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子相公 - xp1024.com
《肉包子相公》


楔子

一道青色的身影悬挂在陡峭的崖壁上,正小心而谨慎的采着药草。

突然间脚下微滑,一块松动的岩石从高空坠下,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俊逸中透着温文的脸,一双眼如海洋般深邃,在阳光下泛着异样柔和的神彩。

看到不远处那株青紫的小花丛,他眼神倏地闪亮,朝那边荡了过去。

绑在崖上的绳索因他动作幅度过大,被一角尖锐的石块磨断,他整个人突然朝万丈深渊坠下──

恍惚间,他听到崖上的童子扯着嗓音高喊,“少爷──”

一条飞炼打横飞来,拦腰卷住了他,一块碎石同时击中他的睡穴。

等他再次醒转,人已无恙的回到崖顶,而他的童子则倒在不远处。

是梦吗?

他抬起手,手掌间因绳索勒出的血痕让他明白那不是梦,那么到底是谁出手救了他呢?

第一章

大雨如织漫天垂落,像一张天网笼罩大地,疾风暴雨下,枝叶狂卷乱翻,于风雨中发出凄凉的呜咽声。

一辆马车奔驰在泥泞的大道上,溅起无数水花。

狂风大作,大雨如注,泥泞不堪的大道上出现冒雨疾驰的青篷马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谲紧张的气氛。

谷流风伸手掀开车帘一角,眉头微蹙,心头泛起莫名的压抑与不安。难道是有什么事发生吗?

“大叔,不如我们到前面找个地方歇……”他的声音突然中止,眼瞳收缩,他们终究还是找到他了。

十几道人影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大道上,雨水将他们手中的刀剑冲洗得闪闪发亮,映射着死亡的气息。

马儿发出一声嘶鸣,硬生生停下奔驰,前蹄凌空扬起,使车身亦随之危险的摇晃起来。

“吁──”车夫的声音透露着难掩的惊惶。

十几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闪电般掠向马车,动作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车体瞬间分崩离析,谷流风在电光石火间飞跃而出,逃出生天。

十几把刀剑紧紧咬住他,不给他脱身的机会。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穷追不舍,非要置他于死地?

没有人回答他。

雨水混合着血水冲刷着路面,追杀在狂风暴雨中持续。

在这糟糕透顶又气氛肃杀的时刻,雨中却突然出现一个突兀的身影。

持着江南特有的美丽彩绘竹伞,于细雨中漫步,自有番别有情趣的闲适与优雅。

只不过,有人持伞走在滂沱大雨中,步伐却轻盈闲适得像在踏青,身形于狂风中却显优雅从容,那就绝对是让人侧目的一件事。

追杀仍在继续,谷流风身上血如泉涌,染红身上白衣也染红脚下雨水。

持伞的人目不斜视地继续漫步在雨中。

“救命……”谷流风发出求救声。

持伞人充耳不闻。

谷流风咬咬牙,用尽最后一分力突出重围,奋力扑向那抹优雅从容到扎眼的身影。

只见那人轻轻侧身跃起,徐徐回旋落地,杀手已再次形成包围之势,将两人围在中心。

谷流风流血的手抓住自己被雨水打湿的下襬,抬头望进一双如水般清澈的眸。

拥有这样纯净眸色的人为什么会这般冷血无情,眼睁睁见有人就要死在自己面前却无动于衷?

“救命……”完全是无意识的低喃,他的神智仍在恍惚中。

只那一眼,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一下,有些欢喜又有些恐慌。

他看着趴在自己脚边伤痕累累、宛如被血水浸泡过的谷流风,来人眸底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异色,竟然是他!

所有的黑衣杀手在他缓缓抬头的剎那都怔住了。

那是一张让人如沐春风的脸,见之有一股春风扑面的温暖袭来。分开来看并不是特别突出的五官,合在一起却出乎意料的完美和谐,尤其那清澈透亮的眼波,足以让世人自惭形秽。

他像清澈的流水,更像没有一丝云彩的湛蓝天空,整个人都显得那么纯净。

“诸位这是要做什么?”他的声音犹如珠落玉盘般圆润动听。

这个人很危险!本能的感应使黑衣杀手不约而同收敛心神。

“而你……”他蹙眉看着弄脏自己衣襬的人,“弄脏我的新衣,赔钱来。”

谷流风愕然。

眼见机不可失,黑衣杀手围扑而上,意图非常明显,要全部格杀不留活口。

那人在他们扑上的瞬间转动手中的伞柄,雨水随着疾转的伞柄激射而出,变成无数致人死命的暗器。

措手不及之下黑衣杀手严重受挫,不少人当下挂彩。

而那个人依旧蹙眉和谷流风对视着。

“赔钱。”他十分执着的为自己的新衣索赔,完全无视周围杀气凛凛的杀手。

谷流风苦笑,他现在唯一确定的就是这个女人相当难缠。没错,那人是个女子,依他精湛的医术及识人之能,他可以肯定“她”是一个易钗而弁的古怪女人。

“我赔钱。”确实是他弄脏了她的衣服,理所当然该赔。

“五千两。”她开价。

所有人怔住。

谷流风嘴角的笑苦涩又无奈,“在下身上没有那么多银两。”

“那就回家去拿。”

他也想,可惜,只怕永远没有机会了,唯一能救自己的她似乎没有插手的打算……他眼神霍然一亮。回家拿?她是要插手了吗?

谷流风猜对了,几乎是在剎那间她就动了,那身法速度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的出手快、狠、准,每一招都攻敌所必救,每一招都是必杀之技,毫不花稍异常实用,却凌厉狠辣得让人心胆俱寒。

“蓝……”最后倒下的黑衣杀手难以置信的吐出一个字,表情冻结在惊骇恐惧的那一刻。

她的身份为什么会让凶残暴戾的杀手如此恐惧?

这是谷流风昏迷前在想的问题。

轻轻扫过满地的尸体,目光落到昏迷的男人身上,她的眉头微拧。是谁竟要杀天下第一神医谷流风?

目光触及远处四散的车体与气绝多时的车夫,她轻轻的叹了口气,认命地弯腰挟起谷流风。

即使腋下挟了一人,她的身形步伐依旧优美闲适到让人嫉妒。

缭绕在鼻翼的酒香让谷流风自混沌中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普通客栈常见的青色床幔。

他人在客栈的床上,身上的伤口也已经包扎好,想到大腿根部的那一刀,他的耳垂几不可察的泛红,希望不是她帮自己包扎的。

顺着酒香,他看到那个坐在窗台上捧坛而饮的人。

她依旧是男装打扮,换了一袭米色长袍。阳光从窗外投射在她单薄的身上,在夕阳的光影中透着孤单与寂寞,让他莫名的心悸。

阳光与阴寒,两个极端,偏偏她身上都有,而且不突兀,反倒有种炫目的吸引力。

如果不是亲眼见她杀人,他会以为她不过是跷家贪玩的千金小姐,拥有那样清澈眼神的人,实在很难让人把她跟血腥复杂的江湖联想在一起。

“银子什么时候给我?”她头也没回地开口。

谷流风嘴角扬起,“拿我这块玉玦到城中钱庄便可取得银子。”

她回首看向他摊在半空的玉玦,微微扬眉,“不怕我私吞?”这样的贴身信物他竟然这么轻易交付于人,真不知该说他太容易相信人,还是她太容易让人相信。

“我相信妳不会。”他很笃定。

她嘲弄地掀了下嘴角,跳下窗台,从他手中拿了玉玦掉头就往外走。

她不会吗?

两个时辰后,谷流风不那么确定了,但却依旧不后悔将“闲情谷”谷主的贴身信物交给她。

蓦地,浓重的血腥味儿钻入鼻中,让他警觉地坐起。

有人推门而入,却听不到脚步声,这令他心头暗惊。

“再多收一千两不过份吧。”

轻轻淡淡又圆润动听的嗓音传入耳中,谷流风的心完全放松下来。

“玉玦在妳手,妳可以随便取用。”他大方允诺。

“那就多谢了。”她接受得心安理得又顺理成章。

她身上的酒味似乎更浓了,这让他下意识的蹙紧眉头。一个女人这样酗酒不太好吧。

“妳又喝酒了?”

“这似乎与你无关。”她的声音透着疏离。

“一个与酒为伍的保镖很难让人放心。”

“我几时说过要做你的保镖了?”她问。

“有钱可赚为什么不赚?”他反问。

抿了抿唇,她看着他,然后轻轻地吐出答案,“不高兴。”

她不高兴他能如何?

他不能如何,所以谷流风只能叹气。女人要是不讲理,老天都没办法,他自然也不会有办法。

“不知能否拜托兄台帮我捎个信给人?”他决定退而求其次。

“捎给什么人?”

“当朝镇国将军。”

她重新跳上窗台,望着远方,淡漠地道:“想对他说什么?”

“我恐怕无法如期赶至京城,还请他谅解。”

“谁说你无法如期赶至?”

“在下如今有伤在身,加上又有不明杀手一路追杀,如何能如期赶到?”

“我说可以便可以。”

谷流风笑了,“妳肯当我的保镖了?”

“我会陪你上京。”这是她的答案。

她说她的名字叫忘秋,可是谷流风知道天下没有姓忘的。

“姓忘?”所以他忍不住问出口。

“如何?”声音冷漠中微微透着挑衅,让他马上明智地选择沉默。

忘秋是个不爱笑也不爱说话的人,她最常做的事便是默不作声的望着远方,好似她不存在这世俗红尘,只是冷眼旁观着一切。

她有一张最适合笑的脸,如果她肯展颜而笑的话,谷流风知道一定会很美很动人,可是相处半个月他没有见过她半丝笑容。

“秋兄。”因为她一直男装打扮,故而谷流风非常识时务的没有戳破她女扮男装的秘密。

忘秋只是扬了扬眉,并没有说话,相处日久,她越来越知道这个男人有些时候挺无聊的。

“有没有人说过秋兄一笑千金难求?”

像现在就非常的无聊!她转过头去继续欣赏沿路的风景,懒得理他。

马车在三岔口转向一条通向密林的小道,马蹄落在青石路上发出“哒哒”声响,在这静谧的林间显得格外显耳。

这片树林透着不寻常的气息,可是他看她若无其事,也就懒得说话,在武功修为上,他跟她相去甚远,他都能感觉得到,她绝对不会没发现。

凌厉的刀风袭来,忘秋随手将马鞭甩出,马车奔过,重物落地声传来。

谷流风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兵器,因为她看起来似乎什么兵器使得都顺手,随便什么东西到她手里都会变成杀人的利器。

“妳的兵器是什么?”他曾经这么问过她。

“只要能杀人的东西都是。”忘秋这样回答他,说话的时候眼神犹如冰冷而不见底的深渊。

看着她如飞鸟投林般美妙的身姿,旋起回落之际,三条人影先后坠地。

“好鞭法!”他忍不住赞道。

长鞭划出,前方的两棵树应声而倒,藏匿树上的黑衣人被迫现身。

马车因当路拦截的巨木而不得不停下来,林中剩余的十几个黑衣人一齐围上来。

见她手一扫,他立即张口,“别……”

“你还要救?”她冷冷的问。

谷流风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能不杀生还是不杀的好。”

“哼!”烂性格,这种人将来真不知道会怎么死,居然连要杀他的人都想救。

“谷流风,咱们是绝对不会让你活着走进京城的。”领头的黑衣杀手放话。

“好大口气。”忘秋手中的鞭倏地飞起,轻而易举的缠上一个杀手的脖子,手上微一用力,对方便断颈而亡。

纵使他们都是取人性命如同吃饭一样的冷血杀手,但看到同伴如此轻易死在自己的面前,仍旧不可避免的心下一寒。

半盏茶时间过去,除了谷流风跟忘秋还站着,其它的人全都横尸在地。

“妳全都杀了?”他微微蹙眉。

“除非你想死。”她飞鞭卷走挡路的巨木,重新跳上马车,“走。”

“很扎手吗?”

“行善积德的前提是我们自己还有命在。”她的声音很冷。

谷流风自知没趣的摸摸鼻子,缩回车内。她生气了,不晓得到底是自己还是那些杀手的痴缠不休惹恼了她,总之她现在很生气就是了。

忘秋用力甩着马鞭,催马奔驰。她从来就不喜欢杀人,可是有时候为了要活下去,便只能杀人。

人在江湖,往往身不由己。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顷刻之间却暴风骤雨兜头而下,六月的天气总是这样让人措手不及。

谷流风掀开车帘,“秋兄,进来避雨。”说着就伸手去拉她。

忘秋不着痕迹的躲开他的碰触,矮身钻入车厢内。

“擦擦雨水。”他马上殷勤地递上布巾。

忘秋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从袖内抽出一条素白的绢帕擦拭脸上、发上的雨水。

那条绢帕上没有一丝点缀,一点都不像姑娘家所有,别的姑娘至少会绣上自己的名字,甚至绣上精致的花鸟,虽然他不免怀疑那样的手绢是否真的能拿来拭汗。

他突然想到,她现在是女扮男装,所以断不可能拿出一条绣帕来惹人猜疑才是,于是他不由得暗自哂笑。

“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等雨停再走?”他试着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忘秋望着车外的雨势,在谷流风以为她不会表达意见的时候开口,“天气虽然不好,但对隐藏行踪却非常有利。”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他们会继续在滂沱大雨中赶路了。

谷流风对她的决定没有异议,事实上他满意得不得了,在马车内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他跟她离得如此近,近到他可以闻到她秀发上散发的淡淡花草香,那是种自然的香气,令人闻了心旷神怡。

她的手修长而纤细,就像他见过的许多大家闺秀那样适合弹琴吹萧、下棋做女红。

“我不介意挖下你的眼珠子。”

她冷冷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他马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心里不由得叹气,除了不爱说话不爱笑,她还一点儿都不温柔。

“忘归楼”的酒像店名一样使人忘归,使客人醉里不知身是客,不把囊中银子花光就绝不走人。当然没钱时不走也不行,忘归楼可不欢迎穷光蛋,就算是用打的也会把人打出去,不过,偶尔还是会有特殊情况出现。

“啊哟”、“砰”、“哗”之声不绝于耳。

伙计一个接一个被打飞,撞坏无数桌椅,碰碎满地杯盘,店内一片狼藉,酒水、血水、破杯烂盏加缺腿的桌椅板凳……

打人的大汉讶异地停下手,看着刚刚被自己打飞的刘掌柜又飞回来,后头还跟着走进来一个人。

“忘秋公子,您好。”刘掌柜扶着腰起身,冲着缓缓自外走进的人问好。

“这里几时成了战场,我记得忘归楼是卖酒的不是吗?”

来人一身白衣,干净清爽,笑容浅淡,整个人就像一缕温暖的阳光射进店内,驱散阴霾,带来光明。

“公子说的是,咱们忘归楼一直都是卖酒的,从来没变过。不过今儿个有位客倌喝光银子还不肯走,咱们不得已才动手。”刘掌柜边说边招呼店伙计清理出桌子请忘秋入座。

忘秋拿起刘掌柜送上的酒和杯子,开始倒酒,依旧是那浅淡而漠然的语气,“这位兄台,正所谓开店求生财,无财莫进来,何苦这么不讲理?”

“老子的事你也敢管?”大汉用力一拍,身前完好无缺的桌子立时分崩离析。

酒杯内的酒水化作一股酒箭直奔他面门,忘秋的声音依旧不愠不火,“我的老子没人敢随便认的。”

大汉及时向后仰去,但酒箭依旧打散他的发髻,顿时长发披散状似疯颠。

“如何?要我再敬几杯吗?”她自斟自饮,含笑浅问,温文有礼。

大汉一言不发地走出忘归楼。高手在前,他留下来只会自讨没趣。

“谢谢公子出手帮忙。”刘掌柜陪笑道谢。

“我喝酒不喜欢被人打扰而已。”

刘掌柜马上心领神会,立即离开招呼人手收拾残局。

很快忘归楼恢复原样,客人也重新热络起来。

谷流风一脚踏进忘归楼,目光便定在一人身上,再难移动分毫。

她护送他入京,却在他与将军府的人讲话时一声不响的离开,不料今天会在这里看到她。

“爷,您几时到京城的?”刘掌柜喜出望外地迎上去。

他微微一笑,“刚到没几日。”

“爷也真是的,到了京城怎么能不通知小的呢。要小的帮爷准备雅间吗?”

“不用麻烦,我看到一位朋友。”

刘掌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禁恍然,“原来忘秋公子是爷的朋友,难怪这些年他一直关照我们。”

谷流风笑而不语,径自朝她走去。原来她便是自己耳闻已久的忘归楼福星,缘份这东西果然玄妙,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他们的相遇。

听到声音,她抬眼看了下,然后继续喝酒。

“有酒无菜,岂不无趣?”

她饮尽最后一口酒,起身,“掌柜,结账。”

“公子,您慢走。”刘掌柜伸手接住忘秋凌空掷来的碎银,笑脸相送,然后看到自家主子也跟着起身,忙道:“爷,您也走?”

“我跟忘秋公子还有话说。”不及细说,他追了出去。

“忘秋。”看到那抹白色身影就要消失在街角,他情急喊人。

但白影还是在街角消失了。

她似乎不想与他有太多交集,而他却不愿就此放弃,于是他折返忘归楼。

善于察言观色的刘掌柜马上迎了上去,“爷,您有什么吩咐?”

“她常常过来吗?”

刘掌柜微微一怔,马上明白过来,“通常忘秋公子只要人在京城,十天半个月总会来小斟一次。”

“明白了,给我安排住处。”谷流风第一时间做出决定,留下等。

京城最近发生许多事,先是两朝元老的镇国将军突染重病,卧床不起,接着在老将军请得神医治疗,日渐康复之际,当朝皇帝宠妃魏娘娘的父亲却夜半头飞。

皇帝龙颜大怒,然而下令彻查的圣旨尚未出宫就传来魏娘娘于宫内断魂的惊天消息,怪的是,当今圣上竟然就对此事罢手不再追查。

各种传言飞满京城。

国丈厚葬,妃子厚葬,可是凶手却无人追问。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老将军斜倚在床榻上,十分平静的说。

“老爷,这么奇怪的事您怎么会说不奇怪呢?”将军府的老管家无法理解。

“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自己找死又能怨得了谁。”老将军的眼中闪过一抹寒芒。

“可是,皇上竟然不追究啊,这太奇怪了。”现在朝臣之间议论纷纷,各种猜测都有。

老将军发出一声长叹,像呓语一般地道:“陛下可以追究任何人,只有这个人他不会追究。”因为他愧对她太深太深……

会有这样的人?老管家有些不信。

“老将军今天的气色不错哦。”谷流风笑着走进来,主仆马上停止交谈。

“老爷,小的去泡茶。”老管家找个借口退下。

“贤侄似乎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老将军意有所指的说。

谷流风哈哈一笑,“太好奇不是件好事,晚生一向懂得保命之道。况且晚生是江湖中人,原对这些朝廷之事就不感兴趣。”重点是他现在只对一个人有兴趣,却偏偏遍寻不着她的踪影。

“如果死的人当中有一路是追杀你的主谋呢?”

谷流风扬了扬眉,“是吗?”

“是的,因为老夫中的毒便是魏国丈主使的。”

谷流风突然想到忘秋,可是她没理由这样做,于是他否定了这个可能。

“看来还是老将军更棋高一着。”

“老夫还没这个本事,贤侄高看老夫了。”

“晚生还是先替将军诊脉好了。”他笑笑地岔开话题。

“好。”

静心号过脉,谷流风露出满意的笑容,“老将军,现在你身上的毒已经袪尽,再休养一段日子当可恢复。”

“这次劳烦贤侄专程赶来救治,真是过意不去。”

“将军不必如此,我们谷家原欠将军一段恩情,将军有所差遣自然义不容辞。”

“我明白,”老将军笑了,“从此谷家跟老夫之间便一笔勾销,你们江湖人是不太爱欠人恩情,更不爱与朝廷有所牵连。”

谷流风笑而不言,算是默认。

前厅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然后老管家匆匆赶来通报。

“老爷,九公主派人来请谷公子过府,小的拦不住,已经闯进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暗黄身影已经堂而皇之的走进房内,丝毫不避讳这是当朝重臣的居室。

“小小一个江湖郎中哪来这么大的架子,要让咱家亲自来请。”

“李公公。”老将军微微沉声。

那位公公被他这么一唤,态度略微收敛,但是眉目之间依旧甚是倨傲。他的主子是当今皇上最疼爱的九公主,他自然可以如此有恃无恐。

“将军,驸马微恙,公主命咱家请谷公子过府诊治,还望将军答允。”

“谷公子只是在我府中作客,老夫无权决定他的行动。”老将军一脸正色的表示,也不太想给某人面子。

“谷公子,随咱家走吧。”李公公面对谷流风马上就换了一副嘴脸,完全的颐指气使、目中无人。

谷流风从容自椅上站起,微笑道:“多承公主殿下厚爱,然草民乃一介山野鄙夫,没有多少真才实学,还是不去自取其辱的好。”

“你这贱民,我家公主请你是看得起你,竟然这般不识抬举,来人──”

“公公,老夫虽不才,但也是当朝的镇国将军,公公要在我府中拿人,就真的不用过问一下主人吗?”

李公公蓦地一惊,神情顿时恭顺不少,“是咱家失礼了。”

“来人,送公公出府。”

“将军──”李公公面露不忿。

“有事让你家主子来跟老夫理论。”

目送李公公带着忿懑离去,谷流风向老将军施了一礼,“给将军惹事了。”

“老夫倒是无妨,就怕贤侄会有麻烦上身。”九公主不会就此放弃,她一向任性惯了,只怕会生出事端。

“多谢将军关心,晚生理会的。”京城果非久待之地,他还是尽早离去才是,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找到忘秋。

忘秋,那个让他莫名心疼的女子,就像在心里烙印数千年一般深刻而隽永。

第二章

酒楼茶肆一向是消息集散地,而忘归楼自然也有各种消息流通,所以,谷流风听到了关于九公主的一些传闻。

她是个骄横却不幸的女人。

据说她命犯凶煞克夫克子克公婆,自十五岁出阁,迄今为止嫁了三次,前两次都惨淡收场,丈夫殁,接着公婆离世。而这一次她的第三任丈夫又突罹怪症,药石罔效,眼看就又要撒手西去。

就算尊贵如公主,就算身为当今皇上最疼爱的女儿,九公主依旧难逃不幸的命运。

医者父母心,谷流风在听了关于九公主的经历后,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打算入府诊治驸马。

“爷,您可万万不能去公主府。”刘掌柜看透了主子的心思,急忙劝阻。

“怎么说?”他倒有兴趣听听其中原委。

“公主的遭遇确实让人同情,可是这位公主的秉性也委实让人不敢恭维。”

听起来似乎有什么惊人的内幕?

“她骄蛮跋扈,每任驸马都被她欺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而且喜欢貌美俊逸的年轻男子,一旦看中就会想尽办法弄进府去。”

这下谷流风听明白了,摸摸自己的脸,这张脸据说已列入江湖美男子排名榜,万一真的被那位性喜渔色的公主殿下看中,要脱身还真是有些麻烦。

“不过,民不与官斗,爷还是尽快离京的好。”

“也好。”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店伙计匆匆走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

“忘秋公子来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刘掌柜身边的俊美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刘掌柜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吩咐该做事去了。

谷流风赶到大厅的时候,忘秋正坐在老位子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依然是有酒无菜。

不爱说话不爱笑,不温柔还酗酒,谷流风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心头泛起满满的疼惜,他不喜欢看她这般自我放逐。

是的,她就是在自我放逐,彷佛对世事再无牵挂,只愿在酒乡醉海中消磨此生,他曾经看过友人这般颓废,所以更不喜欢看她也如此度日。

“酒过量伤身,还是小酌为宜。”他走过去按住酒壶,阻止她继续倒酒。

看到他,忘秋是有些惊讶的,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然后甩开他的手,继续自斟自饮。

伤身?她早无身可伤。

“忘秋。”他不再称呼她秋兄,直接唤她的名字。

她微微蹙了蹙眉头,仍旧没有开口。

“我今天要离京。”

这回她忍不住抬眼看他,四目相接,须臾,她移开视线,“与我何干?”这男人怎么老是用这种眼神看她,让她没来由的很想一掌拍死他。

“无关吗?”谷流风望着她喃喃自语,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浮现在他嘴角,然后突然倾身向前,将一记亲吻印在她的颊上。

那一瞬间,所有目睹的人都被当场石化。

纵是行走江湖多年,仍是被某人这惊世骇俗的行为给吓到,一时之间除了瞪着他,竟没有马上赏他一记耳光。

男人亲男人,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简直是严重有伤风俗啊……

等到忘秋反应过来,把手中的酒壶、酒杯砸向某人的时候为时已晚,自己已经被人给平白占了便宜去。

“谷流风,你找死。”他以为她是吃斋念佛的人吗?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做了这种事情的谷流风怎么可能留在原地等人来砍,早就一溜烟的逃走了。

“掌柜──”店伙计的声音有些颤,“我刚刚……”是不是看花眼了?

刘掌柜在看到自家主子夺门而逃之后,双眼瞠大,接着像是突然了解什么事似的,放声大笑。没想到一向老成持重、端正良善的主子,也会做出这种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回闲情谷去说都不会有人信。

最近江湖有点乱。

最近江湖人有点闲。

最近江湖上传得最厉害的一件事,是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谷流风被人满江湖追杀。

话说事件的起因是谷大神医贪杯醉酒,一个眼花冲动就轻薄了同样身为男人的忘秋公子,结果就导致这场旷日持久的追杀戏码如火如荼的上演。

谣言止于智者,所以聪明的人都不会听信。

半躺在粗壮的树干上,看着透过绿叶缝隙洒落的细碎阳光,忘秋的心境很平静。她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吻去浪费时间追杀一个人,那日追着谷流风出了京城,少了城内的喧嚣与嘈杂,她突然很想笑。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笑的欲望了,久到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笑,说起来倒要感谢那谷流风,所以她懒得再去补那记耳光,直接改个方向继续自己的江湖路。

只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这小小一段插曲,竟会在江湖中引来这样的蜚短流长,想来都是天下第一神医这个名头太过响亮惹出来的事端。

思及此唇线不禁微扬,两个字很自然地逸出口,“无聊。”

微微阖上双眸,享受着清风带来的凉爽与周围散发的草木气息,她很喜欢这样的环境,没有俗世的纷扰及丑陋,彷佛天地之间只有静默的花草树木与她作伴,宁静而祥和。

有人!

她倏地睁开双眼,来人不止一个。

“师妹,妳不要这样了。”

“我难道还不够美吗?他为什么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现在江湖都传开了,谷流风喜欢的是男人,所以就算师妹妳长得天仙化人,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妳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乱讲,谷大哥只是喝醉而已。”

躺在树上的忘秋嘲弄的掀了掀嘴角,原来是江湖小女儿在闹别扭,徒然打扰了这方净土。

“好,就算他不喜欢男人,可是自从他十五岁出道江湖,迄今已有十三年,妳又听说过他对哪个姑娘心生爱慕了?”

“那是因为谷大哥心性高洁,凡花俗品岂入得了他的眼?”

“师妹,妳何苦如此,他都已经明白拒绝师父的提亲了,妳还想去自取其辱吗?”

“我不管,总之只要他没有亲口拒绝我,我就不死心。”

“师妹──”

脚步声渐远,想来那个可怜的师兄忙着劝哄心爱的师妹去了。

忘秋从树上一跃而下,朝那对师兄妹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走向反方向。

她一点儿也不想再为谣言增添话题,他们既然是寻着谷流风而去,那么与他们走相反的方向,必定就不会遇到那个话题人物了。

然而,世事向来难如人意。

当正在饮酒的忘秋听到那抹熟悉的女声,她便有种不妙的感觉,等她抬头一看,无巧不巧的就迎上一双欣喜的眸子。

明明跟那对师兄妹走的方向相反,怎么还是会碰到?

“忘秋!”

她跟他真的不熟,可是他这样唤她,人人只当他们熟烂了。

不及细想,她杯中的酒便化作一道酒箭射向他。

“我找妳找得好苦。”躲过酒箭,他不怕死的巴过去。

忘秋发现要对着一张扬着温良笑意的俊脸用力拍下去,真的有些困难,于是她选择转过头,重新拿过酒杯倒酒。

“我早说过了,小酌怡情,酒过伤身,妳看起来已经喝不少了,今天就不要再喝了。”他直接抢走她的酒壶。

“谷──流──风──”她冷冷的看着他。这男人以为自己是她的谁?

“我正好口渴得紧,妳应该不会介意分我一点儿解渴吧?”

如果他不是抓着她的手,就着她刚刚喝的地方喝下去,她不会介意,但他偏偏那么做了。

“你……”

刚刚他靠过来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拍飞他的,不该在听到他低语的那句“帮我”时迟疑的,这一迟疑她便把自己陷入这种尴尬的窘境,如果早知道是这种结果,她会毫不犹豫地踹飞他,半点接近的机会都不给。

可惜,上天虽然给过忘秋机会,她却没有珍惜,等她想动手的时候,竟发现自己无法凝聚内力,只能恼怒地瞪着他。

是谷流风,一定是他下的毒,她太大意了,以为他无害,结果却中了招儿。

“想做什么?”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问。

谷流风伸手勾上她的肩,状极亲热,“忘秋,我们小别重逢,这杯酒敬妳。”他的杯子递到她唇边,朝她眨了眨眼。

忘秋立时就着杯子吞酒下肚,如她所料,温凉的酒水一入腹,她的内力就开始涌出。

而目睹他们相亲相爱的那位美丽少女身心受创,眼泪汪汪地看着谷流风,伤心欲绝地道:“谷大哥,你真的……不!我不相信……”她一定看错了,一定是!

没看错,所有人都没有看错。

谷流风突然像飞筝一样飞出去,烂泥一样摔至地上,发出好大一声闷响。

“谷大哥──”

“谷公子──”

“谷兄──”

“……”

一时之间各种关切惊呼蜂拥而至,也让忘秋见识到天下第一神医的感召力。

漠然地看着许多人奔过去搀扶他并嘘寒问暖关切不已,她用力灌了口酒,旋即想到一件事,“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

这杯子是谷流风刚刚用过的,真晦气!

“忘秋,妳下脚真重。”一脚就差点害他背过气去,虽然他知道她已经收敛了不少力道,但是如果她可以不踹这一脚的话,他会更感激。

“我们不熟。”她示意他换个恰当的称呼。

“亲都亲了,说不熟就太矫情了。”他不怕死的反驳。

她马上冷冷睇去一眼,“最后一次。”再敢讲一次她就不客气了,直接给他灭口。

谷流风马上噤声,他知道她绝对不是在危言恫吓,他见识过她冷血杀人的手段,虽然杀的是追杀他的人,但想来依旧不寒而栗。

忘秋有张最不像坏人的脸,有最不适合恐吓威胁的动听嗓音,可是她杀起人来却像地狱修罗,说出口的警告也绝对不是虚言。

“你怎么可以打伤谷大哥?”被冷落的美丽少女怒从心起,剑花一挽就朝忘秋刺了过去。

长剑被两支竹筷轻轻夹住,却让美丽少女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抽不回去。

“藏剑山庄的飞凤剑。”忘秋瞟了眼剑身,轻而易举的说出剑名。

“知道是藏剑山庄,还不放手?”易彩萍羞怒交加。

“可惜。”竹筷一松,忘秋重新斟酒。

“你什么意思?”易彩萍敢肯定他话中有话。

“飞凤剑配妳,可惜。”忘秋毫不吝啬的多说几句解释。

易彩萍当下面红耳赤,她当然听出对方的鄙夷,就因为太明显才更恼火。

“这位公子,就算敝师妹有得罪之处,你也不该出口伤人。”

忘秋看着那男子握在手中的剑,扬眉,“飞凤、游龙,龙凤成双。”有点意思了。

落花有意逐流水,奈何流水却无心恋落花。只落得一声长叹,不如执壶酒中醉。

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她看了太多,情愿终日买醉也好过沦落爱恨纠葛之中。

再饮一杯酒,她闭上双眼,眼前闪过一张张美丽的脸,一双双含怨带泪的眸子,她们的美丽终会像昨日黄花,最后只剩无边的哀怨。

易彩萍大怒。他竟敢暗指自己跟师兄是一对,当下头脑一热,再次出剑。

想当然,她的剑根本伤不了忘秋,而这次忘秋根本懒得再出手,直接拉过一人往身前一挡,剑就自动收势。

“忘秋,妳这样做会不会太狠了?”谷流风忍不住替自己抱不平。刀剑无眼,她竟拉他来挡剑。

“她喜欢你。”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在场男女神色大变。

谷流风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她知道易彩萍喜欢他,为什么却感觉不到他喜欢的人是她呢?

又在用那种让她心烦的眼神看她了。忘秋抓紧了酒壶,强忍着不往谷流风的头上砸去,“再看,我真的会挖你的眼。”

“忘秋。”他很无力。

她扬眉。

“光喝酒是不会饱的,妳太瘦了,还是应该多吃饭才好。”

所有人都看着谷流风,他话中的爱怜之意太过明显,让人想忽略都难,但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这般关切……

忘秋清澈若水的眼波闪过一丝涟漪,她彷佛在谷流风身上看到母亲的影子。娘也总是这样说她……心口突然流过一股暖意,又微微泛着酸涩。

“对不住啊,客倌,小店只剩一间上房了,要不你们两位客住一间……”掌柜建议的声音中断,惊惧地看着抵在自己咽喉上的那支笔,他开店几十年自然是见识过各色人等,很清楚这笔随时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

“有房吗?”忘秋问得很温和。

“有、有……”自己不睡也得让这位爷睡。

“秋兄,其实我们同榻而眠也没什么,何苦为难店家呢?”在被某人暴力威胁后,谷流风很识时务地改了称呼。

忘秋根本懒得搭理他。一个甩不掉的跟屁虫,即使负责了她一路上衣食住行的所有开销,也别想让她给予更多的关注。

“小二,两间上房。”一个熟悉的女声接着响起。

“已经没有了。”

话音方落,一把明晃晃的剑就搁在掌柜的脖子上,掌柜再次被吓出一身冷汗。他明天一定要去庙里拜拜。

“真的没有了。”

“藏剑山庄似乎不是这么不讲理的。”谷流风不紧不慢的开口。

易彩萍瞪着像无事人一样靠在柱子上的忘秋,“那他刚刚威胁掌柜,谷大哥为什么就不说?”

谷流风笑道:“那是因为秋兄一直就是这样率性而为的,可易姑娘妳就不同了,妳代表的是整个藏剑山庄,言行举止都是要注意的。”

易彩萍气得浑身直发颤。这摆明是双重标准!又发作不得,只好悻悻然收剑。

她师兄则忙着安抚她,“师妹,不如我们就换一间客栈……”

她抛去一记冷眼令他话音中断。

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忘秋足尖轻点飞身而起,等众人看清时,她人已捧着酒坛坐在大梁上喝着。

“今夜我睡这里。”

“秋兄就不怕夜里蚊虫噬咬?”谷流风会心一笑。他越来越肯定她是个看似冷漠实则心软善良的姑娘。

“不劳挂心。”她从小餐风露宿,若这小小蚊虫就能伤她,她早就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哪还能活到今天,让那些害她的人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呢。

想到过往,忘秋闭眼灌下一大口酒,烈酒入喉,却无法温暖她冰冷的心。

“秋──”谷流风张口欲唤,却终是硬生生止住。每当她灌酒时总会让他感到一股深不见底的哀伤在啃噬着她,“掌柜的,我与这位小哥一间房即可。”

“委屈客倌了。”掌柜抹去额角的冷汗,急忙叫店小二领着他们去休息。

掌柜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只瞥见一角白衣露在梁外,不由得暗自摇头。这位公子还真是古怪。

“掌柜,酒钱你记得朝那位谷公子要。”

掌柜一怔。

一阵风吹过,柜台上顿时少了两坛酒。

他再望向梁上,哪里还有人影。

翠竹环绕,清溪流淌。

一座庵堂深藏在翠竹林内,水泊中央。

悠长的钟声伴随着木鱼声,在这片静穆的天地间回荡着。

碧绿的裙裾像盛开的花朵般散在蒲团四周,而端坐在蒲团上的少女有着秋阳般温暖明媚的容颜,在慈眉善目的观音座前,竟有种法相庄严之气韵。

“秋儿。”一道慈祥的声音低唤。

忘秋缓缓睁开双眸,从蒲团上起身,迎向走来的人,“师父。”

一身道袍的半百道姑,眉目清朗,想见年轻时也是个美丽女子,却不知为何了断尘缘遁入空门。

“妳又造杀孽了?”

“弟子原就是天煞孤星,杀人应该是再正常不过。”说这话时,她的嘴角噙着一抹嘲弄的笑。

道姑发出一声长叹,“秋儿,妳师叔当年因一己之私而误妳一生,妳不能因此便愤世嫉俗,让自己沉沦于苦海之中。”

“我的人生未出世便被人决定,不管我如何去走,它都不会是原本属于我的那一条,既然如此,我便不需要改走别的路。”

道姑心痛地看着眼前这张花容月貌。原本她该是天下最幸福的少女,可惜却被她那不肖的师弟给害得落到如今田地,她的恨、她的怨,皆来自那本不属于她的命格批语。

犹记得当年自己寻到秋儿时,她语气轻柔却坚定的拒绝学习玄妙之术,只告诉她,世人皆有其命,何必硬要预先知晓,无知有时反而是种幸福,而她不要当那个会破坏幸福的人。

于是,除了那卜卦之术她都学有所成,只是却一直不肯走向光明的路,她说自己习惯了。一个习惯黑暗的人,如果硬要站在阳光下,只会害她受伤。

“秋儿,妳母亲可好?”

“好,她很好,如果有人要让她不好,那个人便只能去喝孟婆汤。”说到最后几个字,忘秋眼中闪过的是凌厉的杀意。

道姑叹气。这孩子的怨气太重了啊,但愿“那个人”可以为她消减杀孽,引导她回归本来的命运轨道。

“打算在这里清修多久?”

“不知道,该走的时候弟子自然便会离去。”

“唉。”像来时一样无声,道姑消失在门外。

忘秋重新在蒲团上坐下,眼睛还来不及闭起,就听到一道银铃般的笑声。

“师姊,妳虽然不曾学过星相卜算,但是每次妳都肯定自己能把师父她老人家气到内伤吧。”

“妳说呢?”忘秋淡淡地反问。

“当然了,师姊不肯学这星相卜算之术,其实根本就是懒得知道更多罢了,我要是有师姊一半的聪明,我也不学。”

“妳准备一直挂在树上吗?”

“当然不了。”

那是个看起来古灵精怪的少女,圆圆的大眼睛骨碌碌直转,慧黠而灵动。

“不过,”少女神神秘秘地靠过去,“师姊,我给妳卜了一卦哦,妳红鸾星动了耶。”

“多事。”

“我是说真的哦。”

忘秋睁开眼,带点无奈的看着自己活泼可爱的小师妹,“颜小色,那妳有没有替自己卜一卦呢?”

“我?不用啊,我这么健康快乐。”

“妳应该卜一卦的。”忘秋这样对她说,话声中一掌就拍飞颜小色。

“师姊,妳偷袭──”被迫重新挂回树梢的女子不满地嚷嚷着,“我不服,我不服、我要告诉未来的师姊夫……”

暗处的人影看着那对师姊妹胡闹,微笑着摇头。这两个孩子一个内敛,一个张扬,每每碰到一起就会出现像今天这样极其搞笑的场面。

秋儿虽然嘴上不说,但她是很喜欢活泼的小色的。而小色对秋儿则有种近乎神化的崇拜,从第一眼看见就莫名的喜欢,而她们两个的相处模式一直就不像一般的师姊妹那样,总是一个热中于动嘴,一个善于用行动来表达情谊。

“师姊,妳不要不信啊,未来的师姊夫很爱很爱妳的,而且天生福泽深厚,跟妳简直是天作之合。”那个人会像太阳一样温暖师姊的心,驱逐她心底最深的阴暗。

“那又如何?”

“妳得抓牢他啊。”

“无聊。”

“哎呀,真的啦、真的啦,而且他的桃花也满多的。”是没有多大的威胁性,但是这不需要让师姊知道。

“妳的红鸾星几时动?”忘秋若无其事的问了句。

“我才不要知道咧。”颜小色抱着树干用力的扬了扬下巴,以表示自己很不屑。

忘秋眨了眨眼,“那妳怎么肯定我就想知道呢?”

颜小色困惑的眨着眼,“说的也是哦。”可是,她想知道啊,所以就顺手卜了一卦。

“对了,小色,树干要断了。”施施然从殿内走出的忘秋漫不经心的瞟了眼大树,然后云淡风轻的留下这句话走人。

“啊──”一声惨叫过后,大树轰然倒塌。

“师姊,妳陷害我!”

第三章

陷害吗?

忘秋想象着此时师妹的表情,一抹微笑不由得浮上嘴角,犹如冬日破晓的那一缕晨曦,温馨又炫烂。

“秋儿。”

“师父。”唇畔的浅笑马上消失无踪。

“南宫家派人送来请柬,替为师走一趟吧。”

忘秋看也不看那张烫金的请柬,“弟子一向不爱与这些江湖世家打交道,师父还是让小色去吧。”

“师姊不去,我也不要去。”揉着自己可怜兮兮的屁股,颜小色从庵里踱出来。

“南宫长秀八旬大寿,说起来也算江湖大事。”

“江湖中的事一向很多。”

颜小色悄悄打量师姊的脸色,然后背过身去扮了个鬼脸。师姊一定是因为那个人才不去的。

一只手轻轻按上她肩头,她马上感到浑身上下一阵寒意,有些僵硬地开口,“师姊……”

“这种事情妳去比较合适。”

颜小色扁了嘴,替自己抱不平,“师父,妳看师姊。”

“秋儿,小色年轻莽撞,这种大场面万一她口没遮拦惹出祸端,到时如何收场?”

忘秋柳眉微蹙,沉默片刻,才嘲弄地掀掀嘴角,伸手,“拿来。”

“师姊,我就知道妳最好了。”颜小色马上回身搂住她大叫。

而好人的麻烦通常就会比坏人要多得多,所以忘秋一直不喜欢做好人。不过,如果做好人,可以让每次回到这里就一直在她耳边聒噪不休的颜小色继续蹦跳下去,她不介意再做一回。

浓雾笼罩着山林,一道白色身影鬼魅一般在浓雾中若隐若现,使这片静谧的天地透着一股神秘诡谲的味道。

白色身影在一株大树旁停下,没有丝毫犹豫的飞身而上,轻车熟路地从树洞中取出一只竹筒。

那是一只很普通的竹筒,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它被蜡封口,且在筒身上刻了只大大的耳朵。

这是江湖包打听“顺风耳”的独家标记,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无聊!”

白衣人的话音方落,树顶就飘下一道不满的声音,“这是个人特色。”

“无聊!”还是只有两个字奉送。

“你要的东西已经在手上,我的东西呢?”

“在你家里。”

“什么?”有人从藏身的地方跳出来,“我家里?”

“对。”

“你把两个死人摆我家里?!”

“是头。”

这就更过份了,他一回家就会看到两颗人头摆在桌上,深更半夜看到那种场景真的很恐怖。

“忘秋公子!”有人爆出惊惧的喊声。

“走了。”

“你别走,把那两颗头从我家拿走。”

可惜,浓雾早已隐去那抹白色的身影。

于是有人恨恨地对着她消失的方向握拳说:“本来还想免费告诉你有人满江湖找你呢,哼,算了。”

“谢了。”

“你没走?!”再叫。

没有声音响应,看来这次是真的走了。

“现在我怎么回去啊……”一想到家里摆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他就浑身颤栗,不知所措,“忘秋公子,你下次就不要来找我要消息……”

而此时走出树林的忘秋看着手中的纸条,眼神变得阴森起来。

南宫山庄?看来真的不得不走这一趟了,那么师父这次硬要把请柬塞给她的举动就值得玩味了。

树上落下的应该是叶子,可是……谷流风看着手中的瓜子壳。为什么他从空中接住的却是这个?

“朋友,扔东西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注意树下是否有人经过呢?”

“是吗?”

珠落玉盘的悦耳嗓音送入耳中,谷流风顿时惊喜莫名,飞身上树,于绿叶掩映中找到靠坐在枝桠上的人。

淡黄色的轻纱薄裙,如云的乌发只用两条白色飘带束起,脂粉未施,腰际也没有任何装饰,表情淡淡的,人也淡淡的,却让人心生清水出芙蓉之叹。

他知道忘秋是美丽的,但是看到女装的她,他依旧眼前一亮,心也在剎那间漏跳数拍。

“妳怎么会在这儿?”

忘秋抛着手中的几粒瓜子,漫不经心地道:“最近江湖上找忘秋公子的人很多。”

谷流风马上低头摸自己的鼻子。他也只是拜托朋友帮忙而已。

“所以妳换装了?”他找忘秋公子却不找忘秋姑娘,她肯定是因为这个才换了装束,难怪突然没了她的消息。

她终于看向他,“我讨厌成为目标。”

她的目光很冷,他马上明白她透露的讯息,“要找妳很不容易的。”

“有事?”

谷流风知道,如果这时回答没事下场一定很惨,可他还是老实的说:“只是想见妳。”

忘秋怔了下,脑中突然闪过师妹说的红鸾星动,于是下意识地回避他的目光。心里却在想,下次见到小色一定要警告她不准再私下卜什么卦。

“南宫老爷子八十大寿,不如我们结伴同行?”

“我与南宫家素无交情。”

“所谓交情就是要交往才会有情谊的嘛,妳不去跟他们交往哪里会有情谊。”

“我何必。”她原就不喜欢那些世家子弟的行事作风,如果不是那个原因,她绝对不会去跟他们虚与委蛇。

“就当跟我作伴如何?”谷流风心情忐忑的看着她。

她嗑了几个瓜子后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好。”反正她本来也是要去南宫山庄,与他同行至少不必再费心隐藏行踪。

她的回答让他怔了一怔。他以为她会拒绝,然后像甩掉那些人一样甩掉他,可是她竟然说“好”?!

忘秋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下了树,往南宫山庄迈进。

回过神的谷流风急忙追了上去。

“谷公子,您里面请。”

客栈外站着一对白衣书生,无论从相貌到气质都堪称百里挑一,两个人无论哪一个站出来都像个发光体,更何况两个一起,马上便成功吸引许多人的目光。

左边的书生有着如秋阳般温暖的相貌,却又浑身透着淡淡的疏离。右边的俊美书生给人 一种儒雅随和的感觉,而满脸堆笑的客栈掌柜讨好的对象就是他。

“小店早就帮您准备好美味佳肴,准备了上等的客房,您尽管放心吃住。”

谷流风皱紧眉头,“能告诉我是谁这么破费吗?”一连数日,他的衣食住行都被人安排得妥妥当当,也让他越来越疑惑与不耐烦。

“公子,您这不是难为小的吗?小的收了钱,便只管办好差事,别的也不是小的能多嘴的。”

谷流风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她正专心的欣赏着店门口的对联,摆明了“与我无关”,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我们要进去吗?”

她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然后继续研究门上的对联。

“忘秋。”他真想叹气,有时她安静得就像空气。

“他们要招待的是你。”

掌柜马上在一旁插嘴,“是小的说错了,两位公子都请。”他在一旁可是瞧明白了,这位公子不点头,那位谷公子是不可能进去的。

忘秋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扭头朝对面的酒楼走去。

“忘秋──”谷流风马上追了上去。

“谷公子,您里面请,小店早就准备好美酒佳肴。”

跟对面一样的说辞,让忘秋微微蹙了蹙眉头,斜睨了跟上来的某人一眼,“看来要请你的人很多。”她不禁怀疑,剩下的路程是不是都是这样的情形。

谷流风忍不住伸手去揉额际。离南宫山庄越近,他的行踪就越不容易隐藏,这些人向他示好的举动,使他感到很困扰。

“一盘卤牛肉,一盘馒头。”忘秋径自向小二点了东西,便找地方坐下。

谷流风自然又跟了过去。

“走开。”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也很苦恼,这些人请客就请客,偏偏还讲得只请他一人似的,让他在忘秋面前困窘得不行。

“走开。”她再重复一遍。

“忘秋,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谷大侠,救命啊。”一条人影随着声音扑跪在两人身边。

两人转头看向来人。

谷流风看到来人有些惊讶,“苏少侠?起来说话。”

“谷大侠,救救我师妹吧,她中了毒镖就快不行了。”

“易姑娘?”

“是啊。”

“她人在哪儿?”

“在外面马车上。”

身为一个医者,谷流风马上跟着苏少阳朝外走去。

忘秋秀眉微挑,眸光闪了闪,隐约嗅出一股圈套的味道。

她正思索间,谷流风突然又冲了回来,直接拉了她跑出去。

看着那个躺在马车锦榻上气若游丝、面色灰暗的少女,忘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怜悯的神情。

“妳帮她金针过穴。”

“免谈。”她拒绝得很干脆,说完就要钻出马车。

他一把拽回她的胳膊,剎那间两个人贴得很近,近到彼此的心跳都听得到。

“她伤在左胸,我不方便。”他不希望给人以身相许的机会,除非对象是忘秋,可惜那很难。

她冷冷地看着他,直到谷流风不自在地松开她,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自己找死,你何必多管闲事?”

谷流风面上一热。他当然看出来了,易彩萍衣饰整洁,面色却灰暗,照苏少阳所说,他必须先解开易彩萍的衣服才能检查伤势,这样一来势必会看到她的身子,虽然知道她喜欢自己,却没料到她会拿自己的命来当赌注。

“医者父母心,总不能见死不救。”

“随便你。”她懒得理他们之间的纠葛。

“忘秋,拜托。”

这男人真是滥好人,她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你能救多少次?”

“碰到了总是要救的。”他笑得有些无奈。

“救过多少个了?”她突然很好奇,他究竟因救人看过多少女子的身体。

谷流风尴尬地别开眼,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有些尖锐的问题。

“看来很多。”她明白了,不免奇怪他怎么会到现在还没被人赖上。

“忘秋。”咳,她想让他找个地洞钻进去吗?

“再多一个又何妨?”她冷冷建议。

他忍不住瞪她,却发现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肃,而且今天她的话似乎特别多,每一句都直捣核心,害他尴尬莫名。

忘秋嘲弄地掀了掀嘴角,“美人罗衫半解的风情很迷人……”

所有的话都消失于黏合的唇瓣间。

忘秋震惊地瞪大眼,不敢相信他会对自己做这种事。

其实谷流风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不过见她一时愣住,他便壮着胆子加深了这个吻,反正都免不了要被揍,多捞些才够本。

清脆的耳光结束了那让人脸红心跳的深吻。

“我不会认错。”谷流风捂着腮帮子申明立场。

忘秋举在空中的手顿了下,然后颓然放下。对于这种死不悔改的人,打他只是白白浪费气力罢了,除非杀了他,可她又不想……忘秋突然怔了下,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

“我背过身去,妳帮她检查伤势。”

忘秋突然很想对背着自己的谷流风狠踹两脚,这男人──欠踹!

听到身后终于响起窸窸窣窣的脱衣声,谷流风的嘴角悄悄扬起。

“伤在左乳下三寸。”很容易让男人心生遐想的部位,“你过来帮她吸毒好了。”

“忘秋。”他不由得深吸口气,告诫自己要冷静,生气的女人往往不可理喻,而她正在生气。

“毒血排尽就没事了。”明明已经被大夫将毒性逼往一处,就差最后一道吸毒的程序了。

听她冷淡的口吻,谷流风大致可以猜出易彩萍的伤势情况,果然有陷害的意图,还好他一向不笨。

“拿这个放在她的伤口上。”

忘秋看了他手中的木盒一眼,伸手取过,看到里面有几只白色的虫子,眼中闪过好奇,小心翼翼地拎出一只放到易彩萍的伤口上。

白色透明的虫子慢慢变肿变黑,然后从伤处掉落。

吸血虫!

她继续一只一只拎出来放上去,随着那些虫子的死去,易彩萍的伤口开始变化,紫黑色渐渐褪去,冒出的血变得鲜红。

“好了。”

“帮她穿好衣服。”

“可以了。”

他转过身,就看到榻上的易彩萍已经穿戴齐整,而忘秋正蹲在车厢里看那些死去的吸血虫。

此时的她一贯的淡漠被好奇取代,双眼大睁,红唇轻抿的表情显得极是可爱,让他很想伸手掐掐她粉嫩的脸颊,看看是不是真的可以掐出水来。

“牠们叫血蛭。”

“吸血虫。”

“也可以这么叫。”

“谷大哥。”一道虚弱的声音从榻上飘下,打断蹲在厢边两人的谈话。

谷流风的反应是直接朝车外喊话,“苏少侠,令师妹醒了。”

然后一脸欣喜的苏少阳钻进马车,“师妹,妳醒了真是太好了。”

“它们还有用吗?”忘秋不解地看着谷流风将那些虫子的尸体收入木盒。

“也许。”他的笑容有些神秘。

“谷大哥,谢谢你。”易彩萍娇羞的表示。

“要谢就谢忘秋好了。”谷流风自愿将功劳出让。

易彩萍的脸色微变,声音下意识拔高,“是他帮我吸毒?!”为什么不是谷大哥,这岂不是便宜了那个男人!

“只有她才合适,否则有损妳的清白。”

“他明明就是男人……”易彩萍震惊地瞪大眼,“她是女人?!”

他气定神闲的微笑,“是呀。”

易彩萍的脸色当下变得比中毒时还难看。

“哗啦”一声,一条人影随着树枝回撤的力量被拉出水面,然后再重新坠入水中。

出水、入水……循环反复,周而复始。

清风拂过树梢,带起一阵“沙沙”声,引得枝叶于风中婆娑起舞。

如果忽略水中那抹狼狈的身影,一切显得那般的令人心旷神怡,美丽和谐。

长剑出鞘的声音划破空气,树下闭目假寐的人霍然睁开双眼,一抹锐利的光芒自眸底一闪而逝,抓着几片草叶的右手微动。

系于树枝上的绳子被一剑砍断,直坠而下的身影被人在半空中接住,一个优美的旋身飞渡,两个人安然落于湖畔。

“谷兄,你不要紧吧?”

全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谷流风笑着摇头。

见他此时竟还笑得出来,救人的南宫不明不禁好奇此中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委。

“他是谁?”树下那个紫衣书生实在太过镇定,从他出手到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喝着自己手中的那坛酒,像是一切与他毫不相干似的。

“忘秋。”谷流风的眼中浮上笑意。

这其中肯定有些名堂,否则就算谷流风的个性再怎么温和良善,也不可能如此狼狈至此还笑得这么开心。

“他就是忘秋公子?”果然一表人才。

“对。”

“你得罪他了?”

“或许吧。”谷流风的回答模棱两可。

“或许?”耐人寻味的答案,南宫不明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我不认为自己有错,而她坚持我有错,那我只能说或许我真的有错。”

真是绕口的说辞,南宫不明兴味地扬眉,“你到底做了什么?”记得不久前,还有传言说他亲了忘秋公子而被人追杀,这次难道又做了什么?这么一想,南宫不明的血液顿时沸腾起来。

谷流风下意识的朝忘秋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她正望着远方出神。她总是心事重重的,他在心头长叹。

“谷兄。”南宫不明忍不住出声打断某人过于专注的凝视,心中却想,看来传言不假,好友对忘秋公子确实有着超乎寻常的感情。

“你怎么会来这儿?”他不认为是凑巧。

对好友蓄意岔开话题的做法南宫不明很不齿,但也没深究。来日方长,总会搞清楚的,不急。

“听我五妹说,你被人在南宫家的地盘上虐待,那人还打伤了她,我这个当人兄长的自然得过来瞧瞧了。”

“这么闲?”多年的好友了,谷流风估计他来看戏的嫌疑更大。

“再忙,朋友有难也不能坐视不理。”南宫不明义正辞严的说。

“谁说我有难?”顶多算姑娘家被人吃豆腐恼羞成怒的小报复,跟她杀人时的冷血无情相比,这个报复反而让他雀跃不已,或许他并不是一相情愿。

问题大了。南宫不明开始考虑请位高明的大夫帮好友看病,俗话说医者不自医是有道理的,他几时染上被虐症的?

几个人在南宫山庄前对峙着。

“你不准进来。”南宫春燕很坚持,用一种仇恨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人。

“她跟我一起的。”谷流风有些头疼,真担心忘秋会掉头走人,这种可能性很大很大。

“总之没有请柬就不准进南宫山庄,谁知道他是不是来混吃骗喝的。”

这下连南宫不明也有些头疼了,“五妹,忘秋公子是谷兄的朋友。”

“不……”南宫春燕的声音自动消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忘秋手上那张烫金的请柬上。

谷流风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亏她当初表现得那么勉强,原来她根本也是要来贺寿的。

南宫不明看过请柬后,神情变得很恭敬,甚至可以说有些敬畏,“忘秋公子,请。”

忘秋漫不经心地看了南宫春燕一眼,掀唇,“五小姐最近恐怕有血光之灾,恐怕不出门为宜。”

“你敢诅咒我──”南宫春燕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三哥会出手点自己的穴。

南宫不明难得对妹妹露出严厉的神情,“闭嘴。”这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都怪他们平时宠坏了她。

南宫春燕不由得委屈地红了眼眶,然后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

忘秋却不再看她,直接走进了南宫山庄。一个被宠坏的世家小姐,不值得同情。

“等我一起……”谷流风一边喊,一边追了上去。

等他们走远,南宫不明才解开妹妹的穴道。

“三哥……”泪依旧不停的滚落。

“妳知道他是谁吗?”南宫不明的表情很严肃。

“忘秋公子。”

“也是『天机门』的人。”

南宫春燕的泪珠顿时停住,一双杏目瞠大,“天机门!”

“对。”

“那个最神秘、最让人畏惧的天机门?”

“没错。”

“那我真的会有血光之灾?!”天机门最为人传颂的就是铁口直断,预知祸福的星相卜算之术。

南宫不明只是叹了一口气。

只见南宫春燕转身就朝庄内跑去,接下来两个月内再没出过大门一步。

望着远方,南宫不明有些许的怔忡。

难道无尘子已经仙逝?否则为什么来的会是这么年轻的忘秋公子?

屋里的灯亮着,门也开着,所以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屋里人的一举一动。

不过……忘秋抬头望着天上的那弯新月,有些困惑地想着,她究竟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看某神医精彩的桃花运?

走了一个又一个,她不禁怀疑此次来给南宫长秀拜寿的年轻女子均身患绝症,其实是专为求医而来,因为她们知道南宫三少的莫逆之交谷流风一定会来……

下意识地,一声轻叹随着她摇头的动作逸出唇。她根本不应该在这里浪费时间,她来南宫山庄只是为了找那个人……红唇不自觉地轻抿,微瞇的凤目中闪过一抹杀机。

轻微的响声传入耳中,她柳眉微挑,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屋内某人手忙脚乱闪躲美人投怀送抱的场面,唇线在不经意间微扬。那个呆子!

“秋兄好兴致。”不太陌生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忘秋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

“不过,我想谷兄更希望秋兄出现在屋内。”话中带了几丝调侃。

她冷哼了声。

出现在屋顶上的南宫不明没趣地摸了摸鼻子,朝着下面热闹的状况投去幸灾乐祸的注视,“听说这次有人会帮谷兄作大媒。”

忘秋终于分了一眼给他。

南宫不明马上精神一振,开始说起小道消息,“五大掌门联合作媒哦,这回谷兄怕是无论如何都推不掉了。”

“易彩萍。”

南宫不明露出佩服的眼神,“秋兄果然英明。”

“藏剑山庄的主人更英明。”她冷笑。自古英雄爱宝刀,藏剑山庄的主人抓住了江湖人的死穴,只要许给他们几柄名刀名剑便能如愿。

“秋兄是个聪明人。”

她冷冷看着他。

南宫不明叹了口气,眼神透出一抹担忧,“做为朋友,我并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好友被江湖人鄙薄,可是,谷兄对你实在有些反常。”任谁都看得出谷流风的一颗心落在同样身为男子的忘秋身上,他无法像好友一样违心的对那些异样的目光视而不见。

忘秋认为自己没义务对别人解释她的性别,所以对此保持缄默。

“滚──”

蓦地,一声怒喝传来,屋顶上的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下方。

谷流风俊逸的脸上泛着可疑的桃红,双目喷火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你不要挣扎了,合欢蛊的药效已经发作,除了与我燕好,你并没有别的选择。”

“滚──”他双手用力抓着桌沿,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还有一个选择。”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忘秋公子!”那个美丽的苗族女子惊骇莫名的看着无声无息突然出现的人。

“杀死施蛊的人,蛊毒不药而解。”

在场的人根本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忘秋的手已经掐在苗女的咽喉处,只要她手下微微用力,保证明年今日就是她的祭日。

“解药。”

南宫不明和苗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神狂乱的谷流风冲上去紧紧抱住忘秋,而后者皱眉的同时,手上也毫不客气的加重力道。

“解药。”这一遍杀机已露。

“哧”的一声,陷入迷乱的谷流风已经扯裂忘秋的外裳。

场面真的很混乱,一旁的南宫不明很头痛,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插手,又该怎么插手。

是直接打昏好友,还是打昏忘秋公子让好友得偿心愿?或者帮忘秋向苗女索讨解药……

第四章

南宫不明很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因为,他被人打昏了。

依稀记得昏倒之前看到谷流风用力扯开忘秋的中衣,然后他就眼前一黑,不省

人事了。

等他醒来,好友已经恢复正常,并且衣冠整齐一本正经地在帮自己号脉,但天

晓得他除了突然被人打昏倒地磕到桌角外,还有哪里受了伤?

“忘秋公子呢?”

“在换衣服。”

南宫不明的眼神顿时晶亮起来,“你吃过解药了?”还是以其它方式解毒了?

谷流风好笑的扬眉,“你想听什么答案?”

“我想听真实的答案。”

“我吃了解药。”

南宫不明有些泄气,又暗暗松了口气,总之心情很复杂。

“那个女人呢?”

“走了。”

“就这样走了?”南宫不明不相信向来执拗的苗女会如此轻易放弃,更不相信

在那种状况下的忘秋公子会忍住不下杀手。

“忘秋给她两个选择。”

“哪两个?”

“走或死。”还有一个附加条件,不准把当时的情况告知第三人,而这个,谷

流风认为不需要对好友讲。

南宫不明用一种极不信任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好友半天,最后决定放弃。如果当

时真发生什么养眼又惊骇的画面,他也绝对不会告诉自己的。

“没事你可以走了。”

他很确定这算是逐客令,因此南宫不明忍不住回了句,“这是我家。”反客为主了吧。

“伹目前这间屋子是我在住。”谷流风微笑着说。

这一刻南宫不明突然发现好友其实是只笑面虎。

南宫不明一离开,谷流风便将房门紧闭,回身就看到忘秋从内室走出来,她已

经换好衣服,身上穿的是他的一袭蓝衫,散乱的长发已经重新束好,看上去就像没

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谷流风有些嫉妒的看着那袭旧衫,嫉妒它可以跟忘秋贴得那么紧密,脑海中同

时浮上她春光外泄的那一幕香艳画面……

忘秋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她记得打昏南宫不明,却忘记把被蛊毒控制的某人

先打昏,才有后来那尴尬莫名的一幕,也让那个苗女当场怔忡。

“谢谢妳。”

她有些窘然的抿唇,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出“不客气”二个字。

“要喝茶吗?”

她摇头,现在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间让她尴尬的屋子。

谷流风将倒好的茶塞进她手里。

忘秋为之瞠目。这个男人……

“就当帮我忙。”他露出一丝哀求。

她不解。

“总有人来拜访也是很苦恼的事。”尤其她们并不是真的有病时,骚扰的意味就更浓。

“吃了蛊尸,以后你不会再中蛊毒了。”

谷流风浅浅一笑,“陪我说话很难吗?”

忘秋怔了下。她只是不知道陪他说什么,因为这些年来她几乎没有跟人聊过天,即使是跟母亲在一起,话也很少很少。

“陪我坐一下总可以吧?”他退而求其次。

如果他的眼神不那么灼热的话,她或许会答应,“很晚了。”

他叹气,失望的看着她拉门离开,那背影让他有种落荒而逃的错觉。

忘秋真的是落荒而逃,此时此刻她根本无法以平常心面对谷流风,十几年来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慌乱无措。

她越来越在意他,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习惯了用冷漠面对世人,心突然变得不再冷硬,让她有种莫名的恐惧。

整个人沉入冰凉的水中,缓缓平复紊乱的心绪。

大约半盏茶时间过去,忘秋终于自水底浮起,重新呼吸新鲜的空气。

目光瞥到肩胛上的青紫瘀痕,她微微怔忡,然后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自水中起身。

她只能自欺欺人的骗自己洗去某个人的气味,但那烙印在心头的印记,她知道,纵使用尽五湖三江的水也除它不去。

重新换过衣物,坐在灯下慢慢梳理着湿漉漉的长发,她显得心事重重。

由窗隙间吹入的风让桌上的烛光摇晃不止,也让她的脸色忽明忽暗,诡谲异常。

然后她索性打开窗户跳出去,跃上对面的屋顶。

晚风带着些微的凉意,也让人更容易清醒。

深夜的南宫山庄寂静中透着一丝危险,如今这里住着前来拜寿的武林各方人士,高手不知凡几,据说还有甚少露面的世外高人,看来南宫长秀的名望确实很高。

忘秋知道在这高手如林的情况下,她只有耐下心等。师父当初既然硬是把请柬塞给她,这其中就一定有问题。

在这样寂静的深夜,一旦有什么异动,就会显得十分的突兀惹眼。

忘秋微微侧了侧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从脚步声判断,来人至少有四个,其中三个是内功深厚的高手。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她看到四道人影,他们的目标正好是她脚下的屋子,里面的住客号称江湖第一神医。

“谷公子,谷公子……”轻唤伴随着轻轻的叩门声,看来他们并不想惹人注意。

片刻之后,屋里有人迷糊的应道:“谁?”

“谷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门被打开了,谷流风的声音响起,“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身分高贵,只是多日奔波身体有些不适,想请公子移驾诊治。”

“好吧。”

目送一行五人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忘秋微微蹙眉。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刚刚发话那人声音过于尖细,就像她所熟悉的那种人……不再多想,她飞身朝他们消失的方向追去。

当谷流风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就知道要见自己的究竟是谁。

那个打开房门的人他曾在镇国将军府见过,那人是九公主身边的李公公。

九公主是个很美丽的女人,甚至可以说有些妖艳妩媚,是那种很容易让男人迷恋的类型。

谷流风却并没有因此多看她几眼,美色于他并无多大影响,他的眼中向来便只有男人女人、病人与健康人之分。

“公主,他来了。”

“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九公主很满意眼前的“美色”。

谷流风看到她使眼色,来不及反应便被身后的人点了穴道,他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好像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女人都想扑上来咬一口。

“听说有人请动五大门派联合为你作媒,本宫实在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有这样的魅力。”九公主笑盈盈地围着他打转,“见到你本人,本宫总算可以理解,不过在本宫看来,你跟南宫不明相比,少了几分英气,却多了几分温文。”

“不知公主请在下来,所为何事?”

“漫漫长夜,孤枕难眠,本宫总要找些事做才好。”

谷流风面上闪过尴尬。

不用公主吩咐,善于察言观色的侍卫已动作利落地将谷流风移到床榻上,临去之前,还打开一只玉瓶放在他的鼻下。

一丝异香飘入鼻端,谷流风生平头一次感到抓狂暴怒。又是催情药!难道今天他命犯桃花,一定要失童贞?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闲杂人等告退,飘着淡淡檀香味的屋里就剩下九公主和不能动弹却渐渐脸色泛红的谷流风。

“唉……”一声幽幽的叹息在房内飘散。

九公主神情遽变,有些惊惧地环视着屋内,“什么人?!”

“身为公主如此行径,真是有失国体。”

正与理智拔河的谷流风听到这声音不禁吁了口气。现在他可以安心了,忘秋既然来了,就绝对不会任他失贞的,不过,想想却不免有些悲哀,他的医术虽然超群、冠绝天下,可惜一身武功却实在稀松平常。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望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长发披肩男子问。

忘秋实在不想跟她说话,所以并未回答。

“深夜擅闯本宫的居所,好大的胆子。”

“给他解药。”

“没有解药。”

忘秋蹙眉。

“这是皇家秘制的香料,根本就没解药。”

忘秋背在身后的双手握紧。

“除非你能帮他解毒,否则他要受欲火焚身折磨三个时辰方休,前提是他能撑得住。”

床上的谷流风已经绿了睑。这药够狠。

“桃花真烂啊。”话自然的逸出口,忘秋下意识怔了下,然后想起小色说过她命定之人的桃花很旺——真旺啊!

“你现在还坚持要带他走吗?”九公主挑衅的扬眉,她就不信一个男人能帮他解毒。

看着慢慢软倒在地的九公主,谷流风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位养尊处优的公主一定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才会这样张狂。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回忘秋没有去解谷流风的穴道,而是先将他拎离床榻。

谷流风有些怪异的看着她又将昏厥的九公主抱到床上,再返回挟着他从窗口跳出去。

他不知道她要带自己上哪去,但明显不是回他们两个人的住所。

当迎面扑来的冰寒之气让他狂燥的血液为之冷却时,他才发现自己到了一座冰窖水晶的世界——放眼望去全是被刀斧切割得整整齐齐的冰块。

“这座冰窖应该会对你有帮助。”说话的同时,她顺手解开他被封的穴道。

“妳怎么会知道这里?”这里明明是南宫世家的地盘,为什么她会这么熟悉地形。

而忘秋显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径自在他不远处的冰块上盘膝打坐。

“妳不走?”她就不怕他忍耐不住朝她扑过去?

不理会他,只是默默的打坐行动。

他的胸口有火在烧,四面八方袭来的却是冷得入骨的寒气,外冷内热的煎熬让他额上的汗一层一层的沁出来。

桃花盛开的男人其实并不一定幸福。

时间一点点逝去,炽热渐渐平息,刺骨的寒意开始侵袭着他的意识。

冰窖里的温度低得吓人,而他看着对面打坐的忘秋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一睑的恬淡。

“忘……秋……”谷流风一开口才发现自己连声音都颤抖得厉害,完全无法完整说出一句话。

“药效没了?”

她起身来到他身前坐下,伸手与他双掌相抵,用内力帮他疏通血脉。

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去,谷流风终于感到身体是属于自己的了,虽然冰窖仍旧寒凉,但是他已可以忍受。

“你的意志力很强。”

他笑了笑。

“所以合欢蛊不应该会让你失控到那种程度。”

他笑不出来了,俊面闪过一抹不自然。

“杀人总是不好的。”他当时只想拦她,却在碰到她身体的剎那间失控,只想一亲芳泽。

“没有解药,她只能用命解蛊。”不该心软的时候她绝对不心软,对待敌人如果不够狠,吃亏的就只能是自己。

“你知道很多。”她让他惊奇。

忘秋的眼神黯淡了下。“经历过总会学到教训。”

谷流风的心倏地揪紧,几乎不敢问出口,“妳被人下过蛊?”

忘秋没有回答,可是她的表情已经让他知道答案,她被人下过蛊。

犹疑了下,他还是问出口,“也被下过春药?”

抿了抿唇,忘秋对他说:“我没你这么倒霉。”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奚落。

他没趣的摸摸鼻子,却仍执着的问下去,“妳怎么会知道如何消解药性?”她看起来明明就是此道高手。

“世上倒霉的人原就很多,总会有经验流传下来的。”

他忍不住笑出声。他喜欢她这样调侃奚落的调调,尤其她的嗓音又是那样动听,即使不怀好意也轻悦迷人。尤其让他开心的是,她跟他讲话的时间似乎越来越多了。

“走吧。”

他眨眼,有些不解。

“这里很冷。”

他又笑了起来。是呀,这里是很冷,可是,他的心是暖的。

虽然这个男人有时连他自己都保护不了,可是,温和淡定安全却一直是他给她的感觉,所以她才会允许他靠近自己。一个没有危险的人不需要防备,而防备人是很累的。

一个人累太久,总是会想要歇一歇。

谷流风跟忘秋一起失踪了一天,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很少,但南宫不明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已经忍了三天,好奇心已经让他快抓狂。

“谷兄。”告诉他吧,拜托别再考验他的耐心了。

坐在窗前读书的谷流风叹了口气。虽然他想看书,但其实半个字都没看进眼里,有只超大苍蝇在自己耳边嗡嗡,他想专心看书根本是痴人说梦。

“我被人下了药。”他投降,相交多年,他现在才发现原来南宫三少是个很八卦的男人。

南宫不明的眼神顿时明亮了起来,表示了极大的兴趣,“下药?”

“春药。”既然说了,他就不会保留。

南宫不明开始激动的搓手掌,“谁干的?”

“九公主。”

搓手掌的动作僵住,他一脸见鬼的表情,“谁?!”

九公主在南宫山庄是很秘密的事,整个山庄只有几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流风怎么会知道?

“我在京城见过她的家臣。”

原来如此,南宫不明恍然大悟。

“忘秋公子帮你解的毒?”

“她把我扔到你家冰窖。”

“冰窖?”

“用冷来压制过激的热是很好的法子,有机会你可以试一下。”

南宫不明马上连“呸”好多声,“乌鸦嘴。”如果他有机会去试,就代表他倒霉的被人下了春药,不试也罢。

谷流风倒是一脸期待的看着好友。

“不过,你这家伙的桃花最近真的旺到没天理,好像全天下爱慕你的姑娘都想在今年嫁给你似的。”南宫不明的口气带点艳羡,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我今年红鸾星动啊。”谷流风笑说。

南宫不明收敛了下笑容,微微正色,“谷兄。”

“什么?”

“你真的很喜欢忘秋公子吗?”

谷流风已经猜到好友想说什么,唇畔的笑益发的欢畅起来,无比确定的点头,“是呀,很喜欢。”

“可是,你们两个都是男人……”真要逼他把话说这么白啊?!

谷流风发出一声轻叹,摇头,看起来有些感伤。

南宫不明心有不忍,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我明白。”

“这世上的女子并不是都喜欢穿女装。”说完,他继续感伤叹气。

微微的怔愣后,南宫不明的手开始握紧,片刻之后爆出一声怒吼,“谷流风——”

耍他很有趣吗?怎么不早说忘秋是个女人!还给他装出这么一副痴心情圣的烂表情让他笨拙的安慰他……

谷流风回应好友的却是一串爽朗的笑声。他的心情很好,就算刚刚不太好,也在看到某人抓狂后变得奇好无比。

好吧,南宫不明承认自己的识人能力不足。

可是,他很怀疑有几个人能看穿忘秋的真实性别,她的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很有江湖男儿的本色,尤其她喝酒的时候,那种沧桑的味道,就像大多数的江湖浪子。

况且她的容貌男女皆宜,无论男女都很赏心悦目。

所以,南宫不明决定很爽快地将这不愉快的一页揭过去,人生还是很光明的,就算偶尔有被蒙蔽的时候也是情有可原的,尤其自己仅仅是一大群被蒙蔽的人中一个,就更不必耿耿于怀了——虽然心头还是不甚舒服。

不过再见面时,南宫不明开始为难,他到底是喊她秋兄,还是改唤她秋姑娘?

而忘秋常常是当身边的人不存在的,正独坐在回廊,望着天上变幻不断的云朵出神。

“忘秋。”倒是某人一贯的神清气爽,大方地朝心上人走过去,还很兄弟的搭上她的肩。

南宫不明的眼角微微抽搐。如果在这之前,他对某人的品性是极端赞赏加崇拜的,现在已经在走样中,并且他坚信在不久的将来他过往的观感会完全颠覆。

不着痕迹地闪开他的亲近,忘秋点头为礼,并不想说话。

“秋兄,奉家祖之命,请妳跟谷兄过去一叙。”最后,南宫不明决定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忘秋点头,算是答应。

谷流风很高兴地跟她并肩同行,完全不理好友频频射来的诡异目光。

路越走越偏,甚至有些荒芜的感觉,忘秋心中隐约浮现一个猜测,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穿过那片青翠的竹林,映入三人眼帘的是一座简陋的木屋。

南宫不明在屋前停下脚步,向屋内恭声道:“爷爷,谷兄和秋兄到了。”

“让他们进来吧。”

“两位请。”

屋里不止南宫长秀一个人,九公主以及她的四名随从也在,而屋内的床上还半躺着一个人。

那人双颊凹陷、脸色蜡黄、身材枯瘦,却有一双精光内敛的眼,仿佛所有的精气都集中到那双眼上。

忘秋是最后一个踏入屋内的,她进去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微垂着头,不让人看清她的相貌。

“谷贤侄,麻烦你帮我这位老兄弟诊疗看看。”

“老前辈太客气了,这是晚辈份内的事。”

谷流风为那人把脉,心便为之一沉。这人已是油尽灯枯兆,回天乏术。

“小兄弟,你能让我有半个时辰的好精神吗?”

他能,但那只会让他的生命流逝更快,所以他迟疑了。

“我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行了,可是我还有件事要办,所以拜托你帮我凝聚精力好吗?”无忧子恳切请求。

“真的可以修改我的命盘吗?”九公主关心的只有这个。她实在太倒霉了,母后告诉她只有这个人可以帮她转换命盘,否则她才不会长途跋涉到这里来,管这人死活。

“当然,小民一定尽力帮公主达成心愿。”他看向自进门便一言未发的忘秋,“况且我的师侄在这里,他一定会助我一臂之力的。”师姊没来也好,他的辈份至少是有利的。

“是吗?”忘秋冷漠的开口,缓缓抬头看了过去。

在看清她容貌的瞬间,无忧子愣在当场,嘴唇抖了又抖,眼中闪过难以置信、愧疚、懊恼……许多复杂的情感交织出现,没有人能说清。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无忧子幽幽地叹了一声,“妳是秋妃的女儿。”

秋妃,二十多年来困扰他的心魔,摧残他全部精神的人,看着眼前的女孩,就像看到了当年风华正茂的秋妃。她不及秋妃貌美,却有其母神韵,很容易在她的身上看到秋妃的影子,所以他确定她的身份。

“原来是师姊救了妳。”他的脸上有着顿悟。

忘秋睑上的表情是嘲弄,甚至是不屑的,“天机门的人造的孽,自然还是该由天机门的人来赎不是吗?”

若不是她命大,等得到他们来赎吗?所以她从不感谢无尘子收她为徒,但不介意拜入她门下。

“天命难违,果然还是天命难违啊。”无忧子蓦地仰天悲叹。二十多年前他为一己之私妄言天命,结果那不祥的批语几乎全都印证在九公主的身上,他在临终之际想为她强改命盘,却又见到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七公主,天也,命也……

“你认命吗?”忘秋冷笑。

无忧子绝望的苦笑。

“可我不认命。”她一字一字的说:“每一次我能从鬼门关前爬回来,都因为我不认命,所有人都要我死,我就偏偏要活下去。”再难再痛她都咬牙撑下去,多少次她在绝境中挣扎,多少次从血海中爬起,只为了一个信念——活下去。

她的遭遇一定很艰苦,否则她的眼神不会这样凄厉阴狠,这样的眼神不该出现在这张秋阳般温暖的如花美颜,是他的错。

“杀了我吧,我对不起妳们母女。”他深深的忏悔。原来上天还是慈悲的,给他一个当面谢罪的机会,师父说的没错,预知天命的人不可为恶,一旦为恶,天理不容,老天是公正的,人在做,天在看,永远骗不过、逃下了。

那本是她来南宫山庄的目的,不过,现在的他也不过是个垂死之人,她杀与不杀,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你爱上菊妃原无可厚非,但不该为了助她登上后位,妄借天命伤害他人。”

无忧子已经无地自容,修行之人动了凡心,原就不该,何况他还为了那个女人做了那么无耻的事。

“天煞孤星,克亲绝戚,于父不祥,与母相克”这十六字批语,改变了秋妃的命运。

当年秋妃与菊妃同时身怀六甲,宠爱秋妃的皇帝便在她们临盆前一个月放了话,只要秋妃诞下子嗣,无论男女,都会封她为后。于是心有不甘的菊妃找到了他,让他撒下漫天大谎,捏造命格,要让那个未降生的孩子永远失去立足之地。

原本秋妃依旧可以母仪天下,只要她舍得下自己辛苦怀胎十月的孩子,可她一心只想保住女儿,甘愿放弃一切荣宠,而深爱她的当朝天子,终是拗不过心爱之人的哀哀请求,饶了自己的女儿,纵使明知女儿于父不祥,与母相克。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无忧子即使离了皇宫还是关注着他爱的那个人。

接下来数年间,许多不祥不幸的事件源头都指向冷宫的七公主身上,直到七公主在六岁那年终于暴病而亡,据说秋妃因打击太大,疯了。

“曾经,我想杀她们母女。”忘秋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空荡荡的。

她的话让无忧子惊惧地抬头,“杀她们?”

忘秋摇头,“我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她嘴角的笑太过阴森,那让无忧子的心跌落谷底。

“你以为菊妃过得很好吗?她夜夜恶梦,而九公主的不祥命运会永远罩着她,直至她死,你以为自己帮到心爱的女人了吗?”她刻意的顿了顿,“不,你害了她们,从你违背自己的良心开始,老天就给了你一个最残酷的结局。”

最后望一眼无忧子,他似乎已经魂飞魄散,像具没有生命的泥偶,忘秋漠然的转身,拉门离去。

第五章

一看到她走出来,谷流风就迎了上去,虽然她看起来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可是他就是感觉得出现在的她心情很低落。

“没事吧?”

她看了他一眼,摇头。终于说出那些埋藏在心底多年的话,她感觉像卸下一个沉重的包袱。

“你们什么时候帮我改命盘?”九公主只关心此事。

忘秋指了指木屋,“去问那个人。”

南宫不明讶异的扬眉。无忧子是她师叔不是吗?为什么她看起来像是很不齿,似乎连叫他的名字都不屑。

忘秋慢慢地走到一棵树下,背靠着树干,她想找一个依靠。突然觉得很累,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活下去,找到他,杀了他,似乎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可是真找到了,她反而觉得杀了他是便宜了他。

沐浴着初秋和煦的阳光,忘秋突然觉得其实她一直亏待了自己,那个人不值得她恨的。

师父说的对,冤冤相报何时了,放不下仇恨的人,首先要在自己的心上插一把刀……

她想放下那把刀了,她好累,也好痛。

“忘秋。”谷流风伸手揽她入怀。她的样子让他好心疼。

她挣扎一下,终是靠在他的怀中休憩。

南宫长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爷爷——”南宫不明急忙想解释。爷爷该不是误会了吧。

“他们很相配。”

南宫不明看着爷爷脸上的笑忽地明白,原来爷爷早看忘秋的性别。

“混蛋,你竟敢戏弄本宫,让本宫白跑这一趟?”

屋内突然传来九公主的怒斥声,南宫祖孙不由得面面相觑。

怒气冲冲的九公主从屋里走出来,直直地朝忘秋走过去。

靠在谷流风肩头闭目养神的人似乎没有睁眼的打算。

“你算什么东西,那个老家伙竟然让我不要招惹你?”两个人抱在一起的画面刺激了她。那感觉竟意外的和谐,两个大男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

“不要惹我。”忘秋突然睁眼,目光森冷。

九公主怔了下,然后更加恼怒,扬手就要给她一耳光,“大胆……”

可是她的手被抓住,无法移动分毫,疼痛从手腕间传来,冷汗自她的额头沁出。

“大胆刁民,还不放开公主。”

忘秋手上一微用力,九公主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几个侍卫吓得急忙扑过去搀扶。

被人从地上扶起来,九公主气急败坏,“给我杀了他!”

“是。”

这种情况可怎么好?南宫祖孙不约而同皱了眉。

“九公主,不可造次。”无忧子跌跌撞撞地从屋里冲出来。

“滚开,你既然不能帮本宫改命,就滚开。”

九公主吆喝着侍卫动手,但忘秋尚未出手,无忧子已冲到她身前挡住那亮晃晃的剑。

侍卫看着自己的剑没入无忧子枯瘦的身体,有些怔忡。

忘秋只是冷眼旁观,什么也没说。

无忧子转头看着忘秋,嘴唇蠕动,“公主,原谅我……”

公主?在场众人皆震惊地看着忘秋,尤其是谷流风,那两个字震得他两耳发聋,她的出身竟如此高贵?!

忘秋知道他想得到自己的一句原谅,也想得到一个承诺,她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发出一声轻叹,转身走开。

“谢……”无忧子含笑倒下,无憾而逝。

“妳给我站住,那个老家伙为什么叫妳公主?”九公主勃然大怒。

忘秋停了下,却没有回头,“曾经我有个名字,叫龙七。”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很缓,就像怕惊扰了别人一样。

九公主惊疑不定的瞪大眼。龙七?!皇家最禁忌的那个名字,她竟然是龙七?!那个死去很久的人?一股入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她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请妳喝酒。”他很大方的指着满满一桌子的酒。

忘秋的眼神闪过一抹异色,摇头,“不需要。”他明明最不喜欢她喝酒的,真是拙劣的安慰法。

“酒过伤身自是不好,不过,小酌怡情,更何况月明星稀,凉风习习,加之有我这样的美男赏心悦目,喝上几杯也不为过,是不是?”

“我不好色。”

“明明她们都认为我秀色可餐啊。”他叹气。为了逗她笑,他豁出去了。

忘秋的眼神益发的诧异起来,“谷流风。”

不晓得为什么,听到她这样轻言软语的唤自己的名字,他心口酥软的同时,也感到隐隐的不祥。

“酒后失身不适合我。”

谷流风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他真的没想要灌醉她,只是想给她小小借酒浇愁的机会罢了。不过“酒后失身”这个结果真令人向往……于是,他不经大脑就说:“我们一起喝吧。”  。

这男人……

“妳不是一直很喜欢喝酒的吗?我可是把南宫山庄窖藏数十年的酒都挖过来了,不喝太可惜了。”

某人最初的安慰计划已经完全走样。

“你不聋。”

他当然不聋,所以他才会马上就变更计划。

“忘了我是什么身份吗?”

他一愣。那个身份正是他努力想忘记的,他还是只想“酒后失身”比较好,不会觉得失落。

“九公主已经走了。”而且走得相当失魂落魄,原本的嚣张骄纵荡然无存。

无忧子既然死了,她自然不会留下来,所以忘秋一点儿都不奇怪。

看着她忧伤而恬静的侧脸,他其实很想问为什么她公主的身份会吓到自己的姊妹,更想问无忧子在见到她后为什么会是那样的表情,最后又在向她乞求着什么样的承诺……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问,因为每一个问题都可能扯开她的旧伤口,那原本就未愈合的伤口。

“我是一个死掉的人。”

谷流风怔住,他带着几分犹疑,又忍不住冒出几丝兴奋,当伤口能说出来,往往离愈合也就不远了。

看着夜空中零落的星子,忘秋的声音透着孤寂、带着忧伤,“龙七在她六岁那年就死了,宗册上记载因病暴毙。”

绝对不会是因病暴毙,否则她看上去不会这样哀伤与凄婉。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静静的听着。

然而,她却再没讲下去,而是直接伸手从桌上拎过一坛酒,开始灌着。

谷流风心头划过失落。她最终还是打算一个人承担这份痛苦,他心疼她,自古皇家权谋就最阴险、最残酷、最无情,甚至最无耻,而她一定经历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才会变成如今的忘秋。

于是他也拎过一坛酒开始灌。不能让她开心,那就陪她醉好了,虽然他极可能是先醉的人。

事实证明谷流风的酒量真的很差,忘秋手上第二坛酒尚未喝完,他已经醉倒在地。

明明不能喝,却还想陪她一醉解千愁,这男人真是让她哭笑不得。

月光落在忘秋的脸上,嘴角上扬的弧度形成一个极美丽的笑靥。

叹气。除了叹气,南宫不明不晓得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他一直以为好友是聪明克制又内敛的,可是,面对醉成一摊烂泥的某人,他只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怎么醉成这样?”明明说是来安慰人的啊,结果被安慰的忘秋看起来神采奕奕,来安慰人的却成了扶不起的阿斗。

“他对酒后失身很感兴趣。”

一向自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南宫三少,再次出现错愕非常的表情,“酒后失身?”他咬紧牙关强捱烈性春药,不就是为了不失身吗?

忘秋却不再理他,慢条斯理的倒酒,悠闲的啜饮着。

南宫不明眸底闪过沉思。忘秋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冷漠,任何时候都仿佛置身事外似的漫不经心,她的眼神清澈得接近无情,像现在他就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他这个样子要怎么去给我爷爷拜寿啊?”南宫不明叹气,很无力。

拜寿?忘秋瞥了眼床上的人。他搞不好是故意喝醉的吧,五大派掌门联合作媒,要推辞原本就不容易。

“何必多此一举。”

南宫不明有些心虚的避开她的目光。是的,给爷爷拜寿是假,要他出去见某些人才是真的。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最后他只能这样说。

于是她不再理他,由着他去烦恼。

南宫不明真的是很烦恼。现在难道要他把醉成一摊烂泥的谷流风就这样给搀到前面大厅去吗?就算去了又有什么用?

“这下可麻烦了。”五大掌门在前面等著作大媒呢,他忍不住朝忘秋看了一眼,后者正专心自斟自饮,看起来没有帮他的打算。

“虽说一醉解千愁,但是一个醉得糊里胡涂的人要被人栽赃陷害真的非常容易。”

“他醉在我屋里。”

南宫不明再度叹气。是呀,某人真的很会选地方醉,他是吃定了醉在这间屋里,任何人都不能拿他怎么样的。

“你打算怎么陷害?”

南宫不明想不明白她怎么可以如此淡然,如此的幸灾乐祸?

“妳真的希望他被陷害?”流风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她?既不温柔又不善良,身份还那么复杂,只有一张脸能看。不过,她的容貌确实灵秀明媚,超脱俗艳。

嗯,就像一汪清泉,更像没有一丝云彩的湛蓝天空,干净纯然得让人不敢逼视,怕在她清澈的眼波中映出自己鄙陋的一面。

面对着一张秋阳般温暖的脸,南宫不明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刻他开始佩服起谷流风,难以想象他以往是如何对着这样清澈的眼神使出纠缠无赖的手段?

“什么?”

“当我没说。”最后他喃喃近似自语。

“秋儿……”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望向床上发出呓语的人。

她跟他有这么熟稔吗?

他们已经这么亲近了吗?

两个人,讶异的心境倒是大同小异!

“既然他醉成这样,我看还是让他继续睡在这里好了。”南宫不明建议。

忘秋没赞同也没反对,只是继续喝自己的酒。

算了,看起来这屋里的两个人都不想搭理他,一个只顾自己喝酒,一个则忙着跟周公打交道,他还是识趣点走人的好。

这间屋子两个人正好,多加他一个就有点挤,南宫不明终于有了这个认知。

虽然他们一个喝酒,一个睡觉,他却觉得其实他们两个似乎一直以来就是这样怪异又和谐,看似互不关心,却又息息相关。

几乎南宫不明前脚离开,忘秋带些恼怒的目光就射向床上,唇抿了又抿,闭了下眼,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开口,“起来。”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

她用力放下杯子,酒从杯中溅到桌上,“谷流风,起来。”

床上的人动了动,但是没有起身。

“你是来拜寿的。”

“妳也是。”谷流风伸手捧着晕眩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

“不是。”如果不是为了无忧子,她根本不会来。

“我头疼。”他果然还是不胜酒力啊,目光扫过地上的空酒坛,心里开始叹气。为什么她喝这么多却还这么头脑清楚?

“五大掌门让你更头疼吧。”她不无嘲讽的说。

他却笑了起来,“忘秋,我喜欢妳说这话的口气。”

真无聊!忘伙懒得再理他。

“你盖过的被子很香,不知道我们这算不算同床共枕?”他闻了闻被褥上她的味道,重新倒了下去。

忘秋再次有拍死某人的冲动。这男人为什么总是要挑战她的忍耐度?

“我在妳床上睡了一宿,妳难道就一夜没睡?”谷流风终于发现这个问题。

她没有跟男人同床共枕的习惯!忘秋有些恨恨地灌下一口酒。

“酒果然不是个好东西,这头就像要裂开一样。”

忘秋的目光落在窗外,几丝哀伤闪过眸底。是呀,酒是不太好,可是,有时候却只有酒才能让人忘记更大的痛苦。

“哎哟……”

她回头就见谷流风狼狈地摔在床下,眉头皱得可以打结,嘴唇因疼痛微微颤抖,心中一紧,脚下意识地朝他走去。

“怎么了?”问话的同时伸手去扶他。

他抓住她的手,抬头望入她清澈的眼波中,声音略显低沉沙哑,甚至透出一抹愧疚来,“事情总要解决的……”

心头掠过不祥,她来不及抽身而退,人便软软地倒入他怀中。

“谷流风——”明明有过教训,却为何总是会忘了提防这男人。

即使有着宿醉的不适,但温香软玉抱满怀,谷流风心神一荡,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在她红润的樱唇印上一吻。

忘秋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她知道他肯定有什么计谋。

他将她放在床上,先将自己外衫除去,又扯松了中衣,然后在她身边躺下。

忘秋微微蹙眉,已经明白他要干吗,于是说:“很笨的办法。”

他笑了笑,伸手解开她的束发方巾,让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而下,然后犹豫了片刻,除去她的外袍扔到床下。

“有时候越笨的法子就越有效。”

“他们如果不来呢?”

他伸手把玩着她的一簇长发,嘴畔的笑有些飘怱,“那我也不吃亏。”即使明知她是天上的星,他也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摘,哪怕只是片刻的温存,他也不想错过。

忘秋决定不再开口,干脆闭目养神。

要她配合他演这场戏,她是绝不会答应的,所以聪明如谷流风就只能用强迫的手段逼她配合。

眼前散落一地的空酒坛,酒气缭绕在屋内,加上床前相迭的衣物,姿态暧昧、相拥而眠的两个人……所有的一切一目了然。

所以跑来的易彩萍黯然转身,南宫春燕愤然甩袖而去。

酒后失身,一个放之天下皆准的铁律,就算同样身为男人也不可避免。

至少江湖上的传闻是这样的,谷流风跟忘秋公子把酒言欢,最终导致酒醉铸成大错,多少鄙薄、多少哀怨,都无法更改天下第一神医好男色的事实。

知道内幕的不肯出面澄清,不知道内幕的就被江湖传言误导。

然而无论江湖传言如何,始终无法影响到事件中的两个人。

一个淡定,一个随性,却同样无视旁人的目光而活得坦然且洒脱。

“南宫山庄很漂亮。”

对于谷流风的说法忘秋不置一词,继续坐在房顶上看云起云落。

“妳似乎有长住的打算。”

“不好吗?”

不是不好,就是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名堂,而且是她不希望他知道的,这让他多少有些郁闷。

“妳似乎很喜欢待在屋顶上。”

“……”

“妳似乎一点儿不在意别人对妳的误解。”

“彼此。”

谷流风无力的望天吁气。每一次跟她聊天的结果都是这样让人无奈,她似乎奉行沉默是金这句话。

“我以为妳会对我出手的。”这让他惊讶,那天恢复自由的她除了慢条斯理的穿上自己的衣服外,甚至连多余的一眼都没给他。

忘秋摇晃着手中的酒坛,悠然一笑,“你不是我,猜不到我的想法很正常。”

谷流风呆呆地看着她脸上那抹徐徐绽放的笑靥,淡而雅,浅而美,如空谷幽兰,如池中莲,如夜中昙。

侧睑看到他痴迷的表情,忘秋睑上的笑容扩散开来,令人目眩。

那一刻谷流风知道自己再也逃不脱,为了这样的笑颜,让他粉身碎骨都可以。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见妳笑。”

她笑着转过头,继续去看天边变幻的云。

“妳似乎很开心?”照他看来是开心得不得了,即使他可能是那个让她觉得好笑的原因,他也依旧忍不住雀跃。

“笨蛋。”这两个字几乎是含在她嘴里的,以至于就算坐在她身旁的某个人竖直耳朵也没有听清楚。

“谷大哥,谷大哥……”下面突然响起南宫春燕清脆的声音。

忘秋依旧在笑,不过,现在却带了几丝不容错认的幸灾乐祸。

谷流风也不知道自己打哪来的勇气,伸手就在她美丽的脸上拧了一把,然后笑着跳下屋顶,再不跑他怕有人的怒火会狂烧起来。

可他不知道的是,独自坐在屋顶上的忘秋伸手捂住自己被拧的脸颊,脸上眼里只有满溢的笑意。

风把院子里的人语清楚地送上屋顶。

“南宫姑娘,有事吗?”

“我看你带的换洗衣物不多,就趁着自己有空帮你缝了件,你试试看。”那声

音透着少女的羞怯。

“不用了。”这是某人婉拒的声音。

“可是我已经缝好了,你还是试试吧。”

“那给忘秋好了,她的身材跟我差不多。”

“他明明比谷大哥你要矮一些,再说这是我给谷大哥做的,凭什么要给他。”

谷流风似乎无话可说了,因为忘秋没听到他的回答。

“谷大哥。”南宫春燕的声音里带着迟疑。

“怎么了?”

“他真的是女的?”虽然三哥告诉她了,可是她想从谷流风的嘴里得到证实,因为她不相信。

“嗯,”某人同样迟疑着,“这个问题我不能代替她回答,妳可以自己问她。”

“她在屋顶上。”

然后忘秋就看到南宫春燕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回廊上,于是她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你存心误导她。”她很肯定。

谷流风看着从屋顶跳下的她,微笑,“谁叫她不肯亲自问妳。”

“我没义务回答她。”

“所以妳也在误导他们。”

忘秋没承认也没否认,慢悠悠地朝自己的屋子踱去。

于是,站在院子里的谷流风笑了起来。忘秋从来不向人解释,应该说是从来懒得向人解释,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所以不需要解释。

云遮雾隐,无星无月的深夜,黑暗与寂静,处处透着未知的恐惧。

黑影轻车熟路地在屋脊上奔跑飞跃,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一条白色人影就那么理所当然、悠闲自在地坐在他目标的屋顶上。

夜风中透出丝丝的寒意,让人竖起浑身的寒毛。

“你终于来了。”

“妳在等人来?”

“我想差不多也该是时候了。”忘秋有些欣慰的叹气。

黑影默然无语,全神戒备着。

“本来是想放她一条生路的,看来她自己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忘秋毫无征兆的出手,尽管是全神防备的黑衣人也吓了一跳。她的出手实在太过刁钻,那根本就是常理无法想象的招式。

三招过后,黑衣人从房上翻滚落地,断气。

“忘秋——”听到声响的谷流风跑到屋外。

忘秋从屋顶纵身跳下,白衣飘飘,脱尘超俗,根本不像是刚刚出手毙敌的人。

“他是谁?”

“杀手。”

“妳知道他是谁派来的?”

“知道。”声音有些冷。那个人终于还是决定斩草除根了,这一次她不会再客气。

“谁?”

她没应声,只是落在远处的目光有些冷。

“这便是妳留在南宫山庄要等的答案?”他猜是。

“对。”

“为什么?”

“事情总要有个了结,不管这件事过了多少年。”

她似乎想到什么伤心事,否则语气不会如此的感伤忧愁,于是谷流风无法再追问下去。

“妳要走了吗?”

“嗯。”

“一个人。”

“嗯。”

“为什么?”

“南宫不明会告诉你答案的。”

自始至终她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望着那抹在夜色中消失的身影,谷流风很失落。为什么三少知道答案,而他却不能知道?

第六章

阴暗潮湿的牢房,肮脏中充斥着血腥与腐烂的味道。

即使这里是全天下最顶级的牢房——天牢,也不能改变它是牢房的事实,所以这里与普天之下所有的牢房一样,充满着绝望与死亡的气息。

原本古灵精怪的颜小色,那双圆圆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大眼,此时正沮丧地盯着地上的几只蚂蚁,看牠们在自己画下的九宫阵中团团乱转。

就算会奇门遁甲,会五行术数又怎么样?她还不是一样被人锁在这间不见天日的牢房。

这些天她很想念师姊,很奇怪不是想念师父,明明师姊跟她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常常很久很久才会回去一次的师姊怎么会让她这么想念呢?

不过,颜小色的眉头皱紧。那个皇后好奇怪,为什么一定要她帮九公主改命盘呢?就算她有那个能力也不能帮她呀,这是逆天而行。先不说天机门最大的禁忌就是擅改天命,何况她根本就没那个功力。

当视线中出现一角黄衫的时候,她讶异的抬头。

“师姊!”毫不掩饰的欢喜流露出来,她冲进来人的怀抱。

“师姊,妳怎么会来这里?”咦,师姊怎么会穿着太监服饰?

“妳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忘秋轻描淡写的反问。

“我被人关进来的。”颜小色刚刚才一扫而空的沮丧再次出现。

“我是来放妳出去的。”

颜小色怀疑地看着她,“劫狱?”这应该才能解释为什么师姊会是一身的太监眼吧。

忘秋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身往外走。

“师姊——”

“如果真的喜欢这里,那妳就继续待着吧。”她从来不勉强人,尤其对象是颜小色的时候。

天牢外的空气好新鲜,天牢外的草木好亲切……颜小色现在觉得外面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亲切和美好。

“天牢也不是人人都进得去的。”

颜小色一脸狐疑地看着师姊,“师姊,我几乎要以为妳是在羡慕我了。”真的,她可以用自己的脑袋发誓。

忘秋回了她一记淡笑,“是呀。”羡慕某人的好运道,一出师门就被当朝皇后相中请进皇城,全天下能有几个啊。

“师姊怎么会知道我在天牢?”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说的也是,更何况只要师姊有心查,很难有她查不出的消息。颜小色对这一说辞接受得甚是心平气和。

“我就这样走了,宫里怎么交代?”她可没有忘记关押自己的地方是天牢中的天牢,这处天牢是皇城的内天牢,向来只关押皇子皇女等皇亲国戚,而她小小一个平民百姓能被关进去,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天恩浩荡”吧,虽然这种天恩,实在不如没有。

“那不是妳要担心的事。”

“说的也是。”不管如何,接下来倒霉的人绝不会是师姊。颜小色非常坚信这一点。

“那还不快走?”

颜小色搔了搔头,有点不太好意思地看了忘秋一眼,“那个……师姊,师叔是不是死了?”

忘秋眸光闪了闪,缓缓点头,“死了。”

“难怪师父会在庵里摆祭坛。”

颜小色走了两步,像又想起什么,回头粲笑,“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师姊夫?”

那表情真像讨骨头的小狗狗,忘秋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转身朝宫门走去。

看着师姊在宫门内消失,颜小色摸着自己圆润的下巴,喃喃自语道:“我可不可以理解成是同意的意思呢?”

后宫争斗向来是比战场还要血腥、更要残酷,上一刻还高高在上的人,下一刻或许就被打落谷底,更甚者性命不保。

废后,受苦的不止是被废掉的皇后,还有她身后的那一大群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同样是阴暗潮湿脏污的天牢一角,同样是穿着太监服饰的忘秋,不同的是她面前那个洗净铅华,容颜老去的废后。

“我错了。”

忘秋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不需要说话。

“妳一直在等我动手,是我自己笨得沉不住气。”

忘秋笑了,但还是没有说话。

“妳在给自己一个放过我的理由,也在给我一个出手的理由。”

她还是淡笑着。

“妳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死我,但妳认为那太便宜我了。”

确实太便宜了。

“于是,妳让我日日夜夜生活在忐忑不安中,活在会被妳报复的惶恐中,而妳无疑成功了。”

曾经她也是这样活过来的,日日夜夜的惶恐不安、担惊受怕,她只是将同样的折磨回赠给她而已。

“如果我不走这一步,虽然依旧不安、依旧惶恐,可是他们不会有事。”

“对。”她很肯定的回答。

“所以我错了。”

忘秋脸上虽有笑,眼神却是冰冷的。

“这埸后位之争,我看似胜了,其实却输得凄惨。”可惜她顿悟得太迟,白白牵累了家族。

“走好。”这是忘秋最后送给她的两个字。

“不能放过她吗?”废后扑到栅栏前。

忘秋在门外停了下,“斩草除根是您教我的。”

缓缓回首,她绽出一抹极淡的笑,“你我都清楚魏妃为什么会毒害老将军,不是吗?”她的存在是个禁忌,更是个秘密,而镇国大将军是极少知道的人之一,菊妃在知道这事后,使计想逼出老将军身后的她,进而斩草除根,事情若永远如她的意,这世上岂有天理。不过,会遇上谷流风,倒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废后马上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知道!这个认知劈进她的脑中,她顿时万念俱灰。她以为那招借刀杀人使得天衣无缝,以为没有人会察觉,可是,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一切的一切都在忘秋的掌握中,她只是冷眼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不归路。

杀魏妃、杀国丈,本就是杀鸡儆猴,可惜她未警觉,终至走到今天的下场。

那些有关她家族的罪证不是一朝一夕搜集得到的,忘秋是随时准备给予她致命一击,可惜她直到今天才明白过来。

她真的错了,如果她抱着一念之仁,事情不会到今天这个田地。龙七身上始终有着跟秋妃一样的善良,可惜是自己硬逼得她痛下杀手,因为她现在要无后顾之忧的离开这座皇城。

无后顾之忧——废后惨淡的笑了起来。有了自己这个前车之鉴,相信不会再有人重蹈覆辙了,也只有她才始终放不下冷宫中甘于平淡寂寞的秋妃。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龙七之所以不带秋妃离去,是因为秋妃一生的爱全系于当今圣上,她情愿孤独寂寞地生活在冷宫中,也不愿离他远去。

如果有一天龙七可以舍下秋妃,必是确保她安全无虞,现在秋妃真的安全无虞了,因为她要杀龙七也只是为了没有后顾之忧的除掉秋妃罢了。现在没了自己,这宫里再不会有人会想着去对付冷宫里失宠的妃嫔。  。

抬头望着房梁上的白绫,废后苦笑着。争斗了一辈子,到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怨不了任何人,自酿苦果自品尝。

“师姊夫,你在听我说话吗?”颜小色很怀疑的伸手在某人的眼前挥舞着。

谷流风被召回游离的神思,心不在焉的笑了笑,“当然在听。”

“骗人。”白痴都看得出他的魂飞了。

“她留在京城要做什么?”

颜小色很拽的扬起下巴,装作很专心地去欣赏前面盛开的花团。

谷流风的眼中闪过无奈,只能朝她认错,“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没听到你讲什么,你能再讲一遍吗?”

“好吧,看在你勇于认错的份上,我就再说一遍。”颜小色一副“大人有大量”的神情。

“谢谢啊。”有那种个性的师姊,再有这么古灵精怪的师妹,他真的不应该感到惊奇的。

“你看正前方那朵花开得好看吧?”

谷流风无言地看着她兴高采烈的脸,怀疑自己又被耍了。

“师姊夫,你这种表情好像在说我欺侮你哦?”颜小色的眼珠贼兮兮地打着转。

不是在说,而是事实如此,他真的很好奇她到底有没有觉得无趣或者疲惫的时候,自打三天前她来到南宫山庄开始,就一直兴奋到现在。

“妳误会了。”虽然他真的有种错觉,这小丫头似乎是为了看戏而来。

“我才不会误会。”她还真是笃定,这也太自信了吧?

“你刚刚不是问我师姊留在京城做什么吗?”

“妳肯告诉我了?”

颜小色开心的扬起嘴角。

谷流风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下一刻,她就以一种兴奋又充满恶作剧的语气说:“我不说,就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啊。”

谷流风彻底无言了。

“师姊向来是这样,总是神神秘秘的。”

忘秋确实常常给人这样的感觉,谷流风对此毫无异议。

“不过,师姊肯让你留在这里等她,倒真是很放心哦。”

明明就是话里有话,他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我师姊明明是个大美人,为什么人人都说她是男人?”从京城到南宫山庄这一路,她被传言给弄得晕头转向的。

“她女扮男装。”

“骗人,师姊从不穿男人的衣服。”至少她从来没见过,等等,上次好像有穿太监服,不过,太监应该不算男人吧,于是颜小色再次肯定自己没有错。

谷流风被她这句话给震惊到了,从来不男人衣服?应该换成几乎不女人衣服才对吧?

“颜姑娘——”

“师姊夫,”颜小色扬起一张谄媚的笑脸,“你还是像师姊一样叫我小色好了。”

谷流风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颜小色好像在巴结自己,她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诡异!就是他现在唯一的感觉。

“小色,”他微微顿了下,然后续道:“事实上,江湖上见过妳师姊穿女装的人很少。”

“你见过。”这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见过。”

“我师姊漂亮吧?”颜小色沾沾自喜地问,那种与有荣焉的神情让谷流风忍不住打从心里笑出来。

“嗯。”

“那你有没有听过她弹琴?”

他怔住。弹琴?

“原来,你还没听过啊。”一瞧某人的表情,她就知道准没听过。

“她会弹琴?”

“会呀,而且弹得很好,就像人们常说的那什么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颜小色陷入美好的回忆中。

“没想到她还会弹琴。”他低语,心头有些失落。

“是吧是吧,师姊很厉害的了,所以师姊夫,你一定要加油哦。”

“加油?”他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嗯。”她很认真的点头,“一定要加油哦。”

他觉得她的表情有点严肃,于是问:“为什么?”

这次,颜小色是真的露出担忧的表情,两只手交错扭着,“因为我跟师父卜算的结果是一样的,师姊的姻缘卦象很奇怪。”

“奇怪?”

“对,错过这次的红鸾星,她便会孤独终老。”她不希望看到师姊走到那步田地,那样师姐不会开心,师姐不开心,她也不开心,所以她一定要让师姐开心。

“我知道了。”

“你会加油吗?”

他笑了笑,目光看着京师的方向,“我从来没有打算放弃。”

“真的?”

“真的。”

“师姊夫,一言为定哦。”

看着颜小色郑重地伸到自己跟前要打勾的小指,谷流风笑出了声。这丫头一定很喜欢她的师姊……然后在颜小色开始歪头撇嘴的时候伸手跟她订下承诺。

曾经他被人在湖边吊上吊下的泡水玩,今天他站在湖边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当日的情形,嘴角上扬的弧度终至形成一个笑靥。

“小色没惹祸吧?”

听到那清越的嗓音,他惊喜地回头,却在看清来人后傻在当场。

好看的黛眉微蹙,“她惹了什么祸?”小色的那张嘴,真是让人不放心。

“你……”

一袭曳地青色长裙,长发松松地绾了个髻,以一支乌木簪束住,闲适中透着雅趣。眉目如画,长身玉立,犹如九天仙女落凡尘,让他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怱生感慨,她还是男装扮相对他的健康有利。

“小色怎么了?”

“她没事。”

那你怎么一副呆蠢的样子?她以眼神无声问他。

“妳怎么会穿女装?”

忘秋瞪着他。她是女人穿女装有什么好奇怪的?

“还换吗?”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不敢抱太大希望,却又忍不住希冀。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裙,笑了,“你说呢?”

“换了吧。”他现在对自己的自制力是越来越没信心了,安全点好。

“换掉?”她讶异的扬眉。

他挣扎着,最终点头,他还想维持形象,而且动不动就有化身淫魔色狼的冲动对身体也真的不太好。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的确是,所以谷流风开始在心里为自己默哀,挑战自己的忍耐力真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小色让我替她向妳告辞。”

“走了?”

“我接到妳飞鸽传书的时候,她就火烧眉毛的跑掉了。”想到颜小色当时拔腿就跑的情形他不厚道地笑了。

跑得倒挺快。抿了抿唇,忘秋没说话。

“现在我们回南宫山庄?”

她摇头。

“去哪儿?”

“你要跟我走?”她似真还假的问。

谷流风也不是省油的灯,戏谑地看着她,“别人都叫我师姊夫了,我不跟妳走似乎也说不过去。”

忘秋哼了声。难怪小色会跑。

“妳生气了?”

忘秋转身就走。下次逮到小色有她好看。

“秋儿——”

她回头看他。

谷流风不为所动地微笑,“小色说妳从来不穿男装的。”

“是吗?”

“妳把我留在南宫山庄,不就是担心我会出事吗?”完全无视她的白眼,他笑得很乐。

“哼!”

“京城的事处理完了?”

忘秋的脚步微顿,轻轻地应了声,“嗯。”

“杀手是京城派来的?”

“对。”

谷流风不再问了,他已经猜到答案,皇家秘密永远都是充满杀戳与血腥。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很久。

“秋儿,人的心里不能埋太多事,会把自己压垮的。”

“多事。”

“我的肩膀给妳靠,不要客气。”情愿借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借下去,只要她肯,他就借到底。

“……”

“一入候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她停下脚步,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谷流风笑得有些痞,这让他一贯斯文俊雅的脸染上几许魅惑,倏地凑近她的耳畔,“宫门高墙总是让人有些敬畏的。”

四目相对,他不退,她不避。

“又如何?”轻柔却又坚定的质问。

“纵情江湖无拘无束才逍遥自在。”

“人在江湖,一样身不由己。”

要说服她真的很难。谷流风无奈地叹气,然后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爬墙我真的不在行。”心因手下的脉象而微沉。

忘秋差一点儿就喷笑。爬墙?

“伤得重吗?”谷流风关怀问道。

忘秋眼中闪过讶异。

“妳很少穿女装,更不喜欢搽脂抹粉,可是,妳今天很反常。”不经意的靠近闻到她身上的药草香,他终于明白原因何在。

“我应该离你远一点的。”她怎么会忘了大夫的鼻子都跟狗一样灵,脂粉香能骗过别人,却很难骗倒他。

“伤到哪儿了?”他有些焦躁地问。要不是于礼不合,他直想扒开她的衣服检查。

忘秋情不自禁退了两步,他的眼神吓到她了,“没事。”

“没事妳会被逼得换装抹脂胭?”他开始评估这里的隐蔽性,四周都是高大挺拔的树木,也没有道路,应该很安全。

“别想。”她直接拒绝。

“我要确认一下妳的伤势。”对此他很坚持。

“不用。”她也很坚持。“我是大夫。”

“不用。”

“好吧,投宿的时候我帮妳换药。”

忘秋情不自禁瞪大眼。换药?她头壳坏掉才会让他帮。

好吧,她的脑袋真的坏掉了。忘秋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处剑伤,一在右肩,一在左背,要包扎伤口是无论如何都得褪尽上衣才成的,可是……有谷流风这个全天下最吃苦耐劳、最鸡婆善良的神医在身边,她相信这世上能抵死不从的人没几个,很不幸的,她不在那少数几人之列。

看到本该雪白无瑕的胴体上出现两道丑陋的创口,向来心境平和极少动怒的谷流风拳头松了又紧。

“是什么人?”

“杀手。”

此时此刻,为什么她还能用这种置身事外的淡漠语调讲话?他不明白她的想法。

“兵刃上有毒,所以妳的伤口才会愈合得很慢。”他的眉头拧紧。这是由至少十三种毒素混合在一起制成的,忘秋能保住一条命,简直就是奇迹。

“我知道。”

“妳知道?”他忍不住扬高声音。

“不择手段完成任务是杀手的使命。”

说得好像她很熟悉这个职业。谷流风下意识摇头。

“这应该是妳回来找我的原因吧?”莫名的,他有些气恼。如果不是身上的毒伤,她是不是永远不会再回头?

“不是。”

他的心因她这句话而雀跃期待,“那是为什么?”

“小色在这儿。”要不是担心那丫头那张惹祸的嘴,她会等伤好之后再出现。

雀跃的心瞬间冷却,她真是知道怎么打击一个男人的心。

“药上好了,妳起身,我帮妳包扎。”

“出去。”让他看伤口已是她的极限了。

“这样的伤口需要别人帮你包扎的”

“出去。”

谷流风的回答是伸手扳上她的肩头,入手的嫩滑触感让他心神为之一荡,“秋儿——”

“手拿开。”

肩头突如其来的亲吻让她的身子瞬间僵硬。

吻从肩头移向耳垂,手也有自主意识地滑向她柔软的胸前。

“住手!”她的心蓦地失控,翻身就想推开他。

不料,她这个举动却恰巧让他就势压住她。

“哦。”因压到背上的伤而柳眉微蹙。

在烛火的映照下,谷流风清楚的看到芙蓉面上那无法掩饰的红晕,不由得莞尔。

“起来。”

“妳确定?”他起身,她可就春光外泄了,即使隔着衣料,她胸前那两团绵软仍旧让他心旌摇曳。

进退维谷的窘境让忘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羞恼交加的瞪着身上的人。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她现在的状况,明知道答应让他看伤后就会出现这种让人尴尬的场面,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他,现在报应来了。

“我帮妳包扎。”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因为他知道再拖下去,他的自制力会崩溃。

“好。”她说这个字的时候头皮发麻。现在这个姿势,他一起身,她就会春光外泄啊。

“我闭上眼。”他说到做到,真的闭着眼从她身上爬起。

忘秋松了口气,可是,当看着他的手从身后伸来,一圈又一圈的帮她绑绷带时,她的心也像大海中的小舟一样载浮载沉,更像秋雨击中芭蕉时般纷乱无措。

“好了,妳休……”那个“息”字他没能说出来,因为忘秋的手扯住他的衣襟,阻止他离开的脚步。

他看着她。

她没有转身,只是逸出一阵轻叹。

“你……”

“留下吧。”

他的手倏地握紧她的,有些不敢相信的重复,“留下?”

忘秋几乎都要苦笑了。为什么这会儿她会觉得特别孤单,想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以前就算濒临死亡,她都没有这么脆弱过。

“算了,你还是出去吧。”真不应该来见他的,他总是很容易让她感到脆弱。

“妳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奇怪,耳朵怎么会听不清楚呢?”

她有些啼笑皆非的看着他。

看到她拿过床上的衣服要穿,他马上扑上前,将那件衣服扔到老远。

“谷流风——”

“妳让我留下的。”他无辜的看着她。

现在忘秋只想做一件事——就是一掌打飞他。

“出去。”

“妳不会是想不认账吧?”

“怎样?”

他扳过她的身子,与她面对面、眼对眼,一脸诚恳地说:“我看起来真的很急色吗?”

你难道以为自己不急色吗?她用眼神这样反问他。

桌上的蜡烛终于烧到尽头,屋内突然漆黑一片。

“哦……”

“碰到伤口了?”

“……”

“秋儿。”意乱情迷的轻唤伴随着窸窣的脱衣声。

“……”

压抑的喘息与隐忍的呻吟在深夜寂静的屋内响起,有风自窗缝吹入,拂起散落的床幔,轻轻泛起波动。

“谷流风,你没开过荤吗?”

“……”

“你到底行不行啊?”有人忍不住叹气。

“妳会知道我到底行不行的。”某人咬牙的低语。这不但是质疑他身为大夫的资恪,更是对他男性尊严的践踏。

于是,某个用辞不当的人在第二天几乎下不了床。

从那以后,忘秋明白了一件事,一定不能在床上质疑男人行不行,或者会不会。不行,也会被激发出潜在的能力,不会,他会在妳身上学到会为止。

第七章

日近正午,茶肆酒楼喧闹起来,街道上来往叫卖的小贩也因此遽减,一辆马车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前停下。

当车夫掀起车帘,车上的人走下来时,这家小店便在瞬间变得显眼起来。

那对男女就像暗夜中的星辰光彩夺目,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轻易地吸引住众人目光。

温文俊雅的书生,天生有一股让人信任的温润如玉气质;而被他扶着下车的女子,则像一缕温暖明媚的秋阳洒落人间。

外貌、气质完美的匹配,任谁看了都会在心里赞一声“好一对天造地设的金童“客倌,里面请。是吃酒还是用饭?”

“来些清淡素食,酒水就免了。”

“客倌稍等,小的先帮您两位倒茶,饭菜马上就来。”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客人,伺候好了一定有打赏。

“秋儿,喝口茶润润喉。”

忘秋并不是很想理身边的男人,听而不闻地托腮望着窗外。

然而茶杯马上就自动送到唇畔,大有她不喝就不罢休的架式。

于是她只能敷衍地喝一口,之后便瞠大眼看某人就着她的唇印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原来,她人生最大的磨难是一个名唤谷流风的男人。死亡、疾病、伤痛都击不倒她,唯有他却打得她丢盔弃甲,节节败退。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而他是她的克星。

年过半百的店家看着这对相配的小儿女,对男子近似调戏的举止报以一笑。谁不曾年少轻狂过! 即使是四菜一汤,对两个人而言依旧显得过多,酒家店虽小,菜肴却做得甚是精致美观,观其色,闻其香,足可令人食指大动。

他帮她布了满满一碗菜。

于是忘秋娥眉微蹙,像是对面前的那碗饭菜略有不满。

“妳真的太瘦了,日后得要让妳戒酒。”她总拿酒当饭,纤腰盈盈一握,夜里抱着她时总会有一丝怜惜与担忧。生怕过于用力揉碎她,榨干她,更怕她无法承受太多的欢愉而憋坏自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闺房情趣这件事上,某位一向坦荡荡、襟怀磊落的神医,非常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地要为自己谋取最大的福利。

“多事。”这是忘秋一贯的回应。

“吃吧,至少也要把这碗吃完,好歹也要给掌勺的师傅一个面子。”

为了逼她每日多吃一口,这男人几乎什么借口都敢拿来用。像前日他便硬说雨后天凉,多喝一碗参汤取取暖是天经地义的事,否则便是与天作对,暴殄补品。

心中叹气,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态度很是敷衍。他坚持清淡的饮食对她的伤势有利,可她实在提不起食欲,这菜肴虽可口,却委实清淡无味。

“妳喝的水少,不如再喝碗汤好了。”他热情地建议,并动手帮她盛好一碗蛋花汤。

她几近幽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持勺喝汤。

柜台后的店家却忍不住会心而笑。

“店家,可有客房?”

“有的。”

“另外,我想借用一下厨房的炉火帮我娘子熬些药,不知可否?”

“当然。”

忘秋专心的喝自己的汤,任由谷流风安排身边的一切事。凡事不用自己操心,其实也满不错的。

“客倌,需要小老儿帮您买药吗?”

“谢谢老丈,晚生已经准备好了,只需借用炉火即可。”

“相公真是疼惜妻子。”

谷流风宠溺的看了身边的人一眼,笑道:“妻子原本就是娶来疼惜的。”

“这位娘子好福气。”

“秋儿,你慢慢吃,我先去帮你煎药。”

忘秋点了点头,继续喝汤。还是酒好喝些,毕竟几年来她习惯了酒的味道,这些日子少了酒味,她真的很不适应。

无星无月,子夜初过。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她没有任何的反应,反而睡得很沉,呼吸很是平顺均匀,这让躺在外侧的谷流风颇是困惑。

一件事做久了自然便驾轻就熟,也就是达到人们常说的熟能生巧,而后日渐炉火纯青。

谷流风自认是个好学之人,在他坚持不懈的刻苦练习下,由情欲初开的懵懂傻男成功跃级为个中翘楚。

不过,乐极必是要生悲。

被他缠得烦不胜烦的忘秋在五天前就不再让他近身,害他满腔的情意无从宣泄,于是他今天在煎药的时候稍微加了点料,按说今夜的她绝不该这么安静的,可是她真的很自然的入睡,并且睡得很沉。

那东西无色无味,是他新近配出的,她应该察觉不到,而且他亲眼见她把那碗加了料的药给喝下,没道理会没反应啊。

可是他苦等了半夜,她却丝毫没有反应,这让他这个神医极度的郁闷。想着想着,突然一道灵光从脑海中闪过。难道……他看着身边的人。春药对她是不起作用的?

回想起那天在南宫山庄的冰窖他们的谈话,他蓦地心头一寒。对春药免疫的人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天生异禀的体质,不过这种人在这世上几乎凤毛麟角:二就是心静如水意志力强到无人能及,服食过强烈春药却熬过去,从此对春药再无反应。

她属于前者或者后者,谷流风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所以他突然很愤怒。是谁?到底是谁曾这样对待他的秋儿?

熟睡中的忘秋被细碎的亲吻惊扰,自睡梦中悠悠醒转。

吻从胸口婉蜒上移,最终覆上她的唇,辗转吮吸。

“给我,秋儿。”他喘息着动手扯脱她的贴身衣物,急切地想拥有她。

忘秋无声的叹息,这男人越来越自欢了,以为今夜无事,谁想他会在夜半时分外欲火焚身。

“秋儿……”他不满的啃咬着她的耳垂。

她有些懊恼地伸手捶了他一记,妥协地让他如愿以偿。

床笫之欢像致命的罂粟吸引着他堕落沉沦,明知她有伤在身,却无法压制他体内泛滥的情欲。

她在他的身下颤栗、呻吟,在达到极乐的巅峰时发出压抑的啜泣。

夜晚床上的谷流风绝不像白日里那般温文有礼,此时的他是狂野的,带着掠夺一切的蛮横。

“秋儿。”

“……”

“妳对春药没反应。”

“……”

“我在妳喝的药里下了春药,可是妳睡得很踏实。”踏实得让他咬牙切齿。

“谷流风。”这三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有人这样无聊吗?

“这几天妳都不让我碰。”他有些委屈地将头埋在她的胸前。

“滚开。”

“生气了?”

他以为呢?她这辈子最讨厌向女人下春药的男人了。

“为什么妳会对春药没反应?”这次他撑起身子,直直的盯着她的眼,不允许她逃避。

在黑暗中,被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住,感觉真是诡异!

“我要知道原因。”

“记得那个苗女吗?”

“记得。”他也记得当时她看到忘秋时表情极是震惊,甚至还带着恐惧。“她是苗族的公主,她的哥哥曾经向我下‘欲蛊’。”

“什么?!”他吼了出来。

欲蛊,天下最邪恶的蛊毒,被施蛊者只能永远沉沦,成为蛊虫主人的禁脔。

“我要杀了他。”

“他死了。”

“死了?”

“我一共砍了他一百二十八刀。”忘秋的声音因回忆而变得冰冷。

这个答案让谷流风大声叫好。

忘秋反而因为他的反应讶异了半晌,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男人是向来良善平和的谷大神医。

“换了是我,我一定生剐他三百六十刀。”

她仍在震惊中。

“他把解药给妳了?”他几乎不忍去想象她忍受欲蛊折磨的场面。

“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而她终生不会再受制于春药。

“良心发现?”

“他说他爱我。”

“让他见鬼去吧!”

“……”他的确是去见鬼了,而且是笑着走的。

谷流风将她抱在怀里,不再说话,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她,除了她的出身、师门,他再也不知任何有关她的事,未知让他不安,他怕自己终有一天会抓不牢她,而失去她的日子将不再有意义。

碗内的药汁冒着热气,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飘荡在空气中。

忘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碗药,没有任何反应。

“温度刚刚好,快喝了吧。”

“不必麻烦了。”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喝掺了春药的药汁。

“我发誓,这次真的没有动手脚了,而且妳不喝药怎么去除身上的毒啊!”知道春药对她无效,他白痴才会再放。

她别开脸,不理他。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那毒要不了她的命,况且被他这个天下第一神医天天用各种珍品补着、上等药材灌着,要死也是没那么容易。

“就算再生气,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啊,好歹这药我也熬了半天。”他苦口婆心。

眼见心爱的人没有丝毫软化的迹象,他心思转了转,然后微笑,“我知道妳为什么生气了。”

她秀眉轻挑,一言不发地看他。

他贴过去,在她耳畔低语,“我也知道自己贪欢无度会害妳浑身酸软,我让店家帮妳烧水,再替妳按摩一下就好了。”

忘秋的耳垂不由自主的泛红,一把推开了他。

“我去找人烧水。”他快乐地跑出去。

她只能对着房门干瞪眼。

温良如玉,貌比潘安,医术精湛,谦和有礼,气质儒雅……这些都是江湖上对他的评价,曾经她相信这样的评价,但是如今她强烈的质疑。

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其心之奸诈程度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个邪恶之辈,而且还是.仙彻头彻尾的大淫虫——只知道在床上抵死缠绵,她现在已经怀疑床到底是不是拿来睡觉的家具,因为最近当她躺在床上时几乎都不是在睡觉,而是在被人睡。

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让忘秋收起思绪,转头看向房门。

“夫人,小的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

“夫人,有人让小的把这个交给您。”小二边说边将手上的一封信递过去。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问都没问是什么人送的信,直接赏了他一块碎银。

于是小二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雪白信笺上画了小撮类似动物尾巴的东西,有些毛茸茸、蓬松蓬松的感觉,不过颜色就怪了些,是像天空一样的湛蓝色。

一抹亮光闪过她眸底,唇线微扬,双手用力一搓,信笺顿时化作片片飞花消失在窗外。

她伸手掩口打了个秀气的呵欠,揉揉发困的眼睛,再看看窗外的天色,温暖的秋阳爽朗地照耀着大地,从窗口吹进的风带着秋季的凉爽。

最后,她的目光落到床上,只犹豫一下下,马上就起身走了过去,脱鞋上床。

所以当谷流风领着小二抬水进来时,就看到床上那抹熟悉的身影。

弄好澡盆的水,他就打发小二出去了,他伸手测了下温度,然后从怀裹拿出一只瓷瓶,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进去。

“那是什么?”

他抬头就看到忘秋已经在床上坐起来,正皱着眉头看着他手上的瓷瓶。

“药。”

她当然知道是药,问题是什么药?

“消疤解毒的药。”他如是说,“妳坐进去,泡上半炷香时间,然后我帮妳按摩。”

按摩?她用不信任的眼神看他。

他举起双手,笑道:“我是大夫啊,认穴功夫不用怀疑,当然按摩的手法也是堪称一流的。”

她不是很相信他,但是确实想放松一下酸软的肌肉。

“背过身去。”

谷流风有些不大情愿,但最终还是听话的转过了身。虽然他们已经很亲密,可是她始终不让他在夜间掌灯,所以很让他不甘心的便是,直到现在,他尚未亲眼见过她诱人的胴体。

“秋儿,妳真的太见外了。”但是不满一定要说出口。

“而你就太不见外了。”

“别这么说,好歹我们也有夫妻之实,太见外不好。”

忘秋已经越来越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这男人的脸皮随着相处的时间日渐增厚,假以时日必定可以刀剑不入。

“妳又生气了?”

她只是有些无奈罢了,坐在温度适中的水中,忘秋向后靠在澡盆里,闭目不语。

一双大手按到她的肩头,力量适中的按捏着。

手下的滑嫩触感让谷流风开始心荡神驰,目光不由自由地落向水下的胴体……

渐渐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他不该考验自己的忍耐力的,给心爱的人按摩即使圣人也无法不受诱惑,更何况他只是凡夫俗子?

“秋儿。”

“屋外空气清凉,有助于帮你保持头脑清楚,你要去外面欣赏风景吗?”忘秋用一种很温柔的声音说着。

用“惨无人道”这四个字已经不能尽述他此时此刻的感觉。秋儿真是心狠手辣,在明知他欲火中烧的情况下,还要这般的落井下石、冷嘲热讽、笑里藏刀……

按压肩膀的手加大力度,不像按摩更像泄愤。

而坐在澡盆里的忘秋除了秀眉微蹙外,一个字都没说。

“秋儿。”半盏茶过后,他忍不住开口哀求。

“你应该不会对自己下药才对。”她突然风马牛不相及的说道。

“当然不会。”他又没有病,给自己下药,亏她说得出来。

“那怎么会这样春心荡漾无法自制?”

不需要说得这么毒辣吧?他忍不住用力瞪着她乌黑的发顶。

蓦地,他想到一个办法。

坐在澡盆里的忘秋听着身后的人窸窸窣窣的翻找着东西,然后很兴奋的低喃一声,“找到了。”

然后她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本能的回过头去。

谷流风笑得很乐,冲着她扬扬手上的空瓷瓶,“春药,我配的。”

“谷流风。”她哭笑不得地喊。

“现在真的下药了啊。”他执着的扑上去。

“……”她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眼前这个神医?对自己下春药,亏他想得出来,他究竟是想掏空自己还是想榨干她?

“我很难受了。”

她抓住他的手,瞪着他。

“秋儿,别闹,我真的很难过。”

“不许再吃这种药。”她眉头难得的蹙紧。

“妳都不许我碰。”他也很委屈的好不好。

“再吃就永远不许你碰。”

不用这么狠吧?他用目光控诉着。

狠的是他好不好,她酸疼的身体根本还没恢复。

“你吃了多少?”

他眨眨眼睛,“够一夜春宵的量。”

“一夜春宵?”她的脸变绿。

“秋儿——”他拖长尾音,力求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最后怎么办?

能怎么办,忘秋当然只能无奈的继续被人睡,并且发誓以后只要见到春药必定毁之,这种东西实在害人匪浅。

敲门声响起,很急促的。

激烈的律动被迫暂停,被人中断好事的男人有些不耐烦的出声,“什么事?”

“公子,楼下有人找。”

“让他等着。”话音一落,他就继续努力,让情欲的汗水滴落在身下雪白的胸脯上。

阳光透过床幔映在忘秋美丽的脸上,异样的潮红让她面泛桃花,妩媚动人,那缠绵的眼神足以让任何一个铁汉瞬间化成绕指柔。

这样诱人的她让他怎能不动心?不动情?即使没有吃春药,他也感觉自己有无穷的精力。

是的,他没有吃春药,那不过是他求欢的幌子罢了。

唇齿相缠,肉体相缠,连他们的心也牢牢地纠缠在一起。

“我爱妳,秋儿。”他附在她的耳边轻语,然后封缄她的唇,疯狂地爱她。

当他们就要一起攀登上极乐的天堂之际,杀风景的敲门声再次传来,这让正在努力的某神医差点儿就破口大骂。

于是他不管不顾地发起最后的冲刺,在一声餍足的低吼中,他脑中一片空白,只余满足后的空虚。

“公子,楼下的客人说,您要再不下去,他们就只好用强的了。”

不管楼下的是什么人,总之都让谷流风很厌恶,没来由的打断他的欢爱计划。

他原本打定主意要做到虚脱的,现在只好保留多余的精力晚上再说了。

“让他们稍等。”

他弯腰抓超地上的衣服打算出去见客。

粉白纤细的玉臂由身后伸来,将他往床上带去。

“秋儿……”他的喉咙一收,小腹再次绷紧。

“不是中了春药?”

这时候这样妩媚诱惑的嗓音,简直是存心要他的命,他要忍得住就不是男人,而谷流风确定自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

“那就解了毒再出去见人吧。”她成功的抓回他,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秋儿——”不妙啊,她的眼神让他浑身凉飕飕的。

忘秋缓慢而色情地摩擦着他的欲望,脸上的笑勾魂摄魄的让她色援魂与,完全忘了今夕是何夕,只想跟她缠绵到死。

这世上有一种报复最可怕,也最残忍,就是蓄意勾起人的滔天欲火后,不负责任的拍拍屁股走人。

而忘秋无疑极擅长此道,在成功的让他欲火中烧后,她非常干净利落的起身穿衣,顺便将他扔进已然变凉的洗澡水中去清醒反省。

“秋儿——”一边吐出嘴里的水,一边有些哀怨地看着她整装完毕,推门离去的优美身影。

够狠!果然是忘秋一贯的作风。

就算看穿他的小伎俩,也没必要这样吧?谷流风对着兀自晃动不休的门扉叨念着,顺便为自己叹息。

泡泡冷水澡也不错,至少对降低欲望很有效。

平息欲火之后,他慢条斯理地穿上衣物鞋袜,意兴阑珊地走下楼,打算去看看到底是谁这么不识相,非要坏人好事。

“谷大哥呢?”

还没走下楼,谷流风就听到自己最不想听的一个声音。

想当然,他并没有听到忘秋的回答,这种状态下,忘秋是不会想回答任何人的

提问,也不会开口讲一个字的。

“我找谷大哥救命。”

“与我何干?”

谷流风忍不住唇线轻扬。她似乎不是很开心再次见到易彩萍,而她越来越多的情绪反应只说明她对他的在乎,虽然她一直嘴巴很硬,不肯承认爱他。

他爱极她强压羞怯,留他过夜那晚的表现,让他差点被喜悦淹没。

“谷大哥,谷大哥……”楼下响起易彩萍焦急的喊声。

照理说,以她急躁的个性应该会冲上楼来的,这不禁令谷流风有些好奇。

直到他走下楼梯,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没冲上来,因为忘秋就站在楼梯口。

第八章

谷流风一直知道忘秋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子,但是这样惊世骇俗的举止大概也只有她才做得出来。

她身上的衣裙很好、很整洁,只是那过腰的长发稍嫌汗湿凌乱了些,一双玉唇被人蹂躏得一目了然,再加上她微泄春光的玉颈上不可忽视的斑斑红痕……明明就是刚刚被人吃干抹净,来不及湮灭“罪证”的浪荡风情,却又致命的勾引人心蠢动。

她半倚在柜台前,一手执杯,一手执壶,悠然的自斟自饮,举手投足间妖冶风情难以言喻。

所以,谷流风很理解被她挡住去路的易彩萍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她身上十足十透露着挑衅的味道。

“谷大哥,难道你到现在还没看清她的真面目吗?”

“真面目?”他忍不住扬眉。忘秋的真面目是个内心柔软却不善表达,故作凶悍的善良女子。

“你难道不是被她清高的外表所迷惑?”易彩萍忍不住拔高音量。

“……”他好像不是。

“可是,你看看她现在的淫荡模样。”

谷流风马上合作地顺着她的手指落到心爱的人身上。嗯,其实他很喜欢忘秋现在的模样,更想马上拉她回床上去,咳……一不小心就被自己分泌过盛的口水给呛到了。

“不知道那人是否还有命等你去救。”忘秋意有所指的说。她记得某人好像是打着救人的旗号来找人的,或许是她年纪渐长,耳力渐退?

谷流风差一点儿就笑出声,还好拚命忍住,只是被口水呛得咳了几声而已。

“谷大哥,我爹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这些日子总是昏沉沉的的,汤水不进,瘦得就只剩下皮包骨,你一定要救救我爹。”

忘秋看似专心的自斟自饮,实则思绪转得飞快。好像藏剑山庄的人特别容易伤中毒,还总是会找上某位神医来,她似乎又嗅到熟悉的阴谋味道。

“喂。”

谷流风马上很狗腿的贴近她,一副聆听娘子教诲的模样。

“娘子有话请吩咐。”

她挑了挑眉,略过他的称呼不予计较,“你有跟他们报备行踪吗?”

“当然没有。”

“我怀疑。”

“我也是有人格的。”

“藏剑山庄总是轻而易举的找到你。”

“说的也是。”被她这么一提醒,谷流风也意识到这不是个好现象。他明明没有招摇过市,一直低调到不能再低调,易彩萍为什么能这么准确的循线找来?

“谷大哥,我爹……”易彩萍眼底闪过一抹怨毒。为什么谷大哥的目光永远都只停留在别人的身上,她是这么的美丽温柔,他为什么总是视而不见?

“我想易老庄主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妳不要太担心。”

易彩萍欣喜莫名,“你答应去藏剑山庄救我爹了?”

“我辈行医之人,救死扶伤原是份内的事。”

“滥好人。”随手抛下酒壶、酒杯,忘秋返身上楼。

“秋儿——”这样不给他面子啊?每次他一说要救人,她总是这样的反应,好似他犯了多大的罪一样,救人不好吗?佛祖说过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她真该去少林寺听几个月经才对。

“谷大哥……”易彩萍失落地看着他,真希望自己才是他眼中的唯一。

“妳别介意,秋儿就是脾气不太好。”他笑笑的为心上人解释。

易彩萍脸色微沉。她才不介意忘秋,她甚至想彻底忽略她的存在,她凭什么一出现就抢走她喜欢多年的谷大哥,明明是她先认识他的……

谷流风突然觉得头很疼,明知去藏剑山庄可能是个圈套,但是他无法在病人找上门的时候装作看不到。

或许,他心头苦笑,真像忘秋说的,他是个滥好人,见不得别人受病痛折磨,却往往在无意间将自己逼得两难。

曲径通幽,花团锦簇,雕梁画栋。

富贵之家的深宅大院,天下大同小异,不一样的是,忘秋凤目微瞇,嘴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

有点意思了,五行八卦阵布在院落外,放眼望去一片白雾缭绕。

易彩萍是故意把她引到这个幻阵困住的,美其名是为了让她好好休息,不去打扰某神医的救人工作。

到底是救人还是陷阱?答案显而易见了。

藏剑山庄费了这么大工夫请她跟谷流风来,又大费周章的让人布下这座暗藏杀机的幻阵来对付她,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应该至少有两个人守着阵眼。

忘秋突然很好奇,当布这个阵的人知道她师出何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她猜一定非常的精彩。

天很蓝,云很白,秋高气爽,是个让人感觉舒服的季节。

阳光很温暖,所以忘秋决定躺在房顶上吹吹风,顺便观察要从哪个方向出去,才能不惊动阵里的人。

在夕阳西斜,庄内尚未掌灯时分,她已如轻烟一般消失在白雾中。

昏暗的天色下,两个人从回廊转角处走过来。

“谷大哥,我爹不要紧吧?”

“再喝几帖药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谢谢谷大哥。”

谷流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你们一定要这么做?”

“嗯,谷大哥是我们藏剑山庄的恩人,帮谷大哥完婚也算是我们对你的感谢啊。”

“我什么时候能见忘秋?”他很想她,打从走进藏剑山庄,他们就把他跟她分开,后来才告诉他是想帮他们举行大婚。

“依照俗礼,成婚前你们是不能见面的。”

“知道了。” 他不再追问,有些悻悻然地快步往前走。

“谷大哥,你生气了?”

“没。”

“难道你想一直不给秋姑娘名份吗?”

他没这么想,但是易家父女这次的热情实在是透着诡异,让他不安。

“既然早晚都要给秋姑娘一个名份,那么我们藏剑山庄出钱出力帮谷大哥完成不就好了嘛。”

这种事麻烦别人有什么好的,但是易家的人不接受他的拒绝,这让他不悦,成亲是人生大事,他不希望受别人摆布,但目前看来只能顺着他们,否则他不知道几时才能见到忘秋。

“易姑娘。”他再次停下脚步,这次是在他的房门前。

“嗯?”易彩萍有些不解的扬眉。

“我想休息了。”他微微沉声,不是很高兴她的不识趣。

“我只是想进去帮谷大哥泡杯茶。”她笑得很甜美纯真。

可是谷流风却毫不留情,“不需要,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谷大哥……”

房门当着易彩萍的面关上,她脸上的微笑瞬间冰冻,狠狠咬了咬牙。

把自己摔到椅子中,谷流风一脸的不满与担忧。他们到底把忘秋弄到哪里去了?

“唉!”

一声轻叹如雷般在他耳中炸响,谷流风迅速转头,然后跳起身扑过去。

“秋儿!”

坐在他床边玩弄着自己长发的女人不是忘秋又会谁?

“妳怎么会来?”想死他了,夜里少了她的陪伴变得极为难熬。

她但笑不语。

“他们不是说成婚前我们不能见面的吗?”

“成婚?”她挑眉。

“妳不知道?”他蹙眉。

忘秋摇头。她是不知道,难怪他们要费尽心思的困住她,她恍然大悟。

“那他们准备让我跟谁成婚?”

“易彩萍。”她很干脆的给他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见鬼!”他忍不住低咒。

“要留下来成亲吗?”

“鬼才要。”

“留吧。”

“嗯?”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尽说胡话?

“嫁给你是发烧吗?”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有点不怀好意的味道。

“妳?”他一把搂住她,“如果是妳嫁,就算捱刀子也留下来。”

这男人的嘴有时真的太过甜腻,让她的心不由自主的感觉甜蜜。

“我原打算回谷里办婚事的。”他的婚事只想办给自家人,并不想让外面不相干的人掺和进来。

“我走了。”她推开他要走。

他伸手拽住她,一脸被遗弃的可怜状,“去哪儿?”

“他们给我准备的‘客房’。”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她可以回去安心的等着了。

“来都来了,就不要浪费。”

忘秋不是很明白他的话。

他直接用行动来回答,拽着她就往床上倒。

“喂——”这男人最近是处于发情期吗?怎么总是想拉她到床上去厮混。“为什么不早些来见我?”看来他为某人的担心是多余的,她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他的房间,就说明藏剑山庄根本困不住她。

那是因为她想到处看看,入宝山空手而返是件可耻的事,而藏剑山庄的宝贝对武林人而言都是干金难求的,她自然要仔细的转。

见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谷流风于是不再追问,快手快脚地除去两人身上多余的衣物。

“秋儿,妳婚礼之前能不能每晚都过来?”他的手在她的身上忙碌的撩拨,嘴里忙里偷闲的问。

她被他的手指挑逗得不能自己,“不……”

“好秋儿,妳难道就忍心看我孤枕难眠?”撤出手指,他扶着自己的分身进入她紧窒的幽谷。

她伸手捶他。这讨厌的男人,竟然不肯有进一步的动作,摆明了就是吃定她。

“太过纵欲对你不好。”就算自己是神医也不好这么需索无度。

“我是大夫,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妳只需答应我就好。”额头因隐忍而渗出汗来,声音也变得沙哑不已。

忘秋在心里叹了声,伸手拉下他的头送上自己的樱唇。

一得到她的默许,谷流风马上放纵地在她的体内驰骋起来,大有江河爆发不可收拾之态。

一把欲火似要把两个人都燃烧殆尽,直至永远……

不是他急色,实在是他知道她待会儿还得溜回住的地方,否则难保藏剑山庄的人不会发现。

于是这一天谷大神医闹脾气没有出去跟易大小姐共进晚餐,却在自己的屋里吃得异常的饱,差点儿就害某人不能安然回到自己“受困”的住所。

马上她就要嫁给谷大哥了。镜中的易彩萍露出羞怯的笑,仔细描绘着妆容,要把自己最美的样子呈现给她的谷大哥。

“小姐,嫁衣准备好了。”

当她转过身准备穿嫁衣的时候,她傻住了。

忘秋一身丫鬟装扮,手上正捧着她的喜服,表情淡漠,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

“秋姑娘!”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幻阵不是已经困住她了吗?

“恭喜易姑娘。”

此时易彩萍突然感觉有如置身冰窖,全身凉透,“妳怎么能走出来?”

“那有何难?”

“幻阵是天下第一奇阵。”

“有人列阵自然便有人破阵。”

“我不会把谷大哥让给妳的,妳不配!”

忘秋不为所动,“哦?”她不配吗?终于要说正题了啊,从那信笺出现,她就明白和藏剑山庄必有关联。

“谷大哥宅心仁厚,医术超群,以救死扶伤为己任,是天下最大的善人,而妳却是满手血腥的杀手。”

忘秋未置一词,只是漠然看着她。

易彩萍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某人从容的神情。她为什么不惊讶,不惶恐?

“妳为什么不惊讶?”

“我为什么要惊讶?”她淡淡的反问。

“因为这是妳一直极力隐藏的秘密。”她应该要害伯才对,就算有杀人灭口的举动都不意外,但是她却太过平静。

“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更何况是她没有费力去隐藏的秘密。

易彩萍一阵哑口,继而壮起胆说:“像谷大哥那样善良的人是不会喜欢妳这种妖女的。”

“妳确定?”

“当然。”易彩萍高傲的一扬下巴,“只有我才是跟他门当户对的妻子人选。”

“所以有了这场骗婚?”

那绝对讥诮的口吻让易彩萍忍不住动怒,“我这是为了谷大哥好,我不忍心告诉他妳的真实身份。”

“我是杀手。”轻轻淡淡的声音,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怎样?”突如其来的恐惧笼上易彩萍的心头。是呀,她怎么会忘了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呢?

“杀妳!!”

望着忘秋如花般绽放的笑靥,易彩萍浑身凉透。

“妳……”声音压在喉间却发不出来,死亡的阴影紧紧攫住她。

“不值得。”手刀斩下,忘秋补全最后三个字。

易彩萍缓缓滑倒在地。

成亲的鞭炮炸响藏剑山庄,各路贺客如云而至。

华丽而火红的喜堂上人满为患,只留下非常小的一块空间给两位新人完成仪式。

“一拜天地。”

“恭喜神医娶得美人归。”有人在鼓噪。

“一拜天地。”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谷神医别急着进洞房,来喝碗酒壮壮胆。”有人起哄。

“就是呀,谁不知道神医您一向克己守礼,从没亲近过女色,来多喝几碗壮胆吧。”

新郎倌脸上始终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也真顺手接过几碗酒一饮而尽,顺便回了句,“谢谢江湖兄弟捧场。”

“哪里的话,谷神医娶亲自然是要来凑个热闹的,明天咱们还想瞧瞧新娘子是何等的倾国倾城,能让神医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江湖人说话总免不了粗俗,却是明白得很。

外面就算闹翻了天,洞房这个小天地却绝对的安静。

喜婆丫鬟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两个新人独自对坐。

坐在桌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谷流风有些不确定盖头下的到底是谁。自从那日忘秋来见过他后便一直没再出现,他的心其实是很忐忑的。

忘秋的武功虽然深不可测,人也聪明机警,可是总会有无法预料的事出现,就像她上次受伤,即使她什么都没说,他也隐约能猜到是为什么。

烦躁让向来心平气和面对事情的谷流风坐立不安起来,因为两个人对坐了大半个时辰,新娘并没有给他任何暗示,所以他不敢贸然去掀喜帕。

她不会毫无道义的跑了吧?

“娘子,我们该喝交杯酒了。”他决定主动试探。

老实说,他一直觉得女人的手指都差不多,所以在对方只露出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的情况下,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

默默的喝下交杯酒,他有些泄气的坐回桌边,而新娘则老实地坐在床沿,不言不动,彻底实行新娘子不言不语的最高闺训。

随着喜烛越烧越短,一股燥热自谷流风的小腹升起,他不由得脸色一变。是春药,又是春药!

目光落到桌上的酒壶,酒里下了药,然后他不由自主的看向端坐在床前的新人,眼神变了又变,然而,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床畔的人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唉——”最后他忍不住叹气,缓步走了过去,凑近她耳边轻唤,“秋儿。”

红帕掀开的时候,他如愿的看到那张脸。

忘秋只是微微扬眉,看着他露出一抹浅笑,然后突然伸指弹熄烛火,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一只绵软的玉手捂上他的唇,另一只手则将他拉到身边。

“屋外有人。”

真相终于大白,原来易家的人有听墙角的恶习。

“酒里下了药。”他亦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说道。

她呆了呆。下药?

他开始撕扯两人身上繁重的喜服,声音大得外面的人也听得到。

“……啊……”女人的惊喘,犹似被利刃穿透身体。

男人急促的呼吸,因他野蛮的动作而引起床幔吱呀作响,这一切让外面的人会心而笑,终肯离开。

月娘西栘,不忍打扰人世间的痴情儿女。

屋内有股欢爱过后的混浊味道,喜幔中两条身影仍紧紧纠缠着。

伴随着床体的剧烈摇晃传出的是男人粗嘎的喘息和女人轻浅的呻吟。

十指相扣,汗水交融,情意绵绵,一室皆春。

“流风……”她恍若大海失舵的小舟,只能紧紧的攀附着他,任他不断的穿透自己,带给她无丛言状的欢愉。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绝对不会浪费,有了武林七大掌门为证,他倒要看明天易家父女的表情会是何等模样。

“竟然连交杯酒也不忘下药。”谷流风腰身持续不断的挺进,很享受他们给他的福利,这样即使彻夜求欢,秋儿也不会拒绝。

浮浮又沉沉,幽谷不断的被侵入再侵入,她的手在他赤裸的背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激情的见证。

“累了?”察觉她的恍惚,他放柔动作。

“嗯。”

“那妳睡吧。”

她能睡吗?他这么有精神。

“我自己行的。”

“……” 忘秋差一点儿就脱口骂出声,什么叫自己行的?

“要帮我生个宝宝吗?”

他突如其来的低喃,让她倏地睁开迷蒙的双眼,“什么?”

“妳是我的妻了,要帮我生宝宝吗?”

她早就有怀孩子的准备,毕竟他一直那么勤奋,倒是他这样问话,反而让她不由得生出几分狐疑。

“我一直有在妳的药里掺加不易受孕的药。”他希望得到她的同意,再进行传宗接代的伟大使命。

“你继续掺加下去好了。”

“秋儿,不要说气话。”

她生气他管得着吗?既然他开口问,她这样回答有什么错?她恼火的将他从身上推开,卷起被子背过身去。

“前些日子妳身上有伤,又中了毒,那时有孕对大人孩子均不利,现在妳毒伤除尽,身体康复,这时有孕才不会伤身体。”

她不想理他,而且真的很累,上下眼皮已经不受控制地粘在一起。

谷流风钻进她的被中,缠着她,享受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温馨。

“我跟妳讲了哦,要是怀上,妳就要生。”他其实很怕她拒绝,所以才会选在她疲乏的时候跟她讲,对于忘秋他还是缺少安全戚,颜小色曾经的警告也一直啃咬着他的心。

只有怀孕才能延续他们的情缘,因为忘秋的情缘很淡,淡得随时会消失,除了用子息来牵系,他想不出其它方法,所以他很努力,而且一定会更努力,直到她的肚皮有消息。

“流风。”

“嗯。”

她似乎犹豫了下,“我是一个杀手。”

抱着她的人怔了下,“哦。”

“你怕吗?”

“为什么要怕?”从他们初遇时她便不是以温柔善良的形象出现,要怕当时便会怕了。

“会有麻烦。”她忍不住提醒他。

“说来听听。”他不怕麻烦,怕就不会招惹她,公主他都敢惹了,还有什么不敢惹的?

“我是蓝狐狸。”

“啊……”他在暗夜中张大嘴巴,瞠目结舌。

九岁出道,十二岁叛出“绝杀楼”,从此成为武林七大杀手之首。据说无人知道蓝狐狸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因为见过他的人都已经死。

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却又该死的狡猾多变,这让所有人都害怕,一个九岁的孩子就已经在绝杀楼里拥有自己的地位,并且在三年后杀了楼主背门而出。

据说,当时绝杀楼未出任务的五大杀手连手也没能拦下蓝狐狸。

可是自从那一战之后,蓝狐狸就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成为江湖上的一则传奇。

谷流风没有想到,忘秋既会是那个神秘令人闻风丧胆的蓝狐狸,然后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最后倒下的杀手嘴里吐出的就是一个“蓝”字,至此他才恍然大悟,那应该就是当年亲眼目睹她反出绝杀楼的其中一人,难怪他最后的表情惊惧骇然。

他紧紧搂住她,九岁在杀手楼站稳脚步,那是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办得到,她曾经是天下最尊贵的公主啊,究竟她吃了多少的苦,经历过多少的磨难,才变成如今的她。

难怪她总是以酒为伴,满身沧桑。

他心疼她,心疼她的默不作声,心疼她所有经历过的一切。

“以后有我照顾妳。”他承诺,这是一生的承诺,永不更改。

忘秋却没有应声,即使心里觉得暖暖的,她却很清楚的知道世事往往难料。

第九章

一大清早跑到别人的新房前集合是个很奇怪的现象。

所以当谷流风拉开房门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头,难免一时半刻回不了神。

“谷公子,新娘子人呢?让咱们大伙看看啊。”

他明白了,有人这是要让他无法反悔,逼他承认事实。

“娘子,江湖朋友要见妳一面,还是不要忸怩了。”他笑得很开心,简直可以用眉开眼笑来形容。

艳红的衣裳,娇美的佳人,站在丰神俊秀的谷流风身边,好似观音座前的金童玉女,一对璧人。

“好美的新娘子。”有人赞叹。

有人却蓦地变脸。她明明被他们困在幻阵之中的啊,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劳烦易庄主帮谷某作媒,娶到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谷某真是不胜感激。”

面对谷流风的道谢,有人脸色完全阴沉。

“不知道谷夫人是哪家千金啊?”

“就是呀,怎么都没听说过。”

但人群中却有人开始觉得忘秋眼熟,然后终于有人想起来。

“是忘秋公子!”

然后有更多人想起那个在南宫山庄引发非议的孤傲公子,原来他是她,难怪谷大神医不管不顾的执意纠缠下休,倒是他们这些局外人妄自长了一对眼睛,却雌雄不辨。

“我家娘子那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大家今后不妨仍以公子相称。”

“谷神医真疼老婆。”有人哄笑。

“妻子本就是娶来疼惜的。”

就在大家闹哄哄恭喜调的时候,一道气急败坏、怒火中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谷大哥,你不能娶她,她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

人群自动分开,易彩萍跌跌撞撞的奔过来。

“她是杀手,谷大哥你不能娶她啊。”

谷流风皱紧眉头,“易姑娘,说话要有凭证,妳是从何而知秋儿的身份?”

“从江湖包打听顺风耳买来的消息,难道还会有假?”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神情平静悠闲的忘秋身上。

“既然是真的,易庄主帮谷流风筹备这场婚礼是意欲何为?”

云淡风轻的口吻却给予此地主人一记迎头痛击,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的就是藏剑山庄主人此时此刻的心情。

谷流风叹气,一脸的无奈,“易姑娘,妳对在下的情意,流风心存感念,可是,妳这般痴缠对妳我都不是件好事。况且现在谷某已然娶妻,名份既定,只能辜负姑娘的一片情意了。”

易彩萍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求助地看向父亲。

“是老父教女无方,还望谷公子见谅。”

易彩萍震惊地看着父亲。

“易庄主客气了,只是我夫妇两人也不便再在贵庄打扰,今日便告辞了。”

“是敝庄待客不周。”

“爹——”

“还不回房去,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谷流风很想笑,真的很想,他知道哑巴吃黄连的感觉很不舒服,因为他曾经吃过。

夜风很凉,微透寒意。

月光很亮,大地笼罩在一片银光之下,视线很好。

谷流风从火堆边走到忘秋所在的小溪畔,“今晚的月光很美。”

她靠在溪畔的一棵大树下,仰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十五了。”

“中秋是团圆的日子。”

他不解的看着她。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伤感笼罩着忘秋,她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凄楚,“今天是我的生日,是我娘苦难的开始,也是我在皇室宗册上死亡的日子。”

谷流风心狠狠地纠成一团。原来,今天竟是她的生日,可是她能在今天记起的却只有痛苦。

“赶了一天路,我有些累,到溪里梳洗一下。”

嗄?谷流风一时没回过神,不晓得话题怎么突然转开了。

不过,洗澡?某人的眼睛顿时发光。孔老夫子有言,食色性也,更何况他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要让她怀孕。

“水凉。”他忍不住在她下水前提醒。

“我冬天在天池洗过澡。”忘秋裸立在水边回眸一笑,然后慢慢走入没腰的溪水中。

某人脑中一震。冬天天池?看来他真小看自己的新婚妻子。

“为什么?”

“中了烈焰玄冰掌。”她说得轻描淡写。

他明白了,没有独门的疗伤心法,她只能用这种办法自救,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出来,“烈焰门老门主是妳杀的?”

“嗯。”

“十年前?”他的声音已经忍不住颤抖了。

忘秋将整个身子浸入水中,脸也埋入冰凉的溪水里。

“妳不要命了,当年妳才多大就敢去杀他?”

她从水中探出头来,“不去我死定了,去还有一线生机,为什么不去呢?”

为什么不去?当年她怎么有拒绝的权利?

“为什么要反出绝杀楼?”他忍不住想知道有关她的一切。

“原本就不是我要待的地方,有机会自然就要走。”

“妳怎么会去当杀手。”

“其实当年是我父皇听信我克父克母的说法要奶娘偷抱我出宫的,可惜在途中就遇上绝杀楼的杀手,也许是我命不该绝,楼主竟以看好戏的心态带我回绝杀楼,训练我成为杀手。”

他有些不忍心问下去了,以前的事就像是她心里的伤口,就算结了疤,伤口依旧还在。

“你还想知道什么?”

她终于肯敞开心扉了,谷流风有些兴奋,却又有些害怕听到那些往事。

“妳后来在江湖上消失了。”

“是蓝狐狸消失了。”

他笑了,是呀,蓝狐狸不消失就不会有后来的忘秋公子。

“妳是怎么拜入天机门的?”

“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他看得出她不想讲,于是没有再问下去。

“哈啾……”

“夜深山里水凉,妳还是快些上岸吧。”

“嗯。”

两个人围坐在火堆旁,欣赏着明亮的月色,倾听着溪水的流动,偶尔还有柴火哔剥的轻响。

“易姑娘很爱你。”

谷流风茫然不解。

“她看样子是不会死心的。”

他都成亲了还不死心?

“你们真的很门当户对。”连她都忍不住要赞同这一点,一个是藏剑山庄的大小姐,一个是以医术闻名天下的闲情谷谷主,怎么看都是天赐良缘。

“秋儿。”他张口在她雪白的肩头咬了一口。

“或许,她会想办法让我身败名裂。”

“妳会放任?”

她失笑,“这与我有何益处?”

“毫无益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并不是说来听听的。”

他相信她绝对是这句话的奉行者,否则她不可能活到现在,他也不会有幸遇到她。自私有时虽然无情,却是唯一能自保的方式。

“小姑姑。”有人声情并茂的喊了声。

“噗。”马上就有人将刚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热茶如数奉献给那人英俊的脸,非常的,嗯,及时。

“小姑父。”这就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了。

“噗。”很不幸的再一口,如果那人敢再开口喊一声,他一定保持无三不成礼的最高原则,满足他渴望被茶喷的迫切愿望。

“谷流风——”有人终于忍无可忍的抓狂暴怒了。

“小侄子,怎么了?”

“天杀的,爷爷为什么要认忘秋当义女?”有人忍不住仰天长啸。

“我建议你回去问你那天杀的爷爷。”谷流风一本正经的说。

“你以为我没问吗?他不告诉我。”提起这个,南宫不明就一肚子的火,所以他一从祖父口里证实这个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追过来,不就是想问个清楚明白嘛。

谷流风的目光转向欣赏远山风景的忘秋,“秋儿。”

忘秋头都没回一下,很冷淡的说了句,“别问我。”她还纳闷呢,怎么就突然间成了南宫家的小姐,还硬生生高出南宫不明一辈去。

“她也不知道,你白跑一趟。”谷流风冲着好友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也不尽然,”南宫不明倒不以为然,“最近江湖上有些风言风语,对嫂夫人似乎不太有利。”就算他把一双眼睛瞪爆了,也看不出忘秋哪里像一个杀手,更别说人家本来是公主的身份,犯得着去当杀手吗?

“嘴长在人家脸上,我们管不了。”

“那倒是,”南宫不明凑到好友耳边,以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说:“你好不容易把人娶到手,除非傻了才会放手。”

谷流风笑了,笑容透着几分得意。

“小姑姑。”

这回谷流风庆幸自己没喝茶,否则这第三口茶还得奉献给南宫不明那张帅气的睑。

忘秋扭头就看到一张充满讨好的俊睑,“有事?”

“秋儿。”她就这么承认了这个“大侄子”?甚至连一点点好奇的表情都没露出来,他不得不佩服忘秋的城府,却也常常懊恼于此,因为他猜不透她的心思。

“如何?”

“这个人是我的好朋友。”甚至比妳还要年长。

她点头表示知道。

“而且这事妳不觉得诡异?”在这种非常时期,南宫老太爷突然唱这一出,虽然明白是为了杜绝好事者的悠悠之口,却是不解促使他这么做的动机,忘秋跟他也不过几面之缘。

“多个侄子很好。”

南宫不明的眼角一抽。

谷流风真是爱死忘秋那种漫不经心却又杀伤力十足的口吻,他估计某人就算不吐血也得有内伤。

“嗯,我也觉得有这么个侄子很好。”有南宫家的三少当晚辈,走路都有风,“不过,如果多个儿子会更好。”

“谷流风你找死吗?”南宫不明一脚就踢了过去。有这么落井下石的朋友吗?

这男人说话真是口没遮拦。忘秋不着痕迹地白他一眼。

谷流风笑起来。

南宫不明非常不是滋味。看人家夫妻在这里眉来眼去、情意缠绵的,他可是一肚子火,尤其在这种莫名其妙平白矮了一辈的时候。

“顺风耳怎么会卖出这种消息?”他不理解。

“谁给钱,他就卖谁。”谷流风倒不认为有什么。包打听也算是江湖中的买卖人,也讲究银货两讫。  。

“对。”这点忘秋很赞同。

“所以是真的?”南宫不明的耳朵马上竖直。

一缕劲风突然从右方袭来。

两个男人同时一凛,但忘秋已经轻松的接住飞来之物。

那是一张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的黑色帖子,隐约可见上面的骷髅痕迹。

“绝杀令!”两个男人面现异色。

忘秋用手指弹着手中的黑色帖子,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秋儿,里面写什么?”

她直接将帖子扔过去。

“绝杀楼对颜小色下了绝杀令!”谷流风脸色突变。

“这是给南宫山庄的,警告我们绝不可干预。”南宫不明也变了脸。

“小色!”忘秋从树下跳下,一把抢过帖子,“死丫头。”

两个男人同时愕然的看着她,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种咒骂的语气讲话。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谷流风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除了那一句稍稍显露情绪的咒骂,忘秋瞬间恢复了平静的神情。

两个好友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佩服。

“跟三少回南宫山庄。”这不是商量而是决定。

“忘秋。”谷流风动怒了,“妳把我当什么?”

“我不想分心。”这是她的理由,也是她第一次用语言表达出对他的在意。

“可是我会担心。”

“不需要。”

“妳有身孕了。”他忍不住吼出来。

忘秋怔住了,有些难以置信。

南宫不明同样怔住了。他竟然要有小表弟或者小表妹了,爷爷您究竟是搞什么啊?

“带他走。”只是怔愣片刻,忘秋再次开口,这次她直接改向南宫不明下令。

“南宫不明你敢?”

于是南宫不明没趣的摸摸鼻子,闪到一边去。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忘秋,妳敢甩开我试试看。”谷流风的神情很决绝。

她抿了抿唇,罔顾心头闪过的不安,她坚定的翻身上马,“那就缘尽于此。”然后策马扬鞭而去。

缘尽于此?!

“忘秋——”

南宫不明动容地看着好友痛苦的样子,那是透着绝望与心碎的呼喊啊,他不明白,为什么忘秋会这么轻易的说出“缘尽于此”,难道在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流风?

“三少,带我去绝杀楼。”

“嗄?”

她一定是去绝杀楼,忘秋解决问题一向喜欢一劳永逸。但这种方法往往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这一次他不希望代价是她自己。

月蒙胧,雾蒙胧,就连山脚下小溪前的那座茅屋,在夜色水光中也透着朦胧。

一切事物在蒙胧中又透着神秘,在这一片神秘中,有人跳过小溪,站在茅屋外。

静。

除了潺潺溪水声,就只余下静。

“顺风耳。”

茅屋门在来人开口后打开。

“忘秋公子,别来无恙。”

“听说最近江湖上闹翻了天。”

“要我再送几颗人头给你吗?”

“妳敢——”屋里的人立刻爆发了。

“颜小色。”她不废话。

“绝杀楼已经对她下了绝杀令,妳找她干什么?”

“她在哪?”

“绝杀楼。”

“绝杀楼?!”

“对呀。”

“拿去。”

一个包袱从忘秋的手中飞进茅屋。

很快屋里就传来兴奋的声音,“忘秋公子果然有信誉。”

忘秋转身要走。

屋里却又传出声音,“离开就不要再回头。”

“你不是把消息卖了吗?”

“并不全,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当年若不是妳,我逃不出绝杀楼。”其实他也只说出她曾是杀手而已。

“这话我记下了。”

“有消息传来,南宫不明跟谷流风正往绝杀楼赶去。”

“谢了。”

于是这里的夜又只剩下溪水流动的声音。

穿过一座树林,眼前是一条马车道,两旁是放眼望去一目了然的平地,但路的尽头就又是一片葱郁的树林。

两人勒住马,再往前走三里就是绝杀楼的地盘,据说方圆百里之内,连一只苍蝇都休想瞒过他们的耳目飞进去。

南宫不明与谷流风对视一眼,达成默契,一扯缰绳,准备继续上路。

“谷流风。”

熟悉的声音让谷流风回首,就见一抹身影从远处疾掠而来,眨眼间便到了眼前,

“忘秋!”以她的脚程没道理会落到他们后面啊。

“南宫不明,为什么带他来这里?”她的眼神流露的是毫不掩饰的质问。

“我想现在我们可以不去了。”南宫不明放松地笑了,老实说他实在没把握能从绝杀楼全身而退。

“妳不要命了,这样疾驰狂奔会动到胎气的。”谷流风从马上滚下,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都微微的发着颤。

“你再往前走半里,就会进入天绝地杀阵。”忘秋的唇微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异样。

“不是再三里才进入绝杀楼的地盘?”

“江湖传言可信的话,这世上便不会死那么多无谓的人。”

南宫不明认同的点点头,“这倒是。”

“妳去哪儿了?”谷流风又问。

忘秋突然伸手按住胸口,努力平复那股翻腾的恶心感。

谷流风眉头一皱,伸手帮她把脉,脸色当下变得很难看,“妳到底赶了多少路?”

“为什么不跟他回南宫山庄?”她不答反问。

“不是什么事我都会听妳的。”

“谷流风,”她咬咬牙,瞪着他,“那我现在就是被你害的。”原本她不必跑这一趟的。

南宫不明在一旁挠着自己的腮帮子。他同意忘秋的话,而且这样看起来,他的“小姑姑”根本就很在意某个人,否则不会拚了命赶来。

“我不希望每次妳有事都一个人担。”

“如果你没有能力帮我分担,就不要成为我的负担。”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

谷流风扶着她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坐下,低垂的脸上全是内疚与自责。

“哇——”她终于忍不住扶着树吐了起来,脸色变得煞白。

“秋儿,不要紧吧。”

她扶着树站起来,深吸了两口气,“没事。”

“妳需要休息。”

“我知道。”

“我们还往前走吗?”有人皮痒的问了声。

“请便。”忘秋很客气的伸手做出“请”的手势。

“小姑姑,不需要这样厚此薄彼吧?”

谷流风送过去一记白眼,“闭上你的嘴。”

“小姑父,现在我们去哪儿?”

“回去。”

“那不就白跑一趟了?”

“来了就不会白跑。”

“秋儿,妳打算做什么?”谷流风的心又提了起来。

“走。”她蹬鞍上马,然后向他伸出手。

他只好把疑问咽回肚里,让她拽上马背,将她圈在身前。

南宫不明骑在马上低头窃笑。

“妳怎么知道我们来这儿?”

“江湖上认识你们的人很多。”

谷流风决定在她消火前再不开口。

那是家黑店。

树梢上随风飘扬的幌子上大大地写着两个宇——黑店。

真是光明正大到了极点,无论如何,敢这么做的店家都值得人刮目相看。

南宫不明看着幌子上的两个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子,“小姑姑,妳确定要投宿这家店?”

“确定。”

“他怎么就敢起这个名字呢?”

“你管人家。”谷流风伸肘撞开他,扶着忘秋进店。

“见色忘义,交友不慎啊。”南宫不明一边咕哝着一边跟进去。

“几个客倌里面请,要吃喝些什么?”小二热情的迎上来。

南宫不明的眼睛从进门就黏在掌柜的身上移不开。

“三少,你觉得那掌柜天香国色?”

“去你的。”他只是认为那掌柜长得太符合幌子上“黑店”的味道,一看便知非善类。

“你们掌柜贵姓啊?”他非常和蔼可亲的询问店小二。

“我们掌柜姓黑。”

“咳……”谷流风被口裹的茶水给呛到。这掌柜的姓真是万裹挑一的合适啊,那长相,再配上这姓氏,简直绝了!

唯有忘秋神色从容,一点儿都不受影响,镇定地喝茶。

“小二哥,好酒好菜只管上,要快。”没被茶水呛到,从微愕中回过神的南宫不明马上支走等着他们点菜的小二,然后低下脑袋闷笑。

“秋儿,又不舒服了?”一直留意忘秋的谷流风看到她忽然皱紧眉头,伸手捂住嘴,紧张的问道。

她微微点了下头,压抑着自己想吐的冲动。

“掌柜的,有客房吗?”

“有,客官要几间?”

“两间。”

“妳先回房休息一下好了。”

忘秋没有反对,她现在也实在没胃口。

半晌后,安顿她躺下,谷流风又向掌柜借来笔墨,写好药方让小二照方抓药。

等药抓回来,他又借了炉火亲自煎药,然后端去给她喝。

忘秋看上去很疲惫,话也懒得多说,只是靠在床栏上一口气把药喝光,就要他出去。

“秋儿,不要生气好不好?对身子不好。”

她点头。

“就算妳要去绝杀楼,也等我帮妳把身子调理好。”

她仍旧点头。

“我只是不希望妳做每件事的时候把我排除在外。”那种感觉很糟糕,不能保护心爱的人,还累她受苦,这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接受的事。

忘秋苦笑了下,“我能做到的事情便不想让你受累,这是我爱人的方式。”他为什么就不懂呢?不让他掺和进来,是怕他受伤,怕自己会受不了,她要的不过是他的平安,是自己的心安罢了。

“我知道小色是妳师妹,妳关心她是很正常的,但妳能不能先关心妳自己?”

“小色就像我的影子,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像小时的我。”

谷流风怔住。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说起自己的童年。

“她比我单纯快乐,那是我一直渴望却又无法拥有的,我一直想保有她的这份单纯快乐。”偶尔午夜梦回,她也曾梦到单纯快乐的龙七,可惜只有在梦中出现。

谷流风突然有些心酸。她只是想保住一份自己所向住的单纯快乐,就像抓住一片梦的影子,即使只是影子,也能给予她莫大的安慰。

“小色有一个好师姊。”最后他只挤出这句话,这一刻他突然有些嫉妒颜小色。

“她今年有死劫。”片刻的沉默之后,她缓缓说出这句话。

“死劫?!”

她沉重的点头,“师父早年替她卜过卦,今年对小色而言乃是大凶之年。”

难怪她会这么慌张。

“而且这死劫因我而生,由我而解。”

所以她才义无反顾。谷流风明白了,忘秋不想因为自己而害到别人,更何况这个人是她在意关心的师妹。

第十十章

她睡得很沉,甚至连他进房都没察觉。

他知道她赶了很远的路,而且赶得很急,因为当时他替她把脉她的脉象十分紊乱,甚至有小产的现象,这吓坏了他。

将她的手握在手中,看着她沉睡的容颜,谷流风感慨良多。忘秋的人生太过复杂,复杂到像一则传奇,她经历过许多人几生几世才要经历的事情,太多的痛苦让她被迫提前长大,许多事情由不得她去选择,她只能被动的去接受。

一抹苦笑在他唇角扬起,就连这次都是他逼得她疲于奔命,他应该要相信她的,她所经历的事情比他更多,更曲折而艰难,她往往只会选择最安全、最有效的方式,或许这伤害了他做为男人的尊严,可是这是她爱他的方式。如果他爱她,就该接受她的方式。

忘秋不是一般的女子,如果一定要以对待普通女子的方式来对她,那么他注定要失望加失败,更有可能还会遗憾终生。

情不自禁地抓紧她的手,因为心头那抹一闪而逝的念头。他不要遗憾终生。

“流风。”她微微挣扎着想抽回手。

“啊,抓痛妳了?对不起。”他急忙松手,帮她轻轻按揉着手掌。

“在想什么?”从他一进门她就醒了,他来到床边握着她的手很久都没说话,只有偶尔会逸出一两声轻微的叹息,如果不是因为他实在用力抓痛她,她并不想打扰他的静思。

“这次我错了。”

忘秋在昏黄的烛光下绽出一抹迷人的浅笑,反握住他的手,低低的说道:“其实虽然我有生气,可是我更开心。”

他望着她的笑容怔住。

“我嫁了个可以依靠的丈夫,他很努力要为我遮风挡雨,就算付出他的生命,他也不会退缩。”

他伸手抱紧她。有了她这句话,他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就算立刻死去,也会是带着笑容的。

“我很困,上床睡吧。”

“好。”

请客?

他们的主人一定不懂得待客之道。瞧瞧那两列十个黑衣人,浑身透着肃杀之气,一脸的寒冰相,再加上那十六把亮晃晃,不一小心就让人血花飞溅性命不保的刀剑,不像来请人,倒像来杀人的。

至于为什么十个人却有十六把刀剑?那是因为有六个人手持双刀。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而南宫不明一向自认还算明智,所以他扬着一张媲美阳春三月、冰河解冻的笑脸与那十个人相对,善尽临时的地主之谊。

说话?

开玩笑,人家又不是来请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觉得此时此刻此地当个路人看戏即可,毕竟绝杀楼是来请人不是来杀人,虽然他个人也满希望能去绝杀楼见识见识,不过既然人家不给机会,他也不好强求。

几乎是楼板一响,所有人的目光就都射了过去,动作出乎意料的一致。

“我们楼主有请谷公子到楼中一叙。”

“楼主?”

“绝杀楼。”

“在下能知道所为何事吗?”

“救人。”

“能拒绝吗?”

“不能。”

“可是拙荆身体不适……”

“谷夫人可一同前往。”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是不会再有转圜余地了,但谷流风仍有些犹豫。

“流风。”

悦耳低柔的女声从楼下传来。

“妳可以吗?”他并不想她去,那里埋藏着她许多的不快乐。

“无妨。”

他暗自叹气。看来她是非去不可了,不过,好在他们一起去。

“小姑父,我也一起去好不好?”有人不识相的插花。

“你说呢?”谷流风要笑不笑地扫过那群黑衣人。

南宫不明没趣地干咳一声。是了,不能去,但何必这么奚落他嘛,好歹也是多年的好友,现在又亲上加亲,所以说有些人做人真不厚道。没关系,他就留在这家黑店等,万一他们有什么不测,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这就是他南宫三少的义气。

谷流风都不用问就知道某人又开始自我陶醉了,当目光看到忘秋下楼,他急忙迎了上去,“小心。”她现在正处于特殊时期,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谷公子请。”领头的黑衣人做出请的手势。

然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离开黑店,朝三里外的绝杀楼而去。

当到达那座密林前,黑衣人请他们上了早已等候在林外的一乘小轿。

等谷流风他们一坐进去,他们便用一匹黑布将轿子严严实实地遮起,确保他们无法窥视轿外景物。

谷流风和忘秋坐在轿内几乎感觉不到轿子的颤动,可见抬轿之人的功夫不容小觑。

感觉在轿内待了很久,就在他们有些睡意时,轿外传来声音——

“谷公子,我们到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很大的庄园中的一个院落,原来江湖上神秘莫测的绝杀楼其实并不是一座楼,而是一座庄园。

也是啊,矗立江湖数百年的绝杀楼断不可能只有小小一座楼,只不过世上都被误导了而已。

“谷公子,尊夫人不可以一起进去。”

谷流风扬眉,“在下希望拙荆陪在我身边。”

“没有楼主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踏进这里一步。”

忘秋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这里住的应该是一个叫颜小色的女子。”

所有黑衣人怔了下,尽管只有一瞬间,却足以让忘秋知道答案。

“小色在这里?”谷流风惊讶极了。

“奇怪吗?”

“绝杀楼对她下了绝杀令。”

“所以普天之下只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啪啪……”屋内传出一阵掌声,“谷夫人果然聪慧。”

“过奖。”

“请谷公子夫妇进来。”

“是,楼主。两位请。”

跟随黑衣人进入内室,忘秋的目光立即凝住在床上那抹虚弱的身影上。

谷流风疾步上前,直接抓起颜小色的手把脉。

“失血过多,微有中毒现象,还好。”他很快说出结论,怕有人太过担心。

“我刚刚好像有听到师姊的声音。”

一直守在床边的褐衣蒙面男子霍然回首,当他看到忘秋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颜小色。”这个声音绝对没有半点同门相见的喜悦。

“师姊!”床上的颜小色立刻挣扎着要起身。

褐衣男子因谷流风号脉过久而目光一厉,左袖疾挥而出——

一道白芒闪过,床前已不见谷流风身影。

褐衣男子目光直直的落在忘秋身上,“谷夫人果然好身手。”

忘秋慢慢收起手中的白绫,淡漠的回视,“还好。”

“妳是小色的师姊。”这是他没有料到的,以为颜小色在得知谷流风到了这附近的消息后,为了见他不惜自戕是因为爱这个男人,却不料其中另有缘由。

“小色。”她的脸色微寒,等着师妹的答案。

“师姊,我错了。”

“我早说过这世上旁人生死与妳无关,管牢妳的嘴便是看牢妳的命。”堪破天机的颜小色偏偏有张最不牢靠的嘴,实在是上天最大的恶作剧。师父说过,小色这一生首戒“妄言”二字。

颜小色鸵鸟的拉高锦被,以此来逃避师姊的怒火。呜,师姊又猜到了,她就是因为一时不察说溜嘴,才会被这个绝杀楼的家伙给缠上的。

“秋儿,小色身子虚,妳改天再骂她好了。”谷流风安抚妻子,更怕她动到胎气。

“是谁伤了妳?”该问的还是要问。

颜小色的嘴马上锁得牢牢的。这次打死都不能讲,讲了不死也得死了。

可是这世上就是有人要跟她作对,褐衣男子很爽快地说出答案,“她自己。”

“原因?”

“她要见谷流风。”

谷流风狐疑的看过去。见他?

“小色。”忘秋认为某人应该自己说清楚。

颜小色知道这次无论如何是不能再装哑巴,否则下半辈子会过得很惨,“师、师姊,人家只是::嗯::只是希望让师姊夫转告妳千万不要到绝杀楼来……”

声音越说越低,终至消失无声。

“为什么?”这是褐衣男子问的。

“我师姊好不容易从这里走出去,怎么能再回来。”颜小色没好气的说。

谷流风叹气。

褐衣男子微怔。

反而是忘秋没什么反应。

屋子里有片刻诡异的沉默。

“我想我知道妳是谁了。”褐衣男子首先打破沉寂。

忘秋神色依旧。

“想不到让人闻风丧胆的蓝狐狸会是这样美丽的一个女子。”他感叹。

谷流风因他的感叹而面色一沉。他很不喜欢这男人的口吻。

“好说,”忘秋唇角微勾,“就算你再蒙上十层布,我还是知道你长什么样。”

“七杀手中,妳的狡猾向来人尽皆知,我并不奇怪妳会知道我的真面目。”绝杀楼成立数百年来,她是唯一一个成功背门而出的人,这样的人物实在不能不让人敬佩,甚至忧心。不过,他想从此以后他可以放心了。

“流风,我们走吧。”

“小色的伤……”

“她既然敢自戕,就表示对生死已经看得很淡。”

他们可不可以理解为其实这对师姊妹的感情有点复杂呢?两个男人对视的眼神透露的是一样的讯息。

“师姊、师姊,不要这样绝情嘛,既然妳都来了,多陪我一段时间有什么关系,说起来人家也好久没见师姊了,真的很想妳……”

他们很怀疑能这样语气连贯讲一大串的话的人会虚弱到哪里去。

结果,颜小色就在两个男人好笑的目光中吐血,昏死过去。

唯有忘秋泰然的从头看到尾。

自作孽的人,有天会收,她不需要操太多心。

死劫?

忘秋突然觉得有点想笑。绕了一大圈,小色的死劫竟是她自己造成的,这做旁人如何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为什么不带小色一起走?”

“绝杀令还在。”

“那个楼主为什么要下绝杀令?”明明就很喜欢小色嘛。

“为了留住她。”

绝杀楼里的人有没有正常一点儿的?谷流风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妳似乎在去之前就知道了一切。”

“无论做什么事总要有所准备。”当过杀手的人通常很少冲动,无论她愿意不愿意。

谷流风忍不住回头朝那片密林看一眼,“妳不担心她吗?”天真浪漫的小色待在绝杀楼真的没事吗?

“留在那里也好。”

嗄?她说也好?

“至少除了里面的人,外面的人要杀她不易。”

谷流风明白了,里面的人就算想杀也得掂掂自己的斤量,而他们的楼主似乎很宝贝小色。

“小色很喜欢给人算命吗?”

“她太好奇了。”

不用再讲了,好奇心能杀死猫,小色算来算去也就一条命,果然是需要硬一点的后台。

“不过她下手真狠,差点保不住小命。”

“她做事向来不知轻重。”

“不过他们也太过份了,请人的时候有马有轿,送客就礼数全无。”虽然几里路不算太远,但是忘秋现在身怀六甲,自然是不宜劳累。

忘秋笑了。

“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

“可是要到黑店还有段不短的路程。”

“没关系。”

“好吧,那我们慢慢走。”

忘秋看着他摇头。他现在真把她当瓷娃娃了,总担心她一摔就碎,有点过于紧张。

当他们走过那片平地,快到另一座树林前时就看到一个人。

“恭喜两位平安归来。”

“算你小子有孝心。”

南宫不明不是很爽地瞪了好友一眼。都是爷爷害他被人调侃。

“谢了。”

“还是我小姑姑懂礼数。”

“秋儿,我们回闲情谷吧。”

“我觉得还是应该去南宫山庄一趟。”

“对对对,”南宫不明马上点头如捣蒜,“至少也要搞清楚我爷爷发的是哪门子癫。”

谷流风想想也是,自己这“小姑父”当得也真有些莫名其妙,问清楚也好。

冤家路窄,情敌见面是份外眼红。

尤其当昔日的情敌成了今日的长辈,心情之郁闷可想而知。

“五妹,来来来,过来见见咱们的小姑姑、小姑父。”

看着南宫不明热情洋溢的招呼着妹妹,很没有眼色地打乱别人想悄悄避开的想法,谷流风暗自递个白眼过去。

南宫春燕的脸色很难看,几乎是一步一步蹭过来的,尤其看向兄长的目光更是夹枪带棍,恨不能幻化出真正的刀剑招呼他。

“五妹,这就是爷爷帮我们认的小姑姑,熟人。”偏有人秉持着要死大伙一起死的理念,绝对不放过亲人。

“小姑姑。”叫得很不情愿。

被谷流风半搂在怀里的忘秋只是点了下头,算是见过了。

“谷大哥。”

“哎?不对呀,妳叫他谷大哥,这不是让他平白比自己妻子矮一辈吗?”

南宫春燕抿紧唇,转头就跑开了。

“三少,适可而止。”

看着妹妹跑开的身影,南宫不明叹了口气,“日子还要过下去,何况你又成了我们的长辈,日后免不了要时常见面,她不能总逃避。”

“我会尽量避免常来。”这不是客套而是真心话,虽然游走江湖多年,但是他向来不太喜欢到名门世家去作客。

“我这个朋友就这么不招你喜欢?”南宫不明马上做出一副哀怨的神情。

谷流风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走吧,老爷子还等着呢。”

“错,你现在要喊岳父。”

“是是是,乖侄子,多谢你提醒。”

于是在调侃胡扯中,三个人来到了南宫长秀居住的“松鹤居”。

“我只想知道答案。”忘秋一照面就道明来意,毫不拖泥带水。

南宫长秀笑呵呵地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就为了这个妳专程跑一趟?”

“这种事还是亲自走一遭好,老爷子总不想招来江湖更多非议才是。”

南宫长秀点头,“秋姑娘果然如令师所言,处事滴水不漏。的确,信件往来,总不免会有出错的时候,见面谈是要安全保险的多。”

“是我师父插的手。”她马上得出结论。

“不错。”

“她来过?”

“令师还给姑娘留了封信。”

忘秋接过那封信,展开,信上却只有一句话:忘秋吾徒,善自珍重。

“令师仙风道骨,自在行云,不是我等凡俗之辈可比。”

“秋儿。”谷流风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忘秋笑了笑,“她说过的,缘来缘散不必强求,缘尽之日便是她云游他方之时。”难怪要急着把小色也赶出来,是缘尽了吧。

他握紧她的手,她透着无奈感伤的笑让他揪心,“老前辈只是云游,终有一日会再见的。”

她低低的说了声,“我没事。”

妳有事也不会讲,这话他放在心里没说。他知道她对无尘子的感情很复杂,但不管如何她们的师徒情份总在,就好像她对小色,即使说话向来不留情面,却比谁都紧张她的安危。

“既然来了,便在南宫山庄多住几日,好歹现在妳也算是老夫的义女。”

“那我们夫妻便叨扰了。”

“哪儿的话,咱们是一家人了嘛。”

“老太爷真是折煞了晚辈。”

“你这孩子对人总是这般客套。”南宫长秀有些无力的摇摇头。他知道,谷流风这种人看似对谁都温文有礼,其实却鲜少有人可以走进他的内心,只能说他会喜欢上忘秋是天意。

对于老爷子的话,谷流风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风景优美的山谷,四季常春的气候,即使此时谷外是天雪漫天的银白,谷内却依旧是春日般温暖明媚。

这里便是江湖上极负盛名却不得其人儿入的闲情谷,也就是江湖第一神医谷流风的家。

犹如天籁一般的琴音回荡在谷内,也让前来寻人的谷流风更加确定找人的方向。

只见半山腰上突出的一块空地,大小可容七八人站立。此时那里坐着抚琴自娱的是个美丽可人,气质温暖的女子。

“秋儿。”一看到要找的人,谷流风纵身飞上半山空地。

“妳都有五个月的身孕了,总要注意一下,不要老是到这里来。”高上高下的,他有点后怕。

“这里风景很好,视野也好。”很清静,谷中的人太过热情,她还是不太习惯。

“还是不习惯人多啊?!”他了然的轻叹,伸手揽她入怀。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伏在他胸前。

拥着她,看着远山的风情,他笑了起来,“以前曾经羡慕小色的好运,不满妳的藏私,如今日日有这样美妙的琴声相伴,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我娘当年是江南第一才女,弹得一手好琴。”

“原来妳这琴艺是师承岳母。”

“是呀,我曾对娘说过,这琴除了家人,我是不会为人弹奏的。”她视小色为第一个家人,所以为她而弹,如今她有了丈夫,为他而弹。

凑过去在她唇上印上一吻,他笑得很满足,“谢谢你。”

“其实,”她顿了下,伸手环住他的腰,“我曾经来过这里。”

某人僵住。

“来过?”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下,问得很艰涩。他以为外人要找到这舆是不可能的。

“大约是七年前吧,我为了找一味传说中的‘龙鳞草’。”

“这草是长在靠近悬崖的地方。”他很肯定的说。

“是的,我就是在那里找到的。”

“为什么要找这个?”

“为了我娘。”

“岳母?”

“我娘当年因受到太大打击而疯癫,帮她治病的大夫说,如果能找到传说中的龙鳞草他便有把握治好她。”

“如果这世上并没有这东西呢?”

“空穴来风,其必有因,只要我还活着,就会一直找下去。”

等等!谷流风的眼睛突然半瞇,侧头回忆起当年的事。

“我记得七年前我在山崖上采药时突然绳索断裂,不慎坠崖,等我醒来却发现自己毫发无伤的躺在山顶。”害他几乎以为是自己作了个荒诞不稽的梦,却也留下一个无解的谜。

“要谢我的救命之恩吗?”她笑问。

“竟然是妳?!”

“救你一命,顺手拿走你身上的药材应该不算太过份吧?”

“怎么会过份呢,如果当时妳肯让我以身相许的话,我会更开心。”原来缘份早就把他们扯到一起了。

她伸手捶了他一记,嗔笑道。

“哦,哦,也对,当年娘子年方及笄,倒是为夫的过于心急了。”

“谷流风——”

“小心小心。”他一边笑着闪躲,一边护着她的肚子。

“我明白妳后来为什么肯出手救我了。”

她专心调着琴弦。

“妳一定是认出我就是当年那个差点摔死的男人。”

她没否认。

“幸好啊。”否则他真的就没命娶她了。

是呀,幸好。

上天若安排毫无关联的两人相遇总会有些意义的,如果初遇之后事隔多年再次相遇,那便不是相遇那么简单了。

他何其有幸能与她再次相遇啊,他感谢老天。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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