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神女兮山之阿 - xp1024.com
《若有神女兮山之阿》


前传之碧落(一)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幼时我总爱缠着老头儿问他:“师父呀师父,我这名字是不是你去人界听了那酸酸的戏文才起的。”

每每听到这句话,那老头儿总是撇撇嘴,抓着我的小辫斥问道:“谁给你说的?”

这时候我的脑子里总会浮现出那高大的身影,每次他来找老头儿喝酒都会给我带些人界的小零嘴儿,若是老头儿喝醉了,他便会一把抓起我放在腿上,慢吞吞的说:“胖丫头,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叫碧落吗?”

我懵懂的点了点头,然后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那人便会捏捏我的脸蛋儿,笑着说:“你师父不正经,老偷跑去人界听那酸曲,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就是那曲文里唱的,你这名字就是从这儿来的。”

“哦”我望着他似懂非懂的答,故意把那个哦字拉的长长的。是以后来我便老缠着老头儿问他“碧落”这个名字的来历。

那老头儿被我问的不耐烦了,便罚我在采薇宫旁的竹林中罚站。罚站倒不要紧,只是老头儿每次都会对我施一个定身术以防我偷懒。施定身术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每次他都会逗我做一个特别丑的表情然后立马施术,因此那时候我总怀疑他教了我所有的仙术却独独不教我解定身术的方法定是别有居心。

每次罚站的时候若是有个小仙娥或者小天兵路过,便会好心的问我“这样难不难受”,而我也只能“咿咿呀呀”的回答。不过让我困惑的是,为何每次我这副模样被他们撞见后,不久后天宫里无事的神仙都会像赶集一般来这采薇宫游玩,并且每个都绷着脸似乎在强忍什么一般问我“这样难不难受”,而我也只能“咿咿呀呀”。

后来有一次,我又被老头儿罚站,只不过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那时正值王母娘娘蟠桃会,天宫里的大小神仙都在那瑶池仙境。倒霉催的,我又惹得老头儿烦躁,他便将我定在竹林中,一个人去参加蟠桃会了。许是在那蟠桃会遇上了老友,那老头儿一开心喝了些神仙醉便将我忘的一干二净,只管胡吃海喝,完了还随那八仙去南海蓬莱岛寻那些方外的散仙下棋论道去了。

这一去,便足足走了半月有余。再见我时,我脸上已长了青苔,头上落满了树叶,甚至连身上穿的羽衣都有些破了。这般都还不是最滑稽的,明明已经难受到了极限,但偏偏我的表情一直定格在微笑着的斗鸡眼。是以,那人初见我这副模样时,第一反应不是搭救,而是捧腹大笑。

此时我已站了半月有余,见那人在我面前,也顾不得他是笑还是同情了,只管落泪,偏偏还只能咿咿呀呀,那眼泪从斗鸡眼里落出,甚是滑稽,那人笑的更厉害了。

等他笑够了解了我的定身术,我的眼泪也掉干了。定身术解的那一刻,我顾不得自己浑身脏兮兮,便扑进他的怀里,干嚎道:“青云叔叔,我,我师父他,太过分了,呜呜,我以后再也不会搭,搭理他了。”

那人便一边拍我的背,一边笑着说:“好好好,不哭了,那小老头儿去哪儿了?”

“我,我不知道,呜呜呜呜。”我哭的快喘不过气,哭声甚至惊动了巡逻的小天兵。

那人便抱起我,待向天兵问清老头儿去向后,原本止住嚎哭的我,又哭了起来。

那人幽幽的叹了口气,便抱着我回了采薇宫。待我洗完澡换好羽衣,那人便又似从前般,一把将我抓起来放到腿上问:“胖丫头你想去找你师父吗?”

我那时心里还生着老头儿的气,便使劲的摇头,但片刻后我又使劲的点头,如今我有青云叔叔撑腰,自然是要去寻那老头儿算账的。

彼时,那老头儿正和一个散仙弈棋,正到了关键处。那一局棋他们整整下了七天还未分出胜负,若不是那人带着我搅了他们的棋局,他们恐怕还能再下一个月。

那老头儿见那人牵着我出现在蓬莱岛,方才想起似乎那日忘了解开我的定身术。我见他似乎有些心虚,便学着天帝斥责失了职的的神仙的语气,道:“广成子,你可知错?”

这一问那老头儿倒和那失职神仙的反应十分不同,只见他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便扯起我的小辫儿厉声喝道:“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这一扯便又打开了洪水的阀门,我只觉得愈发委屈,又使劲的哭了起来。那人也不哄我,只管和那老头儿说起我是如何如何在竹林中过了半月有余,如何如何翻着斗鸡眼还能掉泪的。那人的渲染能力极强,我听到他字句里的“小女孩”、“孤零零”、“风吹日晒”、“无依无靠”等词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孤苦伶仃还摊上这么个倒霉师父,便哭的更厉害了。

那老头儿自知理亏,便和旁边早已笑作一团的散仙道了别,拉着我回了天界采薇宫。

这一哄便足足哄了大半天,我依旧不依不饶,甚至要去天帝那方要求换师父。那人全程含笑看那老头儿抓耳挠腮的道歉逗我开心,若不是最后那老头儿见毫无办法,朝着正往嘴里灌酒的他求道:“求求你了,快帮我哄哄这祖宗吧。”我估计我会一直哭下去。

沧海桑田,人界那海已变作草原了,我仍记得他说那句话的神态和语气“见好就收吧,不哭了啊。”那声“啊”故意拉长了一点点。

前传之碧落(二)

那时我还小,不过是个将将活了一百年的小仙童。神仙寿命漫长,像我这般岁数,放到人界早已是一抔黃土了,但在这天宫不过是个刚刚及膝的小丫头模样。

是以那时我对美丑并无多大概念,只觉得这天宫中每个神仙除了长得不同,个个都是极好看的,包括那尖嘴猴脸的雷公。我初见那人的时候,虽也和这天宫中的仙娥仙女一般失神了好一会儿,但回过神来,我也不过是和往常初见其他神仙一般,朝他作了个揖,嘴里念道:“这个叔叔和别的神仙长得不一般,唔,是神仙里极好看的。”其实这副说辞我不知对多少神仙都说过,就连那头上顶了个蟠桃的寿星老头儿我也是这般说的。

那人看了我好一会儿,沉默不语,神色难测,害的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正道:“不,是神仙里最好看的。”

“扑哧”那人忽的就笑了出来,这一笑我又失神了片刻,倒是我那便宜师父看不下去了,悠悠的道:“这次不一样了,改了个字。”

那人眉眼之间的笑意更浓了,眯着眼睛对那老头儿说道:“我时常听其他散仙说,说那广成子新收的小徒弟见人总是一副说辞,今日一见果真和传闻中一样。不过,你这最字我却也是担得起的。”说完他便捏了捏我的脸蛋儿道:“这大胖丫头,啧啧啧,这六界怕是找不着比你肉多的了。”

彼时,我不过是个刚会走路的小娃娃,连飞行术都学的摇摇晃晃。因此并不觉得胖是个有问题的形容词,反而觉得这是对一个小娃娃最高的赞美。因此,当别的小仙童在我面前炫耀“我今日随众仙去南海听菩萨讲道时菩萨夸我比他那童女还要可爱几分”时,我不过嗤笑一声,自豪的道:“我青云叔叔还夸我是六界中最胖的呢。”说完还骄傲的插起了腰。

是以,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他们不是露出羡慕的神色,反而笑的在地上打起了滚儿。若不是我及时施法止住他们,恐怕他们得笑到那老金乌回家。

不过,笑是止住了,那几个仙童却围着我拍手讥笑道:“嘻嘻,你可知胖即是丑,丑即是胖,哈哈哈哈。”

待那老金乌已回到他那棵老桑树,我才吸溜着鼻涕回了采薇宫。

彼时,那老头正和那人卧于竹林尽头的石台上饮酒赏月,说来我们这采薇宫正对着的便是嫦娥仙子的广寒宫,正是赏月的最好去处。

此时我浑身都是那天界特有的红泥,这泥不似人界的泥,粘在羽衣上根本洗不净,那老头儿见我哭的那般伤心,也不好责骂于我,便强忍着怒气问:“你又和谁打架了?”

我也不理会他,一个人兀自哭的伤心。那人见了便从怀里掏出一小方油纸包的小零嘴儿予我,我擦了擦眼泪接过去,扯开油纸正是我盼了小半月的驴打滚。

吞了口口水,我默默的将那驴打滚塞回那人手中,喃喃道:“胖即是丑,碧落不要胖。”说完便哭唧唧的跑回采薇宫了。

其实那日,我不过是看起来狼狈了些,但其他几个小仙童都受了些轻伤。说起来,虽然我在这天界中年岁最小,但天资却是年轻一辈的神仙里最高的,普通的法术那老头儿只教一次我便能熟稔于心。是以,那几个小仙童虽比我年长几十岁但却不是我的对手。

平常我若是打架闯祸,那些小仙童的爹娘或者师父总会跑来找那老头儿理论。但我这便宜师父在天界也算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了,修为倒是其次,重要的是他是为数不多的上古大神。是以,即便不满,他们也不敢过于苛责我驳了那老头儿面子,只能从侧面劝诫,说辞也无非是“若是不严加管教恐日后心性不稳堕了魔去”。饶是如此,那老头儿依旧觉得面上难堪,总是将我扔去那惩仙台面壁思过受那劲风雷电击打。

不过这次那老头儿却没有这般惩治我,只将我扔进竹林命我静坐思过。其实我发胖倒和平日里吃的零嘴儿无关,不过是和我的出生有些干系。据那老头儿说,我前身本是上古时代唯一一棵遗留在昆仑仙境的灵参草,因吸足了天地灵气,竟兀自结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人参娃娃。因生来便是仙胞,所以我还是个只会咿咿呀呀的小婴儿的时候便被接上了天界。

因我是棵仙草,起先天帝便将我置于那刚刚飞升的药仙抱朴子身侧。那老仙翁不似我师父那般是个“老来浪”,相反是个十足的宅仙,他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将自己关在那小小的丹药房炼制丹药。跟着他倒也落得自在,不过我这贪玩任性的性子便是自那时养成的。

我曾问过那老仙翁,为何我是这般白白胖胖珠圆玉润的模样,他撇了我一眼,故作高深反问道:“你可见过哪个人参是黑黑瘦瘦的?”

于是,我便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黑黑瘦瘦的人参定是没有白白胖胖的人参好看的。可惜好景不长,某日我趁那老仙翁下人界给徒子徒孙传道,潜进他的丹药房误将一整瓶水银当作火油倒进那炼药的丹鼎下的三昧真火中。是以,整个花药宫被我炸了个底朝天,连此时正在人界传道的老仙翁都被爆炸余威引发的地动山摇吓得驾云回了天界。

此后,我便被天帝扔给那性格古怪的广成子老头儿了,而那葛仙翁每次见我都如见到瘟神一般,大老远便绕道避我。后来我问我那便宜师父才得知,太上老君曾告诉那老仙翁我与他师徒缘分并未完全断绝。

前传之碧落(三)

我曾缠着那人问他:“青云叔叔为什么每次都给碧落带东西呀?”

那人沉默了片刻,答道:“别人家小娃娃有的,我们家碧落自然也要有。”说这话的时候,他嘴角微微上扬,我竟看的痴了。

我曾听那老头儿说,神仙之间若是有了姻缘纠葛,便会去天帝那方请命下凡做一世凡人,好让二人姻缘能开花结果、有始有终。待二人尘缘了却,便会自行回到天界,从前该是哪般回天后便也该是哪般。

“那如果一世也无法了却二人的姻缘呢?”彼时我双手撑着头,歪着头问那老头儿。

那老头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的说:“若是这般,便是有了执念,若有了执念便无法做神仙了。”

于是那日我忽然想到这番对话,便痴痴的看着那人,不由自主的道:“我莫不是青云叔叔和师父下凡生的孩子,所以青云叔叔才待我这般好。”

“噗”我还未看清那人的表情,脖子忽一凉,便被那老头儿喷了一身的竹叶青,紧接着额头吃痛,又吃了他一记爆栗。“你这是在哪里学的?”

我心里委屈万分,暗自腹诽“不是你教的么?”

那时我不过是个走路不慎都会摔跤的小娃娃,哪知道那些风花雪月你情我爱的事,就算我以后会倾心于哪个男子,我也断不会为了他不做神仙,我觉着做神仙是这世上最最快活的事,没有之一。

不过若是有人问我我幼时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是什么,我第一反应定是那日不该将那驴打滚塞回那人的手中,不然他怎会消失了那般久,久到我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已不再是幼时那般珠圆玉润的模样,他仍旧没有出现,他定是生我气了。

从那日我知道胖即是丑后,我便想尽一切办法要瘦的和别的小仙娥仙女一般。然而事与愿违,即便我学了那变幻之术,我变的小虫小动物也定是个胖虫胖动物。就算我化作一棵小树,也定是个看起来比较粗壮的小树。

那老头儿告诉我:“有些事急不来,欲速则不达,愈渴望的愈得不到。”

是以,我不再执着于消肉。因那人已好久未曾出现,我偶尔馋虫上来,便会求那值日功曹替我去人界买些小零嘴儿,也是自那时起,我才真正知道那人的身份。

我本以为,他不过是是个不喜约束的散仙,这些年倒也没有向那老头儿打听过那人的消息,只是偶尔会问及:“青云叔叔好久没来了,是游历去了么?”

这时,那老头都会喝一口酒,然后幽幽的看着远处翻滚的云海若有所思,良久,他才会答复我:“对”过了好一会儿,他又会问,似在自问也似问我:“什么是神?什么又是妖?”

彼时我不过是个未见过世面的小仙童,连真正的妖怪都未见过。不过偶然会听那天兵天将提过,但凡妖怪定长得丑陋无比邪恶暴戾,哪里有妖怪哪里便一定有灾祸。于是,幼时的我最大的心愿除却那小零嘴儿便是要当个降妖除魔的神仙了。是以,那老头儿问起这个问题,我直接不假思索的答道:“自然是神是善,妖是恶。”

所以,当我从值日功曹处听闻妖帝青云将要堕魔的消息时,是万分不信此青云即我那个青云叔叔的。这世间那么多人,遇到重名的是多寻常的事。

不过自此以后,我便很少向那老头儿询问关于那人的消息了。

时过境迁,那人消失了整整两百年。这两百年间,我十分努力,日日夜夜缠着那老头儿求他教我仙术道法,提升修为。这老头儿只道我是开了窍了,其实他不知我从别处得了一个天大的隐秘。

我本以为在我三百岁笄礼时,那人会如往常一般揣着一袋小零嘴儿,踏着清风缓缓降在采薇宫,可惜连那被我炸了寝宫的葛仙翁都送来了贺礼,偏偏他没有来。

我天生地养,自来到这世间便无亲无故,是以并无多少牵挂的人。那采薇宫中的便宜师父是一个,那常常给我带小零嘴儿的好看叔叔是一个。这些年,我偶尔也会抓一个天兵问那妖帝青云的事,听说他并未堕魔妖界仍与六界相安无事,我便暗自放下心来,虽我从不肯相信此青云即彼青云。

不过,我这般热切的盼望那人来看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便是,因我这些年一直痴迷于研究仙法,未曾想无心栽柳柳成荫。在我闭关的五十年期间,我竟兀自脱胎换骨了。

犹记得当日我从昆仑仙境的洞府出来时,日头正好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那老头儿似早就推算出了一般,早早的便候在那洞口了。不过待我出去见到他,他的表情却似被刚被晴天霹雳劈到了一般,一直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我以为他练功出错走火入魔,便祭出我那方崆峒印,打算往他脑门上盖过去。

谁料他忽举起手便给了我一爆栗,那祭了一半的崆峒印便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他怒目圆睁,吼道:“你难道要欺师灭祖不成?”

我满腹委屈,五十年未见未曾想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责骂。我撇了撇嘴,低声抱怨:“谁让你那副表情,我还不是怕你走火入魔。”

那老头儿噗的一声便笑了,摸了摸我的额头道:“你回去照了镜子便知晓了,未曾想我这胖徒弟长大后竟也是个漂亮的仙子。”

是以,我长大后最想见的便是那人了,毕竟两百年前的胖丫头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了。

罗浮山

村子里无一人知晓杜若的来历。

只记得她出现的那个夏季,雨水格外的多,天灰色又阴霾。连日的大雨冲毁了上山唯一的路,眼看这采药的营生就要断了。就在村民们打算另谋生路的时候,这雨却忽然停了。

第二天早上,村民在半山腰上的巨石间发现了浑身是血的杜若。原以为她深受重伤,可村里的阿婆检查后却发现她身上竟无半点伤痕。只是气若游丝,眼看就要断气了。不过令人惊异的却是,两日不到,濒死的她却兀自醒了。

自醒来记事起,杜若就生活在这个无名的小村子。山里人质朴,见她什么都记不得又无处可去,就将她安置在独居的阿婆身边,也算是互相照应了。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见她气质脱俗,平日又喜穿素衣,便给她起了“杜若”的名字,所谓“山中人兮芳杜若。”

在这小小的村庄里,杜若与阿婆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虽然清贫,却也落得自在。况且村民热心肠,打了猎物总记得给她们送些肉食,再加上自己开了一小块地,种了些瓜果蔬菜,吃不完的就拿到山下换点米面粮食,日子也不见得紧巴巴。

住在山中,不知何世,只知四时交替,春有牡丹,夏有芍药,秋有菊花,冬有腊梅,周而复始。杜若只记得,山腰的甜杏她已经吃过两茬了。

近来阿婆感染了风寒,加上年事已高,在床上已躺了半月有余。杜若见山上采来的草药无用,便盘算着去镇上给阿婆请个大夫,只是这出诊费却是个问题,思来想去也只有冒险去挖了那棵百年野参。那人参长在山背面的悬崖上,那悬崖虽然陡峭,但只要带够工具,想来也不成问题。

说来奇怪,听村里人说,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罗浮山之中,但从未有人去过山背。听村里老人说,山背后是神的领域,凡人闯进去不仅会迷路,甚至会触怒神灵,给村子带来灭顶之灾。还好那棵人参只是离山背很近,并没有长在山背后。

越靠近山背,杜若愈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其实她不知道这山的来头,此山曾是远古时的天柱,原名不周山,只因水神共工氏驾飞龙撞向不周山才是如今拦腰截断的模样。天柱折,地维绝,才有了女娲娘娘造五色石以补天的传说。不周山塌最直接的影响便是这方世界日转星移、山川移动、河川变流,而后天地气场错乱、灵气外泄,这也是这片空间鲜有人得道成仙的最直接原因。不过此方既是上古神山的遗迹,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残留的上古灵气,不然也不会长出这么多草药。

在山背后其实是一个避世不出的修真门派所在,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施了些法,造了个迷阵,因此才有了山背后容易迷路的传闻。

这个门派是一个得道的老道士创立,已有七百年历史。相传这位老道士内擅丹道、外习医术,曾起死回生,飞升那天,方圆数十里异香不绝,天上更是彩云缭绕。不过自此以后这个门派却再无一人得道升天,到如今更是愈发凋敝,只剩下十几个门人在强撑。

掌门玄清真人是个微微发胖的中年男子,虽然身型略显臃肿,但却丝毫不影响仙风鹤骨,再加之双眼温润明亮,反而有几分正阳祖师汉钟离的气韵。此时,他正站在罗浮山背的悬崖前若有所思,眉眼间难化的忧虑表明所思之事非比寻常。

“师父”,大徒弟崇凌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玄清动了动眉,道:“出何事了?”

“悬崖下有个姑娘,应该是从这崖上掉下去了。”崇凌似乎有些犹豫,顿了顿继续说道:“看样子应该伤得很重。”

“救人是你我修道者的职责,为何还要来请示我?”玄清似乎有些不悦。

崇凌见状,施了一礼解释到,“只是其他几个隐世门派的镇派法器相继丢失,弟子担心是魔教的圈套。”

玄清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罢了,我随你去看看。”

施了个飞行诀,二人踏着清风,往悬崖下飞去。

跌落崖底的姑娘正是杜若,原以为两根麻绳足以支撑她采到人参,未曾想崖边的厉石还是把它磨断了,最后随人参一起摔下了将近一百米的悬崖。

再次醒来,杜若已躺在罗浮派客房的床上,她清楚的记得自己跌落悬崖,未曾想到如今却毫发无伤的躺在这个陌生的房间,想必是有人救了她。只是,自己除了一身血迹,未曾有半分疼痛,撩起袖子也未曾见到任何伤口,难道是被神仙救了?

大概是听到屋内的动静了,守在门口的崇凌顾不得敲门便推门而入。正在疑惑的杜若听到声音,一抬头,二人的目光正好交接到一处。眼前的陌生男人着青绿色麻长衫,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轩昂之气,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见到杜若双眼的崇凌却无法控制自己驻留的目光。这是怎样一双眼睛啊,原以为师父眼睛透着几分天道已是深不可测,但这个年轻姑娘的眼神告诉他,她的境界非凡俗可以企及。可是眼前的她,明明就是肉体凡胎啊。

“咳咳咳,请问您是?”杜若有些尴尬,低了低头。

崇凌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数,有些尴尬,向杜若施了一礼,答道:“姑娘你好,我是这罗浮山的一个小道士,先前路过山背悬崖正好见你受伤昏迷,便自作主张地将你带了回来。”

原来是这山中的道士,这倒是不难理解自己为何毫发无伤,兴许是吃了他们什么治病的灵丹妙药吧。杜若从床上坐起来,朝崇凌作了个揖,道:“原来如此,多谢道长搭救,救命之恩重于山,待小女子安顿好生病的阿婆,便来这山中当牛做马以作报答。”

崇凌摆了摆手,说来奇怪,这姑娘先前都还伤痕累累,本以为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可不到一个时辰,她身上的伤口竟自行愈合了。饶是见多识广的师父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等奇事。“不知姑娘身体是否痊愈,小道的师父玄清真人想见你一见。”

罗浮派

跟着崇凌,杜若走出客房,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环形回廊,边缘每隔半丈便有有一根木头柱子支撑,不过这木柱上的红漆早已剥落,倒也不难看,有一种古朴的气息。回廊尽头是个拱门,拱门上刻着的一方巨大的鼎,却和别的道观的仙鹤、龙凤以及神兽的雕刻不同。

走出拱门,是一个广场。脚下仍是青石板铺成的路,只是这石板上却刻着复杂的纹路,仔细看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应该是一个阵法吧?”杜若喃喃道。

“咦?”崇凌停下脚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杜若,“你竟知道这是个阵法?”

“不过这应该不是个完整的阵法吧?”杜若蹲下来,一边抚摸阵纹,一边回答。但是话刚说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有些与往日不一样,要知道这两年在罗浮山她一直过着最平常不过的生活,接触的也不过是些普通人,可自己又是如何知道脚下这图案是个不完整的阵法的?

“姑娘说的不错,这阵法本是一个上古大阵,只可惜传至今日只剩下如今这般模样。”崇凌虽惊诧万分,但仍强压住好奇心回答道。当务之急还是带她去见师父,凭师父的修为与见识肯定知道这其中缘由的。

“姑娘,请往这处走,师父已等候多时了。”发现杜若仍旧抚摸着阵纹若有所思,崇凌只好打断她示意她继续走。

杜若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崇凌点点头,又继续跟在他身后。

广场尽头,是座石桥,同样也是刻着复杂的纹路。石桥尽头便是罗浮一派的主殿了。杜若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竟然是罗浮山最高的一座山峰,但是平时远眺这里并未见到道观殿宇,莫非是看错了?

玄清真人在悬崖底下初见杜若时就感觉她与常人不同,虽气息奄奄,可身上竟无一点伤口,但浑身的血迹和周围的碎石以及被压坏的杂草确实表明她是悬崖上摔下来的,难道是有什么机缘。他记得曾经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一种灵果,吃了以后可以使肉身不死不灭,即便是人死后,尸体也不会腐烂,莫不是这姑娘有这等机缘?

待杜若给玄清真人施过礼,抬头二人目光接触的刹那,玄清真人的心猛的一跳,惊异程度甚至超过当时的崇凌。这双眼睛,古水无波,第一眼看到便使人感到亘古,这样的心境怕是葛仙翁祖师爷在世才能见到的。玄清真人强忍住好奇,对杜若还了一礼道:“姑娘为何会晕倒在这罗浮山背的悬崖底?”

“我原是为了采悬崖边的一颗百年野参,谁知出现意外跌落至崖底,幸得真人及时搭救,不然杜若今天恐凶多吉少了。”说完了便要跪拜玄清真人。

玄清真人扶住杜若,道:“治病救人本是我等出家人的职责,姑娘何须行此大礼,敢问姑娘可是这罗浮山采药村的村民?”

“是”杜若点了点头。

“我记得罗浮前山的草药甚多,为何来这瘴气弥漫山路崎岖的后山采药?”

“只因家中阿婆已卧病在床多日,我本打算采下那颗人参去山下的镇子换些钱财,为阿婆请个大夫,只是这…”说到这里,杜若不禁面露难色,阿婆的病该如何是好?

玄清真人早已会意,“姑娘不必担心,说来我罗浮一派最为擅长的便是炼丹制药、行医救人,一会我叫小徒随姑娘下山便是。”

杜若听罢,便又要对玄清真人行跪拜之礼,这次玄清真人没有阻止她,生生受了她三记响头。其实,如果玄清真人知道杜若的真实身份,怕是给他一万个胆子都不敢受此大礼的。

待杜若行礼完毕,玄清真人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语气也郑重起来,“姑娘现在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这中间涉及我罗浮一派的秘辛,请务必诚实回答。你是否吃过一种颜色鲜艳欲滴,但果肉并无任何味道,入口便化为水的果子?”

杜若愣了一愣,她在这罗浮山两载有余,并未吃过这种果子。“道长,我在这罗浮山两载有余,并未见过你说的那种果子,不过,我两年前曾失忆过,不知是否在此之前曾吃过这种果子。”

“不知姑娘方便与否,贫道想为姑娘把把脉。”

杜若伸出手,待玄清真人把完脉,却未发现她的身体有任何异常,典籍上记载吃了那种灵果的人脉相和寻常人会有很大的差别,这姑娘显然是有别的机缘。不过同时,他却发现杜若在修行上天资聪慧,甚至比其他大派的圣子圣女要更甚一筹。若是可以将她收归门下,对罗浮一派的振兴肯定是有益无害的。心中当下便拿定了主意。于是开口道:“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修行得道?”

“听过,不过杜若只是一介凡人,并不了解。但今日来到这里,如果没有猜错,这罗浮派便是个不出世的修行门派吧。”杜若正好借此机会将心中的疑惑讲了出来。

玄清真人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自祖师抱朴子开山立派,本派已在这罗浮山将近一千年了,只是如今门人凋敝,弟子皆天慧平庸,已经很难再现当日的辉煌了”说到这里,玄清真人叹了口气。若不是那丹鼎失传,罗浮派怎么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实不相瞒,贫道见姑娘天资过人,便起了私心,想留姑娘在这罗浮山修行,罗浮派虽不是名门大派,却也底蕴深厚、传承正统。”

杜若本就是流落至这罗浮山,待在哪里都是一样,何况眼前这师徒二人本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只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阿婆。虽然她向来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看的很淡,只是这因果却是要了结的。“不知真人可否给杜若几年时间,家中阿婆恐时日无多,我二人虽无血缘之亲,但却在这罗浮山相依为命,我想待她百年归山后再上山……”

凡人的几年时间于修者而言不过是指间烟云,况且这本就是杜若应尽的责任。因此他当即便答应了杜若,并让大弟子崇凌带了些丹药隔日就随杜若回到了采药村。

胖虎

当日,崇凌与杜若回到村子将阿婆的病治好后,便将罗浮派最基础的修炼心法留给了杜若,并嘱咐她于每日卯时寻一僻静处呼吸吐纳、存思冥想,随后便回了罗浮山背去。

吃过晚饭,已是傍晚,日落西山,月上梢头。照顾好阿婆入睡,杜若才回到自己房里。拿过那本修炼心法,她并没有急于翻开它。只是坐在床头,若有所思。流落于这采药村两载有余,她从未想过要去找回自己从前的记忆,有些事是一早就注定好的,急不得,丢失的记忆始终会回来,只是时机未到。自她登上罗浮山背开始,她便隐隐感觉时机似乎到了。只是,此刻她却有些犹豫,似乎一旦翻开眼前的心法,她的命运就会发生不可逆的转变。她觉得有些无力,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翻开了手中的心法。

老子《道德经》有云:“道之为物,惟恍为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这心法写了满满一本,其实说到底不过就是“恍惚”二字。“恍惚”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呢?其实就是入定,什么都不想,一切都放下,不用眼看自然万物却能映照于内心。但是,这样的状态说来容易,但若真的要放下一切融于大道却非常人所能为。人皆有执念,若能放下执着心,这世上便不会有痛苦,那人人都能白日飞升了。

除却入定,在杜若看来更实用的却是那短短几字的吐纳法。所谓“吹、呼、嘻、呵、嘘、呬”。道家认为,人在受生之初,胞胎之内,以脐带随生母呼吸受气,胎儿之气通生母之气,生母之气通太空之气,太空之气通太和之气。那时并无须口鼻呼吸,任督二脉息息相通,无有隔阂,谓之胎息。及至十月胎圆,裂胞而出,剪断脐带,其窍闭矣。其呼吸即上断于口鼻,下断于尾间,变成常人呼吸。而这吐纳法便是教人如何将常人呼吸变为胎息。而且,若能长期坚持,返本归原自然不是问题。杜若心中当即便有了思量,她打算明日卯时去山下寻个僻静处试试这吐纳法。

第二日卯时,天蒙蒙亮,黑夜渐渐隐去,万籁俱寂,入山的栈道隐匿在氤氲山气中,杜若在栈道边寻了个的了个岩石便打起坐来。这六字吐纳法并不困难,寻常人都能做到,只是稍有不慎便会气息紊乱前功尽弃,且若是心术不正之人修炼此吐纳法反倒会适得其反浊气下沉。因此这心法也是对修炼者的第一重考验。

对于杜若而言,这样的考验自然不在话下。这吐纳法仿佛她曾运行过千万次,竟无半分阻碍,且令她惊讶的是她的身体里并无半分浊气。至于冥想,因她在这世间牵挂羁绊不多,平时的生活更是简朴自然,所以不过半刻钟便进入了存思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草木金石皆有灵性,天地之气皆有实体,阴气下沉阳气上升,灵气依附于草木。要是这时候有人在场,会看到杜若头上有若隐若现的光晕。这其实是修炼之人进入大定,发出自性的光的表现。正如道经所云:“能知止则泰定安。泰定安则圣智全。圣智全则慧光生。慧光生则与道为一。”

估摸着卯时已过,杜若睁开眼,只见山林间雾气缭绕,远处的山头逐渐发白,天色亮了起来。理了理耳边已被雾水打湿的头发,杜若站起来往村子走去。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早上的修炼起了作用,她的脚步似乎比往日轻快了许多,走在木质的栈道上竟没有任何声响。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雾气后,一双发着明黄色光的眼睛却在栈道边渐渐清晰起来……

俯仰之间,一年已过。这一年杜若将崇凌留下的心法已参透的七七八八了,只是,除了身体愈发轻盈,她并未发现自己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不过,于她而言,羽化登仙并不比今天菜园里的瓜果是否浇水锄草重要,一切总会有水到渠成的时候,所以她并不急。

这一年来,阿婆虽见杜若每天卯时便出门,直到天大亮才回来,却也没有过问什么,只是难免会心生疑窦,怕她是与村里哪个男子偷偷幽会。于是这天,阿婆便尾随杜若来到了她每日修炼的地方,由于雾气浓厚又加之天色昏暗,她并没有发现躲在树后的阿婆。只是待她刚刚入定,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却打破了她的存思冥想,而这声音正是阿婆的。

原来阿婆见并未有男子出现,便打算走近一些一探究竟,但由于早上山路湿滑,阿婆不慎滑倒,这一倒身体倒无事,却不小心惊动了盘卧在树上的一条巨蛇。等杜若跑来时,阿婆已吓得口齿不清,而那条蛇正直立身体直勾勾的盯着阿婆,眼看就要攻击她了。杜若连找个石头或者木棍都顾不得,便飞奔过去挡在阿婆与蛇中间。说来奇怪,那蛇见了杜若,眼睛里竟人性化的透露出了疑惑,只是,片刻之间又恢复了冷漠。就在二人打算与蛇硬拼的时候,一声懒洋洋的猫叫却从杜若修炼的岩石那边传来,巨蛇突然像是见到了克制他的天敌一般惊恐,最后只能不甘心地看了二人一眼,灰溜溜的逃了。而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杜若舒了口气,已管不得发生何事,一心只想扶着吓坏的阿婆回到村子。正打算出发的时候,却发现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狸花猫,那猫见杜若倒显得十分亲切,一点都不怯生,在她的小腿边蹭来蹭去,喵呜喵呜的叫个不停。

“难道是你救了我们?”杜若见它明黄色的眼睛透着天真无邪的光,实在不敢相信刚刚是它吓走了巨蛇。

“喵呜”狸花猫仿佛是在回答她一般,晃着尾巴一步一踱地走到杜若前面,走了一段路后又回过头来看她。仿佛在说快点跟上呀。

最后,二人在狸花猫的一路“护送”下回到了村子。阿婆这次虽没有受伤,却也吓得不轻,待杜若将她安顿好以后,才发现那狸花猫竟不客气的跑到她床上呼噜大睡起来。

“这么胖的猫我还真是头一次见,那就叫你胖虎吧。”

“呼噜”

入门(一)

阿婆自前日惊吓过度后便有些神智不清,嘴里总是念叨着“别吃我”。杜若见寻常的安神药并无效果,思来想去觉着只有去罗浮派才行。一来阿婆的病拖不得,二来那修炼心法她早已参透,也是时候去找玄清真人了。

出门的时候,胖虎不知从哪里跳出来,踏着慵懒的步伐跟在她身边。杜若有些无奈,这猫自打跟她回家后便神出鬼没的,寻常的饭食它也不吃,且不像别的猫那般对虫子飞蛾老鼠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胖虎,你在家守着阿婆,我得出门一趟。”杜若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轻声说道。

“喵呜”胖虎眯着眼用耳朵轻轻地蹭杜若的手心,仿佛是在回应她一般。

杜若见它似乎听懂了便不再理会,关好柴门朝罗浮山背走去。现在正值深秋,秋风萧瑟,层林尽染,走在铺满落叶的栈道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崇凌当日临走时将进山的方法告知给了杜若,所以一路还算顺利。这一年多来,她每日卯时都准时修炼那心法,虽然并不像传说中的修道者那般能御空飞行、日遁千里,但走起路来却异常轻快,十几里山路不过用了半个时辰。

当日杜若是在昏迷中被玄清师徒二人带回罗浮派,所以她并未见过罗浮派的山门。这山门修在山背的三分之二处,一块古朴的石牌坊上书着“非人间”三字,牌坊上刻着的不是云纹仙鹤龙凤,却是各式各样的丹鼎。杜若曾听崇凌说本派祖师曾以丹药闻名天下,这牌坊上刻着药鼎倒也不足为奇。走过牌坊是一排长长阶梯,爬上阶梯便是罗浮派的道观葛仙宫所在了。

今日值日的道士名叫崇元,排行第七。罗浮派不似其他名门大派,并没有严格的规矩与统一安排的早晚课,弟子们进了人仙期后,除却值日的时间,其他时候便由他们自行在开辟的洞府修行,当日玄清师徒救杜若回宫的时候,正是崇凌值日。因此,除了他,其他人并不知道这罗浮派有了一位天资聪慧的小师妹。

所以当崇元见到杜若的时候,不过以为她是一个误打误撞闯进罗浮派的凡人,不等她说话,便打算将她驱逐,“这位姑娘怕是走错了路,这里并非你这般凡人能来的去处,还是快快下山吧。”

杜若本打算朝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兄施礼问候,可听了他的那番话,便恢复了往日清冷的模样,淡淡的问道:“我若是不下山呢?”

崇元从未想过一个凡人竟敢这样对他说话,一股无名怒火从心中燃起,他攥紧手中的剑,冷冷地的说道:“那就休怪我无礼了!”

杜若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剑,仍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我来找玄清真人,请让路。”

崇元听了玄清真人的名号,这才压住怒火细细的打量起杜若来,眼前的女子一身素衣,气质脱俗,容貌清灵,尤其是那双眼睛看起来清澈湛亮不同于凡俗,不过她身上又确实无任何法力。碍于玄清真人的名号,崇元还是不甘心的拱了拱手:“稍等!”说完便进了葛仙宫。

玄清真人听到一个人凡人女子求见的时候便猜到是杜若。一年未见,杜若愈发清绝,不过令玄清感到惊诧的是,她走路时竟不会发出一点声响,要知道旁边的崇元修炼了近三十年都还不能达到这个境界。

“见过真人”,杜若朝玄清真人施了一礼,恭敬的叫到。

“看来那本心法,你已参悟了,此番前来可是尘缘已了?”

杜若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家中阿婆前日惊吓过度,如今神智不清,此番前来一是想求崇凌师兄随杜若再下山一趟。二便是那心法,确实已参透,所以想求真人指示。”

玄清真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何不这样,你与崇元下山将阿婆接来这葛仙宫,这里灵气充足环境清静自然是最适合安神养老不过了。况且你既已参破我罗浮派的心法也算是正式入门了,接下来也该长驻于此正式修行了。”

杜若本想拒绝,可是似乎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顿了顿,说道:“真人,我想先将阿婆的病治好再问她是否愿意随我上山,我想尊重她的意愿。不过真人请放心,即便阿婆不愿意,治好她的病后我也会将她安置好然后正式拜师入门。”

玄清真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旁边的崇元说道:“一会你便随杜若回草药村,务必将阿婆治好。”

崇元朝玄清真人施了一礼,恭敬的答了个“是”,其实听完二人之前的对话,他心里也明白的七七八八了,眼前这位姑娘想必以后就是他的师妹了。想到刚才自己的态度,崇元有些懊恼,师父常教导自己要克制可他总是易恼易冲动,这也导致他的修行卡在一个节点多年,究其原因还是心性没有跟上。

杜若早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走到崇元身前拱了拱手说道:“麻烦这位师兄了。”

入门(二)

崇元拿了些安神的丹药便随杜若下山了。一路无话,崇元以为杜若还在为自己之前的无礼介怀,于是寻思着找个机会道个歉缓和气氛。其实杜若不过是平日里话少了些,对谁都这般。而且她并非能言善谈之人,若是说错了话惹得这师兄不快倒是不妥。

现在正是薄暮,夕阳发出灿烂的光,落日贴近山巅,乌鸦归巢,雁阵点点,越飞越远。崇元用余光扫了杜若一眼,悠悠的说道:“这罗浮山的秋色倒是韵味无穷啊”

“师兄说的是,这景色倒应了那句'况属高风晚,山山红叶飞'”杜若淡淡的说道。

崇元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远山说道:“我们得快些赶路,尽量在天黑前到采药村。”

杜若“嗯”了一声,跟着崇元加快了脚步。

二人到采药村杜若家中时,夕阳已西沉,天际的最后一缕晚霞也融进冥冥的暮色之中,天色暗了下来,四周的群山,呈现出青黛色的轮廓。崇元看过阿婆的病后,却发现这和平常的惊吓过度不同,似乎是丢了魂魄。人有三魂七魄,若是丢失,便会神智不清浑浑噩噩,崇元用天眼查看了一番,阿婆丢失了一魂二魄。他将杜若叫到屋外,有些担忧的问到:“阿婆是几时这般的?还有她出事那天具体的情况你可知道?”

杜若见崇元这担忧的模样,神色也凝重起来,但语气仍旧不紧不慢,“那日我在山中修炼心法……”杜若将那日的情形完整的给崇元回忆了一番,说完顿了一顿问到,“阿婆神智不清是否另有原因?”

崇元点了点头,“阿婆并非惊吓过度,她是丢了魂魄,这前后不过两日,她的魂魄应该还在当日遇事的地点附近。只是…”

“那魂魄能否找回?”杜若的语气有些焦急,说到底阿婆成如今这样,多少有她的原因。

崇元点了点头,“找是能找回,只是我却无法出手帮你。”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这找魂只能由你来完成,我只能告诉你具体的方法。”

杜若听见魂能找回,稍微放心了一些,然后问道:“师兄不必有所顾忌,请告知这具体方法。”

“阿婆丢了一魂二魄,需要亲近之人用引魂灯将其魂魄引回,这引魂灯我自会给你,不过找魂却只能在子时进行,不知你可否知道子时意味着什么…”崇元看着杜若,神色有些担忧。

一日有昼夜,自然也分阴阳。阳属于昼,阴属于夜。如果说白天属于昼出夜伏的人,那黑夜则属于昼伏夜出的“人”,而昼与夜同样也是两个世界的分界。找魂不同于普通人行走夜路那般,并不会冲撞那个世界,不说这找魂须以凡人之躯进入那个世界,单单是那盏引魂灯带来的效果都会如水滴进滚烫的热油一般。杜若即便不知具体细节,但心中也能猜出个大概。不过她倒没有害怕,朝崇元施了一礼后,缓缓的说道:“多谢师兄挂心,只是这事既由我引起也该由我来收场,请告知我具体应该怎么做。”

崇元见杜若这般坚决,也不再有所顾忌,对她说道:“明日我会回罗浮派拿引魂灯,子时你去阿婆丢魂的地方点燃即可,找到她以后只要确保她跟在你身后引魂灯不熄然后将之带回家便成功,这过程中不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理会,只管保护好引魂灯。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吧!”说完这些崇元才安心了一些,无论怎样他都一定要让找魂顺利完成,不能让这小师妹小瞧了他这师兄。

杜若知道找魂的过程应该随时会出现变故。只是,既然风险不可规避,那就做好万全准备。拜谢崇元后,她便去生火做饭了,说来今天赶了几十里山路还滴米未沾,确实有些饿了。

吃过晚饭,杜若收拾碗筷的时候,胖虎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不紧不慢的走到她身边轻轻的喵了一声,杜若蹲下来摸摸它的头,“胖虎,你跑去哪里啦?”

“喵咕,喵咕”胖虎似乎在回应她

“咦?这只猫可是你养的?”不知为何崇元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只猫。

杜若一边逗猫,一边回答:“忘了告诉师兄了,这猫是遇到巨蛇时出现的,说来奇怪,它出现后那巨蛇便退了。”

崇元见这猫身上并无妖气,怎么看都不过是最寻常的狸花猫,除了胖点,确实和别的猫一般无二,只是为何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它?

杜若见天色已晚,便去房间铺好床请崇元入寝,自己则抱着胖虎去了阿婆的房间。一夜无事。

第二日,崇元回罗浮派拿了引魂灯已是傍晚,一切就绪,就等子时一到杜若去那丢魂的地方引魂。只是他终究有些不放心,嘱咐道:“无论你看见什么切记不可停下脚步,只管护好引魂灯,不然阿婆救不回来,你也会深陷险境,到时候师父都难以搭救。”

杜若点了点头,她早已记住崇元的嘱咐,这件事关系着她与阿婆二人的性命,自然是马虎不得。只是那过程中会见到什么她却暗自好奇。“师兄,你可知那引魂的过程中我会见到什么?”

崇元摇了摇头,“具体我也不知,我只听师父说过,那些鬼怪精灵最擅迷惑人心,他们能挖出你的弱点制造幻象来诱惑你。”

“原来如此”杜若想了想,从心境上来说,她自认为自己是圆满的,没有执念也无妄想,所以她更好奇自己会见到些什么了。其实,她并未察觉,她的这份莫名其妙的好奇心也是一种偏执。

入门(三)

不知不觉子时已到,崇元再三叮嘱杜若保持灵台清净莫被邪物侵扰,便将那引魂灯交予她。

这引魂灯里的灯火并非凡火,天界有神火,人界有凡火,阴界有鬼火,这引魂灯的灯火便是鬼火,不过这鬼火却并非平时游荡于乱葬岗的磷火,而是阎王巡视人间的鬼灯笼里的灯火,凭借着这灯火便可自由穿梭于阴阳两界。不过在黑夜点上这灯火,在鬼怪邪魅看来犹如沧海孤舟,肯定会一拥而上,孤魂野鬼倒是不足为惧,就怕那鬼王之流也来捣乱。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杜若别过崇元,便朝当日遇到巨蛇的地方走去。此时的罗浮山隐匿于黑夜之中,天上有几颗忽明忽暗的星子,月亮也半隐于黑云之间,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除此以外,四周静寂得有些诡异,连秋虫的鸣叫都不见了。杜若提着一个纸糊的灯笼,虽脚步匆匆,却也从容。

进入栈道边的树林,黑暗完全笼罩,四周已分辨不出轮廓,杜若手中的纸灯笼犹如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被吞没。走到遇到巨蛇的那棵树下,杜若吹灭纸灯笼,并按崇元说的方法点燃引魂灯。四周一下便被引魂灯散发的光芒照亮,不过这光却是蓝绿色,衬的这树林愈发诡异。杜若原以为点燃引魂灯便能进入另一个世界,但眼前显然仍旧在那个树林,与白日并无任何分别。不过仔细观察,却也发现了一点端倪,这个世界不似白天那般真实,有一种虚幻的感觉,并且没有风,听不见风吹树叶的哗哗声。

不一会儿,几团灰蒙蒙的雾气朝这边缓缓飘来,待它们飘近后,杜若仔细一看,这雾气中是些陌生的面孔,除了有些呆滞,和普通人一般无二。杜若猜想这便是崇元说的魂魄了,只是她却没有看见阿婆。这些游魂并无意识,所以没有攻击性。杜若也不理会任由它们跟在身后,朝她往日打坐的地方走去,那里有好几团雾气。

阿婆的一魂二魄就在那岩石附近游荡,杜若一眼便认出了它们。除了神情麻木,其他的和活生生的阿婆可谓一模一样。杜若连叫了几声阿婆,那些生魂终于有了反应,朝引魂灯这边缓缓飘来。但如果普通人现在见到这幅场景一定会吓得半死,在杜若的身后已聚集了几十团雾气。这些人皆面色青白,目光呆滞,即便不会伤人,单单是这份压力都会将心理素质差的人吓得崩溃。

杜若见阿婆已跟在身后,便护着引魂灯朝采药村走去。整个过程异常的顺利,并未出现崇元说的邪祟作怪。快到采药村的时候,杜若见一白衣男子站在村口,以为是崇元便加快了脚步。但是走近却发现是张陌生的面孔。

这男子一身素衣,和杜若倒是相得益彰,却不如她那般清冷,眉眼之间尽是温柔,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眸子如水晶般清澈,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衣和发都飘飘然,不扎不束,在夜中微微飘拂。他虽俊美,却毫无女气,身材挺秀高颀,站在那里,说不出的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一般。

“碧儿,你还是来了。”这男子见杜若走近,眼底满是笑意,似乎已等了她很久一般。

杜若停下脚步,有些失神,她虽不认识这男子,但见到他心里却莫名的有些疼痛,这种感觉自她到这罗浮山以来从未有过。

那男子见她不说话,便朝她走来,到了眼前,杜若都还未缓过神来。她怔怔的看着他,心里的疼痛感愈发强烈。那男子抓住她的左手,手心传来的冰凉惊醒了杜若,她甩开他的手后退了几步,神色慌张,语气也变得有些焦急:“你究竟是何人?”

那男子见杜若如此失态,也不恼,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走上前再抓住她的左手,缓缓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似从前那般好看。只是却变得清冷了。”

杜若这次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望着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却噙满了泪水,心底里的委屈如洪水般铺天盖地。她忽然生出一个想法,若能扔掉右手中的引魂灯,什么都不去管,只管扑进他的怀中,那些委屈也许就能宣泄掉了。

似乎是洞悉了她的想法,那男子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引魂灯,柔声说道:“把它给我吧,我们再不管这些红尘俗事,回云梦泽隐居可好?”

虽然内心还有一丝抗拒,但杜若却无法拒绝他,这似乎是她心底里最渴望做的事情,她实在没有办法推开他。

“喵”,这时一声猫叫从远处传来,这声音虽像来自虚空,隔着遥远,却使男子大惊失色。此时引魂灯里的灯光由蓝绿转为温柔的黄光,犹如被泼了热油般,男子忽然惊叫一声,连连往后退。

杜若被这声惊叫激的清醒了,握紧手中的引魂灯,暗自庆幸。眼前的男子已不是先前那副样子,俊美的面孔渐渐扭曲,白皙的皮肤破裂,露出了青黑色的鳞片,仔细分辨,和当日那条巨蛇却是一般无二。

巨蛇眼里闪出一丝不甘心,但碍于杜若手中的引魂灯,只能摇摇晃晃的游弋进了罗浮山。

杜若缓缓的舒了口气,其实她倒不觉得有多害怕,只是之前的那个男子却让她好奇,他究竟是谁,和她消失的过去有怎样的联系?不过,当下还是尽早让阿婆的魂魄归位更为重要,她握紧手中已变回蓝绿色光的引魂灯,快速的朝家赶去。

入门(四)

崇元在家中早已做好准备,只等杜若引来阿婆的魂魄便能施法收回魂魄。等到杜若走进院子,她的额头上已满是细密的汗珠,显然很吃力。在她的身后跟了几十团雾气,除却阿婆,都是些陌生面孔,其中有一些的服饰似乎还是前朝的。

崇元拿出一个玉瓷的瓶子,将这些游魂逐一收进去,等回到罗浮山好为他们超度。最后,院子里只剩下阿婆的一魂二魄,崇元拈了个手诀,那些魂魄便随他手指的方向进了阿婆的身体。做完这些已是丑时三刻。

杜若谢过崇元。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师兄可知那引魂过程中看到的幻象都是些什么?”

“具体我不知道,我曾在一本典籍中看到这样的记载,邪魅精怪多善利用人之执念,幻化成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欲望,所以我猜那幻象应该是人想得到却无法得到的东西。”说完,崇凌看着若有所思的杜若,问到:“你可曾看到了什么?”他有些好奇,眼前这位看起来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的女子的执念是什么。

杜若摇了摇头,说到:“未曾看到,不过是有些好奇而已。”说完她就转身照看阿婆去了。替她掖好被子,杜若对崇元说到:“更深露重,师兄早些歇息吧。”

崇元本以为救回阿婆,杜若可以对他热情一些,未曾想到还是这副不可接近的模样。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便退出了屋子。

第二日,阿婆醒来,神智已恢复清明。杜若将入山的打算告诉给她,并表示希望她能随她一起去。阿婆听完摇了摇头,说道:“我在村子里生活了一辈子,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原来我就给想给你说,你还年轻,不该守着我这老婆子过一辈子,现在你有了想做的事情就尽管去做吧,只要有空能回来看看我。”说完阿婆握紧杜若的手,二人相依为命几年,她早已把杜若当作亲人。

杜若心中也有些动容,即便她素来认定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是有定数的,但此刻也放心不下阿婆。“可是我这一走,您腿脚不方便又该如何照顾自己。”

“你没有来以前邻居的小李一直在照顾我,我们村子虽然不富裕,但人心都是好的,放心去吧。”阿婆拍了拍杜若的手,宽慰着说到:“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不属于我们村子,现在是时候到了。”

杜若未曾想到阿婆这么豁达,听她这般说,心里也明朗一些了。何况她只是去离村子不远的山中修行,又不是生离死别。

崇元和杜若临走时给阿婆留了些强身健体的丹药,又去邻居小李那里千叮咛万嘱咐才放下心来,阿婆将二人送村口,才停下脚步目送他们的背影直至消失。

这次上山并不如之前轻松,不知为何,杜若总觉得心底的沉重难以排解。一来是昨晚巨蛇幻化的男子一直在她心头萦绕挥之不去,二来则是她总觉着这次上山似乎会将她甩进某种宿命的漩涡,再也无法挣脱出来。但是就命运而言,它似乎总有将迷途之人拉回正轨的魔力,饶是杜若这般看得通透的人照样也束手无策。

崇元已经渐渐习惯杜若的沉默,也不去打扰她,倒是悠闲的欣赏起罗浮山的秋景来。自修行以来,他几乎再没有如今天这般走路,下山历练几乎都是拈个飞行诀一刻钟便能遁去,这两日倒让他找回了曾经作为一个普通凡人时的感觉,所谓返朴归真大概就是如此,难怪师父老是劝诫他们历练时能不用法力便不用法力。

二人心中各自都有思量,一路倒也不觉得沉闷。一个时辰后,他们已站在罗浮派葛仙宫中。崇元早前就用密法通知了玄清真人,所以他一早便率众弟子在宫中迎候二人。今日是个好日子,他要为杜若举行入门仪式。

罗浮派虽无各种虚礼与门规,但是在传统礼仪上,却都是因循着古制来的。今日众人都换了正式的道袍,玄清真人更是设了坛场。师兄们为杜若行完祝祷礼仪后,便由玄清真人上香算是上表祖师爷,行完三跪九叩的大礼后,他与众弟子分坐两边,杜若跟着上香,对祖师爷葛仙翁行大礼,礼成后,再向玄清真人行三拜礼。玄清真人看着淡然的杜若,甚是满意,思来想去,觉得钰字最为适合她,便赐了崇钰的道号。

杜若和各位师兄一一行过礼后,便退到了一边。玄清真人从袖子中取出一根长笛,走到杜若面前,将其交给她,说道:“这素月笛曾是祖师爷用来驱逐心魔的法宝,我见它与你气质相符,便将它送予你作法器。”

杜若接过素月笛,向玄清真人施了一礼,说到:“多谢师父赐宝。”

“你既已加入罗浮派,有些修行的常识我还是要告知与你的。修行的最终目的说来不过是为了跳出轮回,获得永生,但古往今来能成道者屈指可数,究其根源还是心性不稳,执迷不悟。为师初见你便知你心境平和,适合修行。说到修行,”玄清真人顿了顿,继续说:“这修行分为鬼仙、人仙、地仙、天仙、神仙这五个境界,说来惭愧,为师已经停在地仙将近百年了,此生怕是难以再精进一步了,不过凭你的潜质,若是潜心修炼一定能走的更远,若能化为神仙,便居于大罗天,不老不死永生不灭,仙境极乐无所忧愁,并且可以见到我派开山祖师抱朴子了。”说到这里的时候,玄清真人的眼中充满了炙热的期待。

杜若并对化神永生之流并无执念,她来这罗浮山,说到底不过是遵从内心的召唤而已,丢失的记忆总是需要找回的,时机已到了。不过,她既已入门,便须以罗浮派弟子的身份说话行事,于是当下便朝玄清真人施礼说到:“崇钰定潜心修炼,早日与师兄们一起振兴罗浮派。”

玄清真人点了点头,转过身对其他弟子说到:“今后崇钰在修炼上有什么难处,你们一定要尽心协助她。”

众弟子齐声回答:“是”

随后玄清真人便吩咐大师兄崇凌将杜若带去她的住处,并嘱咐她明日辰时到罗浮山主峰,他要将本门心法皆传授于她。

传道

杜若的住处在葛仙宫后的竹林中,一座古朴的竹屋,和采药村的家倒是有些相像。罗浮派讲究抱朴守拙、返朴归真,所以居住条件并不如一些修仙大派奢华。屋内陈设也极其简单,桌椅床铺,再无其他。

崇凌将杜若带进屋子,说到:“这里前几天打扫过,还没有什么灰尘,山中清苦,倒是委屈你了。不过修道本就要经受各种磨砺,往后的考验还多呢。”

杜若点了点头,道:“师兄不必担心,我在采药村的时候也是这般过的。”

崇凌向左右看了看,道:“若是缺什么尽管向我说,时间也不早了,我看你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杜若应了一声,将崇凌送到门口,忽然想到什么,又叫住他,问到:“师兄,其他师兄住在哪里?”

崇凌回答道:“罗浮派的弟子学完基本的术法进入人仙期便可自行寻一灵地开辟洞府,此刻他们应该已回自己的洞府去了。”

杜若点了点头,算是了然于心。别过崇凌,她便回屋歇息去了。

第二日,杜若准时于辰时爬上了罗浮山的主峰。此时,天色微明,紫红色的彩霞长长的横卧在苍空。天气微凉,山上的秋叶已落得差不多了,有一股萧瑟之意,草叶上挂着些露珠,四处笼罩在神秘的薄明之中。片刻后,玄清真人也到了,不过却是踏空而来,自是一派仙风道骨。

杜若朝他施了一礼,便退到一边,悉听指教。玄清真人点了点了头,思索了片刻问道:“你可知我叫你来这山上所谓何事?”

杜若答:“弟子愚笨,只记得师父昨日说是传授心法。”其实杜若昨日便猜到玄清真人应该还有要事未相告,却不好随意揣测。

玄清真人道:“先前我在崖底初见你,便觉你不同于凡俗,而后虽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却自己醒了过来,完好如初。我本以为你是误食灵果才有了不死不灭的肉身,但后来查看了却不是,如今我还想问你,你真不知自己有这般自愈能力吗?”

杜若摇了摇头,回答道:“弟子只有几年的记忆,自己对自己也有无数疑问,师父方才所说的不死不灭的肉身是何解?”

玄清真人顿了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只是的传闻,为师也不知是否确有其事。我曾听我师父说,修道之人化而为神仙便能与天同寿,拥有不死不灭的肉身。不过你身上并无丝毫法力波动,说到底不过是个天资过人的凡人罢了。”

杜若想了想,也觉得有些迷惘,她对自己的过去,除却那个巨蛇幻化成的男子,的确一无所知。

玄清真人见她沉默不语,便宽慰道:“一切皆有定数,该找回的总会找回,你不必太执着,今日我叫你来这主峰的主要目的还是将心法及术法传与你。”说完,玄清真人手中便出现了一卷古朴的卷轴。“这卷轴上记载了古往今来所有有名有目的术法的修炼方法,也算是我罗浮一派的秘宝之一了。”

杜若接过卷轴,向玄清真人施了一礼,道:“多谢师父赐教。”

玄清真人道:“修行之事说到底皆是看个人造化,师父和师兄也只能起一些辅助的作用,终究还是要靠你自己一步步走的。”

杜若点了点头,答:“是,弟子明白。”

玄清真人继续说道:“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我派擅长丹药,地仙以前都是可以通过丹药提升功力的,这也是我派门人虽不多,却皆修行有成的主要原因。不过,欲速则不达,修行终究还是看天分与缘法的,能不能飞升终究还是要看个人的造化,以丹药之力提升修为极易根基不稳,所以为师还是希望你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用丹药,你天资聪慧心性沉稳是极有可能得道升天的。至于为师,唉,地仙怕已是极致了。”说完,玄清真人眼里闪过一丝遗憾与无奈。

杜若道:“师父莫为此事过于烦恼,一切皆有定数,若是因此成了心魔却也是大忌。”

玄清真人点了点头,向四处望了望,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去好好参悟这卷轴,若有疑问再来找我便是。”

杜若拜别玄清真人便回了竹林的竹屋。玄清真人一直站在罗浮山主峰,待杜若的背影消失不见后,他才拿出一面古朴的铜镜仔细观察起来。不过那铜镜里映照出的却不是玄清真人的面容,而是个绝美的女子。仔细一看,这女子和杜若竟有好几分相似。只是,平日里的杜若不施粉黛素衣清颜,镜子里的女子则梳着飞天髻,身着流光溢彩的银色华服,俏丽若三春之桃。玄清真人端详着镜中人良久才将它收起来,喃喃道:“也许是天不绝我罗浮派吧。”

五年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这世代绵延的罗浮山而言不过瞬息之间,但对于一个凡人而言却是沧海桑田。初上罗浮山的杜若不过一介凡人,虽参透了入门心法,终不过是在心境上更通透了而已。在这五年间,她已将罗浮派人仙期的心法参悟的七七八八了,至于那炼气诀,她已练至上层,能做到对自身的真气收放自如了。但是她的修为却似乎到了瓶颈期,无论精神力如何增强,她都无法迎来自己的天劫,迈入人仙期。

这五年间,玄清真人除了命崇凌偶尔给杜若送些增进修为的丹药,每隔半年都会来这竹林小屋为杜若解答修行上的疑惑。不过对于杜若的天劫为何迟迟未来,他却不知缘由。按理说,修为到了人仙,天劫自会降下,可杜若的修为早已比普通人仙初期的修者高,但杜若却无半分天劫将至的感应。玄清真人翻遍了葛仙宫中的典籍终究有了一点启发。那典籍记载了前朝一位修行有成的前辈,独自一人在山中修行,无人指点,修为却已和普通的神仙别无二致,不过阶品却始终停在人仙期,连地仙的天劫都未降下。而后天界一位散仙路过那位前辈隐居的山岭,机缘巧合下,指点他去红尘历练,饱尝人生七苦,最终参悟天道,飘摇而去。玄清真人猜想杜若怕是心境没有跟上修为,才导致阶品停滞不前。说来这修行并非只是为了拥有神力,终极目的还是为了跳脱轮回长生不死。只有化为神仙,才能摆脱凡人共同的宿命。

杜若倒不着急,她向来认定各有天命,这人仙的天劫该来总会来,急不得。这五年她已鲜有进食,虽未完全习得辟谷之术,却已不似在采药村那般须按时完成一日三餐。除了吸风饮露,她偶尔也会飞去罗浮山不远的小山丘摘些野果食用。此时正值初秋,正是山果成熟之际。

杜若摘了些野桃野柿子放进随身携带的布袋里,也不急着回去,在这山丘上欣赏起秋景来。说起这四季,杜若犹爱秋天。它不似春秋热闹,也不似冬萧瑟落寞。秋风落叶,秋阳杲杲,自有一番风味。

晒够了这初秋的阳光,她才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一下四肢,从山坡上站起来。朝远山望了望,她拈了个手诀,朝竹林飞去。

杜若到竹屋的时候,玄清真人已候她多时。杜若并不惊讶,恭敬的对着负手而立的玄清真人施了一礼,道:“崇钰不知师父今日要来,所以一早便出门去了。”

玄清真人转过身看着眼前的杜若,她来这罗浮山已五年了,平日里该尽的礼数虽然都尽到了,但仍旧让他和众弟子感到距离感,似乎于她而言,这世上并无任何重要的人事,她只是按部就班的活着。玄清真人点了点头,道:“为师今日来是想说说我的一些猜想。”顿了顿,他继续说到:“我前日在典籍上看到一个情况和你有几分相似,所以猜想你人仙的天劫迟迟未降怕是历练不够,要知道这红尘最是炼心。”

杜若道:“师父的意思是让崇钰下山云游历练吗?”

玄清真人点了点头,答到:“确有此意,不过却不是让你漫无目地的云游,此行为师想给你一个任务,也正好考验一下你这五年的功力。”

杜若自来到罗浮山,便在这山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在采药村的时候虽也会与人打交道,但山民淳朴无多少市井气息,也算不得红尘俗世。后来上了这罗浮派,平日里和师兄们更是鲜有来往,杜若甚至都快忘记如何说话了。红尘也是大道场,她确实应该下山看看了。想到了这一点,她便暗自做了决定,问到:“是何任务?”

玄清真人答:“前些日子杻阳山的隐神谷派人传来消息,那极西的翼湖最近似有异动,传言是有异宝将要出世。我罗浮派虽隐世不出,但匡扶正道却是我修道者的职责所在,那翼湖在鬼界与人界的交界处,若是异宝被鬼族之人夺去,却是于我正道不益,为师本想派崇元与崇善去查探,此番你就随他们去吧。”

杜若拱手答道:“是,崇钰随后就收拾行李随二位师兄下山。”

玄清真人摆了摆手,道:“不急,下山前为师要给你一样东西。”说完,他的手心便出现了一个白玉的丹药瓶,“这瓶里有一颗佯死丹,服用以后便会陷入沉睡,气息全无,饶是大罗金仙也会以为你已经死了,此行若是遇险,万不得已下,你就服下它。”

杜若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丹药瓶。对玄清真人躬身道:“谢师父赐宝。”

玄清真人摆了摆手,杜若是他修行两百余年来见过的资质最高的人,若不是天劫不至,他定不会派遣她下山。也是无奈之举。

杜若见玄清真人沉默不语,便缓缓说道:“师父不必担忧,有师兄们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玄清真人点了点头,朝屋外看了一眼,道:“你先收拾行李,我去崇元那里交待一些事情,随后便命他二人来找你。”说完便踏着青云朝罗浮山另一方遁去了。

千灯镇

杜若收拾好行李便坐在竹屋中等玄清真人等人过来。如今虽是初秋,竹叶仍旧青翠欲滴,微风轻轻拂过,夹带着些竹叶苦涩的清香,倒令人觉得神清气爽。杜若在竹屋前种了些菊花,闲时摘些花瓣,与新抽的竹叶嫩芽用晨露煮沸,倒也为山中清苦的修炼生活添了几分滋味。即将下山历练,她虽不为前路未知感到不安,但始终有些舍不得陪伴了她五载的竹林。失神间,一抹黑色的身影潜入了竹屋。

“喵,喵,喵……”却是一只毛色光亮的狸花猫。

杜若听见胖虎的叫声这才回过神来,蹲在地上轻轻抚摸它的头。说来自杜若上罗浮山后,胖虎便失踪了,她本以为胖虎不可能找见她,但在她来罗浮派的第三年,胖虎却像个久违的老友一般出现在她的竹屋里。如今她又要离开了,虽知眼前的狸花猫不同于俗猫,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心它没个好去处。

胖虎似乎读懂了她内心的想法,喵呜一声,跳到了竹椅上,用爪子轻轻的挠挂在椅背上的布袋。这布袋看似普通,却也算件宝物,里面似乎有很大的空间,杜若曾将一整棵树的野果装进去也没有装满。杜若见胖虎一直挠这布袋,便试探的问它:“你是说让我将你藏进这布袋带下山一同历练?”

“喵呜”回答杜若的是一声肯定的猫叫。

杜若见它如此机灵,便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不过你可不许捣乱,此行若有危险你就乖乖藏在布袋里,还有切记不可让师兄们发现你。”

“喵呜”胖虎有些不耐烦的叫了一声,似乎在说放心啦,便跳进了布袋,呼呼大睡起来。

崇元与崇善二人来竹屋时已是薄暮时分,金黄色的霞光撒在竹林,凭添了几分悠情。崇元已许久未见过杜若,上一次见她还是两年前祖师爷飞升一千年整的祭拜大典上。当时二人并未说过话,他也只是隔着几个师兄弟偷偷的瞄了她几眼。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局促不安,一会儿该如何与杜若说话呢?

思索间,他与崇善已走到竹屋前。杜若在竹林边缘设了个小小的阵法,若有人进入竹林她是有感应的,所以自二人进入竹林,她便在竹屋前候着了。

两年未见,杜若出落的愈发清丽脱俗,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不知为何,崇元突然有些紧张,他怕自己说错话唐突了杜若。不过杜若显然猜不到崇元的这些心思,只是如平常那般,朝二人施了一礼,道:“二位师兄好久不见。”

崇元见她这般客气,心里有些失落,回了一礼,道:“师妹别来无恙。”

杜若点了点头,道:“我们何时出发?”

崇元向四周看了看,答道:“师妹若是已收拾好行李,便可出发了,驾云西去应该能在天黑前赶到千灯镇。”

杜若道:“我早已收拾好行囊,即刻便可启程。”

说罢,三人便拈了个手诀,唤来三朵云,驾着朝西飞去。

杜若今日着了件素绿色的长衫,及腰的长发随意的扎了个髻,虽朴素却显得洒脱大方,驾云的时候更是长发飘洒,衣角翩然,落霞映照,灼灼其华,掩尽暮色之光,见到这个画面,崇元有些失神。

崇善一路都未曾讲过话,倒不是他生性清冷,恰好相反,他是个热情开朗的人,不过和身边这位师妹并不熟络,所以显得有些拘束。他见二人皆不说话,便寻思着找个机会打破这沉默的气氛。

思索了一番,崇善还是开了口:“师妹可曾听说过这千灯镇?”

杜若此刻正兴致勃勃的看下方的山川田野,偶尔路过一个小镇她也觉得很新奇。听到崇善的话,她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对自己说的,“未曾听过。师兄可曾去过?”

崇善见她这般问,便打开了话匣子,道:“说起来,这千灯镇可是我第一次下山历练去的地方,别的师兄历练都喜欢往物产丰富的东方走,只有我觉得西方的苦寒之地有意思。不过这千灯镇却如沙漠中的绿洲一般,是苦寒之地的极乐所在。这镇名,顾名思义,和灯有关。镇上的所有居民都擅长制作灯笼,只要是你能想到的形状,他们都能给你造出来。不过这还不是最有意思的,每年重阳举办的千灯节才好玩呢。”说到这里,崇善的眼里竟露出了几分憧憬,语气都变得有些兴奋:“千灯节的时候,镇民还会做一种叫做面茶的吃食,那种美味我至今还记得,说来这重阳快到了,我们肯定赶得上千灯节。”

杜若本以为罗浮派皆是些刻板的道士,未曾想到,竟有这般活泼多言的师兄,当下便对他有了几分好感,笑着答道:“那劳烦师兄当一趟导游了。”

崇元还是第一次见杜若对别的师兄弟笑,心中竟有些许酸酸的感觉,说来他二人才是旧识。便对崇善道:“还是早日完成师父安排的任务才好,这千灯节以后也有机会去。”

崇善有些失落,悻悻的答了个“是”便不再开口。崇元在罗浮山是出了名的闷,老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私下里和众人的关系都不怎么好。奈何师兄弟中他的资质最高,最受玄清真人器重,他们也不便说什么。

杜若轻轻的动了动嘴角,这憨直可爱的崇善师兄倒和她从前在罗浮山的邻居小李有几分相似,淳朴率真。不过那千灯节她却有几分兴趣,自失忆以来,她几乎未曾入世,连罗浮山下的集市都鲜少去,更不必说这种热闹的节会了。既是要红尘炼心,去这千灯节看看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心中便暗暗决定找个机会去看千灯节看看。

三人各怀心思,终在夕阳褪尽,夜色笼罩前到了那千灯镇。

姐妹

杜若三人在千灯镇外不远的小树林收了云,落在隐蔽处。施法换了身普通凡人的粗布麻衣,掩了修者的气息,便朝镇子走去。此时,一牙上弦月已悄悄爬上了天幕,树林里也升起了飘渺的雾气,因天色不晚,月光皎洁,三人倒也能辩得方向。

快出林子的时候,从林中驿道的另一边传来了忽远忽近的歌声,虽有些听不清,却声动梁尘,映衬着天际的皓月,愈发显得清幽明净。三人很默契的不说话,循着歌声的方向走去,那个方向正是千灯镇所在。

在驿道的另一边,两个妙龄女子正不紧不慢的赶着路,歌声正是来自其中一人。唱歌的女子穿着绛红色的交领襦裙,微黄的长发用红色的丝巾束起,明眸皓齿,娇俏可爱。只是她唱的曲子,词却不太好。歌声虽也动人,但却少了几分凄切婉转。

“君不见犹忆东风挽西墙,墙内何人敛红妆,素手卷轻帘,愿把暮秋望;君不见江畔渔舟把晚唱,只待秋雨满潇湘,青山一朝在,烟水两茫茫;君不见梧桐未雨花未葬,翩然一过染白裳,陌上行客少,徒留几凄荒;君不见秦楼一曲泪千行,冷月银霜随湖漾,曲罢人未在,任音入幽篁;君不见伊人怅惘,梨花雨凉;只望许酒一杯,随月共饮诉衷肠。”

一曲唱罢,她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女子,道:“言姐姐,我饿了。”

这个叫言姐姐的女子,穿着鹅黄色罗裙,面容清绝,她的这份清绝与杜若的不食人间烟火不同,给人的感觉是目空一切。不过听到唱歌女子话,眼里却难得流露出几分柔情,但声音仍旧清冷:“马上快到了。”

唱歌女子点了点头,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般,眸子一亮,道:“我曾经听白无常哥哥说,人界有好多好吃的,这次我们出来一定要把那些好吃的都吃一遍,只是…”说到这里,女子的眸子黯淡了几分,声音也弱了下去,:“要是被阎王叔叔发现了,肯定又要被抓回去关禁闭了。”

言儿用余光扫了扫女子,淡淡的说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杜若三人循着歌声,终于跟上了二人。崇元见前方是两个穿着打扮非同寻常的女子,心里便多了几分警惕。须知此时夜色早已笼罩,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怎会出现在这荒野树林,其中定有蹊跷。

叫言儿的女子早已发现身后的三人,于是渐渐加快了脚步。待他们追赶上来,她便一把拉过唱歌的女子,往路边靠。崇善见此情形,心中猜想这女子定是把他们当作坏人了,便叫道:“姑娘请留步。”待二人回过头,他才拱手施礼继续说:“我兄妹三人从东边的石头村来这千灯镇探望祖母,因被姑娘的歌声吸引,便循声而来,请问姑娘是否也去千灯镇?”

言儿并没有回答崇善,只是映着月光静静的打量三人,这三人虽身着普通凡人的衣物,但气质却和普通人不同,尤其是他们中的女子,说不出的飘逸出尘之感。她身旁的女子倒没有这么多心思,见言儿不说话,便回了一礼,道:“我和我姐姐是去千灯镇,既然你们也去,那大家可以结伴同行呀。”

言儿见她这般说,有些无奈,便接着她的话说道:“我姐妹二人乃是千灯镇以东的卧水镇的镇民,因听闻千灯镇一年一度的千灯节要召开了,便慕名前来,未曾想白天走错了路,才耽搁到这个时辰,你们既是要去千灯镇,那我们正好结伴而行,毕竟这荒郊野外我姐妹二人也有些害怕。”

崇善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便一同前往千灯镇吧。还未请教二位姑娘名字。”

“我叫冥儿,这是我姐姐言儿。”还未等言儿说话,冥儿便替她先答了崇善,答完她又继续问到:“这位大哥知道千灯镇有什么好吃的吗?”

“嘿嘿,你算是问对人了,我给你说,西街有一家馄炖特别好吃,那皮特别薄,馅又大又鲜,我第一次去吃连点了三大碗呢!”想起千灯镇的吃食,崇善眼里似乎在冒光,那神态倒有些像胖虎。

一旁的崇元见言儿的说辞并没有什么漏洞,也便默许了二人与他们同行,但心中的警惕仍未放下。杜若倒是无所谓,多了两个人倒是多了几分热闹,她在山中独自生活久了,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反而觉得新鲜有意思,所以一直默默的听崇善与冥儿叽叽喳喳的讨论千灯镇的美食。

崇元见杜若不说话,便礼貌的朝言儿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也不再言语。

崇善深情并茂的给冥儿介绍千灯镇的美食,杜若已听见好几次吸溜口水的声音,不自觉的,笑意挂在嘴角。崇元第一次见杜若这般,觉得她与从前似乎有些不同了,是沾染了些烟火气吧。

谈笑间,一行人已到了千灯镇。此刻的镇子笼罩在暖色的灯火光中,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着两盏油皮灯笼,这千灯镇的名号确实担得起。杜若三人的去处与姐妹二人要去的客栈方向正好相反,五人便在镇口道了别,朝各自的目的地赶去。

崇善初次来千灯镇历练曾搭救过一个被山狼围困的大叔,这大叔一直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如今路过千灯镇,借宿在大叔家确实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了。

大叔家在千灯镇的东南面,崇善三人到的时候他正打算就寝,听见有人叩门,打开后竟看到是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不禁有些惊喜,连忙让三人进屋。崇善说明来意后,大叔立马便替三人收拾出了两间空屋,虽陈设简陋了些,却也干净温馨。简单的吃了些饭食,三人便各自回屋睡了,一夜无事。

天灯仙子(上)

第二日,杜若一早便醒了过来。胖虎不知何时竟自己从布袋里跑出来了,绕着她的小腿一直喵喵喵的叫。杜若以为它饿了,便搜寻了一番,布袋里除了些栗子核桃就是些野果了,杜若拿了几个野果出来,有些无奈,自己这主人当的有些太不称职了,竟从未认真给它准备一顿饭食。选了个野苹果,她试探的放到胖虎嘴巴前,原本不抱希望,但胖虎似乎很吃这一套,两三口便吃完了一个苹果,连核都没有放过。杜若有些哑然,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吃野果子的猫,难道它这么些年在罗浮山都是这般过的吗?

胖虎连吃了几个野果,肚子被撑的更圆了,简单的舔了舔毛,它又钻回布袋睡觉去了。杜若笑了笑,也简单的梳洗了一番。

出房间时,崇元与崇善已在候着她了。大叔正在一旁为三人准备早饭。杜若朝二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崇元本想问问杜若昨夜睡的如何,但话到嘴边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倒是坐在一旁的崇善先开了口:“师妹昨晚睡的怎么样?”

杜若道:“还不错,这里和罗浮山的竹床倒是差不多。”

崇善用余光扫了扫一旁不苟言笑的崇元,语气有些戏谑:“崇元师兄倒是失眠了一整晚。”

崇元有些发窘,故作镇定的道:“我不过是隐隐为我们此行担忧而已,毕竟那翼湖不是个普通的地方。”

崇善素闻崇元认床,据其他师兄说,崇元刚上罗浮山时,整整半年没有睡过囫囵觉,还是后来玄清真人从他出家前的家中讨来一床旧被,他的失眠症才慢慢好转。不过他既如此说,崇善也不好再取笑他,“反正迟早都得去,师兄你也不必担心了,不如在这镇上多待几日,最好过了千灯节再启程,对了,”崇善转向杜若,眼里多了些光彩,语气也变得有些憧憬:“千灯节每年还会选一个未婚女子作为灯会上的天灯仙子,那天灯仙子穿着流光溢彩的衫裙,啧啧,和传说中的仙女一样美,不,比仙女还美。”

杜若有些无语,这崇善师兄不仅有些贪吃,还有些好色,不过和罗浮派其他古板严肃的道士比起来,倒显得更有人情味。杜若笑道:“这千灯节怕是不能错过了。”

崇善听了杜若的话,偷偷瞄了崇元两眼,立即附和道:“对对对,师妹我给你说,你要是去选那天灯仙子,肯定是,肯定是…”崇善挠了挠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百花在你面前都得失色。”

谈笑间,大叔已做好早饭小心翼翼的端了进来。听到崇善的话,他立马放下饭盘,使劲的摆手,语气也有些焦急:“不能去,不能去,那天灯仙子不能去选。”

“为何?”崇元见大叔这般慌张,好奇心一下上来了。

“唉”大叔叹了口气,坐下开口道:“两年前,千灯镇西面的尧光山来了个山神,他给镇子里每个人都托了个梦,让镇子每年举办千灯节的时候都将天灯仙子送到尧光山去,他会将她度化成真正的仙子,但是不久…不久…”大叔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恐惧,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不久后,有镇民在尧光山的山涧下发现了被啃食的面目全非的尸体,那尸体上穿的衣服正是天灯仙子的流仙裙。所以那天灯仙子万万选不得,这两年镇子里,凡是有女儿的人家都将孩子送走了,今年的天灯仙子至今没有选出来。唉,造孽呐!”

“我去吧”,杜若淡淡的说道。

“不可!”还未等大叔拒绝,崇元倒是先回绝了。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才缓缓的解释道:“临行前师父再三叮嘱要保护好你的安危,若是出什么事了,我该如何交待?”

“师兄放心,我怎会置自己的安危不顾,崇钰有分寸,再说师父派我下山的目的正是为了历练,这正是个好时机。”杜若答道。

“我不同意,这太冒险了,我们连那山神的底细都不知道,若是个厉害的对手岂不是凶多吉少?”杜若说的虽有几分道理,崇元却仍旧担忧,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定不能原谅自己。

崇元说完,崇善也站了起来,道:“我也不同意,师兄说的对,这太冒险了,况且我们三个里面崇钰的修为最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大叔在几年前就见过崇善的神通,知道眼前的三人非同常人,却也不愿意恩人冒险。于是说道:“这个山神可不像几年前的几头山狼,他可是有大神通的,能呼风唤雨。这位姑娘还是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杜若见三人如此坚决,也不反驳,只是坐下来,从食盘里拿了个苞谷面馒头,咬了一口才说话,“我们待会儿出去了解了解情况再回来从长计议吧,这事既被我们遇到自然是不能不管的。”

一碟咸菜,一盘苞谷面馒头,一大碗青菜粥,这顿早饭倒是有滋有味。三人见杜若这般说,也不好再反驳什么。四人各怀心思,在沉默中吃完了这顿饭。

天灯仙子(下)

吃过早饭,杜若三人别过大叔,便出门去了。一路上,除却崇善,崇元和杜若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杜若倒不是为了天灯仙子的事担忧,而是方才大叔说起尧光山山神时,胖虎在布袋里似乎很兴奋,一直挣扎着要出来,若不是她临时施了个小禁制,恐怕就被师兄们看见了,下山历练还要带宠物,却是有些说不过去。况且她始终觉得胖虎不同凡猫,若是被他们误认为是妖猫替天行道,那可就冤了胖虎这只吃素的胖猫了。吃素还这么胖,杜若不免为胖虎感到不值。不自觉的,笑意又挂在脸上。

崇元此刻仍在为杜若要去当那天灯仙子感到担忧,且不说这山神底细如何,他作为师兄,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修为比自己低的师妹去冒这个险。想到这里,他便用余光扫向杜若,此时的杜若正偷笑胖虎,这倒令崇元觉得微恼,她竟不为自己的安危着想吗?

崇善见二人不说话,便去路边的油饼摊买了三个酥油饼,想借此打破这沉闷的气氛。杜若平日里就不怎么吃东西,若不是下山历练,须说话行事和普通凡人别无二致,她连大叔家的清粥小菜都不会动。所以崇善的酥油饼,她是如何再吃不下了。而崇元此刻正担忧天灯仙子的事,也无心情进食。所以三个酥油饼最后只能由崇善吃了。

好不容易将酥油饼硬塞进肚,崇善刚想喘口气,崇元冷不丁的一句话,又差点将他噎住。

“这天灯仙子就由崇善去当吧。”

“不行!”崇善与杜若异口同声的说到。

倒不是崇善不愿意为了小师妹冒这个险,而是他堂堂七尺男儿,如何扮得天灯仙子,何况那山神又不是瞎子,这如何糊弄的过去。

崇元也不理会二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墨绿色的瓷瓶。道:“这换容丹是临走时我从葛仙宫带的,如今倒是能派上用场了,虽然药效只有一个时辰,但也够了,师弟,这厢倒是劳烦你了。”说完,崇元对崇善笑了笑。

崇善从未想过,平日里看起来正派严肃的崇元师兄竟也有,如此,如此腹黑的时候,虽然这个方法可行,但他始终有一种赶猪上架的感觉,而这头猪就是他。“既然如此,这天灯仙子就由我来扮吧,不过师兄,要是中间出现什么变故,你可千万要来搭救我。”一想到,自己一个出家道士将要变作女子被送上山献给好色的山神,崇善的脸色就好不起来。

“不可,师父的本意就是让我下山历练,好早日寻得人仙天劫的契机,若是每次都让师兄照顾,我又何时才能得道?”杜若见二人虽已安排好,心中依旧觉得不妥。

崇元看了杜若一眼,道:“如此可好,崇善扮作你的模样,待送上尧光山后,我们便一路尾随,到时候由你去救崇善,我不出手,正好也能考验考验你这几年的功力。”

杜若见他这般坚决,倒也不好再反驳,反正离天灯节还有好几日,到时候再从长计议即可。

三人漫无目的的逛着,这千灯镇除了灯火,镇上的风景也很有名气。青石铺就的长巷,灰白色的墙,一片又一片整齐有序的瓦片在木头架子井井有序的排列着,既不单调又不乏味。临街的小铺,偶有小贩挑着些瓜果蔬菜小吃路过吆喝叫卖,这种淡淡的烟火气,让杜若觉得这才是最真实的生活,温情就在其中流转。

话说那言儿与冥儿两姐妹,自与杜若一行人分别后,便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第二日也是一大早便出门闲逛。女孩子爱美,带冥儿吃过崇善说的西街馄炖后,言儿便进了一家脂粉铺,难得出来一次,她一定要多买些胭脂水粉带回去。

昨夜在客栈她也听闻了那尧光山山神的传闻,不过此事却与她们此行目的无关,她们来这千灯镇也不过是恰巧路过。

选好了脂粉,付过钱,姐妹二人刚出店便撞见了昨日的三个人。出于礼数,言儿还是上前打了招呼。“好巧,竟在此遇见你兄妹三人。”

崇善施了一礼说到:“缘分使然,二位姑娘可是刚买完胭脂水粉?”见冥儿点了点头,崇善继续道:“不过这家胭脂水粉却不是这镇上品质最好品种最全的,东街的那家才是最好的。”

言儿见他这般说,便笑道:“我们不过随意买了一些,倒是劳烦大哥费心了。”说完便拉住身旁的冥儿,想辞别三人。

崇善没有看出言儿的心思,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一般,道:“不知姑娘可否听说千灯仙子的事,那千灯节,你们这种妙龄女子可去不得。”

冥儿见崇善好心提醒,立即答道:“我和姐姐听说了,有个恐怖的山神是不是?”

崇善点了点头。刚想叮嘱她们注意安全,言儿却说话了:“多谢大哥关心,我和妹妹打算今日便回卧水镇,你们也多加小心。”说完便拉着冥儿走了。她怕再待下去,冥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三人见姐妹二人急着离开,也不强留,将千灯镇逛的差不多了也便回大叔家去了。跟大叔说了让杜若当天灯仙子的打算后,大叔先是推辞了一番,直到三人说明自己是降妖除魔的道士后,大叔才渐渐放下心。安顿好三人后,他便急匆匆的去了镇长那里。他要告诉镇长,镇子有救了。

千灯节(上)

镇长听说了来了几个有大能耐的道士,便亲自随大叔回家,他要好生招待这几位救星。待见过三人后,他更加觉得镇子有希望了。眼前的三人虽着装普通,但个个眉清目秀、丰神俊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

崇元将千灯节当日的计划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镇长。听完后,镇长有些犹豫。“万一三位制服不了那个山神,那岂不是又激怒了他,又白白丢了性命。”

崇元倒是能够理解镇长的顾虑,若是最终没能制服山神,又激怒了他,镇子恐怕是要遭受灭顶之灾的。不过他既答应管这个事,就说明心里还是有一些把握的。活了上千年的大妖多在远离人烟的地方隐修,这种厉害角色早已悟道,通常只会吸食月华,人之精气于他们无用不说,还会沾染杀戮的罪孽,有朝一日飞升,天罚随天劫降下却是承受不住的,若不想身死道消,上了千年的妖怪绝不会轻易害人。所以崇元猜想那山神不过是只刚开了灵智的普通妖怪,道行并不高。“镇长放心,这件事攸关性命,若是没有把握,我们也不敢轻易应承下来。”

镇长见他这般说,也不好再质疑。道过谢,便邀三人去镇上最好的酒楼,他要设宴款待恩人。

崇元三人见推辞不过,便只能应了。晚宴设在镇上的千灯酒楼,崇元和杜若几乎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场合,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倒是崇善,深谙酒桌之道,和镇长以及镇上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人物打成一片,差点就认他作义子了。

酒足饭饱,崇善已醉的不省人事。崇元与杜若别过镇长,便由崇元背着崇善回大叔家去了。

此时已是深夜,仰望夜空,一弯明月挂在天幕,夜风习习,喝了些酒的崇元倒是完全清醒了。用余光扫了扫杜若,鬼使神差的,他问到:“师妹,你冷吗?”说完这句话他便后悔了,修道之人一旦有所小成,大多不会受寒暑气侵体、八邪之害。因此,她自然不会感到寒冷。

杜若怔了怔,答道:“多谢师兄关心,我不冷。”

崇元笑了笑,又问到:“我曾听师父说你来罗浮山前的记忆全都丢失了,可是确有其事?”

杜若点了点头,她有些惊讶,崇元为何会问到这个事。

“那你可曾想过找回从前的记忆吗?”

杜若转过头看了崇元一眼,今天的他似乎与往日严肃正经的模样有些不同。“不曾想过,那记忆丢了便丢了,若是命里的定数,我也勉强不得。”

崇元本想再问她为何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背上的崇善却不安分起来,一直嚷嚷着要去西街馄炖铺。

杜若有些好奇,那西街馄炖真有那般好吃,竟使得一个出家人多年还念念不忘。“那西街馄炖真有那般好吃么?”杜若问到。

“馄炖倒是其次,只是,只是”说到这里崇善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眼里竟有泪光闪烁,支支吾吾了半天,他还是说出了口,“只是做馄炖的人,是…是天底下最最美的人,我给你说,顶…顶好看。”说完,崇善竟趴在崇元的背上哭了起来。

杜若心里已猜到了大概,便不再问他。崇元也识趣的闭了嘴。两人就这般踏着月光,不紧不慢的走回了大叔家。

回到房间后,杜若才想起胖虎的禁制还未解除。解下布袋,正欲施法,它却自己跳出来了。不似往常那般亲昵的蹭她的小腿,胖虎跳到桌上,背对着杜若坐着,任她唤它,也不答应一声。

杜若猜它定是为白天自己对它用禁制生气了,便笑了笑,说道:“你若是再生气不理我,我就不上那尧光山了。”

胖虎的耳朵微微一动,似乎是在犹豫,片刻后,它还是跳到杜若腿上,轻轻的“喵”了一声。

杜若点了点它的头,道:“那山神有什么好处,你竟如此在意?”

“喵”

“好了我可听不懂你的猫语,要上山也可以,不过全程都得听我的。”杜若从布袋里寻了几个果子放在它面前,继续说:“吃完便歇息吧,我也该去睡了。”

回应它的还是一声“喵”

第二日,镇长亲自将千灯节上天灯仙子要穿的流仙裙送来了。这流仙裙用银色的丝线织成,裙边绽放着大片的海棠花,虽华美却也不失清雅,除了外衫与曳地的百水裙,旁边还摆了双绣着海棠花的绣鞋。饶是杜若这种习惯了素衣清颜的人也忍不住说了句:“这流仙裙当真不凡。”

千灯节将在后日戌时举行,届时天灯仙子将由镇民装扮的天兵天将抬着穿过千灯镇的主街道,到了千灯会场后将与全镇人一起放飞象征美好心愿的天灯。等千灯会结束,镇民就会将天灯仙子抬上尧光山,送到山神指定的地方。

崇元与崇善算了算时间,那换容丹药效能持续一个时辰,时间上倒是不成问题,只是那山神的底细未知,却依旧让三人感到隐隐的担忧。不过修行了几十年,师兄弟二人也是有些底牌的。而现在能做的无非只有万全的准备,所谓尽人事听天命,祖师爷定会庇佑他们的。

千灯节(下)

镇长将千灯节的流程说给三人听后,也便回去命人筹备千灯会了。

崇善曾在千灯镇待过两年,那千灯会的流程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况且那千灯仙子是由他来扮演,只要没有意外,定能做到万无一失。至于崇元,则从随身携带的百宝袋中取出了几张紫色的符纸,他要画几张五雷镇妖符。在道教中,紫为纯阳之色,为尊贵,为清静,为祥瑞,太上西出,紫气东来,修为极高深者,头顶身上便有紫气金光。所以这紫色的符纸承载的能量也最大,却也最难画。

画完镇妖符,已是日落西山之时,此时的崇元已是冷汗漓漓、面色苍白,须知画符需一气呵成、全神贯注,不得出现一丝偏差,何况还是这借了太阳真火的紫色符。崇元长长的舒了口气,虽然耗费了巨大的心神,好在这符终于是完成了。

至于崇善,则唤出法器正阳剑,用前些年偶然得来的朱砂王,画上伏魔阵法。这正阳剑乃是罗浮派第三任掌门游历天下时的佩剑,用雷击枣木辅以天火淬炼而成,虽其貌不扬黑不溜秋,但却内含真正的天罚之雷,是妖魔邪祟的克星。说来这罗浮派虽门人凋敝,却传承悠久,不过这倒是便宜了那些弟子,因为人少,倒是每人都能得一件不错的法器。

杜若修为不及二人,但玄清真人念及她天份最高,于是将门派中最好的法器赐予了她,便是那祖师爷温养多年的素月笛。这素月笛据传是慈航真人的道场竹林中一棵有了灵的翠竹制成,不仅能平心静气驱逐心魔,还能消除戾气。在罗浮山修炼的五年间,杜若早已将素月笛的使用方法熟稔于心。

万事俱备。

千灯镇上的镇民几乎人人都会做灯笼,不过精巧别致的倒不是人人都会。千灯节上用的灯笼皆是由西街的灯笼匠所做,灯笼匠做的灯笼以精致取胜,造型各异,最常见的是荷花形状的花灯,其次是狮子灯,最少见的是仙女灯。仙女灯由艾草纸和十年以上的湘妃竹做成,除了材料难寻,那灯笼上绘的仙女飞天图才最考验灯笼匠的手艺。等到千灯节那日夜里,千灯彩胜,同时齐出,大街小巷皆是手持各色花灯的人。灯赏得差不多了,便是千灯节的压轴大戏——天灯仙子游街了。

崇善早已服下换容丹,由崇元施法将他变作杜若的模样,就等着那花灯轿来接他游街了。此刻的崇善,除了神态与真杜若有些不同,其他的就连杜若自己也找不出差别。

第一次穿女人的曳裙,崇善似乎连如何走路都忘了。这流仙裙穿在他身上,确切说,应该是杜若身上,竟出奇的合适,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杜若也是第一次见自己这般模样,不过,她并没有太多奇异感,而是似曾相识,所以竟觉得稀松平常。

相比于杜若,崇元却完全失神了。虽然知道眼前的人并非真正的杜若,而是崇善所化,他却无法控制自己将目光转向别处,眼前的女子仿若从画中走出,静若秋菊,俏似春桃,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若不是崇善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的发窘,变回原本的模样,崇元怕是一时半刻都难以回神。

见气氛有些尴尬,崇元轻轻咳了一声,道:“师弟,未曾想到你变作女子竟这般好看,比葛仙宫中壁画上的仙女还要美上几分。”

这次换杜若发窘了,这不明摆着在夸她吗?正欲转移话题缓解尴尬,崇善却先开口了:“师兄,你这是在夸师妹赛天仙吗?”

“啊,我…我…”崇元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那句话是如此露骨。

气氛愈发尴尬,三人索性都不再说话,杜若还好,虽有些惊讶,倒也还镇定。至于崇善,虽然识趣的不再说话,但神色却似乎有些幸灾乐祸。最尴尬的莫过于崇元了,若是有个地缝,他大概早就毫不犹豫的钻进去了。

好在那接天灯仙子的花灯轿终于来了。良辰吉时已到,崇善连忙化回杜若的模样,由众人簇拥着上了轿子。至于真杜若,则穿上崇善的长衫,扮成了个眉目清秀的俏公子,提着盏彩灯跟着人群看天灯仙子游街去了。

崇元这次倒不敢直视花灯轿上的“杜若”了,怕又失了态。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对杜若存在一种怎样的感情,他只知道自初见杜若被她驳了面子,他就开始变得有些在意她的想法,甚至想融化她的冷若冰霜。本以为时间久了这种感觉便会淡去,未曾想到当日从玄清真人处得知这小师妹要随他们下山,他竟有些惊喜,而如今见到她盛装的样子,更觉得心神荡漾,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心魔吗?

却说那言儿与冥儿两姐妹,本该前日就离开千灯镇,只因那冥儿万般央求,言儿无奈之下便同意过完这千灯节再启程。姐妹二人当日也提着花灯随着人群看那天灯仙子游街散花,因为人多拥挤,两姐妹并没有看清天灯仙子的面目。不过倒是瞧见了崇元与杜若二人,见杜若作男子的装扮,她有些好奇,为何她要女扮男装?

待花灯轿由镇民扮的天兵天将送到千灯会会场,言儿才瞧见那天灯仙子的模样,竟是那兄妹三人中的妹妹,可是方才她明明看见那女子是另一副装扮啊。不过,仔细观察了一番,言儿也发现了一些端倪。那天灯仙子虽宛若神女,但走路的仪态却有些失和,更像个男子。想到这里,她心里似乎已有了些眉目。

“言姐姐,你看那个仙子像不像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个姐姐!”这时候,冥儿惊叫起来,方才她一直在比较哪个花灯最好看,瞄到天灯仙子手中的仙女灯时,因那灯精致巧妙,仙女栩栩如生,才抬头看了一眼那天灯仙子,这一看才发现那仙子竟是熟人。

言儿笑了笑,她这妹妹的反应似乎总是慢半拍。不过还是答道:“是啊,就是她。”

冥儿点了点头,但脸色忽然变得有些着急,语气也急促起来:“那她不是要被恶山神给吃了,言姐姐,这可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救她?”

“好啊,我们一会儿便去救她。”言儿答道。

其实冥儿只是试探的问她而已,这次她们出来是有要事在身的,依照言儿的性格定不会做这种容易节外生枝的事情。不过见她答应了,冥儿也不再想那么多。开心的点了点头便又去看其他花灯了。

待天灯仙子将那天灯点燃,由镇上几位德高望重的人缓缓送上夜空后,戌时已过,也是时候将那天灯仙子送上尧光山了。

镇民们不知内情,以为那天灯仙子不过是哪户倒霉人家的女儿,纷纷替她惋惜,心软的女人们还偷偷的抹了抹眼角,不过同情归同情,谁也不想这种事摊到自己身上,那山神可不能随意招惹。

待人群散去,镇长对天灯仙子点了点头,才命方才的天兵天将将她抬上尧光山。花灯轿出了镇口,崇元和杜若才出现,趁着天黑,二人潜入了夜色,偷偷的跟在花灯轿后。

山神

花灯轿上的仙女灯在夜色中忽明忽暗,不知何时,天上的月亮悄悄隐匿起来了。在这样浓重的夜色中行路,那几个镇民心底都有些发怵,何况在前方等候他们的还是那吃人的山神,不自觉的几人加快了步伐。崇善此时倒有些悠闲,山路虽崎岖,但在这花灯轿中也不觉得颠簸,一晃一晃的倒让他多了几分困意。打了个哈欠,他决定睡一觉再说,反正一会还有架要打,不养好精神怎么勇斗山神。

崇元与杜若偷偷的跟着花灯轿,隔的虽远,但循着那仙女灯的灯光,倒也不至于跟丢。

言儿与冥儿两姐妹自千灯会结束后,便拦了个镇民,待问清尧光山方向后,也匆匆赶过去了。不过她们却不似崇元二人偷偷跟在花灯轿后,而是找了个隐蔽处,身形一遁,如两缕青烟般,便消失在了原处,再现身时,已是在尧光山最高的山峰了。

说来这姐妹二人其实非人非妖非鬼非魔,和三十三重天上的仙也不同,而是五仙中的鬼仙。人可以从人仙修炼至天仙,但却不能修炼鬼仙之道,这鬼仙只能由灵体——灵魂来修炼,所谓阴中超脱,神象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便说的是那鬼仙。不过二人虽已得道,但仍旧还保留了一些鬼魂的习性。即使已不再惧怕阳光,但她们法力最强的时候却仍是在夜里。也因此,在这静的诡异的黑暗中,她们却看得异常清楚。

镇民们将天灯仙子放到山神指定的位置后,朝着花灯轿里的崇善作了作揖,嘴里念念有词:“不要怪我们送你上山,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吧,以后中元节我们会给你烧纸的。”说完,甚至来不及仔细听那花灯轿中传来的呼噜声,便匆匆的跑下山了。

崇元见状,微微叹了口气,似在对自己说,又似在对杜若说:“也怪不得他们,普通人在恐惧面前胆怯退避也是常态。”

杜若看了崇元一眼,没有回话。待镇民的身影完全消失,二人寻了棵大树跳了上去。大约过了半刻,花灯轿旁的灌木丛一动,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杜若与崇善对视了一眼,暗自握紧了手中的法器。

此时的崇善正睡的香甜,梦中又去了西街那家馄炖,只是那做馄炖的女子似乎有些奇怪,一直背对着他不肯以正脸示他。唤了半天,那女子才肯回头。只是一回头,崇善却吓出了一身冷汗。猛得睁开眼,他才反应过来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揉了揉眼睛,崇善朝轿外望去。

“啊”一声带着愤怒情绪的吼叫声惊醒了整座尧光山,早已栖宿的鸟惊得在黑暗中四处逃散,崇善此刻早已是冷汗漓漓。方才他望向轿外,正好与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对上。这张脸正是他梦中所见的那张。那双眼睛闪过一丝贪婪,咧了咧无牙的嘴,声音粗重,“这次的好看,嘿嘿。”

崇善第一次见到这副模样的妖怪,也吓得不轻。除了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他还有一张裂到耳根的巨口,一张开便发出“嗬嗬嗬”如同拉风箱的声音。他的头有几分像巨蟒,不过却没有鳞片,呈现一种破败的灰白色。除了长了个怪物的头,这山神的身体倒和常人无异。

崇善从怀中掏出正阳剑,慌乱中连运起法力催动它都省了,直接朝着山神的脸便刺了过去。虽然没有法力灌注,但这剑上的纯阳之气依旧在他脸上留了一道灼伤的痕迹,散发着阵阵焦臭味。

这下彻底激怒了山神,发出那声怒吼后,他的眼睛更红了,他大概从没想过一个弱女子竟可以这般伤他。“我要一点一点折磨死你。”拉风箱似的声音异常冷漠,但怒气难掩。

“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崇元二人从树上跳下来,站到崇善左右,淡淡的说道。

见有两个杜若,山神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过片刻后,又恢复了凶戾。“来几个都得死。”说完便朝三人扑来。

来不及催动法器,崇元掏出一张五雷镇妖符念道:“天雷隐隐,神雷轰轰,打!”说来奇怪,念完咒语后,那符便化作一道紫色的焰火朝山神飞去。

山神见躲不过,便掀起自己的披风护住头,说来奇怪,那焰火打在那玄色披风上,竟如掉入大海一般,噗嗤一声响后,便熄灭了。要知道,这紫色符内含真火,除了天界银河中的天水可以克制,这人界恐怕没有东西能将之彻底浇灭,可这一件毫不起眼的披风却轻易的挡住了它。

崇元忽然有些不安,与崇善对视了一眼后,趁着战隙,二人连忙祭出法器。杜若倒镇定多了,从布袋中掏出素月笛,闭上眼,待完全入定后,她才将之放到嘴边。

那笛音清亮悠远,入耳不由心神一静,就连那在远处观战的言儿与冥儿也有一种灵魂被洗净的感觉。

说来奇异,这笛音若是寻常人听了,不过起些凝神静气的作用,但若是修道之人,则能助其快速存思施术,而那妖魅邪祟听了,犹如听到击破长夜的钟声,从本能上令他们感到惧怕。

趁那山神被笛音扰的分神之际,崇善一剑刺去,此时的正阳剑因倾注了他大半法力,已变成火焰般的红色,但落到那山神身上却只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师兄弟二人第一次见到如此强悍的皮肉,饶是见多识广的崇元也万分惊异。

冥儿见三人已处于下风,便拉了拉言儿的衣角,道:“姐姐,我们要不要去帮他们?”

言儿见那山神的模样,心里已有了一些猜想。不过若想印证,还需他们与之再缠斗一番。摆了摆手,她说道“再等等。”

胖虎(上)

其实,三人虽已落在下风,但那妖怪也不见得能讨到什么便宜。他虽皮肉强硬,行动却有些迟缓。因此,即使正阳剑不能给他致命的伤害,但凭借着灵活,崇善已在他身上留下了好几道灼烧的剑痕。

若是在平常,二人其实很难伤他分毫,修炼了两三百年,他早已渐渐摆脱原本的习性,即便不能灵活自如,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反应迟钝。说到底还是那笛音令其从心底里感到恐惧,唤醒了本能而已。不过,缠斗了这么久,二人早已彻底将他激怒,若不是想找个时机将那吹笛子的女人捏死,否则他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将二人撕碎。思及至此,他心底似乎有了什么主意一般,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趁着二人还未近身,他连忙退到身后的大树前,朝着三人作揖,道:“害人非我本性,再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请三位仙人收手吧。”

崇元二人虽比他灵活,但人妖相异,肉体凡胎当然不比那妖身强悍。因此,他俩此时早已是灰头土脸,崇善的一只手也脱臼了,胸前更是血迹斑斑,显然受伤不轻。杜若虽有二人护着,但也显得很吃力,那素月笛十分耗费心神,即便她天资过人但也不过修炼了区区五载,自然无法完全发挥素月笛的威力。

三人见妖怪这般说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收了法器,由崇元问到:“非你本性,莫非还有人指使你害人不成?”

妖怪摇了摇头,其实他这般说倒有几分道理。他本是极西之地的翼湖里面的一只玄龟,只因十几年前一场洪水,彻底改变了他玄龟一族的命运。自那场洪水以后,原本平静的翼湖便变得浑浊不堪、腥臭滔天,若只是这般那都还好,但那水中却隐隐的有一种能激发凶性的血腥之气,道行低灵智未开的水生动物皆因此变得凶戾嗜血,连那不食荤腥的草鱼都长了一排细密的尖牙,互相残杀。他玄龟一族因有上古神兽玄武的血脉,倒能抵挡这血腥之气的侵蚀,只是在那湖底生活久了,依旧让他们的性子变得暴躁易怒。再加之他平日里心性就不稳,所以才变得如此暴戾嗜血,不过碍于族规森严,他倒是不敢在翼湖大开杀戒。后来,血腥之气侵蚀渐深,他便寻了个机会离开了翼湖,来到这尧光山装神弄鬼。

三人听完,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未曾想到这妖怪竟有这般来历。崇元隐隐的有些担心,还未到翼湖便已遇到如此厉害的角色,真要到了那边恐怕自保都是一个问题。三人心中各有思量,分神之际,那妖怪眼底凶光一闪,偷偷从披风中伸出一只如干柴般弯曲僵直的手,眼看就要朝杜若抓去。

在暗处观望的两姐妹显然看到了这一幕,不过那妖怪离杜若太近,二人已无法阻止。慌乱中,冥儿大叫了一声。这一叫倒让妖怪分神了片刻,不过待三人反应过来,那妖怪的螯足已逼近杜若的心脏。千钧一发,杜若只能本能的后退。

瞬息间,一道黑影从杜若腰间飞出,那妖怪忽然惨叫了一声,伸向杜若的螯足吃痛往回一缩,已是鲜血淋漓。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此时杜若已跌坐在地,方才若不是胖虎及时从布袋中跳出,此刻她的心脏恐怕已在那妖怪手中跳动了。

其余四人都惊的说不出话来,专门克制阴邪的正阳剑刺在妖怪最柔软的腹部,不过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那般坚硬的螯足竟如此轻易的就被撕掉一大块皮,地上这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狸花猫到底是何来头?

此时的胖虎正坐在地上慵懒的舔爪子,那只爪子正是方才攻击妖怪的那只。

“师,师妹,你这只猫是从哪里来的?”崇善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幅画,好像与什么联系到了一般,他急忙问到,语气竟有几分兴奋。

杜若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捡来的?还是胖虎主动找上门的?倒是那妖怪,似乎如临大敌般,眼里的红光竟渐渐退去,露出了畏惧的神色。

“喵”,胖虎终于将爪子舔干净了,看了一眼杜若,便踩着猫步缓缓的朝那妖怪走去,眼睛里竟人性化的闪过一丝戏弄,似乎眼前于他而言是个庞然大物的妖怪不过是只老鼠。

“求仙人救命!”那妖怪突然跪在地上,朝杜若求到。

“若是放了你,你还去害人该如何?”不等杜若回答,崇善便举起正阳剑说道。

“不敢了不敢了,只要仙人用手中的笛子洗净我心中的血腥之气,我就不会再有嗜杀的念头了。”妖怪的声音已带着哭腔。

胖虎依旧缓缓的踱着步子,只是它的瞳孔已经放大,正死死的盯住妖怪。说来奇怪,那妖怪的双眼与胖虎的瞳孔对上后,便动弹不得了,嘴里只能发出慌乱的“嗬嗬”声。

“胖虎!不可!”杜若刚喊出声,胖虎便如一道利箭般飞向妖怪的脖子。坚硬的皮肉在它的利齿下竟如豆腐一般,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那妖怪的喉管就生生被胖虎咬断了。

杜若踉踉跄跄的走上前,那妖怪早已断气,原本鲜红的双眼已变为晶亮的黑色,此刻正直勾勾的盯着天际。他大概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是被一只猫咬死的。

胖虎(下)

“你为何要杀了他?”杜若第一次见胖虎如此暴虐,有些难以置信,喃喃道。

“喵”胖虎舔了舔嘴,朝她缓缓踱来,似在邀功。

崇善见状,走到杜若跟前,又问道:“师妹,你这猫哪里来的?”

顿了顿,杜若道:“几年前在罗浮山,它随我回村子便一直跟着我了。”

崇元也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初见这猫便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师弟方才我见你那般激动,莫非你也觉得熟悉?”

崇善点了点头,想起自己曾在罗浮派的书房见过一幅画,道:“师兄,你可知道罗浮派书房里有一幅祖师爷的画像?”

崇元似抓住了什么线索一般,直直的盯住正在杜若脚下来回穿梭的胖虎,但接着又摇了摇头:“莫非你是说那画像上的异兽,可是这明明是一只狸花猫。”

似乎听懂了二人的对话,胖虎的耳朵一动,不过只是淡淡的看了二人一眼,便又朝那妖怪的尸体踱去了。言儿与冥儿见状,也从树上跳下,方才冥儿的那声大叫早已暴露了她们,继续躲藏已无意义。

此时那妖怪早已变回原形,正是一只木盆大小的玄龟,那披风原来是他的甲壳,不过有些滑稽的是,那妖怪头上却长着灰白色的癜纹,与周身的玄色对比异常乍眼。胖虎扫了扫两姐妹,便不再理会,绕着那玄龟转了一圈后,寻了个空隙,用爪子轻轻一顶,那玄龟便翻了个面。

崇元三人见两姐妹现身便走上前施礼道:“方才多亏冥儿姑娘提醒,不然我师妹就凶多吉少了。”

冥儿笑了笑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总觉着自己刚才有些大惊小怪,倒是她身边的言儿了解她,便替她回道:“没有给诸位添麻烦已谢天谢地,各位方才的神通我姐妹二人已经见识过了,既如此,我们也不必再藏拙,我和妹妹是天姥岭青萍子座下灵女,给道友见礼了,还未请教三位道号。”

冥儿看了言儿一眼,没有说话。言儿曾万般叮嘱她不可轻易透露二人真实身份,否则容易招惹是非,因此倒也认了这灵女的身份。

崇善见言儿这般说,立即回了一礼说道:“我们是罗浮山玄清真人座下,这是我师兄崇元师妹崇钰,我叫崇善。”

谈话间,胖虎不知何时已将那玄龟的腹甲撕扯开,掏出了一个野桃大小的漆黑色的珠子,正歪着脑袋用爪子挠着玩。

“咦?这妖怪竟修炼出了妖丹,莫非他已修炼了千年,可是既已修炼了千年,为何还不能完全化为人形?”崇善见那黑珠子分别就是妖之内丹,但又觉疑惑。妖丹是妖吸收月华凝结而成,普通的妖物无法感应天地自然无法吸取月华,也就不可能形成内丹,但这妖怪显然只是一只普通妖物,若是那千年的大妖,他们三人绝不可能与之缠斗那么久,这又是作何解?

言儿先前的猜想早已在那妖怪说出自己来历之时便已印证,想了想,她缓缓说道:“方才那妖怪说自己有玄武血脉便能解释了,我曾听闻神兽后代生来便是妖胎,天生就有内丹,稍加修炼便能得道,可惜走错了路,落得这般下场。”说罢,又看了一眼胖虎。

崇善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接着道:“难怪那紫色符中的真火打到他身上没有用处,玄武是北海水神,天生便克制所有的火,可惜了我三人手中没有土属性的法宝。”

言儿点了点头,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一般,大有深意的看了杜若一眼,道:“崇钰姑娘,这猫的来历你半分都不知道吗?”

杜若摇了摇头,此刻她也有些怀疑,莫非胖虎与她消失的过去有关,不然这样一只灵兽为何会认她作主人。

崇善心中一动,对崇元说道:“师兄你可还记得,那画像上的异兽有一双异瞳,你仔细观察这只猫,虽然不明显,但它的眼睛确实是一青一黄,和那只异兽一模一样。”

听崇善这么一说,杜若才想起胖虎的瞳孔放大时确实是一青一黄,不过平日里却看不出分别。“师兄,你们说的画像和异兽是什么?”

崇元想了想,这并不涉及罗浮派的隐秘,在那姐妹二人面前说了也无妨,道:“本派祖师抱朴子曾给后人留下一副肖像画,那画中有一异兽,似虎非虎,似豹非豹,据传是祖师云游时收服的异兽,后来祖师爷飞升,那异兽也不知所终,我初见胖虎便觉得熟悉,如今听崇善一说才想起来。不过,胖虎和那异兽应该只是有血脉传承的关系,却非异兽本尊。”

此时胖虎早已玩耍够,一口吞掉那妖丹,扫了众人一眼,便跳进杜若的布袋睡觉去了,只剩下在原地惊异的众人,若真是那异兽在世,恐怕早已是个千年的大妖了吧。

言儿二人倒对罗浮派的异兽没有什么好奇心,只是听闻抱朴子三字时,心中一动,若非言儿暗自阻拦,冥儿差点就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向四周看了看,言儿道:“夜色浓重,我姐妹二人也该回去了,若是有缘便还能再见,后会有期。”说完便拉着冥儿驾云遁了。

崇善受了些伤,好在崇元带了不少医治伤痛的丹药,望了望天际,估摸着已是后半夜,便收了那玄龟的尸体,拈了个诀,朝千灯镇飞去。

离去

三人回到千灯镇大叔家已是月落星沉之际。这一夜,镇里的人皆夜不能寐。虽然大家都暗自庆幸被送上尧光山的不是自己,但谁又能保证下一年不是自己或身边的亲人呢,何况即便与自己无关也是一条人命,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镇长自天灯仙子被送上山后,便赶去了大叔家,他要等三人回来。只是眼看已到后半夜,依旧无三人的消息,未免有些焦急,在屋里来来回回踱步。

终于自第一声鸡鸣声从渺远传来时,杜若与崇元扶着受伤的崇善推门进来了。镇长见三人皆有些狼狈,立即迎上去,问道:“三位这是怎么了?”

崇元摆了摆手,道:“无妨,只是些皮肉伤,只是我师弟胳膊脱臼了,请问镇长这镇上可有正骨的大夫?”

镇长本欲问他山神的事,只是眼下这人受伤不轻,想了想便换了副说辞:“这条街上就有一家,一会我带你们去,只是这位大侠看起来伤得不轻,莫非是那山神过于蛮横?”

崇元已听出镇长的话外之音,倒也理解,毕竟作为一镇之长,全镇人的安危是他的责任。“那山神已被我们杀了,不过是个修炼了两三百年的玄龟。”说罢便施法取出那玄龟的尸体。

镇长见那玄龟确实和凡龟不同,尤其是那头上灰白色的癜纹他也是头一次看见,只是心里仍旧将信将疑:“可是当真?这就是山神?”

崇元道:“镇长明日可派人上山查看,那停放花灯轿的地方还有打斗的痕迹。只是眼下我师弟的伤还需处理一下,还请镇长快些带我们去大夫家。”

镇长自然不敢怠慢全镇的救命恩人,连忙随大叔带三人去街角的正骨大夫家。虽天色尚早,但大夫一听是镇长便立即开了门。

替崇善接好脱臼的手臂后,大夫又替崇元处理了皮外伤。此时,天已蒙蒙亮,淡青色的天穹上还稀稀疏疏的残留着几颗星子,镇长将三人送回大叔家也匆匆的赶回家去了。他到底有些不放心,打算派人上山看看。

三人各有心事倒也睡不着了,便坐在一处,又不知从何开口。还是崇善先打破了沉默,“师兄,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崇元也在忧虑这个问题,不过是翼湖逃出来的一个小妖就把他们弄得如此狼狈,最后若不是胖虎及时出手,恐怕早已损兵折将了。想到胖虎他心中一动,这狸花猫肯定和祖师爷的异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便说道:“我们先回罗浮派将此次的情况告知师父,还有胖虎,师父见多识广,定能找出它和异兽的联系。”

杜若此刻正为翼湖之行失神,自见到那玄龟始,她就觉得隐隐不安,似乎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撕扯她,心中莫名的沉重。但听崇元那般说,她却驳道:“师父本意便是让我寻人仙天劫的契机,如今一无所获便回罗浮派却是不妥,若是师兄觉得情况紧急,可先回去,届时在翼湖再聚便可。”

崇元看了杜若一眼,未曾想到她会这么说,怔了怔,道:“你修行不够,若是独自一人去恐有不测,不如先回罗浮派,再从长计议。”

“既如此,何须这般麻烦,我和崇善师兄先行,你回罗浮派交待情况再来便是。”杜若淡淡的说到,虽心神不宁,但她却无法抗拒那种非去不可的感觉。

崇元见她这般说,知她心意已决,便用余光扫了崇善一眼,又道:“师弟身上的伤还未好,不如我和师妹先去翼湖,师弟回罗浮山,正好也对你养伤有好处。”

崇善点了点头,于他而言去哪里都无所谓,只是崇元近来的言行却让他摸不着头脑。先前在罗浮派中因他天资是师兄弟中最好的,所以一直不问世事痴迷于修道,性子也是极高傲的,可是近来他却有些反常,似乎有些过于关心杜若了。不过,这既是崇元的私事,他也不便过问。

幸好大叔此时端来一盘烧饼一大碗热粥以及一碟小菜,也正好打破三人间略微尴尬的气氛。大叔见他们都不言语,猜他们兴许是忙了一整晚过于疲惫也不打扰,细嚼烧饼和热粥入喉的声音倒也异常和谐。

用过早饭,天已破晓,乳白色的轻雾弥漫大街小巷,千灯镇已渐渐醒了过来。镇长派去的人已确认山神被灭,传送消息的锣鼓声响彻整个千灯镇,这两年笼罩在所有千灯镇民心中的阴霾片刻间便烟消云散。

前来报恩道谢的人踩破了大叔家的门槛,除了崇善稍微应对自如一些,崇元和杜若皆是初次见这般情况多少有些无所适从,好在镇长见三人有些疲于应付,便遣散了众人,但大叔家已堆满了谢礼。

三人将谢礼留给大叔,寻了个空隙便收拾行李匆匆的出了千灯镇。回到那日的树林,远离了驿道,崇元见四周无人,说道:“师弟,我们就在此道别吧!”

崇善拱了拱手,便招来片云,因有伤在身,倒也飞的不快。

崇元偷偷看了杜若一眼,她仍旧和往日一般清冷,不过崇元却莫名觉得安心,望了望日头,他说道:“师妹,我们也该出发了。”说罢,二人捏了个诀朝西飞遁而去。

相遇

本以为到翼湖的路会走的很艰难,毕竟越往西灵气愈发稀薄,这对于借灵气修行的人来说自是极不利的,且极西的荒漠又是妖邪的老巢,二人一路自然是小心翼翼。遁了三个时辰,身下的景色已由连绵的群山变为崎岖不平的灰黄色沟壑,空气也干燥起来。除了天空低矮阴沉,有一种压抑的雨来之势让人觉得无法挣脱外,一路上二人倒也没有遇到凶猛的飞禽和妖物。

崇元一路上都不时的用余光观察杜若,除了和往日一般让人有疏离感,她看起来还有些心事重重。不知为何,崇元的内心竟忽然生出一丝恼怒,说来二人已算是老相识了,可杜若似乎从来都把他当作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甚至连主动与他说话都未曾有过。现在只有他二人,既心事重重为何不能说予他听。鬼使神差的,崇元问道:“师妹,你在想什么?”

其实杜若倒没有为具体的事情入神,只是内心深处莫名的压抑难以排解,让她觉得命运似一张大网,令其无法挣脱。她既盼望着早些到翼湖但又盼望着脚下的这条路永无目的地,这样她似乎便可以轻松一些了。只是人皆是如此,哪怕淡然若她,也总会生出一丝侥幸,似乎自己能抓住那一点点渺渺的希望,摆脱宿命。沉默了片刻,杜若才淡淡的答道:“多谢师兄关心,我只是有些疲惫了。”

崇元朝远处望了望,此时已接近傍晚,前方灰霾的有些凝重,他也觉得有些压抑,便说道:“今日怕是赶不到翼湖了,我们在前面降下再寻个避风处过夜吧。”

杜若确实觉得有些体力不支,说来她的修为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强撑着驾云这般久也是极不容易了。点了点头,杜若道:“我们便在前方那处荒山落下吧,兴许还能找个人家投宿。”

二人在荒山收了云,隐了神通,见东南方向的不远处炊烟袅袅,便猜想那方兴许是有个人家,二人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往那方走去。

这山没有树,只长了些枯黄的蒿草,疾风刮过,带起铺天盖地的尘土,天际似也被染成了枯黄色。在那东南方向的炊烟处,三男一女四人正围着一堆篝火谈话,那篝火上咕咚咕咚的冒着热气正是一锅热粥。

“大师兄,这已是我们这一路遇到的第三伙魔物了,虽然这极西的蛮荒是这些东西的老巢,但未免太频繁了些…你可有什么主意。”其中一个男子向正在用木勺搅粥的男子说道。

这男子一袭玉色道袍,面容清俊,迟疑了一下,答道:“一会儿我会写一封信让灵鸽带回隐神谷,明日我们到了翼湖再等师门消息吧。”

那男子仍旧有些担忧,继续道:“此次妖魔齐聚,怕是与那异宝有关,方才听那魔物的话,前几年那几个门派被盗的宝物似乎也与此事有联系。”

旁边的女子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不屑:“妙义师兄你未免过于大惊小怪了,不过几个道行浅薄的魔物而已,你若害怕便带着师兄的信回去既是,也免得我的灵鸽受累。”这女子容貌倾城,只是眉目之间的傲气却让她多了几分厉色。

叫妙义的男子抬眼看了那女子一眼,也不回话,只是神色已满是尴尬。倒是那一直未说过话的男子开口了:“妙义也是思虑周全,此行确实有些超乎预料,我们还是尽快通知师父吧。”说完,那男子便从随身的袋子中取出纸笔,奋笔疾书起来。

崇元二人走近才发现那炊烟不过是篝火堆与热粥散发的烟雾,见几人打扮,二人已猜出遇到同道中人了。而对方的四人因才遇魔物不久,心里到底有些防备,叫秒仁的男子甚至已经捏紧了手中的长剑。

崇元二人见状,为避免节外生枝立即朝四人拱了拱手,道:“各位道友莫误会,我和师妹是罗浮山玄清真人座下弟子,因执行家师布置的任务才路过此地,因天色已晚便想找个避风的去处过夜,未曾想打扰到各位了,望见谅。”

被称作大师兄的男子听到罗浮山玄清真人几字时,忽面露喜色,答道:“崇凌可是你们的大师兄,说来他和我还算是故交。”

“是,请问诸位是?”

那男子站起来,朝二人回了一礼,介绍道:“我们是隐神谷玉虚真人的弟子,我叫妙仁,这是我三师弟妙文,五师弟妙义,小师妹妙茹。”说罢,妙文和妙义便起身朝三人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叫妙茹的女子依旧坐在原处,面无表情,只是眼神扫过杜若的时候,心底里有些惊诧。女子爱美,若见到容貌气质胜过自己的人自然会多注意一些。不过,片刻后她心底里又生出了不过如此的想法。罗浮派是个日渐凋敝的小门派,而她一个名门大派的掌门千金自然不是杜若这等人能比的。思及至此,她便自顾自的闭上眼,打起坐来。

她的师兄们似早已习惯她这般目中无人的模样,对二人尴尬的笑了笑,妙仁继续道:“你们也是去翼湖查探情况的?”

崇元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听闻贵派传来的消息,家师才派我二人来这翼湖的。”

此时妙文已写完信,听了崇元的话,心中一动,道:“此行怕是危险重重,我们来的一路已碰见三伙魔物了,若是你们不嫌弃,可与我们同行,正好也可以互相照应。”

听他这般说,崇元已猜到为何她们一路遁来都未遇见妖邪的缘由了,怕是因他四人在前方开路,他师兄妹二人正好捡了个便宜而已。见杜若无异议,他便起身朝几人施礼道:“如此甚好,我二人倒是给诸位添麻烦了。”

翼湖

交谈中,崇元二人才得知那翼湖早已不是早年传闻中的那般模样了。说来,这翼湖也算是这极西蛮荒的一个异数了。极西之地本是个人烟罕至的不毛之地,接天的荒漠戈壁以及终年不止的罡风,早就将此处变成了无人区。翼湖位于蛮荒最西的尽头,传说那里也是鬼界与人界的交界处。不过那里却非人间炼狱,相反,是个烟波浩渺、绿树环绕的仙湖。

传说东方天帝太昊的小女儿偷下人界玩耍,机缘巧合下与一凡人男子相恋,因人神相恋会扰乱天地秩序,太昊只得将小女儿软禁在天界。但那小公主日日以泪洗面以致人界连年暴雨成灾,后来太昊得天机仪启示,只要人界极西蛮荒变为鱼米之乡,二人便可再续前缘。为了使人界的暴雨尽快停息,太昊便将这个启示告知给小女儿。而后,那小公主便下人界将她掉下的眼泪全都收集起来,最后她的身体化为一片湖泊,泪水则盛满了这片湖泊,便是那以后的翼湖了。因此,翼湖终年灵气充沛经久不散,倒成了妖物的修炼圣地。只是时过境迁,除却翼湖湖畔,这极西之地依旧寸草不生。

十几年前的夏天,不知为何,天上连降了一月大雨,连这久旱不雨的蛮荒都发了一场洪水,随后翼湖便再也没有清净过,非但如此,原本笼罩在湖面上仙雾也变为散发着淡淡腥气的血雾了。

“几年前,翼湖周围发生了一场地动,之后便有一道彩光从湖底直射而出,映衬得翼湖湖畔如同瑶池仙境一般,那场地动后,湖里的水族倒是死了不少,后来不知是谁传的翼湖将有异宝出世,可能还和天帝小女儿有关,这倒惹得正邪两道皆眼红心动了。”妙仁淡淡的说道,谈话间他已将灵鸽放出,那巴掌大的鸟离手后便化作一道金光往东极速飞去。

妙文朝东望了望,接着妙仁的话继续说道:“我们来的路上遇到几伙魔物,皆凶性外露,不等商量便攻击我们。说来,”似想到了什么般,妙文顿了顿,才继续道:“上古那场大战后,六界定了四海安宁的协议,这些年来虽然正邪仍然对立,却从未出现过妖魔随意向正道开战的情况,但此次短短的翼湖之行我们已遇到了三次,实在怪异。”

不知为何,杜若忽然想到了尧光山玄龟血红色的眼睛,没来由的,她开口问了一句:“你们见到的魔物是否皆有一双泛着血红色光的眼睛?”

三人皆觉得有些惊异,甚至那一直闭眼打坐的妙茹也睁开眼疑惑的看着杜若。妙义因先前被妙茹挖苦的事一直有些不快,交谈中也有些心不在焉,但听杜若那般问终于忍不住反问道:“你为何知道?”

杜若淡淡的说道:“两日前,我与师兄路过千灯镇……”杜若将千灯镇的所遇所见分毫不差的讲给了四人,不过为避免节外生枝,她倒是将胖虎咬死玄龟改成了三人合力制服了妖物。

众人听完后,更觉得此行远非原本打算的那般简单,甚至那原本有些不屑一顾的妙茹脸上也多了几分凝重。妙仁抬眼看了杜若一眼,方才由于天色昏暗又加之心事重重倒没有多注意她,待看清后他才发现眼前的姑娘除却容貌清绝,连说话都让人觉得泰然自若,不由的多了几分安心。

见妙仁一直偷偷观察杜若,妙茹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冷冷的“哼”了一声道:“不过几个得了失心疯的魔物罢了。”说完便继续闭眼打坐。

妙仁有些抱歉的朝二人笑了笑,道:“天色已晚,二位若是无事便可早些休息了,这里灵气稀薄,还是尽早打坐恢复法力为好。”说完便拿出一方石砚放在火堆旁,捏了个诀,口中念念有词,不过众人倒听不清他具体念的是什么,只是一声“起”后,众人顿觉的温暖了一些,如果这时候打开天眼,便可看到以火堆为中心,正好有一金光薄幕将众人围住。

“一个小阵法而已,献丑了。”妙仁道。

虽这般说,崇元也觉得有些震惊,一堆篝火一方石砚都能临时形成一个简易版的金光阵,名门大派确实不可小觑,“素闻隐神谷长于阵法,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第二日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风和日暄,于这蛮荒而言实属难得。众人简单的收拾了一番,便凌空而起,朝西极速飞去。

休整了一晚,杜若的法力已恢复了七七八八,除了内心深处那点难以排解的压抑,一路倒也还算轻松。不过施法招云时,妙茹却发现杜若的修为还未到人仙,因此心中顿时便觉得爽利了些。

因艳阳高照,阳光穿破血雾照在浑浊的湖面上倒使得翼湖明朗了一些。除了湖的西南方向是一个绿草野花遍地的山坡,其他方向皆是望不见尽头的森林,而这蛮荒中厉害的妖魔多藏匿于这片密林中。说来奇异,这里似乎没有四季,不论何时,这里的植物都不会随四季变换而变化。

众人此行的的目的地便是翼湖西南方向的山坡,这片山坡自翼湖形成始便有了,阴阳对立,如果妖魔藏匿的密林是阴,那太阳初升照到的山坡便为阳,因此那个地方也算是绝境中的生处所在了。

小村

当日,杜若一行人到翼湖已是午后。在那片山坡收了云,大家脸色皆不好看。倒不是路上灵气稀薄法力消耗快的原因,而是这一路他们遇见了好几伙妖魔,应付的实在有些吃力。中间甚至还出现了一个已经完全化形的妖物,若不是妙茹最后祭出隐神谷的不世宝物昊天镜,众人恐怕早已无缘到这翼湖了。

“只要到了这片山坡我们就安全了,我曾听人说翼湖湖畔的山坡是妖魔无法涉足的地方,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妙仁在灌了大半水囊的清水后,望着四周说道。

杜若顺着妙仁的目光也朝四周望去,虽然此时晴空万里,但这湖上仍旧笼罩着薄薄的血雾,极目远眺,湖对岸的森林完全隐匿在一片墨绿色的烟云中,只能看见大概的轮廓。即使暗运法力灌注双眼,那片森林依旧模糊一片。

崇元看到杜若的这般举动,道:“那墨绿色烟云乃是妖魔邪气凝为实形,普通的天眼是无法穿透的。”

杜若仍旧望着那边,若有所思。良久,她才问到:“这山坡妖魔为何无法涉足?”

倒是妙仁开口答了她:“人界一直是一个人神仙妖魔鬼皆有的所在,我曾听过这样一个传闻,上古时期六界曾在人界发生过一场大战,战后六界之间达成了一个协定,便是这极西的蛮荒必须作为妖邪的容身之所而存在,但是又必须在这容身之所划出一方作为生门,就是我们脚下站的这个山坡了。我曾问过师门长辈,他说有一个厉害的神界大能曾在此布下了一个厉害的禁制,妖邪是无法闯入这里的。”说完他又望向四周,眼光之间透着一丝担忧,虽然这些年正邪之间一直相安无事,但自到了这翼湖他心里始终有一种无法言说阴郁挥之不去。

其实不止妙仁有这种阴郁的感觉,其他几人都觉得心底有一种压抑难以排解。尤其是杜若,自她踏上这山坡她就无法集中精神,总是不自觉的处于失神的状态,若不是崇元及时拉住她,她早就在恍恍惚惚中踏入翼湖了。

众人中最轻松的莫过于妙茹了,临行前隐神谷掌门曾给了她好几样护身的宝物,何况还有那不世宝物昊天镜。说来这昊天镜还有一个奇幻的传闻。据传这昊天镜原本只是极北冰原上的一块万年玄冰,除了遇火不化并无任何作用,后被观世音菩萨带回普陀山给信众作消暑之用,因日夜伴菩萨诵经传道,日日沐浴佛光,久了竟成了神物,且有向道之心。菩萨念其心诚,便令其下界度化妖邪,积修功德,以便日后成就正果。因此,这昊天镜自是邪魔妖祟的克星。

见杜若这般神台不定,妙茹正欲讥讽她修为低下,妙义此时却惊叫了一声。“这般大惊小怪是…”妙茹转过头正打算训斥妙义一番,但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翻腾的云雾中,山坡下的盆地竟隐隐现出了几座木屋。若只是几座木屋都还不足以令人感到如此惊异,片刻间,那云雾竟兀自散去了,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分明是一个不小的村庄。

这是一户百来户人家的村子,远远望去是木材搭建的房屋,房顶盖的是粘土烧制的瓦片,不过由于相隔甚远,倒看不清更多细节,只是那村庄总体的布局隐隐的透着一股古朴沧桑的气场,观之令人有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村子是依照某个阵法修建的吧。”杜若此时倒是镇定多了,望着村子的目光平静而深远。

妙茹斜视了她一眼,冷笑道:“呵呵,我隐神谷研究阵法几百余年也未曾见过这般布局,你一个人仙都未到的小修士也敢下这般断定,莫非这天下现在全是学了一点皮毛就妄称神仙的江湖骗子了?”

杜若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看了身畔的崇元一眼,淡淡的说了句“师兄,我们走吧。”便朝村庄的方向走去。

倒是在那原地的四人此时有些发窘,妙茹见讨了个没趣,咬了咬牙,朝身边的三人叫道:“我们也走!”

那村子看着虽离得不远,但一路下来却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倒不是路程太远的缘故,而是这入村的路荆棘丛生荒草遍地,和山坡另一面的花草遍地倒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不过一路上除了偶尔飞过一两只蝴蝶,竟然连个蚊虫都不见,更不必说蛇和其他凶物了。离村庄愈近,空气愈湿润,不过这里却没有翼湖散发的淡淡血腥气,而是一股令人灵魂都觉得轻松的气息,似乎周身的毛孔的打开了。半刻钟后,众人惊异的发现,之前消耗的法力竟悄悄的恢复了。

“咦,这里灵气竟这般充沛,不用施法都可感到灵气扑面而来?”妙文一路都未说过话,此时倒是忽然开口了。

妙仁道:“这里未受翼湖戾气影响,灵气充沛倒是情理之中。”

妙文点了点头,道:“未曾想在这妖邪的老巢中竟有个人类的村子,看这屋顶上炊烟袅袅,多半是有人居住吧。”

“若不是人呢?”妙茹突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语气之间自然带着不屑。其实她倒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只是习惯性的反驳别人。

妙仁倒不在意,笑道:“此处连个凶禽蚊虫都进不得,如何容得下那妖魔鬼怪?”

谈话间,众人已接近村口。

方才因脚下的小道湿滑难行,众人倒没有注意前方。临近才发现,不远处的村口站了个穿着灰袍的男子,看样子似乎已等候他们多时。

怪梦

那灰袍男子见众人走近,便朝众人施了一礼,道:“我是翼湖湖村的接引,已在此恭候诸位多时了。”

众人都有些惊讶,未曾想这湖村不仅布局奇异,连行事作风都不同于凡俗,不过联想到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倒也能释然,能在这处处透着诡异的翼湖湖畔建村,自然不可能是俗世的普通村子。妙仁见无人上前应答,便上前一步,回礼道:“不知阁下是如何知道我们来到这里的?”

那灰袍男子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反问到:“你们是如何看到我们村子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会这样问,倒是妙茹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答道:“自然是浓雾散了才看到的。”

灰袍男子笑着点了点头,道:“你们初到翼湖时我们便知道了,不然那浓雾也不会在片刻间散去,具体的还是入村再细说吧。”说完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路上与灰袍男子交谈时,众人才得知这翼湖湖村竟是一个修行门派,因近来翼湖异动频繁,所以才在那湖边设了一个小小的阵法,目的就是观测翼湖动向以防万一,也正因如此,众人初降山坡时,村子里就有了感应所以才有了后来浓雾散去村子显露真容。

不过关于翼湖异宝,灰袍男子却没有透露更多消息,只是说到了目的地便能知道来龙去脉。

大约走了一刻钟,灰袍男子终于在一座巨大的木屋前停了下来,朝众人说了个“到了”便转身进屋了。

犹豫了片刻,一行人还是随灰袍男子走了进去。进门穿过一个回形走廊是一方小院,这小院后是一个别苑,那别苑上挂着一个牌匾,匾上书着“无穷门”三个古字。不知为何,杜若看见那三字时,心中猛然一跳,似乎是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但却又毫无头绪。失神间,那灰袍男子却发话了:“本派掌门便在这别苑中。”

此时那别苑中,除了这翼湖湖村的掌门坐在高堂之上,两侧的桌案上竟也坐满了人。不过这些人看起来却不像是这湖村的人,他们不仅神态各异连服饰也各异,有着道袍的,也有着袈裟的,甚至还有着前朝服饰的。不过怪异的是他们皆坐在蒲团上闭眼打坐,直到灰袍男子领着三人进了别苑,这些人才似有感应一般缓缓的睁开了眼。灰袍男子朝高堂之上的掌门行了一礼便站到一旁去了。众人心里虽有诸多疑问,但碍于礼数,也朝掌门行了一礼。

礼毕那掌门才缓缓道:“不必讶异,这两边桌案上坐的皆是各修仙门派的同仁,他们此次皆是为翼湖的事情而来。你们就在旁边的桌案上打坐休息片刻吧,若是今日太阳落山之际还无人到此,我便将翼湖之事从头到尾讲予给各位。”

杜若听到这番话才抬起头看向高堂上的掌门,这掌门穿着青灰色的道袍,容貌却甚是普通,甚至不及罗浮山中的村夫,不过从他举手投足以及神态间却能感受到一股与光同尘的气场,杜若心中当下便断定这个掌门的修为绝对在玄清真人之上。不过真正吸引她的却是那掌门身后的一幅壁画。那画中画着一个身着宽袍大袖的长衣的长者,这长者卧于高山之上,手中提着一壶酒,头发披散却自有一股率直通脱之气,那壁画画的并不传神,但却令杜若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熟悉感,不过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她倒不好问询这长者是谁。

随众人走到旁边的桌案前,她便闭目盘膝而坐。许是这里灵气充沛的缘故,不出一刻,杜若便已完全入定。不过似乎与往日不同,往日入定时她虽也是眼前完全漆黑一片,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想不到,但今日却感觉自己在逐渐消失,个人意志渐渐被湮灭,愈发恍惚。

再睁眼时,杜若发觉自己已不在那别苑中。环顾四周,这地方她并未来过,只是隐隐的又透着一股熟悉,似乎往哪个方向走能看见什么她都知晓。说来这地方烟雾缭绕,远处亭台楼宇相连浮石相接,并且不时有淡淡的古筝以或扬琴之类的天外之音从那朱楼飞檐间传来,若即若离,轻柔缥缈,这倒和传言中的仙境一般无二。此时杜若脚下所站的地方看起来像是是一处高台,往前似是云雾翻滚的深渊,而身后则是一大片竹林。若那亭台楼阁给她的感觉只是似曾相识,那眼前的高台竹林则让她确信自己曾目知眼见此处。极力回想了一番,她的脑海里终于闪过一幅画,便是方才在那别苑中所见的壁画了。

“莫非我进了那壁画中?”杜若喃喃道,语气已不似平常那般平静,脸上的神色既疑惑又迷茫。

“师父,你说青云叔叔今天会不会来?”这时,一阵宛若涓涓小溪清脆叮咚的女童的声音跃然从竹林里传来。杜若怔了怔,觉得这童音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又抓不住一丝与之相连的回忆。

“哼,我消失了整整半年也没见你到处找我呢?没良心的小东西。”那被唤作师父的人抱怨道。

“师父又不会给碧落带好吃好玩的。”那童音轻声抱怨道。不过这声抱怨那师父明显没有听到,不然肯定会打她手心。但,杜若的心此时忽然猛地一跳,后知后觉间,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会知道那师父会打那小姑娘手心的?

不由自主的,杜若朝那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怪异的是,杜若走近却发现那师徒二人隐匿于雾气中,不管她怎样努力暗运法力都无法看清二人,只能依稀辨别身形。

这时,杜若身畔突然带过一阵风,一个同样被雾气包裹的身影似没有看到她一般,径直便从她身边走过,从身形上来看依稀能辨别他是个男子。

“哈哈胖丫头,看我给你带什么了?”那个身影传来的声音也异常熟悉,但这熟悉感带来的却还有一丝丝压抑。

“哇”那童音明显带着惊喜,狂喜的飞快朝那男子奔去,“青云叔叔又给碧落带好吃的了吗?”

茫茫雾气中,那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放到小女孩小心翼翼捧着的双手中,语气中含着笑意,道:“啧啧啧,这大胖丫头,这六界怕是找不着比你肉多的了。”

封印

那日,若不是崇元见打坐中的杜若神情痛苦及时叫醒她,她恐怕早已深陷梦魇之中难以自拔了。说来怪异,那梦竟似她的亲身经历一般,真实的难以言喻。还有那墙上的壁画,她梦见的场景分明和那壁画一模一样。思及至此,她便又看了那壁画一眼。不过未曾想正好与那高堂之上的掌门目光相接,那掌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后便转头看向身畔的灰袍男子。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之时,只是那夕阳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所谓残阳如血,大概就是如此。“今日的夕阳真是有些奇异,竟染红了整片天空。”此时,坐不远处的妙义忽喃喃道,声音虽小,倒也让不少人听见了。

顺着妙义的话,杜若也望向窗外。若是此时他们在翼湖边,定能看见那翼湖忽血雾翻腾,也不知是那鲜红欲滴的夕阳染红了翼湖上的雾气还是翼湖上的血雾染红了天际。那高堂上的掌门也似注意到了那如血的夕阳,看了看窗外,他便朝灰袍男子点了点头。

灰袍男子得令,便走上前来,道:“各位请睁开眼吧,我们掌门有话要说。”说完便与那掌门对视了一眼,又退到一边。

“翼湖现在的大概情况想必大家都很清楚,只不过传闻中的异宝即将出世却和实际情况有些出入。那湖底确实有异宝存在,不过他却不是吸天地灵气自行形成的灵宝,而是十几年前一位仙人为了镇压一个将要堕魔的大妖留在湖底的法器。”不知为何,那掌门说到这里时,却用余光扫了杜若一眼,见她神色自若便继续道:“那仙人说来还与我翼湖湖村一派有些渊源。实不相瞒,本派自翼湖存在始便在这山坡后开派立教了,本派第一任掌门曾受一方外仙人点化,而后为了报那仙人点化之恩,便依命来这翼湖开创了这守湖派。”

那掌门说到这里时,杜若忽站起来朝他作揖问到:“那方外仙人可是你身后壁画中的人?”

那掌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须知那仙人在人界并无传承,因此人界中识得他的后人鲜有人在,未曾想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能看出来。除了那掌门,崇元及其他人皆觉得有些惊诧,杜若平时总是一副淡然置之的模样,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一般,但自她到这翼湖行事便处处透着反常,进了这别苑后又对一幅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壁画表现的饶有兴致,就连与杜若相识了多年的崇元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众人惊诧归惊诧,却仍在等那掌门答复。顿了顿,那掌门才道:“确实如此,这幅壁画乃是本派第一任掌门亲手所画。那位仙人名号广成子,乃是上古时期的仙人,而十几年前镇压湖底大妖的仙人则是广成子的徒弟。”

这时,一个留着络腮胡作和尚打扮的粗莽大汉忽站起来,声音如同狮子吼一般吼道:“你这老道净说些没用的,仙人的法器自然是更厉害的异宝,你这般磨磨唧唧作甚?”

那老道见这蛮和尚这般心急也不恼怒,笑道:“这位道友稍安勿躁,待我说清前因后果。十几年前,那位仙人和那大妖在翼湖湖面打了三天三夜,后来不知为何那堕魔的大妖忽神智清醒,那位仙人便趁此机会将其封印在翼湖湖底。只是那仙人也受了重伤。那仙人临行前嘱托我守湖一派随时关注翼湖动向,若那大妖有挣脱封印的迹象便下湖加固封印,只是我守护派人单力薄,仅凭我一派之力实在难以完成封印。但如今天下正道之间又忙于争权夺利,并无人关心这与天下人性命攸关的大事,贫道迫于无奈只得派弟子传出异宝出世的消息以引起天下正道同仁的注意。”说完,那掌门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不过这番话说完,堂下坐着的和尚道士却并未发怒,而是皆觉得有些羞愧,那掌门说的确实是实话。连那粗蛮的和尚态度也缓和了一些,朝那掌门说道:“那我们该如何解决这个事?”

未等那掌门回答,杜若又问道:“掌门你可记得那封印大妖的仙人的长相?”

那蛮和尚眼底闪过一丝愠色,道:“哪里来的小女娃娃,三番两次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转移重点?”说完眼瞪的似铜铃般,比那庙里怒目圆睁的金刚罗汉还要吓人几分。

崇元见此状况正欲起身替杜若道歉,坐在身侧的妙茹却先说话了:“这姑娘是罗浮派一个人仙都不到的小弟子,山野门派不懂礼数还望大师见谅。”说完便恭恭敬敬的朝那蛮和尚作了个揖。

那和尚见妙茹说话中听,便笑道:“这般说你却是哪个派的?”

妙茹道:“隐神谷玉虚真人座下弟子。”

说完,堂下坐着的人眼底皆闪过一丝异色,须知那隐神谷不仅是正道执牛耳一般门派,那掌门玉虚真人更是这人界神仙一般的存在,只差一步便能羽化登天。因此,堂下众人随即便起身朝妙茹拱手,其中更有一道士惊问道:“姑娘莫不是隐神谷掌门千金,传说十五岁便已到人仙的隐神谷圣女?”

妙茹笑了笑,眉眼之间得意难掩:“正是。”

那掌门看了杜若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随即便对妙茹道:“既是隐神谷的人到了,那翼湖之事定能有转机了。”说完朝众人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道:“后日子时便是翼湖退潮的时候,此时水位不仅会下降,连那湖面的血雾都会淡一些,我们便在此时下湖加固封印吧。”

崇元见此时的杜若一脸淡然,实在不理解为何她会问那两个问题。不过既是后日下湖,便一定能等来师门消息,思及至此他终于安心了一些。

妖帝青云

那蛮和尚似想起什么一般,又道:“前几年我净土宗以及洪州招隐庐、卫州烂柯山等几派镇山法宝丢失你可知道?”

那掌门沉吟了片刻,才答道:“那翼湖下的大妖本是妖族一个大人物,威望极高,因被封印妖族失了主心骨,妖族这些年一直在想方设法破除封印放他出来重整山河。因此贫道猜想贵派丢失的法宝应该和妖族有干系。”

那和尚又道:“如此,那翼湖看来是非下不可了,不过你若是骗我,我定将你这个湖村轰的稀巴烂。”说完,他又忽想起了什么一般,唱了句佛号:“阿弥陀佛,作孽作孽。”

“那大妖可是妖族那位大人物?”堂下忽有个紫袍道士问道。

那掌门神色间闪过一丝犹豫,道:“不曾知道,不过依贫道猜想应该是某个妖王吧。”

众人心中虽疑惑,但听说只是个妖王心里还是安稳了一些。毕竟有这么多正道精英在此,即便那妖王冲破封印凭众人之力再将其封印应该不是问题。

妙茹用余光斜了杜若一眼道:“各位不必担心,我旁边这两位罗浮山的道友已派师弟回去搬救兵了,相信不日就能到这翼湖,有罗浮派的的精英坐镇还怕那区区妖王不成。”

那紫袍道士一听,摇了摇头,冷言道:“若是五百年前的罗浮派还能担得起这番话,如今说出只能成为天下正道的笑柄了。唉,我本以为那抱朴子一脉即便门单户薄但传承还是有的,未曾想如今竟沦落到将人仙都未到的女弟子派来蛮荒这种地步,真是令人唏嘘。”

众人听闻紫袍道士这番话也纷纷附和。

“是啊,这罗浮派先前可是与隐神谷势均力敌的名门大派。”

“可惜了,这独门天下的丹药术要断了传承。”

“那玄清老儿也是老糊涂了,派这两个小娃娃是来送死么?”

……

崇元此时已是坐立难安,听到旁人这般议论自己的师门,自然感到面上无光。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杜若,她仍旧神色自若,仿佛没有听见这些人的对话一般。妙茹一开始说那番不阴不阳的话,目的就是让杜若窘态毕现,未曾想她仍旧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当即觉得万分扫兴,咬了咬牙,又坐回蒲团。

那掌门见众人已无疑问,便道:“诸位若是无事便随本派弟子去客房歇息吧,贫道也要准备下翼湖加固封印事宜。”

众人互相施过礼,便随守湖派的弟子去了客房。因众人中只有妙茹与杜若是女子,灰袍男子便将二人置于一个别苑。不过临走前,那掌门却忽的叫住杜若。

方才因二人隔的远,又有众人在场,那掌门也不便细看杜若。现在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又思及方才她那泰然自若的模样,心中已暗自认定这姑娘绝不普通。

杜若见他不出声,便作了个揖,道:“不知前辈留住我所谓何事?”

那掌门方才回过神,淡淡的说道:“你为何会问我是否记得那仙人的模样。”

杜若不知如何回他,其实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就问了出来,她心里是觉得这掌门不知道那仙人的模样的。不过既然他这般问,她就那般照实回答便是,顿了顿,杜若道:“我如果说是心底的直觉告诉我的不知前辈会不会信?”

那掌门虽觉得奇异,但心里却相信眼前这姑娘并没有撒谎。于是又问道:“姑娘可知这广成子仙人?”

杜若道:“不知,也是直觉告诉我那壁画便是广成子。”

那掌门心里愈发疑惑,但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想了想,又道:“既是如此,贫道便如实相告,当日那仙人降在湖村时,脸上因有一层烟云遮挡,贫道并未看清她的模样,不过看身形应是个仙子。”

杜若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又道:“前辈,有个问题我想冒昧问一句,若是不便如实相告,就当晚辈未曾问过。”

“你问便是。”

“那翼湖湖底镇压的恐怕是比妖王要厉害的存在吧?”

那掌门神色一变,未曾想那姑娘竟连这个都能猜到。他并未答复,神情阴晴不定,良久,才叹了口气,道:“贫道也是迫不得已,那妖帝青云岂是我等凡人能封印的存在。”

“青云”杜若喃喃道,忽的就陷入了恍惚,这两字就像那封印在湖底的人一般,如今被那掌门提及就像破封印而出,竟给她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妖帝青云是谁?”

那掌门有些诧异,青云这名字,在六界中,除却普通凡人,应该人人皆知才是。眼前的姑娘虽未至人仙,但却给他高深莫测的感觉,可奇怪的是她竟不知妖帝青云。“说来话长,自上古那场大战,老妖帝战死沙场后妖界各部族便群龙无首,征伐不断,成了一盘散沙。后来天地重建,那青云不知道从何而来,竟将分散的各部族又重新联结起来,短短几百年间妖界便恢复了往日的风采,甚至隐隐的和天界也能平起平坐。不过,怪异的是,那青云却不是嗜杀暴戾的妖,自他执掌妖界,妖族便鲜少出现与其他几族发生冲突的事情。不过他飘忽不定,几乎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行踪,甚至这六界中知晓他模样的人也极少,我只听说他常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未曾想他竟会堕魔,还被封印在这翼湖湖底。”难得的,那掌门脸上露出了一丝惋惜,说完他又补充道:“那青云妖力通天,你若是怯了回罗浮山便是,我也能理解。”

杜若有些恍惚,看了看那掌门,道:“前辈放心,除魔卫道本是我等的职责所在,那仙人既给你这个任务便会考虑你的安危,不过是加固封印,不碍事。”

那掌门见他这般说心里竟安稳了几分,见她似已无事再问,便道:“若无事你便回去歇息吧,平常你若有事找我,便去东边的别苑,我的住处在那里。”

杜若点了点头,朝他施了一礼便退下了。

意外

杜若回到别苑已是月上中天之时,这小小的别苑一共有三间屋子,分别为中厅及左右厢房。她住在左边的厢房,妙茹则在右边的厢房。

回到自己房间她才想起自那日尧光山胖虎咬死山神后,它就没有再出来过。想了想,她捏了个诀从布袋中唤出了胖虎。

这只狸花猫还似从前那般粘人,被唤出来后先是朝她“喵喵喵喵”的叫了几声,见她无事便坐在旁边用舌头缓缓的舔毛。杜若忽想起那天在尧光山上它瞬息之间便咬死山神的事,实在有些难以相信眼前温顺的胖虎和那个冷漠胖虎是同一只猫。

“胖虎,你可知凡事留一线的道理?”杜若一边摸着它光亮的皮毛一边道。

回答她的仍是一声“喵”

杜若轻轻的叹了口气,道:“那山神虽作了孽,可你吃了它的内丹,害得他身死道消,往后怕是要偿还这个因果的。”

难得的,胖虎没有回应,而是望着窗外若有所思。良久,它才跳到杜若面前的桌子上歪着脑袋看她。

杜若又道:“你给别人留了余地也便是给自己多留了一条退路,那山神虽该死却不是该由你来取他性命的,况且他作恶大半原因是受那翼湖血气影响。”

“喵”,胖虎叫了一声,这一声却和往日有些不同,竟人性化的透着几分疑惑。

杜若摇了摇头,道:“我听不懂你的猫语,夜色催更,快些歇息吧。”说完杜若便转身整理床铺去了。

胖虎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就那样僵坐着,等杜若铺好床躺下闭眼准备睡下时,它才似决定了什么一般,跳下桌子踱到床前望着杜若。只是它的眸子却不似平常那般像枣核一般,而是渐渐放大,异瞳显现,隐隐的透着青色与黄色的光。

杜若猛的睁开眼,方才她的脑子里忽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分明是一个小男孩儿的声音,有几分稚嫩又有几分试探。那声音只说了两个字“姐姐”。

杜若起身环顾四周,除却胖虎的瞳孔放大正闪着莹莹的光直直的盯着她以外,她并没有发现这房间有任何异常。杜若此刻早已睡意全无,见胖虎欲往日有些不同,便试探的问:“方才是你在说话?”

胖虎跃到她腿上,那声音又传进脑子,“当然是我呀。”

“你竟会说话?”她实在太惊讶了,虽知道胖虎绝非凡猫,但未曾想他竟会说话,而且还是个甜甜的小男孩的声音。

胖虎人性化的点了点头,那道声音又在脑子里响起,似乎还多了几分骄傲:“我一只一千多岁的猫会说话不是很正常吗?”片刻后,那道声音又纠正道:“不,不是猫。”

杜若哑然,盯着胖虎看了好半天才接受刚刚的话是他说的,于是又问:“不是猫还是老虎吗?”

“我才不告诉你呢。不过姐姐,你刚才说的话我不懂,那个山神作孽我吃了它不是在替天行道吗?”

杜若有些无奈,未曾想他竟为这个事开口说话了,须知之前他们相处那么久他都未曾说过话。“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那山神本命不该绝,偏偏你杀了他,乱了定数。”

胖虎做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道:“我还是不懂,照你那般说,道士降妖除魔难道就不会乱了定数吗?”

杜若答:“当然会,所以不论佛还是道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轻易杀生,给他人留一线也就是给自己留一线。”

胖虎这次倒是没有反驳了,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一般,他的眼神中难得有几分凝重,这凝重中还透着隐隐的留恋。

谈话间,一道人影不知何时悄悄的站在了杜若门前。

“这么晚了,你还在和谁说话?快开门,我有事与你说。”那身影正是妙茹。

杜若朝胖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下床开了门。

“何事?”杜若淡淡的道,她心知妙茹对自己并无好感,所以对她也是一副淡漠的模样。

妙茹扫了她一眼,目光又转向房间内,方才她分明听见杜若在与人说话,为何房间里却没有他人。“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你不是有事与我说,若是没有那就早些歇息吧。”杜若仍旧淡漠。

“哈哈,我曾听同门说,有些女修士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其实背地里偷偷的与男子练那龌龊的双修大法,莫非你就是这种?”说完,她便推开杜若兀自进了屋中,但转了一圈并未发现藏匿了他人,且这客房陈设普通,除了一床一桌一椅,连个柜子都没有,根本无法藏人。

“你那情郎呢?”妙茹转身问道,神色似笑非笑。

杜若自认自己不是圣人,只是不喜与人争执,但妙茹这番言行已触怒她。正欲轰她出去,胖虎却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此刻正直直的盯着妙茹,那眼神倒和那日在尧光山上攻击山神时有几分相像。

“这猫长得倒是挺威风的,正好我这两日在这破村无聊的紧,不如抱回去解解闷。”妙茹一边说一边朝胖虎走去。

杜若见胖虎的架势明显是要攻击妙茹,一想到那日尧光山上那绝望的玄龟,她就立马奔过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妙茹走到离胖虎大概还有一步的位置时,胖虎忽如离弦的箭一般疾射而出,妙茹刚刚伸出的手瞬息之间便露出了森森白骨,被胖虎抓掉的那块皮肉有气无力的沓拉着,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手。“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叫醒了整个湖村,连远处的狗也被这声惨叫惊得狂吠起来。

胖虎此时早已不知所终,杜若有些呆滞,她还是慢了半步。

妙茹的惨叫声早已惊醒了众人。尤其是崇元,自来这翼湖他就有些担心杜若,听到那声女子的惨叫是从她那个别苑的方向,他急忙披了件衣服便匆匆的奔了出去。

污蔑

因隔得比较远,崇元赶到时已有几人在杜若的房中了。妙茹此时正抱着受伤的手蜷在妙仁怀中哭泣,崇元以为妖物来袭,急忙跑到杜若身边,细细的查探了一番,发现她没事才渐渐的放下心来。

崇元环顾了一圈,发现隐神谷的三师兄弟、湖村的灰袍接引都在,此刻他们正围作一团查看妙茹的伤势。杜若虽心里有些担心,但面上也还镇定。崇元正欲询问杜若出什么事了,妙文倒是先开口了,态度也还算和缓。“请问你能给我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吗?”

杜若看了众人一眼,缓缓道:“我方才刚刚睡下,妙茹便来敲门,随后她就进屋问我我在和谁说话,正说一半,我养的猫便从房梁跳下,妙茹见它长得可爱便想去抱它,我还没来得及拦住她,那猫就挠了她一爪。”杜若并没有说出妙茹先前用言语侮辱她的事,她不想让人以为她在为自己开脱,而且若是她这样说了,那他们定会怀疑胖虎是一只妖猫,毕竟寻常的猫不会替主人报仇,并且寻常的猫也不可能用爪子撕扯掉那么大一块皮肉。

妙文有些怀疑,道:“她的手明显就是妖物所伤,伤口的皮肉已经被阴邪之气腐蚀了,若不是我们来的及时,她的那只手恐怕就保不住了。”

还不等杜若解释,妙茹倒尖声利斥道:“明明就是这妖女私会男人干龌龊勾当被我撞见,她怕我说出去便指使她养的妖物伤我,若不是师兄们来的及时,恐怕我……”说到这,妙茹靠着妙仁痛哭起来。

杜若本对胖虎抓伤妙茹的事有些抱歉,虽事出有因,但伤的那般重,她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但听了她的说辞,杜若已知晓那妙茹绝非骄纵任性那么简单,能这般颠倒黑白也绝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于是当即冷言道:“若是妖物怎能进这个湖村,我记得你们说过那山坡有个厉害的禁制,妖物是不能涉足的对吧?”

崇元自然也是不信杜若会干出私会男人的事的,而且那胖虎还和祖师爷留下的异兽相关,于是立马补充道:“那只猫是罗浮派养的灵兽,绝不会轻易伤人。”

妙茹拾起衣襟擦了擦眼泪,声音凄凄切切:“你我无冤无仇,难道我会污蔑你么?”

妙文又道:“那只猫现在去哪里了?”

杜若仍旧不卑不亢,答道:“兴许是吓着了,不知跑哪里去了。”

这时,翼湖湖村的掌门进来了。灰袍男子立马迎上去,待向他问清情况后,那掌门便朝众人道:“现在还是为妙茹姑娘治伤要紧,这件事还是等她的伤好了再说吧。”说完便命灰袍男子带妙茹去治伤。

妙仁三人虽有护着妙茹的心,但一路与杜若相处下来也不相信她是妙茹嘴里说的那种人,见那掌门这般说也觉得是个办法,便扶着声泪俱下的妙茹走了出去。

而妙茹虽想为难杜若,但奈何手钻心的疼实在忍不住,也只能任师兄们将她扶了出去。

崇元见他们走远了,便对杜若道:“师妹我相信你绝不是那种人,你不用担心,我肯定,肯定会帮你的。”其实崇元本想说肯定会保护你,但又觉得不妥,便将保护改成了帮。

杜若对崇元道了谢,又向那掌门点了点头,也算做是道谢,便说道:“我想出去寻胖虎,二位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说罢便拿了布袋打算出门。

崇元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还是我陪你出去吧。”

杜若摇了摇头,道:“我就在这湖村寻它,师兄不必担心。”说完也不顾二人便走了出去。

杜若实在有些压抑,自她从千灯镇离开就从未有单独的时间去思索自己的事情,似乎她要做什么都已经被安排好了一般,而她只需要按部就班的跟着走就行。本以为今晚可以好好想想所有的事情,未曾想那妙茹又来寻麻烦。所以,她出来并不是要去寻胖虎,而是想单独呆一会儿。

几年前在罗浮山那巨蛇变化的男子还有那壁画中的广成子、那个怪梦、那叫碧落的小女孩、那梦中的青云叔叔以及妖帝青云,这所有的线索似一张巨网一般,将她缚的紧紧的,似乎她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无济于事,并且她也无力挣脱。

不知不觉间,她竟走到了那片山坡。此时的翼湖平静的有几分诡异,湖水像深色的幕布平铺在湖面上,那湖上的血雾不知何时竟散了,饶是如此,那翼湖也像一口漆黑的大洞,让她分不清上下,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吞噬一般。

杜若坐在湖边,微风轻拂,倒让她清醒了一些。她记得那掌门说封印妖帝的的仙人是个女子,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那梦中的碧落跟那仙子是同一个人。不过,她有些分不清,在这些片段化的画面中,她究竟是旁观者还是参与者?

许是失神太久,她竟没有发现眼前的翼湖悄悄的发生了变化。那湖本来漆黑的如一口大洞一般,但不知何时从湖底竟发出莹莹的白光,那白光并不刺眼,比月光要稍亮一些,但又不如月光清冷,倒让杜若隐隐的感觉到了几分暖意。

而湖对面,一黄一红两个身影悄悄遁出了密林,此刻正悬于湖面上,正是那言儿与冥儿两姐妹。

虚影

说来这姐妹二人也是命苦之人。

二人并非亲姐妹,生前是一个村子的邻居。言儿父母走的早,和奶奶一直相依为命。后来奶奶也得了重病去了,冥儿的父母见她可怜便收养了她。只是冥儿家的状况也不好。

说来奇怪,冥儿的体质似乎特别容易招惹妖魔鬼怪。曾经有个老道士给她看命,那道士说她命格纯阴是真童子命,虽有仙缘却难以养活还会拖累身边人。因此村里人都不待见他们一家人,不仅在他们家庄稼地里扔石子,甚至还往他们就牲畜棚扔老鼠药。后来村里有个恶霸的老爹酒后淹死在冥儿家水田,那恶霸认定是冥儿不祥克死了他爹,便要冥儿偿命。冥儿的爹娘为了保护她,被恶霸活活烧死了。

言儿便带着冥儿离开了村子,因为冥儿的命格她们在每个村子都只能呆几天,久了就不受人待见了。因此姐妹俩就一直这样饱一顿饿一顿的流浪。直到有一天饿晕在一对老夫妇家门前。

那对老夫妇见姐妹二人可怜便收养了她们。因那老头子年轻的时候曾从军入伍,身上煞气重倒也能镇得住寻常的妖邪,因此祖孙四人虽无血脉亲情,倒也过的其乐融融。

可惜,好景不长。离那对老夫妇家不远的山里有一个厉害的邪修,他看中了冥儿的纯阴命格,想要将其炼为小鬼。老夫妇为了保护姐妹俩被邪修活活折磨死,姐妹俩也在逃跑的过程中双双摔下悬崖,因炼制小鬼需以活人生祭血池,因此那邪修见冥儿魂魄已无用便没有将二人收走。

于是二人便一直在那悬崖之下游荡,因接二连三遭受变故,二人怨气极大迷失了心智,化为厉鬼将那一带都变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山。后来天界一老神仙路过此地,见姐妹二人可怜,便将其度化。因他正好要去地藏王菩萨处参加水陆大会,所以顺便将二人指给了阎王爷,希望其潜心修炼鬼道早日成正果,后姐妹二人双双得道便留在地府做了个阴使的差事。

而度化二人的老神仙便是那抱朴子葛仙翁。

那冥儿因死时年纪不大,因此倒对生前的仇恨并无多大记忆,倒是那言儿一心想着找那邪修复仇,可惜那邪修道行比二人高太多。因此听说这翼湖有将有异宝出世后,姐妹二人便偷偷从地府溜了出来,想着得了那异宝兴许就能复仇了。

此刻那湖中的莹莹白光正是湖底那仙人留下的镇压妖帝的法器发出。

“姐姐,你看到那岸上坐着的崇钰姑娘了吗?”冥儿望着山坡对言儿说到。

言儿一心都在那湖底的异宝上,因此倒没有发现杜若。听冥儿那般说,她才望向那山坡。“看来倒和我的猜测一样,他们也是为这宝物而来。”

“那怎么办?他们可是那老仙人的后人。”冥儿有些着急,她并不愿意为了异宝和他们大打出手。

言儿摆了摆手,道:“不妨事,再从长计议吧。”说罢,便与那冥儿化作青烟一同消失在了湖面上。

杜若此时在那温暖的白光簇拥下,倒觉得睡意来袭,眼睛不由自主的就闭上了。

那白光愈发明亮,将湖面映衬的犹如白昼一般。若是杜若此时睁眼,定能发现那湖中的水竟变得清澈无比,隐隐的还能看见湖底有一人影正缓缓升起,不过那人影却只是一道虚影,并非实体。

杜若觉得自己似睡着了,但又好像还有意识,她能听到周围的低低的虫鸣声和水声,就是睁不了眼。她也不觉得自己是被妖邪控制了,反而觉得很有安全感,这种温暖的感觉是她自失忆以来从未体验过的感觉,隐隐的她竟有几分落泪的冲动,睫毛覆盖下的皮肤也有些湿润。

一只手抚上了她的头,那手指温润如玉、白皙修长。只是杜若却毫无感觉,她不知道有一只手在轻抚她的头发,她只觉得灵魂深处有一种放松,她想一直这样下去。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这一刻。

湖村的人也发现了翼湖这边的异动,山坡那边渐渐嘈杂起来。那道虚影站起来,单单是背影便让人觉得挺拔俊秀。他朝山坡那边望了望,若有所思。片刻后,他不舍的看了杜若一眼,而转过来的那张脸正是几年前罗浮山下巨蛇所幻化的男子的模样。

沧海桑田,一眼万年。

那虚影缓缓的走入了湖中,莹莹白光渐渐的黯淡了下来。

湖村中的人赶来时,那白光几乎已消失不见,杜若听见声响也睁开了眼。莫名的,她觉得有些失落,眼角也是湿的。

崇元见她恍惚的模样,急忙问道:“师妹,你怎么了?”

难得的,杜若朝他笑了笑,答道:“没事,你们怎么来了?”

崇元有些惊异,“你竟没有看到这湖边冲天而起的白光?”

杜若摇了摇头,道:“我方才睡着了,并没有看见。”

那湖村掌门有些疑惑,照理说修者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陷入太深的睡眠的,这么大的异动她竟没有醒来,反而是白光消失后才苏醒。于是他问到:“你可曾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杜若又摇了摇头,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那掌门看向翼湖,方才他一直在想白光的事,竟没有发现湖上的血雾已完全消失。心里愈发疑惑,沉默了半晌,他才道:“回村里再说吧。”

临走前,杜若看了一眼翼湖。无故的,脑子里忽闪过一句话,那话莫名熟悉。

“天长地久,海角天涯,碧落黄泉。所以,要活下去。”

下湖

崇善回罗浮山将翼湖的详细情况讲给玄清真人后,他思虑了半天还是决定亲自去翼湖一趟,毕竟杜若于罗浮派而言意义重大。其实她的天资倒是其次,重要的是玄清真人猜测她大概是天界某个仙人的化身。他先前用的铜镜唤作轮回镜,可以照出一个人的前世今生,那日罗浮山主峰传道,那镜中的仙子分明就是她的真身。但凡神仙的分身下凡皆有使命在身,比如太上老君的分身老子,便是为传道而下凡,不过虽不是神仙本尊,但对于凡人而言,若遇见神仙分身,皆会有大机缘。

崇善因伤未痊愈就留在了罗浮山养伤。玄清真人唤了崇凌,二人简单的收拾了一番便驾云朝翼湖遁去。

师徒二人到翼湖湖村时,众人正坐于那别苑中商量加固封印的事宜。见杜若安然无恙,玄清真人稍微放心了一些。不过翼湖忽平静了,众人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何打算加固封印的时候,那血雾却散了,莫非是湖底大妖在使诈?

不过于那湖村掌门而言,不管翼湖是什么样,他都是要下湖的。这是作为一个出家道士应尽的义务。若是连这点底线都丢了,即便修为再高,最后也难成正果。

众人心里虽疑惑重重,但既已应了那掌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而隐神谷那边,灵鸽将妙文的信带回以后,他们立即派了一个长老以及精英弟子赶去翼湖。玄清真人师徒刚到不久,二人也进了别苑。

这隐神谷的这位长老名号玉水真人,是个脾气古怪极为护短又颇不讲理的老头儿,当他得知妙茹的手差点不保时,当即就要砍了杜若的手为妙茹出气。妙茹见师门长辈来了哭的更为凄惨,若不是湖村掌门拦住,那长老早就动手了。

杜若此时倒是颇为冷静,连正眼都没看妙茹等人一眼,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此事与我无关。”

玄清真人已从崇元处得知此事,心中自然也不信杜若是那种人,况且他早已从崇善处得知胖虎尧光山咬死玄龟一事,心中也隐隐觉得这猫应该与祖师爷的异兽有些联系,连忙对那长老道:“这猫是我罗浮派的灵兽,早已得道并不会随意伤人,至于那双修之术更是无稽之谈,我这弟子人仙都未到,何来双修一说?玉水长老,小辈的事还是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吧。”

妙茹先前只顾着污蔑杜若,倒忘了先前在典籍上看过双修之术是修为到一定境界才能练的修炼术,自然有些心虚,若是在隐神谷她可以不分青红皂白,但这湖村却是在别人地盘上,况且那湖村掌门明显偏袒杜若。思及至此她连忙道:“但我确实听见她房里有男人的声音而且甚是亲密,那猫不会是一个千年的化形大妖吧?”

玄清真人听了她的话,心中已断定这明显就是在朝杜若泼脏水。正欲驳回去,那湖村掌门倒开口了:“妖物是无法来这村子的,不说那山坡上的禁制,单是广成子仙人留在这湖村的护村大阵,妖魔就无法侵扰,妙茹姑娘说话还是谨慎些为好。”

杜若倒不在意妙茹的话,只是听到那个护村大阵时,她心中一动,道:“那护村大阵可与贵村的布局有关?”

那掌门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答道:“姑娘为何知道?”

杜若道:“直觉”

那掌门愈发疑惑,这姑娘凭直觉前前后后已猜对了好几个隐秘,但他又相信她并未撒谎,却又不知作何解释。不过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下湖加固封印,沉吟了片刻,他道:“好在妙茹姑娘的手保住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翼湖之事,今夜子时便是翼湖退潮之际,各位还是回去稍作休息吧。”

玄清真人见那掌门这般说也不想再生是非,立马掏出一个玉瓷的小瓶子递给那玉水长老,“这瓶中乃是我罗浮山的治伤灵药,服下之后不出三日妙茹姑娘的手便能长出新肉。”

那玉水长老接过玉瓶,脸色终是缓和了一些。唤了隐神谷的几人,也回客房去了。

万事俱备,子时刚到,翼湖湖底就传来轰隆隆的巨响,随后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湖中心形成,水流不受控制的朝那边涌去,湖里的水似乎全在朝那一方汇集,不出半刻,那湖面明显已降了好大一截。

待水面平静后,那湖底又散发出了莹莹的白光,那湖村掌门朝四处望了望道:“那白光的源头便是那大妖所在。”其实他心里是有一些疑惑的,这翼湖这般平静莫非只是假象,真实的情况其实是暗流涌动。但即使那湖底藏了千军万马,也只有下了才能知晓。

约莫着时间已到,那掌门唤来个湖村弟子,从随身的的储物袋中取出一个漆黑的瓷瓶递给他,对众人说道:“这是当日那仙人留下的避水丹,服下之后可以在水下闭气半个时辰,我们下水后便朝那白光的光源游去。”

待那弟子将避水丹分发给众人后,那掌门望了望漆黑的苍穹,片刻后,似决定了什么一般,道:“下水吧!”

怪鱼

千百年来,这翼湖从未有人类下来过,严格来说,这湖中山坡那边四分之一的水域属于人界,而森林的四分之三则属于鬼界,因此这水下的鱼和水草也和寻常湖泊的有些不同。这翼湖中的有一些鱼形态倒和寻常的鲤鱼一般无二,但却是完完全全的透明,透过这湖底的莹莹白光甚至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它的骨骼和内脏。还有这水中的水草竟也是透明的,不过却散发着淡淡的绿光,杜若忽想到先前给阿婆招魂的引魂灯,那灯的灯光倒和这绿光有几分相似。

因着那仙人法器散发的莹莹白光,这湖底的水竟有阵阵暖意,又加之那有几分梦幻的游鱼和水草,众人都怀疑自己不是在那传说中凶险重重的翼湖,而是在传说中的水中宫殿中。

一路上众人几乎没有遇见过任何异常状况,甚至连一条体型稍大的鱼都未见过。因在水中无法用言语交流,只能用传音术进行意识交流。这传音术是很耗费法力与神识的术法,道行不够的人自然无法驱使,因此除却老一辈的掌门与长老,其余年轻一辈的弟子皆不会传音术。不过,有些意外的是,妙茹竟会传音术,因此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她自然有几分得意。

道行低的弟子虽无法传音入密,但却能听到传音者的话语。那守湖派掌门见一路上虽无意外,但心中的警惕却丝毫没有降低。毕竟在这种环境越是这般安静,就越是诡异,因此便提醒众人道:“各位千万不要放松警惕,水中无法施展引雷术与天火术,若是遇见妖邪那可就麻烦了。”

话音刚落,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便在水中蔓延开来。一行人中的一个年轻道士忽然痛苦的挣扎起来,而那血花便是从他的大腿溢出。幸亏他的一个同门师兄及时拉住他,不然早已沉入湖底。

因无法说话,众人只能面面相觑,那守湖派掌门游过去撕开那年轻道士溢血处满是破洞的衣服后,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是,受伤的地方满是密密的小血洞,却不像是被锋利的牙齿撕扯出的伤口。

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这种看不见的危险才最容易让人感到惊慌,若是那镇压的大妖忽然出来,众人还能想办法对付,至少不会自乱阵脚,但这种隐藏的危险却极易让人不知所措。

那翼湖掌门脸色有些难看,替那受伤年轻道士简单的止了血便游到隐神谷玉水长老前,二人似乎用传音术交流了一番,那长老随后便捏了个手诀,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方石砚,那石砚和妙仁当日在荒山中拿出的石砚有几分相像,但更为古朴厚重。玉水长老也似妙仁当日那般念念有词,最后捏了个复杂的手诀,那方黑黑的毫不起眼的石砚忽大放异彩,便将众人团团围住,似乎形成了一个保护罩。

有几人似乎看出玉水真人在施什么法术,眼里皆闪过一丝诧异与艳羡,似乎那石砚是个了不得的宝物。

那掌门见识了玉水长老的这番手段,脸色终缓和了一些,片刻后众人脑子传入一句“出发”,一行人便又向那光源处游去。

杜若虽不觉得害怕,但内心总觉得伤那年轻道士的应该不是寻常的食肉鱼或者其他动物。她忽想到替阿婆招魂那日引魂灯所映照出来的世界,心中一动便按运法力打开了天眼,其实天眼下的世界也和平常所见并无多大区别,若是没有游魂鬼怪,天眼下的世界不过就比平常的世界多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普通灵体的雾气是灰色,厉鬼是红色,出家人多是金色,山是黑色,树是代表生机的绿色…

打开天眼,杜若便发现了一些不同,水中除却那些透明的鱼,还多了一团一团游动灰气,待那些灰气游近她才发现是一条一条青灰色的鱼,仔细看那鱼嘴里满是细密的牙齿,如一排排钉子。杜若忽想到那尧光山上的玄龟所说的变异的鱼,只是未曾想这些鱼却是以灵体的形式存在。

因她修为低下无法使用传音术,她便没有将这个发现告诉给玄清真人,况且有那这石砚的光芒护体,那些怪鱼也无法近身。只是她心中仍隐隐不安,倒不是为这危险的环境以及那深不可测的妖帝,总之这不安中还带了一丝担忧,难以言喻。

除却方才那个小插曲,一行人这一路倒再也没有遇到任何意外,大概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到了那光源处。

那光源处似乎是一个结界,像水中的巨大气泡一般,那地方并没有水,进入结界外层的光幕后,便是一条大约一丈长的石道,石道尽头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了。白光便是自那洞中发出。

因众人皆是正道人士,修炼的皆是正道的心法,因此那结界并没有阻拦一行人,只是自他们进入那结界中后,那白光就愈发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踏上石道后,因已在结界中,有了空气众人便能开口说话了。守湖派掌门查看了那年轻道士的伤势,伤口处的肉已变成青黑色,明显就是阴邪之气侵体,不过这倒不是大问题,挤出污血服用几颗补阳气的丹药便可。只是奇怪的是那道士此时却有些恍惚,任凭他师父怎样叫他就是不应。

“莫非是中邪了?”守湖派掌门疑惑道。

那年轻道士的师父摇了摇头,道:“方才我已查探过,并不是中邪。”

玄清真人师徒四人也走了过来,不知为何崇元觉得那年轻道士的状况似乎有些似曾相识,但又说不上来,因此便走近了一些,想要一探究竟。失神之间一双手已攀上了他的脖子。

一行人中间忽的就乱了起来,青色白色紫色的光弧纷纷朝那年轻道士飞去,不过都不及玉水长老出手快,一道剑气飞过,那年轻道士便重重的倒了下去,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怔怔的望着上方,死不瞑目。

崇元此刻有些后怕,若不是众人出手快,他恐怕早已被拧断了脖子。缓了片刻,他才说道:“我想起了,他的眼睛和那尧光山的玄龟一样都是血红色的。”

众人早已听闻尧光山玄龟之事,听崇元这般说也觉得有些后怕,未曾想在这湖中随意受个伤都能使人癫狂。那年轻道士的师父有些悲伤,朝夕相处的徒弟片刻之间便没了性命,他实在有些难以接受,况且他并未真正入魔明明可以搭救,未曾想到却是死在了同道中人手中,心中更觉悲凉。

玉水长老扫了众人一眼,眼底露出一丝不屑,冷言道:“不过是被一条入了魔的魂鱼咬伤魔气侵体罢了。”

杜若未曾想到玉水真人竟也发现了那奇怪的鱼,再加之方才的石砚,心中当即对隐神谷的传承有了几分好奇,也不知他们的祖师爷又是谁。

因刚刚死了一个人,大家心中多少都有些沉重,不过对于一行人来说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加固封印。因此,随那年轻道士的师父一起为他简单的超度了一番后,众人终于还是要准备进那山洞了,那里才是最终的目的地。

封印地

本以为这水下的山洞应该是潮湿阴冷滴水成河才对,但奇异的是这里面却异常干燥,甚至脚下的石道也极其平坦宽阔,并非想象中的坑坑洼洼。

当日那个凶神恶煞的蛮和尚见此情形也忍不住惊呼一声,“噫?这洞中再摆上简单的陈设就和修仙者的洞府一样了。”

不止是他这般认为,其余人皆如此觉得,便纷纷附和,“是啊,这洞中干燥通风,倒确实适合人住”。

玉水真人用余光斜了众人一眼,嗤笑道:“何须大惊小怪,那仙人的法器乃至阳之物,这白光日夜照耀着这个洞府,自然不可能是潮湿阴冷的。”说完便背着手快步踱到队伍前,隐隐的与众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其实玉水真人此行的目的不是为加固封印而来,而是为夺这仙人法器。那妖王堕魔与他并无多大干系,如今修行凋敝,鲜有人飞升成仙,与其执着于成正果,莫不如加强自身实力,毕竟这方世界讲究的就是弱肉强食,修为低下的人只能成为他的铺路石。因此他才走到队伍前面,好找个机会夺了那法器,到时候再趁那妖王苏醒众人自顾不暇之际,趁乱带着弟子逃出去。

而杜若自来这洞府后,笼罩在她心中多日的压抑就兀自散了,隐隐的她竟还有几分期待见到那妖帝青云,也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不知不觉已走到玉水等人不远的身后。

行了一段路,脚下的石道已愈发宽阔,众人初进山洞时那洞口只容得下两人同时通过,如今四五人并排走却不觉得拥挤,而且越往深处走,那莹莹白光愈发明亮,但又不觉得闷热,反而灵魂中有一种莫名的舒畅。

那蛮和尚又忍不住惊呼道:“这仙人的法器确实不凡,单是这白光就有安人心神的作用,如果被修炼瓶颈期的人拿了去指不定就突破瓶颈得道了呢,阿弥陀佛。”这声佛号倒透着几分虔诚。

那守湖派掌门听了这句话,脸上神色有些肃然,心里隐隐的担忧了起来,毕竟人心难测,若是有人起了夺宝之心,那可就麻烦了。思及至此,他似做了什么决定一般,道:“既已到此,贫道也不瞒着各位了,这山洞尽头镇压的不是普通妖王,而是那妖帝青云。待封印加固后,贫道自会向诸位请罪。”

众人听完那掌门的话无不神色大变,甚至有几人心中已打了退堂鼓,悄悄的往出口退去。那掌门见此,心一横,道:“这个结界只能进不能出,出口在哪里只有我一人知晓。”说完也不顾众人非议,径直朝前走去。

一行人此刻只觉得骑虎难下,那妖帝青云何许人也,恐怕拼尽这人界修真界的所有力量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就凭他们这群人又怎能封印他。即便已封印在前,但若是中途出现什么变故又该如何是好。

那玉水真人心里虽也犹豫了片刻,但一想到这仙人法器,只能咬牙随那掌门而去,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其余人见隐神谷的人都跟走着了,又加之方才见识过玉水真人的手段,心一横也无奈的跟着去了。

杜若因早就知晓真相,所以便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她觉得她非去不可。玄清真人三人见杜若跟着走了,心中虽有万千疑惑,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前去了。

四周一下变得很安静,除了远处传来时远时近的呼啸的风声,这洞中什么都听不见,杜若有些讨厌这种安静,心里愈发急躁,不自觉的竟走到了众人前面。

很快,已走到石道尽头。只是让人意外的是,这石道尽头却别有洞天。原本大家以为那尽头应是一方石室,未曾想却是一处悬崖绝壁,而在这悬崖下方是一方开阔的旷地,便是那封印妖帝青云的所在了。

待众人走近,才发现那方空地是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在那太极图中间有一高台,有几分像祭天的祭坛,因隔的较远,众人只能依稀看见那祭坛上盘腿坐着一白衣男子,而在那男子头顶约半丈的地方,悬着的正是那仙人镇压他的法器。

杜若倒不觉得意外,她觉得这里她来过千万次,封印青云的地方就应是这个样子。她又有些失神,只是这种失神倒和先前的很是不同,先前她是觉着压抑,现在则是一种迷惘,一种对过去的迷惘。她知道她一定来过这里,但却又对这里一无所知,她觉得她似乎想起了过去,但又不知自己具体想起了什么。那祭坛上坐着的是妖帝青云吧,她知道她肯定是认识他的,她盼望着快些与他相见,但又有些害怕见到他。

她看不清他,但她知道,他肯定知道她来了。她能想象他此刻的神情,应该是紧颦着眉头,神色肃然。她甚至能想到,他的衣角在烈烈风中被吹的呼呼作响,还有他的鬓发,此刻正被风胡乱的吹起。

崇元见杜若那般恍惚,便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到:“师妹你怎么了?”

杜若回过神摇了摇头,方才回到玄清真人身边。

妙茹冷哼了一声,小声念道:“装神弄鬼”,她的手已好了大半,但心底里仍旧记恨着杜若,甚至还盘算着找个机会报复回去。玉水真人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走到守湖派掌门跟前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那掌门沉吟了片刻,答道:“那仙人告诉我这里的出口在那祭坛下方,我们驾云过去吧。”

有人质疑道:“若是那青云冲破封印怎么办?”

那掌门也有些迟疑,不过还是答道:“封印青云的法器乃是上古十大神器崆峒印,想来也不会出现这种意外。”

玉水真人听到这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本以为那异宝是个仙器,未曾想竟是神器。仙器多是用天材地宝后天炼制而成,而神器则不同,是天材地宝吸天地灵气在机缘巧合之下自行形成,况且传闻崆峒印乃人界第一至宝,自然拥有不世力量且珍稀异常。难得的,他对守护派掌门施了一礼,道:“那我们便驾云去吧。”

胖丫头

那祭坛离众人并不远,不过片刻之间的功夫,一行人已站在了祭坛边缘。

方才隔得远,大家并没有看清这祭坛的全貌,远观以为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高台,近了才发现这祭坛竟如此雄伟壮观气宇非凡。这祭坛大约有三丈高,有坛墙两重,形成内外坛,坛墙南方北圆,象征天圆地方,而妖帝青云便封印在内坛之中。

这祭坛中也有一个结界,自然是以那妖帝头上的崆峒印为阵眼。众人只敢站在结界外围,毕竟洞口的结界只是为了隔绝水,自然进得,但这关着妖帝的结界就不一定了,若是贸然去闯指不定会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每个人心中各有思量,那玉水真人虽眼馋这宝物,也只能静观其变。而杜若自降在这祭坛边缘就不敢抬头看那青云,她有些畏惧,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畏惧什么。

倒是那守湖派掌门先发话了,“这个结界我们便进不得了,一会诸位随我捏正阳诀,然后再灌注法力进那崆峒印即可。”

此时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祭坛之上的崆峒印和妖帝青云身上,谁还有闲暇理会那掌门说了些什么。崇元此时也直直的盯着祭坛之上,他以前也从未见过妖帝青云,对他的了解也不过是通过一些传闻,如今见了真身倒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未曾想到这妖帝竟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男子。”不自觉的,他脱口而出道。

杜若听闻也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因隔得较远,她并不能完全看清青云的脸,但就只是这一眼她便再也挪不开眼了。

祭坛之上的男子仿若睡着了一般,和杜若方才想的一样,风吹起他衣角的呼呼声连这高台之下都能听到,耳鬓的头发被吹乱遮住了他的脸,但即便如此,杜若还是认出他来了。他就是当日罗浮山下那巨蛇所幻化而成的男子。

一步。

两步。

三步。

……

杜若的身体轻轻的晃了晃,那崆峒印的光亮的让她有些睁不开眼。那个身影仿佛是穿越亘古来到她眼前一般,她不想用手遮住眼睛。

众人此时的注意力仍旧在那祭坛之上,倒无人发现杜若这边的异常,待其中一个老道士惊呼一声,大家才反应过来,那罗浮山的女弟子竟穿到结界里去了!

祭坛之下忽的就乱作一团,有几个胆大贪婪的见杜若安然无恙的穿过了结界,一咬牙也急忙往里闯。

只是,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几个人还没有来得及惨叫一声便化作了齑粉,风一吹便散了,再无任何一丝痕迹,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玉水真人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头脑发热跟着那几人冲进去,不然现在应该和那几人的下场一般。不过,为何那罗浮山的女弟子却毫发未伤便穿过了那个结界呢?其实不只是他一个人疑惑,在场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女弟子分明就是一个人仙都未至的凡人,但为何却可以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顺利的进入仙人设下的结界呢?

崇元此刻倒没有想那么多,他觉得杜若太不正常了,也许是被魔物附身了也说不定,顾不得那么多,他使劲朝她喊道:“师妹,快点出来,那里危险。”

杜若听到了崇元的声音,转过身对他笑了笑,但眼里分明有泪水,片刻后,她似乎是决定了什么一般,终于踏上了前往祭台的阶梯。

一步。

两步。

三步。

……

那阶梯并不长,只是杜若觉得每一步似乎都踩到自己的心口一般,那脚步声便是她此刻的心跳。她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她在那仙人设的结界中,她将要爬上这祭坛,片刻后,她将看到那只活在传闻中的青云。她已听不到祭坛下众人的声音,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不紧不慢,平稳有力。

终于,眼前只剩下几格阶梯了。先是他的发髻,不过是最寻常的男子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根木簪子。然后是他饱满的额头,微颦的双眉,闭着的眼睛,直挺的鼻梁,微厚的唇,线条流畅的下颌。她终于还是见到他了。

不知为何,这风吹着竟让她感觉到了几分冷意,她拢了拢领口,踏上了最后一级阶梯。

似乎是听到了她踏上最后一级阶梯的脚步声,原本紧闭的双眼忽的就缓缓睁开了。

相逢一瞬,仿若这世间的一切都停滞了。杜若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了,呼啸而过的风吹乱她的长发,她觉得自己似乎被风迷了眼睛,眼前有些模糊。

他缓缓站起,二人之间便换了角度,换他俯视她。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亮亮的,似乎有千言万语。

杜若觉得青云也许是她上辈子的事,这一眼她似乎等了好久,可是这明明是她初次见他。不,这不是初见,她只是失忆了,但她知道他,即便没有巨蛇的幻象,没有那个怪梦,她也会义无反顾的走上这个祭台,她忘了他,但她还是记得他。

那青云一开始只顾着看她,倒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听到祭台下的凡人叫她“崇钰”时,他才发现她如今竟成了一个凡人。他一开始猜测她兴许是又闯了祸,被小老头儿扔下凡了,但细细查探似乎又不是,她还是她,除了是个凡人外,和从前没有任何差别。

见眼前人不说话,青云笑了笑,声音和那个怪梦中的男子的声音一般无二,他对她道:“胖丫头,你这是又被小老头儿罚了吗?”

变故

杜若想起那个怪梦,那梦中的青云叔叔,那个叫碧落的胖丫头,那个脾气有几分怪的师父。她听到眼前的妖帝青云也叫她胖丫头,她便知道,她就是那个碧落。但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好好的青云叔叔为何被封印了,而封印他的人似乎与她也有干系。

头好痛,这祭台之上的风似乎与普通的风有些不同,照理说自她有了法力以后她便不会再受普通寒暑之气的侵扰,但这高台上的风却让她觉得灵魂都在颤抖。

青云看出了端倪,知道她此时很痛苦,扫了一眼高台之下的众人,他道:“快下去吧,这里的风不是你能承受的。”

杜若依旧没有回他,但也没有要下去的意思,她把什么都忘了,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而祭坛下此时早已乱作一团,那守湖派掌门从未想过会发生这种变故,那青云看起来似乎与这姑娘是旧相识,莫非那姑娘本是妖族的人,千方百计的混进这个队伍就是为了去救他?可若是妖族,那为何又能踏上那片山坡进入湖村。他实在有些费解。

“我早就说她是妖女了!”人群中,妙茹忽然吼道,声音尖利。她实在是有些嫉恨杜若,为什么一个修为低下的人可以闯进这个结界,而她一个名门大派的圣女,十五岁就已是人仙,年轻辈的第一人却不行。她没有尝试过,但她知道她一旦往里闯,结局也是和先前那几人一样。

妙茹的话瞬间就将玄清真人师徒三人变成了众矢之的,此时众人皆是慌乱无措,自然是需要主心骨的,而这主心骨当然是修为最高的玉水真人一行人。

杜若也听到了妙茹的那句话,但她并不在意,她仍旧怔怔的看着他。这里的风吹的人灵魂似乎都要散了,他在这里这么久,应该很难受吧,不然怎会颦眉。良久,她才开口了。“我要救你出去。”

祭坛上的风太大,她的声音似乎也被吹散了,台下的人自然听不到。那妙茹似乎想到了什么,趁众人分神之际一把抓过崇元,拧住他的脖子朝杜若喊道:“帮我拿下崆峒印,不然我就杀了你这小情郎!”妙茹先前见那崇元偷看杜若的眼神不一般,女子心细,她知二人绝非普通的师兄妹关系,但却不知这只是崇元的单恋而已。

只是高台之上的二人,并未理会她。青云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眼前的她似乎有些不一样,明明是她将他封印,为何现在又要说救他出去。他有些压抑不住,心底里有个声音在喊快点让她放你出去。好不容易,他才强行压制住那个念头,故作轻松道:“傻丫头,别闹了快些下去吧!”

杜若以为这风吹得他难受,不然他的额头怎么忽然间就冒出了那么多冷汗,脸色也那般苍白。台下的妙茹仍旧在喊,她转过身,冷言道:“这崆峒印我自会取下,将我师兄放了吧。”

玉水真人神色之间狂喜难掩,连忙答道:“你一会儿将崆峒印扔过来我自会放了他。”

守湖派掌门此刻早已乱了阵脚,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变故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若是那青云出世,这世间恐怕就再无安宁了。虽知希望渺茫,但他还是朝祭台上的杜若大喊道:“崇钰姑娘,千万不要拿下崆峒印,青云已堕魔,若是放出他这世间就永无宁日了。”

玄清真人知杜若身份特殊,但此刻也摸不着头脑,他既担忧崇元性命,但又心知不能放青云出世,瞬间便陷入了两难。

崇元此时心里倒有几分欣喜,他以为杜若终究还是在意他的。只是他却不能让她背负放出妖帝为祸人间的骂名,用余光看了看妙茹,他朝她喊道:“师妹,你不必担心我,千万不要放他出来。”

杜若转过身不再理会众人,眼前的青云似乎有些支撑不住,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她觉得定是这风和崆峒印的缘故。她忍住头痛,道:“你先坐着,我去把崆峒印取下来。”

青云此刻已有一些恍惚,他走到杜若身旁,抓住她纤若无骨的手腕,道:“别,快下去吧。”

很自然的,杜若的手缓缓的盖在青云抓住她的那只手背上。这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

她的手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从前不似这般冰凉。不过这凉意倒让青云清醒了几分。因二人隔的很近,他倒能仔细端详她了。容貌未变,只是却愈发清冷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不自觉的,他问她。

杜若也那样看着他,这是她第二次见这张脸。不知为何,她又想起罗浮山下的巨蛇幻化而成的他,那巨蛇大概只能窥探出他的模样,但他的性子、说话时的语气以及说话时的神态他都模仿不来。杜若想,若是她先遇到青云再遇见那巨蛇,他就骗不了她了。

杜若神情恬淡,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青云反手握住她的手,眼中带着淡淡的温存。“你在想些什么?”他又问她。

杜若回过神,这才反应过来二人的手已经握在一起了,她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反而有些高兴。虽然二人之间隔着被封存的记忆,但她并不觉得和他有疏离感。杜若笑了笑,轻声道:“我失忆了,说来这不过是第二次见你,第一次见你是在好些年前了,不过那不是你,只是一个妖怪的幻象,只是我当时什么都记不得了,如果我是先见你再见那个妖怪,我就不会被迷惑了。”杜若有些兴奋,说话似乎都有些不利索了。她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在他面前她是应该这样。

青云有些不解,但也听懂了她的话,只是她说她失忆了,但他并不觉得她和从前有多大的不同,一激动还是有说话不利索的毛病。他轻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问完他又觉得白问了,她既然失忆了,自然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想了想,他觉得也是时候送她下祭坛了,凡人的身子骨受不起这祭台上的风。

可是杜若的手比他还快,青云只看见一道白影急速地飞上去,祭台下一片惊呼声,片刻后头顶的崆峒印的光便消散了。

危机(上)

杜若未曾想到那崆峒印这么容易就到手了。

那枚古朴别致的印玺此刻正躺在她的手中,杜若觉得,她似乎能从它最后一点微弱的白光中感受到一种情绪。那种情绪就像是她方才和青云重逢时的感觉,不自主的亲密感,玄妙不可描述。她整个人都沉浸进去了。

祭台下也一片安静,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就连玉水真人也不敢贸然让杜若把崆峒印扔给他,毕竟那妖帝明显是杜若那边的。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青云感觉自己的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了。那双黝黑的眼睛也开始失去焦距。若是此时众人在外面便能看到,漆黑的的苍穹隐隐有金光闪烁,一个巨大的云球正在形成,似乎有什么潜伏在里面伺机而动一般。青云重新握回杜若的手,那一点冰凉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

但他的手却烫的吓人,杜若下意识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他握的太紧,她动不了。她转过头,疑惑的看着他。

青云的此时脸惨白惨白的,连嘴唇都是白的,但眼睛却又红的吓人,仿佛下一秒就会有血泪流出来一般。杜若脑子里一闪而过那玄龟血红色的双眼,忽然记起守湖派掌门说的妖帝堕魔的传闻。她的嘴唇有些颤抖,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青云扯了扯嘴角,声音都是颤抖的:“别,别担心,一会你往祭坛下跑,那里有一个出口。”说完一道指风甩下祭坛。咬了咬牙,他又努力扯出一个微笑继续说:“他们现在无暇胁迫你了,你趁乱快逃,我,我没事。”

众人本来一起运注法力以玉水真人的石砚为阵眼,支起了一方保护结界。但青云一道指风过去,还未支撑半刻就破碎了。并且支撑结界的人都被震的吐了一大口心头血,显然是心神俱损。

青云使劲的捏了捏杜若的手,然后又推开她,最后又努力挤出几个字,“我会来找你。”转身便往上急速飞去。一刹那间,这方隔绝湖水的的空间便被他洞开了一个大洞,眼看就要破碎了。

“青云!”杜若二话不说便朝那个方向飞去,根本来不及再多想其他的事情。

只是还未飞到三分之一,便被倒灌的湖水狠狠的拍到了地上。

大家现在只顾着逃命,连崆峒印也来不及惦记了,守湖派掌门乱中喊了一句出口在祭坛下,众人便前赴后涌的往那一方赶去。

杜若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若不是崇元及时跑过来拉起她,她恐怕就要被汹涌而下的湖水吞没了。

“走!”崇元拉着她,前方便是台阶,没有任何停留,他拉着他往祭坛下的大洞跳了下去。他们跳进大洞不久,这片空间便开始了最疯狂的摇晃,轰隆,终于支撑不住,空间壁碎成了一片一片,顷刻之间,湖水便完全的吞噬了这方天地。

而留在湖村的人,此刻也被一轮又一轮的地动惊的慌乱无措、四处逃窜。而翼湖边的密林中,一道又一道巨形闪电朝着同一处直击而去,一些道行低的未化形的妖物都吓的跑了出来。

仿若末日来临。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那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小,崇元感觉这条湖底的隧道应该是通向地面的,因为自他们跳下祭坛下的大洞,落到一片平稳的实地,开始往唯一的出口狂奔时,他就能感觉到脚下的是有坡度的,虽然很缓。

“应该快到出口了!”崇元此刻已能听见风声与鸟叫声,所以惊喜的朝杜若喊道。

杜若没有说话,她已经回过神来,她觉得自己太冲动,说是在救青云,明明就是在害他。没有那个崆峒印的结界,他似乎就会完全失控,她有些自责,若是因为她一时冲动将青云放出,害的这世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她觉得即便自尽也无法洗清自己的罪孽。

此时已离出口不远,崇元渐渐放缓脚步,他刚才用余光扫了杜若好几眼,她一直眉头紧皱,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其实她在祭台上和青云那般亲密,他看的清清楚楚,不用问心里也能猜个大概,杜若和青云绝对是旧识。但是似乎还是有几分不甘心,他问她:“你和那个妖帝是什么关系?”

杜若正在清理身上的污泥,她被倒灌的湖水拍到地上,衣服上粘了不少。听到这个问题,她的手停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答道:“我不知道。”在梦中她是叫青云叔叔的,但是长大以后呢?她没有记忆,她不知道,亦或是她其实知道,但不敢确定。可惜不知青云去哪里了,若是他在,她还可以问问以前的事情。想到这里,她又开始担忧。

果然,崇元只觉得内心有些苦涩,本以为她是在意他的安危才会取下崆峒印,如今看来,她不过是为了救青云罢了。而且即使他方才冒死救了她,她也不愿意对他敞开心扉。微微叹了口气,崇元道:“清理好了我们便出去吧,师父和师兄应该在洞口等我们。”

杜若“嗯”了一声,方才情势太过于混乱,她倒忘记崆峒印去哪里了,如今全身上下她都找了一番,都没有找到,大概是随着那个祭坛沉入湖底了吧。

她深吸了口气,这短短半日间大起大落,她实在有些难以接受。而且崆峒印丢了,她又把青云放出来了,玉水长老那一群人肯定不会放过她。

难得的,她也苦笑了一下,站起来恭恭敬敬的朝崇元施了一礼,道:“多谢师兄救命之恩,崇钰没齿难忘。”

崇元笑了笑,心中更觉苦涩,他宁可她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救命之恩。他没有说话,默默的走在她的前方。

不到一刻钟,二人便到了洞口。透过洞口的阳光,恍惚中,杜若有一种宛若新生的感觉。

危机(下)

当日杜若一行人下湖不久,冥儿与言儿两姐妹也悄悄潜入翼湖跟在众人后面。不过二人虽已得道,却仍是属阴的鬼物,因此无法进入结界之中,思来想去也只能等在翼湖湖道的出口,这出口在密林中,二人倒也进得。

虽不知湖底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月落星沉的时辰她们分明看见一道血红色的光影飞向另一边的林子中,随后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巨形的红色闪电纷纷往血影所在的林子追击而去,言儿曾见过地府中一个十恶不赦的鬼王遭受雷电之刑,这种雷不是寻常天雷,而是真正的天罚之雷,这种刑雷不归雷部众神管,言儿曾听阎王说这种刑雷归属天道,如何降下怎样降下就连天帝也管不了。她记得当时那鬼王不过受了两道天罚之雷,便灰飞烟灭了,但这次的阵势,少说也有好几十道,却不知是一个怎样逆天的妖邪。

这一夜太不平静,除了狂风骤雨,再有就是地动山摇,因二人离翼湖不远,分明听见了什么东西塌陷的巨大声响。奇怪的是,天亮后这一切都似没有发生过一般,太阳照常升起,湖水轻荡,密林中雾气缭绕,两姐妹都有些怀疑昨晚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不久后,那一行人便出来了,每人都有些灰头土脸,衣服上更血迹斑斑,未曾想那青云随便的一个指气都能将如此多的人同时重伤,何况他们中间还有好一些地仙,真是不可思议。

玉水真人的脸阴沉的吓人,自出了那湖道他就一直皱着眉头,妙义与他说话他也不搭理,只是一直若有所思的盯着那出口,那眼神中分明带着野兽等待猎物上钩的阴戾与盼望。

守湖派掌门无奈至极,怎么都没有想到最后竟落得这般结局,而且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一个连人仙都不是的弱女子如何能闯进结界,又如何能那般轻而易举的取下崆峒印,还有那妖帝青云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玄清真人此时也十分担心杜若与崇元,即便二人能逃出生天,但出了这湖道杜若又该怎样面对众人。还有,他一直觉得杜若是哪个神仙的某个分身,是带着使命下界的,可,难道她的使命就是放出妖帝青云?

而其他人见玉水真人神色肃然的盯着出口,自然能猜到他的用意,如今那女弟子势单力薄,自然是要抢下崆峒印并且报方才受重创的大仇的。

那两姐妹见一行人出来倒没有想那么多,直接从栖身的大树上跳下来现身道:“各位,”二人施了个礼,便由言儿道:“我姐妹二人乃是天姥岭青萍子座下灵女,如今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蛮和尚见二人不过是两个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的小女娃娃,便笑道:“啥事尽管说。”

言儿道:“我姐妹二人因路上有事耽搁才没有赶上与诸位一起下湖,不知,”言儿顿了一下才道:“那异宝可到手了?”其实她并不知内情,不知众人下湖本是为加固封印而去,更不知那湖底封印着妖帝青云。

守湖派掌门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道:“你们可否进了湖村?”

言儿没有急着答他,她觉得他这般问定有别的用意,倒是那冥儿见他这般问以为那掌门怀疑二人是妖孽不能上山坡进湖村,连忙答道:“进了,进了!”

众人不动声色,但已暗自运起法力准备祭起法器,那两个女子若真进了湖村就不会问刚才那个问题,所以明显在说谎。

玉水真人斜了众人一眼,阴测测的说了句:“异宝马上就到手了。”

姐妹俩喜出望外,对视了一眼,言儿道:“可否请诸位道友将异宝借我姐妹二人一用,最多三日便还回。”

听了这句话,暗运法器的人早已耐不住了,顷刻之间气氛便紧张起来了。守湖派掌门冷哼了一声,道:“一派胡言,你若是进了湖村又怎会不知我们下湖是为了封印妖帝而去,明人不说暗话,二位还是说实话吧?”

言儿扫了众人一眼,她是万不能透露自己与冥儿的真实身份的,不过她方才扫了一眼,这些人中虽有好几个地仙,但在这密林中她姐妹二人若想全身而退还是可以的。“我二人来此确实是为借异宝报血海深仇,大仇得报便会归还。”

玉水真人直勾勾的盯着出口,道:“异宝出来了。”

崇元二人未曾想刚出来便见到这般剑拔弩张的画面,扫了众人一眼,除了突然出现的言儿与冥儿外,其他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倒也不出意料。

杜若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崇元见她不说话,便道:“崆峒印已找不见了,好像丢在那祭坛周围了。”

妙茹早对杜若恨之入骨,冷哼了一声,右手一动捏了个攻击的手诀,未等众人看清,一道细长银色光弧便朝杜若直飞而去,速度快的让人无法反应。

那光弧在杜若左脸留下了一道细长的白痕,下一秒便血流如注。而她身后的石壁上,正插着一把泛着银光的银色小刀。

杜若轻哼了一声,那暗器太快,她实在来不及避闪,而且妙茹明显不是要取她性命,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毁她面容罢了。

崇元惊呼了一声,指着妙茹正欲说话。她倒是开口了,声音理所当然,“她伤了我的手,我伤回去自然是应当的。”

杜若觉得脸火辣辣的疼,心底竟有几分酸楚的感觉,她想到青云走前还为她安排好了退路,不自觉的冒出了一个念头,若是青云在就好了。说到底她还是一个女子,有哪个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守湖派掌门说话了,他还是有些不信杜若是邪魔妖祟。“崇钰姑娘可否说出实情,你为何要放出那青云?”

杜若扫了众人一眼,道:“我和他是旧识,不过我失忆了,却不知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玉水真人冷笑了一声,道:“你还是把崆峒印交出来吧,我还能保你罗浮派师徒几条性命,不然今天以后这世上便真的再无罗浮派了。”

玄清真人本以为杜若会给一个合理的解释,未曾想只等来这番话,苦笑了一声,他道:“玉水长老何须咄咄逼人,我罗浮派即使门人凋敝也是一个传承了几百年的大派,若是今日拼尽全力,想来你也讨不了几分好处。”说罢便和崇凌走到一边,和众人保持距离。

杜若觉得脸越来越疼,她忍住疼痛道:“师父不必为徒儿作此牺牲,这事因我而起,自然该我来承担,你们要杀便杀吧。”

言儿听众人的对话,心里已猜出事情的大概,虽有些超乎意外,但为今之计还是要想出个办法。那玉水真人一行明显不是好人,倒是那崇元一行人,虽只有几面之缘但心知他们不是坏人,而且他们还是那老仙翁的后人,若是今日在她眼前被灭门她又如何对得起老仙翁的点化之恩。想到这里,她便拉着冥儿走到了杜若身边。

双方就这般对峙着。

异兽

玉水长老缓缓的祭出先前那方石砚,冷哼一声,不屑道:“就凭你们也想和我拼命,你二人是鬼仙吧,我这石砚可认得?”

鬼界有一高山,名为金刚山,这金刚山又名光明山,乃是鬼界的镇界之山,因着这金刚山能净化阴气中的杂质与负能量,鬼界中的阴邪戾气才没有随意冲入人界。而那玉水长老手中的石砚便是由金刚山中珍稀异常的岩母做成,自然是鬼物阴邪的克星。

因此即使不认识那石砚,言儿也识得那金刚山岩母,不过即便有这石砚在,姐妹二人若想全身而退倒也不是问题,毕竟林子以西十里便是鬼界所在了。念及至此,言儿不卑不亢的答道:“这林子乃是妖族的地盘,方才听你们的对话,这位崇钰姑娘应该和妖帝的关系非同寻常吧,若是将她逼急再唤来个妖王,你们也不见得有好果子吃吧,况且你们现在还重伤在身吧。”说完,她朝冥儿使了了个眼色。

冥儿立即附和道:“对,崇钰姑娘有一只狸花猫,我们亲眼见那只狸花猫一口就咬死了一只化形的玄龟,那只玄龟可是天火都伤不了分毫的。”

妙茹冷哼一声,那只狸花猫她当然知道。没有理会姐妹二人,她朝众人大声道:“各位可看清了,那崇钰分明就是妖女。她此行的目的就是放妖帝出来为祸人间,还有你们先前丢失的镇派之宝,定是被她偷了去。这事罗浮派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众人此行受了重伤不说,还将青云放出,若是因此成为天下的罪人那可担待不起。如今妙茹这样一说,也觉得是罗浮派这师徒几人的原因。因此纷纷附和。

“对,她肯定是妖女。”

“那玄清老儿说不定已被她迷惑了心智。”

而先前那暴躁的蛮和尚更是祭起金刚杵朝杜若直击而去,幸亏言儿及时施法挡住,不然杜若此时就不是毁掉面容那般简单了。

战事一触即发。

因双方此时的精神都高度集中在敌方身上,倒无人留意密林深处的情况。

“哗—哗—”好像是什么踩在落叶上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因冥儿是纯阴命格的鬼物灵觉自然强大,所以还是听到了那细微的动静。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冥儿轻轻叫了声:“姐姐”

言儿也感觉到了异动,莫非是这林子中的妖物来了?

只有杜若知道是什么情况,方才她的意识里忽传入一个声音,分明就是那日胖虎的童音。

“吼”一声愤怒的咆哮在不远处响起,众人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暂时陷入了空白,还未看清发出这声吼叫的是个什么猛兽,一声惨叫便在玉水真人那方响起,一只有几分像豹子的巨兽不知从哪里跳出来,速度奇快。

玉水真人还未来得及捏诀施法,离他不远的一个倒霉道士便被那巨兽拍成了烂泥。

杜若感觉有一阵疾风从她身边刮过,还未看清是个什么样的巨兽,眼前忽然一黑,一个黏答答的东西便从她脸上一扫而过,片刻后,她脸上的伤口竟不疼了,还觉得凉丝丝的。

玄清真人兴奋的指着杜若身后,话都讲不清楚了,“这…这…这…”

杜若转过身只见一只比老虎还要大的大猫正站在她身后的岩石上虎视眈眈的盯着众人,杜若从未见过这种动物,似豹但又比豹大,耳朵尖尖的立着还长着黑色的毛,四肢矫健粗壮,偏偏长了个兔子一般的尾巴,倒显得有几分滑稽。不过那一青一黄的瞳孔杜若倒是认得,莫非这是胖虎的亲爹?

兴许是通晓杜若的疑惑,那大猫朝着天吼了一声,竟说话了,不是像之前那般传音入密,而是像常人对话一样。“姐姐,是我。”这声音和胖虎的童音一般无二。

“这,这是祖师爷的异兽!”玄清真人终于喊出来了。除了他,身旁的崇元与崇凌也极其兴奋,毕竟那异兽他们也只是在画中见过,未曾想如今却看到真身了。

“若是祖师爷的异兽,岂不是已活了一千五百多年了!”崇凌惊叫起来。

玄清真人欢呼道:“确实是那异兽,你看那异瞳和画中一模一样。”

杜若走到胖虎身前,探着手轻轻的摸了摸它的头,那细细的茸茸的手感错不了,这确实是胖虎。

妙茹此时倒不敢说话了,狠狠的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丝厉色,那日伤她的猫竟是这样一个大妖。

玉水真人眯了眯眼睛,方才那个被拍死的道士的尸体还在旁边,这大妖的速度太快,让人猝不及防连回击的时间都没有。再加上玄清和那两个鬼仙,他们这边一下就成了弱势的一方。况且那守湖派掌门态度不明确,若是贸然行动,指不定真的会搭上性命。但想到那崆峒印,玉水真人陷入了两难。

倒是那许久未说话的守湖派掌门说话了。“崇钰姑娘,这就是那日抓伤妙茹姑娘的猫?”

杜若点了点头。

“这,为何那山坡上的禁制未曾拦住他,而且我湖村的的护村大阵也没有反应?”

杜若不知如何作答,她确实不知道为何胖虎能进去。莫非他已得道?可那妙茹的伤明显还有妖的阴邪之气。

胖虎踱到杜若身旁,看了她一眼,眼里竟人性化的透着几分自豪。“我姐姐是神仙,我随她自然进得那个大阵。”说完,胖虎的眼神又恢复之前的冷漠,隐隐的还透着几分狠戾,他直勾勾的盯着妙茹,道:“你伤了她,我要撕碎你。”

妙茹不安的动了一下,她被那眼神盯的有些害怕,用余光扫了扫左右后,悄悄的退到了玉水真人身后。

守湖派掌门听到胖虎的话,心里一动,似乎抓住了什么线索。按理说那崆峒印的结界普通人进不得才是,但那姑娘不仅毫发无伤的走了进去,还轻易的拿到了崆峒印,而且她初来时问的两个问题也让他觉得非同寻常,如今听那大妖这般说,莫非这姑娘是十几年前的那个仙人的分身?

玄清真人听了胖虎的话更加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顿了顿,他道:“我几年前用轮回镜查看了,崇钰的真身确实是一位仙人。”

众人此时皆惊疑不定,那女子明明只是一个人仙都不是的凡人,但又能进得那结界,这确实说不通。有几个对崆峒印不抱希望的人已打了退堂鼓。

守湖派掌门叹了口气,道:“都是定数啊,既如此,贫道便回湖村了,诸位好自为之。”说罢,拱了拱手,便带着弟子驾云遁了。

其他人见那掌门走了,便对玉水真人劝道:“杀了仙人的分身会承担莫大的因果,玉水长老我看还是算了吧。”

玉水真人扫了杜若等人一眼,想到湖底当时混乱的状况,说不定崆峒印真丢在下面了,而且如今他们已经是绝对弱势的一方了,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先退了等众人散了再去湖底寻一番才行。咬了咬牙,他对身后的弟子低吼道:“走!”

分别

妙茹的拳头握得直响,心里终究还是很不甘心,没有让杜若彻底难堪。但一想到在她脸上划了一道,也算出了口气,心中好歹痛快了一些。扫了众人一眼,她便转身准备与玉水真人驾云而去。

“等等,你们能走,但那个坏女人要留下。”胖虎悠悠的踱到杜若前面,眼睛直直的盯着妙茹,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

妙茹回过头,狠狠的瞪了杜若一眼,道:“要怪就怪你自己吧,当日若不是你伤了我,我今日怎会伤她?”

“要么你自己在脸上划两刀,要么我帮你,你自己选吧。”说完胖虎坐在地上,抬起爪子轻轻的舔了起来。

玉水真人走到妙茹前,语气已不似先前那般强硬。“妙茹伤了崇钰姑娘皆事出有因,你伤了她的手,她伤回去也算两清了,因果了结,就此作罢吧!”

“狡辩!”胖虎斜了他一眼,背上的毛已微微立起来,看样子是要准备攻击了。

一只手轻轻的放在胖虎炸毛的背上,胖虎不回头都知道是杜若,因为他知道她的气息,杜若看了妙茹一眼,道:“算了吧。”她实在有些累了,她知道妙茹是什么样的人,若是今日胖虎毁了她的面容,日后少不得要阴魂不散的找她报仇,她实在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纠葛。

趁着这个间隙,玉水真人拉着妙茹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即捏诀驾云遁了。胖虎本欲追上去,若不是杜若拦住,那几人根本逃不得。

“老祖”玄清真人走到胖虎跟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论辈分胖虎确实担得起这声老祖。

胖虎斜了他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好半天他才说话:“我现在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猫而已。”

玄清真人抬头看了胖虎一眼,道:“请老祖随弟子一起回罗浮山吧。”

胖虎看了杜若一眼,没有回话,若是杜若要回去,他自然会随她回去。

玄清真人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对杜若道:“崇钰,不管你是谁你永远都是我罗浮派的弟子,一会还是随我们一起回去吧。”

“对,师妹一会我们一起回去。”崇元附和道。

杜若摇了摇头,她如今的身份只会拖累罗浮派,若是回去难保罗浮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且她现在很想知道自己是谁,到底是碧落还是碧落的分身?这些谜团不自己去寻线索是解不开的。“师父师兄,崇钰十分感激你们对我的照顾,只是如今我已成为公敌,回去只会连累罗浮山,况且我对自己也充满疑问,我需要自己去解开它们,所以恕崇钰不能和你们回去了。”

玄清真人叹了口气,如果她不回去那异兽也定不会回去,本以为罗浮派迎来了希望,未曾想却是虚妄。不过他还是想再劝一下,“你一个女子在外行走本就有诸多不便,若是再遇到玉水长老那种胡搅蛮缠的人又该如何是好,呆在罗浮山虽无趣了些,但至少能保证你的安危。”

杜若没有说话,她有些不忍心拒绝玄清真人,方才他们誓死保她,她是看在眼里的。

“拿去吧”胖虎的爪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精致的丹鼎,“这是爷爷尸解前留给我的,罗浮派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就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玄清真人眼睛一亮,这丹鼎显然对罗浮派有重大的意义。他小心翼翼地接过丹鼎放好,又朝胖虎施了一礼。

崇元还是有些不死心,他走到杜若跟前,道:“既如此,师妹我便随你一起去寻答案吧,正好也能有个照应。”

杜若其实多多少少还是知道崇元的心思的,只是她一直只把他当作师兄。摇了摇头,她答道:“师兄莫要有执念。”

“崇钰姑娘,”言儿走上前,拱了拱手,道:“那崆峒印你确实丢在湖底了?”

杜若点了点头,“当时情况过于混乱,我只顾着逃命,后来我和师兄没了危险再找那崆峒印便找不见了。你若是真的需要,可以下湖去找。”

“可是,”言儿自然是顾忌那结界。

玄清真人已知道这姐妹二人乃是鬼仙,自然知道她们进不得那湖底的结界。“姑娘不必担心,湖底结界已破,若要寻宝,须早些下去才是,那玉水真人心思缜密,说不定如今也在盘算着下湖。”

姐妹二人有些惊喜,怪不得她们听到湖底那么大动静,原来是那结界破了,拜谢玄清真人,她们也立马化作两道青烟消失在了密林中。

“崇钰,若是你什么时候想回罗浮山了尽管回来便是。”玄清真人对杜若道,得了祖师爷的丹鼎,他终于是安心了几分。

杜若看了三人一眼,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道:“师父的大恩,崇钰终生难忘。”说完又分别朝崇凌与崇元施了一礼。

崇元只觉得内心苦涩无比,心中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了嘴边的一声叹息,这结果他早就该预料到。

说来,当日还是崇凌将杜若救回罗浮派的,这些年虽与杜若往来不多,但多少还是有同门之情的,他朝杜若回了一礼道:“师妹保重。”

玄清真人看了一眼四周,道:“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杜若摇了摇头,她没有主意。

倒是胖虎替她答了,“我会带姐姐去个好地方。”

玄清真人点了点头,又朝胖虎施了一礼,杜若与老祖呆在一起他自然是放心的。无奈的道了句保重,他才与二人驾云离开了这个林子。

现在只剩下杜若与胖虎了。

“你方才说要带我去哪儿?”杜若问到。

“你上我背上来,我带你去。”说完,胖虎伏下身。

小湖

杜若还真有些不习惯胖虎真身的模样。虽然他背上不像一些野兽有扎手的毛,但这么大一只,这么大一只什么呢?杜若也不知道,像豹子又比豹子大,老虎呢,比老虎也大,而且这一团尾巴,怎么看怎么像兔子。还有那耳朵上的两簇黑黑的毛,这是拿来干嘛用的?不过,趴在他背上确实挺有安全感的。胖虎不像其他千年的大妖都是腾云驾雾,也不像普通走兽那样极速奔跑,而是跳跃着前进的,跳一步大概三丈远,落地后又再跳。

“你是兔豹吗?”终于,杜若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

胖虎此时正在空中,一听她这样问,差点底盘不稳摔了一跤。“兔豹是什么?”

“你身上的花纹像豹子,尾巴又像兔子,这不是兔豹吗?”杜若一本正经的问到。

胖虎哑然,“人家是猞猁啦!”

“猞猁?”杜若第一次听说这种动物,她忽然心中一动,又问他:“那你可以化成人形吗?”

胖虎沉思了片刻,答她:“原理上是可以的,但是我没有试过,我也不知道哪种人形才是最好看的。”

杜若想到自己,自己应该是好看的吧,但是,脸上的刀疤应该消不掉了吧,想到这里,她心里忽然有些酸酸的。埋在胖虎脖颈的毛里面,她有些难受,她觉得自来翼湖后她的性子好像有些变了,但又说不上来,只觉得自己好像不如以前那般清冷了。

胖虎见她不说话,猜想她大概累了。又问:“姐姐你是想睡觉吗?”

杜若缓过神来,答他:“不是,对了你先前在我脸上抹了药吗,为什么我觉得不疼了?”

“呃,不是,是我的口水。”胖虎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有几分心虚。

怪不得先前杜若只觉得眼前一黑,原来是他的舌头甩上脸了。对了,她又忽然想到青云,既然他是妖帝,那他的真身又是什么呢?“胖虎。”杜若唤他。

胖虎下意识的答应,但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立即反驳道:“人家是有名字的,爷爷叫我小栗。”

杜若点了点头,又问:“胖虎你知道妖帝青云吗?”

“小栗!”胖虎纠正道,片刻后他又回答她,声音颇像个小大人。“当然知道,那可是我们妖族的传说,不过我也就听说过而已,自我记事起就被爷爷带回了罗浮山,后来他飞升了我也很少和其他妖族接触。”

杜若知道他嘴里说的爷爷是葛仙翁,他应该和葛仙翁有很深厚的感情吧。可是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又要认自己作主人呢?想起罗浮山下初遇胖虎,她便想到了巨蛇,想到巨蛇自然又想到了青云。顿了顿,她又问:“你之前为什么说我是神仙?”

“我第一次见你在山下修炼,你入定的时候和普通的道士不一样,那种味道我在爷爷尸解成仙的时候闻到过,还有,我感觉你身上有爷爷的气息,那种气息错不了。”胖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发亮。

“可我明明只是一个凡人,也许我只是那个仙子的分身而已。”杜若忽觉的有些苦涩,她先前看过一本典籍,那典籍里说神仙的分身只是为了某个使命而存在,虽然独立于真身,但却没有真身的记忆,而且一旦完成使命便会回到真身那里,从此分身的意志便会服从真身强大的意志,这明显就是抹除了分身的存在。

胖虎能感觉到杜若的无奈,其实他也不确定,但也许她就是那仙人本人也说不定。想到这里,他安慰道:“姐姐你应该不是分身,虽然我说不清楚,但你肯定不是。”

杜若轻轻的“嗯”了一声,便埋进胖虎的脖子里,她确实有些累了。

杜若感觉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但胖虎跳的很稳,一晃一晃的倒让她有了困意。

她又做梦了,还是在那个高台上的竹林,她还是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不过这次那个青云叔叔没来,那个胖丫头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子,看身形应该是个妙龄女子。

“师父!我不想下凡,我就是不下凡!”那女子的声音和杜若的很像,但又多了几分娇蛮。

那师父的声音倒和先前一样平静,古水无波的感觉。“在这天界长大的神仙成年以后都要下凡历练,你这性子过于浮躁,不磨练一下又怎么能做一个好神仙?”

“什么是好神仙?难道我不下凡就不是好神仙了?”

那师父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神仙是天道的维护者,这世界因有了天道才得以运行,大到江河湖海,小到一滴水一片树叶,都有属于它们自己的规律,而神仙要做的就是维持这种规律,让它正常运行,你心性不稳,若是不加以磨炼有朝一日定会晾成大错。”

“可是禁锢了我的法力,我在人间一个人无依无靠应该怎么办?”那声音明显有几分丧气。

“你只有像一个凡人那样生活,才能够体会众生疾苦。碧落,快去吧。”那师父一挥手,妙龄女子便不见了踪影。

……

杜若睁开眼,此时竟已是傍晚。

她朝四周望了望,眼前是一片湖泊。夕阳将要隐匿于密林之下,落日余晖,水天一色。这地方并不大,除了眼前这个只能称为水塘的小湖泊,就是她现在躺的草地了,周围是树林和低矮的灌木丛,湖边还长了一些她认不出的花草,密密的开满了整个湖岸,随着晚风轻拂,杜若能闻到这些花的香气。

胖虎就在不远处蹲着,望着湖中若有所思。

忽然,那湖面一动,杜若还未看清,一眨眼的功夫,胖虎的嘴里已多了条银白色的鱼。而他浑身上下,除了嘴边的毛有些湿润,其他地方竟滴水未沾。

胖虎将鱼甩在杜若脚边,语气颇像在邀功:“姐姐,我们今晚有鱼吃了!”

黑影

杜若已经记不得上次吃鱼是在什么时候了,自从上了罗浮山,知道有辟谷丹这么个东西后,除了偶尔飞去罗浮山不远的小山丘摘些野果吃以外,她几乎就没有再怎么进食过。

胖虎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铜鼎,又去林子里找了些干柴和乳白色的蘑菇。一刻钟后,它已搭了个架子,那架子上正炖着一锅蘑菇鲜鱼汤。整个过程异常熟练,淡定如杜若,也瞠目结舌。

“你真的只是一只猫?”杜若坐在胖虎刚刚生起的火堆旁一边烤火一边问到,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实在不敢相信这么一只大猫竟然像个人一样生火做饭还异常麻利。

胖虎一边用法力往铜鼎里扔蘑菇一边回答她:“我当然不是猫,我是猞猁。”

杜若哑然。这短短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要好好消化一下。从尧光山的玄龟开始,她的命运似乎就已显现,先前在罗浮山的那几年不过是最不重要的插曲而已。还有她刚才做的那个梦,那应该是碧落的过去吧?可是那跟自己又有没有什么关系呢?她究竟是碧落的分身还是碧落,抑或是别的人?还有青云,他临走时说过要来找她,可是他们连个约定的地点都没有,他又怎么能找得到她呢?

“姐姐吃饭了。”胖虎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两个木制的小碗,用嘴叼着放到杜若手中。约莫着汤炖的差不多了,他伸出爪子轻轻的一扇,那锅滚烫的鱼汤顷刻之间便凉了下去,等到盛着鱼汤的小碗放到她手中时,那温度刚刚合适。

“你以前在罗浮山也是这样过的?”杜若轻轻的抿了一口手中的鱼汤,虽然没有加什么调料,但却异常鲜美。

胖虎蹲在地上正伸出舌头细细地喝汤,那动作神态倒和寻常的猫差不多,除了个头大了太多。他抬了一下眼,然后答她:“不是,我偶尔想吃肉了会去抓几条鱼几只兔子,大多时候我都是吃野果草药的。”

杜若点了点头,怪不得先前她给他喂野果子他也吃,原来平常他也就吃这些东西。可是,她又问到:“你这做饭的手艺又是哪里学的?而且这锅碗瓢盆的你是从哪儿翻出来的?”

胖虎已经喝完了自己碗里的汤,舔了舔嘴道:“我在爷爷那里学的,小时候他给我补身体就老是炖药膳给我喝,后来他飞升以后我有时候嘴馋就自己学着做,慢慢就会了,这些锅碗瓢盆还是爷爷留给我的。”胖虎说起葛仙翁的时候,眼睛总是发亮。

杜若摸了摸他的头,道:“所以你一开始跟着我也是发现我身上有葛仙翁的气息对吗?”

胖虎点了点头,道:“错不了,你在天界肯定是和爷爷认识的,我能感觉得到。”

杜若觉得葛仙翁对于胖虎的意义也许就像是,就像是,她形容不来,她在罗浮山的十余年没有什么亲人,除了采药村那个阿婆,不过二人之间的感情绝对比不上胖虎和葛仙翁。作为一个不知晓自己过去的人,她觉得对于这个世界而言,自己就是一个外人。

胖虎将丹鼎和木碗洗干净小心翼翼的收起来,就又往林子钻去了。杜若朝四周望了望,才想起这林子应该是妖族的地界才是,只是这地方却没有妖气,反而给人几分仙境的错觉。

胖虎又回来了,嘴里拖着一大棵干树,原来他去找干柴去了。杜若笑了笑,别人养宠物都是主人来照顾,偏偏她例外,不仅是宠物来照顾她,并且还照顾的无微不至。

胖虎将干树放到一旁,踱到杜若跟前,道:“姐姐你今晚就将就枕着我睡吧,明天我再给你造个木屋。”

“你还会造木屋?”杜若又一次被胖虎震惊到了。

胖虎眼里有几分自豪坐到杜若身边,慢悠悠的说:“那是自然,我好歹活了一千多岁,什么没见过?”

杜若靠着胖虎,那种毛茸茸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安心,她觉得就这样和胖虎生活在这湖边也不错,但是这密林中应该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吧。“胖虎,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胖虎翻了个白眼,胖虎就胖虎吧,好歹那个虎字还比较讨喜。“那天我从湖村出来以后就逃到这个林子了,起先这地方是另一个妖怪的地盘,但我比他厉害,所以这地方就归我了,姐姐你放心,其他地方我保证不了,但这一片绝对很安全。”胖虎说起这番话的时候,神气十足,分明就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的求夸奖的神态与语气。

杜若轻轻的嗯了一声,道“胖虎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猫。”

“我是猞猁!”胖虎无奈道

杜若又困了,胖虎的毛实在又暖又软,不出一刻,她便又睡过去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胖虎真的就给杜若造出了个木屋,据他说,“我要是用全力,不出半日这一片所有的树都能被我拍断。”

胖虎造屋的时候,杜若才发现罗浮派的搬运法术他竟然也会,不过想到他曾跟在葛仙翁左右倒也能释然了,只是这么一只大猫在旁边甩爪子指挥木材,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滑稽。

不到半日,木屋就造好了。

杜若走进木屋,胖虎屁颠屁颠的迎上去,一脸得意,“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杜若笑了笑,道:“甚好。”

俯仰之间,一月过去。

杜若和胖虎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那便是谁都不急着提出离开这片林子出去游历。杜若的天劫依旧未来,她觉得这和她的过去应该是有一些关系的,所以急也没用。而胖虎,除却葛仙翁,它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大概就是杜若了吧,既然她不急着离开,他也不着急催她。

很快,这里便入冬了。

这里的冬天和外界有些不同,在外面,无论南北,花草树木都会随着季节变化而荣枯代谢,但这林子中的树却四季常青,连那湖边的花也不会凋零。除了天气越来越冷,杜若实在感觉不到哪里有冬天的痕迹。

某一日,杜若正在屋里打坐入定,一声声急促的姐姐忽然将她打断了。她以为妖族的人来了,急忙拿着素月笛往屋外跑。

不过刚刚出房门,她便愣住了。木屋前的湖泊正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一刻钟后,胖虎试探的用爪子探了探,发现那湖面上的冰大概已经有两尺厚了。而那湖边的花,随着湖水结冰,同样也在短短时间里就凋零枯萎了。

胖虎倒没有注意到这种异常,罗浮山地处南方,湖水终年不冻,因此它很少见到这种景象,等杜若回过神来的时候,它已在湖面上拍了个不大不小的洞,正好方便他在冰面上捉鱼。

“你这力道倒是刚好合适。”杜若挖苦道。这一个月她每天在胖虎叽叽喳喳的“磨砺”下,竟也学会打趣了。

胖虎嘿嘿的笑了一声,便直勾勾的盯着那冰洞,眼神分明就和等老鼠出洞的猫一般无二。

杜若拢了拢领口,不知为何,在这冰面上她竟觉得冷,想了想,便转身打算回屋拿件衣裳。

不过刚走一步,“咔嚓”一声入耳,是冰面破碎的声音,杜若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往上跃。

不过,却不是她脚下的冰面破了。

“吼”胖虎发出了愤怒的吼叫,待杜若在空中停稳,只看见胖虎浑身是水,正一边咆哮一边极速朝着密林中的一个黑影追去。

杜若暗叫一声不好,顾不得其他,便立即捏诀朝着胖虎那个方向飞去。

相逢

胖虎的速度太快,以杜若的修为自然跟不上它。方才她并没有看清那黑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看那速度,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妖怪。

她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胖虎黄褐色的身影了,只能一头扎进林子里,照着他们跑的那个方向努力飞去。她有些担心,这片林子藏龙卧虎,千年以上的大妖肯定不少。

其实她并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才胖虎挖了那冰窟窿不久,没一会儿,一条银鱼便在那冰洞口跃跃欲试。说来奇特,这湖中鱼每日到了时辰都会从湖里跳出来,厉害的大鱼还能跳好几米高。那银鱼刚刚出水,胖虎正欲跳起,一道黑影比他的速度还快。他还没有看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爪子下的冰面便碎成了渣,明显是被大妖带起的罡风击碎。胖虎猝不及防跌进湖里,一瞬间便变成了落汤猫。

待他从湖底跃起,只见那黑影顿了一顿,分明是条大黑狗。胖虎这几百年来从未这么狼狈过,当即怒火中烧,狂吼一声便愤怒的追了过去。

那只狗似乎是在逗他玩耍一般,明明可以甩掉他,偏偏一跑一顿,看他被甩了远了,还会“贴心”的放慢步伐。胖虎只觉得越来越生气,恨不得立马追上去和他大打一架。

约莫着要跑出这片林子了,那黑狗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眼神带着几分玩味的看着正跳近他的胖虎,而他嘴里叼着的正是胖虎刚才的那条银鱼。

胖虎愤怒到了极点,背上的毛发已完全直立起来,眼露凶光,警戒的看着眼前这条大黑狗。

这狗除了长得又高又大,其余的倒和平常的黑狗没有什么分别。但是胖虎却不敢掉以轻心,他向来对自己的速度引以为豪,未曾想今日却遇到一个比他跑的还要快的走兽,而且方才在湖中的时候,他竟没有发现他靠近,甚至连一点声响和气息都没有感知到,要知道他的耳朵和鼻子即使不灌注法力也能听到方圆五里内的风吹草动,更何况都已经到了跟前的狗。

所以,眼前的黑狗绝对不是普通的妖物。

因此,即便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也依旧不敢贸然向他发动攻击,若是到时候因为冲动吃了更大的亏那更加划不来。

不过幸亏他们都是朝着一个方向追赶,而不满林子乱窜,不然杜若绝对找不着他们。

待杜若飞近看清以后也觉得万分震惊,要说这胖虎是猛兽又活了一千多年,大一点也能解释,但这普普通通的黑狗,光是坐着竟然都比她还要高,这确实太吓人了。

那狗见杜若飞近,一仰脖子,吞了嘴里最后的鱼尾,眼睛一亮,尾巴不自觉的轻晃起来,似乎有些惊喜。

虽然那大黑狗没有打架的意思,但胖虎依旧十分愤怒,毕竟大猫的尊严不容侵犯。况且那狗兴奋的样子在他看来明显就是挑衅。

胖虎被湖水打湿的毛在奔跑的时候已经风干了,但也没有之前那般顺滑了,看起来乱糟糟的。胖虎虽然不是猫但却比猫还爱干净,每天都会定时打理毛发,若是不小心弄脏了,他就会跳进那小湖泊里洗一洗。如今弄得得这么狼狈,全是那狗害的!想到这里,胖虎就气的龇牙咧嘴。

“扑哧”,杜若看到胖虎那副样子,忽然想到,若是他此时化成人形,应该就是个气鼓鼓的小孩吧?明明有些心疼,但却憋不住笑了出来。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不厚道以后,杜若憋住笑摸了摸胖虎直立的毛,道:“这条黑狗好大啊!”

胖虎委屈巴巴的看了杜若一眼,埋怨道:“姐姐你还笑得出来。”

那大黑狗听了杜若的话,眼底人性化的露出一丝狡黠,眼珠子转了转,“这只黄猫好大啊!”一个声音从它喉咙处响起。

胖虎和杜若面面相觑,方才那句话分明就是就是这狗说的,他竟也会说话?!

不过片刻后,他俩也就释然了,这林子中的狗又岂能是普通的狗。只是,这太不寻常了,这狗看起来也没有要攻击他们的样子,可是,他玩这么一出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胖虎依旧十分生气,他恶狠狠的盯着那大黑狗,咬牙切齿道:“你才是猫,把我的鱼还给我。”奈何这愤怒的童音中依旧带着几分可爱。

“哈哈哈哈”那狗竟然笑了起来,由于不能像人一般捧着肚子大笑,他就只能在原地跳来跳去,显得十分滑稽。

“你得了狂犬病吗?”胖虎简直要气坏了,这狗明摆着是在挑衅他。

那狗跳了好半天依旧没有止住笑,胖虎和杜若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杜若顺了顺胖虎的毛,对他道:“他兴许就是来抢鱼吃的,若是打起来你不一定能捞到好处,我们还是回去吧。”

胖虎恶狠狠的瞪了大黑狗一眼,杜若确实说的对,要是真的打起来,他肯定是打不赢他的。胖虎虽然依旧和其他普通的野兽一样有极强的领地意识,但毕竟已经活了一千多岁,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

他不甘心的点了点头,委屈巴巴的看着杜若,明显是在求安慰。

“小黑!”

一个爽朗的男音在杜若身后不远处响起,似乎是那狗的主人在唤他。

杜若的的手一抖,心跳骤然加快,那握在手中的素月笛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也忘了去捡。

胖虎正好面对着那个声音的主人,因此早已看见了他。眼前的男子,胖虎不知道怎么用人类的语言形容,反正就是和杜若一样,初见时都让他感到震惊,要说他也阅妖无数了,有些妖化成人形皆是人里面一等一的长相,但也比不上他见过的两个人,一是杜若,二便是眼前的男子。

那男子渐渐走近,胖虎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警备的看着他。那只狗已经摇着尾巴跟在他身后了,他确实是这狗的主人。

杜若知道是谁来了,她记得这个声音,这声音说过会找找她,她有些激动,她先前之所以不急着离开这里就是害怕他回来找不见她,如今他确实来了。只是,杜若低下头,她忽然有些难受,她的脸上有一条很明显的疤痕,她曾经在水里照过,很难看。

“怎么了,又失忆了吗?”那声音的主人已在她身后,她觉得她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他的神态,不紧不慢,宠辱不惊。

杜若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只是依旧没有抬头。

“抬头吧,我已经看到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慢,吐字很清晰,虽然很温柔,但却有一种让人有一种不敢违抗的感觉。

杜若用余光打量了他一番,他今天穿着淡青色的长衫,和她的素月笛倒是有些配。还有他的手,白皙修长温润如玉,他们那天曾手握着手。他是青云,她应该不用有任何顾忌才是。

杜若缓缓的抬起了头。

青云(一)

四目相对。

青云曾经觉得自己这漫长人生的归宿大概便是在那湖底浑浑噩噩的活着吧。大部分时间他都是没有个人意识的,偶尔他也会清醒一下,清醒的时候他就会想到她,脑子里自动描绘她的样子。后来再见她,发现仍和想象中一样,他就放心了。虽然关于失忆,他也有很多想问她的。

但时间还多,他不急。

杜若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就这么看着他。她觉着一切都变了,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不自觉的,笑意又挂在嘴边。

青云抬起手,轻轻的抚过杜若脸上的伤痕处。她觉得有些疼,下意识的要躲。

“别动”,青云专心一致的盯着她曾经受伤的右脸,语气不容置喙。

杜若感觉自己像是在梦游,头重脚轻,像是练功走火入魔了一般。脸上的疼痛感越来越尖锐,最后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她听见一声轻微的“啪”的声音,似乎什么从她脸上被抽走了一般。她疑惑的看着他。

青云云淡风轻的答了句,“你再摸摸自己的脸。”

她有些惊喜,疤痕似乎消失了,那块地方已经和别处的皮肤没有区别了。她还是不敢相信,转过头看向胖虎。“胖虎?”

胖虎此时正探头探脑的观察二人,杜若一回头,他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亮了起来,嘴也不自觉的咧开了,神情倒和那条黑狗有些像。声音也兴奋难掩。“姐姐!你的疤痕不见了!”

“胖虎,哈哈…”那黑狗听到胖虎的称呼,又开始笑起来了,一边笑还一边跳。

胖虎瞬间又恢复炸毛的状态,嘴里还不停的发出呜呜声,显然已经被那大黑狗气的火冒三丈了,即使胖虎这名字确实稍微差强人意了一点,但这也不是他能嘲笑的啊。

青云扫了身旁的黑狗一眼,淡淡的道:“小黑不准欺负小猫。”

“嗷”,胖虎趁青云训狗的功夫,迅速的抬爪拍了大黑狗一巴掌,不过他却没有亮指甲,万一把这狗打急了也讨不到好。

胖虎得逞后立马躲到杜若身后,他已经猜到那黑狗的主人和杜若是旧识,既然有人撑腰了,那就要先下手为强。

“哥哥,我不是小猫我是猞猁啦!”胖虎探出脑袋对青云道,语气还有几分撒娇。

杜若哑然,胖虎竟也会见风使舵了。不过,似想起了什么般。杜若对胖虎道:“你可知你叫的哥哥是谁?”

胖虎歪着脑袋,一脸不解:“哥哥不是姐姐的朋友吗?为什么要问我?”

杜若笑了笑,那大黑狗倒替她答了,一脸神气道:“我们青云可是妖帝,算起来你这种小猫妖见了他还得行大礼呢?”狗仗人势这词确实没错。

胖虎连和大黑狗生气都顾不得了,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说话都结结巴巴了:“姐姐,姐,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杜若笑了笑,难得的,露出几分调皮,“如假包换。”

青云见此情况,微微笑了笑,立即拱了拱手,对杜若道:“小生青云,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杜若轻笑,回了一礼道:“小女子杜若,请公子多多指教。”

那大黑狗见青云这般,也有模有样的学着给胖虎施了一礼:“小生小黑,还未请教妖友大名?”

胖虎下意识的想回“胖虎”,一想不对,这分明就是在给他下套。扫了他一眼,胖虎从杜若背后踱出来,头昂的高高的,道:“传闻妖帝青云有一坐骑是天上的天狗,未曾想今日得见,竟是这样一条大土狗。”说完,他又立马窜回杜若身后,探着个大脑袋看那大黑狗的反应。

那大黑狗白了胖虎一眼,一脸骄傲,道:“我这叫返璞归真,再说我怕我现出真身把你吓死!”

胖虎委屈巴巴的看着青云,“哥哥,他又欺负我。”

青云抬手对着那狗捏了个诀,一道白光入脑,片刻后,他对胖虎道:“他法力被我封印了半个时辰。”

“嗷”小黑脸色突变,干嚎了一声,立马窜了,胖虎奸笑着紧随其后。

“扑哧”杜若忍不住笑了出来,想不到这青云也,也,也有点不稳重。

“那日你怎么逃出去的?”明明一句很关心的话语,偏偏从青云嘴里说出来就那么云淡风轻。

杜若道:“那日我见你遁了,也急忙飞去追你,可惜道行太低,被湖水拍到了地上,后来同门师兄将我救起,只是刚出去…”顿了顿,杜若继续道:“只是刚出去便被那几个要挟我的人拦住了,可是崆峒印不知丢在哪儿了,后来胖虎便来了,他及时为我解了围,又带我来到这林子,一住就是一个月。”杜若感觉自己说话似乎又有些不利索,不过好歹给他说完了,虽然有些避重就轻,比如脸受伤、命悬一线等等她都没有说。

青云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其实不用说他都知晓当时的状况有多紧急,放出妖帝,夺了崆峒印,哪一样都会将她变成众矢之的,更何况她身上只有一点微薄的法力,那些人一看就是欺软怕硬的。

“我想和胖虎先在这林子里生活一段时间,然后再出去历练一番,找寻一下我过去的记忆。”说到这里,杜若用余光看了青云一眼,才继续道:“那你呢?”

“我啊,我得报恩不是。”青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依旧云淡风轻,但分明也用余光看了杜若一眼。

“报恩?”

“你将我从湖底放出来,我不得报恩吗?所以我就跟着你去历练,当个保镖总是可以的吧?。”这语气明显多了一分无赖。

“我…”杜若低下头,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底又是有些开心的,只是,一想到碧落,她又觉得青云不过是为了碧落才这样说。思索了好一会儿,她才似做了什么决定一般,问他:“你可知碧落是谁?”

青云(二)

青云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他该怎么回答她呢?是说你便是碧落,还是说只听过碧落这个人并不认识她?他有些为难。沉吟了半天,他才答她:“你觉得丢失的记忆重要吗?”

杜若觉得这个问题把她问住了。若说不重要,可她明明很在意她究竟是碧落的分身还是碧落本人。但若说重要,她心底里似乎又有些抗拒找回自己的过去。若是想找,她在采药村的时候就应该去找了,而不是等到现在,阴差阳错的得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才想着确认自己的身份。她也有些为难。“我就想知道碧落是谁。”杜若觉得这样答要合适一些。

“碧落,”青云喃喃道,顿了顿,他才说:“碧落便是你,你便是碧落。”

杜若点了点头,虽然这个答案她大概能猜到,但还是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才能放心。“我在湖村的别苑中看到过一幅画,我当时觉得那画中卧在高台上喝酒的老头儿有些熟悉,打坐入定的时候竟做梦梦见去了那个高台,那高台后有个竹林,我听见一个小女孩说青云叔叔,但我看不清她的面容,然后后来你便来了,我也看不清你,但我听见你叫那小女孩胖丫头,那日在祭坛上你也叫我胖丫头来着。”杜若一口气将那个梦说完了,只是,她觉得自己说话又有些不利索了,以前倒没有发现自己有这个毛病。

青云静静的听她说完,脸上倒没什么表情,也并没有急着答她。

二人就这么并肩走着。此时虽然是冬季,但这林子中仍旧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杜若想起了她在罗浮山住过的竹林,和这儿倒有几分相似,都是四季常绿。想到罗浮山她便想到自己刚到罗浮山时,听阿婆说村民们发现她时她浑身是血生机几乎完全断绝。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正欲说话,青云倒是开口了。

“你刚刚失忆时是在哪里?”

杜若悄悄的用余光看了青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本来方才她正想说的便是自己初到罗浮山时的事情,未曾想他竟自己问了。“十几年前,在东洲的罗浮山,我被几个上山采药的村民救了,据他们说,发现我的时候我浑身是血眼看就要断气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又好了,从那儿以后我就一直生活在了罗浮山。”

青云不动声色的问她:“你还记得具体的时间吗?”

杜若想了想,道:“应该是十二年前的夏天吧,对了,我记得村民告诉我,我出现以前连着下了一个多月大雨,雨水止住后的第一天我便出现在了罗浮山。”杜若发现自己似乎变了,变得有些多言了,想到什么都想告诉青云,但这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

青云若有所思,但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所以你后来阴差阳错的走上了修仙的路,然后这次是随师门来翼湖加固封印?”

杜若点了点头,“算是吧。”她发现青云和自己有些像,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但现在似乎是换了角色,跟他比起来,她倒成了话多的那一个。“你,你觉得我和碧落像吗?”杜若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小,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心虚的感觉。

青云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想着碧落从前的样子,一兴奋就会有说话不利索的毛病,也会问奇奇怪怪的问题,问这些问题的时候声音也是小小的。好像并没有太大分别。“你就是碧落,自然一样。”

杜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梦中那个闹着不下凡的娇蛮姑娘和她像吗?她有些不解。

“我知道了!”杜若忽然有些兴奋,方才她只顾着琢磨梦中那娇蛮的姑娘,倒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便是那梦中,那个师父分明说天界长大的神仙成年后都要下凡历练,莫非…“是这样的,那日我做了个梦,梦见碧落和师父的谈话。师父说在天上长大的神仙成年后都要下凡历练,后来那个师父一挥衣袖碧落就不见了,难道我失忆的原因就是这个?”

青云摇了摇头,道:“神仙下凡历练只会禁锢法术,不会抹去记忆,应该和这个没有关系。”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迷离,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杜若了然,怪不得碧落一直吵着不要下凡,拥有神仙的记忆却没有神仙的能力在人间如同蝼蚁般生存确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未曾想自己以前也有些任性,杜若偷偷的笑了笑。

“你在笑什么?”青云问她。

“未曾想从前的我也任性过。”

“也还好,我也就听说药仙抱朴子的花药宫被你炸过,天界的小仙童总被你打的鼻青脸肿。”青云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扬,偏偏又是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

杜若轻轻的“哦”了一声,又偷偷的笑了笑,未曾想这青云说起笑也是不苟言笑的模样。不过,年幼时不懂事欺负小仙童倒还说的过去,只是炸了花药宫又作何解?对了,抱朴子不就是葛仙翁吗?怪不得胖虎说一开始见她便觉得她身上有葛仙翁的气息。这得有多深的羁绊才能炸了别人的花药宫啊。

见杜若没有说话,青云又说:“你小时候曾跟着抱朴子拜师学艺,炸了花药宫以后便跟着那小老头儿了。”

“那我为何会叫你青云叔叔?”杜若实在有些想不通,青云看起来明明和她年纪相仿为何要叫他叔叔,这也有些太奇怪了。

“我和那小老头儿算是老友吧。”

杜若点了点头,又问:“为何师父是老头模样,你却是年轻男子的模样?”

青云道:“其实神仙们是可以随意变换自己的模样的,有些性子童真便一直以小孩的模样示人,有些人爱美便是十七八岁的打扮,还有一些沉稳老成便是老者的模样。如果他们喜欢,也能变成其他年龄的模样。”

杜若了然,这样看,神仙和人也没有多大分别嘛。

青云(三)

她原本以为神仙都是庙堂之上的塑像一般是清一色的刻板模样,无欲无求早已脱离一切与人相关的低级趣味,未曾想到真实的神仙和她想象的却如此不同。尤其是以前的自己,分明和普通的凡人没有什么分别,不仅有喜怒哀乐,也有爱憎喜恶。而且那个梦中的师父,穿着打扮也分明和采药村中的老翁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最寻常的粗布麻衣。

“那我以前都是怎样的打扮?”杜若有些好奇,再怎么说自己以前也是个仙女,那穿衣扮相至少该是个仙女的模样吧?

青云沉吟了片刻,道:“是个圆圆的胖丫头打扮。”说完,嘴角又微微扬了起来。

杜若哑然,这青云的说话行事和他这如春风般温柔的俊美相貌可实在有些不搭,不苟言笑的说笑倒罢了,未曾想揶揄别人也装作这么正经,若是她未曾做过那些梦她大概早已选择深信不疑了,只是那梦中长大后的碧落分明是个身形姣好的女子,即便看不清面容,也绝不会和胖字沾边。再加之他方才不动声色的将小黑的法力封印,杜若已暗暗得出一个结论,青云挺,挺腹黑的。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虽不是驾云,但走了这般久也快到了杜若的木屋。

此时那湖中被小黑的罡风击碎的大冰窟窿又凝结上了。杜若想起胖虎和小黑已消失了好一会儿了,她有些担心,小黑被青云封印了法力,若是胖虎一时凶性大发伤了他怎么办,毕竟她是见识过胖虎怎么在一瞬间咬死玄龟的。

“小黑不会有事吧?”

“不会,他的法力虽然被封印了,但皮糙肉厚,胖虎就算再修炼一千年也不见得能伤着他。”青云看着前方上蹿下跳的两个影子轻笑道。

杜若“哦”了一声,想想也是,胖虎不是说小黑是什么天狗吗,听起来就很厉害。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问他:“小黑可是天狗食月那个天狗?”

青云点了点头,指着前方的冰面道:“你看。”

顺着青云手指的方向,杜若看到胖虎从木屋屋顶一跃而下,精准的落在小黑身后,趁他不备双爪齐出,爪影交错,杜若根本没有看清胖虎有没有打到小黑,小黑已嗷了一声,疯狂的跑到一边。

杜若笑了笑,朝着胖虎轻唤了一声。

胖虎听见杜若的声音,眼睛一亮,斜了一眼一旁的小黑后,便嚎叫着朝她奔去。方才青云虽将小黑的法力封印,但他的皮毛却异常厚实,能穿透玄龟坚硬的外壳的爪子却只能薅掉他几根毛,不过幸亏没了法力的小黑速度赶不上他了,不然他恐怕一丁点便宜都占不到。

胖虎奔到杜若身前,拥着她扑了过来,杜若还来不及张开手,便被他抱了个满怀。

胖虎使劲的用头蹭着杜若的下巴,嘴里不停的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杜若有些猝不及防,要不是青云及时伸手撑住她,她估计早被胖虎扑倒了。

“胖虎你这是怎么了?”杜若有些无奈。

“呜呜呜呜,哥哥姐姐我被他欺负了。”胖虎一边在杜若脖子那里蹭一边哭嚎。

青云扫了胖虎一眼,淡淡道:“你先放开她,一会我帮你惩治小黑。”

胖虎被青云的那一眼看的打了个哆嗦,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是普通的一眼,他偏偏感到不寒而栗。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放开杜若,默默的跟在二人身后。

那小黑也瞧见二人了,不过却不像胖虎那样激动,只是远远的便开始摇晃尾巴,满脸兴奋的看着二人。

待他们走近,小黑便晃到杜若身前,用头蹭了蹭她,道:“碧落姐姐,终于又见到你了。”

杜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黑是在叫她。她有些讶异,“你竟认识我?”

小黑点了点头,道:“你和青云成…”这句话没有说完,被他生生的憋住了。

“成什么?”杜若好奇。

青云扫了小黑一眼,道:“成叔侄的时候他就认识你了。”说完忽转身看向杜若,目光灼灼,“你在这的一个月都是怎么过的。”

杜若有些不敢正视他,一边摸着胖虎一边答,说话似乎又有些不利索了。“我初来的时候胖虎天天都会给我熬鱼汤,后来我们都吃腻了,便偶尔摘些野果子来吃,因为我从罗浮山带了些辟谷丹来,所以也不需要天天进食。其他时候的话,我便呆在木屋里打坐悟道,偶尔也会摘点野菊花煮水喝,呃,日子确实寡淡了一些。”杜若忽觉得有些难为情,说来青云还算是一个客人了,可惜自己每日在这湖边生活也没提前备着一些好吃好喝的,细细的想了想,家中连一壶酒都没有,确实有些不合礼数了。更何况青云还算是家中长辈。

“不碍事。”青云摆了摆手,他此时倒是不知道杜若在想些什么,若是他知晓“家中长辈”这四个字定会哭笑不得。不过,他到底还是了解她的,即使是失了忆也和从前一般生活随性,有吃的便吃,没有也无妨。不过说到鱼,他倒是瞧见方才小黑似乎吃了胖虎的鱼,想了想,便问到:“方才你们为何追着小黑跑?”

“方才我们在湖上挖了个冰窟窿捉了条鱼,结果半路被小黑截去了,胖虎还因此落了水,所以才追着他跑。”说到这里,胖虎又眼泪汪汪的看着青云,仿佛在求他做主一样。

青云扫了小黑一眼,道:“既是如此,那我便还你们一顿饭,以作补偿。”说完又对小黑道:“祸是你闯的,那冰窟窿便由你去打。”

小黑也被青云的那一眼看的心惊胆跳,本以为青云会封印他的法力十天八天的,未曾想只是去湖中打个冰窟窿。得了命令,他喜出望外,便撒开腿往湖中奔去。

杜若轻轻的笑了笑,问他:“你是怎么找着我的?”

青云看着不远处的湖面,语气难得的有几分兴奋:“我养这么大条狗也不是摆设啊。”说完,嘴角又上扬起来了,其实,杜若与胖虎一来这湖边他便有感应了,只是因当时生生受了六十四道天罚之雷,他需要一段时间好好静养才没有及时来寻她,后来伤一好,他便命小黑先来打探一下情况,未曾想这狗贪玩好吃,倒将他原本的重逢计划打乱了,只是这种相逢的画面倒也不差。而且最重要的还是,二人又见了不是。

青云(四)

日影转移,快到黄昏时分了。夕阳给冰面镀了一层薄薄的金纱。

小黑的法力虽然比胖虎高,但是对力量的运用却不如他灵活。胖虎可以不偏不倚的在冰面上拍一个正正好的冰洞,但是他不行。他一爪子下去,连同自己站的地方也跟着塌陷了,猝不及防的,他也变成了落汤狗。

胖虎在湖边的干草上笑的打滚儿,这也算是报了一箭之仇了。他幽幽的感叹,学着饱经沧桑的老道士的语气,“正所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啊!”

杜若轻笑,自从她和青云再相逢以后,她就变得格外爱笑,似乎一切都与从前不一样了。原来的时候,她始终觉着自己和这个世界是没有什么关联的,因为她不知晓自己的过去,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突兀的闯入这个世界一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一直处于一种无所适从的状态之中。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青云知晓她的过去,她似乎能在与他的谈话以及相处的过程中找回自己原本的样子。这让她觉得莫名的安心。

“你又在想什么?”青云方才在这周围看了一圈,现在又站到了她的身旁。

杜若轻声说,“我在想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生活在这世上了,我现在也有真正的亲人了。”

“亲人?”青云重复道,“你不会以为我们真的是叔侄关系吧?”他有些无奈。

杜若摇了摇头,她当然记得罗浮山下那个巨蛇幻化的男子与她那般亲密的模样,那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爱侣。她和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呢?杜若太好奇了。“你能讲讲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青云没有回话,他想起自己在翼湖湖底的十几年,每一个清醒时分的漫漫长夜,他都只能一人度过。在那深不可测的湖底,他看不见太阳,所以无法推测时辰,因为崆峒印常年悬于头顶,那祭坛之上也难以分清昼夜。清醒的时候,他会想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是些没有答案的事情。时间从什么时候开始,它的真的不会有终结吗?终结之后又是什么?永恒真的存在吗?这些问题他无法寻出答案,即使他是神一般的存在,他也不知道。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到过去,想到自己从前那漫长的人生,漫漫岁月从无改变,直到他初次魔化,天罚降下,奄奄一息的时候,那张害怕又透着几分倔强的脸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中的时候,他隐隐觉得他原本以为会亘古不变的东西是时候终结了。

他在脑子里描绘她的样子,他不停的猜测她在干些什么,也许仍和那老头安然的生活在采薇宫中,不问世事。也可能已经和那天帝的小儿子成婚,成了天界的中流砥柱。想到这里,他会有些恨她,而身体里的魔根就会知晓他的想法,不停的怂恿他打破封印冲出去将他恨的人灭的干干净净。

而后他入魔渐深,意志完全被魔性吞噬,他记不得他是谁,他只知道他应该毁了谁。

崆峒印的封印渐渐有些压制不住他。甚至于到了后来,那些白光只能限制他肉身的行动,而他的元神则完全可以在这湖中自由行动。他的魔性影响了这翼湖湖底的开了灵智与未开灵智的一切水族动物,他们也和他一般变得残忍冷漠,翼湖也因此变成了凶性十足的地狱。

他不知道他沉睡了多久,他只知道那崆峒印已摇摇欲坠,不久以后那封印便会完全失效。

直到那一日,他感觉到她来了。他不愿意她看到他入魔的样子,他的意识又渐渐苏醒了,他知道她一定是来加固这困着他的封印的,他强压着魔性,迎着她到来。

也许时间从无改变,不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

但人的际遇一直在改变。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见到她,可他又和她相遇了。

而今,她就站在他的身旁,虽然失忆了,但她依旧是她。

关于她的失忆,他大概能猜出一些。

和他原本的猜测不同,她也在承担。

现在,她问他他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他不想将那些沉重的东西说予她听,她应该一直是现在这副安然的模样。

而且他也是有私心的,既然她将自己的记忆与法力封印了,那他为什么要将现在的状态打破呢?即便只能安然的呆在一起一天,他也觉得心满意足。

“大概就是一个胖丫头喜欢上自己师父的老友的故事。”青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脸轻松,语气悠悠然。

杜若脸一红,默默的低下头,虽然她早已猜出大概,但是还是备不住那种害窘的感觉。自她失忆以后开始记事以来,她从未想过要找个男子与自己过完下半生,她也从不知晓对一个男子有男女之情的那种感觉是什么样。到现在,她也不是很清楚那种感觉。

但她知道,青云于她而言和旁人不同。她想和他呆在一起,即便一言不发她也觉得很安心。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她只知道,即便自己再失忆一次,她再见他也会是同样的感觉。这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一般。

夕阳又快隐匿进密林深处。那湖中的银鱼又到了时辰跳出水。

胖虎和小黑像是在比赛一般,不出一刻,二人身前的空地上已被他们整整齐齐的摆满了鱼。

青云看着不远处,轻轻的唤了一声,“小黑去拾些柴禾来。”

感冒

这一顿晚饭大概是杜若这些年来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了吧。

那湖中的银鱼本就没有什么腥味,再被青云切成薄薄的小片,放进胖虎平日熬鱼汤的铜鼎中,煮沸用清水浸泡着。胖虎翻遍自己藏东西的乾坤袋,终于摸出一袋细细小小的粳米,据他说是葛仙翁飞升前放在他那里的,一直舍不得吃。虽然已经放了一千多年,但因乾坤袋中的时间是静止的,粳米并没有变质。不过,虽然如此,这粳米还是称得上是古董了,杜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膈应的。

只是,等真正尝到这粳米鱼片粥的时候,杜若早已把膈应抛到脑后了。这粥怎么能这么好喝呢?米粒和银鱼片已经完完全全熬化,香的惊人,软糯鲜香的口感让杜若完全没有办法淡定了。这粥里还稀稀散散的放着一些绿绿的叶子,杜若抬起头,被粥的热气蒸腾的脸有些微红,她问青云:“这绿绿的叶子是什么?”

青云觉得杜若现在的模样实在有些可爱,忍不住差点抬手捏一捏她的脸,“这叶子叫百里香,调味用的香草而已,说来还是你教我认的。”

“我教你?”杜若有些惊讶。

青云笑了笑,答道:“你跟抱朴子学艺的那几年,虽然混日子混的逍遥,但这辨识百草的功夫倒也学到了。”

胖虎听到“抱朴子”三字的时候眼睛一亮,本来小心翼翼的舔粥,一激动被热粥烫的呲牙咧嘴,“什,什么?姐姐,你,你还和爷爷学过艺?”

杜若给他倒了一碗冷水,道:“青云叔叔说的,我也记不得。”

青云被她这句“青云叔叔”差点噎住,说来自她成年以后便再也没有叫过他叔叔,如今听到怎么都觉得有些奇怪。“我虽然比你年长两千多岁,但相貌却与你相仿,你不必叫我叔叔。”

“青云哥哥!”胖虎猛的舔了一口凉水,问到:“你认识抱朴子吗?”

青云听到这句“哥哥”很是受用,忍不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胖虎满脸期待,但接下来,他只是淡淡答了句:“不认识。”

“哈哈哈哈哈哈”小黑在一旁早已笑作一团,胖虎在片刻间由期望转向失望的表情实在有些好笑。可惜乐极生悲,下一秒他就被热粥呛着了,“哼哼呼呼”半天才终于从黝黑的鼻孔中呛出一片百香草叶子。

“扑哧”,杜若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狗和猫还真是冤家。不过方才那句青云叔叔却是她故意那般叫的。不知为何,她就想见见他的反应。原来他有不淡定的时候嘛。

青云扫了胖虎一眼,又环顾了一下这木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要紧的事情一般,他肃然道:“胖虎是男是女?”

杜若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会这般问。倒是胖虎,听了青云的问题,有些害羞的答到:“听声音就知道人家是男生啊。”

青云仍旧一脸严肃,“那你晚上睡在哪里?”

胖虎被青云严肃的的眼神盯的心里发毛,声音也变得讪讪的,“当然是和姐姐一起睡在床上啊。”

“哦”,青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端起碗细细的喝了口粥。

杜若有些失望,但又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

青云喝碗粥,淡淡的扫了胖虎与小黑,不紧不慢的说到:“一会儿你们便出去睡吧,这林子不安全,你俩耳朵好正好放哨。”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也是波澜不惊。

“噗”,小黑喷了一地粥,这是什么借口?妖帝在自己的地盘上还需要放哨?哪个妖怪会这么不长眼?正欲说话,他忽然鼻子一痒,抖了半天竟然打了个喷嚏,这可真的有些稀奇。正好奇的时候,旁边的胖虎也吸吸溜溜了半天,紧接着也打了一个喷嚏。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冷,这可真是怪事。

青云笑了笑,道:“这湖中的冰乃是因纯阴之气过境而凝结,水自古以来便是聚阴之物,你们掉进那湖中不被阴气侵体皆是因千年道行能抵御得住,但伤风感冒却是免不了的。”

胖虎瞬间眼泪汪汪,他委屈巴巴的看着青云道:“那我就不要出去放哨了吧,毕竟我的修为不如黑狗哥哥。”

小黑听了立马反驳:“这样说我的修为还不如青云呢,他为什么…”这句话还没有说话,便被青云的一眼生生的看回去了。小黑跟了他这么多年自然是了解他的。

他吃醋了。

胖虎已经见识过青云淡淡的眼神,明明就不凶狠,偏偏让他觉得害怕。喝了口粥,他还是点了点头:“那我便出去吧。”

小黑一口扫完碗里的粥,也接着胖虎的话道:“那我也随你出去。”

虽然杜若早就知晓青云不是表面上那般看来如春风拂面般温暖,但这也,这也有些太可怕了。虽然她有些想笑,但还是偷偷的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便默默的喝粥。

气氛有些尴尬,青云扫了一眼杜若的碗,悠悠道:“吃完了为何还不放下碗?”

“啊?”杜若才反应过来自己捧着空碗出了半天神,她有些害窘,答到:“我忘了。”说完轻轻的朝他笑了笑。

青云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不过,片刻后,他的眉头便轻轻的皱了一下,这些年她大概过的很辛苦吧,瘦了不少,原本的鹅蛋脸也变得棱角分明了。

杜若脸有些烫,虽然青云只是轻轻的捏了一下她的脸,但却止不住那种发烫的感觉。叔叔这样对侄女,好像没什么不对,但她就是不敢看他。而且这些年,她除了和采药村中的阿婆偶尔会覆着手互相宽慰,其他人她从未和他们这般亲密过。虽然在祭坛上她也和他亲密的牵着手,但当时情况不一样。杜若觉得自己的思维都有些混乱了,似乎脑海中的自己说话也不利索了。

杜若的脸红的那般厉害,青云当然早就看见了。他轻轻的笑了笑,道:“还是以前的胖丫头模样,没有变。”

杜若觉得神智有些模糊,脑子里没来由的响起一句话。“这大胖丫头,啧啧啧,这六界怕是找不着比你肉多的了。”

夜谈

睡觉却是个问题。

虽然大家都不是普通人,但即使是神仙也同样要受世俗中的道德律令约束不是。

男女有别,即使是清心寡欲的神仙也得遵守不是。

可惜胖虎当时只盖了这么一间屋子。

“你睡床上,我在一旁打坐。”青云环顾了四周一圈,这屋里陈设极其简单,木桌、木椅、木床,床上铺着干草以及放着一个塞着干草的蒲团。虽然简朴是简朴了一些,但屋子里却弥漫着松木的清香,让人觉得放松而舒服。

杜若低下头,她还是第一次和男子在一个房间过夜。“明天我再让胖虎盖一间屋子,今晚就凑合着住吧。”说完她捏了个诀,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一个蒲团递给青云。

青云将蒲团放在木床边的地上,坐了上去。他看着她,轻声问:“胖虎是什么时候跟着你的?”

杜若又想起罗浮山下的巨蛇。“大概七年前,我在罗浮山下…”杜若详细的将如何遇到巨蛇、阿婆丢魂以及胖虎临危救她等等事情毫无遗漏的说给他听。“最后,我帮阿婆引魂的时候,那个巨蛇便化作你的模样来迷惑我,现在再来看,其实它除了相貌和你一样,说话的神态以及方式都完全不同。”杜若低下头,又有些害窘,“那个巨蛇唤我碧儿,你唤我胖丫头,这是不一样的。”

青云沉吟片刻,道:“倒不是,我先前是这么唤你的。”

杜若疑惑的看着他。

他并没有急着答她,过了好久他才缓缓说到:“你成年后下凡历练用的名字便是碧儿。”

杜若点了点头,有些意外,那巨蛇倒真的挺有本事,连这个都能窥探出来。其实她并不知道,若是换做随便有几分道行的道士巨蛇都不能得逞,说到底还是因为那时的她不过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凡人。“那我这次究竟是因何故变作凡人的?”这句话似在自问,又似在问青云。

“也许是又惹那小老头儿不高兴,将你扔下来的吧。”青云云淡风轻的答到。

杜若点了点头,那梦中的师父确实脾气古怪,这样说倒有几分道理。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又问到:“我师父可是广成子?”

青云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未曾想她竟然连这个也能猜到。“你是如何知道的?”

杜若又将自己在翼湖湖村见到的那幅壁画以及随后做的怪梦一并说予青云。

“原来如此。”青云若有所思。

“对了,是谁将你封印在湖底的,我记得那个守湖派掌门曾说是一个仙子,可是真的?”

青云未曾想到杜若连这个都知晓,顿了顿,他答到:“是我在天界的一个老友,她见我入魔渐深,不忍六界陷入危机之中,便与我大战了几日,趁我分神之际将我镇压在了湖底。”

“那崆峒印的结界为何我能进?”杜若又问。

“大概因你是仙体吧。”青云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胡乱编个理由。

还好,杜若并不知法宝只认主的常识,不然他实在不知如何答她。

屋外,皓月当空,群星璀璨。夜里风大,远处的树影影绰绰,显得有些不真实。湖中的冰窟窿又凝结上了,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晶光。

木屋中的灯已熄灭。

胖虎和小黑虽不是凡兽,但因白天落了水有些伤风,再加之晚上的阴风又大,他俩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冷的。胖虎因一直对小黑白天欺负他的事耿耿于怀,所以自出屋以后便没有主动搭理他。倒是小黑不自觉地,偷偷靠近了胖虎。

“有些冷。”小黑缩了一缩。

其实胖虎也冷,想了想就没有赶走他。不过有些奇怪,胖虎曾听葛仙翁说过,天狗是上古异兽,乃是天上的天狗星幻化而成。未曾想,今日得见却是这样一条怂狗,看来传说也信不得。

不过有个问题,胖虎倒是有几分好奇。虽然他心中早已知晓杜若并非凡俗,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姐姐竟然和妖帝青云是旧识,而且二人看起来似乎还很亲密。“姐姐和青云哥哥是什么关系。”冷不丁的他问小黑道。

“你觉得呢?”小黑反问他。

胖虎摇了摇头,异瞳在夜里闪闪发光。他倒不是不知道,他是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

“他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小黑像在自言自语,漆黑的眸子有些迷茫。“碧落和青云成亲当日,碧落为救青云而死,后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后来怎么样?”胖虎的语气有些急迫,他实在有些震惊,神仙和妖族成亲,这是要遭天罚的吧?

“后来青云找到她了,只是…”

木门轻轻的动了一下,青云从屋里走了出来。小黑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我后来才发现她竟然是我那个老友的胖徒弟。”青云喃喃道,他的眼神也有一些迷茫。

胖虎没有说话,他觉着青云的影子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孤单,让他不敢接近也难以接近。

小黑轻轻的叹了口气,趴在胖虎身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青云。

良久。

青云才转过头看了看他俩,他神色肃然,语气古水无波却自有一种力量。“不要告诉她。”

说罢,他轻轻的挥了挥手,一道淡淡的白光便覆在他俩身上。

他推开门,又轻轻的走回了屋中。

小黑和胖虎觉得风似乎停了,一点也感觉不到冷了。

夜色弥漫。

月光下,一切都似蒙上了一层纱。

下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极西的蛮荒竟下雪了,可真是稀奇事。

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四周很安静,雪一片一片的落下。木屋的房顶是用干草盖的,雪已经在上面积的很厚了,压的房檐嘎吱嘎吱作响。湖面上的冰结的更厚了,不仅如此,上面还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若是初来乍到,定看不出这里竟然还有一汪湖泊。

除了一片白,什么都看不见了。

风吹的雪片打转儿,落到人眼所不能及的地方。

天地广阔,丛林绵延,四处空寂无人。

杜若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她猜想自己大概又做梦了吧。

这次的梦有些不同。不是她的回忆,而是此时屋外所发生的事情。

杜若觉得自己似乎没了身体,只有意识,就像是元神出窍一般,虽然她还没有修炼到元神可以自由出入于身体,但那种感觉那么熟悉,她很肯定这就是元神出窍。

她的意识从积满雪的湖面掠过,一直往上飞,像是不停盘旋的雪一般。她飞过密林,看到漫天飞雪中静默着的苍茫的远山,大雪似乎迷了她的眼睛,她看不清,但她分明又能感觉得到。她看到那山上被雪遮了大半的雕梁画栋、碧瓦朱檐,她觉得她还能看得更清。没有了实体,她的灵觉变得异常强大,甚至远处那飞翘的檐角下,在风中摇摆不定的铜铃,她都能听见声响。

青云静静的看着面前紧闭着双眼的杜若。她神情恬淡。不滞于物,不殆于心。

青云伸出手指轻轻的在她的眉心叩了叩。

神识如潮水般回涌,片刻之间,她缓缓的睁开了眼。

青云就这么看着她,眼神沉静。

杜若朝他笑了笑,道:“我的天劫终于要来了。”

“天劫?”青云有些讶异,他初次听说神仙还有天劫。

杜若点了点头,“兴许是见着你心境圆满了,所以能感应到我人仙的天劫了。”

青云还是有些不明白,照理说,杜若早就是神仙了,即便法力被封印了她也仍旧是仙体,不应该还会有人仙的天劫。“天劫是在什么时候?”

“我刚刚推算了一下,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开春以后。”杜若还在回味刚刚那种感觉,语气中有小小的兴奋。

青云没有说话。他隐隐约约觉得这并不是普通的人仙天劫那么简单。他觉得他需要在她的天劫来之前上天一趟,他要去问问广成子。

屋外。

小黑与胖虎紧紧的靠在一起,交颈而卧。

“下雪了!”小黑睁眼后只见茫茫天地融于一白,顾不得唤醒将头放在他身上的胖虎,便兴奋的跳起来大叫到。

“咚”胖虎不是被小黑吵醒的,完全就是磕醒的。他烦躁的站起来,“你到底在干…啊!竟然下雪了!”他瞬间忘了刚才小黑冒冒失失将他磕醒的事,撒着欢便往雪地里奔去。

杜若与青云听见动静也立即从屋里出来了。

大雪纷飞。

这是她自她记事起,初次见雪。

“你看,那些树叶竟然在一夜之间枯了。”杜若指着不远处的密林,声音有些既兴奋又惊讶。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反常的天气,寒冬在顷刻之间来临,秋天似乎完完全全被省略了。

青云望着远处,缓缓说到:“这里人界与鬼界的交界处,空间不稳,天地法则有些混乱,所以四时不稳。并且…”青云没有说下去。

“并且什么?”

青云没有正面回她,而是转过头问到:“你可知这翼湖的传说?”

杜若心中一动,“可是那太昊的小女儿?”

青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杜若觉得青云似乎有些怪。她方才偷偷用余光了看了他两眼,说起翼湖的时候他似乎有些,有些逃避。对,就是逃避。这种神情她曾在崇元脸上见过,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杜若没有再问他。她望着远处疯玩的胖虎与小黑道:“这密林尽头可否有一片连绵的群山?”

“是”

“那群山之中可否有一片亭台楼阁?”

青云有些诧异,他以为她想起来了。她说的那个地方便是妖族的落云殿所在。他曾带她去过那里。

“那个地方叫落云殿。”

“落云”杜若喃喃道,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碧落,青云,难道跟他们的名字有关系。

青云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道:“这名字是你起的,以前那里没有名字,后来你来了便起了这个名字。”

杜若轻轻的“嗯”了一声。莫名其妙的,她心底生出一股悲凉之意。虽然这些事情的参与者本就是她自己,可是因为她记不得,所以她听起这些故事的时候,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她什么都不知道。第一次,她如此想找回从前的记忆。

“我该怎么找回自己的记忆?”杜若似在自问又似在问青云。

杜若摇了摇头,难得的,眼神中也透着几分迷茫。照理说,她消失了十几天,天界应该有所察觉才是,但为何似乎无人知晓碧落变作凡人的事。

杜若拢了拢领口,有些冷。

“进屋吧”

落云殿

杜若发现自己有些太孤陋寡闻了。

以前她以为寻常的道士修者飞行时所唤来的云便是天上真正的云霞。直到站在青云招来的云上时,她才发现自己先前驾的云不过是灵气聚成的云雾而已,算不得真正的云。

而他的云则是实打实的云霓,不仅踩在上面有实质的感觉,而且站在这云上竟然感觉不到迎面而来的烈风。要知道以前她腾云驾雾的时候若是遇见个坏天气,还得捏诀建方保护罩才行,可这么一来,法力消耗大不说,飞行的速度可就大大的减慢了。看来这神仙和凡人的区别可真不是一点两点。

杜若偷偷瞧了青云一眼,他还是那么淡定。漫天飞雪,他披着一件墨绿色的披风,风吹得披风不断飘摆,但却自有一股从容的气韵。

但她就没有那么淡定了。

要知道此时二人的手仍旧紧紧的握在一起。而且看样子青云似乎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虽然他们从前应该不少这样手牵着手。可杜若仍旧觉得别扭。

“我们要去哪里?”杜若觉得还是要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才行,不然两人就这么静静的牵着手不说话才尴尬。

“落云殿。”青云淡淡的答她。

“那个地方是你们妖族的宫殿吧?”

青云点了点头。

杜若轻轻的“哦”了一声,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抬起头看着他,道:“那还是不要去了吧。”

“这个季节很多妖已经冬眠了,而且平时若是无事他们也不会去那里。所以你不必担心。”青云猜出了杜若的隐忧,毕竟她现在只是一个凡人,去这样的地方确实不合适。

“好。”她轻轻的答了一声,对于青云猜出她的心思,心中虽有些意外,但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青云驾的云又平稳又快,不出一刻,他们已经能够隐隐的看到矗立在风雪中的群山了。

“这个山叫什么山?”

“合虚山。”

杜若自失忆起就一直隐居在罗浮山,后来虽然进了罗浮派,但也鲜少与同门来往,一直在那片竹林中修行,自然消息闭塞。若是换做旁人听了合虚山三个字定会惊掉下巴。

从古至今,天地万物之间,没有不死的肉身,只有永恒的法身,讲究一个平衡,所以万物都需五道轮回转世。而若要跳脱轮回,除却天生便是仙胞仙胎,其他的都需修炼得道。

因此在此基础上,天地便形成了六界,人有人道,妖有妖道,鬼有鬼道,但他们最后都是殊途同归,为的还是得道升天。神界主要存于上古,上古之神皆是先天神,而后修行大盛,因修炼得道者皆为仙,因此才有了仙界的概念。因神界与仙界联系紧密,便统一以天界来称呼。

不过六界之中,依旧是人界最大。其他几界不过是依附人界而生,或是交集或平行或悬浮于上。而魔界却是六界中的一个异数。大多数魔皆是因神仙人鬼妖的恶意、执念、天劫、练功出错等等才堕入魔道。上古时期,天地形成初始,清气升,浊气降,曾生成不少先天魔,但后来在其他五界的合力围剿下,先天魔早已被斩杀殆尽,而如今存于世间的魔皆是后天魔。

六界之中每一界都有自己的圣山,这是它们的立界之基,自然意义非凡。人界有昆仑,仙界有蓬莱,神界有不周,鬼界有金刚,魔界有灌湘,而妖界的圣山便是那合虚山了。

青云是妖帝,他的行宫自然是要建在那合虚山上的。

说来,自他被封印,妖界各族之间维持了多年的平衡便隐隐的有被打破的态势。不过,如今妖帝出世的消息应该早就放出去了,各族现在应该都处于观望的状态,不敢轻举妄动才是。

落云殿被风雪掩了大半,杜若原以为这妖族的宫殿应该是既华丽非凡又阴森诡异才对,未曾想走近以后才发现这里竟和想象有如此大的差距。

除却大殿中用的如碗一般大的夜明珠,偏殿中用以照明的竟是人界最普通不过的油灯。同样的,殿中的陈设也如普通人家一般简朴素净。

高堂之上摆着一张花梨木的大案,案上数列着各式笔筒,那笔筒中的笔皆是由雪白的毫毛做成,除却大小不一,这些笔倒看不清有什么不同。大案后的墙上是一幅巨大的壁画,那壁画像是一个个片断连缀而成,仔细看竟是太昊小女儿下凡化为翼湖的故事,但似乎又与她之前听到的传说一些不一样,与她相恋的男子似乎不是普通凡人。

杜若疑惑的看着青云,她有些不解,这高堂之上的壁画为何不是妖族的大人物,而是这个小公主。

青云看了壁画一眼,道:“她叫风昊嬟,曾和我妖界狼族的族长相恋,后来得天机仪启示下凡化为翼湖,若是无她,也无我妖族安身立命的根基,那个位置她自然受得起。”青云说这话的时候一改往日的云淡风轻,神色之间透着一股凝重。

这么说倒是确实有几分道理,只是杜若原以为和风昊嬟相恋的是个凡人男子,未曾想却是妖族的一个大人物。顿了顿,她问到:“神和妖不能相恋对吗?”

青云用余光看了杜若一眼,道,“异族不能相恋,这是铁律,若是违反,二人都会不得善终,并且还会波及旁人。”

杜若还是有些不解,“相恋不应该只是二人之间的事,为何会波及旁人?”

“这是天道,就像四季交换,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杜若还是不解,但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除却正北那幅壁画,大殿的东西墙上也画着壁画,却是普通的烟雨图,倒是左右的对联挺有意思,“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透着几分闲趣。

“那画是我几百年前闲来无事画的。”青云走到她身旁,悠悠的道。

情敌

“你竟会画画?”杜若越发惊讶。

青云见她惊讶的模样实在觉得有些好玩,笑了笑,道:“有些时候日子过的无趣,我便会改头换面一番去人界像个普通凡人一般生活,五百多年前我曾遇见一位人界有名的画师,有幸在他那里学了两笔。”

杜若了然,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般,问他道:“自古以来,妖被认为是邪,那为何你可以自由出入天界?”杜若说完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又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些好奇。”

青云轻笑,道:“我妖界各族自上古大战以后便与各界交好,也算不得邪。再说,我身上并无妖气,自然能进得。况且广成子那老头儿素来喜欢与各方散仙交友论道,天界其他见过我的神仙不过以为我是个散仙而已。”

杜若点了点头,片刻后她又忽想到青云堕魔的事。那日在湖底她分明见到他快要化魔的样子,可是后来他竟然安然无恙的站在她面前,再无堕魔的迹象,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不过虽然好奇,她和他似乎都在心照不宣的回避这个问题。既然没有提及,那便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忽觉得自己也有几分幼稚任性,也许以前的碧落就是这个模样?

除了壁画与大案上的毛笔让杜若觉得有几分好奇,这大殿之中的其他东西倒没什么特别的。草编的蒲团,同样的花梨木的桌案,这些应该是妖界各族与青云议事时坐的地方才是。

进入偏殿是一个古朴的寝室,花梨木的木桌木椅木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不过那木床上的纱帐倒挺有意思。

这个帐子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像是青灰色的烟雾一般,隐隐流动,靠近还能闻到一股奇香,瞬间便觉得心神安宁。

“这个帐子?”杜若疑惑的看着青云。

“是你师父送予我的,听说是某种仙草焚烧以后的烟雾制成。”

青云说的师父自然是广成子。不过,杜若还是初次听说烟雾不会消散,还能做成帐子。但一想到是仙草,倒也能释然几分。

青云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又继续道:“这世间的万事万物不管是生还是死、寂或是灭,他都不会消散,只是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也许是融于天地,也许是化为尘埃,只要存在过便不会被抹去。”

杜若愣了愣,不知为何,那句“存在过便不会被抹去”竟能直击她的内心。本来先前她一直纠结于要不要寻回过去,要怎么去寻回,但听到那句话她却有一种放下了的轻松感。过去无法回去,但既然存在过必然留有痕迹,能不能找回只是时间问题,她确实不应该在这个问题上耗费太多心神,莫不如坦然一些。

她又偷偷的瞧了青云一眼,原以为自己在罗浮山修行的那几年已完全可以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自见到青云以后,她就对自己的过去莫名的有了执念,如今再听到他说这番话,忽然觉得自愧不如,单单是这份心境她就赶不上。

也许在罗浮山的那些年,自己只是在逃避这个世界,并不是心境平和的在面对。

“我以前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冷不丁的,杜若问他。

青云沉思了一会儿,才答她:“有几分任性骄傲,比现在开朗,但总的来说,和现在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杜若没有再说话,她缓缓的踱到窗前,若有所思。

雪依旧在下,不过已经缓了许多。树枝上、上山的石道上都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整个合虚山静悄悄的,仿佛只剩下雪花在飘动。

青云走到杜若身旁,静静的握过她的手。兴许是有那羽衣的缘故,她的手倒不似之前那般冰凉了。

杜若用余光看了看青云,他仍旧一脸淡然,似乎自己做的不过是最寻常的事。

想到之前的那番话,杜若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也坦然的回握回去。即便二人之间隔着没有被寻回的记忆,但它们并不会被抹去。而她的那份感觉自然也不会改变。

大殿里隐隐的传来了脚步声,杜若原本以为是胖虎和小黑见他们没有回去,自己找来了落云殿,但细听以后又发现了不同。胖虎和小黑是体格强壮的走兽,走路的时候自然是沉稳有力的,但这个脚步声给人的感觉却是轻盈灵便,倒和胖虎还是一只小猫的时候有几分相仿。

杜若疑惑的看了青云一眼。

他依旧神色自若,方才那脚步声传进他的耳朵他便已猜出是谁了。

疑惑间,那个脚步已走近了。

杜若记得自己只在罗浮派的典籍里看过关于九尾天狐的记载。狐分九级,一尾火狐,二尾血狐,三尾妖狐,四尾魔狐,五尾灵狐,六尾幻狐,七尾神狐,八尾地狐,九尾天狐。寻常的道士见到三尾狐都要退避三舍,未曾想她今日竟见到了一条九尾白狐。

那狐狸见到青云眼睛一亮,似乎十分欣喜,但见到他身旁的杜若后,先是一愣,而后又露出疑惑的神情。

“现身吧。”青云淡淡的道。

杜若初次听见青云用这种语气讲话,之前他说话时虽然也淡得紧,但语气之中那种温存却难以掩饰,但他方才那三个字分明就是不带任何一丝感情的淡漠。

那狐狸轻轻的转了一圈,一阵白光过后,站在二人面前的已是个红衣女子了。

杜若见过的女子并不多,但让她印象深刻的除了先前的妙茹便是眼前这过目难忘的姑娘了。

她生了一张极美的脸。和杜若的素雅内敛不同,她美的张扬热烈,初见便给人一种惊鸿一瞥的感觉。

她身量苗条,显得格外纤秀,但却给人一种魅惑的感觉。

传说九尾狐擅媚术,眼前这姑娘即便不施法,单单是站在那里便会让许多人趋之若鹜了。

那姑娘站定后,又疑惑的看了杜若几眼,然后才恭恭敬敬的朝青云施礼,说话的语气敬重中透着几分难掩的惊喜:“彩云自从在姥姥那里听闻帝上出来的消息便日夜守在这落云殿中,如今终于是将您盼来了。”

彩云

杜若实在有些疑惑。她自问自己并非喜欢惹是生非的人,但那彩云似乎与她有深仇大恨一般,那居高临下又不屑一顾的眼神让她十分不解。

莫非自己失忆前得罪过她?曾经的她娇蛮任性倒也有可能。只是她隐隐觉得这种憎恨并不像普通的仇恨那般简单。

青云神情淡漠,依旧紧紧的握住杜若的手,没有说话。

彩云向前走了一步,一扫脸上憎恨的情绪。她朝杜若笑了笑,语气透着几分惊喜,“碧儿姐姐,你,你竟没有死,太好了,我真替你和帝上感到开心。”

若是没有看到彩云方才的眼神,杜若断然不会怀疑她说这句话的真心。那样的眼神和神情以及语气,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她那一番话是抱着十二分的真心说出口的。

杜若往后退了一步,她不知如何应对。

青云见状将她拉到身后,道:“她不是碧儿,她叫杜若。”

彩云眼里闪过诧异,片刻后,她又笑道:“是彩云眼拙,竟将碧儿姐姐与杜若姑娘错认,实在是不应当。还请帝上和杜若姑娘见谅才是。”

彩云的这番话说的诚诚恳恳,杜若虽心知自己便是她嘴里说的碧儿姐姐,但青云既然说自己不是她,她也便默认了他的话。朝彩云施了一礼,杜若道:“不碍事,彩云姑娘无须自责。”

彩云朝杜若笑了笑,又朝青云恭恭敬敬的施礼道:“帝上回来的消息我已命我狐族的人放出去了,不管怎样,我,”说到这里,彩云抬眼看了青云一眼,嘴角略带笑意,道:“我狐族都会誓死追随帝上。”

青云的语气依旧淡然自若,“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倒是为难你一族了,待开春以后我再召集各族族长面谈吧。”

彩云应承了一声,又看了青云一眼,对杜若道:“不知杜若姑娘先前可否来过这合虚山?”

杜若摇了摇头,她本能的觉得这个彩云姑娘不简单。她有些不知道怎样应付她。

“那等春来以后,我带姑娘到处走走,山谷那边的春景十分美。”彩云说这话的时候依旧十分诚恳。

杜若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淡淡的道了句谢,“谢谢彩云姑娘。”

彩云正欲说话,青云已下了逐客令,“若无其他的事,你便回去吧。”顿了顿,又继续道:“你虽已得道,但仍是狐身,也该冬眠修养才是。”

彩云听到青云让她回去时,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听完他后面的话,神色还是缓和了回去。

施了一礼,她道:“那彩云便回去了,帝上、杜若姑娘,请多多保重。”

待出了偏殿,彩云才停下脚步,回望了偏殿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轻轻的咬了咬嘴唇,有些不甘,愣了愣还是化作原形,退出了落云殿。

积雪上只留下轻轻浅浅的如梅花一般的脚印,不一会儿便又被新雪覆盖上了。

杜若还是有些费解,那彩云分明对她充满敌意,但为何又要装作友好热情的模样。在她看来,如果不喜欢她应该是妙茹对待她的那种态度才对。

杜若自失忆以来,便鲜少入世,即便在采药村时,她也只和相邻的几个村民来往,况且山里人淳朴,自然没有多余的心思。人心隔肚皮她虽也听过,但一直没有遇见过,自然不明白彩云前后的态度。

“你在想什么?”青云有些担心杜若会纠结于彩云方才的话。有些过去,他并不想让她知道。

“我以前可是得罪过彩云姑娘?”杜若倒是没有细想彩云方才的话,她只是一直好奇那个充满恨意的眼神。

青云微微放了些心,不过杜若问的问题,他心里应该是知道答案的,但又不知该如何告诉她。沉吟了片刻,他道:“倒是不曾,不过她应该是有些嫉妒你的。”

“嫉妒?”杜若觉得有些奇怪,照理说这彩云贵为九尾天狐,又有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她实在不懂她为何会嫉妒她。

“狐族的曼菁姥姥乃是我妖族德高望重的大人物,即便是我也得尊她为姥姥。几百年前她忽然找到落云殿来,屈尊恳求我能够娶她唯一的孙女彩云,即便是个侧妃也行。我当时心中已有你,自然不能应承她,后来她虽恼怒但也不了了之了,只是我偶尔会听小黑说,那彩云经常日日夜夜守在落云殿外的狐狸洞中,所以我猜想她兴许把你当作情敌了。”青云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灼灼,似乎在表明自己的决心一般。

杜若仍旧有些害窘,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但因自己早已忘却往事,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仍旧不能完全做到坦然面对。不过青云既已交代清前因后果,她倒也恍然了。

彩云进来的时候,二人的手正紧紧的牵在一起,这画面换作任何一个倾慕于青云的女子都会觉得刺眼吧。

“这倒也能理解。对了,她叫彩云可否与你有关?”杜若隐隐觉得她既能日日夜夜守在落云殿中,那彩云的名字说不一定也与青云有些干系。

“这倒不清楚,不过她以前的名字却不叫彩云,我记得我初见她时,狐族的人是称她为红月的。”青云说完似又想起来什么一般,道:“我和她之间除却这些以外,并无其他交集了。”

杜若点了点头,她没有反应过来青云是怕她多心才说出最后那句话的,她一直在想彩云方才跟青云说话时的小心翼翼的语气。

莫名的,她竟有些可怜她。爱而不得,痛却难舍。她倒不对方才那个眼神感到介怀了。

醉酒(上)

日子如流水一般静静的淌。

因大雪封山,这合虚山上的许多妖物都冬眠了。杜若曾问过青云,照理说化形的妖物在修为上已和普通的地仙一般无二,完全无须冬眠才是,为何这冬季一来,不论修为高低,他们都窝在洞府中陷入沉睡了呢?

青云是这么说的。“他们自然不怕寒气侵袭,不过冬眠除了避冬,对于妖物来说也是一个修养生息、参悟天道的好时机,自然不能错过。”

杜若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在这万物都被冰封起来的时候,不管是人还是妖,都能有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去直面自己,去思考更多身外的事情。沉浸下来,抛开自我,融于天地,就像杜若先前那个梦一般。醒来后便感觉天劫将要降下,这是一种心境,一种感悟。

胖虎和小黑那日见青云和杜若驾云离去,在木屋中等了几个时辰见二人没有回来,便由小黑带着,也赶去了落云殿。

合虚山是妖界的圣山,胖虎当然听闻过。因此当他听说眼前绵延起伏的群山正是合虚之时,自然惊得目瞪口呆。

小黑倒是淡定多了,毕竟他不知已来过这里多少次,早已司空见惯。

这合虚山之所以能成为妖界的圣山自然有它的道理。

金刚山在它的西北方向,阻挡了来自鬼界的邪祟之气,但鬼界的纯阴之气却能循着西北风顺而直下,而后又被合虚山拦住,滋养了这山上的生灵。

妖和人不同,人修炼需要灵气,而妖和鬼都需要阴气,但这阴气却不能是带着负面情绪的杂质阴气,必须是纯净的阴气,不然极易堕魔。人可以通过呼吸吐纳过滤掉灵气中的杂质,但是妖和鬼却不能练那呼吸吐纳法,这也是为何妖和鬼更易堕魔的直接原因之一。

这合虚山的阴气便是纯净的阴气,自然珍稀异常。

青云说,合虚山下雪是妖物们难得的际遇,来得突然,去的定也会突然,所以指不定哪日一醒来,外面的世界便又变回原样了。

因此虽然连续一月都是阴沉沉的天,大大小小的雪下了无数场。他们也只是觉得有些乏味,并无腻烦的情绪。

说来这一个月因落云殿外冰天雪地,即便他们非同凡俗,但终究还是有了那么一丝惰性。不过,和青云呆在一起,日子倒也过得挺有闲趣。

青云虽是个男子,却极懂得生活。

除却极善做菜烹饪,青云竟还是酿酒的好手。

从合虚山之巅挖来的最为纯净的雪,再用太阴之火煮沸,辅以十年一熟的丝米和蟠桃树上的桃花自然落下的花瓣,然后埋在偏殿的小别苑中自然发酵。

据青云说,光是发酵就需要四十九年,多一天不行,少一天也不行。

不过,青云先前便酿了不少这桃花酒藏于别苑中,倒也能提前让杜若尝尝这神仙才能有幸喝到的仙酒。

这酒对妖而言,就像道士平常服的增进修为的丹药,能快速的提升妖物的道行。而人若是喝了,所不能增进修为,但也可以提升灵魂力,增强神识。

但当杜若将这酒放在嘴边的时候却闻不出一丝丝粮食的味道,也感觉不到一丁点儿桃花味。轻轻的抿了一口,不过也是最最寻常的泉水味儿,除却一丝丝甘甜,并没有什么特别。她有些疑惑,莫非是这酒酿失败了,青云被关了十几年已忘了这档子事?

不过,她倒没有说出自己的疑惑。朝青云微微笑了笑,道:“这酒确实,有些不一样。”她的语气有些心虚。

青云看了她一眼,眼底尽是笑意,倒也没有回什么话。

青云在别苑中造了个小小的空间,在这方天地中,气候常年不变,连空气的温度与湿度也维持在一个最为适宜的区间。

这空间之术乃是上古传下来的秘术,不说这人界,就连那天界也鲜少有神仙会这术法。杜若曾在罗浮派的典籍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不过她并不觉得惊奇,青云既是妖帝,又活了这么多年,会这术法自然说得过去。

在这个小小的空间中,青云种了不少瓜果蔬菜,杜若本以为它们一定非同于寻常的果蔬,也许已经种了几百年,也许种子有什么厉害的来历。

但当青云告诉她这些不过是从人间买的最寻常的种子,杜若倒有些哑然了。

这青云真让人捉摸不透,用俗语说就是不按常理行事。

青云挖了些花生,又割了几把芥菜,便带着杜若缓缓的踱入了别苑中的小厨房。

反正她早已对青云行事作风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倒也能接受这落云殿中有个厨房,虽然这听起来确实有些荒谬。

青云从洗菜到生火再到出锅,整个过程中都从容不迫,时间也掐算的正正好,就连那灶中的火,放几个木柴也恰到好处。这么一看,没个几十年的功夫,肯定不能做到这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菜不过是最为寻常的菜,花生洗干净用雪水慢慢的炖煮,中间的时候青云似乎往里面扔了不少杜若辨不出的香料,等到揭开盖子的刹那,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浓浓的热热的香味。

而割来的芥菜,他将它与先前从湖中抓来的银鱼一起剁成细细的馅儿,而后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叠饺子皮。不过随后,他神色之间难得的露出了几分难色。他看了看杜若,道:“你可会包饺子?”

“啊?”起先杜若还未反应过来,愣了愣,才发觉这青云在烹饪上也有不利索的时候嘛,杜若瞧了瞧他,即便是站在灶台上,他也是一副不占凡俗的样儿。想象了一下他包饺子的模样,确实有些格格不入。“我会包,让我来吧。”

杜若与阿婆在罗浮山生活的时候,过年的时候便会包饺子吃,这倒难不住她。不出半个时辰,那桌案上已摆满了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圆饺儿。

这顿饭吃的甚是快活。青云将桃花酒用阳火煮沸后空气中已尽是桃花的香味了,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桃林,桃花妖冶繁盛,在微风中翻出层层粉浪。

她就知道,这酒绝不是方才喝的时候那般普通。

一口热酒下肚,桃花香、酒香以及热气似乎在五脏六腑炸开了一般,灵魂异常轻松。就连一旁的胖虎,在一口气喝了半瓶以后,眼神也变迷离起来,脸上露出舒服的神情,隐隐的还能听到他喉咙中传来满意的呼噜声。

花生与饺子味道自然也不差,不过杜若却有些分辨不出来了,她只觉得口中只剩下浓郁的桃花香,其它的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四肢似乎有些不受控制,但意识却又很清醒,灵觉似乎也变得格外敏锐。连外面的雪轻轻落在树上的声音她似乎都能听到,她觉得这种感觉实在有些玄妙,难以名状。

醉酒(下)

杜若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明明没有施法,但好像自己已悬于空中一般。

一旁的小黑忽怪叫一声。

顺着声音的方向,杜若正好看见胖虎一脸无辜的神情。

这神情中透着几分恍惚,它的异瞳却又亮的吓人。

小黑还未说话,胖虎却急忙辩解,“我,我不是要故意拍他的,我就是想,就是想摸摸他。”

杜若这才发现,一旁的小黑此时正苦相毕现。它原本黝黑没有一丝杂毛的头上,隐隐的留下了几条细细的灰白色的痕迹。而他面前的石桌上,正稀稀疏疏的陈列着几缕黑亮的毛发。

杜若愣了愣,又看向胖虎。

胖虎使劲的摇头,“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想摸摸小黑哥哥。”说完,他似乎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爪子一般,往小黑的头上抚去。

这次,幸亏小黑有警惕躲得及时。杜若分明瞧见胖虎伸出了尖尖的指甲,那指甲上还隐隐的有黄褐色的光芒流转。

小黑抬眼看了看青云,见他摇头便只能不甘心的走到一旁去,眼底尽是委屈。他这一下挨的实在太冤,若不是青云不许,他早就拍回去了。

“噗,”杜若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小黑的模样实在太滑稽了。

“胖虎,你是不是想这样摸他。”杜若的晃晃悠悠的伸出手,往身旁青云的头上探去。

那只手还未到三分之一便被截了下来。

青云忘了,杜若现在只是个凡人。这仙酒用阳火煮沸,便将所有的效力都挥发了出来,没有仙力自然一口便醉。

杜若只觉得眼前的青云像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帐,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分明显得有些虚幻,如水中月镜中花一般。

她努力将手从他的手中挣开,又往他的脸上探去。

杜若脸上的皮肤仿若是一块冰凉的玉石,触摸到实质后,杜若的心才缓缓的放下了一些。

她想起那日在祭坛上,青云走得那般急迫,她甚至来不及追赶他。忽的,一股莫名的悲意从心底涌上来。“你以后别随意离开了。”下意识的,杜若说出这句话。

青云怔了怔,答道:“我不会了。”说完便握住杜若的另一只手。

杜若的手轻轻的触摸过他的眉毛。

青云的眉毛摸起来不像看着那么秀气,又浓又黑,硬硬的有一点扎手心。

他的鼻梁特别挺直,嘴唇软软的,下巴有一丁点胡茬,也有一些扎手。

他生的实在太好看,杜若挪不开眼。

她觉得他对于她的吸引,并不是来自于好看的皮肉,而是一种直觉,这种直觉指引着她,让她即便失忆即便丢失了自我,也能准确的找到他。

杜若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润。

青云的声音有些低,含含糊糊,他似乎在叫她,又似乎在自言自语,“碧落,碧儿,杜若,胖丫头。”

这些都是她。

她觉得有些不自在,她一无所知,这些名字于她而言只是一个个没有温度的符号。

青云是一个内敛的人,他很少暴露自己的情绪。

他等待了太久,煎熬了太久。

她不知道,在她懵然无知,漫长的岁月里,他一个人坐在偏殿的窗前吹着山风;她也不知道,在她失忆的那十余年,他一个人坐在翼湖湖底的祭坛之上,数着时辰,度过了无数不知昼夜的时光。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是如果真的互相爱慕,当然恨不能时时刻刻与对方呆在一起。

杜若已记不清那一日,她迷迷糊糊的说了多少话。其实很多话都是无意义的,甚至没有逻辑,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她和他靠在一起,将手掌贴紧他的手心。

小黑识趣的用嘴衔住醉倒的胖虎,将他拖到厨房旁的小木屋歇息。

杜若只觉得自己一直像是躺在云端,有些不真实,有几分恍惚。但她分明又能听见落云殿外的雪落声,甚至于出来觅食的走兽踩在雪上的声响。

可是她就是辨不清青云在她耳边低低的说话声。她听不清,但他明明就在她身畔。

她甩了甩头,索性整个人靠在他怀里。

青云愣了愣,杜若分明听见一声微微的叹息声。

青云将她整个儿揽在怀中。

她不明白他为何会叹息,但他却明白。

外面起风了,吹得檐角的铜铃风中叮铃叮铃的响,细细的雪片乱舞,甚至吹进了这偏殿中。

杜若缩了缩,青云下意识的揽紧她。

杜若的声音很轻,有些空灵,似乎可以穿过漫天飞雪传的很远很远,“我初到罗浮山的时候,并不想找回自己的记忆,我就那么和阿婆按部就班的生活着,后来阴差阳错看到巨蛇幻化的你,便有些,有些好奇自己的过去,我想知道你是谁。我觉得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即便我再失忆,我还是会再一次找到你。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杜若连问了两次,她想让他知道。

青云紧紧的揽住她,轻声答:“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杜若把头悄悄的埋在他的胸口扬起嘴角轻笑。青云的身上有淡淡的太阳光的味道,她觉得温暖又有安全感。

杜若最后还是睡过去了,那个酒对于没有仙力的她而言过于激烈。

她睡的很香,什么梦都没有做。

青云将她抱到那个青烟笼罩的床上放稳,盖好被子。

他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床前,眼底尽是温存,看了她好半天。他才踱到窗前,若有所思。

春来

这一觉她睡得很香,就像躺在软软的的云上,有阳光照着,暖暖的,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杜若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一线阳光穿透了云层的缝隙,映得积雪晶莹生光。

她睡得不久。不过几个时辰,但醒来后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青云坐在一旁的桌案上,手中正握着一支白色毫毛的画笔。在他面前的是一张铺的平平整整的画纸,一旁则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颜料。

从杜若睁眼,手微微一动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醒了,不过他没有抬眼,他的画到了关键处。

杜若看了看窗外,有些恍惚。

她拢了拢头发,从床上下来,踱到窗前看了看。

积雪与阳光交相辉映,隐隐的透着几分轻红。

青云终于摹完了最后一笔,他抬起头看着她,轻声的说了句:“过来。”

杜若走过去,凑到他跟前,一低头,发丝滑落,发梢轻轻的在青云手背拂过。

青云翻过手掌,握住了她滑落的发梢,又替她揽到了耳后,整个过程特别自然。

桃花酒的酒劲已完全过去了。杜若已完全记不起自己说了些什么话,但做了些什么她还是隐隐约约记得的。

她甚至还记得他身上那种干燥的像阳光一样的味道。

“这是什么?”杜若疑惑的看着青云,那画纸乍一看,画的是最寻常不过的山中春景图。

不过仔细看,却又透着几分精妙。

朱阁楼台、雕梁画栋,虽然不过是简简的几笔却将隐匿于山花中的亭台楼阁描得颇有神韵,细看的话,这分明就是落云殿。

桃李争艳、嫩柳成荫,远山迷朦不清,杂树小草生机盎然。

而落云殿下的堤道上,一男一女正牵着一条大黑狗携盒向着前方的小拱桥走近。

而远处的合虚山一层一层的,由黛绿到深绿,青绿,淡青……在悠悠的山气中,杜若感觉这画似乎是有生命一般。

“合虚山的春景图。”青云淡淡的道。

杜若点了点头,看向那画中的男女。

那男子一袭白衣,衣和发在树影间飘飘然,飘逸出尘,正是青云。

只是那女子,杜若却有几分疑惑。那女子身着银色绮云裙,梳着飞天髻,单单是一个侧影都给人一种俏丽的感觉。和素雅的杜若完全不同。她抬眼疑惑的看了青云一眼。

“这是碧落。”青云平静的答她,但眼神分明透着一丝迷离,“很久以前了,那一年合虚山也下了雪,冰雪封山,开春后,你忽来找我,说要一同游春。后来我便作了这幅画。几十年了,有些褪色,我拿出来再上一次色。”

杜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想起千灯镇上的天灯仙子,怪不得她当时看到崇善化作的自己穿上流仙裙并无太多惊艳的感觉,以前的她本就是那副打扮。

“那,后来我们之间可曾发生过什么?”杜若从青云的话中捕捉到一点信息。那就是,他是十几年前被封印的,而几十年前他们还一起游春作了这幅画。对于神仙来说,这中间的相差的几十年根本算不得什么,那那些年他们之间可曾发生过什么呢?

青云顿了顿,才答她:“不曾。那时候天帝予你安排了一场婚事,你回天界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你。”青云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自若,揣测不出他的情绪。

“婚事?”杜若有些惊讶。

青云点了点头,“天帝那四太子与你青梅竹马,成年后也一直倾慕于你,因此后来便恳求天帝将你赐婚给他。”

“后来呢?”杜若忽然有些紧张。

青云偷偷的扫了她一眼,道:“后来我就不曾知道了。那些年我入魔渐深,甚少出这合虚山,所以不怎么知道天界发生的事情。后来再见你,便是在那湖底的祭坛上了。”

他的这番话没有什么遗漏,杜若对自己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因此倒也没有什么怀疑的。只是她依稀觉得事情绝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青云应该是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她怎么会流落到罗浮山,这中间的空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有些苦恼。

杜若走到窗前,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隐隐有些发热。

她用手遮在额前往天上看。

心里莫名其妙的生出一个想法,这极西的蛮荒是妖界,再往西是鬼界,那天界呢,是在天上吗?

她转过头,看着青云,两人就这么对望着。

“你知道天界在哪里吗?”她问他。

“天界悬于人界之上,但又自成一个空间,这个空间有自己的法则,若是没有接引,道行不够是无法找到它的。”青云也走到窗前,站在她身边。

阳光照在他脸上,杜若觉得有几分虚幻。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可以腾云驾雾,但依旧看不到传说中在九重天的天宫吗?”

青云点了点头。

二人很默契的没有再说话。静静的看着远山和天际。

阴云依旧没有散去,只是阳光穿透了细碎的缝隙。

到了傍晚,风又起了。雪又窸窸窣窣的下起来了。

这个冬天不知道下了多少场雪。杜若和青云每日在这落云殿中煮煮茶,酿酿酒,种种菜,闲暇的时候便听青云讲他在人界遇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而胖虎和小黑依旧亦敌亦友,每天拌嘴吵架也为这平淡的生活增添了几分乐趣。

杜若依稀觉得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她在罗浮山的时候。有一种不知何世只知寒暑交替的感觉。

不过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一个青云。

就在杜若恍惚觉得这雪看不到尽头的时候。

某一日,一声悠长的鸟鸣将沉寂了将近一月的合虚山叫醒了。

杜若那时刚刚睡醒,揉了揉眼睛,她打开了窗子。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尽阳生春又来。

灵鼠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尽阳生春又来。

百涧争鸣,万峰吐绿。

合虚山青得简直像要融进山下的湖里一般,山顶如纱的雾轻轻的飘着,杜若站在落云殿的窗前用力吸一口气仿佛都能沾上清凉的水珠一般。

原本翠绿的山被雾这么一遮盖,倒觉得像一幅清新的水墨画了。

山没有轮廓了,与周围浸染着,让人觉得很远很朦胧很空灵,就像来自天边的声音,在山的周围萦绕着。

山上的杂草野花真的是在一夜之间就长起来了。

杜若久久不能回过神。

虽然青云先前说过,这合虚山的冬雪来的突然,去的也会突然,但实际见到了,仍旧震撼万分。

青云一大早便出去了,等日上枝头他才提着一盒食盒回来。

里面的东西倒是简单的紧,两盏水,一小篮挂着水珠的杜若从未见过的花瓣。

“这是什么?”杜若抬头问他。

“这水叫竹枝露,是我方才在西山的竹林中收集的露水,而这花叫四照花,可以直接拿来吃,这这六界之中也只有这合虚山有这种花,并且也只有雪后开春的前三天才能见到。”青云淡淡的道,谈话间从食盒里挑了片最饱满的花瓣递给杜若。

杜若从他手中接过这粉粉嫩嫩的花瓣,放在口中轻轻的咬了下去。这花瓣初入口中满是清香,接下来甘润的汁水侵润着喉咙,杜若发现那花瓣入口便像是化了一般根本不需咀嚼,那股甘甜清香便直冲五脏六腑。

她本以为自己在竹林的那几年时光也算得上有滋有味了,但跟青云比起来,实在是显得有些干巴巴、毫无滋味和色彩。

她一连吃了小半篮花瓣,又喝了大半盏竹枝露,才心满意足的朝青云笑了笑。这些东西看着素淡,但却味美至极。

青云也微微笑了笑,道:“把这留给胖虎吧,我带你出去走走。”

杜若赶紧收拾好东西,又唤来了胖虎,将剩下的竹枝露和四照花留给了他,才抓着一把油纸伞,随着青云出了落云殿。

因先前整个合虚山冰天雪地,杜若几乎没有出过这落云殿,虽然与青云呆在一起,既能学画画听各种戏文里讲的故事,又能吃到她从未吃过的食物,并且还有胖虎和小黑给她解闷,但许久不外出终究还是会觉得有些乏味。

如今开春了,不仅风光不同了,又能出去踏春赏景,她自然觉得神清气爽。

外面下着细细的雨丝,杜若将伞撑开,举在身前。说来这落云殿中,只要人界有的东西,都能在那里找到,甚至连缝衣服的阵线都有。

据青云说,他喜欢凡人那般普通简单的生活,因此才从人界带了这些东西回落云殿。他不喜欢用法力去完成那些简单的事情。就好比他撒种子浇水除虫,凡事都是亲力亲为,偏偏又能让人觉得干练利落。

杜若手中的这把伞便是他从东洲某个叫余杭的大镇买的。这伞做的精美至极,不过最有趣的倒是这伞上的画。

妖族

青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不必拘礼,坐下吧。”

那社君方才抬起头来,一扫唯唯诺诺之态,坐在青云身侧,不过语气中仍旧满是敬重,“因先前大雪封山,老朽在洞府中冬眠悟道,没有及时赶来拜见帝上,还望您多多见谅才是。”

青云摆了摆手,道:“不妨事,不过社君这次前来怕并不只是参拜于我这么简单吧?”

那社君眼中精光一闪,捻了捻灰白色的胡须,道:“帝上英明,老朽此次前来是为了告诉帝上一个要紧的事。”他抬眼看了青云一眼,见他神色之间毫无波澜,又继续道:“自从帝上被封印在翼湖湖底,各族之间明争暗斗不断。合虚山东北面的白虎族自恃有神兽血脉,已经将周围临近的几个小族变成了他们的附属,若是帝上再不出面,恐怕…”他没有说下去。

青云心中自然有数,先前他被封印倒确实不知道妖界各族之间的事情,但他出来以后早就从小黑那里将这十几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打听的差不多了,因此应该怎么做他早已有了思量。

“社君不必担忧,此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青云的语气仍旧淡淡的,猜测不出他的情绪。

那社君听了立马从石椅上站起来,施礼道:“倒不是给老朽一个交代,而是给妖界上上下下各族一个交代。”

青云点了点头,吩咐道:“既如此,你早些回去吧,一会儿我便回落云殿派人通知各族族长来这神隐台,十几年了,也是时候了。”青云的眼神有些苍茫。

那社君喜出望外,高兴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一下子便失了稳重。

本来杜若方才见这样一个蹒跚的老者对看起来能够当他的孙儿的青云又是行大礼又是语气敬重,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妥。如今见他这模样,倒像是个孩童了。

那社君反应过来,立马又收了笑容,整理了一下衣冠,恢复了一丝不苟的神情。

方才他心里一直惦记着白虎族那件大事,倒是忽略了站在一旁的杜若,现在想起来,立马走到她跟前,也是恭恭敬敬的施礼,道:“碧儿姑娘好。”

杜若愣了愣,回了一礼,倒是没有回话。

那社君偷偷抬眼看了她一眼,心中的疑惑愈深。

不过他倒是通宵青云的脾性,虽然疑惑,但却没有问什么。况且青云二人的事与他并无多大干系。

想了想,他便又施了礼,静静的退下了神隐台。不出一刻,灰色的身影已完全隐匿于石阶之间。

社君走远后,杜若才又坐到青云身前的石椅上。她刚想开口,青云倒是自己将答案说出来了。

“社君一族虽是灵鼠但说到底还是没有摆脱鼠类的习性。”青云嘴角带着微微笑意轻声道。

杜若疑惑的看着他。

青云轻笑道:“鼠和猫是天敌,即便是已经修行有成,这种天生的敌意也不会消失。所以社君才专程过来给我说白虎族的事,想来这十几年他也受了不少欺凌。”

未曾想这修炼了上千年早已开了灵智的妖物还保存着最原始的本能,杜若虽有些惊讶但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人羽化登仙以后,也并不能完全断绝七情六欲,只是比普通凡人看得更通透也更容易放下而已。

因此杜若倒也能理解社君,而且她反而觉得这样更有血有肉更为真实。反而先前她在翼湖见到的自诩为卫道者的修者更显得无趣刻板。

她笑了笑,想到既然老鼠是能自成一族,那也许还能在这里找见胖虎的猞猁族。因此她问青云道:“那这里可有猞猁族?”

青云自然能猜到杜若是为了胖虎才这般问的,他摇了摇头,道:“除却上古神兽的血脉自成一族,像猞猁、花豹等都只能都归为走兽族。”

杜若疑惑的看着他,又问:“那这妖界之中一共分为多少族?”

“除了我方才说的走兽族,与神兽血脉,还有水生族,羽禽族,灵虫族,当然树木花草灵石等等成精又再另当别论,总之在这妖界中,所有的妖物一共分成了六十四族,因此便有六十四位族长。”

杜若点了点头,心中已知晓了个大概。她看了看青云,心中多了一个疑问。那青云又是什么族呢?

青云见她不言语,便拉着她的手,站起来,道:“走吧。”

杜若回过神,没有急着站起来,而是抬头看着青云。

二人的目光微微一触。

虽然不至于说心灵相通,但于杜若而言,自她在翼湖湖底与青云相逢,二人间似乎像是有感应一般,她的情绪她的疑惑,他似乎都能知晓。而他在意的东西,她也能猜得到。

这感觉很奇妙,让她觉得安心。

这世上能有一个人与自己那般亲近,默契十足,什么都隐瞒不了,就算呆在一起不说话,也是妙不可言的。

她站起来,任由青云牵着她。

她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她也不在意哪里是目的地,她生出一个想法,若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也挺好的。

合虚山下有一片墨绿色的水潭。

这水潭和杜若先前住的木屋前的那汪小湖不同。杜若初见便本能的感觉到一股不安,那种不安来自于未知。

这湖深不可测,仿佛能吞噬所有一般。

“这里是?”杜若看向青云。

青云没有说话,朝着湖中挥了挥手,一道白光入水。片刻后,湖底传来了轰隆隆的声响。

声响过后,水潭还是像之前那般平静无波。

青云没有说话,背着手平静的看着水潭中心。

杜若也随着他的目光仔细观察。

好像有什么不同。

水潭之下刚才是墨绿一片,现在却隐隐有青黄色的光亮透了出来。

有东西在水潭下发光,而且越来越亮,似乎在上升。

下一刻,水潭便不复刚才的平静,水面上浮卷起波纹。

那光愈发强烈,杜若觉得有些刺眼,下意识的用手遮挡在额前。

不过身旁的青云仍旧神色自若,这光对他并无任何影响。

待那光亮渐渐黯淡,杜若才慢慢适应回去。

她睁开眼,挪开手,才发现那水面上已立着个穿着墨绿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此刻他正恭恭敬敬的抬起双手,立于额前,待他身上的青黄色光亮完全隐去他才开口说话。不过却不如先前的社君那般郑重,“拜见帝上。”

杜若没有见到这男子的脸,但莫名的,她感觉有些熟悉,似乎之前似乎见过他一般。

玄龟

杜若静静的站在青云身侧,目不转睛的观察着那男子。

青云仍旧淡然,他道了句“不必拘礼”,便也和杜若一样静静的等他回应。

那男子缓缓抬起头。

他梳着高高的如道士一般的发髻,青黑色的头发之间夹杂着几根白发。他的相貌倒显得十分普通,只是眼睛却黑的发亮,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沉稳的气度,让杜若本能的觉得他是一个不好相与的人。

方才杜若用手遮住眼睛,他倒没有看清她的面容。如今见到,心里自然是既震惊又疑惑的。

他有些想不明白。他分明记得,那个叫碧儿的姑娘是灰飞烟灭了的。可如今为何却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

若说青云法力通天有回天之力倒勉强说得过去。

可让他疑惑的还是,她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他绝对不可能认错。

不过疑惑归疑惑,青云亲自来找他,应该是有要紧的事,眼下还是要先回应他为好。想了想,他道:“不知帝上亲自来这玄水渊是所谓何事?”

“灵鼠族的社君来找过我了。你玄龟一族素来与白虎一族交好,我被封印的这十几年,他与灵鼠族以及白虎峰周围几个族群的事情你应该也知晓一二吧?”

那男子点了点头,神色倒没有多大变化。“白冀兄性子强势,帝上不在的这几年他确实出手教训过几个不知好歹的小族,如今帝上回来了,我们自然不敢再僭越。”

他这番话说得诚诚恳恳又滴水不漏,既承认了欺凌小族的事实,又将动机推给替青云安内,自然落不得什么话柄。

不过青云仍旧云淡风轻。他语气淡漠,道:“既如此,倒劳烦你转告白冀,本帝回到妖界后,各族早已归心,倒无须他再大费周章去教训那几个小族了。”

青云说的不卑不亢,那男子施了一礼,语气中多了份敬重,“是,玄乙稍后便转告给白冀兄。”

青云点了点头,又道:“我不在的这些年倒是劳烦你和白冀主持大局了,这心意本帝领了,你们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便是。”

妖族上下皆知这妖帝青云性子古怪,平时虽也待人随和,但永远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况且青云法力通天可是六界皆知的。若是无他,这妖界恐怕仍旧是六界中最弱的一界。因此,青云既已这么说了,这玄乙倒不敢造次了。

“维护妖界秩序本是我们大族的责任,玄乙和白冀兄怎敢邀功。”他抬眼看了青云一眼,又道:“帝上的话,玄乙自然会一字不漏的转告给白冀兄,请帝上放心。”

青云点了点头,道:“本帝近几日有要紧事就不通知众族上那神隐台了,若是有要紧事,你”

药田

合虚山山势平缓,除却冬季是遍地冰雪。其他季节皆是树木常青、葱葱郁郁,空气中还能闻到不知名的花香。

感觉春来以后,天气一下子暖了不少,空气湿润,还特别清新。

上落云殿的石阶旁开着清香扑鼻的小黄花,星星点点千头万绪。

青云见杜若一路上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本想驾云带她回去,但杜若坚持要走回去,他也就只能默默的跟在一旁。

落云殿隐在淡淡的薄雾之间,抬头看只能看到个大概的轮廓。

杜若一直在想那玄乙的事情。她能肯定他就是尧光山上的那个玄龟的父亲,那双漆黑的眼睛错不了。

她有些不安,她感觉那玄乙是个不近人情的妖物,若是他知道胖虎不仅杀了他的小儿子还将他的妖丹掏来吃了,他定不会放过他。

那玄龟是个未化形的妖物,但这玄乙可不是。

她觉得她应该向青云打听打听玄乙。“那个玄乙修炼了多少年了?”

青云早就猜出杜若会问他。因此也并不觉得意外。“若是没有猜错,应该有四千多年了吧。”

杜若有些意外,她本以为那玄乙和胖虎一般,不过一千多年的道行。如今听到青云的回答,她又不禁担忧起来。“你可知他的修为有多高?和小黑比怎么样?”

青云用余光看了她一眼,道:“小黑虽是上古异兽天狗,但他尚还年幼,不过两千余岁,自然不是那玄乙的对手。况且那玄乙是神兽玄武的亲孙儿,自然也算得上是神兽了。”

杜若点了点头,神色之间的担忧愈浓。那玄乙既然能够肯定她与那玄龟有过交集,那若是见了胖虎,也定能察觉出来不对。

青云见她一直不言语,心知若是他不主动询问,她一定不会主动将前因后果讲予他听。“可是出了什么事?”青云问她。

杜若看了他一眼,她其实是不想将千灯镇发生的事情讲给青云的。那玄乙虽也尊称青云为一声帝上,但明显不如之前的社君那般恭敬。想来他能这般定是有所依仗的。若是因为她的关系,破坏了青云与玄乙的关系,那却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她摇了摇头,道:“不碍事,我只是有些好奇。他既然是神兽,为何不随玄武呆在天界?”

青云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的。但他没有追问下去。“神兽的后代虽与凡兽不同,但却不是生而为神为仙,他们依旧要和其他的妖物那般经历千辛万苦的修炼,机缘到了才能得道升天。”顿了顿,他又继续道:“不过既是神兽的后代,他们自然生来便开了灵智,而且会传承了神兽的某些特性。”

青云没有再问她出了什么事,他觉得若是她想说它定会说出来。若是不想说,即使是强问她也不会答。

二人就在这细细的山雾中缓缓的走着。

落云殿下的的缓坡上有一片药田。这是青云好多年前开的了,未曾想他消失了十几年,这片药田里的田垄仍旧整整齐齐,一畦挨着一畦,不像是没有人打理。

那药田中此时正郁郁葱葱的长着不少药草,杜若在采药村中生活了几年自然认得不少草药,只是这方药田中的她却一个也不识。

她有些好奇,她明明记得之前下雪的时候,花草树木全都枯了,这草药照理说早就枯死了,为何如今却全都长出来了。

青云看了她一眼,她正蹲在一株长着青色小果子的草药前细细观察,似乎对那小果子很有兴趣。

“这是龙葵果,可以帮没有开化的妖物开启灵智。”

杜若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有几分惊讶。这龙葵果她在罗浮派的典籍上看过相关的记载,对于普通的动物而言,修行艰辛倒是其次,最为艰难的是如何踏上修行这条路。人是万物之灵,天之骄子,生来便开七窍、启灵智,动物则不同,它们生来便是混沌的,除非受高人点拨或是机缘巧合服下某种开灵智的灵药,不然他们永远都只是最本能地活着。而这龙葵果便是最为难得的几种助开化的灵药之一。

未曾想这药田中却种了一大片。

“我前些年送了那药仙抱朴子几方散失已久的上古药方,他作为回礼便给了我几袋龙葵果的种子,一百多年了,估计也快熟了。”青云淡淡的答,他似乎永远都能猜出杜若的疑惑。

杜若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这种子是从葛仙翁那里得的,倒也说得通了。

胖虎和小黑似乎听到了落云殿外的谈话声,赶着趟儿的从殿中奔出来。

胖虎虽不像小黑是稀有的异兽,但却保留着猫特有的骄傲与尊严,因此奔跑起来也是优雅的。

而小黑就不一样了,两只黑黑长长的耳朵随着他疯狂的奔跑在空中不受控制的飞跳。他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嘴巴咧很开,长长的舌头也随着奔跑的弧度飞到了脑后。

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还跟着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那身影速度极快,像在低低的飞,显得异常轻盈飘逸。

胖虎跑到杜若身旁,轻轻的用头蹭了蹭她的手,撒娇似的叫了声“姐姐。”

小黑看了青云一眼,倒不像别的狗见了主人一般,疯狂的扑到身上。他看起来十分识趣,只是开心的摇了摇尾巴,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了青云身畔。

那彩云也现了身。

她还是像那日一般穿了件红色的纱裙,神色之间满是喜色。

她先看了看杜若,才恭恭敬敬的施礼道:“彩云已和姥姥说了,明日便能召集各族族长一起上神隐台恭迎帝上重返妖界。”

青云淡淡的道:“不必了,我有件要紧事需要离开合虚山几日,待我回来再议吧。”

说罢,他便牵着杜若缓缓的朝落云殿的方向走去。走到她身侧时,他又说了句,“我不在的这几日你便不要来这落云殿了,我走前会设一方结界,你若是不知情误闯进来受了伤倒是冤枉了。”

小黑与胖虎见状也立马跟了上去。

彩云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眉眼之间既委屈又带着几分恨意。若是没有那女人,她觉得青云是不会这么对她的。

她转过身,看着二人渐渐走远,目光中尽是明晃晃的嫌恶与嫉恨。

天界(一)

说来,这彩云也有几分可怜。

她本是妖界第一美人,又贵为九尾天狐,将来十有八九还是九尾狐一族的族长。可惜自她化形那一年随曼菁姥姥到落云殿参加青云接任妖帝的大典,便一见倾心,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她回狐族后便改了名,跟着青云叫了彩云,意为彩云永随青云飞。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真心终究是托付错了人。

彩云是个好强的女子,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人她却无法洒脱的放下。一腔柔情终化为割舍不下的执念,害得自己失了自己。

青云和杜若回了落云殿后,因杜若一直在担忧胖虎的事情,倒忘了问他有什么要紧事要离开合虚山。

若不是小黑主动问起,依照青云的性子,估计临了才会告诉杜若。

说来,小黑跟了青云一千多年,早已摸清他的性子。曾经他以为他对任何事情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置之事外的模样,可后来自他将遇到那女子以后,他才发现,这素日里冷冰冰的的青云也有温情脉脉的时候,也有放不开、黏黏糊糊的时候。

后来他被封印,他一直守在落云殿中等他回来。偶尔他也会去那翼湖看他,但由于没有办法进入那个封印青云的空间,他只能静静的坐在岸边,看着那上下翻滚的血雾,隐隐担心。

其实他大概知道一些碧落和青云的过往,但他却没有细细猜想过。

他虽没有随他上过天界,但他却从他天狗一族的老祖宗那里听过,天界也有个叫碧落的仙子,她是上古大神广成子唯一的徒弟,修行有成后便继承了他的衣钵,那广成子甚至将他原本守护的十方神器之一的崆峒印也传给了她。

而封印青云的法器便是那崆峒印。

他虽活了两千多岁,但从心智上来说,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自然对这青云与碧落之间的纠葛感到十分费解。

不过,他仍旧相信,封印青云的绝不可能是那个碧落姐姐,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青云给彩云提起他要离开合虚山几日的时候,他便已猜出青云此次的要紧事与杜若有关。

因此,等到回了落云殿,趁着杜若暂时不在的功夫,他立马便问他:“这次去办那要紧事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青云摇了摇头,道:“你就留在落云殿吧,杜若这一路都有些心神不宁,我担心她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你留在这里我还能安心一些。”说完他看了杜若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担忧。似想起什么一般,他又道:“你要小心提防着玄龟族的玄乙,切忌不要让他接近杜若。”

小黑虽然不解,但却没有细问,他点了点头便默默的坐在一旁,等着杜若过来。

青云早上收集的竹枝露还剩了不少,杜若见那药田中有新抽的不知春,便顺手摘了几片嫩叶子。

回落云殿后,她便到那厨房烧水煮茶去了。

说来,这习惯还是在罗浮派养成的。以前每每到了修炼的瓶颈,她觉着心烦意乱的时候,便会摘些嫩竹叶,就着竹林中的山泉细细的煮上一壶竹叶青,待茶水凉却入口,她的心也随着渐渐平息下来。

那玄乙的事情一直在她心中萦绕,挥之不去。因此,见到那不知春的时候,一来那透绿透绿的叶子确实招人稀罕,二来她也正好借煮茶排解一下内心的不安。

青云倒是无所谓,那不知春种着不就是给人喝的吗。可他身旁的小黑却淡定不了了。那棵不知春可是这世上仅存的三棵母树之一,每三十年才会长出一片叶子。

谁知那杜若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扯了一把去,这暴殄天物的行为若是被天界的茶仙竟陵子见到,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

整个青云殿弥漫着浓浓的的茶香,连胖虎这个不懂茶的也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看起来似乎享受。

杜若端着几盏茶进了偏殿。

此刻她心中已安宁了不少,全部注意力都被手中端着的不知春吸引了去。

那嫩绿的叶子在水中亭亭玉立、阿娜多姿,茶汤随着茶叶的起伏而徐徐展色,逐渐由浅入深,而那黄色的茶水也愈显透亮。

青云看了托盘中的茶汤一眼,嘴角略带笑意。“说来,你煮茶的功夫却比我好得多。”说完,他便小心翼翼的托起一盏茶放在嘴边轻轻的抿了一口。“和以前倒也差不了多少。”

杜若见状也给自己倒了一小盏,轻轻的放在嘴边。

她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她曾喝过不知春,但今日喝到的和她从前喝过的完全不同。除了茶香馥郁,更让她觉得震撼的是那茶汤带给她的感觉。就像冬去春来一般,雪化冰消,风和日暖,万物复苏。

一旁的胖虎和小黑早已迫不及待,杜若给他们各倒了一盏,单单是他们脸上的神情便已不言自明,这茶确实不同凡俗。

青云喝完手中的茶汤后,便轻轻的放下杯子。看了一眼模糊在氤氲茶气中的杜若的脸庞,道:“我得离开合虚山几日,这几日你便在这落云殿周围活动,到时候我设一方结界将这座山头保护起来,不到万不得已,你都不要闯出去。”

杜若捧着茶水点了点头,下一刻,她抬眼看着他,神色有些紧张。她想起那日湖底祭坛上,他什么都不交待一下便消失了那么久,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有几分害怕。

青云看着她的神情,眼中透出几分不忍,他道:“我不过是离开几日,我答应你办完事情我立即就回来,不要担心。”

杜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你能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吗?”

青云想了想,他不想骗她。便说到:“我要去天界一趟,找找你失忆的缘由。”

杜若看着他,她本想提出和他一同去,但心底似乎又有些抗拒,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我等你。”她只说了这四个字,便默默的喝着茶,不再言语。

天界(二)

青云有个厉害的法器唤作九宫书,传说是上古人皇之祖伏羲氏的八大证道法宝之一,是天地间的第一卷书,包含了万物的方位。同时,在这书中还有一方小小的世界,这个世界不受六界共同的天道支配,是独立出去的一个小小的空间。

不过这个空间既是异数,自然有它的局限性。这方天地一年只能张开一次,一次只能维持十日。十日过后,那方世界便会自动失效。

青云临行前将这九宫书留在了落云殿中。那方空间既然打开了,便只能由九宫书的主人来支配,旁人是无法随意进入的。所以有了这九宫书保护,青云自然是十分放心的。

杜若看着那空中悬浮着的泛着淡淡的黄色光芒的古朴书卷,微微有些出神。

青云是个思虑周全的人,她想起上次在湖底的祭坛上,情况那么紧急,他也依旧替她安排好了退路才匆匆遁去,有一些她都想不到的地方,他却能够想到。

青云见她不言语便走到她身旁,轻声道:“我顶多五日便会回来,这几日若无必要,你就不要出这落云殿了。”顿了顿,他又道:“你若是无聊,就去我的书房转转,我先前从人界带了不少有趣的戏文,你可以翻来看看。”

杜若点了点头,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终是没有说出那句话。她想和他一起去天界,但又觉得有些恐惧。她不明白自己在恐惧什么。“那你一路小心。”

青云将那那九宫书造出的空间检查了一番,又叮嘱了小黑一次。他才唤来一朵云匆匆的往东方的天际遁去。

在那空间中,杜若倒感觉不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周围的景色未变,她所置身的落云殿依旧是先前的景象,而落云殿外的景色也和先前一般无二。

若真要寻一些不同的地方,那便是,杜若似乎听不见外面的声响了。

此时正是开春之际,按理说万物复苏,整个合虚山都应该是一副热闹的景象才对,但呆在这落云殿中却听不见外面的鸟叫声、风声以及山谷那边的瀑布声。

四周静的有些诡异。

杜若走到窗前,窗外的景象依旧和先前一般无二。但却听不见任何声响,合虚山的一切似乎都陷入了沉默。

小黑静静的蹲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

杜若疑惑的看着他,“为何外面没了声音?”

“九宫书的空间是独立于外面的世界的,这里自成一方,不受六界的天道管辖,这方天地只服从于一个法则,那便是九宫书主人的意志。”他抬眼看了杜若一眼,又道:“你看着窗外的事物近在眼前,其实这中间已隔了一个时空,所以听不见外面的动静是正常的。”

难得的,小黑的脸上露出几分苍茫。

杜若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动。考虑了半晌,终于问出了口,“小黑,你能给我讲讲我和青云的过去吗?”

小黑转过头看着她,眼底露出的复杂情绪难以猜测。他记得青云曾经叮嘱过他,那些过去是二人间不能揭开的伤疤,她既已失忆,除非是她自己想起,不然不应该将这些沉重加之在她身上。

小黑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愿意给你讲,是我知道的并不多。青云和你在一起的的那几年我并不在场,所以我知道的并不多。”

杜若没有再问他。她看了一眼窗外,此时夜色已渐渐降了下来。

胖虎也从外面踱着步子轻轻的走了进来。虽然修炼了一千多年,但从心性上来说,还是个贪玩的孩子。

所以自开春后,闷了一月有余的他自然是闲不住的,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跑到殿外去。

胖虎踱到杜若身边,眯着眼睛蹭了蹭她的手,说了句,“姐姐,我回来了。”

“那玄龟的事我已经给你说过了,你可不要不长记性。”杜若有些无奈,“你先在落云殿安安心心的呆上几日,等青云回来,我们便下山去。”

而青云那一边,自离开合虚山后,一路向东,不出半个时辰,他脚下踩着的云已飞到东极的扶桑山。

过了那山便是天界所在了。

这扶桑山上有一棵巨大的的参天古树,名为扶桑神树,乃是太阳之灵三足金乌东升西落的终极。

那老金乌每日只顾着驾着太阳神车循着有东至西的路线巡游人界,最后完成一个圆形的轨迹后,又从扶桑山的另一面回到那棵扶桑神树上去。

日复一日,亘古不息。

太阳真火乃极阳之火,能够焚尽世间一切邪祟之物,因此若要上天界,过这扶桑山便是第一重考验。若是邪魔妖祟,单单是这扶桑山都过不了。

不过,青云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轻松的就穿过了扶桑山。站在那扶桑神树上的金色老乌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便任其飞过了扶桑山。

过了扶桑山,便是天界所在了。

这里和人界完全是不一样的风景。

巨大的山脉,逶迤起伏,无数泛着银白色光芒的湖泊,宛若撒在群山之间的一颗颗夜明珠。

这山是唤作昆仑,是六界中最为圣洁的地方。

而昆仑山脉的最高峰便是天宫所在了。

青云收住云,悬于半空,望着山顶微微有些出神。

那山顶瑞气环绕,虹光妖娆,白雾蒸腾,如梦似幻。他已经将近一百年没有来这地方了。

此刻,他有些迟疑。他有预感,踏上天宫的那一刻,他与杜若的安稳日子也许就要到头了。

天界(三)

西方的天际不时划过各色光芒,如流星一般坠入最高峰的瑞气之中。那些都是来来往往的仙人。

青云向四周望了望,神色之间闪过一丝决然。下一刻,他脚下踩着的青灰色云便极速往天宫的方向飞去。

最高峰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瀑布,那瀑布由一条巨大的闪着荧光的河流飞流直下而成,万练飞空,飞沫翻涌,犹如烟雾腾空。

那河便是天界银河的支流。

那支流的尽头悬挂着一条七色的彩虹,而在彩虹后,隐隐约约的能看到闪着金光的亭阁楼台。

待飞近那彩虹,便能看到一大片悬于云端的宫殿似的建筑,这些楼阁之间皆有虹桥相连接,据说是为一些不喜腾云驾雾的仙人准备,只为方便他们来往于各个宫殿之间。

那彩虹边缠绕着一条体态矫健的巨龙,这龙不是寻常的青色,而是金灿灿的黄色。

世人只知四方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却不知四灵之外还有一第五灵,他更是四灵之长,便是中央之黄龙。

而这彩虹上缠绕的正是那黄龙。

传说自上古时期始,四海定,封神榜出,天宫建,这黄龙便作为天界的守护神缠绕于此了。寻常时期,它都是双眼紧闭,似陷入沉睡一般。

但若是有一两个道行高的妖物邪祟能抵得住三足金乌的太阳真火照射,侥幸穿过扶桑山,那这黄龙便会警觉的睁开双眼,直击妖祟所在的方向而去。

世间一切妖魔鬼怪都难以在黄龙的眼下遁形。他的双眼犹如地藏菩萨的谛听兽,能辨世间万物。

青云停在彩虹前,恭恭敬敬的朝那黄龙施了一礼。

这六界中,知晓青云妖帝身份的人极少,他更多的是活在各种各样的传闻中,除却妖族的几个德高望重的族长以及广成子师徒,其他人并不知青云长什么样,就连那天帝都未曾见过他的真容。

因此,眼前的黄龙虽能感觉到青云的气息与寻常的神仙不同,但见他身上并无妖邪之气,猜测他也许是哪方散仙,便也没有抬眼,任其穿过了彩虹。

广成子居住的采薇宫在天宫的东北方向,与嫦娥仙子的广寒宫正好相对。

采薇宫不似其他宫殿,或悬于云端,或立于星宿之上。它建在一座巍峨的悬于云海的高山之上,这山名为日月山,顾名思义,在这山上能同时见到月亮与太阳,并且永远都不会落下。

天界一天,人界一年,采薇宫中的碧落仙子失踪了十几日,众仙虽也察觉到了,但她与她那师父一般,向来飘忽不定,因此倒也不觉得奇怪。

而天帝同样也差人去问了,广成子给的答案是游历四方去了,顶多一月便会回来。

青云快要飞到那日月山上的高台之时,一身青灰色褐衣的广成子早已等候在那儿了。

他的面前摆着两盏酒,几盘仙果,似乎早已算到青云会来找他。

他神色自若,虽然从面相上来看,他已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但一双眼睛却熠熠发光,单单是望上一眼便能知晓他不同于凡俗。

青云倒不觉得意外,收了云,他缓缓走到广成子面前,平静的看着他。

那广成子抬了抬眼,神色有些变化,但又猜测不出他的情绪。

良久,他才对青云道了句,“坐吧。”

青云坐在他面前的蒲团上,也不说话,自顾自的倒起酒来。

“碧落的事情我很早以前就知晓了。”那广成子抬眼看了他一眼,缓缓说到。

青云喝完一杯酒,将手中的琉璃酒杯放下,才道:“那封印术一看就是那个禁术,不知是什么时候偷学的。”

广成子有些无奈,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才道:“你既已知晓她是用了那封印术,此番上来却又所谓何事?”

“她将自己变做凡人后,阴差阳错在人界拜了个修仙门派,随师门来翼湖加固封印,又将我放了出来。后来我听她细说后才隐约猜出原委。”他看了广成子一眼,见他神色无异,才又继续道:“只是我有些不解,她早已是仙身,按理说即便没了法力也断不会有飞升的天劫,可是为何她告诉我她飞升人仙的天劫快要降下了?”

广成子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翻滚的云海,道:“那封印术既是禁术,自然有它成为禁术的缘由。这种禁术是天道所不能容忍的存在,若是有神仙偷偷用了,封印松动之日,便是天罚降临之时,届时天界发现,定会派雷部众神追缴她,捉她回天界受审。”

青云未曾想到这飞升人仙的天劫竟和封存杜若法力与记忆的封印松动有干系。他虽有些意外,但好歹做了些心理准备,也还能接受。思虑了片刻,他才道:“既如此,这事情便由我来替她解决吧。”

广成子扫了他一眼,缓缓道:“你身上的魔性虽暂时被那天罚之雷荡涤干净了,但魔根终究未除,你若是强行动用全部法力,定会唤醒它,所以这事你不能出面。”

青云没有回他,广成子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是如果杜若有危难,他定不会放任她不管。

广成子似猜出了他的心思,又补充道:“碧落也不是小孩子了,该她承受的就让她承受吧,这事终归是因她而起,也该她来承担。”

意外

青云从采薇宫里出来的时候,合虚山已经历了整整五个昼夜。

和广成子聊了一些往昔的事情,素来心境平和的他,心绪难得的有了些波动。

广成子给他讲了一个天界老一辈的神仙皆心照不宣秘闻。

封神榜出,六界定,四海归一。遗留在世的上古大神要么归隐,要么游离方外,要么还有一两个留在天界。总之都不再过问世事。

而游历方外的上古大神中,有一神力超绝的大人物,唤为陆压道人。他来无影去无踪,一直是天界众神公认的传说。

上古的那场大战过后,他便离开了天界,无人知晓他的踪迹。

他离去前曾给天帝留下一个预言。煞命现,大劫出,而后仙胞应劫而生。

仙胞是碧落,寻常神仙只道她是昆仑山上的一棵灵参吸足了天地精气幻化而成,但只有几个上古的神仙知道内情。寻常的灵参哪能生而为神为仙,定是先前早已证道的神草才能生来就位列仙班。

而那碧落正是伏羲大帝的八大证道法宝之一的青筮草,伏羲大帝自上古大战后,便改名号为太昊,成了那东方天帝。

青云听广成子这么说的时候,手中的酒杯微微一抖,杯中的酒不小心洒了几滴出来。

不过他依旧是寻常那副淡定的模样,如果不加细看,是断然看不出他眼中的迷茫的。

广成子和青云做了几千年的朋友,他的脾性他自然是晓得的。

即便是当年妖界几个实力强劲的族群造反逼上落云殿,他也依旧淡然的在那采薇宫中与他弈棋,等到那几个族长坐上青云在落云殿中的位置,昭告六界,妖界的妖帝易位时,他才落下手中的最后一个棋子,云淡风轻的道了句:“我赢了。”

随后才唤来一朵云,慢悠悠的回了合虚山去。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广成子也不曾知晓,只是不久后,那几个族长发了帖子昭告天下,愿以此生誓死追随妖帝青云来表明忠心。随后,便迎来了妖界的盛世。

所以,广成子实在有些不解,为何一个没有根据的且与他无关的传言竟让青云失了淡定。即便他强装作若无其事,但那石桌上未干的酒迹仍旧表明了他在那一刻的慌乱无措。

青云饮尽杯中的竹叶青,从那仙果盘中挑了个最大的蟠桃,便站了起来对广成子道:“时候不早了,那九宫书的空间撑不了几日,我得回去了。”

说完,他便转过身唤来一朵云飞了上去。

广成子倒是没有留他,那种客套的留客话在他二人身上并不适用。

他看着石桌上装着仙果的果盘微微有些出神。他想起许多年前青云也是这般,不论去哪里,只要来见碧落总会给她带些吃食,未曾想如今她早已是个一千多岁的神仙,那青云仍旧将她当小孩子看待。临走前还不忘给她揣上一个蟠桃。

不自觉的,一丝无奈的苦笑挂在广成子嘴边。

青云有些归心似箭。他从广成子那里知道了不少消息,按理说需要一些时间来慢慢消化,但他此刻却只想见到杜若,像许多年前那样轻轻的唤她一声胖丫头。

他脚下踩着的那片云飞的极快,不出一刻,他已接近那盘踞着黄龙的彩虹桥了。

那彩虹下负手而立着一个穿着玄色褐衣的男子,从背影看应该是个老者。

青云自见到那背影便已猜出那老者是谁了。只是他却有些奇怪,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莫非他也知晓了杜若的事?

他收住云,朝着那背影的主人拱了拱手,道:“葛仙翁别来无恙。”

那葛仙翁听闻他的问候,背影微微一动,转过头也朝他拱了拱手,“叶语兄好久不见。”

青云笑了笑,道:“前些年出去游历了一番,多年未见葛仙翁倒是愈发仙风道骨了。”

青云只有和葛仙翁师徒二人在一起时才会用自己本来的名字,寻常时候,和天界其他神仙来往的时候他一直都是用叶语真人这个名号。而旁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个方外的散仙,从未想过将他与妖帝扯上干系。

葛仙翁和广成子有些不同,他总是一副一丝不苟的模样。神色之间永远都透着一股凝重。

其实倒不是他天性如此,而是研究丹药久了,自然而然的变成了这副认真的模样。

他看了看青云,从怀中掏出一个紫金色的小葫芦。双手递到他面前,葛仙翁道:“这个东西你收着吧。”

青云有些惊讶。要知道寻常的神仙拿东西出来是断不会像葛仙翁那般如凡人一般从怀中掏出双手奉上。而是直接从神识中唤出,用法力送上去,哪会像他这般郑重。

他接过那小葫芦,道:“仙翁这是所谓何故?”

“你回去便知晓了。”他向青云施了一礼,又继续道:“这事我先向你道谢了。以后若是有需要我相助的地方,你直接捏碎这个小葫芦即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凝重的神色间透着几分担忧。

青云虽觉得有些云里雾里,但仍旧收下了这个小葫芦。那葛仙翁既这般说自然有他的用意。

不过,他这样说似乎是知晓了青云的真实身份,不然这番话说的就太无根据了。况且那葛仙翁一看就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所以他一定是得知了一些关于青云真实身份的信息的。

青云将那紫金小葫芦收好,道:“仙翁可否告知在下具体出了什么状况?”

葛仙翁看了他一眼,答道:“快些回去吧,晚了便来不及了。”说完也不管他兀自疑惑,随手召来朵云便匆匆遁去了。

葛仙翁肯定是话中有话的,而且从他说出的话透露的信息来看,似乎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可是青云却无半分不祥的预感,要知道他和杜若之间是有某种感应的,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这边是能感知到的。

不过,凡事都有个万一。

细细的思虑了一番,青云望了一眼葛仙翁遁走的方向,也当即驾着云匆匆的往西极速飞去。

死亡

青云回到落云殿时,杜若正怔怔的望着远山出神。

他不在的这几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虽然那日从玄水渊回来后,杜若便将那玄乙的事情告知给了胖虎,并且说完后她还严令禁止他不要出落云殿。

但那胖虎终归玩心太重,又加之这合虚山是妖族的圣山,他自然时时刻刻都想去外面探寻一番。况且他自小便跟在葛仙翁左右,极少与其他妖族来往,更别说能遇到几个同类了。

其实按常理来说,他修炼了一千多年,早就可以化形,但它每每临到要抓住那一丝丝微妙的感觉,模模糊糊中能感知到自己化形以后的模样的时候,这种感悟总会忽然中断,似乎总欠缺了什么一般。

所以,他也需要找个同类中的前辈请教一番,毕竟妖与妖不同,因此修炼的法门自然不一样。而这合虚山中肯定是有千年以上的猞猁妖存在的。

虽然杜若千叮咛万嘱咐,但胖虎想着只要不靠近那玄水渊凡事小心谨慎便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它终归是心思过于单纯了些。

那玄乙活了四千多年,早已是普通神仙一般的存在,既已肯定杜若见过他的小儿子,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她,他是一定要从她那里探出小儿子的消息的。

不过青云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仅那日及时替杜若解了围,离开合虚山的时候还用九宫书的空间将整座落云殿装了进去。所以玄乙那几日也只能在落云殿前的药田前无奈的踱来踱去。

不过,虽然他没有见着杜若,却在青云离去的第三日的傍晚撞见了提早一刻回来的胖虎。

青云是九宫书的主人自然可以随意决定谁可以自由进出那空间,因此,胖虎除了感觉进入那空间后落云殿外的声响瞬间被隔绝了,其他的倒和平常并无什么不同。

不过被隔绝在外的玄乙感受就不一样了。他眼前的落云殿虽然和平时一般无二,但却遥不可及。

如海市蜃楼一般,他永远无法靠近。无论他怎样努力往那个方向走,只要到了极限,他便只能是原地踏步,但又感受不到丝毫的阻碍。

若是那日胖虎晚上那么一刻回落云殿,便也不会碰上束手无策的玄乙。

说来那尧光山上的玄龟虽然道行不高,但却是玄乙最为宠爱的一个儿子。自他两百岁以后,玄乙便将其派往灵气充沛适宜修行的翼湖镇守那一处的封地。

可惜那玄龟素来顽劣骄纵心性不稳,因此自然抵不住翼湖湖中的魔气侵蚀,渐渐的被魔性控制。最后不得已离开了妖界上了尧光山。

那玄乙不久前发现他在那玄龟身上种的标记忽断了感应,心中自然担忧万分。这标记乃是他们玄龟一族密法,那玄龟道行尚低,怎么说都不可能自行抹除那标记,所以玄乙怀疑他是遭遇了不测。

其实若是那一日胖虎没有吃下那玄龟的妖丹,这玄乙见了他顶多和见到杜若那样一般,以为她不过是偶然遇见过他那小儿子。

可是,他既已吃了那妖丹,身上自然存有几分玄龟一族的气息。

那玄乙只要打开天眼,扫一扫胖虎身上的妖气便会发觉。并且绝不可能错认。

因此杀子的仇人在眼前,玄乙自然不可能放过他。

胖虎在妖族中虽也是千年的大妖,但肯定不是玄乙的对手。

二者不过是过了两招,胖虎便被玄乙的一道青灰色的掌风击倒在地,吐了好大一滩血。

胖虎虽受了重伤但却骄傲不改,晃晃悠悠的地上爬起来,双瞳异光显现,作势又要朝玄乙扑过去。

那玄乙见他丝毫没有悔改之意,悲愤之情愈甚。他冷哼了一声,祭出一柄泛着银光的剑。

还未等胖虎近身,一道青灰色的剑光闪过,胖虎便瞪着一双直勾勾的眼神狠狠的从半空中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那道剑光穿脑而过,已将胖虎的妖丹劈成了两半。

片刻后,那双原本熠熠生光的异瞳便失去了颜色,两道血红色的眼泪缓缓从中流出。

他本以为遇到杜若便有了机会可以早些见到爷爷,可终归是功亏一篑。

那玄乙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那被劈成两半的妖丹,眼底闪过几丝悲伤。

半晌,他才收回血迹未干的剑,望了望落云殿,眼里看起来似乎大有深意。“唉”,深深的叹了口气,随后他便化为一道青灰色光芒消失在了原地。

那日,杜若等的急了便差小黑带她出去寻一寻胖虎。

刚刚出那空间,她便见到瘫倒在幽幽暮色中的胖虎。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低低的吟了声“胖虎”,便朝他飞奔而去。

杜若在这世上无亲无故,除了采药村中的阿婆,更加亲密的便是这胖虎了。

何况胖虎还是她的救命恩人。胖虎于她而言,像亲弟弟一般的存在。

这是她来这世上第一次撕心裂肺的哭。

他若是重伤还好,至少她能想尽一切办法救回他。

可她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已冰凉而僵硬,就连他的妖丹也被劈做两半,这样的情况也许大罗金仙在世也救不活了吧。

杜若也忘了自己那一日哭了有多久,只记得她回落云殿时,已是月上中天,就连吵闹了许久的夜虫也渐渐降低了声音。

小黑扛着胖虎的尸体,默默的跟在杜若身后。

那几日杜若水米未进,每日都望着窗外静默的合虚山发呆。

她只盼着青云早些回来。他是妖帝兴许还能有些法子。她是断不能接受胖虎就这么离她而去的,她还没有带他见过葛仙翁,他不应该死。

因此,当青云踏进落云殿时,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动的连连落泪。

办法

青云与杜若相处了一月有余,心知失忆后的她性子平和,若不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她是断不会这般失态的。

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到:“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她虽哭的甚是伤心,但因青云方才细细查探了,见她并未出什么问题,因此并不是特别担忧。只是轻声安抚,等她缓过来再给他道具体出了什么问题。

杜若只觉得心中压抑的太紧,胖虎的尸体至今还摆在别院的小木屋中。她这几日几乎时时刻刻都在自责,若不是她没有看好胖虎,他也断不会就这么白白送了性命。而且,若是她法力高强,她也能护他周全,可惜她说到底不过是个人仙都不是的凡人,连自己都无法保全。第一次,她有了一定要变回碧落的想法。

“胖虎,胖虎死了。”杜若喃喃道,“我还没有带他去见过葛仙翁,他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杜若虽没有交代前因后果,但青云听见葛仙翁三个字,心中便渐渐明朗起来。怪不得那葛仙翁早早的就等在那天宫的入口,原来他是为胖虎而来。

想到这里,青云心中一动,随即从怀中掏出那个紫金小葫芦,对杜若轻声道:“这是我从天宫出来时,葛仙翁给我的,他说我回来便知道了。因此我猜想这兴许有用。”他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别担心,你先带我去见胖虎。”

杜若努力止住眼泪,反握住青云将他带到了那小木屋中。

小黑这几日几乎都守在胖虎左右,他们平时虽然爱斗嘴吵架总是一副水火不容的模样,但处得久了,早已把对方当作是亲密伙伴了。

胖虎嘴角的血迹早已干涸,一双眼睛仍然圆睁着,但已失了神采。那被劈做两半的黄色妖丹摆在尸体旁,似在无声的说明胖虎死前的状况。

杜若的眼泪又涌上来了,她甚至可以想到胖虎死前的神态。

一双手轻轻的抚上她的背。

“妖丹破了?”青云有些疑惑,他记得妖物的妖丹一旦被破坏了便是真的回天无力了,就算是拿了那太上老君兜率宫中的九转回魂丹也没用,这紫金小葫芦中的丹药难道比那回魂丹还要逆天?

杜若听倒青云这般问心中一凉,这询问的语气分明在说妖丹破了是件很要紧的事。她神色凝重的看着他,“妖丹破了便是再也没法子救了吗?”

青云看了杜若一眼,摇了摇头,道:“再试试吧。”说罢,便打开那个小葫芦。

杜若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她下意识的闭上眼。再睁眼时,那小葫芦中已缓缓升起一个金光闪闪的类似丹药的珠子。

那珠子比胖虎的金丹小了几分,但却给人一种厚重的感觉。

一抹喜色在青云脸上一闪而过,“这是枚妖丹,看样子应该也是只猞猁的妖丹。”

“那便是有救了?”杜若的语气有几分颤抖,她觉得葛仙翁既然可以预知出胖虎的危难,定是有把握救他才是。

青云捏了个诀,神色有几分郑重,从他指尖射出一道白光缓缓的托着那枚妖丹往胖虎的脑子游移去。

这个过程进行的十分缓慢,青云虽神色自若,但明显有几分凝重,似乎他进行的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

一阵波动,杜若明显感觉那妖丹的金色光芒微微弯曲了一下。下一秒,光芒大盛,杜若还未看清,那金色的妖丹便极速的飞进了胖虎的大脑。

青云松了口气,这移植妖丹的法术并不简单,首先能够完全契合不会产生排斥的妖丹本就是少数,又加之整个移植过程本就属于逆天改命之法,自然艰险重重。

虽然整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稍有差错便会功亏一篑,好在青云法力高强心性平和,虽不觉得容易,但好在顺利完成了整个妖丹移植。

胖虎的尸体先前已完全僵硬,此刻却慢慢的变得柔软,就连体温也似乎回转了一些。

只是他的眼神依旧暗淡无光,和死去并无多大分别。

杜若疑惑的看着青云,胖虎虽然和之前有些不同了,但怎么看怎么都只是一具尸体,并没有丝毫生机。

青云细细的看了胖虎一番,心中已猜测出了七七八八。顿了顿,他对杜若道:“胖虎的魂魄已经离体,如果要彻底救醒他需要找回他的魂魄。”

杜若想起曾经为阿婆招魂的事,稍稍安心了一些,她以为胖虎和阿婆上次丢魂一样,只需要拿着引魂灯将魂魄召回便可。“那我等子时到了便去引魂归体。”

青云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你可知是去哪里引回他的魂魄?”

“不是他临死前出现的地方附近吗?”

青云摇了摇头,眼神透着几分担忧。“你说的引魂乃是生机未断丢魂所用的方法,我说的招魂则是下地府从阎王手中抢魂。胖虎死了几日,魂魄早已被阴差带走,现在应该早已过了金刚山,快踏上奈何桥了吧。”

杜若没有丝毫犹豫,“我该怎么下地府?”

青云摇了摇头,道:“这事你不能出面,还是我去吧。”

杜若正欲反驳,一旁的小黑倒是急忙开口了,“你不能去,鬼界驳杂的阴气会刺激你体内的魔性……”

小黑还未说完,青云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口的话便生生的咽了回去。

杜若虽一直对青云体内的魔性深感疑惑,但小黑那么说,她自然知晓厉害关系。所以也跟着反驳道:“我是胖虎的主人,这事情自然该由我去,何况我虽然失忆了,但好歹是天界的碧落,就算被那阎王发现,也比你们好脱身一些才是。”

青云正想驳回她,杜若又补充道:“你只需要将具体方法告知于我便是,该由我承担的就该我来承担。”

她一脸坚决,青云有些为难。想到离开天界前广成子的那番话,他终于艰难的点了点头。“不过,该怎么做你全程都要听我的。”

阴界

阴界又称鬼界,顾名思义,便是鬼类的世界。这方世界不似妖界与魔界,是与人界处于同一空间。严格意义上来说,鬼界是独立的一个世界,有他自己的法则。

人界与鬼界的交界地区,除了传说中位于鬼城丰都的鬼门关,便是这蛮荒以西的鬼界入口了。

世人都说阴间阴森恐怖,到处是孤魂野鬼。其实,真正见过这个世界的人,除了具有大神通的仙人便是那已逝之人了。因此,鬼界更多的只是存在于各类传说中,知晓它真实状况的其实鲜有人在。

阴界与妖界井水不犯河水,因此,青云也并没有去过。不过,他曾问过广成子,据他说,阴界其实与人界一般无二,鬼物与凡人的生活并无多大区别,人界是什么样,阴界就是什么样。

不过,凡人想进入阴界却不似鬼物进人界那般简单。人界阴阳共存,昼夜交替,因此鬼物不需要改变形态就能存在于人界。但阴界则完全生机断绝,是阴的世界。因此,普通人若想进入阴界必须是以灵体的形式才能进去。

杜若还未修炼至人仙,并不能自如的元神出窍,因此只能由青云帮她将元神抽出,再指引她找到那条通往地府的黄泉路。

这合虚山本就处于阴界与人界的交界,因此只要一直往合虚山以西走就能顺利的找到黄泉路。

不过,若是普通人即使是一直往西,见到的不过也是茫茫的戈壁与荒漠。只有灵体与拥有大神通的人才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色。

当日,青云将杜若的元神抽出以后,便将其装在一个透明的水晶瓶中。再由他驾着云,越过合虚山脉,一路向西而去。

在这水晶瓶中,杜若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耳旁呼啸的风声。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元神出窍,除了觉着浑身轻飘飘的,倒并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由于眼前是一片漆黑,因此她索性闭上了双眼玄思冥想。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她感觉耳畔的风声渐渐弱了。

再睁眼时,眼前已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杜若看的不是很清楚,眼前有些朦胧,但明显已和先前所见有了不同。

青云似乎已将装着她元神的水晶瓶拿了出来,她明显感觉自己是悬于半空的。

眼前是灰蒙蒙的一片,她分不清轮廓,只依稀瞧见前方似乎有一块高耸直立的类似于石碑的建筑。

青云走路的时候十分平稳,因此杜若倒并不觉得颠簸。

那个石碑十分巨大,如同被放大的雕像一般,杜若虽看得不甚清晰,但心底隐隐已生出一股淡淡的敬畏之意。

她能感觉到这个石碑并不简单。

青云的步伐终于停了下来。

眼前白光一闪,杜若还未反应过来,双脚已踩在了实地上。青云将她从水晶瓶中放了出来。

“过了这个石碑便是阴界了。”青云望着石碑后的浓雾平静的说,只是眼神中却流露出浓浓的担忧。

杜若对浓雾后的世界倒并不觉得好奇,反正她迟早都要踏上去。相反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巨大石碑却让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这个石碑是阴界与人界的界线吗?”

青云点了点头,“这块石碑自上古时代便遗留于此了,没有人知道是谁将它立在这里。”

杜若已记不清她是第几次听到“上古”这两个字了。从每一个说出这二字的人的眼中,她似乎能感觉到上古是一个浩浩荡荡的大时代。她忍不住发问,“上古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青云看了杜若一眼,眼底有几分诧异。这个问题她失忆以前也曾问过他。“上古时期并没有六界的概念,那时候神、人、鬼、妖、魔共同生活在一片空间,后来各部族之间发生了一场大战,大战过后才有了今日的六界。”

杜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青云说的这般云淡风轻,但这其中肯定是有不少惨烈的故事的。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找回胖虎的魂魄,所以她也没有继续追问。

她抬头望了望眼前的石碑。

这石碑高耸入云,有一部分隐匿于浓雾之中。它不似别的石碑一般雕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或者图案,看起来朴实无华。

神奇的是,这石碑初看平凡,却在定睛观看后,让人由心底里产生了一种崇敬感,甚至有一种顶底膜拜的冲动。

不过杜若终归和普通凡人不同,稳了稳心神,她开口道:“那我便去了。”

青云淡淡的“嗯”了一声,再无多余的话语。

不知为何,杜若心底莫名生起来一股失落。她张了张嘴,感觉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但又不知该如何诉说。

她朝他笑了笑,缓缓转过身。

她感觉身畔有一股气流,下意识的正欲转过头。却觉得腰间一紧,灼热的手掌像烙铁一样牢牢的抓住了她。

炙热的气息从身后贴近,她只觉得重心不稳,快要跌坐下去。

青云从身后紧紧的抱住她,如果她现在不是以元神的形式存在,估计腰都要被折断了吧。

青云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如果中途出现什么意外,一定记得将我给你的短剑祭出来。”

杜若只觉得全身无力,说话声音也变得极小。“我知道。”

良久,青云才放开她。

他又恢复了淡然的模样,这让杜若有些摸不着头脑。似乎刚才那个大失分寸的青云只是她的幻觉。

他淡淡的道了句,“去吧。”

杜若抬眼看了他一眼,整理了一下情绪,深深的吸了口气,终于抬起右脚往那石碑之后走去。

黄泉河

走过石碑,杜若的身影渐渐淹没在浓雾之中。

青云朝四处张望了一下,心中暗暗的估算了一下时间,便在那石碑旁寻了块空地坐了下来。如果不出意外,杜若还要好几个时辰才会出来,所以他打算在原地打坐等着她。

而杜若那边,自她过了石碑,便觉得周围环境似乎发生了变化,但若要具体的说出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其实,若是她是以平常状态进入这个世界,定会感觉到刺骨的寒意。这种寒意,以她那点道行根本无法抵抗。

这种冷,是深入灵魂的。

青云虽没有进过阴界,但却将那方世界的情况打听的清清楚楚,因此杜若只要按照他说的去做,一路上是不会遇见什么意外的。

虽然眼前仍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雾,但杜若却又分明能够看得清晰。

这是一副怎样的景色,杜若难以形容。她对阴界知之甚少,只在罗浮派的典籍中看过相关的记载。

那典籍中说,阴界最显著的特点便是没有阳光,没有生机,雾蒙蒙的一片死气沉沉。

她本以为既然没有阳光,那便应该是漆黑无比才是。但此处虽没有阳光,但却并不暗,她分明能瞧得清脚下的路。

只是,这里的天空却是紫红色的,映照的眼前的浓雾也变成了紫红色。紫红色本是喜庆的颜色,但在这里却又说不出的诡异。杜若觉得,这分明就是血液干涸以后的颜色。

杜若觉得有些压抑,这里的天空不似人界一般明亮而开阔,而是像一个倒扣的碗一般低沉沉的压着她。

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在走上坡路,脚下明显感觉到了平缓的坡度。

虽浓雾弥漫,但她却瞧得真切。眼前分明就是一座低矮的小山丘。而在她的脚下,便是通往那个山坡背面的一条蜿蜒的小路。

传说中,阴界的黄泉路旁盛开着彼岸花,此花只开于黄泉,据说能唤醒逝者生前的记忆,是为接引之花。

杜若脚下的路自然不是黄泉路,严格来说,这条路只能算作阴界外围通往黄泉路的路。

翻过山坡,那条蜿蜒的小路便就此中断了。与那一面山坡的贫瘠不同,这边盛开着大片大片的野花。

这种野花呈一种苍白的颜色,却在花瓣的顶端之处有一种惨烈的红,并不规则,就好像一滴鲜血氤氲在了洁白的画布上,美得有一丝残忍的感觉。

最为奇异的是,那花瓣的纹路隐隐约约看起来像一张人脸,只是却极为扭曲痛苦。微风一吹,那张脸似乎还会随风抽搐。

虽然这里处处透着诡异,但杜若本能的并没有感觉到危险,因此也就大胆的向前走去。只是,她猜测这野花兴许是有生命的存在,因此走的格外小心,生怕踩着了它们。

其实,若是换做其他修行的人,只需一眼便能看出那野花中的端倪。

地府向来只收完整的魂魄,也只有完整的魂魄才能进入轮回。而因种种原因丢失魂魄沦为残魂的灵体便只能游荡于这阴界外围。

因灵魂不完整,因此他们并没有灵智,久而久之便被这阴界中的最寻常的野花吸入花瓣,沦为了它们的养料。因此那花瓣纹路间的一张张人脸便是那些可怜的残魂。

风中有一股奇异的甜香,带着一丝梦幻,但又有几分血腥味。

这种香味对寻常鬼物兴许还有几分诱惑的作用,对于杜若这种心性坚定的修道者来说,却丝毫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她走的小心翼翼,但脚步却不慢。很快,她便走到了这片山坡的尽头,而随着距离的拉近,她也总算能够看清远处的样子了。

依旧是紫红色的天空,低矮的压在上空。而紫红色雾气翻滚的地方,竟是一条寂静的宽阔的河流。

这条河中的水似乎永远都不会流动,不然杜若早在山坡那一面便能听见水流声。

流动的水永远都不可怕,怕得就是这样的死水,才沉得下去任何东西。

杜若有些为难,自她进入这个空间,她便发现她不能沟通天地之力了,她的法力还在,但却不能驾云飞遁,因此如何过河成了她眼下最大的难题。

而眼前的河面虽然平静的看不到一丝波澜,但她却本能到感觉到了危险与恐惧。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不会下水渡河的。

传说中的黄泉河,飞鸟难度。眼前这条河应该就是那传说中的黄泉河了。

而过了黄泉河,自然就能看到那条通往地府的黄泉路了。

杜若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心底却突然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那便是往上游走,便会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这样想着,她往四周望了望,发现右边的地势较高。便不自觉的加快脚步,往那一方走去。

那诡异的野花一直蔓延到河边。偶尔有风将紫红色的河水吹到河岸上,那花就微微颤抖,似乎有些恐惧。

杜若并不在意,除了小心翼翼的注意脚下,她偶尔也会停下来张望一番。

走了大概一刻钟,脚下的野花终于少了起来。而眼前的景色终于有了变化。

先前她只能望见紫红色的静止的河水,而此刻她已能清晰的看到前方河湾处散布着的船只。

那些船只安静的停留在河面,一动不动。大的,小的,新的,腐朽的,杜若曾在人界见过类似做工的船只,未曾想,这阴界的河中竟然停靠着人界的船只。

她终于走到了那河湾的沙滩上。离她最近的船只已完全腐朽,只能完全维持着飘在水面。那船上有两具骸骨,皆绝望的躺在船头,仰着头,饶是杜若这般自若的人也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她先前还猜想那些船只兴许只是和人界的船只只是形态相似罢了,但见那两具骸骨,她已完全肯定,这些船就是来自于人界。

她曾看典籍上记载,阴界的黄泉河与人界的一些大江大河在某些节点上是相连的,不然人界的中元节风俗中也不会有放河灯这一项。放河灯自然是为了给孤魂野鬼去阴界有个指引。

她猜测眼前的这些船只兴许是在大江大河上忽然因种种原因迷失方向,阴差阳错的穿越空间壁,进了这阴界的黄泉河。

她难以想象这船上的人死前曾有多么绝望与恐惧。那两具骸骨上早已没有魂魄,但杜若还是默念了道家的超度咒语,算是一种告慰。

那河面上除了这些船只再无其他特别之处,杜若自然不会自己划船过河。

她又向四周看了看,索性找了块岩石坐了下来。

船到桥头自然直,她有预感,只要一直等下去,自然会有办法。

摆渡人

其实杜若只道眼前这条静止不动的河叫黄泉河。但它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名为三途河,是生与死的分界线,过了这条河,生者便再无回头路了。

因此杜若这一趟自然危险重重。

若是胖虎的魂魄还未被阴差押着渡过三途河,杜若只消给那阴差打个商量再给他烧点元宝金银便能轻松的截下魂魄,可惜胖虎已死了好几日。他的魂魄早已渡过这三途河,翻过金刚山了。

不过杜若听青云说,只要胖虎还没有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便有极大的转机。况且他又是千年的大妖,想必那判官也不会像处置普通凡人的魂魄那般处置他。

若无意外,此刻他应该还在那酆都城中才是。

杜若想到胖虎,又不禁担忧起来。

其实她倒不是在担忧自己的安危。她临行前青云曾给她一把短剑,这短剑曾是青云当妖帝前的本命法器,与他心神相连,若是杜若遇到危险,他自然能够感知到。到时候他才不会管自己身上的魔性是不是会被阴界驳杂的阴气激发,就算将地府翻个底朝天他也要救下她。

青云是妖帝,是堪比上古大神的存在,即便她不知这把短剑是他的本命法器,她也能猜到这绝不是普通的法器。因此,她一想到青云,心底便隐隐觉得安慰,倒没有那么害怕了。

只是胖虎,她害怕他的魂魄已被送去轮回,再等不到她去打救他。

想到这里,她有些心急。

而远处的浓雾中似乎也终于传来了动静。

虽然不甚清晰,但杜若明显听见了水声和桨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雾气深处,一艘小船正飘然而来。

那艘船速度极快,只是那么一会儿功夫,它就从远远的雾气深处行来,已经能清楚的看见船影了。

它比杜若想象的要大,不是那种打渔船的大小,倒像是人界的凡人们游湖时的画舫大小,只是比起来少了那种华丽的装饰,一切都是很简陋的样子。

这种船,划船的一般都在船尾。因此,杜若只是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个身影,也看得不太分明。

那船越来越近,终于到了那满是船的残骸的范围。

在这个范围以内,飘荡着各种船骸,可这艘船这样驶来,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就这样提前推开了船骸,总之它是一个也没有撞上。

而在这种距离下,杜若也终于看清了那个划船的人。是一个面容苍老而枯瘦的老者,鹑衣百结这样形容乞丐身上衣服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他身上衣服的破旧,但这衣服并不脏,相反,洗的发白。

杜若看不清他的面容,就算距离愈近,她也始终觉得他的面容隐匿在浓雾之中。

“轰”,那船终于靠岸了。

杜若还是觉得自己看不清那个老者的面容,可他明明就站在自己面前。但她有一种感觉,那便是她看到他的下一刻便会立即忘记他的长相,这种玄妙感她实在不知怎样形容。

“这三途河的河水静止过无数次,可每次都无须我来渡来者过河,这次倒是例外了。”那老者忽然开了口,声音如他的身形一般枯槁,但却掷地有声。

杜若听的莫名其妙,她只知黄泉河,倒从未听过三途河。并且从这老者的话语中,这河水静止不动似乎还与她有干系。她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虽然疑惑,但她猜得出,眼前这位老者绝不是普通的鬼仙。按照道家晚辈问候长辈的礼数朝那老者行了一礼后,杜若道:“在下有要事需要去地府一趟,还望老仙人渡我过去。”

那老者打量了杜若两眼,不紧不慢道:“我既然来了,自然是要渡你过去的。上船吧。”

杜若笑了笑,又向他施了一礼,道了谢。随即便举步上了船。

从别过青云越过石碑,明明才不过三个时辰的时间,但杜若在这船上竟生出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紫红色的天空下,杜若的内心莫名生出了一股悲凉,可这悲凉因何而起她却不知道。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神奇的老者身上。他平静的划着船,杜若就盘膝坐在他的身旁。

他不看杜若,也不看前方,只是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船下被木浆推开的水。

杜若想到他初来时的那番话,不禁有些好奇。想了想,她问到:“这河水因何静止不动?”

似乎有些诧异,那老者推桨的动作明显慢了半拍。片刻后,他答到:“我只是这三途河上的摆渡人,只负责送有缘人去一程,从不干涉什么,所以这答案还是要你自己去寻。”

他这番话说的莫名其妙,杜若更觉得困惑了。阴差阳错的,她又问:“难道你知道我去地府的目的?”

难得的,那老者回过头看了杜若一眼。

就这一眼,杜若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他看起来实在太老了,布满了皱纹,还有大半的脸遮掩在灰白色的胡子中,眼神也显得有些浑浊。

他的语气平缓,语速很慢,自有一种力量。他对杜若道:“该去的总是要去,不该去的,船也不会出现。无论是人还是神,都是一样看得见开始,预料不到结束,但最后还不是走上该走的路?你去这地府无非也是为了寻人,只是去了是生是死我却不知晓了。”

杜若没有猜到他竟然会说这么一番话。细细的想了想,又觉得是这个道理,便止住了心底的疑问,不再说话。

只是那老者倒是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又道:“对面那些花好看吗?”

顺着老者的话,杜若往前方极目望去。

不知何时,这船竟然已经快要靠岸了。

而在岸边,铺天盖地的长满了如血一般的殷红色花朵。

杜若有些失神,这便是传说中盛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吗?

彼岸花

传说中,黄泉路上开满了彼岸花,如今看来,却是真的。

杜若曾听说彼岸花乃是接引之花,开在黄泉路上只为给新逝的亡魂一个接引和安慰。因此,彼岸花又称作接引之花。

这船离真正靠岸还有一段距离,因此杜若只能看见漫山遍野的绚丽的鲜红,至于那传说中的黄泉路她倒是没有看见。

那老者又自顾自的说起了话,声音充满了沧桑的意味。“彼岸花是人死后,带入黄泉最后一滴不舍的心头血浇灌的,所以它包含了逝者生前所有的记忆。”

不知怎么的,杜若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那白中一点红的野花已经隐匿在浓雾之中。一边是圣洁的白,一边是妖冶的红,这三途河两岸美的有些惊心动魄。

但这却也最好的解释了死亡的残忍之美。紫红色,苍白色,艳红色,这些极端的色调组合在一起自然妖美异常,用最为艳丽的色彩来展示这个死亡的世界,也大概只有天地才能做到吧。

杜若觉得,自她见到这老者的那一刻起她就似乎悟出了一些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她看了一眼前方,问到:“其他亡魂也是由老仙人来渡吗?”

那老者摇了摇头,“你有你的路,他们有他们的路,我只负责渡有缘人。”

这老者的话中虽没有透露更多的消息,但杜若心中的疑问却也解开了。毕竟每日有那么多逝者,若是每一个都要由这老者来渡,那又如何忙的过来。不过她又有了新的疑问,她的路是什么,他们的路又是什么呢?

而在杜若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老者望着眼前血红色的花海忽然说了句,“快要到了。”

杜若回过神,抬眼一看,前方的岸边不知何时多出一块延伸而出的平整的礁石。那块礁石就像深入彼岸花海的一条路。

这就是传说中的黄泉路吗?

杜若鼻间已经能够闻到淡淡的香味,这种香味并不如彼岸花的色彩一般浓烈,而是淡淡的,和杜若曾经在罗浮山闻过的野百合的味道有些相似。

若非亲眼所见,她是怎么都不愿意相信散发着这样清香的花朵竟是传说中的地狱之花。

不知不觉的,杜若觉得有些迷蒙,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似真似幻。但奇异的是,她整个人又格外的清醒。

轻微的摇晃过后,那老者的声音又传入了她的耳朵,“到了,还不下船?”

到了吗?杜若往四周看了看。身后依旧是化不开的浓雾,但前方,船已经稳稳的停靠在了平滑的礁石边。

杜若心底莫名生出了一股恐惧,她忽然有些不想下船。她看了那老者一眼,眼神中有些犹豫。

那老者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兀自停好了船,不紧不慢栓好船绳。又淡然的道:“无论你再怎么不想下去,船开到这里便再也不会走下去了,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这老者的态度算不上多缓和,更无多的解释。但既然他这么说,杜若也只好点了点头,起身往那片礁石走去。

那老者又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有了变化。

杜若的双脚已经踩在那块礁石上,她愈发觉得迷茫。

“朝着这条石道一直走,不要回头,你就能到你想到的地方了。”那老者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倒让她清醒了几分。

杜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彼岸花海,转过头说到:“可前方全是彼岸花,看不到路了,我又该怎么走?”

那老者任由她打量着眼前的花海,仿佛他只是一个旁观者。稍微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道:“凡人见到的不过是一条看不见归途的黄沙路,只有神才能看到铺天盖地的彼岸花。但但凡来这阴界的神都无须步行,你封印了自己逃避了神的责任,自然要像一个凡人一般自己走到终点。踩着那彼岸花去吧,这是你的宿命。”

杜若此时正迷蒙的紧,倒没有顺着这老者的话细细揣测。若是换做平日,她准能得出不少答案。

那老者的话似乎带着什么魔力一般,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他说出的“去吧”二字。

她朝他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眼神中多了一丝决然。随即便头也不回的往那殷红的花海走去。

那老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摸了摸杂乱的胡子。随后便也消失在了浓浓的雾气之中。

那些彼岸花似乎有生命一般,见杜若走近,彼岸纷纷往她的脚边簇拥而来。

“簌簌”,这是杜若踩在花上的声音。

那些彼岸花如赶着赴死一般,踩下去一些又有另外一些往杜若脚下钻去。

杜若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愈发模糊,但脚下又不由自主的走着,完全不像醉酒一般摇摇晃晃。

一股异香从身下传来,这香味和先前完全不同。这香味浓烈、热烈,仿佛转瞬即逝的流星一般。这香味前赴后继,一股一股的冲击杜若的意志。

她不由自主的看向脚下。

原本米白色的绫鞋已被踩碎的彼岸花汁液染红,那红色比鲜血的红还要纯粹,杜若难以形容。

那浓烈的异香便是这鲜红的彼岸花汁液散发出来的。

她记得师父曾告诉过她,阴界的彼岸花散发的香味能唤醒一个人最为深刻的记忆,那她最深刻的记忆是什么呢?

杜若忽然停下脚步,神情有些错愕。方才她想到的师父肯定不会是罗浮山的玄清真人。那这个师父是谁呢?难道是那梦中的广成子?

她用力的甩了甩头,她觉得自己的思绪忽然变得很乱,她甚至不知道应该从何整理。

她有些累,这种累不是来自于身体,而是灵魂。

她觉得意识深处似乎有什么开始松动了。

她愈发迷茫。甚至陷入了自我怀疑,她不停的问自己,我是谁?我是杜若还是别的人?

她实在有些累,倦意来袭,她想睡一觉。

往事

我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在梦里,我变作一个叫杜若的凡人,投到那药仙葛仙翁门下当了个修仙的弟子。

前尘往事我已忘了太多,我记不清当初因何要偷用那封印的禁术将自己变作一个凡人,我也记不清我为何要将那人镇压在翼湖湖底。

我只记得造化弄人。

我亲手镇压他,又亲手将他放了出来。

我觉得头有些疼。虽说我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但记性向来不差。可因何我却记不得我镇压他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奇异的是,我又清楚的知道,我不是杜若。

我是碧落,是那广成子唯一的弟子,十方神器崆峒印的守护神。

说到崆峒印,我心底不禁涌出一股淡淡的悲凉。当初我便是用它将那人封印的。

那一日,我不动声色的灌醉了我那便宜师父后,便偷偷潜出了采薇宫。

在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我时常参禅打坐的竹林后,我便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天界。

出了扶桑山,一路向西,不消半日我便由极东的神山昆仑飞到了极西的蛮荒。

那妖界的合虚山虽不如昆仑山雄伟壮观,但那山上的春景却是极美,以神圣取胜的昆仑山却是比不上。

我清楚的记得那一日我在翼湖阳坡上折了只开的将将好的朱顶红。现在想起来,那红色的花瓣倒和我眼前这大片大片的彼岸花有几分相似。

那人虽也有舞文弄墨赏花踏青的一面,但却素来不喜将这些花花草草折下,再用活水养着,借此延长花期。

那日我对着阳光细细的把玩了一番手中的朱顶红后,便将它放进了我存放杂物的乾坤袋中。

估算了一下时辰后,我便寻了个阴凉地打起了坐。

这一坐便坐到了日落西山。

我记不清我脑子里当时在想些什么。对于这一段记忆,我始终无法记起我做这些事情的动机。

我就像一个突然闯入的旁观者一般,只能看得见当时发生了什么,却探究不出原因,甚至于我当时的心情,我也不知悲喜。

不过,既然是要大战一场,怎么说都不可能是开心的吧。

那人还是来了。我知道我是极不愿意他出现的。

我和他当时的对话,无论我怎样揉着太阳穴用力的回想,我始终都记不起。

这大概是我记忆深处最为深刻又最不愿记起的一段回忆吧。

不然这彼岸花的香味为何只将之唤醒了一半。这一定是那封印与之撕扯对弈的结果。

往事浮现,我虽记得不甚清晰,但那场大战的带给我的痛楚我却记忆犹新。

那人自上古时代便开始修炼,而我虽天分极高,但终究不过是一个只有一千多岁的小仙,修为自然比不得他。

若非我有那崆峒印在手,我连与他缠斗的资格都没有。

我终究还是年轻气盛了些。我犹记得若不是他那时及时呵斥住他那只想要趁空隙偷袭的天狗,恐怕我早就身死道消了。

我虽心知我和他的因缘际会不同于旁人,但也实在不肯相信他会心甘情愿被我镇压。

毕竟我的修为确实比他差了一大截。在他手下,自保都显得捉襟见肘。

这一段记忆并不完整,当时具体发生了些什么我实在记不得了。

总之他被我的崆峒印镇住了。

至于后来我为何会满身重伤的出现在罗浮山,这其中的缘由我也无从知晓。

或许后来的这一段记忆与我而言根本就无足轻重吧。

如今,我出现在这阴界,自然是要去救胖虎的。

说来倒是有几分可怜,没有飞升的修真者就算修为堪比神仙但仍旧要受天地法则的制约。施放任何术法都需沟通天地上表天听。这阴界没有灵气无法沟通天地,我在这自然施不了那飞行术,不然怎么会落得徒步穿越这彼岸花海的下场。

倒是先前那老仙人的话有几分意思。他说这都是我的宿命。

虽然我心底还是有几分不服气,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即便我是跳脱轮回不食五谷的神仙,我的命运依旧不是由我自己去支配的。

师父说“能力越大,责任便越大。每个神仙都有他应去承担的义务,这都是注定的,你无从逃避。”

如今看来,确实是这个理。

就算我变作凡人,我也只会在绕了一大截以后重新走上自己原本就应当走的那条路。

所有的一切都自翼湖始,在转了一大圈以后,又回到了翼湖。

这便是命中注定。

想到这里,我心中倒莫名觉得轻松了一些。

我抬眼眺望了一番,眼前的彼岸花海仍旧看不到边际。

若是没有记错,这阴界应该只有一朵真正的彼岸花,其余皆是虚影才对。

师父曾经教给我的八卦定位法此时倒也能派上用场。

在阴界,天地秩序与人界正好相反。这定位法推算出的生门应该是死门,而死门正好相反,存有一丝生机。

那生机自然就是那株真正的彼岸花。

死门在东南方向。

我朝四周望了望,定了方位,便踩着脚下的彼岸花极速走去。

虽说不能驾云,但因我是元神的状态,脚步自然也不慢。不过一刻钟,我便发现了不同。

眼前的彼岸花海虽然仍旧看不到尽头,但摇荡的花丛中却隐隐约约多了个白色的花影。

红色的彼岸花代表死亡的悲戚,白色的则代表死亡的美。

那株白色的彼岸花发出的白光倒与我的崆峒印发出的光有几分相似。

找到了死门中的生机,我便有机会走出这里了。

那彼岸花似有生命一般,我仿佛听见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片刻后,那些刺眼的红色便如潮水一般疯狂的往后退去。

依旧是紫红色的天空,身后不远处还能看到那条三途河。

我的脚下多了条黄沙道,罡风一吹,黄沙漫天,湮没了我身后不远处的礁石。

果然如此,黄泉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并无回头路。

我朝那株随风摇曳的彼岸花拱了拱手,便朝前走去。

而脚上,被染红的绫鞋,不知何时又白净如初了。

偶遇

杜若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竟早已走出了那片彼岸花海。

她有些伤感,又有些茫然。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像是一场梦,但她知道,在那花海中她是恢复了记忆的。

虽然那些记忆并不完整,但她知道,她变回了碧落。

她也知道,镇压青云的人是谁了。

怪不得她能随意进入崆峒印张开的结界,怪不得她能轻易取下崆峒印并且能感受到它的情绪。

那崆峒印本就是她的本命法器。

她有些懊恼,她早该猜出来的。抑或是,她不愿意细想,她似乎总是不自觉的逃避。她从不问他因何堕魔,也不多问更多他和她之间的细节。

杜若是个看得通透的人,她虽然不愿意接受她镇压青云的事实,但终究没有大失分寸自乱阵脚。

她分得清主次,当务之急还是快些找到胖虎的魂魄为好。

她用力甩了甩头,深深的吸了口气,暂时压制住心底的疑惑。

稳定好情绪后,她才细细的打量起四周来。

这黄泉路的尽头是一块低矮的石碑。与杜若之前看到的作为界限的那块石碑不同,这块石碑还不及她高,并且上面歪歪扭扭的刻着几个字。

这种字是一种极其古老的文字,寻常人肯定认不得,但因她之前闲来无事喜欢翻阅罗浮派中的典籍,倒是见过这种字。

若是没有猜错,这几个字写的应该是金刚山的意思。

杜若又朝四周看了看,奇怪的是,这周围除了灰蒙蒙的雾气,并没有看到崇山峻岭。

而她脚下,石碑背后,不知何时多了条漆黑的蔓延向雾气深处的路。

既然有一条路,那自然是供人走的。杜若毫不犹豫的便踏上了这条路。

走了几步,刚刚跨过石碑,接下来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她眼前的雾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不出一刻,一座巍峨的高山便隐隐约约显出了轮廓。

只是这山却格外的陡峭,光秃秃的全是裸露的岩石,杜若不能驾云,如何翻过去便成了眼下最大的难题。

她倒是不急,只是却有几分疑惑。那便是她既然踏上了黄泉路,理应看到别的亡魂才是,可为何这一路走来,四周却格外的安静,连一个残魂都未曾见到。

她往后看了看,来时的黄泉路已经完全隐匿在浓雾之中,她的确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她有些无可奈何。眼下她是真的陷入了困境。退不能退,进也无法进。

若说先前在三途河畔,她心中还有预感接下来会有人来接引,可在这金刚山下,她却再也没有把握了。

除非她祭出那把短剑,青云一来这阴界的五方鬼帝也许都不是他的对手。也许到时候只消他对那阎王软硬兼施一番,胖虎的魂魄便能由他带走了。

但小黑的话却一直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口。青云的身上的魔性会被阴界驳杂的气息激发。

想了想,她还是压制了祭出短剑的念头。又朝四周张望了一番,寻了块干净的岩石坐了下来。

若实在没有办法,她打算强行登上这金刚山。摔死也比在这坐着等死强。

但这世间的事,往往就是这样,在你已经失望,以为某一件事或者某一种状态已经不可改变,要永远进行下去的时候,转机却忽然的就出现了。

正当她束手无策打算找一个相对平缓的坡度爬上金刚山的时候,她的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婉转悠扬,正是那日杜若与崇元三人在千灯镇外的树林中听到的歌声。

那唱歌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两姐妹中的冥儿。

那冥儿止住歌声,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咦”。

杜若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低垂的紫红色天空下,一朵青灰色的烟云缓缓落下。

片刻后,烟雾散去,两个身影逐渐显现。

冥儿仍旧穿着那件绛红色的襦裙,面容却比先前多了几分出尘的意味。

而她身侧则站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因距离较远,杜若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个书生才是。

她先前听玉水真人说过她们姐妹二人是鬼仙,因此在这阴界遇到她倒不觉得奇怪。沉默了片刻,她朝她施了一礼,道:“冥儿姑娘,别来无恙。”

冥儿没有答话,而是带着疑惑渐渐走近。而她身侧的那个人,似乎没有意识一般,一直微微低着头,没有任何表情。他见冥儿走动,也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自上次翼湖一别后,她姐妹二人后来又潜入了湖底。不过,几乎把翼湖翻了个底朝天,她们也没有找到那崆峒印。

她们虽然与杜若不过萍水之交,但却相信她不会骗她们。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再见,却是在这阴界。冥儿无论如何都难以抑制她心中的惊异。她不如言儿内敛,走近后便惊声说到:“果真是你,杜若姑娘你为何在这里?”

犹豫了片刻,杜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寻一个人。”

冥儿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神色变得有些不明朗。这阴界除了鬼仙便是其他鬼魂了,眼前的姑娘虽说不是普通人,但来这阴界寻人却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寻谁?”

杜若不愿意骗她,这冥儿姑娘多多少少也算她的救命恩人。犹豫了片刻,她道:“我来找胖虎,它死了,魂魄应该已经去了酆都城。”

“什么?”冥儿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提高。“难道你要替他还阳?”

杜若点了点头,答她:“对,我要带他的魂魄回人界。”

“不可以!”冥儿惊声尖叫道。意识到失态后,她才道:“他既然已被押到了酆都城便再无回转的余地,你强行闯地府是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

杜若摇了摇头道:“我不管这些后果,我今日既然下来了便做了最坏打算,找不到他我便不会回去了。”

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冥儿问到:“你说的胖虎可是那日那个一巴掌拍死小道士的大豹子?”

杜若点了点头,朝冥儿施了个大礼,道:“冥儿姑娘,因着这阴界没有灵气无法沟通天地,所以我无法驾云只能困在这金刚山前。如今我也是黔驴技穷了,只能冒昧请求你,若是方便可否带我过山。”说完,杜若又施了一礼。如今这境况,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即便那冥儿没有帮她的意思,她也要试试。

到达

那冥儿最终还是帮了杜若。

倒不是她耳根子软。而是她要报恩。

当日在翼湖湖畔,她清楚的记得那玄清真人说胖虎是祖师爷的异兽,罗浮派的祖师爷不正是她姐妹二人的恩人葛仙翁吗?

既然是老仙翁的异兽,她自然不能放着不管。

她虽心思单纯,但也有自己的考量。这位杜若姑娘虽说修为不高,但绝不是普通人,那日在翼湖,对峙的双方说的话她仍旧记得。她既是仙人的分身,又与妖帝是旧识,仅凭这两点,都不是她姐妹二人能企及的。

况且,她既然这般决然,定是有什么依仗才是。这几日地府中恰好无人,那妖魂应该还没有送审,在此之前将之劫走想必那阎王与判官应该不会知晓才是。

若是他们翻生死簿发现了蹊跷又去人界勾他的魂魄,那便再不是她的事了。

思虑了一番,那冥儿终于点了点头。

以她的修为来说,顶多比得上一般的土地神,若要和天界的神仙比,根本不值得一提。但在这阴界,却如鱼得水一般,腾云驾雾自然不在话下。况且鬼物修炼不似人,需要充沛的灵气,他们只需要纯净的阴气便已足矣。

站在冥儿身边,杜若才看清那男子的长相。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看似文弱,却自带一股英气,这倒是和她想象中的书生有些不同。

那书生见她走到身边,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只是眼神却没有神采。

冥儿见状,竟然难得的叹了口气。

杜若虽觉得疑惑,但因与自己无关,倒也没有打听。

站在冥儿的云上,她才真正看清阴界的样子。

说来奇异,先前她在下方,本是浓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但站在上空哪里还见得到一丝雾气?明明就看得分明。

杜若不禁哑然,这倒是应了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不过这阴界倒是和她原本想象的出入不大。除了下面那连绵起伏的金刚山,周围皆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平原。

在那个平原上没有人界的平原所应有的绿草红花,有的只是那黑沉沉的土地,偶尔会出现一两颗黑色树木的剪影,看起来有一种荒凉而绝望的意味。

杜若已记不清自己来这里有多久了。按理说,她走了这么久,跋山涉水,应该会有疲惫的感觉才是,可到现在她仍旧觉得精力充沛。

不过稍稍细想,她又能释然了。如今她是元神状态,和之前不同倒也说得过去。

她更好奇的是,按理说在这阴界,鬼物就相当于人界的人一般。可她进来这里这么久,莫说一只厉鬼,就连一丁点声响都没有。

想了想,她觉得这个问题并不冒昧,便问到:“冥儿姑娘,为何我一路回来连个残魂都未曾见过?”

冥儿看了她一眼,道:“天界的葛仙翁到地藏王菩萨那里讲经论道去了,这阴界的鬼魂们得知消息也纷纷赶去菩萨处了。若是换做平常,你免不得要多遇到些阻碍。”说到这里,冥儿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眼睛一亮,忍不住拍手道:“唉!我这榆木脑袋,我怎么就想不到呢,老仙人几百年都不曾下来,如今忽然来找地藏王菩萨讲道一定是为了那大豹子的魂魄才对!”

说完,她又看向杜若,语气中兴奋难掩,“杜若姑娘,看来我帮你是帮对了。一会儿我将你带到酆都城,再带你去那第一层地狱,大豹子的魂魄应该关在那里。”

杜若虽有些莫名其妙,但从冥儿的话中也得到了不少消息。看来这胖虎在葛仙翁心中挺有分量,不然他也不会又送妖丹又来这地府转移视线。

想到这里,她这几日都愁云满布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喜色。她又朝冥儿施了个礼,道:“多谢冥儿姑娘。”

杜若这般郑重其事的道歉,倒惹得冥儿有些不好意思。她朝她“嘿嘿”的笑了一声,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准过头对她身侧的男子说到,“一会儿我姐姐在城门接应你,我便只送你到那里了。”

那男子听到这番话,嘴角忽然抽了抽,他抬起头,神情有些急切,眼神也多了几分光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说的姐姐可是言儿姑娘?”

冥儿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奈。“自然是我言儿姐姐了。”

那男子有些兴奋,不过见到冥儿的神情,便识趣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那冥儿微微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杜若虽有些奇怪,但事不关己她也没有多问,见二人不再说话,她索性低头欣赏起下方的景色来。

下方的平原似乎看不到尽头,金刚山在他们身后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越来越远。

若不是耳旁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仅凭下方的景色,杜若定会产生他们丝毫未动的错觉。

她不禁暗自庆幸,幸亏她遇见了冥儿。不然即便她侥幸翻过了金刚山,这茫茫无际的平原,就凭她的双腿,没有几日是没法穿越的。

想到这里,她又开始感叹命运的力量。

从她下罗浮山开始,她的道路就似乎被安排好了。每一段经历都环环相扣,最后指引着她走上应该走的道路。

她有些无力。无论她是碧落还是杜若,无论她是神还是人,她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周围的景色终于有了变化。

四周开始出现淡淡的雾气,越是往前雾气就越浓。等到冥儿脚下的云一头闯进了雾气中的时候,眼前的世界终于变了,而一座城就这样真实的矗立在了他们的面前,黑色的城墙,古朴而厚重的黑色建筑,蓝色的天空,紫黑色的火焰,构成了他们眼前的画面。

“到了。”冥儿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与此同时,三人踩着的烟云也缓缓的往下降落。

酆都

城门之外是无边的寂静,城门就这样半敞开着,除却城门中间那个淡绿色的身影,甚至连一个守城的阴兵都没有,通往城墙的路已不是那种黑色的大道,而是一座架在护城河上的桥,桥下流动的是与三途河水一样的紫红色的河水,河水中偶尔会飞快的略过一个身影,然后又消失不见。

那个淡绿色的身影见三人停稳,云雾散去,才缓缓的朝这边走来。待走出城门,杜若才确定那正是言儿。

冥儿身边的书生有些激动,若不是冥儿朝他翻了个白眼,他兴许早就跑过去了。

言儿还是和从前那般清冷孤傲,虽然见着那书生她的神情明显有些变化,但却猜测不出她的情绪。

倒是看清一旁的杜若后,她明显有些讶异。

“杜若姑娘为何在这里?”走近后,言儿略略看了那书生一眼,便看向杜若。

杜若正欲答话,倒是被冥儿先替她答了。“杜若姑娘是下来寻老仙翁的大豹子的。”

言儿听的云里雾里,疑惑的看向冥儿。

“老仙翁不是去地藏菩萨那里论道了嘛?我说他怎么几百年都不来阴界,今日倒有兴致了,原来是因为大豹子死了。杜若姑娘来地府正是为了找大豹子的魂魄的。”冥儿说话的语气有些激动,不过倒也说的流畅,一口气便交代了前因后果。

言儿的神情有些阴阳难测,她看了杜若一眼,眼神有些复杂。犹豫了片刻,她问杜若道:“杜若姑娘可是要替那妖物还阳。”

杜若点了点头,“我要将胖虎的魂魄带回去。”

言儿没有回话,而是走向那个书生。

不知是不是杜若看错,言儿的眼中分明有一丝伤感闪过。

那书生看起来有些兴奋,见言儿走近,他急忙说到:“言儿姑娘,我,我……”

“唉,一会儿你便随我来吧。”言儿叹了口气,再没有多的言语。

“姐姐,你带他先进城,我带杜若姑娘去找大豹子的魂魄。”冥儿在一旁说道。

言儿没有说话,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杜若。朝她拱了拱手,道:“杜若姑娘,你还是回去吧,这生魂一旦进了酆都城便回天乏术了。他即已到此,这一世的名字便已在生死簿上上除去,即使你能将他的魂魄抢回去,它也会死于非命。”

杜若以为只要将胖虎的魂魄带回去便万无一失了,未曾想还有生死簿这回事。“那是否在那生死簿上添上他的名字便可?”

“确实可以,但我姐妹不过是普通的接引人,并没有资格掌握那生死簿。”顿了顿,她补充道:“况且各有天命,它的命途就此中断是命中注定,杜若姑娘又何必执着。”

杜若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命中注定又如何,我今日既来了,便一定要救他回去。”

杜若倒难得的任性了一回。以前她总觉得自己将任何事情都看的很淡,但是这次胖虎的死倒让她重新认识了自己。那便是她虽然在意的东西很少,但一旦认定便很难更改,即便要与天对抗。

而她现在便是这种想法。只要可以救回胖虎,她才不会管什么天命。

那言儿看了杜若一眼,神色有些诧异,说出这样话的杜若和她记忆中的杜若有些不一样。“既然如此,那我便帮不了你了,我姐妹二人虽是这地府中的小小阴差,却也有自己的立场,若是帮你偷走那妖魂便是触犯了铁律,还请杜若姑娘谅解。”

言儿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杜若自然能理解她的想法。何况她的初衷只是让冥儿带她翻过金刚山,如今平安来到酆都城她已是万分感激,自然不愿意再为难姐妹二人。

她朝二人恭敬的施了一礼,道:“杜若理解,二位没有阻拦我便已是天大的恩情了。”

“不,杜若姑娘,老仙翁的神兽与我们二人也有关系,你不必…”冥儿急忙辩驳,但话还未说完便生生的被言儿止住了。

那言儿一把抓出冥儿,厉声喝道:“住口,你难道忘了自己是谁了?怎能如此任性妄为?”

“我…”冥儿讪讪的往后退了一步,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言儿又看向杜若,“绕着这护城河以西走十里你便能看到关押新魂的第一层地狱了,今日葛仙翁与菩萨讲道到了关键处,阴兵们都去菩萨的地藏殿了,其他的我便帮不了你了。”

杜若听完又朝二人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大恩不言谢,杜若铭记于心。”

那言儿点了点头,看了看身后的冥儿与书生,道:“那我们便进城去吧。”说罢她便一人先行,往那酆都城中走去。

那书生见她走了便急忙跟在身后,远远的杜若听到他沙哑沉稳的说话声。“言儿姑娘你不是说人鬼殊途吗,如今我也是鬼了,那我便能一直陪着你了吧?”

冥儿见二人走远,也急匆匆的朝杜若拱了拱手,“杜若姑娘,保重!”说完,便也朝那酆都城走去。

待三人走远,杜若才向四周望了望,犹豫了片刻,便往那护城河走去。

她已尽力不去往那河下看了,但是却不得不瞥见河中的身影是一个一个的亡魂,它们挣扎着,终究也爬不上岸,只能嚎叫着,被这护城河一次次的冲走。

这一路走的比想象中轻松,倒让她忘了她是在世人皆闻风丧胆的地府之中。如今见到这河中的景象,她才恍然。

她默默的念了念道家的净心神咒,找准了西方,便绕着这护城河匆匆的往那个方向赶去。

重逢

在阴界,所有未曾受审的新魂都会暂时关押在十八层地狱的第一层地狱之中。

这十八层地狱是以受罪时间的长短与罪刑等级轻重而排列的,而第一层地狱自然是刑法最轻的。

因此,这里也最适宜关押新到的未经审判的鬼魂。

严格来说,十八层地狱已不在酆都城中,作为阴界最为恐怖的地方,它自然单设一处。但酆都城中的十殿阎王殿和这十八层地狱内部却是相通的,便于审判亡魂。

杜若虽不能飞行,但因是元神的状态,脚步自然比寻常时候轻快许多。

不出半个时辰,她已站在那十八层地狱门口。

半掩的城门就在眼前,杜若努力让自己什么都不想。犹豫了片刻,她便毫不犹豫的跨了进去。

穿过黑暗幽深的门洞,在那一刹那,杜若感觉自己瞬间便被一种充满了张狂、堕落、血腥的气息所包围。

第一幕映入杜若眼帘的就是几个痛苦的身影,扭曲的脸,它们互相的厮杀,却并不能被真的杀死,只能倒下,再站起来,接着再扑上去。

它们就这样厮杀,似乎没有看到杜若进来一般。而另一边则是用幽幽的绿色光柱隔断的一个个牢房。

这些厮杀的怨鬼早已被戾气支配,并没有自主意识,除非它们哪天自己觉醒,不然就算是大罗金仙来强行渡他们,也只会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求得别人超度,不若自我超度,可是这世间能摆脱仇恨的桎梏,可以自我超度,放下屠刀的厉鬼又有多少?

一旁牢房中的鬼魂见到杜若进来,如同掉进滚烫油锅中的水一般,纷纷沸腾了起来。

片刻之间,哭喊声充斥整个空间。

这些被关押的魂魄中,有面目狰狞者、缺胳膊少腿者、与常人无异者,杜若本能的觉得那些神色沉重一言不发的与常人没有区别的鬼魂更为危险。

这第一层地狱看起来不过寥寥数十间牢房,可当杜若走近才发现,这每个牢房中还有无数的囚笼,而每间牢房又以地域来加以区别。

比如她现在所在的第一间牢房便是关押的东洲岛的鬼魂。这东洲岛传说是上古时期的仙岛,后来那场大战后,六界动荡,天河浩荡不息,东洲岛也随着天河一路流离到了人界。

既是上古仙岛,即使是灵气日渐稀薄,生活在这岛上的凡人也自带着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久而久之,在他们的灵魂上竟也覆着淡淡的仙光。

所以杜若在这间牢房中见到的魂魄,身上皆透着隐隐的白色光芒。而这牢笼中关押着的魂魄皆神色自若,倒有几分高人的味道。

不过并非每个人都是那般,其中也有面色阴鹜,见杜若进来便露出凶光恶狠狠的盯着她的鬼魂。

杜若倒不在意,仔细的扫过每一个牢笼后她便走出了东洲岛的这间牢房。

传说中飞禽走兽草木虫鱼皆是由人魂转世而成,因此,不管是哪一种妖物,死后都必然是以人的形态出现。

杜若没有见过胖虎化形的模样,因此她不禁有些好奇,一会儿将要见到的胖虎应该是什么样子。

人死后会叶落归根,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胖虎出生的地方应该是罗浮山,因此杜若不再耽搁,找准了中洲的罗浮山便毫不犹豫了跨进了那个牢房。

这罗浮山的鬼魂身上皆覆着一层淡淡的灰雾,他们中间有些人早已面目全非,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痕,更有甚者,肢体都是不全的。

杜若猜测他们应该是在罗浮山采药不慎坠入悬崖的人。她忽然想到自己为采那棵山参跌入深渊的往事。

若是她没有这一出,她现在也许仍旧在那罗浮山下的采药村当一个最普通的凡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真实身份。

她不禁感叹命运的神奇之处。它总会在某个节点将迷途的人带上他应走的路,饶是你是法力通天的神仙也依旧摆脱不了命运的掌控。

她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扫视眼前的牢笼,胖虎的鬼魂未曾见到,她倒是见到了另一个亲人一般的存在。

杜若的眼眶有些湿润。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能在这里看到已逝的阿婆。

她一直对自己没有留在她身边养老送终感到耿耿于怀,如今再见,已是天人永隔。

那阿婆的状态与那日她在罗浮山上帮她招魂所见的残魂有几分相似,但眼睛却明显神采奕奕。

在这阴界的地狱中重逢,阿婆明显有些意外。她甚至不敢确信眼前的姑娘是曾经与她朝夕与共的杜若。

倒是杜若先开了口,她的语气似有哽咽,眼中也似有泪水在打转。“阿婆。”

那阿婆听杜若这么一叫,眼睛一亮,心中终于确定。连忙往前扑来,只是碰到牢笼又被反弹了回去。不知为何,阿婆竟掉起泪来。“你这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怎么就这么去了,原以为你上了罗浮山是个好归宿,怎么就…”那阿婆越说越激动,竟真擦起眼泪来,只是她已是鬼魂,自然不可能掉出真正的泪水。

杜若走上前去,她自然猜出阿婆以为她死了。“阿婆,我没有死,我来这里只为了寻我一个朋友。”

阿婆忽然抬起头,“你说什么?”

“阿婆,我没有死,倒是你…”杜若没有说下去。

阿婆听她那么说,终于放下心来。她细细的打量起杜若。

多年未见,她愈发出尘,只是当初的清冷之气却减了几分。倒多出几分人情味出来。“你来这里是为了寻谁?”

杜若听阿婆这样问,心中一动,倒有了些眉目。“阿婆,你可知道这里是否关着一个千年的妖魂?”

“千年的妖魂?”阿婆顿了顿,“千年的妖魂倒没有见过,前几日我倒见阴差带了个孩子进来,看着普普通通,但却关在最森严的那间牢笼。我也不确定你找的是不是他。”

杜若听她这么说心中已有了思量。她看着阿婆,眼睛又湿润了起来。“可是阿婆你……”

胖虎

杜若与阿婆告别后,便朝着阿婆指引的方向赶去。

阿婆死于好几月前,按理说她来这阴界也有些时日了,但却迟迟没有经判官审判,按生前功过是非来决定她的去留。

阿婆虽不是大善之人,但生前并未作过恶,一直都本本分分的做人,按理说来世应该可以投个不错的人家,可却不知因何一直被关押在第一层地狱。

杜若曾问过阿婆具体的缘由,从她的话中,她也能猜得出几分。

她也许阳寿未尽便因意外死亡来了这阴界,因此只能在这里等生死薄上的这一世的名字被除去才能重新投胎转世。

想到这一层,杜若倒不担心她了。只不过,阿婆是因什么意外去世的,她却一直缄口不言。只是有些迷茫的答了句:“生死由命,既然已经来了这阴间,怎么死的便已不重要了。”

她既然这般说,杜若倒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只是这一别便是真的天人永隔了,即便日后还能有机会再次相逢,也是改头换面抹去了这一世的记忆,谁又还认得对方呢?

因此二人告别的时候自然伤感万分。

不过想到阿婆下一世应该能有个好去处,杜若心里又隐隐宽慰了几分。

循着阿婆指引的方向,杜若很快便找到了关押那个孩子的牢笼。

杜若有些迷惑,她茫然的朝前走了几步。

眼前的这,这一团真的是胖虎吗?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直觉。

圆圆的,亮亮的。那牢笼中关押的分明是个散发着微微黄色光芒的圆球。

她停下脚步,与眼前的牢笼还保持了几步距离。

那光球似乎察觉到她的靠近,忽然光芒四射,将这个牢房都照得通亮,引得其他牢笼中的鬼魂都纷纷往这边看。

一瞬间,杜若便有一种自己变成了众矢之的的感觉。

那个光球朝她的方向迅速的跳了过来。

只是那牢笼的光柱却挡住了它的去路,又重重的弹了回去。

倒显得有几分滑稽。

杜若本能的觉得亲切,来不及多想便鬼使神差的靠近了那个牢笼。

本以为牢笼的光柱会挡住她,可杜若的手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轻松的便穿过了绿色的光幕。

她俯身伸过手去,那光球便迫不及待的朝她的手移过来。

就在她的手指触摸到光球表层的一瞬间,那原本光芒大盛的光膜像是遇到了阳光的冰雪一般,缓缓的融化消失了。

光球里面是个人。

确切地说,是个胖而肥嫩的小孩儿。

圆圆的脸,大大的眼,光秃秃的脑门,藕节似的打褶的胳膊和腿。

看这样子这孩子应该不过是个刚刚学会走路说话应该都还是咿咿呀呀的婴孩儿。

那婴孩儿好不容易站稳,待看清杜若后,眼睛里光芒一闪,嘴角也不自觉的咧开了,神色之间更是满带着欣喜。

鬼使神差的,杜若的手指头轻轻的在他脑门上一戳。

重心不稳的婴孩儿被这轻轻一戳,便像个肉球一般往后滚去。

没来由的,杜若轻轻的笑了一声。

滚了一圈,那婴孩儿的神情从欣喜变成了迷茫。愣了愣,待听到杜若的那声轻笑后,他的神情立马变成了委屈,撅着嘴,竟然出乎意料的哇哇大哭起来。

他一边哭还一边口齿不清的埋怨,“姐姐,呜呜呜,姐姐欺负人。”这个声音比先前胖虎的声音要稚嫩几分,但却一模一样。

杜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眼前这婴孩儿确实是胖虎。

只不过她怎么都想不到胖虎竟是这副模样。

杜若又伸出手往他的额头探去,只是这次却不是恶作剧般的戳他,而是轻轻的安抚。“不哭不哭,姐姐不是来救你了?”

胖虎忽然就止住了哭泣,抬起圆嘟嘟的脸问到:“姐姐你是怎么来的?”

胖虎的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杜若忍不住抬手替他擦了擦眼泪,道:“自然是元神出窍,好了,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打开这牢笼,我带你出去。”

胖虎朝四周望了望,才发现前几日看守他的阴兵不见了。杜若的道行他自然是知晓的,虽然她是神仙,但仙力被封印,她在罗浮山学的道法对付个修炼几十年的小妖兴许不成问题,但这阴界的封正过的鬼仙她却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过的。

可如果不是杜若,又是谁打走了阴兵,难道是青云来了不成。

胖虎思考事情的样子倒有模有样,像极了一个大人。

杜若见他发愣,便又开口了:“别发呆了,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打开这牢笼。”

“啊,”胖虎回过神来,“这个光幕是太阴真火,要打开牢笼除了阴差手中的钥匙便只能用太阳真火来压制它,可是这阴间没有太阳照射,所以…”

胖虎没有说下去,杜若自然知道缘由。这阴界已是另外一个空间,有它自己的法则,这里没有三足金乌,杜若自然不能通过施法沟通天地祈求金乌降下太阳真火。

这确实是个问题。

但是,令杜若不解的是,为何她却能轻松自如的穿过太阴真火的光幕?

胖虎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看着杜若的手道发呆,片刻后,他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一般,脸上明显多了几分喜色。“姐姐,我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搭救

胖虎虽然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婴孩儿,但上千年的道行却是实打实的。因此,论经验,杜若自是不及他的。

这牢笼既然是太阴真火,便只得用太阳真火来克制。只是这阴界不同于阳界,凭借杜若那点微薄的道行根本不可能打破空间壁垒引来太阳真火。

再说,即便她有这能力,不到万不得已,都不可这般做。常人都知晓阴魂鬼物最怕阳光照射,饶是法力高深的鬼王也不敢贸然在白日里行动,更何况这阴界普通的灵体。

若是大能之士洞破虚空,打破阴阳二界的空间壁,贯穿人界与鬼界,那金乌之火照耀整个鬼界之日,也便是鬼界所有鬼魂大难临头之时。上古之时,女娲娘娘补天便是因上古

届时六界平衡被打破,鬼界颠覆,鬼物们为了逃命定会横冲直撞,道行低的兴许魂飞魄散,而道行高的则会带着无尽的恨意涌入人界,这对于其他几族,尤其是人族来说,无疑是大灾难。

而胖虎嘴里说的方法,自然不可能是让杜若洞破虚空,强行引来太阳真火。

杜若虽是道门中人,,受六界法则制约,在这阴界处处受限。但因她本是仙体,自

变故

杜若倒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虽然并不感到恐惧,但内心终归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求求你,也带我走吧,我还想看看我刚刚出世的孩子。”一个年轻的作新妇打扮的女子在一旁呜咽道。

“我这一死,也不知道我那年迈的父母怎么办。”说完这句话,不远处牢笼中的男子便伤心的哭起来,可惜却未曾见泪水落下。既已变成鬼,又何来泪呢?

“求求你带我走吧!”

“求求你带我回去吧,哪怕一天。”

……

胖虎站在杜若身旁,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她的衣角,神色有些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姐姐,我们应该怎么办?”

杜若低头看了胖虎一眼,正好迎上她的目光。“生死由命吧。”

不过刚说出这句话,她便心虚了,若真是这个理,她也不会大费周章的跑来阴界救胖虎。毕竟他杀死玄龟,吃下妖丹在先。

可命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世人皆说神仙自由,可神仙的命也并非在他们自己手中,也是由天定。很多事情都是神仙无法去左右的。

杜若又觉得有几分可笑,自她失忆起,她便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了。她又怎能得知做神仙的滋味呢?

可她就是觉得,神仙兴许还不如凡人自由。

“姐姐?”见杜若失神,胖虎又轻轻的唤了一声。

杜若回过神,无奈的看了四周一眼,又看向胖虎。“回了合虚山你会找那玄乙报仇吗?”

胖虎的眼神有些迷茫,听到玄乙这名字,他仿佛觉得自己与他的过节是上辈子的事。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会。”

“为何?”

胖虎的眼神中多出一分坚定,似有所悟。“当日我杀玄龟是因,玄乙替子报仇是果。如今这段因果已经了断,若是我再去招惹他,不是又平白惹出一段是非?姐姐,你当时说的对,玄龟虽然害了不少人,但终归是有原因的,我太莽撞了。爷爷曾经告诫我,若要修成正果一定要心怀慈悲,凡事留下一线,如今我是真的懂了。”

杜若有几分惊讶,不过片刻后心中便又了然。胖虎经历过生死,在心境上肯定与生前有所不同。如今他能有此觉悟,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吧。顿了顿,杜若看着周围道,“皆是因果,恕在下无能为力。”

说完,她便牵着胖虎急急的往牢狱外走。

只是路过关押着阿婆的牢笼时,她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阿婆此时正盘腿坐在地上,见杜若寻到了要寻的人,神色明显放松了。只是眼中却闪着泪光。

这一别便是真的生离死别了。

不过她终归看得开,朝杜若挥了挥手,她便道:“快走吧,若是阴兵回来可就麻烦了。”

杜若重重的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便拉着胖虎加快了步伐。

可惜事情向来便是如此。你原本以为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好的结果不过是顺理成章的时候,意外便毫无预兆的来了。

说来那葛仙翁虽然飞升时日并不算久,在天界也比不得那些德高望重,动不动就已经活了上万岁的神仙。但却不知因何,天界大多数神仙都对他礼遇有加。

因此,他虽不过是个炼丹制药的小神仙,但来这地府讲经论道却也相当受那十殿阎王的重视,更何况,那地藏王菩萨乃大德菩萨,他若要开坛布施,谁又不给这个面子呢?就连鬼帝也早早的给久居于阴界的鬼王鬼将们打好了招呼,命他们管好手下的鬼兵,切莫捣乱。

不过,那十殿阎王中却有一个深居简出,素来不喜交际的阎王。便是那司掌人道的转轮王了。

因此这次道会,他不过是去地藏菩萨府上拜会了二人一番,便又回了自己殿中去了。

也许这便是造化了,换作是平日,那转轮王才没有闲心出来闲逛。但因阴兵鬼将以及其他几殿阎王都不在地府中,转轮王王倒莫名的多出了几分担忧。

他也说不出来自己为何担忧。按理说,天界的神仙来阴界与地藏菩萨论道,即便是那些常年不服管教的鬼族首领也不敢造次,可他却不知为何,心中就是隐隐有些忧虑。

因此,难得的,转轮王出殿巡查来了。

而这也许便是杜若的造化了。

她与胖虎出了那关押新魂的地狱后,便按照来时的路,匆匆往回赶去。

一路上杜若都在担忧如何翻过金刚山,这一次她可很难保证还能遇到熟人带她飞过山去。而且,即便他们可以顺利地翻过山,但黄泉路有来无回,她又怎么才能找到原路找到那条三途河呢?

不过对于二人来说,当务之急还是快些离开酆都城。

虽说这城中空空如也,但凡事皆有意外,这城中随随便便一个阴差都不是二人目前的道行可以应付的。而只要远离酆都城,即便在野外遇到个冤魂厉鬼,二人也能想出对策来应付。

杜若是道门之人,多的是克制鬼物的法子,但阴差不同于普通的鬼物。是已证道的鬼物,符咒于他们而言并无作用。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离开酆都城,杜若终于又回到了先前雾气弥漫的地方,她有预感,只要走出这片迷雾,便再不会有人阻碍她救回胖虎了。

可惜变故总是发生在紧要关头。

杜若二人刚要进入浓雾之中的时候,忽然之间,在他们身后响起了一个洪亮沉稳的男声,这声音似有魔力一般,生生的止住了他们的步伐。甚至于,让二人有片刻的失神。

“二位,请留步。”

转轮王

杜若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待反应过来,她不知何时竟已转过身来。

而一旁的胖虎,同样也摸不着头脑。

不过二人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稍微稳定心神后,便一同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眼前这人穿着墨绿色的长袍,手中拿着一块约有一尺的令牌,那令牌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因二人隔得较远,看得并不分明。

他身上的长袍绣着的的龙与寻常所见的龙不同,除了是闭着眼以外,这龙周身还是那种破败的灰白色。杜若曾在罗浮派中的典籍上见过,若是没有记错这种龙唤做冥龙,是阴界的镇界神兽。

这人除却穿着比较扎眼外,一张脸却是白白净净,清秀俊逸,倒和先前那个与冥儿同行的书生有几分相似。

那男子渐渐逼近,杜若本想拽着胖虎一头扎进浓雾,能逃多远是多远。但不知为何,她的双脚却如灌了铅一般,完全无法移动分毫。

“这猞猁魂虽阳寿未尽,但既已来了酆都城,便再无还阳的理,姑娘还是将他还予我吧。”那男子走近,先是看着胖虎说出这番话,随后又看向杜若。

只是,下一刻,这男子的神色便有自若变为惊讶。眼前的女子看穿着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修道之人,可让他不解的是,无论他怎样动用自己的阎罗之眼,始终都无法看清她的本来面目。

按理说这阎罗之眼可以看透世间万物之魂,就算是天界的神仙也能看出真身,但眼前的杜若始终笼罩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难以看透。

从这男子的穿着来看,杜若已猜出他绝非普通的阴差。自古以来只有帝王的衣物才会绣上龙,若是杜若没有猜错,眼前这男子正是这阴司的主宰——阎罗王,只是传闻那阎王共有十位,却不知眼前这一位是哪一位。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被阎王爷逮了个正着,杜若索性绝了逃跑的念头。

她恭恭敬敬的朝那男子作了个揖,道:“我既已救了他,便也没有回去的理。还望大人行个方便,小女子回了人界定为您设堂供奉每日礼拜。”

那男子听了她的话也不恼,反而愈发感兴趣。眼前的女子分明是个三脚猫道士,可她却能单枪匹马闯地府救这千年的妖魂。要知道地府关道行高深的魂魄的牢笼用的可不是普通的阴火,也不知她是如何打开那牢笼的。

顿了顿,那男子道:“你可知我是谁?”

杜若心中已猜的七七八八,轻轻的笑了笑,她道:“若是没有猜错,阁下应该是那十殿中的哪一位阎王爷吧?”

见杜若答对,那男子并没有及时回复。而是收起手中的令牌,又一次打量起杜若来。

眼前这姑娘虽长相脱俗,一看便知非同寻常。但对于他这个活了上万年、见过各种魂魄的的阴司之主而言,也不过如此而已。

只是,他看不出她的真身,她身上既无妖气也无鬼气更无凡人那种气息,而且在她猜出他是阎王爷后,脸上也无畏惧之色。思量了一番,他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凝重。

“姑娘眼力倒是不错,本王乃第十殿阎王转轮王。如今你既已知晓我的身份,便该知道,即使是天帝来了,不给个合理的说法,也断不能带走他。”虽说内心有几分疑虑,但他说话的语气仍旧不卑不亢。

杜若心中虽然没底,但不知因何,她并不怕他。不过她仍旧恭恭敬敬的道:“胖虎本就阳寿未尽,况且好不容易才修炼了千年,如今身死道消,千年功力毁于一旦,若是就这么进了轮回岂不是可惜。我曾听闻转轮王前身是南阎浮提岛上的一棵灵树,既是灵树得道,您也该知晓修行之不易。”说到这里,杜若忽然跪了下来:“还望转轮王放过我姐弟二人。”

“姐弟?”那转轮王眉头一动,“莫非你也是妖?”

杜若摇了摇头,“我不过是个人仙都未及的道士。”话刚说完,杜若又觉得有些心虚。她失忆前是碧落,应该算不得普通的道士。

那转轮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姑娘答的倒和他原本看到的差不多。只是关于她的真身,他始终有些不解。

但他并没有问下去。

杜若见他不说话,又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而且不知何时,她发现自己又能活动自如了。

不仅是她,一旁的胖虎也发现了这一点。

二人这时候倒难得的默契。

默默的在心中默数了三下后,二人同时转过身,不顾一切的往那浓雾中跑去。

不管身后是阎王老爷还是天皇老子,她既然大费周章的救出了胖虎便再不会让他回去。大不了拼了便是。

这么想着,她倒是发现自己与梦中的碧落有几分相似了。同样的任性,同样的不计较后果。

危机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只觉得身畔的雾气越来越淡,似乎快要走到那片黑色的平原了。

胖虎虽是个婴孩儿,但逃跑起来也不含糊,甚至杜若还有些追不上他。

因为二人都是灵体的状态,倒不会有疲惫的感觉。

只是有些奇异的是,杜若明明记得她与冥儿驾云飞过这片浓雾区也用了足足半个时辰。可眼下她与胖虎明明跑了不到一刻钟,便已到了边缘,她实在觉得有些奇怪。

而且既然那冥儿在阴界可以驾云,那转轮王自然不必说,可令她觉得摸不着头脑的是,为何他没有追上来?

带着这一系列疑问,杜若渐渐放缓了脚步。

胖虎也随着她慢了下来。

他也觉得没底,这阴界是阎王爷的地盘,但为何二人这般轻易的就逃脱了?

“姐姐?”胖虎轻轻的叫了声。

杜若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胖虎。“你也在奇怪是吗?”

胖虎一张圆圆的脸难得的多了分疑虑。“是,他的法力对付我们两个就跟捏死两只蚂蚁一样,但我们就这样在他眼皮底下逃掉,怎么也有些说不过去。”

杜若点了点头,朝周围看了看,又看向胖虎。“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反正横竖都得与转轮王斗一斗。”

胖虎听了她的话,心中倒渐渐轻松起来。只是他到底还是有些诧异,遇到青云后的杜若似乎与从前越来越不一样了。

虽说从前的她,他也并不十分了解,但他确实很难相信清冷的杜若还有这么光棍的一面。

二人心中各有心事,就这么一步步的朝前走去。

周围的浓雾已渐渐消散,二人的视野也渐渐清晰起来。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在他们脚下是一条满是灰尘的大路。极目望去,远处除了有模糊的树影便再无其他。

杜若看了胖虎一眼,道:“这个地方我曾见过,一直走下去,尽头便是金刚山。”

“金刚山?”胖虎看向她,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讶异。“为何我下阴界的时候没有见过金刚山?”

杜若摇了摇头。其实她也不甚清楚,她记得那三途河上划船的老者说的话。兴许她与胖虎应走的路不同。

不过她倒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想。只是朝前方望了望,道:“快些走吧,那阎王可是阴界的主宰,怎会这般轻易的放我们逃走。”

话音刚落,从二人身后的雾气中,一个黑色的身影逐渐显现。与此同时,沉稳的声音从那身影中传出,“说的倒是没错。凭你二人又怎能逃得出去。”

说这话的人正是那转轮王。

杜若早就有被抓的心理准备,倒也不慌乱。

至于胖虎,自杜若将他救出,他便莫名安心了,如今再次被抓,他也显得从容。虽说现在的杜若道行还不及他,但不知为何,他觉得只要这个姐姐在身边即便遇到难题也会解决。

二人同时转身,迎上了那转轮王。

“我本以为放你二人走能见到你们别的神通,未曾想到却和旁的魂魄一般无二。倒是我多虑了。”那转轮王似在对二人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原来一切都在那转轮王的掌握之中,杜若与胖虎二人的道行在这阴司于他而言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他又怎么可能让他们成功逃掉呢?

“既然我姐弟二人逃不掉,又不甘心这么被带回酆都城,那便只有请转轮王赐教了。”说罢,杜若拉着胖虎倒退了一步,看这架势是要破罐破摔了。

其实她心中并没有底,但走到这一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由自主的,杜若抚上腰间的那把青云给她的短剑。

“咦?”转轮王注意到杜若的动作,目光也随着她的动作看向她腰间的短剑。“你这把短剑倒有几分意思。”

杜若没有回话,犹豫了片刻,她又捏了个诀,唤出了素月笛,捏在手中。

不到万不得已,她都不想惊动青云。毕竟小黑之前的话她一直记着。

而一旁的胖虎,不知何时身上竟有淡淡的红光流转,看样子他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那转轮王瞥了胖虎一眼,又看向杜若腰间的短剑。“你那笛子虽已修炼出器灵,但既不是仙器也不是神器,放在人界倒是个不错的法器,但若想与我拼命倒捉襟见肘了。”说罢,他轻轻的挥了挥手。

而杜若那边,她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手中一松,那泛着青色光芒的素月笛便这么飞了出去,下一刻便在她身后不远的空中碎裂开去。

转轮王神色之间满是漫不经心。

“拿出那短剑吧。”

杜若向来都是个淡然自若的人,但面对这转轮王,她本以为自己即便斗不过他,也不会一招便被克制,可如今她还未出手,法器就这么被毁了。而于转轮王而言,这不过是他随意的一挥手。

杜若仍旧在犹豫要不要使用短剑,倒没有注意一旁胖虎的动静。

“吼!”一声似虎叫的吼声响彻整个空间。

杜若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下意识的往身侧看去。

在她身旁不远处,胖虎已变回猞猁的模样,全身泛着耀眼的红色光芒,此刻正警戒的看着对面的转轮王。

“这猞猁竟还有几分麒麟的血脉,若是再修炼两千年兴许还能与我斗上一斗,如今看来倒是可惜了。”那转轮王仍旧淡定。

“吼!”胖虎似乎有些愤怒,虽然心知自己不是转轮王的对手,但杜若的法器已毁,他不知她是否还有底牌。因此即便打不过,为杜若争取一些时间也是好的。

崆峒印

“胖虎!”杜若终究还是从腰间抽出了那把短剑。

临行前青云告诉过她这把短剑的催动方法,只是凭借杜若的法力,想要在短时间内唤醒这把短剑却着实有些费力。

而另一边,连续不断的惨嚎声不断传进杜若的耳中。

转轮王身前不知何时多了道青灰色的屏障,他镇定的站在屏障中,将那令牌放在胸前。那令牌上的字此刻正发出刺眼的光。

杜若现在倒看清那令牌上的字了。那字古朴厚重,是上古时代的古文。书的是“转轮圣王”四字。

“再撞下去你就会魂飞魄散了。”转轮王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呲牙咧嘴的胖虎。方才胖虎一直试图撞碎他身前的屏障,可二人实力悬殊太大,胖虎的的撞击无异于飞蛾扑火。

杜若听到转轮王的话,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往它那一方看去。

胖虎虽是灵体,不会流泪也不会流血,但此时它的头上的伤口已深可见骨。

这么一分神,杜若手中的的动作一停滞,那短剑刚与她的神识建立的联系就这么断了。

好在有那么一刻,她完全催动了这把短剑,青云应该是能感应到的吧。

转轮王看向杜若,捏了个诀,眼前的屏障瞬间便消失了。

方才那把短剑被唤起的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周围的空间有片刻的波动。

要知道,能引起空间变化的,除却神器,便是法力堪比上古大神的存在了。

“你那把短剑从何而来?”转轮王不再理会胖虎,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杜若。

杜若没有回答他,若是他说出青云二字,那转轮王定会知道这是妖帝的法器。即便青云法力通天,在六界极有威望,也定会给他带来麻烦。

“吼!”

胖虎带着几分愤怒的痛苦的嚎叫又在一旁响起。

二人之间短暂的沉寂被打破了。

此刻的胖虎浑身上下爆发出一股暴烈的气势,在他的周围不断有尘土打着旋儿的扬起。

胖虎的眼神变得充满攻击性,一双异瞳凶光毕露。转轮王明显激怒他了。

“胖虎,不可!”

杜若喊出这句话的同时,胖虎也一跃而起,朝着转轮王急速跳去。

那转轮王并没有迎战,只是轻轻一跃,便躲开了胖虎的冲击。

“找死!”转轮王自先前感觉到空间波动便隐隐觉得不安,因此此刻倒少了几分耐心,只想快些将二人带回酆都城去。说话自然也多了分急躁。

那胖虎扑了个空,又重新做好攻击的姿态,眼看又要朝转轮王撞过去。

杜若此刻早已顾不得那把短剑,完全切断自己与它的联系后,那把短剑没了法力注入,只得无力的掉到地上。

杜若以最快的速度奔到胖虎身边,还来不及说话,那转轮王便运起手中的令牌,眼看就要朝胖虎打过来了。

他手中的令牌,若是杜若没有记错,唤做阎王令,打在鬼魂身上便会洞开十八层地狱,令其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打!”

“不要!”

二人同时喊出。

阎王令一出,便再无收回的道理。

那一刻杜若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让这阎王令打在胖虎身上,便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来不及多想,她便拼劲全力朝身畔的胖虎撞去。

好在他对杜若并无防备,虽说有些吃力,但他好歹偏离了阎王令的飞行轨迹。

杜若从未想活有一天若是自己死了将会是怎样一个局面。从前她孑然一身,只觉得死了便死了,对这世界并没有多大留恋。可后来再次遇到青云,她却变得胆小起来。

是的,与青云重逢后,她变得格外胆小,生怕出事。

生与死就在这么一瞬间,杜若第一次这么恐惧,她早已闭上了眼。

原本预料的十八层地狱并没有洞开,大约有那么一刻,周围的一切似乎停滞了。

四周静的可怕,似乎连胖虎低低的喘息都听不到了。

杜若只觉得眼前忽然一片空白。

原本她是闭着眼的,眼前应是一片漆黑才对。可不知为何,她像是在阳光下闭着眼一般,眼前分明是亮的。

“姐姐?”胖虎试探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杜若下意识的睁开了眼。

只这么一眼,她便惊得挪不开眼了。

在离她大概三尺远的空中,一方古朴的小印正发出刺眼的白光,而那阎王令在这白光笼罩下,似困住了一般,明明摇摇欲坠,却又动弹不得。

同样震惊的还有对面的转轮王。

那短剑他不认识,可眼前的崆峒印他却识得,试问那十方神器六界谁人不知?

相传十方神器崆峒印被上古大神广成子传给了自己唯一的徒弟,因此这世间能沟通使用崆峒印的人也只有他师徒二人了。

广成子那徒弟碧落仙子他曾见过一面,不过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小娃娃,不然他怎么会认不出她。

况且这转轮王本就深居简出,平时上表天听的事务都是其他几殿阎王在负责,自然孤陋寡闻一些。若是换做别的阎王,兴许就认出杜若来了。

怪不得他先前看不出这女子的底细,原来她是广成子的徒弟。

转轮王想收回自己的阎王令,可那崆峒印一直压制着它,他实在无计可施。

僵持了片刻,那转轮王只能拱手对杜若道:“还望仙子收回神器。”

“我”,杜若有些心虚,“我不知如何收回它。”

那转轮王有些不解,但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道:“神器认主,你只消念一个回便可。”

杜若点了点头,望着那崆峒印有些恍惚。犹豫了片刻,她轻轻念了个“回”。

那崆峒印似乎与她有心灵感应一般,杜若话音刚落,那崆峒印便掩了光芒,朝她直直飞来。

下一刻,便飞入了她的身体中。

转轮王虽有些不解,但神器认主却是没错的。眼前的女子就是天界的碧落仙子。

回魂

不知为何,杜若有些不安。

她想起妖帝青云堕魔的传闻,隐隐觉得这魔气与青云有关。

远处翻滚的云离三人愈发近,那转轮王的脸色愈发凝重。

甚至于一旁的胖虎也觉得压抑,忍不住低低的嘶吼了一声。

转轮王想起方才的空间波动,忍不住又朝杜若脚下的短剑看去。

他始终觉得这把短剑非同寻常,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凡。他又看向杜若。他虽然心里已确信眼前这女子是碧落,但心里又有诸多不解。

他的阎罗之眼虽看不出她的真身,但他能肯定,她就是个凡人。想到这一层,他又忍不住道:“仙子若想渡这妖魂,只消以真身相示,朝我要了他便是,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杜若有些恍惚,听了转轮王的话,只是木木的看了他一眼。她虽不精通人情世故,但能听得出转轮王是在探她的底。

她不知该如何回他,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知何时起,周围竟开始起雾了。这雾与先前雾区中的雾不一样,那雾区中的雾是阴气化形而成,颜色与普通的雾并没有区别。但眼前的雾分明带着几分血色,若是仔细分辨,还能闻出隐隐的血腥味。

莫名其妙的,胖虎打了个哆嗦。他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

此刻的他又变回了先前那个婴孩儿的模样,一张稚嫩的脸上也尽是担忧。

“这样的魔气怕是魔界的哪位魔尊来了吧?”转轮王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之间的忧虑已经掩饰不住了。他想去地藏王菩萨那里找其他几位阎王,但又碍于杜若与胖虎,有些犹疑不决。

“胖虎,你可还记得被你杀死的玄龟?”杜若冷不丁的这么问胖虎道。

杜若刚说完,胖虎忽做出一副恍然的模样,“姐姐,你还记得翼湖上的魔气吗?”

“自然记得。”二人默契的点了点头,此刻杜若已万分确定是青云来了。

只是她却高兴不起来。她清楚的记得青云堕魔的模样。她现在法力低微,连怎样唤出崆峒印都不知道,若是青云丧失理智,她又该怎么办?

她就这么纠结着,倒没有注意周围的变化,直到胖虎的一声惊呼将她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姐姐你看!”

循着胖虎手指的方向,血色雾气深处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此刻正有条不紊的朝三人逼近。

虽然看的不甚清晰,但杜若心中早已明了。

就这么一瞬间,杜若仿佛听见血液汩汩流过太阳穴的声音。她就这么呆呆的立着,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那转轮王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偷偷的瞥了杜若一眼,只觉得心里压抑得紧。

那人影终于走近了,虽然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但杜若又怎会认不出来呢?

不再理会那转轮王,杜若牵着胖虎朝那人影走去。

透过那银色面具,杜若又看到了他那双清亮的眸子。

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青云的眼睛不是血红色便说明他没有丧失理智。

“快过来。”青云的语气还似寻常那般云淡风轻。

待姐弟二人走到身边,他才看向一旁的转轮王。

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瞥,但转轮王却觉得大脑像是被锤了一下,令他头皮发炸。甚至连头发都要跳起来了。

单单是这一眼,转轮王便知晓他绝不是这面具男子的对手。

“我们走吧。”

一只手握上了青云的手。手上传来的冰凉让他觉得舒服。

杜若始终有些担心,她一直记得翼湖祭坛下,青云堕魔的模样。

青云看着转轮王的那一刻其实是起了杀心的,若不是杜若催促他走,他兴许头脑一发热,就杀了一个阎王。

“走吧。”

青云看向杜若,点了点头。他一直在压制,好在他来这阴界不久,身体里的魔性并未完全苏醒。从杜若手中接过胖虎,他道:“抓紧我。”

话音刚落,杜若只觉得自己瞬间就进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状态。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飞,可又看不清周遭,但分明有一种悬空的感觉。

她觉得脑子昏昏沉沉,身子也有些承受不住。

“忍一下,马上就到了。”青云似乎知晓杜若的不适。

杜若迷迷糊糊的应了个“嗯”,便晕过去了。

而转轮王那一边却看得清清楚楚。那面具男子分明是以直接洞破虚空的方式回人界。

拥有这样法力的人,整个六界寥寥无几。

而那个碧落仙子,他也十分不解。为何崆峒印会听她的指令但她却不知如何驱使它,为何她会与那周身都是魔气的面具男子在一起,二人似乎还很亲密。

又或许,那女子根本不是碧落,那崆峒印也是假的。

他实在想不通。

此刻他周围的血雾已渐渐散了去。往远处望了望,那转轮王似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眼神中多了分坚定。捏了个诀,随后他也消失在了原地。

杜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在落云殿中。青云已帮她元神归位,除了觉得有些疲惫,她倒没有别的不适。

不远处的坐台上,青云正在打坐,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正好打在他的侧脸上,光与影,明与暗,让她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似乎感知到了杜若这边的动静,青云缓缓的睁开了眼。

杜若正好迎上他的目光。

目光交错,二人似乎有千言万语。

杜若被青云盯的发窘,往四周看了看,才想起胖虎。“胖虎呢?”

“我已帮他回魂,但因魂魄离体太久,他需要好好修养,不必担心。”青云一边答她,一边从桌上倒了杯水递给杜若。

“那你…”杜若接过水,本想问他他体内魔性的事,但话刚开了头,便又被她生生止住了。

她知道她在逃避,自从她想起自己封印青云的事后,她就有些不敢面对自己。她心里对自己的过去有些抗拒。

揭发

胖虎的魂魄离开身体已有好几日了,因此魂魄刚刚归位的时候,他只觉得分外虚弱,甚至连四肢都有些僵硬,难以控制。

好在这合虚山最适合妖物修养,不过几日他便如从前那般生龙活虎了。

而且这次的意外对于胖虎而言并非没有益处。除却心境上了一个台阶外,他惊讶的发现他体内的妖丹比自己先前的妖丹妖力更强,也更为纯净。

只有没有犯过杀孽本性纯良的妖物才能修炼出纯净的妖丹,而纯净的妖丹可以在妖物渡劫的时候助其减轻天罚。

因此,胖虎这死而复生也算因祸得福了。

他已能在人形与妖形之间随意切换,但因在这合虚山没有限制,他也就可以变回原形随意出没。

那小黑自他死过一次后,便不再捉弄他,反而愈发稳重,俨然一副大哥哥的模样。

一猫一狗每日早出晚归,已将这合虚山逛的七七八八了。

胖虎虽活了一千多年,但从心智上来说更像个孩子,没过几日他便觉得这山上也不过如此,有些乏味了。

而杜若与青云,自救回胖虎便在商讨下山的问题,杜若人仙的天劫快来了,这合虚山到处都是妖物,在这渡劫自然不现实。

原本杜若想在青云的陪伴下慢慢找回丢失的记忆,可自她记起当初自己与青云在翼湖的那一战随后青云被封印的事情以后便有些抗拒自己的过去。

有好几次她想问他事情的前因后果,可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遏制住了。她怕。她怕她问出来以后她二人平静的生活会就此中断。

虽然不想承认,但杜若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性格中也有那个叫做懦弱的一面。若是从前的她,定不会有这些烦恼。

青云似乎看出了她有心事,但也没有主动问,两个闷葫芦就这么各自揣测,倒是疏远了一些。

况且这几日青云一直忙着妖族的事务,每日都早出晚归,有时候他回到落云殿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杜若也睡了,因此他也是静静的在她房前站一会儿便离开了。

其实妖界这几年的状况明显有些摇摇欲坠,青云被封印了这么多年,虽然余威尚在,但几个实力雄厚的妖王明显有异心,也蠢蠢欲动。若是他再晚几年出来,或许那时候的妖界便是另外一副天地了。

好在他回来了。

青云前一日便召集各族族长到那高台上商议了一番。那几个有异心的族长见他安然无恙,法力也似从前,便纷纷打起了退堂鼓。原本他们是打算找个时机策反的。

青云虽是个性子淡泊的人,但在平衡各方关系上却拿捏的恰到好处,说话做事也滴水不漏,游刃有余。

青云将妖界几个弱族以及其他势单力薄连族群都算不上的妖物联结到一起,命他们成立一个了一个联盟,那几族虽实力强劲,但投鼠忌器,自然会收敛一些。毕竟一根筷子容易折断,一把筷子却很难折断。

况且那几个强族之间的关系也并非固若金汤,若是真的出事了,恐怕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因此以白虎族族长白冀为首的首领也只得还回先前吞并的领地。

最后这妖界大会结束,族长们纷纷告退时,青云叫住了玄乙。

待大家走光,玄乙才拱手道:“不知帝上留下玄乙所为何事?”

青云扫了他一眼,语气冷淡,“前几日碧儿那只猞猁莫名其妙的死在了我落云殿外,这几日我忙着妖族的事情倒也没有问你。我听小黑说那猞猁死的那日,曾在落云殿外看见过你,但我思来想去觉得你做事一向稳重不可能是凶手,因此就不问你那日为何出现在我落云殿外了。”说到这里,青云又看向玄乙,“这妖界各族的族长中我向来都比较倚重你,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青云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那玄乙也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那碧儿姑娘帝上向来看得很重,他自然知晓,妖物心思不如人复杂,如今青云不追究他,他自然生出几分感激,觉得自己欠了他一个人情。

因此连忙郑重其事的答道:“玄乙定不会辜负帝上的信任。

终于,妖族又恢复了原本的平衡,虽暗潮涌动,但表面上却也其乐融融。

终于要到下山的日子了。

只是,杜若与青云二人却不知晓此刻天界已注意到那碧落仙子失踪了。

却说那一日那转轮王回到阎王殿,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事情不简单。那女子到底是不是碧落,那面具男子又是谁?他隐隐觉得这事情绝不是他一个阎王可以控制的。

那转轮王虽是个不理俗务的阎王,但关乎他职责的事情却从不马虎。思来想去,他决定要上天一趟,一来可以确认那女子是不是碧落,二来那周身魔气的面具男子也让他隐隐有些不安,若是不及早报上去,到时候出事了却是他的罪孽。

其他几殿阎王依旧在地藏菩萨处听经闻法,转轮王来不及同其他几人商议便换了平日朝上的绛衣,一刻也不耽搁的往天界赶去。

封禹

天帝的凌霄宝殿在那天界的中庭,刚好在月宫与扶桑山之间的中轴线上。因此若想到凌霄殿,除了要穿过扶桑山与那道虹桥,便是那广成子的采薇宫了。

转轮王打算先去拜会广成子,再去凌霄殿,只是这广成子向来飘忽不定,也不知他是否在那宫中。

广成子师徒性格古怪,皆是不喜约束的神仙,因此这采薇宫中并无侍奉的仙娥,就连那门口也没个传话的天兵。

说来也是造化,那广成子自青云离开天界后,在那竹林中掐指推算了一番,不久后也唤了朵云离开了天界。

因此,这转轮王来的并不是时候。

不过他并不知情,待在那竹林前的高台上稳住身形后,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才往那竹林深处的采薇宫走去。

此时那采薇宫前正立了个男子。由于隔得远,转轮王看得并不清晰,只觉得他身上穿的云衣有些眼熟。

那男子似乎发现了他这边的动静,还未等他靠近,便已转过身来了。

转轮王虽然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天界的神仙也不过只认得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一辈神仙,但眼前的男子单是那气宇轩昂的气质便让那转轮王觉得他绝不是普通的神仙可以比拟。

绣着冥龙的绛衣只有阎王才会穿,因此那男子已猜出来人是谁。只是具体是哪位阎王,他却不知晓了。

待转轮王走近,见到他手中那刻着“转轮圣王”四字的令牌后,神情之间明显多了几分意外。还不等他说话,那男子倒是先开了口。“我上一次见转轮王来天界还是那孙猴子大闹地府毁掉生死簿的时候,这次却不知是谁又大闹了地府,连转轮圣王都惊动了。”

转轮王听了这番话心中不免有些惊讶,再仔细端详眼前的男子,更觉得心惊。虽然他长了一张略显清秀的脸,但浑身上下散发着的英朗气息以及眉目之间的傲意早已表明他的身份地位不低。

再看他身上的云衣,晶亮华丽,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辉。那衣服上的云雷纹是天界帝族的象征,转轮王虽然不知这男子的具体身份,但地位显赫却是没差了。

那转轮王收回自己的目光,急急忙忙的施了个礼,也不知怎么称呼他,只是十分恭敬的答到:“我来天界是为了拜会广成子大神与碧落仙子的,不知仙君是?”

那男子听到广成子师徒二人时,分明抬了一下眼皮。“本仙君乃天帝第四子封禹,你找那广成子与碧落所谓何事?”

“原,原来是四太子,是臣下眼拙了。”那转轮王听闻封禹二字,惊话都说不利索,急急忙忙的又施了一礼。

那封禹是谁,即便转轮王没有见过也听闻过关于他的传言。

传闻那天帝的第四子降生时,整个天界瑞气环绕,那虹桥上的闭眼多年的黄龙飞到帝后寝殿上空嘶吼低鸣,不断盘旋,待那四太子降生发出第一声啼哭,他才回到那虹桥上。要知道那黄龙也算得上是创世神一列的神兽了,能让他如此在意,足以说明那四太子有多不凡。

因此,天帝对这小儿子自然宠爱有加。

而这封禹也不负众望,从小到大都是同辈神仙中的佼佼者,年纪轻轻便已是天界的中流砥柱了。

“礼就免了,你找广成子与碧落所为何事?”

那转轮王抬眼看了那封禹一眼,见他有些不耐烦,连忙将那日杜若硬闯地府劫走妖魂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讲予他听。

那封禹听完,并没有立刻回话,只是神情明显有些阴晴不定。他看了那转轮王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了半天,他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望着身前的采薇宫,若有所思。

那转轮王识趣的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

良久,那封禹终于开口了。“广成子师徒二人并不在这采薇宫中,你回去吧。”

“是”,那转轮王有些迟疑,“只是,那面具男子的事,臣下以为还是应当告诉天帝,毕竟那魔气…”

“此事我自会转告给父上,就不劳你费心了。”那转轮王没有说完便被封禹打断。

那转轮王听他这般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恭恭敬敬的朝他施了一礼,“那臣下便回阴界了。”

那封禹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下一刻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叫住正欲离去的转轮王。“这事情事关重大,我会交予父上定夺。但天帝令没有下来以前此事最好不要声张,毕竟有关我天界颜面,若是被妖魔二界知道了去,却是对我天界不利。”

转轮王是个明事理的人,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连忙答到:“臣下明白,四太子放宽心。”

封禹点了点头,朝他挥了挥手,道:“那你便回阴界去吧。”

待那转轮王走远,封禹才捏了个诀,金光一闪后,他的手中多了面银光闪闪的铜镜。

看了一眼身后的采薇宫,他似乎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眼神中多了分坚定。

握紧手中的铜镜,随后他也唤了朵云,离开了采薇宫。

表态

青云自与各族族长高台会面后,便将自己关在落云殿中闭门谢客。

那彩云来过几次,每次只是站在落云殿外的药田前徘徊。青云的脾性她十分了解,若是她寻些说不过去的理只为见他一面,那青云定会生气。

这几日她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从前。她记得那碧儿未曾出现的时候,青云对她虽也是不温不火,但从来不会像后来那般冷漠,她始终觉得,若是碧儿没有出现,她与青云说不定就成了。毕竟这妖界中,能配得上青云的,除却她彩云便再无旁人了。

杜若经过几日的思量,也似乎看开了一些。既然自己亲手封印青云的事情已成事实,她也只能认了,再说这其中或许应该是有隐情才对。

她那么在意青云,又怎么会狠心伤害他呢。

但她终究没有问青云。

而青云只当她是元神离体去了趟地府,灵魂有些衰弱才会看起来心神不定,修养几日便好了。

而杜若确实也恢复正常了。

二人对封印的事情就这么心照不宣的谁也不提。

在这落云殿中,因无人打扰,生活倒也像是在世外桃源一般。

若不是她隐约觉得天劫快到了,她真的想就这样与青云生活下去。

妖界各族的事情已处理的差不多,青云不在,便将妖族的大小事务交予几个信任的族长管理,其中一个便是那狐族的曼菁姥姥。

那曼菁姥姥精明干练,在整个妖界都很有威望。只是,她那传人,她的孙女彩云却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

那彩云自从对青云一见倾心以后,便有些不思进取,一颗心全然不在狐族的事务上。青云被封印那几年,彩云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去救他出来,甚至于一直混迹于人界,只为找出打破封印的办法。若不是青云回来,那彩云根本不会回妖界来。

那曼菁姥姥也曾侧面向青云提过,大致的意思是能否让青云收了彩云,哪怕当个侧妃也可以。

只是,那青云对彩云没有半分心思,没有碧儿前就表态自己不会成婚,若是日后他的天命姻缘出现,他也只会同那一个人在一起。而他的天命姻缘,自然是碧儿。

但彩云却越陷越深。

因此,杜若与青云下山的时候,那曼菁姥姥便带着彩云到落云殿来了。她要拦住青云,不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为彩云讨个结果。

杜若觉得有些尴尬,这样的场面她还是退避一下才好。况且她和青云的关系,只是有些暧昧不明,她从未确定过自己对他的感情,而他似乎也没有表过态。

想到这里,她莫名的觉得心酸。

彩云虽然唤那曼菁为姥姥,但实际上她却不是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形象,相反,她看起来只不过比彩云大了几岁而已,皆是长了一张绝美的脸,她们不似杜若那般清冷出尘,反而美的热烈张扬,犹如那鲜红欲滴的玫瑰。

这祖孙二人在那边站着,倒也赏心悦目。

杜若只是淡淡的扫了二人一眼,连多余的寒暄都省了。

她不喜欢彩云。

“那我先出去,在外面等你。”杜若轻声道,语气有些疏离。说罢便看向身后的胖虎,示意他跟上来。

胖虎自从死而复生后,便变得格外听话,做事也明显稳重了。

他虽有些好奇为何杜若方才的语气那般冷淡,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走到落云殿外,胖虎才小心翼翼的问到:“姐姐,为什么我们要先出来?”

杜若看了一眼胖虎,心中有些苦涩。她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答胖虎。

她觉得有些生气,又有些苦恼,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情绪。偏偏她还找不到根源。

那胖虎倒也识趣,没有继续追问。他虽然是个活了上千年的妖物,但却是个孩子的心智,自然不了解那风月之事,因此也无法帮杜若排忧解难了。

或许就连杜若也不甚清楚,她是吃醋了。

二人刚出落云殿不久,青云三人便也就跟着出来了。

杜若不知道那三人具体说了些什么。但那曼菁姥姥与彩云的脸色明显有些难看。

曼菁还好,只是神色之间有几分尴尬。但那彩云就不一样了。

除了脸色苍白外,她的眼睛分明有些湿润。若不是旁人在场,兴许她早就哭了。

青云不再理会那祖孙二人,径直走到杜若面前,目光灼灼。

杜若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青云的眼中分明带着几分笑意。停顿了片刻,他才移开目光。

“我此生只会娶她一人,杜若是她,碧儿也是她。”青云的语气不紧不慢,似乎说的不过是最普通的话一般。

这是这话传到听者耳中,却如山崩地裂一般。

杜若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脱离她的身体了,若不是她此时闭着嘴,兴许它就这么跳出去了。

这一瞬间像是经历了一生一世一般,她只觉得有些恍惚,脑子里只剩下青云的那句话在不断重复。

而彩云那一边,这话似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便摇摇欲坠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错愕、不解、悲愤,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那九尾天狐本就天性骄傲,此刻那曼菁只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瞥了一旁的彩云后,便急匆匆的朝青云施了一礼,随即便拉着彩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过往

“走吧。”

待那祖孙二人走远,青云瞥了一旁的杜若一眼,缓缓踱到她身前,道:“可是被我吓到了?”

说完,修长的手指抚上杜若的额头。

她下意识的一躲,那只手在空中一滞。

青云倒不觉得尴尬,轻笑了一声便收回了手。

“我…我…”杜若倒觉得窘迫之极,方才他的话仍旧在她的耳边回响。他说他此生只会娶她一人。她虽然心底里是期待他这么说的。可当真的听到后,她又觉得惶恐。

自她从地府回来后,她就一直想找个机会同青云说说从前的事情。她不信她会封印他。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现在他说他会娶她,她心底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她对自己的过去仍旧有诸多疑惑,若是记不起来,她始终觉得自己不是自己。这样的杜若只能是杜若,不会是碧落,自然也是不完整的她。

此时的合虚山倒是到了仲春之际,春景倒甚是惹眼。

杜若避开青云的目光,朝身后的远山望去。

十来丈高的丛林茂密的竖立着,隔着翠绿的树影依稀可见绵延的群山。漫山遍野清新靓丽,万物生机盎然。

一股清风袭面而来,湿润的打在脸上。杜若深深的吸了口气,觉得心中稍稍明朗了些。

“我为何会封印你?”杜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青云的神色之间有诧异之色闪过。但下一刻,他又恢复了淡然。既然她记起了,他便会如实相告。

这是迟早都会发生的事情。

青云看向远方,眼神有些渺茫,似在回忆。沉吟了一刻,他才缓缓道:“我身体里的魔性渐强,难以控制,若是入魔,天道便会降下量劫,你手中的崆峒印正是克魔的无上法器,因此这封印我的任务自然得由你来完成。”顿了顿,他又看向杜若,“那日我之所以没有说实话,不过是怕你我二人之间生出嫌隙,给你造成困扰。这是我的造化,你不必过于在意。”

“你因何会入魔?”杜若有些不解,她实在没有头绪。

“这是造化,我生来身体里便种了魔根。”青云平静的答到。语气像是在讲述旁人的故事。

杜若没有回话。只是细细的揣测青云的那番话。

他虽说的简短,语气也漫不经心。但其中的惨烈却可想而知。

那量劫是因支撑六界运转的因果崩溃所致。力量可以使得一切重归混沌,无人可逆转。因此,可想而知,青云体内的魔性有多么强劲。

她想起那日在祭坛上,青云血红色的双眼,若是他真的堕魔了,大不了她随他而去便是,可是那量劫却是不是她二人可以抵抗的,若是因青云堕魔,六界毁灭,这份罪孽,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担不得的。

她的心中逐渐明朗。这世间向来都是善恶共存,天道讲求一个平衡,若是青云这样法力通天的人物堕魔,那这世间善与恶、阴与阳、明与暗之间的平衡便打破了,恶胜过了善且无法自我调节的时候,天道便会降下劫难,使世间万物回归最初的混沌,从头再来。

只是令杜若始终无法释然的,便是担负起封印青云的任务的人竟然是她。

这便是造化了。

她觉得有些无力,这种无力感来自于自身命运不由自己掌握的无可奈何。

她想转过身看着青云,可又有些害怕。她有点不敢面对他。

二人就这么沉默着。

而一旁的胖虎与小黑也识趣的坐着,没有贸然插话。

良久。

杜若才又开口,“那我失忆的事情你可知道缘由?”

青云此刻倒是坦然了。既然杜若已经记起一部分过去,他便也再无隐瞒的必要了,毕竟该来的总会来。

“你将我封印后,便用天界一个禁术将自己周身法力与记忆封锁了。”青云心中坦然,因此这话说出口自然透着通脱。

“什么禁术?”

青云轻轻笑了笑,答道:“这禁术本是一些生性风流的神仙为方便下凡寻花问柳掩天界耳目所用。神仙下界须在司掌天律的天机阁报备,若是私自下界不久天机阁便会知晓,届时天界便会派天兵追捕。但若是用了这禁术,仙气内敛周身气息与凡人一般无二,这世间便只是多了个凡人,天界并不会察觉。这禁术如今已经鲜少有神仙用了,一来触犯天律,二来虽可变作凡人游戏人间,但却会失忆,并且失忆后的神仙经常会心性大变,原本好色的变作心如止水的,那费尽心机下凡便没了意义。”说罢,青云偷偷斜了杜若一眼,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个古灵精怪的碧落。

杜若点了点头,又继续追问:“那这禁术如何才能解?”

青云沉吟了一刻,答到:“用这禁术如同经历了一个凡人的一生,即生老病死,若要解开,自然是死去的那一刻。一个凡人的一生不过须臾数十年,天界一天人界一年,一个神仙忽然失踪几十天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青云似乎知晓杜若的疑惑,将她下一个要问的问题也一并答了出来。

杜若点了点头,算是了然于心。她担忧的确实是天界会不会因她失踪这么久而派人寻她。她害怕,她怕她与青云平静的生活会忽然就被打破。

见她不言语,青云又道:“你不必为封印我的事自责,若不是你,我兴许早就丧失理智了。”

下山

青云倒是坦然的多。他已经活了几万年,对于命数这种东西早已看开了。既然生来便魔性深种,那便是他命中的定数了。既是定数,他便奈何不得,即使他有通天的法力。

不过这命数虽不能改,却能超脱。若是有一日,青云的境界趋于圆满,兴许那从娘胎里带来的魔性便再也左右不了他了。只是要达到圆满浑融的境界却比登天还要难。

从古至今,无论是神仙还是凡人,都无法做到彻底的六根清净,断绝一切欲念。神仙与人不同的地方只在于,凡人的爱皆出于自身欲望的满足,是小爱,神仙心中装的却是世间万物,是为大爱。但这并不代表神就无个人欲念。

从创世神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无论哪个时代都不乏神仙动了凡心与异族相恋的故事,其中一些甚至被凡人所知晓,口口相传之下演变成一段又一段凄美的民间传说。

这其中就包括那翼湖的传说。

而这也间接说明,神仙如凡人一般,同样也有七情六欲。

“走吧。”青云伸出手,似乎并没有受方才的谈话影响。

杜若见他这般云淡风轻,心中也似乎没有那么沉重了。虽然她暂时无法完全接受这些往事,但青云这样的态度明显影响到了她,她觉得稍稍安了些心。

不再犹豫,杜若也伸出自己的手。

二人也不驾云,就这么一步步的往山下走去。

而胖虎和小黑,也识趣的不去打搅二人,只是默默的跟在身后。

合虚山此时虽是雨雾蒙蒙的春雨时节,但因青云先前曾命人修缮过落云殿一带的山路,所以虽然青石板铺成的山路有些湿滑,但却平坦,二人倒也不必时时注意脚下,反而生出了几分闲趣。

青云性子沉稳,走起路来自然也是不紧不慢。既不会让杜若跟不上,又不会让她觉得他是刻意放慢脚步等她。

杜若的心境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觉着,既然青云也没有将她封印他的事放在心上,她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当务之急还是寻个灵地渡劫。自从她从阴界回来,她便能清晰的摸着那点玄妙的感觉了。她能确定,她的天劫就在近几日。

本来胖虎提议让她留在合虚山渡完劫再下山,但小黑说这山上多的是犯过杀戮的妖物,若是在此渡劫,那滚滚天雷自然不会放过那些妖物,普通的天劫肯定会发展成连环天劫,到时候合虚山势必会大乱。

因此,妖界各族中,即便是那些野心勃勃的大族也不敢破坏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否则就是在于整个妖族作对。

杜若自然理解。

况且青云说过,就算没有这个规定,杜若也不能在合虚山渡劫,只是原因他却没有说。

其实青云自天界回来后便一直担忧一件事。

那日他与广成子的谈话他仍旧清楚的记得。那老头儿说封印松动之时便是天劫下降之日,到时候自然逃不过天界耳目,天帝势必会派雷部众神追缴她。

到时候他二人便再无安宁日子了。

他不禁有些发愁。

其实他倒不怕追杀,以他的法力来说,这六界能与之旗鼓相当的人寥寥无几,就算那西天的佛祖来了他也不见得会害怕,只是若是让那天帝的小儿子封禹知道二人的行踪,以他的性子定会集天界精锐力量来对付他,到时候他便不得不动用所有法力的应付。

而他身体中的魔性便会反扑,也许那时候他就再也无法压制了。

他不怕死,但怕堕魔之后的他再也记不得杜若,这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

况且,他知道堕魔后的他是什么样子,像是无底的黑洞,会不断吸收六界负面的能量,等到他强大到极限,量劫便会降下。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不是他想面对的。

一旁的杜若自然不知晓他的想法。而青云也总是将情绪隐藏的很深,即便他心中装着天大的秘密他也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因此虽然这一路他都没有主动说话,但他向来不是话多的人,杜若自然没有多想。只是下山后要去哪里她却没有头绪。

“姐姐。”倒是胖虎最先沉不住气。虽然从地府回来后,他的性子沉稳了不少,但终究是小孩子的心性,自然忍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

“嗯?”杜若轻轻的应了一声。

“我们要去哪里?”胖虎有些不解,既是要下山,何必要一步步走,这山这么高,走到天黑也不见得能够走到山下,更何况,就算到了山下,也依旧是妖族的地界,单单是穿过那片密林就要十天半月,难道他们不是打算的回到人界吗?

“我不知道。”杜若淡淡道。

“噗…”

胖虎一口老血差点没有吐出来,一向稳重的姐姐怎么也会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连目的地都没有就这么下山了,他着实有些无语。

“先去翼湖一趟吧。”倒是青云做了决定。

说完他又看向杜若,继续道:“可还记得初到翼湖的第一晚?”

那一晚胖虎伤了妙茹逃跑,杜若出去寻他,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翼湖边,随后便莫名其妙的睡着了。这中间发生的事她自然不知晓。如今青云问起,她才想起,并觉得有些蹊跷。

“那个时候我似乎睡着了。”杜若有些疑惑。

“那时候我知道你来了。”青云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杜若,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就像那一晚,在翼湖边,他轻抚她的头发时那样看着她。

莫名的,杜若觉得有些想哭。她没有再问他什么。或者是不用再问。她当然猜得到,不然翼湖上的血雾怎么会突然就散了呢?

“那我们便先去翼湖。”杜若轻笑,眼神分明带着泪光。

青云握回她的手,左手捏诀,唤来朵云,二人二兽便迅速朝翼湖的方向飞去。

再临翼湖

因是青云唤来的云,所以飞遁的速度极快,不消一刻,一行已站在翼湖的阳坡了。

因青云已不在湖中,湖面上的血气自然便自行消散了。曾经那个让妖物也望而却步的凶湖终于展示出她原本的模样。烟波渺渺,琉璃千顷,真有几分仙湖的韵味。

杜若有些好奇,先前她曾听妙仁说过这翼湖的阳坡妖邪无法涉足的地方,若是遇着个不长眼的妖物冒失闯进来,便会立即触动那个厉害的大阵将之碾杀,可这青云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来去自如。莫非那个传闻是假的?

可若是假的,那湖村一脉又是如何在这里生存下来的?

她不禁发问:“你可知这阳坡的传闻?”

青云点了点头,他自然能猜到杜若的疑惑。他甚至想起,她失忆前也有过类似的疑惑。但却不像她问的这般含蓄。

说来。问那个问题的那一日他二人也是在这个阳坡。

那一日她着了件浅绛色的云衣,湖上吹来的风轻轻吹动她的头发。她问他:“为何你一个妖帝却能随意出入天宫,莫非那老金乌和老黄龙老眼昏花了?”

那一日他没有答她。那个时候二人正是剑拔弩张的状态。

但今日不同了。

沉吟了片刻,青云缓缓道:“我虽是妖,但身上并无半分妖气。再说这个阵法本就是你师父布置的,我自然进得。”

这个师父自然是广成子。

杜若觉得有些意外,但细想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那湖村的第一任掌门不就是受广成子点化吗?只是她忽然记起那日那守湖派掌门说过,镇压青云的仙人是奉了广成子的命令来翼湖的,可她的记忆里却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如果是广成子的命令,她又何须大费周章的灌醉他偷偷下凡?这中间应该还有别的隐情。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竟如此大意,连这么一个重要的线索都忘了。

她偷偷瞥了青云一眼,知道这段往事的人如今也只有他了。可她又不想问他。既然二人下山的目的之一就是寻回从前的记忆,自然没有必要问他。况且就算青云主动讲了,对于杜若而言也不过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她始终无法对碧落这个身份产生认同感。

于是她讲出了另一个疑惑:“还有没有妖气的妖?”

青云点了点头,“不然胖虎又怎么能上得这个地方?”

“不,”一旁的胖虎突然激动起来,甚至张牙舞爪起来。

“那天如果不是装在姐姐的乾坤袋中,胖虎是没有办法进入这个大阵的。”顿了顿,他似乎又想起什么一般,眼睛一亮,道:“至于今天,嘿嘿,爷爷留给我的妖丹是已经飞升的猞猁妖的妖丹,所以胖虎能够进来。”

未曾想这妖丹竟有这般来历,那葛仙翁如此重视他,倒也不枉费胖虎惦记了他这么些年。

她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小黑。小黑是神兽天狗,早已不是妖的范畴,所以自然进得这个大阵。飞升后的妖物的妖丹再无妖气,所以胖虎可以进这个大阵,莫非青云也是这样的状况?她还是有些疑惑。青云并没有正面回答她,没有妖气的妖到底何物,既是妖肯定会有妖气,而没有妖气的妖不就是神仙吗?但她又能肯定,青云绝不是神仙。

但她没有追问,就这么一会儿得到的信息都够她梳理半天了,她需要好好捋一捋。

青云倒是坦荡的多,望着眼前自己守了十几年的翼湖,悠悠道:“我曾以为我会入魔渐深,最终压制不住体内的魔性,自行打破崆峒印的封印出来。未曾想到却是你亲手将我放了出来。”

饶是青云这般手段通天的人物也觉得天意难测。毕竟事关己身,他很难推算出结果。

杜若自然也有这样的感慨。她觉得这一路走来,每一个环节都设计的无比巧妙,从阿婆生病开始,她就不自觉的走上了命定应走的路。

这样看来,真正属于她的安稳日子也只有在采药村生活的两年而已。

她不自觉的看向青云。她觉得他在身边,她就不至于迷茫,他会替她做决定。

许是感应到杜若在看他,青云也转过头来。

目光交接,似乎回到杜若初登湖底祭坛的那一瞬。也是这样的眼神,仿若亘古。

她又想落泪了,虽然不知晓原因。

她转过头,强忍住那种冲动。

因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这阳坡倒开满了野花,其中便有那朱顶红。

杜若自然记得。碧落封印青云的那一日便采了一朵这种花。

她好歹止住了那股落泪的冲动。看着那在湖风中轻轻摆动的花朵,似在自言自语,“我本想摘下这朵朱顶红,可记得你说过,草木有草木的命数,长在哪个地方便是它的命数,若是你折下它,便坏了命数,染了因果。所以我便不折了。”

说完她又看向青云,神情坦然。她道:“下一站我们便回罗浮山吧。”

青云分明有些错愕,那番话若是他没有记错,是在碧落初下凡时,二人相逢时,他对她说的,那是他自她成年后,初次见她。

她竟然记起了。

他想问她,可张开嘴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好,那便回罗浮山吧。”

杜若朝他笑了笑,又望向胖虎与小黑所在的方向。

胖虎正在扑抓一只鹅黄色的蝴蝶。说来奇特,那蝴蝶似有灵性一般,饶是敏捷的胖虎也被它逗的团团转。

此时正到了关键处,胖虎觉着自己这回肯定可以抓到它。

“汪!”一声不大不小的狗叫声从他身后传来。

那蝴蝶似乎受到了惊吓一般,身形一滞,下一瞬便迅速往翼湖飞去。那速度哪是普通的蝴蝶。

小黑昂着头踱到胖虎身边,故意不看他恼怒的神情,只是假装高深莫测道:“那蝴蝶快要开灵智了,若是被你这么白白的扑杀了,岂不枉费它修行那么些时日。”

“蝴蝶也能成精?”好奇心战胜了愤怒,胖虎顾不得小黑方才的捉弄,立即问到。

“当然。”小黑点了点头,肃然的模样倒有几分高人的模样,“花草树木都能成精,蝴蝶自然也能。”

“走吧。”青云淡淡道。

小黑得了命令,立马屁颠屁颠跟在二人身后,哪还有一点高人的模样。

“马屁狗。”胖虎轻轻的抱怨了句,也立马跟上二人。

崇元

其实胖虎那声“马屁狗”小黑是听到了的。不过他也懒得计较,青云虽是他的主人但却更像他的兄长,况且他又是他的大恩人,他自然是十分崇拜他的。

即便是在他跟前当一条“马屁狗”,他也是极乐意的。

青云本欲唤朵云来,可刚刚抬起手,还未捏诀,他便察觉到了一些端倪,阳坡背面似乎有些响动。

他看了一旁的小黑和胖虎一眼,此刻他俩也停下了步伐警觉的望着阳坡背后,很明显的,他们也听到了动静。

杜若有些迷惑。看他们的神情她自然猜想到出了状况,但又不知道是怎样的状况。

就这样僵持了一刻,杜若才隐约听到阳坡背后越来越近的急促的脚步声。

杜若想到初到翼湖时那个湖村便有感应,心中猜测是那湖村里的人来了。

小黑已缓缓踱到杜若身侧,青云自是不需要他来保护,胖虎也有自保之力,因此他只须护着杜若的周全便可。

那脚步声的主人终于翻过阳坡,只见三个道士打扮的人正极速朝杜若这个方向跑来。

来人正是守湖派的人。

只是令杜若有几分诧异的是,其中一人竟是她那崇元师兄。

那崇元见到杜若明显有些惊喜,甚至直接略过了一旁的青云。径直朝她跑去。

小黑又踱到杜若身前,微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崇元,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那崇元不过是个人仙修士,他自然不放在眼中。

崇元显然看到了牛犊般大的小黑,他明显有些迟疑,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这黑狗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狗妖。

“杜若!”崇元面露喜色,声音也有几分激动,“不,崇钰师妹!”他站在离小黑有些远的岩石前,朝杜若大声喊,完全与平日里刻板的他不一样。

青云记得眼前这个男子。他记得那日在祭坛下,这个男子十分在意杜若安危,那种担心似乎有些越界,并不像普通的师兄妹。

他不动声色的走到杜若身侧。

其实崇元从翻过阳坡便看到了一旁的青云了,只是他心中眼中只有杜若,一时半会儿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青云走到杜若身边他才彻底清醒。

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男子他又怎么会不认得,分明就是那日湖底祭坛下镇压的妖帝青云。

一瞬间,从狂喜到错愕。他本以为违背师命留守在这翼湖湖村等待杜若肯定可以等到她归来,可是他却怎么都没有料到最终是这样一个局面。

他想说些什么,努了努嘴,却发不出声音。

而被他甩在身后的守湖派掌门以及随从也终于赶了上来。

同样的,那掌门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青云扫了面前的三人一眼,那样的眼神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三人只觉得思维一滞,大脑有那么一瞬陷入了空白。

待反应过来,三人背后早已是冷汗涟涟,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

“你…”守湖派掌门盯着青云,他想说些什么稳住阵脚,但心底里却忍不住感到害怕。那青云没有动用法力,但只是一个冰冷的眼神,就能瞬间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他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那三人的反应让杜若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他们面前站着的是如假包换的妖帝,但无论是青云那出尘的气质还是丰神俊秀的相貌不都应该是赏心悦目吗?那三人的神情让她想起阿婆被巨蛇吓丢魂时的模样,青云有这么可怕吗?

她忍不住偷偷看向青云。

黑亮垂直的鬓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

明明很好看啊。

但现在明显不是欣赏他的时候。杜若看向三人,朝那守湖派掌门施了一礼道:“掌门别来无恙。”

说罢又看向崇元:“师兄你为何会在这里?”

“师妹,我…”那崇元见杜若主动问起,以为她在关心他,脸上多了分喜色。只是话还未说完,便被那守湖派掌门抢了话茬去。

那掌门不敢怠慢,同样回了一礼道:“崇钰姑娘多日不见倒是愈发脱俗了,只是…”那掌门偷偷用余光斜了青云一样,迟疑了片刻继续道:“不知姑娘为何会与他在一起?”这个他自然是青云,那掌门明显不敢直呼他的名讳。

那崇元本来对那掌门插话的行为感到有些不悦,但听他这么问,正好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杜若身上。他期望杜若给出一个期望中的答案。比如说“我是被那妖帝胁迫的”之类的答案。

他已盘算好了,若是杜若这般答,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去救她。

杜若斜了青云一眼,他神情淡漠,看不到一丝情绪。虽然道士与妖物向来是死对头,但她相信青云不是会随意杀戮的妖帝。只是他这样的神情又让她有些不安,她觉着他好像有些生气。

对,就是生气。但这又有些说不通,那守湖派掌门这般小心翼翼又怎会惹得他生气。青云可不是这样小度量的人。他活了上万年当然不会轻易与几个凡人置气。

“我…他…”杜若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朝青云身侧缩了缩。倒不是她害怕他们知晓二人的关系,而是她不知怎样讲。名不正言不顺。她总不能说青云是她家中长辈吧。

“师妹,你别怕,我会替你做主的。”那崇元明显有些着急,他觉得那日在湖底祭坛上,杜若表现得那般奇怪,一定是被那青云迷惑了。如今再看她支支吾吾的模样,他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测。

“本帝与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在一起有何不可?”青云拉过杜若的手,倒是显得磊落而倜傥。

这句话说得十分平和,而且带着天经地义的意味。

崇元的心“咚”的跳了一下,接下来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有些恍惚。那妖帝说他的师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一个字一个字他都听到了。

他很费解。

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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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

这里地处中洲,已是平原与丘陵相结合的地形,奇峻的罗浮山自然是中洲的最高山。

山风轻轻的吹在脸上,让杜若觉得很是放松。他们一行降在了罗浮山下一个隐秘的密林中。

因是傍晚时分,通往罗浮山下镇子的官道上不少归家的行人,或是出门买卖的,或是樵夫渔夫,或是进山收药的,总之这个时辰正是归家的时候。

胖虎与小黑已化作寻常猫狗的模样,青云也施法给二人换了身最寻常的粗布麻衣,如今除了二人不凡的面容,从其他方面看,与普通凡人已一般无二。

胖虎索性缩进杜若的乾坤袋,他在这罗浮山生活了上千年,对山下的镇子并无多大兴趣,莫不如睡一觉来的实际。

小黑对周遭倒是充满了好奇,毕竟他很少下合虚山,一直都在山中修炼。此刻他已化作普通的猎狗一般大小,二人一狗走在路上倒也不显得特别扎眼。毕竟带着猎狗入山打猎的人也不少。

走上官道,虽仍处于郊野之中,但却多了几分烟火气。

走在他们前方是个樵夫,他挑着两捆干柴,走的快而平稳。

二人手中没有猎物,神态与走路的方式也显得有几分悠闲,倒不像是进山的猎户,而是来这罗浮山中游玩的青年男女。

很快二人一狗便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嗳!你们两个进山打猎怎么没有收获?”此时一个猎户打扮的壮年男子从前方的岔路拐出来,手中提着几只野兔山鸡。

青云早就注意到了他,倒也不意外。“我夫妻二人不是猎人,来这罗浮镇是为了探望亲戚。”

青云索性将他接下来要问的问题一并答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你们两个年轻人细皮嫩肉的,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整天风吹日晒的猎人。”那猎人打量了二人一眼,又看向他们身后的小黑,“咦?你这条狗倒是挺神气。”

方才他的注意力都被二人吸引了,现在才注意到小黑。出于猎人的敏感,他觉着这条狗很有灵性,镇上没有一条猎狗比得上他。

青云没有回话,拉着杜若加快了脚步。他猜得出这猎人对小黑动了心思。

“你看你小两口也不是猎人,不如把这黑狗卖给我。”那猎户追上来,“这么好一条狗不打猎可惜了。”

“大叔,小黑是我爹的猎狗,我爹是山中采药村的猎户。所以不敢擅自做主将他卖给您。”杜若答得诚诚恳恳。她在这山中生活了多年,知晓山里人的直来直往的脾性,若是不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肯定会一直纠缠的。说不定还会认为二人一再婉拒是为了要个好价钱。

猎狗对于猎人来说可是打猎时候的好帮手,不仅可以快速找到猎物,还能吓跑一些会伤人的野兽。这么一条神气的狗,想必这姑娘的爹也十分重视,肯定不会随意将他卖给别人。或者就算他愿意卖,价钱肯定也是他出不起的。

“嘿!”那猎人憨厚的摸了摸头,倒也不再追问。

但忽然他又似想起什么一般,追了上来,“姑娘,你刚刚说你是从半山腰上的采药村来的?”

杜若点了点头。

“咦?这就奇了怪了,进山的石桥不是塌了吗?你们是怎么下山的?”

杜若看向猎人,她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座石桥。那道石桥建在两道险峰间,底下便是万丈深渊,是进山的唯一通道。

杜若不擅长说谎隐瞒,她有些心虚,不知道怎么回答。

倒是青云替她圆了过去,“我前些日子带着妻子回乡探亲,这一来一往就花了一月有余,因此并不知晓那石桥塌了。”

说罢他又看向杜若,“这下可如何是好?”

那大叔也是个淳朴憨直的人,二人的话明明有些前后矛盾,但也没有多想,立马宽慰道:“你们先在罗浮镇的亲戚家歇歇脚,镇里已经在组织义工修桥了。兴许过几日你们就能回家了。”

杜若点了点头,朝那大叔道了谢。

那大叔“嘿嘿”一笑,这夫妻二人明显就是新婚燕尔,老夫老妻哪能像游山玩水一般有这种闲情,他抬头看了眼天色道:“你小两口也快些走吧,天快黑了,这林子也不见得太平。”说完便加快脚步,不一会儿便消失了在了前方。

“我有些担心。”不知为何,杜若有些不安。那座石桥是罗浮山中的大理岩造成,坚固异常,没有极大的外力是不可能塌的。

“有我在。”青云仍旧淡淡的。其实他心中已做好了打算,等进了镇子安顿下来,他便会派小黑进山查探一番。

杜若轻轻的答了句“嗯”,她自然是相信青云的。

天色将暗,二人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很快,罗浮山下的镇子也就到了。

镇前立了个古朴的牌匾,上面书着“罗浮镇”三字。牌匾后是一户一户的人家,此时每一户人家都点了油灯,窗户里发出暖黄色的光亮。

罗浮镇是东西往来的一个重镇,况且这罗浮山脉绵延数十里,这罗浮镇所在是这方圆百里唯一一个适合大规模聚居的地方,因此这镇子自然不算小。

这镇上杜若虽然来过的次数不算多,但也还算熟悉。

罗浮镇上一共有两家客栈,一家在西街,一家在北街。杜若打算带青云入住北街那家客栈。倒不是因为这家客栈有什么特色,而是脚程要离他们近一些。

一路穿过罗浮镇,小黑伸长脖子向四周好奇的张望。如今已入夜,长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倒也省得他们被人围观,毕竟两个相貌不凡的年轻男女带着一条黑狗,怎么看怎么有些奇怪。

他们走的很快,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已到了目的地。

这镇上的客栈自然算不得奢华,但也古朴干净,大门两边种了些垂柳,树下长了些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倒也有几分意境。

杜若环顾了四周一圈,正欲进门,忽然发现小黑似乎不见了。先前她一直在想那石桥的事,倒也没有注意。

她看向青云,神色有些着急。正欲说话,青云倒是开口了,“带着一条狗进客栈终归有些不便,无妨,待我们入住,他便会回来。”

传闻

这客栈的房间的家具几乎全是松木的,散发着干燥自然的清香。虽然陈设简单,但却透着几分温馨。就连桌上的茶水都是温热的。

杜若坐下来给青云倒了一盏茶,递给他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盏。她捧起来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这山间小客栈的茶水自然不能跟落云殿中的相比,不过倒也清爽。

“小黑去哪儿了?”杜若抬起头问他。

“我命他去山中查探了。”青云坐在她身前的木凳上,静静的看着她。

“嗯。”杜若被他盯的有些害羞,两只手捧起茶杯,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房间。

现在旁人都把她俩当作年轻的小夫妻,她虽然觉得有些害羞,但也默认算是接受了。但是这不代表她二人就真的是夫妻了。

虽然先前他二人也曾同住一屋过,但杜若还是有些不自在,更何况她还想洗个澡。毕竟奔波了一路。

杜若想起胖虎,这一路他倒是格外安静。

她捏了个诀,轻声唤了一声“胖虎,我们到了。”

乾坤袋没有一丁点动静。

她又唤了一声。“胖虎?”

“他出去了。”青云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什么时候出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我们遇到那猎人的时候。”

杜若点了点头,兴许是胖虎听了那石桥的事情,也觉得有些奇怪吧。这罗浮山胖虎生活了千年,早已是这山中的妖王,所以她并不担心。

杜若又觉得有些尴尬,她偷偷瞄了青云一眼。屋中的灯火有些暗淡,显得他的侧脸有些朦胧不清。

她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幸亏门在这时候响了,不然她不知道这样尴尬的沉默要持续多久。

来人是这客栈的小二。

青云与她上楼时曾吩咐店小二送几个清淡的小菜小楼。

一盘野菜拌豆腐,一盘油焖笋,两碗粥,一碟咸菜。野菜和笋正是罗浮山中的特产。

店小二放下菜招呼了一声。“客官,请慢用。”

青云点了点头,又吩咐道:“小二,半个时辰后,你再送些洗澡水上来。”说完便扔给他一小块碎银子,算是小费。

那店小二得了小费,欢欢喜喜的道了谢,便退出屋子张罗去了。

那洗澡水自然是给杜若备的。

“吃吧。”青云招呼她。

“这山中的野菜与竹笋最有特色,你初来罗浮山肯定没有吃过,尝尝看。”杜若夹了一块油焖笋放进青云的碗中。

这笋质地鲜嫩,口感爽脆,又没有竹笋原本的那种苦涩的味道,青云微微点了点头,“好吃。”

杜若的从罗浮派带的辟谷丹已经服完,所以她不像青云那般无须进食,奔波了一天,自然有些饿。

青云倒没有吃多少,他不时转过头看杜若,见她吃得认真,仿佛自己也很满足一般。

许是很久没有吃过罗浮山的饭菜了,这一顿杜若吃了不少,菜盘已经见底。

“吃饱了?”青云见她不再动筷,也放下手中的筷子。

“嗯。”杜若点了点头。

青云又变戏法儿的变了个桃子出来,放到杜若面前,“吃个桃儿。”这桃便是上次从广成子那儿拿的蟠桃。

“我有些吃不下了。”杜若不愿拒绝青云,但她确实吃不下了。

“那便放着吧。”

青云起身往卧榻那方走去,寻了个合适的位置打起坐来。“一会儿店小二将洗澡水送来,你就在那屏风后洗个澡吧。”

说完青云便闭上眼,不再言语。

杜若本想推辞,但又觉得自己似乎过于见外了。索性不再纠结,轻轻的答了句“好。”

其实她心中是动容的。虽然青云不善表达,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对她却是细心周到的。跟他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操心,青云似乎什么都能为她做好。

许是得了小费的缘故,那店小二来的十分守时,刚刚半个时辰,他便送洗澡水来了。临走前还收走了桌上的碗筷。

杜若擦着湿头发出来时,小黑和胖虎已回来了。

此刻他俩正安安静静的坐在青云身侧,神情皆有些古怪。

“你俩跑去哪里了?”杜若坐了下来,侧着身子细细的擦着湿发。

青云也睁开了眼。只是看到杜若的时候他的眉头明显动了一下。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句诗形容此时的杜若再合适不过了。虽然青云匆匆的挪开了眼,但还是一阵恍惚。

平时喜欢抢话头的胖虎这回倒是没有开口,与小黑互看了一眼,还是小黑先开了口。“出事了。”

杜若的心忽然咯噔一声,她先前就觉得心神不宁,听小黑这般说更觉得紧张。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何事?”青云倒是淡定多了。

“罗浮派前设了个厉害的禁制,我和胖虎闯不进去又怕打草惊蛇,便偷偷潜入了采药村。听两个村民的对话说,前些日子一伙官兵打扮的人进了山,没过几个时辰,那座石桥便被突如其来的惊雷毁了。”小黑说的简短,三言两语便将查探到的信息传达了出来。

杜若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心瞬间就跳到了嗓子眼儿。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紧张,手也不自觉的紧抓着衣角。

青云的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要知道小黑的法力可是和普通的神仙一般无二,那罗浮派的底细他可是知道的。能设一方小黑都无可奈何的禁制的人肯定不是普通的修道者。

还有那个石桥,既是雷劈的,除了妖雷,便只能是天雷了。这山上没有妖气,青云是可以肯定的。

他心中已有了些头绪。

“无妨。”青云已走到杜若身边。他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你只管安心渡劫,一切有我在。”

杜若点点头。但神色依旧有些不自然。

青云轻轻揽住她,小声道:“没关系,一会儿我便亲自去查探一番。”

“嗯。”杜若应了一声,反应过来又抬头看着青云,她觉得能设下那么厉害的禁制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虽然青云也很厉害,但这种担忧却像是出自本能一般。

“别担心,我会量力而行。”青云宽慰道。

“好。”杜若不再多说什么,她相信青云。

相见

青云见杜若情绪渐渐稳定,便看了一旁的小黑一眼。“一会儿给我护法。”

小黑自然知道青云的用意,他要用那元神出窍术。

青云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方才小黑与胖虎那般冒冒失失的进山,兴许早已经惊动了罗浮派那个厉害的存在了。若想万无一失,也只能用那元神出窍术了。

元神出窍,顾名思义,便是元神离开了躯体。元神与灵魂不同,元神为阳,灵魂为阴。这世间多的是看到灵魂的方法,但却几乎没有任何关于如何看到元神的记载。除非二人的法力相差悬殊。并且灵魂只能影响精神世界,就连最厉害的厉鬼也只能通过制造幻境去害人。但元神不同,元神可以影响物质世界。甚至于修炼大成的神仙的元神还能轻易的移山填海。这六界几乎不存在比青云法力高深的人,因此元神出窍去夜探罗浮派自然是万无一失的法子。

小黑向来相信青云的能力,但这次他也破天荒的有些担忧。何况他还需要分散一半的法力来压制体内的魔性。毕竟那个厉害的禁制在他生平见过的人中,除了青云他实在想不出谁还有这样的手段去布置。

青云盘坐在卧榻上,他伸出手,金光闪过,一卷古朴的卷轴已静静的躺在他的手中。他没有想到,只是隔了几日,便又要用这九宫书了。

幸亏它还能再张开一次。

随着九宫书从他手中升起,青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杜若是他的后顾之忧,他怕自己元神离体后出现什么重大的变故。

其实,自他决定下山起,他便做好了应付一切的准备,因此那罗浮派的变故倒不是让他特别意外,该来的总会来。

只是杜若如今微薄的法力根本不值得一提,他怕她有什么闪失,他得保护好她。

布置好九宫书的结界,青云看向杜若,“无论一会儿出现什么变故都切记不要出这间屋子。一切等我元神归位再说。”

杜若点了点头,“凡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青云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便闭上了眼。

元神离体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他走到杜若身侧,像她初临翼湖那一晚那般,轻轻抚上她的头发。她的头发还未干透,但青云却感觉不到那种湿腻的感觉。此刻的他是元神状态。

杜若自然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她怔怔的看着卧榻上的青云,觉得有些无力。她若是稍稍强一些,也不至于会让青云这般费心,她不想拖他的后腿。

她心里想着,若是她没有用那禁术封印自己就好了。

青云方才已检查了周遭,发现没有异常后,身形一遁,便消失在了原地。

夜幕四合,罗浮山静默在夜色中。

青云飞遁的速度极快,不过一瞬,他已站在罗浮山背的悬崖边。

这道悬崖正是当日杜若采野参坠落的地方。

再往前飞,便是罗浮派所在了。

青云没有行动,他就这么站着,似乎陷入了沉思。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的眉头稍稍一动,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散乱的星象。

他有些疑惑,抬起手反复掐算了几次。片刻后,他才露出释然的表情。

他微眯着眼,又往罗浮派所在的方向看去。他大概已经知晓那禁制的镇眼是何物了。

他有几分意外,未曾想杜若的天劫还未降下,那个人便已发现了。

知道了来人的底细,他倒觉得安然了。虽然从很早以前他便对那人抱有敌意,但他也确信,那人不会伤害杜若。

那人便是天帝第四子,封禹,十方神器昆仑镜的守护神。那禁制的镇眼便是昆仑镜了。也只有十方神器才有这样的神力,不需要法力主持也能自成一方禁制。

青云似乎想到了什么要紧的地方一般,他脸色一变,急忙又伸出手掐算了一遍。

拇指落在小指的最后一个关节上,青云暗道了一句“不好”,便消失在了原地。

元神出窍的青云如同睡着了一般,杜若就这么直直的看着他。换做平常她是不敢这么大胆的,如今青云“不在”,她自然要好好看看,把平时没看的全看回来。

小黑坐在一旁,耳朵直直的立着,一双眼睛黑得发亮,显得炯炯有神。他正处于警戒状态。

只是他却感知不到九宫书外的世界。

青云离开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他抬头看了看窗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躲在暗处监视他们。因此他显得格外戒备。

杜若盯着青云,脑子里却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因此,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发现的不是杜若,却是小黑。

“青云。“

小黑的声音传入耳中,她才从沉思中惊醒。

“你回来了?”杜若起身走到他身前。

“嗯。”青云看向她,想起客栈外的那个人,心中那种不悦的感觉又冒了出来。那天见到崇元,他也是这样的感觉。

“我得出去一趟,你们呆在这里等我回来。”说罢,青云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你还要出去?”杜若追上前去。

“片刻便回。”青云打开门头也不回的出了九宫书空间。

外面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那人穿着锦衣华服,头发一丝不苟的梳成一个高高的髻,眉眼之间自带王者之气,眼神倨傲,气宇轩昂。单单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高贵的感觉。

此刻他就站在那客栈门口,眼睛不时的往杜若房间的方向看。

青云倒也不急,只是一步步的往外走。

等到他的脚迈出了门槛,那男子才似有感应一般的转过了头。

青云走的从容,那男子信手摇扇,倒也悠闲。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待青云走近,那男子才拱手道:“叶语真人,不,应该唤你妖帝青云更合适,多年未见,你倒是一点儿也没有变。”

“封禹。”青云连寒暄都省了。

天劫(一)

那封禹眉头一动,嘴角略带笑意,似自言自语般,道:“我幼时曾听碧落私底下唤你青云叔叔,那时还疑惑,若非不是方才见到你那天狗我倒也不能肯定此青云便是彼青云。”

青云没有回话,神色漠然。

那封禹合上扇子,又继续道:“未曾想妖物竟也能在我天界来去自如。你是如何做到的?”

“这自然是本帝的私事,你还是早些回天界去吧。”青云仍旧淡淡的。

“那碧落呢,她为何会用那禁术?”封禹似乎有些恼怒,语气也冷淡起来。

“你既已知晓她用了那禁术便该知道封印松动的后果。”

“你是说碧落的天劫要来了?”封禹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那日转轮王上天界后,他便隐隐猜出了端倪。后来他旁敲侧击的问了天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神仙,从他们口中,他才知道了那个禁术的存在。

后来他回到他的重华宫中便将自己关了起来。在动用了一个有违天和会扰乱天机的推算术后,他才从碧落混乱的命运支流中得到一丝启示。

那丝启示便是罗浮山。

后来的事情便简单了,他随意为自己找了个理由便下了凡界,来到了罗浮山。

至于那罗浮派,他上山前给玄清真人托了个梦,自称自己为葛仙翁在天界新收的弟子。那玄清真人自然深信不疑,更将他奉为座上宾,将他知晓的关于杜若的消息毫无遗漏的告知给了他,这其中便包括那一次的翼湖之行。

其实上次转轮王说起那面具男子的时候,封禹就已经暗暗留意过了。在这六界神通大到可以直接洞破虚空的人物中,时常以面具示人的除了那妖帝青云,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别人了。

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那青云竟和那散仙叶语是同一人。

这实在令人费解。那妖帝的神通竟已大到可以如入无人之境般的进出天宫了吗?要知道那天宫除却三足金乌与那中央黄龙外还有一方集上古大神之力造的一方禁制,即便是修炼万年的妖物进了那禁制也会瞬间被碾杀,那青云却可以轻松躲过监察,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她的天劫便在这几日。”

那封禹没有说话,阴沉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中间有太多他想不通的事情了。那广成子是个正派的神仙,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师徒二人会与这青云私交甚笃。

还有那碧落的法力他是知晓的。就算崆峒印在手,她也不是青云的对手。可是她又是如何封印青云十几年的?

还有那禁术,碧落用那禁术的用意是什么?

想到禁术,他的眉头一皱。天劫降下,天界便能感知到了,届时就算他再想隐瞒也无济于事了。

“我想见见碧落。”封禹看了一眼杜若所在的方向。

“还不是时候。”

“若我偏要见呢?”封禹冷笑道,他并不知晓碧落与青云的关系,但就是莫名的恼怒,这种恼怒不是来自于正邪对立。

青云倒是淡定,他斜斜的看了封禹一眼,道:“你我终归会有一场决战,但不是今日,那九宫书我若不施法,你也进不去,但你若想僵持下去,我自当奉陪。”

那封禹听他这般说,自然恼怒。但又不能立即发泄。这里是人界,他不能随意施法,若是因他二人的私仇斗法伤及无辜,即便他爹是那天帝,他也依旧要受重罚。

不过他既然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天界的中流砥柱,自然是有原因的。他不是莽夫,分得清轻重缓急。他虽然莫名恼恨青云,但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对。

不过这般灰溜溜的离去也太折煞他的面子了,他天界皇族的尊严容不得别人侵犯。哪怕这人是和他父亲平起平坐的一界之主。

他看着青云,神情傲慢,良久,才冷冷道:“我今日离去不过是看在碧落的面子上,你说的对,你我二人终归会有一场恶战,而我封禹也必定是那个让你妖界易主的人。”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杜若所在的屋子。才不甘心的化作一道金色的光朝着罗浮山的方向飞去。

青云站在原地,神情阴晴不定,他看了一眼罗浮山的方向,确认封禹确实已经离开,才转身往回走。

杜若有些迷茫,青云方才急急忙忙的出门,多多少少还是让她感到不安。她以为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但是她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听他的叮嘱在房里等他回来。

思虑间,门轻轻的动了动。

青云回来了。

杜若站起来,急忙走到他身边。“没事吧?”

青云摇了摇头,颔首看着她。不由自主的,他的手抚上她的头发,手心传来滑腻的感觉。“还没有干透?”

“嗯。”杜若下意识的答他。忽然又抬起头,“出了什么事?”

“可还记得我曾说过的那个禁术。”青云很自然的拉起他的手坐了下来。

杜若自然记得,她也坐了下来,看着青云,“记得。”

“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要紧的事情。不过不用担心,一切有我。”青云握紧她的手,又道:“你这回的天劫不是普通的天劫,而是那封印松动的结果。天劫降下那一天,天界也会有所察觉,到时候天帝一定会派人追缴你。”

杜若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青云见她淡定,又道:“明日我便会为你找一处隐蔽的地方,再设一方结界,你只需要等待天劫降下便可,其他的我自会应付。”

“可,”杜若有些担忧,“你能应付得了吗?”

“放心吧。我自有安排。”青云依旧从容。

二人的对话,小黑与胖虎自然听在耳中。一猫一狗不约而同的走到杜若身前。

“姐姐,我也可以保护你。”胖虎抬头看着她,一对异色的眼睛炯炯有神。自他从地府回来,也算因祸得福,得了一番机缘,修为精进了不少。

“我也是。”小黑在一旁附和。

杜若感激的看了他们一眼,青云替她解决了一切后顾之忧,小黑与胖虎如今又这般表态,她心中自然感动。

天劫(二)

其实青云还是算错了一步,即便心思缜密如他,也没有算到这中间的变数。

这变数便是封禹。他本打算天劫降下时,用九宫书将杜若所在的地方隔绝开来。那样即便天雷降下,也不过是打在九宫书空间的空间壁上,伤不了她分毫。

而九宫书外的麻烦便由他来解决。

但今日的变故却让他用了九宫书仅剩的一次机会。

所以他另作了打算。

“若无别的事,你便去歇息吧。”青云起身走到卧榻前,“我在这里打坐,你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嗯。”杜若的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她随意的拢了拢头发,走到床边。

“那个禁术如何解?”冷不丁的,杜若问出了今天一直纠结的问题。

青云有些意外,“我不知道,不过你那师父应该是知道的。”

“嗯,我睡了。”杜若整理好被褥,躺在了床上。她有些累。

青云已经坐在卧榻上,双眼紧闭,神情安然。卧榻旁的地板上,小黑与胖虎也各自蜷成一团,入了梦乡。

一夜无话。

罗浮镇醒得很早。东方天际不过露出一丝丝光亮,长街上便响起了小贩的叫卖声。那些准备入山求生计的人也纷纷结伴往山里走去。

虽然入山的石桥已经被毁,但罗浮山脉一带的小山岭依旧可以寻一些山货,毕竟靠山吃山,虽然奔波了一点,但总不能没了生计。

兴许是九宫书的原因,杜若这一夜倒是出奇的睡得好,连梦都没有做一个。她本以为自己会失眠,未曾想闭上眼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青云早就醒了,此刻正静静的坐着。

看了一眼窗外,估摸着时间到了,他便轻声念了个“收”,那九宫书就飞进了他腰间的乾坤袋。

外面的声响一瞬间涌进了屋子。鸟叫声,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的争论声。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就扫走了屋里的沉闷。

没一会儿,杜若也醒了。

她揉了揉眼,从床上坐起来。她看向青云,发现他依旧坐在卧榻,便觉得安心。

许是感应到她的目光,青云也看向她。“醒了?”

杜若轻声应了一句,从身旁的布袋中摸了把木梳出来。一面梳头一面向窗前走去。

此时太阳已完全升起,透过窗户纸,稀稀疏疏的阳光映着她的头发,显得轻盈而蓬松。“我竟睡了这么久。”她又看向青云,才发现小黑与胖虎又不见了。

“我们今日要回罗浮派吗?”杜若从腰间摸了根草绿色的发带,随意弄了个简单利索的发髻。

“不回。你师门无碍,不过…”青云顿了顿,看向杜若,“近几日你会看到一个旧识。”

“谁?”

“便是设那禁制的人,说来,他与你还差点成婚。”

“神仙竟还能成亲?”杜若有些惊讶。

“你不在意他是谁么?”青云挑眉纳罕道。

杜若这才反应过来,青云的重点明明是那设禁制的人。“那人是谁?”

“封禹,天帝的小儿子。”

杜若点了点头,她对这样的往事一丁点记忆都没有。也并不在意。既然是差点成婚,那便是没有成婚。她还是对先前那个问题感到好奇。“神仙之间是可以成婚的吗?”

青云摇了摇头,“自然不是,那封禹极有可能是下一任天帝,自然要为他娶一个帝后。”

“原来如此。”杜若一边收拾屋子一边与青云闲扯,谈话间,该收拾的东西已收好。

杜若听到这些往事的时候如同在听别人的故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待她将乾坤袋系在腰间,她才抬头看向青云,“他的法力一定很高深吧?”

青云自然猜得出她在担心什么。“无妨,走吧。”说完便拉过她的手,很自然的往外走。

街上十分热闹,卖瓜果蔬菜的,卖胭脂水粉的,卖各类吃食的,甚至连卖花的都有。各种小贩挑着竹筐在街边叫卖。

杜若停在糖糕担子前,她想起阿婆第一次带她下山便带她吃了这种糖糕。这糖糕是糯米做的,外面炸得金黄,里面还是雪白的,中间是红糖的馅儿,热乎乎甜丝丝,很好吃。

青云已给她买了一份,用纸托着,摊放在手心。

“你不要吗?”杜若接过糖糕。

“你吃吧。”青云又拉着她往别的小摊走。

他停在首饰摊前,从一堆首饰中拿起一支发簪。那发簪晶莹剔透,簪头的白花雕刻的栩栩如生,杜若认得这是花,正是杜若花。

那小贩看得出青云很喜欢这只簪子,连忙招呼道:“白玉簪子配青娥,公子真的喜欢那就二两银子拿走吧。”

青云自然买下了那只簪子。

他小心翼翼的替杜若插上发簪,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吃着糖糕,又找了方青绿色的手巾递到她手中。

杜若吃完糖糕,用青云给的手巾擦了擦手和嘴角。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想起方才青云替她别上簪子时郑重的表情,心中有种甜丝丝的感觉。青云虽然话少,但却总是事无巨细的照料她,同他在一起,她很安心。

杜若步子小,不知不觉便被青云拉下了。

她连忙快步走到青云身侧,拉起他的手,道:“小黑和胖虎去哪儿了?”

这是杜若第一次主动拉他的手。他感觉那一刻他的心明显快了一拍。“进山了。”他故作淡定。

“进山做什么?”

“替你找渡劫的地方。”

杜若想到封禹,又问:“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不会。”青云可以肯定,不到杜若渡劫的日子,封禹不会再出现。

“你昨夜同他打过照面了吗?”

“我第二趟出门便是去见他。”

……

二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不知不觉已出了罗浮镇。

天劫(三)

回到昨日那片密林,青云见四下无人,便捏诀唤了朵云。

脚下的云飞的平缓而慢,有些漫无目的。

杜若通过这一路和青云断断续续的谈话,倒是得到了不少信息。

原来她与那封禹还算得上青梅竹马的关系。不过倒不是那种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具体是哪一种,青云说的不明确,只幽幽的道了句“他从前见了你都是绕道走。”

那封禹师从赤松子,自小便跟在他身边学艺。那赤松子早已处于半隐退的状态,因此也时常与广成子这班不问俗务的上古大神“厮混”在一起,一来二往徒弟之间也跟着熟络起来。

至于后来,封禹是怎么爱上碧落的,青云也不清楚。不过他能肯定,绝不是从幼年时期就情根深种。至于原因,青云没有明说。

这回封禹下凡自然是冲着杜若来的。

青云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坦然,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杜若不禁有些忿忿的感觉。突然窜出个情敌,而且还是差点与她成婚的,他怎么可以这么淡定?

反正若是换做她,哪怕她是个清冷的性子,她也做不到那般坦然。但是她想到彩云,在落云殿的时候,她也没有表示过什么,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淡定的。

她发现她和青云应该算是一类人,明明可以为了对方不顾一切,但就是说不出一句肉麻的体己话。就算心里有十分的喜欢,嘴里说出来的也不过三分。哪怕青云那次在彩云祖孙二人面前表态说的那番话,也充满了天经地义的意味,一点都不会让人感觉到那种甜蜜充满胸口的感觉。她不禁又有点莫名的气愤。

“到了。”

随着青云淡淡的声音入耳,二人脚下的云也缓缓下降,片刻后,他们已站在一片河滩前。

河滩上,几只水鸟悠闲的踱步。见二人突然出现,那些水鸟只是抬眼看了一眼,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惊扰,极有灵性。

杜若在罗浮山生活了七八年,竟不知这山中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要知道她学会腾云驾雾后,这绵延百里的罗浮山脉她早已逛的七七八八了,就连哪座山头有哪种野果她都知晓。

但她竟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她抬头往高处望去。

不远的山涧间有窄窄的拱桥相连,这桥不过三尺宽,连桥栏都没有。桥下便是万丈深渊。

杜若又往四周望去,身后是绝壁,右前方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森林,左前方隐隐看得到一条奔流而下的瀑布。

她觉得这个地方的地形有些不简单,但又说不上来。

她不禁问道:“这地方可还是在罗浮山?”

青云点了点头,“自然是,可是觉得这地方的布局有些奇特?”

“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地形的记载,但又说不上来。”杜若在罗浮派学道时曾学过一些时日的风水,这地方如果没有错,应该是一个风水宝地,只是具体是哪一种,她却不知晓。

“这地方是个天隐之阵,来。”青云伸出手拉过杜若。

杜若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子一轻,已从地上飞了起来。

下一刻,她已站在那山涧间的拱桥上了。

杜若还在想那天隐之阵,倒没有立即去看周遭的风景。天隐之阵,重在“天”字,隐之阵寻常的道士便能布置得出来,就如那罗浮派为了防止凡人闯入设的迷阵,便是个隐之阵。但天隐之阵不同,是天地初建之初便形成的自然之阵,没有人力介入。

也正因如此,在这天之阵中渡劫,雷部天神也会害怕担上毁掉天道形成的自然之阵的因果,所以会削弱天雷的强度。

除此以外,青云还有一个顾忌。杜若天劫那一日,天帝定会派重兵追缴她,到时候天劫与追缴,还有那封禹,定会让他分神,这天隐之阵神仙找起来也得费一番手脚,自然能留给他一些反应的时间。

这青云果真心思缜密,连地势的优势也用到了极致。杜若暗暗想到,心底不禁生出几分崇拜。

“你看。”青云抬手指了下。

杜若忙抬头去看。青云指的方向是拱桥的尽头,隔着云雾可以看到一座石门。那石门与周围的岩石浑然一体,不仔细看还真看不清。

周遭不知何时竟起雾了。山巅云层缓缓堆积,看样子似乎要下雨了。

杜若心中刚这么琢磨,细雨已经落了下来。

她看向青云,青云也正好在看她,二人目光一触。

“这山间的雨便是这样,说来就来。”杜若在这山中生活了多年,自然知晓山间的气候。

天地茫茫,细雨无边。

杜若看着脚下的河川、险峰和森林,心中只觉得舒畅。

青云的发丝上沾了细雨,不知为何,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我们进去吧。”青云对她柔声道,说罢轻拂了一下手。

与此同时,那石门便无声的开了。

青云拉着她往里走。

石门内比外面暖和多了,空气也干燥了许多。

青云拉着她走过一段石阶,转了个弯,眼前忽的就豁然开朗。

这里面是一方开阔的石室,石台上铺着藤草编的软垫,显得干净舒适。

杜若有些惊奇,这地方明显就是有人居住过。“你是如何发现这地方的?”

“一会儿你问胖虎便知晓了。”

话音刚落,外面便有了动静。

正是胖虎与小黑的声音。

他俩身上也沾了些细雨,淋过雨的毛发愈显深邃。

“哥哥姐姐,你看我们带了什么回来?”胖虎的声音带着兴奋。

因在山中,他与小黑已恢复原形。明明是威风无比的野兽,偏偏开口是一个稚嫩的童音,还是那种邀功取宠的语气。这样的反差倒显得他更加可爱。

杜若轻笑,“带了什么?”

天劫(四)

胖虎从山中带了不少野果。这些野果杜若在罗浮派修行的那几年时常摘来吃。

其中有一种酸酸甜甜的浆果是杜若最喜欢的野果子。但这种果子并不好保存,且一年只有几十日的果季。杜若曾将其做成糖渍的果饯,但那果饯早已没有浆果原本的滋味,杜若曾此还颇感到一些遗憾。

如今不是那果子成熟的季节,但未曾想胖虎却给她摘到了。她从石桌上选了颗饱满的浆果递给青云道:“你尝尝看这个。”

青云接过那浆果,放在手心,“未曾想这山中也有唐棣果。”

杜若放了颗果子进嘴中,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问,“什么是唐棣果?”

“便是你嘴里的果子了,说来这唐棣果还有几分来历,传闻是上古神山不周山上特有的植物。”说完,也将手中的果子送进口中。

杜若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片刻后,她又转向胖虎,“胖虎,你可知这天隐之阵的来历?”

胖虎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这个地方是爷爷飞升前时常修炼的地方。我曾经听他说过,这个罗浮山来历不凡,但具体的却没有听他说过。”

杜若没有再说什么,倒不是她不好奇,而是她心中忽然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种感觉她绞尽脑汁也形容不出。若一定要说出个大概,那便是“归属感”。就像落叶归根,人死魂归大地。但是昨日她初降罗浮山下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只有方才青云说起唐棣果的时候才莫名其妙的生发出来。

不过她倒没有往深处想,她的天劫就在近几日,若是因思虑过度生出心魔却是于她渡劫无益。

说来奇怪,这山中的雨本该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这淅淅沥沥的细雨下起来却有些没完没了,已下了大半晌。

杜若与青云倒落得自在,她从随身的布袋中翻了把纸扇出来,索性拉着青云出去欣赏这山中雨景。

只是,她刚撑开伞,原本细雨蒙蒙有些昏暗的天忽的就一闪,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天崩地裂的声音。

天雷轰轰,劈得杜若一阵恍惚。

青云脸色一变,急忙拉着杜若跑进山洞。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杜若的天劫会来的这么突然。

那小黑与胖虎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惊得面面相觑。见二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瞬间便猜到了原委。

“小黑,去洞口守着。”青云吩咐了一句,又看向一旁的杜若:“怕吗?”

杜若也看向他,坦然的答他:“不怕。”

青云又恢复了镇静。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像是虚托着一样什么东西。

接着淡淡的银光在他的掌心汇聚。银芒拉长变作了平行的晶莹的丝线。

青云唤出了一把古琴,那些银色的晶莹丝线是琴弦。

小黑与胖虎已去了洞口,杜若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

那古琴的琴身看起来像玉石制成的,古朴无华,让杜若莫名觉得熟悉。还有那琴弦,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制成,晶莹透亮,银白色的光华在弦上流转,像流动的水光。

青云收回手,那古琴便悬在他身前的半空中。他顿了顿,似在思索什么事,片刻后,他才伸出手指勾住了第一根琴弦。

“铮”,二人所在的山洞中发出一声尖锐的琴声。

一重光圈从弦上弹射而出,紧接着那重光圈便以青云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幻化成无数光点,围绕在石室四周。

青云心中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杜若的天劫来的太突然了,也太不正常。像是故意为了打她个措手不及而来一般。没有一丁点预兆。

杜若同样也很疑惑。她自己的天劫,按理说越临近她的感觉越强烈才对,可她什么什么感应都没有。

外面的天雷震得轰隆隆的响,青云起身往洞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很想推算一下,但他曾经试过,只要是事关碧落,他什么结果都推算出来。

他又看向杜若,片刻后,他终于像做了什么决定一般,道:“在这里等我。”

丢下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的出了洞。

杜若急忙追上前去,可刚刚触到那些光点,便被弹了回来。她瞬间便知道了青云的用意,青云要替她渡劫。

石洞外的闪电越来越密集,天穹也变成了黑灰色。兴许是天隐之阵起了作用,那些闪电似有顾忌一般,只打在山涧外围的岩石上。

那雨不知从何时起竟已停了。山涧吹起了疾风。

青云负手而立,胖虎与小黑就站在他身侧,风卷得林间叶浪翻腾起伏,也吹得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他抬头望着远处的天际,风吹乱了鬓发,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些闪电像似有意识一般,找不到正主,便不再胡乱向下游窜,而是藏匿在黑压压的乌云中,像在蓄势。

青云的琴阵起了作用,借着天隐之阵的地形优势,将这座山中杜若的气息完全隐匿了起来。

而天穹之中,乌云不断聚集,一股莫名的天地威压笼罩了这里。乌云盖顶,山雨欲来。

双方似乎陷入了僵局,就这样对峙着。

胖虎已经感到一种喘不过气的压抑,他一旁的小黑脸色也不太好看。

青云依旧淡然,他在等,等乌云中的那一方沉不住气。

“轰”一声巨大的雷鸣响彻天际,一道金黄色的闪电像一把利剑朝青云划来。乌云中的存在终于发怒了。

那道闪电眼看就要劈到青云身上了,他身旁的胖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天雷自古便是妖物的克星,他本能的感到害怕。

那道闪电不断在青云漆黑的眼眸中放大。

闪电快要接近青云的时候,他身前突然出现青绿色的光芒,那闪电撞到上面如同杯盏掉到了地上一般,发出了碎裂的声音,“啪”,顷刻之间便变成了残渣。

“咦?”也就在这时,一道带着疑问但又极有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

天劫(五)

“让!”乌云中的存在有些愠怒,声音自带威压。

胖虎闷哼一声,明显受到了震荡。

青云斜斜的看了一眼身边的胖虎,道:“你们两个退进洞里。”

“青云,可是你。”小黑跟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境况,那碧落是天界的重神,天界这回派的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天兵天将,还有那封禹,他法力高强,跟青云是有一斗之力的。况且,更重要的一点,青云要用一半法力压制体内的魔性。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抛下青云一个人躲在洞中的。

“进去!”青云厉声呵斥。

小黑神情坚定,向前迈了一步,道:“我不进去!”

一旁的胖虎也是同样的答案,“我不进去。”语气带着几分任性。

“你们在我身边也帮不了忙,还会让我分心。进去还能保护杜若,我若没有猜错,她就算在里面也是有危险的。”青云慢条斯理的回答,但神情明显郑重。

“可是?”小黑仍旧犹豫。

“进去!”青云终于爆发了,气场陡升。

与此同时,第二道天雷酝酿而成,迅速朝青云这一方劈来。

又是犹如石沉大海。

胖虎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犹疑,这样程度的斗法不是他这种修炼了一千多年的妖物可以对抗的。

“进去!”

倒是小黑,在看了一眼积压的黑云后,终于无奈道:“我们进去吧。”

而此时的石室中,杜若已晕倒在石台上。方才第一道天雷劈下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头痛欲裂,大脑瞬间陷入了空白。随后便陷入了昏迷。

她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梦魇。

明明就在那石室中,但她无论如何都动弹不了。那种感觉让她极其没有安全感,很慌乱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已听不到外面的雷声,取而代之的是悉悉簌簌的谈话声,那两个声音极其熟悉,但她就是想不起来,思维似乎陷入了呆滞。

她努力的张了张嘴,看口型是在说“青云,救我。”但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许是发现了石室中的动静,谈话声忽然清晰起来,很明显是有人在往这里走。

谈话声愈发清晰。

“明日便是大婚的日子了,青云你还记挂她吗?”

青云!杜若的脑子突然嗡的一声,青云在这里!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去了便去了,这是宿命。”青云淡淡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随着话音落下,一个红色的身影便出现在杜若的视野当中。

来人正是青云。

杜若兴奋的无声的叫了个“青”,那“云”字还没来得及出口,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那是彩云。

她怎么会在这里?杜若的表情有几分失落。不过片刻后,她又看向青云,无声的叫了句“青云。”

但二人似乎看不见她一般,自顾自的坐在石室中的石凳上。

青云从未穿过颜色这么鲜艳的衣服,衬得他多了几分烟火气。杜若觉得很适合他。但不对!这不是喜服吗?

她又连忙看向彩云,她也穿着戏服,二人坐在那里,显得很登对。

“那我们以后不要再说起她了。”彩云低下头,脸上带着几分委屈。

青云连忙拉过她,轻声安慰,眼中满是柔情,这样的眼神杜若从未见过,她不禁感到心酸。“从前是我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以为她是我的天命姻缘,但我早已想通了,异族是没有办法在一起的,你我二人才是同路人。”

彩云低下头,又道:“你和我成婚只是因为你我二人都是妖族吗?”

青云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下巴紧紧的贴着她的额头道:“你怎会这般想,我同你成婚自然是因为我是真心实意的爱你,想要与你天长地久。”

不可以!杜若无声的呐喊,青云怎会这般说,她不接受,不接受!

她疯狂的想要挣扎,但四肢却如同冻僵了一般,根本不听使唤。

她流着眼泪不停的呐喊,喉咙已经发干发痛,但就是一点声响都发不出。

她索性闭上眼,这样的画面她实在不想看。

但不知为何,就算她闭上眼,她也看得见。

不过好在画面已经切换,此时她已置身于一片雾气之中。

她的心中有了一丝明悟,她曾听说历天劫的时候心魔侵扰是常事,莫非眼前的一切都是心魔设的幻境?

这倒极有可能。

她心中多了些底气,至少没有先前那般没有安全感了。既然是幻境,便一定有破幻境的方法。

她开始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很快,那浓雾之中又传来了响动。

是雷声,虽然离她有点远,听的不真切,但她能肯定,就是雷声。

她开始疯狂的往那个方向跑。毕竟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她有些害怕,这种恐惧来源于未知,她不知道那浓雾之中存在着什么样的妖魔鬼怪。

很快,那雷声也越来越清晰。

她看到浓雾尽头一条白色的如同游蛇一般的光线闪过,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的声音。

此刻她倒不怕了,因为她可以肯定,浓雾尽头,她可以看到青云。她加快了脚步。

很快她已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她就要走出浓雾了。可变故突然就发生了。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

她下意识的想要躲开,但肩膀上强劲的力道让她动弹不得。她凭空捏了个诀,但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她似乎没了法力。

抓着她的那双手的主人终于说话了,“贱婢,终于又让我逮到你了,不枉费我在这罗浮山中潜伏了这么久。”说完,那人便狂妄的笑了起来。

那人是妙茹。

杜若心中刚刚肯定身后的人是妙茹,她的脸忽然吃痛。她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手捂住脸。

手心传来温热滑腻的感觉,她的脸流血了。

而与此同时,浓雾尽头传来了千军万马庆贺胜利的声音。

“活捉青云。”威严庄重的声音响彻天际。

“青云!”杜若大叫,她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

“没用的,今天我要让你生不如死。”妙茹狠狠的按住不断挣扎的杜若,恨恨的说到。

话音刚落,杜若的另一边脸也吃痛。

几乎是下意识的,杜若又闭上了眼。

天劫(六)

闭上眼的同时,画面又切换了。

这一回是在石室外,可是她没有看到青云,小黑与胖虎也不见了。

头顶漆黑的云团翻涌着,电光在云团之中隐约闪动。

那一片漆黑之中,忽然出现一个隐约的人形,像只飞鸟一样从云团中飞出。

那个人停在拱桥的另一端,杜若心中莫名恐慌。

那个人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杜若骇然的发现,这个人竟和她长了同一张脸,除了二人穿的衣物不同,其他的真的…一模一样。

那人走近,停在她身前。

“你是假的。”她平静的说话,“不过一个分身而已,竟想代替本尊。”

见杜若不说话,她又道:“你可以对我出手试试看,试过你便知晓了。”

这是陷阱。

兴许是洞悉了杜若的想法,她抬起手来,捏了个她觉得有些熟悉的手诀。紧接着,一方古朴的小印从她身体里飞出。下一刻,便朝着那个人直直飞去。

那崆峒印在她手中发出低低的兴奋的嘶鸣。

杜若用力的摇了摇头。这是心魔制造的幻境,她不信。

“你还不信?”那人收起崆峒印,倒也不急。

那人抬起手来,宽大的绣袍里剑光一闪。

杜若觉得这把剑很熟悉。

银光一闪,青若还未看清,那人已割伤了自己的手臂。

紧接着,她的手臂吃痛,一条血痕突兀的显现在她的手臂上,渗出的血立即泅湿了袖子。

“我受什么伤,你便会受什么伤。”

杜若用力的摇了摇头,不不不,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她不是什么分身,青云说过,她便是碧落,碧落便是她。

“你是假货!”杜若身后的虚空之中突然响起一个略显稚气的童音。

“胖虎!”

身后的石洞中,胖虎摇摇晃晃的走出来,此时他已化作人形,和那日杜若在地府中见到的婴孩一模一样。

“我是姐姐是真的,你是假的。”胖虎走到杜若身畔,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又继续道:“姐姐,她是你的心魔,你要杀了她。”

“可是…”杜若不怕死,但是不能白白的死。她若是杀了她,她也会死吧。毕竟方才那道剑伤还隐隐作痛。

“姐姐,她知道你最大的弱点,你不要怕,杀了她。”胖虎催促道。

对面那个杜若听到胖虎的话,明显有些发怒,她捏了个诀,是最简单的伏妖诀。

下一刻,胖虎便化为了无数碎片,细碎的声音混成一片。

“胖虎。”下意识的,杜若又想闭眼,她不能杀那个人,杀了她便是杀了自己,她做不到,她也不是她的对手,她法力尽失,连她最大的依仗崆峒印都在她手里。

她低下头,眼睛微闭,她知道只要闭上眼,眼前的场景就会变换,她也不至于这般两难。

对面那个人紧紧的盯着她,她的眼神中透着浓浓的贪婪,她渴望着她快些闭眼,这样她就永远走不出这三重梦境了,她要取而代之。

杜若抬起头,脸微微抬起,那神态像在认真倾听什么声音一样。

接着她猛然睁开眼,神情坚定,尽全力朝那个假杜若跑去。

她的爆发让人猝不及防,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然。

假杜若神色大变。她急忙抬起手,还未来得及捏诀,“咚”,她脑子陷入了短暂的空白,紧接着一双手缠上她,借着那股爆发力,杜若裹挟着她跌下了拱桥,直直的往下坠。

“你疯了吗?”一声绝望的尖啸刺破长空,“不!”

石室中,杜若猛然睁开眼。

“姐姐你醒了!”映入眼帘的是胖虎毛茸茸的脸。

杜若撑着石台勉强坐了起来,她觉得头痛欲裂。她想睡一觉,但是她不能睡,青云还在外边。

她揉了揉太阳穴。石室外的战斗似乎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杜若可以听到两股力量交击发出的噼啪声响。

杜若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她不停的回忆,不停的重复,梦魇中假杜若召出崆峒印的手诀。

她伸出手,尝试着捏出那个手诀。

她的动作很慢,因为太过专注,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

下一刻,洞中光芒大盛。

“崆峒印,助我出去。”

话音刚落,银白色的光晕瞬间包裹住杜若。

崆峒印与她意念相通,她脑中模模糊糊得了个指令,“出去吧。”

杜若随即往洞口的方向跑。

“别去!”小黑的动作比她还快。

崆峒印忽威势大振,小黑撞到光幕上瞬间便被弹射出去,重重的撞在石壁上,震的洞顶的灰尘簌簌的往下落。

杜若身形一滞,下一刻,便顺利的冲出那古琴设的禁制。

山洞外,以青云为中心,整座拱桥全被包裹在雷光里。桥下的石壁上投射着浓重的阴影。杜若强压住心中的恐惧与压抑,快步出了山洞。

方才她闯出石洞的禁制,青云便已有了感应,因此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并不感到意外。

那黑云中的存在已露出了真容。

千军万马在乌云中汹涌翻腾,号角声响彻云霄,罡风吹得金色的纛旗猎猎作响,那旗帜上的字是上古时期的古文字,杜若认得,是个雷字。

电光不时的闪烁着,视野中的一切明灭不定。杜若走到青云身侧,微微抬头,神色恬淡,目光却透着决绝。

她要与青云同生共死。

黑云中,为首的身着金甲的男子看清崆峒印光幕中的面容后,神情明显激动起来。

“罪仙碧落,还不速速随我等回天领罪。”金甲男子身旁一个天火绕身的天神厉声喝道,声音不怒自威。

天劫(七)

杜若走上前,望向远空,一阵恍惚。

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若干年前,群山之间,妖界白虎一族精锐尽出,那为首的白冀也是用同样的语气问她:“妖帝令你交还是不交?”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般走上前,任性的答道:“我若是不交呢?”

虽说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在这些神仙面前形同蝼蚁,但她碧落又怎会轻易的低头服软。

“我若不回呢?”

不对,杜若说完这句话,明显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性子素来沉稳,怎可能说出这般任性的话。

她觉得脑子有些混乱。

青云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淡定的看着天际,整个过程十分自然。

杜若看向他,轻轻的笑了笑,说了句让她自己更加莫名其妙的话,“这一回我不会再逃避了。”

站在云端的金甲男子,他的面色,一霎时的变了灰色。他怎么可以拉着她的手?

青云放开她的手,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下一刻,青云左手捏诀,那洞中的古琴便急速飞了出来。

“咦?”那天火绕身的天神明显有些疑惑,那把古琴他认得,“这伏羲琴为何会在你手里?”

青云没有答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云端的诸神。

“我认得他,他不是失踪了好些时日的散仙叶语吗?”不知哪个天将忽然说出这么一句。

封禹斜了那个多嘴的天将一眼,冷笑道:“哼,你们可知他的真实身份?”

那天火绕身的天神急忙拱手道:“还请四太子明示。”

那封禹倒也干脆,直接答到:“他便是妖帝青云。”

这句话无疑是平地惊雷。

“什么?怎么可能?”

“他的法力已经高强到可以自由出入于天界吗?”

“这太不可思议了!”

“那这碧落仙子为何会与他在一起,还那么亲密?”

……

霎时之间,议论纷纷。

“闭嘴!”封禹忽然气势陡升,一看就是发怒了。

那些天兵天将知晓这四太子的脾气,立即就噤声了。

“邓元帅,”封禹看向一旁那个天火绕身的男子道:“避开碧落,给我劈死那个妖帝。”

那邓元帅得令,双手结印,释放雷电之力,金色的符文结成,“去”,那邓元帅大喝一声。

一个巨大的圆球形闪电朝青云急速飞来。

与此同时,青云的手指勾住了第二根弦,轻轻斜挑。

这第二根弦的声音明显比第一根弦高亢。琴弦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琴弦上晶光四射。

琴弦上的光圈比那球形闪电的速度还快。

快要接近球形闪电时,那光圈瞬间扩展荡开,瞬息之间便笼罩住了球形闪电。

“呲啦”半空中响起了巨大的像是烧红的铁块掉进水里的声音。

那威力巨大的球形闪电撞上伏羲琴的光圈,不过支撑了片刻,便碎裂开来。而剩下的有些黯淡的光圈,仍然余势未衰,朝着天兵天将所在的方向继续扩散。

最外围那厚重的黑云被光圈扫荡而过,竟化成了一丝丝黑色的烟雾,下一瞬便被罡风吹散。

站在外围的法力不高的普通天兵就惨了,还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跌落了下去。

就连封禹,猝不及防之下也受了些惊,脸色有些难看。

他甩了甩肩上披着的大麾,神情明显有些愠怒。青云的斜抱的古琴乃是失落已久的十方神器之首的伏羲琴。这伏羲琴不似别的十方神器那般皆有传承,自出世以来便无固定的主人,据说这琴中的器灵极其骄傲,从来不肯真正的归属于谁。所以令封禹怎么都想不到的是,这伏羲琴竟在青云身上。

他又看向青云身侧的杜若,心中更觉得恼怒,脸色也愈发阴沉。

“布阵!”他冷冷的喊了一声。

身后的天兵天将随即整整齐齐的吼了一句“呔!”,紧接着,便分散成了十支天队和十二支地队,由二十二名天将带领着分散在穹顶。只等着封禹一声令下。

杜若不禁抬头看到,那二十二支队伍排列得犬牙交错,是按照天干地支的顺序来排列的,单单是那样悬于上空便让人感受到某种威压,若不是青云有意护着她,再加之她身上有一方崆峒印的保护罩,不然单凭她那点微薄的道行,兴许早就被碾杀了。

“碧落,随我回去,我保你周全!”就在这个时候,那封禹飞到天兵中间,他已经打算好了,若是他父上怪罪于碧落,他便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那青云。因用了那禁术后,即便精于推算的上古大神也找不到这么一个人,因此他只需要说碧落镇压妖帝以后,自己也身受重伤,为了躲避那妖族追杀,才不得不使了那个禁术。

杜若心中已猜出那悬于半空的金甲男子是谁,便是前几日青云说的旧识,那个差点与他成婚的人。

她望向封禹,迟迟没有回话。她觉得脑子有些疼。

但这落在封禹眼里,便成了碧落已在犹豫,因此他又道,“只要你愿意随我回去,我保证你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杜若仍旧迷茫的看着他。良久。她才摇了摇头,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封禹,可还记得那日采薇宫前我对你说的话。我碧落天生地养,这世上除了师父便再无别的人让我想要亲近。但今天我要告诉你,这世间,除了师父,还有青云,也只能是青云。师父是我最敬重的长辈,青云是…”说到这里,杜若不自觉看向青云,“青云是我最心爱的男子。”

这句话的无疑比方才封禹说出青云的身份时还具有爆炸力。饶是那些训练有素已经处于心无旁骛的备战状态的天兵天将也不由的大惊失色。

那封禹先是一阵错愕,紧接着爆发了一股冲天的凌厉气势,他大声吼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出口,今日我就算重伤了你,我也要将你带回去!”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青云此时已盘坐下来,伏羲琴就悬于身前,他早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天劫(八)

那封禹也不再多说,冷冷的朝天兵天将下令道:“放阵!”

话音刚落,天兵天将们便整齐划一的捏起了手诀。金色的符文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勾动了古今,带动起天地之力。待所有符文融合至一处,整个山涧都被绚烂的光芒照亮。

而二人头顶的苍穹之下,一张巨大的结着闪电的天网正在形成。

那邓元帅此刻脸上却露出一丝犹疑,思虑了片刻,他终于向封禹施了一礼,道:“四太子,此处乃天隐之阵,若贸然毁去,恐怕…”

封禹摆了摆手,冷言道:“那青云心知你我忌惮毁去天之阵的因果,所以才躲在这山涧中,但本太子偏不遂他的意,若是最后这天之阵因他毁去,也是他的因果。无妨。”

那邓元帅虽仍旧犹疑,但见那封禹这般说也不好再驳他。

“收网!”封禹神情决然,那青云就是他的眼中钉,今日就算毁了这个天隐之阵,他也决计不会放二人离去。

“过来。”与此同时,青云朝杜若唤道。

杜若没有丝毫犹疑,走到他身旁,静静的看着头顶的巨网。

青云的手指已放在第三根弦上,不过他没有勾动琴弦。下一刻,他微微颔首,将手指移到了第五根弦上。

天兵天将也出手了。

阵网带着重重威压向二人逼近。

周围的温度陡然升高,山壁上的树瞬间便燃了起来。

杜若有那崆峒印护体,除了感觉到周围热气翻滚外,倒无别的不适。

但她身后的小黑与胖虎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啊,好烫。”胖虎已到了极限,下一刻便要跳下山涧。

小黑明显也摇摇欲坠。

“来我这里!”杜若大声喊道,与此同时,她双手捏诀,那崆峒印的光幕瞬间便扩展荡漾开去将胖虎与小黑罩在其中。

捏完这个诀,杜若只觉得身体中的力量被抽干了一般,瞬间头晕目眩,跌坐在青云身侧。

这明显是心神耗费过度。

她的法力低微,能稍稍的驱策崆峒印已是极限。

就在这时候,青云将琴竖起,反手一划,第五根弦被重重的弹响。

琴声声如裂帛。

崆峒印保护下的杜若也被震的心神一紧,就像有一只手掐住了喉咙一般。

伏羲琴弹出的光圈直直的击打在阵网之上。

“滋啦啦”的巨响响起,无尽的火光铺天盖地,震得阵网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

阵网之上的火星落到远处的密林之中,瞬间便炸裂开来,顷刻之间那密林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一击虽然没有击破那阵网,但明显使之黯淡了几分。

青云站起身,斜抱着伏羲琴,静静的看着天幕。

漫天火光中,他面色如雪,热风呼啸,吹得他的长袖翻卷。

云端的封禹神情肃穆,有一种睥睨众生的傲气。他与青云就这般对视着,对峙着。他心中清楚,那天网迟早会被伏羲琴击破。他心中不禁有股淡淡的妒意。这天网若是他用上昆仑镜也得费不少手脚才能脱身,未曾想这青云这般轻易的就能击破。虽说那伏羲琴能为神器之首自有它的道理,但若无强大无匹的法力,又怎能这般轻易的驱动它。

终于,封禹捏诀祭出了昆仑镜。他不能等到青云击破天网再与他争斗,他知道他会败。

昆仑镜祭出,瞬间便在空中化成若干倍大的身形,紧接着封禹口出一个“去”字,那镜中白光便化作无数把晶莹的利剑,朝青云的方向击打而来。

与此同时,二十四天将同时捏诀,阵网瞬间金光大闪,朝二人压去。

而另一边,邓元帅双手结印,一个比方才威势更大的球形闪电在穹顶形成。

千钧一发。

青云神情终于露出一丝凝重。

这一次,他将手指扣在了最后一根琴弦上。

“青云!”杜若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不可以,你会堕魔!”她虽恍惚的紧,但她却莫名知道,一旦青云拨动最后一根琴弦,他体内的魔性便再也压制不住了。

青云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如此短暂,可是那一眼里却像是包含了千言万语,用尽一生都倾诉不尽。

杜若一瞬间被那目光所慑,竟一动也动不了。

下一刻,琴音再度响起,泛音袅袅,轻灵清越仿佛可以穿越时光。

这一声琴音响起的刹那,杜若明显感觉周围出现了短暂的停滞。空气、声音和颜色都被抽空了。

这一声琴音就像一个号令。淡淡的暮光穿过黑云的缝隙透了下来。

杜若茫然的抬起头。

结束了?

她起身往前走了一步。

刚才那让人目眩神驰的光亮,天网、球形闪电、昆仑镜,全都消失了。

暮光透过裂缝照进来,淡淡的微尘在光柱中飞舞。本该灰暗的尘埃被夕阳的光芒染成了金红色。杜若呼吸急促,呼出的气将尘埃吹远,一下便看不见了。

山涧下横七竖八的躺着从云端跌下的天兵天将,头顶碎裂的黑云中,封禹捂住胸口勉强稳住身形,嘴角还有未干的血痕,显得十分狼狈。

青云就一动不动的站在她身前,背对着她。

没有等来本应堕魔的青云。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背影看起来十分落寞,让她觉得他离她特别远。

“青云?”她试探的叫了一句。

她的声音没有得到回答。

杜若走上前去,轻轻的碰了他一下。

青云手中的伏羲琴脱手滑落,整个人朝着她的方向倒去。

杜若下意识的张开双臂,可是她伸出的手软的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

青云倒下来,她随着他一起坐倒。

身后的胖虎与小黑也围了上来。

她又茫然的唤了一句,“青云?”

依旧没有回应。

杜若拂开她脸上的鬓发,青云看起来神情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

不对,不对,她记得最后那一击会用上青云所有的法力,他没有多余的法力压制魔性,便会瞬间堕魔,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身死

杜若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清醒。她握着青云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嘴里下意识的喃喃自语:“青云,我是碧儿,我回来了。”

一旁的小黑眼里闪过一丝决绝,片刻后,他腾空而起,直直的朝那封禹直撞而去。

“嗷。”一声绝望的哀嚎响彻在整个山涧。

那封禹心神受损,已受了重伤,小黑的速度极快,他来不及避闪,只能用手中早已黯淡的昆仑镜临时抵挡。

小黑的这一击用尽了全力,虽然他的法力与封禹悬殊巨大,但还是将他撞的后退了好几丈,又吐了一口血。

“我要杀了你!”封禹自出生到现在,几千余年,从未这般狼狈过,今日不仅深受重伤,就连这么一条狗也来欺负于他,他自然气急败坏。

小黑方才撞到昆仑镜光幕上的时候也受了些伤,此刻封禹准备蓄力还击,他自然没有还击之力。

但他眼神决绝,即便会死,他也要重创封禹。

那封禹已祭起昆仑镜,剑气凝结而成,眼看就要向它劈来。

一旁的胖虎见情况紧急,立即腾空朝小黑的方向跳去。可他的速度哪比得上昆仑镜。

小黑黑亮的眸子里,昆仑镜中凝结的剑气渐渐放大,他本能的想要躲,他却像是被束缚住了一般。

剑光一瞬间爆开,刺眼的光让他有片刻的失明。他想,能为了青云死去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吧。

但想象中的被劈成两半的剧痛并没有袭来,他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何必赶尽杀绝。”

视野渐渐清晰,他看到自己身前立了个白袍男子。

胖虎停在他身侧,同样疑惑的看着那个背影。

“你是谁?”那封禹怒气冲冲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那男子身量不高,相貌平平,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站在那里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那男子没有答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小黑,自言自语道:“倒是条好狗。”

“你到底是谁?”封禹已经完全没有耐心。

“我?”那男子看起来似乎才注意到封禹,“一介散仙,不值一提,若是无事,我便带他们走了。”

说罢便转身朝小黑飞去。

“休想!”说完封禹便迅速捏诀,来不及催动昆仑镜,一道指风朝那男子打去。

那男子身形稍稍一滞,那道指风便被化解了。

封禹脸上闪过几分讶异,虽说这道指风的威力远远不及昆仑镜,但他怎么都想不到,就这般被那男子化解了。

莫非又来了一个劲敌?

那封禹眯着眼睛,似在思量什么要紧事,片刻后,他说到:“你可以带他们走,但她必须随我回天。”

他说的是杜若。

那男子侧过头看了杜若一眼,道:“我与她曾有一面之缘,今日专程为救她而来。”

封禹的脸色阴沉了起来。

本来他以为自己终究是胜了,但未曾想在最后还杀出了个程咬金。

这样便走了他实在不甘心。

但如今他深受重伤,也是强弩之末,决计不是眼前这男子的对手。

他陷入了两难。

而一边,那男子已带着小黑与胖虎落在了拱桥上。

封禹咬了咬牙,“我若是不放她走呢?”

“那今日过后,世上再无四太子封禹。”那男子说的云淡风轻,神情也极其坦然。

“你!”被威胁的滋味自然不好受,那封禹心性骄傲,自然受不得这个气。

但胸口的疼痛又将他拉回现实。若是他再耽搁一会儿,身上的伤兴许就会变成宿疾,影响他日后修炼。

他捏紧拳头,狠狠的朝那男子道:“今日之仇我封禹记住了,若是他日相遇,我定会将你挫骨扬灰!”说罢,便化作一道金光急速朝东飞去。

见封禹走远,那男子立即走到杜若身边,俯身查探青云的状况。

杜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即从恍惚中醒来,她紧紧的扯住那男子的衣袖,语无伦次的问他:“青,青云怎么样?”

那男子摇了摇头,“他死了。”

杜若下意识的说了句“不”,她不相信这是真的。这也不该是真的。

她觉得青云下一刻可能会睁开眼睛,然后静静的凝视她,用那种曾让她无数次感到安心的眼神。

青云是她的神,怎么会死呢?

他和她分离了那么久,明明才刚刚相遇。

明明两个人都下定决心要同对方在一起,还有那么多路没走。

怎么可以在此时分离呢?

他甚至还没有等到她完全恢复记忆呢。

胖虎与小黑走到她身前,像是在同她说话,但她听不见。她茫然的看着他们。

那男子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对一旁的小黑与胖虎在说什么,但她听不见。她觉得她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紧接着,那男子来拉她,将她扶了起来。

然后小黑将青云接了过去,放在了背上。

杜若伸出手,“把他还给我。”

胖虎在一旁劝她,她什么都听不见,她又说了句:“还我。”

那男子又叹了口气,然后单手捏诀,青云就从小黑的背上缓缓升起,然后又缓缓的落在了地上。

杜若急忙扑过去,头上的发带无声无息的断了,头发披散下来披了一肩。

那根早上才买的簪子随着头发散落掉到了地上,碎成了两半。

杜若一只手将青云紧紧的搂住,另一只手在地上胡乱的抓。

她终于摸到了簪子的两截。她将它们抓起来,紧紧的捏在手中。

杜若想,他肯定不会这么离开的。

她也不允许他这么离开。

那男子看了一眼山涧,天隐之阵已被破坏,山壁崩塌了大半,密林的方向火光滔天,那不是普通的凡火,是天火。天界一定还会派人过来善后。

他们必须赶紧离开。

他单手捏诀,唤来一片云,随即便施法将杜若与青云移到了云上,胖虎和小黑跟着也跳了上去。

他找准了方向,便驾云往南急速飞去。

南月岛

暮色四合,远山如黛,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这一路谁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杜若仍旧保持原样,紧紧的搂住怀中的青云,怔怔的盯着前方。

她的脑子里有无数画面闪过。

采薇宫前的竹林里,幼年的碧落被师父罚站,那个替他解开定身术的男子。

她成年以后,下凡历练生平遇到的第一个妖物,那匹奄奄一息毛发焦黑的白狼。

后来,热闹的庙会上,那个带着面具的无名无姓的男子。

再后来,只有他二人的喜堂上,那个准备揭下面具的男子。

然后又回到采薇宫中,再次见到那个消失了那般久的男子,她分明见到那一刻他慌乱的神情,连手中正准备落下的棋子也拿不稳,跌落到一个死位。

最后是二人翼湖决斗,她用崆峒印将他镇压前的最后一眼。

他们原来经历了这么多事,可她竟然都忘了。

小黑静静的坐在一边,他的头上有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皮肉翻起来,血液已经干涸。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杜若说,“青云拨动第七根琴弦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瞬间变成了血红色,但没多久,就没了神采,他一定是在那一刹那自爆了元神。”

杜若没有回他。倒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她似乎丧失说话的能力,她抬起头茫然的看了小黑一眼,嘴唇张合,发不出声。

有什么淌下来,眼睛模糊了。

她抬起手,抹下了眼上的血滴。

那白衣男子转过身看了青云一眼,道:“他没有自爆元神。不过是在彻底魔化前将自己的一缕魂魄逼出身了而已。”

杜若猛的抬头,眼睛通红的盯住那男子,“怎么找回来?”

那男子摇了摇头,“那缕精魄破虚空去了魔界。”

“魔界在哪里?”

那男子有些踟蹰,片刻后才道:“我并不知晓。这世间只有魔物才能去魔界。自上古以后,其他五界通向魔界的通道便中断了,魔物被封印在一个独立的空间,况且就算你能打听到魔界所在,你也无法在里面生存,那片空间没有一丝生机。”

没有生机便是没有空气。是一片真空。真正的不毛之地。

杜若看向小黑与胖虎。

他们自然也不知晓。胖虎带着哭腔道:“姐姐,你的法力去阴界都不能自保,何况魔界。我们已经失去青云哥哥了,不能再没有你。”

杜若没有回话,她低头看着怀中的青云,青云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躯壳。没有精魄,躯壳毫无意义。

但只要知道他的精魄还在这这世上的某一处,她就一定会找到他。

周围的空气变得潮湿粘腻起来,脚下的云会降落在哪里,她并不知晓,她也不好奇,青云不在,去哪里的意义都一样。

“快要到了。”

随着话音落下,脚下的云缓缓下降。

胖虎探头往下看,不知何时他们已飞到了海上,月光照得海水熠熠生光。

而正前方,一座狭长如弯月的岛屿出现在视野中。

小黑记得他曾随青云到过这里,若是没有记错,这座岛便是南洲的南月岛。

在空中俯瞰,这座岛并不大,但快要落地感觉便不一样了。岛上树木茂密,靠海的沙滩在月光下呈银白色。

脚下的云越过海边,又从一大片树丛上方掠过,偶然可以看到零星的火光出现在视野之中。

云终于落在一片空地上。

若是换做平常,胖虎和小黑肯定是第一个跳下去的,但今日气氛却异常沉闷。杜若不动,他们也不动。

那男子收了云,道:“到了。”

杜若茫然的抬起头,她向四周望了望,身前是几间古朴的草屋,周围是黑漆漆的密林。

青云最后被安放在草屋中的竹床上。

这草屋是那男子为了在这南月岛上隐居而建。

奔波了一整日,小黑才有机会思考着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他性子沉稳,虽说心中悲戚,但安顿下来,出于本能的就会去琢磨思考。

他到现在还不知那男子的身份,他是他们一行的救命恩人,他要记住他,日后好报答他。

他踱到那男子身前,微微颔首,道:“多谢恩人打救,还不知你的名号是?”

那男子摆了摆手,道:“不值一提,我不过是受那丫头师父所托。”

他说的师父自然是广成子。

听到那男子的话,杜若眉头微微一动,麻木的心终于有了几分知觉,她下意识的想:我闯了这么多祸,师父仍旧挂念,还有什么脸面再见他。

她现在也分不清自己是谁,自从从那梦魇中醒来后,她就觉得自己有些怪异,她似乎想起了不少事情,连行事说话也越来越像碧落。但她又能肯定,自己仍旧是杜若。

杜若看了一眼青云,替他整理好鬓发,便起身走向那男子。

她朝他施了一礼,“有劳前辈,师父可有什么话转告我?”

那男子了摆了摆手,“你这丫头也是骄纵,竟然偷用了那禁术,唉,不过你那师父确实有话让我转达与你,他说若想起死回生须找到葫芦。”

原来师父早就知道了。只是这葫芦到底是何物?

青云身上并没有什么葫芦法宝,再说她所知晓的葫芦法器中,除了太上老君的紫金葫芦兴许有几分可能救活青云,其他的她实在想不出。

难道就是那紫金葫芦,毕竟她曾听天界的小仙娥提过,那葫芦自有乾坤,莫非魔界在那葫芦中?这可能性太小。她第一时间就否定了。

“葫芦,葫芦?”胖虎喃喃自语。他好像抓住了一丝线索,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他有些着急,一边不停的重复“葫芦,葫芦。”一边又在屋中踱来踱去。

小黑被他晃的有些烦躁。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这个臭狗,我…”胖虎觉得莫名其妙,正欲发火,脑中忽灵光一闪,转怒为喜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我缠着青云哥哥给我讲他在天界遇到爷爷的事,他说爷爷给了他一个金色的葫芦算是报答,如果遇到危险只需要捏碎那个葫芦便可!”

师父

“你确定?”杜若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

“嗯!”胖虎重重的点头,“事关爷爷,我不可能会记错!”

“可,”杜若神情有些黯淡,“那葫芦如今在哪儿?”她知道不可能在青云身上的,因为方才她为青云整理头发和衣裳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什么葫芦,除了他腰带上挂着的乾坤袋。

可这乾坤袋只有乾坤袋自己的主人才能打开。若是强行去开,只会毁掉它。

或者,那葫芦还在落云殿。但她直觉青云不是这般丢三落四的人。

一下子又陷入了两难。

“要不我直接上天去找那葛仙翁?”小黑提议。

“你是去找死吗?”胖虎反驳道,如今他三人肯定是天界的头号通缉犯。

“或许我可以去。”那男子沉吟片刻道。

杜若摇了摇头,以他的法力要上天界自然不是问题,只是他刚刚得罪那封禹,恐怕也是和他们同样的境况。并且天界无法用那改头换面术,不论是谁,都须以真面目示人。

小黑看了杜若一眼,神情有些犹疑。“我倒是有个法子或许可以行得通,只是就怕有个万一。”

“什么法子?”杜若与胖虎异口同声道。

“你兴许打得开。青云曾将他的一滴精血融入碧落的灵台,因此你身上有他的气息,或许这乾坤袋可以感知得到,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

杜若没有答话,她没有记起这件事,因此她也不能肯定。打开乾坤袋的手诀她自然会,但是如果失败了,他们唯一的希望也许就破灭了。

可如今这形势,也许只能孤注一掷了。

她看向竹床上的青云,然后朝他走去。

她知道这乾坤袋最终肯定会由她去打开,但不是现在,她要好好想一想。

她茫然的坐在他的身侧,从月上中天到朝阳初升。

中间那男子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中已提了两瓶酒。

胖虎和小黑始终守在杜若左右,直到窗外已能看清郁郁葱葱的棕榈树。

“姐姐,你守了一夜了,去歇一会儿吧。”胖虎来劝她。

那男子径直走到桌前,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一盏酒。“愁多酒虽少,酒倾愁不来。丫头,过来喝盏酒。”说完便仰头饮尽了手中的酒。

杜若明显愣了一下。她记忆中并不记得自己与这男子相熟,但又莫名有一种亲近感。因此她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那男子也替她斟了一盏酒。

杜若想起初到落云殿时,与青云一起喝的桃花酒。不禁又有些恍惚。

“酒酣心自开,喝吧。”

杜若接过那盏酒,微微沉思。

下一刻,酒入愁肠。

甘甜微辣的滋味充斥在口中,她不禁又一阵恍惚。

她索性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盏,也不招呼那男子,又一杯酒水下肚。

就这么一盏又一盏。

一瓶酒已经见底。

此刻她倒无上次醉酒那般迷离的感觉,除了有些困乏。

她看了一眼那竹床上的青云,眼睛重的快睁不开了。她索性靠着桌,将头枕在手臂上。

最后一眼看到的画面是那男子不动声色的斟酒,神情淡然。她觉得她似乎想起他是谁了。

下一刻,无尽黑暗。

“痴儿,还不醒?”

似在梦中。她听到一个熟悉让她感到安然的声音。

她的心猛地一跳。这是师父的声音。

她猛然睁开眼。

她已不在南月岛的草屋中。她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此刻她竟在天界,采薇宫竹林前的高台上。

方才她喝了那么多酒,但此时却没有头晕脑胀的感觉,反而异常清醒。

她茫然的起身,高台下云霞翻滚,她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从前她也总是惬意的坐在这里看云卷云舒。

“唉。”一声沉重的叹息在背后响起。

她知道是谁,她终于抑制不住那股想要落泪的冲动了。泪落入豆。

杜若身后的老者似乎也有些动容,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影轻声道:“可是不愿见到为师?”

杜若抹了抹脸,强忍住泪水,急忙转过身。

那老头儿仍旧与记忆中一模一样,青灰色的袍子,白色的须发微微飘扬,脸上虽布满皱纹,但却丝毫没有老态龙钟的感觉,反而神采奕奕。

那种想要落泪的感觉又上来了。她下意识的低下头。

“碧落。”广成子眼睛微微湿润,明明有千言万语,但张口只是唤了唤她。

“嗯,师父。”叫完这句师父她立即跪了下去。

“你离开了十二日了。”他淡淡的说,“在人界的十二年过的可还好?”

杜若重重的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师父,对不起。我总是给你惹麻烦。”

那广成子看了看杜若,想到从前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微微叹了口气,“都是造化。你体内的封印已残破不堪,你可愿解开它?”

杜若有些犹豫。她知道她一旦点头,她就可以拥有以前的法力,她也就可以不再成为他人的拖累。

但是从前的记忆也会回来。她心底有些抗拒,她知道那段封存的记忆里存在着残忍的真相。

可是青云还在等她呢?在那个她不知道在哪里的魔界。可是就算她不知道,她也要去找,而且一旦她有了从前的法力,她就有了更多的可能性找到他。

她坚定的点了点头。

回忆(一)

我有过好几次昏迷的经历,但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意识是如此的清醒,看着一段段封存的回忆又重新苏醒。

那些回忆非常凌乱,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我拖着重伤的身子用仅存的法力将自己用那禁术封印起来时的痛苦,那样的感觉就像是灵魂被整个冻了起来。

在那段自我封印的岁月中,这世上没有碧落,只有杜若,属于碧落的那一部分只存在于亘古不变的安静之中。

两段记忆重叠,两个意识似乎开始融合,让我有些害怕,我害怕丢失自己。

不会幸好师父似乎猜到了这一点,在昏迷中,我听到他苍老而又带着厚重的声音,他说,“不要执着,你既是碧落也是杜若。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抛开这个,碧落与杜若就像是你人生的两个阶段,只是这中间的变故令你的心性大变了而已。”

那封印早已残破,其实从我踏上翼湖湖底祭坛开始它便已松动,后来在三途河畔的彼岸花海之中,它便走向了不可逆转的破损之中。而上次我在那三重梦魇之中,与心魔同归于尽那一刻,那封印便已摇摇欲坠了。

即便今日师父不教我那解封印的方法,下一次再遇到类似的契机,那封印也会自行消散。

虽说我从前也记起了不少事,但一直觉得那些事与自己无关,很难产生认同感。碧落更像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但现在,当那些记忆碎片像是被大风席卷着朝我涌来时,我突然便有了一种明悟。

我曾担心,解开封印,过去的记忆苏醒,我便会变得不是我。属于杜若的那一部分会被湮灭,而原本属于碧落的那一部分也会变得不纯粹。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当我仰起头,无数细碎的记忆碎片和无数支离的声音汇成一股进入我的脑海时,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天河中的水彻底冲刷了一遍一般。从前挡在我面前的迷雾都被洗了个一干二净。而本来被迷雾遮挡住的真实,就那样渐渐的清晰起来,填补了无数我觉得遗憾的空白。

那张被封存的人物的肖像,那张灵动的脸,终于显出来了真容。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脸庞。

和我一模一样,但又比我多了几分娇俏。

但那不是别人,那就是我。

那是碧落,也是我。

一切都那样自然,没有一点生搬硬套的痕迹,就像春日里树杈上抽出一叶嫩芽,花苞绽放,雨雪从天而降,江河日夜东流。初时的那种害怕与担忧已完全烟消云散。

那崆峒印也从我的识海中飞出,环绕在我身侧,我能感受到它同样激动的情绪。

我有些想哭,这种感觉就像迷路的孩童,忽然找到了家门,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快去吧!”这时候我听到师父的声音。那声音像是由虚空传来,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师父。”

下一刻我只感觉天旋地转,像是被吸入了漩涡一般,瞬间便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我依旧在那南月岛的草屋中,我揉了揉眼睛,有种幻如隔世的感觉。

那男子依旧在喝酒,见我醒来,放下手中的杯盏,斜斜的看了我一眼,道:“醒了?”

我轻声答了句“嗯”,便起身朝他施了一礼,道:“多谢太白叔叔救命之恩。”

他见我这般叫他,神情依旧,似乎并不觉得惊讶,只是轻笑道:“看来你已经解开了那封印。”

胖虎和小黑也连忙拥上来。那胖虎见我的眼神明显有些奇怪,他试探的叫了句,“姐姐?”

我点了点头,顺势将手搭在他毛茸茸的头上,“胖虎。”

那胖虎虽疑惑,但见我无事,也不再多言。

倒是那小黑似乎看出了些端倪。“碧落姐姐。”

看到他我便想到过往。我记得初见他时,他是普通的凡狗模样,与那日罗浮镇外的猎狗模样一般无二。

往事涌上心头,我下意识的朝青云一看。

阳光细细碎碎的打在他的身上,窗外的海风又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

我走到他身前坐了下来。他和从前相比并无多大变化,他是堪比上古大神的大妖,自然寿与天齐,自然也不会老去。

说到这个,我倒想起他那日在翼湖边的话,他说,“我虽是妖,但身上并无妖气,自然进得这个大阵。”没有妖气的妖,除却现在的胖虎这一类,还有哪种特殊情况呢?

我以为自己记忆恢复可以找到答案,但我依旧没有头绪。

况且如今他这样的情况,我也实在没有心力细细回忆往事。

倒是小黑说的法子,我实在记不得他曾在我的灵台放入一滴精血。按理说,我是神仙,他是妖,若真是如此,应该是会有一些排异反应的,可我一丁点知觉也没有。

难道这就是青云没有妖气的原因?

我觉得有些头疼。

乾坤袋还是不要贸然去开为好,若是出了差错可就完了。

对了,方才我明明就见着师父了,为什么偏偏把这回事给忘了,我应该让他去那花药宫知会葛仙翁那老头儿,真是失策。

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将往事细细的回忆一遍,兴许可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那样我也要有把握一些。

想到这里,我立刻起身往外走。既是要回忆往昔,自然要找个无人的地方。

那胖虎见我这般奇怪,忽眼泪汪汪的跟上来:“姐姐你是不是看不开想要去找青云哥哥?”

我有些无语,但心中又觉得感动。“我要找青云自然得去魔界,我不过是想捋捋事情,一会便回,别担心。”

说完又朝太白叔叔施了一礼,“太白叔叔,我刚刚恢复记忆,需要好好捋一捋,去去便回。”

那太白叔叔点了点头,便又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说起来我师父的这帮“损友”,除了青云,其余几个散仙都有那么一两个不健康的嗜好,比如说这太白叔叔,便是嗜酒。

回忆(二)

离开草屋,我随即便捏诀唤来一朵云,找准了靠南的方向,便匆匆飞过去。

说来这南月岛上的景致倒是不错,可惜了我今日是没有任何兴致赏景的。

这岛上没有凡人,再加之日头灼人,所以我飞的不高,只是贴着树丛匆匆掠过。

可能是此处灵气逼人的原因,这岛上有不少珍稀的飞禽走兽,就连那最普通的海鸟也似乎极有灵性,非但不怕我,反而绕着我盘旋飞舞,看起来是有意亲近。

不过那叽叽喳喳的鸣叫确实让我有几分烦躁,毕竟刚刚恢复记忆,我脑子里的信息太多,需要慢慢梳理。

因此我加快速度,很快便将海鸟抛在了脑后。

很快我便已飞到了南月岛靠南的尽头。那一片是一片白色的海滩。

我收了云,寻了个阴凉地坐下。目光尽处只见一条水平线,天和海在那里交界,云和浪在那里汇集,微微的海风带着海水的味道迎面扑来,我觉得心中稍稍明朗了一些。

只是,我与青云该如何说起呢?

我听师父说,他虽生于上古,但在六界扬名却是几千年前的事。也是在那个时候不久,东海的蓬莱岛上,忽天降瑞气百鸟齐鸣,一株仙草竟自行修炼成了仙胎,随后天帝便命人将这仙胎接上了天,那仙胎便是我。

从前旁的神仙总是告诉我,我是一棵灵参吸够了天地灵气自行修炼成了一个小娃娃,但后来长大后,我偷偷潜入天机阁,才知晓并不是这么回事。

青云是我师父的老友,幼年时期我以为他不过是一方外散仙,除了年轻一些,和我师父其他的朋友并无区别,因他与我师父是一辈,所以我自然唤他一句叔叔。

只是后来我偶然在天兵天将口中得知妖帝青云堕魔的传闻,我便隐隐开始怀疑了。虽然我总是告诉自己,青云叔叔不可能是那罪恶滔天的妖帝,可我那师父的异常还是让我不安。自青云叔叔失踪后,他便总是独自坐在采薇宫前的高台上喝酒,甚至总是闭门谢客。那个时候我不过是个及腰的小娃娃,虽有些没心没肺,但也是会看脸色的,我知道这肯定有问题。

等到我一千二百岁,在天界也算是成年的神仙了,也是时候下凡历练了,我才从天帝口中得知,妖帝青云失踪,妖界大乱,不少妖物流窜到人界,已完全扰乱了人界的秩序。

可惜我此番下凡是为历练,按规矩来说,必须要抽走一身法力,不然我到了人界少不得要做些为民除害的事。

师父说:“你只有像一个凡人那样生活,才能够体会众生疾苦。碧落,快去吧。”

虽说我千百个不愿意,下凡历练倒是无妨,可抽走法力又保留记忆,这无疑是最痛苦的事。明明是个神仙,却要承受和普通凡人一般的命运。对于修炼初成的我而言,无疑是最痛苦的事情。

可我没有选择,人有人的命,神仙有神仙的命,人没法选择,神仙也是。

我初下凡降落的地方是东洲一个叫做余杭的小城外,幸亏当时是晚上,不然被哪个凡人看到从天而降一个大活人,指不定会将我误认为哪个女妖。

我如今是个法力尽失的弱女子,若是被人误抓了去,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这东洲是富庶的鱼米之乡,因此人界多数的凡人都聚居在这里。人多的地方妖自然少,可我这回下凡的不是时候。妖界大乱,妖物四处流窜,就连这东洲也十分的不太平。

下凡前我专门去请教了那值日功曹,他说在凡间若是没有钱财在身,恐怕寸步也难行。可我那死心眼的师父扔我下来时偏偏顺走了我装的鼓鼓的荷包。也是失算了,早知如此我何必装那么多黄金,直接带颗鸡蛋大的珍珠多省事,反正那东海老龙王每年都要送我师父几箱。

可惜我那时候还不知财不外露这一道理。否则我决计不会轻易当掉我那昆仑玉的手镯,若不进那当铺兴许也不会牵扯出后来的那么多事。唉,这也许便是我碧落的命了。

夜里风凉,索性我虽失了法力,但仙骨没有被剔,身体仍是仙体,自然不怕那风寒暑热。

我找了个背风的的山坡,用干树叶铺了个床,又去寻了些柴禾,打算就这么凑活一夜。

如今没了法力,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这其中便包括那生火。那生火的原理我倒是知道,钻木取火,可真操作起来却没有我想象的那般简单。

总之,这火是生不起来了。

其实倒不是我怕冷,而是这荒郊野外的,若是没有火光,遇到那么一两个野兽可就完了。

若是崆峒印的守护神的碧落仙子下凡历练的下场是入了那野兽的肚子,待我回天,铁定是整个天界的笑话,莫说我那师父,就连我这般没皮没脸,也丢不起这个人。

可这火就是生不起来。

我有些犯难。

我听说那天帝的第四子封禹下凡历练不仅混的风生水起,更是考上了当朝状元,成了深受一方百姓爱戴的好官,听说他寿终正寝那一日,整个州府的百姓都来吊唁。可为何到了我这儿,就是这般狼狈,这着实不公平。

我曾听师父说过一句人界的俗语,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如今就是这般境况。

方才我还担忧这荒郊野岭兴许有野兽出没,如今在我东南方向便传来了一声凄厉的狼嚎。

我不禁怀疑,这兴许是我那不靠谱的师父专门派来为难我的。

“唉”我轻声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头顶黑漆漆的树丛。

如今也只能将就着在树上睡一夜了。

回忆(三)

这一夜我自然没有睡好。

倒不是躺的树枝硌人,而是这一夜东南方向的那座山头一直轰隆隆的响,狼的惨嚎声一直没有断过,地动山摇,电闪雷鸣,若非不是我有些武功底子,恐怕早就摔下树了。

莫非是哪个妖怪的雷劫?我虽说是个神仙,但这妖物渡劫却是头一次见,只觉得这阵仗未免也太大了,天界处罚那些犯了重罪被处以雷刑的罪仙时也没有这般威势。

虽说我有些害怕,但这生来便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自然战胜了畏惧,待天大亮,我便收拾了一番匆匆往那座山头赶去。

这东洲地势平坦,就连这山丘也不似西洲的险峻,我虽有些恼恨失了法力没法用那飞行术,但这山路平坦,倒也甚合我的心意,不过半个时辰我已站在那座山丘下了。

也不知昨夜那雷电是有多大的阵仗,总之这座山头几乎已被夷为平地,山上的树也被烧的焦黑,冒着浓浓的黑烟。

原本上山的路早已被毁去,四处都是碎乱的巨石,我走的自然有些艰难。心中也打起了退堂鼓。

但我又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我虽法力尽失,但既是下凡历练,自然要哪里是地狱我便如哪里,就如师父说的那般,体会终生疾苦。

想到这里,我便坚定了决心。

这座山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他一闯。

我走的小心翼翼,速度自然不快。

如今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阳光照下来让我有片刻的恍惚。

越往上走,碎石越多,我也能看到碎石上的点点血迹了。

我猜的没错,肯定是有妖物在此渡劫。

不知为何,我心中也莫名多了分急躁。因此脚步自然加快了几分。

越走下去血迹越多,我已隐隐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躺着的一个白色的兽物。

说是兽,是因为他太过于庞大,看着像一条狗,但又比狗大得多,倒像是我曾在天界见过的水麒麟那般大。

我猜他渡劫失败,已身死道消。

倒是可怜,看这样子应该也修炼了几千年吧。

我不禁慢慢的靠近他。走近后才发现,这兽竟是一条偌大的白狼。

他身上的皮毛已完全焦黑,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那些伤口已完全泛白,看来是失血过多。

从前我在天界时,除了我师父,其他神仙说起妖魔鬼怪时,都是把他们形容的恶贯满盈罪恶滔天,可今日见了这白狼,我却有些同情。

如今他这般惨状,我自然不怕,因此又往前靠近了一些。

若是他没死就好了,我还能将他收服,点化他做我的坐骑。他寻常时候的模样定是极其帅气微风的。

我不禁又生出一些惋惜。

许是我靠得太近的缘故,那白狼的眼皮分明动了动。

一开始我以为是这日头太大,我看花了眼,于是我又往前挪了两步。

这一回,那白狼直接睁开了眼。

那眼神没有温度,但又不让人感到害怕,漆黑的瞳仁快要失去焦距,看样子也是强弩之末了,我就这么与他对视着,竟然忘了后退。

“你…你没事吧?”我不禁问他,说出口又后悔了,如今这般境况,问他有没有事不是多此一举吗?

他就这么看着我,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我想起自己从天界下来时,曾带了些治伤的丹药,虽说比不得葛仙翁那老头儿宫中的灵丹妙药,却也比人界的治伤药药效强。

我从怀中掏出那瓶丹药,小心翼翼道:“我这是治伤的丹药,你若是信得过我便眨眨眼,我尽力救治你。”

那白狼许是伤重过度,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微微的动了动眼皮。

不过这也给了我莫大的鼓励。我蹲下来慢慢的靠近他。

我从那药瓶中倒出一粒伤药,小心翼翼的放到他的口中。

他努力的吞咽,看起来已做了极大的努力。

他伤得太重,这些药于他而言,效果微乎其微,若想救活他,起码得有千年以上的人参,按照葛仙翁曾教给我的古方辅以几味其他的千年以上的药材。

我索性将瓶中所有的药物全都倒在他的口中。这药于他而言虽说只是杯水车薪,却也好歹可以缓解他的伤痛。

只是,若想治愈却没有那般简单。

我这人性子偏执,认定了的事情哪怕难如登天,我也要去做。既然决定了要救活它,我自然不会半途而废。只是这药材确实是个大问题,这东洲虽人杰地灵,却没有深山大泽,而那些千年以上已有了药灵的药材多是在那些地方修炼,就算我有那心力却找,也没个地方能让我去找。

至于那余杭城中的药房,不说他到底有没有千年的药材,就算有我如今身无分文,也买不起。

许是那白狼见我在发呆,用力的动了动爪子,磨的地上的碎石哗哗响。

我见他好歹恢复了一丝神采,无奈道:“可惜我身无分文,又流落到这荒郊野外,不然还能进城给你买些药材。只是你这伤,寻常的药物怕是没有什么效用。”

那白狼又动了动爪子,似乎想要站起来。

我连忙阻止:“你如今命悬一线,还是不要乱动为好,一会儿我会为你寻一避身之所,你在那里等我,我去余杭城中转转,兴许有一丝机会。”

说完我便起身,向四处张望。

这山已经被毁的差不多了,四处都是碎石,不过幸好这座山丘离官道远,也算是人迹罕至,不然被普通凡人撞见了可就完了。

这白狼身后不远的地方倒是被雷电劈出了一方巨坑,我看了四周的碎石一眼,又看向脚下的白狼,心中已有了思量。

回忆(四)

我将那巨坑中的碎石清理干净,又垫了些枯枝落叶在里面,随后我又走到那白狼身边。

我有些无奈,如今我没了法力,连力气也小了许多,这么大一条狼少说也有几百斤,我又该怎么把它挪到那个巨坑中呢?

我叉着腰,有些为难的对他道:“我本想将你藏在你身后的巨坑中,只是我力气太小,恐怕挪不动你,可把你一人丢在这荒郊野外我又实在放心不下。”

那白狼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又努力的动了动爪子,看样子是想起身。

这一动又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原本泛白的皮肉又隐隐的渗出了血液。

我急忙阻止他。“你如今的情况还是不要妄动为好,我既决定救你,自然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我安抚住他,又茫然的往四周张望。

那白狼又躁动起来,一双爪子磨得那地上的碎石哗哗响,扬起了不少尘土。

那时候的我正一筹莫展,心中焦灼的紧,自然没有注意到那白狼是想表达什么,我只当他是伤口疼痛,难以忍受。我虽有些烦躁,但看他样子可怜,立马轻声安慰,“如今这情况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说完这句话,我心中忽灵光一闪,有种恍然的感觉。谁说千年的人参找不到,这儿不就有个现成的上万年的灵参吗?

那灵参自然是我。

那时候我还不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世,天界的神仙都说我是灵参吸足了天地灵气化成了仙胎,我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想到这一层,我立马从我头上的发髻里抽出一根簪子,咬了咬牙,便扎在了自己的中指上。

手指上传来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过来,细细想来,我与这狼妖素未谋面,仅凭这一时的同情心便不惜伤害自己来救他,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对于妖物的印象多来自于道听途说,至少在我看来,妖物都是与邪恶相关的。

我有些犹豫,但却没有注意手指上的伤口。那伤口不大,却有些深,不过一息,鲜红色的血液便涌了出来,顺着手指的弧度,那滴血滴了下去。

也许是天意,那滴血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了那狼妖微张的口中。

不过,却如石沉大海一般,与我原本的设想不同,那滴血并没有带来任何变化。

难道是一滴血太少了?

我索性就着那个伤口,用手中的簪子用力的划了一道。

按理说,血液是身体的精华,而那精血更是血液中的精华。这中指血虽比不得眉间精血,但也算得上身体中比较上乘的精血了。可为何我滴了数十滴指尖血进那白狼口中,却无半分动静。

可若说没有任何效用,但那白狼的神情分明有些惊疑,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物一般。

他轻轻的抬了抬爪子,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可他的伤势仍就那般严重,因此他的爪子也只是无力的在空中晃了晃,下一刻便直直的落了下去。

我实在有些不解,为何我的精血于他伤势并无半分效用。

难道是我下凡之前师父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可我又隐隐觉得这有些说不过去。

总之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摇了摇头,看向那白狼。

方才自我给他喂了自己的血液后,他便一直直直的盯着我,一双晶蓝的眸子看不出情绪。我看向他,自然迎上了他的目光。

有那么一刻,我似乎被他的目光所摄,陷入了短暂的恍惚。待我反应过来,他的目光已落在了别处。

我心中自然觉得惊疑,但又没有感觉到丝毫危险。思虑了片刻,我对他道:“我本想用我的精血救你,可如今看来却无半分效用,你若是信得过我,便在原地等我,我去余杭城替你买些药材,去去便回。”

我见那白狼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便当他是默认了。

不再多言,我立即起身将周围的枯枝碎叶收集到一处,随后又搬了些碎石放在那白狼四周。

勉强用先前收集好的枯枝落叶将那白狼隐藏好后,我对着眼前的碎石堆道:“那我便去了。”

下山的路倒好走多了,我下凡以前曾在天界研究过人界几州的地图,若是没有记错,那余杭城是在这座山的东南方向,以我的脚程来算,应该三个时辰便能走到目的地。

只是这钱财的事却着实让我发愁,那上千年的药材莫说那城中有没有,即便有,我也无钱买。

虽说一筹莫展,但我向来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个理,要想救那白狼,守着它必然是无用的,还不如去那余杭城中闯一圈,兴许还能遇上什么机缘。

想到这里,我心中自然轻松了些。方才簪子划开的伤口依旧有些疼,我不禁抬起手观察起那伤口来。

说来真的有些奇异,我对妖物鬼怪之流向来没有好印象,当初学有所成师父将崆峒印传于我时,我也曾暗暗发誓,定要用我手中的神器荡尽天下所有的妖魔鬼怪,可今日那白狼却没有半分让我憎恶的感觉,相反,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要尽全力救治他。

或许,这便是我和他的缘分了。

就这般胡乱的想着事情,我竟歪打正着的找到了通往余杭城的官道。如今正是正午,日头正是灼人,这道上自然没有什么行人。

说来让我有些不解,我虽失了法力,但却没有被剔除仙骨,自然不会被寒暑气侵体,可莫名其妙的,我又会觉得饥饿。从昨夜到现在,我滴米未进,肚子已经开始发出不满的咕咕响了。

我修炼时间不长,心性自然比不得那些活了几万年的老神仙,因此也做不到清心寡欲。至少这口腹之欲是我最大的难关之一。

如今我饥肠辘辘,心中难免急躁,脚步自然也快了不少,不过一个时辰,我已快走出这片林子。

回忆(五)

那片树林尽头是个供行人来往歇脚的驿站。我虽身无分文,但身上好歹还有些金银做的首饰,如今这般饥饿,自然毫不犹豫的拐进了这家驿站。

兴许是日头正高的原因,这驿站中坐了不少歇脚的路人。

见我进来,那些人皆不约而同的朝我这方看来。那个时候我不过是初来乍到这人界,与凡人从未打过交道,自然不能理解那些人看到我时明显带着惊疑的古怪神情。

我虽有些觉得莫名其妙,但扫了那些人一眼,确认没有危险的感觉后,便径直坐在了离自己最近的桌椅上。

那驿站的小二见有客进来,立马提着一壶茶水从里屋走出来招呼。

不过待他见了我后,他也是如其他人那般,有些惊讶,神情古怪。

我斜斜的看了他一眼,也懒得理会,想到我在天界看的人界戏文中的人物进酒馆喝酒时吩咐小二的辞令,便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小二,你们这儿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招呼,给本姑娘端上来。”

那小二又古怪的看了我一眼,立马恭恭敬敬的替我斟满了茶水,答道:“好,好嘞。”

而一旁,方才我进这驿站时,那些人便止住了谈话皆直直的看着我,如今兴许是那股稀奇劲儿过去了,那些人便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这驿站瞬间又恢复了热闹。

我自顾自的喝着茶,听着那些人酒桌上的谈话。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这周围可不太平。我听山里的猎户说他们村里失踪了好几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

“可不是吗,我听说失踪的猎人是被这山里的妖精抓了去。”

“还有这种传闻?这日子可真不好过呐!”

“是啊,诶,你看这姑娘的模样和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怎么一人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是啊,你说她是不是…”

那些人说到后面的时候便压低了声音,我没有听清。但他们方才说的姑娘,我能肯定说的便是我。

我低头看了看我这身打扮,下凡前我便收起了我的云衣,这身衣服除了颜色稍稍艳丽,是桃粉色的外,样式与人界普通的襦裙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我这模样,我只记着自己儿时胖乎乎被同岁仙童嘲笑时的模样,后来长大后,虽说那些老神仙总跟我师父说女大十八变,但我也只当那是他们的客套话,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我幼时见着谁都是那一副说辞:“这个叔叔和别的神仙长得不一般,唔,是神仙里极好看的。”更何况,我下凡时,师父曾施了个障眼法,想来我这模样应该不会十分扎眼才对。

想到这里,我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青云,那个神仙里最好看的叔叔。他失踪了几百年,不知道这些年去了哪儿,过的怎么样。

出神间,那个小二已端了几份小菜上来。由于这里靠海,因此这海货自然是这方的特色。那小二摆好菜,便招呼着退了去。

一碟海藻,一盘白灼虾,一盘清蒸鱼,外加一份罗汉豆腐,这些东西我只在天界的藏书里见过,这吃还真是头一回。

我自小便是个馋神仙,因此这桌菜很快便被我一扫而光了。

这些东西甚是合我的胃口,我一心只顾着吃,倒也没有注意周围的动静,等到我酒足饭饱满意的拍着肚子的时候,我才发现周围桌上的人都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我有些心虚,如今我身无分文,不知道我头上的珠钗值不值这一顿饭钱。我朝里屋看了看,一咬牙,喊道:“结账。”

出来结账的是这驿站的老板,看起来倒是个面善的生意人。

我取下头上的珠钗,道:“老板,实在不好意思,我一个人流落至此又弄丢了钱袋,如今只能用我这根珠钗抵你这顿饭了,若是你觉得不够,待我从余杭城中办完事回来便来你这里打长工还债。”

那老板接过珠钗,细细的看了起来。紧接着他又露出疑惑的神情。过了好半天,他才抬头盯着我,神情惊讶,“姑娘你这头钗上的珠子若是我没有看错,是那南洋才有的黑珍珠,极其珍贵,我也不过是在那书上见过记载。”顿了顿,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珠钗道:“这钗身也是用极纯净的白银打制的,你拿这么一件首饰来抵我这顿饭,这手笔实在太大了。如此,这顿饭算作我请你,若是你过意不去,等你日后宽裕了再补上便是。”

那老板倒也豪爽,我本以为这么好吃的一餐饭起码值几十两黄金,未曾想这么一个轻飘飘的小钗子还算大手笔了。

我立马朝那老板拱了拱手,道:“如此便谢谢老板了。”

那老板将珠钗还予我,轻声道:“姑娘若是缺钱花,只管拿着这珠钗去那余杭城中的当铺换钱,肯定可以解你的燃眉之急。”

那老板给我指了条路,我心中自然觉得惊喜。随即又朝他施了一礼,道:“多谢老板指路,小女子感激不尽。”

那老板摆了摆手,道:“不必客气,说来你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又身怀重宝,一路上还是要多加小心。”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朝那老板道:“那我便赶路了,多谢老板招待,待我处理好事情定当重谢于你。”

出了这个驿站,一路往东,翻过离余杭城最近的一座山丘,便是那余杭城所在了。

兴许是吃饱了的缘故,一路上我只觉得身心放松,走路自然轻快,不过未时,我已到了那余杭城东门的城门下。

回忆(六)

进入城门,两侧是整齐划一的房舍,街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初次下凡,只觉得新奇有趣。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这街上各色人物都有,我这般穿着打扮自然不如在荒郊野外扎眼,倒也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越往里走,两侧的房屋越发高大华丽,我只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我虽是个贪玩的性子,但也知轻重。那白狼正等着我救命呢,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尽快凑齐药材。

先前那驿站的老板替我指了条路,便是去那城中的当铺换些钱财。

我拉住一个挑着蔬果的大叔问清当铺的所在后,便加快脚步往那方走去。

一路上倒也顺利,拐过一个巷口便是那当铺所在了。这人界的当铺门前都会挂着一面书着当字的幌子,自然十分好辨认。

听方才那大叔说,这余杭城中只有一家当铺,传闻是当朝哪位权贵的亲戚开的,因此这门面自是十分气派,我断然不会找错地方。认准了那个当字,我便毫不犹豫的掀开门上的帘幕跨了进去。

迎上来的是个看起来十分机灵的小哥儿。见我进门,他快速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随即便满脸堆笑道:“这位姑娘有何贵干?”

那小哥的语气倒是不卑不亢,我斜斜的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来典当东西的。”

那小哥忽的就收住了笑容,一本正经道:“姑娘要典当什么?”

我自然不知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这般问,也无什么戒心,答道:“珠宝。”

他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姑娘便随我进内间吧。”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往里走去,也不管我跟不跟上前。

这当铺的伙计真是古怪。不过我莫名的多了分期待,这当铺兴许真有我想要的东西。

见他走远,我也不再多想,立即快步跟上前去。

穿过一间挂满字画的房间,那小哥停在了一帘草编的帘幕前。

“姑娘请进。”他掀开了草帘,却没有继续往里走。

这内间的装饰古朴典雅,虽则不似这当铺的门面贵气,但处处都透着不凡,看来这当铺的主人确实有来头。

我虽心中觉得奇异,但没有多想便进了房间。这内间竟和外堂一样,皆设了一方柜台,只是这内间的柜台看起来更加别致,一看便知是用上好的木料制成。柜台上挂着一帘薄纱,那薄纱后坐了个人,从身量上来看,应该是个年轻男子。

似乎听到了我这边的动静,那男子动了动。

我凑上前去,尽量压制住内心的好奇,正声道:“小女子孤身在外不慎丢了钱袋,如今身无分文只好来贵店换些财物,不知阁下可否看看我手上这个镯子值多少银两。”

我本想直接拿出那黑珍珠的钗子,只是想到那驿站老板的模样,料想这黑珍珠定是个不凡的物件,我虽从无游历人界的经验,但财不外露的道理却也是懂的。

我手腕上这镯子是当年我师父正式收我为徒时别的散仙当贺礼送到采薇宫的。当时它被压在一堆光彩熠熠的宝物中,倒显得古朴黯淡。我见它可怜便将其捞出来戴在了手腕上。它虽甚合我的眼缘,但我料想它必定不是件稀罕物,不然怎会让我心生可怜呢?

戴了上千年,我虽觉不舍,但说到底它不过是件没有灵魂的物件,因此片刻之后我便想的通透了,随即便将其从手腕上取了下来。

那薄幕中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我微微愣了愣,便将这镯子递了上去。

“噫?”

下一刻,那薄幕中忽的发出了一声惊叹。

不知为何,我心底莫名一滞,突然有些紧张。

“你这镯子是从何处得的?”那帘幕中的男子此刻但是淡定了些,声音也明显平缓了。

“这镯子是家中长辈所赠。”我这般答倒也不算撒谎。

那薄幕后的男子轻轻点了点头,细细的把玩着手中的镯子。“可否冒昧问一句,姑娘从何处来?”

我早先在天界的时候便已想好了一副说辞,替自己编了个出身。因此倒也不觉得语塞。“蜀州。”我坦然的答他。

“蜀州?”薄幕后的男子喃喃道,“蜀州距余杭千余里,道阻且长,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走得到?”

我依旧自若,“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子随家中父母跋山涉水到这余杭探亲,无奈途中遇到一伙山贼,逃命之下与父母走散了,不然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我这番话说的诚诚恳恳,那男子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片刻后,他将手中的镯子放到了柜台上。

我有些莫名其妙,心中多了分急躁。正与开口,眼前的薄幕一动,那男子竟拉开了我二人之间的纱帐。

我有些猝不及防,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眼前的人确乎是一个年轻的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子,不过他的气度却十分的沉稳,浓眉,身着一件灰青色的长衫。

那男子挑眉看了我一眼,神情倒没有什么变化,“这是本店的规矩,若是客人带来的物件是个重宝,我便须以真面目示人。”

我点了点头,对这个店愈发期待,也许这一次刚好歪打正着,能用自己身上的首饰换到自己想要的物事。“我这镯子值多少银两?”

那男子又斜斜的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多少透着一些惊讶。“你竟不知这镯子是昆仑玉所制?”

我摇了摇头,从前在天界,早先跟着葛仙翁的时候,他只教了我辨认百草的本事,而后被送去我师父那里,他教的是各种法术心法,这辨认珠宝的本事,还真没有人教过。何况我从小便是个假小子,天生对这些珍宝首饰没甚兴趣,自然是个外行。

那男子似有些无奈,“也罢,这昆仑玉乃至宝,你一个凡人女子又怎会知晓。”

这话其实说得有些蹊跷,只是我那会儿心思全然在昆仑玉上,自然没有往深处揣测。

我上前一步贴着柜台,忙问他,“昆仑玉是什么东西?”

回忆(七)

那男子斜看了我一眼,顿了顿,答道:“告诉你也无妨,这昆仑玉只存在于传说中,据说只产于天界的圣山昆仑。”

听了这男子的回答,我倒是了然了,原本我以为这昆仑玉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未曾想只是那昆仑山中特产的石头。不过那男子即然这般郑重其事,我也该做做样子配合他。“这镯子竟有这般来历,我带了这么些年竟然不知晓,你把它说的这般厉害,那定是价值连城了。”说这番话的时候,我直直的看着他,若是旁人在场,定能看到我双眼中绽现的精光。

那男子似对我的反应十分满意,点了点头道:“钱财倒是小事,这昆仑玉可是有灵性的,所谓灵玉养人便是这个道理。只是,”那男子顿了顿,神色忽的有些复杂,“送你这镯子作礼可真是大手笔,你那长辈定是有什么来不得的来头吧?”

这男子这般问倒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能拿这昆仑玉赠人的人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只是我心中却没来由的产生了一丝厌恶感。那个时候的我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丫头,自然不明白为何我当时会产生那样的感觉。如今似一个旁观者一般,再回顾往事,我总算明了了。

那男子的神色分明透着几分贪婪。

只可惜我当时并未察觉,只是不解。

不过他既然问了,我自然是要答复的。想了想,我道:“赠我这昆仑玉的叔叔乃是走镖的镖头,常年走南闯北,我依稀记得他曾说过这镯子乃是他曾经救过的一个老道士报恩所赠,后来我出生他便将这镯子送与我了。”

那男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神色阴晴难测。沉默了许久,他才道,“既如此,这镯子你开个价吧。不过这昆仑玉虽稀有,却是有价无市,你若是提个离谱的价格,我也只能忍痛割爱了。”说到这里,他还露出几分惋惜。

我对人界的银两并无多大的概念,想了想,一咬牙,说到:“我本想从你这里换点银子去药房抓药,既然如此我就贸然问一句,贵店可有千年以上的药材?若是有,我愿意用这昆仑玉的镯子交换。”

“千年药材?”那男子明显有些意外。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看了我一眼,道:“有倒是有,只是你方才说你一人流落在外,为何不要银两却来换这千年药材,你可知这千年药材的药性普通人是承受不起的?”

我有些惊讶,这男子竟连千年药材不能用到普通人身上都知晓。要知道,千年以上的药材皆修出了药灵,普通凡人自然不能随意服用。不知这男子是从何得知的。

见我不言语,他立马解释道:“所谓虚不受补,千年药材药性太强,普通人承受不起,除非是身体极其强悍的人。”

我点了点头,这解释也说的过去。便没有继续往深了想。那白狼是兽,阳身不知比普通凡人强悍多少倍,自然用的这千年药材。想到这里我抬眼朝那男子看去,“这千年药材我自然有用,贵店既然有,不知可否一换?”

那男子见我态度忽的变得坚决,神情明显有些讶异。沉默了片刻,他才似下了决心一般,道:“稍等。”说罢便往柜台后走去。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那男子才小心翼翼的端着个精美的木盒走了出来。

他的神情明显有些惋惜,犹豫了片刻,他才将那木盒缓缓的推到我面前。“你且看看。”

那盒中确实是一株千年以上的何首乌,要说这千年药材若是拿到天界,倒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这人界一家当铺中竟也拿得出来,我实在有些意外。不过想到先前那大叔的一番话,我随即便释然了。这家当铺也许确实大有来头。只不过一起无关,我自然不会过问。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对,应该是货货两清才是。

那那男子似乎还不死心,又追问道:“你确实不知晓这昆仑玉的来历么?”

这般容易便找到了千年药材,我心情自然大好,看着这男子也顺眼了许多。笑了笑,我答到:“自然不知晓,若我知晓定然不会随意带着它进这当铺。对了,”说到这里,我心中一动,“你既拿了这神仙的宝贝昆仑玉去,定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如此可否再发个善心借我几两银子使使,我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身上若没个盘缠,也确实凄惨。”

那男子的神情更加惊讶了,他兴许怎么都想不通为何我突然就从一开始的温婉端庄变成了这般无赖的模样。

其实倒并不是我刻意伪装,只是我下凡前,我那倒霉师父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收敛脾性以免惹上麻烦。我虽平日里是个吊儿郎当不服管教的模样,但那老头儿的话我确也是会放在心上的。

只不过,这温婉端庄我能维持多久我就不知晓了。

那男子看了我一眼,过了好半天才从柜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我朝他咧嘴一笑,道了谢,将银子收进衣袋便转身往外走。

出了这当铺,我心情甚好,这人界倒不是我先前想的那般可怖。

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一下时辰,我又往另一方走去。

方才我出来时,已向那机灵小哥打听清楚药房的所在。因此我只须再买几帖辅助的普通药材便能回到那白狼所在的山头了。

忆回忆(八)

买药自然比典当昆仑玉镯子还要顺利,不过半个时辰,我已经凑齐了治那白狼的药材。

其实这几味药里,除却这千年药材确实需要费一番手脚外,其他的倒是稀松平常。

只是那药房掌柜替我抓药时,神情明显有些诧异。他看了我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待我收好这几味药,准备结账时,那掌柜才问我道:“姑娘,小老儿能否向你讨教一二。”

我有些意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他看向我手中火纸包着的药材道:“这血三七与通筋草自古便是治疗内伤的良药,只是放在一起却是有极大毒性,还有那重楼与金线莲也不可放到一起服用。我看姑娘不像是懂医术的人,若是误用这几味药害了人却是极大的罪过,小老儿虽不喜欢管闲事,但医者仁心,自然应当提醒姑娘一二,还望见谅。”

那掌柜虽迂腐了些,但心肠却是不错。我朝他笑了笑,道:“你只知这血三七不可与通筋草不可放到一起,却不知这重楼与金线莲正好可以抵消这毒性。我看你心肠不错,便送你一副药方。也算是你的机缘了。”

说罢,我也懒得理会那掌柜震惊的神情,伸手从柜台上拿过纸笔,洋洋洒洒的将刚去那花药宫时,葛仙翁那老头儿命我背的药方之一写了下来。说来,这天界的药方是不可随意传到下界的,据那葛仙翁说会扰乱天地的一丝因果,传药方的人自然要承担莫大的因果,至于何故,我却不知晓。

搁下笔,我从怀中掏出那锭银子,压在纸上。随即便朝那掌柜拱了拱手,算是道别。也不顾他在身后一直唤我,头也不回的便出了这药房。

我的脚程极快,不出一刻我便出了这余杭城的城门。

如今天色尚早,我定能在天黑前赶到那白狼所在的山头。

兴许是先前头脑发热将天界的药方传了出去的原因,我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我这性子虽没心没肺,但也并非无所顾忌。我那师父时常劝诫我莫要沾惹太多因果,可如今方才下凡我便将那天界的药方传了出去,若是他知晓,定会气的吹胡子瞪眼,指着我叫骂孺子不可教。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懊恼。

其实我也是多年以后才得以知晓,所谓天地因果,便是支配这方世界运行的规律。神仙的职责便是维系这规律得以运行。那天界的药方炼出来的自然是仙药,效用放在普通凡人身上自然可以肉白骨活死人。但这世间法则总归是公平的,命数本该断绝的凡人机缘巧合服了这仙药,自然得以偷活,但凡事都讲求一个缘法,阳寿已尽之人未准时前往阴界,阴兵便会抓旁人作替补,这样的情形多了,天道为追求平衡,定会降下灾劫重整这一方的因果轮回。

因此,从那时开始,我便沾惹了莫大的因果,以后这漫长的余生便注定不得安稳。哪怕我拼命的想去补救也无济于事。

师父说,“错了便是错了,哪怕只是走错了一小步也会影响你命运的支流。犯下的罪过永远无法弥补,哪怕你是手段通天的神仙也无力回天。”

如今联想到之前的种种,我心中终归是明悟了。只是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我用力的揉了揉太阳穴,这南月岛上的海风吹在脸上倒是清爽。

说来那太白乃是方外散仙,向来都是来去无踪且不问世事,未曾想这一回竟专程赶来救我,还将我带至他隐居的仙岛,虽说这其中定少不了我师父的人情,但我心中仍旧充满感激。

只是,这旁人于我的恩情,我至多不过豁出这条性命便能还清。但师父于我的恩情却非这般简单。我与他因果纠缠至深,他于我而言,亦师亦父,我天生地养,他是我在这六界唯一的亲人。我生性顽劣不服管教,从小到大闯下无数大祸,若是没有师父庇护,恐怕早已身死道消。

时至今日,我仍旧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偷听的赤松子与我师父的谈话的一字一句。

“从古至今这六界不知有多少劫数,也不知有多少应劫而生的人或事物,说到底她不过是那青筮草应劫化成的仙胎而已,你何故将那崆峒印传于她,你可知…”

“我自然知晓,只是碧落于六界而言不过是株应劫的青筮草,但对于我这糟老头而言,却是我唯一的徒弟,我亲手养大的孩子。若是真到了劫数降下那一日,我也希望她能多几分自保的能力。”

“唉,你说你活了几万年,为何还会被那虚幻的情分所扰,这世间凡事都讲求一个因果,你们这段师徒缘分不过因果使然,你何必因此生了执念。”

“既是因果,自然纷繁复杂。那崆峒印我既然传予她了,便无收回的理,你替我将这话转答于天帝吧。”

……

我那师父虽然平日里在我面前总是没个正形儿,对我更是严厉有加,从来不似旁的老神仙那般待女弟子总是轻言细语,但却总是默默的替我善后做了不少打算。

就连后来天帝追查传药方下凡的元凶时,他明明清楚是我,却依旧替我瞒了下来。要知晓我那师父隐退前曾是天界司掌律法的天神,最是铁面无私。

那个时候我年轻气盛,并不能觉想到师父对于我的恩情,还没心肝的以为他包庇我只是怕我丢了他上古大神广成子的人。

时过境迁,想到这些往事,我不免十分的伤感愧疚。更何况当日种种似是命中注定一般,从我成年下凡历练开始,命运的大网便已张开,环环相扣,将我一步步的推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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