皇后的。

十月的江南是什么样的?

这个荣华真的不知道。

有诗曰: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1】

荣华想着,到底是怎样的景色,才能衬上那春未老呢?

寒风小至,水波粼粼,犹有暗香疏影,拱桥横跃入城河,恰似一弯虹。斜风细雨,仍见雨中花落。

荣华见了如此风光,便舍了车辇,带了几人走这青砖小路。

路面有些潮湿,荣华撑着素湘色的油纸伞,伞柄微凉,光滑的竹子让人心安。

“殿下。”

荣华微微一抬眼,伞微微一直,那双凤眼毫无阻碍地撞上胡滦。黑涔涔的,透着光,满头青丝缀着条坠铃流苏,晃动间,似有风过银铃。

胡滦笑得纯粹祥和,“这边。”

荣华点点头,小心地避开脚边的水洼,提着衣摆,小步地迈过,一不小心,雨就落在鞋面。

后面的来风明显比荣华落后了一大段,她着急地跟着,甚至连踩上水洼也顾不上了。心里埋怨下着雨这胡家公子也能让殿下出来,还诱得殿下连马车都不坐了。

胡滦看着荣华撑着伞低着头的模样,忽觉得有些温顺的感觉。他不知怎么了,居然伸出手来,“殿下。”

荣华瞧见了,凤眼细细长长的睁着。

胡滦的手很漂亮,一看就是念书的手,干净白皙,却不显女气,他掌心朝上向荣华伸来,带着健康的粉嫩。

荣华几乎没有怎么停顿,也伸出手来放在胡滦手心。

后面的来风看到此场景,忽然头脑晕眩。

胡滦抓住荣华的手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胆大妄为。可是牵都牵上了,况且手心的温凉让他有些不愿放手。

“得罪了。”

荣华还是只是点了点头。

胡滦牵着荣华走过了小路,没了洼洼坑坑,可是胡滦不想放手。荣华也没什么动作,如此,胡滦手松了松,还是握紧了。

他正想拉着荣华到前面茶棚坐坐。

荣华却反过来拉着他的手说:“那边。”

荣华想过桥。

胡滦笑了笑,漂亮的眼睛弯弯的,“好。”

这时胡滦忽然轻轻地松开手了,歉意地说:“得罪了。”

荣华忽的笑了,眼尾弯弯的,眼笑得只得瞧见里面黑漆漆的瞳孔。

“无事,应是我说多谢了。”

后面跟着的来风脸色终于没有那么黑沉了,但她还是瞪了眼一直低头装作不存在的许章,没用!又斜了眼胡韫派来的叫小朱的小厮。

荣华收回手,掩在广袖下,她指尖细细的挠着掌心。

荣华不会告诉任何人,她的确有些留恋。

单凭胡滦那张清俊的脸她就无法讨厌,他的手心很暖,荣华觉得很舒服,尤其是两人指尖互相挠在对方掌心的时候。

食色者,人性也。

思此,荣华的眼睛就移到胡滦手上,然后默默地移开。

两人走上虹桥,凭栏俯身往下看,平缓的流水而过,若碰上块顽石,打了个漩就又流去了。

这水恐怕是世上最坎坷的了,无论什么都抵挡不住它们的变幻莫测,没有了形态却任它奔流不还。

如此想着,荣华便随口与胡滦道了,胡滦听了笑着说:“殿下此话甚妙,只是想岔了一点。”

“哪里?”

荣华来了兴趣,伞柄一搭肩上,显得几分玩性。

“隆冬时节,殿下若要水中的鱼儿恐怕得凿了冰。”

荣华顿时弯了眼,“你倒有趣极了!这让我想起那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若想若那水结成了冰又该何解?”

“不可一概而论。”

此时两人已行到最高处,忽然对面那头一人飞奔过来擦撞到荣华。

许章长剑已出,来风脑子白了一瞬。而最无用的小朱已经傻了。

荣华不识武,被撞得往后一退,她只得手护着自己。

幸亏胡滦反应不慢及时拉住了荣华,否则,荣华离着护栏这般近极为容易栽入水中。这十月的水,哪怕江南气候稍暖和,以荣华的身体也是受不住的。

荣华刚一站定身子,就低头摸了下腰间,眼色隐晦,沉声道:“本宫的玉佩不见了。”

小贼!

“殿下您没事吧?”

荣华掠了眼胡滦,“无碍,适才多谢了。”

转眼对许章说:“追回来!”

“是。”

荣华所有的好心情都被败坏了,与那小贼的肢体接触已让她浑身不舒服。那小贼竟敢顺她的东西,看来一早就盯上了她,才那么胆大地冲上来,是个惯犯。

荣华舔了舔唇,吩咐来风:“报官去。”

来风听了便知道荣华这次要拿县令开刀了。她只得拜托胡滦送荣华回去。

“殿下可要回去了?这雨也开始大了起来。”

荣华眼尾一扬,“找个茶棚坐坐再走吧。”

“好。”

两人身后不远处,一人素衣青伞驻足。

半城烟雨,他一眼便落到她的身上。颜色瑰丽潋滟,青丝如墨,只稍一眼,他就忘不了那双上挑的凤眼,眼尾那处仿若渲染上朱砂那般的鲜活。

第二十二章 逆谋

荣华似有察觉般地蓦地一回头,那人展颜而笑。

荣华喃喃:“明州。”

胡滦自是听到了荣华的小声言语,疑惑地偏头看向荣华,荣华已转身跑了回去。

荣华撑着伞在明州面前停下,伞轻轻抬高移到明州头顶。

荣华问:“你怎么不带伞?”

明州罩在素湘色的伞面下觉得眼前都是暖暖的,“带了,只是遇上个老人家,推着车淋着雨,便给了老人家。”

“你怎么不想想自己现在也淋着雨?”

“一时忘了。”

“你不会买一把新的?”

“今日出门没有带上银子。”

荣华总觉得明州这语气像是在哄孩子,柔柔的。

一旁的胡滦觉得两人仿若自成一世界,外人不可入。

他脸色一幻,而后圆杏般的眼眯成条弯弯的缝,笑着说:“殿下,这位是?”

明州也终于注意到胡滦,不等荣华开口,便笑着道:“这位怕是胡家公子,在下明州,家中行二。”

明州?胡滦只稍一想边想到了上京明家,对明州的身份也有了几分认识。于是他拱手道:“二公子客气,在下与二公子也有缘,在下在家中亦是行二,单名滦,字成易,二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妨唤在下成易即可。”

明州只是点点头,回了礼,转头又与荣华说:“殿下可是早知此事?不见半分不解。”

荣华玄色衣袖一扬,凤眼轻扬,“兄长已到?”

明州早知如此般一笑:“非也非也,许大人怕是与殿下说了,自不会诳殿下您。明州可是专门追殿下来的。”

荣华指尖微动,总觉得明州这话不甚对劲,但她没有想那么多,“劳烦你追来到底所谓何事?”

明州见胡滦在一旁,于是俯下身凑到荣华耳边,低声说了句。

胡滦瞧着两人动作亲密,皆是颜色上佳,般配得很,他的头不由得偏开。

荣华听得不甚清,只觉得耳边热气腾腾,熏腾得耳朵都烧了起来。

荣华抬手推开明州,趁着没人注意到狠狠地揉了揉耳朵。

忽然她脸色一正,转眼对上一脸认真的明州。

“你什么意思?”

言罢,荣华竟是不管明州淋着雨,伞一撤转身离开,在转过去那一瞬,荣华凤眼霎时冷下来。

他言:“殿下所谋大逆不道,殿下不该掺和其中。”

胡滦被这一转折闹得摸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两人刚刚还好好,怎么转眼就这样了?

可胡滦还记得自己的初衷,与明州说了声便跟了上去。

独留明州一人站在虹桥上看着荣华,唇边挂笑。

荣华下来之际走得是快了些,但还是慢慢地缓了下来,她瞥见卖伞的小贩,停下来抛了碎银过去,对上惊了的小贩,微微偏头一点还站在桥上的明州,“给那位公子送上把伞。”

说完,伞一压,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小贩虽想着给多了钱,但也乖乖地把伞给明州。

“公子,有位姑娘说是给您的,还有这是那位姑娘未来得及拿的零钱。”

明州接过伞,“不必了。”

明州看着那抹玄色身影隐没在雨帘中,眼中露出几分琢磨。

这十一殿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荣华。

倾尽荣氏皇族只为其一生荣华富贵的意思吗?

还是……

不说明州,追着的胡滦也眼露复杂。

一直紧跟着荣华的小朱一声不敢出,荣华半响才注意到小朱,忽有几分趣味,“你倒是跟着紧。”

“驸马的吩咐,奴才当然不敢懈怠。”

荣华问了句便不太在意,看到拐角处那有出茶棚,便进去寻了个清净的位置坐了下来,油纸伞一合,搁搭在脚边。

“两碗茶。”

“来咯!”

是个束了抹额的老妇人,手脚极为麻利,拎着沉沉的长嘴壶,摸出两只大口碗摆在桌上,壶口一溜,老妇人两指捻了碗沿将茶水一倒早已备好的瓦罐中,壶口再来一番,热气腾腾,老妇人一推碗,一碗至荣华面前,一碗至小朱面前。

小朱没敢动,以为这碗定是给二公子(胡滦)准备的。

荣华捧起碗,还是没能喝上口,看着小朱不动,说:“给你备上的。”

小朱一听,高兴地捧了碗喝了大大一口,喝完,满足地说:“好暖!”

荣华瞧着一失笑,这人怎么那么容易就满足了呢?

“姑娘。”

荣华起身回头,“胡滦。”

胡滦瞧着荣华,半响才说:“来风姑娘报了官,如今县令大人正去了胡家。”

荣华点点头,“那我们走吧。”

荣华身上没带银子,唯一揣着给了那卖伞的,于是面不改色地对胡滦说:“付钱。”

说完,与胡滦擦肩而过。

许章拉着马车站在茶棚外,“姑娘,不辱使命。”

许章一手压着佩剑,单膝下跪,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双手捧着,头颅低下。

荣华一见就是在桥上被顺走的佩玉,荣华拿起佩玉,撩袍上了马车。

胡滦放下银子,上了后面一辆马车,许章起身翻身上马。

马车内,荣华指尖绕着佩玉上的璎珞,脸上神情令人琢磨不透,忽的荣华猛地一甩,手中佩玉哐的一声砸在马车的框木上,玉弹了几下最终碎成了几瓣。

骑着马的许章听到了声响,手上握住缰绳的动作紧了紧,最终还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荣华看也未看那堆碎玉,忽的说一句:“那人呢?”

声音不大,却是让许章听个清楚。

许章知道荣华问的是谁:“押在胡府。”

没有声音从马车传出。

胡府到了。

来风远远就瞧见了,马车一停,她就上前撩开帘布,“殿下。”

荣华缓缓睁眼,撩起衣袍踩着凳子下来。

一抬眼,她首先注意到的是明州,清荣丰华,雅致隽逸。她其实不是很想和他为敌, 只可惜所谋不同。

“下官拜见许大人。”

糯糯的腔调终于勾起荣华难得的几分兴趣。

这次荣华让许章出面,她就在一旁看戏。

湛垟的县令是个胖子,这让荣华想着:这一个两个都是这般肥头大耳的,怕是吞了不少好东西吧。

许章循例问了几句,那县令只会说冤枉,开罪什么的,却是把责任全部推出去,说是湛垟治安甚好,出了这个事定是手下的人犯了浑。

荣华风寒未好,一手把玩这一柄玉如意,一手撑着下颔,隔着屏风看着场闹剧。

拉了那小贼出来也是个十一二岁的犟孩子,紧紧闭着嘴什么也不肯说。

开口也只是一句“不是我偷的!”噎人。

荣华感到身旁有人坐下,转眼,明州一笑。

荣华又转眼,无聊地玉如意一下一下地敲在掌心。

“殿下觉得这江南景色如何?”

“甚好。”

“较之上京如何?”

荣华想起一句诗,便回:“绝胜烟柳满皇都。”

“那殿下更喜哪处?”

明州以为荣华会有几分犹豫,没想到荣华即言:“上京。”

“……为何?”

不是说江南水色春意远甚上京的吗?

荣华讥讽地笑了,转眼看向明州:“明州,你是聪慧,但不要自以为是。本宫不是上京那些贵女们,本宫要的只会是本宫的。”

荣华语气一冷,“既然撕开脸了,本宫也就忠言一句,若想明家安然,你最好给本宫安分点!否则本宫会怎样,我想你可以看看陈家!本宫得不到的!”荣华下颔一抬,脸上讽刺的笑容更深,“本宫不惜一切毁了!”

明州一怔,这样的荣华他未见过,不,应该说没人见过,癫疯得让人心悸。他知道荣华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会不惜一切。

但是,怎么可以!她这是罔顾苍生一心只为私欲。明州会尽最大力量去阻止她,身死亦不辞!

荣华转过头,恢复到一贯的冷静自持,指尖抚在玉如意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

明州看了看荣华,产生一种刚刚他幻觉的错觉,却又清楚地知道不是错觉。明州忽然全身一冷,她承认了?!

明州将眼光收回去,直直地看着面前,不再和荣华说话。

那个孩子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忍不住开口也只是说不是他偷的。

拒不承认啊,荣华忽然起身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那个县令很生气,声音越发尖锐吓人,“坦白从宽,你这小贼还不快快招来!不然,收监处理!”

“你就是这样审案的?”

不承认就随便收监?

湛垟县令看到荣华有些惊讶,但还是知道一直躲在屏风后恐怕身份不简单,于是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这一弯腰湛垟县令便瞧见了荣华腰间的佩玉,顿时脑子炸开。

哪个,哪个,夔龙盘绕是能随便刻在玉上的吗?

见湛垟县令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荣华微微眯眼,顺着对方眼光落在腰间佩玉上,荣华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眼神不错。

荣华皇子皇孙的身份在湛垟县令心里已是落了根的,湛垟县令额头冷汗冒出,他瞄了眼荣华的脸,瞧见那双黑涔涔的凤眼便腿一软跪在地上。

那声响不小,荣华掌上玉如意一拍掌心。

“下官参加殿下。”

这天家的上京不待跑到这穷乡僻里作甚?

“你还没有回答本宫的问题呢?”

荣华也不遮掩,本宫自称一出湛垟县令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刚生出些许庆幸,荣华的话却又吓得他心颤颤的。

“下官,下官……”

这让湛垟县令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这畏畏缩缩的样子看得荣华烦躁,本就心情不好,这下荣华的性子都出来了。

第二十三章 哑言

荣华冷冷地看着湛垟县令,脚一抬就狠狠地一脚踹在那湛垟县令的心窝子处,“别想着跟本宫玩什么花样!无能之人要你何用?”

荣华那脚用的力不小,一脚把人踹翻撞到一旁太师椅上。许章微微一蹙眉,觉得荣华似乎有些过分了。

湛垟县令吓得连疼都不敢喊,手脚并用地爬向荣华,一个劲地磕头,仿佛把荣华当做再生父母,这可不是吗?说荣华一言定生死也没错,对于这些人来说,头上的乌纱帽不就是最重要的吗?

“殿下,是下官的失职,殿下息怒!”

荣华凤眼一敛,身子一侧,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直没开口的明州一眼,抬脚离开。留下湛垟县令和许章有些愣神。

许章半晌转向明州,询问道:“二公子这该如何是好?”

“许大人看着处理吧。”

明州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明州掠了几眼还在哭天喊地的湛垟县令,抿了抿唇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不管纠结的许章正准备一走了之时,瞥见了在角落缩着身子的那个孩子,忽然心下一软,幽幽地叹了口气,对着那孩子招招手,“过来。”

那个孩子有些犹豫,抬头看了看明州,很快就地下,双手抓着衣摆,蹂躏着那脏兮兮的衣料,牙反复地咬着嘴里的肉。这位哥哥看起来很温柔,可是他还是害怕,刚才那个穿的有些奇怪的姐姐很凶悍。

明州见了,脸上扬起暖暖的笑,轻轻走向那个孩子,蹲下身子眼弯弯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被明州感染了,那个孩子没有那么局促,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

明州对上孩子的眼,笑得更深。

那个孩子也腼腆地有些勉强地扯出个笑容,很浅也很僵硬,“润子。”

声音很轻,明州还是听清楚了,他笑着看着润子,忽然伸手揉了揉润子的头,“润子吗?是个很好的名字。”

忽的被揉了头发的润子的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身子又僵硬起来了,但明州的笑容又让他猛地一放松,他又变的扭捏起来,有些害羞,“谢谢。”

一样是很小的声音,让人很难联想到先头那个固执倔强地喊着自己不是他偷的小孩。

明州也笑着说:“不谢,”明州稍稍偏着头,又说,“你可以叫我二哥哥,我家小孩都是这样叫的。”

“二哥哥。”

明州拉起润子的手,“你饿了吗?我们出去好吗?”

虽然润子还不饿,但他真的不想呆在这里了,于是润子点点头。

明州起身拉着润子往外走,在门口处又回头看向许章,明州像是不经意似的说了句:“殿下怒了。”

许章有些懵圈,这明二公子的意思是说殿下这怒气要撒出来的意思吗?怎么撒呢?许章忽然看向跪在地上的湛垟县令,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笑容。

说完,拉着润子就走了。

被盯上的湛垟县令身子鸡皮疙瘩洒一地,这是天要亡我了吗?

“大,大人。”

湛垟县令这下真的觉得要完了。 出了门的明州虽是在笑,但眼底却不见笑意。

他有些懊恼,刚才他像是鬼上身了一样居然和许章说了那句话,他竟是下意识为荣华推波助澜。

“二哥哥,你不高兴吗?”

孩子最是能感知人的情绪,润子见明州虽然在笑,却能感知到明州似乎有些不高兴。

明州微微低头,将那些有关荣华的繁琐事全部抛到脑后,朝着润子温柔浅笑,“没有,对了,你喜欢吃什么?哥哥带你去吃。”

润子本来主动和明州说话已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整个人扭捏的不行,但他有些期待明州口中的好吃的。

于是润子仰起头,不由自主地露出尖尖的虎牙,“真的吗?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那我想吃油饭团!”

润子说起油饭团时,眼睛亮亮的。

明州一愣,没想到是这个,这个油饭团他听过,算是这些东南沿海地区的特有的饭食。

润子见明州没有答声,以为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对呀现在哪有那么多的油可以随便吃啊。

润子眼睛一低,“二哥哥,不要了,我不想吃了。”

明州一见润子这副模样便知道润子在想些什么了,心下更是软的不行了,他使劲的揉了揉润子的头发,“没事,油饭团啊!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真的吗?”

润子有些不敢相信,明州顽皮地一眨眼,“当然。”

说着,明州拉着润子就要出门吃油饭团却发现荣华站在不远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起码明州还真的猜不出荣华的心思。

刚才她听到了?

荣华没有看明州,而是看着润子,直到把润子看到了明州背后才收回眼。

“殿下。”

“嗯。”

荣华又是瞄了眼润子才侧身从一旁的廊轩离开。

“走吧。”

“嗯。”

进了内院荣华才停住脚步再次回头,已没了一大一小的身影。

适才荣华想问明州一句,却是想起《晋书·惠帝纪》中曰: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其蒙蔽皆此类也。荣华叹了口气,恰逢胡府下人经过。

荣华免了他们的礼,寻了个看起来伶俐的丫鬟吩咐她到荣絮的观云阁告知荣絮她身体不适就不去她那用晚膳了。

荣华刚回守安苑,来风就迎了上来,“殿下,观云阁来了人说您身体不适,张御医在苑外候着呢。”

“请进来吧。”

来风伺候着荣华在小榻上靠上,到外边招招手让张潜进来。

“不必拘泥于礼节。”

荣华手搭在药枕上,张潜忙乎着将丝帛搭好,指尖落在腕上。

半晌,张潜取下丝帛,磕了个头,“回殿下的话,殿下并无大碍,还是那药方服上两剂即可,只是殿下这风寒搁得有些时日了,微臣再开上一味药膳。”

“行了,我知道了,下去吧。”

“微臣告退。”

来风领着人出去了。

荣华眉目在烛火摇曳下显得有些隐晦不明。

待来风一进来,荣华便让来风熄了烛火换上夜明珠。

“是奴婢的错,忘了这烛火暗着会伤了殿下的眼。”

换上夜明珠后,荣华寻了卷策论翻看。

来风守了一会就说:“殿下该用膳了。”

“嗯,宣。”

荣华放下竹卷,顺着来风随便用了碗肉羹便有些恹恹地让来风撤了桌案。

早有丫鬟备好了水,荣华用过膳后,再看了会书便洗漱睡下了。

来风放下帷帐,收好几颗靠床的夜明珠,想着荣华恐怕真的有些不舒服,今天那么早就歇下了,手下动作一掀,将毯子盖住自己,在荣华塌下睡下了。

翌日,荣华早早起身了,用过药后便有人宣报许章求见。

“宣许大人暖阁见。”

来风端了件茶白色镶黑边的外袍,荣华抬起双臂,黑色腰封束上,看着来风鸦青发髻,荣华忽然开口说:“今日三皇兄到湛垟,你为本宫去迎可好?”

来风手上一顿,继而取了块玉牌系上,稍有些踌躇地问:“殿下是说到渡口处迎三殿下?”

“嗯。”

来风端庄地笑了笑,“殿下,奴婢走了谁伺候您?有许大人不就够了吗?”

本来荣华就是随口一提,既然来风回绝了,荣华便不再说了。

暖阁早早备好了茶水,来风撩开珠帘,荣华便看到许章坐在小榻上饮茶。

荣华手一抬,来风便识趣地守在暖阁外。鱼贯似的进来了几个丫鬟,都是将零嘴放下静悄悄地下去了。

这一番许章也看到了荣华,连忙起身,“殿下。”

荣华在主座坐下,“坐下吧。”

荣华手搭在一旁桌案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案上的纹饰,转头问许章:“何事?”

“回十一殿下的话,三殿下不时即临湛垟,递交龙案的文书,三殿下有言亲自与殿下探讨。”

荣华指尖一顿,转而抚下腰间玉牌。眉目微敛,黑沉的凤眼定在许章脸上。

许章满脸正气,不苟言笑,头颅低下看不清脸上神色。

荣慎知道了,所以说这是荣慎借许章来警告她,还是说许章在提醒她?还是更有他意?

荣华指尖动作极快,玉牌转乎一下便恢复原形耷拉在荣华腰间。

“本宫知了。”

半晌,荣华又道:“待会劳烦许大人为皇兄迎驾了。”

“这是臣应尽的职分,还请殿下宽心。”

荣华露出个恹恹的表情,朝着许章摆摆手,“下去吧。”

许章见了,连忙退下了。

荣华舌尖抵了抵腔壁,所幸无论如何她都有应付之策。

荣华拂了拂衣袖,侧眼见桌案上未动过的零嘴,盯了半稍,伸手捻了块红糖枣糕,却是又吃不下去,遂不委屈自己,吩咐人全部撤了。

来风有些诧异,为荣华按捏着太阳穴,柔声询问:“殿下不喜吗?”

这些零嘴全是按照荣华在宫中的喜好做的,竟是一口也未动过。

“今日看着有些腻味。”

来风点点头,想着恐怕是荣华病未好没胃口的缘故,便也不问了,手上的劲也大了些。

荣华闭上眼,舒服地倚在来风身上。

第二十四章 生根

若是荣华到湛垟是还有些遮掩,而荣慎到湛垟时却发现皮都揭了,于是也不遮遮掩掩了,但还是没有到昭告天下那份上去。

只是不同荣华,胡家的人全到渡口迎接,荣华借着身体不适留在胡府上陪着同样病恹恹的荣絮。

观云阁

荣华看着眼前这匣子,眉一挑,抬眼问荣絮:“皇姐这是什么意思?”

荣絮笑着将匣子再往荣华那处推几寸,咔哒一声将匣子打开,一时冷光乍出,珠光宝气。

荣华伸手合上匣子,脸上神色不变。

荣絮见此,笑得更为温柔,“我出嫁时父皇特意给的我的添妆。”荣絮露出个怀念的表情,双眼迷茫,忆作当年。

“只可惜,”荣絮笑容有些苦涩,“只可惜我这辈子恐怕都用不上了。”

荣絮顺着过嬷嬷的手喝了口茶,抬头看着荣华,“所以皇姐这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煜苧可愿帮皇姐这个忙?”

“皇姐请说。”

荣絮将匣子拿起塞到荣华怀中,荣华手腕一转,将匣子一压,不接匣子。

荣絮笑着说:“煜苧,莫要误会了,这匣子我希望煜苧能替我带回上京转交给母妃。煜苧,你是知道我这身子的,我怕……”

“……我怕有一日就这样,去了。”

“殿下!”

过嬷嬷握住荣絮的手,老眼婆娑,眼泪哗哗。

“皇姐不必如此,就算张御医不行,还有院判,院使,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就算是隐世神医,父皇素来疼爱皇姐,定会皇榜悬赏天下名医。”

荣华淡淡地将匣子给了过嬷嬷。

荣絮拉住荣华衣摆处,“煜苧不愿,是以为我不怀好意吗?”

荣华微微惊讶,没想到荣絮如此直白。

荣絮咬了咬唇,“煜苧,就算我想要做什么来陷害你,也不必把父皇御赐拿出来,这岂不是我自个也逃不了吗?”

荣华抚下荣絮的手,“皇姐聪慧却是糊涂了,煜苧怎会这般想,只不过这东西登记在册,皇妹就算带回给了淑嫔娘娘,若是给父皇瞧见了也不好交代,父皇亲自赐下的,皇姐这边免不了说辞。”

荣絮苦着脸笑了笑,“煜苧所言极是。”

荣絮从过嬷嬷手中拿过匣子,自个打开取出一平安扣,拿到荣华眼前转了转,“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

的确很好,这一整套全是给新生儿准备的银饰、金饰与玉饰。这平安扣是整块玉壁制成,玉色通透无半点杂质。

荣絮又取出一枚纯金长命锁,脸上的忧愁再也遮不住了,配上脸上勉强的笑真是比哭丧也好不到哪去。

“……这,你也瞧瞧是不是极好的东西?”

说着,荣絮将长命锁递给荣华,荣华心生警惕想要避开,却又不得不接下。

荣华心想:这般不入流的把戏荣絮应该不会使吧?她又不是没在宫里折腾过,或是出了上京到这湛垟太久了而忘了那些。她定是有后招准备在别处。

于是荣华小心翼翼地接过长命锁,沉甸甸的,荣华仔细端详,而后递回给荣絮。

“很漂亮,很适合小孩子用。”

荣华恶劣地往荣絮心头捅了一刀。果然,荣絮笑容一僵,也不再“显摆”她那些东西了,然后又用了“乏了”的借口赶了荣华。

出了观云阁的荣华看着指尖。白嫩的指尖有个小小的血洞,细小的血珠渗出。荣华想着荣絮接过长命锁时隐晦地看了她的手一眼,猜测难道是巫蛊之术?思此,荣华皱了皱眉。

来风瞧见荣华低着头忙问:“殿下,怎么了?”

荣华手在里衣处一抹,抬眼说:“无事。”

可来风分明看见了荣华抹捈的动作,来风睫毛扑扇了几下,还是乖乖地什么也没有问。

荣华出了观云阁到了胡家大门的时辰刚好。说起来胡家这大门大开十多天里开了两次,算得上是胡家第一次了。

众人俯首做臣,“臣等(草民),参加殿下。”

就连和她一样离得较远的来风都跪下了。

荣华斜靠在半月型的拱门旁,茶白色的衣摆坠落至鞋面,层层叠叠的广袖随风微微飘荡,颜色简洁却是款式繁杂,祥云文竹,金丝银线,坠有血色玉珠的系带随意耷拉,领口微微竖立,一枚圆润珍珠扣住,隐约看那抹细白。

荣华凤眼微挑,细长的眼眸挑出几分风情却又透着矜贵威慑,粉唇似笑非笑地勾勒出细细的弧度,长长的秀眉一弯,瞧着荣慎略显得意的神情,荣华想着,恐怕这权势就是这么得蛊惑人心,令人欲罢不能吧。

“起来吧。”

荣慎虽是甚是高兴,却又心底觉得这身份的破皮幌子就这样戳破了到底是不好,尤其是父皇交代下来的事情。

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猛地抬眼到处搜寻。

荣华指尖一蜷衣袖,缓缓走过去,“皇兄是在找皇妹吗?”

不得不说荣华这一出声引得所有人眼光投向荣华,甚至被其惊艳到了,身姿若竹,行路夹风,清雅丰华,面如瑾瑜,目似春光,风华胜月。

荣慎向来知荣华生得好,但这一身还是看愣住了一会儿,平日荣华素爱深色,倒是这般风光霁月的颜色不曾着过。

“皇妹天姿!”

荣华面色不改,吟吟开口:“皇兄舟车劳顿,不若先作番歇息再行洗尘宴一事。”

虽是美色在前,荣慎还是记得正事,“好。”然后吩咐梁芳几句便带着人离开了。

荣华微微偏头向来风叮嘱了一两句,来风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跟在荣慎后面。

荣华好手段,胡家人还没有开始巴结几句荣慎,主角就被她使走了,一时胡家人只能作鸟飞兽散了。

荣华手抚上玉牌,忽然眼皮子一敛,眼光跟着荣慎身后的一身影,舌尖轻轻一抵。美人儿就是美人儿啊!

“殿下,请随微臣而来。”

说话的是梁芳,荣华想了想便知道定是荣慎刚才那番话的缘故。

眼尾翘起,“好。”

梁芳收回了打量的眼,眼皮子一垂,脚往旁边一缩,沉默着将荣华引向胡府外。

梁芳不得不说这位主子明显就是心高气傲的,女子向来善于以色侍人,可这位明明生得一张在男人中游刃有余的脸却是这般性情。

许是荣慎一走带走了不少注意,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荣华的离开。

胡滦静静地看着那道茶白色身影,唇微微抿起,忽的猛地一转眼,便对上一双不带情愫的眼,胡滦唇微微勾起,无声地朝着对方念了两个字。

胡韫脸上笑容不改,率先别开眼,干脆地离了此处。

“梁大人可是要与本宫说什么?”

荣华隔着滚水浇在茶叶上时升腾起的水汽看着梁芳。梁芳将茶杯推向荣华,“微臣尚在白县便从三殿下那听说殿下执意插手奏折一事,所以斗胆敢问殿下此事?”

“执意”二字被梁芳稍稍咬重。

荣华指尖搭在杯壁上,一抬眼瞥了一眼梁芳,“若问真假,那便是真。”

其实照荣华这人本想回句“既是斗胆,那又为何要问?”

梁芳自知此事真假,他本意不在此,“殿下为何要插手此事?”

这是梁芳想不通的,更是想不通为何皇上要派荣华来此,更想不通荣华为何不当她骄奢淫逸的公主而是要主动参与这些事来。

荣华广袖一扬遮脸,梁芳惊诧地听到那袖下传来的笑声。

为何?

荣华乍一听竟不知作何回答,对呀,她为何啊?为何死死执着于那个位子?她想了很久,一开始是为了那个女人,她怕过那个女人。

每次父皇不在,那个女人会癫狂地摇着她,精致端庄的妆容都无法遮掩那个女人的疯狂,永远都是满地锋利的碎片,尖锐刺人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你是个女孩啊?为什么啊?”

当锋利的碎片刺破肌肤,鲜红的血从一道道豁口流出时,她也只会眼都不眨地仰着头看着那个她的母亲的女人,一言不发。她不会喊疼,因为那个女人根本不在意,一个人哭就好了,不需要两个人一起哭。

荣华害怕了,怕她喊了,反而被她拿着锋利的瓷片划在她身上。

那个女人醒来后又会满脸泪地抱着她哭:“皇儿,皇儿,对不起,疼吗?母后错了,你打母后吧!”

那个女人捉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去,她握住那个女人的手,愚蠢地问:“为什么?”

那个女人抚摸着她的脸,悲伤地说:“你是个女孩,你没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

她什么也不说,任凭那个女人抱着她。

那个女人总是这样发狂,她后来才发现每次发狂后,父皇会来凤栖宫,因为她“调皮”伤了自己。

后来,那个女人笑呵呵地抱着她,问:“皇儿喜欢那个位子吗?你知道吗?只要皇儿想要,你舅舅说他会帮皇儿的。”

她点了点头,那个女人开心得不行,唇上的胭脂痕印在她的脸上,“皇儿果然是母后的好皇儿!”她从未见过那个女人笑得那么开心,像是父皇来的时候。这再也不会发狂了吧。

她没有问过那个女人为什么不生个男孩,因为她知道那个女人生不了了,除了她注定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

沾染了权势那刻开始她再也放不开了,若问她为何?她只想说,看到这天下人了吗?或许我吃得不一定最好,甚至随时都可能死在一碗汤羹上,但是我要他死,他便只能死!

那些说什么平安顺遂是福,高处不胜寒,不过孤独终老的。

她荣华宁愿死,也要葬在皇陵!

第二十五章 密谈

荣华放下袖子,“梁大人这番话怪哉,本宫乃是父皇授命的,难道不能过问一下吗?”

“殿下后宫不可干政。”而且你那那是过问一下吗?

荣华伸手揉了揉额头,一双凤眼黑涔涔的,“梁大人这话真是好笑,本宫这怎么就叫做干政了呢?若是干政,父皇又怎么会授命于本宫呢?”

荣华脸色猛地一冷,“梁大人你是在质疑父皇的旨意吗?”

梁芳俯身跪下,“殿下冤枉啊!”

荣华指尖蜷起,轻敲桌面,一下一下的,“说吧,梁大人到底想要与本宫说什么?”

梁芳跪在桌脚边,半晌才抬起头问荣华:“殿下怎知微臣所问他事?”

荣华眼波粼粼,“梁大人时不时笼袖,恐怕有什么于其中要给本宫的吧,而且言语中也过于激愤了。”不符梁芳在官场沉浮多年的性情。

她顿了顿,“同一番话本宫早已与许大人道过,本宫不妨猜上一猜,许大人应是一五一十向几位大人和皇兄转述过了吧。”不若以荣慎性情会甘心将奏折递呈到她手里?

“殿下聪慧。”

说着梁芳从广袖中取出一份信笺,双手呈上。

荣华微微收敛心神,接过信笺,指尖一转,逐行而过,脸色不改,清冷淡漠。

看得梁芳微微一叹,若是这位主生为男身乃是朝臣之幸,可惜了,可惜了。

“梁大人不妨将此事道来。”

“是。”

梁芳收回落在荣华身上的眼光,盯着地面铺着的毡子上纹饰,娓娓道来:

“三殿下在查询白县账册时,发现自贞元七年起那账册,”梁芳不知想起什么,深深吸了口气,“那账册做了假。”

贞元七年?那年有什么大事发生吗?荣华指尖轻轻点在信笺上,秋闱。如此想来,与她最初猜测大致符合。

“嗯。”

荣华示意梁芳继续说。

“殿下可知何处做假?”

荣华终于看了梁芳一眼,没有说话,又将眼光挪回信笺,这信笺正是抄录了今年,也就是贞元十二年的一笔账目。

“漕运。”

漕运是从古时诸侯争霸开始便有的了,到了大邺发展到一个新阶段。

大邺征运漕粮的有薛郡、九原、会稽、故鄣、九江、黔中六郡。漕粮又按供应地区的不同区分南粮和北粮。

除漕粮外,还有白粮,由湖广、永宣、苏兴、常州、松江五县供纳,均系当地出产的白熟粳糯米。

漕粮为京、边(北边)军饷,白粮供宫廷、宗人府及京官禄粮。

漕运在中央,初置京畿都漕运司,以漕运使主之。

景元十一年后废漕运使,置漕运府总兵官。景泰二年始设漕运总督,与总兵官同理漕政。

漕府领卫军十二总共十二万七千六百人,运船一万一千七百只,另遮洋总(海军)七千人,海船三百五十只,专职漕粮运输,称为运军。

在地方,以府佐、院道和科道官吏及县总书等掌管本地漕事。中央户部和漕府派出专门官员主持各地军、民粮船的监兑和押运事宜。郡县以下由粮长负责征收和解运。粮长下设解户和运夫,专供运役。

大邺初年以海运为主,河、陆兼运为辅。

一由江入海,经直沽口至连湾,或径往琅琊;一由江入上河,转陆运再由河运至颍川。江南漕运,则由白溪河运至上京。以承运者而言,海运为军运,其余为民运。永乐五年整治大运河,即从荔沼通往上京的漕河。疏浚河流,造漕船三千余只,以资转运。又在运河沿岸江靖、清源、通州、临安、淮兴五处建置漕粮仓库。

漕运大致有三种运法。

一是规定规定各地漕粮就近运至清、通、临、淮四仓,再由运军分段接运至上京。一年转运四次。农民参加运粮即免纳当年税粮,纳当年税粮则免除运粮,其运费计算在支运粮内。

二是各地漕粮运至一处,兑与运军转运,于大名府小滩兑与遮洋总海运,又于济宁兑与军运,军运的费用由农民承担。永乐六年始定漕粮“加耗则例”,即按地区的远近计算运费,随正粮加耗征收,于兑粮时交给官军。起初兑运与支运并行,其后兑运渐居优势。

三是由兑运的军官过江,径赴江南各郡县水次交兑。免除农民运粮,但要增纳一项过江费用。宣德十一年改淮兴等四仓支运粮为改兑。

为维持漕运,朝廷规定漕粮全征本色,不得减免,严格限制漕粮改折。只许在重灾、缺船或漕运受阻等严重情况下才实行部分的改折,折征时正、耗各项合计在内。漕运的费用由粮户承担,包括运费、运军行粮及修船费等,均按正粮加耗派征。

而在成化三年时明武帝将盐铁也纳入漕运,自此,漕运对于大邺来说更为重要,更是官场来往中争夺的一大肥肉。

“正是。”

荣华揉了揉眉间,实在是胆大包天!她虽然早就有了预料,可是这一听来还是感到心惊。

荣华衣袖一拂甩至膝上,头微微扬起,这恐怕还是现在的她不能动的地方,就算要动手也动摇不得,毕竟……荣华指尖蜷起,那处衣料被她抓得皱了起来。

毕竟她还要倚仗那些人。想到此处,荣华唇紧紧抿起,却是无能为力地低头,“梁大人起来吧。”

“皇兄是什么意思?再者本宫不过一女子,出了这番事应是快快呈上,由父皇定夺才好。”

梁芳在对面坐下,惭愧地摇了摇头,“殿下所言极是,三殿下早日已将此事上禀。”

此事许章没有过她的手!

“三殿下想着此事可耽搁不得,可此处到上京哪怕快马加鞭来往也要十多天。殿下虽是女子,却是皇女,当然是有资格过问此事。微臣犹记当年殿下在上书房可谓是才惊四座。”

荣华抿了抿唇,这说的是她?果然官场的人是睁眼说瞎话的好手。

荣华舌尖轻轻抵了抵,“梁大人过奖。”

荣华将茶杯轻轻一推,微微偏头,勾出个浅淡的笑,“梁大人信本宫否?”

梁芳眼一深,而后大笑,“信!”

“那就劳烦梁大人与皇兄说莫要插手此事,任凭父皇处置。”

说完,荣华起身准备离开,衣角处被扯住。荣华侧脸。

“殿下难道不想吗?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荣华一扯回来,机会?她自是知道梁芳口中的机会所代表的是什么,那是他们的求而不得。呵,但那也得有命拿啊!荣华不怒反笑,黑涔涔的凤眼斜了梁芳一眼。

“想,可惜本宫要不得。”

荣华顿了顿,又说:“看在三皇兄面上,本宫提醒一句,漕运之事,国之根本,父皇定会遣派官员来此,到时别弄的难以收场的份上。”

未尽之意,她荣华可不会有什么情谊在那个时候出手相助。

梁芳深深地看了荣华一眼,目送荣华身影渐离。缓缓垂首执起荣华丢弃在桌上的信笺,心思九转,许久才抬起眼往角落摆着面山松凌雪图的屏风,沉声道:“二公子。”

屏风后走出一人,青灰衣衫,玉玦压袍,芝兰玉树,衣摆微扬,翩翩落座,衣摆也随之翩然铺落。

明州从梁芳手中抽走那张信笺,沉吟不语。

得亏那角落本就背阳昏暗,明州又是坐在屏风后与荣华恰好相背,荣华不习武,五识并不敏锐,再加之明州眼光没有落在荣华身上,这一来荣华竟不知这茶室内还有一人。

“皇上待要如何?”

明州毫不留情,一下子点出梁芳站位。梁芳也不甚在意,只因这明家现在当家的正是明州的父亲——明旭,而明旭乃是当年的皇子伴读与如今的明贞帝交好,乃是保皇党的中流砥柱。

“皇上的意思是彻查。”

梁芳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忍不住抖了抖,皇上这是要颠覆着朝政啊!这漕运一事不知牵扯多深,若是按照皇上表面的意思恐怕这江南和上京得血洗一遍不止。

“下官知道了。”

明州朝着梁芳一伸手,梁芳立即机灵地将一封信从广袖中取出来递给明州。

其实适才荣华见梁芳笼袖动作其实是在紧张这份东西,只可惜梁芳心思活络借着一张信笺敷衍了过去,荣华心思又不在此处才让梁芳忽悠过去了。

皇帝亲笔!

明州揭蜡抽出了信,笔锋犀利不遮掩,大开大合,明州脸色一直都是严肃的。

明州对梁芳说:“梁大人,你不妨也看看。”

说着,明州手一伸,梁芳接过信。

半晌梁芳努努嘴,看着明州,“二公子,这……”

明州微微偏着头将信浸入滤水的瓷罐中,脸上噙着笑看着墨字晕开,糊成一大块灰漆漆的东西。束起的长发垂下一束落在脸旁,遮住半巴掌的脸,投下一片阴影。

“为人臣子,皇命难违。”

梁芳点点头,“好,如此本官先离开,二公子你过会再从后门离开。”

明州点了点头。

第二十六章 昏迷

荣华回到胡府就收了份大礼——荣慎亲自将那个湛垟县令革职了。

荣华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念头是许章将此事禀告荣慎了,第二个念头是荣慎到底想怎样?

荣慎命县丞暂代了湛垟县令的位置,这一阵风波不大被胡府为荣慎办的洗尘宴硬生生衬成了芝麻大的小事。

说起这个,荣慎暗里责备荣华不谨慎暴露了身份,荣华几句话敷衍过去了,气得荣慎只得自个生闷气。

这洗尘宴较之荣华的没有多大的差别,只是坐在主位的变成了荣慎,荣华坐在荣慎的右下方第一个位置上。

因着荣絮的关系这算得上为一场家宴,所以荣慎接下了,并没有像以往那般婉拒。

不过这场洗尘宴不甚热闹,只因为荣慎在宴会上不时诘问胡韫,胡韫四两拨千斤地回答,这两人一问一答的,旁人一时插不进去,或是刚起了个话头就*断了,闹得有些冷场。

荣华坐在一旁,将案上的吃食尝了个遍便放下竹箸,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两人专场。

“驸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大皇姐这病是从上京那时便有的?”

荣慎脸色不虞,一拍桌案,汤汁微微荡漾溅落出来。

“三皇弟误会了,澜庭病重并非吾等所愿,事到如今别无他法,澜庭也只是想着与两位殿下叙叙旧罢了。”

这是把荣华拉进话题中了,荣华侧眼看着默不作声的荣絮,“皇姐瞧着脸色不好,不若先回去歇歇?”

顿时荣慎和胡韫也不针锋相对,纷纷转向荣絮。

胡韫手握住荣絮的手,“公主,你可还好?”

荣慎则指着身边的一个人,“去,送公主回去。”

荣絮反手握住胡韫的手,抬起的小脸青白得吓人,露出个安慰的笑,“无妨,”又转头对着荣慎摇摇头,“三皇弟,我没事,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只是你们闹得我有些头疼罢了。”

荣絮温柔地又转向荣华,用种极为软绵的声音对着荣华说:“多谢皇妹的关心。”

荣华眼皮子一翻,倒是没有说什么,却是一句话打破了两人针锋相对的局面。

可是荣絮一说完头一歪便整个人晕了过去!

荣慎猛地起身,大声喊着:“来人!御医呢?快过来!”

早早候着的张潜一扯这小药童飞奔过来。

胡韫抱住荣絮,惊慌失措地大喊:“公主!公主!澜庭!絮儿!絮儿!”

满眼通红,一见张潜仿佛看到了救星,赶紧挥开周围聚来的人,“滚开!都给我滚开!张御医,你快过来了!”

张潜一朝被胡韫扯住,拉扯着被拖进了人群中,张潜连忙高呼:“都让开,保持安静!那么多人聚着不利于诊断!”

小药童看见自家大人这样也跟着喊:“都让开!要不然公主出了什么事,你们第一个承担责任!”

这话一出,人都散开了。

只是还是在议论纷纷,叽叽喳喳的看好戏的居多,听着荣华头疼。

荣华是少有的没有站起来的,荣华沉着一张脸一脚踹翻桌案,好大一声,仿若在沸水中投了*,砰的一声!

一时在场人的注意力全都跑到荣华身上,唯有胡韫拉着张潜紧张地为荣絮看诊。

荣华一甩广袖,一双凤眼黑沉黑沉的,白净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荣华微微抬眼扫视众人一圈,沉声道:“再吵拖出去杖毙了!”

冰冷的话,血腥的内容令不少娘子打颤,都缩着身子不敢说一句话。

荣慎微微皱眉,虽然觉得荣华这话太狠了,缺没有说什么。

“到底怎么了?”

荣慎将眼光从荣华那收回,一脸阴沉地看着张潜,任凭谁在自己的洗尘宴上出了这等事都不会开心。

张潜脸色变幻,指尖在荣絮手腕上来回挪动,这不对啊!又从药箱捻了银针钻了穴位,几针下去不见动静。张潜连忙取出一小包裹打开,里边是切片的人参,张潜捻了片让荣絮含着。

胡韫看得心越发烦躁,再也忍不住推了张潜一把,喝道:“庸医!”

“放肆!”

说话的是荣华,张潜是她派遣到荣絮身边的。

荣华指尖搭在玉牌上,凤眼冷凌,“到底怎么了?说!”

张潜一颤,收回手跪趴在地,“两位殿下,驸马爷,澜庭公主这身子骨虽虚却不至于昏迷不醒,应是太闹了一下子受不了才会这样,微臣这就去煎药,喝完药公主殿下应该就会醒了。”

未等荣慎发话,荣华就随手拾起滚落在地的酒壶砸了过去,玉质的酒壶砸在张潜额角上,张潜不敢躲硬生生地接了下来,不一会鲜红的血潺潺地沿着灰白的鬓流下,滴落在铺着红毯的地面,渲染出艳丽的花,酒壶碎成碎片,清冽的酒水掺入鲜血。

“荣华!”

荣慎大怒,直呼荣华全名,荣华太放肆了竟敢当场中伤太医院的御医,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荣华不理会暴怒的荣慎,冷厉地说:“本宫要听真话!”

张潜微微一抖。

这宫里出来的怎么不会一点宫中的生存本领?尤其是太医院这些直接伺候皇帝和后宫的官员,他们深知怎么才能在宫中活下去。他们固然医术精湛,但宫中肮脏淫秽之事何其得多,有些东西不是他们知道了就可以说出来的,看破不说破,更何况有些时候哪怕命不久矣在他们口中也可以是劳累伤了身而已,而健康无恙也可以是回光返照。都说生死有命,还不是掌握在皇权手里,对错,真假,包庇或冤枉,端看那人罢了。

张潜看着荣华觉得十一殿下疯了,这些事居然要摆在明面上说!

荣慎大喊:“来人!送十一殿下回去!”

这个皇妹就是太得宠了,行事乖张任凭心意。

三皇子的话不敢不遵,可是十一公主也是尊动不得的大佛,那些奴仆一时不知道是动还是不动。

荣慎冷哼,“怎么?本宫使唤不得你们?”

奴仆只得苦着脸走到荣华身边,可未近身就被来风拦住。

“殿下这里太乱了,您随奴婢先回去吧?”

荣华像条毒蛇地看着张潜,“说!”

荣华已经很不耐了,张潜看着荣华那骇人的眼神,抖了抖身子,咬了咬牙,俯身磕头,“殿下,兹事体大,微臣欲与两位殿下和驸马爷再探讨。”

荣慎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看着荣华忽的似笑非笑,连忙朝着张潜喝道:“既然如此,来人,带张御医下去!”

却不料想胡韫第一个拦住了荣慎,扯住了张潜不让人靠近,“说!”

“驸马爷,您先放开微臣。”

荣华心微微一松,荣华转眼看向荣慎,“皇兄,大家都那么关心皇姐,不若让大家都听听,也好放心,不然今晚谁能安睡?”

荣慎一噎,他总不能拉着荣华骂:你是不是没吃药?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你这是想要将皇室的面子踩到脚底吗?让天下人来嘲笑吗?

荣慎看了一周,发现胡家的人竟都是对荣华的话赞同,一时气结。

胡琏皱着眉头走过拉住胡韫的手,“你先让人去煎药先。”

荣慎稍微松了口气,总算有人站出来了。

胡韫红着眼,咬着腮帮子,看了看怀中脸色青白的荣絮,终是放了手。

张潜一离开了胡韫的禁锢立马招呼上小药童要离开了。

荣华冷冷道:“药方给他,他去,你留下!”

顺着荣华指尖一看,她指的分明是张潜。

胡琏黑着脸,“殿下。”

“来风,你和过嬷嬷一起跟着去。”

来风领了命,拉着过嬷嬷,带着小药童离开了。

过嬷嬷一直低着头不做反抗,在她看来十一殿下是不会害公主的,不仅因为陈皇后抚养过公主,更是因着这十一殿下是难得的看得清的人。

“说吧。”

这会儿荣华说话放轻了些,没有那么咄咄逼人,却是不容糊弄。

张潜看了看荣慎,荣慎满脸阴沉却不再开口,心一冷,跪下,那些碎片有些划破血肉,“公主虽是思虑过重伤了肝脏,但近日调养之下不至于昏迷不醒,微臣把脉时并无发现公主有什么不妥之处。”

张潜猛地一磕头,“微臣医术微薄,不知何故!”

其实张潜这话半真半假,比如荣絮的病情,这算得上是试探,果然不是荣絮的病情,而是昏迷不醒的原因。

“什么意思?你是说公主是无缘无故地昏迷了?”

出言质问的是荣慎。

张潜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大胆!按你说的岂不是说公主装病?”

荣慎指着张潜,怒气冲天。

“殿下息怒!”

荣慎冷哼,“息怒?你倒是告诉本宫这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昏迷?”

“微臣不知。”

荣慎此时也想像荣华那般一个酒壶砸过去,一问三不知,要他何用?

“啊!”

一声不大的惊呼被胡韫听到,胡韫猛地回头恰好看见一个丫鬟满脸惊恐,不知想到了什么。

那个丫鬟一对头对上了胡韫通红的眼,腿顿时一软,又想到刚刚荣华说的“再吵就拉出去杖毙!”更是软得跌倒在地,惊慌害怕地磕头,“驸马爷饶命!殿下饶命!”

“你刚才叫什么?”

胡韫第一时间就认为有人害荣絮,而这个丫鬟可能知道什么。

“驸马爷饶命啊!奴婢听到张御医的话想到了老家的事,这才叫出来的!”

“什么事?”

似乎见胡韫不是要将她拖下去,丫鬟连忙将自己知道全部说出来,“奴婢老家曾经有位婆子无缘无故地死了,郎中来瞧了什么都看不出,直到过了好几年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来了在那个婆子的媳妇屋中找到了巫蛊娃娃才发现那上面的八字正是那婆子的。”

第二十七章 促成

场上静默无声。

胡韫沉默了阵,说:“你的意思是公主中了巫蛊之术。”

丫鬟脑袋空白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大邺对巫蛊之术是十分厌恶的,一是前朝亡国就是因为宫妃利用巫蛊之术戕害皇嗣,祸国殃民;再者大邺史上也有过巫蛊之术害人的事,明治帝河平十年,宫妃暗中制造巫蛊娃娃,上面分别写有当朝皇后和太子的生辰八字,当时后宫、朝野震惊,甚至动摇了国本,以至于后来是毫无功绩的四皇子,那就是后来的明文帝登基。自此,无论是后宫还是民间对于巫蛊之术都十分忌讳。

荣慎吩咐:“把这丫鬟拉下去审问。”

顿了顿,看着被捂嘴拖下去的丫鬟,荣慎冷厉地扫视一圈,“今日之事本宫不希望再有他人知道。”

哗啦啦地跪了一片,“草民(民女)谨遵殿下命令。”

荣华指尖摩挲着玉牌,终于从一开始的稳坐不动站了起来,捎带冷意的凤眼冷漠地略了一遍,语气淡淡的,口中吐出的话却是冰冷血腥:

“处理掉。”

场上更冷了,空气都仿佛冷凝起来了,呼吸一下喉咙都是刮得疼。

荣慎猛地一抬眼,惊讶地看着荣华。

而荣华低着头,敛着眼,把玩着腰间玉牌悠悠地背着他一步步走远。

许章见荣慎并没有阻止,叹了口气,神色也严肃起来,一手握住佩剑,一手打了个手势,他身后跟着数十剑出鞘的侍卫,个个神情肃穆冷凝。

许章刷的一声抽出佩剑,寒光乍出,在黑夜中亮瞎人眼,许章剑直指云霄,下令道:“封锁胡府!”

令一下,许章后面的侍卫全部涌向宴席上,随之响起的是破空声,刺破血肉的声音,以及惨叫声。

荣华似乎听到哀求她的声音,哀求什么?放过他,还是他不会说出去?似乎还有辱骂她的声音,骂她什么?哦,冷酷无情,还是暴戾凶残?太吵太闹了,荣华听得不甚清楚。

荣华微微掀起眼皮子,眼前都仿佛笼着一层血雾。

看着满地尸首,看着自己身边的小厮长随倒下,鲜血染红衣袍,胡滦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十一殿下,太过于无所谓了,所有的一切在她的眼里仿佛都是无所谓,她根本什么都不在乎。

胡滦忽然一笑,抬手捂脸仰头,原来这才是她,大邺皇朝的嫡公主,十一殿下,荣煜苧,荣华从来就不是温软女子,她生来就站在云端上,你叫她往下看,她未必会将那些渺小看入眼。

他真是天真以为她会和澜庭公主那般会心系他人,温情软意,这样罔顾性命的人岂是会将心意赠予他人的人?

这一晚注定不得安生。

呼——

荣华凤眼猛地一睁,下意识抬手握住袭来的手。

荣慎的劲不小,再加上男女悬殊,荣华微微往后一仰。

荣华一甩开荣慎的手,冷声道:“皇兄大清早的到皇妹发疯?”

“你怎么可以将那些人全部杀了?”

声音尖锐严厉,荣华本来靠着锦鲤绣绸缎软枕斜躺在软榻上睡着,这人忽然闯进来还想要刮她耳光。

这闹得荣华头疼,荣华不由得揉着额头,语气也不太好:“杀了又怎样?”

“你,你……”

荣华伸手推开荣慎指着她的手,嘲讽地扯扯唇角,“皇兄不也是没有阻止吗?”

荣华可不会给荣慎留脸面,一开口直接撕开别人的伤疤。

荣慎一恹,荣华这才发现荣慎眼底青黑,衣衫不整,唇瓣干裂。荣华又伸手揉了揉额头,就一晚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荣华脸色一沉,吩咐来风:“备水替三皇子洗漱一番。”

荣华转向沉默的荣慎,说:“皇兄还是先去清洗一番,有事待会用早膳时再说。”

“好。”

荣慎低头看了看自己,点头答应,跟着来风去了偏房。

荣华无奈地揉了揉额头,一旁便有机灵的丫鬟上前来。荣华看着这些丫鬟生气勃勃的,便知道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荣华舌尖一抵,感慨这胡家动作真快!不过她喜欢!

洗漱后,荣华换了件皂色银领的长袍,坐在荣慎对面,端起茶水含了口,而后吐在瓷罐中。

顶着荣慎的眼光,荣华拿着汤勺搅了搅面前的银耳冰糖水,“都下去吧。”

待门轻轻合上,荣华轻轻地又搅了一圈,低着头看着漂浮在碗中的红枣,一两颗,红艳艳的,看得让人特别有食欲。

“皇兄想与皇妹说什么?”

荣慎没有再责问荣华为什么下令杀了那么多人,转而问她:“在场的人那么多你要怎么向父皇交代这件事?”

荣华闻言,忽的一声笑出来,“皇兄觉得与天下较之,胡家那些奴仆算得了什么?”

“什么意思?”

荣华缓缓抬头,凤眼一弯,“什么什么?皇兄,不过些奴仆罢了,有漕运一事在前,你觉得父皇会为了这个而发落我吗?”

荣慎皱眉,“现在不是说漕运一事,还有你怎么那么清楚?不是,而是这不是宫中的小打小闹,昨晚的事你只是处理了胡家那些奴仆,可是在场的不仅那些奴仆,此事传回上京,如果被有心人捉住了把柄,往上告状,往大里说,王子犯罪与庶民同罪!你可知道此事的重要性?”

“啊!漕运一事啊,不是皇兄你让梁大人跟我说的吗?”

荣慎看着荣华不当回事的模样,顿时气就上来了,他一把抢过荣华搅拌的汤勺,挪开银耳冰糖水。

“煜苧!你莫要以为父皇宠你,又有母后在,倘若日后父皇恼了,谁也救不了你!何况煜苧你在上京时就肆意妄为得罪了不少人。”

荣华手肘放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滟潋的凤眼一眨,“不是有皇兄你吗?”

荣慎冷冷一笑,“本宫怕是自身难保!”

“皇兄护我,我自是会拥护皇兄。”

荣华的声音很轻。

“什么意思?”荣慎瞪大了凤眼,这不会是他想到的意思吧……

荣华不知从哪抽出一把折扇,嗖的一声打开半遮住脸,只露出一双凤眼,“就是皇兄想的意思。”

荣慎这是却是冷静下来了,“为什么?”

“皇兄现在可以说是父皇的长子,而且皇兄在民间有着较好的威望。”

荣慎低着头不看荣华,将银耳冰糖水推回给荣华,“十二皇弟在民间名声也不错,至于长子,我不是,夭折了的二皇兄才是父皇真正的长子。”

“我不喜欢十二皇兄。”

荣慎出乎意料地冷静,斯条慢理地说:“皇妹你不是你一个人,还有母后和太尉府。”

荣华看着那碗已经不成样的银耳冰糖水,惋惜地想着吃不了了。听到荣慎的话,荣华随意一放,指尖搭上汤勺,“可是来的是三皇兄,不是吗?”

荣华语气略有几分顽皮,像是在说些家常事,琐碎而欢快清明。

“皇妹准备如何拥护我?”

荣慎决定搏一把,直接切入主题,他算是知道了跟荣华这人打交道你绕弯子她比你绕得更多,还不如直接了当,不拖沓。

“军权,人脉,”荣华顿了顿,笑了,“皇恩。”

“好。”

荣慎紧绷的肩一松,“我想看到皇妹的诚意。”

“湛垟县令。”

话一出,荣慎一凛,心思不由得深入。

荣华挑挑眉,“怎么?皇兄不满意?”

现在她身在江南还真的没有什么好鱼饵撒下,这湛垟县令的位置她倒是可以出手卖个好给荣慎,虽是有些不合情理。

“皇妹是一早就盯上这个位置了吗?”

对上荣慎灼灼的眼光,荣华觉得这三皇兄还是有些脑子的。

他的话没错,这位置在他说要来湛垟的时候荣华就动了心思,于是便随手撒了饵,不料想鱼儿真的上钩了。

可是荣华当然不会直接告诉荣慎,“巧合而已,皇兄觉得那出戏是我安排的?还是说我连这个都能算计了?”

“我知道了,”荣慎站了起来,深深地看着荣华,“那就拜托皇妹了。”

荣华顺着荣慎的动作,微微仰头,“好说,好说。皇妹我还劳烦皇兄好好护着我。”

荣慎没有回应,推开门做要离开。

荣华指尖一捻,怕是三皇兄还不全信了自己,心存疑虑。荣华想了想决定加把火也好促成交易。谁说不是交易,她给他好处,他遮掩护着她,礼来尚往的事罢了。

“等等。”

荣慎转头疑惑地看着荣华。

荣华起身随手捉起了放在手边的折扇,走近荣慎递给他那把折扇,皂色衣袖微微扫过荣慎的手。

荣华说:“皇兄,你落了东西。”

这不是他的。荣慎微微皱眉,刚想说什么就被打断了。

许章无瑕顾及两位之间不对劲的氛围,握住剑柄,袭带着血腥味向他们大步走来,“臣,参见两位殿下。”

“起来吧。”

荣慎好不容易才将话咽下去。

许章起身这才发现两位殿下一位站在半掩着门的门口,一位站在里边,这奇怪的站法让许章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

荣慎不悦地问话让许章一凛,他双脚并合,挺直腰板,说:“殿下,那个丫鬟招了!”

第二十八章 招供

去往湛垟县衙府的路上,荣慎走在青砖板上忽然想起一件事,不对啊!他脸一黑,那个荣华转移话题的功夫真厉害,话题转折衔接得这般自然,明明在说她下令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两人狼狈为奸……不,是互帮互助的事了。

荣慎猛地一拍脑门,失策了!

荣华看着前面脸跟变戏一样的荣慎,不由得想自己是不是错了,找了那么个暂时盟友。

荣华凤眼习惯性地扫一圈周围的环境,忽然她眼一眨,她连忙跑上前面对荣慎说:“皇兄,你去吧,我想起有事先走了。”

荣慎看着荣华一脸认真不像撒谎,想着可能真的有什么事,荣慎还是开口问:“什么事?很急吗?”

“嗯。”

荣华没有多言,只是一双凤眼清凌凌地看着荣慎,看得荣慎忍不住点了点头,脱口而出:“那皇妹去吧。”

荣华广袖一压给荣慎行了礼后转身离开,荣慎掌心压着额头,这皇妹他怕是压不住的。

荣华出了胡同巷子便有人跪地行礼,“殿下。”

荣华看了他一眼,“走吧。”然后自个走在路上,冉东沉默地起身跟在荣华身后。

今天是个晴朗天,行人多了起来,湛垟内多是川流穿过,流水穿过的河畔两岸种着柳树,如今十月了,柳树早就枯了。

两人穿梭在人群中,熙熙攘攘。

荣华问:“信寄到了?”

冉东五识不错,成功地捕捉到荣华的声音,恭敬地点了点头,“是。”

荣华不停,微微低头看着鞋面绣的牡丹,语气十分随意,像是在聊家常一样:“然后呢?”

“殿下这是回信。”

冉东从衣襟处拿出封好蜡的信件,站住弯腰双手呈给荣华。

荣华站住转身从冉东手中拿走信件。

“嗯,本宫知道了。”

荣华将信收好,向前靠近冉东微微弯腰握住他的佩剑,从远处看两人靠的很近,实际上两人连衣角都没有接触。

荣华手上一提,剑刃露出一截闪着银光,荣华一松手,剑乓的一声掉回剑鞘,荣华对上冉东的眼,淡漠地说:“死人才能守好自己的一张嘴。”

冉东唇色发白,“殿下,没有价值的人才会成为死人。”

“真是聪明。”

荣华随口一赞,擦着冉东的衣摆缓步离开。

那厢荣慎坐在太师椅上冷眼看着跪在脚边的人。

满身血污,蜷缩成一团的,甚至看不出男女。

暂代湛垟县令工作的湛垟县丞腆着宰相肚,腼这一张弥陀脸,笑呵呵的,“殿下,这是这贱婢招认的供词。”

巴掌大的纸张,密密麻麻的蝇状小字,暗红的手印。

荣慎瞥了眼,转头质问许章:“屈打成招吗?好本事!”

许章立马俯首作揖,“殿下,是臣的疏忽,望殿下稍等片刻。”

荣慎面无表情地轻“嗯”了一声。

许章转脸冷厉地问早就被荣慎那句“屈打成招”吓得不敢说话的县丞:“如实交代,这人有没有认罪?”

“这,这……”县丞捏着罪状,踟蹰难言。

“殿下,奴婢冤枉啊!奴婢……奴婢没有认罪,是,是他逼奴婢按的手指印!”

那脏兮兮的一团伸出沾着暗红的血的手想要捉住荣慎直缀的衣摆,看上去瘆人得很。

许章连忙一脚踹开那奄奄一息的丫鬟。

县丞没想到这丫鬟居然还有力气说话,看来他被这丫鬟骗了!好个狡猾的丫鬟,还在殿下面前告了他一状!

县丞顾不得这狱中满地血污肮脏之物,噗的一声跪下,眼泪鼻涕双管齐下:“殿下啊!不要被这贱婢骗了啊!明明就是这贱婢自己承认的啊!”

以为所有人都像你那么蠢啊?荣慎没有理会县丞的苦情戏,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丫鬟,使了个眼神给许章。

许章颔首,抽出剑,剑光凛凛,上面还带着血腥气,挽了个剑式,剑刃搭在县丞的脖子上,县丞顿时也不叫不哭了,瞪圆了眼看着那剑,脚都不敢抖,怕一动这剑就划破他的脖子了。

“大人,大人,您这是干什么?”

“说吧,这人招认了什么?”

刑讯的手段用在这个地方着实浪费,许章看着这哭哭唧唧的县丞就心生嫌恶。

“这贱婢招认了她参与了巫蛊之术,主谋者是胡家长房三小姐和三房的大小姐,是这个贱婢告诉她们怎么利用巫蛊之术害人,这个贱婢还为她们出谋划策。”

县丞的声音不抖,条理清晰,他看出了这些大人物不是想杀他。

果然许章一抽回剑收归入剑鞘,转头看向荣慎,“殿下。”他在等着荣慎的命令。

荣慎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投眼向那丫鬟,用“什么时候吃饭”的语气说:“许章,弄醒她,你亲自审问,招认后直接处理掉。”

许章看着荣慎俊朗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三皇子和十一公主很像,尤其说要处理下面的人的时候,一样的都不在乎。只是三皇子似乎不知道,或者说在掩饰,不像十一公主那般坦然自若。

许章握住剑柄,吩咐人拿来冰桶浇醒丫鬟,他还是觉得十一殿下身上皇族的冷漠更重,自知双手染血却毫无愧疚之心,连遮掩都不屑。

丫鬟幽幽转醒,浑身打颤,早有人扯住她的头发使她头对着许章。

许章冷冷地问:“坦白交代,本官留你全尸,若是有一言为虚,你的家人也要受你连累。”

丫鬟终于害怕了,挣着身子,“大人,奴婢求你了!不要伤害我的家人!奴婢都说,都说!是是是,是奴婢告诉两位姐儿的,只是奴婢真的不知道两位姐儿用来害公主殿下啊!是姐儿她们问起奴婢,奴婢才说的啊!”

许章一挥手,立马就有人狠狠地将丫鬟的头往下压,不让她说话。

许章转向荣慎,“殿下。”

“嗯,本宫知道了。就按这个重新写供词让她按压吧。”

荣慎翩然起身,准备离开却看到衙狱门口处站着一个人。

“煜苧?!”

荣慎有些惊诧,不是说有事吗?

许章也看到荣华了,站在背光处,白光投在她的背后看不清她脸上神情。

“殿下。”

“嗯。”

荣慎问:“你来了多久了?”

“就在皇兄说要重新审问时。”

荣华将眼光从丫鬟身上移到荣慎脸上,“皇兄,胡家那边来人传话说是皇姐仍昏迷不醒让我们过去。”

“那我们快走吧。”

荣慎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实在是他太少笑了面部僵硬了。

“嗯。”

荣华错开一步让荣慎先出来再跟上。头微微低着,眼皮子敛着,刚刚那个丫鬟说的话有问题,她在撒谎。荣华想起招供的内容,呼了口气,荣絮真是狠啊!

荣华不得不说做的真好,虽然看起来简陋不堪,却利用得很好,一旦有人发作了,谁还会理会那点不合情理的地方,她所倚仗了是这个吧,真是胆大心细!

许章跟在后面想问那个胡家长房三小姐和三房的大小姐该怎么办?未等他问出来,荣慎就发令了,“捉拿此案相关人员,一个都不放过!”

“臣,领旨!”

许章连忙点好人员,一到胡家门口就和两人分开了。

观云阁

胡家的主子们大多数都涌在观云阁,所幸有胡韫的命令在,都只能守在外面,张潜在里面替荣絮诊治,不时有丫鬟端着药进进出出。

看到荣华两人,胡家的主子们都忍不住打颤,白着一张脸行礼,他们忘不了昨晚的血腥屠洗。

荣慎摆摆手,带着荣华进了内室。

荣华一眼就看到了抱住荣絮的胡韫,从丫鬟那拿起药喝了口再小心翼翼地喂着荣絮喝下。

只不过那眼皮底青黑,双颊黄绿,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发簪松散,衣襟褶皱,这个人真的是清风俊朗的胡韫?

胡韫看着荣絮喝了一口就又吐出一口忍不住怒气,拾起碗一扔到丫鬟身上,怒骂:“你这熬的是什么药?滚下去!”

丫鬟顾不得烫伤的皮肤,抱起碗和托盘连忙爬出去,不小心撞上荣慎,哭着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荣慎脚一缩,皱着眉,“下去吧。”

丫鬟一得到释令抱着身子真的是滚的滚下去了。

在石阶上咕噜咕噜地滚下,就在滚下石阶底的时候一双手拦住了丫鬟的动作,丫鬟惊慌地一抬眼,对上一双澄澈的眼,来人轻声安慰:“没事了,赶紧下去吧。”

丫鬟感激地点点头,小声地念了声“谢谢”快速离开。

明州收回手,微微抬头对上荣华黑涔涔的凤眼。

明州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石阶,走到荣华身边问:“殿下,真的是巫蛊之术吗?”

荣华点点头,“那个丫鬟招供了。”

明州问:“殿下相信巫蛊之术是真的?”

“有人信就是真的。”

荣华没有说自己信还是不信。

“殿下不信。”

明州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只要殿下不信,那这世上就不会再有巫蛊之术。”

荣华靠近明州,微微仰头,“你信本宫?”

明州也微微低头,两人鼻尖靠近,“嗯,以前不信,现在我想试一试。”

第二十九章 忆往

荣华粲然一笑,往后退开几步。明州伸直腰,将视线稍稍从荣华身上移开。

荣慎看着胡韫这快要疯癫的模样,狠狠地皱起眉头,转头又看到荣华和明州两人怪怪的,荣慎疑惑地拉着荣华过来,“煜苧,你去看看。”

一边说着,荣慎一边还甩了明州好几个疑惑的眼神。明州坦然地朝着荣慎拱拱手。

荣华点点头,先去问呆立在一旁的张潜:“什么情况?”

张潜这心正烦着,乍一听到荣华的声音心都快停了,张潜拍着胸口转头苦着脸要向荣华行礼。荣华手一摆,“无需多礼。”

张潜说:“殿下,这澜庭殿下昏迷不醒的,微臣能用上的药都用上了,折腾了一天一夜,还是这一口气吊着。”

说这话时张潜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就是为了防止那驸马爷听到了,这话他早就跟驸马爷讲过,结果人驸马爷不肯信,发了好大一场怒气,还将他赶到角落来。

荣华淡淡地瞥了眼那边躺在胡韫怀里的荣絮,问:“一口气还怎么折腾?”

张潜脸色顿时一变,荣华自是看见了,眉梢微挑。张潜说:“殿下,这口气硬着呢。”

荣华指尖蜷起,换了姿态,一脸关切地看着张潜说:“你先去和皇兄说一下,就不要进来了,本宫有事找你。”

张潜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一拱手朝着荣慎那边去了。

荣华走进胡韫,欲要伸手碰一下荣絮却被胡韫啪的一声打开了,胡韫眼都不抬,呵斥道:“下去!”

荣华双手交叠,“皇姐夫,是皇妹我。”

胡韫一抬眼看到荣华,眼往下移便看到了荣华微微泛红的手背,胡韫一脸疲惫地搓了搓脸:“是煜苧啊,对不住了,你皇姐这个样子我有些恍惚。”

荣华摇摇头,“无事。”

荣华往旁边看了看,问:“过嬷嬷不在这伺候吗?”

胡韫又低下头看着荣絮了,听到荣华的问话,眼皮子都不眨:“在小厨房里煎药。”

荣华“哦”了声,荣华踱步在这内室,胡韫也顾不着荣华,一心系着荣絮。

荣华在梳妆台前停下,伸手拉开桌上的小箱箧,箱箧内只有几盒胭脂水粉和簪子。荣华轻轻合上,转头看向胡韫,指尖划在桌面上,不在这里,那会在哪里?

荣华低敛着眼沉思半刻,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内室。

一出来明州就一脸严肃地对着荣华说:“刚刚三殿下下令搜寻整个胡府。”

荣华动作一顿,很快不在乎地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眼却飞快在搜寻,荣华伸手挡开明州,“你先去看着吧,本宫处理完一些事再去。”

荣华找到一脸紧张的张潜,冷声道:“跟本宫过来。”

明州看着,站了好一会才转身却是朝着与荣华相反的方向。

来到一处隐蔽处,荣华不耐烦地说:“说吧!”

张潜噗的一声跪下,一辈子的老脸到了这时候全部不要了,眼泪鼻涕哗哗流下:“殿下救老臣啊!”

荣华敷衍地点点头。

张潜继续说:“殿下在宫里待了十几年应该听过皇室秘药这些隐晦东西吧?”

“听过。”她不仅听过,还用过呢。

“殿下,老臣豁了出去,您也是知道的这什么巫蛊之术只不过是南疆蛮荒之地的歪门邪道,隐晦难懂,搞不好伤的是自己,而且现如今南疆等地已经慢慢开化了,这巫蛊之术可谓是失传的了,又怎么会传到中原,而且被一个官家子弟习得!”

荣华沉了沉,听着张潜继续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巫蛊之术,而是皇室秘药……”

“好了!此事不得声张!你且管住自个的嘴!下去吧!”

荣华打断了张潜的话,脸色不虞。张潜瞧了瞧,连忙起身离开。

荣华抬手狠狠一折一枝低桠的枝头,猛地一甩在地。荣华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恢复到一贯的冷静自持。

荣华出了观云阁想要找荣慎,但是脚一迈开荣华就停住了,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有明州他们在不会有什么事,趁着现在没有什么人她还是去找过嬷嬷,毕竟她有些事要问她。

荣华拉来个下人问了观云阁的小厨房在哪便独自一人缓步朝着那过去。这一路上荣华理了理近日发生的事,很多忽略的地方也清晰起来了,荣华在心里头也形成了个清晰的规划。

到了小厨房,好大一阵药味,炊烟腾腾呛鼻得很,荣华抬起广袖半掩着脸,凤眼一扫便找到了额鬓润湿的过嬷嬷。过嬷嬷一错眼也瞧见了微微皱着眉的荣华,过嬷嬷连忙丢下几句话就往荣华跑去:“殿下,您怎么来了?这里脏秽不堪,您如此金贵的身份可来不得啊!”

荣华觉得此处热得很,她的额头也冒了一层薄汗,荣华也不打什么遮掩了,直截了当地询问过嬷嬷:“嬷嬷可知道那日皇姐取出的妆盒在哪处?”

过嬷嬷跟着荣华出了小厨房,糊里糊涂地问:“殿下这话老奴听得糊涂,殿下说的是什么妆盒?”

“父皇给皇姐的添妆!”

过嬷嬷脸上一滞,过嬷嬷对上荣华黑涔涔的凤眼,踟蹰地问:“殿下,这和公主殿下昏迷不醒有关是不是?”

“是。”

过嬷嬷露出个“果真如此”的苦笑,复杂地看了看荣华,整个人仿佛都老了十多岁,疲惫不堪地说:“还请殿下随老奴来。”

转身之际,过嬷嬷问:“殿下会护着公主殿下的是不?”

荣华一时没有回答,半晌叹了口气,凝重地说:“嬷嬷,你是宫里的老人该是知道……”荣华还是顿住了,话未尽,她指尖在衣袖游戈,“本宫尽力而为。”

过嬷嬷顿时老眼婆娑,“老奴谢过殿下。”

过嬷嬷带着荣华穿过小厨房所在的偏僻处往着胡府一处偏避荒芜的院落走去。

过嬷嬷一直念叨着:“殿下可知这处是胡府的宗祠,平时也没什么打扫,只是到了开宗祭祖的日子才会有人打扫。公主殿下年年祭祖的时候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每次都是跪着祈祷。”

听到这里,荣华微微皱眉:“她姓荣,跪也只能跪荣家祖先。”

过嬷嬷苦涩地笑了笑:“所以说殿下是个聪明的,但总归还是不懂。”

她不懂什么?

荣华没有问,听着过嬷嬷继续说:“公主殿下从小就是个性子内敛的,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谁也不说,对着人也会笑着说好,其实就是个看不透的!不懂得会哭的孩子才能有糖吃啊!”

“她不需要哭,她是我们皇家的长公主!”

过嬷嬷回头看了一眼绷着脸的人荣华,笑了:“这就是殿下和公主殿下的不同,殿下不需要哭也有人赶着送糖上来给殿下您,但公主殿下需要哭才能有糖吃却憋在心里哭在心里,越想吃糖反而吃不得。”

荣华一默,一会才问:“嬷嬷在宫中待了很久吧?”

“嗯,老奴十二岁进的宫,二十五岁时放弃出宫嫁人的机会,后来到了公主殿下出嫁的时候主动请求随公主殿下出阁一直到现在。真的很久了。”

过嬷嬷回忆地说:“公主殿下心很好,可是人从来都看不清,应该要的不愿要,不能要的却死都要捉在手里,一直都在勉强自己,到了最后整个人都变了。”

“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过嬷嬷满脸都是泪水,笑着说:“是,殿下说的是。殿下,到了。”

荣华取出一块叠好的的丝帛递了过去,点点头:“就在这里?”

过嬷嬷接过丝帛,低着头边擦边点头,“是。”

此刻两人站在一棵大槐树下,荣华看了看就是一棵普通的槐树,也就长得格外得大,应是有了好些年头。荣华抬眼看去,这槐树正对着胡家宗祠大门,荣华不由得迈步走过去,却被过嬷嬷拉住,荣华一回头便看到过嬷嬷轻轻一摇头,“殿下是这里。”

荣华驻住脚步,转身靠近几步伸手触上斑驳痕迹的树干,微微一偏头便看到过嬷嬷点点头蹲下来着手挖了起来。

“下面?”

“是,是老奴亲手埋下去的。”

荣华一怔,抠下一片树干,“她说了什么?”

过嬷嬷一边挖着一边说:“公主殿下吩咐老奴说她怕自己去了可惜这东西了,她希望埋在宗祠大门的那颗槐树也算了她那成不了的心愿。”

随着泥土堆着多了起来,慢慢地一角红木露了出来。荣华看到过嬷嬷满手污泥才想起来要那个小铲子什么的,却被过嬷嬷阻止了,过嬷嬷笑着说:“老奴老了,活不了什么时日了,这生虽是劳苦却是自进了皇宫之后还真的未曾亲手沾过这泥土了,这一沾倒让老奴想起未进宫那段时日。”

荣华很安静。

过嬷嬷又说:“殿下可是嫌老奴啰嗦?”

荣华摇摇头:“没有,本宫也是头一次看到像嬷嬷这样的人。”

过嬷嬷笑着问:“什么样的?”

荣华也笑了,很浅,“很好的人。”

只是可惜她不曾遇上。

半个妆盒已经露了出来。过嬷嬷加快速度挖着泥土,她想着这坑是她挖的,这妆盒是她埋的,也得由她亲手挖出可算得上有头有尾,人生也该这样。

“你们在干什么?”

第三十章 尘光

荣华下意识挡在过嬷嬷面前,看着来人荣华也有些惊讶。

对方看到荣华也是一时回不过神来,黑压压一片俯身行礼:“十一殿下。”

荣华微微抿了抿唇,毫无畏惧地对上荣慎探究的凤眼:“皇兄。”

荣慎走进几步,渐渐逼近荣华:“你在这里做什么?”

荣慎微微偏头看着还在挖土的过嬷嬷,忽的拔高声音厉声质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荣华不悦地皱了皱眉,“皇兄是在质问皇妹吗?”

荣慎压下心头的火气,板着脸说:“没有。”

荣华冷冷地“呵”了声,“干什么?皇兄不是看到了吗?挖土!”

两人僵持着,就在这时过嬷嬷说:“殿下,妆盒就在这里了。”

荣华一回头就看到被过嬷嬷捧在手里的妆盒,荣华毫不顾忌上面沾上的泥土伸手拿过妆盒,干脆利落地打开妆盒,荣华凤眼一眯,果然。

妆盒里一枚长命锁压着两只布偶娃娃,白布黑眼红嘴,还有两张写了字的符纸用细长的针扎在布偶娃娃上面。看着有些瘆人,荣华神色一冷,尽是一些害人的东西!

荣慎站得近也看到了,瞳孔一缩,直接夺过荣华手中的妆盒,声音低沉凌厉:“这是什么?巫蛊之术?”

荣华拍拍手,神色肃穆,她点点头:“嗯。”

荣慎欲要拿起里边的巫蛊娃娃看看却被梁金拦住了:“殿下!您乃是矜贵之身怎能碰这些东西?”

荣慎看着巫蛊娃娃冷笑:“本宫何惧?”,说着将两个巫蛊娃娃拿在手上细细端详。

荣华冷眼瞧着,一只手出现在荣华眼前。荣华微怔,抬眼对上胡琏的眼,荣华接过他的帕子,轻声道:“多谢。”

胡滦轻轻摇头,“举手之劳而已。”

荣华抿着唇默不作声,低着头仔细地擦着双手,将手上的尘土细细拭去。

而那厢看清符纸上用朱砂写的生辰八字的荣慎勃然大怒,凤眼瞪圆,高声大喝:“胆大妄为!荒唐至极!”

明州眼皮子一跳,他连忙凑过去,看到符纸上的生辰八字一时还回不过神来,脑光一闪,明州率先撩袍跪下:“殿下息怒!”

那些人真是太大胆了!明州瞥了眼也算得上此事主角的荣华,对方却一心在手上没有注意到他。明州隐晦地叹了口气,她太冷静了,根本从她身上找不到渗入的缝隙。

明州这一跪,其余的虽是一头雾水也跟着跪下了。可是这样荣慎也不能止住心中的怒火。

拂过掌心,荣华看着洁净不染半丝污秽的手,呼了口气,才看向荣慎:“皇兄怎么了?”

荣慎整张脸绷得紧紧的,“这上面是你和皇姐的生辰八字。”

荣华眉梢忍不住一挑,不由得地又摊开掌心看着指尖,指尖白皙无痕,那日刺破的小血洞已经好了。

瞧不出荣华什么意思,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她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既然这样找个道士破了吧。”

荣慎点点头,传令下去:“许章。”

许章出列:“臣在。”

“封锁消息,将胡家所有人全部带到这里!违抗者杀无赦!”

“是。”

许章转头挥挥手,便有侍卫分成好几队离开了,其中一队团团围住了以胡家宗祠为中心的一方地方。

此令一出,胡家的人都慌了。胡琏着急地问:“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荣慎冷冷地瞥了胡琏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就有人一把压制住胡琏,胡琏不断挣扎,侍卫手上一扭一翻就将胡琏压制跪趴在地不得动。

这在场的胡家人不少,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侍卫们质押在地。

有一个侍卫也想把胡滦也搞翻在地,却被在胡滦旁边站着的荣华瞥了一眼后咽了咽口水就当做没有看到胡滦,本已伸出的手转向下一个胡家人伸去了。

那个胡家人也懵了,喂!侍卫大哥你是不是眼瞎了啊?你面前就有一个啊,用得着那么快就来抓我吗?

娘啊!十一殿下好吓人啊!

胡滦笑着看了一眼荣华,轻声说了声“谢谢”,却是一撩衣袍主动在荣华脚边跪下。

荣华低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说,转而将注意力全部放到荣慎身上。

陆陆续续地,胡家人大多数被压到了胡家宗祠前,涕泪泗流的不在少数。

荣慎冷声吩咐:“把长房的三小姐和三房的大小姐都拉出来!”

侍卫得令,分别从两个角落拖出个年轻姑娘。虽然已是发鬓散乱却仍不掩靓丽明媚。

两个姑娘跪在地上,惊恐慌张地朝着荣慎磕头:“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啊!臣女什么都不知道啊!”

荣慎冷笑,伸脚抬起其中一个的下巴,对上一张苍白可怜的脸,问:“哦,说说你们不知道什么啊?”

荣华眉一挑,看来这胡家小姐也是心思不纯的,这恐怕牵扯不出荣絮了,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就是一只手打不出个巴掌的俗话。

这样想着,荣华脸色也沉了几分。

一个侍卫站出来对着荣慎说:“殿下,除却观云阁外,胡家人全部都在这里了。”

荣慎默了默,毅然下令:“除了驸马爷外,观云阁也给本宫捉捕!”

“属下领旨。”

那个侍卫招招手带着一队人小跑向观云阁去了。

若是荣絮一个人他用不着连观云阁也动,只是再加上一个荣华,荣慎头疼地揉了揉额头,这种时候荣絮昏迷不醒反而是好事了。

胡滦不用荣华护着,荣华就护着过嬷嬷,反正谁也不敢捉着过嬷嬷让她跪下。

这时荣慎不耐烦地对着那两位胡家小姐说:“怎么?说不出来了吗?”

荣慎脸上神情不好,甚至让人以为如果她们真的说不出什么下一刻就被荣慎下令拉出去杖毙了似的。

最先忍不住的是长房的三小姐:“殿下,殿下,都是这个贱人的错!”长房的三小姐指着三房的大小姐,“都是这个贱人告诉我那些布偶娃娃可以用来达成愿望的!臣女是无辜的啊!”

无辜?荣华冷冷一笑,却注意到一旁的过嬷嬷似乎不对劲。

荣华转头小声地问:“嬷嬷?”

过嬷嬷抬头看着荣华,忽然说:“殿下,是公主殿下自己造的孽啊!”

荣华指尖压在衣袖处没有说话,唇微微抿起。

而三房的大小姐也要疯了,一扭身子就啪的一声打在长房的三小姐的脸上:“谁是贱人?你才是!对,我是不喜欢那个澜庭公主,因为我嫉妒她,可是你呢?她是你亲嫂嫂,你却想着害她,因为这样你才能暗自高兴,想着连公主也要屈于你胡家三小姐的脚下!”

三房的大小姐一看就知道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放过她的了,她也就狠狠地将长房的三小姐拖下水,反正都是一家人不是吗?

三房的大小姐狠狠地啐了一口:“我呸!你这个心黑的!我是说过布偶娃娃这件事,但最先还不是你提出来要给那个故作清高的公主嫂嫂试试玩玩的吗?贱人!”

“啊啊啊!”长房的三小姐快疯了,她张大着手朝着三房的大小姐扇过去,尖锐的指甲划在三房的大小姐娇嫩的肌肤上:“我没有!我没有!你在诬赖我!我一点都不嫉妒嫂嫂!我没有想过害她!”

三房的大小姐被长房的三小姐划出了好几道血痕,三房的大小姐顿时眼睛就红了,她这身肌肤可是花了很大功夫养着,居然居然……“贱人!还说没有!审审你房里的丫鬟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心黑装纯,歹毒邪恶!你房里的丫鬟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个,都是你杖杀的!我还真的没有见过你这样丑陋可怕的人!”

长房的三小姐被三房的大小姐抓得满脸血痕,衣衫凌乱,头发乱糟糟的。她只是缩成一团,抱着头大声抗议:“我没有!我没有!她就是个可怜要死的人!我为什么要嫉妒她?不就是长得一脸妩媚样,勾得大哥对她死心塌地的却是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谁会嫉妒她?”

长房的三小姐已经癫狂了,自言自语:“她怎么不去死!不就是公主,凭什么要什么有什么?大哥凭什么为了那个女人来责骂我?我没有做错!我只是拿了她一件首饰而已!凭什么啊?”

三房的大小姐凭着一股韧劲竟挣脱了侍卫的按压,站了起来指着长房的三小姐骂:“就凭你这个蠢货撞掉了人家腹中胎儿,就凭人家的确长得比你美,出身比你高,性格比你好!凭什么?你这个贱人还敢问凭什么?”

三房的大小姐一副后悔死了,她当初怎么找了那么蠢的家伙来当盟友,没想到没有捞着好处还落得如此地步的模样!真是气煞她也!

听到三房的大小姐的“撞掉腹中胎儿”时,荣华的眼皮子颤了颤,活该被算计!

“你说什么?”

胡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几个侍卫,他睁大着眼睛地盯着长房的三小姐,身子微微摇晃。絮儿有过孩子?

胡韫拔开众人,冲过去狠狠摇晃着三房的大小姐,“不可能!公主她什么时候有过孩子?”

长房的三小姐先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直抱着头自言自语,直到听到胡韫一句“孩子”就炸了起来:“我没有!我没有!”慢慢地长房的三小姐眼泪流出来了,哭着喊着:“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个女人怀孕了!好可怕啊!一摊的血!我没有!我没有害过你!你不要过来!”

长房的三小姐好像看到什么东西,一个劲地挥着手往后缩,紧紧闭着眼睛大喊:“别过来!不是我!”

胡韫慢慢松开了手 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嫡亲妹妹,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

三房的大小姐像看着疯子一样看着胡韫,连忙退开了好几步,嘟囔着:“捏的我真疼!”

三房的大小姐揉揉肩膀,指着长房的三小姐说:“喏,大哥不是我说,其实公主嫂嫂还挺可怜的,那个孩子被她撞掉了,还帮她隐瞒,她却是要害公主嫂嫂。啧啧,人心叵测啊!”

荣华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身边忽然传来啜泣声。荣华转头看着过嬷嬷,很久才说:“嬷嬷,本宫会站在皇姐那边的,也就仅此而已。”

别的,她承诺不了。

过嬷嬷半哭半笑:“多谢殿下了。”

为什么公主命那么苦啊?!

突兀的,荣华问:“嬷嬷,你为什么对皇姐那么好?”

其实这个她有点想不通,皇宫里不就是兔死狐悲,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吗?

过嬷嬷低声说:“大概是人老了,身边一直也就只有一个人了,心就交了。这个以后殿下也会懂得的了。”

是吗?她,也会懂得吗?

第三十一章 收押

胡滦低垂着头,心道这次胡家恐怕难逃一劫了。他看着旁边荣华衣摆边沿的绣纹,微微一咬牙,掩在广袖中的双手握拳。

长房的三小姐看样子已经疯了,而胡韫满脸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荣慎有些失望地看着胡韫,然后摆摆手:“来人,将驸马爷带回观云阁。”

胡韫被带走的那一刻,胡琏一瘫,不可以,不可以,胡家还要更上一层楼的!不应该是现在这个下场。等等,一开始是韫儿提出要殿下他们来的。所以……

胡琏想要挣脱压制他的人,双眼瞪大地朝着胡韫的方向喊:“韫儿,你回来!回来!”不然胡家就要完了。

胡韫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或者说听到了,却早已失去那份心了。

公主,澜庭,絮儿,是他恨不得捧在心上的人儿,可是为什么啊?难道一切都是错的?他们相遇本身就是错误的?可是他们那么相爱,两情相悦又有何错了?

“戕害皇嗣,蔑视皇威,罪不可赦,理应诛九族以昭今上平明之理,然,念胡家多年效忠大邺,待本宫回禀今上再做处决。”

这时,荣慎吩咐人将明贞帝赐下的尚方宝剑拿出来,高高举起,高声道:“见此剑乃今上亲临,许章听令。”

许章立马跪下听令,他效忠的是那把尚方宝剑所象征的皇权,“臣,听令!”

“封锁胡家,将胡家上下全部押入大牢!即刻执行!”

“臣遵旨!”

许章带领着侍卫将人全部带走,一声求救声不绝,胡家上下人口众多,哀声冲天。

荣华看着身旁的胡滦也被带走,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把玩着腰间佩玉,头微微低着,说出的话却令拉着胡滦的侍卫不容忽视:“小心点,伤了本宫不妨到牢中走上一趟。”

这是在公然护着胡滦的意思吗?

就连胡滦也是一脸惊诧地看着荣华。为什么?

荣华指尖微微蜷起,没有说什么,摆摆手就认赶紧离开。而过嬷嬷荣华没有让人带走,而是让她回去伺候荣絮了。

至于荣絮,荣华冷笑,好手段!心也够狠,不愧是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还活得滋润的人。

不过,她答应过嬷嬷的她会做到,不就是保住一个人不死吗?

荣慎侧眼看着荣华,眸色一深 荣华对上荣慎的眼,她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接下来就看皇兄你了,不要让皇妹我失望哦。

胡家可谓是湛垟的大族,此事闹腾得湛垟人尽皆知,毕竟那一连串的人从胡家拉出来。一时人心惶惶竟是不敢靠近胡家周边,不少书生学子猜测来了什么人?而胡家犯了什么事?

那天天边云霞满天,不过一场皇权博弈下的落败。

荣华仰头看着天边那艳丽的颜色,喃喃道:“真好看。”

“那殿下可喜欢。”

荣华微微摇摇头,“不过是留不住的东西,本宫喜欢的是把握在手中的。”

明州微微偏头看着荣华染上霞光的侧脸,他可以看到她黑浓的睫毛,不像别的女子微微翘起,而是根根细直,在眼睑上投下鸦青的阴影,眼尾翘起不显妩媚,反道隐隐透出几分威压肃穆。

明州轻声说:“殿下生得真好,尤其一双凤眼。”

荣华微微皱眉,不见高兴反倒是不悦地说:“本宫是君,二公子还是不要这般随意。”

荣华的话令明州一愣,很快明州忍不住捂脸失笑,女人不都是喜欢别人夸她生的好看的吗?为什么十一殿下的想法总和别人不一样。

荣华面无表情地说:“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明州不同情胡家吗?”

“同情,”明州微微收敛了笑容,“但微臣相信皇上一定会明察秋毫,公正严明。”

“哦,是吗?”

荣华的语气很淡。明州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说完,荣华扯扯脸皮转身就走。明州看着荣华的身影,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男俊女貌,胡滦和荣华站在一起他也不得不承认,真的很配。

明州笑了笑,谁也争不得,还是子旸好运,不过也不知道荣华的野心对于苏家来说是好运呢?还是灭门之灾?

当夜很快就请来了一位道士,荣华冷眼看着,倒是仙风道骨。荣华瞧着对方一会儿,直到对方喝了酒后一口喷在那个妆盒上,荣华才清声道:“敢问道长,本宫对于巫蛊之术略有耳闻,本宫有些好奇这里面有什么本宫的物什。”

道长说:“殿下有所不知,奸人歹恶 这符纸上的朱砂可是混了殿下的血书写而成。”

荣华凤眼一沉,指尖微微摩挲,抬眼看了看荣慎,极为冷漠地起身离开。

荣慎见了想要开口喊住荣华。不料想这时荣华回视,眉目冷峻,荣慎忽然觉得以前未建府在宫里听着那些宫里的老人说的“十一殿下那眼黑涔涔的”倒是十分切合,就是这一停顿,荣华已经走远了。

“殿下,您回来了。”

荣华眼皮子一掀,“你去哪了?”

来风莫名听出了荣华话中的不悦,连忙下跪:“殿下,奴婢去给殿下煎药,谁知道转眼殿下就不见了。是奴婢的失职!”

“既然知道失职了,就在这里跪着吧,本宫让你什么时候起来你再起来吧。”

来风嘴唇微抖,荣华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来风才说:“喏。”

荣华进了内室便看到那还腾着热气的药汁,黑乎乎的。

荣华伸手拿起,慢慢地放在唇边,蓦地停住,唇边勾出个嘲讽的弧度,手一滑,青釉描莲白瓷碗跌落在铺着毛毯上的地面,碗完好无损,里面的药汁却是消失在毛毯上。

荣华眉目冷淡地在书案边坐下,从袖中拿出今天冉东给的两封信。指尖一划,拿出信笺,一列列地扫过,荣华抿起唇。她默默地拿起来风备好的茶盏的杯盖。

很快荣华就看完了,她执起信笺直接放在烛火上任它烧成灰烬,而后轻轻飘落在那盏茶上。

荣华手撑在案上半支着脸,这样才是对的不是吗?一物易一物,反悔?本宫还没有同意呢?

荣华脸色忽然好了起来,往后一靠靠在金丝绣锦鲤大红镶边枕上,坠下的发丝散落在枕上,月白色的抱枕,大红的镶边,亮眼的金丝,乌黑的发丝,白净的脸,一时绮丽难匹。

呼——很快了,她很快就能坐上那个位置了,等了那么多年她真的是想要得快要癫狂了。

而另一封信就不太好了,是鱼垌寄来的:

突发事变,前功尽弃。幸,未打草惊蛇。祝安。

——柳

荣华心情总归不错,她决定还是去鱼垌一趟。将两封信都处理掉后,荣华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忙活了一天还没有用膳。本想招来风才猛然想起来风还跪着,荣华顿时歪了歪头,然后露出个恶劣的笑容。

盼囡看到荣华那刻是惊讶的,而且还有种说不出的慌张。

“话说盼囡跟着皇兄到了湛垟还没有给本宫见礼,皇兄那里那么好吗?好到盼囡都不回来。”

说着,荣华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盼囡猛地跪下,惊慌地狠狠磕头:“奴婢错了,还请姑娘责罚!”

荣华上前几步,弯下腰来伸手勾起盼囡的脸,看着那巴掌大的脸蛋,含着泪的含泪眼,荣华微微沉迷,眯着眼轻轻摩挲着盼囡的下巴,声音亲昵:“多好看的一张脸啊!本宫怎么还舍得责罚。对了,来了湛垟这几天还没有弄清楚本宫是谁吗?”

说着,荣华的手微微下滑,滑到盼囡的脖子处,荣华赞道:“多么细白的脖颈,那么细,那么滑,你说本宫稍稍用力一折会怎么样呢?”

就这样,荣华微微收紧。

“煜苧你在干嘛?还不赶紧放开!”

荣慎刚回到自己院子就看到荣华抬起盼囡的下巴,然后还掐着她的脖颈,还听到荣华的那些话!

梁金梁芳内心已经不好了!十一殿下这是有磨镜之好!?

就连明州也是一脸老子眼早已瞎了!!!这个人是荣华,该不会有人调包了吧!

荣华回头看了一眼恼怒的荣慎,凤眼瞬间冷了下来,看回满脸可怜兮兮的盼囡,手上狠狠一用劲,盼囡脸顿时涨红。

荣慎眼珠子都要出来了,大吼:“煜苧!你放肆!”

就在荣慎快步过来要把荣华扯开的时候,荣华才无情地将脸已经紫了的盼囡甩到一边,荣华微微一避开荣慎的手。

“难道不该死吗?本宫的奴婢却跑到皇兄这里来。”

荣华敛着眼低着头,拿着丝帛细细地擦着手,脏了她的手。

二梁听到了第一反应竟然是松口气:十一殿下不是磨镜之好真好。

明州看到这一幕,狠狠一皱眉,她性情过于阴晴不定了,为人也是毫无怜悯之心!

荣慎抱住盼囡,冷眼瞪着荣华:“不过是个奴婢,你犯得着与她计较吗?不是还有个来风吗?”

“来风?本宫让她跪着去了。现在本宫饿了,没人伺候,忽然就想起她来了。”

荣华很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你。”荣慎还想说什么,荣华打断他的话说:“皇兄今早还说会护着皇妹,难道晚上就忘了?还是说本宫还比不得这个奴婢在皇兄心中的地位?”

“你胡说什么?你是我皇妹,我当然护着你!可是,你用不着杀人吧!”

荣华困惑地问:“本宫没有杀她啊!她不还是好好的吗?”荣华转眼看着已经无大碍的盼囡,轻声说:“你觉得本宫说的对不对?”

盼囡连忙从荣慎怀里出来,跪下来:“殿下所言甚是,是奴婢的失职,奴婢万死不辞!还请殿下责罚!”

荣华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荣慎,然后说:“那就先给本宫准备晚膳去吧。”

盼囡连忙起身,“奴婢这就去。”

荣华冷眼斜了荣慎一眼:“皇兄还是悠着点,本宫的人死都是本宫的!”

说完,荣华全身顺畅地走了。

果然看到别人不爽她就爽,啊!谁让我看你不顺眼。

第三十二章 苏醒

胡府气氛冷凝,大约是伺候的各位也知道那两位殿下为了一个奴婢翻了脸,一时府中竟似风雨欲来。

上京的旨意下来了。

“…………钦此。”

尖锐的声音落下,一张阴柔扑满脂粉的无须白脸上露出个阴森的笑容,曲广兰花指一翘,将手上的圣旨一合:“两位殿下领旨吧。”

荣慎从地上站起来,接过圣旨打开看了一遍,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对于明贞帝的旨意他倒是猜到了几分。

荣华朝着来风一点头,来风立即机灵地拿出个包囊递给曲广。

来风行走间有些不妥,是那日荣华足足让她跪了两日,更是派了人站在旁边监督她,每到时辰就喂上口水,这一跪便伤了腿。

曲广接过包囊,掂了掂,眉梢一挑,朝着荣华扬了个媚眼,这银子不少。

荣华自然接收到曲广的媚眼了,荣华眼微微别开,这曲广倒是算得上是人才,只是她还真的承受不了,那满脸的粉简直污了她的眼。

“十一殿下,还是这般不懂风情~”

看到荣华避开的动作,曲广不由得捏着嗓子吼了把。

荣华指尖划在桌案上,抬起茶盏,轻轻地抿了口,眉梢带笑:“曲公公还是这般爱开玩笑。”

“奴婢可不是在开玩笑,殿下也不看看奴婢。”

荣华视线落在茶盏中,“若是曲公公愿意洗了那脂粉,或许本宫会愿意。只是,现在嘛,”荣华忽然手一翻将茶水泼了曲广一脸,“污了本宫的眼。”

茶盏的茶水连带着茶叶沾了曲广一脸。

曲广一怔,然后笑着将脸上的茶水茶叶抹去,“殿下对奴婢真坏。”

荣慎没有空理会两人之间的龌蹉,将圣旨递给荣华:“煜苧。”

荣华放下茶盏,接过圣旨看了看,然后默了默沉声说:“我去看看皇姐吧。”

满门流放,胡氏一族三代不得科举为官,巫蛊之术牵扯者就地处决。

通篇下来数百字大约说的就是以上几点,荣华微微沉思,最后的就地处决可是很难做啊,牵扯者,怎么才算牵扯其中呢?

“两位殿下等等,这还有第二道圣旨呢。”

荣华凤眼一沉,第一动作就是朝着荣慎看去,对方也是一惊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曲广往后一拿,双手一展,荣华荣慎双双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此。”

“儿臣领旨。”

荣慎最先起身接过圣旨:“曲公公可知道来的是何人?”

曲广掩唇一笑:“这事闹得朝廷也不安生,奴婢也不是什么眼盲耳聋的自是了解一二,这人啊,”曲广绕了个大圈子,“还得两位殿下自个猜了!”

说完,曲广就一阵媚笑。

荣华微微避开,低垂下头没有再言。

曲广见没人理会他,一甩水袖扭着腰身和下人下去了。

荣慎侧脸看过来,荣华微微抿唇,荣慎脸色不虞:“皇妹,这圣旨我去了。”

那份?

荣华敛眼一看,荣慎走过来从她手中拿过圣旨,荣华眼也不眨。她微微一福身:“皇妹去看皇姐了。”

荣华双手笼袖转身离开。

牵扯者,这事她荣华不能管,管了是害了她自己还有荣慎。荣华忽然抬头望天,恍惚间居然走偏了,荣华向前眺望,这是通向胡家宗祠的路。

生死无常,她从走上那条路起就不再把任何人的性命放在心上了,包括她自己的!

荣华将心头怅然若失的情绪尽量压下,双眼顿时恢复到往常的冷淡漠然,她抬脚挪过方向。

无论前路怎么样,她永不退缩!

观云阁

荣华站在门口,看着内室中那个仿若有些癫狂的男子。

荣华缓步上前,“皇姐夫。”

胡韫的脸不断地蹭着荣絮的手心,荣絮依旧是昏迷不醒。整个观云阁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单单内室就放着好几个盛满药汁的小碗。

荣华眉毛微微蹙起,扫了几眼在荣絮床边置的床头柜上的一桌空碗。

胡韫仿若没有听到荣华的话,只是一个劲地蹭着荣絮,口里喃喃着让人听不清的话。

荣华指尖在衣袖上蜷了蜷,转头向外大声喊着:“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很快一个婆子弯着腰进来了,一进来就跪下磕头:“殿下啊,殿下啊!不是奴婢们不进来伺候,而是驸马爷把奴婢们全部赶了出来!”

“过嬷嬷呢?”

婆子狠狠地打了颤:“过嬷嬷,过嬷嬷被抓住去了!”

这个婆子是新买进来的,只经过一时半刻的教导就最先放到荣絮这边伺候了,规矩什么都不太懂。

荣华瞥了眼婆子,“下去吧。”

荣华这时才重新将目光放在一直安静不出声的来风身上,“去把张潜给本宫找来。”

“奴婢遵旨。”

来风袅袅一福身,低头碎步离开。

荣华略有些头疼地揉揉额头,一拂广袖落座在一旁,转眼看着胡韫和荣絮两人,荣华凤眼眼尾微微一挑,扯着脸皮讽刺地勾勾唇。

很快,来风带着张潜就来了,荣华不耐烦地免了他的礼让他速速去看看荣絮这到底怎么样了。

张潜纠结地对着和荣絮黏在一起的胡韫,无奈地转头向荣华求助:“殿下。”

“皇姐夫,你再不放开皇姐,皇姐那口气恐怕就吊不下去了。”

荣华淡淡地,却是狠心地戳了胡韫现在最在意的东西。

胡韫的眼珠子终于转了转,出乎意料地,胡韫没有大喊大叫什么的,而是抱着荣絮问荣华:“煜苧,这张潜真的能让你皇姐醒过来吗?”

“自然。”

荣华不介意敷衍一下。

“那为什么到现在你皇姐还是昏迷不醒?御医?分明就是庸医!”

胡韫说到最后冷冷一哼。

“本宫以为皇姐夫想问的是为什么本宫安然无恙,而皇姐却如此得让人揪心。”

荣华凤眼一沉,脸上并无什么情绪,她慢悠悠地说着。

胡韫猛地抬眼一盯荣华,“你这话什么意思?”

“怕是这巫蛊之术对着皇姐厉害得很,请了道士也不见皇姐能好。”

“我问你适才的话什么意思?”

对上胡韫阴沉的眉眼,荣华稳坐高台:“哦?皇姐夫是在质问本宫吗?”荣华脸色骤然一冷,“谁给皇姐夫的权利?”

荣华凤眼威压逼人,不苟言笑,眉目间不带温情,满是冷酷狠厉。

胡韫气一松,放轻语气:“不敢。”

荣华眉目也随之一软,“字面意思罢了。”

一时两人静默无言。

张潜捉住这个机会,上前替荣絮把脉,胡韫也松开手,让张潜顺利地将手放在荣絮腕上。

好一会儿,张潜又掀了荣絮眼皮看了看,抽出细长的银针轻轻地旋入荣絮头顶的穴位。

“怎么样?”

“澜庭殿下好多了,待微臣开一方药再加之服下这颗药丸即可。”说着,张潜从衣襟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胡韫。

看着那个蓝白色的小瓷瓶,荣华眼一眨,起身拂拂袖跟着胡韫告退。

至于来风,她让她留下来照顾荣絮。

路上,张潜跟在荣华后面。

“确定吗?”

“千真万确!”

荣华冷冷一呵,“那好,本宫吩咐你的事记住不可透露出去,否则……”

张潜连连下跪,“微臣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甚好。好了,你回去煎药给皇姐吧,明日,本宫要她明日醒来!”

说到这里,荣华凤眼猛地一沉。

“是。”

处理完荣絮这档事,荣华便回了守安苑,闭门不见客。

第二日听着外面传来荣絮醒来了的消息,荣华只是抱着一卷竹简毫无反应。她指尖轻轻一落,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一角,这是第一步。

今日伺候的是一个眼生的丫鬟,人也是安分不爱说话的那个,倒是让荣华舒服多了。

“殿下,前院那边有人请见。”

这短短一上午已经来了三四拨人。

“不见。”

荣华一撩衣袍,黑色镶大红边的衣摆蜿蜒落下,其中隐隐而现的金线更显奢华。她整个人披散着头发,头发全部梳理得妥妥贴贴却是只缠了一根流苏,满头发丝顺着衣摆而下,绮丽明艳得丫鬟不敢抬头窥其容颜。

荣华对着棋谱落下一枚白子,忽然像是来了兴致般问道:“来者何人?”

“说是眀二公子。”

“请。”

丫鬟恭敬福身退下将明州请进,明州一进门便看到这副旖旎画卷,此时荣华已落下第三颗黑子。

不见动静,荣华抬眼对上明州,顿时眼一亮,明州这样的有匪君子配上一袭青衫当真绝妙!

她对着明州抬抬下颔,示意明州在她对面坐下:“坐。”

丫鬟为两人奉上茶水,便悄悄福身退下顺带将门合上。

明州悠然落座,笑着说:“你这新丫鬟倒是不错。”

荣华将装着白子的棋篓推向明州,乍一听到明州这么一说,调笑道:“你若喜欢送你无妨。”

明州一拱手摇头说:“受不得受不得!”

荣华扯扯脸皮没有说话,明州也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思索片刻,明州捻起一枚白子落下。荣华几乎是没有思考就紧跟着落下。

明州抬眼看着荣华,然后失笑:“殿下这样不太好吧?”说着 他伸手指了指荣华手里拿着的棋谱。

荣华敛敛眉,“怎么不好?到你了。”

明州一摇头,却是不再纠结荣华这事,专注地看着棋盘,落子在荣华旁边。

来来回回,一盘博弈就结束了。荣华看着棋盘许久才说:“弘景大才!煜苧输得心服口服。”

明州浅浅一笑,“承让。”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殿下看过的棋谱孤本没有上千也有数百,棋风不定,随心而变。

“殿下可知道明日问斩之事?”

第三十三章 行刑

荣华指尖轻轻叩在棋盘上,摇头说:“不知。”

明州一副风轻云淡,举起茶盏轻轻呷了口。

“弘景不妨说说。”

明州放下茶盏:“三殿下祸及胡家满门。”

“怎讲?”

“长房三小姐和三房大小姐及其两位身边伺候的奴婢下人一律问斩,”明州顿了顿,“伺候澜庭殿下的奴仆下人亦是一律问斩,其余人择日流放蛮荒之地,此事将发示文昭告天下。”

荣慎这是倒是给了胡家一条后路,只是这胡家恐怕再也起不来了起码三代之内,也不知道那些女眷能否在那蛮荒之地活下来。

“驸马爷呢?”

明州捻起一颗颗黑子放回棋篓,微微歪头:“驸马爷?”

明州浅浅而笑,“澜庭公主和驸马爷乃是皇家国戚,无今上授意,谁人敢动?自是无事,三殿下已着人送公主殿下以及驸马爷回上京公主府。”

荣华面色不改,“所以二公子?”

“殿下可是愿意赏脸微臣,后日午时三刻共赴刑场一观?”

“一观?又不是盛事,本宫恐污了本宫的眼!”荣华拒绝了明州。

“殿下。”明州轻声唤着。

“可有他事?”

明州已经将所有黑子收拾好,接下来便是白子了,他一颗颗地捻着放入另一个棋篓。

“殿下确定吗?”

“嗯。”荣华有些不悦地沉着脸,说实在的她不想和明州在这件事纠缠不清。

明州很快就将白子也收拾好了,“那日今上派来的钦差大臣约莫也是那个时候到,或许他会去刑场看看。”

荣华终于提起精神来,她冷眼看着明州半晌才说:“好。”

“多谢殿下!”明州将棋篓推向荣华,对着她弯眼一笑,“殿下,都收拾好了。”

荣华顿时气一泄,“好了,那还敢问二公子皇姐可还好?”

“甚好,澜庭殿下身子已大好,正和驸马爷准备行李随行准备回上京。”

荣华若有所思:“他们不留下来观看刑场?”

明州摇摇头,“不留下来,按照三殿下的意思澜庭殿下今夜连夜回京。”

“驸马爷不说些什么吗?”

“不曾,自从澜庭殿下醒来更是连观云阁都不出了。”

荣华嗤了一声:“真是够无情无义!”荣华瞥了眼明州,“你觉得是不是?他的父母亲人都要死的死了,流放的流放了,他却没心没肺地跟着皇姐回上京享福去!”

明州淡淡地看着荣华:“那如果是殿下呢?”

荣华似笑非笑:“二公子,本宫发现你总喜欢问本宫一些不可能的事情。”

“本宫根本就不会落的如此局面!败者苟延残喘的话本宫也毫无兴趣!”

“送客!”

明州直至那扇门合上,眼前关于荣华嘲讽地脸也挥之不去。

他能怎么办?难道反抗吗?一母同胞的嫡妹毒计危害自家妻子,害其流产,又使巫蛊之术使得胡家背负上谋害两位殿下的罪名。这个世上哪有对错,有的不过因果,胡家的因终成今日之果。

明州微微叹了口气,便也离开。

内室中的荣华半靠在大红绸缎双面绣牡丹花开靠枕上,双眼闭上。

“殿下,小厨房端了汤羹来,您可要尝尝?”

“撤了,没有本宫命令不许入内。”

“是。”

算了,此事一过她还是趁早去鱼垌一趟才是正事。说起来,母后还没有回信给她,上京出事了?

翌日午时一刻,荣华带着帷幕坐在刑场上立的屏风后。

刑场上人山人海,议论纷纷,对着一排排跪在刑场上的胡家人指指点点,他们脸上止不住害怕却又兴奋地抱团看着。

荣华偏过头对着明州指着那些人说:“二公子,你看这些百姓,可笑至极!”

“人之常情罢了。”明州淡淡回道。

“人之常情?”荣华冷笑,“依本宫来看就是一群愚民!内心丑陋肮脏!聒噪似蛙!”

“说真的,本宫真不懂你怎么一次两次对着这些人还能笑得那么温和?”

明州低着眼,“微臣此生为君为民,百姓,性之本善,殿下看不见而已。”

荣华转移话题:“对了,二公子不会诓本宫吧?这时辰快到了,怎么还不见人?”

“殿下,少安毋躁。”

很快,午时三刻到了。荣慎坐在高堂,抽出一块令牌一掷落地,凤眼冷凝:“行刑。”

率先被拖上来的是长房的三小姐和三房的大小姐。

她们背后的木牌被一把抽开,侩子手饮下一坛烈酒,一口喷洒在大刀上,咿呀呀地呵一声,未等她们求饶就一刀下去,顿时血液飞溅,两颗头颅滚下。

荣华指尖搭在太师椅上,静静地透着屏风看着眼前血腥,面上说不出什么,而一旁的明州闭眼抿唇,面露不忍。

荣华忽然伸手抓住明洲的手臂,平静地说:“明州为本宫做一件事可好?”

“何事?”

“去一趟县衙大牢。”

明州侧眼看向荣华,荣华没有看他,直视前方,从他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荣华的半边脸,白皙无瑕。

“你要救谁?”

“胡滦。”

明州微微一默,“你喜欢他?”

荣华顿时失笑,侧过脸与明州对视,嘲讽地笑了笑:“本宫活了那么多年从不知何为喜欢。”

明州起身,向荣华行礼:“微臣这就去。”

荣华点点头,待明州走后她重新将目光放回刑场,现在轮到那两位胡家小姐身边伺候的人了。

血腥污浊,一时场面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荣华却好像没有闻到一般,举着茶盏轻轻地呷了口。

刀磨的极为锋利,像是切西瓜一样一刀一个,干脆利落。轮到荣絮身边伺候的人了,荣华的稳坐高台终于破灭了。

荣华冷眼看着那个双手捆绑着,双膝并拢而跪的老人,手里的茶杯被荣华紧紧地捏着,就当侩子手手上的刀再次下落的时候,荣华手一松,茶盏掉落在地,碎成瓷片,发出一声突兀的声音。

“等等。”

荣华喊得不是刀下留情。

荣慎有些不耐地看着荣华,“皇妹,你可是身体不适?”

“非也,”荣华站起来向荣慎行了一礼,“皇兄,皇妹想和这位嬷嬷说一句话。”

荣华伸手指了指过嬷嬷,过嬷嬷抬眼看了荣华一眼但很快就低下了。

荣慎没有答应,凤眼阴沉地盯着荣华。

荣华丝毫不惧,淡淡地回视。过了一会儿,荣华笼着衣袖一颔首,“既然如此,皇妹就当皇兄默许了。”

荣华走到过嬷嬷身前,蹲下身子,逼着过嬷嬷与她对视,“嬷嬷,你后悔吗?”

“不曾。”

荣华点点头,站了起来,缓步回到自己的位置,自然路过其他的人,那些不绝于耳的求救声荣华权当没有听到。

荣华一手撑着腮帮,她不得不承认,她仅有的一次好意被人拒绝了。荣华亲眼瞧见了过嬷嬷眼里的心甘情愿,以及感激。

荣华低敛着眼,荣慎下令继续行刑,她在侩子手大刀落下时鲜有的抬起衣袖遮住视线。

很快就又轮到另一拨人了,荣华捉住个抬着尸体往下走的,吩咐道:“那个婆子另外找块地埋了。”

“是。”他刚刚也自然瞧见了这位还跟人说了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救了她呢?

又过了一刻钟,侩子手手上的大刀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荣华兴致不高地扫了一圈,明州诳她!说是钦差大臣也会来,她人影也没有瞧见一个!

刑场的士兵开始清场了,将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全部赶了出去。

荣慎收拾一下,快步从高台上下来走到荣华身边,看着荣华还坐在那里,不悦地呵斥:“煜苧,回去了。”

“嗯。”荣华拂拂衣袖站了起来,转眼看着跟着荣慎,手上拂尘一甩一甩的曲广,清声问:“曲公公可知道这钦差大臣何时与本宫和皇兄会面?还是说这是准备一直瞒着了?”

曲广娇笑:“自然不会,不若怎么会将圣旨交给两位殿下?自是让两位殿下好好协助钦差大臣。至于何时?奴婢就是一阉人怎么知道?”

协助?荣华与荣慎对视一眼。

“原来如此。”

荣华点点头,却是和荣慎说自己想去散散心。

荣慎难得调笑一回:“皇妹怕了?本宫还以为皇妹天不怕地不怕呢?”

荣华睁眼说瞎话地敷衍说:“嗯,来到这湛垟就没有好事。”荣华这心黑的,顺带给荣絮上了眼药。

荣慎没有干涉荣华去哪,只是派了几个人好好跟着荣华。荣华带上帷幕,敷衍地点点头。

荣华一行人走到一间茶馆,荣华进去要了间茶间,看着那些守在门口外面的人,荣华随手指了一个:“你去县衙大牢找明大人,让他过来陪我喝杯茶。”

明州君子六艺名冠上京,那个被荣华点中的人也有幸听过明州之名,他自然不会想到什么,而是真的以为两位切磋茶艺而已,只是他们这些大老粗不会这些东西。

明州当时在县衙大牢听到传话的人的话,笑了笑而后看着旁边的那人,“看来她还挺看中你的。”

那人沉声说:“能被殿下看中是罪民的荣幸。”

第三十四章 周英

茶馆茶间内

荣华低眼看着跪在她脚下的人,有些好奇地问:“你知道本宫为何要救你吗?”

那人俯首跪地,恭恭敬敬地说:“罪民誓死效忠殿下,刀山火海,矢志不渝!”

“如此甚好。”

荣华微微弯腰,伸手过去。

那人微微抬眼看着面前白皙干净的手,默了默,而后坚决地搭上荣华的手,荣华稍稍一用力,那人站了起来。

荣华微微仰头看着那人:“从现在起你不再是胡滦,本宫记得你的字是成易,那么以后你就唤易成,诸事于君皆易成。”

胡滦单膝下跪,不,现在是易成了,他说:“易成谢殿下赐名。”

荣华取出一封信递给易成,一双黑涔涔的凤眼认真地看着易成:“拿好,本宫会遣人送你到上京,本宫已替你安排好身份,此信为证,无论你用什么手段,在本宫回到上京的这段时间在朝野占据一定势力,若有什么要求,你尽可提出。”

“殿下!”易成惊恐地看着荣华,她到底想干什么?

荣华忽的一笑:“夺嫡的博弈从此刻开始,易成莫要让本宫失望。”

荣华指尖轻轻抚过易成的脸,蛊惑般说:“记住,本宫能把你一路捧上去也可以将你扯下来。”

夺嫡?易成颤着唇看着荣华,她可是女子啊!?过了很久,瞧着荣华脸上的笑容慢慢地讽刺了起来易成才意识都这恐怕是他唯一的选择了,或许也说不上选择,而是他只能这样走,既然这样……

易成猛地一磕头,沉声应喏:“属下领旨!”

既然这条路注定荆棘丛生,那么浴血而出成就眼前一人帝业!也圆他那野心!从龙之功,机会稍纵即逝,虽死亦可生!

领旨!?荣华凤眼一挑,她还不是皇帝,可是也快是了,所以她爱听这话。

出来的时候,明州坐在一边,朝着荣华点点头将手边茶杯推向另一边:“殿下,坐吧。”

荣华点头落座,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殿下已经处理完了?”

“嗯,对了,向二公子介绍一个人,”荣华朝着易成招招手,让他过来,“这位是易成。”

明州笑了,“易公子,在下明州,家中行二。”

“二公子。”易成在明州左手侧坐下。

两人竟像初见般陌生,荣华指尖在杯沿游戈。

明州对着易成说:“易公子可是要回上京?”

未等易成回答,荣华说:“二公子可是一针见血啊,易成正是要回上京,到时候还劳烦二公子多多关照。”

明州说:“不若我写封信给家父,让他好好照顾易公子。毕竟,”明州淡笑,“易公子孤家寡人在上京,这日子恐怕不好过。”

荣华回敬:“不用,易成家有亲戚在上京,就不劳烦明大人他老了。”

明州但笑不语,抬手倒了杯茶给易成,“易公子,请。”

“易成,你先出去,本宫与二公子有些话要说。”

荣华冷冷地看着明州。

“是。”

明州看着易成出去顺带关好了门,笑着问荣华:“殿下这是有什么话要与微臣道来?”

“明州,你先前诳了本宫否?”

明州想了想说:“殿下指的是钦差大臣一事?”

“自是。”

明州抿了口茶,“这不是很正常吗?说明那位钦差大臣不想见两位殿下。”

“谁?”

荣华没有这个功夫跟明州打太极,她直接切入,她也只想要答案,过程从来不是荣华追求的东西。

明州见荣华那么直接,叹了口气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其实那位钦差大臣恐怕身子骨受不了。”

看着荣华不耐烦地看着他,明州连忙全部交代:“刑部尚书,周英周尚书!”

荣华顿时头疼,“怎么是他?来的不应该是世家的人吗?”

这周英乃是明惠帝开治八年的状元郎,出身寒门,为官多年忠君为民,为人刚正不阿,上敢斥骂皇族,下敢状告官员,这些年做了刑部尚书更是没人敢惹。就连明贞帝都不敢随意惹他,毕竟一张嘴就是孔孟之道闭口就是韩非道法,说不过就要一头撞金銮殿的大柱。

周尚书,你又不是御史,人家御史才是以撞死在金銮殿上为己任!

“那周英都那么老了,父皇不怕他死在半路?”

荣华毫不留情地淘汰周英,因为荣华的野心在周英这种人眼里就是牝鸡司晨,阴阳倒置将导致家破人亡!

若是这周英来了荣华岂不是自由都被限制了?

荣华冷笑:“周英?若是不招惹本宫,本宫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若是……”

荣华冷冷一呵,看向明州:“所以说他到底什么时候到?”

“本来得到消息就是现在,但看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明州安抚地笑了笑:“殿下放宽心,您是君,他是臣,周尚书怎么也越不过您。”

“如此甚好。”

荣华一撩衣袍,抿了口茶招呼明州:“走吧,一起回去。”

明州摇摇头,“不了,微臣还想待一会儿,殿下可要与微臣一起?”

荣华想了想,不知为何想到上次,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你自己去吧,本宫先走了。”

荣华收拾一下,带上帷幕,带着易成和一伙人走了。

荣华没有带易成回胡家,一时怕他被人认出来,二是周英将到还是将人速速送走为妙,路上荣华派人送易成到码头,目送易成上了一艘到上京的商船而后才离开。

“殿下,这人属下怎么觉得那么眼熟。”

一个跟在荣华身边的侍卫小心翼翼地问荣华,惹得荣华多瞧了那侍卫一眼,易成从县衙大牢出来就换了一身衣服而已,却是灰头土脸的,头发凌乱,再加上一直低着头五官都看得不甚清楚,这小小侍卫还能看清?

荣华很快就想到其中缘由了,恐怕不是看出了,而是看到突然出现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陌生男子然后不知道怎么跟主子交差。

“掌嘴!”

荣华什么脾气,她还轮不得别人质疑,而且本身就是一个小小侍卫,她不介意敲打一下。

回到胡家,荣慎就派人来找她,荣华冷着脸色,她只好重新穿上外袍,然后秉着谁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的心情领着盼囡到荣慎那里去。

果然荣慎看见荣华身后跟着的盼囡脸色一沉,盼囡的身子也抖了抖。

“皇兄这急急忙忙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钦差大臣到了。”

荣华敛着眉,“什么人?”

若不是知道荣华早就知道了,还是他告诉她的,明州真想抚掌赞荣华一句。

“周尚书。”

荣慎的心情也不好,本来他觉得这南巡对自己来说应该是好事,还可以拉拢一些“小伙伴”一起奋斗,然后累计一下名声,简直一举两得,可是周英来了还干啥了,直接回上京跟荣暻干算了。

“周英?”荣华皱着眉。

“嗯,”荣慎的声音闷闷的,“皇姐他们已经在回上京的路上了,我们也准备一下离开湛垟,到鱼垌去吧,周尚书也去那边了。”

“不是说到寮东吗?”

荣华掩在广袖的手悄悄握紧,这么那么巧,周英这老家伙去鱼垌干嘛?

“啊?这个啊!”荣慎有些头疼,“本来是这样的,周尚书应该今日到湛垟与我们一起会面然后一同前往寮东,但是周尚书先到的白县,说是鱼垌那边也有牵连,所以……”

荣慎没有说尽,荣华也猜出来了。

荣华却是悄悄地松了口气,巧合就好,只是什么巧合那么巧?荣华自是不相信巧合,心底的担忧悬着,再加上柳儿寄来的信,一时荣华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次没有像从白县到湛垟那般分了两路前往,而是一行人坐了一艘大船一同前往。

一间宽敞的船舱里,荣华和荣慎面对面坐着,荣华举起茶杯对着荣慎遥遥一敬:“以茶代酒,皇妹先祝皇兄得愿以偿。”

荣慎板着脸喝着茶,“何来得愿以偿?”

荣华凤眼微挑,“父皇下令新上任的湛垟县令是皇兄的人吧。”

荣慎默了默,然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皇妹大慧!”

荣华摇摇头,“皇妹会帮皇兄的。”

“多谢。”

“不必,礼来尚往而已。”

此刻荣慎对荣华已经信了七八分,“好,”荣慎高声吩咐:“来人,上酒!”

很快知意端了壶酒进来,分别斟了两杯给荣华荣慎两人就悄悄退下。

荣慎最先拿起酒杯对着荣华一敬,“皇兄先干为敬!”而后,爽快地仰头灌下,他一倒转酒杯,滴酒不落。

荣华微微勾勾唇,“那,皇妹也回敬一杯。”

说着,荣华学着荣慎一杯灌下,也翻转过来,照样是滴酒不剩。

“皇妹好酒量!”

荣华敛着眼,“一般般而已。”

荣华放下酒杯,抬眼看着荣慎:“皇兄对周尚书可有何看法?”

“不若回上京吧!”

听得出来荣慎也极为不欢迎周英,荣华扯扯脸皮。

“不可!”

“为何?”荣慎疑惑地看着荣华,“你可知道那个周英……”

“正是因为是周尚书,所以父皇才会放心啊。”

荣慎顿时灵光一闪,凤眼微微发亮,对着荣华又笑了笑,“皇妹果然聪慧!”

荣华低着头没有说什么,忽然荣慎有些为难地说:“煜苧。”

“嗯?”

“不知道那个盼囡?”

荣慎对上荣华黑涔涔的凤眼有些尴尬。

荣华恍然大悟,她眉目一松:“好。”

荣慎顿时再次朝着荣华僵硬地笑了笑。

第三十五章 鱼垌

船舱内,荣华独自一人坐着,手中一下一下地把玩着酒杯。

荣华抬袖轻轻抿了口,酒水清冽稍带点辣,荣华空出一只手撑着脑袋,凤眼半眯,细直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小块青影。

“殿下可是对我有过半分心思?”

风吹着,荣华的心很静没有半点波澜,她视线投在那一波波碧水上,她说:“没有。”

易成站在船板上,衣摆被风卷起:“那为什么?”

“需要。”

易成温柔地摇摇头:“我以为……”

“你都没有,又怎会觉得本宫会呢?”

易成微微晃动:“我没有吗?”

话里的不确定让荣华忍不住失笑:“长得好看的确容易让人互生好感,但是称不上喜欢,更何况从一开始你看重的仅是本宫的身份。”

从开始到离开,荣华一眼都没有看易成,她笼着袖子静静地看着那波碧水,直到很久后面的人提醒她回去了,荣华才收回眼。

荣华放下酒杯,想起那日送人离开的情景她不禁有些头疼,这酒喝太多了一时受不住了。

荣华不得不招人进来准备醒酒汤。

来风拿走酒壶酒杯,“殿下怎么喝那么多酒?”

“无事,让人赶紧的!”

荣华伸手揉了揉额头,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快了,殿下再忍忍,要不奴婢去拿些鲜果过来含含?”

来风打湿毛巾,拧干替荣华擦擦额头。荣华的脸色红润,额鬓处沁出了薄汗,竟是像喝醉了一样!

荣华忽然一把捉住来风的手,来风一惊,瞪大了眼对上荣华潋滟的凤眼,心下狂跳。

“殿,殿下……”

荣华松开来风的手,又闭上眼,却是问:“盼囡送过去了吗?”

来风点点头:“嗯。”

“她有说什么吗?”

“殿下问的是盼囡?”来风仔细观察荣华,发现荣华没什么表情。

“嗯。”

来风笑着说:“只是说来生再为殿下做牛做马这类话。”

“是吗?”

忽然荣华冷冷一呵,睁开凤眼伸手推开来风,“下去。”

“是。”

来风放下毛巾,福身后退。

期间来风进来了一下,是端醒酒汤进来,荣华用勺子喝了两口就让来风撤下去了。

来风思忖这十一殿下是真的喝醉了还是?看样子挺像喝醉了但是醒酒汤就喝那一点,说话也清醒得很。她还真的看不出!

船在水上划了好几天终于在鱼垌的一处繁华的码头靠岸了。

这里已经算得上是颍川的重县了,尽显江南山光水色,繁华绚烂,处处喧闹唱的是温婉的梨花戏,水袖舞过之处便是花开春色,步步莲花轻绽,团扇摇曳,仕女图徐徐展开莫过于此。

很快就有人前来带他们到落脚的地方。

荣慎问:“周尚书已经到了?”

来人做事很谨慎,领着一行人,荣慎荣华他们装扮稍稍收敛了不少,再加上不少箱箧看起来像是商人似的。那人说话亦是这样,走在前面压低着声音:“回两位殿下的话,正是,周尚书在一户人家住下了。”

这话惹得荣华看了一眼来人,高瘦身材,脸色不是健康的红润而是有些姜黄,但是一双眼睛像鹰钩一样,精明锋利,举止有些拘谨但是却不失礼节,看起来甚是普通,但是说话周到,两方都不得罪。荣华凤眼微微一敛,是个世故的人才。

“一户人家?是怎样的人家?”荣慎看着来人。

那人低着脸说:“是一户商人,还是鱼垌有名的商户,做的是水上的生意。”

荣慎点点头,荣华却是半声未出,低着头把玩腰间的佩玉,那个不好的预感越来越盛。忽然荣华讽刺地笑了笑,她竟然也会信这些东西?!

“煜苧,那边的大红灯笼甚是好看,你可要?”

荣慎忽然伸手指指路边街贩摊上挂着的一个个大红灯笼。荣华一愣,顿时想起在白县的事。

一行人都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荣慎和荣华,三殿下该不会昏了头吧,十一殿下会喜欢这种东西?

忽然荣华指尖将鬓边散落的发丝捋到而后,然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不是以往的讽刺的笑容:“好。”

荣华看着荣慎,似乎现在才想起眼前这个和她一样生得一双凤眼的是她的庶兄,只是这些东西在那个位子面前都太不起眼了,随时都可以抛弃的。

思此,荣华微微偏头讽刺地扯扯脸皮,感情就是他们这些人闲来时消遣的玩意!

荣慎吩咐知意买了颜色最鲜艳的几个大红灯笼,荣华点点头,示意来风接下。

“多谢皇兄。”

“不必,煜苧你喜欢就好。”

一行人面面相觑,这是要和好的节奏吗?反正他们是无法想象十一殿下真的会喜欢上了几个不值两个钱的大红灯笼,起码得红玉雕的大红灯笼,嗯,荣华在他们心里就是那么俗。

荣华侧过脸看着来风手上的大红灯笼,忽的伸手转了转,但很快就没了兴趣。

很快绕过喧闹繁华的街市就到了住宅的青砖胡同。那人引着荣慎他们走,“再往前过两条街便是。”

越深入这里就越安静,荣华双手笼袖,这里房价应该不低,看来这周尚书找的是一处好地方。荣华轻轻一眨眼,终于可以好好歇一歇倒也是不错。

到了,巨大显眼的牌匾写着两个金粉大字——秦府!

“秦府?”

那人恭恭敬敬地向荣慎解释:“这秦家在鱼垌乃至颍川可谓是大户人家,颍川水路上的商品运输,十艘大约有六艘是秦家的,当然,”那人一笑,“是指民间商船,皇商和君家自然是他们加起来都比不过的。”

这府邸占地甚大,较之上京恐怕规模不比亲王府的规模小。不过这里不是上京,他们也管不到那里去。

秦府的奴仆手脚利索,看到他们立即迎上来,也不过聒噪惹人烦,做事也得体,分工明确,确定完他们的身份就带着他们到不同的院落落脚。

荣华和荣慎分别独占一个庭院,这个倒是令荣华很满意,毕竟在上京她的寝殿就没有别的公主敢过来分一份羹。

给荣华准备的是一个种着桃花林的院子,环境幽静,秦家奴仆帮忙将箱箧都搬好,就留下六个丫鬟给荣华。

“殿下,这些人您尽情吩咐。”

荣华坐在藤椅上,吃着来风备好的蜜枣糕,点点头:“好,你下去和来风交代一下就可以了。”

来风机灵地点点头,拉着她们下去了解秦府的情况。

荣华捻着糕点看着那个六个俯身跪地的丫鬟:“你们叫什么名?”

六人异口同声说:“回殿下的话,奴婢无名无姓恳请殿下赐名。”

荣华想了想,对往雨说,也就是在胡府明州到荣华守安苑请荣华一起观刑那次伺候的丫鬟:“往雨,你来吧。”

往雨一福身:“是。奴婢粗鄙,那就由小到大分别唤知春、知江、知水、知暖、知花、知未、知开。”

荣华失笑:“往雨,你这一个个知字的,知意那奴才得罪你了?春江水暖花未开?”

往雨回道:“是的。”

荣华不知道她说的是知意的确得罪她了,还是那句春江水暖花未开。

“好了,你把人带下去好好讲讲本宫这里的规矩吧。”

“是。”

往雨福身退下,这人都下去了,荣华总算得了个清净。荣华转头看着桌上随意摆放的几个大红灯笼。这种东西,她早就没了兴趣!或许上京那些小姑娘会喜欢这些东西。

来风进来了,看着荣华看着那几个大红灯笼,轻声问:“殿下可要收起来?”

“嗯,和上次那些一样都一起收拾好,到时候找个机会送回上京,然后就以皇兄的名义送给上京那些贵女。”

“是。”

“对了,来风。”荣华忽然看向来风。

来风拿着编绳串起大红灯笼,被荣华这么认真地一叫连忙看过去:“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来风你可还记得本宫在白县吩咐你做的事?”

来风恭敬地点点头:“自是记得,殿下可是要?”

荣华点点头:“让她把每日的消息都记下吧。”

“是。”

荣华看着来风认真的侧脸,她扯扯脸皮:“来风,你要记得本宫才是你的主子。”

来风的身子几乎不可察觉地微微一颤,她很快低着声音说:“是。”

荣华起身走过去抬起来风的下巴,一双凤眼冷凌地看着来风:“只有本宫才可以护着你!活着,自己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要为一些不相干的人牺牲!”

来风抿着唇,不敢与荣华直视,怕在那双黑涔涔的凤眼下不堪一击,她小声地说:“是。”

荣华松开来风,重新在藤椅上坐下。

忽然来风猛地下跪磕头:“殿下,奴婢对您忠心耿耿,上天可鉴!”

荣华没有说什么,闭上眼睛。

来风跪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抿着唇站了起来,默默将荣华吃剩的糕点全部撤下。

待来风出去了,荣华才睁开眼。看在母后的份上,她已经给过机会了,端看她自己怎么选择了,若是还是死性不改,荣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就别怪她了。

第三十六章 戏院

让荣华微微惊讶的是,秦家的主人很年轻,长相俊朗,约莫而立之年,长身玉立,谈吐文雅。至于这点荣华没有亲自试过,但是明州和人家聊得满脸开怀就可以看出。

荣华回头看了看,这附近也只有她那个名字俗气的桃苑了,那他们走这条路,还在必经之路聊天干嘛?找她的?

荣华脸色稍微有些不悦,以她来看是来挡路的吧!

“二公子堵在路上聊天可是不好吧?”

荣华说话从来不留情面,直接一针戳下去,扎的你一心头血。

明州有些惊讶地看着荣华:“咦?这前面是殿下的院子吗?微臣和秦家主一路聊下来竟然走错路了!”

秦家主?荣华看向那个男人,秦臻看向荣华,温润一笑,拱手行礼:“草民参见十一殿下,草民秦臻。”

荣华第一眼就对秦臻印象不好,挡了她的路管你长得好不好看!都是她的敌人!

荣华就是个小心眼,嫉妒心强,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在一些事上着重点和别人不一样的!用现在的话来说甚至有些中二!

“哦。”

荣华很冷淡,说完她又嘲讽地对着明州说:“原来弘景这样的人也会走错路啊!”

明州浅笑不语,不和荣华这种心眼比针眼还小的人计较:“殿下这是要去那里吗?”

荣华换了一套衣服,换上一件鹅黄长裙倒是他第一次见。

“到处逛逛。”

明州立马抛弃秦臻,“不知道微臣有幸和殿下一起逛逛?”

荣华瞧着秦臻恶意地笑了笑:“可以啊。”

秦臻丝毫不在意,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接收到荣华深深的恶意,他笑着建议:“草民知道一处好玩的地方,殿下和明大人生在上京,长在上京可能没有见过。”

“本宫什么没见过?木偶戏?”

荣华立马反驳。

明州笑着将荣华拉住,怎么这十一殿下换了件衣服人也变得幼稚起来了。

“不是,是梨花戏。”

秦臻没有觉得荣华有什么奇怪,因为在他眼里这些长在皇宫里的公主就是任性刁蛮的。

荣华默了默,梨花戏,她不知道,好吧那些玩乐的东西她只知道木偶戏!还是她小时候到嘉淑长公主的公主府看到的,一点时间觉得新奇,不过一两个时辰荣华就不喜欢了。是此,荣华对于那些玩乐东西越发不在意,甚至觉得是浪费时间的傻事!

“梨花戏?我倒是没有看过,”明州转头问荣华:“殿下,可要去瞧瞧?”

荣华甩开明州的手:“没兴趣。”

见此,明州对着秦臻歉意一笑:“抱歉。”

“无事,那殿下喜欢什么?”秦臻笑着问荣华。

“点茶、调琴、对弈、作画猜诗?”

荣华如是说。

明州顿时失笑,双眼弯起,两边露出两颗显眼的梨涡:“殿下不如随微臣去一回梨花戏罢了,或许殿下会喜欢。”

荣华凤眼微微一眨,对上明州的笑微微晃神,然后荣华说:“好,就一回!”

明州笑得眼都没了,“那就劳烦秦家主了。”

他们坐上马车,和在白县一样,明州依旧和荣华一辆。荣华有些不悦地说:“不是说了……”

“殿下还是嫌弃微臣?”

荣华淡淡地说:“男女七岁不同席。”

“其实,微臣有些话想与殿下说。”明州收敛一下脸上的笑容,认真地看着荣华。

“什么事?”

“周尚书可去殿下那边见礼了?”

荣华闻言,顿时沉下脸来:“没有,本宫等了那么久,那个老匹夫竟敢蔑视本宫!”

明州安抚地拍了拍荣华:“殿下既然意在九天就应当开宽心。”

荣华一拂广袖,层层叠叠的裙摆落下:“你是要本宫忍得意思吗?”

明州点点头:“殿下已经忍了那么久了,不妨再忍忍。”

“放肆!他不过是天子门下一个臣子也配让本宫忍让?父皇就罢了,不过是惹人厌的老匹夫本宫何须忍?”

明州看着荣华威严的凤眼,心下微微一凛,然后才说:“那殿下现在有有何办法?”

荣华冷笑:“与卿何关?”

不愿意告诉他?明州浅浅一笑:“抱歉,是微臣逾矩了,殿下息怒。”

“本宫没有生气,明州不要试图改变本宫的想法,你还没有那么重要。”

荣华静静地看着明州。

明州第一次看到穿得那么娇俏鲜嫩的颜色的荣华,他扬唇一笑:“那也有重量吧。”

荣华一怔,迟迟没有说话。明州朝着荣华俏皮地眨眨眼,荣华微微避开:“明州不可能的。”

明州笑容一僵,他知道荣华说的是什么。明州很快就很好脾气地笑了笑:“我知道 只是问一问而已。”

“你长得很好看,是本宫喜欢的类型,可是仅此而已。”

荣华很认真地回答明州,起码她现在还不想要一个敌人,哪怕不是盟友也好。

“我知道了,多谢殿下。”

“不谢。”荣华轻轻地说。

“其实你适合的是那种乖乖的女子,本宫不是那种女子,你只是出于一种想征服的感觉,因为,眀二公子你从来就没有尝试过失败的感觉吧。”

荣华抬眼,凤眼仿佛一眼能看到明州内心。

明州笑了笑,靠在马车车厢,头发散落在肩上,笑颜清润:“是吗?”

明州的五官不是特别精致夺目,但是明州气质远远胜于容颜,一举一动行云流水,温雅宜人。

荣华点点头,扯了个讽刺的笑容:“因为本宫也是这样的人。”

马车停了下来,明州依旧第一个先下去,伸出手来,荣华也依旧没有理会,撑着马车框跳下。

明州一笑,真是不适合这身衣服。

眼前是一家戏院,挂着大红灯笼,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戏腔,凄婉连绵,声声入骨。

给完钱后,秦臻对着两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荣华摆摆手:“本宫想和二公子自己看看。”

荣华想这戏院那么大应该是有雅间的,但是她今日心血来潮,不想待在雅间。

明州惊讶地看着荣华:“殿下不是素来嫌吵嫌闹的吗?”

“这戏院本身就是闹腾的地方,要寻安静不若待在院子里不出来好了。”

荣华说的有道理,明州对着早已准备好大包间的秦臻歉意一笑,秦臻表示不是问题。

在荣华的要求下,跟来的来风,还有别的下人和秦臻他们一同留在包间里。而荣华和明州寻了张桌子坐下。

秦臻看了看荣华和明州两人,偷笑着说:“两位真是甜蜜。”

来风厉声反驳秦臻:“还请秦家主莫要坏了殿下的声誉!”

秦臻只能赔笑:“是草民的错。”然后秦臻赶紧找了戏院老板让他们好好招待荣华他们。

戏院老板认识秦臻,自然得罪不起秦臻,就连秦臻也要供着的人他自然好好招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做到那里去,但是那些贵人要求就是又奇怪又多也不稀奇。

戏院占地很大,一进门就可以看到搭的戏台,上面的有着着浓艳妆容的戏子甩着水袖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台前面是大堂,大堂摆了十几二十张小方木桌,每张木桌上摆着瓜果零嘴茶水,是供给给来看戏的客人食用的,另外有要求的可以招手小二上酒水,不过这钱就另算了。

戏台后面是戏班休息的地方,一般是禁止旁人进入的。戏台两旁则是建了高高的一层层阁楼,那是给有钱的客人准备的雅间的,干净整洁,由高到低,再由低到高价格都是不一样的。雅间早已备好一切,还有下人候着伺候。

大堂鱼龙混杂,吵闹得很,是不是有人喊好,大声欢呼,小方木桌上的东西也乱得很,哪一个拿上一把,那一个吃上一口,看着让人没有食欲。

荣华旁边一手臂远就有一个大声叫喊的男人。

明州问荣华:“为什么坐在大堂?”

“因为这样才能看一出真正的戏啊!”

“这是什么理论?”

荣华微微疑惑:“书上不是说看戏就是为了图热闹吗?坐在雅间里有什么热闹的,这样才热闹啊!”

明州失笑,这十一殿下什么都看书得来的吗?

“对,殿下说的对!这样才热闹!”

“不过我不喜欢!”

荣华看着一个坐在她旁边的兴奋的男人眉眼冷了下来。明州连忙拉着荣华远离那个越来越兴奋也就越来越靠近荣华的男人。

荣华看着明州拉着她的手,伸手拿开,对上明州说:“不用,我能自己搞定。”

说完,荣华伸手拿起面前的小方木桌的一碗看起来美人用过的茶水狠狠一砸。

明州顿时心里一跳,十一殿下你是来砸场子的吗?

荣华砸的声音很大,戏院老板顿时跑了过来,“哟,这位小姐您这是?”

荣华指了指自己这一方地:“这张桌子给本,本小姐清干净,这张桌子是我的!”

明州听着荣华的“霸气宣言”,眨眨眼,最后还是以免荣华被人揍了,拉着荣华到身后,跟着戏院老板委婉说了一下荣华的要求。

戏院老板不敢得罪人,只好跟着客人道歉,让他们坐到其他桌子边上去。

秦臻看着了想要出来却被来风拦住了:“秦家主,这是殿下的事不劳烦你了。”

很快,就变成了荣华和明州独占一张桌子,荣华坐在太师椅上静静地看着戏台。

明州看了看周围仿佛被隔开了一样,再看看旁边认真的荣华,只能看到荣华白嫩的侧脸,他不由得想这十一殿下到底想干什么?

第三十七章 暗讽

唱戏的俏得很,声音也甚是清脆悦耳,该凄婉的地方凄婉得令人不由得泪流,该欢快的地方令人不由得咧开嘴。

“这出戏讲的是什么?”

荣华撑着腮帮看了许久却好似看不懂一样。

明州指尖轻叩荣华的太师椅靠手那,“讲的是状元郎抛弃了糠糟之妻娶了大官千金,然后那个糠糟之妻到顺天府击鼓鸣冤,告御状,最后状元郎身败名裂,大官也被革职,那个大官千金一无所有,但是糠糟之妻原谅了他们。”

荣华凤眼一挑:“我还以为二公子你文采斐然呢,想不到一个好好的戏曲被你那么一说顿时无趣得很。”

明州轻笑:“殿下看懂了?不然何来无趣?”

“没有,但是二公子没有看到那边几个姑娘哭得双眼汪汪,不就是说这戏很不错吗,可是二公子说得却是无趣不是吗?”

荣华顺手指了指一楼隔间,打开窗棂,支着窗,坐在窗边看戏的小姐们。

明州也说:“但是殿下也不看看大堂里的其他人。”

闻言,荣华转头扫了一圈,发现大堂的人多数对状元郎持支持态度,对于糠糟之妻的行为却是嗤之以鼻。

荣华默了默,微微低头,视线瞬间被明州放在她靠手上的手夺去。

“算了,左右也是无趣,这戏本身就假得很!告御状?呵!”

明州注意到荣华双眼盯着他的手,霎时有些整个身子僵硬,不过他很快就放松下来,任凭荣华看去。

“殿下以为告御状假得很。”

“不是吗?不过是个乡下妇人毫无背景告御状?”

明州听着荣华话里满满的不屑,明州说:“还说殿下没看懂,这不就知道是乡下妇人吗?”

荣华移开眼转向看着明州的脸,“你非得跟本宫干吗?”

明州失笑:“自然不敢,只是这戏改自前朝之事,也有记载说的确有妇人状告了状元郎。”

“二公子信了?状告状元郎的是那位,妇人?藉口罢了。”

明州自然知道荣华口中的那位是什么人,他笑着问荣华:“所以殿下与微臣说这个是为了什么?”

“我记得二公子也是状元出身。”

明州点点头,“殿下好记性,不过是几年前的事了。所以,殿下是在警告微臣吗?”

荣华重新看向明州的手,生得真好看,当初看他调琴她就知道了,可是这么近距离看还是第一次。

纤长笔直,白净胜玉,指甲处是淡淡的粉色,还有好几个月芽儿。光线一照,竟显得有些剔透,握起来的时候可见细细的青筋,却不显女子的柔弱无骨。

荣华忍不住拿起明州的手,明州心一跳第一反应竟是缩回去,而荣华第一反应竟是紧紧捉住。

明州眨眨眼,对上荣华漂亮的凤眼:“殿下?您可以松开吗?”

荣华没有松开,而是说:“二公子的手生得漂亮!本宫甚喜!”

说着,荣华还轻轻地捏了捏,指尖划过明州的掌心。明州眼皮跳跳,还是忍了又忍,任凭荣华作怪了。

“嗯,的确是。”

明州一愣,而后才回过神来荣华说的是她在警告他的事,她承认了。明州认真地看了看荣华,发现对方毫无愧疚,并为之不以为然,坦然自若。

明州笑了笑,却是不想再和荣华这种人说话,手上也稍稍用力。荣华不解地看了看明州,手上不放开,紧紧捉住,“再给本宫玩会。”

明州失笑:“殿下,微臣这不是玩具!”

“可是本宫喜欢。”

说着荣华很自觉的与明州十指相扣,她微微偏头对着明州眨眼。明州一晃神竟是任由荣华去了。

事后明州是这样分析的,此次博弈溃败盖因十一殿下毫无廉耻之心,而他……亦是心神摇曳,被迷惑了。

对于这次被迷惑了,明州说不出什么。很久之后他也是如现在这般心甘情愿被牵着走,哪怕落败于她,也仅此她而已。明州这一生败绩来自于荣华,可也偏偏是荣华成就了明州。在今后史书明州为大邺抹上一重很浓的颜色,对于明州无论如何纷争,有一点却是公认的——王佐之才。

此时的明州微微垂着脸,眼微微敛着,荣华指尖不停地摩挲,过了很久,就在明州忍不住荣华的撩拨时,荣华停了下来,两人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戏曲。

明州不敢动,掌心沁出汗渍。荣华感觉到了,黏黏糊糊的,她不由得皱着眉头主动放开明州的手,拿出一块丝帛递给明州。

明州轻轻地呼了口气接过丝帛,出乎荣华意料的是,明州拿着丝帛对荣华说:“殿下可以帮微臣否?”

荣华一怔,就连明州主动将手腕放在她的掌心她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明州又将丝帛塞在她的另一只手荣华才猛地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意思?

荣华双手松开反扣,然后双手笼袖,她认真地看着明州说:“二公子,莫要戏弄本宫。”

明州失笑,最后还是自己擦了起来,他这算猜对了吗?这十一殿下本身就是抱着玩戏的态度,根本就没什么心思,这不,他向前一步,她立即回拒。

笑着笑着,明州还是有点不甘心,不甘心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明州收拾一下心情,现在以正事为重,其他的以后再说也不迟。

“殿下这是不信任微臣吗?”

“不是,这反而说明本宫很信任弘景你。”

“所以呢?殿下究竟想要如何?”

荣华看着戏台摇摇头:“不想怎样?至于本宫想要什么?弘景如此聪慧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明州看了眼戏台发现这场戏完了,最后糠糟之妻供养孩子长大高中了也过上了老夫人的日子。

明州提议道:“不若换一出戏看看?”

荣华百般无聊地点点头。

明州立即招来戏院老板,叫他那戏本过来,明州接过戏本翻了翻随后给荣华:“殿下瞧瞧。”

荣华接过戏本翻着说:“还挺多的,不过这些戏和上京的好像都差不多,不是说这是梨花戏吗?倒是让本宫看看这梨花戏为何唤梨花戏。”

明州将荣华的话转达给戏院老板,戏院老板拍拍手:“原来两位想看这个啊!小的这就去安排!”

看着戏院老板跑去戏台后面,明州问荣华:“在上京殿下看过戏?”

荣华一默,半晌才说:“没有。”

上京倒是有不少谋生的戏班子,甚至大户人家办什么喜事也会找来戏班子耍弄一番,但是荣华素来不敏感那些宴会,如此她竟是第一次看戏。

“那殿下那番话讹人的?”

荣华摇摇头:“不是,你肯定看过戏,但是你对此也没什么特别兴奋兴味,本宫就猜应该都是差不多。”

明州愣了愣,然后笑着赞:“殿下敏锐!”

新的戏曲上来了,是一出瑶池仙子。说的是下凡的瑶池仙子遇上一个书生,最后……荣华眨眨眼,问明州:“这梨花戏为何叫梨花戏?”

明州笑着说:“这第一个原因呢,想必殿下已经看出了。”

荣华点点头,戏台上的旦角穿的鞋形状有些不一样,而且一落步就印下一个花瓣印,出奇的是他们在走动时仿佛跳舞,只不过别人的是步步生莲,他们的是步步梨花开。舞步协调,不显突兀,倒是妙得很。

“这第二呢,”明州脸上笑容渐深,“就是写这些戏本的人号曰'梨花',特别喜欢来个转折,让人意料不到,却又拍案叫绝!”

荣华点点头,的确,这一出的瑶池仙子最后竟是瑶池仙子帮助书生高中,然后让他辅助君王,还一个康平盛世!然后瑶池仙子历劫成功,回到天上做她的逍遥神仙了。

荣华说:“我还以为最后两人相爱呢。”

明州柔声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相爱?而且人仙殊途。”

荣华赞同地点点头,然后一副兴致缺缺地看着明州:“走吧,头一回倒是觉得新奇,也不过如此。”

“可是下面还有一出也是那'梨花'写的戏本,殿下不若再看一回?”

荣华摇摇头:“不了。”

“可是微臣适才看了看,下一出写得真不错。”

明州像是在蛊惑荣华,荣华深深地回视明州,然后颔首答应:“好,最后一出戏。”

很快他们又敲锣打鼓地上了戏台,荣华手撑着下颔,凤眼静静地看着。

这出戏按荣华来说最大亮点就是那个着桃色戏服的女子,腰肢柔软,声音娇弱,声声入耳,一笑一哭之间骨头都喊软了。她水袖一甩,在空中一卷,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荣华猛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哭得梨花带雨,口中咿咿呀呀的女子。

她,怎么会在这里?

明州站起来拉拉荣华,担心地问:“殿下,您怎么了?”

“去找秦臻过来!”

明州不明所以,只能点点头:“是。”

明州瞧着荣华有些不对劲,连忙按她说的去找秦臻。

荣华指尖勾着衣袖,忽然对上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媚眼一抛,唇齿轻启,吐气如兰,媚骨天成。

荣华凤眼一敛,脸上露出一抹恶劣的笑容,她轻轻抬起眼皮子,凤眼弯起。

女子红唇嘟起,指尖衬着红唇更显葱白,话语缠绵悱恻,她说:“殿下。”

第三十八章 议事

很快秦臻就过来了,他看着荣华:“殿下,您……”

他注意到荣华直直地看着前方,他顺着荣华的视线看过去,他微微一惊连忙过去走上戏台拉住那个桃色戏服女子:“柳儿,你怎么在这里?”

柳儿婀娜动人地走下戏台,朝着荣华盈盈福身,眼含秋水,“妾给姑娘见礼。”

荣华凤眼一敛,秦臻连忙挡在柳儿前面,拱手歉意说:“若是柳儿得罪殿下了,还请殿下看在草民面上饶过她。”

“她是你何人?”

明州微微侧目,照他理解荣华应该说“你的面子有多大?本宫还看不到眼里。”

“是草民的侍妾,正是出身这戏院,所以为人粗鄙,还请殿下见谅。”

荣华瞥了眼柳儿,点点头,转头看向明州:“走,我们回去了。”

不逛了?适才还说去别的地方逛逛,这十一殿下的兴致来的快也去的快,明州看了看柳儿,面含桃花,腰肢款摆,眸里含情,这般好颜色也不怪荣华起了兴趣。

出了戏院,荣华还回头看了眼柳儿,眉梢微扬。

秦臻在后面小声问柳儿:“你怎么来了?”

柳儿像是要哭,委屈地说:“妾只是听说阿臻你来了戏院,于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可是谁知道……变成这样了!”

秦臻顿时心疼了,揽住柳儿的肩,安抚道:“好了,好了,不哭,哭花了妆容就跟个小花猫一样了。你什么也别想,把脸上的妆洗干净了,回去好好待在院子里就好了,其他的事我来搞定。”

柳儿殷殷地看着秦臻:“阿臻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秦臻笑了:“没有,乖啊!”

荣华上马车的时候特意顿了顿,侧眼看着腻歪在一起的两人,在荣华旁边的明州问:“怎么?看不惯人家夫妻恩爱?”

荣华伸手扶额,遮住脸上扬起的恶劣的笑容:“怎么可能?而且夫妻恩爱,一个侍妾而已算得上吗?”

明州说:“这秦臻没有正妻。”

荣华反问:“那又怎样?侍妾就是侍妾。”

明州笑问:“殿下怎么好像对侍妾这事那么介意?微臣看殿下似乎挺喜欢那个侍妾的。”

“是吗?本宫的确喜欢,”荣华忽的对上明州双眼,“喜欢她的那张皮。”

明州:“……殿下,快进去吧。”

荣华摇头:“你,后面去。”荣华伸手指了指后面的马车。

明州想了想,答应了,因为他觉得他要好好想想跟着荣华这种人真的有出路吗?明目张胆地说自己喜欢别人的皮,明州忽然觉得很冷。

被冷到的明州诡异地问荣华:“殿下,你会不会也是喜欢微臣的皮?”

荣华一愣:“……不吧,因为披了你的皮也学不了二公子你的风姿。”那样岂不是浪费精力时间。

明州的皮囊其实不足以吸引荣华的眼光,吸引荣华的是明州这个人,以及其中荣华的嫉妒心作祟。

明州松了口气,起码人身安全得到了保证,他是真的怕晚上睡着就被人割皮了。

一行人很“顺利”地看完戏,又很“顺利”地回到秦宅。

一进门就有人候着,梁芳拱手:“二公子果然与殿下一起,如此就不劳臣再走一趟了。”

荣华从来风手里接过一把绣着卧石仕女图的团扇,轻轻地摇着:“哦,找本宫可有何事?”

梁芳低着头说:“回殿下的话,三殿下和几位大人已经在兰苑等着殿下了。”

兰苑就是荣慎住的院子。

荣华团扇向前一指:“本宫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让皇兄和几位大人候着。来风,我们走。”

荣华转身朝着桃苑走去,梁芳连忙给一边看戏的明州使眼神“你快去啊!”,明州只能拦住荣华。

荣华冷冷瞥了眼明州:“起开!”

“殿下何故这般恼火,若是有人得罪了殿下,殿下直说即可。”

明州弯眼一笑,心里却是想着事后该让荣华给他什么好处……唔,这个得好好想想。

“本宫可不敢。”

荣华双手抱胸,梁芳一见,暗喊:有戏!他连忙也开口帮腔:“二公子这话极对,殿下您说的谁敢不听?除了今上,谁敢动您?给您不痛快?”

荣华指尖轻轻划着那团扇柄,她轻轻挑眉,团扇一转:“好。”

梁芳顿时舒了口气,他偷偷给了明州一个眼神“干得不错!”,秦臻见他们要议事,连忙说要人守着,梁芳笑了笑没有拒绝。

荣华在前面走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秦臻身后,看着低头作鹌鹑状的柳儿,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惹得明州也跟着看了看,但是一转头发现荣华已恢复原状。

明州心下顿时一晃,这个事他觉得还是要和荣华说说才可以,他发现自从荣华来到这鱼垌,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做事什么的奇奇怪怪的,让人看了迷迷糊糊,一头雾水的。

兰苑一进去便是七弯八拐的回廊,粗壮高大的红木柱子,回廊外是青草地,青草地上建了一个亭子,亭子上一张石桌,两张石凳对面而放,石桌上可见摆着棋盘,一时荣华来了兴趣。

明州随手捉住荣华,“殿下,正事要紧。”

荣华挣脱明州,“本宫知道了。”

她只是有了兴趣而已,用得着这般拉扯着她吗?

荣华很快兴趣就被转移了。为什么荣慎的院子足足比她的大了一倍多,就算在宫里她的寝宫也是皇子皇孙中最大的!这个秦臻果然就是和她不对头!

越想着荣华眉眼间都是阴阴沉沉,甚至进入到那间被布置成议事厅的暖间,她也只想到:她那里没有。

暖间布置了一张很长的大木桌,上面每个位子前面都摆了茶水,荣华扫了一眼在座的。

实在是荣华现在看起来不好惹,荣慎犹豫一下还是没有和荣华打招呼,荣华直径在坐在主座的荣慎的右下方落座。来风只给荣华另外重新准备了茶水就退下了,这种场合不是她一个婢女可以掺合的。

荣华有一下没一下地拿起茶盖又轻轻放下。

荣慎秉着自己身为兄长的本分,凑到荣华那问了句:“煜苧可是不舒服?还是出去玩遇到了什么糟心事?”

荣华稍稍别开脸,淡淡地说:“哦。”

荣慎顿时有些尴尬,他只能拿起面前的茶盏抿了口。

“十一殿下可知长幼有序?身为皇妹不应该向皇兄行礼?”

荣华隐晦地勾勾唇。

她转头看向对面的人,凤眼一沉:“如此,还请周大人先向本宫行礼可否?”

周英冷冷一哼,起身行礼:“老臣参加十一殿下。”

周英这一起身,旁的除了荣慎一人全部起身:“臣等参加十一殿下。”

荣华手执团扇轻轻敲在桌面,“周大人何须这般客气,本宫可受不起。”

“殿下乃是金枝玉叶怎会受不起?”

荣华静静地看着周英,在荣慎眼神下还是勉强地颔首让他们都坐下。

周英坐下来看着荣华,像是在说“该到殿下了吧。”,荣华转头看向荣慎,问:“皇兄可是也要让皇妹行礼?”

荣慎轻轻摇头:“我们本是一家,何须如此见外,你好好坐着吧,”荣慎看向下座众人,“开始吧。”

被当场落了面子的周英没有说什么,只是别过眼不再看坐在他对面的荣华,荣华不屑地想着:一个老头子,本宫也不想看到你!

荣慎最先开口:“周大人,父皇任命您过来是为了漕运一事,只是不知道周大人可有进展?”

一中年蓄着短须男子笑着说:“这是不若微臣来说。”

团扇一放在茶盏边,荣华低头把玩着腰间的佩玉,听到声音手上一用劲,佩玉被她扯下,荣华便拿在手里摩挲。

此人坐在荣华斜对面,也就是周英下方,向义,户部正三品右侍郎,出身叁川向氏,为人圆滑,饱读诗书,口才出众。

“还请两位殿下过目。”向义拿出两本账册分别递给荣慎和荣华。

荣慎着手打开翻了翻,荣华没有看,而是继续把玩着自己的佩玉,然后把账册推向坐在她下方的明州。

明州一怔,并无任何举动,荣华凤眼一敛,伸手拿过账册翻开。

刚刚荣华的举动大家都看在眼里,偷偷地看向明州,明州他们知道,青年才俊。

明州也毫不退缩,他稳稳地坐着任由他们看。

低着头的荣华有种别样的韵味,头微微低着,细直的睫毛垂下,唇微微抿着,脸上满是专注。

荣慎账册已经翻完,他狠狠地将账册甩在桌面,凤眼冷沉,厉声呵斥:“一群混账!此事被本宫彻查!”

荣华紧跟着也看完了账册,无什么表情地放下。明州伸手拿过也看了起来,向义见了,也笑着说:“诸位也不妨看看。”

不过却没有几个人敢看,他们都低着头,不愿意掺合这件事。还是注定掺合这件事的梁芳伸手拿过账册,叹了口气默默地看了起来。

向义收起账册的时候对着明州友好一笑。明州微微颔首回礼。

荣慎皱着眉头,他无奈地揉了揉:“周大人可是确定了账册的真假,区区一个白县真的牵扯那么多?而且漕运里面的盐不是完全掌握在官员这边的吗?不过是些漕帮和商人有什么本事弄到盐?”

“殿下,这就是老臣坚持要来鱼垌的原因。”

第三十九章 反转

荣华终于正眼看向周英,如果只是一个迂腐古板的人怎么会得罪朝野那么多官员却能青云直上,笑话,周英此人本事不小,否则凭着他出身寒门这一点就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

而且在世家横行的大邺中以一介布衣夺下状元桂冠这点足以让荣华侧目,虽然不排除当时皇祖父想要打击世家的可能,荣华凤眼一敛,周英非死不可!

荣慎慎重地扫了一圈在座的各位,半晌才说:“还请周大人细细道来。”

众人自然知道适才荣慎那眼是在警告他们,该听的该说的还得自己掂量着。

荣华指尖沿着茶盏盖沿慢慢游弋,所以说这次议事是荣慎组织的,还是周英!

这两者区别可大了,荣华细细揣摩两人的心理,以及背后那人——她的好父皇。

若是荣慎,闹大此事对他有害无益,如果真是他,荣华只能自认栽了,找了那么个蠢货做盟友。

若是周英,父皇这是要颠覆皇朝吗?还是想在临死前留下一笔,想着以后的史书会称他“千古一帝”?

荣华冷笑:这也是很有可能的,毕竟人老了总想着那些虚的了。

不过此事闹大了对她来说也有好处,只是她现在远离上京不好掌控局面,而且离开上京太久那些人还不知道躁动成什么样。

而且这边看起来也要乱上一阵了,她的那些布局得歇一歇了。

此时荣华庆幸在湛垟的时候留下易成一条命,这样或许等她回到上京不至于会过于畏手畏脚,这步棋算是她险赢了。

荣华决定主动出击,她斯条慢理地开口:“皇兄这是着急了吗?依皇妹看不妨让各位大人先看完账册再说。”

适才只有她、荣慎、明州和梁芳看了账册而已,至于周英那边荣华就不清楚了。

“煜苧!”

荣慎出言喝止荣华,她究竟想干什么?她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件事的轻重?这种时候可不是她跟着周英闹公主脾气的时候!

不是荣慎,那就是周英了!荣华转眼对上周英探究的眼神,荣华微微挑眉,毫不畏惧。

父皇吗?就那么担心她吗?呵呵,儿臣可是一心为大邺啊,这样寒了儿臣的心可不好吧,荣华扬起恶劣的笑容,父皇,儿臣接下来送您一份大礼,您可要好好接着了哦。

“十一殿下所言甚是,还请各位大人看过再听老臣道来。”

周英朝着向义点点头,向义转而拿出一撂账册,一一分发下去,众人看过皆是额鬓冒汗,都是一看完就丢得远远的,仿佛手里的是烫手山芋,少有拎不清的嚷嚷着:“胆大包天!”

周英淡淡一眼看过去,“还请诸位慎言。”

明州也看了看,发现和给荣华他们看得不太一样,荣华他们看得更为详尽,甚至日期也标注得一清二楚。明州将账册交还给向义的时候,向义又对着明州友好一笑,明州只是脸上带笑,淡淡地颔首。

荣华低头捏玩着佩玉,忽然手被明州握住,荣华瞥了眼明州,心里暗想:难道这人还记恨着今日的事?

她正想不着痕迹地挣开,明州却在她的手心比划,荣华手心一痒,想要缩回,可是明州比划的内容令荣华不容忽视。

荣华指尖微微蜷起,另一只手把玩的佩玉的动作也慢慢停下来。

荣华气一泄,直到明州已经将手收回去了她都没有收回放在身侧的手,待周英将要把他的意图说出来的时候,荣华才慢慢继续把玩佩玉,她举起茶盏轻轻抿了口。

她被算计了?

荣华收敛一下心情,将自己的计划重新在脑海中过一遍,看来她要坐上那个位置还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上京那边……疯了吧?父皇他疯了吗?

荣华以为不过最后折腾一下的功夫,她也愿意奉陪,但是这是在做什么?

荣华眉眼间霎时染上阴翳。

“现在可以让老臣将此事全盘托出否?”

“周大人请说。”

荣慎挥手示意周英,周英恭敬颔首,起身向在座各位行礼:“接下来老臣的话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各位大人见谅。”

荣华猛的抬眼,凤眼阴沉,黑黝黝的仿若深潭,她双手握住,紧紧看着周英。

“诸位南巡至白县,三殿下在勘察白县县令石大人的业绩时发现白县关于上河河段的漕运账目多有不对,所幸三殿下聪敏过人,上禀今上。”

周英顿了顿,继续说:“今上大怒,朝野上下以为兹事体大不可妄下决议,遂今上下令彻查此事。漕运一事事关国本,承蒙今上厚爱,老臣幸担此任。”

说到这里,周英俯首跪地:“今上英明!吾皇万岁万万岁!”

周英这一作为累得荣华荣慎一众也跟着俯首下跪:“吾皇万岁万万岁!”

荣华回到自己的座位时隐晦地瞥了眼周英,掩在广袖下的手早已狠狠握紧。

她当初想着让荣慎去查,只是意在他处,却不想今日如此局面,甚至落得她也不可控。

周英大呼:“遂臣等依照两位殿下所行之路连夜抵达白县,更是一刻不敢耽搁,派人到白县各大码头查收,更有向大人亲自翻查白县账册。”

向义亲切地笑了笑。

荣华看着这二人组合,忽然想到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罢了,好手段!荣华轻轻哂笑,罢了罢了这一回合棋差一招是她技不如人,只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下一回合她荣华要赢个回本!

“果不其然,自贞元七年起那账册多数作假,且漕运那边递交至上京的数目完全对不上!”

此言一出,除了少数知道怎么回事的人都吁声嘘出。

周英拱手向天:“此事本官已然尽数上达龙听。”

荣慎勉强地扯扯脸皮:“周大人此举大善!”至于荣慎心里如何骂娘就不知道了,此事因荣慎而起,若朝野怨气不绝恐怕也是冲着荣慎去的,难道他们能跟那位去正面刚?

“经查明乃白县县令与白县大户钱家联合给漕帮提供便利,甚至对漕事进行阻扰,将漕粮交与漕帮,进行漕粮倒卖。”

荣慎脸色阴沉,这些人真是肆意妄为,他当初就觉得那个白县县令有问题,作风不端正。

荣华指尖轻轻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在团扇扇面上,白县县令,那个蠢货不像得有这个头脑,他的夫人倒是有这个头脑,只是他的那个夫人看起来也不像啊!忽然荣华脑海里出现一张脸,那个和钱大小姐幽会的石闵?!她微微皱眉,这个恐怕要等那边消息过来了再说。

“在本管彻查账册时发现有好几笔和鱼垌往来的却没有记录在册的账目,遂本官权衡利弊,决定先到这鱼垌探个一二。”

说到这里,周英拱手向荣慎赔礼:“在此,老臣给两位殿下赔礼,累得两位殿下绕道鱼垌,奔波劳累。”

荣慎连忙起身扶起周英:“周大人快快起来!周大人这是为江山社稷着想,本宫岂会为了这等小事与周大人计较。”

“煜苧你说是不是?”

荣华对上荣慎,这荣慎是想着什么都拖她下水吗?无所谓,反正这浑水她淌定了!

“嗯。”

“两位殿下宽厚待人真是大邺之幸。”

周英感慨说,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老臣不敢耽搁,又是劳累跟来的诸位也是连夜彻查了鱼垌的账册,却是无懈可击。”

这“无懈可击”令荣华眼皮子一跳,果然听到周英幽幽地叹了口气:“这无懈可击的账册做的的确好,可谓是天衣无缝,可是这恰恰是最大的漏洞。”

怎么可能有无懈可击的账册,唯一的可能就是……

“账册作假了!”

荣华微怔看向厉声呵斥的周英,忽然心生可笑:都是一群蠢货!

“那可查出什么?”

荣慎问,荣华松了口气,幸好这个暂时盟友还有点脑子。

周英一听,一副愧对天下的表情,遗憾地说:“是老臣无能,尚未查处其中不妥之处。不过,”周英抬起头肯定地说:“老臣已经有所眉目了。”

“哦,”荣慎说,“还请大人细细道来。”

“殿下莫急,”周英摆摆手,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接下来不若由向大人向诸位讲来。”

完全被周英的思路带着走,果然她不能对荣慎这人抱有什么希望。

周英缓缓坐下,喝了口茶润润喉咙,适才说了不少话,口都干了。向义站了起来:“还请诸位不嫌弃。”

“向大人说笑,自然不会。”

荣慎的确有些急躁了,但是还不至于真的被周英的三言两语蒙蔽住。

“臣等经过商议后一致以为最大的可能就是账册根本不在县衙,而是在商贾手里!”

荣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刚来鱼垌那个带路的男子说的“秦家是鱼垌最有名的大户,甚至水运上占之……”,她看了看周英,转眼又看向向义,原来这重点在这里。

秦家,荣华那种不好的预感又起来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掉进一个怪圈,不停地兜兜转转却无法出来。

荣华很讨厌这种感觉,她喜欢一切都掌握在手里,紧紧握着,自己包括天下的命运!

第四十章 争章执

“此处商贾?向大人是否有了怀疑对象?”

荣慎稍微理了理思绪,也勉强跳出这个向义和周英一同下的套。

只可惜,不知套中套为何物,荣华已然放开心,既然此次失策那就权当教训。

向义温和一笑:“正是,殿下聪慧。”

“何人?”

“秦家。”

荣慎微怔,向义似乎不觉得待在别人家中暗地里准备算计别人是极为不妥之事。

荣华一拂广袖:“所以向大人是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

向义不可置否地一笑:“正是。”

“那向大人准备怎么做?”

向义一笑,十一殿下说话还是这般一针见血啊!

“这事还得劳烦两位殿下。”

“哦,这么个劳烦法?若是本宫和皇兄做得到自然不会推脱。”

“很简单,”向义整一笑面虎,“只要两位殿下给个查账册的藉口即可。”

这是让他们担责任的意思吗?荣华凤眼微微一敛,荣慎也不是任他们摆布的,他问:“向大人可是有什么好的借口让本宫学学?”

向义笑了:“两位殿下聪慧过人,想必早已有了对策,微臣以为两位殿下一定为了今上的旨意而尽心尽力。”

这是在拿父皇来压他们吗?荣慎还想说些什么,荣华却是抚掌应下:“善,向大人大义。”

荣慎怔愣,不过很快他就放心了,毕竟煜苧从小聪颖不已,想来她也是有了十全的把握,更何况他们可是一条船上的。

荣华站起来,随手把手上的佩玉往桌上一掷,然手顺手拿起团扇转身离开,她在临走前瞥了一眼稳坐高台的周英。

胜负一事,胜者为王,败者,万劫不复!

明州转眼看着躺在桌面上的佩玉,细腻圆润,纹理清晰,上面雕刻的是双龙戏珠。

他伸手去拿,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向着佩玉而来,明州之间最先碰到佩玉,他将佩玉拿起捏在手心。明州抬眼看向向义:“向大人也是想着替殿下将佩玉送回去吗?”

“自是,”向义儒雅一笑,“不过有二公子一人足够了。”

明州回以一笑:“多谢。”话毕,明州也跟着起身向桃苑而去。

向义笼袖而立,对于明州的多谢不甚其解。

一到桃苑,往雨早已候在那里,往雨恭敬福身:“奴婢见过二公子,殿下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明州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荣华派人等他的意思,只是,明州揉揉额头,恐怕她怒气颇盛。

来风悄悄地替盘腿对坐的两人倒茶,端上糕点。

“撤下去,摆棋盘。”

来风连忙将糕点放上知水端着的托盘里,净手后小心翼翼从箱箧中拿出棋盘,摆好后拉着知水退下。

荣华看着门慢慢合上,她伸手执起一枚黑子落下。

明州见荣华不言不语,他默了默,只能顺着荣华执起白子跟着落下。

荣华此次棋风大变,仿若卷风暴雨猛烈袭来,金戈交错间毫不留情,血雨腥风,片甲不留如是。

明州步步防守,步步设套,以退为进,以守为攻,不畏不惧,泰然自若。

最后的结局自然是荣华以两子之差落败,荣华看着棋盘有些恍惚,半晌她才出声:“弘景大才,本宫不及。”

“也就这点喜好而已,”明州抬眼对上荣华深不可测的凤眼,“殿下,可是还有别的事?”

荣华下颔扬起,凤眼眼尾翘起:“弘景以为?”

明州心猛地一跳,这幅姿态的荣华仿若九天之上的凤凰,一笑一颦直逼人心。

若是让荣华听到,她一定嗤之以鼻:凤凰?她要做的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真龙!

见明州像是魔怔住了,荣华微微蹙眉,出言询问:“弘景?”

明州回过神来,他浅浅一笑,伸手展开掌心,那块佩玉静静地躺在明州掌心,玉是好玉,手也是漂亮得很,荣华睫毛微颤:“这玉不若送给弘景罢了。”

明州笑了笑,见荣华的确没有收回佩玉的意思,他轻声问:“殿下可知这男女间互送佩玉的含义?”

荣华抬眼,无所谓地说:“反正算不上互送。”

更何况对于荣华来说其实也是君对臣的一种赏赐,她觉得适合明州,想送就送了。

女子赠送心仪之人佩玉,为其结缀罗缨,心意昭昭。这个互送其实也没什么。

明州顿时失笑,不过一会儿恢复正色:“殿下可有事与微臣说?”

荣华眉眼拢上些许阴翳,她沉声问:“你比划的那些内容什么意思?”

明州从容不迫,娓娓道来:“正如殿下所知,今上誓要肃清漕运一事,不惜一切代价。”

“你怎知?”

“今上曾传了密信交于微臣与梁大人。”

“梁芳?”

“正是。”

荣华一默,转而质问:“巧言令色!本宫如何知你话中真假?你言曾有密信,何不将密信与本宫一验真假?”

明州温温地说:“那副密信早已摧毁了,殿下应该知道这是为何。”

“那你要本宫如何信你?”

荣华其实已信了七八分,只是她还想知道更多,而不是明州话中的真假相掺!

“殿下若是不信就当微臣从未说过从未来过!”

明州起身要走,“微臣告退。”

“站住!”

荣华眼皮子一掀,风雅凤眼逼人,“本宫这是岂是你想走就可以走的地方。”

“那殿下欲要如何?”

荣华似乎有些无奈,她朝着明州招招手:“本宫信了。”

一紧一松,这十一殿下驭下手段倒是厉害,明州顺从坐下。

“父皇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明州此次算是占了上风,不管荣华心里如何妒火中烧,他依旧翩翩君子:“今上的意思岂是臣等可以揣测的?”

“明州,我说真的,彻查漕运急不得!尤其父皇现在的状况还不到时候,大邺皇权绝不可能落入他人之手!”

明州微愣,看着凤眼涔涔的荣华,他只能安抚说:“殿下过虑了,最坏的后果顶多是大邺皇室衰弱一段时间,不会落得皇权旁落的地步。”

“不,明州你不懂。”

明州轻笑,那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你不懂,“不懂什么?”

“明州你一心为大邺自然就不会知道。”

明州笑容一敛:“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世家。”

世家早已蠢蠢欲动,而且就算世家安分守己,荣华也是不放心的,毕竟世家名望非凡、底蕴深厚,功高盖主也是这个道理。

若是彻查漕运,不知道会危及大邺上下多少世家,世家也不是鹌鹑,会任由你肆意危害自身利益,而且世家之间联合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明州沉默,半晌明州起身,“殿下,微臣忽有不适,微臣告退。”

明家也算是世家之一。

荣华撑着面前小桌起身,指尖抚上明州的脸,她有些淡然地说:“所以,明州你知道吗?我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是我的机会来了,我不怕被算计了,因为最后赢得会是我。”

只要把握一定的度,让世家闹得父皇不得分身,他们在江南这片斗法,那么在上京的势力她就不客气了。

明州与荣华对视,他缓缓开口:“所以为了你的帝业你不惜让天下黎民百姓陷入困境。”

荣华点点头:“嗯,不过我会善后的,毕竟我想要的不是一个空壳子。”

她要的不仅仅是一个上京,而是整个大邺。

“殿下,世家不会的。”

荣华微微偏头:“怎么不会?”

见明州久久不言,荣华手上微微用力捏住明州的下巴,语气平缓却不容忽视:“说话!”

“天下未对荣家有任何意见,为了清誉,世家不会对荣家出手。”

明州慢慢伸手握住荣华钳住他下巴的手的手腕。

“名存实亡吗?”

“殿下信我一回可好?”

荣华在政事上的敏锐是明州意想不到的,她简直就是天生卖弄权术,布局天下的,一举一动在她眼里都是可以利用成为她走向巅峰的利剑与盾牌。

“我也想信,可是明州你让我失望了。”

说好的助她,却是父皇的人,怎么能这般欺骗她呢?

“那殿下想要怎样?”

荣华指尖轻轻挠着明州的下颔,她忽然拉下明州的身子,两人额头抵着对方的,荣华说:“明州,你也信我好了,待我坐上那个位子,我给你想要的,你要天下平、百姓乐都可以。”

明州感受到荣华额头的温热,他对上那双漂亮的凤眼,“殿下,世家不会。”

荣华脸色顿时不虞,她推开明州,明州稳住住身子。荣华瞧见了,心生不满,随手拿起茶盏一砸至明州脚边,“出去!”

明州不理会那一地瓷片,俯首跪地:“殿下,微臣将此事告知殿下,就是希望殿下在此事为黎民百姓着想,而不是让殿下从中再搅一次浑水!”

“可是本宫这次被算计了。”她走到明州面前,蹲下来随手拿起一块瓷片。

“那请殿下看在明州的面上高抬贵手!”

荣华捏着瓷片缓缓抬起明州的下巴,一不小心,瓷片划破的明州的下颔,血珠渗出。

她微微一怔,忽然松手,瓷片再次掉落在地,她抚上那处伤痕,声音很轻:“仅此一次。”

“我不是故意的。”

明州跪着看着荣华,荣华面上是满满的无辜无助,他一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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