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冲 - xp1024.com
《若冲》


请假

大家好,作者最近身体不适,需要治疗在此期间,作品更新延长为三至四天更新一章。

剧透一下,凶巴巴又爱作的若冲即将迎来她的爱情,一串齁甜的糖葫芦即将来袭……

第一章 日夕长悲

鹅毛一样的雪花纷飞狂舞不休,严寒凝固了后宫。

皇后的玉坤宫就在敬灵帝所居之万寿宫后面,是后宫最繁华热闹的所在,可如今比起西苑那小小的空蝉院却冷清得可怕。

皇后凤仪金冠,身披茜素红长袍,长眉入鬓,暗红色的唇,冷炙又高贵的美丽着。

正堂稳坐,可她却目光滞涩。双手握着暖炉,默默地坐着,愣着,神往它处飘去。

原本这个时辰,是众嫔妃应该来向皇后请安的时辰,可是,玉坤宫却空无一人,大门敞开着,可就是无人进来。玉坤宫中的宫女们为前来请安的各宫嫔妃准备的热茶煮沸,放凉,又煮沸,放凉,循环往复着。

“娘娘……”如燕轻声呼了皇后一声,皇后缓过神来。

幸亏宫女如燕及时唤醒了皇后,让她松开手中的暖炉,皇后缓过神来,只觉得双手微微有几分痛,展开手心一瞧,都有几分红肿了,却也不挂在心上,她侧过头去问了一句:“如燕,什么时辰了?”

如燕转头看了殿中的沙漏,如实告知皇后,皇后听后,却更加忧伤。

众妃拜见皇后的时辰早已过了,却无人敢跨入玉坤宫半步。皇后紧握双手,凄惶地问:“她怎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如燕没有过多的思虑,立即回话宽慰皇后道:“娘娘,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皇后点头,认可她的说法,可她悬着的心依旧放不下来。

她数着远处落下的雪花,渐渐地视野模糊了,伴随着她激烈跳动的心,和假装出来的沉静的面容。

她害怕皇帝会处置她,一点夫妻情分都不留地斩断结发情谊,不怕死,不怕被废,怕的是自己十二年来奋不顾身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空梦一场。

如今,她觉得委屈,天大的委屈落在心头,压得自己活不下去。

深宫之中,命不是自己的,她决定不了自己的死活,她只能流泪,偷偷地流泪,不是哭泣,哭泣可以出声,后宫中哭泣是请求怜悯,而流泪只是自己的事。

皇后,赵鸢,十六岁嫁给刚即位的皇帝。

碧玉年华,便接受万人朝拜,她谨慎地跟在身旁那个年龄相仿的少年身旁,偷偷瞟眼望他,他身形挺拔,五官俊朗,他长得比她想象中的好看。

封后大典之前,她几乎没有出过家门,更加没机会见过这么多人,心里打着鼓。

登台阶时,她的脚踩空,差一点便要踩空,少年一把扶住她。柔声细语,小声地:“把手给朕,你依着朕就是了。”

她怯生生地“嗯”了一声,便握住他的手,这是一位童贞女子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亲昵举动,她为自己的大胆,甚至自觉轻浮,心慌得满脸绯红。

一切与既定的那样,大典之后,进入洞房。她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后娘娘。

深夜,她依偎在敬灵帝身旁。

“鸢儿,谢谢你。”敬灵帝在红纱帐中凝望着赵鸢的眼睛。

“陛下谢鸢儿做甚?”她不解,不懂,这句谢,说得不合时宜。

“朕在这宫里孤单,你来陪朕,朕欢喜。”

敬灵帝握着她的手,又说:“以后朕会像今天这样,一直牵着你的手走下去。”

一入宫便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荣耀了家门,赵鸢的欢喜不足半年,一切都变了。

她是如此幸运,才成婚几个月便有了孩子,上天对她不薄,头一胎便平安诞下一对龙凤胎,朝野上下皆称祥瑞之兆,为孩子庆祝,为她庆贺,为皇帝祝福,可她却再不能开怀。

在十月怀胎漫长的回忆中,她最痛,最多的回忆是每日清晨,敬事房太监送来的玉碟,以及他们身后那些与她年龄相仿的各色女子,看着皇帝将一个又一个女子纳入宫里来,对她们宠爱有加。

敬灵帝有了别的女人,她自问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好?

敬灵帝告诉她,那是他是的谋略,他要利用联姻,壮大实力,从那时候开始她的泪水、委屈、嫉妒、惶恐、孤单只能往肚里咽下去,如大海一样,平静地容纳她所必须容纳的一切。

就像他说的那般,她是皇后,母仪天下,宽厚容忍。

姹紫嫣红开遍,竞相争艳,一派繁华艳景,欢喜了赏花人,却苦了花。看着皇帝身旁花团锦簇,看着旁人为他歌舞,身姿曼妙,顾盼生辉,她只能腆着大肚子,像个木桩子一样在一旁,窥他妻妾成群的欢愉。

心凉得能冻住绢丝,化为钢针,可只要他看自己一眼,一个远远的笑容,钢针又能化为柔软的丝线,围绕着皇帝。

屈指数来长相思,岂止含怨妒心深?

她纵容爱护他的嫔妃们,自以为那是她们只是他眼中的工具,她对他的爱,化为对他妾室的保护,将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安慰自己,她才是唯一的可以牵着他的手一辈子走下去的那一个女人,百年之后,只有她能与他合葬在一块儿。

直到今日,十二年过去,那个扶着她渡过难关的少年变成断了线的纸鸢,飞入云中从此杳无音讯。

对于空蝉院的那位,赵鸢恨她,怨她,那个人,不是他的工具。她一入宫,便夺走了她最后一丝犹如蜉蝣一般若有若无的温存,赵鸢给自己的暗示安慰也让她摔得粉碎,只留下皇后的头衔,当然,那个人也让那些曾经与赵鸢对抗的嫔妃们,失去了一切——

空蝉院的那位美得不可方物,三千宠爱集一身,六宫粉黛无颜色。

昨日,赵鸢去空蝉院,她不是为了看她去的,而是去见一见敬灵帝,除了空蝉院,真不知她还能去哪里见一面自己的夫君,可这一去,叫她惹上了麻烦……

那件事,她有一百个做的理由,却可以坚守一个不做的执着,这种执着卑贱得叫做爱屋及乌。

昨夜,赵鸢去了万寿宫,求见皇帝。可皇帝对她的态度异常冷漠,他坐在脚榻上,失魂落魄,双眼微红,忧伤的模样。

“陛下……”她呼唤。

他闭目养神,看都不看她一眼,摆手让她不要言语。

“皇后回去吧,朕现在谁的话都不想听。”

在此之前,他一直管她叫鸢儿,这一声皇后委实别扭,也从那之后,她再也没到过他亲昵地称呼自己。

黄保说起敬灵帝今日没有用膳,她端着一碗他爱喝的八宝粥走到他身旁蹲下,开口只说了两个字:“陛下……”

只见敬灵帝大手一挥,滚热的粥连同着碗被掀翻,打在她的脸上,手背上。衣衫脏了,她也愣住了。

“朕叫你出去!出去!”

第二章 香魂住

大雪之下,放眼看去,天地一色白茫茫连接着,一直走,仿佛可以登上云彩,上天宫去。

十六人抬的龙舆,抬着退朝之后龙袍都没有换的敬灵帝,疾步走向空蝉院。抬轿的太监们的脚踩在雪上,吱吱地响着。太监们小心翼翼地,下了雪地上滑,一不留神滑一跤,摔了自己事小,若惊着敬灵帝那可以要掉脑袋的。

太监们扛舆的肩头上,披着一圈羊皮,原本是用来护着他们的肩的,可现在他们都在埋冤这玩意儿为何不能再做大一些,做一件衣裳便好了,可以遮盖着他们的整个身子那便更好了。这个天,冷得邪乎,冷得太早。内务府的冬装还未做好,便开始下雪,他们只能翻出去年那臃肿的棉袄,可却发觉抵挡不住这阵阵袭来的初雪。

敬灵帝坐在抬舆中,像一位得道高僧一样盘腿而坐,诵着经。他从早朝时,手中便捻着一串菩提佛珠,上朝时他一直念着经文,文武百官都看见了,可谁都没有上前指出他这一不妥当之处。

众所周知,敬灵帝后宫佳丽三千,却独宠甄氏,一入宫便被封为贵妃。且自从这位甄氏入宫之后,后宫之中,也没有再听到有哪位嫔妃怀上龙种。一时间朝野上下,皆称甄贵妃乃是唐时致安史之乱的杨贵妃转世,这等专宠,是天下大乱的征兆。钦天监在甄氏被封贵妃之时,便说封她为贵妃有亡国之兆,可敬灵帝却一意孤行,钦天监监正因诽谤贵妃,且屡教不改,被杖毙在宫门外。

因这宿时因缘,甄贵妃很快便怀上了龙种,可就在昨晚,甄贵妃早产,此时的她,妊娠仅有八个月。老人们都说,七活八不活的,更是叫人担忧。

太医院从昨晚就守在甄贵妃的空蝉院中照料着。

敬灵帝下了舆,直奔堂屋,宫女上茶。敬灵帝因为念经念得口干舌燥的缘故,端起来便大口饮下。一只黑猫跳到桌来,坐在敬灵帝肩膀上,爪子在敬灵帝的脖颈上来回磨蹭着,它的眼睛中竖着的瞳孔,像极了一柄利刃。伺候敬灵帝的老太监黄保想要将猫抱走,可他才一靠近它,那只猫的尾巴便竖起来,一个猛回头,盯着老太监,“喵!”叫了一声。

“它这样没大没小惯了,罢了。”敬灵帝摆手示意黄保不要靠近黑猫。

这只黑猫是甄贵妃的爱宠,也只听贵妃的话,也只有在贵妃面前时温顺乖巧的。对待旁人,总充斥着的敌意,伤人也是常有的事,有一次甚至把宫女的眼睛从眼眶里挖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吃了,敬灵帝对它也是束手无策。

敬灵帝一面饮茶解渴一面听着众人言语,听得太医们束手无策,敬灵帝且来不及发怒斥责,便听得甄贵妃在卧房中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他忙冲了过去,却被众宫人拦住,侍候他的老太监黄保不顾礼仪,挡住敬灵帝的去路。

“主子,女子产房阴晦,去不得!”

敬灵帝攥紧拳头,守在屋外,雪片落在他的发上身上,黑丝夹杂着白雪,他就在这一瞬,变得苍老了,可此时的他还不到而立之年。

他两腿一软,滑落坐在地上,凝望甄贵妃的卧房,眼神越来越远,遥望这不远的房间,他已经感受到她离他越来越远了。

“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让忙碌的众人松了一口气,看到了光,婴儿的啼哭声在寒冬中,化为一丝暖化了冰的阳。少时,便看见接生的嬷嬷用大红锦袄包裹着一个容貌清秀,光彩不凡的皇子,紧紧抱在怀里,小心翼翼且又带着欢喜的笑跑向敬灵帝。

“恭喜圣上,贵妃娘娘产下一位小皇子。”众人跪地恭喜敬灵帝,可敬灵帝只是一瞥,冷漠地瞥了一眼那个刚出生的孩子,然后问:“贵妃娘娘,她可好?”

“都好,一切都好。”接生的嬷嬷大声地报喜讯。只因为这十几个时辰,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现在总算可以松懈下来。可唯独敬灵帝,他眼神依旧冷炙,微微皱着眉头。

似乎是小皇子的到来并未叫他欢喜起来,反而显得更加沉郁。

此时,贵妃房中,听见平日里伺候甄贵妃的六条嬷嬷大喊一声:“来人,出血了!出血了!救娘娘!太医!太医!!”

敬灵帝听到六条嬷嬷的喊声,忙站起身来,且来不及抖落身上的雪碴,黄保也没来得及拦住他,便瞧见敬灵帝冲进甄贵妃的屋中,还撞翻了一盆热气腾腾的腥臭难闻的血水,端水的宫女吓得跪地哭着请罪,可谁又顾得上去看她做错了什么?一旁好心的接生嬷嬷见敬灵帝并未在意到她,一把揪起小宫女来,低声严肃地命令道:“愣着干嘛?还不去把地板擦干净?”

小宫女也是吓得没了主见,听她这么一说便呆愣愣地照做了。事后敬灵帝自己只觉得胳膊肿痛,黄保见青了好大一片。敬灵帝也不记得是怎么受的伤,也不想叫人追究是谁的过错。

而此刻敬灵帝已经伏在甄贵妃床旁,抓住甄贵妃苍白的手。这才不过一日的光景,甄贵妃那艳色玉体,已经憔悴苍白得不成模样。甄贵妃奄奄一息,气若游丝,望着他,连一丝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敬灵帝凑近她的嘴唇依旧听不到她的微微颤动的嘴唇说的言语。

“玉奴,孩子很健康,朕喜欢得很。”敬灵帝言语温柔,含情脉脉,将甄贵妃沾上汗水贴在脸上的头发轻轻拨到耳后。

甄贵妃又长长地哼了一声,敬灵帝抚着她的脸。

“依你的,就叫幼清。”

去年,五月五,敬灵帝与甄贵妃在宫中同祭屈原,取来《楚辞》读后便与贵妃约定下,若是男孩便取名幼清,若是女孩便取名菀青。

听到“幼清”这个名字,贵妃便也知道自己诞下的是皇子,她眼中噙着泪水,失落悲伤。她一直期盼自己怀着的是个贴心女儿,只因在皇家,女子可以平安长大的机会多些。可如今,诞下一位皇子,已是事实,眼角流出一滴泪水,含着笑,她那诡异又平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直到咽了气,闭上眼,笑还挂在脸上。

她走了,带着笑走的。可她生前很少展露笑容,可以说,她死去的模样比活着的时候更美了,犹如一朵雪莲一样洁白如玉的面容,平静安详。

敬灵帝握着她僵硬冰冷的手,不能言语,两眼失神,四肢无力,昏昏沉沉地呆坐了几个时辰。直到黄保壮着胆子,唤回他的魂来,敬灵帝潸然落下两行泪来……

第三章 宫墙月

四年前。

敬灵帝微服出巡去瑶山县拜访敬灵元年的科举状元,现在瑶山书院的教书先生甄海。十年前因为朝局腐败,甄海上书给敬灵帝却连折子都没有到敬灵帝御前,便给退了回来。甄海那等清流,在朝中孤立无援,空有一身经纬济世之才,却不能报效国家甄海一怒之下,便辞官归隐。

敬灵帝便去瑶山书院拜访甄海,可却三顾茅庐而不见。

第三次被甄海拒之门外后,敬灵帝无意中的一个抬头,在书院房梁上望见年仅十五岁的甄玉奴。

她像一只猫一样,在屋脊之上——

蓝天白云之下,少女双足呈八字形轻巧地落在屋脊上,她展开双臂用以保持平衡,右手中的半串糖葫芦,一晃一晃地。

洗得发白的暗红色粗棉对襟上衣,玄色粗麻长裤,挽着俏皮却显得凌乱的发髻,没有丝毫的修饰,寻常平民女孩子的装束,蓬头垢面却不掩国色天姿,那是他在梦中仙境都不曾想象出的神仙容颜。甄玉奴走到侧脊上,叼起糖葫芦,放下双手,在侧脊上,身体轻盈地,跳到另一间房的屋顶,这时候,一个老妇人提着菜篮子路过,大喊一声:“阿囡,你快下来别摔着了!”

敬灵帝记得这个老妇人是甄海的母亲。

屋顶的甄玉奴笑盈盈地顺着一旁的竹梯爬下,见她双脚落地,敬灵帝悬着的心的才落地。

甄玉奴直径跑到老妇人,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帮她提起菜篮子。

“哪儿来的糖葫芦?”

“哥哥要读书不理我,项家婶婶就给我了这个。”

敬灵帝被迷住了,他上前正要开口问候,老妇人侧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推甄玉奴进门去,合上门,还上了闩。

那一刻,他便想接她入宫。可他是皇帝,不能让一个民女入宫。

刚做皇帝的他,为了权利,娶了比自己年长一岁的赵鸢为后。

在大婚之前,他并不知赵鸢容貌如何,不管她是美,是丑,品行如何,他都得娶她。赵鸢的父亲是吏部尚书赵瑾明,位高权重,也是少年皇帝的唯一可以倚仗的人。

他等了一年,烈火烹油一般地将甄海提拔为都察院御使,可甄玉奴已与一位名冠天下的才子项子虚有了婚约。

其实,当甄海从母亲口中得知敬灵帝见过甄玉奴那奇怪的神情后,便担忧起来,他不愿意女儿入宫,匆忙地与项家定下婚约。

可敬灵帝派内卫逼迫项家悔婚,召了甄玉奴入宫。

一入宫便被封为贵妃,招来三宫六院的嫉恨,更引来四野八荒的目光。

甄贵妃入宫不久,敬灵帝便带着甄贵妃出巡,贵妃的抬舆竟然高过了皇帝的龙舆。

众人仰望着她,一如敬灵帝在瑶山书院仰视她那般,惊叹。

贵妃四周都是大秦国进贡来的轻纱做成的幔帐,那幔帐随风轻扬,贵妃披着洁白羽衣,勾勒出来那遗世独立的容颜,展现在世人面前。

之前是西风压倒东风,如今东风打压得西风抬不起头来,谀词诗赋,赞美贵妃容颜的诗作一时间风靡京都,代替了之前甄氏祸国的言论。

只是,红颜薄命,如今,贵妃的倾国姿色,便只能在书中再见。

敬灵帝由黄保搀扶着走出房间,面前便是新生的小皇子幼清,敬灵帝撇过头去一眼不看,走到空蝉院的门口。空蝉院,贵妃入宫以来,便居住于此。她说不想住什么宫,什么殿,那名字听着冷冰冰的,“院”就很好,听着像个家。东皇宫旁边的那不起眼的樱花小院,就此烙入大荣史册。

就在此时,甄贵妃的豢养的那一只异瞳黑猫“喵”地叫了一声上了屋脊,很快便不见踪影。

这只黑猫来的蹊跷,贵妃入宫,入住空蝉院那一晚,它不知从何处而来,落在空蝉院屋脊上,没人驱赶得走它,上屋的人都叫它抓伤了,最后贵妃亲自上房,它便特别温顺地去蹭贵妃,依偎在贵妃怀中。

自那之后,这只猫便一直陪伴贵妃,不曾离开过。

“朕的家,没了。”

敬灵帝望着消失的黑猫,他凄惶的吐露心声。

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他念及幼清是甄贵妃孩子,他冷冷地说了句:“七皇子幼清,生母已去,将他送到玉坤宫,由皇后抚养照顾。”而后便离开这个伤心之所。

六条嬷嬷流着泪,把贵妃寝殿四面的窗户打开,想要散去血腥气,却引得寒气侵入,可六条嬷嬷却不在乎,贵妃再也不会觉得冷了。

六条嬷嬷是宫中的老人了,因为容貌奇丑,没有哪个妃子愿意她去自己宫里,恐惹得敬灵帝见了厌恶。

所以,伺候妃子的活计是轮不上她的。可贵妃入宫的时候,三宫六院都变着法让她难堪,就贿赂了内务府把六条嬷嬷发到空蝉院来。六条嬷嬷将贵妃照顾得极好,贵妃还对敬灵帝说旁人不识宝,将她这样好的嬷嬷送来空蝉院是上天的眷顾。

“娘娘,您自由了。”六条嬷嬷守在贵妃尸身旁,小心翼翼地擦拭贵妃的脸,如是而说道。

六条嬷嬷记得。

贵妃在世时,望着黑猫在房顶上徘徊,身轻如燕的模样,她总会投去羡慕的目光,她和六条嬷嬷说,她曾经也是那样的,无拘无束,飞檐走壁,在那小小的瑶山县,没有哪家的墙壁是她翻不过去的,也没有哪家的屋顶是她上不了的。

可如今,贵妃的衣着太华丽,太沉重,像是枷锁一样困着手脚,宫里的房子也太高,宫墙太深,她上不了,更出不去。

玉坤宫。

赵皇后见司空玄领着一位白净圆润的乳母来到宫中,心中生出一丝尘埃落定的痛,她早已将皇后的大印备好,放在一旁。

昨夜那一碗粥泼在她的心口,对敬灵帝来说她已经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今日的她想得明白,自己做皇后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在宫里平安长大,将来有个好去处。若是只顾着自己,真想出家去了,青灯古佛粗茶淡饭,好过后宫的尔虞我诈,蝇营狗苟。这个皇后她做得厌烦厌倦,心力交瘁,无可挂念。

昨天上午,赵皇后给甄贵妃送去了一篮子点心,点心送过去时,甄贵妃正巧饿了,一面与皇后说着话,一面当着皇后的面便吃起点心来,可就在吃下两片桃花酥之后,甄贵妃忽然捂着孕肚,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

第四章 异瞳猫

赵皇后深知敬灵帝对甄贵妃的恩宠无人可比,又自知宫中之人总爱诽谤诬陷,甄贵妃原本一直好好的,可就在吃了她送去的点心之后,便突然早产,她提心吊胆一日,生怕后宫中那些心怀叵测的妃嫔会将甄贵妃早产之事诬到她头上来。若是真有人想要陷害她,她便是百口莫辩,早做好最坏的打算。玉坤宫的宫人提心吊胆,有人昨日听到风声,便已经去内务府走动,想着玉坤宫倒了之后,还能寻个好去处。

一场空忙碌,玉坤宫里那些墙头草们白白折了这些年存下的宝贝,算是一种教训。老天罚了,皇后也就不罚了。

司空玄带着敬灵帝的口谕和包裹得严严实实地七皇子幼清到了玉坤宫后,整个玉坤宫拨开了云雾。赵皇后将幼清抱在怀中,此时的他还没有睁开眼睛,赵皇后莞尔一笑,心头乌云散去,唤来如燕:“去将那一块墨玉取来。”

赵皇后当年嫁给敬灵帝时,她的嫁妆里就有两块宝玉,一枚雪玉,通体雪白,洁净得不见一丝杂质,另一枚墨玉,通身的墨黑,黑得透彻的同时却也通透莹润。雪玉给了赵鸢所生之嫡长子——仁清太子。

赵皇后正哄着孩子时,仁清太子从学宫回来了,听见皇后房中有婴儿的啼哭声,他便甩开随从太监,跑了进去,看见乳母抱着一个小孩子,仁清太子从上前去,看见幼清,笑问:“母后,这是哪里来的弟弟?”

赵皇后抿一口茶,道:“以后,他就住在玉坤宫了,和我们在一起。”

“嗯?”仁清疑惑,又问:“母后,他的母亲是谁?”

“甄贵妃,她殁了。”赵皇后带着几分哀怨。

仁清太子已经褪去童稚,对于人情世故也有了大概的了解,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襁褓之中,指尖轻触幼清的小手的指尖道:“皇兄一定会照顾好你的。”皇后露出祥和慈爱的笑容,生在皇家,手足之间能够相亲相爱也是一种奢求。

仁清太子的眼圈微红,偷偷落下两行泪来。

赵皇后看见,轻拍他的背,问:“仁清怎么哭了?”

“儿臣是可怜弟弟,才出生便没了母亲。”

赵皇后仁爱,低头看着熟睡的幼清,他还这么小,这么弱,即使是在宫里,这样的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也不可知。因为是养子,皇后这母亲做得会更加艰难,平日对幼清的照料,赵皇后更是亲力亲为。

赵皇后自认为,敬灵帝将幼清交由她抚养乃是一种偏爱,在敬灵帝看孩子的时候,她随口问了一句为何要把孩子给她照顾,而不是宫中那些没有子嗣的嫔妃照料,敬灵帝冷哼一声,反问:“不给你,这孩子能活命吗?”

赵皇后静默了,他既然不信,她再如何去自证清白也是徒劳。

幼清周岁之后便,一直怪病不断,无论是宫中太医,还是江湖名医,无一能治愈幼清怪病。每每幼清犯病,赵皇后便抱着孩子日夜守护。她大可以把孩子交与奴婢服侍,幼清的病症与她无关,即便死了也扯不上她,敬灵帝身边的黄保都这样劝过她。

生死有命,他来的时候就不吉祥,敬灵帝对他并不比其他皇子更多些疼爱。

赵皇后抱着幼清,握着他的小手,说:“你们不懂,这孩子才半岁就认人了,晚上看不到本宫他就哭闹,只有在本宫身边才能好好睡觉,比自己亲生的还亲,本宫不放心将他交给别人。”顿了顿,她擦去眼泪的泪痕,低头轻拍着幼清哄他入睡,说道:“幼清呀,只要母后在,你一定不有事的。”

六条嬷嬷在屋外,偷听了这些话,落下泪来。

而自从甄贵妃去后,后宫平静安稳,也随了赵皇后的愿,再没有新人入宫来,旧人们各自安稳地过着各自的小日子——敬灵帝痛失贵妃,没过多久,便从万寿宫搬到了东皇宫,住进独慎精舍。整日里修玄问道,一心求仙,断情绝欲,甚至还将朝中之事全权交给了内阁与司礼监。满朝文武没有一人站出来劝阻敬灵帝,反正朝局没有因为皇帝离开有任何波澜。

至于空蝉院,自从甄贵妃去世后,便一直空着。敬灵帝时常去那里坐一坐,追忆过往。不单单是他,空蝉院的樱花也对贵妃生了情,自从甄贵妃去后,它们便齐刷刷地死了。可敬灵帝念及它们是贵妃照料过的树木,便没有叫人移走。

四年后二月十三,幼清病入膏肓,高烧不退,不省人事,四岁的孩子都咳出了血。皇后双眼凹陷,憔悴不堪,什么仪容姿态也不顾了,此时的她只是一个束手无策的母亲,就守在病榻旁,握着幼清的稚嫩的手。

幼清的胳膊上有许多处由水蛭放血所致的青紫伤痕,不知怎么地,吸出幼清血液的水蛭,过不了多会儿都死了。

太医束手无策之际,那只异瞳黑猫突然出现,吓众人一跳后,落在幼清床边,枕上,低头凝着奄奄一息的幼清。这情景委实吓着了赵皇后,可不还不仅如此,那只异瞳猫看了幼清许久,跳上椅子,随后纵身跃上敬灵帝的肩膀,刹那之间,敬灵帝的脖颈上三道猫爪印,鲜血流出,太医也忙转身来为他处理伤口。

黄保命侍卫去捉拿黑猫,黑猫跳出窗去,消失在黑夜中。

六条嬷嬷抹着泪在为幼清缝制寿衣,黑猫跳上桌来,落在她眼前,压住寿衣。

“你怎么回来了?”远去之物重新回归,不知道是喜讯还是厄运,六条嬷嬷越发担心幼清。黑猫“喵”了一声,转头望屋外看去,六条嬷嬷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幼清,都没有关注空蝉院中的樱花,它们竟然死而复生,重新抽出的绿芽,只是在这黑夜中有几分模糊不清。

子时刚过,黑猫便卧在贵妃常坐的秋千上,睡着了。

追猫的侍卫来到空蝉院,看见猫在秋千上睡着,他们一拥而上围住秋千架,猫没任何反应,安安静静地趴在秋千地一角,如过去和贵妃在一起荡秋千一样。

它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侍卫拎起猫的尾巴,抖了抖,确认猫已死亡,打算提着尸体回去复命。

“你们来做什么?”六条嬷嬷从屋里走出来,见他们提着猫的尾巴那粗鲁的模样,六条嬷嬷十分恼怒。

“回嬷嬷的话,这只猫伤了皇帝陛下,奴才要捉它回去治罪。只是,它怎么死了?”领头的侍卫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说。六条嬷嬷现在是为数不多能够接近敬灵帝的宫女,哪怕是皇后都不敢得罪她,更别提这些侍卫了。

第五章 菀彼青青

六条嬷嬷得知黑猫已死,心中更是悲痛,怒道:“它是贵妃娘娘养的,将它还给我。”

“这……嬷嬷,您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人,咱们不好回去向上头交差。”侍卫为难地说。“告诉陛下,猫儿把空蝉院的樱花救活了,你们看,开花了。”六条嬷嬷伸手一指,众人随着她的指向回头看去,夜幕之下,樱花重开……

第一朵樱花绽放之时,远在千里之外,一个女婴落地。

“恭喜夫人,是个千金。”产妇欣慰地笑了,平整了呼吸,用轻微的声音说:“抱出去给先生看一眼。”门外的先生看见孩子出来,他激动不已,“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说着说着眼眶中的泪水滚落而出。

这位先生从怀中取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入王婆衣袖中,按住她的手,说:“今夜之事,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你留下来伺候她月子,以后每天都会有人送饭菜过来给你们,你有什么想要的,告诉他就成,只是你不要出去。”

“你们这些有钱人家做事总叫人看不懂,可您放心,老婆子我半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接生的王婆看得出,这个男人已过不,而产妇不过是个二十,年轻貌美,这男人出手大方,说不定是哪家的老爷在外养的外室,不敢带回家去,才这样的。这种事她们这些接生的人见得多了,见怪不怪。

“先生,给孩子起个名字吧。”产妇在屋里喊道。

“她出身在春天,万物复苏……菀彼青青,就叫‘菀青’吧。”那先生抱着孩子,满脸欢喜。

这位先生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街上还没多少人走动,便有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赶着车送来一只宰好的鸡,一条鱼大鱼,一篮子鸡蛋以及新鲜蔬菜,红糖等物。接生王婆抱着孩子与产妇聊天,道:“你家先生出手真是阔气。”那产妇莞尔一笑,不多言。

一个月后,产妇出了月子。接生的王婆也得离开了,临走前一夜,那位先生将平日去送菜的少年叫到自己的屋里。

“王婆不能留。”那先生说得简洁干脆。

“义父,那要怎么处理她?”那少年点头,没有犹疑。

“别让你义母知道了,出了城再说,对了,记得把银票取回来,不能留下证物。”

“遵命!”少年回答得干净利落,一点不犹疑。

接生的王婆从扬州请来的绝户,她平日靠给人接生赚点棺材本的钱。她消失也不会有人追究。这位先生虽然叮嘱王婆不要将他的事说出去,可活人的嘴,没个准。少年在荒山野岭用一根麻绳子勒死了王婆,舌根断裂,屎尿流了一地。随后少年将她就地掩埋,派少年来刺杀王婆的先生,在王婆坟头给了她上了三炷香。

“您不该死,可为了月娘和菀青,您不能活,对不住了。”

这个先生,便是大名鼎鼎的大荣富商鱼难成,那个为他生女的年轻女子月娘,是他的妻子,是他以十万两白银赎买金陵名伎。

二人的相知相遇相爱相守,还要从敬灵帝修仙问道,不问朝政说起……

敬灵帝修仙后,大权落在内阁和司礼监手中。内阁与司礼监设立江南的几个织布局和窑厂都是鱼难成在打点,鱼难成靠着官家派给他的差使,一步步做上了大荣第一富商,风光无限。

鱼难成也是明白人,知道的一分一厘都是官府赏赐的,一分一厘不敢多拿,平日里也是粗布麻衣,粗茶淡饭,因他少时在不争观做过几年道士,故此总以道士的身份自居,穿着打扮也作道家装扮,气度格外飘逸,且不近女色。当今圣上推崇道教,悟道这也是当时的一种社会风气。

鱼难成初见月娘时,鱼难成便在秦淮河上的画舫中陪伴宫中来的公公们饮酒作乐,还请来来几十名金陵城中的官妓。旁人听了,反倒喜欢取笑公公们聚会请来妓女不是自取其辱吗?这是大错特错了,他们正因为没有那个福分,才更加的向往那男女情爱的画卷。既然上了高位,那自然是要将人生最美最乐之味尝遍了才是。

彩色围屏,兰香飘袅,玉瓶插花,红帐珠帘卷。满桌的水晶盘,翠玉杯,熊掌鱼翅,琼浆玉液,应有尽有。各位公公官吏身旁更是花团锦簇,各人身旁都有女子给他们摇着绣花玉扇,荡出阵阵脂粉香气。一手脂粉香来一手酒肉熏人醉,脚底下还有一个捶着腿卖娇的。这般光景,怎能没有歌乐助兴?

月娘正值二八青春年华,却已经是金陵城中艳名远播的花魁娘子,可她的发髻中只一支简洁朴质的玉簪,不落俗,月娘缓步而出,只见她碧玉挽起青丝髻,略施粉黛,藕丝对襟衫配着白纱裙,裙下露出一对儿粉色蝶戏花小脚儿,抱着一把古琴,缓缓进入宴会之中。她一眼就看到那个高高束发,灰袍清瘦,身旁没有一位女子陪伴,清雅不羁的鱼难成。鱼难成粗布素服,在达官显贵中一片绫罗绸缎中,格外失色,月娘却一眼便看中了他。

月娘对他莞尔一笑,轻轻拨弄手中琴弦,她委实看不上这屋中除去他之外的旁人,这一曲,只当作为他而奏。古琴本就不该在此处演奏,如此浮华烟瘴,哪里配得上古琴?可月娘是艺伎,用她当时的话说,她与她的才华,生来就是给人糟践的。

月娘纤纤玉指在堂中轻轻一拨,众人都说月娘琴艺甚是美妙,然而,只有鱼难成摇头。月娘在离开宴会之后,在画舫外叫人请来他,询问他为何摇头,鱼难成借口小解,走出堂中,指出月娘之误后便离开了。

次日,月娘便收到一本《广陵散》古代曲谱,便视若珍宝。从此之后,月娘便再未在人前奏过《广陵散》。可不过几月,伊人院中,一位京商出万两银子,逼月娘再奏一曲《广陵散》,月娘不肯,那人再逼,月娘便摔了爱琴。

那人叫一个花柳女子拒绝,自然恼羞成怒,大打出手,月娘急迫之下抄起绣盒中的剪刀奋力反抗,她不过是个奏琴的女子,自然打不过一群大男人,剪刀划破了月娘的脸,落下了疤痕。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老鸨赔了不少钱,还将月娘安排成下等妓女去接客。

鱼难成得知月娘之事,派人去伊人院赎她。老鸨知道鱼难成富可敌国,开口便是十万两。

第六章 多情种

月娘离开伊人院之后,便去了金陵城外的河边,只见鱼难成穿着蓑衣,在河边钓鱼,月娘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向了他。

“多谢恩公为月娘赎身。”月娘跪地叩首。

鱼难成并未回头瞧她,平静地对她说道:“你现在是自由身了,是良人,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吧!”

月娘怯得低下了头,说道:“月娘是先生买的,理应跟着先生,服侍先生,为奴为婢报答先生。”

“我不要你跟着,赎你是为了让你活着。”鱼难成微微转头,隔着雨帘,朦胧之中,他自觉羞愧地窥了月娘一眼,他知自己过去行事丑恶,血债累累,不配与她在一起。

鱼难成虽是富甲天下之人,可是,这是官老爷们赏的,自己不过是那些老爷们挣钱的奴才。这首富,不过是靠着宫里,府中赏饭吃的。衙门,若是没有他平日里送去的银两,那些官老爷们,手底下的十几号衙役靠谁去养活?

大荣朝廷的税收之中,光是他家私产的税收便占了十分有一,而他打理的官府的生意,也又占了三分甚至更多。他帮着司礼监,内阁垄断了全大荣的丝绸生意,瓷器生意,钱庄生意,可这些钱是并非他的,甚至他的命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先生是嫌弃月娘出身风尘,入不得鱼家?”月娘问他。

“不,不是的。”他不知为何连着否认的两次,这是他心虚的表现。他清楚月娘还是清白之身。

“月娘爱慕先生已久,先生是知道的,先生为月娘赎身,不正是因为对月娘有情吗?”

鱼难成放下钓鱼竿,转头笑道:“若是我在婚配年纪娶妻生子,孩子都有你这般大了,说我对你有情?是爱惜晚辈之情吧?”

月娘反问:“敢问先生有儿女吗?”

“没有!”

“您有妻子吗?”

“没有。”

“先生想知道舐犊之情是何滋味,您得有孩子,再往前,您得有个妻子。这是老天定下的顺序,缺一环都不算。”

“狡辩。”鱼难成赧然一笑。

“现在月娘再问您,您既然不愿娶月娘,为何赎我?”鱼难成一生所作所为,仅有一件事是顺心而为,那便是为月娘赎身,可事后他自觉那不过是一时冲动而为,若是细细去想,他断然不会如此行事,普天之下这样的女子多了,他哪里救得过来?

“说过了,想要你活着。”

“跟着您就不能活吗?”

这话让鱼难成愣了愣,他深叹一口气,道:“或许是吧?我也不晓得我能活到几时。”

月娘走到他身前,蹲下仰视着鱼难成:“月娘爱慕先生,只想跟着您,您活一日,月娘便跟一日,您若不在了,我便随你去。”月娘说得笃定直白,她是青楼女子,不是大家闺秀,不会将心事深藏。

鱼难成心动了,凝眸,认真问她:“不后悔吗?”

“绝不!”她斩钉截铁。

以天价赎了身之后的月娘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世间传闻她出家做了姑子。事实却是她做了鱼难成的妻子,可这个妻子除了他,并无人知。鱼难成在山间别院中以匹嫡之礼娶了月娘,后来又担心会有人注意到他的这处地产,查到月娘与他的关系,便又在城中为她寻了新的住所。

他小心翼翼地守护妻子,尽全力护她周全。

四年后,二月十四,菀青出世的日子里,空蝉院樱花死而复生,重新绽放,可惜,重生的樱花不再美丽了,它们花瓣漆黑如墨,那颜色,总叫人想起贵妃生前总抱在怀里的那只异瞳黑猫。

敬灵帝道髻宽袍,站在樱花之下,张开手掌接住一片落下的樱花,墨色的樱花,敬灵帝痴痴地望着手中的樱花。

山樱若是多情种,今岁应开墨色花。

“玉奴,是你回来了吗?”掌中的樱花给不了他答复,敬灵帝独自一人在空蝉院伤感遣怀——她陪伴他时,樱花盛开的日子里,太阳西沉,天空布满了紫色晚霞。他从御书房赶来陪贵妃用晚膳,她会穿着白色儒裙,披着她最喜欢的红色霓裳,站在纷飞下落的樱花下,怀里抱着熟睡的黑猫,那时候的空蝉院宛若仙境。

她面对着门,双目含笑,翘首盼他来,只要看见她,敬灵帝整日的疲惫劳累,都能一扫而光。后来,敬灵帝在她常站着等他的地方,安上秋千架,原本打算在此处摆放上的石桌石凳,可贵妃要秋千架,她说,将来有了孩子,她可以在这里一面等皇帝,一面和孩子玩,等他来了一家人就能坐在一起好好吃饭……

往事浮现,只能追忆。

“玉奴,你是在怨恨朕吧?”

“玉奴,朕辜负了你,朕做不到的。”

……

说来也巧,自从墨色樱花绽放后,幼清身体便一日比一日康健,再也没有生过那怪病,加之皇后悉心照料的缘故,幼清的身子骨也比其他皇子公主好得多,个头也比其他孩子高出许多。

可惜,宫中开出墨色樱花,一时间流言四起,又说甄贵妃是妖孽鬼祟,钦天监原有的那一套妖妃误国的说辞,愈演愈烈,司礼监手底下内卫们的手上又多了几条以诽谤皇帝为罪名而被打死的监正。

内卫都在宫门前,当着监正大人家眷的面用刑。每次动刑前,司礼监的太监吴庆总是劝他们的,说什么皇恩浩荡,上天有好生之德,上有老下有小等说辞苦口婆心劝着,只要他们改口,立马就把他们放了,回到钦天监去,官复原职,一切如旧。可是没有一个人改口的,内卫的板子打在这些个文官身上,不到三十下人就咽气了。

墨樱开,寿材兴。

杀人也无法止住谣言,都说这是警示敬灵帝荒废朝政的,是内阁与司礼监把控朝局的天谴征兆。敬灵帝却也不是无所作为,敬灵帝和不争观的若字辈道长和一些民间神仙方士,在空蝉院作了好几坛罗天大蘸,好在樱花的花期只有十几日,樱花开败之后,宫中自然便说是邪祟清除了去。

只是钦天监监正一直在说,这墨色花是因为朝政的缘故,于是花败之后,樱花却也不死,此后每一年,一到二月十四,墨色樱花便开,敬灵帝便在宫中做法驱魔。因为敬灵帝对此事极为看中,故此,钦天监的后来的几位监正都不敢对此有旁的说法,只歌功颂德,粉饰太平。

第七章 面临大限

人生在天地之间,白驹过隙,转眼。

鱼菀青,十岁。

她的生辰,二月十四,鱼难成特地去钓来一条大鲤鱼来,支走家仆小厮们,只身进了城,在城中闲逛了一会儿,确定无人跟踪,才去了月娘所住之处。进了门,他将鲤鱼递给月娘。让月娘做了鱼菀青最爱吃的糖醋鲤鱼。

月娘笑吟吟低接过来,笑道:“你闺女早就念着这个了,每年都吃,她总吃也不腻。”一家人在这寻常人家的小院中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鱼菀青知道父亲喜欢兰花,便在院中种了几大盆兰草,她不知道父亲何时会回来,又担心他回家之后看到院中的兰草上布满尘埃,她平时没事就用抹布擦拭兰叶。家中陈设简单,最显眼的,便是满屋都挂满了鱼菀青的画作,她的画技只是平常,挂在墙上,只是让鱼难成回家后可以看到她的作品,叫父亲知道她平日刻苦听话,从未懈怠。

饭前,鱼菀青环抱着鱼难成的一只胳膊,枕在鱼难成的肩头上,嘟囔着:“爹爹,你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来看娘和菀青了。”

鱼难成轻抚鱼菀青的脸庞,见她越发的标致可人,想十年前的今日她出生时是那样弱小脆弱,如今已经长这样大了,心中的欢喜不能言表。可想起自己与妻女聚少离多不免心中有愧,可他不能常来探望她二人,便说道:“爹爹近忙来得厉害,得了空,便来考菀青的学问,可好?”

“一言为定!菀青就等爹来考我,若是菀青答得好,可有奖励?”鱼菀青撒娇时,将下巴抵在鱼难成的肩头上,只觉得父亲比上次来时瘦了不少,鱼菀青看父亲眼窝深陷,眼睛中布满血丝,她便知是爹爹累了,乖巧懂事地伸出小手给鱼难成捏捏肩膀,捶背。

鱼难成浅笑着,望着进屋来将饭菜整整齐齐摆放在桌上的月娘,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月娘转身出门去做菜,鱼难成笑问鱼菀青:“我们菀青要什么呢?”

鱼菀青机敏乖巧地攀他鱼难成身上,撒娇说道:“菀青想要去不争观拜师。”鱼难成意味深长地望一眼月娘,月娘只是避开他的目光,低眉不语。鱼难成想来,或是月娘在鱼菀青说了他的常去不争观拜会若拙师父之事,微微心忧,面露难色。

面对女儿的请求,他便问:“你这小丫头,家中不好吗?为何要去道观?”

鱼菀青眼珠子溜溜地转,咯咯憨笑一声道:“父亲去不争观的次数,比来娘和我这儿的次数还要多,菀青就想呀,若是我去那里做个道姑,这样还能多多见上爹爹几面,爹爹你说,此法可行得?”

鱼难成表面上虽然哈哈大笑,称她机灵可爱,然而内里却也心酸难受。他哪里不想陪着她们母女俩?一切都是身不由己罢了,可很多事又不能与她明说。

月娘在一旁嗔怪鱼菀青胡思乱想,心中对鱼菀青也充满的愧疚,鱼菀青一天天长大,总有隔壁那些不懂事的说她是没爹的野孩子,叫她不敢出门去见人,整日闷在家中。月娘安慰她,可鱼菀青却说自己并不难过,旁人不明缘故说了些难听的话她并不计较。可她因父亲之事,打湿了多少次枕头,她不曾说过。

用饭时,鱼菀青吃鱼很是小心谨慎,生怕叫鱼刺卡了嗓子眼,她低头吃鱼,而月娘从鱼难成的眉眼中看出他已心事重重。月娘将手搭在他手背上,柔声说道:“多吃点儿。”而后月娘望一眼鱼菀青,鱼难成会意点头,又将笑容挂回脸上,询问鱼菀青近况。

夜间,鱼菀青和鱼难成说了会儿话,便趴在他身上睡着了,鱼难成把她抱回卧房中,便须离开。月娘送鱼难成出院,送到院门口,鱼难成望着月亮,说道:“明儿就十五了,月亮好圆。”

月娘挽着他的胳膊,虽然寒冬已经过去,可鱼难成似乎穿得过于单薄了些,关切道:“莫要只看远处的月,多多想想自己吧。”

鱼难成将望月的眼神转到月娘身上,她一如既往的美丽动人,手指却已经不比当年的纤细白嫩了,他不禁自责,若是她没有嫁给自己,凭她的才貌也能嫁得很好,那她现在依旧过得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吧?

“月娘,你后悔跟了我吗?”

月娘没有迟疑,含笑地摇头,反问:“怎么这么问?”

“当年仰慕你地男子何止千人,可现在,你却这里洗衣做饭,我对你愧疚太深了。”

月娘笑道:“和先生在一起的十四年,有了家,有了孩子,这是月娘度过的最好的岁月。”鱼难成怜惜地望着月娘,若不是她,他现在也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家,可惜,好景总是不长了。

“月娘,过几日,你带着菀青,去不争观避一避吧。”鱼难成如此说道,月娘不解,望着鱼难成那憔悴的脸庞,月娘想起他比自己年长出二十几岁,他能陪伴她的日子本就不多,不免更添悲凉。

“出了什么事吗?”

鱼难成听她这么一问,先是愣住,心意相通,有时候真是叫人难堪。

他沉郁地点了点头。

“是宫里,还是府里来人了?”她问。她知道鱼难成起初不娶她的原因,便是因为他做了太多不光彩的事,那些事,随便拎出来一件,都能叫他鱼家满门抄斩。鱼难成突然紧紧握住月娘的手,沉缓地说道:“北境战事已起,朝中上下挥霍无度,贪墨之风愈盛,国库亏损,现在又没有银子了。”

“又让你出钱?可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为他们填补了多少亏空,怕都说不清了”

鱼难成颔首,苦笑一声说道:“是呀,可,这次不同了。”

“有何不同?”

鱼难成有所隐瞒地:“朝廷向我借饷,可我的钱又没人来收,我送上去了,可又给退了回来。而东宫,赵府却送信来催,说是前方战事吃紧,叫我筹钱,可他又不拿这笔钱,你说,为何谁都不要这笔钱呢?”

春风拂面,月娘感觉到一阵寒冷,望着已是知天命之年的鱼难成,伸手去抚摸他憔悴的面庞。他用十四年,将垄断了大半个国家的丝绸市场,打开了西洋人和大荣的海上瓷器贸易,现如今许多生意上的事也算是做到头了,飞鸟尽,良弓藏,古来如此。

第八章 悲长别

“那你要如何去办?”月娘皱着眉头,官家的事她不懂,没办法为他分忧解难。

鱼难成摇头,答非所问:“我与前任知州大人还有私交,他告知我,这次出征的元帅乃是太子,皇帝独宠七皇子,可这位七皇子与太子不和,可太子为人刚正贤德又骁勇善战,若是太子此次再立军功,那七皇子背后的内阁是不想看见的,当然,这些都是传闻,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鱼难成嘴角下垂,摇头苦叹。只因为他听了更多旁的传闻,他听从北境回来的商贩说,边关百姓已经被敌军当作牛马奴隶用来侮辱贩卖杀戮取乐,百姓们易子而食,若不是商贩们有钱贿赂了敌军,他们也回不来了。

“原来如此。”月娘不禁感慨,大敌当前,朝中之人却还在奉行攘外必先安内。不一会儿,月娘叹说:“可是,如今,你竟被他们架在火上烤了,你要如何去做?”

“钱粮直接送到军中,既然入不了国库,那我直接去赈军。”鱼难成说话时,手握得更加紧了,月娘一怔,身子颤抖,这些年在鱼难成身边她晓得和官府衙门做事,水很深。一样的事,不一样的人做,千差万别。

“先生真要如此行事?这是……”她不敢说出拿两个字,说了出来都是罪责。

“这次军饷一事,不过是他们找的一个除掉我的理由罢了,内阁和司礼监怎么样都会想法子治我的罪,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注定要一死,倒不如为国为民而死,这般,也算不愧于先祖,不愧于国家,算是人之将死,其行也善吧?”

鱼难成双目噙着泪,面色微微带有一丝苍白无力的笑容,道:“只是,我这般做会牵连到你们,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菀青。”

月娘用衣袖拭去眼中的噙着的热泪说道:“我明日就收拾了东西,带着菀青去不争观,先生,这是个鬼门关,若是能过去,说不定您就能脱离他们了。”

“今日一别,怕你我二人,要在黄泉之下才能相见了吧?”鱼难成不是感慨,是在做生离死别。月娘哽咽住了,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望着他,平静的望着他。

鱼难成踏出门去,月娘忍不住冲上前去,与他双目对望,咬牙狠问:“为何不躲呢?”

鱼难成含恨,痛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离开了这方王土,我什么不是。”

“你说你懂《广陵散》,我觉得你不懂,嵇康何曾贪恋过身外之物?离开大荣,做个普通人不好吗?”

月娘质问他,她不明白鱼难成从不锦衣玉食,生活俭朴,可为何会如此贪图荣华富贵以及名誉权势?

“月娘,‘什么都不是’包括不是人,天涯海角,我们逃不掉的。”

鱼难成清楚,他这些年过手的赃银,过手黑账,足够让大半个大荣朝中的官员遭牢狱之灾,他能躲去哪儿?谁会放过他?哪里才能求得庇佑?注定有一死,十四年来,努力为他们挣钱,只为填饱他们的胃口,好留下自己的一命。一心念着自己听话地做事,活到女儿长大成人,可天不遂人愿。

“月娘,我是罪大恶极,血债累累,伤天害理,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明里暗里有意无意,害了很多人倾家荡产身首异处,我死有余辜,可你和菀青不同,你们一定得好好活着,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记得活着。”

鱼难成粲然一笑,信步离去。

原本他不想来道别的——

上次来看月娘与鱼菀青时,他注意到有人盯着他,之后的一个月中他来过几次月娘住处,都发现有人在月娘家附近有陌生人盯梢,故此他不敢去见月娘,只在墙外假装漠不关心地看着院中的景象。

鱼菀青在擦拭兰草,月娘在院中为他纳鞋,而他却只能装作那不经意地一瞥。

既然月娘已经被盯上,他若是出事,必定会殃及月娘母女,他只好来劝月娘离开,借着女儿的生日来作道别之宴。

月娘怏怏返回到鱼菀青卧房中,望着鱼菀青的睡颜,心中对鱼难成的事大致是明白的,便无睡意,痴痴地坐了一夜,郁郁凝思,长夜如年。

大限已至悲别离,生离死别在不经意之间发生,等回想起来才觉时恍若隔世,无限惋惜。

十四年前,她早知会有这么一天的,每一天都不留遗憾地生活。

只是鱼菀青不同,她还有太多的期盼。即使在梦中还留恋着和父亲相处的时光,醒来之后或许她还会记着要去把兰草擦干净,记得父亲交代她去做的一切。

初次鸡鸣时分,天还未亮,月娘起身来,收拾了金银细软,抱着琴,将鱼菀青唤醒,雇了一辆破旧的牛车前往不争观。

与此同时,鱼难成也离开金陵城,带着数十船粮食,一路向北。

路上,鱼菀青问她为何要来不争观,月娘扶着她的头,笑答:“昨夜你睡下后,娘将你近来刻苦温书的事告诉你父亲,你父亲便叫娘带你来不争观拜师。”

鱼菀青听之信之。

月娘,鱼菀青抵达到不争观。

小道童领着月娘与鱼菀青前往若拙道长的丹房拜见。

若拙道长是不争观如今的当家人,虽他上面还有他的师父正清道长以及三位师兄,可他还是成了这不争观的当家人,原因其一是正清道长已有百岁高龄,常年闭关,参悟道法,不见外人,即使若拙道长想要见他一面都是极为困难的。

其二,若拙道长的三位师兄也是一心修玄问道,不问俗事的逍遥散人。最终,不争观的日常事务便全权压在若拙道长一人身上。

“民妇月娘,携幼女菀青拜见道长。”月娘和鱼菀青施礼,不过这是俗家的礼,若拙道长浅笑一声,招呼她们母女二人起身来,入坐。

鱼菀青抬起头来,不敢多言,只是眼睛溜溜地望着道中的清雅的布置。

彼时,小道童端上茶水来,鱼菀青打量着房中的两位道童,端茶倒水的小道童长得白净且瘦弱,与若拙道长身旁的高大道童不同,若拙道长身旁的道童生得高大健硕,容貌英俊,气宇轩昂。

鱼菀青盯着那高大的道童多看了几眼,只见那道童面颊一红,避开鱼菀青的眼神,鱼菀青心中暗自生笑,又不露声色。

第九章 浮水

鱼菀青一路上都没有解手,突然觉得内急,便打岔,怯怯地伏在月娘耳旁说道:“娘亲,我内急。”月娘不好意思地羞笑一声,问道:“道长,不知厕房在何处,孩子她内急。”若拙道长吩咐一旁的那位身材高大的道童道:“阿让,你领这位姑娘去厕房吧。”

“是,师父。”

鱼菀青嫌弃领她去茅房的是一位男子,颇为不乐意,可奈何人有三急,只好跟着他去了。

支走孩子们,那若拙道长才和月娘说起鱼难成所托之事。

千里外,一只黑色的异瞳猫生下一只与它一般通身漆黑的幼猫。它爱恋地舔舐幼猫的身子,小幼猫还没有睁开眼,张开嘴,发出嘤嘤悦耳的“喵喵”声,叫了几声,便睡着了。母猫拖着疲惫的身体,钻入一家农户的厨房中,偷走灶台上摆放的一条洗干净的小黄鱼。

它饿坏了,在院子里吃了起来,农夫回来,见灶台上的鱼没了踪影,追出来看,看见黑猫躲在墙角吃鱼,提着木棒便打过去,“敢吃我的鱼,看我不吃了你。”

黑猫左后腿被木棒打伤,它叼着吃剩下的半条鱼,跳上围墙,逃走了,农夫气冲冲地追了出去,却寻找不到黑猫的踪影。

回到灶台前,将落在那里的几丝猫毛,扫走,打开锅,里面只有几根野菜。他不禁愤愤:“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好不容易弄条鱼来,还让猫抬走了。”

黑猫拖着被打断的腿,一瘸一拐地回到幼仔身旁,忍着剧痛慢慢吃鱼,将幼猫围起给它那还未长满毛的身子取暖,母猫舔舐自己那条伤腿,它腿骨已经折断,不会恢复,这般光景,它只能盼着幼猫快些长大,能够自立,好让自己放心离去。

嫩草青青犹未长,珍珠薤露岂能消?

不争观。

屋外,吹着料峭的春风,空气微凉刺喉,山间迷茫着淡淡的雾气,鱼菀青来时,见着这里曲曲折折的山路,枯瘦长满苔藓的老树枯木,枯木中生长出许多菌类,枯树枝头萦绕痴缠着各种黄藤,树杈枝桠交接出,不时传出凄厉或清悦的鸟鸣声,鱼菀青便称赞这里是个修道读书的好地方。

且说,鱼菀青解了手,从茅房走出,望着远处等着她,一直背过身去中规中矩老老实实的道童阿让,她问道:“你是这儿的弟子?”

“是的,姑娘这么问,是觉得我不像吗?”阿让回过身,彬彬有礼地回答,他说话语气平和,微微带着几分宽厚,听着说话的语气,不像个难相处的人。

鱼菀青歪着脑袋,双手抱在身前,格格娇笑,说道:“像……可也不像。”

阿让颇感兴趣,咧嘴笑了,问道:“哪儿像,又哪儿不像了?”

“若拙道长唤你阿让,再看你的衣装打扮,神态气韵,是个道家弟子,可是道观生活清苦,你却生得这般健硕,和一路上我看见那些瘦弱的道家弟子有所不同,看你这模样,嘻嘻,你没少偷吃肉吧?”鱼菀青笑呵呵地打趣阿让。

阿让虽然年纪比她大些,可性格沉稳又不多言语,被这个小妹妹说得煞是羞愧。他憨笑着,挠挠后脑勺,点头承认,说道:“姑娘说的是,我是若拙师父的弟子,来不争观还不久,肚子里的油水还没消减了去,至于这吃肉,我是真的没断过。”

鱼菀青笑了笑,又问:“你来这儿多久了?”

阿让掰着指头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鱼菀青:“大约有一年零半个月。”

鱼菀青听他说得仔细,一点敷衍的样子都没有,确定阿让是个老实又好相处的人,她因为身世的原因,躲躲藏藏导致十岁了还没有一个朋友,她想要是阿让能成为自己的朋友,便继续和他说话。

鱼菀青问:“你来这儿学什么的?学成了以后还要走吗?”

阿让认真地回答她说:“学成之后自然是要回家的,我父亲让我来不争观学习的道法和武学,将来是去报效国家的。”

鱼菀青撇撇嘴,想阿让也不认识她以前是旁人口中的野种,为了让阿让和她做朋友,鱼菀青便顺着阿让的话,自己说起大话来,想让他觉得自己和他是志同道合之人,对她产生好感。

“若我是男子便好了,能行走江湖,能横刀立马,如你这般报效国家,即便是血染沙场却也是虽死犹荣,总好过一生碌碌无为。”

阿让抬眼,用余光去细细打量这位妹妹,方才不好意思细细看她,现在细细瞧上一瞧,她长相不俗,虽然是粗布衣衫,发髻凌乱,却也比他在京城中见过的那些打扮精致,仪态万千的公主千金名门贵女好看许多,尤其她眉眼中有一股与世独立的凄艳,是他从未见过的。

“你倒是和旁的女孩子不同,对了,你来这里做什么的?”

“拜师。”

“啊?!”

鱼菀青听到阿让惊诧的声音,便接着吹牛:“菀青知道入了不争观便能入朝,见皇帝去,能进入不争观就可以做女官了。”

说这话时,她并不知道做官要做些什么,只晓得那样很是威风,还能荣耀门楣。

阿让老实得近,居然信了鱼菀青的话,追问:“为何想做女官?”

鱼菀青愣了愣,原本就是吹牛的,可人家既然信了,她也是骑虎难下,只好接着编:“菀青要做给世人瞧,女子一样可以为国家效力,谁说女子不如男?”

阿让侧目打量着这位年纪小小,长得瘦瘦小小的妹妹竟有此志向,不禁唏嘘,自己比她年长许多岁,却只晓得跟着父亲长辈上令下效罢了。

“哥哥呢?哥哥是要报效国家的,那哥哥的理想是什么?”鱼菀青睁着大眼睛望着他,也为转移话题,她有些编不下去了。

阿让憨笑一声,说道:“哥哥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将来做了官之后,可以做个清清白白,刚正不阿的好官,那边足够了。”

此时的鱼菀青并不知阿让出生高贵,她想他家的人将他送来道观,应该也是普通的小官,想要利用不争观的名声谋个好去处罢了。

她伸出手来与阿让握手,讨好阿让说:“那我二人便约定好了,将来,你我二人一起为我们的国家效力!”阿让又当真了,与鱼菀青击了掌,约定下了。

第十章 寻

金陵城外。

一群虎臂蠭腰螳螂腿,身量比寻常人高大厚实的男子,他们清一色穿着黑色披风,却穿着草鞋,脚板子也比一般人宽厚,满是老茧,侧面还有多处开裂,泥土灰尘侵去那些裂痕中,脚看上去也被太阳晒得黑黢黢的。清一色顶着遮阳的斗笠,将脸压住,不叫人让看他们的那坚毅冷峻的脸,他们围坐在路旁的茶棚里头吃茶,一言不发,盯着来来往往的客商。

路过的人看见这么一群奇怪的壮汉,都不敢进入茶棚来歇脚,在外头就喊着:“店家!给我来碗凉茶!”店主从土缸里头舀出一碗放凉的茶,吩咐小二端着过去给外头不敢进来的客人,客人扔了一个铜板在小二手里,当作茶钱。还低声问小二:“这些是什么人?”

店小二警惕地往后一瞥,道:“唉,谁又知道呢?一早就过来坐着,吓得客人都不敢进来了。”

那散客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下去。小二回去,见铜板交给店主,店主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过去问问这些人,还要加水吗?”

“掌柜的,我不敢。”

店主鄙夷地望着小二一眼,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可他也不敢过去问,刚才这些人坐下时,有一个人披风下一柄修长的环首刀露了出来,虽很快遮挡起来,却叫他看到了。这出门身上带着刀的人,他怎敢去惹?

环首刀,宫廷内卫所用之刀。寻常人便是没有见过,可也是在书中听说过的。

而佩戴这种环首刀的内卫多选自皇帝的仪仗队,亲兵护卫队,这些人选拔极为严苛,首先要家世清白,忠心不二,中正耿直,其次要武功高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还需日行千里,其三还需机敏过人,在外懂得随机应变,其四得模样周正。

一群黑衣人中,有一桌只有三个人,其中有两个人的衣着长相与那些神情冷炙,叫人害怕的大汉不同。做北面的那个男子,身型纤长瘦弱,翩翩公子,英俊倜傥,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玄色披风下头,穿着一身锦缎白袍,白玉发冠,素雅白净,脚下一双绣祥云图案的牛皮长靴,腰板儿挺直,目光中带着些许威严,嘴角微提,似笑非笑,叫人琢磨不透。

另一男子,容貌比女人还要柔美光洁,目光中带着几分阴气,体型偏瘦。弓腰驼背,压着头,双肩向前,仪态不佳,一看便知是伺候人的。他没有穿披风,他穿着一件灰色长衫,带着灰色的纱帽,脚踩一双素黑色布靴。而与他相对而坐的那个人,和围在他们身边的壮汉看上去,无论是衣着还是长相都差不多,只是年纪稍微大一些,看得出是那些人的头。

太阳升起,有些热了,灰衫人忙将桌上的伞撑开来,给白衣公子打伞。白衣公子瞥他一眼,接着喝茶。

这时候,一个头花花白的老人家,赶着驴车来到茶棚前。他那破破烂烂的驴车上头有三口崭新的红漆香樟木大箱子,上着锁,与他的破车委实不相匹配。老人家走得口干舌燥,原本想在茶棚歇一歇,喝口茶再上路,可望见这些人,他万分惊恐,比其他路过的人更加惊慌失措,“啪”鞭子狠狠抽在驴的屁股上头,驴子加快的跑了起来。

白衣公子撇了一眼,那灰衫人点头示意明白,起身走上前去,他步伐稳健,速度爷比一般人快许多,原本坐在一旁喝茶的四五个大汉,也起身追去。

驴车毕竟行速缓慢,加上车上还有三口大箱子,灰衫人很快便追上老人家,拉住缰绳,驴子停了下来。

“你,你们要做什么?”老人家惶恐地问道,手中的皮鞭都已经拿不稳,落到地上,老人家正要去捡,灰衫人一脚踩在鞭子上,那老人家直起身来,屏住呼吸望着灰衫男子。

灰衫人一个抬手示意,让身后的大汉们跳上车去,打开箱子,里头整整齐齐地放着许多书本,书面上只有记载日期。他们随手翻看了几眼,道:“确实是账本。”

灰衫人浅笑一声,开口对老人家说一声:“老伯,请跟我们走一趟吧。”灰衫人说话的声音尖细,像个女人。老人家没见过这阵仗,吓得颤颤巍巍,一句话不敢多说。

消息传回茶棚,白衣公子起身,众人跟随他起身来,上马离去。而那个看上去年纪最大,方才与灰衫人对坐的精壮汉子,从怀中掏出五十个铜板放在桌上,转身离开,客栈店主忙跑上来收了铜板。

“这些个瘟祖宗总算是走了。”掌柜如释重负,笑呵呵地说了这话后,便又开始笑眯眯地迎客进来吃茶。

就在这伙人在城外守株待兔时,另一伙人已经进入鱼难成宅邸,鱼家的管家等下人见这些人手中有府衙的金牌,十分配合地为他们打开鱼家所有的房院,让他们搜查,他们将鱼府翻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他们需要的。领头的那个人,戴着面具,连头发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甚是奇怪的打扮。他在鱼难成的卧房里待了许久。

他发现鱼难成睡觉的木枕暗藏玄机,木枕下头有个一个暗格,暗格中有几张发黄的纸,还有一支玉簪。因为木匠巧夺天工的精湛技艺,单单凭借肉眼是看不出来那个暗门的。

领头人独自在房中阅过纸上内容之后,见纸和玉簪偷偷藏起,假装沉稳若无其事,他默默思忖了许久。

“主人,有什么发现吗?”

那人摇摇头:“一无所获。”

离开鱼家,他在马车中,对外头赶车的手下人说道:“计划有变,立即北上。”

“是,主人!”

不争观,若拙道长的归根院。

若拙道长沏了新茶,给月娘倒了一杯,茶香四溢,月娘却没有心情品尝。若拙道长亦如此,他拖着老迈的身体,缓缓坐下来,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讲道——

“阿难他曾是我的弟子,半月之前,他便写信来,告知于我朝中之事,皇帝修玄求仙,十四年不上朝,朝中大事全权交由内阁大臣和司礼监处理,他们偶尔有争斗,却还算是一条心,可自从去年开始,朝中便分为两派,一派以赵谨明为首扶保太子,另一派以龚光杰为首扶保祺王,一年来争斗不休,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第十一章 慈

当年若拙道长给徒弟阿难取名难成,便告诉过他要知难而退,懂得顺流而下,可惜他终究还是要逆流而上,违背自然。道家讲究顺应自然之道,故而生生不息,可惜鱼难成年少气盛,不能领悟其中玄妙。

月娘点头。

若拙道长又道:“阿难将这些年,将没有报给户部的账本都放在我处,我本想将其毁之,息事宁人,可因为你和阿难过去的事,他们应该猜测到这东西可能在你手上,所以正在到处找你,他便让我将这些账本交给你与菀青,希望这些东西在,能要挟朝中之人,他日即使有人说出鱼难成有妻女,你二人也能用此与他们做交易,换回一命。阿难还说,他此去救边,乃是为了将功赎罪,好回来与你母女二人安生过日子。”

月娘哀怨地望着门外的松柏,鱼难成早就说过他的命从来不是自己的。

月娘问:“这些账本,记录了多少人?”

若拙道长感慨:“你想想,三大箱子的账本,十几年,应该记载了多少人?多少事?”

月娘是心绪不宁,右手食指在桌上画着圈圈,环环相扣,当她想明白,哀伤而沉稳地说了句:“这些东西能救命,也能让人起歹心,先生可真是糊涂,留这个,不是害了菀青吗?”

若拙道长点头,鱼难成自以为留给月娘保命的东西,却也是旁人害她们母女二人的理由。阿难在十四年前,娶了月娘之后来找过若拙道长,鱼难成说自己后悔为了做人上人,做过的太多伤天害理的事,弄得现在有家不能回。

若拙当时便劝过他收手,放弃现有的一切,去做个平民百姓,鱼难成试过,可是他的命早已不是自己的了,那里还掌握得了自己的命运。

“鱼夫人想如何处置?”

月娘摇头,叹息道:“不知。”

“阿难咎由自取,现在是凶多吉少,若是他去了,无论正反,那些人必定要搜查鱼家,若是不见这些账本,他们又怎会善罢甘休?终有一日,会找到你二人的。”

若拙道长叹息说道,一面恪守正义的他,希望恶贯满盈的鱼难成能够伏法,一面满怀舐犊之情的他又盼望鱼难成能劫后余生,改过自新。

金陵,臬司衙门。

那些穿草鞋的大汉全换上了斗牛服。从牢狱中将今天带回来的老人家提审。身旁摆放着十八般刑具,那面如冠玉的的白衣公子俯对那年龄最长的大汉说道:“林楠,父皇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说话时,一瞥身旁灰衫人站着听审,意味深长地一笑。

与白衣公子坐在一桌的那人叫做林楠,他与其他大汉不同,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飞鱼服,比斗牛服更高一级。

林楠抱手领命:“属下明白。”

敬灵帝虽然不过问朝政,一心想做个神仙,可他毕竟是皇帝,还将天下人全看作自己的子民。这些年来,敬灵帝几次三番大赦天下,就连秋后问斩之人,在牢中有悔过之心的,敬灵帝也会酌情减轻处罚。

动用刑罚审讯犯人的事要是传到敬灵帝耳中,他们也是也是要被斥责的。

林楠搬来一把椅子坐下,示意手下人也给老人家搬一把椅子,手下人那老人家瘫在椅子上,林楠见老人家口唇发干脱皮,便命手下兄弟给老人家送上一碗茶。老人家双手捧过茶来,一饮而尽。

林楠和言语色地:“老人家,您是哪里人?做何营生?”

老人家望着府衙牢狱,不寒而栗,“王家村人,我叫王大,平日靠着耕田种地养家糊口,昨日去城里卖牛肉,大老爷,我那牛是给摔死,没病!真的没有!牛肉确实让小的用水泡了,缺斤短两,小的昧了良心,请大老爷开恩!”说着便滑落地上,跪着磕头。

这王大一股脑儿将话这样说了,林楠忍不住嘴角有几分抽动。他身后的灰衫人,嘲笑的模样已经挂在脸上,白衣公子却面无表情,依旧那恬淡寡欲的模样。

林楠轻轻嗓子:“老人家,我们问的不是这件事,我们问的是,你驴车上那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王大抹着眼泪:“是昨日一个大户人家,买了小人的牛肉,后来看出肉是给泡过,缺斤短两,便将小的叫去一旁巷子里问话,小的说赔钱,他却说不要,非要拉小的去报官,小的害怕了,给他磕了几个头,他便问小的是哪里人士,小的如实说了,然后他就说不报官也可以,叫小的把他的三个箱子拉到王家村自己家里去藏着,过一段时间,他自然回去取,要是小的敢不按照他说的做,就去王家村拉小的去见官,您也知道,小的是庄稼人,做个小本生意挣几个不容易,挣来的钱还不够交罚的,自然就听了。”

“你就不看看他叫你藏的是什么?”林楠问。

“哪里敢问了?那些人都带着家伙呢。再说,他都给三口大箱子上了锁了,要不是今天看几位大爷给它打开了看,小的也不知道里头是些书,小的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给我看也真的什么都看不懂,大老爷明鉴。”

林楠起身,回过身来问:“王爷,要不让人去核实一下?”白衣公子点点头,随后附道:“要他说的是真的,也就给放了吧。”

“是。”

林楠随后让手下兄弟将王大请回牢中,吩咐狱卒好生看管着。而他率领人去核实王大道身份信息,两个时辰后确定他所说之话并不掺假,便放了他,还命人将他送出城去,嘱咐他今后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实实做事,这样才不至于招来横祸,王大牵着驴车往家的方向去了。

一口气走了二里路,才放慢脚步,觉得饿了,王大觉得自己的包袱里有一股香味,狐疑地打开来看,原来是林楠差手下弟兄在王大包袱中塞了几个烧饼,王大捧着烧饼,一时无语。

白衣公子和林楠一块,和天都带出来账房先生一道核对账目,二人坐在一旁一面监视,一面吃茶聊天。却不见灰衫人来陪同二人。

“裕王爷,这次怎么李麟也跟着来了?”林楠问道。

第十二章 童发承师亲手束

“司礼监派的,李麟的干爹是杨端,再往上,杨端的干爹是父皇身边的黄保,本王也不好驳黄保的面子,司礼监想插手樱花内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这个事,父皇很是看重的,派宫里的人来,也情有可原。”白衣公子裕王说道。“最怕和这些公公打交道了。”林楠有些气愤,李麟年纪轻轻,又非皇亲国戚,靠着谄媚权贵的手段很快便能和他这些个为敬灵帝办事多年,忠心耿耿,一丝不苟,风里来雨里去的人平起平坐。

裕王摆摆手,示意林楠小点声,李麟是司礼监派来的人,裕王也吃罪不起。再说,司礼监和鱼难成有瓜葛,他们派李麟来也因做贼心虚罢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

不争观,归根院。

月娘忧思地抚着手中的账本,忧心忡忡。若拙道长说鱼难成是咎由自取,她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可他毕竟是自己的丈夫,情理纠缠于心。

“月娘生来卑贱,若没有鱼先生,月娘哪里会过上这人过的日子?我死了倒是无妨,就怕连累了菀青,她是鱼先生唯一的血脉,她要活下去,月娘才对得起他的恩情。”

若拙道长惊讶地问道:“难道你要交出去?”

月娘点头,面容依旧平静,说道:“只有尘埃落定,他们不再追究此事,菀青才能平安。”

“月娘,这些东西,留下来难,交出去更难,即便你不骗人,又有谁会信呢?”若拙道长颌首思量如何救助这母女二人。

五十年前,若拙道长率领不争观弟子下山救人,在一片倭寇掠过的焦土。他去那些还有一丝喘息的人,尽全力医治救助他没法救回这些人来的。若拙道长为他们祈福,为他们求上苍,期盼奇迹降临。

望着一个又一个他们奋力救助的人咽气。

若拙恨上苍的冷漠无情,他扔下手中的拂尘,狂奔向前,跑了一会儿,累得跪在地上,仰望苍穹时,他听见有婴儿的哭声。

他顺着声音,一对寻常夫妇,二人紧紧相拥一起,背上千穿百孔,身体僵硬,样子奇怪,若拙道长跪下身看去,二人怀中有一个还活着的婴儿,他发出微弱的哭泣声。后来,若拙道长将这个婴儿带回不争观,悉心照料,取道名阿难。

至于鱼难成的鱼姓,不过是若拙的原来的姓氏罢了,这鱼难成是若拙道长的徒弟也说得上是养子。当年阿难不想留在不争观忍受清规戒律,非要下山去闯出一番天地,若拙劝过却无果,给他取名鱼难成,便是想他出去之后一事无成,能回来继承自己的衣钵。

可如今,若拙道长也只能期盼阿难能获得上天怜惜,留下一命,来与家人团聚。

若拙道长安排月娘与鱼菀青在不争观客舍中住下,平日也叫她们不要接触旁人,一应饮食皆由阿让送过去。母女二人就这样等待鱼难成的消息。而若拙道长并未收下鱼菀青为徒弟,不争观建立到如今还未收过女弟子,他不敢开这个头。

其实若拙道长也是担忧,鱼难成若是出事,他作为鱼难成的师父一定会被牵连,收下鱼菀青做徒弟,鱼菀青身份一旦暴露,便坐实了若拙道长知情人的身份,不能让不争观上下这么些无辜之人跟着遭殃。

鱼菀青在客舍里白天看书,月娘在她身旁一个劲儿地做着针线,给她缝衣服。鱼菀青念书累了,手托腮地望着月娘,见月娘给自己的做的衣衫都很大。她嘟囔着:“这么大,我可怎么穿?”

“等我家菀青长大了穿呗?”

“那我还要等好久好久才能穿新衣服。”鱼菀青撇嘴,有几分不悦,她巴不得自己每个月都能有新衣裳穿才好。

“过不了多久你就长大了,你都十岁了。”月娘一手持针,一手攥着新衣,爱怜的望着鱼菀青,眼中噙着泪水。

“娘亲怎么哭了?”

“做绣活儿太久,眼睛疼。”月娘莞尔一笑,鱼菀青扑倒月娘怀中,撒娇道:“娘亲,吃过晚饭,我可以去找阿让哥哥玩吗?就玩一会儿,他说后山有一株桃花,我想去折几枝来。”

“可以,不过你得小心,也叫阿让小心,春天万物复苏,小心蛇。”鱼菀青点头,顿了顿,月娘又道:“看得出,你挺喜欢这里的,你难得爱出门找人玩耍。”

鱼菀青笑着嗯了一声,自言自语地:“他是唯一一个愿意做我朋友的人。”

月娘轻声叹息。

天都,皇宫,内阁议事厅。

内阁和司礼监得知鱼难成前往北境之事,内阁与司礼监聚在议事厅中论起鱼难成,而御座上,空无一人,敬灵帝已经有十四年没有来内阁议事了。敬灵帝一心修仙问道,不过问国事,朝野上下已经习以为常了。

商讨完北境大事之后——

“鱼难成这是怎么了?一声不响地直接带着粮去了北境……”余拱突然止住言语,虽然他不属于太子一边,也非祺王一边,可内阁中两大派系的剑拔弩张,他怎能躲得开呢?

内阁首辅,户部尚书龚光杰老迈的面孔,耷拉着的眼皮缓缓抬起,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鱼难成那人,老夫是听说过的,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脑子也灵光,朝廷在南方几省的大作坊,钱庄,也亏得他在打理着,这样难得的人才,他怎么会做这种糊涂事?”

龚光杰有意避开不提户部与工部在南方多地设立的产业和鱼难成的关系,工部尚书王渭会意,朝着龚光杰点头,领下这份好意。

王渭诧异,问:“阁老竟不知这事儿?不过也是,都是传言罢了,鱼难成北上究竟做何,还未可知。”

龚光杰不语,瞥眼看向身旁的户部侍郎钱子穆,钱子穆接过话来,说道:“李复兄前几日写信,问鱼难成借粮,这朝中无人不知,可鱼难成这件事有点巧呀。”

兵部尚书李复脸色一沉,他和鱼难成完全没有交情,再说,他向鱼难成借饷本就是内阁授意的。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黄保尖细又有几分无力的声音,问道:“那么,那个鱼难成现在估计快到北境了吧?”

第十三章 嘉荫凋

黄保在敬灵帝还是王爷时就在身边伺候的人了,可以服侍皇帝四十多年,自然老练城府,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他这个人从来不在人前表现出他的倾向,没有人可以在他毫无血色,苍白无力的面孔上,看出他背后敬灵帝的意向。

徐慎立即回答说:“黄公公说得是,按照日期算来,三日之内,必定可以送到北境。”徐慎这句“三日之内”,说得好像这件事徐慎很清楚,亲自参与了似的。

黄保假意不懂,笑着扯开话题,将徐慎说的那句话淹过去:“若是给太子,那边关的燃眉之急倒是可以缓一缓了,可是鱼难成这么做,可是不合法度,这可怎么办?”

李复上前一步,说道:“鱼难成此举虽不合法度,可是他此举,乃是为国为民,在下以为,此事要请示陛下,对鱼难成的处置,要酌情宽大处理。”

钱子穆上反问李复道:“若是今后有人如此效法,该当如何?”

李复辩解说:“这是内阁向他借的军饷!”

龚光杰虽然年迈,寡言少语,可是李复这话一出,他按耐不住,自然便是要为自己洗脱污名的。

“李大人,话可能乱讲的!你说朝廷向他借的粮,可粮呢?借据呢?到户部手里了吗?户部问他借,可鱼难成不借给朝廷,反而一声招呼都不打,私自去派发,这些粮,它们与内阁有关系吗?”

坐在一旁的武英殿大学士余拱直言道:“太子八百里急件入京,催促粮之事,可为何这鱼难成早早准备好了粮,你户部没有收到?”

钱子穆立马反击:“底下的人一直都说这鱼难成没有将粮借来呀?难道鱼难成直接把粮送去了兵部和枢密院?”

余拱和李复二人面容露出怒气,一旁的林良辉伸手拦住了他二人,示意他们不要再吵了。同朝为官,不要弄得太难看。林良辉和余拱不属于任何派系,本就是随堂听之地。太子一派,在内阁中只有徐慎与李复二人,比较起祺王一派的四人,太子确实弱了一点。

至于朝中重臣为何扶保祺王幼清?原因便是七皇子的母族因为十三年前的构陷忠良一事,甄氏满门。这些缘故,造就如今祺王母族中没有身居高位之人,许多人看中了便是祺王现如今年幼又得宠,若是将来祺王继承大统,那他们便是祺王可以仰仗的亲信。

反观仁清太子之母,乃是当今皇后,皇后又是吏部尚书赵瑾明的嫡女,太子是赵瑾明的外孙,哪里有不帮的道理?徐慎与李复是赵瑾明的学生,自然与赵瑾明站在一边。吏部尚书虽然只是正三品,其权利在朝中很大,寒门子弟多数投靠在太子一边。

刑部尚书孙浩誉在一旁喝了半天的茶,听得同僚嚷嚷起来,便插话道:“总之,鱼难成私自派饷这件事都还只是猜测,这件事我们无凭无据,不好妄下定论,将观其变吧。”

黄保压着声音说道:“无论鱼难成的是何居心,欲意何为,都还不明了,我们都只能是猜测,一切还需看太子那边的消息了。”

黄保此话点到为止,他是皇帝的人,派系之争,他不愿涉及,也不愿派系的争斗涉及到国家的安危。说话时,他那枯槁的脸庞中,一对明目,打量着身旁的自己的干儿子吴庆。

吴庆冷冷地露出一丝笑来。

吴庆是司礼监的四位秉笔太监之一,他接过话来道:“司礼监是为宫里办事的,只要对主子万岁爷好的,便是好的。万岁爷心善,只要那个鱼难成没有祸心,万岁爷都能网开一面。”

黄保假意咳嗽,咳得很是厉害,他的另外两个干儿子,也是司礼监的二位秉笔太监司空玄与柯正淳上前来,为他拍背。

好一阵之后黄保才抬起头来,说道:“老了,不中用了,咳咳……”提前率领司礼监的人离开内阁议事厅。

黄保回到东皇宫,独自一人,进入独慎精舍,叩拜行礼,一个冷冷“起来吧”黄保轻快地站起身来,躬身垂首。

敬灵帝正面对这三清牌位,坐在八卦台中央的蒲团上修玄参悟,听得黄保进来,他睁开眼睛,低哑着嗓子,说道:“朕都知道了,你不必说了。”

内阁会议时,敬灵帝便悄悄去了,在内阁外面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他想若是他只听黄保的传话,难免会有所偏颇。

正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敬灵帝连伺候了他四十余年的黄保也是不能完全信任的。

黄保明白,便弓着腰立在敬灵帝五步之外,压着脑袋。

黄保的恐惧没有维持太久,不过多会儿,敬灵帝长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黄保忙上前搀扶他,敬灵帝一边走一边说道:“内阁这样可不行,朕的内阁都成快了幼清的内阁了,这不行,不行……”

黄保机敏地答道:“内阁一向都是陛下的。”

敬灵帝乜了他一眼,知道那是阿谀言辞,也不愿回应。他能支使的也只有眼前这些个太监了,敬灵帝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司礼监拟折子,让赵瑾明也进内阁去。”

黄保瞪圆眼睛,祖训中便明令禁止吏部尚书不可进入内阁。因为户部尚书掌握整个朝廷的官吏调动,在朝中虽然只是三品,可权力太大,故此将他们排于内阁之外。以防吏部尚书一手遮天,威胁到皇帝。

黄保支支吾吾地说道:“陛下,赵大人他可是吏部尚书啊,他入阁不妥当,这不是摆明了打龚大人道脸吗?赵大人进去,内阁首辅该算谁的?“

敬灵帝得意地笑了,漫不经心地说道:“老百姓说得好,当家三年狗都嫌,朕当家作主,还被你们嫌弃得不够?这内阁首辅的事,朕就不插手了,让他们自己抢去,谁赢了谁本事大就是谁的。”

说到这儿,敬灵帝转身指着那双鱼图,问道:“黄保,你见过黑白不匀的太极双鱼图吗?世间最妙的,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阴阳平衡,可最坏也坏在这儿了。“

敬灵帝一瞪眼,神情冷凝,黄保连忙跪下,俯首。

第十四章 朝雾未晴

“主子,奴才知道错了,不该把李麟弄到樱花内卫里头去,奴才这就写信,叫他回来请罪。”黄保避重就轻,他派出李麟那一刻敬灵帝就确定黄保背着自己做了些不光彩的事。

敬灵帝乜他一眼,“罢了,去都去了,有个人替朕看着德清也好。”

“是。”黄保更加惶恐不安。

“你跟着朕,大半辈子都过来了,有些事,朕知道你难,可该收手的时候就该抽手。黄保,你是朕最亲近的人,你得体恤朕,朕身边也得要个能说话知冷暖的人,你可不能离朕而去呀。”

敬灵帝语重心长地归劝黄保。黄保是他幼年时便跟在身边伺候的人了,没人比他陪伴敬灵帝更久,更贴心的了。黄保抹着眼泪,叩首:“谢主隆恩。”

“起来吧,地上凉,你那老寒腿,禁不住的。”敬灵帝转过身去,给三清上香。

敬灵帝生活简朴,四季衣裳总共也不过十来套,他穿得衣裳多数都已经有年头了,旧衣贴身。敬灵帝身上这件道袍,还是去年太子妃送的寿礼。上头的仙鹤图是她在孕中,焚香沐浴之后,满怀虔诚之心一针一线绣的,敬灵帝极为喜爱这件道袍,常穿它。

内阁会议散去之后,徐慎和李复并未回家去,而是前往吏部尚书赵瑾明的府邸,二人将内阁中是事情告知赵瑾明。

“这件事,文贞那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给我?”赵谨明深情凝重,顿了顿,他道:“莫不是他也参与其中?”

李复皱紧眉头:“他堂堂之直总督,虽说吴省的事他管不着,可朝廷向鱼难成借粮借饷的事,他不至于一点风声都没有吧?既然他知道是咱们的事,也是太子爷的事,怎么就不能动动手呢?这些钱若是他找人往北送,不至于闹到现在这种地步。”

徐慎听后,想起前不久听从武林回来的人说起,赵文贞对内阁司礼监用鱼难成洗钱,贪墨一事颇有怨言,说国库都被这些人刮干净了。赵文贞还说什么时候要寻个机会,将鱼难成这棵树连根拔了,让众人歇一歇,也让大荣朝的百姓过上几年好日子。

徐慎说了句:“总督乃封疆大吏,不至于这么糊涂吧。”

赵谨明冷哼了一声,道:“官做大了,目中无人,也是有的。”

鱼难成私自派粮饷一事,要是龚光杰一干人等所为,赵谨明倒是可以死磕到底,铲除异己,可要是鱼难成这件事牵扯文贞,他们不仅不能查,还需隐瞒起来,息事宁人。

“莫要牵动荷花带动藕呀……这件事要是只到这里,那就是鱼难成自己的事,和大家无关,要是深究下去,你们能保证文贞和鱼难成无关吗?”赵谨明略微有几分担心,徐慎、李复二人不再多言。

随后,赵瑾明派人连夜传消息给仁清太子,信中将鱼难成之事简单叙述。接下来要如何行事,便得靠太子自己定夺了。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祺王府。

祺王年仅十四,便出来建府,破了祖制规矩。却也看得出敬灵帝对他的宠爱非旁人可以企及。祺王坐在大堂之上,身旁是内阁大臣,一个个威严赫赫,祺王幼清一个面容俊秀的孩子虽然坐在主位,可显得并不起眼。

“老师,你为何要拒收鱼难成的粮,太子北上,要是钱粮在咱们手中,便是拖也能把太子拖死。”孙浩誉对龚光杰的做法十分费解,眼看大好的机会白白从手中流失。

龚光杰没好气地:“扳倒一个太子,你以为就完了,太子要是倒了,万岁爷可还有禃王、衸王、裕王、祦王、禟王,这五个儿子排队等着呢!”

钱子穆问道:“那老师为何要回避鱼难成。”

龚光杰望着祺王,眼神中露出几分恐惧。

“这个月钱庄里那个户头,是一分钱都没送上来,你们知道吧?因为一个月前鱼难成来信说,内卫可能已经盯上他了,咱们用鱼难成做了些什么我们清楚,万岁爷用内卫做什么我们也清楚,你们现在回去,把和鱼难成有关的东西却全清理了,静观其变吧。”

钱子穆这才明白鱼难成之所以北上,原来是龚光杰所为。

钱子穆只喃喃感慨:“要是鱼难成没了就好了……”

祺王愤愤不平,起身反问道:“难道鱼难成没了,内卫就不去查了吗?”

龚光杰听后,皱起眉头来,陷入深思。

河道的清风拂面而来。

鱼难成的船队,一路上顺风顺水。鱼难成还在意外,自己一路北上,为何如此平顺,连拦截官船,盘问的都不曾有过。

其实,在他之前,不止一伙人在沿路各个港口打过招呼,鱼难成一定要平安到达北境救急,可这些人,确实出自不同的目的,有人要救他,自然是因为有人要害他。

三天后。

仁清太子收到外公送来的信函,勃然大怒,将信件扔进一旁的炉中,骂道:“边境将士缺衣少粮,京城中的内阁大臣竟然还在内耗!大荣竟然如此溃烂不堪!”

此时,太子的谋士扬之覆也不接话,避开问题问:“太子殿下,鱼难成就在五里之外,我们是见,还是不见?”仁清太子并未立即回答他,而是问:“先生,您说,是大荣的江山稳固,黎民百姓的生命重要,还是本太子的位置重要?”

扬之覆自然回答道:“若是祺王做了皇帝,朝政落入龚光杰那些奸佞手中,殿下这一仗即使赢了,又有什么意思?”

仁清太子摇头,他是大荣的太子,理应为国为民,于是他说:“你是本太子的宾师最看重中的自然是这太子之位,可是,本太子为储君,应当以大局为重,不是吗?”

扬之覆回话:“我看重的是殿下,殿下看重的是江山社稷,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各有所重而已,而这世上难有鱼与熊掌兼得的事。”

于是,仁清太子命侍卫备马,奔向鱼难成携粮草的驻扎之地。此时,仁清太子不过二十五岁的青年,见鱼难成仙风道骨,粗布素衣,吃了一惊,不禁感叹:“您就是鱼先生?”

第十五章 诚可欺

“不敢当,草民不过是个普通商贩,哪里配得上太子殿下称‘先生’二字。”

仁清太子扶起跪地的鱼难成,只是手掌才碰到他的衣服底下的胳膊,只觉得鱼难成异常消瘦,他怎么也想不到,富甲天下的鱼难成,竟会是这般清瘦凌傲之像,不同于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富商。那些人,一身绫罗绸缎,打扮光鲜,却也挡不住身上的酒肉脂粉的油腻俗气。

“启禀太子殿下,草民已经备下薄酒,请殿下移步帐中。”

“请。”仁清太子礼贤下士,温柔敦厚,他“周公吐哺”之举,已闻名天下。鱼难成与仁清太子客套地点评了几句酒品和菜品,便说起北境的战事。

“我大荣将士,不负众望,缺衣少粮之时,依然奋力抗击,先后抵挡住大燕三次进攻,挫败燕人,相信不久之后就能班师回朝。”仁清太子说这话时有几分得意,嘴角上提,神态舒缓。鱼难成斟酒,痛快饮下之后,赞道:“太子殿下指挥有方,实乃我大荣之福,鱼某人这就送粮食来了。”

听他这样说来,仁清太子嘴角下沉,冷下脸来,无奈说道:“鱼公可知,若是粮草入营,鱼公便再没有活路了。”代天子行事,有谋逆篡位之嫌,太子也在犯愁为难。

仁清太子举杯敬酒,二人一同饮下杯中清酒,鱼难成却面有难色,道:“太子殿下,鱼某人现在心忧的,便是殿下的处境,若是鱼某人打着皇帝的名号,将粮草送入营内,殿下该当如何?若是不收,那我大荣北境百姓又当如何?”

仁清太子面容中虽有犹豫,但是嘴上却坦荡地说道:“鱼公已然舍去性命,本太子自然陪君子而去,眼下孰轻孰重,本太子分得清。”

鱼难成望着一旁入席之后,一言不发,默默饮酒的扬之覆。二人对视一眼,浅浅颌首礼貌一笑。仁清太子并未注意到鱼扬二人的对视,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立即上书父皇,说明鱼公是为父皇而运送粮草,那鱼公便是大功臣。”

鱼难成举杯:“多谢太子。”

仁清太子苦笑着饮下一杯浊酒,因为浊,心口皆苦。

……

酒过三巡,扬之覆出去小解时,留给鱼难成和仁清太子单独相处的机会。鱼难成跪地叩首,仁清太子不解,起身打算扶起鱼难成,鱼难成执意不肯,伏地说道:“鱼难成有一事恳求太子殿下。”

“鱼公请讲。”仁清彬彬有礼地说道。

“太子殿下现在上书,时间也来不及了,鱼某人听闻,将士们都饿肚子了,殿下这会子就把这些粮草带回去吧。这些年来鱼某人的所作所为,如今若是换来这一场壮烈的为国捐躯,当真是高抬了鱼某了,可是鱼某人有一妻一女,她二人从未进入过鱼家享过福,也没有参与过鱼某人那肮脏营生,请太子看在粮饷的份上,护我妻女一命。”

一路上的平静,让他恐慌至极,猜想是不是月娘出事了。

仁清太子并不给他答复,而是起身便走了,没有带走一分一毫。

留下鱼难成一人跪在地上。

太子回程的路上。

“这件事,扬先生觉得应当如何办?咱们的将士们可是修养很久了,急需给养。”仁清太子最关心的还是如今北境的战事,这一战是他夺权的砝码,自然关心。

“鱼难成是司礼监的举荐的人,有户部工部护着,怎么会来这儿,殿下难道看不透吗?”

“难道京城出事了?”

“无论什么事,鱼难成押着粮草,冒着风险亲自北上,不正是想在您这儿求得一丝庇佑?您犯不上为他得罪司礼监和内阁,他已是必死无疑,现在内阁不是说他涉嫌谋逆吗?您就杀了鱼难成做实罪名,给京里的人卖个人情。至于粮草就不是他送来的,而是您缴获的,场面上的事,一样的事,不同的说法,便是天壤之别,眼下战时,即便您使用了粮草,也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享有便宜行事之权。殿下觉得可行得?”

仁清太子恍然大悟,静止住咬唇思索片刻,望见前面有一对将士赶来,便邪魅诡谲一笑,说了声:“此计,甚好!”

说话时,他迅速拔出剑来,冲着扬之覆面门一挥,扬之覆毫无防备,只听得他被刺伤之后惨叫一声坠地……仁清太子咬着牙,转身对着身后的侍卫将领们大声喊道:“扬之覆!你身为本太子的宾师,竟然勾结商人策反本太子,投敌叛国,还厚颜无耻地叫本太子和你结盟?!该死!”

他说话时提高了声调,有意叫所有将士们听清楚。

随后,仁清太子“驾”一声,掉转马头。携众将士,举着长剑,直奔鱼难成驻扎之地去了。

鱼难成一行人,加上车夫们,不过五十来人,面对着仁清太子的大荣将士并无防备,将士杀他们简直轻而易举,手起刀落,五十人倒地,满地的鲜血,发出的腥臭气味已经吸引了附近的乌鸦蝙蝠,它们的饕餮盛宴就在眼前。

鱼难成在营帐中,散开发髻,在帐中拨弄起了他随身备下的古琴,空旷的郊野,伴随着乌啼之声,一曲凌傲不羁的《广陵散》,阵阵袭来。仁清太子独自进入帐中,屋内的酒菜还未撤去,炉上的酒还是温的。灯火闪烁着,仁清太子席地而坐,他沾染上鲜血带有凶狠目光的脸,与先前的温文尔雅的他判若两人,可鱼难成突然止住了琴音。

鱼难成忍不住流泪,悔恨莫及。他必死无疑,却还连累了月娘和鱼菀青,他不甘心。就在太子走进他那一刹那,他止住琴,举起琴来,想要给仁清太子当头一棒,为了妻女可以隐藏下去,他必须杀了他。

仁清太子年轻力壮又练过武,他侧身一躲,鱼难成扑了个空,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躯,仁清趁时横剑劈去,划破鱼难成后背,鱼难成倒地鲜血侵染了他的衣袍,鱼难成满面痛苦的表情,倒在血泊中挣扎,止不住鲜血淋漓。

“鱼公,不要再做困兽之斗了。”

“为了我的家人。”鱼难成因疼痛,声音变弱了。

“放心吧,我不会为难她们的,我这个人,很是仁义的。”

鱼难成轻笑,不屑,愤恨地望着他,此情此景他竟然还能自称仁义?难怪敬灵帝要扶植年幼的祺王与他相斗。

第十六章 瑕疵

鱼难成咬牙,努力地为妻女,去博得最后的一线生机,道:“殿下,我是商人,不懂权术,可是会做生意,我将这些年来贪墨的证据交给月娘,只希望您看在这份证据对你将来扳倒异己是一件利器的份上,护佑二人平安,当然,没有了她们,就没人能证明账目是我亲手记载的。她们母女的身份凭证,在我卧房的木枕之中,那里有我与月娘的婚书,还有多年前,我写下的,给我女儿的信。”

“不愧是首富,果然精明,这桩买卖,我和你做了。”

仁清太子听到有证据,而自己可以不劳心费力地铲除异己,自然答应。只要证据到手,搬到异己。鱼家母女是生是死,得看她们自己能不能逃过去谋逆罪名了,得到特赦了。

说完,仁清太子一剑,将他斩首。

远处草丛中一群黑衣蒙面人将事情的过往,看得清清楚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仁清太子行为会被他们一字不落地记下,不过几日便会变成密函摆在敬灵帝的书案上。

“主子,咱们就不帮一把鱼难成吗?”一位声音较为年轻的蒙面人说道。

“鱼难成已经无用了,一个反贼,可以做证人吗?”

年轻蒙面人顿时无语。

太子一行人走过后,黑衣人走进废墟中,将现场有用的物件带走,其中包括一个尚有喘息的年轻人。

鱼难成死,百口莫辩,仁清借此机会,以“清缴”为名,收下鱼难成“谋逆”的罪证,享用他便宜行事之权,派给将士。此事传入京中。

武林城,之直总督府。

赵文贞端起一杯茶,吸嗅之,放下,摇头说道:“雨水不好,今年的新茶比不上去年的。”

之省布政使的脸笑得很谄媚了,上前解释说道:“今年的产量也不多,不过十来斤。”

“既然这么少,就别给我这儿送了,往京城送去。”众所周知,赵文贞对茶讲究,宁愿喝水,也不能喝到没有达到自己要求的茶。

“给谁?”

“一分为二,给赵阁老送去,剩下的一半,交给制造局的人,他们会送到司礼监那几位祖宗手里的。”赵文贞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不要的东西转给旁人,旁人得了还跟得了宝贝似的舍不得喝。

赵文贞轻拍桌子,一位容貌端丽的丫鬟踩着碎步上前来,将赵文贞手边的茶撤下,换上清水一盏。布政使为难地:“总督大人,鱼难成的事,怎么办才好?”事先也没人想到鱼难成到了北境会被太子以谋反之名诛灭,人没了这件事就成了死局,什么样到脏水都可以往他身上泼。

那些牵扯其中的人不由得为此担惊受怕,上头追查下来,单单问他们鱼难成如何运着大宗粮草北上通敌,就这一件事,便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你怕什么?”赵文贞不以为然地。

“怕上面来人查,鱼难成北上一事原意为何,咱们都知道呀,可现在事却事情成了这样……我们怎么说?”布政使略有迟疑。

赵文贞安详地坐着,不慌不忙地告知他:“龚光杰和司礼监一伙儿人,他们黑了多少银子,鱼难成的事他们敢查?不查相安无事,一查就是把自己抖出来,他们会这么傻?巴不得人不查呢。再说,鱼难成准备好的粮饷,为何上送不官船,这件事我们不清楚,可你能说司礼监和户部一点不知道吗?”

“大人,那赵阁老和太子爷,他们那边会帮着咱们吗?”

赵文贞更加得意地,洋洋洒洒,侃侃而来:“他们?这件事无论如何,咱们都牵扯其中,咱们是他们的钱袋子,腰杆子,保我们还来不及呢,他们更不想有人追问此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地买卖谁会去做?”

赵文贞说到这儿,喝下一口水清清嗓子,看布政使恍然大悟的模样接着给他吃定心丸:“我们知道的事实是鱼难成确实是在做好事,之前的谋反、私自派饷都是内阁们的猜测,无凭无据,可真正敲定板砖说鱼难成反还大义凛然把人宰了的,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太子爷,他们更不敢叫人查了,要是查出太子杀良冒功,他还怎么做储君,为了弄死龚光杰赔了太子?不值。”

布政使松下一口气来。

赵文贞既然给了布政使足够的庇佑,那他自然也得有所表示。趁着这时候,赵文贞问道:“鱼难成虽是金陵人,可他的生意大多设在武林,封了他的生意,之后你打算给谁经营?”

“这……大人您觉得谁合适?”

赵文贞笑道:“我有个朋友,叫项子虚的,有才有钱,人也灵光,不比鱼难成差。”

布政使一听事项子虚,蛾眉紧促,脸沉下来:“项子虚,这个人有点难。”

“难道司礼监那群太监还派人盯着他不放?人都化成灰了,还不松口?”赵文贞忿忿。

“是呀,也不知道是为着什么事,得罪了谁,这个项子虚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布政使自然不了解其中的渊源,也不敢打听有关项子虚的事。

“罢了罢了。”赵文贞摆摆手,随后叫人送客,望着布政使提着茶叶离开,他垂手顿足,郁愤道:“可惜那茶叶了,暴敛天物,唉!”

祺王府。

“这件事与我们牵扯太广,赵谨明会不会利用此事,向我们发难?”钱子穆显得焦急。

王渭十分坦然地回话说:“子穆兄不必在此杞人忧天,这鱼难成是司礼监掌印黄保推举的人,司礼监那群人捞得比咱们狠多了,司礼监比咱们急着补漏,咱们不过是在中途过了手,帮他们做了账抽了几分利而已,敢在万岁爷跟前供出咱们,他们也都得没命。”

鱼难成多年前只是个不争观的弟子,敬灵帝一心修玄,就不免了和不争观有些接触。敬灵帝倒是去过几次不争观,在不争观住过一段时间。

贵妃刚离世那会儿,敬灵帝便去过不争观,鱼难成便是给敬灵帝送经卷引路的道士,敬灵帝说过鱼难成办事小心谨慎,是个能成事的。后来,黄保在不争观复发风湿,是鱼难成见了,给他送去的药酒。

后来鱼难成离开不争观下山想考科举,可名落孙山,黄保知道后,便动用关系在帮他做生意,才有了后来的鱼难成。

第十七章 裰寒

龚光杰捋捋胡须,安然若泰,下命令道:“子穆,咱们在的钱和账,得想个法子抹平了,捉贼捉赃,查不到钱,万岁爷也定不了我们的罪。”

“下官这就去办。”钱子穆拜别恩师,便出了祺王府。

龚光杰回到祺王府藏书阁,辅导祺王的功课。祺王自从外出开府,没有皇后的管束,每日只睡三个时辰,其他时间不是在练习武艺,便是看书写字,一刻不能懈怠。龚光杰也对敬灵帝说起,祺王念书,比他手底下最努力最优秀的学生还要刻苦,而龚光杰说的那个学生便是祺王的外公甄海。

十四年前,甄海入狱后,唯一去看过他的人便是自己的老师龚光杰。龚光杰陪他饮下的断头酒,陪甄海吃了最后一顿饭,也是他为冒着风险,为甄海全家收尸。

他也是唯一一个,在众人忌讳祺王出身时,请命做年幼祺王老师的人。

赵府。

赵谨明下了死命令,不准借此事向龚光杰一干人发难,还要防止有不明事理的人或是那些初入宦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趁机对付龚光杰。

徐慎道:“老师,此事无论如何,只要司法介入,咱们可都悬了,原本就是冤假错案。”

“一不可威胁到太子,二不能触及赵文贞,南北都要顾及,这就难办了。”

李复献计说道:“这件事好办,咱们,龚光杰,司礼监三方都派出人查,表面上都不偏不倚,公平公正,可派出这么多人去查,下面人就算是不明白上头的意思,可劲儿地查,也是免不了相互之间的勾心斗角,再相互使绊子,上下之间的刁难拖延,那更是查到猴年马月都弄不清楚的。”

徐慎驳道:“要是下面有几个硬点子,一根筋,尤其是那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个个黑白分明,个个都想着荣耀门面,彪炳史册,他们是真敢把事捅上天去给你瞧。”

李复含笑,摆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就说谋逆是大事,不容他们慢慢查,限令一个月查清,一个月查的牵扯这么广的案子,谁查得清楚?又不是神仙。”

赵谨明之子赵世祖匆忙进屋,满头大汗,看得出他是着急赶回来的,气都还没喘匀,便对屋里的三人说道:“刚刚见到钱子穆了,他听我们的人说,他现在去弄账本的事了,司礼监也在着急这件事呢,听说司礼监拿的一点不比龚光杰他们少,都像热锅上的蚂蚁。”

赵谨明一听司礼监也在其中,那内卫便不足为据,内卫的俸禄补贴都是司礼监拨的,谁能保证内卫没用过鱼难成送去的钱?

赵谨明笑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不敢弄谁,他安然地坐下,命侍女上茶。

一月时间,单单查鱼难成十四年来的财产去向和人际关系都不足够,内阁和司礼监便要下面的人送上审结书,最终也不出意料地匆匆定了案,各位好息事宁人,相安无事,查案之人还从鱼难成家缴获大量白银,充入国库,也算得上是立了功了。

在此期间喜讯传来,仁清太子解除北境之危,不日即将凯旋而归。

可这国家的喜讯传到不争观,如惊天霹雳,月娘恸哭不语,不思饮食。

鱼菀青这段时间,还在不争观客舍中准备着鱼难成的考问,将鱼难成让她读的书,都重新翻阅了一遍。

听闻父亲去世的消息,鱼菀青只觉得如梦一般,不敢相信,一直守在月娘身旁,呆若木鸡,不思饮食。

直到阿让亲手为鱼难成刻了灵牌,祭奠亡灵。

鱼菀青望着灵牌,刻着“鱼难成”三个字时,她潸然泪下,直到这时候,才确信父亲已经不在了,并不是月娘在欺骗她,那音容笑貌一遍遍在回忆的回想,父亲那一声声亲切的“菀青”……

就在鱼菀青祭拜父亲守灵时。

若拙道长来了,鱼菀青原本以为他事来祭奠父亲亡灵来,可不想他却命阿让将灵堂撤了,鱼难成是谋逆之人,怎配有一方安抚他的灵位?

鱼菀青眼睁睁看着阿让刻了她爹的牌位,摆在案上,又眼睁睁地望着,父亲的牌位被扔进灶中,被烧成灰烬。

鱼菀青听着牌位被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问身旁陪着她的阿让:“阿让哥哥,我娘说我爹是去救人的,他答应过我娘他是去救人的,他不可能去做那件事,我不信他是恶人。”

阿让偷听过若拙道长和月娘的谈话,他明白这是怎么一会儿事,却不知怎么和鱼菀青说明,这件事既然是背着她说的,自己怎好说明,给她徒添烦恼?鱼难成已经“伏法”,也不要坏了鱼难成在鱼菀青心中的慈父念想。

阿让哀叹:“古往今来背着污名而去的人,即使黄土陇头,白骨化为灰烬,也没有将冤屈洗净的人太多了,你父亲不是唯一一个,也会不是最后一个,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鱼菀青转头,含恨凝望阿让的眼睛,双目噙着泪问:“阿让哥哥,你知道我是鱼难成的女儿,谋逆是要诛九族的,我是不是也应该死呀?”

阿让拍拍她的肩膀,摇头道。

鱼菀青含着泪水,目光尖锐逼人,质问阿让:“阿让哥哥,这样的大荣忠奸不辨,善恶不分,你还想报效吗?”

阿让依旧坚定,毕竟这种事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他还有理由去坚定自己的梦想,义正辞严:“你我是大荣之人,生来注定了的,这是命运,改不了的,我们的大荣不一定每个地方都是好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报效她的动机,改变那些不合理的存在,是你我应该去做的,将来如何,全靠我们自己。”

鱼菀青此时沉浸在恨意中,这种仇恨,冤屈,有谁可以默默忍下?

鱼菀青抬手就扇了阿让一个响亮的耳光,恶狠狠地:“含冤而亡的不是你的亲人,你当然不会懂!”

留着这句话,鱼菀青转身离开,阿让木楞楞地杵在原地,若拙道长轻拍他的肩膀,问:“别怪她,遇到这种事,谁都受不了。”

“师父,没事的,菀青要是打我几下能好过些,打了也无妨。”随后叹息一声,向远去的鱼菀青投去惋惜的目光,喃喃感慨:“她真可怜,这么小就没了爹……”

第十八章 明月上

那一晚,鱼菀青难以入眠,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嵌入了自己的手心还浑然不觉。

从小到大,这是她像是疯了一般,将自己屋里的所有物品砸个稀烂,宣泄心中的愤恨。

阿让并未阻止,在门外拦住了想进屋去劝阻的月娘和负责客舍打扫的道士等人。

月娘清楚鱼菀青无法克制自己的痛苦,只在屋外默默抽泣,打扫客舍的道士不明缘由,便道:“阿让师弟,鱼家姑娘砸坏了东西,我们怎么向师父交代?”

阿让板着脸,厉声回复他:“师父繁忙,哪里顾得上这种事?待会儿你进去看,缺了什么,少了什么找我赔就是!”

打扫客舍的道士将前几日自己打扫时弄坏的几样贵重物件,也算在鱼菀青打坏的物品中,一并找阿让要了赔金,此事便再无提及。

也亏得阿让庇护,鱼菀青在不争观倒是没有受人欺负。

鱼难成谋逆重罪,株连九族,鱼家上下全押解进京,秋后问斩。

眼看鱼家之人死于非命,而官府查抄了鱼府,没有找出账本,他们怎会善罢甘休?

鱼难成赎了的月娘,已经消失了十四年了,有多少人还记得她,她不知道。

熟悉月娘的人都知道,她和鱼难成的关系异常微妙会不会有一日,有人查账本查到她头上,她想起鱼难成叫她离开金陵,她便觉得是自己已经暴露,此时她看着身旁年幼的鱼菀青——月娘下定决心入京告御状,或说是送死。

彻底了结有关鱼难成的后事。

月娘从山下的村子里雇了四位赶车的庄稼人,带着鱼难成缴纳赈军粮饷却被退回来的凭证,以及鱼难成留下的三大箱账本进入京中。

因为此时正值农忙时节,月娘雇车和人的价格,比平时高出了三倍还多。

鱼菀青恳请月娘带着她一起,可是月娘拒绝。

此行,并未为了鱼难成,而是为了她。

“菀青,娘对鱼家的责任是不叫鱼家蒙羞受辱,你对鱼家的责任是活下去,不让鱼家的血脉断绝,你我母女所做的事不同,娘不能拿你的性命冒险懂吗?”月娘如是说道。

鱼菀青事先不愿,说一家人,即便是死也要一起死,到阴曹地府还是一家人才好。

可几番纠缠之后,月娘给了鱼菀青一记耳光,这是鱼菀青从小到大,第一次被母亲打,她捂住脸,痛哭流涕,最终鱼菀青拗不过月娘,答应不与母亲同去。

月娘离开第二天,鱼菀青便偷来阿让珍藏的镶嵌宝石的佩剑,架在脖颈上,以死相逼叫阿让带她入京去。

阿让无奈,只好带着她,偷偷溜出不争观,乘着一匹快马,两个小孩子一路上悄悄跟在月娘身后,这一路也是风餐露宿。

一路上,鱼菀青便躲在阿让的披风底下,抱着阿让宽厚的腰板。

鱼菀青不与月娘相见,恐月娘将她送回,自己前功尽弃。

就在月娘离开不争观地那一晚,鱼菀青做了个噩梦,梦到月娘死了,躺在乱葬岗里,被野兽撕扯……她惊醒过来,一夜没有闭眼。

鱼菀青不想将这个梦说出口,唯恐上苍听到后,一语成谶。

仁清太子回京的路上,驿站之中,他晚上与地方官小酌了几杯。深夜才回房去,突然间,听见微弱地猫叫声。

仁清太子是个爱猫之人,命贴身侍卫郝敏扶着自己过去看上一眼。

只见院中假山缝儿中,是一只全身黑色的幼猫,躺在石头上,瘦骨嶙峋,奄奄一息。

“一只小猫,怕是饿了。”郝敏道。

“你去拿些吃的来。”

郝敏领命,去驿站厨房,仁清太子打着灯笼看着小猫奄奄一息的样子,将它抱到怀中,小猫微微睁开眼睛,仁清太子一怔,鸳鸯眼。

且这猫与甄贵妃在世时养得那一只一模一样,甄贵妃的那只鸳鸯眼的猫与别只不同,那只猫的眼睛一只眼是蓝色,另一只眼是紫钢色的,仁清太子爱猫,尤其是黑猫,他曾经寻遍天下,想要寻得一只一模一样的异瞳猫,却没有丝毫音讯。不想今日在这偏僻的驿站,竟然撞见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猫。

太子大喜过望之后,很快慌张起来,“快来人,请大夫!”仁清太子抱紧幼猫大喊道。

众人原以为是仁清太子身体不适,世乡豪绅,名门望族,当地府呀的人纷纷赶来拜见问候,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府衙也送来不少银两财物。来到后见太子紧抱一只幼猫,如若珍宝,才明白太子要找的大夫是给猫看病的,不免失望。

好在救治及时,幼猫免于夭折。

因为猫还幼小,不能饮食吃肉,太子命众人去找刚刚生子不久的母猫做这只小黑猫的乳母。

在仁清太子的悉心养育之下,幼猫身体恢复不少,可这只猫好像赖上他一般,不离开仁清太子一步,甚至在仁清太子骑马时,它硬是也要往仁清太子衣襟中钻。仁清太子对它也是极为纵容,与自己同食同寝。

天都。

天都原本称为帝京,十年前,墨色樱花初现,不争观正清道长为空蝉院作法驱魔,说帝京这个名称,凡间皇权气味太过浓重,不适合敬灵帝修仙问道,故而将帝京改称天都。

月娘将东西放在客栈之后,将雇佣车夫的费用结清之后,还多给了几两银子,打发他们赶快回家去,不要在天都逗留。

然后她换上一身孝服,直径奔向皇宫。皇宫守卫森严,哪里是她这样的民妇想来便来的?

且说,她曾是伊人院的花魁娘子,十年前去过伊人院的官京中也有不少,月娘消失了十年,突然出现在京中,且跪在皇城外的广场上。

而月娘入天都之事,仁清太子还不知。不过他早已派出人去找鱼难成所说的木枕,可到了鱼难成寝室,木枕确实有,可木枕里头的东西已经不翼而飞。仁清太子回来之后,打听过不少去鱼家抄家的官吏,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却一无所获。

月娘跪在那里,惊动了宫里的人,司礼监太监杨端路过宫门,他便远远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月娘,觉得好生奇怪。杨端折回头去询问皇城守卫,守卫不知,他便出了宫门,来到月娘跟前。

第十九章 路漫漫

“你是什么人?”

“鱼难成的妻子,月娘。”

现如今,朝中已经谈鱼色变。现如今与鱼难成有私交的人,都尽力在撇开他们与鱼难成的关系,今日竟然还有人自称是鱼难成的妻子,这不是找死吗?杨端皱起眉头来,一语不发,望着月娘。

月娘见他的腰上配有玉带,面容白净,想来应该是有个一官半职地人,便取出血书,呈上,不卑不亢地说道:“这是民妇的状书,请大人过目。”

杨端接过手来,翻开一看,才知道鱼难成北上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在此之前,鱼难成的事,他听说过,却不知黄保的意思,自己猜测鱼难成既然是黄保的友人,那自己帮鱼难成一把,或说黄保也事这样想的吧?

杨端连忙捧着状书,欲将此物呈上去,可是刚回到城门下便被司礼监比他资历更深的秉笔太监柯正淳拦下。

柯正淳方才一直在城楼上望着,他曾经出宫办过事接触过鱼难成,鱼难成与月娘初见那一晚,他便在场。与月娘也有过一面之缘,对她的琴艺样貌极是仰慕。

他记得那时候月娘与鱼难成的关系,鱼难成出事,她若不来柯正淳反而会替鱼难成惋惜,而她来了柯正淳反而担忧起她来。他站在楼上,不管不问,也盼着旁人瞧不见她,待会儿她自己回去便好了。

柯正淳拦住杨端,便问道:“杨公公,你手里那是什么?”

杨端回过头去,望了一眼的月娘,再回头来看着手中的状书道:“这是那民妇告御状,这便是状书。”

说话间,他将状书呈上,那柯正淳乜一眼那白布血书,冷声道:“别什么东西都往宫里拿,尤其是这种不干净的东西,咱们万岁爷神仙一样的身子,你敢用这个去污了他的眼睛不成?”

杨端低头望着这状书,低声说道:“鱼难成并未谋反,这案子……”柯正淳怒目一瞪,斥说:“你说咱们主子万岁爷他冤枉了好人?这话你也敢说?”柯正淳将“万岁爷”三个字,说得很轻,很小,生怕被旁边的人听了去,招来横祸。

“不是万岁爷,是太子爷。”

“你想弄太子?你才来司礼监几天,还嫌死的人不够多吗?”

杨端明白其中深意,收起状书,哀怨地望着月娘,盼着她早些离去。

可就在此时,二人听得身后传来仁清太子声音问:“二位公公这是在说什么?”二人诧异地回过头去,行礼问安。

柯正淳与杨端向仁清太子行礼之后,杨端说道:“外面有个民妇,说是要为鱼难成翻案,这不是胡闹吗?我与师兄正寻思着要怎么才能把她打发走。”

仁清太子一听,便知其人十有八九便是鱼难成遗孀月娘,他微微勾唇,表现出一幅不屑一顾漠不关心的模样,道:“不过是妇人,神志是否清醒也不得而知,差人拉走便是,不必惊动宫里了,是吧?”

仁清太子今早才入宫,还没来得及去东皇宫交旨,便听他的侍卫郝敏听到宫门口一位自称鱼难成的妻子的女人要告御状,他赶忙告之伺候仁清太子的太监萧墙,由萧墙进宫去告知仁清太子,仁清太子这才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仁清太子打量月娘,未见月娘身旁有鱼难成所说的账目,他煞是失望。想着救下月娘之后,再问出账目的去向,毕竟这月娘是鱼难成留给他的证人。

此时仁清太子还没来得及去见赵谨明,故而也不知赵谨明的谋略,他如今只想这利用账目和月娘,铲除政敌,独揽大权。

这样一来,太子与二位公公的意思不谋而合,也算是殊途同归。

仁清太子下命令驱赶月娘,杨柯二人也觉得此举甚好。杨端和柯正淳对于月娘所说之事是相信的,可是,这件事关系到宫里,关系到皇帝的名声,太子的地位,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们不敢再动此案。然而,鱼难成对国家有功,尚且落得此般下场,连他们这两个无根之人都心寒不已。若是能救下他的妻子,也算是安慰良心的事。

守卫正在欲将月娘赶走,那刑部尚书孙浩誉正巧从偏门出宫来,望见仁清太子,便上前来行礼请安,再放眼望去,只见月娘跪在宫门口,与皇宫守卫争执,守卫们个个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很不耐烦。

“孙尚书,您这是要回家去了吗?”仁清太子客气地问候。

孙浩誉一面笑脸回答,一面疑惑地望着远处的月娘,道:“回太子爷的话,下官正要往家去,只是不明白太子爷为何站在这风口上与二位公公说话?莫不是为了这宫前的妇人?”

仁清太子揪起心来,孙浩誉是七皇子一边的人,难道他与自己一样是听说月娘特地赶来的?心中虽然慌,可面子上却平和的回答说:“一个疯女人而已。”

孙浩誉瞠目一笑,嘴角微提,露出轻微的鄙视之态,道:“疯女人?看着干干净净,清清秀秀地,不像嘛?对了,她来作甚?看着她着样子,是来告御状的吧?”

杨端惶恐之中,将手中的的状书套入衣袖中深深藏起。

仁清太子却玩笑地说道:“何必与一个疯女人较真?”

孙浩誉却颇有兴致,也不顾仁清太子,便走向月娘,问:“你是来告御状的?”

“是!”月娘不卑不亢,大声回应。

“什么案子?”

“金陵商人,鱼难成。”

孙浩誉看着眼前这个月娘,他虽然不认识,可她既然敢来为鱼难成翻案,那必然是有证据证明鱼难成清白的人,这样的人留下来也是祸患,现在这件事好不容刚平息下来,怎能再添波澜?

于是,孙浩誉诡谲一笑道:“既然来告状,哪里有不受理的道理?”

孙浩誉转过身去,告知仁清太子,月娘的案子他受理了,仁清太子和杨柯三人屏住呼吸,只能静观其变。

仁清太子已经心慌意乱。

随后,仁清太子以回府取物为理由离开,想着赶紧去通知他的外公赵谨明,处理月娘的事。

第二十章 樱倩影

仁清太子方要上车,瞥眼望见两个小孩子在一旁的躲在拐角处,偷偷摸摸地张望着。仁清太子多疑,瞟一眼示意郝敏过去瞧一眼。阿让见有发现他俩,正欲逃走。

郝敏拦住二人,阿让恐鱼菀青被捉住,举拳挥去。

“咯吱”一声,郝敏轻而易举地将阿让的胳膊拧脱臼。

一手扯着他的胳膊,一手捂住他的口鼻,阿让不能动惮,痛得满头汗。

鱼菀青那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便给吓傻了,睁着大眼睛不敢动惮。

仁清太子走到阿让跟前,制止郝敏道:“住手!”

郝敏单手就能押住阿让,厉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鱼菀青怎敢回答,扑通跪下,“求大老爷放过我俩。”

仁清太子见小女孩被吓坏了,又望着阿让问:“你们两个孩子来这里做什么?你们爹娘呢?”

鱼菀青和阿让并不言语,只低着头。

仁清太子听到宫门前有动静,回过头去,发现他现在站的这个位置可以看将宫门前告御状的月娘,再看跪地的鱼菀青,她虽然跪地垂头,可她时不时地会侧目瞟眼去望一眼远处的月娘。

月娘他派人查过,十四年前离开伊人院,便没了消息,若是有孩子,最大也不过十三岁而已,眼前这个出现得蹊跷的小丫头引起他的注意。十有八九便是鱼难成所说的女儿了,眼看月娘他保不住,留这个鱼菀青倒也可行,暗叹天也在助他。

“你也是来告御状的?”

鱼菀青不做回应,阿让偷偷看了她一眼。

“你就是鱼难成的女儿吧?”仁清太子这样问,阿让一怔,攥起拳头来,想拉着鱼菀青逃跑。

鱼菀青怯生生地抬起头来,仁清太子顿时睁圆了眼睛,好像中邪一般,呆了半响,等缓过神来。

“孩子,你跟我来。”

阿让要带鱼菀青走,奋力挣扎,太子侍卫郝敏按住挣扎的阿让,道:“休得无礼,这可是太子殿下。”

……

与此同时,月娘心愿达成。

孙浩誉愿意带月娘进宫告御状,只是朝廷是有规矩的,有法度的——告状者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来证明自己所诉之事是真实可信的。

月娘呈“大”字被按压在皇宫门前的的青砖广场上。四个侍卫,每人手持一根棍棒,重重打在月娘身上。

鱼菀青躲在在仁清太子的马车中,鱼菀青往外看去。见母亲被打,她想上前去,却被仁清太子按住,她的眼泪沾满了仁清太子的手,她不知勒住她的人是谁,不明他是好是坏,便咬他的手,可是仁清太子仍旧忍着痛,血流了出来,可他不放手,他不能让她出声,他不能叫她出去送命。

仁清太子将紧紧抱住她弱小的身躯,劝解道:“孩子,你听我说,要告御状,得先过了这一百杀威棒,这得看天意,这是规矩,是王法。”

鱼菀青一听“王法”便知道挣扎无果,温顺下来。仁清太子松开手,鱼菀青请求:“她是我娘,我就看着我娘,就看着她,不出声,好吗?”

瞧着她梨花带雨的恳求模样,仁清太子松开手。

鱼菀青立即掀开车帘探出头去,望着月娘,月娘的白净的粗布素服上没有丝毫血迹,板子也不响。

鱼菀青还以为,打得不重,便喃喃念叨:“还好不重,不会有事的……”

在朝廷打板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的板子,响得很,打得人皮开肉绽,浑身是血,可是打不死,甚至上了药,几日之后就能走动。有的板子,不响,不出血,看样子打得不重,可是,力道却打入五脏六腑,要人命的。

仁清太子死死拽着她的衣衫,怕她跑出去,痛楚涌上心头,他不愿和她说实情。

月娘只挨到二十板子,她的发丝落在鼻唇之间,纹丝不动,身体已经凉透了。她的身上一点儿血都没有,好像不是被打死的。那杨端见月娘身体凉了,便将袖中状书扔进一旁的火炉中去,状书没了。

只是这样,便无人得知,这告御状的人,想说的,是什么了。只晓得死了个人,再后来,随着尸骨腐败与大地融为一体,就只剩下一堆毫不起眼的黄土。

月娘死了,仁清太子终于安心。

鱼菀青和阿让被仁清太子悄悄带回东宫去。

一路上,鱼菀青与仁清太子同乘一车,与太子相视而坐,鱼菀青满面泪水,太子将自己的手绢递给了她。

“您是太子?”鱼菀青方才听人称呼他为“太子殿下”便随口再问一声,当作确认。

“是。”仁清太子的眼睛一直落在她的脸上,如梦一般,那念念不忘的故人的面庞叫他不嫌弃这个身上还还有尘土气味的脏兮兮的小孩。

“为何救我?”鱼菀青没话找话,她并不相信仁清。

“回去再和你说。”

“对不起,太子殿下。”鱼菀青怯懦地指着仁清太子的的手,他的手掌被手绢包裹,渗出血来。她咬的,怎会忘记,知道自己闯祸了,害怕得厉害。更怕自己再不知情的情况下触犯了王法,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无妨。”仁清太子面容柔和,含情脉脉。

“不会死吧?”鱼菀青怯怯的。

太子摆手,觉得她这人确实可爱,道:“这点小伤,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

鱼菀青压着脑袋,咬唇,欲言又止,止住了又忍不住问:“不,我问的是,我这样做会不会犯王法?会不会被治罪?要不要砍头?”

鱼菀青这些天看到都是自己地亲人去世,越来越觉得世间可怕,不争不抢不害人,老老实实做人,也会被治罪,也就被杀。

望着她灵动的双眼,太子展露顺畅的笑容:“若是旁人伤我,便是死罪。”

鱼菀青心中咯噔一下,脸色煞白,面容呆滞。

可太子顿了顿又说:“可你伤我,我无论如何都会原谅你。你看,你伤我时,不知我是太子,且我也有不妥当之处,你这只能算误伤我,算不得罪,也就是没事了。”

鱼菀青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 怜抚子

仁清太子从鱼菀青口中得知月娘来京城之后去过的地方,以及月娘所带来的东西,他想月娘敢告御状,一定是手中握着朝中大臣的命脉的账目,立即,吩咐郝敏去客栈找鱼难成留给月娘的账目。

因鱼菀青的出现,仁清太子的计划彻底改变。寻找账目不再是为了扳倒对手,而要销毁账目,让鱼菀青失去在案件中的意义。

仁清太子不免感激月娘的出现,打破他的计划,让他没有进宫面圣,也就没有将自己手刃鱼难成的奏报呈上去。回到东宫之后,他将自己写好的奏报扔进炉中焚毁,着手编造另一份奏报,将鱼难成的死写成是自尽,把自己手刃他的事实推脱得一干二净。

东宫。

仁清太子将鱼菀青和阿让带到书房,并让人在门外守着,不准人进入。郝敏从外面回来之后,只低着头,神情凝重,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完成太子指派的任务。

“殿下,属下将客栈里里外外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这两个孩子说的三口大箱子。”

仁清太子皱起眉头来,面色沉郁,鱼难成将自己的妻女托付于他,想他也不会用她们二人来骗他。仁清太子从鱼菀青口中问出账本的去向,与郝敏在外面从阿让口中问出的一致,他们不可能说谎,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有人先他一步,带走了账本,就像是有人先他一步拿走了证明月娘和鱼菀青身份凭证一般。

这人是谁呢?这么久过去,还未出现……仁清太子愈发慌神。

仁清太子皱紧眉头,问:“问出是什么人带走的吗?”

郝敏摇头,如实告之仁清太子:“客栈老板说是一群黑衣带着斗笠遮住脸的人,从客栈老板的描述中,听不出来是什么路数的。”

仁清太子放下手中的笔,神情严肃:“一定要找到它们,因为知道有账目的人,一定知道会找到鱼菀青。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取走木枕中秘密的人。”

郝敏为难,他若能找到线索早查去了,哪里会回来说这些无用的话?

随后,郝敏问道:“殿下,那鱼难成的女儿,您打算这么安置她?”

仁清太子神情突然转变,目光从冷炙,变为柔情,他说道:“本太子答应过鱼难成照顾他的妻女的,他的妻子已经去了,留下孤女,本太子自然是要照顾好她。”

“她可是鱼难成的女儿,难道殿下不担心有人知道之后用这事做文章?并且,是您亲手斩了鱼难成,不担心他的女儿报复?”郝敏劝道。

账目失踪,鱼难成的女儿就成为一个烫手山芋,太子留她在东宫,说严重了就是勾结逆犯。

仁清太子嘴角一直微微勾起,带着笑意,他问:“不觉得鱼难成的女儿很像一个人吗?”

郝敏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祺王?”

仁清太子先是点头,而后想了想又摇头,说道:“这孩子是我见过,长得最像贵妃娘娘的人……”

仁清太子眼睛放空,直愣愣地望着正前方的窗外,陷入回忆——

甄贵妃进宫那一年,他只有九岁,而她十六岁。

初见贵妃那一日,仁清太子正巧初读《洛神赋》,看到其中的句子:“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甄贵妃从玉坤宫出来,她的乘舆的薄纱被微风那恰到好处的抬起,露出她的半边脸,她朝着他的方向只一瞥,仁清太子先是一惊,而后立即含羞躲避了去。

往后的两年之中,他在宫中不时会看见甄贵妃,每次看见贵妃时,她身旁都有一只异瞳黑猫。少年的他把自己对她的赞美喜爱藏在心里,不敢拿出示人,听到有人诋毁贵妃,他便忍不住恨人家,暗地里给人家使绊子。

原本异瞳黑猫的出现,他已是狂喜不已,如今他遇见了容颜相似的鱼菀青。

“一定是她回来了,这一次,有我谁也不能在她面前放肆。”

仁清太子失魂一般地望着书房中盆栽中那一株樱花。

鱼菀青和阿让在书房中提心吊胆地望着门外的看守,鱼菀青想哭,可是却恐惧自己一旦哭出声来,会让外面的人进来对她和阿让一通打骂。

“哥哥,待会儿他们进屋的时候,你赶紧跑,以你的武艺,他们应该抓不到你。”

“不行,要走一起走。”阿让揉着郝敏接回去不久,还有几分疼痛的胳膊。

“他们的目标是我,带上我谁也活不了,你要是活着,说不定将来还能给我家人洗冤。”

此时听到屋外侍卫齐声道:“殿下!”

仁清太子换了一身青色衣裳,更添儒雅俊朗,他推门而入,满面笑容。

“你们两个饿了吧?这里有吃的。”仁清太子轻声道。

仁清太子的声音让她幼小的心灵感受到了温暖,温文尔雅的仪态,秀目含笑,清瘦形态,提着食篮走向她,只觉得这人像是阳光一般地暖意,沁入心脾。鱼菀青和阿让对视一眼,二人都饿坏了,便将仁清太子带来的饭菜吃个干净。

餐后。

“鱼姑娘,你父亲和我有一面之缘,这是他的信。”仁清太子将鱼难成所说的事,稍作修改告诉鱼菀青,为求保住她的性命。

仁清太子谎称鱼难成不想妻女为他伸冤,只要她们能平安活下去便已是他心愿。仁清太子还说鱼家之死从一开始便注定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鱼家的产业太大,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自古以来,朝廷开支无度,国库亏损,便取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

鱼菀青听后,擦干泪痕,望着仁清太子手上被她咬伤之处,心想自己伤害了他,他都不计较,想来是个心善宽容的人。她想伸出手去摸摸太子都伤口,可又不敢造次,便怯生生地说了声:“多谢太子殿下。”

仁清太子见她乖巧柔弱,更生怜爱。

第二十二章 孤零

仁清太子扶起跪谢太子的鱼菀青来,一对眸子灼灼投在鱼菀青脸上,柔声细语道:“鱼家于大荣有恩,不必言谢。”顿了顿,他又问道:“不知鱼姑娘今后有何打算?”虽说此时说这个不合时宜,可太子总要弄清楚她的打算,好尽快安置了她。

鱼菀青望了一眼身旁的阿让,自己想了想,低头说:“父亲将我安排在不争观,自然是要回去的。”

原先的阿让还担心鱼菀青会被仁清太子留在东宫,将鱼菀青交给这个陌生人他委实不放心。而鱼菀青这样一说,让阿让长舒一口气。

仁清太子舍不得,也觉得她去不争观不妥,便说道:“不争观都是些男子,姑娘你去那处,怕是不方便的。”

“菀青留在东宫更加不妥,菀青明白,自己和谁在一块儿就是在害谁。”

“有本太子在,没人可以伤害你。”仁清太子加重的语气,鱼菀青领下仁清太子的好意,摇头。

鱼菀青眨眨眼,想出一个仁清太子难以挽留她的说辞——“菀青想去不争观,去那里拜师求学。”

仁清太子面有难色。

说起这不争观,大荣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荣建国之前,太祖皇帝兵败负伤逃入不争观为玄机真人所救。大荣建国之后,不争观也成为国观。且正清道长如今已有百岁高龄,连敬灵帝想要见他一面都是极为困难的,鱼菀青竟然想要做他的徒弟。

“鱼姑娘,这不争观不收女徒的,你不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的。正清道长三十年前进入九幽洞修炼,再没有见过除去皇帝陛下,以及若字辈道长之外的人,听闻若是能有人可以见到正清道长,他便收为关门弟子。而他没有女弟子,下头的道长谁都不敢开这个例。”

仁清太子劝道:“要拜师,无论拜谁,都得先得到正清道长的首肯,正清道长已经是三十年不曾路面的老神仙了,你拜师难如登天。”

“以前总是听父亲说起正清道长如何了得,菀青还真想见一见他是何等的模样,反正菀青也孤独无依,去试试又何妨?”

仁清太子深情地望着她那灵动可爱的神态,再劝:“你并非孤独无依,你有我,我会照顾你。”

鱼菀青摇头拒绝:“您是太子,朝中有多少眼睛盯着您。以民女的身份,若是留在东宫,怕会给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索性,让菀青回不争观吧,若是见不着正清道长,避开这多事的时节,太子殿下再以旁的什么的理由将我带回东宫,未尝不可呢?”

鱼菀青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仁清太子一件事——敬灵帝。

敬灵帝痛失爱妃,从此闭关修练,十四年来没有上过朝。

若是将她留在东宫,敬灵帝若是知道了,若要带她走,他是留不住的。

或许不争观,是个好地方。

他又想,不争观都是一群道士,他又舍不得把她放到不争观去。

仁清太子为难之际,转眼望向阿让,也是蹙眉,阿让这个孩子他也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他。

鱼菀青款款诉来:“太子如今要做的,并非护佑菀青,而是保住太子之位,只有您做了皇帝,我父亲的冤屈才有机会洗清,这对太子有益,对菀青也好。”

仁清太子用异样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个十岁的小丫头,这话,若是从他宾师扬之覆口中听来那也就罢了,可十岁的小女孩竟然有如此眼界,此女不可小觑。

此时,仁清太子从侧面望向鱼菀青,又觉得她不是很像贵妃。甄贵妃温柔妩媚,美艳绝伦,而鱼菀青却是一股超然物外的出尘气质。他不由得想起鱼难成,父女二人气韵神态极为相似,鱼难成死前也就是这副神态,仁清太子忽觉不适,后脊梁发凉。

彼时,太子的猫翻窗而入,仁清太子将它抱起,鱼菀青在一旁含笑望着,“这小猫真好看。”

“见到它那时候,它的母亲已经去了,我就抱回来养着。”

小猫在太子的怀中钻来钻去,而后爬向鱼菀青。

鱼菀青摸着小猫的脑袋,“你我,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了。”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鱼菀青和阿让从奴仆出入的后门,离开太子东宫。

安全起见,鱼菀青并未让太子的人送她与阿让回不争观。仁清太子昨日无缘无故将两个小孩带回东宫,这本就奇怪,若是还送鱼菀青回去,那更是引人注目的。车出天都,日夜不停,如此马不停蹄地跑上了三日,没有人追来,二人才放慢脚步。

“菀青,留在东宫,可以锦衣玉食,何必去不争观吃苦受罪?”

阿让记得清清楚楚,若拙道长早已拒绝的鱼菀青的拜师请求,当时阿让在场。鱼菀青后来也没有提起过,为何在东宫要那样诓骗太子回来拜师?

鱼菀青神情低落:“和你说实话吧,我不相信太子,说去不争观拜师只是借口,将来去哪里,我还真不知道了。”

阿让一听鱼菀青并不想真正留在不争观,顿时心慌起来,忙为仁清太子说话:“太子对你很好,你父亲也把你托付给了他,去东宫不挺好的吗?”

鱼菀青苦笑一声:“我没有见过我父亲的字,他平时连一个字都不会留给我与母亲,深恐与我们扯上半点关系,又怎么会写一封信给我呢?这封信来得蹊跷,又不像是我父亲的作派,是真是假,我不得而知。”这话点醒了阿让提防太子,也叫阿让更加可怜她,现在她除了自己谁无法相信,将来可怎么办。

月娘头七那晚,阿让买来冥纸,二人在江边,给月娘烧纸送行。

阿让看着鱼菀青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忍不住问道:“青儿,为何不哭?”

鱼菀青闭上眼,冷静地说道:“无论太子是善是恶,从他的言行中,我看得出娘亲她是因我而死的。”

“为你?”

“我爹娘一直在骗我,瞒着我很多事。其实我很早就偷听他们说话,我娘是金陵城城中有名的艺伎。金陵城中人几乎都知道月娘是被我爹赎身后消失的,鱼家冤案,却并非尘埃落定。我的娘亲下落不明,旁人不知,太子那天问了我俩三口大箱子在何处,他贤名在外都在算计着我爹,何况其他人?我娘活着,没几个会放心的?只有和我爹有关的人都不在了,才会停止追查,我才能逃出生天。”

第二十三章 小草

“原来如此,那妹妹知道你母亲带入京城中的东西是什么吗?”阿让想起郝敏问过他这件事,他想,说不定这就是鱼家没有谋反的证据。

鱼菀青摇头,关于那些莫名其妙的大箱子,月娘从未与她说过只字片语。当仁清太子问起大箱子时,她也觉得莫名其妙,是什么东西会让他这么一位当朝太子看得如此重要?

“那太子殿下冒着性命危险救下你,他欲意何为?”

“太子救我,十有八九只是为了从我这里问出些什么,可惜我什么都不知道,一旦他知道我一无是处,要是他心狠,便会将我交出去,杀死,若他心善,也犯不上冒险收留谋逆之人的后代,我一样是漂泊在外,不如识趣一些。”

鱼菀青将自己对仁清太子的判断如实告知阿让。

“你怎么会这样想一个救了你的人?太可怕了。”阿让既可怜鱼菀青,又厌恶从月娘去世后,她多出的多疑猜忌。

“如果你经历了我经历过的,你也会和我一样的。”

鱼菀青目光哀怨,望着阿让,她现在只有他一个能信任的人了。

阿让担心鱼菀青离开不争观,走上邪路,一回到不争观,便恳求若拙道长收留鱼菀青。

“原本为师也在株连之列,是师父他老人家亲自上书圣上才保得为师一命,为师自身难保,如何护得了她?”

“菀青妹妹她才十岁,外头世道这么乱,她一个女孩子如何安身?难道和她母亲一样沦落风尘吗?”

阿让这样一说,叫若拙道长心生怜悯。可自己又不能拿不争观上下数百人的性命去冒险,摇摆不定,几番思量之后,决定暂时留下鱼菀青,一切还需等请示正清道长之后再做定夺。

毕竟,鱼菀青只是个孩子,连鱼难成是做什么的她都不知道,这样无辜之人何必受此牵连。

若拙道长让她住在客舍,嘱咐她不要随便外出见人,一应饮食物件,也是由阿让亲自送去的。可是,阿让来不争观是学习学习道法和武艺的,不能时常陪着鱼菀青。

鱼菀青在道观中,也觉得无趣拘束,时常趁着阿让练上课的时间,一个人偷偷离开客舍,去不争观后山树林中寻觅个僻静之处看书,练琴,游山玩水,以此来消遣时光。

一日,鱼菀青在山后悬崖边上抚琴。

她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错了错了。”

鱼菀青也不转头,更不惊慌失措,只是嘴角之处微微上扬,若拙道长无意说正清道长酷爱音律,便日日在后山无人之处抚琴,引正清道长出来一见。

“哪里错了?”

“《广陵散》这一段你奏得太急,浮躁之气太重。”

鱼菀青双眼带着笑意,将方才奏的那一段急切之声改的静而缓的平和韵律,身后那老者的哈哈大笑三声,说道:“孺子可教也。”

鱼菀青还是没有转过头去,正襟危坐,目视前方,说:“多谢老先生指教,请受菀青一拜。”话罢,便起身来,对着前方无人的悬崖,磕了个头。

身后的老者言语中带着笑,问:“丫头,我在你身后,为何要对着你的前方磕头。”

鱼菀青机灵俏皮地说道:“老先生若是想要让我见到您,何必在我身后说话呢?菀青不敢造次,自然是不会回头的。”

这位白衣老翁,出现在鱼菀青身后十几步的位置,只见那老翁鹤发童颜,道髻宽袍,神闲气定,声音圆润而浑厚,语调平稳,语气缓和,她便猜此人十有八九便是正清道长。

“你就是鱼菀青?”老翁问她。鱼菀青依旧不回头,认真的回答道:“是。”

“知道我是谁吗?”老翁又问,鱼菀青语态俏皮地回答道:“不知道,可若是让我猜,您应该是正清道长。”

老翁一笑,答道:“你这丫头,倒是挺有眼力的。”

正清道长话音落下,可鱼菀青依旧不回头拜见,而是照旧望着前方的古琴,以及高耸的悬崖,用撒娇的语调狡辩说道:“道长,您可别冤枉人!我可没回头去看您,只是听到您的声音,您应该说,我是有耳力的。”

正清道长屡须,哈哈大笑,连说三声是,而后又道:“你这丫头倒是有趣,可你委实太过无礼了。既然知道我是正清道长,为何不转过头来,拜见我?”

鱼菀青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正清道长还未答应收我为徒,我怎么敢见您呢?再说,您指点我《广陵散》时,我便磕了头了,算不得无礼吧?”

“哦?我不答应收你做徒弟,你就不转过身来?”正清道长觉得她机灵可爱,想细细去瞧一瞧她的模样。

可是,鱼菀青固执得很,把无礼说成有理,振振有词之中,还显得很是得意地说道:“那是自然!”

“为何?”

“正清道长三十年前曾立誓,若是见到除去天子与若字辈的道长外,不见外人,若是见了,便收那人为徒。菀青可不能叫道长坏了规矩。”正清道长捋须,打量着鱼菀青的背影,说道:“你倒是聪慧的孩子,留你做个徒弟,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鱼菀青却也不急着欢喜,而是又问道:“可是,我是女子,大师不在乎吗?”

正清道长答道:“若是在二十年前,我必不会收女子为徒。可是,就在二十年里,我才感悟道,阴阳八卦,你中有我,我有中有你,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则为平衡,天地大道造出男***阳、黑白,不是为了区分,而是为平衡、为调和、为大道生生不息,如此说来,你是女子,还是男子,都是天地孕育出来的人罢了,何必分来分去,做庸人评断?”

鱼菀青咧嘴笑了,便转过身来,冲着正清道长说道:“鱼菀青拜见师父!”

“砰!”“砰!”“砰!”

磕下三声掷地有声的头来。

正清道长只叫她:“抬起头来。”鱼菀青听命与正清道长,缓缓抬起头来,正清道长定睛一看,面容舒展开来,赞说:“倒是个灵秀的的孩子。”

鱼菀青并未注意到正清道长的眼中透露出来的那一丝诧异。

第二十四章 拂尘袖

鱼菀青见正清道长呆呆地看着自己,心中生出一丝忧患,便直言问道:“师父可知我的身世?是否会给您召来祸事?”

正清道长睨着一旁的鱼菀青说:“不争观中的事,我都知道,你是鱼难成,也就是阿难的女儿。我只想知道,你真的不想为你父亲伸冤吗?”

鱼菀青迟缓地摇着头。

“我怕。”

“怕死?怕和你母亲一样,所以不敢,是吗?”

“是。”鱼菀青低下头来。

正清道长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又问:“你知道我在后山,所以抚琴引我出来是吧?”

“是。”

“大师觉得菀青很卑鄙吗?”鱼菀青面容惭愧。

正清道长摆摆手,背过身去:“你很聪明,知道故意奏错几处,让我忍不住出来指正。是若拙告诉你,我酷爱音律的吧?”

“不是道长说的,是我打听来的……”

前几日,官府来人问讯若拙道长,事后,若拙道长又撵鱼菀青走的意思,阿让便让鱼菀青去求正清道长,阿让还说正清道长在后山闭关,她茫然前去是找不到他的,故此,鱼菀青便在后山弄出点动静,引正清道长出来相见。

正清道长走向古琴,席地而坐,而后他伸出枯槁的手指,抚摸琴弦,自言自语说道:“这是一把绝世难得的好古琴,这柄太古遗音你手里,哎,可惜了,可惜了,古琴讲究清微淡远,顺应天道,可你这丫头,你用它做算计人的工具,你以后再不配用它了。”

正清道长叹息着,起身来,示意鱼菀青抱着琴和他走。

鱼菀青照做。

路上,正清道长问她为何不留在京城为父洗冤,而是跑回不争观躲起来。

鱼菀青坦白说道:“道长,要我为父亲的冤屈有所作为,那我除了去告御状,还能做什么呢?母亲为告御状已经死在一百杀威棒之下,我去不过是送命而已。要真有人会出来为我父亲洗冤,那早就出来了,鱼家现在也是树倒猢狲散,尽鸟投林。我父亲为何落于这种情形,得罪了谁,我都不知道。父亲母亲什么都没告诉过我,我对长辈的事一无所知。这般情形看下来,菀青能自保,不辜负父母养育隐瞒的恩情,便已经艰难,哪里还有空顾及别的。”

“只是明哲保身?”

“怕死罢了,哪有这么多遮羞的说辞?”

鱼菀青飘零无助,如今只能自轻自贱,掩盖锋芒。可她说的话,却也是实话,不中听罢了。

正清道长听她这样说,捋须大笑道:“怕死其实不丢人,人都怕死。只是这年头说真话的人不多,你倒是直爽不羁,贫道喜欢。世人大多贪生怕死,可又有几个人愿意这样说自己呢?崇尚美德的同时也不要隐藏自己的本性,才是道。你倒是挺有灵性的。”

“但愿我报不了的仇,洗不了的冤,上天秉持道法,给我家人一个交代吧。”

鱼菀青如是说道,正清道长不予回复。

鱼菀青跟随着正清道长,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传闻中的九幽洞,可洞口出没有写名字,也没有任何人工开凿过的痕迹,若不知道此处是九幽洞的人,路过也不会往里看上一眼。正清道长往里走去,鱼菀青抱着琴,从外面看洞中,觉得有几分阴森。

正清道长听不到鱼菀青的脚步声,转身问道:“不进来吗?”

“里面不会有蛇吧?”

鱼菀青怯生生的可爱模样引得正清道长暗自发笑:“你这丫头,要是有蛇,我还会在这里闭关?”

“不好说,万一您老人家喜欢蛇虫鼠蚁?”

正清道长无奈笑道:“来吧,这里面没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您不会为了不争观的平安,杀了我吧?”鱼菀青眯眼,将琴挡在身前,往后退了一步。

正清道长被她逗乐,笑出声来,“要是想杀你,刚才在悬崖边上,一掌将你推下去便了事了,何必与你多费口舌?”

鱼菀青仔细想来也有道理,便追随他进入洞中。

在洞中七拐八绕,摸着石壁走了一段路,竟然绕到鱼菀青原先坐着抚琴的悬崖下头,鱼菀青伸出头去往下一看,感觉后脊梁凉飕飕地,头晕脚软起来。正清道长一把揪住她的后襟。

“您住在悬崖边上?”鱼菀青问。

正清道长不言语,继续摸着往里走,又不知道走了多久,正清道长领着她走出了漆黑的洞穴,来到一个深渊一般的地方,四面皆是悬崖峭壁,抬头可见天,脚下的地面透出阵阵幽蓝,寒气逼人。

石壁上长着兰花,边上还有一间小茅草。

“这地下是什么?”鱼菀青问。

“寒玉。”

正清道长向鱼菀青炫耀,这么大一块的寒玉,世人怕是连想都不曾想过会出现在人间。

鱼菀青才站在这里一小会儿,便觉得双足冰凉,阵阵刺骨的寒凉疼痛传遍全身,鱼菀青搓着手,问:“那您住在这里,这么冷,不会生病吗?”

正清道长炫耀寒玉,可鱼菀青却不懂这种珍奇物,不免失落,没好气的反问她:“谁告诉你贫道住在这里的?”

鱼菀青瞪圆了眼睛:“都说你在这儿闭关逾十年,难道不住在这里?”

正清道长用异样的睨着她:“你这是在套话?”

“没,就是问问。”

鱼菀青傻笑一声,好奇地四处去看。鱼菀青摆弄着四周的花草,每一种都是她没有见过的,正欲开口问它们的名字,正清道长却先开口了:“丫头,你知道,不争观,这不争是什么意思吗?”

鱼菀青想了想,认真仔细地回答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不争’便是摆脱万物,是超脱之意。老子认为心法要似水一般不受形体束缚,无所形,才能无所不形。‘不争’达到了‘道可道,非常道’的境界。”

正清道长笑道:“确实有几分底子,好吧,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最后的一位的弟子,给你起名‘若冲’,大盈若冲,觉得如何?”

鱼菀青疑惑,压着脑袋,不说话,手指掐着兰花的细叶。

第二十五章 不胜悲

正清道长见鱼菀青颇为不乐意的模样,问:“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有名字,为何不能用真名呢?”然后鱼菀青忧伤地说了声:“我父母留给我除了我这薄命身,便只有这名字和这把琴了。”

“丫头,进入不争观,就要改名,你若是想入我门下,更要改名,还要提醒你,做了我的徒弟,就再不能做回鱼菀青,而且你和鱼家再无没有半点关系,我的徒弟不能和逆犯扯上半分关联。”

正清道长说完,便拂袖进入小屋中去了。

鱼菀青立在原地,思忖了很久,是改名换姓苟且偷生?还是用鱼家后人的名义活下去?她在想究竟哪一个更有意义,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个问题。

可最终她还是叩首说了声:“若冲拜见师父!”

额头重重落在寒玉上掷地有声。

她除了苟且偷生,她没有别的选择,她需要找一个留在不争观的理由。她不想死,更不想离开这里,和母亲一样沦落风尘卖笑为生,哪有对得起父母在天之灵。

在《道德经》中有“大盈若冲”一句,盈为满,冲为虚。

如今她孤苦伶仃,连自己的姓名都是忌讳,都得舍去,她当真是虚无了。这个名字当真是与她极为相配的。

而正清道长收徒,自然是要上书朝廷,朝廷那边对若字辈的道家之人,是要记录在案的。若字辈道长,大荣二品道人,享皇族待遇,可直接上书君主,见到皇族中人可免除跪拜大礼。

仁清太子入内阁议事后,与外公赵瑾明一同离去,只见今日天朗气清,二人便相约走着回去。

路上,赵瑾明闲聊说起:“不争观正清道长近来收了一位徒弟,还是一位十岁的少女,真不知是何等人物才能入他老人家的法眼。”

仁清太子抑制不住喜悦之情,露出笑来。

赵瑾明见他在笑,不明原因,便问:“你认识那孩子?”

仁清太子摇头,岔开话题:“鱼难成那个案子,还有没有翻过来的可能?”

赵谨明谨慎地环顾四周一圈,压低了声音:“十有八九是不可能的了。”

仁清太子欣慰地吐出一口气来:“那就好。”不多会儿,他又问:“鱼难成的家产,打算让谁接手?”

“这件事现在可说不准,司礼监想用自己人,赵文贞想用他以前的那个军师,龚光杰他们列出来一堆人选,有他们的,也有咱们的,乱哄哄的,我可不想再和这些事有关系了。”

“外公,这可是个钱袋子,龚光杰司礼监靠着鱼难成捞了多少钱,看着都眼馋。”

赵谨明乜他一眼:“太子,听说最近皇帝现在身体不大好,咱们也要把重心从捞钱上挪到争取人心上,你立下战功,鱼难成又不在了,咱们已无后顾之忧。正好借此机会,金盆洗手,咱们手里的那些生意烂账也该扔了,早点入正轨才是正事。”

仁清太子明白赵谨明的用意,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他一场仗打下来,为自己积累了不少民心:“那就让他们争,谁手下的人出了问题,手脚不干净了,咱们就办他们,名正言顺。”

赵谨明会心一笑。

祺王府。

龚光杰将赵谨明没有派人争夺鱼难成作坊的事告知祺王幼清。

祺王愁眉紧锁,他们原本也无意争夺鱼难成的家业。

当然,司礼监也无意争夺鱼难成家业。因为鱼难成曾经是他们的人,他们深陷贪墨案件的阴霾中无法自拔,故而他们比谁都着急脱手,将这件事隐过去。

龚光杰联合司礼监,大张旗鼓地夺标,不过是为了引诱太子和赵谨明跟风一块儿夺标,他们再掣肘。

鱼难成每年给朝廷上缴那么多税赋,如今敬灵帝派人下去的人查清楚了正常情况下,鱼难成家业的产出应该为几何?

虽说这件事由司礼监着手,户部得了些风声,旁的机构都还不知此事。

户部清楚,鱼难成的作坊现在那边可没多少油水可榨,将自己人派下去,要是能平平静静地生产,为朝廷缴纳税赋也就好了。

可若是遇到朝廷派下任务指令,完不成,他们就是要担责的,甚至得被审查,得不偿失。

……

之直总督府很快得到了天都的消息。

赵文贞穿着薄薄的单衣,嘴唇发白,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项子虚在一旁的小药炉旁边,手持蒲扇,在煎药。

药香弥漫开来,赵文贞问:“煎好了吗?”

“再等一会儿吧,时间不到,药力出不来。”

赵文贞勾唇,睁开眼,立起身来,按着茶几上的信封说道:“你都不看看上面的意思,就要退出了?”

“鱼难成的案子的冤案,大家都清楚,上面定案定得太过草率,万一什么时候就有人拿着证据跳出来把案子翻了,我辛苦来的家业可全砸里面了,到时候万贯家财算谁的?你是总督,可金陵不在您管辖之内,我看呐,我还是呆在武林比较好些。”

赵文贞不再劝项子虚夺标,开信之后,只听得赵文贞大笑三声,道:“还真没人敢要鱼难成的家产了。”

一炷香之后,药煎好了,项子虚熟练地将汤药倒入瓷碗中,放凉。

“总督大人府上也没个主事的。”项子虚说道。

“子虚是想给哥哥找个新管家?”

项子虚撇嘴一笑:“别打岔,我说的是没有个主事的女人,没有夫人,没有子嗣,这不好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赵文贞瞥眼瞟着项子虚:“做到这个位置上,有几人能全身而退的?还是不要徒添烦恼牵挂得好。”顿了顿,赵文贞咳嗽了两声,脸色潮红,喝了一口水,静养一会儿,又说道:“和你一样,那个人不会放过我。我的后人,怕也免不了受株连,就这样吧。”

项子虚冷笑一声,说了句:“药给你搁这儿了,我走了。”

随后,放下蒲扇,大步离去。赵文贞端起药碗,抿一口,似笑非笑地对着汤药中自己的倒影,感慨:“那么多好方子不选,偏偏选这么苦的一个方子,你呀,你呀……”

第二十六章 以柔立身

东皇宫,独慎精舍中。

敬灵帝握着一封由不争观的内卫送来的书信,盘腿,闭目,精心修炼着。

黄保在一旁,问道:“陛下,太常寺送来的折子要不要批红?”因为敬灵帝笃信道教,故此,这道观中的事与那些朝政都需要禀告敬灵帝。

皇帝睁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邪笑,道:“批!”

黄保念着:“可是这个人的身份不明,奴才这就让内卫去查查这个人的身份。”

皇帝冷冷地叫住了他,说道:“不必了,正清道长已经告知于朕了。”

这个人他要留。

正清道长在一个月之前还在宫里,就住在东皇宫中。也就是在鱼菀青被仁清太子带回东宫那天,仁清太子的举动早已被敬灵帝派去的内卫捕获。

正清道长便提到这位鱼菀青,她是富商鱼难成的遗孤,正清道长要敬灵帝留下那被仁清太子带入东宫的鱼菀青一命。敬灵帝不懂,为何一向无情冷漠的正清道长要为一个小丫头求情。

因为此事关系到太子,故而敬灵帝并未叫人去东宫捉拿鱼菀青归案。

正清道长说敬灵帝十四年前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可以利用天赐大恨的鱼菀青去做。

就在敬灵帝打算让鱼菀青活下去的那一天,他命黄保取来文房四宝,当着正清道长的面写下一幅字——“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作为皇帝,他不能为天下先,可他却需要敢为天下先的人,为他效力。

此时,敬灵帝亲书一封信给正清道长,叫正清道长好生栽培这位身世成谜的若冲道长,等候启用。

然,世人皆有私心,怎会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若冲在正清道长这里学的第一课便是与“敢为天下先”背道而驰——

正清道长领着若冲站在山涧底下,抬头仰望着下落的水,它们拍打在坚硬的石头上。正清道长笑问:“若冲,你说是水攻击了石头,还是石头挡住了水流?”

若冲咬唇,含笑思考,这两种说法,似乎都没有错,只是看的角度不同罢了。若冲笑答:“师父说的都对,只是站的角度不同,所以看法不同而已。”

正清道长脱去鞋袜,卷起裤腿,撩起衣衫,走向水流急打的石头,若冲自然跟着一同进了水,只是她还小,走到石头旁时,她的衣裳大半都已经被水没过去了。全身的衣衫也都湿了,只露出一颗头来,池水冰凉刺骨,若冲不禁懂得发抖,牙齿也打着颤。

正清道长指着凹陷的石头说:“若冲,这就是水滴石穿。”

若冲想点了个头,可因为被湖水冻得全身僵劲,点头都力不从心,只好战战栗栗地回答个“嗯”。

“师父不想叫你学什么水滴石穿,持之以恒的大道理,做事便是能做就做,不能做便罢手,识时务者为俊杰,什么持之以恒,全是痴人学的,师父想要你学做水。”

若冲不解。

“我道家讲究五行八卦,男为阳刚,如火,女为阴柔,如水,若冲你即便享有的是‘道士’称号,可你终究是个女子,你得学会柔,你的本性坚强,你小小年纪吃苦太多磨练出来的坚强支撑着你,可现如今以你的处境,坚强这种东西,会害了你要你的命。”

若冲更是不懂,她这样的身份处境,怎么不坚强?

她一脸疑惑地望着正清道长。

“你应该懂得‘坚强乃惹祸之胎,柔弱乃立身之本’。”

若冲煞是反感这种观点,辩说:“我学本事,那不就为了不要遭人欺负吗?”

正清道长捋须笑道:“傻徒弟,让你学的柔弱,并非自甘堕落,叫你藏起的坚强,并非世人所称赞的坚强,世人皆说金石坚强,可依师父看来,世间最强莫过于水。它可以击穿顽石,可以腐朽钢铁,再者说来,你瞧,这水从百丈高出落下,击穿石头。反观石头,从百丈高出落下,它会碎的,其中之妙,便在一个‘势’字上,柔弱者才能借用‘势’,什么样的坚强你都可以摧之毁之。”

若冲在水中听着正清道长的教导,这与她虽看过的圣贤之道截然不同。她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

“师父,我不懂何以为柔弱?”

正清道长不以为然:“你就呆在水里,想明白了再出来。”

若冲就泡在水中,直到阿让前来看望她,见她再水中冻得满脸发白,哆哆嗦嗦,阿让脱下自己的衣衫鞋袜,冲进水中,将若冲驮出。

随后连忙将自己扔在岸上的道袍给她披上,正清道长就在水边的巨石上打坐,阿让来时并未瞧见他,才有此贸然举动。正清道长望着阿让对若冲的呵护,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可很快,却叫阿让的一句话给打散了去。

阿让一面帮若冲穿衣,一面嘱咐道:“菀青,待会儿回去洗个热水澡,再喝碗姜汤,否则会生病的。”

正清道长跳下巨石,从二人身后走过来,刹那间,一拂尘便打在阿让的膝盖上,阿让顿时痛得跪在地上,抱着腿在地上打滚,痛得冒汗,若冲吃了一惊,木愣愣地杵在一旁,被吓到了的她不敢说话,眨着眼睛。

正清道长见阿让痛得厉害,也不问他旁的,就指着若冲冷冷地问了声:“阿让,你方才唤她什么?”

阿让这才意识到自己喊错了,强忍着痛,跪地认错,并说:“徒孙口误,应该唤若冲为师叔的。”

正清道长点头,抛下若冲和阿让,独自走回九幽洞去了。

若冲扶起阿让,把他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扶他去若拙道长那处瞧伤。

“对不起,阿让哥哥。”若冲噙着泪。

“别这么说,师公这样做是为了护你。”阿让忍着痛,掀起裤腿,一片淤青,好在膝盖还能走动,之后便背着若冲回道观去了。

若冲因为在水里呆了几个时辰,身体受了寒气,当天晚上便发起高烧,第二天还不见消退,好在正清道长拿出了御赐的他珍藏许久舍不得用的犀牛角,磨成粉,给她服下才退了烧。

第二十七章 玉簪

敬灵帝写来的信件被送到不争观由正清道长阅过之后,放在一旁,冷漠地瞥一眼敬灵帝地手书,扭头望着若冲,露出淡淡的笑。他亲自为刚刚大病初愈,此时正在房间里温书的若冲倒了一杯清茶。

若冲含笑接过茶来,正清道长若有所思的问了句:“冲儿,你说这是茶,还是水?”

若冲面容苍白,可却面带浅浅地笑,她想了想,生怕又因为自己蠢笨被责罚,于是试探地回答说:“自然二者皆有?”

正清道长立即回绝:“错!你喝的是茶。”

若冲又撅嘴辩解:“可是,茶不过是其中的味道和颜色,本质还是水。”

正清道长捋须道:“无论加了什么样的茶叶,水还是水,不是茶掩盖了水,而是水容纳了茶。”

若冲低头,想师父为何要和她这个说这样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正清道长苍老的脸庞抽动了一下,目光中含着哀怨。

他和敬灵帝,两个至高无上的人物,将一个十岁的孩子算计了。

正清道长目露慈光,道:“鱼菀青是水,若冲是茶,懂了吗?”

——

如今的正清道长已有百岁高龄,世间已无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也不知他在成为正清道长之前是谁,是从哪儿来的。可他忘不了自己是前朝后人,名唤王显。

王显是前朝皇室后人,好在他的爷爷虽是皇子,却因为生母不受宠,从小就不受皇帝重视,王显的爷爷早早就做了云游道人,常年云游在外,灭国之时,他躲过了一劫,却因为家国之恨,难以释怀,弃道从武,聚前朝旧人盘踞于南方海岛中,对抗大荣朝廷。

可惜最终因为孤立无援而兵败,投海自尽。

孤立无援,也是大势所趋,大荣太祖登基颁布的一道“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便将百姓的心牢牢拴住,比起前朝的横征暴敛,大荣对天下人来说,便是希望,得民心者得天下,便是如此。

王显的父亲看不透这一点,在一次战役中与被大荣的火炮击中的战船一并沉入海底,王显与他的父亲不同,他知道大荣气数正盛,复国无望,且他对故国,对功名利禄无甚兴趣,做个平民百姓也就是了。

连敬灵帝也不晓得他的身世。

至于正清道长为何要投靠敬灵帝?不过是因为他看到了复国的希望,大荣朝局的死穴——贪墨。

在他眼中,大荣这一缺点,已足够将整个国家推向深渊。

于是他在妻子去世之后,散尽家财,驱散家眷,离家出走,辗转多年后拜入玄机真人门下,做了玄机真人的最后一位弟子。

利用自己的不争观道士的身份接近敬灵帝。

千算万算,机关算尽的他没有想到在他复国的计划中鱼菀青闯入了。

鱼难成的家,在官府查抄之前、鱼难成死讯传来之后,正清道长便率领墨樱内卫去过了。

鱼难成的家,每一寸土地都被内卫翻开过,内卫广布天下,即便是今日京城中哪一位大人今夜去了哪位夫人处歇息,内卫都可以探知,怎会对朝中的贪墨案件没有察觉?

这些年来,正清道长一直利用内卫的人力物力,想要找到鱼难成的账目,公之于众,让大荣的满朝文武自食恶果,庙堂倾覆之际率领一支义军揭竿而起,夺回江山。

奈何鱼难成对账目看管得极其严密,亲力亲为,十多年来,他派去许多人,却一直没有找到账目。

正清道长怎能想到自己找了十多年的东西,其实就藏在不争观中,爱徒若拙道长便看守账目的人,真可谓是灯下黑了。

在鱼家,账本是没有找到,可是正清道长却找到了一样属于他的东西。

他由王公贵族沦落为寻常百姓后,在他娶妻之时,他赠与妻子的一支玉簪。这玉簪原是前朝宫中之物,算作是家传之物。妻子去世之后,幼子与玉簪便都交与王显生前最是信任的老仆人。他是为复国离家的,不敢将独子带在身旁,惟恐拖累,玉簪便是以后与家人相认的证物。

可这一枚玉簪却出现在鱼难成的卧房之中,木枕之中。

玉簪旁有月娘和鱼难成婚书,鱼菀青的生辰八字,以及鱼难成在鱼菀青刚刚出生时,便给她留下的遗书。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月娘亲笔书信。

信中说起了月娘的身世。

月娘出生于伊人苑,她的母亲名唤蕙兰,在伊人苑中也是一位艺伎。蕙兰善歌,伊人苑花了大价钱从当时金陵城有名的落榜秀才,填词人王岐手中买下词曲。

王岐当时是个屡次科考却都名落孙山的秀才,已经年过半百,却不曾成家,常年流落在烟花巷中散尽家财后,靠自己的诗词才华,混口饭吃。因为他总是为蕙兰填词,写歌,蕙兰不免倾慕于他,不久之后,蕙兰瞒着老鸨生下她与王岐的女儿月娘。

之后种种此处不多赘。

只是这位王岐便是王显的亲儿子,这样看来,月娘是王显的亲孙女,而王岐只有月娘这一独生女儿。如此说来,鱼菀青不仅是王显的曾外孙女,还是王家骨血的一脉单传。

王显得知鱼菀青与自己的关系之后,立即北上想要救鱼难成,可鱼难成被太子咬定了是反贼,他也无能为力。之后火速南下入宫。

入宫之后,王显才得知月娘告御状之事,他正欲驱走月娘,可被裕王手下的樱花内卫抢先一步,将告御状的事传到了东皇宫。

那时候的裕王因为得知自己从王大手中的缴获的账本是伪造的,线索一下子全都断了,月娘的出现在二人眼中都是个转机,王显为转移裕王视线,好派出自己的人半路救下月娘,便将裕王心心念念的账本藏匿之处告知裕王,故而支开了裕王。

可还是迟了一步,暴露杀出个孙浩誉,叫月娘死在杀威棒下,他心痛之余,也是无力挽救。

不过派去救月娘的人,回来告知他鱼菀青叫太子带去了东宫,月娘这条线断了,敬灵帝又怎会放过鱼菀青?

王显恳求敬灵帝容许他收下鱼菀青做徒弟,一来可以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护佑她,二来,这裕王带回来的真账本,还需要很长时间去详查核实,最后,将来敬灵帝要为鱼难成翻案,鱼菀青这鱼难成女儿的身份是最合适的首告人选,也是人证之一。

第二十八章 中山狼

正清道长所谓的闭关修炼,不过是他成为墨樱内卫之后的幌子。

收下鱼菀青为徒之后,他改了她的名字。

并且,他背着敬灵帝,派出心腹假冒赵谨明、龚光杰二人的心腹,去对付裕王的樱花内卫,以拖延查案进度。自己暗中加快壮大义军的进程,联络周边各国的势力。

正清道长为安全起见,从若冲入门之后,便开始为敬灵帝进献丹药,不知丹药中放了何物,敬灵帝自打吃过这个丹药之后,身康体健,再也离不开了。一日不用,便浑身上下各处都觉得不舒服……

若冲被正清道长收入门下,两个月后。

若冲陪着不争观几位道长等人在看徒弟们切磋武艺。

阿让现在陪着若冲,经常出入九幽洞,武艺方面也得正清道长指点,突飞猛进。而他在比武中用了正清道长教的招数,四两拨千斤,木剑差点刺入若缺道长手下大弟子的眉心之中,震惊同门师兄弟。

若屈道长指出阿让用的武功招数并非不争观武学,出招致命,攻人要害,为江湖杀手所用,故而罚阿让面壁思过。

而若冲为阿让说话,她当着众人的面说阿让的招数为正清道长所授。

若屈道长指责若冲侮辱恩师,包庇阿让,当着众弟子的面将若冲大骂一顿。

而当晚,若屈道长便因去茅房将一旁堆放的荨麻叶当作寻常厕筹用去擦身,疼得起不来床。

当阿让听说若屈被人害了,当即便想到了若冲,质问若冲为何如此行事,若冲一字一句地:“谁敢欺负你,我让他十倍奉还。谁冤枉我,我就让谁有苦说不出。”

“你变了,你不是这样的人。”

若冲抬眼凝望着阿让:“人不能总压抑自己,喜怒形于色的感觉,比九曲回肠好多了,我不想再像以前那般任人欺负,我要反抗。”

阿让不理会她,继续回去面壁思过。

自她成为正清道长的关门弟子之后,若冲被正清道长宠得有几分张扬跋扈,恃宠而骄,与曾经那个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鱼菀青渐行渐远,一如若拙道长背地里所说她的——子系中山狼,得志更猖狂。

阿让不免失落。

几天后。

仁清太子大驾光临,正清道长得知仁清太子来不争观时,心神慌乱,迎接太子那日,他将若冲叫去九幽洞抄经,又教了阿让一套新拳法,叫阿让在九幽洞练习。

正清道长前脚刚一离开,若冲便放下毛笔。

“阿让哥哥,你帮我看着点。”随后她从怀中掏出一本《反经》来,研读起来。

阿让收了拳,瞥一眼山洞口,小声说:“小师叔,你总叫我偷书,要是让师公知道了,怕师公责备我。”

这奇怪的称呼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因为若冲比阿让小,若冲便称呼他为哥哥,后来,她虽然成为若字辈的徒弟,阿让为了尊敬她,也要显现出礼数,便称呼她“师叔”,如此这般,谁也不吃亏。

“他除了教我那些玄之又玄,一无是处的神仙道理,其他的什么都不教我,你比我更像他的徒弟!他什么都教你,有用的都教你,我呢,只能学神仙道,炼丹,我又不是神仙,什么道理嘛?”若冲抱怨道。

“师公说,教我武艺,只能用来保护别人,尤其是你,师公疼你,怕你练武伤了自己。”

“我才不信呢,他就是偏心眼,重男轻女。”

不争观。

仁清太子敬上三炷香,听了若缺道长授课。

正清道长才姗姗来迟,若拙道长见正清道长身后无人跟随,上前小声问及:“师父,若冲小师妹在何处?若字辈道长只差她一人了。”

“她和阿让在一起,为师罚他俩在九幽洞面壁思过。”正清道长不慌不忙地说道。

仁清太子一个从来不关心道家中事务的皇子,突然来到不争观十有八九是为若冲而来,然而他不明仁清太子对若冲是好意还是歹心,便将若冲隐藏起来。

“太子方才才说要见一见若字辈所有的道长,若冲不来,这不合适吧?”

“若冲前几日把因为给若屈说了几句,便去报复,这总不能不罚吧?为师身为不争观观主,总不能一味偏袒她。”正清道长振振有词,若拙道长不敢忤逆他,只得作罢。

傍晚。

若冲抄完了经也不见正清道长回来,阿让今日一个劲儿傻乎乎的牟足了劲儿练拳,此时早已累趴下了。两个人坐在石板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待正清道长。日头西斜,二人脚下踩着寒玉,本来就冷,没了太阳,二人冻得哆哆嗦嗦,说话也不利索了。

“小师叔,我,我们怎,怎么办?”阿让裹紧了自己的衣袍,可还是觉得周身冰凉。

若冲不答话,望着他。

“师,师叔,你,你不会死了吧?”说话间,便伸手去探若冲的呼吸。

若冲拉长个脸,狠狠拍了阿让探她呼吸的的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要不,我们回去吧,一天没吃了。”阿让恳求若冲。

若冲点头,可一动不动,阿让疑惑地望着她:“走呀!”

若冲展开双臂,朝着阿让撒娇:“背我出去,走不动了。”

阿让哭笑不得,好在休息一会儿恢复了几成力气,便背起若冲,出洞回观里去了。

回到观里,观里的道士大多已经回屋作晚课了。

若冲和阿让偷偷摸摸,翻窗进入厨房,翻箱倒柜找剩菜剩饭充饥。又因是偷,不敢点灯,若冲找不到,也看不见,坐在地上等阿让找来吃的。

却感觉阿让一直在她身后拍她的脑袋,一下,两下,三下,一次比一次用力,若冲实在忍不了了,没好气地斥责:“叫你找吃的,你老拍我的脑袋做什么?你想吃我呀?”

“小师叔,你说什么呢?我哪儿拍你了?”阿让摸不着头脑,双手还在橱柜中翻找,回过头来问坐在远处地上的若冲。

这一问不要紧,可若冲听着这个声音是从她的前面发出的,可拍她脑袋的手是从她后面伸过来的。若冲顿时全身寒毛倒立,心悬到嗓子眼,砰砰直跳。

“阿让哥哥,你在哪?”若冲强作镇定。

第二十九章 八蛋

这时候,阿让摸到一个篮子里有软乎乎的东西,他又仔细摸摸,感觉是馒头包子之类的,拿起来,咬了一口,是馒头无疑了。他饿的口舌生津,一口啃在冷馒头上,大快朵颐,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回应若冲。

若冲听不到阿让回应,却听见有轻微地咀嚼声,若冲全身颤抖,不知如何是好时,不知什么东西从她左脸上划了过去,不一会儿右脸上又被划了一下,凉飕飕地,还有点痛,闻到不知道何处传来的一股子腥味。

不争观斋堂怎会有这肉食的腥味,若冲的心怦怦直跳,不敢动惮,默念着平日里正清道长教的驱魔经文,可感觉自己的后脖颈被软乎乎的东西碰了一下。

若冲拼劲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来,大声哭喊着救命。

阿让给吓一跳,手中的馒头也叫她撞落在地,若冲只觉得自己撞到了人,可看不见,又以为是旁的东西。踩着地上的馒头,软乎乎的,更是怕得哭喊起来。

这时候,闻声而来的厨子们,打着灯笼推开了厨房的门。

若冲吓得面色苍白,见有人来,直往人群中一脑袋扎进去。阿让不明缘由,楞在原地,灶台上仁清太子的爱猫,摇着尾巴,抬起一只前爪来,舔了舔,发出“喵!”的一声。

原来拍若冲脑袋的,是仁清太子的异瞳黑猫,若冲气呼呼地瞪着它,黑猫见了背过身去不理会她,低头吃肉。而黑猫打敲若冲只因若冲坐在猫闻着腥偷出来的肉上头了。

至于斋堂怎会藏荤腥,这只有等若拙道长私下里去查实了。

微明精舍,正清道长的居处。

堂上坐着面容祥和的正清道长和年轻俊雅的仁清太子抱着他那种异瞳黑猫,两旁站着若字辈的道长,阿让跪在大堂中央,若冲便在他身旁,伫立着垂头丧气。

“阿让,你去厨房做什么去了?”若拙道长不好斥责若冲,只得冲自己的爱徒下手。

阿让正想回答,若冲抢话说道:“师父罚我俩在九幽洞面壁思过,可我俩待了一整天,也没人来送吃的,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我俩就跑了出来,就想找点吃的。”

随后,抬起头来,委屈中含有几分娇态地望着正清道长,喃喃说道:“师父只说要我抄经,没说我们不能吃饭……”

正清道长为若冲开脱:“是,今日事务繁忙,竟将你二人忘了,真是人老了,记性不行了。”

正清道长并未忘记若冲和阿让在九幽洞中受冻挨饿,可仁清太子不见若冲和阿让,便拉着正清道长下棋,按敲侧击地,想套出二人的去处。

仁清太子越是想知道若冲在何处,正清道长变越发隐藏,别说自己不回去,也没有吩咐旁人给二人送去饮食。想阿让一身的本事,若冲又机灵古怪,二人也不会苦守九幽洞忍饥受冻。

可没想到,若冲竟然跑出来闹这么一通。

仁清太子见到若冲,情不自禁的眉目含笑,满是爱怜的瞧着若冲。上次见她时,她风尘仆仆,蓬头垢面,活像个小乞丐。再见她,只见得她道髻高束,容貌俊秀,比原先的可怜楚楚,多了几分娇憨可爱。

仁清太子可以见到若冲便已经满足,而听她说话,想她现如今还没有吃过东西,笑道:“道长,今日这事也不怪二位小师傅,是本太子的过失。”

仁清太子看向若冲,若冲连忙压下脑袋。

既然仁清太子都开口了,众人也不好揪着若冲和阿让不依不饶,离开精舍,若冲和阿让一道走小路去斋堂,为避开太子,可没走几步,却被仁清太子叫住了。

“若冲道长!”

若冲怯生生地回过头来,双拳紧握,屏息凝神,低下头问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仁清太子举起手中的灯笼,笑道:“送你一盏灯笼,山路崎岖难行,你务必小心些。”

若冲双手接过灯笼来,行礼,“多谢太子殿下。”

若冲走远了,仁清太子站在原地瞭望着远去的灯火烛光,萧墙上前,为仁清太子披上披风。

“山间夜里凉,太子殿下得保重身子。”

“问清楚若冲住在哪里了吗?”

“就斋堂旁边,门口拴着两只狗的的那间屋子,就是若冲道长的住处。”

仁清太子一听,颇为不满,不争观中的若字辈道长都有自己的精舍小院,每一间精舍不说是金碧辉煌,也必然是清雅别致的。若冲怎会住在斋堂旁边,那门口对着柴火的小屋里。仁清太子回到房中,命萧墙研磨,他凭着记忆,将空蝉院的大致模样绘出。

斋堂。

阿让吃着面,狼吞活咽。可若冲却显得没有食欲,吃两口,便愣住了。

阿让轻轻呼唤她回过神来,“再不吃,面就陀了。”

若冲环视一圈,四下无人,凑近阿让,若有所思地说道:“师父是有意让我们躲着太子的,你看出来了吗?”

“需要看吗?师公多仔细一个人,怎会忘了你我没吃饭,罢了,反正都来了,迟早要见面的,既来之则安之吧。”

若冲轻轻晃着脑袋,怨自己刚才一惊一乍,白费了正清道长的苦心。

“阿让哥哥,这几天你也就不要和我待在一块儿了。”

阿让没有回答她,翌日一早阿让便给若拙道长叫归根院帮忙誊抄经卷,送入宫中。

若冲一早睁开眼,只见太子的异瞳猫在她房中,正在偷吃阿让给她买来的牛肉干。

“你个小王八蛋,你竟然偷吃的我的肉干。”若冲抄起鞋子朝着它掷去。

异瞳猫轻而易举躲开了,叼着若冲的宝贝牛肉干跳上书柜,坐在书柜顶端慢悠悠地吃肉干。

“你要吃的找你家太子要去,偷我算怎么回事?”若冲气急败坏,不争观禁止食用荤腥。

昨日若拙道长寅夜彻查了斋堂,翻出不少荤腥肉食。

因为仁清太子在不争观,他不好大动干戈处罚人,只是把肉给烧毁,教训斋堂的徒弟几句也就罢了。现如今估计找遍不争观,也只能在若冲的屋子里的找到些吃的。即便是猫把她的藏的私货给吃了,她也没法找人理论去,只得在下头骂骂咧咧,然后把小猫没来得及叼走的牛肉干全塞嘴里。

“我全吃了,看你还怎么偷我的?!哼,小王八蛋!臭猫!”

猫吃完自己叼走的肉干,回来找若冲讨要,若冲“啪”扇给它一记耳光,猫气得亮出了爪子。

若冲往后一躲,“以后我就叫你王八蛋了,好吗王八蛋?”顿了顿,她又想,这家伙毕竟是太子的猫,万一自己说顺嘴了,在太子面前出言不逊,难逃罪责。

若冲挠着小猫的脑袋,唤它“八蛋”。

第三十章 名花褪色也难弃

微明精舍。

正清道长与仁清太子对坐博弈。

下棋的棋子是仁清太子送给正清道长的玛瑙棋子,晶莹剔透,落盘声音清脆,与山间淙淙溪流,虫鸣鸟吟之声交织混杂,浑然一体,丝毫不显突兀。

棋局中,正清道长一味退让,引得仁清太子一步步进攻,却也久攻不下。仁清太子攻着攻着到头来发现满盘皆输,顿时没了兴致,放下棋,端起手旁的茶杯。

“道长,本太子想在不争观建一座行宫。”

正清道长望着太子,笑:“不争观修缮扩建是要上报朝廷,批文的,这贫道说得不算。”

“不动用不争观的经费,本太子自己出钱,就建在不争观后山上。”

正清道长一听,嘴唇微勾,问:“是客舍有不满意的?”

仁清太子摆摆手:“若冲道长是个姑娘家,在道观里和一众弟子挤在一出,不方便。她现在还是个孩子,再过几年,长成大姑娘,也就不方便,要是有了什么事,传出去,对不争观名誉不好。再者说来,她在不争观的辈分,也是可以建宫的。”

正清道长低头收拾棋局,缓缓问:“太子昨日来,明里暗里,三句话不离小徒,今日又说要为小徒建宫,殿下与小徒之间有何瓜葛,可否说来一听。”

仁清太子哑然失笑,掩饰自己的心绪不宁。

正清道长抬手,支走身旁的若拙道长和伺候他们下棋的道童,问道:“殿下知道若冲的身世?”

仁清太子不做回答。

正清道长心知肚明,见手中的棋子一颗一颗放回棋篓中。

“贫道想知道,太子这般身份,为何还要和鱼家扯上关联?还有,原本是您手刃反贼鱼难成,为何要说成是鱼难成畏罪投江?”

仁清太子听到这话,顿时激动的站起身来,质问:“你听谁说的?”

“放心吧,我没告诉过若冲,您在她心目中依旧是贤名远播的太子爷。”正清道长绕过太子的问题,一针见血,直碰太子痛处。

仁清太子立马换了个人一般地狰狞,“道长究竟是什么人?”

“不争观的正清。”顿了顿,正清道长继续侃侃而来,“太子,您不会以为,凭您一家之言,就能判定鱼难成是反贼吧?”

仁清太子入彀,好奇地追问而去。

“您斩了鱼难成,帮了自己,也帮内阁和司礼监壮士断腕,不受牵连,才不会有人提出异议,可,这件事,您就不好奇,鱼难成怎么会去送死吗?”

仁清太子端着茶盏,皱紧眉头,“接着说。”

“因为内卫找到了鱼难成,内卫是皇帝的心腹,皇帝的心思,太子爷不会不知道吧?”

“道长是内卫了?”

正清道长点点头,又说:“可惜,内卫中有两派,一派以我为首,另一派如今以裕王爷为首,这次逼鱼难成交出账本的裕王爷,你说他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会让鱼难成逃出手心,而北上了呢?”

“因道长和他作对了?”

正清道长捋须,摇头笑道:“无须贫道动手,司礼监早就有了意向。司礼监为什么贪,还不是为了给皇帝那些在规制之外的内卫发俸禄,拿人手短,您说内卫会真的把司礼监往死路上逼?送到的您的刀下,便是众望所归。”

仁清太子咂舌,竟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自己心里的那些有关龚光杰舍车保帅,鱼难成为何能一路押解大宗粮草北上而无人去查……一系列疑问也解开了。

“道长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就是想说一声,裕王手里有鱼难成的账本,而他也有鱼菀青的存在的证据。太子爷这般爱护若冲,不想她知道真相,也不想她无辜牵连进去吧?”

仁清太子静默,恐慌。

正清道长瞟一眼仁清太子右手边上,太子画出的行宫大致模样,会心一笑。他不知去过多少次空蝉院,怎会瞧不出来?若冲有着贵妃的容貌,太子又给她修一座“空蝉院”,其中深意自然是不言而喻。

正清道长对利用太子对付裕王更添几分把握。

“要是裕王找到若冲,那若冲就会被带去东皇宫面圣,之后,贫道无从得知。”正清道长将“东皇宫”三个字说得很缓,仁清太子立即说道:“不能让裕王找到她。”

“贫道也是这样以为的。”

仁清太子低哑着嗓音,以命令的口吻:“本太子可以帮你对付你的敌人裕王,可你不能把若冲交出去,她是无辜的。”

正清道长捧起仁清太子亲手所绘图卷,仔细端详了半天。

“太子若是想若冲平安无事,您还得想办法给她安排一个过去的身份。”

“这件事本太子早就想好了。”

仁清太子将她的身世编纂为抵抗北燕而牺牲将士的遗孤。若冲对这个假身份并为提出异议,照着仁清太子的话说,自己的父亲为国捐躯,她这烈士遗孤的头衔,自然理所应当得来的。以后人家说起她父亲,都成为烈士,倒也是种安慰。

之后,萧墙捧着仁清太子的手稿,去寻觅能工巧匠,在不争观的后山铺土动工,建立起一座新的宫宇,取名为青藤宫。

在远处俯瞰正在建造的青藤宫,仁清太子打发走侍卫,只留下若冲。因为他给若冲安排了烈士身份之后,若冲对仁清太子心存感激。

“你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仁清太子侧目,瞧若冲怀中抱着猫的,心生荡漾,欢喜不已。

若冲却是窘怕异常,柔声回答他说:“回太子殿下的话,若冲在不争观一切安好,有劳太子爷记挂。”

“有人欺负你吗?”仁清太子又问。

若冲笑答:“殿下说笑了,怎会有人欺负若冲。”

“不争观的那些人,欺善怕恶,把你打发到斋堂旁边的小屋子住着,不是欺负你吗?”仁清太子直言不讳。

原本因为敬灵帝荒废国政一心修玄,而不争观无人劝阻也就罢了,反倒是借势扩张,实在令他厌恶。如今来不争观一看,也听得萧墙打听来的,说若冲虽然是正清道长的弟子,可她在不争观的衣食供应还不如若拙道长的弟子,时不时的还需要阿让接济她。

第三十一章 阅历初

仁清太子虽然在为若冲打抱不平,可若冲却咧开嘴笑了。侧眼一瞥太子眸子中闪着几分不屑,能有一处安居温暖之所对她来说便是求之不得。他皇室贵胄,从小锦衣玉食的人,自然觉得寻常百姓的生活是在受罪。

看着下头建宫舍,若冲不禁打了个呵欠。仁清太子听到呵欠声中伴随着一声肚子咕噜翻腾声。他莞尔一笑,想若冲还在长身体,饿得快实属正常。

“你这是要去斋堂?”

若冲努努嘴,失望地:“斋堂一天开两次饭,一顿早饭,一顿晚饭,这个时辰是不开饭,只能忍着呗。”她这般说,是想听太子说他可以命令斋堂开小灶,给她做点吃得垫垫肚子。

却不想,仁清太子并未麻烦斋堂的人,而是领着她下山去了

若冲换了之前的女儿家的衣裳,二人私服出行,无人开道,悠哉自在,和太子一块儿坐在马车中欣赏窗外景象,窗外山野田间长满一片青绿,郁郁葱葱,令人分外舒畅。二人在山下农家用了饭菜,若冲抱着八蛋,给它喂食。

仁清太子在一旁,听到若冲喊它的猫“八蛋”,这个名字甚是古怪。他不禁问起了出处,若冲哪里能说出处便是自己骂它王八蛋,灵机一动,编纂说:“因为它昨天吃了阿让哥哥给我送来的八个鹌鹑蛋。”顿了顿,“殿下,它有名字吗?”

仁清太子听到若冲给自己的爱猫取这个名字,不由得回忆起甄贵妃宫里的六条嬷嬷,听说六条嬷嬷以前的名字叫做鹨条,后来贵妃教她写自己的名字时,六条嬷嬷嫌鹨字难写,求贵妃赐名,贵妃就把她的名字改成了六条。再后来进入空蝉院的宫女,太监名字里也都是以数字作为开头的。

仁清太子摇头,摸着八蛋的小脑袋,“我忘记给它取名字,八蛋,这个名字不错。”若冲朝着太子咧嘴笑了,心中却在犯难。这个缘故一听便是编的,且八蛋和王八蛋只差一字,仁清太子哪里听不出来?这般顺着她,若冲心里更加惶恐。

回程的路上,郝敏驾车在后头跟着,八蛋在马车里懒洋洋地睡觉。看见一朵儿紫色的小花儿,若冲折来,放在手中把玩。

“殿下,若冲想问您一件事。”

“说吧。”仁清太子对若冲开口与他讲话,显得分外欣喜。

“您为何要帮我,救我?殿下,若冲对我父亲的事,知道的一点不比您多。从小到大,若冲每年见过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若冲只知父亲是做生意的人,其他一概不知。若冲对您毫无价值,您也不必待在我这个无用的人身上花费心思。”若冲将心里话全数说出,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父亲叫本太子照顾你一生一世,你不能让本太子失信于人吧?”此时他脑海中闪现出他斩杀鱼难成的画面,咬牙悔恨,为图隐藏恐惧,露出马脚,拂袖大步向前走去。

留下若冲在原地自责自己多疑猜忌,惹得太子恼怒,后来亲自上门谢罪,太子以此惩罚为由,命若冲每日过来给他讲讲道家的典籍故事,二人渐渐也就熟悉了。

青藤宫还未建成,仁清太子便得回京。

临走前,若冲问他何时再来,仁清太子想了想,朝中事物繁忙难以脱身,他若是常来不争观也容易引人注意,这样对若冲不好,道:“明年开春吧,那时候过来这边修养一段时日。”

若冲嘟囔:“还要一年呀……”如今才是夏季,开春差不多也是一年后了。仁清太子见她口吻中含有报怨,失望。

“那你想我什么来?”仁清太子在若冲面前的口吻变的极为亲切,不在以“太子”自居,而是不加点缀修饰的“我”。

“过年过节都来。”

“这可不行,过年过节,我得进宫去陪皇帝皇后呢。”

若冲听后,扁扁嘴:“怎么说,我过生日的时候,殿下要来看看我吧?”

仁清太子先不答应,万一她出生在年节下,自己岂不失信于她?

“你先说说看,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二月十四,十年前的二月十四,下次您过来,若冲就十一岁了!”

若冲欢喜地告知仁清太子。可仁清太子一听,十年前的二月十四,不正是空蝉院墨色樱花盛开的日子吗?墨色樱花每年二月十四准时绽放,犹如鬼魅一般黑压压一片选在枝头,甚是诡异。

仁清太子错愕地望着若冲,与贵妃相似的容颜,伴随死而复生的墨色樱花出生,种种巧合拼凑在一起,更加笃定地相信这是贵妃再世。

仁清太子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柔声许诺:“一定。”

一年后,二月。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这一年真是贱得厉害。

连绵不断一直下个不停。

加上今年早早地天就热起来,上游的冰雪消融,汛期来得比以往早上一两个月。

因为早来水患,附近村子灾民在官府的安排下,来不争观避难。难民涌入不争观,若拙道长在一次给难民熬药的时候见,那些各村的混混流氓到了不争观后三五成群地跟在若冲身后,贼眉鼠眼,行动猥琐,一口一个“天仙妹妹”喊得叫人厌恶。

若冲却也不排斥,乐呵呵地和他们聊天,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笑话也浑然不知。

月娘在世时,若冲年纪尚幼,男女之事她也不大明白。再加之,她在不争观一年,整日和男孩子在一块儿玩耍,打闹,与阿让在九幽洞中学艺,累了便躺在一张榻上午睡也是常有的事,故而她并不在意男女大防这回事。

若拙道长见那些流氓模样的人整日围着若冲转,甚是愤怒。

又不好撵那些人走,又不便和若冲说明那些事,只得命阿让时时刻刻与她在一处,就连若冲如厕都得守在门口等着。

没过几天,其他的道长也见了,若讷道长将事情告知正清道长,正清道长这些日子忙于为难民瞧病,熬药,已经许久不见若冲,自然不知此事,可他得知之后时分气愤,命若冲从斋堂搬入太子行宫青藤宫居住,阿让陪同她住在青藤宫,可正清道长还是不放心,索性将微明精舍腾出来,可也不想给人脏了来他的精舍,便给官府做了摆放棉被粮食库房,自己搬到青藤宫暂住。

若冲和阿让被正清道长留在身边,煎药,抓药。

第三十二章 雨茫茫

十四那日,凌晨,天刚微亮。

便听得青藤宫的大门传出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师父,师父!小师妹!阿让!”

正清道长最先醒来,披上衣裳就出来开门。

门外是同样衣冠不整的若拙道长:“师父,王家村一夜之间被水淹了!”

正清道长惊愕着,不经思虑便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刚才官府来人说,下了快一个月的雨了,都奇怪临水的王家村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哪里知道王家村上头河流上面聚起了一个堰塞湖,时间昨日夜里雨大,湖崩了,把王家村给冲了。”

话已说清,正清道长喊醒阿让和若冲与他一同去王家村救人。

正清道长也想不到,在王家村救人的官军中见到了仁清太子。

仁清太子昨日抵达金陵休整时,便得知不争观附近遭了灾,难民全就近安排在不争观避难。

敬灵帝不问朝政,一心休闲问道,怨声四起,随着祺王幼清的长大于他分权抗衡,赵谨明等人已经开始谋划强取江山的,如今不争观附近的村子遭灾对于一个迫切需要民心的太子,是个极好的机会,他在行园休整片刻,便率领太子卫队前往不争观。

他们才过王家村,站在山腰上可以俯瞰王家村时,只觉得地面有些晃动,接着便是一股磅礴的洪流从另一边以摧枯拉朽之势奔涌而出,席卷了王家村。

仁清太子率领众人往下去王家村救人,派出人去不争观传递消息,然后商量着救灾的办法。官军们淋着雨,往泥水里走去,进行搜救。

不争观闻讯而来,加入救灾队伍中,一同打捞灾民。可奇怪的是,打捞上来都是死尸,因为死尸身上满是泥浆,也不好判断死因,知府大人很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大一个堰塞湖呢?最近没有地动,也没有听说发生大的滑坡,怎么上游就积累了这么大一个堰塞湖?可惜太子没有问起这件事,他也不敢提自己的疑问。

忙活到晌午,仁清太子累得坐在地上,雨又下了起来,

一个小小的人儿从人群中钻出来,跑到他身旁,递给他一把伞:“殿下!”是若冲的声音,仁清太子缓缓回头,见她的衣衫湿了大半,被冻得脸色发紫,仁清太子莞尔一笑,不言语,也不接伞。

若冲那稚嫩温润的笑颜仰望着他,将她手中撑开的伞高高举起,给仁清太子去遮雨,仁清太子红着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和师父一起来的,刚刚一直在那边帮忙。”若冲举着伞,雨水打在的她的脸上,她眯起眼睛来。

仁清太子看着她的笑容,心中一阵暖热,他问:“你怕吗?”

若冲点点头,凑近太子,说:“怕得要命。”

仁清太子搂住她的肩膀,轻拍着说:“有我在,都会好的。”

在对面的山上,遮天蔽日的树林中。

一群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的黑衣人已经注视不争观的道士们与太子率领的官军良久。

“墨樱卫够狠的,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为了铲除几个眼线,杀了一个村子的人。”领头的林楠说道。

身旁那身型微微佝偻着,与他衣着一模一样,戴着黑色乌纱面罩,说话声音很尖细的李麟,他回话说:“听干爹说,好像万岁爷和正清道长谋划着什么,似乎与朝廷的贪墨有关的。”

“万岁爷知道了堵住鱼难成捐粮的事与咱们有关吗?”林楠扭头问。

“墨樱内能不把这件事告诉万岁爷吗?万岁爷知道了不罚咱们,是心疼裕王爷。”说话的李麟轻蔑一笑,他看不上他那个表面温柔敦厚,实则诡谲凶狠的裕王爷。

林楠想了想,说道:“正清大动干戈,先是以瘟疫为由除掉咱们道观里的眼线,而后假造天灾杀了我们所有的探子。”

“要不要再派人去查查?”李麟问。

林楠摆摆手,摇头说:“算了吧,要是他们做的事是上头不叫我们知道的就不妙了。正清敢闹这么大动静,后头要是有万岁爷的意思,咱们不便出手,办好了没咱们的功劳,办不好他倒是可以倒打一耙,把罪过安到你我头上。咱们主子是万岁爷的儿子,可你我不是,该死还得死。”

李麟微微迟疑,立功心切的他反问:“要这件事与万岁爷无关呢?”

林楠眺望对面对面攒动的人群,说道:“看,那不是还有太子吗?他一来不争观附近就出现灾祸,最近一年太子的人又忙着收买人心,没事弄点事儿出来,一样收买人心,司礼监要是知道了,也不敢派人来查。即使东皇宫要查,问责咱们,一切安在夺嫡上,咱们最多也就是个玩忽职守,万岁爷是要脸面的人,不会把这种事拿到明面上让人查。”

傍晚,青藤宫。

正清道长去观里为受伤的官军诊病还没回来,阿让在外面熬药,若冲着了凉头疼脑热在房间里捂汗。阿让听到有敲门声,便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开门。开了门,只见仁清太子正在正中间,左边是贴身护卫郝敏,右边是打着灯笼的萧墙公公。

阿让屈身行礼道,请三人进入院来,道:“殿下稍等,小道这就去给您沏茶去。”

仁清太子也客气,摆手说道:“不必了。”而后环视周围,不见若冲,便问道:“若冲呢?”

“小师叔淋了雨,不舒服,在屋里休息,小道这就给您叫去。”

正欲离开,仁清太子抢先一步,说:“既然病了,就不用喊她出来,我去看看她。”而后命郝敏把手中的提篮交与他,他与阿让二人一块儿去若冲的房中。

若冲刚才听见敲门声便已经醒了过来,只是不想出来,便一直躺在床上发愣。门外有脚步声,她便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侧躺着。阿让与仁清太子进屋来,她也装睡不起。

“小师叔,小师叔,太子爷来了。”

若冲下床来,给仁清太子行礼问安。

“阿让,你退下吧,我与若冲有话要说。”仁清太子含笑下命。若冲瞪了阿让一眼,示意他不要走,阿让为难。太子见状,打开篮子,里面是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他道:“这只有一碗面,你还要分给阿让小师傅吗?”

若冲反问:“有何不可呢?”

第三十三章 好作遗物看

仁清太子不理会她,转头对阿让说:“阿让,你的那一份没给你送来,在不争观里要吃多少都行,去吧!”阿让谢过,也就退下去了。留下仁清太子和若冲单独在屋里,仁清太子看她长了一岁,模样更加俏丽清雅,穿着道袍,生态气质越发像鱼难成。

仁清太子送了一口气,不再端着架子,显得亲和友善。

“一直忙,没有顾及到你?别生气。”

若冲坐下自顾自地吃起了面条,她因为睡觉错过了晚饭,早就饿了,“生气?生什么气?”

“那你为何一直不理人呢?”仁清太子俯下身,眨巴着眼看她。

“看太子这么忙,我以为太子忘记了今天是我生日,您现在送一碗面来,那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若冲抬起头来,望着太子傻乐。

“给你带来的东西也在路上弄丢了,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救灾时,仁清太子送给若冲的一箱子珍奇玩具散落在一旁无人顾及,事后郝敏去翻看,只见东西都已经破坏得不成样子,故此便不好再送出手来。

“我?我想想。”若冲吃光面,放下筷子来,单手托腮,侧目凝望着太子,诡秘一笑,问:“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仁清太子听若冲这样问,顿时慌神,要是若冲要她现在就给鱼难成平反,他可是做不到的,于是补充条件道:“这也不是,你要是要星星月亮,要杀人放火,可不能依你。”

“我想要你做我义父。”

“你说什么?!”

……

昨夜,若冲被正清道长叫到房中去。

正清道长告诉她,青藤宫原本就是太子为她建的。若冲听过后,没有心花怒放,而是忧愁,过分的呵护,也是一种要挟。正清道长让若冲自己想法子处理自己的太子之间的关系。正清道长得了消息,说是太子要来,

若冲望着诺大的青藤宫,她不想推开太子。自从去年,她陪太子在不争观相处一段时日后,若字辈的师兄,也不在把她当作外人当作下一等的弟子去对待了,那威严庄重的议事厅里,也有了她的座位,下头的弟子也不再依仗着家世背景欺负她。

从小受人欺负的她,从没有过这么体面风光的日子,怎会放弃?她想出了个认太子做义夫的法子,一个父亲对待儿女,如何疼爱也不过分,自己还能心安理得接受他给自己的照顾。

可说出口之后,原本以为的十拿九稳,却让仁清太子显得非常暴躁,急迫,欲言又止。

见太子不愿认她做义女,若冲感觉自己自作多情,奉承得过了分寸,羞愧之中不觉泪盈于睫。仁清太子见她忧伤,送了一口,道:“干嘛非要认亲戚呢?”

“太子对若冲的好,名不正言不顺,容易招来猜忌。”

若冲这般一说,仁清太子倒是想起,自己来时,裕王曾几次登门拜访,问及他放下手中事务,要前往不争观休养。如此想来,自己若是将真实心思吐露,或许会让若冲恐惧于他的不伦心思,以后再难接近。想其他说辞,似乎也站不住脚,故而只能答应若冲,收下她做义女。

他才一答应下若冲,若冲欢喜地用衣袖拭去泪水。

仁清太子胸中郁结难抒。

阿让从斋堂吃了面,问起师父若拙道长可有见到正清道长,若拙道长反问:“师父他老人家不是早回去了吗?你没见着他?”阿让摇头。

九幽洞。

两名蒙面人跪在正清道长身前,垂头丧气。他们假以天灾之名,将樱花内卫在江南最大的落脚点的王家村埋了去。

可墨樱内卫的派入樱花内卫的卧底也传回消息,说樱花内卫早已发现堰塞湖,将自己人大部分转移出王家村。故此王家村死难者多为普通百姓。

正清道长垂足感慨:“作孽。”

付出上百条人命,一点价值回报都没有得到。

“主人,现在的樱花内卫可不好对付,可不是过去那个三七开就能打发的。”说这话的黑衣蒙面男子身长已过八尺,接近九尺的样子,却异常瘦弱,竹竿一般的身形。

正清道长捋捋胡须,心中念叨着,千里为官为吃穿,内卫虽然权势熏天,可俸禄极低。没有手中的特权,谁愿意做内卫?前几任樱花内卫的首领都让正清道长的人用钱权美色收买,为他所用。

可现在这位新上任的樱花内卫的主子裕王是敬灵帝的儿子,是个钱财权利也收买不了的皇子。一心想着建功立业,扶保江山,功在当代,福泽千秋。

“这种人对付起来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太过认真专注的人,钱财权利不为所动,可这种最受不了的就是背叛。他的王妃不是曾经和衸王是相好的吗?趁着他不在京中,给那两个人破镜重圆。他不是一尘不染,无所顾忌吗?给他撒撒灰,有了缺点,人就不会再活得无所畏惧了。”

瘦竹竿错愕地望着正清道长。

青藤宫。

仁清太子像失去的什么宝贝一样莫名地失落着,若冲挽着他的胳膊,依偎在他身旁。

若冲虽然不明白仁清太子对她的心思,可却懂得他是储君,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不争观的弟子要不是根骨奇好,能力奇高,便是王公贵胄的子弟。虽说如今她时正清道长的弟子,可正清道长把大量的精力用来教阿让,若冲只能在一旁偷学,甚至自学。她一无是处,又不招人喜欢,还是个祸害,要没个靠山,也难以留在不争观。

“义父,你们北方是不是每年冬天都下雪?雪落到地上几天几夜都不散去?”若冲稚声稚气地问。

“是。”仁清太子敷衍地回答她,心里纠结要不要说出自己的心事。

“真是羡慕呀,想知道那种脚丫子埋在雪里的感觉,一定很有意思。”若冲眼神中溢出羡慕的神情。

“这简单,你离开不争观,去京城,到了京城每年冬天都能看见大雪,雪可以没过脚踝,要是在大雪,可以没过腿。”仁清太子说道。

第三十四章 未识

若冲扁扁嘴,摇头:“我还要做道士呢。”

“道士有什么好?你来东宫,自由自在。”

若冲还是摇头:“我去了东宫做什么呀?我一点本事也没有,什么都不会做,还会给你招来麻烦,还是做道士好。”

“菀青就不想以后下山去,嫁人吗?”

若冲苦笑一声,摇摇头。

“我嫁给谁都是一种拖累,躲在这里了却此生,便是最好的归宿。小时候,一次我假装睡着,听到我爹娘说活,父亲就后悔过娶了我娘,说他让我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我娘当初要是嫁给正常人,哪怕做了姑子现在都能好好活着。”

“可那样就没有你了,你没想过吗?”

“想过,可我娘是我最亲爱的人,要是她能活着,我情愿这个世上没有我。”

仁清太子搂着她的肩膀,鼻息中那檀香的气味灌入脑中,鱼难成身上也是一股一模一样的焚香之气,想来,或许这就是命数,他杀了鱼难成,却取代了鱼难成在她生命中的位置。

更或许是,即使贵妃再世,也是那个他得不到的。

仁清太子神游空蝉院,回忆那空蝉院最是繁华璀璨的时光之际,若冲问了声:“八蛋呢?这次为何不见它来?”

“不晓得跑哪儿去了,八蛋性子野得很,隔三差五不着家,由它去吧。”

若冲不再多问,夜深人静仁清太子在青藤宫歇息下来。灾情退去,太子也回了京城,凭她肆无忌惮地在众人送太子回京时喊的那几声“义父”震惊四座,几位道长对若冲投去异样的目光。

正清道长又奇怪,又气愤。

鱼难成死于太子之手,是他亲眼所见,三年热孝未过,她便认贼作父,本想等到时机成熟,便告诉若冲仁清太子的卑鄙行径,以及无耻执念,可现在却麻烦了起来。送走太子,他将若冲单独叫去九幽洞,质问她为何不经他同意,便认太子做义父。

“师父没有将我看作徒弟,不疼爱我,师兄都厌恶我,下面的徒弟们除了阿让,没人将我放在心上,我无依无靠,得为自己做打算,不是吗?”若冲没有任何隐瞒。

正清道长越发生气,自己明明疼爱她入骨,可她却扭曲了自己,上前给她一个耳光:“谁说师父不疼爱你的?”

若冲被打得落下泪来,哽咽着:“师父收下我做徒弟之后,一开始还教我些道理,可自从见到阿让就变了,您不理我,让我在一旁看无用的经书,而是整日教阿让各种武功兵法,奇门遁甲之术。”

正清道长长舒一口气:“可每次师父教阿让的时候,都把克制的他办法写在你面前的稿纸上了,让他学的时候你不是都偷看了吗?为师是偏心,更偏向你而已。”

若冲一怔:“师父,您,您是有意的?”

“若冲,你是师父最爱的人,师父不能让你做众矢之的,不争观的人表面上那一个个不争不抢,不问世事,道貌岸然的模样,可肚子里,却都是是坏水……“

正清道长告诉若冲——

几十年前,因为若缺在比武时只用了三招便打败了若讷,让当时不争观号称武艺最高的若讷伤了一条腿,走来有点跛。若缺是不是有意为之,这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后来,若讷在几年后若缺生病时熬药的过程中少熬了一刻,若缺中了毒,自那之后若缺就落下了腹痛的毛病。

若拙道长则是把大小事务全攥在自己手里,事无巨细,事事过问,生怕同门暗算。

当然,以后就算他们师兄弟几个不相互算计,也有多事的徒子徒孙为了自己将来可以继承不争观,跳出来搅弄是非的。

”……师父老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许多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您年轻,是个女孩,家里有那么件要命的事,心术不正的人害你的办法就更多了,师父担心得很。”正清道长语重心长地和若冲说着。

若冲听到不争观中暗藏怎么多凶狠无情的杀人刀,不时感觉后脊梁发凉,原来即使这外人口中全是活神仙的地方,也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因为这个,就将阿让哥哥给我做挡箭牌?可我不想他替我受过,他是个难得的大好人,老实本分,心地善良,对我也是掏心掏肺的。”

“阿让你不必担心,以阿让家族背景没几个人敢动他的。”

若冲听了,稍稍得了几分慰藉。

“阿让再厉害,他也敌不过你。他保护你,作为回报和感谢,师父会将必生所学尽力教给他,可作为对你的保护,师父会把压制他办法传授与你。”

之后,若冲离开九幽洞,正清道长拍拍手,从他身后的石室中走出一位年轻人,容貌倒是清秀,只是从脖颈处便有大片烧伤的痕迹。他健步而出,跪倒在正清道长面前。

“阿鱿拜见道长。”阿鱿叩首。

这个阿鱿原名鱼尤,鱼难成养子。便是在鱼菀青出身时,给月娘送东西以及杀死王婆的那位少年,如今已经长大成人。

一年前他跟随鱼难成送饷,太子的手下一刀砍伤了他,血流了一地,便以为他死了,后来将鱼难成的随从的尸首焚烧,他被压在最底下。仁清太子的人离开后,墨樱内卫想从死人身上找物证,灭了火。正清道长见他还有一息尚存,便将他带回不争观医治。

“刚才那个女孩子就是你家菀青小姐,可她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徒弟若冲,可不能称呼错了。”

“道长收留我家小姐,大恩大德阿鱿如何才能报答?”

正清道长浅笑一声:“留下来做我徒弟吧,你功夫不错,是块好料,再说,你这一身的伤,皮肉长好了,可始终伤了筋骨经常痛,还需要调养几年。”

阿鱿叩首:“道长大恩,阿鱿无以为报。”

墨樱内卫在王家村旧址上建立了自己的地盘,伪装成普通农户,阿鱿就住在那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难得地平静了一年。樱花内卫那一年没有任何动静,因为他们的主子裕王被敬灵帝下令禁足府中一年。

太子也借此机会暗中于正清道长联手,对裕王以及樱花内卫进行打压,清剿。

墨樱内卫更是抓住机会,将麾下所有人隐藏起来,一年后复出的樱花内卫已经再也寻觅不到墨樱内卫在朝中的痕迹,一年之间,正清联合太子等多方势力,将有关贪墨案等线索斩断。

原本势均力敌的两大内卫,墨樱渐渐占领了上峰。

第三十五章 柳暗花明

东皇宫。

“正清那老东西最近怎么没消息了?”

敬灵帝两指捻着由不争观进贡而来的仙丹,问黄保。可黄保手下的樱花内卫对墨樱内卫也是半点儿消息都探听不到,只能将官面儿上的传出的消息禀告敬灵帝,他回话道:“正清道长这几年来,教导徒弟,修心养性,得了空便是下山去领着道家子弟帮着受灾的几个村子恢复生产,墨樱内卫的事务估计也就放下了。”

敬灵帝听了,虽说正清道长这样繁忙,可也没有理由不送消息来。

“他养育的那个孩子呢?怎么也不送个消息来?”

“主子万岁爷,正清道长不送消息来,也是为了安全,即便是内卫的消息,也不能说是万无一失,奴才对下头的人也是不敢打保票的。”

黄保这一提点,敬灵帝连连点头,指着他:“你说得在理,这个孩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敬灵帝憧憬自己的计谋实现的那一刻,嘴角情不自禁微微提起。露出笑容很快又收敛,他满面狐疑地喃喃念叨:“她是正清的徒弟,是正清的徒弟……”

敬灵帝突然一挥手,将蒲团旁边的鲜花打翻,花瓶中的清水顿时淌了一地,黄保不慌不忙地转身去那抹布来擦地。

敬灵帝冷冷地说道:“墨樱只要把那个丫头养大就行,将来事情弄清楚,她离开不争观后就派樱花内卫接手她的事,墨樱内卫不能感受其中,正清那个老家伙必须掣肘,朕不能让墨樱内卫独大,两大内卫不势均力敌的话,朕就危险了。”

黄保深凹的眼睛一瞬间明亮了起来:“是。”

皇帝希望手底下人无休止地争斗,自己好主持大局,而皇帝手底下的人也喜欢明争暗斗,去迎合皇帝。

第三十六章 初度

几年后。

不争观之归根院中。

“太师叔!”一个看上去约模十一二岁的小道童向若冲的行礼,若冲一把捂住他的口鼻,伸出食指放在嘴前“嘘”一声,指指身旁若拙道长的精舍,那小道童会意。若冲松开手,眼睛溜溜一转,说道:“你去那边地上,捡些松球来。”

“太师叔想做何事?”

若冲露出一个不易察觉地坏笑,而后又颐指气使地昂首问道:“太师叔做事,还要你准了才行吗?”小道童先是摇头,若冲便朝他瞪眼,吓唬他说:“你的意思是不准喽?”

那小道童连忙点头,委屈地说:“不是,太师叔下命,我,我这就去办。”

说完那小道童扶起他那不合身,超出身长几寸的长袍,跑到潮湿又长满青草苔藓等物的湿地那边为她捡松球。

若冲望着他穿着不合身的道袍,踉踉跄跄慌张的模样不禁“噗嗤”一笑。原本她想自己去捡那些地上的松球的,可是,昨夜下过雨,泥土湿软,她恐弄脏了鞋子,穿着沾上泥土的鞋子去见人恐被笑话了。只好使唤若拙道长身边那位扫地倒茶等小道童为她办事。

而这不争观上下的小道童都知道,若冲道长,这位师叔,太师叔辈的人物,没有半分得道高人的模样,无论对何事都一副都置身事外的模样。

若冲的超尘清冷,玩劣不羁都是正清道长惯出来的,对她的为人处事,若字辈道长也多有非议。不过,正清道长偶尔听到有人说若冲不足,正清道长便偏袒若冲,说她的放浪形骸,惟心所欲乃事他喜欢之处,还说若冲做事洒脱真实,这才是正道。她这般的年纪若是装得一本正经品行无可挑剔,反而虚伪,虚伪才是修道之人最容易犯的错。

再者说来,若冲虽然读遍不争观中的书籍,可是,她自己都在若字辈师兄面前说:“圣贤书用来读,先人的书也是用来读的,大道理是教人做人的,不是用来做事的。”连圣贤之道都敛不住她的桀骜,更别说师兄们了。

眼前,那小道童用衣襟捧着几十个松球踉踉跄跄地跑回来,路上,还被石阶绊倒,松球撒了一地。若冲上前去扶起他来,关切地问:“有没有伤着?”

那小道童忙拉开衣襟,检查有没有把松球摔坏了,恐若冲责备于他。若冲却不关心松球,揪起他的胳膊,撸起他的袖子一看,看到不过是破了点皮,她笑道:“还好没事儿,以后小心些,观中石阶多,走路需要小心才是。”

“多谢太师叔提醒。”

“好了,你回去吧,对了,若是不舒服便去青藤宫,太师叔让你阿让师叔给你上药,去吧去吧!”若冲摆摆手。

小道童才跑了几步,若冲便叫住他:“对了,这几日伤口别沾上水,有些活能给旁人就给旁人去做,若有人为难你,就让他来找我,太师叔教训他。”

小道童吃了一惊,而后又欢喜地说道:“多谢太师叔。”

若冲收起的松球,用衣袍兜住,往前走去。绕开若拙道长的归根院,再顺着石阶走上几里路。来到思过崖,思过崖与悬空阁遥遥相望,可要到悬空阁须得穿过龙渊涧,龙渊涧极深,往下一看只见云雾笼罩,令人脚下酥软,不敢前行。

想当年,太祖皇帝便是过了龙渊涧,住在那孤岛一般的悬空阁中,毁掉铁索桥,凭借天险,不争观所有道众守在悬空阁四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才等得救兵来,后来取不争观百年参天大树,搭起临时的木板桥来。大荣建朝之后,太祖皇帝下令修缮不争观,铁索桥得以重建。

若冲见阿让站在龙渊涧上的铁索桥上,练剑,他的逍遥剑法,越发的熟练了虽说招招致命,可他的身形优美,犹如仙鹤再云雾中翩翩起舞,出剑干净利落,脚下的步伐又如同醉酒一般摇摇晃晃,煞是飘逸。每个招式都仿佛在舞蹈一般,若冲观赏着阿让的剑法,狡黠一笑。

“阿让哥哥,看招!”若冲大喊一声。

彼时,只见得若冲抓起一大把松球,掷向阿让。

若冲虽然熟读观中书籍,可是,如今在正清道长的悉心教导之下,也只会打一套太极拳,做修身养性之用。她力道不足,加上此处山高谷深风力猛,她用力掷出去的松球又都被风给吹了回来,朝她面门而来。

此时,她身旁还有阿字辈的几位“哥哥”“叔叔”,看她想偷袭别人却自伤。她这师叔丢人丢到家了。

道观中武功最差的是她,她也承认。不过武功最为高强的弟子阿让,却唯她马首是瞻,自然她这武功最弱的,也是最强的。她便自吹自擂说她这叫做“识大体,弃细务,以不能为能矣。”

反正不争观之人都只当她是个没本事脾气又大,软弱无能,只会动动嘴皮子讨好人的废物罢了,她口中说的那些个道理,旁人也只一只耳听,一只耳出。

若缺道长,年过七旬,身形枯瘦,见若冲来,笑问:“师妹又来看书了?”

若缺是若字辈中年纪最长的一位,总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而若冲若是按照年龄去算,是他的孙女辈的,若缺对她更显慈爱之情。若冲将手里攥着的松球藏在身后,瞟一眼铁索桥上的阿让,说:“若缺师兄,我是来看弟子们比武的。”

若缺道长早已见到她手中的“暗器”,便笑道:“非也非也,小师妹可不是来观战的,是来比试的吧?”

若冲咯咯一笑,将衣领后插着的拂尘拔出来,轻轻一甩,装模作样地笑道:“师兄又来取笑我了,阿字辈的徒儿我打得过谁?最多也就和大字辈的徒儿们比试比试罢了。”

若缺道长打趣她,轻笑着说:“师妹,你这可就说大话了,徒孙一辈的,你打得过谁呀?”

若冲撇嘴,嗔怪道:“师兄,你就不能在徒子徒孙面前维护我一些吗?”

第三十七章 悬空阁

若缺大笑道:“好!是师兄口误了,不争观上下没人打得过阿让,阿让又是小师妹的手下败将,还是师妹最厉害。”

若冲乜他一眼,撇嘴撒娇:“师兄这话不就说我狐假虎威吗?哼,还不如不说呢,这比说我打不过徒孙还丢人。”

若缺与若冲打嘴仗之时,一个小道童从山下跑上来,道:“太师伯,我家师父请您下山去议事厅议事。”

若缺道长见传话的道童见了若冲,说话支支吾吾的,便知道,若拙、若屈、若讷必定没有请小师妹若冲。

若冲只一笑,识趣儿地说道:“师兄既然有事便去吧,我在这里盯着徒儿们练武便是,有我在,谅他们也不敢偷懒,师兄不必顾忌,快些去吧。”

若缺道长含笑点头道:“那就劳烦师妹了。”话毕,便离去了。

路上若缺沉下脸来,怒问:“为何要避开若冲?”小道童小声说出“祺王”二字。若缺明白,太子和祺王现如今是水火不容,若冲又是太子义女,祺王的事,若冲还是回避了好些。省得她言语不周,叫祺王对她发难,他们对太子也不好交代。

若冲摇着手中的拂尘,走过铁索桥,去了悬空阁,坐在悬崖边上,双脚垂下去,转过身来望到悬崖边上的阿字辈徒弟们练剑习武,她单手托着腮,撇撇嘴,叹息一声说:“若冲啊,若冲,你说不争观中有几个人真正敬你重你,师父百年之后,你还能不能留在不争观的?”

她遵照正清道长的教诲,从外间吹嘘的一代修玄神童,沦为不争观中最无用的人。为了活命,只能做个无能之辈,一身的本事不能显露半分,甚为憋屈。

此刻身后传来阿让的声音,呼唤她:“小师叔!”

若冲立刻换上笑脸,转头喊道:“哥哥!”

阿让卷起衣袖,随意地擦拭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儿,看见若冲来,心中欢喜溢于言表,凑上前去笑盈盈问道:“师叔方才不是想考考的我功夫吗?怎么现在又不考了?”

若冲因为几位师兄议事将她排除在外,心头不快,也失了兴致。若冲撇撇嘴,目光望着另一边,嗔怪他说:“我怎么考你?我又打不过你!我不就是你们眼中废物吗?”

阿让忙摆手辩解道:“哪儿有?我何时这样说过?”

若冲委屈地瘪嘴,阿让忙摸摸身上,怀中袖中,寻找自己可否带来手绢,他看若冲这模样,猜想她十有八九是要哭了,想给她擦泪。

“你不说,可叫我考你,不就是在羞辱我吗?你想当众叫我出丑不成?”

阿让更是慌了起来,说道:“天地良心,我哪儿有过那样的心思?我是担心你闷了,才说来找你考我功夫,我也有个由头陪你玩一会儿。”

“你看你说漏嘴了吧?你就是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叫我考你功夫,你心里压根儿就觉得我没本事考你。”若冲越发的无理取闹。

阿让急了,欲开口辩解,可又恐越描越黑,毕竟八年来,他和若冲拌嘴吵架从没赢过,哪怕是若冲没理,他也说不过她。他也知道,若冲也就是心眼小,爱使点小性子,可不会记恨谁,说不准一个时辰后,她自己就把事情给忘记了。

二人矗立在那儿,呆呆的也不言语,阿让低头见她手中还攥着松球在玩,便笑道:“小师叔,阿让蒙眼站在桥上,师叔朝我扔松球,让阿让去接,可好?”

若冲方才所说的那一通话也不是冲阿让的,只是派遣自己心里的怒火。她一早就看出阿让叫她考他的功夫,是他看出了她心情低落,变着法儿地哄她开心,可低头望着龙渊涧云雾缭绕,她不由得心生恐惧,说:“才不要呢!若是你失足落下,我可救不了你,这儿的徒弟们也没有可以把你救上来的,我喜欢哥哥你喜欢得不得了,你得好好活着……哎,算了吧,你去做你的事,我去悬空阁看书好了。”

阿让见她也不恼了,便笑了笑,回铁索桥上练武。

旁人看来,若冲喜文不喜舞,这倒是女子天性不足为奇。只是那正清道长自从收了若冲做徒弟之后,便言再不收徒,称他心中最满意的徒弟竟然是若冲,只教若冲道法,自己大多数本事都教阿让,这一点叫不争观上下非常费解。

旁的弟子们,一边学道法,一边学习武艺,平衡进步。而同门看来若冲却只钻道法,对于不争观中人人向往的高深的杀人武功不屑一顾,而事实是正清道长不准她学武罢了。

若冲无所事事,便进入悬空阁中去瞧书去了。悬空阁一层的书最多,是给阿字辈和大字辈弟子们学习的,她早就看过了,故此她并未在一楼多留,直径上了二层,二楼的书籍是给阿字辈四十岁以上的弟子以及若字辈道长所阅读的。

若冲在二楼找前日看的一本已故的玄机真人所攥的《无用经》时,听见三层有动静。她立即觉得不对劲,悬空阁三层摆放的是不争观中密卷,平日三层楼梯间的门也是上锁的。里面的经书,若是要看,需要若字辈三位以上的道长同时打开研读时相互提点才行,因那书上的道法玄之又玄,可教化人,也可害人杀人。

她也只有在正清道长的带领下上去过几次。

可是现在,那若字辈的师兄都在议事厅,显然不可能是他们。若冲悄悄喊了一声:“是师父吗?”

无人答应,且好一阵,三层都没有传出声音。

再一想,正清道长这几日在九幽洞闭关不出,她今早天还未亮起来,去与阿让一起去采集了露水,送到九幽洞给正清道长饮用。正清道长每次来悬空阁看书都会带上她,因为几位师兄来研习道法时是不屑带上她的,嫌她累赘,学识不足,耽误他们修行,也只有正清道长每次过来时会叫上她,并且耐心为她简介典籍。

此时,楼上传来一阵奇异的响动,若冲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想起前几日一个小道童打扫悬空阁外面时,失足坠落,道观中的其他道士在斋堂吃饭时都说那个小道童是叫鬼怪拖下去的,说得还有理有据。

第三十八章 欲折难

当然,一直以来道观里人说过悬空阁下的龙渊涧到了夜里便能看见鬼火,还有鬼怪往上爬,可因为悬空阁和思过崖太高,那些鬼魂爬了一夜,也没有爬出来,早晨太阳升起,它们便会被阳气化为灰烬,可是底下的鬼魂太多,百年来从未杀尽。

总之,不争观中的弟子们都说悬空阁将在这种地方,孤零零的,便是用来锁住鬼魂的,平日里道士们来悬空阁,也少有独自前往的。平日里若冲也会叫上阿让在一层等她。

若冲不由得后脊梁发凉,起了鸡皮疙瘩,提高音调喊了声:“有人吗?”

除了自己的回音没有任何回应,若冲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心道:“莫不是鬼魂躲在了悬空阁?它们今日要拖我下去?”

越想越害怕,平日里学的那些驱邪的经文也忘记了大半,若冲想趁着现在上面的鬼魂还未下来,她现在离开,或许还来得及。便提起道袍,蹑手蹑脚,轻轻迈步,想要原路返回。

突然间,若冲听见三层走向二层的楼梯“咚”地响了一声,若冲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太上老君哟,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若冲心中哭说着,很快她又听见楼梯“咚”地响了一声,若冲吓得瑟瑟发抖,心想,“反正它已经下楼来了,二层就这么大,它很快就能找到我,要不,我拼了,冲出去?”索性她心一横,一手提着宽大的道袍,一手举着拂尘,飞快地跑向楼梯。

就在楼梯口,一个黑衣蒙面人守在那里。若冲原本脑海中想着,黑布底下,一张骷髅脸,还有蛆虫钻来钻去的模样。

可仔细一想,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鬼?再一看,他脚下有影子,料定是个人。可穿成这样的也不会是好人,也是会杀人。

“你是什么人?”若冲紧紧握住手中的拂尘,想着若是他靠近来便举起拂尘朝着他头顶用力敲去,打不死打晕了,自己也可以逃出去。

“你面前的人。”黑衣人回话。

“这不是废话吗?”

“那你是什么人?”

“若冲道长派人过来取书的。”若冲诳骗他,此人问她是何人,她便能断定此人并非不争观中人。

“何书?”

“《无用经》。”

“果真是个无用的牛鼻子。”那人轻笑一声。

“既然如此,贫道先行一步。”若冲从容淡定地从他身旁走过,那人手一抬,拦住若冲,若冲不慌不忙扭过头来,问:“先生还有事吗?”

“你一出去,便会告诉外面的牛鼻子,他们便会将悬空阁团团围住,我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那我不说总可以了吧?我家师父还等着我送书去呢,回去晚了一样会有人察觉。”

“不会太晚的,请姑娘稍等片刻。”说话间,他伸手一把抓住了若冲的后襟,力道极大,若冲挣不开,想使个金蝉脱壳,可又脱不下道袍,她只得折过身去,用拂尘敲他,便一通乱打,只消让他松开手,便足够了她逃跑的了。

可,那这人能爬上悬空塔,怎能躲不开她的拂尘?只见他侧身一闪,若冲扑了个空,也不恋战只顾着往楼下跑去。

可她却忘了他的手拉着她的后襟,那人伸出另一手握着她那举着拂尘的手腕,用力一拧,若冲的手腕一阵剧痛,疼痛中松开了手,她拼死相抵,一口咬向他的手腕。她下口极狠,一口便咬出了血腥味。他痛得“哎呦”一声,松开手,抬腿便往若冲小腹用力一脚,若冲被他从楼上踹了下去,顺着楼梯咕噜咕噜滚到了一层,在楼梯上撞到了头,便昏迷了。

不争观议事厅中。

“师兄,这次祺王来观中修养半月,我们要如何迎接才是?”若拙道长问。

若缺道长带着几分愤慨,鄙夷地瞧了若拙道长一眼,颐指气使地说道:“不争观又不是没有迎接过皇族,皇帝陛下每隔十年来不争观一次,太子每年都会过来,按迎接太子的规格,降上一降不就可以了吗?”

如今朝局之中,太子和祺王谁会成为未来的皇帝,这本就是人人关心的事,不争观虽是道门,可是若是现在站错了阵营,将来,不争观可还能有今日之辉煌便不可而知了。因为若冲的父亲鱼难成,便是若拙道长的得意弟子阿难死后,这若拙越发的关心的朝局。就怕一个无心之过,便招来杀身之祸。

若讷道长又取出另一封锦来,说道:“太子明日便会抵达不争观,而祺王大约现在已经快到观门了,如今内阁分为两派,皆以此二人为首,你说若说将祺王的迎接之礼低于太子,恐祺王他……祺王本就厌恶道教……”

若缺道长捋须,不屑说道:“迎接太子之礼,与迎接王爷之礼,自然是不同的,在这里做这些无用的担忧,给自己平白添出几分烦恼有何用?按他们现如今的身份,咱们照规矩去办便是了!”

若拙、若讷和若屈三人被若缺这样一说,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了,而此刻,弟子大友在议事厅门前说道:“道长,祺王已在三清殿上香。”

“我等速去。”若拙道长邀请诸位师兄弟一起前去,这若缺道长却道:“去喊你小师叔来,若字辈的道长,应该都去迎接才不算得失礼,大友,若冲她现在应该在悬空阁。”

“是,太师伯。”

大友带着口信儿上山,在悬空阁那处,只见到阿字辈的师父在那处练习武功,大友是阿莫的徒弟,这阿莫平时与阿让关系甚好,常在一起切磋武艺,只是阿莫是剑法高于拳法,阿让是拳法胜过剑法。综合比较而言,阿让更胜一筹,谁让他因为若冲的缘故被正清道长格外看重呢?

“师父!”大友拜见阿莫,阿莫见他来,恐失手伤了弟子,忙收起剑来,反手背在背上,只等气定神闲之后,才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回禀师父,是若缺太师伯命我唤若冲太师叔下山去,有要紧的事。”

第三十九章 刺客

阿莫望着阿让站在那龙渊涧上的铁索桥上练拳,再左右瞧一瞧,不见若冲,便喊:“阿让,小师叔去哪了?”

阿让收了功,纵身一跃,以凌波之态跃到阿莫面前,笑说:“方才听小师叔说要去悬空阁看书,现在应该还在吧。”随后,阿莫便请阿让带着大友进悬空阁去找若冲。

悬空阁。

那人听见有人进入悬空阁,又见若冲躺在一层的楼梯口处,恐暴露行踪。下楼来抱起昏迷不醒的若冲直奔向三层去了。阿让一群人在一层细细地找了找,不见有人,可他们没有上二层的资格,大友便只能在一层楼梯处喊:“太师叔,太师父请你去正殿!”

阿让也喊着:“若冲小师叔!你在不在?”

良久,也不见若冲回答,平日里只要阿让喊她,她从没有不回应的道理,阿让想了想,自问:“难道师叔回青藤宫去了?我没有瞧见?”大友喊了半天,嘟囔着:“阿让师叔,若冲太师叔应该是不在这里。”

阿让点头,道:“或许她背着我们师兄弟回去了。”若冲以前常常在督促弟子练功的时候,她悄悄溜走,弄得众弟子还以为她在暗处盯梢,不敢懈怠。

可此时,二层有一男一女二人,刀剑出鞘,背靠着背,一人盯着上去的楼梯,一人俯看下楼的楼梯。刚才若冲来二层找书时,二人也是在的,他们脚步轻巧躲过了一直在二层找书的若冲。

悬空阁三层。

若冲还在昏迷,那个蒙面人坐在她身旁,撕下衣摆,包扎被若冲咬伤的手腕。若冲这一咬,正好咬在他的手腕血脉上,血一个劲儿地往外流。他用力将自己的手腕勒得发紫,许久后才止住血。

他撩开她挡住她面庞的乱发,仔细打量她的脸,说道:“这小丫头,长得倒不难看。”

这人在听见下面的人喊“师叔”时,他也没想到他们是在找他身边这位小道姑。

他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说道:“本王拿你怎么办呢?”

若冲还闭着眼昏睡,怎会知道面前这个人便是大名鼎鼎的七皇子祺王幼清。

今日祺王登不争观,只是个幌子。

假祺王吸引了若字辈,真祺王从悄悄潜入不争观境地的悬空阁。

近日来司礼监通过不少有关惩治贪墨的条令,龚光杰觉得此事绝不会是空穴来风,便与他说起鱼难成记载过的账目,祺王又叫人查了鱼难成的身世。知道鱼难成生长在不争观,故此,他将账本藏匿在不争观的可能性很大。再者说来,自从鱼难成去世后,仁清太子每年都要抽空来一趟不争观,表面上是说认了个义女,前来探望,在祺王和龚光杰看来,仁清太子的看望义女的举动不过是个幌子。

今年便要趁着仁清太子前来探望义女之际,来不争观一睹究竟。

他们本可以派下人来,可祺王便要亲自来不争观悬空阁,因他想看一看不争观这些老道士有何秘密,能担当大荣道宗之首。

此时此刻。

他凑近若冲的睡颜,看她不施粉黛,周身道士的装束,便定下心来,喃喃说道:“看你不过是个打扫藏书楼的小道姑,伤了本王,这可是杀头的罪责,你的性命嘛,本王也不想滥杀无辜,就你这疯疯傻傻的样子,本王也用不上你,放你出去也不妥当……不如跟着本王回去好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好一个多情的王爷,可惜您是带不走她的了。”随后她渐渐从书架后走出,全身青衫,带着斗笠,斗笠上的轻纱遮住了她的脸,祺王警惕地起身拔剑相向。

“我的暗器伤到的只是你的侍卫,今儿他们都不在,看谁还能为王爷挡箭。”女人冷笑着握住刀柄,见地上的若冲,她有几分迟疑,迟迟不肯出刀。

一个男人从祺王身后走出,与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装束,祺王见两头受敌,心头一紧,瞧着地上昏迷的若冲。

“二位可否放过这个道姑?”祺王站在若冲身旁,拔剑。

女子冷笑道:“王爷果真是风流多情之人,不过一面之缘而已,便放不下了?不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男子这时候拔刀,从祺王背面进攻,女子从前面冲来,祺王侧身一闪,衣裳叫男子手中的快剑刺破。

祺王退开,只见得这女子扛起若冲,说了声:“我带她走,你去杀祺王。”

这时候,一只飞鹰落在一旁的窗沿上,发出两声奇怪的声音。

随后便看见一男一女收起剑,放下若冲,退到楼梯间,纵深往下一跃。祺王提剑追上去,不见二人踪影,只觉得奇怪。明明可以马上杀了他,为何要放弃呢?

此时他转身低头看地上的若冲,她依旧是沉睡不醒。

不争观中,诸位若字辈道长还没赶到正殿,便得了消息,往客舍而去。

守在祺王下榻的客舍外,为“祺王”做法驱邪。

半个时辰前,“祺王”在三清殿上香时突发邪祟病症,忙安置了客舍供他居住,众位道长赶到时,“祺王”已在客舍修养,除了侍从和服侍他的一位贴身太监魏大宝之外,不让旁人进入卧房中。因“祺王”病得蹊跷,随行的太医也说无能为力,故此只能请给位道长做法了。

因为也用不到若冲,大友回去复命,说是找遍了不争观也不见若冲。若拙道长道:“罢了,她一向行踪不定,或是躲在哪里悟道玩耍,或是和师父在一处,在九幽洞也不可知。”

祺王在悬空阁,将三层的书籍翻了个遍,也不见账目,也看不懂此处的道家密宗,后悔辛辛苦苦来这一趟。日头西斜,思过崖上还有不争观的人,他也无法离开,发愁之际,因阳光透过直楞窗照在若冲的脸上,耀眼的光刺醒了她。

她一醒过来遍伸手挡住阳光,才一抬手,她觉得手腕疼痛,不能动弹,她“啊”一声,按住手腕,露出痛苦的表情。

祺王两大步冲上前来,捂住她的嘴,恐她的叫声引来外面的人,而后压着声音抱怨说道:“你这小道姑,见到我怎么像是看见鬼一样,不是打就是喊的?”随后又道:“我现在松开手,你不准大叫,好好说话,好吗?”

第四十章 未曾相识何以忧

若冲单手捂着眼睛,点点头,祺王试探着松开手。

“你蒙着眼睛做甚?”祺王好奇地问道。

“我不想看见你呗!”

祺王忍不住呵呵地笑出了声,越发觉得这位小道姑可爱。

她不看,自己还偏偏要给她看见,扯下蒙面的黑纱,戏虐地:“我看你的脸,你不看我的,你不就吃大亏了吗?”

“我可不傻,我看到你的脸,你还会放了我吗?”若冲闭着眼。用左手去揉右手手腕。

“不错,你还挺聪明的,小觑你了。”

若冲闭眼,揉着胳膊,慢慢说:“我没有看见你的脸,这样以后相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你放了我吧?嗯?”

“不放。”

若冲生气:“放了我,你也不吃亏的,只要在我离开之后,你也离开,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可好?”

“瞎说,我的手腕被你咬伤了,流了那么多血,你就让我的血白流了?”

若冲撅嘴抬起手来,便说:“那你还把我手弄脱臼了!”祺王这才想起来,自己在打斗中弄伤了她。

“那我帮你接起来。”一面说着抱歉,一面撩开她的衣袖,看见那白净纤细的胳膊时,他心微微有些慌了,转头见她丝毫不避讳,只左手捂着眼睛,右手在他手中。他慢吞吞地,若冲便不耐烦地催促道:“你是绣花吗?磨磨蹭蹭地,你倒是快帮我接起来呀!”

祺王手上一用力,就把若冲的手腕接回去,可若冲却也猛地睁开眼睛,痛得龇牙咧嘴,也看见了祺王的脸。

祺王见若冲睁开眼睛,望着她额上的汗珠子,便伸手用自己的衣袖想为她揩去额头上的汗珠,若冲往后一仰,躲过去了。

若冲乜他一眼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祺王尴尬着,若冲一面揉着自己的手腕,一面恢复平时在人前那副颐指气使的嘴脸,问:“对了,你为什么在这里?这个地方是不争观的禁地,是不能来的。你不知道吗?”

祺王站起身来,颌首望着坐在地上的若冲说道:“现在说这个已经无益,当务之急是现在我要怎么处置你,你已经看见我的脸了,你觉得我应当如何处置你?”

祺王嘴角微微带有几丝戏虐之态。

“我?”若冲蹙眉,抬手整理发髻,将发簪拿下,握在手里。

“你说这是禁地,可你也来了不是吗?而我大可说我不知道这里是不争观的禁地,无意闯了进来,你们又能奈我何?”

若冲哀叹一声,她觉得这个人很傻,他是贼,即便是被人抓到了,有谁会向着他说话。若冲戳穿他:“你这是无意?你这也‘无意’得太有预谋了吧?不争观地悬空阁,等闲之辈能进入半步?即便是观中地弟子,又有几人上得了楼的?”

“可你也上来这禁地了不是?”

若冲便和他摆事实讲道理:“我是在昏迷不醒是被你掳来的,你是自己主动上来的,错还在你,别拉我下水。”

说话间,若冲又乜他一眼,祺王认真地问:“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看什么都是斜着的?”

然后学若冲乜他的样子,挤眉弄眼,故作丑态。

若冲生气地跳起来,指着他骂道:“你眼睛才长斜了呢!”

祺王见她生气的模样,觉得有趣,含着笑问:“好好好,是我错了,可即使错在我,那又如何?你们这些牛鼻子还能杀人不成?”

若冲转头,瞪圆眼睛,吓唬他说:“杖责一百!”

“那就是要我的命了呗?”祺王毫不畏惧。

“要是你扛得过去,便不是要你的命。我可以为你作法,想来上天有好生之德,没准儿你死不了。”

说话时,若冲想起八年前,她的母亲就是没扛过那一百杀威棒,她不由得伤感起来,心头一酸,忍住深感之情,叹了一口气。

祺王看得真切,还以为是她心善,才露出这般模样,心头微微一甜,笑问:“小道姑,你是舍不得我吗?”

若冲乜他一眼,骂道:“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我是想,一百杖,怕是没人挺得过去的。”

祺王却说:“非也非也,其一,你说我不要脸,这便是错的。你躲在这道观里见过的人太少了,天底下不要脸的人多了,我和他们一比,便是要脸的。其二,挨过一百杖也是有的,能不能活,还是得看挨打那个人的本事了。”

若冲推开窗,探出头去,看那深渊时脚下一软,头晕难受,退开窗户,指着窗说:“你能上来,便也是能下去的,你从这儿走,我便当你死了,此事再不追究。”

“你都不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怎就不追究了?”

“看你也不像是修玄之人,来这里看这些密宗,你看得懂吗?”若冲傲慢地说道。

“随手一翻,只觉得无趣,都是骗人的玩意儿,你们当真信这东西能让你们成仙?”

若冲鄙夷地蔑他,颐指气使:“就你这种俗人,哪里懂得其中奥秘?你看这些宝书,真是牛听琴曲一般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密宗便是千里马,道法不够的人看了也是一点益处都没有,反被其害。要不何必藏着掖着呢?”

“呵呵,说得好像你懂一样。这里的书我都翻了一遍,确实没有我要看的。”

若冲轻笑一声,背着他整理好衣衫和发髻,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口中漫不经心地说了声:“好吧,好吧,你要是无事,那我就走了,你也快些离去吧,咱们就此别过!”

祺王挡住若冲下楼的路,说道:“你出去了,一定会告知旁人我这里,那时候,我还走得了吗?”

若冲叹一声,她的阴谋被他看穿了,只好无奈地问:“那你想如何?对了,提醒你一句,若字辈的道长每日都会来这里做晚课,你还是想法子早些离开吧。”

祺王道:“你出去了,马上就会有人赶过来捉我。”

“所以你最好走快些。”

“为什么?你既不想要我死,又何必非要让我身陷为难之中呢?你出去之后,只字不提,保守秘密难道不行吗?”

第四十一章 失路人

若冲抿嘴笑问:“我是正,你是邪,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是贼,我是不争观的人,自古汉贼不两立!你说,我哪有为你隐瞒的道理?我可犯不着做你的同案犯。万一有什么东西少了,你倒是钻狗洞走了,我可是堂堂正正从大门走出去的,势必会追究我身上,我哪里说得清呢?若是这样,我只能先发制人,懂吗?最好的办法就我你逃跑,我再出去,捉不到你,我也不会被定罪。”

祺王邪笑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揽住若冲的腰,说道:“我不想杀你,只好带你一块走喽。”

说话间,祺王却没有注意到若冲目光冷厉,咬着牙,祺王只觉得腰间一阵剧痛,“啊”一声,他松开若冲,捂住疼痛之处,他的腰间扎入了一支银簪。

“你!”

若冲恶狠狠地推开了他,冷笑一声:“等的就是你不提防。”

祺王惊愕地望着她:“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谁们?”若冲莫名其妙。

祺王捂着伤口问道:“你究竟是谁?”

“你以为呢?”若冲凶狠却又得意地问。她的神情与刚才那精灵古怪的模样判若两人。

“不争观上下女弟子,我听说过的只有若冲一个,其他的人,我不知道。”祺王死死按着伤口,可依旧血流不止。

“这不奇怪,不争观只有一位女弟子,那就是我——若冲。”

祺王早听说过,不争观的女道士若冲,是太子的义女,也是正清大师最得意的弟子。他起先见到若冲时,也曾想过她会不会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若冲,可是她武功实在太差,且打斗时会使用咬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他便打消的猜忌,想她只是个普通的小道姑。

若冲看他痛脸色发白,蹲下来,问:“是不是很痛?”

“废话!”祺王没好气地。

“我告诉你一个止痛的方法,痛是因为你没死,死人就不会痛了,死透了就不会痛了。”

祺王重伤,更加难以离开悬空阁,可走出去便是麻烦,思索之下突然坏笑一声道:“那你且叫人上来捉拿我好了,不过,我会告诉他们,你和我在这里发生的事。”

若冲见他有恃无恐的样子,不免好奇地逼问他:“我们有什么事?你若是敢乱说,我这就把你从这里推下去,下面死人这么多,多一具尸骨也没人发现。”

说话时,若冲已经想起那个打扫悬空阁失足坠落的小道童,以及那些在不争观听说的鬼故事,渐渐后脊梁发凉,自己若是真的把他从这儿扔下去,他会不会变成厉鬼找她索命?

“你以为我们刚才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吗?”祺王见若冲在回避他的目光,反问她。

祺王点到为止,按住伤口,闭着眼,让若冲自己去思索,可她当时晕过去,什么都不知。若冲连忙上前去踢他一脚,惟恐他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却被他反手抓住了脚,若冲更慌了:“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放开!”

“这要去外面,见到别的道长我才说出,你和我在这里结为夫妻的事。”

若冲怒斥:“你胡噙什么?你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哪儿来的夫妻一说?我这就出去,叫人进来将你捉了去!拔了你的舌头。”话毕,她便转身,要离去。

祺王躺在地上,依靠着书柜,想她刚才从楼上滚下去的样子,而后对着她的背影说道:“董永也不晓得七仙女是什么人,不是也与她成亲生子了吗?你现在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身上许多处应该都有淤青吧?知道是怎么弄的吗?呵呵,我刚才都没和你说,我是个采花贼,你已经是被我采过的花了,说不准,十月之后,你便会生下我的孩子,那时候,便是我死了也不愧对列祖列宗,你走吧,我且这里等死。”

若冲吃了一惊,睁圆了眼睛转过头来,摸着肚子,祺王见她惊诧的模样,便知道自己歪打正着了,心中憋着坏笑。

若冲十岁便进入不争观来,身边都是道士,没人教她男女之事,有时在书中瞧见那么一两句,去问正清道长,正清道长也避而不答,若冲说逼急了,正清道长便会训斥她一通,后来也就不敢再问了,想那一定是极为隐秘卑鄙的事。

眼前这个人在她看来本就不是好人,卑鄙无耻的事必然也是做得出来。

“唔,现在怎么办?”若冲担忧着,看祺王奄奄一息的样子,她道:“我就在这里等你死了,然后把你从这里推下去,一样没人知道。”若冲虽然这样说得轻松,可她一个连鬼神都害怕得不得了的人,那个敢做杀人的事?

若冲气急败坏,踟蹰不前,转过身见祺王卧在地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子从他的额头滑落,右下腹鲜血直流,若冲害怕地转身往楼下而去。

推开悬空阁的门,不见对面思过崖上有人,望着太阳自言自语地说道:“看这光景,这个王八蛋怕是要死在这儿了,怕他死了叫我背负杀人罪名,也恐他不死在师兄面前乱说乱讲,连累我……”

说完若冲犹豫了一会儿,又跑回悬空阁,那人还躺在那儿。

“还没死吧?”

那个人睁开眼,若冲蹲在他左侧,去探他的呼吸。

“活着呢。”

若冲目光撇朝窗外,看着夕阳,带着几分不情愿地说;“我送你去我的青藤宫,谁叫我这个人心地善良呢?”

祺王傲慢无礼地问:“你治得了我吗?”

若冲在不争观受的白眼和不屑已然够多了,如今一个垂死的贼人都对她都能对她如此不屑一顾,若冲怒气中烧,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你弄清楚了,虽说我不会治伤,可我也是你唯一的活路,容得你挑三拣四的?”

“你不会给人治伤?!”

若冲也不发狠了,说:“我不会医术,自然也救不了你,所以呢,你即使去了青藤宫,也可能会死的。”

祺王皱起眉来,说书的不是总说少爷公子在外受伤,遇到的女子总是温柔多情,会将他们悉心照顾的吗?怎么自己遇到的却是把他刺伤还不会医术的女道士?

第四十二章 不足观

“亏你对外自称是个得道高人,救人都不会。”此时也不是抱怨的时候,祺王又问:“你认识什么人会治外伤的?”

若冲一面想一面说:“我师父,我师兄他们,什么样子的伤病大抵都会治些,可是不能将你交给他们,会毁我声誉,你不也暴露了吗?即便是治好了你,他们也会打死你的,得不偿失。可他们都不行的话,就只有师侄阿让了,他平时会自己看医书什么的,他应该会一点,可是医术如何,我也不清楚。”

“那走吧。”祺王现下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若冲扶着祺王,踏出悬空阁,为了避开人,只得绕小道回青藤宫。

祺王走了一会儿,伤口崩裂流出更多的血来,若冲架着他的胳膊扶着他走,祺王顺势搂着她艰难地走着。

“还有多久?”

祺王已经奄奄一息了。

若冲回答:“路是不远,可就是天快黑了,我看不清路,应该会走很久吧?”她一路上,假借扶他,将他身上摸了个遍,想知道他是否偷了悬空阁的经卷。

祺王咬着牙,忍住痛说:“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你下手真重!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若冲没有回答,不会武功,确实是她在撒谎。

正清道长这些年,教若冲的功夫只有一招以极快的速度给人致命一击,用作自保。这一招的速度快如闪电,莫说是祺王,恐怕连阿莫和阿让这样的数一数二的武功高手都躲不过去。

正清道长教若冲这一招时,就告诉过若冲,这是用来对付阿让的。若阿让对她忠心,便相安无事,若阿让将来背叛她,她便可以亲手除掉阿让。她隐藏武功,竟是为了对付日夜与他朝夕相处,带她如至亲一般的阿让,想到此处,她便心神不安。

若冲这是第一次将正清道长教给她的功夫用在人身上,想不到是个这样的结果。祺王在她看来也是高手,被她一招,便伤成这般,看来要是用在阿让身上,他也好不到哪儿去,若冲心中暗暗咒骂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听着祺王越来越微弱的呼吸,自己身上的重量渐渐增加,二人倒在地上。

她发誓自己绝不能这样对待阿让,而后鼻头一酸,扶着身旁祺王的半边脸说:“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就成杀人犯了,你别死……”

祺王听了,憔悴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道:“那我就行行好,为了你再撑一会儿。”

若冲点头,用尽全力扶着他,加快脚步努力往青藤宫走去,“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若冲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语,祺王已经失去了神志。好不容易到了青藤宫,却被出门寻若冲的阿让撞见若冲扶着祺王赶来。

“师叔,这是?”阿让吃惊。

若冲也不知他叫做什么,也不便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忙岔开话题,命令道:“他受伤了,你把他扶到你房间去,给他瞧瞧。”

阿让背起祺王便入了自己的丹房,解开他的衣衫一看,说道:“师叔,你这是你银簪?”若冲惭愧地点头,心中慌乱,这会不会叫阿让对她起疑心。

“还说怎么大半日不见你,原来是闯祸了。”

若冲正欲争辩,却又止住了,若冲思忖之后只说:“他扮鬼吓我,我没看清,伤了他。”

阿让意味深长地问一声:“是吗?小师叔有这个本事?”

若冲满脸发麻,提高音调道:“你师叔我年纪大了,慈悲为怀,你看我像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吗?”

阿让嗤笑着摇头,道:“不是,不是,只要他还活着,你就没杀人。”说话间,阿让用力,快速为祺王拔出他腹部的银簪,血液喷溅而出,弄得一旁的若冲满脸都是,若冲看到这么多血,全身颤抖起来。

阿让忙用若冲的双手按住祺王的伤口,若冲更是害怕,不敢去看,阿让道:“按住伤口给他止血。”

若冲将头扭到一边,不敢看她那满是鲜血的手。为了止血,她按得太重,祺王疼得实在难以忍受,便说了句:“道长,我快被您压死了。”

若冲朝着阿让翻了个大白眼,责备他没有嘱咐她用多大的力气,阿让也没多说,止血之后,为祺王上药,包扎伤口。

而后,祺王睁开眼,虚弱地问了声:“有吃的吗?我饿了。”若冲端起桌上阿让给她留的一碗小米粥,扶祺王起身来。

可若冲愣了愣,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祺王,吩咐阿让出去给她烧洗澡水,端着粥,凝着祺王。

“你,把衣裳全脱了。”

祺王一怔:“你要做什么?”

“别废话,脱!粥只有一碗,我喝了,你可就没东西吃了。”若冲端着粥要挟祺王,祺王饿得厉害,没办法,只能忍着痛,将上衣一件一件脱下给若冲检查。

看着祺王赤膊坐在床上,满脸幽愤地望着若冲,若冲依旧仰着下巴,冷冰冰地:“裤子!”

“这你也要看?”祺王幽愤化为羞涩。

“既来之则安之,你现在在我手上,要是你身上藏着什么东西放在我这儿了,将来我也说不清。”若冲板着脸,逼迫祺王。

“你……我看你是别有用心。”祺王脸红,因为受伤而头昏脑胀。

“脱吧。”

祺王把脸转朝一旁,照着若冲的要求去做。若冲检查了他确实除了身上那一柄精美的佩剑之外别无其它凶器,也没有奇怪的物什,和不争观的经卷宝物。她将祺王的衣裳抛给他去,祺王骂骂咧咧地:“我看你是要赖上我了,你做的这叫人做的事吗?”

“小心使得万年船,我此时多心多疑总比将来出事好。”

“你这是在逼我娶你。”

“别了,不用。”

……

那碗放凉的小米粥,祺王只喝了一口,皱起眉头说:“清汤寡水,一点儿味道都没有,不要了。”

“这粥还是阿让哥哥留给我的,是我的晚饭!”

祺王听到这儿,只好张口,让若冲接着喂。

“你以后就称呼我‘道长’好了,什么‘大师’,‘真人’,‘神仙’你要是想那样称呼我也行。”

“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好为尊长?我就叫你若冲。”

若冲撇嘴:“那我就称呼你小贼好了,好听又好记。”

第四十三章 不足凭

阿让从外间回来取书,听见二人说话,斜眼看去,笑叹摇头,转身又出门去守锅炉。

等阿让再次进屋,见祺王已经睡过去,若冲肚子饿得咕咕叫,阿让打开床头的红木匣子,取出一个精致的点心食盒,道:“前几日我家里差人送来的。”阿让没有告诉若冲家里来人是怕若冲多心。

若冲这时候见到吃的,欢喜地抱住阿让的胳膊。

祺王身体不适,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二人说话,原本想叫他们将点心分他一些的,可看若冲对阿让亲切地哥哥长,哥哥短,自己气得拉起棉被来捂住头。心里骂着:“臭道士,真是没见识,一个点心就把你欢喜成这个样子,小家子气。”

若冲就着清水吃饱喝足便要回去,临走前带走了祺王的佩剑。

躺在浴桶里,借着烛光,翻看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叫她想起祺王说的那些话,不仅忧愁焦虑起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她便梦见自己怀孕了,将自己下吓出一身冷汗。

九幽洞。

一男一女青衫人跪在正清道长面前,阿鱿立在正清道长左侧,低头瞥一眼跪在地上的师兄师姐。飞鹰落在阿鱿手臂上,阿鱿爱惜地抚着它圆圆的脑袋,闻到它身上有一股血腥味,想必刚才又出去打牙祭了。

“俨兮旷兮,为师说过多次,人是不能死在不争观的,你们难道不知?”

那个瘦竹竿一般身材的男子名叫俨兮,他伏地回复:“主人,都以为祺王在客舍,再说他身旁没有侍卫,这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可有人知道他去悬空阁了,只要他死了,他手底下的人一定要来不争观查他的死因。”

“失足落下,未尝不可呢?”俨兮道。

正清道长一阵冷笑:“说得轻巧,你以为你的敌人和你一样好骗,上次你们刺杀,便失了手,已经告诉他们有人在刺杀祺王这件事了,祺王这个时候死了,谁会信是个意外?事到如今,只能再寻机会。”

正清道长摆摆手,命二人退下。转身问阿鱿道:“刚才你说看见若冲扶着祺王去了青藤宫?”

“小主人伤了祺王,而后将祺王带回青藤宫,命阿让给他治疗,可祺王伤得很重,阿让怕是不行的。”

正清道长微微自得地笑道:“若冲那丫头天资聪慧,要不是我压着她,限制她的才能,恐早惹出事端来了,咱们一个不留神,她能把祺王那样的高手都伤了,了不得呀!也危险,她要是出了不争观,指不定惹出多大的祸来呢。”

“怕什么?那就让小主人将大荣的江山搅乱,咱们把江山夺回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皇帝躲在东皇宫,名为玄修,暗操独制,用内卫的暗杀控制满朝文武,大荣还算是聚得起一口气,咱们要等这口气断了,再动手。”

而后正清道长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来,倒出一粒丹药,交给阿鱿道:“这是我亲自炼制的回魂丹,比不争观的古方效果强数倍,你待会儿去青藤宫将药丸给祺王服下,要不然那小子过不了今晚的。”

阿鱿不禁疑惑,正清道长先是派人暗杀祺王,现在又想那珍贵丹药给他疗伤,这是何意?他问:“主人,属下不知您为何如此反复?”

“犹兮,你平时要多读读书,别只顾着练武功了,杀人怎么杀,可不是你的刀说了算了,是脑子。杀祺王,是因为敬灵帝现在想让若冲出山惩治贪墨,可做这件事本身就是九死一生,不能让若冲去冒险。我就想杀死祺王,祺王的死够他们忙活一阵的了,可以暂时保住若冲。可现在,祺王居然跑到不争观来,人是不能在咱们的地界上死了的,不能叫皇帝起疑心?不能让官府的人来不争观查案。”

阿鱿明了,带着药丸离开九幽洞前往青藤宫。见众人已经歇息下,阿鱿偷偷进屋,把药丸塞到濒死的祺王口中,连忙离开。

而正清道长,率领俨兮旷兮,夜探悬空阁,清除地面的上血迹,脚印,把书本位置还原,并且将祺王弄坏的铜锁换成新的,锁上,方才离去。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有亮,她便迫不及待地闯进阿让房间,揪起正在熟睡的祺王的衣襟,厉声道:“你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吗?”

一旁的阿让揉着睡眼从祺王身旁的被窝里钻出来,喃喃说着:“小师叔,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祺王微微睁着眼睛,面色发白,气息微弱,嘴唇微碰,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阿让见他神色不对,伸手去扶他的额头,眉头一皱,严肃说来:“师叔,这个人在发烧。”

若冲睁大眼睛,问:“那怎么办?这是要死了吗?”

阿让掀起被被子,换上外衫,着急忙慌地对若冲说:“我去找药,你在这里照顾他。”

阿让走后,若冲握住祺王滚热的手,喃喃哭诉道:“你不能死!死了便是成了鬼了,也不能回来找我,我救你了,我不想叫你去死的……”

祺王半醒半睡,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阿让去观里找药,可不料药房里聚满了若字辈和阿字辈的几位道长,他也不好冒然前去抓药。若缺道长见阿让一大早就跑来药房,便上前讯问:“阿让,这么早,你来作甚?”

阿让先是迟疑,想他虽是若拙的徒弟,可他现在为了保护若冲道长,正清道长下令住去了青藤宫,表面上,观中的人都当他是若冲的弟子,而若缺道长虽然对不争观中的师弟以及徒弟们都十分严厉,可对若冲还是比较宽容的。

阿让回话骗若缺道长说道:“回禀大师伯,若冲师叔她昨日染上风寒,今早发热得厉害,命弟子特来抓药。”

若缺道长只说了句:“难怪昨日她都没来吃饭,对了药方呢?你现在写出来我瞧瞧。”

阿让去到一旁书案上,取来一张信笺,一笔一画,阿让写得一手清秀的蝇头小楷,虽然不见大师风范,却也是端正清秀,赏心悦目,看起来也不费神。

第四十四章 不可行

阿将药方交给若缺道长,若缺仔细看了看,笑道:“不错,配伍得当,药性温和,确实上乘,看来师父他老人家的本事你是学了不少呀。”

阿让低下头来:“大师伯抬举阿让了,阿让这点儿医术不及各位师傅分毫。”

若缺道长撇一眼一旁暗自得意的若拙道长,见若拙捋胡自得,若缺道长嘴角下沉:“怎么若冲那天真不羁的个性你就一点儿学不来,一肚子的沽名钓誉,可惜了。”

阿让更加心慌,目光投向若拙道长。

若拙道长走过来,从若缺道长手中扯过药方,看一眼道:“这不是师父常用的药方吗?师兄是书看得多了学杂了,童子功都不记得了?”

若缺道长乜他师徒二人一眼,不多言语,若拙道长忙指示阿让去抓药。

此刻一旁的若屈道长握着一瓶药,朝着若拙道长走去,口中说着:“师兄,这个药便是回魂丹了。”

阿让斜眼偷看去。

回魂丹,这是起死回生的良药,是不争观的秘药。阿让一面按照自己开的方子抓药,一面偷听师父们的谈话……

若拙道长打开匣子,取药瓶来,拔起瓶塞,深嗅一口,点头说道:“是这个味道,我就这药丸送去客舍。”

若屈道长松了一口气,捋一捋胡须,谨慎而又带着几分狐疑不决地说道:“这个药你我从未用过,又不知道祺王的病症如何,万一用错药会不会有事?”

“但愿对他有用吧,要是无用,我们一定要想个法子把祺王请出不争观,说什么人不能死在不争观里,起码不能让人觉得他的死与我们送去的药有关。”若拙道长压低了声音,颇为隐晦地说道。

若屈道长更是小声地反问:“怎么请?药只要送过去就不能说这个东西与咱们无关。”

若拙道长左右看了看,凑到若屈耳畔,耳语道:“要是没事儿,这个功劳你我出面挡下,可要是出了事,你立马找些人在不争观弄成点动静,出点血伤几个人就更好了,祺王的人谨慎多疑,很可能就不在争观多待了。再说,若冲小师妹生辰马上就快到了,只要祺王能熬到太子来再死,这个屎盆子咱们可以想办法按到太子爷头上,二人相斗多年,有的是理由。”

道士们又不是神仙,医得了病医不了命,回魂丹治不好祺王,大可说他病入膏肓或是其他原因。若拙道长惟恐祺王死在不争观全观上下都要送官府审查,若冲的事一旦败露,若冲拜师之前是他收留的,他能脱得了干系?

回魂丹由若拙道长亲自送到客舍外,交给了祺王的近身侍卫木子左,那木子左双手接过,十分客气地说道:“有劳若拙道长了。”

“应该的。”

若拙道长分外客气,嘱咐木子左说:“这个药服下半个时辰后贫道会再来,到时候,请先生告知贫道祺王殿下的情况,以便贫道调整后续药方。”

木子左谢过之后,捧着回魂丹进入“祺王”卧房,将药丸放进床上的躺着的“祺王”口中,不过一刻,“祺王”便睁开眼睛,木子左欢喜地凑上前去,问:“好点了吗?”“祺王”点头。

随后“祺王”一个咕噜爬起来,一张口便是女音:“哥哥,王爷已经离开一日了,莫不是出事了吧?”

药瓶子中还有两粒药丸,木子左将装有药丸的木匣子交给服侍祺王的太监魏大宝,嘱咐了声:“这可是个救命的好东西好生收着。”

魏大宝笑应:“大宝不是那没眼力的。”

假扮祺王的女子名唤木子右,是木子左的妹妹。她在一旁打岔:“哎!大宝,哥哥,你们怎么都不担心王爷。”

木子左说:“王爷昨日潜入悬空阁,命你我在这里拴住这些牛鼻子,好让他方便寻找东西,我们遵命便是了。可眼下,牛鼻子们都已经把回魂丹这宝物都送来了,王爷怎么还不回来呢?”

木子右皱起眉头说道:“王爷万一出事了呢?”

魏大宝小心谨慎地收拾了回魂丹,转过头来,语重心长说道:“木姑娘,你不必担心,这一日底下的眼线都说不争观没有说在观里遇到陌生人,或是有什么人受刑的,王爷应该没事。”

木子右却摇头说:“我右眼皮老跳,老觉得王爷遇到难事了。”

魏大宝和木子左不语,他们只是表面上波澜不惊,装得和没事儿人一样,其实早已如坐针毡,昨日夜间便派出人去寻找祺王了,可毫无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不到一个时辰,若拙道长便过来询问药效如何,木子左满面春风,告知他“祺王”用下丹药后已经清醒过来,若拙这才放下心来。

且说,阿让抓了药,可心中还心心念念着回魂丹。回去便将回魂丹的事告知若冲,若冲望着身旁奄奄一息的祺王,她知道偷盗是不争观的大罪,可是眼下现做丹药,第一她不知配方,第二听正清师父说制作回魂丹工序繁琐,药材难得,即便是她可以在悬空阁找到制作的配方,做出了丹药,怕眼前这个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若冲一边沉思,一边取下祺王额头上的毛巾,放到盆里浸了水,再拧干,给他敷上了。

祺王的额头已经不及方才那般滚烫,可她却没有注意到,心里想着想要不要救这个人呢?救他,若是偷盗之事被发现,她便不能留在不争观。不救他,他死了,良心难安。

就在若冲沉思之时,祺王的手动了动,握住她的拳头,微微睁眼。

若冲一怔,甩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对阿让说:“哥哥,你去煎药吧,回魂丹有多少粒,药房都记载得清清楚楚,我拿不到的。”

阿让听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来,去小厨房煎药。阿让见平时大大咧咧,对谁都不甚上心的若冲突然对一个陌生人格外关心,他确实有几分不好受,说起回魂丹他是有私心的,他想试探眼前这个人在若冲眼中有多少分量,是否能为他触犯门规,而他现在看来这个人并不重要,阿让便安心了。

第四十五章 不入人

祺王却在阿让走后,失落地问:“我的命就不配你去冒险吗?”

若冲摇头。

祺王又问:“那是为何?”

若冲收敛任性刁蛮无理,沉静稳重地回话说:“我不会用自己的命去冒险。”

祺王微怒:“这又要不了你的命?”

若冲低下头来,祺王看着她这一身青衫,垂头散发,不施粉黛愁容,一如芙蕖染绿波,他见犹怜。他不禁问:“你不怕我变成鬼来纠缠你吗?”

若冲没有回答,起身离去。

祺王却在阿让走后,失落地问:“我的命就不配你去冒险吗?”

若冲摇头。

祺王又问:“那是为何?”

若冲收敛任性刁蛮无理,沉静稳重地回话说:“我不会用自己的命去冒险。”

祺王微怒:“这又要不了你的命?”

若冲低下头来,祺王看着她这一身青衫,垂头散发,不施粉黛愁容,一如芙蕖染绿波,他见犹怜。他不禁问:“你不怕我变成鬼来纠缠你吗?”

若冲没有回答,起身离去。

阿让的药方子确实如若缺道长所说,配伍得当,祺王喝下以后确实有所好转。若冲见祺王好起来,自然欢喜。去斋堂用十两银子,换了几个鸡蛋,带回来之后,煮了白煮蛋给祺王补身子。祺王吃着蛋,见若冲不时地揉着小腹。

想起前日自己一时急眼了,一脚踹在她的小腹上,原本想道歉来着,可再一想若冲伤他,打他,羞辱他,道歉的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你肚子不舒服吗?”祺王问。

“从见到那天起,一直疼。”若冲一面说一面抚着小腹。

祺王狡黠一笑,漫不经心地:“会不会是你怀孕了?”

“真的吗?你真的做了?”

祺王坏笑:“不然呢?我不做点什么,然后枯坐等你醒来捅我?说实话,要不是见你还有几分姿色,我怎会理你?”

若冲急得眼圈一红,鼻头一阵酸。

“你怎么能这样?”

祺王见她哭,幸灾乐祸地接着说:“看在你救我的份上儿,我可以勉为其难,收你做个妾,怎么样?”

若冲大手一挥,将祺王手中的鸡蛋打飞,落在地上,祺王瞪眼,若冲反手便是一个耳光。

“你!”祺王瞪眼。

此时,若冲闻着祺王身上的药味,恍惚中想起自己看过的杂书颇多,一些偏僻的医书里,就有落胎的药。转身便要离开,祺王追问:“你要做什么去?”

“我自己去配药。”

祺王瞪大了眼睛,问:“你说你要自己去配落胎药?”

“不行吗?”

祺王苍白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来,就在他思忖之时,若冲推门离去。

阿让还在熬药,若冲在他身后喊了一声:“阿让哥哥,你懂得治疗女人病的方子吗?”

阿让哪里会去看那些他在观里用不着的医书,一边冲着药炉煽火一边摇头。

若冲诡谲一笑,独自离开青藤宫,去悬空阁找书,又因为胆小,生怕人见到她在看落胎的方子,故此,找了几本无关的药典,带回青藤宫慢慢看去。

回到青藤宫,她将药方抄下,打发阿让将书送回悬空阁去。

阿让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拿着药方,来到阿让房间,摆开给祺王瞧,还嘱咐说:“待会儿阿让回来,你就拿着其中一个方子,叫他去抓药,就说是你独家秘方,嘱咐他不能将药方泄露出去。”

“为何是我?他是你的师侄,你为何不说?你觉得他会听我的话吗?”

若冲勾勾指头,示意祺王凑近她,祺王反而往后挺,若冲只好自己凑上前去,将自己的大计划说与他听:“放心,我已经问过阿让了,他不懂妇科,看了方子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你叫他抓了药,他自然不会去核实药方子,而后我去煎药,这样我喝了,不就不用麻烦你了吗?不过你这也算帮了我,我若无事,你伤好之后,就可以平安离开,我若出事了,你就是害我的凶手,阿让会带你去见我师父师兄,这笔交易很公平吧?”

祺王听她说完,只觉得头痛,见若冲如此在意,他说实话道:“我是骗你的,我什么都没做,你我都是清白。”

若冲满面狐疑打量着他:“我不信,我肚子疼得厉害。”

祺王哭笑不得:“是真的,我没骗你,你肚子疼,应该是那天我踹你那一脚所致。”

若冲性格多疑,想面前这人这么说一定是觉得自己会死,不想帮她,想留下个孩子要挟自己。于是她按着祺王的肩膀,认真严肃地:“你的伤是一定会好的,你可以下山娶妻生子,就别害我了,好吗?”

祺王更加无可奈何,若冲这样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看着眼前的药方,叹气说:“不妥不妥,你这法子不妥,万一阿让师父要看着我喝药呢?”

若冲捏着下巴,思忖,祺王从侧面饶有兴趣地望着她,觉得她长得真是似曾相识一般,看到就觉得亲切,喜欢得很,这时候,若冲突然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大腿。

“你打我干嘛?”祺王怒问。

“要是阿让叫你喝,你喝,不就得了。”

“万一我出事,你不就暴露了吗?”祺王哪里敢喝那种要命的药?

“我落胎,你落落你肚子里的蛔虫,省得你这个人一肚子坏主意,咱俩各取所需!就这么定了,既然你我一起喝,我就让你选一个你喜欢的方子。”

若冲将药方又铺开给祺王看。祺王被若冲的古灵精怪折服,心中狂笑不已,却努力地用手支撑起身子,做起来,推开被子上铺开的药方,问:“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若冲没有丝毫迟疑,便道:“你说。”她还沉浸在自己即将摆脱苦难的欢喜中。

祺王问道:“你是全真道士还是火居道士?”

若冲迟疑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火居道士。”

不争观原先只有全真道士,因为后来达官显贵的子弟常常拜入门下,他们不愿做全真道士,于是,道观中便兼有全真和火居两种道士。并且不争观现在有规矩,不争观正、若两个字辈的道长,以及年过五十仍旧留在道观的弟子都必须按照规矩做全真道士,可是若冲便是却因为仁清太子特批的缘故破格做了火居道士,另居青藤宫。

第四十六章 不动心

祺王心安下来,心中略有几分窃喜,既然她为火居道士,下山嫁人未尝不可呢?

“你不知道吧?我可是采花贼,我怎能轻易留种给人把柄呢?你不会怀孕的,真的。你不舒服,全是我踹的。”

“真的吗?”

祺王笑道:“若我骗你,便罚我死了,来世做个乌龟王八,你看如何?”

“我才不管来世呢,有没有来世我不知道,再说即便有,来世你是谁我又不知道,我去池边看,这么多王八,我怎么知道哪一只你?”若冲单手托腮,俏皮地问他。祺王摸摸下巴,说道“那,就让我这辈子做乌龟儿子王八蛋,这够狠了吧?”

“可你已经是人了,做不了王八了。”若冲轻蔑说道。

祺王辩解说:“我说的王八是,我的妻子心里想着别人。”

“哦,你的意思是,你这辈子孤家寡人没人爱,没人陪了?”

“是。”

“嗯,这个不错。”若冲听他这样赌咒,便应下了,将药方投入火炉中。望着纸张化为灰烬,若冲回道祺王床边,坐着,问:“你为什么要做采花贼?”

“啊?!”祺王吃惊,他已经忘记自己在若冲面前说过的话了。

若冲玩弄着自己的头发,缓缓道来:“以前听师兄们说起山下来了采花贼,率弟子们去擒贼,我就问他们为什么采花也是贼了?他们都叫我不要管,后来我去问阿让什么叫采花贼,阿让也摸不着头脑,说这个人叫姑娘们失贞了,阿让也不懂什么叫失贞,我就去问师父,反而被师父骂了一通。后来在书里看到的,书采花贼专让姑娘怀孕,坏得很,对了也就是那时候,我听到几位师父和人家姑娘家的父母说起这个落胎药的,你们是怎么让姑娘怀孕的,说来听听?”

若冲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瞪着祺王,祺王一怔羞涩。

祺王憨笑望着她,十八岁的大姑娘,若是在山下,早就嫁人生子了。可她在不争观待着,老道士自然不会和她一个小姑娘说那些隐秘之事,难怪自己能骗过她。

“生活所迫呗!都想做好人,做好事,可世上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做好人的又能有几个?”

祺王这样说,若冲也感同身受,其他的不说,就她在不争观装疯卖傻,隐藏实力,欺骗所有人,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每每看见阿让得到众人称赞,她何尝不羡慕呢?

想起自己见不得人的身世,她虽心中酸楚,却也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她打岔问:“我就想知道什么叫失贞?怎么给女孩子看她有没有失贞?怎么让她们怀孕的教教我。”若冲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祺王,叫祺王脸羞得绯红。

“嗯,这个嘛,容我想想怎么对你说。”这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恐惹她生气。

祺王想起自己喜欢的若冲与阿让非常亲近,一点儿不避讳男女之别,他便说道:“差不多就是我对你这样吧,比这个更过分一些。所以,你以后,无论是和什么阿让,还是什么阿猫阿狗这些人都不要拉拉扯扯的,懂吗?男女有别,就这样吧。”

若冲点头,又道:“你还是没说清楚什么。”

祺王哀叹一声,无奈道:“等你嫁了人就懂了。”

若冲一听嫁人,便不再问了。她自打进入不争观,便自觉了断尘缘,什么嫁人生子与她早就没有了关系。祺王见她不言语,也安静下来,侧目凝望着她。

若冲觉得二人不说话,更为尴尬,便又问:“那你是怎么把孩子塞到人姑娘的肚子里去的?”若冲见祺王无言回答,接着又问他:“你知道孩子是从哪里出来的吗?”

祺王脸一红,道:“我,我又没见过。”

若冲嘟囔着,鼓起腮帮子:“我娘说过,我是从胳肢窝里掉出来的,可我爹却说我是从河里捞来的。”

祺王连忙转换话题:“难道你不是你爹亲生的?”若冲举手便给他记耳光,骂道:“你才不是你爹亲生的呢!”说完生气地离去。

祺王捂着脸;“怎么老打一边?”

随后,祺王百无聊赖,闻着屋里焚烧的沉香味,以及汤药碗中传来的阵阵药味,不由得昏昏沉沉,闭上眼很快便睡着了。当他醒过来时已是黄昏,阿让从斋堂回来,还带回一碗粥来,放在食盒中保温。见祺王揉着睡眼,笑道:“你醒了,饿了吧,我给你带了粥来。”

祺王环视一圈屋里,不见若冲,祺王问端着粥过来的阿让:“阿让师父,若冲道长呢?”

阿让小声回答他:“我小师叔与太子爷一同出去了,今日中午太子殿下一来便去了,吃饭的时候也没见她到斋堂来,或许是出观去玩了吧。”祺王一听太子,心就定不下来。

早听说仁清太子是若冲道长的义父,可这无缘无故的认下的义女,祺王不是没有叫人去查过。可每次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由此,他在没有遇到若冲之前,一直以为若冲是个狠绝的人物。可真遇见了,反倒觉得这与他闻名已久的若冲道长判若两人,太子功利,对于无用之用向来不亲近,若冲对他有何用处呢?

祺王问:“阿让小师父,太子是住在何处呢?”

“以往都是住在青藤宫,现在应当也是一样的吧。”

祺王担心若冲那傻乎乎地样子,将他骗若冲的事说了出去,又恐让仁清太子看见自己在青藤宫,忙掀开被褥便要走,可一起身,那伤口便传来一怔撕裂的疼,他不由得捂住伤口又躺下,阿让一面照顾他,一面骂道:“你说你,才缝上的伤口,你这一动,又给崩开了,我瞧你这样子,怕是想赖在这里混吃混喝不走吧?!”

“不,不是,阿让师父,我在这里,若是叫太子和不争观的人看见了,你和你家小师叔怎么说得清呢?”祺王解释说。

阿让坦然一笑,扶他躺下,说道:“太子爷也不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我家师叔也不是多嘴的人,况且,这次他们是呆不久的了。”

阿让转头,方才交到他手中的那一封家书已在火炉中化为灰烬,他愁眉紧促,有心事的模样。

第四十七章 自化

“别担心,我家小师叔虽然年纪不大,可她心思缜密,嘴也严实,是不会让太子知道你在这里的。”

此刻。

山涧流水潺潺,杜鹃啼鸣,春柳绦垂。

仁清太子与若冲正在山涧之边品茗,几十个名侍卫腰间持刀时刻警觉。

小火炉上煮着刚接的山泉水,茶具摆放的石板桌上,桌腿的石柱布满青苔,石桌上刻着经文,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叫风霜打磨得瞧不清了上头的字迹。

不过不争经卷中记载,这一块石桌上的经文是不争观开观鼻祖,自化真人刻在此处的一篇悼亡文,至于悼念的是谁,不得而知。

仁清太子端起茶来,茶叶的清香灌入鼻息。仁清太子赞叹着她烹茶的手艺精进不少。

若冲并不觉得自己的手艺有什么进步,她的吹拉弹唱,诗词歌赋,都是仁清太子教的,可若冲总觉得仁清太子对她的培养又些刻意,刻意让她喜欢樱花,刻意让她写狂草,练来练去写得最多还是那几个字,却也不说那几个字出自谁手。

“义父,八蛋这回怎么不来呢?”

提起这个,仁清太子还有些不甘失落,道:“好吃好喝地伺候它,可它还是跑了,这些年也没回来过。”

“但愿它一切安好。”

此刻太子的侍卫郝敏进入凉亭中,跪地道:“太子,这是兵部尚书李复大人差人送来的书信。”

仁清太子无奈说道:“追到这儿来,想清静清静都不行。”

随即拆开印有兵部大印的信件,若冲知道他们在此处商谈国家大事,她是不方便听的,正欲悄悄离去,那仁清太子叫住了她,喊道:“青儿,你再给为父上一杯热茶。”

“是!”若冲应下,便又去一边烹茶。

当若冲烹煮好了茶,端去给太子时,听到太子与郝敏说:“大渝亲王起兵夺权,国家内乱,对我们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立即回复李复大人,启动我们在大渝的势力,给他来个内外夹击。”

仁清太子瞥眼望见立在郝敏身后五步之外的若冲,他只微微一笑,他并不忌讳若冲在听。

郝敏离去之后,若冲才沉静地问道:“义父,您这是……又要打仗了吗?”

仁清太子一脸谦和公子的模样,让若冲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含笑说:“是呀,这次义父是要去的。”

见若冲面有疑虑,仁清太子便又问:“青儿是担心义父的安危吗?”

若冲不言语,她打心底厌恶战争,可总不明白为什么总要有人发动战争,争来夺去,有什么意思?

仁清太子见她沉郁忧伤的神态,心中便欢喜起来,笑说:“青儿多虑了,义父这次若是可以攻下大渝,便是开疆拓土的一件大事,仅凭这一件军功,皇帝之位,义父便稳坐了,到那时,青儿的仇,义父便可为你报了,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不必在这道观里过这样的苦日子了。到义父身边来,义父才放心。”

若冲摇头,荣华富贵并非她所图,她只有两个愿望,一是清清白白地做人,二是为父母立一方牌位祭拜。

“义父贵为太子,青儿不过是一介草民,我的家仇义父又怎么好再记挂在心上?只是大渝国与我大荣国素来交好,从未倒戈相向,此时大渝亲王起兵叛乱,我们便是不助大渝新帝不干涉他们的事务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借机吞灭他们?一将功成万骨枯,外间已有传闻,说义父的太子之位靠的战刀夯实的,这不好,做皇帝还是要靠心系天下苍生,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才是正道。”

仁清太子眯眼一笑,说道:“我们青儿说到底还是个女孩,心地善良,你不知道,世上事没有对错,你父亲对我来说是对,对朝中大多数人来说便是错的,对与错,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大荣开疆拓土,对大荣来说,是好事,我们不过是大荣子民而已,心中只能有大荣的利益。至于其他,我们顾不上的,敌人在我面前不是人,我们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人。”

若冲低下头,忍了又忍,可还是说:“大渝百姓的生命,真的可以做义父与祺王争斗的砝码吗?”

仁清太子又不舍对若冲动怒,道:“青儿不懂朝局,如今的祺王握着户部那个钱袋子,如今本太子的外公年事已高,吏部手底下的人,也被祺王收买,这吏部怕也要进入他的麾下,我那个弟弟死死握着大荣的命脉,而义父空有贤德之名,骁勇之名,实权却不如祺王,不靠战功,义父还能依靠什么?”

若冲听仁清太子依旧那般执迷不悟,也只能摇头作罢,这朝局她不想多问,不是不关心,而是曾经太过关心,却发现大荣的朝局一团乱,乱得她不忍心去关心。好好一个皇帝因为死了爱妃,二十二年不曾上朝,朝局交由内阁和司礼监的人去办,这大荣国早就乱了,或许仁清太子这样的快刀斩乱麻,铁腕手段,才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仁清太子望着若冲,惋惜地说:“喝完这杯茶,义父便要走了,这件事,要尽快去办,兵贵神速,京里还有许多事要筹备,对不住了。”

若冲守在一旁,陪着太子,仁清太子每年都来青藤宫,不为别的,哪怕是在此处喝上一杯热茶,都可以让不争观中的道士们对她多敬重一些。可他终究是太子,有生杀之权,她从未忘记。

若冲送仁清太子到山门口,仁清太子望着她只是低眉愁容,笑说:“青儿,义父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是有事,便让人送消息去京中去给太子妃。”

若冲愁容中挤出一丝笑来,道:“青儿怎会有事劳烦义母的?”

仁清太子扶着她的肩,道:“答应过你父亲照顾你,便要照顾你一生一世。”

说完,仁清太子便离去了,若冲目送他,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打仗,从来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看着义父的离开,若冲心里空落落的,相处久了都会生出感情,八年前,生父上战场离开人世,如今,义父上战场九死一生能不能归来,犹未可知。

第四十八章 识心

下山路上。

仁清太子冷着脸,郝敏看出他有心事,便驾马上前几步问道:“太子爷是在担心此次西征事宜吗?”

仁清太子摇头,感叹道:“八年了,青儿当真是一点儿看不懂我对她的心意,真的把我当作父亲了,早知如此,当年便不该认她做义女。”

郝敏听来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只出主意说道:“您的义女是若冲,日后鱼家平反,她恢复本名鱼菀青又有几人知若冲与鱼菀青是一人呢?”

仁清太子乜郝敏一眼,怨他根本不知自己心中芥蒂在何处,也懒得解释。举鞭打马,将众人甩在身后。

鱼难成是他亲手所杀,他怎会为鱼难成平反,叫人调查鱼难成死于谁手?再叫若冲知道自己的杀父仇人是谁,八年来他对若冲万般殷勤呵护,自己在若冲看来不过是补赎而已,哪里还有情分可念。

不争观,若冲送走太子,回去时她独自一人抄小道走。

路上看见一只瘦弱的狐狸正在刨野兔的窝,欲吃掉窝中幼兔,旁的徒弟们见了,欲上前去驱赶狐狸。

若冲却走过来止住徒弟们,道:“你只看今日兔子的幼子被狐狸所食,可你们看,狐狸肚子这么大,像是只怀孕的狐狸,你们可想过狐狸若是不食它们,狐狸的幼子又如何生存下去?正所谓,大道无情,运行日月,由它去吧,天道如此,人力不可为之。”

驱散众人后,她都不敢扭头去看一眼兔窝,生怕看见血淋淋的幼兔,自己心生怜爱和愧疚之心。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在路上看见一只大兔子朝着兔窝的方向跑去。

若冲更添几分悲伤感,可她却坚守着自己的无为。生与死,有生便有死,死能孕育生,天地运行,交错更迭。上天赐给人间弱肉强食的道,她改不了,眼看大渝百姓即将陷入战火,生灵涂炭,沦为奴隶,她也劝不了,帮不到。

记得有一年,西方来过一位佛家高僧。来时正值夏天,蚊虫扰乱众人,高僧脱下衣衫,坐在屋外让蚊虫叮咬自己,若冲当时也听他说自己是在效仿释迦摩尼佛割肉喂鹰。对释迦摩尼对境界颇为向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世人皆敬仰,可却无人做得到,她虽是个苟活于世之人,却也只想苟延残喘地活着,绝不会跳出来为他人披荆斩棘。

想来,这就是神佛与凡人的差距吧?

若冲路过客舍,见院外都有重兵把守,想起这里住着的便是方才下山时仁清太子提到的祺王了,若冲喊住从客舍送药出来的小道童大愚,问:“大愚,祺王身子还没好吗?”

大愚行了礼,回话说:“回太师叔,祺王爷他病得厉害着呢,方才太子爷来都没有出来相见。”

若冲哑然一笑,早听说祺王的母亲甄贵妃是个绝世美人,祺王的风流俊雅也是大荣的头一份,她倒是想看一眼那大荣第一的俊雅的容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便问:“你见到祺王了吗?”

小道童大愚摇头:“便是太师父他们都没见到过呢!”

若冲冷笑一声,将方才在兔子身上吞咽下去的不满之感,转移到了祺王身上,嘟囔了声:“好大的架子,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大愚听后颌首,也不敢回话。

若冲冷冰冰地说了声:“该忙什么就去忙吧!”大愚领命,连忙离去。

她望着守卫森严的客舍方向,心中暗恼祺王,他倒是躲在房里吃喝睡觉,却不知太子斗倒他,要去了结别人的性命,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

回去的路上。

若冲想起青藤宫中的那位采花贼,如今仔细一想,他果真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人了,那容貌一点儿缺点都是挑不出来的,情不自禁的笑着感叹说:“我没有见过卫玠,若是卫玠比不上你,那他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祺王若是没你好看,那他也是徒有虚名的。”

随后又念及,卫玠是才子,祺王是皇子,可青藤宫中那位是个贼,又自言自语地:“可你是个小贼,再好看也要蒙着脸见不得人的,可惜了……都是被宰割的命罢了……”

回到青藤宫,屋里堆满了仁清太子送来的点心补药,若冲喊来阿让叫他选几样合适的药材给留在阿让屋里的祺王补身子去,再送几样到客舍去给“祺王殿下”作礼。

阿让将药材大致翻看一遍,都是些珍奇的贵重物,听若冲命他拿去给自己屋里那个人补身子,委实舍不得,不由得说道:“师叔,你对那个人太过上心了吧?他配用这么好的东西吗?”

若冲乜他一眼,冷厉反问:“你什么时候也学得你师父那一套尊卑贵贱的了?若真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以我的家世身份,还比不得那个小贼呢,只是贱人而已,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若成越是长大,越不想有人提及她的母亲,一来想念她,二来,月娘是个妓女,从了良还是贱人。自己是妓女的孩子,一出生便低人一等。

“我哪儿说你了?”

阿让只是舍不得把这样好的东西拿去给人吃,想着留在青藤宫让若冲慢慢用,这样的珍贵的东西平日用不着,可到了要用的时候却也是找不来的。

“你是王公贵族,世家公子,看不上我也不必隐藏,你走就是了,不必这样羞辱我。”若冲背过身去,满腹怨念。

“天地良心,我哪有这种心思?只是这些东西实在是好的,有钱也难买来的好东西,才想着留下来给你用,一切还不是为了你,还叫你多心了。”

若冲听了心中又欢喜起来,可面子上又是过不去,又是自责,嘟囔这小声道:“我还没有到吃补药的年纪,与其摆在这里给虫蛀了,不如给他吃了,说不准还记我的好呢!给他些珍贵的东西,让他下山后去做个小本生意,也好过做贼,他那个人你也是见了的,嘴上不饶人,可心不坏,来不争观偷东西也是生活所迫,若是像客舍中的祺王一般出身王公贵胄,想来不会被我撞见误伤,也不会有此一劫。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第四十九章 独处

阿让和若冲的对话叫屋里的祺王给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中立时五味杂陈,若冲总和他斗嘴,骄纵任性,没想这骨子也是良善多情之人,对她更生好感。

随后,阿让将几样温补的药材带回去,煮了给祺王用下,可阿让却闷闷不乐,不时看向若冲的虚笃精舍,他方才去找她原想和她说事的,和她吵了一番,见若冲兴致不高,便忍住了。

可是,要说的还是要说。

第二日,第一声鸡鸣时,阿让便起床收拾东西,祺王也被他扰醒,侧躺着瞧见阿让蹑手蹑脚收拾行囊,自己也不言语,偷偷地看着。阿让收拾了行李,换上华美的便装,整装待发时天已大亮,他来到若冲虚笃精舍外,喊道:“师叔,你起来了吗?”

此时的若冲在虚笃精舍中画画,她早上起来,习惯画上几笔。听见阿让喊她,忙答:“在画画呢,有事吗?”

“师叔,我父亲让我回家去,恐怕,再不能回来做不争观的弟子了。”

若冲听见阿让这般说,止住手中的画笔,一瞬间如空了一般:“推不掉吗?”

“阿让昨日已经与若拙师父说了,我的家人已经在不争观门口等我了。”

阿让这样说,看来昨日大家就已经知道阿让要走,可为什么要走了才告诉她呢?消息来的突然,叫她毫无准备,怨恨他不顾忌自己的感受,要走了才通知她,若冲不回应。

阿让在外间继续解释:“师叔!阿让入观之前命唤李让,是兵部尚书李复大人的长子,师叔若是有事,可差人来送信,阿让一定会来。”

若冲一听,“兵部”,“李复”等词,问:“你这次回去,是要做官儿了吗?”

“是。”

若冲将手中的画笔往地上重重一扔,半怒半哭地呵道:“你们都去吧!各位前程远大,我也就不拖累你们了,飞黄腾达也莫要回来找我,黄土隆头也不要叫我知道,以后我便是死了,也不告诉你们!死了也不叫你们给我送终,滚吧!”

随后哭腔愈发地重了:“口口声声说要陪我,可最终还是抛弃我,你们这些人,来便一起来,走便一起走,何必与我说呢?悄悄走了,我就当你们厌恶我,故意躲着我,这样不更好吗?什么药材,什么珍奇,不过是送别礼,何必拿来搪塞我?”

如她父亲一般太子亲自披甲上阵她本就心忧恐慌,如今阿让离她而去更加增添她心中的孤苦之感。

“师叔!”阿让为难的喊了一声,望向精舍那紧闭的门,不知如何作答,这八年来,他何尝离开过她。

自从有了若冲,阿让已经有八年没有回家过年了,他的父母亲不知写了多少信催他回去,他都用各种借口推辞了,可是如今他推不掉了。他原本也不知道若冲对他走这件事这般气愤,懊悔自己不先与她说明白,唉声叹气地:“我走了!”

若冲在屋里抹眼泪,她害怕极了,她已经八年没有离开过阿让,阿让这一走,犹如把她的心掏空了一样,她在隔着门,哭问:“等我死了,你再去建功立业不行吗?”

阿让知道若冲说的是气话,也不好再接话。

阿让清楚,八年来,她好不容易适应了不争观中的日子,适应了身旁有自己事事护着她,适应了自己这个哥哥一样可以相依为命的人,哪里能轻易想通的?正清道长年岁已高,常年闭关不得一见,若冲也靠不住他。

祺王在房中听见若冲和阿让话,无奈地从窗户望出去,这位阿让便是李复的儿子李让,早年听祦王说起兵部尚书李复的儿子李让是个天赋异禀的武学大才,怕沾染上京城中公子哥儿的纨绔之气,早早送到不争观来学武艺兵法。祺王如今可惜李让的父亲是仁清太子一边的。将来再见,他们是敌是友,犹未可知。

阿让回屋取行李时,见祺王坐在床上望着他。阿让叹息一声,走过去,交代说:“这位先生,你的伤还需要在养几日,也是天意吧,这几日青藤宫有你在,她也不至于太过恐惧。我这位小师叔,她脾气大却胆小,你虽是病人,可也希望你能在养病的日子里照顾好她。”

祺王道:“我这伤,也快好了,过不了几日就要离开,家里还有人呢。”

阿让忧喜参半,这来历不明的人走了,对她好,可是这偌大的青藤宫只有她一个,她晚上怕是会害怕得睡不着。

阿让苦笑着说:“那也好……”

随后嘱咐了几句有关祺王伤势的事,背着包袱踏出青藤宫大门。

门外已经有三四位便衣的将士候着他了,见他出来,取过行囊,道:“小爷,快走吧,马儿在不争观客舍那边。”

阿让一直盯着青藤宫的门,若冲还是不出来见他一面,一定在屋里抹眼泪,若冲一哭,阿让就对她千依百顺,都把若冲惯坏了。

刚来时,他还小,一心想要早日学成归家,可如今要回去了,却舍不得了,好像这里才是家一样。阿让闭目转头,望向前方,头也不回地去了。

若冲在房中哭了半天,直到祺王在屋中大喊:“我饿了!”若冲才冲进原先阿让住的房中去拿祺王撒气。

“你叫什么?”若冲没好气的。

“我是病人,你得照顾我。”

“你走吧,我都没人照顾你了,哪里还有可以照顾你的人?”

祺王努力挣扎起身体,假意要走,口中念着:“既然你叫我走,那我便走了,要是我不在了,一定打发人来请你为我做法事!”若冲才又反应过来她还有把柄落在他手中,于是她一把揪住祺王的衣襟,“贱人!”

祺王奸计得逞,更加得意忘形,摆出一副不在乎的脸嘴,若冲气得皱起眉头,抡起拳头想要打他,可祺王不闪不躲,只说:“若是将我打坏了,我就真是被你杀了的!”若冲忍住怒气,收起拳头,而后扶着祺王回床上躺下。

祺王捉弄她:“我现在想坐一坐,你给我垫个枕头。”

第五十章 共见东山明月上

若冲没好气地:“枕头不是在你旁边吗?自己不会去拿?”祺王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就是要你做。”

若冲愤愤:“我又不是你的使唤!”

祺王戏谑:“你不做使唤,就做杀人犯了。”若冲咬牙切齿,只好不情愿地照着祺王的意思去做。

然后,祺王不停地使唤若冲——

“若冲,我渴了。”

“若冲,扶我去小解。”

“若冲,快打水来,给我洗手。”

“若冲,我饿了!”

……

若冲被指使得团团转,还去了不争观的斋堂给祺王带了饭菜,晚上还要给他洗脸,换药。可这样一来,若冲没有片刻宁静下来可以去想念阿让和太子。

与此同时。

千里外的天都,东皇宫。

黄保在给敬灵帝捏脚,敬灵帝躺在椅子上,凑近灯翻看着一本提名的书籍。这本书是今儿一早,樱花内卫送到司礼监来的。黄保拿起来随手翻看了几页,目色一沉,瞒着旁人赶忙将书本揣入怀中,送到敬灵帝书案上。敬灵帝今日也不念经了,拿着这本无名书,看了一整天。

翻完最后一页,敬灵帝合起书本,按压着睛明穴,将书摆在一旁的茶几上,不慌不忙,平静地说:“这本是最后一本了。”

黄保有些激动:“主子,花了八年的时间去做这个,值得吗?”

“值得。”

敬灵帝回答得没有丝毫迟疑,黄保给他擦干净脚,穿上鞋,扶着他进内殿歇息。

抚着敬灵帝的胳膊时黄保只觉得敬灵帝越发清瘦,问:“正清道长送来的丹药,还吃吗?”

敬灵帝点点头,黄保去取药,打开药匣子一瞧,竟然只剩十几粒了,黄保将药丸快用完之事告知敬灵帝,敬灵帝笑道:“该让那个孩子出来作证人了吧?来时,顺手给朕送些丹药过来。”

黄保记下,服侍敬灵帝入寝后,回到司礼监值班房起草书信。而后命樱花内卫化妆成千牛卫队,前往不争观护送丹药入京。

是夜。

若冲给祺王端着盆,祺王擦了脸,躺下。

若冲正要回屋歇息,只听祺王开口了。

“你那晚和阿让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你出门在外身上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钱也没有,想来去悬空阁也是偷东西的吧?还采花?要是采花,前段日子以来,附近可是一桩采花的案子都没有。”

“那些庸脂俗粉我看不上,我奔着你来的。”祺王狡辩。

“奔着我应该来青藤宫才是,去悬空阁?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怎会去悬空阁等我?”若冲冷冷地回答,这些日子来,她帮着祺王上药,见祺王害羞腼腆,想来也不会是风流浪荡之人。

“是,原本想偷书的,后来见你,就把偷书的事忘了,你不知道吧,你是我在不争观见到的唯一的宝贝,不偷你实在是白来一趟了,所以才……”祺王坏笑眯眼瞧着若冲,若冲反手便给了他一记耳光。

“打我做甚?”祺王捂着脸,却也不挠。

“不该打吗?”若冲颐指气使。

祺王见若冲生气时,那嘴角微撇,嘴巴撅起,更娇艳可爱,凑近她:“你和阿让吵架我听到了,你说自己出身不好的话我也听到了,门第出生,人人在意,我却不同,我不在乎你出身不高。”

若冲打断他:“你哪能和阿让哥哥比?你是个贼,哪里有资格嫌弃我?!”

说完推开祺王,端着盆,在门口将水一泼,自己回屋睡觉去了。

祺王长年练武,骨子本就强健,加上阿让的留下来的药方和若冲的悉心照料,到了阿让离开的第二日,他便可以下床扶着桌椅挪动步子。

在床上躺就久了,腿有几分软,若冲搀着他推门而出,祺王见这青藤宫的建筑格局,酷似母妃的空蝉院,为之诧异。不过许多地方因为规制的原因做了些许修改,用料方面出于规制的原因,确实不可与空蝉院比拟。

然而,差异最明显的是空蝉院种植在院中的是樱花,而青藤宫在对应的位置上,终的是松柏。

“青藤宫,所以种常青的松柏?”

祺王随口一问,若冲却接话,认真解释道:“义父原先是在这儿种了许多樱花的,再好生照顾,那些樱花也是一株也活不下来,我便改种松柏,松柏常青,正好对应青藤宫的这个名字。”

祺王知道青藤宫是仁清太子建造的,他把青藤宫建得和空蝉院是个什么意思?

“或许是他喜欢樱花吧?”祺王随口说道,作为敷衍。

若冲却很是认真地和他说话,否认说:“义父喜欢竹子,却非要我种樱花。”

祺王也不知缘故,只好不答。

祺王说要去若冲的虚笃精舍看看,若冲也不忌讳,扶着他便过去了,祺王见她房中有堆积如山的礼盒,用精致的木匣,或是细腻柔软又光彩夺目的绸缎包着,祺王好奇便问:“小若冲,你房中这些是什么?”

“没用的东西呗,有用的东西谁用这些个破盒子一层一层地包着裹着?”若冲漫不在意地笑着说,想自己和眼前这人说的话也传不到仁清太子的耳朵里。

祺王一转头,见若冲面色红润,嘴角上提,平添几分灵动,煞是可爱,情不自禁地说了声:“这是我认识你以来,第一次看见你笑。”

“那是因为我一见你,便生气。”

“那你见到别人也会生气吗?”

“不会,只我一见你就气不打一出来,旁人都可以忍耐,却忍不了你,或许是天生的冤家,魔煞星,五行相克,见面便是不给好脸。”

祺王听了,竟然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甜意。祺王笑问:“那你的意思是,我在你心里竟与旁人不同?”

若冲知道他的意思,乜他一眼,冷道:“我身边只有道士,其他的人也只有满腹诗书的达官显贵可以见到我,心里怎样想的,我自然不清楚,也不稀罕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可他们见了我面子上还是规矩得很的。而就你不是了,头一次见面就踹我一脚,怎会给你好脸?”

第五十一章 不知落谁家

祺王在房中打量一番,熟悉这装饰布局,墙上挂着的字画,运笔布局架构也是他记忆中母妃的笔迹,更觉惊奇。因为青藤宫为仁清太子下令建造,他也不便多问,祺王侧目,瞥一眼那些包装精美的各色锦缎礼盒问:“这些礼物,都是什么人送的?”

“我义父太子呗!”

“你这里的东西都是他送来的?”

若冲满不在意地“嗯”一声回答他。

祺王清楚仁清太子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行事风格,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对一个无用人上心。看着若冲屋里的陈设摆件,墙壁上的书法古画,比东宫还要名贵,堂堂一朝太子,使劲浑身解数讨好一个小道姑,实在匪夷所思。

“他怎会送你这些?”

若冲撅嘴,侧目瞪着他:“一个爹,送女儿礼物,需要理由吗?”

祺王点头:“我爹给我东西,都是有理由的,很多东西我都不敢领的。”

若冲偏着脑袋,打量了他之后,用一股子得道高人的语气颐指气使地说道:“你爹一定有很多儿子,像你这样油腔滑调的,你爹应该不宠你吧?”

祺王抬手轻敲她的脑袋:“你还真聪明,这都被你说中了!”

祺王好奇这眼前的礼盒冲太子会送她些什么,上前蹲做在地上,选了一个长方的礼盒,打开来看,竟然是一支他胳膊大小的雪山参。这一支雪山参他是见过的,记得是北边一个部落的首领进贡来的,说是有几百岁的参精,敬灵帝当时交给来司礼监收藏,可不知怎么地这东西会在青藤宫出现了。

祺王笑说:“太子竟然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若冲蹲在祺王身旁,挨着祺王傻傻地望着祺王手中的参,说道:“这是人参吗?这么大的,我倒是第一次见,阿让竟然没拿去给你吃,算了算了,你若是喜欢拿去就行了,回去之后卖了它,你怕是能换一座好宅院的,做点生意,娶个媳妇,不消再做偷鸡摸狗的事了。”

祺王笑若冲不识宝物,也不拒绝了,将雪参放回去包好,说道:“等我离开的时候把它带回去,给我爹爹补身子用。”

听祺王这样一说,若冲目光中流露几分羡慕之情,她没有爹娘,便最是憧憬别人双亲健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日子。而后她道:“这些东西里,你找找看看有什么你喜欢的,挑出来包好了,一块儿给你爹娘送去。”

“看不出来,你这么大方呢?”

若冲在他身旁,笑吟吟地:“我留着也没用,也用不着。这么些好东西送去给你爹用了,叫他再活个一百年,管着你,叫你不能出来作恶,我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祺王听着一席话,心里倒是受用得很,搂住若冲的肩膀,凑到她耳畔,笑道:“把你带回去,他老人家怕是更欢喜。”

若冲以迅雷之势又给了他一记耳光,挣开他的臂膀,又气又羞又是愤怒地说道:“拿我取笑就这么有趣吗?过去之事我不与你计较,你也不应该再对我轻薄。”

“我不是你想得那种人,在悬空阁你晕过去后,我绝没有趁人之危。只是因你伤了我,我无奈之下才编了的谎话骗你救我。”祺王双眸中映着若冲的面庞,言语态度诚恳真切,若冲这些天也瞧出祺王生性腼腆,不像是那种轻薄之人,可她依旧板着脸,反问:“那你为何早不说清,害我担心?”

“瞎说,上次你要喝药,我便和你说过的,哪里知道你多疑,竟然不信我!你这个人,究竟是傻,还是太精了?”祺王反怪她。

若冲猜忌多疑的个性她并非不知,可自己的身份不由得自己轻易信任,时刻警惕,松懈不下。

“你能以你的性命起誓,你这次没骗我吗?”

祺王应下发誓,若冲假装宽容大度,不与他追究。

“你也别怪我,我知道你在责备我,当时的情况也是不得已,但凡多给我一点时间,我绝对不会用你的贞洁要挟你。”

祺王偷偷窥探若冲的脸色,像是做错的事去敬灵帝面前领罚一般,微恐,却也不清楚为何惧她。

若冲笑道:“知道自己错了就好,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觉得你也不是无可救药的恶人,可为什么要来悬空阁偷东西呢?”

“我不能说。”

祺王眼中带着忧郁,若冲见了。

好为人师地教训他说:“不说我也不问了。只是作为救你一命的恩人,我劝你走路要走正道,歪门邪道的事做了一辈子都洗不干净,也枉费我担责救你一遭。”

祺王含笑望着她,他在这里日子里,日夜与若冲拌嘴,见她性情乖戾又好为人师,骨子里却是直爽好相处的人。若冲将礼品翻以一遍,将各种珍奇好物,打了包,送到阿让屋里,规规整整地摆放后,再三嘱咐他回去之后,要把这些东西带去孝敬父母,剩下的拿去卖了,做个小本生意,养家糊口。祺王觉她可笑,自己堂堂一位王爷,要她指手画脚,为自己作规划?

祺王正欲辩解,转念一想,若冲心地良善,只是嘴上不依不饶叫人又惧又恨罢了。他只好作罢,忍着心烦,听若冲在他耳旁碎碎念。

屋外,墙角阴晦处。

阿鱿踩在厚厚的青苔上,窥得二人一举一动,见若冲搀着祺王,又给他搬运珍奇药材。只觉得无趣,拍拍一旁的旷兮示意她离开,旷兮却看得听得入迷,脸上挂着一丝笑,露出艳羡的神情,阿鱿小声道:“这有甚意思?”

即使是旷兮这样的女杀手,也过不了七情六欲。那边才子佳人,看得她好生向往,身旁却是阿鱿这不解风情榆木疙瘩,道:“小主人与祺王这样看,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要是过去的孽债,该多好?”

“你胡诌什么呢?那小子就算现在给小姐救活了,离开不争观照样是我们的刀下鬼。”阿鱿愤慨,他对皇家之人全无好感,恨不能将他们一股脑儿杀光杀净,为鱼家报仇雪恨。

第五十二章 月明到处清光照

圆月升空,青藤宫内木影沉沉,小炉上药香缥缈。

阿让屋里。

若冲与祺王隔着帷屏,水雾飘飖围绕祺王,祺王一丝不挂用湿毛巾擦拭身子。若冲在屏风另一边,坐在矮凳上,发髻散乱,双手举着连柄蒲扇,面前连个小火炉,给她给祺王烧水,煎药。

若冲不时地偷偷瞥向帷屏,借几分微弱烛光,偷几分薄纱朦胧,对面的情状依稀可见。祺王低头,将伤口上头包裹着的纱布取下,小心翼翼擦拭伤口边缘的肌肤。盆中的水渐渐混合了血与草药的古怪气味。

“早知道,应该趁着阿让在的时候给你洗澡的。”若冲从没这样伺候过别人洗澡,不免抱怨。

“我原本也不想洗的,伤口要是碰了水,会发炎,可你非要我洗,这还不是你自找的?”

“你现在走动还非要我搀着,身上那一股子味熏得我头疼。”若冲抱怨他身上一股难闻的药草味混合着汗液的气味,想起便浑身不自在。

“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话?叨叨叨,念得我耳朵生疼!”

“有本事你别让我帮你!”若冲听不得旁人说她的不是,牛脾气一上头,扔下扇子,摔门而出。撅着嘴自己个儿看着寂寥的院子生闷气。没多会儿春风拂面,她自己觉得凉,又想祺王在屋里洗澡,他身上有伤口,受了凉易生病。便又怏怏回屋去,继续给他烧水,煎药。

几日后。

祺王伤口好得差不多,足够支撑他去到不争观客舍的。可他却想多待两日天,因为今日已经是二月十三了,她说,二月十四是她的生辰,她如今没了太子和阿让,正清大师又在闭关。能有几个人记得那日是她的生辰呢?月色西沉,若冲歇下之后,祺王悄悄离开青藤宫,前往客舍。

客舍。

万籁俱静,魏大宝还在睡梦中,听见那祺王走近,那熟悉的脚步声,他从梦中惊醒过来。他打小儿伺候祺王,莫说祺王的性格喜好了如指掌,就连祺王的脚步声他都能听出和旁人的不同来。

魏大宝猛地站起来,问:“是王爷回来!”

身旁单手拖着头瞌睡的木氏兄妹,听他这么一喊,立马醒过来,从里间冲将出来,祺王刚好推开门走进屋里来。

三人激动地跪下行礼,目中噙着泪。

“本王回来,你们哭个什么劲儿?”祺王往正坐走去。

魏大宝激动:“我的爷,您这是去哪儿了?这么些天,奴才派出去多少人,都寻您不到,可是急坏奴才们了!”

祺王坐在,不耐烦地说:“本王这些日子都待在青藤宫。”

木子左惊诧:“青藤宫?太子行宫?”

祺王听木子左说青藤宫是太子的,便不悦地指正道:“那是若冲道长的虚笃精舍所在。”

木子左不语,魏大宝起身为祺王倒茶,祺王抬手制止说:“大宝,不必了,本王还要回青藤宫去。”

“这……”魏大宝为难。

“本王明晚还有件要事要办,大宝,你明天去置办一份礼物,给若冲道长送去。”

魏大宝想了想问:“王爷这是何意?”

“找些礼物送到青藤宫去,明天是若冲道长十八岁生日。”

祺王转头,见木子右立在一旁,容光焕发,身体康健,面色红润丰腴,关切一声:“子右,觉得怎么样了?看样子,好些了吧?”

木子右莞尔一笑,颌首柔声回话:“有劳王爷记挂,子右的身子都好了。”

来不争观的路上,不知从何处蹿出一支冷箭,射向祺王面门,当时只有木子右瞧见那支箭,没等祺王作出反应,木子右便扑了上去,为祺王挡下。那支箭上头没有标记,自然不晓得是何人所为。木子右受了外伤,中了毒,一路奔波,身子虚弱,无法动惮。于是,祺王想出了叫她假扮祺王,骗道士们想法为她医治。

祺王趁着夜回去了。木子右却一夜不眠,辗转反侧,喃呢问道:“那是个怎样人呀,王爷竟会上心?”

翌日清晨,下了一会子小雨,可很快也就停了。山间石板路原就长满青苔,沾了水更加湿滑难行。可魏大宝送礼去青藤宫时木子右非要跟着去,魏大宝不好阻拦,便答应下了。

若冲开门,木子右一见,便觉得豁然开朗,祺王异常举动,她便想得通了。若冲见了众人,一脸的疑惑,问:“请问,尊驾有何事?”

木子右打量着若冲,生的清丽脱俗,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容上,露出些许凌厉脱尘与睥睨傲气。木子右生的不俗,可一见若冲便自惭形秽自然而然地低下头,魏大宝笑眯眯地瞧着若冲,道:“我家主子命我二人送礼给若冲道长贺寿。”

木子右垂头回话道:“在下是祺王身边的侍卫,木子右,听闻今日是道长生辰,我家王爷特命奴婢送来薄礼,恳请道长笑纳。”

若冲客气地收下礼物,请魏大宝留下喝茶,魏大宝推辞说还须尽快回去复命,放下礼物便领着众人离去。大门闩上,祺王才从房中出来,走向他送给若冲的寿礼。

若冲却喝住了他:“不要走过去!”

祺王愣住:“为何?”

若冲神情凝重也不说话,满面的狐疑。若冲心事重重的模样委实让送礼的祺王不能理解,问她道:“怎么,有何不妥当之处吗?”

“祺王为何要送我东西?我与他素无往来,他又是怎么会晓得今日是我生辰的?难道是他跟踪太子来的?”若冲蛾眉紧蹙,满心猜忌恐惧。

祺王在一旁编说:“许是若字辈的道长告诉他的,他现在便在这里,便送了礼来。”

若冲摇头:“师兄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我,这是师父下的命,不准在人前提及我。”

左思右想,祺王突然来不争观,给她送礼,确实不是好事。她瞥一眼一旁的礼物,转身回虚笃精舍做早课,合上门之前她背对着他说道:“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回去应该不成问题的,能走就尽快走吧。”

第五十三章 续陈

“我想带你走。”

若冲目光放空,嘴角下沉,松一口气,拒绝说道:“我不过是你求生时所利用的人而已,我不会把救你的事放在心上,也请你不要多心。”

说完合上的门。

独留祺王在门外,春风拂面,料峭催人醒,伊人不解风情,他也是无可奈何。

与他一般的心情,是他的侍卫木子右,她说想在不争观走走看看,让魏大宝领着人先回客舍。自己怅惘若失,茫然伤感地走在回客舍的路上,抬头看路,却见眼前几步之外是自己的哥哥木子左迎面而来。

“哥哥要往哪儿去?”

“从昨夜就看你魂不守舍的,担心你,过来看看。”木子左道。

木子右不屑道:“何须你关心?

“妹妹,咱们俩是他的奴才,你不该有非分之想,不能让人知道你对他的心思,否则你连就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木子左也只能如此说明,让木子右慢慢想清楚。

“你难道不知道巧红吗?从一个贱奴能在祦王府当家作主,我为何不可?”木子右问他,木子左点头,巧红曾在祺王身边服侍过,后来被祦王看中要了去。巧红只能说是运气好,遇到祦王那对她有心的人。

“妹妹,咱们王爷和祦王是一样的吗?可祦王再好,巧红不也没名没份吗?媚主的,即便是收了房,你还是个奴婢,一辈子都不可能被人当作主子,还要忍受其他奴才的奚落耻笑看不起,那种日子,你过得了吗?”木子右无言已对,做奴才伺候人,又不是自己选择的。

十二年前,木家兄妹的父母死于饥荒,二人沦落街头乞讨为生。祺王去庙里还愿在庙门口,看到他们兄妹二人躲在石狮子背后,蹲坐在雪地里冻的直哆嗦。

祺王见二人可怜,叫人救了木氏兄妹,带回宫去。

与祺王同吃同住,一起练武,一起读书,旁人看来,他二人是得了天大的福分。可从兄妹二人被祺王带入宫那天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一生都在为祺王试毒,为祺王挡剑,为保护祺王而活,为一口饱饭做一辈子奴才。

彼时,樱花内卫与千牛卫日夜兼程,一并抵达不争观。内卫来到九幽洞,将黄保的手书亲手交到正清道长手中。正清道长捧着密函,命若拙道长喊来若冲,让若冲代替若拙道长,进京献丹。

正清道长派她去,她自然感觉到此事不简单,望着身旁的若拙道长,她屈伸行李,请他暂时离开。

与正清道长独处时她才开口问:“为何要是我?”

正清道长自然不能将自己与敬灵帝的谋划告知与她,便道:“或许是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当然也可能是皇帝他想见一见你,看你是否能接替我做不争观的接班人。”

“师父,我去。”若冲笑答。

“万一对你有害呢?”正清道长问。

“要是后一种原因,那便是皆大欢喜,可要是前一种,我也不能不去,我若是去了,你还假装不知情,可我要是不去,皇帝想也能知道是师父给我通报的消息,那就证明了您知道我身份,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不能拖累您。”

正清道长苦叹一声,自己动手晚了。知道敬灵帝招若冲入京,便是樱花内卫已经把鱼难成的账本核查清楚,拿到了证据。墨樱内卫虽然对樱花内卫的行动暗中干预,阻挠,可还是邪不压正。

下午,若冲轻敲祺王的房门。

“何事?”祺王开了门,却大吃一惊,她换了一身普通民妇衣衫。

“陪我出去一趟吧,我……请你吃肉,管够那种。”若冲道。

“吃肉?你这是,想通了?”

祺王见她换了衣衫,还以为她是思凡,想要离开不争观。

“今天是我生日,陪我吃顿饭吧,有话和你说。”

祺王见状,自然答应,若冲带着他从小后门出了青藤宫,走小路下山,路上若冲还叮嘱他说:“这条小道是阿让哥哥为了下山方便而开辟的,观中只要我和我他晓得,你离开,便走这条道,一定不会有人看到你的,对了,走这条路,一定要小心野兽毒蛇,你伤刚好,禁不住再折腾了。”

若冲的言语温柔,祺王心中暖意丛生,可反倒有一丝忧愁,昨天晚上还说过几日要自己陪着她去山下钓鱼烤着吃,为何今儿非逼着他离开呢?莫不是她遇上事儿了。而她不说,自己也问不出了所以然来,只能闭口不问。

走了一会儿,祺王见若冲轻车熟路地,便问她“你和阿让经常偷偷跑下山去?”

若冲不好意思地笑道:“观里生活清苦,你也知道的清淡得不见油水,哪里吃得饱?阿让哥哥练武,不吃肉身体哪里吃得消?而我来到这里时,也是长身体的时候,因为没有油水,我晕过去好多次,正清师父就吩咐阿让带着我,避开旁人,悄悄下山去吃点荤腥补补。”

“看来,正清大师很疼你呀。”

“是呀,可是这样过了一两次,若拙师兄就知道,怕传出去不好,就和师父说,不准我和阿让下山,他说这道观中这么多和我一般大的弟子,他们和我们吃得一样,却比我们多做了些活计,为何偏偏我和阿让要特别开恩呢?”

“你们是火居道士,不是不忌讳的吗?”祺王问。

“在不争观是不能碰荤腥的,出去了就可以吃肉。可是上百弟子,总不能都下山去吧?传出去也好说不好听,大家就都偷偷摸摸的干这事儿,谁见了也不多嘴,分上一口肉,各自相安无事。”

“也是。”祺王这些天来,见不争观生活确实清苦,刚来时的敌意便消减了几分。不过,他对这里的饭菜并非觉得难以下咽,他在王府里大多时候是吃素的,只是味道比这里的更好些罢了。

“也是因为青藤宫偏僻,我和阿让就偷偷开了路,方便出去,也不会叫人看到了威胁我们。”

祺王见若冲紧紧攥着他的衣摆,若冲斜眼瞥见祺王看着自己,解释说:“我以前也这样拽着阿让哥哥的衣袖,这段路不好走,我怕摔了。”

“那你不怕我与你一起摔了吗?”若冲立即松开了手,祺王不由得后悔多言。

第五十四章 今宵落哪边?

下了山,来重建的王家村。

残阳暮色,村中街道上已无半个人影,若冲驾轻就熟地穿梭于村中小巷中,来到村西头,庭院中有一株桃树的人家。

上前去轻轻敲门,不一会,里面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是道长吗?”

若冲笑吟吟地回话道:“大娘,我来了!来开门!”

大门开了,一位相貌平平的中年妇人,咧开嘴笑着请二位进门来,口中招呼着:“饭菜早就做好了,等着您来,和往年一样,那鲤鱼是我前几日就买来的,养在水缸里,就怕今日买不到,您吃不着。”

若冲从衣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来交与她,客气地说道:“多谢大娘了。”

那妇人疑惑地望着祺王,问:“这位是?那位阿让小师父怎么没来?”

若冲迟疑了一会儿,道:“阿让哥哥回家去了。”

那妇人点头,斜眼打量穿着阿让衣裳的祺王,目光闪烁,见祺王并未在瞧她,心虚地笑着问道:“那这位小师父看着面生,不晓得怎么称呼?也是不争观的道长吗?”

祺王笑嘻嘻地点头,说道:“我是代阿让师父陪若冲道长过来的人,大娘称呼我为‘大盈’就行。”

祺王得意挑眼一瞥,若冲乜他一眼,直径走向亮着烛火的屋中,那里已经准备好了饭食,中间一盘糖醋鲤鱼,旁边四样清炒小菜,那妇人收了钱,忙去给若冲煮长寿面。

“你年年都来?”祺王问道。

“是。”若冲一边吃菜一边回应。

“因为这里距离不争观近?”祺王再问。

若冲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说:“她烧的糖醋鲤鱼和我娘烧的是一个味道。”

妇人将长寿面端上来。

若冲催促祺王说:“你吃快一些,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去的。”

汤汁沾在她的嘴角上,祺王伸手为她擦去,柔声道:“有我在,你慢慢吃,晚一些也不妨事。”

若冲依旧吃得很快:“天黑路难走。”

那村妇为二人准备好了饭食,招呼二人好生吃着,自己进入房中去了。

可是一如房间,她那原本淳朴,憨厚的脸一瞬间严肃起来,目露凶光。冲着里屋布帘后面那个若隐若现的高大人影拱手行礼单膝跪地,颌首说道:“大师,与若冲道长在一起的人,竟然是祺王。”

“我早知道了。”

正清道长一身漆黑如墨的夜行衣,捋着苍白的胡须,坐下来,慢慢地抿一口茶水,陷入思量。

“大师,这件事可要告知皇帝?”妇人询问。

正清道长斜眼睨着她,冷问:“告知皇帝什么?”

那妇人低头回话:“祺王和若冲道长在一块儿。”

正清道长冷道:“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说了做甚?还有,你就是个给若冲做饭的,其他的都不关你的事,懂吗?”

那妇人虽然觉得窝囊委屈,可这也是实话,她从宫里被带出来成为墨樱内卫,才有了现在吃饱穿暖,逍遥自在的好日子。而她被正清道长从宫里带出来的原因,只不过是她以前在御膳房做事,做得几样精致可口家常菜,所有菜中鱼做得格外好。还恰巧和月娘做的味道相似。

妇人拱手低腰:“是属下失言了。”

正清道长让妇人退出房间之后,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慈善。轻轻打开打开床头的柜子,柜中供奉着——“鱼氏月娘之位”。

“月娘,我们家青儿十八岁了,你看她长得多好?依着你们夫妇的旧习惯,每年她生辰前,我都去钓一条大鲤鱼来给她,你就安心吧,有爷爷在,我们青儿她不会有事的……”正清道长心中的柔情慈爱与牌位款款而说。

此时,小院正屋中,若冲已经吃饱,祺王好几日没吃过这样可口的餐食,也顾不得自己的饮食喜好,恨不能将盘子都舔干净。

若冲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揶揄道:“看你这副德行,是不是我还得花钱把盘子买下来,给你吃了?”

“难怪你要偷偷下山来打牙祭,在观里吃上几日的斋饭,见到这桌饭菜便是山珍海味一般了!”

若冲只看着他笑,心中可怜他是个贼。想他平日里说不定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吃了上顿没下顿,把他留在青藤宫或许还能混口饭,有个安稳住处。

可今日祺王和仙丹两件事,让她心思难安,看着眼前之人,想自己性命难保,更是不能将他多留在青藤宫。想着想着,便喊了他一声,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他擦嘴角,祺王接过,不见上头有绣花,也不见绣有字迹,只有一股淡淡的艾草气味。

门外的妇人看着祺王那狼吐虎咽的模样,满心疑惑,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这当真是祺王吗?”

若冲见他饿得实在厉害,又出门将银两奉上,烦请大娘再给他做两道小菜,添碗白米饭给他吃。自己坐在一旁,等他吃饱。

天色暗下,月凉如水,万籁寂静。

若冲原本打算趁着天亮回去,可如今被祺王给耽误了,嘴上不说,可心里总归有几分怨言。他们下山来时没有打灯笼,也没有带火石,若冲眼神不好,到了夜间更是看不清东西。

祺王和若冲出了村,原路返回,可才走了不一会儿,若冲便“哎呦”一声,坐在地上,捂着脚踝,祺王见她这样,也不慌。蹲在她身旁,瞧她轻揉脚踝,问:“扭到了?”

可若冲却没好气地:“不至于就断了的!还能走。”

祺王听她语气暴躁,也不恼,只扶她站起来,自己躬下身,背对着她:“上来吧。”

“你背我?呵呵,得了吧。”若冲自己扭动扭动脚踝,感觉只是普通的扭到,不妨事的。

“你看不起我?”

“当然!”若冲有意打击他。

“你这么瘦小,背你回去,我还能累着呀?”

“你累着关我何事?只是怕你借口说背我回去把伤口崩开,那时候,你又得多留些时日了!你以为我会让你再留下来欺负我?我才不傻呢!”

“哦,原来是想要我走呀?!我明早便走,只是我走了之后,这山里的野游鬼魂怕是去青藤宫陪你了,到时候,你青藤宫到处都是它们,院子里,树上,茅房,还有你床底下,晚上在你枕头边上……”

第五十五章 冷露

若冲捂住他的嘴,骂道:“你再说,我割了你舌头!”

祺王见若冲害怕了,倒也得意,凑近她身旁,躬下身子说:“上来吧,我们走快一点便不害怕了!”

“我说害怕了吗?尽瞎猜!”若冲假装坚强。

祺王不说话,眼睛贼溜溜直转,还“嘘”地一声,若冲疑惑,拍他的背:“你听到什么了?”

祺王小声回答:“我担心它们给你回应的时候你听不见……”他说得煞是诡异,若冲头皮发麻,紧紧掐住祺王的胳膊,口中喃喃念着经文。

祺王见自己诡计得逞,煞是爽快,可又听不懂若冲再念什么,便问:“你念什么经呢?”

“我念经和它们说先吃你再吃我,说不准他们吃你就吃饱了,放过我了呢?”

祺王只一笑,搂紧那因为害怕而抱住他的若冲。他心想:“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催我走呢?我走了你,谁陪你呢?”

回到青藤宫,刚推开青藤宫的偏门,便看见满院子站满了人,有穿着道袍的不争观中人,也有腰间挎着刀官差,还有些穿着黑色衣衫,戴着斗笠的,好生热闹。

若冲先是愣住,一把握住祺王的胳膊,往自己身后拉,而自己挡在祺王身前。

“冲儿回来了。”白发苍苍的,神态自若的正清道长从人群中走出,朝着若冲走来。

若冲连忙扯扯祺王衣袖低声:“你别说话。”

而后,若冲昂起头强作镇定,行礼答:“这么晚了,师父找徒儿有何要事?”

正清道长语态平静:“若冲,你这是去了哪里?”

若冲回答:“回师父的话,徒儿只是下山走走,没成想回来晚了,害师父担心了。”

若冲身后的祺王将头撇朝一边,不叫人看清他的脸。

若拙道长方才在阿让的床头看见喝了半杯的茶水,又见床铺被褥乱哄哄的,想阿让不是这样不规矩的人,便知阿让的房中一定有外人居住,为了隐藏证据,他趁着众人不注意,将被褥叠整齐。却不想还暴露了。

一个黑衣戴斗笠男子,用着那不阴不阳的声音问道:“今日来人送饭给道长,不见道长踪迹,又见房中摆放着道长的衣衫和法器,想道长是不是走了,特地叫来众人,想着如何去找道长,人刚到齐,您就回来了,真是虚惊一场。”

若冲挑眼:“这位先生,您说您私入青藤宫了?我记得我的青藤宫的大门可是上了锁的,请问您是怎么进来的?撬锁呀,还是翻墙呀?”

“这……”那黑衣戴斗笠男子不好回答,而后道“多有得罪,请……”那人话还没说完,若冲便上前颐指气使大声责问道:“谁给你的权利私闯青藤宫?又是谁给你的权利进入虚笃精舍翻我私物?”

若冲这样做乃是心慌,她偷偷刻了父母的牌位,放在精舍里。今日因为是自己的生日,便将墙壁中的暗格打开,给双亲上了香。虽然她走时合起了暗阁。可若是遇得懂得奇门遁家机关术的人,便能轻而易举打开暗阁。

若拙道长见若冲如此暴燥,想来知道她心里有鬼,倒吸一口凉气,上前插话:“小师妹,他可是宫里来的。”说完瞪她一眼。

若冲一听他是宫里的人,顿时不寒而栗。那黑衣戴斗笠男子微微仰头,眼神凶恶,若冲心虚往后退了一步。

若拙道长打岔,意图给若冲解围。

“师妹身后那位,阁下是何人?”

若冲皱起眉,不知改如何回答。

黑衣戴斗笠男子冷笑着:“若冲道长在青藤宫养了人,这要是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呀,呵。”

一直低着头,躲在暗处的祺王,往前几步,按住若冲微微颤抖的肩膀,而后挡到若冲身前。

“李麟,几天不见,越发的不懂规矩了吧?见了本王也不知道行礼了,官做大了,就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祺王缓缓抬起头来,双手背到身后,一脸目光冷炙,盯着李麟。

挎刀的与穿黑斗笠的两伙人连忙跪下,齐声叩拜祺王,若冲大惊,愣在原地。不争观众人顿时也被吓了一跳,心想,祺王不是在客舍中吗,怎这会子在青藤宫?

“若冲道长是本王的恩人,你竟然如此无礼。”

李麟把头压得更低了。

祺王转身问若冲:“恩人,您要如何处罚此人?”

“这个,等我回房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自然少了也无事,全当给狗叼了,要是多了什么不该多的,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若冲连忙进屋,立即闩上门,偷偷将暗阁开启,见牌位没有被动过,仔细检查撒在牌位上的香灰没有抹去的痕迹,才放下心来。而后在房中到处翻看一遍,不见多了东西,也没失了物件。若冲才从房中走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房中的法器丹药倒是没被人碰过,这样我也就不追究了,只是记得下次走正门。”若冲心怀鬼胎,自然不敢将此事闹大,劝了祺王和正清道长,叫大家散去,此事也就罢了。

而后,众人散去。

内卫与千牛卫为李麟打抱不平,说今天的事明眼人都是看得出祺王和正清道长包庇若冲,李麟只是淡然一笑,不说话,他是樱花内卫中,唯一一个知道若冲身世的人,想着等上头的事了结后,自己随便动动手就能治她死地,何必与她这个命不久矣的人动怒呢?

若拙道长留在青藤宫,想问清楚若冲与祺王的关系,正清道长却叫走他,回精舍去清点敬献宫中的物品。青藤宫恢复往日的平静,若冲一改往日的聒噪,默默无语地烧了一壶水,泡了茶。

今夜圆月正好,微风拂面,虫鸣四起。

若冲举杯奉茶,道:“若冲无知,误伤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祺王不接茶,柔声:“刚才都说了,你是本王的恩人。”

若冲冷笑,问他:“先伤人,再救人,也能算恩人?”

“和本王说话你能不用这样的语气吗?”

“你还想怎样?要不是今天那个叫李麟的人,你怕是还要继续骗我是吧?我对你有什么用,要您这么大个王爷屈尊在此,受我欺辱,教训,您图什么?”

第五十六章 凄风

“养伤罢了,你想这么多作甚?”

祺王目光闪烁,饮下一盏茶,接着说道:“私闯悬空阁的事,本王不想叫人知道,那时候本王受伤了,自己不能回去,可若叫你送本王回去,你说得清吗?刺杀皇子的罪名,你担当得了吗?本王只有在你这里养好伤,才能大事化小,最终不了了之。”

“我不知您是祺王,当时在悬空阁我伤了您也是正当防卫。”

“若冲,不是所有真话都有人信的。就像你,你宁愿相信我骗你的谎言,让自己恐惧,猜疑,也不相信真相,真相总让人不容易去相信。”

祺王言辞恳切,清清嗓子,扭头瞧着园中的一株松树,道:“你是太子的义女,有的是人把你的伤人的动机往这上面拉扯,本王要是救得过来,还能有个为你说话的。要本王伤重不治呢?那时候就没有人相信你的话了,即便是本王身边的人,他们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可本王若是出事,他们怎会承认本王去了悬空阁偷东西这件事吗?为求保命,十有八九会把你推出去顶缸。若冲,世间便是如此险恶,人心如此,你怪不得我,也怪不得他们,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若冲咬着唇,脸上一阵阵发麻,只觉可怕。原以为自己足够多心,可在朝堂中走出来的人中,她反倒显得太过简单,不知不觉将自己陷入囹圄,还浑然不觉。

“真是可怕。”

若冲凄惶地感叹着,目光放空下来。

祺王笑了:“在你这儿的日子,是本王记事以来过得最安逸舒心的日子,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醒了就和你说话,虽说你总是给本王添堵,这里可是本王待过最安全的地方了。”

祺王的眼神温柔,投向若冲,月光之下,她的脸莹白柔和,恬淡寡欲的神态,宛若画中仙人。

逃离祺王这个身份的时光,他活得惬意得很。可他现在已无法继续安稳下去,身份暴露,客舍中的卫队很快围住的青藤宫,祺王的衣衫整整齐齐地摆在托盘里呈上,魏大宝在门外等候他。

夜深人静,墙外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听清楚,人的脚步声,噼里啪啦的火炬声,犹如沙漏在计时。

若冲起身,转过身去:“不早了,我回屋休息去了,王爷自便。”

说完,一如往常那样,回到自己的屋里,锁上门。

祺王就在院中,自己给自己叙茶,一盏接着一盏,不知不觉中,若冲洗漱完,灭了灯,茶壶里的茶,只倒满半盏,便尽了。

祺王起身来,朝着大门走去,开门而出。

他离开时大门那一声“吱”地响,尘埃落定,若冲才泄了气一般地放松了僵硬的身体,心中空荡荡的,失落,忧伤,好像缺了什么,可睁开眼仔细去寻觅思索,也没发现缺了什么,只是失落。想来若他真的是个贼该多好,给他些东西,就能让他从良。

青藤宫外。

祺王上马,痴痴地望着青藤宫的大门,他在等她开门。

“王爷,我们该回去了!”木子右轻轻唤道。

“再等等。”

木子左催促:“王爷,已经过了一刻了……”

祺王不言语,他自觉能做的都做了,她若是还没有回应,那就是她根本没有动心,自己不过是空牵挂罢了。

又过了一刻。

祺王闭眼苦笑一声,回客舍去了。

躲在暗处观察了一夜的正清道长却笑了。

今夜早已注定了不安静。

空蝉院内,敬灵帝伫足墨色樱花下,空蝉院中贴满了敬灵帝亲手贴上去的除妖纸符,黄纸朱字,将原本清雅别致的空蝉院叫他布置得甚是凌乱可怖。

更深露重之际,黄保捧着一件狐裘大氅走近敬灵帝,将它给敬灵帝披上,轻声说了句:“陛下,夜深了,您该就寝了。”

敬灵帝却抬眼,一片墨色花瓣落在他的鼻梁处,却又滑落下去,敬灵帝伸手接起那片花瓣儿,递到黄保手里,低声说:“看到樱花的人现在在哪儿?”

“六条都将那些人处置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那就好,不能让人知道了。”

“奴才明白。”黄保低头,借着烛火之光,看手上的墨色樱花,手心出了汗水,樱花上的墨色退下,恢复原本粉色。樱花是黄保亲自找可靠的工匠做得染色,可毕竟是假的,黑夜倒看不出问题,可大白天仔细看,也能看出端倪。故此,空蝉院墨色樱花盛开之时,空蝉院大门紧闭。

即便是敬灵帝叫去做法事的道士们,也只能夜间进入做法事,且不准靠近樱花,出空蝉院还需搜身检查可有带走“邪祟”。

一切小心翼翼地进行着。

贵妃去世那一年,敬灵帝为了制造些怪力乱神的传言,用开水浇花,使得空蝉院樱花死亡,外间就把空蝉的院的樱花传成了灵物。

甄贵妃母族在贵妃去世后因为诬陷朝中重臣,投敌卖国等多项罪名满门抄斩,唯一留下的血脉只有祺王。杀死樱花,制造怪力乱神的言论是为了祺王能活,四年后,和六条嬷嬷一起如法炮制一场死而复生,山樱若是多情种,今岁应开墨色花的鬼话,还是为了救当时被下毒濒死的祺王。

“黄保,你说朕是不是最没用的皇帝?只能靠这些把戏骗人?”敬灵帝这话一问,黄保一时吓得咣当跪下。

“主子,是奴才没用。”

敬灵帝苍白一笑:“不怪你,是朕斗不过他们。”

翌日。

祺王从木子右口中得知,樱花卫和千牛卫来不争观并非因他而来,而是为护送若冲平安进京献丹而来。祺王不晓得这个消息是好还是坏,若冲只适合待在这个世外桃源的封闭地方做个与世无争的人,可她若进天都,自己还能和她多相处一段时日。

祺王找来千牛卫,樱花内卫,以及若拙道长,询问献丹的安排。听得三人将献丹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明白,祺王笑道:“这种事,也不必劳烦若冲道长了,本王也能做。”

千牛卫阁领为难:“祺王爷,若冲道长是万岁爷点名儿进京献丹的人。您要是想揽下着差事,要不问问万岁爷?奴才是给宫里做事的,奴才是做不得主的。”

第五十七章 承引

“父皇点名要若冲道长献丹,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祺王侧目看向李麟,李麟与千牛卫阁领交换了个眼神,而后二人同时摇头,祺王的目光投向若拙道长,若拙巧妙地借沏茶为由,避开了。

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祺王也不在多言。晚上回到房中,听京城中龚光杰差人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密函,此时他才知仁清太子已经派出多股部队,前往荣渝边境。趁着夜,他回到青藤宫。

此时的若冲在院中赏月,听见有人敲门,她心一惊,小声问:“谁?”

“我,祺王。”

若冲放下手中的笔,前去开门,一见他便忍不住开玩笑问:“你是回来拿补药的吧?”

可见祺王面色凝重,若冲便没有接着往下打趣他,毕恭毕敬邀请他进来一坐。

“太子今年为什么不陪你过生日?”

“你可以去问他,脚在他腿上,和我有甚关系?”若冲冷冷地回答。

“太子要上前线了,说不准你的阿让哥哥这次回去也是为了这件事。”

祺王入座于院中石凳上,原来他不在,若冲便院中秉烛写生作画,好生逍遥自在。他低头见桌上铺开的宣纸上画着几笔墨松,这才注意到若冲画画只用丹青。

“他们要建功立业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吧?”若冲回应说着,打算收齐笔墨纸砚。她知道自己的画丑,不愿叫祺王多看。祺王突然按住她的手,目光投在收起画作后,下面那一幅若冲的书法。

若冲的字,无论从风格还是运笔,与他母妃的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你的字,也是太子教的?”祺王痴看着若冲的字地问道。

若冲点头称是。

甄贵妃的字,酷似空蝉院的青藤宫,祺王一时间脑子一团乱,太子给若冲的一切究竟是何意?

祺王强忍不说,柔声嘱咐说道:“明天就要进京了,本王陪你一块儿走。天都不比不争观,你处处小心些,能不说话就不要说话,有时候你说话确实容易叫人做文章。还有你那一手狂草不适合做公文,更不能上书给父皇,要写东西的话还是叫旁人代写吧,我说这些,对你没坏处,谨记。”

若冲不懂祺王对她说这些有何意义,可带着几分轻慢地问:“天都有这么凶恶吗?”

祺王目光放空:“那里很风光……”

风光之处,人就多了,人多了,是非就多了,是非一多,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次日清晨,祺王与献丹的大队一并出发。

正清道长在不争观门口,翘首望着若冲乘坐的马车消失不见,山间浓雾弥漫,再看不远了。正清道长立在原地,神情失落,若拙道长在一旁,劝慰说:“师父,咱回去吧。”

正清道长扶着若拙道长的胳膊,霜打了一般怅惘若失。

“送为师回九幽洞去。”

正清和若拙在前面,后面若屈对若讷说道:“二师兄,你看小师妹一走,师父好像丢了魂一般。”

若讷道着苦叹:“咱们师兄弟四个,各顾各的,和师父走动少,这些年陪着师父,鞍前马后的只有小师妹一个,就跟师父的尾巴一样,冷不丁走了,师父连个说话人都没有,可不这样了吗?”

若屈道长小声道:“若冲一点儿本事都没有,这趟进京,但愿别给咱们不争观丢人显眼。”

若拙道长听见,扭头来狠狠瞪了若屈一眼。若屈不再多言,原先他便不甚喜欢这个攀扯皇家关系的若冲,如今献丹这一本万利,还能面见天子得恩赏的事给了她去做,若屈嘴上不说,心里煞是妒恨。

不争观掌门都要经过朝廷派委任书才可以说得上是真的不争观掌门,自己选出来都只能算一半,若是此次若冲得了皇帝的眷顾,又有太子祺王的庇护,可真就是烈火烹油,一路繁花似锦,前途大好。

可若冲才离开不争观没多久,便吃了苦头,一路上,千牛卫不顾若冲在车中颠簸难受,一味地快马加鞭,若冲晕车呕吐把头伸出车窗外,气息奄奄。祺王驾马往后退去,见若冲趴在车窗外,喊来李麟,命他叫人慢一些,若冲微微抬起脸,望着马上的祺王,莞尔一笑。

可车队刚慢下一会儿,木子左便上前进言:“太子大战的事,您可拖不起。”祺王不予理睬,他何尝不着急呢?想着自己先走,却也看得出自己一走,千牛卫和内卫那群人不会好生照顾若冲。

九幽洞。

正清道长摆弄着若冲放在洞中的木雕玩偶,睹物思人。阿鱿从暗门中出来,只见他一副整装待发,手中握着长剑,带着斗笠的样子,正清道长瞥他一眼:“你要去哪儿?”

“主人说不能让祺王死在不争观,那就让他死在路上。”阿鱿势在必得,正清道长说过,自己手下五大杀手,犹兮便是阿鱿,他的武功最高。正清道长放下手中的木雕山羊,哀叹一声:“现在不能杀祺王了,若冲进入天都,需要祺王护着。”

“师父,狗皇帝现在可已经开始行动了,咱们不能让小主人去冒险。”阿鱿怒目。

正清道长愤怒地:“你是在指责为师吗?”

阿鱿立即垂下头,下跪道:“徒儿不敢,只是徒儿担心若冲小主人,天都凶险,小主人如此柔软单纯,叫人放心不下。”

“犹兮呀,和你说了多少次,让你好好读书,你不听。师父和你说了吧,弱者的生存之道是依附强者,在夹缝中求生,不是把比自己强的人都杀了,强者是杀不完的。”

阿鱿不明,问:“师父有何计划?”

正清道长用食指点点桌上的密函:“你看看吧。”

阿鱿听话打开来一看,才知道仁清太子制造出了个比杀死祺王更大的乱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仁清太子无心之下救了若冲一命。

“这种时候,老皇帝可不敢搞内讧,攘外需得先把内安稳住的道理他懂。”正清道长展露出一个诡谲却舒心的笑。正清道长和敬灵帝怎样都不会想到仁清太子会发动战争来增加自己的做皇帝的砝码。

第五十八章 迷途入

“这样斗上几年,大荣国本就干涸了,摇摇欲坠时轻而易举,兵不血刃地便能推倒大荣。”阿鱿仿佛看到了前方的希望。

内斗就是这样,一开始能让统治内斗的人控制所有人,达到权利顶峰,久而久之,斗争的人就会开始挣脱摆布,皇帝不过是自食恶果而已。

正清道长今天听到了若屈说的话,他装作没听到而已。正清道长躲在九幽洞也就担心不争观那些自己亲手养大徒弟为了夺位对他下毒手,无论是九幽洞还是东皇宫都是他们给自己建立的牢笼,外面的人进不了,里面的人出不去。

荒野驿站,门前久经风霜,残败老旧的桌椅上重新端上热腾腾的茶,若冲与祺王相对而坐,身边几十双眼睛盯着他们看,几十把锋利的刀藏在鞘中。

若冲叫馆驿中的人做两碗牛肉面送过来,煮面的汤沸腾起来,厨子捞出面趁热将滚热的红烧牛肉往上一淋,顿时香气扑鼻。牛肉面一出厨房,众人闻着味儿不由得口舌生津。

“你的面来了,趁热吃。”祺王将筷子用他的手绢擦拭干净递给若冲,而后才开始擦拭自己的筷子。

若冲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一边大口吃面,一边问:“你不饿吗?”

祺王摇头:“没什么胃口。”

“说吧,你憋着什么事儿?我看得出你心里有事,这一点你瞒不住我。”

若冲得意说道,转头看,所有人也都在远处吃起面来,她偷笑一声。方才她喊饿,还没人搭理她,说没到饭点不好停下。只有祺王顺着她的意,她一叫饿,便停下来休整,吃饭。

“本王着急回去,京里的事有太多沉积。”祺王念着户部的一堆烂账还没处理完,去年的许多亏空也都没堵上,工部的很多项目也都排队要钱,加上太子这一战的钱,一团乱麻。

“那你先走呗。”若冲轻描淡写地。

“本王要是走了,他们欺负你,你应付得了吗?”祺王挑眼瞥看李麟的背影。

若冲眼睛溜溜一转,左右张望一圈,凑近祺王,小声道:“我身体好着呢,在马车里那样是我装的,我呕了半天,你看见吐出什么来了吗?一路上你也见了,这些人不敢叫我死,只因那一夜在青藤宫让他们领头那个叫李麟的失了面子,他们要拿我撒气而已。”

祺王浅笑,感叹若冲多心多疑,想她一路上那个奄奄一息的样子委实叫他觉得可怜心疼,或许在李麟眼中便是一种舒适猖狂淋漓。

祺王感叹问:“何必呢?”

“他们想整我,整不到我,他们心里也不痛快,我更危险,就这样把此事了,各自相安无事。那几个人,下手没轻没重,要是真的在其他事上整我,弄伤我了我不好不说,他们也难交差不是?你且将我此举称之为与人为善吧。”若冲得意一撇嘴,露出个奸邪的笑来。

祺王举起筷子,吃一大口面,嚼得津津有味,“好啊,好吃。”

若冲将自己碗里的面挑给祺王一著,解释说:“这么大碗我吃不完,你别浪费了。”

“要留个人陪你吗?”

若冲嫌弃地瞥眼:“你快走吧,你走了我才好收拾他们。”

“就凭你?”祺王轻蔑地问。

“你想想你在青藤宫如何治的我,我也就怎么学咯!近朱者赤嘛!”若冲挑眉。

祺王颌首一笑,“看来本王小瞧你了。”

“你别说出去就行。”若冲用筷头轻轻一点祺王的鼻尖,二人相视而笑。

远处的木子右连忙低压下脑袋,一滴热泪落入面汤中,加了几分苦涩。魏大宝见木子右奇怪,问:“不合口吗?”

木子右轻轻“嗯”了一声,木子左看透她的心思,轻描淡写地说道:“都已经这样了,忍着吧。”

木子左同样不喜欢这个若冲,祺王变得含情脉脉,温柔体贴,对祺王来说不是什么好征兆。

饭后,祺王说要先行一步。

若冲聪明,祺王率大队人马离开后,她变本加厉地折腾。马车才走出去一里路,就闹着要用走的,好不容劝上来马车,又开始装病装晕,叫李麟等人再怨恨她也不敢折腾她,百炼钢抵不过绕指柔,一个个威风凛凛的皇家卫帅生怕她一个三长两短,大家都没法交差。

好不容易到了驿站休息,若冲闹着要吃红烧牛肉,说旁的食物一概没胃口下咽。李麟没办法,驾马去附近村子里花重金买来两斤牛肉,送到厨房做了。给她送上去。若冲吃了一口却说她牙口不好吃不动牛肉,而后吃了一碗糖水煮鸡蛋便歇着了。

让李麟白忙活了几个时辰,她还甚为得意。

众人敢怒不敢言,出了若冲所住的客房,“这人存心磨人,白白浪费咱们这么多力气。”

李麟显得无所谓,瞧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说道:“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累了,我做东,请大家吃酒。”随后李麟自己掏了钱让厨房再炒上几个下酒小菜,买了十几坛子酒,摆了席。把内卫和千牛卫的十几号人请到大堂来,大家一块儿喝酒吃肉聊天。

“才这一天,就闹出这么多事来,往后还不知道她要怎么着呢?”

“还能怎么着,把人送到天都了事。”

千牛卫首领冷笑一声:“了事?这个人到了天都说不准还要咱们派人守着呢。”

李麟站起身挨桌敬酒,听到千牛卫这样一说,他笑道:“怎么样是上头的事,犯不着在这儿就烦心。”

“今朝有酒今朝醉。”

众人痛饮,深夜方归。李麟回到房中,心满意足地笑了,用一顿饭让林楠那一伙原先因为李麟是太监而瞧不起他的人与他开始称兄道弟。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不枉他辛苦一场。

若冲一路慢悠悠地游山玩水,游览名胜古迹,体验了一路的风土人情,吃遍一道儿地小吃名点。一群群铁腕内卫拿若冲这个一上马车就病倒的人,愣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若冲玩得开心了,可阿莫帮着若冲装病,一路上憋着坏笑,可又需要摆出一张心事重重的苦脸,可是苦了他了。

几番劝阻若冲安分守己,若冲也不听他的。李麟倒是不着急,若冲爱玩,他们姑且陪她一路地玩着走,好借机拉拢林楠的兄弟。

在若冲进京期间,天都的形式已经不同往日……

第五十九章 风色厉

敬灵帝路过内阁会议室厅,听见里面孙浩誉等人在大声争论仁清太子和兵部私自派兵一事。敬灵帝听了几句,知道了个大概,脸色一沉,直往司礼监去了。

司礼监今日值班的只有司空玄,吴庆,杨端三人。黄保今日轮休,还在屋里歇着。敬灵帝到那里一看,眼神横扫过去,吓得三人扔下手中的茶杯便跪了下去,口中喊着万岁爷吉祥一类的话。

敬灵帝冷冷地问:“太子的事,你们打算何时叫朕知道?是不是要瞒着朕一辈子。”

三人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敬灵帝见三人不回应,愈发生气:“朕也不怪你们,是朕怪不了你们,各位现如今都是宫里说一不二的人物,朕给三位请安了,三位公公吉祥……”

说着,敬灵帝又是恼怒又是讽刺地屈下身来,半蹲地样子好像是要给三个秉笔太监请安一般,顿时吓得众人魂不附体,跪贴着地面,满背的汗珠子浸湿了官服。

“主子要打要罚,要奴才死,奴才不敢有半句怨言,您千万别气坏身子。”吴庆哭哭啼啼,抹着泪儿地说着。

敬灵帝捧起司礼监桌案上的奏折,一封一封地看,看一封扔一封,还全朝着面前三人的脑袋扔。

翻完之后,也不见一封是有关仁清太子私自派兵的。

他用力拍着桌案:“这么大的事,司礼监就一点儿不知?你们手底下的内卫不是号称京中多了个老鼠洞都晓得的吗?这会儿都聋了?瞎了?不想做了,有的是人”

吴庆伏地道:“万岁爷这几天身子不稳当,奴才实在不敢拿这件事气您老人家。”

敬灵帝冷笑一声,乜着三人:“哼,你倒是有孝心,可惜用错了地方。这么大的事说什么都不能不报,都起来吧,朕现在杀了你们三个也于事无补。都起来!说说太子这次是怎么背着朕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的。”

敬灵帝忿忿坐下。

司空玄将事情清清楚楚告知了敬灵帝,赵皇后将大印交给国丈赵谨明,赵谨明和仁清太子勾结兵部尚书李复,枢密院众人私自调兵遣将。

大渝内乱才出了几分苗头,大渝亲王的反军便得到大荣支持。这件事明眼人都早得出,是仁清太子和赵谨明早布置好了的。无论是李复,还是这次派去的几支精兵,都早已不是敬灵帝能控制的了。司礼监说与不说,都无济于事。

敬灵帝见此,只得感叹无可奈何花落去,走向日益冷清的东皇宫。

边走边说:“朕老了,老了……”

晌午,仁清太子便被召入东皇宫来。

敬灵帝躺在榻上,身边是李太医在给他把脉,敬灵帝的眼睛半睁半闭,一阵咳嗽后,说气话来也是有气无力地。他见仁清太子进来,挤出一个笑来,唤仁清太子到自己身旁,突然间,他咳嗽不止,咳出一口痰来,黄保捧着痰盂去接,李太医伸头去看敬灵帝咳出的血痰,唯独仁清太子止步,露出一个浅淡的厌恶表情,虽然微小,可还是让偷偷瞟眼盯着太子的敬灵帝记下了。

敬灵帝眼神中闪出一丝忧伤,很快平复下去,不动声色地:“仁清,你的事,朕听人说了。可是朕不信,你会背着朕私自调兵,这可是犯大忌的。”敬灵帝摆手示意黄保与李太医退出精舍,留下父子二人。

仁清太子丝毫不觉得恐惧,谁见了敬灵帝那枯槁憔悴的样子都知道,那对他不会有什么威胁。

仁清太子微微仰着头,向自己的父亲讲自己的宏图大业:“儿臣早已得知,大渝皇帝老迈,卧病多年,大权旁落于他弟弟亲王之手,大渝太子虽然是青年才俊,却也敌不过他。大渝皇帝不久前殡天,亲王不服太子继位,儿臣便出手帮一把他,用他除掉大渝正统皇室,趁着他根基不稳,儿臣亲自出手将他除去,夺取大渝国,以战止战。父皇,此事绝密,儿臣不敢呈递奏疏,以免泄露。”

敬灵帝问:“你想怎么做?”

“儿臣现如今还在京城,便是因为还要做局。私派便是其中第一步,我荣军进了大渝国之后,帮着亲王除掉正统,而此时父皇下令彻查之际,儿臣便站出来说是大渝国亲王使诡计,复刻我大荣军符,调动我荣军入他国,这样儿臣也算的是师出有名,而只要大渝亲王一死,自古成王败寇,一切罪责全可推到他头上。”

渝皇尸骨未寒就政变,敬灵帝不相信仁清太子的谋划只是和他说的这样简单。越想,敬灵帝越不寒而栗,会不会他也在策划着给自己也如法炮制一场变乱?

“就这么简单吗?”

“父皇,鸡蛋都吃了,还要问是哪只鸡下的蛋吗?”仁清太子反问。

敬灵帝端倪着仁清太子,他选在祺王不在京城的时候私自派兵,便是防着敬灵帝会和联手祺王对付他,一手遮天蔽日时雷厉风行。

敬灵帝认为,仁清太子也是警告他,今日能调兵出征,有朝一日,便能作别的。

当晚黄保回到东皇宫伺候敬灵帝,敬灵帝只一句:“司礼监以后批红了的折子,都送到东皇宫来,朕看一看。”

黄保领命,不作多言。

大半个时辰后,敬灵帝说了句:“用人之际,贪墨的事先缓一缓。”

大渝。

叛军和大荣军在短短数日之内,包围皇城,还没有来得及登基的太子被逼的无奈出城投降。

大渝亲王自己登上了皇位,喜不自胜地坐上了龙椅。

可朝野之上,无人对他下跪称臣,他一怒之下,正殿前的广场上,血流成河,所有在场的,不愿承认他是皇帝的人,皆身首异处。他是依靠大荣军队坐上的皇位,大渝国中之人只称他为卖国贼。仁清太子在京中听到他继位的消息,立即率军出征,名义为讨伐大荣投诚大渝的叛军以及恢复大渝王室正统,扶保大渝太子登基。

天都。

祺王快马加鞭回到天都,还未来得及回府,入了城便被等待多时司礼监的人请入宫中去了。

第六十章 西风吼

而祺王诚惶诚恐地迈入敬灵帝的独慎精舍。

敬灵帝坐在太极八卦台上蒲团上,闭眼。祺王跪在地上,抬头仰望敬灵帝的圣容,后面陈列起敬灵帝的新书法作品,行云流水,运笔纤细洒脱,少刚硬而多柔美,字体清瘦,静雅。

“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老子》中精辟的话语多得是,敬灵帝却偏偏独爱这一句。

他正在思索这,突然听见敬灵帝闭眼打坐,用他低沉的胸腔音发出声问:“看得懂吗?”

祺王后脊梁一阵冷汗,忙道:“字是看得懂的,可父皇的意思……还请父皇恕儿臣愚钝。”

敬灵帝微微睁开眼来,静默又严肃地说道:“这三个宝,你且记住了,你皇兄,前两个做得都行,就是这第三,他不懂。”

祺王不敢言语,跪在地上,额头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了汗珠来,他也不敢动手去擦,只让它顺着脸流下来。

敬灵帝又问:“你去了不争观?”

祺王立即回答:“是!”

敬灵帝再问:“那里可是个好地方,正清道长可好?身体康健否?”

祺王如实作答:“见过几面,他老人家鹤发童颜,身体康健。”

敬灵帝露出羡慕的神色,可这种神色转瞬即逝,道:“他们这些人,真是好福气,朕若是也能与他们一个样,躲在山里做神仙,便好了。”

祺王谀道:“天下人都指望着父皇,父皇断不可说这样的话。”

敬灵帝冷笑一声:“你们都长大了,还用得着朕?如今朕的宫里,不是你的人,就是太子的人。老话说,老而不死是为贼也。儿子长大了,朕老了,碍着你们了,是吧?”

祺王连忙磕头,额头与地板的沉重撞击,发出令人惊恐的铿锵声,黄保想上前求情,可又不敢。

敬灵帝闭眼听之,似乎祺王磕头到了十次之后,磕头的声音便不够清脆响亮了,他眯露出一条狭细的缝儿望去,只见祺王的额头已经磕破了,渗出血来。敬灵帝嘴角微提,看出祺王的诚意与敬意,心情舒畅地地说道:“起来吧。”

“谢父皇!”祺王起身来,心中依旧忐忑,若是敬灵帝一直让他跪着,那便好了。跪着有跪着说话的法子,站有站着说话的思路,可更多的时候,跪着说话比站着说话容易多了,做狗比做人容易得多。

敬灵帝伸手,黄保立刻会意,上前来搀扶着,敬灵帝清清喉咙,走到祺王跟前,将自己的手帕递给祺王捂住额头上的伤口,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幼清,这次仁清调兵遣将,你怎么看?”

祺王赞叹道:“皇兄英勇善战,礼贤下士,众所周知,皇兄决策果断,深得民心,是幼清楷模。”

祺王有意轻轻地说了声“深得民心”,这大荣上下,除了皇帝还有谁能说自己深得民心?这不明白着要造反吗?这是敬灵帝最忌讳的事,他不是不知。敬灵帝不言语了,目露凶光。

权这东西,即便是他不屑一顾,置之一旁,可谁要是碰了,就是触龙鳞。

黄保知觉气氛不对劲,立马打岔说道:“万岁爷,服丹的时辰到了。”

黄保给祺王使了个眼色,祺王会意,立马拱手道:“父皇,儿臣告退。”

敬灵帝也不想瞧他,只不经心地点头说了句:“把李太医叫去给你看看。”

“多谢父皇!”

祺王离开的东皇宫后,回过头去,才能长舒一口气,也在这时候,他才感觉到额头上,皮肉破开之处被汗水浸过之后那钻心的疼。他加快脚步,走出宫门。而一路上的宫人都看到了祺王用手绢捂着额头的狼狈模样,却不敢多言。

而东皇宫中。

黄保服侍敬灵帝服下丹药之后敬灵帝饮下今早采集来露水,宫里不知道多少宫女因为凌晨采集露水而寒邪入侵,病倒死去,可敬灵帝偏偏要用这日月精华的无根之水服丹,当然这也是正清道长指引的。

东皇宫的独慎精舍,除去敬灵帝与黄保,旁的人不得宣不准入,皇后都是这般对待。

“知道朕为何要召见祺王吗?”

黄保回答道:“万岁爷明鉴,太子建功立业,最累的是祺王和户部。”

敬灵帝冷着脸,思忖着方才祺王说的话,越发地讨厌太子,想了很久,说了句:“太子要打仗,开疆拓土是大事,不能输,可是打仗的人就没必要回来了吧?”

黄保会心一笑,问道:“户部握在祺王的人手里,这钱要不要出?”

敬灵帝轻蔑冷笑一声:“朕可管不了,这不是朕要做的事,什么法子都让朕出主意?呵呵,这大荣朝什么时候是朕一人说了算的!啊?人人都有嘴,人人都得说话,朕一人拗不过他们一群人,让他们出主意去!朕谁都不管!”

黄保惶恐,跪下,敬灵帝自然没有罚他,没有斥责他。

仁清太子的动机再明显不过了,他打仗便是开疆拓土,居功至伟,得了民心。可是,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亘古不变。太子有了战功,有了出生入死的部下,朝中有了为他说话的重臣,皇帝便多几分威胁,他最重要的岌岌可危的帝位。

更要命的是,仁清太子的外公,是手握重权的吏部尚书。

敬灵帝为了自己的地位,他必须转变,从与贪墨一方势不两立,转变为与贪墨一方为伍,对付共同的敌人。

皇帝是最寂寞的,最危险的,人人都知道这世上有他这么个人,他却不能知道这世上的每一个人。坐在这至尊之位上,即使是恩爱夫妻,即使的父子,也会生出间隙来,任何人都可以置他于死地,动机都那样明了。

皇帝最亲近的人便是身边的太监,这群无根之人,无依无靠,什么都没有,除了皇帝,他们没有依靠,因为没有后路,所以他们只能一心服侍皇帝,依附于他。

即便如此,他也时时刻刻提防着他们,让他们无休止地在自己眼前争斗。

第六十一章 帚木

敬灵帝想起在深宫中陪伴自己三十几年的赵鸢皇后,温柔敦厚,识大体顾大局,她把后宫打理的井然有序,是个好皇后,贤内助。他心想,如果她没有子嗣,没有强大的外戚,是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或许他能把她当作自己人,疼惜她,以心换心,可矛盾在于,他娶她看中就是她赵氏一族强大的外戚。

敬灵帝想到这里,笑了,无奈地笑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祺王回到府中。

钱子穆已在堂中等候,祺王一脚踩踏入门槛,他便诉道:“祺王殿下,半个月前皇帝陛下亲自查看了户部的账目,包括十多年前的,可他什么都没说。”

抬头看见祺王捂着头,面上有血迹,改口慌忙问:“王爷这是?”

祺王让下人端上茶来,自己一路过来,早已口干舌燥,下人们才将茶杯端上来,祺王端起便驴饮了大半。魏大宝已经在祺王出宫时,便去请太医,太医为祺王上药,包扎了伤口。祺王看钱子穆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怒问道:“你慌什么?”

“去年,朝政亏空三百万两白银,这今年的盐税才收上来,补上的亏空的洞,如今太子打仗,这户部哪里有这么多钱粮?陛下嘴上不说,可是这宫里……”

祺王这才晓得,为何他才回来,敬灵帝便召见他,想他今日只是磕破了皮,已经算是敬灵帝的偏爱了。

祺王想了想户部最近有收入的项目,问:“你们和前段时间来大荣朝拜的西洋商人谈得如何了?”

钱子穆早就已经清楚祺王会问这事,故此来之前便又去问了消息,如实禀告祺王道:“下官亲自去谈的,可西洋人只定下了总共三百万两的订单,分别是丝绸,瓷器,还有茶叶。”祺王没有迟疑,立即说道:“三百万?不够!丝绸和瓷器的出口量加倍,和他们说单价上可以再降一降,各让一步,薄利多销。”

钱子穆为难,可还是咬牙答应下:“这……西洋商人那边,我们可以想办法,可是五大窑,以及江南的丝绸作坊,做得出这么多来吗?”

祺王一边作驴饮一边含糊地问:“江南几个大的丝绸作坊,还有窑厂,是不是鱼难成的?”

钱子穆弓腰回道:“早查封了,只是一直没人买下来他的产业,这笔不动产,一直压着,朝廷的人也没谁接手的,都眼红想要,可又怕出事,就这么拖着。”

“如今太子马上就要离开大荣了,他不能一点牵制都没有,一定要弄个他们的人来做这件事,出了事,太子没钱花了,咱们也能推出几个人出来担着罪,有太子的人,咱们那太子爷就不会肆无忌惮地掏朝廷的腰包了。”

祺王这样说了,钱子穆心里也有了底。

“可太子人也不会上当吧?八年前的有些事还没了,没谁有胆子出来做第二个鱼难成。”

“哭穷就行,赵谨明和太子不会把自己的心血毁在五斗米上,咱们死活拿不出钱来,他能如何?还不是帮着咱们做事,自产自销,他们也不赔本呀,白捞个钱袋子不挺好吗?”

“那要什么人接手?”钱子穆问。

“投标的人里,谁和太子身边人亲近用谁,暂时出不了那么多钱也不怕,先欠着,你们记好利息就行,他要是拖欠个十来年,户部单是收租子利息都能养活朝廷一大帮人,岂不好?”祺王说完,抿一口茶。

钱子穆也急,他是户部侍郎,户部尚书龚光杰年过七旬,办事有些力不从心,户部的担子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了。这次出征,户部拿不出钱粮来,兵部和东宫催得紧不说,连朝廷官员的俸银他都拿不出来。

太祖皇帝的“俭以养廉”是国策,不能动,可是总不能既要马儿干活,又不给马儿吃饱吧?在这大荣朝,不贪的,得俭之又俭,一顿饭吃几粒米都得算得清清楚楚。钱子穆还能怎么办?没钱,没粮,急得在户部中只盯着房梁,想上吊了,一死百了去。不过他倒是没有找到白绫,见户部尚书龚光杰在他儿子龚宗宁的搀扶下,拖着疲惫老迈的身体缓缓走来,他忙把今日在祺王府上得来的命令传递给自己的顶头上司。

户部是皇帝的钱袋子,没有钱,也于事无补。

正巧,黄保领着柯正淳、司空玄二位司礼监的公公来到户部。

他们今日来,并未穿宫中的服制,而是便衣。

黄保虽然在皇帝身边侍候着,可见了龚光杰,也不摆架子,一脸祥和慈善。龚光杰年过七旬,身体老迈,走路看折子也吃力些,黄保上前垂眉顺眼,恭敬地问道:“龚大人近来甚至可还康健?”

龚光杰笑答:“有劳黄公公挂念,一切都好,这次黄公公和二位司礼监的公公来,是得了皇帝陛下的旨意吧?”

黄保坐下和颜悦色地说着:“也没什么,只是前方打仗,咱们这些在京里的,也需要操点心不是?打仗,不是兵部和枢密院两家的事,是整个朝廷的事,国家的事。”

龚光杰回应着:“黄公公说的是,只是,现在我们的情况,这几年,不是大旱就是洪水的,要不就是打仗……户部也委实没钱了。”

黄保心知肚明,可他始终是带着皇命而来的,容不得他有自己的言语,故此他只能道:“情况,咱家在宫里是清楚的,可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不得不请各位大人多费心了。这不,万岁爷知道户部没钱,才没下折子逼你出钱,让咱家出宫来好生和你说,万岁爷体谅你,你也得体谅万岁爷的难处。”

龚光杰也知道这些事,是推不掉的。身为户部尚书,他怎能不知,朝政亏空,取之于民的道理?太祖皇帝的一道“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即便战时,也不得坏了这规矩。

司礼监的人回去之后。

龚光杰问:“祺王那边,怎么说?”

钱子穆回道:“祺王的意思是与西洋人做买卖,用买丝绸、瓷器、茶叶的钱贴补军需,能拖的几笔款项,尽量往后拖,一切紧着军需来。对了,还有就是祺王打算重开鱼难成的工坊,能用的都用上,顺便牵制一下太子的人。总不能只有我们在这里受苦受难,他们建功立业去风光,这不公平。”

第六十二章 深藏

龚光杰冷叹:“太子这么做,就是想弄死咱们,明知没钱,还要大把的花钱。这件事,皇上也是被逼的,太子私自派兵,已经把大渝搅乱,无法掣肘,咱们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要是做了皇帝,我大荣就没好日子了,不修文德何以远来人?你看看秦始皇,刀剑打出来的江山,终究不稳。”

钱子穆心里想着如何凑钱,碎碎念着:“瓷器就算在加几个窑,也得要时间不是?烧瓷这事,就算一刻不停,可是火候不到,时间不足,便烧不出,丝绸,祺王要我们加一倍,西洋人就算要得了,我们去哪儿收那么多生丝?织布坊也没有这么多不是?哎……还是要去找工部王大人商量一下,这不是户部一家说了算的。”

钱子穆抱怨着,身边的户部官员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户部一筹莫展之时,后宫已经有所行动了——

玉坤宫。

皇后娘娘已经将皇后应当备有的首饰之外的首饰全拿了出来。

“娘娘,这支翠翘是太子殿下行冠礼第二天送您的,这也要捐了?”如燕举着一支金凤翠翘问道。

皇后娘娘容颜虽已老却也容貌昳丽,气质如兰,高贵质朴。

皇后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慈笑,将那翠翘接过来,仔细瞧了瞧,道:“差点忘了,留下,这是仁清那孩子的孝心。”

说话时,拿起翠翘旁的一支素玉簪,道:“这是幼清前年送给本宫的生辰礼物,难得这孩子有心,也留下,一块儿收好了。”

宫女们收下来,这一支玉簪,玉的品相,制造簪子的工艺,都只能算是一般,皇后却偏偏爱惜地如同宝贝一般。每次祺王按例进宫拜见时,她才戴上,好让祺王不多心。

祺王一出生甄贵妃便去了,祺王便由皇后抚养长大,只是祺王十一二岁的时候,听宫里有些风言风语,说是甄贵妃之死,乃是有人刻意为之,并未一般的难产。祺王虽将信将疑,可是,自那之后,便对皇后有所疏离。

皇后大度,将祺王视如己出,对他与亲生儿子仁清,一视同仁,甚至对祺王更加偏袒一些,让太子事事都让着祺王一些。那些流言一出,祺王与皇后的母子关系便微妙起来。

此刻,淑妃宫里的女官进宫来,跪地叩拜,呈上一本小册子,道:“这是我家淑妃娘娘捐出的物件名单在此。”

皇后身旁的身旁的宫女将花名册收下,呈与她翻阅,而后皇后抬手示意如燕收起。皇后和颜悦色地说道:“你辛苦了,去吃些茶点再走吧!”

“多谢皇后娘娘!”

“对了,你待会儿去与淑妃说一声,这是本宫借她的,日后必定偿还。”

“皇后娘娘忧国忧民,是我大荣之福,哪里要娘娘还的道理。”

皇后轻轻摇头,又瞪了她一眼,平和地教训道:“以后,这话便不要再说了,大荣有陛下才是福。”

“皇后娘娘提醒的是,奴婢失言了!”淑妃女官喝了一口茶水,捻了一块桂花饼便离去。

如燕翻看了花名册,气呼呼地说道:“淑妃娘娘,平日里打扮得比皇后娘娘还要华美,可她捐出来,不过是搪塞人的!除了德妃娘娘,其他的娘娘都像打发叫花子似的,一点不大国家大事放在心上。”

皇后止住她的话,柔声道:“捐和要,是两码子事,她愿意捐多少便是多少,一分一厘都是好的,少捐的将来少还,少欠人情,不也是好事吗?”

如燕嘟囔道:“可娘娘那些华丽的首饰,都捐出去,以后和她们站在一处……奴婢为娘娘不值。”

皇后笑着嗔道:“都三十大几的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似的?本宫是皇后,即便是布裙拙钗,她们也得给本宫行礼。”皇后说得平静坦然中带着得意,她很清楚,挣钱不易,花钱也不易,宫里的女人将钱花在服饰上,换来了什么?

敬灵帝心里只有去世了二十二年的甄贵妃,二十二年来,她们见过敬灵帝几次?任何的打扮装饰,都没有意思了。而她花钱夯实自己的皇后之位。也是从敬灵帝修玄不管事之后,她才意识到做皇后掌大权有多好。

“对了,如燕,把本宫那一套红玛瑙头面给德妃送去,还有内务府上回送来的几匹蜀锦一并送去。这些年她份例银子都拿去接济衸王府了,在一个宫里待着谁有难处,本宫都得帮一把。”

“是,德妃娘娘的头面都是几年前的老款式了,淑妃娘娘老是拿这些去欺负人德妃娘娘,真叫人生厌。”

皇后放下手中的茶碗,瞥一眼屋里伺候她的太监,意味深长地说道:“如燕,这些话出了玉坤宫,你就不要再说了。”

“奴婢明白。”如燕不在多言。

可是宫里娘娘们捐的首饰,即使换成了钱财全部用在了军需上,却只是杯水车薪,打仗每时每刻都在烧着大把的银子。

皇后知道她所作为对仁清太子所为并无太多帮助,可她依旧要做,能力不足,可心意到了,便足够了。对于后宫来说,捐款捐物,只图“尽力”二字即可,并非朝堂那样需要想法设法。

随后,内务府总管来,将今年放出宫去宫女的名单呈与皇后。

皇后一面翻看,一面问:“怎么就这几个人?”

如燕连忙垂下头,倒吸一口凉气。皇后虽然面容娴静,可她眼中渐渐弥漫开来的是愤怒。要是只有捐一件事,让皇后委屈了,倒也没什么,可内务府公然为各宫妃子徇私,藐视她制定的条例,她便忍不了。

皇后根深蒂固地认为,后宫是她,钱财是,人情是,人命也是。

“回皇后娘娘的话,各宫都有到了年纪不愿离开的,各宫娘娘都到奴才这里说了情,各位主子开了口了,那奴才也不敢违了各宫娘娘的意。”

皇后起身来,左边嘴角微微上提一笑道:“所以出宫最多的是玉坤宫的人?本宫也喜欢用旧人,人旧了贴心。喜新厌旧可以,恋旧不喜新也罢,又要新旧都要,这就不对了吧?”

第六十三章 艳色多

皇后走到总管面前,低下头,笑容僵硬地凝固住了,立马消退。将名单扔在脚下,道:“本宫今年是提高了留在宫中宫女的资格,意味着什么呢?一个月后,宫中一半的宫女要出宫去。本宫的玉坤宫除去老嬷嬷,大宫女这些人以外,一个不留,本宫可是裁撤了三分之二的人选,她们既然不愿换人,那就硬来吧,本宫只留三分之一,她们只能少,不能多,否则宫规处置。”

“皇后娘娘,那各宫人手不够,如何处理?”

“新选的宫女,以及太监,嗯嗯,还是你们太监好,吃苦耐劳不说,还能省一大笔胭脂水粉钱,圣上宫里没个宫女不也一样好好的吗?”

皇后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止住了,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立即转身问及如燕:“今年的宫女都安置了吗?”

如燕姣笑一声,道:“还没,今儿姑娘们都在绣坊绣花呢,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皇后点头,说了声:“有个地方的倒是不能缺了年轻女孩儿。”

内务府总管明白,东皇宫敬灵帝的服用丹药时所配的饮水,一定要十四五岁的少女每日天亮之前去御花园收集的露水,这种事太监和嬷嬷都做不来。

绣坊。

各位宫女都在认真的绣着手中的活儿,皇后走到一位模样俏丽可爱的宫女身旁,见她绣活极好,可最边上的那几针着实粗糙,不像她所为。在看她身旁,另一个女子的绣品,开头的部分绣品相,针脚,配色极好,可皇后站在她身旁见她绣得战战兢兢,配色针脚都与前半部分不同。

皇后一个抬眼,如燕同时扯过二人手中的绣品,细细对比,看得出,这两幅绣品是二人合力所为,如燕问责二人时,身后一个宫女跳出来,说明二人在作弊。

周边一干人等,低头不语,假装不知。

绣工极好的宫女跪地,义正词严地说道:“回皇后的话,杏儿她昨日在搬杂物时压着了手,今日痛得厉害,奴婢这才与她一同完成绣品。”绣房的管事嬷嬷上前,为二人说情。

皇后看着那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杏儿,叹息一声,道:“手伤了?去御药房领个治疗跌打损伤的药,然后带着药和你的东西,一块儿出宫去。”

杏儿一惊连忙磕头求饶,如燕拉起她来:“吃不了苦,偷奸耍滑,蒙骗上级,你这样的孩子,在宫里是不长久的,还是听娘娘的安排走了得好,”

杏儿叫人带走了,皇后浅笑,笑容温婉敦厚。众人看了,松了一口气,一向听宫里人说皇后娘娘是个心地善良,宽容豁达之人,今日一见确实与传闻中一般。众人也松下一口气来,彼时皇后望着因为告密而出头的宫女,皇后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的话,奴婢名唤碧儿。”碧儿脸上的笑容还未彻底绽放,皇后突然一个瞥眼,朝着内务府总管说道:“把她拖到院里去,让慎刑司的奴才过来,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碧儿对这突如其来的惩罚难以接受,跪地质问:“奴婢犯了什么错,皇后娘娘要处罚奴婢?”

皇后背过身去,不想理会她,而如燕颐指气使地对其他宫女说道:“在宫里,最恨这种搬弄是非,谄媚权贵的人,你们要想升迁,只能靠真本事,歪门邪道算什么本事?还有,以后主子问话,叫你们说话才能说,主子问话,没问你,你的上司还在,你便没说话的资格,尊卑有序,这是规矩。”顿了顿,如燕提高了声音说道:“别以为你们那些那些小把戏,小伎俩骗得了主子,万岁爷和皇后娘娘,还有各宫主子心里明镜儿似的,由不得你们耍聪明。”

帮着杏儿刺绣的那个漂亮宫女留了下来,皇后亲口赞赏她说她绣货好,必然也是个心灵手巧的,心细如发的女子,便安排着将她送到东皇宫采集露水去了。如燕清楚,皇后娘娘处罚那个漂亮宫女的手段更狠,只是外人不知道,宫里的人也不敢说罢了。

采集露水,看着是个清雅的活计,其实做这个的宫女,没几个活得过三年的。夜间,别人睡觉时,她们要起来做活。日间,别人劳作时,她们躲在屋里休息。她们单薄瘦弱的身子,日日浸泡在寒风湿气之中采集露水,应着正清道长说的这些采集露水的宫女不能沾荤腥酒水,身子舒服也不能吃药,正清道长所说的她们一旦吃了别人的药,会影响敬灵帝服用仙丹的功效。总之,对采露水宫女的非人待遇一切都为求保证敬灵帝能羽化登仙。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自然之道,她们日出而息,日落而作,劳累太甚,阴损阳亏,不过了多久便会染上风湿病症,苦不堪言。时间久了,大多因痨症去世。

在皇后看来,那个强出头,又有几分巧言令色,招揽人心的宫女,无论在何处都是是各宫主子的眼中钉,肉中刺,自己没办法把她撵走,留下来就是祸害后宫,便将她往东皇宫送去。

皇后身旁的如燕记得皇后说过,作为宫女,一定要做到四条——呆如木鸡,守口如瓶,谨小慎微,忠心耿耿。

出了绣坊,皇后愁容舒展开来。

而那个碧儿,也在慎刑司的棍棒下被活活打死,与她一同进宫的宫女在一旁看着她咽气,再不敢想着走那些旁门左道以求上升的路子。

而内务府总管听说皇后今天动了怒,他赶忙按着规矩,一股脑将各宫的宫女裁剪了四分之三,各宫妃子听说皇后今日处置了人,出了人命,对裁撤宫女也不敢有所异议,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倒是德妃,收了皇后赏的头面,立即去玉坤宫谢恩,陪着皇后诵经持斋,深夜方归。

常夏宫的人听了信儿,在淑妃浴中,一面给淑妃按摩,一面和淑妃说了此事。淑妃一笑:“德妃若不依附皇后,她指望谁?指望那个一心做魏晋风流人物的儿子?”

第六十四章 重温

“可不是,德妃若不是占着皇后娘娘给她撑腰,哪里能和您平起平坐?”

淑妃抬起胳膊,那手臂的肌肤依旧吹弹可破,不输少女。

“皇后看人用眼睛看,本宫看人用心看,德妃那种人表面上老实本分,子系中山狼,你且看吧。在这宫里,心坏的人,嘴巴都不坏。”淑妃起浴,只见她身姿曼妙,她浑身上下散发出阵阵幽香,宫人围上来,为她穿衣,梳理头发。

“这是李公公差安玳送来的新药,已经放温了,娘娘请用。”

淑妃二话不说,一饮而尽,而后歇下。

翌日。

龚光杰与钱子穆同乘一车,一道去找工部尚书王渭,想让王渭和他们一起去找刑部尚书孙浩誉说明情况,让孙浩誉上书皇帝将查抄了鱼家作坊重新开放。可龚光杰与钱子穆才去到工部,坐了下来,茶水还未端上,便见王渭匆忙地上前来问:“二位大人,您二位怎得空就过来了?”

龚光杰正欲开口,那王渭便问了句:“那个,内阁一年前批的,修坝的钱怎么只来了一半?修坝的钱可都是地方垫付着的,底下的人都在催款了,最后那点钱不拨下去,那堤坝可就修不好了,现在已经是三月了,再过几天汛期一来,那没修好的堤坝莫说挡住水,能不能撑住都不未可知,下游这么多老百姓身家性命摆在那儿,容不得半分差池。您二位要不现在就把钱拨来?”

龚光杰要钱的话顿时便说不出口了,钱子穆也是面有难色。

王渭斜眼望着二位,他哪里不晓得户部的难处?只是他这边仅有的几个能挣钱的机构如织造局,官窑等也只够他拆东墙补西墙的。

知道那二人是来要钱的,他便先下手为强。知道户部现在为军饷忙得焦头烂额,可也不能把用之于民的钱全拿了去打仗。

钱子穆也机敏,便开口说:“王大人,咱们那边,您也知道,现在吏部,兵部和枢密院就差去我家门口堵着讨钱了,哎,算了,抱怨的话也不该此时说,还记得咱们和西洋人谈生意的事吗?祺王那边说至少要翻一番,才能将眼下的事翻过去,就问您工部有这么多布吗?”

王渭当即拍案而起,大喊:“翻一番?以现有的工部设下所有作坊的织机,就算一天到晚不停工都织不了,你们说得轻巧!还有要织布,水利不修缮,粮食,生丝哪里去讨?”

龚光杰叹息一声,说:“知道你也难,可是现在咱们怎么办?宫里都来人催了,咱们可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

后半句龚光杰不说,因为不吉利,还有几分威胁的味道,官场上最是说不得狠话,他再老迈也不敢倚老卖老,自持身份。

钱子穆问:“要不,您去找孙大人说说情?”

王渭不解,疑惑,问:“哪个孙大人?刑部尚书孙浩誉?你们找他要钱?就那点囚犯家人打点的银子还不够他们手底下衙役的修缮牢狱的。”

钱子穆摇头,笑道:“非也,是请您去找他谈谈有关鱼难成家业的事,鱼难成的家产不是封着吗?找个人盘下打点,总比摆着积灰、长蜘蛛网强不是?”

虽然时隔多年,可提起鱼难成来,王渭依旧展现出一脸的愁容。

“何故提他?“

王渭微恐,当年他和鱼难成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交情不浅。一直担心朝中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八年来他可是谈鱼色变第一人。

“鱼难成是第一的富商,他家的作坊就这样被封了八年,不可惜吗?”钱子穆挑眉,鱼难成手底下的作坊对于王渭来说太过诱人,他不信王渭这些年来没动过那心思。自从没了鱼难成,他工部的日子一年不如一年这也是账面上明摆的事。

“钱侍郎的意思是叫本官去和孙大人说这些事?让他在内阁提一提这个事?”王渭微喜,他觉得此事甚好。无论是户部,还是工部,谁提起这件事,都好像要谋私一般,都不好开口。即便他们都是靠在祺王一边的,也不能说是上下一心。

“原本下官是想独自去找孙大人说起这件事的,可是这件事,下官觉得,这件事不单单是户部的事,也是工部的事,故此来问大人可愿意一试?”王渭见钱子穆龚光杰二人并未将这件事完全交给自己去办,只是分摊,自己也只是尽一份力将来分一杯羹罢了,就爽快的答应下。反正即便他日出了事也是有人替自己分担,总比自己一家受过强。

三人商谈之后,决定一同去找刑部尚书孙浩誉。孙浩誉见户部和工部尚书都来委托他此事,便问了一句:“这件事祺王殿下同意否?”

钱子穆笑道:“加货本就是祺王殿下吩咐的,我等思来想去才找到这么个法儿为殿下分忧。”

孙浩誉听钱子穆这么说,便猜此事是祺王授意的,现在仁清太子离京需要钱,正好把当年遗留下来鱼家的东西处理了,鱼难成家留下的尾巴不处理,摆在那儿,好像在等着翻案一样,始终叫众人膈应着,鱼家彻底翻篇也算是了却朝中许多老臣的一桩心愿,既可以为朝廷分忧,又可以卖个人情,何乐不为?三部联手,户部完成指令,工部补缺口拓收入,刑部定案送人情,大家各取所需。

第二日的内阁会议上。

兵部尚书李复提及粮饷,龚光杰立即说起宫里也在催促,可是户部没钱,钱子穆便说祺王提议增加与西洋人的货物,而后工部侍郎立马出来,一口咬着一大笔修缮堤坝的工程款还未结算,与户部在内阁中撕咬攀扯。

王渭假装不经意地说了句:“我们也有自己的难处,织造局织机不够,难道现在现做织机?户部拨得来钱吗?”

孙浩誉漫不经心地对与身旁的大学士余拱说了声:“现有的织机不用,去扯这些没用的!”

余拱惊讶地望着孙浩誉不解,而此时,那王渭从与钱子穆的假意扯皮中抽出身来,怒叱:“难道孙大人手上有大批的织机捂着想自己一家发财不成?不合规矩吧?”

第六十五章 出贵人

孙浩誉摇头,道:“不在本官手中,只是本官知道织机最多的作坊已经被封了八年了,几千架织机,可谁都不要,真是奇哉怪也。”

此刻,众人顿时屏气凝神,各自心里打着算盘。

大家都知道户部和工部是一个鼻孔出气儿的,二者吵来吵去便是为了叫孙浩誉说出鱼难成的作坊而已。太子党此时也闷声不出气,瞧着祺王党巴西队做足了自己好上台。

最终,黄保睁开眼来,笑说道:“是呀,鱼家的产业现在还没有人接管?”

孙浩誉拱手,彬彬有礼地说道:“正是,本官觉得现在将鱼家作坊重新盘出去,开了业,才是解决户部工部难处的第一步。”

黄保点头一听,笑道:“司礼监觉得孙大人提的这个开源节流的议案好呀,内阁其他大人怎么看?”

司礼监能同意的,必然是敬灵帝早就默许了事,自然不敢有人有异议。

内阁会议散去。

黄保走出内阁,在御花园见到敬灵帝在赏花,便上前去见今日内阁中所议,一一告之,敬灵帝神情冷酷,一言不发,想起此时在来京路上的若冲。

三日后,朝廷开始招人接下鱼难成的家产,可无人来报名。户部也不着急,反正他们也是真的没钱,破罐子破摔,也不急着要钱了,大不了辞官回家去做布衣。众人坐在堂里喝着茶,晒着太阳闲聊家常,府衙大门敞开着。

赵谨明府邸与户部倒是对比鲜明了。

急需用钱的太子党可坐不住了,李复见户部工部一派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急得直跺脚。徐慎思存许久,颤颤巍巍地说道:“要不,咱们找个人把这事儿接手了,太子那边可托不起。”

李复不愿:“这样一来,一旦战争失利,罪责可是要我们全担着了,担得起吗?”

徐慎叹气道:“咱们这些人被祺王那些人一挤兑,万岁爷那边一道圣旨,就能全完蛋。原本想露脸,结果把腚一块儿露了,这叫什么事?”

赵谨明的茶杯刚送到嘴边,他突然会心一笑,将茶放下:“不用咱们的人,用赵文贞的人如何?赵文贞是封疆大吏,官儿做得大,说话有份量,出了事,皇帝也不敢动他。”

“老师,你说的是那个项子虚?”徐慎面有恐惧。这些年,他在文华殿确实了解了一些这个人的过往。

“用他岂不好?反正是陛下眼中钉,要是失利了,我们一股脑把罪责推到他办事不力上,万岁爷正好可以找个由头杀了他,岂不好?”赵谨明道。

项子虚自从甄氏入宫后,便失了仕途,为求糊口,只得做起买卖来,他的生意能做大了,还多亏了赵文贞的帮忙。而赵文贞是一品封疆大吏,政权军权一并抓在手里,早就不把赵谨明这个三品吏部尚书放在眼里。

这个项子虚就像是敬灵帝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拿不出来,咽不下去,又不能给人看笑话,只能自己忍着。赵谨明把项子虚拉到风口浪尖,与自己一个处境,以此牵制这些年来一直隔岸观火的赵文贞。

随后,徐慎邀请项子虚来自己府上,劝说项子虚接下鱼难成的家业,好生办差。至于上头的事,包括税赋,生丝,人力,朝廷自然会为他想办法,一切优待。

项子虚知道朝廷现在的处境,自己是他们唯一的买家。而,前有鱼难成,项子虚不会再这么傻,他给朝廷的第一份儿大礼便是一张长达二十年的欠条,空手套白狼将鱼难成家业收入囊中。

朝廷也不是傻子,项子虚再狠,狠得过朝廷?飞鸟尽,良弓藏,项子虚好好做事,把钱还出来也把朝廷的派下去的事完成了,倒也罢了。可是若他他敢耍花招或是完不成任务,鱼难成的家业也能立马收回他们手里。

京郊城外,一户孤零零农家小院子,院中种着各式各样的小菜,一个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手持簸箕,将簸箕里的糠撒在地上,一群鸡一拥而上,围绕在中年男子身旁,瓜藤下两只狗相互依靠着闭眼熟睡。篱笆围墙外传来脚步声,原先还在呼呼大睡的狗立即警觉地跳起身来,往门口而去。

只见一位面如冠玉的,高瘦挺拔的男子在篱笆外敲门,口中喊着:“师父,我来了!”

里面的中年男子带着笑,开门来:“德清来了,进来坐。”

一面邀请这位叫德清的男子进门来,一面放下手中的活儿,去屋里倒茶。这个叫德清的年轻男子正是樱花内卫的真正首领裕王。他小心地驱赶挡路的鸡群,避开地上斑驳的鸡粪。

瓜藤之下,热茶两杯上桌,裕王笑道:“师父,官府的人在到处找你,你倒好,跑这儿躲清闲来了。”

中年男子便是项子虚。

“都打着小算盘呢!赵谨明想把白花花的银子全往关外送去,留在军中,留在太子的腰包里,可龚光杰他们现在心里想的如何把钱用在民生社稷上,这笔钱不能全给太子。要是这笔钱师父一口气交清了,把太子喂饱了,赵谨明他们很快就会被内卫处理掉,皇帝最怕的人就是赵家,他们有权,还有了钱,你说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你老人家就不担心父皇吗?他本就容不下你。”

项子虚笑一声:“二十多前就容不下我了,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这次不同,为师看在甄家和祺王的面子上,要帮你父皇一把。为师这笔钱,二十年期限,利息都够办下个鱼家产业的了。师父要给你父皇存着钱呢,存到最要紧的时候才能拿出来用的钱,这是保命的钱。”德清作为徒弟,从来看不清项子虚的心思,亦正亦邪,时而与朝廷对抗,时而帮着朝廷渡过难关。

“老师就不觉得亏吗?辛辛苦苦的家业,全抵押给了朝廷。”

项子虚坦然一笑:“我平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辅佐君王,做一代名臣,奈何造化弄人,我有那个心,君没有要我辅佐的心,我做生意也算是曲线救国吧?”

第六十六章 忧思入迷途

过不了多会儿,裕王面色凝重地说起:“老师,还有一件事,听说东皇宫已经把可以证明账目确实的人往京城送来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动那人些吧?”

项子虚点头,查查贪墨是他心愿。可事到如今,却因为战争一事不能生出内乱,他思忖了半晌,道:“这件事内卫不能说,把查查贪墨的消息透出风声去给龚光杰,具体的一字不提,他们会想办法制止皇帝的冒进,还有就是想办法弄清楚证人是谁,保护好他,千万别叫祺王和太子的人知道有这么个人。”

“好的。”

裕王离开后,沿着曲径小路走了没多会,上了停在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敬灵帝便在车中,裕王将项子虚方才说的话一五一十与敬灵帝说了。敬灵帝看得出项子虚有意帮扶祺王,却不知他还有为皇帝留本的心思,心中甚是慰藉。

“朕和他斗了二十几年了,老了老了,还斗出感情来了。”敬灵帝苦笑。

随后敬灵帝回宫去,命黄保亲自将项子虚的欠条和各项批文批红,收录在册。

可是,裕王并没有把项子虚让他给龚光杰通风报信的事告知敬灵帝,本就是为了让敬灵帝掣肘,自然不能透露出来。就在黄保敬灵帝看条款的过程中,龚光杰的儿子龚宗宁得到他们安插在内卫之中间谍的密保,说内卫得到密令暗中查朝廷贪墨案,并且已经有了证据。

龚光杰夤夜前往祺王府去,将所知事情告知祺王。

祺王也早有了风声,道:“我这儿也早就听到了内卫暗查各官员受贿,贪墨的事。无论真假,都要有所应对才是。”

“怎么应对?听小儿说,账目已经入了东皇宫了,皇帝捂着一句不说,前不久要查户部的账目,我就把做好了的账给东皇宫送去,皇帝信不信那就不得而知了。”龚光杰道。

祺王立即问:“没有处理的干净,还有多少?”

龚光杰想了片刻,道:“零零总总加起来,应该不到五十万,可这么多钱,一时间也处理不了吧?这笔钱慢慢弄干净了,我原是想着拨到工部去的,了结几项拖延了好久的工程款。”

祺王咬唇,思索着,说道:“老话都说捉贼捉赃,父皇即便查到你我头上,没钱,他也定不了你我的罪。老师,这笔钱不能压了,拿出去,给太子送去。”

“王爷的意思是,把赃款挪到军需中?”

“我们手底下不是有几个富商吗?咱们把钱给他们,然后再朝他们借钱,他们记得把账做好了,我们这边一切按着规程办,一环都不能缺。当然,这笔钱不能给工部,全给兵部,太子的急用钱也不会过问太多,我们只要隐秘一些出手快一些,钱换成了军需,出了京城,送到边关,任他谁还敢查?钱是太子用了的,和我们无关,太子手里有兵马,内卫那几个见不得人的东西,乃至父皇现如今都不敢动太子,而我们也能借此机会,把这些钱弄干净,把手脚擦干净了。等下次项子虚的钱收回来,就拿去‘还钱’。”

第二日,龚光杰父子便背着钱子穆悄悄安排起这件事来,联系手下的几个富商,按着家产门路的不同,或多或少地将钱给他们,做好了账,送到宫宗宁手中,由他一一过目,无碍之后按着规程,由龚光杰签署借据,将钱收回。

五十万白银从天而降,可赵谨明却不收。

赵谨明也是听了“借钱”的事,龚光杰知道赵谨明应该听到了风声,才会如此,故而自己特地去了一趟赵府,一阵客套假意的寒暄之后,龚光杰说道:“阁老是国丈,是太子殿下的亲外公,太子殿下如今在外开疆拓土的,打仗要花钱,怎么今日听说户部的钱兵部没收呢?”

“这笔钱,是谁的还没弄清楚,来历不明不敢用。”赵谨明含笑道。

龚光杰即使被拒绝,脸上也堆砌着笑容:“这是哪儿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都是皇上的钱,不是吗?皇上的钱给太子打仗用,难道不合情合理?”

赵谨明轻叹,只做笑,不答话。

龚光杰接着说来:“这笔钱,可以一解燃眉之急,阁老,下官可是听说了,太子先斩后奏,走得匆忙,现在已经快弹尽粮绝了,要是您不帮衬着,一旦有个万一,太子不好交代,私自派军,罪过太大了,当然,打赢了固然可以免去从前一切罪责,可要是没赢呢?”

“那项子虚呢?”

“生产,卖钱做什么不花时间的,等得他攒够了钱,我军的局面还能如现在一般吗?”

赵谨明听到这里,也清楚,这笔钱自己不收,户部有得是办法拖延款项,户部拖得起,太子拖不起,自己权当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了。只是可惜,把项子虚抛了出去给户部卖命,原先想着要让他帮太子,谁知道到头来回想自己这些天的忙碌,全是为他人做嫁衣。

兵部收了钱,立马换了粮草被褥等军需物资,送出天都之后,才把写了折子,递上去。黄保看到折子送来,假装没瞧见,扔在一旁,去做旁的事了。只是吴庆恰好在司礼监值班,看见折子扔在桌上,打开来一瞧。

立即觉得此事不对劲,原本一直吵着没钱的户部冷不丁地弄来了五十万两现银,内卫早就查处祺王和龚光杰手里有五十万两赃银。

吴庆得知后,立即捧着奏折去了东皇宫,将事情原委与敬灵帝说了。

敬灵帝得知此事,暴跳如雷,一脚将送奏折的吴庆踢翻在地,气得破口大骂:“名为替朕分忧,实则先斩后奏,拿朕当摆设,耍朕玩。贪了朕的钱,然后借给朕,朕还要谢谢你们,还要记着你们的好,将来还要还给你们?!”

吴庆见敬灵帝如此气愤,一个劲地跪在地上,劝敬灵帝爱惜龙体。

独慎精舍中的第三人,黄保冷眼旁观静默地杵在一旁,这件事他早就知道,并且知道的比吴庆从奏折里看来的都多得多,只是自己不想让敬灵帝知道这件事。清楚敬灵帝的脾气,也清楚他发了脾气之后,有些事就不管不顾了,怎么拦也拦不住。

第六十八章 娇娘

“奴婢恨你而已,奴婢是你的人,你却从不把我当人。既然嫌弃奴婢出生风尘,何必买奴婢?任由奴婢在青楼自生自灭不好吗?你这般对待娇娘,娇娘受够了,想换个法子生活,想做个良人。”娇娘说道。

“我只是需要你为我办事而已。”娇娘是他花银子把她赎买回来,为自己做事的。

“老爷,奴婢想过人过的日子,奴婢只想做个良人,奴婢再也不想这个生活了。”

项子虚不答,转过身去,冷冷地朝着屋外大喊一声:“给我往死里打!”

随后,一阵鞭打声响起,项子虚愤恨地转过头来对那娇娘说:“一日是妓女一辈子都是下贱货,不过今日,我开恩,若是他说喜欢你,爱你,娶你,我便放你和他离开,给你一笔嫁妆,让你们成亲,你也算从良了。”

可惜,那项四在那样多的人面前,只是一味地为自己辩白,将脏水往娇娘身上泼,说她是狐狸精,是妓女,言辞恶毒。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娇娘在屋里默默流泪着说道。

“你是见过世面的,他是什么人,你还看不出来,何必作践自己?”

伴随着鞭打声,项四的叫喊声,娇娘抬头,瞪着项子虚:“老爷心里就没有奴婢,何必要出手救奴婢?您的变化无常,奴婢看不懂,看不透。”

项子虚摇头,他何尝看得懂自己呢?

娇娘苦叹一声,“老爷,娇娘就想知道,您眼里娇娘是个人吗?”娇娘问的是“眼里”,万不敢企及他“心里”有自己。

“是。”项子虚闭上眼。

“什么人?”

“贱人。”项子虚冷眼望她。

娇娘浅浅一笑,只念,平生看错两个人,一个是项子虚,一个项四。

初见项子虚时,只觉得他是个好人,那是自己才十四岁,她不听话,叫妈妈打了。她跑了出来,看见项子虚,见他模样斯文,想来不会是什么恶人,就冲他跑去,向他求救。那天,她只觉得他是一根救命稻草。后来项子虚赎了她,她欢喜的很。高高兴兴地跟着他回家去了,却想不到,换了地方,换了身份,做的还是一样的事。

项四平日里对她很是关心,她以为项四心里有自己,会疼她爱她,也会救她,却不想,他不过是个头嘴滑舌,贪图钱财的小人。

后来,项四被打死,第二日京畿府尹欧阳懿便得了消息,来到项府。

京畿府尹欧阳懿亲自来到项子虚府上,只见项四被草席裹着,放在院里。旁边是娇娘的包袱,里头都是金银细软。

而项子虚在小院中,若无其事地,品着茶。

“项老板,您报的官?”欧阳懿见他如此,也心存疑惑。

项子虚很是不以为然地:“是呀,昨日府上打死了个下人,不好私自处理了。”

欧阳懿眯眼打量着项子虚,问:“谁做的?”

项子虚不慌不忙:“我。”

管家上前:“大人,这是奴才所为,与我家老爷无关。”随后,昨晚在场之人都上前来认罪,项子虚呵斥着叫他们退下去。

欧阳懿盯着项子虚又问:“为何如此?”

项子虚不语,管家见项子虚不回答,道:“项四偷府上的钱,就在那儿呢。”

“就为这个把人打死了?”

“失手罢了。”项子虚回答他。

欧阳懿给仵作使眼色,仵作上前检验,而欧阳懿则是坐下盘问项子虚事情经过,可项子虚回答的,转来转去也就那么几句。

“既然项老板不说清楚,就请跟我们走一趟吧。”欧阳懿知道项子虚背后支撑的人是赵家,可他的儿媳是与仁清太子的孪生妹妹锦硕公主,故而欧阳懿并不怯他。

此时,听得一说话有意尖锐着,嗓音却粗的声音:“府尹大人,您把项老板带去,那咱家的差事怎么办?”门外进来的是身穿轻纱紫袍的李麟,头发用上好的桂花油梳得光洁,竖着高高的发髻,容貌俊美,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模样。欧阳懿是见过的李麟,对他的身份也有所耳闻,不好得罪此人。

项子虚起身来,客气地邀请李麟入座,当着欧阳懿的面亲自给李麟沏茶,道:“李公公,这是今年明前龙井,可惜今年天干雨水金贵,收上来的也不多,您给尝尝,若觉得好,待会儿还劳烦您给宫里几位祖宗带几斤回去尝尝,算是项某人的一点儿孝心。”

李麟苦出身,好茶孬茶品不出来,都觉得差不多,既然听项子虚说好了,自然也是说好的。

见一旁的府尹欧阳懿,笑道:“府尹大人,昨儿咱家刚回宫儿,就知道了项先生家的事了,可老祖宗那边说了,如今太子在外为国效力,项先生这边还有公务在身,此时不便大张旗鼓地查这种小案。所以呢,昨儿内卫就和刑部忙活了一夜,将事情弄清楚了。这是孙大人给您的亲笔手书,您先看一眼。”

欧阳懿看过信,不多言,带着他的人离开项家。

那信中已经说了项子虚打死项四的原因,也说了现在项子虚如今是财神爷,他们不便将这件事闹大。反正项四死有余辜,这种事搁在哪儿都是悄悄处理,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更不好往外说,怕失了颜面。

项子虚夜里见项四咽了气,担心事情宣扬出去,娇娘的事情败露,若是只是失了颜面倒也无关,就是怕查扯出娇娘,将娇娘背后的司空玄扯了出来。便命人传消息去了司空玄那里寻求庇护,如此,才有了今日司空玄派李麟给他解围一事。

欧阳懿走后,李麟嘱咐项子虚尽快去江南开工挣钱,之后便带着茶叶回宫复命了。

送走李麟,项子虚来到娇娘房中。命娇娘跪下,项子虚将案七尺白绫以及一把剪刀。扔在娇娘眼前,“司空公公说,你服侍他一场,这件事,就让你自己选。”

“老爷,奴婢想问您一句,若是奴婢两个都不选会如何?”

项子虚垂下头来,缓缓说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如何?你知道要是将你交出去,外头那些人会怎么处罚你这样的人。”

“从一开始,您纳奴婢为妾,就没有打算让奴婢从良?”

项子虚点头。

第六十九章 常夏

“因为那天你向我求助,司空玄一眼就看中了你,你只是我用来牵制他的。”

“你们都不把人当作人看吗?我是个人,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娇娘哭问。

项子虚狠拍桌子,打断了她:“可你是什么身份,哪里容得你挑三拣四的?花钱养你,教你琴棋书画,不是教你礼义廉耻,该学的你学了,不该学的你怎么也学?”

“还真是谢谢您让人教奴婢读书,奴婢在书里看过与奴婢一样的女子,身为女子即使出身卑贱,也能活出个人样儿来。”

“他对你不好吗?”

“司空玄对我很好,十年前,你把我送过去,我就知道了,司空玄说过我长得像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叫月娘,去到他那儿,他让我陪他说话每天都是那样,让我装作那个人,陪他说话,给他奏琴,唱歌,仅此而已。”

“这样难道不好吗?”项子虚问。

“我在司空玄眼里也不是个人,八年前大概也是这个时节,有一天,他哭了很久,好像那天月娘不在了,那天他喝了酒,说了很多事,说他后悔了。”

项子虚一怔:“司空玄后悔什么?”

娇娘摇头:“他没说,他说他要是说了,自己的命也保不住的。”

项子虚送出一口气,与娇娘对视,等她自裁,自己好回去与司空玄交代。

娇娘僵持了很久,也清楚自己别无选择,含着泪水,拾起面前的白绫。项子虚就坐在那儿,看着娇娘死去,他始终无动于衷。后来,项子虚叫人找了块风水宝地,将她葬了。听人说,上辈子葬的地方好,下辈子投胎也能投到个好人家。

项子虚办完娇娘的丧事,过了头七。他便下江南着手做生意。鱼家工厂重新开放运行,可户部和祺王又得愁织布织绸需要的生丝,棉花了等原料。

且说李麟那天为项子虚解了围,离开项家,回宫给司礼监复命之后,他回自己的房中休整一会儿,洗了澡,换了宫中的服秩,带着茶叶往常夏宫去了。

进了常夏宫大门,他便依靠在照壁上,眉目含笑,凝望着淑妃,见她一手端着碗一手往鱼缸里撒鱼食。看了一会儿,李麟露出灿烂的笑,远远地便喊道:“多日不见,娘娘是否安好?”

淑妃一听他的声音,转过身来,目光洒在他身上,愁容顿消,笑意渐渐浮上来,激动地:“你回来了!”

“奴才离开一月,娘娘消瘦了不少。”李麟双目含情,直径往她走去。

李麟目光灼灼,落在淑妃的娇媚动人的脸庞上。

淑妃低下头,苦笑一声,“因你不在……因你不在,本宫和皇后斗,又输给她了。你看,本宫的宫女被撵走了好几个呢!你不在,可真是糟透了,你天天都在该多好。”

李麟没回答她,走近她,说道:“您总是不听劝,她是皇后,干嘛老和她闹别扭?小心她欺负你。”

淑妃似哭似笑地:“皇后娘娘要是可以把我撵出就好了,能把我撵出宫去最好,即便是撵不出去,到冷宫里也不错,我去看过了,冷宫距离宫墙很近,外头的虫鸣蛙声也能听得清楚,去了冷宫没人管我死活,便可以逃出去,能出去该多好……”

李麟不接话,淑妃是皇妃,这辈子哪里还出得出去?他只好取出项子虚的茶,递给她说:“这是明前龙井,奴才得了好茶,特地送来给你的,皇后那儿应该是没有这么好的茶都,这下子你又赢了。”

淑妃含笑,双手接过,捧着闻了闻:“确实好茶,比内务府送来的可好多了。”

“你这次可以回宫多待一段时间吗?”淑妃问道。

李麟笑意渐散去,将手扶在鱼缸边上,道:“马上又要走了,京城外还有个小祖宗等着我去安置呢,简直是天底下第一讨厌的人。”

淑妃心中不悦,乜他一眼,背过身去:“你说的那个祖宗,是个女的吧?”

“您听说了?”李麟反问,微慌。

“若冲道长入宫要献丹的消息早传开了。”淑妃说着话,捻起茶叶细细嗅之。

“这种消息怎么也会有人打听?”李麟蹙眉,唯恐自己所做之事泄露。

“你怎么把太子给忘了,都说太子和若冲的关系不一般,如今听说她要来天都了,大家都想瞧一瞧,太子的的掌上明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李麟听完,愁眉舒展开来。

淑妃听他方才问及若冲时语气中有几分激动,慌乱,含着半分醋意问:“是个很美的人吧?”

李麟笑了笑。

淑妃再问:“你还没告诉我,她长得好不好呢!”

“确实是是个美人,所以,祺王也喜欢呢,就不知道是要认亲戚还是跟着一块儿修仙问道了。”李麟此话一出,淑妃惊讶,杏眼圆瞪:“这还有祺王的事儿呢?!”顿了顿,她意味深长地说一声:“这下可好了,玉坤宫可就更热闹了。”

“你呀,别胡思乱想的,我这就要走了,去安排那个祖宗的事。”

“你在外头小心些,能不往前冲就别去,保护好自己。”

李麟望着她:“知道的,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多小心些。”

说完李麟便离开。淑妃坐在房前石阶上,痴痴地目送李麟。

侍女纯儿上前来,柔声道:“主子,皇后娘娘请各宫娘娘去御花园坐坐。”

淑妃起身,梳妆换洗一番之后,往御花园去了。凉亭中,皇后做主位,德妃在一旁招呼各宫娘娘,见淑妃姗姗来迟,德妃上前陪笑道:“妹妹儿今天来晚了,要罚酒。”说着,给淑妃斟满一杯酒,递到她手中。

“今天咱们想起来聚一聚了?”

德妃笑道:“皇后娘娘说最近御花园里的花开得好,请众姐妹过来瞧瞧。”

淑妃此时注意到皇后矗立着一声不响的太子妃,冷笑一声:“宫里的花看了多少遍了,都看腻了,皇后娘娘真是爱花之人,看了三十来年也不腻的。”

皇后莞尔一笑:“宫里的花都是珍品,即便是一时让外头的野花迷住了,也不至于分不清好坏。”

太子妃抬头,目光投向淑妃,二人交换了眼神,太子妃微微有几分怒,附在皇后耳畔小声嘀咕两句,皇后没有回答。

世子煦廷跑进凉亭中,嚷嚷着:“皇祖母,那边有好多牡丹,开得可好了,您去看。”说着便拉起皇后的手往花圃中去了。

淑妃在皇后离开后,问德妃:“若冲过不了几日便要进宫来,你说皇后见了她,是要把她当作若冲道长还是孙女儿呢?”

德妃反问:“巧红前几天进宫来问安,怎么还穿着丫鬟的衣衫?”

淑妃怒瞪德妃一眼,德妃再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管好自己再说吧。”

第七十章 清静观

李麟从常夏宫离开之后,便去了清静观做安排。

原本打算让若冲入宫居住,可李麟与黄保说了,宫里已经在传闲话,说若冲与太子的关系微妙,再安排在宫中恐皇后不悦。黄保请示了敬灵帝,这才临时决定让若冲改住清静观。

彼时,两大内卫已经护送着若冲入京。

敬灵帝那所谓延年益寿的仙丹,都是不争观炼制的,若冲从来不信吃仙丹可以长生不老,正清道长也不信。可是敬灵帝信,道士们便要信,便要炼丹,不争观靠着炼丹,每年都能得到朝廷派的一大笔银子。

当若冲到达京城时,她脑海中,闪现出八年前和阿让一起入京时的情景,当时的她还认为任何事都是可以说得明明白白的,可现在的却只相信,世上可以说明白的只有道理。

仁清太子临走前对她说,若是出了事,便叫阿莫传消息去给太子妃,若冲当即便断定,这阿莫是太子安排的人。如今阿莫陪伴若冲入京,若冲对他还是有所提防的,一路上都表现出没有来过京城的样子。

若冲进了城之后,便掀起车帘来。

京都中依旧繁华热闹,若冲望着望着,情不自禁地探出了头去,露出好奇的欣喜模样。阿莫骑在一旁的高头骏马之上原本得意洋洋,可转头却见若冲从车窗探出头,那四处张望看什么都新鲜的乡巴佬样子,失了他与不争观颜面。立即上前挡着她,劝说道:“师叔,你别让人看见你。”

“脸就是给人看的,要不早和动物一样长毛了。”若冲不屑。

“我的意思是别给咱们不争观丢脸,赶快回去。”

若冲撇嘴道:“就给你们看,我在车里,憋都憋坏了。这做生意的,原本就是给人看的,我看了又有什么不妥的?”

阿莫环视身边一周,道:“师叔,若你喜欢,我们交了差,阿莫陪你四处逛逛,可行得?”

“当真?”

“咱们打扮成平常人的样子再出来,到那时候,你可以看,可以玩,可以买,岂不更好?你现在的身份,做这举动,委实不妥。”

若冲马上回复了一个明快的:“好!听你的。”

祺王府。

木氏兄妹在藏书楼前的花圃中练功,见魏大宝急匆匆地冲向书楼。木子右收剑,喊住他:“大宝!王爷在里头办公事呢!你现在进去是要挨骂的。”

魏大宝嘿嘿地笑了,说道:“木姑娘你不知道,奴才这次是有要事告知王爷,保管王爷听了之后,必定不会罚我!”

木子右好奇,看看身旁还在专心练剑的木子左,对魏大宝虽说并无兴趣,便又折过头去问魏大宝是什么事。魏大宝有意提高了声音说道:“王爷派去打探消息的探子刚回来,说是若冲道长来到京城了!现在就往城南的清静观去呢。”

木子右一听是祺王的心上人来了,她表面虽笑,可心间一阵酸,不可明说,越是憋着越是难过。

此时在书楼中阅着内阁送过来的折子的祺王,目光虽然还停在那密密麻麻的字上,可心思却被“若冲道长”四个字勾了去,侧耳偷听。

魏大宝进了书楼,将祺王早听见的话又说了一遍,屋里的龚光杰却失落地说了声:“皇上笃信这些道士,整日与他们在一处,我大荣怕是要坏在这些道士手上了。”

祺王替若冲抱不平,她与那些在朝中权利熏心,勾联权贵的道士确实不同,便道:“老师,若冲道长本王是见过几面的,和外间传说的不同。”

龚光杰不信:“十岁就拜入正清道长门下,认太子做义父的丫头,也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这不争观的手一向伸得很长什么都想沾个边,说是不争,可处处都争。”

祺王不语,抬手示意魏大宝退下。

后来祺王送走龚光杰,魏大宝问祺王可要去清静观见若冲,祺王摇头,说:“本王若是去了若冲那边便不能清净了,眼下赵谨明正想着怎么整本王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王爷,可要派人过去照顾道长。”

祺王摇头:“最好不要去,别让那个人搅进来。”

清静观。

一辆轻纱素色马车在观门外停下,道士装扮的阿莫下马,为若冲掀起车帘,穿着道袍,梳着道髻,手握拂尘,仙风道骨。

阿莫以前陪着若拙道长等人来过京城,他们下榻之处虽然不是清静观,可即便是在城外也是场面热闹隆重。可迎接若冲的,不过只有观主星尘道长还有李麟为首的几个皇家卫队在侧门迎接若冲,甚是冷清,阿莫虽觉得奇怪,猜想李麟是不是有意怠慢若冲。可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不好告知若冲,惹怒了她,故而不言。

清静观,观主星尘道长迎上前去行礼,而后,星尘道长邀若冲入观,领若冲来到为她准备好的小院。在若冲不时用余光去打量身边这位星尘道长,估摸着她四十岁上下,体态轻盈,面容饱满,唇红齿白,眉目端丽,仪态高贵,却不失柔善和蔼。

若冲见她面善,想来也不是一位难以相处的人,便开口问道:“道长,不知我何时可以入宫献丹?”

“宫里今日派人来说若冲道长一路赶来,风尘仆仆,需要好生休息,献丹之事便定在明日早上,届时,千牛卫会护送您入宫的。”

若冲应下,不再多言。

而后星尘道长交代了几句清静观中的琐碎事务,便也不多作陪,回去讲经授课。李麟上前来给若冲请安,说道:“若冲道长且在这里安心住下,需要什么便与门口的千牛卫兄弟们说,他们自然会去办,只是请您切莫离开。明日献丹,若您出了什么闪失,奴才可没法儿交代。”

“李公公这是要关着贫道?”若冲乜他一眼。

李麟笑而不答,转身离开小院。

若冲愤愤,转过头来,见阿莫四处张望。

他见此处的屋舍雕梁画栋,飞阁流丹,方才一路走来层台累榭,便赞叹说道:“这京城中的道观倒是精致,和我们不争观的古朴沉稳不同。”若冲也不关心这些,她只觉得不争观才是天底下最好的道观。

第七十一章 茶

若冲在观里无所事事,闷得厉害,便拉着阿莫的道袍,道:“阿莫呀,我们现在出去逛逛,出了门好像就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路边小吃也多。”

阿莫正眼瞪过去:“师叔,那个李公公说了不准您出去。”

若冲噘嘴,没好气地撒脾气道:“好不容易出来了,也是闷着我,我想我这辈子定是叫你们这些徒弟徒孙给闷死的!”

阿莫促眉,没好气地说:“休得胡言乱语!整日把不吉利的字眼儿挂在嘴边,小心被太师父听到了罚你!”

“你若不告我黑状,师父又如何晓得呢?可我是真的闷,想出去透气儿。”若冲左顾右看,寻思如何出去玩会儿。

“那边有千牛卫的人守着呢。”阿莫指指小院门口。

若冲眯眼打量着阿莫,不怀好意地说:“若是想走,谁拦得住呢?再说,你不是挺厉害的吗?出去把那两个人收拾了,我们不就可以从正门出去了?”她知道阿莫武功高强,总能想法子出去的,只是他不想而已。

阿莫避开若冲的灼灼目光:“小师叔,我不是阿让,没有太师父的庇护,我可不敢陪您胡闹的。”

“我不管!出门你就得听我的,现在我的辈分高,你不听我的行吗?”若冲在地上撒泼打滚,阿莫不理会她,若冲鼻尖一红,哇哇地哭起来。阿莫忙去哄她,可若冲不理他哭得更厉害了,阿莫见她哭闹得厉害,只好答应。

随后,二人换上普通小道士的衣衫。

阿莫举着若冲让她爬上了围墙,自己往后退了几步,再猛地向前跑,借着力,跃上了墙壁,抓住墙头爬上了墙,坐在墙头呼出一口气儿,再纵身一跳,翻了出去。站在墙外,张开手准备接住若冲。

“跳下来,我接着你。”

可若冲只在墙头上坐着,委屈地嘟囔着:“我不敢跳,太高了。”

“没事的。”阿莫环视四周,抬头劝她。

若冲坐在墙头,手指扣着瓦片,害怕得发抖,说:“阿莫,你回来背着师叔跳下去好吗?”

“啊?!”

“师叔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万一崴着脚了,明天谁去献丹呢?你敢去吗?我要是受伤了,你怎么和你师父,太师父交代?”

阿莫听后,无奈得很。只好回去让若冲趴在他背上搂紧了他,往下跳,却没站稳,摔在地上。

“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师叔?”

若冲笑盈盈地从他背上撑起身,小声说:“走,小师叔领你去吃好吃的!”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出清静观去,路上偶遇道友,若冲也只是低着头躲在阿莫身后,由阿莫应对询问。

出了清静观,因为人生地不熟,便只在这附近转转,逛逛。

清静观在城中,香火极旺,出了道观,沿路的茶馆酒肆小摊也不少,吃喝玩乐样样俱全。若冲在阿莫前头一蹦一跳,左边看看,右边瞧瞧,遇到喜欢的,也不问价格,这边摊儿上拿一支糖人,那边笼中拿两个馍馍,她只顾着拿,阿莫在她身后被小贩们追着付账,好生狼狈。他不禁感叹道:“师叔说话一点不掺假,您真是领着我吃好吃的,一口没吃着,钱倒是花了不少……”

清静观附近有一茶楼,门前是车水马龙,店里却异常清静。一位紫色罩衣,身材挺拔高大的男子进入茶楼,店小二以及掌柜的见他,忙上前行礼。

“掌柜的,人都到了吗?”

“回禟王爷的话,裕王爷在楼上等候多时了。”

“恩,你们去门口把本王的马拴好了,本王的马儿不喝水,给它上桶茉莉花茶。”

“是,小的这就去办。”

雅间。

裕王身穿蓝衫,端着茶盏嘴角含着一丝笑望着那街上的小道姑。

此时禟王握着一柄折扇踏入房间,身后的侍卫将他的披风取下,另一人端上一盏香气扑鼻的热茶来。禟王打量着那望着街景的裕王,只看见裕王那俊逸的面容中含着罕见的笑容。

禟王问:“四哥,你看什么呢?”

裕王回过头来,笑说:“一个小道士追着一个小道姑满街跑。”

禟王低眉嬉笑一声,鄙夷地说:“四哥竟然喜欢看这个?”

裕王笑两声,只是摇着脑袋,望着那在茶棚里喝茶吃糕的若冲,见她吃得开怀,他便叫来小厮去楼下那个茶棚里端一碟子一样的糕饼上来给他尝一尝。

随后又转过头来问:“六弟,你不过来瞧瞧?”

禟王那率真的脸上露出些许鄙夷,道:“我可没这种嗜好,四哥自己看吧。”

裕王狡黠一笑,说道:“这小道姑好看得厉害,哥哥敢说,京城那些淑女名媛里,也不见得有比她俊俏的,你不来瞧瞧?”

禟王眼睛一亮,将信将疑地一边问,一边向围栏走去,“四哥,你可别诓我……在哪儿呢?”

禟王顺着裕王目光瞧去,果真在那露天的茶棚里,有两个青衫小道,禟王定睛一瞧,果真不俗,笑说:“四哥看上了她不成?”

“别拿哥哥取笑了,天都里头排得上号的淑女名媛都给你选了一遍,愣是没一个你瞧得上眼的,哥哥不也着急吗?”裕王一面说着,一面夹起一块点心,尝了尝,皱起眉头。

“那道姑长得确实不错,可各花入各眼,小弟确实不喜欢那样的。不过,今日四哥倒是反常,好端端地怎么跑这儿来喝茶了?还有,四哥的眼睛什么时候放在过除四嫂之外的女人上?难道是为看美人来的?”禟王取笑道。

“莫要拿道家中人取笑,父皇对道家的人尊敬得很。”裕王眉眼中有一丝沉郁,面子上却假笑着劝禟王休得胡言乱语。

禟王却心实之人,口无遮拦:“怕什么?大哥他不是也和那不争观的若冲道长说不清道不明吗?”

裕王立即打断他:“八年前,大哥就认了年仅十岁的若冲道长做义女,她那时候不过十岁,大哥怎会有旁的心思?大哥的为人,你我不是不知,休听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

禟王却委屈,欲争辩说:“四哥,东宫的人都说,大哥对那位义女,比对大嫂和世子还要上心呢!这难道不奇怪?”

裕王斜目,望一眼身旁的茶楼小厮,烹茶侍女,给禟王使了眼色,轻描淡写道:“那是大哥的事,与你我无关,还是不关心得好。”

第七十二章 偶遇

禟王无话可接,转头望着街景愣神,在攒动的人群中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他失了神地喊出声来:“四哥,你看那人是谁?!”

禟王豁达开朗,对事不上心,一向懒散随意的他突然慌了神,裕王立即紧张起来,连忙凑上前去,一面看一面问:“你看到谁了?”

禟王支支吾吾地指去:“四哥,你瞧,那人是不是父皇,还有黄保?”

裕王顺着禟王的指向看去,仔细一瞧:“正是父皇!走,快下去请安!”

二人转身便让侍卫仆从整理衣冠,下楼请安。

街面上。

敬灵帝一身藏蓝色宽袍,颇有些魏晋风流名仕之态,黄保粗布短衫,跟在他身后,奉承着一张笑脸。敬灵帝抬眼,望见前面高高悬挂着的一块布帘招牌,笑说:“到了!”一面爽朗地笑着,一面走过去。

前年,敬灵帝微服出宫,路过此地,在这里吃了一碗凉粉,觉得酸辣爽口,口味甚得他心。之后只要是微服出宫,必然要到此处,吃上一碗凉粉。

若冲和阿莫喝完了大碗茶,见旁边的凉粉铺子生意很好,排队的人都堵了半边的路,若冲摸一摸自己已经吃得半饱的肚子说:“阿莫,这东西应该不错吧。”

阿莫却摇头说:“师叔,你都吃了多少了,待会儿回去还要用晚膳呢,怕你吃不下。”

若冲娇笑着扬起头,抬手掐着阿莫脸颊的肉,笑道:“我吃这个,至于观里的晚饭,以后天天可以吃,不差这一顿,对了,你这么大的个子,一定容易饿,你帮我吃了吧!乖啦!”

说完,便撒开手往凉粉铺子门外长队的末端跑去,阿莫揉着被若冲掐红的脸颊,结了茶钱,他皱着八字眉头,撅起嘴来,一脸委屈地喃喃自语道:“真不懂阿让为何老喜欢跟着你?真是找罪受。”

若冲排队,前面的人正好是敬灵帝和黄保。

“主子,要不您去一旁的茶摊上歇着,老奴这在这里候着?”

“不必,咱俩一块排队等。”敬灵帝声音爽朗,每次出宫他心情都变得非常好。

若冲在他们身后,虽然挨得近,可因为这集市太过嘈杂,她只瞧见前面的两个人一直在说话,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此时一匹骏马驶过,速度倒也不快,只是因为集市太拥挤,行人向两旁避让时推推搡搡。若冲没站稳,让后头的行人一推,撞到前方的敬灵帝和黄保二人。

“主子,您没事吧?”黄保打量着敬灵帝身上被若冲推过的地方可有伤痕,才转过头来去责备后面的人。

敬灵帝轻轻拍衣裳,说道:“没事儿的。”

若冲连忙道歉,拱手说:“小道失礼了!”

抬起眼来,那敬灵帝一脸惊愕地望着她,黄保也愣了愣,敬灵帝的脑海中如惊天霹雳一般,“玉奴?!”

若冲茫然不知,“先生,您说什么?”

敬灵帝凝着她,不言语。若冲见两个陌生人盯着她瞧,有几分害怕,正想溜走,让黄保抬手拦下:“这位道长,您是在何处修道的?”

若冲哪里能说明身份?转身便挤入人群之中,黄保年纪大了,也追不上她,很快便找不到了。若冲往回跑的路上撞见阿莫,阿莫见了她,还笑问:“你又闯祸了?”

若冲没好气地边走边说:“快走!我刚才遇到两个碰瓷的,还好我跑得快,要不然怕是要赔钱了!”

“你把人家怎么了?”阿莫可不信若冲说的遇到碰瓷,按着若冲的习性,十有八九是闯祸找说辞。

“就碰到个大老爷,就一直盯着我,他旁边的人还要拦我不让我走,你说不是碰瓷的还能是什么?”阿莫不回答,只是点头。原本想说,她遇到了登徒子,可想这话不便说出口,也就咽下。趁着人家没追上来,连忙领着若冲回去。

敬灵帝黄保二人在人群中没找到若冲,倒是遇见了自己的三个儿子,裕王,祦王,禟王。

方才便是那骑着骏马让路人避让的便是祦王,他受邀来这里的茶楼与兄弟二人会面的,却在茶楼门前见到二位兄弟,还不容他与二人打招呼,禟王便上前与说敬灵帝也在此处,拉着他一并过来请安。

“父亲!”三人拱手行礼说道,因为是在宫外,不可冒然称“父皇”。敬灵帝平复激动的心情,命三个儿子起身来,护送他回宫去。

东皇宫。

“陛下,是这御膳房的饭菜不合胃口?”黄保收拾起已经放凉却还未动筷的饭菜,吩咐身旁的柯正淳叫御膳房准备宵夜。

“黄保,你也看见她了,你说那个人是不是她?”黄保回头去,见敬灵帝神情怅惘,他心里也如同压了一块儿巨石一般。

“陛下,老奴觉得那个道姑只是乍一眼看见与娘娘有几分相似,可多看两眼,最多也只有个五六分相似而已。”

“纵使只有五六分相似,可那个孩子的那双眼睛,和贵妃一模一样,她被朕盯着看的神态和初见贵妃时一个样子……”黄保不知如何言语,在一旁收拾着碗筷。

“黄保,你明天就派人过去,她穿着道家的衣衫,清静观有许多小道姑,一定要找到她……”说道这儿,敬灵帝止住了,思忖片刻,“你找到就行,不要声张。”

“不要带到宫里吗?”黄保问。

“玉奴就是玉奴,普天之下,千秋万代,也只有一个甄玉奴,她不在了,朕明白,即使有个模样长得像的人,那也不是她,谁都不能代替了她。朕这个年纪,朕就是想认识那个孩子,让她在宫外,衣食无忧,过上好日子,玉奴生前便不喜欢待在宫里。”

“老奴记下了。”黄保瞧着敬灵帝神思飘渺,便知道他又回忆起往事来了。

敬灵帝记得,甄贵妃刚进宫那会儿,敬灵帝问她为什么要学飞檐走壁,她说,她从小练功就是为了不让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飞檐走壁为了逃离命运,也为了保护自己。

宫里武功高强的人很多,可他们也没能逃离命运,武功高强也护不了自己,何况是她呢?

第七十三章 厚轩

宫外的人想进宫,享受荣华富贵,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可宫里的人羡慕外面的逍遥自在。

敬灵帝也想过逃走,逃离皇宫,逃离金瓦金銮。

世上没有敬灵帝那会儿,宫里有一位皇子,叫荣厚轩。

他不是嫡长子,不是最聪明的皇子,也不是最受宠爱的皇子,他很普通合所有小孩儿一样,单纯善良。按着父母长辈定下的规矩,循规蹈矩地生活,每天练武,读书,吃饭,玩耍,睡觉,请安……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他普通得在诺大的皇宫里毫不起眼。

七岁那年,宫里围墙塌了,需要修缮,荣厚轩趁着工匠去吃饭,他偷偷爬上了围墙,第一次看到宫外的喧嚣热闹,小贩挑着豆腐脑沿街叫卖,还看到糖人,糖画,糖葫芦,他看得出神。他指着渐渐远去的卖糖画,问身旁比自己大几岁的小太监黄保:“你吃过吗?”

小黄保摇头,“回主子的话,奴才没吃过。”

荣厚轩向他投向疑惑的目光:“你不是宫外来的吗?怎么会没吃过?”

黄保回答他:“家里穷,没钱买,不过听吃过的人说,那是最好吃的,吃了一次就还想吃第二次,第三次,想一辈子都有得吃。”黄保凝望这卖糖画小贩的背影,露出向往的目光。而荣厚轩听黄保这么一说,他更想尝尝了。

“黄保,等我长大就封王就能出宫建府,那时候,我就把那个人叫来,专门给我们做糖画,要吃多少就吃多少,好不好?”

小黄保凝着敬灵帝,惊奇地:“真的可以这样吗?”

“可以呀!等我长大,自己的事就能自己做主,等到长大后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再不用看大人们脸色,也没有那么多规矩管着,多好呀!”荣厚轩灿烂地笑着,拍着黄保单薄的肩膀向他保证。

荣厚轩就这么一直等,一直等,等自己长大成人,可以离开皇宫,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荣厚轩从小的志向便是游历祖国山川,观三千尺飞流瀑布,览离天三尺三的高山,踏连天的草原,瞧蓬莱海浪压鳌头。

直到那一天,他唯一的哥哥,太子死了,太子的母妃用匕首指着荣厚轩,“都是因为你,宫里死了这么多皇嗣都是因为你!”

荣厚轩被吓坏了,跑到父皇身后寻求庇护。

父皇原本只想夺走她手中的匕首,却在扭打之中,失手刺死了她,荣厚轩看见一地的血,太子的母妃倒在地上,到死一双眼睛还瞪着他,他忘不了她那幽怨的眼神。

他腹中翻江倒海,而后,头晕目眩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听到屋外热闹得很,可他的房中空无一人。他下了床,想去找母妃,门被锁上来,他推不开,只得跳窗出去。

出了房间,正好看见一顶暗红色的轿子被抬了出去,他看见黄保跪在院子里,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荣厚轩听到他母妃的喊声:“轩儿!轩儿!”

他指着轿子问:“是母妃在里面吗?”

黄保抬头,一位年长的的太监,尖嘴猴腮双眼深深凹陷看着阴森,叫人害怕。老太监瞪着黄保,黄保没敢回答,只是哭泣。

荣厚轩觉得不妙,又觉母妃的叫喊声渐渐远了,他闻声追了出去,口中喊着:“母亲,母亲……”他光着脚,在冰凉的石板地面上奔跑,用尽全力的去追,自以为追到了,就能把她带回去。而轿夫听到他的喊声,也加快了脚步,荣厚轩的母妃将头伸出来去看她身后的荣厚轩,满面泪容。

轿子进入一扇门,侍卫拦住了荣厚轩,太监们上前将门上了锁,一把厚重的铁锁,像是很古老的物件了,门与它一般,斑驳老旧。这里是荣厚轩在宫里见过最破旧的地方,靠近这里味道还不大好闻,有霉臭味,还有些他说不上来气味。

荣厚轩愤怒地下命令:“你们让开!”

没人给他让开,他命令让开的人都给他跪下了。

“你们都给我让开!”

他的父皇,合光帝赶来了。

“厚轩,你在做什么?”

“母妃在里面,父皇,她在里面,你听她在喊我。”荣厚轩指着冷宫的大门说,他满心渴求着合光帝会让他母妃出来,一直以来,他对他有求必应。

“不,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合光帝很平静地说。

“父皇,您仔细听,母妃在喊儿臣,还有父皇!她在喊我们!”荣厚轩笃定地,他抓起身边的太监衣领,怒问:“是不是母妃在喊我?是不是?你们听不见吗?!”

太监们都磕着头回答他:“回殿下的话,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荣厚轩指着门:“你们打开门!我证明给你们看!母妃在里面。”

合光帝沉静地:“轩儿,你病了,回去!”

“儿臣没病!儿臣要见母妃,儿臣要和母亲在一起!”荣厚轩听得清楚,那就是他母妃的哭喊声。

合光帝上前来,给了他一记耳光,众人吓得跪下求合光帝息怒,荣厚轩平生第一次被打,他先是觉得痛,然后耳朵隆隆地响,脸上火烧一般的辣。

“轩儿,你跟朕回去!”合光帝用命令的口吻,荣厚轩害怕了,这个父皇和他记忆里的不同,不再那样亲切了。

荣厚轩不舍地望着冷宫的大门,转身离开,跟在合光帝身后,太监在前头开路,所有人都跪下了,给他们父子。合光帝对于宫人看见自己下跪磕头早已习以为常,可荣厚轩不喜欢别人给他下跪磕头,他觉得身边人都给他跪下的时候,他一个站着会很孤单,像是异类。

可如今他没有问合光帝他平日里提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父皇,冷宫是以后母妃的寝宫吗?”

“是的,从此之后,她会一直住在冷宫。”合光帝牵着他的小手,目视前方,回答他。

“儿臣能进去找母妃吗?”荣厚轩问。

合光帝的回答很干脆,也很冷酷:“不能!”

“那儿臣什么时候可以去见母妃?儿臣很想她,没有母妃哄儿臣睡觉,儿臣睡不着。”

合光帝叹息一声:“那就学着自己哄自己睡。”

第七十四章 合光

“儿臣会想母妃,想得睡不着的,就让儿臣也进去好不好?”

合光帝止步,凝着荣厚轩,冷冷地说道:“那就学会不想她。”

合光帝平日都很宠他,千依百顺,可今天,他的要求没有一件得到应允的。

走着走着,荣厚轩的脚底心都被路上的碎石割破,疼得他走不稳路。他抬起头,用乞求地口吻对身旁的父皇说:“父皇,儿臣脚痛,让黄保背着儿臣走好不好?”

他的父皇没有向他投去怜悯的目光,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只是冷冷地说了两个字:“忍着。”荣厚轩瞥一眼黄保,黄保为难。

荣厚轩只觉得今日种种恍若隔世,他从不曾感受的痛苦一下子席卷而来,如梦初醒。到了御书房,合光帝支走了所有太监宫女,只留下父子二人,合光帝给他看了诏书,立他为太子,将来,他会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

“儿臣不想做太子,也不想做皇帝。”荣厚轩说。

“那你想做什么?”合光帝蹲下来,捧起儿子的脚,心疼地给他擦拭脚上的伤口,荣厚轩看见合光帝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难过,他是皇帝,皇帝怎么会哭呢?

“儿臣想和父皇母妃在一起,儿臣想出宫去,想去看书里写的山河风光。”

合光帝含着泪苦笑着:“要是父皇过去和你一样就好了,父皇三岁的时候就是皇帝了,只想过做皇帝,从没想过将来想做个什么人,只想明天做个什么样的皇帝。人生一世,就没有为自己想过。有时候,父皇也会想,若是自己可以选择,会拥有什么样子的一生,会喜欢什么呢?”合光帝说着说着笑了,然后落下泪来。

他有时候真的羡慕儿子荣厚轩,他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志向,甚至羡慕他有过破碎的希望去遗憾终身。而他有过什么呢?一条冗长的人生道路,什么都是被安排好了的,按照太师,太傅,太保的计划去做事,按着规矩去做事,这一辈子过去大半,回想自己除了是皇帝还是什么呢?

于大荣而言他是皇帝,于他而言自己只是大荣的囚徒。

荣厚轩见合光帝流泪,他掏出自己的手绢给父皇拭泪。

“父皇是真龙天子,怎么也会哭呢?”

“谁和你说皇上不会哭?”

“母妃说的,说会哭的孩子做不了皇帝叫儿臣不要哭,那时候儿臣就想父皇和太子哥哥也不会哭的,你们都是真龙天子,可儿臣不同,虽然是父皇的儿子,儿臣却只是个凡人,会哭会痛,想来也是做不了的太子,也做不了皇帝。所以从来没有想过做太子做皇帝,就想好好做个普通人。”荣厚轩凝望着合光帝的眼睛,说出自己的想法。

合光帝握住荣厚轩的稚嫩的小手。

“从来没有真龙天子,我们都是人,只是没人我们当作人看而已。”他失落着,怅惘着这些话。

“怎么会这样?”

合光帝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将来你就知道了,金銮宝座是个金锁枷。”

父皇为荣厚轩将伤处包扎起来,让荣厚轩回宫去休息,荣厚轩一听回宫,便又想起了母妃,他再次问道:“儿臣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母妃?”

合光帝不说话,假装没有听见。

“为什么不让儿臣见她?”

“她做了坏事。”

父皇原本想说他的母妃残害皇嗣,可他不想这么说,对荣厚轩这样一个孩子来说,来说或许太过残酷,即使有一天他会知道,可作为父亲,他还是本能地要去保护他。于是,合光帝说道:“她要害你。”

“母妃怎么会害我?”

“她害得你永远没办法离开皇宫了。”

“就算这样儿臣也不在乎,儿臣就想和她在一起。”

父皇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你答应父皇做皇帝,等你做上皇帝,她就不能再害你,你就可以下旨,让她出来了。”

荣厚轩满怀希望地答应了。

他做上了太子,每天上不完的课,读不完的书,条条框框困得他没空去回想过去。他努力做合光帝的好儿子,做个好太子。他渐渐觉得自己这样活,或许也不错。过了两年,有一天他做功课到深夜,黄保不在他身旁端茶倒水,他觉得奇怪,自己出门去找黄保。

听到黄保躲在角落里呜咽,这是他第二次看见黄保哭。

“你怎么了?”荣厚轩上前去。

“主子,奴才的父亲病重,快不行了。”

荣厚轩没有多想,立马说:“那你就出宫去看看他。”

黄保摇头,说道:“这个消息是万岁爷身边的曹公公告诉我的,可宫里没有职务的宫人是没法出宫的。”

“我去向父皇求情,让他准你出去看一眼。”荣厚轩拍着胸向他保证。

荣厚轩连夜去了合光帝寝宫,他在殿外听到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进入寝宫一瞧,合光帝看上去分外憔悴,却还是挤出笑脸来,柔声问:“轩儿怎么过来,是有事吗?”

荣厚轩并未直接说,而是询问:“父皇不舒服吗?”

合光帝微微一笑,“受了风寒罢了,不碍事,你有事吗?”

“父皇不舒服还是宣太医来好好瞧瞧的,儿臣来确实是有事……”荣厚轩偷看一眼合光帝的憔悴枯瘦的脸庞,接着说:“黄保的父亲不大好,儿臣想请父皇开恩,让黄保回家看一眼,尽孝道。”

“这不合规矩,宫里没有职务的太监不能因私事出宫,除非他去了就不再回来。”荣厚轩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为难的,合情合理,为何不行呢?他争辩:“父皇,他只想看他父亲最后一眼……”

合光帝打断了他“你回去告诉黄保,孝子和忠仆他只能选一样,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随后合光帝命令荣厚轩退下。

等得荣厚轩离开得寝宫之后,曹公公进殿服侍合光帝用药,曹公公问合光帝为什么要杀死黄保的父母,合光帝说,这不仅仅是对黄保的考验,也是一种安排。黄保将来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他不能有皇宫之外的第二个家。

第七十五章 保

荣厚轩回到宫里,将合光帝给他的选择告诉黄保,让他选是出宫还是留在宫里,黄保落下泪来,凝着荣厚轩说:“主子,奴才不走。”

“你就不想你爹娘吗?即便是你不在,我也不会让别人来伺候我,我会等你回来,等你回来照顾我,我们说好要在一起一辈子,你要我一辈子做你的主子,我就只要你一个奴才。”

黄保抹泪:“奴才怕自己不在,没人照顾得好您。宫里险恶,人心叵测,您个性纯善,奴才不放心。奴才不走了,奴才离开了您什么都不是。”

“难道我在你心里比你爹娘还重要吗?”

“他们早就抛弃奴才了,在奴才这辈子短短的十几年里,您是对奴才最好的人。”

黄保经常想起,父母对他并不好,他五岁他们就把他卖了,然后送到宫里,直到他成为太子身边的人,父母亲才想起他这么个人来,给他来过消息,奉承他,他为他们做了不少事,他也清楚,自己对这个家而言不过是颗摇钱树。可对荣厚轩说黄保是他的朋友,是可以相依为命的人。

几年后,荣厚轩做上皇帝,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去冷宫将母亲接出来,接出来只是一具白骨,也是此时才知,在他当上太子之前,母妃已经被赐死。合光帝为了信守让荣厚轩去冷宫把母妃接出来的诺言,就让她死了也躺在冷宫里,不得入葬。

黄保看着荣厚轩恸哭,他只呆呆地望着,不作声响。而荣厚轩他对希望,他的期盼,他的信任,被合光帝碾碎。他不知道是合光帝骗他坐上金銮宝座,还是母妃害得他带上了金锁枷。

只觉得痛苦。

可其实,很多年前,黄保就已经从冷宫值班太监的哪里听说,荣厚轩的母妃在进入冷宫的第三天就被合光帝赐了毒酒,合光帝一直不准人进入冷宫,他们在外头都能闻到那个臭味。当然,他们早已习惯了,冷宫里很多人,都是臭了才被人知道已经去了的。

黄保辗转打听到荣厚轩母妃过去做过的事,她害了很多人,她的事,黄保只字未提,将他们隐瞒起来。在他做上宫里的掌事太监,做上司礼监掌印之后,秘密将所有知道荣厚轩母妃生平事的人一一除去,抹去那些对荣厚轩不利的事。他用最隐秘的手段,保护荣厚轩。

几十年过去,荣厚轩渐渐面目全非,被敬灵帝所取代,黄保依旧是黄保,依旧是奴才。

敬灵帝从回忆里缓过神来,将黄保在给他准备洗脸水,他坐在原地,远远地观察黄保熟练的动作,以及渐渐佝偻的背。

“黄保,你后悔当年留在宫里没出去吗?”

黄保回过头来,压着头回话:“主子怎么想起那些年的事来了?”

“想起贵妃,她一心想离开这里,却没能活着离开,就这么想着想着就想起小时候的事了,想起朕九岁那年你有过一次机会,为何不走呢?宫里的日子你清楚,没有外头说得那么好。”

“主子,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奴才就更得留下来伺候好您了。”

敬灵帝含笑颌首,又想起皇后来,她是除黄保之外,在宫里又一个一心一意陪伴着他的人。

玉坤宫。

德妃和皇后坐在一块儿下棋,下到一半,德妃宫里的侍女进玉坤宫里来给她送药。德妃面有难色,呵斥侍女怎么送药追到皇后娘娘宫里来,一面向皇后赔礼道歉,说自己宫里的人不懂事。

皇后只是莞尔笑道:“这丫头都说了,是裕王让名医给妹妹配的安神汤,孩子的一片孝心,丫头追到这儿来,也情有可原?”

德妃只要听到旁人夸赞裕王,便情不自禁的展露笑颜。可看皇后眼中有几分羡慕,想也知道她想起自己的两个儿子来,太子虽然孝顺,可远在天边,祺王和玉坤宫的关系不是很好,即便是祺王在天都,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才入宫拜见皇后。

德妃是个温润如玉,说话中听的人。

“姐姐,孩子们都是孝顺的,只是有的孩子腼腆些,不会表露心意罢了。太子的孝顺宫里也是头一份儿的,这自然不用妹妹多说,前几日不是祺王还让魏大宝给姐姐送来些补药吗?虽然祺王没说什么,可心里还是念着姐姐的,姐姐好福气,两个儿子都这么孝顺,妹妹才孝顺呢。”

皇后听得这话十分受用,笑容越发明朗起来。经过德妃这样一点,皇后想,祺王虽然很少进宫拜见皇后,可每个月还是要送不少东西进宫来。

德妃服下汤药,将药碗放下,哀叹一声。

皇后缓过神来,问:“药很苦吗?”

德妃眼圈微红:“妹妹最怕喝药,不是怕药哭,是每次闻着药味,便想起长康来。”说着便落下泪珠儿来。

“别想了,那孩子走了这么多年,你要是这么念念不忘,那孩子在地下也会不安心的。”皇后握住德妃的手,劝慰她。

“姐姐,那孩子太可怜了,若是连我都不记着她,怕这宫里没有几个人会想得起她来了。”

皇后柔声道:“都这么多年了……”

德妃与淑妃不合也是有缘故,汉代赵飞燕赵合德用息肌丸争宠,相传淑妃是宫里最早使用此药争宠的妃子,不过当时她已经诞下祦王。而丽嫔那些年家道中落,容颜衰退,膝下无子,而备受敬灵帝冷落,她偷听得淑妃用古方保持容颜不老,求淑妃给她药丸。

淑妃和丽嫔在宫里也是多有来往关系不错,丽嫔苦苦哀求淑妃,淑妃便将息肌丸给了她,没多久丽嫔怀孕,为了保住孩子,丽嫔便没有再去找过淑妃求丹。只自己在寝宫里精心安胎,在宫里母凭子贵的道理大家都懂。可不想丽嫔怀孕到七个月便早产去世,而诞下的公主先天有疾。

敬灵帝后来命太医彻查此事,在丽嫔宫里发现息肌丸。最后,查到了淑妃头上,淑妃将实情和盘托出,敬灵帝想丽嫔乃是咎由自取,如今处罚也无济于事,看在祦王的面子上,敬灵帝只是罚淑妃闭门思过,罚俸三年,也就了事。而整件事的经过处理得极为隐秘,连皇后都不知道。

第七十六章 德妃

丽嫔是咎由自取,只是可怜公主,从出生便带着病,敬灵帝将公主取名长康,赐封号锦宁,交由德妃抚养。

德妃小心翼翼抚养锦宁公主到八岁,可锦宁公主还是去了。德妃抱着去世的公主跪在佛龛前,祈祷求神开恩,久久不愿让公主入殓。皇后劝说无果,只好请来敬灵帝全说。敬灵帝在劝说德妃时,将锦宁公主天生有疾事情的原委与德妃说了。

再往后,德妃便与淑妃成了冤家,德妃将锦宁公主当作自己的女儿,将淑妃当作害死锦宁公主的罪魁祸首,又因为要顾及皇后,裕王,祦王等人的颜面,德妃淑妃二人明面上和睦相处,暗地里较劲。

直到七年前,裕王打伤衸王,裕王德妃母子理亏被敬灵帝处罚,德妃在与淑妃的较量中才渐渐败下阵来。

裕王府。

三兄弟的饮宴之上,并无丝竹管弦,朋友歌姬弹唱,三兄弟聊天喝酒,身旁只有三名温酒的侍女作伴。裕王素食众人皆知,今儿有二位弟弟过府用膳,厨房特地准备了几样荤菜下酒。

禟王看见厨子端上两盅河豚羹,便笑道:“这莫不是去年弟弟送过来的两条河豚?”祦王打盖,闻着这阵阵浓香,顿时口舌生津,咂舌道:“四哥食素,可府上还藏有做汤羹这般一流的好厨子?”

裕王端起一碗菜汤,边喝边道:“这样好的河豚羹都堵不住你二位的嘴,早知道就不麻烦厨子做这个了,上街去称上一二斤牛肉,卤了给你二位下酒也就是了。”

说话间,厨子端上一碗樱桃肉,便是用上好的猪肉切成棋子一般的大小,与今年南方最先一批收上来的樱桃去了核儿,放在瓷罐子里加上从不争观后山瀑布取来的清冽泉水,用文火煨上五个时辰。这樱桃肉味道鲜甜可口,气味芬芳。

祦王下了筷子,称赞道:“这菜倒是清甜可口。”

禟王听了,尝上一口便又给吐了出来,禟王道:“这味道我是吃不来的。”

裕王也不恼,只笑道:“六弟整日在府上吃鱼翅熊掌,口味是愈发的刁钻了。”此时,裕王指一指他面前一碗黑乎乎,菜色委实让人没有食欲的一旁菜道:“试试这道菜,是哥哥我最爱的。”

祦王与禟王抬头一瞧,并不敢下筷,禟王问道:“这是何物?”

裕王炫耀道:“这是在西南产出的一种野生菌,此菌之会在每年雷雨时节,生长与其他植物枯木之间,裹挟着它周围的砂石草木生长,产量极少,且不易寻得。这一盘也是去年,府上的厨子去那边收购采买来的,八百里加急,一箱子的冰块就护着一个装有细沙的盒子,沙盒子里就包着这么一点儿东西,来到府上,便要府上的厨子,将里头的沙子,石块,干草一点一点地取出来,真真是费力至极,等待清理干净去除泥沙,也只有原先买来的一半的,你说这东西金贵不金贵?”

祦王点头,又问:“这么金贵的东西,哥哥是怎么保存和烹饪的?”

裕王道:“保存也不难,只消放在冰窖里,把它冻成冰砖也就是了。烹煮更是简单,越好的食材,烹饪起来便越发的容易。这东西或是清炒,或是用鸡做佐料去烩,我这道菜便是先与鸡肉一起爆炒出香,再加水闷煮,吃时将菌一点一点取出来装盘,便可矣。”祦王与禟王同时下筷子夹起一小块儿来,放在嘴中细细嚼着,越嚼越香,口感劲道,即有鸡肉的香醇,又没有鸡肉的油腻腥味。

禟王笑道:“难怪四哥不吃肉,您这里的素菜都是茄鲞一类琐碎麻烦的菜品,您家的鸡鸭鱼肉都是配料,您都不屑一顾了。”

裕王只一笑,为二位弟弟各自斟上一杯酒。

祦王道:“孝清,你府上的鹿血酒还有吗?”

“还有几坛,五哥年纪轻轻,又不是练武之人,怎么也要喝补酒了?”禟王问。裕王在一旁也不言语,只是举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瞧了祦王一眼。

见禟王这般模样,祦王咋舌道:“可不是我要,是给我家巧红姐姐讨要的,请了大夫,说她身子弱,要鹿血酒做药引子才行。”

禟王“哦”了一声,再道:“若是给巧红姐姐的我明日便差人送去,若是你要,我是一杯都不舍得的。”

“哪有你这样的?”祦王哼说。

“怕你把我的好酒给浪费了。”禟王道,顿了顿,他又问:“五哥这么喜欢巧红姐姐,怎么不将她收了房?”祦王装作没听到,反问道:“对了,六弟何时娶妻?”禟王地头饮酒,也不说话了。

三位王爷中只有裕王府中有王妃,祦王的妃子嫁过来不到一年便去世了,至于禟王在选妃那一年,他母妃突然去世,他守孝三年不能娶妻纳妾,服丧期满之后,原本看中的女子已经嫁了旁人,便一直拖延着不愿娶妻,反正敬灵帝因为失去爱妃看破红尘,不问俗事,自然也会不催促儿子们的婚事。

酒过三巡,三人也吃得差不多了。

祦王放下筷来,若有所思地问:“四哥,六弟,你们不觉得今日父皇有些古怪吗?”

禟王笑着反问:“五哥难道见过父皇微服出巡?”

祦王不解,反问:“六弟是什么意思?”

禟王吃着虾仁,说道:“我是第一次见到我们的那清修二十多年的父皇出现在闹市中,闹市和东皇宫中的精舍可不一样,父皇在那种环境中许是受了惊吓,所以才那副失了魂的模样吧?”

此时,裕王“嗯哼”一声,瞥眼望向屋外的小厮和侍女,禟王会意,隔墙有耳,他们这些皇子聚在一处说话,都是要小心的。

直到饮宴结束,裕王送二位弟弟到裕王府门前,送他们上了车,各自走远,直到这时,裕王都没有对今日敬灵帝的反常有过只字片语。

裕王仰头望月,他的心思比二位弟弟可深得多了,当时他站在茶楼外的台阶上寻敬灵帝,因位置比较高,正好望见了敬灵帝和黄保在和那个小道姑说话。朝野上下皆知敬灵帝自从甄贵妃去世后,便再没有亲近过女色,没事也不会踏入后宫半步,他的后宫不过是摆设和礼制的保留。

第七十七章 阿莫

夜间,裕王在房中看些杂书打发时间。

门外却有人轻轻敲门,裕王放下书本,厉声道:“谁?”

“王爷,属下林楠。”

司礼监一向任人唯亲,总是将最要紧的事交给李麟去办。这些年自从李麟加入,林楠的权利不断削弱。林楠也只能做些裕王吩咐下去无关紧要的小事。

“进来说话。”

林楠推开门,又小心翼翼地合上闩上,再转身请安,而后说道:“王爷,那小道姑的来历已经查清。”

“你细细说来。”裕王站起身,邀林楠入座。

“回王爷,属下按着您的指示,那道姑和小道士他们确实进了清静观,而后二人翻墙入了一个偏僻的小院,便没有再出来。属下走到那小院门口时,却见有千牛卫在把守着,小人便留在清静中,晚膳时分见星尘道长亲自给那二人送去饮食,小人推断那小道姑应该不争观的若冲道长。属下在城外找了这么久不见的若冲道长,原来被李麟送到清静观来了,可奇怪的事,为何这个若冲道长的行踪要如此保密且谨慎呢?以往不争观的道长入京排场可不小。”

裕王听了林楠的话,渐渐皱起眉,又问一遍,核实:“那道姑真是若冲?”

“跟在小道姑身旁那个道士,他送星尘道长出来时,属下听到星尘道长称呼他为阿莫师父,属下查过了,阿莫十六岁时进入不争观。进入不争观拜师并不容易,他能进入不争观,仁清太子可是动了不少人脉打点过的。明面上阿莫是忠义之后,实际上,东宫安排阿莫的身份花了不少钱,给他买了清白的身世。”

说到这里,裕王抬手,示意林楠不要往下说,林楠立即止住裕王目光冷厉,若有所思,倏地站起身,走出屋外,察看可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林楠趁机抿一口茶润喉。

等得裕王回来坐下,林楠才接着说道:“因为发现他的身份和东宫有关,所以属下前几年闲来无事派人去调查过这个阿莫,他原名赫连默,是金陵户部主事赫连芳儿子,赫连芳的事,想来裕王爷也是知道的。”说道赫连芳,林楠垂下眼帘,轻声叹息。

裕王冷笑一声,“说来说起还是东宫为龚光杰留的人……”

林楠点头称是,又道:“可有一个人的身份和东宫不争观都有关系,可至今查不出来。”

裕王心绪茫然,“这个若冲……究竟是何方神圣,就连阿莫的身份都能找出来,怎么这个若冲的身份就一点眉目也没有呢?东宫把这个人藏得这么深,究竟想对付谁呢?”

林楠一字一顿地说:“樱花内卫这些年许多事被墨樱搅合了,也有些事是让赵家东宫打乱了阵脚,这些事都是发生在若冲出现后,王爷,会不会墨樱和东宫联手了。”

裕王顿时一惊:“你怀疑墨樱阳奉阴违,背叛父皇?”

“这是属下猜的,太子突然性情大变,年年往不争观跑,这些年咱们的行动也不顺利,总感觉被人使绊子了,却又拿不出证据来。”

裕王愁眉紧锁:“你这些话没对别人说过吧?”

“没。”林楠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些话,不要说出去,是假的还好,若是真的,本王不想你做第二个赫连芳。”

几天前,裕王听林楠手底下的内卫报信儿说到祺王在不争观第一次出现在人前,便是和若冲在一块儿,而祺王一到不争观便病了,也不见人。之后还与若冲道长一同离开不争观,一路上也对若冲多有照应,分外奇怪。

“你下去吧。”

裕王摆摆手,他现在还不能确定若冲的来意,只得静观其变。

深夜,裕王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一个疑问萦绕心头——这次护送献丹道士入京为何要派遣樱花内卫一起呢?对于这件事,裕王曾经想了许久,司礼监的人对此事也避而不答。

“正清道长好端端地要突然换掉原先定好献丹的若拙道长,改派若冲入宫献丹,皇兄收她做义女,父皇见她又是那种神情,这个若冲究竟是什么人?只怕来者不善……”裕王独自思忖,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却又被噩梦惊醒。

多年过去,那个人时常入他梦中,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犯下的罪行。

翌朝,裕王进宫。

将前不久奉命画的民风图卷呈与敬灵帝。不早不晚,到宫门时,正巧与若冲撞了面,若冲不认识他,神态自然平和,听千牛卫拜见裕王,若冲也向裕王行了礼。

裕王却努力克制自己对若冲真实身份的好奇,笑道:“本王从没想到若冲道长竟然如此年轻。”

若冲见他,觉得这个人好像是见过的,可又想不起来见过他了。又听他说自己是裕王,若是曾见过,一定是有人会告诉她这个人是谁,她必然记得,这样一想自己当真是从未见过他的了,可能是他的神态气质与父亲鱼难成有几分接近,故而觉得熟悉。

若冲仰望皇城,回想起第一次来此地时她的母亲,就是在这里离她而去的,她踩在这汉白玉砌成的地面上,心中哀痛,然而不能表露半分。她早已不是鱼菀青了。若冲垂头不语,阿莫跟随在一旁,双手高举丹药,低头缓步而行。

裕王在她身旁,隔着老远,不时会将目光投向若冲,裕王觉得她的美太过锋利,远观即可。

穿过长街,众人在东皇宫外等候敬灵帝召见。

他们抵达东皇宫时也不巧得很,敬灵帝正在做早课,众人只得跪在殿外等候。初夏时分,烈日滚滚,灼人心神。众人跪了半个时辰,只有裕王可以在殿中等候,东皇宫的太监们还会给他奉上一杯凉茶。

等了一个时辰,敬灵帝才召见裕王。

独慎精舍中,见到敬灵帝。裕王行礼之后,将画卷双手奉上,呈与敬灵帝,黄保上前来接过裕王手捧的画卷,再呈与敬灵帝,敬灵帝缓缓打开来看,细细观赏着京中的热闹景象。裕王并不爱工笔,描摹而已,注重实际,画众人眼中之物。他更喜欢写意,书心中所想,画自己眼中之物。

第七十八章 怀故

一刻后,敬灵帝赏赐了裕王,命黄保将画卷收起。

敬灵帝此时不晓得要如何开口和裕王说若冲的事,今日定好的进宫日子选在献丹的日子,并非巧合。正在想着呢,裕王心忧那殿外烈日之下的若冲,道:“父皇,若冲大师便在宫外候着,父皇打算何时召见她?”

敬灵帝放下手中把玩着的法器,道:“你还有其他的事吗?”

“回父皇,儿臣没有其他的事。”

“那就好,那就再说一会儿话吧。”

可敬灵帝也不知如何开口说自己的安排。

裕王却不长眼地再道:“儿臣想瞧一瞧那不争观的仙丹是何模样。”

黄保咳嗽一声,敬灵帝缓过神来,笑说:“你难得和朕提出请求,准了吧。”敬灵帝只是一瞥黄保,黄保立即,走出精舍,与门外的小太监说:“宣若冲道长!”

“是!”

层层传递下去。

若冲是给阿莫扶起来道,在殿外晒了许久,加上早上清静观的餐食不合胃口,她一口没吃便出门来了,如今跪了这么久,已经头晕目眩。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模样,阿莫不由得蹙眉,若是她在御前有什么失礼举动,便是不敬之罪。

“师叔,您一定要挺住了,这是去见我大荣的皇帝陛下,不可以半分闪失。”

“这还用你说?”她说话的声音拖得老长,有气无力。

若冲步伐沉重,拖延,裕王听着她的脚步声不对劲,不禁担心起她来。敬灵帝一见若冲,犹如惊雷一般地站起身来。

敬灵帝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走向她,若冲迷迷糊糊中见直愣愣地朝她走来敬灵帝,晕倒了过去。裕王就在她不远处,可正想去扶住她,脚步都挪动了,却被敬灵帝抢先一步,敬灵帝错愕地:“玉奴?!”

黄保见若冲晕了过去,立即传唤太医来为若冲诊治。

一向清静的东皇宫难得的热闹起来。

可裕王却守在一旁,他知道她是太子的人,却不知她竟然与故去的甄贵妃生得相似。贵妃故去那一年,他不过七岁,只是在过年过节时的饮宴上远远地见过贵妃几次,那些关于贵妃容貌的记忆,他并不清晰。而太子在贵妃故去那一年,他已经十一岁了,难道他一点儿不记得?

裕王猜想若冲或许只是是仁清太子手中一柄利剑,昨日辗转反侧思索,若是阿莫是用来对付龚光杰的,那若冲是仁清太子用来对付谁的?此时他有了答案。

裕王临走前,问起黄保。

“若冲道长的容貌和甄贵妃真的很像吗?”

黄保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回殿下,只是若冲道长与贵妃娘娘确实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和贵妃娘娘一模一样,至于他处,远不及贵妃娘娘。”裕王告别了黄保,在回去的马车上,喃喃自语道:“难怪……”

只是几分相似,便能美得不可方物,难怪甄贵妃去后,敬灵帝了断红尘。

裕王只觉得可惜,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贵妃的样子。

东皇宫外。

阿莫心中郁闷,不知道当不当将此事告知太子妃。

太子妃比太子年长三岁,如今已有三十六岁,甄贵妃在世时,她随母亲入宫拜见时,见过几次,且记忆深刻。三年前,太子妃与太子一同前往不争观祈福,她见到若冲时也吃了一惊,可太子没有提及若冲与贵妃容颜相似,她也不好去提,尤其是不敢回宫与皇后说。甄贵妃是皇后的一块儿心病,谁都不敢去碰。因为如此,太子妃越发弄不明白仁清太子为何要认若冲做义女,还要她放到不争观。

祺王府。

“王爷,若冲道长怕是出事了……”魏大宝说道。

祺王面容平静,翻动手中的书卷。木子左对着魏大宝“嘘”一声,示意他不要的再说下去。祺王起身离开书楼,命人备马,他欲去户部尚书龚光杰府邸商谈事务。

木子右从旁走出,躬身行礼道:“王爷,您午膳都没用,要不要吃了饭再去?”祺王渐渐露出笑容来,道:“你这一说,本王倒是觉得饿了,拿几个馒头,还有点心,本王路上吃。”木子右满脸笑意,麻利地去办了。

木子右方才离去,祺王便问一路跟在他身后的魏大宝:“若冲如何了?”祺王比魏大宝高出许多,步子大,走得也急,魏大宝一路追着跑,说话也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若冲道长扣在东皇宫了,王爷不去帮帮她?”

祺王一怔。

“说具体些。”

“若冲道长今日献丹,才入东皇宫便晕了过去,然后陛下就让她在东皇宫里治疗,到现在都没个消息。”

祺王思索了片刻,左右为难,压着嗓子:“不去。”

“真不去瞧瞧?”

“父皇这几日都不理会本王,他老人家正气着呢,本王就别去给若冲添麻烦了,还有,从现在开始,祺王府要和若冲划清界限。”

“王爷不是说过若冲道长来到天都,要请她来府上坐坐吗?您前几日让奴才准备的给若冲道长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还要不要送过去的?”

“东西先放着,等若冲要走了再送去,至于来府上的事,就算了吧,若是她来了,便说本王不在,现在本王与她还是不见为妙,等过了秋,大家都得空闲下来,本王就去不争观修养一段时日,那时候再好好陪她玩上一段时日,岂不更好?”祺王说话时,已经在盼望着数月之后,和若冲再聚的时光。

“王爷,您为何如此喜欢若冲道长?奴才觉得她不适合做王妃。”

“大宝,你不知道,本王在青藤宫养伤的日子里,本王说自己只是个小毛贼,若冲还是将把本王照顾得很好,本王去她房中看见那些珍贵补品,她让本王带着那些珍奇回家去卖了然后做小本生意,孝敬父母,不要再去偷窃。本王平生所见之人,对本王好,大多有所图谋,她很善良,即便她不适合做王妃,可她做本王妻子,正好。”祺王谈及若冲脸上总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丝笑。

第七十九章 故主重来人不识

木子右躲在墙角将祺王和魏大宝的话听了去,一阵酸楚,有些人对他一点点好就能让他记之不忘,有些人对经尽心竭力伺候他,可他从未关注到,木子右只恨自己是他的身边人,在他身旁伺候太久,以至于一切都成了理所应当。可如今,她心里虽难受,却也只能若无其事地捧着热气腾腾的馒头,任由滚热席卷自己双手,疼到忘记非分之想。

将手上馒头递给他,面带微笑,隐藏心事。

东皇宫内。

若冲醒来,翻过身来侧躺,只见身旁一位身着玄色道袍的中年人低着头,手中捧着一个青瓷碗,整间屋中弥漫着的是一股子药味。此时敬灵帝手中端着一碗滚热的药,他正在为她吹凉。

“药还烫,放一会儿再喝吧。”敬灵帝言语中并未有威严庄重之气,反而亲切慈祥。

若冲连忙下榻给他磕头行礼。

“是朕吓到你了?”

若冲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话,结结巴巴地:“陛下圣颜,威严之极。”

敬灵帝笑了:“你与朕昨日才是初见,昨日应当是吓着你了吧。”

若冲摇头:“没。”

“你听过甄贵妃吧?你与她生得有几分相似,朕昨日将你认成她了。”

若冲不知应当如何回答,又因为害怕自己身份让敬灵帝知道了,吓得颤颤巍巍,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落下来,敬灵帝见了她叩首不语,也不想再问下去。

起身来,俯视若冲道:“既然醒过来了,留在东皇宫也不合适,你先去空蝉院住下吧,那里冬暖夏凉,景致也好,也是宫里最清静的地方,最适合养病。”

若冲按着敬灵帝话,由司空玄领着,往空蝉院去了。

若冲入了空蝉院时樱花已落,不见闻名天下的墨色樱花,倍感失落,可是见空蝉院中的景物,建筑陈设的清雅古朴的风格,倍感亲切。仔细看了,这空蝉院确实与仁清太子所建之青藤宫极为相似,只是因为礼制的原因,修建青藤宫的用料不及空蝉院。

最大的不同是若冲的青藤宫没有樱花,仁清太子的青藤宫建好之后便命人种植樱花,可青藤宫偏偏就是种不活樱花,最后也只得作罢,改中松柏。松柏常青正好应了青藤宫之名。若冲看了空蝉院的模样,再念及自己与贵妃容貌相似,想仁清太子修建青藤宫怕也与贵妃有几分缘故吧?

进入正殿,便看见堂中的贵妃墨宝,若冲一怔,原看空蝉院心中微酸,如今看见贵妃的字迹,她心中已然五味杂陈。

仁清太子想做什么,若冲不知,也不愿猜。

晚膳过后,敬灵帝散步来到空蝉院,只见若冲一手举着竹竿一手扶着竹竿底部,在树下小心翼翼地打蝉,生怕蝉儿从树上落到自己身子上。她身旁也无伺候的人,见此情景,敬灵帝含笑上前,问道:“打蝉呢?”

若冲忙放下手中竹竿,行礼回话:“是!”

敬灵帝自己就躬下去,提起竹竿笑问:“这些东西吵到你了?”

若冲怯怯地回话说:“小道听得此处有蝉,害怕而已。”

敬灵帝还未给黄保下命,那黄保连忙喊身旁的太监说:“还不快去将空蝉院中的蝉都打下来!”

若冲嫣然一笑,行礼道:“谢过陛下。”

敬灵帝抬眼看去,说道:“贵妃也怕蝉,什么蝴蝶呀,飞蛾呀,是虫子她都很怕的,原先空蝉院是没有这些虫子的,她不在久了,也就没人打理了。”若冲不言,因为巧得很,贵妃怕得这些,她还害怕。却不想说明,恐敬灵帝觉得若冲有意事事模范贵妃,去巴结讨好他。

一旁的太监们在打蝉,驱赶树上的虫时,若冲看见一只飞蛾从她眼前飞过,吓得若冲不顾礼仪,捂住耳朵,生怕这些小东西飞到自己身上,不自觉地躲到了敬灵帝身后。

敬灵帝粲然一笑,宽慰她说:“不怕的,宫人们已经去驱赶了,待会儿让他们在院子里点些驱虫的香,这些虫子也就不会再回来了。”

若冲心安下来,行礼道谢。可依旧表现出害怕恐惧之像,紧紧跟在敬灵帝身后。此时,一只大飞蛾冲着若冲飞来,还未等若冲反应过来避让,敬灵帝长袖一挥,将它挡去,玄色衣袖便留下飞蛾的粉末。

若冲忙谢过敬灵帝。

敬灵帝与若冲聊天参悟时,一直端详若冲的容貌,将她与贵妃做比较,越是细致入微的比较越是觉得不像了,既喜悦又遗憾。

“皇上,您昨日出宫是去做什么的?”若冲见敬灵帝发愣,出神,斗胆问道。

敬灵帝立马缓过神来:“那家的凉粉很好吃,你没吃过吧?”

若冲摇摇头,“没吃到。”

敬灵帝便随口说道:“明日一块儿去吃吧?昨天朕也没吃到。”

“可以吗?陛下这么说,若冲真的很想去呢。”若冲满心期待,眼睛放着光。

“你身体好了就可以去。”敬灵帝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想若冲也会和旁人一般说什么顾及龙体之类话,可若冲竟然当真了。

若冲笑盈盈地:“不过中暑而已,早就好了。”

敬灵帝望着若冲的天真烂漫的笑颜,想起正清道长说的,她原名鱼菀青。取自“菀彼青青”一句,当年,贵妃怀孕时曾说若是生下的女儿,小名便唤做菀青,贵妃喜欢冰消雪融,万物复苏的春天,愿自己的女儿也能像春天一样,充满生机活力。

聊到天黑时,敬灵帝踏出空蝉院。

路上。

“黄保,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黄保装糊涂,问:“陛下说这是上天将娘娘送回来了?”

敬灵帝撇嘴苦笑一声:“老狐狸!你知道朕说的是什么。”

黄保垂眉,带着哀伤的神情说:“陛下,您这些年受的苦太多,老奴实在不忍心您这样下去了。”

敬灵帝怅惘说道:“可朕是皇帝呀,从做皇帝那天起,就没有家了。”

黄保思虑之后,怯怯问道:“老奴斗胆问陛下一句,您舍得吗?”

敬灵帝闭眼,长舒一口气,“朕舍不得这孩子……可朕,更舍不得朕的子孙做朕这样的皇帝。”

第八十章 花期

黄保却又问:“陛下,就不能换一个人吗?让若冲活着。”

敬灵帝无奈地抬起头,仰望着漆黑地夜空:“有太子护着,她就是最好的人选,而朕,已经没时间了,朕的身体自己清楚,再等八年?怕是不行的了。”黄保默然,主仆二人静静地回东皇宫。

翌日,一大早,若冲便起床,简单的洗漱之后,便到空蝉院的院里,坐在秋千上等待敬灵帝。早起的六条嬷嬷见她坐在秋千上愣神,距离老远便问:“若冲道长,您这是?”

“嬷嬷,我在等皇帝陛下。”

六条嬷嬷莞尔一笑,不理会她,自己忙自己的事去了。过了半个时辰,才有宫人送早膳过来,若冲举着筷子,问六条嬷嬷:“我什么可以去东皇宫求见陛下?”

“看陛下什么时候想见你了。”六条嬷嬷见若冲总是急着见敬灵帝,对若冲生出几分反感,感觉她与刚入宫的那些嫔妃相似,邀宠争荣。

若冲将筷子一放,撇嘴转身回到寝殿中,六条嬷嬷身旁的小宫女问道:“道长您不用了吗?”

“陛下答应我带我出去的,我要留着肚子出宫去吃好吃的。”六条嬷嬷听了这话也是无言,命人收了餐食。却也悄悄警告了当时在场的宫女若冲说得的话,她们若是敢往外说半个字,抓回来立刻打死。

可是偏巧,若冲的话语传到了过来送经书的吴庆耳中,送过经卷而后吴庆去东皇宫给敬灵帝端恭桶时,乘机将此事说了,敬灵帝原本不想多与若冲交往,怕时间久了,舍不得利用若冲。便打算这几日不去看若冲,而想将此事掩过去的。可吴庆当着他的面又给提起来,敬灵帝不好食言而肥。

“还好你提醒朕了,要不就害得朕失信于人了。”说话是,吴庆略有得意地瞧了一眼身旁的等着伺候敬灵帝更衣,默默无言的黄保。黄保没有说,是因为敬灵帝没提起带着若冲出宫的事,他猜不准敬灵帝的意思,只好不说。可敬灵帝自称忘记了,黄保便恐敬灵帝责备,一直不语。

随后,黄保在给敬灵帝端水出精舍时,在每日都要走上上百次的门廊上绊了一跤,连着盆一块摔在地上,敬灵帝见了,冷着脸,问:“你没事吧?”

黄保吃力地起身翻过身来,跪下:“奴才没用,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

敬灵帝见状,朝着黄保说:“年纪大了,有些事就给孩子们去做,今天你也不用跟着去了,好好歇着吧。”

“谢主子。”黄保跪着回了话,端着盆一个人默默地走出东皇宫。

敬灵帝看着黄保,觉得落寞,让吴庆给他梳着头发,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黄保年纪大了,你们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私底下你们都喊他干爹,你们也该孝敬他,平日里多照顾着他些,这些端盆擦地的粗活,也就别让他做了。”

吴庆跪下:“奴才替干爹谢过万岁爷恩德。”

而后起身来继续为敬灵帝梳洗。

当黄保回到司礼监,司空玄只见他步伐稳健,上前问道:“干爹,您怎么过来了?”

黄保微微一笑,道:“吴庆替干爹伺候万岁爷,就让他去吧。”

司空玄面有难色:“吴庆他做得好吗?”

黄保和颜悦色端起茶来喝一下半盏:“他觉得他能做得很好。”

而后,黄保冷下脸来,黄保并不担心吴庆会取代自己在东皇宫地位置,他不担心任何人,他确定敬灵帝心里只会信任他一个。而后,他小声对司空玄道:“待会儿按着若冲道长的身量,送一套便装到空蝉院去,主子他今儿要出宫去。”

“干爹不陪着吗?”

黄保摇头,道:“我身子不舒服,就让吴庆陪着去。”

“干爹,儿子怕吴庆伺候不好万岁爷,他性子直,不懂察颜观色,恐惹得主子不悦了。”

黄保乜司空玄一眼:“他若是做不好,不正好给你们腾位置吗?只是苦了万岁爷了。”司空玄了然于胸,照着黄保的意思去办。

黄保命司空玄和柯正淳在司礼监值班,将杨端打发出宫去办事,自己又一瘸一拐回屋休息,敬灵帝便是想多叫上个人陪同他出宫,也只能找不熟的宫人,便没人帮的上吴庆。

玉坤宫,众妃给皇后请安之后,便很快散去。

淑妃却在玉坤宫院逗留一会儿,说是赏花,皇后也不拦,任由她在自己的宫里走来走去,如燕却觉得不妥,出门盯着去。淑妃一见如燕只身前来,笑着朝她招手:“如燕,你给本宫说说这是什么花?”淑妃指着一盆金黄色做莲花形状的花卉,问道。

如燕上前,回答说:“这花叫做地涌金莲,是裕王送特地送来的,这是德妃娘娘家乡的常见的花。”

“怎么没在德妃娘娘宫里见过?”淑妃问。

如燕一笑:“不是没有,是没有活下来的,德妃娘娘说这花在她家乡很多,一年开花要开个两百五十天,这样的花在天都却种不活。”

淑妃一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此花能绽放两百五十天,觉得此花与自己宫中的藤蔓上的夕颜恰恰相反,夕颜只能开一夜便凋零。好在花有重开日,人却无再少年,淑妃叹了一声:“德妃家乡四季如春,一年四季鲜花不断,自然能开得久了。”

如燕没有再说话,淑妃再走了两步,墙角不起眼的地方,只看见几盆干枯垂死的地涌金莲,她挪开视线,心中有了几分安慰,纵使它花期长,可它挑剔,这里不适合它,再好生去养,也活不了。夕颜虽然花期短暂,却是能四处生根的,何人都可养,何处都可长。

“如燕,皇后娘娘在做什么呢?”

“绣花。”

“娘娘还有心情绣花呢?空蝉院的樱花能死而复生,那位听说也回来了。”

如燕一怔,后脊梁发凉:“娘娘说的是谁?”

“空蝉院那有谁?”淑妃小声反问。

“娘娘可别吓人。”如燕双颊发麻。

第八十一章 当年联袂

“若冲道长的事你们就一点没听说吗?陛下让她住进空蝉院,听说在东皇宫,皇上将她认做了贵妃娘娘。”

“当真?”

“只是听说的。”淑妃努努嘴,随后离开了。

如燕也不直接去禀告皇后,自己出玉坤宫去打探消息了。

一个时辰后,如燕方才回的玉坤宫。休息片刻,便去正殿服侍皇后。

“皇后娘娘,这小道姑听人说她长得和甄贵妃有几分相似。”如燕道。

“那真是要见一见的。”皇后放下手中的针线,原本在一心绣制的江山图卷的她也坐不住了。

如燕又说:“娘娘,奴婢听宫里有些闲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后瞥眼一笑,道:“本宫便是不叫你说,难道你就不说了吗?说吧!”

“后宫里有传言,陛下想要立若冲道长为妃,要不然,为何让她住在离东皇宫最近的空蝉院呢?”

皇后不屑,道:“唐朝时,太真不也是以道姑的身份入宫的吗?便是这位若冲道长成了妃子,哪怕是贵妃,那又有何妨?若是她可以让陛下重新振作起来,那也是我大荣之福。再说,本宫可管不了陛下纳妃,她若是在后宫本本份份,本宫也不能拿她怎么样。”皇后虽是这样说,却面有遗憾。

每次听说宫里要来新人,她心里都不舒服。

“不是这样的娘娘,奴婢们想呀,这若冲和太真怕是太过相似,太真后来可是……太子在不争观建了个青藤宫给这位若冲道长,还有,太子对这位若冲道长比对太子妃更为上心,太子妃娘娘面上虽不说,摆出一副宽容贤惠的样子,可心里哪里会对她没有几分忌惮呢?想当年,杨贵妃入宫之前,她可是玄宗皇帝的儿媳,如今这位是咱们太子爷捧在手上怕摔了的人儿。”如燕试探地望着皇后的脸色,皇后渐渐神色凝重起来。

“难道她有意挑拨仁清和陛下的关系?”皇后心想。

如燕又说:“她献丹之前,祺王去过不争观,后来,以前献丹的若拙道长便叫她给替换了,这其中会不会有蹊跷?”再细细想来,此时仁清太子在外,皇帝对太子的态度煞是冷漠,这正是祺王钻空子的好时机。

皇后冷厉地问:“除了祺王之外,还有谁见过她?”

如燕回忆片刻,回话道:“也只有裕王,陛下初见若冲那日,裕王也是在场的。”

“裕王是个老实孩子,对朝上的事他并不关心,对太子和祺王的事也从未插手,这一点看德妃便知。”

“可是娘娘打算这么办这个若冲?这个人要是处置不好,伤了陛下,也会伤了太子的心。”

皇后哀叹一声,命如燕将自己给敬灵帝做了一般便放下了衬衣取出来,她将衣裳做好了,待会儿给敬灵帝送去,好探个口风。

说来也奇怪,听黄保说,敬灵帝几十年来,贴身衣物一概只穿皇后送来的,尚衣监送过去的衣裳敬灵帝总说穿不习惯,不舒服,只有玉坤宫出来的敬灵帝才觉得舒适合身。皇后每个月都要做一套贴身的衣裳,洗干净后送到东皇宫去,这一习惯保持了十几年。

正在忙着,屋外的侍女进殿来说,皇后的妹妹的妹妹文赵氏过来了,皇后一笑,今儿事情多,一忙就把妹妹进宫来请安的事给忘记了。皇后体态微瘦,而她的妹妹却丰腴得多。文赵氏在家有父母兄长的呵护,嫁到文家也备受丈夫疼爱,文远博也是个老实规矩的人,文赵氏没什么可操心的整日乐呵呵,自然也就心宽体胖了。

皇后见只有她来,不禁问道:“术儿怎么没来?”

“那个丫头昨天去祺王府,吃了闭门羹,心里不好受,抹了一天的眼泪,我是怎么却都不行呀,今天可好了俩眼睛肿得像是核桃一样,可没脸出门了。”

皇后嫣然一笑:“术儿就是这个不好,心眼小,要是有妹妹一半的心宽那就好了。”

文赵氏捻起一块桌上的杏仁酥,没规矩地吃了起来。皇后也不恼,她这个妹妹让她宠坏了,在她面前分外没规矩。文赵氏一面吃点心,一面问:“祺王那边怎么说呀?他们俩都不小了,咱们在他们这个年纪里都有孩子了。”

皇后撇嘴:“祺王那边,本宫不晓得说过多少次了,可祺王就是不愿意,本宫毕竟只是他的养母,不好催得太紧。”皇后每次在祺王面前提及文术,他都很不以为然,后来她也不愿多说,讨祺王厌烦,自己也没趣。

敬灵帝乘坐的马车从宫门驶出。

若冲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去,敬灵帝心情甚好,问:“你想去哪儿玩呀?”

若冲扭头反问道:“不是说好了去吃凉粉吗?”

敬灵帝含笑:“哪有这么大清早就吃凉食的?先去别处吃点东西,玩耍一会,午后再过去吃凉粉,岂不好?”

若冲认为这个安排妥当,便认下了:“皇上的办法好得很,可是京城,贫道可不熟悉,都不知道哪里好玩的,陛下觉得哪里好玩,就去哪儿呗。”

敬灵帝笑:“朕对京城也不熟。”

“贫道不信,大荣都是您的,还有哪儿是您不熟悉的?”若冲歪着脑袋,恭维敬灵帝,敬灵帝听了这个倒也很受用,说:“要不,叫上裕王?他最懂吃喝玩乐。”

“就是昨天与贫道一同进宫去的那位王爷?”

“就是他。”

若冲嘟囔:“看着裕王爷那个样子可不像是只懂吃喝玩乐的人,看他的样子要不就是个做学问的,要不就是能委以重任的厉害人物。”敬灵帝扭过头去轻轻一笑,笑而不语。

吴庆在外,听得二人要带上裕王一块儿,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往裕王府的方向驶去。只还未到裕王府,马车便停了,吴庆下车,拜见了迎面而来的裕王、禟王二人,二位王爷原本相约今日去城外钓鱼,敬灵帝听了,也觉得去城外走走不错。问及若冲可远去城外钓鱼,若冲原本是不爱钓鱼的,在水边一坐就是大半天,安静得能睡过去,她一向觉得无趣得很。

第八十二章 垂钓

“陛下喜欢钓鱼吗?”

敬灵帝笑道:“喜欢呀,即便是钓不上鱼,去郊外走走,山清水秀也能令人心旷神怡。”

若冲小声嘟囔:“我就是山里来的,到了天都怎么还要往山里跑?”

裕王听到了,上前一步劝若冲道:“现在还早,庙会那边现在过去也只能烧香祈福,那边要过了中午才有好玩的好吃的,等我们从郊外回来,再去庙会热闹热闹,道长觉得可行得?”

若冲听裕王都这样说了,想现在若是过去,只能去清静观那岂不浪费一个早上,于是只好答应下。

出了城,在石子儿路上马蹄儿落地哒哒作响,若冲爬在车窗上单手托腮,瞧着窗外的风景。裕王不时会看向若冲,独自沉思,一路上也不言语。

禟王见裕王心事重重,驾马上前,凑到裕王身旁,问:“四哥怎么这幅模样?”

裕王抬头冲着禟王挤出笑容,道:“我平时不也是这样的吗?”

禟王小心凑上前来,低声问道:“这个若冲不是前天看见在闹市里见到的那个小道姑吗?”

裕王点头,反问:“你想说什么?”禟王一副不以为然低表情,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到了河边,若冲守在敬灵帝身旁,瞧着人家父子三人静静地坐在河边等着鱼上钩,她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心里嘀咕着,这仨人说好是来钓鱼,枯坐到现在一条鱼都没钓上来,人倒是快晒成鱼干了。

吴庆说道:“主子,天也不早了,要不咱们回吧,或许是这一片水里没鱼。”

敬灵帝正想走,此时一位衣衫破旧的老农扛着钓鱼竿,也来到他们附近支起鱼竿来,敬灵帝只见老农箩筐里取出一个罐子,在从罐子里取出一条蚯蚓来,揉在鱼饵中,没多会儿就钓上了鱼。

敬灵帝瞪里吴庆一眼。而后敬灵帝使唤若冲,“你去问问他,他那个东西是什么,哪儿来的?”

若冲只一看,立即回话说:“回主子的话,那是蚯蚓,地里头的虫。”

“原来你知道?朕一把年纪见识竟然不比你一个小丫头。”敬灵帝自嘲。

“我记得我爹带我去钓鱼的时候,就用过蚯蚓做鱼饵,怎么?裕王爷的鱼饵里没有吗?”

裕王上前惭愧地:“因为觉得蚯蚓脏,所以没放在鱼饵里头。”

敬灵帝叹气,握着钓鱼竿不肯撒手瞧着老农钓起一条又一条大肥鱼,若冲莞尔一笑,悄步走到吴庆身旁,拉拉他地衣袖,使唤他去老农那边讨些蚯蚓来里混在他们的鱼饵里。

吴庆倒是没有异议听着若冲的话就过去了。他从衣袖掏出几个铜板,放在老农眼前,板着脸道:“把您的这些个蚯蚓卖给我家老爷如何?”

老农原本怡然自得,因为钓了几条鱼而得意洋洋的脸倏然沉落下,转头收起鱼竿,便要走。若冲一拍脑瓜,原以为自己是个蠢人不会说话容易得罪人,故而不想去求人,想不到这个吴庆比她还傻,上前就说买,可不招人嫌弃了吗?

若冲忙跑上前去:“老伯,老伯!”那老农不理会她,只顾收鱼竿,若冲见他执拗,一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的样子,她一把抓起老农的装蚯蚓坛子。

“你放下!”老农生气了。

“你给我几只,我就还你,要不我把它们全倒河里去喂鱼。”若冲威胁他。

“你倒了也行,你倒吧,就当我今日来喂鱼了。”老农忿忿道。

“你……”若冲哑口无言,瞪着眼睛和老农对峙时,敬灵帝上前,挡在中间和解道:“小女不懂事,请老先生见谅。”说着敬灵帝拱手作揖,给一旁的吴庆吓了得不轻。

若冲在一旁咋舌,想这老农要是知道今日给他作揖致歉的是当今圣上,还不得吓晕过去?

眼前着老农还趾高气扬地侧眼打量敬灵帝:“你这人,倒是还像个样子。”

敬灵帝见他此等骄矜之态,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那老先生能将蚯蚓赠与我等几只?”

“一处钓鱼便是缘分,送你们几只又何妨?可你家着奴才太欺人,张口便是卖,我虽穷,可也不缺这两只土蛇的钱!”他这话才说完,若冲便双手奉上坛子,对老农赔礼道歉。

而后,老农在敬灵帝身旁指导敬灵帝钓鱼,不过多会儿,一条鱼咬钩了,敬灵帝长年食素,又少走动,身体自然比不上旁人健硕,他拉了好半天都没能将鱼拉出水面,老农自然上前帮忙一块儿拉,等二人将鱼拉出水面,老农大笑着:“先生,您这鱼可是真够大的,怕是把这条河的鱼精钓上来了。”敬灵帝听了之后,爽朗地笑出声来。

身旁的裕王、禟王见此情形,禟王笑道:“好久没看见父皇他这么笑过了。”

裕王却只是微微勾唇,瞥一眼坐在树下打瞌睡的若冲,走向她,原本是想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给她披上,可才走进便惊醒了若冲,若冲睡眼惺忪地:“要走了吗?”

裕王笑:“没,只是看道长睡睡着了,怕您着凉。”

若冲撇嘴,勾勾手指头,让裕王俯身凑近她,裕王照办,原以为若冲要说什么要将的话,可只听到她说:“快走吧,我都快饿死了。”

裕王柔声:“本王现在就去劝父皇,道长稍等。”

禟王提着篮子接了鱼,看着篮子里跳动的鱼,问道:“这条鱼算是谁钓上来的?”

吴庆立马奉承:“自然是老爷。”

老农也说:“这位大老爷。”可是,敬灵帝却说:“算是我与老先生一起钓上来的。”

禟王又问:“老伯打算怎么处理今天钓上来的鱼?”

老农面有惭愧地:“明日拿去集市上卖了,换几个棺材本钱。”说话间,裕王凑到敬灵帝耳畔,指着树下的若冲道:“爹,若冲饿坏了,要不走吧。”

敬灵帝点头。

裕王再瞧着禟王手中的鱼,道:“这条鱼,是我爹和老伯一块儿钓上来的,那不能算老伯的,也不能算我爹,既然如此,我看天也不早了,咱们把这条鱼做菜,一块儿吃了,也就分得清楚了。”

老农笑道:“这主意不错,我家离这儿不远,要是各位不嫌弃,就去我家坐坐吧。”

第八十三章 农家

众人收了鱼竿,将物什装回马车里,步行去往老农家中。老农的家与寻常农户一模一样,院子里跑着三四只鸡,农具堆在院中,院中还有一小块儿一小块的菜地。敬灵帝坐在院中,表现得很是安详。从前在诗里读过许多田园诗,很实羡慕其中那种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生活,古有孟浩然游故人庄,今日有敬灵帝受邀至田家,他甚是愉悦,心情舒畅。

老农从屋里抬出五个大碗给众人倒水,吴庆先拿起一个碗来,鄙夷地看了一眼,将老农倒在碗中的水倒了,重新倒一碗水,呈给敬灵帝。在此期间,敬灵帝身旁的若冲看见碗中有细小的沙粒,却毫不在意地端起碗来便喝了,留下小半碗水,她喝的小心,砂石还在碗中。

吴庆的举动倒是让老农有几分不悦,可老农也不多说,提着大鱼转身进了灶房。裕王与禟王忙进灶房中帮忙去。

裕王与禟王虽然是王爷,可出来立府的时日久了,往外跑的机会也就多了。他们常到城外钓鱼打猎,有了猎物也就在附近随便找户农家,借来炊具就地煮食,下厨地本事自然也熟练。禟王在灶台下头点火,满脸黑灰地抬头:“老先生,您家里就你一个人呀?”

老农叹一口气:“老婆子走得走,家里有三个儿子,可家里穷,田就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儿,所以儿子都服役去了,大儿子八年前死在北境,老二老三现在也都随着太子爷西征去了。”二位王爷听到此处,不禁唏嘘,不再多言。

没多会儿,热腾腾的鱼汤端上桌来,老农有几分不好意思动筷子,只顾招呼众人下筷子。敬灵帝见他只夹起汤中的配菜,敬灵帝端过老农的碗来,夹了一大片鱼肚放在老农的碗中,道:“吃!”

“这怎么好意思?您几位都不够的了。”老农推辞。

裕王笑道:“老人家就吃吧,你出力最多,理应你多吃。”

吃饭的聊天中,得知这位老农名叫李四,三个儿子,分别叫做李甲,李乙,李丙。李甲在大燕进攻大荣时参军入伍,随太子的队伍一并北上护国,在最后一战中,他死在边境上,也永远地客死他乡。

敬灵帝听了李四的家事,心情不畅,饭后便说累了,要回去休息。走到马车前,吩咐身边的两个儿子陪若冲去城里玩耍,若冲一听便问:“凉粉呢?您不吃了吗?”

敬灵帝慈祥地望着若冲:“你待会儿带回来就行,朕累了,先回去,你们年轻人在一块也轻松些。”

随后敬灵帝再次嘱咐裕王要亲自将若冲送回宫来。

可敬灵帝一走,若冲顿时便没了话说话的人。她倒是想和裕王禟王他们二人说笑聊天,可一来因为自己道姑的身份,需得矜持,二来裕王和禟王一路有说有笑,许多事她完全听不懂,自然不在其中,偶尔听裕王禟王交谈着二人最近外出遇到的新鲜事,若冲也就在一旁静静听之,不好多言。她从不争观到京城这一路上对沿路风土人情的经历见识,在二位常年在外游山玩水的王爷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恐开了口,说出些自己简介经历,在二人面前失了身份。

走到清静观前地庙会时,卖凉粉的小贩已经收摊儿,禟王大步跑上前去问:“凉粉还有吗?”

“今儿刚开张就有好些人买一买就是几十碗地往回带去,不到中午就全卖光了,从中午起便只卖茶了,您三位明日再来。”小贩媳妇今日挣了钱,欢喜地回禟王的话。

禟王沉下脸来:“这可好了,过来晚了?”

若冲生起闷气来:“还好万岁爷没过来,要不然裕王爷可如何交差?”

“实话实说好了,陛下又不是不讲理的人。”裕王轻描淡写,不以为然。。

禟王见了,嗔怪道:“四哥,你还笑得出来?”

裕王不紧不慢地狡辩:“我有吗?你看茬了。”裕王想,敬灵帝答应若冲之事没有兑现,以后必然还要再此微服出宫,多接触几次总能弄清楚她的身份。

若冲怯生生地问:“要不今日我就不回去了?”

“为何?”禟王问。

“我答应过陛下带东西回去,可如今不能兑现承诺,我这样算不算欺君?”若冲反问禟王。

裕王一笑:“本王去与父皇解释吧。”

若冲心里高兴,脸上却一副勉强地模样,小声说:“只好这样做了。”

二位王爷相视而笑。

若冲趁机说:“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了呢?天还早,现在回去倒是可惜了。”

裕王一笑,问:“道长想去哪儿玩玩?”

若冲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庙会我前天就来逛过了,现在也累了,去祺王府如何?他可是说过我到了天都他要请我吃饭的。”

禟王一听,颇有意味的侧目望向裕王,裕王犹疑片刻,才答应她,往祺王府去了。到了祺王府,管家请三人入府,上了茶水点心。而后去后院通报祺王,祺王听得府上突然来客,若冲倒是他早就料定要来的客人,可是裕王与禟王二人也跟着来了,他只觉得奇怪。

魏大宝附身说道:“王爷,禟王没什么,只是裕王爷,听人说,他常常私下接触李麟,林楠等人,不可不防。”

“你的意思是他们带着若冲来像看看若冲和本王的关系究竟如何?”

“裕王应该有这层意思吧。”

祺王思忖着:“那要怎么办?若冲已然来了,说不准还被套出话来。”

木子右在一旁突然插话:“不如不见。您若不见,她过不了几次她便能懂您的意思,也就不会再过来,更不会提起自己是您的朋友,时间久了,裕王和外头别有用心的人也不会在她身上做文章,若冲道长自然也就安稳了。”

祺王听后只是点头,差魏大宝出去接待客人,自己在书楼继续处理公文。

大堂里,魏大宝说祺王不在府上,裕王见木子右还在府上,笑而不语。裕王清楚祺王每次出门都会带上木家兄妹,木子右还在府上,祺王又怎会出门呢?若冲听祺王不在府上,只好离去。裕王领着她去附近街上逛了逛,买了些小点心。

第八十四章 泉声不忘当年事

裕王,禟王二人赶在宵禁前将若冲送回宫,并向敬灵帝说明实情。

回府路上,禟王道:“四哥对若冲道长挺用心的。”

“四哥对谁都这样的,只是你只关注若冲罢了,看来六弟对若冲道长也很上心呢。”

禟王辩解,可惜越描越黑,便与裕王分了道,各自回府去了。裕王一路上都在想这个若冲究竟是何来头,为何太子,敬灵帝都对她呵护有加,如此想来,他甚至猜疑到若冲是敬灵帝留在民间的私生女等缘故。

东皇宫。

敬灵帝吃了两口裕王若冲送过来的点心,因为太过甜腻,后槽牙有些隐隐作痛。偏巧此时皇后带着做好的衬衣来了。司空玄迎着皇后进殿,敬灵帝半躺在榻上。

“这么晚了,何必跑这一趟?”敬灵帝问。

“臣妾许久没见陛下,想过来看看您。”皇后柔声回答。

敬灵帝坐起身,与皇后短暂的互换视线之后,道:“见了面,你就回吧,朕今天乏了。”

皇后遵旨离去,吴庆在殿外送皇后处东皇宫,皇后假意漠不关心地问道:“万岁爷今儿看上去有些憔悴,怎么会这样。”

“回皇后主子的话,万岁爷今天带着若冲道长微服出宫去了,后来裕王禟王还有若冲道长一道来宫里陪万岁爷用膳,还聊了好一阵,折腾一天,可不就累了吗?”

皇后听了,垂下眼帘,轻声叹息。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他心中终究还是只有那一个人,小猫小狗养上几日总会会认人地,怎么人心就是捂不热呢?

三次回首,望着东皇宫内灯火通明,终于离开。

回宫的路上如燕看出皇后心里难受,上前说道:“皇上心里是想着娘娘的,要不然这些年也不会只穿娘娘送去的贴身衣裳,旧人贴心,旧衣贴身,皇上不会不明白这个理。”

皇后莞尔一笑:“但愿吧。”

东皇宫。

柯正淳给敬灵帝洗脚时,敬灵帝问道:“黄保怎么样了?”

柯正淳迟顿了,想了想才说:“回主子的话,奴才早上看到黄公公时他一瘸一拐的,后来一心忙着司礼监的事,也没来得及去他那儿瞧瞧。”

敬灵帝扁嘴,抱怨说:“私底下,你们都喊他干爹,怎么他病了,你们都避嫌了?”

柯正淳放下手里的活,叩首回话道:“回主子的话,是奴才的不对,请主子责罚。”

敬灵帝摆摆手:“人老先老腿,你们多照顾着他些。”

“奴才待会儿就过去看看。”

敬灵帝不再多言,等他睡着之后。柯正淳让下头的太监替他看这些,他急急忙忙地晚黄保住处跑去了。黄保一直没有敬灵帝的消息,也睡不着,掌灯看书。听见有敲门声,他忙起身开门,将柯正淳邀请进屋。

“万岁爷怎么说的?”

柯正淳扶着黄保入座,自己再坐下来,满面春风,慢慢说道:“干爹,从今儿万岁爷回宫便没有让吴庆再精舍里头伺候了,吴庆也拉长个脸,看得出万岁爷对他并不满意,只是不想说罢了。方才儿子伺候万岁爷洗漱,他老人家提起您来了,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儿子便说今日没见你,万岁爷很不高兴,说了奴才两句。”

黄保愁容渐消,后才安心睡下。

次日,空蝉院。

“贫道若冲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命若冲起身来,而后仔细地端详她的模样,心中却大喜之,原本还以为是个一模一样的甄贵妃,亲眼见了,不过只有半分相似相似,虽说她清丽脱俗,并非凡品,可并未有甄贵妃那般倾国倾城之态,皇后心里释然几分。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若冲道长竟然是个小姑娘!”

皇后依旧仔细打量着若冲,见她道髻上的簪子,是去年狮子国进贡的一块珍贵白玉所制作,做了一对儿玉镯,而后下脚料做了一支玉簪,皇后自己留了一支玉镯,另一只玉镯和玉簪一并赏赐给了太子妃。那支玉镯太子妃倒是常常戴在手上,可那玉簪,皇后赐过去之后便再未见过。此时,若冲头上的玉簪正巧便是那一支,皇后语笑嫣然,坐下便问道:“在宫里可还习惯?”

若冲依旧站在一旁,见皇后语气和蔼,便也不拘谨了,回话道:“宫里样样都很好,好得都有些不习惯了。”皇后听她说话的语气俏皮可爱,不免又带着笑意多瞧了她两眼,可因为对若冲有成见,越看越觉得若冲是在装模作样,曲意逢迎。

闲聊了几句无用之言,皇后留下一些糕饼点心便说要回去,临走前嘱咐道:“若是在宫里遇到什么事,或是宫人不好的,你便来找本宫,这些是本宫分内的事。”

皇后这么突兀的一句,若冲也听得明白,皇后的意思是不要什么事都是找敬灵帝,若冲应下。皇后走后,若冲便去抓桌上摆放的点心来吃,这些天来服侍她的六条嬷嬷,突然拦着她,说道:“在宫城之中,这旁人送来的食物,你也敢随便吃?”

若冲作龋齿笑,问:“为何不敢?就她来看过我,若是我出事了,她不是自己害自己吗?”

六条嬷嬷冷眼一挑若冲:“你倒是聪明。”

“世上大多人都是聪明人,不过装傻太多了,才有真正的蠢人跳出来说世人皆愚,自作聪明。”若冲回怼六条嬷嬷。

六条嬷嬷回道:“你把鬼机灵挂在脸上,也不见得你是个多聪慧的女子。”

若冲纠正:“错了,我是道士,你要说不见得我是个多聪慧的道士。”

“你就能认定你一辈子只是个道士?”

“当然!”若冲回答得斩钉截铁。

六条嬷嬷听后,不理会若冲,只觉得她愚蠢,能做得了的自己的主的,只有神仙。

说话间,六条嬷嬷将糕饼拿去喂了她怀中的小狗,过来一阵狗还没事儿,她才对若冲说了声:“你吃吧。”

“我就说没事,下毒害人伤敌一千自损八,她一个皇后犯得着吗?”

六条嬷嬷冷哼一声:“皇后不至于害你,可借皇后之手害你的,倒是大有人在。”

“谁?”若冲一怔。

“你挡了谁的道,自然就会人动你。”

第八十五章 故主音容异昔时

“我挡谁的道?”

六条嬷嬷轻笑一声:“这我可不知,可你挡了谁你自己清楚,不是吗?”

六条嬷嬷望着若冲冷笑,若冲顿时心生慌乱,她这落网之鱼的身份怎能忘记?

眼前这位六条嬷嬷,曾经只是面容丑陋,可二十几年过去,她满头白发,皮肤嘴唇也是极为苍白枯槁。第一次见到她时若冲委实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以为是妖怪。后来听伺候若冲沐浴的小宫女说,在甄贵妃去后四年中,六条嬷嬷因为思念故主一直患病在身,后来渐渐变成了这个模样。

若冲心虚,只想扯开话题,她靠近六条嬷嬷问:“嬷嬷,你养狗,就是为了试毒?”六条嬷嬷不回答,若冲便当她是默认了。

若冲再问:“嬷嬷,你这小狗养了多久了?”六条嬷嬷不理会她。

若冲又问:“嬷嬷,你服侍过甄贵妃?她是什么样子的?我长得真得很想她吗?”

“你可不配像她。”

若冲乜她一眼,摸着小狗的头,那狗露出凶恶的眼神咧起嘴,她迅速抽回了手,问:“嬷嬷,为什么不用银针试毒?银针更方便的。”

六条嬷嬷双目放空,说道:“人呐……没了命才知什么才是有毒的。”

若冲听到这话,后脊梁一阵发麻恐慌,突然问了句:“甄贵妃是被人毒死的吗?”

六条嬷嬷那枯槁的脸上,突然抽动,怒道:“乱讲!”随后她抱着狗离开了。

若冲留在原地,回忆,她听到过,祺王与仁清太子原先关系也是极好的,二人相斗是因为十年前祺王听到传言,说是甄贵妃生他那之前,吃了皇后娘娘送来的糕点便早产,大约十个时辰后,祺王落地,贵妃难产而亡。那时候祺王在她腹中刚满八个月,当时贵妃在宫里的位置可以威胁到皇后,而贵妃腹中的孩子更可以威胁到并不是特别受宠的太子,这样推断,皇后害贵妃也不无道理。

若冲走到六条嬷嬷的房中,见她在喂猫喂狗,若冲蹲在她身旁,静静望着小猫吃鱼小狗吃肉,那小猫小狗看若冲靠近它们,皆露出凶狠的眼神瞪着她,若冲往后一退,六条嬷嬷斜眼睨着她,冷冰冰地问:“你来做什么?”

若冲直言不讳:“我想知道关于贵妃娘娘的事。”

六条嬷嬷不理会她。

“你这样对我,不怕我告诉陛下,处罚你吗?”若冲要挟。

六条嬷嬷摇头,“你以为我怕死?”

若冲作鸬鹚笑,问:“贵妃不是皇后害死,对吧?”

六条嬷嬷反问:“你要问这个做什么?”

“太子和祺王争斗的原因便是贵妃是不是皇后害死的,要是皇后无辜,那祺王不应该处处针对自己的养母和自己的异母哥哥,不是吗?皇后我不清楚,可太子是我义父,他可是个大好人,祺王我也是认得的,他是个不错的人,让他们兄弟齐心,不再争斗,难道不好吗?”

六条嬷嬷听了若冲的话,轻蔑地笑了。

“不关你的事,就别管,也别问,你知道宫里死得最多的是哪种人吗?”

“哪种?”若冲问。

“什么都想知道的人。”说完六条嬷嬷起身去干活,若冲也不再问她。可越是不问越是好奇。

裕王府。

黑衣蒙面的李麟再次来到裕王书房,伏地报告:“王爷,司礼监传消息来说若冲道长就是鱼难成遗孤,也就是皇上一直等的人。陛下已经下令让樱花内卫接替墨樱内卫保护若冲道长安全。樱花内卫从今开始,所有行动暂缓,全权围绕若冲道长展开,陛下蛰伏多年的策划的事,内卫自当要全力以赴,王爷这次可不能有丝毫懈怠。”

裕王听到这个消息,犹如霹雳惊雷。就在刚才,他还沉浸在今日郊游的回忆中。他手指抽动着,瞪大双目,呼吸急促,他喃喃自语:“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她?”

黑衣蒙面的李麟冷厉地目光放在裕王的脸上。

裕王。

十年前,二十岁的裕王深夜奉旨入宫。

敬灵帝领着他,去了空蝉院,退去了黄保等太监侍卫,只有他们父子二人,看着满院的假樱花。

“修道是个骗局,墨色樱花也是个骗局,幼清和六条嬷嬷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制造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知道为什么要作这么多骗局吗?”敬灵帝问裕王,裕王清楚,可他不敢说,只好说不知。

敬灵帝苦笑着:“为了保命,为了保住皇位,最终只能皇帝不像皇帝,父亲不像父亲。”

裕王久久不回话,他不明白敬灵帝为什么突然和他说这些,受宠若惊了。

“德清,你想做皇帝吗?”敬灵帝与他对视着,没有威严,他是在以一个父亲的身份问他。

裕王当即便拒绝了他,他没有迟疑地说了两个字:“不想。”敬灵帝毫不吃惊,只是问:“为何不想?你大哥和你那十二岁的小弟,都已经开始争了。”

裕王不屑:“父皇,他们争的皇位,做皇帝要斩断爱恨,喜好,皇帝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命都是国家的,儿臣做不到,儿臣只想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敬灵帝背过身去,遥望空中的圆月,落下泪来,这些儿子里,裕王是最像他的,也是最有能力继承大统的,可总因为自己对过去的那一丝不甘心,一直没有禁锢他,看着他逍遥自在,仿佛看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

敬灵帝语重心长地:“或许,你能做得比朕好,朕的儿子里,你最适合做皇帝。”

裕王摇头:“父皇,如今这个局面,儿臣无能为力,大哥和七弟或许更合适些,他们两人都是心有大智慧,狠得下心的人,儿臣一向心慈手软,朝野皆知儿臣不过一介文弱书生而已,担不起江山重任。”

敬灵帝坐在那冰凉的石凳上,款款道来:“仁清他性子刚劲,外面都说他贤德,幼清虽然还小,可他做事的魄力,城府,心胸远见,谋略,甚至比你更甚一筹,只是不知道将来他会是什么样子。”

裕王问:“幼清这样的选择,不是父皇的意思吗?”

敬灵帝脸色骤变,一记凛冽的眼刀射向裕王:“德清,你是哪里听来的?”

第八十六章 甄海

裕王坦诚:“现任户部尚书龚光杰是前任都察使甄海的授业恩师,也是父皇一手提拔上来对付赵家的人,他是怎样的人,父皇比谁都清楚,不然父皇怎么会将朝户部交给他打理?恐怕父皇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如此辜负您吧?”

敬灵帝无奈,叹息一声。许久无话,当时的裕王虽在局外,可对一切洞若观火,对敬灵帝也有精准的判断。

“德清,你现在也不小了,你来帮帮朕好不好,像个儿子一样帮助你的父亲,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敬灵帝眼神流露的乞求,裕王不能拒绝自己的父亲。

当然,裕王更知道自己是他的儿子,无论如何,他都要与父亲站在一起,无论对错。

“父亲,您对儿子有何指示?”

“樱花内卫效忠皇帝,可内卫也需要一个统领,指挥行动,你整日寄情山水,出入天都,皇宫不会有人注意到你在做什么,所以,朕要你做内卫真正统领,明面上林楠是樱花卫统领,而你指挥他。当然,你的身份,是保密的,你的王妃也是不能知道的,这是对你的保护,有朝一日你可以退出,过你的想要的日子。可也有可能朕会公开你的身份,至于如何去做,是朕的事,你只管听话办事就好,你违背父皇,朕会杀掉你的王妃,还有你的母妃。”

敬灵帝冷凝的目光,满是杀气,他这是命令,裕王不敢违抗。

当时的敬灵帝心里深处,有几分悔恨,动了用德妃要挟裕王的念头之后,才理解了合光帝,理解他为何赐死自己的母妃,还秘不发丧。自己终于还是变成了自己最恨的那个人。

圣命难违,裕王接手樱花内卫之后,花一年的时间去查鱼难成,查织造局,查户部,工部……账目被鱼难成做得滴水不漏,查不出贪墨的罪证,还让有了警觉的鱼难成和涉及贪墨之人,朝中重臣为求自保暗地里雇江湖杀手,除掉了不少裕王派出去的樱花内卫。

裕王亲自去金陵劝说鱼难成弃暗投明,可鱼难成不肯,他只好派人去找鱼难成家中真实的账目,作为证据。此时,仁清太子北上护国,祺王及其龚光杰等人主持经济要务。

裕王派出樱花内卫,扣押鱼难成借给朝廷的钱粮,并以此要挟鱼难成交出他手里有关贪墨的所有证据,没想到鱼难成还是不愿意与内卫合作,内卫原本打算就此罢手,先将大燕之事解决再处理鱼难成的事。

可这时候,司礼监对樱花内卫的行动有所察觉,背着敬灵帝派出李麟,名为辅佐,实则监视,进入樱花内卫,很快樱花内卫的行动传到司礼监,司礼监放出风声给龚光杰赵谨明等人,龚光杰立即切断与鱼难成的来往,逼得鱼难成北上,然后将他说成是逆犯,诱建功心切的仁清太子除掉鱼难成,夺取粮草。

即便是当时仁清太子不杀鱼难成,走程序,将奏章递到内阁,内阁也不会给他批红,并且此事,东皇宫也不会知道有仁清太子的奏折。无论内阁还是司礼监都不想鱼难成活着。

鱼难成蒙冤去世后,樱花内卫将鱼家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也没有看见他们要找的账簿。其实,在他们去之前,黄保害怕自己和户部联手做的事让裕王查清楚,便在敬灵帝面前进谗言,说裕王等人已经叫龚光杰盯上了,敬灵帝必然会担心龚光杰等人狗急跳墙谋害裕王,诱使敬灵帝启用了正清道长为首的墨樱内卫去查鱼难成。

后来樱花内卫无功而返,原本以为事情就此不了了之,却不想,月娘出现了。裕王至今也没有弄明白,墨樱内卫为什么要把送到嘴边的肥肉,拱手让给樱花内卫。

后来,月娘死在宫门外,是裕王让人处理月娘的后事的。

当时他一心忙着账目的事,对月娘的处理也极为敷衍,将月娘用草席一卷,拉到乱葬岗随便一扔,便了事。

后来月娘的脸时不时地出现在他噩梦中,裕王再去乱葬岗想将月娘好生安葬求得平静,却不想再见到的月娘已经面目全非。

而鱼难成的账簿被裕王当作收集来的古籍送入东皇宫。

半个月,东皇宫的算盘声从天亮响到太阳落山。

当最终贪墨的总金额数,总人数,以及款项去向呈给敬灵帝时,敬灵帝将自己锁在精舍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当他出来时,对裕王说了一句:“朕的国家,朕一个人说的不算,朕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了,朕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敛财的工具,什么时候用不着了,朕该去哪儿呢?”裕王坐在东皇宫外的石阶上,也将那些账目草草地看了一遍。

“父皇,就这样算了吗?”裕王愤慨,年轻气盛的他见不得肮脏的事。

敬灵帝凄惶惶地:“德清,朕不能处罚他们……朕想,他们都做了错事,是不是朕错了?”

裕王听敬灵帝说不能处置这些人,他愁眉紧锁,想起年幼时,在宫里玩耍,在御花园偷偷听到后宫娘娘们说起甄海陷害朝中重臣,被打入刑部大牢。记得那些女人们一个个都笑着,盼望着贵妃失宠。

没过多久,甄贵妃就去世了,随后,甄海也没了。

接手内卫的两年中,他与龚光杰见过几次,龚光杰对甄海之死,一直有所忌讳。裕王想到这里,猛地抬头,眼中含泪壮着胆子问:“父皇,敢问甄海大人是怎么死的?”

敬灵帝越发地哀伤了,甄海是甄贵妃的父亲,也是敬灵帝在甄贵妃去世后不久杀掉的臣子。

“构陷同僚,你知道的。”

“儿臣不信。”

敬灵帝睥睨着他,极为不情愿地抖动了他的嘴唇,口中缓缓蹦出四个字来:“朕也不信!可是朕必须信,不信的人都活不到今天。”

甄海当年也如裕王现在这般,在过程中动了很多敬灵帝忌惮的皇亲国戚当今权贵,他们联合起来陷害甄海构陷朝臣,勾结北方戎狄。甄海下了大牢,案件一拖再拖,直到甄贵妃难产而死,敬灵帝才处置了甄海一家。敬灵帝是知道真相的,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连个坟都不能修给甄海。中正良善之臣,到最后一方灵位都不能留。

第八十七章 裕王

“朕哪儿错了?朕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

敬灵帝暴怒、失控,他修仙问道,不过是因为自己做了自以为能做的一切,可朝局还是这样一天天堕落下去。以为自己放手,让内阁,司礼监,皇子们去办,可以相互监督,相互制衡,杜绝这种局面。可十四年过去,情况却变得更加糟糕。

敬灵帝对一切几乎失控了,连黄保都不再是自己的附属品,黄保看得清他,而他渐渐看不透黄保的心了,他还是那个说要一生一世陪着自己的小太监吗?敬灵帝说不准了。

而那时候的裕王只觉得世间事多么可悲可笑,一心为着正大光明而努力一生,直到牺牲性命的甄海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的亲外孙祺王幼清为了活命,为了权势地位,毅然投靠了龚光杰,为他们遮风避雨。

而他还是答应了敬灵帝,继续将案件调查下去,等得有朝一日,敬灵帝说的人出现,接替他的任务。

此时裕王退缩了。

裕王心痛,他逼死鱼难成,目睹月娘的惨死无动于衷,如今见了若冲,想他害她久矣,对鱼家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她那时候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何要把她搅进来?”

裕王欲连夜进宫去,却在更衣时被闯入他屋中的裕王妃拦了下来。

“这么晚了,都宵禁了,您这是要去哪儿?”裕王妃余氏关切地问。

裕王愣住,“王妃有事吗?”

“玉熙病了,病中喊着‘父王’,臣妾特来请您过去瞧瞧。”裕王一听爱女患病,慈爱之心更添,心中也更加烦闷,不由得加高了音调,怒说:“王妃之前怎么都不与本王说?!”

裕王妃低头平静地回话说:“臣妾以为王爷忙于政务,便不敢过来打扰。”

裕王冷淡地:“政务?本王一个闲人,还能有何政务缠身?”

裕王妃不搭话。

裕王见天色已晚,即便是他进得了宫,怕也不能见到敬灵帝,出门之事便作罢,来到王妃房中,陪女儿玉熙。玉熙见裕王来到,那小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喃喃唤着:“父王,玉熙明日就能好的,明日是您答应玉熙去放风筝的日子。”

“玉熙好好睡,明日父王一定带你去城外放风筝。”裕王爱抚玉熙的发髻,摸到她滚热的脑门儿,裕王妃递上一块帕子,裕王接地小心,将其轻轻覆在玉熙脑门,而后哄她入睡。裕王在病床前守到深夜,玉熙郡主烧退了,睡得也安稳了,裕王妃轻声劝道:“王爷,您先回去吧,这里有臣妾就够了。”

“有劳王妃。”

裕王妃送王爷出了玉熙的房间,在院中,裕王妃面露愁容,欲言又止,送到院门口,还是说了句:“王爷,德妃娘娘她有意再给您娶一位侧妃,王爷如今也到了而立之年,膝下无子,是臣妾无能。”

裕王夫妇夫二人在一起十多年,只生了个女儿,虽说裕王并未多说什么,可是此事始终是二人的心结,眼看郡主六岁,裕王到了而立之年,却膝下无子,裕王妃更是加羞愧。德妃十分着急,每每裕王妃入宫请安,都会让德妃训斥责备一番。裕王妃回府对德妃对自己明里暗里的责备讽刺只字不提,一忍便是六年。

裕王一听裕王妃的话,便没好气地回话说:“纳侧妃是王妃的意思还是母妃的意思?”

“臣妾也是这么觉得的,纳个侧妃回来,给王爷添几个孩子也是臣妾的福气。”

“你觉得本王娶你就是为了开枝散叶的?”裕王将脸从玉王妃身上挪开。

裕王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一旁说着:“臣妾嫁到王府十几年来,只生了玉熙这么个女儿,王爷膝下无子,是臣妾之责,母妃与臣妾已经选了几位德行品貌都不错的官家千金,刚才王爷过来时,臣妾已经派人将她们的画像都放在王爷书房中了,王爷得了空便去瞧瞧吧。”

裕王厉声喊:“小豆子!”

裕王身后的太监窦芳上前一步,行礼道:“奴才在!”

“你现在就去书房,将王妃说的那几幅画像拿去烧了。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进本王书房的。”小豆子斜眼为难地望着裕王妃,裕王见了,提高的语调厉声:“还等什么呢?!”

小豆子立即回答:“奴才这就去办!”

随后小跑着便去了书房,将书案上的几卷装帧精美的画作一幅一幅扔进火盆中,他倒是在烧之前打开看了看画上的美人是何种模样,咂舌赞叹。

院中残月冷照,梨花盛期已过,凄清萧然。

裕王妃蹙着眉头,问:“王爷这又是何必呢?”

裕王听她这么问,迟疑之后皱起眉头,俯下头,恶狠狠地问:“王妃想自取其辱吗?”

说话时,他瞪大了双眼,转头望着梨花树。

裕王眼圈微红,便走了,裕王妃仰头苦笑。

入王府时,她说她喜欢梨花,裕王亲手为她种下满园春色,他为她画像,为她抚琴作曲,她后来说,她不要和别人分享丈夫,裕王发誓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因为爱她,所以爱上了梨花,多年之前,裕王府中的梨花曾是京城中最出名的,现如今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打理它们了,零落成泥碾作尘,却不见香如故。

裕王妃与三皇子的衸王妃是一对孪生姊妹,便时常在一处聊天,绣花。裕王妃待在衸王府的日子比在裕王府还要久,那时候的裕王时常因为内卫的事务,离开京城,即便是对裕王妃也没有说是什么原因。

时间久了,她多了猜忌,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裕王在留恋烟花巷,不愿回府,久而久之,她也总是回忆起一些事闺中事,想起第一次怦然心动的少年,想起那擦身而过的私定终身。很快,有一天灯火阑珊,隔着一层轻纱幔帐,衸王倏地握住她的手,让她不要再愁眉苦脸,他告诉她,她从没失去过他的心。

裕王回天都之后,知道裕王妃有了身孕,裕王妃知道事情败露,并未隐瞒他。

第八十八章 帚木

没过几日,裕王夫妇二人去衸王府作客,饮宴散去得差不多了,裕王喝得大醉,隐约中望见衸王和裕王妃交换视线,裕王也不知怎么地将桌上的酒壶狠狠朝着衸王头上重击而去。

当年,京城头一份诗酒风流,魏晋风范的衸王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醒过,一直躺在床上,没死却也没动过。曾经车水马龙的衸王府,也萧条了去。衸王妃与裕王妃关系破裂,衸王妃深居简出,平日也只与清静观的道姑还有些来往。

二位王妃的父亲余拱,内阁大学士,一辈子读孔孟,朱熹。送女儿嫁人那日,他领着女儿来到祠堂,说她们姐妹一旦嫁出去,再也不是余家的人,便是死也不能回余家。就这么,衸王出事之后,衸王妃即使再难也没有求过母家帮助。

而裕王妃再衸王出事之后,一整个月没有出屋子,整日泪蒙矇。当裕王从牢里被放回家时,他满脸胡茬,双目深凹,见了她,他红着眼,走近他抚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说了声:“生下来吧,这是他唯一的孩子,我欠他的。”

因为这件事,裕王被罚禁足府中一年,他以王妃怀孕为理由搬到书房里住,一年来没有靠近过她。

一年后,也没有与她亲近过。

从不愿相处一室,到不愿同处一个院中。

不过裕王对玉熙郡主倒是极好的,整日领着玉熙玩耍,玉熙最亲近的也就是她的父王,依恋程度胜过她对母亲的。

现在。

裕王回房歇下,闻见书房外,小豆子烧画的焦味,他闭目,流出一滴泪来,浸入枕头中去,悄无声息,甚至连他都没用察觉。想起裕王妃,他便难以入眠。

“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去做那么下贱的事?”裕王自问。

而祺王府中,祺王还在藏书楼中忙于公务。

魏大宝端上一碗参鸡汤来,放在祺王书桌旁,祺王闻到那个气味,不禁觉得腹中空无一物,端起鸡汤来,慢慢地喝起来。

“殿下,这么晚了,明儿再看吧,身体要紧。”魏大宝说道。

祺王一边喝鸡汤一边说道:“大宝,给我揉揉头。”

“是!”魏大宝轻轻地按压祺王头顶的几个穴位,为他按摩解乏。

祺王自言自语道:“这些是户部呈上来的账目,今日要看完,明天还要进宫去禀报父皇。”

魏大宝打了个呵欠,说道:“主子,大宝真是心疼您,您都这年纪了还日日睡在书藏书楼里,身边连个体恤照顾您的人都没有。”

祺王笑了,打趣问道:“你怎么对这种事这样上心?本王可不会给你指亲的。”

魏大宝脸一红,忙说:“殿下真是的,您知道,奴才这种人,最办得不来就是这个姻缘最羡慕的也就是这个,对我们这种人来说,主子就是一切,自然希望主子能有一段好姻缘,过得好,那奴才便是打心眼里高兴。”

祺王叹了声,想起魏大宝说起若冲,便问道:“你说,若冲道长被留在宫里讲经了?后来呢?”

魏大宝摇头,祺王更加来了兴趣,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魏大宝嘟囔着:“主子,您还是别问了,怕您听了伤心。”

祺王端倪着他那委屈的模样,皱眉,关切地问:“若冲那傻丫头不会是闯祸了吧?”

魏大宝摇头,闪躲着祺王的目光,说着:“主子,您就别问了。”

祺王心弦紧绷,正色厉声道:“还有是什么是本王听不得的?”

魏大宝跪地:“主子,若冲道长被安排住进空蝉院了,宫里的人说,她生得和贵妃娘娘很是相似,陛下最近常常去空蝉院,一去便是好几个时辰。”

祺王听了魏大宝的话当即就傻傻地愣住了,手中的鸡汤凝固住,“难怪,本王对她一见如故,原来是这个缘故。”他不禁自嘲地痴笑一声。

“主子,一个不相干的人,长得像娘娘,也没什么的。”魏大宝宽慰他。

祺王没再说话,喝完汤,放下汤碗,接着做事。

那晚,他只歇了两个时辰。

翌日,祺王早早地便入宫去了,将他处理的户部账目交与敬灵帝过目加以说明之后,敬灵帝眉眼中展露几分喜色,道:“幼清做这些事,处理得越是周全了。”

“是父皇教导有方。”祺王不敢居功,说惯了腴词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客套的话,你我父子之间便不必多说了。”

祺王思忖了很久,说道:“听闻,空蝉院又住进新人了?”

敬灵帝尴尬笑之,道:“若冲小师父,只是一位道友而已,她住在那里距离东皇宫近,空蝉院僻静,她毕竟也是修道之人,住在那里驱一驱邪气也好。对了,她也是你的旧相识了,不是吗?”

祺王却直说:“儿臣听闻这位若冲道长生得与母妃相似,可她毕竟不是母妃。”

敬灵帝笑了,走到祺王面前,扶着他的肩膀,肃然说道:“朕没有纳她为妃的意思,你母妃是朕最后一个女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祺王想起了他那素未谋面的母亲,感伤道:“儿臣只是不想父皇忘记母妃,若是连父皇和幼清都忘记她了,还有谁记得她?仅靠空蝉院中的几株樱花记得她,母妃未免太过可怜了。”

敬灵帝颌首,双目放空:“不会有人可以取代你母妃在朕心中的位置。”

祺王安下心来,父子二人用了早膳,祺王便去了内阁,将敬灵帝的意思传达过去。

在他离开之后,敬灵帝沉静着——

“黄保,幼清怎会问起若冲来?”他冷凝着面容,眼神中充满猜忌和杀气。

黄保为难,眨巴眨巴眼睛,回答说:“李麟那孩子说了,祺王在不争观一直病着,没有见人,第一次出现竟然和若冲道长在一处,祺王对若冲也比对旁人多点心思。”

祺王一来对道家中人厌恶,二来对女人也不上心。对若冲的不一般,正好说明了,他对这个人别有用心。

敬灵帝冷哼一声:“到什么程度了?”

“听说只是普通朋友,若冲这些日子,也不提祺王。”

第六十七章 惜赏朦胧月

敬灵帝大骂一场之后,让吴庆退下去,留黄保一个人,敬灵帝盘腿坐在蒲团上,思虑良久,缓缓开口说道:“朕的好儿子们,都帮着外人对付朕,原本想着放过他们的,可他们不放过朕,朕便不饶他们了,你去把正清找来,如今太子不在,只有正清道可以对付祺王他们这些人了。”

黄保无话,事情既然已经如此,他只好遵从敬灵帝的意思。黄保原本想着不管不顾,将这件事隐瞒起来,换来内阁与东皇宫之间的和平相处。

黄保怀着几份幽怨,从东皇宫出来,回到司礼监值班房。回到值班房,正直用午膳的时辰,其他人都去吃饭了,只留下吴庆一人还在值班。

黄保进了门,见吴庆还在低头忙于公务,便咳嗽一声,吴庆听了声,抬起头见黄保回来,忙放下笔上前请安。

“干爹,您回来了,主子那儿要不要儿子过去伺候着?”

黄保取下官帽,递给吴庆放去帽托上,他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半凉的茶,边喝边缓缓说道:“刚才我已经打发人喊你淳师兄去了。”

“恩。”吴庆回应,放好帽子,他又问:“干爹,您还没吃吧?儿子这就给您端来。”

黄保抬手,拦住他,“这个不急,待会儿再吃。”

吴庆叹息,他知道今日自己把折子送去东皇宫,黄保不会饶过他。

“庆儿,你是不是觉得干爹碍着你了?想着说实话,主子他就会重用你?你就能升官儿,取代你干爹?”

吴庆跪下,磕头:“干爹,儿子不敢有这个心思,儿子只是想着秉公办事。”

“秉公办事?”黄保撇嘴冷笑一声,接着说道:“我看呐,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秉公。”

“儿子不懂,请干爹明示。”

黄保依旧慈祥地笑着:“知道为什么要设司礼监吗?知道为什么银台不能把折子送到东皇宫而是直接送到司礼监吗?所有折子到了司礼监要先拆封,咱们读过了,才能递交东皇宫。就是有些折子,说的是好话,我们要给万岁爷看,有些折子,我们改改给万岁爷看,而有些折子得烂在司礼监。有些事不能给万岁爷知道了,咱们自己为主子处理了,主子那和没事儿人一样,这才是秉公办事。”

吴庆听黄保这般说来,愈发惶恐,扣头说:“儿子该死,请干爹责罚。”

“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上进心,看不惯一些别人做的事,干爹清楚,可你千万别拿别人的错给自己邀功请赏,宫里看得清的人多了,你不是唯一一个……”黄保说到此处,听见用过午膳回司礼监值班的杨端和司空玄他们的说话声,便止住了话,喊跪地的吴庆赶快站起身来,慈祥地笑着,让吴庆交接班之后,陪他去用午膳。

且说,自接下这官家的生意后,众人整日簇拥着项子虚在交际应酬。

项子虚的小妾,名唤娇娘。一日知道项子虚不在家中,将府上丫鬟打回屋里去给她做作香囊,纳鞋子再将平日里跟随在项子虚身边,平日传送东西的小厮项四叫来房中。

“娇娘,你准备好了吗?”项四焦急地望着院门口,生怕有人此时闯进来坏事。

娇娘认真地点头,说道:“这些年存来的银子都在这儿呢,咱们出去置田地,做小买卖都是可以的。”娇娘说话间,眼睛撇向窗外,防备家仆们路过。

项四见娇娘紧紧抱着一个布包袱,一双小眼睛顿时睁得又大又圆,伸手去,眯笑着:“娇娘,东西我来拿吧。”

娇娘正想要将行李盘缠交给他,可见他眼睛全在包袱上,顿时心生芥蒂,将包袱抱紧:“不用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说。”

“你不放心我?”项四问。

娇娘假笑,哄骗他说:“若是不放心,会和你走吗?这个项家,我是一刻都不想待了。出去之后,你会娶我吗?”

项四没有丝毫犹豫地:“当然,要不在项家做得好好的,何必要走呢?可不就是想着和你在一起。”

娇娘有几分犹豫,原先一心想要离开项家,可如今见相好的项四见了自己的私房钱,那种眼神,脑海里全是戏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桥段。

项四见她犹豫,催促着:“快走吧,老爷回来便走不了了。”

娇娘心一横,想着现在当务之急是离开项家,至于项四是否和他承诺那样,以后再说。

可项子虚那日夜归,不见娇娘出来迎接请安,心中生疑,便问下人她今日怎会不来,管家方才就听到与项四同屋的人说他被姨娘叫去,已经有一个时辰了也不见归来。项子虚也不曾多想,便回屋去了。

平日服侍项子虚的丫鬟春梅,一心想着攀高枝儿。因娇娘出生风尘,早就看不惯她。便在项子虚身旁,一面为他更衣,一面说着:“今早爹出门前叫我将老爷昨日得来的金镯子给姨娘送去,我给忙忘了,老爷回来前才去过姨娘那边,可只瞧见姨娘在乐呵呵地收拾东西,金银细软收拾了一大包袱,老爷是要带着姨娘一道儿下江南吗?那奴婢要不要也跟着去服侍老爷呢?”

项子虚一听,怒火中烧,命令春梅取来马鞭,直奔向那娇娘所住偏院。才到偏院门口,便瞧见娇娘穿着小厮的衣裳,项四牵着她的手要往外去。

众人围住二人,二人顿时跪地,娇娘一言不发,那个项四一个劲儿地磕头,项子虚举着灯笼,走近娇娘,冷冷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非要奴婢说出口来吗?”娇娘仰起头,直瞪项子虚。

项子虚攥紧拳头,怒喊:“将姨娘拖回去,关起来!”

两个下人上前找着项子虚的话做了,只是娇娘抱着的行李落下地来,春梅上前去见包袱打开来看,里头满是金银珠宝。

娇娘虽然没说话,可众人却也猜得出项四玉娇娘私逃。项子虚平日待人宽厚,府上的人对他也恭敬,看到项四做了这种背主之事,下人们个个义愤填膺,将项四绑在院中的树上,一通毒打。

项子虚则是进入娇娘房中,摔上门。

娇娘从未见过项子虚发这么大的火,也知道这种事他也是头一次见,自己难逃罪责,便问:“你要怎么罚奴婢?”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背叛我?!”项子虚背对着她。

第八十九章 空

敬灵帝思量着:“幼清去见若冲,许是以为她是仁清的人,想试探吧?”

黄保微慌:“那会不会是若冲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敬灵帝斜睨黄保,嘴角不自觉地往上一提,得道仙人的面容一瞬间溢出一股子诡秘的笑,“借力打力,就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仁清的人,仁清不是一直想对付幼清和龚光杰吗?宛若天助,这样一来,她无论做什么都只会被人认为是仁清让她去做的,谁会以为是朕的意思呢?”

黄保咬唇:“龚光杰他们一伙儿一倒,那太子那边不就?”

敬灵帝迟疑了一会儿,冷冷地说了句:“大渝那边的事务,也不是一年两年可以解决的,让仁清在那边处理完再说,反正他已然不用回来了,把他抬高也没事不成的了,只要按住赵文贞就行。”

黄保还是壮着胆子说了句:“陛下,祺王的意思会不会不是您想得这样?”

“何意?”敬灵帝警觉起来。

“祺王若是看上若冲道长也不无可能。”

敬灵帝迟疑了,他忌讳这个,可随后又松了口:“若是她不是鱼难成的女儿,这两个孩子倒也是很相配的,身世相仿,容貌相配,性子也有几分相似。只是幼清即便有心,他能接受若冲的身份吗?纵使鱼难成不是逆贼可将他所做之事翻出来,一样死有余辜,幼清会为了有那样家世背景的女子而耽误自己的前程吗?”

黄保点头默认。

随后,敬灵帝称他想静一静,吩咐黄保去内阁旁听。

宫中议事厅。

祺王,内阁,司礼监。太子不在京中,内阁中站在仁清太子一边的人也不如平日里慷慨激昂,只有吏部尚书赵瑾明上前一步:“你们既然已经开工,那何时可以筹出钱来?”祺王斜眼望向户部侍郎钱子穆,现在作坊刚刚恢复,哪里这么快就能交货的?这不是故意给人难堪吗?

钱子穆代祺王,回答:“赵大人,生产的事,不是一朝一夕的。只是我们前不久才筹集了大量的资金,怎么这么快就又来催了?按理说,那些钱粮,怎么着也撑得住几个月的。”

黄保闭着眼,打着瞌睡,面中带着笑,旁人也不敢去唤他。

柯正淳、司空玄在一旁给黄保扇着扇子,假装没有听见,杨端也就是当年唯一看到过月娘伸冤状书的人,睨着赵瑾明,阴阳怪气地一句:“赵大人,您说是不是路上有人背着主子,手脚不干净了?这时候要是出了事,那可是掉脑袋的……”

吴庆冷笑一声,拦住杨端,道:“杨公公,这是内阁的会议,咱们也就是陛下的耳朵,这里容不得咱们这些人多说什么。再说了,什么叫‘出了事’哪儿出了事就要搬脑袋了?”杨端颌首不再多言。

徐慎得知前不久的五十万两的粮草的出处,不免郁愤,小声问身旁的李复:“这种钱你也敢拿了往太子那边送?拿了就是掉脑袋的!祺王不怕诛九族,是因为他只有一个爹,他那个爹大笔一挥就能保了他,你上有老下有小,你也不怕吗?”

李复原本也是一肚子气,徐慎这样一说,他更加气愤,咬牙切齿,却不敢表露出来。上头的命令他哪里违背得了的?

祺王诡谲一笑,笑盈盈地问道:“徐大人在说什么呢?”

徐慎按耐住心中的激愤,平和说道:“想我大荣重农抑商,听说要开工,也会有人将粮地改为桑地这样一来粮价又涨,将士们又不能吃丝,吃钱,还不如开垦荒地,种植粮食。”

祺王冷笑,不屑地说道:“那徐大人的意思是要增加赋税?这么大的事,您老亲自去找东皇宫父皇说去,在座的,包括本王谁都没胆子替你去跟父皇说这个。”

大荣太祖皇帝定下“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徐慎自然不敢上奏疏,便不再有言语。

钱子穆严肃说道:“昨天,皇上将我叫东皇宫去,万岁爷也体恤大家,将原本的一些事务给取消,今年除了八月十五,其他的节庆也不再庆祝了,几座老旧需要修缮的宫殿也都停工了,皇后娘娘那边的也带头节流,省下了一大笔采办金银丝稠的款项,宫里已经裁撤了不少宫人,皇上知道咱们难,知道太子难,可百姓也难,这笔钱主子他说得明明白白的,要送到工部去,修路,疏通运河,修缮水坝,皇上亲口叮嘱的,水坝的事必须处理好了,不能让老百姓遭了难。”说着声音哽咽,而后说了些皇恩浩荡的谀辞。

钱子穆说话时,众人见那闭眼打瞌睡的黄保点了点头。钱子穆搬出了敬灵帝,大家便不好再有异议,黄保在内阁会议上代表的便是敬灵帝。“敬灵帝”都点头的事,内阁多说无益。

钱子穆开口说了户部现在有银子,接下来,祺王才将准备了多时,随时带在身旁的折子拿出来,重复说道:“今日本王是只把这一个月的户部的账目交给各位过目,工部那边还有几笔款项需要批的,民生社稷,这笔钱也拖不得。”

工部王渭的心头之患一下子解除了不少。

敬灵帝站在殿外,露出会心的笑。敬灵帝感叹自己极高的驭臣之道,让赵谨明和龚光杰斗法,自己作壁上观,有失偏颇时自己出来微微提点,平衡二者。龚光杰他们将手里几样最重要的事处理了,自己再处置他们,即便是换人也不会伤筋动骨。

敬灵帝想,赵谨明一伙吃了亏,憋着恨。要是若冲此时跳出来指证龚光杰一伙,显得多么合情合理,龚光杰也只会认为是赵谨明指使的若冲,怎会留心去想若冲背后的是自己呢?就算若冲失败,外头个个斗的头破血流,也都与自己无关。

敬灵帝将自己的举动美其名曰——跳出五行外,不在五行中。

外头已经暗潮涌动,此时,空蝉院却风平浪静。

若冲在空蝉院觉得无趣,宫女们说话都小心翼翼,也不与她玩笑嬉戏,这里的宫女都和哑巴似的,一个个呆若木鸡,不苟言笑。

第九十章 离相

若冲做了早课,便在空蝉院中游荡,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有趣的玩意儿,她只好跑去找六条嬷嬷,想打听一些有关贵妃的事,可见六条嬷嬷的房门敞开着,而不见她的人影。若冲左右找了一圈,正败兴欲归,只见一只小猫在笼子里,将手伸进笼子里摸摸小猫的头,那小猫特别温顺,“喵!”一声,闭上眼睛,将身子贴在笼子边上,让若冲帮它挠痒痒。

若冲见小猫喜欢自己,十分欢喜,她一面为小猫挠痒痒,一边自言自语说:“难怪那嬷嬷要养你,这空蝉院这么无聊,就你还有点意思。”

玩着玩着,她便打开了笼子想把小猫抱出来玩。可就在笼子打开的那一瞬,小猫的眼睛猛地睁开,露出狰狞的表情,锋利的爪子划过若冲的胳膊,一道道血痕。

见猫跳出笼子,跳出窗,上了围墙,跑了。若冲恐六条嬷嬷回来责备自己,忙追了出去,跑出了空蝉院。

“小家伙,你快回来!”若冲一面在跑,一面喊它。

她在宫内奔跑时,禃王信清正巧路过,一旁的宫人都退到两旁去,行礼问安。这若冲从他们身旁如风一般疾奔而过,并未向禃王行礼打招呼,显得极为无礼,禃王一瞥,略带几分不悦之态问身边的宫中护卫:“这宫里又有人试丹疯了?”

护卫垂头回答道:“这位就是现在住在空蝉院的那位若冲道长。”

禃王转过头去,打量着若冲的背影,轻蔑一笑:“这些一心做神仙的,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呀……呵呵……”

侍卫颌首不言语。

小猫寻着气息顺着屋檐一路跑到了内阁议事厅。原来六条嬷嬷在内阁议事厅外石像背后躲着,手中提着一篮子东西,她表现极为小心翼翼。小猫走到她脚边,轻轻蹭她,也惊着了她。她蹲下来,挠着在她脚旁蹭来蹭去小猫,说道:“你怎么跑出来了?我来给殿下送些东西,送了就回去了。”

若冲上前去,祺王正好出来,她往门廊后一躲,只见六条嬷嬷也不理会小猫了,立马起身迎上去,道了声:“殿下,这是老奴为您做的衣衫。”

祺王对她倒是和蔼亲切,咧嘴笑了:“嬷嬷你也真是的,幼清现在什么都不缺,你就不必费神了。”

六条嬷嬷听到祺王还关心着她,欣慰地说了声:“习惯了,除了殿下,老奴也没什么人可记挂的了。”

祺王抬眼,见着了六条嬷嬷后方伫立的若冲,他看得愣住了,若冲也不知该上前还是后退,愣在原地。

“若冲,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祺王挤出笑颜,原先谋划好了见了面要怠慢她的。可见了,却忍不住想要欢喜。

“一别余月,祺王爷消瘦了许多。”若冲含笑柔声问侯。

“是吗?道长看茬了吧?”祺王镇定,渐渐冷下脸来,若冲却没看出来,问道:“王爷答应若冲的事何时能兑现?”

“何事?”

“带我出去玩,请我吃饭。”

“本王有这么答应过吗?”祺王矢口否认,让若冲笑容突然凝固住了,侧目望向六条嬷嬷,她渐渐垂下头来。

自己念念不忘,他却弃之脑后,失了颜面倒没什么,伤了心却是真的。

若冲平生最恨旁人答应的自己却又食言而肥,父亲骗自己他每个月都会来陪自己吃饭,却常常失言。月娘答应她要照顾她一生一世,却在她年幼时独自赴死,留她一个人。阿让说要一辈子留在不争观照顾她,却也离开了她建功立业去了。祺王曾说过他到了天都,他要领着她好好领略风光天都繁华,请她吧天都好吃好喝统统尝一遍,这也是若冲这些日子一直期盼的事。

却不想在天都见了他,他却好似陌生人一般。

“贫道可当王爷是个知己,哪里知道这不过自己把自己抬举得太高了。”若冲怅惘若失,说完便转身走了。祺王欲辩解,却又止住了,若冲那行怒形于色的样子,他怎看不出她对自己的怨恨,却只能望着若冲的背影,盼着她能平安离开天都回到不争观去。

“殿下,这个若冲太复杂了。”六条嬷嬷见祺王目光全在若冲的背影上,心绪不宁。

“嬷嬷何出此言?”祺王收敛心绪。

“似乎阴险狡诈,却也天真烂漫,行事老辣,却不谙世事。”六条嬷嬷见祺王的样子奇怪,对若冲的形容也奇怪,眯眼斜睨他又问:“殿下和道长,你们是什么关系?”

“嬷嬷,在青藤宫,幼清过了一段最美好的时光,从没那么快活过,也不曾以为自己能度过那样欢快的日子。”

“你和她?你们已经?”

“幼清与她清清白白。”

六条嬷嬷皱起眉头来,哀叹一声。眉眼语态确实严肃焦虑之态,劝说:“殿下最好还是离她远点,不仅仅为了她可以安全离开天都,还是为了您自己。”

“何意?”

“陛下二十二年没有近过女色,可现在日日都来空蝉院陪这位,听说她是太子殿下的义女,仁清太子的为人你我可以猜想一二,他为何要在八年前收留一个孤儿?太子可是见过娘娘的。”

“嬷嬷说的是若冲是太子用来对付我的?”

“或许是用来离间你与陛下的,太子在京中与你对抗时,不见他将这位大师搬出来,他才一走,赵谨明占了下风,此时抛出这么个人离间你与陛下,何尝不可呢?”

可是祺王还是不愿意承认:“嬷嬷,你想多了,若冲那样……”

“殿下,笨人装不了聪明人,可是聪明人却能装笨人,若冲能靠自己拜在正清真人门下,她能有多傻?这些天来,老奴观察她,她性格天真烂漫,清雅不羁,可不争观三千弟子,只有她做了正清道长的关门弟子,本来应该极不寻常的人,太过单纯可爱与寻常少女如出一辙。不争观什么地方?那里的争斗不比内阁少,她这次能挤下若拙便足见她不简单了。”

六条嬷嬷皱着眉头,细细梳理她眼中的若冲。她并未说起若冲平日的书画用笔用墨,字迹潦草随性,与贵妃的笔迹一模一样,要说不是刻意为之谁会相信?

第九十一章 真

且说,若冲回到空蝉院,敬灵帝已在院中等候着,若冲灰溜溜地上前行礼问安。敬灵帝见若冲失落,神色与往日不同,发髻也些许凌乱,便问:“若冲,你这是去哪儿玩了?”

若冲低头回话说:“空蝉院的猫被贫道放出去,贫道方才是去寻它了。”

敬灵帝轻描淡写地说:“空蝉院的猫狗都是有灵性的,跑出去玩够了就会回来的,你不必担心。”

随后,敬灵帝指使黄保退下,将身旁服侍的宫人也叫走,只留下他二人。若冲虽然觉得奇怪,可是她也不便多问,战战兢兢地瞧着敬灵帝亲自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使得若冲更加惊慌失措,接着敬灵帝说了一句——

“若冲,你的真名是叫‘鱼菀青’吧?”若冲一听“鱼菀青”三个字,身子一软从石凳上摔下,坐到地上,随后立即改为跪地。

敬灵帝见她被吓着了,依旧平和地说道:“朕知道,你是鱼难成的闺女。”

若冲思量了许久,怯懦地颤抖着声音:“是……”

敬灵帝语气一如平常:“支走他们,是不想叫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也不想叫他们知道朕接下来要与你说的事。”

“谢陛下……敢问陛下有何旨令?”

敬灵帝摇头,伸手扶起她来,说:“你坐着,朕和你慢慢说。”

若冲全身僵硬不敢动惮,便是连呼吸都带出战栗,哪里还能起来与敬灵帝对坐。敬灵帝见若冲被吓得失神,也不勉强她起来,任她跪在面前。

“朕好奇你知道鱼家是冤枉的,为何当年没有与你母亲一同告御状?。”

若冲压着脑袋,不说话。

敬灵帝知道这一切——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本就可怜,被太子当作奴隶豢养,被皇帝安排成死棋,被师父当作谋权工具……

敬灵帝逼问她:“你看着自己的亲人去世,就一点不难过吗?就能无动于衷整整八年吗?”

“八年,皇上您要我做什么?告御状吗?送死吗?”

“你应该站出来,和你母亲一样。”

若冲抬起头,仰望着敬灵帝:“我连当初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我当时只是一个孩子,我能做什么?报仇吗?找谁报仇呢?你是皇帝,你既然知道当年的鱼家案有冤情,为什么还要处死鱼家的人?为什么还要让告御状的人死在宫门前?您尚且无能为力之事,一介草民如何去做?!”

若冲反问敬灵帝时,敬灵帝很是吃惊,愤怒:“你以为朕只错杀过鱼家吗?王汝贞、甄海这些人哪一个不是铁骨铮铮的英雄,他们比你父亲更无辜,朕一样处死了他们。你以为是朕愿意在东皇宫里躲着吗?每天睡前都在自问能不能看到明早的太阳?朕什么都不是,甚至比你更卑微。权力这东西,没得到它时,是你在控制它,等你有了它,才知道自己是它的奴才,一辈子为它殚精竭虑,为它生,为它死,为它不死不活……”敬灵帝被若冲说得分外难受,他觉得委屈,说着说着就将心里话都给说出口了。

若冲红着眼,凝望敬灵帝的双眸,皇帝和她都是一样的人,都是懦弱的人,躲在道观中,满口圣贤大道,以此来受人尊敬,然后用圣贤之道麻木自己。

敬灵帝哀伤着,若冲冷静了下来,慢慢说道:“陛下,若冲只懂‘刚强为惹祸之胎,柔弱为立身之本。’所以若冲生来孤苦软弱,如今也应该懦弱下去,若冲生来便躲躲藏藏,见不得人,如今也应该过那样的日子,这就是命,个人有个人的命,鱼家的事若冲不想在再提起,人死不能复生。”

敬灵帝摇头,也是对若冲说道:“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你能活下来,背负着真相活着,这就是你的命运,是你挣不脱的,你是鱼菀青,只这个名字,就是你的宿命。就像朕,作为先皇唯一活下来的子嗣,朕不做皇帝行吗?你要还鱼家一个清白,这就是你做为鱼家后人的宿命。”

若冲咬牙,对于“鱼菀青”这个身份,她已经躲避得太久,这个名字对她而言,已经陌生。可是,年幼时,父亲母亲轻轻呼唤她“菀青”,她怎么可能忘记?

“陛下,您说起这些,是要学母亲那样吗?”若冲低头,她想用对付祺王的法子对付敬灵帝,可转念一想杀了敬灵帝,她还是会死,所以她在克制,思考如何保命,柔弱求生,隐忍保全。

敬灵帝将自己的那带着淡淡龙涎香气味的手绢递给若冲,让她擦去泪水,而后道:“不好吗?”

若冲不明白,疑惑地望着他。

“你既然知道真相,为何不做,要苦苦等八年?”若冲问。

“朕用了八年摸清了一切,找到所有的证据,现在只缺一个首告之人。选你,其一,你是鱼难成的女儿,你有动机,其二,你是太子护佑下长大的,太子现在不在,没人出来指证澄清,你做首告不会有人觉得是朕指使的。”

若冲愁眉紧锁地问:“我若去做这件事那我可以得到什么?可以活命吗?”

“看你的本事了,你能不能全身而退。”

“您不是说你有证据吗?”

“你想得太简单了,在此期间,有没有人会对你下手,朕能不能保护得了你,也为未可知,报仇嘛,总是为危险的,不对吗?”

敬灵帝看似不以为然,喝着茶。越是假装沉静,越是慌乱,他也不清楚这一次自己能不能赢,他不干给若冲打包票,他输了很多次,也输了很多很多。

回忆起二十二年前,不知哪里走漏风声,龚光杰赵谨明得知甄海和自己的行动,为求自保赵龚二人联手诬陷甄海,将甄海手上有关他们不利的证据销毁,导致自己谋划多年的计划付之东流,最可怕的是自己当时想用残留的一点点皇权保下甄海,僵持之下,赵谨明联合赵文贞逼宫,那次他距离死亡只有一墙之隔,至今想起,后脊梁还阵阵发凉。

第九十二章 逃

若冲说道:“若是想报仇,那我依附太子就好了,大可坐享其成,何必费心费力呢?更何必躲起来?我不想报仇,为了死去的人杀更多的人不值得,我现在能做不多,清清白白地做人,便是唯一夙愿。我现在这样很好,衣食无忧,也受人尊敬,我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商人和艺妓的女儿,我不想让人指着我脊梁说,那个人是艺妓生的……”

“若冲,你想鱼家翻案之后,你能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光明正大地活着,和你一般大的女子,可以嫁人生子,到那时候,你要是愿意,你也可以过寻常人的生活。你的家人可以有牌位,鱼家可以重建祠堂,你母亲的牌位也能放上去,她再不是孤魂野鬼。朕了解过,至于你母亲,可朕可以给她一个诰命的身份,风风光光地载入鱼家的族谱,她是个贞烈的女子,你有那样的母亲是你之幸。”

若冲听敬灵帝说起月娘,眼圈浸润了。忘不了自己的至亲死在眼前而自己却胆小得不敢上前一步,因为相依为命忘不了她对自己的爱护和亲情,也怨恨过她为什么生在秦楼楚馆让让自己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为妓之女的污名……

若冲陷入深思之时,敬灵帝充满向往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走出东皇宫,堂堂正正做几年好皇帝。

敬灵帝出了空蝉院。

黄保扶住那神色倦怠的敬灵帝,问:“陛下,您都说了?”

敬灵帝并未表现得欢喜:“尽快让若冲离宫,回到清静观待一段时日,剩下的事交给德清,让他将情况与若冲说清楚。”

当晚,若冲夜间背着人来到院中,跃入吉祥缸中,将身体浸湿,又出来,在院中石阶上静坐着,冻得脸色发紫,哆哆嗦嗦。她想了一日,思来想去,敬灵帝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做的事,为何要让她去做,自己还不敢让旁人知道,越想越觉得此事必然凶险。而若冲盘算着,想活命就得逃,故而假意应下敬灵帝,稳住他。

敬灵帝一个皇帝都做不到的事,叫她去做,这件事必定是龙潭虎穴,想在不争观偷偷打听来的关于父亲鱼难成的消息。当初父亲白手起家,十年的世间便能置下诺大的家业,如此聪慧的人物都害了,自己恐怕只能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结果。

若是她在病中,整日待在房中休息,也不会有人前来打搅,敬灵帝也不至于在此时让她去做事。哪怕逃不了,她躺在病榻上也能拖延时间,能拖一日便多活一日。

第二日,六条嬷嬷去唤若冲起床,见她房中摆放在衣架上的衣衫扔在盆里泡着水,再掀起蚊帐看若冲,见她面容憔悴,伸手抚她额头,烧得厉害,六条嬷嬷连忙去喊人请太医来玉若冲瞧病。

等到中午时分,司空玄手持圣谕,请若冲出宫,回清静观为敬灵帝炼制延年益寿的丹药,这个消息很快就让后宫众位妃嫔松了一口气。

回到清静观之后的若冲,若冲便计划逃跑,想她刚回来还病着,敬灵帝所说与她接头的人还没来得及过来见她。敬灵帝为了避嫌,已经将内卫的人从她身旁撤走,守卫空乏。

此时便是最好的出逃机会。

若冲估摸着,回不争观是不可能了,敬灵帝一定会派人去不争观捉拿她。在大荣也是不可能的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找到她只是时间的问题。若冲最终选定去大渝。仁清太子在大渝,并且他手里有兵,敬灵帝起码面子上不敢动他,太子是她最大的靠山。

然而,在她收拾包袱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上只有十两银子,随身也没有值钱的东西,除了头上那一支会暴露自己身份的玉簪。

她收拾了随身物品,若冲将自己的道袍脱了放在榻上,又将自己的鞋子置于床边,整理了被子,弄出一副她在午休的样子。若冲换上自己便衣,背着包袱,出了清静观。

清静观外。

若冲避开大道,捡着小巷和人烟稀少的路段走,人生地不熟,走着走着,就迷路了。看见路边蹲着几个等活计的苦力,便上前去问:“几位大哥,请问这里是哪里?”

一个汉子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另外三个大汉也围了上来,戏谑地:“姑娘,听口音不是天都的人?”

若冲强做镇静:“我这才从家里出来,我家刚搬来不久。”一个枯瘦的男人眼睛放在若冲身上打转转,咂舌,打量着她背着包袱。若冲心中咯噔一下,正在为出师不利苦恼时,一把飞刀从她耳旁飞过,打在墙上,落到地上,“咣当”一声。

若冲吓得脸色苍白,半蹲着身子,摸摸耳朵看有没有出血,定神之后与几位大汉一起转头看去,看到器宇轩昂的禟王,气度风流,洒脱不羁。身后便是穿着一身蓝灰衣衫,玉树临风,文质彬彬的裕王。

她顿时瞪圆了眼睛,惊讶:“你们怎么在这里?”

禟王听了,笑一声,对裕王说:“四哥,看来道长不领情呀。”

裕王含笑斥他:“胡说。”

若冲见禟王佩剑灵机一动,便大喊大叫道:“来人呀,持刀行凶!当街斗殴啦!出人命啦!”各家各户听到一位女子的呼喊求救,忙提着锄头扫帚等物冲了出来。

此时,那几位大汉被这阵势吓得一溜烟跑了。

居民们冲了出来,将手中持有宝剑凶器的禟王围了起来,他们哪里知道这人是禟王,夺过他手中的宝剑,便说要绑着他去见官。若冲趁着乱,挤入人群中,溜走了。

禟王皱着眉,求助:“四哥!四哥!”

裕王知道禟王见了官,他自然就会被放了,于是在百姓们一拥而上时,裕王便自顾自走开了,扔下禟王。

若冲一路瞎跑,误打误撞,居然来到了城南门下,她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见没人跟着,便出了城。裕王却是一路不紧不慢地跟随着。裕王在城外租了两匹骏马,埋伏在城外的便衣内卫们,不时路过上前来询问裕王是否有公干,裕王只做微笑摇头,与众人擦身而过。

第九十三章 长恨院

行至太阳下山时,若冲在那官道上,不见人影,好生害怕,也不知前方可有住店之处。听闻身后有马蹄声,她躲进一旁的灌木丛中。

她自言自语:“我是借还是抢呢?算了,还是抢吧,借也还不了。”

就在裕王路过她身旁时,她跳了出来,拦住裕王,压低了声音假装男人:“这位相公,敢问你要去往何处去?”此时天色昏暗,裕王没有点火把,若冲只能借着月光看人,也不晓得眼前之人是裕王。

裕王嗤笑一声,垂眉望着她:“若冲道长,你要往何处,本王便往何处去。”

若冲听他说了话,心中咯噔一下,心想:“糟了,被他追上了。”

而后,她摸着脑袋,打岔说:“您来找我何干?”

裕王笑道:“没事儿,就是一直跟着道长,所以说,道长出来多久本王就出来多久了。”

若冲垂头,不知如何是好,天色已晚,自己又累又饿。

裕王开口了:“道长,上马吧,前面不远处就是本王的别院,现在城门也关了,道长和本王都回不去了。”

若冲听到不必回去,自然欢喜。走到裕王身后的马旁,望着高高的马背,她摸着马的鬃毛,想着如何把裕王甩掉。她咳嗽了一声,说:“裕王爷,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咱们走着去吧。”

裕王疑惑回过头望着若冲,总觉得她长得柔弱,还真是看不出她这么能走的,笑道:“道长果真是修道高人,这走了一日了,还走得动?本王佩服,可是,现如今天已晚,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狼呢?”

若冲听裕王说这附近有狼,皱起眉来,望了望裕王身后没有随从,她便猜道:“裕王爷的功夫想必不弱,遇到猛兽,想来也是能应付过去的,对吧?”

裕王憨笑,撸起袖子,给若冲看。若冲眼神不济,倒是看不清他胳膊光洁干净,又十分消瘦,只是听到裕王说:“道长,您看本王像是能打退野兽的人的吗?”若冲根据语气,便也猜得出裕王地意思。

“啊!?王爷不会武功?”若冲惊讶,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自认倒霉。

“看来道长从未听说过本王呀,京中人人皆知本王只会琴棋书画,诗酒风流,何时听过本王会舞刀弄剑的了?”

若冲偷笑,这下子可好办了,他不会武功,好歹她会打一套太极拳,她自然可以等裕王将她带到安全之处,对裕王下手,再逃跑。若冲瘪嘴,低着头,扣着手指甲,怯懦地喃喃说来:“那就好……”

“哪儿好了?”裕王附身问道。

“没,没什么。”

若冲缓过神来,却在原地一动不动,裕王催促:“上马吧?”

若冲嘟嘴嘟囔,无辜地:“我……我不会骑马的。”说话间她又压着脑袋,委屈巴巴。

裕王无奈:“是本王疏忽了。”可是现在的天色已晚,加上二人走了一日,早已劳累,裕王伸出手,柔声道:“若是道长不嫌弃,可否与本王同乘一马?”

若冲自幼与男子们长在一起,对男女之间的接触没有那么多忌讳。一把就握住裕王的手,裕王一怔。

裕王原本以为若冲只会握住他的胳膊,想不到她抓住了他的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若冲上马之后,裕王装作不以为然地悄悄从衣袖中取出手帕,将拉若冲上马那只手擦了一遍。

若冲上了马,在裕王身后坐稳了,自然看不到裕王嫌弃的模样。

走了许久,若冲冷不丁地问了一声:“王爷,你觉得冷吗?”

“不冷。”

裕王回得简洁,若冲只能无话回应,睡眼惺忪之余打了个呵欠。

“你冷吗?”裕王又问。

“很冷。”

若冲靠近裕王,闻到了裕王身上一股香气,不是香料的味道,也不是胭脂水粉味,一股子上等石墨的书卷香气。

“怎么会冷呢?”裕王奇怪。

“我发烧了,又冷又饿,走快点好吗?”若冲嘟囔。

裕王这才晓得若冲为何好端端地问他冷不冷,他了“驾”一声,马儿快跑起来。

抵达长恨院。

裕王扶着若冲进屋,若冲很快便睡着了,恍惚中,她感觉自己被裕王扶起自己来,给她一勺一勺地喂稀粥,过一会儿又是喂药。

长恨院虽是裕王的别院,可此处少有人来,鲜为人知,平日里只有一个守院的勤伯居住。勤伯也只不过是略微懂得几个常用的药方,作为救急之用。裕王用了他的药方,却见若冲虽然退烧,可还是不醒,分外担心,忙问:“你确定这个药没错?”勤伯回答得肯定。而后裕王吩咐勤伯打一盆水来,他亲自为若冲擦拭脸颊上的汗水。

“王爷,要不您歇着去吧?老奴在这看着。”

若冲迷迷糊糊之中听见这话,又听见裕王说:“你回去吧,本王守着就行。”

裕王望着若冲的睡颜,脑海中浮现出八年前随意埋葬月娘,逼得鱼难成自投死路,他也不知道现在是想补赎自己的罪过放过若冲,还是完成君父的意愿,纠葛徘徊着。

几声鸡鸣过后,若冲醒来,掀起被褥的声音惊动了在病榻旁打盹儿的裕王。

“你醒了?”裕王连忙伸手去探若冲的额头,烧已经退下来了,他脸上泛出笑意。

“你回去休息吧。”

若冲起床,穿鞋,裕王问:“你要做什么?”

若冲脸上有几分烧,还有几分别扭。

“王爷看上去这么憔悴……我把床榻让给你,我出去走走。”

“你病刚好一些,不能受凉。”

裕王关切地说道,却让若冲更加羞涩了:“那你可以回去吗?”

“嗯?”裕王觉得若冲今日的举动煞是奇怪。

若冲闷了一会儿,看裕王不走,她问道:“告诉我茅房在哪儿好吗?”若冲低压着脑袋,臊得厉害。

“屋里有恭桶,我给你拿去。”

裕王说着便要起身,若冲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不,我自己来!”

裕王哑然失笑,尴尬:“那我出去了。”

若冲难堪,裕王出了门,轻轻合上,在门外,一阵凉风吹起额前的碎发,他拉紧了衣衫,抬头看天边露出鱼肚白,他舒展一口气。

第九十四章 故地

勤伯早起,提着扫帚过来打扫庭院,见裕王在院中,上前问安。

裕王嘱咐勤伯照顾好若冲,自己便往正屋去了。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一把钥匙,打开门上闩着的铜锁。

屋舍比起其他的房屋都要宽阔,风灌入屋中,屋中那些薄弱蝉翼的幔帐飘舞,屋中的装设全是仿照盛唐宫廷式的,富丽堂皇。墙壁上飞天图案的壁画,仔细一闻,屋子的四壁还散发着阵阵藏香。建造房屋粉墙时,他请了制作藏香的大师见藏红花,雪莲花,檀香等名贵药材混入粉墙涂料中,故而房间中香气四溢。

再观壁画不见褪色,因为每一笔颜料都是各色宝石研磨成粉调和了上等阿胶而成,历久弥新。满屋的飞天仙女图,配合着轻纱幔帐,闻着满屋没有凡尘俗气的药香,似乎身处仙境一般。

裕王推开屋西侧面的窗户,窗外便是一涓涓流淌着的小温泉瀑布,发出阵阵温热。墙壁是加厚还有夹层的,用来隔绝湿热以及流水潺潺声。

此时裕王瞥一眼脚下那一张雕刻囚牛图案的黄花梨木琴几,裕王点燃琴几盘的香炉。而后,裕王走到屋子的东侧,那有一张直径一丈的紫檀大圆床。床旁的衣架上,挂着十几套华美精工细作的女装以及相匹配的男装,衣架旁边额度梳妆台上,摆满了金银玉器,各种女人的珠宝首饰。

裕王躺下,在一丈的紫檀大床上,显得孤单极了。

新婚燕尔时裕王妃说自己怕冷,说喜欢泡温泉,裕王便在此处为她建造长恨院,裕王妃觉得众香皆已经被世人用得俗了,唯有藏香静人心,裕王便想方设法为她建造这件香暖阁。

可自从怀上玉熙后,王妃就再也没来过,裕王也是偶尔路过才会过来歇脚,即便如此,他住在书房,很少进入卧房来,睹物思人,更添一愁苦寂寞。

院中。

若冲看勤伯提着扫帚在庑下打扫,若冲坐在门槛上,手托腮问道:“这院子的树是怎么了?病了吗?”

院中的树木都只剩个树桩子,树桩的切面已经被风沙雨水打磨光滑,看起来已经被砍去很久了,可奇怪的是为什么还有留下树根和木桩子呢?

“我家王爷命人砍了,好多年的事了。”

勤伯并不知道为什么七年前裕王要把长恨院中的梨树砍伐一空,更奇怪为何树都伐去了,还有留下难看碍眼的树桩,树都给砍了,树桩却舍不得拔。

裕王听到屋外有动静,也睡不着。打开房门那一瞬间,沉郁的面庞换上亲切温和的笑容:“你怎么出来了,还坐在门槛上?着了凉又得病好一阵了。”

若冲也不回答,直问:“王爷,你满院的树桩子,这是什么意思?”

“以前的树,本王不要了,叫伐去了,不妥吗?”

若冲将遮挡眼帘的秀发撩起,别在耳后:“既然伐去了,就应该把根也移走,看着树桩子,不更烦吗?”

若冲这一句,叫裕王一时不晓得怎么回答了。

院中的梨树本就只是树罢了,只因是她喜欢的,彼此情浓的时候种下,让它们在此生根,二人决裂之时,他一见它们便心烦,感叹物是人非,让人伐了去,可就在人家想要将树根刨出时,他却制止了,总觉得自己还留有一丝不甘心,不忍心将她彻底移出自己的心。

不肯原谅,也不忍割舍。

此时若冲眼巴巴滴望着他,裕王岔开话题问:“道长觉得应该种什么树才合适?”

若冲摇头,笑道:“什么都不好。”

裕王嗤笑:“那你还说这些?”

“你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就不应该种树,口中木,就是个‘困’字,花落花开自有时,您是困不住的。”

若冲只是无心一说,却击中裕王的要害,他一语不发地转身回屋去。

若冲望着他的背影,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愧问在一旁扫地的勤伯:“我惹他恼了?”

勤伯摇头,提着扫帚离开。

勤伯也不明不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裕王再没有带着王妃来过。昨夜见裕王扶着个女子来敲门,他欢喜地以为是裕王带着王妃来了,可他身旁的人却是个他不认识的。

裕王待他恩重如山,当年他逃难时裕王收留了他全家,给他女儿治好了病,后来给他女儿说了一门好亲事,嫁了人。后来因为长恨院建造逾制,且过于奢靡,裕王不放心旁人看守便差勤伯来此守院。勤伯在长恨院看惯了裕王夫妇在一起的恩爱,想那必定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会这七年来,裕王对她只字不提呢?

勤伯忙完活,便去熬粥,做菜。送到裕王房中时,裕王坐在琴几前发愣,他默默地放下饮食,退出卧房。

直到黄昏,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熟睡的裕王。

“谁?”裕王睁开眼做起身来,厉声问道。

“王爷,那个姑娘她不见了,包袱也带走了。”

裕王一听,穿上鞋,抓起外衫,开了门,一边走一边穿衣,问:“她什么时候走的?”

“不知道,老奴问她想吃什么菜,可敲了大半天的门屋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老奴觉得不对劲,推门一看,屋里整整齐齐,一切恢复如旧,不见她人,也不见她的包袱行李。”裕王疾步跑向马厩,驾马朝西而去。

日落了,天暗沉下来。

裕王在官道上瞧见一个人影,追过去,“吁!”拦住她的去路,附身去看,果真是若冲。

他责问她:“一声不响就走了吗?”

“那还要和你告别吗?你没说不准我走呀,咳咳咳……”说话间,若冲一直在咳嗽。

裕王听她咳嗽,觉得很是刺耳,微怒道:“你身子没好,怎么能让你走?”

“我病我的,与你何干?”若冲绕过马儿,继续往前走。

裕王跳下马,拉着她的胳膊,若冲挣脱不开,怒道:“你又不是真心关心我的,何必偷偷摸摸,藏着掖着。我不要你的虚情假意,假模假式。”

裕王怒目圆瞪:“你说什么呢?”

“你是什么人,还要我说吗?你跟着我一路走来,不就是为了把我带回去交差吗?没想到您居然和李麟他们是一样的人。”

第九十五章 马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书柜的抽屉里,有樱花内卫的腰牌。”

可今日在裕王书房看见那一块内卫的金腰牌委实刺痛了她,她记得司空玄在她出宫时说过,出了宫会有内卫去找她谈事。如此想来,裕王极有可能就是司空玄指的那个人,这倒也说得清为何裕王昨夜那样精心地照顾她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了。

裕王不语,一个劲儿拉扯她,要将她拉上马去,若冲反抗不过。

“王爷是要把我拉回去交差吗?”

“你病了,要好好休息。”裕王冷冷地。

若冲反抗:“病死,和回去送死,不一样是死吗?逃了还有机会活。”

“本王不会让你死,你死了我没法交差,现在是,以后也是。”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个差事?”若冲小声嘟囔。

“你以为呢?”裕王冷着脸,顿了顿了,他又说:“现在就算是绑也能把你绑回去,你的去留在我不在你,识相点吧。”

若冲听了只能安静下来,挣扎以及无用。她自己爬上马,哪知裕王从她身后上马,坐在她身后,若冲又恨又羞,怒道:“都说你们皇室贵胄最讲究虚礼,你这样合适吗?”

“你别多心,看不见你,本王就怕你跑了,你跑了,本王还需费心去追,何必呢?就这样,你委屈点,我忍着点。”

顿了顿,低头闻着若冲身上一股中药气味,听她不时咳嗽,暗暗责备她明知自己有病,怎还穿得单薄。自己在她身后,好歹可以给她挡住背后的凉风。

走着走着,若冲往后一靠,裕王往后仰身,十分抵触若冲靠在他身上。

“若冲道长,你这就过分了。”

“我累了当你是软垫而已,你当我是升官发财的任务,你我彼此彼此,都不把彼此当做人看。”若冲阴阳怪气地说话,有意激怒裕王。

裕王听了不做辩解,颌首一笑,慢悠悠地走着,若冲也不催促,就在空旷无人荒郊野外游荡。

“你以前没有骑过马吗?”若冲侧过头,仰望着他:“骑过,只是没有一个人骑过马,以前都是像现在这样,让我叫阿让哥哥带着我骑的。”

“你就不想自己学吗?学会了,你下次逃跑也能快一些,走远点。”裕王说。

“学过一次,可是我从马上摔了下来,那之后,我就不学了。”

她转头望着裕王,轻蔑地说:“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即使是摔了,还有你垫背,我也摔不坏,你摔伤了,我也能走了,不是吗?”裕王听了只能无奈一笑,世间哪有这样无赖的人。

“您既然说了,要不然,您教我?”若冲只是随口一问。

“若你想学,又有空,自然可以教你。”

“可我若是想学,又有时间,偏偏学不会呢?”若冲问后,却不见裕王回答,转头仰他的面容,只见他双目放空若有所思,她伸手在裕王眼前晃了晃,待裕王缓过神来,才问:“王爷,您想什么呢?”

裕王含笑道:“你倒是和旁人不一样。”

若冲的话勾起裕王的伤心事,裕王想起以前他带王妃骑马,王妃倔得厉害,她就要自己学,摔得满身是伤,她还是要顽强地爬起来,还推开了上前搀扶的他。那个人从来不服输,也不认错,便是她做了背叛自己的事,也从没向他道过歉,错得那般理直气壮。

若冲侧过脸来,眨着眼睛问:“哪里不一样?”

裕王附身温柔地望着她,说:“旁人都想方设法让自己学更多,变得更强,变得有用,而你却总想着如何不思上进。”

若冲得意微笑撇嘴,作骄傲状,反问:“那又如何?把所有人当作工具,为我遮风避雨,不挺好的吗?”

裕王颌首,柔声问:“身边若是没人照顾你,你该怎么办?”

若冲一如平时在道观里教训徒弟徒孙一样地轻敲他的额头,颐指气使地说:“您这可就不懂了,我是什么身份?我可是若冲道长,我身边会缺人照顾吗?荀子云,‘夫人主故欲得善射中微,则莫若使羿;欲得善御致远,则莫若使王良。’我这叫识大体,弃细务!”

裕王哑然一笑,感叹她小小年纪,怎会如此无赖,满口歪理。

裕王笑道:“道长真能胡扯呀,能说会道,吵架没人赢得了你吧?”

若冲想了想:“你别说,好像还真没有。”顿了顿,若冲又说,“裕王也不觉得自己被我利用了吗?”

裕王迟疑,低头望着她:“你做了什么?”

若冲傲气凌人地问:“若冲一句‘不会骑马’,却让裕王爷做了若冲的马夫,王爷不觉得这就是若冲的厉害之处吗?”

她这样一说,使得裕王想起了历代君王皆是识大体,弃细务。帝王,利用权力控制臣子,而若冲,利用她的虚名,她的柔弱,让旁人为她鞍前马后。使得旁人被她用了,还以为是自己帮了他。裕王正在思虑着,听到若冲一阵急促的咳嗽,裕王停下马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若冲推开:“不用。”

“你还病着,身子弱。”

若冲冷艳言语:“路漫漫,聊天解闷可以,若是你想讨好我就免了吧,我不穿别人的衣服,我嫌脏。”

裕王颌首而笑,与若冲双目对视,距离得有近,拉紧缰绳说:“讨好和利用都是交易,你对我很重要,讨好你也在我的本分之内。”

若冲说不过裕王,闭上眼,冷冰冰地说了声:“你话真多。”裕王哑然一笑,这一路还不是她一直说个没完没了,怎么这会儿他多说两句,若冲却不乐意了,不仅无赖而且霸道,生平所见只此一人。

进了院中,别院中的勤伯出来问了安,将马带下去安置了,裕王走向厨房系上围裙熟练地做起菜来,若冲调侃:“君子远庖厨,裕王殿下还有这爱好?难得。”

“这里只有勤伯,天晚了,不好劳烦他再为我们做菜。”

若冲抱着手,依靠在门框上,观察裕王做饭,在这灯火之下,她看呆了。裕王举着一柄菜刀转过头来,若冲立马缓过神来,退后慌问:“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呢?”

第九十六章 红烧肉

裕王见她躲,想自己手中有刀,她必是害怕了,忙将刀收到身后,问:“想问问您吃荤吗?”

“吃!”

裕王朝着若冲,温润一笑,为她切肉。裕王腾不出手来,又听着若冲不时地咳嗽声,便让若冲去找勤伯取药,让若冲煎药。

裕王本想着随便做几个炒菜,填饱肚子就行,可是见若冲听到吃肉对吃饭来了兴致,在他身后手托着腮凝着他。裕王心中油生一股愉悦畅快,便道:“这里有新鲜的牛肉,做个红烧牛肉,可花的时间久一些,你可等得了?”

“好饭不怕晚,我等你就是了。”

若冲回答得爽快,裕王做饭也更加来了兴致,红烧肉做工稍微复杂一些,肉上了锅,裕王便喊若冲打下手,可是……

“道长,过来择菜!”

“我不会!”

“洗菜呢?”

“我也不会!”

“你会什么?”

“我会吃菜!”

若冲得意滴说道,其实这些家务活她年幼在家时这些事都是帮着母亲做过的,自己在不争观偷偷开小灶时也是做这些杂务的,可如今自己偏偏要给裕王找不自在,看他手忙脚乱,满头大汗,她在后头看着偷乐。

“那本王不做了。”

“你要是不好好做菜,我也不吃了,要是皇帝知道我没病死被你饿死了,看你怎么交代?”若冲偏着脑袋,骄矜不已。

若冲回答这话时语气煞是调皮,裕王转头望着她一脸傲慢无礼地坐在门槛上一手托腮,一手握着一柄蒲扇轻轻摇着,她跟前便是药炉。裕王端着一篮子菜到若冲跟前,坐下,教她择菜,若冲细细看,却不动手。

若冲望着裕王熟练的手法,问:“王爷,您是王爷,怎么会做饭呢?”

裕王叹了一声,说道:“自己喜欢吃,就学了。”

“裕王府上不缺好厨子,您何必自己动手呢?”

“本王从小就被教育说,不能告知旁人自己的喜好,尤其是饮食,小时候吃饭,夹菜的都是宫里的太监们,每一样菜品都不能过三勺,也不能不吃。后来出来开了府,身边也……”裕王顿了顿,又道:“本王就在这山里,弄了个别院,平日也少有人来,本王就亲自做饭,做自己喜欢吃的。”

“那为何不让勤伯做饭呢?”

裕王环视四周,而后小声说道:“勤伯做的菜不好吃。”

二人同时笑出声来,若冲看了看身旁的裕王,他身型消瘦,目光沉郁,从见他时便觉得这人总拒人千里,而今和他相处这一日下来,到底是个面冷心热的家伙。可为何明明是个热心体贴的人,却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呢?

若冲望着裕王思索着,右手一个劲儿地给药炉子煽火。

裕王一心一意在她身旁择菜,二人同时闻到红烧肉的香醇气味,裕王转头见若冲巴巴望着自己,若冲忙转过头去,望着药炉子,裕王浅笑一声拍拍低落的若冲的肩膀,指指后面的灶台,问:“别的不会,尝尝咸淡总会吧?”

若冲用力一点头,揪着裕王的衣袖与他一同开锅,热气迎面而来,香味也扑面而来,怕蒸汽烫到自己,若冲便往裕王身后一躲,只露出眼睛张望着,裕王舀起一勺汤,吹凉了喂给身后的若冲。

若冲往后仰头,握住裕王握手的手,将勺凑到裕王嘴边:“你先尝尝。”

“不要,怕烫着我。”若冲虽然拒绝,可问着香味还是走到裕王身旁杵着。

裕王无奈之下,吹凉勺里汤汁,自己抿了一口,点头道:“本王觉得不错。”

若冲凑上前去就着裕王抿过的地方下口,咂咂嘴,道:“要是再甜一点就好了。”

“还要放糖?”裕王犹疑,他自觉今天放的糖比较多了,若冲竟然还说不够,他不由得又从锅中舀出一勺尝了后,觉得很甜。

“不能在加了。”

若冲不理睬,道:“我就喜欢吃甜一点的。”

裕王见她执着,便又加了一勺糖,叹说:“这么好的一锅肉,这么甜,就不觉得坏了肉的香味?”

若冲依旧坚持:“我就喜欢吃甜的,你不喜欢可以不吃,我逼你了吗?”

“好好好。”裕王无奈,示弱。

可吃饭的时候,若冲却一个劲儿地吃其他几道菜,对这碗肉一口不动。裕王饭还没吃几口,若冲便把好菜都夹到自己碗里去了。

裕王冷眼观望若冲:“原来你是动这个心思?”

若冲笑道:“我把肉让给您,我吃素,我这是尊敬您这样还不好吗?”

裕王无奈一笑。

“你别忘了,本王会做菜,可你不会。”

“您要是愿意再去做菜,那就请好了,我只想耍个心眼而已,报复你一下,又不是想叫你饿着肚子。”裕王瞧着她,她虽然爱闹腾,可喜怒形于色,倒也俏皮可爱。前几天听去过不争观的京城子弟说若冲在不争观是个惹事精,她招人厌烦的,要不是她辈分高,又有正清道长护着,还是女的,早被众人收拾了。

总的来说,在他眼中,若冲除了长相好,就没别的优点。

裕王随便吃了一口饭,也就放下筷来,若冲碗里都是菜,她吃不完,便往裕王碗里塞。

“你觉得本王不会嫌弃你吗?”

若冲有几分失落,避开裕王的眼睛:“反正我给你了,吃不吃是你的事,吃吧,粒粒皆辛苦,不要浪费了。”

裕王放下筷子,扶额,说了声:“快点吃吧,吃完了,喝了药,别院后面有温泉汤池,你去好好泡个澡,对你的身子有好处。”

若冲听见温泉汤池,自然向往,可却偏要和裕王赌气道:“才不去呢,就让你明天闻着满身臭汗药味的我回京城去,在你身边我熏着你。”

“谁说本王明天就要走了?”裕王端起水来喝了一口,含笑反问她。

“那你要把我留在这里啰?”

“你既然想走,本王便是带你回去了,你不是也要走的吗?在这里挺好的,本王和勤伯看着你,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就算是跑,也容易找些。”裕王语气中满是不以为然,好像更不不把她当作一回事儿一样,若冲气愤不已。换做旁人早就被她气坏了,裕王倒是油盐不进,真是遇到对手了。

“算你狠!”

裕王不回答,微笑着向她点头。若冲原本想耍他,结果被他把自己当作猴耍。

第九十七章 鱼雁盼随足迹来

饭后裕王领着她去了汤池,出浴之后,见自己的脏衣裳旁,有一套叠地整整齐齐,洁白的女子衣裙。隔着屏风,裕王在外喊:“干净的衣衫给你放在这儿了,不嫌弃的话就请换上吧。”

若冲双手捧起衣衫来,一股淡淡的香味袭入鼻中,她猜不出这是什么香,只觉得异常好闻。她换上衣衫,这样昂贵的丝绸服饰是她从未穿过的,丝滑柔软细腻,精致的牡丹刺绣图案。这种衣裳按着规距,应该王公贵族才有资格穿戴的,她对这些不甚清楚,也不晓得是什么品级才能穿这种材质的丝稠。

如今这样好看的衣裳的衣裳摆在面前,她倒是情愿顶着罪责穿上一次。

“王爷你看,很合身。”

若冲顶着湿发,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微微泛红的脸颊,在月光的映衬下美丽妩媚,裕王缓缓站起身来,走向若冲。裕王走近后,他突然止步,先是含情脉脉,而后一脸萧然,蝉衣一袭余香在,睹物怀人。

“好看。”他生硬地说了声。

若冲并未留意裕王的变化,心中暗自欢喜:“当真好看吗?”

若冲满脸稚嫩清纯的笑容,裕王柔声回答他:“当然,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干嘛要问呢?”

若冲眨着眼睛问:“我真的好看吗?”

裕王浅笑不语,转身去捡枯树枝。

篝火旁,裕王坐在若冲身后,看着若冲烘干头发,抱怨说:“头发都湿了,几时才能睡下?”

若冲本来也知道洗了头发要很晚才能睡,可坐在药炉边仔细观察裕王的做菜时的举动,倒是与她那有洁癖的若屈师兄有几分相似,若冲便想他是有洁癖的。闻着自己全身上下被熏得都是一股子中药味,若冲自己也恐裕王嫌弃她,只好将头发洗了。

“王爷,你这里怎么会有女人的衣衫,还是这么好看的?”若冲打岔问道。

若冲觉得身上的衣衫很合身,才这样问的。裕王也不愿提及裕王妃,只说道:“以前有个人放在这里的,忘了带走了。”

若冲阴阳怪气儿地问:“是不是常有女人来这里?看来您这别院是用来养小妖精。”

“那你说自己是小妖精了?”裕王只是顺着若冲的话随口一说罢了。若冲却有几分当真,一本正经地:“我是道士,是驱妖的。”

若冲乜他一眼,等到若冲头发烘干,她挽在头顶,和裕王说了告辞,便回去了。

等得若冲走了,裕王才进汤泉中,躺在泉中,长呼一口气,他闭上眼来,努力回忆自己和王妃在长恨院的一点一滴,却发现能回忆起来的越来越少,不知不觉哼唱起来: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作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裕王遥望圆月,将自己的脸没入水中,这些年裕王夫妇之间的从起初的此生不渝已渐如枯井之水。

若冲回到房中,很快便睡着了,今日走了很久的路,还在病中喝了安神的药,自然入睡很快。梦中,她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衣衫,在一间恍如仙境,墙壁上画满了仙女的地方跳舞,她去追仙女,加下一滑,惊醒过来。

醒后的若冲独自沉思这些天所经历的种种,直到浮想联翩,更是难以入眠。

另一头,裕王躺在床上,点着灯,睹物思人,物是人非之感浓。

此时,勤伯突然敲门,道:“王爷,他们到了。”

裕王掀起被子下床,出门来。裕王这间房屋逾制,不敢让内卫的进来看见。

黑衣蒙面的内卫跪地行礼问安。裕王的思绪拉回现实中来,内卫遍布全国各地,即使他不将她带回去,还是会有人将她带回去的。

“你们找得真快。”裕王道。

黑衣蒙面人那尖细柔和的嗓音,此人便是李麟。

“不知道裕王爷何时回京?”

“道长病了,病得很厉害,回去也不能做事。”裕王回道。

“宫里急得很呢,趁着太子不在,上头才好动手呢,若冲失踪的消息,咱家和老祖宗可是捂着呢,东皇宫那边还一点儿不晓得,可也不能捂太久,出了事对谁都不好。”

“多谢公公!”

“这些话便不消说了,都是为宫里办事的,裕王爷接下来要怎么办,咱家好去安排。”

“先修养几日吧,她病着也不便行动。”

李麟嘿嘿笑,道:“那只好辛苦王爷了。”

送走内卫,裕王躺在大床上,闭眼修养。若冲却书房里听到了院子里的谈话,她攀书房在窗口侧耳偷听,瞧瞧偷看着,见勤伯打着灯笼,一群黑衣人在院中,听到李麟的声音,裕王的话语。

若冲回到床上躺好,接着睡,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天微微亮,裕王便起身来给若冲熬药,别院的勤伯也早起来给二位主人做早饭,裕王问了句:“勤伯,今早吃什么?”

“王爷不是最爱吃素菜包吗?老奴这就要做馅儿。”裕王想起若冲说她爱吃肉,不自觉地说道:“今日做肉包子吧,若冲道长爱吃肉。”

老伯为难:“王爷不是不吃肉包吗?”

“先做肉包,待会有空再做素的,她病着,又是客人,咱们得紧着她不是?”裕王说道。

“王爷,昨儿听李麟公公说了,她不过是一枚皇上的棋子,您何必如此上心呢?”

“本王就是觉得那孩子挺可怜的。”

裕王低下头,想若冲这一生过得,自小父女不能相认,幼年丧母,她的师父不过是要利用她才收留她,好不容易长大,却又这么一个要命的劫等着她。今生如此多波折,不晓得上一世作了多大孽。

勤伯应下,可心中委实有些不悦。裕王端着煎好的药出去,他便立即放下手中的肉馅,开始做素包。他昨夜见若冲回来时,穿着裕王妃的衣裳,心里很是不悦,却不能明说。裕王的事,只有他自己去做主,自己做下人了,唯有求神庇佑裕王。

若冲还在睡着,裕王端着药,敲了好久的门,才听到若冲的回应:“谁?”

“是本王。”

第九十八章 留笔一支

若冲赖在床上,不想起,闭着眼问:“王爷有事吗?”

“给你送药来了!”裕王手中端着一碗治疗风寒的汤药,滚滚热气上腾。

“放在门口吧,待会儿我起来自己喝。”若冲翻了个身,不想起。

“给你煎的,得趁热喝。”

裕王坚持着,又敲了三声门。

若冲半睡半醒:“得趁热喝?!那待会就凉了?凉了我就不喝了!现在也不喝了。”

裕王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喊道:“快起来,喝了药再睡!”

若冲不坐回答,她已经醒过来,可却不想起身,更不想喝药。只想自己就这么一直病着,拖着,在长恨院中赖着拖延时间,等太子回京保护她。

“你要怎么才肯喝药呢?”

若冲起身开门,裕王正欲离去,门嘎吱地响起。

“我不想喝药,我不想痊愈,不想走,你就不能不要来烦我吗?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裕王听她一通撒泼之后,冷冷地说:“喝药吧,你是病人。”

“只是病人吗?”若冲质问他。

“照顾你是本王的责任。”裕王依旧冷静。

若冲不在多言,夺过裕王手中的药碗,往墙角摔去,回房闩上门。裕王没有和她争执动怒,只是叹息一声,离开了。

中午若冲闷得厉害,开门在院中走走,透过窗,见裕王在房庑下作画。听门“嘎吱”响了一声,停笔,抬头,见若冲在不远处的望着自己,他重新低下头去。隔了良久,见若冲还没离开,裕王才问:“道长看什么呢?”

“在看你呢。”

“本王有什么好看的?”裕王一边低头作画,一边和她闲聊。

“王爷这里没有镜子吗?”

“嗯?”裕王不明,难不成是她想梳洗打扮,没有镜子来找他拿?

“王爷这么好看,却还问我你好不好看,是要照照镜子去了。”

裕王嗤笑一声:“巧言令色,看来有事找本玩?”

若冲走上前来,在裕王身旁瞧他作画,想起青藤宫的时候,她自己也画画,可她的画都徒有其表,没有根骨。画中下品而已,裕王画作冗繁削尽留清瘦,一如他本人。若冲只在一旁看着,心生羡慕。

“你平时作画吗?”

若冲回答:“画了十来年工笔画,虽说画得越来越像真的,可却上不了的台面。”

裕王毫不掩饰地说道:“描摹工笔虽是入门,可长期书画有损性灵。本王是十岁开始学画,后来遇到一位泼墨写意高人,在他的指导下到二十岁便很少画工笔了。”

若冲点头,想自己若是现在改,能不能在三十岁时与他一般呢?

“王爷,若是我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裕王将笔交给她,信手拈来一张宣纸,道:“写个字来看看。”

若冲接过笔来,正欲下笔,却见裕王盯着她的笔尖,若冲心慌,焦急,只觉得在裕王面前无论写什么字,都会叫他觉得自己是在学贵妃,恐叫他这样的大家笑话自己东施效颦,迟迟不敢落笔。

“怎么?没想好?”

若冲微怯:“你看着我,不敢写。”

裕王柔声笑了,问道:“写个字而已,有什么不敢的?看了你的字才晓得如何指点你。”

若冲也说不上来,平时在旁人面前出丑也不是没有过,她却从不放在心上,若是入得了他的眼倒好,若是入不了他的眼,他觉得自己才学浅薄,拿着个讥笑她,若冲便撂下笔,撒娇撒痴道:“你又不是我师父,干嘛考我?”

说完便放下笔,回屋去了。留裕王继续清静作画,裕王将若冲用过的笔捻起,正想扔进炉子里去烧了,可打开火炉那一瞬,又给放下了。按着以往的习惯,生人在他这长恨院的东西,他都是要让勤伯烧了的。可这支笔,裕王拿去洗了洗,放在笔架偏僻的位置,这是裕王妃过去最喜欢用的一支紫毫笔。

晚饭之后,若冲抱着自己的干净洗衫去泡温泉,裕王在饭桌上慢悠悠地吃饭,对若冲只是一瞥,并未多想,可一个时辰后,还不见若冲回来,裕王便忧心起来。想她是不是借口洗浴逃跑了,便挑灯前往,为了见面时不显尴尬多心,他还带上了自己要换的衣衫,假作洗浴。

汤池,他单手掀起纱帘,只见汤池中空无一人,只是四面的烛台上灯柱攒动,叫人心慌。

“若冲!你在哪里?”裕王喊道。

“我在这儿!”裕王闻声看过去,只见若冲站在流淌着的小溪中,全身已经被淋湿。

裕王放下手中衣服。

“你怎么来这儿了?”他抬起灯笼一照,只看见若冲披散着头发,红着眼,他慌了,忙问:“你为何哭了?”

“方才簪子掉地上,沾了泥,温泉池子的水不能洗簪子,我便过来这边洗簪子,可一个没站稳,我滑了一跤,手滑了银簪就掉进来了,怎么找也找不到……”若冲在呜咽抽泣。

“以为多大的事呢,一支银簪罢了,你快出来,小心着凉了。”

裕王伸手,打算拉她上岸。

若冲站在原处,哭喊着:“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

若冲提及母亲月娘,裕王立即想起月娘的半幅遗容,顿时愁眉紧锁,放下灯笼,脱下鞋袜,卷起裤裙,下水来与若冲一道摸索银簪。

“怕是给冲到下游去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到下游去看看。”裕王说。

若冲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下游水流急,恍惚枯枝落叶飘过眼前,却很快沉入水中,消失不见,若冲愈发恐慌,且天黑,更添危险。听见裕王要往下游去,她一惊。

“危险……”

裕王只冷峻地:“你上岸去等我。”

若冲喊:“不要去了!危险……”

伴随着话音,裕王已经不顾劝阻离她远去,她不会水不敢追去,只看着水流越发的急,她呜呜地哭了起来。此时最担心竟然是裕王的安危,其次才是自己的银簪。

她口中念着祷词,伴随着潺潺流水声,愿裕王可以平安回来。

很久之后,她心慌意乱,正想回去喊勤伯过来时站起身时,见裕王逆流而上,攀着池边的巨石,若冲踉踉跄跄次冲上前去,用尽力气将奄奄一息的裕王拉出水来。

第一一五章 狠

裕王撇撇嘴,此人说得和昨天李麟去现场勘查以及若冲所说,全能对上,想他说的也都是真话了。

裕王还要想个办法,为若冲在皇帝面前找个说辞,赦免若冲出逃的罪责,又不能让敬灵帝觉得是裕王自己放走了若冲,既然若冲失踪后,他是在这些人手中找到的若冲,有目共睹,只得想个法子让这些认下罪来,现成的替罪羊哪里有不用之理?

裕王低眉浅笑一声:“就这些?”

“只是打斗中扯烂了她外面的衣衫,踢伤了她。”那大汉在牢狱中极为恐惧,如实回答,不敢又半句隐瞒。

裕王安下心来起,再打量一遍这个人,对着后的县令说:“县令大人,你可长点心吧,大渝的人都混城来了。”

县令吃了一惊:“王爷,这个,下官查得很严的,怎么会是?”

裕王指着那人说:“来人,将他的外衫扒了!”

狱卒上前,按照裕王所说,将大汉的外衫脱去,果真底下是做渝人的打扮。此地与渝地接壤,荣人渝人口音区分并不明显,故此,县令并未从中听出不脱,可大荣人的衣着习惯与大渝人有些许不同,不仔细看也是难以察觉的。

县令吃惊:“裕王爷这?!”

裕王转离开前,说了声:“现在城中的流民,难民,灾民混杂,大人可要多上心了,还有,这几个人既然杀了人,就都杀了吧。你写一份折子,就说若冲道长是被渝人派入大荣的细劫持才到了这里,是你率衙役解救了若冲道长,本王帮你将折子递上去,这件事也就算了了。”

县令却道:“太祖曾定规规矩,对前来归附的外人,我们要宽厚处置,他们杀人也是无意之举,对王爷带回去的那个若冲道长,他们也并未真正挟持过,只是偶遇。”

裕王的一瞬间变得鸷可怖,李麟见状,一记眼刀望向县令:“是不是大人来边关太久,天高皇帝远,做个土皇帝颟顸了?他们是细,挟持道长,事实就是那样的,王爷给您递折子,用不了多久,您也就升迁了。昨我去看了,城中已经有几户人家感染了伤寒,劳里那么多病人,城中乞丐还有些人不晓得有没有病还到处乱跑,您要是再在这个职务上待着,治理伤寒这事可比抓细作难办多了吧。”

县令忙低头,升不升迁不打紧,可是下一步要处理城中瘟疫之事,这种事要是处理得当自然能升迁得嘉奖,若是瘟疫爆发,自己可得全权负责。倒不如现在攀上高枝儿离开此地,让下一任倒霉蛋县令来处理这要命是事。县令正在思考着,望见李公公后的两个侍卫的腰上拴着内卫的腰牌。

县令大致也弄得清若冲那件事的厉害,忙道:“王爷说得对,这些人此时前来,定是大渝派来的细,本官一定严办。”

李麟嘿嘿地笑了,扶起县令来,客道:“眼下大家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办事,您就受累了,不过,不忙活起来怎么升官儿呢,是吧?”

说话是,李麟轻轻拍着县令的手,冷笑一声。那县令被李麟吓得不敢言语,李麟公公轻蔑一瞥,陪着裕王离开了。

再往后这一群逃亡而来的大渝流民,便被屈打成招,签字画押,证据确凿。

寄心院。

若冲坐在廊下,望着旁的小丫鬟们绣花。她小时候跟着母亲学过,可是,后来在不争观便再也没有做过绣活,望着人家小丫鬟们,一个个嬉笑着绣花,说着闲话,若冲在一旁什么都不懂,可眼中却露出羡慕的神。

裕王在门外站着,远远望着若冲探过子去看着小丫鬟们一针一线做着绣活,裕王不愿打扰她们的欢声笑语,便矗立在院门廊下,静静远眺着。想起若冲唇脂抹在脸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却因为他说喜欢,她便也痴痴跟着笑。

李麟在裕王后,见此景,上前一步,轻声道:“王爷,咱们什么时候回去?”裕王小声说道:“缓一缓吧,她需要休息。”

“王爷,属下劝你还是悠着点儿,别陷太深了,若冲道长还是个道士呢。”李麟浅笑一声,阳怪气儿的。

“她不过是个无辜卷进来的普通人,什么道长不道长的还不是宫里为了留住她用的手段而已,我们又何必自欺欺人地称呼一个小姑娘为道长呢?”

李麟平静地笑说道:“王爷,虽说她是个美人儿,可她已经是陛下封的‘道长’了,加上那些名号,她与咱家一样,都是没有姻缘福分的人。属下在王爷手下做事多年,有些事也得提醒提醒您,不要惹您将来伤心才好。”

“李麟,不该过问的,你还是不要管得好。”裕王甩袖掉头便要离开。

此时,抬头的若冲瞧见了他,喊了声:“王爷!”裕王又掉过头来,李麟朝着若冲远远行了礼,便走开了,裕王直径走向若冲。

“你们在做什么呢?”裕王无心问道。

若冲指指一旁的丫鬟们手中的绣品,露出艳羡之态,道:“看她们绣花,有趣的。”

“哦?你喜欢这个?”

若冲遗憾摇头,嘟囔:“好久没有看见到有人绣花,看着她们在一起绣花,真有趣儿。可惜若冲不会,我十岁便到了不争观,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早就忘干净了。”

“现在学也不晚,全当打发时间。”裕王抬手轻轻一挥,众侍女收拾了针线便退下了。

若冲见她们走了,靠近裕王,撒道:“我哪儿还有时间可以打发的?这一趟回去,不晓得有多少事等着我呢,说不好回去就是一个死。”

裕王听她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责怪她:“你才十八岁,和我这而立之年的比短命?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

“可是……”若冲才说出两个字,裕王便伸出食指“嘘”一声,又道:“还要我说多少次?有我在,你就不会死,信不过我?”

若冲摇摇头:“旁的我都信,可皇上的命令你能驳了吗?”

第一一六章 但愿深红永不消

裕王俏皮地学着她说话的样子,安慰她:“我可以学你一样不讲道理,撒泼打滚,再不行就给他使心眼呀!大不了逃跑呗,你这么聪明,我也不蠢,咱们两个加起来总能想到活着的办法。”

若冲听后,低头笑一声。

裕王握住她的手,冰凉入骨,叹着气深凝重地:“眼下当务之急呢,是给你炖碗参汤补补子,瘦得脱像了,你要是再瘦点,我怕你以后再跑,我认不出你了可怎么好?”

若冲点头应下。

若冲的晚膳,还是裕王亲自做的,其中便有裕王答应她,给她炖的参汤,此地偏僻,裕王派内卫翻边了城中药材铺子,才找到几株老参。

寄心院外的茶棚里,正清道长戴着黑斗笠与阿鱿在门前喝茶。

“若冲没有见到太子,可惜了。”阿鱿道。

“她有没有见过太子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人觉得她见过太子就行。”

“可若冲没有见过太子是事实,如今的况下看,她会对裕王说真话的。”阿鱿焦急。

“裕王是什么人?没两把刷子他做得了樱花内卫头领?做内卫的,骨子里对谁都有怀疑,这点任凭何时对何人都变不了。并且,若冲也不会把太子和她的事告知裕王,若冲只消对裕王说的话有所保留,裕王便会对她有所猜疑,这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哪怕只有一天的经历若冲是没有说的,我们都能编出她去做了一百件不能为人所知的事来。”正清道长捋须说来。

“小主人那心思……她和裕王,能成吗?”阿鱿说这话时磕磕绊绊,结结巴巴,他知道裕王在鱼难成案中所作所为,虽然他没有直接杀死鱼难成,可一切都是他挑起来的。

“裕王能吧自己的事全部和她说吗?不会。若冲的子,我懂,你对她说一句谎话让她知道了,以后你的话,她就都不信了。”正清道长叹息一声,正因为他了解若冲,才迟迟没有和若冲说明自己所谋之事,他不想失去若冲对自己的信任。

夜间,院中纳凉。

裕王见若冲坐在院中赏月,不知能不能打扰,便与中午一般,站在她后远处,一个赏月,一个赏人。若冲转头,见他在自己后,也不语,回头继续赏月,想等他先开口,可裕王也在等她先开口。

僵持之下,若冲等了很久,他还是不开口。

她忍不住了,先问了声:“王爷是有事要说吗?”裕王先不说话,缓步上前,手中提着个灯笼,若冲仔细看看他后竟然没人跟着,随口说了声:“怎么就你一个人?”

裕王细细想了想,颐指气使地:“过来兴师问罪的,怕领着人来,让你丢面子。”

若冲因为裕王不提起她今的遭遇,心中安稳了许多,终于露出笑来,问:“我哪里做错了?要王爷这样大半夜跑来审讯的?”

“给我下药,趁着我熟睡之际,你把我抛下,自己骑着马儿走了,这件事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

“若冲是不想叫王爷违抗圣命。”

“菀青,你要记得,父皇那边即便是我错了也有说辞,不必你劳心。我只要你全心全意依托着我,信任我,你我才能平安无事。”

若冲低下头来,她对昨发生的事依旧心有余悸。

“王爷,菀青错了,若知道有今,当时也不会逃出京城来,更不会离开你。”她嘟囔着撒认错,轻轻揪着裕王的衣袖,轻轻地晃,乞求原谅。

裕王握住她的手,攥在手中,感受她手中的温度,才觉得她真实地在自己边,嘴角不自地溢出笑来。若冲脸烧得通红,却也不抽手,而是反手扣紧他的五指,十指相扣,十指连心,其中深意不必再说。

裕王这些年最开心的事,便是和她一起逃脱内卫,那个内卫,他做得心力交瘁,可却无法抽而退。若是能与若冲一同摆脱内卫,那他便携她亡命天涯,把彼此的伤心事放下,一切重新开始。裕王不会忘记,自己风尘仆仆,快马加鞭返回天都,带着自己忙里偷闲在南方给裕王妃置办的珍奇古玩,回到家,得知深之人背叛了自己。

珍奇古玩变杯盘狼藉,家不家,人非人。

见天色不早了裕王告辞若冲,回房去休息。可是,若冲却牢牢拉着他的衣袖,恳求他留下来。

“不合适。”裕王为难。

“我现在只信任你,只有你不会让我觉得害怕,今夜陪着我,就像是那几天那样,好吗?”若冲的灵动眼眸凝着裕王,款款深地哀恳,裕王只得松了口。与在驿站时一般,若冲睡在绣上,裕王躺在远处的坐榻上,共处一室。

“那些人,就是大渝的人,如今怎么样了?”若冲问。

裕王迟疑片刻,柔声道:“关在大牢里,等过了审再说,这些是县令的事。你问他们,是要我给你出气吗?”

“才不呢,原本想着若是你可以管事的话,就放过他们,我娘说积德的人长寿,我要你活很久,活得比我还久,这样我就再也不用因为我的人离世而难过了。你要答应我,你要长命百岁,至少等我死了,你才能死。”若冲说道。

裕王不回答,转过去,垂下头,笼上薄被。

若冲侧过去,看裕王是不是睡着了。

“裕王爷是睡着了?还被我感动哭了吗?”若冲问。

“感动的,哭得没脸见你了。”裕王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欣喜懊悔交织一片。

若冲沾沾自喜,呵呵地傻笑:“不用哭,你以后对我好点就行了。”

吹熄红烛,二人离得远,各自平躺着,睁着眼,毫无睡意。却也不敢翻,明知声音很小,却也恐吵到对方休息。就这样,安静了许久。

“菀青,你睡了吗?”

“没。”

“你还有何打算?”

若冲搓着手指,翻了个,侧躺着,隔着蚊帐。

“王爷,回去以后我可以像现在这样相信你吗?”

裕王没有迟疑,若冲话音刚落,他便立即笃定地回答说:“能!”

第一一七章 换签

虽然他如此笃定地回答了若冲,可裕王心中一中在疑虑,他恐惧,胆怯,小心翼翼,若冲回去之后会知道真相吗?若冲知道真相之后,会怎么看待他?还能一如既往,还能如今这般柔蜜意吗?

“王爷,我们何时回京?”

“随你,你想回就回,你不想回,我陪着你去你想去的地方。”裕王虽然这样说,可他不想回去,他想带着若冲一块儿走,远离是是非非,让人生重新来过。可他现在被李麟盯得死死地,他根本走不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对付李麟和自己手下对东皇宫忠心耿耿的樱花内卫们。

若冲翻,趴在上,俏皮地说:“要是我想做乞丐呢?你也陪吗?”

“你若是乞丐,我就做个善人,给你吃穿,供你住行。”

若冲心中暖意横生,又问:“若我做小贼呢?”

“那我就夜不闭户,等你来偷。”

若冲不自地展露笑颜,她想要与裕王在一起,憧憬着未来的子,如今在寄心院,长恨院,黑店,驿站一般,与他一起吃饭聊天,整在一起,亲密无间。若冲还在沉浸在少女怀之中,可裕王却忧郁着,他更加心痛了,她是会翻案,会知道他对鱼难成做的事吗?敬灵帝会不会像对待甄海一样对她,越想越害怕。

裕王闭眼,淡淡地说了声:“我困了,睡吧。”

若冲怀着希望入睡,她原本的对复仇的担忧,因为裕王的相伴而消散,她相信裕王不会让她出事的,相信他能保护她,让她逢凶化吉。而自己要回去证明自己的清白,让皇上封她的娘亲月娘正名,追封她为诰命,如此一来,自己就能光明正大的嫁给所之人,不再恐惧流言蜚语。

在裕王地悉心照料下若冲子好多了。李麟领裕王之命,为若冲安排了一辆的马车,内卫护送裕王与若冲回天都。

临走那天,她路过菜市口,远远看见在破庙中见过那几个大渝人被送上刑台,她记得就在前一天,她问起这些人,裕王说那些人只不过关上几年就会给放了的。

若冲放下帘子,将目光收回马车中。裕王见她神色不对,询问两声,若冲摇头,抬眼凝着他,隔了很久,去思索究竟是要把自己看到的真相和他口中的谎言摆在一起对峙,还是沉默,就像自己从没有看见过这些人被押赴刑场一样。

最终,她忍住了被欺骗的气愤,面对眼前裕王的深询问,她只笑说体不舒服,外面吵得她心烦。裕王瞥看一眼马车外的闹市,他自认为若冲没有看清楚那些犯人的脸,认为若冲还不知。若冲喜怒形于色,她不发作,便是不知,他自以为如此。

正清道长挤在看行刑的人群里望着那些伤害过若冲的人被处以极刑,没有一丝怜悯,侧过头来,见阿鱿在一旁鼓掌叫好。他没有去天都,而是往不争观去了,这么久了总要在不争观露个面,让众人相信他在闭关。

况且,听来信说。

近来,江南生丝一天一个价,许多稻农看着眼,纷纷开始种桑缫丝。正清道长命旷兮联络几大粮商,谋划布局下一步行动。

若冲与裕王赶了几天的路,一,路过一间尼姑庵时,下起雨来,众人躲到庵里避雨。裕王一个不留神,若冲便又不见了踪影。裕王又恐若冲半路溜了,忙派李麟将尼姑庵包围起来,并派人往外寻找。自己则是行若无事地在尼姑庵中,假意闲逛,实则找人。

庵里的花草树木无人打理,杂草丛生,兰草花枯萎凋零,甚是凄凉。若冲站在院儿中,深感森可怖,唯恐何处飘出一个吃人的妖魔鬼怪来。看见正门敞开着,传出一阵敲门木鱼的声,她忙跑了过去。

正中,一位面容慈祥平和的老尼在念经诵佛。

若冲来到有几分残破的菩萨像前,看见一支签筒,便想求一支签来占卜吉凶。

上香叩拜,若冲手握签筒虔诚询问菩萨,而后见签筒中落处一支签来,若冲连忙将其捡起来,拿起竹签一瞧,却是面色一沉

“游鱼却在碧波池,撞遭罗网四边围。思量无计番出,事到头来惹事非。”

若冲左右看看,中打坐的尼姑,闭着眼,若冲怯生生地将签放回筒中,而后从签筒中抽出一支诸事皆宜的上签来“阳道合总由天,女嫁男婚喜偎然。但见龙蛇相会合,熊罴入梦乐团圆。”

仰望着菩萨,羞愧一笑。一旁的老尼姑将她的举动完全看在眼中,却不多言,只闭眼念经,一手捻珠,一手敲着木鱼。

若冲举着签,正要往外跑,见尼姑在这里,便去问她解说一二。

“师太,您看这个签如何?”

老尼姑睁开眼,望着若冲那面带嬉笑的脸庞,慈祥地笑了:“姑娘想知道什么?”

“姻缘。”

老尼姑颌首一笑,念及她方才的举动,心中感叹这眼前女子,又是个红尘执念太甚之人,换了个上签蒙骗自己,可还得了签,换不了命。她看了一眼签,又让若冲伸手给她瞧一眼她的手相。

“姑娘心中所念之人,一定是个风度翩翩的俊杰,这签好得很,那位相公不会辜负你的,你二人必能白头偕老。”

正好这里僻静无人,老尼姑的话也叫外的裕王听到耳中。欣喜地进来,奉了些银两礼佛,便领着手中紧握那只上上签的若冲出了门。

“还以为你又跑了。”裕王听到自己与若冲的好姻缘,喜上眉梢心头种种忧虑消散不少。

裕王扶着若冲迈过门槛,若冲一蹦一跳地:“跑也要拐着你一起跑呀。”

若冲站在门外折头再去看菩萨,内心惶恐愧疚,连忙拉着裕王离开。

老尼姑望着若冲和裕王的背影,哀叹一声,转面向着菩萨,跪地忏悔,出家人不打诳语,可她方才欺骗了若冲。

“菩萨,贫尼只是不想叫这姑娘伤怀,才出口诓骗了她,与她做戏,请菩萨谅解。”老尼姑虔诚地磕下了头。

第一一八章 痴心藏此重逢证

尼姑庵外,马车在雨水打湿的路上缓慢前行,若冲坐在马车里,闻着雨后泥土的气味,与裕王对坐,玩弄着手中的签,她知道签是自己自己从签筒里挑出来的,并非命数所得,却舍不得放下。若冲心中暗自悔恨去求签,求来这么个结果,却不敢说出口。

时而看看裕王望着她“求”来的签愣神发笑,时而低头合手忏悔。

半月之后,终于回到天都,安置了若冲,裕王偷偷返回长恨院,命侍卫将院中梨树的残根挖出,望着自己曾经悉心照料的树被劈成柴火,即将化为灰烬,裕王镇定,毫无留恋之态。

暮色苍茫,火光引来飞蛾,前仆后继,葬入火海。

“留了这么多年干嘛要烧了?”勤伯给裕王端上一碗茶水,表露出遗憾之态。裕王则是淡然,火光照得他满脸通红。

裕王接过凉茶,开口便问:“你怎么还不回去歇着?”

“人老了,一点点风吹草动便睡不着的。”

裕王颌首一笑:“勤伯,若冲说,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不能种树,否则就是‘困’字,本王不想和自己过不去了,本王想走出去。”

勤伯无语,抬眼望着窜动的火焰。这把火,是若冲点在裕王心里的,融化了坚冰,只是别烫伤来他。后来,裕王在长恨院住了几,还抽空将裕王妃的首饰衣物,装入樟木箱中,束之高阁。

几之后。

祺王府。

木子左俯首叩拜,禀报祺王,并且询问:“王爷,若冲道长回京,要不要下手?”祺王正在翻阅户部近来的账簿,旁有十人同时在算账目,算盘珠子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听之叫人心慌,不知道结果前谁都捏着一把汗。原本这些账不用祺王过手,签字就行,可按着祺王的规矩下面的呈上账单,他都要一笔一笔再给算清核实,防止下头弄虚作假。

祺王听了木子左的话,放下账簿,嘱咐旁的户部侍郎钱子穆一些事务之后,便出了书房。

“什么人将她带回来的?”祺王脸上平静,看不出他听到这个消息是喜还是忧。

“卑职现在才听宫里的人说,裕王是去将若冲道长护送回来的。而若冲道长是被混入大荣的大渝细作绑架走了,恰巧路过裕王看见劫匪,便跟着去了。”木子左正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才回禀祺王,想确认他是否还想杀若冲。

“四哥请回来的……若冲道长现在在何处?”

“清静观。”

祺王点头还在思索其中缘故,裕王不是那种管闲事的人。此刻,钱子穆一本账簿出门来,“王爷,请看!”钱子穆指着账簿上的赤字皱紧眉头,祺王立即放下若冲之事着手眼前,愁眉紧锁。

“西洋商人那边的丝绸为什么不能如期交第一批货?”祺王气愤。

“项子虚早说了,织机他有,可是织工需要慢慢培养起来,现如今他的只交出来五千匹丝绸,还是他以前的作坊连夜赶制出来的,瓷器那头还好,装了船已经运走了,王爷也知道,他原先做的茶叶,古玩,票号生意,丝绸这个也是前几年刚做不久。”钱子穆说道。

“那其他人呢?江南这么多作坊,不至于这么两个月产量下滑?”祺王问。

“王爷,问您一句,您卖货,是卖给出价高的还是出价低的?”

“别卖关子,直说。”祺王瞪了他一眼,这种问题傻子都知道,怎么这么问。

“都知道今年和西洋人做生意,大作坊还按着市价收丝,知道收来的丝是织丝绸往外卖的。一些小作坊看得出今年的丝绸紧俏,丝绸的价格还在涨,小作坊就趁机抬了收丝价格,江南的桑农把丝高价卖给卖给那些小作坊,或者是桑农自己家织出的丝绸,无论是款式还是材质印染,不符合西洋人定的货,只能内销。”

“还有这种事?!”祺王气愤,防来防去,还是防备不了有人发国难财。

“王爷,经济上的事最是瞬息万变,下头的人也愁,分派下去的事做不完,他们也是要受罚的。”

“鱼难成当年怎么就能做?现在怎么就做不了了呢?八年前的那些丝怎么来的?”祺王问。

钱子穆回答:“鱼难成做丝绸生意之前,做了三年多的布局,从培养织工,扶持桑农,到桑田种植,连蚕的品种他都做了详细的规划安排,而鱼难成死后,作坊倒了,织工全走了另谋生路,桑农的丝也卖不出,他们全都改种秧苗,做回了稻农。记得那几年一些村子,丝卖不出去,没有粮食,都成灾了。斩了一个鱼难成,可死饿了多少无辜的百姓。可话说回来,今年倒是有几个县因为生丝价格高涨,改种了桑,可是他们的桑都高价卖给了小丝绸商,项老板那边要是去购买高价生丝,利润太薄,甚至可能赔本,他也难做。”

“要是西洋人那边的货物不能如期交付,违约又得花一大笔钱,这个本王想办法……听说其他几个省今年小麦,稻米长势不错,想来是个丰年,要真能如此,那还能向几个大的粮商借调粮食往太子那边送去。西洋人订单都事,你就不要管了,你稳住根基,项子虚生意上的事本王想办法。”

“是,下官这就去办。”

祺王凝一眼木子左,说道:“你准备一下,本王今晚要出去一趟。”

“是!”木子左领命退下。

龚光杰在祺王的书房中静坐办公,侍女将凉了的茶水撤下,换上新茶,龚光杰并未注意到,当他伸手端起茶杯时,觉得烫手,又放下说,微微发怒道:“怎么还这么烫?”

钱子穆从外间回来,龚光杰抬头瞥一眼他:“如今要完成订单,只有bi)着项子虚买地,自己缫丝。”

钱子穆长叹一声:“那个法子说出来,怕祺王爷头一个就给否了,你不担心丝绸商们趁机侵占百姓的田地吗?”

龚光杰嘴角下垂:“皇家的人哪里懂得柴米油盐贵?他们生来锦衣玉食,他们不忍心,皇上心里都是圣贤道,好皇帝不是读书读出来的,他做不了好皇帝原因就在这儿,太书生气了,祺王也是一样的,书读多了读傻了。”顿了顿,抿一口茶,接着说:“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谁愿意累死累活做这个官儿?”

第一一九章 寸心半喜半殷忧

钱子穆听过龚光杰的话后,思忖许久又问:“金陵那头好说,可其他几省怕是不好说了,赵文贞是之直总督,这些年听说他民如子,这样的人会让下头的人这么做吗?”

龚光杰嘴角依旧垂着,目光放空:“赵文贞和项子虚的关系非比寻常,访间有一种流言,就是说赵文贞bi)宫是为了bi)皇上把项子虚放了,虽然听着可笑的,可无风不起浪,赵项二人关系非比寻常,所以,把任务全压在项子虚上,押上项子虚的命,说要是西洋人和大荣的几百万的生意黄了就办了项子虚,我就不信赵文贞不帮我们。”

“老师觉得应该如果去办才稳妥不叫人察觉?”

“一味给项子虚施压就行,我们还是不要出面得好,出了事麻烦。”

钱子穆叹息一声,世人皆为鱼。忽然之间乌云密布,一阵急骤地风吹散街道匆匆行人之后,一场大雨瓢泼,仿佛是天公已经在为失田百姓落下泪来。

清静观。

裕王亲自举着伞,一手提着食盒,来到若冲房间门前。小心翼翼地放下食盒,收了伞,旁没有跟着人,阿莫听见有动静,从若冲房中走出,行礼笑道:“裕王下来了!”裕王微笑点头,露出不经意地一个笑眼。

“阿莫道长,别来无恙。”裕王道。

“裕王护送我家师叔回京,真不晓得怎么谢您。”

“哪里的话,本王也不过是奉命而为,对了,若冲道长她现在在做什么?”

“师叔还在午睡,小道方才是进去喊她吃饭的,她说不吃,要接着睡。”阿莫呵呵地笑,见裕王手中的食盒,闻到从中飘出的阵阵香醇气味,不由得口中生津。

“裕王爷,您要不要去斋堂一并用膳呢?”

裕王推辞道:“不了,我就在这里等道长,有要事找她商量。”

“那……只好这样了,斋堂开饭的时间有限,再不去就吃不上了。”阿莫自嘲地笑了起来,他也一个小道士,也不能过问裕王和若冲所谈之事。

“阿莫先生请去吧。”裕王恭敬有礼,目光中对阿莫有了几分不可明说的意图。

阿莫,原名赫连默。曾经的金陵户部主事赫连芳之子。多年前,赫连芳因为发现了鱼难成和户部的交易,收集罪证,上书朝廷揭举以龚光杰为首的贪臣墨吏,却不想折子没有送入通政司,他自己却先一步被押入大牢,还未提审便莫名其妙死了。

阿莫拜别裕王,裕王将滴答着雨水的伞搁置于廊下,提着食盒进屋,随后将食盒打开,将精致的菜品一一摆出。

“菀青,出来吃饭了!”

若冲听到裕王的声音,一个骨碌从上爬起来,将被子随手一掀便跳下了,光着脚丫也不穿鞋,从屏风后跑出来,看见一桌子精致的菜肴,笑嘻嘻地说:“虽说让我等了这么几天,王爷还是很讲义气的,说给我送饭还真送来了。”

裕王将象牙筷递与她,“快点尝尝,本王按照你这刁钻的口味做的。”

若冲接过筷子,裕王一低头,便见她光着脚丫,无奈一叹,进里屋去见她边的鞋袜提着走出来,往若冲跟前一放。

裕王责道:“怎么鞋子没穿就跑出来了?”

“我忘了。”顿了顿,若冲咽下口中的美食,笑道:“要么你给我穿?”

“女孩子的脚,是不能给外人看的,你不知道吗?”

“嗦,我就没把你当外人。”

若冲这话让裕王心花怒放,嘴上却还是抱怨着:“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近之不逊,远之则怨。”

若冲每样菜都尝了尝,却有嗔怪他说:“等了你这么多天都不来看我,我能给你好脸吗?对了,你这么大个王爷,你现在在王府里还亲自下厨?”

“府上厨子做不出合你胃口的菜。”裕王抱怨说。

若冲嗔笑两声,又问:“我闷得很,想去你的王府看看,好吗?”若冲非常想去看看裕王府什么模样,想知道她未来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裕王一怔,找了个说辞拒绝了若冲的提意:“最近王府在修园子,又脏又乱,等过一段时间吧。”

“好端端地怎么你一回来就要修园子?”若冲漫不经心地问道。

裕王从容对答:“因为你吃鱼呀,我要把池子扩宽,多养鱼好给你做鱼吃。”

若冲满意一笑,继续低头吃饭。若冲在观里饿坏了,也不顾着他,只自顾自地将盘中的菜吃了个精光,露出享受表,嘴里塞着美食,说起话来含糊不清:“我回来之后,阿莫见我开口第一句便说我长胖了,都怪你。”

裕王辩解说:“这怎么能怪我呢?是你太馋嘴了,我做多少是我的事,你吃多少是你的事,吃饭没有节制,还是我的错了?”

若冲仰头傲:“当然是你错了,要是我变成个胖子,那全得是你的错!”裕王含笑打量着若冲,不言语,若冲见他痴笑,用手在他眼前晃晃,问:“傻笑什么呢?”

裕王道:“想若是你变成个胖子,那会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圆滚滚的呢?”

若冲噘嘴,放下筷子,抱着手:“以后再不吃你做的菜了。”

裕王不搭话,给若冲夹菜。见若冲穿着道袍,居所庄严,哄她开心的亲近的话也说不出口来,只在一旁安静地望着她吃饭。

且说,裕王是昨晚才回王府的,回到天都许多,这些子里,几次在裕王府徘徊不前最终往长恨院去了。昨入宫办事,出来得太晚,城门已闭,他不想回家也只能回去,回到王府时已是深夜,想念女儿便去了裕王妃居住偏院,陪玉熙玩到深夜。

当他离开时,玉熙拉住他的衣袖,呢喃道:“父王陪母妃和玉熙一起睡好吗?”此时的裕王妃已经穿着寝衣,青丝垂髫,不施粉黛,上散发着一股玫瑰香气。

裕王并未回绝女儿,留下来玩耍,裕王妃上前来为他解去披风,曾经的妻子凑近他,他觉得尴尬而羞怯,至深夜见玉熙熟睡,裕王立即起。

裕王妃上前,想要为他披上披风,裕王推开了她。

时隔多年,她的示好,被无拒绝。

第一二〇章 浮世如蝉蜕

“你回去歇着吧。”裕王说。

“臣妾为王爷更衣。”裕王妃垂下头,说道。

“本王自己来。”裕王再次拒绝。

裕王妃轻叹一声:“是臣妾对不住王爷了。”

裕王怔住了,从她背叛自己以来,这是她第一声道歉。可惜,她的回心转意,只晚了三个月,错过他苦等了的七年。

裕王收起昨夜的回忆,眼眸中只有此刻近在咫尺的若冲。

饭后,裕王收拾了食盒,看看天色,问:“想不想出去玩玩?”

“可以吗?”若冲瞪大了眼睛,可又说:“天都黑了,有什么可玩的?”

“只有天黑之后,好玩的地方更多。”若冲虽然不明白他要领她去看什么,可只要能和裕王在一起她便愿意。

进里屋更换了裕王送她的漂亮衣裳,便兴冲冲地跑出来,可裕王见她打扮一翻之后,竟然摇头,让她回去更换男装,说是今出门只能男扮女装,若冲也不问缘故,照做便是。

更衣时,裕王打算出门去等,若冲叫住了他:“不用,你背过就行。”

若冲在他面前越发地不顾忌男女之别,换了衣衫,她从裕王后偷偷环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背上。若冲表面上大大咧咧,可骨子里却也是心细如发,对今裕王的神中那几分彷徨迟疑怎能没有察觉,她原想问,可却不敢,怕问出些她不想听到的消息。

“回到京城,真是一切都不同了。”

裕王只淡淡地一句:“你多心了。”

“但愿吧。”若冲低声喃喃。回来之后,几天都见不到他,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自己只能在清静观的一方小院中满心不清静地等待。

安静下来,她便生出许多疑惑和恐慌,好像被他软了一般。

这些疑惑惶恐中,最是反复思虑的,便是为何一开始裕王对他冷冰冰,若即若离,等他救下自己后,便只有无微不至的嘘寒问暖?是心里有了她?还是用这法子防着她再跑?又或许,因为他以为自己见过太子,而哄着她?再或许,他和太子是一样的想法……只是裕王一来,她却只相信他心里有她。

青柳街。

天都中唯一的一处夜晚还在开张营业的街道,这里白天较为冷清,可到了夜里,这里便极为繁华闹,此处临河,相传掬一捧这条河的河水,不是酒味便是姑娘上的胭脂香味。相传河中的鱼都是泡在酒水里长大的,吃了便会醉。

裕王领着若冲来到此处,若冲扮作公子的模样,跟在裕王旁,若冲见这里的姑娘与平时所见不同,浓妆艳抹,搔首弄姿对上门路过的男子投怀送抱,打骂俏。若冲揪住裕王的衣袖,小声问:“男的都喜欢这样的女子吗?”

裕王含笑不语。

若冲缓步走着,观察旁一个打扮的艳俗,银盘脸,丹凤眼,细长柳眉,樱桃小口站在门口拉客的ji)女,每个男人从她旁走过,她口中是:“爷,您好久没来了!”

一个男人握住她手中摇摆的香绢,将她揽腰一掐,那女人顿时羞地依在那男人的肩膀上,细柔地嗔:“爷,您可是好久没有来照顾奴家了。”

说着轻佻撩拨的言语,然后那男的原本严肃的脸,崭露出笑容。搂搂抱抱进入灯火通明的ji)院中去了,若冲伸长了脖子,却被其他人挡了,也看不见进去的他们做了什么。

若冲既然看不见他们,转头箭步上前凑在裕王耳旁,说:“你若是喜欢我像她们那样说话,我也可以这样的。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一定要和我说,我会照做的。”

裕王浅笑,满目柔,打量着若冲道:“菀青现在的样子便足够好了,不要学她们,那样的人不好,千万别学。”若冲低头。想裕王说烟花女子不好,想起月娘来,再想裕王看不起烟花女子,想来也看不上自己的出,萌生一丝忧虑,压在心头。

人可以改变,唯独出血脉亲族是天注定的,人力不可为之。而若冲生而为人,最大的过错恰好是人力不可为之的过去。

胡玉楼。

京城最大的青楼,歌舞升平,倩影浮乱,莺声燕语,若冲有些怯怯地躲在裕王右臂后,逛ji)院她是头一次。一位头饰华丽,仪态大方的妇人含笑而出,来至裕王跟前,行礼问安:“王爷来了。”

裕王一撇眼旁的若冲,冲着那妇人说:“带着朋友来的。”

妇人斜目,在若冲上一扫而过,称赞说:“王爷这位朋友,生得超凡脱俗,必是人中翘楚。”

裕王听她夸赞若冲心中倒是有些欣喜,笑问:“羽夫人,楼上可还有雅间?”这位羽夫人便是胡玉楼的掌柜。

“王爷难得来一趟,怎能扫王爷的兴呢?”羽夫人笑着请裕王上楼去,进了雅间。小厮送上酒菜,珍奇瓜果,还询问:“王爷可要歌舞助兴?”若冲低着头不言语,那裕王摆摆手,小厮会意便退下了。

“王爷,你带着我来这里作甚?就我们两个人,有什么可看的?”裕王举杯一饮,斜睨若冲,挑眼反问:“就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若冲脸一红,颌首摇头。

放眼看四面的墙壁装饰,裕王之前便听说过胡玉楼的雅间分外别致,各有不同,他往来时都是与男人一块儿来聊天吃酒,或是品茗听曲,房中自然挂着字画,文玩。唯有今的这一间,悬着红帐,点着桃花灯,便是连熏香都与之前的清冽清雅不同,一片暖融融暧昧。

裕王起推开房间所有的窗户,清新的空气灌入。

裕王站在窗边,凝望着楼下。

若冲安静地望着他,她不知是自己多心,还是今裕王又烦心事。裕王今天都没开心过,即使笑了,也看得出不是发自肺腑的笑。裕王温文尔雅,脸上总是挂着笑的,可他的心里却是少欢乐的。若冲想讨好他,让他欢喜,却不知该如何去说。此时裕王望着楼下的匆匆行人,若冲只觉得更寂寞了,比起独处等待更加凉人心。

此时,裕王的眼中只有祺王,看来至胡玉楼的后院。

楼下,羽夫人亲自迎接祺王等人的到来。

羽夫人左右打量一番,凑近祺王,小心翼翼地:“下,裕王爷来了。”

第一二一章 遥望安知是夕颜?

祺王诧异,裕王怎么也来了,又追问羽夫人道:“还有什么人?”

羽夫人回话:“一位姑娘,生得极为标致,之前从未见过。”

祺王很不愿地问一句:“是不是还有些仙风道骨?做道士打扮?”

羽夫人回想片刻,回话说:“她做男装打扮,看上去确实风流不俗。”

羽夫人不会将话说死,也不会在回话时,加上个人的绝对判断。她只是个打探消息的,从不给人做决策。

“看来是若冲道长,四哥居然领着她来了。”祺王若有所思。他却不明白裕王的意图,是来此幽会还是为自己而来?木子左机警,上前:“属下上去一探便知。”

话音刚落便想进入胡玉楼,上去一探究竟,可祺王一抬头,问:“就他二人在桃花阁吗?”

“是。”羽夫人回话道。

祺王拦住木子左,他们在楼上做什么,他突然不想知道,不知道总比看到伤心事好。

祺王叱责:“四哥作甚,与我何干?你是没事儿干了吗?”木子左被呵斥住了,便低头退道祺王后。而后祺王轻声问道:“本王请的客人都到了吗?”

“刚下坐下没多会儿,在听曲子呢。”

祺王独自上楼去了。

胡玉楼雅间,桃花阁。

有人敲门,因为方才门被裕王闩上了,若冲上前为外人开门,裕王叫住了她,他亲自上前打开门,门外的小厮低语:“祺王已经进去了。”

“继续打探。”

“是。”

裕王一早便知道了祺王在胡玉楼定了雅间,约这次和大荣做生意的西洋人还有几个在京的商人,裕王一个人来打探消息觉得无聊并且引人注目,与若冲一道,领着她来玩,陪着她,也可说是公私兼顾。

若冲在裕王后,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直到那小厮走后,若冲才问:“王爷,你们在说什么呢?”

裕王依旧不改那温文尔雅神态,问道:“你吃饱了吗?”

若冲摇头,装乖卖巧:“我在等你一起吃,自己没动筷子。”

裕王颔首笑问:“胡玉楼的点心确实不错,今儿是专门请你来尝一尝的。”

若冲看着眼前这一盘四色小点心,小巧精致,搭配的餐具也很是精巧标致。若冲却将糕饼塞进自己的嘴中,满口渣子念着:“比宫里的还好吃。”

“你慢点儿。”

看着若冲美可人,遗憾月娘没有亲眼看见如今她长大成人的模样,黄泉路上也有诸多不舍。想到八年前害死若冲的父母,现在又在与她在这里谈说,还妄想和她执手相伴,他突然觉得自己比畜生还不如。裕王望着若冲,忍不住问了声:“菀青,你想你娘亲吗?”

若冲愣了愣,被过去,继续将桌上的点心水果往嘴里塞,眼圈微红。过了好一阵,她用茶水和着口中的食物吞咽下去,一阵哽咽。

“阿让哥哥说,对于死去的人不要总念念不忘,这样他们在那一边挂着这一边的人也不会安心的。”她强颜欢笑着,好像她从未对这件事神伤过似的。良久,若冲收起哽咽,活着就不应该沉醉在悲伤中,活着的人有明天,有明天的人不能止步不前。

“王爷知道我胆小吧,因为我相信世上有鬼,若是有鬼,就会有间,这样以来,或许我将来还能见一见他们,一家人团聚。”她抬起头冲着裕王微微一笑。

“菀青,这些年来,你就不恨吗?”

“我小时候父亲不能与我相认,即便在路上遇见,我和他也得假装陌生人,当时的我已经看出来我们一家人不是正常的一家应该有的关系,可恨过,当我偷听到我爹娘说的话,说我娘是艺伎,和刚才在下头看见的那些沦为玩物的女人是一样的,下九流的人,我也恨过了,后来恨他们抛下我,离开人世,可恨能改变什么吗?只能让自己更痛苦罢了。我能做的,是遗忘,不是恨。”

若冲闭上眼睛,从记事起她的人生中便是痛苦,痛苦就像树的年轮,一圈一圈地叠加,支撑她的成长。她对外一向孤傲冷漠,言语尽显尖酸刻薄,弄得自己一副超尘脱俗,不拘一格的仙人模样,便是因为自己是艺伎的孩子,长大后一点点行为不尊重,便会被人指指点点,努力活的叫人瞧不出自己的出。可自从知道月娘过去营生那天起,她便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这一点,越是想遗忘越是被铭记。

“可留下来,就是靠近真相,许多事,就更忘不了了,你想这样吗?”

若冲凝着裕王的眼睛,认真笃定地摇头,带着一丝欣然笑意:“我回来,留下来,是因为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不再过躲躲藏藏惶惶不安的子。”

“因为我?”裕王心里咯噔一下,她会知道鱼难成案是因为自己谋划失败导致的吗?

“王爷,你猜猜菀青小时候想要长大以后做什么?”若冲附在裕王耳畔问道。

裕王摇头,心慌地捏紧了自己的衣袖,心怦怦直跳。

若冲却很轻松畅快,嘻嘻笑着说:“我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长大以后做娘亲。”

听得若冲如此说,裕王松一口气,低头笑问:“你什么时候这样想的?”

“很小很小的时候,抱着布娃娃的时候就开始这样想了。可在进入不争观之后我已经放下这个念头了,那时候只想一个人活命就够了,可那时候我是若冲。遇到你,你奋不顾给我捞银簪的时候,我又想做回鱼菀青了。”说话间,她单手托腮,憧憬着那个她想要的明天。

裕王回应了她:“我何尝不是呢……”

两个原本已经对明天没有希望的人凑到一起,有了希望,支持这彼此扶持着走下去。如今看来,裕王倒也对裕王妃背叛自己的事释然了,若自己命中注定的不是她,自己全当做了一场噩梦,如今梦醒了,漫漫长夜过去,他看到了光。

裕王颌首望着旁的若冲,他下定决心让她永远不要知道事到真相……

第一二二章 胡玉楼中

胡玉楼,翠柏阁。

小厮为祺王开门,请他进去,众人起,向祺王请安行礼。祺王脸上挂着笑,一脸和气,入座主位。

祺王看项子虚在,不免惊诧地开口道:“项先生回天都了?”

项子虚起拱手道:“生意上的事,今年开工之后,原料和织工跟不上,特地赶回来,请求放宽期限。”

祺王轻叹一声,这些话原本是他想说,却不知道如何与西洋商人说出口的,如今项子虚先说了,他自然不用为难了。

祺王假装一怔:“那要怎么办?”

项子虚回答:“刚才和几位说好了,瓷器那头可以提前把明年上半年的货交了,茶叶也能按质按量发货,只是丝绸可能要等到明年,按着和船队定下的单子,他们的货船也不会空着回去,损失不至于太多。”

祺王转头对着他左手边的几位肤色不同,长相也不尽相同的西洋商人问道:“你们答应了吗?”

项子虚带来的翻译立即将祺王的话翻译给几位听了,几位肤色模样各异的西洋商人点头,祺王挤出笑脸,面对着那异族的面孔。

项子虚在祺王来之前,已经与几位商人做了别的生意,他原本是卖古玩字画,西洋人不懂,卖不上价。可珍奇的玩物,金银珠宝首饰,他们到底还是有些兴趣的。项子虚着急将手里库存的珠宝脱手处理,一旁的几个与项子虚一并来的商人也看不出他在打什么主意。

此时唱曲子的歌姬款款入屋里来,西洋人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祺王却没有兴致去听,西洋人喜欢闹,喜欢听艳曲,看卖弄姿色的舞蹈,浓浓脂粉味。而大荣国士大夫阶层及以上的人,则是更青睐清雅别致的琴曲,偏清冷脱俗的女子。

祺王侧过去,问项子虚:“他们有什么条件吗?”

“今年的他们倒算是稳住了,瓷器那头提前交货,加上其他货物,他们商船装满,也亏不了,只是他们说怕路上遇到海盗,要我们的战船护送他们离开海匪纵横的那一带海域。这原本是要他们自己出钱请的,现如今只好我们自己出钱派战船了。”项子虚说这话时,说起海匪一词时,他声音压低了许多。

“海匪?还没处理干净?”祺王问。

项子虚点头,他后的几个商人也冷着脸陪着西洋人看戏听曲。这些人原本想着今天是来听祺王训斥的,其中一个便把没有接到邀请的项子虚请来,这次的商贸,他占的出货量近三分之二,其他几个人零敲碎打,东拼西凑合起来也只有三分之一,要责怪的话,项子虚首当其冲。而项子虚前不久就已经悄悄到了天都,处理他在天都中的财产,他现在急需资金周转,故而才在刚才与西洋商人推销自己的手中的珠宝珍玩。

胡玉楼,桃花阁。

一名脸生的小厮推门进来,若冲和裕王同时抬头向他看去,那人请安之后,说道:“项先生谈妥了,违约的补偿款也不用给了,只是要他去请赵文贞帮个忙而已。”

裕王松下一口气,小厮走后,若冲拍拍他的肩膀,问:“什么意思?”

裕王一笑道:“今年几样要紧的事,算是了结一样了。”

“和你有关系的事吗?”若冲接着问。

裕王摇头,可很快又点头,若冲更加疑惑的望着他。

“这件事把父皇哄高兴了,在你的事上,或许父皇可以缓缓。”

若冲倏地冷下脸来,问:“为何拖延我的事?”

“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吧太子打仗所需的经费凑足了。以我对父皇的了解,他现在或许能放过你的仇人,放过他们就是放过你,我就去求父皇给我俩赐婚,好吗?”

若冲嘴角抽动一下,挤出一个笑。她现在被动得一无所知,自己仿佛就是裕王手中的一支提线木偶。裕王想要敬灵帝暂时放过自己,而自己依旧要提心吊胆地过子,证明自己清白变得越来越渺茫,不知从何入手。

裕王愁眉舒展,若冲忧心忡忡,裕王的所作所为她是越发地看不懂了,她打了个呵欠,说自己困乏了,让裕王送她回清静观,裕王应下。

胡玉楼大堂,熙熙攘攘的人群,脂粉花香陪着酒恶臭,若冲冷眼旁观,自己处其中,心在其外。三位穿华服,打扮妖治得女子与她擦而过,若冲回头看去,这三个女子独处时愁眉惨目,当见到客人,便立即换上一副媚笑,讨好客人,若冲看着她们,不知不觉站住了,只手扶着栏杆,扭头望着她们接客。她想,自己的娘亲月娘当年也是如此吧?

“菀青,看什么呢?”裕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并未看到异样。

若冲叹息一声,道:“这里花天锦地,灯火辉煌,车马如龙,太过繁华,不适合我,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裕王答应,若冲回过头去继续下楼。羽夫人见裕王要走,连忙迎了上去,若冲走在裕王前头,自然看见羽夫人朝着她走来。若冲想,说她是这儿的掌柜是好听的,难听的便是她是这儿老鸨,这种人做着bi)良为娼的勾当,真不晓得何时才能下地狱去受苦。

羽夫人朝着若冲玉裕王说道:“王爷和小公子这就走了?玉姑娘还没登台呢,不等等吗?”

裕王只想若冲喜欢看闹,侧目望着若冲,瞧她的意思。羽夫人会意,朝着若冲咧嘴笑着,躬问道:“这位小公子不晓得玉姑娘吧?她的舞可是这街上数一数二的,不看可就可惜了。”

若冲涩笑:“不了,还有别的事呢。”说完便走了,裕王与羽夫人说了告辞的话,便疾步去追若冲。此时才看出若冲兴致不佳,扶若冲上了马车,在车中。

“菀青不舒服吗?”

若冲摇摇头,道:“我讨厌那种地方,我娘亲就是那种地方出来的。要是没有青楼楚馆该多好,那样我就不会是ji)女所生,那样该多好。”

从薄纱车帘投入青柳街外头的通明的灯火烛光,裕王看见若冲那一脸忧虑的模样。

“怎么会想起这个了?”裕王将手合在她的手背上。

“我在想,要是所有人都知道我的世,会怎样?突然间想起,我若不是罪人之后,不怕朝不保夕,却要忍受流言蜚语,鱼与熊掌难以兼得,愁死人了。”

裕王靠近若冲,将她脑袋轻轻按到自己肩膀上,柔声细语安慰她说:“不要去想了。”

第一二三章 昨宵

若冲困极了,在摇摇晃晃地马车里,依靠在裕王肩膀上,竟然睡了过去,还恍恍惚惚做了个梦。

梦中幼年的她和月娘出门买菜,在街上看见裕王坐在八抬大轿中,而鱼难成就在裕王轿外走着与轿中的裕王说着话卑躬屈膝地从母女二人旁若无其事地走过。就在这时候,有人摇晃她的子,听到裕王唤醒她来,柔声道:“菀青,到了。”

若冲睁开眼来,借着灯笼的光,仔细仰视裕王的脸,张口第一句便问:“你认识我父亲吗?”

裕王有些许迟疑,反问:“一定要回答吗?”

“那就是认识了。”

若冲只是无心之问,却让裕王神色惊慌,若冲看在眼中,便不再问下去。

裕王将若冲送入清静观,正巧有道姑撞见若冲与裕王,在月下漫步的背影,若冲瘦小,裕王高大,从背影一看,即便都穿着男装,可见到这个便猜得出是一男一女在谈说看见此此景的道姑不过是些少女,心中dàng)起一阵波澜。偷偷追上前去,只见威风凛凛的千牛卫守卫着的小院,众人猜测其中那个女的必然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若冲道长了,只是她深夜才归,还穿着俗家的衣裳与一个男子紧紧挨着并行,道姑们不唏嘘,揣测。

胡玉楼外。

西洋商人都已经醉了,众人将他们送回驿站休息。祺王和项子虚是最后从胡玉楼出来的客人,羽夫人上前相送。

祺王上了马车,项子虚也跟着钻进马车中,木子左在外望风。

“项先生怎么回来了?”

项子虚拱手回答说:“和他们谈违约的事,还有筹备资金。”

祺王皱眉,白天都听钱子穆说了,项子虚的处境,确实很难办。项子虚只说筹措资金,没有说钱要拿去做什么,祺王也不多问。

临了,项子虚问祺王:“您认识若冲道长吗?”

祺王疑惑地点头,好端端怎么问起了若冲。

“小心那个人,我内卫的朋友说的,那个人很危险,您务必小心。”

祺王听后,也默默无语。这是继六条嬷嬷后,第二个嘱咐他小心若冲的人。原先想去抽空和若冲把上次误会解开的,现在也打消了这个打算。

项子虚离开,祺王拱手相送。

木子左驾车回府,祺王掀起车帘,和他聊天。

“要是有人知道你和项子虚见面,宫里那边怕是不高兴了,龚大人那头也忌讳这个人。”木子左刚才一直警惕地看着四周,生怕遇到内卫的眼线,把这件事传了出去。

祺王满不在乎地:“龚宗宇没事儿就往飨园跑,龚家和赵家明里剑拔弩张,暗地里送秋波,以为本王不知道吗?”

“可是宫里提不得这个人。”木子左心忧地。

“宫里提不得的不是他,是赵文贞,是赵家。项子虚嘛,只要大家不把他当一回事,父皇哪里会抓着不放,不是自取其辱吗?”祺王冷冷地说道,项子虚也是祺王忌讳的人之一,只因为他与自己的母妃有过婚约,即使二人之间清白却也是祺王心中的一个芥蒂。

夜间裕王叫李麟送了一封信入宫去,将项子虚和祺王之事告知敬灵帝,说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龚光杰等人不能动。以此拖延时间。敬灵帝晨起洗漱之后,穿着寝衣直径走到书案前看各类奏折密函。

裕王的密函置于折子最上头,敬灵帝瞥眼,问当值的司空玄:“这个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回万岁爷,昨夜李麟连夜送入宫里来的。”

“司礼监看了吗?”

司空玄伏首回话道:“主子几月前不是发下话来,说裕王送上的信函,折子,一律不用司礼监查看,要原封不动地送东皇宫了吗?黄公公拿了也没敢看。”

敬灵帝拿起放置在案上的剪刀,沿着边儿将密函剪开,取出信件来读。

“让李麟去和裕王说,事朕知道了,可正因为如此,龚光杰的事要加快进度,几百万的银子,朕打算独吞,一分都不能给他们去。”敬灵帝冷哼一声,否了裕王暂缓翻案的提议。

昨夜,因为裕王的密函送入宫来,黄保从李麟手中接过密函,顿时愁眉紧锁,想看却又不敢看,只能向李麟打探消息。李麟倒是将自己看到的听到都与他说了。

项子虚卖资产和西洋人谈生意黄保知道后,思忖片刻,想来项子虚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和西洋人的生意,之前也听说过项子虚在江南的事务并不遂顺。黄保不知项子虚拿了钱要做何打算,随后吩咐杨端传信儿下去,宫里派去在江南的所有办事人员,最近一段时间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紧项子虚。朝中近来会有大动作,江南赋税重地,绝不能生乱。

司空玄当时也在,他问黄保,是不是想在项子虚的生意上分一杯羹。黄保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主子就算是想护着我们,我们也得让万岁爷有护着我们的理由,不能让万岁爷难堪,眼下万岁爷要动户部,就别跟着添乱了。让手下的人手脚干净些,出了事可没人护着他们了。”

司空玄又问:“那大内的花销不够,怎么办?”

“咱们自己另找法子开源节流,不要让主子知道就行。”黄保无奈,他为难得很。他没想到法子,只好耷拉着脑袋拿着密函进入东皇宫,放在书案上,转头见敬灵帝已经睡着了,他又蹑手蹑脚地离开,嘱咐司空玄照顾好敬灵帝。

黄保一夜都在揣测裕王和敬灵帝说了些什么,以至于一夜未眠。直到司空玄换岗之后,回来与他说了裕王密函中所言,知道与己无关,才安下心来。

前不久听下头来说,司礼监拍下去的人想插手项子虚的瓷器,丝绸,茶叶生意,甚至还提议让项子虚插手钱庄生意,项子虚倒是没说话,一味躲去进总督府里,他们在想去见项子虚便要禀报赵文贞,赵文贞一直与他们周璇着。

昨夜听李麟提到项子虚,便害怕项子虚将宫里派去的人纠缠他的事告到东皇宫去,即便黄保可以说不知,却也担心失去敬灵帝的信任和重用。

黄保清楚,在宫里,谁得敬灵帝的信任,谁的权势最大,自己老迈,服侍人的事已经力不从心,东皇宫的差事,许多都只能派给旁人去做,可要是那天,敬灵帝更亲信别人,自己的位置悬了,命也悬了。

为今之计,黄保必须更加殚精竭虑的谋划盘算,保证自己不出任何过错没有任何纰漏,才能稳住如今掌印的位置。

第一二四章 野草生根

又是一轮红升起,暖阳渐渐落在昨雨水打湿的衣衫,各家各户收起雨伞蓑衣,轻装出行。

裕王称昨夜外出受寒,留在家中养病,实则是在家等候项子虚。

裕王早起用过早粥,便去陪玉熙玩耍,将王妃晾在一旁,不理不睬。以前当着玉熙的面还假装客气相敬如宾,如今在玉熙郡主面前,裕王也对她视而不见。玉熙郡主说渴了,裕王妃连忙吩咐伺候的丫鬟倒茶,捧着上前想交给裕王,裕王绕过了她,从她后的丫鬟手中接过茶。裕王妃愣在原地手中握着茶,兀自杵在那儿。心中难受,到了中午便出门去上香了。

而就在她离开裕王府之后,项子虚从王府后门进来。小豆子亲自接待项子虚,进入裕王书房,裕王让母哄玉熙郡主午休,自己才得空脱。

项子虚在裕王书房中欣赏裕王陈列着的瓷器,项子虚原本的主营的便是瓷器贸,丝绸生意他也是今年才刚鸭子,恶补来的。许多业务不熟悉,才弄得了今的局面。他伸手拿下一支花瓶,色泽油亮,绢丝一般柔美,项子虚是行家里手,看这釉面便能断定,这瓷器调釉时将玛瑙研磨成末加入釉中,由此才有这般颜色。

裕王进门来,拱手向他:“老师,您来了。”

项子虚拱手还礼,莞尔一笑。

裕王邀项子虚入座,小豆子给二人换上茶,望着小豆子倒出的清茶,项子虚笑道:“许久不见,王爷这边又来好东西了?”

裕王哑然一笑,他毫不觉得架子上摆放的那几支花瓶是项子虚口中的好东西,笑答:“学生这边什么事都瞒不了老师了。”

裕王随即吩咐小豆子去自己头,将一对斗彩鸡缸杯拿来与项子虚赏玩。项子虚只是一笑,这些物件他过手的多了,什么样的好物件没见过,只是在自己手里还没捂,就拿去孝敬别人了。

小豆子将装着一对斗彩鸡缸杯的盒子奉上,又裕王动手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支来递给项子虚品鉴。而项子虚只觉得眼熟,一看款底,会心一笑。这瓶子是他几年前拿去孝敬给龚宗宇的,现如今辗转落入裕王手里了。项子虚也不想多问,放下杯子。

“王爷找我来,不会只是为了给我看这些瓷器的吧?”

裕王一笑,道:“这只是请老师过来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件小事,想请老师帮忙。”

“王爷这么说,怕不是小事?”项子虚顿时紧张起来。

裕王摆摆手,直说道:“今年年底西洋人的货物不是要装船出海了吗?想知道他们停靠的码头。”裕王低头抿茶,眼神落在面前的地面上,空dàng)dàng)的。早间李麟来过裕王府,说了敬灵帝的意思。

“他们按照老规矩走,回去的路上,他们要在林邑,真腊,河陵,骠国,天竺这几个地方停靠,再回大食,再往后就是西洋诸国,那我也不是很清楚。王爷问这个,是有什么打算吗?”

裕王点头,支会小豆子去外头守着,不准人进来。他才低声说道:“我要带若冲离开大荣。”

项子虚先是一怔,差点就站起来,可是他不能表现出自己对鱼难成案的在意,而后又摆出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端起茶水来,嘬了一口,咂一砸品味之后才下咽,不以为然地问道:“王爷这是想去哪儿?”

“回我母妃老家去,和若冲在那边再也不回来了,我以为搭载西洋人的商船,最稳妥,不容易让内卫查找到。”

项子虚干笑着:“你不是说那孩子回来是要给鱼难成翻案的吗?怎么突然要走了?皇上不想了做吗?”

项子虚话音刚落,便听得裕王一声叹息。

“这些天,我把所有与和鱼难成所有的卷宗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鱼难成的案子要翻就要把鱼难成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全翻出来重新审理一遍,若冲因为月娘的份已经觉得自己见不得人了,要是把鱼难成所作所为翻出来告诉她,鱼难成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担心若冲承受不了。而且,我内卫的份她知道了,翻鱼难成案的重要证据在我手里,要用证据,若冲就能知道我也牵涉鱼难成案,我不想让若冲知道八年前bi)得鱼难成自寻死路的是我,更不想让她知道,她娘带入京的东西是我拿走的,而我对月娘见死不救。”

项子虚冷眼看着裕王,带了十几年的徒弟,突然之间变得陌生了。

“你终究还是不能免俗,和他们站到了一起,你知道你这样做,会害了多少人吗?我舍命为你提供证据,到头来,你不干了,就因为你一己私心?”

“老师,人都有私心,我不是圣人。”

项子虚失望,如今,万世之功只有一步之遥。他站起来,望着窗外

“所以,你现在成了比那些人更不想揭露真相的人?打算带着她远走高飞。可你可有问过若冲愿意吗?”

“我并未与她说过我的想法,若冲如今依旧坚信父皇的承诺。我父皇答应她事成之后,为了弥补鱼家,会给她娘一个诰命的份。即便是能兑现,明面上自然不会有人再说若冲出,可暗地里呢?父皇能管得了人心吗?让她留在天都一辈子让人指指点点,我不舍得。”

项子虚淡然一笑,想起了去世的娘。娘容貌和月娘相似,他赎买娘之后见其调教成月娘的样子,用来迷惑对月娘念念不忘的司空玄。项子虚认为做一天的ji)女,和做一辈子的ji)女,都是一样的肮脏,她们的后人血脉自然也是肮脏的。听说若冲容貌与甄贵妃相似,原打算见一见的,可后来知道若冲是月娘的女儿,便打消了念头,甚至还有几分气愤一个ji)女的女儿怎配长得和甄玉奴相似?

项子虚不语,冷脸听裕王念叨着。

“昨,她还说想来王府看看,说这里是她以后的家。镇不知如何与她说出我的计划,只好拖延。昨儿连夜让人把昨夜和西洋人商量好的事告知东皇宫了,几百万的生意,后面几年还有丝绸茶叶订单,加起来上千万生意,原以为东皇宫不会在这时候动龚光杰,若冲此时派不上用场,想不到父皇知道了这笔生意,更急不可耐地想除掉龚光杰。”

第一二五章 无间

项子虚饶有兴趣地追问:“哦?为何如此,眼下事用人之际,不至于拆自己的台吧?”

“父皇也有私心的,他不想和龚光杰分钱。让若冲把证据交出去,三司会审就能扳倒龚光杰。”裕王撇撇嘴,不屑地笑了笑。

项子虚也笑了:“以为赵谨明就不要钱吗?太子打仗,不晓得我上交国库的钱他们会拿多少皇上不担心这个吗?”

“龚光杰没了,户部就握在父皇手中,他管着钱,也就不怕赵谨明赵文贞了,说不准大渝战事一平,刀子就朝他们挥过去了,这也报了您的仇了不是吗?”

“狡兔死,走狗烹,难道皇上要拿功高震主来办太子吗?好说不好听吧,这个方法恐怕也镇不住太子的。”项子虚摇头。

“鱼难成是太子杀死的,太子八年前杀良冒功,抓住这一条让若冲告太子,只要证明鱼难成枉死,仁清杀了无辜就做不了太子,赵家包庇太子一同治罪,怕那时候皇后娘娘也不能幸免。”裕王叹息一声,他长在宫中,时常随母妃去玉坤宫玩。旁的他不了解,只是皇后对敬灵帝的子嗣都十分护,德妃娘娘抱养的锦宁公主多病,皇后也动用赵家的关系,去给公主寻医找药,所用的钱都是皇后自己掏的。

裕王将敬灵帝的计划与项子虚说明,项子虚心里也有底了。可是鱼难成全家死活,与项子虚有何关系?他关心的,是枉死的甄氏一族。鱼难成罪大恶极,死了也无甚可惜,可甄海忠公体国,不该顶着诬陷朝臣通敌叛国的罪名含恨九泉。

此时二人虽处一室,以师徒相称,可项子虚已对裕王动了旁的心思,既然裕王不像翻案了,那就由他亲自引导若冲。届时沉滓泛起,这泛起的沉滓,掀起汹涌的波涛,从鱼难成开始,到甄海……

项子虚现在手里的东西还不足够,还需继续打探,制定更加详尽的计划。于是,项子虚接着问道:“你父皇派着李麟盯着你呢,你能走吗?还有你打算怎么劝若冲和你一起走呢?”

说起李麟,裕王不以为然。李麟和淑妃的事,他已经叫人探查清楚,原本想以此事除掉李麟,可此事一来牵扯王,裕王不忍心伤他母妃。二来,即便除掉李麟,黄保也会派旁人来监视自己,那时候更麻烦,便只是捏着李麟的把柄,不动声色。

“老师,李麟的事不劳您费心。至于如何让若冲南回,我这样打算的,等西洋人准备回去,我就派人杀了正清道长,若冲回去奔丧,这个借口东皇宫不会不准,而正清一死,若冲除了我再无可以依靠之人,我就告诉她,父皇不准我和她的婚事,要在一起只能逃跑。若冲回来的目的本就是与我厮守终,如此,事便能从此尘埃落定。”裕王说完,目光投向项子虚,裕王清楚项子虚的心里藏着贵妃,一生为她守节,不近女色,裕王将自己想要与若冲厮守的想法说明,想来项子虚也会动恻隐之心,助他一臂之力。

可项子虚听完裕王所说的计划,只是想起幼年,父亲与他说过一个故事,说是老虎是猫的徒弟,当猫把一本事都教给了老虎,老虎转头就用猫教的本事对付猫。好在猫还有一项本事忘了教给老虎,就是上树。猫窜上了高高的树,才免于一死。小时候,他不以为然,因为那只是个故事,猫不可能是老虎的师父,所以他教会的裕王很多,从琴棋书画,到学术智谋,他都倾囊相授。项子虚觉得现在自己就是那只猫,裕王的计划里,究竟有没有自己呢?要是有,自己是上树的梯子,还是树上的猎物?

“你就这么走了,不管不顾吗?”项子虚问。项子虚的骨子里刻着恩师甄海的教育他的正义直言,记着甄海的谆谆教诲,他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洗清甄家的罪名。

“自然不会这样一走了之,有了一个人叫阿莫,现在陪在若冲边,他是赫连芳的儿子赫连默。赫连芳怎么死的,大家心照不宣,不多说而已,有这个人在,龚光杰也好不了。这个人是东宫救下的,也是太子走后门送去不争观的,他有个姑姑,是个寡妇,如今在东宫做事。”

项子虚缄默不言,赫连芳只知道龚光杰贪,可是不清楚赵谨明做的事,只告龚光杰,而不动赵谨明?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报仇只能报一半,也算不得报仇。

且不说只有鱼难成枉死能给太子安上罪名。再者说来,赫连芳能证明的只有龚光杰手下的户部手脚不干净,龚光杰大可弃车保帅,把罪名推给旁人顶缸。而鱼难成的账本上可是清清楚楚写着他龚光杰的名字,这才是最有效的证据。

项子虚表面答应了裕王,从西洋人那边要两个上船的名额。裕王谢过,将那一对珍藏的斗彩鸡缸杯装好,双手奉到项子虚面前。

“王爷,这是?”

“学生若是离开天都,这好东西只有在老师手里才不至明珠暗投。”裕王道。

项子虚一瞥眼,一个上船的名额一个斗彩鸡缸杯,真是天价,项子虚伸手轻推,冷面拒绝说:“等你们要上船了,再搁我这儿存起来也不迟。”

杯空茶尽,项子虚也要走了,谎称下午约了人谈生意。裕王亲自送他至偏门,项子虚临门时,裕王突然问了一句:“老师那儿还有祖母绿吗?”

项子虚疑惑地望着裕王:“王爷颜料这么快就用完了?”

裕王摇头,直说:“若冲喜欢祖母绿,想送她几件首饰罢了。”

项子虚面容浮着淡淡的笑:“原来是做首饰的……我回去看看还有没有,最好的都让我叫人碾碎做了颜料了,不晓得剩下的成色如何,王爷送人也得送拿得出手不是?”

裕王莞尔一笑,恭送恩师离开。

而项子虚离开裕王府,回到家中换衣裳时。樱花内卫张欢以和项子虚去裕王府一样的方式,来到项宅。项子虚只说了裕王怕牵连自不愿意翻鱼难成案,而对裕王逃跑的具体计划只字未提。

第一二六章 中计

张欢在项子虚面前分外拘谨,他是第一次和项子虚私下接触。以前有过接触,可都是奉命而为,心中有所提防,便一直不言不语,听之记之。

“项老板要我阻拦裕王爷?”

“是,这件事应该也是您的分内之事吧。”

“可我怎么阻拦裕王爷?这做不到。”

项子虚站起来,神态翩然自若,轻笑一声,慢慢说道:“只要你引着若冲道长,让她知道不翻案,裕王和她就没法出双入对。而你引着她去接触凌志孺,鱼家曾经的案子就是凌志孺判的。”

张欢答应下来,项子虚同时也承诺,张欢儿子的病他会寻最好的大夫来整治。且说张欢那五岁的儿子,前不久从高处摔下,伤了骨骼内脏,大夫说能治,只是不好治即便治好,也不能保证孩子能和常人一般。那项子虚杀了项四,他跟着去办差,回来时听人说起项子虚和内卫中许多人有人私交,项子虚出手阔绰,也乐善好施,张欢那时候到处给儿子筹钱看病急得火烧眉毛,见此机会便去求项子虚帮忙救儿子,从而也被项子虚收买。

而清静观,阿莫说难得回到天都,他想去东宫看一眼自己的姑姑,若冲不好阻拦。原本想与他一道儿出去玩玩,可想起裕王说为着她的安全,不准她私自外出,便只好作罢。

如此一来,若冲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若冲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画写字打发时间。在房中久坐憋闷,窗外鸟语花香,不时有人路过小院在外说笑,若冲实在忍不住,便出了小院,在观内闲逛了。

午间,裕王妃便到了清静观,在清静观外施舍了些斋饭给乞丐,再由出门迎接她的星尘道长作陪,引着她去了正上了香祈福,正事忙完后,便去清静观后院闲坐一会儿,喝茶叙旧。

“婉儿今如何得空过来了?小郡主呢?怎没和你一起来?”星尘道长低头,熟练cāo)作茶具,裕王妃的茶艺还是从星尘道长这儿学去的。只是裕王妃有了郡主之后,一来没空再坐下来品茶休息,二来也无人与她一起品茶,便渐渐地将着本事给忘了。

“今王爷在府内陪她玩耍,才不愿意和我一块呢。玉熙跟她父王比跟我亲得多。都说女儿是爹的贴心小棉袄,这话一点不虚。我也是今儿得了空,便过来坐坐,陪您说话解闷,今一来,看着这满园的木槿,想起姐姐,她最木槿,一到夏天姐姐便要拉着我来看木槿花,听师太讲经。”

便是那时候,姐妹二人认识那来观中替他母妃还愿的王。她到现在还记得,他束发紫金冠,底下穿一件灰紫色箭袖,外罩银白仙鹤锦褂,腰间配着一柄三尺剑。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光凛凛,英武bi)人。

那时候,祺王还未长大也少路面,众皇子中,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学骑,王是最光彩夺目的那一位,既可仗剑闯江湖,又能提笔谈风雅,多少京城中的千金小姐都仰慕着王。可如今的王躺在上,肌都已经萎缩退化,丝毫不见往的光彩。

星尘道长满面慈温和,却想起昨夜瞧见裕王与若冲相伴而行,不免怅然若失。想提点她一二,却不知从何出开口。只能顺着她的话道:“你姐姐倒是常来,可自打那件事之后,她曾经和你长得那么像,可如今,她看着比你多了,你姐妹俩真是可怜……”

裕王妃听星尘道长提到王妃,急迫地询问道:“姐姐她还好吗?您知道的,因为裕王爷,姐姐早就不与我们来往了。”裕王妃说后半句话时,声音语气轻了许多,还囫囵不清。

“娴儿她不大好的,这么大个家都靠着她cāo)持,没有子嗣,宫里那边也少过问她,好在德妃娘娘接济着她,哎……就这么过子,过一算一吧。”星尘道长叹一声,又道:“还是你好,有个孩子,到底是有个依靠的,她虽说不与你走动了,你也可以让郡主去看看她,你姐姐那么喜欢小孩儿,想来不会给郡主冷脸的。”

星尘道长说起玉熙时,裕王妃攥紧衣袖,后脊梁一阵凉。她怎会让让玉熙去王府呢?若是哪姐姐余娴将自己的丑事与玉熙一说,可如何是好?裕王妃笑容僵硬地起道:“师太,想起府上还有事,我得回去了。”

星尘道长提着茶壶的手悬在空中,愣了愣。奇怪这姐妹俩怎么以提到彼此,便都是讳莫如深。她事出家之人,许多事也不好多问多舌,只得放下茶壶,心中暗暗可惜那一壶好茶。

裕王妃出观时,星尘道长相送,若冲在人群外围也看不清裕王妃的脸,问边来道观中的小乞丐:“你们在看什么人呀?”

“裕王妃,你不知道吗?她今过来施舍馒头了,我抢到一个……”一听到“裕王妃”三个字,若冲的笑凝固在脸上。

“那个裕王妃?”若冲问。

“天都只有一个裕王,裕王只有一个王妃,还能是哪个?”

听得着一句,若冲双目顿时浸红,模糊不清。懊悔自己蠢笨,他那个年纪,又份高贵,怎会没有妻妾呢?他为她的万里挑一,却不想自己不过是他三千弱水之一瓢而已。

转回观,路上看见张欢与他的妻子前来烧香。若冲一见张欢立即平复绪镇定下来,张欢上前拱手请安,张欢的妻子也行了礼,在张欢后不垂着头。

若冲见他粗布洗得发白陈旧,脚踩一双草鞋,脚上长着污泥。之前见他的便装虽然不是绫罗绸缎,可看上去也是新鲜洁亮的。

“张大人怎来清静观了。”

张欢颌首,握紧旁妻子的手,回话说:“孩子病了,来上香祈福,听说来清静观烧香祈福灵验,就过来了。”张欢面容又几分僵硬,不知道项子虚拜托自己的事,究竟该不该现在和若冲说。

若冲望着张欢那看上去年纪轻轻,却面色蜡黄枯瘦的妻子,看见张氏双眼红肿,询问:“去看郎中了吗?”

第一二七章 瑕疵岂止妒心深

张欢看看若冲,又垂头丧气地道:“孩子爬高,摔下来伤着了。”

“伤得很重吗?郎中怎么说的?”

张欢叹气:“孩子只有五岁,郎中也说不好,有残疾也不怕,就担心孩子熬不过去这几天了,看造化,只能求神仙保佑。”

若冲虽然平时和李麟张欢一干人不对付,可一听张欢五岁的儿子生命垂危,便道:“你夫妻二人随我来。”若冲领着张欢夫妇回到她所居住的小院,写下一封求救信,交给张欢。

“若讷道长,治疗外伤是行家,过去我也见过有小孩摔伤金陵城的大夫不治不了,家里人送去不争观作法事,师兄看见就给治了,你带着我的信立马去一趟不争观,将他请来给你家孩子看病。一定要快,带着孩子去,我担心路上颠簸反倒害了孩子。”

张欢皱眉,疑惑地问:“道长,那道长回来吗?他年事已高。”

“师兄年纪大了,加之他有腿伤,很少出观,你拿着我的信要是请不动他,你就拿着信去找我师父正清道长,有他发话,师兄不会不听,只是要辛苦你路上照顾好他还要赶时间。”

张氏在一旁看着,直说:“你去一趟吧,天都的大夫我们都瞧了,都说只能尽力。”张欢面有为难之色,吩咐张氏先去上香拜神,自己还有事要与若冲说。

张氏巴巴望了一眼若冲递给张欢,又叫张欢放回案上信,遗憾地走了。

“道长,小的以前混迹江湖的时候就听说过不争观若讷道长的大名,知道他是治疗外伤骨科的神医,可也知道他从不外出给人瞧病,这是他立下的规矩,多少年没改过。不是不想找他治疗,是孩子不住路上的折腾,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张欢哽咽着。

“所以才让你去找我师父,你带着我的拂尘过去,他们一定会让你去见我师父的,我师父下命,师兄不敢不从,他的规矩到了我师父那就都破了。”若冲莞尔一笑,将信件放入塞到张欢手里,她只是一个古道肠之举,在张欢眼里可是雪中送炭的救命之举。

张欢在犹豫要不要将项子虚所托与若冲说,说了恐害了若冲让她落入项子虚狗中,不说却恐项子虚在他离京之后断了孩子的续命药。张欢两难之下,纠葛不已。

若冲却面色淡然,原本因为裕王妃的事心里难受,遇到张欢听了他家有难,帮了一把,心里倒是有几分舒畅。她抿嘴笑着,将自己放拂尘找来,递与张欢道:“孩子的病不要耽搁了,早去早回。”

张欢默默将若冲的信放入怀中收好,双手捧过若冲的拂尘。他压着头问道:“道长还有一件事,不知您愿意不愿意知道。”

“何事?”若冲看他耷拉着脑袋,想来是不好的消息,可又忍不住好奇。

“我偷听过裕王,李麟,还有您的话,我知道了您是鱼难成的女儿……我听过李公公说过一嘴,当年鱼难成案卷宗是一个叫凌志孺写的,他去过鱼家找证物,找人证,说过鱼难成的案子有疑点上书朝廷的是他,最终断定鱼难成案的人还是他,您要是有心翻案那就去找凌大人问问,若是没有,趁早离开天都得安全。”

若冲一脸雾水,张欢提到的凌志孺为何裕王从未与她提起过。

“裕王爷没说提起过这个人。”

“道长,说句不该说的,您不觉得自己一直被裕王爷牵着鼻子吗?真正的真相,只能自己去看,为何非要裕王爷在中间传话呢?”

张欢说得在理,若冲原本便有这个念头。只怕是自己多疑猜测,便一直压在心底,如今便是内卫都这样说了,若冲更加深信裕王心中有鬼。

待得若冲送走了张欢,她站在院门口,兀自矗立着。自己回来这么久了,为何裕王不让自己外出,也从来不提鱼家案,越想越想起裕王对他的欺瞒颇多。

而张欢和张氏会面之后,一道上了香祈福。张欢还特地给若冲求了平安,张氏在回去的路上问及张欢为何要给若冲祈福求平安,张欢颌首看了看抱在怀中,用棉布包裹起的若冲的拂尘,摇头不语。

晚间,若冲饿的神恍恍惚惚,也不等阿莫回来,便独自来至斋堂。

清静观的道士们大多是第一次见她,道士望着她都直了眼,旁边的道姑们却开始窃窃私语。若冲端着饭菜,选了偏僻的位置,面对着墙坐下用膳。

自以为角落便清静了,却不想听见后有人说道

“这位就是那个若冲道长?我昨晚看见裕王府道马车来过。”

“我昨晚看见的一男一女便是他们?”

“难怪今儿裕王妃冷不丁就过来了,原来是为了她呀?”

……

女子天善良,却也善妒,见到比自己美貌端丽的,自然心中会生出一丝愤恨,若冲在不争观虽然没人敢如此这般对她撒野,可师兄平里妒她是正清道长的关门弟子,平的慢待与不服也是常见的,底下的弟子们,也在背后说些难听的话。如此种种,她早已习惯。只是此处人多口杂,若冲背如针芒,只大口吃饭,早些吃好回去院子里去,锁上门,不再听那些流言蜚语。

可她正吃着,听到背后一声;“一只狐狸精罢了,早先迷惑太子进不了东宫,后来进了宫魅惑皇上,叫皇上撵了出来便勾引人家裕王,谁知道她在不争观是怎么坐上若字辈道长的。”

若冲从边城回来的路上,也是偷偷听过内卫在议论她与裕王的关系,有的内卫私底下偷偷称呼若冲为“狐狸精”。以前不知裕王已有家室,也没有听他提起过有关王妃的只字片语,她全然不将内卫说的放在心上。可今听到裕王有个乐善好施的王妃,加上自己本就出微jiàn)见不得人,若冲便格外地忌讳这个,恰好听此人在众人面前说起,她积了这整整一的愤怒委屈终于忍无可忍。

若冲面色平淡从容不露声色地将碗筷放下,站起来,闻声走到那桌议论她的道姑桌旁,四人愣住,愕然望着若冲。突然间,只见若冲将桌子一掀,饭菜撒了一地,斋堂里众人瞠目结舌,看向若冲。

第一二八章 哀此拂尘袖

道姑缓过神来,抹去撒到脸上上的饭粒菜汤,其中那位称若冲是狐狸精的道姑更是反手一记响亮地耳光打在若冲左脸上,若冲被扇得耳朵嗡嗡直响。

“你来之前,就听过你是太子的这个,”道姑举起小指头,冷哼一声,再说:“现在又勾引人家裕王,这若字辈的道长真不知是如何做上的?”

若冲缓过神来,咬牙切齿攥紧拳头,朝着那道姑的面门而去,那道姑鼻中流出两行血,若冲扑上去,按倒着道姑,骑在她上便通乱打乱挠。道姑反抗,挥手想抓若冲的眼睛,若冲侧一躲,反朝着她的手腕一口咬下去,死死咬不放,道姑痛得大喊大叫,反手又给若冲一个耳光。

众人忙围了上来,拉开二人。

“管你是什么大师,不守清规,勾引有妇之夫,我便不服你。”那道姑手腕子叫若冲咬得鲜血直流,若冲自己也是门口血,扭头往地上啐了一口。

若冲正在挣脱拉住她的道士,上前继续去教训那个道姑,听得星尘道长在门口大喊一声:“闹什么呢?”

众人忙退到两旁,开了一条道。见桌子四脚朝天,道姑脸上有血,还握着手腕,星尘道长怒了,大问:“这是谁干的?”

若冲立即上前一步,回到:“是贫道所为!”

星尘道长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即刻消了去,卑躬屈膝,颔首问安:“若冲道长!”

星尘道长命旁的小道童将事的起因结果缓缓道来,而后斥责那惹事儿的道姑道:“宏霞,他说的是真的吗?”

“是。”道姑宏霞怯了下来。

星尘道长暗自责怪宏霞口无遮拦,扑风捉影,这种事裕王妃不说,太子妃不说,旁人开这个口子便是搅弄是非。

星尘道长和善地恳求道:“若冲道长,宏霞年轻不懂事,得罪的大师,请大师海涵。”星尘道长与若冲相处下来,她是个慈善,宽忍的人,故此对求一事也是成竹在。

“这道姑叫做宏霞?”

星尘与宏霞同时回答:“是……”

“把宏霞教给太常寺处置去吧。”若冲目光鸷,从前以为清者自清,不愿计较,可如今太子对自己用心龌龊,裕王和她已然私定终,她心中已经默认了自己是宏霞口中的狐狸精,只是不想承认,想辩解脱罪。想用权势bi)得所有人不再对自己指指点点。

“大师,这……”星尘道长不知如何言语,因为她的地位和若冲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因为不争观的皇家道观,也是太祖的福地,朝中历代皇帝都笃信道家,即使是不争观的现在的“大”字辈道士到了其他道观,都是高星尘道长一等的人物,这是太祖对不争观的许诺和尊崇。

“她今在此对贫道出言不逊,大打出手,不该这么容易就放过了她。”若冲的话都说到这样的地步了,星尘道长只觉无法护住宏霞,可好在她毕竟就在京中,与太常寺的人都颇有交,打声招呼,让若冲出口气,便就行了。

此时天色渐晚,宵将至。太常寺卿已经回家去了,可太常寺还留有少卿两位整理档案。见清静观的道童前来,他们也客气,问:“这位小师父,您这么晚还来,是有事吗?”

那小道童急吼吼地:“宏霞姐姐闯祸了,她惹了那个若冲大师,现在那个大师就是不依不饶的,说是要拉宏霞姐姐来太常寺评理……”小道童将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他自然是偏袒自己人的,而这些自命不凡勤勤恳恳的小官儿们,也盼望自己能够不惧权贵,为民声张正义,故此他们打心眼儿偏袒弱者。故而,无论若冲怎么说来,都占不到好处,都是人家口中的恶人。

徐少卿愤愤道:“早听人说这个若冲道长是杨贵妃转世,祸国殃民,那些皇亲贵胄还想捧宝贝似的捧着她。”

旁的年长几岁的莫少卿忙踢了他一脚,凑近他耳旁说道:“这位高人你我惹不起,和东皇宫,东宫,还有裕王府都沾边的,你敢说什么?”

而后解决手上的活,没有马车,二人又累又饿,只慢悠悠地往清静观走去,故意拖延,边走边想如何安抚那谁也惹不起的若冲道长,还得不伤清静观的颜面。

裕王府。

裕王还在与玉熙郡主一起吃饭,玉熙吃河虾,裕王便命丫鬟端来清水,他净了手,亲自为玉熙剥虾仁吃,玉熙一口一只,裕王剥得小心,速度自然慢些。

“父王,你好慢呀。”

“哪里慢了?是玉熙长大了,吃得快,也吃得多了。”

玉熙夹起一只没有剥壳的虾,说:“那玉熙也学着剥虾。”

裕王妃坐在桌上,望着着父女二人一团和气,她心中也极为欢喜,即使是在这一餐的时间里,裕王根本没有瞧她一眼。裕王妃换来丫鬟,命她们将余下的虾剥了,却被玉熙止住:“我只吃父王为玉熙剥的虾。”

裕王遗憾的目光投向玉熙,陪伴她的时光已然不多,想来今后她能适应旁人给她剥虾。

“这样可不行,玉熙将来是要嫁人的,难道玉熙嫁了人就不吃虾了。”裕王将虾仁放入玉熙碗中。

玉熙撇嘴,沉思了一会,夹起裕王放入她碗中的虾,边吃边说说:“玉熙还是喜欢吃虾,那就,不嫁人了,天天和父王在一起。”

裕王愣了愣,想要是玉熙是自己孩子该有多好,裕王哑然一笑,低头给她剥虾。

裕王妃听了这话则是轻轻敲一敲玉熙的小脑袋,责说:“尽胡说!”

玉熙被敲了脑袋,委屈巴巴地往裕王怀里钻,撒道:“父王,玉熙就要和父王在一起。”

裕王因为还剥着虾,手中的虾汁还黏在手上,不好去抱玉熙,怕弄得她一虾腥气味,便用往她嘴中塞了一只剥好了的虾仁。玉熙嚼着虾仁,吸着裕王发丝中那一股浓浓的道观才有的香火气味。

“父王,您去道观去了?”抬头巴巴地问他。

“是,去清静观办事去了。”

“哦。”玉熙努努嘴,语气拉得老长,今天裕王妃也去了清静观,回来之后便少言寡语。

第一二九章 不留

裕王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地用着晚膳,小豆子压着头疾步进屋来,扶在裕王耳旁低声说道:“若冲道长那边出事了。”

裕王一怔,皱着眉,唤道:“王妃,你照顾玉熙,本王有些事要去处理。”

“这天都要黑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再说的?”裕王妃起问,裕王不耐烦地瞟了她一眼,不解释。

玉熙也不加阻拦,只是提醒裕王他们父女之间的约定:“父王记得今晚要来给玉熙讲故事。”

“一定!”裕王柔声回答道。

裕王冲着玉熙微笑告别,却没有看裕王妃一眼。他知道今天裕王妃去了清静观的事,心中便焦灼不安,裕王妃要是与若冲打了照面,裕王妃与自己已是形同陌路,可若冲必然生气恼怒,而自己又不能将实话告之若冲,甚是为难。

屋外,丫鬟端来清水,供裕王净手,裕王一边洗去手中的腥味,一边问:“若冲出了什么事?”裕王生怕若冲又不辞而别。

小豆子道:“方才清静观来报信儿的人说,宏霞当着众人的面欺辱了若冲道长还打了一架,若冲道长便要押着宏霞去太常寺评理去,想来她是想除去宏霞的道籍。”而后裕王命他将得知的事的前因后果都说一遍。

裕王脸上看不出任何表:“你去把太常寺给拦下来,若冲的事还是不要惊动府衙的人,还是本王去处理吧。”裕王闭眼愁思。

只是那太常寺道两位少卿只走到半路,便遇到李麟,拦住二人地去路,李麟说是若冲道长那头不用他们去处理,宫里已经派人过去看了。

清静观。

若冲静坐精舍中,侍候在一旁的星尘道长言又止,她想为徒宏霞求,可是若冲道长在丹房中做着晚课,谁都不敢进去搅扰。

阿莫回来见若冲所住的小院中是这般阵仗,不问起旁的道友发生了何事,小道士们又添油加醋一番。阿莫听后,自然慌张,若是若冲伤着,他不单单是回不争观要受罚的,东宫那边也不好交差。

宏霞跪在院中低头抽泣,心中已是懊悔至极。阿莫从她旁走过只瞥了一眼,不多言语。

阿莫若冲房门前被星尘道长拦住:“阿莫师父,您是不争观的人,能不能看在这些子贫道尽心侍候的份儿上,为宏霞求个?”

阿莫急了:“我师叔在不争观连正清太师父都没有对她说过半句重话,全观上下,没有人敢动她半根毫毛……罢了罢了,小师叔脾气一向很好,我还从未见过她发火呢!宏霞究竟说了什么,居然惹得小师叔如此生气?”

宏霞刚开口说明,便听得若冲房中正堂中,传出一声冷冷地:“闭嘴!”

二人恐又激怒了若冲,便低头怯怯地离开了。他二人退下之后,若冲对经文是一个字也看不到眼中,心中想的却是裕王,想必现在他正在与他的王妃共进晚膳,而后共剪西窗烛,自然顾不上自己。

半个时辰之后,有人来了,若冲放眼看去,只见李麟一人。她苦涩一笑,原想烧香拜佛,却不想引来了鬼。

李麟推门而入,向行礼,道:“若冲道长有事吗?”

若冲侧过去:“怎么是你来了?太常寺那群吃干饭的呢?”

“王爷让他们不必过来了,这件事,奴才来处理。”

若冲听是裕王派他来的,转回来乜李麟一眼:“哦?李公公如何处理?”

李麟回话道:“您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道长满意就成。”

若冲送一口气,起来上前两步,临近门口,凝着跪在地上的宏霞,默了片刻。她又抬起眼,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他们神色中含着恐惧,似乎自己是个彻头彻头的不讲理的恶人,更添伤感。

“我不知道想如何处置她,她与我何干?我只是不想再有人诽谤我,我只是不想受委屈……”若冲背对着李麟,神凄惶,言语哽咽。

李麟冷笑一声,为宏霞开脱道:“手下这帮人瞎传话,说得真是吓着咱家了,道长是给主子万岁爷炼制仙丹的人,如今看来是宏霞不过是言语上的过失,待会儿赔礼道歉,罚面壁思过可行得?”

李麟这样说,控制局面,将事压下去,息事宁人得好。

若冲觉得此法甚好,点头认下,而后笑道:“这样最好了,烦劳公公跑这一趟了。”

星尘道长与李麟交换目光,李麟一笑,星尘道长领下李麟的好意,点头还礼。

原本事已经了解,却听得外见小道士来报,说是裕王爷到了。李麟很连忙往外走去,迎裕王入观。星尘道长也随着李麟去了,若冲却愣在屋里,阿莫见众人都去迎接裕王,若冲却一动不动,他上前扯扯若冲的衣袖。

“小师叔,你怎不去?”

听他来了,若冲却只想躲,她知道自己会忍不住问他是否已有家室,会忍不住问他在他心里最的那一个是谁,然后,他若是回答是王妃,她难以收场,难以割舍,若他回答最的是自己,那她会信吗?她不知。

若冲挤一丝苦笑,反问:“见了面说什么呢?还不如不见。”

阿莫也不是榆木疙瘩,若冲和裕王交往密切,若冲这些子来喜怒无常,他也能猜出若冲的大变必然与裕王有关。

“人都来来,总不能不见吧?”阿莫道。

若冲哑然失笑。

裕王进入清静观便听李麟见事说了,和他想的一样。不过却不知道宏霞说了何事会惹得若冲如此气愤,他对陪同的星尘道长说,自己与若冲是好友,听说若冲出事,特地赶来看看。且,既然是友人,那也不必要众人陪同。故此,再回到的小院的只有裕王和李麟率领的内卫。

裕王进了屋,阿莫和李麟在屋外等候,裕王上座,若冲矗立堂中央

“你今天这是闹什么?”裕王坐下来便问她。

若冲反问:“你只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吗?”

“宏霞说的,我知道了,你生气可以理解,可是不至于要闹到太常寺去,你现在的份特殊……”

裕王说道这里,若冲打断了他:“我的份?有那么见不得人吗?我在你心里就这么jiàn)吗?”

第一三〇章 胸中数尽无情恨

裕王被bi)问得哑口无语,皱着眉头看着她。

“不是这个意思,是担心有人知道你的份,担心有人害你!”

若冲泪珠滚滚,她哽咽着继续说道:“我不恨宏霞,她没有在诽谤我,可正因为她说的是真的,我才这么难过,才不想别人这么说我,我不想做拆得旁人妻离子散那种人,我只想有个自己的家……”

“你自知自己不是那种人,为何要把人家给你泼的脏水硬往自己上泼?她们就是胡说八道的,你何必呢?”裕王靠近她,若冲说的话叫他心疼,若冲委屈,他心里也有委屈。可自己只能忍着受着,安慰着另一个受委屈还误解着自己的人。

若冲红着眼,有几分失控地嘶喊:“因为我娘出生在青楼,我外婆,我娘都是ji)女,我是ji)女生下的孩子,我的血是脏的,我一辈子都洗不干净自己上流着这种肮脏的血,我恨她为何要生下我替她受世人白眼?!”

说起月娘,裕王是由衷地敬佩的,尽管她的出不尽如人意,可她从未自甘堕落,伊人院如今还留有她所作的诗句,所谱的曲子,月娘是贞洁烈妇,也是一代才女,才貌双全,德艺双馨。在若冲说出这些话前,他从没听过在见过月娘的人说起如此诋毁月娘,也从没想过,生平第一次听人说月娘脏,竟出自若冲之口。

裕王为月娘感到委屈,气愤,他抬起手给了若冲一记耳光。

“侮辱你的娘,小心雷公殛了你这不孝女!”

若冲被打懵了,捂着红肿的脸,流着泪与裕王对望。

裕王气得气息不匀,怒目圆瞪,看若冲脸颊红肿,又心疼不已,后悔打了她。若冲不恨裕王给了她一记耳光,她垂着头懊悔自己怎会说出那种话。

二人一时间静默无语,相互对峙,噙着泪。

裕王不知该说什么,怕开口再伤了若冲对心,转想走。

若冲却一把拉住他的手。

“你不懂,不恨她,我是最明白她吃了多少苦的人,所以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不想过她的过的那种子,不想我的孩子从小知道自己母亲名声不好,更不想我的孩子不能认祖归宗,和我一样做别人口中的野种。你不来看我,我害怕,我觉得,和我小时候过的子好像是一样的……我留在这小院子里,每天巴巴地等着你来看我,就像我不能认爹,只能等着他来认我那样,我害怕,怕有天你也不认我了……”

裕王转过,一把将若冲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她。哽咽着,心疼她又羡慕她,他心里装着的事比她的多,鱼难成,月娘,这些人他都不陌生,自己还是一手促成若冲失去父母的元凶之一。不仅仅如此,若冲心里的苦楚可以在自己怀里尽宣泄,可他却不能提一个字,或许因为自己是个男人的缘故,他要保护曾经过的人,保护背叛自己的发妻,保护喊着自己父王却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裕王安抚着她,安慰着自己:“不会的,我们会有自己的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莫已经回屋歇着去了,李麟却在屋外见若冲和裕王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对若冲的芥蒂不知不觉中打消了许多。

若冲也就是只纸老虎,看似很凶很厉害,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知道她的过去,了解的想法,只觉得她可怜,不仅仅是她,那个他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月娘,也很可怜。最被人看不起的女人是ji)女,最被人看不起的男人是太监,无论把一生活得多好多风光,也低人一等。

李麟叹息着。

想着可怜人,就想到了自己,自己五六岁就被送到宫里来了,从给别的公公端夜壶,刷马桶,吃剩菜馊饭,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看似风光,其实没有哪一步是不苦的,一路走下来,如履薄冰,胆战心惊,即便入眠手中也握着一柄匕首。

淑妃就是李麟在昏暗中看到一盏灯,他努力到无耻的地步,就是为了不让那一盏灯熄灭,而在深宫之中,红墙绿瓦淑围困之中的淑妃亦然。

只是,丹房之中,若冲依然消散不去对裕王的怨恨……

裕王正在屋里安慰着若冲,等她心绪平静下来。

若冲突然问道:“你怎不与我说你有王妃了?”

“我以为你知道的。”

“在今天之前,我不知道,可今天听说了她,仔细一想,你怎么可能没有婚配呢?你们皇室贵胄最在乎的便是血统宗族……我这种份,说出去,多叫人不齿,你不说,是心里也瞧不起我的出是吧?”

“你想多了,我心里只有你,以后也只有你。”

裕王想说裕王妃只是顶着王妃头衔的女子,可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合适,咽回去了。

裕王颌首凝着怀中一脸失落的若冲,若冲问:“你是喜新厌旧,薄寡义的人吗?”

“不是。”

“那怎会心里没了她,你与她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都看见了,你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真相。”裕王强忍着正脱口而出的过去。

若冲乜他一眼:“我开始恨你了。”

话到此处,裕王松开手,留下句:“你现在在气头上,本王明天再过来。”

“好走。”若冲冷冷地回应了他,泪滚落。

从若冲的丹房走出,裕王斜眼便看见走廊中那披着玄色惊异披风,带着乌纱官帽的李麟哼着小曲儿。

“李公公还没走?”裕王上前,支开一旁的小豆子。

李麟回过头来,行礼,“王爷都没走,奴才哪儿敢呢?”

“本王这不是忙完就要走了,对了那个小道姑如何了?”

李麟撇嘴道:“差人拔了她的舌头,也让别人管住自己的舌头。”

裕王环顾四周后,微露怒气:“何必如此,本王没想杀她,息事宁人在翻案之前保护好她,你难道不知?”

李麟也不露怯,他压根儿就没有将裕王着上司放在眼里,他是宫里的人,不是裕王府的人,他回复裕王说:“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就像您是健全人,不会懂的奴才心底里最痛的是什么。您是王爷,你不懂若冲这种出的女子最忌讳的就是流言蜚语,女子的名节高于命,有人这样侮辱诽谤她,其他人也会,若不杀一儆百,这样的流言蜚语更加止不住。杀了她,是为了若冲道长以后能少受流言,今天是奴才赶来了,若是哪天别人抢先一步,或者若冲道长和别人打架出了别的事,奴才担待不起。”

第一三一章 长寿

“那本王还得替若冲谢谢你了?”裕王咬着牙,阳怪气儿地乜了李麟一眼,脑子一团乱麻。

“不必,奴才应该的。”李麟躬。

二人同步,离开若冲的小院。

裕王在途中责问:“只是……本王的事,李公公怎么这么快的就来了。”

“就算只在樱花内卫,内部也有负责监督的人,王爷也不是能一手遮天的。至于我来搅局是老祖宗的意思,也是奴才的意思。明人不做暗事,宫里近来对王爷很是不满,您欺瞒陛下,拖延时机,可司礼监不敢,您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到时候梁塌了,砸的可不止是您裕王爷一位。内卫这么些人靠着这个吃饭的,王爷是皇子自然不必思虑太多,奴才是宫里的人内卫砸了奴才大不了回宫去给主子们刷马桶,可内卫兄弟们还得养家糊口不是?今之事,李麟只当是给王爷提个醒了。”

“这种好意也就不必了,本王自会向父皇说明缘由。”

李麟不怀好意地乜着他,问:“王爷可别忘了,她的爹是谁bi)着往死路奔去的?她的命是主子万岁爷留下的,她就是主子万岁爷的人,王爷也是主子万岁爷的人,吃谁给的饭,就得听谁的话。”

裕王愤怒,咬住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你一口一个主子,可你做的,真的都是奴才该做的吗?”裕王冷凝。

李麟与裕王目光相交,李麟道:“王爷收收心吧。”

“能收吗?”

“您一个王爷,要什么样子的女人没有,何必把自己bi)到绝境?和万岁爷斗法,可不是明智之举。”李麟撇撇嘴。

“若冲让本王觉得本王之前犯下的罪孽,还有补赎的余地。”

李麟低下头,打发边的唯一的内卫的去给他将马匹从偏门牵到正门去等着自己,环视四周凑到裕王耳畔,小声道:“若是真想和她在一起,就尽快带着她离开天都,去过你们的安生子,别再回来。万岁爷只有玉熙郡主这一个孙女,她足够保得裕王妃和德妃娘娘后半生的安稳。”

裕王蹙眉挤眼:“你真这样想?”

“只要不拖累奴才,王爷就走吧,奴才帮您是刚才在外头听了道长的话,可怜的,八年前她只是无辜的孩子,既然逃出去了就不该再牵扯进来,奴才是坏,是杀过不少人,可奴才还是有一点点良知尚存,但愿今积德,他有后福。再说,奴才是有私心的,您若是走了,樱花内卫头儿,十有**就是奴才的了,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李麟如是说道。

李麟还有一层私心,便是想投石问路,看看裕王能不能把若冲带离大荣,去过安生子。若是可行,等得好时机,他也想如法炮制。

此时,听见前头的小院一阵喧闹,二人急步而出,内卫来报,宏霞跳井自尽。李麟面容平和,其实心中已起波涛,心虚。得知宏霞已死,李麟告辞了裕王,回宫去将消息告知他的干爹杨端,杨端颇为气愤,而后将事呈报了上去。

东皇宫,独慎精舍。

敬灵帝早起来,便听黄保说起了宏霞之死,敬灵帝闭目点头,问黄保:“裕王做的?”黄保不语,敬灵帝却心知肚明。

敬灵帝感慨:“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内卫这么做,无异于打草惊蛇。”

“那……主子打算怎么做?”

“去了一趟边塞,裕王的心就变了,看来这事还得正清来办。”敬灵帝说完,服下一粒不争观献入宫中的红丹。

敬灵帝望了远处衣架上的龙袍,投去向往的神。他多想穿着它,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治国安邦平天下。二十二年前的那一场bi)宫,一墙之隔的生死。

后来他就怕了,怕自己再待在龙椅之上,会被杀死,于是躲到东皇宫来修仙问道,让大权落入内阁,将大荣国交到那些一手策划bi)宫的人的手中,卧薪尝胆,蛰伏隐忍。

敬灵帝让黄保将龙袍取来,敬灵帝布满皱纹且无力的手滑过金黄的丝绸,抚摸着浑浊着金线的龙图,这衣服他觉得陌生了。

“黄保,朕想试试看还合不合。”

“是。”

黄保服侍敬灵帝将龙袍换上,敬灵帝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由衷地笑了。

“你从不说假话,你告诉朕,朕还有机会穿着它走出东皇宫吗?”敬灵帝恳求黄保给他一个他想听到的答案,顾在话音开始便说了声“你从不说假话”,黄保口中的真话多害事假话多,他何尝不知?

黄保立即笑答:“一定会的。”

敬灵帝笑了笑,他觉得上有些痒,想是不是衣服放久了,不洁净,导致皮肤发痒,又依依不舍地让黄保将龙袍换下,换回轻薄的道袍。

敬灵帝笑了笑,他觉得上有些痒,想是不是衣服放久了,不洁净,导致皮肤发痒,又依依不舍地让黄保将龙袍换下,换回轻薄的道袍。可还是觉得不舒服,一直觉得皮肤发瘙痒,黄保叫人去请来李太医给敬灵帝诊治。

李太医看了敬灵帝的皮肤,面有难色,想了许久才说是夏季暑,湿邪上肤所致,给敬灵帝开了一剂止痒安神的汤药。敬灵帝服用之后,很快入眠。

黄保送李太医出东皇宫,到了门前支走跟随他的太监。

黄保面色凝重地:“李太医,能说说万岁爷为何如此吗?”

李太医反问:“圣上可是一直在服用丹药?”

黄保点了一下头。

李太医接着说道:“服用丹药确实可以让皇上觉得体强健,耳聪目明,神清气爽,圣上的皮肤发红,越来越薄,或许是吃丹药所致。黄公公,您在御前说得上话,就劝劝主子将丹药停了吧……是药三分毒。”

李太医也只能说到这儿了,他明白东皇宫所谓的仙丹妙药,这仙丹还不是不争观的道士们用药石练出来的。如此便算不得仙丹,只是拿来哄敬灵帝的。

“咱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主子他年岁大了,免不了子不舒服,一不吃那丹药,主子就不舒服。”黄保也是无奈,正清道长长寿,敬灵帝羡慕不已,问正清道长如何长寿,正清道长便说是吃仙丹吃得延年益寿,敬灵帝便深信不疑。斥巨资让正清道长炼制仙丹。

黄保只好恳请李太医每请脉之后给敬灵帝开汤药调理子,减轻丹毒。

第一三二章 夜客

清静观。

若冲一觉醒来,见阿莫守在一旁,她忙问:“你在这里做甚?”

阿莫叹息不语,就连他也觉得若冲是宏霞之死的罪魁祸首,他为若冲倒了一杯温水,比平时更加恭敬地端给她。

“师叔请。”

若冲看出阿莫与平不同,便再问:“阿莫,你怎么了?”

阿莫走到外间去,端着干净的道袍,放在若冲边,道:“师叔请。”

若冲最是不喜欢旁人对她有所隐瞒,揪住阿莫的衣袖,严肃问:“你回答我,你怎么了?”

“宏霞死了,内卫拔了她的舌头,接着她就自尽了。”阿莫说完就走了,留下若冲一脸茫然。

若冲记得李麟说的,只是罚宏霞面壁思过,难道是裕王拔了她的舌头?若冲抱膝哭泣,早知如此,昨就不会如此冲动,害了一条命,可此时除自责外再无可选。

宏霞死后,第二,不到正午,全京城的人都听说了若冲道长和内卫一并处死了宏霞,且是因为宏霞小道对若冲出言不逊所致。这是一桩算不得奇闻的奇闻,不奇乃是内卫bi)死了人,奇的是若冲道长和内卫的关系。

祺王府。

木子右得了消息便在祺王早间练武时,在一旁说了。

就在众人感叹若冲心狠时,祺王却还剑入鞘,宁息止气,稍作休养后道:“据我所知,若冲虽冲动任做事鲁莽,却绝不是个心肠狠毒的人。”若冲失手伤了祺王逃跑之后,又回去救他,足见若冲心。

木子右已经好久没有听到祺王为若冲说好话了,心中又惊又悲,旁人说若冲好时,祺王不予理睬,旁人说若冲恶时,唯独祺王为她申辩,是了解她的为人还是对她的偏如此呢?

木子右瞥一眼旁的木子左,争辩道:“王爷,可旁人都这样说了,也是真的。”

“内卫bi)死的人,怎么说着说着就说成若冲授意的了?内卫难道会听她的?”

“这……万一她就是李麟那些人的头儿呢?”木子右就想把若冲说成个恶人,让祺王觉得她是敌人,哪怕自己的猜测漏洞百出,不足为虑,可还是说,想诬陷那个人。

可祺王轻笑一声,不予理睬。

不到中午,祺王便又从孙浩誉口中再次听了昨夜清静观发生之事,提到昨夜裕王也去过清静观,祺王对此事更加上心,便安地里支使魏大宝打发木子右去清静观打探若冲的况。

清静观。

木子右提着礼品,说是代祺王探望若冲道长,可到了若冲所寄居的小院门口便让今晨调过来站岗的千牛卫拦住去路。

“祺王下命奴婢将礼品亲自交到大师手上,几位哥哥请行个方便。”说着木子右便掏出写散碎银两,孝敬二位。

千牛卫不敢接,也知道木子右是祺王的贴护卫,不好得罪她。两个千牛卫,一人望风一人弓腰低头,贼兮兮的告知木子右:“裕王下下令的,不准任何人靠近若冲道长,更不准人将外面的人放进去,姑娘请不要叫我二人为难了。”

木子右听后只得作罢,回府,见祺王在书房中议事,不敢打扰,直到天黑之后,各位大人们出府归家,木子右才在祺王用膳时将千牛卫所说之事告知祺王。

“原来若冲只是裕王的囚徒,原来是四哥控制着她……”

随后祺王将桌上的四碟小菜吃光,他忙了一,午饭时只就着咸菜喝了一碗稀粥,现在饿极了。

“王爷,您怎么天天都吃得这么清淡?”木子右嘟囔,她实在见不得祺王每这样对付饮食。

祺王笑着自嘲:“穷呗。”

听祺王如此一说,木子右更觉得祺王可怜,抱怨说:“王爷还穷,外面的人都说王爷是巨贪,既然担了这虚名又何苦如此节俭自苦呢?”

祺王放dàng)不羁,不屑笑称:“名誉这东西生来就是给人糟蹋用的,本王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木子右不解:“那您为何这样在乎若冲道长的名声呢?”

祺王目光呆滞片刻,想起与若冲在青藤宫斗嘴,想起自己随口编个鬼故事就能将她吓着,他说的话她都信,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来。可祺王不想对木子右说自己对若冲的心意,便狡辩道:“关心道并非是她,只是想接若冲知道四哥的底细,你别多想了。”

木子右攥紧袖摆,忍不住撕扯。她听得出那是祺王的借口,祺王的心里一直有若冲,只是他不明说罢了。可越是藏,越是把若冲放到最靠近心底的位置。服侍祺王用过晚膳,她首饰了剩菜碗碟,放到厨房便回屋歇下。

而祺王还在灯下忙碌,直到深夜,祺王府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中,祺王疲惫不堪,才将账目锁进柜中,收拾起钥匙,准备上楼就寝。

可此时,祺王府的大门被敲响。

门房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开了半扇侧门,见门外是一位黄发垂髫,白须稀稀疏疏落在下巴上,着玄青色长袍,手中托着一柄拂尘。

“老人家,您是?”祺王府的门房常常在这个时辰遇上客人,门房也清楚敢来敲祺王府大门的人必定有要事,故此,他们对来人一向客气有礼。

而这半夜敲门之人,确系是若冲的师父正清道长。

正清道长道:“贫道那是王爷的故友,今有要事需告知王爷,请先生通报一声。”

“老先生,这,您有名帖吗?总不好凭您一句话便请您入府吧?”门房按例行事。

正清道长含笑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块亮晃晃的金牌,上面刻有不争观和正清等字,背面有皇家的刻印。那门房小厮双手接过金牌,定睛一瞧,此物他虽没有见过,可却也听说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正清道长,忙捧着金牌进入内府去通报负责接待客人的秦伯,秦伯跑了几个院子,来至藏,见魏大宝端着水盆从楼内出来,将金牌呈与魏大宝,由魏大宝进入藏书阁告知祺王。

祺王从建府以来,多数时候,他是藏的二楼就寝的,祺王时常熬夜办公,累了随便眯一会,为了省事也睡得好些,祺王干脆在藏就寝。

第一三三章 借局

魏大宝在屏风外唤道:“王爷,有客人来了。”

祺王已经躺下了,听得魏大宝喊他,掀开薄被坐起来,木枕还未捂便又凉了下去。

“是谁?”

魏大宝捧着御赐的金牌来至屏风后,轻声说道:“是正清道长。”

因为正清道长是若冲恩师的缘故,祺王自当更加尊重厚待,他忙起更衣,还一边催促着:“速去将正清道长请来。”

魏大宝领了命忙下去了,祺王自己换了衣衫,只是那头发怎么梳都梳齐整,越加手忙脚乱,而听见正清道长已经到了藏等候,他便顾不上那么多,散着头发便出去接待。

“祺王下!”正清道长点头行礼,祺王拱手还礼道:“不知道长此时来访,小王方才已经歇下,衣衫发髻来不及整理,并非小王有意失礼,还望道长理解。”

“贫道深夜拜访,本就失礼,还请下海涵。”

正清道长客气地说道。祺王含笑,双手捧着金牌,原物归还,正清道长亦是双手接回。此间,茶已经上座,四色点心也端上桌来。

“不知正清道长深夜到访所为何事?”祺王忍住呵欠,问道。

正清道长环顾一周,屋中还有两位递水的丫鬟和魏大宝一位太监侍候着,魏大宝跟在祺王边多年,多半是可信的,可是那两个丫鬟却是不敢信赖的,故此正清道长说道:“是只有王爷能听的事。”

祺王将递茶水的丫鬟打发了下去,命魏大宝到门外去守着门,正清道长开口谢过祺王体恤。

“道长有事便请说吧。”

奴仆们方才离去,合上门,只见正清道长突然跪地,祺王吃了一惊,要知道正清道长见到皇帝都不必行跪拜礼,现在行此大礼祺王着实不敢当,忙躬扶起他来,道:“道长,不可如此。”

“事到如今,恐怕只有您一人可以救若冲了。”正清道长来之前便知道祺王派木子右去过不争观打探若冲况,清楚祺王心系若冲,才敢前来。

“若冲?谁要害她?”祺王听了木子右带回来的消息之后,便对若冲的处境有所忧虑,现在正清道长的突然到访,说出这样的话,祺王便确信若冲有难。

正清道长由祺王扶着起来,他口中缓缓说出两个字:“裕王。”

祺王一怔:“四哥?据幼清所知,四哥近来与若冲道长走得很近,还有些传闻。”

“敢问祺王下,那裕王是会被美色迷惑的人吗?”

祺王摇头否认。

正清道长反问:“裕王在若冲上花费这样多的精力,如今又将她软起来,不觉得奇怪吗?”

祺王不答而问:“可若冲道长对四哥来说有什么用,他为何要害她?若冲道长不过是个道士,她能做什么?”

正清道长答:“若冲从小无依无靠,寄人篱下,让她成了投桃报李的人。裕王借此趁虚而入,名义上对若冲护有加,实则是以若冲之名除去他想除去的人,做他想做之事,前几,他便领着若冲去了胡玉楼,将王爷在胡玉楼所做之事告知若冲,他一个王爷去ji)馆查下,何必还要带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呢?”

樱花内卫的行动,怎么躲过墨樱内卫?正清道长手底下的人早已将裕王的行动的摸得一清二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清道长看得出祺王的心思,说的话句句落在祺王心坎儿上,解开那一夜之后祺王心中的疙瘩。

“四哥是想用若冲对付本王?还是龚光杰?”祺王蹙眉。

正清道长见祺王的面容开始由平静转向紧张,便趁打铁:“可有不少人见过您在青藤宫与若冲在一起,这些可是李麟亲眼所见,李麟出入裕王府,您不是一直想知道内卫的真正的主子是谁吗?而裕王呢?不觉得每次他去过东皇宫没多久,司礼监就会有动作吗?”

“道长是如何得知的?”祺王反问。

“不争观能有今天的地位,也是有些人脉关系的。若冲是不争观的人,是贫道徒,于公于私都不想看到她有事,更不想有人利用她要挟不争观。”

正清道长挑明裕王的份,不管祺王信不信,祺王都会对裕王以及敬灵帝多添几分防备,这样也就达到离间他们的计策。

祺王细细想来,正清道长所言确实有理。这些年来,祺王常差人打探裕王的行动,可全都无功而返,还有,王现在还昏睡不醒,便是裕王的所为,当年种种已然蒙尘远去,只是裕王能残害兄弟一次,便不怕有第二次。而后正清道长不再多言,言多必失,祺王久在波诡云谲的权术场中走动,话说一半,祺王自会斟酌去办。

正清道长出了祺王府。

一辆马车在拐角处等待着他,赶车人是阿鱿。阿鱿在城中绕了许久,才出城去,巡夜撞见这官家的马车,自然不敢拦,一路放行。木子左派出去追踪正清道长去向的人被阿鱿甩下。

“师父,您这是用祺王除掉樱花内卫?”阿鱿这些天看在眼中的,全是若冲与裕王二人的如胶似漆,亲密无间。阿鱿确实佩服裕王,裕王与他那朝秦暮楚的王妃早已断了,连孩子都不是自己的,还如此善待二人。

若冲昨夜那般咄咄bi)人,他大可将实说出,可他偏偏担下所有人的误解,倒也是个令阿鱿敬佩的对手。

“斩断裕王,皇帝就只能依靠我们了。”正清道长平静地。

正清道长和阿鱿抵达一户农家小院。

萤萤之光下,一位孩子躺在上。

张欢坐在边,面色凝重的望着孩子,手中端着一碗水。听见有马蹄声张欢放下碗便冲了出去,看见阿鱿正在扶着正清道长下马车,他迎了上去。

“道长,孩子我给带来了。”且说张欢昨带着若冲的信件,打算去不争观请若讷道长,在驿站便遇到了私自入京正清道长,阿鱿认得张欢是李麟手下的一员猛将,便上前假装拼桌,从而得知张欢是要去不争观求医。

第一三四章 恨君冷酷心犹痛

得知张欢所求之事,阿鱿回去将张欢遭遇与正清道长说了,正清道长觉得这个张欢可利用,便让阿鱿带着他来见自己,问明张欢儿子的病症,说自己教出来的徒弟能治,自己也能治,且张欢的儿子如今已不能拖延,再去不争观求若讷,回来孩子怕已经不再了。

正清道长也不提条件,不问其他,让张欢把儿子送到城外,自己秘密给孩子治疗。期间,不准告知任何人他的行踪,说自己秘密出来云游四方,寻访神迹的。而张欢并不知道正清道长是墨樱内卫,又见正清道长亲自出手救治自己的儿子,感激涕零,正清道长吩咐他的,他都一一照办。

裕王府内,四面蝉声戚戚,蛙声此起彼伏,使人越发感觉闷烦躁。

裕王将玉熙郡主哄睡着之后,回房换衣,王妃送莲子羹来,丫鬟将莲子羹放在桌上,王妃又端起,轻声唤道:“王爷,妾为您准备的宵夜。”

裕王换好衣衫从内屋中走出,王妃直问:“王爷这是要出去?”

裕王点头,王妃端起莲子羹:“那王爷喝一口吧,润润喉。”裕王单手接过那盛着莲子羹的青瓷小碗,仰头一饮,喝下大半,又将它还与王妃,冷冷地说了声:“这些事以后就不要做了。”

“这是臣妾分内的事。”

“你明知你我之间早就断了,何苦如此呢?”

“那您为何不休了我,还要我留在你边呢?”

“你作的孽,不该让玉熙来还。”裕王言辞冷漠,昨若冲的话,在他脑海中的盘旋着,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即使长大成人,心里终究还是有所缺失和影响。若冲的多疑,自卑,敏感,就是幼年遭遇太多变故所致,裕王不想玉熙变得和若冲一样。可又不想继续留在裕王府,陷入两难。

“王爷,你走的这些子,臣妾害怕,怕您不回来了。对不起,我想求您原谅我,您说过,婉卿无论做了什么你都能原谅的,我现在想要你回来,我们一家人好好过子,行吗?”

裕王只转离去,他去意已决,再不会回头,只是念及过往百的夫妻恩,不愿太过伤她的心。

而裕王妃留在原处,裕王开门,引得房中烛火跳动闪烁,她只端起他喝剩下的半碗莲子羹愣神。侍女秋雁进屋来,看着裕王妃双目泛红,秋雁为她抱不平:“王爷准是叫那个小妖道迷住了。”

秋雁是在玉熙郡主出生之后,才来到她边的,许多事都不明白。秋雁来王府之前服侍王妃的侍女包括娘,在王妃坐月子的那段时间里一股脑儿地全染上恶疾,病了一段也不见好时,随后就叫裕王打发走了。

王妃细细观察裕王喝剩下的莲子羹,消沉的脸上挤出一丝苦涩地笑,道:“比昨天喝得多了一些了……”

秋雁只道王妃痴宽忍,却不知裕王是叫她伤狠了才这般对她,她如此这般不过是为了赎罪。梨花落地,惹上尘埃,不复当年的洁白,即便是雨水,也洗不去它的污尘,只是带来泥泞。

裕王出府,小豆子提着一个食盒跟在他后,裕王上了马车,小豆子亲自赶车,直奔清静观去看望若冲。且说,裕王整都在王府中看书作画,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来向若冲说明他的意思,可都没有,偏到了深夜,她边无人之时才来,便是料定此时的她独自一人在房中,孤独寂寞,自己再去,不会叫她生气撵了出来。

清静观。

阿莫已经睡下,若冲待在屋中,坐于榻上,环抱薄被,失魂惊恐。若冲原就胆小,她恐宏霞的鬼魂会回来找她,越是想,越是觉得是自己的鲁莽害死了她。听见屋外有脚步声,她后脊梁散发出阵阵凉意。

“咚!咚!咚!”三声平缓的敲门声。

若冲后背贴墙,蜷在角落没有言语,裕王见屋中灯还亮着,轻轻唤道:“菀青,是我。”

此时的裕王仿佛是来救她的,也顾不得昨的恼怒怨恨未解,他将她从心神不宁和恐惧的桎梏里拉出,开门那一瞬,她环抱住裕王,小豆子见这景吃了一惊,背过去不敢看,而裕王从容地将手轻轻合在她背上,轻拍安抚。

小豆子将清粥,点心摆好,便退出门去,留下下若冲裕王二人叙谈。

“你知道宏霞的事了?”

“是,阿莫告诉我的。”裕王了解若冲胆小,便阻止旁人向她传递宏霞已死的消息,却忘了平里侍候她的人阿莫才是最可能传话给她的。

裕王自然不会再与若冲继续谈论宏霞的事,他便关切地问:“你与阿莫吵架了?”

“没有,只是他今语气与平时不一样。”若冲喝下一勺清粥,露出不悦之色,勺子放下,撇嘴。

裕王忙问:“今天的粥不好喝吗?”

“我不喝咸粥,只喝甜的。”

“少吃糖,糖吃多了牙疼。”裕王今才对着玉熙叮嘱的语句,想不到还得对着若冲再说一次。

“好,本王记下了,下次给你带甜的,来吃快饼子吧,这个是甜的,好多豆沙呢。”裕王夹起一块,放在若冲面前瓷碟中,若冲却嫌麻烦,直接用手捻起来吃。

若冲一面吃一面用另一手接着落下的渣子,还问:“你今怎么都没有来?”

“有事。”

裕王如此一说,若冲想也知道他在陪着他的王妃,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吃饼,这恐怕是她吃过最难以下咽的饼子了,却还是镇定地吞到肚子里去,好像没事儿人一般。

裕王话音刚落不久,便接上话又问了声:“你在这里只有阿莫照顾你?”

“是,以前是阿让哥哥,现在是阿莫。”

“不妥。”裕王挑眉,假装皱眉,嘴角的笑却是隐藏不住。

丹房中只点着两盏油灯,光线幽暗,若冲没有看出裕王那细微神态变化。

“哪里有不妥?他只把我当做师叔。”

“我想说的是,我见不得别的男人和你朝夕相处,夜相伴。”裕王手托下巴,打量着若冲,这段时,他总给若冲送饮食,她的双颊圆润不少,更添美可。

第一三五章 犹昙华

若冲勾唇,笑他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她捏住他的鼻头,面子上俏皮地:“你心眼这么小?你可以照顾我,旁人就不行了吗?”

“这不是心眼小,这是吃醋了。”顿了顿,他再道:“菀青,明搬到长恨院住去,我再给你找一位丫鬟,那里才真正的清静。”

若冲莞尔一笑,凝望着裕王。

兜兜转转,又转回来了,而且还不比从前。月娘虽说是住在鱼宅之外,却也是他唯一的妻室,而自己绕了一大个圈,还是只能做他人外宅,将来自己跟了他,自己的孩子也要被人说成是没有爹爹野种,若冲冷冷地笑了。若这段姻缘注定躲躲藏藏见不得人,她宁愿回不争观去,了断红尘,做个全居道士。

“难道我一辈子,都只能做躲躲藏藏吗?我爹这样对我,太子爷这样对我,你也是……”若冲笑了笑,又想起自己求得的签游鱼却在碧波池,撞遭罗网四边围。

她自问着就是自己命吗?

“你不是不想听些风言风语吗?那里很清静。”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jiàn)的吗?”

“我没你想得那样龌龊!”裕王忍不住呛她一句,若冲无言以对,沉寂相对。

良久,若冲打破僵局,问:“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你的想法?”

裕王原先绕了这么多甜言蜜语,怎么若冲还是揪着正事不放,心生烦恼,反问:“为何这样想?”

“若是陛下的意思,结合宏霞之死,我像这是想要让道家中人孤立我?若是你的意思,那我也看不懂,也不想去了,王爷,我父母之事,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月娘当年也是静悄悄地搬到鱼难成的外宅去的,可哪怕就是这样隐秘,还是难逃一死。裕王如今,已然是公私不辨,借着公事,与她亲近,为着私,欺上瞒下。一面抵御不了对的向往,一面又忘不掉他作下的孽。

面对若冲的含脉脉,裕王坚定地告知若冲:“我不怕。”

“我怕。”

今她一个人,将自己与裕王的事翻来覆去的想,裕王对她如此温柔体贴百依百顺,说不通的。思来想去,最说得通的,只有眼前一切不过是裕王的手段罢了。

“王爷,今晚留下来,见一面少一面了。”若冲温柔款款,她不知道裕王有没有真心对她,但她确信对他真心,酸痛刺激席卷而来。

“这不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明儿跟说不清了。”

若冲低头道:“那就去青柳街吧。”

“太晚了。”

“我害怕,再过几就是中元节了,我怕宏霞回来找我索命,天黑之后,阿莫走后,我就害怕,从没这么怕过,我害死人了。”

裕王早就忘记第一次下令处死的那人是谁了,只记得第一次杀人时他只有二十二岁,而死的是一位与宏霞一般微不足道的人。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云淡风轻。背的命债太多,早已麻木不仁。

“不会的,这个世上没有鬼魂。”

“不,我必须相信有鬼魂,如果没有,那我将来怎么去找我的父母?我还如何回家去?”若冲那痴痴的模样,叫裕王看得心如刀绞。

见她如此伤怀,不知是否应当将自己与王妃如何恩断义绝之事告知于她,挣扎之后,却也咽下了。

裕王牵起她的手,“走吧,青柳街有很多好玩的呢。”

若冲换回上次那一圆襟男装,去了青柳街。

若冲侧过头去,仰望旁裕王的侧颜,欣慰欢喜无奈交织一起,对她而言她更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裕王的骗局,宁到死时恨他虚假意,凉薄负心,也不愿见他生死相随。

突然之间,烈火朝着二人的方向喷来,裕王一惊,将若冲挡在了后。好在有惊无险,杂耍艺人以及旁围观者嘻嘻笑着他方才惊慌失措的模样。

若冲单手推开裕王,给了杂耍艺人几个铜板,拉住露怯叫人笑话的裕王走开了。

“他们是用分寸的,您何必大惊小怪的?”若冲嗔怪裕王。

“我刚才瞧他那火是朝着你去的,便慌了阵脚。”

若冲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

杂耍人,吞剑,耍剑,叠塔,好不闹,若冲手中举着糖人儿,一个劲儿的拍掌叫好,只要她叫好,裕王便赏些铜钱,那戏班的小猴子们也灵,其中一只幼猴儿便守在裕王跟前讨赏,裕王也毫不吝啬。

看腻了杂耍,若冲提议去听曲子,裕王便领着她去了琴音绕。要了最是古朴典雅的一间包房,裕王还叫人撤去屋中的香炉,取来鲜花装点。

“你想听什么曲子?”裕王问。

若冲摇头,道:“这里应该有新曲吧,古曲都听腻了,就听这里的招牌曲子吧。”裕王将盘中的牌子翻了几块,彬彬有礼地对着琴音绕的小侍女道:“先这几曲。”

“二位先生稍等。”那侍女端着曲牌名册,迈着莲花小碎步,轻轻离去,留下一阵脂粉香气,另一位侍女端着茶水点心进屋来侍候客人。

“看来王爷是这里的常客。”若冲见他对这里的曲子如此熟悉,随口一说。

“以前常来。”裕王毫不遮掩。

“王爷喜欢音律?”

“本王是酷音律。”裕王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轻触她的指尖,发觉她指尖还留有练琴留下的老茧。

“你懂音律?”

“幼时从母亲那里学过,后来和师父在一起,他说我不配用我娘留给我的琴,就把我的琴给收了去了,后来对古琴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现在的琴艺差得很呢。”

月娘的琴艺当时可是天下闻名,只是裕王无缘欣赏,后来佳人已逝,关于月娘的琴艺,便成了一段传奇的故事。他一直以为若冲继承了月娘的琴艺,期盼听若冲亲自奏一曲。于是便开口说道:“既然由高人启蒙,自然也不会差。”

“若你不信,以后听上一曲,便知我没有骗王爷。”若冲举杯品茗,红烛之下,观不出茶,只能凭着吸入鼻中的清香,断定茶的品香。

“那我得祈祷你骗了我。”裕王笑道。

第一三六章 吹梦醒

雅间的木门被轻缓地推开来,一位抱着古琴的女子,打扮清新别致,形微瘦,唇红齿白,眉间画着一朵莲花,虽然不是绝艳的美人,却也挑不出她容颜仪态何处有所不足。落落大方,叫人赏心悦目。纤纤玉指,看似无骨软嫩,拨琴时却刚劲有力,收放自如。七弦在她指下,奏出的声音变化,时而婉转如曲水,时而激进若惊涛拍岸。

裕王和若冲就这样听着曲,静静地做了大半个时辰,却浑然不知疲惫。

女子抚琴之后便离开了,去别处奏琴,若冲称累,依靠在裕王膝上便睡着了,裕王不忍叫醒她,就在琴音绕坐了一夜,直到鸡鸣时分,若冲惊醒过来,见裕王稳如泰山一般地静坐着,却也睡着了,她心中感慨,竟然有人睡着了还能纹丝不动的。

她刚起来,裕王便睁开眼来,含温润地笑,问:“醒了?”

“咦?你没睡?”

“我睡眠很浅,你一动我就醒了。”裕王轻声说道,将她脸上的乱发拨朝两旁耳后。

若冲好奇还有人睡着了能不动的:“这就是人家说的,睡着了像死人吧?一动不动的。”

裕王嗔笑着柔声说:“不是所有人睡着了都似你这样不安稳,打睡拳,磨牙。”

若冲低下头来,羞愧,哑然失笑:“那王爷没有被我伤着吧?”

“没有,只是你翻来覆去,让我不能好好休息。”

若冲嗤笑,见裕王的外衫已经披在了她的上。

青柳街的清晨,若冲和裕王走向清静观,路旁的小商贩已经开始准备营业,勤勤恳恳,养家糊口,起早贪黑,见人还要三分笑,却还要被人说成“无不成商”,若冲感慨,若是城中没有这些商贩,是何等的冷清?

一如昨夜的青柳街,你说它是烟花巷,你说去哪儿的人轻薄,骂那些抛头露面的卖艺女子为娼为ji),可有多少人靠着这些下jiàn)的行业养家糊口,哪个好人家的女子愿意去受罪?世道寒。

“王爷,为何商人要居四民之末?他们不也是依靠自己养家糊口吗?他们也不轻松。”若冲问。

“古制,士农工商,老祖宗定的。”

“祖宗的话就一定是对的吗?儒家教人治国平天下的道理都是好的,只是孔老二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那说辞最是可恨,不晓得害了多少人。”

若冲很透了这个尊卑有别的世道,儒家定下尊卑贵jiàn),分明不守万物平等的自然知道,却还美其名曰为礼,着实可笑。

“你说得对,人都是一样的。”

“那我们为何还要遵循古制,不能改吗?”

“你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是皇帝一个人说的算吗?父皇就看不到这天下不公吗?可他不过是流水的皇帝。”

“是呀,陛下什么都看得到,只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过是诺大皇城之中关得最久的那个囚徒而已。”

裕王垂眉,厉声问:“谁教你说的?”

“正清道长,我师父。师父他总被人称为大师,可是他不喜欢别人称呼他大师,不想被困在这个虚名里,所以他不常在不争观,不喜见人吹捧自己。他说若不是因为我,他早想云游天下,不想回不争观了看明争暗斗了。”

裕王不屑,正清道长和他打交道这么多年,只是若冲被骗多年,自己浑然不知觉。

若冲挽起裕王的胳膊来,怔怔地昂起头来:“王爷,带我去找凌志孺大人可好?”

裕王一怔,她怎会认识凌志孺,难道父皇派了旁人去见她?

“菀青怎会认识凌大人?”

若冲听得裕王这样一说,估摸这裕王早知此人,只是一直不想告诉她。她也不想让张欢陷入困境,便道:“这个呀,昨儿你不在我就胡思乱想,我想起小时候听师父说起我家的案子,说审案的是那个叫凌志孺的。”

“这样呀……”裕王抿唇,开始焦虑不安。这个凌志孺是当年朝中唯一一位对鱼难成案提出异议的,而最终案件的尘埃落定,裕王在凌志孺上使了些手段。

“王爷既然认识他,那就领着我去会会此人如何?”

若冲试探地问着裕王,她看出裕王神色不对。若是裕王阻拦,那就是裕王对她有所隐瞒,而裕王答应那还需静观其变,他心中是否有鬼。

二人在街上吃了早饭,裕王先是领着若冲去他的大理寺翻阅当年鱼难成案件的卷宗。

了解到,凌志孺现如今已过花甲之年,在任三十年来,一直担任提刑官一职,在百姓中享有威望。相传此人断案,从未有过冤假错案。每每查案,他都亲自前往现场勘查,收集证物,亲审犯人,在查案上事必躬亲,为人谦和有礼,从不傲下。

“这位凌志孺,凌青天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若冲轻笑一声,将卷宗往旁的桌上一扔,满脸堆砌了不屑。

裕王浅笑着,将卷宗拾起,又翻看了一遍,看似漫不经心,可他看得仔细,虽然已经看过多次,可是这一次若冲在看,裕王心里打鼓,唯恐若冲发现一丝内卫参与其中的蛛丝马迹。

再三确认这是一份令他放心的卷宗之后,他才放下心来,将手指“凌志孺”三个字,说道:“这案子,本就不可查,他还能做出这样完整的卷宗,也是辛苦他了。”

“可不是吗?来的路上听你说的,这位凌大人从十几岁就开始学着他的父亲学习典狱,这些年来,看过的,见过的也多,将曾经那些所闻所见,编纂一下,写出一份逆案的卷宗还不是信手拈来吗?他做典狱倒是可惜了,去写书岂不妙?没准还能流芳百世呢。”

若冲言语尽显讥讽嘲弄,裕王倒是第一次听到她刻薄人。

“当时也由不得他。”

若冲听了,想起自己认贼作父的八年时光,当时太子杀了鱼难成,一口咬定鱼难成是反贼,一个小小凌志孺岂能左右全局,抗衡太子和百官之首的赵家?

“知道他有难处,只是此人若是真的想要做一位清明正直的提刑官,那这个案子他可选择不做,不做又能如何?此人被人称之为‘凌青天’?用己之虚名,造人之污名,他算哪门子的青天?”若冲不平愤慨。

第一三七章 拜访

看过卷宗,裕王若冲二人从大理寺出来乘车前往凌志孺家,在门前上马车时,遇见了大理寺卿文远博。

文远博的夫人是皇后赵鸢的胞妹,文赵氏常去玉坤宫,和德妃关系还算不错。

裕王与文远博拱手行礼,一番寒暄问候。若冲在一旁压着头,装作自己是裕王的随从,那文远博与裕王聊天儿时撇看她两眼,先是惊讶,而后疑惑。

“大清早的裕王爷怎来大理寺了?”

裕王的眉头抖动了一下,假笑着回话说:“本王来看个卷宗。”

文远博倏地紧张起来,强作镇静地:“哪个案子的卷宗,不知找到了没?”

裕王和文远博相互打探对方的意思,文远博恐惧裕王是替敬灵帝来看甄海卷宗的,裕王则是不想让文远博察觉敬灵帝又动鱼难成案的意图。

“算不得大案,是一个友人家的案子托本王来看看,可惜卷宗不在大理寺,白白去了一遭。”

文远博自然清楚裕王这样说乃是不想告知他来意,再问下去也无益,拱手说道:“原来如此,现在时辰不早了,本官也该去忙公事了。”

“那就不打扰您了。”

裕王与若冲向后钻入马车,前往凌志孺家中。文远博站在大理寺门前,望着远去的马车,越想越惶恐不安,忙派遣随从骑快马前往赵府,将裕王来过大理寺的消息告知赵谨明。

赵谨明之子赵世祖不以为然地:“爹,这个裕王或许说的是真的,他个闲云野鹤,无心政务,又是皇后娘娘护佑才能平安长大的皇子,他娘和皇后在宫中关系最好,想来不至于忘恩负义。”

赵谨明将目光投向学生徐慎和李复,而后缓缓说道:“大事往往就坏在小人物手里,当年甄海要不是重用文远博,现在在你爹这个位置上,就是他了。”

李复缄默不语,现在只要与兵部无关的,他都不放在心上,不为旁人费心伤神,二十二年前,他在西北边关做知府,力所能及呵护治下百姓,做到公平公正,也是因为做得好,才在甄家被灭,牵连多人入狱之后,京中岗位空乏,他父亲在京中走了关系,才将他掉回京中的任职的。二十二年前的事,与他毫无关系,而他遵从父亲教诲,从不过问旧事。

而徐慎吁了一口气,对甄海那次针对文武百官的大动作害记忆犹新。但是他还在国子监做监生,虽然不在赵谨明边,可仅仅做作壁上观已然足够骇人。许多人上书为甄海辩解,可折子都如泥牛入海不见所踪,直到最后,连皇上都躲进了东皇宫,对甄家一字不提。

也就是那件事之后,徐慎才选择了站在赵家一边。龚光杰贪墨成,倒下去是迟早的事。他原本想学甄海,站在皇帝一边,可敬灵帝没有给他这条路,能站在敬灵帝只有司礼监,只有那群勾心斗角,心怀叵测的宦臣。

且说,凌志孺家门前时,若冲方才那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有所收敛,凌志孺的府邸是就在提刑司后面的街道上。凌府虽然门面破旧,与一旁的寻常百姓之家别无二致,却看得出住在这里人将它打扫得干净,地面颜色微深,应该是清晨时用水冲洗过,带着阵阵湿气。

裕王上前敲门不久之后,宅中一老妪慢吞吞地打开门,声音老迈:“您二位是?”

老妪的眼睛在若冲脸上定了片刻,却很快挪开了。

裕王躬问候道:“我二人是来拜访凌大人的。”

那老妪虽然布衣荆钗,满面皱纹,却也和善端庄,笑道:“二位请进。”

老妪领着二人来到堂屋,朝着堂屋喊了一声:“老爷,有客人来了。”随后她便去厨房烹茶去了,这凌志孺家中的光景,家中陈设简单,桌椅板凳已是年久失修,分外陈旧。若冲看在眼中,只觉得凄然,按理来说,凌志孺官阶不低,生活不该如此拮据才是。

内屋的竹帘掀起来,此人正是凌志孺,他面容枯瘦,子倒还算拔,杵着拐杖,慢吞吞地走上前来,拱手行礼,问道:“二位如何称呼?”

裕王笑道:“凌大人不记得本王了吗?”

凌志孺凑上眼来细细地瞧,常年没没夜的办公,他的眼睛早坏了,看什么都要凑近了细细地去看才行。可想而知,这些年来,遇到刑案,他亲自验尸,是何等的辛苦。

凌志孺看了半天,眼线慈祥和蔼的面色微微一沉,问:“您,您是裕王下?”

裕王点头,笑道:“看来大人还记得。”

凌志孺滞涩地笑了笑,邀请二人入座,问:“这位公子是?”

若冲彬彬有礼,颔首介绍说:“贫道不争观,若冲。”

凌志孺一听这个声音,便知道若冲是个年轻女子,且还说了她是若冲,凌志孺立即想起八年前那个名声响彻大荣国的十岁小孩儿,如今却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的了。

凌志孺感慨一声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若冲道长。”

方才接待二人的那位老妪端着两杯茶进屋来,放在小茶几上,虽说家中陈设简陋,可礼数却也周到的,毫不怠慢。若冲接过茶时,只道了一声谢,而裕王却直呼:“多谢凌夫人。”

若冲惊叹,这老妪竟然是凌志孺的夫人,裕王说的朝廷封的二品诰命夫人?而后,裕王与凌志孺聊起近来所办的案件,问候凌志孺的病,却听得凌志孺声音有些沉涩,乃是久病之象。

“凌大人,现如今凌公子在何处高就?”凌志孺紧绷着的脸,缓缓扭向裕王,回答道:“犬子如今在老家任提刑一职。”

裕王笑:“那好,凌大人家传的绝学没有浪费了。”

随后裕王扭过头来,对若冲说道:“凌大人查案,案发现场的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被老先生放过,勘查入微,非常人可及。”

若冲来时,还对这位凌志孺心有怨念,可到了凌家一瞧,她的心便软了下来,方才路过东屋时,大门开着,破旧的榻上躺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妪,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在缝衣服,女孩边摆着溺器与便器,看样子是给那榻上的白发老妪使用的。

第一三八章 凌家

若冲侧头望着东屋,问:“凌大人家中有几口人呀?”

凌志孺一听,便知她在此之前也没有打探过他,对她稍放心些,回答道:“现在便是老朽和拙荆,还有家母与孙女,儿媳四人,儿子在外任职,较少回家来。”

凌志孺含笑应付她,不想多讲,熟悉他的人都晓得,凌母瘫痪多年,他更是夜侍候在母病榻旁。家中的积蓄全用在老妇人和凌志孺的病躯上。以凌志孺的地位人品,原本可以在看病时寻得便利,而他却一一严厉拒绝。而对于上门来送礼问候之后,他一概拒之门外。

久而久之,无形中,得罪了不少权贵。因为他中正耿直得太过了些,不懂人世故,故而府衙里给他穿小鞋,拦着他升官的怕今后难以办事的,大有人在,故而他的官位一直上不去,几十年如一在底层兢兢业业地察查案,不过正因如此,老百姓得了些福。

若冲听了凌志孺的话,笑道:“老夫人健在,家有一老由有一宝,大人还真是有福之人。”裕王端茶有意动作大一些,子侧一些,胳膊肘轻撞若冲,示意她不要再问下去,随即调转话头,问了些有关凌志孺尽体的状况,裕王介绍了几位天都中德才兼备的却鲜为人知的郎中与凌志孺,让他换个郎中瞧瞧。

说着说着,眼看快到了吃饭的时候,凌志孺的夫人上堂添茶时,问候客人是否要留下用餐,裕王便起道:“早约了朋友一起用饭,就不打扰了。”而后他示意若冲起,他二人这就离去。

凌志孺将二人送到门前,裕王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凌大人,告老还乡的折子已经递上去,只是吏部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故此,或许还会拖上一段时,请大人担待些。”

“裕王下这样说,真是折煞老朽了,老朽告老还乡,并非想颐养天年,而是现在这样的体,也着实做不了什么了,不如让贤。”凌志孺拱手而道。

“那就请大人保重,若是有用得着小王的地方,尽管差人来。”

“先谢过王爷了。”

回程的马车里。

裕王见若冲手托着腮,注视着车外,也不与他讲话。裕王开口问:“菀青,想什么呢?”

“有些饿了……”顿了顿,她又问:“凌志孺大人的儿子在他们老家做官?”

“本来凌志孺大人可以求请,让凌公子留在京中,以凌公子之才,接替他也不是不可能,可偏偏要将他送去外头,妻儿都在京中,有时候一家人几年才能见上一面。”

“天都人多,是非也多,到了外面或许不用牵扯进入这种权利旋涡里,安稳些。”

裕王只说道:“人生在世,活在哪里都不容易。”

若冲认可裕王的观点,心想,世上的事,哪里有绝对的黑白之分?一如太极双鱼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世上的事妙就妙在此处,坏也就坏于此处,一杆子不能打翻一船人。

“是呀,没人活得容易,大家都有难处。”若冲叹息。

“为何从凌家出来,你就有些闷闷不乐?”

“原本以为那是个富庶高贵的家,可到那里一瞧……”说道这里,若冲苦叹一声,接着又说:“家徒四壁,家中既有久病卧之人,也有糟糠贤妻,还有少年持家的孙女,年纪轻轻便已显老态的儿媳,凌大人的子也不是很好,家中只能由一独子支撑,他还飘零在外。你说这一家人,不可怜吗?”

裕王凝视她微微皱着眉头的秀颜,欣慰:“菀青倒地还是心善呀。”

裕王知道若冲心地善良,见到凌家那般观景,也不愿去戳穿他,毁他一世英名。若他还是现在这样没有污名,按着规制告老还乡之后还有朝廷的封赏,让他颐养天年。若因罪责罢黜,凌家子将越发艰难。若冲要是不再去找凌志孺了,如此他便能多几分安心,等待项子虚交货,他领着若冲乘西洋人的商场离开大荣。

若冲挑起车帘,引清风灌入马车中,而她望着街道人熙熙攘攘的人群,群生百像,感叹一声:“道家所说的无,并非绝,而是无所不用其,一如无为,无所为才能无所不为。天地本善,看似无,只因不偏私而已。不偏私才是用之至。可人并非天地,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人生百年,只是沧海一粟,所认所知,终究有限,所作所为,只能从自利益而考虑,记挂不了太多。”

“你还是不肯放过他?”

若冲莞尔一笑:“你父皇不也不放过我吗?”

裕王无言以对,瞟一眼望着街景愣神的若冲,吩咐马夫前面路口右转,去飨园。

凌家。

凌夫人舀一碗菜粥,端到东屋,等着放凉一些再喂给凌母。还打发凌家小孙女去厨房帮儿媳端菜。凌志孺进屋来,对妻子说了声:“你先去吃吧,我在这儿亲自喂母亲。”

凌夫人看四下无人,那凌母还在睡眠中,便道:“不会无缘无故地过来看望我的。”

凌志孺感叹:“是呀,可不知道为着哪件事来的?”

凌夫人想着若冲的脸,喃喃说道:“那个女子,长得和贵妃娘娘有几分相似,不知道是不是甄大人家的后人。”

凌志孺与甄海曾经打过交道,二人也算是惺惺相惜,只是因为公事繁忙,少有私交。而甄海出事时,他恰好在办别的案子,没能参与甄家案件,也就没能为甄家之冤尽一份绵薄之力,也是冥冥之中,让他躲过一劫。

凌志孺迟疑孺一阵,思索片刻,脑海中闪现出二十二年的那份名单,上面的人没有一位还活着的,便说道:“不会,与甄大人有血脉的,除了祺王没人活下来。”

凌志孺这样说了,那凌夫人自然不好再多言语。

凌志孺想着裕王领着来拜见他的,必定不是无关的人。

“夫人,你会不会是另外那件事?”

“哪件?”

凌志孺沉默片刻,抬头望向端着菜朝他走来的小孙女儿,摆摆手。

“没事,没事,我只是想茬了。”

第一三九章 飨园

街市上,若冲自顾自地望着街道,突然喊停,若冲转过头来望着旁的裕王,忧思全消,欣喜异常。

“你看着什么了?”裕王问道。

“我看见有人卖糖葫芦,我想吃呢,行吗?”

裕王淡笑不拘,连忙下车去给若冲买回一串糖葫芦,递到若冲手中,若冲朝着最顶端最大的那颗下口,糖浆黏上她嘴角,裕王掏出手帕,给她擦去。

若冲嘴里塞满糖葫芦,抬头将糖葫芦送到裕王嘴边。

裕王摇头:“我不要,菀青吃。”

若冲哼了一声,裕王见她恼了,之后顺从,咬下半颗,酸得倒牙,他眼睛眯成一条缝儿,而后听得若冲一阵咯咯地憨笑声。

“这颗很酸吗?”

裕王面容扭曲摇头:“我不会吃这个,你少吃些,吃多了小心待会儿吃不下饭。”

若冲才不听他的话,将裕王吃剩的半颗糖葫芦咬下。

飨园门前。

裕王的马车停下,便有小厮出来牵马,一位彬彬有礼的,谈吐不俗的中年男子上前来,笑道:“王爷真是稀客。”

若冲手里握着糖葫芦看着此人,并不知道这位出门来接待若冲和裕王正是飨园的主人项子虚。

“不过一个来月没来您这儿,怎么本王就成稀客了?”

若冲捂嘴嗤笑一声,项子虚的眼睛早就见她全打量了一遍。只一见她,项子虚便开始心绪不宁,表面强装淡定:“王爷说笑了,只是今这位姑娘是?”

若冲上前礼节地拱手,说到:“贫道乃是不争观,若冲。”她拱手时,手中的多余的糖葫芦显得格外不尊重。

项子虚见若冲不知如何处置手中的糖葫芦而为难羞红了脸,他便将目光挪开,和裕王谈起了诗词书画,若冲才松了一口气。

项子虚和裕王常在飨园聚会,项子虚那一手的妙笔丹青,泼墨山水,堪称当世一绝。他原是南方人,是当时有名的神童,可使长大之后便先后四次参加科举,可到头来,连个举人都没有考上,壮志难酬,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转眼便成了寄山水的画家,书法家。一面做生意一面游山玩水,几年前在天都修建一处园林,便在设下庄园,专门会友。

项子虚邀二人入园,七拐八拐,穿过迷宫似得假山,上了四五座桥,从不同的角度观赏了此地这人工开掘的碧湖,问过十几种不同的花散发出来的香味之后,才抵达一处阁楼。

若冲埋怨道:“项先生,您这是怕小道与王爷吃霸王餐不成?到您这儿吃个饭,还要走这八卦阵?您将客人领到此处,只要没有您领路,便是吃好了,也不出去呀!”

话毕,众人笑着。

“道长不知,项某人这样做,乃是为了让您可以瞧一瞧这飨园的景致,是否还入得了您的眼?”

“眼倒是入了美景,享了福,可是来时都不饿,这会子只想吃饭咧!”若冲咧嘴大笑,这个项子虚很是有趣,客人来吃饭,他只顾着卖弄自己的院子。

裕王笑盈盈地望着若冲,道:“先生今就受累帮我二人点菜吧,您这儿的菜单,本王可瞧不懂。”

若冲好奇,便道:“还有瞧不懂的菜单?那还要它作甚?客人拿到手里也不晓得自己该吃什么。”

侍女奉上菜单,项子虚昂首,得意说来:“这便是小店的菜单,用这菜单点菜与下赌一般,看您能不能选中您想吃的菜。”

若冲笑着从项子虚后侍女双手托举着的托盘中取来菜单,不是诗,便是词,哪里是菜单?分明就是项子虚的诗集。若冲了无奈地放在菜单,道:“这比猜谜还困难,我还是算了,就听裕王爷的。”

项子虚扶额叹息说道:“王爷,您早早就将菜叫小人去配,也不瞧菜单,不觉得失了乐趣?道长难得来一次,您就这么扫她的兴?”

“今是来吃饭的,可不是来此诗酒风流的。”裕王道。

项子虚瞥一眼若冲,笑说:“今有佳人相陪,子虚还是识趣一些吧!”话毕,便下去配菜去了。

若冲与裕王上了阁楼,推开四面的窗户,四面的景致经历截然不同,混合着对景,借景,隔景,障景,透景,漏景,框景,得一景而复又再成一景,深邃不尽之感。曲折地将周围所有景色翻转玩弄于股掌之间,远出山峦秀色与天都繁华气象,尽收眼前,偷来他人之物添自家庄园之景用得巧妙,一派“天地为栋宇”的巧夺天工。若冲连连赞项子虚是个精巧弄巧的贼子。

裕王却也不瞧,静坐喝茶。

若冲独自欣赏了一会儿风景,也喝了,便坐下陪裕王喝茶。滚滚茶倒入茶盏中,若冲望着眼前浓白的茶水,转头向着茶师问道:“你们这儿都是喝白茶吗?”

茶师只微笑点头,没有回答若冲的话,若冲正再问。

裕王便开口拦住:“这里茶师都是些聋哑之人,他们听不见的。”

若冲吃惊:“怎会如此?”

“不单单茶师,倒酒的,上菜的,都是耳聋口哑的,都是如此。”

若冲侧目望着茶师,与他目光向交,见他朝着自己笑。若冲说了句:“你衣裳穿反了!”看这茶师面容中毫无波澜,也没有低头查看自己的衣裳。

“你别拿人家打趣。”裕王喝住她。

“我只是想知道他是真聋还是装的。”

裕王无奈,低下头,端详手中盛着白茶的兔毫盏,如今喝白茶的人不多,烧兔毫盏的窑也改了其他的瓷器。

“听刚才王爷和这位项先生的话,你二人应该是好友吧?”

“本王的画艺便是由他指导的,这是个秘密。我与他都不将我们这层关系往外说,甚至在外头都不说我和他有私交。”

“哦,那是为何?”若冲好奇追问。

“项先生写文章得罪过父皇。”

若冲瞪圆了眼,更加好奇:“他写了什么?我可从没听说过。”

裕王摇头:“写了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件事知道的人本也不多。”

裕王不继续说,若冲无法刨根究底,扫兴地叹了一声。

第一四〇章 镜影

裕王起,借口小解出门去了。

若冲待在房中,听到一声熟悉的“喵”她连忙转,又见那只异瞳黑猫八蛋,她凑上前,八蛋跳入她怀里,用脑壳蹭她的下巴,弄得若冲痒,咯咯笑出声来。

“你怎么跑来这儿了?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知道这里有好吃的,所以来了是吧?哎,你这些年跑哪儿去了?想死我了,小家伙。”

他乡遇故知,令人分外欣喜。

屋外。

项子虚回忆起过去小时候,他常常将她气哭,可之后呢,他只要在院外喊她一声,说领着她出去玩,或是给她一串糖葫芦,甄玉奴就能笑呵呵地将过节忘记。他要温书甄玉奴缠着他一块儿出去玩的时候,他就买一串儿糖葫芦给她,他惹着她了也给她一串儿糖葫芦……有一天他走在街上,买了一串糖葫芦,带回家之后发觉,那个吃糖葫芦的人不在了,心中无限感伤,无以排遣。

这飨园是项子虚用来怀念甄玉奴的地方,飨园的园林景致最初的建筑布局,全出自项子虚家中那些遗留下来,甄玉奴少时所作的画。

裕王出来,拱手行礼,项子虚抬手“嘘”一声。随后邀裕王下楼细谈。

“老师,我把她带来了。”

“确实有几分像,可惜了,可惜了,要是早一点见着她该多好……”项子虚后悔托张欢引若冲去找凌志孺。

“她知道你的事了吗?”项子虚问。

裕王摇摇头。

项子虚叹息一声:“你不应该瞒着她,她一定会见到王妃和郡主的,与其让她将你当作薄寡义抛妻弃女的男人,怨你恨你,不如让她和你一条心,这样你以后的子也好过些。西洋人那边,我过几天就给你安排去。”

裕王苦笑一声:“不准备让她知道那些事,玉熙的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孩子叫我一声‘父王’我就得护着她。”

“为师只是担心她多虑了,她会觉得你如今能抛弃发妻嫡女,有朝一也会弃了她,不能全心全意的信任你。”

裕王不想回答,岔开话题文:“老师这次回京,事务处理得如何了?”

项子虚辛酸地抬起头,望着自己一手建造的飨园,说道:“除了这里,所有的产业都已经卖了,原本想着飨园留着给你,可你要走,哎……我没有成家,没有后人,你是我唯一的学生,这里是真舍不得给外人呢,罢了,罢了……”

裕王只露出遗憾神色,无法开口。

等项子虚将西洋人商船离开的大致时间,和需要准备的物件一一说明之后,裕王回到阁楼雅间。

见若冲抱着八蛋,给它挠痒痒,颇为好奇,便问若冲怎么会和项子虚那只动不动就伤人的猫在一处。

若冲撅起嘴,生气地:“才不是呢,这只猫是我和你提起过的八蛋,它很小的时候,还在太子边的时候我就认识它,几年前它走丢了,太子还找了好久呢,想不到它在这儿。”

用过饭,二人闲坐一会儿,裕王只顾一个人眺望远方的景色,眼看夏将尽,等繁华落尽,换上红叶之后,恐自己再无幸得奖天都的寒冬景象,想至此处不免伤怀。

离开飨园时,若冲将八蛋抱在怀中,想瞒天过海将它带走,前头侍女领路,走到半道,便撞见了项子虚。

“这就走了?”项子虚问。

裕王上前:“是,项先生还有事吗?”

项子虚指指若冲怀中的八蛋说:“我的猫!”

若冲低着头,抱紧八蛋:“它是我的。”

“它在我边好多年了,很多人都可以做证。”项子虚板着脸,严肃地说道。

“在你边便是你的吗?我还说它是太子的呢,不争观中很多人都见过它在太子边呢!”

项子虚冷笑一声:“若是太子的猫,那请他自己来取。”

说这话,裕王便小声对若冲说:“还给他,别惹麻烦。”

若冲低头望着在她怀中异常乖巧的八蛋,红着眼:“它要和我走,也不行吗?”

项子虚没有理会,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地:“请道长还给我。”

裕王不仅是项子虚的徒弟,还有求于他,只得朝着旁的若冲下命令:“还给他!”

裕王从未对她如此严厉,或说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这般满面怒容地呵斥过她,若冲被吓得呆住,而后缓慢且不愿地将八蛋放下,可八蛋的指甲勾着若冲的衣袖不撒开,将若冲的衣袖撕破。

“我会来看你的。”说完若冲红着眼往门口走去。

项子虚旁的仆从连忙上前按住跟着若冲去的八蛋,将它扔进铁笼中,项子虚亲自锁上笼门,对旁的小厮颐指气使地:“下次它再跑出来,仔细你的皮!”小厮忙应下。

裕王辞了项子虚,追上若冲。

走到飨园外,若冲眼泪才终于落下,裕王追上来,见她坐在石狮子后头抹泪,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它想和我走的,你看不出来吗?”若冲哽咽着。

“可它已经是项子虚的了,不是你想要的,就是你的,你若喜欢猫儿狗儿的,将来给你养,要养多少都成,可那只已经是别人的了。”裕王安抚她。

若冲揩拭眼泪,气道:“八蛋就是八蛋,不是随便找只猫都能代替了的,我只要它!”

裕王扶额,无奈说道:“哎,你呀,就是被宠坏了!在不争观有正清道长护犊子,在青藤宫有太子把你当作掌上明珠,到我这儿,还想方设法百依百顺地宠着你依着你,所以你觉得什么都是你的了?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了?”

若冲瞥了他一眼,自知理亏,说不过他,便不言语了,来至马车前打算上车,裕王伸手扶她,若冲反手推开他。

就在此时,王打马而过。

“吁!”一声,王驻马,朝着裕王大喊了声:“四哥!”

若冲与裕王同时抬眼望去,见王骑在他的白色骏马上,后跟上八位佩刀的侍从,个个威风凛凛。再看王材魁梧气宇轩昂,在人群中格外耀目。

第一四一章 平沙落雁

若冲向王相互行礼问候,她自己上了马车。

王府与裕王府相距不远,王一侍从将马让给裕王所乘,自己跟在马队后头。裕王与王一同,并肩驾马而行。

王意味深长地说:“四哥回来这么久,我往四哥府上跑了好多次,可都见不到四哥,原来四哥跟着若冲道长去悟道修练了?”

裕王又好气又好笑,辩解道:“六弟不简单呐,几不见竟然骗起四哥来了,你何时来过我府上,怎么没人和我说起过?”

王不甘示弱:“是吗?那些奴才真是的,不过他们竟然没有告知四哥我来过,啧啧,想来,四哥怕是近来都不回府吧?”

裕王瞟一眼王道:“你接着编。”

王这头,看一眼跟在后缓缓而行的马车,问:“四哥,你和若冲道长,你们这是?”

“我和道长在一块儿,不行吗?”裕王反问。

王低声:“四哥,你若要娶侧妃,那京中的官宦小姐就以四哥的才貌,什么样的女子得不着,可现在却去这女道士厮混在一起,若是旁的小道姑也就罢了,偏偏是这位若冲道长……”

“若冲不好吗?我觉得再好不过了。”

“她不是大哥的那个吗?”说话间,那王伸出小指头,示意他听说若冲并非是太子的义女而是太子的暗妾。

“你哪儿听来的?”裕王微怒,他对若冲与仁清太子之间是清清白白这事深信不疑,却拦不住旁人对疑心。

仁清太子在京中时,只要旁人提起这位若冲时,他的说辞也就那一“忠良之后”道说辞,便避而不言。仁清太子对无亲无故的若冲极为护,不免叫人心生猜疑,外面自然流传出那许多无中生有的事来。

“这还用说,大嫂提起这位若冲道长,那脸色便不好瞧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王撇嘴。

“皇嫂哪里是脸色不好?是在她面前提起若冲,她说不晓得,无关的人又多问多舌,皇嫂自然不悦了。”裕王道。

王不信,他早就先入为主了。可这件事再说下去也无益,他便说岔开话题问:“对了,四哥,明可去猎场?”

“猎场就免了吧,你二哥与我都不擅长骑,倒是去郊外钓鱼,玩些流觞曲水之类游戏有趣。”

王的脸顿时拉长,他本就不擅长静坐,玩那些文人墨客的游戏,喜骑狩猎。可自己年纪小,不好拧这二位好静不动的皇兄,只好答应下。估摸着到了郊外自己去打猎,留三位哥哥在溪边打坐,闲谈,他自己有了安排,便也对裕王的提议不在抵触,只说道:“那我这就去喊二哥还有五哥了,他们老早就说起一起出去聚聚,只是一直找不着四哥您,兄弟们不好扔下您。”

裕王又说道:“既然兄弟相聚,那为何不去请一请七弟?咱们哥几个一处游玩,从没喊过他。”

王呵呵地笑了,反问:“祺王下哪里有空呀?他可是个大忙人。”

裕王颔首叹息。若冲静坐马车之中,听着二人的话,只想明天见不到裕王,其他也就听不进心去了。

清静观。

裕王将若冲送到道观门,因为王在只说了告别便分开了。

阿莫在房中擦拭兰草,见若冲回来,他悻悻地倒茶去,并不多言。若冲想起裕王昨夜提及想听自己的奏琴,便打发阿莫去寻一桐木古琴,再去找星尘道长借了本《平沙落雁》的曲谱。

鸿雁为忠贞之鸟。相传,鸿雁专,一生一世只选一相伴,若不幸丧偶便终不配,以孤殉。若冲照着曲谱练习一遍,只觉物伤其类,秋鸣也悲,随即整郁郁不乐。

凌志孺家中。

凌志孺老先生拖着病躯,伏于案前,提笔疾书,不时停下笔来,细细回想,又重新提笔。房中不时传出咳嗽的声音,凌夫人端着一杯莲子羹掀起门帘来,递给凌志孺,口中问道:“老爷,您这是在写什么呢?”

凌志孺放下毛笔,接过凌夫人手中的莲子羹。

“小囡睡下了吗?”

“是,儿媳早哄她睡下了。”

凌志孺夫妇相濡以沫,在一起过了四十多个年头。

“夫人,您忙完就先去睡下吧。”

“你这是要把当年的查到都写出来吗?”凌夫人神色紧张。

凌志孺点头:“这是鱼家案往上查,到了龚宗宇那儿这个案子就被打断了,再往后我也能为力了。”

“事已经洞若观火,报到东皇宫去,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可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当年现场的查访、鱼家奴仆的口供,得出的推论得出鱼难成没有谋反,鱼难成和龚宗宇有交易,可这些没有证据,没法核实。想来想去,鱼难成谋反的案子可能只是口子,有人想用这个口子挖出真相,也就有人想堵上这个口子。”

“你现在是想告诉别人有这个口子?”

“凌家无后,我对不起列祖列宗,也对不起死去的孙子,我想知道害死我孙儿的人是谁。如果今天来人真是想重提鱼家旧案的,那就借他们的手,帮我查一查吧。”

凌夫人忧心忡忡也不答应,低下头做针线。凌志孺将油灯往边上稍稍移了移,将凌夫人手中的针线照亮一些,凌夫人感觉眼前亮了些。

一个抬眼,一个低眉,夫妇二人相视一笑,低下头各自忙各自手头的事。

裕王府。

裕王给玉熙讲故事,哄她入眠之后,回到自己房中。一面脱去外衫,一面对小豆子说道:“你明打发人给凌志孺大人府上从两封银子,四匹棉布,两匹丝绸,还有十斤油。”

“王爷怎想起他来了?”

裕王不愿多说,只冷冷地一句:“照做就成。”

裕王将手伸进他沐浴的木桶中,试水温,此时门“嘎吱”响了一声,裕王闻声望过去,透过水雾与屏风,望见门前的那个影,只瞧那头饰,便知道是王妃。

“你怎么过来了?”

“臣妾伺候王爷。”王妃低声下气。

“这是丫鬟们做的事,你回去吧。”

第一四二章 心不在名花

裕王妃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只见她穿着桃红色丝薄外衫,月白裙,斜鬓微垂,发髻中只簪着一支金步摇。这步摇是她嫁入裕王府第一天早上,裕王送她,且亲手给她戴上的,这步摇虽然普通,却意义非凡。

“臣妾有话想对王爷说。”

裕王背对着她,冷冷地说了声:“王妃请讲。”

“王爷若是真的看中那位若冲道长,大可请父皇赐婚,去青柳街过夜,不成体统。”裕王妃神态平静,毫无波澜,今早她听见这个消息时,已经在房中难受了许久,现在流不出泪来,想来在他面前也能忍住伤心,才敢前来提及。

裕王怒责:“你竟找人跟踪本王?”

“王爷夜不归宿,臣妾不能问一问吗?臣妾出生官宦世家,也是识大体之人,不会拈酸吃醋的。”

裕王妃语气诚恳,可是裕王却回绝说:“不劳王妃挂心,这都是本王的事。”

“可是王爷如此,整与她私会,外间说闲话,对您和若冲道长都不好。您这样做,旁人还以为是臣妾专横跋扈,容不得人。”裕王妃解释道。

因为裕王膝下无子,王妃嫁给裕王这么多年来也只诞下一女,德妃娘娘对裕王妃也没有好脸,德妃早就想着要给裕王娶侧妃,可是裕王却不提此事。原本外间说的是裕王夫妇二人相亲相,可现在有了若冲,事便不比从前了,哪说辞便也用不的了。

“本王记得我曾经答应过你,本王不会有侧妃的,这件事王妃就不必去做这个好人了,父皇是不会答应的,你帮不了本王也别给本王惹事。你什么都不做,便最好不过了!”

“并非惹事,是真的想帮王爷,臣妾自知,王爷再不会原谅臣妾,那总应该有个说体己话的人,知冷暖的人吧?她若是能让您重新开怀,臣妾也会好生待她的。”

裕王辞严意正地:“你是王妃,裕王的正妃,这一点,永远变不了的你不必担心。本王曾经答应过你不会娶侧妃,即便世事无常,物是人非,本王也不会改变。答应你的我能做的都会做到,只是我做这个王爷也厌倦了……裕王府、裕王妃,裕王、郡主都是你的,只是我不再是你的了,您懂了吧?”

少顷,他又补充道:“还有,以后,除了当着玉熙的面需要逢场作戏之外,别的时候最好不见面了。”

她无言而去回屋途中,满心愁恨无处倾泻一路上失魂落魄,踏上刚修建好的石桥,突然立住,放眼看去,荷花别样地红艳美,她自问,为何百花在那高枝上,却终究落得零落成泥,而那从细软烂泥的荷花却偏偏可以淤泥而不染,便是凋零也事莫如水中,不见它**肮脏样?

裕王妃看呆了站住,声旁提着灯笼为她照明去路的秋雁听得她咬牙切齿发出咯咯地骇人声,秋雁愈发恐惧地垂下头去。

随后,裕王妃抬起手,从发髻中抽出今夜刻意戴着去见裕王的金步摇,朝着桥下一朵开得正艳的荷花投去,荷花被打散开,落入池中,而金步摇也“咚”一声之后没入水中,看着那朵分外夺目的荷花香消玉殒,她苦笑一声,翘着那珍无比的步摇落水,却也牵出她的泪来。

秋雁见状,忙吩咐后头的仆从跳下去给王妃捞步摇,却让裕王妃阻止了,道:“不准去捞,就当他死了吧……物是人非事事休,留下物件更添旧人伤怀,不见反倒心静。”

秋雁借着微光,目光投向裕王妃,她已是泪眼涔涔。

月朗星稀,东方渐晓。此夜,飨园都笼罩在凄厉的猫叫声中,这犹如婴儿啼哭一般的声音彻夜不绝。

项子虚坐在窗前,暗自饮泣。提一壶清酒,原以为醉酒可以让自己入眠,却越喝越挥不去过往,甄玉奴的音容笑貌浮现窗外,故人依旧。

他与甄玉奴早已生死两隔,不复相见。可裕王与若冲若能在一起,也算是一种慰藉。却不想若冲已然如他所愿,去见过凌志孺,那凌志孺这八年来一直暗地里差鱼家案的主谋,想挖出害死他孙子的凶手,报仇雪恨。

此时陪伴项子虚八蛋不停地拍打铁笼,它想出来。项子虚目光从破晓处,挪回烛下,坐在笼子前望了许久,他将小鱼扔进笼子里为它,它也不理会,只想着如何推开笼门出去,项子虚打开笼门,八蛋立即钻出,就要往外跑。项子虚一把抓住了它,扼住它的脖子。

八蛋奋力挣扎,抓拍项子虚的手腕,鲜血直流……

最终,八蛋高举的黑爪落了下来。项子虚看着八蛋渐渐坚硬的尸体,自己的胳膊已经被八蛋挠得皮开绽,满是血痕。

“你等我死了再离我而去不行吗?”

项子虚脑海中满是贵妃的影子,当年他微名jiàn),一事无成,一心想要发迹,她守着他等着他,忍受他的薄幸轻慢,直到诀别,才知悔悟,相见却已经渺茫无期。八蛋让他叫人埋在飨园的一株樱花树下了,对外只说八蛋跑丢了。

翌晨。

裕王便与兄弟们一道去了郊外。王爷们除了王、王还留有年少时的骑功夫之外,旁的皇子都懒散闲怠惯了,王只一人去打猎,另外三位王爷在原地等王,三人玩了一会儿投壶游戏也没累了,便去河边垂钓。

裕王钓上一条约摸五六斤的鲤鱼。

王提着三只野兔回来,给手下侍卫,交给王府带来的厨子,趁着新鲜给王爷门做下酒菜。裕王偏好素食,王的侍婢巧红便领着人亲自上采野菜,拾菌菇。

处青山,临着溪流,白云松下。

酒菜做好了,巧红领着人给四位王爷上好菜,便守在一旁为王温酒。

王体弱胃寒,太医叮嘱过他不能吃生冷食物。今出门野炊,王本不想提起,叫三位皇子觉得他嫩。他虽然不提,可王府的巧红却记挂在心上,倒酒时特地给他送去了温的酒水。

第一四三章 市舶司

“四弟,听闻最近您可是天天往道观跑?怎么,打算学父皇,去修仙了?”王一边问,一边接过巧红递给他的酒。

“一心修书不问窗外事的二哥,今儿怎么也关心起弟弟的私事来了?”裕王反问。

“满城风雨,哥哥是求证来的,道听途说我可不全信。”王笑道。

王好奇插话问道:“二哥?你听到什么来了?快与我说说!”他才说完,给他倒酒的巧红便用手拐推了推他,瞪了他一眼。

王可是将巧红的举动看在眼里,含笑道:“你四哥的事,你问我做甚?为他去才好。”

王又问裕王,是怎么一会儿。

裕王却反问:“就是悟道去呗,对了五弟,这么久没你消息,你这是去哪儿了?”

王道:“父皇叫我跟着市舶司的人学学,将来和西洋人做生意这市舶司可就有得忙了。”

王来了兴致:“市舶司?听说不仅收关税,还负责采买些新鲜有趣的玩意儿,五哥要是看见有好玩的,一定给我留着。”

王答应下,裕王却尝了一口桌上的鱼,放下筷来,眼中有几分忧色。

“西洋人的商船你们也要查吗?”

“当然要查了,还有清点记录上船人员、纪录货物种类数量,核算金额,反正只要停靠在大荣的港口,市舶司管得很多,就连西洋人能不能下船我们都要管。”

“还要管人呢?”裕王问。

“船上所有人来时都要登记在案,准他们上岸才能上来。离开也要逐一检查,担心他们的人落下,也担心他们拐带人口,要检查他们船工带走的行李物品,他们一路上要停靠的码头也要告知我们……哎,这些说不完,事可多了,要不干嘛设立这么市舶司?前不久司礼监又给市舶司定了新规矩,查得也更加严格了。”

王说完,裕王便颌首不语,一脸忧色。

王插话问:“市舶司是不是还要和项子虚,还有户部三方核对账目?”

“当然,三方账目要是对不上就麻烦大了。哎……市舶司的人大多都是宦臣,说来说去,还是看司礼监的脸色做事的,我也不在你在里头待久了,和宫里的人打交道,烦得很。”

众人在一旁聊天说事,全然忘记了王。

王对她吗所说之事不感兴趣,只嘟囔着:“这样美味的鱼都堵不上你们的嘴,可惜了,早知你们都不吃,还钓它上来做甚?放了它也是功德一件!我也不该费力打兔子来给你们吃!以后出来,你们三做在一起也不用酒菜了,也只消抹月秕风便足够了!”

另外三人哄笑,再不提公务,聚在一起说些趣闻轶事。

东皇宫,独慎精舍。

黄保在一旁侍候敬灵帝饭后净手,问:“裕王最近做什么去了?”

黄保回话:“听李麟说,裕王将若冲带到凌志孺家中去了,或许是想叫若冲知道过去的事吧。”

敬灵帝思忖片刻,闭着眼睛训话:“凌志孺是个好官,可谁叫那时候他偏偏就在这个位置上了,明面上不要说什么,私下要是有机会你差人和他说一声,在朕心中,凌志孺没有错过,即使他误判过,听说他年纪大了,子过得拮据,在他告老还乡之前,给他封个子爵,这样子会好过些。”

黄保点头,跪下替凌志孺说了皇恩浩dàng)的谀词。说话将,敬灵帝将脚从盆中抽出,瞥一眼泡脚的艾草水,问:“水里你还加了什么?不全是艾叶的味儿。”

黄保捧着敬灵帝的脚给他擦拭干净,一面笑着说道:“真是什么都不瞒不了主子,前些天李太医来给主子请脉,您说吃着仙丹,不宜服用其他药,奴才送他出去的路上他就说了一嘴这个清解毒的泡脚方子,奴才想主子不吃药,可是用来泡脚应该与丹药不冲着,就私自试了试,这些天主子不是说上的燥发红减轻不少吗?”

敬灵帝笑了声:“确实舒服多了,还是你有办法。正清说过吃着仙丹,让朕不要随便喝别的药,以免与仙丹相冲。”

黄保脸上露出一阵惋惜,言又止。而后给敬灵帝穿好鞋袜,随后才将水盆抬出独慎精舍,交给守在外面的太监们。

“陛下,还有一件事,您得知道。”

“说。”

“裕王与若冲道长他们怕是走得太近了些了。”

“知子莫若父,朕早瞧出来了,裕王有私心,才迟迟不肯让带若冲去看账本。”

“裕王为什么要怎么做?”黄保问。

“德清和鱼家案有说不清的关联,他心里想着若冲,便有许多难言之隐。只是,若冲那个丫头可不是省油的灯,你让她不过问她就能不问?德清玩不过那丫头,要是让她金蝉脱壳可就不妙了,这件事还得她师父来做。只是要利用若冲,德清就不能留在天都。黄保,你找件事让他去做,先把他支开,别让德清坏事。”

“是,主子。”

敬灵帝站起来,背对着黄保,翻阅司礼监送来的折子,看到上头写着的子,若有所思一会儿,压着嗓子说道:“今天要差人去清静观把若冲炼的仙丹送入宫,赏她点什么吧,别叫让她以为朕忘记她了。”

“奴才明白。”

黄保不仅仅明白敬灵帝面上说的意思,还明白皇上给的赏赐有些是嘉奖,有些是提点,还有些是威胁。给若冲的赏赐明面上是嘉奖她炼丹用功,实际上是敲打她。

独慎精舍外,司空玄领着一群小太监立在外头等待黄保开门让他们进去做洒扫,他倾慕月娘二十多年,如今听得若冲竟然是月娘的女儿,惊讶不已。

由千牛卫护送着若冲用珍贵药材炼制的丹药入宫。

不过多会儿,宫里便来人了,若冲忙出门接旨,原来事敬灵帝赏赐给若冲一些珍贵药材与金银玉器,顺便赏赐给清静观的众人上百匹布匹。

若冲领了东西,也清楚自己炼丹是得不了这样多的恩赏的,心里明白是自己将答应敬灵帝之事拖的太久,敬灵帝又些按耐不住,开始催促自己了,越想越是心烦意乱,却也想不出有何办法可以让自己早些摆脱这重重困境。

第一四四章 中元

若冲回丹房后不久便听见旁边众道姑所住之处乱哄哄的,心虚愈发烦躁不安,大喊一声:“阿莫,旁边那个院子是牛上树了还是鬼打架了?怎么这么吵?”

阿莫憋着笑了一声,出了若冲的小院,在道姑们所住的小院门口张望,原来是她们虽为道姑,可依旧是有凡心的。

分过来的布匹也不全是一样的,其中夹在这一匹青色花纹复杂多变,煞是好看,又简洁大方,用来做衣衫再好不过了,故此众道姑都在争抢它。

阿莫回去将此事回给了若冲,若冲目光凌厉,凶狠,怒气冲冲地冲出院去,临门抽出门口守卫着的千牛卫的刀,冲入正在争抢布匹的道姑们之中,众人看见她手中举着刀,后有千牛卫,也不敢再造次,连忙放手,刚一放手,便只见若冲一刀劈过去,“咝”一声,那匹被抢夺的散开的布领空被若冲裁成两半。

众人见若冲板着个脸,都不敢说话,低着头,等着挨训,乜众道姑一眼,将千牛卫的刀递给旁的千牛卫士兵,扭过头来指着众道姑骂道:“尔等留在观中不思清静悟道,对着外之物如此看重,那趁早回家去,早些嫁人才是正途!”而后愤慨地转离去。回去之后,阿莫看若冲的眼神恢复如常。

中元节这,白里清静观熙熙攘攘,放眼看去皆是人群,却衬得入夜之后,善男信女逐渐离散,观内萧索。十五月圆,清晖洒落,山寺晚钟席卷而来。阿莫给若冲送去水后,便回屋歇下,很快入梦。

若冲则是独自在房中练字,听见有敲门声,她小声地问:“谁?”

只听见祺王的声音,他在门外不正经地说着:“我。”

若冲听出了祺王得声音,跑到门口,压低了声音:“你来做什么?小心别人听着了。”

祺王低声含笑:“来看看你。”

“有事儿说事,没事请你离开,你一王爷大晚上地跑过来找我,我怕人家知道了说闲话。”

“开门,找你有要紧的事,要不我踢门进来了,闹得人尽皆知,你愿意?”

若冲恐惊动了阿莫,这才让他进屋来了。祺王四处打量着清静观中的陈设,若冲正好用阿莫给她送来盥洗的水给祺王沏茶,问道:“说吧,你又闯什么祸了,要我给你出谋划策?”

“没事就不能来吗?”祺王反问。

若冲睨着他:“上次见了面,你那种六亲不认样子,都不搭理我,现在来找我,古人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看来你是遇到事了,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祺王微笑望着若冲,她还和在青藤宫时一样。

“你就不想我吗?”

“不想。”若冲冷眼瞟他一眼,将茶端给他,祺王不喝,凝着她,问:“想出去玩吗?我想出去玩,缺个人陪我。”

“不想。”若冲直言拒绝。

“我答应过你带你去四处逛逛的,今天想起来了,来兑现诺言。”

“哟,今儿您这大忙人想起来以前说的话来了?真是不容易,看来这中元节,您是鬼上了吧?嗯?”

“今天是中元节,陪我去放个河灯吧,你应该也去放一个,纪念一下你的父母亲才是。”

祺王这么一说,若冲想着也有道理,反正睡不着出去走走也好,便答应下来。

转去里屋换了一玄色男装,路过镜前,望着镜中自己的头发已经凌乱无序,干脆将它解开,披在脑后,用一条带子松散一绑,便从屏风后走出。祺王还是第一次看见若冲如此懒散的模样,平添几分妩媚。

若冲将斗篷罩上,取下壁上悬着的灯笼,却发现自己房里没有银两。

若冲转祺王喝着茶,吃着她桌上放着的点心的祺王:“你吃了我的东西,待会儿要给我买荷灯,最好看最贵的那种。”

“可以!不过,我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个女鬼的。”

若冲知道他嘴里没好话,乜他一眼,也不搭理他,和他一块儿翻墙而出。

今夜城中街道上挤满了放荷灯的人,蜿蜒悠长的河道中荷灯一个个挨着,串着,缓缓前行,在波光粼粼之中,荷灯飘向远方,直到望不见。

若冲站在桥上,扶着栏杆。

“你说,灯都往东边流,太阳也是东边升起来的,所以人不在了就是去了太阳升起的地方是吗?”若冲翘首望着流向东边的荷灯。

祺王却说道:“故去的人不是去了西方世界吗?佛家说的‘西方极乐世界’,亡灵应该是在西方才对。”

“那为何寄托哀思的灯是顺着河流的,最终流入大海,那些哀思祭奠,融入海洋,海在东边,听说仙界在海上,在蓬莱仙山,那是东边呀。我师父说,西边是大漠,到处都是黄沙。”若冲辩解。

祺王却坚持:“我还是觉得人死了,是去西边的,听说大漠里有人会看见仙境,可怎么追也追不上,后人有些人就在追逐仙境时去世了,或许那是进入西方极乐世界了吧?”

若冲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

祺王问:“笑什么呢?”

若冲道:“我死后去东边,你死后去西边,咱们再也不用见面了,不好吗?”

祺王略有伤感,却一副毫不在意地模样,冷声问道:“你就这样不和我见面吗?”

若冲道:“我嫌你烦,你不也嫌我嗦吗?还是不见得好。”

“我这个人闹,你这话痨,喋喋不休我就觉得好。”祺王看着若冲柔声笑道。

“你们王公贵族去西边极乐,我们平民百姓去东边海上,你们也就欺负不着我们了。”若冲说。

“我欺负过你吗?”祺王问。

若冲莞尔一笑,摇头往桥下走去。

因为来的晚了,贩卖荷灯得小摊儿也只剩一处,若冲完他那儿走去,一眼便看悬挂这着的最大的一只灯,让小贩儿将灯取下递给她,口中念着她真是有眼光,这荷灯做工用料最好,越大漂得最远。祺王在一旁听这是最好的,便说自己也要一个一模一样的,将购买两个荷灯铜板先给了小贩儿。

第一四五章 荷灯

小贩儿收了钱自然忙着去找荷灯,可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与若冲捧在手中那个一模一样的,便只能说:“少爷,您换一个吧,您看这样的也不错,就是比方才那个小些,您看这个也只有一只了,我少收您的……”说这就给他去来另一只。

祺王没旁的可以选,终只得皱着眉头将小贩儿捧在手中的荷灯接过,小贩儿给他找钱他也不接,瞥眼望着若冲手中的荷灯比他的华丽好看,他便一把夺过若冲手中的灯,将自己的那一只塞给若冲。

若冲一脸茫然不知:“你这是?”

“你放这个小的。”

“你干嘛?那个是我先选的,是我的。”

“是我买的,我花的钱!我想给你哪个给你哪个。”

“你怎么这么小气?!和小孩子似的,出尔反尔!”若冲瞪眼。

祺王昂首:“我哪里出尔反尔了?我只答应买荷灯给你,没说要买什么样儿的,我没有买给你吗?买了你还说?得寸进尺了你……”

若冲争不过祺王,只低着头双手捧着荷灯像河边走去,祺王跟在她后与她一同来至河边,若冲扭过头去呵斥道:“你离我远点!”

“我担心你放灯放着放着自己掉水里去了。”祺王自知理亏,惺惺地往旁边挪了几步。

“我掉水里淹死也不要你救!”

祺王乜了她一眼,又在外旁边挪了两步,才蹲下放灯。

若冲将手中的荷灯放入河中,对着荷灯说:“爹爹,娘亲,我在这边很好,不用担心我,说不准过不了多久我去找你们了……咱们就能一家子团聚了,再也不用分开。”说完就将手中荷灯推远了,她静静望着远去的思念。

另一旁,祺王对着手中的荷灯,心中默念着:“母妃,外公,甄家的祖祖辈辈们,不要牵挂幼清,幼清会为甄家讨回公道,等我好消息……”

祺王起,看若冲手托腮侧望着自己,愣住了。

祺王放荷灯时,若冲见他少有如此虔诚认真的模样,忽然怀念起年初在青藤宫的时候,她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心事,每天乐呵呵的,和他吵和他闹,当时觉得照顾人琐碎麻烦,现在想去那些时光,反倒觉得美妙亲切。

“这么看着我,我有那么好看吗?”祺王问了一句。

“还行,不难看。”

“谢谢夸奖。”祺王换上那副不正经的嘴脸,若冲瞥他一眼,低眉盈笑,语气无奈:“又来了……”

回程的路上,二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看着民俗表演,祺王假装不经意地问:“若冲,四哥是你意中人?”

若冲打量着他,干脆利落利落回答:“是呀。”

祺王心中一阵酸痛,酸为自己,痛为若冲,问:“你了解他吗?”

“不了解。”若冲摇摇头。若冲回答得干净利落,她对他的了解仅仅限于他的一面之词,和在她面前的作为。

“你不担心他是骗你的吗?”

若冲哑然失笑,“我不担心他不骗我,就怕他不骗我。”她倔强地撇嘴,明明恐相思之空付与,却又不想拖累他人,使得她左右为难,彳亍难行,舍也不是,得也不能。

祺王缓缓问道:“怎会这样想呢?”

“我不想做妾,我不想夺走别人的挚,想来想去,做道士最好了,对我来说这样最好。要正式bi)得走投无路,那就去死呗,我没什么要牵挂的,活着还是别人的麻烦,别人的牵挂。”

祺王送她到了翻墙而出的地方,背着她,跳上围墙,将她送到观中,送回院里。

祺王将别在腰间匕首取下,呈递与若冲,若冲往后退一步。

“你想宰了我?”若冲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笑问。

祺王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语重心长地:“女孩子,总得有一两样防的东西。你师父不在你边,你要自己拿主意,最要紧的是你要学着保护自己,辨别是非,你父母生你养你,不是让你给别人当枪使的。”

“给你东西,我有个条件,你听好了,这把刀上不能沾上你的血,这把刀是给你防的,记住,刀尖要朝外,不能对着自己。”

“放心吧,我只是防,不伤自己也不害别人。”

祺王一笑:“保护好自己,要你遇到危险记得来找我。”

若冲眯眼看着他:“那如果躲不过去,你不能怪我,只是一定要记得中元节给我放灯。”

“不行,明年中元节,你要陪我一起放灯,今年我给你买灯,明年换你给我买,可不准欠我钱。”

“祺王爷,你这个人样样都好,可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祺王已经背过去,摆摆手:“我要走了,再会!”

说着,他手矫健地翻墙离开,若冲望着他再次消失在自己眼前,叹息一声,转回屋。

祺王说了这些,若冲悬着的心,落下,摔得七零八碎,而她却不拾起碎片。他们是兄弟是手足,祺王不会无缘无故和她说这些,不会平白无故叫她防。

这一夜,泪水浸润了枕头,直到眼中无泪,哭声渐渐变成哽咽,不知不觉才睡着了。

翌。

裕王一大早便进宫去了德妃居住的桐壶宫。

桐壶宫中,庭树枝繁叶茂,草木森森,草木花幽香四溢,令人倍感清爽,虽然景致自然,任由花草恣意肾脏,却显得布局杂乱,有几分荒芜之感。

桐壶宫中跑着一对孔雀,德妃在花藤架下望着她的宠,安静闲适,一片岁月静好的样子。德妃的眼睛微微凹陷,颧骨眉骨都比中原女子高一点,却又比胡玉楼的胡人低一些,尖尖的下巴,非常消瘦深凹的面颊,与众不同。裕王的眼睛也有几分凹陷,而显得更加深邃冷静。

“母妃,儿子来了。”

德妃转过头来,见裕王,温婉地笑着向他走来。

“怎么过来了?”

“早点儿来,可以陪母妃用早膳,多陪陪您。”

德妃轻拍裕王的胳膊,笑说:“又瘦了,母妃昨天让人用花染了糯米饭,待会儿给你做百花绿叶宴。”

第一四六章 桐壶

“好久没吃母妃的家乡菜了,清爽可口,今儿,吃这个再合适不过了。”裕王笑着,德妃是摆夷人,喜食酸辣。故而脾胃总不大好,加上忧思成积,体总是虚弱。才有了裕王请大夫给她调理子一事。

他搀扶着瘦弱的德妃啊子廊下散步,询问德妃最近的体如何了,德妃笑道:“你叫来的大夫是很好的,吃了一段时间的要,湿气不那么重了,体好多了。”

“母妃,长康的事,儿子的事,您不要太过cāo)心了,您子好才是最要紧的。”

德妃莞尔一笑,思虑这种事怎会是说不想就不想的呢?

裕王看着眼前走向自己的孔雀有几分畏惧,往后推了两步,道:“母妃,你这儿的花草也该叫人来修建打扫了,眼看就要到秋天了,到时候遍地落叶,容易走水呢。还有这孔雀,也该关起来了,到处乱跑,也不干净。”

“万物有灵,它们先怎么生长想怎么样活,就由他们去。前几天有人给东皇宫送去一株梅,活活把它弄成个‘寿’的样子,博得众人赞赏。这中原能工巧匠真多,这些花儿也跟着遭罪了。”

“知道母妃不拘束,儿子也没说给你院子里也弄成那样,就是修剪修剪好看些。”

德妃岔开话题问:“别说我了,说说你,前几天余妃来说的,你和那个叫若冲,是真的吗?”

裕王没有欺瞒德妃,红色微红,含着笑意点头。

“和她说了吗?”

“母妃所指为何事?”

“王妃的事,郡主的事,你的事,还有你们和王的纠葛。”德妃垂下眼帘,她这些年没事儿就把裕王妃叫来,抄经礼佛,还总是用她生不了皇孙羞辱裕王妃。

种种恶意中伤全是因为她听王妃说了裕王妃的种种过错。德妃为了裕王的颜面,她这些年收起锋芒,磨平棱角。也是为了裕王的颜面,她把自己的积蓄全拿去养王府,只为王妃能守口如瓶,不让裕王府颜面扫地。

“她不需要知道的。”

德妃哀叹一声:“别把自己弄得像个圣人一样,人该自私的时候还得自私,你对他们娘儿俩够好的了,不该委屈自己。”

“母妃,儿子不想在天都待下去了,儿子想去小时候听的故事里的,您的家乡去,山清水秀,到处都有芭蕉芒果百香果,四季如,鲜花盛开的地方,儿子想和若冲去那儿生活,远离一切是是非非,只是放心不下您。”

德妃摇头,怜地望着自己忍辱负重多年的儿子:“雏鹰长大了是要离开母亲的,你长大了,也会离开母妃,母妃这辈子就只能是这样了。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有自己人生,那个姑娘我从皇后娘娘那里听说过,她没有父母,也就没有家的人,所以你们在一起,她只有你这个家,想来也会尽心尽力的和你相互扶持。”

“可是那样不能在您边尽孝道。”

“在这儿宫里,有人服侍我,样样都好。”德妃目光如水一般的温柔。

之后,裕王在桐壶宫陪了德妃一天,将心中挂念一一与德妃诉说,德妃一一开解,鼓励裕王与若冲一道儿远离是非权诈,裕王宵前才归府。回到家又去给玉熙讲故事,直到她睡着,裕王才休息。

几之后,若冲与裕王见面时,裕王满面风地握住她的手,若冲心里已经对他有了芥蒂,故此强颜欢笑地应和着他。

裕王看她总带着笑,问:“你遇见什么好事了?”

“前几,看旁边院子里住着的道姑不顺眼,我便将她们的宝贝毁了去,心里很是畅快。”

裕王扶额,摇头道:“真是不叫人省心,你惹她们做甚?”

“反正我有王爷,你会护着我的,我怎么闯祸都有你,是吧?”若冲眼若桃花,沁着莹润。

裕王柔声道:“你还是改一改吧,万一以后我不能再如现在一般护着你,该怎么办?”

此时裕王已经让小豆子准备金银钱财,就等项子虚为他将事办成,他便要带着若冲离开大荣。

若冲莞尔一笑,裕王轻轻扶住她的背,轻触她的衣衫,道:“天渐渐凉下来了,你还穿这么单薄,回去添一件衣裳去吧。”

“好。”

若冲让裕王陪着她回房去选衣裳,裕王选衣衫时,若冲从他后抱住他。

“菀青这是怎么了?几天不见,就这样黏人了?”

“王爷,鱼家翻案之后,你打算把菀青放到哪里去?”

“我不做王爷了,带着菀青离开京城,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

若冲笑容凝固在脸上,偷偷噙着泪,原来翻案之后,她也不会留在京中,这般说来,也不算正大光明的在一起,这般看来与鱼难成和月娘相比,能好到哪儿去呢?

“为何不是留在京城中,做侧妃呢?我知道的,你有正妃。你一个王爷,娶一个侧妃,这不是难事吧?我可以做妾,只要能嫁给你。”

裕王打断她:“不要菀青做妾,我只想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何必拉上别人?”

若冲只能一笑,她喜欢听好话,即便是谎言也无所谓。他又不是做官儿的,辞官归隐,便可无人问津,他是王爷,血脉里流着皇家的血,生来就是是王贵,改不了的,一如自己是ji)女生的,无力更改。说道此处,若冲也不问了。言多必失,裕王若说漏了嘴,说出些伤人的话,她岂不更难受?

出去后,下馆子。

裕王点的大多是若冲平喜欢的菜,可若冲却并无胃口,裕王见她胃口不佳,还问她要不要换一家店。若冲摇头,看着楼下喧闹的街市景象,挤出笑来道:“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的。”

裕王顿时叫人换了菜,摆上他吃的素食,他吃的菜式表面看都是素,实则在烹饪过程中,便用了大量的荤腥去烹饪,味早已浸透素食。菜不可貌相,人亦如此。

“觉得我现在有些看不懂王爷了,就想这些菜一样,明明是素,却又的香味。”

第一四七章 若谷

裕王笑而不语,若冲又说道:“饮食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格,王爷九曲回肠,而我喜怒形于色,吃就是吃,吃素就是吃素,明明白白。”

“所以咱俩能互补。”裕王给她夹菜,柔声细语说着他们是般配的。

可若冲却不这么去想,祺王和她说的话一遍遍萦绕在她的心头。

饭后,裕王问若冲想去哪里,若冲只说凌志孺家。裕王虽然不大愿,可还是拧不过若冲。

若冲在马车里对裕王说她想要对凌志孺摊牌,说出她是鱼家后人,是鱼难成的亲生女儿。

裕王觉得此法欠妥,可若冲坚决要如此冒进,便问:“菀青,这样危险就不能慢慢来吗?”

若冲反问:“若不如此,你还希望凌大人慢慢地将当年涉事之人说出来给我这个与鱼家无关的人吗?凌大人若是将事原委告知于我,便是他还有良知,若是他告发我,那便杀了他,内卫不是有很多办法杀人于无形吗?你护我,他若害我,你杀了他不就行了?”

“菀青,你太心急了。”

“王爷,您不应该担心我去见他,除非您心里有鬼。”若冲脸沉下来。

裕王一怔:“本王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若冲熟练肃穆的面容,怅惘若失地:“王爷千万不要是滥杀无辜之人才好呢……”若冲想起宏霞,想起在边城那几个被押往刑场的犯人,裕王还一直瞒着她呢。若冲自问,他手上还沾有多少人的血呢?

抵达凌家,裕王先下马车,若冲在他后,假装无意地才踩住他的后襟,裕王先前也没留意到若冲踩住他的衣裳,便跳下马车去,可就在一瞬,将他的绸缎衣衫撕出一个口子来。弄的裕王煞是狼狈,皱起眉头来。

“这可如何是好?”若冲假装无辜,还委屈地说道:“都怪我……”

裕王安慰她说:“菀青也是无意的,一件衣裳而已,回去换了也就是了。”说着便要上车去回府去。

若冲却说:“那我先去见凌大人了。”

“你不与我一块儿回去换衣裳吗?”

若冲莞尔一笑:“不去了,你家王妃娘娘若是见了我,王爷也会为难的。我也不想和她照面,难为。”

裕王听了若冲这个借口,只得作罢,想自己再刻意让若冲和自己一起去裕王府,更加显得心里有鬼。便只道:“那我回去换衣裳,菀青你先去吧。”

若冲在凌家门前目送裕王离去,裕王则是隔着车帘儿若有所思地望着若冲,并无多言。等得裕王回到裕王府,他一面着急地换衣裳,一面对小豆子说道:“你现在就去一趟张欢家,派张欢去不争观,除掉正清道长。”

小豆子愕然:“正清道长是万岁爷的手下,墨樱是监督樱花的,您除掉他,岂不是公然挑衅万岁爷?”

裕王不以为然:“他死了,父皇还能用谁对付本王?李麟吗?不等他动手,本王就能让他死在慎行司廷杖下。至于司礼监,黄保敛财有道,本王都给他记着呢。只要本王能平安离开大荣,对他们谁都是有好处的,何乐不为呢?”

“话虽如此,可这件事,为何要张欢去?”小豆子问道,因为张欢是李麟提拔,裕王一向不信任此人。

“听说他告假带孩子瞧病,此时用他四处走动,不会有人怀疑他是为本王所派。二来,他是李麟的扶持的人,即便暴露,正清会认为是司礼监要杀他,和本王无关。最后一条他的妻儿在天都,留下人质,张欢不敢乱说话的。”

小豆子了然,服侍裕王换好衣衫上了马车离开裕王府之后,便欢了便衣,提着两斤重楼,一斤三七,去了张欢在天都的家中,正巧遇着张欢回家来取衣裳。小豆子便与张欢说了裕王的命令,并给了他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作为路上的盘缠。

而张欢出了城,便将裕王的计划告知正在为他儿子治疗的正清道长。张欢不知正清道长份,小豆子也没与他提及正清道长的真实份。张欢只劝正清道长逃命去。

正清道长却坦然自若地坐在边,给张欢的儿子接骨推拿,说等孩子伤好了之后再走。张欢动容,阿鱿扶住张欢的肩膀拉着张欢出屋去,留正清道长静心给张欢的儿子治疗。

小孩儿侧过头来,眨巴着眼睛看着正清道长:“爷爷,您还是听我爹话,快走吧。”

正清道长怜的看着他,问:“我要是走了,你以后落得残疾可怎么办?”

“爷爷已经救了我的命,对我已经是天大的恩,我不能因为自己害了爷爷的姓名。”

正清道长一笑,目光慈祥:“听你爹一直叫你‘八万’,你大名叫什么?”

“我只有小名,就是‘八万’,没大名。我听我娘说,我爹的名字也是他师父给取的,我爹说我爹大名也要让我取。”

“你师父呢?”

孩子憨笑一声:“我还没拜师父呢。”

正清道长给这孩子治伤时,曾与阿鱿说过这孩子的筋骨长得好,要不然伤得这么重,一般的孩子早就烟气了,这孩子能拖这么久也不容易。想起这一出,正清道长问:“你可愿拜我为师?”

孩子转过头,想翻过,可一发力变扯着全都在痛,正清道长忙按住他:“拜我为师你就这么不愿,想要自残?”

孩子忙否认说:“不,不是,我听说一般人拜入不争观都是难事,更别提拜入您老人家门下了。”

“你究竟愿意不愿意呢?”

孩子连连点头:“愿意,愿意,我伤一好,就跟着师父去不争观去。”

“你还笑,等你十四岁以后再来吧,你现在太小了。”

孩子撇嘴:“到时候师父会不会不认我?”

正清道长道:“我给你取名若谷,等你十四岁后来不争观找我,切记在此之前不能提及我收你为徒的事,这件事谁也不能说,说了我就不收你为徒了,这是对你的考验,可好?”

孩子应下,满面笑容。正清道长在给他接骨推拿,疏通经络,他虽疼得满头大汗,却不吭一声。心中只庆幸自己因祸得福,遇到正清道长,自己若能进入不争观学一本,将来有所作为,必定光耀门楣。

第一四八章 凌家旧事

且说,裕王回府后若冲一个拜访凌家

若冲的敲门声轻缓,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来给她开门,正再敲三声,便看见凌志孺的小孙女将门开一条缝儿,若冲和凌家小孙女相互瞧了瞧。

凌家小孙女咧嘴咯咯笑着,问道:“姐姐,你是爷爷的客人吗?”

若冲亲切地笑说:“我来看看你爷爷,我前几天来过的,记得吗?”

凌家小孙女想了想,觉得若冲确实看着眼熟,便邀请若冲进门,合上门之后冲到若冲前头,一蹦一跳地喊着:“爷爷,有客人来了。”

女孩的母亲赶忙上前来,抱起女孩来,躬行礼道:“您来了。”

若冲礼貌地点头,带着笑,一边往堂屋走去,一边与她说了些客话。

进入堂屋,凌志孺老先生已由凌夫人搀扶着从内屋出来会客,上披着一件棉布外衫,不时咳嗽两声。

凌志孺邀若冲入坐,儿媳和凌夫人端上茶点来,凌夫人道:“这些都是前几,裕王打发人送过来的,道长尝尝。”

若冲含笑行礼,拈起来轻轻咬一口,见凌志孺的孙女望着点心,若冲将盘子端起来,递给她说:“你去外面吃好吗?姐姐有话要和你爷爷说。”

凌家小孙女试探地望着凌志孺,凌志孺慈祥的脸上浮出笑意,点头同意,女孩双手接过点心盘子,明快地回答:“好!”

凌家小孙女便由她的母亲领下去了,凌志孺笑问:“怎么不见裕王爷?”

若冲直言:“方才我使了点手段,让裕王爷回王府去了,过一会儿才能来到。”

凌夫人听了,瞟了一眼若冲,双眉紧锁。而这位凌志孺老先生面无表,捋一捋胡须,才问她:“那请问道长有何要事与老夫说?”

若冲先是不语,咬唇思忖许久。凌志孺夫妇瞧她那为难的样子,也一样不发。

等得凌志孺不耐烦了:“道长有事吗?”

若冲起,凌志孺还以为她要走,正起送她,却不想若冲才走了两步,却突然转过跪下,凌志孺夫妇一怔,瞪着眼看着若冲,听她说话。

“民女鱼菀青,乃朝廷逆犯鱼难成之女。菀青想为家族伸冤,恳求凌大人重提此案。”

凌志孺夫妇原本若冲的举动惊得愣住了,而若冲此言一处夫妇二人更是瞠目结石。

凌志孺的夫人虽然年迈,可机敏世故,她忙起来,扶起跪在地上的若冲,怔怔问道:“你,你是鱼家的后人?道长,鱼难成当年可以被判了诛九族的,这门亲戚,你可不是能随便认的。”

若冲说明:“世人皆知,若冲乃是八年前拜入正清道长门下的,八年前,不正是鱼家出事的时间吗?我父亲一直将我与母亲隐藏在外,不在鱼家户籍之内,故此逃过一劫。”

凌夫人听她这样说,想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再说,鱼难成犯的谋逆大罪,若冲道长如今处在这衣食无忧德高望重,要风得风要雨的雨的位置,犯不上攀这门亲戚而让自己毁了前途还会因此送命。

凌夫人“恩”一声,侧目看向凌志孺,凌志孺见夫人信了若冲的话,自己苦笑着,道:“竟然还有人活着?!”顿了顿,他补充道:“鱼难成案确实有诸多疑点,没弄清便匆忙定了案。”

“大人知道有疑点,那为何匆忙定案,害人害己呢?”若冲问他。

凌志孺缓缓说道:“当时老夫疑心最大地便是为何只给一个月的审查限期,此等重案,且鱼难成已死,所有谋逆之人皆以伏诛,想来此事已不会有更坏的发展,为何还要限期?查案时间完全不足够,不是老夫定的匆忙,是上头bi)得太紧。”

若冲又问:“您可以向皇上说明,放宽期限,为何没有呢?”

凌志孺垂下头,叹息一声。凌夫人按住凌志孺的肩膀,轻轻摇头,凌志孺含笑轻拍夫人的手背,示意她放心,自己有分寸。凌志孺才又开口说:“道长,您看到外面的,老夫的孙女了吗?”

若冲转过,见凌家小孙女在院中的石阶上头坐着小心翼翼地吃点心。

“她原来还有一个哥哥,是老夫的长孙,去世那一年,他不到三岁。八年前,老夫领旨审理鱼难成案,老夫先是北上去了鱼难成自尽之处,勘探无果,太子所说的所有鱼难成去过的地方都已经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而后我又马不停蹄地南下去了鱼家,还是找不出一丝能证明鱼难成谋反的罪证,老夫便向朝廷上书,说此案无法定案,除了太子一家之言,便没有和人证物证可以证明鱼难成谋逆,需要放宽期限,仔细侦查,寻找证据才能定罪。可是当天夜里,刑部尚书孙浩誉特地来了家里劝老夫,说这个案子是上面定好了的,查案就是走个过场。这件事是太子定论的,不能牵扯到太子,更不能细查。只是他这样一劝反倒点醒了老夫,第二天便去调来鱼难成被查封所有生意的账目,请人仔细看了,他们大致断定其中有猫腻。”

说到此处,凌志孺停下来喝了口茶润润喉。

若冲脸上却满是惊诧,原来凌志孺虽然是主审,却根本做不了主。害死自己父亲到她可以确认有太子,可太子真的就能一手遮天吗?龚光杰一伙儿人为何不借太子妄杀无辜而对太子发难呢?

“后来呢?”

凌夫人见老先生难受得咳嗽起来,她上前去轻轻拍打他的背,给他捋捋气,凌志孺接着说:“老夫给皇帝上书,给内阁上书,还提及查抄鱼难成家产和账面上的金额对不上,几百万两白银去向成谜。还提及这个案子,据查围剿鱼难成的时候,太子手下,没有死伤一人?鱼难成若是要谋反,不会如此不堪一击,所有的指证谋反的证据都是就靠太子,一切都不成立。可就在此时,老夫的孙子突发重症,一位郎中是老夫曾经帮助过的百姓,他告知老夫,孙儿并非得病,而是中毒了。”

说这话时,凌志孺愤怒不已,悲伤难以克制。

第一四九章 哭声多似虫鸣处

若冲试探地问:“有人用孩子要挟您?”

凌志孺含着泪道:“儿媳抱着孩子,在院中求了一夜的神,求来的是门口的一封无名信,说鱼家之死,朝廷已经定案,叫我识趣一些,按照上面的意思将案子定了,便能救回孙儿一命。”

若冲理解他的难处,哀道:“即便是您不做,案子也是这个结局,还不如救孩子一命,您的选择,不算错。”

凌志孺点头,感伤着叙述:“或许这是昧着良心换回来的药吧?遭报应了,七之后,孩子死在了老夫怀中。”

凌夫人已经泣不成声。

若冲淡淡说了句:“原来如此……”

凌志孺说:“为了找出害死孩子的凶手,这些年我一直在暗地里追查鱼难成当年的事,也确实找到了一些人,他们可能和鱼难成的死有关。”

话说到此处,凌志孺戛然而止,望着若冲,停顿许久才问:“你要是知道了,就会有危险的。”

敬灵帝要若冲翻案,裕王是敬灵帝派的人却从不和若冲提及鱼难成案背后的人。再听凌志孺这样一说,若冲便想,裕王不提这些人十有**是不敢得罪他们。什么人是敬灵帝不敢正面对抗,裕王不敢提及的人呢?

“我既然来了,总不好叫我空手回去吧?我现在这个份,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我也只有死路一条,知道是谁害的的我爹,即便不能让案件沉冤昭雪,也能防止将来那些人害我。”若冲说。

凌志孺敢想说出口却被凌夫人拦住,道:“若冲道长,您想翻案吗?”

“是。”

凌夫人回头看看凌志孺,说:“如果你翻案,你靠谁帮你?据我所知,你的背后的人是太子,太子远在大渝他能帮你吗?要是太子不能帮你,你还是走吧。就算你想翻案是自己的想法,可也要能说成是太子的想法才有能撬动一二,要不然,即便你有证据,也是枉然。”

若冲望着凌志孺,问:“凌大人,真的需要这样吗?”

凌志孺点头:“这件事,稍有不慎,你我都会死无葬之地。你既然来找过我,只要你有任何动作,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我的态度。可我不够格做你的后台,你还需要找别人扶持你。”

若冲含泪:“太子?太子定的我爹是逆犯!他帮我就是再说八年前他杀错了人,他会为了我,置名誉而不顾吗?”

“所以事就此打住吧,人死不能复生,可我们还要生活,不要招来杀之祸。”凌夫人说完便向若冲下逐客令。

若冲出门了,见裕王的马车不在,也不想在凌家门前多留,便独自走着回清静观去了。

凌家。

凌志孺的夫人端上汤药,伺候凌志孺服下。

“你说过,赫连大人就是知道了户部和鱼难成这层关系,才叫人害死了的。你要报仇,可为了报仇能不要命吗?孙子的命是命,孙女儿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凌志孺摇头:“知道为何我要做刑名吗?我就是见不得老百姓受冤屈,我就是见不得不公正,见不得穷人在富人面前只能一味隐忍。”

凌夫人屏住呼吸,叹息一声:“你要清白,你要公正,要无辜的人担着命陪你们殊死一搏,就为了一个恶贯满盈的商应该死在什么罪名之下才算公正?”

“这也是公正。”凌志孺严肃地说。

凌夫人不在吭声,取了空碗直径出了堂屋,再走几步转进了灶房。

揭开蒸笼盖,白茫茫的气儿迎面扑来,气弥散过去后,只见凌夫人双臂拄在灶台边上,望着蒸笼里的白面馒头,默默流泪。

小孙女端着盘子进厨房来,喊来一声:“!”

凌夫人连忙用衣袖拭去泪水,转问:“你怎么来了?”

小孙女将盘子地给凌夫人,而后望着她的浸红的双眼,懵住了,怯生生地问:“哭了?”

“蒸笼的气扑过来,熏疼了。”凌夫人柔声笑着,蹲下来锅灶下头抽出柴火来,准备熄火。小孙女听被熏着来,也不去玩耍,在一旁帮忙整理柴火。

而若冲独自都在街上,失魂落魄地,突然有三个富家公子哥儿模样的男子从酒楼和的醉醺醺地,见若冲便上前来搭讪,“姑娘,您这是要往何处去?”

若冲给说话那位一个白眼,冷冷地斥道:“滚开!”

“哦呦,这小姑娘脾气可真是不小!”

“看来是遇上不顺心的事了,看你一个人在这儿,是不是发现郎跑了?没事儿,和哥哥们去喝两杯,保管你不会再想他。”

若冲怒发冲冠,攥紧拳头,挥手一拳就打在她左边那人的脸颊上,当即便将那个人的脸打得发青,那人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骂道:“小jiàn)人,给脸不要脸!”

另外两个人一面喊叫骂,一面拉住若冲,若冲低头就冲着他们攥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背咬去,下口恨极,一嘴下去便啃咬出血来,那爪牙见状,急忙上前来按住若冲教训她一顿,扯着若冲的头发将若冲拉起,只见若冲满口鲜血,她抬手,用衣袖抹去嘴边的血,目光冷凝,气喘吁吁,犹如一只被围攻的狼,叫围着她的人不寒而栗,往后退了几步。

此时围观的人将他们围住,拦住的王的马队,王骑在马上,见人群拥堵,便指着人群问侍卫:“这是怎么了?”

侍卫不知如何作答,下马去探,却正好见一个小孩儿从人群中钻出来,侍卫揪住小孩的衣领问话,那小孩也是就在街市上玩耍打闹的,便利索地回话说:“大官人,里面打架了,一群人打一个女的打得那叫一个惨,都是血。”

王一听,连忙下马,推开众人,见若冲被两三个精瘦的男子按在地上殴打,王大喊了一声:“住手!”

被若冲打肿脸的公子哥儿骂骂咧咧地上前来,指着王说道:“别在这里多闲事,爷教训自家的女人。”

王一挥鞭子,打在公子哥的手背上,他痛得捂着胳膊,一改语气:“大爷,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第一五〇章 打抱不平

王正言厉色地下命:“那就让你的人松手,好好说话。”

公子哥下了命令,按住若冲的人松了手。

若冲还能撑起子来,她气喘吁吁地翻过来,席地而坐,将嘴角的血用衣袖擦去,休喘之际,王见若冲这么个如花一般的弱美人,满面的红肿淤青,倒也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

“要是家事便回家管教去,这大街可不是你家的!”王教训道。

“家事?”若冲摇头,又说:“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嘿,你这泼妇,当街把小爷打成重伤,难道就这样了了吗?”

方才那个小孩儿上前,拽了拽王的披风,王半蹲下体,小孩说道:“是他们先对这位姐姐拉拉扯扯的,姐姐才动手打人的。”

“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还有这种事!”王大怒,想将若冲扶起来,若冲却自己先站起来,对王行礼,道:“多谢先生。”

王打量她上的伤口,见她衣着也不似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却在着大街上一个人游dàng),不免好奇,问道:“请问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贫道乃不争观,若冲道长。”

王吃了一惊,原先调戏若冲的三位男子更是吓得愣住了,结结巴巴地问:“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师,请大师宽恕。”

说着说着便跪下来恳求,因为宏霞之死,若冲被误传为生便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之辈。若冲只乜了他们一眼,没耐心地说:“今儿你们先回去,明到清静观领罚。”

众人一个劲儿磕头求饶,若冲也没再多言语。

王的侍卫下马来,王亲自搀扶着若冲上马,而后王又亲自护送她回清静观。

二人一路也能说上几句话,相处得还算不错。王忍不住好奇问:“道长打算怎么处置这群登徒子?”

若冲浅浅一笑,扯得脸蛋生疼,痛得她赶忙捂住脸说:“没想好,不过他们实在可恶,我回去好好想个整治他们的法子,免得以后再犯。”

王说道:“道长若是可以让这些人改过自新,也是教化积德的善事。”

“既然王爷开口了,那若冲定要找个好法子,治一治他们,省得他们再害人。”

若冲听他说话也是开口见心之人,道也与她对脾气,转瞧他后跟着许多人马,扭头问:“王爷送若冲回去,这会不会耽误王爷的公务?”

“今告假出来办些私事。”

“没耽误您吧?”若冲问。

王摇头,见她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不答便问道:“道长为何要和这些人动粗呢?您可占不到便宜。”

若冲只低头自嘲一笑,侃侃而道:“方才是因为心中有事,心中憋闷,正巧这些人围过来,煞是讨厌,一时冲动,便出手了,虽说现在被他们一顿好打,受了点伤,可气也撒了出来,心里舒坦多了。”

王苦笑,道:“道长以后还是再这样做了,若不是本王碰巧路过,道长现在就危险了。”

二人初次相见,不好造次地问她的为何烦闷便只能如此说来,作为客之言。

“多谢王爷叮嘱,贫道记下了。”

王命人去请郎中,去清静观为若冲瞧伤。王下马时,若冲瞧见他的佩剑看上去很是眼熟,仔细一想,这不是与阿让房中悬挂在头的剑一样吗?

若冲瞧着这剑,便问了一句:“这剑很好看,不知它跟随王爷多久了?”

“这剑跟随了小王已经快十年了,此剑还有一柄一模一样的,在我义弟手中。”

若冲震惊,忙追问:“您的义弟,可是李复大人的嫡长子李让?”

“就是他,刚才他还提起你……”

王这话才说出口,便后悔了,李让现在就职于枢密院,因为在太子西征都过程中屡立战功,年纪轻轻便已经被升为督指挥使了。因为还处于战时,李让回京是机密,他即便知道若冲在京中,也不能去见她。

若冲见王面色突变,言语更是戛然而止,有头无尾,便也知道这是件不可说的事,此等军机要事非她可以探知的,便识趣儿地说道:“想不到他还和王爷有这层关系,他和我在一起相处八年,在信中提及我也在理之中。”

王爽朗地笑声掩盖了他的尴尬,口中说着:“是,是,道长说得是,刚才看到的信,就顺口说了。”

若冲迎合他:“若冲离开他这么几个月了,如今还总是恍惚,觉得他与若冲在一起呢,时常会喊他名字叫他过来,不见他来才想起他不在边,这也不奇。”

回到清静观,郎中为若冲把了脉,询问了况,瞧了她脸上的伤,也说并无大碍,只是近些天注意生活饮食,擦擦药酒即可。

送走郎中,王便也就告辞了,若冲送行时,说道:“若冲请求您若是见到阿让哥哥,替我问他好,还有就是请他在外作战一定要细心一些,照顾好自己,若是问起我来,便说我阿莫将我照顾得很好,我在京中也安宁,并无打扰。今之事,便不要和他说了,若冲自幼顽劣最是不叫他省心,他现在事务缠,切不可为我分心。”

“自然。”王应下,见若冲已经无碍,他多留无益,便离开了。

王前脚刚走,阿莫就一脸疑惑地望着若冲,检查她脸上的伤口的,取来自己随备着的跌打药酒来,将郎中留下的药酒至于一旁,如长辈训话一般地:“我的师叔,您这祖宗跑哪儿去弄这一的伤?”

“我闲的骨头疼,出去为民除害,和流氓混混打架都不行了?”若冲伸过头去,鼓起腮帮子,好让阿莫给她上药,还不停地嘱咐阿莫手下轻一些。

阿莫趁机报复,将自己平时对她的埋怨撒出,故意去碰若冲脸上的淤青。

阿莫还一面碎碎念着:“师叔呀,您老人家闲得骨头疼,可以来打我呀,您去外面找人打架,万一出了事,我怎么向太师父交代?”

第一五一章 无君

若冲来劲了,反问:“和你打架?你敢还手吗?那可不叫打架,那叫练拳。我若是下手重了,把你打伤了,我怎么和师兄他们交代呢?回去肯定又说我欺负徒弟了。”

“就你那点功夫,将我打伤?您是不是脑子被打坏了?”阿莫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还问她是不是在发烧。

若冲指指自己衣衫上的血迹,瑟着说:“瞧,我一个打好几个!我在不争观是最差的,出了不争观也不见得是最弱的。”

阿莫撇嘴冷笑,明知故问道:“又咬人了是吧?”

“咦?难道方才我说漏嘴了?”若冲眨巴眨巴眼睛,回想自己的话。

阿莫笑道:“师叔您一‘狗咬老虎’的功夫任谁都躲不过去的。”

若冲撅起嘴来,哼了一声,突然间阿莫发觉自己的脖颈处有些凉,只见若冲手捏药酒碟子,那碟子抵在阿莫脖颈处。

阿莫惊讶,若是将若冲手中的碟子换做利器,阿莫这会子必定已经去见阎王去了,他道:“师叔出手竟然这么快?”

若冲得意地:“师父教的,这是师叔保命的招数,这些年来,师父就教给我这一招。”

“为何太师父不教师叔旁的?”

“师父说我笨,只要会这一招就足够了,别的我也学不会。”若冲没有将正清道长的话全部说出,学会这招不难,可要这招变得致命,便要以“柔弱为立之本”作为基本,说白了这一招是杀熟的,对生人不起作用。

见阿莫吃惊的样子,若冲觉得自己炫耀多了,盖弥章地说道:“看在你给我上药这份孝心的份儿上,我告诉你一招厉害的,你且听着,正清师父说过,世上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只要快到看不到出招,就没人找得出你的破绽,所以你练功的时候你,别再慢吞吞的和木头桩子似的。”

若冲上好了药,想起裕王去凌家不见她,必然会来清静观找她,可她现在这幅模样,若是让裕王瞧见了,今和她打架的人恐怕会落得和宏霞一个下场。虽说他们有错在先,可罪不致死,得饶人处且饶人。

“阿莫,若是裕王来,就说我闭关炼丹了,反正就是不见人,何时出关你不知道。”

阿莫笑起来:“师叔,您这是担心裕王见到您这副尊容吗?”

“除了裕王,旁人我都见,明和我打架的人会来找我请罪,你将他们领过来。切记,莫要给人瞧见了。”说完,若冲回丹房去给敬灵帝炼丹去了。

且说裕王换了衣衫来到凌家,得知若冲没有等他便先走了。

裕王立即警觉起来,裕王一面喝水一面问:“凌大人,您和若冲道长说了些什么?”

凌志孺答:“您可以去问道长听到了什么,今下官所说之时,想来道长没必要隐瞒您,除非鱼家案和您有关。”

裕王敛容屏气,说道:“若冲道长应该与您坦白了,她的份,您应该也将当年的事都告诉她了。”

“下官说的都是实,没有任何一丝猜疑,也没有伪造。”

“你看到的都说了?”

“只说了鱼家案的疑点,以及这案子是如何定下的,其他的都没说。”

“你想做什么直说吧!”裕王侃然正色。

“既食君禄便有臣职,我只想做职责之内的事。”凌志孺说道。

“不怕得罪人了?”裕王皱眉,望着凌志孺。

凌志孺惘惘望着裕王,没有回答。

裕王闭上眼,事已经向着他不知的方向走去,毫无防备。

“你或者说你们想要怎么做?”

“重提鱼家旧案,在我有生之年将这件事了结。”

裕王抑制不住自己的恐惧,望着凌志孺狂悖地问:“一个恶贯满盈的人被冤枉致死,你就把他当作现世报应不行吗?”

“可我的孙子也是该死的人吗?”凌志孺站起来质问裕王。

裕王一时语塞。

凌志孺紧接着问:“给孩子下药的人是宫里的李麟公公,他的干爹是司礼监的杨端,他现在时常在王爷边,这件事是不是和王爷有关系?”

裕王的牙发出咯咯声,眉眼中的狰狞渐渐散去,眼圈浸红:“本王也没想到小孩子子那么弱……”

“咣当”一声,凌志孺的夫人在屋外听到了裕王的话,给凌志孺煎好的药连同托盘一块儿打翻在地,她呆住了。

凌夫人跨过汤药瓷片,来至裕王跟前,昂首问:“你王爷害了他?”

裕王摇头否认。

凌夫人又问:“王爷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本王只是知道这件事,没有过手,只是在他们下毒前没有阻拦而已。”

“王爷说的‘他们’是谁?”凌夫人问。

“本王不能说。”

凌夫人不再bi)问裕王,凌家夫妇二人从裕王遮掩中也能猜出个大概。凌志孺听了这一席话,双腿一软,差点倒下去,还好裕王挨得近,扶了他一把。将凌志孺扶到椅子上半躺着。

凌志孺才躺下便推开裕王的手:“王爷,我子不适,不便再招待您了,请您改再来吧。”

裕王刚踏出凌家大门,凌志孺的泪珠从双颊落下离开凌家,口中念着“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修之故也……”

凌家大门重重地关上,裕王转头看了一眼,静默了一会便去见若冲。

可到了清静观,若冲的小院却见阿莫在院中念书,裕王走上前,彬彬有礼地问候:“阿莫师父,请问,若冲道长在吗?”

阿莫诡秘笑着点头。

裕王拱手:“谢师父。”

说完便上去敲门,却被阿莫单手拦住,裕王仰着头,冷面问道:“小师父这是何意?”

阿莫依旧不改方才那诡秘的神,道:“师叔闭关了,命我守在这里,不准闲杂人等进去。”

“闭关?”裕王皱紧眉头。

“是,师叔今从外面回来,便说要闭关。师叔说她与下说过的,她要闭关难道裕王爷忘了?”

阿莫既然这样说了,裕王也不好硬闯进去,便灰溜溜地回去了。回家之后又派出贴服侍的小豆子去清静观看若冲闭关是真是假。

第一五二章 厄运即来

晚饭过后,小豆子匆忙从清静观回来,说起若冲饭后还在院中和阿莫一起下棋闲聊,并非在闭关。

裕王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说了声:“把李麟找来。”

“是。”下豆子连忙告知府上的内卫,内卫带着腰牌,进宫传李公公。

彼时夜色深沉,李麟还在常夏宫中。传消息的人也是传到常夏宫,由淑妃的侍女纯儿转达给李麟。李麟得到消息,没有片刻耽搁,换过衣衫便出宫来了。

“怎么这么急?”李麟问来传唤他的人。

“窦公公来说,裕王下今儿去了凌志孺家,出来之后便和平不同,应该是遇到要紧的事了。”李麟一听,加快了脚步。

李麟到了裕王府,拜见了裕王,裕王将李麟被凌家认出来的事与李麟说了。

李麟也是诧异得很:“凌大人居然认出我了?我当时蒙着面也没穿官服,怎么认出来的?”

“没有一双火眼金睛能侦破这么多案子吗?你们那些易容乔装的把戏也就骗骗平常人,凌家世代典狱,单看你的脚印步子都能认出你来。”裕王用责备的语气和李麟说话。

“凌志孺有胆子说内卫吗?”李麟着急。

“你怕了?”裕王问。

“怕他把他孙子的事往外说,我死了不要紧可不能牵连上司礼监,王爷说是不是?当年他那头是奴才处理的……他是个直官,什么都敢说什么人都敢得罪,要不老祖宗不会派奴才去提点他。”

裕王摆摆手,他对司礼监的事已经无心过问,只问:“你办事不严谨,露出破绽,这个以前宫里不知道才没追究,过去你们堵凌志孺的口,本王也知道是为了你们自己,所以把凌志孺的事处理干净了宫里也才能留你一命。”

“这件事多谢王爷提醒,奴才会去处理好的,不会给宫里招惹麻烦。”顿了顿,李麟又说,“王爷今儿帮了奴才一把,那奴才也和你说个事通个气,东皇宫对您这些天的表现很不满意,要把樱花内卫撤了,换墨樱内卫上,墨樱您是知道的,正清道长是她的师父,若冲道长对正清道长言听计从,东皇宫和老祖宗那边都更放心了。”

裕王将信将疑地问道:“本王怎么没有得到消息?”

李麟一笑:“再过几天,东皇宫便会派王爷出趟差,去江南盯着赵文贞。这本是正清道长的任务,您二位互换一下罢了。正清道长他老人家在天都处理赵谨明,您切断消息,稳住赵文贞。这件事现在还是机密,等您知道那会儿已是不得不去了。”

裕王一怔,事发展至此他完全失去了控制。

“李公公想如何处置凌志孺?”

“听干爹说,万岁爷对这个凌志孺很关心,这个人上头说打了招呼不能伤的,如今他知道了我的份,只能让他辞官归隐,没了官职他说的话也都没人当一回事儿了。”

裕王惟恐凌志孺会帮若冲翻案,想将凌志孺调出天都不足够。

裕王沉思片刻,冷笑一声,乜着李麟:“李公公,本王有一事想要请教您,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麟“哦”了一声,道:“王爷请讲。”

裕王邪笑着,眯眼打量李麟的量,半威胁半疑惑地问道:“李公公这样的人,是怎么把宫里的淑妃娘娘伺候得离不开您的?说来听听,本王好奇得很呢。”

李麟一怔,后脊梁发凉,不敢动惮,瞪大双目,凝着裕王,结结巴巴地说道:“王爷,这……这可不敢乱说的,要死人的。”

裕王冷笑一声,一脸不屑提醒他道:“淑妃娘娘再怎么说也是父皇的妃子,是王的生母亲,而你只是个伺候人的。当然,这种事,本王知道了不打紧,反正本王也不管旁人的闲事,只是提醒公公您要小心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本王这样不管闲事的人都知道了,那么还有哪些人知道,这个小王暂时不知,可公公总得知道吧?”

李麟一听面色铁青,立即给裕王跪下,微微颤抖着低压声音,问:“王爷想要李麟做什么?”

裕王起来,对呆楞了住了李麟又温文尔雅地说道:“凌志孺年纪大了,子也不好,是吧?”

李麟会意,裕王想叫他除掉凌志孺,便道:“凌大人告老还乡的事,明就会有结果,可还乡路途遥遥,对凌大人那样的老人家也是一个劫。”

“本王不想做的事,正清也别想做成,樱花内卫做不成的的,墨樱也别想,宫里的消息本王知道是你报上去的。你不是裕王府的人,也不是樱花内卫的人,你是宫里的人,本王怪不着你。你脚踩几条船都不打紧,只是别踩空了就行。”裕王拍拍李麟的肩膀说。

李麟匆匆回宫去了。

当晚李麟一回到宫中,便直径奔向从司礼监,将凌志孺告老还乡,却一直积压在司礼监的折子翻了出来,打开一看,见上面已经批里红。李麟大喜过望,想既然批了红,想来只是司礼监的几位手头事务太多给忙忘记了拿走。

天色已晚,便也没有与司礼监那几位已经休息下的公公们说一声,便带走了。

等得李麟忙完回到自己的院中,觉得腹中空空,便叫服侍自己的小太监安玳取些吃食来给自己垫垫,却在这时候听见公鸡第一声打鸣,而服侍小太监安玳上前来一面给他摆放点心,一面问道:“干爹,现在您是回去歇着,还是去淑妃娘娘那儿?”

说起这个,李麟想起来裕王提醒的事,便问道:“咱们这边还有哪些人知道咱家和娘娘的事?”

安玳掰着指头数了数,不到五个,李麟恶地说了一句:“派人把他们盯住了,给我仔细查,查出是谁在外面乱嚼舌头根子,揪出来立刻打死!”

“是!”说来也是巧了,其余五个知道李麟与淑妃有染的太监,都是曾经与安玳有过节。安玳刚入宫那会儿与他们五个住在一间房,安玳长得俊俏些,嘴巴甜,招人喜欢些,颇李麟赏识。他们五个看他不惯便合起伙儿来把他的小红盆藏了起来,安玳找了许久才在院子里狗窝里看见了他的小红盆。

第一五三章 登高

安玳对于小红盆被放在狗窝里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可碍于面子不能往外说去,叫人耻笑于他。

安玳一直忍气吞声,如今李麟既然给了他这个差事,安玳便借这个机会将那五个人抓起来,毒打bi)供将那五人活活打死才算解气。

天色微明,清风阵阵,带来凉爽。

王约了李让一起去城外登山。王两个贴随从,李让只前来。见王,李让下马,将缰绳仍给王的随从去拴马,面向王单膝跪下行礼说:“不知兄长等了多久?”

王摆手道:“我也是刚到不久。”

“兄长,您昨替我送东西回家,辛苦您了。”因为李让回京那是机密,故此,他是不可回家的。只得请王帮忙送点东西回去,捎口信儿回家去。

“无妨,咱们是兄弟嘛。对了,你和若冲道长关系如何吗?”李让一想到若冲,便咧嘴笑了,爽朗回答:“若冲如我亲妹妹的一般。”

王斜眼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她现在就在京中,昨本王与她还见过面,聊了会儿天。”

李让听他与若冲聊天,只觉得惊讶,他从未听过王说他认识若冲,便问:“兄长认识她?”

王道:“说来也是巧,昨从你家出来,在街上偶遇的,呵呵,你这小师叔,可了不得了,她一个打人家三个男子,还把人男的给打了,幸亏得哥哥我及时出现,要不你那小师叔还不把人家给咬死?背上人命官司才是大麻烦呢!”

李让一听,呵呵直笑,若冲那子依旧不改,打不过也要和人家动手,最厉害的招数便是咬人等下三滥的招数。

李让却不似在不争观那般放心,不争观中的人好歹会念及她的份手下留,可外面人可不会手软,便道:“小师叔,哎,她这个人鲁莽又任,可偏偏不会武功平,平里弟弟我怎么劝她都不学,也就咬人这么一点儿防术了……她没伤着吧?”

王挑眼倪着李让,咂嘴感叹:“长得多清丽脱俗的人儿,果真和京中大大家闺秀不同,别致得很呢!昨那脸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着实可惜了,上也都是伤,不过请大夫看了,只是皮外伤,不妨事的。”

李让关切:“她为何要和人打架?她那个人,欺怂怕恶,怎会和一群男的打架?”

王却不乐意了,反问:“怎么一说起她来,你便如此关心?我们在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你都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吗?咱们可是好多年没有见面了,我会吃醋的!”

李让哭笑不得,赶忙解释:“都说了是弟弟的妹子了!你是我大哥,我有事还得求你帮忙,你过得滋润,又有这么些个兄弟照顾你,巧红姐姐把你管得妥妥帖帖,何须我关心?我小师叔不同,她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就我这么个亲人,我哪儿能不问?”

王将信将疑,冷着脸哼哼唧唧地:“她说是心不好,想找人打架出气。你那师叔妹妹果真是个大美人,人群中惊鸿一瞥的人物,她独自一人走在外面,难免会招惹一些登徒子,她又不似一般女子那般柔弱任人欺负,受点委屈逃跑了事,非得和人动粗,这不就狭路相逢了呗!”

“她独自一人?这个阿莫,叫他好生照顾师叔,他就是这样照顾的?”李让捶手,责备抱怨道。

说着说着,二人很快就走到半山腰来,望着远处的出,心旷神怡,王伸懒腰,舒展了体,问:“对了,你师叔和太子什么关系?京中传闻很多,你现在又在太子手下做将,你应该之前就与太子爷认识了吧?”

“师叔也就是太子的义女,至于我,以前确实认识太子,可是太子下用我,并非是师叔的缘故,而是小弟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

王拍拍李让的肩膀,赞叹又得意地说:“果真如此,就说你小子绝不会走关系。”

“否则,兄长也瞧不上弟弟了。”

王侧目,李让望着远处的山峦,王心中感慨,李让与他互为知己,可如今他已建功立业,自己却还一事无成,整浑浑噩噩。

如此下去,他恐李让会将他看轻了,投靠向现在于他出生入死的仁清太子。李让从不争观回来后,便不再是王所认识的那个与他玩在一处的李让了。

二人走到山顶,比肩坐于岩石荫下,举目眺望远处的耀眼的初阳,看朝霞绮丽,云卷云舒。来时道路两旁的蛙声虫鸣,渐渐改为山鸟争鸣,马鹿袍子初醒嬉戏玩耍,越过草丛发出沙沙声。

下山的路上,李让说起边关之事,王不感兴趣,也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来。李让便也没有在多说下去,可他除此之外并无可以向他所讲只能继续向王询问家人的近况,直到在山间农家吃了一顿寻常的农家饭菜之后才分别。

分别之际,李让恳请王在若冲待在京城的子里多多照顾她。王没有直接应下,而是打趣他:“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喜欢自然是喜欢,不过并非男女之间的喜欢,而是兄妹之,兄长莫要取笑我,再说,她既然是我的妹妹,也就是兄长的妹妹,兄长照顾她也是理所应当的。”

李让惋惜,此时只有提起起家人、若冲他与王才能聊到一起去。

“就她还要我照顾呢?照顾她的人可多了,不缺哥哥我一个。”

“是吗?那为何还会在路上被人打?”

王低声说了句:“听人说,裕王现在对她关心得厉害呢。”

“裕王?裕王爷和我那小师叔怕是说不到一块去吧?”李让疑惑,李让过去见过裕王,那时候,他比他们大出好几岁,也不和他们在一处玩,见了面打个招呼问候两句而已。他也记得裕王那个人喜欢清静,是个文雅的人。

“不过四哥做事是有分寸的,他和若冲走得近,或许是因为同是风流人物,喜好绘画的缘故吧?”

第一五四章 疏离

王昨在若冲住的地方瞧见墙上有许多若冲所作的山水画,写意画,其中不乏裕王手笔。加上平裕王对裕王妃相敬如宾,从未答应德妃娘娘催促纳妾的决定,便猜想二人只是书画友人关系,只是被外间多心人歪曲了。

李让玩笑着告诉王说:“我小师叔三个嗜好,第一是美食,却也是个拣精拣肥的。第二是作画,喜欢归喜欢可画得不怎么样,上不了大雅之堂,纯粹修养画着玩那种。第三是惹事,‘白天唯愿牛打架,夜里唯愿鬼冲天,唯恐天下不乱’这是我师父暗地里说我小师叔的话,在不争观就给她收拾残局,可是累苦我了。”

“是,第二条和第三条哥哥我可以已经领教了!”王笑道。

离开李让之后,王驾着马儿,慢慢走回王府。

巧红原本已经换装打算外出,听人来报说王已经返邸。将衣裳换回,来至王卧室为王宽衣。

“王爷不是说要晚上看完落再才回吗?这会儿晌午都不到便回来了?”巧红将王腰带解开,递给旁的侍女,再将王外衫脱下,亲手挂在衣架上。

王坐下,喝口茶水解了一路来的口干舌燥,见到巧红的发式不同以往在府里的样子,问:“你这是要出去?”

“你不在府里,奴婢想趁着有空去火神庙里求平安。”巧红上前来,蹲下抬起王的脚,将王鞋袜脱下,慢慢放进盛着温水的脚盆里。

王低头看着巧红给自己捏脚,缓缓说道:“山间花色甚美,感悟良多,却无人与我叙谈共享。心里烦恼,便回来了。”

“何出此言?王爷与李大人是义兄弟,怎会无话可说?”

“我一直期盼年少时与他之间的亲密无间,可我与他分离十年了,所经历不同,也生出隔膜来了。要不是因昨遇见若冲,更不知今天该说什么才好呢。”

此时。

李麟捧着告老还乡的折子来到凌家。

凌志孺在病榻上,凌夫人开门迎的客。凌志孺起接待客人,看见李麟顿时气得面红耳赤。

“怎么是你?”凌志孺问。

李麟面中带着笑,道:“你我可算是老相识了,我来有何不可?”

“你来作甚?”

“咱家是来给凌大人送折子的,您老累了一辈子,如今是到了回家赋闲颐养天年的时候了。”李麟将司礼监批复的折子交给凌志孺。

“早不批晚不批,偏挑这时候批。”凌志孺接过折子,满脸沮丧。昨晚他才叫凌夫人将自己办案查处的证据翻出,写了一份状书。

不过却因为没有鱼难成谋反的证据,也没有鱼难成没有谋反的证据,便没提及鱼难成谋逆一事。他只有写自己有相关凭证的鱼难成和当时金陵户部到私下交易往来。

内卫给李麟搬了把椅子,正对着凌志孺。李麟坐下和凌志孺相对视着,李麟用他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咱家要在这儿看着您离开,别耽误了,快收拾行李吧。要是人手不够,内卫的兄弟可以帮忙收拾。来时也给您租了马车,就在外头等着你,钱也给您付了,都打点好了。”

凌志孺愤恨至极,望着请辞折子上那朱红的印,泪水模糊了视野,口中吐出四个字:“谢主隆恩……”

内卫送凌志孺全家上马车。

出了天都上了官道,一路奔驰而去,凌志孺年迈体弱的母亲,便说不适,凌夫人恳求内卫派来的马夫慢些走。马夫却反求凌夫人不要难为他,这是给钱的下的死命令,到时候要是赶不回来,他们家人也会有麻烦的。

出来当晚,在驿站里凌志孺的老母便咽了气。凌志孺就近买了一口薄木棺材装殓了老母亲回乡安葬。

凌志孺悲愤交加,加上原本就染沉疴,离开天都那会儿都是内卫用担架将他抬上马车去的。路上也是马不停蹄,一直赶路,在途中染上风寒也不得了医治,就在距离家乡仅十里处与世长辞。

一路跟随以保护凌志孺返乡的内卫听得马车里传来凌夫人的哀哭,悬着的心方才落下。看了一眼死去的凌志孺便忙着回京。

凌志孺的夫人回到家中,整理遗物时见到一红烛封住了信封。凌志孺写信之时,她便在一旁做针线,也偷看过几眼信件内容。原想将信烧了去,一了百了。可就在将信件递到火堆旁时,她的手抽了回来。

凌志孺的儿子看见母亲这奇怪的举动,便上前问及信中之事,以及这几所经历的。凌夫人一一告知,并未隐藏。

“娘,这件事不了解,凌家不会安宁的。”凌子说道。

凌夫人:“你爹已经走了,他们还能揪着不放吗?”

“爹死了,我们没死。即便我们说对当年的事毫不知,内卫会相信吗?加之罪何患无词,他们行事一向如此。”

凌夫人为难:“可要是把信交出去,不仅我们九死一生,就连你爹的一世清誉也会毁于一旦。”

“圣人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爹是定了冤假错案,可他本意并非如此,更何况,他也有改正之心。只是有些人,还死不认错,他们当年害了人,今朝还在害得人不得安宁。此毒瘤不除,还会有多少人受害?”

凌夫人带着迟疑将信件递到儿子手中,含泪望着他:“凌家不能无后。”

凌志孺的儿子沉默了。

凌夫人盯着他:“答应娘,你要活着回来。”

凌志孺的儿子语塞着点头,眼中噙着泪,攥紧了凌志孺留下的信。

“不要自己单打独斗,去清静观找若冲道长,这事儿还是她挑起的头。或许她背后有人指使,有个靠山就能多一条活路。”

“娘知道她的靠山是谁吗?”凌志孺的儿子询问。

凌夫人摇头。

凌志孺的儿子握着凌夫人的手,问:“娘说爹的信里只有提及八年前金陵户部和鱼难成的事?”

“是,有证据才敢说,没证据的你爹也就没写。”

凌志孺的儿子拿着手中的信,看着封口的红烛出神。

“若冲道长是太子的义女爹的信送到她手中,或者是赵阁老手里,都是可以。”

“要只是皇位之争,就好了。”凌夫人叹息一声。

第一五五章 装病

凌夫人回忆起凌志孺去世前那痛苦的模样,他临终前说了声“皇上不要我了……”话未尽,人便断气了。

只有凌夫人明白凌志孺自从八年前孙儿死后,违背规程私自查案,不仅是想讨回公道,他还想证明的是当年害人的内卫不是敬灵帝派去的,鱼家之冤,孙儿枉死,都与敬灵帝无关。

儒家忠君国一念根深蒂固,若是君父都不能信任,万千儒生头上的天就塌了。

而自凌志孺离开天都之后,裕王为了防止东皇宫下调令给他,便称染上了风寒,病得厉害。敬灵帝派了司空玄去探望裕王。

司空玄进了裕王的屋子,玉熙郡主在一边练字,裕王在一旁闭着眼躺在摇椅上。

司空玄站在堂中望着裕王,小豆子想上前叫醒裕王,却让司空玄抬手拦住。

玉熙抬头看见穿着红色袍服的司空玄,放下笔,快步走到裕王跟前,见裕王睡着了。嗤笑一声,伸手捏住裕王的鼻子让他没法儿喘气。

没等裕王睁开眼,他先抬手握住玉熙郡主的手:“不好好练字,就知道捣鬼。”随后裕王缓缓睁开眼,余光望见站在屋里的司空玄,抬起手:“请坐。”

司空玄依旧恭恭敬敬地站着,给裕王揖了一礼。

随后小豆子扶着裕王起来,从司空玄跟前走过。司空玄闻得裕王上有一股子汤药的气味

裕王坐下,望着他:“公公前来有何要事?”

司空玄客气地:“万岁爷听说裕王爷病了,心里记挂,特地差奴才过来探望。”

“只是染了风寒,过不了多久就能痊愈,谢父皇记挂,也烦劳公公了。”

如此随意说了几句客话,司空玄也就回去了。出了裕王府,司空玄转过头望着裕王府的匾额冷哼了一声。

司空玄明白,今敬灵帝放着常常出宫的办事的杨端不用,特地派了自己来探望裕王,是敬灵帝对裕王生疑心了。裕王与司礼监的众人多有私下往来,唯独司空玄没有。故而裕王府的消息,敬灵帝只信任司空汇报的。

司空玄方才也看见了,裕王虽然通的草药气味,行动缓慢无力,与他说话时有气无力,可从裕王醒来和玉熙郡主说的那句话,中气十足,和往常一样。再看裕王脸色虽然苍白,低下却还是有几分红润的。

司空玄看出裕王是装病的,可回到东皇宫保消息时,见到昨给敬灵帝报信儿说裕王生病的杨端也在场,知道杨端现如今正如中天,虽然比自己晚入司礼监几年,却很得赏识。

司空玄不想得罪人而招来横祸便改了口说:“回万岁爷,裕王确实病得不轻。再府里歇着,走路也是要人搀扶着的。”

敬灵帝侧目撇了一眼杨端,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个不经意的笑。

“病了就好,可以歇一段儿子了。”敬灵帝说。

杨端和司空玄将头压得更低了。

黄保在一旁低声下气地问:“主子,那还要不要派裕王去江南的,道长他已经来了,这江南不好没人盯着吧?”

敬灵帝想了想,沾沾自喜低说道:“让他的人留在江南继续当差,他来到天都之后,把樱花内卫的人调到他手下去当差就是了。”

敬灵帝虽然不用裕王,可一味地将若冲地事交给正清道长他却不能完全放心。让正清道长办事,却让他指挥着裕王收下的人,如此一来,可以防备正清道长阳奉违。

敬灵帝虽然不叫裕王去江南办差,可裕王的心思已经往南去了。项子虚带着通关文书从后门进入裕王府。

闻到裕王周的药味,忙问:“王爷这是病了?”

裕王摇头:“听李麟说,父皇已经不信任我了,要我下江南,让别人顶替我辅助若冲翻案。”

项子虚一怔:“领着若冲道长翻案的人选是谁?”

“可能是墨樱,也可能谁也不是。这么说吧,凌志孺想帮助若冲翻案。”

项子虚一听“凌志孺”便心慌意乱:“王爷,凌大人手里正好就有金陵户部和鱼难成私下交易的黑账,顺藤摸瓜也能查到龚光杰头上。”

“龚光杰屹立朝中数十年不倒,还是有他过人之处的。”裕王唉声叹气。

“王爷打算怎么做?还走吗?”项子虚将自己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通关文书轻轻放在桌上。

“本王当然想走,可是若冲,她现在已经不理会我了。不晓得是不是凌志孺把内卫和鱼家案的事告诉她了。”

“凌志孺所知道不过是内卫bi)迫他定案,失手害死了他的孙子,这件事和王爷无关。”

裕王摆手:“你只见过她一面,不了解她这个人。若冲表面上看着没心没肺。整乐呵呵的,可她因为年幼时遭遇波折,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她心思细腻又多疑。本王越是拦着她去弄清鱼家旧事,若冲便越是想弄清过去的事。如今凌志孺和她说了鱼家的事,她不会善罢甘休的。正清怎会告诉她凌志孺这个人呢?”

项子虚颌首,喃喃念了声:“作孽呀……”

裕王没听清,问项子虚刚才说了句什么话,项子虚只说:“正清告诉她这个,怕就是针对你的。皇上用你的手下的人去办事,这件事自然得按在的头上了。”

裕王沉默了。

“我劝你早些和若冲说清楚你的事,告诉她你不想留在的天都,不想回裕王府的原因。她心里有你,自然会为你思量考虑,这是你唯一翻盘的机会了。”

裕王苦笑:“要我和她诉苦?我一个大男人,让她可怜我?”

项子虚拍拍裕王的肩膀:“你别活得圣人似的,没人可以将边所有人照顾得周全。再说,若冲也不会把这件事往外说的,瞧她那样在乎自己的出,惟恐招来非议,她也不会让你被别人指指点点的。”

“那我试试吧,但愿有用。”

裕王送走项子虚,回屋时绕道去了一趟花园。看见湖心亭那出点着灯,裕王妃侧依着栏杆,玉熙郡主在往池中投喂鱼食。

裕王拉紧衣裳,往玉熙郡主走去。玉熙郡主见裕王来,搁下手中的鱼食,便扑入裕王怀中。

“父王你看,我养的鱼都长大了!”

裕王浅笑着陪玉熙在湖心亭玩耍一会,才回去。

第一五六章 久别

清静观。

三位浪dàng)公子来访,被阿莫给拦住了。

“小师傅,我们是来给若冲大师赔礼道歉的。”说话时,手中还捧着礼物,打开一看,其中是一支有成人手臂长的人参。

阿莫瞥眼一瞧,行礼笑道:“这就免了,我家师叔尚且年轻,平里也不吃这些进补的物什,请拿回去吧。”

“还是不见我们呀……”

三人一听,倒也觉得这礼物对若冲这样的人来说,委实不够贵重,可这也是他们三个左思右想儿准备的。

“三位别误会,是师叔说的,她还没有想好怎么要三位赔礼道歉,今便不见三位了,明再来,可若是明师叔还未想出来,三位后还需再来。”阿莫将这三人打发走,回到院中,接着为若冲擦药酒,若冲上的伤已经好了,可阿莫依旧不放心,要继续用药。

“师叔要怎么罚他们?”阿莫忍不住问了一句。

若冲噗嗤一笑道:“这不就是在罚他们了吗?若是罚过了,从此便不记着了反倒无趣了,我还是喜欢天天有人记挂着我的感觉。”

阿莫也笑了,离开裕王的若冲还是与在不争观时一般古灵精怪。她虽然喜欢处罚人,可却心慈手软,断不会害人命。

若冲吐吐舌头说:“其实,若是他们三个天天往这里跑也好,这样的话若是我有事要差遣他们,还能有个三个好用的使唤,是吧?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让他们给你买去,如何?”

阿莫放下药酒,笑着:“就师叔你鬼点子多,你这是和谁学的?师公怕是不会教你这些。”

若冲叹息一声,而后立即改变神态,得意自傲地说道道:“我天生的。”

三人离去时,在门外遇到几位道姑,不由得问了句:“若冲大师是个怎么的人物。”

这些小道姑对宏霞之死念念不忘不说,还时常想起那若冲将她们的布帛劈了的事,自然将若冲说成一位心狠手辣的厉害人物。故此,原本已经懈怠了,不想再来的三人也只好来此,跪候若冲,等待处罚。

多之后。

裕王清晨来清静观,打算再闯一次若冲的院子,探知若冲的态度,却在若冲小院的门口看见三个跪在地上的男子。他问千牛卫:“这三位是何人,为何跪在此处?”

千牛卫这些天也听得阿莫和他们说的话,也猜出了个大概,便回话说:“三位是来找若冲大师请罪的,半个来月了吧?天天准时来。”

“快一个月?”裕王心中回想半个月前,若冲在做什么,可想来想去,应该就是她开始闭关的那几。

裕王见门虚掩着,便自己推门进入院中,只看见若冲在院中浇花,他含笑地上前去,从后捂住她的眼睛。他也不言语,若冲也不惊,便道:“王爷怎么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若冲一猜即中,好生无趣,裕王松开手,问:“怎么知道是本王来了?”说话时接过若冲手中的水壶,亲自给花草浇水。

若冲见他来,心中狂喜之意难以隐藏,温柔笑道:“不知道为什么,你来我可以闻出来,你上有一股很特别的气味,我也说不上来。”

裕王拉起衣衫来闻了闻,质疑:“是吗?”

若冲脸红说:“一开始也闻不到,后来,你在那些流民手中救了我,将我抱在怀中,我便闻到了,我便发现只要你在我边,都就能闻到那个气味。”

“什么样子的气味?”

若冲摇头,仰头注视着他的明眸,心中欢喜不已,心中念着,即便他虚假意又如何?自己真心相待,予自己一场欢喜,足矣。

“这个呢,我也说不上来,即便你是换了熏香,换了衣衫,洗了澡也能闻出来,透过所有的香料,找出你来。还有就是,闻着这个气味,我能觉得开心呢,然后很安稳有你在就像回到家了。”说话时,她脸颊泛起红晕,自以为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独白而已。

裕王摇头含笑地望着她,牵起她的手,嗔怪她说:“那怎么突然就不见我了?还以为我惹你生气了。”

若冲背过去,裕王心中一沉,想是因为凌家的事,若冲说:“我不想骗你,所以你要答应我,你得保证你只听不做。”

“好!”裕王扶住若冲的肩膀,若冲顺势轻挽他的腰,然后试探着,一点点靠近他。

“不见你是因为去凌家回来路上,我被门口那三个人围着,我一生气就把其中一个打伤了,他们便上来和我打架,就这么着我被打伤了,还好王下及时出现,帮我解围,送我回来,还请了郎中。事后,我不想你为我担心,也不想你为我处罚他们,便骗你说我闭关了,这样你不知道我受伤,自然也就不会处罚他们。”

他眼眸着映着她的脸庞,关切地问:“伤得很重吗?”

“你看,这不一点事都没有了吗?不算重,我都好了。”

裕王眼圈微红,却强作掩饰,用那含泪的双目凝着若冲,含脉脉:“你呀你,遇到事怎么能瞒着我呢?”

“我不能让自己的心上人看见自己丑陋样子,这是我娘和我爹说的话,我偷听来的。那我想,自己不堪的样子,若是给你见了,恐会在你心里会留下我丑陋的模样,今后时常想起,心里膈应。”

若冲这一席话,让裕王将原本到口边,想与若冲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一时无语相对。

若冲看他心思不在上,便又说道:“还有呢,我这么坏,就想看一看你见不着我紧张的样子,看看你没有我会怎么样。啧啧,你还真是的,这么久了今才过来,你若是像门口那三个一样每都来看我,那我早见你了,你还不如他们三个记挂我呢!说来说去,还是你心里没我。”

“菀青这是在责怪本王是吗?”裕王缓过神来,凑近她。

若冲学着她在青柳街上学来的轻佻样子挑眉,撇嘴,撒使子道:“何止是责怪你,我还要罚你呢。”

第一五七章 梨花

“你要怎么罚我呢?”裕王笑着问她。

“我这些天都憋坏了,你带我去你的长恨院玩去,泡泡温泉,你给我做点我吃的,好吗?”

“那自然不能再好了。”

此时正巧阿莫从星尘道长那处过来,看见裕王和若冲站在一起离得还很近,他在远处便道:“裕王下您来了。”

若冲往后退了一步,抢过裕王手中的水壶,盖弥彰。

“若冲道长,您现在准备一下,本王去外面等你。”说完向阿莫微微一笑,便走出去了。

裕王一走,阿莫便问:“师叔,您这是要出去?”

“嗯,不用等我吃饭了,我会晚点回来。”

阿莫指着门口问:“那门口的人怎么办?一直这样也不是个法子。”

“那就叫他们回去,说以后不用来了。”若冲说道。

“就这样吗?”阿莫觉得着处罚太过于轻了,不甘心。

“不然呢?你还想如何?裕王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最好就这样不了了之吧,我可不想害人了。”

“是。”阿莫答应下,将门口的三人训斥教导了一通,便打法他们回去,说以后不准再来。

长恨院。

若冲上次来时还是天,一碧万顷。可如今入了秋,满院淡黄色衰败,落叶声稀稀疏疏,如泣如诉。裕王却望着漫山遍野的红叶,边有若冲相伴,分外惬意。

若冲泡了温泉觉得全舒爽,出浴之后,走出屏风。

见裕王躺在树下的木榻上,一面小酌,一面欣赏小瀑布,水车转动着。

而后回到长恨院内。

裕王第一次邀若冲进入那件正屋,若冲叫其中的壁画装潢的精美绝伦震惊了,想不到除了东皇宫,还有这样富丽堂皇,恍若仙境一般的屋舍。若冲放眼望去此间屋,目光丈量之后,大致看出此屋建造已然逾制,若冲侧目望去,裕王是个怎样的人?平时不显山露水,给了她太多惊讶了。

裕王命小豆子退下,随后起来,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后请若冲入坐说:“特意给你烧的菜,按照你的口味做的,尝尝。”

“王爷,你喜欢什么花?”若冲看满屋子的花型图案,随口一问。

“梨花,菀青呢?”裕王不假思索地回答。

若冲抿唇憨笑道:“以前没有喜欢的花,可现在我要喜欢梨花了。”

若冲之前不喜欢花,却松,因为花会凋敝,树叶会枯黄,还是松比较它们而言最是坚韧吧。裕王心中欢喜,脸上露出一丝笑来,招呼若冲快吃菜,若冲边吃边说:“送我一朵梨花吧。”

“这里可没有,这个时节去哪儿找呀?”

若冲放下筷子,向一旁的书案走去,指着桌上宣纸与各色颜料,提起笔来凝着裕王,说:“您画一朵给我。”

裕王听她如此一说,心中暗暗想,等自己为她所作的画像完成送她时,她一定会很高兴的,不免喜上眉梢。

若冲为裕王调砗磲粉做画白色梨花的颜料,若冲看了看裕王此处的颜料丰富,不免羡慕地说:“果真是你们王公贵族才能有能力画出颜色绚烂的画卷,而我这样的小道士,平里也只能画丹青图卷。

“若你喜欢,我便送些给你。”裕王笑看她为自己调颜色,这样的生活才是他心之向。

“你就别取笑我了,就我这画技只会暴敛天物罢。”若冲拒绝。

裕王低头作画,若冲等待的时候,便随手打开裕王手边的画卷来看,裕王画得专心,并未制止。

在裕王的妙笔之下

一位姿色颇艳丽的女子,站在梨树下,语笑嫣然,若冲缓缓展开画卷,见画上刺眼的落款“赠婉卿”,以及他的印。

若冲顿时心神不宁,手脚慌乱地将画卷了起来,塞回原处。转头再瞧裕王,只见他还在低头专心作画,并未注意到她。

若冲不忍多言,愣了许久,又取来一卷画轴,握在手中,犹豫看还是不看。

若冲偷偷将画卷展开,却只展到一半,便又卷了回去。只见到画中女子的眉眼,便知是前一卷画中的女子。若冲瞥一眼那几卷她还未翻看的画卷,她已然不愿再去翻动,若是全都展开来看,画中都是那一个人,她当如何继续自欺?他口口声声说的心之人,是婉卿,还是菀青?

“王爷长恨院里以前那女人的衣裳呢?去哪儿了?”若冲问。

裕王没有抬头,低头作画。

“让勤伯拿去扔了。”

“那幕好的衣裳扔掉不觉得可惜吗?”

裕王抬头瞟一眼若冲,见她神忧郁,问:“怎么想起来问这些?”

“王爷以前和另外一个女子住在这儿吧?”

裕王点头。

“那现在怎么不见她了?”若冲追问。

“她走了,别说她了……待会儿我有件事和你说。”

若冲收敛绪,坐上书案,她披散着的头发垂下,落在纸上。裕王微微抬眼,与她对视。

“王爷有画过我的画像吗?”

“自然画过,画得不似你,便给扔了。”说话间,裕王瞥眼瞧了一眼收边藏起的宣纸,他给若冲画的画像还未完成,想要等画好之后再告诉她。

若冲并不相信,看眼前的裕王与自己斗方,再瞧他为“婉卿”所绘大作,掂量分量,自己在他妙笔丹青之下,也只配拥有一张斗方罢了,面子上眨着眼睛噙着笑意,口中撒痴道:“为何扔了?送给我不是很好吗?您的画,便是好的,我一定去找好的工匠裱起来。”

裕王一面低头画着梨花,一面说着:“很多都是在是在寄心院的时候画的,为找你而画,可画了很多都觉得不像,便扔了。”

若冲信这是实话,那时候给她画的画像,原来是为了捉拿她。

她嗤笑一声,空欢喜一场,可脸上依旧挤出笑来。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真实感,自己在他眼中竟然如此卑微,而自己还在这里自以为是,她立起子来,坐正,却又恐自己这失礼的举动,或许他从不觉得可,甚至心底里觉得她的行为可恶,只是在强忍着,只是为了安抚她不说而已。

若冲识相地跳下桌来,杵立一旁,为他研磨。

第一五八章 婉卿

祺王那来找她,与她所说的话在她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心中泛起阵阵酸痛。心中问道:“若我不是不争观若冲道长,你可会多看我一眼?若在我并非皇帝棋子,那在我陷为难之时,你还会救我吗?”

裕王停下笔来,唤若冲赏他的新作,若冲笑着正要去拿,却发现裕王并未落款,没有他的名字相伴,斗方中只是一朵无依无靠,孤零零的梨花,无根无枝,一如她。

“王爷,你这就给我了?”说着她伸手就去抢。

“菀青这么急?”裕王将画举过头顶,叫若冲够不着。

“担心王爷反悔,又收了回去如何是好?”若冲只盯着那朵梨花想要占为己有,若此时不争,往后便连这样一个念想都失去了。

裕王含笑将画递到若冲手中。

若冲双手捧着画,小心翼翼,如若珍宝。而后又将画摆回桌面,等它干透之后,再收起。

却在转时,瞧见墙上挂着一把古筝,若冲起来,想去摸摸,她从来没见摸过古筝,可在伸手的一瞬间,瞧见那古筝的边角出刻着“婉卿”而字,若冲心头一阵酸,还要自取其辱地问:“这筝的主人,是叫做‘婉卿’吗?”

裕王一怔,为难地说道:“是……不是。”

若冲背过去,咬唇,这菀青与那婉卿何其相似,若是在一处,必然也常常叫人混在一起,不分其人。

“我很真想见一见这与我有同音名字的姊姊,裕王爷把她的画像和古筝放在这样的房间里,又这样宝贝她的东西,真好奇她会是个怎样的人物?一定是个神仙一般的姊姊吧?”

裕王妃单名一个“婉”字,只是至于“卿”不过是那些年,夫妻恩时的昵称罢了。可如今,裕王也不好解释这个称谓,或说是这个名字。

裕王在那一刻,失了神,道:“她不在了。”

若冲问及古筝主人时,裕王的眼睛,有躲闪,而他又表现得极力克制,似乎戳到痛处一样。若冲侧目扫过她方才翻动的画卷,许这位“婉卿”,才是他真正的心之人。

自嘲着,自己旁人眼中,或许从未是个完整独立的人。

少时因容貌像贵妃,仁清太子将她看作贵妃而暂时不杀自己,按着他心里那个人的样子教养自己。

祺王对自己某名奇妙的意或许只是对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有几分眷恋而已。

如今更讽刺的是自己所之人,心中记挂的是与自己名字读音相似的女子。

越是追忆思索越是无力苍白,她失落地走出屋去,望着偏西的太阳,道:“王爷,若冲该回去了。”

“给你炖的参鸡汤快好了,晚一点无妨……还有话想和你说呢。”

若冲背对裕王,打断他:“不早了,若冲是道士,还得回去做晚课呢。”

裕王听到她自称“若冲”便发觉不对劲,站起:“菀青,你怎么了?”

裕王从后抓住她的胳膊。

若冲从腰间拔出匕首,锋利的刀剑递在他的喉结处:“你若是想要我离开大荣,离开天都,也就不要说了。我不会离开大荣,你若是觉得我是累赘,我不会再缠着你。”

裕王他心虚惶恐:“我何曾说过你是累赘?”

“我曾说过,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我可以做妾,做个丫鬟也心甘愿。你这样都不愿意,你心里怕也是看不起我的出……罢了,梦从长恨院起,也在这儿落。‘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当真不祥,生时若能长厢厮守,何必将相思寄托到死后?以后你不必装模作样了。”

若冲没收起匕首,绕开裕王,一把抓起桌上的斗方,往马厩而去。一路走一路折起斗方,放入自己的衣襟中,贴在心口上,就如用膏药贴在伤口上一样,用它祛除痛苦。

她独自驾马而去,裕王并未去追,在房中寻找着若冲某名奇妙生气的源头,在古筝边上看见他多年前刻的“婉卿”二字,唤小豆子进屋来,将古筝取下来,用布包好,带回去还给王妃。这两字,若不是若冲今看见,他早忘了。

一直不准人动它,自己都忘记了不准人碰它的缘故。

若冲驾马来到城外河边,放声大哭,歇斯底里地发狂,直到瘫在地上,望着满天的晚霞,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刺得她眼睛发痛,痛得满脸泪痕。

夕阳沉落,月凉如水,寒风入骨。

若冲感叹人生中欢乐如梦如幻,如今回想,像东逝流水一般,不可挽回,愈加万念俱灰。

裕王府。

裕王妃在院中做着针线,侧问秋雁:“这梨花绣得如何?”

“娘娘的针线活一向都是极好的,只是娘娘和王爷的手绢上都是梨花,娘娘不打算换一换?”秋雁回答她说。

“不换,人心哪里是说换就能换的?”裕王妃不紧不慢地绣着手中的梨花。

裕王府上的梨花是她嫁入裕王府之后,裕王亲自为她种下的。

回想多年之前。

洞房花烛那晚,二人躺在绣上,旁突然多了个人二人都紧张不适,辗转难眠。

裕王便开始没话找话,侧看着裕王妃的侧颜,她的脸红烛映照下更加妩媚动人。

“婉姐姐,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裕王妃侧过与他对望,微羞颌首,更添姿:“问这个做甚?”

“想知道。”

“为何?”

“因为本王喜欢婉姐姐,从看见你画像那一刻就喜欢你,你喜欢的,本王要给你,要把婉姐姐宠得和天上的仙儿一样,无忧无虑。”

“那你不要再称我‘婉姐姐’了,叫我‘王妃’私下你称呼我为‘婉卿’,我称呼你‘四郎’如何。”

那一夜,他们二人将自己的喜欢全说了,聊到天明,二人一早入宫请安,长街上他一直牵着她,不曾松开过。

从宫里回来之后裕王便在府中种满梨花,再往后裕王府的梨花便是全京城最好的,再后来,是全大荣朝最好的,直到闻名天下。

裕王一直以为自己尽心待她,自己便可以和心上人相守一生,不离不弃。

第一六〇章 中计

张欢在项子虚面前分外拘谨,他是第一次和项子虚私下接触。以前有过接触,可都是奉命而为,心中有所提防,便一直不言不语,听之记之。

“项老板要我阻拦裕王爷?”

“是,这件事应该也是您的分内之事吧。”

“可我怎么阻拦裕王爷?这做不到。”

项子虚站起来,神态翩然自若,轻笑一声,慢慢说道:“只要你引着若冲道长,让她知道不翻案,裕王和她就没法出双入对。而你引着她去接触凌志孺,鱼家曾经的案子就是凌志孺判的。”

张欢答应下来,项子虚同时也承诺,张欢儿子的病他会寻最好的大夫来整治。且说张欢那五岁的儿子,前不久从高处摔下,伤了骨骼内脏,大夫说能治,只是不好治即便治好,也不能保证孩子能和常人一般。那项子虚杀了项四,他跟着去办差,回来时听人说起项子虚和内卫中许多人有人私交,项子虚出手阔绰,也乐善好施,张欢那时候到处给儿子筹钱看病急得火烧眉毛,见此机会便去求项子虚帮忙救儿子,从而也被项子虚收买。

而清静观,阿莫说难得回到天都,他想去东宫看一眼自己的姑姑,若冲不好阻拦。原本想与他一道儿出去玩玩,可想起裕王说为着她的安全,不准她私自外出,便只好作罢。

如此一来,若冲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若冲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画写字打发时间。在房中久坐憋闷,窗外鸟语花香,不时有人路过小院在外说笑,若冲实在忍不住,便出了小院,在观内闲逛了。

午间,裕王妃便到了清静观,在清静观外施舍了些斋饭给乞丐,再由出门迎接她的星尘道长作陪,引着她去了正上了香祈福,正事忙完后,便去清静观后院闲坐一会儿,喝茶叙旧。

“婉儿今如何得空过来了?小郡主呢?怎没和你一起来?”星尘道长低头,熟练cāo)作茶具,裕王妃的茶艺还是从星尘道长这儿学去的。只是裕王妃有了郡主之后,一来没空再坐下来品茶休息,二来也无人与她一起品茶,便渐渐地将着本事给忘了。

“今王爷在府内陪她玩耍,才不愿意和我一块呢。玉熙跟她父王比跟我亲得多。都说女儿是爹的贴心小棉袄,这话一点不虚。我也是今儿得了空,便过来坐坐,陪您说话解闷,今一来,看着这满园的木槿,想起姐姐,她最木槿,一到夏天姐姐便要拉着我来看木槿花,听师太讲经。”

便是那时候,姐妹二人认识那来观中替他母妃还愿的王。她到现在还记得,他束发紫金冠,底下穿一件灰紫色箭袖,外罩银白仙鹤锦褂,腰间配着一柄三尺剑。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光凛凛,英武bi)人。

那时候,祺王还未长大也少路面,众皇子中,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学骑,王是最光彩夺目的那一位,既可仗剑闯江湖,又能提笔谈风雅,多少京城中的千金小姐都仰慕着王。可如今的王躺在上,肌都已经萎缩退化,丝毫不见往的光彩。

星尘道长满面慈温和,却想起昨夜瞧见裕王与若冲相伴而行,不免怅然若失。想提点她一二,却不知从何出开口。只能顺着她的话道:“你姐姐倒是常来,可自打那件事之后,她曾经和你长得那么像,可如今,她看着比你多了,你姐妹俩真是可怜……”

裕王妃听星尘道长提到王妃,急迫地询问道:“姐姐她还好吗?您知道的,因为裕王爷,姐姐早就不与我们来往了。”裕王妃说后半句话时,声音语气轻了许多,还囫囵不清。

“娴儿她不大好的,这么大个家都靠着她cāo)持,没有子嗣,宫里那边也少过问她,好在德妃娘娘接济着她,哎……就这么过子,过一算一吧。”星尘道长叹一声,又道:“还是你好,有个孩子,到底是有个依靠的,她虽说不与你走动了,你也可以让郡主去看看她,你姐姐那么喜欢小孩儿,想来不会给郡主冷脸的。”

星尘道长说起玉熙时,裕王妃攥紧衣袖,后脊梁一阵凉。她怎会让让玉熙去王府呢?若是哪姐姐余娴将自己的丑事与玉熙一说,可如何是好?裕王妃笑容僵硬地起道:“师太,想起府上还有事,我得回去了。”

星尘道长提着茶壶的手悬在空中,愣了愣。奇怪这姐妹俩怎么以提到彼此,便都是讳莫如深。她事出家之人,许多事也不好多问多舌,只得放下茶壶,心中暗暗可惜那一壶好茶。

裕王妃出观时,星尘道长相送,若冲在人群外围也看不清裕王妃的脸,问边来道观中的小乞丐:“你们在看什么人呀?”

“裕王妃,你不知道吗?她今过来施舍馒头了,我抢到一个……”一听到“裕王妃”三个字,若冲的笑凝固在脸上。

“那个裕王妃?”若冲问。

“天都只有一个裕王,裕王只有一个王妃,还能是哪个?”

听得着一句,若冲双目顿时浸红,模糊不清。懊悔自己蠢笨,他那个年纪,又份高贵,怎会没有妻妾呢?他为她的万里挑一,却不想自己不过是他三千弱水之一瓢而已。

转回观,路上看见张欢与他的妻子前来烧香。若冲一见张欢立即平复绪镇定下来,张欢上前拱手请安,张欢的妻子也行了礼,在张欢后不垂着头。

若冲见他粗布洗得发白陈旧,脚踩一双草鞋,脚上长着污泥。之前见他的便装虽然不是绫罗绸缎,可看上去也是新鲜洁亮的。

“张大人怎来清静观了。”

张欢颌首,握紧旁妻子的手,回话说:“孩子病了,来上香祈福,听说来清静观烧香祈福灵验,就过来了。”张欢面容又几分僵硬,不知道项子虚拜托自己的事,究竟该不该现在和若冲说。

若冲望着张欢那看上去年纪轻轻,却面色蜡黄枯瘦的妻子,看见张氏双眼红肿,询问:“去看郎中了吗?”

第一六一章 玉熙

“你亲自,领着她去书房等本王,本王很快就去!”裕王欢喜不已。

昨他原本想去清静观和若冲说明况,可想着若冲说不想再见他,踟蹰不前,只得打道回府,想等到若冲消气了再去与她说明事原委。

远处修剪花枝的裕王妃见小豆子从她旁匆忙跑过,她叫住小豆子,问:“发生了什么事?你这么着急?”

小豆子念着裕王妃还亲自给裕王物色过侧妃,自以为她不会对若冲有恶意便也不遮掩,说道:“若冲道长来了,裕王爷让奴才请道长去书房等候王爷。”

“贵客登门,你还不快些去迎?”

裕王妃则是放下花具,低头见自己穿着新衣裳,月白色的内衬深紫色的罩衫。

“秋雁,快随我去梳洗打扮。”

秋雁打量着裕王妃说:“娘娘这个打扮已经端庄稳重,只是招待普通客人,不是宫里来人无需惊慌。”

裕王妃赶在裕王前,奔书房去了。

若冲在小豆子的引领下,先一步去到书房,还未坐下,裕王妃后脚便进来招待她。若冲见她衣着华贵,妆容精致,容貌端丽,举止大方。

见她如此美丽,若冲倒也不吃惊,裕王那神仙一般的风流人物,裕王妃有这般美貌气质,确实与裕王相配,要是如她期盼中那样,反倒奇哉怪也。

若冲仔细看了看王妃的脸,脑海中渐渐浮现长恨院中那两卷画上的女子。裕王妃坐下,若冲细看她手中的手绢,那手绢上的梨花与裕王笔下的梨花几乎一样。

若冲暗自感叹,原来王妃便是那位“婉卿”。

裕王妃的雍容华贵,谈吐不俗,让若冲自惭形秽,她说不出裕王妃待客的那一完满的说辞,举止也比不上她从容不惊,更没有她出名门的家世,除了一点点年轻貌美竟然无一处可以与她比拟。

裕王妃命丫鬟们倒茶上点心,若冲垂着头自卑怯懦,不敢再看她,只低头喝茶等待裕王。

“若冲道长真如传闻中那般超尘脱俗,气质如兰。”裕王妃为缓和氛围。

且说这裕王妃见了若冲,即便不熟此人,单单看她貌若天仙,自己此等庸脂俗粉再花心思打扮也不及她,自惭形秽。若冲与裕王二人上那种出尘气质,是她可望不可及的,也难怪裕王见她之后,将自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裕王妃过誉了,若冲不过因为是正清道长的徒弟才有些虚名而已。”

裕王妃端起茶盏,抿嘴一笑。

正在此时,裕王来到书房,看见裕王妃在这里,裕王的脸骤然沉了下来,无论是王妃还是若冲,都觉得裕王的不悦是冲自己来的。

三人对峙,无声时,只听得玉熙郡主从外面跑来,抓住裕王的手。

“父王,您不是说今天不出去了吗?”

裕王的脸倏地发白,若冲愣住了。

裕王妃上前解围,从裕王手中抢过玉熙郡主的手,还嗔责备道:“玉熙,你瞧你,把父王的手都弄上墨了。”

玉熙笑了笑。

若冲此刻眼睛只盯着玉熙。

“这是郡主呀?真是可。”若冲微微勾唇。

裕王妃拉着玉熙郡主上去给若冲行礼问安,玉熙瞧着若冲的装束,问:“您是道姑?”

若冲回答说:“是。”

“道姑都和你一般好看吗?”

裕王妃轻拍玉熙郡主,责备:“胡说什么呢?”

玉熙撇嘴道:“这姐姐长得好看,玉熙很喜欢这个姐姐呢。”

玉熙这两声“姐姐”喊出口来若冲的脸僵住了,裕王连忙吩咐王妃将玉熙带走,书房中只留裕王和若冲。

裕王见她来找自己,便自以为若冲消了气,来找他。他也不好和若冲说玉熙,便先开口问道:“菀青昨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若冲将目光投向屋外,冷冷地回答说:“不舒服。”

“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要是想见面了,你差人来说一声,我去清静观见你,省得你大老远地跑一趟。”

若冲苦笑一声,转过头来凝着裕王,眼中噙着泪水。

“王爷怎么没和我说过你有个女儿?”

裕王低声念道:“我想你不想知道她地事,便没说。”

若冲红着眼,从怀中掏出那封信,道:“凌志孺被杀了,他的儿子为给我送这信,在路上被人害死了,我想凶手应该会在凌志孺大人遗书的名单里。是他不想要凌志孺说出实才将他灭口的。”

裕王一听名单,便心慌起来,正想夺过信来一看究竟,却不知若冲攥得很紧,裕王和若冲僵持在一起。

若冲冷厉的目光投向裕王:“王爷怎么不知道是那些人吗?”

裕王摇头,想动手抽出信来。可若冲却攥得更紧了。

“菀青,你不想给本王吗?”

“王爷,贫道想问你一句凌志孺的死和您有关吗?”

若冲盯着裕王的眼睛,他的瞳孔微扩。

若冲不需要他的回答了,在裕王还未撒谎之前,她收起信来。

“若冲拿着这个东西见过皇帝陛下了,陛下同意我已凌志孺一家被害的事做鱼家案件的切入,我会帮凌志孺和凌公子讨回公道的,当然也是为我的亲人讨个公道。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你既然替东皇宫查这个案子很久了,手里应该有些证据,可以给我用用吗?”

裕王错愕慌乱,这件事已经脱离他的掌控,他现在对若冲知道的况,一无所知。再看若冲冷面对他,心中越发慌张,难道她知道了自己当年做的事?他不由得变得狰狞起来,命令的口吻:“你不能去!”

若冲站起,朝着裕王严肃地:“王爷,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地让你领着我去查案,我知道你一定有证据。一拖再拖,我知道你事害怕信里提及地人和他们背后的人,你不敢得罪他们,你交给我,我绝不会提及你半个字。即便我被遭不测,也不会麻烦你。”

裕王心急:“菀青,你为何都不与我商量一下?你知道这件事有多凶险吗,你知道父皇的心思吗?!我不想你出事,所以才一直隐瞒着你。我已经打算好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南下随西洋人的商船离开大荣,从此我们不用分离也不用管朝堂上的是是非非,渔樵耕读了此一生,可好?”

第一六二章 三司

若冲摇头拒绝,哽咽着说:“裕王爷,您的婉卿那么好,为你生儿育女cāo)持家务,好叫你在外逍遥自在,可她知道你对我说她不在了吗?男人想三妻四妾没什么,却不能薄寡义,抛妻弃女,还有,也是最要紧的,小孩子不能没有爹。”

裕王抓起她的胳膊,红着眼问:“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你是不是自己心里明白,我只想问你,你有没有要交给我的东西?”

裕王抓紧若冲胳膊,含着泪:“玉熙不是我的……”

若冲挣脱不开裕王,便抽匕首锋刺向裕王,他的手背被她在无意之间划开一个口子,鲜血直流。裕王痛得大喊一声,松开了手,止住话语。

若冲见了血惊慌失措地跑出裕王府。等得裕王用手绢裹着受伤的胳膊冲出府时,若冲已经不见踪影。

小豆子上前来,望着裕王的鲜血直流的胳膊,着急地命人去请太医。而裕王也不顾及自己,朝着小豆子喊:“快去把李麟叫来,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敬灵帝派出正清道长领着人将黄保、柯正淳、杨端等人监视起来,软在司礼监值班,不得令不能出。而协助若冲的办案的人,敬灵帝选择了吴庆。

吴庆是司礼监里功利心最重的,一门心思想要往上爬。上次若冲闹着要出去吃凉粉,他便跳出来抢了黄保的话,敬灵帝看在心里,却也不说。

吴庆做事随说不周全,可他只有一条往上爬的心,为了升官他可以不惜一切。比起司礼监司空玄、柯正淳的温润慈祥,和一贯做事恪守中庸的黄保截然不同。吴庆这种人无所顾忌,野心勃勃,天生就是斗士,敬灵帝留他便是为了叫他去披荆斩棘,若是将他留在边伺候人,他就是一根搅屎棍。

敬灵帝八年前将杨端提拔到司礼监做事,也是看中杨端和吴庆皆是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的人,二虎相争好维持司礼监的平静。

若冲回到清静观门前便遇到有陌生人拦住她的去路,若冲问:“您是?”

那人亮出樱花内卫的腰牌,再拱手行礼道:“奉命接您去刑部的。”

若冲一怔:“这么着急?”

“主子担心夜长梦多,走漏风声让歹人有所准备。”

若冲应下,上了马车,向往刑部。

此时正清道长手下的人已经将凌志孺之死,以及凌公子被害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刑部尚书孙浩誉接到若冲的状书,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一人难以查办,立即上书东皇宫请求三司会审。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聚集。

若冲站在堂上,她有不争观的道长的尊荣在,无须下跪。敬灵帝派来吴庆命人帮来一把太师椅,请若冲入坐,听审。

吴庆旁的谒者正要念着凌志孺的信,吴庆突然打断了他,看着孙浩誉冷笑一声,扭头对边的樱花内卫说道:“从现在起,名单里每出现一个人,你们就去捉一个来。”吴庆这样做,是为了防着他们官官相护,通风报信。

大理寺卿文远博本就对内卫极为厌恶。内卫与三司职责交叉,这群人位不高,权却极重,不受司法管束,朝野上下,人人惧恨,杀之而后快。

文远博阻拦说:“哪有那样抓人的,这凌志孺的信是不是真的,我们都可没见着,就这样抓人这不合律法。”

吴庆问:“文大人是在质疑吗?万岁爷和老祖宗那边都说了凌志孺一案必须彻查,还凌家一个公道。”

文远博道:“没说凌家案不能管,只是这信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如此便贸然抓人,怕是不妥。本官要面见圣上,圣上如此英明神武,怎会派吴公公主持三司会审?即便是司礼监信不过我们,那也不该如此行事。”

吴庆不紧不慢地喝一口茶,问旁的孙浩誉说:“孙大人,您给咱家说说,藐视钦差,这是什么罪过呀?”

孙浩誉很是不愿地:“确实有抗旨嫌疑。”

吴庆漫不经心地说道:“原来罪过那么大呢?”

文远博一听,也不敢在有所异议,安分地坐下来,问堂上若冲:“这封信为何会在你手中?”

“凌志孺的公子路上被人追杀,被一位道友遇见,凌公子在去世前托他给我送来。”若冲回答他。

“是谁给你的?”文远博问。

“不争观的道友,只是在不争观见过不晓得他的名字。”若冲说。

“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可信件为何要送给你,而不是其他人?你和凌家有什么关系吗?”文远博问。

若冲不耐烦地:“文大人是没有听清楚我说的吗?凌公子是在来天都的路上被人所害的,他的把这封信给我,并非是有意给我,而是因为他死了才不得已转到我手中。要说我与凌家的关系,我去过凌志孺大人家,仅此而已。说送到我手中,或许是因为我能面圣,又或许是因为救他的人是道家中人,他们送到我这里比较方便。若是如文大人的府邸,他们怕是根本送不进去。”

“那你为何要去一个已经称病多年的提刑家中?”文远博不依不饶。

“路过,正好遇到凌家夫人,便去他家中休息一会,讨一碗水喝。如此便认识了,不行吗?”

“太牵强了吧?”文远博冷笑一声。

“要是所有巧合您都能认为是刻意为之,那我别无话说。若是文大人不想查,恐得罪人便去向圣上请辞好了。”若冲不耐烦。

吴庆发话了:“这件事已然让东皇宫知道了,万岁爷说要查清楚,把人叫过来问一问,还担心万岁爷冤枉了他们不成?”

众人不再争辩,樱花内卫根据凌志孺的信前去逮捕人。户部尚书龚光杰的长子龚宗宁在府中被内卫带走,龚光杰目送儿子离开一言不发。连龚光杰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路上,一位蒙面的男子穿着内卫的衣衫,低声说道:“这个案子只有凌志孺一封信,没有证据,只要顽抗就能命活。”

第一六三章 龚宗宁

“你们想做什么?”龚宗宁问。

“大荣依法令治国,只要你不认罪,皇上都没法子治你。带走的人都是朝廷命官,没有定罪之前官职都在,刑部大牢也不能随意动刑,顶多委屈您一段时。”蒙面内卫说。

“究竟怎么一回事?”龚宗宁问。

“带走的人都是和鱼难成有关。”

龚宗宁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若不是此时被告知,他矢口将和凌志孺的几次接触说了出来,不免就会有人去核实,一核实就能查出事来了。

而如今,所有被樱花内卫带走的人,都在路上被告知此事。

裕王府。

李麟从后门进入,便见裕王焦急地踱来踱去见李麟来,忙迎上前去:“话都传到了吗?”

李麟忙活大半天,口舌生烟,来不及回答裕王接过小豆子给他倒来倒茶。顾不上烫往口中倒,疼得他面容扭曲。缓了许久,才开口回答:“都说了,好在上次您提醒过他们转移款项,他们现在手里没有多余的钱,抄家拿不出钱来。皇上那边也没办法定罪,那几个人定不了罪,就不能罢职动刑,案子就只能浮在表面,不能深挖下去。”

“捐款的事吴庆是知道的,他会不会查那个?”裕王担心。

“他红口白牙说了,没证据也是白搭。这些钱他们花,可赔钱的是皇上。皇上要能证明这些钱有问题早跳出来说明了,哪里还会吃这个哑巴亏?”李麟不以为然地努努嘴。

“和鱼难成有过接触的人不认罪,我们也抓不到他们的把柄。最后只能是天下事了犹未了,终不了了之。”

李麟蹙眉说道:“王爷,属下有一事不明。鱼难成犯的过错再大也牵连不到若冲道长,您为何还要包庇龚光杰他们?”

裕王解释:“本王不说包庇龚光杰,只是想保护若冲。查案一旦开了口子,就会收不住了,龚光杰的钱有多少流向赵家,有多少流向司礼监,你就算不知道,也不会一点儿眉目都没有。你觉得皇上会让若冲把案子追究到司礼监头上去吗?”

李麟了然,道:“王爷所想便是万岁爷只是借若冲的手,以太子的名义对付龚光杰,而后万岁爷会用若冲证明八年前太子的冤枉鱼难成,而这件事到了这里便必须打住,真相还有一部分需要隐瞒。”

裕王点头:“以本王对父皇的了解是这样。你看案子继续下去若冲知道得会越来越多,等她弄清楚鱼家案背后有多少人参合其中,届时若冲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那就算现在不查,若冲也不是知道皇上要她翻案吗?”李麟疑惑。

“父皇没有告诉若冲背后是什么人在作祟,而是让本王领着若冲去了解事真相,父皇就防着若冲出师不利,让赵龚二人接机向他发难。”

李麟听后一脸愕然。

大理寺。

龚宗宁带着镣铐,因他在户部任度支,依照法律他尚有官阶在,即便是敬灵帝亲自审案也不能随意动刑。吴庆破格领着若冲,坐在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督查使后,听他们询问龚宗宁。

文远博问:“龚公子,凌家父子之死,与您是否有关?”

龚宗宁回答:“下官乃是到了大理寺之后才得知此事的。”

文远博仔细望着龚宗宁,看他一点从容不惊,接着问道:“凌志孺留下一份遗书,说起鱼难成当年乃是为人陷害。而凌家公子送信入京的途中被人杀害夺取信件,幸得道家中人所见,夺回信件。而您的名字正好就在遗书里,能不能认为您是杀人灭口隐藏证据?”

龚宗宁反问:“我为何要杀鱼难成?”

若冲立在一旁,插话:“这个只有你知道了!”

文远博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若冲,拍案打断她的话。然后又朝着龚宗宁说:“本官是在审问你,你现在不是户部,是在大理寺接受审查,请您如实回答。”

“我没有杀人,我说过我是到了这里被你们拘了才知凌家父子已经离世。”

文远博并不相信这封信是真的,这封信来历不明,真假难辩。若不是此事涉及凌志孺父子之死民愤极大,而且这件事牵扯朝中要员,核实证物需要相当一段时间而且容易走漏风声,文远博不会同意这么快进行审理

文远博接着问:“你说,你不知道凌志孺死,那你就不会知道遗书?更不会派人追杀凌公子?”

“是的,没错!”龚宗宁回答得很有底气。

“那信中说起的鱼难成……”文远博止住话,看看左右两边正襟危坐的二位朝廷命官,又改口道:“凌大人说,八年前鱼难成北上之前,他去过多次金陵户部,你当时就在金陵户部任职,鱼难成去做什么了?”

龚宗宁摇头,道:“当时我确实见过鱼难成。而鱼难成和往来的原因很多,除去公务,还有那时候我记得我去找鱼难成借饷,他分文不给,推说没有,不久之后他就拿着粮食北上谋反了。”

若冲气愤,她听月娘说起过,鱼难成北上赈军乃是金陵户部不收他的粮。若冲暴跳如雷,指着龚宗宁问道:“在鱼难成家中找不到一丝一毫他谋反的罪证,你凭什么说他谋反?”

龚宗宁反问:“可谁有他没有谋反的证据?”

若冲旁便是做笔录的刀笔吏,若冲听到此处怒不可遏抄起桌前的砚台就往龚宗宁头上掷去,骂道:“你无耻!”

龚宗宁侧一躲,砚台咣当一声落地。

若冲愤怒地向吴庆求道:“给他上刑具,我不信他不说实话。”

孙浩誉和龚光杰不仅是同僚,曾经孙浩誉还是龚光杰的门生。且不说八年前的鱼家案他参与了,就算他不参与其中在龚宗宁之事上,自然秉持能不动刑就不动刑的准则。

他起开口道:“吴公公,若冲道长,您二位今是来听审的,可不是主审。今天主审官是大理寺的文大人,如今龚宗宁还未定罪有官职在,大荣有律令,对于还有官职在的人员不可动用刑罚。”

第一六四章 孙浩誉

吴庆无奈地转头望着若冲点头,如今龚宗宁还未被定罪只是有嫌疑,无法撤职,便不能对他动刑。若冲一心只觉得他们官官相护,愤然离去。

孙浩誉见若冲离开,连忙起说要去小解。抄近道先若冲一步到大理寺门口,拦下若冲。

“道长,方才我所说,您听懂了吗?”

若冲断定不了孙浩誉是来话的还是有心想要帮自己,反问:“孙大人这是何意?”

“没有口供,可要是有证据一样可以定罪。你还是想办法去找证据吧,凌志孺既然会写这么一封举告信,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有证据。”

若冲愣住,师父没有给自己证据,只说凌公子给他这封信。

孙浩誉思忖片刻,再环顾四周,谨慎小心地低声说:“你去找李……”说话时五名穿着樱花内卫服秩的人驾马来至大理寺门前,孙浩誉止住了话语。

若冲问:“孙大人要我去找谁?”

五名内卫转过盯着站在大理寺门前的孙浩誉和若冲二人,脸色一沉。孙浩誉连忙改口:“你去找找送信的人。”

若冲应下,可是回到清静观,及见不到正清道长,又等不到阿莫回来。

而大理寺审讯结束,文远博和孙浩誉,吴庆离开大牢,准备回去。

文孙二人先是送吴庆上了回宫的马车,望着马车远去孙浩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文远博拍了拍他肩膀。

“还不走吗?”文远博阳怪气的笑问。

孙浩誉转过头,望着文远博:“多谢文大人。”

“谢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

孙浩誉笑道:“文大人是顾大局之人,现在这局面我不好多说话,全仰仗您和督察院了。”

文远博摆手:“君子处世,遇治则仕,遇乱则隐。你不该从翰林院出来做事。”

孙浩誉笑了一笑。

“读圣贤书你读得不少,可你不该不听啊。”文远博被过手去。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这是老祖宗说的话,可天下人要是走这么着,谁来救天下人?圣人教人避世,为求自保,可我偏偏不听,我要大荣天下安宁。你别说我,你虽然不和赵家走动,可毕竟是他的女婿,赵家也不是最好的选择,他们二十二年前bi)宫,皇上会放过他们吗?”

“可你不该投靠龚光杰,看到吴庆了吗?宫里的人!看到若冲吗?不争观的人或许也是东宫的人!看到今天被捕的人了吗?龚尚书的人!赵阁老和龚光杰明争暗斗,可是现在三足鼎立,他不会对龚光杰下手。局面已经很明显了,这把火是宫里来的。皇上处置龚光杰是迟早的事,你说龙上天要棵弯腰树,可这棵树要是断了,小心摔了你……”

“我知道自己一辈子都要刻上龚光杰的烙印,可是我依靠他只是想谋前途,并非同流合污。”

“谋前途,你可以去依靠皇上,他才是三足鼎立中唯一的正道。”文远博说道。

“你说我读的是圣贤道,皇上读的是神仙道,不问苍生问鬼神的人,我不懂鬼神得不了圣上青睐。太子是个将才,祺王才是帅才,大荣未来也只能靠祺王,我想要实现抱负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但愿以后一切都能好起来……你回去也别和你的主子们说我好话,没对他们的人用刑是我遵守大荣律法,不是给他们卖好。”文远博说道。

“学生记下了。”孙浩誉拱手行礼。

文远博上了轿子,拉起帘瞥了孙浩誉一眼,道:“入秋了,回去好好补补吧,子好,才等得到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时候。”

“谢老师。”

说完文远博回府去了,孙浩誉目送他离开。

那天若冲边格外冷清,阿莫没有回来,正清道长也没有消息。

且说正清道长和阿莫离开清静观之后,去到一处医馆。

正清道长问:“凌家的事你都知道了,你想不想帮一帮他?”

阿莫压着脑袋:“想,可是我帮不了。”

“你爹就没有留下什么给你吗?”

阿莫无奈一笑:“别说我没有,要算是有也早就被太子拿走了。”

“你知道若冲的份吗?”

阿莫摇头:“太子只是要我去不争观保护她,盯着她。没和我说小师叔的份,我也不想知道,我爹就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才死在狱中。”

“阿莫,太师父现在求你一件事。”

说这正清道长便起朝着阿莫揖了一下,阿莫惶恐地跪下,说道:“要做什么太师父尽管吩咐,阿莫一定照做。”

“你去找太子,求他救你小师叔。你小师叔一定会去给凌家伸冤,害死凌家的人现在都是龚光杰的人,你想你爹,凌大人他们都斗不过龚光杰,何况你小师叔?”

阿莫咬唇,问道:“小师叔说他要去找皇上,难道皇上也……”

“龚光杰做了恶事,皇上不是也没有动他吗?靠皇上,还不如靠太上老君来主持公道。”

正清道长此言一出,阿莫心中沮丧至极。立即答应下正清道长,正清道长从包袱里取出一包散碎银子,塞给他做盘缠,让他立即去西边给若冲搬救兵。

半月之后。

繁华地天都外,前朝皇陵,已经是一片废墟,大荣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并为拆除前朝宗庙皇陵,前朝已经败落过去了,哪里还会有人修缮祭拜?附近村民建房子,还不时来这边拉石料,木料,如今也只剩残垣断壁,哪里还看得出这里曾经是威严庄重。

正清道长祭拜祖先,口中念着:“求祖宗保佑冲儿平安渡过难关。”

三叩九拜之后,正清道长起来,边的阿鱿道:“主人,三司查了大半个月,一点进展都没有,过了期限那些人就会被放了。”

正清道长沉静道:“这期一过,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皇帝再也没办法利用若冲为他做事了。”

阿鱿见正清道长畏首畏尾,委实不快。

若冲报仇天经地义,而正清道长大可以借此机会让大荣陷入混乱,趁机复辟。

第一六五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阿鱿问正清道长:“师父,您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利用小主人搅乱朝局的吗?怎么你要毁掉凌志孺的证据,将阿莫支走?龚光杰鱼百姓死不足惜,您为何要保护他?”

“龚光杰该死,可现在不能死。他死了,皇上派人自己的人接手户部,我们手下一些人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夺取天下何愁眼前的蝇头小利?”阿鱿鱼愤怒地说道。

正清道长也不生气,笑了笑,起道:“造反也是要本钱的,你以为学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就成事吗?”

阿鱿低下头,又问:“可是小主人她会罢手吗?这半个月来,她成天待在大理寺看卷宗,还去了几趟裕王府求裕王帮忙。”

正清道长不慌不忙,低头去看阿鱿在清静观和自己演戏时被自己刺伤的腹部。

正清道长这些年来,早清除了所有有关鱼菀青存在的证据若冲根本无法证明自己是鱼难成的女儿。

鱼家的仆人在世的也仅有阿鱿一人。当年送月娘入京的王家村车夫,后来也被淹死了。给若冲做饭的李寡妇也已经被阿鱿秘密处决。至于若拙和李让、太子,他们也只有一张嘴去说明而已,何况若冲若是被捕,他们都有包庇逆反的嫌疑。

“既然师父没有让她翻案的意思,为何还要让小主人见皇帝?这半年来小主人在京城过得不好,她这一年流的眼泪比过去八年加起来都多。尤其裕王控制她的手段实在卑鄙。”

“置之死地而后生吧,这大半年让她看清楚大荣的不公和无可救药,才会知道谋逆是她想要堂堂正正做人唯一的办法。人但凡还有一丝活路,便不会反,反的人都是被bi)得活路的。事上不止若冲也不止一个鱼家,你看吧皇帝一味地天下为私,放纵龚光杰赵谨明在作恶下去,只能是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若冲这样走投无路的人这就是我们用来推翻大荣的力量。”

阿鱿领悟。

清静观。

若冲面前摆放着一摞又一摞的无效口供,她想把它们推到炭火盆里付之一炬,可吴庆止住了,撕毁公文,可是要担罪的。

“都是无用的废话而已,怕什么?!”若冲发火。

“虽说是废话,可也是朝廷的卷宗嘛!”吴庆俯一张一张地拾起散乱一地的签纸。

“把他们交给内卫,内卫的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开口说实话。”若冲恨极了,这一次审理案件,没有一个人用了刑。

吴庆在一旁整理卷宗,缓缓道来:“毕竟没有定罪,他们是朝廷命官,不好用刑的。”

若冲拍案怒吼:“除了大荣律法,你们还能说什么有用的?我看大荣律是你们制定保护你们的!凌志孺死了,你们派出去的人只说他是路上病死的,凌公子的尸首呢,现在都没找到!凌夫人呢?这大半个月过去还没把人接过来!”

吴庆被若冲骂得一脸怨愤:“我能有什么办法?没有证据,没有口供,就定不了案!这就是规矩,还有你,你说给你送信的人是谁?我们这就去把人找来对质。你要给你自己找出路,要是案子查不下去,你又证明不了这封信是别人给你的。那时候他们可以转过来告你诬蔑朝廷命官,这个罪责可不小呢!”

吴庆一问道送信的人,若冲便只说:“我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外间有人进来,悄悄跟吴庆说了句话。吴庆起,问:“裕王要见你,你见是不见?”

“他来做什么?”若冲问。

吴庆摇头:“我怎会知道?说不准是来送证据的。”

“不见,我求了这么多次,他要是想给我早给了。”若冲拒绝。

吴庆撇嘴:“还是见一见吧,见一面少一面了。”

“我会败诉是吧?”若冲听出了吴庆的话外音。

吴庆收起桌上的口供,走前还叮嘱若冲不要把案件相关说给裕王,若冲应下。

裕王进屋,二人隔得老远,裕王受伤的手腕已经结疤,被他的宽袍长袖遮住。

“王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就是看看你案件的事我不问。”裕王自顾自地坐下,自己给自己沏了杯茶。

若冲干笑一声,道:“若冲应该永远无法做回鱼菀青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你一点都不生气,也不惊讶,是吧?”

裕王抿一口茶望着门外的枯枝败叶,点了点头。

“在进入不争观之前,户部的记录上没你这么个人,我们无法断定你的家世背景。而且别说我们找不到鱼难成的尸骨,就算找得着鱼难成的尸骨,给你们滴血认亲也无法判断你和鱼难成是血亲。内卫试试过,将人血滴入一具与他非亲非故的白骨上,也会融进去,就算是滴血认亲也会有非亲非故的人血融在一起。滴血认亲只能作为参考,也不能作为证据。”

“那皇上说,他可以让我做回鱼家的女儿。”若冲疑惑地。

“他对你的承诺有什么凭据?我们一起回京的时候我就说过的,要你信任我,将自己托付给我就行了,其他的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要做,你为何不听呢?”裕王含恨说道。

“说这些有用吗?你以为你现在过来,我就会相信你对我是真心的?”若冲目光空洞,心里空落落的,犹如屋外院中的红叶无依无靠只能随风飘摆。

“王爷,凌大人离开京城前恐怕只见过你我两个外人,是吧?”

“你觉得,是我让人杀了凌志孺的儿子?”

若冲屏息,僵硬在他旁,一语不发。

夜深了,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北风,拍打在她的脸颊上。她拉紧了衣衫,薄薄的道袍,能有多少用?可又没有到穿棉袄的时候,她只好挨着,捂秋冻,秋天就得如此。若冲一瞥裕王,他已经换上了裘衣,他子弱,又不动,天一冷就受不住了。

“菀青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天都,离开大荣就我们俩,这里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裕王从衣袖中取出通关文书,指着它们说:“乘西洋人的商场离开大荣,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第一六六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别让我看不起你。”若冲这些天不是没想过走。可她舍不得离开裕王,又不想让他抛妻弃女。玉熙和裕王在一起玩耍嬉闹,总让她想起自己年幼时的样子。

“害你家人的人他们也逃不过生老病死,就让天道惩罚他们,你好好活下去不好吗?”

若冲咧嘴笑了,愣了会儿神,裕王抓起她的手来,想要握住,若冲却毫不迟疑地抽手,冷冷说了声:“你滚。”

若冲低头,目光落在面前的通关文书上。

裕王被她赶出去了,踩着最后的落叶,沙沙声刺耳的凄凉。

若冲在他出了小院后亲自闩上门。

当她回到房间,正清道长已经在她房中静坐等候着,见之惊讶他何时来的,便行礼道:“师父,您什么时候来的”

正清道长从手边的食篮中端出一碗鸡汤来,没有回答若冲,只是招呼她道:“这几你也累了,喝了吧。”若冲不知他和何时来的,却也无心过问。

“谢师父。”若冲照做,这碗鸡汤里加了些银耳之类温补去燥的食材,若冲却无心品味。

“若冲,你应该清楚,凌公子为何会死,而谁有杀他的动机。”

若冲不愿意承认,可是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而且坚信那个错误的答案。

“师父,父亲没有谋反,凌志孺父子用血捍卫的真相,为什么就没有办法证实?为什么就说不清呢?朝野上下,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说实话?!”若冲愤怒着,一滴泪落入汤里。

“正因为要公平正义才需证据,你没有证据就没有公平,没有信手拈来的公平,没有无依据的正义。”

若冲恳求地问:“师父,我想要的正义怎么样才能得到?”

“不知道。”正清道长回答得干脆。

若冲换了问法:“若我想要为无辜死去的人报仇,还能怎么做?”

正清道长指着若冲搁在一旁的匕首说:“报仇和正义不同,正义叫人活,复仇叫人死。正义需要别人相信你,报仇不需要别人相信。你知道谁是你的仇人,然后杀了他,正义在你心里,这就是报仇。”

“这样做,我不还是罪人吗?不还是不公吗?”若冲落泪,沮丧。

“冲儿,你想要的公平正义没人可以给你,在他们看来,你是邪他们是正,你眼中,他们是邪你是正,公平正义。”

若冲凄惶地:“您不是教我要柔弱的吗?收起锋芒,用可怜保护自己,我才能活。”

正清道长开解:“想要生,就得柔弱。想要义,就得坚强。而作为师父,只能教你活着,不能教你去死。”

若冲继续喝汤,望着匕首,想起祺王来。祺王给她匕首时让她有了危险就去找他。可若冲去了,他却不见她。

祺王府。

祺王已经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龚光杰虽已年迈,但也与钱子穆一同,陪着祺王。祺王的家的空房,算盘珠子响得人。魏大宝领着侍女,端来三碗莲子羹和几样小点心。

祺王客气地请二位大人入坐,用夜宵。

用餐时,那龚光杰缓缓说道:“王爷不必担心,他们都没有说出当年的事。”

祺王道:“凌志孺和鱼难成两个无头案,本王不担心这个,就是担心内卫手里有鱼难成的账本,此时要是拿了出来就麻烦了。”说话间他愁眉紧锁,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弄清楚鱼难成的账簿究竟去了哪里。

钱子穆插话:“会不会在太子那儿?”

“皇兄西征前要去探望若冲,原来是在叫她在这边和咱们唱对手戏。前不久,她离开天都还是有段时间了,听线人说她去了西边,应该是去见皇兄的。”

龚光杰有成竹地道:“要有账目吴庆和小道姑两个人不会这么着急,也不会到现在还不拿出来指证。”

钱子穆不解,问:“太子手下可用之人这么多,为何偏偏要用那么个小道姑?”

“因为父皇,因为她像我母妃,太子觉得父皇和本王不会对她下手。”

祺王端起碗来,一口气喝下所有的汤羹,祺王心中万般惋惜,之前他还惋惜若冲叫人利用,想要帮她一把,不过几,若冲便与他拔剑相向。

“这么久了,还没拿出来,会不会是……”钱子穆止住,望了望龚光杰,查探他的眼色,看龚光杰没有想要打断他的意思,钱子穆再接着说道:“鱼难成说的账本原本就不存在,只是用来要挟搅乱我们的?”

祺王愕然。

龚光杰面无表,他也从没见过鱼难成的账本。当他头次听说有这个账本时,鱼难成已经死了。要是现在还没人拿出来,也只能证明那个东西根本不存在。

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依,龚光杰这些年来谨言慎行,便是有所忌惮。若是借此机会将这个顾虑打消,也能松懈下来。

东皇宫,独慎精舍。

敬灵帝将手中的审案记录一一过目之后,又让黄保装回去,黄保将记录装回信封中,将蜡揭开的蜡用烛火烘,又给贴上,做得就像是敬灵帝从未看过里面审案记录一样。

敬灵帝上火导致牙疼,唤来太医。开了药,可喝了汤药,还是不见好,只能靠外敷冰块止痛。敬灵帝不愿让人知道自己修仙多年依旧会生老病死,让宫人全部退下。

独慎精舍里只有黄保一人服侍着他。

“陛下,您也就别cāo)心了。”

敬灵帝将审案记录随手一扔,扶着额头问:“黄保,朕不明白了,为何他们捉人捉得如此突然,审讯也及时,而他们怎么可能串供呢?”

随后,黄保给敬灵帝倒了一碗药,呈上去,敬灵帝接过手,却无心去喝,放在一旁,黄保细细揣测着。

“主子,您不觉得这件事,来得突然吗?凌志孺好端端地却突然就回乡了,而凌公子也死在送信的途中,信件让正清道长直接送到若冲那里去……您想,若冲虽然有凌志孺留下的线索和与鱼难成接触过的人的名单,可又有多少人信那来历不明的信是凌志孺留下的呢?正清道长这件事做得委实有失水准。”

第一六七章 灭迹

敬灵帝端倪着黄保,一面思索一面道:“接着说。”

“老奴以为,凌志孺在若冲见了他之后就离开了京城?凌志孺死得蹊跷,这便算了,偏偏还有一封信,将事全一股脑儿地倒出来,还都是没有证据的指证,更奇妙的是凌志孺的儿子也死了,证实信件真实的人就没了,凌志孺留下许多案件审查的卷宗,想要模仿他的笔记,或者拓下他的字迹并非难事。只要有人现在去调出凌志孺前所有书稿,一定可以找出信件作假的证据,这样一来真的也能说成假的。”

敬灵帝一面听,一面在脑海中回忆内卫这些子来所作所为。

黄保继续:“办案讲究证据,空口白牙,给寻查百姓定罪尚且不能过,何况是朝廷命官?吴庆若冲那边已经被人堵死了。”

“你觉得会是谁?”敬灵帝鸷起来。

“樱花内卫和墨樱相斗多年,这件事与二者都有关系。因为裕王和若冲的关系,皇上派了正清顶替裕王,裕王失势便从中作梗,让正清道长失去您的信任,这也是有道理的。”黄保分析道。

“为了争权夺利把朕的事给坏了?”

“皇上说过,不在一口锅里吃饭就会有二心,裕王和正清他们一个有裕王府,一个有不争观。”黄保低下头,诡秘一笑。

“朕的内卫都成若冲的内卫了,朕信不过他们,这件事朕交给你去做你去裕王府把账目要来,给若冲送过去,这件事派宫里的人。”

黄保应下:“奴才就算死,也要把这件事给主子办成了。”

黄保回到司礼监。

“玄儿,带着宫里的人去裕王府,让裕王将鱼难成的账本交出来。”

司空玄撂下笔,问:“为何不让裕王送来?”

“万岁爷他已经不信内卫了,司礼监能不能东山再起就看这现在的了。”八年前敬灵帝知道他和龚光杰的关系,便没人让他插手有关龚光杰的事,全权交给里内卫,却不想最后,敬灵帝能信任的能用的只有司礼监。

司空玄领旨离去,可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回来了。黄保一脸愕然地领着他去的东皇宫。

噩耗传来……

“抓!把裕王给朕抓了!”

敬灵帝喊了一声。

盛怒与痛苦同时席卷而来,敬灵帝狂咳之后呕出一口带血的痰来。他小心翼翼地合起掌心,将血握在手心里即使黄保他也没有告知……

噩耗

司空玄抵达裕王府说起他的来意,裕王只叫稍等自己去取。司空玄没有跟着裕王去取账目。看着在走到门口裕王,司空玄自言自语叹息道:“八年前月娘就是为了送它们入宫才死了的,沉渣泛起,要有多少人为此送命……”

裕王回过头,看了一眼司空玄,疾步离开。

跟随司空玄的太监问道:“公公怎么不跟着一起去?”

司空玄坦然自若地端起茶来,慢悠悠地喝着:“夜深了,咱们进裕王后院恐惊着郡主。”

司空玄搁下茶杯,站起来,走到门前,举头望着那一轮圆月出神,忧心忡忡。

等了许久,司空玄听得下人来说裕王的画院失火,火势蔓延极快,已经将正屋都烧了。

画院。

裕王举着火把,望着自己多年的心血之作被付之一炬,李麟喊人救火,裕王单手拦住他,缓缓说道:“再等一会儿。”

“王爷,您以为销毁证据,就能让若冲活?万岁爷就没想过杀鱼家的人,你也没有想过,我也没有,真正杀死鱼难成的是那些贪臣墨吏,是太子的勃勃野心!害人的不是真相是贪婪!”

“他能放过若冲也能放过我。要是不放过她,本王和她一起死,断头台前有知己,黄泉路上无孤魂。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裕王似笑非笑,望着眼前的熊熊烈火,鱼难成的账本、他近十年的心血,从此便都消失不见了。

裕王又说:“李麟,你想办法和若冲串供,让她告诉以后问她信从何处来的人说给她信的人是本王,把她所有的事都推到本王头上,不用管我,保护自己。”

“值得吗?不过是一个女人,你裕王要什么样子的找不到?”

裕王的脸让火光衬得发红,裕王莞尔一笑:“你不是也为了一个女人吗?这种事没道理可讲的。”

李麟愤然离去,将裕王烧了账目的事告知司空玄。司空玄手下的连忙闯入裕王后院,正好看见那大火烧断了梁,房顶轰然塌陷。

裕王转,看着司空玄惨淡一笑:“带本王进宫去领罪吧。”

司空玄凝着裕王,恭敬地躬下:“王爷快些喊人来救火吧,奴才这就回宫禀告万岁爷去。”

裕王在烧毁账目前一刻,裕王还派出他最信任地小豆子亲自去不争观,希望可以去那边联络到正清道长,求正清道长看在师徒谊上派人救若冲。代价是自己将辛苦经营了十年樱花内卫所有潜伏人员的名册交给正清,从今以正清道长马首是瞻。

清静观。

若冲送正清道长出门时,俯瞰天都,望见远处的火光冲天,若冲平静地说了声:“好大的火呀!不知道是哪里?”

正清道长转,慈看着若冲,嘱咐说:“许是那户人家走水了,你睡前记得把灯熄了。满地的落叶若是不及时清扫,火势蔓延得很快,你明天让人来把你这满院得枯叶清理了。”

“谢师父提醒。”若冲合上门,她不会知道这一把大火,点燃落叶乘着风烧了裕王府半个后院,也烧掉敬灵帝对裕王的信任,也将她的过去烧了个干净。

若冲看着冲天的火光踮起脚尖远眺,只有叹息,她祈祷不会有人受伤。

翌。

敬灵帝躺在龙上,到了晌午也不起。黄保喊了半天,敬灵帝抽出自己枕着的枕头往后的下掷去。

“朕做不了你们的主,自己的主也做不了吗?”

黄保拾起地上的枕头,叹了一声。

黄保昨夜灰溜溜地回到司礼监,敬灵帝让他把凌志孺告老还乡的折子批了,给他追封个爵位,好安抚人心。黄保回到司礼监没有找到折子,询问是谁批了凌志孺告老还乡的折子。

第一六八章 大风吹倒梧桐树

杨端战战兢兢地站出来说折子是自己批的,黄保下令打了杨端二十板子,打得血模糊。好在杨端的“儿子们”有在御膳房做事的,赶上如今是过了中秋,秋冬交汇正是进补的时节。

皇后娘娘请各宫妃子涮羊,刚杀的羊,御厨们杀起羊来,可以说是郢人斤,挥刀过去,只见那羊还在吃草,它的上的一块儿皮已经落在杀羊大厨手中,小太监急吼吼地捧着带着血毛皮还乎着的羊皮送到司礼监来。按在杨端打得血模糊的股上,等杨端的伤口和羊皮融合一起,长好之后再看,那羊股也就成了他的股。

杨端被打,还是黄保叫人手下留了的,在杨端被打之后,黄保很快查到带走折子的李麟。

李麟吓得满的汗,他在黄保跟前儿的鹅卵石地面上跪了一个两个时辰,双膝麻木,不能动惮等黄保午睡醒来,问:“在你从司礼监拿了凌志孺告老还乡的折子之后,你为什么打死了自己的手下人?听说你还给他们动了邢,你究竟是为了何事?”

李麟哪里敢说实话?于是编道:“私事,那些个奴才是平在奴才手下做事的,竟然乱嚼舌头,说奴才收受贿赂。”

黄保冷笑三声,招呼他凑到自己跟前儿来,轻笑着问:“收受贿赂?你能有能耐收了几个钱,用得着杀人吗?”说着说着,黄保渐渐滴皱起了眉头,露出凶狠的表。

李麟再不敢说下去了,恐言多必失。

黄保只能给他动了邢,宫里的邢罚生不如死还不叫人死的法子多了去了,李麟平里也树敌不少,人家也沾沾黄保的光收拾了李麟。

bi)问之际,李麟不敢说出淑妃之事,也不敢攀咬裕王,故此只能硬抗。

安玳在拐角处躲着战战兢兢,李麟被打得皮开绽,昏死过去了,安玳被吓得尿裤子。李麟被审了一天一夜,他浑上下没一块儿好地方,也什么都没说,黄保说敬灵帝一向以慈悲为怀,便让慎刑司的人放了他。

而黄保看来,李麟不敢说的必然是他的上司裕王的事了。黄保如此审下来,上报了去,敬灵帝理所当然地将一切都按在了裕王头上。

裕王火烧王府那一夜便被押解进宫来了,关在东皇宫炼丹房中,面对这三清神像思过。

裕王被捕的消息由被项子虚得知,项子虚差遣张欢去拦住小豆子,告诉小豆子正清道长早就在京中,命小豆子回裕王府安抚好裕王妃和玉熙郡主。

项子虚告知小豆子裕王的事他自会想办法处理。

送走小豆子,项子虚便去了凌家在天都的宅院。他派出去的眼线说凌夫人三前已入天都,如今回到凌家旧宅居住,只是为求安全凌夫人一直闭门不出,也没有惊动街坊。项子虚进入凌家之后没说话,给凌志孺上了香,转头递给凌夫人五十两银票。

“项先生不合规矩。”凌夫人不收。

项子虚耷拉着脑袋,叹息一声:“不多,要是若冲道长说得是真的,凌大人判错案朝廷的抚恤也就没了,您家孤儿寡母也得有个活路。收好了,以后要是有用得着项某人的就差人来说一声,要是有人来打扰您的家人,项某也会帮忙的。”

“项先生,这可如何感谢您。”

“凌先生的为人我们很是敬佩,没人相信他判错了案子。要是他都判错案了,真不晓得这世上谁还能为我们平民百姓做主。”

说完项子虚便告辞离开,凌夫人目送他出门,满面绝望。

次。

刑部大堂。

凌夫人坐在堂下,众人见她眉皓发,头戴一朵白花,粗布孝服,几分哀容之中,神态却还有一股子浩气凛然。

“凌夫人,请问凌志孺大人是入传言中那般叫人所害,还是因病去世的?”

凌夫人如今凛若冰霜,叫若冲吃惊。她完全不似在家中那般慈亲善,若冲注视着凌夫人,见她抬起头来,那气度着实与故去的凌志孺相似。

凌夫人朝着若冲撇一眼目光中闪出一抹慈祥和平静,说道:“凌家之人皆可做证,家夫去世那是病重不治,并非如坊间留言那般是叫人害了的。”

若冲立起子来想要反驳,可吴庆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提醒她不要多言。若冲咬牙切齿地忍耐了下来。

文远博问:“既然病重,为何不留在京中调养,而是要长途奔波?”

“家夫得知自己病重难愈想在去世前回到故乡看一看,这也是人之常。”

文远博又问:“请问凌夫人可知凌大人留有书信一封,信中说他八年前判过一起谋逆案,乃是误判,之后凌大人一直在私查此案?”

凌夫人凝望着焦急地坐在她对面的若冲,摇头说道:“天都百姓皆称亡夫为“青天”,百姓之所以给他此名号,便是因为亡夫生前所断案件无一不实,若大人不信,那一桩桩一件件皆有卷宗记载,朝廷皆可查证。换到今之案上,若文大人一定要老妇说,那在老妇之能说,亡夫没有留下什么遗书,也没说过他对哪一件断过的案子有疑惑,却还匆匆定了案判了刑的。”

在刑部大堂门口,拥挤过来庭审的百姓听凌夫人这样说,他们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若是连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都误判害死了人,那他们对官府还能有多少信任?这,就叫民心所向。

若冲咬着牙发出咯咯的声音,怒发冲冠,指着凌夫人道:“你说谎!”

都察院院判拍案呵斥若冲,命她安静,他再转向凌夫人,问道:“请问凌夫人,那凌公子为何要在服丧期间上京城?”

若冲重新坐下,想这是个疑点,可以从此处戳穿她的谎言。

可凌夫人迟疑片刻之后,从容不迫地答道:“回大人,小儿上京乃是为告知项子虚先生亡夫去世的消息,项子虚曾是他的好友。和他说一声,请他来吊唁着这难道不妥吗?”

若冲当即跳起来,指着凌夫人大喊:“你又说谎!”若冲一直盯着她的脸,见她说这话时,语气缓慢,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几下。

第一六九章 自有旁人说

“说没说谎,项子虚现如今就在天都,现在差人请来他来一问便知。”孙浩誉道。

为了核实案件,孙浩誉派人去请项子虚。在此期间,凌夫人出去小解时,若冲也跟着去了。

在茅房门口,若冲伸手拦住凌夫人,质问她:“凌夫人,为什么要作伪证?”

凌夫人用她那慈祥的充满善意的目光,望着若冲那气急败坏的面庞,说道:“丫头,你要记住古往今来,冤死的人不在少数,你死里逃生,得到了老天的眷顾,再往死路上走,便是对上天的不敬。”凌夫人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我距离伸冤只有一步之遥,您要我放弃?我要凌志孺手里的证据,我要真相!”若冲生气。

凌夫人反问:“这只是第一步而已,伸冤之后,你父母可以活过来吗?你了解过你的父亲吗?案件深挖,你父亲一样恶贯满盈,你一样要被株连。”

“可凌大人说了他断错案,难道不能澄清吗?”若冲显得又些咄咄bi)人。

凌夫人依旧平静,面不改色:“凌大人是多少人心中青天,你说他断错了案子?你有资格吗?你现在出来伸冤,害死了我的婆婆,丈夫和儿子吗?你家的案子,八年前就害死了我的孙子!如今凌家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若是凌大人因为冤案被问责处罚,你知道凌家面对的是什么吗?凌家三代孤儿寡母连支撑我们下去的抚恤都没了!”

凌夫人说完话,当即给若冲深深揖了一礼:“若冲道长,求您放过我们一家。”

若冲扶起她:“我只想知道真相!”

“真相便是您会落得和王大人甄大人一般的下场。”

“难道邪不压正只说说?公道自在人心,就只能在人心里吗?”若冲无奈地问。

“鱼家案一推翻倒的不仅仅是龚光杰,还有太子和赵家,你受谁指使我已经看出来了。大荣不是龚光杰的更不是赵谨明,是皇上的。皇上是要坐在金銮宝龙椅上的,不是坐在八卦台上的;他应该拿的是玉玺而不是拂尘。吴庆的领的旨是东皇宫仙君给的,不是金銮里皇上给的,这么说你懂了吗?亡夫没能把知道的公之于众也是因为他不愿让皇上也牵涉其中为难。”

若冲低头看自己上穿着的道袍,愣神。

一炷香之后,项子虚来到,他与本案本就无关只需说出实,便可矣。

若冲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而当凌志孺的信被当作伪证开始,厄运接踵而至大堂上提点刑狱使声称凌公子尸体在天都郊外找到,经过仵作验尸证明他死于坠崖,尸没有一丝人为的伤害痕迹,就连破碎的衣衫,也都出是山石,草木所致。故此断定凌公子并非为人所害,只是死于意外。

龚宗宁等人无罪开释。

东皇宫。

敬灵帝面对着三清像盘腿而坐,黄保在他后穿着道袍曲着子。

“朕听说龚光杰的人都回家去了,他们也被关了大半个月吃了很多苦,待会儿你去给他们各家各户安抚一翻。”

“他们要是知道万岁爷记挂着他们,想来也不会觉得着半个月的苦白受了。”黄保回话。

敬灵帝笑了笑:“龚光杰从今开始便无后顾之忧了,再也不怕什么鱼难成什么赫连芳……这里面还有你们司礼监一份功劳呢!”

黄保一怔,皱起眉头:“是,是奴才思虑不周办事不力,请万岁爷责罚。”

敬灵帝扭头看了一眼跪下请罪的黄保,说:“起来吧,朕不罚你。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给龚光杰一个交待,你们同朝为官要学会和光同尘。”

黄保没有起,而是将头压得更低了:“奴才是伺候主子得奴才,不是官儿。”

敬灵帝侧过头冷笑一声:“凌志孺的案子说到底也是只是个事故,只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一人而已,朕不问朝政可也是天子,天下臣民皆为朕的子民,不要搞得人人皆危,更不要牵动荷花带动藕,就让他过去吧。”

黄保松了一口气:“奴才明白了。”

黄保从东皇宫出来,只觉得后脊梁凉飕飕地,伸手一摸才知自己的汗浸湿了背脊。司空玄站在外头看见黄保满头的汗。

“这秋老虎的天真是呀!干爹要不要回去换件衣裳。”司空玄问。

黄保若有所思地摇头:“你现在先去吧庆儿给去慎刑司里,然后去尚食局取两坛六十年的茅台,去飨园订桌饭菜请龚大人还有这次被无辜牵连进去的几位大人去吃饭。”

“那宫里谁去赴宴?”司空玄问。

“自然得我们亲自去,替万岁爷安抚他们。玄儿,你要记得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受的都是考验现在好了,三司证明他们没有过不干净的,以后也不准谁再背后胡说八道了。”黄保无奈地说道。

司空玄沉默着,领着人去司礼监将忙于公务得吴庆按下送到慎刑司去了。

李麟听说吴庆被羁,焦急万分可自己也被黄保关押,无法直接传消息给若冲。便告知来慎刑司探望自己的张欢,去不争观传消息给若冲,让她将信件的来由说成是裕王指派。

张欢从宫里出来一刻都没有闲便去了清静观,到了清静观发现若冲所居住的小院四周都是千牛卫的官差。张欢没有司礼监给的令牌不能进去。

急之下张欢去斋堂,在若冲的斋饭中塞入布条,上面写着:“称送信人为裕王便可脱。”

若冲看过张欢送进来的消息之后,将布条扔进香炉中,看着它化为青烟。

沉沉的天空,没有阳光,没有蓝天白云。若此发觉自己竟然孤零零地,想起她对着裕王说了那一句“你滚”之后,裕王就再没有出现过。远处的飨园却是觥筹交错,莺歌燕舞。

翌。

若冲再次去三司位置已从正堂大案右侧,变为堂中央。原先吴庆做的位置上,现在坐着的是司空玄。司空玄的看上去可比吴庆慈眉善目得多,说话的声音也更加纤细。

第一七〇章 嘉荫凋残风力猛

“若冲,此番你诬告朝廷命官,宫里已经下旨训斥了不争观,下旨将你从不争观除名,你现在已经不是二品道士了,和寻常百姓一样。”司空玄提点她。

若冲明白,缓缓地跪下了。

孙浩誉没有问若冲,而是转头问司空玄:“既然宫里已经给若冲定罪,那也不必再审了吧?”

司空玄丝毫不觉得惊讶,而是从容地反问:“宫里何时定的罪?”

孙浩誉道:“宫里已经罚了她了,不是先定罪才能罚人的吗?哪有先罚人后定罪的理?”

司空玄依旧从容不迫:“被捕的大人们既然无罪,那必然是若冲诬告,司礼监为了让各位审案方便而将她降为庶人又何不妥。即便若冲是无心之过,可她轻信旁人也是过错。”

孙浩誉冷笑着看着司空玄:“别以为你们找了个遮挡就能撇干净了。”

文远博清了清嗓子:“这是三司会审,不是你们了结私怨的地方。”

孙浩誉和司空玄安静下来,文远博问若冲:“你这封诬告信从何而来?”

“民女说过很多次了,这封信是不争观的一位道长送来的,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知道他是哪位师父门下的弟子。”若冲回答说。

文远博问:“你能说出他长什么样子吗?”

若冲摇头:“记不得了,再见到或许也认不出来的。”

文远博叹息一声:“还有谁见过这个人?”

“没有人,他是深更半夜翻墙来的,没人见过他。”

孙浩誉皱起眉头道:“要是你还说不清,我们就要判定这封信是你伪造的了。你好好想想,还有线索吗?诬告的罪责你担不起。”

若冲摇头:“民女没有。”

孙浩誉转头对旁的文远博说:“要不让人带她回一趟不争观,说不定能找出这个人来。”

文远博正想答应,若冲便抢话说:“大半个月过去,我早就清不清了。”

孙浩誉忙问:“你不是说过这个人你在不争观见过吗?”

若冲回答:“隔了这么久,或许认错了呢?”

孙浩誉用责备的语气:“既然你连他都记不清楚,怎么就能信他?”

“他穿着不争观的衣裳,我就信了。当然不争观的人穿的衣裳一样,发髻也是一样的,你去不争观看见的人大多都差不多,不是朝夕相处的人谁有分得清呢?”

孙浩誉只好望着若冲:“你要是不说,我们只能给你动刑了。”

司空玄一听动刑,便站起来阻止:“屈打成招这个不好吧?”

孙浩誉命人上了夹棍,若冲看着那小小的竹棍沾满鲜血,吓得脸色发白。她握住拳头不想把手伸进夹棍里去,可也抵抗不住衙役用蛮力将她的十指塞到夹棍中去。

没过多会儿,正清道长在后院听见若冲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阿鱿穿着樱花内卫的服秩从前院跑来,着急忙慌地:“师父,那群畜生给小主人动刑了,您快去帮帮她吧。”

正清道长缓缓抬头见他红着眼,凝着张欢:“你不是说已经让她栽赃裕王了吗?是不是你骗我地?”

张欢也着急地说:“我躲在外头看见斋饭她接手了!不会没看见,难道是她不想说是裕王?”

正清道长焦急:“这个傻孩子为何非要自己扛着呢?”

此时又传来一阵前堂若冲的嘶喊声,阿鱿鱼眼里噙着泪:“师父让我冲出救她好不好?我就算没了这条命也要带她出去。”

正清道长拦住他:“就凭你一个,想从三司把人劫走?不可能的了。能救若冲的除了她自己没别人。”

“师父,你是了解她的,你对她好一分,她会用十分回报你,你对她有养育之恩,她怎会恩将仇报?”

正清道长愤怒地:“裕王呢?为何不能说是他!”

阿鱿噙着泪:“裕王是她的意中人。”

正清道长留下泪来,起从后门离开进宫去了。

堂上的看着若冲挣扎的司空玄按耐不住,起阻拦说:“她已经这样了,你还要听她说她的后台是谁?孙尚书,想听到谁的名字你自己把人叫来便是!你想屈打成招,咱家是要回宫报给圣上的。”

孙浩誉命人收手,面容沉痛地问:“若冲,只要你说了谁给你的信,你的罪责就能减去许多,你要时被人利用的就说出来本官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若冲发髻散乱满头大汗地趴在地上,缓缓地抬头看着孙浩誉,她挤出一个笑。

“没人指使我。”

孙浩誉闭上双目。

文远博也面容沉重地问副官:“都记好了吗?”

副官回答:“好了。”

文远博接过副官那一字不漏的审案记录,当着众人的面将审理记录装入信封中,督查使接过手中,将其密封盖上印。

文远博站起,俯视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若冲,说:“你可要想好了,这个交上去就改不了了。”

若冲看着那褐色的信封,浅浅一笑,唇齿微动,低声念着:“王爷,你要是知道我没害你,就来看我最后一眼,可好?”

孙浩誉听见若冲说话,可没听清,走上去顿在若冲面前,见她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又是愤怒又是怜惜地问:“你说什么?”

若冲缓缓说道:“我说我认罪。”

东皇宫,独慎精舍。

敬灵帝把司空玄送入宫的审理记录往前一扔。

“父皇……”裕王才刚开口,就被敬灵帝打断道:“你想说什么,朕知道朕不会答应你。”

“儿臣想说,账本是儿臣烧的,您要追究责任应该追究儿臣的,若冲是无辜的。”

敬灵帝缓缓抬起头来,手里握着敲磬的杵,愤怒地走向德清,指着他:“朕知道!可你应该欺骗你的父皇,说那只是一次意外,你应该求朕饶了你。”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敬灵帝奋力敲打着铜磬,因为太过用力,铜磬落地,滚到远处。

扫清毒瘤,是他这二十二年来苦收东皇宫唯一的希望。鱼家案牵扯出的贪墨案,是他进行安排了八年,调查了八年;那些账本,是他的救命稻草。他需要找个理由肃清朝局除贪墨,还天下人一个朗朗乾坤,让自己做一次真正的皇帝。

第一七一章 纵能仰望云端相

可如今一切都没了。

一如既往地晦暗,一如既往做个傀儡,与百官继续为敌,只能用宦奴,用内卫来维护自己的地位权利,直到死那一天,直到盖棺定论,后人戳着脊梁骨辱骂他,辱骂他昏庸无能。

“你为何要这样?为何要背叛君父?”敬灵帝问。

“从司礼监和鱼难成交易的账目送入宫中,父皇一把火把他们烧了的那天起……你要若冲为你开太平,可是你是贤明之君吗?就算龚光杰倒了,赵谨明倒了,还会有别人来,儿臣只不想若冲成为您夺权的利器。您可以换别人做利剑,可若冲在儿臣心理是无可取代的。”

他走到裕王面前,仰起头看着裕王。他已经几十年没有和儿子这样面对面了,此时敬灵帝才发现裕王长这么高了。记得上次在一起这么近,还是他小的时候,也就十来岁的样子。

“在你心里,父皇就是只配在东皇宫里修仙问道?”

“您在东皇宫整无为而治,却是权术诡诈授权于宦官,您应该好好做个神仙。”

敬灵帝听此一言,举起桶杵朝着裕王挥去,打在裕王的左腿上。

“啊!”

裕王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跪在地上,抱住腿在地上打滚。精舍外头的黄保听到这个声音惊住了。他往前走了一步,手都按在的精舍门上,却不敢推开。

“朕只想做皇帝!”敬灵帝在精舍里嘶喊。

敬灵帝用手中的法器朝着裕王尽发泄,看着自己的儿子痛不生的模样面目狰狞扭曲,躺在地上抽搐着。

敬灵帝报复地笑了。

“朕是皇上,朕是天子,朕是你的君父!”

黄保透过门缝儿看见在裕王被敬灵帝殴打,却没有任何反抗,黄保倒吸一口凉气,不敢言语。

敬灵帝累了,瘫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感受着自己的渐渐老迈变得孤苦的寂寞恐惧。他年少时听过一个故事

瘦弱孤独的老虎王拖着一只快死的奄奄一息的山羊,进入河中,老虎王知道在水中危险,它随时可能被湍急的洪流卷走,可是它不能不这么做,留在岸上死山羊散发出来气味会吸引那些年轻力壮的老虎,为了生存,它们会争夺它的食物,让它饿死,即使它们是它的后代,这就是生存法则,是道家说的自然之道,万物生生不息的道。

“老而不死是为贼,你们都算计朕了?你和你的兄弟们一样,你们都一样……“

敬灵帝流下两行泪来,他输了希望,输了回归皇位的权利,也输了唯一能依靠的儿子,如今一方为他遮风避雨的云,都飘到旁人头上。

裕王忍着剧痛,泪如雨下,恳求:“父皇,放过若冲,您要我做什么都行,”

知子莫若父,敬灵帝用不屑的眼光望着他。

“若冲?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朕知道她很好。可是,她必须死,她知道的太多了。”

“不!她是无辜的……”

敬灵帝打断裕王:“朕现在还是皇帝,这个家还是朕的,朕说了算!朕不听你们的,朕谁的话也不想听!”他竭力嘶吼努力证明自己是皇帝,自己还有权利。

裕王被抬出东皇宫独慎精舍,送回裕王府去。

裕王府后院。

裕王妃听说裕王受重伤,不顾仪态疯狂地跑向裕王卧房,将秋雁等人远远甩在后。可到了裕王卧房外,看见裕王府的奴才都守在院里,太医们跑进跑出,慌慌张张,裕王的尖利的叫喊声,她怔住了,不敢往前再走一步。

小豆子从里头出来,裕王妃问:“王爷他怎样了?”

小豆子摇摇头,呜咽起来。

裕王妃连忙进屋去,看见裕王青一块儿紫一块儿得脸。

太医让吩咐人上前去按住裕王,裕王妃忙上前去帮忙。接着她只见太医剪开裕王的裤子,看到裕王的小腿腿骨完全断了,成了两段。自小见不得血的她心惊跳之余,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裕王狂暴狰狞,抓紧她:“我的腿能保住吗?”

裕王妃含着泪,按住裕王,笃定地回答:“太医治得好的,一定能好的。”

太医端来一碗麻沸散,裕王妃喂裕王喝下。

裕王昏睡过去之后,裕王妃问:“接下来你们要做什么?”

“娘娘,裕王伤势过重,骨头都断了要切开肌肤接上骨头。”

裕王妃一听,面露难色:“这会不会让伤势更重?”

李太医为难地:“既然有伤口就是有危险的,刚才孙太医看过之后认为骨头断裂之后还有碎骨需要清理,要是嵌入筋骨之中,这条腿保不住不说就连裕王这个人能不能活命也两说,事到如今只有华山一条路了。”

“你们做吧……”

裕王妃抚摸过裕王的脸颊,起离开。众太医接了骨,清理了碎骨,裕王还在麻沸散的作用下睡得很沉。

裕王妃挽起衣袖,用剪刀剪去裕王的衣裳,将衣物抽出,她亲自为他擦拭子,他的衣裳全都让汗水和血水浸湿了。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翻动他体时,她如临深谷一般谨慎,她不放心把这样的活交给那些丫鬟去做,她们做不到和自己一般地周道。

她凝望着裕王的脸默默流泪,太医说伤口很大很深,裕王要是高烧不退不住也是个死。裕王妃只能双手合十祈祷:“求列祖列宗保佑王爷逢凶化吉,平安无事。”

傍晚。

孙浩誉在回家前特地去了一趟刑部大牢看望若冲,看见狱卒正在给犯人送饭,孙浩誉突然想到了什么,冲上前去看着木桶里的饭菜,端起一碗来,递到狱卒面前,用命令的口吻:“你尝一口。”

狱卒皱了皱眉头:“尚书大人,这未免不妥吧?这些是犯人吃的。”

孙浩誉冷凝着他不说一句话,狱卒只得拿起筷子来尝了一口。

孙浩誉依旧板着面孔,对狱卒和送饭的人说:“人关在刑部大牢,就不能在这里出事。要是那个囚犯死在这里,我就把他们头上的罪按你们头上。”

“尚书大人,这不合法度嘛!”典狱长说。

孙浩誉乜了他一眼:“本官可以怀疑各位被人收买杀害证人,如果这样按大荣律法是重罪。”

第一七二章 幽恨绵绵无绝期

孙浩誉端着饭菜去到单独关押若冲的监牢中看望她。

若冲躺在草堆里,看见孙浩誉撑起子来,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孙大人您怎么来了?”

孙浩誉放下饭菜,将筷子递给若冲:“快些趁吃。”

若冲刚一接过筷子,便没拿稳滑落到地上。孙浩誉看见她十指红肿,不敢动惮,万分懊恼,命人去找一把勺子来给若冲。

若冲一笑:“谢孙大人。”

孙浩誉叹息一声,说:“诬陷这个罪名你担不起的,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我用家命发誓,无论他是谁我一定会把他揪出来,还你也还凌家一个公道。”

“孙大人不是龚尚书的门生吗?”

“我是他的门生,更是大荣朝臣。”

“孙大人怎么对鱼家的案子这样上心?”

“八年前一个女人来告御状她死了。我觉得是我害了她,要是我不答应接她的案子,她不会死在杀威棒下。鱼家案后来就成了我迈不过去的一道坎,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知道‘贪赃’便一定会‘枉法’。什么水至清则无鱼,水太浑浊了鱼也活不了的。”孙浩誉语重心长地说着自己的心事。

若冲莞尔一笑:“我就当没听见,孙大人走吧。”

孙浩誉从衣袖中取出一支小药瓶放在地上,道:“这是一瓶白药,取一点抹在你的手指上能好得快些。”

“孙大人觉得我还能出去吗?”

孙浩誉点头:“我信大荣向我这样的人不止我一个,大荣会振作起来的。”

“但愿我能看到那盛世。”若冲说。

孙浩誉笃定地:“会的。”

孙浩誉迈出牢房,狱卒上拿着铁链上前将门拴上,孙浩誉努努嘴:“眼前的饭菜再难吃也要吃下去,吃得下去才能活得下去。”

“好。”

若冲含笑目送孙浩誉离开。

几家欢喜几家愁。

飨园一夜未眠,连着几的传杯递盏。

夜色越来越深,残月西沉。

祺王离开酒宴。马蹄踏在石子儿路上,哒哒作响,突然间马蹄声停止,祺王下马来,对木氏兄妹问道:“你们说父皇会怎么处置若冲?”

木子右前不久就派人去打听了,所有人的口径都是一致的,若冲这辈子怕是都走不出那暗无天的监狱。皇上不想她出来暴露自己的意图,龚光杰也不想若冲出来再次掀起风波。

故此,木子右不敢言语,木子左也不敢看祺王,也不敢回答。

“怎么都哑巴了?”祺王微怒。

木氏兄妹将头压得更低了。

“要是若冲真是蓄谋害本王,现在待在刑部大牢的不止她一个,她只是被四哥利用的。”

木子左回话说:“王爷,若冲的事已成定局,王爷不如将她忘了来得实际些。”

祺王坚定地:“本王要救她,本王见不得这样的人受委屈。”

没人比他更恨贪官污吏,可他却要与他们结伴为伍。因为他们需要自己的地位,稳固权利,夺取更大更多的利益。他为了活下去,要与这些最可能杀害他的人联手,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为获取信任他不得不帮他们遮风挡雨,开辟敛财门路。时间一久,他从他们的敌人变成他们的首领,或许大家都已经忘记,自己曾经是害死了他母族的人。

祺王来到刑部大牢。

祺打着灯笼,隔着栅栏去瞧,灯火晃眼,晃醒了她,若冲起朝着灯火之处看去,若冲睡眼惺忪中看将祺王的影,还以为是裕王来了。

她狂喜不已,揉着眼睛,深唤了声:“王爷!”

“我来陪你了。”这是祺王的声音,若冲一阵失落。

祺王走近,看见若冲蜷缩在草堆里,裹着一散发着阵阵霉臭的薄被。

“祺王下,你来看我了?幸灾乐祸了吧?”

祺王望着她憔悴的模样心中只剩怜,也不和她斗嘴,说道:“本王是来陪你的。”

若冲努力提起嘴角,打趣他道:“陪我?难道你也犯事儿了不成?”

祺王无奈地叹息一声,笑问:“这里这么森,你不害怕吗?”

若冲坐起来用棉被紧紧裹住自己的体保暖,咳嗽了几声:“不怕。”

祺王莞尔一笑,侧目望她而去将信将疑地:“你会不怕?你别装了。”

“有什么可害怕的?”

“这里住过的人大多都死了,成孤魂野鬼了,你不怕他们在这里陪你吗?说不好这里就待着好几个挨着你,靠着你,听我们说话呢。”祺王故意吓唬她。

“我不也快死了吗?被人杀也是死被鬼害也是死都是死,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什么都不用想,好的。”若冲的话,令祺王心酸。

“还没判呢,你怎么就想着死。父皇圣明,万一把你放了呢?”说完不见若冲答应,他又说:“你还是胆小些好。”

“吓唬我有趣?”若冲问。

“要你不怕鬼了胆子大了,本王还有什么理由在这里陪着你?嗯?”祺王侧目,看她憔悴,又转过头来不忍再看。

若冲接话:“要是我耳力再差一些,你的功夫再厉害一些,你当时就不会被发现,我们也不会遇见,我不会刺伤你,你也就没必要骗我带你回去,更不会如今这般景……当时我知道我告的都是和你有密切关系的人,可我还是对你下手了,不过我还是由衷地希望你和那件事无关。起码我觉得你还是个不错的人,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祺王没有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本王也没有想到过本王会来这种地方,竟然还想赖在这里不走,在你面前,本王一点尊严都没有了。告诉你个秘密本王从没有在除你之外的人面前撒过。”

若冲笑了:“也没有在皇后娘娘面前撒吗?”

祺王一本正经地点头:“本王小时候很懂事的特别听话,从不会撒任。”

若冲嗤笑一声:“胡扯!”

祺王没有回答,面对着前方的栅栏痴痴地笑。

若冲转头,望着祺王的侧脸说了声:“你走吧。”

祺王立刻回答说:“不走!”

第一七三章 明月怜人隐入云

“怎么?还想睡在这儿?这可是我的牢房!你要有这癖好去旁边开一间自己睡去。”

祺王挨着若冲坐下,挨着若冲:“这么冷,我俩就挤挤一起呗。”

若冲白了他一眼:“滚!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说着祺王就去抢若冲棉被,当他抽过棉被,只听有东西落地的声音。祺王一惊,听着像是瓷器。可牢里为防着犯人自尽不会在此留瓷器?

祺王拾起一旁的灯笼,只看见若冲摸黑拾起一支瓷瓶。

“这瓷瓶你哪儿来的?”祺王色正辞严质问她。

若冲不以为然:“孙大人给我的药。”

“什么药?”

若冲背过手:“与你何干?”

祺王见若冲要藏,便上前去夺,只听若冲低声“哎呀”一声,手松开,皱起眉头来。祺王躲过瓷瓶,打开一闻,是一股子熟悉的中药味,却想不起来在何时闻过。

祺王质问:“他给你这个做什么?”

“白药,治外伤的。”说着若冲将手摊开给祺王看,祺王打着灯笼只见若冲的十指个个肿胀发红。

“你刚才怎不和本王说?我这就去给你请大夫。”

“我没那么贵,搽点药就行了。大夫也不能随便进来,你就别给我惹麻烦里,正愁找不到我地后台呢,你别给自己找麻烦。”说着,若冲躺回草堆上,行动迟缓吃力地将棉被笼上。

祺王听不进去,看着若冲手指行动不便。

“肿成这样子一定很疼,你怎么睡得着呢?”

“乏了自然就睡得着了。”

祺王还是不走,若冲也睡不着。她翻过子问吗:“问你个事……裕王爷最近怎么样了?”

“自打你入狱就没人见过四哥,都说他病了不见人。”

若冲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谁知道他在不在府上?是不是真的病了呢?”

祺王试探地伸出手,扶在她的肩膀上:“若冲,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可以问吗?”

若冲推开他的手:“我一定是实话。。”

“你做的这些我知道是四哥让你做的,可你是聪明人为何要顺着他的意思来做?到现在,为何不说他是主谋自救呢?”

“谁说我是他指使的?你有证据吗?胡扯!”若冲脱口而出。

后来祺王没说话,一直呆坐着陪着她捱过漫漫长夜。

慎刑司。

吴庆躲在隐晦潮湿的角落里,后背贴墙寒气阵阵刺入骨头,吴庆裹着那混合着馊臭味和血腥气味的老棉被。

一只老鼠钻入他的被窝,吴庆被惊吓到猛地跳起来,通一阵胡乱拍打,那老鼠也被惊着在他的上蹿来蹿去,蹿到他的头顶终于无处可跑,吴庆一把将老鼠扇了下来。他愤恨有加:“连你这畜生都敢欺辱于我?!”

这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吴公公怎么和畜生置气?”

吴庆抬头,闻声而望,只见一位打着灯笼,鹤发童颜的老人,此人便是正清道长。

“你是什么人?”吴庆注视着他,

狱卒给正清道长打开牢门,正清道长进到牢中,阿鱿跟随在正清道长后进入牢房将食盒放下从中取出其中的清酒与烧鸡,转出了牢房。

阿鱿抱着手臂守在牢房门口,观察四周。

“吴公公,请用吧。”吴庆见饭菜丰盛,不是狱中食物,抬头见正清道长和颜悦色,吴庆侧目而视:“您是什么人?”

“正清道长。”

吴庆激动地:“您就是闻名天下的正清道长?!”

“请吃吧。”正清道长指指烧鸡,吴庆起初还有几分担心,可想他已经到了进入天牢了,按着敬灵帝的习,怕早就把责任推脱到不知那个倒霉鬼头上了。他作为知人早死晚死还不是一样死,腹中饥饿,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抬起来便啃。

“道长如何回来这里看望我?”吴庆好奇的问。

正清道长也也绕圈子,直问:“吴公公现在不还想知道谁是墨樱内卫首领吗?”

正清道长如此一问,吴庆立即脱口而出,问:“难道是道长?”

正清道长笑了笑,点头。

“我的天呐,竟然是您。”

正清道长切入正题,问:“吴公公如何看待如今的朝局?”

吴庆不假思索:“一口破锅,修修补补还能凑活吧。”

“吴公公,您知道为何我来找你吗?因为我不喜欢和那种庸俗不堪的人在一起说话。司礼监之中,也就你是个明白人,黄保恪守中庸一团和气,司空玄、柯正淳也学他,只能跟在别人后做无能鼠辈。那个杨端是个官串子,他只想升迁捞权,可你不同,你想要有所作为又讨厌庸人气息,你就会排挤在他们之外。”

吴庆叹息:“最懂吴庆之人,竟然会是您……是呀,我出生贫苦,在宫里从最底层熬过来的,看不惯那些人靠着行贿一步步往上爬,然而那些有德有才为了国家愿意献的人,却只能排挤打压,这不公平。”

“那你想过解决的办法吗?”

“君明臣直……哎,不瞒道长说,吴庆这些年也学了字,读了些书还是觉得法家的信徒。如今皇上信奉道家阳家,满朝文武都是儒生,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正清道长向吴庆投去赞许的目光。

“眼下你就有个机会。”

吴庆正坐:“什么机会?”

“我!”

吴庆狐疑地望着他:“道长?内卫?”

“我可以救你出去让你官复原职,回到司礼监,可是你为我也是为你办事也为我们的国家做事,做公正的事。”

吴庆放下手中的烧鸡,看着正清道长不说话。

正清道长接着说:“从皇帝重用王汝贞、甄海这些人,让他们为皇帝效力,可当他们陷囹圄,皇帝便将他们当作弃子抛弃。他躲在东皇宫cāo)控着别人为自己卖命,你若冲与王甄相差无几,这样的皇帝一手造就了如今的局面。他还责备你们无能,责备外臣贪婪,可问题在皇帝自己上。”

“道长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毕竟是皇上,我们必须忠于他为他肝脑涂地,没的可选。”

第一七四章 皇灵见我应悲叹

正清道长斜笑一声:“那我就告诉一些你不知道的你知道贵妃真正地死因吗?被皇帝亲手下了过量催产药到贵妃的安胎药里,才造成了贵妃提前生产,而后血崩而亡,贵妃死加上皇后庇佑皇帝才能侥幸保住皇权,而最可笑的是他到现在都不愿承认贵妃是他杀的。还有皇后为他背叛亲族,而他却在前些年让你们在宫里散播谣言,说贵妃是吃了皇后送去的点心之后难产的,借此挑拨祺王和皇后的关系,挑起祺王和太子之间的争斗,为的只是让赵龚二人不听地争斗,彼此消耗,而他自己则是隔山观虎斗。”

吴庆怔住了,天下人都以为敬灵帝贵妃,就连吴庆也相信了皇帝:“皇后是他发妻,太子和祺王可都是他的儿子,他们可都是皇上最亲近的人!祺王和太子争斗,他不担心皇子之间兄弟相残下毒手吗?”

正清道长不以为然:“他要的不正是兄弟相残吗?谁让他们的儿子呢?这些皇子里必然会有一个人取代他,从他们出生那一刻就是皇帝的敌人了,更别说你我这样与他非亲非故的人。”

吴庆默然。

“因为他是皇帝,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可你可有想过,效忠于他,我们得不来好结果也就罢了,大荣呢?边患四起,随时有可能被瓜分,百姓将会沦为奴隶,皇帝有错可他死有余辜,我们助纣为虐虽死何妨?可不该让无辜的人陪葬。”

吴庆抬起头目光灼灼第望着正清道长:“道长能为天下苍生指出一条明路吗?”

“你我现在虽然有志向,可我们毕竟人微言轻,互帮互助不断地往上爬。直到我们可以呼风唤雨,我们就能替天行道给百姓一个朗朗晴天。”

吴庆认为可行,问:“看我现在在这里,如何能做到?你如何让我出去?”

“你只要答应出去之后,听我安排扳倒黄保一干人,我就能让你出去。”

吴庆答应下。

正清道长离开天牢之后,望见张欢与阿鱿站在一起。

正清道长面色冷峻地上前去,质问张欢:“让你照顾孩子,你怎么过来了??”

“道长,这是裕王旁的小豆子送来了。”张欢双手奉上樱花内卫的秘册,各处的卧底眼线的名单以及藏之处皆在。

正清道长随手翻看两眼,也不知道真假,脸上也没有露出欣喜之像。

“裕王让人送这个给我是为这何事?”

张欢低下头,一脸凝重的说:“裕王求您救若冲,他愿意用樱花内卫和他们的一切机密交换,只要您能救下若冲。这是他烧毁鱼难成账目那一夜让小豆子送出来的。裕王后来被抓入宫里,若冲案子审完了才被抬出的。”

“抬出来?!”正清道长惊诧。

“裕王全是伤,能不能活下去还说不准。可惜了,项子虚说,裕王一直打算带着若冲道长离开大荣去过安生子。”

正清道长懵了,他之前便觉得裕王有些不对劲,办事一向雷厉风行的裕王一直在拖延,正清道长原以为他有谋,却想不到他的谋便是从敬灵帝和他的手下救出若冲,正清和裕王也算是殊途同归……

正清道长捂着头,天旋地转。

回到落脚处,正清道长服下药,平静下来,满心懊悔时。俨兮来了,旷兮一见俨兮来,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提起,俨兮的眼神只是冷冰冰地在她脸上一扫而过,没有半点温存。

俨兮在正清道长跟前,将今在东皇宫裕王的事与正清道长说了。阿鱿和旷兮在一旁静默不语,便是暗中跟踪若冲裕王最久的阿鱿也不敢相信裕王竟然真心护若冲的。

正清道长愈发绝望地:“裕王现在这么样?”

俨兮为难的摇头:“打刚才听咱们的裕王府的眼线说,裕王发烧烧得很厉害,就怕不过来……”

正清道长扶着额头,痛苦地:“太医院那帮人这些年关忙着升官发财了,不一定行,想法子让我们的人进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裕王给我治好了,他要是死了就让他们陪葬。”

“是!”俨兮没有多言,立即出门去了。

旷兮追了出去,望着上马的俨兮,旷兮:“你……”,她迟疑了片刻,低着头说了句:“你小心些。”

“你也是。”俨兮给她留下一个笑脸,便驾马远去,消失在黑夜中。

阿鱿剥着橘子从依在门框上,看看那头远去的俨兮,在看看眼前这满是儿女之态的旷兮,酸道:“人家都没回头,你傻站着吹秋风呀?”

旷兮回过头来,冷撇一眼:“总比你强。”

阿鱿扔了一个橘子给旷兮,旷兮接住,剥了皮就吃,酸倒牙了。旷兮一脸扭曲。阿鱿见状窃笑不已。

“裕王可真惨,七年前我们拆了他和王妃,现在又拆他和小主人,看他对王妃对郡主的保护,嫁给他的女人这一生也算没白活。”旷兮感慨。

阿鱿将口中橘子籽一吐:“谁让他和我们是对头呢?要不是因为他是敌人,我不会把他当作图谋不轨。”

“犹兮,提醒你一句不要因为你现在是杀手是刺客,就不把自己当作人,我们迟早有一天要做回寻常人,我们都要有家人有朋友。我们一样需要生儿育女,而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孩子们可以平安健康的成人,一代代传承下去。”

阿鱿乜她一眼:“你太过自以为是了?”

阿鱿说完便回屋休息下了,旷兮说他这一通叫他心里不是滋味。

若冲一两岁的时候阿鱿常去月娘家,若冲那时候年纪小经常生病了,月娘急得不得了又不敢去找鱼难成,是阿鱿亲自驾着驴车把郎中请到家里给若冲看的病。

阿鱿是看着若冲出生,看着她无依无靠自己不能和她相认,暗中护着她。虽然若冲总以为护着自己的是正清道长和阿让,他也不觉得委屈。每次在青藤宫外头偷听到若冲喊阿让“哥哥”,他会笑着答应她,隔着篱墙和她回答她的问话,哪怕她不知自己还在人世。

第一七五章 寿命无常不足惜

月落,乌啼霜满天。

大渝境内,荣军营。

阿莫风尘仆仆,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拉紧披风,小心翼翼地穿过成堆的伤兵,来到指挥的帅帐。李让守在营帐外和随军的大夫交谈着什么,一脸严峻。

看见阿莫,李让愣住了,随后吩咐军医继续治疗伤员,他走向阿莫。

“阿莫?”李让满脸胡茬,和在不争观时判若两人。

阿莫听了声音才缓缓扭过头去,目光滞涩地盯着阿让看了好一会才说:“是你呀。”

“你在来了?你不是照顾小师叔吗?”李让问。

“小师叔出事了,我是来找救她的。”

李让怔住了,此时听见仁清太子的打仗中大骂几位将军,李让吩咐副将去拿些水和吃的过来。

阿莫说:“等我先见了太子再吃吧。”

李让摇头,瞥一眼营帐之内说:“太子正发火呢,三天前被埋伏了,我军一番死伤惨重刚才杀了位将军。”

阿莫听到以前温文尔雅的太子在营帐中满口脏话骂人,他转过去看着满地的伤员,问:“京中都是捷报,怎么你们会是这样?”

“捷报都是将士们用命换来的,每次攻下城池边都会不在几个兄弟,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和他们的家人交待,昨天还在一个战壕里睡在一起的兄弟转眼就不在了……”李让哽咽住了,阿莫拍拍李让的肩膀。

李让听着里面仁清太子骂着:“……你说你晚了一刻达到,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菀了一刻……不,我不听原因,我就想知道三天就让你的人准备偷袭,为什么还会延误……”

李让侧耳听着太子的责备声,想起阿莫的来意,问:“小师叔怎么了?”

“凌志孺大人死了,可能是因为他想告发鱼家和金陵户部的交易往来。凌志孺的举告信到了你小师叔手里,她就进宫去找皇帝告发龚光杰他们了。”

李让深深叹一口气,无话可说。

等得帅帐中的将军出帐,李让拍了拍阿莫的后背:“进去吧,你说的这件事我可办法。”

阿莫入帐后将若冲入狱的消息告知太子,并将实的来龙去脉与太子说了清楚,恳求太子想办法救若冲。

仁清太子垂首顿足,皱褶眉头责怪道:“青儿这傻丫头,她一己之力哪里可以扳倒祺王?这不是搅乱吗?”

李让心想,若是用太子去请敬灵帝掣肘,未为不可。现在的枢密院,兵部都站在太子一边的,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大可以把若冲在京城中作为推到太子上,到时候想要投靠的太子的人自然会力保若冲,毕竟若冲是太子的义女。若冲报私仇只是她自己的事即便她死了也没什么,若上升为太子祺王之间争斗,便大不一样了,掀起朝中两派的争斗,杀若冲便不容易了。

军师杨夫慈却劝仁清太子道:“祺王现如今势头正盛,太子远在西疆,朝中的事还是不要插手得好。”

杨夫慈斜睨太子,他追随太子多年,清楚太子对若冲的重要。可要在太子边就得长久就不能总表现出一副很懂他的模样,时不时地错误揣测主子的心意以作自保。

阿莫低下头,偷看了一眼太子严峻的面孔。若是鱼家和户部的私下交易真的被公之于众,他爹赫连芳也能昭雪了。

杨夫慈在一旁喋喋不休地:“祺王敢在太子离开京城之后,便以筹措军需为由重开鱼家作坊,还用了赵文贞的项子虚,这明白地要让赵家自己窝里斗。再说若冲道长现在在朝中与祺王的人相斗本就与太子下无关,现在是撇清关系的时候,可不做逞能讲义气的江湖草莽之事。”

仁清太子听后说道:“若冲的事就是本太子的事,当年他父亲将她托付与本太子,我自当保护好她才是。”

杨夫慈道:“太子现在出手,陛下乃至祺王的人,必然会将构陷朝臣罪责推到您头上,不可为了一个若冲毁了陛下对您的信任。”

阿莫不言语,恳切的目光投向太子,他希望太子能坚持救若冲的决定。毕竟,太子想救她是要担责的,这种责也只有太子担当得起。

仁清太子愤怒地说:“我不要你替我做决定,我会决定!我只要你想办法帮我完成我的决定。”

杨夫慈听完,知道太子救人之心已定,自己再劝便是自讨没趣,颌首诡谲一笑。他也不想若冲死,她是太子的软肋。

“既然如此,太子也无法回去只能传消息给国丈请他出面说起今的我们战败的事。”杨夫慈道。

仁清太子皱眉:“说这个作甚?”

杨夫慈接着说道:“就说这次失利是因为军中有细作,你说怎么这么巧若冲在天都整他们,我们这头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之前一直好好的唯独这一次出事。”

仁清太子催促:“说明白些。”

“若冲是擅自行动,他们就能保证自己的人不擅自行动的吗?这次突袭,王将军的副将,这副将的媳妇的爹是龚宗宇府上的账房,而我所知账房先生的秘密多了总有些不能往外说的,他哪里说不清楚我们就能给他编排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以此来要挟龚宗宇也就是要挟龚光杰。”

仁清太子瞥一眼阿莫,问:“你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阿莫乜一眼杨夫慈:“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虽然这个主意是把事搅得更乱了。”

杨夫慈笑道:“你不懂,龚光杰他们都盯着这个事若冲就会有麻烦,可要是有个更大的事笼在他们头顶,就不会盯着若冲不放开,救她也就更容易些。到时候两头没事,相互通个气这两件事也就都过去了。”

阿莫忙问:“那这次战败的事也就报上去了,会不会对太子不利?”

杨夫慈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大渝只是侥幸胜了,我方也是连连胜仗轻敌了,这次吃了亏他们下次可就不会如此轻易的胜过我们。你放心过不了多久京中就会有捷报传去,一俊遮百丑,这件事也就遮掩过去了。”

第一七六章 人心不定更堪悲

阿莫拿着仁清太子的亲笔手书走出营帐,李让请他去自己营中休息。

阿莫满心忧患地在李让帐中说:“那个杨夫慈,这个人确实能出谋划策可看他那样子,脑后有反骨不是个可行的人,留他在边要小心。”

李让低声问:“你也这么看?”

阿莫反问:“你和太子说过没?”

李让摇头道:“他确实是个能人,可是出的计谋太狠毒了,我刚才在外面也听到了,王将军的副将是个老实人,一路来我看在眼里的他上阵杀敌从不往后退一步,多少次带着人死里逃生,不该暗地里整这样的人。”

阿莫叹息:“太卑鄙了,为什么太子要重用此人?”

李让凑上前挨着阿莫的耳朵轻轻说道:“他是司礼监指派的,不能动。”

阿莫默然,吃饱喝足后便睡下了。翌晨,东方未明,朝露沾衣,阿莫便已经踏上回天都的路。

天都。

祺王府,祺王归来,魏大宝上前迎他。

闻着祺王上一股难闻的气味皱了皱眉头,又问:“主子要不先去洗个澡。”

祺王抬起手嗅了嗅衣服,露出鄙夷的神:“好……对了,府上还有治疗外伤的药膏吗?”

魏大宝看祺王并无大碍,想起府上两粒不争观骗来的回魂丹还在他手里攥着没上缴,便直说:“没了。”

“你待会儿去太医院找一个叫孙应的让他开点外伤药膏。”

魏大宝问:“外伤还分着呢,谁受伤了?怎么伤的,这不说清人家太医也不好下药。”

祺王困极了,给木子左使了个眼色道:“你和他说,本王回去休息一会儿。”

祺王直径走入卧房中,靠在长椅上便闭上眼来。木子左将若冲的事和魏大宝说明,魏大宝忙进宫去太医院求药。

傍晚。

太医孙应从太医院回到家中,用了晚饭在书房看书,没过多久十二岁的女儿敲门送茶来,说道:“爹爹,有个年轻相公此刻在门外,说是要见您,见不见?”

孙应放下书,问:“什么样子的人?”

“听娘说,高高瘦瘦的模样端庄,可看着眼生没来过咱家,一口南方口音,他和娘说,他姓王大名唤作俨兮,找爹有要紧的事。”女孩说道。

孙应蹙眉思索片刻,喃喃道:“王俨兮?我没听这号人呀。”

“那爹是不见了?”女儿试探着问道。

“这么晚来,或许是有事,将请来书房说话。”

孙应虽是太医,可在太医院中他是少数没有背景的人,虽然兢兢业业可也一直提拔不上去。他的恩师李太医如今是太医院的院判,李太医说是做到上头有名的太医,医术医德都不打紧,要紧的是会说话。孙应医术高超却不懂审时度势个耿直,提拔上去对他有害无益,甚至会失了命。

俨兮用孙夫人请进屋里,俨兮望着孙应家境普通,果然是缺少提拔扶持的人,旁人在太医院想法设法升职或是捞油水,他只一门心思给人瞧病治病,落得如此倒也叫人心中不平。

进入书房,上了茶水,孙应问道:“王相公连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俨兮一笑,道:“我家有个人病了请太医帮个忙,救她一命不知孙太医愿不愿意屈尊前往。”

孙应一听,忙说道:“医者便是救死扶伤的,不计其功,不谋其利,不论贫富,药施一例。”随机便起想去取来药箱和俨兮走一趟。

俨兮拱手,毕恭毕敬地说道:“孙太医果然是良医,只是我要您看的病人现在这会儿是看不着的。”

孙应疑惑地望着俨兮:“哦?那何时去问诊?”

俨兮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这个人是个黄花闺女可您一定要说她怀孕了,如此才能保得她一命,这也是救人一命的事,请孙太医不要推辞。”

孙应沉下脸来,拒绝道:“这种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做不来。”

“您都不问是谁就不做,这不太好吧?”俨兮不恼,他清楚孙应是不会这么快答应他的,要是这样轻而易举便答应了,也用不着他亲自出马了。

“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妄下诊断。”孙应拒绝道。

俨兮放下手中的茶,站起走到孙应面前低下头俯视着孙应,叹息一声又说:“这个人你应该最近也听说过,她为凌家伸冤结果入狱,而她告的人都是您我都有所耳闻的贪官污吏,这样的人您也不救吗?做大夫的见死不救,你不怕遭报应吗?”

孙应一听他说到凌家的便知是若冲,他面有遗憾的说:“我知道这件事,可我只是个太医,只能治病。今祺王府的魏大宝已经来我这儿求过治疗外伤的药膏了,我也尽力为她调配了最好的治疗外伤的药,我只是大夫不是神仙,我只能治病,治不了命。您说的事我做不来,也没胆子做,另请高明吧。再说,皇上也没说让她死,说不准会放了她呢?”

俨兮听他不开窍不由得咋舌,皱着眉头说道:“皇上现在会选龚光杰还是她还不是一目了然吗?即便不会明令处死她,可在刑部大牢里你就能保证她不会变成第二个赫连芳?赫连芳再加上一个若冲,将来还有谁敢站出来说真话,这样的局面相信你不想看到吧?”

孙应有所动摇,再问:“那你是什么人?我如何能信你?”

“我看不惯不平之事的人,你放心这件事我已经计划好了。这若冲在狱中病了也只有您可以去到牢中为她看病,所以只要您说若冲有孕她,我们就不会再麻烦你。。”

“就这样?后面的事呢?”

“不用你费心,我们既然敢做为就会安排妥当,您对我们有恩我们必然不会牵连您和您的家人。”

孙应道:“红口白牙我如何信你?”

俨兮干笑一声道:“事您已经知道了如果您不按着我的话去做,您和您的家人,活不过今晚。”俨兮拔出半截佩刀,又还入鞘中,面中一直带着笑,看上去十分斯文柔弱。

孙应一怔,想了很久也只好点头答应。

俨兮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道:“您这样好的大夫,夜里看书多点一盏灯吧!看病讲究个望闻问切,望在第一您要是您眼睛坏了如何给人瞧病治病?”说完便告辞了。

第一七七章 求婚

京城之外。

追随着湖心亭中传来的阵阵萧瑟的萧声,众人奔向湖心亭。正清道长,气闲神怡,洞箫于湖心亭之中。

“皇帝决定明儿亲自去见若冲,黄保已经准备了一尺白绫打算杀人灭口。”阿鱿禀报说。

正清道长露出些许笑意,萧声戛然而止。

俨兮上前说道:“那既然明就去,那属下立即下去准备着。”

正清道长轻声叹息:“但愿不要再出岔子。”正清道长现在担心的便是裕王对鱼难成所做之事被若冲知道。

“若冲离开监狱之后去裕王府也好的,有裕王照顾她,她也能过几天舒心的子。”

正清道长对着他后的巧红说道:“与兮,接下来你有得事做了。”

“主人请指示,与兮一定照办。”巧红问。

“我不想我们的人杀裕王府的人,毕竟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可是裕王妃不能留,想办法bi)裕王妃自尽,把她生的小畜生过继到王名下。”

巧红一听要将玉熙郡主也撵出去便有几分不愿地:“郡主和裕王最亲比和她娘还亲近,再说只是个六岁的孩子留下来也无妨。”

正清道长瞟了巧红一眼:“我只想看到裕王一心一意地对待若冲,那个小畜生不配喊若冲娘,要不是看在裕王惜她的份儿上我也会杀了她。”

巧红领命。

且说王府的巧红是正清道长的弟子,真名唤做与兮。十年前,她只是个小女孩时,便被送入宫去做丫鬟。原本想让她成为祺王的侍女掌控祺王,可在祺王边伺候不久,祺王王两兄弟在一处玩耍时,她被王看中,就被要到王边服侍,直到如今。

“即便安排了若冲和裕王的事,可皇帝也要有个台阶下。他现在不好得罪龚光杰的人。”阿鱿依旧忧心忡忡。

“为师已经让阿莫去找太子寻求帮助,按着太子对若冲感,他会出面将若冲所做的事揽下。这样一来,还是赵龚两边之间的斗争,皇上依旧会保持中立。既然龚的人没事太子的也会没事的。”正清道长势在必得地说。

随后正清道长寅夜前往刑部大牢,去探望若冲。

若冲已经睡下了,听见铁锁门的声音,她微微睁开眼睛,朝着摇晃的灯笼看去。

“睡了?”

正清道长蹑手蹑脚地走到若冲跟前,若冲闻到一股烧鸡的香味,咽了咽口水:“师父来了?”

正清道长一笑:“师父来看徒弟还要你准了才行吗?”

若冲一个骨碌翻起来,跪地:“师父还没不争观呀?”

“明天走,今天来看看你,顺道给你送点吃的。”

若冲饿坏了,捧起烧鸡就啃。正清道长看着若冲将若冲将他送来的烧鸡吃了大半,脸上堆砌着慈祥的笑。等若冲吃饱喝足之后,正清道长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若冲:“把里面的药吃了。”

若冲不问,乖乖照做,咽下药丸之后也不多说一句。

正清道长分外奇怪:“你都不问问是什么药?”

若冲笑道:“我都事阶下囚了还什么好担心的。书里看过断头饭这回事,今儿吃得好了,上路也不可惜。”

正清道长轻叹:“师父怎会害你?这药丸既然你吃了,那我也得和你说了吧,你吃的是救命的药丸。”

若冲皱起眉:“救命?我可没病。”

“这种药丸吃下去,会让你的脉象变得和有孕女子一样从而骗过大夫。你若有孕,皇上就不能杀你,拖延时间等太子回来救你。”

若冲十分抗拒地:“我不想太子救我,我不想再见到他。那个人让我觉得恶心,杀了我爹,然后心怀鬼胎地做我的义父。”

正清道长不耐烦地:“你的敌人救你,你欣然接受这才是对你最大的报复。”

若冲轻轻“恩”了一声,便是答应。

正清道长便离开了。

阿鱿一见正清道长出刑部大牢,便上前问道:“小主人答应了吗?”

正清道长点点头。

“师父,那个药丸是真的吗?”

正清道长冷笑一声:“要是真的,那干嘛还要去找孙应?”

正清道长将方才给过若冲的小瓷瓶取出来放在手心里把玩,药瓶中放的是正清道长的自己炼制的十全大补丸。

而若冲打小就有几样东西是碰不得的,一个是鸡肝鹅肝一吃准发烧;一个是毛血旺吃了也会肚子疼,还有就是一吃大补药,每次一吃便高烧不退。

“师父,我有些不明白,您怎么就认定皇上会让孙应来给小主人瞧病?”

“皇帝是偷偷来杀若冲的,所以才让黄保亲自准备白绫。他怕若冲说出真,便想让若冲悄无声息地死在牢里。所以找来给若冲看病的太医,必然也是他下得了手除去的太医。太医院里这样的太医虽然也有几个,可是明儿他们都会给旁的事绊住脚,所以只能是孙应。孙应是个好太医让他给若冲看病我放心,以后用他做事我也放心。你记住,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招揽德才兼备的人,这样的人大多怀才不遇,你只需要一点知遇之恩,就足以让他为你卖命。”

阿鱿又问:“那万一皇帝看见小主人病了,他不管不顾让她病死狱中,或者借机杀了她呢?”

正清道长缕胡须一笑:“这么说吧,要是皇帝不放过若冲那死的就是皇帝。他是生是死由他自己选,你明天化妆潜入刑部大牢,要是皇帝和黄保敢动手,我们就提前起事,将杀害皇帝的罪名安在司礼监头上。”

顿了顿,正清道长语重心长地说:“闹着一出是bi)着他给若冲和裕王赐婚。要不然,怎会让若冲呆在里头吃苦受罪。”

翌,敬灵帝秘密来至刑部天牢。

只见若冲蜷缩在草席上,黄保手下的小太监上前冲着她喊:“圣上来了,快起来接驾。”

若冲一动不动,小太监上前去瞧,若冲还在睡眠中。小太监不好当着敬灵帝的面揪起若冲来,便只能杵在那里,敬灵帝示意黄保去瞧若冲,黄保便上前轻轻喊到:“若冲,圣上来看你了。”

第一七八章 航标

若冲还是一动不动,黄保动手推了推若冲,她依旧不动。

黄保觉得不妙,靠近若冲见她一点动静都没有,俯下子去将她翻过来,只见若冲面容憔悴,头发都被汗水粘黏在脸颊上。

黄保伸手抚摸她的额头,喊了声:“这么烫!”转过头来朝着敬灵帝:“主子,若冲病了。”

敬灵帝皱起眉头,想了片刻,原本是想来送若冲上路的。可到这儿一看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反倒下不去手了,敬灵帝唉声叹气。

敬灵帝走近若冲:“黄保,你差人去太医院,找个人来给他瞧瞧,找个脸生的。”

“主子,这……您真要如此吗?”黄保迟疑。

“她这个样子让朕想起了玉奴。”敬灵帝苦笑一声,接着说:“这些年朕一直在想,要是朕当年没把药送去该多好。”

黄保颌首:“奴才这就去办。”

黄保派出去的人在太医院寻了一遭,看见都是平里常往东皇宫去的那几位唯一面生的只有孙应一个。

彼时孙应在看书,让两个小太监悄悄传唤走了,来到刑部大牢。

孙应给若冲号脉。

黄保在一旁,压着声音,缓缓问道:“她这是什么病症?”

“只是风寒而已,吃两服药就行,只是……”说道此处,孙应不由得卡住了,妄下诊断,他着实又些开不了口。可又念及家人安危,最终还是狠下心来说道:“只是她有孕在,需要精心调养。”

敬灵帝呆住了。

黄保让孙应下去开药方亲自煎药送来,不可对外多说一字。黄保

再回到敬灵帝旁,劝道:“主子,请回吧。”

敬灵帝摇摇头:“你去搬把椅子来,朕要在这里问清楚。”

“主子是觉得这是皇孙?”

“若冲这丫头命大,逢凶化吉有福气。有孕在是老天爷给的福气,老天爷不叫朕杀她,朕不能和老天爷对着干。”

“那主子接下来怎么办?”

敬灵帝想了想说道:“若冲这个事,说小可小说大可大,找人撺掇太子手下的人上书劝朕放了若冲,朕就给太子一个脸面放了他的义女。要不然赵谨明要觉得朕偏向幼清了,有赏有罚才知正理,这事儿就这样吧,对了,若冲怀孕的事,一定保密。”

“奴才遵旨。”

……

若冲终于在阵阵药草香气的熏陶下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一瞧,望见敬灵帝。若冲立即掀起被褥起伏地叩首。

“罪女若冲叩见皇上!”

若冲此话刚一出口,一旁的孙应吓得一惊,木讷地望着敬灵帝。

“孩子是谁的?”敬灵帝冷冷地问。

若冲盘算着,现如今她还是清白之,假孕只是为了求得活命,自然需得攀扯个厉害的,敬灵帝不敢动的人物。思来想去,若冲说道:“祺王爷。”

祺王曾用这种事骗过她,说是祺王,按着祺王的脾气一定会来找她理论,到时候便可以串供。

此刻的敬灵帝一听,若冲红口白牙说的是“祺王”二字,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黄保连忙上前搀扶:“主子……”

黄保搀扶着敬灵帝出了刑部大牢,进里马车,哀伤地问黄保:“你说,德清那么好一人,怎么这种事偏偏老找上他?”

黄保默然叹息,不知如何回答。玉熙的世敬灵帝是知道的,假装不知道,是为了护着裕王的颜面,也因玉熙是自己的孙女,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天由命。

“德清为了她把天都捅了个窟窿,却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黄保颌首:“裕王出生时,希言真人给裕王爷算过命说裕王爷是个有后福的人。您看那些个寺里庙里的菩萨都是千刀万刻雕出来的,年轻时多些磨难老了就有福了,主子不必忧心挂念。”

敬灵帝听了,叹息一声:“但愿吧。”

敬灵帝回宫之后,宣祺王去东皇宫。

抵达东皇宫,进入正,只有敬灵帝坐在那里,祺王跪拜行礼之后,敬灵帝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和若冲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朕要听实话。”

祺王坦言:“儿臣第一次去不争观时就与若冲相识,儿臣在不争观那些子并未住在客舍,而是住在若冲道长的青藤宫。”

敬灵帝不甘心地又问道,他多想祺王是骗他的。

“她到了京城你们见过面吗?”敬灵帝问。

祺王想敬灵帝突然问及他和若冲,或许是若冲与他说了什么自己要是矢口否认会不会害了她,便直说道:“见过!在宫里见过一面,后来是七月半在清静观,儿臣是夜里翻墙去的。”

“为何要这样相见?”敬灵帝微怒。

“因为若冲的份与旁人不同,儿臣在外也从不与人提及她。”

“有证据吗?”敬灵帝问。

“有,那天儿臣赠予若冲一把匕首用作防,那匕首是儿臣的,很多人见过它。父皇若是不信找人来一问便知。”祺王回答。

敬灵帝垂下目光,缓缓地:“你心里有她,怎么不早说?”

“回父皇,因她是不争观的道士,儿臣不敢和父皇提起此事。如今,她的处境,儿臣更不好再提了。”

“真是大了,朕管不了你们了。”敬灵帝说完便起独自往独慎精舍去了。

黄保上来扶起祺王,叮嘱说:“若冲道长病了,您去看看吧。”

祺王客气地朝着黄保说:“多谢公公。”

刑部大牢。

祺王支走狱卒和木子左等人。

“你和父皇说了什么?他居然叫我来见你。”

若冲咋舌,羞涩地低下头:“皇上真没和你说?”

祺王走进若冲挨着她做在草席上,看见这次的棉被是崭新地,笑问:“原来刑部大牢的囚犯还有新棉被?”

“还是托王爷的福,才送过来没多会儿呢。”

祺王懵了:“我的?我没叫人给你送东西。”

“这些不打紧,只是王爷……今天皇上来看我了,我骗了皇上,和您有关。”

祺王不以为然地笑:“你怎么拿我骗父皇的?”

若冲凑近他的耳朵,小声:“我说我怀孕了,你的……”

第一七九章 一波未平

祺王一怔:“你?!这种谎话你都说得出口?”

若冲连忙捂住祺王的嘴巴:“嘘!”

祺王掰开若冲手,瞪着眼:“你为何要说本王?孩子是谁的,你就该说是谁。”

若冲拍打他的口,道:“我没有怀孕,我师父昨天来了bi)我吃了一粒药丸,说是吃了就会有怀孕的脉象可以让我免于一死,谁承想吃下没多久我就发烧来,神志不清,醒来只见皇上在我面前。”

祺王一脸扭曲,疑惑,问:“这是真的?”

若冲嘟嘴说话道:“你看看我不是骗过皇上了吗?对了,废话少说,快些把我救出去,我可不知道那个药的药效能有多久,万一明儿就露馅儿了,再找人来一看我还是一个清白大姑娘,之前的事加上现在欺君,那我就真没活路了。”

祺王一听,不由得心中大喜,可表面上假装有气:“那你就选我?还不和我说一声,你怎么知道本王会帮你?万一本王不承认呢?万一本王说漏嘴了呢?你如何收场?”

若冲得意,说:“你不是用这种事骗过我吗?我将计就计赌一把呗,这也算是你我的一段尘缘吧?”

“就不担心父皇问出口时,我不承认?”

“不担心!这种事,本来没几个人会承认的,是吧?”若冲狡黠地笑着问祺王,祺王见若冲恢复往在青藤宫的模样不自的笑了。

“那为何不是裕王,而是本王?你不是喜欢他吗?”

“在牢里这些子,我一直等他来,可他连个消息都不给我,可你不同,你来看过我陪我还送了药给我,你说过要救我,我就信你了。”若冲凝望着祺王的眼睛笃定地说道。

祺王凑在她耳畔,假装无可奈何地说了声:“既然你这么信我,那……本王只好保你平安了。”

祺王带着笑意离开刑部大牢,差阳错之中,上天都在眷顾着他,若冲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他边了。

阿莫回到天都,将太子送来的消息送到赵府。

仁清太子攻城失利的消息散步开来,军中有细作的消息随后传出,顿时成为茶楼酒肆谈论的话题。围绕太子攻城失利是因为军中有细作,牵连着若冲在京中告龚宗宁失败……两件事相互对照看来虽然无证据证明与龚光杰有关,可满城风雨。此时,已经有为若冲求的奏章呈递往通政司,通政司将奏章送往司礼监。

龚府。

“太子也不是吃过败仗,以往都不上报唯独这次上报还把罪责推给什么细作?我看这件事就是冲着我们来的,这么大个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证据呢?就知道弄些人到处散布谣言。”钱子穆气得破口大骂。

龚宗宁安慰道:“他没证据,这件事就是朝着我们必皇上处死若冲这件事来的。这时候若冲要是死了,这事儿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子呢?”

钱子穆问道:“证据呢?他们有证据吗,我看他们是监守自盗!”

龚光杰却在一旁不以为然地说道:“适可而止吧,我们有错圣上不会不知,既然放过了我们也不要咄咄bi)人,让圣上夹在中间难堪。”

“可要是以后再有人效法若冲如何是好?”钱子穆却不甘心。

龚宗宁上前说道:“既然这次闹了这么大动静,还没把我们做的事扯出来,就证明了,只要我们不开口他们就没证据,既然没证据我们怕什么?若冲这个官司之后,再不会有人扯以前的烂账了,也不用提心吊胆那个什么所谓的鱼难成的账本,大家都能歇一歇。”

王渭上前说道:“大公子说得在理,眼下咱们还有江南那一档子事没处理好,就怕皇上抬举咱们是为了让咱们放松警惕。此时让太子的人出来搅局让朝野关注西边,不要盯着东南不放才是要紧的。”

龚光杰点头:“是,若冲不过是纸老虎,她的死活与我们并无关系,倒是太子的人要闹事,就给他们闹去。太子手下的人整天给司礼监上折子,给东皇宫去折子,为若冲求,为战事忙碌,皇上的心思就越是放在西边,钱的事他不问便是最好的了。”

龚宗宇颌首:“爹说得对,那就放过她好了。”

龚光杰听了龚宗宇的话,面无表,好似没听到一般。可议完事,留下同僚在家用晚饭,龚光杰命下人领着客人先行一步,自己有些私事还要去处理。

众人离去后,龚光杰叫龚宗宇上前扶自己起来,而后小声训他:“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说,‘放过她’这种话可不能说,你不是大荣律,也不是皇上,能放过她的只有皇上,不是你。”

“爹说得是。”龚宗宇点头。

“你是要学一学你哥,这个若冲怎么说也是正清道长的弟子,是太子的义女,不要弄剑拔弩张的太难看了。走路莫走边,上树莫上尖,事事留一半,后好相见,在官场里不要党同伐异,官场无朋友也没有敌人。”

“儿子谨记。”

说完龚家父子三人便出去与客人一同用晚饭,龚宗宁命下人开了一坛子他珍藏的六十年的茅台酒,席间不时会谈及他们和江南购买以及租赁田地的况。

他们说项子虚一开始去的时候抱怨田价太高,织工要的薪水也高。

后来联合起江南的富商大贾大肆囤积粮食棉花生丝。最后弄得民不聊生,百姓不得已jiàn)卖土地房屋,购买高价粮食糊口。

钱子穆一听不由得着急起江南的局面来,可王渭却说,这样一来老百姓没了田地,就只能去打工干活谋求生计,这样项子虚的工坊也就有干活的人了,这样并非坏事。

钱子穆说道:“不是坏事?老百姓没了田地,这还不叫大事吗?”

王渭不乐意了:“要是老百姓都守着他们的一亩三分田不出来做事,那项子虚的织布坊明年怎么把西洋人的订单补上?再说,田价不压下来,项子虚能买到足够田种桑缫丝吗?”

第一八〇章 一波又起

孙浩誉终于发话了:“事虽有如此一面,可失田则失民,不能让那几个富商把这件事做得太过火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龚光杰想了想,耷拉着脑袋,压着嗓子说道:“宁儿,你明便下江南,不要弄出动静,别叫人知道去了,你不能插手这些事,把具体的事弄清楚了就回来。”

龚宗宁应下了,龚宗宇侧目看向父亲和大哥。

“爹,哥哥手里事多,这种打探消息的事就让我去做吧。”

龚光杰缓缓扭过头去看看龚宗宇道:“江南的事你不熟,还是留在京中吧。”

龚宗宇不再说话,面容露出忧虑。

翌晨,鸡鸣第三声。

龚宗宁已经来到龚府大门前,准备出门。后的仆从背着行李,跟在他后。龚光杰由丫鬟搀扶着来至门前,总宗宁见了父亲,下跪磕头行礼。

“爹,儿子走了。”

“早饭吃了吗?”龚光杰问。

“已经用过了。”龚宗宁回道。

龚光杰一听,轻点一下头,而后慢悠悠地:“去到江南,你爹也护不了你,凡事三思而后行。这一趟派你去是给我们手下的人看的,赵文贞不向我们求助,我们手里的粮食就是烂了也不能发出去。你还有个要紧的任务就是去要稳住我们在江南几省的人不要为此事朝赵文贞发难。他们的事他们自己解决,我们一旦插手就不是简单的商人哄抬物价案了。”

龚宗宁哀叹:“事不关己,儿子自然不会惹麻烦。”

“还有,你弟弟的事你是做大哥的,要想法子帮他遮挡过去,就想爹为你做的那些事一样,一家人不能窝里斗。”

龚宗宇无奈地点头。

龚宗宁清楚,自己此次下江南,想来也知道要和赵文贞接触,江南富商bi)得老百姓流离失所,赵文贞堂堂一总督却不作为这么久也没稳下此事,想也知道此事不简单。

龚宗宁向父亲龚光杰深深揖了一礼之后,便开门离去。

龚光杰听得马长吁一声,便踏着晨露,嗒嗒而去。龚光杰目送龚宗宁离去,消失在视野中,转头对搀扶着自己走路的丫鬟说了:“回吧。”

龚宗宁今儿看见父亲是丫鬟搀扶着来送自己的,心中万分哀痛,年前就发觉父亲腿脚不大好,说人老先老腿,请来了郎中来给父亲瞧一瞧,却也是反反复复不见好。

而龚宗宁下江南的消息一早便传到正清道长耳中。

旷兮提出现在立马离开天都,组织龚宗宁查囤积居奇的商人。正清道长一面喝着早茶一面问站在旁给他倒茶的旷兮怎么阻止。

旷兮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便说:“路上找些人绊住他再不行杀了,制造成意外。”

正清道长指着旷兮,抬头笑着对俨兮说:“你听听这孩子说的,动不动就打打杀杀,龚宗宁要是出了事龚光杰能善罢甘休?会有更多人的去查,明里暗里数都数不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人能找到我们。”

旷兮吃瘪了,耷拉着脑袋怯生生地问:“那该怎么做?”

正清道长抬眼望着俨兮问:“俨兮,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俨兮摇摇头:“人是不能动的,可事总不能让他去查清楚吧?”

正清道长在转头看另一边的阿鱿,问:“犹兮觉得应该怎么做?”

阿鱿想了想说:“他要去就让他去呗,要是能处理了,赵文贞早动手了,还有得着天都派人去?”

而后阿鱿看着旷兮,问:“师父是不是说如果赵文贞的敢打压我们的粮价,我们就不卖了,粮食在我们手里,存好了可以为揭竿而起做准备,卖了可以换成钱,有了钱可以购买更多田地,我们一样是挣钱积蓄资本。可赵文贞不同,他们一打压粮价咱们不卖,市面上散户地主卖还是高价粮,赵文贞还能把粮商大户杀了给老百姓分粮不成?”

俨兮却说:“这件事我觉得不妥,赵文贞bi)急了以囤积居奇治粮商地罪怎么办?见好就收吧,趁着他们没对我们动手。”

阿鱿反问:“你是有多怕赵文贞?”

俨兮道:“不是我怕赵文贞,是怕失田的百姓。”

阿鱿一笑:“要不是太子把各省的粮草抽掉走了,咱们也不会想出囤积粮食的法子,说到底还是赵龚两伙人斗来斗去帮了咱们的忙。前期他们从稻农大户手里收来的税都已经往太子那边送去了,桑农收现如今将税交上去了可拿着丝去换粮,粮食本就会涨价。”

正清道长捋须:“鱼难成教出来的,就是比老夫教出来的懂这些事。”

阿鱿躬:“这些事都是师父做的,徒弟只是看懂三分罢了。”

正清道长不回他,侧头看一眼旷兮,问:“这些你懂了吗?”

旷兮道:“徒儿觉得龚宗宁毕竟不是一般人,怎么找也得有点手段放着他们,比如,赵文贞和项子虚现在忙着从其他地方借调购买粮食,龚宗宁一去他们可有靠山了,他们赵龚上下一心,终究不是好事。”

正清道长起,捧着鱼食往正前方水缸走去,边走边缓缓说道:“早先项子虚来京城变卖地产古玩我便知道了,他用手里的钱去买耕农的土地,订购他们出产的生丝,价格给得很是合理,当时不少耕农和他定下了明年的约,还有人听了消息及时改种桑想捞一把。”

正清道长望着自己将鱼食洒入水中,鱼儿纷纷上前争抢,不屑地笑了一声。都说是花鸟鱼虫好生养着它们,会有几分人,倒不如说是人和世间的走兽飞鸟鱼虫是一样的。

望着鱼吃食儿,正清道长又说:“好在当时我从西边赶回来,关闭了放贷的生意,去囤粮收购粮食。现如今江南乱成一团,赵文贞还有项子虚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早查到不争观,查到内卫了,可他们不敢再往下查下去,再查他们怕查出司礼监,查出皇上。”

阿鱿问道:“赵文贞不是没干过bi)宫的事,怎么这次怕了?”

第一八一章 赐婚

正清道长摇摇头不回答,俨兮冷道:“犹兮,上次赵文贞、赵谨明、龚光杰他们为什么敢这么闹?因为他们的敌人是甄海,bi)宫不是要杀皇帝,而是杀甄家。这次他要是bi)宫,那就是bi)皇帝自己承认自己的弃于民生不顾,纵容司礼监敛财了,赵文贞不敢这么做。再说那项子虚是樱花内卫的线人只见裕王,可如今裕王被软在王府内,项子虚就算想帮赵文贞探秘况,裕王那边也帮不了他。”

“可裕王要是恢复职务,以裕王的为人以及他与项先生的私交不会不帮他。”

“若冲要是嫁到裕王府,裕王就是我们的人了。在用若冲真正的份要挟他裕王不敢不听我的,没了两大内卫司礼监和皇帝就是睁眼瞎,我们想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只能做什么。”

阿鱿这才明白怎么江南的近况居然被正清道长掌控于鼓掌之间,他上前道:“师父,虽然如此,可我还是我要去那头看着,龚光杰无论有什么动作,我们都要及时处理,毕竟生意上的事一一个样。”

正清道长同意阿鱿请求,让他择离开天都。

东皇宫。

敬灵帝望着那一本又一本,吹嘘若冲烈士,说此时杀若冲便会伤了如今远在大渝将士们的心,给足了敬灵帝赦免若冲的理由。

可敬灵帝干枯发白的嘴唇蹦出了这四个字:“朕好孤单……”

皇帝的衰老,皇子的成熟,皇位的更替,他即将成为史书中,沉迷美色,荒废朝政的一个名字,不光彩的一页。他面前只有那冷冰冰的,高高在上不问世事的三清像。这一切都不如意了,神都无法令他沉迷,除了独慎精舍,天底下没有一方土地是他的仙境。

这一瞬间,他疯了一般起来,撕扯精舍中的幔帐,布帛撕裂的声音在静谧的清晨格外刺耳。

黄保闻声而来,见敬灵帝头顶香草花环,披头散发,围着八卦台转圈,口中念着经文,这一刻黄保退怯了他躲在金龙大柱后藏起来凝望着敬灵帝。

敬灵帝看见了他的,他用手中的剑指向他,先是神凝重,而后狂狷地笑了。

黄保连忙跪下,叩首。

“当家三年狗也嫌,连你都嫌弃朕了?”敬灵帝爹笑脸背后,黄保却望见敬灵帝泛红的眼睛,噙在眼中不敢落下的泪水。

“奴才不敢。”

“朕老了,快死了。你看看都没人为朕说话,他们心里只有未来的新皇,都在争着往上爬,博得他们的心。你也有别的打算吧?”

黄保一脸惊讶,他惊慌失措地回话说:“陛下何处此言,您是神仙得千年万年的元寿,长生不老呢!奴才能侍奉主子就心满意足了。”

“朕是人是仙,你觉得朕还能不清楚吗?老东西,你们给朕灌了这么多的年的**汤,朕都知道,朕心里明白……可是朕就是喜欢听你们说假话,假话好听舒心的话给朕听,朕从来不喜欢听真话。”

敬灵帝手一松,咣当一声,剑落在地上。

随后,敬灵帝背过去又说:“太子让赵谨明叫来这么多人bi)朕,这些人说得是振振有辞,哪里来的细作,一堆莫须有的罪名都能说得有理有据。黄保,这么新晋的寒门子弟为仁清说谎,忠心得很呢!”

“主子,老奴有一大不敬之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这里没有外人,你说吧,朕想听你说。”

“太子能征善战,礼贤下士,如今更是功高震主,不觉得太子的将自己当作初唐时的秦王了吗?而后来也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主子,可不能让玄武门之变重演。”

“可他是朕的长子,是朕的第一个儿子。他真的会学唐太宗?”

“陛下,您在成为皇帝的那一刻起,您就没有家只有国,就连您的命,都是大荣国的,您的生死由国家cāo)控,您的儿子亦如此。”

敬灵帝默默地矗立着。

“黄保,现在是用人之际,太子先留着。不要得罪仁清,留着他继续卖命,只是……既然他手下的人都说此时不能叫边关将士心寒,朕也要补偿‘烈士后人’若冲,朕要亲自下旨,将若冲嫁给祺王做正妃,这就是天恩浩dàng)。”敬灵帝觉得自己报复了儿子,将他深的“义女”嫁给他的仇人,敬灵帝欣慰地笑了。

敬灵帝背过去,自己整理着衣裳,敬灵帝凝望着太极双鱼图中黑白各占一半的同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对方的中心有自己的一色,这样看似对立,实则统一,这才是双鱼图中最为精巧的一笔。

天都郊外,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俨兮接过阿鱿递给他的酒,小酌一口,一语不发。

阿鱿撇嘴:“别不说话呀,这次我一个人回去,对付那三个人,你不担心我死了吗?”

俨兮摇头:“不担心,富贵险中求,这次你去把事办得好了,你可就是陈胜吴广了,我什么都不是。”

“我才不会呢,我听到消息我家小姐很快就要成为祺王妃了,要是我成了陈胜吴广与她为敌人,将来怎么见她?”阿鱿道。

“祺王?不是裕王吗?”俨兮惊讶。

阿鱿苦笑一声:“这件事你别和师父说,让别人去说吧。他一定很生气。”

“我知道,和小主人有关的事一向是最难办的。”随后,俨兮疑惑地望着阿鱿,问:“既然你不想和祺王为敌,那你这次去江南要做什么?”

“我想救救江南的百姓,师父这边,钱挣够了,我也能免责。我比任何人都恨赵家龚家还有皇帝,可我不想为了他们这些人让江南饿殍遍野,为了恶贯满盈的人伏法去伤害无辜的百姓这不值得。”阿鱿说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你我都是刍狗,别妄想。”俨兮劝道。

阿鱿一笑:“我和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劝我回头听师父的话,而是想将来如果师父叫你来杀我,我无话可说,只求替你好好照顾我家小姐,她这一生够苦的了。她这次选错了人可她无意救了百姓,只是害了自己。”

第一八二章 免罪

俨兮起,将阿鱿请他喝的酒一饮而尽,转上马:“伺候她的事我做不了,这些事还得你自己来。”

“俨兮!这么多年的兄弟我没求过你一件事,就不能……”俨兮打断了阿鱿,俨兮说:“正因为我们是出生入死,是发过誓磕过头要同生过死的兄弟,你才不能抱着这样心去办事……无论如何,要给自己留后路,你要给我回来!等你回来我要还你这顿酒。”

说完俨兮便走了,阿鱿留下,望着篝火,喝着酒,暖的眼中流出泪来。

就在阿鱿离开天都的三之后,特赦若冲的圣旨来到了刑部大牢。

圣旨上说,敬灵帝一向听臣下说及凌志孺刚正廉明,却不想别有用心之人用凌志孺父子的去世做文章,诬陷朝中重臣,并且在诬陷栽赃嫁祸东宫为主谋,利用不明真相却心存正义的若冲,此举意图倾覆大荣庙堂。

如今查到了做这些事的人是大渝混入天都的细作,现如今细作已经伏法择问斩。

今皇恩浩dàng),追封凌志孺为礼部尚书,御笔亲赐谥号“正肃”,邻家父子丧仪由所在府衙办理,封凌夫人一品诰命已是天恩,享朝廷薪俸。

而若冲被构陷,陷囹圄,虽有诬告罪责却也是为人蒙蔽挑唆所致,索并未铸成大错,且在刑部大牢关押期间为找出大渝细作提供线索,功过相抵,立即释放。因其入狱之前已由不争观除名,出狱后入东宫居住。

而太子上书,提及若冲其父大荣为国捐躯其母贞烈殉夫,敬灵帝感动至极……

若冲低着头听着,敬灵帝多年不下圣旨,而今一下,洋洋洒洒,若冲跪地跪得腿脚发麻,就得来的一个结果,因为从前她没有名字,为让她不忘不争观和正清道长的养育之恩,敬灵帝给她赐名若冲。“若冲”从道号改为她的名字,而她要顶着若冲这个名字嫁入祺王府做正妃。

京郊,山水别院。

正清道长气得跺脚,若冲怎么能说孩子是祺王的?自己所做一切乃是为了成全她与裕王所为。

“俨兮,裕王伤势如何?”

“没死而已。”俨兮抱着剑,望着眼前的正清道长,心想这爷孙俩最相像之处便是多疑多心,成败皆在此。

裕王府。

小豆子闯进裕王的卧房,此时的裕王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一脸胡茬,不修边幅的样子,躺在软榻上,脚边的几个酒坛子,都空了。拐杖扔在远处,他的腿上缠着白纱。

小豆子瞥眼看旁的太医和侍女,他们一个个都压着脑袋,裕王的腿伤得很重,即便是医治好了,他的这一条腿也不能恢复如常,恢复得再好,将来走起路来也是一脚高一脚低。

突然变成这样,加上在东皇宫听来的敬灵帝说一定要杀若冲,裕王整个人都萧条下来。

小豆子凑上前去,哭了起来,“王爷,您别在喝酒了,喝酒伤,您的腿长不好可怎么是好?”

裕王缓缓抬起头来,失神地扭头望着门外,问:“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吗?若冲如何了?”

“王爷,若冲道长不会死了,她现在在东宫。”

裕王眼中闪出一道光,他一把握住小豆子的手,欣喜若狂:“消息准吗?”

“准!圣上下旨特赦了。”

小豆子笃定,只是他不想告知裕王实。

“为何特赦?”

“因为,因为太子,太子为若冲求,太子手下的人,也都上书,有人说若冲是被歹人陷害,找出一大堆不知从何处来的证据,徐慎那头还押了几个在天都的细作,说道长是被这些人给害了做替罪羊的。还有人说若冲道长是烈士之后,现在太子在外作战,不能叫边关将士们心寒,总之说辞太多了,祺王那边的人见徐慎找出那些个人,也不计较,想来这件事很快就能过去了。”

裕王笑笑,感慨:“还好她有个义父,到底还是皇兄有办法。”一阵心酸涌上心头。此时才真切感觉到权利是个好东西,难怪人人都想做皇帝,有了权力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要是他有太子的权势,若冲也不会受苦。

随后,裕王唤太医过来,伸手让太医号脉,并叫小豆子准备清淡饮食,命侍女将酒搬走。

裕王妃因为衣不解带地服侍来裕王几个昼夜,秋去冬来,自己应着节气病倒了。在病榻上听闻秋雁说裕王振作,便叫来当时在场的侍女前来问话,

侍女自然老老实实地将小豆子劝说裕王的言语大致重复来一遍,此处不再多赘。当晚,裕王睡下后,她命秋雁传唤小豆子,问:“小豆子,若冲道长被赦之事,是真的,还是你用来诓王爷的?”

“回禀娘娘,若冲道长确悉已由圣上赦免,现居东宫。”

裕王妃听得这个消息,半喜半忧,她自知,王爷振作起来,乃是为了和若冲在一起。就在她暗自神伤,醋意萦绕心头时,小豆子扣在地上,为难地说道:“为了王爷,恳请娘娘做一件事。”

裕王妃侧目瞧了一眼自己的侍女秋雁,秋雁冲着她摇头,裕王妃只得开口:“你先说来听听。”

“娘娘,小豆子求您做的也不难,只是下令府中的人不准靠近王爷。”

“为何?”

“奴才恐王爷伤心,隐瞒了一件事,这件事切不可以让王爷听到,否则,还不知他会如何。”

“别卖关子,你快说。”裕王妃催促。

“若冲道长让皇上赐婚给了祺王爷。”裕王妃吃惊得花容失色,圆睁着眼睛,微微张开的小口,脖颈处抽动着,思虑着,攥紧拳头,又问了一句:“祺王?怎么会是祺王,父皇不是知道咱们王爷的心思吗?”

小豆子默默无言。

裕王妃叫秋雁扶她起,她手中拈着佛珠,喃喃说道:“这叫王爷他怎么受得住呀?唉,造化弄人……”

小豆子觉得裕王妃这样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反问道:“娘娘不是应该觉得好吗?这样王爷也不会走了。”

第一八三章 不道花心里,深藏艳色多。

裕王妃也不恼,只说道:“我不想他离开我是真的,见不得他难过我也是真的,这件事你要真想知道我的想法,我只能说即喜且忧。”

随后裕王妃回到回卧房,独坐窗前,抬起头望着月亮,吹着秋风,眼泪串成了串儿,她背叛他一次,已经将他折磨至此,如今,又是一个劫。有人不能终成眷属,造化欺人。

想当年,知道皇上给她姐妹二人指婚,她满心欢喜,想这王是在清静观见过她的,还纷纷下落的梨花里说过几句话。

王说她和梨花一般典雅端丽,后来偷听得王问了星尘道长她是哪家的闺秀。没过多久,就听说上给她姐妹二人指婚了,而她却要嫁给比自己年纪小害素未谋面的裕王,那一夜她哭湿了枕头可改不了了。

嫁到裕王府,看见裕王对她温柔体贴,事事维护着她,知道她喜梨花,他为自己种下满园梨树,她渐渐对王死了心,可偏偏那些年,裕王有事没事总往外跑,有时一连数月也不回来,回来也自己在书房就倒头就睡,也不来她屋里陪她。

再往后就听人说裕王在外头有人了,是个艺ji)。她自持出生高贵,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持家有方,可却被一个卑jiàn)的艺ji)比下去了,就这么着,她心里憋屈就常去找姐姐说话,时间久了,才知,姐姐余娴和王直接也不似表面那般和睦。

听姐姐说,王从娶她第二天,和她说了些她回答不上,莫名其妙的话,他的笑容就渐渐散去,任她如何温柔体贴,王依旧冷言冷语,几年后她在王酒后失言中听得他说他心中已有别人,姐姐余娴的心也就凉了下来。

后来裕王妃余婉慢慢地就王又走到一块儿了,那时候王也说要带她离开大荣。可没过多久,王被裕王打伤,走不了了。

过了几年,裕王有次回到家,玉熙听到下人说起裕王回来,便吵着要去见他。

裕王妃不得已抱着孩子去了,路过裕王书房,她站在月下,透过窗缝望见小豆子再给裕王胳膊上药,紫了一大片。她装作不知,不管不顾,任由玉熙要他抱,疼得他满头是汗,她也没有对玉熙有所阻拦。

而第二天,听浣洗的丫鬟说,裕王穿出去的衣裳有血迹,还有被利器割破的伤口,她才觉得不对劲,偷偷去了裕王房里,看见他枕头边上有内卫的腰牌,便也猜出为何他这些年行踪诡秘不定。

翌,天微微亮。

裕王拄拐起来,在小院里吃力地走着,听得“啪”地一声,小豆子惊醒,见门敞开着,忙跑出来瞧。只见得裕王坐在地上,面容中带着笑意,抱住拐又站立起来。小豆子忙上前去扶,被裕王叫住。

“本王起得来!”小豆子止住步子。

裕王吃力地站起来,小豆子心疼地问主子:“王爷天还早呢,您怎么就起来啦?”

“本王不想让菀青看见我这个样子。”

“即便如此,伤筋动骨一百天,也不能急于一时,主子慢慢来吧。”

“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她怎么能照顾本王呢?本王得快些好起来,才能行。”小豆子心中满是怨恨地听着。

东皇宫。

正清道长微微扬起下颌,敬灵帝命令他将功补过,除去功高震主的仁清太子。正清道长立即领命,以前和太子合作是为了让他保护若冲,现在这个人不仅无用而且还会拖累若冲。

正清道长离开东皇宫不多会儿,柯正淳进入精舍来打扫,敬灵帝盯着柯正淳,见他跪在地上一丝不苟地擦洗地板,擦了会儿,便看柯正淳一手按着后腰,一手擦着地。

敬灵帝闭上眼来,打坐,冷不丁地说了声:“累了就歇会儿。”

柯正淳压着脑袋,把手从腰上挪开,双手按着抹布擦地,敬灵帝见状,斜眼一笑。

柯正淳擦干净了地,端着盆正要离开,敬灵帝叫住了他,问起了李麟的近况。

柯正淳不假思索,实话说来:“那奴婢被黄公公审讯之后收了点伤,现在还在屋里躺着,因是黄公公罚的,也没人敢去给他瞧伤就这么一直拖着。”

敬灵帝脸上露出的诡谲笑容,柯正淳不由得瑟瑟发抖。

“真的没人去看他吗?”

柯正淳想了想,道:“前些天,李麟屋里的安玳前几来奴婢这里讨要杜鹃花给李麟治伤,奴婢当时看他可怜,想主子万岁爷是神仙一般慈善,想来也不会叫李麟丢了命,奴婢便斗胆将杜鹃花给他了。”

敬灵帝冷笑一声,反问:“就不担心黄保吗?”

柯正淳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宫里的人都是主子的人,主子是神仙,宫里的的人有福伺候着神仙,自然也都是要悟道的。尤其是黄公公,他在主子边多少也沾了仙气,也是面肃心慈的。没人敢去给李麟瞧病,也是下头的那些个小人胡乱揣测他的意思罢了,奴婢以为黄公公当时也是因李麟滥用职权略施惩戒,这样做也是为了谨肃宫里占着权势了私怨的人,这样做也能止一止宫里的歪风邪气。”

敬灵帝对他这话很是受用,清清嗓子,说:“还是你懂得黄保的苦心,黄保没白疼你。今天夜里,你领着太医去给李麟瞧伤去。”

“奴婢在这里替李麟谢过主子了。”柯正淳跪拜叩首。

敬灵帝回八卦台上,继续打坐。

入夜。

柯正淳领着太医,悄悄来到李麟居住的小院。

屋内光线昏暗,灯盏之中香油所剩不多。柯正淳吩咐跟随他来的小太监去自己屋里,将香油倒半罐子过来给李麟。

李麟在病榻上侧躺着。太医诊断之后,说黄保下手不重,没有伤及骨头,而李麟体底子好,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

太医开了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酒给李麟,再写了一个强筋健骨的方子,叫安玳去抓药,便完事。

柯正淳将自己的腰牌递给安玳,叫他送太医出宫,顺便去药房抓药回来,煎药的时候一定要守着一旁不可离开。

第一八四章 柯正淳

安玳一走,留下李麟与柯正淳二人在屋里。

李麟说了几句感激柯正淳的话,柯正淳摇头,道:“咱们这种奴才你还指望太医会来给我们瞧病?”

李麟不懂,问:“那是?”

柯正淳深呼吸一口气,道:“是万岁爷今提起你来,我顺口说了几句,主子心善,便命我带太医来给你瞧病,要谢还是要谢主子的。”

李麟蜷起子,在榻上,朝着东皇宫的方向“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柯正淳扶着李麟重新躺下,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道:“你也不要怪黄公公,他有自己的难处,在宫里可以想着往上爬却不能动把上司拉下水自己取而代之,他能在上头就有你比不了的。黄公公这次打伤了你干爹和你,却也是这一顿打给你二人做了遮挡,免了一死。”

李麟默然不语。

“你是我看着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孩子,今儿也和你说了,我为什么能在司礼监做了这么些年就是我从没沾过一件立功的事,没抢过任何人的风头,也没有碰过一件沾着血的事,没有一点儿把柄,所以我才能在司礼监待这么些年。”

李麟若有所思的望着柯正淳。

隔了许久。

李麟缓过神来问:“凌家的案子如今怎么样了?”

柯正淳摇头道:“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李麟听柯正淳这样说也猜出了大概,面色凝重地问:“那裕王爷怎么样了?”

“和你们一样,比你们还惨些,听说裕王腿瘸了,皇上打的。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裕王做得太出格了该有此一劫。”

李麟关切:“若冲道长呢?”

柯正淳笑了笑:“现在在东宫,太子的人出面保她,为了她编了个天大的骗局,这个等你好了自己找卷宗来看,我也不想将这个谎从我口中说出。只是皇上为了平稳局面,放了若冲,还给她赐婚,如今在东宫备嫁。”

李麟露出些许笑容,感慨了一声:“有人终成眷属,也算得了个好结果。”

柯正淳苦笑着反问:“好吗?皇上把她赐给了祺王……”

李麟一脸愕然。

东宫。

司空玄高举圣谕,册封若冲为祺王正妃。

太子妃喜上眉梢,赠与司空玄满满一盒子金瓜子儿,还在东宫摆宴,请来助威皇亲国戚一同庆贺。若冲却谎称自己子不适,留在后院,休息。

阿莫得了消息从清静观过来,东宫这边的人他都熟,下人领着他去见了太子妃,拜会了太子妃,将太子的大渝的消息和太子让带回来的话与她说了。

随后,阿莫说想去看看若冲,太子妃命人领他去若冲住处。

进了院,阿莫觉得冷清得很,再由下人领路进了若冲的屋子,只见若冲在屋中念经修玄。

“小师叔,我来了。”

若冲转过头去,看见阿莫,一时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阿莫含笑反问。

若冲忙解释:“不,不是这个意思,你来好的。我一个人在这儿,连个说话的嗯都没有。”

阿莫叹息一声,自顾自地坐下。

“太师父来那晚我就觉得事不妥,后来太师父让我离开天都去见太子和阿让,求他们帮忙,只想救你却不想把你帮进来祺王府……你不会恨我吧?”

若冲莞尔一笑:“原来是你传过去的消息,谢谢你了。”

“小师叔,回来看到你沦为阶下囚,我的心彻底凉了。”阿莫沮丧地说。

“我的心何尝不是呢?这些天就在想对我们这些小人物来说,能活着就够了,老天爷给一口饭就吃一口,做人要认命。”

阿莫看着若冲憔悴失落的模样更加痛心,道:“以后在祺王府你多小心,那里也是龙潭虎,只是我帮不了你了,太子也帮不了你了,那个人更没法帮你。”

若冲眼睛湿润了,哽咽着:“说这些做什么?”

阿莫道:“宫廷礼仪,刺绣女红,穿衣打扮,你要做得可多了,不想干的人和事就放下吧,在他边你收敛一些,安分守己乖巧懂事,就凭你的才智和模样或许能等到拨开云雾的那一天。”

若冲不想提自己的事,便转了话锋,问起阿莫:“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回不争观吗?”

阿莫摇摇头:“去边关和阿让一起,横刀立马开疆拓土建立功勋。对了,小师叔,我一直没和你说,我的名字叫做赫连默,以后听到名字记得那个人就是我。京城里的是是非非权力争斗我已经观望太久,筋疲力尽。不争观的争斗也是层出不穷,我觉得边关需要我这样的人,我去了。”

因为若冲和龚光杰之间的博弈若冲惨败,阿莫已经对敬灵帝不再抱有希望。他唯一的盼望是太子继位,履行他曾说的惩治贪墨。

“珍重。”若冲给阿莫倒一杯茶水,以茶代酒为阿莫践行。

望着阿莫背着包袱,手中握着一柄油纸的背影,若冲投去羡慕的目光。

没过多久,祺王将彩礼送到东宫来。

太子妃设下酒宴招待祺王,祺王在酒宴上不见若冲,想她现在必是在悔恨。多喝了几杯。而后闹着要去见若冲,太子妃便叫人领着祺王去后院。

魏大宝搀扶着走路踉踉跄跄的祺王到若冲屋里来,祺王刚一进屋,便站直了子,随后命魏大宝和东宫的丫鬟们退下,他与若冲有话要说。

祺王见若冲散开长发,穿着一素白的衣裳,面容憔悴,丝毫不见有劫后余生,因祸得福的喜悦。

“若冲,你既然选了我,那你是愿意嫁给我的,是吧?”

若冲给他到了一杯茶水,冷漠无地说道:“等你酒醒了再说。”

“我没醉。”

“你要是没醉,就不会问我这个。”若冲将水递到他跟前。

祺王强颜欢笑,凝着冷着脸的若冲:“你说起话来还是这么伤人。”顿了顿,喝下半杯清茶,又道:“可是,父皇已经下旨了,你这辈子都是本王的王妃,改不了的,你只能接受本王。谁叫你当时选了本王呢?”

第一八五章 端倪

“与其在这儿和我说这些,不如去东皇宫找皇上想想法子如何把我换掉。”

祺王扭过头去,望着空白的墙壁。

“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何不选他?”

“因为当时的若冲想活,我要在心的人和信任的人中选一个人救我,若冲不喜欢祺王爷,可是若冲信任祺王爷会救我。至于裕王,他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在利用我,我在他面前输的一败涂地,可在刑部大牢我只有一线生机,那是我的命,不能输掉命,我不敢赌他,于是,我赌了你,所以……我现在都不知道我究竟输了还是赢了。”

“可我一开始就是输的那一个。”

“如果可以赌两次,我第一次会选他。”若冲深凝望着祺王的眼睛,他的眼睛酷似敬灵帝,裕王眼睛和皇帝也很像。

“圣旨收不回去的,你不能叫父皇自己打自己的脸,也不能让旁人来打本王的脸,你是聪明人,不会叫本王失望的,是吧?”

若冲点头,祺王听到她叹息的声音。祺王连忙起出了屋,他怕走慢一些会让若冲看到自己眼中的泪花,回到宴席上,并在酒宴上撒酒疯儿来,他很久之前就想这样做一次,尽地发泄自己的不满,怨恨,委屈。

那一夜,他假装自己不是祺王。

祺王在回府的马车上,吐的昏天黑他,吃进去的酒水美食全吐了出来。

在马车里,他枕在木子右腿上安慰着祺王,听他诉苦:“要是有重来的机会,若冲第一次来祺王府,我会出来陪她逛天都履行承诺……要是那时候陪着她的是我,不是裕王,那样的话,现在若冲看见彩礼应该会笑吧?”

木子右无奈地闭上眼。

“王爷看上她什么呀?”

祺王粲然一笑:“本王喜欢她把我当贼……”说到这儿祺王突然翻过一阵狂呕。

祺王一走,若冲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取出阿莫送过来的她在不争观的私物,其中便有那一方小小的宣纸,上面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梨花,美丽清雅。

若冲轻叹一声,将它放回梨花木盒子中去。收起斗方,一抬眼在镜中见自己面目苍白,青丝如瀑披散着,眼前的梳妆台上摆满了步摇金钗,珠玉宝石琳琅满目,胭脂香粉香气袭人。

她在众多珠宝首饰中,找到自己曾经的首饰盒,打开来看,里头只有三支簪子,有太子送的玉簪,有裕王给她的“念想”,还有在不争观中,阿让亲手为她制作,并刻上“若冲”二字的木簪。

若冲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用木钗。

换上以前私底下穿的浅蓝白纹长袍,打扮回之前的模样,望着镜中的自己,心好了许多。闲来无事,想今东宫中的人多数都在宴会上,内府应该清静得很,便推门而出,前往花园去赏夜景。

中秋已过,花草凋敝,只留松木竹菊与北风在院中相互争斗。若冲被吹得发抖,便走开,往别处去。顺着石板小路,曲曲折折,走到竹林处,这些竹子都高大粗壮,簇拥在一处,密密麻麻。若冲止步,不敢顺着石板小路走向竹林,风打竹叶,激dàng)出的沙沙声会叫人担惊害怕,北风呼啸,将竹子吹弯了腰不说,竹子韧强起又被吹弯,好似鬼魅乱舞。若冲害怕故绕开了竹林,钻入假山石之中。

更深露重,月黑风高,不辨方向,如入迷途。

若冲失魂落魄地在假山中四处碰壁,好在东宫服侍她的人送来孙应熬好的药。侍女来到若冲屋里不见她,便到花园中寻着了她,这才领着她从迷宫似的的假山中绕了出去。

正当她端起汤药要喝时,太子妃过来瞧瞧她,见她喝药,便问她是哪儿不舒服。

若冲莞尔一笑,道:“风寒而已。”

太子妃望着若冲喝下药,假笑着说道:“父皇可真疼你,风寒的药都要从宫里专门给你送来。”

若冲听太子妃这样一说,委实难堪,孙应总是往东宫送所谓的安胎药,这倒没什么。可太子妃以前坐月子时得了病,敬灵帝也没多问半句。

“怕是那个太医的祖传秘方,不想叫人知道吧?”

“是呀,秘方嘛!”

随后外头的丫鬟来说小世子突然醒了,要见太子妃。

太子妃便告次了若冲,嘱咐她既然不舒服就早些睡,不好好休息吃什么灵丹妙药也无济于事。而她刚一出屋子,便叫人把若冲用过的药碗收起来,送到李太医那处去问问若冲喝得究竟是什么药。

太子妃如此谨慎疑心,叫她边的侍女看了,不免说道:“娘娘管着东宫这么多事,何必cāo)心她呢?”

太子妃叹道:“多心总比出事强,若冲如今住在东宫,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是我们担责。我们都要小心些,别给太子招来横祸,你也多留心,在她出嫁之前,不能生出事端来。”

李宅。

李太医闻了闻东宫送来的汤药碗,伸出手摸了碗底的残渣,自己试了汤药的味儿,琢磨了好久,说这药有许多进补的药材,不会是治疗风寒感冒的。随机问服侍太子的太监萧墙:“这药碗是谁送去东宫的?”

萧墙道:“您的学生孙应孙太医。”

李太医一听孙应,顿时皱起眉头来,这些子孙应来太医院也是没多久就被叫走,去了哪儿他也不清楚。一直没逮着机会问他近来忙些什么。

李太医很快平复神态,笑着说道:“萧公公不要着急,孙应是虽然品阶不高,也没名儿,可医术在太医院确实是好多,这一点大可不用担心。”

萧墙迎合着李太医笑道:“这一点娘娘和咱家都是清楚的,只是太子妃娘娘想知道着准祺王妃在东宫吃得药也是分内之事,都知道你们医家讲究,什么配伍得当,什么相生相克,准王妃吃着药,东宫也不晓得该怎么给她准备饮食,万一哪儿不舒服,耽误了祺王府的大喜事,那可如何得了?”

李太医点头道:“萧公公这样说,倒是比我们这些做太医的还有细心,孙应不告诉你们药方,确实是他的不对,我先给您陪个不是,赶明儿一定把药方给您送过去。”

萧墙笑着告辞了。

第一八六章 民之难治,以其智多。

李太医在他走后,立即换了衣裳,连夜去了隔壁街道的孙应家中。

李太医在太医院几十年,洞察敏锐超过常人,东宫好端端的带着个药碗来找他,问药方,显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孙家。

孙应已经歇息下了。听得有人敲门,孙夫人连忙起去开门,见了李太医,赶忙请他进屋。

孙应一面穿衣裳一面出门迎客,见恩师连忙请安问候。

“恩师深夜前来,不知有何事?”孙应拱手问道。

李太医吩咐孙夫人下去烧茶,他和孙应去堂屋,二人关起门来说话。

“你给准王妃的究竟是什么药?”李太医问道。

孙应一怔:“老师怎么知道我给她送药?”

“东宫来人去我家,端着药碗来问我你开的是什么药,面子倒也客气,想来没出事。可你给他们开药方,为何太医院没有记录?”

孙应知道这件事瞒不住,这些子来,他也是彻夜难安,于是跪在地上将这件事的起因经过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还取出那一夜俨兮送来的银票。

李太医望着眼前的银票和满面自责的孙应,哀叹一声。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孙应无奈:“看着若冲道长不仅没有死还成了王妃也知道那一夜来的那个年轻人背后绝不是看不惯不平事的人。他们还有宫里都是得罪不起的,学生只能瞒着。”

“可你能瞒到几时?给她送去助孕的药你就肯定她一定能怀上解你的难处?这么大的事,你瞒得住吗?”

孙应摇头。

李太医也不想多加训责孙应,叫他起来说话,而后李太医出主意道:“你把药方给我,我替你叫去给萧公公,这种事想来他们也不敢说出去损了皇家颜面。只是你一定要进宫向皇上的请罪,看他能不能饶了你。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不会杀你。”

孙应只能答应。

翌晨,黄保派去孙应那处的人从太医院回来,小太监小声与黄保说,孙应说有大事要禀告皇上。

黄保当即问道:“孙应说了是什么事吗?”

小太监颌首回答道:“孙太医说,自己有件事隐瞒了主子,要到主子跟前请罪,别人替不得。”

黄保笑一声:“听说这个孙应是头倔牛,到底还真是,什么事就非说不可了?”

小太监细着嗓子道:“这个他可没说,他说不敢说,只有见了主子或者是黄公公才说。”

“被抬举之后架子大了?敢点名要咱家见他了?”

“奴才和他说过的,他要见您这不合规矩,可那个人非说有要紧的是要和主子说,要不黄公公去听听?”

黄保听得孙应如此说了,念及这个人本也是寡言少语,不争功名的,便让小太监把孙应叫来司礼监院儿里头,听听他要说什么。

黄保不过批阅了两个折子的光景,小太监便领着孙应来到司礼监院儿等候。

黄保放下手头的事,严肃的面容立马换上柔和慈的模样,出了屋子,笑道:“孙太医,这司礼监屋里人多,不便谈私事,便只好委屈您在这儿说话了。”

孙应拱手问候了黄保,然后凑近他压着嗓音,将自己给若冲做伪证的事说了出来。

黄保听完之后,脸色骤变瞪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孙太医,您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黄保放下手头的事,领着孙应去了东皇宫。

黄保让孙应在独慎精舍外头跪候。而黄保进入精舍,将孙应的话与在打坐中的敬灵帝原原本本学舌了一遍。

敬灵帝缄默了许久,将法器搁到一旁,才开口问道:“孙应自己来说的?”

“是,他一早非要见奴才说是有要紧的事,急得厉害,奴才想他也不是会阿谀奉承的人便见了。他求奴才带他来亲自将事告诉主子,请主子责罚他。”

敬灵帝背对着黄保,黄保看不到他的表,可从他语气里听得出,敬灵帝一点儿不生气。

黄保刚才在来的路上也想过,或许敬灵帝因为害怕自己的谋划暴露,有了一分的心思杀若冲,可因为若冲的长相世,加上敬灵帝本人心慈手软,还是有九分的心思是不想她死的。

孙应这些人也是bi)得敬灵帝找到一个不杀若冲的理由,歪打正着。如今他又恐天威自己来认罪,敬灵帝不会怪罪他。

“孙应人现在在哪儿?”

“奴才将他带到东皇宫来了,此刻就在外头跪着呢,主子要不要见他?”

“让他进来吧,朕有话问他。”

黄保退出精舍,走到孙应跟前,浅笑一声,道:“万岁爷要见你。”

“皇上都知道了,还不降罪于我?”孙应战战兢兢地问。

黄保笑着:“来时就说过,万岁爷是半仙的体心地善良,和庙里的菩萨一样呢!”

孙应感激涕零,向黄保鞠躬含着泪感谢他的恩德。自以为敬灵帝不发怒,必然是黄保说了好话了,从前听人说黄保这人虽然城府极深,却也是个广布恩泽的人,如今确实领教了。

黄保望着进入独慎精舍的孙应的背影,他感叹一声,心想这样的耿直老实的人已经卷入这些争斗权术之中,他走向东皇宫的这条金碧辉煌的长廊中,这条路,于他而言是升官晋爵也是回头无岸。

独慎精舍。

孙应跪在独慎精舍冰凉的地上,打磨的光亮的地面可以找出人影儿来,敬灵帝背对着他,打坐。

“古之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

敬灵帝念道这儿突然止住,问:“孙应,你说这段话里的‘智’为何意?”

“回皇上,老子此言中的‘智’并非智慧,而是为伪智,巧诈。所以老子才认为‘智多’而‘难治’。”孙应伏地战战兢兢地回话。

“那你觉得你是‘智’还是‘不智’呢?”敬灵帝问道。

孙应伏在地上因为恐惧害怕后脊梁钻心的凉,他磕磕绊绊地回话说:“臣以为臣不智。”

第一八七章 痴心欲得多情侣

敬灵帝咧嘴笑了,转过,走向跪在地上的孙应,俯看着他,冷冷地说:“和朕说实话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你这样的人难得,所以朕不杀你,也不罚你,还要赏你。”

说道这儿敬灵帝有转过去,面对着三清神像,想来会儿,才问:“李太医今儿把你的药方送去东宫了?”

“是。”

敬灵帝犹疑片刻,微微蹙眉:“你自己欠下的债自己去还,退下吧。”

孙应领了意,离开东皇宫。走到东皇宫门口,他抬头仰望牌匾。年少出入太医院时,他曾抱怨过恩师为何不给他机会给宫里的皇上、娘娘们瞧病,他自觉自己医术比大多数人高明,可李太医只让他在太医院里打下手。

当时恩师语重心长地说他只会看病不会看人,太医院这潭水很深。

孙应一直以为,为太医对症下药便已足够,却不想自己熬来一次出头的机会,却让自己手足无措。

独慎精舍里。

敬灵帝躺在软塌上,侧单手杵着脑袋,闭目听之,思之。

黄保怯问:“主子,既然这样,那若冲和祺王的婚事?”

敬灵帝目光瞬间变得冷厉,嘴角下垂,露出厌恶之象。若冲这回骗他,还是看中如今皇室子嗣单薄,到底是让人抓住了尾巴。

“既然已经许了婚事,现如今也不能收回,多少双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叫那些不明是非的人一闹。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吧,只是皇后的如意算盘打空了……”敬灵帝说。

玉坤宫。

皇后得知祺王要娶若冲为王妃,气的一夜不曾入眠。加上秋换季,便生了病。在玉坤宫中静养。得知皇后生病,皇后胞妹大理寺卿文远博之妻文赵氏,携女文术进宫来拜见皇后。

文术与祺王是同年生人,文术幼年常随母入宫来,也在玉坤宫长住过。一来二去,算是与祺王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皇后旁敲侧击地和祺王提过文术之事,可祺王总推说暂时不愿成亲,将亲事一拖再拖,加之他平事务繁忙,皇后这边催得紧了他,干脆往外地跑,皇后委实拿他没办法。也将文术也给耽搁了成了老姑娘。

文赵氏携女文术入宫来。

走在长街时,文术颌首压着头,满脸的愁容不愿叫路过的宫人瞧见,生怕旁人笑话她。文赵氏扭头,责备道:“术儿,若是这副模样见了你姨母,少不了一顿骂!”

“母亲……”文术为难地抬起头回话,那尖尖的瓜子脸上,一对挑起的丹凤眼噙着泪,含着几分伤,见之而怜之。单薄的形,削瘦肩膀,被长街中的吹得叫人心疼。

“你这副模样,若是见了你姨母,她哪里还愿意帮你去与祺王说?”

文术虽然生很美,可病弱西子的模样,加上她背后庞大的家族背景,敬灵帝即使看不上她做自己的儿媳,也不好多说一句。

来至玉坤宫,皇后早已命如燕准备了文术吃的点心与她喝的君山银针。

文赵氏一见皇后,便携文术行叩拜礼。

皇后见了娘家人也是欢喜之极,握住文赵氏的手,说了好一通体己话,皇后因为胞妹前来,自然欢喜不已,病也好了大半。

二人说话中,文术自始至终坐在一旁,含笑听之,也不插话,就连用茶,也是见皇后端起来她才陪同地端起,轻抿一口,皇后放下茶盏她便也跟着放下了,谨小慎微。

话说得差不多了,皇后唤文术到自己榻边上坐着,手指拂过文术的脸颊,又握住她的手,道:“术儿越发地瘦了。”

“姨母说笑了,文术一直都是这样的,许是姨母好久不见将文术的模样忘了。”

皇后点点头,今年也就只有正月里见过她,那时候下着大雪,文术穿着皮袄,看上去自然厚实健壮些。

文术虽然在幼年时常在宫中陪伴皇后,只是后来,祺王与皇后母子不如从前和睦,文术对祺王又有那个心思,她也不好在皇后跟前招她烦。

久而久之便也见得少了。

皇后拉着她的手,道:“文术再过两个月也就年底了,术儿也就二十二岁,哪儿有这么大还不嫁人的姑娘?妹妹也不想着给她找个人家吗?术儿是你与妹夫的掌上明珠,才貌双全,难找匹配郎君,可仙女也得下凡,她总得嫁人不是?”

文赵氏笑道:“回禀皇后娘娘,给她说了多少人家,术儿都只一句,说是想在家中侍奉爹娘,不愿出嫁。这不,既然你皇后娘娘提起来了,就给术儿指一户人家吧,您说的,必定比官人选得好。”

文术低头露出羞涩神态,皇后抿唇一笑,望着文赵氏挑眉,又探去问文术:“术儿丫头可有中意的人?”

文术说:“姨母……术儿舍不得你们。”

皇后嬉笑着将文术揽入怀中,拍着她的背,尽显慈。文赵氏藏不住那份得意,微微扬起头来。

皇后抱着文术说道:“姨母也舍不得将你指给旁人,想着你与幼清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才貌相当,原本想将你指给他,可他老说不想娶妻,现如今竟然冷不丁,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找陛下指婚去。”

文赵氏立即转换话题:“京中都传遍了,说是祺王即将迎娶那个道姑,提起她,可就是说都说不完的事,还在清静观的时候,她就害死了宏霞小道,后来在大街上与人动手打架也就罢了,还下过大狱。”

皇后听自己妹妹如此一说,便道:“不好这么人家的。若冲那孩子是仁清义女,本宫也不愿事这样,她和幼清差着辈分呢……外头说她是烈士遗孤,听东宫来得萧墙说,若冲父亲为国捐躯不说,母亲随夫殉,这孩子便是因为可怜才被正清道长收留。眼下边关战事吃紧,留若冲乃是为了众人之心,这也是陛下与祺王的意思。过去那些不好的事,就忘了吧,总挂在嘴边万一哪一叫人听了去,会叫幼清没面子的。”

第一八八章 慰我浮生若梦身

文赵氏拉着皇后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姐姐说得没错,可是您也要为自己打算不是?祺王这些年来与您关系不比从前,多半是在外听了别人乱嚼舌头的缘故,文术是您唯一的侄女,是您调教下长大成人的孩子。若是将术儿指给祺王,也是有个人在他边为您说话不是?且说,那个若冲在道观里长大,哪里比得上文术识大体顾大局,还会体贴人?”

“本宫何尝不是这样的心思?”皇后感慨。

文赵氏突然问了一句:“若冲的名字,我记得是正清道长给她取的名字,她的真名呢?家族这些起码也是要问一问的吧?现在大家都只晓得她是正清道长的门徒,其余有关她的背景族亲,为何不提?”

“怎么会没名儿呢?皇上给她赐名若冲,她就叫若冲。若冲的父亲在仁清手下办事的,听说若冲十岁便没了父母,家里也没人,总而言之,这孩子怪可怜的。”

文赵氏听了也叹息一声。

皇后拍拍怀中的文术,颌首慈地问:“虽说皇上赐了婚给幼清,可是幼清再娶一房侧妃也可以。就是不晓得文术愿不愿意了?”

“术儿听姨母的。”文术抬起头朝皇后腼腆地笑了。

文家母女离宫之后,皇后看着时辰也到敬灵帝用午膳的时辰了,想着这时候敬灵帝不在修玄,赶忙装扮一翻,急匆匆地前往东皇宫。

黄保正服侍敬灵帝用膳。

敬灵帝修玄,清心寡,午膳便只是一碗二米粥,四碟清淡小菜,敬灵帝大约也就只有在年节时分用些荤腥。皇后去时看黄保正在伺候,想上前替代黄保服侍敬灵帝用膳,却叫眼前吃食愣住了,敬灵帝见她呆住,问:“皇后用过膳了吗?若是没有就在此用些吧。”

底下的小太监听了,忙去添舀新粥。

皇后接过粥来,随觉得有些烫手,却也不好放下,忍着手指的传递而来阵阵刺痛,硬着头皮端着碗,坐下与敬灵帝同食。

“皇后前来有何事?”敬灵帝边吃边问,他知道今早文家母女入宫,必然是说祺王的事,只是他现在不好开口,只好提起话问,免得先是皇后扯一通无关紧要的后宫事惹他心烦。

皇后这才缓过神来,讲道:“是幼清娶王妃之事,臣妾觉得陛下对幼清娶妃这事做得太过仓促,若冲要是没了不争观道长的份,她的份也太过卑微。”

敬灵帝瞥眼望去,皇后心中颇为慌乱。

“有些人的份是不可说的,皇后若是真的想要对若冲那孩子刨根问底,去问仁清去,他会代朕和你讲清楚。对了,正清道长送来名帖,有若冲的生辰八字。朕找了钦天监看过了,幼清和若冲这桩婚事是天作之合,这是老天的意思。”

皇后听后也不再多言。

敬灵帝放下勺,司空玄端着镶嵌七色宝石的金盆给敬灵帝净手。

皇后那边一口粥没喝,敬灵帝早已将午膳吃罢,她放下碗来,正想伺候敬灵帝,哪知他一个抽手,让她抓了个空,双手冷凝在半空中。

“皇后请用膳,这些小事让他们做就行了。”敬灵帝道。

皇后干笑着,继续用膳。

敬灵帝擦干净手,本回精舍去,可见皇后还在用膳,迟疑片刻又折回来坐下陪着皇后用膳。

敬灵帝望着皇后一脸心事在用膳,喝着白粥,便吩咐如燕给皇后夹菜,就在如燕将菜夹起放在皇后面前的碟子中是,敬灵帝突然说道:“差点忘了,皇后喝粥喜欢配干果蜜饯……黄保你去取些蜜饯来。”

皇后忙放下粥,道:“不必了,臣妾年纪大了不似从前那般吃甜食。现在臣妾喝粥也不配蜜饯了。”

“怎么就改了?”敬灵帝问。

皇后微笑着:“牙口不如从前了。”

敬灵帝叫回了黄保,看着皇后将午膳用过才问道:“皇后可有想好想和朕说什么了?”

“陛下瞧出来了?”

敬灵帝点头。

“臣妾是想说,祺王妃应该选一位门户相当之人,若冲做个侧妃便已足够,臣妾的侄女,大理寺卿文远博之女文术,容貌端丽,温良,是个难得的好女子,且她与幼清长在一起,青梅竹马,加之对慕幼清已久,臣妾想说和说和。”

“恩……可朕记得那孩子子不好,柔弱得很。”

皇后立马说道:“那丫头也就是瘦了点,今进宫来,臣妾好生看了看那丫头不似瞧上去那般消瘦,子也比以前好了许多。听臣妾妹妹说,文术这些年很是注重调养体,今时不同往了。她女红针线,知书达理,还弹得一手好琴,要不然,皇上见一见?”

“不必了,朕见过文术,确实不俗。若是幼清愿意,与若冲一同入府也是可以的,只是朕已然下令说封若冲为正妃,圣旨已然下了,收不回来的。若是文术愿意,幼清也愿意,做个侧妃也可以。反正嫁过去之后就是幼清的事了,他喜欢谁便多宠谁几分,文术这么好,想来幼清不会亏待她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做不得主。”

皇后没想到敬灵帝如此爽快地答应下,自己也不在多言。敬灵帝起回独慎精舍中去,皇后离去。

独慎精舍中。

敬灵帝用绢丝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法器,默念着法器上用篆体刻下的经文,黄保进来奉上茶,随后退到一旁,畏畏缩缩地立在一旁,眼声空洞。

“皇后回玉坤宫去了?”敬灵帝将法器放下,将绢丝随手一扔,黄保上前拾起绢丝手绢整齐叠起,又放到一边。

“回主子的话,皇后娘娘从东皇宫走后便直径回了玉坤宫,只是刚回去就打发了人去请祺王进宫来用晚膳。”

敬灵帝冷笑一声:“她倒着急的。”

黄保笑着露出了牙齿,又问:“主子,祺王爷的这桩婚事您是应还是不应呢?”

敬灵帝打了个呵欠,往龙走去,缓慢地说:“这和朕无关,朕不cāo)心。最担心祺王婚事的,不是皇后,是龚光杰。”

黄保上前为敬灵帝铺,脱衣,伺候他午休。

第一八九章 哪得见清光?

龚府。

龚宗宁将自己江南得来的消息写在家书中送回家中,龚光杰看过之后,请来阁僚,将信件传下去给众人都看了看。

钱子穆道:“这样一来明年的订单算是有着落了。”

“项子虚这次因为粮价暴涨这事用粮来低价买田低价雇人,这件事什么时候才是是个头?总不能田都被他们买了去吧?我们也该做些事止损了吧!”孙浩誉瞪着钱子穆气急败坏的问道。

王渭瞥他一眼,为钱子穆说话:“自从凌志孺的案子之后,我看你就有别的心思了。怎么害怕了?还是想把自己洗干净了?你想名垂青史不能够了!”

龚光杰闭着眼,思考着,不言不语。

孙浩誉反问:“什么我想名垂青史?我只是想做好手头的事,这是我职责所在!”

王渭冷哼一声:“你是什么心思你自己心里清楚,审若冲那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想将这个案子查下去!你说说,你想查谁?听说你还看了工部户部的旧账,有没有和回事?”

孙浩誉一怔道:“我问的是若冲背后的人,我想知道送信的人是谁揪出这次陷害龚尚书的人有错吗?看账目只想找出知道凌志孺遗书里说的事还有那些人知道,这是我的职责。”

王渭干笑着:“你还看不出她背后的是谁吗?”

钱子穆止住王渭,大声道:“不要吵了!”

龚光杰终于发话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要不依不饶,大家同朝为官理应相互扶持,切不可相互猜忌。”

孙浩誉和王渭不语,双双坐回太师椅上。

钱子穆朝着龚光杰说道:“老师,眼先东南已经饿死人了,咱们要不要调粮过去。不能由着项子虚胡来,他虽然读过些圣贤书可终究还是商人,只会唯利是图。”

龚光杰道:“昨儿在内阁老夫探了赵谨明的口风,他不想我们插手这件事。赵家是有私心的,项子虚的收下鱼家的家业,赵文贞是做了担保的。明年秋天要完成今年没做完以及明年一整年的订单,要不然要赔违约金不说以后的订单也就都没了。”

“挣来的钱是要上缴国库,可国库的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放任赵家这么做不是舍本逐末了吗?我们现在上书参赵文贞还来得及补救,等东南的百姓闹了起来就没法补救了。”孙浩誉说道。

王渭清了清嗓子,不言语只看向龚光杰。

龚光杰举着龚宗宁的另一份家书看着说道:“说得有理,可我们不能贸然上书。除掉赵文贞这个总督,东南就乱了,此时不仅不能动他,还要保他。保下他东南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大乱。宁儿在信里说过赵文贞并没有不作为,导致粮价暴涨的是那些囤积居奇的粮商。”

说完龚光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龚宗宇,将龚宗宁的叠起放回信封中。

钱子穆说:“那依老师之见,我们要如何才能兼而有之?”

龚光杰道:“严打东南囤积居奇的商贩,抓到无论大小格杀勿论,抄没家产。也就只能这样了。”

孙浩誉问:“那还救不救百姓?都知道今年赵文贞治下几省的粮食早就调到前线给太子了,户部批个条子就能调粮过去救人合合理,为什么就不行?”

钱子穆淡淡一笑:“不是我们作壁上观,而是赵文贞不求我们,我们就算想救也不行。再说,他们挣了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自己去其他地方买,而要我们拿出粮食来给他们把事平下去?就算安着你说的,我们给赵文贞调粮食,你能保证这些粮都能分百姓手里?”

孙浩誉望着龚光杰恳求他说话,却不想龚光杰道:“买卖上的事不是我们不能随意干涉不能强买强卖,商人怎么做买卖是他们的事,百姓要买要卖也是他们的事,这次受灾的大多是那些散户桑农,这个不是天灾,除了稳定商贸我们无能为力。”

孙浩誉听了龚光杰一本正经的推脱责任,怒道:“都说当官为民,可却要我置他们生死而不顾?!”说完,孙浩誉愤然离去。

众人看着孙浩誉离开,钱子穆恐龚光杰发怒安慰道:“老师,孙尚书不懂买卖上的事,可说道的心是好的,您别生气。”

王渭道:“他只觉得遇忍饥挨饿之人就要给人一口饱饭让人家活下去,说来说去还是书生意气。”

龚光杰不想说此事,岔开话题问:“祺王大婚,是眼下头等的大事,这件事好好办了,不要让人搅了皇上的美意。”

龚光杰喝口茶,清了清嗓子。

龚宗宇鲁莽地说道:“父亲,我想那个女人不是内卫的人,就是东宫的眼线,怎么能把这样的人放到祺王府呢?”

龚光杰下意识地看了四周,好在并无下人伺候,龚宗宇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他微微安下心来。

龚光杰道:“如今她已经是圣上亲封的祺王妃,你我都没有资格诋毁她,还是别说了。”

王渭不慌不忙地对龚宗宇说道:“祺王娶一个出生不高没有家族势力的王妃,大婚之后,他能依仗的还是只有我们。你们也不必慌张,一个小道姑关在祺王府里,天天有人看着祺王也不会不防着她。”

钱子穆对王渭道:“今儿一早文赵氏就进宫去了,还带着文姑娘一块儿进宫去。这件事怕是有回旋的余地。”

王渭不以为然地:“你觉得皇上会把赐婚的旨意收回?”

龚光杰道:“这个到是不会,只是赵家和我们一样都盯着祺王的婚事,皇上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用了这么个没有亲族关系的人。”

随后龚光杰说了一通有关祺王婚事的注意事项之后,钱子穆和王渭便离开,各自忙去了。

等众人散去,龚光杰喊住龚宗宇。

“宇儿,你在东南的手也该收回来了。”龚光杰无奈地说。

龚宗宇一听怯懦地躬,不敢狡辩。

“是!”

“留你是要你做一件事,想办法将若冲到世传到玉坤宫去。”

龚宗宇不明缘故:“她的世有何好说的?”

“皇后娘娘十岁没了亲娘,若冲也是十岁没了娘……这祺王的后院能不能安稳,得看皇后的意思。”龚光杰语重心长地说。

龚宗宁恍然大悟,领命去做。

第一九〇章 饮恨偷生自可悲

头西沉,寒气上升。祺王冒着秋风应邀入宫陪皇后用晚膳。

祺王进宫的消息还未到玉坤宫,便先一步传到了司礼监。黄保听了,他便派出手底下的人分别往太医院和东宫报信。

太医院班房中,李太医和孙应对坐在四方桌前吃着晚饭,听得消息传来,孙应手微微颤抖着,夹起的菜落到桌上。

李太医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对来送信儿的太监客地道:“多谢公公。”说着份上些碎银子。

太监轻笑一声道:“咱家也不打扰二位用饭来,还有事要忙呢。”说话间,太监瞟了一眼愣在一旁的孙应。

送走太监,李太医回到桌旁,继续吃饭,可孙应已经吃不下了,望着李太医。

“这种时候,老师还能吃下饭?”孙应道。

李太医嚼着饭粒:“这种事你经历得多了,就不会吃不下了,再说又不是要人命。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吃吧,待会儿有得忙呢。”

“拜在您们下时,您要我发誓绝不将毒药给人。可现在,怎么您又让我我违背誓言,违背良心。”

李太医抬起头来,凝望着指责自己的孙应:“当初你说你只想做个大夫,想要悬壶济世,可你坚守住自己的初心了吗?你若真的想要悬壶济世,那只有一辈子苦守清贫。可你守不住,你要记得对大多数人而言,富贵是用命换来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如你所愿。”

孙应无话可说,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晚膳时分。

玉坤宫中那张八仙桌上摆放的尽是祺王孩提时吃的小菜。

皇后给祺王夹起一个“响铃儿”,放入祺王碟中,道:“自你出去立府,便再没有叫人弄这个了,也就你还年轻才有吃个这的福气,母后的牙口不行了吃不了,呵呵,人还是得服老。”

祺王见皇后头上戴着自己从前送的簪子,不免羞愧。寻思着后让若冲替他送个好的来,把这个给挡下去也就是了。还能让若冲招一招皇后的喜欢,卖个巧儿,讨她欢心。

“母后既然不能吃‘响铃儿’,那就吃鱼吧。”祺王连忙举起筷子,在鱼肚子上撕下一大块儿来,放在皇后面前的碟中,催促皇后趁吃。

皇后见他给自己夹菜,欣喜说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可惜你母妃过早去了,享不了你这份孝心,倒是便宜了本宫,得了你这么个好儿子。”

“母后养育幼清多年,这都是您应该受的。”

“这些年来,你在外建府,也不知回来看看母后,母后在这深宫之中对你有多思念你可晓得?”

祺王认错,讨好说:“儿子这些年不懂事,今后得空就来看母后。”

皇后见他这样苦笑不得,拿手绢拭去了眼中薄泪,便进入主题道:“也不全是责备你不回来探望母后,只是你呀,都二十二了,还不娶亲。倒不是说别的,你年纪大了得有个人照顾着自己,成家才好立业,也要为皇家开枝散叶才行。”

祺王忙岔开话说:“这六哥不也没有娶妻吗?他不娶,幼清怎好越过他去娶亲。”

皇后撇嘴:“你们这兄弟几个也不知是怎么地,王妃也无福,自打她不在了,你五哥便没有再娶,你六哥就找了这个由头不娶,等着你五哥。你也就找了你六哥这个由头不娶妻,你们兄弟三个是生下来讨债的吧?”

“现如今父皇也给儿臣指了一门婚事,听父皇说,那姑娘长得酷似儿臣故去的母妃,儿臣见了她也是倍感亲切,钦天监算过我二人的八字了说儿臣和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天意如此,儿臣便应下来了。”

祺王既然说了若冲酷似甄贵妃,若冲纵使有千般不称皇后的心意,皇后亦不好多说一字。皇后若说若冲的不好,难免会让祺王觉得她在指桑骂槐,说甄贵妃的不是,也不可说这桩婚事的不是,这事在内是敬灵帝的赐婚,在外关系到人心。皇后又能怎能说这事办的不妙呢?

皇后便吃边说道:“你父皇指给你的若冲,那孩子母后见过的,一双眼睛确实像你母妃。可母后这做母亲的,哪有不给儿子做打算的?早早给你物色好了一个人。”祺王不答话,重重咬下一个炸得厚厚的脆生生的“响铃儿”,发出嘎嘣脆的声音。

“你文术表妹,你觉得如何?说起长相,她也不比若冲差多少,德容言工,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样样都是拔尖的,她长在母后边,与你又是青梅竹马,才貌相配。知根知底儿,母后觉得她温柔敦厚,是个可心儿的人。你若是娶了文术回去,边有个人照顾,岂不更好?”

既然皇后已然开口,祺王也没有不回的道理,却也不好一口回绝,惹皇后不悦,犯起难来。若是旁人也好推掉,可偏偏是皇后的侄女,但凡推掉,那就是伤了皇后的体面。

“母后这就多虑了,儿臣边的魏大宝,木家兄妹,还有那么多丫鬟太监,小厮仆从老妈子,哪里就要文术表妹照顾了?表妹子也不好,若是幼清真的娶了她,那还不是幼清和若冲一块儿照顾她吗?”

“若冲不是长在不争观吗?母后也是见过她的,哪儿有个姑娘的样子?完全就是个小道士,针织女红,相夫教子这些都是不懂得的,活脱脱就是一没长大的孩子,小野马一样的单纯可叫人一看就喜欢,可她那样哪里会照顾好你?”

祺王笑了笑。

不过抬眼一瞧这皇后的样子,必定是不肯退让的,只好说:“母后,若冲虽如此,可天真浪漫,倒也可。可,文术表妹如是入府来,也只能做个侧妃,不怕委屈了她?”

“你表妹对你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她心中只念着分,倒也不在乎位分,只要你好生对她,也就足够了。你也别担心,母后不会bi)你娶文术,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只是劝你好好想想要不要纳文术5。”

皇后自己是过来人,知道夫妻相处之中,分是何等重要。文术即使是她下令强塞道祺王府中,不得祺王欢心,还是个侧位,想必将来的子不好过,文家赵家更落得埋怨。

若冲若是个容人的也就罢了,文术不得宠也有不得宠的活法,若是若冲那个正室不容人,文术怕要学学后妃们使些手段争宠,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能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初心渐相离。

第一九一章 汤

皇后低头吃菜。

祺王说道:“母后,这事儿以后再说吧。而今儿臣娶若冲,是父皇的意思,有父皇的思量在里面,若现在便要娶侧妃,怕坏了的父皇的安排。这事儿,要等一等,也要防着若冲多心为难文术表妹。”

皇后听了,立即展露笑容。心中虽知道他这是想要拖延下去不了了之,可面子上也不好驳了。

“你能这么为文术想,那就再等等吧。”

从此话罢,二人静心用膳,直到宫前一刻方才匆匆离开。

祺王他独自一人走在长街上,思考如何去与文术说明心意,空蝉院的六条嬷嬷说过,贵妃在世时就常常遭受旁的妃子的白眼与诽谤,以至于一直守在偏僻的空蝉院,常称病,避是非。

可才出宫门,上车辇时,木子左便上前来,匆忙禀报道:“王爷,东宫出事了。”

“出来什么事?”祺王紧张起来。

“听咱们在东宫的人传信儿来说,东宫好多人都中毒包括准王妃,李太医和孙太医二位已经去了,准王妃现在生死不明。”祺王一听是若冲中毒,便慌了神,魏大宝的搀扶祺王上马车,连忙忙赶往东宫。

夜已深了,秋风瑟瑟,吹打得东宫门前的几个大红灯笼摇摇晃晃,灯火烛影自然晃得更加厉害了。

一向紧闭的东宫,今朱门大开着。

祺王才踏入府们,东宫的小厮便上前来,点着灯儿,引祺王去若冲住处。

到了若冲住处,看见院中站满了人,个个焦急地望着若冲地房间。

祺王心慌,想进去一看,却叫太子妃给拦住了。

“皇嫂,这怎么一回事?”

“今,厨子给众人做附片汤,谁承想火候不到就起锅了。府上好些奴才喝了点汤都不舒服,若冲吃得多……”太子妃没往下说。

祺王忙问:“皇嫂和世子没事吧?”

太子妃叹息一声:“世子今天闹着不吃饭就给躲过去了。后来我正要吃晚饭,便听说府上的奴才好些都不舒服了,也没吃饭。”

祺王问:“京畿府司和刑部的人来看了吗?”

“来了,去了我屋里检验其他的菜,说是没事,就是附片汤没做熟。厨子和厨房打杂的都已经被带走审问了。”

祺王好奇地:“东宫怎么做附片汤?每年都做吗?”

太子妃点头:“一到这个季节就做这个,不单单我们这些主子用。太子体恤下人,也吩咐着给下人喝汤,对他们有好处。”

祺王问:“下人们怎么样?”

“已经请郎中来看了,只是若冲的份高贵需要请太医来看。”

祺王走到屋门口,偷偷望着只见两位太医在若冲病前给她灌药排毒,一旁的小丫鬟手中端着一盆若冲呕出的秽物。

当若冲微微睁开眼睛,李太医才露出笑容来:“可算救回来了!”

祺王这才进屋来,询问:“这样就算没事了吧?”

孙应拱手道:“回王爷的话,只需注意修养即可。”

二位太医收拾药箱便离开了,院中,太子妃上前询问若冲的状况。

孙应道:“回娘娘的话,她子已无大碍。”

太子妃松一口气。

孙应接着说:“还有,微臣今后也不会再来送药了,今后也不用太子妃派人在东宫门口等候微臣了。”

太子妃眉头一皱:“以后都不用喝药了?”

孙应点头:“已经和常人一般了。”

太子妃面容僵硬,侧目望着亮着灯火的若冲房间。打发萧墙送二位太医离开。

二人一走,太子妃心里空落落地,喊来伺候若冲的侍女,问:“若冲的衣裳是你洗的吗?”

侍女道:“回娘娘的话,鱼主子的贴衣物都是她自己洗,不给人看见的。外头的衣裳倒是会给我洗。”

太子妃嘱咐说:“这几要是她把贴衣物给你洗也就罢了,若是她还不给你,你要记得房中的炉子上要时刻烧着水。这些天你仔细一些,她这段时里不能碰冷水,屋里的窗户也便开着,不能让她受凉了,也别让她累着。她想吃什么你就立马去厨房叫人做来,就说是我下令的。”

侍女应下。

太子妃伫在屋外只觉得自己没照顾好她,弄得她小产,没脸进去探望若冲。听得侍女来说世子闹着找她,便回去了。

而祺王留在若冲绣边。紧握若冲的手,凝望着她苍白的脸,屏风后,站着魏大宝等服侍的奴才,劝他回府去休息,可祺王执意不肯。

“你回去吧。”

祺王府。

木子右在王府花园里吹冷风,举头望月,感怀命运不公。明明都是孤女,她能做主子,而自己却成了奴婢她四处惹是生非,祺王反而更加护她。自己为他披荆斩棘,却不能入他的眼。

木子右依靠着池边大树,月光下的池塘纯美宁静。

木子左找到了她,他清楚自己的妹妹有心事就会躲在那里。

“妹妹!”木子左轻轻呼唤了一声,走向她,坐在她旁,挨着她。拍拍自己的肩膀,笑说:“哥哥的肩膀也能让你依靠。”

原本压抑在心头的痛苦涌来出来,木子右压着嗓子:“哥哥,我感觉自己的东西被人偷走了。”

“世上除了血缘,没什么生来就是你的。哥哥觉得,若冲嫁给祺王,也是救你,王爷是个好主子,将来会是个好皇帝,可绝不会是个好夫君。”

木子左开导她,也是告诫她。木子左今一早在藏书阁外听到了祺王交代魏大宝调教人,让若冲进入王府后便有人监视,还不能让她起疑心。

木子左虽说不待见若冲,此时却也对她一个弱女子抱不平。

木子右眼泪婆娑,干涩的笑声撞击着木子左的心。

“快去吧,王爷找你呢。”木子左轻声告知她。

木子右起,掸去上的泥土灰尘,往祺王的藏书阁跑去。

木子右来到藏,祺王翻看着钱子穆送来的折子。

他皱着眉头,头也不抬地吩咐木子右:“你收拾行装去东宫保护若冲吧。”

木子右凝着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祺王,冷冷地:“属下遵命。”说完便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祺王便抬头问旁的魏大宝:“本王这么安排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魏大宝不明缘故,问:“有吗?”

“本王听她声音,好像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木姑娘不会这么想的,她心里只有王爷,没有自己。”魏大宝回话说。

祺王叹息一声,继续低头看折子。

第一九二章 虚惊一场

正清道长得知若冲在东宫中毒一事,气愤不已。命俨兮连夜前往刑部大牢,提审东宫的厨子们。据他所说做汤的厨子,他做这锅汤已经熬了近两个时辰,都已经已经煮烂,里头的附片自然也已经煮得融化了。

俨兮本想去东宫取物证,可见东宫今夜收尾森严自己难以进入,便回去将自己问出的消息告知正清道长。

正清道长撇撇嘴:“太子体寒,这个药膳还是我让他吃的呢。”

俨兮道:“这就奇怪了,厨子在东宫做了多年的这道菜,怎么会出这样的错?”

“不会是厨房的人,出了事他们要掉脑袋的不值得。你问过今天什么人去过东宫吗?”正清道长问。

“祺王是中毒之后去的,之前去过的好像只是宫里的人。”

正清道长皱眉:“宫里的人?”

“是,也没什么公干。就是宫里的一个奴才和东宫的一个奴才是兄弟,东宫的那个病了他向黄保请了假去东宫瞧瞧他兄弟。”俨兮说。

正清道长冷笑一声:“原来如此。”

裕王府。

李麟得知若冲中毒的消息,夤夜来访,并未去见裕王,只是找到了小豆子,便责问道:“是不是你下的毒?”

小豆子一懵:“你说什么?!”

“刚才我干爹得了信儿,说东宫附片汤里被人加入生的附片粉。这是不是你干的?东宫的几个奴才喝了,若冲也喝了。两口小锅一口大锅里头都放了生附片。所以看不出究竟是想针对谁。好在太子妃和世子那一小锅没来得及喝。”李麟听到这个消息,便想东宫吃这个也有些年头了,厨子也是一等一的小心谨慎。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若冲在时出事,便猜想这是为加害若冲去的。

小豆子听完,却道::“要是我能下毒,我早去了。”

李麟送一口气,如释重负地:“不是你,不是裕王就行,樱花内卫已经不能岔子了,现在樱花内卫大权在正清道长手里攥着,不过我看过不了多久就会还回来,主子万岁爷那边已经赦免了干爹和我,过不了多久,王爷就没事了,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

小豆子一心想着若冲,问:“那个女人死了没?”

李麟摇头:“她中毒最深,可还是救回来了。”

小豆子哀声叹气:“要是死了就好了。”他转望向裕王的房间,房中亮着等,照出裕王的影,他还在屋里联系如何拄着拐走路,想尽快恢复去见若冲。

“裕王爷还不知道吗?”李麟低声问小豆子。

小豆子鼻尖一酸,摇摇头,回答道:“我没敢提。”

“可这不是办法呀。”李麟叹息,裕王这一路走来,殚精竭虑却为旁人做了嫁衣。

“能瞒一天是一天吧。”小豆子道。

李麟蹙眉转要走,却又突然转回来,出主意道:“让小郡主多陪陪王爷,王爷是很疼小郡主的,但愿王爷看在郡主份儿上,今后不要难为自己。”

小豆子朝着李麟鞠躬行礼:“多谢公公指引。”

李麟不敢多留,小豆子目送他离开,这才发现李麟被打伤,走起路来腰杆子也不似从前那般笔。

皇宫,黄保屋里。

黄保坐在长椅上正在泡脚,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小太监将小手伸到水中给黄保按摩着脚底,小太监满头大汗,一双小手烫得发红。

“你哥哥的手是怎么伤的?”

小太监声音稚嫩:“在东宫厨房里做事,被油烫的,筋骨都缩了,不能做事了。”

黄保哀叹一声:“咱们做奴才的,在主子眼里都不是人。咱们自己要会疼自己,你哥哥已经不能干活儿了在东宫也没法待了,而你在宫里也不能待了。这样吧,明天就派你去两广的市舶司去做事,安定下来就把你哥哥接过去。你年纪小,学什么都快。市舶司是个肥差,你挣的钱也比现在多些,这样才能好生赡养他。”

小太监将手从水盆里抽出,伏在地上向黄保磕头。

“谢老祖宗,感谢你大恩大德。”

黄保语重心长地说道:“咱们这样的人,还能有个家人陪着是老天爷给的福分,你一定要善待你哥哥。到了那边领养两个孩子,享一享天伦之乐,这辈子也就不算白过了。”

小太监含着泪水将继续给黄保捏脚。

翌朝。

东宫。

若冲见木子右来,命丫鬟们退下,只留木子右与她在屋里。问木子右祺王又有何事找她。木子右见她子虚弱,苍白无力,斜倚在边,双目微闭,气若游丝一般柔模样。

“王爷命奴婢来服侍您。”

若冲撇嘴,脸色微沉:“你来这件事,太子妃娘娘知道吗?”

“早上入东宫时,便已经去拜见过娘娘了。只是太子妃娘娘气色不大好,许是cāo)劳过度的缘故。听得奴婢来伺候您,娘娘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叫人领着奴婢过来了。”

若冲沉静片刻,核实问:“娘娘当真没说什么?”

“当真没有,太子妃她今气色委实不好。”木子右道。

若冲微微摇头,自言自语喃喃说了声:“这样可不行,太伤人了。”随后便打发木子右回祺王府,“你还是回去吧。”

“可这是祺王爷安排的。”木子右说。

“如今我在东宫误食中毒,祺王便叫你来保护我。加上昨天三锅汤只有送到太子妃屋里的没动过,难免叫人猜测我中毒一事乃是东宫所为。祺王的做法欠妥,而太子在外作战九死一生,祺王在京城这么欺负诬赖人家孤儿寡母,传出去不好听。既然我现在住在东宫便要安心住着,住在人家家里却又不信任人家主人,这事也做得太难看了吧?”

木子右若有所思地望着脸色苍白说话有气无力的若冲,她被人害时却还想着不拖累他人,就凭这一点自己还真是比拟不上。

木子右只能带着几分佩服地说:“还是您考虑得周全。”

告辞了若冲,木子右回祺王府与祺王学舌,祺王亦觉有理。

故此,祺王只得入宫,面见敬灵帝想要将婚期提前。敬灵帝应下,并叫来钦天监选最近的吉,正好选在了祺王生辰前一天。

第一九三章 文术

祺王回府之后叫木子左送了一份信去文府上。

文术收到祺王的信,欢喜不已,紧紧握着信。想着必定是皇后与他说了自己的事,祺王书信来问侯,回到闺房来,方才拆开信来,只有两行字

我不思量你,你莫思量我。

将你赠我心,转与他人否?

文术见之,落下两行泪来,文赵氏看见祺王的书信,也觉得奇怪,祺王平素也是个稳重的人,他知道文术对她的心意,便时常躲着文家人。

今怎会写这样一份拒绝的信来伤文术。

文术卧默默垂泪。

文远博闻讯而来,见女如此,只好将今在外听来的东宫消息告知文术。

文术听到这儿,便委屈地说道:“难道祺王爷以为是我害了他的准王妃?”

文远博摇头,吩咐丫头们退下,只留他一家三口,他才说道:“你一个深闺中的大家闺秀,怎会有那个本事将毒下到东宫里?这件事今一早就有来人刑部自首,说是他为了报复厨子下的生附片。下生附片的是个东宫的太监,前段子在厨房帮忙,和厨子起了争执,厨子一气之下抄起滚油往他泼去,他用手一挡,脸烫伤容貌算毁了,还毁了手,手指都不能动了。就他这样的太监这辈子也就算毁了。他去找东宫的管事说,人家不愿意给他治疗。今天看见他的时候,肌肤溃烂,看样子也不久于人世,惨不忍睹……”

文术忙问:“那怎么判这件事?”

“下毒害人是重罪,何况他是在东宫下的毒。可是看他那个样子,孙尚书也动了恻隐之心,说是先将他收押判了明年秋后处决。而后又提审了厨子,责怪厨子渎职,还有东宫厨房的人擅离职守。”

文术哀叹一声:“那个太监怎么这么傻呢?有理都变没理了。”

文远博苦笑一声:“你出富贵,不懂这些。人家也是没活路才把自己死路上走的。”

文赵氏趁机劝慰道:“东宫和祺王府差不了多少,都是是非之地,嫁过去也不见得能过安生子,你只当是老天不叫你过那勾心斗角的子。”

文远博附和着:“你看,你娘的子可比你姨母的安生多了。”

文赵氏侧面瞪了文远博一眼:“这还用你说?!”

文远博立马低下头不再说话,文术在一旁看着文远博哭笑不得。

文赵氏留在文术闺房中,劝了文术一个时辰,说祺王要不是皇后喜欢,文术喜欢,她也不想攀这门亲事,说得口干舌燥才离开。

可文赵氏刚走没多会儿,文术便起去了文远博书房,给他送去一杯气腾腾的安神茶。文远博接茶时望见脸色憔悴消瘦的文术,便放下手中的书本,让文术坐下与他说话。

“术儿,有什么要说的吗?”

文术笑了笑,道:“就是想和小时候一样在书房里陪着爹,看几本书。”

文远博无奈地摇头,心里却欢喜得很。文术从四五岁就在书房里陪着他,他看卷宗,她在一旁站着看起《女则》。

文远博低下头,看来孙浩誉今天偷偷传给自己的信,知道了江南赵文贞和项子虚的事,唉声叹气,神滞涩。

文术抬头给文远博添茶时见了父亲的神不对劲,她思忖着问道:“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文远博将赵文贞的事说了个大概。

文术问:“他们都不救百姓吗?”

文远博分析说道:“龚光杰他们不插手,是想让赵文贞自己把自己弄个走投无路,好找由头撤了赵文贞的职务,还能狠捞一笔。你外公不插手是不想把事闹大,这造成粮价暴涨的原因,不仅是商,还有多地的粮食调去了前线。而来,要保证项子虚挣钱,要保赵文贞,只能把一切罪责推到商头上。今年项子虚的事就没做成,听说是没生丝没织工。明年还有几十万匹丝绸要卖,可已经没有存货了,可不就得抓紧吗?都难呀。”

文术给文远博添了茶,她望着茶上腾的气,说:“赵家这么做,是把自己往死路上bi)。女儿原本今想,既然祺王把话说绝了,我便可以放手了。可如今一看,要是将来太子做了皇帝倒好,祺王要是做了皇帝,就拿这件事先赵家发难,我们怕是都逃不了的。”

文远博心事重重二十二年前,甄海陷害“忠良”的伪证,便是赵谨明bi)文远博做的。

“你嫁去祺王府,是不会有好子的,祺王对你冷漠无,不是对你,是他心里记恨我呢。”

文术凝着文远博慈的脸说:“因为父亲呀,因为最怕的就是祺王做了皇帝,他会处置了父亲,我若是嫁过去,好歹也能和他攀个亲,不至于对文家赶尽杀绝吧?”

“可父亲舍不得你去祺王府遭罪,这件事,我不干我只有你一个孩子,我要你活得像你娘那样,嫁了人再被捧得和仙儿似的过好子,你这么好的孩子应该这么活着。”

“像爹这么始终如一的人,世上有几个?娘是好福气了。术儿也不想这些,术儿只想能让爹娘一辈子安安稳稳地,便足够了。女儿这些年倔得要嫁祺王,便是为了文家的将来,我也会尽心尽力伺候他,将来若是能有一儿半女看在他们的份儿上,文家也能多几分平安。”

“这件事,你别说了,你再怎么劝爹也没用,爹明儿就去给你物色个好人家,你嫁了人,便不是文家的人了。将来就算祺王发难也不至于扯上当时还未出生的你,如此也是保住的文家的半条血脉吧。”

“爹……”

文远博起打断文术:“别说了。”

文术怏怏回到自己房中,望着丫鬟兰心正在忙出忙进给她准备沐浴,滚的开水上升的气,叫文术又想起东宫那个被烫伤的太监。

文术叮嘱兰心:“别想一口吃个胖子!这么一大桶水你分两次提不行吗?”

“还不是想小姐你快点洗好可以早些睡吗?”兰心用衣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子,回过头笑眯眯地和文术说道。

“我睡晚一些无妨,倒是你别烫着了。”

兰心听了文术的话,呵呵傻笑着。

第一九四章 糖人

裕王府。

水雾缭绕,屋里飘满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气,小豆子头上的汗珠和水汽混杂着,给裕王搓背。

裕王闭目养神着问:“若冲可有消息了?”

小豆子为难,微抽动了脸,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回话道:“没,没消息许就是好消息吧。”

裕王浅笑着,憧憬着再聚之。颌首却见浴桶之中自己的腿,不由得担忧起来。如今他倒是可以走动了,只是需要拄着拐杖,太医也说了,他这辈子怕是离不开这个了。

“小豆子,你说若冲会在嫌弃本王的腿吗?”

“您是王爷,哪里就容得她挑三拣四的?”小豆子抽出手来,想给裕王的浴桶中在添些花瓣儿。

“本王欠她太多,现如今就想把她接到自己边来,宠着护着,她今后无虞,便足够了。”

小豆子听了,心中越发难受,愤怒之下将手中的花瓣揉得粉碎。

没过几,裕王府终于等到宫中传来的旨意,祺王大婚当裕王解除足。

裕王欣喜不已,忙让王妃着手准备贺礼,说等到那自己要亲自去给祺王贺喜。

合府上下也就他一人不知祺王妃份,当他问及祺王妃是谁时,王妃只说是皇上为祺王物色的烈士孤女,可她后有复杂的派系背景,无论是赵家还是龚光杰都挑不出不是。

裕王听到这些,也不多问,反正觉得事不关己。于是,裕王叫来小豆子动用关系去东宫打探若冲的消息。

小豆子领了命,却没有派人去东宫。之后小豆子自己编些话来哄骗裕王静心养病。

为了让裕王分心,小豆子干脆让裕王妃称病说是会传染,将玉熙郡主交给裕王领着。

玉坤宫。

如燕将今年各地敬献上来的珍贵玩物一一打开请皇后掌眼。

“婚期提前,若冲的嫁妆东宫能准备好吗?”

如燕为难地:“若是一定要按照规制去办,有几样家具倒是不说不好,木匠们这些天都忙着呢。”

皇后叹气:“婚期这样赶,做不好那也没办法不是。都是这些东西都是娘家人从姑娘小的时候就得准备着来的。”

如燕目露哀色:“娘娘,她那儿会想到这些,就算以前置办过嫁妆,可那里想的道现在要嫁给王爷,以前置办的现在也有不了还不是要重做。”

皇后点头,将一支红玛瑙手镯的锦盒合上,对着如燕后的侍女说:“这个给德妃送去,她喜欢这个样式。”

如燕捧起收拾锦盒,传递到后侍女手中拿了下去。

“如燕,你前些天说若冲十岁就没了爹娘,在不争观也处处遭人排挤,这丫头遭了多少罪?既然太子是她的义父,就让东宫做她的娘家人,你去和太子妃说在若冲出嫁之前就把若冲当作自己的女儿。”随后皇后又挑选了几块宝石给东宫送去,嘱咐若冲嫁妆不能省料。

宫里将彩礼送至东宫,若冲也没有去看,一切都是太子妃打理的。

若冲体痊愈得差不多了,皇后派来几位管教嬷嬷教若冲宫廷礼仪以及闺阁秘事,人家耐心教,若冲便耐心学,虽然觉得枯燥无味,倒是也不能不学。

一,若冲去偷来一小厮的衣裳,装扮上之后,便去翻墙,正巧让几前寄居东宫的文术抓了正着。

且说,文术从收到祺王的信第二便到东宫来了,她说想见一见祺王倾心的若冲道长,反正太子是她的亲表哥,她来表哥家住几天,也在理之中。

可太子妃恐二人见面掐起来,便一直将若冲关在她那院中,整学习,文术则是整被煦廷缠着玩耍,无暇分去看望若冲。今教养嬷嬷有事被绊住,来得晚,若冲偷偷跑了出来,而煦廷昨夜吃多了今在房里拉肚子,太子妃一心忙着照顾他,文术也不用去陪煦廷。

就这样,两个人遇见了。

“你是谁?”文术厉声喊道。

若冲连忙冲到文术旁,捂住文术的嘴巴,嘘一声,“你可别喊。”接着若冲慢慢回答文术的话:“我是若冲,你是谁?我没见过你,看你的装扮,不像是丫鬟。”

文术大吃一惊,若冲这样子这和她心目中高高在上的若冲道长截然不同,不过看若冲的容貌长相,确实比她清丽脱俗。

可若冲上这一衣裳,叫她好奇。

“你是准祺王妃?为何这副打扮?”文术问。

“我饿了,出去买东西吃。”

“你是准王妃,你想吃东西说一声就是了,御厨会给你做好了送过来,那里就值得你跑出去吃?”

若冲笑道:“家花哪有野花香?我这几天被太子妃所在东宫,天天吃的都是清汤寡水,真是怀念外面的美食。”

文术将信将疑:“真的那么好吗?”

“你去了就知道了,对了,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我叫做文术,是皇后娘娘的侄女。”

“哦。”

若冲根本没听说文术这个名号,不过听她说她是皇后的侄女便开始为难,她跑出去叫文术看见了,文术会不会去告状?若冲心一横,想着一定要领着她一块出去做同犯。

“要不我们一块儿出去吧,外头可好玩了。”若冲笑眯眯地上前挽住文术的胳膊,文术推开了她。

文术从来没有去到过市井之地,她的生活范围从一个深深的院子,换到另一个大院子,街市的模样也只有在马车里窥见过。

“我不敢的,要是让表嫂知道了,我担心她告诉我爹娘。”

若冲不假思索:“那就别让她知道不就得了吗?”

文术疑惑地:“怎么能不叫她知道?”

若冲笑嘻嘻地:“你听我的,她就知道不了。再说,外面真的可好了,我就领你去吃点小吃,吃完就回来无伤大雅,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我溜出去了,我保证。”

“当真?”文术有几分心动。

“当然!”若冲保证道。

文术怯生生地说:“我想吃糖人儿,就是我在高墙下听到过叫卖声,在马车偷看到过小孩子都抢着去买的那种花花绿绿的糖人,你可以给我买一支吗?”

“你怎么向小孩儿似的?要吃那个?”若冲好奇地问道。

文术低下头,羞着:“我看见过,可没吃过,我想那东西一定很好吃吧?”

第一九五章 烧鸡

若冲答应下文术,随后领证文术折返回去,偷了一小厮的衣裳,让文术去她房中换上。文术换上小厮的衣裳,嫌弃地嘟囔:“怎么有点难闻?”

“我闻闻。”

若冲凑上前去吸一口,又闻闻自己的衣裳,说:“我也有,果然臭男人就是臭男人。”

文术与若冲相互对视,一阵憨笑。

文术怯生生地压着脑袋:“我不会梳头发,你能帮我把发式改成男的吗?”

若冲二话不说,上前去,散开文术精致的发髻,文术长发垂下,若冲看呆了,赞叹着:“你的头发真好!”

文术见她房中没有梳头的桂花油,她此时便用水给她梳头,文术道:“我那有上好的桂花油,改送你一瓶用那个梳头发,能头发光亮。”

“我可用不惯,我不喜欢自己的头发油腻腻的,我还是喜欢用水梳头。桂花油原本义母给过我的,可我给丫头和老妈子们了。”

文术不再多说。

若冲给她盘起了头发,用她的玉簪固定,带上小厮的帽子来,此时再看文术,一个大家闺秀,一转眼就成了个英俊小厮。

文术第一次见自己这样,在铜镜前看来看去,转头问:“会不会很怪?”

若冲得意说道:“这样才不叫奇怪,你刚才顶着那一头笨重的发髻才叫奇怪呢!人头上长的是头发,又不是首饰,挂那么多东西在脑袋上才是背离天道!”

若冲这些话,文术却不觉得陌生。在她第一次束起高高的发髻时,她也觉得头上戴着沉重的佩饰是一种束缚,只是后来却渐渐习惯。

文术站在铜镜前,将视线从自己的脸上挪开,挪到后若冲的上若冲从桌上拿起一个梨子,徒手掰开。可是她的手指已经不似过去那般有力。若冲颌首望着自己重伤过的十指,又将梨子偷偷放下。去房中将祺王送给自己防的匕首拿出来切开梨子。

若冲一半,文术一半。

文术吃着梨问:“我们怎么出去?”

若冲满心都是想自己手指的伤,听得文术这么一问,她憨笑一声:“带着你就好走了,容我想想。”

文术自己的衣裳来去除一块儿玉佩来说:“这姨母赐给我的玉佩,平时出入东宫都用它亮明份。我们可以假装自己是文家的下人,说奉了文小姐的命回文家取物件,想来门房也不会阻拦。”

若冲觉得可行,文术和她化装一番,若冲在自己的脸上点了一颗大痦子,文术卸下妆学着若冲的样子在脸上点几点雀斑,便骗过了东宫门口的守卫。

东宫的守卫虽然看出她二人是乔装打扮的女子,却没见过这二人几面,起不大清楚。加上她们说是奉命行事,便放行了。

走到街市上,听着沿街的叫卖声,熙熙攘攘的人群,文术望着宽阔的大道,都不晓得该从何处迈步,若冲见她不动,立在东宫门前发楞。

“文姊姊,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出来过,从小到大第一次出府呢。”

若冲听她这样一说,别借口说领着文术去了几条闹繁华的街市上闲逛,这几条路都是东宫去往裕王府的方向。

期间若冲还说起自己去过的地方,看过的名胜古迹,以及所见那些不同的民风民。

“我真羡慕你,去过这么多地方,自由自在地,我要是与你一般该多好?”

若冲叹了一声:“你是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与你一般有爹有娘,有个好家世,我愿自己一辈子困在家里。”

二人在街上没有见到买糖人儿的,文术子弱,很快便走不动了。

若冲没办法,领着文术来到一个卖叫花鸡的摊位前,她掏钱买了一只还在泥里包裹着的叫花鸡。文术鄙夷地望着泥巴团:“你说的好吃的,就是这个?”

“这个真多好吃,特别香。”

若冲一边说服文术,一边在摊子后头找了个座位,和文术紧挨着做下,小贩破开泥壳,鸡混着荷叶的清香飘到文术鼻中,不觉便已经口舌生津,若冲念及文术是大家闺秀,绝不会用手去撕鸡,喊道:“大叔,把鸡切好了再端上来。”

文术疑惑地:“他们都不切好的吗?”

“手撕着吃才过瘾,不过你我知道肯定不会这么做了,所以才特地嘱咐他呀。”

等鸡端上来,若冲软磨硬泡让文术尝了尝,尝过之后原本不愿下口的文术,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还说道:“平我也吃得很少,桌上的鸡,我也就吃一两口,便不想再吃了。”

若冲笑道:“出来以后,你觉得自在了,连你的肚子都自在了,自然能多吃了呗,我在东宫也吃不好,吃个饭,七八个人站在旁边盯着你,太别捏了。”

文术嗤笑,她从小到大吃个饭旁边都是站着一群人盯着,早就习惯了。

文术正在吃着,若冲借口说要自己给文术去买糖人,让文术边吃边等她。

文术连忙说:“不用了,我能吃到这个就很好了。”

“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好让你败兴而归?你这儿等着我,我去附近给你找找。”说完若冲独自走小巷七拐八绕地来到裕王府门前,敲开了门。

“哦,若冲道长来了,您有何贵干?”门房先生是记得若冲的,上前就问。

“王爷在吗?”

门房回答说:“这……不清楚,您稍等,小的这就打发人去问问。”

门房先生让小厮去与小豆子说若冲来了,说是来找裕王请小豆子拿主意。

此时,小豆子正在裕王边伺候着,而裕王正在和玉熙郡主玩耍。小豆子看了一眼裕王,言又止,便放下手里的活领着门房派来的小厮去偏院将若冲来这是禀告给裕王妃。

“她只说见王爷,没说别的?”裕王妃问。

“没。”小厮回答。

裕王妃想了想,问小豆子:“你说她来是什么意思?”

小豆子也知道若冲和裕王之间的意,可要是两个人见了面,对如今的局面也无能为力。

“娘娘,无论她是什么意思,都无关紧要了。如今她是板上钉钉的祺王妃,咱们王爷不能再和她有来往,裕王府不能得罪东宫和祺王府。”

“也是……那要怎么和若冲说?话说重了面子上不好看,说轻了怕她以后还会来。”

第一九六章 抢糖

小豆子细细想了想,小声将话与裕王妃说:“那就不要说,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看什么?”

“她过去和裕王因为郡主吵过架,吵得很凶呢。”

裕王妃了然。

裕王妃命令小厮将若冲请到她房里来,并且叮嘱他们不要让若冲和裕王见到面。

若冲再次见到裕王妃,裕王妃还是那样优雅美丽,可若冲却穿着一下人的衣裳。看这打扮,再瞧她后无人跟随,裕王妃也猜得出若冲是偷偷从东宫溜出来的,便没有问她这个,免得若冲回答起来尴尬。

“鱼妹妹怎么来了?”裕王妃笑颜逐开。

“我来看看王爷,请问王爷在吗?”若冲念及文术还在外头等着自己,不好多留,就开门见山地问了。

“在,这是他在忙,我不好去打搅他,他也说不见人的……算了,你难得来一次,随我来吧。”裕王妃假装善解人意地柔声和若冲说着话,还嘘长问短关心她的子以及若冲一直不愿提及的婚事。

若冲只能以笑声掩过去。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可要经常过来走走呢。玉熙说她很喜欢你呢!”

若冲语哽,干笑了笑。

“我也喜欢她呢,姐姐有这么个可人儿的女儿叫人羡慕。”

裕王妃呵呵地笑着:“还叫姐姐呢?要叫四嫂了!”

若冲脸上的假笑更加僵硬了。

裕王妃邀请若冲往裕王书房走去,才到院门口,若冲便止住了,看见裕王的背影,他正在与郡主玩耍嬉闹。她往后一退,躲在影壁之后,小豆子裕王妃也随她一同后退,在影壁之后,屏息凝神,静静听着

“呀!父王抓到我了,这次换我当鬼,父王来抓我……”玉熙郡主声音稚嫩嗲,裕王爽朗地笑着:“还要玩呀?父王都累了。”

“不嘛!再玩一次好不好?”

“好,都依你的!”

……

若冲眼圈泛红,嘴角依旧上提着。

“不进去一块儿吗?”裕王妃小声道。

若冲掩泪含笑:“王爷这几都在府里陪郡主吗?”

“是,一个月成天在一块儿,这父女俩成天腻在一起。”裕王妃笑答。

“王爷真是个父亲。”若冲叹说。

裕王妃的笑容更灿烂了:“才不是你说的这样呢!他可不是个好爹,他太宠孩子了,很多时候,我倒是觉得宠溺太过,对孩子不好。郡主是王爷的心肝宝贝,任谁都说不得呢,哎……郡主只听他的话,我说的她都不听。不晓得这样的姑娘家以后怎么办才好呢!”

若冲鼻头发酸,转道:“既然王爷好好的,我也就不打扰了他们了。”

裕王妃假装惊讶:“怎么这就走了?”

“只是路过看看他,没有提前约过,我怎么说也是不速之客。王爷无妨我也不打扰了,我这会子想起来还有事,走了。”

若冲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手掌心中,她硬撑着走出裕王府,走了很久,到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小巷,扶在青砖墙壁上,痛哭流涕。

哭着哭着,一群孩子从她面前跑过去,若冲擦干泪水朝着孩子们奔去的方向走去,便看见有卖糖人糖画和糖葫芦的。

看着眼前的这群孩子,若冲恍惚中想起自己小时候,求而不得。想起今天裕王疼玉熙郡主,自己还是求而不得。她满怀怨愤地上前挤开孩子们,掏出一锭银子,另小贩瞪大了眼睛,手悬在空中,糖浆还在一个劲儿地往下淌。

“我都要了。”若冲说。

小贩愣了愣:“这位小哥儿,您吃得了这么多吗?”

“要你管呀?我拿回去当饭吃不行吗?”若冲没好气地。

小贩接过银子,给若冲找补,若冲说不要了。一旁的孩子们也散去不少,留下一个小男孩仰着头瞪着若冲。

“你看我干嘛?”若冲问。

那男孩子一脸老成地模样,说:“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和小孩儿抢糖吃,羞不羞?”

“大人才人吃糖,小孩子吃饭就好了!”

小男孩鄙夷地看着若冲:“胡说八道?”

若冲撇撇嘴:“大人心里苦,才要吃糖,小孩儿吃疼只会牙疼,要拔牙的。”

若冲将自己买下的一个糖画地给他:“拿着它快回家去吧!”

“君子不吃嗟来之食。”小男孩转就走了,若冲苦笑,朝着他的背影说:“你小子有骨气!但愿你长大后不用吃糖。”

小男孩转朝着若冲笑了笑:“下次在脸上点痦子的时候别哭,都花了,多难看!”

若冲哑然失笑,望着眼前的这个孩子佝偻着子,慢悠悠地走进狭长昏暗的小巷。

这个小孩儿就是张欢的儿子,若冲的小师弟若谷。

若冲提着一篮子糖,往回走去找文术。

到了买叫花鸡地地方,只见文术还在原处。若冲上前给文术看她给她买了的糖人,糖葫芦,还有糖画等糖果。

文术吃惊捂着嘴说:“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你难得出来一次,吃个饱吧!”若冲笑盈盈地说。

文术看见若冲眼睛还有些红,脸上的痦子也化开了,满脸黑乎乎地,又脏又丑,便严肃地问:“你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给你买糖呗,可难买了!”若冲骗她。

文术摇头:“我不信!买糖还会哭呢?说实话,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若冲低下头,怯怯地:“姐姐看出来了?”

文术点头。

若冲立马编道:“我去买糖,一个小孩非要和我抢着买,我一生气就和他打起来了,我被被我打跑了,这些是我抢来的。我是打架疼哭了的。”

文术更加惊讶:“你为了一篮子糖和小孩儿打架?”

若冲认真地点头:“是呀!现在还疼呢,你给我吹吹。”说着就一脸委屈地伸手给文术看自己因为提重物勒得红肿疼痛的手指。

文术白了若冲一眼,想教训她,又看若冲可怜兮兮地瞧着自己,文术叹息一声:“你这样叫我怎么说你?那孩子没事儿吧?”

“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呢!”若冲乐呵呵地说道。

“他没事就成,我们快些回去吧,要不待会儿人家找回来拉着你去报官!丢死人了。”

若冲笑着:“就算见了官,我也不会说是为了姐姐抢的糖。”

文术哭笑不得。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叫人疼也不是,骂也不是。”

第一九七章 出阁

随后,若冲去几个辣兔头带回东宫。

若冲文术二人出来时间并不长,太子妃围着生病的世子,今也无暇顾及到二人,她二人换回了衣裳,若冲再将衣服还回去。

只是还衣服回来,入院门时瞧见几个教养嬷嬷站在文术边,目光凶恶地望着若冲。

若冲先是一怔,昂首走到教养嬷嬷跟前,恭敬地笑道:“嬷嬷来了?请坐请坐。”

领头的教养嬷嬷颐指气使地:“王妃出去了,怎也不和奴婢打个招呼?可是让奴婢一通好找。差点就报给太子妃娘娘了。”

若冲撇嘴:“你去报呀,去呀,我往外跑,太子妃顶多说我几句,可你们渎职这怎么说得清呢?我现在是可是四位嬷嬷的饭碗,我要是砸了,你们能好到哪儿去?”

四位教养嬷嬷瞬间吃瘪,不说话了。

若冲拉着文术入座,打开自己带回来的兔头,文术见这个它长得可怕,不敢去拿,众人看着若冲用手抓着兔头大快朵颐。

为首的那位嬷嬷上前:“您过不了几天就要嫁给祺王爷了,你的吃食也要仔细些,还有这吃相,能不能雅观一些,怎么说也不要用手呀。”

若冲瞥她一眼:“你教那些装模作样的把戏我都懂也会,现在不是没外人吗?我松快松快不行吗?”

教养嬷嬷接着说:“可您这样随意惯了,说不准哪天在祺王爷面前也就这样做了,惹祺王爷不悦。”

“我觉得吧……我做祺王妃不合适,嬷嬷你做做合适了,要不我和他说说,让他娶你们四个好了。”若冲这样一说,文术低下头来。

若冲见状,打量着文术:“要不……让祺王娶眼前这位姐姐得了,我看他俩倒是很相配呢!”

文术蹙眉嗔怪:“胡说什么呢?!”

教养嬷嬷瞟了一眼文术,她们常在东宫,也认识文术。若冲这样一说,四人立即沉默了,既劝说不过若冲,又不能提及文术的伤心事。

晚膳过后,落黄昏,红霞满天。

若冲文术相约在东宫花园中散步,文术披着青色斗篷,若冲这是披着灰白色斗篷。若冲一手挽着文术的胳膊,一首举着从糖葫芦串和文术分着吃。

“我给姐姐买的糖,姐姐喜欢吗?”

文术噗嗤一笑:“说是买给我,可你吃的比我多。”

若冲笑着:“我馋呗,忍不住呗!”

文术原本想看这个若冲有何过人之处,相处一下来,虽看到她的诸多不足,粗野自流,却也是质朴可,即便想学也学不了。就连她都渐渐喜欢上眼前这个挡了她路的人。

文术笑而不语,和若冲一并走着。

若冲见文术忧心忡忡,若冲见花丛中有一朵山茶,上前折了,插在文术发髻中,赞说:“好看。”

文术听了,越发的不是滋味:“若冲,我真羡慕你,过不了几天就是嫁给祺王了。”

“你说这个做甚?”

“你不知道吧,我来东宫就是来看你的,看是谁把我一直想要的祺王妃的位置给抢了的。”

若冲怔住了:“你?!”

文术苦笑着点头。

若冲走到池塘边,拾起一枚石子儿,放池塘中掷去“咚”一声石子儿落入水中,涟漪四散而来:“你心里有他,那他知道吗,他心里有你吗?”

文术摇头说:“没我。”

若冲痴痴地望着渐渐消失的涟漪:“那你还要嫁给他?不是找不自在吗?就算喜欢,也不能嫁给一个心里没自己的人,这样你的喜欢会变成痛苦。”

文术走到若冲旁坐下:“你不懂,我有我的难处。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说。”

“你不想嫁给祺王吗?”

若冲没有丝毫迟疑:“不想,从来没想过。”

文术笑了笑:“那你想过嫁给什么人吗?”

若冲犹疑片刻,回答:“没谁,我只想做个道士,等大罗成仙,六根清净。”

文术哑然一笑:“我从未打心底里羡慕过谁,可直到见了你……”

此时,若冲想起从前自己与裕王妃,如今文术与自己,墙里秋千墙外道。人各有志,有人想要墙里的秋千,有人想墙外的道,文术羡慕自己潇洒自由,若冲羡慕她有个好家世。

若冲席地而坐,侧朝着文术:“我没有家人,出卑微,这还羡慕我吗?”

文术抬手轻触若冲给她戴上的山茶花。

“要不你替我嫁过去得了,你嫁给你想嫁的人,我回山里修仙问道。”若冲玩笑说。

文术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回屋之后,嬷嬷们还没走。

若冲不以为然地:“怎么,现在还要教我怎么像大家闺秀的一样地睡觉吗?”

一位教养嬷嬷上前说:“王妃娘娘,奴婢们几个寻思着,您为着您的安稳还是少和文小姐来往。”

“为何?我觉得她是个好的人。”

另一个白白胖胖的教养嬷嬷上前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您心思简单,喜怒哀乐全在脸上,最容易叫人算计了,你不知道王府大院的危险。这文小姐是皇后唯一的侄女,是赵谨明的外孙女,家世模样在京中名媛中是一等一的好。听说她是祺王妃的不二人选,只是祺王对她没心思,要不然早就成了正牌王妃了。如今,被您半路截胡,想来文术不甘心,才跑来府里的。”

若冲侧目打脸着她,哭笑不得:“你们编书呢?”

伺候若冲的丫鬟端着莲子羹进屋来,四位教养嬷嬷眼睛齐齐看向丫鬟,丫鬟便附和着说:“今儿太子妃娘娘也说了,您马上就要大婚了,不要外出,也不要晚花园池塘边上走,小心驶得万年船。”

若冲听这是太子妃的意思,边不再辩解。

翌,文术来见了若冲一面,便说要回家去了,并邀请若冲将来去文府看望她。文术这一举动才打消了太子妃和嬷嬷们对她的猜疑。

半个月后,祺王府张灯结彩,祺王更是穿上鲜红的喜服,在祺王府中等待吉时。

东宫。

若冲沐浴更衣,换上一袭红装,戴上凤冠霞帔。这用金丝羽线绣的龙凤呈祥的嫁衣是太子妃看中的样式,旁的嬷嬷,侍女一个劲儿的地笑,整个东宫洋溢着喜气。

若冲趁着大家都在,吩咐丫鬟从太子妃给她的嫁妆里取出三百两纹银,给每个教养嬷嬷五十两,剩下的一百两白银分给所有在东宫伺候过她的人。

第一九八章 大婚

若冲坐在铜镜前,望着那鲜红的唇脂,恍惚中想起在寄心院中,自己第一次在唇上抹上一抹鲜红,她没照镜子,只是问裕王好不好看,他说了好,她便以为是好看的。

现在仔细地看着自己的红唇,她并不喜欢着艳丽妩媚的模样。

若冲叹息一声,板着脸忧心忡忡。

“你这个模样可不好,今儿是你大喜的子。”太子妃亲自给她画眉,自以为若冲这自从中毒之后便神凝重的样子是因为失了孩子,却一直没开口。

“有点紧张。”若冲说。

太子妃扶着若冲的肩膀:“不必慌张,嫂子是过来人看得出祺王心里很疼你,你嫁过去子好好过子,得了空就回来看看,往后你记着,东宫就是你的娘家。”

若冲含笑点头。

花轿。

若冲以前都没有乘过这八抬大轿,果真稳当得紧,她倒是闲不住,自己将盖头掀起来,透过红纱可以看到这一路的闹繁华景象。

许多着华服的宫人,或是走,或是骑着马,走在花轿两旁,一路上的枯枝树木都缠着红绸。

从东宫去祺王府,要经过皇城正门前的广场,那里铺着汉白玉,每都有宫人去擦洗地面,每个走过去的人,应该不知道那里流过多少人的血。若冲痴痴地望着广场正中央,月娘就是死在这里的。

一转眼,八年了。

若冲乘坐的八抬大轿很宽敞,她拉起衣裙,经过月娘去世的地方磕了三个头。磕头声音不大,动作也轻,生怕给抬轿的人知道了这奇怪的举动。

若冲磕的这三个头,月娘在天有灵,会知道的。

再走一会儿,便望见寻常百姓在街道两旁观望婚队,若冲以无心多看,重新盖起盖头来,眼前一片鲜艳的红。

停轿。

感觉轿帘被掀起来了,若冲伸出手去。只感觉一只少女的柔软的小手的扶住若冲,含着喜悦地小声道:“奴婢服侍娘娘下轿。”

若冲是瞧不见的,只得信任她,任由她牵着下轿来,可是不一会儿,她的手便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手指欣长,掌心微微有茧的男人的手。

他紧紧握着若冲的手,还指挥着她该往什么方向走。

眼前一片红,最多只能看到道脚底下那一小片,脚尖可及的地。

一大堆跪拜的礼节,加上若冲头顶的黄金凤冠,让若冲觉得这人人都期盼的婚礼如同是在受刑一般,可已经穿上这嫁衣,只得硬着头皮做下去了。

她没有瞧见裕王,裕王却在一旁眼睁睁望着她嫁给了祺王。

离别绪无穷尽,翘首以盼再见时,再见却始无穷怨,从此长恨再无期。彼时确信长生长恨之诺不详,什么比翼鸟,什么连理枝,都是人生一世不可相守而生出的异界期许罢了。

一个时辰之前

裕王带着贺礼前来祝贺。下了马车,裕王杵着拐杖,大步入府去了,小豆子将礼品交与下人,登记在册。

裕王进入大堂,看见祺王在招待内阁大臣,远远地就拱手道:“恭喜七弟。”

祺王原本还以为他在足中,没有料到他会亲自前来,心中顿时不畅快。

想这不是来喝喜酒的,怕是来砸场子的。低头见他杵着拐杖,委实也觉得奇怪,好好的腿怎就瘸了?也没听旁人说起这件事来。

祺王这回话道:“四哥平添一支拐杖,越发地笃定稳重了。”

裕王自嘲一笑,问:“裕王府的人竟然谁都不知道弟妹是谁,四哥来的路上也好奇得很,是何人可以入七弟的眼?不会是文小姐吧?”

祺王神凝重,咬唇苦笑,言又止。窗户纸总得捅破,可他想起若冲心中所恋之人是他,满心便是一阵酸楚。

祺王最终只能带着笑,打岔说:“不是文表妹,她自有良婿相配。以后也不要再提此事了。”

“那是谁?”裕王追问。

祺王正在犯难时,裕王后一直手按住了他的胳膊,裕王转头看去,竟然是杨端。他二人素无交,这般动作叫裕王甚是不愿,还未斥责与他,旁便涌过来两位形高大健壮的汉子,腰间悬着樱花内卫的金腰牌。

“王爷请这边说话。”杨端轻声对他说道。

裕王告辞了祺王,听从杨端的话离开了。祺王松了一口气,命木子左待会儿一门心思盯着裕王不要坏了他的婚事。

且说,黄保代替敬灵帝来祺王府贺喜此时正在王府花园中休息。

杨端携包括李麟在内的四名内卫,引着裕王传过假山,来到黄保做歇的湖心亭。

黄保见了裕王也客气地站起来,服侍裕王入座。

只待裕王坐下,黄保将一条银鼠毯,轻轻地覆在裕王的腿上,询问:“万岁爷叫奴才从宫里带来的,圣上对王爷惜,这段时间来常常提及当失手伤王爷,深感愧疚。”

裕王又惊又喜,忙客回话道:“父皇是君父,德清何德何能让父皇担忧,损伤了龙体。这一点儿小伤,不劳父皇记挂。”

黄保微笑抬手,杨端立即抱上一坛宫中带出来的酒,放在桌上,即使天气寒凉依旧可以闻到阵阵酒香,裕王脱口而出:“桑落酒?”

黄保笑答:“正是,这乃是裕王爷解,万岁爷钦赐的好酒。可因为裕王爷被足事秘事,不好大张旗鼓庆贺,便只能由奴才给王爷送来。”

裕王问道:“古有‘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一句,这酒父皇赐与本王,何意?还请黄公公明示。”

黄保也觉得这话说起来有些为难,可他既领了这份差事,自当尽心尽力。裕王为若冲违抗皇命,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其中凄苦他怎会看不出?

“圣上说,王爷有一位故友。可是从今之后,你们二人再见怕会相互怨恨。圣上特地赐酒,请您饮下,之后便算是断了这段分,从此不提。”

说着,黄保亲自为他斟酒。白玉杯中酒香气阵阵袭人而来。

“故友?是谁?”裕王思索着,不明黄保所指为何人。

“前不争观若冲道长,从今以后她便是祺王的正妃,是您的弟媳。”

第一九九章 月明暂被浮云掩

“故友?本王与她在父皇看来只是故友?”

黄保不愿搭话,冷道:“王爷请吧,这是主子万岁爷的一番心意。”

裕王突然发怒,抓住黄保的衣领,质问:“为何如此?为何要将她嫁给祺王?”

内卫上前来,拉开二人,黄保抬手,止住他们,回话:“说句王爷不听的,您没有那个本事保住她的命。她的命,不单单是您一条腿换回来的,却因有您的一份,主子万岁爷珍惜护她的命,才将她指配给祺王爷。王爷应该知道,她的命是太子和祺王联合保下的,她的份您清楚,不要引火烧,就此打住吧。”

这是敬灵帝想出来安慰儿子的话,或许这样说,比说祺王是若冲自己选的更能让裕王好过些。

“这算是父皇对本王背叛他的惩罚吗?”裕王失魂落魄地问黄保,黄保不搭话。

在一旁望着裕王沉痛哀伤的李麟,嘴角微微抽动一下,李麟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干爹杨端,杨端只是摇头。

沉寂多时,听到王府门前开始锣鼓喧天。裕王遥望声音传来的方向,淡淡地说了声:“她快要到了,本王要去见她,本王不信她愿意嫁给祺王,一定是你们骗了她,本王要带若冲走。”

裕王正起来,却被杨端按住肩膀,冷冷地说道:“王爷,这酒是圣上钦赐,请您喝了再起,要不我们没法交差。”

“本王谁的话也不听!”裕王怒吼着。

裕王将面前的酒连同着酒杯一并扔进湖中。

黄保背过去,口中念着:“主子万岁爷的意思是,奴才话已经带到了。还望王爷看清现状,这件事由不得您。”

裕王起拄拐离开,前往大堂观礼,着急忙慌的路上,却踩空摔了一跤。李麟想扶起裕王,却被杨端伸手拦住。

黄保上前扶起裕王,裕王一把推开了他。

黄保道:“皇上要体面,祺王也是要体面的,您要此时出去一通闹大家都没了体面,祺王妃夹在中间难做人,王爷要替她思量。”

裕王吃力地起来,迈步向前。

裕王离去,黄保命杨端将那一坛子桑落酒和敬灵帝赐的银鼠毛毯送去裕王府上。而他领着内卫一同往礼堂去控制裕王。

婚宴未开,裕王只在礼堂中坐侯,对面入座的便是面若观音的二皇子王,旁坐着的,便是黄保。后站着连同李麟在内的四名内卫防着裕王闹事。

行礼时,他是宾客中距离她最近的,他忍不住轻轻呼唤了一声:“菀青!”

虽然婚宴人多,各种声响盖住了这一声呼唤。

若冲听到了,可她依旧在执念中,听见了裕王的声音,却只以为这是声“婉卿”,是他携着她来了。

红盖头中,偷落了一滴泪。

色渐暮,若冲才能伴着金色艳菊来到新房休息,抬眼一片艳红迷,只是回想一路上闻到的气味,鞭炮的硫磺刺鼻,宾客上各式香料混杂,大堂中的焚香庄重,而后王府内的金菊桂花香袭袭人,再到最后新房中的安神香烧得人心慌。

旁依旧是一大堆的奴婢,嬷嬷陪着她。

盖头还没有揭开来,便只能干坐着需得等祺王忙完过来。祺王心中记挂着若冲,并未在外久饮,便着急回去入洞房了。

若冲听见房中的奴婢喊了一声:“祺王下。”

祺王进来,若冲却惧了。他进入卧房中,对着旁的奴婢和嬷嬷们下命令:“都下去!”

嬷嬷们笑吟吟地说道:“下,这好些礼没成呢!”

祺王冷冷地说道:“本王知道,只是这里不需要你们了,下去吧。”

奴婢们放下手中的酒水饮食和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件便都出去了。

祺王走过来,用手轻轻掀起若冲的盖头来,含笑凝望着她,心愿达成,心中自然欢喜。

可若冲却压着脑袋,她这涂满腮红的脸,让她羞臊。他却不呵呵笑出声来,若冲也以为,祺王若是见到她这描眉画眼模样,必定也和她一样觉得滑稽可笑。

“她们这些人,把你弄得,本王都不敢认了。”祺王笑道,心中却觉得她这样很好看,他喜欢这个模样,补充称赞她:“你穿红色很美。”

若冲却不以为然,自己抬手便将盖头扯下,揉着酸痛的后颈站起来,走到桌前,看着有什么吃的喝的倒也不客气,每样都吃了几口。

“这一天的礼,都快饿死我了。”

祺王看她还是一如既往,便和若冲一起吃了桌上的餐食,喝下盘中的合卺酒。

若冲见祺王脸上挂着笑,问:“你笑什么?”

祺王回话说:“等你吃好了,本王就叫人去准备水洗漱,你这脸,本王看着就觉得好笑。”

“哼,我就说难看,义母还不信!”

祺王不悦:“你要喊她皇嫂。”

“喊义母我和她是一家,和她更亲近。要是喊她大嫂,那她和你亲,我不像和你攀关系。”

“你这还不承认我和你是夫妻?”

若冲乜他一眼:“你说呢?”

祺王看着若冲想起酒席上喝的烂醉的裕王。

“叫你的人给我准备水,我要洗澡。”

“这个不合规矩,可是本王可以答应你,不过……你要答应本王一件事。”

若冲眯眼打量着祺王,眼神中有几分害怕:“你?!”

祺王白了她一眼:“没你想得那么下流,本王要你装装样子骗过外头的嬷嬷们,宫里可在看着这件事呢。”

“当真?”

“你要不骗她们,那只能假戏真做了,我想你更不愿意。”祺王坏笑着。

“答应你还不成吗?小气鬼。”

祺王含笑放下筷子起,打开门让魏大宝吩咐婢女们准备洗澡水和衣衫。

若冲和祺王面对面地坐着,若冲问:“我假孕的事怎么办?”

“孙应和父皇说你上次中毒之后孩子就没了。”

若冲哈哈笑着:“我就说我是个福星吧,中毒都能因祸得福!你明天就把我供起来拜我,我一定保佑你逢凶化吉。”

祺王无奈一笑:“还蹬鼻子上脸了?”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不逊,远之则怨。”若冲憨笑着,祺王面子上嫌弃,可心中以及乐开了花。祺王望着若冲笑靥如花,打消了他心中对裕王那浅浅的愧疚。

第二〇〇章 此夜清光普万方

裕王府。

裕王喝得酩酊大醉,在小豆子的搀扶下回到房中,小豆子命丫鬟上来给裕王宽衣解带,将醉醺醺的裕王扶上去。

裕王躺在上,刚要睡过去,只觉得有一双手握住他的双脚。他一惊,猛地一蹬,从枕头下抽出匕首来,指着尾。

“谁?!”

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坐在尾,怯生生地说:“奴婢是黄公公送到府上,给王爷暖脚的丫鬟。”

裕王皱眉,愤怒地问:“谁让你进来的?”

小丫头低着头说:“王妃娘娘准了,然后让窦公公领着奴婢来的。”

裕王不耐烦地闭着眼:“你出去,本王不要什么暖脚的丫鬟,也看不惯这一。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本王不领这种!”

小丫头下来,穿起衣裳鞋袜,悻悻退出了房间,而后裕王喊来小豆子,斥责了他几句,而后命他将这个小丫头送回去。

小丫头被送回黄保在宫外的宅子里。

送人回来的小豆子前脚刚走,正清道长便从屏风之后走出来。黄保邀请正清道长入座。

“看来咱家这次是真招惹了裕王爷了,以后办起事来,也只能仰仗您了。”黄保摆手,让伺候自己的丫鬟,领着那个被送回的小丫头退下。

正清道长入座,端起清茶来,细品之,神态悠闲自得。送暖脚丫头这招投石问路之计是正清道长想出来,借了黄保的手而已。

今儿黄保给裕王送酒,本就不是好差事,可君命难为,只能照做。正清道长想裕王倒是什么都不缺,如今裕王瘸了腿,天气凉了脚凉难以入睡,便送个暖脚的丫鬟过去。

正清道长送丫鬟的私心也是探探裕王有没有因为若冲嫁人而自暴自弃。

“这也不是黄公公的错,万岁爷命您去做事,您也顾不得自己。”正清道长安慰说。

黄保颌首,面色沉郁凝重:“谁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原本应该送去的是喜酒。”

“事已至此,黄公公还是想想今后的事吧,若冲的事已了。裕王对司礼监来说是个麻烦。”

黄保蹙眉思索裕王知道一些司礼监和下面勾结敛财的事,只是这些年来一直没说,裕王要是把这个事翻出来,用这件事立功,挽回之前的过错,倒是可以重新得到敬灵帝重用。

“道长以为如何去办?”

“裕王毕竟是万岁爷的儿子,你我不好动他。要让他不拿你开刀也不难,只是不能让他重新掌权。”

“道长要继续打压裕王?”

正清道长点头。

黄保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正清道长:“可是主子那里,始终觉得亏欠着裕王,这个司礼监不好挑拨二人的关系。”

“那就把吴庆放了,反正若冲的事已经了结,就不要牵动荷花带动藕了。”

“放了庆儿和裕王有何关联?”黄保问。

“吴庆不是一心往上爬吗?黄公公就把他提上去,给您和司礼监做个遮挡,也为我们生意上的事做个遮挡。”

黄保了然,可是却不甘心地:“放了他可以,就是提拔他代替我,这个还要容我再想想。吴庆有自己的想法,他怕是不会答应替我们做事。”

正清道长望着天色不早,也不便打扰黄保休息,便领着那个他带来的暖脚小丫头上了停在黄保私宅后门的马车,望城外去了。

“这件事你算是做成了。”正清道长瞥一眼这个小丫头,这孩子是他物色多年的和若冲有几分相似的孩子,原本打算等着她年纪再大些再用,可现在需要用人不得已把只有十四岁的她送到裕王府去。

“可没能留在裕王府,是奴婢无能。”

正清道长一笑:“本就不打算让你留在那里,明天你就回武林去,你这张脸已经让司礼监和樱花内卫的人见过,三年之内,你不能有任何行动,也不能联系我们的人,好好在王家村里待着吧!”小丫头面有不甘委屈,却不得不听从安排。

正清道长走后,黄保也没有睡意,江南哄抬物价一事他瞒着敬灵帝是为了用这个朝正清道长要钱,也是裕王被关着他们才敢如此巧取豪夺,可要是裕王重归内卫,就这件事他也能清洗大半个司礼监,曾经黄保还算与裕王有私交,可现在裕王对他那态度,想来靠谊也靠不住,只能用些手段了。

黄保传来在祺王府办事而没有回宫留在黄保私邸休息的杨端。

“干爹,儿子回来了。”杨端跪下,给黄保磕头。

“祺王府一切还安稳吧?”

“祺王已经回去入洞房了,明一早就可以去东皇宫报喜了。”杨端多喝了几杯,面容泛红,言语中带着欢快的笑意。

黄保看他这个模样,也泛出笑容:“这就好,只是刚才正清道长来过,今儿咱们得罪了裕王,事后道歉,裕王却不领。裕王恢复樱花内卫的大权不是难事,就怕他以后对付我们。”

杨端一听,立即冷下脸,忙问道:“难道裕王要和司礼监撕破脸?”

黄保摇头:“暂且不知,只是有备无患不会有错,你让李麟想法子把林楠挤下去。没了林楠那裕王也只能任由我们摆布。现在的局面,万岁爷对太子非常不满,看来十有**祺王就是未来的皇帝,若冲又成了祺王的正妃,正清道长那头我们不能得罪,以后想要活命还要靠正清道长。”

“可是……干爹,儿子说句不该说的鱼难成的事司礼监可是脱不了干系,眼下赵家的人,龚光杰的人都和她沾着亲,唯独司礼监没有和她沾亲带故。若冲要成了皇后,即便是正清道长念及分护着我们,可正清道长毕竟老了,您能保证正清仙逝之后,她会放过我们吗?”

“你这样一说,那若冲还成了个麻烦了……”

“若冲和裕王之间的分很深,要不是裕王有所隐瞒若冲生多疑二人也分不开。可如今若冲嫁给了祺王,免不了久生,移别恋。可祺王与若冲皆是多疑之人,祺王府再有个侧妃,若冲那头的疑心便收不起来,祺王就算对若冲之再深,也熬不住无休止猜忌,两个人散了,若冲也就不足为惧了。”杨端道。

黄保放下手中的茶盏,开始思考如何把文术送入祺王府去。

第二〇一章 蟢子朝飞

祺王府。

若冲已经沐浴更衣,穿上祺王早先便让人给她准备好蒸煮过多遍的棉麻衣裳,长发垂髫从屏风后走出,祺王见她那不是粉黛脸色微微泛红的样子。抬手示意丫鬟仆从退下。

“比刚才顺眼多了。”

若冲往太师椅上一坐:“你要我做什么?”

祺王凑到若冲跟前:“今儿这洞房花烛,咱们起码骗骗外头的嬷嬷们吧。”

“怎么骗?”

祺王说话间一把抱起若冲,直径走向绣,若冲一惊:“你他妈要做什么?”接着,祺王扑通见他扔到上,说了句:“你就在这上蹦哒翻跟头跳大神,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若冲懵了:“什么不是你来?”

“我?”祺王比划了二人的高,道:“我这么高,等会儿把跳塌了,你今晚去哪儿睡?”

“有道理……”

若冲举手准备开始翻跟头。

祺王连忙止住:“等等!”

祺王转将房中的幔帐全放了下来,然后从书架上取下一个沙漏,小声说:“这沙漏什么时候完你什么时候停。”

若冲不以为然自以为很容易。

祺王坐在椅子上看书,用余光瞧着若冲在上折腾。瞧着若冲像猴儿一样被自己耍,累的气喘吁吁,头发散乱,祺王憋着一脸的坏笑。扭头看见红烛和桌上的水果电影,便放下手中的书本抬着两支蜡烛和水果点心放在前的脚榻上。

若冲不明白一边站在上蹦跳一边低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要我供着你吗?看你跳大神的样子,我想拜拜你,求逢凶化吉……”祺王合起手来对着若冲。

若冲气得:“原来你在耍我?!”

说着就蹲下抄起一个枕头朝着祺王扔去,祺王一个闪躲开了,一本正经地指指窗外警告若冲:“接着跳,沙漏没走完,我还没让你停呢!”

“老子不管了,看我不打死你?”说着若冲跳下来,抄起面前的红柱就朝着祺王掷去。

祺王伸手接过两支红烛,小声:“不要闹了,听话!你打不过我的。”

若冲拿起拿起手边的水果,祺王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含着声说:“小心把她们引进来!”若冲只得放下水果,回上抄起玉枕去追祺王。

屋外听墙角的魏大宝和宫里来的嬷嬷们听着洞房里头越发的闹,不免暗笑着。

魏大宝说像嬷嬷们行礼说道:“都这么晚了,嬷嬷们还是早些回宫去报给皇后主子吧,不要叫皇后主子等久了。”

“你说的有理,那我们现在先走了,你在外头守着好生伺候王爷王妃,我们明早再来。”

“恭送嬷嬷。”

祺王在屋里听到魏大宝这一句时,才算松了一口气。正想和若冲说明,一转头若冲手持塌便的玉枕抄着祺王的脑袋就是一下。

祺王当即晕了过去,倒在地上,若冲喘着粗气朝着晕过去的祺王踢了两脚,看祺王一动不动,她转坐在休息片刻,而后捡起放才扔去打祺王的枕头,径自回到上,躺下之后看见祺王还躺在地毯上。

若冲自言自语:“这王八蛋不会躺这儿一夜吧,着凉怎么是好?唉……”

若冲又起来,将祺王拖上绣。

若冲望着祺王的睡颜,扇了他一个耳光,指着他的鼻子义正词严地:“看你还停规矩的份儿上,我就让你和我睡一块儿,要是你敢不规矩,我再给你一下,让你接着睡。”

说完若冲抱着玉枕背对着的祺王便睡着了。

祺王睁开眼,扭头看了一眼若冲,莞尔一笑。

等到翌清晨若冲醒来。

若冲睡觉一向不安稳,头发揉得一团乱,被子被若冲一个人抢过来抱着,祺王在被子外头,侧睡在她旁,拉着一张脸盯着她。

“你醒了?”若冲揉着睡眼。

“让你睡前活动活动,昨晚睡得好吧?听东宫的侍女说你总失眠,昨夜看你睡得好。”

“你这是?”

祺王起,坐在边,打着呵欠说:“本王可是一夜没睡着。”

“你……”若冲瞪圆了眼望着他。

祺王下,背对着若冲说:“若不是担心你换了地方容易惊醒,本王也不至于一晚上都不敢翻。”

“你不是被我打晕了吗?”

祺王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望着坐在上地若冲怪笑。

“你是装的?!”祺王不理会,催促:“快些起吧,还要去宫里给父皇母后请安呢!”

若冲敢要下,便“哎呦”一声,耷拉着脑袋。

祺王关切地:“怎么了?”

若冲委屈地:“都怪你叫我昨晚上蹿下跳,全上下都酸疼。”

祺王叹气:“这是你平时太懒,经常活动活动就没事了,快起来。”

若冲白了祺王一眼,忍着肌酸疼下来。

若冲起之后,往外走去,祺王便抽出边自己送给若冲的匕首划破手指,偷偷地抹在上。随后开门唤下人们进屋为他更衣。一早从宫中赶来的嬷嬷们整理铺时,看见单上的落红,心满意足的露出一个笑颜。

若冲穿戴整齐,坐在桌前和祺王一并用早膳,祺王看她一动不动。

“不合口吗?”祺王问。

若冲摇头。

“那是?”

“我现在腰酸腿疼,就像以前和师父上山采药一样,浑难受,我能不能不去请安,明天行吗?现在走路都疼,别说磕头行礼了。”若冲嘟囔着。

“这可不行,你要是不去父皇母后会生气的,总不能你过门第一天就得罪他们吧?父皇倒是不在意这个,母后可是关心得很呢。知道你我大婚,她差人送好多东西来给你,总要去说声谢,喊她一声‘母后’不是?”

若冲无奈地点头,随便吃了两口早膳。末了还吩咐旁的魏大宝:“大宝,你去找个小碗,放几片在碗里,搁在我院子里的长廊下,好吗?”

魏大宝应下。

祺王好奇地问:“你这是要做法事?”

若冲乜他一眼:“喂猫!你这儿虽说朱门厚重,高墙林立,可我不晓得八蛋会不会找过来。”

“就是太子的猫?”

“是呀,丢了好久了,这眼看要入冬了,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听说北方的冬天很冷,真叫人担心。”

等得二人准备完毕,祺王搀扶着若冲慢慢下台阶,木子右在一旁静静地望着默不作声,眼中噙着泪水。

第二〇二章 此夕承恩

敬灵帝起,黄保从烫金紫檀盒子中小心翼翼去除一粒鲜红的丹丸,与今晨采集的晨露一并送到敬灵帝右手边,黄保含着笑:“主子,服丹的时辰到了。”

“祺王府昨一切可还安稳?”

“托主子的福,祺王府一切都好。”

“裕王呢?”

“裕王爷昨多喝了几杯,醉了之后也回府去了。”

敬灵帝不说话,捻起仙丹,又给放下了,端起露水喝了半盏,润了喉舒服许多。他大步向前走去,站在门口,迎面扑来一阵凉意,他望着耀眼的朝阳。

“仙丹朕今天不想用了,放回去吧。”

黄保没有多言劝说,悻悻将丹药返回原处,将托盘交给旁的小太监,他佝偻着子重新回到敬灵帝旁静静候着。以他的经验,敬灵帝今晨这幅模样十有**是昨儿夜里没睡好。

“朕昨夜想了一夜,若冲是如何从刑部大牢里脱的,谁会帮她这么大的忙,思量想去,只有正清。若冲做了祺王妃,受益最大的是他正清,裕王在若冲这事是栽跟头,也是因为后来正清搅了进来。”

黄保一听正清道长被敬灵帝猜忌,顿时干笑了两声。

“主子,那现在是要撤了他?”

敬灵帝摇头:“现在朕离不了他,先养着他吧。只是若冲在祺王府也不能独宠,即使祺王做了皇帝,后宫也不能是若冲一个人说了算的,得找个人压她一头。”

黄保偷乐,敬灵帝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黄保也不直说自己的想法,只是问:“主子以为谁能压过她一头,她如今是正妃。”

“皇后的侄女,文术。伦容貌她虽比不了若冲,可也是拔尖儿的。要说家世,教养,女德,她都能压若冲,文术心仪幼清多年,若冲却和裕王曾经沧海难为水,幼清自己拎得清。”敬灵帝轻笑一声。

“主子说的是,文小姐确实是不错的人。可这件事主子是要自己和祺王爷说吗?”黄保问。

敬灵帝思忖片刻:“待会儿皇后来告诉,这种事让皇后去说,算是朕给她个人。”

黄保微笑:“是。”

若冲再次进入皇宫,想起第一次进宫初见裕王的样子。

祺王夫妇在东皇宫内拜见了敬灵帝与皇后,皇后对若冲也是尽显慈,若冲奉茶之后,皇后赐给她一柄玉如意,敬灵帝赐与祺王一匹进贡过来的汗血宝马。作为他生辰的礼物,皇后送了一七色宝石镶嵌的马鞍。

之后,祺王带着若冲去了空蝉院,见六条嬷嬷。

六条嬷嬷见了若冲,行了礼。可看祺王望着她的神,若冲也看得出二人有话要说,便称要独自在院中休息一会儿,让祺王有机会进屋去与六条嬷嬷谈话。

六条嬷嬷的慈祥地笑着,感叹说:“你终究还是娶了她。”

“京城中多少达官显贵之女想要与我联姻,可即使是王妃,也有妻妾之分,幼清谁也不好得罪,父皇亦然。娶这位若冲,都得罪,也都算不上得罪,这个口子算是她给幼清填补上了。”

六条嬷嬷又问:“可是她的份,你查出多少?”

祺王没目光躲闪着:“她的份计入档案是八年前。她十八岁,前面十年我们一无所知。按着若冲的说法,她自从她爹娘走后,她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就连她的家她都不记得在哪儿了。”

“那你还敢娶她?”

祺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从没有这么一个人叫我这么着迷,以我对她的了解,相信她不会坏到哪儿去。”

六条嬷嬷摇了摇头。

“男女这种事没道理可讲……文术那孩子好,可惜你不要,若冲这孩子也不见得有多好,可你就是放不下。既然你娶了她,就好好对待她,即便将来要是知道她的过去,她的世有多么不堪,也不能抛弃她,因为你们已经是夫妻了。男子要善待妻儿才是大丈夫,知道吗?”六条嬷嬷语重心长地说道。

此时六条嬷嬷已经从东皇宫知道了若冲的世,她纠结了许久要不要告诉祺王,可还是忍住了。想此事已经尘埃落定,只要知人不说,祺王不会知道的。

随后,六条嬷嬷进入内屋,取出一针脚细密的衣衫交给祺王,并嘱咐说:“外面穿的衣裳怎样都可以,可是贴的衣衫一定要仔细些选。边的人要贴心,上的衣裳要贴,这样才舒心。”

“知道了。”

祺王接过新衣,正准备携若冲回府。皇后把二人叫去玉坤宫,到了玉坤宫皇后命如燕领着若冲去佛堂敬佛,皇后自己留下祺王说话。

“你父皇说将若冲这么一个孤女,没有宗族背景的女子指给你做正妃,委屈你了。”

祺王忙起行礼并说:“儿臣认为若冲足够好了。”

“你父皇有意将文术指给你做侧妃。”

“这是父皇的意思?”

皇后点头承认,既然是敬灵帝的意思,祺王不好违抗,只能说:“这个还要等一等吧,若冲才入府,儿子便纳侧妃,恐旁人说闲话。”

“本宫也是这个意思,既然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那你护着她是应该的,文术的事倒也不急,你想好了,什么时候愿意就差人去东皇宫说一声,让钦天监选个好子,把文术接回去也就是了。只是个侧室不必大张旗鼓。”

祺王莞尔一笑:“多谢母后体恤。”

其实皇后听到祺王松口,愿意娶文术,原本自以为应该欣喜的。却想起了自己入宫没多久,得知皇上临幸了其他女子,心里顿时感伤起来。

皇后意味深长地说:“母后把你当作亲儿子,也才对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三妻四妾母后管不着你,可正室终究要为尊,凡事都要有个尊卑之别。他你文表妹入府,即便是她家世赫赫,可她终究不能凌驾在若冲之上,文术要是入府,若冲那边你更得多多护着才行。”

望着皇后语重心长的模样,祺王愕然,原以为皇后会劝自己多亲近文术,却不想皇后竟然会向着非亲非故的若冲。

“儿臣替若冲谢过母后了。”

“家和万事兴,平头百姓到皇家都是这个理。”皇后将手搁到祺王手上,轻拍着嘱咐道。由皇后这样一说,祺王对文术抵触减轻不少,只是他这婚事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还需回去与他的几位老师商量。

第二 〇三章 月明遽舍天宫去

长街上,若冲嘟囔着:“拜来拜去,膝盖都跪疼了。”

祺王温柔地望着若冲:“看我家冲儿这么不喜欢跪,本王好为难呀。”

“为难什么?”

祺王含笑不答,一个人往前走去,若冲追上前,揪住祺王的衣袖,又问了一遍。

祺王看看他们后跟着的宫人,凑近若冲附在她耳畔道:“你要是皇后,就不用给别人磕头碰脑的了。”

若冲一惊,拧着祺王的胳膊怒道:“胡说什么呢你……这种话不好乱说的。”等若冲松开手,祺王拉开衣袖只见自己胳膊紫了一块儿。

而祺王和若冲回王府,祺王忙着去处理因为婚事而耽误了多的政务,将文术的事置之脑后。

祺王在书房里,一边看着龚光杰送来的文书,一边和魏大宝说:“你吩咐厨房给王妃做点补子的汤,王妃今早起来腿抽筋儿。还有,以后本王要是和王妃一起用膳,就做淮扬菜。”

“主子您不是不吃淮扬菜喜欢川菜吗吗?”

祺王抬眼:“本王说的你记下了吗?”

若冲回到自己居住的正院。

只见一位挽着两个髻,面若银盘,生的粉嫩玉琢,一双柔荑柔若无骨的小姑娘迎了上前。乍一看,好似画卷中太上老君旁的小道童一般,若是自己现在换上道袍,这连翘往旁边一站,自己恐怕也像仙人一般了。

“娘娘,奴婢名唤连翘,今后便有奴婢照顾您的饮食起居。”

若冲左右环顾:“我从东宫带来的丫鬟们呢?”

连翘笑道:“昨夜就回东宫去了,这是王爷下的令。”

“她们说我的陪嫁,哪有把她们送回去的道理?”

连翘含笑接着说:“这个奴婢不大懂,笨嘴拙舌地也说不清,您还是去问王爷吧。”

若冲想人都已经送回去了,自己追问出个子丑寅卯也无济于事,便只好作罢。

若冲唤连翘到自己跟前来,叫她坐下说话。闲聊几句才知道,这位连翘便是扶若冲下花轿的那位女子,她是祺王收养的孤儿,在祺王府服侍了许多年。才与连翘说着话,祺王又叫魏大宝领着一位叫做鱼莲的太监到若冲住处,说是祺王派来服侍若冲的。

“鱼莲?”若冲打量这个十七八岁,材高瘦,生的俊俏,招人喜欢的小太监。

鱼莲忙回话:“回娘娘,奴才在!”

“你是哪儿的人呀?”若冲好奇地问。

“回娘娘的话,奴才是京儿里的人,爹娘是来京儿里讨生活的艺人,家里兄弟姊妹太多,小的自小子不好练不了杂耍不说还一病耽误着,就给送到宫里去了。以前在空蝉院做事,因祺王大喜,宫里赏赐了些奴才给祺王府,小的就来了。”

“你既然出宫了去见过你爹娘吗?”若冲问。

鱼莲低下头说:“回娘娘的话,奴才不想回去,是他们先不要奴才的。”

若冲叹息一声:“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生了你就有恩德,我这儿今儿也没事,你回去看看他们吧。”

“娘娘……”

若冲颐指气使地:“听话!”

鱼莲侧目望了一眼魏大宝,魏大宝责道:“还不磕头谢恩,赶上王妃娘娘这么好的主子,你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鱼莲忙磕头谢过,回去准备了自己积攒的财务往家去了。

留下若冲和连翘,连翘笑盈盈地说:“人说相由心生,主子长得这样倾国倾城容貌心里真菩萨一般,又温柔,和画儿里出来的人似的。”

若冲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你是没见过我打你们家王爷的样子。”

连翘惊呆了:“您敢打王爷?”

若冲笑了笑:“所以,我不是好主子,你担心些你要是惹了我,我也会罚你的。”

连翘低下头,心惊胆寒,若冲见她害怕,心中一阵得意。

若冲用午膳时魏大宝亲自领着人到若冲屋里送饮食。

若冲问及魏大宝府上往常是怎么给祺王做寿的,魏大宝说:“娘娘刚来,府上的事务也都不熟悉,奴才已经替娘娘打点好了下午的寿宴,若是娘娘还有什么要做的,和奴才说一声,奴才这就去办。”

若冲点头没说话。

魏大宝才说完,连翘便插嘴说:“今年王妃娘娘刚入府,应该不比寻常,许还要更加隆重一些……”

若冲边听边端着手中盛着火腿鸡汤白瓷汤碗打量,若冲看着这个白瓷,类银类雪,轻且坚。若冲放下碗,举起筷子轻轻一敲,果真如书中所写那般有金振玉声。

只是若冲这一敲,魏大宝脸色一沉,瞪一眼连翘。连翘顿时也就不敢再说话了,颌首巴巴地望着若冲。

若冲听见二人没想支声,抬头问了一句:“宫里不来人吗?”

魏大宝道:“回娘娘的话,皇上已经派了人来道贺了。”

若冲端起汤喝了起来,魏大宝和连翘一言不发的伺候着。等得若冲放下碗,才又问:“请来了哪些人?”

魏大宝一笑之后,回话:“回主子,来的客人是几位王爷和下的老师。”

“下的人脉广泛,不多请些吗?”问话时,若冲从连翘手中接过手绢擦嘴角。

“回娘娘,王爷的寿宴一向很简单,不敢兴师动众的。”魏大宝道。

若冲浅浅一笑,低头见自己穿的是一橘粉色蜀锦华裳,这行头还是太子妃给置办的。想着今是自己过府的第一天,又赶上祺王生辰虚的穿的喜气些。她指着衣衫对连翘说:“这儿弄了一片污渍,连翘,你去给我件墨色衣衫来换。”

连翘自以为听错了,又重复了一声:“黑的?”

若冲点头。

连翘不解,问:“今可是咱们祺王府大喜的子,王妃娘娘第一天入门又是王爷的生辰,喜上加喜呢!主子要是这时候穿一声黑去见客,恐惹得王爷不悦。”

若冲叹一声,想今祺王一直拉着一张脸,整若有所思的样子。

若冲从另一个侍女手中接过香露漱了口,再净了手,让侍女上前给她擦拭着手,若冲一脸平静地说道:“今不仅是王爷的生辰,还是贵妃娘娘的忌。”

连翘这才明白,按着若冲的话去办。

而午膳后,若冲将自己笼闭室内,让连翘去取来颜料,若冲作画直到寿宴开席前半个时辰才让连翘进屋给她梳妆。

第二〇四章 落入深山何处边

裕王府。

裕王将自己锁在屋里,也不见人。

裕王妃拿着祺王府老早就送来的寿宴请柬,愁眉紧锁。裕王原本说要去的赴宴的,可现在她不知当不当去询问裕王今是否去赴宴,正在犯难。

小豆子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裕王妃便差人先将古董珍玩准备好了,按时送过去。

裕王独自一人在书房喝了大半的酒,只是桌上摆放的桑落酒不曾动过。他躺在虎皮地毯上,依靠着榻,衣衫褴褛,发髻散乱。小豆子端着一盆水进书房去,小心地放在盆架上,瞧着半醉半醒的裕王,说道:“王爷,今祺王的寿宴,您是去还是不去?”

裕王随手抓起一支空酒壶,往面前的墙掷去,小豆子吓得脸色煞白。

“本王病了,不去!”

小豆子又问:“那再过些时,祺王纳妃,您可还去?”

裕王听了这个,立即立起板来,扭过头去,不明缘故地:“纳妃?”

“这也是黄公公那边传出的消息,皇上觉得过去几个月包括祺王的婚事都像是正清道长设局,皇上对他有几分忌惮,却又不能不用他。可不能让他太有权势,便从祺王妃这件事下手,分若冲的宠,也是分正清道长的权势。是对樱花内卫好,也是对王爷好。”

“树静而风不止,此风几时才肯罢休?”说完,裕王接着饮下一口酒。

小豆子退出屋,便看见小厮来给小豆子报信儿,说有人来了要见王爷。

小豆子没好气地:“不见!没看见王爷不舒服吗?”

小厮道:“窦公公,来的是项老板。”

“项子虚先生?”

小厮点头:“哎,就是他。”

小豆子一笑:“他说的话在王爷心里还是有分量的,让他进来吧。”

小厮领命,小豆子准备了茶水点心送到裕王屋里,告知裕王项子虚到访。裕王忙让小豆子领着人将自己屋里收拾一下,裕王妃连忙让在屋外准备许久的丫鬟们进去扫洒。

“老师,您回来了。”裕王病中并未起迎接,项子虚走到裕王躺椅前。裕王现如今已经瘦得脱了形,失去了风采。

“一别多,王爷真叫人老夫刮目相看。”

裕王苦笑:“士别三刮目相看,大概如此吧。”

“今前来,带来了不少珍贵宝石,色正,待会儿叫人给王爷磨成粉做颜料去。”项子虚将手中的锦盒打开,晶莹剔透,不见一丝杂色的宝石。即使选用与皇后的凤冠上也毫不失色,却因美得一尘不染即将面临被敲碎舂成粉末的厄运,反倒是那些个有几分杂质缺陷的宝石被奉为珍宝。

裕王捧起来看了几眼,仔细观摩道:“确实好。”

项子虚补充说:“定下的两盒上好的阿胶已经在路上了,过不了几就回送到王爷府上,用来作画再好不过了。”

项子虚所说的阿胶比御药房食用的阿胶更加金贵,甚至可说,无论供奉到宫里,还是各王府上的阿胶只是他预定的那两盒阿胶的下脚料做成的而已。

这阿胶珍贵,裕王受之有愧,道:“老师,您向来只用丹青的,有何必为徒弟费心?”

“知道你难过,喂食特地过来劝你,也不能空着手吧?”

裕王苦笑一声,转移话题问:“老师,江南的事都安置好了吗?”

项子虚叹息一声,搬了椅子在裕王旁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盏,想了想,又给放下了。

“秋收以过,农闲了,回天都来办点事。”

“办什么事?用得着我帮忙的尽管说。”裕王立起来,项子虚之前的许多生意都是交给下人去做,自己做个风流潇洒的闲人。今年这南北两地的奔波,不同寻常,叫人心慌恐是出事了。

“你不知道江南的桑农已经饿死不少了吗?”

裕王一怔,皱起眉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若冲和你刚在天都对龚光杰的人动手就开始了,南方粮价暴涨,一天一个样。起初确实是我和赵总督的过失以为是因为提高桑蚕的价格提高而导致涨价,可到了后来,赵总督也管不下来的时候,就知道不同寻常了。”

“难道不仅仅是生意场上的事?”

“龚宗宁前不久下江南去,住在金陵,他没有听龚光杰的,而是联络了孙浩誉调粮想救百姓,可困难重重。”

“户部的人都安置不下来,这不应该是赵家和龚家做的,那……”裕王迟疑了。

“而据我所知,这次在江南几省哄抬粮价,bi)死百姓的,是内卫,也就是说可能是司礼监在捞钱。”

裕王听到这儿,只觉得头疼,抬起手揉着太阳,颌首再问:“老师要怎么做?”

“钱是病根,我在天都等机会见黄保,鱼家产业重开,司礼监确实没能有机会掺合进来,这么大的生意,把他们晾一边他们自然不愿意了。可是怎么想也想不到,司礼监会用桑农的家命做筹码,这大荣还有王法吗?”

“老师,他们是要用你的命换钱,现在已经死了人,吞了田。你现在应下司礼监的要求,一个东宫,一个户部,一个司礼监,他们都是无底洞,壑难填你不是不知。”

“那我有什么法子?他们用百姓的家命换钱,用你父皇换钱,我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死,还是看着桑农被bi)得造反,去造你老子的反?自古以来,商居四民之末,士农工商,士能篡权夺位,农工bi)急了就造反做皇帝,商人呢?你听说过商人翻了天的吗?不苦我们苦谁?”

“就算答应了司礼监,又能如何?”裕王哀叹。

“让他们停止囤地,把粮价降下来,把今年的饥荒止住。明年开了,让没了田的百姓回到土地上,按着借出来的粮食去还债,慢慢将土地赎买回来。”

“这样一弄,你买的田也要还回去,这样一闹更多人不愿意重桑了,那你的订单能完成吗?”

项子虚摇头。

“那他们会放过你吗?你这个钱袋子不挣钱了,他们一脚踹了你,还会把今年的事bi)死百姓的事扣你头上,你就成了替死鬼了。”裕王问。

项子虚还是摇头:“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个结果,只是不知他们连皇上都敢利用。”

裕王反问:“他们为了钱什么不敢做?”

第二〇五章 残枝花落尽

项子虚沉默了许久,望着旁失落的裕王

“我来不是和你说这些的,我想和说的是祺王妃。”

裕王瞧了一眼项子虚,干笑一声。

“我和你不同。”

“那就接着说我的事好了。”

裕王没有回话。

项子虚自顾自地说道:“甄贵妃入宫前,我的老师们都说我是神童,一定会成为状元,可我连举人都考不上,考了四次,名落孙山。”

裕王瞥了一眼项子虚。

项子虚接着说:“甄玉奴入宫,我不甘心呐,他是个无能之主,是个我都看不上皇帝,我的女人凭什么给他抢了去?我要和抢甄玉奴,我就写了诗词,谱成曲子,写成戏,我要告诉天下人我和甄玉奴是青梅竹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发出去多久,就都成了忌,被焚毁殆尽,我也因此被百般刁难,蹲了几次大狱。后来,我最后一次蹲大狱,也就是甄玉奴去世的那段时间,一个老嬷嬷来到天牢,告诉我,甄玉奴在宫里过得不好,因为我的写的那些东西传出去,让人诽议皇上,皇上生气了寒冬腊月,让她站在雪地里给他唱曲跳舞,那个嬷嬷说,玉奴又冷又委屈,唱得嗓子都哑了,眼泪都成了冰坠子,皇上就坐在长廊下烤着火看着她……”说到这里,项子虚眼圈红了。

“女子一旦嫁人,她的只能忠于夫君,一点点污言秽语都能毁了她,这就是做人的道理。”随后项子虚走了,回飨园去迎接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见他一面的黄保。

裕王更换华服,打扮得平更加光彩照人,选一根红木紫铜鎏金拐杖,带着笑意准备赴宴。

薄暮时分。祺王府宴席开始前。

若冲来到祺王书房门前等候,屋檐下已经昏暗,若冲站在廊下,夕阳的余辉照红了她的脸,若冲打了个喷嚏,一旁的鱼莲忙给她披上红狐大氅。

祺王听见屋外有动静,站起来,魏大宝卷起帘子,祺王出门来了,望见若冲在门口,鼻头泛红。

“北方的冬天真冷。”

“来了怎也不进去坐?站在院里吹冷风。”

若冲抿唇笑,目光环视藏书阁附近的景致,道:“看看景致,熟悉环境。”

祺王眼神一扫过四周,笑到:“都是青松而已。”

“王爷出门在外,格外风流雅致,藏书阁又是您待得最久的地方,为何景致如此平常?着有点奇怪。还有,祺王府上一处像样的园林景色都没有,就连花房种植的都是一些平常用的药材,这与王爷您的格份不符,园林景致布局也不够轻巧。要我说,应该去苏杭请工匠来,好生打理才是。”

若冲说话时,祺王发现若冲的手背在后,他一面侧去看,一面说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的园林在苏杭才美,到了天都就不同了,天都冬冷花草树木大多凋零,一场雪下下来,能看的只有雪。南方有南方的精巧,北方有北方的辽阔,人力不可为。”

此时,若冲凝望着远处的一株还未盛开的梅。

“你手里拿着什么?”祺王问。

若冲缓过神:“我给你的礼物。”

说完就将一支长方的匣子呈到祺王面前,祺王欣喜地接过打开匣子,只见里头放着一卷宣纸。

“你画的?”

若冲点头。

祺王急迫地展开来看,原来是若冲给他画的一幅小像,祺王苦笑不得:“在你看来,本王就长这模样?”

若冲立马撒:“我手没以前灵活了,自然画得没以前好了……”

若冲将手掌摊开,祺王一见若冲微微变形的手指。

“太医怎么说的?”

“李太医和孙太医都说伤了筋骨,我这算好得快的了,多亏那段子里你送的药。”若冲莞尔一笑。

“明天给你再给你请太医,好好治,能和以前一样的。”

此时祺王目光落到红狐大氅低下,若冲墨色的衣衫,再瞧她头上的装饰也简单,虽有描眉画眼,略施粉黛,却不见她有唇妆,唇色淡薄,并无新喜之貌。

祺王打量着她,沉下脸来问:“这装扮是连翘弄得还是你的意思?”

若冲微微低头,回话说:“是我自己的意思。”

“为何如此?”

若冲望着祺王的一白,反问:“王爷不也一样吗?不也是换了王爷服秩,一声玄色了吗?”

“你不必如此,你还是新娘子呢,不吉利。”

若冲小声说:“您记挂贵妃娘娘,若冲自然也要记挂着她,这是对您的敬意。”祺王心头一阵欣喜,颌首望着若冲。

“你有这份心便最好不过了。”

宾客入宴,琴瑟声起,歌者舞者皆是从宫中请过来的,祺王府本也可养些艺人撑门面平取乐,可祺王不知怎么地极为厌恶伶优。宴会上的歌舞,众人看得津津有味,祺王却一眼不看。

若冲看出了祺王一直低头,问:“王爷是不喜欢歌舞吗?”

“伶优娼ji)是本王不待见的,她们下jiàn)。”

祺王此话一出,若冲沉默了,之后的宴席之中,若冲沉默地低着头,在祺王旁伺候着。

王举杯敬祺王与若冲祝福二人,其余兄弟二人一同举杯来,唯独裕王没动静。

王便问裕王道:“四弟,怎么不喝?”

“我这腿伤得严重,太医一直叮嘱我不要喝酒,兄弟谨遵医嘱而已。”裕王道。

若冲听到这里,不由得伸长了脖子去瞧裕王说他伤了的腿,祺王一手按住了渐要起的她。

“好好坐着,别摔了叫人笑话。”祺王低声耳语。

王与裕王私底下关系最好,他清楚裕王和若冲曾是两相悦,只是半道杀出了祺王来。王举杯敬酒还说道:“七弟真是闷声做事的,若冲道长怎么就成了弟妹?您二人是怎么相识相遇的,说来听听。”

裕王白他一眼,王知道裕王在祺王眼前不便说话:“人家的事,和你说得着吗?”

王放下筷子来,将话锋转到王上:“咱家孝清也老大不小了,该有家了,早点儿生个皇孙,也好有人来收收你的心。”

王抱怨:“二哥怎么又把话绕到我头上了,今老七的主人,你一直说我的事怕是有些喧宾夺主。”

第二〇六章 香气已成空

王不依不饶地bi)迫王:“宫里的父皇母后不管,可我一做哥哥得管管你,你看老七都成婚了,就你死活不成家,咱们要找个人管管你才好!你嫂子又个远方表妹,家里是读书的,虽说不是大富大贵,可听说人才不错,改来哥哥府上,让你嫂子好好与你说说。”

“好端端地怎么说起我来了?”王抱怨着。

“且不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说你堂堂一皇子,还打光棍,传出去叫人耻笑。就这么着,趁着今天借着老七的婚事,咱们兄弟几个聚在一处,得好好给你谋划谋划。”

若冲含笑听着王催王成亲,直到把王说得不敢再说一个字,闷头喝酒吃菜,若冲朝着王微微点头领下他的好意,王与若冲交换眼神。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之际,裕王不想久留,起举杯:“七弟,四哥腿脚不便,坐久了不舒服,也不能陪您畅饮,今的酒先记下,改请你到府上,为兄一定奉相陪。”

祺王不强留他,裕王得先一步退席。祺王见裕王走了,自己也放松下来,侧望若冲还低着头吃菜,祺王便也轻松下来,给若冲夹菜放在碟子里。

“你多吃点儿,要不腿又抽筋儿了。”

“别盯着我,我又不会跑了。你的哥哥们难得来一次,还不好好招待他们去。”

而后祺王举杯给各位哥哥挨个儿敬酒,若冲见祺王与众人喝酒玩笑得正酣,便借口小解离开。

时隔几月,再见之时却已不同。

若冲没有跑几步,便追上了行动缓慢的裕王。

初冬的北风瑟瑟,裕王一面咳嗽一面在小豆子的搀扶下杵着拐杖缓慢前行。眼前渐染泪水,她心中悲伤,朝着他的背影,深喊道:“裕王爷!”

裕王听得出她的声音,愣住错愕,而后缓慢地转过去,望着若冲。

“弟妹有事?”

若冲凝望着不远处,杵着拐杖微笑着的裕王,不由自主地朝着他走去,走着走着变成了小跑,直奔到他的面前,想带着笑说话,却不由得眼泪再次湿润了眼眶,红了鼻尖,声音哽咽住,一时无言。

心中百感交集,裕王与她就这样相看两泪眼,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处说起才好。裕王吩咐小豆子先走一步,去门口备好马车等他过去。

忍了许久,若冲才问了句:“王爷,你不怨恨我吧?”

裕王摇头,只念今她独自出来相送,便已确信若冲并未移别恋。

“真的没有吗?”她声音更加哽咽,豆大的泪珠,眼眶忍受不住,从脸颊上滚落。

裕王还是摇头,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的声音比她更为滞涩,压在心里不可名状。他要斩断丝,她现在已经是祺王的妻子,自己在不能护着她,不能让她知道他心里有她。

裕王微笑了,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笑颜,望着若冲。

“都过去了,看到你现在这样,本王也就放心了。”

若冲凄楚,强忍着,问:“王爷的腿……还会好吗?”

裕王点头,温柔且笃定地说出两个字:“会康复的。”

若冲强颜欢笑,喃喃道:“真好……”

“弟妹还有事要说吗?”裕王浅笑一声,双手躲在长袖之下,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手掌心,痛而不觉。

“没有,就是送送您……”话说至此,突然打断。

不知什么时候,祺王出现在若冲后,抓起若冲的手,顿时给她吓了一跳,裕王那憔悴的微笑,落到了祺王上。裕王心慌,左手微颤,“咣当”拐杖落地,若冲甩开祺王,蹲下去帮他拾起拐杖。裕王却接过拐来,右手掏出白绢,擦拭拐杖上那若冲碰过的手柄处。

若冲望着裕王的举动,心如刀绞。

“寻你不见,原是出来送四哥了?你们说什么呢?”

若冲扭过头,偷偷拭了眼窝。

裕王回答:“弟妹是看哥哥腿脚不好,特地来送送,倒是你,怎么扔下兄弟们出来了?”

“瞧皇兄说的,我们夫妇俩一块儿送送您不行吗?”祺王冷笑,攥紧若冲坚硬冰冷的手,像是要捏断她的手那般地让她觉得痛却甩不开。

裕王咧嘴一笑,听得出祺王的话中的刺:“不必了,兄弟们都在呢,你们夫妻俩快还回去吧,我先走了。”

“请!”祺王含笑道。

若冲唤了一声:“四哥!”祺王此刻手心的力量快要扭断扭断若冲的手,若冲疼痛中挤出后半句:“照顾好自己。”

裕王转离开,“嗒,嗒……”拐杖敲打地面石砖到声音清脆沉稳,没有拖泥带水,没有半分迟疑。若冲望着裕王渐行渐远的背影,冷冰冰地冒出一句话:“松开,你把我的手捏得疼死了。”

祺王用一样的口吻:“你觉得本王就不痛吗?”他侧目望着若冲满脸泪痕,接着说:“你从没为我流过一滴眼泪吧?我拼尽全力让你欢喜,可你为别人落泪的时候,我嫉妒了。”

若冲用衣袖擦干满面的泪痕。

“那你休了我,我已经利用完你了,我不再需要你了,我要离开这里。”若冲目视前方越累越小的裕王地背影。

“你喝多了,回去休息吧。”祺王不想听下去。

“不,我没有,我很清醒。”

“可本王不想听了,即便本王休了你,你能到裕王府去吗?”

“那我做个丫鬟,给他端茶递水,我也心甘愿。”

祺王甩开若冲的手,冷骂道:“你下jiàn)!”

若冲听得祺王这声骂,苦笑着,泪水模糊了映在眼眸中那个裕王的背影,她道:“我本来就配不上你们。”

若冲直径回了房间。妆容已经花了,若冲名连翘打来水给自己洗脸,一头闷入脸盆中……

大渝,飞鸽传书而来,仁清太子指尖处,只见“皇上将若冲赐予祺王为妃”。他叫来李让,把事说了。李让对祺王并无好感,可心中也难受,只问:“祺王会对小师叔好吗?”

“但愿祺王不要对我的怨气撒在若冲上,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有点儿小子,可真是个很聪明很善良的孩子。”

“太子,您真的将她当作女儿了。”

仁清太子点头。

“太子,早些打完战早些回去吧,她无依无靠,在天都踩低捧高那地方,她得受多少苦。”

“我也想早点回去。”仁清太子仰天叹息,自己的宝贝被别人偷了。

第二〇八章 啼多泪眼昏

东皇宫,独慎精舍。

“万岁爷,已经三更天了!”黄保小心地望着背对着他,纹丝不动坐在八卦修玄台上已经两个时辰的敬灵帝。敬灵帝没有转,慢慢睁开眼,他手中握着一卷由裕王亲笔手书送到东皇宫的密函。这份密函,黄保是没看过。

那项子虚和黄保见面,便已经被林楠记下,一桩桩一件件,整理成完整的事件,呈递到了东皇宫。

裕王本不该出卖项子虚,只是当他绝望地从祺王府回来那夜,又听林楠说项子虚和黄保的秘密交易。裕王满腹悲怆不甘,告发了项子虚和黄保。

狂风呼啸,拍打着东皇宫的窗户,只听“嘭”一声,不只是哪个小太监偷懒没有将窗户闩上,黄保见了,连忙跑过去想要合上窗。

敬灵帝大喊一声:“不要关了!就这么开着。”

黄保为难地说:“万岁爷,外面下雪了,冷。”

敬灵帝一听“下雪”,自己便站起来,走向窗户,此时他,还只穿着薄薄地单衣,黄保见状,又去一旁将他的道袍取来,给他披上,敬灵帝抖动肩膀,道袍落到地上。因甄贵妃是在初雪时去世的,每年的初雪都对她的祭奠。

敬灵帝的脸冻得发红,黄保在一旁静静陪着。

“你和项子虚见面了?”

黄保一惊,屏息凝神,想了片刻,便做出反应:“回主子,奴才见了。”

“说说吧,你这次又挣了多少钱?”敬灵帝回头,深凝重。

“赵文贞管理几省的和西洋人做生意的场子,也就是项子虚的产业,司礼监有三成的股……”

敬灵帝哑然失笑:“好大的手笔,黄公公,您现在可真是宫里的老祖宗,朕哪天怕是也要称呼您一声老祖宗了。”

黄保一听这话,顿时跪下,伏在地上。

“主子,奴才罪该万死,请主子责罚?”

敬灵帝压制自己满腔的怒火,俯问黄保:“朕要是想罚你,你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了。朕只想知道,你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你知道这是什么钱吗?这是用血换来的,你沾上这种钱,朕怎么护你?”

黄保泪水落在地板上:“主子,您就杀了奴才吧,奴才不敢说。”

“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敬灵帝怒吼,独慎精舍外头在值的小太监,被敬灵帝的吼声吓得后脊梁阵阵发凉,连忙跪下。不知道独慎精舍里出了什么事,只晓得龙颜大怒,恐遭责罚。

独慎精舍中。

“回主子,奴才不敢这么想,您也千万别生气,为了奴才气坏了子不值得。”

“朕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拿这么多钱,为什么要和正清去搜刮百姓?为什么敢拿这件事来要挟赵文贞项子虚分钱?”

“主子,您真想知道吗?”

“朕叫你说。”

“主子,如今大荣贪墨横行,西边北边东南皆有战患,国库的银子本就被那些‘国之中流砥柱’分瓜殆尽,国库的空乏,宫中用度,皇后娘娘也是一减再减,勉强度。司礼监能省一分是一分,可主子养内卫的钱哪儿来,不靠正清道长在外做生意支撑……”

内卫是敬灵帝听从正清道长的话为自己建立的亲兵,不在编制之内,不由户部发俸禄,内卫的花销俸禄走的是内庭的账。

敬灵帝听到这里,连忙打断了黄保的话:“住口!朕想不听了!”

敬灵帝倒吸一口气,不想再问下去,再问就问到自己头上了他不想承担任何罪责,因为他是天子,权威比正邪更重要。江南饿死的百姓,这笔帐他不能算在他头上,赵龚争斗而弄出的累累罪债,也不应该算在他头上……即便知道真相,敬灵帝边那花钱如流水的两大内卫不会被裁撤,一如他知道不争观送来的价值连城的仙丹不能长生不老,甚至有损龙体,可还是要吃下去一个道理。

“黄保,皇后那边,是不是还在捐款捐物,为太子募资?”

“回万岁爷的话,皇后娘娘今年已经削减的各宫的用度,裁减宫人,今年过冬的衣衫也比往年少了一半。剩下的钱,由国库拨到军中去了。”

敬灵帝点头,“她是个贤惠的人,有她管着后宫,朕放心。只是节省,终究不够的,算了算了,让史官好生将她的作为写入史书中去,朕给她只能是个好名声了。”他笑了,什么正义,什么公正,要是不为了需求,谁会去四处宣扬它?

“是!”

敬灵帝让黄保起来,望着窗外的雪说道:“这些事你处理,不能坏了宫里的名声。至于正清,就让正清处理太子,太子功高不能回来了,处理了太子的事,正清也不必回来了,他知道的太多,手上沾血太多。还有项子虚,这个人朕还要用,你的人看住了,不要节外生枝。”

黄保应下。

说起杀死正清道长,便想起若冲来,想起若冲便想到敬灵帝一手安排的良缘,道:“祺王明娶文术入府,你替朕选几样东西送过去,拣好的拿。”

“是。”

“对了,找个好子宣裕王进宫来吧,朕想他了。”

“是。”

裕王府。

裕王着了一件白绸衬衫,罩着紫面,灰貂里子的长袍,银色玉带松松系在腰间。散开长发,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坐在群梅环绕的暖亭中,焚香抚琴。

竹帘外,裕王妃隐约见得他飘逸潇洒的优美姿态,驻足雪中,任漫天飞扬的鹅毛雪花落在青丝上,她只静听《白雪》之音。古琴她是外行,不懂其中奥妙,却也听得出琴曲中颇具凛然清丽之感。

琴音罢了,裕王妃正离去,只听得裕王说了声:“夜寒路滑暖阁近,过门何有不入理?”

裕王妃莞尔一笑,走向暖亭,玉腕微抬竹卷帘。

“这么晚来,王妃还不睡?”

裕王妃一笑,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您不也没睡的吗?”

裕王目光柔似水,众人皆以入睡,唯有他一人难眠。

故此起来,在院中抚琴,打发时间。

安神香的气味直钻鼻息,裕王妃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见裕王在瞧着她,不由得压下头来,为自己的失礼道歉。裕王也不恼,反而笑说:“王妃卧房距离此处还有一段路,今便歇息在本王的房中,可好?”

第二〇九章 遥怜荒邸里

灯火之中,白雪与白梅交替显现。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裕王的拐杖踏在刚凝结成薄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鹅毛一般的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翌。

若冲醒得早,推开窗缝儿透气儿,只见雪花堆积在树枝上,黑白交映,可外头风大,便一整都躲在屋里等风雪停下在出去。

可等到下午雪才停了,若此走到门外,见满地银装素股,她格外欣喜,南方少雪,见这样厚实的雪,若冲才穿上厚实的红狐大氅,就往雪地里跑。脚下一滑,扑进了雪里将鱼莲吓了一跳。

鱼莲且来不及穿上披风就跑上前来,将若冲扶起,轻拍她上的雪,急迫问:“主子,您摔哪儿了?冬天可与平不同,这样冷的天,骨头都冻得脆了……”

若冲笑嘻嘻地说道:“你看吓得,我又不是摔地上,是扑雪地里什么事都没有!”

连翘抱着暖炉从廊庑下走过,责备鱼莲道:“你怎么不好好地看着主子,伤了哪儿你有几条命担待的?”

一面说话,连翘一面上前将暖炉递到若冲手上,若冲推开不要,还跑出院子。鱼莲使唤下头的丫鬟仆从快些将雪扫干净,别待会又将若冲滑倒了。

若冲听到连翘的话,一只脚都踏出院子去了,又折回来喊道:“不准!下到我的院子里这些雪就是我的了,待会儿我还要回来堆雪人,你们谁不能动我的雪!”

连翘只得无奈地应下,鱼莲在一旁咯咯笑着。

连翘蹲下捧起一捧雪朝着鱼莲的面堂掷去,雪进了鱼莲的鼻喉,将脸灼得发红。他拍着脸上雪:“又不是我惹你生气,干嘛打我?”

“谁让你笑的?”连翘怒蹬他一眼,赶忙追若冲去了。

若冲出了院子,若冲却发现祺王府到处都贴着喜字。

正在奇怪时,连翘鱼莲追了出来。

连翘怒瞪鱼莲,嗔怪道:“你怎么不好好看着主子?待会儿上面问起来,你来说!”

鱼莲也害怕,道:“昨王爷才吩咐过今不要让主子出院来,主子前些子总说天冷不愿意出门。怎么知道今下这么厚的雪,冷得要命的天她反倒跑出来了。”

连翘红着鼻头,抱怨:“谁知道她看见雪就这样欢喜,不管不顾的?”

若冲漫无目的在祺王府里到处走,见前面有个池塘,被冰雪冻住,她小心翼翼地跑上前去,蹲在池边,用手轻敲冰面,而后又抬起脚来,轻轻去踩,鱼莲赶忙上前去拉,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落入冰池中。

此时,听见前院中有放鞭炮的声音,若冲便问旁的连翘:“府上怎么这么多喜字?是谁办喜事呢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

鱼莲和连翘交换了一个眼神,不说话。若冲心里想自己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便顺着声音走过去一看。

若冲随着这一路的喜字,总算明白为何送到她房中的饭菜一不如一嫁过来第一天有十二个菜,如今半个月过去,祺王府上下都将她当做修仙辟谷的人,每只有三菜一汤,还都是素的,原来是祺王喜新厌旧另有新欢,自己失宠了。

“这新王妃是谁呀?”

连翘知道瞒不住了,便坦然回答:“皇后娘娘的侄女,大理寺卿的文远博的嫡女,文术姑娘。”

若冲一听是文术,乐了,文术一心嫁给祺王,如今称心如意也是好事一桩。

“娘娘,咱们回去吧。”鱼莲扯扯若冲的衣袖,怯怯地喊道。

若冲却已经冲入前堂,因为是纳侧妃,没有大宴宾客。

若冲见祺王坐在正堂之上,文术向他行礼,若冲见状正要走,祺王叫住了她。

“王妃怎么这时候才过来?”

说话时,祺王朝着若冲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若冲照做走到祺王旁,祺王示意她坐在自己右边的椅子上,让文术给她行礼问安。

礼成之后,兰心搀扶着文术回屋去了。

若冲侧目打量着一喜服的祺王,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

“王爷还不去入洞房?”

祺王目视前方,冷冷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只是听见响动,过来看看,凑闹罢了。”

“既然你看见了本王也就不瞒你了,这是本王的侧妃文氏,她出尊贵,你小心别得罪了她。”

若冲笑了笑:“文术文姐姐,我认识的。她是个极好的人,我会好好对她的,请王爷放心。还有,恭喜王爷大喜。”

祺王听此一言,脸色顿时不好了,起便离开了。

若冲莫名其妙地问魏大宝:“我说错话了?”魏大宝只是无奈地摇头。

这一夜,祺王喝得烂醉。踉踉跄跄地进入了新房,揭开文术的红盖头,倒头便睡。

祺王醉得厉害,将服侍自己的文术上鲜红的嫁衣都吐得满是秽物。

祺王躺在上呼呼大睡,文术换了寝衣,洗去铅华,盖上被子,躺在躺椅上,烤着火儿,这个屋里被烧得暖洋洋地也闷的厉害。

文术清楚自己嫁入祺王府只是一场权术博弈,祺王不待见她是必然的,她这一生应该还有很多这样的夜晚,寒冷孤独无助。

文术侧过头,望了望熟睡的祺王。

文术回忆起八岁的时候,她随母亲入宫,皇后和母亲在屋里说话,她在外头偷听到皇后和母亲的谈话。

皇后说赵家对不起敬灵帝,她得替赵家还欠荣家的债,照料好敬灵帝的妾室儿女,还有管理这诺大的后宫,替他应付赵家,让他可以潇洒自在地做他想做的。

文术的母亲文赵氏哭着,说了文远博参与了陷害了甄海的案子,甄海打击贪腐没有成,就是因为文远博告密,背叛了敬灵帝和甄海。

文赵氏说她每次见到祺王心里都有几分后怕,要是祺王长大后要给母族复仇,文远博必死无疑。文赵氏求皇后暗地里杀了祺王,保赵文两家安宁,可皇后拒绝了。

皇后信誓旦旦地保证,她说祺王会看在养育之恩的份儿上放过赵家文家。可自那之后,文术经常梦到祺王杀了文远博。

于是,文术学皇后,一心想成为祺王的家人,希望他念及一丝谊,对自己的亲人高抬贵手。

洞房花烛夜,文术反复起在照顾着祺王,似乎是鸡鸣时分,文术才睡过去的,可没过过久,她就听见祺王起穿鞋,蹑手蹑脚地走出里屋,文术微微睁开眼,偷偷地望着他的背影,只是轻轻叹息。

第二一〇章 朱丝已绾同心结

祺王披上斗篷推开门,夜色朦胧,满眼都是飘着的白雪,风力正猛,灌入衣襟之中,祺王冷得一个哆嗦。屋外伺候的丫鬟望见祺王出来,上前问安,祺王让她们打着灯笼,自己回正屋盥洗更衣去了。

魏大宝还在熟睡,听到有丫鬟来叫他去伺候祺王,急忙起穿了衣衫便来到祺王跟前。

“主子今儿怎么早早地就出来了?”

“怎么,本王还得守着她到天亮?对了,昨天王妃那边没什么动静吧?”祺王关切地问。

“鱼妃还是老样子,晚膳过后就去早晚课,没什么别的,倒是听鱼莲来说,王妃很喜欢雪,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可她的手指头旧伤未愈长了冻疮,难受得大半宿没睡,连翘守在边没多会儿就得给她涂药止疼。”魏大宝回答。

“她是说过想看雪,本王从前还答应过她陪她玩雪,只是物是人非,现在见了面生怕出说什么伤心的话来……对了,若冲这些天,你都叫人按着本王说得给她准备饮食吗?”

祺王揉着睛明,闭目养神。昨夜喝了酒,今天头昏脑涨得难受极了。

魏大宝给祺王准备水沐浴,双手伸入水中试水温,回答着:“从没说过这个,好像不在意似的。”

祺王哀叹,意味深长地低声喃喃:“是呀,她在意的不在这儿。”

祺王沐浴之后,无心看书练武,透过窗望见外头天色微明,起直径往若冲那院去了。值宿人刚一推开院门,便望见正屋门口那一个雪人,询问之下,确认那是若冲昨自己推起来的。祺王往雪人走去,看许久觉得它形单影只,便躬下去,在若冲的雪人旁再堆一个雪人。

雪人才堆砌起来,祺王望着那个两个站在一起紧紧挨着的雪人,渐露笑颜。昨是他的大喜子,可心里却难受纠葛,懊悔自己不应该和若冲置气,若冲心里没他,他便是纳一百个侧妃若冲也不会有丝毫醋意。

看着天色将明,鱼莲连翘等人已经起忙碌,想若冲也该起了,祺王不知如何面对,正转离去。

“来都来了,不打个招呼就走?堆个雪人在那杵着看着我,我还以为闹鬼了呢。”

祺王听到若冲的声音,闻声望去,见若冲散着长发,穿着茜素红棉袍,一手挑起门帘,一手扶着门框,站在门槛上,歪着脑袋望着祺王笑。

“你站那儿不怕摔吗?”

祺王上前来到廊下,背着手询问若冲,一见若冲他只觉得气爽神清,早前心中的霾一扫而光。

“是呀,祺王府的门槛儿高,站这么高,真能把人摔了呢!我寻思着,以后改坐门槛上和王爷说话,行吗?”祺王正要进屋撩起另一半门帘,若冲立即转进屋,她原先扶起的帘落下,“啪”打在祺王脸上。

若冲屋里,炭火烧得旺,屋子里格外的暖和,祺王连脱了两件衣裳才觉得舒适。

“怎么不陪你的新娘子跑来我这儿了?”若冲问。

祺王阳怪气儿地回了句:“新娘子待在新房里跑不了。”

若冲坐在梳妆台前,连翘上前给她梳头,若冲推开她指指祺王,低声:“服侍他去,我这用不着你。”

祺王在屏风后,透过薄纱望着若冲推开连翘,要自己梳头想来她又要挽个道髻装神仙了。

祺王走到梳妆台前,选了一支翠翘递给连翘,对着若冲说:“今文术会来拜见你,你可不能再做道姑的打扮了。”

“她要来?你让她来的?”若冲抬头望着祺王。

“规矩,入府第一天她要来拜见你,就像你嫁给本王之后要入宫去拜见父皇母后一般,她是侧妃不必入宫,可要拜见你。”

若冲叹息朝着连翘招招手,连翘上前给她梳头,若冲喃喃抱怨:“这发髻压得我的头疼死了。”

祺王满不在乎地:“疼也得忍着,谁让你头发又长又多。”

若冲从铜镜中看见祺王,她没好气地:“你信不信我把这头发剪了?”

祺王站起,从茶几上摆着的针线盒里抽出剪刀走到若冲若冲跟前,从连翘手中夺过若冲的一缕头发。

“你要绞头发本王可以帮你。”祺王一脸坏笑。

若冲一怔,撤回自己的头发,双手抱头,慌道:“我也就是说说,体发肤受之父母,哪能说剪就剪了呢?我就随口一说,至于当真吗?”

祺王将剪刀放妆台上,冷哼一声:“你就是狗掀门帘子。”

若冲不明,反问:“什么意思?”

“全凭一张嘴呗!”

若冲乜了祺王一眼,不再多话。

祺王在若冲的房中用早膳,魏大宝便吩咐了膳房做些好吃的送来,若冲梳妆完毕,出了内屋见餐桌上摆放着自己吃的糯米八宝饭,坐下来便举起筷子,不顾祺王开始吃饭。

“你以后经常来陪我吃饭如何?”

祺王不以为然,慢悠悠地喝着小米粥:“为何?”

“你一来,我就有好吃的了。”若冲一面说一面大快朵颐。

祺王看着她这吃相,心中暗笑着,面子上依旧装模作样地说:“你吃什么和厨房的人说一声不就得了。”

若冲侧目望他,阳怪气儿地:“我和谁说,也不如和你说有用。”

祺王哑口无言,匆忙用过早粥,祺王便去忙于公事。

没过多久,文术便过来向若冲请安,边的丫鬟老妈子个个衣着鲜亮,跟了一路。王府上的人眼红了便说文术排场大,才入府便要去若冲眼前炫耀家世。文术嫁了人,挽起发来,再配上侧妃按照规制的装扮,更显得端庄淑美。

“王妃娘娘金安。”

若冲扶她起来,道:“你不必称呼我王妃娘娘,我听着怪别扭的,咱们之前也不是不认识,就依着从前那样,你叫我妹妹,我喊你一声文姐姐。”

“这可怎么好呢?不成规矩的。”文术婉言拒绝。

“我叫你姐姐是觉得我们一家的,要是称呼你为文妃,就觉得你和王爷是一伙儿的,你们会合起来欺负我。”

文术愣了愣:“这是哪儿的话?妾怎敢以下犯上?”

“我不管,你就说你是和我一伙,还是和祺王一伙?”

文术扭头望一眼后跟着的母,低声道:“自然是谁给我糖,我跟谁一伙儿了。”说话文术从偷偷摸摸地从衣袖中取出一支糖人,

若冲看见糖人,脸上绽放出笑容,便拉住文术坐下和自己一道喝茶闲聊起来。

第二一一章 兰心

“姐姐子还没好吗?”

文术没与若冲说昨天没睡好,滴滴地用手绢捂住口唯恐自己刚才喝下的汤药叫若冲闻了不舒服。

“妹妹有所不知,我这是打出生就落下的弱症,打会吃饭便开始吃药,可一直不见好。”

“难怪,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上的药香味是香包什么的,原来是姐姐喝药染上的,原来姐姐早已经叫这些药汤子给泡透了,既然这样还不好,那你就别吃了。”

文术一阵笑:“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是药三分毒,再说,一直喝药,老觉得自己是个病人,你哪儿能好呢?”若冲嗑着瓜子儿和文术说道。

“那妹妹有何高见?”

若冲摇头:“‘高见’倒是不敢说,不过你们这些吃好喝好的王公贵族,子弱,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好,这样的人我在不争观倒是见过几个。”

“说来听听。”文术来了兴致。

若冲放下手中的瓜子,一本正经地:“原先在不争观的时候,我师兄遇到过一位富家公子,大夫也说他是天生的弱症,我瞧着他的症状和你差不多,说不上哪儿不好,只是看着病怏怏的。他家里人没少给不争观捐钱修缮,我若缺师兄抹不开面子,就得给人家少爷治病,我师兄去了他家一趟你不晓得,他爹有九房姨太太,可只有他这么个大儿子,从小就担心他摔了,找了两三个小厮,专门背着他走路。我师兄就说少爷待在深宅大院里气重,叫他来不争观居住,让他好生侍奉神灵,并且与弟子同食粗粮,白天就在观里洒扫练武,偶尔陪着他上山去采药。”

说到这里若冲停下来喝口茶,文术连忙催促:“他好了吗?”

若冲口中含着茶润喉,点了点头,而后才说:“原先和一滩烂泥似的人,半年后倒是有点儿人样了,他爹开心得又给不争观捐了好些钱。”

文术笑道:“说不准是你师兄给他开药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若冲撅嘴,“才不是呢!师兄说了,他的药就是五谷杂粮,山茅野菜,他原先只吃白面和稻米,大鱼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里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子自然不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吃粗食?”文术疑惑望着古灵精怪的若冲。

“我陪你一起吃呀,陪你一块走动走动,等你子好了,我带着你溜出去找好东西吃,怎么样?老是吃府上厨子做的菜容易腻,经常换换口味也好,我就不喜欢祺王府厨子做的菜,大多数菜都不合口。”

“那你让祺王再请个你喜欢的厨子呗。”

若冲摆摆手:“家花哪有野花香,出去吃更有意思。”

文术咂舌:“你终于说实话了,原来你打这个主意,想要出去吃喝玩乐,还要夹带上我。”

若冲憨笑着:“出去就说我陪你回娘家了,这样祺王也不会多问。”

“我也不能隔三差五回娘家呀。”文术道。

“东宫和文家咱俩换着回娘家呗,我出去带着你,你出去带着我。”

文术哭笑不得,只能无奈的笑着应付着若冲。

且说若冲和文术的话语让旁的连翘兰心一字不落的听了。

文术丫鬟兰心一直憋着气,在文术告别若冲回去的路上,她在文术旁说:“小姐真是好子,还说她是什么好人?你看她说那些话,叫什么话?”

“她就是这样的人,她这人确实心眼好,她见多识广我们这些长在闺阁中的女子比不得她。见识广了,说的想的和我们自然不同。”

“小姐子弱,哪有叫病人不吃药的?还有,那个换换口味,什么腻不腻的,家花哪有野花香,老觉得她在指桑骂槐地说您,您也不恼?”兰心问。

还不等文术指正,便听祺王的声音传了过来:“谁在指桑骂槐呢?”

众人行礼叩首,祺王不慌不忙地走出,问文术:“你这个丫头在说什么呢?”

文术行礼问安之后为兰心开脱:“小孩子胡说八道,王爷勿怪。”

祺王打量着文术旁的兰心,冷下脸来:“祺王府可养不起搬弄是非的人,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祺王说完也不给文术为兰心求的机会,便扬长而去。

文术连忙转头回去求若冲帮她向祺王求将兰心留下,若冲没有回答,只是支走连翘和鱼莲,屋里只留下若冲、文术还有跪地求助的兰心。

“姐姐看到我这里贴伺候的,这两个人了吗?”

文术点头。

若冲接着说:“太子妃原本给我准备的陪嫁丫鬟一个都没能跟着我进祺王府来,我边的人都是祺王选来的。”

兰心听了呜呜地哭着说:“王妃娘娘,求您帮奴婢留下来,奴婢自小便和我家小姐在一块儿,小姐体弱多病怕换了别个伺候不好她。”

文术接着说:“就留她一个,其他人留不住也就罢了。再说,她现在在祺王府被祺王骂了,就算是回文家去也免不了叫别人给她穿小鞋,以后这丫头子不好过。”

若冲叹息一声,看看文术一脸愁容,再看兰心哭哭啼啼。

“别哭了……我答应去试试,可不一定能成。”

文术应下,领着兰心回屋去等消息。

此时,祺王从后门送走了背着龚光杰来访的孙浩誉,祺王让孙浩誉拿着他的令牌去安排调粮的相关事项。

祺王松了一口气,转魏大宝便说道:“王爷,王妃在您书房等着您呢。”

祺王脱口而出:“不见!”

魏大宝悻悻地:“您不见,可奴才怎么和她说呢?她那脾气闹起来可不好收场……”

祺王这才缓过神来,问:“你说的是若冲呀?我还以为你说文术呢,要是文术就不见。”

魏大宝微微勾唇:“那王爷见不见?”

“反正也到吃午饭的时候了,让她和本王一块儿吃个饭。”

“奴才这就让人准备去。”魏大宝含笑领命。

魏大宝一走,便只剩木子右跟在祺王边。

木子右想了想说道:“王爷,您今天不该和文家这么硬来,虽然文远博做的坏事,可文小姐实在无辜。”

第二一二章 溶月

“本王原本就没有打算报复文远博,是他们文家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就算杀了一百个文远博,外公能死而复生吗?文远博当年陷害甄家,不是很快就来报应了吗?文术天生多病,文术的孪生妹妹是个死胎,为了那个死胎,文赵氏再不能生育,文远博膝下无子,本王就当作是老天爷罚了他。再说,文远博这个大理寺卿做得做得还称职,本王现在不想换人,以后不想换。”

走了几步,木子右又问:“既然不讨厌文小姐,何必刚来就打她的脸呢?”

“若冲是本王明媒正娶的妃子,就算做了天大的错事,在这个王府里也只能本王说,轮不到旁人去指摘她,这就是规矩。这个府里,谁冒犯了她,本王都会罚的。”

藏。

祺王由外归来,进了书房魏大宝帮他将披风解下,若冲见他来放下手中的暖炉,上前帮祺王脱去厚重的外衫。

“王妃来,是有事吗?”

“有点小事想求你帮忙。”

“说吧,本王听着呢。”

“文姐姐的丫头兰心,能不能不要赶走她?就是小丫头顺嘴乱说话,教训教训就得了,何必不依不饶呢?”

祺王皱起眉头:“本王这可是为你撑腰,你怎么分不清好赖?”

“你看,文姐姐第一天到府上来,你就这么对她,你说她怎么想。再说文姐姐来求我帮她说话好,我都答应人家了,答应人家的事一次做不成,下一次她就不会来找我了,我这个王妃弄得好像在您这里一点威望都没有,这样不也是打我的脸吗?”若冲揪起祺王的衣袖,撒道。

祺王推开若冲的手:“你知道那个小丫头说了什么吗?”

若冲点头:“我这个人您是了解的喜怒形于色,说话也太直了,免不了叫人拿去做文章。可我正影子斜,别人误会我,我解释开了不就得了,不妨事的。”

祺王不理会她,一脸心事地坐下用膳。若冲揽过魏大宝的活,在祺王旁伺候讨好,祺王瞟了一眼奴颜婢色的若冲瓮声瓮气地:“王爷,就让我卖个人好不好?”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个兰心本王说过叫她走就必须走,这事没得商量,你是王妃,你现在要么坐下来和本王一道吃饭,要么就回去吃你的饭,你抢了魏大宝的活,是要本王将大宝也撵走吗?”祺王无动于衷地夹起菜放在碗里吃了起来。

“王爷不要让我夹在中间难做人好不好?”若冲嘟囔着。

祺王“啪”一声放下碗筷。

“是你自己把自己夹在中间了,文术是本王的妻妾,用不着你在这卖人。”

若冲被祺王这么一唬,只能悻悻离开。

若冲走后,祺王立即派木子右立即去将文术从文家带来的丫鬟老妈子一并送回去,嘱咐木子右要将事办好,不要留下后患,尤其不要让文术找到话柄,将来去皇后跟前告若冲的黑状。

文术房中。

木子右将祺王的意思带到,兰心红着眼圈给文术磕头告别,便回房间去收拾东西。

木子右在文术旁冷冷地说:“待会儿文主子还是去王妃娘娘那边请罪的。”

“为何?”文术满心疑惑不解。

木子右不愿地:“文主子求鱼王妃去劝王爷,好让您的丫鬟兰心和您的母留下,王妃直接就和王爷说了,却不想这么一说让王爷生了好大的气。”

文术追问:“怎么会?王妃怎么和王爷说的?”

“王妃她和王爷说了您所托的事,王爷不答应她,王妃就说了句不要让她夹在王爷和您之间难做人,王爷就说您是王爷的人,是王妃自己将自己夹到王爷和文主子之间的。”

文术一怔:“王爷怎么会这么和她说话?毕竟她是正妃,我为妾室有事自当去找她说。再说,王爷这话说得过也太伤她了。”

木子右冷笑一声:“文妃娘娘有所不知,王爷和王妃从大婚那在一起待过一夜,便没有在她屋里待过,面都没见过几面。奴婢在祺王府伺候多年,说句实话,您让王妃为您求王爷办事,还不如您自己去说。”

文术懊恼地:“我还以为,王爷很疼她呢,是我做拙了。”

“王爷和她的婚事是皇上赐的,王爷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也得领着不是?”木子右反问。

文术这样一听,唉声连连。一面因为兰心离开心中难受,一面又觉得自己对不住若冲。

文术午饭后带着东西往若冲房中去了,到了院门口便叫鱼莲拦了下来。鱼莲告之文术若冲吃了午饭,现在正在午休他们不好打扰,让她待会晚些再来。文术只好回去了。

下午时分,文术穿戴讲究,刻意妆饰一番,正想出门去见若冲,便下起了漫天的大雪,北风呼号,吹得人脸如刀割一般。文术便回房间去继续看书,等雪停了再出门去。

“主子,这是该用膳了。”祺王派去照顾文术的溶月摆好桌来。文术尝了一口,倒不是觉得味道不好,只是心不佳,实在没有胃口,便放下碗来。

兰心离开,她连个说体己话的人没了,心中憋闷。

“溶月,我的药你煎了吗?”文术问道。

溶月沉稳冷静地颌首回答:“回主子,汤药已经被王爷叫停了,王爷说他不喜欢您上那一股子中药汤的味道。”

文术听了,微声叹息。不愿与祺王派过来得侍婢发火,进里屋去看书去了。

不过看了一页,便听得溶月唤道:“娘娘,王爷说了,今是您的人坏了规矩,王爷作为一家之主,不得不罚。却也不想府上人见风使舵,苛待于您,他这几会来你房中休息,还请娘娘用过晚膳后,便沐浴更衣,等候王爷。”

文术虽然面子上依旧娴静安宁,可溶月却听得“嘶”一声,文术手中的书本被撕下半页来。

许久,文术低声自言自语地说了句:“王爷这么做,不是让王妃更佳误解我了吗?”

溶月假装没听见声音,低头忙着熨衣裳。

文术起,推开窗,露出一条缝儿,一股冷风灌入屋里,文术一个哆嗦又连忙将窗户合上。文术大声问:“这雪还要下多久?”

溶月回答她:“看样子今夜不会停了,娘娘也不要想着出去了,早些换了衣裳,等王爷过来您好伺候王爷。”

“知道了。”而后溶月伺候了文术洗去妆面,沐浴更衣。文术穿着熏过香的衣裳,浑香气馥郁,文术坐在榻上看书,闻着这个香气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第二一三章 荻上佳音多美意

深夜。

祺王来到文术的住处。还未进屋,便看见溶月守在外面,他走过去问了文术可有用过晚膳,溶月将文术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祺王,听见文术心中有懊恼会心一笑,便不再问下去。扭头让魏大宝赏赐些衣裳布料给木子右去。

祺王自己便掀起门帘,这屋里比若冲房里暖和多了,自己揭开披风,脱下狐毛大衣,交给溶月后。直径走向文术卧房,看见文术斜躺在软塌上,一手里捏着一本书,一手杵着脑袋在打瞌睡。

屋里的炭炉正旺,暖得让祺王闷不适。他走向窗口,推开一条缝透气,可这微小的声响惊动了文术,她微微睁眼,迷离之际媚可人,缓过神来。她忙挣起来,行礼问安。

祺王见她醒来,说道:“是本王吵着你了?还是风吹进来觉得冷?”

文术莞尔一笑,低眉含笑道:“臣妾睡眠一向很浅。”

文术手中握着一卷《老庄》,祺王指着书问:“本王可以看一看吗?”

祺王捧着《老庄》现在只将她当作病人,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些:“你这样可不行,听溶月说你今没有用晚膳?”

“没胃口。”文术浅说。

“还在怨恨本王罚了你的丫鬟吗?”祺王不以为然地说着,随意地翻弄这手中的书,而文术却心神不安。

“臣妾不敢,只是臣妾边的人一下子都走了,不免伤心难过,这才没有胃口。”文术毕恭毕敬。

祺王扶的手,让文术坐下,自己首次与她面对面,相隔几尺,言语虽然亲切温柔,可体却不由自主地距她千里之外。

“昨夜本王喝多了,你伺候本王一夜,辛苦你了,今天过来陪你,还有……”祺王哑然一笑,文术心知肚明。

文术神冷漠,凑近他为他更衣。祺王也一愣一愣地,此时,魏大宝闯进来。与祺王隔着屏风。

“主子,龚大人来了。”

祺王微怒,骂道:“这么晚了,本王要歇了,叫他明天再来吧。”

魏大宝继续:“王爷,龚大人的事,怕是拖不得……”

祺王送一口气,望着跟前羞紧张的文术:“本王那就走了,你先睡,本王待会儿再过来。”

“还有一事……听说王妃今激怒了王爷,她去求王爷是臣妾托她去的,有罪是臣妾罪,请王爷不要迁怒王妃。”

“你有这份心就好。”祺王牵起文术的手,握紧她的胳膊。

文术将祺王的衣裳又给穿好,送他离开。

院外,祺王走远了,到了无人之处。

“你要再来外一点儿,本王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祺王脸上渐渐绽放劫后余生的笑。

魏大宝不解:“文娘娘那样的美人儿,怎么王爷偏偏没心思?”

祺王只说道:“想来文术那样的大家闺秀,也不会把这种事给她娘家人说。”

“她现在一举一动王爷都能知道,她不会说。”

“那就好,刚才本王给她号脉,脉象虚浮,她只要这么一直病怏怏的,宫里就算催要皇子也不干本王的事。就让她这么一直病着吧,病着对谁都好,病死也无妨。”

“既然王爷不想看见她,何必和她做戏?”

“还不是做给父皇母后看的,做给赵家看的。”

“说道这个,王爷……龚大人对您没打招呼就娶文小姐一件事,很气愤。正妃那个也就罢了,可文小姐和赵家是实实在在的亲戚,王爷不担心他对你起猜忌吗?”

祺王笑道:“龚光杰自己就不和赵家的人接触吗?暗地里送着秋波呢,上树莫上尖儿,龚光杰也不知道最后太子和本王谁能做皇帝,站在我这边做事,而太子那边,他也留着后路呢。就不能搞清一色,不能让人觉得本王做了皇帝之后他们会遭殃,娶文术福祸相伴,和赵家现在捐弃前嫌……”

魏大宝叹息一声:“算来算去有意思吗?”

“老子有句话,叫‘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魏大宝摇头:“听不懂。”

祺王想了想,坏笑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懂了吗?”

魏大宝点头又问:“这话奴才明白,只是不知谁是上梁?”

祺王无奈地乜他一眼,拂袖而去。在藏看了很久的书,听溶月来说文术已经睡下,才回文术房中歇息。

文术这一夜睡得很沉,醒来只见祺王躺在自己旁脸色煞白。她蹑手蹑脚地转过,背对着祺王,思索着他何时来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祺王起之后,她伺候着祺王更衣用过早粥,便问起溶月,说祺王来了怎么也不叫醒她。溶月称文术昨夜睡得沉,她没叫醒,加上祺王说既然文术已经歇下,便不好再喊醒她,便在文术旁睡下。

“这就怪了,平里我经常失眠多梦,怎么昨晚睡得那样好?”文术疑惑地问。

溶月笑答:“王妃娘娘不是说是药三分毒吗?昨夜将主子的药停了,主子便睡得沉了,或许主子这失眠的毛病是药在作怪。”

文术笑了笑,不再多问。

午膳之前文术去了若冲屋里,此时的若冲道髻高耸,一青色道袍在闭拢室内阅读经卷。听鱼莲来报,若冲忙放下经卷,出来迎接。文术见若冲着打扮捂嘴笑道:“你这又要出去了?”

“平时在屋里就是这个样,要出屋才改做别的打扮。”

文术叹了声:“要是王爷来了,你也这么样子见他?不成体统。”

若冲莞尔一笑,道:“这个以后再说,只是不知道姐姐的兰心还在吗?”

文术摇头。

若冲颌首:“是我没办好,对不住姐姐了。”

文术拉起若冲的手来:“昨儿就想来看你,听送兰心走的那个王爷边的女婢说,王爷说你的不是了,这样一来,姐姐才是真的对不住你了。”

若冲不以为然地:“没事,姐姐不必挂在心上。王爷一直都是怎么与我说话的,我早就适应了。”

“那你怎么不哄哄他?你生得这么美,又这样聪明乖巧招人喜欢,怎么就不受宠呢?你多去他眼前伺候着,人心都是长的时间长了你们也就能和睦了。”

若冲听着文术给她讲道理,若冲不耐烦拿起文术从来的水果用小刀切成块吃了起来,等文术说完,若冲才说了句:“这事强求不来的。”

第二一四章 纵结千载盟警深

自从文术入府之后,祺王留宿文术房中。这件事没过几,便传到玉坤宫。

王府上下都说祺王大婚之后,只在正妃屋里待过一夜,之后便是独眠,文术入府之后,祺王留宿侧妃房中。皇后原先恐文术在王府冷落,如今反倒是要替若冲捏一把汗。正巧祺王入宫办事,便被皇后叫去了玉坤宫。

“幼清,你是不是和若冲吵架拌嘴了?”皇后问。

祺王摇头道:“儿臣和若冲好得很。”

“那怎么这么久了,只见你去文术房,不见你去看看若冲,大宝都说了,你寿宴之后,你们便没怎么见过面,没好好说过话,你天天去文术房里,还想瞒着母后?”

祺王一脸的疑惑,皇后不是向着文术的吗?故意让魏大宝放出风声,说他只在文术房中过夜,皇后应该欢喜才是,为何还要兴师问罪?皇后多的话也不便多说,只说今夜,以及以后,祺王得一碗水端平,甚至要微微偏向若冲一边,因为她是嫡妻,要在府上树立起嫡庶有别,尊卑有序的规矩。

祺王领下,如得了尚方宝剑一般,以后去找若冲,若冲要是撵他大可以搬出皇后的话。因为户部还有事务要忙,他得以脱。

在长街上,祺王问魏大宝:“你都和母后说些什么话?她会维护若冲?”

“皇后娘娘便只是问了问您和二位王妃的事,多的奴才也不敢说呀。”

“文术没入府的时候,她这么说,本王还以为是客气,是哄本王的,原来她是真的更护若冲,她究竟想什么呢?”

魏大宝小心说道:“或许是若冲作为正妃不得恩宠,让皇后娘娘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心里难受。”

祺王了然。

祺王刚离开玉坤宫,皇后便差人给若冲送去给若冲准备的翡翠和祖母绿首饰,送给文术一串珍珠项链。

今祺王早早忙完公务,兴冲冲地回王府去,去若冲屋里用膳,若冲见他来,满脸嫌弃。

“你跑这里来做甚?”

祺王坐下,鱼莲端上一碗饭来。他正夹菜,若冲便用手中的筷子夹住他的筷子,如此无理,祺王也不恼她。他只是放下筷子来,问:“来你这里吃饭都不许了?”

若冲狐疑侧眼望他:“你是不是惹麻烦了?”

祺王疑惑地望着她,不说话。

若冲吩咐连翘去屋里梳妆台上皇后送来的两首饰取来,鱼莲收拾开菜桌,若冲亲手把首饰匣子打开,祺王对宝石的鉴赏也就一般,可若冲给他看的这这正阳绿,色头分布均匀,通体水润,色泽明艳。正看着这翡翠,若冲打开祖母绿的首饰盒,且不说镶嵌的工艺,纯金首饰中镶嵌大大小小的祖母绿,匀净透亮,色泽纯正,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祺王先是惊讶,而后很快疑惑地问:“这首饰哪儿来的?”

“皇后娘娘赐给我的,我原先只觉得好看,后来文姐姐来我这陪我说话,我给她看了看,她让我来问问你是不是皇后娘娘有事要你帮忙。”

祺王促眉:“文术还说什么了?”

“她说这两盒首饰价值连城,让我收好了,皇后娘娘也给文姐姐送东西了,听她说是一串珍珠项链,我没问不过想来应该也是极好的珠子。不过你说她好端端送东西什么意思?”

“谁知道,她今天倒是把我叫去说了一通。”

若冲一边让连翘把首饰收起来嘱咐连翘将它们锁起来,一边看着鱼莲和魏大宝将饭菜重新摆上。

“她和你说了什么事?”

祺王端起饭碗,边吃边说:“她说别总是歇在侧妃屋里。”

“哦。”若冲吃下一口饭,咽下之后又喃喃念了句:“难怪又是祖母绿,又是翡翠的,我还以为是皇后娘娘知道我喜欢绿色,原来她是以为我被你绿了呀……”

若冲说得一本正经,祺王被她这话逗得一口饭喷了出来,若冲嫌弃地看着他,扁嘴嫌弃:“你以后别来我这儿吃饭了,真倒胃口。”

魏大宝上前擦去米粒,给祺王换了一碗饭,祺王不理会若冲,自顾自地吃饭。

若冲之前吃了文术送来的点心,现在也没胃口吃饭。瞧着祺王专心吃饭也不搭理她,若冲觉得无趣,便没话找话:“你是不是该谢谢我?我学我师兄给人治病的法子,陪你的妃吃五谷杂粮,我天天陪她散步教她太极拳,每都活动上一个时辰,她说如今她手脚软弱无力的感觉消退不少,胃口也好了,说是现在沾上枕头就能睡着。”

祺王听若冲这般说来,更生怨念,祺王乜她一眼:“谢你?这与你何干?”

若冲一个白眼,冷哼一声,再念叨:“文术要是子好了,她能好好照顾王爷啊!说不准过不了几年,她能给你生一地的孩子,我这里跑着一院子的小世子,小郡主,多闹?我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们带孩子呀……”

“你这样喜欢孩子,怎么不自己生?”祺王瞥眼。

若冲假装没有听见,将桌上的夹起两片,放在碗里,起将放到门口的小碗里。

“对了,你的猫来了吗?”祺王问。

若冲摇头:“准是谁家的饭菜更香,那小王八去蹭吃蹭喝不回来了,可怜我每天给它留饭,盼着它可以闻着味找回来,唉……真是没心肝儿的。”

若冲抬起头,望着沉的天空笼罩之下的她这一方小小的院落,暗自担心八蛋在这么冷的天能不能吃饱,待的地方暖不暖和。

若冲与祺王共有晚膳,使得祺王想起在不争观时,在她生辰下山吃饭的景,颇敢亲切。仔细想去又想起当若冲说那里的鱼做得与她母亲所做口味一样。饭后便叫魏大宝打发人去不争观山下的村子,在村西口一户院中种着桃树,还有数盆兰草,主人是一位寡妇,姓李。见到她问一声是不是给若冲道长烧过菜的,若是,便请到祺王府来供养着,专门给若冲做菜。

彼时。

溶月擎着伞,给文术挡着雪,来到若冲屋外,站住了听得暖阁之中,若冲和祺王斗嘴,文术只莞尔一笑,便转悄悄离去。

溶月在她后小声问:“主子不去找鱼妃娘娘了吗?”

文术轻轻摇头:“难得王爷去陪她,我不便打扰,待会儿你亲自去和连翘说一声,就说下雪了,我今天就不出去散步了,让鱼妃也别出门了小心着凉。”溶月应下,送文术回去后,再过若冲这院来和连翘转达文术的话。连翘与若冲说了话,若冲别无他话。

第二一五章 九连环

等雪停了。

若冲推开窗透气儿,月辉清洒在雪地里,令人气爽神清。

祺王留在若冲房里,若冲却也不与他生分,祺王灯烛旁看书,她在一旁玩九连环,弄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祺王抬眼看去,弄了好半天,她也解不开一个,祺王轻视一笑,笑声虽然很小,却传到了若冲的耳中。

“你会你来呀!整天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看见你我就来气。”若冲没好气地说。

祺王放下书,摊开手:“拿给我。”

若冲将九连环直接朝着他抛了过去,祺王伸臂接住。若冲抱着手一脸不屑想看祺王解不开焦头烂额的样子,却不想祺王三下五除二便将九连环解开了。

若冲啧啧赞叹后,却道:“现在是不是想奚落我?”

“我有那么刻薄吗?”祺王挤眼。

“你以为呢?”若冲反问。

祺王含笑摇头,重新把九连环扣回去,掷与若冲,若冲伸手去接可惜没接到落地上。

“你教教我呗!”

“你学不会。”祺王一口便否定了她,若冲乜他一眼,自己继续解九连环。

一阵沉默。

若冲解着九连环,越发地愤怒,扔到一旁。祺王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嘴角带着笑意。

“你还笑?你就想说我笨是不是?”

“我只是想说,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你是什么人就应该用什么解法,我是中规中矩地去解开,可你不同了,你就应该给它一刀,砍断了解开。”

“快刀斩乱麻?你的意思是我是个粗人?你骂我?”

“谁说一刀砍了不是解开的办法呢?有规则之内的解法,也有规则之外的解法,我是在规则之内,运用规则的人,你是那种规则之外,出其不意的人,我的方法你学不了,你的出奇制胜我也学不会。”祺王解释说。

若冲听祺王夸赞自己很是受用,顿时来了和祺王聊天的兴致:“难得听你夸我一次,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真的没事要和我说吗?”

祺王翻了一页书,一脸淡然地:“没事。”

若冲冷笑一声,大声问道:“连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很快便传回话来:“回主子的话,现在已过亥初三刻。”

若冲起来舒畅了子,打了个呵欠走到祺王旁毕恭毕敬地说道:“王爷,您该去文姐姐屋里了。”

祺王目光依旧落在书本上,冷冷地说:“这个时辰文妃也歇下了,本王就不过去打扰她了。”

“那王爷也该回去准备歇息了。”

祺王坐在椅子上依旧不动:“回哪儿去?这不就是我的家吗?”

“回你自己屋里去,这是我的屋子。”

“那本王要是不走呢?”

若冲蹲下,仰头望着坐在椅子上耍赖的祺王,摸着下巴思忖着笑道:“不走也可以,那你给我什么好处?”

祺王疑惑地:“你要什么好处?”

若冲噗嗤一笑:“我也不晓得,不过你看,你不来我这儿,那皇后娘娘多讨厌我的一个人都觉得你对不住我而给我送这么名贵的首饰,你要是还和现在一样亏待着我,说不准下次还有更好的东西。可要是你待在我这儿,我总是觉得你挡着我的发财路了,我的损失你来补偿吗?”

祺王咋舌,一脸嫌弃望着若冲:“财迷心窍了你?!”

若冲站起,不以为然地说:“有钱不挣是傻瓜!你要是什么时候一脚踹了我,我把这些宝贝变卖了,还能回去建个道观,做我的道士去。我这么一个让你看着就烦的人怎么能不为自己打算呢?是吧?”

祺王撇嘴:“那我就更得留下来了!”

而后祺王连忙命令连翘把今天皇后赐给若冲的首饰送到藏去,说这两翡翠和祖母绿首饰珍贵,他得亲自保管。若冲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还没捂的宝贝被祺王夺走,只能自责懊悔,满腹怨念的望着旁风得意的祺王。

“滚!我看你就是为了骗我的翡翠和祖母绿来的,好不容易攒了私房钱,却让你抢了。”若冲推搡祺王到了门口。

“本王今晚要是走了,明挨骂怎么办?”

“和我有关系吗?”

祺王灵机一动:“有,本王要是被罚就拿你撒气,可本王不能打你骂你,就罚你例银。”若冲冷哼一声松开推搡祺王的手。

二人沐浴更衣以后,便打发下人们走了,若冲脱了鞋爬上去,将被褥抱下,光着脚在塌上给祺王铺。

祺王冷着脸坐在若冲正在铺整的褥子上,一动不动,若冲瞪他一眼,将手里活计一扔。

“你今晚就在这儿睡。”

祺王听着窗外阵阵风声,皱了皱眉头:“这样会不会冷?”

“怕冷就走呗。”

祺王笑叹:“我好不容易来次你这儿,就不能给我个好脸?别生气了,我们之间用得着这样吗?为了点钱你至于这么横眉冷对的吗,你笑笑嘛。”

“穷不能让我开心,有点小钱钱我才能开心。”

“好,明天就把那两首饰还给你行了吧?”

若冲连忙跑到外屋,一手端着砚台,一手握着毛笔分出两指捻着一张信笺纸。

“立个字据,要不你明天不认。”

祺王无奈只得写下承诺,若冲得了承诺,兴高采烈的收起,放在自己的枕头下。而后起来,从外到里,将自己屋里的蜡烛全熄了。

祺王正在侧躺着看书,光线越来越弱,最后他头的那一盏蜡烛也被若冲熄了。

“没看见本王还在看书吗?”

“蜡烛不要钱啊?要看回自己屋里看去,想看多久都没人管……”

“得得得,打住!你地在我耳边念了一宿了,烦死人了。”

“又没人捆着你叫你听我说,腿在你上,你不会走呀?”

祺王无奈至极,无言以对,躺下睡觉。

因为分了被褥,若冲觉得自己的没有平里的软,辗转反侧,祺王睡在窗边,阵阵席卷而来的凉意,冻得他难以入眠。

“睡着了没?这边冷,再给我一被子。”祺王问。

若冲坐起来,掀开帐子,探出脑袋来:“我睡不着,被褥都分给你了,我这又冷又硬……”若冲撇嘴:“要不,来上和我一起睡?”

“那你会放心吗?”

“你以为你睡在这里,我能有多放心?”

第二一六章 应个冰清玉洁

祺王起,抱着被褥枕头往绣走去,若冲给他铺,两个人一人睡头,一人睡尾,平躺着,若冲说自己脚凉,祺王屈,将她的脚窝在怀里,给她捂脚。若冲一动不动,寻思着自己的脚有没有味道,却不敢问,越想越紧张得睡不着。

若冲抽出脚丫,坐起来,对着位的祺王说:“宫里有流言,说是皇后娘娘害死了你的母妃,你如今和太子争斗其实是在为你母妃报仇。”

“这话也就你信。”祺王闭着眼,他已经困了。

“我不相信,可就是怕你信。”

“上一代人有他们的恩怨,我们管不了,管好自己就够了……别说话了,我要睡了,明早还要早起呢。”

祺王捂着若冲的脚,若冲脚暖了全也就暖和起来,没多会儿便睡着了。

可是祺王却没了困意。

第一次听到皇后娘娘是害死甄贵妃凶手的时候,他才十三岁。他吓得从玉坤宫跑到了空蝉院,蹲坐在屋檐下,六条嬷嬷从外面回来,看见祺王在屋檐下抹眼泪。祺王将自己听到的告诉六条嬷嬷。他问她,皇后是不是凶手。六条嬷嬷摇头。

那时候的祺王说,他只想做皇后贴心的儿子,一辈子孝顺皇后。

可事与愿违,先是宫里传出皇后是害死的贵妃的凶手,而后敬灵帝让他外出建府。

祺王问

翌,祺王早早起,惊醒了若冲。若冲揉着惺忪睡眼。

“你醒了?”祺王背着她,坐在边穿鞋。

“你什么时候兑现承诺?”若冲嘟囔着问。

“啊?你说什么承诺?”祺王没有回头,继续穿鞋。

“就是你写的,你要把皇后娘娘给我的首饰还给我。”

“这个呀,等再过几十年吧。”祺王坏笑一声。

若冲一惊:“啊?!”

祺王解释说:“我只说还给你,没说何时还给你,你就等着我什么愿意还你再说吧。”

若冲把拉住祺王的后襟,气呼呼地:“转过来,看着我,和我说清楚!”

祺王转过脸来,若冲的气顿时消散而去,噗嗤一笑,捂住嘴巴:“你脸?哈哈。”

若冲睡觉不安分,打滚踢被子,祺王睡到半夜冻醒,只见被子被若冲裹成一团。祺王爬过去拉扯被子,谁知道才扯到一个被角,便被若冲临面一脚,踢在脸上。

“你自己干的好事,自己不清楚吗?我孬好也是一个亲王,和王妃在一起一夜,第二天成了这副样子,我今天怎么出门?”祺王拉长个脸,气呼呼地说道。

若冲缩会棉被中,只露出一双明目,委屈害怕:“你想怎么办?要不你打我一顿,解解气?”

祺王乜了若冲一眼,不理会,假装忿然离开,到了屋外,想到若冲被他吓得蜷缩在棉被里,委屈的样子,忍不住露出笑来,想来若冲以后也不敢再提自己霸占了她的翡翠和祖母绿的事。

此刻魏大宝端着早茶过来,见祺王披着皮袄,站在屋外发笑,魏大宝也迎合着笑脸上前,抬头见祺王下巴上的淤青,惊讶地:“主子,您的脸?!”

祺王给他一记眼刀。

魏大宝不敢再多问。

起后若冲几次想去找祺王把自己的东西要回来,可是都恐祺王为昨晚的事生气。坐在梳妆台前整理自己的首饰,这次她要亲自把好首饰收好,藏起来,防着祺王对她的这些首饰动歪脑筋。

正在收拾着,连翘进屋子里说,今天是文术的生,王爷一早派人往她屋里送了一尊红珊瑚。

若冲一听,自己也能不不送礼,在自己的首饰里翻找,看见一对椿色翡翠耳坠子。想起文术喜欢椿色翡翠,可是自己只能拿出一对耳坠子,想文术会不会觉得寒酸。

于是,若冲突发奇想,将这对翡翠耳坠子放在杯子中让水泡着起,拿出屋去。直到傍晚晚膳前,翡翠耳坠凝固在冰块中,若冲用水晶盘子装着冰,放入食盒子中。

来到文术房中,说要送东西给文术。若冲说要送东西,文术再一瞧食盒子。

“你这是送什么好吃的来了?”文术饶有兴趣地凑过来问。

若冲笑盈盈地将盒子打开,双手托着盘子,捧出来给文术看,文术不懂,望着她。

若冲解释道:“姐姐你有所不知,若是放在首饰盒子,实在委屈了这翡翠,若是放在冰中,正好应了‘冰清玉洁’一词,这般赠给姐姐更是相配您的气质。”

文术笑了笑,收下礼物。

若冲到话叫门外的祺王听了,冷笑一声:“还有这般无赖的说辞?亏她想得出。”

此处人本就不多,祺王与魏大宝说得话也传入若冲耳中,若冲拉着文术,笑问:“哪个贼又站在门外吹着风偷东西了?”

魏大宝掀开门帘,祺王进屋里,魏大宝尾随,帮着祺王解开灰鼠斗篷。

“本王哪里偷东西了?”

若冲意味深长地瞧了祺王一眼,拉着文术地手说:“偷听偷看的,不是想偷难道是想抢?”

文术虽然不明那偷和盗的缘故,也听得出话中有刺,连忙扯了扯若冲的衣袖。

祺王脸色难看地回话:“是风吹进耳朵里来的,容不得本王不听。”

若冲乜了祺王一眼,让连翘给自己披上红狐斗篷,罩起发髻。

“怎么不多坐会儿?”文术问若冲,祺王接过话继续说:“怎么本王来,你就要走?”

“妾本就是来哄姐姐开心的,她也笑了,您也来了,我若是不走,那就真是不长眼往别人中间夹。”

“冲儿!”文术起拉着若冲的衣袖。

“嗯?”若冲回头。

“留下一块儿吃个饭,你那边一个人怪冷清的。”文术道。

若冲轻推文术拉出自己的衣袖的手,瞥着祺王:“来这屋便是来看姐姐的,我在或不在有什么打紧的?就怕有些人见了我,只觉得烧香引出鬼来了,我可不讨嫌做烦人鬼。”

祺王没好气地:“这个府上谁敢嫌弃您呀?”

若冲扭头望着祺王:“你若是要见我,自然得去我屋里看。我可不做这种借他人的酒浇自己的块垒的事。”

祺王愈发被若冲说得生气:“还是本王走吧,你们在这儿吃。”

祺王还没坐下便叫若冲气走了。

第二一七章 频来客

文术忙追出去送祺王。

到了门口,祺王也不看没有穿披风冻得鼻尖发红的文术,冷冷地说:“王妃回去吧,外头冷。”

“王爷,别生鱼妃的气,昨天王爷进宫之后臣妾娘家来人看望臣妾,后来成妾看见鱼妃偷偷哭了……她没有家人,在王公侯门家,别说没有娘家,便是娘家人地位卑微些,也会遭人欺负。这些子来,您这些子留在成妾屋里,府上的势利的人难免看低了她,克扣她那边的炭火饮食,鱼妃怕冷,就把从东宫带来的银子给了连翘,拿去打点下头了。”

“她为何不和本王说?”

文术摇头:“她也没与臣妾说,是成妾自己无意撞见的。后来也是问了她的,可是她说不想给王爷添麻烦,他们都是府里伺候王爷好些年的老人了,不好撕破脸的。”

“若冲不会这种话吧?”祺王冷瞥文术,文术颌首,吸一口再道:“这是臣妾说的……鱼妃的原话是‘厨子不偷,五谷不收’,还有就是说您的……”

“她怎么说本王的?”

文术吞吞吐吐地:“她的原话是说您‘当家三年,狗都嫌’,不好为了点吃喝给您添堵。”

祺王笑了笑:“这倒是若冲说的,这件事本王知道了,你回吧。”

“王爷,您的眼睛?”文术怯生生地问。

“夜里起夜磕的,无妨。你快回屋去吧,外头冷。”祺王温柔地扶着文术的肩膀催促道。

文术送走祺王后,回屋里,连忙跑向炭盆取暖,若冲将怀中的暖炉塞给文术。等文术全暖和起来,她便嗔怪地戳了若冲的脑袋:“还说自己不争宠?争得最厉害的就是你!”

“姐姐是怨我气走了王爷吗?”若冲不以为然地问。

文术摇头,满目怜望着若冲:“我有的是靠山,就算他一年不来我屋里我一样锦衣玉食,可你不同,你是正妃又没有亲族,何必气王爷?”

若冲嘿嘿地憨笑。

“我有姐姐疼我就心满意足了。”

文术轻叹,戳着若冲的脑道:“小嘴抹了蜜似的,你要是把哄我的心思花一半在王爷上,你也不会被那些仗势的下人们欺负了。你看你那手受过刑,这些天你屋里冷你没事往我屋里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本来就长过冻疮,这病会复发,姐姐没得过不知道。”若冲笑着说道。

文术斥道:“见过满手长冻疮的,没见过长两个冻疮连使筷都费劲的,你就骗我吧。总说自己不矫,最矫的就是你,自己大大咧咧地,叫别人看了心里难受。”

若冲凑到文术旁,一本正经地说:“我出不好,没教养没规矩,即便是长着容貌讨得他一时欢心,也没用的。加上门不当户不对,我和祺王是走不远的,我不想花心思在注定的事上惹得自己烦心。还不如现在哄好了你,将来他发现你这颗明珠知道珍惜的时候,说不准我还能跟着你享清福呢。”

文术问及若冲的父母时,若冲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文术便知若冲有难言之隐,如今若冲如此直白断定了自己的出卑微,文术更知此事不能深究,便安慰说:“有乱说话了,什么出好不好的,五百年自有王者兴,说不住您的祖先是什么王侯将相,我的祖先只是平头百姓,再往前倒腾,大家女娲娘娘抟土造人做出来的同根同源,哪儿来这么多高低贵jiàn)之分?”

若冲听了文术的话,很是受用。若冲挽着文术的胳膊,靠在文术的肩头,叹息一声说:“是呀,孔老二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把人分三六九等,高低贵jiàn)。”

且说,祺王独自用晚膳,想起文术说起的若冲在府里被怠慢了。问起魏大宝此事是否属实,魏大宝谎称不知,斜眼偷瞟与他一道儿侍候祺王的木子右。

祺王侧目见了魏大宝的眼色,清了清嗓子,朝着木子右语态平和地道:“子右,以后若冲的事就交给你了,到底你是女子,比大宝心细些,替本王好生照顾着王妃,要是再有刁难若冲的事,你就来和本王说,本王一定严惩。”

木子右只有领命,如今若冲的饮食起居由她负责监管,自然不便再刁难若冲。只是木子右怨恨起文术多嘴多舌。

天气越发的寒冷,祺王那边也一刻不得闲,私下买卖天地虽然已被止住,可江南的粮食价格一直居高不下,龚宗宁和孙浩誉为了这件事和龚光杰闹翻,龚宗宁原先公务,由次子龚宗宇接替。

司礼监终于如愿重整旗鼓,插足项子虚的生意,让项子虚变成第二个鱼难成。

听龚宗宁说,赵文贞对黄保和项子虚所作所为很是愤怒,项子虚已经从武林迁居至金陵鱼难成旧宅居住。赵谨明却认为赵文贞和项子虚的分道扬镳并非真实,项子虚和司礼监的联合,是赵文贞向司礼监暗送秋波。

无论哪一方,内部都并非铁板一块,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眼看就要到年末内阁财务会议,将去年的一年的开支收入整合销账。祺王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没有回过正屋休息,一直住在藏。

没过多久,若冲被祺王下令要求搬处正屋,迁到藏旁边的小院居住。祺王好些子没空去看望若冲,却恐若冲再被木子右等人暗里刁难,把若冲安排到自己眼皮子地下,可以照看她。

而若冲入住的小院建筑虽不比原先所住前院,正屋华美,却更清雅古朴,因在藏附近,故而更加清静。可此处距离前院比较远,若冲去找文术也不比从前方便。

若冲搬过去的第一,祺王便来了,询问若冲觉得这里如何。

若冲说此处甚好时,祺王笑了。祺王这也是忙里偷闲,给自己找个休息的时间。他摆摆手,吩咐伺候的人退下,只留下若冲和他在屋里,若冲背着他整理她的经书典籍,他走到若冲旁,立在书架前与若冲一起整理书籍。

若冲推开祺王,叫他去旁边的暖榻上休息一会儿。

“我是看你辛苦,又不要下人帮忙,才动手帮你整理,何必如此决绝?”

若冲扭头解释:“书籍还是自己整理,这样用起来方便寻找。”

“也对。”祺王只得收手,坐下,端起倒出已有些时候,放凉的一盏茶,轻嘬一口。

第二一八章《任氏传》

“在不争观的八年里,我能做的,也只是念书,悟道,久而久之,也就把书本当作了宝贝,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书。”

祺王却在一旁品起茶来,赞叹:“王妃烹的茶,味道真是不一般。”

若冲听之,便愣起神来。说起烹茶的手艺,还是仁清太子手把手教导她的,初学,自己根本不懂茶的好坏。仁清太子来到不争观,给她带来几十种名茶,从选水开始教她,许多时候,他在自己的后,握着她的小手一点点地教,现在细细想去,不由得起了鸡皮疙瘩,那些悉心照料,精心抚育竟然是图谋不轨。

想起扬之覆所说之事,仁清太子不过在将她调教成甄贵妃。

她转过头,祺王半躺着凝着她。她忙回头继续整理书架,祺王能看中她,也是仁清太子多年特殊养育的功劳吧?

“你现在就在我藏旁边住着,若是王妃得空,给我烹茶可好?”

若冲想了想,反问:“要我答应你,给我什么好处?”

祺王颌首一笑:“又要钱?”

若冲挑眉嘻笑:“还是你懂我。”

祺王放下茶水,道:“那你住在我这儿吃我的用我的,这怎么算?”

“我……”

祺王起一本正经地:“待会儿我让管事把账本送来,你想想怎么赔我钱。”

“你……哪有你这样的。”

“谁让王妃先和本王算帐的?”

若冲吃瘪,不在多话,只是答应给祺王给他烹茶,送茶。

用过午膳,若冲亲自给煮茶,一手握着蒲扇,轻轻地摇。连翘端着削好的水果走到若冲旁。

连翘望着茶托上有两个茶盏,便道:“主子这茶是要往王爷那边送去吗?”

“你和管事儿的说一声,以后我们屋里的茶是往藏送的。”若冲一字一顿地与连翘说道。

若冲知道祺王将她挪来此地,与祺王办公居住之所不过一墙之隔,意图再明显不过。那夜他为她暖脚她心中感激温暖,可她却不敢亲近祺王。祺王不知她的份,若是知道了,还会和现在一般呵护自己吗?

祺王说起茶时,她又一次想起仁清太子,才恍然想起自己嫁入王府是来避难安立命的,不该有多余的想法。

端着茶,进到祺王的书房,见有客人在。

钱子穆向若冲行礼。

若冲第一次见到此人,从前为凌志孺的案子若冲听人提起过钱子穆,原本以为户部侍郎钱子穆应该长得獐头鼠目,大腹便便,却没有想到却是个模样端正体面,材微微有些偏瘦的中年人。

若冲将茶放在祺王座位旁边的茶几上,目光瞟过一本翻开的账本,她好奇地定睛去看,双手微斜,将茶洒了几滴,还好没有弄湿那些重要的文稿。

祺王见若冲去看,便假装无意地抬起手来,用衣袖见它们挡住。

若冲并无别有用心,只是好奇看了一眼,见祺王如此防备,悻悻离去,不作任何耽搁。

若冲从藏走出,见自己住的小院里,丫鬟们正在打扫,擦地。若冲见下人在洒扫,自己也无人跟着,便去文术那边闲坐。

若冲来至文术屋里,掀开棉布帘探出头去张望,不见文术,便喊问:“姐姐在吗?”

文术听到若冲的声音,沉郁的脸庞顿时换上笑颜,从软榻上起来穿了鞋,与溶月一道儿从里屋走出去,招呼若冲进屋来。吩咐溶月把今早她做好的小点心端来给若冲尝尝。

文术自己则是上前,亲自动手给若冲褪去披风,不见连翘鱼莲,文术张口便问:“怎么一个人?”

“走着走着就过来了,对了姐姐在做什么?”

文术指指着软榻笑道:“天冷了,也懒得动,吃了饭,在屋里看看书,困了就眯一会儿。”

若冲坐下,见文术看着《任氏传》,若冲笑:“姐姐个大家闺秀还看这个?”

“虽说得是怪力乱神,可也有有趣。人兽善能由此缘,况人乎?”

说话间溶月端上来七八种点心,若冲看得馋了,转头满是委屈地看着文术。

文术见她眼神不对,笑问:“你这是怎么了?”

若冲撅嘴嘟囔:“姐姐真是的,我天天在的时候,你这儿也就两三样点心,我刚走你就做了这么多花样……”

文术叹息一声,用食指戳了戳若冲脑袋:“你这小白眼狼,我可算白疼你了,你听溶月说说为何这里有这么多点心。”

溶月用手帕捂着嘴笑之后,道:“主子今早起来就开始做点心,打算着午膳后给王妃娘娘送去,可今儿我家主子忙活了一早上,吃了午膳便有些乏力,便睡着了。刚醒没多会儿,主子自己看着书,叫我把点心装好了,她要亲自给您送去。”

若冲怯问:“那怎么做这么多?”

文术解释道:“平你天天往我这儿跑,我都不带重样的,这会儿想着你搬远了,怕你不往我这儿跑,就把这几天的点心都给你备足了。”

若冲憨笑着抱住文术,撒:“姐姐最疼我,我也就只敢在姐姐这儿说心里话,哪里会因为搬远了就不来陪姐姐呢?”

文术请拍若冲的肩膀,让她尝尝自己亲手给她做的点心。若冲在文术跟前说心里话,文术何尝不是呢?这诺大的祺王府里,只有若冲对她说的是真话。若冲不在时,文术也只能与书本为伴打发时间。

文术的房间比旁人更加暖和,炭盆烧得旺旺,房中闷得厉害,若冲吃桃酥,文术在远处给她绘声绘色地念着《任氏传》。文术将溶月给自己熨好的香气馥郁的衣裳放在若冲旁的桌上。

“姐姐,你这衣裳真好闻。”

文术笑了笑,接着念书。

没过一会儿,若冲手中还捻着饼子,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文术站起来望着溶月每给自己送来的干净衣裳,脸色一沉。

文术出门喊来溶月吩咐丫鬟给若冲脱了鞋,叫溶月将自己的虎皮毯子取来给若冲将若冲抬到榻上去睡。

文术就守在若冲旁,却也不能安心在一旁看书,若冲一个抬手,便把毯子掀开了,还不等文术上前去拉好被角,若冲一个抬腿加翻,毛毯叫她给抱住了,原本以为是她觉得了,可没一会儿,睡熟了若冲可能是觉得凉,自己又将毯子拉出一个角来,覆在上,文术在一旁哭笑不得,嘀咕:“像个孩子似的……”

第二一九章 惺惺相惜

溶月在一旁的木凳上绣花,听见文术的话,只小声道:“主子,和鱼妃娘娘的关系不像是妻妾,更像是的姊妹。”

文术抿唇,点头。低头看看熟睡的若冲,抬起头来望着溶月:“我与她如今是一家人,自然如姐妹一般。我嫁过来求和的,不是嫁过来搬弄是非别有所图的,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虽说做了圣人,也不屑于做小人。”顿了顿,文术抬头凝着溶月接着说:“这话一定要记好了。”

文术想,若冲名义上是祺王正妃,可祺王从没让她管理祺王府的内务,听若冲说,自己身边的连翘和鱼莲也是祺王安排来的,足见若冲与自己一般处境,不免惺惺相惜。

夜晚,祺王在自己冰冷的藏书阁中,只得纸笔常相伴。

上二楼休息时,不由自主地推开朝东边的窗户,窗外除去去一株积雪到枯木挡住视野,透过枯树黢黑枝桠,望见的,是月晖与烛火天地辉映之中,尽是皑皑白雪。

祺王低头看若冲所居的小院,房顶都是厚厚的积雪之下。

彼时只见若冲,穿着文术的墨紫色灰鼠斗篷,在她前面领路的鱼莲一手提着鲤鱼灯笼,一手挽着三层紫檀木食盒。

祺王听到下头连翘迎了出来,藏书楼旁边的小院儿顿时热闹起来。

祺王知道若冲这是从文术那边回来了,搬远了还是要往她那儿跑,自己近在咫尺,却还是见不到人。

祺王想起,无论是在青藤宫,还是到了祺王府,若冲独自待在屋子的时候,喜欢画画,还总爱画兰草,可画完之后,又常常烧掉。今天晚膳自己不知若冲不在,去了若冲屋里扑空,便坐下等若冲来,见鱼莲在倒火盆便问了两句,只听鱼莲说,若冲父亲喜欢兰草,尤其是她画的兰草。说到这儿,祺王想起,前不久有人送过一封信来,写信的人是李让。

李让是自若冲父母双亡之后,陪伴她最久的人之一,或许他可以从李让处探知一些有关若冲的消息。要是若冲还有远亲还在世,给他们谋个清闲职务,若冲也算是有了依靠,也不会叫人再看低了她。

祺王合上窗,下楼让魏大宝将李让的信翻出打开,祺王一看,才知信里也没说要紧的,一来是贺喜,二来与祺王说若冲孤独无依,望祺王善待于她,末了,提及他正准备回京任职。

祺王攥着信,想既然李让都说她孤苦伶仃,那估计若冲也无亲人在世。他看着这信,想平日夜里没有去见她的理由,今夜倒是又有了,何不过去一趟?

若冲正在沐浴,祺王便进屋来。

屋里暖热,水雾弥漫,香气袭人,若冲不慌不羞,继续躺在桶中洗澡,连翘催促她起身迎接,她也不理会,弄得她恼了,还斥责起连翘来:“他来他的,与我何干?”

祺王听了,不动声色,隔着屏风,念起了李让的信。若冲听到“李让”二字时,眼睛猛然发亮,站起身来,催促连翘为自己穿衣。祺王却吃醋地说道:“本王在你心里竟然不如李让。”

若冲一面穿着衣衫,一面回话:“瞧你说的,你怎么能和我的阿让哥哥比?”

祺王侧目看见烛火台,假意威胁说:“反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本王还是将它烧了吧。”

若冲来不及说话,还没将衣服完全穿好,便从屏风后走出。若冲却若无其事,只顾着跑上前去,夺过祺王手中信,亲自阅览。祺王转过头去,将目光放空。连翘忙取了狐狸皮袄给若冲披上,防着她受了凉。

若冲读着信,还欢喜地说:“阿让哥哥回来了,这下子可好了,不必为他整日提心吊胆的了。”顿了顿,挑眉望着祺王:“还有,他在我不怕你欺负我了。”

“我何时欺负你?”

若冲扁嘴不搭理祺王,将信一遍又一遍地看,生怕看漏一般。

祺王瞥眼,见若冲已经包裹严实,坦然地坐在她身旁,问:“瞧你说的,就他回来而已,你义父还在外面打仗呢!李让回来,他能奈我何?要是你义父回来,我还真有点怕你了。”

若冲现如今忌讳仁清太子,听到有人提起她与太子的关系便觉得难受恶心。她沉下脸来:“他是太子爷,担心他的人多了,怎轮得着我去献媚?而阿让哥哥不同,忠正耿直,他是将士还能身先士卒,怎能叫人不记挂着?”

祺王疑惑地望着若冲,他在提到仁清太子时,若冲言辞神态中满是厌恶不屑。祺王叫连翘退下,房中只留若冲与他。他直愣愣地凝望着若冲,二人对视,若冲斜笑,正欲开口,祺王便知若冲十有八九又是想要钱要东西了,连忙打岔问:“若冲,你说说你爹娘的墓在哪儿,本王想你都嫁过来了,怎么说也得给他们修缮一下的墓地,尽孝道不是?”

若冲警惕起来,半眯眼,凝着祺王,左边的嘴角微提,干笑着说:“我不是说我早忘了吗?十岁的时候他们不在,我吓坏了,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若冲站起身来想离开,祺王一把握住她的手。

“你撒谎了,若冲对本王不该有所隐瞒的。”

若冲打岔:“你不也瞒着我吗?你对我的防备甚于我对你的,我给王爷送茶,您却疑心我是贼,有意遮掩住了。”

“那是对你好,国家大事,你不知为好,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祺王显露出自己对外臣的举止神态,沉稳冷静。

“我的家事容易,我不知道可总有人是知道的,你派人去查不就得了。”

祺王假笑一声:“查不到,王家村八年前遭了天灾,所有人都不在了。要不是你当时已经被正清道长收入门下,那你怕也不在了。”

若冲攥紧衣袖:“是呀,道家说的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就是这个道理吧,离开家乡倒是捡了一条命。”

祺王陪着笑,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是呀,全村的人就逃出你一个还是个姓鱼的,你说你着好运,总能逢凶化吉,这气人不气人?”

若冲反问:“你什么意思?”

“没,就是说王家村可怜,只逃出你一个外姓的,其他人人一个都没活下来。”

若冲露出一个笑:“一场劫难之后,活下来的人总容易遭疑重重猜忌,你要是觉得当年十岁的我有本事造就一场天灾,那你现在要么上折子告我,要么把我当作龙王给供起来好了。”

祺王笑而不语。

若冲接着玩笑道:“天灾这种事人里不可为,你要觉得我能呼风唤雨可不就是成神了吗?”

屋外北风呼啸,屋内灯火摇曳。

第二二〇章 李让回京

若冲起身,进卧房去。躲在屏风后头,握着李让的信。祺王从屏风后走过来,若冲听见他的脚步声,背对着他,将李让的信收起。

“王爷请回吧,我累了,不想聊了。”若冲往绣床走去。

“这么晚,本王不想走了。”祺王悄步上前,将手搭到若冲肩膀上,若冲侧过身,顺便抬手打掉他的手。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都忘记了。我家里人没了,王家村也死绝了,这和我有何关系,我当时只有十岁,你还要问什么?你想听什么直接告诉我好了。”

“我只是问问你家里还有没有人,要是有给他们一官半职,你也能有个依靠。”祺王急忙辩解。

“无需如此,王爷听我一句劝,你不该花心思在我这儿,真想找人陪,就去文姐姐那儿吧,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只是夹在中间的人。”

祺王突然愤怒:“你觉得自己在祺王府多余,那你应该在何处?不争观,东宫,皇宫,还是裕王府?你说出来,本王现在就送你去!”

若冲的一滴泪水落了下来,怒火中烧,这几月来自己所受的委屈,一桩桩一件件都涌上心头,猛地抬手,一记耳光打在祺王的脸上,手落下时,右手掌火辣辣得疼着。祺王左脸上印着她的手印。

祺王噙着泪,欲言又止,只得拂袖而去,他穿着单衣,任由北风拍打着他的躯体,魏大宝追上前,给祺王披上斗篷,祺王一抖,斗篷落到雪地上。

“王爷!这……”魏大宝上前拾起斗篷,追上去。

“本王要你们都滚,滚的远远的。”

祺王大步迈向藏书楼。

夜寒难眠,翻来覆难以入眠,懊悔自己不该提及裕王。

另一头,将郡主哄得睡着的裕王在回屋的路上,望见自己精心打理的园林被积雪覆盖,不见往日光彩,只剩凄风瑟瑟。忧思上心,举头望月,不知心里记挂的人,今日是好是坏,每日不知会有几次这样的疑问。

原本可以动用林楠,李麟去探知若冲消息,却不敢。生怕让祺王或是若冲知道自己的念念不忘,恐招来祸端。

小豆子在一旁问:“王爷,今天不去王妃屋里了?”

裕王摇头。

“王爷,奴才有一事不明,不知该不该问呢。”

“你问吧。”

“王爷何必勉强自己亲近王妃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在一起耳鬓厮磨时间久了,总会对远去的人变心的。”裕王挑灯望着,大地白茫茫的一片,花木踪迹了无痕。

东皇宫。

黄保服侍敬灵帝更了衣,在龙床前泡脚。黄保按照孙应太医所教的穴位按摩法,给敬灵帝按摩经络,敬灵帝舒服地闭目养神。

“主子,这力道可还行得?”

敬灵帝闭目养着神:“嗯,刚好。太医们手劲儿太重,只顾着治病,不顾朕舒不舒服。”

黄保呵呵笑起来,抬起头问:“主子,李让今天已经入宫上任了。”

敬灵帝依旧闭着眼,享受着温水与足部按摩带来的舒适:“他是正清老道一手调教出来,若冲现在暂时用不了,只能把他调回京来。”

“主子,奴才今儿去看过了。李让精神头不大好,似乎对主子的决定有所误解。”黄保怯道。

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个李让是个难得的将才,战还未打完,便要将他调回京师,给了他一个位高权重,可无法发挥才干的殿前司都点检。

“正清提起过他,李让是天生的战将,可正因如此,朕这么做也是爱惜人才,不能让他待在他的军中。”

敬灵帝说这些话时,黄保早已清楚,敬灵帝知道李让这样的人才难得,可一来担心他成为仁清太子的心腹,二来,恐这个人在外继续立下战功,将来功高震主威胁到皇帝。至于第三,敬灵帝开始削仁清太子的权,为了珍惜人才,要把那一边可用之才安排到自己麾下。太子之祸,才不至于牵连栋梁。

“主子万岁爷,记得当年,李让在不争观时便是青藤宫的人,对祺王妃马首是瞻。听说他在太子麾下的时候,太子对他格外照顾,这个人总不能一心往太子那边跑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敬灵帝问。

“李让该成家了,有了家做事就有了顾忌。”黄保道。

“你看中谁了?”

“已故皇长公主幺女,孝娥郡主,去年万寿节时她随驸马爷进宫来过,德才兼备,二八年正真是许人的好时候,驸马爷这些年也躲在翰林院编书,一门心思做学问,不过问朝局,站在岸上观船翻那种人,选他做亲家李复也不会不答应。”

敬灵帝没有将黄保听进去,只自己神游飘渺来一会,自己缓过神来说:“也是奇了怪了了,怎么咱们大荣的状元,都只能做学问,上一个姐姐的驸马是状元,却也是个书呆子,明珠的驸马也是个状元,百无一用。”

黄保笑道:“世间百年之家无非积德,世上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嫁给状元好日子安稳就是福。”

说起女儿敬灵帝不由得哀伤地望着窗外。

敬灵帝三个女儿,最小的锦宁公主,便是德妃抱养的长康,她八岁去世。那是他送走的第一个自己的孩子。三位公主中,与敬灵帝最亲近的,是远嫁大渝的锦和公主,乳名汝贤。

最近敬灵帝听了些有关大渝皇族的事,锦和公主的处境并不好,不禁担忧起她来。

几日之后,祺王向若冲道歉,告知若冲李让已经回到李府,应下若冲的要求祺王给若冲准备的马车,准许若冲独自去李复府邸,看望李让。

若冲抵达李府时李让不在,李夫人接待了若冲,坐在一块儿喝茶,吃点心,还问若冲在不争观时李让的的表现,若冲自然只是挑好的说,虽说李让在不争观也做过不少犯戒的事,一如偷吃荤腥,捉弄小弟子,打架……可那些都是若冲在背后挑唆的,若冲自然只字不提。

李夫人派出小厮去了宫门外传消息,叫李让今日早些回来,家中有贵客。

当李让得知若冲在李府等他,便匆匆换了岗连忙跑回家来,即使在冬日,他回到家还满头是汗。进了屋见了若冲,李让喜上眉梢,李夫人吩咐让丫鬟忙打水来给他擦脸洗手,还喝了一杯热茶暖身。

第二二一章 归告

李让行礼叩拜,与若冲一阵寒暄之后。

“小师叔前来是为了何事?”

李让才说完,李夫人便责备他说:“错了,你小师叔如今已经不在不在不争观了,你当称呼她为王妃娘娘才是。”

若冲摆手笑道:“还是小师叔亲切些,我在不争观多年,阿让哥哥便如我的家人一般,叫王妃就生分了。”

李夫人点头笑着应是。

才说完,李夫人便说要去准备晚膳,离开了大堂。将她和丫鬟们都叫走了,若冲才问:“阿让哥哥,太子在大渝如何了?”

“太子下还好,只是入冬之后,户部就迟迟拿不出粮饷,我们在前线,旁的可以忍忍,可是军中缺粮少衣,将士们难呀。听说都是让祺王和户部派人调去了南边。”李让抓起桌上的点心便往嘴里塞。若冲看李让的模样,倒是比在不争观时还要黑瘦些,足见这半年来他过得辛苦。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皇上不管吗?”若冲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事。

“江南闹粮荒,饿死了很多百姓。”

“今年也没听说天灾**,怎么好好端端粮荒了?”

“我爹说,项子虚靠着这个今年的灾祸囤积了不少田,听说现在江南好些桑农的田都已经被卖给了大户,今年是度过了,明年只能给大户租田种,还要些人没了田只能去做帮工,按着这样的形下去,富者越富,穷者更穷。趁着国家打仗,商发国难财……”

若冲一听“商”一词,首先想到的并非项子虚,而是自己过世的父亲。当年鱼家的生意,比现如今项子虚的可大得多了,估计沾染的人命也更多,她一时语塞。

李让听若冲叹气后,见她微微发愣,端着茶杯也不言语,轻推她的胳膊,若冲的手中的茶水微微晃出,落在手指上,她缓过神来,放下茶杯,李让关切地问:“小师叔是在担心太子下吗?”

若冲淡然一笑,掩盖心事。

“我在想,户部动了鱼家的所有的家产,现在鱼家的作坊交给项子虚经营,如今已经复工快一年了。没给朝廷挣钱反倒是添乱,今年这一年老天爷收了多少人命?该死却一个没死,该活的却活不成。”

李让握拳:“知道小师叔在京中翻案不成差点被害,太子可着急了,原本不该往上报的他都报上来了就为了救你。太子常说,你爹死得冤……”

若冲苦笑,侧目偷窥着李让的神,见他满面怒容,如今还信仁清太子那说辞的,估计也只有李让了。若冲不知道该不该与他说明真相,言又止。

再三思量之下若冲只道:“罢了,所有证据八年前都已经被毁了了,太子许我之事,不过是安慰我而已。我不记挂在心上,你也别提了,好吗?”

李让与若冲在一处生活了八年,若冲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他都清楚若冲是喜是哀,望着若冲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也不再提鱼难成和其他的烦心事,二人低头喝茶。一如回到青藤宫般,久违的温暖与安稳。

良久,李让才又开口问道:“小师叔,祺王对你如何?”

若冲撇撇嘴,想了想,哑然一笑说道:“祺王便是你救治的那个我带回来的人。”

“他就是祺王?!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别说,你们两个还真合适的,相似。”李让不咂舌,离开时,若冲与祺王还是水火不容,见面便吵闹不休,如今竟然成了夫妻。

“合适?你哪只眼睛看出的合适,怕是要去看看郎中,上点药了。”若冲冷哼着。

“你不是说我闷,不会说话吗?他倒是能说会道,你俩在一起,一天到晚吵不停,也说个没完,你不就不闷了吗?”李让道。

“我好的祺王待我很好,他的侧妃文术也是个很好的人,我和她相处得极好,她照顾我和你一般。祺王府现在成了我家,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和在青藤宫一样自由自在。”若冲不想李让为自己cāo)心,才说谎骗他。

李让如此一听,欢喜之余,却又淡淡几分遗憾,从此再不能和从前一样护着她,为她出头,不知那个“妹夫”可能如自己一般用心待她。

若冲又笑道:“不说我了,祺王和我说你马上就要迎娶孝娥郡主了,我是没见过她,可问过文姐姐了,她说孝娥郡主长相不俗是个大美人,品行端正,贤良淑德。”

李让摆摆手不以为然地:“美不美倒是在其次,阿让只想知道她格如何?听说是世代书香,我就担心了,她千万便和那些王府千金一般滴滴,动辄便是伤悲秋的弱女子,阿让想想都后怕。”

若冲打趣:“怎么?哥哥还想要只母老虎不成?”

李让笑道:“非也非也,只想着今后的妻子是个开朗,宽容豁达,又能和我说得上话的女子,这样便是好的了。”

若冲撇撇嘴:“驸马爷是个书呆子,说不准孝娥郡主确实是个柔似水诗画意的女子,你今后怕是要多读些诗词歌赋了,要不然你和人家说不上话可就麻烦了。”

李让捶腿摇头:“哥哥我就是个重武轻文的人你不是不知,哪里懂得那些文绉绉的?虽说在不争观学了一些,却也是装个样子的,遇到高人自然怯了。哥哥只要个心地善良,宽容敦厚,孝顺长辈,能给李家添丁的女子就好。旁的都是点缀,有自然是好,没有也不在意那些。”

若冲捂嘴直笑,不再多言。

若冲听文术说起,孝娥郡主年纪小些,故此她们也不常在一处玩,文术见过几次孝娥郡主,知道此人满腹诗书古籍,博古通今,却从来不拿出来炫耀自己奚落旁人,最多只在旁人边做一二点提醒用。

因孝娥郡主幼年丧母,格刚毅坚强,这些年来长公主的女儿先后出嫁,驸马爷一心直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公主府也是孝娥郡主当家作主的。

可若冲倒是不想将自己听到的告知李让,毕竟自己也是道听途说,怕现在将人家夸上天,李让娶回家后发现自己是胡编乱造,反倒落得埋怨。

第二二二章 冶游

“对了,你现在在御前走动,千万小心,无论是谁都别沾染,不和太子的人走得太近,也不要讨好祺王的人,你不明白其中的复杂。”

李让皱眉问:“可是我爹他已经选了,我就算不选也可能……再说,我确实更倾向太子继位,他应该能做到君明臣直,这是大荣需要的。”

若冲叹一口气,道:“我是你师叔,也是你妹妹。我在这里待了大半年,我不想你和我一样被利用了为别人卖命害浑然不觉。你现在已经走在出将入相这条路上了,你这么个人好好做,百年之后能迈进名臣传里让后人敬仰,可你不能搅到皇位争斗中去,你现在是前都检点,统领卫军,负责皇城的安危,你效命于皇帝,无聊谁是皇帝你护他周全就足够了。”

“我知道你爹意思,可我不甘心不为太子出力……祺王做的事我看不惯,而皇上他除了修仙和挤在中间做和事佬,他做了什么?皇上纵容的那群太监都快一手遮天了。”

若冲劝诫道:“在我跟前出出气也就罢了,出去你再这样说,怕会召来祸事。京城里有不少内卫,说话做事要仔细,该说的说,该说的却说了得罪人的也一个字不能说。”

李让冷眼望着若冲:“你没在御前行走,不晓得那群太监多猖狂。我们手下的将士就因为冲撞了一个叫做李麟的家伙,差点儿没把守卫的将士打死,太目中无人了。”

“李麟?你们惹他作甚?人家是司礼监红人。”

“他没有上峰指示,私自往宫里送人,这我们得管吧?出了事我们可是要掉脑袋的,那个蛮横不讲理的样子,想想都来气。”李让说。

“李麟这个人你要小心,他可不是善茬。京中凶险更甚于沙场,你更是要多多小心才是。”

此时李夫人进屋请若冲留下来吃饭,可若冲却谎说早已和祺王说好一起用膳,不好失约,便离开了。

在李府门前,若冲钻入马车里。

等到离开李府,若冲才掀开车帘,欣赏着京城的繁荣。

这城市的繁华只能坐在马车中,透过车窗去看,若冲不甘心如此,便叫车夫在街边停下来,与连翘下车走走。连翘也少有出门来,见街边有卖货的,她眼睛都直了,鱼莲取出自己的私房钱来,给连翘买了个糖人儿,给她乐得合不拢嘴不说,举着糖人儿舍不得吃。鱼莲望着她,跟着一个劲儿地傻笑。

若冲从鱼莲的笑脸后面,看见木子左的影。若冲悄然追了上去,跟着他走到一处瓦舍,看见瓦舍门前停满了华美的马车,那马车上的装饰不是寻常人家的可用的。

可一转眼,却不见木子左。若冲正在四处张望,却看见青柳街的牌坊立在眼前。她想转头回去,便看见木子左直地站在她后。

若冲被吓一跳,假笑问道:“大冷天的,木先生还有公务?”

木子左轻笑回答:“娘娘说笑了,到这种地方哪里会有公务?正是因为没有公务缠,才到这种地方消遣消遣。”

若冲意味深长地“哦”一声。

木子左补充道:“听说,胡玉楼近来了几位西域舞姬,高鼻深目,面若银盘,珠圆玉润,美艳绝伦,属下特地过来瞧瞧是个什么模样。只是娘娘怎么会在这里?”

若冲指指不远处的连翘和鱼莲,说道:“让他们买点东西,我下车透透气。”

木子左脸色一沉:“这俩奴才越发没规矩了。”

若冲拦住他:“我是个护犊子的人,他们也只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让他们玩一会儿和木先生一样,他们也是人也要找点乐子不是?”

木子左展露笑容,若冲这还是第一次见木子左笑。

“我不耽误木先生的事,您请吧。”若冲指指从胡玉楼走出,东张西望寻人的羽夫人。

木子左连忙告辞了若冲,进入胡玉楼,羽夫人笑脸迎上前来,谄媚地笑着,凑近木子左忸怩作态。

“木先生,您怎么才来,姑娘们都想你了。“

木子左不善风月,木头一样地和她咬耳朵:“夫人,王爷在楼上了?”

若冲回府之后,便去见祺王,可魏大宝说祺王一早就出门去了。

“刚刚我回来,府上的马车轿子都在,王爷可说了去哪儿吗?”

魏大宝回答:“走路出去的,王爷说走不远就在附近看看。”

“那你不跟着伺候?”若冲责怪道。

“木先生跟着他一块儿呢。”

若冲会心一笑便不再多问,回自己小院儿去了。

午膳之前,若冲打发连翘去厨房说自己不想吃饭,送一碗粥来即可。只留下鱼莲伺候着若冲。

“鱼莲,这几天冷了,你家里有什么缺的没有?”若冲问。

鱼莲笑着:“回主子,上次你让奴才回去奴才就把这些年的省下的银子给送回家去了,买木炭,买棉花的夹在衣裳里的钱是够了。”

“还是回去看一眼吧,李让说今年南方老百姓遭了灾,也不知道京中会不会一样。要是你家里缺了什么短了什么从我份例里拿去,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鱼莲连忙跪下磕头:“这怎么使得?”

若冲咳嗽的两声道:“我攥在手里不让别人拿,别人就不拿走了吗?”

鱼莲一个劲儿地磕头:“奴才知道错了,请主子责罚。”

若冲笑了笑,叫鱼莲起:“要是想罚你,在祺王面我就说了你们了。既然没说,就是不想罚你们。我知道你们难,可为了几袋米面几块炭火冒着被赶出去的风险值得吗?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有些事我是睁一只眼闭一眼就过去了,可你要是被人抓着把柄把芝麻绿豆大的事捅开了,你的饭碗砸了你还能去哪儿?别和自己过不去。”

“主子说得,奴才记住了,现在就回去把拿出去给还回来。”

“这倒是不必了,我师父教过我修文德以远来人,既来之则安之,我修德,你们呢,既然拿了就好好拿着。这大冷天的,你家开不了张,一大家子人要吃饭,子紧我知道。”

鱼莲用手指拭了眼圈:“奴才谢主子。”

“也不用谢我了,你回家去看看和他们一起吃个午饭。我记得你说你家挨着青柳街,回来的时候去胡玉楼门口找王爷,王爷边只有木先生我担心他伺候不好王爷,你心细,我放心。”

“是。”

第二二三章 成见

鱼莲退下之后,若冲抬头,穿过积雪的树枝,望了一眼那两层,且修建精致的藏书阁。底下是书房,楼上便是祺王休息的地方。

等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才见鱼莲回来,一进门就笑着说:“主子叫奴才过去,可把王爷吓着了,他问主子怎么会知道他在胡玉楼?”

若冲笑而不答,只问:“王爷还不回?”

正问着祺王,便看见祺王穿着便装来了。

“王妃怎么知道本王在胡玉楼?”

“只能说你的魏大宝和木子左不会说谎,一眼就能看穿。”若冲侧目望着魏大宝笑。

祺王瞥一眼魏大宝。

若冲又笑道:“不怪他,不知道王爷出去是寻花问柳还是做什么见不得人。”

“你要挟本王?”

“不是,就是问问。要是王爷又相好的,臣妾可以去皇后娘娘跟前替你说说。”

祺王瞪了一眼:“还说不是要挟?!”

若冲不以为然地站起来,示意连翘给她挤上斗篷。

“臣妾是在恐吓您。”

祺王一笑:“你去说,也没人会信本王回去那种地方风流快活。众所周知,本王最厌恶烟花女子,无论是卖艺的还是卖的,都是些玩物而已。”

若冲争辩道:“风尘女子也不都是玩物,其中还是有不少奇女子……”祺王打断她:“不过是下九流口中的下三滥的罢了,有什么只得吹嘘的?”

若冲无言以对,临近用晚膳的时辰,若冲撇下祺王,去文术屋里。

这些子若冲子不大爽快,便一直在屋里休息没去看望文术。溶月在院里,看见若冲来连忙迎上前去行礼问安。

“姐姐近几可好?”

溶月点头,道:“娘娘吩咐奴婢每扶着我家主子在院中早中晚各走上半个时辰,还真是有用,文主子手脚发寒的况好了不少呢。”

若冲舒心一笑。

若冲进屋去见文术只是素妆,衣着素雅。屋里的陈设换了,原本屏风上所绣的图案是团簇牡丹,现如今却成了点点腊梅。就连文术一向戴的金钗,也换做了金簪。

饭后,二人坐在椅上休息一阵,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天气花朵之类的事。

“昨天姐姐娘家人来了,你怎么也不说大家一块儿吃个饭?”

“就是随便来看看我,不好空手来,便一道带来了些东西,你要是喜欢过几天差人给我母亲说你喜欢,叫她再送些来。”

“我知道你为难,可我不是小心眼的人,姐姐娘家人来不用急着赶她们回去,多坐一会儿我也不会嫉妒,反倒会替姐姐高兴,还有……我想知道女儿出嫁之后,做娘亲的会和女儿说什么话。”

文术心软,听若冲这样一说,心理顿时不是滋味了,鼻头微酸:“能说什么呀,还是不是嘘寒问暖,嘱咐你要贤良淑德,相夫教子,就是这些唠叨罢了,烦得很。”

“唠叨我也想听,都没人和我唠叨。今天和王爷拌了两句嘴我理亏说不赢他,不知怎么地,现在特别想我娘。”说着话若冲眼圈浸润了。

文术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王爷说了什么让你难受了?”

若冲摇头,强颜欢笑:“没说难听的话,就是吵架输了,我是个输不起的人,觉得委屈罢了。”

文术虽说不信,可看若冲不愿意说也不多问。

文术抓起若冲的手,只听见一声轻轻的碰撞声,若冲手上戴着文术送若冲的玛瑙镯子,两只一模一样的手镯撞在一起,二人相视一笑。

“妹妹,姐姐得和你说一件正经事。姐姐从小出入后宫,看过没有宠的妃子活得有多苦。若有家世作为倚杖,还可体面度,可没有位分、没有家世、没有子嗣、没有宠的后妃们,还不如空蝉院中的一只猫受待见。”

“姐姐要我讨好王爷?”

“别和王爷争输赢,我们是女子注定输的,你收收的小子,既来之则安之,你自嫁入祺王府就是注定了要一辈子在他边。”文术朝着若冲温婉地笑了。

“姐姐听说了什么?”若冲怯问。

文术摇头:“我又不是没长眼,你对王爷不冷不难道这都看不出来?就算不对付,也得凑合着,这就是命。”

“姐姐这么劝我,看来您也心里和我一样。”

文术端起茶盏,长叹一声道:“我和王爷之间隔着两代人的恩怨,化解不了。这个你稍加打听就能知道。”

若冲苦笑一声:“我和王爷之间隔着迈不过去的成见,不想再飞蛾扑火了。”

二人相视一笑,随后二人也不说那伤感的话语,文术做起了针线,若冲趴在桌子上陪她说话,说着她这些年在不争观的见闻,说起她在出入京城的途中遇见过的奇闻趣事,不知不觉已到深夜。

等得若冲离去,她用过的茶杯还有些许的温,文术觉得寂寥,也不叫溶月作伴,自己在小院的屋檐下散步,走着一个又一个的圈。

抬头仰望,云雾遮挡天际。

若冲一个人从文术房出来,往自己小院走去。

扫了雪大道偏偏不走,要往路两边去,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响声。

祺王府,藏书楼。

若冲带着风雪进屋来。

祺王附在书案上,听得门开了,抬起头来,见若冲满头的雪花冰茬,祺王放下笔,起走向她帮她掸去上的雪花,还问着:“这么晚,你有事吗?”

“想看看你现在不去文姐姐房里,也不来我这边,就来看看是不是在从带了个妹妹回来。”

祺王哑然失笑。

回到书案前,坐下,继续办公。

若冲见他不理会自己,又问:“这么晚,你怎么不睡?”

祺王指指一旁的文书,无奈笑着:“事都压在这里。”

“那,我等你处理完再和你说说话。”

“手头事多着呢,今夜都忙不完,你说吧,本王听着呢。”祺王低下头继续看折子。

“今天听阿让哥哥说,南方闹了灾,你参与其中了吗?”

祺王抬起头:“这么大的事,可能与本王无关吗?”

“那王爷是帮着有钱人jiàn)买百姓田地的,还是帮着百姓把地保住的。”

“王妃想本王是哪头的?”

若冲走到祺王旁,笃定地说:“自然想你是后者。”

祺王用左手抓起若冲的手,仰头凝望着她:“我是。”

第二二四章 鱼家旧时

若冲长舒一口气,随后祺王温柔平静地劝她回去:“你现在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咱们一起吃早饭。”

若冲执意要等,祺王爷没有办法,由她等着,若冲就他书房里的摇椅上睡着了。祺王打着哈欠伸懒腰时见她闭眼熟睡的模样,蹑手蹑脚上楼去,抱着被子下楼来,给她盖上。自己继续埋头工作。

天亮了,朝阳照入室内,若冲揉着睡眼渐渐醒来,祺王还在处理公务。昨深夜来时,看见那崭新的蜡烛,都已经烧尽了。

“王爷一夜都没睡?”

祺王头也不抬:“最后一份了,马上就处理完了。”若冲见自己上的被子,低头闻一闻,一股子沉香味。和祺王上的气味一样。若冲起,将被子叠整齐,放在摇椅上,自己轻步离去,回自己院中洗漱更衣去。祺王忙完了公事,来旁边的小院里,与若冲共用早膳。祺王饿坏了,大口吃着饭。

若冲有几分心疼他,问:“干嘛要熬夜处理完?今弄也是一样的。”祺王咽下口中的饭菜,道:“本王晚一刻,都会多死一个人,不敢歇。”

“这样子熬坏了可怎么办?”若冲这样说,叫祺王欣喜,若冲也会关心他了。

祺王憔悴的脸上浮现出笑容,道:“本王年轻,体好着呢,熬几夜不成问题。”

若冲给祺王舀了一碗汤,递给他。

“对了,你怎么突然这么温柔?想要什么直说吧。”

“还不是要钱呗,你现在要是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给你出个主意,能解你燃眉之急。”

祺王冷笑一声:“算了吧。”

“你看不起我?”

“知道你想的法子就是以战养战。”

若冲一怔:“你怎会知道?”

“大渝战事已经平定,不止李让一个人回京了,好些个陪着太子出生入死的将领爷陆陆续续地被召回京中。现在朝廷派了好些文官去了西边管理新的疆域。可是太子就是一直做说好有些大渝王族没有清剿,太子在和他们周旋着。现在宫里的内阁的会议上,孙浩誉就会提议将太子的军费一刀切,让他自己想办法处理那些散兵游勇。这样一来,原本准备运往西边的粮草就要改南运。”

“孙大人那边能说得通吗?”

祺王点头:“今天谈不成,可这件事总能成。户部这头一定会答应,江南是朝廷的赋税重地。赵家则是要保住赵文贞的总督之位,他们会让步可他们也会拖延为给太子争取更多的权利。”

若冲长嘘一声:“真是麻烦死了,勾心斗角。”

祺王笑道:“这只是个开头,算是容易的了。再过几天内阁谈好了,往南调运粮食,粮食到了怎么分给灾民,这不是天灾,不能见者有份。这些粮食怎么给下去这又是个天大的麻烦。”

“谁饿肚子给谁不就得了!”若冲道。

“好,就依你说的,粮食借给受灾的桑农过了今年……”祺王说到这里若冲突然打断:“为何是借给他们不是给他们?”

“我们只能借给他们过荒年,让他们明年,后年,大后年慢慢还回来。因为据司礼监让内卫调查之后得出的粮食短缺的原因,是桑农自己为了多挣钱而放弃稻米改种桑田,像是项子虚他们这些大户从桑农手里买丝的钱只多不少,他们所作所为皆合法度。”

若冲说:“可大户后来用更少的钱买了田地,这也是真相。”

“他们种桑不种稻,挣来的钱拿去买米,是不是天经地义?就算买了高价的米也是他们心甘愿买的,米面高价也是粮食稀缺所致,这我们管不了。至于他们的地不是官府抢的,不是大户抢的,是他们白纸黑字卖给人家的,我们不能bi)着大户把田还给人家吧?不能bi)着老百姓强买强卖是吧?”

若冲侧目望着祺王:“你说得我听得懂,可是我觉得你是在帮商挣钱。”

祺王叹息一声:“知道你想说什么,原本想着把鱼家的家产给项子虚打点可以充盈国库,却不想闹得一团糟。朝廷今年年初朝几个大粮商手中借粮,不仅还不上还越欠越多,拖一天就多一份利息,难呐……所以龚宗宁在想如何渐渐地让桑农赎回自己的田地,失田则失民这个道理我们比你明白。”

“现在田在他们手里,就算来年可以把田给失去天地的桑农耕种,可产出大部分被大户拿走,桑农生存尚且艰辛,更别说赎买田地了。”若冲道。

祺王叹息:可现在西洋人的订单就摆在眼前,这么多外债眼前,我们就算想处置了项子虚那些商人也做不到,现在越想越觉这件事有人动了手脚……”

若冲不以为然地:“还能是有人用桑农或是巨商大贾的命换钱?”

“据我所知,二十多年前那个司……不,是鱼难成就是靠着这种事发迹的,用沾血的钱置下偌大的鱼家家业。”

若冲一听,怔住了。

祺王用罢早粥回藏书楼,焦急地等待内阁的消息,若冲端着茶过去询问有关鱼难成的旧事。

“你打听他的事干嘛?”

“好奇。”若冲道。

祺王笑笑:“我小时候和你一样好奇他是怎么从一介布衣坐到首富位置上来的,直到有一天龚老师跟我讲了他的几个故事。”

“说给我听听。”若冲附凑近祺王问道。

祺王抿一口茶:“本王不想说,你不该听。”

若冲扯着祺王的衣袖不依不饶bi)问他,祺王无奈之下便选了个最为柔和的事,告诉若冲说道:“有个做钱庄生意的,鱼难约他吃饭说成看中他的家业,那个不卖给鱼难成,还出言不逊。第二天那个人醒过来,看见和他相拥入眠的夫人吊死在他们卧房中……”

若冲听后脸色苍白,祺王见她神色不宁,起扶她坐下,安抚她:“怪我怪我,不该和你说的。你放心,这样的事不会出现在祺王府的。这个鱼难成也死了好些年,不用怕。”

“这种人就算死,也要下十八层地狱吧?”若冲凄惶惶地问。

祺王笃定地:“要是真有十八层地狱,他一定在里面。”

祺王等来从内阁议事回来的大臣,他们说虽说赵家有异议,可司礼监却肯定了他们以战养战的提议。

当天敬灵帝下圣旨命仁清太子率领将士留在大渝,既要清除大渝旧贵族反对大荣的势力,还要着重继续安抚百姓,恢复生产,早些让大渝百姓脱离战火引发的饥荒、流民问题。还特地指明,朝廷会对有功将士的家属进行奖励。

第二二五章 锦和公主

半月之后。

大渝太子妃被仁清太子遣送京城,而这位大渝太子妃便是当年远嫁的锦和公主。

敬灵帝有七个儿子,依次是太子仁清,禃王信清,衸王义清,裕王德清,祦王容清,禟王孝清,祺王幼清。却只有三个女儿,依次是长公主锦硕,锦和,锦宁。

锦硕公主为皇后嫡出,与仁清太子是一对龙凤胎,皇后护至极,稳重尊贵,嫁给了京兆府尹欧阳懿的儿子文状元欧阳彻。将长公主留在京中,可时常进宫探望。

最小的锦宁公主,名长康,为丽嫔所生,德妃抚养,早早夭亡。

而中间的锦和公主,生来健康,无病无灾,是三位公主中最得圣心的一位。十五岁时,大渝派人来求亲,敬灵帝只能让锦和公主去和亲。锦和公主嫁给大渝太子,听闻夫妻二人婚后也甚是美满,一年之后便诞下了一位小世子。而现在太子攻破大渝,活捉大渝皇帝和太子,锦和公主和九岁的明受世子被送回大荣。

东皇宫,独慎精舍。

敬灵帝坐在八卦台上,愁眉紧锁。

黄保在一旁立着,等候皇帝的回应。一刻钟前,黄保传话来,锦和公主回来了,现在就在东皇宫外面跪着,等着面圣。

敬灵帝竟然不知所措了。

他原本惯于鸷的目光,洒在窗外,纷飞的雪上,看直了。心揪着,这么大的雪,落在他锦和公主上。

“黄保,让汝贤先回去吧,朕今闭关,不见人。”

黄保应声,缓缓地走向精舍门口。他在等敬灵帝改口,可走得再慢也无用。

独慎精舍只留敬灵帝一个人时,他猛地站起,跑向窗口,微微推开窗,透过一丝吹着寒风的缝儿,侧目遥望跪在外的面容憔悴,神色忧伤的锦和公主。

“公主,请回吧,主子万岁爷今儿个不见人。”

锦和公主缓缓抬起头来,雪花落在她的眉毛、睫毛上。她上穿的还是去年的旧衣裳。

“黄公公,父皇当真不见人?”

锦和公主眼中噙着泪,言语哽咽。她望着东皇宫门前熟悉的一砖一瓦,这些年中,她梦中神游此地多少次?离开此地已有十年。

离别时,盼望着再见。

到如今,再见之期近在咫尺,再见之心不复当年。

“是。”黄保垂下头来,神伤感。

锦和公主起来,她明白敬灵帝的心思,相见何如不见时。公主走了两步,突然转过来,问黄保:“公公,父皇体可还康健?”

黄保点头:“万岁爷子很好。”

锦和公主头依依不舍地走了,敬灵帝望着锦和公主的背影,偷偷垂下几滴泪。

黄保回到精舍里时,敬灵帝还站在窗口,贪恋那已经远去许久的背影,与雪中的脚印。黄保静静守在一旁,为敬灵帝悲伤。

“黄保,汝贤现在怎么样?”敬灵帝问。

“公主比离开时更标致端庄了,只是很瘦,脸都凹陷下去了,子也不大好,走路没人扶都不行的,边却只有一个老嬷嬷伺候。”

敬灵帝忍住泪。

“是朕对不住她,朕要是制止的仁清侵占大渝,汝贤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黄保思索片刻,斗胆进言:“主子,即使您制止,太子就会不出兵吗?若他有心,大渝太子也不死了。”

敬灵帝缓缓转过头,张着嘴:“啊?!”

黄保跪地伏首大哭道:“司礼监刚今儿接到的消息,大渝太子拒绝了咱们太子爷扶持他做藩王的提议,还说誓死不做亡国奴,后来一时没看住大渝太子就自尽了,这件事是在公主入宫途中发生的,公主不知。奴才也打过招呼了,这个事不能让公主知道。”

敬灵帝指着环保,若有所思地:“对!对!对!不能叫汝贤知道,你!你现在就去,让内卫包围行宫,不能让人把消息传进去,快去!”

黄保趔趔趄趄地就跑出去了,才出东皇宫,一脚没刹住,滑了一跤,跌了个跟头。毕竟人年纪大了,叫柯正淳扶起来,派去他上的雪花,关切:“干爹,您没事儿吧?”

黄保腰疼得厉害,由柯正淳叫人抬着去了太医院,李太医看过后,说并无大碍,只是要在太医院做按摩,推拿,好快些恢复。黄保便委托柯正淳去办锦和公主的事了。

没多久,林楠领着内卫包围了锦和公主的所住的行宫,大渝侍卫怒目扶刀,守卫在行宫门口,誓死保卫他们的世子。

京郊别院。

正清道长坐在池边,垂钓。

冻结的水面,被凿除一个口子,正清道长的钓鱼线由此而入。冻在冰底的鱼儿争着上钩来。可换做平时,这池中的鱼,天天吃得饱饱的,下了饵也没有一条愿意咬钩儿的。

正清道长斜目,睨着阿鱿那从不会露出笑容的脸。

“犹兮,你把你叫回来这么久了,知道为什么今天才让你过来吗?”

“师父是想到如何处罚犹兮了?”

正清道长摇头:“你不是小孩子,有自己的主见,师父知道你暗中帮助龚宗宁平定粮价,止住了土地兼并的口子,你背叛我的初衷,可没背叛自己的良心,为师是越来越欣赏你这个人了。”

阿鱿听到这话,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惶恐不安。以正清道长的脾气,背叛他的人现在没有一个还在世的。

“师父,请您责罚,生死全凭您处决,犹兮绝无怨言。”

正清道长干笑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这条命先留着吧,培养你这么个人不容易,眼下是用人之际,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处理。”

“何事?”

“我和黄保之间的交易皇帝知道了,所以他会催我处置太子,然后除掉我。我知道的太多,帮他做的也太多了,他不会留我了。如今国库亏损,南方民心不稳,西边也不太平,我们要把东边和北边也搅乱,然后就要开始做手复国大业,所以……你是该去见见你的大燕的结义兄弟了,咱们按照计划行事,这次不能再出纰漏了。”

“属下再也不敢了。”阿鱿承诺道。

正清道长抚着阿鱿的侧耳,语重心长地说:“一旦皇帝背弃我们,若冲也不会幸免,你要记住,少一个敌人多一份安全,你现在多杀一个人,就是让若冲多一分安全。我与你今所作,皆是为若冲换取福寿安康,你是看着她长大的,你是她除我之外唯一的亲人,她若是受到伤害,你如何去见你九泉之下的养父?”

随后,阿鱿收拾了行囊,乘着骏马,离开京城一路向北而去。

第二二六章 进宫贺寿

阿鱿走后。

一位型异常瘦小的人,满头乱发,衣衫褴褛,此人见到正清道长,只听见“咯咯咯”一串声响,他的骨头生长开来,与常人一般高大。此人便是俨兮,俨兮家族世代盗墓,练就一缩骨功,也精通奇门遁甲术。

“师父,据西边回来的探子说,太子的军师杨夫慈已经和他爹相见了。”

正清道长狡黠地笑了:“这个你仔细说,我很想知道。”

“杨夫慈履行承诺,大渝的事平稳之后,他便回到边境的太子行宫。我们的人拿到了太子的戍卫图之后领着他去了后院,让他们父子相见。那个扬之覆起初还承认自己的份,得知来的人是自己的儿子时,便矢口否认,躲在墙根脚不敢出来。”

“之后呢?”正清道长饶有兴趣的问。

“杨夫慈一口一个爹,上前去给亲爹磕头,那个老子死活不认他,bi)急了咬腕自尽,他死了之后杨夫慈才看到自己的亲爹变成那个样子,被吓傻了,也不认这人是他爹,直到我们的人给他看了他爹肩膀上的刺青还有他家祖传的玉扳指,那个杨夫慈才认了爹,之后就是孝子发誓要为他亲爹报仇,没什么意思。”

正清道长咂舌:“当年为师把扬之覆弄成那不人不鬼的模样时候,就是想看今他们一家团聚。”

俨兮问:“其实徒弟不明白,为何当年太子不杀了他?”

“因为我要留他,让他说一些话给若冲听,毕竟当年他是主谋。而太子听我的留他一命,是为了将来有人追究把扬之覆抛出来为他顶罪,要不然,太子早杀了他一了百了了。”

“那么您何不直接将你的计划告知小主人?”

“若冲要知道了我们的事,即便是她不说,之前的裕王,现在的祺王能没有察觉吗?暂时不能将若冲当作我们的自己人,她只能做我的棋子。利用若冲控制犹兮处理完太子的事后,我们还要用若冲要挟裕王。”

“可裕王已经与王妃重归于好了。”俨兮道。

“裕王妃偷了男人还有了孩子,这件事裕王可以不提,可是他忘不了。若冲在牢里吃苦受罪,也没有供出他来,这份深裕王也忘不了的。”正清道长有成竹地说道。

敬灵帝寿辰前一,木子右送了四衣衫来若冲院中。

木子右才送来时,若冲没有细细打开来,瞥眼看去便问:“为什么是四一样的衣衫?”

木子右也没有笑话她,缓缓解释说道:“王爷命奴婢送过来的,说是皇上不穿龙袍,也不喜欢王爷穿着朝服去给他拜寿,所以明所有人都得常服入宫。而明进宫,午膳,游园,晚宴都得换装,王爷说王妃娘娘是祺王正妃要排场要体面,每衣裳不能穿过两个时辰,而您换衣裳不能显得张扬,不好叫人一眼就看出来你换了衣裳,这四衣衫的花色材质都是王爷亲自选定的,娘娘您且仔细看了。”

木子右让连翘和鱼莲帮着,将四衣衫展示给若冲看,虽说皆是一样的红色,乍一看只觉得是四一样的衣裳,可仔细看去完全不同。

早上入宫穿着,衣裳由鲤鱼纹宋锦而制,衣裳上绣着的含苞待放的莲花用的是湘绣的手法。

女眷在后宫一道午膳时穿着是双锦鲤纹的壮锦,用的一样的湘绣手法在衣裳原位将含苞待放的莲花改为盛开的莲花。

午间游园时只用水波纹蜀锦图案,可刺绣最为繁复,不仅有盛开的莲花,荷叶之下还有一条条掺杂着金线绣鲤鱼。

晚宴的衣裳用得是云锦,群鱼图案,而盛开的莲花之下那星星点点活泼灵动的鲤鱼也消失了,只见花丛中闯入一只鹤来。

“文姐姐明天可以进宫吗?”

木子右回答道:“文妃是侧妃原本她明是没资格进宫的,可是皇后特地邀请了她,故此她明也是要随王爷与王妃一道进宫去的。”

“那她的衣裳是什么样子的?”

木子右回答说:“文妃娘娘的衣服是她入府时便准备下的,这个奴婢不知。”

翌,若冲换上祺王为她准备的衣衫,束起发髻,发饰简单清雅,只用白玉做了装饰,正好将衣衫的红压下去,显得稳重。出来之后,见祺王和文术已在门外等候。文术见她出来,眼前一亮,迎上去,“妹妹来了。”

文术表恬淡寡,她那一衣衫青白相间,发式与若冲相似,只是将若冲头上的玉,换做金镶红宝石的步摇,做工精致,繁而不杂,看上去倒是富贵。总而言之,文术这一打扮,更显清雅。

若冲请求与文术同乘,祺王并未多言,自顾自上了马车,先一步离开。

入宫之后,拜见了敬灵帝与皇后,祺王就被龚光杰请去议事,敬灵帝也说还需要做早课回东皇宫去了。

若冲和文术只能去后宫与众入宫的女眷在一起,陪着皇后在一起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文术被皇后叫到旁和锦硕公主一起分立与皇后两侧,与众嫔妃叙谈。

若冲挨着太子妃坐在一起,与众女眷一道听曲儿。

太子妃的目光一直落在文术和锦硕公主二人上,文术如今站着的位置,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如今被文术取而代之,她随的了闲,可心中却生出一股莫名的怨气。

若冲侧目偷看了太子妃许久,问:“义母您看什么呢?”

太子妃缓过神来,望了一旁的禃王妃,而后对若冲说道:“什么时候了,还称我义母,你要称呼我为皇嫂才是。”

若冲撇撇嘴:“称呼您为皇嫂,您和他们是一家人,喊您一声义母,您和我是一家人,你要我做哪头的?我可不选。”

太子妃嘴角微微勾起,很快有落下,戳着若冲的脑袋道:“还像个孩子似的,这种话哪里是能乱说?皇家是规矩的,有些时候可以不守规矩,可终究不得长久。”说着说着,太子妃的目光重新挪到文术上。

禃王妃听得话音不对,她在一旁打岔笑道:“人家都说祺王的正妃生得与故去那倾国倾城的甄贵妃有一二分相似,今见了,果真是风姿卓越与常人不同。”

若冲在来的路上就听文术说禃王妃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八面玲珑,最会拉拢人心之人,若冲听了她的夸赞,便打趣地回话说:“二嫂说我和常人不同,那您的意思是我不是人喽?”

第二二七章 我今阅历初

太子妃又好气又好笑,反手轻轻一掐若冲的胳膊,若冲痛得一把拍开她的手,拉着太子妃的衣袖撒道:“义母不必如此,二嫂宽宏大量怎会多心?”

禃王妃笑了笑:“要是我真会多心呢?”

太子妃忙解释说:“咱们这位弟妹是不争观正清大师的关门弟子,听说别的不会,就学了这一口铁齿铜牙,专门编排人。”

“要是我会说话早就在不争观修练成仙,现如今可以口吐莲花了。”若冲摇头晃脑地说道。

太子妃伸出双手扭着若冲的脸,说:“这一张促狭嘴,真是祺王受得了,若是旁人,早将你这嘴缝上,省得气人!”

禃王妃呵呵地笑,若冲看了一眼四周,问:“怎么衸王和裕王两府的嫂嫂还不来呢?”

太子妃道:“衸王妃要伺候衸王,她要等到晚宴前才会来,这是父皇特准的。至于裕王家的……听说裕王妃病了今早请太医去府上诊治,说是要晚些过来。只是家宴,皇上不是重规矩的,他老人家不管不问。咱们也不好挑人家的不是,自己守好规矩就得了。”

禃王妃听后微微点头。

若冲又问:“义母,煦廷呢?”

“煦廷方才被柯正淳带着去见父皇了,皇上年岁大了,只有煦廷这么一个孙子宝贝得很。二位弟妹也得抓给父皇添几个小皇孙。”

禃王妃立即抱怨:“我也是想呢,可是我家王爷一年到头沾着枕头睡觉才有几回呢?整天忙着为父皇编修古籍,旁的事一点儿不上心。我都想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让王爷再娶小,可王爷只说没空,我也是cāo)心得很呢。”

太子妃道:“生煦廷之前去过的那几个庙,听说都灵验的,要不你去拜拜?还有我听人说有个老道姑的求子符很灵验的,你去求来让二弟戴在上,说不准明年就能生下个小皇孙。”

禃王妃忙道:“这感好,要是真有了,准给大嫂送上一份大礼。”

太子妃笑道:“这倒是不必,只是听说弟妹的弟弟是个书画大家,今年太子爷不在府里,养的那几个读书识字代笔给父皇写贺词的,翻过来倒过去就那点花样,我都看烦了,你请你弟弟帮个忙帮着东宫写贺词呗。”

“这还用请他写?妹妹我今儿回去就叫人和他说去,写上十来份,送到给大嫂挑。”

……

若冲就听着二人这么拉家常,打着呵欠。

不一会儿,一位娘娘进宫来拜见皇后。只见她两眼深陷,眼中布满血丝,仿佛是哭了很久的模样,若冲扯扯太子妃的衣衫。打断了太子妃和禃王妃的谈话。

“义母,这是谁?”

“贤妃。”太子妃小声道。

“她这是怎么了?”若冲好奇追问。

禃王妃见太子妃不说话,她便说道:“贤妃的是锦和公主的娘,锦和公主就是大渝的太子妃。”

若冲了然,侧目望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太子妃。心想,太子这战打着打着打到自家人头上了,真是可笑。

随后若冲看见皇后后的文术卧起拳头,小心翼翼地捶了捶腰。若冲便知她站久了不舒服,上前请皇后准许她去偏稍作休息,皇后应下。

若冲又道:“母后,儿臣媳一个人怪闷的,请文妃妹妹陪儿臣媳一道去。”

说话间若冲一对儿眼珠子是不是地瞥向文术,嘴角微微勾起。再看文术看都不看她一眼,目光只在皇后上打转,皇后自以为若冲是担心文术在皇后跟前说她的不是,有意拉她一道儿走,便应了。

到了偏。

若冲颐指气使地叫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退下,就在众人推下的时候,她命文术坐下,说自己有话与她讲,神严肃。可就在众人刚一离开,若冲便扶着文术坐下,自己俯下子去给文术捶腰。

文术先惊后喜,笑说:“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看你站累了,把你叫过来休息一会儿,怎么样?还是我最好吧?”若冲卖乖,邀宠。

文术轻掐她的脸蛋,欣慰:“有你这个妹妹,真好!”

“你对我好,我自然对你好,这还用说?”

“我这儿站在那儿大气不敢喘一个,全绷紧了,真是累死人了。”文术抱怨道。

若冲笑笑:“你还抱怨呢?着份苦有多少人想吃没得吃呢?”

文术立即道:“那以前一直是太子妃的位置,我知道。这次皇后娘娘让我去她旁边待着,也是为了咱们好,你说这么多王府就我一个侧室能入宫,多少人憋着恨呢?可要是将我看作是皇后的娘家人就不同了。”

若冲咋舌:“原来是这样,唉……你们这些王公贵族吃饱了没事儿整天勾心斗角不累吗?”

“都是靠着面子活着的人,能不争吗?这不算什么。”

“唉……你不知道,我和太子妃和禃王妃在一块儿,你猜她们在说什么呢?”

文术笑说:“是衣裳,还是各家的家务事,或者子嗣,她们在一块儿什么都聊。”

“你怎么知道的?”

“子嗣是她们一中最重的,母凭子贵。当年东宫的侧妃当年占着美貌和太子妃明争暗斗,弄得太子妃生世子的时候都躲回娘家去了,要不是生下煦廷,侧妃都块爬到她头上了。可自打八年前,太子妃生下世子,太子就收心了,不纳侧妃,不宠幸府上的侧妃,整不是忙着公务,就是吃斋念经,苦悟经典。”

文术此言,叫若冲心头一紧,其中缘故若冲却不能与文术说明,只能附和着。

午间游园赏梅赏雪,若冲推说头疼,要文术作陪。皇后本就无心游园,多一人少一人也无所谓,便准了若冲与文术离开。

在玉坤宫的偏委实无趣,文术也无所事事,若冲便提议去空蝉院,那边有小猫可以逗乐,而且还有服侍过祺王的嬷嬷。去那里坐坐,也可说是替祺王去探望她,不会叫人找茬说她二人的不是。

可到了空蝉院,便看见敬灵帝在空蝉院中的,石凳上坐着,面容沉郁,眉眼中有几分怒气。若冲与文术走近了,正向他行礼,敬灵帝先开了口,说:“不必行礼。”

文术少见敬灵帝,对他恐惧至极。

若冲也不知此时是该走还是留,敬灵帝开口了:“你们两个不陪着皇后游园赏花赏雪,怎跑空蝉院来了?”

第二二八章 薤露将消

“儿臣媳来探望以前服侍祺王的嬷嬷。”

“她在屋里,你们等等。”敬灵帝声音沙哑,语气低落。

若冲怯怯地上前小声问黄保:“陛下今怎会在这里?”

敬灵帝小声道:“煦廷在这边午睡,东皇宫中里供奉着仙君,燃着香,他说闻着那个味儿睡不着,朕便带他过来了。”其实,东皇宫中的焚香气味并不浓重,敬灵帝来此,只是为着躲避进宫来锦和公主。

若冲哑然一笑。

敬灵帝见若冲着鲜红,这衣衫的款式与当年他送给甄贵妃的红色霓裳。他撇嘴一笑,他的眼中满是血丝,不过几月不见,他便苍老了许多,白发也多了几丝,宫中人人奉承他为下凡的神仙,可他终究还是人,吃仙丹也改不了的凡胎。

“这衣裳是幼清给你选的吧?”

“皇上怎么知道的?”

敬灵帝道:“这衣裳和他母妃常穿的衣裳相似。”

若冲正不知如何回答时,李让来了。

“万岁爷,锦和公主求见。”

敬灵帝冷冷地看了李让一眼:“她怎么知道朕在这里……”

“公主闯入东皇宫,吴公公拦住了工作,说您不在东皇宫,公主就往空蝉院来了。”

敬灵帝叹了一声:“朕的孩子里,最了解朕的就是她……躲不了了,让她进来吧。”

锦和公主进入空蝉院,见到敬灵帝,双膝一曲,便跪在雪地里,膝盖没入雪中。

“大渝太子妃锦和,拜见大荣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本清静的空蝉院顿时闹起来,文术无奈叹息一声,原本是想来躲清静的,可越躲越发不清静了,给若冲一个眼神,示意要走。

若冲道:“父皇,既然您还有要事,那儿臣媳和文妃便先退下了。”

敬灵帝却说:“若冲留下来,朕还有话与你说,文术便退下吧。”

文术和若冲对望一眼,便退下了。

锦和公主将目光放在敬灵帝和若冲之间游移了一阵,若冲一直颌首不语,锦和公主道:“父皇,有话和你说。”

“说吧。”敬灵帝若无其事地说道。

锦和公主道:“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说。”

“汝贤,若冲不是不是外人,你要是现在不想说,那以后再找机会说。”敬灵帝起。

锦和公主也知敬灵帝不想见自己,好不容易见了,此时若还不说以后恐更没机会了。也不顾若冲,便说道:“儿臣此番前来,是为求父皇下旨收兵,还政于大渝皇族,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父皇教过你的,朕做不了你大哥的主。”

“儿臣知道,父皇知道自己躲在东皇宫里,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可您为什么不出去?您把自己的刚强英明用到错误的地方,一味的玄修,您不会真的以为人能够长生不老吧?”

黄保都不敢言语时,闻讯而来的吴庆大喊一声:“大胆。”

敬灵帝愤怒,冲着吴庆吼道:“你住嘴,让她说!”

若冲转眼,瞥着敬灵帝通红的眼睛,担惊受怕。

黄保的额头上都冒出汗来。

锦和公主接着说道:“《诗经》有云‘衰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老子》有云‘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如今看来,您学汉初皇帝‘无为而治’的治国之策,确实有益。若国库亏空,便重用祺王,若强取豪夺,人心浮动,便重用太子打击贪墨转移矛盾。由此将内阁玩弄鼓掌之中,而您又用内卫用司礼监代天子行事,平衡三者,左右朝堂。您一个人玩弄权术,要天下人用命陪你做输赢,大荣朝的生死,不问苍生问鬼神,您早该让贤了。”

敬灵帝怔住了,眼前此人不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的贴心小棉袄,像是一柄锋利的剑刺在他的心头。

若冲在一旁无动于衷,这段话多少人想说,可没人有胆子说给敬灵帝听。

“朕若是你口中那般的君主,朕死后连宗庙都进不去。”敬灵帝红着眼说。

锦和公主问:“父皇,您授权宦官治理天下,普天之下没有人不再背后说您荒废朝政的,您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敬灵帝怒不可遏,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大发雷霆呵斥锦和公主:“你好大的胆子!是谁,是谁教你说的?你还是朕的汝贤吗?”

锦和公主哭诉:“那您还当我是汝贤吗?你口口声声求和,求和……赐我锦和公主的称号,您说我代表两国和平,可如今却默许大荣太子对大渝发兵,以至于如今大渝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您叫汝贤和亲的意义何在?我们用十年维护的安宁,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你已经回来了,继续做你的公主,做朕的女儿这还不够吗?”

“可汝贤已经是大渝的人了。”

“你当真不要大荣,不要父皇了吗?”

锦和公主强忍着悲伤:“儿臣有自己的家,儿臣有自己的丈夫儿子,我要和他们在一起,我们不要做人质……”

敬灵帝不想再听下去,打断她的话,道:“你们不是人质,大渝太子已经殉国而亡,世上已无大渝。若不是看在朕的面子上,你和明受如今已经是刀下亡魂了!”

锦和公主懵了,黄保傻了。

随后陷入僵局,黄保命人将木讷的锦和公主扶走。

敬灵帝精神恍惚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却是若冲那张异常平静的脸。她矗立在他旁,冷眼望着他,敬灵帝感觉到轻蔑,这使得敬灵帝生出了敌意。

“汝贤说的这些话,是不是你也想过?”敬灵帝声音低哑,面容鸷狰狞。

若冲不语,低下头,望着地。

“怎么不说话了?”敬灵帝瞥眼,睨着她。

“无话可说。”若冲回道。

“你心里对朕的怨恨一定不比汝贤少,你恨朕吧?”

“不恨。”

“当真不恨?你爹的冤死,你娘被活活打死,你不能和裕王常相厮守,朕用你的那一刻就注定要你的命,要你刀下鬼你也不恨?”

若冲摇头:“这都是旁人的过错,是我爹的错,我的错,皇上贵为天子何错之有?一如公主所言,就算是大荣亡国,也是内阁是司礼监的错,或是太子和祺王争斗内耗的错,你是大荣唯一不会有错的人。”

敬灵帝听到此处,怒不可遏抬手便给若冲一记耳光。

第二二九章 有心怜紫草

敬灵帝抬头望着空蝉院中的樱花枝干,怅望着,满腹委屈地:“连你都这样说朕……你可把朕害苦了,朕待你不薄。”

“您何尝将我看作是个人,以前我是你对付龚尚书的工具,后来我出师不利,我以为我用点手段可以逃命,可你却将我嫁给祺王,你明知我是什么份,你明知有朝一祺王要是知道我的世,他会怎么看待我,你为何要把我嫁给他。”

“太子的人bi)的太紧朕安抚他们,加上你的谎话说道朕心坎上了,告诉你,要是你真的怀上了龙孙,你就和空蝉院的贵妃一样死法,朕只要龙孙。”

若冲眼圈浸润了:“要是我当时说的裕王,会不会也将我嫁给裕王。”

“会……可是你诞下孩子也是死。”

若冲苦笑:“还好我是骗你的……”

敬灵帝接着说:“要是你用裕王骗朕,得知你没有怀孕,你现在已经归为尘土了,朕不会把你这样的人放在自己儿子边,你随时可能害了他。”

“那祺王呢?”

敬灵帝道:“儿子和儿子是不同的,有的贴心,有的要防备,裕王是朕最贴心的儿子,祺王是朕最怕的儿子,你嫁给他,一旦他敢对朕不忠,朕就揭开的世,即使没有证据又如何?你爹鱼难成恶贯满盈,害过的人不计其数,还是个反贼,你娘是个鸡,你说有你这样的发妻,他还能做皇帝吗?朕可以很容易就要了他的命,这一切都得谢谢你送了朕这么大份礼。”

若冲气得瑟瑟发抖:“这和你答应我不一样,你说会让我像常人一样生活的。”

敬灵帝冷笑一声:“你要是翻案之后还能活下来,朕可以以你揭发有功赦免你,毕竟鱼难成真正的罪行不至于连你一块儿诛灭。可你爹的仇家会不会放过你,就不可知了。”

吱一声,门开了,六条嬷嬷从屋里走出来,笑着走上前来朝着敬灵帝行礼,道:“万岁爷,世子醒了,在找皇爷爷呢。”

敬灵帝站起子,朝屋里走去,六条嬷嬷扶起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的若冲。

“起来吧,别让世子看见了。”说着六条嬷嬷掏出自己的手帕给若冲擦拭泪痕。

屋里,世子坐在上,赖着不起。

“煦廷怎么才睡了这么一会儿就起了?”敬灵帝坐在边,扶着煦廷的小脑袋问。

“皇爷爷,我做了个噩梦,梦见着火了。”煦廷道。

“梦都是反的。”

随后六条嬷嬷回来上前给煦廷穿上衣裳,敬灵帝牵着煦廷的小手回了东皇宫,独慎精舍。

空蝉院中。

六条嬷嬷给若冲上药取出一盒膏药,递给若冲道:“这是消炎去肿的。”

六条嬷嬷取出一盒膏药,递给若冲道:“这是消炎去肿的灵药。”

若冲双手接过,打开便摸了点涂在被打过发红的脸颊上。

“多谢嬷嬷相救。”

六条嬷嬷一笑,和蔼地说道:“‘孙子兵法’呗,年纪大的人,都吃这一。皇帝最疼煦廷,只要煦廷在,他的雷霆之怒都可化解。”

“嬷嬷应该听见了,我……”若冲言辞哽咽住了。

六条嬷嬷抚着她的肩膀:“你穿的这衣裳和娘娘那像得很,看见你,我又想起我家娘娘了。”

若冲流着眼泪:“我没想到我会害了祺王,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

“你心里不是一直想着裕王吗?”

“那已经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了,裕王心里的人不是我,他有王妃,有女儿,我不过是一厢愿。可是祺王不同,祺王对我很好,我虽然与他没有男女之,可在他边待了这么久,我觉得我已经把祺王府当作家了,王爷像是我的亲人,我们经常斗嘴,甚至大打出手,恶语相加,可过后我还是会想和他坐在一起吃饭,会给他送茶,会叮嘱他早点休息,我想要他活得好。可没想到,我居然成了别人害他的借口,造化弄人……”

“那你可知他在查你的份。”

“那又怎么,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只是我不敢开口告诉他,我担心他把我撵走,这样我就无家可归了。能躲一天是一天了,说不准,我死了他才知道呢?”若冲苦笑一声。

六条嬷嬷叹息着:“你的份要是能查,你也活不到现在。只要知人不说,你就是安全的。”

“我现在就是担心皇上和他说了我的份?祺王爷会怎么处置我,真是为难得很……”

六条嬷嬷笑了:“你傻呀……就算是皇上说了你的世,你是皇上指给他的王妃,皇上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就算这件事宣扬出去,祺王也不会杀你,杀了你就证明祺王承认娶了个反贼的女儿,那才是落人以柄。”

六条嬷嬷如此开导,若冲才安下心来。

二人正在屋里聊着,听得外头的侍女来报:“嬷嬷,祺王爷来了。”

“请他进来。”

六条嬷嬷站起来,准备迎接祺王,若冲也起压着头。

六条嬷嬷连忙说:“你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以前怎么待他,现在还怎么做。别让他起疑心。”

若冲点头。

祺王一进屋,便问:“嬷嬷,今儿这是怎么了?”

六条嬷嬷问:“没事呀。”

“李让着急忙活地跑来找我,说锦和姐姐来找父皇,听说大吵一架,若冲还留着看闹,李让说父皇气坏了,让本王赶忙过来拉你走。”

若冲背对着祺王:“皇上早回东皇宫去了,你来晚了。”

祺王瞪一眼若冲:“你说你,平时对付我那股机灵劲儿哪去了?现在谁都从锦和姐姐面前绕着走,你倒是没事找事。”

若冲不说话,摆弄着六条嬷嬷给她的消肿药,心事重重。

六条嬷嬷笑了:“王爷快哄哄王妃吧。”

祺王愣了愣:“怎么了?”

六条嬷嬷不语,伸手指指自己的左脸颊。

祺王回忆,坐下来双手扶住若冲的肩膀,将她的子转过来面朝自己,看见若冲的左脸颊泛红。

“这是谁打的?”祺王明知故问道。

若冲白祺王一眼,板着脸,闷闷不乐。

祺王含着笑意,叹息一声:“本王可算是见到你出丑的样子了……”

第二三〇章 稚子亦堪亲

若冲气氛地:“你怎么这么讨厌,人家被打了你也不安慰安慰!”

祺王笑道:“你自己要凑闹的,还怪我?”

“我怎么知道你爹和你姐姐吵架,你姐姐气坏你爹,你爹会拿我撒气!”若冲红着眼和祺王扯嗓子。

“姐姐虽说是他亲生的,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水,总不能再打骂了。你不同,你是儿媳妇,是自家人,自家人打打闹闹也平常的事。”

若冲嘟囔着:“我要回去了,我不想见人。”

祺王用手指拭了若冲的脸上的泪水道:“这可不行,你来都来了,老爷子的寿宴你一声不吭地走了,他没面子。”

“可我没面子了,你看我这样怎么见人呀?”

“这个好办,我把你这边脸也打肿了,待会儿就说你胭脂上多了,如何?”

若冲哼了一声,抱着手转过去。

祺王侧含笑看向六条嬷嬷,六条嬷嬷安慰道:“已经上了药了,这个药消肿也是要些时候的,不过等得待会儿晚宴开始,红肿也消下去不少的。大晚上的谁也不会盯着王妃的看,也瞧不出来的,没事儿。”

祺王嬉皮笑脸地说:“这可就不对了,王妃生得美,待会儿盯着瞧她的人不在少数,本王还是觉得把另外这边的脸也拍红了好。”

祺王话音才落,若冲气冲冲地瞪了他,推门而出。

看见若冲走,祺王收起笑颜,问:“嬷嬷,这是怎么一回事?”

六条嬷嬷叹息一声:“你媳妇帮助公主说话,给皇上气得不轻,还好我叫醒了世子,要不然还不知道你媳妇会说什么话。”

“父皇就这样,他做得别人说不得,若冲的子又倔又烈,凑在一起可不就出事了吗?”

“皇上今天这样,你也躲着点,别挨骂了,劝着点若冲,她也是正清道长和太子爷宠着长大的,所说只是被皇上当着黄保的面打了一个耳光,终究委屈。”

“她就是小孩儿脾气,心里还是明白事理的人。她顶撞的父皇,要是父皇不打不骂,才要担心呢。”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她现在出去了,你拿着药膏快去找她,陪陪她。”

祺王拿起桌上的药膏便告辞的了六条嬷嬷,寻若冲去了。

六条嬷嬷走到院门口,望着祺王的背影,轻声叹息,六条嬷嬷想起自己用相同的话劝过两个不同的人。

二十多年前,贵妃也是被敬灵帝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因为皇上知道她能顺利入宫和龚光杰脱不了干系,敬灵帝觉得自己被甄海骗了。

可从那之后,贵妃在敬灵帝变得很温顺。

后来,六条嬷嬷问她,是不是害怕了,贵妃点点头。

然后贵妃趴在六条嬷嬷的怀中,说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敬灵帝要她入宫是因为因为喜欢她,而现在她终于清醒了,自己不过是皇帝用来控制甄海的。

那天贵妃告诉六条嬷嬷,说自己入宫那一天是一生中最开心的子。她从前一直以为项子虚心里没自己,可自己入宫时候,项子虚在她后面追了好久,她透过红纱看见项子虚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模样,她才确信一往深没有错付,她觉得自己赢了。

可是没过多久,项子虚的诗句词曲传入宫中,却很快就被敬灵帝封,年代久远,六条嬷嬷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几个字词——“悔未识风”,“恨低头轻狂”,曲中人唱“舍命以图相见”,书中人自诩井底之蛙,也说过名花生涧底……

而现在,六条嬷嬷清楚若冲触怒敬灵帝的裕王就像是项子虚,祺王满心猜忌像极了敬灵帝,六条嬷嬷期盼,祺王能一直不知,而若冲不要知道那些藏在心底里的“诗句”,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这一生。

长街上,祺王和若冲走在一起,偶然看见几个宫人路过,若冲便躲到祺王后,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的脸颊。祺王领着若冲去御花园赏梅,若冲却不愿意,说女眷都在御花园中赏花,自己现在去了撞见人说不清。

随后祺王便领着若冲直径去了玉坤宫后,二人在祺王小时候住的房间,祺王小憇片刻,若冲在他休息时,从书橱中翻出了祺王幼年玩过的玩具,还有祺王少时画的画和写过的字,玩赏解闷。

等得皇后也赏花回来,若冲喊醒了祺王,一块去拜见皇后。

进了正,却见敬灵帝也在玉坤宫,煦廷坐在他的双腿上。

敬灵帝环抱着煦廷,煦廷捋着敬灵帝的胡须,一双小手肆无忌惮地玩弄这敬灵帝的胡须。太子妃见了,忙呵斥煦廷不规矩,敬灵帝却不以为然地对煦廷说道:“咱们爷孙儿之间不必拘泥。”

煦廷嘻嘻地笑着,太子妃面子上为难,心里也乐开了花。

若冲侧目看见裕王夫妇领着玉熙郡主,跟在皇后后,皇后牵着玉熙的小手,有说有笑。

裕王夫妇上前给敬灵帝行礼祝寿,敬灵帝喊玉熙凑到自己的跟前,问:“玉熙怎么现在才进宫来,皇爷爷和煦廷都等了一早上了。”

玉熙回头看了看裕王妃,又回头拉着敬灵帝的手说道:“母妃病了,玉熙陪着着母妃一块瞧病。”

敬灵帝问:“你母妃怎么了?”

玉熙道:“孙太医告诉父王和母妃,玉熙就要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敬灵帝惊讶地望着裕王:“德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裕王上前拱手道:“今早王妃不舒服,儿臣便请了孙太医过来看看,号了脉才知道原来是有了。后来准备了一会儿,便进宫晚了,请父皇赎罪。”

敬灵帝满面风地:“这可是朕今年寿辰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此时皇后拉着德妃的手,轻轻地拍着说:“你又要做祖母了,你这福气。”德妃莞尔一笑。

可是在皇后后,与文术正在一块儿的锦硕公主那神色与却变得与若冲一般,公主轻轻地叹息一声,文术假装没有听见她的叹息,却也不上前何夕,扶着锦硕公主说道:“表姐,你站了一天现在也累了吧,我扶着你去旁边歇一会儿可好?”

锦硕公主点头应下,与文术一到退到一旁。

第二三一章 乐极生悲

若冲望着众人喜上眉梢,纷纷向敬灵帝与裕王贺喜,若冲愣在一旁,观望着,一言不发。

“走吧,咱们上前去给父皇道喜。”祺王扯扯若冲的衣袖说。

“等会儿,让我缓缓。”

祺王干笑一声:“这是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故事,只可惜你是输的那一个。”

若冲用余光挑眼看一眼祺王:“彼此彼此。”

“所以咱们两个输的去跟人赢的道个喜呗,别一副输不起的模样。”祺王牵起若冲的手,走向敬灵帝。

此时杨端跑入玉坤宫,贴在黄保耳畔说了几句话。黄保脸色倏的苍白下去,他正在思虑要不要告知敬灵帝时,贤妃不顾规矩地传入玉坤宫,哭喊着:“皇上,汝贤投井了!”

敬灵帝猛地站起来,木讷地望着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贤妃,一语不发。

祺王松开若冲的手,目光透向皇后,德妃搀扶着皇后。皇后明白锦硕公主的死和太子脱不了干系,她追悔莫及。

这一年的万寿节,敬灵帝躲在东皇宫不吃不喝,诵经念祷,晚宴准备好的美酒佳肴都没得到上桌,皇后早早散了众人。唯独能见万寿节喜庆氛围的,便是长街上挂着的红灯外贴满了寿字。

禃王府的马车里,禃王给禃王妃捂着手,柔声道:“让你多穿件衣裳,你也不听,你这手真凉。”禃王妃莞尔一笑:“没事,真是羡慕老四家的,有个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丫头,现在又怀上了要是个儿子,她就儿女双全了。”

禃王缄默了一阵,握紧禃王妃的手。

“知道的心思,可我们现在就算有孩子,要是丫头倒是好了,要是个小子咱们养得活吗?我娘亲在宫里是个连父皇都记不得的嫔,你家虽说世代书香,可毕竟无权无势,咱们谁都靠不上。煦廷是赵家的保命符,是太子做皇帝最大的筹码。你说要是咱们有了个儿子,这不明摆着和老大争吗?要是老七在锦硕公主的事添油加火把老大斗倒了,按着顺序我这个老二就是他的眼中钉。”

禃王妃眼圈微红,问:“你在翰林院编修,我们就安安静静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子,这不行?”

“皇家无私事,咱们保不了孩子平安,先不要让他来受苦受难。”

禃王妃叹息一声:“这子过得去还有什么意思。”

“总会好起来的,要是老四家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咱们也就不用担惊受怕的了。”

“但愿,老四能把风头抢了,我们也就烧高香了。”

祺王府。

回府之后,文术换了一灰色衣裳,休息一会儿,用过晚膳,想起若冲今回程的路上一言不发,忙去探望她,还未走到若冲小院,只见若冲坐在花园长廊下,躲在一顶黑色虎皮斗篷底下,露出半张冻得通红的小脸,面对着冰冻起了的池塘愣神。

远处鱼莲在焦灼地望着她。

文术走上前去问鱼莲:“王妃这是怎么了?”

鱼莲搓手,呵气道:“回文娘娘,主子今儿回去换了衣裳,便跑出来一直待着那儿,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陪着?”文术见鱼莲一人孤零零地,想起连翘来。

“连翘回去给主子拿暖炉了,天也快黑了,文娘娘,您去劝劝我家主子吧。天冷了冻着奴才没法回去交差。”

文术命溶月陪鱼莲在这儿待着,自己沿着曲曲折折地石子小路走向若冲。

“冲儿?!”文术走到亭口。

若冲转过头来,眼泪婆娑:“姐姐!”

文术见之,忙上前,扶着她:“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一个人呆着。”若冲一撇嘴,而后挤出笑来:“姐姐子弱,回去吧,我就是想一个人坐坐。”

“就算想一个人呆着,也别在这儿吹冷风,你回去在你自己屋里呆着不好吗?”

若冲摇摇头。

“你遇到什么事了?从空蝉院出来之后,在玉坤宫就见你神色不对。”文术问。

若冲摇头:“没事,没事。”

文术也不再追问下去,陪着若冲坐着,听得她咳嗽了两声,若冲催她离开,她不依不饶,若冲没了法子才答应文术回去。只是文术咳得急了在溶月搀扶下,没从若冲会屋,先一步回去休息了。

而若冲回到自己小院中,便看见祺王在院中等她。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若冲一边问,一边直径走向屋里,从祺王边走过也不瞧他一眼,视若无睹。

祺王手中紧紧握着今空蝉院嬷嬷给的药膏伫立寒风中,衣襟上露出的狐毛在风中乱舞,祺王的脸冻得发红。

祺王无奈,将捂在手中温的药膏亲手交给连翘,嘱咐说:“交给你们主子,擦伤用的,早晚各一次,你替她记着些。”

祺王吩咐完便转离去,跟在他后的木子右从没见过他被人欺负成这样,她侧目瞪了若冲一眼。木子右追上祺王,撑起伞来给他挡雪。

今夜又是风雪交加,若冲躺在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屋里炭火烧得通红,她觉得有些闷起来,推开窗透气,却抬头望见祺王坐在高阁窗口,迎着风独自喝着闷酒。

“嘿!你怎么坐在那儿?”若冲一手扶窗,一手合紧衣衫。将子探出去,好让祺王瞧见她。

祺王见了她,收敛愁容:“你还没睡?”

“心烦,睡不着。”

“要不王妃过来一起?”他举了举手中的酒坛子。

若冲摇头。

“难过的时候睡不着的,喝点酒,能睡得安稳些。”

若冲望着他手中的酒,笑问:“够喝醉的吗?”相视一笑,祺王大喊:“过来吧,这里酒管够。”

若冲换上衣衫,披头散发,素颜朝天地便去见他去了。上了楼,才知道,祺王的卧房中,并未如旁人想得那般富丽堂皇。

古朴,简洁,到处都是书籍。

若冲好奇地去看一眼的他的卧榻,那薄薄的褥子与不争观的弟子们的褥子差不多的厚度,她伸手去摸了摸,祺王戏谑问了声:“王妃想上本王的卧榻不成?”

若冲羞涩脸红起来,也觉得自己无礼,站起来。

帝二三二章 诉衷情

若冲想,祺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朝中最炙手可的皇子,是敬灵帝最宠的小儿子,他理应享尽荣华富贵,一如在人前那样显贵,可他的卧房布置如此简单,甚至可说简陋。

若冲所见之祺王,为何总与旁人口中所言不同。

“你这里这个样子,真是想不到啊。”若冲感慨道。

“你以为本王这儿是什么样子的?”

“王府该有的样子,富丽堂皇。”

祺王冷笑一声,摇头。

若冲走近祺王,挨着他坐下。祺王开一坛子新酒,斟了一杯。

这杯酒与那的合卺酒不同,这酒烈,灼辣得很,若冲饮下之后不由得吐吐舌头:“好辣!”

祺王觉得她这个样子很是可,哈哈大笑起来,指指桌上的花生米让她吃一颗缓解缓解。

“你不会喝酒?”

“我可是在道观里守着清规戒律长大的,怎么能喝酒呢?”

“就你还守规矩?也不知道是谁领着我在不争观吃的?”祺王又给若冲斟了一杯酒。

若冲端起酒杯,仰头一饮,道:“我就是馋,师父说嘴馋的人贪念重。人犯错,大多是因为贪婪,我要是不贪不馋,无无求,今天应该还能在青藤宫作威作福。”

“要是你真的想回去,本王可以陪你回去一段子。”

三杯酒下肚,若冲便有几分微醺,看东西迷迷糊糊,脸上也展露了笑容,口无遮拦,开始说胡话了。

“你放得下手头的事吗?别哄我了。”若冲抢过祺王手中的酒壶,自己给自己斟酒。

“别喝这么快,待会儿你该难受了。”

“我已经够难受的了。”

祺王夺过酒壶,和若冲说:“四哥就那么好吗?”

祺王提及裕王,若冲眼圈就红了:“他一点儿都不好,他接触我就是有目的的,他一直都在骗我。我差点就以为,我能跟着那个人有个家。还好,我没有全心全意地信任他,要不然我这条小命就玩完了。”

“胡说,看你现在这么难过,你心里都是他。”

“你才胡说呢!今天难过,只有一点点是因为他,我嫉妒他的女人,嫉妒她怎么能过得好那么好,然后就是恨他,恨他把我bi)到今天这个地步。”

祺王不乐意地:“你今天过得不好吗?你也可以和她一样,只要你愿意。”

若冲又饮了一杯,凝望着祺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王爷很喜欢我,我也喜欢呆在王府整天和你吵和你闹,这样的子我觉得好的。可这样的子,我过得不安心,不舒坦,你越是对我好,我就是越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你。梦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你现在两眼里只有灯火通明,你回头去看一眼灯火阑珊处的文姐姐,她才是你的良配。”

祺王立即否了:“是谁也不会是她。”

“可在我眼中,你二人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就如你所言是夹在你们中间的那个,王爷……休了我吧。”

祺王假装没听到,自顾自地斟酒。

若冲扯着祺王的耳朵,喊着:“求你了,休了我吧。”

“你真是喝多了,你想要我休了你,然后你去裕王府,想都别想。”祺王单手扭着若冲的脸颊,笑着说。

若冲推开祺王:“想哪儿去了?你要休了我,我就去找个姑子庙,做姑子去,从此清心寡再也不出来祸害人了。”

“你能怎么祸害我呀?说来听听。”

若冲摇头:“在你休我之前,我不会和你说,我担心会杀了我。”

祺王叹息一声,说:“你刚刚说文术,她爹出卖了我的外公,她文家和甄家有仇,我娶了她,可是每次看见她都会想起过去的事,所以我不想亲近她。”

“那你为何要娶她,让她嫁给别人不好吗?”

“我父皇要我娶她,我不敢不娶。娶了她也能化解别人对我的误解,表态说本王把过去的事放下了,六条嬷嬷说仇恨是不能一代一代传下去,本王也不想活在仇恨里,这样四面树敌,会活得更艰难。”祺王说。

“你真的不在意她的家族伤害了你的亲人?”

“不在意,可如今对她若即若离,也是因为本王真不喜欢她,再好也不喜欢,而你就算心里有别人,世让人说不清,可我还是喜欢你,男女这种事,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一面说一面喝着酒,若冲瘫倒在祺王旁,头靠在祺王的腿上,仰望着他,举起手轻拍他的面颊,祺王只轻轻推开她的手,若冲也没有再放肆。祺王酒量好得很,丝毫没有醉意,他笑着问:“你说说你是怎么看上裕王的吧?”

“你怎么这么jiàn)呀?”若冲半眯着眼望着祺王。

祺王道:“就想知道输在哪儿了,本王哪点比不上他了。”

若冲做起来,脸色绯红,迷迷糊糊地:“因为贵妃呀!杨玉环,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比翼鸟连理枝都不好,不能做夫妻的人才想着做比翼鸟连理枝呢,是不是?所以才他妈的叫做长恨,要是能长相守,哪来长恨呢?是吧?”

祺王酌酒一杯:“瞧你醉成什么样子了?”

“王爷,我是曾以为他喜欢我,他几次三番救我,就为我娘留给我的一支银簪,他居然跳到水里给我捞银簪,把我从歹人手中逃脱,他救了我,后来他说会保护我,我便把自己心和命都托付给了他,可是,到头来,他竟然是在骗我?!那个王八蛋居然是骗我的,用我的脑袋换取他建功立业,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只是一只皇帝用来控制我的手,我却以为他是真心对我……知道他利用我,我还喜欢他,我是个jiàn)人吧?”

若冲附在祺王上号啕大哭着,祺王摸着她的头发。

“你不是jiàn)人,就是在他面前忒jiàn)了点。”

“你不也是个jiàn)人?你一面哄我开心,让我欺负,一面提防着我,跟他娘防贼似的。”若冲抬手捏着祺王的脸颊,祺王弹了她的手指一下,她感觉痛就松开手,一脸委屈地望着他。

第二三三章 疑心失言

“你怎知道我防着你?”

“我?我用别人告诉我吗?我十岁便拜在正清道长门下,师父说刚强是惹祸之胎,柔弱为立身之本,他要我整天装傻充愣。可我什么都看得懂,只是不说罢了,大智若愚,你那点小心思我怎会看不出来呢?你那些鱼莲呀,连翘,他们都不拿我当主子,他们的主子是你,我眼睛不瞎。”

若冲喝醉了,胆子大的很,扭着祺王的脸颊,凑过脸去,近距离望着他,问:“不要和我走太近,对你不好。学学裕王,一脚踢了我,看他现在活得多好。”

说着说着,若冲哭了祺王将若冲搂在怀里,若冲的眼泪全落在他的衣襟上。

“你喝太多了,都说傻话了,睡吧。”

若冲哭得更凶了:“你们只看到锦和公主委屈,都心疼她,心疼一个死人,就像你们没有对不起她一样,可我呢?我一个大活人在你们面前,我比她委屈多了,可我连这么痛痛快快地骂一场都不行!说几句心里想说,还给我一大嘴巴,你们利用我,欺骗我,提防我,我做错了什么,要你们这样对我?就因为她是公主,我是贱民?”若冲捶打着他的胸膛。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祺王将她紧紧抱住,细细分析她说的话。

若冲身上究竟藏着多少秘密,让她如此痛苦?祺王自问。

望着她的睡颜,脸上的泪痕,越发心疼。掏出手帕,给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翌日,醒过来时,若冲躺在自己的房中,身上一股酒气。身旁的连翘哭哭啼啼的。若冲醒了,觉得浑身难受,也起不了,睁不开眼。

“主子,主子!”连翘唤她。

若冲有气无力地睁开一个缝儿,问:“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主子,你都睡了一天了,奴婢怎么喊都喊不醒你,可是吓死人了。”连翘道。

若冲喃喃念叨着:“给我喝水。”

“奴婢这就去给主子倒水来。”而后,连翘小心地扶起她,一口一口地喂给她。

日落黄昏,晚膳时分,文术来了,带来几坛酱菜,给若冲开胃。

若冲与文术同食,文术指着酱菜说道:“今天一早李让先生来看你,你却是怎么也叫不醒,姐姐只好打发他回去了。这些酱菜,还是他送来的,说都是你爱吃的。姐姐怕厨房忘记了,便一直放在我那儿,特地给你送来。”

“以前我们在青藤宫的时候,他家里人会送来,我很喜欢吃。”

文术抿嘴笑,用罢晚膳,若冲失落地将放在门外那个给八蛋的小碗中换了新鲜食物,随后文术和若冲去了花园中散步。

“姐姐,昨天大家给裕王贺喜的时候,我看见长公主的神色也不大好,怎么回事?”

“公主嫁人很多年了,一直没有孩子,为了这件事没少折腾,可都不顶用。”

若冲撇嘴:“还真是奇怪,为何皇上有这么多孩子,可孙子辈却如此单薄?”

文术长舒一口气:“为了争权夺利,斗来斗去,别说没孩子,就算是有能不能养大都都未可知。能生的都怕在卷进争斗中去不敢生不敢娶,想要孩子的又都生不出来,有孩子算计着别家有没有孩子,乱哄哄。”

“你们这些王公贵族也不容易。”若冲叹息。

文术反问道:“你难道不和我们一样吗?你不会还以为自己置身事外吧?”

“我不想卷到这些争斗中来,我只想平平静静地过一生。”若冲说。

文术笑了笑:“多少人眼红你现在的位置呢,无论你是否愿意你已经被裹挟进来,你离开这场争斗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死,要么赢。”

若冲用异样的眼神望着文术:“你和她们也一样。”

文术不以为然地:“不全一样,我也不想争斗,可我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卷进这些事来。我是赵家和文家两个大家族的后人,我躲不开权利争斗,可我争的不是权利,是命,是我家族的命。有些时候我真羡慕你,没有亲族不用顾及这么多,可以活得随心所欲。”

“要是我们能换换,我宁可活得一辈子如履薄冰。”若冲无奈地闭上眼睛。

文术挽住若冲的胳膊:“这就是,各人有各人的命。”

入夜。

若冲泡在澡盆里,问连翘:“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连翘回话说:“也不知主子什么时候去了王爷那儿,大半夜,王爷抱着睡着了的主子,踹开门,给奴婢打着瞌睡,倒是叫王爷吓个不轻。”

“之后呢?”

连翘想了想,接着说:“主子喝醉了,吐了一地,这不,房间里的地毯都给换了。还吐了王爷全身都是,您二人是三更末回来的,王爷把您交给奴婢却还不放心,照顾您到丑时末,你也不吐了睡踏实了,王爷才回去换了衣裳洗了澡,魏公公说王爷只睡了一个时辰,便早早进宫见皇上处理要务去了。”

“我说了什么吗?”若冲问。

连翘仔细想了想回答:“这个……奴婢倒是没有听到,您过来那会儿都不省人事了,要是要问您说了什么,这得问王爷。”

“那昨晚王爷脸色怎么样?”若冲问。

连翘摇头:“王爷脸色挺难看的,今天一整天也没怎么搭理人。魏公公在刚才你和文妃出去散步时他还抽空过来问我,昨夜王爷是不是和您吵架了。”

若冲瞪着眼,仔仔细细地回想自己说了什么,可却记不起来了,担心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来杀身之祸,顿时睡意全消,蹙眉思索。泡在浴池中,心想,想若是说了自己的身份,他会怎么处置她?想着想着,懊恼地脸都没入水中去了。

待她出浴回房,也毫无睡意,歪了身子躺在床上,捧着随手翻来的一本书,却一个字看不进去。

没多会儿,便听见远离传来鱼莲给祺王问安的声音,若冲愈发紧张。连翘掀起门帘,迎祺王进屋,为他宽衣。

“王妃呢?”祺王展开双臂,问正在为她揭下厚重大氅的连翘。

连翘含笑回答:“躺在床上看书呢!”

第二三四章 探

祺王脱去衣裳,往内屋走去。若冲抬眼之间祺王鬓发凌乱,面容憔悴。

若冲不知该如何问祺王昨晚的事,便乜了祺王一眼,背过去,面着墙壁,捧着书本装模作样。

“见了本王也不问安?”祺王没好气地问道。

若冲只当作没听见,翻了一页纸,目光依旧落在纸页上。

祺王见状,也不想自讨没趣,也转过背着若冲说:“看你没事,本王也就回去了。”说着便迈开步子要走。

若冲一骨碌翻起,追过去:“怎么刚来就走?”

若冲伸出手拽住祺王胳膊,祺王转问道:“还有事?”

“若冲睡了一整天了,今天怕是睡不着了,王爷有空吗?”

祺王眼珠子一转,玩笑问:“哦?你的意思是还要喝一壶?”

若冲怯怯地问:“那……王爷想喝酒吗?”

祺王立即掉脸,果断拒绝:“不想,本王处理了一的事务累了,昨夜又没睡好困得不行,现在倒头就能睡着。”

见若冲失落,一转话锋:“若是王妃想喝酒,本王可以陪你小酌几杯,把你哄睡着,再回去休息。”

“既然王爷累了,那就算了。您早些回去歇着,子要紧。”

“要是没事,本王可就走了?”祺王试探着问。

若冲硬着头皮,拉住祺王:“王爷,昨晚我有没有说什么大逆不道话?”

祺王假意思索之后:“有!”若冲心凉半截,而后祺王立马补充:“你说你想上房揭瓦。”

若冲挤眼,疑惑:“就这个?”

“就这个!本王还答应了你来着,你现在还想不想的上房顶?”祺王坏笑着望着陷入困扰地若冲。

“你骗我吧?上房揭瓦?我会这么说吗?”

“可不是吗?要不是把你灌醉了带回来,你就真爬上去了。”祺王一本正经地说道。

祺王虽没有问若冲她醉后所说的话,究竟指的是何事,可在她昏睡时,祺王去了东宫,见了太子妃。

今晨祺王突然去东宫,太子妃梳洗一番之后才出来会客,一见祺王,笑道:“七弟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昨天的闹得……锦和公主的家事闹成那样我们谁都不想看见,特地过来宽慰嫂嫂。”

太子妃长叹一声望着眼前的炭盆,唉声叹气:“也就你敢来了,不晓得父皇要怎么怪罪你大哥呢。”

“大哥功大于过,父皇也不会重责于他。这么多于他一道攻破大渝的将士总不能受罚吧?父皇分得清轻重。”

太子妃听此一言,犹如吃了一枚定心丸。

茶点端上来,太子妃请他品茶,问道:“冲儿怎么不来,本宫倒是想她的。”

“她昨夜和本王一起多喝了几杯,今还没醒。”

太子妃捂唇浅笑道:“听人说她在不争观就是个惹事精,在府上没有惹事吧?昨见她和文术,好像不大亲近,就算我与文术是实在亲戚,可也得说一句,她怎么说也是个侧妃,不要太过抬举了,妾是妾,妻是妻,嫡庶有别。”

祺王听此言,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太子妃,抿了一口茶,才说:“冲儿在府上一切都好,她和文妃两个人,家世不一样,不同,算是各有千秋,各自有各自的相处之道,大嫂不必担心。”

太子妃微微撇嘴,立马恢复那一副端正的表,道:“冲儿是你大哥的心头宝,你可不能亏待了她。”

祺王连忙问:“皇兄以前很宠冲儿吗?”

太子妃点头,饮一口茶,润润喉,用绢丝手帕将嘴角的水痕拭刚,惆怅地说道:“宠得厉害,连我都觉得太过分了!只消有什么好东西到了东宫,太子便叫我去选出一些素雅的好物件来,送去不争观给她用,便是我与众位妾室用的,都不如若冲那丫头。”

“皇兄如此疼女儿,真是看不出来。”祺王说。

祺王的笑意凝固在脸上,笑是给太子妃看的。祺王在若冲眼前提起太子时,若冲脸上只有厌恶和恐惧。

“谁说不是呢?当初你皇兄冷不丁就带回个小丫头来,那时候我记得我一心照顾煦廷,也没顾上她,后来也没有和旁人商量便收做义女了,从那之后便捧在手心里碰都碰不得。”太子妃接着说道。

“皇嫂,您还记得若冲是刚到府上时,皇兄是如何称呼她的?”祺王追问。

太子妃回忆了一会儿,道:“青儿?还是鱼姑娘什么的,也记不得了,这些年都唤她若冲道长,时间一久,便忘了。”

“那若冲第一次到东宫,大概是什么时候?”

太子妃想了想说:“记得是太子从北境归来的后,也没过多久。”

祺王皱眉——鱼氏、八年前的夏天太子回京。

八年前,鱼难成的谋逆案闹得沸沸扬扬,满朝文武人人自危,战乱和鱼难成谋反是那一年的头等大事,若冲的父亲死于战争,她姓鱼,之后太子完全立刻把她接入东宫,为何要送不争观?说起不争观,鱼难成是不争观弟子,若冲也是。

祺王皱眉,心想:“难道若冲和鱼难成有关系?”

祺王再饮下一杯茶,去看望了世子煦廷,与孩子玩了一会儿便走了。

回去的路上祺王在颠簸的马车里,命木子左去大理寺查阅卷宗,翻出鱼难成的族谱,全族之中无一人可以与若冲对上号的。

祺王捧着卷宗问木子左:“你觉得王妃和鱼难成会不会有联系?”

木子左摇头:“没有证据证明王妃和鱼难成有关,并且即使有关系,你说太子为何还要留她?给鱼难成定罪的是太子,他不会做扳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

祺王点头称有理,暂时打消了疑虑,回了王府。

东皇宫。

敬灵帝泡了足,觉得全温体微微出汗,黄保服侍敬灵帝就寝。

这时候司空玄捧着甘露进精舍来,跪在龙前,双手举过头顶,道:“主子万岁爷,服药的时辰到了。”

黄保从敬灵帝旁的花梨八棱宝盒中取出一粒金箔包裹着的丹药,小心翼翼剥开露出红彤彤的丹药,放在特制地摆放药丸的金丝盘龙托盘里龙的嘴里衔着,呈与敬灵帝。

第二三五章 太子被俘

敬灵帝一口吞下那颗大红丸药,再用甘露水冲服下去,显得有些困难,哽咽难受,黄保一个劲儿给敬灵帝捋背。原先已经停了好几的丹药,自打锦和公主去世后,便又开始服用了。这个丹药安神的效果极好,敬灵帝只消服用,那一晚必定倒下就能睡着,而且一觉睡到天亮才会醒。

敬灵帝今儿服了药,却还不想睡,问道:“司空玄,你今早来说的,祺王查鱼家和若冲?”

“回主子万岁爷,祺王妃以前本就不在鱼家族谱中,祺王查不出的,主子不必担心。”司空玄跪在屏风外,趴在地上回答说。

“你们的还是要留意着些,派几个人去盯着若冲,不能让祺王之道她的份。”

“奴才遵命。”

司空玄退出精舍,留下黄保在御前伺候着,黄保一语不发。敬灵帝瞥眼望了他好久,道:“汝贤的后事,处理得如何了?”

“回主子,应着您的意思,丧仪是按着大渝的礼按着太子妃的规格办的。”

“那就行了,别委屈了她。”

黄保迟疑了好久,才斗胆开口问:“主子不去看一眼吗?”

“朕不想去送她,她出嫁的时候朕不也没送吗?不送她就像是她从没离开过朕似的。”说着话,敬灵帝背过去,垂着头迈步走向龙榻。

“朕的孩子,都要离朕而去,还是你好。”

敬灵帝最年长的孩子,仁清太子今年三十三,最小的孩子祺王今年也已经二十二了,孩子中,再没有可以围绕在敬灵帝膝下将他当做父亲的人了。

“主子,这话怎么说的……您是万岁爷,普天之下这么多百姓都是您的子孙。”

“这么多儿子,却没一个将她当做父亲的。你是个无根之人,没有后人,宫里上上下下的奴才们,平里都称你一声‘老祖宗’,都打心眼里呼你为老祖宗。司礼监的那几个,都喊你‘干爹’。说血浓于水,可孩子打出生便觉得爹娘待他的好是理所应当的,久而久之,以至于忘记那份养育之恩。可外人对他们的一点儿好,便记挂在心上……”

敬灵帝说完,便躺下了休息了。

一晃眼,腊月二十九。

祺王让木子右将明晚上进宫用年夜饭时要穿的新衣送到若冲房里,若冲见木子右手中还有几衣衫,便问是谁的。木子右只说是送去给文术的,若冲正好想去文术那边坐坐,便叫鱼莲接了差事,自己亲自去给文术送衣服。

文术见了新衣,并不欢喜,神恬淡,继续低头看画。

若冲来到画桌前,见桌上摆放着一幅雪景图,几支黑色的树枝,堆积着雪。画上清静,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若冲道:“姐姐这画还没有画完吧?”

文术自己又凑过去仔细瞧了瞧,道:“只差落款了。”

“这黑黢黢的树枝也给它来上几朵梅花才好,要不然,可真的太凄凉了,一点儿生机都没有。”文术笑了,指着树说:“姐姐又没有在画梅花,那分明是樱花,只是不到时节没有开花而已,怎好说它是死物?”

若冲咬唇,寻思原本文术最的是蜡梅,怎么如今画上没了梅花的影?樱花取而代之呢?

“姐姐不是不喜欢樱花吗?说什么花期太短,又说樱花最美时不是盛开时,而是凋零时下了满地的花雨。”

“花而已,盛开那一刻就等着零落。”

若冲垂下头来,只觉得是自己现在不与祺王对峙别扭,叫文术心里不好受,觉得自己在府上多余了。文术转头,见一向活泼的若冲,面容中竟然又颦蹙之态,也懊悔自己不应该说那些话,叫若冲多心。

“妹妹不要多心,姐姐没有别的心,只是一直听人说墨色樱花,那去空蝉院看见还未开花的樱,回来便画在纸上。”文术浅笑,拉起若冲的手,去看衣衫。虽然花色繁杂一些,可文术也不愿说,这道了一声好。却在这时候,祺王迈入暖阁中,带来外面的冷厉气息,若冲只是站起来,木楞着请安,文术请安之后立马上前去给祺王解斗篷。

“若冲也在呀。”祺王不经意地说了声。

文术瞧他这样子,便知道他刚从外面回来。也没来得及回去换衣裳,直径钻入自己房里,还给若冲撞见了,恐怕待会儿若冲会拿这件事和祺王拌嘴,不由得叹了一声。

“王爷今儿怎么想起过来了?”文术说。

祺王见溶月已经在招呼摆饭了,严肃地说道:“你现在赶紧着,吃了饭,进宫去代替本王与明珠姐姐一起陪着母后,本王待会儿得入宫去,与父皇,内阁,司礼监那边一起议事。”

若冲问:“这是还有什么过年前的规矩吗?”

祺王这才想起他把若冲落下了,说:“太子被大燕劫持。你待会儿也不得闲,你去东宫陪一陪皇嫂,给她宽心。”

若冲与文术愣住了。

若冲缓过神来:“只是劫持?人……没事吧?”

祺王点头。

玉坤宫。

皇后躺在凤上,锦硕公主守在旁伺候皇后服太医开的安神药。

文术在一旁捧着药碗,说道:“内阁们已经在商量救回表哥的法子了,母后不要急,大燕断不敢伤害表哥的。”

皇后听文术说了一声大燕不敢伤害太子,便缓过神来,照着她面问:“为何说大燕不敢伤他?”

“母后,你想表哥是大荣太子,是天下人皆知的储君,大燕若是伤害表哥便是与大荣宣战,八年前表哥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失去了城池和人口,当时若不是朝中大臣主和求安,那大燕早不复存在了。现如今,他们国力尚未恢复,更不敢与大荣宣战,挟持表哥,想来是想要些利罢了。”

锦硕公主附和。

皇后想也觉得有理,又问:“可说了他们想要什么?”

文术摇头道:“这儿臣哪里知道?只是按着儿臣的想法,咱们越是想要救回表哥,就越得稳住,晾着大燕,表现得太子并不重要旁人也可以取而代之,这样才能让燕人不至于狮子大开口,叫朝廷为难,叫父皇为难。”

锦硕公主毕竟与太子是双生龙凤胎,哪里听得进去这个?

第二三六章 雪下长跪

锦硕公主叱责文术道:“你还真嫁给祺王心都与他一道儿了。若是将太子看轻,那燕人如何看待他?为今之计,乃是重视此事,叫燕人不敢对哥哥看轻了,才好护得哥哥无虞。”

文术叹息一声,不再言语,心想燕人若是有胆子杀仁清太子,早动手了,何必谈呢?皇后也是为难,究竟燕人会如何想呢?自己又得如何去办。

此时,听得如燕来报:“娘娘,驸马爷来了。”

“请他进来。”

锦硕公主的驸马欧阳彻进入中,因内是皇后寝室,他不可进入,便跪在外,屏风后面,道:“儿臣参见母后……”

锦硕公主心急,便喊道:“虚礼也就免了,你快说,朝廷那些人怎么说?”

“回娘娘,回公主,大燕开出的条件恐怕难以让万岁爷和众人接受,他们不仅想要回要八年前割让给大燕的连天城池,还要刚刚划入我大荣版图的大渝土地,简直就是用半壁江山去换回太子爷。朝廷多少人知道这个条件之后,都闭口不言……这件事悬了。”

皇后问:“陛下怎么说?”

驸马回话:“回禀娘娘,听东皇宫的黄保说,万岁爷今天早上知道消息之后便晕了过去,也没请太医没出东皇宫,没多会儿就听任说万岁爷请了几位道长们,现在在东皇宫做法事为太子祈福。”

皇后闭上眼:“这时候他还求神仙……”

锦硕公主忙问:“那司礼监呢?”

欧阳彻回道:“听人说今儿司礼监在内阁会议上,也是一语不发,毕竟是割让国土的大事,谁也不敢答应。可太子是储君,也谁也不敢说不答应,就这么拖着。”

锦硕公主又问:“祺王呢?”

欧阳彻说道:“祺王爷在东皇宫的雪地里跪着,等万岁爷的旨意。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这个事只能万岁爷自己个儿拿主意。”

皇后拉住锦硕公主的手,朝着她摇头,道:“别问了。”

锦硕公主含着泪:“母后,怎么能不问,不能不管哥哥呀……”

皇后没理会心急的锦硕公主公主,只道:“术儿,你去东皇宫把祺王叫回去,别再bi)皇上了。”

“母后,那表哥他怎么办?”文术问。

“只能让内阁,让你外公和龚光杰拿主意,别让你父皇为难。”说着说着。皇后声泪俱下:“太子是皇上的儿子,可那么那些边境城池里的百姓也是他的子民,他选谁都是错,别为难他。”

文术听从皇后的话,披上斗篷,迎着雪往东皇宫去了。

东皇宫外,积满雪的台阶下。

祺王全都是雪,眉睫皆已已沾点点白雪,黄保在廊下望着祺王唉声连连,两个在东皇宫当值的太监分立与祺王左右,一个劲儿地劝祺王离开。

文术见状,冲上前去,抱住祺王,将自己的斗篷解下给祺王披上。

文术怒气上头,骂着旁的两个太监:“你们俩是死人呀!王爷都冻成这样了,你们不晓得拿把伞给他挡雪吗?”一面说,一面抱住祺王,给他取暖。

祺王惊讶地望着发怒的文术,冻的哆哆嗦嗦,说话也磕磕绊绊地:“不是让你陪着母后吗?怎么过来了?”

“母后叫臣妾请王爷回府,等内阁的消息,母后让你回去。”文术冻得哆嗦。

“本王要等父皇下命令。”

文术头次看见祺王如此狼狈:“你以为你在这儿别人记你的好吗?你和太子斗了这么多年,你就算有好意,别人也不会这么想你,只会叫人觉得你在这儿惺惺作态。你就算冻死在这儿,也没人会说你是真心对太子好的。”

“皇位归皇位,兄弟归兄弟,我们是在一个屋檐下长大的,我是趴在他的背上长大的,是他牵着我的手教我走路,教我骑马。就算我是皇帝,我也会救他,因为他是我哥!治国理念可以不同,血脉断不了。兄弟之间,血浓于水,打断了骨头还着筋呢!”

文术惊讶地望着祺王,心绪一团乱,站在雪中给祺王擎着伞。祺王撤下上披着的文术的斗篷,仰头望着她:“快回去。”

“王爷不走,臣妾也不走。”文术冻得发紫的嘴唇中说出这斩钉截铁地话来,祺王动容。

“你不该说这话,你八面玲珑,不趋利可你避害,别伤了自己,你子不好。”祺王说。

“王爷还记得臣妾子不好,太医说臣妾不是有寿之人,也就耽误您这几年了。可要是今要是臣妾走了,王爷冻出个好歹来,谁照顾冲儿?她没了太子,再没了您,她依靠谁去?她从小孤苦,寄人篱下,总不能让她后半辈子也一个人过吧?”文术红着眼问。

祺王愕然,想了想,让小太监扶着他起来。可在雪地里跪得久了,他双腿麻木,冻得不能动惮,小太监架着祺王到了偏。祺王坐着,太监在一旁给祺王将冻僵的子搓暖和了。

文术从黄保手中接过姜汤,给祺王灌下。

祺王跟前的两大个铜盆里火烧得旺起来,祺王牙齿打着颤,黄保转从柜子里取出一棉被道:“奴才的,王爷不嫌弃就披一会儿。”

文术接过黄保的棉被,轻声说道:“谢黄公公。”文术亲自将棉被给祺王裹上。

隔了好一会儿,屋里都暖和起来,祺王才说:“文妃,本王没消息不回去,本王就坐在这儿等内阁的消息。”

文术知道劝不住,点头答应。

离开前,祺王还嘱咐道:“你回去之后,别告诉若冲宫里没答应救太子的事。她是太子的义女,又是个口无遮拦的人,别让她在明晚的宫宴上惹怒了父皇,能瞒就瞒着。”

“臣妾知道该怎么说。”顿了顿文术折头朝着祺王说:“若是靠亲求皇上救太子,父皇看在母后这些年的份上早就答应了,还是想想用什么和大燕换太子来得实在些。”

说完,文术走进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中。

路上,北风吹得文术的脸如刀刮一般地疼。

“主子,您应该留下来陪着王爷,王爷这时候需要人在边说体己话。”溶月说。

第二三七章 对策

文术用手捂着口鼻,防着冷风,说道:“他是王爷,是大丈夫,这才哪到哪儿呢?以后的苦多着呢,他得学会自己扛,自己忍,要不他做了皇上,就只能是第二个父皇。我和若冲从做不了母后那样的人,不会为他遮风挡雪。”

文术出了宫门朕上马车,听得后有动静,文术转,看见李让朝着自己跑来。

文术止住步伐,转面向这李让。李让疾步来至文术跟前,行礼:“文妃娘娘金安。”

“李将军有何贵干?”

李让微微抬起头,道:“有话烦请娘娘转达给鱼妃。”

“请说。”

“还是太子的事……今天得了消息李让心中懊悔不已,若是下官在太子旁,是万万不会叫可这样的事发生了,可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只是李让想文妃娘娘劝说安慰小师叔,师叔她是太子抚养长大,太子对她如同亲生父亲一般。师叔自幼便无父,对太子依赖之深,李让在青藤宫时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唉,想来此时小师叔必定痛苦难耐,年关在即,李让也抽不出去探望她,烦请娘娘看护她切莫叫她冲动之下再惹出事来,皇上也不容易”

“李将军有心了,本宫一定照办。”

“多谢。”李让谢过她时,听到文术应在寒风中站久了,受凉狂咳难止。

因其二人份有别,不便久聊,也就散了。

文术回祺王府,见若冲还没回。便将娘家前几送过来的点心酒水,取了些去见孝娥郡主。

驸马府。

孝娥郡主还在书房中看家中的账目,明便是娘年三十,置办的东西多,应酬多了,她一刻也不得闲着,听闻文术拜访,孝娥郡主放下手中的账本,交给管家,疑惑地:“她来做甚?”

侍女垚垚:“她平里也不来走动的,这年节下大家都这样忙,老爷今早进宫去便没有消息,都快一天了,会不会是老爷的事?”

孝娥郡主一听是父亲的事,连忙起出门迎客。

文术见孝娥郡主一洗得微微发白的桃红旧衣裳,外面的皮褂子是兔毛的,看上去也是干净清爽,却在京中的小姐中显得太过寒酸了些。文术见此景,将手指上抢眼的宝石戒指偷偷取下,悄悄塞到溶月手中,低声吩咐溶月将它收好。

“文妃娘娘!”孝娥郡主行礼,文术还了礼,让马夫将自己带来的礼物搬入府去,拉着孝娥郡主笑道:“这是我家王爷和王妃的一点心意,原本是他们过来送礼的,可这几宫里事多,总给耽误了,这不,念及咱们是旧相识,我便过来接过差事来了。”

“文妃娘娘说笑了,您来自然孝娥自然欢喜,哪里还会挑理?”孝娥郡主陪笑道。

文术拉着孝娥郡主的手,一面往里走,一面聊,聊起了李让。。

一听这李让,孝娥郡主也干笑一声。她父亲在翰林院中无所作为,上头派给他的差使,也没有一件办的令人满意的,就这样一直在翰林院待着编书,没机会出头。母亲去世后,家道中落,哪里还指望有什么会有什么好姻缘?突然将将她指给从未听说过的男子,她心里即便是一百个不愿意,也不能不接受,给自己母家找个依靠,不叫父亲在给人欺辱了。

“文姐姐,这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文术摇头:“不知。”

孝娥轻叹一声,饮茶。文术倒是笑着说:“今从宫里出来,倒是见到那个李让了,长相谈吐皆是上品权贵家公子的样子,只是……”文术停顿下来轻轻吹凉手中的茶。

“只是什么?”孝娥郡主问。

文术道:“有几分呆傻,不是妹妹喜欢那种风流倜傥的样子。”

孝娥郡主摇头,笑道:“嫁人是过子,又是看过,哪里需要那么多诗画意?”

文术点头:“你这样想就是了,嫁人呀,无非就是换个地方过子,多了些陪着。”

孝娥郡主将文术有几分怅然若失地样子问:“姐姐在想什么呢?”

“想在祺王府虽说远离家人,可有个人真心对待自己,相知相伴,哄我欢喜,倒也满足。”文术道。

“看来祺王爷对姐姐是极好的。”

文术浅笑一声,不作答。

暮色将至,可是今宣入宫中议事的内阁大臣,还饿着肚子,商讨着如何救回太子。多数人都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疲倦之态显露,说话也变得慢了。

东皇宫。

敬灵帝和一群得道高人在独慎精舍中,念经诵祷,不时睁开眼睛望着流动着的沙漏。过了晚膳的时辰,众道长已经无力再祈福做法,敬灵帝才让众人散去。可众道士散去许久,敬灵帝也没有胃口吃饭。

“黄保,皇后没来吗?”敬灵帝问。

黄保想了想,说道:“回主子的话,皇后娘娘没来求您,也拦着不叫别人来为难您。”

敬灵帝长舒一口气:“说到底,还是皇后知道朕难做人。”

“主子,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想问,太子的事是不是朕叫正清做的?”

黄保低声:“是……”

“朕会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吗?直到现在正清都没来消息说太子的事,他要是再早一步朕就不会这么为难了。”

司空玄捧着内阁会议中的记录跑向东皇宫。刚迈进宫门便被廊下坐着的祺王拦下。

“内阁想出法子了?”祺王站起忙问。

司空玄点头:“赵阁老没答应安着大燕开出的条款办事,看来赵阁老也不敢担这个责任,祖宗的版图江山社稷算是保住了。”

祺王扶额:“连赵家都不保大哥……”

“内阁有两个法子,一个是派兵攻打大燕,当然这个法子刚出来就被内阁否了,龚阁老怕花钱,赵阁老怕这样一来不仅不能bi)得人家把太子送回,反而叫人家撕票。第二个法子众人都觉得可行,就是和大燕谈判,花钱或者给他们一定的利益把太子赎回来。这法子看上去确实可行,可……”

司空玄没往下说,祺王接过话道:“也就是让大燕把太子当作摇钱树,我们给自己找了的祖宗供养着。”

“可要是不救太子,传出去皇上和您都会被着老百姓指着脊梁骂一辈子,龚尚书成了力争救太子的人,赵家反倒往怕担责怕人说他们有私心都后退了,您说这事怎么成这样了?”司空玄说道这儿,心中感慨万千五味杂陈。

第二三八章 煮粥

敬灵帝很干脆地选了和谈的法子救太子。

司空玄从东皇宫出来,见祺王还在,朝他行了个礼。

祺王问:“您是要会回去当值?”

“今夜是奴才的值,要守夜。”

祺王拉进自己的黑狐斗篷,笑道:“顺路,一起走吧。”

司空玄应下,前面的宫人为二者打着灯笼,照着路途。司空玄吸了冷风,咳嗽的两声。祺王侧目而视,看着司空玄走路虚飘飘地,问:“累了一整天了吧?”

司空玄一笑:“是,到现在才觉着累,一天下来,就吃了两口饼子,一直忙着。什么都没顾上。”

祺王应和着笑:“凡事别太拼命,你为别人拼命,到头来,人家是拿你的命换钱换地位。”

“王爷也不能这么说,要不是为了名利,奴才这些宫里地人活命的机会都没有。耕农不犁田了,还会善待老牛吗?眼前有什么事就做什么事,不该多想,想也无用。”司空玄说。

祺王闭上眼,叹息说:“你说得在理,只是别苦了自己,过年了好好犒劳自己。”

“奴才遵命。”司空玄与祺王相视一笑。

走到岔路口,二人简单两句告别,祺王便大步向前,出宫去了。

司空玄驻足目送祺王,一个是板上钉钉地储君,一个是皇帝的心腹,二人不敢走得太近,平里也少有往来。

司空玄手下的太监道:“干爹,祺王走远了,您老快些回去吧,这儿夹道风大担心吹坏了您的子。”

司空玄扭过来,咳嗽两声喃喃念道:“这人是个有义的,那丫头跟着他应该不会吃苦。”

“干爹说谁呢?”小太监问。

司空玄没回,转朝司礼监值房走去。

若冲回祺王府与文术一起,在文术屋里一同用过晚膳。

看着屋里的沙漏,已经过了宵的时辰,想祺王不会回来了。

文术开口道:“今儿姐姐出宫的时候见着李让了,他叫姐姐安慰你,别做傻事。”

若冲心烦,哀叹一声:“你们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不必说了。”

“我今天去见了孝娥郡主,以王爷和你的名义,送了点东西过去。”

若冲来了兴致,转头道:“委屈她了,因为公主的事的婚期拖延了,她不生气吧?”

文术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着:“孝娥郡主是个好女孩儿,将来也会好生对待李让的,你放在他那儿的心,是该收回来了,对你不好,对李让不好。”

若冲蹙眉,半笑半疑惑:“姐姐说什么呢?”

“我知道你和李让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他对待你的心思也知道到此为止了,你嫁了人,你们都不能有多余的心思,只能将他对你的好,当作亲人之间的。”

若冲笑叹:“你想多了,我只当他是兄长,没别的心思。”

“那你那天进宫后就那样了?难道不是因为见了他?”

“姐姐想多了。”

“要只是我多心,就好了。”

鱼莲从外屋跑进来,拜了二位主子,说:“鱼主子,祺王回来了,在您屋里用膳呢。”

文术轻推若冲,含笑柔声道:“好吧,王爷劝你,必定好过姐姐。去吧,别叫他等急了。”

若冲苦笑一声,道:“你早点休息,明儿就是年三十了,一大早就要进宫去呢。今年这个年,难过呀。”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文术微笑,眼中露出几分失落,想着祺王今迟迟没有回家来,猜想他今夜会和前几天一样深夜才回,自己可以留若冲在屋里休息。自己原本特意吩咐溶月给若冲做了她喜欢的桂圆莲子八宝粥,可如今粥还没熬好,人倒是要先回去了。

文术起来,去小炉边,打开盖子,用勺子搅了搅,吩咐溶月:“等粥熬好了,你亲自给正妃娘娘送过去,她睡前要吃点东西才睡得香。”

前几天,若冲留在文术房中,和文术一道休息,文术都快睡着了,若冲还不能入眠。文术见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去点心匣子里找吃的,才起问若冲这是为何。

原来,若冲每夜睡前都要吃点夜宵才能入眠,可人又懒,忘也大,要等到睡不着肚子饿,才想起来吃。文术便好生记着,近来每晚都给她准备清淡可口的夜宵。

若冲的小院。

祺王饿坏了,在若冲房中将一碗丝面狼吐虎咽吃下肚去。若冲在一旁看着,这景,倒是像极了她生那晚,他吃长寿面的样子。再说,祺王自若冲回来,便一句话不说,魏大宝也是压着头,悄悄伺候着。

整个屋里只有碗筷碰击发出的声响。

饭后,祺王便说体乏累,要在若冲屋里歇息。

若冲并未拒绝,即使祺王让她伺候自己洗澡,她都没有拒绝。

祺王赤躺在桶里,水雾迷漫,气腾腾,屋里弥漫着一股玫瑰花瓣儿的香气。这是若冲平时使用的花瓣,今谁也没说洗澡的是祺王,便按照若冲的喜好加了花。

若冲脱去外衫,走到祺王后,从侍女手中接过毛巾,亲自给祺王擦洗肩膀,祺王闭着眼。

若冲缓慢地回话:“内阁商量出什么法子了?”

祺王听是她的声音,摆手吩咐侍女退出去,只留下二人子在屋里。

祺王温柔地接过她手里的毛巾,笑道:“太子应该是回不来了。”随后,他将今内阁商讨出来救太子的法子与若冲细细说来。

“皇上答应了吗?”

“司空玄说答应了,这件事本就没法子解,只能是天下事了由未了终不了了之。”

“听说锦和公主的儿子,现在就在贤妃娘娘宫里养着,明儿是年三十,宫里宴饮他应该会在,陛下见了他,想起锦和公主,这叫什么事,一家人闹成这样,几人欢喜几人忧。”

若冲这些天来,也从文术那里打听过三位公主的况。敬灵帝最喜欢锦和公主,如今公主尸骨未寒,敬灵帝心里应该还在怨埋冤太子的所作所为。

“不单单是明受贤妃,还有明天赵家进宫怎么和母后交代,他们为了避嫌担心割地赔款的债记在他们头上,他们不主张救太子。”顿了顿,祺王眼中噙着泪,又说:“太子打仗,赵家靠着他挣了不少钱,提拔了他们不少人的人,可到头来他遇到难了,装聋作哑。”

第二三九章 梦靥

“你也是一样的,你的老师不也是靠你争权夺利吗?”

祺王努努嘴:“因为我也要靠他们保命,官场上无朋友,无师徒,无父子。”

“祸不单行,福不双降。等过完年开了,耕大忙东南会更乱,小心他们拿你的价命去顶罪,去平民愤。没了太子,没了衸王,在你之外,皇上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嫡长孙。只要他们能争权夺利,扶持哪个都能取代你。”

“你先出去一会儿。”祺王脸色泛红,别扭地又说:“让魏大宝或是连翘鱼莲他们过来。”

“你要起浴了?”若冲问。

祺王点点头。

“我给你拿衣裳,你等着。”若冲转将祺王的衣裳端过来,祺王还是不起,若冲又问:“还要别人帮你穿?”

祺王咋舌,瞥一眼若冲:“你在这儿,本王害羞。”

若冲嗤笑一声:“你还会害羞?”

祺王一脸难堪:“在青藤宫你做的那件事,本王这辈子都过不了那道坎。从未受过那种羞辱。”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祺王一脸扭曲:“你说你个姑娘家,看大老爷们的子,你不害臊呀?”

“我心里干净,我知道自己要看什么不能看什么,不像表面上装模作样跟个姑娘似的,心理想着什么肮脏龌龊的。”

“又开始念叨了……念得我烦死了。非礼勿视,请你出去!”

若冲瞪了祺王一眼转离开。

若冲起,手绢落到地上也不曾察觉,祺王赤脚走上前去,拾起来一瞧,手绢上绣着一朵梨花,看这针脚不匀的针线,整个王府里,也就只有她的绣工如此。

“梨花……”

若冲与文术在一起,自然学得文术做些女红,可她却只绣梨花,几乎她的所有手绢上都绣着一模一样的梨花。每一朵都是照着裕王送给若冲那一张画所绣,然而他却不知此图的出处。

那一晚,祺王并没有走,他留在若冲的房里,她的绣上。

“你为何不回去?”若冲侧过来,望着平躺在她旁的祺王。

“本王有说过今晚要走的吗?”祺王露出笑脸,深觉自己的回答无懈可击。

“你不是这是来劝我的吗?做个样子也就够了,别叫文姐姐已经多心了,今天,她总被着我打听你何时回府,为了让她安心,我特地留在她房里休息。”

“你何必管她?以前不知道,现在愈发害怕她了,她心眼多,又说不清她想着的是什么。”

“她是在意你。”若冲坐起来,背靠着墙,伸腿踢祺王下去可她力道不足,祺王一动不动,若冲嘟囔着:“你快去陪陪她。”

“冷!不去!”

“怕冷就多穿点。”

“好不容易捂的被窝,哪里能走?”祺王抓起她的脚丫,做起来,挠她脚心。若冲一面大笑,一面挣开他的手。笑得打滚,上气不接下气。

祺王坐起来,双手依旧是一手拽住她的脚腕,一手使劲儿挠她脚心。屋外的连翘难道听见若冲笑,顿时臊红了脸,捂脸嗤笑。

然后,屋外的人只听见,祺王喊了一声。想上前去看是怎么一回事,却叫屋外的连翘一记眼刀,震住了。

绣上,祺王松开若冲,撩起自己的裤腿,看见自己的小腿肚被若冲咬出了一个深深的牙印。

“你怎么还咬人呢?”

若冲爬过来,侧着瞧了一眼祺王的伤,说:“没事儿,又没出血!别和姑娘似的矫。”

随后二人躺下,祺王一点点凑近若冲,可若冲却裹着被子转过怒道:“你挤我干嘛?”

“本王冷不行吗?”

若冲抬头看了一眼房中烧得通红的火炉,说道:“不冷啊。”

若冲笑着问道:“祺王爷,你是不是阳虚?”

祺王一怔,连忙说道:“你!胡说八道!”

随后祺王背过去闭眼睡觉。

若冲撇着嘴,喃喃念道:“阿让哥哥说的呀,阳气不足,阳气虚的人都怕冷,看你着面色苍白的样子,加上你时常熬夜,阳气不足这没什么的。”

“这件事就此打住,别再说了!”

若冲凑近祺王的脸,认真地说道:“有病就要治,既然你忌讳,那过几天我打着炼丹的名义给你做六味地黄丸如何?”

“你?!”

“我是对你好,不用谢。给我点钱就行。”若冲一本正经地邀功。

祺王不再回答,今他也累了,很快便睡着来,发出轻微的鼾声。

翌晨,若冲隐约感觉到旁有动静,眯着眼偷窥他,他脚步很轻,回头望若冲一眼,对着进屋来服侍的连翘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去外屋更衣。

若冲隐约听到他对连翘说:“你记着,王妃梦中惊厥,等过了年,请李太医来给她调理调理。”

“是,王爷。”连翘还未说完,若冲趴在还留有祺王体温的背上,大声说:“说我什么坏话呢?”

祺王一面洗漱一面说:“大半夜做噩梦,还不给人说?”

“你怎么知道我做噩梦?”

“吓得全是汗惊醒过来,以为本王不知道吗?”祺王撂下面巾,转出屋去了。

若冲坐在上,想起昨夜梦见祺王提着宝剑四处追着砍杀自己,如今还心有余悸。

因为太子的事还需处理,祺王用过早粥便入宫去了。

若冲穿戴齐整去约文术与自己一道进宫,刚出门,便看见连翘提着篮子转就跑,也不与她打招呼,若冲觉得不对劲叫住了她。

“连翘,你手里提着什么?”

连翘原本躲闪可被若冲叫住后,回顾头来毕恭毕敬地:“主子,昨儿夜里,文主子差人送来的八宝粥,说是给您晚上做夜宵吃的。可当时王爷在,溶月姑娘也不方便进来,便放在我这儿来,可奴婢昨晚一忙就给忘记了,刚才看见才想起来有这么一档事忘记了。”

“那你躲什么?”若冲问。

连翘忙说道:“也没什么,只是想着把粥倒了去。”

若冲无奈摇头,吩咐鱼莲将溶月送过来的八宝粥拿去了,她要喝。

连翘一脸地不愿,嘟囔着:“知道主子会担心文主子会多心,你一定要喝,我才想着拿去倒了,想要是文主子问起来,您也会圆过去的。”

第二四〇章 过年

若冲无奈叹道:“你以为圆过去就没事了?昨夜人家好心送东西过来,你一口不吃,人家怎么想?况且昨夜王爷还是在屋里休息的,别让人家觉得我得了势,便目中无人了。一个府里住着的,越是顺风顺水的时候,越是要三思而后行。你们这些底下做事的更是如此,不能只顾着自己的主子,别轻jiàn)了旁的主子。若和那个梦一样,将来我被王爷抛弃,你们也能找个好去处不是?”

连翘撇嘴不搭话,一旁粥的鱼莲插话道:“主子是不是多心了,奴才看,文主子不会多想。”

“即便她不多心,咱们也不能糊弄她,旁人对我好,我便善待他,这总没错吧?”若冲说这些话时,赶过来找她的文术在门外全给听到了,文术捻着手帕子,嘴角下垂。

连翘嘟囔:“主子,你琢磨别人的心思,就不累吗?对王爷您琢磨,对文主子你也多个心眼。”

若冲脱口而出:“早习惯了,我打小就这样。”

这话才说完,便听得门外文术的声音:“你打小就哪样呀?”

若冲一怔,忙去迎接文术,笑着说道:“还下着雪,你怎么就过来了?”

溶月解开为文术解开斗篷,文术手中抱着的暖炉已经凉了,她将暖炉塞给溶月,笑道:“等你不来,我便来找你。”

若冲摆摆手:“昨夜回来睡得早,你送粥来时我都睡着了,今早因为王爷在,我便等得他走了才粥,才耽误了的。”

“哦?怎么不早些,让王爷跟着尝尝?哎,反正不是什么珍贵东西,昨夜没喝也该倒了的,小心吃坏肚子。”

若冲歪着脑袋,靠在文术肩膀上:“才不呢,姐姐给我东西,我自然要吃,而且还不能分给王爷,要是叫王爷知道姐姐做的东西这么好吃的,那他得天天麻烦姐姐给他做,您还哪儿有空给我送东西吃,我非得饿坏了不可。”

文术用手绢捂嘴轻笑。

东皇宫。

黄保为敬灵帝换上内务府送来的新装,玄色道袍上绣着金色的经文,绣道袍的皆是十五六岁的绣工上乘的处子,她们从十二岁便开始进入道观清修一年,再选入宫中,为敬灵帝做衣裳。这些为他做衣裳的女孩子从不与男人接触见面,哪怕是太监都不行。敬灵帝说这样的人做出来的衣裳,才不会染上凡俗气息。

正出门,吴庆端着一个檀木托盘,托盘上乘着一件披风,披风是雪貂毛皮做的内里,领口处的羽毛乃是鸵鸟的腋窝毛。

敬灵帝说了声:“吴庆,你来给朕系上。今儿你代替你干爹去司礼监当班。”

“奴才领旨。”吴庆道。

“黄保,你今天也歇一歇,陪着朕。”

“是。”黄保用凛冽的目光撇一眼吴庆,黄保知道今天折子大多会牵扯昨太子的事,忧心忡忡。

等吴庆退下,敬灵帝坐在镜前,黄保给他梳头。

“今天不安宁,就别往司礼监去了。”敬灵帝说。

“司礼监的事,奴才担心吴庆办不好。”

“太子的事没有万全之策,这几天你不要往司礼监跑,就算将来要责怪也怪不到你头上。”

黄保哽咽着:“谢万岁爷庇佑。”

敬灵帝在镜子中望着对他感恩戴德的黄保,再望着自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这几天什么折子都不要送东皇宫,过完年朕要闭关修炼,不能为俗务分心。”

黄保会意:“奴才知道。”

玉坤宫。

今早,太子妃携世子煦廷一道儿入宫来。哭了一通,说着仁清太子的种种好处。

锦硕公主便叫太子妃带着煦廷去东皇宫求去,说是敬灵帝只有煦廷这么一个孙子,平里也是极为宠呵护的。

皇后却说:“出的什么馊主意?你父皇也为难得很,憋屈给他添烦心事。”

锦硕公主撇嘴:“母后,外公不见我们派去的人,父皇也不吭声,这要怎么办嘛?”

“按着内阁地意思去做。”

太子妃含着泪:“可要是按着内阁的法子去办,恐怕我们娘儿俩和太子再难相见了。”

皇后冷冷地瞪了一眼太子妃:“你要是有能耐,就去国丈面前把这话说了。”

太子妃连忙低下头,不在说话只是默默抽泣。这样弄得皇后愈发心烦恼怒,皇后怒道:“大过年的哭丧,你也不忌讳!”

太子妃正抬头辩解,听得皇后又没好气地说了声:“哭也别出声!”

锦硕公主也少见皇后发怒,领着煦廷叫上太子妃一块儿出来正。

“皇嫂也不要为难母后,母后昨天一直去找外公说,可外公都不敢把割地的罪过往自己上揽,这大荣朝还有谁敢救太子?你要体恤父皇母后,你现在也别在这儿招母后心烦了,领着煦廷去东皇宫见见父皇,皇兄的事一句话不能说。就让煦廷和父皇爷孙儿俩待一会儿,大过年的一家人之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您要拎得清。”

太子妃哽咽着点头,领着煦廷去来东皇宫。他们娘儿俩刚走不久,祺王府的三人便入宫来给皇后请安。

祺王对皇后行礼之后,对锦硕公主道:“明珠姐姐来的真早。”

锦硕公主摆手:“哪儿呀?我从昨儿进宫来就没回去过,一直留在宫里陪着母后,母后这一夜未眠,唉。”

祺王望着躺在榻上的皇后,上前一步道:“皇兄之事也叫若冲一夜不眠。昨在东皇宫劝了父皇要惜体,回家去还要安慰若冲。”

锦硕公主一听,打量着若冲,道:“早听人说你是皇兄的义女,皇兄平待你极好,唉,这么好的人,怎么就遭这样的大难呢?”

若冲配合祺王方才所言,挤出眼泪来,嗔怪道:“皇姐就不要再惹若冲难受了,才让王爷劝住了难受劲儿……您又来惹我难受?我自幼丧父无母,在不争观也叫人欺负,是太子护佑着我长大成人,这种恩此生也报答不完……”

皇后见若冲哭泣,口中念着太子对她的恩,便叹着气说:“你这孩子真是可恶,本宫刚才才忍住的不难受,你又来惹本宫想他……”

第二四一章 大燕

“你们说要谈判,可想好派什么人去了吗?”皇后问。

祺王想了想,才说:“暂时还没决定。”

皇后苦笑一声:“是没人愿意去谈吧?谈得好出将入相,谈不好就是大荣的罪人。”

祺王颌首不语。

皇后一瞥锦硕公主,而后她对祺王说:“你姐夫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他如今在国子监也没有大事,抽得出来。”

祺王目光投向公主,问:“姐姐,这能行吗?”

锦硕公主不语,皇后替她说:“有本事的人也都避而远之,没本事的他们去本宫不放心,就用他吧,他和你大哥关系也不错,这些年也没卷入朝堂利益纷争之中,用他本宫多少放心些。”

祺王应下,说若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便推举欧阳彻去谈。

东皇宫可是另一翻景象。

太子妃不顾锦硕公主的劝阻,在敬灵帝面前哭诉,敬灵帝将煦廷抱在腿上,与他玩耍。太子妃之言,一句都没有听道耳朵里去,太子妃说累了,停下来。

敬灵帝问煦廷道:“煦廷,你说国土与你父王,皇爷爷要怎么选?”

煦廷想了想,说:“在皇家是先君臣,后父子,皇爷爷是先皇帝,后面才是煦廷的爷爷,皇爷爷在这个时候要顾及国家朝堂百姓更甚于父王。”

敬灵帝一笑,抱紧煦廷,和蔼亲切:“嗯,是皇爷爷的好孙子。”

敬灵帝侧目对太子妃:“一个孩子都看得懂的道理,你好好琢磨琢磨去。”

太子妃无话可说,识趣离开。而煦廷留在东皇宫大里与司空玄玩着捉迷藏,煦廷累了便扑向敬灵帝的怀抱,撒道:“皇爷爷,司空玄老是让着孙儿去捉自己,让着孙儿,没趣儿。”

敬灵帝一撇司空玄,司空玄垂下头来,奉承道:“不是奴才讨好世子爷,实在是世子太过聪慧,奴才笨才老找不到世子爷。”

敬灵帝轻笑一声。

“煦廷,那你想和皇爷爷玩吗?”敬灵帝慈地扶着煦廷的额头,为他擦汗。

煦廷咬着食指,望一眼一旁的沙漏,道:“皇爷爷,今儿是年三十,皇婶应该也入宫来了,叫她过来可以吗?”

“哪个皇婶?”

“自然是七皇婶,鱼娘娘,她那个人最有趣了!”

敬灵帝嘴角一撇,侧目望向黄保。黄保含笑上前,说:“祺王与王妃现在去玉坤宫了,要过好一阵子才能过来,要不,请明受公子来与世子爷一块玩会儿?”

“明受是谁?”煦廷眼睛溜溜地在敬灵帝脸上打转。

司空玄回话:“回主子的话,明受小爷是您的表哥。”

煦廷听到自己原来还有兄弟,便求敬灵帝说自己要去与明受一起玩,敬灵帝前几去贤妃宫里看望过明受,可惜明受对敬灵帝一句亲话都没有,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瞪着敬灵帝。

敬灵帝也不想在这年节下触霉头,便让司空玄带着煦廷去贤妃宫里玩去。临走时,黄保小心嘱咐司空玄照料好煦廷,司空玄领了意,搀扶着煦廷踏雪而去。

煦廷出了东皇宫犹如脱缰野马,一个劲儿地往前跑,司空玄等人在后追着他跑,生怕他有个闪失。

贤妃宫中。

四碟清淡紧致的小菜摆在桌上,明受坐在书案前,手中捧着《论语》研读之,他的手指蜡黄枯瘦,整个人都面黄肌瘦的,贤妃在一旁劝他饮食。明受不搭理她,锦和公主走后,这孩子便沉默寡言,平里将自己锁在屋里。

煦廷到访,贤妃出来迎接。

“世子怎么来了?”

煦廷毕恭毕敬地行礼道:“贤妃娘娘安,今儿是大年三十母妃准了孙儿一天的假,孙儿这就进宫来找明受哥哥玩。”屋里的明受听见,放下手中的书,陷入深思……

敬灵帝去玉坤宫,与皇后一同用午膳。去的路上,敬灵帝目光扫过众人,扭头问道:“杨端,容清是在淑妃宫里吗?”

杨端笑着上前道:“回主子万岁爷,祦王下现在与李让在一处吃饭叙旧,您是要叫王爷来?”

敬灵帝摆手:“罢了,他有个吃处就行。”

之后敬灵帝一直留在玉坤宫,与皇后一同听曲看戏,对太子的事两个人都一字不提。

大燕,东宫。

燕国太子慕容洵刚被封为太子不久,就与自己的同母的弟弟慕容炜出城打猎,猎鹰啄去了慕容洵的一只眼睛。

而后,便有不少反对他继承皇位对大臣以他面有残疾,说慕容洵不能做大燕的未来的皇帝。而大燕太子慕容洵更是因他面部残疾,深居简出,格变得冷僻。对皇位,再无多想。

然后,有一,一名衣衫褴褛的逃犯在路边遇到微服出巡的慕容洵。他看见慕容洵,便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告知太子,他便是当年的为慕容炜训练猎鹰的驯兽师,慕容洵被猎鹰啄看似是个意外,其实是慕容炜多年训练猎鹰精心策划的谋,慕容炜原本打算用猎鹰除掉慕容洵,可慕容洵武功高强,反应灵敏才只损伤了一只眼睛。后来,逃犯被亲王府的侍卫带回了天牢,便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慕容洵原本对皇位以无多想,学着南方人琴棋书画,寄山水,沉迷于旖旎风光。此事一出,慕容洵重新恢复斗志,与如今位高权重的亲弟争夺权力。正清道长便因为得知此事,秘密派阿鱿来接触他,并为他出谋划策,将一部分守旧老臣拉拢到慕容洵麾下,而阿鱿也借此取得慕容洵的信任。

阿鱿拜见来大燕太子慕容洵,以及躲避到大燕的大渝旧贵楚杰。

楚杰见阿鱿以黑布蒙面,颇为疑惑地问慕容洵:“这位就是您说的朋友?”

慕容洵与阿鱿之所以能成为好友,便是因为仇人陷害而带有残疾,算是惺惺相惜。

而傲慢的楚杰一直要求阿鱿揭下面纱,阿鱿原本不愿,可因为负重任,只得妥协。

大渝人看见阿鱿虽然五官端正,可脸颊、脖颈处那些显而易见的烧伤痕迹之后,露出惊诧的神,仔细地瞧着他脸上的伤痕,这景让慕容洵心中不悦,却也不多言。

第二四二章 慕容洵

“这位便是本太子在大荣的挚友,鱼尤先生。”慕容洵介绍道。

楚杰说道:“不知鱼先生在荣国是哪里的人物?小可从未听说过。”

慕容洵知道阿鱿是荣国的复辟势力,可也明白现在阿鱿一伙处境危险,不便暴露份,便不多言。

阿鱿带着客气有礼地笑对楚杰说道:“不知名的生意人,您这样的大人物不会听说的。”

楚杰是仁清太子清剿大渝贵族之后的落网之鱼,或说他现在为逃出来带有大渝王族血统中份最尊贵的人是因为那些地位比他尊贵的都被仁清太子斩首了。

楚杰只是大渝故去老皇帝的兄弟的庶出儿子。

大渝旧贵如今以楚杰马首是瞻,现如今他这样连大渝宫宴都难有机会去的人翻了,也多了几分骄躁之气,生怕叫人又将自己看低了。楚杰颐指气使地说道:“太子下,这种人,您也看得上?哪一将我们出卖了未尝不可。荣人擅长做生意,也擅长投机取巧的算计。”

阿鱿举杯:“楚先生若是不信在下,也不必合作,可不该这么出言不逊,咱们只当作交个朋友吧,多个朋友多条路。”

楚杰不以为然:“道不同不相为谋。”

慕容洵笑道:“若是没有鱼先生,仁清太子那个强我百倍,怎会成为本太子的阶下囚?”

楚杰眼睛中露出一丝光亮,好奇地问:“抓获仁清太子是鱼先生的功劳?”

阿鱿起恭敬地:“小小新年礼而已,怎好让太子下记载心上?”

慕容洵举杯敬酒。

楚杰改口:“原来设计将大荣太子俘获的是您呀,您可是我们大渝的恩人。方才多有得罪,楚某道歉。”

说完楚杰仰头饮下赔罪的酒。

阿鱿笑着陪酒说道:“不妨事,我们生意人不讲究这些,只要价格合适什么事都能谈,只要能在一起做买卖,什么人都是朋友。”

楚杰再斟一杯:“就冲着您着肚量,再敬您一杯!”

慕容洵道:“鱼先生以为,我们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处置仁清太子?”

阿鱿道:“他现在在无为观关着便是最好的,不要伤害他。”

楚杰站起,面朝慕容洵说:“太子下,您是答应过我们把仁清太子交给我们,我们才会愿意合作。”

阿鱿替楚杰回答道:“要是仁清太子死了,大燕和大荣必然成仇,你想看两国相争你坐收渔利?何况现在太子下还不是皇上,他旁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慕容炜,慕容炜一定会想这个法子除掉太子。”

“那鱼先生想怎么办?”

“留着仁清太子和大荣慢慢谈条件。要他们用盐铁粮食布匹来换太子,可是也不能一次谈成,大荣现在和西洋人做生意,这笔钱咱们不分白不分。”阿鱿说道。

楚杰冷哼一声:“你这人真是贪得无厌。”

慕容洵道:“打仗打的就是国力财力,你们大渝闭关自守,我们大燕背处大漠一年有半年是冰天雪地,就算大荣打了你们,如今国力衰微我们也拼不过他们。”

楚杰不语。

阿鱿说道:“留着仁清太子我们分钱,积蓄财力,只有我们有了钱才能让太子继承皇位,也只有太子做了皇帝他才能出兵帮你们争会故土。”

楚杰看慕容洵对待阿鱿的态度,也明白自己在二人眼中不过是丧家之犬,没实力与二人谈,只能答应下。楚杰不喜欢燕人辛辣的烈酒,以及油腻的羊,喝了几杯酒后,便借口不胜酒力,离开了。

慕容洵与阿鱿在东宫,二人共用年夜饭,撤下歌舞,侍婢。

阿鱿与慕容洵相对而坐,阿鱿举杯先干了,仰头豪饮,酒杯朝下,问道:“太子今晚怎不进宫去陪一陪皇上?”

慕容洵摇头道:“我不想他们像看怪物一样地望着我的脸。”

酒过三巡,谈及今傲慢的大渝贵族楚杰。

慕容洵问及阿鱿为何要让他收留楚杰等大渝旧贵,而今他们已经失去了故国,没有的权力完全不值一提。

阿鱿诡谲一笑,道:“带上他们一起,虽然麻烦,可这是正清道长的意思。”顿了顿他解释说:“第一,希望将大渝贵族与仁清太子紧紧拴在一起,仁清太子若是有所闪失事,你我双方将责任抛给与他怨恨最深的大渝贵族,可以保命。第二,无论你我双方那一方在未来的斗争中失败,都可利用他们,假以恢复大渝之名,让自己的势力盘踞未来的大渝土地,楚杰那等鼠辈,不过是垫脚石罢了。”

慕容洵再饮两杯,附凑近阿鱿问到:“有一事不明,为何正清道长不杀掉你的仇人,而是让他在无为观好好活着?”

阿鱿举杯,敬太子,再举一杯倒在地上,敬给他的养父鱼难成。

“太子下应该有所耳闻仁清太子与祺王的夺嫡之争。”

“是。”

“我师父说过,仁清太子斗不过祺王,祺王如今不仅有内阁,还有敬灵帝的护以及需要,仁清太子功高震主,现在回去只有死路一条。而留在大燕不同,他可以留下自己的命等待他的父皇离开人世,自己带着开疆拓土的功绩回归,与祺王继续争夺皇位,到那时候,一国二主,不用我们动手,他自己就死于内讧。我们大可坐享其成。”

慕容洵恍然大悟,难怪仁清太子被关押之后,也不逃,不闹,心平气和地再无为观清修,过着神仙一样的子。

“对了,你说你家的小姐,她为何不与你们一起复仇?”

提起若冲,阿鱿不自地浮现处笑颜:“她将来要做到孤寒高位,就不能手上沾着血,不能给人抓到她的把柄,不能有污点。”

“总听你说起她,真想见一见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阿鱿用手比划着:“她才那么大一点儿,我将她抱在怀里,我就觉得我这一生要守护的人多了一个,而现在她成了唯一。”

慕容洵抱住阿鱿,翻开他的衣襟,望着他后的被火烧过伤疤,柔声问:“还疼吗?”

“不疼。”

慕容洵笑了笑,轻轻抚着他脖颈上的伤疤,说道:“有些伤疤在别人上,会疼在自己的心里。”

阿鱿握住慕容洵的手,道:“我不是想留下来陪你,等我师父和小姐他们平安无事了,我就留在大燕。”

“望着南飞的大雁,我会想起你。”慕容洵与阿鱿相视一笑。

第二四三章 宫宴

大荣皇宫。

乐声响起,舞袖翩翩,美轮美奂。

歌舞升平,乏味的宫廷舞蹈,按照规制而摆放在各人面前的食物,饮食的品种,和座次代表着个人的位置。祺王与太子的地位相当,若冲的饮食也只比太子妃少了两样,文术与其他的王妃的饮食相当,足够显示祺王的尊贵。

最应该在意座次的禃王,宴席上,也一直带着笑容,他从来不争不抢,一心只读圣贤书,把圣贤书都读到骨头里去了。禃王妃一直哄着闷闷不乐的太子妃。

衸王府的王妃余娴宴席开始前来过,给皇后敬灵帝磕了头,问安后便早早回去服侍衸王爷了,若冲见她的骨相生得和裕王妃一模一样,看上去却不同,她比裕王妃清瘦不少,还多了几丝白发,衣裳的样式也简单典雅,和裕王妃那华美的风格不同。祦王、禟王不必说,自然排到了最末出,两个人也喜欢这样的安排,他们本就不与敬灵帝亲近,距离敬灵帝越远越是自在。

最叫若冲难堪的是,若冲与祺王相邻而坐,可她身旁的桌上便是裕王夫妇。

裕王妃依旧温柔婉约,比上次见面时,面容更显丰腴,多了几分红润,眉眼中含着笑意。裕王的眼睛,不是投向歌舞乐者,便是在裕王妃身上,含情脉脉。

祺王一瞥眼,见若冲斜眼偷瞄裕王夫妇,而后她低眉止泪,祺王低声笑道:“明知山有虎,偏找不自在。”

若冲冷哼一声,低头吃菜,猛饮。

祺王也不顾着她,她自己心里的疙瘩只有自己能解开。

“一定要这么刻薄吗?你不打算安慰安慰我吗?”若冲将手搭在祺王腿上,投以哀恳的目光。

“你的伤口长在你身上,与本王何干?”说完,祺王起身敬酒,与敬灵帝聊起了诗词歌赋,冷落下若冲。

裕王妃轻拍裕王的手肘,低声道:“弟妹一直看着你呢,就不说几句?”

“提她做什么?不相干的人了。”裕王说道。

若冲与他之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走道,若冲听得清楚。

举起桌上的酒盏,猛饮一杯,若冲被呛得咳嗽,祺王也不管她,冷冷一瞥,倒是文术上前来,给若冲轻轻拍背,见若冲呛咳得满脸通红,双目流泪,轻轻为她拭泪。

若冲以为自己骗过了她,可文术看得出,若冲的眼泪不是呛得咳出来的,而是她哭了。文术侧过头去,视线从裕王身上扫过。记得上次,看见若冲哭,是听到裕王妃有孕时,这次,见到裕王,她又哭了。

文术已经估摸到五六分了。

可裕王虽然一直避开若冲的目光,心中的他却不止一次想扭头去看一眼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庞,想知道她在祺王府过得如何,却一次又一次止住自己思念她,想要探知她生活的举动,生怕一点点在意让她陷入困境。

听到若冲被呛到,他比谁都慌张,可他只能死死扣住桌角,隐忍着。

裕王妃轻笑一声,耳语道:“你对我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她不成为第二个我而已。”

一语惊了裕王:“你?!”

“十几年的夫妻,哪里看不出?”裕王妃冰冷地语气,配合着一丝怪异的笑。裕王妃附在裕王耳畔道:“女子在这种事上倔得恨,她只有对你彻底死了心,才能放下你。看你,她能不能好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裕王脸上的惊诧,化作平和:“明白了。”

裕王转过头去,与若冲双目直视,眼中都有几分红润,若冲一征,避开了他,咬着唇。再转过头去偷看时,却已经错过了他的目光,又是后悔。

正热闹着,一位女官鬼鬼祟祟地进殿来,附在如燕身旁耳语,如燕连忙来至皇后耳畔说了两句话。皇后嘴角微微下沉,放下筷子,对身旁的敬灵帝说自己有点事要去办,便悄悄离开了宫宴。

宴会外的花园长廊之下,德妃拉着贤妃,苦口婆心地劝着:“今天是年三十,你不要去败了皇上的兴。”

“他们说要割地赔款救太子,举国之力去就太子,他逼死了我的女儿,凭什么?”

这时候,众人听得假山之后传出一声:“就凭他是太子,是本宫的儿子。”

众人见到皇后满脸怒容,吓得跪地叩首,唯独贤妃仰起头,睨着皇后。皇后没有挑贤妃的理,而是让众人起身来。

“汝贤的死是自尽,仁清已经把她送回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你还想要皇上背上弑子的罪名吗?”

贤妃冷哼一声:“他能有什么罪?从贵妃死后,大荣朝就没有皇帝了。”

皇后怒不可遏,抬起手狠狠给了贤妃一记耳光。

“就凭你这句话,你女儿白死。本宫的儿子生死不明,本宫不敢在皇上面前求情,让他为难,你还想指责皇上?你活腻了,明受怎么办?本宫答应明受给你养在后宫,是用本宫的性命去担着的,要是你们再提,谁还敢在保明受?”皇后怒道。

德妃上前道:“贤妃姐姐,你和皇上要是真闹翻了,吃苦的只有你。”

贤妃捂着脸冷笑着:“皇后娘娘,咱们在这个后宫待了大半辈子是同命相连,你应该知道,我们姐妹加起来不过是皇上手里的一副牌,家世子女决定花色,我这张小牌今天算是打出去了,您这张大牌有朝一日也会被打出去。你今天替皇上这样对我,明天就有人替皇上这样对你。皇后,您站错位置了。”

说完,贤妃转身回宫去了,皇后望着贤妃背影,愣住了。

德妃上前挽起皇后的胳膊:“姐姐,别和她一般见识,生气伤的是自个儿的身子。”

皇后扭头朝着德妃莞尔一笑:“没生气,看着她这个样子才知长康去后,你的心情。”

“姐姐别乱想,太子会回来的。”

“但愿吧。”皇后叹了一声。

“姐姐,你这么好个人,上天会眷顾你和太子爷的。”

“谢你吉言了。”

随后,德妃送皇后回宫宴,为皇后撩起落下的一缕碎发,道:“见了皇上,不要愁眉苦脸的,姐姐要笑着回去。”

“这还用你说?”皇后扶着德妃的侧脸笑道。

皇后原想让德妃也陪自己一起参加宫宴,德妃婉拒回宫去了。

第二四四章 繁霜散去星殁孤月寒

宴会内闷热,若冲多喝了几杯,心中又很是不舒服,她请求出去外面透一透气,文术起身打算与她同去,却让祺王叫住,留下文术与她一起给皇后敬酒。

若冲只好独自离开宴会,站在花园的假山里,任由北风拍打着她的脸庞,吸入几口冷气,她忍不住地咳起嗽来,眼泪都咳了出来,捂着胸口,依靠着湿漉漉的假山,呼吸混乱,心力交瘁地滑落到地上,蹲着,痛苦地抱住双膝。

身后假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酒伤身,能少喝就少喝些。”

若冲都不必转身去看,便知道这话是裕王口中的传来的,这个声音,说尽了她想听的承诺,却在她记忆中却没有一件是履行过的。

“你怎么也出来了?”若冲背对着裕王,听着他手中拐杖落地声响。

她逃命时,耽误了病情,落下了咳疾,吸入凉风便会复发,而如今他瘸了一条腿,也是不会好的。

“毕竟是老相识了,也不说句暖和话?”裕王假装自己很轻松。他们不能久留,他更不能,若冲可以肆无忌惮的说出她对裕王的无限眷恋,可是裕王不能,他要克制,此生已是断壁颓垣,从八年前,他就亲手断送了自己与她的缘分,缘未起便已经灭了。

“对了我求那支签,你该扔了,那天我求的,不是那一支。”

“那你求来的那一支,上头写着的是那句话?”

“我忘了,看着不吉利我就换了一支,换成那天你看见那一支。”

裕王粲然一笑:“本王还弄不明白,怎么会些这样话?你我之间不该是那样。”

若冲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珠:“原来你知道……还以为你也信了。”

“本王没信,怪力乱神的话本王都不信。本王那时候对你,确实让你误会了,对你本王是有所图的,却不是因为上头的命令,是为了自己。”

裕王这话一说出口,若冲泪水止不住地留,她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八年前,你家的事本王参与了……本王要他收集的贪墨的罪证,他不给本王还北上求助,本王不能让他坏了计划,才说他是反贼,想要逼他与我合作,却不想害死了他。”

若冲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还有,你娘,那天她去告御状,本王只顾着去找证据,没顾忌到证人,等本王见到她时她已经死了,我们将她的尸首扔在乱葬岗,第二天本王想去她身上找有没有证物,结果看见她的尸首被野狗刨了出来……”

若冲打断了他:“别说了,我不想听!”

声泪俱下。

“太可怕了。老实说,对你好,想觉得亏欠你的太多,本王无法改变过去,只能在你身上找补赎……而你现在有了个好归宿,我反倒觉得是一种解脱。”

若冲扶着假山墙壁,站直了,闭着眼流泪,心力交瘁得狂咳不止。裕王心急如焚,却只能望与自己隔着假山的若冲的背影。若冲受不住着内外相交的寒冷,她深呼吸一口气,迟缓,沉重地迈步从裕王地拐杖旁走过。

“你随时可以找本王报仇。”

若冲背对着,牙齿咬破了嘴唇,挤出一句话来:“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是真的。”

若冲假装没事儿人一般地说:“太冷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都是当爹的人了,不能只想着自己。”

若冲走了,一边走一边咳,咳嗽的声音撕心裂肺。裕王颤抖的手松了,咣铛一声,拐杖落在地上。

这一次,若冲没有将拐杖捡起来,放回他手中。

若冲一面走一面感受睫毛被泪水浸染,眼前一片茫然。若冲不是不相信,而是相信了,所以要否认,要逃,。

裕王身后的夜宴之上,觥筹交错。

“嘣”一声响彻云霄,一个烟花照亮天空,绚丽夺目,来得突然却也很快消散。“嘣”又一个。

“嘣”又是一个……

一个比一个绚烂,可最终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烟花绽放的声响,掩盖了若冲的咳嗽,以及拐杖击碎薄冰的暴裂声。

裕王从衣袖中取出若冲求来的那一支签——“阴阳道合总由天,女嫁男婚喜偎然。但见龙蛇相会合,熊罴入梦乐团圆。”

裕王仰望着天空:“你说的,我也不信。”

若冲一面往回走,一面想着那支签上的签文——“游鱼却在碧波池,撞遭罗网四边围。思量无计番身出,事到头来惹事非。”

宴会内。

若冲出去久了,裕王跟着她出去,也出去了很久。祺王独自坐着,面容带笑,眼神带着愤怒。

文术在他身后,焦急地望着门口。

若冲从门外进来,宫女伺候她褪去披风,若冲回到祺王身旁坐下,神情忧郁,并未看祺王的脸色。祺王却一直观察着她,她的的气色比出去时差多了。

祺王语调古怪,问:“裕王又和你说什么了?”

若冲却只是答非所问:“王爷,臣妾能不能回去了,若冲不舒服,想回去休息,这里让我喘不出气来。”

祺王侧过头仔细地望着若冲的苍白憔悴,双目无神的脸庞,握住她冰凉的手,再问:“裕王又说了什么了?把你刺激成这副德行。”

若冲侧目,恶狠狠又极其不耐烦地:“能不能别提他?”

祺王笑了:“今晚父皇不说散,大家都得留在这里守岁。你实在不舒服,本王也只能悄悄请太医来给你瞧瞧,懂吗?你是祺王妃,你要守规矩。”

“我累了,我要回家。”若冲喃喃念道。

祺王沉下脸来,颐指气使地说道:“别闹。”

若冲安静下来,文术在后面听得清楚,她侧目去瞧裕王妃,她有孕在身看样子也是守不了岁的。再瞧敬灵帝,他年纪毕竟大了,偷偷地打了个呵欠。

文术轻拍若冲的肩膀,凑上前附在若冲耳畔说:“妹妹就再忍一忍,不会耽搁太久。”

若冲点头,静静等待。

裕王从外面回来了,面庞冻得发紫,却满面春风,带着暖暖的笑意,禟王见裕王面中带笑,起身来问:“四哥出去是看到什么好事了?”

裕王笑得灿烂,道:“外面在放烟花,想领着玉熙去瞧瞧。”

黄保将裕王的话传去与敬灵帝说,裕王想领着郡主出去看烟花。敬灵帝低头,发现玉熙枕着垫子已经睡着了。

第二四五章 悲永诀

敬灵帝转头向皇后说道:“朕也累了,回去休息一会儿。让孩子们也散了吧,各自回家去守岁。”

敬灵帝起身离去,众人起身相送。随后煦廷说要留在玉坤宫陪皇后守岁,故而太子妃和煦廷也一并留在宫里。

裕王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怀有身孕的裕王妃,柯正淳抱着睡熟的玉熙郡主送裕王一家出宫。

祦王和禟王二人正喝得开怀,两人勾肩搭背相约着去祦王府接着喝酒聊天,可是禟王却说巧红不会给二人喝一夜的酒,如此便该去禟王府上喝酒。

祺王一家留到最后,看着只留下三人,文术开口了:“还不走吗?”

“文术,你先走,本王有话对若冲说。”

文术有所犹疑,若冲见她滞留催促她先走一步,文术这才独自离去,大殿静悄悄地,文术走远了,祺王站起身来,牵起若冲的手,温柔地:“走吧。”

若冲本以为祺王是要冲自己发火的,见他如此温柔,反倒不知所措了。

祺王紧握她的手,走出门去,北风萧瑟,不知不觉中,天空又飘起点点雪花来。

“还以为你会生气。”若冲说。

祺王昂首向前,并不看她,依旧紧紧握住她的手。叹了一声,说:“生气发火说些伤人的话,有意思吗?”

此时,祺王转头深情情看向若冲,若冲眼睛里都是眼泪,她听了微微一笑,颌首望着脚下,止住步伐。

“我做了一件事,不知道对不对。”

祺王不问。

若冲接着说道:“他承认他是骗我的,他让我找他报仇,可我原谅了他。我以为自己知道真相会难过,可他说出来之后我反而释然了。”

“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执念?”

“是,是不是觉得我被人耍了?你现在心里乐开花了吧?想嘲笑我就嘲笑呗,不用憋着。”

“回家吧。”

若冲红着眼:“刚才说我想回家,我说的家指的就是祺王府。”

祺王笑了,握紧若冲的手。

从暖阁走向纷纷落雪的长街,冷冽的空气灌入鼻息中,谁也说不出话来。出了宫,祺王与若冲同乘马车,在车里,若冲靠在祺王的肩膀上,回过头,透过车帘望了一眼文术的马车,文术又是孤零零地一个人了。若冲陷入自责,这恐怕是最难处理的关系了。

“王爷,你能不能对文姐姐好一点。”

祺王闭目,冷冷地说:“若她对你好,本王自然不会苛待于她。”

“不是,文姐姐也是你的妃子……”

祺王打断若冲的话说道:“她城府太深,你看现在的祺王府,你是本王的妃子,却一个劲儿地给她说好话,搞得像本王是多余的。太过聪慧的女子,不招人喜欢。”

“你这么说……是想我很笨吗?”若冲嘟囔着问。

祺王反问:“难道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吗?还是你觉得你讨人喜欢?”

若冲乜了祺王一眼。

“如果堂堂裕王要牺牲色相骗我,庇护我长大成人的是太子,那我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吗?你应该怕我。”

若冲一句话,叫祺王愣住了。

回府之后。

祺王藏书楼守夜看书,正在此时魏大宝上楼来面色铁青,木子左在魏大宝身后神情凝重。

“太子妃娘娘殁了。”魏大宝跪地说道。

祺王瞠目结舌,掀起被子,起身来换衣裳,魏大宝一面服侍他一面说道:“在玉坤宫没了的。”

“年夜饭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魏大宝手颤抖着,惶恐说道:“宫里命您赶快过去处理。”

“什么?”祺王质问魏大宝,魏大宝不过是传话的,知道的也不清楚,祺王吩咐魏大宝:“去,叫上文术,一道入宫去,让她去安慰安慰母后,王妃那边就不要惊动了。瞒着她。”

“要是王妃过来找您呢?”

“就说本王去文术屋里了。”

魏大宝领命,下去办了。

太子妃中毒死亡一事消息还在封锁,敬灵帝只叫了祺王入宫来处理,毕竟是宫禁秘事。

玉坤宫。

敬灵帝在玉坤宫正殿,披着狐皮,披散着头发,面色沉郁。皇后心力交瘁已然哭不出来了,煦廷俯在太子妃尸身旁嚎啕大哭。

德妃和贤妃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祺王文术抵达,行礼之后,敬灵帝吩咐文术去安抚皇后,自己则是领着祺王去偏殿看望明受。

各宫殿角落里都洒着砒霜毒老鼠和害虫用,明受便是将那些药,收集起来打算毒死太子一家,于是趁着今夜煦廷留在宫里,他偷偷将砒霜下在玉坤宫的茶杯之中,皇后今夜身子不爽便没有喝茶,煦廷只顾着玩耍没空喝茶,太子妃便端起茶来饮了一杯。

砒霜中毒的速度极快,且中毒之人死状可怖,明受在窗外看见太子妃七窍流血,面目狰狞的样子,吓傻了。

玉坤宫里出了事,李让领着在宫里巡夜的守卫闻讯而来。

在玉坤宫外看见躲在石狮子后头的明受,李让随口问一声何人在做何事,明受还是个孩子,杀了人自己恐惧万分,便一股脑儿地全交代了。李让将明守带到正殿,担着敬灵帝和皇后的面将这事交代得干干净净。

敬灵帝立即吩咐下去黄保,宫中知道消息的人,也都被杨端派出去的内卫羁押在慎刑司。

敬灵帝与祺王看见明受时,看见明受躲在桌下,两眼发直,口中念念有词,却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幼清,祸不单行,你说该怎么办?”

祺王低头思存了良久,摇头说不知。

敬灵帝道:“太子妃没了,对外不能说时明受杀的,容易激化大荣与大渝之间的矛盾,如今太子被俘失势也不能说太子妃无端暴毙,外间很快就会传出流言蜚语说是你所为,朕不想叫那些史官,外臣乱说乱猜。”

祺王道:“可皇嫂没了,总不能秘不发丧吧?这种事瞒不住的。”

敬灵帝指着明受问:“他该怎么办?”

祺王为难地眨眨眼,咬牙,思忖:“他不能呆在宫里了,对父皇,煦廷乃至母后都是不利,可明受出了宫,又有什么地方可以让这个秘密不宣扬出去?楚氏一干人,可是一直在想法子接他回去好重整旗鼓呢。”

祺王正在分析着,敬灵帝冷冰冰地说了句:“杀人偿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第二四六章 惹人愁

祺王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地要置明受于死地,可明受是敬灵帝最宠爱的女儿锦和公主的儿子,他怎能不明白敬灵帝对明受的爱惜。

“父皇,明受可是汝贤姐姐的儿子。”祺王为明受求情。

敬灵帝眼神冰冷望着明受,斜眼睨着祺王说说:“亡国之子,本就不该留,没了他大渝皇室的正统就断了,断了他们念想。姓楚的那一伙人也翻不出大浪来,疆土才能真正平静。”

祺王听到这话,心中咯噔一下。转头望着明受,哽咽着:“儿臣知道。”

玉坤宫正殿。

贤妃扑在皇后脚下,哭喊着:“让我替他去死,让我去,皇后!”

皇后闭上眼,泪珠盈睫。

德妃在一旁问:“杀了你有什么用?太子妃能活过来吗?明受能放下恩怨吗?”

“他还是孩子,是汝贤唯一的骨肉。”贤妃喊着,她想提醒在殿外的敬灵帝,明受是汝贤的孩子。

德妃侧目给了如燕一个眼神,如燕上前来,掌掴贤妃。

如燕恶狠狠对说:“要不是皇后娘娘心善,你现在就在火里呢!别不识抬举。”

贤妃爬向皇后,扯着皇后的裙摆求道:“就让我和他一起去,让我们一家团聚。”

皇后冷眼:“你以为我不像吗?汝贤刚死没多久,明受就死了,要是你也死了会让外头的人说皇上对锦和公主赶尽杀绝,所以你得活着,维护皇室的名节。对了,嫔妃自戕,你的亲族也脱不了干系,别做傻事。”

说清楚不杀贤妃的缘故,皇后便让人将贤妃架了出去,回到她的宫里。德妃陪了贤妃一夜,第二天贤妃疯了。

慎刑司被关押的宫人被放了出来,内卫持刀围在他们四周。杨端对着宫人们问道:“你们看到什么了?”

众人不敢言语,杨端走到一个小太监身旁,凝着他:“你看到什么了,说!”

小太监望着前面玉坤宫偏殿燃烧着烈火,颤颤巍巍地说:“着火了……着火了。”

小太监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跪在杨端跟前。

杨端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地,道:“看见着火该怎么办?”

“上报,喊人……来救火。”

杨端问:“那你们还愣着干嘛?赶快喊起来呀,声越大越好,要是火灭不了,就把你们几个人进去当柴火烧。”

就在这一瞬,太监宫女们的叫喊声打破了寂静的皇城。李麟扶着杨端,从高声求救的太监宫女中间穿行而过。

杨端压着嗓音说道:“麟儿,把今儿关进去的人都盯好了,要是有人出去乱说就立刻打死。”

“遵命。”李麟颌首回答说。

“陪干爹回去吧,弄点菜,烫一壶酒,咱爷儿俩一块过个年。”杨端侧目望着李麟一脸慈祥的笑。

“好咧,干爹。”

而玉坤宫的开年,伴随着熊熊烈火。

明受被锁在偏殿被活活烧死,陪着他的只有那具将他吓傻了的太子妃的冰冷的尸体,尘埃落定。

串通好的说辞——明受世子在玉坤宫玩耍时不慎走水,太子妃见义勇为,为救明受世子葬身火海。

文术站在殿外,闻到一股焦味,听着明受的嘶喊声,她瑟瑟发抖,双膝一软,跪倒地上,祺王在她身旁一把将她扶住。

“我受不了了,我做不了这样的事,我怕了。”文术流着眼泪。

文术没想到自己亲手送到房中的安抚休息睡着的明受,居然在她踏出房中后会被活活烧死了。就在刚才,明受拉着她的衣袖,求她保护自己,文术还答应了他。向他保证他不会死。

“你已经没有退路。”祺王说道。

“让我去尼姑庵里吧,我害死了一个孩子,我得赎罪去。”

“文术,你无论到哪里,杀身之祸都如影相随,你是赵谨明的外孙女,享了他给你的尊贵荣耀,可他一倒,你无论身在何方,都会被牵连。明受早不是个孩子,他只是个凶手,你要这么想,才能过得了你的良心。”

文术困惑,痛苦地:“我不想害人,我也不想争夺什么,我就平平静静地过日子,难道着也不行吗?”

“你不做坏事,就能没事了吗?别傻了。”祺王眼眸中映射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波澜,平静地如一潭死水。

“你不怕吗?”文术问。

“怕,当然怕,他今天能要我杀他的外孙,那会不会也让别人来这么对我?”

文术闭上了眼睛,哀叹一声。

“本王得提醒你一句了,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能让若冲知道。”说完,祺王将手中的火把投入火海中,毁掉他纵火的证据。等得明受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太子妃的遗骸置身一具焦骨,火把也焚毁殆尽,才打开门,有宫人进来救火。

玉坤宫正殿。

煦廷已经被太医灌了药,沉沉地睡了过去。

皇后起身,穿着单薄的寝衣望着外头的火焰,听着救火的嘈杂声。她揉了揉眼睛,回过头来望着自己床上熟睡的煦廷,又看看窗外。

如燕上前来给皇后披上皮袍,见皇后脸上古怪瘆人的笑,她正欲开口安慰皇后,皇后扶着窗沿,坚决地:“别说话,本宫现在什么都不想听。”

如燕离开后,她面对着紧闭的纱窗,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而她却一点哭泣的声音都没有。

敬灵帝为她的儿媳报了仇,给了她公道,一股子血腥味公道。

雄鸡初啼叫,东方未明。

祺王府。

祺王先一步下车,文术跟在他身后。

“把衣裳都换了,让溶月拿去烧了。好好洗个澡,睡个觉就没事了。”祺王说道。这是文术难得一见温柔,她却毫无动容地:“怎么会没事……王爷,请您答应我,今天我们谁都别去见若冲,我们身上有血腥气,洗不干净的。”

“本王今天也不打算见她,本王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担心自己会说漏嘴。”祺王无奈地说道。

祺王眼圈紫黑,回到藏书阁,脱去衣裳让魏大宝拿去烧了,倒头便睡着了。文术却不然,她洗澡,洗了一遍又一遍,周身的肌肤被搓洗得通红。她脑海中一遍遍重复着今夜的场景,大颗的泪珠子从眼眶中滚落。

第二四七章 拜年

大年初一,木家兄妹鱼莲、连翘众人在若冲的小院中陪她打牌聊天。

到了中午,独自一人吃饭时,她抬头望望一旁的藏书阁,又看看敞开的院门,自问:“今天是怎么了,他们都把我忘了?”

若冲趁着众人忙碌,独自一人走出小院往文术处去了。

文术住的偏院,庭中无人,寂静一片,门却敞开着,若冲悄步上前,掀开门帘儿——遍地狼藉,杯碗瓷器满地都是,汤菜油脂进入羊毛地毯中,溶月、魏大宝一干人面朝祺王文术。

文术双目红肿,祺王和文术紧抱在一起,祺王在她耳畔轻声安慰着。

若冲踩在门槛儿上,看得发愣。

文术抬头,看见若冲贴着门帘,站在门槛儿上。

“冲儿?!”文术吃惊地喊出声来。

祺王渐渐松开文术,错愕地望向若冲,若冲脸上渐渐浮出假笑,掩饰自己尴尬地出现以及莫名的自责感。

“王爷也在呀……这是怎么一回事?”

祺王目光投向若冲:“你怎么来了?”

“我怕姐姐闷,找她玩儿来了,原来王爷在,那我先走了。”

若冲口中虽然这样说,却是想留下来的,等着祺王或是文术开口留她,却不想,文术一反常态道:“那就不留你了。”

若冲独自回屋的路上,心里一股说不出的酸楚,这种感觉,在她的记忆中有过,那是在长恨院看见“婉卿”的画像时。

若冲从不觉得自己会对祺王有对裕王的感,或许是一直觉得就在旁,便不在意了,看到他温柔地对待别人时,生出失落来。

“若冲呀,你真是个jiàn)人。”若冲自言自语。

若冲回去后,假装若无其事地和众人继续玩耍,祺王则是带着文术去各个王府拜年祝贺。来祺王府拜年的只有李让,他提着若冲吃的酱菜还有点心。

李让没有见到祺王,好奇地问:“祺王爷呢?”

“和文姐姐一起出去了,他忙。”李让最是了解若冲,她的温柔只藏在心里,一旦外表看上去温柔便是她心中不安。

“按理应该领着你去才是,她毕竟是侧室。”

“文姐姐比我好,我不懂礼数,会给他添麻烦。我说话也容易招人嫌,带我自然不合适。”

李让有些心痛地:“你要是不开心,就找个空档儿,回不争观待一段时间,师父前几写信来说,你不在青藤宫空了,不争观也冷清不少,大家都开始想你了,说你隔三差五弄出点小动静来,现在一想倒也有趣。”

若冲哑然一笑:“世间之事,都逃不过‘远香近臭’四个字,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握在手里都不在意,失去才知珍贵。”

“何苦说这些不中听的话,你想回去便回去好了,虽说人去楼空,可茶却不凉,师兄弟们都念着你。”若冲含笑点头。

李让抿一口茶:“太子妃昨夜殁了,你知道吗?”

若冲惊愕地望着他,听他把知道都告知她,若冲也不多猜想,只惋惜明受的死,以及可怜幼年丧母的煦廷。

等得祺王与文术回府,李让拜会了二人方才打道回府。

原本若冲准备了晚宴,三人聚在一起吃个家宴。

却听文术说:“妹妹,我和王爷在外头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若冲失落笑了笑:“那我也不吃了,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坐坐说说话,你们听说了吗?太子妃不在了,明受世子也没了。”

文术一怔,祺王扶住文术的肩膀,对若冲说:“我们说了一天的话了,嗓子都哑了。文妃也累了,我们昨夜守岁也没睡好,现在想回去休息了,你慢慢吃。”

话罢,祺王扶着若冲的肩膀,往文术住偏院去了。若冲目送二人离去,一言不发。

接下来几里,祺王陪着文术,文术又不见若冲。

若冲一个人闷着,以前想过要是闷了没人陪自己说话就去东宫找太子妃,可太子妃没了。若冲命鱼莲给他找来一张古琴,几本琴谱,在房中研习。可若冲因为之前手指受过伤,技艺已远不如从前,若冲望着自己手指,心中苦楚难以言表。

一晃眼到了大年初七。

过年晴了几,到了初七又下起雪来。清晨若冲起,鱼莲掀起门帘来,望了一眼正在添炭的连翘,而后转向若冲说道:“主子这些子总闷声不语的,今天出去开开外头的景致吧!”

若冲伸了个懒腰,接过鱼莲手中的蜂蜜水喝了两口,问:“怪冷的,不想去。”

鱼莲笑道:“就一夜的功夫,满地都是雪,主子想不想玩雪的?”

“不想去了,冻得手指疼。”若冲转坐在,唤连翘过来给自己梳头。

若冲正在梳头,只见祺王独自一人过来了。鱼莲见祺王来,欢喜不已,端茶递水,伺候祺王。

若冲却静坐妆台前,与祺王隔着屏风讲话。

“怎么你一个人来了?她呢?”

“你还想谁来?”

“文姐姐呢?你二人这几到真是如胶似漆呢。”

祺王不回答,问:“你也会捻酸吃醋了?”

若冲没好气:“我吃哪门子醋?你我之间除了名分什么都没有。”

祺王撇嘴,笑了笑说:“本王来是想告诉你一声儿,今晚你陪我去做客。”

“不想去,让文姐姐陪你去。”

“去裕王府。”

若冲一怔,将妆台上的唇脂抓起砸在地上,推开连翘,转看向祺王。

连翘和鱼莲木在一旁,祺王吩咐他们退下,他起走到若冲面前,选了一支钗,簪入若冲发髻中。

“一起吃个饭就不乐意了?将来也是要经常见面。”祺王阳怪气儿地说道。

若冲将目光看向一边,满脸的不愿:“你就这么想和我过不去吗?”

祺王突然变化了语调,扯着嗓子叫唤:“除夕夜你才说这儿是你的家,为什么李让一来,你就嚷嚷着要回不争观?你跟我说实话,你和李让究竟是什么关系?”

若冲抬手就给了祺王一记耳光:“你给我记住了,他是我哥哥,是你的救命恩人!”

“那为何自从他来过的这些天你一直叫人来传话说想去不争观,什么叫‘回去’你来解释解释?”祺王怒问。

第二四八章 夜宴

若冲眼眶红了:“那他来的时候,你说你和谁在一起呢?这些天我想和你说回去,你见我了吗?我有话想你说,接过只能让鱼莲去找魏大宝传话。你不见我,让我在这个小院子里待着,我连你们去哪儿了都不知道,我害怕。”

“就这么一点儿小事,你就怕了?”

若冲哭着:“因为我爹也是把我安置在一个小院子里,他不认我这个女儿!我看你带着文姐姐出去的时候,我怕你已经不承认我这个妻子了。”

若冲背过去,用掌心推开泪水。

祺王没发和若冲说自己这些天领着文术到处上香,祈福作法,求安心。

祺王从若冲后抱住她:“是我大意了,对不住。”

若冲听得祺王的道歉,转过来,推开他柔声说:“我确实有点儿吃醋,所以才会这么难受。”

祺王附在若冲耳畔说:“我和文术丝素未染,这下子不吃醋了吧?”

若冲破涕为笑:“人家看不上你吧?”

祺王摇头,俯首望着若冲,一脸温柔:“能不能陪本王去裕王府?”

“不是试探我?”若冲颐指气使地。

“都说真金不怕火炼,可我要是有真金,你说我回把它扔火里去吗?”

若冲答应下了。

裕王府。

裕王特地从南方请来的做淮扬菜的厨子,做菜所需要鸡鸭鱼全是从江南运来的地道食材,甚至于炖汤的水呀要从南边专程运来。

裕王妃看了一夜今天晚宴的菜单,微微蹙眉,问小豆子:“这是王爷让做的菜?”

“是,所有菜品皆由裕王一一尝了,才定下来的。”

裕王妃想了想,道:“旁的且不多少,禃王别说不吃蟹,闻到那个味儿都会起疹,这道蟹粉狮子头不能上,带虾蟹都不能上桌。禟王喜食麻辣,桌上的菜没一道是合他口味的,这也不合适。”

“娘娘,这要是换菜,换成什么菜?”

“按着诸位王爷的口味做菜,总不能看着人太子倒了,就单顾着人老七一家,讨好人家的人。咱们请客吃饭自然要面面俱到,不能给人挑出不是来。吃饭可不是小事,弄不好显得不尊重,显得我们趋炎附势。”

小豆子退下,将裕王妃的话告知裕王,裕王只好将晚宴的菜单换掉,可总归还是留着几道若冲吃的。

等得傍晚时分,宾客盈门。因为此时还在太子妃的丧期,裕王府并未准备丝竹管乐。

宴席四周围着鸟兽山川图案的屏风,悬着珍珠串成的珠链。房中摆放着数盆开得正艳,高矮胖瘦不均的梅花,梅香阵阵。红木的桌椅,象牙的筷配白釉印花碗碟。熊掌驼蹄,山珍海味,龙眼荔枝,葡萄美酒盛于夜光杯中,秀色可餐。

若冲一见这阵仗,不仅感叹除夕夜在宫里的那顿年夜饭也不及今夜的奢华。

裕王手中握着一支水晶瓶,里头装盛着西域的葡萄酒,他打开一闻,道:“六弟,今儿哥哥可是找到了你府上没有的酒。”

禟王笑了笑,侧目看向祦王说:“这是五哥送来给四哥的吧?”

“你怎么知道?”裕王问。

禟王笑道:“五哥去年在市舶司做事,西洋人的好吃好玩的,我家里都有。”

裕王咋舌,看向祦王道:“可这就不对了,不是说好了要给我一瓶大荣独一无二的酒吗?”

祦王起道:“虽说都是葡萄酒,可也不同,给六弟送的那十二瓶不及这一瓶的价。这样的酒西洋人也只带了两瓶,说是一瓶在江南上岸谈生意的时候给喝了,好说歹说我才将这一瓶要来送给四哥。”

禟王一听,不乐意了:“五哥竟然瞒着我”

祺王上前道:“五哥这么做自然是有道理的,六哥自己有好酒只顾着自己喝,咱们兄弟几个可都没捞着。四哥有了好酒大家一起喝,五哥说是卖酒给四哥,可自己也喝着了,这样一看真正亏本儿的是四哥,怎么几个兄弟都是挣了的。”

众人一阵笑,唯独若冲闷闷不乐。在祺王耳畔浅叹:“今儿总算知道什么是‘朱门酒臭,路有冻死骨’。”

祺王扯扯若冲的衣袖,看着桌上的菜肴:“好些都是你吃的。”

“哪又如何?”

“多吃点儿,便浪费了。”

若冲冷笑一声,目光投向裕王,裕王朝着她微微一笑,若冲乜了他一眼。裕王尴尬不已,转头请在座之人中,最长的禃王先动筷。

五兄弟围宴席坐定,嚼着菜肴,痛快地喝酒,说说笑笑。裕王妃有孕在,不可久坐,便离席去招呼下人进来气候,她领着玉熙郡主会后院抓子儿。

“母妃,你说父王会离开我们吗?”

裕王妃一阵:“好端端地怎么说起了这个?”

“我今年就要七岁了,不是三岁的娃娃,你们的事我看得出来。父王心里装着的是七婶,七婶是南方人,所以今天大家都得陪着她吃她的家乡菜。”

裕王妃笑道:“胡说八道什么呢?那个多嘴多舌的和你说这些。”

“玉熙在书房里看到父王一个人偷偷画七婶的画像,画了又烧,烧了又画,反反复复好久了。”

“那又如何,说不好是你七叔托他画的呢?”

“我还偷听过,听您和小豆子说,父王一心想带着她离开,就像是戏文里说的那样私奔了去,母妃这是不是真的?玉熙会没父王吗?”

裕王妃看看四周,沉着脸道:“胡说的!你父王最疼你,怎么舍得离开你,你必是看了戏文做了怪梦了,这话可不能乱说,是要掉脑袋的。如今你七叔风光得很,说不好他就是将来的皇帝,咱们一家可不能得罪他们家的人。这些话你要是敢和别人说,母妃就打你了。”

玉熙哭得小脸通红。

裕王妃一手抱着玉熙,一手扶着自己小腹说道:“不哭了,你父王不会离开咱娘儿俩的,他不会舍下自己的孩子。”

裕王妃静下心来,听着远处宴席上,五位皇子点评菜肴。

没多会儿若冲便出来了,望见裕王妃和玉熙在抓子儿,裕王妃躬着子看样子很是不方便,若冲便笑着迎上前去。

“玉熙咱们一块儿玩吧,让你母妃歇一会。”

玉熙抬头白了她一眼:“我不和你玩。”说完便撂下玉子儿往宴席厅跑去。

若冲一脸的尴尬,裕王妃笑着起:“小孩子怕生,以后就好了。”

“这孩子上次可不是这样的,真不像她爹。”若冲失落地。

裕王妃却觉得话里有话,心虚地抬高的嗓音,微微有怒气地问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第二四九章 我罪莫须有

东皇宫。

静谧的庭院,风吹灯火微动,敬灵帝眼睛如鹰隼一般,望着四周。

司空玄端着洗脚水进来,笑吟吟扶着敬灵帝做到边上的软榻上,修剪得短而整齐的指甲,小心翼翼地为敬灵帝脱靴,放入气腾腾,散发着一股中药气味的水中,给敬灵帝按摩。

黄保从内出来,屈回道:“主子,已经铺好了。”

敬灵帝闭目,微微仰头,嘴也未动,发出“嗯”的一声。

黄保从丹药匣子里取出一粒红丹,摆放好呈于敬灵帝,敬灵帝睁开眼,问了声:“最近内阁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人来看看朕。虽说朕不想见他们,可他们不来见朕,不该呀……”

司空玄心慌,手上的力道都轻了几分,他惶恐地望向黄保。

黄保如实回话:“回主子,这几的内阁的票拟都直接往祺王府送去了,司礼监只有些银台送来的奏本。”

敬灵帝并不惊讶,意料之中的事。仁清太子不在,掌控朝局的自然变为祺王。

睡前,他服下丹药,刚要躺下,让黄保去书案上取书来。书案上,一份来自樱花内卫的李麟的亲笔书信铺平地放在案上,书信上说的便是内阁大臣在祺王府的事。

“过完年,就把容清从市舶司调到枢密院历练历练。”

“奴才遵旨。”黄保答道。

过了几,便是上元节,过年时宫里出了事,正月十五的早上众人进宫去拜见了帝后二人也就各自散了。

敬灵帝还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从正月十六开始要闭关修炼。

京郊庄园。

正清道长与巧红坐在暖阁之中博弈。

旷兮走来,沾满尘土的衣衫上,还有斑驳的血痕,剑在鞘中,也挡不住阵阵传出的血腥气味。

正清道长往棋局中央放下一枚黑棋,原本占了上锋的黑棋死了一大片,巧红趁机吃了一大片黑棋,可就在她正得意的时候,猛然发现,从全局看来,自己已被黑棋全歼。

正清道长将棋子放下,端起茶杯来抿一口,问旷兮:“祺王没有怀疑吧?”

“祺王派出去的十几号人都被我们杀了,只留他一个带着证据回去,祺王并没有怀疑,只是……”

旷兮犹疑时,正清道长问:“只是不懂,为何我要告之祺王若冲的份?”

“是,属下恐小主人因为此事而背离老主人。”

正清道长不以为然地:“早知道晚知道,一样是要知道的,让若冲和祺王都防着我和皇帝,这样才是我想要的。”

一旁的巧红不脱口而出:“这不就活活拆散了祺王他们吗?”

“那又如何?我已经拆了她和裕王,再拆她和祺王又如何?要是真能拆散,那只能说他们一开始就是个错,我只是将错误纠正了。”

巧红颌首,瞥眼望了望旷兮,而后又对正清道长说:“皇上有意向让祦王接手太子的过去的事务。”

“那你就继续盯着祦王。”

“属下有一事相求……”巧红的话还没说完,正清道长打断了她道:“大业未成之前,我不会答应你。”

“属下只想要个干净的份,总不能让属下一辈子无名无份地伺候他吧?”

“好的份要靠自己争取,翻了荣家的天,你就能将流放在外的家人接回京城了。”

若冲从宫里回来,听管家说文术回娘家去了。祺王则是听魏大宝低声说什么,面色凝重,顿时面色凝重,回书房去。

若冲没问,回屋卸了妆,换上平的衣裳在屋里看书。连翘和众丫鬟则是被管事儿叫去帮忙准备今夜府上赏宴的事务,若冲边只留鱼莲一人在她旁端茶递水,添炭煽火。

“主子,奴才有些话想和你说。”

若冲放下书,笑道:“你说呗。”

“奴才想知道为何娘娘这个正月都不让王爷在您屋里歇息?您上次说的只有名分不会是真的吧?”

若冲笑了笑:“你是担心跟着我没前途?”

鱼莲忙否认道:“娘娘是个好主子,鱼莲愿意跟着您一辈子。”

“那你问这话做甚?”

鱼莲垂下头道:“今,奴才的一个朋友回来了,说是从娘娘老家回来的,他没了一只胳膊。”

“你是要我给他说说?”

“跟着他去您老家请一个妇人来府里跟您做饭的兄弟,没一个回来的。”

若冲一怔。

“这是怎么一回事?”

鱼莲摇头道:“他没告诉我就让木先生带走了,主子,这些话原本奴才也不该和您说的,可奴才担心王爷知道了会过来问您家里的事,您要做好准备。”

“我不会和祺王说你和我打过招呼,你去找连翘她们做事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鱼莲刚走没多久,只见木子右来了。手中握着剑。

若冲放下手中的额书本披上披风随她去了祺王书房,若冲才迈步进入,祺王便让魏大宝退出书房去。祺王面色铁青,缓缓抬头凝望若冲。

祺王请若冲入坐,二人面对面地坐着,祺王烹水,泡茶,倒茶,显得很是平静。

“你找我来喝茶?”若冲问。

祺王叹了一声道:“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这样好好坐着喝茶说话。”

“没有吗?我觉得好像这样坐在一起喝茶不止一次了。”

祺王笑了笑,给若冲的茶杯里倒满了茶,说:“本王对你很是不满,你说这个人,嫁给本王,却不来本王碰,若即若离地,本王总是聚的看不透你,抓不住你。你说这是嫁人还是另有所图?”

“嫁你并非我愿,差阳错而已,怎么你终于想明白想休了我了?”

祺王哑然失笑道:“差阳错?本王一开始也以为是差阳错,可是太多次差阳错像是刻意安排的一样,本王看不透,想问问你。”

若冲着端茶守悬在空中,愣了一会才送到嘴边,坦然地说:“或许是天意吧,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本王在见到你之前,在去不争观的路上一直有很多杀手想除掉本王,以至于子右为本王挡箭受了伤。本王后来偷偷溜到悬空阁想要找东西,然后遇到了你。从此之后那些杀手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就算是你要说他们不知道我去了悬空阁,后来在青藤宫养伤,那他们也该对客舍的假祺王下手吧?可他们没有,自从遇到了你刺杀本王的杀手都没了。”

第二五〇章 解怜

若冲嬉皮笑脸地:“洞房花烛夜,你还记得吗?你拜了我,说我可以逢凶化吉,没准儿我是个福星呢?”

祺王撇嘴:“所以要谢你捅了我?”

“我可没这么说,当时手忙脚乱害怕得很,无意中伤了你。你看我那时候的样子,还以为你是个小贼,还要施舍你些东西,想要你改邪归正,不记得了?”

“记得,记得当时那个颐指气使的小道姑,面冷心,本王就是那一刻对你动了心的。”祺王眼圈微红,祺王转过脸去,敛住泪水:“你真是那样的人吗?”

“你说呢?”

祺王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渐渐露出狰狞的模样:“可你骗了本王,利用本王对你的意,对你的信任,本王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可恨是本王现在想做的不是报复你,是帮你脱罪。”

若冲惶恐地望着他:“我没有。”

祺王转,从书案上取出一封信来,放在茶几上,祺王躬附在若冲的耳畔道:“里面是你师父和父皇的信,打开看看。”

“我不想看。”若冲推开。

“看看吧,一个谋。你师父正清道长,没你想得那样好,他用你的命换权换利,用你换取自己往上爬,作为垫脚石你该知道真相。当你知道自己没后台了,我们才有得聊。”

若冲义正严辞:“我没有后台。要是非得找个有依靠,也只有你了。”

祺王没有理会她,拿起信展开来,正打算念给她听,若冲一把扯过信纸,撕碎了。

“我现在不知,以后不知,我再也不朝着你使小儿,我们以后好好过子,行吗?”

祺王望着她,不留面地将敬灵帝和正清道长的密谋的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还告知若冲他的师父就是墨樱内卫真正的头领。

末了,祺王去除另外几封信,说了声:“从来往的书信中看得出,你一开始只是一颗被利用却浑然不知在棋局中的棋子,为皇权而活,也要为皇权而死。而去年,你知道了你活下去的原因,,你该知道这你就算是真的按着他们的安排做成了事,你也活不下去的,是吧,菀青?”

若冲听祺王唤她“菀青”若冲震住了。

“你……你喊我什么?”若冲结巴着说道。

“不是吗?鱼菀青,你是鱼难成和一位艺ji)的女儿,对不对?”

若冲转过,换上笑容,挽住祺王的胳膊说:“王爷,你忙了一天了,想必现在饿了,臣妾已经让人准备了你吃芝麻馅的元宵,我们一起去吃,好不好?”

祺王甩开若冲,而后一记耳光儿打在若冲脸上:“别碰本王!”

若冲泪盈于睫:“王爷,不要再提旧事了,行吗?”

祺王轻笑着长舒一口气:“鱼菀青……你是ji)女生的下jiàn)胚子,本王看不上你,从今儿开始,你再也不是本王的妻子,本王的妻子是烈士后人若冲,你不配做她?”

“若冲和鱼菀青是同一人……王爷护若冲,就不能容纳下鱼菀青吗?”

祺王丝毫不留余地:“本王的若冲……她死了。”

若冲听到此言,脸上露出古怪的冷笑,眼神中都是失望。

“你告诉本王,你来本王边究竟要做什么?”

“我说皇上让我来给你生孩子的你信吗?”若冲看向窗外,木子左手放在剑柄上,目露凶光。

若冲扭过头看着祺王,后脊梁发凉:“你是想让你的手下杀了我吗?”

“要是你死了,本王没法给父皇交代。”说完,祺王推开门,朝着木子左走去劝他收住杀心

若冲望着祺王的背影,眼泪夺眶而出,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祺王到府门口等待文术。

稍微等了一会,便看见祺王府的马车驶来,祺王迎上前去,文术掀开车帘见是祺王,大吃一惊。

“臣妾个王爷行礼了。”文术在行进中的马车上起行礼,却不想没站稳差点摔倒,幸而有祺王搀扶住她。

“天色不早了,听说今天城中有灯会,王妃可愿陪本王一同前往?”祺王握着文术的手,柔声问。

文术点头一笑,祺王跳上马车,文术折头去看,问:“冲儿怎么还不出来?”

“她说不想去。”

文术也不再多问。

祺王府中,若冲一个人坐在桌前,望着眼前的一桌子菜静静等待,眼看着菜凉了,鱼莲上前道:“主子,王爷出去的时候说不用等他,您自己吃。”

“再等等。”

鱼莲招手,示意让侍女将菜端上去了在端上来。

“王爷和姐姐饭都没吃就出去了,他们这是不想和我吃饭吧?”

鱼莲安慰道:“主子想多了,王爷只是一时想出去玩玩,过不了多会儿就回来了。”

若冲苦笑着,望着门外院里张灯结彩,来往的侍女太监个个笑容满面。

“你也别在这儿杵着了,该吃吃,该喝喝,这么多灯谜,你也去猜猜,猜对了有领赏,快去吧,晚了就什么都没了。”若冲对鱼莲说。

“主子,要是鱼莲猜对了,不要银子成吗?”

若冲问:“那你要什么?说吧,趁着我还能做主。”

鱼莲哽咽着:“奴才想要主子好好吃饭。”

若冲捂住口鼻,眼泪串成了串流了下来。鱼莲冲出门去,见一支灯笼就将灯笼下的灯谜扯下,知道的便答,不知道的便瞎猜。

若冲看着鱼莲抢别人的灯谜,端起面前的碗泪水低落在元宵上,咸涩伴随着甜蜜一并咽下。

上元节灯会,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

祺王牵着文术的手,文术看着周围的繁华闹,一切都显得很是新鲜。

祺王看着来往的人,闷闷不乐,他终于闷不住了问道:“文术,要是有人偷东西被你抓住了,你会怎么办?”

文术不假思索地回答:“抓他见官。”

祺王有些迟疑,又问:“可偷东西的人不是罪大恶极,只是生活所迫,活不下去才去偷东西想给家里换点吃的,你还会抓他见官吗?”

文术回答的干脆利落:“也会,盗窃就是有罪,无论有什么苦衷都不该触犯律法。”

随后,祺王望着前方一朵荷花灯出神,文术扯扯他的衣袖:“王爷看中这朵荷花灯了?”

祺王笑笑:“我记得我买过一支一样的,后来还想找一支一样的,可没找到。”

“今天不是又有了吗?”

祺王上前买下了这支荷花灯,正想递给文术,他犹疑了,问:“问你一个问题,答对了给你?”

文术眉目含笑:“王爷要考我?那好呀。”

“在行善和正义面前你会选择哪一个?”

文术没有多想:“正义,这是对多数人善。”

祺王微微一笑,将荷花灯交与文术。

第二五一章 挫纷光尘

寒风呼啸,天色可怖,灯会上的灯好些被吹落在地,差点酿成火灾。

文术见了火,不觉忆起大年初一的玉坤宫的火,以及明受的模样来。祺王见了扶着文术匆匆离开,钻入马车中打道回府。

祺王府中,若冲躲在灯火阑珊处,望着祺王扶着文术下车,言语中尽显关怀备至。

祺王侧目,望见若冲,可佯装没有望见,搀扶着文术回屋去。

若冲本想跟着去看,想询问文术子。木子右邻着连翘拦住了若冲。

“王妃娘娘,王爷下令,您从现在开始,不得离开自己的院子半步?”木子右冷言冷语,吊着眼睛看若冲。

若冲也不恼:“去看望文姐姐和王爷也不行吗?”

“不能离开您的院子半步,王爷说的就是这话。”木子右又道。

若冲毅然转离开。

回到自己小院,若冲看见一群人从她屋里出来,若冲转问连翘:“他们去我屋里干嘛?”

连翘回答说:“王爷的意思,娘娘勿怪。”顿了顿接着说:“王爷说从今儿起娘娘屋里值钱的物件,以及刀剑,剪子,剪子锥子,簪钗这些会伤人的东西都放到别处保管,需要用了和奴婢说一声。”

若冲气得发抖,此时鱼莲撩起门帘来,一脸委屈地望着若冲,低头不言语。

若冲侧目望着木子右问:“那伺候我的人呢?您打算留几个?”

“鱼莲和连翘,您选一个留下,另一个要去伺候文妃,她哪儿还缺一个人。”

“告诉王爷,他俩我谁都不要。”若冲板着脸望着鱼莲。

连翘倒是不上心,又问了声:“鱼莲都不要了?这太监最忠心了。”

若冲反手给了连翘一记耳光,怪笑道:“我有点想留下你和我一起遭罪了。”

连翘想顶嘴,被木子右拉到后道:“您还是早点说明白您来王府的意图,免得受苦。”

若冲冷笑一声:“我早该和文姐姐说,木子右和连翘都不是善茬,都想着攀龙附凤,得让她防着点。”

“要不是您是皇上指给王爷的正妃,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了。”木子右威胁说。

若冲得意地笑:“我一开始就知道是你在刁难我,我可以告诉你,王爷是怎么看上我的,不是因为我长得比你好看,而是我善良,我就是对你太善良了,对所有人都太善良了,才让我有了今天。”

“可你脏。”

若冲给了她一记耳光:“你嫉妒我的样子,你的恶毒会让王爷更不会喜欢你,想要王爷看上你先学学怎么做人吧!”

说完若冲大步朝着自己房中走去,进屋那一刻,她立即转闩上门,看着自己房中那些珍贵的古玩瓷器都被带走。若冲坐在地上,靠着门眼泪止不住的涌出。

等得深夜,屋外寂静一片。

有人来敲门,若冲站起忙问:“谁?”

可传回来的缺失鱼莲的声音:“奴才给主子烧了水,伺候主子洗漱。”

若冲失落之余颇为感动:“不必了,你回去吧。”

鱼莲将水壶放下,道:“知道主子现在不想见人,奴才把水给您搁门口了。主子睡前泡个脚,您的脚不凉才能睡个好觉。”

“知道了,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别被我牵扯上。”

“主子要是您有想要的想吃就和奴才说,奴才想办法给您带来。”鱼莲说。

若冲哽咽许久,冒出一句:“滚!谁是你的主子?祺王才是!”

正月十六一早,祺王命木子右给若冲所居住的小院门前挂上一块儿牌匾——挫纷光尘。

若冲看着这崭新的牌匾,笑了:“这个挂在门口,来的人怕还以为这是审讯犯人的地方吧?”

“王爷说,《道德经》有云,‘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我这次来,只是第一步,挫一挫您的锐气,从今儿起您要受点苦了,要是不想受苦,就告诉王爷您来这里是来干嘛的,谁指派您来。您对王爷有何企图。”

若冲摇头:“我说过,我是嫁来王府的,嫁过来的就这样。”

“这话别说王爷不信,我们也不会信。”

“你们知道的比我都多,我能说什么?”说完若冲转进屋去,她觉得屋里冷,自己起去添炭火,在屋里着了一圈没见着。她唤来连翘询问今天没去添炭火,连翘过着若冲赏赐过年给她的皮袍,搓着手说:“木姑娘的意思,这么冷的天,屋里没个炭火您是不住的,尽快招了,奴婢也是好心。”

若冲满心怨恨:“你问王爷,他想听谁害他,就告诉我,我再转告给他。”

“您不要以为你还能做回王妃娘娘,王爷马上就是储君了,若他做了皇上,会让一个ji)女生的女子进入庙堂吗?”

若冲冷凝着她,咬着牙说:“我是进不去的,可你也别想。”

若冲回房,从柜中取出祺王留在她屋里的干净衣裳,裹着矮凳在屋外廊下用火折子点火。

连翘在自己屋里看见滚滚浓烟,忙从她自己的屋里冲了出来,端着水来灭火,若冲上前给她一个窝心脚,连翘手中的盆一翻一盆水泼到自己上。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连翘瑟瑟发抖。

若冲沉寂上前将她踩在脚下,扯着她的发髻,连翘哭着求饶。

若冲说:“你这样的趋炎附势的人我见得多了,别给我这掉眼泪,不吃你这一!识相的就去给我拿炭火,要不然我把你打破了相,瞧你还有什么本事去勾搭主子?”

连翘冻得哆嗦,舌头打着颤:“你这么做要遭报应的!”

若冲又踢了她一脚扒下她穿着的衣裳道:“老娘的东西便是烧了也不给你这小妖精!”

挫纷光尘处浓烟滚滚,此刻祺王听见外头有人说:“是不是鱼娘娘那边着火了!”

“是,赶快去救人。”

祺王一听,若冲屋里着火。他也放下书本冲了过去,却不想看见,廊下一团火,旁边摆满了桌椅板凳,连翘跪在一旁脸色青紫,而若冲正在从连翘屋里抱着一堆衣物。

祺王大声呵道:“你在干嘛?”

若冲听见祺王道声音,被吓得一哆嗦,手中的东西落在地上。

连翘看见祺王,扑上前去扯着他的一泡:“王爷救命!”

祺王转头对木子右说:“把她带到文妃那边去伺候。”木子右扶起连翘,用她的披风裹住她的子,离开了。

若冲斜眼冷看,拾起地上的东西继续往前走。

第二五二章 夜审

祺王侧目示意木子左,木子左会意上前抢过若冲怀中的衣裳。

“你这是在干嘛?报信儿吗?”祺王厉声问若冲。

“王爷误会了,臣妾就是冷了,想取暖。这个丫头不去给臣妾取炭火,还说是您授意的,这种丫头乱说话,就不该留。”

魏大宝命人将火熄灭,祺王上前,看见被自己留在若冲这处的衣袍只剩下一个角。

祺王愤怒地:“你烧了本王的衣裳?”

“是,臣妾把您的衣裳当作引子用了。”

祺王咬唇:“这件衣裳,是本王十八岁生辰时,母后给本王做的。平常都舍不得穿它,你……好手笔,好气魄。”

若冲低下头:“臣妾不知。”

祺王冷眼睨着她许久,突然冷笑一声凑在若冲耳畔低声道::“本王原本还想会不会做得太绝,现在一想,您内卫出,这点儿小事难不倒你。”

“我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信里也没说我知,你没证据凭什么诬陷我?”若冲解释说。

“就你这出能是好人?把你养大的人是内卫,你能不是?放心吧即使本王这么对你,你也不会死的,你的同伙不会让你这么死,将你嫁入祺王府安插在本王边,他们是废了心血的。本王等着他们来救你,审不了你,还审不了别人吗?”祺王狡黠地笑了。

“让我做鱼饵?要是掉不到鱼,我可就死了。”若冲告诉祺王。

“你要是死了,本王也就安心了。”

若冲虽然极力地克制,可还是忍不住悲伤地:“要是臣妾死了,但愿王爷不会懊悔。”

而后若冲回屋躺回上,蜷缩在被褥中。她想,现如今不过是忍饥挨饿,马上就开了,等到天就不会这样冷了。或许不用等道冰消雪融的子,祺王就能想通了。

子夜,鱼莲偷偷摸摸地来了。

“咚,咚,咚。”

若冲听见敲门声,上前开门,鱼莲连忙进屋来。

“主子怎么不点灯?”鱼莲举起火折子去找蜡烛。

“不要点!省得人家看见你来,找你的麻烦。”

“那行,主子这是奴才给您烧的水。”一面说,他一面从怀中摸出一包点心道:“文主子听连翘那个坯子说了您的事儿,文主子面子上虽然跟没事儿人一样,心里还是很着急的,她今天给您送菜被拦下了。便叫奴才给您带了点她亲手做的点心来,您快吃吧。”

“文姐姐还说什么了?”

“她说叫您别和王爷置气,还说您老是恃宠而骄,王爷再好的子也会有发作的时候。您服个软,她去给您求个,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若冲再问:“文姐姐还不知吗?”

“知的人不多,只有王爷边的人,还有奴才和连翘知道。奴才不敢将您的事告诉她。”

“你走吧,早点歇息。”

若冲将鱼莲推出门去,望着他出了院子。

她转过来,冷冷地说道:“他走了。”

屋里渐渐亮起——祺王正坐堂上,披着顶着斗篷,手中握着一支金色暖炉。他旁立着魏大宝和持剑的木家兄妹。

“魏大宝,你找人盯着鱼莲,看看他和什么人接触,说了什么都要回来告知本王。”祺王说。

“奴才遵旨。”魏大宝领命,便退下去着手办理祺王吩咐的事了。

若冲压着脑袋,不耐烦地:“不过是我曾经对他好些,他是个有良心的,这也有错?”

祺王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暖炉,指尖沿着暖炉的纹路画圈,说:“这就奇了,怎么连翘鱼莲是一起来的,怎么连翘不护着你,鱼莲就敢冒着危险来招呼你?”

若冲目光缓缓挪向她的绣,少顷又挪回祺王上,突然一笑,问:“王爷今夜要留下来吗?”

祺王抬头起目光,望着若冲冷笑:“这会子想起用美人计了?”

若冲摇头:“要是您想走,我再也不会留您。要是您想留,我也不赶走您。不是顺从,是失望。若能早知今,我不会跑出悬空阁还回去救那个贼,豺狼的心是捂不的。”

祺王听得此处,猛地站起来,手中的暖炉朝着若冲掷去,若冲一躲,暖炉落地成了两半。祺王愤然离去,若冲从容地提起鱼莲送来的水倒入盆中洗漱起来。

木子右起去追祺王,木子左留在望着若冲异常地平静。

“我审过的人很多,如你一般从容不惊的还真不多见。”

若冲一面仔细地洗脸,一面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就算这样饥寒交迫的子再过一个月,一年,十年,我也不会是内卫,也不会害他的。”

说完若冲将面巾放下,仔细地揉洗。

藏。

木子左将若冲的话原封不动地与祺王说了。

木子右道:“王爷将她交到我手中,我保准她能开口。”

祺王浑若未闻,起上楼。

魏大宝疾步上前,祺王转怒吼:“滚!本王谁得话都不想听!”

魏大宝愣住了,目送祺王上楼。

木子左叹息一声:“或许我们都误会她了。”

木子右立即反问:“就因为你看见她哭了,心软了吗?”

木子左没好气地:“你的心思,谁都看得出。交给你,没罪都安上罪名了。”说完木子左提着剑离开了藏。

魏大宝轻拍木子右的肩膀:“这事儿急不得,王爷放不下她。”

“就算她真的图谋不轨呢?”

“怎么处置,只有王爷说了算。”

木子右握紧拳头往柱子重重出了一拳。

祺王辗转反侧睡不着,起来,推开窗附看若冲的房间。忆起不久之前,若冲从宫里回来,与他一起在此饮酒。若冲醉酒之后,说自己会害了他求祺王休了自己。

祺王断定若冲知,也能断定,若冲并未想过对自己不利。

翌清晨,祺王起后便吩咐魏大宝恢复若冲的常用度,让鱼莲和连翘回去伺候,别人不能进若冲的院子,嘱咐魏大宝说,若是府上还有人询问此事就说是祺王夫妇吵架拌嘴。

若冲早起看见,院子有花匠在忙活。

若冲端着茶冷眼旁观,连翘躲在一旁,远处不敢上前伺候。

鱼莲倒是欢喜得很,上前对披散着长发面色苍白的若冲说:“王爷知道主子喜欢梨花,特意让魏公公请来花匠给你种下满园的梨树。”

若冲哑然一笑:“等他们种好了树,你、连翘还有他们,带上你们的东西,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我不是你的主子。”若冲瞪着鱼莲吼道。

若冲将今早刚送过来的炭火,点心水果一并扔了出来闩上门。

第二五三章 作茧自缚

裕王府。

文术突然造访,裕王妃草草收拾的衣装,一面询问秋雁自己的妆容还有何处不妥当,一面出门迎客。陪着文术在花园中走了几步,裕王妃便累了,她是有子的人,体力比不得文术。撞见裕王领着玉熙在花园中写生,裕王妃请裕王替自己待客,自己领着玉熙郡主回去暖阁中歇着去了。

“弟妹怎么一个人来了?”

“若冲也想来吧,不过她现在哪儿都去不了了。”文术说话间低下头,望一眼裕王的拐杖。

“她呀……”裕王无话,有关若冲的,他想知道,却不敢表现出自己的迫切。

文术四下望了望,旁无人,文术才说道:“她喜欢梨花,十有**是因为裕王爷吧?刚才进府时,在大堂有幸一见王爷的墨宝,花山的梨花和若冲照着绣花的图样子一模一样。”

裕王脸色铁青:“巧合。”

文术乜他一眼,冷哼不屑:“若冲现在被祺王软,忍饥挨冻,你和她的关系不浅,您是不是该救一救她?”

裕王一怔,随之失魂地坐下,将拐杖斜放一旁。

“你们祺王府的事,与我何干?”

“我正月十五的时候回了娘家,打听过了若冲再清静观时,时常和王爷在一起,外间曾传言她和王爷您有点儿……”

“侮辱诽谤,要是她和本王之间不清白,皇上怎么给她赐婚?”

文术眼神渐渐暗淡下来,道:“既然如此,那自然最好不过。四哥,府上还有事,也就不打扰您了,告辞。”

说完,文术转离去,一任衣袂飘飘。文术还未走远,听得“砰”一声,闻声望去,原来是裕王将自己的拐杖往结了冰的湖面上掷去,击碎的薄冰绽放出一道道裂痕,四散开来。

小豆子命人去湖上将王爷扔过去的拐杖捡回,交给他,小豆子双手捧着拐杖,悄步来至裕王跟前。

裕王倏地站起来:“备车,本王要进宫见父皇。”

小豆子没应下,而是问:“要是您干预了祺王府的家事,您所做的一切便半途而废,说不准让祺王以为您是有意和他争皇位。”

裕王愕然地看着小豆子。

小豆子跪在裕王旁,哀求道:“王爷,您带她走,然后让小郡主和您未出世的孩子留在天都,让祺王把怨恨报复在他们上?祺王的家事,您管不着不说,要是她没走成,她会比现在惨数百倍。凡事三思而后行,她是祺王妃,与您无关。”

裕王被他的话震得一愣,问:“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受罪?”

小豆子道:“家事,家事,在家才是事。要是她能换到别处待着,也就能平安无事了。”

经过小豆子提点,裕王扶起拐杖,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本王听杨端说,父皇的仙丹快吃完了,今年的药材就不用往不争观送了。若冲是正清道长的关门弟子,去年听说她的丹药父皇吃着也不错,就让她代劳。”

小豆子问:“宫里会不会不答应?”

裕王报以一笑:“父皇也早就提过一两句,想早点找个能代替正清道长给他炼丹的人。父皇吃丹药的钱走的是大内的账,要是炼丹的差事交到祺王府,这就算是大内的克扣了,祺王府也要自己掏腰包补上,何乐不为?”

小豆子道:“奴才这就给李公公传消息去,丹药是宫里的大事,不能拖延。”

裕王抬头,望着灰暗的天空,一阵北风迎面而来,裕王打了个冷颤,合紧衣襟道:“快去吧,记得提醒在宫里做事李麟小心些,吴庆往樱花内卫里提拔了他的人,当心变天。”

“奴才晓得了。”

小豆子命下头的人送裕王会屋,便进宫去见李麟见裕王所托与他说明。李麟并未一口答应,而是去见了帮着黄保管理丹药的司空玄。司空玄又往上报给了黄保。

黄保并未一口答应只是往东皇宫去了,将裕王的提议告知敬灵帝。

敬灵帝没说话,只是敲了一声铜磬。

敬灵帝在闭关之前告诉过黄保,要是他来报的事,敬灵帝敲了铜磬便是应下,要是不做声就是不答应。

黄保出了东皇宫,告诉司空玄准备炼药所需的法器要石往祺王府送去。

与此同时,文术进宫探望皇后,伺候皇后用过午膳,净了手,漱了口。

“你说翻过年来,幼清就没去过若冲屋里?”

“是,十五那王爷领着臣妾外出玩耍,王妃一个人孤零零地吃得晚饭。昨儿闹得厉害了,听人说都烧了房子了,王爷都不让人给她送饭,母后这样下去要出事的。”

皇后叹了一声:“依着你的意思,是幼清的过错?”

文术点头。

“你回去让若冲进宫来陪本宫吃个饭,正月十五的饭你们两个人在外不理她,本宫得陪她。”

文术笑盈盈地应下,扶着皇后去午休之后便出了宫。

文术回到祺王府,因为有皇后的口谕,也不用顾及祺王的命令,去见了若冲,给她梳妆。

若冲看着镜中的自己,不过两,她便已经憔悴不少。

文术打开唇脂,给她抹上,柔声道:“这样就好了。”

若冲抬头握住文术的手,道:“姐姐,谢谢你。”

文术笑道:“记得我入府那会儿,祺王也不理你,幸亏母后提点他才又来找你,这次有母后帮着,你自己也争气,以后别再让王爷动怒了,好吗?”

若冲鼻头一酸:“姐姐,这次彼此恶言相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回不去了。”

文术轻轻拍打若冲的嘴,若冲嘴上的唇脂印在她的手心上。

“这种不吉利的话少说,小心我打你。”

“姐姐,要是我离开了祺王府,王爷将您扶正不好吗?”

“眼下太子是折了,祺王一家独大,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会让自己的后院起火,不能让人抓住他的把柄。尤其,你是烈士之后,又有李让这层关系,王爷最缺的就是带兵的人对他的拥护,他不会休了你,也不会让我取代你。冲儿别想外头的事儿了,你这辈子算是出不去了,既来之则安之。”

若冲黯然地闭上双目:“这算是作茧自缚吧……”

第二五四章 慈母

玉坤宫。

“若冲,本宫和厨子说了你是金陵人,特地让他们给你准备了几道金陵人吃的菜,你尝尝。”说话间,皇后瞥眼示意如燕给若冲夹了一片板鸭放入她面前的碟中。

若冲咽了咽口水,望着皇后。

“母后您先请。”

皇后带着笑意伸手拿起筷来,如燕连忙给皇后碟中放入一片片好的板鸭。

皇后吃了一口,若冲才敢动筷。

“若冲,你嫁人之后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若冲回答:“嫁入皇家,自然不能和从前一样不规矩。”

“嫁了人顾及的就多了,尤其是做媳妇的,上要孝敬公婆,要尊重兄长,下要哺育子女,照顾好妾室,管理家里的佣人,中间还要伺候好相公。这些苦,只有咱们这些做了妻子的人才懂。”顿了顿,皇后亲自给若冲夹菜,放在她的菜碟里。

“本宫和你一样,十岁便没了娘,刚入宫那会儿本宫十六岁,做皇后可比你当王妃累多了,这么大的后宫我得打理好了,当时本宫就像要是有个婆婆,可以教我怎么处理后宫女人之间邀宠相互陷害的事。还想过,自己处理那些糟心事儿累了委屈了,可以回到自己娘亲跟前说一说,听些安慰。”

若冲凝望着皇后的泛红的双目。

“母后……”若冲轻声呼唤,皇后伸手抓过若冲的手,双手合起,皇后的手柔软温暖,若冲的手枯瘦冰凉。

“太子妃、明珠还有文术本宫都没和她们这么说过话,她们从小就过得好,有人挡在前面为保护她们,她们不需要知道这些,她们也不会懂,本宫从前也没有希望过你能体会到本宫的苦楚。”

说到这里,皇后松开若冲的手,命如燕给若冲夹菜。

“这是专门给你做的活珠子,早听说这个补子,可本宫却吃不下。”

若冲看着碗中的活珠子,拾起勺子,却迟迟不肯下手,皇后还以为是若冲不敢吃,正想交如燕撤下,若冲却拦住。

若冲眼圈一红,道:“母后,这道菜以前我娘也让我吃,她说我子不好,要补。可我死活不吃,我娘就端着碗追着我喂饭。我娘总是bi)我吃这个,我不吃和她闹,和她吵,后来我娘不在了,再也没人bi)我吃这个了。”

“那以后本宫bi)你吃这个,行吗?”

若冲听后一怔,错愕地望着皇后。

皇后面容中带着笑,慢条斯理地说:“祺王是本宫的儿子,从你嫁给他那一刻,你也就算是本宫的儿女了,把本宫当作亲娘不就行了吗?文术今天来,将你在祺王府受的委屈都说了,她说你老是吵着想回不争观做道士,昨儿还人说想剃了头发做姑子去。本宫知道你们长大了,这些事不该管。可本宫不忍心,因为你不知道,本宫那个儿子,他难得遇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姑娘,本宫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的家给毁了,将来后悔。”

皇后哽咽了一会,若冲上前蹲下时,仰头望着皇后在极力止住泪水。

若冲抬手,用自己的手绢给皇后擦拭泪痕。

“本宫这个儿子,从出生就苦命。他的娘生下他,人就去了。记得他知道他母妃不在的时候,他问本宫是不是他害了自己的娘,他这个人面子上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思比别人都细。这些年和太子斗来斗去,本宫为什么不管,因为本宫信他不会害他大哥,他本不坏。”

若冲苦笑地点点头。

“若冲,幼清在这个宫里能活下来,以前是本宫护着,后来就是靠他自己,久而久之,他就成了现在的样子,城府多疑叫人害怕,可是在这个宫里能活下来的人,似乎都是这样。若冲,你要体谅他,他活得不容易。本宫了解本宫的儿子不会处理妻妾的事,所以本宫从没苛求过你。知道文术入府他为了让本宫安心,专宠文术怠慢了你,本宫就提点他去看你,若冲,你能懂本宫的意思吗?”

若冲闭上眼,靠在皇后的双膝上。含着泪说道:“母后,我懂了……”

皇后捧起若冲脸,二人双目凝望:“孩子,母后今天就把话说开了,本宫这个儿子心里对人的猜忌多疑这个心结,只有你能解开,母后年纪大了,总有一天要走在他前面,到时候没人能劝着他,本宫怕他做错事伤了自己……若冲,答应母后好好照顾他,行吗?”

若冲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说道:“若冲答应母后,一定照顾好祺王。”

皇后笑了,用手指揩去若冲眼眶中的泪水,轻轻拍着若冲的脸颊:“起来好好吃饭,今天不要拘礼,你想怎么吃怎么吃,把玉坤宫当作你的家。”

若冲怯怯地问:“要是以后,祺王爷还与儿臣吵架,儿臣能不能来这儿蹭吃蹭喝?”

皇后捏起若冲的脸颊,嗔怪说:“你这丫头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哪有夫妻吵架就往外跑的?”

“我来您这儿取尚方宝剑,回去他必不敢和我吵了。有些时候,自己稀里糊涂说了些伤人的话,自己都不晓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你们这次吵架,他和你说了什么你要在自己屋里放火?”皇后吃着菜问。

若冲想了想道:“他嫌弃我出不好,就这样嚷嚷起来了。”

皇后叹息一声:“下次他进宫,本宫替你教训他。都是一家人了,老是提过去的事,这不该。你也是,以后不准再说要回道观的话了,明白吗?”

若冲撒道:“好,以后再也不说了。”

皇后含笑,陪着若冲一块儿吃饭,看见若冲碗中的活珠子若冲放在一旁,也不吃了。

“那你碗里的吃了。”

“能不能不吃了?看着瘆人的。”

“吃,必须吃!”

……

若冲在玉坤宫用了这些年来吃得最愉快的一顿晚膳,回去时还带回了一皇后给祺王准备的装。

皇后送走若冲,如燕端着安神茶到了皇后旁,伺候皇后换装,卸妆。

“主子,您怎么和她说了这么多?”

皇后目视前方,莞尔一笑:“本宫就想以后这宫里的孩子都能家庭和睦,平平安安,本宫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幼清,这孩子多疑的子,迟早会伤了自己,得有个人替本宫照看他。”

第二五五章 疑心重重

且说,若冲不在祺王府时。

祺王站在窗前注视着宫来来送法器与药石的太监们。

“司空玄怎么把这不争观的差事交给我们了?”木子左皱着眉问道。

祺王不言语,目光反恐。

魏大宝放开手中近几离开过王府的人的记录,以及外出的目的。魏大宝指着册上文术的名字说道:“其他人的都出去的做什么都有人盯着,只是文妃娘娘今天用过早饭便出去过……她去了裕王府,之后去了宫里见皇后,陪皇后用过午膳。回来之后王爷也是知道了,她说皇后娘娘要见鱼妃。”

祺王神色有些感伤,叹了口气:“不要惊动文术,让溶月睇紧她。”

魏大宝问:“王爷怀疑文术和裕王?”

“你说文术会不会和若冲是一伙的,文术是父皇留下的后手?”

魏大宝摇头:“奴才不敢断定,没证据。”

祺王喃喃念道:“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木子左,你负责出府的人,这些个‘忠士’只要你有证据,本王一个不留。木子右,你帮本王把这府里的香草除了。”

木子右当即便问:“那鱼妃娘娘除不除?”

祺王犹疑了一会:“暂时不能,不清楚她究竟为何人效力,再说,她还要炼丹呢。她炼丹的时候,让连翘在旁边盯着,将她炼丹的方子偷出来,送去太医院让李太医和孙太医一起看有没有不妥当。若是她要加害父皇栽赃本王,本王绑了她送东皇宫去。”

木子右答:“是。”

张欢穿着内卫的衣裳,完成了今李麟交给他的差事回到家中。

张欢走到家门前,之间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他的儿子由一个形高手的抱着从家中出来,张欢一怔,冲上前去。

“你们是什么人?”

张欢的儿子若谷看见他,喊了一声:“爹!”

瘦高的人便是俨兮,他转头打量了张欢,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张先生,我家主人说他想这个小徒弟,想带着这孩子去陪陪他。”

“徒弟?”张欢转念一想,“正清道长?”

俨兮微微点头,道:“他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张欢瞥了他一眼:“这个时候,城门都关了,你们出得去?”

俨兮展开手掌,宽大的手掌中躺着一块儿墨樱内卫的腰牌,张欢一怔。

张欢打量了眼前的俨兮,看出他衣袍之下藏着凶器。再有余光瞥了一眼驾车的马夫,他用斗笠挡住脸,即便是穿着冬装,依旧看得出他的虎背蜂腰,这板与张欢相差无几。

张欢琢磨着,若是此时反抗,自己能不能报名并不可知,自己的妻儿必然会成刀下鬼,于是,张欢识相地点头笑道:“先生,等我换了衣裳就和你们一块去。”

说完张欢进了家门,嘱咐自己的妻子今夜关好门窗,无论谁来都不要开门不要说话。若是明早不见自己回来就躲起来,不要来找他和儿子。

京郊,层层把守的山水庄园。

正清道长在书房中整理书籍,两名手下走进他,低声道:“人到了。”

正清道长镇定自若地,拍拍自己放在桌上的书本道:“让那个孩子进来。”

手下遵命道:“是!”

若谷刚被请进书房,两个手下就开始给张欢搜。

“张先生勿怪,这只是例行公事。”俨兮说。

张欢张着双臂,分外从容地说道:“这样的事以前都是动手的,今儿终于能享受一次了。”

俨兮笑道:“张先生,我觉得我们以后可以成为朋友,可以一起喝酒那种。”

张欢坦然一笑:“好!”

正清道长的书房里,若谷上前给正清道长磕头行礼。

正清道长将若谷叫到跟前,指着说上的书道:“本来说让你去不争观拜师的,可眼下出了变故,不能够了。今天把你叫来,就是想把这些书给你,你现在拿回去好好学,要是你十四岁为师还活着,你就来不争观。要是为师不在了,你就按着书里夹着的书单去找书来看。”

若谷问:“师父不是要交我武功吗?”

“这些跟着谁都能学,再普通招式,你练好了也是不得了的。”

“可是我想去不争观学。”

正清道长摇头道:“这个看老天爷要不要收我的命了……对了,你要孝敬你爹,别看他没读过书,可他经历得多,遇到事多问他,以后读书多了,也不能用书上的道理顶撞他,书上的道理用来做事不一定能成。”

“知道。”

随后,正清道长让若谷在房中,他出去见了张欢。

张欢一见正清道长立即行礼叩首道:“不知道长便是墨樱头领,多有怠慢,请大人惩罚。”

正清道长让他起来,道:“不知者不怪,当时也不能将份告知你。现在,我有意见顶大的麻烦,需要你帮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您是犬子的恩人,是我全家的恩人,张欢自然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正清道长笑了,邀请张欢到正堂入座,只见一桌丰盛的菜品。屏风之后,旷兮坐在后面,她将手放在面前的古筝上,准备弹奏。

“张先生刚从宫里出来,想必还没吃晚饭吧,就坐下来陪贫道吃点。”

张欢战战兢兢地坐下,不敢动筷子,正清道长扭头:“张先生喜欢听《将军令》。”

话音刚落,屏风之后传出乐音。

张欢报以一笑:“道长连这都知道。”

“我了解裕王手下所有的人的喜好,虽然他不了解我的人。”正清道长含笑,亲自给张欢斟酒。

张欢双手接过酒杯,端在手中,自己平喜欢乐声,如今传入耳中只觉得是催命声。

“不瞒你说,皇帝把炼丹的事交给了若冲,今年没有给我派任务,没给我们发薪俸。这就是要踢开我们了。而皇帝想除掉我一定会用裕王的樱花内卫。”

“是……”

正清道长举杯,敬张欢一杯,而后说道:“若冲也帮过你的。我们现在要躲,自顾不暇没办法照顾她,照顾她这件事还得求您帮忙了。”

“那是自然,她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是个大善人。”

“那就好,一切还劳烦你了。”

“都是应该的。”张欢道。

“我想托你帮忙的就这个,不伤天害理,都是救人的事。这些事做到,你就不欠我的了。”说着,正清道长打开桌上的一个木匣子,里面放着三十两白银,已经一张药单子。

张欢推辞。

正清道长,将银子推向他:“我知道内卫的规矩,给你太多会给你带来麻烦。三十两银子确实不多,可若谷这孩子的病要接着治,他要去私塾,你也得给他选个好先生,这些钱就收下吧。我不想亏待这孩子,他可是个好苗子。”

第二五六章 仙丹

若冲回到祺王府,回到自己的小院。

便看见偏房被收拾了出来,敬上神像,摆放着法器,丹炉等屋。若冲一怔,转问连翘:“这是谁送来的?”

“皇上要吃仙丹,延年益寿长生不老,这本该是不争观做的,可今年皇上说您在不争观也是帮着正清道长炼丹的,就说把这个差事给娘娘了,娘娘难道不知吗?”

若冲上前端详起丹炉,觉得很是熟悉,问:“这些法器是我在清静观用过的?”

“是,都是您在不争观炼丹时用过的物件。”

若冲四处看了一圈,望见生火要用的柴火木炭,心满意足地笑了,腾空竹篮,拾起炭火正回屋歇息。木子右出来拦住了若冲的去路。

“王爷说,给皇上炼丹是大事儿,不能出一点儿纰漏。请娘娘将丹药的配方写下来,让王爷心里有个底。”

若冲乜了她一眼:“这是我师父给皇上的药方,皇上都没找我师父和我要,凭什么给你呀?”

“这是王爷的意思,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若冲冷笑:“要是给了你,皇上归罪下来你担待不起。这话我是从你口中听来的,我只认是你朝我要药方,别动不动就扯上王爷。”

说完绕开木子右便回屋去,点起炭火取暖,顺便烧水。

祺王站在藏,二楼,凝望着亮着灯的若冲的屋子,陷入深思。

木子右在他后将若冲不见她放在眼里的话说了一通,祺王叹息一声:“原本想着和她慢慢耗,bi)她说出她的事,想不到人家门路比我们想得多得多,这一局本王输了。”

木子右问:“那该怎么办?”

“等她开始炼丹药,每天送进去的药材进去出来都要承重,记下她用的药方。”

“是。”

等道木子右走后,魏大宝给祺王铺,伺候他休息。祺王凝着魏大宝,魏大宝避开他的目光。

“你有心事。”

“是。”

“说来给本王听听。”

魏大宝迟疑了一会,跪在地上面朝祺王:“主子,奴才想说您误会鱼妃娘娘了。那些信件奴才也看了,奴才只觉得她可怜,被人利用了,信上的意思不也是那样吗?昨夜看见她和您说的话,奴才听了心里难受,要是最后知道娘娘是无辜的,您还怎么面对她?这样bi)下去屈打成招,又该当如何?就算她真的是细作,可您能舍下她吗?”

祺王愕然,沉默许久才道:“本王会考虑的,你先退下吧。”

翌晨,祺王一早便出去了,今天是驸马欧阳彻离开天都北上与燕人谈判赎回的太子的子。

可欧阳彻是个从翰林院出来的,到了北境与燕人谈了几次,双方都是不欢而散。欧阳彻心灰意冷几次上书求回天都,与燕人谈判的事换做他人,却不想被内阁与司礼监驳回。

幸而欧阳彻在边塞遇到一位说书的奇女子,二人志趣相投,整厮混在一起吟诗作赋,切磋文艺。从此欧阳彻在边塞的子过得十分自在快活,乐不思蜀。

而若冲自从得了旨意便整一心一意地在府上炼丹,院门紧闭,除连翘外不见任何人。若冲换回过去常穿的道袍,束起高高的道髻,做了早课用了一碗清粥,便到丹房中炼丹。

若冲的第一批丹药炼成,若冲午休时连翘偷了一粒丹药,连带着用药的残渣,已经经过承重计算而来的丹药用量,交到木子右手中。

魏大宝请来李太医已经孙太医二位,研究丹药的配方。

李太医看了药方,拨弄了一会肥料残渣,捡起来细细嗅了,面色凝重。他没有直接与祺王说明,而是转头看向孙太医,问:“你觉得有问题吗?”

孙太医支支吾吾地:“这个方子是不争观的秘方,之前从未见过。正清道长年逾百岁体康健异于常人,听说便是吃了这个方子的丹丸才成了那神仙一般的子,这个我们不明白不好妄加评断。”

祺王冷眼瞥望二人,咬咬牙:“真的看不出来吗?你二人现在是太医院的顶梁柱。要是本王找到了不如你二人的开看出这个方子有问题,本王就拉着你二人和炼丹的一道去东皇宫请罪。”

李太医子微微颤栗,道:“这个方子确实没事,可是不能常年服用。一年前,皇上的子就已经有不适了,据我所知是肌肤极薄发红,肝肾郁结就是服用此药所致。可服药,能使人服药人感觉轻体健,面色红润,有一定安神助眠的功效,其中加得几味药还有缓解疼痛之效果。”

“缓解疼痛?”祺王皱眉。

李太医道:“说句大不敬的话,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不老不死的?人的年纪到了一定的时候,体内的五脏六腑自然而然也就衰老了,这时自然会觉得不适,尤其是肌骨的疼痛在所难免,想来这药就是因为他可以止疼,让皇上觉得自己子犹如年轻时一般舒适,他才不愿停服的。”

“长期服用还会有什么问题?”

李太医道:“即使皇上子哪儿不适了,这样的药丸下去也就不痛不痒,容易将一些小病拖延成大病。”

祺王了然:“所以这个方子不争观一直不愿意公之于众。”祺王本还想说正清道长这个内卫一开始就有意牵制谋害敬灵帝。

李太医点头:“或许是,也或许是人家的修仙的方子,我们不懂道家的事,眼凡胎看不出其中玄妙。”

祺王收起药方和丹丸,交给魏大宝保管。

“本王听说过,太医院以前有几位太医因为劝解父皇停用丹药,说是丹药里的朱砂对子有害,而被罢了职务回了老家的。本王不会为难你们师徒二人,可本王不为难你们,而你们也不能为难本王,这个丹药你们就当作没看过这个方子。回去之后,按着你们每给父皇请脉得的况,给他炼丹药,给父皇调理好子。”

孙太医忙说:“这个不行,药材不同是做不出这个味道,再说,其他药也没那个功效,皇上很快就能察觉到药换了。”

祺王听到此处,思忖了一会,道:“这个是你们的事,本王不能让任何人将毒药送到东皇宫。以后本王会把王妃按着正清道长炼制的药丸,换成你二人做的药丸送入东皇宫。药材丹炉尽管开口,本王都可以给你们。只是你二人不能将此事说出去。”

孙太医问:“万一皇上觉得丹药不行,又从不争观取药呢?”

“正清道长要是死了,就只有祺王府能炼丹了,父皇没得选。”祺王笃定地说道。

孙太医又问:“要是皇上不吃了呢?”

“那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给父皇治病了。”

第二五七章 遥怜荒诸上

送走二位太医,祺王坐下,满脸肃穆。

木家兄妹相互对望了一眼,木子左上前来,问道:“王爷为何不说明正清道长谋害皇上。”

祺王垂头不语,魏大宝道:“从这件事看,墨樱内卫和陛下之间不是铁板一块,王妃也不是皇上派来的人。可王妃是正清道长的徒弟,若是正清道长谋害君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王妃要是逆反,咱们也得跟着遭殃。”

木子右试探地问:“要不……让王妃死?”

祺王抬头,鹰隼一般的目光投向木子右,木子右微慌。

木子左解围道:“这个不行,现在都弄不清王妃是不是和正清道长一伙的,不可错杀无辜,再说她是王爷的发妻,杀了她有悖人伦。”

魏大宝感叹:“这就是豆腐掉进的煤堆里,吹不得打不得难办呀。”

祺王开口道:“父皇笃信道教,迷信长生之道,花费重金寻得长生不老的仙丹竟然是这么个玩意儿,这不就是让天下人看笑话了吗?要是这个事是本王透露出去,父皇不会杀正清道长,他要维护他的面子,可父皇却一定杀了本王,让天下人觉得本王才是胡说八道那一个。”

众人都沉默了。

在此期间,祺王想起正清道长来拜会过自己,那时他让自己去劝说若冲,挑拨其与裕王的关系,愈加疑惑。

天色暗沉,风声凄凄。

祺王扣响了若冲小院的门,此时若冲已经让连翘离开小院。院中只留若冲一人。故而祺王等了一会不见有人来看门,便在门外喊:“本王来了,开门!”

若冲在房中看书,因为外头风声干扰,她只听见外头有人说话,并未听清是谁的声音。

祺王皱起眉,给了木子右一个眼色。木子右翻墙而入,看见正屋的灯亮着,确信若冲在。忙去给祺王开门。

祺王疾步进屋去。他撩起门帘,在往里屋去,看见若冲钻在被窝里侧躺着看书。若冲听到脚步上便抬起头来,看见祺王一惊。

“王爷何时来的?”

“刚来,敲了半天的门也不开原来你已经睡下了……那本王先走了。”

若冲见他来看望自己,想或许是祺王已经消了气,便掀开被褥起来,行礼之后道:“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有东西要给你,包你喜欢。”

若冲打开了箱子,将皇后让她带给祺王的衣裳取出,放在桌上,笑道:“你一直不来,担心你不想见我就没去找你。这是那进宫皇后娘娘让我给你带回的衣裳,你试试看还合吗?”

祺王干笑一声:“怎么不早说?”

“你又不见我,我想必是文姐姐和皇后娘娘说了我烧了你的衣裳,皇后娘娘让我那种这个给你赔罪。”

“这都过了好些子了,都没问过你那母后与你说了些什么话。”

若冲嫣然一笑:“真想知道?”

祺王假笑:“那时自然。”

“母后让我好生照顾你,不要总书说一些看破红尘,要去做出家的话。她希望我们俩能白头偕老,相濡以沫。”

“那你怎么回答她的?”祺王问。

“我自然答应了,从前我还有点儿怕她,那天才知皇后娘娘是个很慈祥温柔的人。”

祺王颌首,沉默了。

若冲扶起祺王的脸,二人双目对视着,若冲缓缓开口道:“试试衣裳吧。”

“本王上脏,怕弄脏了。”随后,他朝着外头喊道:“魏大宝,给本王准备水,本王要在这里沐浴更衣。”

若冲松开了手,转要出去招呼着,命魏大宝将鱼莲找来。祺王一把握住若冲的手,攥紧了,说:“你留下来伺候。”

“王爷不记得您说了什么吗?”

“你问哪一句?”

“王爷说若冲死了,你嫌弃我脏。知道王爷这样做是给皇后娘娘看的并非本心,我不勉强您和您嫌弃的人同共枕。”

“那你为何还要答应母后?”

“我是有私心的,我想要母后像现在一样对我好。我答应她陪着王爷,就是一辈子都在您边不离不弃,这也算不违背良心。”

“你留下来伺候,本王有话和你说。”

魏大宝准备好了祺王沐浴更衣所需的用品,祺王便让他退下,和木子右一起守在外头。

若冲上前帮祺王脱去衣裳时,祺王拦住了。

“你给父皇炼的丹真是你师父的配方吗?你会不会记错了?”

若冲不明缘故,可也隐藏:“是,以前送过几次也是这个方子。我虽然不通药理,可是这个方子我从十一岁就见过,帮着我师父炼丹,必然不会记错。”

“可你知道这样丹方有害吗?”

若冲一怔:“你怀疑我陷害皇上?”

祺王瞪着她,若冲微怒:“我还以为你想起来明年天是我的生辰,想不到你只是觉得丹药有毒,来找我算帐的?”

“本王找太医看过了,你们的仙丹会害人,你当真不知?”

若冲抬起手正给祺王一记耳光,却收住了。她慢慢放下手,道:“我若是知道,还会按着这个方子炼丹让你把我揪出来。”

“因为你不知道本王会查丹方!”

“你让连翘来盯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会从想方设法弄出方子,我没防着你。我也是想,你有这个心,也没错,毕竟你一向谨慎小心。”

若冲背过去,,双手扶在浴桶边上,泪水落入散发着温的浴水中。

“祺王你不该来和我说这些,太伤人了。”

祺王走到若冲后:“你师父谋害皇上,你们瞒不住了,早点儿说出来,本王还能保下你的命。”

“说什么?我要说什么你才能满意?”若冲转过,双目通红地望着他,痛苦且无助。

祺王抑制着心中的急迫,恐惧,缓缓扶住若冲,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肩头。

若冲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看着他。

突然间,祺王手上移扼住若冲的喉咙。

一声惊呼之后,若冲的头被按入水里。

若冲想要掰开祺王的手求生,却无能为力。她奋力挣扎着,撕扯着祺王的衣袖,祺王手臂被她抓住一道道血痕。

祺王忍着痛将她从水中拉起,若冲脸色苍白,惶恐地望着他。

“在中元节前,你师父来找过本王,他告诉本王裕王在利用你,让本王去劝你。这是不是你们给本王下的?”

若冲苦苦哀求着:“求你饶了我吧,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第二五八章 合欢双带绾成无

若冲才说完,便又被祺王按入水中,这次她大半个子都被按入水中。

沉下去浮起来,再沉下去浮起,循环着。

当祺王最后一次将若冲拉住水面,若冲终于改口了。

“我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此时的若冲已是奄奄一息,没有丝毫挣扎的力气。

祺王一松手,她便软瘫在地。汗珠,泪水,浴桶中的水,在她脸上混杂,缓缓落下。

屋外的木子右一直趴在窗边望着祺王在审讯若冲。

木子右听着若冲被按入水之前的惨叫,看着她极力地挣扎,木子右被震慑住了,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突然过来的木子左听见惨叫,一把揪住木子右的衣襟,将她拉到院外。

“不是让你不要看了吗?”木子左嗔怪,抱住自己被吓坏了的妹妹。

木子右眼泪淌了出来:“那个人不是王爷,他不是……”

“别骗自己了!”木子左说。

木子右抱着木子左,哭诉着:“看见王爷对她这么好,我多羡慕你知道吗?我想要王爷那样对我,可想不到会有今天的局面,我错了吗?”

“一开始就错了。”

此时,因为明就是二月十四,若冲生辰。文术将自己早早准备好了的衣裳交给鱼莲,让鱼莲趁着夜深人静给若冲送去。

鱼莲来到门口,看见木家兄妹守在门口,鱼莲捧着衣裳便往墙角一躲,想等众人走了再进去送衣裳。

此时的若冲从小到大,在家时的事,遇到太子的事,用计引出正清道长,甚至于后来得知的太子对她的图谋不轨,裕王想救她赎罪,以及遇到锦和公主之后,皇帝将自己对她的利用也一并说了。

祺王垂下双目,望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时不时发出几声虚弱无力咳嗽声的若冲。

“你为何不早告诉本王?”

若冲闭上眼:“说了能如何?让你早早地就嫌弃我是ji)女生的孩子?让你提心吊胆地活着?”

祺王想再次扶起若冲,可若冲推开了他。

“冲儿,我没和你说过,我娘是我爹杀的,他当时想连我一块儿杀,可惜,我命大活了下来。当年的事你或许听说过,他们都说我娘事杨贵妃转世,祸国殃民,别说还真是……我娘替我爹死了。我侥幸活了下来,你知道皇后怎么护着我吗?你知道我爹也害怕将来我长大了会报复他,所以不断有人暗示我,我娘是赵家bi)死的,是皇后害死的。”

若冲喃喃念道:“至少你还有家……”

祺王蹲下,手指拂过若冲的脸颊。

“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若冲撑起子,站起来,端起桌上的皇后的衣裳说:“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母后说你生多疑,这样迟早会害了你。”

祺王从若冲后环抱住她:“我知道你现在不会原谅我,可我也是害怕要是你是反贼,我该如何自处?”

若冲推开祺王:“我刚从鬼门关回来,现在不想陪你说话,请走吧。”

若冲说得如此决绝,祺王自知理亏,只得服从。若冲目送他离开,脸上浮出一丝诡异地笑,她回到自己的上,掀开铺,祺王从前送给她的匕首她一直藏在枕下。若冲用匕首割下一缕湿发,与匕首一同放在妆台前。

若冲看着镜中的自己,发髻散乱,衣衫不整,面色苍白憔悴。

“菀青,世间之大,却无你一方安之地。”说完若冲将烛台打翻,看着火顺着幔帐窜上房梁,若冲看着火苗,脸蛋被火光照得通红。

“你我夫妻一场,我不牵连你,我死了无论是师父还是皇帝,都没法儿用我害你了。我说过不会害你,就不会的,就算要我死也不会去害你,但愿你能明白。”

屋外的鱼莲等了一阵,看见房中有火光,忙上前去想推开门,却不想房门紧闭,任由他怎么推都没能推开,鱼莲连忙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此时还沉浸在悔恨中的祺王闻声,让魏大宝去看看哪里走水了。

魏大宝才跑出藏,便看见鱼莲。

“哪儿走水了?”

“鱼娘娘的屋里,门锁上了,撞不开!”

魏大宝一怔,踉踉跄跄地跑回藏将事告知祺王。祺王带头冲进了若冲的小院,在门口猛拍门板。

“若冲开门!你开门!”

若冲平静地躺在上,任由火焰bi)近她。

木子左披着衣裳,腰带还未来得及的系上,来至窗前一脚踢开了窗,钻了进去。祺王跟着木子左一道进屋救人,让魏大宝拦住了。

若冲听见声音,看见木子左从火光中冲了过来。

“娘娘,我带你出去。”

“你给我滚出去!我要是死了,你们就安全了。”

木子左看着火势,再看着若冲躺在上,他上前去一拳打晕了若冲,将她抱起。打开门,冲了出来,木子右连忙上前扒下他的衣裳,踩灭了火焰。

“冲儿!醒醒,冲儿!”若冲犹如一滩烂泥,任他晃来晃去,毫无反应。

闻讯赶来的文术见状,连忙大喊:“请太医!快去请太医来!”

木子右因为今所见,也明白其中缘故,她不愿意说,亦不愿靠近祺王。她默默上前:“哥哥,你没事吧?”

木子左只说:“还好鱼莲发现得早。”

说话间,木子左将目光投向不省人事的若冲。

随后,祺王亲自抱着若冲,往正屋去了。

今夜是宫里的张太医当值,将他请到祺王府来给若冲诊脉。张太医号过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随后他退出房门,请文术领着侍女好生看看若冲上是否有外伤。

祺王在外头疑惑地问:“王妃不醒是何缘故?”

张太医缕缕胡须,想了想说道:“娘娘体康健,脉象沉稳,不是中毒之像,听王爷说娘娘的房中失火,或许是因为受了外伤。”

祺王问道:“难道是在火场受了伤才昏迷不醒?”

张太医道:“水火无,下官曾与一位仵作有过深交,他曾说过,火场中好些个死了的人,不是被火烧死的,而是在火场里闷死的。这呛了灰会至人昏迷,可娘娘的口鼻中的灰不至于就昏迷了。”

彼时,文术从屋里出来,一脸疑心地说:“脖颈处青了一大片,还有破了皮,看样子是指甲印。”文术说完,侧目看向祺王。

张太医疑惑地:“这……”他也不知如何说下去,随后也看向了祺王。

祺王起往内屋走去,张太医笑了笑,对文术说:“鱼妃娘娘并无大碍,休息一段时便会好的,下官还要当值,便先走一步了。”

文术起,亲自送张太医到门口,奉上银两作为答谢。

第二五九章 开春

太子失势,敬灵帝将太子过去打理的事物大多交到祦王手中。平里门可罗雀地祦王府,渐渐闹了起来。

祺王在宫里走动,偶尔遇见祦王,看他也不似过去那般客温和。

祺王来不及压制祦王,看着天一回暖,便消雪融,眼看南方的桃花汛来了,他满心都是江南的事务。

龚府。

“眼看就要耕大忙了,这么多人没有田地,去年买给他们的低价粮恐怕支撑不住他们半年的了,这样下去到了秋收就不似去年那样能过得去的。”钱子穆一脸愁色。

王渭道:“去年年末,我倒是去见了项子虚和几个这次屯田的大户,他们都说愿意把田地交回到桑农手上耕种,他收租也就是产出的桑丝都归地现在地主人,大户答应给租种耕地的桑农每月发放钱财,让他们自己买去。”

孙浩誉问:“他们说了给桑农多少钱没有?现在桑农的田在他们手里,所有产出都归了他们,现在桑农的家命都在他们手中,要是他们借此机会压榨桑农那可不行,是要出大事的!”

王渭说:“给多少这个这个他们没说,今年要把去年没有做完的丝绸补上,加上今年的,现在地田怕是还不够呢!总不能让人家付给雇农的钱和买桑农生丝的钱一样吧?那他们不是白白买了这么多地了吗?提高自己产出生丝的价格,外头买生丝的生丝势必涨价,咱们不能硬生生把价格抬高了!”

孙浩誉问:“你是不是暗中得了他们好处了?我可听说王大人今年过年是去新宅子过得。”

王渭脸色一沉:“你听说地?”

孙浩誉冷笑道:“知道那不是您的宅子,是你小儿子的宅子,我说呢这么大的宅子您一个工部尚书要攒多少年的钱才买得起……”

龚光杰打断了孙浩誉:“王爷来不是听你们拉家常的,这些话以后再说。”

祺王不动声色,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想着。

龚宗宁一语提点了在座诸位:“现在大量的桑田在他们手上,他们完全可以按着去年控制粮价的法子控制生丝的价格。可他们织丝绸不同,他们织丝绸,也产生丝。如果丝绸和生丝的价格不变,他们的利润是增加的。所以还是要和那些大户谈,让他们割利。”

祺王说:“看来只有这华山一条路了。”

龚宗宇却说道:“这是要硬生生地抬价格!生丝价格上去了,粮食的价格一定会跟着上去的。”

龚光杰应着龚宗宇的话,说道:“王爷,去年他们为了粮食和田地,花了不少钱听说现在大多负债累累。要是他们没有足够的利润就请不起织工染布工,买不了好的染料,今年也没法完成订单。咱们不能乱了价,按着大荣律法雇农该得多少就是多少,律法摆在那里要是没人去施行,就没人把他当回事了。”

孙浩誉说:“可去年他们乱了价,用极低的价格买了桑农手中的田,虽说不违反大荣条律,可他这样做不和天理,这样的事难道我们要一笔勾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了吗?”

龚光杰瞪了一眼孙浩誉:“我没说完,你不要打岔!”

王渭听到这样一句,微微一笑,孙浩誉面色颇为难堪,回到自己的坐儿上,黯在一边。

龚光杰接着说道:“大家刚才都忘记了吧?南方还有个赵文贞在呢!项子虚有赵文贞做后台,咱们无论怎么做,项子虚要是不答应,就是赵文贞也不干,我们在天都发一万道令也到不了江南。”

祺王蹙眉:“他们敢抗旨?”

龚宗宇阳怪气地说了一声:“要是他们赵家得了天下,这就不算抗旨了。”

祺王惊讶地望着龚宗宇:“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龚宗宇道:“驸马北上大家都是知道的,可是有些消息也是我们刚刚得来的,说是慕容洵派人来与户部派去的人私下接触,这些都绕开了欧阳彻,以及慕容炜的人。慕容洵虽然是太子,可他早已被慕容洵架空了,大燕皇帝染沉疴,眼下慕容炜监国。彼此面子上剑拔弩张,背地里暗送秋波。”

龚宗宁接着弟弟龚宗宇的话说:“现在我们都在怀疑,太子被挟持赵家不救人是和他们串通好了的计谋。以皇上的心思,一定早就觉得太子功高震主,司礼监答应赎太子的标底也看得出他们不想太子回来,只是面子不能回绝,皇上到现在都没有将太子之位给祺王,就怕里面是个局,bi)着我们在江南的事上摔跟头惹了民怨,好处置了我们再把太子请回来。到最后,咱们担着命给他们挣了钱,他倒是潇洒做了皇上,咱们确实洞房准备好了结果入洞房的,成了是别人。”

龚光杰想了想,才说:“司礼监答应下来的标底,只有人家燕人看出的十分之一,还不到,可为何这燕人谈了这么久,却一直不回绝呢?”

祺王恍然大悟:“他们也没想过把人送回来,谈判只是为了维护两国之间的和平?!”

龚光杰笑道:“还有一个是我猜测的,大燕太子想利用这件事挣我们的钱,说不准两位太子已经合谋了,舍下这个给王爷玩里头钻呢!”

祺王愕然,想起若冲所说敬灵帝将若冲放在祺王边,关键时刻用她来指证祺王谋反,祺王不得不想法子保全自己。

“本王还差点以为,太子不在便是倒台了,自己守着这个烂摊子还傻乎乎地以为捡了宝贝。”祺王说完,冷哼一声。

龚光杰说:“王爷无需为难,眼下我们要保命就得保住王爷,王爷要自保,首当其主就是保住民心。至于国库亏损得厉害,就没人愿意接下这个烂摊子,就不会有人想动户部。要是充盈了子好过了,赵家或者司礼监就会立马弹劾我们,卸磨杀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反其道而行之,可保周全。”

孙浩誉一脸惊叹地望着龚光杰,此时才知此人城府之深。也难怪为何这么多年,他能稳居户部尚书一职。

王渭一看自己方才想错了,脸色铁青,思考接下来龚光杰问罪于自己他该如何应对。

“钱子穆,你立即写份折子递上去把去年江南的灾报上去,说得越重越好。内阁和父皇无法拒绝本王要救百姓这个利用。”祺王低压着声音说道,他知道自己这一去就再难回来,或许要等到父皇去世才能回京,想到此处便满心无奈。

钱子穆起道:“这个下官回去立马就能找到,一并送上去。”

第二六〇章 见光明

东皇宫。

黄保将祺王奏折递入东皇宫,敬灵帝拿来读之,轻笑着将折子扔到地上,斜靠在在八卦台的台阶上,指着折子对黄保说道:“幼清这是要躲朕。”

黄保摆出一副亲和的模样,笑说:“祺王下忧国忧民,办事用心,是好事。”

“手底下那么多废物养着,都养着京城里,不拉出去溜溜?可以去的人多了,幼清非要自己去?他那点小心思以为朕瞧不出来?幼清折子里还说要带着若冲一块儿去,明摆着的嘛。”

黄保躬含腰,嘴角沉下来,给敬灵帝倒一杯安神茶,送到敬灵帝手中,敬灵帝一想,摆手摇头:“这件事朕做拙了,不该让幼清看出朕不想仁清回来的,后来太子妃的意外说不准让他觉得是朕做的,才想着带着若冲一块儿走。”

“那与祺王说明白了?”敬灵帝现在已经没有可以与祺王抗衡的人,祺王若是现在想bi)宫,敬灵帝毫无招架之力。

敬灵帝长舒一口气,无奈地:“要是实话有人信,朕何必坐在这里做道士?把他们找来把心里话说了,他就能信?罢了,罢了。”

黄保不语。

敬灵帝服用下今早间的丹药,望着三清神像,目光炯然喃喃念道:“就让他去吧,要是拦着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呢!只是幼清可以去,若冲不能。德清去清剿墨樱,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件事得若冲去做。”

“可正清道长是她恩师,她会对自己恩师下手吗?”

“让她代替正清坐上墨樱首领的位置,然后引出正清,裕王就可以下手了。”

祺王府,万籁寂静。

烛光照之下,若冲兀自收拾着行装,祺王独她旁喝茶吃点心。

“这些事,让下人们去做就好,你来陪本王喝茶。”说着祺王递一碗莲子羹给她。

若冲放下手中的活儿,接过祺王手中汤羹,坐了下来,说道:“你说过让我离开的,可不能反悔。”

这是若冲死里逃生之后,第一次与祺王说话。却不想是这么一句,祺王哽咽着:“一点挽回的余地也不留了?”

若冲摇摇头。

“等把你送回青藤宫,我们还能再见面吗?”祺王问。

“最好不见。”若冲平缓地回答他。

若冲记得正清道长在她做错事后,从没骂过她,最多便是按规矩,打几板子。正清道长说,说狠话比打板子更狠,打坏了的皮无论如何都能长好恢复,可说出去的狠话和猜疑,伤了人心就恢复不了了。

“为何你能原谅你师父,我父皇,还有裕王,给他们留余地,却不能给我呢?如今都挑明了,我之间再也不会相互猜忌了,不好吗?”

“这就是不同,他们害我,脸上还一副含脉脉和我山盟海誓的样子,太多的九曲回肠,若隐若现,可你就不一样了,你为了真相不留余地,我也没法给你留余地。”

此时,听得鱼莲传话来,说文术求见,不等祺王开口,若冲先说道:“说我还睡下了,不见人。”

鱼莲应下,回来时手中提着一只食篮。

“这是文主子给你做的宵夜。”

若冲一笑:“给我盛一碗,以后想吃也吃不到了。”

祺王目光虚望前方:“你能舍下你文姐姐吗?她可是将你当作了她那个夭折了妹妹的。”

若冲莞尔一笑,眼圈微红:“等我走后,将她扶正吧!她会是个好王妃,可以帮你cāo)持这个家,为你生儿育女,免去你的后顾之忧。没有我夹在中间,你二人相处起来也就没有顾忌了。”

“冲儿,你对我一点分都没了吗?”

若冲装作没听见,依在椅子上端着粥静静地吃着。

翌,祺王从宫里回来,告知若冲敬灵帝准了他南下的请求,却不许若冲随行。若冲并未多言,整笼闭室内,念经悟道,文术来陪伴着她。

可惜物是人非,若冲自从受过水刑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文术也能猜出个大概,她不问原因,只是悉心照料着若冲,相依相偎。

时月易逝,光虚掷,祺王离开之后,府内显萧条。

因得祺王不在,李太医和孙太医炼制的丹丸都需要由若冲送入宫中。

东皇宫。

若冲将丹丸举过头顶,交到黄保手中。

敬灵帝正襟危坐,打开盒子,细嗅其中气味:“你是改了方子吗?”

“回禀皇上,这些都是师父给的方子,不曾动过。”

“感觉吃着没从前那样好了。”

若冲一怔,可脑子转得很快,她立即说道:“师父说修仙有很多境界,或许是皇上进入了更高的境界,所以仙丹的效果也就不同了。”

敬灵帝似懂非懂的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你最近听说幼清的消息吗?”

若冲摇头:“儿臣整在祺王府里修玄问道,没有听说。”

“他不是给你写信了吗?”

若冲一笑:“王爷只说他一切安好,挂念家人,牵挂父皇母后,其余都没有说。”

“你说谎,祺王的信件上说了都有人告知朕,他在心中提起鱼家旧宅,他是不是知道你的份了?”

“是。”

“那他知道后怎么对你的?”

若冲叹息着:“不瞒父皇,为了这事儿臣差点死在祺王手里,或许是念及一点点夫妻分才留下了我。”

“那他下江南前还说要你一同前往。”

“他答应路上放儿臣走,离开祺王府,永远不用回来了。”

敬灵帝蹙眉:“那他是不是觉得朕在害他?”

“并没有,他知道了我师父是墨樱内卫,他认为我是我师父派来的。祺王现在是想方设法要我离开祺王府,要是我不能离开祺王府,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吧?”

“那你想不想活命?”

若冲笃定地:“想。”

敬灵帝一笑:“那你接替你师父做墨樱内卫头领,你的命你自己就能做主,答应吗?”

“要我去杀人吗?我不干,为了自己的命夺取别人的命。”

敬灵帝摇头:“朕也不喜欢杀人,天下人揭示朕的子民。不过你这么说,倒是让朕更喜欢你了,朕需要一个能不杀人就可以把事办好的人。你师父戾气太重,他该让位给你了。”

若冲笑笑问:“要是我答应皇上,我能得到什么?”

“朕可以让幼清休了你,让你恢复自由,可好?”

“好,可我还有一个条件,我想要一个干净的份,今后能做个良人。”

“答应你。”敬灵帝一口答应下,因为他并没想过兑现,若冲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只有死路一条。他不会让一个商与ji)女所生的后人母仪天下。

“那皇上要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替朕杀了你师父。”

若冲应下,她告诉皇帝自己师父毁了自己一生她不会手软,其实她暗自庆幸敬灵帝派自己去杀她的师父,这样一来,她便能护正清道长一命。

第二六一章 添得宫人泪万行

自从若冲答应了敬灵帝,敬灵帝便派遣李麟到她边,明面是伺候她,暗地里让李麟将他所知的墨樱内卫的况告知若冲。若冲整和李麟在一起,一面派人出去顺藤摸瓜寻找墨樱内卫的眼线,一面寻觅正清道长踪迹。

京郊庄园。

风吹着俨兮的衣衫,映出他体的轮廓来,只见他瘦如骷髅,脸庞的骨骼凸出,脸颊凹陷,眼窝深陷,诡异可怖。正清道长擦拭来月娘的灵位。

祭台上摆放着各色鲜果。若冲曾说过,月娘生前最吃的食物就是水果,故此,月娘灵前的水果乃是一一换,品貌香气都是上佳。甚至于东皇宫都吃不到这样好的果子,却叫拿来祭亡人。

不过历代皇帝都是吃不着好东西的,给他吃了太好的,把嘴养刁了,大家的差事就不好办了。可是皇帝贵为九五至尊,什么好东西都得给他献上,这是名正言顺的天道。

各地府衙收的东西,留下十之一二,自用或是孝敬上头,到了京城之剩下十之,这十之,又有半成到了京城一二三品大员的府邸,随后才能把选下来残次品送到宫里去,内务府,各宫太监主管又得在这些东西里选出些好扣下来,最终送到皇帝皇后宫里的都是筛了一遍又一遍,选剩下的。

皇帝还自觉自己得了最好的,像是得了宝贝似的捧着傻乐。底下人都明白其中原委,不说破罢了。

正清道长等人不过是从这条物流路线中间抽取了一些好的,可怜种果子的农民,还以为自己辛苦栽种的果实进了皇帝口中,在村中自鸣得意四处炫耀,自觉辛苦劳作光耀了门楣。

“小主人端了咱们不少落脚点,按着您吩咐的,让他们为小主人办事。”

正清道长一笑:“早点让裕王过来见我。”

“这个难,裕王现在遵照皇帝的命令,要杀了您。”

正清道长说:“正因为如此才要见他,祺王现在在南方搅局,可不能前功尽弃了,你这就过去刺杀祺王。”

俨兮问:“要杀死他吗?”

“要让他受重伤,不省人事那种,不能让他搅黄项子虚和几个大户的生意,我们的目的就是吧桑农bi)反。”

树静而风不止,火烛在风的鼓动下跳跃不止,扭曲了影子,静止的人影被照应得犹如群魔乱舞,狰狞了角落偷食儿的老鼠,惊了院外的乌鸦。

且说,俨兮夜兼程,马不停蹄赶到了金陵府。

一,俨兮混在祺王下榻的项府门前,见祺王在江南各级官员簇拥下出府来,官轿排起了长龙,今他们打算前往周边的几个村镇去实地勘察。就在祺王真钻入轿中,压下轿来那一刻,俨兮以闪电之象发出两枚飞镖,正中祺王肩膀。

木子左顺着飞镖发出的方向追过去,俨兮并未逃离则是假装惊讶惶恐地与围观众百姓一并,从木子左旁一如寻常百姓一般带着恐慌抱头窜过。

此时一位强壮的官军摁住他的肩,他旁的另一位官军打量着俨兮,俨兮一样傻愣愣地,不敢言语,也不敢有所动惮,子止颤抖着。

官军见他这府怂样又拍了他一下,半吓唬半玩笑地:“再不逃命去就把你当作刺客抓起来。”俨兮假装吓得赶紧就怕,那二人在他后哈哈笑着,看着刺客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跑。

俨兮趁着乱,在官府下令封锁城门出了城,回去复命。

祦王府。

巧红为忙碌了一的祦王宽衣,祦王闻道她上有熏香的气味,鼻息追随着香气,转来将鼻子没入她的长发中,巧红若有所思地推开了他,低头不语。祦王握起她的手。

“怎么这么凉?”祦王关切着。

巧红怯生生地回话:“今,奴婢代王爷入宫拜见娘娘,她的子很不好……”还未等巧红说完,祦王“哦”了一声,转推门而出。

巧红在原地,神幽怨,今淑妃嘱咐巧红好生伺候祦王,不要让他太过劳累伤了子。

祦王衣着单薄地在院中,长廊下静思。

祦王府从来不薰香,巧红上的香气是常夏宫中的淑妃用的香气。

祦王出来立府之后,便很少去常夏宫,平里也只是差巧红去送点东西。他曾经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躺在一个太监怀里,他冲动地想要闯入,巧红拦住了他。

“本王受不了这种侮辱。”祦王推开她,巧红抱紧祦王的腰,跪地哭说:“这件事若是闹起来,旁人会质疑王爷的血统,您只能忍。”

祦王愣住了,过了许久才说:“要是死了就好了。”

王公贵族,活得不就是一个宗族血统吗?没了这个,他们又有多少能耐享受荣华富贵?

祦王更恨的是,后来他几经辗转,知道那个与淑妃相好太监李麟,是樱花内卫中的头目,自己杀不得,杀他意味着与自己的父皇为敌,世间就是这般荒唐之事,为父除敌,还能变被说成是与父为敌。

常夏宫,门前守卫森严

内,淑妃的边没有一个伺候的人,灯火通明,营造出繁华景象。淑妃躺在上,奄奄一息,面色苍白,形枯瘦如柴。

自从李麟出宫办事之后,她每只能吃一碗稀粥。

安玳从后门溜入常夏宫,张望四周之后,他小声呼唤道:“娘娘!娘娘!”

淑妃听见有声音,撑起子回应:“我在……”

安玳闻声而来,看见淑妃憔悴不堪,骨瘦如柴,吓得一惊。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淑妃看见安玳,吃力地用无力的双手撑起来,连忙问:“李麟呢?”

“干爹叫上头派出宫去了,去了祺王府,不晓得何时能回。”安玳道。

淑妃原先的希望烟消云散。

“娘娘,你怎么会这个样子?”

“有吃的吗?”

安玳摇摇头,随后立即说:“我这会儿回去给娘娘拿。”

淑妃眼睛一亮:“快去。”

等到安玳回来,怀中藏着几个馍馍,淑妃强来就往嘴里塞。

“娘娘,你慢点儿,别噎着了!”安玳给淑妃倒了一杯水,却发现这水已经有味儿了,正想倒了去,淑妃一把抢过喝下了。

“娘娘,您怎么会这样?不都是说您病了吗?不见人吗?”

淑妃流着眼泪说:“让李麟来救我出去,皇上这是要我的命了。”

安玳一怔:“皇上知道了?”

淑妃点头。

第二六二章 独怜常夏

“那李公公怎么还好好的?”安玳问。

“皇上还要用他,可皇上担心丑闻败露失了他的颜面,他是恨毒了我,可他又怕毒死我打死我勒死我会让人起疑心,这样就算验尸的时候不好交代。还有要是我自尽,祦王会受到牵连,如此一来,他便想出来这个法子说我病了,把我关起来慢慢饿死。”

东皇宫。

吴庆给敬灵帝捏脚,黄保在敬灵帝寝中铺收拾,等他收拾好出来复命时,敬灵帝低声怪气:“你年纪大了,今夜就歇着吧。”

黄保一个不经意的冷眼,撇向吴庆,随后叩首:“谢主子隆恩。”

“年纪大了,就要保重自己的子。朕是个念旧的人,旧人贴心。”黄保听敬灵帝这样一说,顿时心中一阵酸,言语哽塞,无言以对,磕了头,佝偻着子退下了。

黄保方才离去,敬灵帝便收敛起笑容来,动了动自己的脚趾头。吴庆一惊,还以为自己弄疼了敬灵帝,问:“主子,是不是奴才没弄好?”

敬灵帝闭着眼睛问话:“常夏宫那边如何了?”

“淑妃娘娘那边一切都办好了,常夏宫原先的奴才都送去辛者库了,如今守卫伺候的人是奴才亲自选的,嘴巴严实不会乱说的。”

敬灵帝子这才算放松下来,“嗯”了一声继续让吴庆捏脚,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敬灵帝在很久之前就在正清道长口中知道了淑妃和李麟结成对食,相互温存的事。

可一方面为求保全自己和祦王的颜面,又知道李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杀了可惜,可他手段高明心狠手辣将来难以控制,便对他与淑妃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下他的软肋。

反正淑妃家族败落又为邀宠吃药坏了根基,不会有孕。对敬灵帝来说已经一无是处,他不会再碰,李麟又是个太监,二人在一处又能弄成什么名堂来?

如今,为求祦王地位稳固可迅速发展起来与祺王抗衡,敬灵帝也只能忍痛割,除掉祦王的污点——淑妃。不过为了继续利用李麟,他不能让李麟的干爹杨端去办这件事。这时候,吴庆这个与整个司礼监唱反调的人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安玳得知淑妃之后,也忧心忡忡。

一面他是李麟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一直担心李麟和淑妃之事败露,李麟难逃一死。想着若是现在淑妃死了,李麟也就没有后顾之忧,自己的命和前途便也算保住了。

另一面,安玳在宫里常得淑妃照顾,淑妃虽然平里骄横跋扈,可对自己边的人却是极为呵护的,淑妃对安玳有恩,安玳也不能做个见利忘义之人。

翌朝,安玳打扫了李麟的屋子,看见箱子中的几装,想了个法子便去找了杨端,想尽人事听天命。

安玳想若是杨端准了自己出宫见李麟,他便告知李麟淑妃之事,看李麟旧还是不救,自己听李麟的。

可若是杨端不许,那淑妃之事也就也就他无关,他也不会再去给淑妃送食物,好让淑妃早死早超生,少受几苦楚。

安玳来至杨端房中。

杨端正在用早饭,突然杨端咳了两声,卡痰。伺候杨端的小太监忙去回屋去找痰盂,可痰盂今早叫他洗了放在外头晾干呢,他说着便往外去了。

安玳将杨端口中含痰,一脸不耐烦地样子,便上前展开手掌,怯生生地:“爷爷要是不嫌弃奴才就就吐这儿吧。”

杨端端起碟子来吐在里头。

安玳接过连忙去端了出去。等安玳回来,杨端换了一副面孔。

“安玳,你怎么过来了?”

“回爷爷的话,干爹说过他不在宫里的时候叫奴才时常过来替他看望您,问您的老的安。”

杨端舀了舀两口汤道:“你倒是个有心的了,人也规矩懂事,李麟没看错你。话说麟儿不在宫里,你过得怎么样?”

安玳笑眯眯地说:“一切都过得去,只是奴才有一件事想求您开个恩。”

杨端侧眼瞥了他一眼,房里顿时安静了,安玳压着头不敢抬起来,听得杨端手中勺子碰击瓷碗的声音,心中发慌。

“你先说说,你要干嘛?”

安玳这才舒了一口气道:“最近天儿转暖了,干爹出宫的时候带出去的衣裳都厚了,奴才担心他闷着了,就想给干爹送点儿衣裳出去,不知可行不可行?”

安玳这个请求倒是杨端没想到,这事不是大事也能卖个人杨端便一口答应了。

杨端用完早饭,起换了衣裳要去司礼监值班,安玳真要命退下便让杨端叫住了。

“不能让你白替咱家倒痰,宝钞司原来的那个公公前几天病倒了,看样子也就这几天的事了,空出的缺你去顶上。”

安玳转俯首叩拜,杨端换了衣裳从他旁走过直径去了司礼监。等杨端走远,杨端房中的太监扶起安玳。

“你是不是该谢谢咱家?”伺候杨端的太监邪笑着问。

安玳笑道:“要不是公公出去取痰盂,杨公公也不会正眼瞧我一眼,如今这个恩有三成是您赏的,安玳记着。”

那太监干笑一声:“不是想得你的好处,你要记着要是宝钞在你手上不和规制,你要掉脑袋不说,干爹他老人家也免不了的一顿骂,在宫里办事半点儿纰漏不能出。今儿这个恩,你不需记着,只当是我与你交了个朋友,今后若是彼此帮衬着些。”

安玳点头笑道:“那是自然。”

安玳带着东西,来至祺王府。

李麟将他带入自己的房中,看着安玳将包袱打开李麟问:“这种事你何必跑这一趟?差人送来就成。”

安玳垂下目光:“干爹,我来是为了和你说一件事,您可得沉住气了。”

李麟莫名地望着他,不以为然地笑了,说这话呢便取来一个一个琉璃杯子,往里头倒了半杯文术送给他的葡萄酒,问:“你不会又被人欺负了吧?”

安玳摇头:“干爹,您和常夏宫的事,皇上知道了。”

李麟怔住了,手中的琉璃杯子滑落,碎了一地。

“你从哪儿知道的?”

“常夏宫,皇上和祦王都不想把事闹出动静,弄得难堪,又因为您现在的份做的事没几个能替,只好对娘娘下手了。皇上对外说淑妃娘娘生病,其实是把她关起来,想慢慢饿死她,这样死了验尸之后也不会遭非议。”

李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全打着冷颤:“娘娘还活着吗?”

安玳点头,而后又说:“可离死也差不远,皮包骨头,就靠着每天一碗稀粥吊着命,您要是想救她得赶紧的。”

第二六三章 寄身伏屋荒原上

李麟思绪一片混乱,用力一锤桌面,说道:“我想了这么多法子都没法把她弄出宫,现在皇上盯着她……我更没法子了!”

“干爹,您要是没有万全之策,就不要救。她一死,您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李麟瞪眼看向安玳:“你还小,有些事不懂。”

“干爹说句不敬的话,咱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没那个福分,不该想的事就不该去想,想也是罪。儿子从七八岁就承蒙您的照顾,才有了今天,您对我是天大的恩德,是我爹,我不想您出事。”

李麟蹲下,拾起琉璃碴子。

“要是没有她,我早死了。是她把我从鬼门关拉过来,我这些年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她,往上爬就是为了我等成为她的靠山,让她依靠,从此无虞。”

安玳无奈地说:“我能给她送点儿吃的,给她续命,可是把手得严我也不晓得能送多久,我不会为了她送了自己的命,只能尽力为之。要救她,您朝早,不救也趁早,早死早超生,省的受苦。”

李麟应下,安玳不再多言,便回宫去了。

晚膳之后,若冲与文术一同去花园里折桃花,等得若冲捧着一束桃花回来,看见李麟在门外等候自己。若冲见李麟今不似平里那般趾高气扬,若冲转过头对文术说:“姐姐先回去吧,我这儿有事。”

文术望着李麟,扯扯若冲的衣袖:“我先走了,有事记得叫我。”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若冲将怀中的桃花交给溶月,并且嘱咐溶月别忘了叮嘱文术喝过孙太医开的药再休息。

若冲屋里。

若冲请李麟入座,鱼莲奉上茶水点心,随后立在若冲旁。

“鱼莲,你到外头看着,不要让人过来。”

“是。”

鱼莲离开后,若冲端起茶来,轻轻吹了一口气儿,没喝又放下茶水来,问:“李公公遇到什么事了?”

李麟面如死灰地:“奴才得罪了一个人,如今命堪忧,不知娘娘愿不愿意救奴才一命?”

“李公公都吃罪不起的人,本宫更不敢得罪了,请回吧。”若冲从前与李麟多有过节,她的拒绝也在李麟理之中。

李麟转正离开,却又踅了回来,跪在若冲面前。

“若是还能求别人,也不会来劳烦您,求您救一个人。”说着李麟眼圈微红,若冲诧异地望着他,若冲目光中透露出些许同:“别像个娘儿似的哭,我问你,你要我救谁?”

“淑妃娘娘。”

若冲怔了怔,为难地:“她不是好好地在宫里吗?”

李麟痛苦地说:“她是在宫里,就是因为在宫里才不好。”

若冲似乎猜到了,可她还是想确认:“你和淑妃娘娘,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李麟羞愧地点头,若冲震惊地望着他。

“李公公,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呀……”

静默了一阵。

“李麟,你要想清楚,这个女人要是死了,对皇上对祦王,对你都有好处,这种事是要杀头的,你觉得我会用自己的命为你救淑妃?我和她可无亲无故。”若冲说。

“我知道她死了,对谁都好,我也能保下一条命,可我把她看得比命重要。”

若冲喃喃道:“本宫不想沾染上麻烦事,尤其是这种会父皇想要四处封口的丑事。”

李麟按耐不住了,说道:“您难道真的信皇上的话吗?他说的话多了,没几句是可行的。他要您为他杀了正清道长,是因为正清道长为他做了很多事,他要灭他的口。而正清道长做的事,有多少您是知的,您杀了正清道长,下一个被杀就是您。”

若冲面容毫无波动:“我早看猜出来了只是找不到逃离的借口,一直在和你们周旋,因为你……”

李麟一怔:“我?!”

“你是监视我的,你不是我的人,我一直在等有人愿意帮我离开天都,你愿意帮我离开,我就帮你救人。”

李麟开口笃定地说道:“帮你走,我做不到。”

若冲冷笑一声:“那你的淑妃也只能死了,节哀顺变。”

说完若冲下逐客令,请李麟离开,若冲定定地望看李麟的背影,目光中透出几分迷惘纠结。

李麟刚走,鱼莲便走进屋里来,收走了李麟用过的茶具。

“你一直守在外头?都听见了?”若冲问。

鱼莲点头。

“你说要是有人害我,你会和他一样吗?”

“会。”

“为何?”

鱼莲长舒一口气,说:“主子还记得您被软的时候,奴才偷偷来看过您吗?其实我知道当时祺王在您屋里,您一个劲儿却奴才走,后来虽然对奴才冷言冷语,可奴才知道您不愿意拖累奴才。当时就觉得您可真好,想要后半辈子都伺候在您边。”

若冲摆摆手:“你还有家人。”

“他们现在只是把奴才当摇钱树了,要是奴才失势他们会和奴才划清界限,要是奴才死了他们都不会来领尸。前些子,奴才被晾在一边,奴才回家听得都是冷嘲讽,叫人心寒。”

若冲一笑。

“你和连翘,还能说上话吗?”

“人家想攀高枝儿,奴才只想一辈子好好伺候主子。”

“你自己能想明白就成,这种事不能强求,想攀高枝的终究有一天会掉下来。”若冲意味深长地说道,目光挪到紫铜香炉上,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

翌晨,天朗气清,若冲起了个大早,随后便命鱼莲去请来李麟。

李麟见了若冲,便揖了一礼,问安。

“你说的事,我倒是有个主意,你能做到,至于能不能成这就看你自己的了。”

李麟眼前一亮,可看见子啊若冲旁躬着的鱼莲,李麟脸色为难地:“这种事,是不是该单独告诉奴才?”

若冲侧目看了一眼鱼莲,鱼莲正想要识相地退下,若冲伸手拦下。

“我是我的心腹,我的事不需要瞒着他。”若冲如此一说,鱼莲心中一阵温,嘴角微提看着若冲。

李麟沉默了,不时看向鱼莲。

若冲又说:“如果你不信任我,我就不再往下说了。”

李麟问:“在您帮奴才之前,奴才想知道娘娘为何愿意帮我?您明白其中的凶险。”

若冲摊开掌心,放松下来,想了想,面朝鱼莲莞尔一笑:“这你得谢谢鱼莲,他昨晚对我说的一些话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的世你清楚,我能走到至今天这一步,靠的是依附那些居高位的人,如正清道长,如太子,如裕王,再到祺王,可我得来的是利用,陷害,猜忌。我这样的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条讨得他们欢心的狗,做狗很容易,可也危险,我随时可能被扫地出门,被遗弃,甚至被杀死。要活命只能靠自己。”

第二六四章 常夏早摧残

李麟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说了句:“想不到娘娘能说出这种话。”

若冲扭头看完李麟,接着说:“听我说完。我就算再怎么讨好祺王,我是ji)女生的,这改不了我在这些皇亲国戚里始终低人一等。而你们这些无根之人,恕我直言,你们无论建立多大的功勋你们还是被人看不起,因为你是太监。如果我们这样被人看不起的人还相互倾轧,那我们真的没活路了。”

李麟震了一下,惊愕了望着若冲。

“所以您愿意挡着命帮奴才?”

“你将我当作主子,可我觉得我们是同病相怜。话说回来,我想看见淑妃能和你一起离开天都,做一对寻常夫妻。”

李麟愣在原地。

若冲缓缓道来:“我知道宫里的嫔妃非死不得出,皇上要她死,她更没法子活着离开。你让淑妃假死,然后找个信得过的太子验了,将淑妃死亡的消息报到东皇宫。嫔妃需要在宫里停灵,所以你要想法子在棺椁封上前把她救出来,去乱葬岗找个体量相当的女尸放进去。”

“这样做可行吗?”

“你说她已经饿得皮包骨不成人形了,找个很瘦恶毒女尸应该不难,这两年饿死的人多。”

“行,事到如今只有这华山一条路了。”

“你要想明白,这件事要是做不成,你只有死路一条。”

李麟笑笑:“那就陪她一起到黄泉之下做夫妻。”

李麟急急忙忙地去着手处理此事,李麟一走若冲这一整天也无事了,便去文术房中陪文术下棋聊天,直到深夜。

李麟动用樱花内卫,去找来这些子去常夏宫为淑妃诊脉治疗的胡太医。

当天胡太医从宫中回来,李麟便尾随他,到了他家门前才上前拦住了他。

胡太医看见一个闷着面的人,吓得脸色苍白,支支吾吾地:“您这是……”

李麟那尖细柔的嗓音,带着几分笑说道:“宫里的淑妃娘娘,明儿你打算给她开什么药?”

胡太医一听这男人的声音便知道了是宫里太监,以为他是上一伙人派来的,一股脑儿地都给说了。

“上头等不及了,你明儿去给淑妃诊脉,带着麻沸散去,将她弄晕了然后告诉上头说她死了,你的事儿也就完了,只要你不往外说,这件事就不会有人再提。”

“下官明白,明儿一早就能听到她的死讯。”胡太医说完,

李麟临走前轻拍胡太医的肩膀,道:“为宫里做事,嘴巴要严实。下次要是有人再来找你,你要怎么说?”

“淑妃娘娘病重不治,殁了。”

“回去吧,你家里人都在等着你呢。”李麟亲手推开胡太医的家的门,往里看了一眼。

裕王府,大摆筵席。

裕王效仿魏晋风流,宽袍大袖,披散着长发,趴在酒池边上,伸手去捧注满酒池的价值连城的葡萄美酒。掬一捧美酒,灌入口中,浸润鼻息,麻木自己。

裕王满脸,满口,满都在紫红色的酒水。

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映入酒池之中,裕王望着月,全散发着酒气,渐渐失神。

他朝着月亮伸手去捞,好似要拥抱月亮一般地,“扑通”一声,裕王整个人都滑落入酒池中。

来赴宴的禃王与禟王看见裕王落水,狼狈不堪,却分外癫狂地在酒池中发疯,喊叫。

众人被惊住了,定定地望着醉酒的裕王,只有禟王上前伸出援手,将裕王拉出酒池。

“四哥,您这是要捞月不成?”禟王笑着,用力将裕王脱上岸来,侍女上前来伺候裕王前往后院更衣。裕王转头看一眼波光粼粼的酒池,终究是镜花水月,粲然一笑,退下更衣。

众人皆谈及裕王落酒池之事。

祦王在一旁的亭子里,独酌深思。

祦王从巧红口中得知的淑妃的状况,也打听过有关常夏宫的近况,可都说自从他得势以来,常夏宫的淑妃娘娘闭门不出,也不见人,在外却可听到常夏宫中有弹唱歌舞的声音。

而真正见过淑妃的巧红却说淑妃看样子快不行了。

不需多想,便能知淑妃如今已被软,并且只有死路一条。祦王对淑妃确实又又恨,他知道在宫中如此行事的人只有他的父皇,更清楚敬灵帝这样对待淑妃乃是为落自己的名誉,他心中百感交集。

祦王对淑妃不闻不问。只是命巧红为淑妃准备后事,丧事若是办得好,也可称之为孝子。

此时,龚宗宇的随从从外头来,附在他耳畔说了两句话。龚宗宇面色一沉,忙向裕王告辞要回去将消息告知龚光杰。

裕王半醉半醒地问:“怎么就要走了?”

龚宗宇低声道:“刚刚听说的消息,祺王遇刺受了重伤。”

裕王立即警觉起来:“你再说一遍?谁?!”

翌朝。

东皇宫,独慎精舍。

敬灵帝得知祺王遇刺中毒,暴跳如雷,召裕王入宫。

裕王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走在长街上,众人回避开来。裕王的面容鸷冷漠,再不是曾经入宫来那翩翩君子的模样。

裕王入了宫,吃力的下跪行礼,敬灵帝不耐烦,却也惭愧着:“免了吧,你看看这个。”敬灵帝留有手中温度的信件递给黄保,黄保双手捧着,走向裕王。

裕王双手接过,毕恭毕敬,细细一瞧,惊讶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看?”

裕王跪地回话说:“儿臣只觉得惊讶。”

“问你,觉得会是谁做的?”

“查处真相之前,儿臣不会怀疑任何人,也不会轻信任何人,儿臣不能影响到自己的判断。”裕王回答道。

此时,黄保从精舍之外进入,跪地说:“吴庆领着胡太医来,说有要事。皇上见不见?”

敬灵帝严厉地:“什么事?”

黄保道:“吴庆说要亲自和万岁爷讲。”

敬灵帝一巴掌将面前的铜磬打翻,怒道:“还嫌朕不够烦吗?祺王在江南生死未卜,你们还要弄出什么幺蛾子才安心?!”

吴庆在精舍外高声道:“万岁爷,淑妃娘娘薨了!”

敬灵帝蒙住了,宣吴庆和胡太医进入精舍里来,当着裕王的面问道:“何时不在了的?”

“就在刚才,娘娘去得很突然,是微臣医术浅薄,请皇上降罪。”

敬灵帝长舒了一口气,看看一旁不言语的裕王,想起李麟来。想淑妃死得突然,李麟必然要回来看望她,若是知道淑妃的死是人力为止,便不能再用李麟。

敬灵帝对吴庆道:“吴庆,今年宫里出了许多事,举国上下人心惶惶,淑妃的丧事就简单办了,不要声张出去,早些让她入土为安。”

第二六五章 殡宫

祦王得知淑妃去世的消息,立马进宫去了。

祦王本应该去看一眼淑妃遗容的,可他走到榻前便止步了,他只远远一瞥便立即走远了。

淑妃的使女纯儿面如死灰,目光呆滞,一直哭着为淑妃擦拭体,祦王看得出她悲伤非常刻意,不过这他并不在意。祦王没又哭,可从面容上刻意看出他很难过。

祦王的思绪非常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得知淑妃已死,他一面如释重负,一面追忆过往,一面庆幸,一面悲伤。直到淑妃入馆,钉上送到宫外的殡宫,祦王都一言不发。

几位老僧诵经礼拜,巧红一素白跪在祦王后。

宫外的王爷以及家眷都一一来吊唁,上香。

若冲领着李麟进入灵堂时,祦王抬眼,目光狠毒望着李麟。

李麟想要为淑妃敬上一支香,祦王突然起,抽走李麟手中的香。

“你一个奴婢有什么几个给母妃上香?”祦王咬牙切齿地说。

巧红忙上前拉住祦王,低声在他耳畔道:“这么些人看着呢。”

李麟面容平静地:“娘娘对奴才有知遇之恩。”

祦王一口吐沫啐到李麟脸上:“什么奴才?要不是黄保得了势,让你们改口了,你们这些人要自称‘奴婢’,别把自己当男人,你们这些东西连人都沾不上边。”

此言一出,灵堂中伺候着的十来个太监都抬起头,望着祦王。

若冲跨一步走上前挡在李麟面前,仰起头等着祦王:“五哥心里难受我们清楚,可您也不能把气撒到无关的人上。太监怎么了?要是没太监,宫里宫外不晓得成什么样子了。”

祦王冷笑一声:“要是没有太监,大荣也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这群人弄的。”

说完走,祦王将从李麟手中夺回的香折断,扔在地上狠狠一踏。

若冲让李麟去外头等候自己,自己给淑妃上了三炷香,礼拜之后便离开了。

在殡宫门前遇到了前来吊唁的李让,李让见了若冲,揖了一礼。

“小师叔,祺王的事我听说了,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多谢哥哥记挂。”若冲莞尔一笑,目光中带着几分哀伤。

“再过几我成亲,请贴已经送到祺王府上了,届时你一定要来。”

“那时自然,这是哥哥的大事,我怎能不去?”

“那就一言为定。”

说完李让便进了殡宫,若冲上了马车,李麟也一并钻入车中。

回到祺王府时已是傍晚,李麟心急如焚,在屋里踱来踱去,坐立不安。

若冲命鱼莲送去饭菜:“李公公,该用晚膳了!”

李麟一眼不看:“不吃,端走。”

此时门外躲着的若冲推门进来:“你就算饿死了自己现在也不能去换人不是?”

李麟迎上前去朝着若冲揖了一礼,鱼莲给若冲搬来一支凳子。

“娘娘,奴才吃不下饭。”

“你也累了一整天了,不吃点儿怎么有力气干活儿?难不出要我去?”若冲问。

“不敢。”

“对了,替换的女尸还有开棺要用的东西在那儿呢?”

“都在殡宫后院的井口旁边往东十步的方向埋着,就等着祦王走呢。”

若冲摇摇头:“祦王今天会守灵,他不会走。”

李麟一怔:“那可如何是好?”

“你急什么?刚刚得了那边儿的消息祦王在守灵,偷偷让巧红去取来酒水,你现在吃好了,就过去殡宫等着吧,也就后半夜的事了。”

“好……只是娘娘不是说不插手吗?您怎么动手用了墨樱内卫的人了?”

“我一时急忘了自己说的话了,这都是小事。”若冲不以为然地说。

“娘娘,这可不是小事。你今天在灵前不该帮着奴才说话,现在祦王正得势,祺王爷又不在天都,您不好得罪了他。”

若冲一笑:“话说出去了还能收回来不成?再说他今儿的话说得太难听了,宫里这么些人在,他这话一说往后怕是没好子过了。”

说完若冲起回到的自己房中更衣换装。

李麟吃完了饭,正打算去殡宫。在门口被若冲叫住。

“和我一起走。”

李麟打量着若冲的一华服,问:“娘娘这是要去那儿?”

“先上车再说。”

在车里,若冲告知李麟,墨樱内卫来报信儿给她的人说,刺伤祺王的飞镖的样子是正清道长手下一个叫做俨兮的人使用的。她想见此事告知敬灵帝,说是正清道长已经去了金陵。

“这么晚进宫,皇上万一不见人呢?”

若冲笑而不语。

月凉如水,夜深人静。期间夹杂着两声乌啼,哀愁凄凉,祦王在殡宫守灵,听到着声音愈发烦躁不安,大吼一声:“去把外头乌鸦给本王下来!”

此时灵堂前只有他一人守着,其余的人都让他叫到外面把守,驱逐乌鸦猫头鹰,还有殡宫附近的夜猫。

祦王起坐在灵前自顾自地闷声喝酒。突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祦王闻声走到棺材旁边,听见棺材里头传出断断续续地指甲划过棺木的声音,声音很是微弱

祦王方才的酒劲倏地散去,他吓得脸色苍白,全寒毛倒立,退到门口,定定地望着棺材。

祦王不知所措,脑中一团乱。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难道是真的?”

此时祦王后一声猫叫,钻入灵堂中,跳上祭台,吃起祭品,顿时吓得祦王心惊跳,双腿一软跪到地上。

追着侍卫上前来,看见祦王如此模样,忙上前扶起他来,询问道:“王爷您这是?”

祦王指指祭台上的猫。

侍卫一惊:“猫有九条命,听说能……”

祦王连忙打断了他:“别再说了,你听到棺材里的声音了吗?”

二人静下来,侍卫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棺木中传来,一时间脸色煞白。

祦王惊愕地望着眼前这一切,问:“该怎么办?”

侍卫看着灵,想不能用他们市井的法子将死者抬出去烧了,也不可将此时宣扬出去,便只说不知。

“王爷这儿您不在待了,也不好叫人过来看见。淑妃娘娘走得蹊跷,别让人拿这件事到处造谣诽谤。”

“你说的是,让他们去殡宫外头守着,本王亲自在这儿守着,要是真有什么事本王一把火烧了灵堂也就是了。”

侍卫忙退下,祦王守在厅堂外,手持火把,死死地盯着淑妃的棺木。

第二六六章 苍茫暮色蓬山隔

夜半风疾,灵堂里烛光摇曳。

祦王感觉自己的四面八方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火把让一阵疾风吹熄,祦王转便跑开了。

暗中蛰伏等待的李麟见此景,连忙上前,用铁锹撬开棺木,棺木中的淑妃被闷得面色青紫,气若游丝,一动不能动。

“娘娘,我来救你了,撑着点……”

淑妃的眼睛微微一转,双唇微动。

李麟忙抱起她出来,可一转,只见祦王立在他后,手中的白刃映着火光。

“你干嘛呢?”

事到如今,李麟不再躲闪,直说:“她没死,我是来接她走的。”

祦王伸手到淑妃鼻前试探之后,却说:“她已经死了!你快把她放回去。”

李麟还在拼命辩白:“是我让她假死骗过皇上出宫的,她没死。”

“父皇说她死了,她就死了,没死也得死!”

李麟不管,抱起淑妃轻声说:“我们走。”

淑妃眼角淌出了一滴眼泪。

祦王将手中的剑头抵在李麟左肩窝处:“把她放回去,本王可以放你一命。”

李麟低头看看淑妃,感觉她淑妃的呼吸越来越弱,他跪下来哀求祦王:“你要的我的命,我给你放过你娘,成吗?”

祦王不为所动地:“她不必死。”

李麟没有恼怒,只是平静地回话道:“你是王爷,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可你真心体恤过你母妃吗?你知道她喝药邀宠,与后宫中的女子争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活着大半生,她是为了谁吗?她做一切为了你。为了生下你,她差点就去见了阎王,你知道她生你之后再不能生育吗?后来,为着你的尊贵,她和宫里其他女人斗来斗去,希望有朝一也能如太子祺王一般子凭母贵。还不止如此,如今你父皇还要杀她,你是知道的,你父皇为了自己的面子,想活活饿死她,你作为她唯一的亲人却能束手旁观,甚至要她去死,我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祦王怒叱:“她是淑妃娘娘,千秋万代都是淑妃娘娘,是我父皇的人,是我的母妃。自从她与你苟且,本王就没有母妃了,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你害了她!”

“我害了她,所以我来救她了。你和你父皇但凡可以给她一点点温,哪怕是平里的一句嘘寒问暖,她断然不会将我这么一个奴才放在眼里。”

“宫里的女人这样过完一辈子的多了,为何她不行?她下jiàn),她救该死。”

祦王说话时,李麟捂住了淑妃的耳朵。

李麟往前走一步,祦王便往后退一步。

“你别往前走了,本王会杀了你的。”

“祦王,你敢杀我,可你不敢杀你娘,杀我就是杀你娘。”李麟又上前走了一步,此时,祦王还剑入鞘,李麟松了一口气,正想说声谢过。

却不想祦王用剑鞘打昏了李麟,李麟倒地之后。祦王抱起虚弱不堪的淑妃,将她放回棺材。

淑妃半醒半睡中,眼睛睁开一条缝儿,祦王扶着她的脸,依依不舍。

“等您去了,我就杀了他,你们到那一头团圆去,这一头容不下你们。”

然后淑妃的脸渐渐暗下,棺材合上了。随后她听到棺木被钉上的声音,缓缓闭上眼睛。

东皇宫,独慎精舍内。

敬灵帝坐在八卦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辞。

若冲跪在外,听着室外夜风习习,算着时辰,猜测着李麟在殡宫的形。

此时黄保领着两个太监,一个端着盆,一个提着一壶水,进了精舍。

到了敬灵帝洗漱的时辰了,敬灵帝才起来。

“她还跪在外头?”

黄保答道:“王妃娘娘还跪着呢,都过了一个时辰了。”

“你说她所求,朕该不该答应?”

黄保笑答:“主子这儿是说哪儿的话,奴才是伺候人哪有做主的理?这事万岁爷您说说了算。”

敬灵帝笑笑:“老狐狸,给朕耍心眼呢!你知道若冲去了就不会回来了。”

黄保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都在您的地界儿上,她不敢跑。”

“要是正清真的对祺王下手,只有让若冲去才能对付正清,若冲了解正清,要不怎么她刚刚接手几天就挖出了正清的人,可朕担心他们师徒会联合起来。”

“那就让裕王也过去,裕王妃大着肚子在天都,他不敢胡来。”

敬灵帝笑笑:“朕差点儿就把他忘记了,是他现在用着做放心就是裕王了。”

黄保给敬灵帝捏着脚心,问:“主子,您最近子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的?”

敬灵帝叹息一声:“自从换了若冲的药,就觉得一不如一了,真不知什么时候仙丹才会起效。”

黄保露出笑容来,他听李太医说敬灵帝这些子的来丹毒排出不少,黄保也觉得这些子来,敬灵帝皮肤潮红发痒症状消退了不少。

“主子是神仙的体,人都说神仙每五百年要渡劫呢,哪有一成不变的。”

敬灵帝点头,听见外的打更声,他抬起脚,分别立在盆的两边一动不动,看着盆中的dàng)漾。黄保捧着棉巾上前给他擦脚,敬灵帝推开了他,站起来径自走向龙。

“你去和若冲说,朕准她去服侍伺候祺王,告诉她,她不仅是祺王妃还是朕的内卫,国库的事让她看着点儿,别让那头儿胡来。皇后和文术还在京城里呢。”

“是。”黄保缓缓站起来,觉得跪得时间长了,双腿有些麻木,他站起来杵着椅子缓了许久。两个和他一块儿进来的小太监上前来扶他,关切询问:“老祖宗,您没事儿吧?”

黄保抬起头来,慈祥地笑了声:“没事儿,你们去把水倒了,把地擦干净。”

随后黄保慢吞吞地走到精舍外头,一片平静地对跪在地上的若冲说道:“皇上准了你了,只是你要记得你答应的皇上的事。只是你要答应一件事。”

“公公请说。”

“不能让祺王乱来,挣的钱得一个子儿不差地交到国库里。你们就算在那边也要想着京里的人,皇后娘娘还有文妃娘娘,她们都巴巴盼着祺王回来呢,一家人都要照顾好了才行。”

“明白了。”

“那王妃就请回吧,天不早了皇上都睡下了。”

若冲分外客气地朝着黄保点头致谢,黄保回礼。

第二六八章 静听瀑布泪双流

裕王与若冲一同来到殡宫,二人正打算进去,裕王叫住了若冲。

“弟妹,你别进去了,有些事当着你的面说不合适。”

“行,我只李麟,活的。”若冲向裕王拱手行礼。

“我帮你,你也帮我,去找个合适的道士。”

“星尘道长不行吗?”

“太熟的人之间说的话,往往难以叫人信服。”

若冲哑然一笑:“这倒是……这附近就一间道馆,我师父的朋友,或许能求求老先生。”

殡宫。

祦王守在灵堂前整整一夜,到了困意席卷而来,一个劲儿地喝茶。

巧红劝道:“这儿奴婢看着,您去歇一会儿吧。”

祦王望了一眼灵堂,道:“本王不走,你们都出去吧,本王想一个人陪着母妃。”

“诵经的和尚都来了,也不准他们进来吗?”

“让他们在外头念经,声儿越大越好。”

巧红屏息凝神悻悻退下,交代了祦王吩咐的事。

祦王驱走了在灵堂中的所有人,生怕淑妃没死的消息被他们知道了。

此时,昨晚陪着祦王的侍卫匆忙地进来禀报祦王,裕王来了,问祦王见还是不见。

“请他过来。”

裕王入了灵堂给淑妃上了香,揖了礼。

“怎么不让人进来诵祷?让大师们在外头站着念经?”

“就像和我母妃两个人好好待一会儿,等入了土便没机会了。”

裕王叹道:“原本不是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吗,怎么只停七天就要下葬了。”

“父皇交代的,宫里今年不太平,出了事早早办好,免得夜长梦多。”祦王说。

“今天除了积淀淑妃娘娘,还有一件事。”

“是德妃娘娘让你过来的吧?她们在宫里不对付这我也知道,或说回来,谁家能一团和气,总有几个人彼此不待见。咱们是手足亲兄弟,那些事我没放在心上,四哥要别挂在心上。”祦王坦然地说道。

裕王一时语塞,看着祦王不知如何开口问他李麟之事。

看着裕王发愣,祦王唤会他的神来,道:“四哥怎么愣住了?您要是没事了,就回去吧,这儿是殡宫你还是不要久留,早些回去陪着四嫂。”

“提起你四嫂,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今早七弟妹来找我,问李麟的去向。”

祦王一听“李麟”只是一怔,避开了裕王的目光。

“找到了吗?”祦王有些心慌。

“她说昨夜李麟说要出去找个故人,可一夜未归,她担心得很。”裕王说。

“李麟又不是小孩也不是黄花闺女,他一声本,说不准是自己去哪儿逍遥快活了,弟妹多余去担心他。”祦王一脸的假笑。

“可有人说,他昨夜进了殡宫之后就没出来过,五弟不会不清楚?”

祦王竭力否认:“谁说的?让他出来对质。”

“可不是吗?要是若冲去报了案,搜查起殡宫,恐怕会惊了淑妃娘娘。”

祦王乜裕王一眼:“一个太监,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他可不是个一般的太监,他是内卫这件事咱们哥几个都是知道的吧?内卫是父皇的狗,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别惹祸让父皇觉得你有什么企图。”

“我能有什么企图?四哥可别来吓唬人,弟弟胆子小,可不敢得罪谁。”

“你现在接管了不少枢密院的事,你手里有兵,父皇能放心你吗?要是知道李麟死在你手上,可怎么去东皇宫说。哥哥是来劝你的,我们可是亲兄弟,没有看着兄弟走不归路的道理。”裕王说。

“可李麟他该死,父皇也会杀他的,他做的伤天害理的事还少吗?”

“就算他该死,也不能死在你手里。父皇杀人和你杀人事俩回事。你应该听说过,西边儿有个大侠,劫富济贫,杀了附近不少恶人,可府衙缉拿了他,原因就是一样的恶人死你手里和府衙审理之后砍了是两码事,别为了个不值当的人毁了你。现在枢密院的职务,大好前程放在眼前,守好了。”

祦王颌首不语。

此时裕王又问:“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帮你处理了。”

祦王喊了声:“巧红!带四哥去见那个人。”

巧红进屋来引着裕王来到殡宫后头的一间破败的房间里,推开门便闻到一股子腐臭味道,夹在着浓浓的霉味。

巧红面露难色,捂住鼻吸。

裕王看见房里的地面被刨出一个大坑,李麟被埋了半截,奄奄一息。

裕王大吃一惊。

“活埋?”

巧红点点头,说:“王爷说不能让他死痛快了,说是等他快咽气的时候,将她整个人都埋了,然后找来上好的石料把地给铺好了,这样也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把他拉上来吧,要是这个人死了你家王爷就得罪东皇宫了。”裕王说道。

随后,巧红一个人费力的铲开土,将李麟拉出来。

裕王让自己的马车到殡宫后门等着,马夫过来将李麟背上马车。

颠簸的车中,李麟微微张开眼。

“你可算醒了。”

李麟干裂的嘴唇微动:“王爷,你怎么来了?”

“我去救的你,要是再晚些,你就死了。”

李麟眼角噙着泪水:“淑妃娘娘呢?”

裕王摇头。

“她还没死,你去救她,她还活着呢。”

裕王摇头:“我和祦王一起开的棺材,淑妃真的已经走了。就算你昨夜把她救出来也无济于事,她的子已经撑不了了。你不是没看见她的样子,都不成人形了。”

李麟流着泪不再多问了。

裕王在一旁道:“该放下了,现在把你送到张欢家修养一阵,祺王府那边你的多费心。”

李麟应下,裕王将他送到张欢家中,便回府去了。刚到门口,裕王便瞧见若冲的马车,他连忙下车,自己杵这拐往前走去。

“四哥,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明通真人,占卜算卦很灵验的,皇上都场请他去宫里做法事,四嫂应该听说过,真人的话四嫂一定听得进去。”

裕王朝着明通真人行礼,而后谢过若冲,而裕王本想请若冲留在府上一并吃饭,可若冲却推辞了,问了李麟的去向之后,便上了车扬尘而去。

裕王请着明通真人进府,一面走一面将请他来的意图说了,言辞恳切,明通真人含笑与之应答着。

可明通真人和裕王妃卜卦之后,一脸惊愕地望向一旁的玉熙郡主……

第二六九章 明通真人

明通真人走出裕王妃的房间,低声告知裕王:“王爷,郡主和王爷八字相克,王爷若是想要王妃娘娘的腹中孩子平安,怕是要将她送出去一段时。”

裕王低了低头,他心底里最深的一道伤口被揭开了。他早先听人说,有些人确实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裕王有些担心眼前这个通灵的道士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家的丑事。

“谁让你和本王说的这些?祺王妃吗?”

明通真人顿时不悦,冷声冷气,傲慢地说道:“没人叫贫道说,若是王爷不相信也就罢了。”

裕王正色:“要是郡主一直在府上会如何?”

明通真人道:“她是您的灾星,她应该坏过王爷不少好事。”

“有没有彻底解了这个灾的法子?”裕王道。

明通真人定定地看了看裕王的面相,附在裕王耳畔说了低声说着,裕王冷漠地听着,而后失礼地推开明通真人。

裕王脸色苍白地打量着明通真人,说:“本王做不到,她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小豆子在一旁严肃的打量着二人,看二人的样子想来玉熙郡主这事应该不简单。

“你没有法子,只要你说,你要什么本王都能答应。”

明通真人听到裕王这句话,他感觉到裕王将他当作是骗钱的了。

“贫道才疏学浅,只能想到这个办法。贫道此番前来,是因为正清道长的徒若冲给我磕了三个头,我看在同道中人的份上过来的,不想从您这儿得好处。要是您不相信贫道,那就请另请高明吧。贫道不会替不尊重贫道的人做事。”

“不是相信您,是您说的法子,本王做不到。”

明通真人露出客气假笑道:“那就这样吧。”

裕王严肃地说道:“你不能要本王抛弃自己的女儿,这没天理!”

“贫道只是让卦符回到该归位置上去,这是天理。”说完明通真人便起走,小豆子送他到门前,送了两封银子。

明通真人瞥了一眼:“这就罢了,贫道是看在若冲道长的面子才来的,要谢谢人家去!”

话罢,明通真人推门而出,回道观去了。回到道观是看见若冲在门口等着他,二人远远地看见了彼此。

若冲笑盈盈地冲上前,行礼搀扶着他问道:“明通爷爷,您怎么是走着回来的?是不是又说话得罪人了?”

明通真人冷哼一声:“还真让你说对了,说真话得罪人了。”

“你说了什么?”

明通真人侧目睨着若冲:“想话?”

若冲撒:“不行吗?”

明通真人冷哼一声:“我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若冲撅着嘴:“哪有您这么贪得无的,六十年的茅台就要三坛子我哪儿给您弄这么多去,就一坛子,你还要不要!”

“你这个小滑头,又诓我,以前我去不争观的时候你干了多少坏事让我背锅。”

若冲不乐意了:“是背锅吗?你说那次我偷的来的鸡是我一个人吃吗?”

“你和阿让两个小鬼头手脚那个快,我抢得过你俩吗?”

“自己手脚不灵活,还怪我?”

明通真人抬头就往若冲头上轻拍一下,若冲假装生气,撒开搀扶着明通真人的手,嘟囔着:“你又这样,理亏就打我撒气,还打脑袋,我都被你打傻了!”

“你这么鬼丫头,要是再聪明些还了得,你师父都被卖了还给数钱呢!”

“我干嘛买卖我师父?又老又瘦,上了秤也值不了几个钱。”若冲顿了顿,伸手拍拍明通真人的大肚子笑眯眯地说:“要卖我也卖您呀,白白胖胖的一看就能卖的好价钱。”

明通真人一怒,抬起一腿,金鸡独立扒下一只鞋子就朝着朝着若冲去了。

若冲年轻,撒腿就往道观里跑。

明通真人追不上,将鞋子朝着若冲扔去,打在道观的木门上。

明通真人上前看木门掉了一块漆,也不晓得是以前就掉了,还是放在自己打掉的,心疼地扶着门:“小若冲,明天来给我修门!”

“好了,明天给你换扇新的,快来吃饭,我买的烧鸡都快凉了!”

若冲此言一处,道观里的其他小道童,眼睛都直了,望向明通真人。

明通真人脸色一阵铁青,指着若冲:“你给我站住!胡言乱语什么呢!”

说着上前去揪住若冲的耳朵,便进了丹房。

“明通爷爷,他们不知道您老人家躲在丹房里偷偷打牙祭?”

明通真人扯下一只鸡腿,津津有味地啃着说道:“我和你师父不同,我是留恋凡间美食,贪图口舌之快。你师父那是一心修仙,要我过他那种子,我一头撞死得了。”

若冲将手绢递给他,一脸嫌弃地:“擦擦脸,这么一把年纪了,吃个鸡腿儿都能吃得一脸都是,那个褶子里都是油,您老人家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多不雅。”

明通真人将按着另一只鸡腿的手松开去接手绢,若冲趁势扯下另一只鸡腿,大快朵颐。明通真人瞥了她一眼,笑了笑。

“明通爷爷,裕王府的事什么样了?王妃没事吧?”

明通真人瞥一眼酒盅,示意若冲倒酒。若冲乖乖照做了,明通真人摇摇头,说道:“她倒是没事,我给他们算了一卦,凡夫俗子在祸事降临之前都觉得能躲过去。”

“他家怎么了?”若冲连忙问道。

“这可不能和你说,人家的事和你有何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算得准吗?别吓唬人家。”

明通真人抱起烧鸡来啃,一面啃一面说:“准?不是我说得准不准,是他家命里就有那么一回事,我只是和他们说了而已,什么准不准的,说得像是我在猜一样。”

“可不是猜测吗?要不你算算我的,看看我的过去将来,如何?”

明通真人放下手中的鸡:“这可不行,我答应过你师父,不给你们俩卜卦。”

若冲缠着他,摇着他的胳膊:“爷爷,我喊了你好多年的爷爷了,怎么就不能给我算一算,趋利避害呢?”

“我发过誓的,这可不成。”

“为什么不和我师父算呢?”

明通真人笑道:“没准你师父担心知道自己成不了神仙。”

“神仙,我倒是不信。你见过谁成仙了吗?除了那些不知名的传闻中的,我可没见过我们边这么多人成魔成仙的。”

“我没见过成仙的,可见过成魔的。”

若冲眼睛一亮:“成魔?在哪儿呢?”

明通真人不以为然地:“杀人放火的不都是成魔了吗?”

若冲一笑:“要是这么说,我边成魔的多了。”

第二七〇章 人生多恨事

晚霞渐渐让黑夜应该,月亮初升。

“明通爷爷,我都喊你爷爷了,我师父都算你晚辈你应该不怕他。能不能给我算一卦,看看我能活到多少岁?”

明通真人抱着酒坛子,说:“没酒了,你再去给我弄点儿来。”

若冲惊讶地:“一坛子茅台就给喝完了?你!”

“没酒就回去吧!你家的王爷在等你。”

“人家现在在千里之外呢!你就这么怕我师父?你帮我占一卦,我不告诉我师父。”

“这种事我干不了,你和你师父的八字我看过,你们俩都是七杀的命格,我可不想算出点什么来,为你俩提心吊胆。”

若冲嘟囔:“要是我死了,也就没人陪您喝酒吃了。”

明通真人笑笑:“丫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只会期盼你长命百岁。”

若冲笑笑,看着时辰不早了,恐回去晚了宵,便匆匆走了。

明通真人并未送她,只是喊来自己的弟子作陪。

可弟子见明通真人喝酒吃,便在一旁相劝。明通真人火了,摔了筷子,怒道:“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年纪也差不多,怎么还没人家小丫头懂事,真是养你们这么多人,没一个有她能说会道的,养你干嘛?还不如养条狗来逗乐呢,三锤子打不出一个,一个打不出,好不容吭声了,就说这么句鸟话?”

徒弟委屈地坐在一旁,等着收桌子。

裕王府的裕王和小豆子却因为明通真人的一句话弄得茶饭不思,裕王一直陪伴着裕王妃,愈发的谨小慎微。

趁着裕王去书房看书,裕王妃在屋里绣花打发时间。

小豆子从书房跑到裕王妃屋里,支走除秋雁之外的人跪地说道:“娘娘,都是明通真人卜卦是极灵的,您信不信?”

裕王妃放下针线,一脸疑惑地望着小豆子:“信,他今天不是说让我少猜疑,多休息静养孩子就能平安无事了吗?”

“今儿明通真人说了另一件事,可叫王爷回绝了,才弄的王爷今儿一整忧心忡忡的。”

秋雁侧目看了一眼裕王妃,见裕王妃突然慌起来,秋雁忙斥责道:“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可要想清楚,别让娘娘动了胎气。”

小豆子道:“明通真人说,小郡主的命克着王爷了,也就是这个缘故才会克着您肚子里的孩子明通真人说要化解要见小郡主过继到其他王爷名下,这样对王爷和您腹中的孩子才好。”

裕王妃一怔,扶着肚子,秋雁上前忙安慰道:“主子,说不准是他们胡说的,小郡主怎么会克王爷,他们可是父女。”

秋雁这一语,叫裕王妃陷入回忆中。

裕王妃夜忧思便是因为七年前的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如今叫他们这么一说,她心中只觉得是极有道理的。

“把郡主送走就能化解了?”

小豆子点头。

裕王妃不假思索地:“那就把她过继道衸王名下去,我与衸王妃是一对双生姊妹,王爷将衸王打成重伤,要是姐姐能有个孩子,兴许她的子能活过些。”

秋雁忙说:“郡主都七岁了,娘娘怎么忍心?这种事听听就得了,不要当真。郡主和王爷这么亲,您忍心吗?”

小豆子知,也觉得小郡主若是过继到衸王名下,也算是名正言顺。

裕王妃不理会秋雁,朝着小豆子说道:“待会儿王爷来我就和他说,我现在有子也照顾不了郡主,昨儿你也看见了。我绝不许任何人伤害王爷和我腹中的这个孩子,即使郡主。”

秋雁在一旁极力劝说:“娘娘,万一你这一胎不是个男孩呢?您可不能糊涂。”

“就算是个丫头,也比现在这个招我喜欢。”此时裕王妃心中暗暗想到:“若是没有玉熙整在她眼前晃悠,或许自己也不会一直念着过去的糊涂事。若不是因为有玉熙,自己和裕王也不会闹成这样,如今失而复得的一切断不能再葬送了。”

夜间,裕王夫妇躺在榻上。

裕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满腹心事。裕王妃侧过头来望着裕王。

“有心事?”

“没。”裕王否认。

裕王妃一笑:“可我有,今天明通真人的话我知道了,小豆子说的。”

“这个臭小子,怎么把这些事拿来和你说!真是的,明天得好好打一顿了。”

“不要怪他,他也是为你好,玉熙这丫头要是真克你,克咱们的孩子,我舍得。”

裕王一怔,侧过来,眸子里映着裕王妃的脸:“我已经放下了,你不用在意。玉熙陪我这些年,我懂得了为人父的感受,欢喜多过痛苦。我舍不得把她还给三哥,今天明通真人说的话,让我很害怕。我想是不是上天发现我占据了别人的东西,要我交出去。”

“王爷,我想把孩子送回去。我们现在已经有自己的孩子了,我不想让他受到伤害,相信玉熙也不愿意的,要是这个孩子出了事,你说玉熙心里过得了这道坎吗?”

裕王摇摇头。

“那就是了,咱们是一家人。就算是过继到衸王府,她也是我们的孩子,可以时常去看望她,在姐姐边也有好处,姐姐喜欢孩子,比我知书达理,能好好管教孩子。”

“算了,我不信本王和本王的孩子会被玉熙克了,你不晓得,自你有孕,玉熙就把自己的宝贝都收好了,说是要等小弟弟活或者小妹妹和她一起玩,她现在舍不得玩坏了。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得让本王心疼。”

“可她是……”裕王妃止住了话语。

裕王握住她的手:“都是父皇的子孙,都是一家人,你别多想了。安心养胎,孙太医说的你不舒服是想太多了,也过于cāo)劳了。想开点,没事的。那个道士不是说了你会平安诞下孩子的吗?不要担心。”

说完裕王搂住裕王妃,催促她早点睡。裕王妃虽然依照裕王的话闭上眼佯装睡过去,可心中还是放不下来。

裕王却满心焦虑,夜间林楠从宫里来,透出消息,说是敬灵帝有意向让裕王护送若冲去江南。明面上是送祺王妃去照顾祺王,自己去查探祺王遇刺的原因,追查真凶。

可背地里,确实要提东皇宫盯着祺王夫妇,保证西洋人的订单能够如期交货。

第二七一章 心多愁

祺王府。

鱼莲在给若冲收拾行装,听见敲门声,鱼莲放下手中的事迎上前去,只见文术领着溶月来了。

进了门,溶月将手中的篮子打开。

若冲看了看都是些珠宝首饰,还有药材,若冲笑笑问:“姐姐,这是何意?”

文术没有回答若冲的话,朝着鱼莲说:“把这些都带上,珠宝首饰放一边,路上用得着。药材就放篮子里,小心点别受了潮,也别叫虫蛀了,都是宫里送来的金贵着呢。”随后文术瞥了溶月一眼,问:“粥你没拿?”

溶月道:“主子没说要一起带过来。”

文术没好气地:“快去回去吧粥带回来,我在这儿等着你,快去。”话罢,溶月便回去取粥。

文术坐下,牵着若冲的手道:“你要回去了,姐姐没什么能送你的。这些珠宝首饰你拿着,一路上要花钱,要打点的地方多了。到了江南,你小心些。”

“知道了,我又不是头次外出,再说还有过几天,等人家准备好的了才能走不是?”

“知道是裕王送你过去,姐姐便不放心。要是祺王爷见着了,你们俩会不会再吵一架?”

“现在吵不起来了,也不会再吵了。”若冲难过地说道。

“你们俩要好好的给我回来,我在天都等着你俩回来呢。”文术说道。

“姐姐,鱼莲我就不让他跟着我了,有他照顾着你我放心。”

在一旁收拾东西的鱼莲脸色一沉,过来跪在若冲的眼前:“主子,您不带奴才,谁伺候您呀?”文术在一旁也说了一样的话。

“姐姐,鱼莲,你们都是我在这府里最亲近的人,不满你们说我这一去凶多吉少。我不能带着鱼莲和我一起出生入死。鱼莲这个人聪明心术又正,是个难得的人,姐姐你虽然留在天都,可也免不了明争暗斗,没个让我放心的人在一旁帮衬着你,我不放心。”

文术听若冲说出生入死,心中惊慌,道:“你这一趟不是去照顾王爷的吗?怎么就要出生入死了。”

若冲哑然失笑:“祺王去江南,其实是躲着父皇,想盘踞一方。父皇清楚他的心思,上次他要带着我走才让父皇给拦住了。这次我过去,裕王明面上护送我,实则是找了个由头将父皇信得过的人派去监视祺王。要是祺王在那头有所动作你也知道会怎样。”

文术心头一紧:“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了解皇上的为人,他除了自己谁都不信。伴君如伴虎,就算祺王下江南是为国为民,皇上也会觉得祺王是在笼络人心,想造反。要是祺王站在府衙一边,皇上也会觉得祺王是在中饱私囊,尤其现在没了太子,祺王就是他的人眼中钉,大家都难做人。”

文术叹了一声:“父皇视文武百官为仇寇这我们都知道,却想不到他会把儿子也当作仇人。宫里的那群太监不知他们和皇上说了些什么。”

“正因如此,我走之后,你去宫里陪陪皇后,照顾着煦廷。那孩子没了娘,可怜的。说句难听的,你手里要是有煦廷,就算是祺王在那头做了什么事惹怒了圣上,又能有个护着你,给你说话的。”

“知道了,我会自己保护好自己。”文术话音止住,扶起地上的鱼莲,柔声说:“冲儿走后,你就跟我,我们一起等她回来,我再将你还给她,可好?”

鱼莲想了想,红着眼说:“主子危险,那奴才不是更要跟着一道去吗?奴才别的不行,可能给主子挡刀子。”

若冲哭笑不得:“我才不要你去添乱呢,我一个人跑得快。还有今天那个明通真人,你要记得每个月给他送一坛子酒去,可要记着给他徒弟,别让老人喝多伤着子,老小孩要哄着些。”

文术忙问:“妹妹认识明通真人?就是那个经常入宫给父皇卜卦的明通真人。”

若冲点头:“他在不争观的时候我们几乎在一起玩,很熟的。这个人在父皇眼前说话还是顶用的,你可以去见见。”

文术摇头:“我可不敢,这个人听说脾气怪的很,不好相处。”

“他就是只纸老虎。”

说到这里,溶月过来了,文术也就不再多言,和若冲一同喝粥吃宵夜。

若冲转过话锋,说:“我还要过几天,阿让哥哥娶了郡主,喝了他们的喜酒我才走呢,你现在别着急了,还有能陪您好几天呢。”

翌,裕王妃拆了小豆子去明通观求见明通真人。

明通真人昨夜喝多了,迟迟不起。小豆子也没办法,只好在门口等明通真人直到晌午,晒三竿。小豆子被晒得出汗了。才听得道童来告知他明通真人已经醒了,让他进观见人。

明通真人一件小豆子,想了想问:“你不是裕王爷边的人吗?怎么过来了。”

“王爷昨多有得罪,今差小的来给您赔礼道歉。”

明通真人不以为然:“道歉这种事,要他亲自来。你来算怎么一回事,走吧,东西也带走。这里庙小装不了大佛。”

“真人莫怪,王爷今也是有事务给绊住了。请您莫怪,我家王妃娘娘想求您想法子化解王爷的灾祸,求真人指点。”

“不是都和你们说了吗?只有那一个办法解开,贫道不是江湖骗子和人家说一堆无用的话骗钱财,你家小郡主从根儿上就不详把她请出去就安宁了。”

“这些王妃都知道,可是她和王爷说不通,想请您去宫里和万岁爷说,这件事万岁爷答应了王爷也就无话可说。”

“这事本就与我无关,你们自己个皇上去说。”说完明通真人转进入丹房。

明通真人的大弟子将小豆子送到观门口,小豆子拉着明通真人的大弟子说:“真人要怎么才肯帮忙?”

明通真人的弟子摇头:“我家师父的脾气就这样,说了不行的就是不行,除非你们能请到不争观的正清道长。”

“那个老神仙不是更难请吗?”

“是,恩师曾经在云游时被毒蛇咬了,幸得正清道长相救才逃过一劫。正清道长是恩师的救命恩人,他的话恩师没有不听的。”

“那还有没有别人的话,明通真人听得进去的?”

“那就只有皇上了。”

小豆子突然想起昨若冲来过,问:“那昨祺王妃请他怎么就行了?”

“祺王妃是正清道长的徒弟,恩师是要给几分薄面的。可这样的大事,求她是没用的。”

小豆子点点头,回裕王府将此事事告知裕王妃。从裕王和明通真人的这两条的路都走不通了,她只好另谋他路。

第二七二章 过继

桐壶宫。

裕王妃将明通真人所说与德妃说了,德妃指走下人,拿起剪刀来修建花枝。

“你想要本宫劝德清?”

“母妃应该劝劝德,儿臣媳现在担心这些事会牵连上我腹中的孩子,着可是他亲生骨。”

德妃乜她一眼:“现在想做好人,让本宫去做恶人得罪人?我可不干,这种事也就只能你能做成。”

“母妃就忍心王爷遇到灾祸吗?”

德妃伏下子来,用剪刀挑起裕王妃的脸道:“灾祸都是你带来的,你才是灾星。”

说完将剪子往地上一扔,捻着剪下的花枝转去看望贤妃。

这时候贤妃因为疯了,本打算将她送到冷宫去。可德妃将她接到自己宫的好生看护着,因为贤妃从未闯祸,旁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闻不问了。

裕王妃望着德妃将一朵牡丹簪如贤妃发髻中,贤妃就在秋千架上呆呆地坐着。

德妃宫里的孔雀走到她旁,她都一动不动。贤妃从前最是害怕禽类,莫说是孔雀,便是一只雉鸡从她旁走过都能吓着她。

德妃掏出自己的手绢,给贤妃擦去脸上的灰尘,将她的头发梳整好了,朝着贤妃微微一笑:“要不要我帮你推秋千?”

贤妃痴痴地点点头,德妃轻轻地推动秋千,dàng)了起来。

裕王妃望着眼前痴傻的贤妃,问德妃:“母妃,她这样都这样了,您何必费心呢?”

德妃瞥她一眼:“你看她疯了可她毕竟是皇上妃子,你的长辈,我的姐妹。”

“母妃对谁都能宽宏大量,唯独对我不能?”

“你是罪有应得,她们只是无辜被牵连,这能比吗?”德妃反问。

裕王妃吃瘪,便起去了东皇宫,跪在外将事和敬灵帝说了,敬灵帝还在闭关,他敲了一声铜磬。

黄保从精舍里出来,与裕王妃说:“皇上说他听到了,你回去和裕王爷说将小郡主过继到衸王名下吧。”

“谢父皇。”

回到裕王府。

晚饭时,裕王妃将敬灵帝准许玉熙过继到衸王名下的事告知裕王和玉熙。

玉熙呆住了,裕王摔了筷子,拉起玉熙的手便离桌。裕王妃留下来心平气和地吃着饭,不时摸摸肚子,莞尔一笑。

秋雁上前给裕王妃盛了一碗汤,裕王妃舀着汤:“你觉得我做的不对吗?”

秋雁摇头:“娘娘有娘娘的自己的道理。”

“真懂事。”裕王妃夸了她一声。

裕王府的花园中。

玉熙抱着裕王,瓮声瓮气地问:“父王母妃是不是有了小弟弟和小妹妹就不要我了?”

“胡说,爹最疼就是你。”

“可为什么要让我去别处,让我管别人叫爹娘?”

裕王叹息着:“这都是父王不好,是父王以前吧你三叔打伤了,所有人都觉得父王欠他的,你母妃是在补赎。”

“父皇做了什么?”

“父皇喝多了,打了他。这么多年他一直没醒过来。”

玉熙流着泪:“那母妃说的什么道士,是说我要是继续留在家里会害了小弟弟或者小妹妹还有父王吗?”

裕王否认:“那个道士胡说呢!你母妃是让他给吓着了,这是都怪父王,要是不去请那个道士也就不会有事了。”

“可母妃说,那个道士的话很灵验的。”

裕王缓缓地蹲下与玉熙双目对视,认真地:“可父王不信玉熙会害了父王,玉熙,你说你会伤害父王吗?”

玉熙笃定的摇头:“不会。”

裕王笑笑:“那不就得了,父王也不会伤害玉熙。”

一趁着裕王进宫办事,裕王妃却叫了人见玉熙送到了衸王府。

玉熙哭闹不停,裕王妃给了她一记耳光,怒道:“你要是留在府了,你父王要是出了事,你怎么办?”

玉熙红着眼:“玉熙不会害父王和母妃的,我只想回家。”

裕王妃扶着她的脸,平静地说:“这种事不是人力可为的,你不害他,可天道也放过他。这事儿就这样了,母妃和父王会失常过来看望你的。”

说完,衸王妃将玉熙抱在怀中,转进了衸王府,朱门厚重却挡不住玉熙的哭闹声。

衸王妃看着玉熙一个劲儿地想要打开门出去,她喃喃说道:“我这个妹妹可真狠呢……”

侍女上前将玉熙拉到屋里,衸王妃摇摇头:“就让她闹吧,闹够了就消停了。这些天你们多费心,这小丫头给我照顾好了。”

“是。”

衸王妃回到书房,静下心来仔细地临摹字帖,对玉熙的哭闹声充耳不闻。

玉熙哭闹了一阵儿,便说要找衸王妃。

玉熙看着衸王妃与自己母妃相似的脸,说:“三婶,我要回家!”

衸王妃冷冷地说:“这就是你的家。”

玉熙扁嘴,正准备大哭,衸王妃喊她到自己边来,将笔交到她手中。

“会写自己的名字吗?写给我看看。”

玉熙当即就在宣纸上写下了“玉熙”二字,衸王妃瞧瞧,不以为然地:“虽说有点儿笔风,可是字的结构不好,要不要我教你?”

玉熙呆呆地望着衸王妃,衸王妃用自己的手绢给她擦了鼻涕。

“多大的孩子了还一脸鼻涕。”

玉熙怯生生地低下头来,想用衣袖把哭花了的脸擦干净。

“我要找我父王,找我母妃。”

衸王妃撇撇嘴:“你以后就在我这儿住了,我也不要你喊我娘,叫我三婶就成。你爹你娘得了空就会过来看望你。”

“可我还是想回去。”说着玉熙又准备要哭。

衸王妃指着玉熙:“你哭!哭瞎就见不着他们了,那时候他们真不要你了。”

玉熙被吓到了:“哭会把眼睛哭瞎吗?”

衸王妃一本正经地:“当然会,待会儿吃了饭,我给你讲几个吧眼睛哭瞎了故事给你听。”

玉熙一惊:“我不要听。”

“那就不准哭了,你娘现在怀着孩子没空照顾你,你爹过几天有得下江南,你呀,在我这儿最安全了,没人会打你的注意懂吗?这是你爹娘为你着想呢。”

玉熙点点头:“那我不哭,可你你以后能让我经常回去看看吗?”

“这是你的家了,你要是想回去可以回去,不过不能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被人拍了花子带走了我可担待不起,你记着,要是想出去玩,就喊着三婶陪你一起去。”

“知道了。”

第二七三章 徒自悲伤薄命身

玉熙送到衸王府的前一天,便是淑妃下葬的子。

敬灵帝早起读着裕王昨呈上来的密函,他面色平静坦然,柯正淳在一旁为他准备着洗脚水。就在敬灵帝放下折子那一刻,柯正淳迎上来,笑颜相对:“主子,该用早膳。”

敬灵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柯正淳:“你说宫里的孩子,是与皇妃们亲还是与朕亲?”

柯正淳乐呵呵地回答:“自然是敬重主子万岁爷。”

敬灵帝冷哼一声,又问一旁准备汤羹的吴庆:“你说,皇子们和谁亲?”

吴庆的回答与柯正淳一样,敬灵帝冷笑一声。随后他喊来有功的吴庆,服侍他用膳,还说了一通家常话。

吴庆看敬灵帝今胃口大开,喝了一碗鸡汤还要一碗,说道:“主子万岁爷,黄公公知道您喝火退鸡汤,便托赵文贞大人给您送来了最好的仙居鸡和金华火腿,说是只才配得上您老人家神仙一样的子,黄公公这份体贴,奴婢便是再活个几十年也比不上黄公公十分之一对主子的孝敬。”

敬灵帝面色一沉,将手中勺子一扔:“黄保和赵文贞私下还有交。”

“也就是这些天,说主子万岁爷子虚,胃口不佳,给赵大人写了几封信,托他送点东西来,旁的也没有什么了。”吴庆回答说。敬灵帝笑了一声,继续喝汤,可喝下半碗,便渐渐觉得没了胃口,命吴庆将鸡汤撤下。

内廷太监与封疆大吏存在私交,这种事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是皇帝的最为忌讳的。

吴庆之所以在此事挑开这件事,便是自己处理的淑妃,敬灵帝要是觉得他无用了,他怕兔死狗烹。

敬灵帝用过早膳就去做了作早课。

东皇宫外的太监值班的班房里,吴庆躺下长舒一口气。

柯正淳揪起他来:“你说那话说什么?”

“替干爹说话。”

柯正淳冷哼一声:“你这些天在下面做了什么我是清楚的,你自己怕被罚,把干爹拿出来做遮挡,别以为主子看不出来。”

“那你去挑拨离间呗,你会做吗?把我打压下去,你就能安生吗?我只要往上面说一句淑妃的死你清楚,谁能放过你?”

“我要是回去挑唆,至于在这儿和你说这些吗?”

吴庆微微一笑:“师哥,给主子办事不就是这样的吗?你帮他做了一件事,你怕过后把你处置了,你就得不停地为他办事,我已经回不头了。”

“你我这些年在一处,你没亏待过我,所以我记着你的好。你要是出了事,我还是会拉你一把。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一辈子用不着我去帮你。淑妃的事我不会去和干爹说,你今天在东皇宫说的话就此打住吧,别给自己找麻烦。”柯正淳说道。

“多谢师兄。”吴庆朝着柯正淳揖了一礼。

原本昨需得二人一同在独慎精舍守夜伺候,可柯正淳的母亲病了,他回家去了一趟,把事全交到的吴庆手上。吴庆就熬了一个通宵,现如今也是累坏了,柯正淳自己到东皇宫伺候着,让吴庆好好休息。

随后,裕王入宫来,将过几下江南的事与敬灵帝汇报之后,便回了家。回屋换了衣裳,转眼看见有一函摆在书案上,裕王拆开来看只见——

“无名庄中梨花雨正好,枝繁如伞,飞雪蔽,得知君好梨,今夜邀君品鉴一番。”落款为尽辛居士。

裕王没有与任何人说起此信。

随后他不见郡主,便去找到裕王妃,问玉熙的下落。

裕王妃道:“按着父皇的意思把玉熙送到三哥府上了。”

“你怎么能?!”裕王气急。

“臣妾是为了您好,父皇答应的事总不能违背了吧?”

裕王扔下裕王妃去了马厩,命马夫准备好他要去衸王府将玉熙接回来。一个面生的车夫上前来,一把捂住裕王用药将他迷晕,抬上了马车,出城去了。

来到城外庄园。

马夫用嗅烟将裕王唤醒,裕王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这是哪儿?”

“尽辛居士请来过来一趟。”

裕王下马来,上前轻敲门环,很快便有一位气韵不俗,长相俊美的女子为他开门。

女子行礼,说:“奴婢旷兮,在此恭候王爷多时,请进。”

说着裕王进门来,裕王侧眼观望庄园中的建筑,园林,先是觉得修建精巧,在多走几步,才看出着庄园乃是按照古籍中的五行八卦阵修建,不懂此法的人入内,极有可能会迷路。

来到一处盛开雪白的梨花之中,石板小道曲曲折折,将他二人领到一处石桌前,石桌上有一壶酒,两只精致小巧的杯子。那姑娘请裕王坐下,自己去通报主人。

裕王高了警惕,双手交叠拄在拐上,屏气凝神。

裕王后传来声音:“贫道见过裕王。”

裕王转,看见满头白发,面色红润的正清道长,裕王心中的疑虑顿时打消,举手行礼,笑道:“原来是正清大师。”

“正清道长如此手段邀小王前来不知何事?”裕王问道。

正清道长邀请裕王入座,旷兮上了茶点,便退下了。

正清道长微微一笑,问:“王爷是觉得这里的梨花不好吗?看都不看一眼?”

裕王哑然一笑:“这里的梨花比王府上好上许多,可如今已经过了梨花绽放的时节,为何庄园内还有这样枝叶繁茂,银装素裹的梨花?”

“万事万物皆有定数,可也不是所有事都得顺应潮流,院中的梨花乃是贫道亲自选种,嫁接,悉心培养,再用药水滋养,延长花期,常年不败,。”

裕王叹道:“也只有大师这样的长寿之人,才能演得出不败之花。”

正清道长望着花,哀叹一声,道:“可惜,它们只能开花,结不了果,有得就有失,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裕王瞥眼正清道长:“这倒是可惜了。”

“和人一样,没有后代的人只能自己拼命活得长久些,就怕自己死了连收尸的人都没有。”正清道长抿一口茶。

裕王温润笑着:“大师不必做这种担忧,您是得到高人,说不准什么时候便羽化成仙了呢?”

正清道长坦然道:“说笑了,像咱们这样的人,死后能留个全尸都是一种奢求,哪里还期盼做神仙?世上真有人成仙的吗?我可不知道。裕王爷现在心里很烦吧?您的女儿被过继到了衸王府。”

“大师知道玉熙的事,那请问可有化解之法?”

正清道长点头:“明通没有,我有,可我现在不会告诉你,因为你现在一门心思想杀我,杀心都写在脸上了。”

第二七四章 抚子多朝露

说道玉熙郡主和明通真人,裕王便也知道了正清道长邀请他来的缘故。

裕王坦然一笑:“您要本王做什么?本王都会去做。”

正清道长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你们都说我利用若冲,可我那不叫利用,叫做让她成为有价值的人,一个有用的人。”

正清道长说到此处,裕王不屑地笑出了声。

裕王轻蔑一笑,抿一口茶,正清道长继续款款道来:“在这个世道上,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早死绝了,当时的况,如果不以那个借口留下她,还能如何求皇帝不杀她?皇帝有一百个杀她的理由,贫道必须找到一个留下若冲的理由,去驳倒那一百个杀她的理由。”

裕王不信,假笑道:“那大师不是自找麻烦吗?”

正清道长笑了:“原本贫道也是皇帝派去杀她的人,可在鱼家找到了贫道俗家的东西,若冲的娘就是那个艺伎月娘,竟然是贫道的孙女,贫道年少便遁入空门修练道法,原以为脱离凡尘,最终还是逃不了。从此若冲便成了贫道的一切,什么得道成仙,在子孙面前立时化作乌有。就像是你对郡主,她不是的你的女儿,可你对她有舐犊之,这比血缘还牢靠。我对若冲是又有血缘又有感,这就更难以割舍了。”

“怪不得怎么她一上手,所有墨樱内卫这么快的浮出水面还倒戈了,原来是您安排的。”

正清道长点点头。

“她和你关系,她知道吗?”

“她不知道,贫道不想增加她的顾虑。再说,贫道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那天就不在了,让她知道自己还有亲人在世,可过不了多久就要披麻戴孝,承受再次失去亲人的痛苦,对她太残酷了,不是吗?”

裕王点头:“得而复失,还不如一直都没有得到过,乐极才生悲。”

见裕王对若冲的世很有兴趣的样子,正清道长接着说:“与你说这些,就是因为信任你,信任你是真心对她好的人,贫道如今想得到您的庇护。长长久久地在她边陪伴她,保护她,我可以把我手中的权利都交给你们,只求你放过我,放过冲儿。”

裕王清楚正清道长如今是敬灵帝要除掉的人,他保护正清道长就是对抗敬灵帝,而若冲对正清道长的态度他也并不清楚,裕王再三纠结,问:“你为何不去找若冲,而是来找我?”

“因为你是可以拖累的对象,而冲儿不是。”

裕王惨然发笑:“大师,你都这样说了,那觉得小王会包庇你吗?”

正清道长笑道:“这是你无法拒绝的理由——王爷不想骨分离,我也不想。明通真人应该和你说的不是让她过继,而是你俩之间得死一个,他说你要活命就要杀了郡主,对吧?那老头算卦很准的,我可从不敢让他给我算卦。”

裕王一怔,不在多言。

正清道长再瞥一眼裕王的拐杖,裕王垂眉犹豫。

正清道长在一旁一面品茗,一面道:“王爷,贫道的能力您是清楚的,无论是王爷还是若冲,都不是贫道的对手,当然,贫道的诚意也是你看得见的,您救您的女儿,我救我的孙女。我要的不多,就是想得到王爷的庇护,留贫道一命。”

“道长怎么会把东皇宫今天安排的事都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么说吧,这个宫里频道什么地方都有眼线,裕王可不要耍花招,要不然在您立功之前,我会让您了去所有俗世的牵挂。至于郡主的事,等我安全了,自然会告知你,贫道可以发誓。”

裕王屏气凝神,最终还是答应下来。正清道长亲自相送。

到门前裕王问道:“有一事请道长赐教,祺王府若冲遇刺,可与道长有关?”

正清道长气定神闲,含笑反问:“有无关系,如今还重要吗?”

此言一出,裕王心里也有了答案,行礼拜别。而后裕王去了衸王府,陪玉熙到了深夜,她睡着才起要走。

衸王妃起相送,裕王从衣袖了掏出一张银票。

“玉熙在您府上,求三嫂费心了。”

衸王妃莞尔一笑,将银票推了回去:“孩子刚来认生,还要闹一阵呢。裕王爷无需多想,这孩子我清楚她是谁,我和婉儿是同胞姐妹,这孩子怎么说都和我有关系。我不会苛待她的。”

“多谢三嫂,对了,这孩子喜欢小狗,她娘怕狗怕猫您也知道,要是可以我给她弄两只小狗来陪着她,或许能好些。”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那些猫儿狗儿的我也喜欢,可是婉儿不喜欢,就也不敢养。”

裕王应下,说过几就去找两只乖巧听话的小狗来送给玉熙。

临走了,衸王妃还补说了句:“就算有再好的东西哄他开心,也不如你常来看望她。”

“知道,明天没事我就过来。”

望着裕王的马车渐行渐远,衸王妃长叹一声,一旁的侍女上前搀扶着她。

“娘娘人都走远了,咱们回吧。”

衸王妃哑然一笑:“怎么这个王府多少年没这样闹过了。”

侍女问:“这哪是闹就是多了两说话的。”

“你不懂,在这儿死气沉沉的衸王府,守着这么一个活死人。哪怕听见小孩子哭闹都是奢望,都觉得闹,更别提裕王和她玩了这么几个时辰,那孩子笑的声音,真好听。”

侍女扶着衸王妃进门,自己亲手闩上门,衸王妃回到屋里,卸下妆,换了衣裳。原本已经躺下了,可又想起玉熙,起披上衣裳自己打着灯笼,去了玉熙房中,望着玉熙的睡眼,她痴痴地笑了。

因为听说小孩子住的地方,容易梦靥,容易发烧生病,衸王妃便在玉熙房中的榻上对付了一宿。

玉熙早醒看见这陌生的地方,鼻头一酸又苦了起来,衸王妃听到哭声忙上前扶着她的额头焦急地问:“玉熙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

玉熙吵嚷着:“我要回家,我要见父王。”

衸王妃抱起她来,朝着屋外走去,一面走一面说:“你父王待会儿就来看你了,你要什么和三婶说,三婶让人给你做去。”

此时,侍女过来说:“王妃,衸王那边您还要不要亲自去喂饭的。”

衸王妃放下怀中的玉熙,捶了捶腰:“我没空,你去喂饭,对了,记得要给他翻,这两天别起痦子了,天,一个时辰就要翻一次,你记着时辰待会告诉我一声。”

“知道了,主子不要每次都这么叮嘱,我记好着呢。”

衸王妃笑笑。

玉熙停下哭闹声问:“是三叔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他在玉熙出生之前就病了,他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他。”

第二七五章 亡羊补牢

若冲临行前一天。

若冲打扮华丽端庄与文术一同去李府贺喜作客,李让穿着喜服接待了二人,李让今日的打扮在若冲眼中看着有几分可笑,胸前挂着个大红绣球。

“哥哥,你看你们家这么大,努把力,多生几个,将来满院子跑着小阿让,小郡主,多好玩。”若冲一本正经地说这话,叫身旁的文术以及李让的母亲听了,不由得捂住嘴来嗤笑。

李让脸红,嘟囔:“您现在都是王妃娘娘了,怎么说话还这样?”

“我哪儿样了?我现在就等着我你给我生一堆徒孙呢,这样等我以后有空了,就在京城里开个道观收徒弟打发时间。”

“你都成王妃娘娘了,怎么还老想着做道士?”李让道。

“父皇都是皇上了还不是一心做个道士,我做就不成?”若冲白了李让一眼,余光望见裕王。他折了一条腿,拄着拐走路的样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若冲一笑,拍拍李让说道:“也别只顾着我了,你去招呼招呼客人。”

裕王选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下人上了茶水点心。若冲抬头,指着远处文远博说:“姐姐,你父亲来了,去打个招呼。”

“那你?”

“我去和裕王说几句。”文术自知应该回避,便不再多言,向文远博走去。

若冲转身,摸摸自己的发髻,确认发髻没有凌乱,非常平整光洁,含着笑向裕王走去,裕王低着头在观察拐杖上雕刻图案,听到若冲的声音,他抬起头来,满面春光。

“裕王爷,在等人吗?”

裕王摇头,摆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若冲坐下,下人立即送上一杯茶水来。

“有事吗?”

“恩。”

“说吧。”

若冲犹豫了一会儿,欲言又止,裕王也不催她,就这样僵持起来。当听到有人来说新娘子来了,众人涌出去看,裕王也起身来,若冲唐突地一把抓住裕王的胳膊。

“明天就要走了,我要把李麟带上。”

“这个行,你还有别的事吗?”

“听说你把女儿过继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孩子昨天我去衸王府认门的时候看见了,眼睛哭得像核桃似的,你怎么忍心这么做?”

“这还说呢!你请来的那个明通真人让这么做的,你怪我,我怪谁去?!”

“明通真人?他没和我说。”

裕王问:“你当真不知?”

若冲不答反问:“我需要在你面前装模作样吗?”

裕王便将明通真人的话告知了若冲,若冲顿时觉得觉得脸上挂不住了,心中懊悔之余看着,看裕王对自己一脸厌恶的模样。

“你现在不会是觉得我跟他说那些话吧?我让你女儿走了,我能得什么好处?”

裕王轻笑一声:“我有说和你有关吗?”

若冲乜了他一眼,背过身去:“我没你想得那么龌龊,要是真有这种事我自当去问他如何化解,总不可能只有骨肉分离这一种法子。”

“这倒是不必,咱们明天就要走了,别多事。”

若冲应下。

观礼之后,若冲与文术喝过喜酒便去了张欢家,将李麟接回祺王府。若冲见到若谷看着觉得眼熟,却也记不清在哪里见到过,便没有多问。倒是若谷他记得若冲就是和小孩子抢糖的人,也从张欢对她的客套话中得知她就是正清道长的女弟子。

李麟身子大好,只是性质不佳,整日沉浸在淑妃去世的消息里,郁郁寡欢。

回到祺王府,若冲喊来李麟到自己房中,给他准备了一桌酒菜。

李麟无心饮食,若冲自斟自饮。

“别像个姑娘似的,怎么这些人谁没遇到过事。不在了一个人你就要死要活的,矫情!”若冲说。

“她不在了,奴才觉得这辈子没意思了。”

“你活着就是为了一个女人?”

李麟严肃地:“她是我的全部。”

若冲莞尔一笑,说:“时间长就好了,我父母刚刚离开我那几个月,我一个多月过得浑浑噩噩,总觉得在梦里。”说完,她饮下一杯酒。李麟仔细凝望眼前的若冲,她总是带着笑,总古灵精怪地模样。若不是他亲眼所见过往种种,又怎能相信她自幼孤苦伶仃,漂泊世间,还总遇人不淑呢?

“娘娘,你是用什么办法让自己好起来的?”

若冲咧嘴一笑:“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在骗自己。我父母不在了,我就告诉自己,他们只是皮囊消散,可他们的灵魂总会陪着我,守着我……”说道这里,若冲噗嗤一笑,笑着叹息道:“这就是我总怕鬼的原因,我自己希望他们能来陪我,可又怕烧香引出鬼来,是不是很可笑?”

李麟含着泪:“娘娘,奴才对不住您,苦了您了。”八年前的一切李麟是参与过的,当时他还没有现在这么大的权利,他也才十七八岁。

若冲摆摆手,“即便是孤苦伶仃,我还是努力地活着,为自己活着,什么都不想,活着就行。你不知道为何我好好的王妃不做要学着你们去刀尖上讨生活吧,我也安安静静地过完余生,可我身后太多人在操控着我,除了我文术,鱼莲,李让,我一无所有。”

“不是还有祺王吗?”

若冲冷笑一声:“你尝试过只要一闭眼一瞪退就能去见阎王的感觉吗?他让我受过一次水刑,我现在都还后怕。”

李麟惊愕地望着含笑和他说起祺王的若冲。

“别不信,祺王藏书楼旁边的清雅别致的小院就是那时候我住的,现在被火烧了在修理那房间里,我受不了我被我师父,皇上还有祺王他们这样对待我,我终于狠下心来,想着要是死了,就能避开这一切,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好好做人。可有人把我救了回来,时间一久,我就想通了,干嘛我死呀,我都没错,要死也是他们死呀。”

说道此处,李麟抢过若冲手中的酒壶。

“别喝了,娘娘。”

若冲一面笑着,眼泪落下来:“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说过,替我保密。”

“好。”

李麟望着若冲,想起他不仅逼死了鱼难成还传达过处死月娘的命令,不知不觉中生出一股歉意。为了立功,为了向上爬,与若冲一样身世凄苦的人,他不止造就着一人。

李麟望着微醺地若冲,柔声说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第二七六章 离京

翌朝,天色微明,若冲便要动身下江南去了,李麟率领着几位装成祺王府奴仆的墨樱内卫,给若冲搬行李。

临行前,若冲附在文术耳畔小声说道:“姐姐,你如今没有孩子,我也没有,父皇只有煦廷一个孙子,若父皇册立储君,一定要考虑到世子这个长孙的处境。我走之后,你在宫里不能闲着的,煦廷丧母不久,你要想办法让他做你的义子,取得他的信任,牢牢拴紧他,我算是看明白了,在咱们这种身份上有权有势才能活命,没权没势就是别人的棋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让东宫的人变成祺王府的人,这可不是小郡主,太子还好好的呢!”文术为难。

“这重要吗?太子能回来的才是太子,回不来就只能是囚徒而已。”若冲面容坚毅继续道:“即使能回来,那他的权势地位,追随他的人早已被旁人招揽了去,被祺王、祦王,乃止裕王远远甩下了,那时候,煦廷的荣华富贵,贵胄身份在姐姐和祺王手中。”

文术并不愚蠢,只是喜欢装聋作哑,不争不抢,若冲这么说有些强人所难了。

“得了煦廷,就有了后半生的保障,为何你不拉拢煦廷?而将机会给了我?”文术问。

“因为你是我姐姐,是我的亲人。”若冲有她的思量,她现在的位置,手持利刃可以杀的人多了,杀自己的人必然也多,不知何时就会粉身碎骨。更何况,她这一去,也是不打算再回祺王府了。若是祺王再娶王妃,谁也不能保证那人能善待文术,文术也只能靠自己。

文术一把抱住若冲,在她耳畔一字一顿地说:“无论如何,我要你活着。”

若冲一时无语,眼泪落了下来。

若冲裕王一行人乘船,顺着运河南下。

正清道长也随着船队一并南下,正清道长不与若冲一船,故而若冲并不知他就在自己身边。还时时担心正清道长会不会已经叫敬灵帝的人抓住。

站在船头,微风拂面,若冲衣袂飘飘,发髻吹得凌乱无序,心潮汹涌不定。

“弟妹来吃饭了!”裕王在他身后的船舱里喊了一声。

若冲转过身来,一面走向裕王一面抚着发髻,李麟过来帮她摘下披风。

“王爷,你会怎么处置我师父?”

“这不是你的事吗?我只是送你过来的。”裕王反问。

“我想放了他,皇上不是要他死吗?人活百年终有一死,皇上不杀他有朝一日天也会收了他,何必多此一举呢?”若冲道。

“你我都知道,杀正清这个是只是捎带手做的,皇上真正要我们做的是控制祺王,国库的税收今年一分不能少,百姓也不能在饿死了。”

“我知道,可我们能生钱吗?”

“那你知道祺王在江南做了什么吗?”裕王问。

“他不是赈灾吗?”

裕王举杯一饮:“原来的桑农经过去年的事,都改种了稻米,现在秧苗种上了,按着国法毁坏青苗是可以处重罪的,现在有田的百姓今年安生了。”

“这不好吗?”

“当然是好事,只是现在雇农闹得厉害,祺王想办法安抚他们,就帮着他们打自己人。”

若冲冷哼一声:“这就不对了,雇农不也是大荣子民吗?都是自己人没有外人。”

“也对,没有外人都是自己人,可是他也太偏心了。去年饥荒,粮价暴涨,原本五十石一亩的农田均价,暴跌到了以十石一亩有些地方甚至更低。老百姓是没了办法为了活命在贱卖了田地,今年他们成了雇农,成了织工,只能是雇主给他多少他拿多少。”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可是问题就在于地里产出就只能五五分成,也就是他们一年的收入只有平常年份的一半,如此下来他们有何能力赎回自己的田地?”

若冲惊了:“所以,其实赎地其实龚光杰赵文贞他们在画饼?”

裕王点头:“这样的分成,平日里糊口尚且拮据,何谈积累粮食钱财赎买田地?”

“难道祺王想提高分成?”

裕王点头:“祺王提出的意见已经让内阁否了,他提出的是三七分成,雇农占七成。这样一来,雇农的日子不会比往年差,甚至过几年可以按着内阁定下的卖田时的低价把田买回来。”

“内阁为何要否了呢?这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吗?”

“可大笔的钱分到了雇农手里,这作坊的利润就要降低,再加上雇人织布染布,还有各种花销,作坊的利润就不高了,去年西洋人定下的价格我们不能涨价,就只能硬着头皮一分钱不挣的干。还有去年大户卖田的钱都他们不就白白打了水漂了吗?钱庄那边的利息都能让这些大户赔死,人家是不会干的。要是没有赚头,就没有税收,这就违背了与西洋人做生意的初衷。”

若冲恍然大悟。

“那赵文贞这些人有说什么吗?”

裕王摇头:“都在焦头烂额呢,还有去年开了海运,知道了西洋人和我们的贸易,沿海一带又集结了一批浪人打家劫舍,苦不堪言。”

若冲咂舌:“乱哄哄的一片,那能不能去说动钱庄降低利息。”

“人家也有难处,谁的大风刮来的?总不能把人家,家给抄了吧?人家都是是正经生意人。”

“那要怎么做?”

“这本来就是一笔无头的账,你要南下就已经把自己首级送到刀下,我是给你提个醒,小心点。”

“那你为何还要答应皇上送我南下呢?”若冲反问。

裕王看了一眼若冲:“我不能抗旨。”

“你会不会站在祺王一边?”

裕王摇头。

“那你要站在项子虚他们一边了?”

裕王还是摇头。

“那你已经在局内了,你要怎么办?”

“我那一边都不站,就像你说的,都是自己人。若冲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去了那边,我不会在你身边找正清道长,我要去前线把骚扰沿海地区的浪人赶走,有了军功,有了不为圣上阻拦祺王的理由,我也就能平安无事了。可你想过自己没有?”

“我?我逃呗,去年没逃成,今年我带着我师父一起走,他刺杀了祺王,祺王也不会包庇他。我们师徒俩人到哪儿都成,我给他养老送终,报答他的养育之恩。”若冲说道。

“等停了船,我往东南走,你往西南走。”裕王道。

第二七七章 怅望长空迷远近

船靠岸,裕王送若冲到了金陵城。

若冲抬眼看着久别的故乡,心中无限伤感。

“你说祺王现在住的地方是鱼家旧宅?”若冲问与她同乘一车的裕王。

“是。”

“我这么大了才是第一次进鱼家的门,可惜物是人非。”

“本王将你送到就去武林找赵文贞,不想给添麻烦。”

“要是你见到师父,告诉他我在找他,我想要他带我走。”

“如果本王可以见到他一定会把话带到。”

若冲掀起车帘往外看去,听着那熟悉的方言,舒心地笑了。裕王将右手伸进左手的衣袖中,他一直带着项子虚给他弄来作废了的通关文碟,他看着若冲如今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

一路上他对她都是敬而远之,他听李麟说起,祺王对她用过水刑,他并未在李麟面前表现得难过。可暗地里偷偷望着若冲正在甲板上一个人望着江面。

望着她孤单的背影,裕王想起他曾经托李麟去和若冲串供,说她在凌家事上的所作所为皆有他指使。可不想若冲没有提到他,哪怕受了刑也没有说出他的名字。这一路上朝夕相伴,他也看见了若冲的手指不似过去那般灵活有力。

转眼便有事分离,这一次是他亲手把若冲送到祺王边,他心中忐忑不安。

若冲下马车那一瞬,裕王叫住了她。

“要是你不想在他边待了,托人来告诉我,我送你回去。”

若冲笑问:“回哪儿去?我没有家的。”

裕王一时语塞。

李麟上前敲开了项宅的门。

“您是谁呀?”若冲没有说话,李麟将自己的腰牌给那位老伯看上一眼,那人大惊失色,开了门,请若冲与巧红入府。

门房差人去告知还在用早饭的项子虚,说墨樱内卫来了。项子虚送到嘴边的粥,且来不及喝上一口,撂下勺子便往门口跑去。

亲自出门迎接若冲,跪地行礼:“小民叩见王妃娘娘。”后的仆从,原先的门房听到此处,也都纷纷跪下,叩见若冲。

项子虚起来,问道:“娘娘怎么也不派个人来,小民好去码头接您?”

“知道你们忙,我就不给你添乱了。我是来看望王爷的,她现在怎么样了?”

门房回话道:“回娘娘的话,祺王方才与木姑娘出去了。”

若冲继续慈眉善目地:“王爷也是的,还伤着呢,怎么就往外跑呢?”猛一转头,“是吧,项先生?”

项子虚回答道:“王爷伤前两便好得差不多了,今许是想出去散心吧。”

“散心?散心也得注意安全不是?带个姑娘哪儿够呢?木先生和魏公公他们在哪儿呢?”若冲这话阳怪气。

“二位与祺王爷一道儿,住在东院。”

“带我过去。”若冲想问一问魏大宝祺王的近况以及遇刺之事。顺便在项府走一走,看看自己父亲居住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一路上,若冲脚步轻缓,仔细欣赏着项府的景致与建构。

“项先生府邸很是别致,外面看也就一般,里面倒是别有洞天。”

“娘娘说笑了,此处是曾经富甲一方的鱼难成宅邸,后来他获罪全家被诛,这宅子便由官府查封,项某人也是入住不久,房屋中的一切都还是鱼家原来的模样,来不及做修改,项某人以为,这里若是稍加修改调整,配上江南的景致,必定能比飨园更加精美。”

“我看这里清雅古朴,你看树木家山石的布置摆设,题字雕刻,一看就知道原先的主人一定为道家中人,与我算得上是同道中人,甚合我意,我看呢,今后也就别动了,就这样吧。不一定所有景致都要追求文人的精巧奇思妙想,偷来借去,有些时候中规中矩,大大方方也是好的。”若冲露出一个不经意地笑容。

“是。”项子虚屈回应。

项府,东院。

木子左在院中练剑,魏大宝在收拾祺王的卧房,听见有人来,木子左收剑,探去,只见若冲虽然是一灰衫男装,风尘仆仆,显得憔悴,却也透着她的清丽柔艳。木子左暗喜,跪地行礼。随后魏大宝闻声赶来,若冲趁着二人跪地的空档,打发项子虚退下,自己要与祺王府旧人说话。

只等项子虚和李麟离开,若冲立即换上平时在祺王府的亲和模样,冲着魏大宝开口一句便是:“有吃的吗?我饿了。”

魏大宝乐了:“有,屋里还有好些点心,奴才给您拿去。”说着便兴冲冲地进屋去了。

木子左关切询问:“娘娘怎自己就过来了?裕王他们呢?”

“裕王把我放下他就去武林了,说是有点事。”顿了顿若冲又问:“祺王怎么出去也不叫上你?”

这倒是给木子左问着了,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魏大宝端着点心从屋里出来,插话:“不是有木姑娘跟着吗?”

若冲无奈一笑;“王爷的伤好得真快呀?怎么不和京里说一声,也省得我白跑一趟了。”若冲捻起一块杏仁酥,咬下一块,边吃边说道。

“只是箭伤,伤得不是很厉害。”木子左回答,目光闪烁,不敢直视若冲。

“不是说中了很重的蛇毒吗?记得来时,还听送信进京的人说,祺王命攸关。”若冲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魏大宝反问:“王爷好了难道不好吗?”

“他没事自然是好的,只是王爷受伤的前因后果,我也应该知道个仔细吧?”若冲问。

魏大宝说道:“至今没有找到害王爷的人,幸好王爷中毒之初木姑娘不顾命,为王爷吸出蛇毒才使得王爷恢复如此之快。”

若冲听后,扭头问木子左:“你妹妹没事吧?”

“她很好,不牢娘娘记挂。”木子左不假思索地回答。

若冲吃过一片杏仁酥,小时候很喜欢的点心,现在吃却觉得索然无味。她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淡黄地小瓷瓶,僵硬地笑着,说道:“这是来时从太医院李太医那边拿来的解毒疗伤药粉,若是王爷用得着就给他用上,要是用不着了,就扔了吧。”

话罢,若冲起出门去,让项子虚给她和李麟等人收拾西院,她赶了一路累了,要歇息。吩咐等祺王回来在来喊醒她。李麟问及她为何不与祺王住在一起,若冲笑而不语。

第二七八章 双方怅望同天宇

傍晚,祺王外出而归,项子虚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祺王下马,项子虚便迎上去:“王爷,娘娘到了。”

“不是说还有一阵子吗?”祺王蹙眉。

“娘娘没见着您,让小人收拾了西院给她住下了。”

“裕王呢?”祺王问。

“没见着人,听李麟说的,他把娘娘送到金陵之后他就去了武林见赵文贞了。”

祺王望向项子虚:“他这是是躲着我呢……”

“王爷快进去吧,娘娘在里面等您吃晚饭呢。”

宴厅中,灯火通明。外头爷挂着一排灯笼,若冲坐在桌前望着一桌上的开胃凉菜,李麟上前来问;“娘娘,王爷到了。”

若冲侧过头对项子虚府上伺候子啊一旁的管家说:“可以上菜了。”

祺王与项子虚一前一后进入宴厅,祺王眼睛亮了,说不出的欢喜。

“王妃比原定的期限早了两,要不本王今天就去接你了。”

“王爷子好了,怎么也不回个消息,宫里可等得急呢!”

祺王从容地:“消息在路上了。”

祺王在外头跑了一整,回到住处已经饿坏了举箸架起桌上的凉菜就玩嘴里送。

若冲亲自给他到了一杯茶,送到他跟前:“吃凉的小心肚子疼。”

祺王抬眼望着若冲笑笑:“太饿了,今天去了好些地方。”

“府衙的人没和你一起吗?”

祺王咽下口中的菜,摇摇头。

此时菜一盘接着一盘的端上桌来,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却只坐着祺王夫妇二人,项子虚在一旁躬伺候着。

“项先生是主人,我二人客,理应由你坐首座。”若冲请来项子虚入座。

项子虚坐下谢过,介绍着菜品和烹饪方法。

若冲道:“这些菜都是金陵本地的菜,我事土生土长的金陵人,这些菜我都吃过,也会做不用介绍了。”

项子虚起,从管家手中结果一盘颜色怪异的炸饼子。

“这道野菜饼,娘娘可吃过?”

若冲笑了,侧头对着祺王说:“我可没次过,只是见人吃过。”

祺王夹起一块送入口中,咀嚼两下,咽下去时显得又些干涩端起汤来一并送下肚。而后将饼子放在盘子中,再没有动过。

“这里可是鱼米之乡,百姓都吃野菜了?”若冲问。

“野菜算是好东西了,再差的还有树皮观音土什么的。就算是平常年份,一个拥有田地的农户一年中还有要有几个月吃糠吃野菜的,更别说现在他们现在租种的地里的东西有一半要交到地主手里。”

若冲疑惑地望着项子虚:“这话可不该你说的。”

祺王开口道:“项先生说的真话,我们都心知肚明,没什么可以藏着掩着的,项先生说过父皇这个时候答应你过来,绝不会是照顾本王这么简单。”

若冲笑了,让李麟将一旁伺候的人叫走。

“皇上的意思是今年的西洋人的生意要是黄了,我们都没好果子吃,朝廷亏不起。”

祺王说:“百姓也亏不起,bi)反了百姓可就彻底完了。”

若冲问:“既然如此,那祺王爷打算怎么做?”

祺王朝着项子虚看了一眼:“要是我一个人可以相处办法来,那就好了。”

若冲举箸吃了两口菜,又放下筷子说:“总之,不能抗上。”

祺王问:“父皇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要为他来和我抬杠?”

若冲乜祺王一眼:“我什么好处都没有,我只是不能让皇后和文姐姐替你挨刀子。我心里牵挂的人太多,我没法随心所。”

项子虚见二人要吵了起来,他忙说话:“也不是没有两全的法子。”

祺王若冲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什么法子?”

“两头不能出事,那就只有苦中间的了。”项子虚按耐不住了。

若冲问:“中间是谁?”

项子虚说:“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

若冲又问:“说仔细些。”

“别人我不知道,现在我手下的,在祺王的说合下,我们谈拢了,租种过来的田,他们继续耕种原先他们的地耕种满二十五年,就将过到他们名下。而这二十五年来,他们地里的产出全部算作我的,每月我会按照所耕种的地的产出,换算成米面盐油布匹或者钱财给他们,总之不会让人饿死。”

若冲问:“你给多少?”

“这个还在估算中,要知道他们每家每户一年产出多少的生丝作为计算。”

“这个方法可行,怎么不往上报呢?”若冲问。

项子虚说:“可条件是每家每户都要派出女子来在我作坊缫丝织丝绸,为我做工。”

若冲嘟哝道:“我怎么觉得这样一来,在这里说话管用的就不是祺王爷和府衙的人了,是您呢?要是这么一来,你握着多少人的价命。”

项子虚道:“这个法子不是两全其美了吗?租地的为了分到更多的钱财他们会比以往更加努力地去干活,他们的家人在丝绸坊里也能给家里添收支,他们的子不会差就不会造反,不是吗?而我们也能如期把要卖到西洋去的丝绸买过去,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若冲转头问一直低头吃菜的祺王:“王爷是了他吗?”

祺王没有回应,低头喝汤。

若冲道:“二十五年,就没有其他附加条件吗?”

项子虚坦然地:“当然有!就是我给种子让他们种什么他们就只能种什么,要不然就把地分给愿意听话的人去耕种。地是我的,种什么我说的算。”

若冲望向祺王,瞟眼项子虚:“要是你中途吧租给他的地给了别人,人家什么时候才能种满二十五年?”

“这是要签字画押的,我不能随意更改。”

若冲说:“就算这样做我看得出你现在是好意,可是十年以后呢?你的产业可就不止现在这个了,因为你足可以垄断江南几省的丝绸市场,你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到时候他们得来的地,又会让你用别的法子买回来。”

“王妃娘娘觉得小人如此卑鄙不堪吗?”

若冲说道:“别以为我不是知道你的事,你现在的产业也是你租的,二十年的还款期,虽说要支付大笔的利息,可是还是担心西洋人的生意完成了,会被卸磨杀驴。所以又将数以千计的百姓的价命绑在你自己上,你用他们挣钱,用他们保命。”

第二七九章 侬心幽暗如长夜

暮色四起之后,圆月当空。

若冲所居西院,兰麝氤氲,香气四溢。祺王脱了上衣,露出紧实的肌肤,若冲将纱布解开,看了看一眼他的伤口。

“疼吗?”

“早就不疼了,只是有些痒。”

“痒就是伤口快愈合了长新呢。”说着若冲将药粉轻轻抖在祺王的伤口上。

祺王面容含笑望着她。

“你可以待多久?”

若冲摇头:“我也不知道,看我何时找到我师父。”

“你师父?找他做甚?”

“你爹要杀我师父,杀我的师父的明面上是我,其实是裕王。我现在是墨樱内卫的头领,裕王是樱花内卫的,我们都效力于东皇宫。”

祺王听到这个并不惊讶。

“你能下手杀了正清道长?”

若冲摇头:“我答应皇上,是想救我师父因为无论谁走了我这把椅子都会杀他邀功,唯独我不会。”

说着若冲将纱布缠好,给他穿上衣裳。

“项子虚的办法你会答应吗?”

祺王点头。

“可你这么做不担心他做大了,你们没办法控制他吗?”

祺王环顾四周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说道:“他现在这些都是策略,可到了真要用的时候,他只能听我们的。”

“田地和人都在大户手里,几个大户就能垄断全大荣朝丝绸生意,这可行吗?”

祺王站起整理着衣裳:“这些大户之间也是一盘散沙,他们各自的家业不同,财富不同,所能拿出来的也就不同,你说项子虚二十五年把田给人他自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可有些人要是二十五年把田还了回去,他们还是赔本的,这个他们不会答应。”

若冲问:“那你们要做什么?”

“让他们自己吵去,好几个省的商会凑在一起吵架,这可不多见。我们暂时不管他们,就让府衙的人去劝课农桑,让下头的桑农稻农安安心心把地种了,总之我们的一句话就是不能让百姓饿死。”

“那东皇宫要钱怎么办?”

“本王来的时候,有不少人孝敬了本王。我查过了,有些人确实手脚不干净,我打算动几个人,一来保民心,二来把钱送到国库里,能补充一些总好过一点儿没有吧?”

若冲听到这里眼前一亮,说:“你要是做这样的事,我倒是可以帮你,我手下这么些内卫,我想让他们走正道。”

“正道?”

若冲点头:“墨樱内卫现在全由皇帝执掌,他们的权利已经凌驾在律法之上,这样想去大荣朝只会越来越乱,各自为政。”

“可你这么做,违背了父皇建立内卫的初衷。他最恨自己的提拔的人背叛他,小心他对付你。”

“孟子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皇上一人的得失,我们可以忽略不计,反正现在我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传达下来的命令,我想接就说接到了,我不想接,有的是借口。”

“那文术怎么办?”

若冲一笑:“说给项子虚听的话你也信?你看要是你得了民心,东皇宫见不到钱,难道会将名声弃置不顾杀了文术,而后说祺王你错了?那他着皇帝也就坐到头了。可要是你顺着他的意思做,到时候惹得民怨沸腾,他可以杀你杀我杀文术,杀我们所有人作为遮挡。”

祺王笑了:“你倒是聪明。”

“所以明天让内卫的人和你一起做事去,让他们立功,立了功,你就能上书替他们邀功,这样一来这些人就要被受官职能正常的领薪俸,不必再害怕自己在暗地里朝不保夕,可以出来过正常人的子,这样一来墨樱内卫中那些个跟着我师父做事的人,就会归附于我。”

祺王不经拍手称赞:“你这样就是把你师父架空了,他没办法就会出来见你。”

“是啊,没人不想过好子。我想出这个法子还是因为李麟说,国库亏损,好些个内卫都没有拿到薪俸,可又不敢去找大内讨钱。要是有了正式的份,他们就有了保障了。”

项子虚居住的正院。

管家上前来说:“祺王夫妇在西院住着,要不要送东西过去?”

项子虚站在书案前作画,用上好的绿宝石研碎如画做绿水。

“不用,还要记着从明天起,府上的饮食要一比一差。”

“这样会不会招待不周?”

“他们俩个一个要给百姓说话,一个要给上头说话,这样一来不就只能压榨我了吗?既然我提出的意见他们不愿意采纳,怕我将来垄断了丝绸生意,那就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挣钱去。我就吟诗作赋画画,弹琴唱曲儿顺带哭穷。都知道我的钱全拿去买田了,我现在就算被他们一脚踹了,我手里还有田,做个收租子也饿不死我。”

管家嘿嘿一笑:“您拖得起,赵大人拖不起。要死西洋人的订单完不成,他是要革职的。老爷不要和他们置气!”

“革职?堂堂一个总督,能说没就没了吗?东南沿海又开始闹匪患了吧?赵文贞要是一心扑在这上头,谁会革他的职?”

“老爷,可是战打完了呢?”

“打仗是要钱的,为了要钱,他们又会把我像去年那样供起来。”项子虚势在必得地笑了。

武林,裕王伴着夜色,骑着骏马来至总督府,上前敲开了门。

出来一个老翁,看着裕王的穿着富丽,容貌俊秀,再看他后跟着一群威风凛凛大汉,清一色穿着圆领袍,脚上踩着草鞋,目光如炬。

“你们什么人?”

“京里来的,想要见赵大人。”

“赵大人睡了,我去通禀一声,请稍等。”

赵文贞房中,他正在和一群将领在沙盘前研究战略,想改被动防御为主动出击,一举歼灭这群在沿海不断滋事的浪人以及海匪。赵文贞饿了,抓起一个冷馒头边吃边说,众人正讨论得烈时,管家过来说有人求见。

赵文贞问:“这么晚了是谁来了?”

管家附在赵文贞耳畔嘀咕两句,赵文贞忙让众人散去,他换了衣裳,出门迎接。见到裕王,他忙上前拱手行礼问安。

林楠扶着裕王下马,将拐杖递到裕王手中,赵文贞望着裕王一瘸一拐恶毒模样愣住了,却不好多问。

“我今儿来晚了,只能在您这儿借宿一宿,您看行吗?”裕王笑着说。

赵文贞的管家机敏,连忙领着人出去,出去将人请进来,再将裕王一行人的马牵到后院安置好。

第二八〇章 是梦是真辨不清

赵文贞让人给裕王准备饭菜,因为没有事先得知,厨子都是从被窝里叫起来的。洗菜摘菜切菜炒菜都是临时的,故此延迟了许久。等得饭菜上桌,已是深夜,众人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赵大人刚才忙什么呢?”

“沿海一带倭寇猖獗,在研究战略。”说道此处赵文贞便打住了,不再往下说。此等机密,并不能外泄。

裕王侧过头,看见满院子都站着士兵。

“项子虚究竟怎么想的,您和我交个底。他究竟是倾向祺王一边还是皇上?”

赵文贞想了想说:“这个说不清了,他没告诉我。”

“你的态度呢?”

赵文贞想了想:“我京城里的赵家不同,我父母已经过世,无儿无女,我没有所图,图了也无用。太子要是倒了,我会和赵家一起败落。项子虚今年的单子完不成,我也会被牵连,我现在根本不用为自己考虑,走哪边都是死路一条。”

裕王举杯敬赵文贞一杯酒。

“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顿了顿,裕王又问:“东南的打仗的钱,有了吗?”

赵文贞直言道:“上次报上去的方案,调用战船的方法让内阁否了。他们觉得不值当,说只是扰边境,驱走让他们别要再来也就是了。”

裕王笑笑:“一劳永逸的法子谁不想,可是现在没钱不是?这么大个国家这么多的地方的赋税勉强够维持的,要是做大事就是一堆缺口。”

“是呀,户部就没有哪一年说不缺钱的,年年缺钱可是看他门小子倒是一年比一年好了。”赵文贞不屑地说道。

“找项子虚,他有钱。”

“别说笑了,他的老底我清楚,买地买粮,去年的为着丝绸生意投进去笔钱,他自己已经没有家当了,听说今年动工种桑苗的钱都是去借来的。要是祺王真的要他割,他这一年白忙不说,还有一堆外债。”

“祺王的恩泽桑农的事一路上都听说了,说白了他想要点名声保命而已,他过去帮着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赵文贞笑道:“都是聪明人,眼下局势变了,大家都在找活路。”

裕王问:“赵大人有没有想过背离赵家?”

赵文贞摇摇头。

裕王紧接着问:“为什么不呢?他们现在可就只有你这一张护符了。”

赵文贞意味深长地望着裕王说:“我从来不想做他们的护符,我只是被裹挟进去的。可现在的局势看,要是赵家倒台,你们能保证龚家就一定能改邪归正走正道吗?皇上就能放弃使用司礼监,自己走出来堂堂正正地做皇帝?这些事,我不去想了,二十年前就不想了。”

裕王皱眉:“是你bi)宫的那一次就不再想了吗?”

赵文贞点头:“因为那件事,我着一辈子的战功,一辈子的政绩都掩盖不了的。”

“那你为何要做?你要是不做那件事,你不落得如此地步。”

赵文贞笑了……

二十五年前。

项子虚被官场排挤在外,改行经商。来到江南,得知抗倭将士缺衣少粮,他将自己从准来江南准备贩卖的粮食,抽出三分之一运往赵文贞军营。

赵文贞得知项子虚义举,感激涕零,但是便与他义结金兰,项子虚熟读兵法,随后,便留在军中,做起了赵文贞的军师。而后,他发现东南沿海一带海匪猖獗,赵文贞不仅要对付倭寇,还要对付海匪。

经过几番侦查,项子虚亲书一封,以朝廷名义招降附近势力最为单薄的一群海匪。其实,许多海匪都是附近的庄稼汉,遭了灾,遇了难,蒙了冤却无处可投,无奈之下才做起了绿林营生,且许多海匪平时也对抗外寇。

项子虚招降势力单薄最单薄的海匪,赵文贞收编他们在麾下,并为其中许多人家平反冤狱,将他们的罪籍改为军籍,以此安抚他们家人,命他们在自己军中将功折罪。附近的许多海匪见状,纷纷投诚而来,一时间,既解决了海匪困扰,又在东南一带形成了一定的影响声势。附近的村民自发参与协助官兵剿灭倭寇的队伍,军民一家。

项子虚兵不血刃便为赵文贞解决了海匪之困,赵文贞亲书一封如今入京,请求敬灵帝封赏项子虚,请功书却入泥牛入海,不见踪迹。三个月后,赵谨明给赵文贞来了一封家书,督促他将项子虚请出军营,且不可与他多有来往。

赵文贞不听,继续将项子虚留在军中,不过几,京中有人来,二话不说,将项子虚押解回京,没有审问,将项子虚关押在牢中。

等到出狱时的项子虚,满脸络腮胡子,蓬头垢面,肮脏得看不出他曾是为风流倜傥的俊俏书生,赵文贞当时已经做了浙直总督,他却是唯一一个去接项子虚出狱的人。

项子虚感激涕零,赵文贞并不嫌弃他被关押许久上肮脏,扶起跪地的项子虚上了自己的马车,在车中,赵文贞告知项子虚,甄家已经满门抄斩,甄玉奴难产而亡。

敬灵帝答应了赵家提出的所有请求,其中有一项就是赵文贞要求敬灵帝释放项子虚以及被关押在狱中的改邪归正后陪着他出生入死的海匪们。

赵文贞记得自己救了项子虚时项子虚只是反问,为何要bi)敬灵帝。

赵文贞失望地看着他,他笃定地说:“我不能看着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因为过去的罪过,因为旁人的成见去死。我是你们的兄弟,你们是好人是坏人我说了算!”

出狱那,项子虚拖着疲惫的子回到家中,沐浴更衣后,一头跳入项府中的池塘中,幸好有路过的小厮看见,及时将他从池中捞出,才侥幸活下来。一个月中,他先后自裁七次,竟然无一次成功的。他只能笑叹,阎王不收他,只好活下去。

后来项子虚大变,与从前挥斥方遒的书生模样判若两人,原本做事一板一眼,按着规矩办事的项子虚,开始变为他原先看不上的人,她利用赵文贞结识高门大户,在京中建起飨园,与各级官吏建立往来关系,后来一步一步成为大荣屈指可数的大贾。

赵文贞这些年来,虽然并不赞成项子虚的做法,可是对自己的劝说项子虚向来置若罔闻。

第二八一章 菟丝子

翌清晨,若冲早起。梳妆之后便去东院伺候祺王洗漱更衣。

祺王睁开眼便见到若冲,侧望着她笑,若冲都没有回头看他,在镜中望见祺王睁开了眼。便拿起衣裳走到朝着祺王走来。

“在王府的时候,可不见你这样温柔体贴。”祺王去握若冲的手,若冲往后一抽手。

祺王尴尬着自己穿起衣裳。

“我不缺伺候我穿衣吃饭的人,我想要个能陪在我边一起能说说笑笑的人。”

若冲听到这话,眼圈红了,转过去:“这样的人还不好找?太多了。”

“可我现在是王爷,陪我说笑的都是怕我的,对我有所图的。来的时候我去过青藤宫了,还是老样子,只是你不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王爷,你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

祺王点头:“我受伤,中毒,闭上眼的时候我想的都是你。我想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哭,会不会难过?我想我要是走了,你的子怎么过?越想越害怕,越想也是想见你。听说你要来,我开心得起,把伤口崩开了,可一点儿不觉得疼。”

若冲坦然地看着他:“王爷,你给我种下的梨花我很是感激,可是你知道我为何说喜欢梨花吗?因为裕王,他喜欢,我就让自己喜欢。因为我喜欢他。可有一天,我发现我一直去看的你藏门前的松柏才是我真正喜欢的,可是你不信我,你给我种一院子的梨花。你知道我看见这些时,如何想的吗?一开始我只觉得是宠也是偏见,可之后呢?发现你根本不信任我,我只觉得那些梨花对我来说是侮辱。”

“若冲,我真没这么想。”

“可我已经这么觉得了,而且……不会改了。”

“那你现在是喜欢梨花还是松柏?”祺王目光灼灼,投向若冲。

若冲笑了笑:“难道人活一世,非要喜欢一种树吗?就像是太子bi)我喜欢樱花那样……我知道自己就是靠脸蛋价值往上爬,我呢应该说就是菟丝子,无根无叶,可我在哪棵树上都能缠死谁。”

“我已经不怕了……”说着祺王抓住若冲的胳膊,将她搂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她,亲吻一口若冲的耳鬓。

若冲也不挣扎,大声喊道:“李麟进来!”

祺王皱起眉头:“你要人看着吗?”

李麟冲进屋中,看见祺王抱起了若冲,他瞠目结舌。

祺王怒道:“你出去!”

李麟左右为难。

若冲却平静地:“李麟,你来说说我爹娘是什么人,给祺王爷提个醒。”

李麟愣住了。

祺王停下放下若冲,质问道:“我们各退一步,不成吗?”

“那你想知道水刑什么感觉吗?拜你所赐,我现在每晚,闭上眼都是我在水里,我感觉就快溺死了。我每天洗澡的时候,总觉得会有人把我按到水里。”

“为什么别人伤害你你记不得,我的事就耿耿于怀呢?”

“你试一次就知道了,尤其要杀你的人是你最的人。”

祺王侧和李麟说:“去打水,越多越好。”随后祺王等着若冲恶狠狠地说:“你吃过的苦,我再吃一次如何?”

若冲不以为然地笑笑:“你知道我不会杀死你,试了又如何?和闹着玩打骂俏有何却别?可那时候我是真觉得你会杀了我。”

“只要你能消气,你把我绑了扔水里,想我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起来,要是你不想,我不就真死了。”

若冲抬起手给了祺王一记耳光:“用命哄女人?你对得起你的亲朋好友吗。我不可能原谅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别再说这种糊涂话了。”

说完若冲正要离开,祺王抓住她的手腕。

“冲儿,你不信我想弥补吗?”

若冲莞尔一笑,推开祺王的手:“我不会伤害我心的人一分一毫,可也不会在一块石头上摔两次。”

若冲夺门而出,和李麟一同回了西院。留下祺王目光迷蒙。

魏大宝进屋来,看见此此景,上前来轻声呼唤:“王爷,这件事得慢慢来,娘娘心里有气,这口气一时半会儿化解不了,过段子娘娘自己忘了就好了。”

“别看她脸上带着笑,眼泪在全在眼睛里打转儿呢。”

“王爷,娘娘不说都说了,您是她心之人吗?她心里是有王爷的,要不然也不会难过不是?”

祺王淡淡一笑,拭了拭眼窝,说道:“要是若冲不说她心里又本王,本王不会这么痛苦。一夜西风花落无,五更朝雨泪飞枯。”

木子右端着水在门外看着祺王,祺王为若冲流泪,她心里有些嫉妒,将水盆放入盆架上,她转回到屋外。等祺王用早膳时,木子右去见了若冲。

若冲正在和李麟一块儿将他们的行李打开来看,木子右在门外看见若冲和李麟有说有笑,不似主仆,犹如朋友。

木子右上前给若冲行礼问安,若冲抬头看了她一眼,俯下从箱子里捧出两个盒子,交到木子右手中。

“这是两件软猬甲,宫里做的,你和你哥哥一人一件穿在上也安全些。”

木子右沉默了一会儿,若冲问:“木姑娘有事要说?”

木子右为难地:“娘娘您不记恨奴婢吗?”

若冲不以为然地:“我何必恨你?”

“当时在王府奴婢和连翘联合起来,那般对您,您就不想罚奴婢吗?”

若冲看看李麟,问:“李麟,要不你告诉她你当初怎么折腾我的?我有是怎么和你不对付的?”

李麟面色为难:“翻那些老黄历有意思吗?”

若冲学着李麟说的对木子右说:“你翻老黄历有意思吗?”

木子右难为地:“娘娘,您要要打要骂都由着您来,别把火撒在王爷上,他伤重发烧那会儿口中喊的都是您的闺蜜,王爷不是那无的人。”

若冲叹了一声:“我也不是那种人,我今送东西给你们,一来是报答你哥哥救过我的命,二来是告诉你们,对我有恩的人,哪怕他的亲人对我有过不恭敬我也不会记在心上,可是,我却会记得你们的好,以德报德。”

木子右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心中亏欠万分,捧着软猬甲回去交到木子左手中,将若冲的话转告与他。

“子右,你怎么想的?”木子左听完之后很久才问。

“或许我们一直把她看错了。”木子右摸着手中的软猬甲说。

木子左神黯淡地说道:“子右,你要庆幸,她不是我们的敌人。”木子左捧着软猬甲,柔软细腻却又是坚硬得可以抵挡刀枪利刃,

第二八二章 入股

项子虚府邸,祺王若冲共用午膳之后便往项子虚的丝绸工坊去了。

入了工坊的大门,先是看见几丈高的架子上,晾晒着五颜六色的丝绸,随风摆动。项子虚在一旁介绍着丝绸的花样纹饰的意义,以及价格等销售相关等话。

“娘娘要是有看中的就打个招呼,小的叫人给您送去。”项子虚说。

“算了吧,比起丝绸我们更需要钱。”若冲松开手中的丝绸,望着它迎风招展。

祺王问:“这样的丝绸,到年底能产出多少?”

项子虚想了想说:“这要依照织工的人数和生丝数量决定,去年人不够久没法子织。”

若冲不以为然地:“招人来呀。”

“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谁出来干活呀?”

若冲目光投向祺王:“看,这在和我们要人了。”

项子虚从容地说:“什么事都得有人去做不是,织机放在那里可不会自己久动起来吧?”

祺王笑道:“吃饭的时候,王妃说她想了一夜,觉得你说的法子可行。只是她有个条件。”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令项子虚措手不及。

若冲说道:“你说的那个法子是眼下唯一可以让百姓安定又能充盈国库的法子,赵文贞不仅是你的担保也是急需用钱的人,你可不能辜负了他。”

“赵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自当全力以赴……”项子虚正想要慷慨激扬的陈词一番被若冲打断了。

“知道你现在手里的钱不够开工的,我从京城里给你带来一个法子。我知道你现在背着债务,我可不想你为此而烦恼,我就想,反正这个鱼家的产业你也没买断,归府衙所有,我们就把你欠下的钱做一大股,入到这里头,您不就不用担心今年要还给府衙的钱了吗?”

此言一出,在场的无论是项子虚,还是祺王,吴省巡抚,金陵的知府都静下来了,直勾勾地望着若冲。

若冲笑道:“这样不好吗?大家以后可就是一口锅里吃饭的了。”

吴省巡抚上前:“娘娘,这么做怕是要上书内阁才行。”

若冲笑了笑,转看向李麟:“李公公,您还不说明自己的份吗?”

李麟上前一步,告诉众人,他是宫里司礼监派出来全权负责监管今年和西洋人丝绸生意以及调查祺王遇刺案的钦差大臣,按着宫里的要求,他过来督办一时不可公开,不可宣言。

李麟阳怪气地说着:“宫里就给了咱家三条指使,其一不能伤了宫里的颜面,其二不能损了国库的收入,其三,皇上说了在京里等着祺王一块儿过中秋节。”

项子虚有几分愤怒,强忍着:“我们可以支撑下去,不需要劳您费心。”

李麟笑说:“正值国难当头之际,无论是朝廷还是内宫都是很看重项先生的生意,你的生意我们自当大力扶持不是?”说完李麟从怀中掏出一本账本,记载着项子虚所有未还清的债务,一项一项地念着。

他们说话时,若冲拉着祺王往织布工坊内部走去,望着眼前织工熟练地cāo)控着眼前的织机,织布机声隆隆作响,若冲朝着祺王说了一句话,可是祺王没听清。

若冲附在祺王耳畔说:“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吗?”

“你能保证这个法子内阁愿意?”

“金蛋和生金蛋的鸡,你说他们会要谁?”

祺王一笑:“这样一来,就可以放着项子虚做大了。”

若冲却摇头说:“现在咱们的眼睛要放在巡抚和各州县的府衙上,刚才看巡抚的眼神,他并不想要生金蛋的鸡,说明什么呢?”

“他和项子虚是一伙儿的,他拿钱了。这个我知道一些,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道听途说可定不了罪。”

若冲说:“昨天夜里樱花内卫连夜来的消息给我,说是项子虚现在生意做大了,人变了。他以前不贪,可现在没了赵文贞护着他,他也要生存,只能做些不干净的事,这样一来花销就大了,人就想要权了,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不是去年的那个想着为国为民的他了,他过去说的话,现在都不可信了。”

祺王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以前有过接触?”

“内卫最大本事就是打探消息,我拿消息在你这儿入股,可以吗?”若冲玩笑着说道。

祺王点头:“行,你说什么都听你的。”

若冲有疑惑的目光打量着祺王:“听我的?你会吗?”

“我的消息眼线到了江南就几乎全断了,我这条线上可能有内,我现在就是个瞎子。”

若冲笑了:“那你还真是除了听我的话,别无选择了。”

祺王点头。

“那你给我什么好处?”若冲笑问着。

祺王饶有趣味地凑近她:“你要什么好处,我能给的都给你。”

若冲和祺王双目对望着,她说:“我要你休了我。”

祺王转过,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特地抓起若冲的手,拉着她往外走:“这里太吵了,我什么都听不清了。”

祺王攥得很紧,若冲的胳膊被弄得生疼。

“你不要再躲闪了,建造这间丝绸坊的人就是鱼难成,你现在脚下的每一块儿砖石,都埋藏着人命案,威胁,勒索,我是这样的人的女儿。和我在一起,你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

祺王斩钉截铁地:“你和他不一样,你不是坏人!”

“我是什么人,这重要吗?我是一个商和一个ji)女的女儿,我这一生救一百个人,一千个,一万个,都改变不了我就是个见不得人的jiàn)人,我从一出生就该去死!”

祺王咬牙切齿地抬手就给了若冲一记耳光:“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你是我见过从聪慧善良的女子,旁人谁都比不了。”

若冲捂着脸,继续怒道:“因为你对我有亏欠,因为你了解我是什么人,因为你是我的男人,你才这么说!”

祺王皱紧眉头:“正因为我是你男人,我说的才最算数,别人说的都不作数,他们说的都是栽赃嫁祸诬陷!”

若冲被说得有些许动容,祺王懊悔自己方才扇了若冲的耳光,见若冲被扇过耳光出红彤彤的。

他吞吞吐吐地,想攥住若冲,和她道歉,却不想若冲甩开他的手,大步离去……

第二八三章 桑农

项子虚一脸愁容地望着李麟。

“李公公,宋代人沈括就知道‘钱利于流’,我现在愁得是手里没有活钱,我要是答应让府衙入股,我给耕农给织工的钱要是不够了,作为东家的你们,能给钱吗?”

李麟点头:“能。”

项子虚接着问:“给多少,怎么分呀?”

“我们今天已经向所有借钱给您的人,发了邀请。过几天,大家聚齐了就在这里给您说入股的事,咱们一起商量。”

众人面面相觑,安静下来。一对无用的话语之后,祺王夫妇走了,李麟也跟着一道去了。

“你说怎么办,现在李麟要入股。”知府大人说道。

项子虚颌首不语。

巡抚说:“你不是说已经和黄公公谈好了吗?怎么内庭的人要横插一脚?金陵府衙那些个宫里的监办,都白养活了?!”

项子虚说道:“现在要着急的不是这些,是一旦有外人入股,就会有人查我们的账目,去年一年的账大家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知府问:“这要怎么办?总不能违抗上头的指令吧?”

项子虚摇头:“太子一倒,就全乱了,宫里的黄公公看来现在也不是说一不二的人了。我们得找个新靠山。”

“谁做靠山?”

项子虚摇摇头:“我要是有靠山,我现在还会坐在这里吗?赵文贞是指望不上了,黄保也是,其他人的不会给我们说话。”

话说,祺王和若冲微服私访,轻车简从,往桑农的耕地去了。

见众人在田里扛着锄头,聚在一起说了些什么又转身要往上游走去。

李麟上前拦住领头的人,努力地压低声音问他们:“你们不耕田要干嘛去?”

领头的人指指河沟:“上游把水断了两天了,还让不让我们活了?我们要去上头开闸放水。”

祺王听了,上前一看,地里的桑苗都已经蔫了,祺王皱着眉头问:“上游是不是没水了吗?”

领头的人说道:“前些天说是要给上头的田浇水堵住闸口,灌溉上头的田,可是今天他们另外几个村的人说上头的分渠,不让水流过我们村的地,这还有天理吗!”

祺王问:“上游是那个村儿的地,怎么如此霸道?”

领头的人说道:“上头是项子虚,项老板自己家耕种的地。”

祺王恍然大悟地:“走去上头!”

祺王与桑农一道往上游走去,命令若冲和李麟待在下头等他。

项子虚家的长工在田里忙活着,下游种地的桑农上前就去开闸放水。

“你们干嘛呢?”项家的长工说。

“你们这里的水都要漫到田里了,下头的地都干了,不开闸还要干嘛?”

项家的长工指着自己的地说:“你给我看清楚了,我们这是稻田,要的就是水泡着。”

“那旁边的田呢?都是稻米吗?”领头的桑农问。

长工指着领头的说:“你是来找茬儿的?我愿意堵就堵,和你有什么关系,回去回去!”

领头的不从,打开闸口,让水往下游流去。

长工指着领头的人:“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等着,我这就告诉我家老爷,让他请官爷来抓你们。”

祺王听到这一句,顿时气愤了:“你要官爷以什么罪责来拿他们?”

长工瞥一眼祺王,见是个生得白白净净的年轻人,做读书人的打扮,不屑一笑:“看样子你和他们这些人不是一伙儿的,劝你,别沾上事,回去读你的书。”

祺王问:“农忙时节,擅自作主把水给切了,你知道你这么做可以判罪吗?”

长工冷笑一声:“听你不是本地口音,你知道我家老爷是谁吗?”

祺王说:“我管他是谁,断了别人的水断了人家的活路就是不行。”

长工笑道:“好大的口气!年轻人,别和这群人一块,他们这些人给脸不要脸。”

祺王问:“你告诉我,他们做什么什么了?”

长工颐指气使地望着桑农们说:“这些人现在种的田都是我家老爷买来的,给他们种是看得起他们,居然还要我家老爷要五五分。”

祺王一怔,他去过的几个地方不都因为五五分耕农养不活自己才要三七分成的吗,怎么这里会这样。

“不一直是五五吗?”

领头的人说:“什么五五,那时给上头的钦差大臣看的,我们只能拿到三成,这三成怎么养得活一家子?”

长工笑说:“怎么养不活,你种出来的多不就得的多了吗?还有你们家里闲着的人,不是可以去丝绸坊干活吗?那还不是一样挣钱。”

祺王没在这个问题和他纠缠,质问道:“府衙现在说的是五五,怎么到了你们这儿就变了。”

长工笑笑:“扣下来那两成算在水里了,要是没有水,他们种什么呀?”

祺王怒道:“你们不知道祺王在吗?”

长工更是笑了:“知道,人家不会到这片来,他去的那几个地方都是打点好了的,哄着他玩的,你当他真能知道这些事?小白脸劝你不要在这儿和他们这些人混在一起,要是我们发现有人出去乱说话,你,嘿嘿……”

祺王指着长工说:“去,把你家老爷和抓我们的人给我喊来,不要你们去找我,我今天就要和他们说清楚这件事。”

“年轻人不要难为自己。”说着,长工去拍祺王的肩膀,祺王抓起他的手指便掰折了。

那人大喊一声,握着手指啐了一口:“妈的!给脸不要脸了,给我打!”

领头的人见了,便上去帮为他们说话的祺王和项家的长工们打架。

若冲和李麟在下头,看见来了水,可却不见祺王他们回来,心急起来。拉着李麟一块儿往上游走去,看见那十几号人乱作一团,在田里打架,若冲看见祺王也在其中,忙指着让李麟上去帮忙。

李麟在内卫里有些年头,也是一身武艺,下手快准狠。

他上前去,将和祺王打斗的长工头子,从他身后揪住衣襟一把,按住的他的头,拔出随身的短刀夹在他脖颈上。

那人挣不开便骂道:“你撒开老子,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做。”

李麟冷哼一声:“你敢殴打祺王爷,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众人一听李麟说出“祺王爷”,陆续停手。

“祺王爷?”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祺王,一些人跪下磕头问安,感谢恩德。另一伙人下跪乞求祺王扰民。

若冲上前来,拉着祺王就往回走。

李麟松开长工,用他的阴森森的声音说:“是我跟着你回去和你家老爷说,还是你自己去?”

长工吓得直打哆嗦,磕磕绊绊地:“不敢劳烦大爷……”

第二八四章 嫁祸

项宅,西院。

祺王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杯里驴饮解渴。若冲在自己的行李中找白药和纱布。

“别找了,就是点皮外伤。”

若冲不停继续翻箱倒柜,口中自言自语地念着:“我记得早上我放在这儿的,死李麟把我东西收哪儿去了……”

祺王听着若冲自言自语,感觉自己回到从前,便不再劝她,在一旁望着她急得满头大汗。

终于若冲在自己的床头找到了药,这才想起来是自己随手放得,便不再骂骂咧咧。捧着药上前去,和祺王面对面坐着,仔细观察他的伤口。

“还好不重,要不就破相了。”

祺王笑问:“破相就破相呗,反正我可不喜欢被人喊我小白脸。”

若冲乜了他一眼,轻手轻脚地给他上药:“你怎么会一辈子是小白脸呢?过几年就是老白脸。”

祺王哈哈大笑,扯着脸跟着一块儿疼。若冲趁机拍了拍他的脸,祺王疼得张牙舞爪,若冲却一本正经地:“这个药抹上就要拍一拍。”

祺王撒娇:“疼!你轻点!”

若冲叹了一口:“你还知道疼?和人打架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了?”

“事赶上了,人家先打我的,不是我挑事的。”

若冲轻轻一掐祺王的胳膊,祺王“嗷”地叫了一声。

若冲只觉得祺王矫情,白了他一眼:“你不会跑吗?你不会躲着点吗?人家打你,你就跑呀!”

“你说得这叫什么话,我一大爷们和人家打架,人家打我我跑?多丢人呀!”

若冲瞪着他:“别人打,你也不能打!”

“凭什么?”

“就凭你身上还有伤!你伤才好就出去打架,万一出了事怎么?你受伤的地方,要是再偏一点点,你就没命了!”

若冲声音很大,让在外头的李麟和魏大宝都怔住了。

祺王愣了愣,望着在气头上的若冲心中偷笑着,可是他却忍着。和若冲依旧事以前那副相互不待见的模样,和她说:“你又不是我母后,我要你管着我?烦死了。”

说着祺王站起身要往外走,若冲一把按住他,冷冷地说:“把衣裳脱了!”

祺王知道自己身上还有几处伤口在隐隐作痛,也不想让若冲看了心里难受,一把夺过药瓶。

“我才不要你给我上药呢,笨手笨脚地,上个药像是又被打了一顿似的!”

若冲乜了他一眼:“那你自己拿去,用完记得还给我!”

“我才不呢,我自己留着用。”

若冲瞪大眼睛:“我给你保管!要不你自己都不记得用。”

祺王愣了愣,不理会若冲拿着药回屋去,让魏大宝给他上药。嘱咐魏大宝不要告诉若冲自己的伤口的崩开出血的事。

项子虚从长工得了消息,着急忙活地往回跑。

刚刚跨入家门,便让若冲给拦住了。

“王妃这是有话要说?”

若冲直言说:“我已经叫人去请巡抚大人,布政使,按察使三位大人了。”

“王妃,这就是误会,不至于吧?”项子虚笑笑。

若冲绕过项子虚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长工,说:“王爷现在全身都是伤,李麟大人说现在完全可以怀疑您就是刺杀祺王爷的主谋。”

项子虚一怔:“这就是他妈的两码事。”

若冲盯着项子虚:“可你有证明这是两码事的证据吗?我们没有证明这是同一件事证据,也没有事两件事的证据。”

项子虚叹息一声,口中喃喃地念了句:“祸起萧墙呀……”

此时巡抚大人,布政使,按察使三位来了,若冲神情哀伤地用手绢捂着脸。挑眼瞥了一样木子左,木子左趁着众人不留意,偷偷溜了,木子右警惕地上前,守护在若冲身旁。

若冲嘤嘤地掩面而泣,众人望着他不知所措。

项子虚问:“此事由本家的家奴引起,这就将他送到府衙去按律严处。”

若冲用手绢掩面,喃喃地:“太可怕,他们一群人围着拳打脚踢……”面对若冲的哭泣,巡抚提出去看完祺王,询问伤情,李麟端着茶杯,尖着嗓音说:“王爷接连被伤两次,现在咱家按着规矩不能让任何人见王爷。放着有人加害于他。”

按察使上前说道:“上差,这能不能交个底,王爷现在伤成什么样了?”

李麟咣当一声,件茶杯扣在桌案上,吓得众人一惊。李麟质问:“你还问我?!您是按察使,王爷遇刺归你们管,我问你你管了吗?”

按察使说:“已经派人去查了,现在还在查,从未间断过。”

李麟生气地:“那你们查出什么了?没有查出一点儿线索,你就该知道,刺客刺杀不成,还会再来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刺杀成功。可你有派人守卫项家吗?你有派人保护王爷吗?暗地里盯梢总会吧?可王爷在田里出事的时候你的人在哪儿?看你不是失职,就是和刺客是一伙的!我现在完全可以给宫里去折子,要求查你!”

按察使道:“这怎么就可以把这么大个帽子扣在我们的头上。”

若冲这时候像是才听到李麟的话一般,止住泪水:“我来的时候就觉得怪,怎么王爷在项子虚府上这么久了,还去过很多地方去慰问桑农,怎么项家的人不认得祺王,桑农也不认得,不应该呀。不是说王爷已经把所有项子虚雇佣或是租种项家田地的桑农,都去了一遍吗?怎么会这样?”

布政使开口道:“金陵这么大,有缺失是难免的。”

李麟问:“是不是有些缺失,府衙都没有统计到?”

巡抚一怔:“怎么会呢?李公公多虑了。”

李麟笑笑:“但愿是多想了,要不然都不知道这种侵占百姓田地的事怎么往上说。”

此时若冲意味深长地看了项子虚一眼:“项先生没有做脑袋的事吧?”

项子虚低头:“不敢。”

突然间,听得大门传过来一阵乱哄哄的叫嚷声。项子虚连忙只会管家出去看一眼,众人沉默着喝茶,僵持不下。没过多会儿便见老管家急步往回跑来。

“回娘娘,回各位大人,外头聚集了一群刁民在闹事!”

众人惊讶地站起身来。

按察使大步上前:“大家请坐,我去看一眼,哪儿来的刁民敢在这儿闹事,全给法办了!”

说完,便大步向前走去,若冲坐下,和木子右互换眼神。

第二八六章 云谲

若冲起之后,便听得李麟来说发现墨樱内卫的行踪,说是墨樱内卫现在在东南沿海一带。

“那里不是在闹倭寇吗?”

李麟迟疑了一会儿,说:“说不好,正清道长现在已经投靠了赵文贞的队伍。”

“可为何要去投靠赵文贞?”

“利用赵文贞庇护他,比在哪儿都安全。赵文贞当年庇护过项子虚,也知道皇上不敢拿赵文贞怎么样。”

“那你尽快派人过去查查,裕王和赵文贞过不了多久就会过去。要是裕王先一步见到了师父,我也说不准裕王如何处置他。”

“娘娘这是要过去吗?”

若冲回道:“那是自然,我来就是为了保护我师父的。等到我找到了他,我就和他一块儿走,你留下来,帮着祺王做事。我已经和他说过了,只要你们能有所作为,有功绩,他就向上面给所有墨樱内卫请功,这样也就有理由让你们成为正式的官差,你们也就不必再躲躲藏藏了。”

李麟一面心怀愧疚,一面想方设法骗着若冲。

“我不去,您自己过去我怎么能放心呢?”

“可你要是陪着我去了,祺王怎么办?”

李麟不脱口而出:“我管不着他的事,您是我主子,我得在你边护着您。”

若冲点点头:“你既然不愿意跟着他,那我也不能勉强你。可是他边不能没人,你写封信给裕王,让他派人过来帮祺王爷。”

“主子,您怎么还在挂着祺王爷?您去海边才是危险呢!”

若冲摇头:“官场更是凶险异常,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祺王可以用一个误会将项子虚一军,项子虚也会用别的对付他,这不……还有我呀,要是我的世被他们知道了,祺王不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就是就是借此机会除掉祺王。”

李麟不满地:“他那样对你,他活该。”

若冲摇头:“我想过,要是我是他,我也许也会对边这么一个随时会致我于死地的人下手。人无完人,祺王确实有错,可是谁没错呢?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不会有错,一是没出生的人,二是死了的人,我们在这世上就会有错,源源不断的错促成了我们的一生,还有整个家族的一生。”

李麟笑了笑,问:“您心里是裕王爷更多,还是祺王?”

若冲没有多想直接说:“当然是祺王,这个人更让人心疼,皇后娘娘说的。”

“那裕王呢?”

若冲想了一会,只说:“都过去了。”

李麟本想和若冲说清裕王所做的事,可望着若冲,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随后若冲去东院和祺王说了自己要去前线的事找正清道长的事,祺王板着脸孔。

“你可以让别人去,那里太危险了。”祺王没有理会若冲,继续低头看公文。

“我师父现在他知道皇上要杀他,他不会见除我之外的任何人。”

祺王没好气地:“那就在这里等他来找你。”

“我了解他,我没有危险他不会来见我。我去了前线他就一定会出现。”若冲说。

“你想让他去救你,那他要是不去呢?你信他,可他怎么对你,你对他而言无非就是个往上爬的梯子,你现在对他而言已经无用了,他还会冒着危险去找你,他信你吗?”祺王质问。

“我觉得他会。”

“就算他会,我也不会让你去。”

若冲问:“你拦得住我吗?”

祺王噎住了,瞪着若冲。

若冲接着说:“我会把李麟带去,我知道你这里危险,我不放心项子虚他们。我现在已经写信给裕王让他派人来你手下,我点名要了林楠,那个人根骨正,能办事,好好用他,将来办大事要靠那样的人。关于所有樱花内卫这些人我还是那句话,要是他们立功了,给他一个正式的职位,让他们也能走到人前堂堂正正的和家人说他们是干嘛的。”

“你只觉得我危险,你想过你自己吗?”祺王问。

“我对你这算不得好,没有我才是真正的对你好。”

半晌,祺王鼻头一酸,转夺门而出。祺王在门外等躲在墙角,偷偷望着若冲东院出来,和魏大宝说着祺王的伤势,若冲叮嘱他要记得上药,祺王的眼睛湿润了。

他在嘟哝着:“你就不能自己放过自己吗……他做的事,与你何干?”

等得魏大宝回来,祺王便下令说:“我要亲自下厨,给若冲做顿饭。”

魏大宝怔住了:“王爷,奴才没听清楚,您再说一遍。”

“本王要给王妃下厨,做菜。”

一旁的木子右也吃了一惊,不敢相信。

“王爷,您这是怎么回事儿?”魏大宝笑问。

祺王说:“我现在又不能出去,就不能做别的吗?别废话,去,把厨房里的人叫走,你们来帮我打杂。”

魏大宝问:“您会做菜吗?”

祺王看看木子右,问:“你会吗?”

木子右摇摇头:“不会,不过我知道就是放锅里,调个味,熟了也就行了。”

祺王不以为然地:“留下个他们的厨子在旁边教本王,不就得了?多大点儿事儿。”

说完,魏大宝便下去忙活了。

若冲今的午膳来的比平晚了许多,只有四个菜。若冲看着四盘菜,还有一锅汤,举起的筷子有给放下了。

最后祺王端着两碗米饭进屋来,他刚一进屋,若冲便问道他上有一股子油味,在侧过头望着祺王散乱的发鬓。

“您这是又跑哪儿去了?”

祺王笑盈盈地说道:“都说君子远庖厨,可本王今天要装病,无所事事,去厨房找点儿事做。”

若冲心里乐开了花,满脸对切着笑容。

“这就是你做的?”若冲指着桌上的四菜一汤问。

“汤是厨子早就顿上了的,菜是本王炒的。”

随后若冲一一尝了每道菜,不做声不说话,只是笑,然后吃了两口米饭。

等若冲咽下去了,她才说:“还行。”

祺王嘟囔着:“什么叫还行?”

若冲指着炒鸡蛋,说:“这个鸡蛋,您没放盐。”

随后指着一旁的青椒炒说:“这个炒,您炒熟了吗?”若冲夹出一块儿来,说:“这还带着血丝呢!”

“这个青菜,您不是炒的吧?这是油炸的吧?”

“还有这个糖醋鱼,我说我喜欢吃糖醋鱼,可您也只往里面搁糖和醋吧?”

祺王压着脑袋:“那这个饭呢?”

“夹生了。”若冲说。

祺王低头吃了两口,直接给吐了出来。可看若冲坐在他对面平静地吃着他做的菜。

“别吃了,让人做新的吧。”

若冲不以为然地:“你难得做一次,我就赏脸都吃了呗。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

“以后别做饭了,太难吃了。”

“这还用你说?”

……

第二八七章 东南

饭后,若冲送祺王回房午休。本给他上药,看看伤口,可祺王却说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必劳烦她。

若冲便说:“既然您这里我帮不上什么忙,我就回不争观待几天去,那里清静,也更安全。”

“你回去可以,可也要小心,刺杀我的人是谁现在还没找到呢……把你带来的墨樱内卫都带上,有这些人保护你,我才能放心。”

若冲笑笑:“又不是去什么危险之地,带上李麟和几个武艺高强的也就是了。这么多人青藤宫也住不下。”

若冲这样一说,祺王相信若冲是要回不争观,便答应放若冲离开。

若冲第二便动离开金陵。

临行前,祺王递给了若冲一把油纸伞,若冲双手捧过。

“你这也太不吉利了吧,送什么不好送一把伞。”

祺王乜她一眼:“闭嘴!晴带雨伞,有备无患。还有……以前从你一把匕首,给你防的,现在给你一把伞事项和你说,你不要担心,我可以为你遮风挡雨。”

若冲强忍着心酸。

“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你说这些作甚?”

祺王点头。

若冲又说道:“你要是有空研究研究做菜的手艺,等我回来再给我做,成吗?”

“好……”

听过祺王的话,若冲连忙扭头拉过木子右的手,说:“照顾好王爷。”

随后若冲转,钻入马车离开了。

在车里,若冲眼泪流了出来,李麟给她递上手帕。等走远了,李麟才说:“您真的不回来了吗?”

若冲低头望着抱在怀中的油纸伞,摇摇头。

若冲去了一趟不争观,将所有内卫留在青藤宫。她自己领着李麟偷偷往东南方向去了。李麟说自己爷不想回去了,他回到京城,横竖都是死,不如跟着若冲正清道长一起逃走。

武林,总督府。

裕王得到了李麟的派人送过来密函,请求他派人支援祺王。裕王将密函给旁的正清道长看了看。

正清道长当即拍案而起:“冲儿怎么想的,现在去前线不是找死吗?”

裕王想了想说道:“项子虚说你在那边,她可不就担心过去了吗?”

正清道长问:“赵文贞何时过去?”

裕王摇头:“这是机密,他不会提前与我说的。我说要和他一起过去,可是他说这腿脚走路尚且不稳当不要去给他添乱,他让我去盯着项子虚,保证后方粮草。”

“你不过去?”正清道长问。

“本王要去找祺王,和他一起打老虎,在后方坐镇。项子虚已经不可信赖了,我们不能把后方交给我们不信任的人。”

正清道长狐疑不决,一面他想趁着赵文贞的军马在东南趁机起事,另一面他现在又担心若冲的安危。

沿海一个小渔村外。

这个村子看似只是个普通的沿海渔村,若冲走到村口,坐在村头的大树下,休息。

几个女人从外面赶集回来,望见若冲和李麟两个人牵着两匹马在村口休整。若冲从怀中掏出几颗糖果来,望着她们后的小孩儿,招招手。

“过来,这有糖。”

一个小女孩儿胆子大些,往前几步,伸手捻起一颗若冲手掌心中的糖果,便往回跑。见她如此失礼,若冲只是笑着对李麟说:“这孩子有些怕生。”

李麟附和:“小孩儿都这样。”

小女孩将糖果往嘴里一塞,一旁玩耍的几个小孩儿看见了,围着她问好不好吃,女孩点点头。若冲在后喊:“就这几颗,你们过来拿。”孩子们一拥而上,将若冲手中的糖果抢去,跑回村子。

一个穿着粗布红衣,梳着两个髻看上去十分机敏的女子上前来,手中握着一支长长的铁钗向他们二人走来。

“你们不是本地的?”

若冲拦住想要开口说话的李麟,说道:“金陵过来的,找人。”

女子一听若冲这南方口音,松了一口气。

“找什么人?”

若冲直言说:“我师父,头发全白了,还有稀稀拉拉的白胡子。”

女子听了,说:“这样的老人每村都有几个,你怎么找?”

若冲笑笑:“我师父是个道士,他是前不久来的吧……听说在帮着抗倭,我爷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儿,就沿着海,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找,总能找到的。”

女子摇头:“就这么你们两个人,找到猴年马月去。要我说,你师父既然是抗倭的,我替你去问问我哥去,说不准他有主意。”

“多谢。”若冲才说完,有问:“你看天也不早了,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投宿一宿,我们可以付钱。”

女子拒绝说:“现在闹倭寇,我们这些临海的村子都危险着呢,你们留在这可不安全。看你这样子,也是个小姐,还是去城里吧,那里有官府的守着,要我说你们现在走快点,能在宵之前赶进城,明天再来吧。”

若冲抬头看看太阳已经西斜,与这个红衣女子告辞,便顺着官道往回走去。却不想因为闹战事的缘故,这附近关城门比其他地方早了许多。若冲和李麟进不了城,在附近转悠了一圈也找不到驿站可以住下,眼看就要露宿荒野。

李麟说返回红衣女子所在的村子,在哪里留宿或许能行。若冲没了主意只好答应。

小渔村,两个年轻的男人手中提着刀在村口守卫。听见马蹄声,二人警觉起来,借着月光二人闻声看去。

“什么人?”

若冲下马说道:“路过的,白天来过这里,我们回城晚了进不去,想在贵地借宿一宿。”

二人听若冲说话是个女子,稍微放下心来,举着火把看过去。

“你们两个是夫妻?”

若冲侧头看了李麟一眼,说道:“他是我哥。”

一个年轻的男人说:“进村……这个我们要问村长,二位请稍等。”

说着一人进去通报,一人提着刀继续守在村口。

过了一会儿,一群人举着火把来了,红衣女子也在其中看见若冲,便说:“原来是你们!”

若冲说:“我们回去晚了进不了城。”

红衣女子看看若冲,又看了一眼李麟,莞尔一笑,请二人进村,告之二人此地叫徐家村。

红衣女子名叫徐凤,是村长的女儿,前不久村长去世,现在村长一职由徐凤的哥哥徐则暂时接管。

徐家兄妹将若冲和李麟二人安置在他们家中。

第二八八章 渔村

徐家给若冲和李麟送了两碗杂色米饭,两碟咸菜,徐凤给二人上茶水。李麟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徐凤不时会看向他。收了饭碟之后,徐氏给二人送来两棉被,一壶水。

回屋之后,徐凤问徐氏:“嫂子,那个哥哥长得白净的。”

徐氏笑笑:“你看上了?”

徐凤脸一红:“说什么话呢……就是说这兄妹俩长得真好,我一辈子都没见过有那么好看的女子。还有那个男的,是不是个哑巴?”

徐氏拉过徐凤的手说:“他们可不是一般人,你说一般人见了门口那种刀枪棍棒的阵势,能不怕?还能和他们一样像没事人一样?”

徐凤一惊:“他们不会是细吧?”

徐氏摇头:“这个可不好说,你哥哥说了这附近的几个村里就没来过满头白发的老人。你今晚也就盯着点他们。”

徐凤应下。

一阵风吹过,徐凤抱着一柄从哥哥那里拿来的刀坐在院里。

“咯吱”门响了。

徐凤躲到墙角偷偷看着——李麟端着水盆从房间中走出,感觉到有响动,李麟借着屋里传出那微弱的光闻声看去。

徐凤自知藏不住,将刀往后一藏,忙跑出来,却不想在转角和李麟撞了个满怀。

盛满水的盆“咣当”落地,惊醒了院里的狗。

“你没事吧?”徐凤看见李麟的衣裳都湿了,便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拭。

李麟淡淡地说道:“不碍事的,你没伤着吧?”说着,李麟推开了徐凤。

徐凤一怔:“你会说话?”

李麟笑笑:“我可没说我不会说话。”

“那你刚才一直闭着嘴。”

“我不想说话而已。”李麟自知自己声音尖细听着古怪,故而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开口,让人猜疑自己的份。

徐凤憨笑:“你衣服脏了,脱下来我帮你洗好了还给你。”

“不必了,我自己来。还有,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也别瞎晃悠了,早点回去休息。”李麟蹲下拾起地上的盆,往回走,后脊梁对着徐凤说:“以后不要把刀别在后,当心伤着你自己。”

徐凤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李麟走到井边打水:“要不是我扶住你,你就摔了。”

徐凤拿出后的刀走到李麟后,试探地望李麟砍去。

李麟透过影子看见,一转,便握住了徐凤的胳膊,夺过她手中的刀。

“小姑娘家家的,玩什么不好,玩刀子。”李麟将刀放在井边。

徐凤不恼,反而欢喜地:“看来你还有两下子。”

李麟打满水,将盆放在地上,拾起井口边上的刀,另一手扶过刀刃。

“这个刀钝了点,明天我给你磨磨。”说着李麟握住刀刃,刀尖朝向自己,将刀柄递给徐凤。

徐凤接过刀,问:“你刚刚那招能不能教教我?”

李麟端起盆捧起水洗脸。

“刚才不是给你打水洗脸了吗,干吗要冷水洗?”

徐凤说这话,李麟一个猛子浸入水中去憋气。

好一阵才抬起头来,揩干脸上的水。

“不用我教你,你握刀的手法不对,那样做我很容易抽走你的刀。要反过来握刀,这样你刺人的时候更好发力。”

徐凤照着李麟说的,反过来握刀,凑到李麟面前递过刀去,问:“是这样?”

李麟往后一仰,将快贴到自己脸上的刀推开,点点头。

徐凤憨笑着:“谢谢你了。”

李麟和颜悦色地:“你干嘛要玩刀呢?”

徐凤撸起袖子,指着一条一寸的伤疤说:“小时候,我们这里来了几个东瀛浪人。村里男人都出去打渔了,我们村子就这么着被打劫了,我上有好几处伤口都是他们弄的……”

李麟皱眉:“对不住,我不该问。”

徐凤笑笑,将衣袖放下:“有妈祖保佑,我是没死,当年村里好多和我一样大的孩子都不在了,因为我手里有一把刀,我捅死了一个坏人。那一年,我只有十岁。”

天至拂晓,海波汹涌,狂风呼啸。

“倭寇来了!”

几声大喊,紧随着锣鼓声,整个村子的人醒了过来,大家拾起农具,老弱妇孺统统往村中的祠堂跑去,男人们提着农具到村外和倭寇厮杀,徐则还派出一队人去附近求救。

一艘船的倭寇上岸来,徐家村的一个劲儿往后推直到退入祠堂。

李麟在祠堂门外提着剑守着门口,直到徐则进入祠堂,他在退入祠堂,却不想门还没关上,一个东瀛浪人奋力挤了大半个子进来,卡在门口。

李麟和徐则努力想合上门,汤师爷和徐凤想要将东瀛浪人退出去,僵持之下,外头的人在奋力推门。

躲在一旁吓得满脸泪水的若冲,看着祠堂的门眼看就要被打开。

若冲两大步上前,抽出李麟的环首刀,朝着那个东瀛人一通乱砍,溅得她满脸鲜血。

汤师爷和徐凤才瞅准机会将被若冲刺得浑都是血的东瀛人拉了进来,徐则李麟连忙将门闩上。

众人望着高耸的院墙,想这群人也翻不过松了一口气,可若冲却握着刀痴痴地守在倒在血泊中挣扎的东瀛人,瑟瑟发抖。

李麟上前:“援兵马上就能过来,您等一会儿就没事了。”

若冲一面流着泪,一面看着地上的人:“我害怕……”

李麟抽走若冲手中的刀。

“没事的,没事的……”

若冲矗立在原地,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李麟扶着她往祠堂里面走,若冲痴呆地抱着腿哭。

徐凤过去一刀结果了倒在地上的东瀛人,转去看望若冲。

“你妹妹怎么了?”

“她胆子小,第一次见这阵势,被吓着了。”

徐凤笑笑:“她下手可够狠的。”

李麟瞥了徐凤一眼,蹲下来,掏出手绢给若冲擦拭脸上和手上的血迹。

外头的倭寇一部分人想方设法想要闯入祠堂,另一部分人各家各户抢劫粮食钱财。

祠堂中的人都静静地等待援兵赶来营救他们。

而外头的东瀛人用汉语喊着:“把里面的女人交出来,我们可以放过你们……”

言语中,透出一股子令人反感的戏虐笑声。

李麟的手放在刀上,他说着:“我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把你送回去,放心。”

徐凤听到李麟的话,朝着若冲投去羡慕的目光,随后徐凤发髻中的两支铁簪,她取下一支递给若冲。

“把自己藏好,逃得出去就逃,逃不出去就用这个做个了断,来世投个好人家。”徐凤说。

若冲呆了。

第二八九章 祠堂

官道上,一匹匹战马飞奔着,马蹄溅起泥浆带着石子儿,四处飞散……

一个时辰后,箭雨落在徐家村的各处,混乱一片。一阵喊杀声传来。

倭寇一个劲儿地撞祠堂的大门,想要冲进来挟持人质。

“咚!”

“咚!”

“咚!”

几声之后,外头的倭寇从各家各户找来梯子想要往里翻,祠堂里的村民看见高高的前头上站着人,女人吓得尖叫不已。

徐则领着村里的青壮年,提着大刀,鱼叉,将老弱妇孺护在中间,翻进来一个倭寇,他们上前砍杀一个,满地的鲜血,汤师爷上前去将祠堂的大门打开,倭寇个官军涌来进来……

无论如何,若冲也没有想到领着人来救她的是祺王。一阵厮杀之后,祺王浑鲜血。

李麟和为若冲效力的墨樱内卫们在帮着村民清理遍地的尸首,倭寇放一边,大荣百姓,死去的内卫和府衙的人放在一边。夏炎炎,海风浪来袭得尽快将这些尸处理,避免引起瘟疫。

“你怎么来了?”

祺王有气有恨:“你走的第二天我就去青藤宫看你,内卫告诉我你的去向,我连忙南下昨天刚到和赵文贞的军队汇合到处找你……听说这里来了倭寇,我就来了……我也不知道你在不在这里,可我想这里最危险,要是你不在你就是安全的,我可以慢慢找……”

“你傻呀,这里这么危险……”

“正因为危险才要来救你带你回去,你要是游山玩水我才去惹你烦心呢!”

祺王话音刚落,若冲抱住了他,若冲泪水模糊的双眸。

徐凤看着眼前这一幕,去李麟旁帮他搬运尸体。

“那个将军,是你妹夫?”

李麟摇头:“我骗了你们,她不是我妹妹,她是祺王妃,那个将军是祺王爷。”

徐凤一怔:“那你是什么人?”

“我什么人不是。”说完,李麟低头干活不再说话。

徐家。

若冲为祺王擦去脸上的血污泥垢,剪开祺王的衣裳,血粘住衣裳,若冲只能用水一点儿一点儿为他擦拭。祺王痛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咬牙着。

“你不在金陵,不怕项子虚他们搞鬼吗?”若冲问。

祺王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回去准备的时候,裕王过来了,你师父和他在一起。现在大家的份都已经是明面上的,不需要遮遮掩掩。他们对付项子虚,裕王也是有私心的。”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若冲问。

祺王说:“我和裕王做了交易,他要保项子虚的命,我要保你师父和你的命。金陵的事,我交给他去做了。”

若冲愤怒地站起来:“你给他去做?那我们之前做的,岂不白费了,你的一箭,还有一顿大可不白挨了吗?”

祺王也是为难:“我有我的难处,我要保住你和你师父的命,裕王拿你师父的命要挟我把项子虚的事交给他去做,我能让他杀了你师父吗?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不过你放心,项子虚和桑农签订的条款已经签好了,今年桑农不会有事。裕王接手的时候,也答应过我,不会让前方打仗没有军饷的。”

若冲心中百感交集,继续给祺王上药,看见他上,旧伤之后添上新伤。

“那你怎么办?你现在要做什么?”

“我代替赵文贞剿倭,赵文贞把他的兵符给了我。”

“你?!”

“赵文贞在旁边军营里,他也是在前不久赶来的,为了早一点到,他们夜兼程,他从马上摔了下来,伤得不轻。赵文贞这些年体一直不大好,却没和上面说起,一直偷偷地调理着,况不妙。”

“他手下这么多人,总不能要你去前线吧?”

“是我主动要的,若冲……我想过了,要是赵文贞去了,我接替他的职务,我就不怕父皇了,我就有能力保护好你和你师父。”

“打仗是九死一生的事,和你们争权夺利不同!你有没有想过?!”

“我知道,可我不能不去做,为国为家,我必须这么做。”

若冲用手指拭了眼圈,转出门去了。随后给他端来一碗粥,将筷子交在他手中,神冷漠。

祺王端着面狼吐虎咽,若冲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若冲平时一张嘴总是说个不停,这会儿她一言不发,也不和他说笑打闹祺王不适,放下碗筷来,哑然一笑。

“平时就你话多,今天看本王伤成这样,你怎么一句不说了?”

若冲压着头,不敢看他。

“你要听什么?”

“你也看到了,战场那个样子。万一我回不去了,你帮我带话给龚师父,善恶不可以同道……”

若冲打断了他:“我和他不熟,说不上话的。”

“若冲,你知道和你文术最大的区别吗?她是绕指柔,你是百炼钢,你太锋利了。”祺王柔目洒在若冲肮脏长满尘土的脸庞上。

“幼清,要我是一把刀,你会带着我上战场吗?”若冲与他双眸相对,若冲浅浅地笑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多。

祺王摇摇头:“我舍不得。”

“别说了,睡一会儿吧,我走了。”若冲收拾了碗筷,起要走。

祺王站起来,伤口撕开,扯得生疼:“若冲……”

若冲再次打断他:“我不能给你带话,我也不听你的任何话,你把话咽下去,带着它们上战场,等你回来亲口告诉我。”

说完若冲急速夺门而出,到了屋外她仰望着天,深深叹出一口气,泪水流从嘴角流入,分外苦涩。

军营中不能有女子进入,祺王只好派命令李麟将若冲送回金陵等待消息,因为人手不足,祺王只好劳烦徐家村派人送若冲回金陵。

而徐家村有几分武艺的壮丁昨便已经报名参军,剩下有几分武艺有能离开徐家村选来选去只有徐凤一人。徐凤也说想跟在祺王妃边,去金陵走走看看,开阔眼界。

徐则并未阻拦,祺王将与李麟一同护送若冲回金陵的是个女子,便一口答应下来。

临行前,若冲告之祺王,她回金陵之后,会接过墨樱内卫的职权,监督裕王的樱花内卫,盯住项子虚。若冲让祺王放心,后方一定会按时按量将粮草弹药送完前线。祺王自知自己劝说无用,只能叮嘱若冲万事小心。

第二九〇章 伊人院

金陵,伊人院。

雕栏画栋,假山水荷,莺歌燕舞,一片喷金吐玉的辉煌,俨然不见百里之外倭寇扰边境的急迫。

裕王独自进入一人院,伊人院那些美貌妖娆姑娘见了他穿绫罗,容貌俊雅,杵着一支紫檀木的拐杖。一个个ji)女伶俐机变,涌上前去搔首弄姿,卖弄风姿。

裕王也不生涩,一根飘带晃过眼前,他伸手一拉,一位正在舞蹈的ji)女被他拉入怀中,裕王颌首细嗅之。

女子脸上微红,一对儿闪动的眼眸给裕王抛了个媚眼,施以柔。

楼上的若冲做男子的打扮,一灰衫,儒雅俊秀。她俯瞰裕王再楼下与众人游戏欢乐,悠扬婉约的乐声传入耳中。

“主子,我把裕王爷请上来。”李麟问。

“算了,人家在兴头上,干嘛打扰人家?”若冲冷哼一声。

“他或许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呢?”

若冲摇头,努努嘴:“这么老练,不像是新客。”

“主子,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李麟试探地看着若冲。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别说。”若冲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与众人嬉戏的裕王上。

“您想知道裕王的腿,是怎么瘸了的吗?”

若冲扭头看了李麟一眼:“与我何干?”

“当初你和三司一块儿查凌家的事,裕王却让项子虚准备通关文碟,他想带你坐去年西洋人的船离开大荣。可是你不愿意,还和他对着干,他将自己收集了近十年的,关于那些案件的证据付之一炬,他就是为了保住你的命。之后他就被带进了宫,他求皇上放了你,被当时龙颜大怒的皇上打断了腿,差点就过去了。”

“之后呢?为何没人和说?为何他没告诉我。”若冲错愕惊讶。

“不是王爷不想去找你,而是他被足了。他出不去,当时我们所有人都被停职足,没人可以去告诉你裕王的况。”李麟哽咽住了。

过了许久,若冲擦去泪水:“他对我做这些,不过是因为他亏欠我的。他害过我,还骗了我,他就自取,没什么可惜的。”

“您错了,他是真心对你的。”

“我不信,他对裕王妃相敬如宾,他们有一个女儿,现在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

李麟看着楼下的裕王:“和你现在看到一样,都是假的……小郡主不是裕王的孩子。”

若冲怔住了。

“裕王知道吗?”

“郡主是衸王的孩子,所以才有了后来裕王打伤衸王的事,裕王没有把自己的委屈和恨,放在郡主上,这一点我是真佩服他,换做别人怕是做不到的。”

此时的裕王看见楼上的若冲和李麟二人,他连忙上楼来。来至若冲面前,一脸嬉笑的裕王被若冲当即便扇来一记耳光。

“你?!”裕王愤怒地瞪着她。

“王妃在京中给你怀孩子,你在这儿寻欢作乐,染上花柳病,你对得起她吗?”

“本王做事与你何干?”裕王责问。

若冲转进了包厢,合上门。

裕王指着若冲,问李麟:“她这是发哪门子邪火?”

李麟悻悻地说道:“奴才将您这腿怎么伤的事和她说了。”

裕王方才只是假装恼怒,看见若冲平安回来,心中说不出的欢愉,即便是当头挨了一记耳光,他也不在乎,可是得知李麟将自己隐瞒的事告知了若冲。自己这几月来的努力白费,他恼怒不已。

“你和她说这做甚?你还嫌她不过难过吗?”

“你知道祺王怎么对她的吗?水刑,您知道吧?”

裕王先是愣了愣:“本王不听你胡言乱语。”

“要是祺王有朝一,为了皇位要除掉她呢?”

“那是他们的事,对本王来说,这一切都过去了,若冲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李麟冷凝着裕王:“真心话?”

裕王冷笑着问:“难道有关吗?”

“那奴才记下了,以后不会求您。”

厢房内,只有一壶清酒,四碟小菜。李麟斟了两杯酒。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若冲说道。

“大家还得吃饭呀,从不能为了国事,将秦淮河边上的秦楼楚馆都关了吧?”裕王说。

若冲侧目看向窗外,河道上的花船传来各式各样的词曲,其中夹杂着不同地方的口音。

“裕王爷,您会不会担心眼前的一切成为灰烬?你看楼下的人,来了谁都是爷,要是倭寇来了,她们是不是生意照做呢?”

裕王岔开话题问:“前方什么个况?”

“赵文贞受伤了,能不能活都不一定。现在祺王在前方指挥大局,他也就是赶鸭子上架,冰冷的长枪,刀剑月光下寒光凛凛,火炮夹在岸边对准码头,滩涂,官军和百姓一起守卫边防。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我担心呀……祺王没有指挥大局的经验,都是纸上的功夫。”若冲说道。

裕王叹了叹:“赵文贞和祺王又说什么吗?”

“他们什么都没说,可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项子虚的事我这些天都看了,听了,我也看不惯。我们现在要用他,要用他挣钱,我们不能bi)死他。你师父的在我边,他的意思是接触一些粮商,抄他们那边调粮食过去。”

“我师父联系的人?”

“是的,这些人现在都躲着府衙的人。只有你师父有办法接触他们。”

若冲吃了一口菜,再问:“他们有什么诉求?”

“他们要按着市价,入股项子虚和府衙的丝绸生意,要分我们这一边的份额。我想你应该清楚,我们占有份额,是为了防止将来这些高门大户垄断江南几省的丝绸生意,要是我们退出,以后百姓的子可就不好过了。”

“可要是我们现在不退步,百姓今年的子就不好过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答应粮食商人?”裕王听到若冲开口,露出一丝释然。他也想答应正清道长找来的粮商的请求,可是他一直犹疑不决。唯恐祺王回来怪罪他。

“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们别无选择。倭寇的事我也知道,是因为开了海,咱们个西洋人做生意才引过来的,这几件事本来就会凑在一起。先把眼前的事,分轻重缓急办好,在想办法把那些潜在的威胁挖出来。这件事,祺王不会答应,可我们不能不这么做,你去办事,祺王要是怪罪,墨樱内卫担责。我不要你担责,把事办就行。”

裕王举起酒杯,仰头干了杯中的酒。

“放心吧,粮草事明天就会消息了。”

第二九一章 其惟春秋

裕王从伊人院离开,若冲和李麟步行回家。回月娘和鱼菀青的旧居。

徐凤干活麻利,早已经将家中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看上去比早上进来时清爽不少。院中墙壁上的藤蔓覆盖了一整面墙,徐凤担心有蛇,出去药店买了些硫磺,里里外外洒了一遍。

月色洒在这久违的粉墙黛瓦,背影的房间的墙壁依旧长满了青苔,散发出霉味。

“娘娘,要不我们去客栈里住吧?这里怕是要修整修整才能住人。”

若冲却说:“客栈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家好。这里虽然破旧些,总终归是我的家,住在这里我也安心。”

“项家呢?那里不是鱼难成的府邸吗?娘娘怎么不回去住?”

“鱼家就没让我登过门,那里就算没有被项子虚买了去,也不是我的家。”

李麟低声叹息。

“娘娘,为了眼前的利益,您放弃了项子虚的丝绸生意,您不觉得自己像是钻入了全吗?”

“知我罪我,其惟秋。人活百年,终有一死,我只能做好眼前的,起码不能边境的百姓受苦受难。”说着,若冲将目光挪到一旁的徐凤上。

徐凤含笑点头。

若冲休息下,李麟敲开了徐凤的房门。

“一直忙,都忘了答应的你的事了。”李麟说。

徐凤莫名其妙地:“哪件事?”

“不是答应给你磨刀吗?刚才倒水,在院角看见磨刀石才想起这档子事来。”

徐凤笑盈盈地转回屋拿起小刀,交到李麟手中。

月色之下,李麟撸起袖子磨刀,徐凤蹲在他旁边,手中拿着一个水瓢,在往磨刀石上浇水。

“李麟,你一直隐藏份,现在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吗?”

“徐姑娘,知道我的份对你有什么用吗?”

徐凤摇头。

“我就想知道你是什么人。”

李麟停下手中的活计,侧目望着她,烛光之下,徐凤一对杏眼闪闪发亮。

“你十六岁,你这个年纪的姑娘,我大概能懂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也懂你对我的心思。”

徐凤脸色泛红,羞地:“你看出来了?我从家里跟着你们跑出来的时候,家里就答应了。我哥我嫂子都说,那次在祠堂,你护着王妃娘娘,看得出你是条汉子,跟着你不会吃亏的。”

李麟清了清嗓子,努力压着嗓音,假装低沉。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太监。

“徐姑娘,这种事我不能答应你。”

“你是看不上我这种乡下丫头吗?我晓得你是京里的人,见多识广……”

李麟打断了她,说:“我心里有别人了,容不下别个。”

“她是你婆娘吗?”

李麟笑笑摇头。

“那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儿,还是你看上的女子?”

“都不是。”

“那是谁?”

李麟抿唇,想了想:“这还真不能和你说,总而言之,你呢要是想留在娘娘边就留着,她不会亏待你,你要是想回家,我们派人送你回去。至于我,你就别想了,我不是什么好人。”

李麟继续低头磨刀,鬓角流出汗滴,徐凤若有所思地瞥脸看了一眼正屋,若冲休息的地方。

项子虚的丝绸坊,织工已经回家去了。

项子虚在丝绸随风飘摆如鬼魅一般的院子中穿梭。

正清道长已经他边的旷兮俨兮等墨樱内卫的杀手安置在丝绸坊居住,入了夜,项子虚闲来无事提着二两小酒来找正清道长下棋聊天。

“道长在这儿要是缺了什么就差人来和我说,一定满足。”

正清道长捋捋胡须,笑道:“一切都好,只是看着您太累了。”

说完正清道长将棋子落下,项子虚举棋不定,思考着。

“和您也是明人不说暗话,现在这个况,无论是原料还是人力都不够,我在担心年末能不能把订单完成。要是昨晚了,说真的,我就撒手不做了,这个差事给谁给谁,我这一个月头发都白了不少。”

说完,项子虚落棋,正清道长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将棋子落在那出一般,在不远处落了一子,微微勾唇。

正清道长笑道:“这么大的产业,交给谁去?您说说笑了。”

“不说找了几个粮商吗?府衙不愿意把自己的股给人家,那我就把自己的一份交出去给人家。我留一小股,做个甩手掌柜,那点小钱后半辈子是不愁了。”

“项老板可不能这么说话,您要是没了这个差事这个产业,您的命就玄了。咱们这些人都是给人家啊干活的,鸟尽弓藏,我们可不能自己把自己给藏了。”

“那道长有什么计谋?不瞒您说,去年粮食案,我接触过的人里就有你推举的几个粮商,我觉得他们不是今年才想插手江南的事,这是去年就布下的局了吧?”

正清道长笑了,指着项子虚手下的棋局,问:“还要下下去吗?”

项子虚静静看了半天的棋局,自己已经中了圈,再往下只能是困兽之斗。

项子虚将棋子放回棋篓,问:“去年的事,是您安排的?”

正清道长点头。

“您图什么?”

“我要钱,要利,要活命,我是在皇上边做事的,他什么样子的为人你清楚。”

项子虚笑了:“都说我有钱,我看现在您才是最有钱的。”

正清道长摇头:“不敢当,我也不想要这么大的产业,我打理不过来,要是项老板愿意打理,我可以交给你,我只要利息就够了。”

项子虚问:“你囤了这么多的地,要干嘛?”

正清道长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自然是给别人准备的。”

“给谁准备的?”

“子孙后代。”

项子虚疑惑地望着正清道长:“您的子孙后代?”

“天下苍生。”正清道长笑道。

项子虚开始将棋盘上的棋子往回拿,一面拿一面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助人为乐,尤其是项老板这样的人,还有那些粮商已经更多的商人。”

“怎么帮我们?”

“你们缺田,我给你田,你们却人,我想办法给你人,我让你们挣钱,可好?”正清道长说。

“这是府衙才能做到的。”

正清道长笑了:“那就建立我们的府衙?只要你出钱帮我夺权,我有了权力就可以给你们更多的想要的,无论是土地还是人力,你不是一直想要做官儿吗?可以,我可以让你做户部尚书,全天下的钱都给你管着。”

“我为何要答应你?我现在好的。”

“皇帝把你看作眼中钉,就算你安安份份他也不会放过你。祺王也是一样的,他没登基就开始对付你了,你可是他最恨的人之一,这个缘故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第二九二章 反经

项子虚听到路过值夜,打更声。

“裕王现在应该要回到项家了,我得回去了。你要是什么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吧!”

正清道长疑惑地看着他:“我还不够开门见山吗?”

“你难道真要造反?”

“我不是造反,是我前朝皇室后裔,我就叫把江山夺回来,物归原主。我们留意你很久了,你非常厌恶现在世道的庸俗气息,你不得已和一些人同流合污。你从年轻时就想要大有作为,你有这个能力,只是没有机会,你的机会全让皇帝给扼住了,我们能给你和千千万万像你一样的正义之士一个公正的世道。”

“我现在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年纪大了,有些事我认命了。”项子虚说。

“你不想给你恩师甄大人报仇吗?你不想给你的女人报仇吗?你想想,你现在给那些人送钱,你背叛了你的恩师,背叛为了清肃吏治而无辜受害的甄家项家。你要是死了,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列列祖列宗和恩师甄海吗?我是非常敬佩甄海为人处事的,我当初也很看好这个人。要不是当年皇帝犹疑不决,畏首畏尾,现在的局势不会如此。”

正清道长目光灼灼地望着项子虚,正清道长继续蛊惑他:“甄海去世后,我们都给予希望于皇帝二十几年,可皇帝已经浪费了这二十年,我不想再等了,难道你想吗?”

提起甄海,项子虚陷入沉思。

许久,之后他才问:“你为何要现在和我说这些?”

“眼下是最好的时机,权力各方都在明争暗斗,国库空虚,太子被俘根基不稳,就在我们边,赵文贞受了重伤,卧不起。府衙腐朽不堪。祺王领着东南大军在出海追击倭寇,此时空乏,只要我们起事,便是胜券在握。”

“祺王收拾了倭寇就能回来的,我们如何对抗他?”

“你说怎么早不闹倭寇,晚不闹倭寇,偏偏这个时候闹?不会真以为是去年那几船货物把人引来的吧?”

项子虚皱紧眉头:“您……”他不敢说出口。

“倭国两批使臣先后来大荣献贡贸易,使臣争夺贡使资格大打出手,在海上他们自相残杀,对此大荣将双方在沿海的商贸资格取消,他们也被倭国驱逐,他们只能落草为寇。我派人联系了他们,他们只要拿到两国的商贸资格,便不会盘踞海岛做幽魂,人家也想回家。正因为我们联系了他们,我们知道荣军的布署,可以卖给他们。只要他们帮我除掉祺王这个最大的障碍,我们的约定就达成了。”

项子虚拍手:“您可真是做的一手好买卖。”

正清道长道:“你们可以把货物买给他们去,生意照做,钱照挣。我们依旧可以用这个理由集中桑农的地,我可以保证给你们最大限度的扶持,你就不用再cāo)心祺王府衙会对你大打出手。”

“你怎么知道我会帮着你对付祺王?”

“你恨他,因为他的出导致了贵妃的难产死亡。不仅如此,他还投靠了龚光杰,他可是龚光杰的学生,您恨他背叛了甄家。你要是不恨他,你不会选中裕王,做裕王的老师,要是我猜的不错,你是想要裕王做皇帝,可是他不想,你就只能用他帮你报仇,可是他还是不愿意。是不是这些年投入的宝石古玩都赔在他上了?很生气吧?”

项子虚瞠目结舌:“都说您是神仙,我一直不信,想不到,您还真是神仙一样的无所不知。”

“我就是搜罗消息的,什么样子的人我都要清楚,要了解,要比他们还了解他们。”正清道长说。

项子虚想了想,问:“那你怎么对付裕王呢?这可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我想过策反他,可是一直不行。想让他争权夺利做皇帝,也不成,无无求的人最是难办。”

正清道长笑了:“他的破绽就是女人,第一,是他的母妃,番邦女子,子野皇上不喜欢,还灭了人家母族,扶持别人做了国王。接下来就是他的王妃,这个想必你知道的,还有他的女儿,这个也知道,当然,还有一个是我的乖徒儿若冲,这个您也是知道的。这就不多说了。”

“你不会想着用他和这些个女人的事除掉他吧?分量不足,不够重要。”项子虚挤眼说。

正清道长说道:“我没说要除掉他,我想拉拢他,就用我的徒弟若冲。他再怎么装模作样,也掩盖不了他心里记挂着若冲。他现在还偷偷地一遍一遍给若冲画像,画了烧,烧了再画。”

“您的徒弟现在是皇上边的人,她取代了您的位置,你能保证她对你忠心?做王妃可比做反贼好多了。”

“我的徒弟我了解,她做这个内卫。一来是想要逃出天都,离开祺王,二来是想找到我保护我。”

“可您能保证她会为了你造反?”

“她不能不反,从她很小的时候我就不停地告诉她一个道理,她是众所周知反贼的孩子,只要在大荣,她就是反贼,只能躲躲藏藏。她想要光明正大的生活,她想翻案,我让她去了得到的只是她废了一双手。她现在依旧是个反贼,命都不是自己的。要是造反不一样了,一旦成事,她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个人。另外,她是我的曾孙女,是我唯一的后人,我要是成事,她不仅仅可以做个人,还能做登基做女皇。”

项子虚诧异地望着他。

“您手里有兵马吗?”

正清道长点头。

“多少人?”

“可以把现在的金陵城打下。”

项子虚蹙眉:“那以后呢?总不能守着一座孤城吧?”

正清道长笑了:“只要你加入,大半个江南的财力,田地都在我们手中,我们只要给那些活不下去的人田地粮食钱财,他们就会过来。他们守卫的不是我,是他们自己的家产。包括你,也是一样。”

“要是我不答应和你们一起造反,是不是你们破城之后,我就是你们分割的?”

正清道长笑说:“你是可造之材,不是朽木。”

项子虚思虑之后,答应了正清道长,为了自己为了甄家的仇。既然这个世道给不了他想要的正义,他就换一个世道,让正义流传下去。

项子虚答应正清道长,他回去策反裕王,趁着现在大局有利。

第二九三章 且看游云幻变无

裕王满脂粉酒气地回到项宅,项子虚在大堂等待他已经多时。

见裕王言语轻浮,便问搀扶着裕王进屋来的车夫:“怎么和这么多,和谁和的?”

车夫支支吾吾地:“伊人院的姑娘们。”

项子虚愤愤地叹息一声,亲自将裕王送回房间。帮他脱去外衫,鞋袜,扶他上。见裕王睁着眼,望着他。

“没醉呀?”

裕王坐起来:“酒量太好也是过错,想喝醉都难了。”

“没醉酒起来说点要紧的事。”

还不等项子虚说道正清道长的事,裕王先开口说:“李麟回来了,他答应粮商的请求,府衙这次算是要退出你们的生意了,你这下可以安心了吧?”裕王含着怨气说。

项子虚不以为然。

“我想说不是这个,我和你聊一个人。”

裕王不语,起自斟一杯茶解渴。

项子虚笑了笑:“你应该见到若冲了吧?”

裕王背对着项子虚,面无表地:“她在青藤宫吧……”顿了顿,裕王觉得项子虚此时谈及若冲必然有其他原因,他转过头来不耐烦地:“你觉得我们两个无关的大老爷们谈论祺王妃,有意思吗?”

项子虚看出裕王的遮掩,笑着说:“她还有亲人在世,你说她会不会想知道呢?”

裕王一怔:“谁还活着?在哪儿?”

项子虚不以为然地笑了:“还说你不关心她?”

“我劝你们不要在她上打主意,她已经够惨的了。她不值得你们花这么多心思对付她。”裕王恳求道。

“德清,事比你我想的还要复杂呢!她还有你我都不知道的份……”项子虚止住了话,裕王一脸好奇地看着他,等待他告诉自己若冲那不为人知的份。

项子虚盯着裕王:“你会救她吗?”

裕王说道:“九年前我杀光她全家的时候,我就没得选了,这就是债。”

“他嫁给祺王的时候,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想真话。”项子虚问。

裕王苦笑着:“真话……真话就是不甘心,我救了她一次又一次,我为她背叛了所有人,为他差点被父皇打死,为她变成个残废,她都没跟我。祺王就帮了她说了个无关痛痒的谎,她就嫁给他了……您说气人不气人?这老天,真他妈一点道理都不讲!”

项子虚冷笑着:“你知道她有个曾祖父吗?”

“谁?”

“正清道长。”

裕王愣了愣:“他?你不会说笑吧?”

“正清道长说的,要不然他是个什么人你清楚,他怎么会顶着危险收下鱼难成的女儿做徒弟?你我都错了,他不是有谋,是在包庇她。”

“若冲知道正清和他的关系吗?”

项子虚摇摇头:“正清只通过祺王,告知若冲自己利用她的事。真正的原因他没说。”

“为何不说?”裕王问。

“因为要是说了,祺王必不会让若冲活下去。”

裕王着急了:“若冲和正清道长究竟是什么人?”

“给你提个醒——前朝。”项子虚冷冷地望着裕王。

裕王怔住了,一脸惶恐。

“是不是太可怕了?大荣几代皇帝清剿前朝皇族,都没能把他们赶尽杀绝,还让他们打入你们荣氏皇家,你说你们这是宿命吧?”

裕王长叹一声,闭上了眼。

“她顶着反贼的帽子活了这么些年,一点不冤枉,正清道长就是想造反。你现在还想不想帮她的,帮她就是造反。”项子虚脸上堆着怪异的笑。

裕王瞥了他一眼:“你现在是不是很畅快?”

“看见你们这个样子,我都想笑了。祺王十有就是今后即位的皇帝,皇后是前朝的人,你说这天下以后是你们荣家的,还是他王家的?你们怎么分呢?恨仇,家国大义,权力纠葛,都成了你们的家事,太有趣了。这是引狼入室,还是天道轮回?终于可以看到你们荣家遭殃了。”

裕王反手将手中茶杯扔到地上,碎裂开来,裕王闭上了眼睛。

“祺王要是知道这个,若冲就不是受水刑这么简单的了……”裕王噙着泪说。

“是,她会死。”

“你来和我说这个,你应该算是正清道长的那一边的人了吧?”

“是。”

“你是读圣贤书的,你会背叛君父故国吗?”

“君父有把我当作子民吗?他明里暗里折磨了我大半辈子,他毁了我的一切。我恨他,我恨他让我大半生碌碌无为,恨他让我变成我最厌恶的这种人,我要复仇,我要把我失去的讨回来!别装了,我们每个人都有恶念,只是你没有找到打开的恶念口子。只要目的纯正,我不在乎手段。”

裕王看着面容狰狞的项子虚,二十年的怨恨,二十年的付出,二十年的期许,在正清道长给的一个建功立业,一个复仇的机会面前化为乌有。

“你不也恨吗?现在若冲就在你面前,你要是不要?”

裕王泪水落下:“我要她活着。”

“那明天去找正清道长,和他详谈。你的好子就要来了……”项子虚拍拍裕王的肩膀,笑着推开而出,裕王转望着天空中的残月。

裕王深深地叹息一声:“这是你们bi)我的……”

裕王攥紧了拳头。

翌,裕王起了个大早,用罢早饭便整装出门,乘轿往项子虚的丝绸坊去了。

四周都是樱花内卫的人,裕王坐在大堂中喝茶,不一会儿正清道长就出来了。

“裕王爷来了,项老板呢?”

“今早去签字了,粮商的要求祺王那头派回来的李麟已经答应了。粮草装了船,要往前线送去,这不,李麟马上就会领着墨樱的人过去。”

正清道长笑笑:“只要裕王爷配合,这些粮草还能原封不动的送回来。”

“项子虚和我说了,我知道的你们的意图,别的与我无关,我就要若冲。”裕王开门见山地说了,他显得急迫。原本打算摆足架子再说的,可是让正清道长一句话弄得乱了阵脚。

“我没看错你。”正清道长显得很是欣慰。

“我才不管你有没有看错我,我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清楚对方的为人,我就是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废物,你没必要说虚头巴脑的话。只说吧,你要我怎么做,才能让若冲回到我边?”

“我要你收下的人,控制住金陵府衙,打开城门,让我们的人进来占领金陵城,我们不是外寇,不会伤及无辜。”

“你有想过,要是祺王做了皇帝,你一样可以权倾朝野。”

“祺王?我试过的,他差点杀了冲儿,倭寇是我找来的,我要祺王死,我要给冲儿报仇!”

“要是攻城,所有人都是反贼,你想好了吗?”

“我和若冲从出生就是反贼,这是我们的命。”

第二九四章 徐凤

“你打算何时攻城?”裕王问。

“你答应了?”正清道长问。

“本王有个条件。”

“请说。”

“对外只能说我被你抓了做人质,我的妻女在天都,我不想她们送命。”

“不是你的孩子,你还这么护着?真是佩服你。”

“宁可人负我,我不负人。”

正清道长欣慰地笑:“有血,若冲真没看错你。”顿了顿他才回答裕王的第一个问,说:“明,寅时三刻。”

裕王一怔:“这么着急?”

“我现在还得防着你,可要是事成了,所有计划我都会第一时间告知你。”

“若冲参与吗?”

正清道长只说:“建功立业是我们的事,她只要会享福就行。”

裕王点头默认。

李麟一早边去寻项子虚,从粮商手中接过粮草之后一刻不停地装了船,往前线送去。月娘旧居的小院里,徐凤在院子洒扫。

若冲端着两盅汤水从厨房中走出,搁在院中的石桌上,朝着徐凤招手。

“过来!一起喝点儿!”

徐凤放下手中的扫帚,兴冲冲地跑上前来,看见面前的红糖姜茶。

“怎么想起喝这个来了?”

若冲微羞:“我来月事了,有点儿不舒服。”

徐凤一脸疑惑地望着她,问:“什么叫月事?”

若冲诧异地望着她,支支吾吾地:“你娘和你嫂嫂没和你说过吗?就是出红……按理说,你这年纪也该来了。”

“什么出红?我不知道,没来过。”

若冲与她解释了何为月事,可徐凤只说自己没有过。若冲想来会不会是她母亲早早去了,嫂子才进门不好意思与她说起此事,她自己又不明白便给耽搁了。若冲思来想去,想她今正好无事,便领着徐凤去看大夫。徐凤知道这个事,自己心里也着急,若冲开了口,自然不会推辞。

城西药铺,若冲领着徐凤进门,若冲知道徐凤不好开口,她和郎中说了两句,说明徐凤的况,满头白发的老郎中看看徐凤的面色红润,走路举止有力,不似有病之人,心生疑惑。

郎中随机请二人到一旁的诊室,避开其他病患,为徐凤诊了脉。

“姑娘的脉象不像是之前有同样症状的女子的脉象……”突然,老郎中蓦地抬头,望着徐凤,问:“姑娘是不是隐瞒着什么事?”

徐凤沉默一会,拉起自己的衣袖抚着伤痕,说起她藏在心里不敢告诉外人的事。

若冲在一旁听着先是惊恐,而后是一脸心酸苦楚。

郎中没有给徐凤开药,只说徐凤这是坏了根本,吃药已然无用。不过郎中也说,只要不想生育,她的生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若冲提着一包治疗体寒的药从药铺出来。

若冲牵着闷闷不乐的徐凤,问:“我们去下馆子如何?你想吃什么和我说。”

徐凤低头,看看若冲的手中的药包,问:“这是什么感觉?”

若冲笑了笑:“疼,可难受了。”

“我宁愿疼,宁愿难受,也不想不能生孩子……我想等李大哥回来,我就回家去了,再也不缠着你们了。”

若冲低声问:“你跟着我们来,是因为李麟?”

徐凤点头,若冲咋舌:“他知道你的心思吗?”

徐凤点头:“我说过了,可是他,他没答应。”

“那你知道李麟是什么人吗?”

“他只说是内卫,其他的他都没说。我想他这样的人,将来会有更好的女子去配她的……”

若冲叹了一声,她可以告知徐凤李麟的况,可却不想自己的多管闲事伤害二人。便止住了,凝着徐凤说:“要不是我,你也不会知道这些,对不住你了。”

徐凤笑笑:“早知道晚知道都是要知道的,现在一想也好,起码我不会去拖累他人了。”

若冲嗔怪地骂了她一声:“傻丫头……”

说完,若冲领着徐凤去下了馆子,给她买了点心,订了两体面衣裳,宵前方归。

项子虚府邸,裕王渡过了有生之年最难捱的一。他本差林楠通知府衙早做防备,可俨兮一直在他旁盯着他,他无法将消息传出。林楠来了,他也只能按着正清道长的命令,说今晚宵之后,让樱花内卫包围府衙。

林楠觉得奇怪,可没有多问。只是林楠看着裕王的目光不时投向一旁的俨兮,林楠领命退下之后便与边的张欢说:“你留下盯着正清道长边的那个人,还有想办法接触裕王爷,和他说上话,我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张欢有所迟疑,隔了一会儿才问:“哪里不对劲?”

“我觉得今天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有股子杀气,你看他们都在说话,可是感觉他们都绷着弦,这种气氛只有我们要出去杀人的时候才有。”

“那王爷要我们去府衙……”张欢不敢往下说。

林楠意味深长呢地看了他一眼,喃喃念叨着:“不可说,不可说。”

张欢听从林楠的话,留在裕王旁守卫着。因着他与俨兮私下有过交往,这几来他闲来无事,也会与俨兮一起喝两口小酒。俨兮见是张欢守在裕王旁,不由得放松警惕,想张欢是和他们的卧底,便去了趟茅房。

俨兮走了不久,裕王连忙将正清道长要密谋造反一事与张欢说了,命令张欢去告知林楠,通知府衙,要做好准备。

张欢听后一直觉得头晕目眩,不敢相信。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皇上留不得他们,大不了逃跑隐姓埋名。”

裕王扶着张欢的肩膀说:“他们是要动真格的,他们要是内卫我们可以包庇他们,可以想办法和圣上周旋,可他们要反,我们就只能站在自己的国家一边了。”

张欢虽然是江湖草莽出,可是骨子里也是有忠君国一念,他也只能答应裕王,成为裕王翻盘的转折。

当张欢听完了裕王的计划,要出去告知林楠下一步行动时,撞见了回来的俨兮。

俨兮看着他着急要外出,便问:“有事吗?”

张欢说道:“不,只是憋不住了,想要出去走走。”

俨兮侧看见屋里只有裕王一人,安下心来,笑问:“你儿子怎么养了?”

“好多了,还要谢谢道长。”

俨兮摆摆手说:“这还说早了,他的子你还要再请师父调理调理,伤筋动骨的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了。”

张欢一听,忙问:“这样说,还没好全?”

俨兮点头:“要不怎么师父他老人家要收下他为徒弟呢?男孩子到了十三四长得会更快,那时候比现在还要担心,稍不留神就会落下残疾。那是要是他去不争观在师父或者我们边,应该才能全好了。”

张欢面色平静,可心中愈发纠葛痛苦,转头看看裕王,再玩玩俨兮,陷入两难。

第二九五章 攻城

东方既白,鸡鸣一声。

裕王彻夜未眠,望着刻漏,寅时正。

裕王起,穿上衣裳,拄着拐站起来,走到镜子前。项子虚差来伺候裕王的丫鬟上前用篦子蘸着桂花油给裕王梳理长发。

“俨兮呢?”

“王先生不到寅时就出去了,让奴婢守着您。”

“他说什么了吗?”

“没。”

梳理好头发,丫鬟打来水给裕王洗漱,裕王静坐堂中整装待发,心中慌乱不已,就连呼吸都开始不匀。

寅时三刻到了,裕王站起来,走到门前,幽怨地看着东方。裕王握紧拳头,指尖嵌入手掌心中,他痛苦地问自己,自己会成为千古罪人吗?

没多会儿,一队人举着火把朝着裕王所居住的西厢来了。

院们被推开,墨樱内卫蜂拥而至,团团围住了西厢。

正清道长走进院来,他后紧跟着项子虚,还有张欢。

裕王静静地望着正清道长,他此事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

正清道长面容中带着一丝微笑,走向裕王,裕王心乱如麻,止不住地发抖。

“外头怎么样了?”裕王忍不住问道。

“寅时三刻,俨兮和旷兮领着人攻城,不过多会儿,我们的人就能占领金陵城。”正清道长得意地说。

“我的人呢?”

“樱花内卫现在围住了府衙,消息传不进去也就没人有能耐调来大军。”

裕王将目光投向项子虚后的张欢,张欢看着裕王微微一笑……

寅时二刻。

俨兮和旷兮手持长剑,墨樱旧部准备好了云梯,个个面色严峻。

俨兮转过对后密密麻麻地人说:“兄弟们,我们的好子就在前面,我们不会在受苦受难。传令下去,最先攻入金陵城的小队,队长封万户侯,其余人封千户……”

动员完后头的众人,俨兮转过面对不远处的金陵城,目光灼灼。

“我们攻下城,你的人立即去声援恩师,封锁城中要道。”

“知道了。”旷兮侧目望着俨兮坚毅的面庞。

“等这件事成了,你知道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旷兮说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蛔虫怎么能知道呢?”

俨兮笑了,侧过头望着旷兮的侧颜:“我娶你,我们不再是罪人之后,我们的孩子就能光明正大地活在世上,他们可以上私塾,可以考秀才举人,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说多好……”

旷兮眼泪落了下来:“所以,你的活下来,要不我和谁生孩子去?”

俨兮用左手握住旷兮握剑的右手,柔声说:“你也是。”

说完,二人望着前方,静静等待着出击。

寅时三刻,等攻城的队伍集结城下,正要进攻时,城楼上亮起的火光。

俨兮一怔:“怎么回事?”

旷兮看着城门打开了,她笑了笑:“看来裕王和林楠的人抢头功了,城里现在是他们的了。”

俨兮失落,却欣慰地:“这下子,那个万户侯是林楠的了……不过也好,金陵城的百姓免了这一场战事。”

旷兮收起剑,牵着俨兮的手。

“你答应我的,还作数吗?”

俨兮点头:“当然。”随机他也还剑入鞘。

城门大开,俨兮领着人马进城来,只见林楠率领樱花内卫在城中等待着他们了。

“林将军!”俨兮问候说。

林楠问道:“王将军,我得了命令开城接你们,这……人都到齐了吗?”

“都在这儿了,想不到您能弃暗投明,免去了一场硬仗。我一定会去上头给您请功,封你为万户侯。”

林楠笑笑:“这可不敢当,弃暗投明嘛……”

说着林楠张开双臂拥抱俨兮,俨兮也张开双臂,准备接受。却不想,突然之间,林楠衣袖中藏着一柄匕首,捅进了俨兮腹中。

一阵剧痛席卷而来,俨兮望着眼前的一切他愣住了。林楠单手紧抱俨兮,鲜血流出。

“你……有诈……”俨兮说道。

此时林楠的眼神聚在俨兮率领队伍的最末的几个人进了城。

城门一关,林楠松开手,旷兮之见俨兮倒在地上。她冲上前去扶起俨兮,这转折太快,她一时难以承受。

俨兮嘴角流着血,拼劲最后一口气说道:“去找若冲,救恩师。”

旷兮抱着俨兮,眼泪落在他的脸上,她嘶喊地声音惊住了众人,墨樱内卫才知此事有诈,拔出剑来,想要反抗逃离,可前面有樱花内卫的堵截,后面城门紧闭,向两侧散开,却被躲在暗处的官军围住。

城楼上的官军手持武器对准城楼下的反军。

林楠大喊一声:“这些人都是倭寇,一个不留!”

“你个无耻之徒!老娘和你拼了!”

旷兮拔出剑来要上前去与林楠拼命,只见奄奄一息的俨兮拉着她的衣摆,满含泪的望着她。旷兮想起俨兮说的要去找若冲救正清道长,她却只能回头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俨兮,与他诀别。

林楠知道旷兮的职务在这群人中仅此与俨兮,就算是旷兮不与他拼命,他也不会放过她。旷兮与他拼了两个回合,退到人群中,旷兮对一旁的自己人说:“拖住林楠,我去救老主人!”

几人连忙上前围攻林楠,旷兮夺过自己杀死的官军手中的刀,一手持刀,一手持剑,凭着高强的武艺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出去。

突然后面一声火药爆裂的巨响,旷兮回头看了一样,火光冲天。

旷兮眼泪落下,却只能头也不回往前跑去。

火光闪闪,伴随着喊杀声,传入项子虚的府邸中。

正清道长听着声音感觉异样:“怎么还用上火药了?不应该呀……”

裕王听到着爆裂声音才松了口气,拄着拐杖走到正清道长和项子虚跟前,说道:“这是林楠在绞杀倭寇的声音。”

“倭寇?!”项子虚疑惑。

裕王侧目看着正清道长,说:“你们的人,就是倭寇!”

正清道长一怔:“你?你背叛我?”

裕王转头看向张欢:“可以动手了!”

说完,张欢大喊一声,安插在墨樱内卫中的樱花内卫摘去面罩,将正清道长旁的樱花一个不留全部干掉。

此时,裕王将自己挂在腰间的佩剑拔出,放在石桌上。

裕王凝望着正清道长:“你们大势已去,不要再牵连无辜了,我们还是让这件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有些人还要活下去给一条活路吧……我给你体面,你不要bi)我帮你体面。”

第二九六章 此世离愁如许深

正清道长自刎。

他死前看见门外一个熟悉的影朝着自己奔来,口中含着:“师父!太外公!……”

若冲一脸惊愕地向正清道长奔来,他听到若冲哭喊着,他惨淡地笑笑,眼中尽是告别之意。

杨夫慈在门外做暗哨,看见旷兮跟在若冲后,杨夫慈看边连忙上前一把拦住她。旷兮正拔出剑来与杨夫慈打斗,只见杨夫慈抬手便打在她的颈出,将她打昏之后带走了。

若冲环抱着正清道长的尸首,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正清道长的脸上。

裕王也不知道,为何若冲会过来,这将会是他今夜最大的败笔。裕王站在原地,看着若冲痛哭流泪。

“请节哀。”

若冲放下正清道长已经僵硬的体,站起来,靠近裕王,二人对望着。

“你生来就是杀我亲人的吗?”若冲揪着他的衣领,仰视着裕王那波澜不惊,平静如水的脸庞若冲痛苦不已。

“我无话可说。”裕王眼中噙着泪水。

“刚才了个女孩子告诉我的,他是我的外曾祖父,他是我的亲人呀,也是养育了我八年的师父……就算他有错,我都能原谅他,你为何不能?你一定要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吗?!”

裕王双手颤抖着,“咣当”拐杖落在地上。

项子虚上前说明:“祺王妃,你……”

裕王打断他,吼道:“人就是我bi)死的,他该死!君父要他死他不能不死,他做得恶事还少吗?就算是对簿公堂,也不见得他能活下来。你是我大荣的王妃,你信道,你就该知道什么叫做王道,霸道!不要和我扯没用的,他就是刺杀祺王的凶手,我已经查清楚了。”

说完,裕王见俨兮前使用过的飞镖取出,举在面前。

“两个案子并成一个案子,你们祺王府安全了。”

此时若冲怒不可遏朝着裕王用力以推,裕王体有残疾,顿时倒在地上,若冲上前便是一阵拳打脚踢,裕王蜷缩起子,没有反抗让若冲发泄。若冲一面打,还一面啐他,吐沫星子一泪水一同落在裕王上。

张欢上前拉开若冲,可因为男女尊卑种种缘故,他不敢似平里押犯人一般对待若冲,若冲挣脱了张欢,推开了上前拦她的项子虚,对着裕王就是一顿打。

张欢朝着旁的内卫怒喊:“你们都是死人呀!快去扶王爷起来!”

躺在地上的裕王伸出手:“你们别过来,让她打,让她打死我算了……”

若冲泪眼迷蒙,往裕王走去,张欢拔出剑指着她:“王妃娘娘,请您自重!”

扑通。

若冲朝着坐在地上,脸上青紫的裕王跪下了。

“是我背叛了你,我对不住你,你恨应该是我,我把命给你,把我亲人换回来……”说着,若冲捡剑来,夹在肩上。

裕王奋力起,握住剑刃,裕王掌心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的血与正清道长的血混在一起。

院中一阵沉寂。

裕王的双眼直直地盯着若冲,若冲低下了头。

“人死不能复生,你换不回他们。”

若冲沉重的闭上眼。

“我才知道自己不是孤儿,你就杀了我唯一的亲人,你是报复我吗?你为何要杀他?你告诉我好吗?他有什么错?”

裕王凝望着若冲,心中说了千遍万遍自己是为了她才设了这么一个局,为了保护她差点成为弃国弃家的千古罪人。

“不!我没有,我不恨你,我一点也不恨。”

“那你怎么就不能放过我的亲人,我爹,我娘,我师父,你要把我们全家一起杀了,我们一家去曹地府在一起我也心甘愿。”

“住嘴!谁说你没有家人,你现在是祺王妃,你得等祺王回来。”

说完祺王,再望着眼前的裕王,若冲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刺耳之极。闻讯而来,躲在院外的徐凤看见若冲痛不生的模样,不知所措。

若冲放下闪着寒光的剑,垂下眼帘。若冲想抱起正清道长的尸体,可她抱不动,背不动,张欢上前来,抱起正清道长的尸体,问:“娘娘要把道长送去哪儿?”

若冲只说:“我带太外公回家去……”

裕王目送若冲离开之后,抬头望见了朝霞。这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朝阳初升,万物复苏。太阳落下之后,万物阳气从盈余转为亏损,太阳初升时,亏损到了极致也是补足开始的时刻,否极泰来。

项子虚拾起一旁的拐杖,递给裕王。

裕王没有接,他做坐在地上,看着天,一面笑,一面流着泪。

“起来吧,地上凉。”

裕王摇摇头:“好险呀,还好她不知内。”

项子虚心中百感交集,表复杂。

“最痛的莫过于此吧?你是在护她,也是在伤她,明明为她愿意舍命,却让她恨你入骨?”

“要是她知道自己的师父要造反,应该回更难过吧?”

“她会因自己误解了你而难过。”项子虚回答说。

裕王视线从朝霞落在剑刃上。

“就像你一样,你最的那个人,在别人边受苦受难,你只能看着。老师,我曾经从心理嘲笑过你无能,我觉得有些事总能说清楚,可现在,我想抓住的人,离我远来越远了。”

“你就忘了她。”

“我试过,可人越是想要忘记的,就越是不会忘记,因为不会忘,才想忘了它。”

“那就去说清楚,不要让自己后悔。”

裕王拒绝:“我不后悔……我们都兵戎相见了,还怎么说清楚,你让她忘了自己的亲人死在我手上吗?即便我是对的又如何?即便正清该死又如何?让她和自己仇人相逢一笑泯恩仇,执手白头吗?她做不到,我也没那么无耻……”

裕王举起沾上鲜血的剑,他望着血凝固在剑刃上。

裕王接着说:“我和她之间,隔着这么多的亡灵,在一起太难了。我太累了,我想就在这儿,睡下了……”

说完,裕王放平子躺在冰凉地上,闭上眼睛。

项子虚看见裕王躺在地上,他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望着剑刃,他想自己也参与了正清道长的事,是不是也应该随他而去呢?

项子虚手还未碰到剑柄,就让从外头赶来的林楠夺了。

林楠命人将项子虚关押在自己卧房中,不得令不可外出。

林楠和官军在天亮之前,将反军的尸体搬出了城,一桶桶水泼在地上,清洗斑驳的血迹。

第二九七章 报恩

正清道长躺在月娘曾经的榻上,安详地躺着,若冲和他说着话,说着他们曾经在九幽洞的往事,说着若冲当时心理怎么想的,可偏偏要和师父对着干。

“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你是我的亲人该多好?我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不会觉得自己是孤儿了。”

可是正清道长听不见,也不能回答她。

若冲说着说着泣不成声,附在正清道长的尸体旁。徐凤上前接过若冲手中的帕子,给正清道长整理遗容。

院中站满了前来保护若冲的樱花内卫,清理过正清道长的遗容,裕王送来一天仙洞衣,给正清道长换上,装殓入棺。

“你打算怎么和不争观说我师父的死?”

裕王叹息一声,面容憔悴。

“现在满城都说昨夜是倭寇来闹事了,我已经报上去了,正清道长为剿倭战死,也算是死得其所,我不会玷污他的一世英名,对天下人,对父皇都是好事。”

“我不听这些,我想知道真相。”若冲问。

“真话就是,皇上要清理门户,这种事不能往外说吧?”

若冲哭笑不得:“我师父为了你父皇,连我着亲曾孙女都出卖了,换来这么个结果?”

“那你还想要什么?他后想要什么尊荣我们都能满足。”

若冲哼了一声:“后的事,后的名,都是给活人看的,都是废话,废纸,废物。”

“那我就不说废话了,现在粮草都运走了,你也没什么事,你去青藤宫住一段子吧。”

“支开我,你想干嘛?”若冲问。

“不是想支开你,你是墨樱,我还要你监督我呢。祺王在前线,我怎好可待你?你师父,也是你的外曾祖父不在了,你该忙活他的丧事去,这里一切安好,我有消息会差张欢去告诉你的。”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杀我师父的事说出去的,不是为你,是不想给祺王添麻烦。”说完若冲掉头就走。

裕王心酸不已。

按着惯例,不争观的掌门人去世之后,遗骸要送回不争观,进入慈悲台存放。在正清道长成为不争观掌门时,便已经开始动手修建的巨石棺,已经存放了六十年。

正清道长年逾百岁,做了近七十年的不争观观主,他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要刻在石碑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便是他赶赴沙场与官军一道儿,同仇敌忾,死在抗倭前线。

故此,他的墓碑是历代观主中最大的。

全大荣的道士都奔赴不争观来,吊唁于他,场面浩大异常,即便是敬灵帝也亲自写下挽联,送至不争观。

正清道长的丧礼是综合里大荣所有道观的丧仪而办理的。正清道长活得太久,见过玄机道长举行丧仪的人已都不在人世,不争观的传统里也只记得一条将人送入慈悲台安葬。

若冲这些子一直在慈悲台跪着,无论谁来和她说话,若冲都一言不发。她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就这么跪着愣神,最终因为体不支晕倒被不争观添灯油的道士看见,被出慈悲台,送到了青藤宫。

旷兮这些子来,一直在杨夫慈房躲藏着,杨夫慈给她治伤,顺便帮她打探正清道长手下的消息,可最终得来的消息只是,除了旷兮逃跑,其他人无一人生还。

“我现在每天都在全城搜捕你,裕王不会放过你的。”

“项子虚呢?他死了吗?”

杨夫慈摇头:“他死不了,这年头,你有钱什么罪过都有人帮您瞒着。就项子虚那样的,还有那几个粮商,都已经在裕王面前签下保命书了。”

“什么保命书?”

杨夫慈不屑地笑笑:“你们扶持的财主们说自己是被无辜牵连的,恳请裕王放过他们,为了保住他们的自己的命,他们可以将自己的全部家当抵押给裕王,大致就是花钱续命吧,和去药铺一个道理。呵……谁能想到一夜之间,裕王就成了大财主,富可敌国了。”

旷兮苦笑:“妈的……我们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盘下这么大一个局,家财万贯,都给了那个叛徒?送郎送到阳关道,亏得我们一开始还想让他做皇帝呢!”

杨夫慈说:“人家江山不美人了,对了,我前些天倒是看见过祺王妃,这些天也听说她的消息。”

旷兮忙问:“她怎么样了?”

“不好,已经看不出是那个把太子祺王裕王迷倒了的美人了……听说在正清道长的灵前长跪不起,要不是饿晕了都没法叫她回去。”

“唉……最惨的就是她了,这个人我看着长大的……”

杨夫慈没兴趣听旷兮说若冲小时候的事,便打岔问:“你怎么不和她说你们的大业?”

“我本来是想说的,可是我不能确信她会和我们一条心。”

杨夫慈又打断了她:“你的那个‘我们’里没有我,说话当心点,我只是想要太子死,在大渝帮了你们一把,也是帮了我自己,别带上我。”

旷兮更是心酸不已,墙倒众人推,过去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地杨夫慈,现在也敢这么和自己说话了,可自己在人屋檐下不敢不低头。

“好,我说话当心些。是我不能确信若冲和我一条心,我担心她被荣人蛊惑太久,会来个大义灭亲,我就没说,只告诉了她和师父的亲属份。还有就是师父头上的玉簪是月娘的遗物,上头刻着月娘的生辰八字,若冲不会不知那个东西也不会不忘记自己娘亲的生辰八字,这个她给师父清理遗容的时候应该看见,很容易确认的。”

杨夫慈看着旷兮,许久之后才说道:“等你伤好了,我想办法让你出城,给你盘缠,以后就忘了这些吧!做个小买卖,嫁个人,好好过子,我能帮你也就这么多了。”

旷兮诧异地望着杨夫慈,问:“我为何救我?”

“你还记得吗?在我小时候,太子派了杀手来杀我是你救了我。你当时蒙着脸,可是我趴在你的背上,你背着我躲开杀手。我看见你脖子上的疤痕。我一直记着那个人,后来你们找到我,要我做事,我一眼就看到了你脖子上的疤痕。也是这条伤疤让我决定相信你们,虽然我不敢与你们苟同,可我还是为了那救命之恩听了你们的话。当然,我知道你就是当年救下我的那个大姐姐,我救你一命,我们从此各不相欠了。”

第二九八章 旷兮

夜里,杨夫慈打着地铺躺在地上,旷兮躺在上,各自躺在各自的位置上,都睁着眼。

杨夫慈将胳膊枕到头下,问:“姐姐,你脖子上的疤痕是怎么一回事?”

旷兮不由自主地摸摸了自己那条难看的疤痕,笑笑:“小时候我在不争观山里受训,一个和我一起的哥哥和我比武的时候,他的剑没收住,割伤了我,无论怎么治,都没能去掉这个疤。”

“你们做杀手刺客,不是上不能留痕迹吗?”杨夫慈侧过去看着她。

“师父当时确实不要我了,可伤了我的那个哥哥在师父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师父心疼我们,就把我留下来了。”

“你就这样原谅了他?”

旷兮笑了笑,然后哽咽住了:“不……他说以后他会照顾我一辈子。”

杨夫慈忙问:“他是怎么做的?”

“他总是用我上有痕迹为借口,危险的任务他都替我去做了。”

杨夫慈轻声叹了叹:“那……他现在在哪儿?我送你去找他。”

“他死了,攻城那天,他是第一个死的。”

沉默许久,杨夫慈闭上眼来,柔声说道:“别想了……”

而旷兮在杨夫慈的帮助下,逃出金陵城。旷兮回到王家村时,整个村子都没人了,鸡鸭牛羊,也全消失不见,村外庄稼地里,杂草丛生。和八年前,他们放洪水淹没后的王家村一样,一片荒凉。

旷兮跪在地上,在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里,只做了这么一件事。

她追寻着过往的足迹,往熟悉的“家”中而去,似笑非笑,哼唱着一曲《桃花扇》——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

那乌衣巷,不姓王;

莫愁湖,鬼夜哭;

凤凰台,栖枭鸟!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

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深夜,旷兮来到慈悲台,跪在正清道长的石棺前,磕头叩首。若冲拜入门下后,正清道长来到慈悲台,看着这口巨大的石棺,他感慨着,对旷兮和俨兮说,自己不想死后躺在这里。

他想和祖宗家人在一起,那个前朝皇陵,无论是威严赫赫,还是破败不堪,都是他的最向往的归宿。他不想死后还让人叫成正清道长,这个名字,是玄机道长取的,自己用来迷惑大荣皇帝的,他只想做王显,死后的墓碑上,刻着的名字应该是王显。

旷兮想要推开石棺,她用尽全力气,也推不开这十个人才能勉强抬起的棺盖。她趴在石棺上静默地流泪,哭泣。

她从没有这么孤单无助过。

第一声鸡鸣,从远处传来,天要亮了,和师父相聚的时光让她无比亲切,即便是趴在一口冷冰冰的棺材上,都能让她觉得安心。

临走前,旷兮拔出刀,划坏了正清道长的墓碑,将他的名字全部划去,毕竟正清道长曾说不想顶着这个名字活在后人心里。无论正清道长一有过多少功绩,有过多少人戴铭记,他想做的不过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王显而已。

“师父,杨夫慈让我躲起来,做个普通人,当时我答应了他……可你们都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没意思,躲起来一个人等个几十年再去见你,等你见到了我,你问我,我留在世上做了什么,我回答你,我吃喝拉撒平平常常过了一辈子,你会瞧不起我的。所以,我要去天都了,知道很危险,知道会送命,还是要去,我要是死了就去找你们,咱们还在一块儿,我要是没死,我就继续给你们报仇,从狗皇帝,到司礼监,到裕王,我不会放过的,我要用最残忍的手段杀了他们。”

多之后。

李麟回到金陵城,裕王为他接风洗尘。

“祺王那头还好吧?”裕王问起李麟。

“好在有你八百里加急送去的消息,我该说的说了,不该说没说,和你一样,我说的是正清道长死于倭寇之手。我们变换了战术,打散了倭寇的主力,现在在忙于清剿散落的倭寇,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凯旋而归了。”

裕王点头笑道:“我已经上书朝廷把樱花内卫和墨樱内卫的现在的花名册度报上去了,你们每个人都在抗倭中立下功绩,还有就是变换了樱花内卫的主帅我写了林楠的名字,墨樱的主帅我写了你的。”

李麟脸上看不出一丝欢愉,冷静地问道:“皇上不会答应的……”

裕王只说:“父皇现在不敢不给我面子。”

李麟一怔:“什么意思?”

“江南的财团现在改换门庭跟了我,我现在是回不去了,我给你们司礼监争取了墨樱内卫的权,你们是不是该帮我一把,王妃还在天都呢,我要他们平安。”

李麟点头:“我会上书去和老祖宗说的。”

“还有和他说,小心吴庆,他当时入狱是正清道长把他保上去的,无论这个人有没有二心都不能再用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李麟点头:“除了写一封信,那我还要做些什么?”

“正清道长手下有五个杀手,分别叫做俨兮、旷兮、与兮、犹兮,涣兮。如今我们只杀了一个俨兮,我们逮捕的人只知道旷兮,犹兮的长相,倒是可以抓了他们,可那个与兮藏得很深,听说她在天都,对宫里的事很了解,应该就在宫里,你想办法查查这个人。”

“这个倒是可以,那个涣兮呢?”

裕王摇头:“除了正清道长没人知道涣兮是谁,也没有听过涣兮做过什么事,这就难办了。”

“要是真有这个人,他一定会来找祺王妃的,我会盯着的。”

“那就是了,你在她边想办法找到这个涣兮,这一枚冷棋才是最危险的。”裕王说道。

李麟叹息一声:“你就打算一直瞒着她吗?”

裕王摇摇头,笑道:“下半辈子或许能告诉她。”

李麟粲然一笑。吃过饭,李麟写了一封密函,要求送信的内卫要亲手交到司礼监黄保手上,中途不能转给任何人,亦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份密函。

随后,李麟带上裕王给若冲准备的点心补药朝着不争观去了。

第二九九章 腐草萤光

不争观。

众人都在选举下一任观主,若冲坐在议事厅里,一道袍,竖着高高的道髻,手中托着一柄拂尘,一如往昔。众人表面看着温和,实际言辞中满是敌意。都已经年过古稀,谁都想趁着最后几年风光一把,不负此生苦等一场。

“小师妹,你是师父最疼的徒弟,师父弥留之际只有你在场,你说,他有没有嘱咐你谁来继承他的衣钵?”

若冲只说:“他没有说过。”

若拙站起来,怒目瞪着若冲,若冲垂下眼帘,回避开了。

他们就这么继续争夺,若冲冷眼旁观,看着看着觉得心里难受,这场面就像戏里演的树倒猢狲散,都想做掌门,忘了“观”之前,那“不争”二字。

若冲悄悄起回青藤宫了。

李麟和徐凤在青藤宫已经煮好茶,等候着她了。

若冲端起茶来饮下一盏,刚才在议事厅,下头的道童也懒怠了,坐了好久,也不见他们送上茶水来。想正清道长辞世,却成了这般光景,真是可悲可叹。

“憋在这儿,怪没意思的吧?”若冲问徐凤。

徐凤撇嘴,少女羞的模样,侧目偷偷瞟了李麟一眼。

“刚来的时候,倒是觉得好的,时间久了,有点儿闷。”

若冲看见徐凤偷看李麟,这些天里她看得出徐凤在她跟前轻松自如,只是一见李麟,便显得有几分拘谨。

“待会儿天黑了,我带你们去找萤火虫可好?”

徐凤问:“这时候就有萤火虫了?”

“去了就知道。”

暮色四起之时,三人用过晚饭,打着灯笼往不争观后山的九幽洞走去,还不到九幽洞,便看见一条小溪。若冲脱了鞋袜,卷起裤腿往小溪走去。李麟恐若冲遇到危险,一块儿下去了。临走前还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徐凤,让她在岸边等着。徐凤有只能悄悄将鞋穿上,立在原地等候。

若冲行走至水草密集处,李麟揪心不已,一个劲儿地叮嘱她小心。

“你看,它们在这儿呢!”若冲扒开水草,李麟之间水草根部的水中,那湿漉漉的泥土砂石之中,散发出微弱零星的荧光。

“它们怎么在水里?”李麟惊奇地问。

“师父说萤火虫小时候生长在水草里躲避敌人,长大之后才会离开水飞上天去。每次想到这里就觉得好神奇,水里长出来的虫还能飞上天?”若冲莞尔一笑。

说完若冲折回头去,朝着岸上的徐凤问:“凤儿,你怎么还站在那儿?过来一块儿看!”

听到若冲喊她,徐凤这才敢动声往前走去。

“娘娘喜欢萤火虫,我给您捉回去慢慢看。”李麟说道,徐凤听此一言,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李麟正要伸手,若冲轻拍他的手肘:“我只是喜欢来这里看它们,到了七月,这里的萤火虫非常多,晚上过来你会看见它们在小溪上飞着,水倒映着它们的光,就像是天上的银河一般。”

“就是牛郎织女中间的银河吗?”徐凤问。

若冲笑道:“或许编故事的人,看过萤火虫倒影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吧?要不怎么牛郎织女的故事在七月呢?”

“编这个故事心可真狠,好好一对人,硬生生叫份给拆散了。”徐凤说完,侧目望了一眼李麟。

没玩多会儿三人便原路返回。回到青藤宫,徐凤去烧水,好给三人洗漱。

在院中传来窸窸窣窣虫鸣声,院外此起彼伏的蛙叫声,更添上几分烦闷燥。李麟穿着白色丝绸衬衫,没罩外衫,头发也散开垂下来,他上一股子淡淡的沉香味。李麟见此刻的若冲,不施粉黛,面容憔悴,口唇泛白,月光倾斜在她面上,异样的柔和清冷,不惹尘埃。此时此刻,只觉得她美如幽兰。

“李麟,你还有什么要做事吗?”

“问这个做甚?”李麟目不转睛地望着若冲。

若冲转头,凝着李麟:“你心里有事,我看得出来。”

“没事。”

“真的没有吗?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了。”

李麟摇头。

此时的徐凤在屋里面对着火炉,透过纱窗,偷看若冲和李麟对坐赏月,李麟的眼睛时而抬头看向月亮,时而侧目偷看若冲,她不知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可她知道若冲很好看,于是她嫉妒了。徐凤想想自己,看看若冲,独自在房中抹眼泪。

深夜,徐凤伺候若冲睡下,自己推开了李麟的房门。

李麟正在擦拭子,见有人来大惊失色,一把抓过衣裳来手忙脚乱地穿了起来。徐凤见状,也分外尴尬,背过去。

“我不知你……”

李麟打断了她,没好气地:“你来做甚?”

徐凤背对着李麟,压着脑袋:“我想提醒你一件事。”

李麟一面穿衣一面不耐烦地:“你快说!要是不着急,你先出去。”

“就算你看不上我,我也不怪你,可你心里不能记挂别人的女人。”

李麟穿好了衣裳,听到徐凤这样一说,他怔住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还用别人告诉我吗?除了她,你眼中还有那个人?”徐凤说。

李麟苦笑一声,朝着徐凤走去。扶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转回来,俯首凝望着她。

“你这就想多了,王妃就是我的主子,我照顾她是分内之事。”

“骗人,你刚才那语气都承认了,你心里记挂着别人的女人,不是她还能是谁?”

李麟叹道:“我心里的那个人不在了,被我害死的,我不会对任何人动了,对我这号人来说,男女就是非分之想。”

“不,我才是不该对你有非分之想的人。”

李麟说道:“我一直不想和你说的,我现在和你说了……我是个太监,是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以前不想说,因我也想做个男子,起码让人觉得我是个男的。”

徐凤懵了,接着她走出房门,坐在石阶上无声地流泪,李麟则是在房中唉声叹气。

此时此刻,躺在上的若冲把手伸到枕头下面。双手抚摸着祺王给她的匕首,眼泪浸入枕头里。后来睡着了,她梦中回到了一年前,推开门就是祺王,他会和自己斗嘴,说不过还能动手打一架,她总是赢的那一个,因为祺王不会还手。然后她还去九幽洞看望师父,听他训诫自己,旁有阿让在护着她。

第三〇〇章 掌门人

不争观。

几位道长在正清道长的九幽洞中,发现了正清道长留在的遗书。因为谁也不信任谁,故而将遗书送完大,当着众弟子的面打开来看。

都争个头破血流却也无用,正清道长遗书里说要传位于若冲。

说正清道长肥水不流外人田也罢,说传位其他人过不了几年也得换人也罢,反正正清的笔记摆在眼前,便是已经出嫁,只能算半个不争观道士的若冲。

不仅仅是四位道长,还有底下的弟子也炸开了锅。

“若冲师叔如今已经是祺王妃,如何能留在不争观?”若拙道长的弟子说道,这话说得还算客气,合合理,也不让若冲难堪。

比起那些说若冲不堪重任,能力平庸,是靠着太子的关系才在不争观站稳脚跟的好听多了,也叫人更好回答些。

“师父写的遗书,看来也是在我没有离开不争观时写的,怎会猜到我现在已经算不上不争观的人了。四位师兄,师父的遗命,你们是遵从还是不遵呢?”若拙道长说道。

若冲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想不想做这个掌门,不知是要得还是要舍,得了就永远守在这里,一辈子也就这种平平淡淡地过去了,舍了就怕自己一无所有,连个栖之所都寻觅不来。

若冲这问得,叫四人难以开口,一面是不争观的规矩,一面是先师遗命,那一边都不好反驳,想做下一任掌门,总不好落得不忠不孝的名声。四人无言,不知如何收场,便说此事改再议,一切还需通报的朝廷再做决定。

半月之后,不争观。

若冲在议事厅宣布要继承正清道长衣钵。无人反驳,从正清道长遗书被找出来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没戏了。

就在继承掌门大典那天的早上,祺王刚到不争观,若冲着天仙洞衣,后是着红色班衣的若拙等人。

氛围严谨,异常,若冲手持法器缓步迈入三清。

“等等!”

祺王突然而至,若冲慌乱中,手中的法器落地。

祺王疾步冲上前来,拉着若冲的手,不争观众人怒目,拔剑上前,架走祺王。可若冲抬手,大喊一声:“退下!”

“若冲,你是本王的王妃,有什么资格做不争观掌门?”祺王噙着泪,他脸上脏兮兮的,满脸胡茬,发髻凌乱,上还有一股马匹和泥土混杂的气味。瞥眼再看一旁的木子左和祺王一般,灰头土脸。

若冲咧嘴一笑,吩咐道:“李麟,请王爷下去。”

李麟上前一步,请祺王爷到一旁稍作休息,一切且等大典结束再说。

祺王见若冲那坚定的模样,更加恼怒不已,抽到拔剑,架在若冲脖颈上。

“你跟不跟我走?”

“不走。”

若冲当着众人的面拒绝了祺王,祺王又是无奈又是生气,只能一走了之。

可是祺王没有下山,离开大之后,他只奔往青藤宫,点了一把火。大火烧得正旺,只听得后传来若冲的暴跳如雷的叫喊声:“荣幼清!你敢烧我的房子!”

祺王转过来,只看见若冲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朝自己跑来。

“你个混蛋,你烧了我房子,反了你了。”若冲此时没穿天仙洞衣,披着她平时穿的月白色衣裳。

“你回来找我了?”祺王问。

“我告诉你,这里现在已经是不争观前任掌门人若冲道长的居所了,你烧了这里我去哪儿住?”

……

在正清道长遗书公之于众那天夜里。

若冲只来至归根院,看望若拙道长。

“师兄,我知道我爹是你养大的,算起来,你算他的养父。我是您的晚辈,也是你庇护下长大的,按着辈分,我该称呼您为爷爷,却不想因为师父乱了自家的辈分了。”

若拙道长看看她:“我心里一直都把你当作阿难的女儿。”

“我不想做掌门,你知道我的份,我会拖累不争观的。可我不能不做掌门,这样会辜负了师父,让他心寒。”

“那你想怎么做?”若拙道长来了兴致。

“我继承师父的衣钵之后,马上传位给你,名正言顺,也省去了我们若字辈道长之间的争斗,还不争观一个清净。”

“怎么想到传位给我?我可是不争观里对你最凶的一个。”

“在师父收我为徒之前,您一直庇护着我。您还担着命庇护过我娘,还有最重要的是,你救孤我爹,把他抚养成人,我觉得我该报恩了。”

若拙道长低下头,想起自己曾经叫月娘离开致她丧命。若拙道长感觉自己的脖颈被扼住了一般难受,说不出话来。

“过几天就举办大典,我做了掌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位置传给你,这算是我们一家对你这几十年来所做一切的补偿,行吗?”

“好。”

若冲看着若拙道长没话,自己也只好起离开。

若拙道长送她到归根院门前才艰难地开口说道:“小师妹,你以后就算不在不争观待着了,只要你有事,就差人回来说一声,不争观一直都会是你的靠山。”若拙说道这里顿了顿,哽咽着说:“这话我和你爹也说过,你爹姓是我的姓,算起来,我们还是一家人呢。”

若冲眼圈浸润了:“我一直都把你当作亲人,我躲着你是怕你骂我,这些年没少干坏事,我是不是太调皮,总惹您生气?”

若拙道长点点头。

“你哪是个丫头,不争观所有弟子加起来都没你混的,师父对你又偏心,我要是不说你,你这孩子还不得长歪了?你爹小时候我就是太惯着他了,要不也不至于让他后来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若冲噙着泪,点头:“那以后记得,不争观还是要管得严厉一些,不要再出我爹和我这样的人了,要多多培养像阿让哥哥那样的利国利民的人。还有,我们那三个师兄,我知道他们做了些事对不住你,他们之间也有恩怨,也就一笔勾销吧,做了掌门人要以作则,宽厚容忍。至于慈悲台,我觉得只要是一辈子在不争观的人,都可以进去,哪怕是个扫地的他把一辈子都给了不争观,死后还要被抬出去,多让人心寒,不是吗?”

若拙道长答了。

若拙道长在继承不争观之后,便改动了不争观的丧葬规制,令众人安下心来了。

不争观恢复平静。

第三〇一章 真亦幻

现在,若冲这个前任掌门把掌门之位交了出去,回到青藤宫。发现祺王把自己居所被付之一炬,若冲气不打一出来。抄起树枝便去往祺王上抽去。

“荣幼清,你个小王八蛋,烧我的房子……”若冲气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地抽祺王。祺王不还手,一个劲儿地躲避,若冲出手没个轻重,树枝抽在祺王脸颊上,一条红色伤痕,火辣辣的疼。

“你说你是前任掌门,也就是你现在不是了?”

“不会听人话啊?”若冲将树枝扔到一边,抱起手来转过去,喊着李麟一道往山下走去。

若冲走在最前头,李麟将事的经过与祺王说了,祺王只觉得欢喜,朝着走在最前头的若冲大喊:“以后本王在京城给你建个更大的青藤宫。”

若冲扭过头去,狠狠地瞪他一眼,骂道:“脸都让你丢光了!”

“烧了也好,省得老心心念念,动不动就说要回去。”

“东南的战事忙完了?”

“这件事不会完的,我这趟回来就是和裕王说这件事呢,顺便过来看看你。”

若冲轻声嘟囔道:“看我只是顺便?”

“你要是铁了心想做遁入空门,我拦不住你,也不会拦你,我是真的摸不准你这个人道心思,只能顺着你的意思办。只要你愿意见我,那就足够了。”

若冲哑然失笑:“我们的事今晚关起门来慢慢说,你为何要回来?”

“战事不能结束,我是回来休息一段时间,顺便和裕王谈谈接下来的事。”

“你们还能有什么事?”

“现在东南的事可以慢慢处理,而江南这些个尸位素餐,贪得无厌的大吏要清理一下,整个江南去年的经济乱得不成样子了,我们不能不管。现在初夏,要是不管万一秋收之前再出事,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就前功尽弃了。”

“有眉目了吗?我现在手中只有吴省几个大人和项子虚勾连的罪证,死倒是不至于,把他们拉下来送大狱倒是可以。”

祺王笑笑:“赵文贞这个总督,把他知道也给了我。”

“他怎么会把这个给你?”

“他现在应该已经到项子虚的家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夫说他没几天活头了。”顿了顿祺王又说道:“他把罪证给了我,求我不要把赵家赶尽杀绝。”

“你会杀赵家吗?”

祺王笑笑:“我从没想过杀赵家,你们都误会我了。”

若冲无奈叹了一声。

项宅,项子虚端着一碗参鸡汤,伺候在病榻前。赵文贞面容憔悴,眼睛睁开一条缝,望着项子虚。

“你现在还在恨我吗?”

“恨。”项子虚回答。

赵文贞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来。

“你心里还是放不下甄贵妃?”

“这一生都不会放下她的。”

赵文贞咳嗽了两声,虚弱无力地说:“有件事一直没和你说,我想现在告诉你,关于贵妃的。”

“你怎么会知道她的事?”项子虚问。

“黄保来找过我,说要我帮你们,这是皇帝的意思,世上知道这件事,只有皇帝,黄保,六条,我,还有去世的规范,你还要听吗?”

项子虚急迫地:“什么事?快告诉我!”

项子虚开始慢慢地说道——

二十三年前,甄家被陷害入狱,甄玉奴也难逃一劫。

敬灵帝不舍处决甄玉奴,派出黄保联系赵文贞,打算将项子虚和甄玉奴一道送出京城,成全二人。只要从此甄玉奴不要再回来。

甄玉奴去世前一天,她穿着一声男子的便装来到牢狱中。

众人躲在暗处,甄玉奴在角落地望着项子虚,他们错过,离别,如今相逢相守近在咫尺。

甄玉奴看见项子虚还是曾经的那个模样,口中念着:

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

物有微而陨兮,声有隐而先倡。

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忘。

万变其岂可盖兮,孰虚伪之可长

……

甄玉奴落下两行泪来,转离开了。

黄保,六条嬷嬷还有赵文贞追了过去,问她为何要走。

甄玉奴笑着说,项子虚还是从前的那个项子虚。

她在宫里看过那些诗句,她曾以为项子虚变了,远大的前程和她之间,项子虚会选择她。可是听着项子虚口中念着的诗句,她说项子虚心中最想要还是前程,他诗中的哀痛,其实是因为自己的一生将会碌碌无为。

如果她回到项子虚边,项子虚很快就会弄明白,他不是为失去她而难过,是因为失去似锦的前途而哀伤。

甄玉奴说她想让自己这个镜中的倒影一直陪伴着项子虚,只有这样,项子虚才会一辈子记着她,恋着她。

甄玉奴请求赵文贞不要把这个告诉项子虚,她说这个梦,她不想醒过来,也不愿项子虚醒过来,这样羁绊他的一生,也算是自己陪着他过了一世。

说完,甄玉奴抹着眼泪离开了,那是赵文贞第一次见她,也是最后一次。

赵文贞将这些话告知项子虚后,只见项子虚面容扭曲,挣扎着,心中满是无尽的懊悔。

“她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心里是有她的……”

赵文贞低着声音问:“要是她和你在一起,可你们一辈子只能做寻常夫妻,要隐姓埋名,你会做得到吗?”

项子虚想了许久:“我不知道。”

赵文贞笑了:“你自己都不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你凭什么要她跟你走?要是她跟着你,最终发现你心里真正想要的是权势和财富,她该如何自处?倒是不如就像现在这样,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想要,就什么都是好的了。她没跟着你走,我现在看出来了,是对的。”

项子虚流下两行泪来,落在手中的端着的参鸡汤中,赵文贞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越来越微弱。

“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不想你再活在梦里了,该醒了。”

项子虚用衣袖擦干泪水,强颜欢笑着:“知道了,我现在才觉得有你在我边的这些年,我过得真好。”

赵文贞嘴角微动:“子虚,我不能护着你了,你在这一头好好的活着……”

赵文贞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缓,越来越无力,项子虚看出不对劲儿,参鸡汤打翻在地,他连忙大喊大夫进来。

当门外的大夫,和闻讯而来的裕王冲入房间时,众人都愣住了。

项子虚扑在赵文贞的上,使劲地摇晃着赵文贞的子,哭喊着。

第三〇二章 屈指年来相契日

东皇宫。

赵文贞的死讯传来,敬灵帝脸上没有露出半分欢喜。一如正清道长的死讯传来时一般,他难过地在三清像前上了一炷香一般。

黄保立于一侧,见敬灵帝坐在蒲团上,似笑非笑,似哭无泪。

“正清走了,赵文贞也走了,他们都是朕的臣子,也是朕的敌人。他们在时,朕担心他们对朕不利,可他们不再了,朕觉得孤单了。朕今年来,成多少丹药,也不觉得舒坦……”

敬灵帝不想再说下去,越说越是难过,自己同龄的人,那些熟悉的人渐渐离去,记得自己的人会越来越少,感觉自己越发的老迈。他想从蒲团上站起来时,感觉行动比以前更加吃力几分。

“走,去看看孙子。”

随后,敬灵帝摆驾玉坤宫。

玉坤宫却是一片平静,文术和煦廷在庭院中玩耍,皇后与德妃在一旁闲聊。

敬灵帝来到,德妃怯生生地起来,低着头在站在一旁伺候着。

“刚才你们在说什么呢?”敬灵帝问。

皇后笑道:“说明天去礼佛的事。”

“就这个?”

“是呀,每隔几就要求菩萨保佑仁清诸事安好,期盼早点回来,我们一家人团聚。”

皇后说起仁清太子,敬灵帝心中也生出一丝伤感。他望着满怀希望的皇后,柔声道:“咱们的儿子一定会好的。”

皇后呆住了,她诧异地望着敬灵帝,只觉得自己听茬了。

好在德妃在一旁轻轻拍了拍皇后的肩膀,皇后才缓过神来,笑了。德妃望着皇后绽放笑容,嘴角微提。

深夜,月色如盘,银辉照彻,四周寂寥无声。

吴庆回到自己的房中,将纱帽取下放在帽托上,听见后有脚步声,他猛然回头,只见旷兮穿着宫女的衣裳,他看着眼熟,却想不起她是谁来。

“吴公公吉祥。”旷兮向他请安。

吴庆疑惑着:“你是哪个宫里的?”他手握重权,隔三差五也会有宫人来托他办事,早习以为常了。

“吴公公真是贵人多忘事,奴婢都不记得了?”旷兮反问。

“你别说,还真想不起来了。”吴庆斜嘴一笑。

“京城外,奴婢还给您沏茶送点心呢。”

这样一说,吴庆倒是想起来她是正清道长边的人,现如今正清道长已死,他边的人自然要来找下家。吴庆昂起头来,打量着旷兮,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旷兮也是敢怒不敢言,一直赔着笑脸。

“道长仙逝,咱家也难过得很。你不在祺王妃边继续做墨樱内卫,怎么来这儿了?”

“祺王妃一心修道不是个能成事的,我觉得吧,墨樱内卫应该掌握在您这样的人手里,才有前途。”

吴庆冷笑三声:“别介,姑娘这么恭维我,咱家可是不敢当的。”

“吴公公,明人不说暗话,您心里怎么想的,不必隐瞒。这些年来,您和杨端斗来斗去,始终被压一头,不正是因为李麟是樱花的骨干吗?你孤立无援,再说即便是没有杨端,还有黄保在上头撑着,司礼监的头把交椅,轮不到你。他们该使坏的还要使坏,该贪的还是贪,如你一般的耿直的人还是不会有出路的。”

“道理咱家比你这么个小丫头知道得多,可没有门路把这些人拉扯下来,又能如何?”

“我有个主意,现在赵文贞死了,赵家是锅上的蚂蚁,这时候唯一能救他们的只有太子。你不知道吧,太子的事是正清道长和皇帝一手策划的。太子功高震主,皇帝多疑猜忌,你说皇上会让太子回来?驸马爷去了这么久了,你们有看到皇上他关心这个嫡长子的吗?欧阳彻也没给天都来消息吧?这一桩桩一件件您老心里还没谱吗?”

吴庆疑惑,冷凝着旷兮:“你把事说清楚了。”

“要趁现在,趁着祺王没回来,趁着江南的事还没完,太子什么秉,想来您不会不知,他若是回来了,这开疆拓土的功劳可太大了,祺王也没本事和他争。你要是在这儿帮了一把太子爷,太子爷做了皇帝能没有你的好处吗?”旷兮说道。

“可你说这件事是万岁爷做的,你有证据吗?这种事可不能说,要掉脑袋的。”

“欧阳彻在边关玩得已经是乐不思蜀了,交了个红颜知己,这件事只要捅刀长公主耳边,以公主的脾气,能不闹吗?闹着闹着,朝廷不愿意赎回太子的事不就扯出来了吗?”

吴庆琢磨片刻,想这件事与他自而言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关联,事大了也可以片叶不沾。

“你来和我说这些,是想从我这儿得什么好处?”

旷兮笑笑:“就是想公公有一发际了,我能在内卫里混个一官半职的。”

“你一个女人,要这么大权利有用吗?不如我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做个官太太不更好?”

旷兮摇摇头:“要是能做官太太,我早就不做杀手了,我们是一样的人,除了靠自己谁都靠不了。”

吴庆不再往下问缘故,只是答应了旷兮,并且找了个失踪宫女的份让旷兮顶替上,留在他边做个伺候的打扫宫女。

吴庆打听到自从欧阳彻离开天都之后,锦硕公主几乎每都要入宫请安,陪皇后用晚膳。可是自己一直没理由去找锦硕公主说事,要是刻意去说会惹祸上,便一直等待机会。

终于等到一,敬灵帝得了一盒上好的冬虫夏草,吩咐司空玄给皇后送去补子。

此时正是暑时节,司空玄前一多吃了半个西瓜,腹泻一夜,白天在东皇宫当差时一直腹痛难受,却还要咬着牙值班。

端着那盒冬虫夏草刚药出门,司空玄便晕了过去。吴庆连忙上前掐他的人中,敬灵帝也命守在精舍外小太监去请太医过来瞧。

司空玄被掐人中醒过来,看见敬灵帝望着自己,奋力翻过来跪地求饶。

敬灵帝很不耐烦地:“你不舒服怎么也不早说?”

“奴才伺候主子世天大福气,怎么能因为一点儿小事就告假?”

敬灵帝笑笑:“罢了,你子不好就回去歇着,送东西的差使就让吴庆去做。”随后他又吩咐说:“吴庆,你把司空玄送回屋里去歇着,等太医来了看了病再给皇后吧药送过去。”

“奴才遵命。”吴庆叩首,心中大喜,现在去见到公主也说不上话,可是耽搁一会等公主要出宫了再去,便能寻到说话的机会了。

第三〇三章 了了

玉坤宫。

锦硕公主见煦廷黏着文术,眼中满是羡慕,坐在后旁,叹息一声。

皇后转过头来,满面慈,扶起锦硕公主的手,问:“明珠今天怎么唉声叹气的?”

锦硕公主一撇嘴,肩膀一松,道:“儿臣如今已过了而立之年,也没有给欧阳家生下个一男半女,欧阳在天都那会儿,便整在书房熬通宵,虽说不见他有什么旁的心思,可简直就是个书呆子,除了书上头的事,他没一样上心的。”

“这事儿你公公婆婆不说吗?”

“公公婆婆都着急,看是看得出来的,可他们又怎么敢和我说呢?一个劲儿地说他,不说还好只要提起来,他几天都不着家,就在翰林院守着。”

皇后莞尔一笑,握紧锦硕公主的手。这事锦硕公主以前有抱怨过,可这种事总不能说得太明白了,面子上总归是挂不住的。

“可这些年总不至于吧,你要不要找太医瞧瞧?”

锦硕公主脸刷地便红了,低下头嗔:“母后,哪有你这样的?”

皇后看一眼旁的如燕,一挥手,如燕退下。皇后扭过子,认真地问:“你请太医看过吗?”

锦硕公主点头,委屈地说:“太医说儿臣体寒,药也吃了这些年了,不至于还不行吧?”

皇后垂头,低声问:“驸马呢?”

“那个人,死倔死倔的,说让他瞧太医,死活不瞧,好不容等得他病了,让太医顺道瞧了,太医只说他没事好得很呢。就这么着,是儿臣自己子不行,又怎好说他的不对?”锦硕公主郁愤不已。

“那他没说纳妾吧?”

锦硕公主一下急眼了,怒道:“他敢?!”

皇后蹬她一眼,转过去,端起茶来,抿一口:“你这脾气早该改改了,急躁又霸道,本宫是驸马爷也躲着你。嫁了人,你就人家的人了,什么是媳妇儿?上要孝敬公婆,下要哺育子女宽以待人,中间还要照顾丈夫,你看你做到了几样了?”

“母后,你怎么就知道说儿臣的不对?”锦硕公主委屈。

“本宫可知道的,你公婆可孝敬你得很呢!你婆婆每天一大早就去你房里问你想吃什么,你这样子,驸马不理你也怪不得谁。还有,你明明知道驸马他喜好吟诗作赋,你为人让他陪你,把书房锁了,这像话吗?”

锦硕公主理亏得紧,自然不说话了。

正在说着,只见吴庆带着人,送东西进玉坤宫来。

煦廷一见吴庆后的紫檀药匣子,便嘟起嘴来,环抱着文术。

“婶儿,他们又要bi)我吃药了,怎么办?”煦廷自从失去了母亲,便一直病着,太医每都要送药过来,让煦廷看见药就慌。

文术呵呵地笑着,她搂着煦廷耳语道:“看看是什么药,婶子给煦廷做药膳,就不难吃了。”煦廷点头,小手依旧拽着文术的罩衫不松开,甚是依赖。

吴庆给皇后公主以及文术世子行礼请安,将冬虫夏草献上,交到如燕手中。

吴庆笑道:“世子爷,这不是给您的药,是万岁爷让奴才送给皇后娘娘的补药。”

比起补药,皇后更是看中敬灵帝对自己的心意。

皇后说道:“煦廷,你看你皇爷爷多疼你,得了好东西就给你送来了。如燕,明天让小厨房的人用这虫草炖个乌鸡汤,给煦廷和文术补补子,明珠也过来,大家一块儿闹。”

吴庆屈笑道:“皇后娘娘,主子万岁爷他说您这些子来劳累了,请您明早到东皇宫用午膳。”皇后应下。

眼看天就要黑了锦硕公主请了安,告辞的皇后便回家去。

吴庆与锦硕公主一道出的玉坤宫。路上,锦硕公主闷闷不乐,吴庆问道:“公主下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你说呢?”锦硕公主撇吴庆一眼,冷冷问。这些子以来,她不仅忧心自己没有子嗣,还因为赵文贞的死讯传来,赵家在朝堂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公主,驸马爷什么时候才能将太子也接回来?您有信儿吗?”吴庆问。

“一点消息都没有,公公那里有吗?”

吴庆摇头,而后接着说来:“这件事您还是得催一催驸马爷,皇后娘娘虽说嘴上不说,可心里着急得很。”

“皇兄的事,你们司礼监有没有什么消息的?”

“这个倒是没有,可公主不觉得奇怪吗?这么久了,一点眉目都没有。”吴庆眼睛贼溜溜滴转了转,有问:“要不,您去问问驸马爷?”

“他可是去了以后,就没了消息了。”

“原来如此,哎……”吴庆叹息,随后吴庆告辞了公主,转向东皇宫方向去了。

锦硕公主独自出宫的路上,一直想着欧阳彻是不是没有尽心办事,满心猜忌。回家之后,打发了家里几个她信得过的小厮,往边关去了。

果不其然,一个月之后。锦硕公主接到消息,得知欧阳彻渎整与一个说书的女子厮混。锦硕公主大发雷霆,当天便从欧阳府搬回公主府居住,并且派出人去边关将那个叫了了的说书女子抓回天都来。

在边关重镇了了失踪,欧阳彻四下寻找不见。听得边书童说起,今天撞见了几个过去的熟人,说了名字,还都是锦硕公主的使唤。欧阳彻便当即觉得此时不妙,命人了马车,准备了路上所需干粮,衣装。便偷偷回了天都。

回到家,听得母亲说公主早就搬到公主府居住了。欧阳彻茶水都未来得及喝上半口,便往公主府去了。

公主府。

“你知道我是谁吗?”锦硕公主挑起了了的下巴问道。

“看你的衣着,气度,应该是长公主下吧?”

锦硕公主打量着她,小巧材,消瘦的瓜子脸上有几点微麻,一对妩媚的丹凤眼勾人心魄。

锦硕公主压着牙说道:“你可是生得一副风流媚骨,你这模样真是招人疼惜。难怪驸马爷为了你,正事都误了。”

“公主误会了,民女与驸马爷丝素未染。”

锦硕冷笑一声:“我多心?我派去的人在驿站盯了你俩一夜,晚饭后进屋里去的,三更半夜你才出来,你说,你在干嘛?还要在屋里,要背着人?我都不稀得说你们的事!罢了,她要是要纳妾,我爷管不着,我就想知道你是谁派去拖住驸马的,是不是祺王?”

“公主,民女与驸马只是一块儿写书,万不敢有旁的心思。”

锦硕公主不听,扭头对生怕的嬷嬷说:“交给你了,其他的我不管,我就想知道她是不是祺王派去阻挡驸马救皇兄的。”

“奴婢明白。”

随后嬷嬷打开一支老旧的匣子,里面赫然陈列着一排闪着寒光的银针。

第三〇四章 祸起

公主府。

锦硕公主听派去欧阳府盯梢的人说见欧阳彻回来,门庭敞开,自己稳坐大堂等他来。却因为欧阳彻为了一个在茶楼酒肆说书唱曲的卖艺女子千里迢迢,冒着抗旨的罪名从边关赶回。

欧阳彻冲进府来,原本是朝她来的,听见隔壁一声了了突如其来的惨叫。

欧阳彻转过,一脚踹开门板,只见了了全都扎满了银针,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目光呆滞。

欧阳彻懵了,转向锦硕公主跑去。

“你要做什么?”欧阳彻瞪着她,这是成亲十几年来,欧阳彻第一次大声与她说话。

锦硕公主咬牙切齿,反问:“你为了个抛头露面四处卖弄的女子和我这样说话?”

“了了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子。”

“那是什么人?”

“知己,仅此而已。”

锦硕公主冷哼一声,乜了欧阳彻一眼。朝着门外的嬷嬷问:“那个女的怎么没声儿了?”

嬷嬷回话:“她昏过去了。”

“打盆水把她泼醒,接着问。”锦硕公主说话时,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欧阳彻。

欧阳彻握住锦硕公主的胳膊:“你究竟要干嘛?”

“我怀疑她是别人派去迷惑的狐狸精,让你将你去边关的事务都给抛在脑后了。”

欧阳彻红着眼,眼睛中噙着泪水,平静下来:“放了了了好吗?明珠。”

锦硕公主一听欧阳彻唤她名,便心软了下来,公主打发丫鬟:“请大夫来给那个人瞧瞧上的伤,别把驸马爷的心上人弄死了。”

“明珠,你胡说什么呢?”

“进宫一趟吧和母后说说太子的事。”锦硕公主扬起头,盯向欧阳彻。

欧阳彻为难,婉言拒绝:“我这钦差擅自回京,这不好吧?”

锦硕公主蹙眉凝着欧阳彻。

“你在担心什么?你做了什么事不能说吗?”

“我这次回京不合规矩,进宫去,让父皇知道了,我这不是找罚吗?”

“你回都回来了,你以为父皇会不知道吗?走吧,进宫走一趟,说不准还能找母后求个。”

“明珠,不要bi)我。”欧阳彻凑近锦硕公主,他想拉起她的手,可就在捧起她的手手时,锦硕公主将手抽出,质问他:“你是不是做了更不见得人的事了?”

“你,你怎么会这么问?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欧阳彻神慌张让锦硕公主看在眼里。

“你慌了,在一起十几年,别以为我不懂你。说吧,你心里藏着什么事?”

欧阳彻转说他现在要离开天都,锦硕公主威胁他说:“你要走了,我就让人杀了了了。”

欧阳彻转过,言又止,踟蹰不前,徘徊了一下。

“明珠,你不要bi)我。”

“我就bi)你了。要么你说实话,救你的红颜知己,要么你走,我堂堂长公主杀一个勾引驸马的卖艺女还是有那个能耐的!”锦硕公主眼睛睁得很圆,布满血丝。

“明珠,她不是我的红颜知己,我和她丝素未染。”

“那我就说她是大燕派来的细作,如何?”

“明珠,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得好。”欧阳彻笃定地说道。

“我只要你说真话,要不我就杀了她!我还要去父皇面前揭发你,说你通敌卖国!”锦硕公主要挟bi)问着。

欧阳彻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往门外走了两步,只见侍卫拦住他。欧阳彻转过望着锦硕公主。

“想听实话是吗?我告诉你,父皇就没打算救太子!一切都是骗局!”说完欧阳彻垂下头,失落极了。

“谁和你说得这种混账话?”锦硕公主问道。

欧阳彻打发堂上丫鬟仆从退下,他坐下心平气和地在和锦硕公主缓缓说来……

起先去的时候,欧阳彻确实以为敬灵帝同意他去,是因为看在自己是太子妹夫的份儿会比其他人更加尽心尽力。带着朝廷的标底额去和燕人谈判,燕人要得太多,一开始是谈不成的。好在天都也不大过问此事,他便按兵不动,与对方拖延着。

可今年从以来,北方多地高温,几个月下来愣是一滴雨水都没有。燕国受灾,他便看准时机重启谈判。燕人松口许多,他们所需也变成从用太子换荣国的粮盐布匹等物,欧阳彻谈了几次,压价压得很低才答应下来。

就在欧阳彻写好的奏折,准备递上去的时候,同行的萧墙却出面将奏折扣下。

欧阳彻为此大发脾气,去找萧墙理论。

萧墙却十分不以为然地问:“驸马爷在边关修书不是清静的吗?干嘛急着回去呢?”

“我们此方前来,不正是为了赎回太子吗?现在大事已成,没有理由再与燕人耗下去,尽快接回太子才是正事。”

“正事?”萧墙冷笑一声,接着说:“我现在做的就是我的正事,您是翰林院出来的,您的正事就是读书做学问,做官的和读书的,是两码事。”

“萧公公,您是东宫的人,何出此言呢?”

“你说要是皇上真的想赎回太子,怎么来了这么久了,怎么没人来催咱们?要是真想赎回太子,怎么开给我们的保底额这么低呢?您心里还不明白吗?”

欧阳彻只说:“都是您的猜测而已,那个父亲会舍下自己儿子的命?”

“太子功高震主,你我都能看出来,何况皇上?皇上是经历过赵家bi)宫的,他心里有多忌惮赵家,你还看不透吗?咱家从京里来的时候,黄公公特地找了我一趟,说了一堆话,可是就只说要和燕人谈,可没说要我们把太子带回去。”

“黄公公说的怕是你记错了。”

“那就和你说点儿实在的,黄公公前些子就知道了大燕遭了灾,会砍掉至少一半的价格,所以他老人家差人来说了,咱们这边谈不出结果,就是上头要的结果。”

欧阳彻当时不信,将奏折递上去,可至今杳无音讯,他自己也基本确信,一切皆如萧墙所言。再想敬灵帝是个鸷多疑的人,太子确实对他威胁极大,故而他也是冷了心。

如今。

锦硕公主听了,可她不愿意相信敬灵帝会已经抛弃了仁清太子。

欧阳彻劝说道:“明珠,眼下这样大家面上倒还过得去,这层窗户纸要是破了,我们要如何自处?”

“我不信,一定是司礼监的人干的!父皇不会这么对我们,这些天来他天天去陪着母后,你可知他们现在有多好?我不信!”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只能说父皇早不对母后好,晚不对母后好,偏偏这时候对她护有加,你还瞧不出来,父皇心中有愧吗?”

“不要再说了!”锦硕公主痛苦地落下泪水。

第三〇五章 深宫泪满襟

锦硕公主直闯东皇宫。

李让率领人去拦她,她反抽出侍卫的刀架在颈上,威bi)李让给她开道。

李让为难地:“公主下,请您先将刀放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你让开,我要见父皇!”

“公主,皇上现在在精舍里打坐,您万万不能闯进去!”李让劝道。

锦硕公主哀伤地淌着眼泪,哽咽着大喊:“父皇,女儿要见您!父皇!”

敬灵帝在东皇宫的窗前矗立,透过窗缝儿,他望着眼前正外的混乱场景。

黄保在他后,面色凝重,默默不语。

“明珠怎么来闹这么一出?”

黄保促着眉,沉重地:“听今在外头探子说,驸马爷偷偷溜回来了,为着那个红颜知己。或许是公主bi)得紧了,驸马一时没忍住。”

敬灵帝冷哼一声,轻蔑地:“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么点小事都承受不住,难当重任。”

黄保不晓得如何回复敬灵帝,便问:“万岁爷,长公主您是见还是不见?”

“见了面说什么?总不能让朕唯一的女儿也怨恨朕吧?”

锦硕公主这么一闹,惊动了玉坤宫的皇后娘娘。皇后清楚公主的为人,虽说纵了些,可也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人。皇后让文术领好煦廷,不要出玉坤宫,自己换了衣装,忙赶去东皇宫。

才迈入东皇宫,只见锦硕公主在与李让对峙,公主将刀架在脖子上。

皇后吓得脸色铁青,大声斥责道:“明珠,放下刀!你要bi)死母后吗?放下刀!”

“咣当”一声,公主刀落地,李让两个健步冲上来,一脚将刀踢到远处,守卫将刀手起,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母后,母后……”锦硕公主扑在皇后怀里,放声痛哭。

皇后拍着她的背,怜不已,安抚她:“母后在呢,优化好好说,怎么能寻死觅活的?跟母后回玉坤宫去,慢慢说。”

锦硕公主在皇后耳畔哽咽地喃呢:“父皇不要我们了,父皇不要皇兄也不要我了……”

皇后一怔,扶起她的双肩,瞪圆了眼睛:“明珠,你说了什么?”

“皇兄功高震主,父皇不要他回来了。我在这闹了这么久,父皇都不出来问缘故,您还看不出来吗?”

皇后举手就给了锦硕公主一记耳光:“你胡说什么?”

“父皇抛弃皇兄了,才会对您这么好,不过是补偿而已。”

皇后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众人见皇后晕厥,方寸打乱,敬灵帝更是冲出了东皇宫,抱起倒在地上的皇后,进了东皇宫。

锦硕公主原本要跟着进去的,被门口的吴庆拦住。

“你让开,我要进去陪母后。”锦硕公主呵斥道。

吴庆劝慰道:“公主,今天您闹这么一出,皇后娘娘都成这样了,您就先请回吧。主子万岁爷心不好,您可别进去惹他生气了。要是万岁爷气出个好歹来,如何了得?”

锦硕公主觉得吴庆说得有理便出宫,回了公主府。了了子骨本就不好,让她手下人一收拾,况极为不妙。欧阳彻在病房外,坐在石坎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锦硕公主回府,听得丫鬟说了欧阳彻的沮丧之态。愈发生气,可还是让人准备了鸡丝粥,自己带着去后院劝慰欧阳彻。

头西沉,凉风渐起。

“还说心里没她?”锦硕公主见了欧阳彻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不免气愤,发起牢来。

“明珠,我难过事因为你变了。”

“我变了吗?我不是一直如此吗?骄纵跋扈,可我没坏心眼。那个女子看见自己的男人背着自己在外头养女人不生气的?”

“可你都不问青红皂白就给人上刑。”

“是,这是我的过错,可你要记着是你不检点才让她遭此一劫的。”话毕,锦硕公主撂下粥,便起回屋了。

东皇宫。

皇后睁开眼睛,望着这间陌生的寝,雕梁画栋,甚为华丽。眼前的敬灵帝,看着也陌生了,他容颜老去,目光鸷,丝毫不见当年她喜欢的一分一毫的模样。

“赵鸢,你醒了……”敬灵帝欢喜地笑了。

皇后眼角流出一行泪来。

“皇上,明珠说的是真的吗?”

“明珠说了什么?她什么都没和朕说就走了。”

他伸手去扶皇后起,皇后推开了他的手,敬灵帝万分失落。

“明珠说,你不要仁清了,是真的吗?”皇后抬起头,双目噙着泪,哽咽着:“求您让仁清回来,可以吗?只要留下他一条命,您要臣妾做什么都行。”

皇后自己下了龙,给敬灵帝跪下。

“皇后,你这是干嘛?”敬灵帝想将皇后扶起,皇后又一次推开了他,敬灵帝又问:“赵鸢,你这么怎么了?你怎么能推开朕?”

“就问您,我的儿子还能不能回来?”

敬灵帝知道瞒不住,起出寝去,喊来黄保,将皇后送回玉坤宫去。黄保请皇后起回宫,可皇后依旧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黄保没了办法,无奈地望向敬灵帝。

敬灵帝揉着额头,命令黄保退出东皇宫去。他缓步走向皇后,问:“你也会抗旨了?连你都要来bi)朕?!”

皇后俯首,语重心长地诉说着自己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话:“皇上,从臣妾嫁给你那时起,眼里心里一心一意都是您。可您不同,您不满足后宫只有臣妾,不想赵家一家独大,一个又一个的美人纳进宫来和我作对,看见您对她们疼有加,臣妾打骨子里厌恶她们,可之后呢?她们是您喜欢的,臣妾不能伤害她们一分一毫,生怕您难过,臣妾就代替您宠着她们,护着她们。让她们可以精心伺候您,也费尽心思地刻薄臣妾,这个皇后我做得苦,可是从没抱怨过一句。臣妾一切都是能忍则忍,忍着忍着,痛着痛着,等着等着,就什么都忘了,就觉得我这辈子活的不是赵鸢,只是个皇后。三十载过去,心里就没了自己,只有您和孩子们,臣妾现在就一门心思想要孩子们好好的过子,这难道都不行吗?”

“宫里的孩子,他们都是朕儿女,朕也想自己的孩子好好生活,可是朕是皇帝,朕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毁了这个国家的安定,赵家之乱不能再有第二次,你懂吗?”

第三〇六章 愿君化作鸿都客

“说起孩子,臣妾给您生了一对龙凤胎,还亲自给您养大了幼清,可想不到,幼清十一岁的时候,您就招人在宫里散步谣言说贵妃是臣妾害的,辛辛苦苦的养大的孩子,一下子就不和臣妾亲近了,您这是给臣妾心口上,扎了一刀呀。臣妾是真的把他当作儿子了。幼清不理臣妾,可现在他过得好,臣妾心满意足了,自以为清者自清。臣妾伺候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妾从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就求您一件事,把儿子还给臣妾,让仁清回来,好吗?”

敬灵帝走到她跟前,席地而坐,与皇后面对面相望。

“朕知道你是好皇后,是朕的好妻子,可你是你,他是他。赵鸢,朕原本可以杀了仁清的,可朕没有,而是让人把仁清送到大燕去,这么和你说吧,他不死是不能归国的。”

皇后瞪圆了眼,哽咽着:“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你别bi)朕,朕已经手下留。仁清为了皇位,他什么不敢做?他敢私自调兵,敢先斩后奏,敢不顾手足之杀死汝贤的丈夫,敢偷偷慕朕的贵妃,敢功高震主,人的胆子一旦大破天了也就没什么活头了,朕是皇帝,可他心里没用朕,没有父皇,他在天都的时候,贤名远播,弄得好像自己是皇帝一样,朕还没退位呢!他就敢这么肆无忌惮?现在开疆拓土了,眼里还会有朕这个皇帝吗?”

“他可是您的儿子,您的亲儿子!”皇后泣不成声。

“朕站在这个位置上,谁都不能信,儿子不是儿子,是那些整天盼着朕死的野兽,等着食寝皮的乱臣贼子。”

皇后站起来,望着敬灵帝莞尔一笑,“臣妾明白了。”顿了顿,她问敬灵帝:“要是驸马真的谈成了,赎回了仁清,会怎么样?”

“那欧阳彻就成了杀死仁清的人了,明珠也过不好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皇后长叹一口气,问:“如果是贵妃的孩子是人质,您会不会不这么想他?”

敬灵帝没回答,背过去。

皇后回到玉坤宫,让如燕把册封皇后凤牒金印取出来,又费尽力气将自己的嫁衣翻出来,掸去灰尘。三十几年了,人成各,今非昨,嫁衣依旧鲜艳,人却已经是年老珠黄,物是人非,心死如灰。

“如燕,本宫觉得这辈子就是为了这些而活的。”

如燕不明白,问:“娘娘说什么呢?”

皇后苦笑一声。

“本宫知道皇上娶我,是为了赵家的权利。那时候,我就想,嫁给一个比我还小的男子,他会对我好吗?我担心得很,可当我见到他,他对我很好,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只想和他在一起。一开始的那些子,我们天天晚上在一块儿,每天晚上陪我说话,他难过他高兴都和我说,我们之间无话不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我们睡在一块儿的时候,他总拉着我的手,他说怕我离开他,我发誓,说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他,要死也不能死在他前面,我宁愿自己伤心难过,也不想看他为我的离开而伤感。再往后,越来越多的人入宫夹在我们中间,我和陛下的关系也就远了,越来越远。”

如燕听着难受,说道:“她们哪里能和娘娘比?娘娘才是皇上明媒正娶的,旁人都不作数的。”

皇后哑然失笑:“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我最羡慕的就是贵妃了,要是用我的寿命,用我的权利,用我的一切却换三年独宠,我也愿意。”

“娘娘,可不能这么说,您活着才能长长久久的陪伴着陛下。”如燕眼圈泛红,哽咽起来,她并不知道皇后为何从东皇宫出来便换了一个人一般,也不敢问。

“是呀,我以为活着就是好的,活着就能等,等来他回心转意,等来他答应我的执手相伴,白头偕老,可我等来的是什么?”皇后的话戛然而止,笑出声来。

“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你还记得吗?你那时候刚来伺候我,还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我把世祖扣在宫里,威胁赵家,我以前从没后悔这么对待自己的亲兄弟,可现在赵文贞一死,太子不在,赵家这算是倒了,我就算是彻底无用了……”

“这话可怎么说的?娘娘可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有就无用了?”

皇后浅浅地微笑:“我最大的过错就是相信人心会被捂,有些人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这样的人就像是德妃,太子妃,若冲,你……可有些人,天生就觉得所有人都得对他好,这种人的心是捂不的,越捂越凉,不值得……”

……

那天晚上,如燕和皇后聊天聊到深夜,皇后让如燕回自己屋里歇去,自己今儿想一个人待着。如燕走后,她从烛台上拔下一支红烛,走到自己的嫁衣前,将蜡烛扔上去,火焰迅速蔓延开来。

皇后本想转去喊人进来灭火,把成为灰烬的嫁衣扔出去,可是她想起来几个月前被烧死的明受,她站住了。

火苗蔓延上一旁的幔帐,她痴痴地望着。

赵鸢是金命,算命先生说,她会一生平安长寿,除非遇火。敬灵帝是火命,赵鸢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好不了,火克金,赵谨明也知道二人八字不合,可偏偏要强求找人修改了赵鸢的出生时辰,让她进宫做皇后。

“皇上,这二十几年都是我的一厢愿,我不等你了,若有来生,你别来找我,我再也不想见你……”

东皇宫。

黄保慌忙地闯入敬灵帝寝宫,还未等气喘匀。

“主子万岁爷,玉坤宫走水了。”

敬灵帝惊醒过来,披上长袍摆驾玉坤宫,到玉坤宫时,火势汹汹,宫人忙成一团在救火,再看坤宫门前文术用薄被裹住煦廷。

“皇后呢?”敬灵帝冲进玉坤宫,火光映在他脸上,满脸的通红。

如燕双目通红地上前,跪下回话:“皇后娘娘还在屋里锁着,打不开门。”

如燕的话在敬灵帝的脑海回dàng)着,敬灵帝失神地转,没走几步,往前一栽,黄保扶住他,双目落泪:“主子,不会……”

敬灵帝打断了他:“朕现在谁的话也不想不听,你们去把朕的皇后给朕救出来……”

第三〇七章 别离情

敬灵帝回到东皇宫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黄保看见的敬灵帝,形容枯槁,白发徒增许多,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一点回应。

黄保问了几声,没见敬灵帝有动静,一股子不详之感涌上心头,凑近敬灵帝。

“主子,主子……”黄保呼唤着他,见他鼻息微动,眼睛微转,才放下心来。

“黄保,你陪陪朕。”

“唉……”黄保凑到敬灵帝跟前。

“皇后答应朕,她不会离开朕,她还说死都不会死在朕前头,她怕朕难过,可是她为什么要走了呢?”敬灵帝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黄保垂头,不知如何回答。

敬灵帝接着说:“其实贵妃的死原本可以嫁祸给皇后,借机打压赵家,可朕没有,朕不想皇后离开朕,宁愿灭了甄氏满门,也不想动赵家一根汗毛,朕以为朕是怕赵家,可朕究竟是怕他们,还是舍不得赵鸢呢?朕也不清楚。”

“主子,说句犯上的话,贵妃娘娘的心里怎么想的您清楚,皇后娘娘心里怎么想的您更清楚,怎么偏偏颠倒了呢?”

敬灵帝红着眼,哽咽着:“把幼清给她养着,因为朕只相信她,只相信她会真正抚养朕的孩子,她可能是后宫里,唯一一个心里有朕的女人……可朕恨赵谨明,赵文贞,恨着恨着,以为自己也恨皇后。淑妃刻薄她,德妃利用她,其他人把她当抢使,朕都作壁上观,朕自己下不了的手,就让她们去折磨她,好像这样就能挽回一些什么,可朕只觉得失去的越来越多,失去的越多,就越觉得是他们的过错。”

敬灵帝此时,想起自己的衣裳,无论外面的衣裳多华丽,最里面的每一件衣裳,三十年来都是皇后一针一线缝的,宫中的绣娘做得他穿得老是觉得不舒服。其他妃子给他做的他也不穿,觉得不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只能皇后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他才觉得好。

“黄保呀,你说她怎么能这么狠心,把朕扔下一个人走了呢?”

黄保不说话,敬灵帝bi)他回答。

“昨天虽说奴才不知道您和娘娘说了什么,可也猜的出和太子有关,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才会那般,娘娘熬的太久了,等得心都凉透了,等来的是这么个结果,主子,您说皇后娘娘要是还在,您会觉得她才是您心底最在意的人吗?”

敬灵帝摇头。

“在一起太久了,习惯了,冷不丁她没了,感觉过去的大半辈子,没了一半,只剩那半躲在东皇宫的苦子了。”

“主子,娘娘等了这么些年,奴才们都看在眼里,她如何想的,满宫里人都知道。”

敬灵帝追悔莫及:“要是朕能告诉她,朕心里最在意的是她,她还会不会走呢?”

黄保没有说话,东皇宫独慎精舍死一般沉寂。

路过玉坤宫的宫人,见玉坤宫里黑漆漆一片,一个人影都没有,不说道:“今年玉坤宫也不晓得是招了什么邪,除夕夜便少了偏,今儿正又给烧了,还都死了世子,太子妃,皇后相继没了,你说是不是玉坤宫不干净了?”

“自打祺王娶了王妃,宫里就接二连三的出事,底下都在说祺王妃是贵妃娘娘的猫转世回来报仇的,说不准,当年害死贵妃娘娘的便是皇后。”

领头的太监一惊,转过头来,望着窃窃私语地二人:“闭上你们的臭嘴,让人听见,明儿不见的就是你俩。”

皇后死得蹊跷,她不在那天锦硕公主大闹东皇宫,她死的这年,玉坤宫相继失火死人,宫里流言四起,一说皇后,可都知道在嫔妃自戕是重罪,要连累其宗族,一并治罪,可赵家一点事都没有,敬灵帝为着皇后的事,还请了赵谨明及其家眷入宫来,给皇后吊唁,这个传言也就渐渐打消了。取而代之的说法便是贵妃鬼魂作祟,祺王妃是贵妃贵妃的黑猫转世,宫里出了流言蜚语。

敬灵帝倒是不知,可黄保、司空玄,以及六条嬷嬷听说了,开始在宫中清除流言蜚语。

皇后不在,敬灵帝六宫大权交付与德妃打理,却也不晋封她的位分。

龚光杰一伙人也没有借此事发难,大家心里清楚赵皇后是个难得的好皇后,龚光杰曾说过,皇后虽为中宫之主,却是宫里过得最累的,上有皇帝要伺候,下有母族,儿女,宫人要照顾,中间还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要关照,稍有哪里做不好,便落得一埋冤,吃力不讨好。

在黄保等人的安排下,宫里的人都把嘴巴闭得严实。

东皇宫恢复往的平静,玉坤宫却寂寥地只剩一片废墟。

敬灵帝偶尔回去玉坤宫看看,每次去都只是叹息。玉坤宫空了,如燕白里依旧守在玉坤宫,每见庭院打扫干净,照顾皇后养的几条金鱼。皇后在时,常说万物有灵。再不通人的动物,你好生对它,时间久了,总有一天它能明白你的心意。

“如燕,皇后不在前就你见过她,她说过什么吗?”

“回万岁爷的话,娘娘说,她羡慕贵妃,娘娘在宫里怎么过的,奴婢最清楚,万岁爷给娘娘的,都是娘娘不想要的,她就想要万岁爷的疼,奴婢从十三岁伺候在娘娘边到娘娘不在,娘娘的心都没变过,她就想要您的心意,奴婢陪她的时间不长,可也猜得出,娘娘在宫里的三十四年。三十四年,她应该是倦了。”

敬灵帝落下两行泪,望着水中的金鱼。金鱼换了一岔又一岔,金鱼都能懂了她的心意,可偏偏他不懂她。

敬灵帝将玉坤宫的皇后前养的金鱼抬到了东皇宫。

金鱼刚到东皇宫,黄保就找来司空玄:“找几个专门的人来伺候这几条金鱼,万万不能让它们不在了惹得万岁爷伤心。”司空玄应下之后赶忙去找人服侍金鱼。

黄保回正伺候着,偏空了下来,随后只见一双干柴一般地手伸入水中,抓住一条金鱼,将它捞出水来,扔在地上。

一位脸色苍白双颊凹陷的宫女,目光空洞地,望着地上的挣扎跳动的金鱼,她啐了一口。

紧接着,又捞出一条金鱼扔在地上,直到所有的金鱼都被捞出水来,在地上一个劲儿地跳着。

宫女咧嘴笑笑了。

“皇后娘娘,你可把我害苦了……”

此时司空玄领着人过来伺候鱼,看见满地跳动的鱼顿时傻了眼。

第三〇八章三 归泡影

敬灵帝躺着,额头上敷着一片湿棉巾。

司空玄跪在边,额头贴着地。

“鱼呢?”敬灵帝问。

司空玄颤抖着说道:“九条鱼,只有一条还在动……”

“和下面的人说,不管用什么药,都要把皇后留给朕的鱼救活了,要不朕就让他们去陪皇后的金鱼。”

“是……”司空玄战战栗栗地起来,转往外跑去传旨。

司空玄刚走,黄保上前去将敬灵帝额头上的湿棉巾取下,过了水,又给敬灵帝敷上。

“主子也不要上火了,担心子。”

敬灵帝只问:“那个宫女是哪儿来的?”

“回主子的话,那个宫女是东皇宫装门采露水的宫女,她入宫那会儿因为不懂规矩,皇后娘娘担心这样的人在后宫里挑是非,皇后娘娘就把她安排到东皇宫来采露水,磨磨心气儿。也是对她好。”

黄保没有和敬灵帝说采露水是个苦差事,为着给东皇宫采集露水,每年都要病死几个小宫女。

敬灵帝叹里一声:“怎么就想杀皇后的鱼了呢?”

“因为采露水病了,一直拖着没治病得了失心疯了。”

敬灵帝扶额:“既然疯了,就送走吧。”

“主子,您不罚吗?”

“杀了她有什么用?朕也不想起居注上有人写朕为了几条鱼杀人,把她送走吧。”

几道闪电传来,轰鸣骇人的雷声之后,一场瓢泼大雨。

深夜,宫门开了一条缝,一辆马车驶出,在夜色中朝前奔走去,出了城到了官道边上。

杨端扶着那个病弱的宫女下了马车。

“走吧,把宫里看到一切都忘了。”说完撑开雨伞递给宫女。

“谢公公,也谢过皇上。”宫女起叩头谢恩,随后她背着包袱,双手接过雨伞。

杨端调转车头往回走去,这一夜风雨很大,宫女手中的雨伞被吹飞了,她没有折回去捡伞,雨水打在脸颊上,她拖着病弱的子使尽浑的气力往前走,她记得沿着官道再走五里路,就是她的家。离开家时满心期盼的荣华富贵,早已dàng)然无存,锦帽貂裘抵不过家门前那一支幽暗的黄灯叫人温暖……

公主府。

锦硕公主在恍惚中过了这些子,当看着皇后的棺椁合上,才确信欧阳彻所说一字不假,此事无法挽回。

皇后因她说出真相而辞世,了了因为被刺了银针,三后高烧不退最终不治亡,对她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按着惯例,长公主是大荣国中唯一在世,可以休夫的女子。她背着欧阳彻给他一封休书,让告诉欧阳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叫欧阳彻去寻个中意的女子再行婚配。之后,锦硕公主削发为尼,遁入空门,青灯古佛想赎去一生罪孽。

欧阳彻奉命回到边关,继续谈着那个永远谈不成的救赎。

经年之后,了了曾经在茶楼酒肆中说的故事集被撰写成文,其中有一个故事便是便是一个公主和状元郎的故事,不过那个故事的结尾,他们执手相伴一生,儿女双全。

自皇后去世之后,文术便领着煦廷回祺王府去了。

煦廷在离开皇宫之前,看着红墙绿瓦,他说他再也不想进宫来了。文术问他为何这么说,煦廷说,待得久了,只觉得皇宫像一只巨大的牢笼,里面装满了各种野兽。这里除了争斗,只有死亡。

那时,文术将煦廷抱在怀中,问煦廷今后的打算是什么。

煦廷笑着回答她自己没有想好。

隔了一会儿,煦廷告诉文术说,他不想回东宫,不想做皇帝,更不想将来住在宫里。

文术问他为什么这么想,一个皇位天下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为何他明明可以顺理成章成为皇帝,却不想呢?

煦廷说,在皇后的丧仪上,他看到敬灵帝在没人的时候,一个人躲在灵堂哭,他说做了皇帝就连难过,都不能表现出来,他不要过那样的人生。

回到祺王府,一个月之后,某天夜里。

煦廷攥着文术的手,说道:“婶婶是我唯一可以亲近的亲人了,您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你先说我再想要不要答应你。”文术抚着煦廷的额头,满脸慈地笑意。

煦廷凝望着文术眼眸:“婶子一定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不能死在煦廷前头,煦廷不想再失去您了。”

文术一时无语哽咽,只顾着点头抱紧煦廷。

前些子,文术在宫里独自面对丧母的煦廷,陪伴犹如孤儿一般的煦廷。

又见赵文贞去世,赵家渐渐失势,落败。祦王投靠了赵家,可是赵家落败之后,祦王便另寻靠山,娶了太师家那个得过天花落得一脸麻子的孙女作为依靠。

再眼睁睁看着皇后从复宠,再到去世。

那之后,文术也偷偷去了冷宫,看到那些女人疯魔的样子,她一开始只是怕,可怕也得面对,就这样一步步,走过来了,走过来之后,再回想在宫里的子,却也不觉得可怕了。

有时候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想起父母,会想起若冲,会想起祺王。

皇后去世的消息一个月之后才传到金陵府,祺王恸哭。

若冲一素装,她原本因为正清道长的去世便在守孝,哪知道祸不单行,如今皇后去世。祺王执掌东南大局,无法回天都吊唁。若冲为他摆上的灵堂,陪着祺王守灵,烧纸祭拜。

“若冲,你母亲不在的时候,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本王觉得自己撑不住了。”

若冲苦笑,低头,往火盆里添纸。

“还能怎么熬?就这么挨着,时间久了,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可本王有些事还没和她说清楚,她怎么就能走呢?本王知道,父皇把母妃去世的脏水泼到母后上时,本王相信了。不是真的信,而是不敢不去信,要是本王不疏离母后,谁知道父皇会在做什么呢?这些年,本王明明很想每个月都进宫去陪陪她的,她做的点心本王都是喜欢,可是却要说不喜欢,想自己伤透她的心,她若是恨我这个白眼狼就好了,可她一点儿不恨,还老想着我。原本想等着自己有本事了,就好好孝敬她,告诉她之前种种都是在保护她。本王没见过亲娘,对她没多少谊,只晓得她生了我,可母后不同,她是我心里的娘……”

裕王在灵堂外见着祺王哀悼皇后,心中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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