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传 - xp1024.com
《瑞雪传》


引子

阴风阵阵,奈何桥上,一位身穿白色囚服的年轻男子看着递过来的汤碗默默有些发愣。

孟婆用她那亘古不变的缓慢语调道:”喝了老身的这碗汤吧!”

年轻男子深深吸了口气:“我不喝!”

孟婆淡淡道:“这是规矩,喝下这碗汤,你就会忘却今世的恩怨情仇,好好的在下辈子做人吧!“

年轻男子抬起了头,英俊的脸上现出一丝不忿:“叫我放下恩怨情仇?昏君奸臣害死我全家老小,难道就得不到报应吗?”

孟婆冷冷一笑:“此非老身所能管,也非你所能管,只望你不要使老身为难!”说罢,孟婆朝年轻男子身后的两名鬼差使了个眼色,两名鬼差会意,忙从身后挟住年轻男子的双臂,意图迫使他乖乖饮下孟婆汤。

怎料年轻男子双臂一震,两名鬼差竟被他甩了出去,他奋力一跃,便从奈何桥上跳了下去,瞬间没了踪影。

两名鬼差大惊失色:“孟婆,这如何是好?此人坏了规矩,若是让上面知道,我等必受牵连不可!”

孟婆仍在发愣,半晌后才缓缓道:“不上报就是了!”她回望了一眼年轻男子跳下去的地方,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同情之色:“你这又是何必?你想留住今世记忆以求报仇,孰不知这样只会害了自己!”

第一章 天降瑞雪

秦运的胸腔感觉很压抑,周围也是一片白茫茫的混沌,往事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地浮现。

十五岁那年。

雍城周国公府后宅,桃花树下,一位杏面桃腮的小娘有些惊慌失措看着秦运,羞红的脸也宛如一朵桃花:“你是何人,怎会出现在我家后宅?”

秦运微微看呆,亦有些手足无措:“在——在下秦运,是成轩兄的义弟,我应成轩兄之约去后花园下棋,似乎走迷了路,误入了小娘这里!”

桃腮小娘眼睛一亮:“你就是秦运?我倒常听三哥提起你!”

秦运轻轻挠头:“是——是吗?敢问小娘尊姓大名!”

“你真傻,我都说了李成轩是我三哥,我当然也姓李咯!“说到这里,桃腮小娘的脸又微微一红,声音也低了许多:”我叫李淑妮!”

“李淑妮?”秦运轻轻嘟囔着,小娘的容颜以及名字在那一刻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脑海里。

十六岁那年。

太原城下旌旗密布,一身寒光黑甲的络须大将仰天大笑:“梁军无人了吗,竟让黄口小儿出来对阵?速速退下,高某从不斩无名之将!”

秦运冷笑:“吾乃秦运,梁军中一小校尉尔,虽属末流之将,可高将军也切莫猖狂,孰不知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必使吾成名也!”

络须大将狂笑:”好大的口气!高某且要看看你今日究竟是成名还是成鬼,放马过来吧!”

十八岁那年。

代州城,城楼上的燕军守卒已混乱成一团:“仆兰将军死了!仆兰将军死了!”

太原骑兵中则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喊声:“敌将已死,将军威武!敌将已死,将军威武!”

秦运远远望着那已被自己的箭矢钉死在城楼上的年轻燕军主将,奋力举臂一挥:“儿郎们,随我攻下代州城!”

十九岁那年。

梁军大帐,秦运跪拜在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大将面前,大将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道:“秦将军,本帅要奉君命回京述职,现欲让你暂领整支太原军,你可能胜任?”

秦运郑重抱拳:“请大帅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二十岁那年。

太原城内护国将军府。

一位国字脸青年忧心忡忡:“运哥儿,你不能回京!恕我直言,现在秦叔父情况不明,我怕你回去会凶多吉少!”

秦运一脸决绝:“无论如何,我都不可陷父亲于不义!所以成轩兄,哪怕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回去!”

太原城外十里长亭。

杏面桃腮的小娘在秦运身后羞涩低语:“秦郎,我会等你的!你莫要被京城的女子迷花了眼,要记得上我家来提亲!”

秦运没有回头,用一种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道:“淑妮放心,只要我能回得来,我必来娶你!”说罢,他扬起马鞭,连人带马消失于茫茫黄沙之中。

洛阳城外驿站。

秦运头痛欲裂,他抵着长剑用凌厉的眼神扫视眼前的十余名执刀士兵:“我乃陛下亲封的威远将军秦运,你们谁敢放肆?”

一个身穿红袍的官员走上前来:“秦运,你大难临头还敢耍威风!威远将军?呵呵,你早就不是了,你父秦罕因谋逆已被陛下打入天牢,你现在已是乱臣贼子!”

“你胡说,我父亲不可能谋逆!”

“可不可能都已成盖棺定论,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来人,给我将他拿下!”

十余名士兵却不太敢上前,其中一人畏畏缩缩道:“大人,听闻此人勇冠三军,万人莫敌!”

红袍官员冷笑:“怕什么!我早已吩咐驿丞在他的饭菜里下了蒙汗药,是常人五倍的量,你看他现在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分明是在强撑而已,实际上已是废人一个!你们快给我上,将他的手筋脚筋全都挑断,这样便可万事大吉!”

洛阳天牢。

秦运被一盆冷水浇醒,红袍官员的右耳边缠着大片的纱布,他用狰狞的面孔正对着秦运:“本官今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父亲秦罕未等陛下判决,昨夜在天字一号牢房畏罪自杀,使得陛下龙颜大怒,陛下已下令将你秦府一家老少连同家仆奴婢,共一百四十余口全部问斩于市!”

秦运听闻噩耗,却已无力嘶喊挣扎,唯有污浊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红袍官员用他独有的尖细嗓音阴沉冷笑:“而你!为了报右耳之仇,本官特地将你留在天牢,好让你受尽折磨,慢慢送你上路!”

秦运恶狠狠地剜了红袍官员一眼:“你们这**臣、昏君,若有来世,我必将你们千刀万剐!”

红袍官员狂笑不止:“这你恐怕得失望了!你来世是阿猫阿狗都说不定,纵是为人,你也记不得今世之事,何来复仇?还是带着你的满腔仇怨下地狱去吧!”

混沌渐渐散开,秦运的眼前出现了一丝光明,随着胸腔内压抑的减轻,他的口中不自觉地迸发出一阵气流,散布在空气中显得格外的洪亮,接着,秦运就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给包裹了。

“生了,生了,是个千金!恭喜二夫人!”

“让我瞧瞧孩子!”虚弱的女声响起,听上去无比的娇柔。

“好美的女子!”秦运望着那张亲切、惨白却又难掩绝色的面容,暗暗赞叹了一句,然而奇怪的是,他对这绝色女子竟产生不了丝毫的欲念,唯有一种莫名的深深依赖感。

有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又伴随着一阵脚步声,耳边传来另一女子关切的声音:“妹妹,你感觉如何了?”

“姐姐,我还好!”

“哦——”另一女子长长舒了口气,喜道:”太好了,可把我紧张死了!对了,你生的男孩女孩?”

绝色女子的声音带着喜悦:“是个小娘,姐姐!”

另一女子也笑了起来:“太好不过了,老爷整天就盼着能有个女儿,这下子总算是儿女双全了!”

“可是姐姐,这小娘该如何取名啊?”

“呵呵,这个你我就不用当心了,取名的事自然是交给老爷!”

南楚致和元年,正值元宵佳节,整个金陵城都笼罩在银装素裹之中。

城内商贾萧徽坐着马车朝家中急赶,原本正在外面与朋友应酬的他,突然接到仆人来报,说自己的小妾朱嫣怀胎九月动了胎气,似乎要早产。朱嫣容貌绝色,身段一流,萧徽当年能和她在一起,也是费了颇多周折,心里自然是对她心疼的紧。

马车刚在萧家大门处停下,萧家的老管家福伯便迎了上来。

“福伯,二夫人她可还安好?”萧徽紧张地问。

福伯满脸笑容:“恭喜老爷,贺喜老爷,二夫人为您添了一个千金,现在是母女平安!”

“真的?那太好了!我早就想有个女儿了,哈哈哈,可算让我盼到了!”

“老爷,两位夫人说小姐还未取名,还请老爷定夺!”

“是要取个名字,不过取什么好呢——”此时,天又开始飘起雪花来,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晶莹剔透,萧徽突然一拍脑门:“天降瑞雪!对呀,就叫瑞雪!萧瑞雪!多好听啊!”

第二章 萧家往事

萧家,自从前陈时候起便在金陵扎根立足,距今已有百余年,萧家历代祖宗本也想以功名立业,做一个鹿鸣鼎食之家,然而事与愿违,当年萧徽的高祖父因为经历陈、楚朝代更替的乱局,为了糊口,反而走了经商之道。这样一个转型,便从此定下了萧家往后的发展方向,直到萧徽为止,萧家已经五代经商,成为一个积富之家。

萧徽,在他出生当日,她母亲因生他难产而死,而他父亲也在他十六岁那年病故,所以萧徽年纪轻轻没有受过多少管教,反而继承了诺大家产,不过幸好因他很小便跟随父亲打理生意,加上天资聪颖,萧家在他手上并没有没落。而且萧徽外表极好,身材颀长,面如冠玉,年轻时称得上是一个一等一的美男子。只是人不风流枉少年,萧徽这样一个英俊、多才又多金的少年更不能免俗。萧徽年轻时不仅风流,而且轻佻,出入楼堂馆所是家常便饭,携妓出游、夜宿青楼更是兴趣所至。

萧徽有一亲舅舅,名叫顾韦,是个秀才,因为颇具才名而被当年的南楚吏部左侍郎张清辉聘为幕僚,张氏是江南一大士族,传家已有几百年,可张清辉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平日里欺男霸女不说,纵使家奴行凶亦是时常有之。顾韦人很正直,即被张清辉所聘用,自然要苦口婆心劝阻张清辉,但张清辉不但不听,反而越发厌恶他,顾韦见无果只好主动请辞。

张清辉算是个极端小人,觉得顾韦平日里说话不好听,现又主动请辞,那分明就是对他的羞辱,于是他便诬陷顾韦盗了他家的一块宝玉。顾韦一介庶民,又无权无势,怎能与之抗衡,于是便被屈打成招,关入大牢,需要白银五千两方可赎身,否则便要发配岭南充军,岭南环境险恶,瘴气逼人,基本有去无回,何况是充军,故与死刑无异。

顾韦早年丧妻,只有个独生女儿,名叫顾香玲。顾香玲当时年方十七,但为人很有些果断,于是她变卖家中资产以图救父,怎奈家境一般,根本凑不齐那五千两,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于表哥萧徽。

萧徽原本与顾香玲是指腹为婚,并定于那年秋季完婚,怎奈萧徽当年是个浪荡子,见表妹长得清秀可人,便有些心痒难耐,竟以五千两为条件,要求表妹与之立即欢好。顾香玲从小受父亲教导,知晓礼义廉耻,当时可谓气的眼都红了,于是断然拒绝了萧徽的无礼要求,甚至要和萧徽断绝婚约。但萧徽还不算完全没心没肺,事后思量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了,于是向表妹百般道歉,并答应无条件借钱,但顾香玲颇有气节,打死也不愿意再接受萧徽的帮助。

拒绝了萧徽之后,顾香玲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学缇萦救父,告御状。她每日自带干粮,跪在皇城之外,不哭不闹,从城门开到城门关,一跪就是七八个时辰,只为达圣听。当时南楚皇帝是当今皇帝孙灵文的父亲孙建,人人称道的明君,后来的谥号也是明宗,一开始明宗皇帝也没在意,但顾香玲竟一连跪了半个月,弄得皇城内外人人得知,这才真正惊动了圣听。

正巧张清辉也有政敌,乃当时的吏部右侍郎杨曲真,两人当年为了争吏部尚书之位而结下仇怨。杨曲真为了扳倒张清辉,平日里便收集他不法的证据,见时机成熟,正好借题发挥,弹劾张清辉奸*杀民女、私占皇家园林,并且使用僭越依仗,可见有不臣之心。明宗皇帝万般震怒,他下令清查此事,结果证据确凿,皇帝一怒之下砍了张清辉的头,并抄了张清辉的家,顾韦才因此得以洗清冤屈,释放回家。而顾香玲也因此名动金陵,得了明宗皇帝的表扬,皇帝又听闻顾韦有才名,还很有气节,便亲点了他任钱塘知县,顾韦也因此步入仕途。

而萧徽得知表妹救父之事,不仅愧疚万分,也开始对表妹产生了敬慕之情,他便亲自跑去舅舅家道歉,可谓情真意切,只图挽回婚姻。顾韦因之前从女儿口中得知了事由,自然是气愤异常,甚至连萧徽这个外甥都不想认了,而且女儿也提出断绝婚姻,那便随女儿的愿好了。意外的是,顾香玲却愿意重新履行婚约,她的理由是顾家向来讲究信义,不能人不仁,我就不义,所以有约就要守,顾韦因为感激女儿,所以只好随女儿的愿。实际上,顾香玲心底里还是喜欢这个英俊的表哥,只是因为被萧徽的所作所为暂时激怒了而已。

那年秋天,顾香玲如约地嫁到了萧家,成为萧家的女主人,顾香玲知书达理,人很体贴,算是抓住了萧徽的心。而且顾香玲外柔内刚,萧徽打心底里有点怕她,成婚以后,萧徽不敢似以往那般轻佻,更不敢纳妾,过了一年,顾香玲就为萧徽生下了长子萧伯文,可谓圆满。

直到萧徽二十五岁那年,萧徽经生意上的朋友相约,做客花语楼,花语楼是金陵城内有名的青楼,当时的新任台柱子是刚满十七岁的朱嫣。这朱嫣生的面若桃花,肌肤胜雪,浑身更若无骨,可谓美人中的极品,萧徽一眼便惊为天人。之后萧徽经常出入花语楼,次次为朱嫣一掷千金,萧徽本身相貌极佳,谈吐又优雅,多年经商走南闯北见识也广,不比寻常年轻人,一来二往,朱嫣也对萧徽芳心暗许,而且背着青楼妈妈与萧徽共赴巫山,私定了终身。

本来这件事也算不得什么,萧徽有钱,只要他肯为朱嫣赎身,那一切便皆大欢喜。怎奈有两件事却让萧徽头痛不已,一是萧徽与朱嫣的关系一直是瞒着妻子,萧徽难以对妻子启口。另外便是当时的监察御史何秋忆也见过朱嫣,可谓垂涎不已,正准备对朱嫣下手,怎料被萧徽捷足先登,何秋忆那叫恼羞成怒,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萧徽:“五蠹之流,也敢于士大夫争食!”监察御史虽位不高,但权力极重,萧徽一介庶民,如何与之抗衡?而且萧徽已听闻消息说何秋忆准备构陷自己,这让他整日里胆战心惊,为了保命,他只好起了忍痛将朱嫣让给何秋忆的念头。

这件事作为风月之事在当时的金陵城传开了,大多人都是幸灾乐祸地等着看萧徽笑话,事情自然而然也就传到了顾香玲耳中。顾香玲当时正怀有身孕,得知丈夫在外偷腥,气得差点动了胎气,为此三天三夜都不肯跟萧徽说一句话,吓得萧徽直接在她面前磕头认错。顾香玲渐渐气消,便问丈夫该如何处置此事,萧徽便将自己准备将朱嫣让出以避祸的意思表露了出来。

顾香玲听罢大怒,指着萧徽的鼻子大骂:“好你个情深意重的萧郎!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我虽恨那朱嫣勾引你,但是错不在她一个人,恐怕她也只是被你的花言巧语蒙了心!你可倒好,自己犯了错,却让她一个弱女子来扛,这是个男人所为吗?你既破了她的身子,还想将她让出,你是想置她于何地啊?而且你也不想想,那个何御史便会放过你吗,恐怕还是会恨你的吧?我恨自己有眼无珠,竟嫁给你这样一个无情、无义、无脑的负心汉!”

萧徽听罢,羞得无地自容,仔细一想觉得妻子说的有道理,朱嫣已经被自己破了身,再让给何秋忆,不仅朱嫣要蒙受屈辱,自己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萧徽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默默流泪。

顾香玲终究还是不忍,毕竟是自己深爱多年的丈夫,恨归恨,但她更多的还是担忧。最终,还是她想到了办法,她的父亲顾韦已为官多年,由于政绩优秀,已从钱塘知县做到了杭州知州,更投到吏部侍郎杨曲真门下,成为其地方上的一名得力干将,经过多年的经营,在京城已有不少人脉,这件事情只有求助于她的父亲才有可能化解。

果不其然,这件事情最终还是在顾韦那里得到了解决。顾韦得知又是萧徽有负于自己女儿,心里那叫一个恨,可看在女儿和外孙的份上还是施以了援手,但从此翁婿关系便冷到了极点。经过双方妥协,萧徽给何秋亿送去了一万两白银,何秋忆也表示不再追究,萧徽的危机总算解除了。

对于朱嫣,顾香玲本想让丈夫跟她一刀两断,但此时朱嫣已然怀了萧徽的骨肉。顾香玲得知此事,为了萧家的后人着想,又做出了一个让人叹服的决定,她让丈夫给朱嫣赎身并纳其为妾,给了朱嫣一个依靠。

后来,顾香玲又顺利生下第二子萧仲文,第二年,朱嫣也生下了第三子萧叔文,又过了一年,便生下女儿萧瑞雪,至此萧徽总共有三子一女。

第三章 鸡鸣寺

那是寒风呼啸的声音,风中夹杂着轻柔的语调,似哀怨,似不舍。

仔细去听,便会听清那段低语:“秦郎,我会等你的!你莫要被京城的女子迷花了眼,要记得上我家来提亲!”

马背上的青年没有回头,用一种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道:“淑妮放心,只要我能回得来,我必来娶你!”说罢,他轻轻一扬马鞭,随着骏马奔驰而去,背影终消失于茫茫黄沙之中。

萧瑞雪睁开了眼睛,这样的场景已不知多少次出现在了她的梦中。见窗外天色已亮,她发现再也睡不着了,只好苦笑一声,穿好衣裳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外屋的床上睡着的是她的小丫鬟云儿,她不想惊扰云儿美梦,但在经过时,她见到云儿那吮着手指流着口水的酣傻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这傻丫头,定是又梦见好吃的了!”

或许是萧瑞雪没控制好音量,云儿终究还是醒了,她先睁开眼睛看了看萧瑞雪,又使劲摇晃了下自己的脑袋,想促使自己快些清醒,终于她大呼道:“呀,小姐,我又睡过头了!”

萧瑞雪微微一笑:“没有,时辰还早着呢,是我吵醒了你,你继续睡吧!”

云儿摇了摇头:“不行,小姐都起来了,云儿怎能还继续酣睡?小姐稍等,我这就去给你备漱洗水!”

萧瑞雪本想拒绝,却又作罢:“算了,随你吧!”

萧瑞雪漱洗完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太阳才完全展露了头脚,这个春日的早晨显得格外明媚。萧瑞雪望着高高的墙头有些跃跃欲试,突然她的身后响起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瑞雪!”

那声音带着一番吴侬软语的婉转,萧瑞雪轻轻回头,只见一个约二十来岁模样的美妇人,身着烟水百花裙,梳着妇人中常见的堕马髻,朝她款款走来。

美妇人便是萧瑞雪的母亲朱嫣,朱嫣有着白皙如玉的肌肤,婀娜修长的身姿,更有着美艳无匹的面容和顾盼生辉的风情,一步一挪如同画卷般在这后宅小院中徐徐展开。

萧瑞雪呲着个大门牙:“早啊,娘!”

朱嫣的表情很是不乐:“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女儿家说话要轻声细语,笑不露齿,你为何总不记得?”

萧瑞雪撇了撇嘴,立即换上了一副娇娇切切的模样,娇声软语道:“女儿知错了!”

朱嫣转怒为笑:“瑞雪今日可比娘起的早呀,你这是准备将娘昨日教你的东西早早地温习一遍吗?”

此话一出,萧瑞雪有些欲哭无泪:“娘,求您别再让我学那劳什子姿态举止了,原本我感觉自己做什么都挺自然的,被您那么一教,我感觉我连最基本的走路都快不会了!”

朱嫣的俏脸一寒:“休想!为娘就是把你给宠坏了,从小什么也不逼你学,导致你现在行为举止都虎虎的!”

“虎虎的有什么不好嘛,哪家父母不愿意自己儿女健壮?”

“儿子健壮没什么不好,可女儿就不行,女儿家的样子就应该温柔雅致!你以前小,娘觉得倒无所谓,可是你现在都已十三岁了,再不给你纠正下,可真就来不及了!”其实,朱嫣训人的表情一点也不吓人,甚至还带点娇嗔的风情,可萧瑞雪就是天生怕她,果不其然,此刻的她做缩头乌龟样,唯唯诺诺道:“娘说的对!”

朱嫣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还有,从明天开始,你得跟娘学琴了,还要学女红!对了,诗词书画也要学!”

萧瑞雪脸色更苦:“这就太过了吧?”突然她感觉到朱嫣眼中递过来的杀气,立即又变回了缩头乌龟:“娘说的很对!”

朱嫣带着悦耳的笑声回屋去了,萧瑞雪抬头望向高墙之外,稚嫩的脸上充满了郁郁之色。

今日对于萧瑞雪来说又是个郁闷的一天,清晨便被母亲训斥了一番不说,接下来的一上午都在母亲的监督下反复练习那所谓的淑女的姿态。所谓淑女,正是步子迈大了不行,姿势丑了不行,动作夸张了更不行,反正在朱嫣的眼里,萧瑞雪现在就是个连走路都不会的人,一切都要从头教起的人。

终于到了晌午,萧瑞雪愁眉苦脸的表情终于舒展了一些,她试着讨好地对朱嫣道:“娘,您看女儿今天多乖,您要求的每一样东西女儿都尽心尽力地完成了!”

朱嫣微微颔首:“嗯,还行。然后呢?”

“嘿嘿,您看今日是不是到这就可以了,下午也让女儿出出门嘛!”

朱嫣一敲萧瑞雪的脑袋:“嘿嘿什么嘿嘿,笑不露齿你又忘了?告诉你,休想!娘改变主意了,也不拖到明日了,今日下午你就得跟娘学做女红!”

“娘,大丈夫一言九鼎,您不能出尔反尔!”

“娘只是一个小女子,不是什么大丈夫,哦对了你也不是,所以没必要跟你一言九鼎!”

萧瑞雪有些吃惊地看着朱嫣,而朱嫣眼角的笑意却已经止不住地散开。

“妹妹!瑞雪!”正在此时,院外响起一个温婉的女声,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长相清秀素雅的妇人走进了小院。

“姐姐!”“大娘!”来人正是萧家的主母顾夫人。

顾夫人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妹妹,又在教瑞雪淑女礼仪呢?瞧你,还拿根大棍子,也太吓人了!”

朱嫣笑道:“我也是无奈啊,这丫头太调皮,不这样她可不服管!”

顾夫人乐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觉得瑞雪挺乖的,可能就是古灵精怪了点,其实这也像你不是?你做母亲管是应该的,但不能太过,否则把这丫头的个性给磨灭了,那她不成一堆朽木了?”

萧瑞雪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大娘说的很对!”

朱嫣也乐了:“你这丫头,平常在我面前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你大娘一来你便要翻天是不是?”

萧瑞雪又一本正经地摇摇头:“非也非也,娘做的很对!”

此刻,顾夫人与朱嫣竟同时笑了起来。

顾夫人的到来确实给萧瑞雪的下午带来了不一样的改变,原本已经定下要学女红的她,却因为顾夫人要去鸡鸣寺上香而得以随行。顾夫人原也想邀朱嫣一同前往,可是朱嫣却笑着拒绝,顾夫人更不勉强,这究其原因还是出于萧徽。朱嫣其实已经三十多岁了,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人与人的差异,容颜却依然鼎盛,看上去就像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女子,而且比起二十多岁时还多了许多成熟女人的风韵,这样的女人萧徽自然是爱极了,平日里可谓有求必应,但萧徽也有自己的担忧,就是害怕朱嫣抛头露面,因为这样可能会给萧家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鸡鸣寺乃是南朝第一古刹,素有“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的美称,香火向来鼎盛。萧瑞雪站在大雄宝殿的台阶之下,看着人来人往的芸芸众生,却不知他们求佛目的为何,来这世上走一遭又是为何。当然这些萧瑞雪其实并不关心,萧瑞雪只需知道自己来这一世的目的,虽然这个目的很遥远,以她目前的身份来看更是遥不可及,但只要活着,她就有理由为自己保留着这一丝期望。

“大娘,我对拜佛不敢兴趣,我能不能自己去玩一会儿啊?”萧瑞雪对顾夫人如是说道。

顾夫人微笑:“你娘说的不错,你这丫头的心就是太野了!”

萧瑞雪有些无言以对。

顾夫人又笑了:“你去吧,其实大娘知道你对拜佛没兴趣,之所以带你出来就因为是看你最近被你娘逼得有些可怜。不过这佛门圣地虽然没什么危险,但你毕竟是一个小娘,咱们可得说好了,不准离大雄宝殿太远,而且半个时辰之内你必须赶回来!否则我就跟你娘告状,那以后你再想出门可就难了!”

萧瑞雪转忧为喜:“我一定谨记大娘的话,多谢大娘!”说罢便兴冲冲地跑了。

顾夫人看着萧瑞雪那疾步如风的背影,有些咂舌,她摇了摇头,心中有点暗暗后悔自己的决定。

鸡鸣寺的后山是僧侣们的禅房之地,一般很少有善男信女会来这里,而此时僧侣们又大多在前殿接待善男信女,所以现在这里可称得上是人迹罕至。人迹罕至正是萧瑞雪来此处的目的,她朝四周谨慎地看了看,确信无人,心道:“最近娘把我看得太紧,我连偷偷跑出来的机会都没有,我的武功又拉下好多天了。”

时间流逝,萧瑞雪刚刚练到吐息,突然她的心脏一阵绞痛,疼得她差点站立不稳,脸色也顿时煞白,斗大的汗珠从额头涌现。萧瑞雪捂着胸,心中却并不惊讶,因为这并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了,她并不知为何,却也只有默默忍耐。

“小娘,你若还继续练,小心性命不保哦!”看似空无一人之地,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这样一声话语。

第四章 武功与性命

“是谁?”萧瑞雪吃了一惊,可是她左盼右顾,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也没有人回应她,但她刚才明明听到有人说话,而且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于是她轻呼道:“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就不要偷偷摸摸,敢说话不敢现身!”

“哈哈!”头顶突然传来一阵笑声,萧瑞雪立马抬头,只见一个身穿蓝色衣裳的人从一颗槐树的树干上下飘然落下,站定在自己身前四五步处。萧瑞雪心中惊愕,因为她之前检查过周围树干,发现根本就不曾有人,这人是何时不声不响的出现在那的?

萧瑞雪仔细看着那人,发现他竟然是一个中年道士,一身湛蓝色道袍,手持一柄拂尘,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颌下山羊胡很长,只是有些凌乱,似乎是疏于打理,而那道士也在含笑看着她。

来人不知是恶是善,萧瑞雪有些警惕,试着问道:“你是何方道士?为何会出现在这寺庙之中?”

道士哈哈一笑:“道士就不能出现在寺庙吗?我还好奇呢,你一个小娘,不去前殿求神拜佛,怎么还跑到这后山来了?”

萧瑞雪见他避开自己问题不答,便知道问也白问,但她对道士之前那句话心有余悸,于是道:“你刚才说我将性命不保是何意思?”

道士笑而不语。

萧瑞雪有些怒了,道:“你这老道,既然偷看我练功,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现在问你缘由,你又为何不说?”

道士抬了抬眼皮,慵懒地道:“我好歹也活了几十岁的年纪,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娘,左一个道士,右一个老道,一点尊重都没有,还想从我口中问出跟你性命攸关的问题,这太强人所难了吧?”

萧瑞雪道:“你无声无息偷看我练功,是小人之举,我干嘛要尊重你?“

道士笑了:“也罢,算我不对!你现在尊称我一声道长,我就把缘由告诉你!”

萧瑞雪冷笑。

道士乐了:“好个小娘,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我好心告诉你吧,之前你在此练功,我只是无心路过,但我发现你身为小娘,武功路数却刚猛无比,故我好奇地上树观察了你许久。若我所料不差,你除了所展现的武功套路之外,应该还有一致的内功心法相辅!”见萧瑞雪微微动容,他继续道:“然天地万物无不分阴阳,武功其实也是一样,男练女功,女练男功,若只练就套路,倒也无甚影响。但若涉及内功,硬要阴阳倒置的话,只会伤及自身。就比如你所练的内功,若是男子来练,绝对是上等绝学,可是若你来练,就会因阴阳相冲而致使经脉紊乱、气血不通,最终伤及五脏六腑!刚才我见你捂着胸口,是不是因为感觉心脏绞痛无比?其实你若每次都这样强行练下去,恐怕真的就离死不远了!”

萧瑞雪心中惊讶万分,因为事实确实如这道士所说,此时她不敢再对这道士不敬,于是很诚恳地道:“那依道长之见,我当如何?”

道士笑了:“你不继续练就行了!”

萧瑞雪摇了摇头。

道士很惊讶:“怎么,你个小娘居然把练武看得这么重?我很好奇,看你的衣着打扮,应该是平常富贵人家的小娘,又是从哪习来的这套武功?若是有师父传授的话,那我只能说你这师父真是害人不浅呐!”

萧瑞雪心中苦笑,她的武功自然是有师父传授,但那已是前世之事了,而且前世她还是个男人,师父估计觉得没有提醒的必要,所以才导致了她今世误入歧途的结果。

可是现在劝她别练,她又难以割舍,武功与记忆是她与前世的纽带,也是她为了实现心中目标的可怜依仗,丢弃了其中哪一样,她都觉得她这一生只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事已至此,萧瑞雪笑了笑:“让我不练,我做不到,若是最后果真丢了性命,那我也怨不得谁,只能说天意如此吧!”

道士愣了,他又重新审视了萧瑞雪一番,眼前的这个小娘看上去年纪很小,家境看起来亦属富裕,也不像是吃过多大苦的人,那究竟是何原因能让她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来。道士疑惑了,他也看出以这小娘的身体资质来讲,若是纯粹作为女人,配合上她的容貌,长大了绝对是一代尤物,可是以练武来讲,别提什么骨骼精奇,恐怕连普通材料都称不上。但是,就她目前所展示出的武功功底来看,她无疑已经超越了许多自己所见过的天资卓绝的与之同龄人,这只能做一个解释,便是这小娘的毅力其实要高出平常人许多。

道士用一种很温和的语调问萧瑞雪道:“小娘,你能告诉我你坚持的原因吗?”

萧瑞雪撇了他一眼:“不能!”没等道士反应,她自己却笑了:”因为说出来你也不可能信,任何人都不可能信,所以我不会自讨没趣,还给自己徒增烦恼!”

听到这,道士也不打算再问,而是哈哈笑了起来,他感觉这个小娘还挺有意思,自己脾气已属古怪,可没料到还有跟他同样古怪的。

此时,萧瑞雪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拔腿就跑。

道士被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连忙问:“小娘,你这么着急是作甚?”

萧瑞雪头也不回:“跟你说不清楚,我再不着急,我以后便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了!”

道士大喊道:“小娘,你且稍等,其实你所练武功与性命不是不可兼得!”

“大娘,我回来了!”大雄宝殿门口,萧瑞雪像风一样疾驰而来。

顾夫人皱了皱眉头:“瑞雪,你这一去可是超过半个时辰了,是不是以后不打算出门了?”

“对不起,大娘!您回去千万别跟我娘说啊,我求您了!”萧瑞雪的表情十分自责。

顾夫人的心还是软了,她替萧瑞雪擦了擦汗,柔声道:“好了,这次我就不跟你娘说了,但记得下不为例!”

萧瑞雪露出笑颜:“多谢大娘,您对我最好了!”

顾夫人指了指萧瑞雪的脑门:“你这丫头,嘴越来越甜了!”

此时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照射在大地上,泛起一片金黄。

顾夫人牵起萧瑞雪的手:“好了,我们打道回府吧!”

“嗯!”萧瑞雪乖巧地点了点头,然而脑海中却想起了之前中年道士最后对自己说的话:“我有法子帮你改良你的内功!若是你肯信我且有诚意的话,那就于明日寅时来此处向我请教!”

第五章 拜师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夜深人静的蝴蝶巷大街上,年迈的更夫用他那破旧的铜锣和嘶哑的嗓音打破了寂静。

萧瑞雪轻轻呢喃了一声,下意识地换了个睡姿,然而片刻后她的眼睛便睁开了,并转头看了眼窗外。窗外依旧是黑漆漆一片,但萧瑞雪隐约记得刚刚打过一次更,她自语道:“这应该过了丑时了吧?”突然,她一个激灵,掀起被子下了床。

将自己静悄悄地拾掇了一番后,萧瑞雪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外屋。云儿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吮指睡态,只是此次又多了被踢翻在地的被子,春天的深夜有些清寒,沉溺于美食梦中的云儿也忍不住“啊啾”了几声。萧瑞雪抿嘴笑了笑,轻轻将被子拾起给云儿重新盖上,接着她便轻轻拉开一条门缝,贴着门缝而出,最后又轻轻合上门缝不留下一丝痕迹。重新盖回被子的云儿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终于没有再打喷嚏,她的小嘴微微撅起,美食梦已逐渐进入高潮。

天亮依旧离得还远,在微光的映照下,鸡鸣寺中的古刹楼台影影绰绰的,尽显阴森恐怖。

萧瑞雪站在昨日与中年道士相遇的槐树下,左看右看连个鬼影都见不着,于是她只好压着嗓子轻喊:“道长,道长!”却连个回声都没有。

萧瑞雪眉头微微皱起,心道:“寅时已过,这道士不会不守约吧?”

又站了一柱香功夫,仍未见到中年道士的半点踪影,萧瑞雪这才有些怒了,她气的一拳打在那老槐树上,将那老槐树的树叶震得嗦嗦作响:“娘的,我被那臭道士诳了!”

“哈哈哈哈!”头顶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一个影子飞身落下,站在了萧瑞雪面前,笑声中带着几分诙谐:“小娘,你这脾气要收敛一些,否则将来可没有哪个郎君敢娶你哟!”

萧瑞雪更怒:“原来你一直在树上,故意耍我是吧?”

微光中,中年道士甩了甩拂尘,笑道:“非也!我来的可比你早,我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想考验下你的诚意与耐性!嗯,你很不错,居然坚持了一柱香功夫,为师算是认下你这个徒弟了!”

萧瑞雪瞪大了眼睛:“等等,你昨日只说让我前来向你请教破解之法,可没提过让我拜你为师!”

道士哈哈一笑:“可能是我疏忽了!不过我的武艺可不外传,你不拜我为师我凭什么教你破解之法?”

萧瑞雪语塞半晌,最后道:“让我拜你为师不是不可,可你得拿出让我信服的本事,光凭那偷偷摸摸的梁上之术可不行!”

“凭我能够指出你的症结所在还不够吗?”

“不够,而且我对你昨日的那套说辞到现在都还有些半信半疑!”

“只信一半你还跑来做什么?”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道士也语塞半晌,最后他有些无奈地笑了:“我还未曾在言辞上输过谁,今日算是服了你这个小娘!既然你让我拿出真本事来,我便应了你,若你能在任意招之内沾到我的一片衣角,就算我沙某人武艺不精,根本不配收你为徒!”

“呵,有意思!”萧瑞雪嗤笑道,可她话音未落,便突然一个闪拳急至,直击道士的面门。

道士瞳孔一缩,身体立即像风筝般朝后急退而去,萧瑞雪的这一拳完全打在了空气上,道士却已在几步之外站定,微微一笑:“不错,居然懂得出其不意!不过这一拳恐怕是你最有机会的一次!”

不知过去了多久,东方的天边都有些发白,萧瑞雪的里裳已被汗水浸透了一层,小脸更是被气血冲得通红,她也没能沾到道士一分一毫,但她仍心不甘情不愿,道:“你有意思吗?来来回回就这么一招乌龟路数,还想让我拜你为师?”

道士也有些气喘吁吁,表情很是不爽:“小娘,你这就不讲道理了!我们之前便这般约定的,你沾不到我的衣角是你的问题!况且你也够无聊的,我虽说过是任意招之内,可这都过去一个时辰了,来来回回你都出手了不下几百招,怎么还不死心?”

萧瑞雪咬紧牙关,正色道:“若你只会这些以守代攻的武艺,我可不学,我要学的是能以攻代守、冲锋陷阵的武艺!”

道士讶然道:“你要学那些作甚?”

萧瑞雪语气变得柔和:“这个你不用管,你若教不了我,就当不了我的师父!”

道士笑了:“好,那你且担心了!”说时迟,那时快,他的拳风就犹如山呼海啸般朝萧瑞雪扑来,结结实实打在了萧瑞雪的腹上,萧瑞雪完全避无可避!

“咳,咳,咳——”萧瑞雪整个身体弓在地上,小脸也贴在了尘土上,抱着肚子一阵剧烈地咳嗽。

道士弹了弹衣袖,微微一笑:“过一会儿就好了,我这一拳是收了力的!”

果然,过了片刻,萧瑞雪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竖直了身子,轻轻拍了拍脸上的尘土,表情虽还微微有些痛苦,但始终没哼一声。终于,她将面转向了中年道士,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第六章 一年之变

在拜师之后,萧瑞雪方得知中年道士名叫沙侗,但在问及其道号时,沙侗却抚须思量了许久,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他道:“为师用过的道号实在太多了,多得自己也记不清!呃——最近我正准备给自己起个新的。欸,有了!徒儿你觉得天威道长这个道号如何,是否听起来异常响亮?”萧瑞雪瞪大眼睛有些无语,那一刻她不禁怀疑沙侗是否是个真道士。

因为被朱嫣管的厉害,萧瑞雪每天所过的日子就是被逼着学这学那,不是琴棋书画,便是仪态女红,所以白天想出户基本是妄想。为了避开家人的察觉,萧瑞雪仍与沙侗约定寅时而来、卯时而去,沙侗在得知她的苦衷后,笑的有些前仆后仰:“我原以为徒儿定是个爹娘不管的顽劣小娘,想不到在家中竟过的这般可怜!哈哈哈哈,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若不是看在不能欺师灭祖和打不过的份上,萧瑞雪确信自己很想在沙侗脸上狠狠来上一拳。不过沙侗此人还算有可取之处,他笑归笑,最终还是欣然应允了萧瑞雪的约定。

按照这个约定,萧瑞雪每日都会与沙侗在鸡鸣寺准时碰头,萧瑞雪这边负责将自己原有内功的所有修炼法门向沙侗一一展示,而沙侗则针对这些法门进行拆解,找出其中对萧瑞雪身体伤害最深的部分,并根据萧瑞雪自身的身体资质做出相应改良。

便这样,时间过去了一个月。

“徒儿,为师这一个月来已将你原有内功的法门推衍的七七八八,不得不说,我是真心佩服教你这门武功的这个人!说真的,你可否告诉为师他是何人,为师很想拜见拜见他!“

“师父,您为何总是这样说?”萧瑞雪对沙侗的态度倍感疑惑,这一个月来沙侗已不止一次问及教自己这门武功的人是谁,可不是自己不愿意说,而是实在没办法说。况且就是实话实说了也无济于事,因为自己的前世是那位师父的关门弟子,那位师父收自己为徒时已经九十多岁高龄,而且因为他中年时受过重伤,那时已基本无法自理,算是行将入土之人,若不是看在与自己的高祖父有过命之交的份上,他根本不可能答应父亲收自己为徒。而且那位师父临终前的几年,更无可能手把手地教自己,完全是通过口述来指点自己,而自己作为报答,便替他尽了子孙的孝道,亲自给他抬棺并送他入的土。

沙侗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不禁惋惜地叹了口气:“为师是真心佩服他呀!然而这样的武功别说你一个小娘,便是为师也无法完全驾驭!“

萧瑞雪眼神中含着失望:“不会吧,师父?”

沙侗呵呵一笑:“为师也是骄傲的人,能承认这些并不容易!以为师之见,能够完全驾驭该武功之人,必得具备两个条件!”

萧瑞雪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哪两个条件?”

“第一便是要有过人的悟性,悟性高的话可能二十年能修炼圆满,否则就是练个五十年也不见得会有成效!”

萧瑞雪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前世,当年的秦运是七岁拜师学艺,十五岁离开师父,十九岁才完全练成,整整花了十二年的功夫。孩童时性格急躁的他因为头两年未见成效,便觉得自己太笨,为此还在师父面前闹过情绪,若不是被师父骂的狗血喷头,回家还吃了父亲十几鞭子,他估计已经放弃了。然而现在听沙侗这么一讲,萧瑞雪居然发现自己算是悟性过人的,而且还是极高的那种,前世心里十几年的疙瘩一下子便解开了,此时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师父,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第二就是要有常人所不及的身体资质,而且越霸道越好,然而这种人可能万中无一啊!”沙侗的这句话好似啪的一盆冷水从萧瑞雪的头顶浇下,浇的个透心凉。

萧瑞雪不想放弃最后的一丝可能,不禁弱弱地问:“您不是说可以改良的吗?”

沙侗道:“现在依为师看来,改还是可以改的!”还没等萧瑞雪眼中的精光冒出来,他又道:“只是能改的不多!且那已不能称之为改良,只能说是因为自身条件无法达到,无奈所行的削足适履之法而已!”

萧瑞雪急了:”那还能剩下多少?”

沙侗看了眼萧瑞雪,郑重其事道:“若是以为师这样的资质,估计可剩三成,若是以你的话,顶多一成!”

萧瑞雪眼睛顿时红了,她且怒且泣道:“您当初不是信誓旦旦的说可以破解的吗?现在又跟我说只能剩一成,那我练它还有何用?用来杂耍吗?”

沙侗有些怜惜地看着萧瑞雪:“请相信为师,为师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然是尽力了!且这本不是你一个小娘该练的武功,你能练到其中一成,足以胜过天下许多人!”

萧瑞雪的倔脾气有些上来了,她擦干了眼泪,语气淡淡地道:“武功没有该练不该练的,事在人为,我相信自己能够完全驾驭!”

沙侗拍了拍萧瑞雪的头,头一次露出慈祥的笑容:“傻徒儿,你还小,还不懂得取舍。等你长大些就会明白,这世上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

萧瑞雪转头看着沙侗,其实这一刻,她心里已经对沙侗充满了感激,她一直以来都能感受的到,沙侗之前收她为徒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一时兴起,可这一个月来,沙侗对她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可以说已经真的将她当成徒弟来对待。沙侗的话也不无道理,但自己也并非沙侗所认为的因年纪小而不懂,只是她不甘心罢了。“师父我——”接下来的话并不知道怎么继续,萧瑞雪只好笑了笑:“谢谢您!”

沙侗哈哈一笑:“为师一直看得出来,你之前拜我为师心中仍有几分不情不愿,但现在应该觉得为师其实还挺值得尊敬的吧?”

萧瑞雪跟着笑了起来,她发现原来这个便宜师父心里其实也精得跟猴似的。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年,已到了南楚致和十四年,萧瑞雪也已经十四岁了。若说这一年中,萧瑞雪身上具体发生了多少变化,说起来也是话长。

一言以蔽之的话,那就是生活无比枯燥。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萧瑞雪都是在朱嫣的精心教导下学着如何成为一个大家闺秀,这一年中,挨了多少骂萧瑞雪自己已数不清,反正耳朵上的茧已经比手上的厚。不过也算皇天不负有心人,朱嫣的努力终见成效了,如今的萧瑞雪在家中的一举一动可谓逸态横生,顾盼生姿,声音也温柔似水,更别提笑不露齿。琴棋书画虽谈不上无比精通,但也算信手拈来,女红做的更是连朱嫣自己都自叹不如。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在萧瑞雪自己看来,却概括为忍辱负重。当然她这样做还是能换来好处的,朱嫣的目的既已达到,就不会再像以往那样对她苛刻如斯,后来也慢慢地对她放松了管制,到了最后,甚至还允许她偶尔出门,当然前提是必须得提前禀报。

另一方面,萧瑞雪拜沙侗为师,前三个月都是每日能够约定见面,在这三个月中,沙侗基本上已经将萧瑞雪原有的内功心法中适合萧瑞雪练的部分全部挑拣了出来,一些可以争取尝试的部分也做了些许调整,实在不能练的部分则只能丢弃,萧瑞雪虽叹息不已,但确实又无可奈何。之后的数月中,沙侗开始变得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短则三五天,多则一个月萧瑞雪才可见他一面,而且基本上要等沙侗主动发暗号联系自己。萧瑞雪不是不好奇沙侗究竟在做些什么,然而她与沙侗之间有约定,二人关系止于师徒,绝不可过问对方底细,萧瑞雪对于这样的约定,自然也是乐见的。而且经过沙侗的改良,萧瑞雪现在的武功可谓是突飞猛进,原有的心脏绞痛之症也已不再出现,这是最令萧瑞雪惊喜的地方。

最后一样改变,却是让萧瑞雪难以启齿的。随着年纪又长了一岁,萧瑞雪的个头又拔高了许多,得益于继承父母高挑的身材,萧瑞雪比许多同龄小娘确实高出了不少,就比如云儿其实与她同岁,她现在却已经超越了云儿半个头。当然,这是萧瑞雪自己觉得很高兴的一件事,那就来说说不高兴的,那便是萧瑞雪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天天变化,一年前胸口还平过案板的她,现在居然已经有了较大的起伏,就连臀部也开始日渐浑圆起来,走起路来会不自觉的微微摆动。萧瑞雪有时候甚至在想,要是能够驱使内力将它们全部挤缩回去该多好,她甚至还真的尝试过,然而事实证明,强行驱使内力除了使自己消耗体力并吃的更多以外,对这些基本毫无作用,反而还因为自己吃的更多的原因,身体的变化反而有加速的迹象。

第七章 莫名较量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横塘的美景吸引了大量前来踏青的游人。(注:横塘即莫愁湖,书中南楚以南唐为原型,故称横塘)

横塘边,有一男三女结伴而行,竟引得许多游人驻足观望。南楚风气开化,男女结伴同游实为普遍,即便是未婚的年轻男女,只要不做出伤风败德之事,也不会有人为此侧目,而这一男三女未有任何出格举动,却依然吸引了大量目光,无非是因容颜尔。

这四人看穿着打扮皆是富贵人家子女,其中的唯一男子约二十来岁模样,生的额头宽广,面容俊秀,且微有短须,颀长身材配上一身得体的青色长衫,实打实一个英俊郎君。然而游人中终究还是男子居多,除了极个别兴趣爱好与众不同的,多数人的目光还是落在了那三名女子身上。

三名女子中,一人与那郎君并肩而行,其年纪约在十八九岁,生的柳眉杏眼,一身粉红绣狭裙穿起来尽显婀娜身段,只是从其发髻可以看出她已然是个少妇,而且应该是那位郎君的妻子。紧随二人身后的,却都是十三四岁模样的两个小娘。

其中一小娘梳着双螺髻,身穿杏黄色石榴裙,看打扮是个丫鬟,她的脸蛋娇嫩而富有弹性,也不知是不是吃的太好的缘故,还稍稍显得有些圆润,她的嘴里仿佛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且眉飞色舞的,神态十足的娇憨可爱。

最后一位小娘则梳着一头百合髻,身着蓝白间色裙,其年纪虽小,可个头却已高出身边丫鬟半头,竟隐隐已经与她身前的少妇齐平,而实际上七八成游人的目光皆是集于她一身。她貌似也察觉到游人的灼灼目光,眼神略显有些不自然,但瞬间又化于无形,继续倾听着身边丫鬟的话语,时不时还含笑回应一句,一笑起来两颊边浅浅的梨涡便若隐若现,足是让一干看客仿佛有蜜化在了心里。游人中不乏文人士子,其中有个性出跳的不禁合扇击掌,含情脉脉地念出诗经中的佳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夫君,四娘小小年纪,便已让许多人看得如此神魂颠倒,再长大一些还怎么得了?”红裙少妇莞尔一笑,笑声中带着几分捉狭之意。

年轻郎君微笑道:“仙儿,这便是你的不对了,四娘是我妹妹,你怎还吃起她的醋来了?”

红裙少妇秀眉微微一扬:“我是在夸赞四娘,你何以看出我在吃醋?”

年轻郎君冲红裙少妇眨了眨眼睛:“语气中有那么点!”

红裙少妇杏眼一瞪:“好啊,夫君,你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她边掐着年轻郎君的胳膊边笑了起来。

二人身后的高个小娘不禁摇头:“大哥,大嫂,你二人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情骂俏,我十分佩服!不过能否请你们莫要拿我打趣?”

年轻郎君和红裙少妇脸微微一红,立马端正了姿态。然而片刻后红裙少妇又掩嘴一笑:“夫君,四娘真是个奇怪的小娘,自打我嫁入你家以来,貌似每次夸她漂亮她都有些不太高兴哩!”

年轻郎君哈哈一笑:“应该是害羞所至!”

高个小娘便是萧瑞雪,听到此她不禁有些无语。原本大哥萧伯文和大嫂林月仙踏青出游特意带上她和云儿,让她可以脱离了母亲的魔爪半日,她心中是万分感激的,可尚未来得及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悠闲时光,她便被一群莫名游人看得浑身发毛,若不是她心中尚存的男儿气概支撑着她故作大方,她真的可以以袖遮面了,早知如此,她觉得还不如在家接受母亲的折磨。

“小姐,快看,有卖糖人的!好漂亮的糖人!”不知不觉又走了一段路程,突然,云儿抱着萧瑞雪的胳膊一阵欢欣雀跃起来,原来在不远处有一小摊,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糖人,有牛有马,有男有女的,形状各是不一,摊前的老者一边叫卖,一边还在制作着新的糖人,甚是吸引了不少孩童。

萧瑞雪被云儿这一叫唤,心中的些许不悦顿时消散,她道:“你想吃糖人?”

云儿交缠起了大拇指,羞涩道:“云儿想去买点,小姐要不要吃?云儿帮你挑个大的!”

萧瑞雪道:“还是我来买吧!”

云儿连忙摇起脑袋:“不成不成,怎能每次都让小姐花钱,也该云儿请小姐一回!”

“别!就你那每月一两的例银,想吃这又想吃那的,最近还偷偷让倚翠姐姐帮你代买胭脂水粉,哪里还够花销?”

云儿的脸顿时红透:“小姐怎知道这些?”

萧瑞雪呵呵一笑:“你当我是傻子不成,这般明显都看不出来?”说罢她伸出拇指在云儿的唇上抹了抹,将其唇上一抹参差不齐的嫣红涂得均匀了些。

游玩了半日,萧瑞雪回到了家中,与大哥大嫂以及云儿的满脸欢喜不同,她的表情中虽也带着几分欢娱,但不经意间还是透露出一丝疲惫。吃过午饭,朱嫣便早早地给萧瑞雪做好了一下午的安排。

“丫头,下午就闭门学琴吧!”

“知道了,娘!”萧瑞雪的回答十分干脆,这一年多来她早已明白了一点,那便是反抗无用。

尽心尽力弹完了三首曲子,萧瑞雪突然感觉有些口渴,便道:“云儿,你去给我沏壶龙井来!”

“好的,小姐!”云儿嬉笑着出门沏茶。不得不说,云儿这个丫鬟,除了贪吃之外,多数时候还是十分乖巧的,而且因她长得娇憨可爱,萧瑞雪十分喜欢她,平时待她亦如亲妹妹一般。趁着云儿出门沏茶的工夫,萧瑞雪默默有些发呆,回想这一年多来,经过母亲的精心调教,自己无论是弹琴、女红,还是淑女礼仪,都从一开始的被迫接受变成如今的得心应手,可在她内心深处,她并不觉得这是自己本该有的样子,可是她本该有的样子又是如何,貌似自己脑海中对此的印象已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每每一想到这些,萧瑞雪便觉得无比害怕。

“砰!”一颗小石子透过窗棂飞入了萧瑞雪的房间,落在琴桌之上,将萧瑞雪吓了一跳。原以为有人恶作剧,可萧瑞雪定睛一瞧,只见小石子上还系有一张卷起的纸笺,她眼珠滴溜溜一转,迅速扯下纸笺置于掌心,并将石子扔出了窗外。

“徒儿,为师已返金陵,若是得空,今日申时来鸡鸣寺一见!”纸上字迹不出萧瑞雪所料,正是沙侗所留,当看到内容,萧瑞雪的眼角不禁展开了笑意,可又带着几分忧愁:”我这师父还是一如既往的鬼鬼祟祟!只是我娘让我学琴,我又如何抽得开身呢?“

“小姐,茶沏好了!”此时,门外响起云儿娇软的声音。

萧瑞雪眼珠一转:“有了!”

鸡鸣寺后山禅院,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和尚屹立在自己禅房的窗棂边,静静观望着窗外的花草和偶尔路过的僧侣,耳闻着树上时有时无的鸟鸣。

“杭州那边的事情我已办的差不多了,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行事?”禅房内响起一声询问,若是萧瑞雪能够听到的话,她定能认出这是沙侗的声音。

老和尚回过头来看着沙侗:“方才我思量许久,觉得屠龙会人字堂那边还是至关重要,非你去镇场不可!”

沙侗撇了撇嘴,有些不大乐意的样子:“这种事我觉得你还是安排夏侯龙去比较好,我是假道士,他是真道士,而且他卖相好,看上去仙风道骨的,正好与屠龙会那班子故弄玄虚之人脾性相合!”

老和尚道:“你都四十好几的人了,竟还耍孩童脾气!夏侯龙是什么货色,我焉能不知?若论故弄玄虚,确实没几人能比的上他,但是他的武功不及你,人品也着实太差,只怕时间一久便会显拙,我担心他不能服众!”

沙侗笑道:“我这人说话没轻没重的,你觉得我能服众吗?”

“你虽说话口无遮拦,但重在爽直,屠龙会本就一江湖帮派,这点无伤大雅,反而可能更得人心!关键你是启儿的师父,做任何事一定会为启儿考虑,这点我绝对相信你,反而是夏侯龙此人我不大信得过!”

“如此说来,那我去屠龙会任那狗屁人字堂堂主之事算是定下了?”

老和尚点点头:“定下了!”

“好吧,那我何时动身?”

“等启儿到了,我们一起将后续事宜商量妥当,你便可以动身,最快应该是明日吧!”

沙侗做出个无奈的表情:“我今日才到金陵,明日便要离开,想想还真是无趣啊!”

老和尚笑道:“并非无趣,而是你舍不得一年前所收的那个女徒弟吧?”

沙侗哈哈一笑:“确实有些舍不得,我收的几个徒弟之中,就她最合我的胃口!”

老和尚眯起眼睛:“怎么,便连启儿都不及她吗?”

沙侗淡淡道:“我与启儿名为师徒,实为从主,我对他忠心耿耿,他却未必对我有多少师徒之情!反倒是我那徒儿,表面上对我不尊不敬,心里却是认我这个师父的!况且论及悟性和耐性,她比启儿要出色的多,只是因她是女儿身,身体资质不如启儿,所以武艺暂不及启儿,但若她持之以恒的话,将来超过启儿也未必不可能!”

老和尚道:“启儿目前的武功已经够他终生受用,对于成大事者而言,武功终归是末流!我倒是也看见过那小娘,年纪虽小,但容貌绝佳,若能为我们所用,在某些时候也不失为一把利器,甚至可抵十万精兵,你有考虑过这些吗?”

沙侗脸色显得有些不快:“她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家中清白,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何必要拖她下水?况且她即拜我为师,我又岂能害她?”

老和尚风轻云淡道:“我只这么一说,你不愿就算了,动怒就不必了!”

与此同时,鸡鸣寺山脚下来了一个小郎君,这小郎君身穿白色衽衫,生的唇红齿白,面容端的是无比俊俏。无需多问,这小郎君便是萧瑞雪,她来赶赴沙侗的申时之约,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她穿了一件男装,由于她的举止与在家完全不同,全无半点女气,倒也很难让人怀疑她的真实性别。

萧瑞雪进了鸡鸣寺,便直奔后山禅院,那里是她以前每次与沙侗相约见面之地,只是当她赶到那棵熟悉的老槐树下时,她却并未发现沙侗的人影。

“这个便宜师父,亏我冒了这么大风险前来赴约,他却每次都不守时!”萧瑞雪一想起此时正在家中假扮自己闭门弹琴的云儿,心中就一阵阵发虚,继而对沙侗的迟到产生了些许怨气。

萧瑞雪左顾右盼了片刻,还特地检查了下老槐树上有没有人,结果仍是一无所获。大老远地赶到这里,让她直接打道回府,她是不会心甘情愿的,她见此时四下无人,便想趁此机会打磨一下她的武艺,一边等待沙侗的到来。然而刚刚没练多久,她便听到身后有人用一种讥讽的语调道:“如此拙劣的武艺,也敢在此献丑?”

萧瑞雪诧异地回头,只见树林中不知何时走出一个少年,这少年大约十六七岁模样,身穿一件纯黑长衫,身材七尺有余,他面白如玉,两道剑眉直插入鬓,鼻梁直而高挺,唇角线条带着几分刚毅,可谓英姿飒爽,只是其眉宇间隐隐透露出几分目中无人的冷傲,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萧瑞雪知道刚才的话是出于这少年之口,但她不想因此便与一个陌生人起冲突,于是道:“让这位郎君见笑了,在下只是随意练练!”

“随意练练?呵呵!看来你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嘛?”少年已经趋近,眼中的目中无人又多了几分。

萧瑞雪万分纳闷,她犹豫道:“你是何意?”

“与我过上几招如何?我要看看你的武功有几斤几两!”少年有些咄咄逼人。

萧瑞雪仍一头雾水,心想这人是否有病,自己还是不要和他一般见识的好,便嗤笑道:“这位郎君,你我互不相识,我为何要跟你过招?”

少年眼中锋芒毕现:“少说废话!”说罢,一记刚猛长拳直扑萧瑞雪面门。

萧瑞雪吃惊之间,身体已经向后躲闪,且伸出右掌堪堪抵住这一拳,可她收获的却是一阵虎口剧痛。萧瑞雪不禁冷下脸来:“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为难于我?”

少年对萧瑞雪能接下他这一拳颇为惊讶,却依然冷言道:“小小年纪,武功倒有几分造化!且看在你比我小几岁的份上,我今日只使六分力,但你必须与我决出个高下!”

话说到这份上,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萧瑞雪并非泥菩萨,于是她不再多言,抬起一腿便朝少年的腰上扫去,那少年竟不闪不躲,竖起手肘便挡下了这一脚,二人皆是用了全力,只听到二人的骨骼碰撞吱呀作响的声音。

禅房中,沙侗对老和尚道:“时辰不早,我去瞧瞧启儿到了没有!”说罢便从蒲座上站起身来,突然他一拍脑袋,怪叫道:“瞧我这记性!”

老和尚诧异:“何事?”

沙侗大皱眉头:“我原以为今日无甚要事,便约了我那徒儿申时来鸡鸣寺相见,却不料中途被你叫到这里来!此刻申时已过,我那徒儿又向来准时,估计已在禅院外等了好一阵子,然而启儿也要来,我仍无工夫去理会她,这可如何是好?”

老和尚笑了笑:“凡事皆有轻重,你与她之间的约定只是微末小事,你是她师父,不若先出去将她打发走!你可在金陵再多逗留一日,与她重新约个时辰便是!”

沙侗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禅院外,萧瑞雪左边脸颊已高高肿起,鼻子也青了一块,她刚刚使尽全力与黑衫少年交过手,可惜五十招不到便彻底败下阵来,还被那少年的一记勾拳给击中了面门,当时她的头颅可谓嗡嗡作响,眼睛还直冒金星,若不是那少年及时收手,此刻的她估计已伏地不起。

此次被人主动挑衅,若是赢了那也作罢,可是却败了,萧瑞雪的自尊心有些接受不了,心中的委屈可谓一言难尽,她用手捂着酸痛的左脸,泪花已在眼框内打转,只是心中的男性尊严驱使着她不让其流出眼眶。

“徒儿!”萧瑞雪的耳边响起了沙侗的声音。

萧瑞雪看见沙侗,忙用衣袖将泪花抹干,语气淡然地道:“师父,你又未守时!”边说她还边用袖子遮住左脸,生怕被沙侗看见自己被人打败的耻辱印记。

沙侗哈哈干笑了两声,突然他发现了萧瑞雪的异常,不禁问:“徒儿,你的脸怎么了?”

萧瑞雪将脸捂得更严:“没怎么,刚才被只狗给追急了,不小心摔的!”

沙侗有些莫名奇妙:“这寺里哪来的狗?况且你会怕一只狗?”

此时,树林中走出一个人,他冷笑道:“打不过就污蔑他人是狗,非君子所为吧?”

萧瑞雪眼中充满了怨气,她没料到刚才那个打败她后便离去的黑衫少年居然又回来了。

而沙侗则有些惊讶:“启儿,原来你早到了?”突然,他表情更为惊讶:“是你打的她?”

少年脸上暗藏一丝讥讽:“一时切磋未收住手而已!”

沙侗疑惑道:“你为何要找她切磋?你知道她是我的徒弟?”

少年道:“我之前见他在此练功,其中一些招式与师父教徒儿的如出一辙,他不是师父的徒弟又该作何解释?而且师父之前说过曾在鸡鸣寺收过一个徒弟,天资勤奋皆超过徒儿,徒儿今日既有幸一见,又怎能不好好向他讨教一二呢?”

沙侗听罢,不禁连连发笑:“陈启啊陈启,你还是那么的狂妄!为师之所以那么说无非是想让你知道山外有山,让你收敛一些傲气,想不到你今日竟然做出这般鲁莽举动!哼,你对比自己小三岁的师妹动手,赢了就觉得光彩了?”

黑衫少年道:“小三岁而已,我也只使了六成的力!”突然,他貌似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瞪大眼睛问:“师妹?她是女的?”

沙侗嗤笑道:“没错,她是女的,你现在是否依然觉得很光彩?”

黑衫少年下意识咬了下嘴唇,脸上隐隐有些羞惭,这一下子他彻底不吭声了。

听着沙侗与黑衫少年的对话,萧瑞雪一直保持着沉默,可她心中很不痛快,终于忍不住道:“师父,您什么意思啊?合着他打赢我都不光彩了,那我输了岂不更无地自容了?”

第八章 师徒道别

鸡鸣寺后山禅院,槐树下。

沙侗道:“启儿,你先进去,我留下来还有些话要说!”

黑衫少年点点头,临走前又看了萧瑞雪一眼,萧瑞雪则眼神不善地怒怼回去。

待黑衫少年走了,沙侗对萧瑞雪道:“看你这般怒意,是想报一拳之仇啊?”

萧瑞雪用手揉着已肿如包子的左脸,口齿微微不清:“师乎,技不炉人我认,可这口气我吞不下!我立后定会更勤练武艺,下次倘诺再碰见他,我会浪他体会我今日之耻!”

沙侗哈哈一笑:“说的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关键得要提升自己的本事!为师跟你说,其实为师也看他不惯,所以请你到时务必也帮为师出出气!”

萧瑞雪眼中露出诧异:“他不也是您徒弟吗,您看不惯他责打他一顿便是,何必需要徒儿代劳?”

沙侗欲言又止,最后摇头一笑:“不提了,不提了!”

萧瑞雪看着沙侗,结合刚才黑衫少年对待沙侗的态度,她隐隐感觉这二人之间的关系绝非师徒那么简单。萧瑞雪虽好奇二人之间究竟有何更深关联,但她与沙侗之间早有约定,绝不主动过问彼此之事,故她立刻打消了探究下去的打算,而将话题引回了自身:“您此次找我来是为何事?”

沙侗眯着眼睛,捋着长须道:“为师暂别金陵快两个月,纯粹是因为太久没见而想你了!”

萧瑞雪眼波微微一转,眼睛则笑成了一道弯月:“您每次编谎话时举止能否别这般如一,让人一眼就看穿了?”见沙侗表情微怔,她哈哈一笑:“到底为何事啊?”

沙侗表情已恢复自然,心中却不禁暗暗思忖:“这徒儿刚刚那一刹那眉目极其动人,就连我这一心为人师的都为之失神,也难怪慧觉想让我将她利用起来!我虽心有不忍而拒绝了慧觉,但以后对她起非分之念的应不在少数,哎,福祸所向只能看她自身造化了!”

此时,山间吹来一阵清风,老槐树的枝叶被吹的哗哗作响。

沙侗道:“瑞雪,你拜我为师应该快一个年头了吧?”

“一年零十五天!”见沙侗讶然,萧瑞雪笑了:“师父您不知道,我这一年来在家中都是掰着指头过日子的!”

沙侗心领神会地一笑,却又叹道:“对为师来说,却是光阴似箭啊!其实今日为师找你来,原本是想教授你一些新的武艺的,哎,只可惜为师现已没那个时间了!”

萧瑞雪听到沙侗要教她武艺,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可听完沙侗的话,便不禁大失所望:“为何啊,师父?”

“因为为师明日便要离开金陵。”

“您不才刚刚回来吗,怎么又要走?”

“为师原也以为尚可在金陵逗留个十天半个月,正好当面提点你一二,只是一切赶不上变化!”

“那您这次要去多久?”

“抑或三五载,抑或十几载,抑或数十载——为师也不清楚。”

萧瑞雪惊了:“师父您在说笑吧?您是要作甚,为何要去这么久的呀?”

沙侗道:“你看为师的表情像在说笑吗?不过要做什么,为师不能对你说!”

萧瑞雪信了,此时不知怎地,她的眼睛稍稍有些模糊:“师父,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此一别,你我可能再也不会相见了?”

沙侗微微怅然:“大概是这般。”

萧瑞雪点点头:“我明白了!”突然,她面朝沙侗跪了下去,磕头拜伏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沙侗终有些动容,他一把拉起萧瑞雪:“好徒儿,快请起!”说到此,他的眼眶也有些微红,过了良久,他道:“我这半辈子收了有七八个徒弟,每个人我无不是花费数载尽心尽力去教,反而你我是教的最少的,对于这点我心中也颇有愧疚!而且你原本就有自己的武功,你原有的内功心法可称当世绝学,我不过是做了些修修改改以使它更适合你练,可也使其威力大不如前,相反我自己却从中受益良多,从莫种意义上讲你也可算是我的师父,我反而是占了你的便宜。”

萧瑞雪正色道:“师父言重了!师者,授业解惑也,当初您为了使其中一两处心法更加契合我的资质,便连耗几个昼夜反复修改不下数十次,就凭这一点您便当之无愧,我对您也是由衷感激!”

沙侗听罢,面有欣慰,不禁叹道:“我沙侗活了四十余载,个性修养却始终无多大长进,依旧如年轻时轻浮古怪,故一直被他人所诟病。我的其他几个徒弟中,要么有人因身份敬我,要么有人因古怪畏我,要么因轻浮有人鄙我,就是无一人感激我,今日有你这个徒儿,我此生无憾矣!”

萧瑞雪道:“师父不过是真性情!虽然天下大多数人都说自己喜欢真性情,但其实只是喜欢合自己意的真性情,对于不合意的,大家总还是觉得隔着一层循规蹈矩的面具来的比较舒服!”

沙侗不禁瞪大了眼睛:“说的妙啊!好徒儿,你年纪小小,如何能说出这一番话来,莫非是你家大人教的?”

萧瑞雪哈哈一笑:“其实是我爹教的,您知道他是一个商人,商人嘛,时不时的总爱揣摩人性!”

沙侗微微含笑,又道:“时辰不早了,为师还有些要事,只能与你聊得这了!”见萧瑞雪眼中颇含几分不舍,他笑了笑,又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递给了萧瑞雪。

“师父,这是什么?莫非是武功秘籍?”萧瑞雪惊喜道。

沙侗摇头笑笑:“天底下哪有这么薄的武功秘籍?这只是为师多年来练武的一些心得,你收好,其中有些对你有用,有些对你无用,你自己好好甄别!本来为师是想花些工夫讲解给你听的,但无奈已没有时间!”

萧瑞雪脸色变得郑重:“多谢师父!”

沙侗点点头,又拍了拍萧瑞雪的脑袋,最后大手一挥:“刚才你我师徒二人已煽情许久,以为师的个性实属多余!赶紧拿着东西走人!”

萧瑞雪也忍不住噗哧一笑:“其实徒儿亦然,师父,保重!”说话间,她的眼中还是起了些许雾气。

禅房内,老和尚看到沙侗推门进来,不由打趣道:“不是让你明日多逗留金陵一日吗,怎还与你那女徒弟说了那么久?看来美色亦能动你心啊!”老和尚身边正站着那黑衫少年,此时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沙侗,心中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沙侗淡淡道:“开这些玩笑没甚意思,我也不打算明日再多呆一日,我对那徒儿该说的话今日已一并说完了!现在既然启儿已到,我们便商量商量今后的打算吧!”

老和尚也不着恼,只微笑道:“少呆一日也好,毕竟形势不等人!既如此,我们开始吧!”

另一头,萧瑞雪顺着小路往鸡鸣寺的前殿走去。此时,路前方来了一个小和尚,手中拎着一个满载的水桶,一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路就那么宽,萧瑞雪只好先站在一边,等待那小和尚先过去。

小和尚颇有礼貌,见萧瑞雪为其让路,还特地放下了水桶,冲萧瑞雪合十微笑:“多谢这位施主!”声音颇有些奶声奶气的。

萧瑞雪仔细打量下小和尚,看其面相稚嫩,估计年纪也就在八九岁,不禁问:“小师傅,这桶水可不轻,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拎,不找个大点的师兄帮你?”

小和尚羞涩一笑:“师兄们都在前殿招揽香客,很是忙碌,故这打水烧饭的活便只好交给我了!”

萧瑞雪听罢,暗道:“这都什么和尚,赚钱的活计自己上,苦差事却留给一个孩童去做,看来佛祖座下也是人心不古啊!”

然而天下不平事太过普遍,萧瑞雪也不觉得自己像菩萨,可以去改变什么,但见小和尚吃力地去提那桶,她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小师傅,我帮你!”

小和尚连忙摆手:“这桶很重的,不敢劳烦施主!”

萧瑞雪却一手将桶拎起,还横起臂膀上下抬了几下,笑道:“你看,这对我而言很轻松的呀!”

小和尚有些意外,不过他毕竟是孩童,见萧瑞雪不费吹灰之力,他的脸上不禁露出喜色,恭敬合十道:“那便有劳施主了!”

“不必多礼,请小师傅前方带路!”

在小和尚的带路下,萧瑞雪又回到了后山禅院,后山禅院乃是僧人的居所,一般是闲人免进的,她此前也只是在禅院外的老槐树下与沙侗聚头,并没有真正进去过,然而此刻她进去后方才发现,这里原来还别有洞天。

鸡鸣寺乃金陵首屈一指的名寺,历经南朝几百年的风风雨雨,也历经南朝不下数次的改朝换代,存于至今已有僧人不下数百,禅房不下百间,院内的道路更可谓幽深曲折。

“小师傅,还要拐啊?”萧瑞雪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

“还有最后一个左拐便到了!”小和尚确实没有说谎,左拐后,萧瑞雪便看到了禅院中的伙房。

萧瑞雪刚把桶放下,小和尚便一溜烟地跑进了伙房,片刻后手执一个小瓶跑了出来,对萧瑞雪道:“小僧刚才便看见施主脸上有淤青,这里有我寺特制的跌打药,涂上可以很快消肿,还请施主惠纳!”

“这小师傅居然懂得投桃报李,不错不错!”萧瑞雪心中暗赞,便欣然接下了:“多谢小师傅了!”

小和尚微笑合十,又抬头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小僧得赶紧去劈柴做饭!”说罢又一溜烟地跑进了伙房。

萧瑞雪突然想起什么,走到伙房门口道:“小师傅,你可否——”

小和尚已蹲在灶台旁用一把小斧子哗哗地劈柴,他抬头看了眼萧瑞雪,微笑道:“天色不早,施主是否要留下用饭?”

“哦,不必了!”萧瑞雪笑着摇了摇头,心道:“算了,我应该还记得回去的路,还是不去打搅这小师傅了!”

只是愿望总是美好的,当萧瑞雪看着眼前的死胡同时,她的双眼默默有些发愣:“怎会这样?我明明记得最后一个右转便是出口的呀!”

禅房中,老和尚、沙侗与黑衫少年各自端坐于蒲团之上。

沙侗道:“我这边是万事俱备,杭州那边你也已安排妥当,只是启儿这边你作何安排,是否要将他转移到安全之地?真不行还回杭州如何?”

老和尚摇了摇头:“不,启儿便随我留在金陵!”

沙侗惊讶道:“这样做是否太过冒险?启儿毕竟是老主人的一脉孤血!”

老和尚闭上眼睛,沉吟道:“大鹏若想振翅高飞,就得敢于直临九霄!启儿是我等的将来,但他现在太过稚嫩,尚不足以担起大任,若想实现历代祖宗的遗志,他就必须迅速成长起来!”

黑衫少年听着老和尚的话,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惭色。

“金陵是最为险恶之地,却也是最适合磨砺启儿之地!”老和尚突然眼睛一睁,转头看向了黑衫少年,声色俱厉道:“启儿,我有句话必须得告诉你!为人主心中要有傲气,但绝不能摆在脸上,这样只会让你一事无成!故从今日起,你必须将你脸上的傲气给我老老实实收起来,好好地藏于心底,藏的越深越好!懂吗?”

黑衫少年一个激灵,低眉顺首道:“启儿谨记三爷爷教诲!”

老和尚眼含怒意:“抬起你的头来!我早就对你说过,永远不要对人低头,这里也没有你的三爷爷,老衲是出家人,法号慧觉!”

黑衫少年脸上隐隐含着惧色,然而终究还是将头抬了起来,再次道:“多谢禅师教诲!”

沙侗看着这般情景,不禁暗自撇了撇嘴,开口道:“既如此,我想一切都没什么问题,我也暂且去休息,以便明日一早启程!”

老和尚刚要点头,突然听到禅房外传来一声询问:“师父,您是否在里面?我貌似听到了您的声音!”

禅房内的三人脸色微微一变,沙侗只犹豫了片刻,便伸手打开了门,可看到屋外的萧瑞雪,他还是万分吃惊:“徒儿,你怎会在此?”

萧瑞雪看到沙侗,表情明显一松,面露喜色道:“果真是师父,这下有救了!”

可禅房内,老和尚的脸色却已阴沉到了极点,只听他轻吼一声:“启儿,快将她拿下!”

第九章 毒誓

禅房中央,萧瑞雪已半瘫在地,神情萎顿,两条手臂如同柳条般无力垂下。

老和尚面无表情:“我们说的话你究竟听去了多少?你若老实交代,我便让启儿将你的胳膊接回去,让你不再受脱臼之苦!”

汗珠仍不断从额头冒出,萧瑞雪微咬下唇:“我说了多少遍,我只是因为迷路才走到这里,恰巧在屋外听到师父说‘准备休息,明日一早启程’的话,我便开口询问师父是否在屋内。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根本是清清楚楚,你们为何就是不信?”说到这,萧瑞雪看向沙侗:“师父,您应该信我,我从来不乱撒谎!”

沙侗看着萧瑞雪那两条脱臼的胳膊,心中不忍,对老和尚道:“她只是一个小娘,哪里经得起这般拷问,应该说的是实情了!这就是场误会,我看还是将她放了吧!”

“沙侗,不要因她叫过你几声师父便要对她心生袒护!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倘若她真有听到我们所有的话,出去之后一顿乱说,我等性命与大计便要全部葬送在这样一个小女子手中!”

“你太危言耸听了!我与她做了一年师徒,深知她的脾性,她性情坚韧,绝不是寻常爱搬弄口舌的小娘!”

“哼,我看是你分不清轻重才对!”

沙侗气得手一摊:“那你要如何,难不成杀了她?”

老和尚目光犀利:“我意正是如此,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沙侗脸色一变,黑衫少年也微微动容,萧瑞雪更是惊惧不已,她只能将沙侗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因为痛楚,语气颇有些虚弱:“师父,救我!”

老和尚看了眼沙侗,淡淡道:“你与她师徒一场,心中不忍情有可原,这里不劳烦你动手,你暂且回避吧!”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递给了黑衫少年:“启儿,你来动手!”

黑衫少年手微微颤抖地接过匕首,开口道:“大师,杀人是否有些过了?”

老和尚怒喝道:“你也这般妇人之仁,以后还能成什么大事?”

黑衫少年吞了吞口水,抬头与老和尚对视:“大师也曾说过仁者爱人!这次若真的杀错了,那便是不仁!倘若不仁,又何以得人心?”接着,他用眼角撇了撇沙侗,用一种探询的语气道:“首先我想师父便会对我心存怨言吧?”

沙侗眼睛蓦地一亮,立刻附和道:“启儿说的没错!今日他若杀了我这徒儿,我对他必然怀恨在心,日后虽谈不上背叛,但能否用心任事便不好说了!”

老和尚看了眼沙侗,又看了眼黑衫少年,眼中不禁迸发出无名怒火:“好啊,好啊,你们师徒二人居然合起伙来对抗我!也罢,那依你们看,这小娘该如何处置!不过我有言在先,事关重大,直接放她走那是万万不可能!”

黑衫少年看向沙侗,眼神中带着些期许,沙侗也回看他一眼,却随即伸手挠了挠头。黑衫少年只好微微摇头,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转身便向禅房一角走去,打开靠墙的一个木箱,伸手在箱底摸索起来。

沙侗一开始有些莫名奇妙,可当他看到黑衫少年拿出一个拇指大的黑色药瓶后,眼神便骤然变化:“启儿,你这拿的是——”

可还未等沙侗说完,黑衫少年便迅速拔开瓶塞,一个箭步跨至萧瑞雪面前,一手掰着她的下巴,一手将药瓶中的物什全都灌入了她的口中。

“咳——咳——咳——”药瓶中的物什宛如烈酒,辛辣异常,激得萧瑞雪一阵猛烈的咳嗽。萧瑞雪惊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黑衫少年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这是一种毒药,名为百日钩吻!”

钩吻又名断肠草,萧瑞雪自然是知道,此时她不禁又惊又怒,可出于对生的渴望,她眼中的泪水有些抑制不住地落下:“你们——不是不打算杀我的吗?”

黑衫少年看着萧瑞雪,冷笑表情默默收起,过了片刻突然又冷哼道:“女人就是女人,终归是怕死!你放心,这种毒药既名为百日钩吻,便意味着你喝了它不会立刻毙命,而会等到百日后才毒发!”

晚死百日并无本质上的区别,生的希望依然不在,萧瑞雪有些心如止水,眼泪亦不再流,她不禁冷笑道:“呵呵,多谢你大慈大悲,还能让我再苟活百日!”

黑衫少年的眼神微微有些变化,他伸出双手拽起萧瑞雪的左臂一拉一合,发出一阵“咔啦”作响之声,萧瑞雪的眉头蓦地一皱,却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少年又在萧瑞雪的右臂上故技重施,萧瑞雪仍是未吭一声。

“哼,你的骨头已都全部接好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刚才喂你喝的虽然是毒药,但也并非没有解药。你发誓今后不再踏入鸡鸣寺且不说出今日在鸡鸣寺的所见所闻,我便可以给你解药!”见萧瑞雪的表情微微一动,他又道:“只不过解药每次只能缓解毒性,并不能根除毒性!所以每隔一百日你必须从我这得到新的解药,才不至于毒发身亡!”

萧瑞雪终于开口:“你想用这毒药控制我成为傀儡?”

老和尚听到这,眼中微微闪过一道光芒。

黑衫少年却道:“笑话,你觉得你有什么成为傀儡的价值吗?若不是顾忌师父的感受,我大可直接杀人灭口!然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并不敢完全信任你,只好行此手段!”

萧瑞雪看向沙侗,沙侗无奈地对她摇了摇头:“徒儿,发誓吧!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否则为师也救不了你!”

此时此刻,萧瑞雪心中有万般屈辱席卷而来,她觉得自己完全是遭了无妄之灾,可是为了活着,更为了那隐藏在自己心底的那一丝残念,她不得不妥协,于是她咬着牙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我,萧瑞雪,对天发誓,今后若再踏入鸡鸣寺半步,或将今日在鸡鸣寺的所见所闻向他人透露分毫,定遭五雷轰顶,死无全尸!”

黑衫少年默默地注视着萧瑞雪发完毒誓,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只是在偶然看到萧瑞雪向自己投来一丝嫉恨的目光时,他的心不禁微微一跳。

第十章 萧徽归来

萧瑞雪翻越高墙,踏入自家后宅时,西边落日已只剩下一层淡淡的余晖。庭院内景致如常,可琴声已然停歇,萧瑞雪推开自己的房门,便看见云儿跪在琴桌旁,一张小脸已被泪水洗的一塌糊涂。

“小姐,你总算是回来了!”云儿看到萧瑞雪,小嘴一咧,眼眶一红,顿时哭出了声,鼻子下还隐约挂着两道青鼻涕。

萧瑞雪见云儿这般模样,不禁心虚不已:“云儿,你这是怎了?”

还未等云儿回应,里屋中便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十分悦耳,可也压着几分怒气:“她这是在代某人受过呢,某人却还在那明知故问!”

萧瑞雪听到这声音,脸色不由暗暗发苦:“娘!”果不其然,里屋中袅袅走出一个美**人,不是朱嫣又是何人。

朱嫣乍看到萧瑞雪的男装打扮,表情微微一愣,一时间竟不太敢认,待仔细辨别了几眼后,她便上前一把揪住了萧瑞雪的耳朵:“你个死丫头,娘本以为你是越来越乖了,想不到你居然使偷梁换柱之计,让云儿代你弹琴,自己偷偷跑出去撒野!”

萧瑞雪的左脸肿胀已消了大半,可淤青仍在,故她特意将左脸避开朱嫣的视线,可没料到朱嫣歪打正着,揪得正是她的左耳,一下子便牵动了她的伤处,痛的她连抽冷气:“娘,娘!有话好好说,别揪我耳朵!”

朱嫣发现异样,她伸手抓起萧瑞雪的下巴,将其左脸转向自己,突然她的黛眉高高耸起:“你的脸怎么青成这样,是被人打了?”

“不是,摔的!”

朱嫣眼中流露出疼惜之色,表情却严厉如常:“死丫头还敢骗我,摔能摔成这般模样?这分明是被人用拳头打的,你给我老实交代!”

萧瑞雪回想起在鸡鸣寺所经历的一切,神情不禁有些黯然,可是无论如何,她也不敢对母亲说出实情,一是因为自己发过毒誓,性命还掌握在他人手中,二是因为来龙去脉太过复杂,她无法跟母亲解释的清。她只好撒谎道:“我今日在外面看到有两帮人在打架,我便想上前看个热闹,没料到凑得太前,混乱中挨了一拳!”

朱嫣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萧瑞雪左脸的伤,眼中隐隐含着泪花:“你这个小娘真真不让人省心呐!”见萧瑞雪羞愧地低下了头,她忍不住用手揉了揉女儿的左脸,柔声问:“还疼吗?”

萧瑞雪眉头轻轻一蹙,却摇头道:“娘,我已涂过金创药了,现在不疼!”

“你这死丫头,嘴还那么硬!”朱嫣轻啐一声,又对跪在地上的云儿道:“既然正主回来了,云儿你起来吧!你这跪的半个时辰,就当是罚你跟小姐里应外合欺骗于我!”

“谢谢夫人,云儿再也不敢了!”云儿连忙道谢,起身时脚下还有些踉跄,萧瑞雪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歉然道:“云儿,对不起,此次是我害了你!”

云儿擦干了眼泪,对萧瑞雪露出一丝微笑:“云儿不怪小姐!”

朱嫣不禁轻哼一声:“云儿向来即胆小又懂事,非你教唆她根本不敢这么做,既然她都替你跪了半个时辰,那你这个正主是否更得受罚?”

萧瑞雪直接跪了下来:“女儿知错,请娘任意责罚!”

“那好,我便罚你跪一个时辰,跪完了才准用晚饭!还有以后你给我在家老老实实呆着,哪儿也不准去,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女儿遵命!”

这一日,是萧瑞雪十四岁这年最难忘的一日,凡事种种皆深深地印入了她的脑海,以至于她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仍有些唏嘘不已。

时光流逝的很快,匆匆又过去了两个多月,金陵开始步入盛夏季节。

自从鸡鸣寺归来的那日之后,朱嫣对萧瑞雪的管制越发严了,已基本不允许她踏出萧家大门半步。萧瑞雪除了每日完成朱嫣所布置的任务外,唯一可消磨时光的事便是坐在后宅的凉亭中喂鲤鱼。

“鱼儿啊鱼儿,我跟你们简直是一模一样,你们的天地是这小小的一片池塘,而我的天地便是萧家小小的后宅。不知你们是否也曾想过回到江河湖海中去呢?”萧瑞雪手中一边给鲤鱼抛食,一边低声自语。

此时,云儿一阵小跑着过来,语气略带兴奋地喊着:“小姐,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什么,我爹从荆州回来了?”萧瑞雪突然抬起了头,语带惊喜道。

云儿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嗯!我看到老爷带回来好多好多的东西,其中便有许多荆州特产小食!”

萧瑞雪嫣然一笑:“走,我们这就去看看我爹!”

此时的萧家后宅大厅中可谓欢笑晏晏,除了二郎萧仲文与三郎萧叔文尚在杭州读书以外,萧家的两位夫人、大郎萧伯文以及他的妻子林月仙,甚至萧家各房的丫鬟都已聚齐,一起迎接这萧家的男主人。

萧徽今年已经四十有一,虽不复少年时的风流俊俏,但相貌依旧堂堂,他面容清瘦,肤色白皙,颌下留有一捋裁剪得体的长须,看上去十分的干净儒雅。他此刻脸上也是春风得意,除了见到自家人异常开心以外,他这一年多来辗转苏州、扬州、荆州等地,生意上是大有收获,亦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欸,四娘呢?四娘怎么没来,她都不来迎接我这个爹爹的吗?”萧徽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发现少了一个人,不禁疑惑问道。

朱嫣笑道:“我刚让云儿去叫她了!”

话音未落,后厅的屏风后便响起一声欢叫:“爹,我来了!”接着便有一个身穿蓝白间色长裙的少女飞奔了出来,她的俏脸上挂着两道浅浅的梨涡,一口皓齿更是如同月牙般动人。

只是,人群中的朱嫣朝那少女横眉冷对了一眼,那少女便如同着了魔般立刻刹住飞奔之势,停下身来将双手端在小腹前,开始变得步伐婀娜起来,嘴角轻轻抿着微笑,一副模样看上去既矜持又羞涩。她走到萧徽面前,轻轻福了一礼,声音娇柔不已:“四娘见过爹爹!”

萧徽呆若木鸡:“我女儿这是怎么了?”

顾夫人微笑道:“这就得问嫣儿妹妹了!”

萧徽转头看向朱嫣:“嫣儿,是你把四娘调教成这般模样的?”见朱嫣含笑点头,他摇头笑道:“我还是觉得以前的四娘要看着自然些!”

身前少女的眼中刚亮起惊喜,萧徽又细细打量了下她的姿态,不禁又笑道:“其实还别说,四娘现在这样子也不错,很有女儿家的味道了!嗯,嫣儿做的很妙!”刹那间少女眼中的惊喜又变成了失望。

天渐渐地黑了,萧家的丫鬟仆人们开始在后宅大厅中忙碌起来,为萧家的主人们准备晚餐。萧徽与自己的妻妾子女们聚在了后厅的大圆桌旁,在晚餐前的空档时间里,他听取着长子萧伯文向他汇报这一年来独自打理金陵生意的成果。

萧伯文今年已经二十四岁,曾经参加过两次科举,皆是名落孙山,已对自身才华不抱希望的他于三年前便接替了萧徽肩上的一部分担子,负责打理萧家在金陵本地的生意。

经过三年的历练,萧伯文的举止越发成熟:“爹,我们家在金陵所有米铺的生意这一年来都挺不错,各房掌柜都挺用心任事,其中虽也出了一两个私心经营、故造亏空的,但也都被我核账时查出且给严厉辞退了!”

萧徽点点头:“对于那些靠吸我们萧家血为生的蛀虫,理应如此!大郎你可有拉他们去见官,让官府给他们十几大板,也好让他们长长记性?”

萧伯文道:“因为他们事发后已动用家财将亏空给补上了,而且我们以后也不可能再用他们,大家之间算是再无瓜葛,所以我没有将他们的事公之于众,更没有报官!”

萧徽的脸色微微有些不满,顾夫人见况道:“夫君,大郎做的其实没错!那些掌柜都是在金陵米行中混迹已久的老人,大郎用这种私下处置的方式算是为他们保留了颜面,他们离开我萧家米铺时也都面带愧色。但如果我们将事情闹大,他们便会因失去名声而不能在金陵继续立足,而他们又都各有人脉,也难保他们不会因此对我们萧家怀恨在心而施以报复,所以我们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好!”

萧徽听完顾夫人的话,脸色开始转晴,最后他点头一笑道:“夫人说的有理!大郎你确实做的不错,值得嘉奖!”

萧伯文脸上露出欣喜:“多谢爹!”

“嗯,如此说来,米铺这边的生意我是不怎么担忧了!那么丝绸铺那边的生意目前如何?”

“爹,这个也正是我想提的!我们家玉丝坊的纺织工艺与金锦轩和雅缎阁两家相比差距较大,名气更是大有不如,故一直以来被这两家挤压的厉害!我已尝试将价钱一降再降,可仍看不到丝毫转机,目前已仅仅够维持薄利,也是孩儿无能,辜负了父亲的期望!”说到这,萧伯文脸上不禁有些羞愧。

萧徽沉吟了片刻,终叹了口气道:“这也不怪你,金锦轩和雅缎阁都是成名已久的大铺,后台也硬,我萧家是后来者,自然是难与他们一较高下!金陵城内达官贵人众多,我原本也是看在丝绸生意利润巨大,才想着分这一杯羹,现在看来还是做错了决策。不过既然现在尚能维持薄利,就先不急着撤出吧,放在那也无甚大碍!”

萧伯文点点头:“好的,爹!”

萧徽不禁又皱起了眉头:“其实我心中尚为一件事发愁!”

“是什么事,爹?”

“这一年多来,我辗转多地,尽力拓展我们萧家除金陵之外的米粮生意,如今已有很大收获,其中以扬州、苏州两地为甚!目前这两地的人脉我都已经打通,正在着手操办租赁铺面和新建仓库的事宜。”

听到这,萧家人的脸上都不禁露出了微笑,朱嫣深情地望着萧徽:“老爷为了我们这一大家子,着实辛苦了!”

萧徽哈哈一笑,竟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将顾夫人和朱嫣都揽在了怀中:“为了两位夫人,我萧徽怎么辛苦都值得啊!”见萧伯文、林月仙与萧瑞雪一个个都笑着撇过脸去,萧徽老脸一红,尴尬笑道:“当然,还有我的这群儿女,以及儿媳妇!”

萧瑞雪笑着问:“爹说的这些都是好事,为何刚才还发愁呢?”

萧徽赞道:“我女儿不错,很会衬托老爹说话!”接着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还不是因为人才难求,爹现在正发愁这两地该派谁过去主事呢!”

萧瑞雪道:“派两个经验老道的掌柜过去不成吗?”

萧徽摇了摇头:“主事人的权力很大,在当地与东家无异。那些掌柜中倒有一两个经验过得去的,但毕竟不是我萧家人,爹又如何信得过他们?”

萧瑞雪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却仍带着微笑:“那我便没辙了!”

萧徽又忍不住哈哈一笑:“爹可没让你想办法,再说你一个小娘又能懂得多少生意上的事?”见萧瑞雪轻轻将头低下去,萧徽并未在意,他看了看众家人道:“我心中其实也有打算,扬州那边我准备让福伯过去,福伯是我们的老管家,早些年跟着我爹走南闯北,对生意上的事是得心应手,所以我对他是再放心不过!苏州那边,我其实是想让大郎过去的,只是大郎走了,我不久还要再去荆州,金陵这边的生意却无人来负责!哎,可惜二郎、三郎都在杭州读书,一心考取功名,否则若留一人在我身边,我也无需这般发愁了!”

听到这,萧家人也都个个皱起眉头替萧徽发愁,顾夫人道:“夫君,不如就让大郎去苏州,金陵这边我来照料,毕竟金陵的生意已按部就班,不像扬州、苏州那边一切尚属草创,打理起来应该相对比较容易。”

萧徽想了想,微笑道:“夫人一直以来将萧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是我萧徽的贤内助!只是夫人终究对于生意上的事知之甚少,我怕你难以应付,而且你如果要兼顾家中和生意,也着实太辛苦了,我又于心何忍?”

顾夫人轻轻点头,不再坚持。朱嫣的表情却不禁有些黯然,她轻轻拉起萧瑞雪的手,在其耳边低语道:“丫头,娘现在觉得自己实在太没用,除了一切仰仗你爹和你大娘,家里家外的任何事我都帮不上忙。”

萧瑞雪轻轻握住朱嫣的手,微笑道:“娘你想的太多了,爹和大娘从来都不会这么想!再说了,您的心思不都花在我身上了吗?您将我培养的让爹如此满意,您还想多说什么?”

朱嫣轻轻拧了拧萧瑞雪的手背,脸上露出嫣然一笑,萧瑞雪心中却暗含担忧:“糟了,娘貌似被我夸到心坎里去了,不会因此对我更变本加厉吧?”

此时的萧徽仍在发愁:“事情就差这最后一步,金陵这边还是没有太合适的人来接手啊!”

萧瑞雪突然站了起来,正色道:“爹,您觉得我来接手如何?”

第十一章 毛遂自荐

萧徽听完萧瑞雪的话,不禁摸着萧瑞雪的头呵呵一笑:“不错,我家四娘都想替爹分忧了!”

萧瑞雪一听萧徽的语气,便知他没当回事,于是道:“爹,我是真的想毛遂自荐!”

萧徽有些惊讶地看着萧瑞雪:“四娘,你此话是当真的?”

萧瑞雪无比认真地道:“当然当真!”

可没料到,萧徽竟然转过身去微笑摇头起来,一旁的朱嫣则起身轻轻按着萧瑞雪的肩膀,轻斥道:“丫头,别给你爹捣乱了!”

“娘,我不是捣乱!”

萧徽开口笑道:“四娘,你想为爹分忧,这点爹很是欣慰!只是生意上的事都是大人的事,你年纪还小,便莫要参合了!”

萧瑞雪不悦道:“甘罗十二岁能拜相,我今年都十四了,比他还大两岁,怎就还小了?”

“甘罗年纪再小,也是个男子,你是个小娘,这如何能相提并论呢?”

萧瑞雪深深吸了口气:“说来说去,爹原来是嫌弃我是个女儿?”

萧徽发觉萧瑞雪在生气,不禁道:“四娘,你误会爹爹了,爹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疼你都来不及,怎可能会嫌弃你?你要知道做生意辛劳无比,有爹和你哥哥在,怎能让你一个小娘出来受苦嘛?”

“爹,为人子女为父母分忧乃天经地义之事,汉文帝时缇萦救父被世人称赞至今,就在我们萧家,当年还有大娘皇城救父一事珠玉在前。您辛劳养育我十几年,我如今不过是想为您分担些忧愁,难道您连这样的心愿都不愿满足我吗?”

萧瑞雪一提到顾夫人当年皇城救父一事,萧徽的表情便颇有尴尬,因为此事当初和他脱不了干系,但后来见萧瑞雪说到激动之处,他不禁有些感慨:“女儿的孝心爹甚为感动!只是你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后宅之中,对生意知之甚少,爹如何能放心将金陵主事人这般要紧职务交予你手中?这不形同儿戏吗?”

萧伯文突然开口:“爹,您这就错看四娘了,四娘对生意可知道的不少!”

萧徽微微一怔:“怎么讲?”

萧伯文道:“因为四娘心细,故我每月查阅各大米铺账目时,都会找她帮我核对繁杂账目以及查缺补漏,她一直以来对于米价、行市和我们每家米铺的库存、支出、获利都了如指掌,且之前的两位掌柜偷做假账还是她发现的呢!”

此刻,不论是顾夫人还是朱嫣,都不禁露出惊讶之色,萧徽更是吃惊不已:“还有这等事,为何从来都不见你提起过?”

萧伯文则看了眼萧瑞雪,见萧瑞雪用眼色使劲制止自己,他不由得微笑道:“因为四娘不让我说啊,可能她有自己的理由,您还是听她自己说吧!”萧瑞雪的表情微微一呆。

萧徽皱眉道:“四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瑞雪低眉顺首道:“我只是行举手之劳,并未帮到大哥多少,故觉得没甚可说的。”

萧徽听完萧瑞雪的话,不禁失笑道:“核查账目乃是每个东家控制各铺掌柜的不二手段,可谓至关重要,到你嘴里却成了举手之劳!四娘啊四娘,爹该说你谦虚好呢,还是该说你狂妄好?”

萧伯文此时又道:“爹,其实我大概能猜到真正原因,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徽眼睛一瞪:“知道你还不快讲?”

“爹还记得四年前自己曾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我家四娘真乃神童,只可惜是个女儿家,太聪明也无用啊!”

萧徽目光微微一怔,脑海中打开了一段尘封的记忆。那是在四年以前,萧伯文刚刚经历人生的第二次科举失败,有些心灰意冷,萧徽也看出这个儿子在科举上天赋太过一般,便有意培养他做自己的接班,于是挑选出一家铺子让他做掌柜,首先学着怎么经营和记账。那时的萧家二郎、三郎才十一二岁,整日只知道肆意玩耍,萧瑞雪更才十岁,本应该也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可萧瑞雪却并不爱跟二哥、三哥一起玩耍,反而是喜欢跟着大哥身后转悠。那些日子萧伯文每日都在认认真真地做事,萧瑞雪则斯斯文文坐在他旁边,睁着她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一丝不苟地看着。

有一次,萧徽正巧遇见了,觉得十分有趣,便笑问道:“四娘,你整日跟在你大哥身边,莫非能看得懂账目吗?”

当时还未等萧瑞雪回答,萧伯文便愁眉苦脸道:“爹,这小丫头太机灵了,她真的什么都能看懂,还总是时不时指出我有些账记错了,我感觉自己还不如她,真是倍受打击!”

萧徽顿时来了兴趣,便根据萧伯文所记账目一一考校萧瑞雪,结果发现萧瑞雪对其中每一笔明细都能对答如流,萧徽当时惊喜万分,不由赞叹道:“我家四娘真乃神童!”可接着又不无遗憾地叨了一句:“哎,只可惜是个女儿家,太聪明也无用啊!”从那以后,萧瑞雪便不在跟着萧伯文后面,而是陪着她二哥、三哥整天瞎打闹去了,以致于后来萧徽渐渐淡忘了此事。

回忆完过往,萧徽不禁瞪大了眼睛:“四娘,难道就因为爹当年一句话,你便故意对爹隐瞒你的本事?”

萧伯文道:“我也觉得爹当时的话说的有些不妥,四娘那时的眼神明显黯淡了几分,看来是打击颇深!”

萧瑞雪有些尴尬:“爹,你莫听大哥胡说,我当时才几岁?若不是今日听你们说起这事,我早就记不——”可还未等她说完,萧徽便一把抓住她的双肩,呵呵笑道:“四娘,不愧是爹的好女儿,果然天资聪慧!既如此,爹便将金陵主事人的位子交给你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萧瑞雪不禁有些蒙:“真——真的?”她见萧伯文对自己眨眼一笑,方才反应过来,反过来一把抱住了萧徽,喜道:“多谢爹!”

一轮明月挂在了庭院的树梢,萧瑞雪依靠在窗边,举头望着明月,心中踌躇万千。今日多亏了长兄萧伯文的帮忙,萧瑞雪的毛遂自荐才最终如愿,她的内心可谓十分感激,然思及自己以后将要做的事和要担负的责任,她不禁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翌日,当萧徽看到萧瑞雪一身青色衽衫,似一个清秀少年时,不禁惊讶了半晌:“四娘,你为何做这般打扮?”

萧瑞雪笑道:“爹,您不觉得我这般打扮行事会更加方便吗?”

萧徽仔细打量了下萧瑞雪,见她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大大方方,全无半点女儿家痕迹,不禁哈哈大笑:“确实不错,扮得有模有样的!嗯,你说的也对,女子经商终究是不便,你以后以男子身份行事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他又想了想,突然笑道:“不过瑞雪这个名字一听便是女儿家,往后你在外头总得要有个称呼,不如让爹再给你起个男儿名!”

萧瑞雪微微一笑:“爹,你不用费脑筋了,名字我自己都取好了!”

“哦?”萧徽微微诧异。只见萧瑞雪朝自己轻轻躬身,拱手一辑道:“孩儿萧运,见过父亲大人!”

第十二章 平安码头

金陵,作为南楚都城,拥有百姓四十余万,与燕京、洛阳、长安、城都(什么鬼,直接打出来会变成CD,好难受,只好以错别字代替)并称天下五大雄城。只是城池一大,人口一众,每年耗费的米粮便也多的惊人。

而萧家,经过五代人的辛勤积累,在金陵已拥有米铺不下数十家,每年卖出的米粮不下数十万石,所赚银子也可达数十万两。对于这样一个偌大的摊子,若说萧徽能够放手让萧瑞雪这样一个年方十四的小娘来独自经营,那是自欺欺人,所以萧瑞雪的身边便多了一位姓胡的掌柜。

胡掌柜自从萧瑞雪爷爷时起便已经在萧家米铺中任事,可谓资历深厚,年近花甲的他有着花白的须发和满面皱纹,一双绿豆眼小而有光,精神很是矍铄,有些看着不雅的是他门牙缺了两颗,说话有些漏风。但以貌取人并不可取,萧瑞雪深知这一点,经过六天的接触,她发现这位胡掌柜虽长得有些喜感,但为人干练,且记性特别的好,事无巨细他都可以在心中记牢,萧瑞雪若有不了解之事,从他口中准能得到答案。

“胡掌柜,明日平安码头有一批从荆州运过来的米粮,你可知大概是什么时辰能到?”

“按照以往经验,大概巳时能够到达。”

“那是否需要提前安排搬运的人手和牛车?”

“不用!码头上多的是走夫苦力,他们赖漕运而生,随时可以雇佣,其中有些人还有自己的牛车,可以直接负责运货。”

萧瑞雪点点头:“如此甚好。那么胡掌柜,你明日一早直接去码头与我碰头,些许细节我还得仰仗你!”

“好的,四少爷。”

萧瑞雪忙完了事情,刚刚回到后宅,便迎面撞上了朱嫣。

萧瑞雪向朱嫣拜道:“娘!”

朱嫣眼中幽怨颇深:“丫头,你这行的是什么礼?娘以前教你的你全忘了?”

萧瑞雪微微一怔,发现自己行的是男子的拱手礼,于是她微笑道:“娘,你看我此刻穿的是男装,若是行女子礼您不觉得别扭吗?”

朱嫣娇哼道:“这娘可不管,你必须重新来过!”

“好吧。”萧瑞雪无奈,只好将手压在左腰,又行了一个万福礼。

这样的画面着实诡异,朱嫣看着忍不住掩嘴一笑:“嗯,不错,好一个娇媚的小郎君。”

萧瑞雪脸臭臭的:“娘,为何我从小到大,您总爱捉弄我呢?”

“哼哼,娘捉弄你,是因为你不听话。”

“我何时不听娘的话了?”

“你最近就一直不听娘的话!你自己说说看,你有多久没学娘教你的东西了?”

“娘,我这不是因为当上了金陵主事吗,况且我是给爹做事,您就不能宽容宽容我?”

朱嫣突然盯着萧瑞雪看了半晌,将萧瑞雪看得浑身发毛,她开口道:“之前娘还未想明白,后来越发觉得不对劲。丫头,你老实说,你跟你爹求这个金陵主事的位子,是不是因为想躲着娘?”

萧瑞雪吃惊道:“娘,您怎会这么想,女儿一直都很亲您,怎么会躲着您呢?”

朱嫣板着俏脸道:“那是因为你不喜欢我逼你学的那些东西。”

萧瑞雪默然了片刻,朱嫣的话确实将她心中的一部分想法给揭了出来,可是她自然不敢承认,于是道:“娘,您教我的东西都很有用,我——很喜欢。”

突然,朱嫣竟掩面而泣起来:“瑞雪,你在撒谎!你是否因为不喜欢娘教你的东西,所以开始讨厌娘了?”

朱嫣的哭声既不嚎啕,也不尖利,而是一种嘤嘤切切的感觉,听上去倍显柔弱。萧瑞雪却蒙了,她原以为母亲会发怒,却没料到母亲竟莫名地哭了,她有些手足无措:“娘,难道是我把您给气哭了?”

朱嫣且泣且诉:“丫头,你知不知道,自从你每日早出晚归,娘总见不到你,心里是多么的空落落?”

萧瑞雪未理解朱嫣的情绪,微笑着道:“娘,我这才出去做事第六天而已,况且家里那么多人,您怎么会感觉到孤单呢?”

朱嫣且泣且嗔:“你这个丫头,说话怎么跟个没心没肺的小子似的?”

萧瑞雪默默地闭上了嘴。朱嫣继续道:“家里人再多又有何用,能跟你这个女儿比吗?虽说你的心粗的不像个女儿家,可是娘心里一旦有话,除了你还能跟谁说?”

萧瑞雪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道:“娘,爹最近不还在家吗,有些心里话您也可以跟他讲啊,您要知道爹跟女儿可不一样,您说的有些话女儿只能听着,爹却可以哄您开心。”

然而这句话一出,朱嫣的脸色更是不佳,她幽幽道:“别提了,你可知道你爹回来已经六天,除了偶尔找娘说说话以外,便连一夜也未曾在娘这里宿过!”

“啊?”萧瑞雪惊讶地出声。而朱嫣突然察觉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脸刷地一红。

萧瑞雪却不知好歹地继续问:“爹他怎会一次都没来娘这里?”

萧瑞雪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说些隐私的话倒也没什么,朱嫣的脸也就红了那么一下,便恢复正常,她叹道:“多半还是因为姐姐吧。”

萧瑞雪听到这句话,有些不太舒服,她道:“娘,你不能这般揣测大娘,大娘平常对我们可不差!”

朱嫣淡淡一笑:“傻丫头,我又没说你大娘对我们差了。”

“那您为何还那么说?”

“平心而论,姐姐她是个大气的女人。这些年来她对我一直很好,日常的吃穿用度从未短缺,也从未耍过大妇的脾气,对你和三郎,她亦视同己出,在这一点上我是既佩服,又感激!只是——”朱嫣又看了眼萧瑞雪,幽幽苦笑:“丫头,等你长大了,就能理解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了。”

萧瑞雪默默看着朱嫣,朱嫣说的有些话她能理解,有些话又不太理解,因为她向来考虑事情,都从来不以女人的立场出发。但是她依然对朱嫣有了一层更深的认识,这种认识是前所未有的,从小到大,朱嫣在她的心目中就是一个既温柔又严厉的母亲,偶尔还带着些少女的古灵精怪,可是现在她发现,朱嫣原来也是一个内心敏感而脆弱的女人。想到这一点,萧瑞雪上前轻轻将朱嫣揽入怀中,柔声道:“娘,您莫要如此伤心,不管怎样,您都有我,我会照顾您一辈子!”

朱嫣呵呵一笑:“傻丫头尽说些傻话,三郎说这句话娘倒还相信,你可不行,你终究是要嫁人的——欸,丫头你怎么了?”

萧瑞雪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没事,娘,刚才我背后莫名吹来一阵冷风,使得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朱嫣的表情却有些紧张:“莫不是你在外面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女儿家火焰低,这可不是小事,改日我让老爷给你找个道士驱驱邪!”

秦淮河,乃是长江下游的右岸支流,共有南北两源,北源曰句容河,发源于宝华山南麓,南源曰溧水河,发源于东庐山,二者在金陵城南边的方山汇合成秦淮河的干流,绕过方山向西北至外城城门上坊门从东水关流入金陵城,再由东向西横贯整个金陵,从西水关而出,最后注入长江。秦淮河中最有名的当属“十里秦淮”,那是多少文人墨客流连忘返之地,可也不过是秦淮河位于金陵城南部的一小段而已,秦淮河的主要用途还是水运,而平安码头则是秦淮河位于金陵城西北部的一处水运枢纽。

翌日一大早,萧瑞雪便赶到了平安码头,胡掌柜也早早地在码头外等候她,二人一碰头,便商量起雇佣搬运货物的人手问题。萧家的商船暂未抵达,萧瑞雪与胡掌柜走在码头上,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船只,以及那些穿着一身短打,在甲板上下穿梭不止的苦力走夫,不禁问道:“胡掌柜,一般像这样的走夫,雇佣一人要耗费几钱?”

胡掌柜道:“这些人一般是按所扛货物的重量以及往返次数来记工的。若是以我们的米粮来说,每袋米粮按一石(约53公斤)记,每人一次可扛一袋,往返算一次,一次大约需给付三文到五文不等。”

萧瑞雪诧异道:“为何是不等,就没个定数吗?”

胡掌柜笑道:“季节不同,气候不同,走夫们的辛劳也不同,故此价钱会有浮动。”

萧瑞雪点点头。胡掌柜继续道:“况且走夫们大多是受雇于不同的帮会,每个帮会的要价也会有所不同,具体的价钱还需跟帮会的帮主们去谈!”

萧瑞雪诧异极了:“这些人还有帮会的?”

胡掌柜呵呵一笑:“那当然,若无帮会谁来组织他们呢?”

萧瑞雪前世一直身处军中,很少涉及江湖,今生又被拘束于后宅,更是难以接触江湖,故此咋一听闻这些,颇感有些陌生,但仔细一想倒也觉得合情合理,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更何况是平安码头这样一个涉及利益的地方。

第十三章 五湖帮

“我们这搬运一石米算一个工,每个工需付十文钱。”

“十文钱?叶帮主,你没说错吧,怎会要这么多?”萧瑞雪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名叫叶奉来,号称是五湖帮帮主的四旬汉子。

叶奉来此人,光从外表来看,有着方脸大耳和一脸络腮须,且有着魁梧的身材,一身黑漆漆的肌肉健硕异常,颇有几分豪杰相。因为萧瑞雪听胡掌柜说萧伯文以前一直跟叶奉来合作,彼此算是熟人,故她第一时间便找到了五湖帮。她与叶奉来初次见面彼此寒暄了几句,近乎套的也还不错,听叶奉来说话倒也像个爽快人,萧瑞雪本以为事情会很顺利,可没料到,当她问价之后,叶奉来居然要价十文,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了。

叶奉来呵呵笑道:“十文钱多吗?四少爷,都知道你们萧家做的是大买卖,这般价钱对于你们简直是九牛一毛啊!更何况外面的日头异常炎热,弟兄们的辛苦总得有些回报吧?”

萧瑞雪并未答话,而是低声询问身旁的胡掌柜:“你不是说一般三文至五文的吗,此人既是熟人,怎么要价还这般离谱?”

胡掌柜也微微皱眉,他小声道:“四少爷,让老夫来跟他谈谈!”他整了整袖口,朝叶奉来轻轻一辑,含笑道:“叶帮主,就算现在是暑天,按照以往的规矩,五文钱也差不多顶天了,您这要价实在太不合规矩,我们能否就按以往的来?”

叶奉来哈哈大笑:“规矩?我说老胡,你也一大把年纪,怎么说话比你家小少爷还幼稚?谁人不知,在这平安码头,就属我五湖帮最大,我叶某人所说的话便是规矩!”

萧瑞雪一听这话,倍感刺耳,想要甩甩袖子走人。胡掌柜朝她微微摇了摇头,接着又继续对叶奉来微笑道:“当然当然,叶帮主的威名自然是无人不晓!只是您可知道,我们此次从荆州运来的粮食足足有五万石,足够您叶帮主大赚一笔,只要您这价钱稍稍再降一些,大家彼此都能接受,那不是皆大欢喜嘛?”

叶奉来一听到五万石的数目,眼睛蓦地一亮,不由呵呵笑道:“那依老胡你看,我该出价多少合适?”

胡掌柜见叶奉来的态度有些软化,心中一喜,他伸出一个大拇指和一个小拇指,微笑道:“就以六文钱如何,多出来的那一文就当是我们孝敬叶帮主的了!”

怎料叶奉来脸色一变,勃然大怒道:“你这多出来的一文打发叫花子呢?”

胡掌柜脸色有些发苦:“叶帮主,您这话有些过了,这多出来的一文合起来便是五十两啊!”

叶奉来冷笑:“区区五十两我叶某人根本不放在眼里!给你个底价,九文钱,想要更低的价你们出门去找别人!”

萧瑞雪算是看出来,这叶奉来就是个无赖,根本没想好好做生意,她终于忍耐不住道:“胡掌柜,我们走,这偌大的平安码头,又不止他一家经营,我就不信没人肯出公道的价钱!”说罢,她一甩衣袖,率先走出了大门。

胡掌柜苦笑不已,他朝叶奉来连连做辑道:“胡掌柜,我们四少爷年少气盛不太懂事,得罪了,得罪了!”

待胡掌柜也出了大门,叶奉来依然冷笑不止:“黄口小儿,比你那大哥更不知天高地厚!我倒要看看,你们出了我的大门,还有谁敢接手你们这桩生意?”

码头的河堤上,胡掌柜追上了萧瑞雪,道:“四少爷,你太冲动了啊!”

萧瑞雪不以为然:“怎么了,胡掌柜,不就是价钱未谈拢吗?像叶奉来那般的无赖小人,我是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胡掌柜又露出苦笑:“四少爷,你有所不知,这五湖帮在平安码头势力最大,下面有四五百号人都靠着五湖帮讨生活,我们是轻易得罪不起的!平安码头上的其他帮会基本上都知道萧家一直是与五湖帮打交道的,现在恐怕我们想找人接手这桩生意都难啊!”

萧瑞雪惊讶道:“不会吧,莫非其他帮会都是不想赚钱的?”

胡掌柜摇摇头:“不是不赚,而是不敢赚。”

俗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胡掌柜说的话那是一点不假,萧瑞雪不久就为自己的年少气盛付出了代价。

她与胡掌柜走遍了平安码头大大小小五六个帮会,基本上人家一听她是萧家的四少爷,便直接笑着送客。唯有一个名叫靠河帮的小帮会,其帮主名叫季海,因跟萧伯文是朋友,倒对他们没有如此怠慢,虽然最终也未能接下这笔生意,却对萧瑞雪透露了一个消息,那便是叶奉来之所以给萧瑞雪报那么离谱的高价,其原因还是因为他跟萧伯文有矛盾。

矛盾发生在一个月前,萧伯文曾请叶奉来和季海去城西一处私宅喝酒,萧伯文在这处私宅中豢养了一房小妾,期间萧伯文让那小妾负责斟酒。那小妾生的貌美,叶奉来见了异常喜欢,他以为自己跟萧伯文是朋友,便仗着酒意提出愿以一百两银子为交换,让萧伯文将那小妾让与自己。可萧伯文却舍不得那小妾,便婉拒了叶奉来的要求,只是这样一来反而惹怒了叶奉来,叶奉来当时直接甩袖离席,临走前还对萧伯文发出以后其休想在平安码头下一分货的警告。

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萧瑞雪是既愤怒又有些哭笑不得。

令萧瑞雪愤怒的是,大哥萧伯文跟大嫂林月仙成婚多年,虽然还未有孩子,但感情一直很好,甚至有些你侬我侬,可万万没想到大哥居然会在外豢养私妾,这对大嫂而言是一件极为不公之事,萧瑞雪甚至心里在考虑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大嫂。令萧瑞雪哭笑不得的是,大哥在外跟人闹了矛盾,自己却要跑出来顶缸,这算不算是被殃及池鱼?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目前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已迫在眉睫,因为萧家的几十艘商船已经出现在视线里,即将抵达平安码头,可萧瑞雪这边仍在一筹莫展,连半个搬货的脚夫都找不到。

萧瑞雪不禁拍着自己的脑门,仰天长叹道:“这他娘的算是个什么事!”

(关于这一章,可能有些读者受了以往影视剧的影响,见某位大侠去酒楼吃饭动不动就撒下100两银子,所以会觉得区区50两银子,那才多一点钱,萧瑞雪居然为这种小事跟人谈不拢,也太小气了!所以作者在此跟大家BB以下内容:

1、这不是5文与6文的差别,那才是50两的事,这里是5文与9文的差别,可是200两的事。

2、关于100两银子大概是什么概念,这么说吧,朝代不同,1两银子可能等于1000文,也可能等于2000文,书中为了方便取1000文,而一文约等于现在的2毛钱,所以100两大约等于现在的2万块钱。

3、书中叶奉来要收取一石米10文钱的搬运费,如果萧家愿意达成交易的话,5万石米需支付50万文,也就是500两白银,不就是10万块钱吗,好像也不多。但要知道这只是一次生意,动用100个脚夫耗费两三天时间就把活干完了,所以其实是很暴利的。

4、最后,萧家的家产大概有多少?上一章写到萧家大概每年可挣数十万两白银,也就是差不多几百万块钱,所以萧家应该是个千万富翁。)

第十四章 李虫儿

五湖帮的主厅内,叶奉来大马金刀地坐于主位上,看上去颇有些威风凛凛,他的下首站着五湖帮的管事张能。

张能笑嘻嘻地道:“帮主,萧家的船已经靠岸了,萧家那位少爷和掌柜此时仍在一筹莫展,嘿嘿,我看那萧家少爷年纪不大,弄不好是会哭鼻子的吧?”

叶奉来呵呵一笑:“我叶某身为江湖人,本不想欺负一个毛头小子,怎奈他大哥萧大郎太不识抬举!哎,我本当萧大郎是朋友,萧大郎却拿我不当朋友,这能怪的了谁?”

张能奉承道:“帮主说的在理!俗话说的好,女人如衣服,那萧大郎吝啬于一件衣服,帮主又何必跟他讲江湖道义?”可他又皱眉道:“然而此次萧家运来的米粮足有五万石,是一笔不小的买卖,这般错过了,我总觉得还是有些可惜!”

叶奉来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惋惜之色:“确实挺可惜。但我曾对萧大郎说过狠话,让他萧家以后休想在平安码头下一分货,若是食言岂不让人笑话?”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蛮横:“算了,区区几百两的买卖,我叶某拿得起放的下,可对萧家而言,这些米粮价值几万两,哼哼,我要让它们全都烂在码头,看谁比谁难受!”

平安码头的堤岸上,胡掌柜在萧瑞雪面前走来走去,口中一直说个不停:“四少爷,船都已经靠岸,那些船工们一个个都怨声载道,你听他们骂的有多难听,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萧瑞雪抱着脑袋道:“知道了,我又不是聋子!胡掌柜,你可否消停片刻?你这般转来转去,我头都晕了!”

胡掌柜怔了怔,摆出一副苦瓜脸道:“四少爷,那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萧瑞雪苦笑道:“我不正在想吗?”

此刻,几十艘商船上的船工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聒噪。

“主事的,你他娘的年纪让狗吃了,都活这一大把岁数了,连区区雇佣走夫的事情都办不好?你他娘的还是赶紧去投胎重新做人吧!”

“兄弟们行了一夜的船,皆是饥困得不行,还等着货卸完早些进城吃酒、找娘们!这倒好,目前连个搬货人的鬼影都看不着!”

“你这老儿,是不是因为在家跟娘们睡觉来晚了,所以事情来不及办?”

“一定是吃娘们的奶吃呛着了,出门忘带雇人的银两了!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劳,你这嘴上全是毛,办事也不牢啊!”

胡掌柜听着这些人的恶意咒骂,气的老泪纵横:“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船工们的咒骂声仍不停歇,因为他们与萧家并无直接的雇佣关系,而是受雇于萧家所雇佣的船行,且他们大多人走惯了江湖,痞气十足,骂起人来污秽连篇且毫无顾忌,虽然随船的一些萧家伙计一直好言安抚,但并不起多大作用。他们看萧瑞雪年少,大多以为胡掌柜才是主事,所以污言秽语大多是指向他,只是骂着骂着,大概是觉得无趣,于是又转而咒骂起雇主来。

雇主自然就是萧家,船工们已经在用自己的言语污辱起萧家的女性来,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萧徽有几房妻妾,或有几个女儿,但反正是信口开河,所以想到什么就骂什么。萧瑞雪终于忍受不住,大怒道:“你们这群人嘴上缺不缺德?”

船工们一听有人跟他们叫板,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骂的却更欢了。

“小子,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莫不是萧家老爷的鸾(谐音)童不成?”

“你瞧他那模样,长得比女人还俊,声音也细软细软的,一定是,一定是!”

“爷爷也喜欢你这种白嫩嫩的小相公,你要不要上船来陪爷爷耍耍?萧家老爷那种银枪蜡样头肯定是不行的,爷爷保证能让你体会什么叫欲仙欲死!”

萧瑞雪的脸气的一阵红一阵白,她不禁回忆起前世也曾有敌将在阵前辱骂她,那言语还没现在这一半难听,交战时就被她一枪刺破胸膛,并直接挑回了大营祭旗三日,可谓十分解恨。然而现如今萧瑞雪想以这种手段来回击辱骂是不可能的,不仅不可能,而且她还不敢将这些船工得罪的太狠,因为怕他们会撂担子不干。于是她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对胡掌柜道:“你去附近找个酒家,让酒家弄些酒菜并直接派人送到船上去,先堵住这群恶厮的嘴再说!”

胡掌柜点了点头,可又愁眉苦脸道:“四少爷,老夫觉得这样做其实顶不了多大用,他们吃完了照样还会继续骂!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尽快雇到搬货的脚夫,否则永远都解决不了问题啊!”

萧瑞雪早已看明白,这胡掌柜虽活了一大把年纪,知晓事情也多,可就是无半点主见,遇事还容易慌里慌张,留在这只会给自己添堵。她本想直接呼喝他去照办,可见其年纪大了还被一群恶徒骂的可怜,心中有些不忍,于是硬挤出一丝微笑道:“胡掌柜,你去照办吧!放心,本少爷心中已有主意了!”

胡掌柜一听萧瑞雪已有主意,不禁喜上眉梢,连忙道:“欸,好好好,我去,我这就去!”说罢一顿小跑着离开了。

见胡掌柜离开,萧瑞雪的笑脸立刻就变成了苦瓜脸,她蹲下身子重新抱起了头:“我有个屁主意啊!”

萧家商船这边发生的事仍在继续,堤岸边不免聚集了许多休息之余前来看热闹的脚夫。萧瑞雪之前也曾试过自己招募些脚夫来干活,可是脚夫们都仰仗着各个帮会讨生活,只要他们所属的帮会不点头,他们便不敢为了这一次的活计而丢了生计,所以萧瑞雪也是无奈。

“哇,这萧家的商船可真不少呀!让我来数数,一、二、…,总共三十二艘!这萧家也是我们这的大主顾了,此次也应该是笔大买卖,怎么就无人愿意接手了呢?矮虎,你知道缘由吗?”人群有人这般问道,其声音听上去是个少年,说话的语气显得有些活泼。

“李虫儿,你都不知道,我更不可能知道了。”另一人这般回答,其声音听上去也是个少年,语气却稍显木讷。

人群中有人笑着道:“李虫儿,难得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啊!哈哈,我来告诉你吧,这萧家好像是得罪了叶帮主,所以才没人敢去接他家的生意!”

被称为“李虫儿”的人回应道:“哪个叶帮主?”

“李虫儿你这脑子是不是有些不灵光了?除了五湖帮的叶帮主,我们这还有哪位帮主姓叶啊?”

“啧,你就直说叶奉来不就得了,你不说名字我有时候哪记得谁跟谁呀?”

“李虫儿你还真喘上了!你若不仗着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弟兄,你敢这么嚣张吗你?”

“嘿嘿,我就嚣张怎么了,你敢拿我怎样?”

“我敢打你我!”

萧瑞雪听到背后有人在那杠上了,不禁回头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没多久,她便定位了目标,因为人群中正有两人在那拉扯,这两人皆穿着一身短打,看样子应该都是平安码头上的脚夫。其中一人个头稍高,年纪约在二十岁左右,黝黑的皮肤,平平的相貌,身材壮实,此时他正一边揪着另一人的衣领,一边举着自己的拳头。而被他揪着衣领的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皮肤比他稍白,个头和萧瑞雪相仿,有些眉清目秀,神情中还带着些灵动,只是瘦的像根竹竿,若萧瑞雪所料不差,他应该就是那个被称为“李虫儿”的人。

李虫儿故意将脸伸得老长,一副笑嘻嘻的样子道:“来呀来呀,我把脸伸出来给你打!你今日只要敢在我脸上留下一根手指印,等我兄弟来了,我让他一只手就能拧折你!”

此时,在李虫儿与那壮实青年中间还有一位个头比李虫儿矮半头,长相虎头虎脑的敦实少年,这少年一边拼命想要拉开他们,一边道:“李虫儿,你就别再说了!黑牛哥,大家都是在一个码头干活的,别因为一点小事便伤了和气啊!”

李虫儿仍笑嘻嘻的:“矮虎,你不必插手!我料他不敢动手,别看他长的壮,人人都喊他黑牛,在无忌面前,他连提鞋都不配!”

叫黑牛的青年深深吸了口气,明显是憋着怒火,可他却又重重地吐了口气,便将拳头放下了,道:“行,你厉害!不过李虫儿,我告诉你,你也就敢在我面前逞能!像你刚才那般直呼叶帮主的名讳,就不信他知道了会揍扁你?”

李虫儿呵呵一笑:“在平安码头,我李虫儿谁都不怕!叶奉来又不是没跟我兄弟无忌交过手,手下败将而已,我会怕他?”

黑牛冷笑道:“好,你既然这么有种,连叶帮主都不怕,那我问你,萧家这么多商船摆在这,叶帮主下令任何人都不许去接这笔买卖,你敢去吗?”

李虫儿的脸色微微一变,停顿片刻后道:“我为何不敢?我当然敢!”

黑牛道:“大话谁不会说?我也可以说我敢。可是你一个人,凭什么能接这笔买卖,说了不就等于白说?”

李虫儿愣了片刻,仰头道:“谁说我一个人?我李虫儿是谁,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叫到成百上千人跟我一起!”

此刻,萧瑞雪的神情微微一动,但她又感觉这名叫李虫儿的少年似乎有些在打肿脸充胖子,于是她打算静观其变。

听到李虫儿的回答,黑牛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微笑,突然他高喊道:“这里有萧家的主事人吗?快请出来!这位李虫儿说是可以接下你们的买卖,他可是我们这的能人,说一不二的啊!”

李虫儿的脸上惊讶万分,他根本没料到黑牛会突然来这么一手。

萧瑞雪的眼珠子却微微一转,已经笑呵呵地站了起来:“我便是萧家的主事人,敢问哪位是李虫儿?”

第十五章 怒火

黑牛见果真有萧家主事人站了出来,哈哈大笑道:“萧家的人来的正好,此人便是李虫儿,他口口声声说能够帮到你们萧家,你可千万莫放过他!”

李虫儿的表情有些尴尬,可当他看到萧瑞雪,便突然道:“不对,这人是冒充的,你们看他这般年少,怎可能是萧家的主事人?我曾见过萧家的大少爷,他才是!”

萧瑞雪只好表明身份:“在下萧运,在家中排行老幺,你说的萧家大少爷是我大哥,目前我接替了他的位置!”

黑牛笑呵呵道:“原来是萧家小少爷,这般年少也是难怪!李虫儿,除非你承认自己是个娘们,否则说话不能不算数啊!”

李虫儿的脸上青红交替,开始默不作声。

萧瑞雪对这二人间有何龌龊并不关心,她只在意这个李虫儿刚才说的话是否属实,她心中也抱住姑且一试的态度,对李虫儿和颜悦色道:“这位李虫儿兄弟,你若真能够帮到在下,在下定感激不禁,且会对你许以重谢!”

“李虫儿,听到没有,萧家小少爷要对你许以重谢啊!你平时不是最爱钱吗,还不赶紧答应?”黑牛是唯恐天下不乱,末了他又问了一句:“萧少爷,你打算出多少银子重谢我们李虫儿呀?”

萧瑞雪微一思索,便道:“白银五十两。”

“李虫儿,听到没有,白银五十两呐!”黑牛仍笑呵呵的,突然他的表情变得惊讶无比:“什么?白银五十两?”

萧瑞雪点点头:“对!”

在场的众人皆发出一阵吸气声,李虫儿的眼睛也睁的老大,他身边名叫矮虎的少年更是吃惊不已:“我的老天爷,五十两?李虫儿,你说他莫不是在诳人吧?”矮虎有这般反应并不为奇,因为这些靠着码头吃饭的脚夫们的平均月例大约在一两银子左右,五十两对他们而言相当于不吃不喝劳苦四年才能挣到。

萧瑞雪并不着恼,只微笑道:“萧家做买卖从不诳人,况且五十两对我们而言算不得什么,当然前提是李虫儿必须给我找来足够的人手!”

李虫儿终于咽了咽口水:“此——此话当真?”

“当真!只要你找的人手一到,这五十两我便当场给你,如若不然,你大可以报官,在场之人皆可为你做证嘛!”

李虫儿神色微微一动,又足足沉默了半晌,道:“那脚夫的工钱该怎么算?”

萧瑞雪心想此人还算不赖,居然在利诱面前还能想到其他人,于是含笑道:“一石米五文!”

“虫儿,这价钱给的不低啊!”矮虎喜道,他看了李虫儿一眼,发现李虫儿的眼睛也在发亮。

此时,那个黑牛反而变得有些着急:“李虫儿,你真打算赚这银子?你真不怕得罪叶帮主?”

李虫儿并不理会黑牛,只盯着萧瑞雪道:“那你需要多少人?”

“我这有五万石粮食,若今日之内全搬完,至少也得两三百人!对了,你们还得要有运货的牛车!”

“牛车无甚问题,只是这人数有点——”李虫儿的面色有些为难。

萧瑞雪微微诧异:“怎么,有困难?你不是说过随时可以召集成千上百人的吗?”

李虫儿面色微微一红,低头摸了摸后脑勺:“我刚才只是做了些许夸张,你莫要往心里去啊!”

萧瑞雪心想那不就是在吹牛吗,只是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那你究竟能找来多少人?”

“一百来人吧!这样差不多就需要两天才能全部搬完,你看成不成?”

一天、两天差别倒也不大,萧瑞雪未作太多思量,便点头一笑:“成交!”

一个时辰之后,李虫儿冲萧瑞雪呵呵笑着:“萧少爷,整整一百四十人,外加牛车五十辆,怎样,我李虫儿能耐还不错吧?”

萧瑞雪看着李虫儿所指的那些人和物,心中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却挂着淡淡的微笑拍了拍李虫儿的肩膀道:“李虫儿兄弟果然大能!此次多亏你相助,在下是万分感激啊!”

李虫儿摆了摆手,假装不在意道:“欸,萧少爷这就太见外了!我焉能信不过你呢?”

萧瑞雪心中有些好笑,原本自己只是纯粹说些道谢之词,可李虫儿回答的最后一句话却牛头不对马嘴,这分明是怕自己赖账啊!于是她呵呵一笑,对身边已经完成任务回来的胡掌柜道:“胡掌柜,取五十两银票给这位李虫儿兄弟!”

胡掌柜依言而行,李虫儿又深深地咽了咽口水:“萧少爷真信人也!”说罢他伸手微微颤抖地接过那银票,而旁边矮虎的眼睛也是明亮亮的。此刻,围观的脚夫们不禁又发出一阵阵惊叹,他们大多恨自己没有李虫儿这般的本事,否则那五十两岂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然而在他们之中,却有一个皮肤黝黑且身材壮实的青年正用一种羡慕与嫉恨的眼神冷冷地盯着李虫儿。

萧瑞雪将一众人等的神情举止全看在眼里,微不可见地摇头一笑,接着便走到一个三十来岁、身材精瘦的汉子身前。

这汉子名叫刘开,自称是走马帮帮主,听李虫儿说,走马帮之前也是平安码头的一个帮会,其规模不大,也就现如今所见的百来号人,因其帮众大多来自金陵城北一条名叫走马巷的巷子而得名,类似于近邻自发组织的一个共助帮会。几个月前,叶奉来意图兼并走马帮,而刘开对于此事一开始并不抵触,因为可以背靠更大的靠山,便可以接一些以往因规模不够而接不了的大买卖,故他还有些欣然。然而后来他才发现矛盾所在,就是走马帮原本是个共助帮会,脚夫所获利益可达六成,剩余四成进高层口袋,而五湖帮能给的却是脚夫三成,高层两成,剩余五成全进了叶奉来的个人口袋,这个落差对于走马帮的一众人等可谓巨大,他们自然都不肯接受。叶奉来一怒之下,发誓要将走马帮驱逐出平安码头,于是他联合其他帮会共同打压走马帮,走马帮往往一接到买卖便被以各种手段抢去,最后在平安码头的存在感果然越来越低,甚至已接近于无。

萧瑞雪得知了走马帮的底细,心中暗喜,她朝刘开拱手微笑道:“刘帮主,那接下来便有劳你和你的这些弟兄了!”

“哪里哪里,萧少爷太客气了,刘某必将吩咐弟兄们使劲干活!”刘开笑得很谦和,也是难怪,走马帮已经连续几个月都揭不开锅,帮中的多数成员只能去街头巷尾觅些零活干,个个过的穷困潦倒,没了进账,他这个帮主做的也是没滋没味。所以当时一从李虫儿口中得知此事,他简直开心坏了,二话没说便带着帮中的全部人和家当过来了。

五湖帮的主厅内,叶奉来惊讶地从座椅上站起:“你所言当真?”

一个黝黑壮实的青年弓着腰,态度异常恭敬道:“小人所言千真万确!那李虫儿明知道叶帮主您老有令,我也多次提醒于他,可他偏偏要接那萧家的买卖,他说他根本不怕您,还污蔑您是高无忌的手下败将!”

叶奉来脸色微微一变,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丈二金刚的身影,他怒道:“李虫儿这小子定是活腻了,竟敢无端辱我!”他心中却羞怒不已:“高无忌小儿欺我太甚,居然将此事肆意宣扬!”

五湖帮管事张能有些疑惑道:“有帮主的明令在,我并不信平安码头真有人敢响应李虫儿,那他上哪儿去找那么多人?”

叶奉来将目光投向壮实青年。

壮实青年低头畏畏缩缩道:“他去找了走马帮刘开。”

“什么?”叶奉来听到这,脸上的怒意勃然大盛,重重地将桌案掀翻在地。

第十六章 乔家酒楼

“刘帮主,有关我萧家各大米铺的位置以及需要调配的米粮数额,我都写于这纸上了,请过目!你若觉得没甚问题的话,便请兄弟们照此运货吧!”

看着萧瑞雪递过来的纸张,刘开这个粗糙汉子的脸上不由得一红,他扯开嗓子道:“李虫儿,你过来,帮我认认这字!”

“欸,好嘞!”李虫儿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见萧瑞雪的眼神有些惊讶,李虫儿有些得意道:“萧少爷,你可切勿看不起我李虫儿,我李虫儿可是上过几年私塾的!”

刘开笑骂道:“李虫儿,你就别吹牛了,就你家那境况,就你老子那德行,何时有钱供你上私塾?你在郭夫子的学堂窗外偷师了几年,每次都被用棍子撵,你就别拿此说事了!”

李虫儿脸顿时一红,低头呵呵了两声。

萧瑞雪看在眼里,心中却对李虫儿高看了几分,她笑道:“古有匡衡凿壁偷光,今有李虫儿临窗盗课,哈哈,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啊!李虫儿兄弟,你切莫为此感到羞愧,我倒觉得是那郭夫子因图小利而无成人之美之心,气量有些不足了!”

听到萧瑞雪的话,刘开砸了砸嘴表示未能理解,而李虫儿则眼睛一亮,看向萧瑞雪的目光都变得有些灼灼。

萧瑞雪有些受不了这种目光,她将目光微微错过,呵呵一笑道:“既如此,便有劳李虫儿兄弟你了!”

李虫儿笑着点点头,低头看着那纸上的字,眉头不禁微微一皱,显然是有些诧异,因为这字写的实在是太娟秀了,可那勾画之处却偏偏劲道十足,综合起来,竟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奇异美感。

萧瑞雪见李虫儿发呆,疑惑道:“有问题吗?”

李虫儿抬头一笑:“没问题,萧少爷请放心,包在我李虫儿身上了!”

萧瑞雪拍了拍李虫儿的肩膀,以示感谢。

大约到了晌午时分,胡掌柜不知又从哪冒了出来:“四少爷,时辰不早,要不我们找家酒楼先用饭吧?”

萧瑞雪抬头见太阳已挂在正空,惊讶道:“时辰过的这么快?”她又看了眼萧家商船上不断上下往返的脚夫,脸上微微露出叹息:“哎,人终究还是少了些,照这般速度,的确得等到明日才能结束了!”

胡掌柜的脸上挂着微笑:“四少爷,这事情已经办的不错了,接下来不会有太多问题,就让随船的伙计留下来照料吧!这天气太过炎热,我们用完午饭就莫要留在此处受罪,还是各自回去休息吧!”

萧瑞雪看了眼五湖帮所在的方向,眼中含着丝丝的隐忧,她摇了摇头:“这是我当上主事人以来第一次负责要事,我还是留下来看着比较安心!不过这日头的确毒辣,胡掌柜你年纪大了,下午就不必过来了!”

胡掌柜怔了怔,他尚未摸清萧瑞雪的真正为人,心想你东家少爷不走,我又怎敢走,只好暗暗叹了声气,道:“那我们还是先去用饭吧!”

“好!对了,我们的随船伙计和走马帮的这群兄弟,饭食该如何解决?”

“随船伙计的饭钱每月会从帐房领取,至于走马帮的这群苦哈哈,我们更是管都不用管,他们的饭钱都在工钱里了!”

“这个不太好,这么大热的天,人家干活也不容易,且就一百来号人,花不得什么钱。胡掌柜,你先去酒楼订些酒菜,就如之前对待那些船工一样,让人送过来,让我们的伙计与走马帮的人一块吃吧!”

“四少爷何必如此?萧家是买卖人,再少的钱也不能这么乱花啊!”

萧瑞雪眉毛一扬,冷哼道:“若人人都像你这么想,那谁来做买卖也没甚区别了!不用多说,照办吧!”

“欸,四少爷说好就是好,我一切照办!”胡掌柜呵呵地笑着,他现在已对萧瑞雪的脾气有些了解,自称时也开始将“老夫”换成了“我”。

“对了,待会我们去吃饭时,叫上刘帮主和李虫儿一起吧!”

“欸,好,好!”

平安码头东南边,有一家名叫乔家酒楼的地方。萧瑞雪、胡掌柜、刘开、李虫儿以及矮虎五人在一楼找了个通透的位置一一落座。

李虫儿笑嘻嘻道:“萧少爷,矮虎是我好兄弟,你不介意我叫他一起来吧?”

“无妨,我也是为了感谢诸位才请诸位吃个饭,因不知矮虎兄弟与你关系这般要好,所以才忘记请他,这是我的失误!”

矮虎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感动,朝萧瑞雪拱了拱手:“多谢萧少爷!”

萧瑞雪见矮虎有些憨直,心中对其有了些许好感,抬手示意其坐下:“大家都是平辈,矮虎兄弟切莫与我客气了!”

刘开道:“萧家在平安码头向来是大主顾,以前我也有幸见过萧家大少爷,可谓彬彬有礼,想不到萧家小少爷也是如此的平易近人,真是令刘某敬服!”

萧瑞雪淡淡一笑:“我们萧家也无非是个商人,与各位并无半点不同,刘帮主谬赞了!”

刘开与李虫儿见萧瑞雪举止亲和,无半点富家子弟的骄狂,不禁都微微点头。李虫儿换了个话题道:“萧少爷,这乔家酒楼可是平安码头方圆五里最好的酒楼,你看着还不错吧?”

萧瑞雪对此倒未在意,反正只是请吃一顿饭而已,况且还是李虫儿自己挑的地。不过闻言她还是转头看了看四周,最后不禁点头道:“嗯,不错!虽然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人气也是很旺啊!”

“嘿嘿,萧少爷说的一点不假!我们与这店家也认识,店家为人很不错,他们家不仅价钱实惠,而且酒菜味道极佳,待会你一定要多尝尝!”

萧瑞雪含笑点头。

此时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从耳边响起:“几位客官,你们点的酒菜到了,请小心避让!”萧瑞雪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二八少女已站在了自己的身侧,这少女穿着一件寻常的青色布裙,布裙上绣着几朵兰花,手工颇为精致,将其玲珑的身段衬托出几分清新雅致。萧瑞雪再看她的面容,眼睛微微一亮,只见这少女青丝浓郁,梳作随云髻,显得十分活泼生动,其柔美的脸蛋上一双眉目清秀脱俗,不染风尘,实打实的邻家俏女郎。

“针娘,你刚才管谁叫客官呢,我李虫儿这么大个人坐在这,你都不认得了?”李虫儿嘻嘻笑着。

少女看到李虫儿,不由得微笑:“原来是你啊!我从这边走过来,未看到你的脸,故一下子未认出来,不好意思!”

“哟哟哟,我李虫儿长得这么俊,针娘你都看不见,我这心里好生失落啊!”

少女的脸微微一红,也不说话,放下酒菜便转身回厨房继续奔波忙碌了。此时,矮虎皱了皱眉道:“虫儿,你刚才说的话太无理了!”

李虫儿嘻嘻笑道:“哪有那么严重?针娘是这远近闻名的美人,大家来此总会这般调戏两句,又不过分,有何关系嘛?”突然他问萧瑞雪道:“萧少爷,你觉得针娘如何?”

萧瑞雪闻言微微一笑:“清丽脱俗,我见犹怜!”

李虫儿一拍桌子:“就是嘛!萧少爷比起你我,肯定见多识广,连他都这样说,证明针娘是真的长得美,矮虎你这般才是不懂欣赏呢!”

萧瑞雪一边想着李虫儿所谓的“见多识广”指向为何,一边问道:“李虫儿,针娘是这的小二吗?”

李虫儿大笑:“萧少爷,你太会开玩笑了,哪家酒楼能让这么美的小娘来当小二?”见萧瑞雪仍是疑惑,他道:“其实针娘是店家的女儿,只是帮衬她爹娘照顾客人而已,你瞧这乔家酒楼买卖如此兴旺,其中许多人都是冲着看针娘而来的呢!”

萧瑞雪心中默然,竟思量起要不要为每间萧家米铺也雇佣一位貌美小娘作伙计,也不用其干太多活,只往那门口一站便好,兴许能吸引更多前来买米的客人呢!萧瑞雪心中已默默计划着。

“几位客官,酒菜已经上齐了,请慢用!”随着乔针娘的一声娇语,萧瑞雪伸手执起了筷子,对众人道:“诸位不必多礼,一起动筷吧!”

刘开率先举杯道:“来,为感谢萧少爷做东,我刘某先干为敬!”饮罢亮了亮杯底。

刘开的年龄毕竟摆在那,萧瑞雪不敢托大,于是也举起酒杯道:“刘帮主客气了,我亦满饮此杯!”说罢也一饮而尽。

李虫儿和矮虎也立即依次敬了萧瑞雪一杯,萧瑞雪皆一一回应,最后在受了胡掌柜的敬酒后,她又每人还敬了一杯。然而八杯酒下肚,萧瑞雪便觉得有些头晕脑胀,一股热劲突突地往脸上翻,萧瑞雪且无奈且惭愧道:“我已不胜酒力,诸位请自便!”可她的心中却有些感伤:“这才多点酒量,我的身体竟已差劲如斯!”

其实,乔家酒楼的酒是种江南米酒,入口清甜爽口,但很难醉人,故众人看着萧瑞雪的模样,不禁颇有些奇怪,但见她的情状不似作伪,又因是她做东,便不太好继续劝酒。李虫儿则看着萧瑞雪那张因酒醉而通红的脸有些发愣,心中也倍感疑惑,怎么萧家少爷的这张脸红的这般与众不同呢,竟比一些小娘还要娇艳欲滴些?

萧瑞雪并不知道他人所想,她在默默吃过一轮菜之后,酒劲稍缓,脑子也渐渐恢复清晰,于是她开始思索起之前就在考虑的一些事情。

此次因为叶奉来的阻挠,萧家从荆州运来五万石米,却雇不到一个愿为之搬货的脚夫,最后幸亏李虫儿的牵线搭桥,找来了走马帮的刘开,萧家才解决了一时之急。但萧家与叶奉来的矛盾依在,此后萧家还会有大批的米粮在平安码头卸货,估计依旧不会那么顺利,这个问题不解决,便永远是萧家的心头之患。而从李虫儿口中得知,走马帮跟叶奉来之间的矛盾也是极大,而且有了此次的合作,之后再合作应该不难,这也是一种两全齐美之法。于是,萧瑞雪寻了个合适的话头,便将自己的意思透露给了刘开。

刘开一听,竟激动地留下了眼泪:“萧少爷,即使你不提此事,刘某也想找个机会跟你提!我不怕跟你说实话,我们走马帮已经连续三个月在平安码头接不到一笔买卖了,再这般下去,估计离散伙不远!我们也曾想过重新投靠叶奉来,可叶奉来此人心胸太过狭窄,他恨透了我们走马帮,根本不愿再接纳我们,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萧瑞雪见这个三旬汉子落泪,心中也是唏嘘不已,她道:“刘帮主,我萧家与五湖帮的矛盾你应该也差不多了解,既然现在两家同仇敌忾,那便一直合作下去吧!你放心,该是什么样的价钱,你如实报给我,只要合情合理,我绝不会压你半分价!”

刘开擦干了眼泪,面露喜色道:“萧少爷,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向你保证,哪怕以后只做你萧家一家的买卖,我也保证不乱加一分价!”

萧瑞雪笑道:“如此,便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来,萧少爷,我再敬你一杯!”

萧瑞雪看着那酒杯,有些心虚道:“酒我实在喝不了了,我可以以茶代酒吗?”

“行啊!”刘开直爽地道,接着他又大声道:“小娘,快上壶好茶来!”

“欸,好嘞!客官稍坐!”酒楼中又响起乔针娘那甜美的嗓音。

然而就在此时,乔家酒楼的门口慌慌张张跑来一个人,他往里面急急忙忙地扫视了一圈,待看到萧瑞雪这一桌,他不禁高声呼喊道:“帮主,大事不好了!”

第十七章 瑞雪发威

“什么,五湖帮的人前来闹事?”

“是的,帮主!弟兄们现在寡不敌众,您还是赶紧回去主持大局吧!”

“岂有此理,叶奉来欺人太甚了!”刘开满脸愤怒,一拍桌子便要走。

“且慢,刘帮主,我想先弄明白个问题。”萧瑞雪一把拉住刘开,对那报信人道:“我问你,五湖帮的人是一言不合直接上来打人的吗?他们就不怕我们告到官府?”

“不——不是,是我们的人先动的手!”

听到此话,在场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刘开怒道:“你们是脑子长屎了吗,五湖帮的人比我们多那么多,你们也敢挑衅?”

报信人满脸苦涩:“帮主,我们是被人算计了啊!一开始有几个陌生面孔出来辱骂我们是丧家之犬,我们的人气不过,就把那几人给打了。谁知五湖帮的人一下子全都跳了出来,说我们打了他们的弟兄,并说要替他们报仇!”

“哎呀,你们真是猪脑子呀!”刘开且怒且叹。

萧瑞雪道:“看来叶奉来此人还颇有心机,他故意趁刘帮主你不在,才使出这般伎俩。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便只能赶紧回去制止了!”她又对胡掌柜道:“胡掌柜,你留下把账结了,另外码头那边应该很乱,你年纪大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要跟过来了!”

“欸,好好好!四少爷你也当心!”胡掌柜早已过了爱凑热闹的年纪,他一听说有人打架斗殴,那是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平安码头上果然已经乱成一团。五湖帮与走马帮两帮人马完全碾压在了一起,他们有的人手中拿着短刀,有的人手中持着扁担,有的人甚至还举着箩筐,反正是有什么使什么,就往对方头上、身上一顿招呼,其中有不少人已经头破血流,甚至手脚骨折。然而,大多数受伤的还是走马帮的人,因为五湖帮的人实在比他们多出太多,渐渐地,他们中已有人看清现实,纷纷抱头求饶起来。

而在混乱的人群之外,有两人正自鸣得意地眺望着场中的混乱景象,其中一人方面大耳,身材高大粗壮,正是叶奉来,他哈哈大笑道:“张管事,还是你这个主意出的好,到时候刘开想去报官都不成,一想到他那有苦说不出的样子,我他娘的就想笑!”

因为天气炎热,张能一边给叶奉来打着扇子,一边露出谄媚的笑容:“这也是因为帮主能采纳小人的建议才能这样,还是帮主英明!”

这样的吹捧可谓拙劣至极,然叶奉来却甘之如饴,他哈哈笑道:“你说的不错!”

“帮主,您看!走马帮那边有人顶不住了,已在跪地求饶,您看是否要放他们一马?”

“放个卵蛋!我就是要看着这群人全被打残打折,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跟我作对?”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住手!”

“呵呵,帮主,刘开那厮终于回来了!”叶奉来和张能相互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见了得意的微笑。

萧瑞雪、刘开、李虫儿、矮虎一行四人刚回到平安码头,便目睹了这场毫无悬念的斗殴。刘开更是一眼看出了走马帮这群人的颓势,眼见着他们就要被人肆意欺凌,他可谓心急如焚,伴随着一声怒吼,他便直接杀入了战场。

然而,当刘开刚刚接近人群,便被一个大汉拦住了他的去路,那大汉呵呵笑道:“刘帮主,你身为一帮之主,居然要自己动手,实在是有失身份了吧,既如此,不如让我来做你的对手吧!”说罢,便直接挥出一套长拳,直奔刘开而来。

刘开眼神一惊,便与这大汉厮打起来。

萧瑞雪远远看着刘开与那大汉打得有来有回,身手貌似都还不俗,不由诧异道:“这半路杀出来的人又是谁?”

李虫儿道:“他是五湖帮巢湖堂堂主何顺,在五湖帮中号称拳法无敌!”

萧瑞雪颇感惊讶,她实没料到一个小小的江湖帮派居然也能卧虎藏龙起来。她仔细扫了眼场中的混乱景象,突然发现有几个背后写着“萧”字的人正在被一群恶徒肆意围殴,她顿时血气上涌,眼睛瞪得老大道:“他娘的,竟连我萧家的伙计也打?”说时迟,那时快,她抬腿就往人群中冲去。

李虫儿和矮虎甚至都来不及拉住萧瑞雪,只能在背后高喊道:“萧少爷,你做什么,赶紧回来呀!”

可萧瑞雪哪里听的进去,她几个大步便跨到那几个围殴萧家伙计的恶徒身后,恶狠狠地拽起其中一人的领子,将其面部转向自己,另一只手抡起拳头便直抽其面门,竟活生生地将那人击飞了一两米远。

李虫儿和矮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道:“这位萧少爷,好生厉害啊!”

然而萧瑞雪却一点也不含糊,她连拳带腿几下子便将那些围殴萧家伙计的恶徒全都抡倒在地,没一会儿,她的周边便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十几人,一个个倒地呻吟不止。

叶奉来和张能也远远地看见了这边的异动,张能惊讶不已道:“这萧家的小少爷竟还有这种身手?”

叶奉来也颇为惊讶:“看样子,其身手恐怕要超过何顺!”

张能呆了呆:“不会吧,帮主,那该怎么办?”

叶奉来冷冷一笑:“放心,我们人多势众着呢!你吩咐刘条领五十人去围住他,跟刘条说我要留下萧家少爷的一条腿!”

“好嘞,帮主!”张能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阴险的笑容。

混乱中,一些五湖帮的恶徒已开始主动朝萧瑞雪发难。萧瑞雪嘴角始终挂着一丝冷笑,她看得出来这些恶徒大多只是靠着匹夫之勇,能谈得上拳脚了得的根本没有几个,于是她气定神闲的用腿扫开几个冲上来欲与她一决雌雄的恶徒,并将他们踢得满口碎牙,鼻破脸肿之后,便隐隐不再有人敢主动上前了,而是大多与她保持了一定距离,对她围而不攻。

突然,人群如同刀切一般,竟分开了一条小道,其中走出来一个身材瘦长,但浑身充满了一小块一小块状似鹅卵般肌肉的男子,这男子大约二十来岁,脸也无比瘦长,上面有着一道斜跨眼睛的刀疤,看上去凶狠异常。这人看着萧瑞雪,不由得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我当老大让我来对付谁呢,原来是一个长得像女娃娃的小兔崽子!”

萧瑞雪微微眯起眼睛:“你是何人,竟敢出言不逊?”

“我乃五湖帮太湖堂堂主刘条,奉帮主命来取你的一条腿!”

萧瑞雪不由得也笑了:“呵呵,爷爷的腿可重着呢,就怕你拿不动!”

刘条眼中寒芒一闪,并腿深深一蹲,猛地暴起如虎,竟生生地跳起两丈多高,且在空中做了个凌空翻,横起一条长腿直劈萧瑞雪的头顶而来。

这种爆炸性的视觉冲击让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萧瑞雪也不例外,她不禁暗道:“这厮是叫刘条,还是叫刘跳?”

人群外的叶奉来看着暴起的刘条,以及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萧瑞雪,呵呵大笑道:“刘条的腿上功夫,在我五湖帮无人能及,这萧家小少爷看样子是吓傻了!”然而,他的嘴角尚未收起笑容,便蓦地一僵。

只见刘条的长腿即将劈中萧瑞雪的脑门之际,萧瑞雪竟迎头跃起,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刘条的脚踝,另一只手并掌为刀,朝刘条的膝盖猛劈下去,叶奉来甚至老远地都能听到“咔嚓”一声,紧接着便见刘条的腿从膝盖处向上做了一个九十度的诡异弯折,然后就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喊声。

叶奉来的眉毛不禁微微抽搐了两下,他仿佛能够感觉到刘条身上那种的钻心疼痛。

萧瑞雪面无表情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想要我的腿,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腿够不够结实再说!”

周围五湖帮的人虽然仍将萧瑞雪团团围住,但都不自觉地暗自退后了几步。

人群外的李虫儿和矮虎看到这一幕,是既震惊又激动,他们震惊于萧瑞雪的狠辣,而又激动于萧瑞雪的威猛。李虫儿不禁问:“矮虎,你觉得萧少爷比之无忌如何?”

矮虎愣了愣,缓缓道:“无忌的个头摆在那,应该是无忌更胜一筹吧——”然而语气中却充满了诸多犹豫。

李虫儿突然大笑道:“不行了,矮虎,我看得有些热血沸腾了,我要去助刘帮主和萧少爷一臂之力!”

矮虎大惊道:“虫儿,你别激动啊!”然而李虫儿已经跑了出去,矮虎看着他的背影,低头想了想,又不禁咬了咬牙,也起身跟了上去。

然而没多久,李虫儿的脸上便多了两个熊猫眼,他看着自己与矮虎已被十几人团团围住,不禁吓得哭出了声:“矮虎,是我连累了你,现在该如何是好?”

矮虎摸着自己高肿的脸,也哭的稀里哗啦:“虫儿,我也没辙啊!”

那十几名五湖帮的人明显是认得这二人,他们一步步逼近,面带冷笑道:“李虫儿,矮虎,你们敢跟五湖帮作对,这是你们自找的,别怪爷几个手下无情了!”

可正在此时,人群外突然爆发出一身如雷怒吼,震得人耳朵发聋:“高无忌在此,你等休要伤我兄弟!”紧接着,便见一个丈二金刚般的身影朝人群中横冲直撞而来。

第十八章 高无忌

来人身长八尺有余,宽肩窄腰,体型似虎豹,臂展如猿猴,因穿一身灰衣短打,古铜色的皮肤暴露在烈日下显得微微有些泛红。他一冲入人群,便恰似鹤立鸡群,再加上一声惊雷怒吼,惊得在场众人无不为之侧目。

人群中的萧瑞雪第一时间便看到了来人,因这来人的身材与自己的前世不相伯仲,她的眼睛蓦地一亮。

李虫儿与矮虎也被一群人包围着,他们听到这声怒吼,则纷纷露出喜色,高呼道:“无忌,快来替我们报仇,这群贼厮欺负的我们好惨!”

“虫儿,矮虎,你们放心!谁打的你们,兄弟必替你们加倍奉还!”这人一边出言安抚,一边脚下生风,他举肘为盾,五湖帮有不少人因避无可避,只好以身相抗,然而刚与他稍有接触,便被连头带脚撞得飞起,一个个落在空中犹如轻飘飘的柳絮,此时的人群亦犹如骨牌一般,一波接一波地倒成了一片。

人群外,五湖帮管事张能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帮主,高无忌这混世魔王也搅进来了,形势有些不妙!”

听到这话,叶奉来脸上现出深深的忿恨,他冷哼一声道:“来的正好,前次之耻正好今日一同报了!你吩咐龚家三兄弟一起去对付他,就说死活勿论!”

张能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点头道:“知道了,帮主!”

无片刻工夫,名叫高无忌的人已然冲破人群的障碍,来到李虫儿与矮虎跟前,他见二人皆被揍得鼻青脸肿,不禁皱着眉头道:“都有谁打过你们?”

李虫儿与矮虎伸手指了一圈,李虫儿突然将手指落在人群中一个黝黑粗壮的人身上,他捂着自己的一只熊猫眼,面带忿恨道:“黑牛打我打的最狠!”

迎着高无忌的凌厉眼神,在场之人无不后退了两步,黑牛不禁打起了哆嗦:“高、高无忌,你要、要、要做什么?”

高无忌上前一把拎起黑牛的领子,单手将这个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年轻人举过了头顶,使他的脚面离地有三尺有余。黑牛吓得手脚胡乱挣扎,口中哀求道:“高无忌,有、有话好好说!”

“虫儿,他都打你哪了?”

“脸,眼睛,还有肚子!”

“啪!啪!”高无忌伸出另一只手,重重地甩在黑牛的脸上,使其两边脸颊顿时肿如包子。接着,高无忌并起拳头依次在黑牛双眼上来了一拳,黑牛眼前一黑,没一会儿眼眶便青的放紫,变成了跟李虫儿一模一样的熊猫眼。最后,高无忌一拳打在黑牛的小腹上,黑牛感觉自己胃部一阵痉挛,酸的、甜的、苦的、辣的一股脑往外涌,高无忌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扔在地上,使得他哇哇吐了一地,紧接着一股恶臭便在人群中弥漫开来,看那模样,竟是连隔夜饭都给吐了出来。

李虫儿捂着鼻子道:“无忌,你这下手也忒重了些,害人害己啊!”可他脸上却有一股藏不住快意。

“欺负我兄弟便是这般下场,接下来我把他们一块收拾了!”高无忌用凌厉的眼神扫视着周围的一圈人。

“高无忌,你别乱来!你再厉害,我们也是人多势众!”

“人多顶个鸟用,皆是我一拳一个的事!”高无忌脸上满是不屑。

“好大的口气啊!”人群外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冷笑,紧接着人群分开了一道缝隙,有三名汉子鱼贯而入。

李虫儿与矮虎的脸色不禁微微一变,高无忌瞅着那三人的模样,表情却有些疑惑。只见这三人中有两人长相一致,生的四方脸,口方鼻大,体型亦是一致,皆是身长七尺,体胖如牛,让人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对双胞胎。而另外一人则生的短小精悍,尖嘴猴腮,可奇怪的是,那对高大的双胞胎竟然跟在此人身后,隐隐以此人为首。

高无忌问道:“你们是何人?”

李虫儿在他身后小声道:“无忌,他们是龚家三兄弟,最前面的那人是老大龚义,后面一对双胞胎是老二龚平和老三龚齐。这三人也是五湖帮的三位堂主,为人都心狠手辣,你要当心!”

“龚家三兄弟?这不是一只猴子和两头肥猪吗?”高无忌一听他们是五湖帮的三位堂主,不禁呵呵冷笑。

此言一出,龚家三兄弟的脸上皆露出愤怒之色,老大龚义开口道:“小子,目中无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的声音尖利至极,听上去确实像只猴子。而他身后的双胞胎则已按捺不住,齐声道:“大哥,让我们来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说罢,二人皆是摩拳擦掌起来,声音动作整齐的如同一人。

高无忌哈哈大笑:“连你们的帮主都不是我的对手,就凭你们几个堂主也敢猖狂?你们俩个一起上更好,省的我一个个地对付!”

“大言不惭,就让你领教领教我兄弟二人的厉害!”言语间,龚平、龚齐已欺身近前,一左一右朝高无忌的脑袋扬起了钵大的拳头。高无忌则伸出双臂,撑开那奇大的手掌,硬接住这二人的拳头,拳掌交接之际,竟向四周刮起一阵猛烈的罡风。

“这二人力气不小!”高无忌心中暗暗惊讶。他不知,龚平、龚齐兄弟二人在五湖帮中便是以怪力著称,而这二人心中更像是翻起了巨浪:“他奶奶个熊,这小子是个怪物!”

高无忌双臂一震,将龚家兄弟二人推开,二人双臂一缩,立刻重新出拳,朝着高无忌的下腰突袭而至。这一变换,高无忌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待二人拳头已近,他才想起用胳膊去抵挡,可谁知那二人虚晃一枪,各自在他的腹部结结实实地来了一拳。

这两拳的力气非同小可,打的高无忌硬生生连退三步,同时他的腹部也是痛的发麻,若不是那一层厚实的腹肌做了缓冲,他估计要跟黑牛是一般的下场。

龚平和龚齐成功得手,心中又惊又喜:“原来这小子不懂武功,竟是全凭一身蛮力!”虽然高无忌的力气大的惊人,但此时二人心如明镜,接下来每拳必声东击西,再加上二人天衣无缝的配合,一时间竟打的高无忌节节败退。

人群外,张能看得哈哈大笑:“帮主,龚家老二、老三果然厉害,这高无忌根本不是对手嘛!”然而他一转头,便看见叶奉来那张毫无喜色的脸,他心中一怔,突然记起一件事来,看向叶奉来的眼神不禁暗含几分笑意。

叶奉来貌似注意到了张能的目光,他以一道凌厉的眼神扫射过来,吓得张能赶紧低头,叶奉来冷哼道:“张管事,你这般看本帮主是何意思?你是觉得本帮主曾是高无忌的手下败将很可耻,对吗?”

“帮主,小人绝无这个意思!”张能有些胆战心惊道。

“我承认这小子不懂武功!”说到这,叶奉来老脸一红,紧接着咬牙切齿道:“可若是龚家两兄弟都与你一样,以为他只有这点能耐,那肯定是要吃亏的,不信你等着瞧吧!”

此时的人群中,高无忌的身上处处挨招,被打的几乎毫无招架之力,不多时,他的脸上又挨了龚家兄弟的重重一拳,顿时嘴角崩裂,大股的鲜血从口中溢了出来。

龚家兄弟二人完全占据上风,他们笑得无比得意,嘴上更是不饶人:“小子,你不是很能吗,怎么还不了手啊?”

“这事全因我们而起,无忌他言语得罪了二位大爷,还望你们看在他年少无知的份上,手下留情吧!”李虫儿与矮虎纷纷跪了下来,哭着替高无忌求饶道。

“李虫儿,矮虎,你们两个给我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休要跪这两个贼厮!”

“无忌,是我们连累你的,这膝下黄金跟你的性命比起来一文不值!”

龚平、龚齐二人笑得更欢:“哟,这小子还不识好歹,二哥(三弟),要不我们直接送他去见阎王,反正有老大收拾残局。”

高无忌咕哝了几下,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嘿嘿冷笑道:“你们连我一颗牙都打不落,也就如此了!”话音刚落,他突然一个箭步跨至两兄弟跟前,也不管谁是兄谁是弟,抱紧一人便抡起拳头对准他的腰腹狂殴不止。

“啊——”被狂揍的那人口中发出阵阵惨叫。

“臭小子,快放了我二哥!”另一人对着高无忌的拳打脚踢,此时高无忌才知道自己抱着的是龚平,可他不管不顾,任由龚齐对自己施以拳脚,他只死死地抱住龚平不撒手,龚齐无论打他哪,他都一根筋地照搬,并施以更大的力气来报复龚平。

高无忌狂笑不止:“送我去见阎王?我让你二哥先行一步,在黄泉路上给我垫脚!”

打着打着,龚齐眼见龚平已口吐白沫,不禁投鼠忌器起来,可笑的是,这兄弟二人明明仗着一身武艺,却被高无忌这种最原始粗暴的无赖打架法弄得焦头烂额,到最后竟奈何他不得。

人群外的张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叶奉来却呵呵笑了起来:“这就是高无忌的难缠之处!无论是谁,只要跟这小子打都得掉层皮,他会使尽一切手段限制住对手的水平,然后用他那蛮不讲理的体格来压制对手,我上次就是吃了这个暗亏!”

张能有些惊讶地看着叶奉来,他小心翼翼地措辞道:“帮主,您这样夸赞对手是否有些不妥啊?目前龚氏兄弟落于下风,这可是对我们大为不利啊!”

叶奉来微微一怔,貌似回过神来,也分清了敌我,他对着人群中怒喝道:“龚义,你两个弟弟把事情办成这副德行,你他娘的还愣着作甚?”

龚义原本就已看不下去自己弟弟的惨样,听到叶奉来的这声呼喝,他心中更是一凛,于是口中发出一声犹如猴子的尖啸,双手交叉,高高跃起,指缝间竟有丝丝寒芒闪耀。

第十九章 兄弟同心

“还有能站起来的吗?”面对一群躺在地上呻吟不止的五湖帮帮众,萧瑞雪微笑问道,她还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扁担,心中微微叹息:“这物什手感太差,若是能换成龙蛇枪就好了!”

龙蛇枪,乃前世秦运的惯用兵器,是一把精钢打造的长枪,全长九尺,枪锋宛如龙蛇般蜿蜒曲折,故而得名。此外,秦运还有一套“龙蛇八式”的枪法相佐,其套路虚实多变,久经实战改良,称得上刚猛与狡诈并存,曾经不知有多少敌将因识不清此套路,未过三招便成了秦运的枪下冤魂。而就在刚才,萧瑞雪仅仅使出一套起手式“灵蛇出洞”便将一群人打的落花流水。

“算了,我还是去帮帮刘帮主他们吧!”见无一人响应,萧瑞雪觉得有些索然无味道。

此时的刘开正与五湖帮巢湖堂堂主何顺打的正欢,其中何顺臂长,善使长拳,而刘开敏捷,攻守兼备,二人算得上半斤八两。若在平时,萧瑞雪倒是很想看看这二人最后究竟谁胜谁负,但此时走马帮仍在被五湖帮欺压,若不能尽快摆平事态,走马帮受伤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最后也会影响萧家的运粮事宜。思及这点,萧瑞雪也顾不得公不公平,提着扁担就杀入了二人的争斗之中。

“哪里来的臭小子?”何顺瞪大眼睛道。

“萧少爷?”刘开也是倍感惊讶。

“刘帮主,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可笑,毛头小子也敢不自量力!给我速速走开!”

“是啊,萧少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况且这是我跟何堂主两个人的事!”

“欸?”萧瑞雪诧异地在二人中间瞧来瞧去,只见这二人皆死死地盯着对方,目光中竟闪着丝丝——心心相惜的神色。

果然,何顺道:“刘帮主,你我棋逢对手,若不是帮派不同,我真想与你把酒一杯!”

刘开则面露惋惜之色:“何堂主,你本大丈夫,怎可为叶奉来那种心胸狭窄之人卖命?不如早日弃暗投明!”

何顺轻叹一声:“哎,此事不提,今日何某只想与你大战八百回合!”

刘开点头一笑:“既如此,刘某恭敬不如从命!”

萧瑞雪按捺不住道:“刘帮主,你底下的兄弟们还在挨揍呢!”

“啊?”刘开像是突然醒悟,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焦急,他面含愧意地朝何顺拱手道:“何兄,小弟的一群弟兄们仍在危难之中,恕小弟不能奉陪了!”

何顺竟也大方一笑:“好,刘兄正事要紧,我们改日再约!”

看着两人已经称兄道弟起来,萧瑞雪头上不禁冷汗连连。

拜别(姑且用这两个字)何顺后,萧瑞雪对刘开道:“刘帮主,你去帮你手下的兄弟们!李虫儿与矮虎好像也被人围攻了,我去看看!”

“无忌,小心身后——”李虫儿与矮虎齐声高呼,可二人话音未落,高无忌就忍不住一声痛呼。

只见龚义已经跳上了高无忌的后背,他的手顺着高无忌的后背用力一划,高无忌的一身短打便被撕开了三道口子,后背也涌现出三道深深的血痕,鲜血顿时染红了整片衣裳。高无忌挣扎全身,想奋力将龚义甩开,然龚义却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趴在高无忌的背上,怎么甩也甩不下来。

后背又被刮开了三道口子,高无忌感觉一阵火辣辣地疼,他怒道:“你再敢用刀刮我,信不信我先弄死你弟弟?”

龚义口中发出阴阴冷笑:“恐怕你已经没那个本事了!”

“嗯?”高无忌微微狐疑,突然他感觉自己浑身一阵发麻,渐渐地手脚也开始有些无力,他又惊又怒道:“狗厮,你竟然在刀上下毒?”可是没支撑片刻工夫,他便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高无忌倒地之前,龚义便从他的背上跳了下来,而龚平没了高无忌的束缚,也开始挣脱了手脚。

李虫儿和矮虎冲到高无忌身边,匍匐在他身上痛哭道:“无忌!无忌!你不能死啊!”

龚平、龚齐皆恨恨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高无忌,道:“大哥,你就这般将他毒死,实在太便宜他了!”

龚义嘿嘿冷笑:“我没有用毒,只是在刀刃上沾了烈性麻药而已,二弟你被他欺负的这么惨,怎么着也得让你解解气才行!这小子已无还手之力,是将他大卸八块还是将他直接打死,都任凭你们了!”

龚平、龚齐纷纷露出喜色:“大哥高明!”

李虫儿和矮虎一听高无忌还没死,是又惊又喜,他们一同拦在高无忌身前,大义凛然道:“高无忌是我们的结义兄弟,你们要杀他,就先杀我们!”然而却被龚平、龚齐一脚踢开:“滚你娘的,两个没用的东西!”

然而李虫儿和矮虎却不死不休,他们各自抱紧龚平、龚齐的大腿,任由这兄弟二人如何猛踹,他们都死死不肯撒手。

“两个废物是想找死啊?”龚平、龚齐举起拳头就要往李虫儿和矮虎头上招呼,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一根扁担突然横在了二人跟前,挡住了两人的拳路。

“你又是哪里来的小鬼?”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少年,龚平、龚齐不禁暴怒。

“瞧你们二人长得高高壮壮,竟然欺负一个半死不活和两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真是不知羞耻!”萧瑞雪呵呵冷笑。

“你也是想找死啊!”龚平、龚齐因被高无忌弄得一身窝囊,此刻正愁找不到人出气,他们见萧瑞雪出来挑事,也不管其体型相比自己要娇小许多,只抡起拳头就朝萧瑞雪脸上砸来。

萧瑞雪轻盈地躲过这两拳,操起扁担回身一招“灵蛇出洞”,重重地甩在二人额头上,且各自刻下了一道扁担印。而龚平、龚齐则感觉脑袋被震得有些恶心发麻,一阵阵干呕不止。

龚义脸色一变:“二弟、三弟,赶紧回来,这小子就是之前打断刘条一条腿的萧家少爷,武功不可小觑!”

萧瑞雪得意一笑:“哟呵,你的眼光还不赖嘛!”

龚平、龚齐急忙退至龚义身边,恨恨地道:“大哥,那该怎么办?”

龚义阴阴一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三个一起上!”

第二十章 取胜

刹那间,龚平、龚义动了起来,二人左右联动,一个出拳,一个扬腿,分别朝萧瑞雪的上下盘同时发起攻击。

“萧少爷,当心啊!”李虫儿出言提醒道。

萧瑞雪淡淡一笑,表情显得毫不在意,可她心中却戒备十足,这也是她前世久经沙场所养成的习惯。她用扁担摆出一字长蛇阵,待龚平、龚齐突至跟前,那条扁担便宛如毒蛇吐信,直接朝龚平的面门突袭而去。这一招乃是“灵蛇出洞”的变招,讲究先发制人,突出一个快、准、狠。

龚平吓得惊慌闪避,然而他的速度还是不及,那扁担直接蹭着他的头皮而过,而这扁担做的本就粗糙,表面并不光滑,顿时磨去了他一大片毛发与皮肉。龚平发出一声惨叫,捂住了自己鲜血淋漓的脑袋,一时间已无法对萧瑞雪造成威胁。

萧瑞雪心中轻轻叹道:“我原本是要捅他下巴的,这可真是歪了好多!”然龚齐的腿下横扫已至,萧瑞雪不敢思虑太多,也不敢以现在的身板跟其硬碰硬,若是不慎,那绝对是被扫断双腿的下场。于是萧瑞雪看准时机,脚尖轻轻一点,一步跨上了龚齐的大腿,顺着他的躯干几步一蹬,便踏上了他的肩膀。龚齐有些惊慌失措,他举手乱抓,欲将萧瑞雪给拉扯下来,可萧瑞雪在他的双肩来回腾挪,他根本无计可施。

萧瑞雪比之前世所仅有的优点,就是她的身体轻灵无比,而她也知龚齐体型高大肥壮,定然力气有余而灵活不足,于是吃准了他的这个弱点。萧瑞雪此时居高临下,操起扁担就往龚齐的天灵盖上一阵猛拍,龚齐被她拍的个七荤八素,不一会儿便硬生生倒地不起。

“萧少爷,当心龚家老大,他要对你使阴招!”李虫儿突然又高声提醒,可在他话音未落之际,龚义的身体已然发动,只见他高高跃起,指缝寒芒闪耀,张手朝着萧瑞雪的后背袭来,竟又是故技重施!

其实由于身体资质的差异,龚义除了灵活远胜两个弟弟之外,武功并不出色,但他心思阴毒缜密,每每趁着对手与自己两个弟弟纠缠之际,他来后发制人,他的绝技是跗骨功,就是一旦贴上对手,就如跗骨之蛆一般,想揭都揭不下来,高无忌之前便是吃亏在此。

他的杀招则是藏在指缝间的三把锋刃,每次会因要达到的目的不同,浸染麻药或毒药,以将对手一击制胜或致于死地。此次针对萧瑞雪,他原本也是想让自己两个弟弟先与其纠缠,他好伺机而动,可保万无一失,可他实没料到自己两个弟弟在萧瑞雪面前也是不堪一击,情急之下,他只能提前出手,而他的锋刃之上则已涂满见血封喉的毒药。

萧瑞雪早有所料,她迅速转身,一眼便看见龚义那阴狠的眼神,知其对自己动了杀念。她不由暗暗冷哼一声,将扁担在手中一转,接着朝龚义抛了出去,那扁担一离手,便在空气中擦出一阵呼啸声,且带着一种诡异的旋摆朝龚义飞射而去。

龚义老远地看见扁担飞过来,本想腾挪躲避,可偏偏扁担的旋摆让他难以分清其指向,最后伴随着一声闷哼,他的左胸直接被扁担狠狠击中。龚义的瘦小身躯也根本挡不住这猛烈一击,他“噗”地喷出一大口血,便从空中跌落,倒地直接昏死过去。

萧瑞雪对龚义所使的这招乃是“龙蛇八式”中的第二式“斗折蛇行”,讲究出枪套路曲折诡异,让敌人无法识破枪锋所指。前世的秦运有龙蛇枪在手,龙蛇枪枪身坚韧有余,可以随意旋转摇摆,可以很容易使出这招,但如今萧瑞雪的手中只有一根扁担,其木质坚硬,握在手中根本达不到效果,故她只好将其当作长矛掷出。

所幸的是她的准头保持的不错,如若一击不中,就凭龚义手中那不知涂满何种药物的锋刃,她也只有先行躲避的份。

人群外的叶奉来和张能见到这一幕,却张口结舌了半天,张能不禁苦笑:“帮主,我怎么感觉我们大势已去了?”

“全他娘的是饭桶!”叶奉来喝骂一声,愤愤地一跺脚,摆摆手扬长离去。临走前他又远远瞟了萧瑞雪一眼,目光中含着畏惧与忌惮。

萧瑞雪在击晕龚义后,则顺便在龚平的脑后补了一记手刀,使他一同昏厥过去,至此龚家三兄弟算是被她全部摆平,萧瑞雪也不禁轻轻松了口气。

“萧少爷,小心!”此时,李虫儿与矮虎同时发出一声惊叫。

萧瑞雪心想还能有什么事,突然她感觉到自己被人从身后拦腰抱起,身后那人胳膊粗壮异常,竟圈得她双臂和腰腹胀痛不已,而那人亦喘着粗气,那一道道气息全喷在她的后颈,竟让她莫名有些心慌。

“我要摔死你个臭小子!”身后那人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吼,萧瑞雪一听声音方知他是龚齐,她心中不由暗恨自己刚才因怕闹出人命而下手太轻,竟让这厮这么快就苏醒过来。她也极力想要挣脱,可是她的双手也被牢牢困住,根本就使不上力气。

龚齐眼见着就要给萧瑞雪来一个头部着地的反摔,可他却莫名犹豫了一下,嘴里疑惑了一句:“怎么可能?”他的手臂也是下意识微微一松,萧瑞雪趁此机会赶忙抽出双手,奋力朝身后来了个肘击,龚齐一个吃痛,使她瞬间挣脱了怀抱。

紧接着萧瑞雪一个借地翻滚,拾起之前所扔的那条扁担,反身便朝龚齐的脑袋一顿猛砸,这一下子龚齐根本做不得反抗,直被砸的头破血流,不一会儿又重新瘫倒在地。萧瑞雪犹不解恨,又补了三下,直到看见龚齐彻底昏死过去,她才愤愤地抛下扁担,站在那里气喘吁吁地发着闷气。

周围五湖帮的人已见识了萧瑞雪的犀利身手,此时又见她如此凶残无道,无不胆战心惊。萧瑞雪则用一种凶恶无比的眼神扫视了一圈,嘶吼道:“还不快滚,是想要跟你们几位狗屁堂主一样的下场吗?”五湖帮的人顿时吓得作鸟兽散。

李虫儿和矮虎也被吓得有些不轻,他们哆哆嗦嗦道:“萧、萧少爷,你、你怎么了?”

萧瑞雪清了清嗓子:“没怎么,我差点被那狗厮摔到,心中不忿罢了!”她紧接着扫了眼仍倒地不醒的高无忌,道:“你们这位兄弟怎样了,能醒来吗?”

矮虎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无忌只是中了麻药,醒来应该不难,只是他受伤不轻,我们得带他去看大夫!”

“嗯!这次事情也算因我萧家而起,这位高兄弟的医药钱便算在我头上吧!另外走马帮所有受伤的弟兄亦是如此,到时候我会跟刘帮主提!”

李虫儿和矮虎不禁大喜过望,他们朝萧瑞雪连连拱手作揖,感激不已道:“多谢萧少爷!”

萧瑞雪淡淡一笑:“不必多礼,今日之后,大家都是兄弟了!”她心中却在默默思量,此次萧家跟五湖帮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以后若想在平安码头顺利运粮,就不得不依赖走马帮,提前搞好关系还是势在必行的。

思索之间,萧瑞雪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可揉着揉着,她突然想起李虫儿和矮虎都还在看着自己,她吓得赶紧将手放下,脸上不禁升起一丝绯红。

第二十一章 曹明

金陵六月的天气宛如豆蔻少女的心思,总是让人捉摸不定,一大早还旭日初升,让人原本以为是个晴朗的好天,可转眼间便化作阴云密布,黑压压的好不闷人。伴随着几道电闪雷鸣,无边的梅雨刷刷落下,恣意拍打在萧家后宅的青石板上,溅起朵朵绚丽的水花。

萧瑞雪刚刚早起,身上穿着一件湖蓝色的贴身小衣,她轻轻推开窗户,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神情有些百无聊赖,庭院内的一草一木皆映在她的瞳孔中,而缭绕的雨雾又将其双眸笼上一层淡淡的烟霞。她伸出手腕,任屋檐滴下的雨水轻轻冲刷着自己的指尖,轻声自语道:“这暴雨还真是令人发愁啊!幸亏昨日我催促走马帮的人抓紧把活干完了,不然此时河水见涨,粮食还堆在平安码头真就不妙了!”

这场暴雨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方才重现晴天,萧瑞雪迅速地给自己束起发髻,换上一身白色衽衫。她的个头不亚于普通少年,虽然容貌娇柔,但眉宇间却有股勃勃英气,穿上男装后,倒颇有番美少年的味道。

此时门被推开,朱嫣翩翩走了进来,今日的朱嫣妆容精致,红唇艳丽,因穿着一件低胸罗裳,身段玲珑毕现,尤其胸前一对高耸的巫峰,更是白花花的令人眼晕。大概是因为近几日来萧徽的陪伴,朱嫣的心情十分不错,脸上有些红光满面,她见到萧瑞雪,不禁微笑道:“丫头,你不是跟我说米铺之事告一段落了吗,今日这身打扮又是准备作甚?”

萧瑞雪亦含笑回答:“娘,我是说运粮之事了了,可没说米铺事情已了!您要知道这已近月底,各家米铺的账还等着我去核查呢!”

“我怎么觉着你这当上这金陵主事以来,事情总是没完没了的?”

“那是因为我很多东西还不懂啊,所以要花时间去学!”

“哎,你现在女红也不做了,仪态也不练了,是不是故意找些借口诳我呢?”

“我怎敢呐,娘?我是真的最近有些忙,不过您放心,等我闲下来就好了!”

“闲下来?娘现在都管不到你,又怎知道你何时闲呀?”朱嫣微微娇嗔,突然又问:“丫头,我问你,你是准备将这金陵主事一职做多久?”

萧瑞雪微微思索,笑道:“这当然是看爹的意愿,他让我做多久,我便做多久!”

“小滑头,明知道娘不可能为此事去找老爷理论!”朱嫣了然一笑,突然她伸出手来,直接摸向萧瑞雪的胸口,而拇指恰好按在那笋尖之处。

萧瑞雪下意识嘤咛一声,脸上升起一抹绯红:“娘,你作甚?”

朱嫣脸上带着几分得逞的微笑:“做娘的关心下自己女儿的身子长成什么样了,不成吗?”她又点点头道:“嗯,还不错,虽然看着不显,可摸着却挺可观的!我就说嘛,我的底子这么好,我女儿又怎会差到哪去?”

萧瑞雪一把拍落朱嫣的爪子:“娘,没见过您这般不知羞的!”

朱嫣掩嘴一笑:“娘也是看你总爱以男装示人,故对你能将自己的女儿身掩饰多久感兴趣罢了!”

“您真无聊!”萧瑞雪一撅嘴,动身要往屋外走。

朱嫣诧异道:“这便生气了?”

“哪有!您女儿没那么小气,我是真的出去有事啊!”

“是米铺的事吗?”

“嗯!”

“好吧,那你要早去早回!”

“放心吧!”萧瑞雪淡淡一笑,临走前与朱嫣拥抱了一下,可低头看着朱嫣胸前那异常丰满的白嫩,她心中却不禁升起一丝担忧。

暴雨初歇,道路依旧湿滑异常,大街上的行人却已然多了起来,街边另有无数叫卖的小贩,与之共同构成一片熙熙攘攘的景象。

萧瑞雪一路走马观花,心中莫名有些感叹:“我前世以为洛阳乃是这世上最繁华之地,如今看来金陵是过之而无不及啊!”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思绪,萧瑞雪一路往城南走去,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她来到一处巷子中,这条巷子名为扶风巷,与蝴蝶巷类同,乃是城南殷富人家的聚居地。

“巷尾倒数的第五户人家,应该便是这了吧!”萧瑞雪抬头看着匾额上的“曹府”两个字,有些不确定的自问,犹豫了片刻,她方上前抓起门环,轻轻拍打了两下。

“谁呀?”门内响起一声询问,萧瑞雪却不知怎么回答,只等到门被打开,一个青衣小帽探出头来,她才轻声问道:“请问,陈启是住这吗?”

“没有这个人,你找错地方了吧?”青衣小帽懒懒地应道。

“呃——”萧瑞雪微微一愣,她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递给了青衣小帽,道:“你且看看认不认得这个?”

青衣小帽取过玉佩仔细看了看,只见其正面写着一个“明”字,他神色微微一动,道:“这是我家公子的玉佩,你怎么会有的?”

萧瑞雪见有了回应,心中稍安,道:“这枚玉佩是他给我的,算是作为我找他的凭证吧!”

青衣小帽点点头道:“你随我来吧!”

进了曹府,青衣小帽一路狂唠叨:“你今日算是走运了,我家公子平时可忙的很,若不是因为下了一场暴雨,他此时应该早就出去了!”

萧瑞雪无心听他说什么,只暗暗打量着曹府内的一切,她见道路两旁花草裁剪一新,一路也有假山凉亭无数,最后到了后厅,光从门前轻轻一瞥,便见其内华光流彩,装饰无数,她心中不禁生了疑惑:“这曹家究竟是何来历,府中竟如此奢华?”

曹府后厅富丽堂皇,却并非用来招待萧瑞雪,青衣小帽只带她绕道而行,来到一处类似偏厅的地方,其档次却与后厅天差地别,唯有简简单单的几张桌椅而已。

“小郎君,你在此稍坐吧,我去通知我家公子!”青衣小帽轻飘飘地说出这句,便将萧瑞雪彻底撂在了偏厅。

萧瑞雪只好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此时此刻,她脑海中不禁浮现起三个月前在鸡鸣寺中的经历,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曹府的后花园,一位黑衫少年坐在石凳上,手持一本书卷,正看得津津有味。

此时,青衣小帽匆匆跑了过来,喊道:“少爷,那人来了!”

黑衫少年的剑眉微微一锁,轻轻把书合上,露出“吕氏春秋”四个字,他不耐烦道:“何事大呼小叫,谁来了?”

青衣小帽见到少年眉头微皱,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战战兢兢地道:“是——是您之前嘱咐我留意的那人,他还随身带着您所说的玉佩!”说罢,他伸手双手将之前萧瑞雪给他的玉佩恭敬奉上。

黑衫少年接过那玉佩,神情微微一动,却有些漫不经心道:“知道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且让她等着吧,先让我把书看完!”

“好的少爷,那我回去通知他一声,以防止他走了!”

“不必了,随她去吧,她见不到我是不会走的!”

“哦!对了少爷,他一开始还向我打听一个叫陈启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黑衫少年脸色微微一寒:“你问的太多了!”

偏厅中,萧瑞雪不知不觉已呆了半个时辰,纵是有求于人,她也不禁倍感烦躁起来。可就在她坐立难安之际,偏厅外响起一声轻笑:“这还不到一百天,你就来了,看来你很怕死啊!”

听到这声音,萧瑞雪目光猛地一寒,一股恨意仿佛就要从心头迸发而出,可看到那让她记忆深刻的身影从门边显现,她的表情又瞬间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前世的经验让她明白,愤怒除了让敌人快意和扰乱自身心神外,对自己根本毫无益处。眼前这个陈启显然是她不折不扣的敌人,她淡然回应道:“我不想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况且我听你家小厮说,你经常不在家,若是我等一百天才来,又找不到你人,那我岂不是死的很冤?”

陈启目光微微闪动,萧瑞雪的表情从仇恨到淡然只在一瞬之间,却被他尽收眼底,他心中不禁暗生好奇:“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小娘,居然能这般控制自己的情绪?”再结合之前在鸡鸣寺中萧瑞雪被挟制并吞下毒药时的表现,他心中更是疑惑,因为在他看来,莫论这般年纪的小娘,即便一般成年女子,在遭受这般重大的挫折后,不寻死觅活亦是难得,终日以泪洗面也在情理之中,可萧瑞雪却两样都没有,相反她看上去还很轻松自在,这实在让他深感意外。

既然想不通,那就没必要去想,陈启不禁摇了摇头,他淡淡一笑道:“你近来很出风头嘛!”

萧瑞雪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此话怎讲?”

“前日你在平安码头与人大打出手,一连伤了人家四位堂主,这样的事迹难道不值得称道吗?”

听闻此言,萧瑞雪的目光不禁变冷:“你是派人暗中监视我吗?”

陈启轻轻一叹:“你太高看自己了,对你我用不着这样!我怎么知道的你不用管,只要你不违背自己的誓言,将那日的事情出去乱说,我便不会断了你的解药,这也算是对师父一个承诺!”

听陈启提及沙侗,萧瑞雪的脸色不由微微一缓,陈启见了,不禁冷笑:“我倒想起来了,按道理你是否应该叫我一声师兄啊?”

萧瑞雪嘴角微微一扯,根本不理他。

陈启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小瓶扔在桌上,而那玉佩却已收回,他不含任何情绪道:“解药在此,拿着走人吧!”

见萧瑞雪一句话也不说,果真拿起解药便走,陈启突然又道:“慢着!”

萧瑞雪轻轻定住脚步,狐疑地看着陈启。陈启眼中闪着寒光,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以后无论在谁面前,你都不能提起陈启这个名字!算我之前没提醒你,今日姑且算了,若是以后再犯,你就休想再从我这得到解药,还是回去乖乖等死的好!”

萧瑞雪眉头微皱:“可以,我照办便是!”接着她又想了想道:“我想你现在应该有个可见得光的称呼吧,说出来,省的我下次说不清楚要找谁!”

陈启的眼睛不禁微微眯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应道:“下次你来,直接说找曹明就好!”

“曹——明?好,我记住了!”萧瑞雪微微一笑,直接转身离去。

陈启默默地看着萧瑞雪离去的背影,一时间若有所思。

第二十二章 风流传奇

萧瑞雪离开曹府后,便直接赶往萧家米铺在金陵的总铺。在这里,等待她的是一堆从城中各家米铺汇集而来的当月账目,她所要做的便是对它们进行一一核查,可当看到书案上那厚厚的一堆账本,萧瑞雪的眉毛还是忍不住微微一跳,在深深吸了口气后,她方才一头扎入正事之中。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萧瑞雪感觉两眼又酸又胀,头脑亦有些昏沉,她轻轻伸了个懒腰,转头看了眼窗外。见窗外的天色已经不早,她又回头看了眼案上剩下的那堆账本,忍不住轻轻一叹:“把这些全部啃完看样子没个三四天工夫是不成了!哎,今日便到这,明日再接再厉吧!”

萧瑞雪轻轻将房门上锁,与铺中的伙计打了声招呼,便打算直接回家。

萧家所在的蝴蝶巷位于金陵城的西南,秦淮河上的一截河堤是萧瑞雪回家的必经之路,此处与十里秦淮相隔不到数里,河面上有不少彩船画舫游玩至此,那上面莺歌燕舞,乐声阵阵,着实给两侧的行人带来了不少眼福与耳福。

萧瑞雪时不时眺望着那些搔首弄姿的身影,紧张忙碌了一整天的心情总算有了丝丝的放松,脚下步伐也不由轻快了许多。令人可惜的是,这一截路并没有多长,萧瑞雪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眼那些年轻曼妙的女子,准备下河提而去。

刚下河堤,萧瑞雪耳边传来一阵推搡叫骂之声,只听有人喝道:“你们这群混账,我警告过你们莫去骚扰我娘她老人家!你们为何不听,是想要吃我的拳头吗?”

这声音微微有些耳熟,萧瑞雪忍不住转头去搜寻,只见在河堤下的一个角落里,有数名大汉正将一人围在正中,而那被围之人身材高大异常,足足高出周围大汉一个头。而萧瑞雪看到那被围之人,心中暗暗诧异:“这人好像是那高无忌吧?”

高无忌曾在醒来后参与过萧家的运粮,凭借那身霸道的身板,他一次能够扛起六七石米,脚下还比一般人要快上许多,正由于他的加入,一下子补足了走马帮因受伤而导致的人手不足,也让萧家能在暴雨来临之前堪堪将粮食运完,从而躲过一劫。

经过平安码头一事,萧瑞雪对于高无忌的身材可谓艳羡不已,至于高无忌长什么样她倒记不太清,不过此时通过那显著的身材,她依然认出了他。

“高无忌,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我们是做行钱买卖的,当初肯借钱给你就是看中你家宅子还不错,现在你既不肯还钱,又不肯将宅子交出来,那我们当然得去找你老娘麻烦!”

“我没说不还,只是让你们再等几天!我家的宅子若是交给你们,我娘要去哪里落脚?她身体本就一直不好,你们若是再将她气出个好歹,信不信我跟你们没完?”

“有意思了!”萧瑞雪见高无忌与这群大汉之间似乎要有一场冲突,不禁来了兴趣,于是她找了个台阶坐下来,并透过栏杆去观察那边的动静。

“行,你高无忌是个孝子,既然你不愿让你老娘受苦,那总得自己扛下这个责任吧!这样吧,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让我们每人暴打一轮,我就再宽限你三日!”

“这些人的要求还真过分,傻子才会答应呢!”萧瑞雪躲在栏杆后嘿嘿一笑,按她对高无忌的第一印象,她觉得高无忌下一步肯定会挺而出击。可就在此时,突然有许多人火急火燎地从她身边擦身而过,一边往河堤上狂奔,一边嘴里不停地嚷嚷道:“快快快,听说赵王的船马上就要经过此地!”

“赵王?”萧瑞雪微微一愣,虽然她之前一直深居后宅,但这个名头她还是有所耳闻的,确切地说,赵王在金陵应该是无人不晓。

传闻赵王名叫孙骏,乃当今皇帝孙灵文的第六子,母亲为杨皇后,在众多皇子中只有他与太子是一母同胞,是仅有的两个嫡子之一。他长相俊雅,诗词风流,书画亦是一绝,故深得皇帝宠爱。可最为人所称道的,还是他与诸多美人之间的风流韵事,其中光颇具名气的美人就有不下四五位之多。

其一,兵部尚书陆晏家的独女陆绫,陆绫从小生的貌美,在士族年轻子弟圈内算是众星捧月,孙骏也是其中之一。士族子弟总爱一群人结伴同游,有时还不分昼夜,然风气如此,皇帝与陆家人也都未曾在意。可没料到陆绫十四岁时,尚未出阁便被检查出怀有身孕,当时可把陆晏气的半死,逼问之下方知她与孙骏早已郎情妾意,并偷吃了禁果。陆晏奈何孙骏不得,只好将此事秘告了孙灵文,孙灵文因顾忌陆家权势,便命孙骏纳陆绫为王妃,从而遮盖了这桩丑闻。怎料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此事早已被士族圈内的年轻子弟广为流传,而那时孙骏亦不过才十五岁。

其二,礼部尚书端木文家的小孙女端木倩,端木倩为人美丽单纯,从小因管教严格而行为谨慎。但因她的祖母是盈安公主,乃当今皇帝的亲姑姑,故她与孙骏也互有来往,然就这一来二去之间,也不知孙骏对她施了什么巫术,她竟也对孙骏情根深种,以致茶饭不思。若不是端木文目光如炬,做了棒打鸳鸯之事,恐怕只差一步,这端木小姐也得步陆绫的后尘不可。

其三,宫庭女乐师徐丽华,徐丽华的高祖父徐坤乃前陈的乐府官,后被楚太祖孙知浩留用,其兄徐昭亦是此时南楚宫廷的乐府官。徐丽华从小长在宫中,容颜俏丽,尤其以肤白闻名,她自身才华横溢,为人很有些自持,曾多次婉拒孙灵文的宠幸,并发誓自己要孤独终老,孙灵文因为爱才,倒也没有计较。孙骏七岁时,徐丽华被孙灵文任命为孙骏的音律启蒙导师,徐丽华尽心尽责,而孙骏亦聪明过人,一教就会,二人称得上师徒典范。孙骏十六岁时,因已纳陆绫为妃,早已知晓男女间的情事滋味,而此时的徐丽华已经二十八岁,虽不复少女时的娇俏,但容颜依然绝佳,且有成熟味道,非十六七岁的少女所能比,孙骏渐渐地对这位启蒙老师也产生了绮念。可怜徐丽华守身如玉二十八年,最后竟也受不了孙骏的蛊惑,一朝不慎就将红丸丢在了孙骏的身下,从那以后她反而变得如思春少女一般,与孙骏如胶似漆起来,正所谓食则同案,寝则同塌。此事后来渐渐传到孙灵文的耳中,孙灵文哭笑不得之下,只好勒令徐丽华出家为尼,从此断了这一对师徒的不伦恋,只是孙灵文究竟是否因为吃醋才这么干的,就不得而知了。

其四,芳菲阁名妓苏怜霜,苏怜霜十六岁便已为芳菲阁头牌清倌,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长得也美艳十足,多少达官贵人为之趋之若鹜。然苏怜霜年纪虽小,心思却有些八面玲珑,她周旋于这些达官贵人之间,将每个人都招待的如沐春风,使得人人都心痒难耐,可就是没一人能做成她的入幕之宾,直到他遇到了孙骏。也不知这二人是不是携前世之缘投胎到这世上,反正相识还不到一天便干柴烈火起来。两人之间的风流韵事被多少文人写成了艳词,还曾有人偷偷藏在二人的床下,根据听来的戏码绘制成春宫图,也是一时大卖,当然其中对孙骏的名字做了隐晦处理,只要做到让大家会心一笑便知是他就行了。

赵王孙骏就是这么传奇的一个人物,大家在热心于他的风流韵事的同时,其实多多少少还是心怀羡慕的。

萧瑞雪此时也是暗赞一声:“赵王真乃我辈楷模,令人心生敬仰!只是,我还是觉得看打架来的更有趣一些!”于是她又将注意力放回了高无忌身上,可看着高无忌迟迟不动手,她都有些替他着急:“快动手啊,真白瞎这副好身板!”

“听说此次赵王从扬州回来,身边还带着袁姝!”

“什么,袁姝?我大楚第一美人?”

“是呀,就是她!”

“我的老天爷啊,袁姝可是我的梦中情人啊,怎么也被赵王给祸害了?”

“得了吧,你就别酸了,袁姝怎么着也不会看上你啊!”

此时,旁边又匆匆跑过去几人,他们的话一句不落地传入了萧瑞雪的耳中,萧瑞雪不禁微微眯起眼睛:“袁姝?”

就在前两日,萧瑞雪无意间从屋外撞见自己的爹娘在房中打情骂俏,萧徽就曾聊到自己在去年中秋夜的花魁竞艺上见到过袁姝,那时袁姝刚刚出道,便惊艳世人。当时朱嫣还为此吃了醋,逼问萧徽是否动了心,萧徽自然不承认,最后又被朱嫣逼问袁姝与自己谁更美,萧徽则坏笑着道:“袁姝容貌要胜夫人一分,可身段却比夫人差三分!”说罢他低头指了指朱嫣的胸部,朱嫣羞恼之下对萧徽粉拳连连,二人装模作样的几番扭打,最后竟直接打到了床上,萧瑞雪没好意思继续往下偷听,可心中却对袁姝这个名字留下了深刻印象。

此时又听人提到袁姝的名字,萧瑞雪眼睛不由得一亮,她转头看了眼高无忌的方向,见那边还是没有打起来,她不禁轻轻摇头,便随着一群人往河堤上跑去。

第二十三章 佳人惊艳

河堤上一时间喧哗无比,众人争相往河边拥挤,其中男女老少应有尽有。

“看,来了来了!”此刻,河面上驶来一连串的画舫,它们前后相连,排的老长,而每艘画舫之上皆遍插彩旗,华丽异常。渐渐地,八九艘画舫已经驶过,突然一艘巨型画舫驶入了众人眼帘,那画舫前后长达近十来丈,上面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且有三层之多,上面雕梁画栋,帷幔飘飘,美轮美奂。其楼阁正中,挂着一块镶金的大匾,上面题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逍遥画舫”。

不少人开始激动起来,他们纷纷兴致勃勃地对着那画舫指指点点。萧瑞雪也暗暗惊讶:“这真是好大的排场!”

人群中有许多年轻小娘,她们已经捧起双手对着那画舫高呼起来:“赵王殿下,出来一见啊!赵王殿下,出来一见啊!”

也不知是否因为听到了小娘们的召唤,逍遥画舫上一位年轻男子竟真的从楼阁内走了出来。他大约二十来岁,五官玲珑俊秀,肤色白皙异常,尤其那一双桃花眼,竟宛如女子般温柔,且带着些邪魅。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紫色华服,发未束而拢于脑后,迎着河面徐来的微风,与衣袂齐飞。他这身打扮太过风流不羁,可举手投足之间却异常优雅,浑身散发出一种富贵荣华。

这一刹那,小娘们疯狂了,她们有些人已经眼含热泪,高声呼喊着:“殿下,看我一眼啊,殿下!”

萧瑞雪看着这些小娘,不禁暗暗咂舌,心想:“这也太夸张了点吧,这赵王俊是挺俊,可——哎,总之还是太夸张了点!”

“姝儿,你看百姓们好热情,要不你也出来跟大家照个面吧!”逍遥画舫上,赵王回头对楼阁内的一人道。

“殿下,他们都是来看你的,我还是不要了!”楼阁内响起一位女子的声音,那声音娇柔婉转,如同黄莺一般。

孙骏露出温煦的笑容:“姝儿,这便是你的不对了!百姓们除了看我,亦有不少人是为了一睹你的芳容而来,你可不能让他们失望啊!要不这样,你出来为大家弹一曲琵琶,我们与民同乐一回!”

楼阁内女子微微沉吟,仿佛仍在犹豫。

“欸,不是说此次袁姝是跟赵王一起的吗,为何只见赵王,不见袁姝啊?”岸边,已有人发出这般的疑问。

“我估计这只是一桩传闻而已,不足为信!我是不信我心目中如天仙一般的袁姝会跟赵王这般风流成性之人搅在一起!”

“看,她出来了!”

“怎么可——哎呀,我的心好痛啊!我再也不相信人世间有真情在了!”

“呀呀呀,你得了吧!照我说,纵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亦敌不过这凡世间的王侯将相!赵王才貌双全,又有权有势,不就是风流了些嘛,男人这样子不是很正常?袁姝终究不过一风尘女子,能得赵王喜欢便是前世修来的福,若我是她,除非我傻,不然我也一样选赵王这样的!”

“你说话能否别这般残忍?”一位男子掩面退出了人群,转身时还撞了萧瑞雪的肩膀一下,他连道歉都没说一声,就这么失魂落魄地跑了。

留下来的男子则嗤笑一声,摇头道:“整日做些白日梦,还是早点醒来的好!”

萧瑞雪回头又看了眼那位跑掉的男子,心中微微一叹,接着她又将目光放回到逍遥画舫上,她的眼睛顿时变亮了,只见逍遥画舫上一位年轻女子已经出现在了船头,与赵王并肩站立着。

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绿色翠烟衫,逶迤拖地粉色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手抱一把五弦琵琶,其身形款款,宛如杨柳。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及腰长发,头插一根简简单单的白玉钗,其娥眉淡扫,左眼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使得其剪水双眸变得有些勾魂摄魄。

萧瑞雪看得微微有些失神,接着她紧张地往左右看了看,唯恐自己轻咽口水的动作被人发现,怎料她却听到周围已响成咕哝哝一片。

佳人虽惊艳,但可惜倩影难留,随着河面上响起一阵轻扬的琵琶声,逍遥画舫已从众人的眼前飘然而过,只给众人留下了许多遗憾。亦有不少人尚不甘心,他们沿着河堤一路追逐那画舫而去,萧瑞雪摇了摇头,并没有跟上去,她明白,那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伴随着脑海中的淡淡回味,萧瑞雪再次走下了河堤。突然,她想起来还有个高无忌个存在,于是她往之前的方向瞟了瞟,却发现那群人已经不在,她心中不禁微微遗憾:“已经打完了?究竟谁胜谁负啊?”

感叹自己错过另一场好戏的同时,萧瑞雪只能收拾起心情,准备回家去。然而就在此时,她听到原先高无忌所在之处传来几声轻微的呻吟,她不由诧异,便轻轻趴在栏杆上往下张望,却惊讶地发现地面上躺着一个高大无比的身驱,不是高无忌又是谁?

萧瑞雪跳下栏杆,大致检查了一下高无忌的伤势,只见他浑身有些血肉模糊,脸部亦高高肿起,但所幸仗着一身厚实的身板,并没有伤筋动骨。于是她轻轻伸脚蹭了蹭高无忌:“喂,高无忌!喂!”

高无忌轻轻睁开高肿的双眼,从眼皮的缝隙中看清了萧瑞雪的模样,他明显有些一愣:“萧少爷?”

萧瑞雪微微点头,一笑道:“打输了?”

“什么意思?”高无忌有气无力道。

“之前我见你要跟一群大汉打起来,原以为你能打过呢!哎,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我去别地看热闹去了,不然早知如此,我兴许会帮你一把!”

高无忌嘴角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你误会了!我没有打架,我是被人打!”

“有区别?”

“当然有区别,跟人打架是会还手,被人打是不还手!”

“原来你真的是被人白打一顿啊?呵呵,还有你这种傻子!”

“没办法,我借了他们的钱为我娘治病,现在没钱还,是我理亏,只能挨了他们这顿打!”

萧瑞雪不禁有些无言,过了一会儿,她道:“还能起的来吗?我带你去看大夫!”

“我现在腿脚酸胀,全身也疼得厉害,不太使得上力!”

“行,我来给你搭把手!”

萧瑞雪伸手至高无忌的腋下,将他的身子用力往上拉,可高无忌的身躯实在太过庞大,她光凭自己的臂力有些不够,无奈之下,她只好抬起高无忌的胳膊,将自己的肩膀放至其腋下,使劲往上抬。

“嗬,总算是站起来了,你可真够沉的!”

“谢谢你,萧少爷!对了,你的身子为何这么软啊?”

“你少他娘的废话!”萧瑞雪的脸微微一红,终于她扶着高无忌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此时日头已经快要落山,余晖照射在二人身上,留下一长一短两道淡淡的影子。

第二十四章 宿敌之子

出了医馆,高无忌身上的伤口都被做了清洗包扎,虽然他的表情仍是有点颓败,但总算已无大碍。然而高无忌总是支支吾吾,似乎有话要说,可每次到了嘴边又硬生生憋回去。

萧瑞雪问:“你想说什么?”

“呃,这次你帮我垫付的医药钱,我能否过几日再还你?”

萧瑞雪扑哧一笑:“算了,就几钱银子而已!”

高无忌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我娘说过,大丈夫无功不受禄!我跟你只是萍水相逢,怎能白使你的钱?”

萧瑞雪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行,随你,你何时有钱再还吧!”

听了这话,高无忌脸色稍微好转,道:“你放心!我的本事你上次也瞧见了,我干活一人能顶六七人,每月银子可不少挣!”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得意。

上次高无忌为萧家搬运米粮,萧瑞雪一直在场,知他说的不假,故她呵呵一笑,用一种既羡慕又妒忌的眼神打量了下高无忌的身材,道:“高无忌,你的个头有几许?”

这一句仿佛问到了高无忌的更得意处,他嘿嘿一笑:“八尺一寸!”

“我果然没看错,他跟我前世一般高,可那是我二十岁时的个头,看他的模样好像不过才十七八岁,过两年估计还能再长高一些。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萧瑞雪心中有些郁闷,道:“高无忌,那你今年多大年纪?”

“我啊?十五了!”

“十五?”萧瑞雪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她已然忘了故意压低音调,只吃惊地看着高无忌道:“你不会在诓我吧?”

“这又什么好骗人的,我就是十五啊!”

“好吧,你这长的略显老成啊!”萧瑞雪的脸微微有些抽搐。

“对了,萧少爷你多大了?”

“十四。”萧瑞雪郁闷地答道。

高无忌呵呵一笑:“难怪你这声音有时听上去像个小娘,应该还在破声期吧!”

萧瑞雪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想作声。高无忌貌似看出了她的郁闷,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又在她快要发毛前将手收回:“萧少爷,你莫要丧气,你般个头在土生土长的南楚人中算是不错的了!李虫儿和矮虎都跟我一样,比你大一岁,可你看李虫儿也才跟你一般高,矮虎就更别提了!”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不是土生土长的南楚人?”

“不是,我是很小的时候随我娘一起搬到江南来的。”

“那你老家在何处?”

“不知道!我只隐约记得我老家也挺繁华的,到了晚上满街都是灯火,我爹个头也很高,他有时把我架在肩上在街上玩耍,许多人见到他都很客气的点头。”高无忌眼中有些迷茫,似乎在努力回忆。

“那你家中现在还有何人?”

“只有我和我娘了,我爹早就不在了!”

“对不起,问了不该不问的!”

“没关系,那时我还小,我娘当时跟我说我爹死了,我也没太多感觉,我甚至连我爹长什么样都记不太清了,只是现在偶尔回想起一些小时候的片段,稍微觉得有些难过罢了。”

听高无忌这么一说,萧瑞雪觉得唏嘘不已,道:“那你还记得你父亲的名字吗?”

“这个当然记得,我家还有我爹的灵牌,我爹他叫高飞虎!”

“高飞虎?”萧瑞雪心中一惊,她不禁转头打量起高无忌,一直以来,她都太过于在意高无忌的身材,从而忽略了他的相貌,此时仔细一看,只见高无忌生的一张四方脸,有着两道粗浓的蚕眉,眼窝深陷,棱角刚硬分明,虽跟英俊沾不上边,但也算的上相貌周正,关键此刻在自己的眼中,他竟变得有些似曾相识起来。

刹那间,萧瑞雪的脑海灵光乍现,几幕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第一幕,梁国天圣十年,太原城下旌旗蔽日,肃杀异常。

“梁国鼠辈,谁还敢出来与我一战?”一名身着寒光黑甲,豹头环眼,满脸洛须的燕军大将声如惊雷,打马徘徊于梁军阵前。

梁军主帅秦罕面有愁容,身旁副帅张悬抱拳道:“大帅,高飞虎已连斩我军五员大将,我方军心浮动,不如让末将出战,以定军心!”

秦罕叹了口气:“高飞虎乃燕国第一猛将,你身为副帅,责任重大,我岂敢让你出战,万一有个闪失,令我军心动摇,那就真离溃败不远了!”

此时,秦罕身后一名白甲小将抱拳道:“大帅,不如让我会一会那高飞虎!”这小将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容貌俊朗,身如豹猿,矫健异常,他手执一柄锋尖弯曲诡异的精钢枪,显得跃跃欲试。

秦罕沉声道:“秦运你年未弱冠,战阵经验不足,一旦失利,坏了自身性命是小,但你身为本帅之子,扰乱军心是大!”

秦运初生牛犊不怕虎,怒笑道:“燕军中根本没人认得我,在他们眼中,我不过一无名小将!故我出战,战死无足惜,一旦获胜,则更能壮我军威!”说罢,他一踢战马,径直冲出了阵中。

高飞虎见到秦运,仰天大笑:“梁军无人了吗,竟让黄口小儿出来对阵?速速退下,高某从不斩无名之将!”

秦运冷笑:“吾乃秦运,梁军中一小校尉尔,虽属末流之将,可高将军也切莫猖狂,孰不知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必使吾成名也!”

高飞虎狂笑:”好大的口气!高某且要看看你今日究竟是成名还是成鬼,放马过来吧!”

秦运猛一踢战马,人枪如一,如一支利箭直冲高飞虎而去。高飞虎眼中精光毕现,他手中那柄大戟寒光闪闪,仿佛有吞天噬地之能。突然,他暴喝一声,横戟立马,用那戟锋直接挡住秦运的枪尖。兵器交戈,二人同时虎口一震,各自暗暗心惊,至此二人心中明白,今天是棋逢对手了。

这一仗,秦运与高飞虎总共大战了二百余合,直至筋疲力尽也未能分出胜负,双方最后只能各自收手,下令两军对攻。而在此之前,还从未有人能在高飞虎手下撑过三十招,不是被斩首就是被生擒。这一仗,是秦运的成名之仗,也让秦少将军的威名从此响彻燕梁。

第二幕,梁国天圣十二年,燕国皇帝慕容望御驾亲征,领雄兵四十万再次兵指太原,誓要拿下这座他意图吞并中原的桥头堡。而太原城内共有兵将十万,虽有城墙之利,却是以一敌四,便被燕军足足围困了三个多月,已经有些弹尽粮绝。

有一日,高飞虎独自打马来到城墙下,高喊道:“秦运,出来与高某一见!”

秦运从城墙上探出头来,微笑道:“高将军,敌众我寡,大帅有令,不许我军主动出击,故恕难从命啊!若你技痒,我可以放吊篮让你上来,我与你切磋一场,之后再放你走如何?”

高飞虎哈哈一笑:“今日我来不为求战,是为别的目的!我们大燕皇帝因爱惜你的勇武,不愿对你赶尽杀绝,故派我前来说降,若你肯同意,他日荣华富贵必享用不尽!”

秦运也跟着大笑起来:“哈哈,荣华富贵!我堂堂大梁就不能给我荣华富贵了吗?我被大梁皇帝陛下亲封为威远将军,谁愿意去你们燕国那穷乡僻壤之地?”

高飞虎也不怒,只正色道:“秦运,你我二人这两年来数次交手,难分高下,我也是英雄惜英雄,才向我们陛下主动请缨前来招降你!你们梁国内部勾心斗角,想除掉你们父子二人的大有人在,若不然,你们也不会被我军围困了三月之久而不见一路援军,我也知道你们的粮食差不多用尽了,根本难以继续维持,到时只要我们陛下剑锋一指,你与太原城就得玉石俱焚!我是不忍心啊,你还年纪轻轻,尚大有作为,何必非要将自己赶上绝路?要知道大丈夫不畏死固然难得,但识时务才更称得上人杰啊!”

秦运神色微动,但仍笑道:“多谢高将军看得起小子,但为将者投降实在太过可耻,我想高将军如果与我处境互换,亦不会这么做吧?故高将军还是别多费唇舌,还请回去告知燕国皇帝,若想拿下太原城,还是直接领兵来取的好!”

高飞虎轻轻叹息,最后笑道:“如此,我明白了!不过秦运,你小子我很欣赏,倘若他日两国能够息兵和好,我不介意把我十四岁的女儿嫁给你!”

谁知秦运立即变了颜色:“高将军,这就免了!我虽也佩服你的为人,但我对你的相貌实在不敢恭维,俗话说女貌随父,你女儿只怕也是长的五大三粗,我可实在提不起兴趣,我喜欢的娇滴滴的美娇娘!”

高飞虎一下子怒了:“滚蛋!我高飞虎虽然长得不咋地,但不妨碍我的妻妾个个貌美如花,生出的女儿亦是千娇百媚,你他娘的居然敢嫌弃!”

秦运拱拱手:“既然长的好,你还是自己留着,他日嫁给燕国的王侯做王妃吧!”

“你等着,他日有机会,我定让你见见我女儿,非让你后悔莫及不可!告辞!”

“呵呵,不送!”

那一次也是秦运与高飞虎的最后一次见面,几日后,由于燕国的北方宿敌柔然寇边,高飞虎被慕容望派遣回燕京领兵防范。而正是由于高飞虎的离去,以及燕军的狂妄自大,给了秦运可趁之机,他向秦罕献策,让秦罕率领主力与燕军对峙,而自己率五千铁骑突袭燕军后方大营,使得慕容望身陷险境,从而牵动数十万燕军折返救驾,秦罕则遣军趁乱斩杀,这一战足足斩了燕军十多万人。燕国也因此元气大伤,慕容望更泪洒当场,使得他在有生之年再无力入侵梁国。

“喂,萧少爷,你在发什么呆呢?”高无忌伸手在萧瑞雪眼前晃了晃,萧瑞雪方才回过神来,往事一幕幕如过眼云烟,已无可追。

萧瑞雪忍不住又看了高无忌一眼,心道:“原来他是高飞虎之子,难怪有些眼熟,这身材也是继承了他爹,不过相貌倒是好了不少,难道是因为高飞虎的妻妾都貌美如花的原因?”萧瑞雪忽然间对高无忌产生了兴趣,笑道:“高无忌,我能不能去你家看看?”

高无忌愣愣道:“你要去我家作甚?”

“我是觉得你人特别孝顺,想去看望下你母亲!给句痛快话,行不行吧?”

“行肯定行,不过你这去的突兀,到时候见了我娘,我该如何解释?”

“你就说我是你的好朋友!”萧瑞雪展颜一笑,“哦,对了,那你也别叫我萧少爷了,我叫萧运,你就喊我运哥儿吧!”

第二十五章 报仇之愿

“运哥儿,这里便是我家了!”

萧瑞雪随高无忌沿着秦淮河北段走了一路,最终来到位于繁华地带边缘的一座宅子,这座宅子不大,但院外砌有高墙,光从外面看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宅子,以萧瑞雪的估计,怎么也得值个两三百银子。但随着萧瑞雪进了院子,却被院内院外巨大的反差给惊呆了,只见院内空空落落,残破不堪,除了一个小小的菜园,再无任何物什,所谓家徒四壁,不过如此。

高无忌朝屋内喊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没过多久,屋内一个妇人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她的头发大半已经花白,看上去有五十来岁,脸色暗淡无光,其清瘦的面庞隐约可见年轻时的清秀。

萧瑞雪心道:“高飞虎如果存世至今,应该不过五十岁,他的夫人却已如此老态,看来果然是久病缠身啊!”

高夫人听到声音,缓慢地朝两人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无忌啊,回来了?怎么好像还带着人呐?”然而她的目光却一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仿佛冻结一般。

萧瑞雪有些诧异:“老夫人的眼睛?”

高无忌叹了口气道:“我娘很早便双目失明了。”

萧瑞雪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充满了同情。她虽知高夫人看不见东西,但出于对高飞虎的敬意,仍施了一礼道:“老夫人你好,我叫萧运,大家都叫我运哥儿,我是无忌兄的朋友,今日特地来看望你!”

高夫人脸上笑开了花,连连点头:“好,好!我家无忌为人粗莽,平时朋友很少,也就李虫儿和矮虎两个小子常来走动,今日又多了你这个有心的朋友,老身实在欢喜不已!”

萧瑞雪淡淡一笑:“哪里,无忌兄为人直爽孝顺,能与他做朋友在下也是三生有幸!”

高无忌貌似从来未听他人如此夸奖他,虽明知萧瑞雪只是客套,却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高夫人道:“运哥儿真是客气!无忌,快请运哥儿进屋坐吧。”

高无忌瓮声瓮气道:“哦!运哥儿,进屋坐吧!”他在高夫人面前,语气微微有些憨态。

进了屋,萧瑞雪只见这屋内跟院子里没啥区别,空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床、一张草席、一口锅与一张破桌以外,基本啥都没有。而破桌之上则摆着一块灵牌,上面简简单单写着“先夫高飞虎之灵位”几个字,灵牌前虽无半盘瓜果,也无半柱香,却被擦得很亮,显然经常被人细心打理。

只是萧瑞雪无论前世今生,生活都算富足,未曾见过如此穷困潦倒的家庭,再看着那高飞虎的灵位,心中不禁唏嘘不已。

高夫人和高无忌则突然尴尬起来,其中高无忌脸色泛红,高夫人则苦苦一笑:“哎,都怪老身年老体衰,不记得屋里连张凳子都没有了,让运哥儿见笑了!”

“无妨,无忌兄平常坐哪,我入乡随俗即可!”

“我平常就坐地上。”高无忌脸色微红。

萧瑞雪哈哈一笑,一屁股就在地上坐了下来,不过这地面倒也干净,看得出来,高家虽然窘迫,高夫人却是个喜洁之人。不过萧瑞雪这一坐,却化解了不少尴尬,高夫人不禁笑而不语。

萧瑞雪前世与高飞虎算是宿敌,但也彼此惺惺相惜,她很想弄清楚高飞虎是怎么死的,以及他的家人为何陷入如此窘境,于是她故意看着那灵牌道:“老夫人的先夫名叫高飞虎,请问是否与那人称燕国第一猛将的高飞虎是同一人?”

此话一出,高无忌首先愣住了,高夫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得有些失神,突然,她惊讶不已道:“运哥儿,你是如何知晓先夫的?”

她这一问,算是彻底印证了萧瑞雪的猜测。萧瑞雪心中已有腹稿,便道:“是这样的,我父亲年轻时曾游历燕京,不巧遭逢大难,幸得高将军施以援手。他一直心念高将军大恩,从小便对我们提及高将军的音容笑貌以及威武事迹,故我也一直对高将军仰慕不已,只是恨不得见。而无忌兄身材异常高大,原本就令我印象深刻,今日我又听无忌兄说他父亲名叫高飞虎,我心中吃惊不已,但我又害怕这只是同名同姓,故我今日来此一是为了看望老夫人,二是为了确认心中疑惑!”

萧瑞雪的话虚虚实实,虽有破绽,但高夫人猝不及防之下思绪混乱,倒真信了几分。至此,高夫人失明的双目不禁留下浑浊的泪水,她掩面而泣道:“真想不到这世上竟还有人记挂我先夫的恩情!”

高无忌则完全蒙了,他木讷地道:“娘,这是怎么回事,您不一直说我爹以前是个铁匠吗,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什么燕国第一猛将了?”其实在高无忌的零碎记忆中,他一直对自己爹是个铁匠的说法有所怀疑,但无奈每次问高夫人都得到如是答复,他也渐渐地有些相信,当下他爹的身份突然又变成了燕国第一猛将,这更是让他错愕不已。

高夫人哭泣道:“无忌啊,娘是不敢跟你说实话啊,娘怕跟你说了,你会意气用事,跑去报仇!”

高无忌诧异道:“报什么仇?我爹不是自己掉河里淹死的吗?”

萧瑞雪看了高无忌一眼,不禁对他这个迟钝的反应有些无语。“老夫人,高将军是我家的恩人,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高夫人的记忆慢慢被打开,高家的过往历史开始在她口中絮絮道来。

高氏,本为汉族与高句丽族混血,世居渤海,曾为渤海望族。后来因慕容鲜卑崛起,建立燕国,高氏为求入仕,开始世代效忠燕国皇帝。到了高飞虎这里,他因忠勇过人,被燕国皇帝慕容望倚为心腹,为其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慕容望一生也对高飞虎优宠有佳,并在高飞虎已有妻室的情况下,还将鲜卑贵族那娄氏之女许以高飞虎为妾,也就是今日的高夫人。然而在十年前,慕容望英年早逝,死时不过二十九岁,其太子慕容旭当时年仅八岁,年幼无知便继承大统,无力约束群臣。慕容望之胞弟慕容峰鹰视狼顾,野心勃勃,他暗自纠结党羽,以图皇位。高飞虎在外掌管重兵,慕容峰想顺利篡位,自然要先收买高飞虎,但高飞虎受慕容望知遇之恩,只对小皇帝忠心耿耿,不愿与慕容峰同流合污,如此,手握重兵的他反倒成了慕容峰最大的绊脚石。

高飞虎虽在战场上有勇有谋,但终究不谙政治,慕容峰通过种种阴谋诡计,最终篡位成功,他一边软禁了小皇帝慕容旭,一边对像高飞虎这样反对他的大臣赶尽杀绝。高氏一族几乎被屠戮一空,连高飞虎早已出嫁的女儿一家都未能幸免于难,当时高夫人因带着高无忌回娘家探亲,从而避过了灭家之祸,高夫人的娘家那娄氏一族颇有权势,但亦挡不住慕容峰欲斩草除根,无奈之下只好让高飞虎的剩余亲信一路护送高氏母子二人往南边逃亡,亲信们在一路被追杀中逐渐减灭,高夫人也在逃亡途中受过箭伤,眼睛还被毒烟所熏,但侥幸存活,并带着年幼的高无忌逃到了金陵。

来到金陵的母子二人举目无亲,高夫人只好变卖了仅剩的随身首饰,置办了他们目前的这所宅子。然而高夫人由于当时的伤未得到彻底医治,落下了病根,后来身体日渐衰弱,旧伤亦时有发作,更因毒熏后遗症而逐渐双目失明。

高无忌为了承担生活所需,也为给高夫人治病,年纪小小便干遍各种营生,给屠夫当过学徒,在酒馆做过小厮,直到后来认识李虫儿与矮虎,在他们的介绍下到平安码头做了脚夫,赚的银子才稍稍多了一些,但高夫人多年来高昂的医药费用终究拖垮了这个家庭,致使变卖了家中一切可卖之物,最终落得个家徒四壁的窘境。

听完高夫人的叙述,高无忌眼泪刷刷地往下流,更是怒火攻心道:“娘,原来我爹死的这么惨!不行,我现在要去燕京,去亲手杀了那个害我们家破人亡的慕容峰!”

“无忌,娘就知道你是这般个性,跟你爹一模一样,所以娘才一直不敢对你说出真相啊!”

萧瑞雪心中感慨不已,她想不到高飞虎英雄一世,最后竟是这般下场,比之自己前世好不到哪去,但至少自己连个后人都没有,不像高飞虎这般累及后代。但萧瑞雪仔细一想觉得不对,这分明是自己更惨啊!此时,她见高无忌意气用事,便冷声道:“慕容峰如今已经做了皇帝,我估计你即使到了燕京,连皇宫的大门都不一定能摸着,便被人大卸八块了!”

高夫人大哭道:“运哥儿说的对,你不可乱来!”

高无忌不甘心道:“娘,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仇焉能不报?”

萧瑞雪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自己若没本事,又凭什么报仇?”

高无忌涌出怒意:“我现在是没什么本事,但我可以学!”

萧瑞雪随口一问:“你想学什么本事?”

“我要练武,我要当个将军!总有一天,我要率领千军万马,去踏平燕京,将慕容峰的人头砍下来祭奠我爹!”

萧瑞雪的眼睛蓦地一亮,高无忌在她眼中形象竟与前世所认识的高飞虎逐渐重叠起来。

第二十六章 花花太岁

翌日清晨,萧瑞雪再次来到高家。

“高无忌,这里是二百两银票,你拿着!用它还了你借的银子,剩下的留着给你娘治病以及补贴些家用!”

高无忌神情有些发愣,他突然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怎能要你的银子?”

“我昨日说过,你爹曾对我家有恩,我这全是为了报恩,你就莫推辞了!”

“真的是这样吗?”

“要不然呢?你当我是地主家的傻儿子,没事白白送钱给人花的?别墨迹,快拿着,我是顺道来此,马上还得赶紧去铺子里呢!”

见萧瑞雪把话说到这份上,高无忌只好慎重地接过银票。

“那好,我先走了!”

“等等!”

“还有何事?”

“运哥儿,这二百两银子确实解了我燃眉之急,我高无忌无以言谢!”高无忌朝萧瑞雪重重报了一拳。

萧瑞雪微微一笑:“人生在世,谁能没个朋友?高无忌,往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我能帮的,定当尽力!”说罢,她潇洒地转身离去,待出了高家院子,她脸上方才露出一丝心满意足之色:“高飞虎啊高飞虎,咱俩前世为敌,难分高下,想不到到头来我还照拂了你家后生,看来是我略胜一筹啊!”

萧瑞雪离开没多久,高无忌也出了家门,前往了平安码头。

此时天色尚早,码头上尚未有船只抵达,李虫儿和矮虎正坐在岸边闲聊。高无忌见到他俩,便喊了一声:“虫儿,矮虎,早啊!”

“无忌,你来了?”李虫儿与矮虎一同笑嘻嘻地站起身来。

“嗯。你俩刚才聊甚,聊得如此开心?”

“呵呵,我们正在聊五湖帮。无忌,你可知道,五湖帮的那群人现在可惨了!”

“呃,怎么讲?”

“五湖帮的几位堂主已经废了大半,刘条断腿成了废人,龚平、龚齐两兄弟昨夜刚醒,可皆因脑袋遭了重击,变得疯疯癫癫,现在连鼻涕口水都控制不住,已成一对傻痴!何顺不知怎地跟刘帮主结成了把兄弟,现已加入走马帮做了副帮主。如今叶奉来手下唯一可用的只剩下龚义,可龚义偏偏是武艺最差的,以前仗着自己的两个弟弟使背后阴人的诡计,如今却彻底玩不转了!哈哈,此次五湖帮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真是笑死我了!”李虫儿捧着肚子,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高无忌听的高兴,道:“那五湖帮以后岂不是不能在平安码头作威作福了?”

“还作威作福呢!如今其他几帮的帮主都不再看叶奉来脸色了,他们已同刘帮主重修于好,走马帮已重新在平安码头立足了!”

“走马帮能够回来,对大家而言确是不错的!”

“可不是?我和矮虎也是从走马巷里出来的,与走马帮的人都是街坊近邻,此次他们能够回来我们也是出了力的,嘿嘿,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李虫儿的脸上止不住的得意。

高无忌道:“虫儿、矮虎,即使走马帮不回来,我作为你们的兄弟,亦不会让你们受欺负的!”

李虫儿和矮虎皆重重地点头,脸上有些激动。李虫儿犹豫了片刻,突然道:“无忌,萧少爷上次给我的银子,如今我还剩二十两,你娘治病需要大把的银子,不如你先拿去用吧!”

高无忌诧异道:“不是五十两吗,怎么这么快就只剩二十两了?”

李虫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因为上次知道此事的人太多,有人回家跟我爹提起了此事,我老爹为了还他的赌债,便逼我把银子全部交出来,不然就要将我姐卖到青楼,我无奈之下只好拿出一部分,被他一见到就全部抢走了。也幸亏我机灵,事先偷偷藏起了二十两,不然现在一个子都没有了!呵呵,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把银子分给你和矮虎,至少你们是我的好兄弟,平时还经常帮我!”说到这,李虫儿不禁抬手抹了抹眼泪。

高无忌沉声道:“虫儿莫要自责,那银子本就是运哥儿给你的,我和矮虎又岂能要?不过那剩下的二十两你一定得保管好,切不可让你爹再给拿去了!”

“我明白!”李虫儿含泪点了点头,突然他诧异道:“咦,无忌,你刚才说的运哥儿莫不是萧少爷?”

“对,就是萧少爷!他说他叫萧运,别人都叫他运哥儿,故也让我这么叫!”

“你何时跟萧少爷这么熟了?”

“此事说来话长,因涉及我家的一些隐事,我娘嘱咐我莫要与人随意透露!”见李虫儿与矮虎的脸上露出失望,高无忌心觉不妥,便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我跟你们长话短说也无妨,其实是我爹曾对萧家有恩,运哥儿为了报恩,便认我作他的朋友,今早他还给了我二百两银子!”

李虫儿和矮虎皆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二百两银子对于他们而言简直多的难以想象,李虫儿喜得合不拢嘴道:“无忌,你可真是走大运了!萧家家财万贯,萧少爷亦年少有为,有这份人情在,你以后便可前途无量了!”

高无忌正色道:“再多的人情亦不可过度利用。我娘常对我说,男儿存于世,凡事应该多靠自己!”

李虫儿砸了砸嘴,与矮虎互视了一眼,表情有些不以为然。

金陵城北的烟柳巷,乃金陵城除十里秦淮之外最有名的风月之地,此处的青楼数不胜数,几乎一家挨着一家。虽其中无任何一家能够比的上十里秦淮的那些知名的楼堂馆所,其姑娘们的姿色也都参差不齐,也无太多拿的出手的才艺,但此处却有自己的特色,便是这儿的姑娘能够放的极开,你肯出多高的价,她们就敢玩多厉害的花样,故有不少人对此趋之若鹜。

花柳巷有一家名为含春馆的青楼,此时二楼有个雅间里内一片春意盎然,两个浓妆艳抹且一丝不挂的漂亮女子正各自坐在两个男子的怀中,一边故意地扭动她们的水蛇腰,一边任由两名男子在她们胸臀两处上下其手。

两名男子中其中一人约四十来岁,身形魁梧,满脸络腮须,正是五湖帮帮主叶奉来。

而另一人则二十来岁,其体型亦健硕异常,丝毫不亚于叶奉来,只是他的脸圆如面饼,且油光满面,嘴唇奇厚无比,一双眼睛宛如老鼠,闪着丝丝淫邪的光芒,模样看上去着实令人生厌。

然而长的再丑,亦不妨碍他怀中女子对他百般奉承,只见那女子单手端起一杯酒,另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用甜的腻人的声音娇笑道:“江公子,再来一杯嘛~”

男子在女子的胸前狠狠捏了一把,笑得极其放肆:“小骚蹄子,这样就想让本公子喝酒?”

“那你要人家怎样嘛?”女子媚眼如丝地看了他一眼。

“用你的小嘴喂喂本公子!”

“不要嘛,人家好难为情的!”女子看着他那又肥又腻的嘴唇,有些下不去口,便假装害羞道。

“你衣服都脱了,还敢说难为情?”男子猥琐一笑,不由分说地夺过杯子,将酒全部倒入女子口中,紧接着便将自己的大嘴覆了上去。

“嗯~”男子脸上露出无比陶醉的神情,紧接着用舌头去叩开那女子的牙关,那女子被弄得好不难受,却不敢露出丝毫不耐表情,顺从地与其口舌交缠起来。过了良久,他才放开那女子,而那女子已被他狼吻的满面绯红,气喘吁吁,此时他又道:“再给我敬上一杯!”

那女子心中厌恶不已,表情却妩媚异常,她娇声道:“江公子,还要来啊?奴家可是被你吻得都快喘不气来了,你也不怜惜怜惜奴家?”

“哦,喘不气来?那好,我们换个花样!”

“啊?”

男子双手抓住那女子胸前那一对丰满,并将其挤成一道缝隙,淫笑道:“就用你这儿做酒杯喂我吧!”

“呀,江公子好坏,竟要这般作贱奴家!”那女子娇嗔不已,可是依然就范。

叶奉来本坐在一旁猥亵自己怀中的女子,见到此种情形,不由哈哈大笑,对那男子竖起拇指道:“江公子真是厉害,竟能玩出如此花样!”

那男子从那女子胸前抬起头来,嘴角还沾着酒水,呵呵一笑道:“本公子‘花花太岁’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叶帮主也未免太大惊小怪了!”

“佩服佩服,叶某还得向江公子多多请教啊!”

那男子满脸得意:“请教不敢当!”突然他又猥琐一笑:“不过本公子玩过的女人不计其数,烟花与良家皆有,确也有自己的心得体会。若要说起来,烟花女子虽然玩的痛快,但风尘味太浓,终究不过瘾,只有那娇娇怯怯的良家,欲拒还迎的姿态,方才能让我意犹未尽啊!”

“哎呀,江公子不愧为此中翘楚啊,每句话都那么富含道理!”

这马屁拍的已然有些恶心,那男子都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仔细打量了下叶奉来,嘻嘻笑道:“叶帮主,今日你做东请我,又有美人在侧,为何自己却心不在焉,是否别有所求啊?”

“江公子真是慧眼如炬,这都被你给看出来了!”叶奉来呵呵一笑,突然神情一紧道:“实不相瞒,叶某最近可谓是万事不顺啊!”

那男子淡淡一笑:“哦?说来听听,或许我可以为你解忧呢!”

酉时将近,萧瑞雪又忙了整整一天,可看着案上已经所剩不多的账本,她轻轻舒了口气:“总算快见底了,这留到明日应该用不了半天吧?哎,走了走了,回家去了!”

萧瑞雪收拾好一切,刚锁好房门准备离开铺子,便听到铺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她不明所以,准备出去看个究竟,却见到一个伙计一路跑了过来,火急火燎地道:“不好了,四少爷,外面有官差要抓你!”

“有官差要抓我?”萧瑞雪微微一愣,感觉甚是莫名其妙。

第二十七章 前世之殇

“你便是萧家的四少爷萧运?请跟我等走一趟!”米铺门口,七八名黑衣皂隶一字排开,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为首的皂隶冷言道。

萧瑞雪仍不明所以,便道:“请问在下究竟犯了何事,需要劳烦几位官爷前来捉拿?”

“有人举报你们米铺故意哄抬米价,扰乱金陵米市,坑害百姓,故我们要抓你回去问话!”

“此事我怎么不知?”萧瑞雪心道,她拱了拱手:“几位官爷,你们是否误听了谣言?我们做买卖的向来讲究规矩,况且平常时节我们即使想抬价,亦得有人愿意买才行,不然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为首皂隶心中一愣,说白了他们此次是奉命行事,上头为了混淆视听只给他随意塞了个理由,可没料到这理由竟这般站不住脚。他心中一横,厉色道:“我们官府一向秉公无私,你敢说我们听信谣言?哼!废话不多说,今日你无论如何都得跟我们走一趟,此中曲直等上了大堂再去争辩吧!”

“这还敢叫秉公无私?”萧瑞雪心中冷笑,她欲拒捕,可又有些犹豫,毕竟自己并非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便只好妥协道:“行,我跟你们走可以,但能否让我先跟铺里交代几句话?”

“请便!”为首皂隶点了点头,毕竟这个要求是人之常情,他们亦不好做的太绝从而落人话柄。

萧瑞雪拉过一个伙计,低声道:“你知道我家怎么走吧?”

“知道。”那伙计点了点头。

“那你去我家找我大哥,将此事告知他,到时候必少不了你的赏钱!”萧瑞雪虽然前世身为将军,是威风八面的人物,可与地方官府打交道她还是缺乏经验,况且她今生身为深宅闺秀,亦无人脉可言,于是她只能想到萧伯文,毕竟萧伯文之前担任金陵主事已久,总该有些自己的门路。

“四少爷放心,我一定将话带到!”那伙计一听有赏钱,脸上立刻露出喜色道。

京兆府大牢,几缕微光顺着为数不多的天窗洒入,在地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圈。

“不是说找我前来问话吗,为何不去公堂,而带我来大牢?”萧瑞雪见到这阴暗的大牢,有些吃惊不已。

“少废话,公堂岂是你想上就上的,先在此好好呆几天,到时自然有人传你问话!”那为首皂隶在她身后猛地一推,将她推入一间牢房中,接着立即吩咐牢头将牢门锁好,且道:“此人是朝廷要犯,你等可要严加看管!”

“你把话说清楚,我怎就成朝廷要犯了?”萧瑞雪扒在牢门前怒气十足道。

“哼!”那皂隶冷冷一笑,也不答话,便由牢头送他们一群人直接离去。

萧瑞雪砸了一会儿牢门,那牢头方才返回来,他阴阳怪气地道:“小子,我劝你到了这便老老实实的,莫要跟自己过不去,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萧瑞雪自然懂得,她无奈停止了砸牢门,寻了个角落贴墙坐了下来。可这是炎炎夏日,牢房中虽不见天日,却亦潮湿闷热无比,没一会儿,她全身便被汗水浸的湿透,而恶臭、酸腐、血腥的气息不禁从四面八方扑来,令她有些干呕不止,黑漆漆的牢房中,她微弱的身影显得有些形单影只。突然,她浑身不由自主地猛地一阵抽搐,一段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在她脑海中激涌而来。

梁国天圣十四年冬,腊月初八,洛阳天牢。

一盆刺骨的冷水浇醒了秦运,秦运在感受浑身冰冷的同时,全身无数的伤口所传来的钻心刺痛差点让他又再次昏阙过去。

“秦将军,你看是谁来看你了?”一声尖利的笑声响起,是属于那个名叫张升的酷吏。他的右耳上缠着大片的纱布,由于昨日他要对秦运使用钢钉酷刑,却冷不防被秦运咬掉了右耳,故此刻他的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仇怨。

此时,秦运的手足皆被一根根钢钉钉于墙上,整个人被悬空挂起,虽然醒了,却已对外界的一切早已失去兴趣,只将脑袋重重地耷拉着。

“秦将军,别来无恙啊!”突然,一个熟悉的笑声响起,秦运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去:“豫——王?”

来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华丽的蟒袍,丹凤眼,鹰钩鼻,相貌有些阴骘,但神情之间颇有些意气风发。“哎,真是世事难料啊!两年前你曾为我王府座上嘉宾,我还与你把酒言欢,想不到今日我却只能在这等鬼地方与你见面!”

见青年眼中闪过嘲弄之色,秦运心中了然,不禁冷冷地道:“原来是你诬陷我家!”

青年眼中嘲意更浓:“看来你连仇家是谁都没弄明白啊,真是可怜!”

秦运心中一凛,这一点他心中亦有预感,于是他压住心中狂躁,平静地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呵呵,说是本王倒也没错,可本王不过在其中推波助澜了而已!谁让你和你父亲当初死活不肯投效本王,不然你们成了本王的心腹爱将,本王又何至于让你们遭人陷害至此?”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只是难道你认为你们的仇家就只有本王一人吗?”

“我父亲一直领兵在外,从不与人结怨,除了你公报私怨,又何来的仇家?”

“哈哈哈哈,这是本王听过最大的笑话!秦运啊秦运,亏你在战场上智勇过人,想不到对于朝堂争斗竟近乎白痴!你该听过一个传闻吧,便是陛下招你父亲回京,是想让他接替告老还乡的裴醒,担任兵部尚书一职。”

秦运冷笑:“哼,如今看来这不过是皇帝的诡计罢了!”

“或许是吧!可你父亲若真的做了兵部尚书,那可是挡了一人的青云之路!”

“你说的是崔延?”秦运心中的疑云越发清晰起来。

“没错,看来你还没那么傻!”青年呵呵一笑,“崔延他身为兵部左侍郎,距离兵部尚书之位只一步之遥,可你父亲却偏偏有可能挡他的道,你说他会不会甘心?哦,对了,还有一人,你恐怕绝对想不到!此人曾受你父亲知遇之恩,被你父亲一手从致果校尉步步提拔至归德将军,然而此人却为了自己的仕途,投靠了崔延,且一手炮制了你父亲勾结废太子的证据,这才使陛下下定决心要斩除你们父子二人!呵呵,你现在也应该知道此人是谁了吧?”

秦运心中宛如惊雷乍响,气息亦彻底紊乱,他血涌面门,将一双眼睛撑的赤如厉鬼:“田帽,你个匹夫!枉我父亲如此看重你,你真不得好死!”

“哈哈哈哈!”青年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想不到秦将军亦有效泼妇骂街的一天!想当初本王亦何等看重你和你父亲,可你们却不知好歹,现在被下属出卖,算是尝到报应了吧?哈哈哈哈!”

“你个狼子野心之徒,也敢与我们相提并论!”秦运怒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血,差点溅到青年的脸上。

青年脸色一寒,冷冷道:“本王只是不想你做个糊涂鬼,故特地在你死之前来跟你道清真相,你居然还是如此不识好歹,那就休怪本王翻脸无情了!”说罢,他从牢房中的铁案上拿起三把钢钉,猛地插入秦运的小腹,痛的秦运竭声嘶吼。

“本王彻底废了你的男儿物件,让你即使投胎也只能做个女人!”青年冷声狂笑,甩甩衣袖飘然离去,临走时用一种阴森的语调徐徐念道:“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哈哈,无论是名将还是美人,只要是本王得不到的,还是一律毁掉的好!张大人,接下来交给你了!”

“殿下放心,下官必不辱使命!”张升桀桀笑道,而秦运则在这笑声中再次昏死过去。

亦不知过了多久,秦运又被一盆冷水浇醒,张升用他那狰狞的面孔正对着秦运道:“秦将军,本官今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父亲秦罕未等陛下判决,昨夜在天字一号牢房畏罪自杀,使得陛下龙颜大怒,陛下已下令将你秦府一家老少连同家仆奴婢,共一百四十余口全部问斩于市!”

秦运听闻噩耗,却已无力嘶喊挣扎,唯有污浊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张升用他独有的尖细嗓音阴沉冷笑:“而你!为了报右耳之仇,本官特地将你留在天牢,好让你受尽折磨,慢慢送你上路!”

秦运使尽最后的力气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们这**臣、昏君,若有来世,我必将你们千刀万剐!”

张升狂笑不止:“这你恐怕得失望了!你来世是阿猫阿狗都说不定,纵是为人,你也记不得今世之事,何来复仇?还是带着你的满腔仇怨下地狱去吧!”他深吸了一口气,高喊道:“来人,给他上凌迟之刑!”

萧瑞雪坐在牢房的角落里,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前世那一幕幕的酷刑仿佛又在她身上重演了一遍,终于她下意识发出一声尖叫。

“鬼叫什么?像个娘们似的!”一个狱卒正巧路过牢房门口,重声喝道。

萧瑞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总算回过神来,可她的身体仍抖如筛糠,眼泪也在不知不觉中充满了眼眶。

此时,牢房外又响起嘈杂的声音。

“我们没有犯法,你们抓我们来大牢作甚?”

“官爷,我们是冤枉的,请您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突然,萧瑞雪所在的牢房门被打开了,几道身影被逐个推了进来,只听咚的一声,其中一人吸了一口冷气道:“你们这群厮,撞到爷爷的头了!”

“小子,给我嘴巴放干净点,否则就等着洗干净屁股把牢底坐穿吧!”

萧瑞雪此时的思绪有些混乱,见一同进来好几人,她心中莫名有些害怕,于是蜷了蜷身子,往更角落的地方挪了挪。然而她这一动,反而让新进来的几人察觉了她的存在,其中一人疑惑道:“咦,这里怎么还有一人?”

“咦,还真是,这人是谁呀?让我来好生瞧瞧!”一个身影彻底遮住了光亮,将脸凑到了她的跟前。

“别碰我!”萧瑞雪尖叫一声,一个巴掌便甩在了那人脸上,惊起“啪”的一声脆响。

那人急忙闪到一边,摸着自己火辣辣地脸,纳闷道:“这男牢中怎么有个小娘?可那也不能胡乱打人啊!”他重新看向萧瑞雪,不禁惊声道:“运哥儿?”

萧瑞雪借着微光也看清了那人的脸,她眼角的泪痕都来不及拭去,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高无忌?”

第二十八章 报复

京兆府大牢,萧瑞雪除了见到高无忌,还见到了多日不见的李虫儿。面对两位熟人,她的心情不禁为之一松,因牢房的压抑环境而引发的噩梦般的回忆也逐渐被冲散,她抱着双腿背靠墙上,面对高无忌轻声询问道:“你们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我们——”

“我们今日在码头干活干的好好的,突然一大群官差跑来说有人举报我们私藏客商货物,要捉拿我们回去问话,怎知到了这便直接将我们打入了大牢!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竟胡乱冤枉好人!”李虫儿的嘴快,还未等高无忌组织好言辞,他便一口气说出了事由。

萧瑞雪不禁脑海灵光一闪,一个魁梧大汉的形象从中浮现出来,她脱口道:“定是叶奉来这厮!”

“萧少爷,你说是叶奉来陷害我们?”

萧瑞雪点点头:“我与你俩的遭遇大同小异,想必是遭同一人陷害,除了叶奉来,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人来!”她话音刚落,便听到牢门被重新打开的声音,一道精瘦的人影紧接着被推了进来,其口中仍在念叨:“几位官爷,我是被冤枉的,真是被冤枉的呀!”

“少他娘的废话,到这来的没几人不说自己冤枉,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吧!”

“刘帮主!”高无忌与李虫儿一同喊出声。

那人尚未适应牢房的黑暗,却通过声音认出了人,他惊讶道:“高无忌,李虫儿,你们俩怎么也在此?”

萧瑞雪轻声道:“我果然没猜错!这下可好,得罪过叶奉来的人全凑齐了!”

“欸,这儿怎么还有一人,是矮虎吗?呀,怎么是萧少爷?”

萧瑞雪露出苦笑:“刘帮主,你又是因何被抓的呀?”

“别提了,今日莫名其妙来了一堆官差,说我倒卖私盐,我就说我买卖才刚恢复不到几日,哪有可能去干那种掉脑袋的事,可他们根本不听,硬是把我抓了来!现在都不经由大堂审讯核实,便直接把我押进大牢,这叫哪门子事嘛?”刘开发着牢骚,末了他还问萧瑞雪道:“萧少爷,听你话里的意思,这是叶奉来捣的鬼吗?”

“你且看看我们在场的这几个人,除了叶奉来还有谁跟我们全都有仇?”

大牢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萧伯文刚刚从米铺伙计那得知萧瑞雪被抓一事,在用几两碎银打发走伙计后,他的心情不禁陷入自责中。

就在几日前,萧瑞雪曾向萧伯文询问城西私宅与小妾之事,萧伯文吃惊之余便反问她从何处得知此事,萧瑞雪除了隐瞒自己与五湖帮的人交手之事,基本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五一十跟萧伯文说了。

萧伯文当时听完也是惭愧不已,所幸得知萧瑞雪已将运粮事宜处理妥当,他才心中安定下来,可另一方面他又请萧瑞雪替自己保守秘密,萧瑞雪终究与他是亲兄妹,最终无奈答应,只是劝他莫要因此冷落了林月仙。

萧伯文以为事情便这般过去了,直到刚刚听到萧瑞雪被抓的消息,他立刻想到这可能是叶奉来的再次报复。叶奉来的为人他现在已再清楚不过,若不然当初也不会有厚着脸皮向他讨要心爱小妾的事情发生,还因此与他结怨。萧伯文此刻担心叶奉来与官差勾结,而萧瑞雪到了衙门那种肃然之地,万一露出女儿家的娇怯模样而被人识破性别,只怕是清白难保。萧瑞雪可是家中唯一的女郎,生的漂亮不说,性格也机灵可爱,家中无人不喜欢她,他不敢想象她若是失了清白,对自己以及家人的打击是有多大,而他自己更是难辞其咎。一想到这些,萧伯文的心仿佛火烧一般,他大声呼喝家中小厮道:“快备马车,我要去京兆府衙门!”

当他走到前厅时,他又遇到了朱嫣,朱嫣此刻正在屋檐下踱步,一边还朝萧家大门处观望着,她见到萧伯文,面色有些着急道:“大郎,瑞雪怎么到这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你可知道她出了何事?”

萧伯文哪里敢说实话,便宽慰道:“哦,四娘刚才打发铺中伙计来说过了,她今日事情繁忙,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我正巧也有事要赶去总铺,嫣姨放心,到时我一定把她一同带回来!”

朱嫣一听萧伯文这么说,脸上的焦急神色一扫而空,面露微笑道:“如此有劳大郎了!”

“嫣姨哪里话,这样太折杀我了!”萧伯文如此说着,心中的急迫感却越发加深。

烟柳巷,含春馆。

二楼雅间内的大床摇摇晃晃,不断传出男子的粗重喘息与女子的呻吟声,而在红帐之内,有两对男女正在行那荒淫之事。

“老哥,你说你四十有一,我怎么一点都不信,你的雄风不亚于十八儿郎啊!”

“哈哈,哪里,江公子才是令叶某望尘莫及!”

“老哥太生分了!男人之间一起玩过女人,以后便是兄弟了,老哥以后可称我为贤弟!”

“这乃叶某求之不得的,多谢贤弟能看得起老哥!”

“呃,这个小娘们我耍的有些腻了,老哥,我看你的那个还不错,不如我俩交换下如何?”

“这个——欸,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即便是我家的女人,贤弟若是看上了,我都可以拱手相让,更何况一个烟花女子!”

“老哥果然人中豪杰!”江公子朝叶奉来竖起了大拇指。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彪形大汉终于偃旗息鼓,由床上的两个女人为他们穿好衣服,这才人模狗样地下了床,重新坐到了雅间的桌子旁。

打发走了两个女人,叶奉来道:“贤弟,老哥托付你的事情不知办的怎样了?”

江公子呵呵一笑:“老哥,你我刚才都在玩耍,我怎知道外面的事情如何了?”

“哈哈,这倒也是,瞧我这猪脑子!”

“不过老哥放心,我想抓的人,除非是不受朝廷管束的江洋大盗或是有功名在身之人,否则都得乖乖就擒!若我所料不差,你想对付的那几个人现在都已被关在京兆府大牢里了!”

“如此,那还真的多谢贤弟了!”叶奉来的脸上充满了喜色。

江公子的眼珠子转了转:“只是那几个人我都是让人给胡乱塞了个罪名,根本经不得大堂审讯,只能在牢中处以私刑。老哥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可得先给我交个底!”

叶奉来眼中涌出一股怨气,沉声道:“我想让他们全部死在牢里,不知可行?”

江公子淡淡道:“涉及人命关天之事,京兆府会查的,这可让弟弟有些难办了!”

叶奉来从衣服的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推到了江公子面前,诚恳地道:“老哥也知贤弟的难处,绝不会太过为难贤弟!”

江公子瞟了一眼银票上“五百两”三个字,面露微微一笑,瞬间便将银票塞入自己的袖中,道:“其他几人倒还好说,毕竟都是些市井之徒,杀了也就杀了。只是那萧家乃是富商,几代扎根于金陵,家中多少有些人脉,可不能做的太过!”

叶奉来恨恨地道:“几人中我最恨的就是那萧家少爷,贤弟你不知道,他打伤我多名手下,使我五湖帮颜面扫地!”

江公子皮笑肉不笑:“那我也没办法,至少得保住他的命,不然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叶奉来表情一滞,良久后叹了口气:“也罢,便留他一条小命!不过贤弟,你得替我好好羞辱他一番,绝不能让他太快活了!”

“呵呵,这个弟弟自然晓得,也不能让老哥太过憋屈了不是!这样吧,我让狱卒在他胸前烙下‘奸人’二字,再替你打断他一条腿,让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

叶奉来眼睛一亮,大喜道:“如此甚妙!来,为表谢意,老哥敬贤弟一杯!”

第二十九章 私刑

“梁捕头,哄抬米价这个罪名,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莫须有的!小弟也并非来兴师问罪,只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萧伯文面对一个中年皂隶,伸手推过一百两银票。

中年皂隶眼中光彩闪动,可又将银票推了回去:“萧老弟,并非哥哥我不想帮你这个忙,实在是帮不了啊!”

“可今日来抓我弟弟的官差难道不是你派的?

“是我派的没错,可我也只是听令行事啊!”

“这难道是京兆尹下的令不成?”萧伯文微微吃惊。

“我们京兆尹大人才无工夫理会这等小事!”中年皂隶笑着摇头,又道:“老弟可听说过‘花花太岁’这个人?”

“未曾听过!”萧伯文一听这个名头就感觉心中不踏实。

“此人姓江名连,‘花花太岁’不过是坊间给他起的诨号,他父亲乃是京兆尹钱纶钱大人家的豪奴,人称‘铁臂阎罗’江通。此次我派人抓你弟弟,其实就是叶奉来找到了江连,然后再指使我办事而已。”中年皂隶的话十分直白。

萧伯文惊讶道:“你堂堂京兆府捕头,居然听命于京兆尹家的一个家生子?”

“呵呵!人人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我们京兆尹大人虽是正四品,可他们钱氏乃一品世家,他家的豪奴到了外头,也差不多能与出身寒门的七品县令平起平坐了!我不过一个小小的捕头,你觉得我敢忤逆人家?”

“这——”萧伯文微微皱眉。“那我弟弟的事情你就真的没法子解决了吗?”

“我这确实没法子,不过我可以给你引见‘花花太岁’,他也不过是拿了叶奉来的银子才办事,只要你肯出的起价钱,我相信他是来者不拒的!”

“好吧,那就请梁捕头帮我这个忙了!”

“好说!那么这一百两银票?”

“哦,这本就是拿来孝敬梁捕头的,我又岂好意思收回?‘花花太岁’那我自然另有交代!”

“欸,那敢情好!哎呀,若人人都像萧老弟你这般大方,天底下哪有办不成的事啊?”中年皂隶眉开眼笑道。

京兆府大牢。

“开饭了,开饭了!”几个狱卒提着饭桶,顺着牢房的过道一路吆喝,一边用饭勺敲打着牢门。

萧瑞雪看着眼前那脏兮兮的碗筷,以及稀薄白粥上飘着的几根发黄的菜叶,秀眉微微锁起,突然她瞪大眼睛指着碗里的几个黑点道:“这里有死苍蝇!”

狱卒斜嘴一笑:“这么大热的天,有苍蝇很奇怪吗?权当是给你们开荤了!”

“这么恶心,谁愿意吃?”

“不吃饿着!下一个!”狱卒来到高无忌面前,隔着牢栏给他舀了一碗,高无忌随手挑去几只苍蝇,将那稀粥一碗饮尽,大声嚷嚷道:“不够饱,再来三碗!”

“没有,滚!”

萧瑞雪懒得理会高无忌与狱卒在那说道,只颓然坐回地上,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李虫儿刚刚挑完自己碗中的几只苍蝇,正准备开吃,突然他撇眼瞧见萧瑞雪的颓然模样,心中不禁一动:“萧少爷平时锦衣玉食,定时被这苍蝇给吓到了!此次我们一同落难,倒是我与他亲近的好机会,到时出了狱,他没准也能当我是无忌一样的好朋友,嗯,那时我就可以仰仗他提携一二了!”

“萧少爷,我这碗里没有苍蝇,不如我跟你换!”一个温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瑞雪转头一看,便对上了李虫儿那友好的目光。

萧瑞雪露出淡淡微笑,心道:“我刚看你把苍蝇挑完,你却跟我说没苍蝇?罢了,这也是你一番好意吧,前世军中断粮时我什么糟食没吃过,这区区又算的了什么?”于是她道了一声“多谢”,便准备接过李虫儿的碗,却发现李虫儿与她对视着,目光竟然有些失神。

“你怎么了,李虫儿?”

“没,没什么!”李虫儿突然打了个摆子,方才恢复神智,他心中却是尴尬极了:“我为何会被一个男人给吸引住?我有病啊!呃,不过话说回来,萧少爷的眼睛可真漂亮,又大又圆不说,还水灵灵的!呸呸呸,我在想些什么,我真是有病啊!”

“给!”李虫儿将手中的碗递给了萧瑞雪,眼睛却已不敢再与她对视,生怕自己再次陷入可怕的漩涡中。

萧瑞雪不疑有它,她接过李虫儿的碗,对着碗口小口小口细嚼起来。萧瑞雪在很小的时候,吃饭时总是大大咧咧没个形象,经过朱嫣反复的棍棒调教,她不得不学会了细嚼慢咽,且将那淑女举止潜移默化于心。然而碗中的稀粥却仿佛用隔夜白水煮过的一般,味道着实令人不敢恭维,萧瑞雪几乎是硬着头皮下咽,不知不觉中她的秀眉轻轻拧起,又因牢房中环境杂乱,她无心打理自己的仪容,额前散乱了几缕青丝都未察觉。

此时的萧瑞雪虽作男儿打扮,整个人却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怜,李虫儿从侧面眼巴巴地看着她,神情有些迷乱。

“嘭!”牢中几人被突如其来的闷响吓了一跳,高无忌连忙扶住李虫儿,道:“虫儿,你怎么了,何事想不开拿头撞墙?”

李虫儿暗自瞟了一眼萧瑞雪,摸了摸自己额前的大包,表情纠结不已道:“我想静静!”

一直未作声的刘开出言问道:“李虫儿,静静是谁家的小娘,你为何如此想她?”

“啊,我想死!”

话头转到几个狱卒给牢中犯人送饭一事,此时他们早已路过萧瑞雪几人所在的牢房,走到了整个大牢的最深处。最深处的一间牢房看上去有些与众不同,它并非由根根木栏围起,而是全有石砖砌成,整个牢房只有一扇铁门,铁门下方留有一道小窗,专门用来投放食物。

几个狱卒你推我我推你,最后逼着其中一人前去敲门,那被推出的狱卒微微颤抖着双手,敲响了铁门:“权猛,我们来给你送饭了!”

铁门内一阵悉窣作响,接着传来一个低沉至极的男声:“放进来吧!”

“权——权猛,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对你动用了私刑,故今日我们备了好酒好菜前来道歉!呃,咱俩能否有言在先?我把酒菜给你好生端进去,你切不可像对待刘三儿那样,折断我的手腕!”

牢房中那人森森冷笑:“若真是好酒好菜,洒家必然不会拿你怎样!”

“那好,我把酒菜端进来了!”狱卒小心翼翼地透过小窗将一盘酒菜端了进去,可盘子刚刚落地,便有一只大手紧紧箍住了他的手腕。狱卒惊得大叫,连忙将手往外拉扯,大喊道:“权爷饶命,权爷饶命!”突然他手腕上的力度一松,他因扯得用力,一屁股便坐到了地上,且倒翻了个跟头。

牢房中那人哈哈大笑:“你的狗胆真是小的可以!且放宽心,洒家与你们的账自然是等到出狱时一并结算,在这之前只要你们好酒好菜招待洒家,洒家绝不再为难你们!”。

“多谢权爷!”这狱卒之后便与其他同僚一起离开了那间牢房,在经由萧瑞雪几人的牢房时,牢头仍在抚肩安慰他:“二狗,你莫要害怕,那权猛虽是洪泽湖匪首,平日里杀人犯火惯了,但他后日便要押赴午门问斩,凭什么报复我们?我们只要不再招惹他,过了明日,便万事大吉了!”

名叫二狗的狱卒脸色仍有些煞白,他小声道:“牢头,我们能否今晚就下毒把他弄死,干脆一了百了?”

“这可不成!他是陆大都督家的二公子亲自押赴京城的匪首,朝廷已定于后日将他公开问斩,我们若是在此之前将他私下弄死,是要担罪责的!”

“好吧,那我们再给他当一日孙子!不过牢头,明日给他送饭的活能否别让我做了,也该轮到其他人了!”

“好,明日让三虎去!”

“欸,牢头,凭什么就轮到我了呀?”

“行,那我们回去抓阄,抓到谁是谁!”

夜深人静之时,萧瑞雪静静地躺在牢房角落的干草上,用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双耳,表情欲哭无泪。牢房内的鼾声此起彼伏,其中李虫儿的鼾声忽高忽低,抑扬顿挫;高无忌的鼾声则如阵阵雷鸣,让人振聋发聩;刘开更是了不得,他宛如一口老痰卡在喉中,声欲破而不发,萧瑞雪听着都替他难受,真怕他一个不慎就将自己活活憋死。

“这还睡个屁啊?”萧瑞雪轻声自语,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坐起身来,靠在墙边默默地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暗自警觉起来,紧接着她听到了一些刻意压低声音的对话由远及近传来,凭借她出色的耳力,这些对话在这空旷的大牢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牢头,既然要动私刑,何必这般偷偷摸摸地等到半夜,让哥几个连觉都睡不好,直接把人拉到刑房一顿处置不就成了?”

“你懂个屁,你也不看看那间牢房里都是些啥样的人!那高个小子一人的身板能抵我们五六个,还有那黑瘦汉子一看便是个练家子,绝不是那么好惹的!我们现在是要取他们的命,正大光明的来,你觉得我们就一定能奈何得了他们?”

“这倒也是,不愧是牢头,想事情就是比我们透彻!不过待会儿万一弄出动静把他们惊醒了,他们奋起反抗,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我想的比你多到哪去了!我早就带好了迷烟,保准他们在人头落地之前根本醒不过来!”

“哈哈,牢头高啊!”

“对了,有一件事我要交代清楚!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不能杀,上头交代要给他胸前烙上‘奸人’二字,再打断他一条腿,到时候还是要让他家里来人领回去的!”

“牢头说的可是那男生女相的小子?今日送饭时我暗自打量了他一眼,长的可真是俊呐!牢头,三虎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在行刑前让他给我耍一耍?反正要给他上烙刑,还要打断他一条腿,他身上再多出几个伤口,也不会有人追究了!”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居然好男风?哥几个,以后可得离他远一点!”

“牢头,我可真不是好男风!你是没看见,那小子长的就跟女人差不多,况且一般女人哪有他白他俏啊?也就是环境简陋,不然的话,我就给他换身红肚兜,再给他抹上胭脂,最后再慢慢揉拧他一番!”

“三虎你小子心思挺活啊,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有些兴趣了!好,待会杀完另外三个人,就按你说的做,红肚兜恰巧我有,还是昨日从我老相好那偷偷顺过来的!”牢头的笑声也变得有些猥琐,突然他嘘了一声,更压低了声音道:“到地方了,大家先别说话,以免打草惊蛇!嘿嘿,让我来使出我的拿手绝活!”说罢,他不知从哪取出一根细细的管子,便趴在牢房门口准备对着里面吹气。

突然,他眼前黑影一闪,一只冰凉的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而在他看不清的前方传来一声略显柔细却又冰冷的悦耳男声:“你敢吹一口试试?小心你的脖子搬家!”

第三十章 逃狱

“饶——饶命!”牢头的额上落下一丝冷汗,从喉管中硬生生挤出几个字。

突然,一名狱卒压低声音道:“牢头莫慌!我认得他的声音,就是那男生女相的小子!”他突然点燃一根火把,昏黄摇曳的火光照亮了一张明艳艳的俏脸,他脸上闪过一丝淫邪,呵呵笑道:“小子,看你生得这副娇样,能有几斤几两啊?兄弟们,把牢门打开,让我来拿下他!”

萧瑞雪不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她微微眯起眼睛,脸上冷若冰霜,低沉着嗓音道:“怎么,不信我能捏断他的脖子?”她稍稍加重了指间的力气,那牢头的脸立刻变成了猪肝色。

“三——三虎,别——别乱来!”牢头痛苦地呻吟道。

牢房外一共七八名狱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慌,那名叫三虎的狱卒也连忙尴尬地陪笑:“小郎君,你权当我刚才说话是放屁,请你高抬贵手,放了我们牢头!”

“高抬贵手?你们不是要杀人吗,还要将我——”萧瑞雪的脸微微一红,有些说不下去,突然她脸色一变道:“说!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干的,是不是叶奉来?”她的声音变得很大,一下子惊醒了牢房内的高无忌等人。

高无忌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口中嘀咕道:“谁在提叶奉来?咦,运哥儿,你不睡觉在那作甚?”

萧瑞雪本就怨恨高无忌的呼噜声太大,听到这话不禁没好气道:“睡你个鬼,再睡你连脑袋搬家了都不知道!”

“这是怎么回事?”高无忌总算看清了牢房外的一群狱卒。李虫儿与刘开也醒了过来,他们看到此等情形,也不由惊讶张大了嘴巴。萧瑞雪懒得理会他们,只稍稍放松手中力气,使那牢头脸色稍稍恢复,且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们与之前的那些官差是否都是被叶奉来买通的,这一切根本就没经过京兆府衙门,全都是私自行事?”

牢头哪敢有丝毫忤逆,点头道:“我们是私自行事不假,可我们不认识什么叶奉来,这一切都是听从‘花花太岁’的安排!”

“花花太岁?”萧瑞雪微微皱眉,显然这个名头她闻所未闻,不过她心中细细一想,觉得这“花花太岁”肯定跟叶奉来脱不了干系。于是她默默记下这个名头,冷冷一笑道:“既然是私自行事,那就是说我们的罪名全是捏造的!既如此,快把牢门打开,放我们出去!”

“牢头,不能啊,这样我们没法跟江公子交代!”一群狱卒赶忙道,而牢头脸上的神情亦有些犹豫。

萧瑞雪目光一寒,手中的力气猛然加大,牢头脸上猪肝色又起,亦有根根青筋乍现,他痛苦地挥舞胳膊指向牢门处,口中只挤出一个字:“开~”

随着铁链哐当一声落下,李虫儿的脸上率先露出喜色,他不禁朝萧瑞雪竖起大拇指:“萧少爷,你真厉害!”

“别多废话,都快快出去!”萧瑞雪表情异常高冷。可她隔着牢栏挟持牢头,自己却不太好出去,但她为防有变,还得继续以其为人质,于是她道:“刘帮主,请你出去帮我摁住这牢头!”

刘开也不多话,走出牢房后一把将牢头的脖子夹在自己腋下。

萧瑞雪出了牢房,便不停地打量着那举着火把名叫三虎的狱卒,嘴角含着丝丝诡异的冷笑。

三虎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退后一步道:“你要作甚?”

萧瑞雪呵呵一笑,突然指着三虎对高无忌道:“高无忌,此人喜欢男人,你方才趁你熟睡之时,想对你图谋不轨,若不是我,你估计已被他得逞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什么?”高无忌悚然一惊,顿时涨了个大红脸,他瞪着牛一般的大眼大步走向三虎。

三虎被他压迫性十足的个头惊得连连后退:“别听他胡说,我没有,我没有啊!”

高无忌对着三虎拳打脚踢:“你他娘的活腻了,居然敢对老子起歪心思!老子打死你个烂人!”三下五除二,他便将三虎打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且倒地瘫软不起。周围其他狱卒个个看得心惊肉跳,却是一动也不敢动,其他牢房的犯人此时被这动静惊醒,纷纷扒在牢房前往这边观望,他们见到有人殴打狱卒,不禁兴奋不已。

“好汉,打得好,这群厮平日里就会欺压良善,不知有多可恶!”

“好汉,你们这是要逃狱吗?快来救救我们啊,我们是被冤枉的!”

“对,我们是被冤枉的!”

“冤枉啊,冤枉啊!”

牢房内所有犯人的话一下子全都变成了喊冤,此起彼伏。

萧瑞雪嘴角勾起弯弯的弧度,走过去拍拍高无忌的后背:“嗯,干的不错,我们快走!”

高无忌却回头看了一眼其他牢房的犯人,道:“他们都在喊冤,估计都是跟我们差不多的好人,不如我们把他们一起救了?”

那群狱卒一听,不由得大惊失色,纷纷道:“不可啊,他们有些人可是穷凶极恶之徒!”

高无忌怒道:“你们的鬼话谁信?”说罢他又看向萧瑞雪,萧瑞雪却断然摇了摇头:“这群犯人或许有不少是冤枉的,但不见得个个都是好人,放他们出去不知是好是坏!况且此事牵连重大,只怕难以收拾,我们顾好自己足以!”

犯人们原本见高无忌说要搭救自己,本都已露出喜色,且拱手称赞高无忌,可一听萧瑞雪这么说,则立刻变了表情,纷纷破口大骂起来。

“好汉,莫听这小子的鬼话!你看他长得像个娘们,心思估计也像娘们一样毒着呢!”

“好汉,别听他的话!你救了我,我送你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和女人!”

“臭小子,你生孩子没**!”

“阴阳人,烂屁股!”

高无忌本还有些犹豫,可一听到这些话,表情却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他冲萧瑞雪点了点头:“嗯,运哥儿,我们走!”

萧瑞雪听着那些污秽的咒骂本有些微怒,此时不禁有些释然,只摇头笑了笑便准备动身。

突然,整个京兆府大牢深处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那是铁门落地的声音,大牢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包括萧瑞雪他们在内都不禁将目光投向黑暗的深处。

“格老子的,洒家终于出来了!哈哈哈哈,今日我非得大开杀戒不可!”大牢深处传来一阵阵低沉的狂笑。

“怎么回事?”萧瑞雪嘀咕道,她转头看向了那群狱卒,却见狱卒们一个个脸色煞白,哪里还有丝毫人色。

第三十一章 黑熊

借着火把的光亮,黑暗中的身形逐渐显现,众人定眼望去,只见来人大约三十来岁,肤如黑炭,体粗如熊,两道粗眉连成一字,圆睁双眸恰似铜铃,颌下胡须根根竖立,宛如铁刷,真乃一副狰狞相貌。奇怪的是,他左脸上还有一道婴儿巴掌大小的暗红伤疤,丑陋异常,仔细一看,竟是一个“贼”字的烙印。

一群狱卒吃惊不已:“权猛,你、你、你怎么出来的?”

被称为权猛之人手中露出一把短匕,在指间转了一个漂亮的刀花,他呵呵笑道:“有人给洒家送来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器,区区铁链与铁门算的了什么?”

“不可能,我们之中会有内鬼?”一群狱卒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面带惊恐。

“这问题洒家懒得回答,洒家有仇报仇,今日只想大开杀戒!”权猛话音刚落,便大步迈向离他最近的一名狱卒,后者不及反应,便被他那匕首刺入头颅,只一声惨叫,脑袋便被削成两半,鲜血与脑浆四溢。

又是几道寒光毕现,狱卒们虽有所提防,已开始举刀相抗,怎奈那权猛臂力蛮横,加之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匕,那些长刀宛如木头,刷刷断成几截,连带一起断去的,还有他们斗大的头颅。

此时,地上还躺着一活人,正是那名叫三虎的狱卒,权猛蹲下身直勾勾地看着他,三虎却一点也不惧,反而露出讨好的笑容:“权爷,此次您能出来,我三虎可是居功至伟啊!”此话一出,所有人方知三虎便是那所谓的内鬼。

权猛呵呵一笑:“是啊,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嘛!”

一听权猛这语气,三虎感觉有些不对,咽了口口水道:“权爷,您这是何意?”

“外边的人给了你一千两银子,却在给洒家的信中言明,这些银子是连你的命一同买下!呵呵,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识字吧!”

“怎么可能——”三虎惊恐不已,可是他话未说完,便是一声惨叫,脑袋滴溜溜地滚到了一边。

至此,除了牢头之外的全部狱卒皆已身首异处,涌出的鲜血已染红周围数丈之地,可谓一个血流成河!

这一幕幕在大牢的犯人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其中有人惊得连声大叫,有人倒抽一口冷气,有人则扶墙呕吐不止。

“杀得好!杀光这群狗日的!”

“好汉,你放我出去,我与你一起杀光这些朝廷鹰犬!”

“好汉,我愿与你共举义旗!”

当然,也有不少犯人貌似见惯了这种场面,他们兴奋的大喊大叫,且还想与权猛结盟。

在萧瑞雪这一群人之中,李虫儿吓得脸都白了,他何曾见过此等场面,血腥恐怖不说,这是在杀朝廷官吏,与造反又有什么两样,他极力不让自己崩溃,只道:“刘帮主、萧少爷、无忌,我们能否快些离开此地?”

刘开的脸色亦有些难看,高无忌是天生混不吝,倒显得有些镇定,听李虫儿这么一说,他们都将目光投向了萧瑞雪,令他们意外的是,萧瑞雪的脸上不仅毫无惧色,目光还紧紧地跟随那权猛,神情隐隐有些激动。

此时,权猛的凌厉目光也朝几人投射过来,他只在高无忌身上停留了稍许片刻,便最终落在了刘开所挟持的牢头身上。“牢头,原来你在此,你这五短身材,还藏在他人腋下,洒家真差点寻不到你!”

“啊?权爷饶命,权爷饶命!”

萧瑞雪则开口道:“刘帮主,把人给他!”

刘开本就有些惧怕权猛的威势,听此言不禁点点头,将那牢头往前一推。牢头一个踉跄,顿时来到了权猛身前,他吓得身子一软,直接瘫倒在地,口中仍是讨饶不止。

“洒家脸上的字可是你亲手烙上去的,这叫洒家如何饶你?”权猛呵呵冷笑。

“不关我的事啊,我是被人指使的啊!京兆尹大人想收你为家奴,愿替你改头换面,是你自己不答应啊!”

“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想让洒家为奴,只怕他还不够格!”权猛暴眼一瞪,单手举起牢头,将他的脑袋朝下,往那地上猛地一砸,牢头惨叫一声,已是药石无医。

牢房内的许多犯人又沸腾起来,他们纷纷喊着权猛的名字,仿佛在摇旗助威,权猛哈哈大笑,用匕首将每间牢房的铁链一一削断,顿时所有犯人,也不管之前作何表现,见此机会皆蜂拥而出,整个京兆府大牢顿时一片大乱。

京兆府大牢外,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挂,将地上万物照耀得如同白昼。

“权爷,我等愿追随您左右!”

“权爷,我们在姑苏城外有地盘,不如您随我们一同回去,也为我们群英寨再添一名好汉!”

几个极具草莽气息的犯人围着权猛,满脸堆笑道。

权猛却面无表情:“洒家自有去处,不劳烦诸位!”他打发了一众犯人,便直接迈开大步,独自一人朝一条巷子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他停步回头,冷声道:“你跟随了洒家一路,就不打算现身吗?”

墙壁的阴影中传来轻轻一声叹息,一道纤瘦的身影慢慢显露出来。

“原来是你!你跟着洒家一路作甚?”

“不作甚,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问何事?”

“黑熊,你怎么跑到南楚来了?”

权猛铜铃般的眼睛一瞪:“你是何人,为何知晓洒家诨号?

“我应该算是你的故人,只不过你现在已认不出我罢了!”

“呵呵,小子,你的模样不过才十几岁,洒家可没有你这样的故人!”

“此事我无法解释,不过你放心,我对你绝无恶意!我想知道你身为太原骑兵先锋,为何会到金陵来,而且还沦为京兆府大牢的阶下囚?”

“你居然对洒家知晓的这么清楚,洒家十分怀疑你是田帽派来对付洒家的奸细!”

“你刚才说田帽?”

“听你这语气,你果然认得田帽,看来洒家没冤枉你啊!速速纳命来!”权猛手中寒光一闪,持起那匕首便直接刺来。

“不、不,你误会了!”纤瘦身影疾步后退,堪堪避开这致命一击,然而权猛突然将另一只手化为铁掌,狠狠拍向其胸口,那纤瘦身影直接倒飞出去,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在月光下化作一段绚丽的血雾。

看着那纤瘦身影倒地不起,权猛惊讶道:“怎么是个女人?”

不多时,巷子的另一头远远走来两道身影,其中一人声音浑厚至极:“前方可是权猛哥哥?”

权猛看了眼地上的身影,轻轻叹息一声,沉声应道:“正是权猛!庞老弟,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哥哥,小弟在此恭喜你重获自由啊!”

“哈哈,多亏庞老弟在外施以援手!”

“欸,这可不是小弟的功劳,哥哥还得感谢我家公子!咦,这地上怎么还躺着一人?”

权猛轻轻摇头:“洒家现在也仍是一头雾水!此人原本也是从京兆府大牢一同逃出来的犯人,可她却好像认识洒家,洒家搞不清她是不是仇家派来的奸细,便出手将她打伤,后来又发现她还是个女人!”

“是个女人?这还真是挺奇怪的!公子,你要不要也瞧瞧?”

“咦,是她?”

“怎么,公子认识她?”

“嗯,你把她背上,一同带回府上!”

月光下,几道人影瞬间便消失在了巷子口,而在此时,远处又传来几声若远若近的呼喊。

“运哥儿,你在哪儿?”

“萧少爷,快快出来阿!”

“无忌,我觉得萧少爷可能已经自己回家去了!此地离京兆府大牢太近,不宜太过久留,我们也得赶紧走!”

“好——好吧!”

第三十二章 悸动

翌日,天空下着毛毛细雨。

萧伯文昨夜匆匆找到京兆府捕头梁英,经其引见“花花太岁”江连,可怎奈二人赶到烟柳巷时已然时辰太晚,而江连又因寻花问柳消耗了太多精力,已早早回府休息,故他未能见到江连。因为此事,他回家不仅面对朱嫣的苦苦追询,还面对双亲的诸多盘问,无奈之下,他只好将萧瑞雪被抓一事如实道明,可究其原因,他却只敢说是官府误信谣言所致。

今日的他一大早便又匆匆赶去江府见那花花太岁,可对方却在笑嘻嘻地收了他八百两银子之后,告知他京兆府大牢昨夜发生了囚犯全体逃狱并杀光牢中狱卒和牢外守卫之事,且说自己不知萧瑞雪的下落,他只保证若是萧瑞雪安全回来,自己不再与之为难。

萧伯文出了江府,不禁觉得有些天昏地暗,他已然认为萧瑞雪已被诸多囚犯一同挟裹而去,此时只怕不止清白难顾,恐连性命都已堪忧。

“四娘啊四娘,是大哥害了你啊!”萧伯文重重地捶了一下马车的车厢,已是潸然泪下。马夫怀揣着小心问道:“大少爷,是否要回府中?”

“回府?”萧伯文喃喃哀叹,“哎,可回府面对亲人,我又该如何说起此事呢?”

话分两头,时间已来到黄昏时分。

“公子,听说此次京兆府大牢一事已闹得满城风雨,此乃南楚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之大事,皇帝老儿为此震怒不已,于庙堂之上当面斥责那京兆府尹钱纶,斥其掌管衙门不利,若不是因他两位叔父——刑部尚书钱让与户部右侍郎钱讽两位重臣为之求情,恐怕他早已丢了自己的乌纱帽。哈哈,更有意思的是,那京兆尹因想在皇帝面前将公补过,一下朝便直接赶回京兆府,他一边打发所有官差于城中大肆搜捕逃犯,一边私掏腰包设立高额悬赏,发布告示于百姓,说只要有人协助官府抓回任何一名犯人,便可得赏银一百两,而对于那声名在外的恶匪大盗,赏银数额甚至还高达数百两至上千两不止!”这汉子约三旬左右年纪,虽是坐着,却藏不住那高大的身躯,其相貌更是粗矿的令人称奇,只见他满面虬须,并向四周扩张着,将自己的一张奇方大脸包裹得像头狮子。

“此次京兆府大牢逃出来的囚犯有一百人之多,照此算法,为此要掏付的赏银将不下万两,看来这京兆尹行事倒颇有些气度啊!”听完大汉的侃侃而谈,一位少年微微笑着,其笑容中的含义也不知是真夸还是暗贬,总之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然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模样,一双剑眉直插云鬓,颇具识别度,不是陈启又是谁,然而他不久前已化名为曹明。

“毕竟是钱氏门阀嘛,哪能没这点气度呢?可不得不说,权猛这一手行的妙啊!听说那钱纶原本打算收他为家奴,他却不予理睬,使得钱纶驱使狱卒在他脸上刻字加以羞辱,他这临逃狱前这一手不仅闹得朝廷上下鸡飞狗跳,还令钱纶吃了个哑巴亏,也是算是替自己报了个小仇!”

曹明正色道:“权猛此人不仅勇武,还颇懂智谋,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哈哈,看来公子已生爱才之心,我这可算是功劳一件了啊!”

曹明点了点头,笑容亦真切了许多,然而他的眉头却又多了一丝忧虑:“自古能人异士多恃才而骄,虽然权猛此次出狱是我在其中出力,可想让其效忠于我恐怕没那么简单吧!庞横,你有何良策?”

那名叫庞横的大汉道:“权猛此人重情重义,当年我在洪泽湖与他义结金兰,便颇受他照顾,故我对他的来历知之甚深!”

“哦?你仔细说来听听!”

“权猛本梁国青州人士,少时因打抱不平误伤人命而被发配太原参军,后来因得当时梁国护国将军秦罕之子赏识,被其一步步提拔为麾下的骑兵先锋大将,故他对秦氏父子一直忠心耿耿,后来秦氏父子一同被梁帝杀害,他便直接造反,意图杀入洛阳替秦氏父子报仇。怎奈他势单力薄,被取代秦罕之位的威顺将军田帽所败,只好率领残部一路东奔西逃,最后沦为流寇,并逃入洪泽湖一带,收服了十八路水匪,坐起了水匪盟主。而洪泽湖乃南楚水师都督陆斯辖控之地,陆斯为清匪患,几次派兵攻打于他,权猛虽有将兵之才,却因手下水匪居多,训练日短,不能成形,终敌不过陆斯的堂堂水师,最后力战被擒。陆斯派自己的二子陆恒杰亲自押赴他到金陵,交由皇帝亲自发落,皇帝判他七日后于午门问斩,以正天下视听,后来我得知此事,这才有了恳请公子搭救一事。”

曹明微笑道:“原来是这样!之前听你粗略谈起,大多提他的勇武过人,值得搭救,想不到权猛倒是个忠勇双全之辈,难得难得!”他沉吟片刻,不禁有些好奇道:“秦罕此名如雷贯耳,传闻此人号称梁国脊柱,当年他身死,燕国皇帝曾大庆三日,只是秦罕之子我倒知之甚少,你方才说权猛是受他赏识提拔,想来此人亦不是一般人物,你可知晓一二?”

“其实我对秦罕之子也知之甚少,但据权猛所言,此人名叫秦运,其勇武还要胜过权猛自己,而且他智谋过人,后来在燕人中的名气甚至渐渐超出秦罕。然而他终究昙花一现,十五岁参军,十七岁崭露头角,二十岁便与秦罕一同被害,故没来得及像他父亲一样闻名天下而已。”

曹明听闻此言,微微一叹:“各人自有天命,这也是其人命薄!不过话说回来,若其不死,权猛估计此时还在他帐下效力呢!”

庞横道:“正是啊,公子,权猛现在已无可效忠之人。头几年他率领残部在梁国境内四处逃窜,无处安生,直到逃入洪泽湖之后处境才稍有改善。昨夜我与他秉烛夜谈,得知他在被俘之前曾三次击败陆斯,陆斯为此曾招安于他,而他亦不想继续为匪,故也起了投效之心,然因那使者举止嚣张被他部下所杀,最后才弄得双方不欢而散再起兵戈。故此说来,他心中其实早已厌倦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只是欲投明主而不得罢了!”

曹明听闻权猛曾击败过陆斯,眼中不禁光彩闪动,可又微微踌躇道:“他欲投效陆斯我可以理解,只是我们比不得陆斯,我们无一兵一卒,要怎样才能吸引他投效呢?”

庞横呵呵笑道:“公子岂曰无兵?难道忘了我们在屠龙会那边布置的暗子了吗?”见曹明眼睛一亮,庞横继续道:“沙道长虽然武艺卓绝,足以服众,但他不知兵,而我知兵却不会练兵。这两点恰恰皆是权猛所长,我相信那边如果有权猛加以坐镇,加上沙道长替公子收服人心,不出两载,必然能还公子数万精兵,那时公子必大业可成!”说到此庞横已抱拳朝曹明深深一躬。

曹明那与年纪所不符的淡定面容上终露出丝丝激动神色,没过一会儿他又平复表情道:“万事开头难,我想收服权猛,该从何处着手才好呢?”

“公子,我倒有个主意。权猛一生光明磊落,脸上却被人烙了个‘贼’字,虽然他常说大丈夫不在乎容貌,可他对此必然是耿耿于怀的。故公子可从两件事着手,一是派人替权猛杀了那京兆尹钱纶,二是想办法帮权猛去了脸上的烙印,如此一来权猛必然对公子感激不尽,之后公子只需做到礼贤下士、待之以诚,则权猛必然归附。”

曹明微微沉吟,过了片刻方道:“杀京兆尹一事牵扯太过重大,且刚刚发生京兆府大牢一事,很容易让人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故太过危险,切不可行!至于帮权猛除去脸上烙印一事,看似不可能,实则简单不过,我这便飞鸽传书去苏州桃花坞,请洛昙华来金陵一趟!”

庞横微微诧异:“可是那号称浪子神医的洛昙华?”

“正是。”

“听说欲求此人行医必须替其杀一人,公子莫非——”

“不错,我正是替他杀了十几条人命,故他已欠下我十几个人情,想必要慢慢还了,哼哼!”曹明的嘴角现出丝丝冷笑。

此时,突然后宅有丫鬟匆匆来报:“公子,您昨日救回来的小娘一直高烧不退,且睡了一天一夜都不曾醒来,她现在浑身虚汗淋淋,在梦中呓语不止,我怕这样下去,她恐怕熬不过今夜,还请公子吩咐该如何行事!”

曹明听闻此言,本不想理会,只欲吩咐丫鬟回去继续守候,最终给自己个结果便是。可不知怎地,他突然回忆起当初在鸡鸣寺中的场景,心中竟微微闪过一丝悸动。

第三十三章 续命

太原城内金戈铁马,肃穆异常。

秦运沉声道:“此次燕帝御驾亲征,围困太原三月有余,如今敌众我寡,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一味死守,无异于坐以待毙!儿郎们,今日可敢与我同仇敌忾,誓死一搏?”

一名皮肤黑的发亮,身材粗壮如熊的年轻将领站了出来,正是权猛,他高声回应道:“将军休要瞧不起我等,大丈夫死则死矣,有何惧哉?”

“权先锋说的对,大丈夫死则死矣,有何惧哉?”

“有何惧哉?”

“有何惧哉?”

见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秦运微笑着率先跨上战马,振臂一挥:“弟兄们,随我上马,今日我等兵锋所指,正是燕帝的中军大帐!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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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剑影中,权猛跨马来到秦运身旁,其刀尖挂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他朝着秦运抱拳。

“将军,燕军大帐已被我骑兵冲乱,慕容望弃营而逃。你瞧,这是我斩下的燕军禁军统领独孤长万的人头!”

“果然是独孤长万!哈哈,黑熊,此次若真能反败为胜,我当记你头功!”

“多谢将军!”

“不必多礼!且随我继续追赶慕容望,今日必须得牵动全部燕军回身救驾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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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卷起黄沙,亦夹杂着满鼻的血腥气味。

“将军,大帅已在正面击破燕军主力,我军大获全胜!哈哈,我们真的赢了!”

“是啊,赢了,我们赢了。”

“将军,这是喜事,你为何要落泪?”

“黑熊,我们此次一同出发的弟兄有五千人,现在却只剩不足五百人,十不存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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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瑟瑟,朔州城下的梁军密密麻麻,多得有些吓人。

秦运远远望着那被他的箭矢钉死在城楼上的年轻燕军守将,沉声道:“仆兰勇已死,燕军已然大乱!传令下去,全军攻城,谁第一个冲破城门,赏黄金百两!”

“将军威武!全军攻城!”一声声高亢的呼喊中,梁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

权猛朝秦运抱拳大笑:“将军,今日这百两黄金必是我黑熊的了!”

说罢,他便欲打马上前,秦运却笑着一把拦住他:“欸,将机会让于其他弟兄们吧!”

“可我黑熊乃是先锋啊!”

“你如今帮我练兵练的不错,不该永远只是个先锋!今日你便留在我身边好好学着如何排兵布阵,以后你得发挥更大的用处!”

“这——多谢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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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城,护国将军府。

权猛单膝跪于台阶下:“将军,我想随你一同回京,一路上周护你的安全!”

秦运亲切地将他扶起,微笑道:“黑熊,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但实属不必!呵呵,再说了,你的身手还不如我,我哪里用的着你的周护?”

“可是将军一人回京,总有些不妥,多一人总归有个照应啊!”

“此次是我父亲写信要我回京,绝无任何不妥,你便放心吧!”

“可是——”

“不必多言,我心意已绝。况且你跟着我鞍前马后的实在大材小用,军中才是你发挥所长之地,你便好好协助田帽将军守卫太原吧!”秦运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幻,“另外,朔州是我们千辛万苦打下来的,待到春暖冰融之时,燕国必然会来反攻,你可也得守住了,即使是高飞虎或贺拔雄前来攻打,或是发生其他什么事,你也不可轻易弃城,明白吗?”

“其他什么事?”权猛微微诧异,他见秦运已转过身去,自己已看不见他的面容,只好深深抱了一拳:“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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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致和十四年夏,金陵扶风巷,曹府后宅。

曹明听着床头传来的断断续续且又含糊不清的呓语,眉头不禁皱了又皱。此时,一位中年大夫从床边站起身来,朝他拱了拱手:“禀公子,这位小娘乃是心脉受损,导致她现在气血不通,再加上她此时的意识好似陷入梦魇一般,更加重了她的这种病情,照此下去,她恐怕最多活不过三日。”

曹明平淡地问道:“能救吗?”

大夫有些为难,最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曹明的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神情,接着仍很平淡地道:“那你有何用?不如杀了吧!”

大夫深为惊恐:“公——公子,我觉得我还可以再试试!”

“怎么试?”

“只要能有上好的人参,我可以配些活血的补方,加以针灸调理,应该可以为这小娘再维持些时日的性命。”

“那跟救不了有何两样?”曹明呵呵冷笑。

“公子,饶了小人吧!这是小人唯一能做的了!”大夫突然一把抱住曹明的大腿,苦苦哀求道。

曹明心中微微一动,突然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人参我都可以满足,但我在等一个人,你必须帮我将她的命维持到那人到来,否则你也休想走出曹府了!”

“是是是,小人遵命!”

曹明又看了眼床上的那张惨白的俏脸,回头对房中的几名丫鬟道:“你们替我好好照顾小娘和这位大夫!”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太原、朔州、燕国、黑熊?”曹明莫名奇妙地念着这几个词语,神情有些不解,然而思索了一会儿,却仿佛仍是不解,最终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三十四章 调戏

匆匆过了五日,盛夏的六月已经不知不觉过去,自从将萧瑞雪的性命托付给那中年大夫,曹明便再未踏足萧瑞雪所在房间一步。然对于权猛,曹明却关怀的无微不至,每日嘘寒问暖、差遣美貌侍女伺候不说,还时不时与其切磋武艺,偶尔还谈论下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家国大事,只短短几日,二人的关系便拉近了许多。曹明本想称呼权猛以“先生”,可权猛却笑说自己并非文人,当不起“先生”之称,故最终他称呼其为“权兄”,而权猛则随庞横称呼曹明为“公子”,二人之间算是平辈论交。

七月初三,曹府后花园。

曹明用侍女递过的丝帕擦干了自己额头的汗水,笑道:“权兄,你之武艺小弟实在远所不及!几日来我虽已向你请教了许多,也领悟了许多,可与你的差距却丝毫未减,哎,小弟真是惭愧啊!”

权猛豪迈一笑:“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听闻公子本月底才年满十八,如此少年才俊,武艺已有此般境地,说实话很是难得,我比你多的无非是些沙场上打磨出来的经验而已!以公子这般资质,若是有心,以后武艺想超越洒家亦绝非无望之事!”

曹明听他所言,不禁点头微笑:“小弟这个人,能耐倒是有些,只是以往有些倨傲,以致目中无人。这些日来,经由与权兄这般英雄人物相知相交,方知自己实属年少轻狂,应当改过自新才是!在此,小弟先当谢过权兄!”说罢,他朝权猛重重一拜。

权猛连忙阻拦:“公子有恩于洒家,洒家岂敢受公子大礼?”他见曹明已然拜完,无奈之下只好还了一礼,之后二人来到已置好美酒的凉亭中对饮,言谈甚是欢洽。

对于曹明的心思,若说权猛一无所知,那也太低估了他,虽然他年轻时在秦运帐下曾以憨直著称,被秦运笑称为“黑熊”,但其心思却一点也不愚笨,若不然秦运也不可能委他以心腹,且着力培养他。这十多年来,他在梁国沦为草寇,一边被各地官府追得四处逃窜,一边还要遭受田帽所派遣刺客的刺杀,能够存活至今,其实他的血液中早已融入了凶狠与狡诈,只是一个人的秉性终究是难移的,权猛在骨子里仍是一个恩怨分明、豪迈直爽之人。

曹明对他有恩,他一开始或许认为曹明是他结义兄弟庞横请来的救兵,但经过多日来曹明对他的施恩之举,以及庞横时常在他面前里里外外夸赞曹明,他已对曹明之用意有了几分知晓。但权猛经过与曹明多日的交往,对其印象算是颇佳,一来曹明相貌器宇轩昂,为人慷慨豪爽,言谈举止亦多真诚,颇对他的脾性;二来曹明虽年少,但为人处事极其老道,为一般少年所不及,而且确实有些英雄之气。

自古以来,士为知己者死,权猛身为义气之人,自然信守此道,当年秦运在三年间将他从发配边疆的一介小卒步步提拔为骑兵先锋,对他如同再造,故秦运一死,他不惜与接替秦罕之位的田帽翻脸,率领两万余士兵造反,直接攻打梁都洛阳欲为秦氏父子报仇。而今时不同往日,虽然才短短数日,但曹明对他的上心程度甚至超出了当年的秦运,虽然这其中有收买人心的可能,但他对曹明却感激十足,毕竟曹明给予他的是雪中送炭之情。

然而,倘若曹明真的公开表明欲让他投效,那他可能还是不会答应,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不认可曹明的实力。他已不是初出茅庐的年纪,可以仅凭一腔热血便可投效一位根基浅薄的主公,他之所以愿意投效陆斯,也是因为陆斯手握十万南楚水师,可谓一方豪杰,可曹明拥有什么?貌似听庞横说曹明有个叫曹印的叔叔,乃是南楚最大的丝绸商人,且拥有秦淮河畔多家极富盛名的秦楼楚馆,可谓家财万贯,且与南楚的许多权贵互有来往,能耐绝非一般,而曹印膝下无子,曹明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可那又如何,荣华富贵常人之所欲,可绝非权猛所在乎,他想要的虽不是天下至尊的权力,却也是能生杀予夺之大权,最重要的,是那种可以厮杀的快意,然而这些,只有一个地方可以符合他的心愿,便是他所熟知的沙场。他才不过三十六岁年纪,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离了沙场,对他而言,无异于鸟藏于笼,很难活的痛快。

而曹明呢,其实也有一番想法。真正说来,权猛的履历并不光辉,十多年来被人当作贼寇东追西赶,如同丧家之犬。但他是以孤兵之力对抗整个梁国,且他在四年前的徐州之战中擒杀梁国名将申洪,从而占据徐州半年,最后因得不到当地乡绅的支持,又被申洪的叔父申全通领兵来攻,最后损兵折将之下无奈抛弃了徐州,率领不足两千的残部逃至南楚境内的洪泽湖一带,而他在洪泽湖内一呆又是三年,经由陆斯数次围剿方才被擒。

结果虽皆以失败告终,可这些与权猛交过手的将领,一个个在南楚却皆是如雷贯耳的人物。陆斯人称南楚一柱,乃是南楚的抵御北方梁国的最大屏障,镇守淮南已经十年有余。而申氏一族,则是名将世家,申全通与其子申孝归、申孝临以及其侄申洪,皆是南楚的苦主,十余年来他们领兵在东西两线入侵南楚不下数十次,先后夺去南楚的淮北、南阳、弋阳以及樊城等众多城池,使得南楚在东边的疆域由淮北龟缩至淮南,与梁国以淮河为界,而西边的疆域则由南阳龟缩至襄阳,使得荆州治所由襄阳南迁至江陵,襄阳则完全成了一座军事重镇,与对面的樊城也只一江之隔。

数日来,曹明对权猛的认识越发加深,便越发地认为他乃大将之才,他看出权猛对他有感激之心,却无投效之心,但他并不恼怒,也不着急,反而更加优待他。他要等一个契机,让他对权猛的恩情不停累加,累加到权猛无以为报,然后再待之以诚,合盘托出自己的秘密以及宏图,并让他看到自己实现宏图的能力,而不仅仅是痴心妄想,如此才能最终打动权猛。

而数日来,庞横也每每在权猛面前为其脸上的烙印叹息不已,权猛虽不介意自身容貌,可心里却也有根刺,好好一个男儿,脸上多了一个“贼”字总是有些难堪,便连曹明派去服侍他的诸多美人,床第之间虽然极尽奉承柔婉,可那须臾之间若有若无的奇怪眼神却总让他不痛快,只是暂且寄人篱下,他也不太好发作。饮酒间,权猛无意间想到此处,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然这一瞬间的失落表情便被曹明给精准地捕捉到了,曹明先敬了他一杯酒,然后假装不在意地问:“权兄,因何事烦恼?”

权猛性子直爽,饮完后,不禁惆怅道:“说起来也是让公子笑话,按理说铮铮男儿本不该为自己容貌美丑而烦恼,然而洒家脸上这个‘贼’字却是困扰洒家许久!洒家一想到这个烙印将伴随洒家终身,便深感耻辱!”

曹明深以为然地叹了口气:“不怪权兄难堪,男儿虽不重自身相貌,但涉及此等羞辱之事谁也不会太好受!不过请权兄放心,倘若我府中有谁因此讥讽于你,即便是背后议论,我一旦得知,都绝不会轻饶了他!”

权猛一笑道:“公子言重了,府上之人皆待我如贵宾,又何来讥讽之说?”

曹明微笑道:“也是,权兄人品出众,我府中上下其实都打心眼里敬重你。”

又饮了几轮,曹明微微沉吟道:“权兄,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子所为何事,尽管说来便是!”

“是这样的,其实权兄之烦恼,庞横之前也偶然对我提起,我便记挂在了心上。而我认识一位姑苏神医,号称能起死人而肉白骨,医术出神入化。我心想他可能有办法能消除权兄脸上的烙印,故一早便飞鸽传书请他来金陵一趟,按照估计,他应该可于这两日内到达。只是我不敢保证此事究竟能否成功,故一直犹豫要不要跟权兄说起此事。”

权猛一听,不禁动容,他重重抱拳道:“公子高义!若是那位神医真能消除洒家脸上烙印,洒家当铭记公子大恩大德!”

曹明连忙还礼:“权兄言重了!小弟不过略尽绵力,不敢当权兄如此大礼!”

之后,二人又推杯换盏了一番,都觉尽兴,便就此告别。曹明独自前往书房,却在路过后宅时遇见一丫鬟等候他多时。

“公子,那位小娘已醒了多日,这几日来她一直追问她是何人救的她,又问这里的主人是谁。我因未得您的吩咐,故一直不敢告知,今日她又求我让她见您一面,说是想当面道谢,您看您是否愿见她一面?”

曹明仿佛听到了很有趣的事情,他的眉毛不禁微微一扬,竟失去了平常的那种冷酷,微微一笑道:“哦,想跟我道谢?也好,我倒想看看她见到我时是怎样一副表情!”

来到后宅之后,曹明迎面撞见了那名大夫,大夫见到曹明后便脸色一惊,显然是有些惧怕他。

“那位小娘近况如何?”

“承蒙公子所提供的那些名贵山参,小娘的命总算暂且保住,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山参一日不可断缺,否则小人将无能为力。”

曹明淡淡冷笑:“你放心,区区山参而已,本公子可以随意提供,倘若因你医术不济,使她在我找的人来之前殒命,那你也就无需多说什么了!”

大夫脸色一变,砸砸嘴却没敢作声。

待曹明走近萧瑞雪所在的那间屋子外,却听里面传来两人的对话声,其中一人曹明听出是自家的丫鬟。

“瑞雪妹妹,我把药熬好了,你赶快喝了吧!”

曹明微微诧异,竟不知何时自家的丫鬟与那小娘变得如此熟络了?

接下来一个他熟悉却明显透着虚弱的女声道:“多谢莲儿姐姐!莲儿姐姐,你比昨日又美了三分,真是看煞我也!”这话的语气有些奇怪,虽然一般女子间互相恭维十分寻常,可这语气却并不像出自一个女子之口,倒像是一个男子在调戏良家妇女。

果然那叫莲儿的丫鬟有些吃不消,她微嗔道:“你这小妮子,病成这样,说话怎还这般油嘴滑舌?只要是女的,你见谁就说谁美,真像极了那些风流的公子哥!”

那小娘虚弱地咳嗽了两声,显然是说话有些费力,可她嘴里却依然不停:“我可是正人君子!莲儿姐姐是真的生的美,我若是男子,必然会喜欢莲儿姐姐这般温柔雅致的!”

“那好,你且说说看,我跟菊香谁更美?”

“自然是莲儿姐姐了,菊香姐姐虽然也长得美,但还是不及莲儿姐姐你,莲儿姐姐身段又好!”

“你昨日对菊香也是这般说的,嘻嘻,我在门外可都听见了!你还说她身段绝佳,别具风韵,以后定是个旺子之人!”

曹明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那名叫菊香的丫鬟,只见其脸颊早已红艳似火。

“有这回事吗?——哦,对啊,菊香姐姐旺子,可莲儿姐姐你旺夫嘛,旺夫比旺子还要胜一筹呢!”

至此,那屋内叫莲儿的丫鬟以及曹明身后叫菊香的丫鬟皆忍不住笑出声来,曹明的嘴角也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莲儿道:“嘻嘻,你哪来的那么多歪理,还说的还有模有样的!要我说,我和菊香的容貌都不及你之万一,若我能有你一半的美貌,怕是做梦都能笑醒哩!”

“我又不是女人!”

“什么,你不是女人?”

“哦,我是说,我年纪尚小,还是个孩子,再长大些没准就残了,不像你和菊香姐姐早已及笄,美貌皆是实打实的呀!”

“这么会夸人的呀?嘻嘻,不过我可没见过你这般心思成熟的孩子呢!呀,遭了,尽顾着和你说话,药都凉了!”

“没关系,莲儿姐姐快些喂我吧!”

“不怕苦?”

“我又不是第一次喝了,再说是莲儿姐姐喂的,苦在口,甜在心嘛!”

“要死啊你,说的人家心肝儿乱颤!来,张口!”

“好的,啊——”

屋外的曹明忍不住打了个摆子,抬步朝屋内迈去,就在他进门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了那张熟悉却仍面色惨白的俏脸。可他惊讶地发现,那张俏脸上虽然眉儿微蹙,可眼角却饱含笑意,含情脉脉的盯着那喂她喝粥的丫鬟莲儿,而那莲儿竟被她的目光盯得低下了头,且满脸娇羞模样。

叫菊香的丫鬟开口喊道:“公子来了!”

这一喊顿时惊动了屋内二人,那莲儿见到曹明,赶忙急着行礼。而那惨白的俏脸则满面吃惊之色,一双妙目死死地瞪着曹明。

曹明淡淡道:“都是熟人,何必大惊小怪?”

菊香笑道:“瑞雪妹妹,这位便是我家公子,你要答谢的恩人便是他!”

可那俏脸的神色丝毫不改,过了片刻,她突然捂住自己的胸口,脸色变得更加煞白,只听“哎呀”一声,她便倒头昏死在床上。

第三十五章 浪子神医

金陵乃南楚之都,素来流传着风花雪月的传说,若说最著名的风月之地当属何处,那自然逃不过十里秦淮。十里秦淮,有那数不尽的秦楼楚馆和貌美佳人,更有那数不尽的文人骚客与情场浪子。

“对酒诚可乐,此酒复芳醇。如华良可贵,似乳更甘珍。何当留上客,为寄掌中人。金樽清复满,玉椀亟来亲。谁能共迟暮,对酒惜芳辰。君歌尚未罢,却坐避梁尘。一首随性而发的祝酒诗念罢,作诗的男子面色有些微醺,其人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面容秀美,他穿着一身紫色宽袖玄衣,一头披散的黑发在背后用一缕玉带绾起,看上去既显阴柔,又显狂放。

“洛先生文采一流,小女子当再敬先生一杯!”一位二八佳人盈盈浅笑,举起酒杯朝那男子轻轻亮过,便掩起长袖一饮而尽,其美眸之上波光流转,媚态横生,却始终不离那男子脸庞一步。

玄衣男子毫不推辞,直接满饮一杯,满面微笑道:“在下虽久居姑苏,却早就听闻凝香馆之蜜云姑娘舞艺出众,不知今日可否求得姑娘为在下曼舞一回?”

名叫蜜云的女子抚唇而笑:“先生既然开口,奴家自然愿意为先生献丑!只是这里没有乐器,若是作舞未免有些干巴巴的,不如让奴家先去唤些乐工来!”

玄衣男子摇头微笑:“欸,不必!若是叫来旁人,岂非破坏了你我之间的美妙氛围?”

听闻此言,密云脸上泛起一阵红霞,宛若桃李,她双目含情地笑道:“奴家自然愿依先生,只是先生莫嫌乏味就好!”

“佳人作舞,何谓乏味?况且若要以乐伴舞,亦无需旁人,在下便可为姑娘伴奏!”

“先生亦通音律?”

玄衣男子淡淡一笑:“若是不通音律,在下又岂敢踏入密云姑娘之香闺?”说罢,他便从自己那宽大袖袍中取出一根洁白无瑕的玉笛,将其轻轻放到嘴边,声音如沐春风道:“不如在下吹奏一曲‘高山流水’,与姑娘共谱佳话?”

蜜云见他手指的架势,便知他精通乐道,不消多说,便轻甩长袖,身子款款舞动起来。玄衣男子随之吹响长笛,其笛声气韵自然,清新悠扬,竟与蜜云的舞姿相得益彰,宛如浑然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笛声暂罢,舞姿停歇,蜜云因为舞的尽兴,俏脸上起了一层香汗,脸色更显红润动人,可眼中的款款情意却越发浓郁,她盈盈一拜道:“奴家真是献丑了!”

玄衣男子收起长笛,起身扶住蜜云,且握住她的一双青葱玉手,含笑道:“姑娘舞姿动人,令在下赏心悦目,何谈献丑?”

蜜云略显矜持,欲将手抽回,可玄衣男子却越发握得紧了,且含笑脉脉地直视她的双眸:“姑娘乃一代佳人,昙华得遇姑娘乃三生有幸!”他的声音颇具磁性,竟令蜜云浑身一阵苏麻,以至忘记了继续将手抽回。玄衣男子于是趁热打铁,轻轻将蜜云拥入怀中,柔声道:“蜜云,你之才貌真让昙华爱极!”

女子仰头看着玄衣男子那阴柔俊美的脸庞,不禁有些陶醉,亦柔声回应道:“奴家亦爱君!”

“不知今夜在下可否留下来?”

“这个——”女子稍微有些清醒,面露难色道:“奴家不想瞒君,奴家虽愿与君共效鱼水之欢,可只怕妈妈不允!”

“这有何难,蜜云不若直言,芳菲阁的妈妈将你的身价定为几何?”

蜜云轻轻咬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终才咬了咬牙道:“此乃奴之初夜,若是君欲与奴欢好,得需一千两银子。”

“好说,在下恰好带了一千两银票,不如现在就把妈妈唤来,在下今夜便做蜜云的入幕之宾!”

蜜云脸色羞红,眼中却已风情万种:“今夜奴必好好伺候先生!”

玄衣男子哈哈一笑,一把抱住了蜜云的纤纤柳腰,低头一口便亲在了她那光泽亮丽的蜜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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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曹明静静地坐在书房内,手执一本书卷,眼神却飘忽不定。

“公子!”门外有人呼唤。

曹明忙放下书卷,站起身道:“怎么,查明洛昙华的行踪了?”

“据凝香馆的何管事来报,洛先生貌似出现在了那儿,且与当红清倌之一的蜜云纠缠在了一起!”

曹明眼角微微抽搐,冷笑一声道:“受人之邀,居然第一时间跑去寻花问柳,真不愧有‘浪子神医’之名!”

门外人听出了曹明语气中的怒意,不禁沉默片刻后道:“公子,请吩咐属下该如何行事?”

“立刻将他找来!”

“遵命!”

半个时辰之后,曹府后厅内,一身玄衣的洛昙华坐在宾客之位上,一脸羞愤表情仍未褪去:“你属下冒失闯入,将蜜云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幸亏我只是与她举止亲密,还尚未行周公之礼,否则被他撞个正着,你叫我与蜜云姑娘颜面何存?”

曹明歉然道:“此事怪我!我那属下年纪尚轻,行事鲁莽,故才冒犯了先生。只是此次我之所以急着找到先生,乃是事出有因,故望先生见谅!”

曹明致歉了许久,洛昙华怒气稍解,道:“罢了!幸亏他早来了片刻,没让我太过出丑,否则我定饶不了他!”见曹明笑了,他又道:“此次你请我来金陵不是为了替朋友消除脸上烙印的吗,这种事情不必急于一时吧?现在为何又说事出有因?”

曹明道:“替朋友消除脸上烙印确实是我请先生前来的原因,但现在我又有另一朋友性命危在旦夕,故才急着找先生前来予以医治!”

“若是如此,那我欠你的人情可又少了一条!”

“嗯,自当如此!”

“好吧,你带我去见他!”

曹府后宅,洛昙华看着躺在床上的昏迷不醒的萧瑞雪,眼中微微闪动光华:“你让我救治的便是这位小娘?”

曹明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洛昙华仔细检查了萧瑞雪的症状,眼含痛惜之色道:“此乃心脉受损,非外力不可为,她是何以至此?”

“是被一位武艺高强之人掌击所至!”

“这小娘真是美得令人惊艳,是何人如此歹毒,竟行此辣手摧花之举?”

“。。。大概是个误会吧。”

洛昙华目光变得异常温柔,他下意识地伸手欲去抚摸萧瑞雪的脸,曹明则适时地在他背后重重咳嗽了两声,他方才收回了手,笑道:“这小娘难道是你的妻妾?”

“不是!”曹明摇了摇头,接着又说了一句:“她算是我的师妹!”

洛昙华微微一笑:“哦,原来是师兄妹啊!”

“先生可有办法医治好她?”

“呵呵,即便是病入膏肓之人,我洛昙华都能试着将他从鬼门关里往外拉一拉,更何况在我看来这小娘并非绝症!”

“那好,我就静侯先生佳音了!”曹明微微一笑,心中仿佛落下了一颗大石。

第三十六章 施针

雷雨突至,天空中时不时几道电闪雷鸣,烛火亦被风刮得摇曳不定,屋内忽而亮如白昼,忽而陷入黑暗,一惊一乍之间颇有些怖人。

“菊香,快把门窗给关上,别让风把蜡烛给吹灭了!”

“好的,姐姐!”随着菊香关上了全部门窗,阻止了风的灌入,桌台上的烛火终于趋于稳定,屋内的光亮方才渐渐地扩散开来。

莲儿转头看了眼靠在床头默默发呆的病弱小娘,打量着她那烛光照耀下美妙绝伦的容颜,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心中唯有深深的羡慕之情,她微微一笑:“瑞雪妹妹,你此次醒来,为何像变了个人似的,总是自己一个人发呆,对我和菊香都不理不睬的?”

那小娘的目光缓缓朝莲儿投过来,眼神中先是充斥着些许冷漠,接着几番飘忽不定,方才增添了些许暖意。“莲儿姐姐误会了,我只是气血不足,故有些精神不振。”她的脸色仍很苍白,声音娇弱,透露出些许疲惫。

“怪姐姐多心了!妹妹此次又足足昏迷了两天,傍晚才重新苏醒,不怪身子虚弱。不过姐姐的参汤马上便要熬好了,待会你喝了定能有所恢复!”

“多谢莲儿姐姐!”

“呵呵,你跟我客气什么!再说你也不该谢我,应该谢我家公子还有洛先生,若无洛先生那妙手回春之术,你恐怕到此时都仍未脱离危险呢!”

“洛先生——是谁?”

菊香不由惊叫道:“瑞雪妹妹,您居然不知道洛先生是谁?今日你醒来时,他便站在你跟前,还特地跟你介绍他自己来着!”

萧瑞雪仔细回忆自己苏醒时的情景,却发现自己当时除了将仅有的精力默默盯死曹明,根本无能力注意其他人,她也只能记起当时曹明有些不敌她仇视的目光,没过片刻便尴尬离去了。“有这回事吗?”

“你可真是的,瑞雪妹妹!洛先生是你的恩人,还是难得一见的英俊郎君,你怎能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菊香的眼中泛起小星星,亦对萧瑞雪唐突自己心中偶像有些不满。

莲儿年已十八,比之菊香要成熟许多,见此情况,她不由嗔怪道:“菊香,别大呼小叫的,瑞雪妹妹现在身体虚弱,你别吓着她!”

“知道了,姐姐!”菊香小嘴一撇,似乎有些不太乐意,但也因此闭了嘴。

萧瑞雪微微一笑:“莲儿姐姐别怪菊香姐姐,她的个性跟我家的丫鬟云儿很像,我挺喜欢!”

莲儿也微笑道:“是吗?看来你跟菊香还颇有缘!”可看着萧瑞雪的神情突然黯淡下去,她不由问:“瑞雪妹妹,你又怎么了?”

“想到云儿,我便想起了我娘以及我的家人,我这也算失踪了许多日,真不知他们此时是何境况?”萧瑞雪的眼中起了泪花,却忍着未让其落下。

“原来瑞雪妹妹在思念家人!其实你也不必过份担忧,你不如请我家公子派人去你家传信,想必你家人得知你平安,必会欣喜不已!”

“你家公子?”萧瑞雪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起曹明的模样,表情颇为复杂。

菊香低声道:“莲儿姐姐,公子对谁都冷冰冰的,有时还凶得很,想必不会答应此等小事的!”

“若是你我的事,公子必然不会理睬,但瑞雪妹妹可不同,公子应该会答应!”

“为何呀?”

莲儿眨了眨眼道:“凭姐姐的直觉!”

此时,萧瑞雪的表情仍有些犹豫,过了许久,她垂下头道:“莲儿姐姐,我觉得有些累了,此事明日我再想想吧!”

“那好,你先躺下休息,等参汤熬好,我再端过来喂你!”

“嗯。”待莲儿与菊香替自己解开床帐并离去,萧瑞雪静静地躺着,睁眼看着帐顶,许久后发出一声低喃:“此人与我有仇,可又对我有恩,我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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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萧瑞雪终于在正常的时辰醒来,昨夜的雷雨已然过去,窗外又恢复了阳光明媚。

“洛先生,您来了?”菊香的声音颇显兴奋。

相比之下,莲儿倒显得正常:“先生是来继续为瑞雪妹妹治病的吧?”

洛昙华微微一笑:“是的。请问两位姑娘,萧小娘此时醒了没有?”

“醒了醒了,刚才还与我和姐姐说了一会儿话呢!”

“哦?如此甚好,看来她的精神恢复的不错!”洛昙华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菊香看着他,眼中的小星星不禁又泛起了一片。

踏进房门,洛昙华便看见萧瑞雪一个人静静地靠在床头,一头披散的乌发使她看上去倍显娇柔,而她的气色比起昨日也好了不少,洛昙华的眼睛不禁因此亮了几分。“萧小娘!”

萧瑞雪听到声音,不由得看向来人,迟疑道:“你是——洛先生?”

“嗯?你不认得我?”洛昙华微微有些发愣。

“呃——大约认得。”

“大约认得是个什么说法?”洛昙华微微一笑,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温柔地道:“小娘你现在身子感觉如何?”

“除了胸口仍是发闷,以及无甚力气,一切比起昨日都要好多了。这还得多谢先生!”

“小娘太过多礼!不过今日才是我替你医治的第三天,你昨日也才刚刚苏醒,故你目前的症状极为正常,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洛昙华说罢,一边从自己带来的包囊中取出一排银针,一边又道:“这几日我继续替你扎上几针,以促进你气血运行,利于心脉恢复,如此一来,只需三四日,你胸口发闷的症状便可消除。”

萧瑞雪点点头:“那便有劳先生!”

“我说过小娘不必多礼!只是在下的施针位置涉及天池、乳中以及膻中等穴位,故还得请小娘去除一些衣物。”

萧瑞雪表情一愣,她是练武之人,自然也知晓一些穴位,她不禁有些犹豫:“必须要如此吗?”

洛昙华微微一笑:“其实前两日在下也是在这些穴位上为小娘施针的,但毕竟男女有别,之前是让丫鬟为小娘穿了一些贴身衣物。在下对任何穴位都了如指掌,只要衣服莫太厚,则并不影响在下施针!”

“原来如此,多谢先生!”听完洛昙华的话,萧瑞雪不禁恍然大悟,也为自己想的太多而感到惭愧。

其实,洛昙华虽有浪子之名,但他身为江湖闻名的神医,绝对有着自身的原则与自持,像趁人之危之事他大抵是不屑为之的。然而,这天底下总归有人不这么认为,便在洛昙华准备为萧瑞雪施针之际,他不禁连打了几个喷嚏,引得萧瑞雪疑惑道:“先生莫不是感染了风寒?”

洛昙华揉了揉鼻子:“不是,我感觉像是有人在骂我!”

此时,就在金陵南城门处,一个衣裳褴褛且灰头土脸的少年操着稚嫩的嗓音仰天骂道:“师父,你个老色鬼,竟敢把我一人丢在苏州!哼哼,幸亏我一路追来,我一定要阻止你残害良家少女!”

第三十七章 小乞丐

七月初六,萧家总铺。

一位年轻伙计刚刚送走前来买米的客人,便见到门前站立着的三个个头相差悬殊的少年,他见怪不怪道:“又是你们呐?”

三人正是高无忌、李虫儿与矮虎。其中李虫儿走上前,对那伙计道:“小二哥,请问四少爷回来了没有?”

“没有。”伙计摇了摇头,他小心翼翼地瞧了眼人高马大且面相粗犷的高无忌,将那不耐烦的神情藏在了眼底,道:“算上今日,四少爷失踪已经整整十天了,萧老爷和萧大少爷也曾雇人在城内城外找了好些遍,也仍不见他丝毫音讯!故此,你们天天来问也没用啊!”

李虫儿表情微微一滞,他与高无忌、矮虎互视了一眼,三人眼中皆充斥着深深的忧虑。

“四少爷是个好人呐,这天杀的贪官污吏!”年轻伙计道出一声莫名的感慨,便转身回铺中继续干活,对他而言,每月能从萧家帐房领取多少薪水才是他最关心的,萧瑞雪这个人在他印象中也只是一个为人不错的少东家,可只要萧家米铺不倒,这人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高无忌三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算起来,他们与萧瑞雪相识至今也才不到半个月,然萧瑞雪待人慷慨,对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过帮助,更何况还与他们一同在牢中共患难,少年之交本就自然淳朴,此时此刻,他们确认萧瑞雪下落不明,心中怎能不升起一丝悲伤。

“无忌,那日晚上我们拉上萧少爷一起走就好了,便不会弄到如今这个地步!”李虫儿眼中泛起点点泪花。

高无忌沉默半晌后,也点了点头,脸上含着深深的自责。相较而言,矮虎与萧瑞雪的交情稍浅,可看到自己的两位兄弟如此哀伤,他也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过了多时,三人已走到一片繁华的市集,看着周遭热闹的人群,沉重的心情方才缓解。不远处的路边有一卖布的小摊,李虫儿像是想起什么,伸手往自己怀中摸出一个钱袋,矮虎问:“虫儿你作甚?”

“我想给我姐姐买些布料,让她给自己做件衣裳。”

矮虎点点头:“梅儿姐那身衣裳我看她穿了好些年,如今全是补丁,确实该换件新的了!”

李虫儿面露苦笑:“姐姐这般样子还不是为了我?因为她说我一个男子在外要穿的体面,故将这些年省下来的布料都给我做了衣裳,如今她都十八岁了,却仍穿的像个乞丐,虽然人长得不差,可却没人看得起她,一般的人家根本无人愿上我家提亲,我这个做弟弟的看在眼里,于心何忍?”

高无忌拍了拍李虫儿的肩:“虫儿你娘死的早,你爹又是那样的人,你姐姐就好比你母亲,你是应该尽尽孝道!且听你如此一说,我也想到了我娘,走,我与你一同去买!”

矮虎看着二人,不禁眼含羡慕。高无忌道:“矮虎,你也给你娘买匹布回去吧!”

矮虎羞涩地低头:“可我没银子。”

“你尽管去挑一匹,算我头上便是!”

“使不得,使不得!一匹布要花费不少银钱呢!”

李虫儿道:“兄弟有福同享,矮虎莫要推迟!无忌,矮虎的那份我与你一人一半!”于是他与高无忌一人一边拽着矮虎前行,矮虎推辞不过,只好应允。

正在此时,三人眼前闪过一个衣裳褴褛且满面灰尘的乞丐,乞丐个头不高,约与矮虎相仿,身材也极其瘦弱,他一只手持着棍子,另一只手朝三人伸了过来:“几位郎君,行行好,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还别说,这手倒是又细又长,颇为好看,只是乌漆嘛黑的,脏的一塌糊涂,而乞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清脆,显然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三人看着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乞丐,不禁微微错愕,待反应过来这小乞丐是在向他们乞讨时,李虫儿迅速将早已掏出的钱袋塞回了怀中,道:“我带的钱不多,你还是去别地要吧!”

小乞丐脏兮兮的面庞下,那双乌黑的眼睛眨巴了两下,道:“这位郎君,我明明刚才看到你的钱袋鼓鼓的呀!”

李虫儿脸上闪过一丝微红,撅起嘴道:“那里面装的大多是石头,我用来撑面子的!”

“原来如此啊!”小乞丐微微沉吟,又仰看向高无忌,一双乌黑的眼睛露出几分可怜之色:“这位高个子郎君,我看你气宇不凡,定是仁义之士!我已好几天没进食了,再无东西果腹便要死了,你看能不能——”接着他朝高无忌扑哧扑哧地眨了两下双眼,眼中含起了泪水。

高无忌挠了挠头,打开了自己的钱袋,在挑出一块小小的约有一两的碎银后,他正想开口:“稍等,我去换些铜钱。”可那小乞丐眼疾手快,一把便夺过碎银,不停地点头称谢道:“郎君慷慨,郎君慷慨!”

高无忌瞪大了眼睛,竟是无言以对,只见小乞丐抬头冲他咧嘴微笑,一排整齐的牙齿看上去又白又亮。李虫儿有些看不过眼,没好气地道:“小乞丐,拿了银子还不快走!”

“好嘞,这便走!多谢恩公了!”小乞丐微微一笑,做转身离去状,突然他脚下一软,竟倒向李虫儿怀中,李虫儿吓得伸出双手扶住他肩膀,一边往外推一边道:“你作甚啊?这件衣裳我姐姐早上才洗过的!”

小乞丐伸手揉了揉脑袋,终于振作起来,站直身子表示歉意道:“我好久没吃东西了,定是饿晕了!这位郎君,不小心把你衣服弄脏了,我给你擦擦!”

李虫儿一看到那伸出来的乌漆嘛黑的手,便眼皮直跳:“不必了,不必了,你走吧,你走吧!”

小乞丐收住了手,又微微一笑:“那便在此谢过两位恩公了,告辞!”说罢,便真的走了。

直到小乞丐没了踪影,李虫儿那皱起的眉头方才舒展开,然而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自语道:“两位恩公?为何是两位?”突然,他大呼不妙,伸手往自己的怀中摸去,然而那里早已空空如也。大街上顿时响起一声高亢的怒吼:“抓贼啊!”

此时,在一处茶楼转角的暗处,小乞丐笑嘻嘻地看着大街上已发狂的李虫儿,伸手掂了掂自己手中的一个钱袋,嘿嘿一笑:“做人莫做小气鬼,到头反做大冤鬼,哼!”

第三十八章 初愈

曹府后院,传来阵阵水流以及木槌击打之声。

洛昙华从门洞外走入,远远地打了声招呼:“二位姑娘在洗衣裳呢?”

菊香眼中小星星一闪,连忙站起身来,嫣然一笑道:“洛先生来了,要不要我给您沏壶茶?”

洛昙华含笑摇头:“菊香姑娘有事在身,不敢劳烦!洛某只是前来看看萧小娘。”说罢,他一转身,便走进了萧瑞雪所在的屋子。

“哦。”菊香失落地坐下,将脑袋探向身前的木盆,平静的水面映照着她那张娇美的面孔,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对影自怜道:“我菊香长得也不丑呀,洛先生为何不多看我一眼呢?”

莲儿轻轻摇头道:“傻丫头,你我只是丫鬟,有些事情痴心妄想对自己并不利。”

菊香耸了耸鼻子,显得有些难过,她抿了抿嘴道:“姐姐,不是我说,只怪你我不是瑞雪妹妹那样的美人,若不然即便是丫鬟,痴心妄想又有何妨呢?”

莲儿继续摇了摇头,不禁朝屋内瞟了一眼,脸上露出微微苦笑。

曹府书房,莲儿恭恭敬敬地站在曹明的面前,卑微地低着脑袋,只不经意间看向曹明的目光中含着一丝稍瞬即逝的柔情。

曹明坐在书案后,声音有些冷淡:“洛先生这几日来经常前去萧小娘那里,是吗?”

莲儿将头俯的更低:“是的,公子。”

“那他都在做些什么?除了治病!”

“他大多时候都在跟瑞雪——萧小娘下棋,有时还谈起一些他四方云游所遇的奇闻趣事,以此来为萧小娘解闷。”

“哼,很有闲情雅致嘛!我请此人来主要是为了给权兄消除脸上烙印,此人倒好,竟完全主次不分!”曹明的眉头跳动着,话语中透露出对洛昙华的极度不满,然而他却不知,今日的他在莲儿眼中却跟以往的自己有些截然不同,因为以往的他无论有任何情绪,都绝不会在莲儿这样的下人面前随意显露,即便有,那也是稍纵即逝,也绝不会像今日这般完全不做掩藏。

低着头的莲儿表情有些复杂,不知是悲是喜。

曹明终于又恢复了往昔的冷淡,开口道:“莲儿,你退下吧。”

“是。”

“回去后,你继续观察洛昙华的举动,另外要好生观察萧小娘的状况,她若无大碍,你要及时向我禀报。”

“是,公子。”

待莲儿出了书房,曹明不禁自语道:“她的身体一旦康复,便是我将你送客之时!”突然,曹明貌似自己察觉了些什么,眉头竟紧紧地皱了起来。

屋子内,当萧瑞雪看见洛昙华走入时,她撑起身体轻轻从床上做了起来,靠着床头对洛昙华露出友好的微笑。

洛昙华的目光在她脸上轻轻掠过,将一抹亮色掩在眼底,笑的很是温暖:“萧小娘,你今日的气色很是不错,你自己感觉如何?”

“我觉得自己像是好的差不多了,这多亏了洛先生的精心医治!”

“萧小娘身体康健可喜可贺,但这般客气实属见外了!洛某身为大夫,做这些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萧瑞雪点点头,突然她笑道:“先生此番前来,可是要找我下棋吗?”

洛昙华从萧瑞雪的口气中听出了一丝捉狭之意,便道:“怎么,小娘莫不是对下棋感觉厌倦了吗?”

萧瑞雪摇头一笑,已略显红润脸庞上露出一排洁白的月牙,再加上一丝残留的娇弱病容,看上去惊艳十足,令洛昙华的目光不禁为之一热。

萧瑞雪开口道:“先生的棋艺在我看来极其高超,我本受益匪浅,又何谈厌倦?只是每当下到关键之时,我总感觉先生有故意让棋之嫌,这实在令人难以尽兴。”

洛昙华心中一惊,他本以为自己的让棋之举做的十分隐蔽,却没料到萧瑞雪早已识破,如此一来,他向来拿捏老练的讨女子欢心的手段便显得有些拙劣了。只不过情场浪子终究是情场浪子,洛昙华心中无论如此惊讶,亦能面不改色,只听他道:“洛某并非故意让棋,而是思虑不周,故走了一些错棋。哎,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将萧小娘当作一般女子,萧小娘之聪慧其实胜过世间万千男子,棋艺又怎会逊色于我?此乃我轻敌之过,故此,还请萧小娘受我一拜!”说罢,洛昙华并起双手,朝萧瑞雪躬身重重一辑。

萧瑞雪瞪大眼睛看着洛昙华,感觉有些头皮发麻,终于,她忍不住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萧小娘莫不是感染了风寒?”洛昙华十分关切地问道。

“不——不是。”萧瑞雪不知该如何回答,然而洛昙华已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并为她号了脉,确认她无恙后,其脸上方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萧瑞雪略显不自然地缩回了手,洛昙华为她医治病情已有数日,一开始她并未有任何男女之防的想法,只对洛昙华怀有深深感激。然而这接连几日来,洛昙华对萧瑞雪的照顾实在有些过了,用无微不至都不足以形容,且他还时不时地做出一些亲密之举,这让萧瑞雪即使再粗心大意,也能渐渐地感觉到二人之间不知何时已产生的一种莫名的暧昧氛围。

萧瑞雪内心是抵触的,是恐惧的,然而却无法直言拒绝,这不是因为萧瑞雪身为女人而变得软弱,而是因为不知道应该从何处拒绝。一来洛昙华对自己有恩,萧瑞雪甚至无以为报,二来洛昙华是个谦谦君子,是的,谦谦君子,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合乎情理,而且拿捏的极有分寸,多一分则显轻薄,少一分则失暧昧。所以,萧瑞雪更是苦恼的,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尽量避让着洛昙华偶然间挥出的似无心之举的温柔刀锋。

然而,一男一女独处一室总会让人浮想联翩,故萧瑞雪只好又开口道:“洛先生,我的身体既已好的差不多了,我想下床出去走走,好活动活动筋骨,你觉得可以吗?”

洛昙华听罢微微一笑:“当然可以,你伤病初愈,这些对你的康复而言都十分有益。既如此,我便陪你去曹府的后花园里散散步吧!”

第三十九章 湖心楼

曹府后花园内,阳光明媚,由于不久前的一场暴雨,园内的花花草草此刻看上去格外艳丽,远处的楼台亦显得清晰万分。

萧瑞雪眼看这诺大的庭园,除了再次惊异于它的广阔奢华,心中亦有一股别样的情绪。此处庭园她并不陌生,一个多月前,她向曹明讨要百日钩吻的定期解药,便曾踏足于此,当时的她除了急于得到解药,恐怕剩下的只有对曹明莫大的恨意,然而如今,曹明却确确实实对她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怨交杂,让她心中不免多了一丝纠结。

“小心头!”洛昙华伸手帮萧瑞雪压住一根路旁伸出的矮枝,微笑道:“小娘心中是有何心事吗?”

萧瑞雪终于回过神来,歉然道:“我是觉得这曹家的后花园太大了些,故一时有些惊讶。”

“曹家乃巨富之家,有这般奢华也算情理之中。”

“曹家这般豪富,莫非是做官的?”

洛昙华淡淡一笑:“我只知道曹明的叔父乃是丝绸商,南楚赫赫有名的雅缎阁便是曹家的产业,其他的我便不得而知了。”

“雅缎阁?这不是和金锦轩齐名,将自己家的玉丝坊压榨的难以翻身的大铺吗?”萧瑞雪心中微微一动,开口道:“洛先生跟曹明不是至交吗,难道对他还有不了解之处?”

洛昙华摇头笑道:“我跟他算是哪门子的至交?此人年纪轻轻,却总给人一种看不清摸不透的感觉,我避而远之还来不及呢!我与他之间只有契约而已。”

“契约?何种契约?”

洛昙华呵呵一笑:“此事我不太愿意讲,免得坏了小娘你对我的印象。”

萧瑞雪微微皱眉,但见洛昙华不愿说,她也不想追问。突然,洛昙华笑道:“洛某倒有一事好奇,萧小娘与曹明不是师兄妹吗,为何你对他的事好像一概不知?”

萧瑞雪嗤地冷笑:“我与他算是哪门子的师兄妹?”

洛昙华眼睛一亮:“哦,这可就有趣了!你与曹明所言竟是如此不同,我听曹明说你是他的小师妹,看他的态度可是对你爱惜的紧呢!”洛昙华心中暗道:“之前曹明为了让我发誓治好萧小娘,愿以我所欠的剩余人命与我一笔勾销,我本以为他二人之间必然已经超越了师兄妹的关系,如今看来萧小娘对曹明的态度可谓不屑一顾,呵呵,这样我便大有可为了!”

果然,听闻洛昙华的话,萧瑞雪表情不善道:“洛先生,你的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见萧瑞雪如此反应,洛昙华更是觉得自己心中犹如明镜。

此刻,萧瑞雪却望着远处与曹府后花园相邻的湖,摇头道:“曹家后宅居然能有这么大一个湖,看样子还是人工挖凿的,这可真是挥金如土啊!洛先生你看,那湖中央居然还有一座小楼,这恐怕得划船才能上的去吧,这可真是作的慌呀!”

曹府后宅,湖心楼。

宝刀的刀身耀目无比,伴随着楼内一阵寒光闪闪,空气擦出阵阵呼啸,犹如狼嚎,一丈外的屏风虽未沾及半点刀锋,却已被划出道道刀痕,片刻后便四分五裂成一地残骸。

权猛收起宝刀,如同明镜般的刀身映照出他那张粗犷的面庞以及他左脸上所包裹的异常醒目的白纱,他用手轻抚刀锋,眼神就好似初入洞房的新郎官一样,含着藏不住的激动。

曹明轻轻鼓掌:“权兄的刀法真是霸道无比,这把宝刀总算是得遇其主了!”

权猛诧异地看着曹明:“公子何出此言?你不是说这是你的家传宝刀,今日找我来是让我替你试刀的吗?”

曹明微笑道:“此刀名曰‘厉鸣’,名虽不显,但其锋刃无坚不摧,不亚于天下任何一把名兵!我愿将它赠予权兄。”

权猛连忙摇手:“不可不可,此刀太过贵重,洒家万不能受!”

一旁的面如雄狮的庞横道:“哥哥,前些日子你还说因兵败于陆斯而丢了多年来的傍身宝刀,为此你还时常叹息不已,小弟对此深刻于心,故才向公子提起此事。公子向来敬重哥哥,他一听闻便要拿出家传‘厉鸣’来赠予哥哥,只因怕哥哥不趁手,才故意说成试刀!如今看来,哥哥对‘厉鸣’爱不释手,便应顺理成章接受才是,不然就显得矫情了!”

权猛瞪了庞横一眼,道:“贤弟,君子怎可夺人所爱?更何况此刀乃公子家传之宝!”

曹明哈哈一笑:“权兄,此言差矣!宝刀放在我这里,仅仅可作装饰,实乃暴殄天物!只有权兄这样的当世豪杰方能善用此刀,并使之扬名于天下,我不愿宝刀蒙尘,故望权兄能够成人之美!”

权猛眼中流露出丝丝感动,可他依然犹豫许久,最后他摸了摸自己被白纱包裹的左脸,拱手道:“公子对洒家有救命之恩,又延请神医帮洒家消除脸上烙印,大恩大德洒家铭感五内。只是有一事,洒家无法继续藏于心,只想今日能够一吐为快!”

曹明的眉宇微微颤动,他忍不住与庞横互视了一眼,道:“权兄请讲!”

“公子待洒家如此情义深重,难道就不图一丝回报吗?”

此言一出,曹明心中虽早有准备,却仍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良久,他下定决心,缓缓开口道:“若说不图回报,是自欺欺人!可是,我是绝非是势力小人!”曹明的神情变得无比郑重,他继续道:“权兄,实不相瞒,曹明并非我之真名,我原本姓陈名启,且另有身份。”

“我来到这个世上,自懂事起,便背负着一份大业,一份穷其几代人的大业!这份大业太重,而我的力量又太弱,能用之人更是太少!”

“我对权兄之态度,是待权兄如国士,亦愿权兄能以国士待我!”说到此,曹明的眼中饱含热泪,朝着权猛深深一拜。

权猛见此,不禁为之动容:“公子大恩于洒家,洒家怎敢受公子如此大礼?”

却不料曹明向他突然跪倒,道:“陈启恳请权兄助我一臂之力!”

庞横也随之跪倒在权猛跟前:“小弟也请哥哥助公子一臂之力!”

权猛欲伸手托起二人,却又有些犹豫,他只好叹了口气道:“公子太高看洒家了,洒家这多年来的经历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实在当不得公子如此看重!况且洒家原先的许多兄弟和部下也因跟随洒家而大多葬身于黄沙之下,种种际遇已让洒家心灰意冷,厌倦俗世,如今洒家最大的愿望便是归野山林,安然了此一生。”

庞横猛然站了起来,怒道:“哥哥今年不过三十有五,淡泊名利是否也太早了些?况且,哥哥若是真的淡泊名利,先前为何又为丢失傍身的宝刀而叹息?我等大好男儿,生于天地之间,为的就是建功立业,求的就是扬名于世,哥哥说这话,难道不觉得有愧吗?我看哥哥唯一担心的,无非就是怕公子实力不济,不值得你为之效力而已!”

权猛表情肃然,默默不说话,他唯一做的事便是扶起曹明。曹明也不坚持,在他的搀扶下顺直站了起来,只微笑道:“权兄,若是不介意,可否跟我们去个地方?”

见权猛点了点头,曹明转身走到东墙边,轻轻转动一处暗格,湖心楼的中央地面突然下陷,显出一条螺旋的台阶,原来湖心楼的地底竟然暗藏一个密室。权猛看得暗暗惊奇,曹明却已点亮一个火折子,与庞横一起先行沿台阶走了下去。

密室墙边的火把被曹明一一点亮,整个密室顿时变得亮如白昼,权猛放眼望去,只见这密室大约方圆数丈,倒是个极宽敞之所在。而在密室之中,竟然堆满了密密麻麻的金银珠宝,其中不乏各种奇珍异宝,在火光的照射下,一道道五彩斑斓的光晕照射得人眼花缭乱,即便权猛平常并不爱财,在那一瞬间也感觉有些目眩神迷。

而最令权猛吃惊且最为注目的是,乃是密室正对入口处所挂着一张巨大帷幔,而经权猛仔细辨识,那副帷幔上赫然画着无数的山川水路以及各大州府的所在,而这分明是一副巨幅的南楚疆域图。

曹明见到权猛的惊讶神情,正色道:“权兄,你对这副疆域图有何看法?”

权猛神情凝重道:“此图对每一座城池、每一处山川河流都标的清楚万分,更关键的在于它对整个南楚百万石以上的粮仓以及各大驻兵要地也都一一指明,此图绝非三五人、也绝非三年五载便可完成,甚至取材也要冒极大的风险,这些足以证明此图主人的良苦用心。”

曹明不禁大笑起来:“权兄果然是用兵的行家,只这般匆匆看过便能指出此图的要害!”

权猛用犀利的目光射向曹明,沉声道:“公子这是要造反,是要谋取南楚的江山吗?”

曹明又大笑起来:“权兄说的不错,我是要谋取南楚的江山,只不过‘造反’一词有些不妥!”

“为何?”

“我不是要造反,我只是要拿回本属于我陈家的江山!”曹明语气有些亢奋,突然,他走上前一把将那画有南楚疆域图的巨大帷幔往旁边一掀,帷幔后顿时出现一张偌大的案台,而案台之上竟然供奉着一张张密密麻麻的灵牌。

第四十章 前义已尽

湖心楼正门外的台阶上,曹明伫立其上,他闭眼仰对着正午的天空,任灼热的阳光洒在自己轮廓分明的脸上。

许久之后,背后的湖心楼内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公子,我与哥哥已聊得差不多了,结果如何,还是由哥哥亲自道来吧!”

曹明没有回头,眉毛却一阵剧烈地抖动起来。

“公子!”这声音极其低沉,正是出自权猛之口。

曹明按住自己的胸口,深深吸了口气。他转过身来看向权猛,保持着他一惯的温和笑容道:“权兄,你考虑得如何?”

“多谢公子赐我宝刀!”

“什么?”曹明一时间有些不解,突然,他顿时反应过来,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意从他胸口涌出,他的眼睛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权猛面对曹明,双膝跪拜道:“权猛愿一心辅佐公子,以助公子早日夺回祖宗基业!”

曹明大步冲上前去,同样跪拜在权猛面前,而后他双手扶住权猛的臂膀,忍不住热泪盈眶道:“君乃当世豪杰,本不该位居人下,陈启年少不才,得君投效,真三生之幸也!陈启敢对天起誓,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必不负君也!”两人又相对而拜,接着一同大笑起来。

庞横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笑道:“公子得遇良才,哥哥得遇明主,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今日大家不醉不休!”

此时,一叶小舟不知何时已停靠在湖心楼边,舟上立着一黄衫青年,他朝着三人拱了拱手。

庞横笑道:“奎峰,你来的正好,快送我等回对岸。”

青年不苟言笑道:“诸位请上船!”

三人依次上了小舟,曹明走在最后,在经过青年身旁时,青年对他低语道:“公子,我刚收到清妹的密报。”

“她所言何事?”

“她从吴王府获知消息,说吴王孙骥于十日前平定了荆南的苗彝之乱,已动身返回金陵。”

曹明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之后若无其他重大消息,让她不用再往外传送密报,以免提前露出马脚。”

“是。”

后花园靠湖的凉亭内,萧瑞雪眺望着湖心楼以及它周围被阳光洒照的湖面,道:“洛先生,你说的果真不假,站于此处看那湖心楼,还真有些美不胜收。”

洛昙华微笑道:“萧小娘如此钟爱美景,昙华不禁想邀你去一趟我那桃花坞,那儿的美景尤甚此处。”

“姑苏桃花坞倒是鼎鼎大名,有缘的话我确实想见一见。”

“既如此,待你完全康复,便随我一同回桃花坞可好?”

“啊?”萧瑞雪回过神来,忙道:“不可。”

“为何不可?”洛昙华笑得令人如沐春风。

萧瑞雪没料到洛昙华有此反问,不禁微微发愣,沉默半晌后道:“我不敢太过叨扰洛先生。”

“昙华可不觉得这是叨扰,能得瑞雪这样的美人相伴,乃昙华荣幸之至!”

洛昙华的话渐渐有些露骨,萧瑞雪前世身为男子,为追求自己心爱的李淑妮,也曾说过如此类似的言语,又怎会不知洛昙华的目的?可如今目标变成了她自己,她却难以适应,可她又不懂该如何以一女子的立场去拒绝他人,能做的唯有长久的沉默。

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了,洛昙华暗自观察着萧瑞雪,按照他以往的丰富经验,他认为这是女子所常有的矜持及羞涩,此刻若想动其芳心,便应得寸进尺,极尽温柔之所能。

他逐渐靠近萧瑞雪,欲张开双臂将她轻轻纳入怀中,并用自己的下巴轻抵她的头顶,去摩挲她的长发,最后用他极具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轻语:“你可知道?昙华自第一次见你,便对你一见倾心!今生若能与你共修缘分,昙华死而无憾!”

这一招,洛昙华已惯用之,往往在女子对自己的态度犹豫不决之时,效果百战而无不利。

洛昙华已走至萧瑞雪面前,刚要施展所长:“瑞雪,你可知道?”

“恩?”萧瑞雪抬头看向洛昙华,突然,她往后跳了一步,瞪大眼睛道:“洛先生,有话好讲,君子动口不动手!”

洛昙华表情一呆,其展开在空中的双臂欲抱而不得,竟定格在那里。

萧瑞雪了解洛昙华的尴尬,她连忙展开双臂,参照洛昙华的姿势做了几下推伸动作,道:“是我误会了!洛先生,今日天气真好,理当舒展下筋骨!”

“是的是的。”洛昙华呵呵一笑,收起尴尬表情,也装模作样地做起舒展筋骨的动作来。

“咳,咳,二位真是好兴致!”凉亭之外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

萧瑞雪听闻其声,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洛昙华将头探至凉亭外,俯视凉亭下方,只见那里不知何时驶来了一叶小舟,小舟上立有四人,其中一人便是曹明,而曹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有些不善。

洛昙华淡然一笑:“曹公子,想不到你有如此雅兴,竟与诸多友人结伴泛舟啊!”

曹明呵呵一笑:“哪里哪里,比不上洛先生你的雅兴!”接着他抬声道:“身为宾客,萧小娘便如此怠慢主人,不肯露面一见吗?”

话音落了许久,萧瑞雪的脑袋方才从凉亭上探出来,舟上众人见其容颜,眼睛皆是一亮。

“曹公子有何见教?”萧瑞雪在凉亭内酝酿了许久,方才使自己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可片刻后她的目光却是立马转向了小舟上的另外一人。

“黑熊,你怎么也在此?”萧瑞雪的表情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众人陆续反应过来,纷纷又看向权猛。权猛的瞳孔则微微收缩,他仔细打量了萧瑞雪一番后,便勾起嘴角,开口道:“你是那日我打伤的小娘?呵呵,想不到竟有如此绝色!”

萧瑞雪怔怔地看着权猛,她的神情几经变幻,从最初的欣喜变成失望,最后变成绝望,因为她从权猛的眼中已看不到对自己的一丝尊敬,甚至亦无最基本的尊重,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含而不露的欲望。

权猛轻眯双眼,大方笑道:“这位小娘,洒家不知你何以得知我年轻时的诨号,上次之所以出手伤你,是为躲避仇家,不得已而为之。公子将你一同救回,称你是他的师妹,且担保你对洒家绝无害处,洒家信得过公子,故与你的恩怨,今后便一笔勾销了!”

“一、笔、勾、销?”萧瑞雪的表情有些木然。

“倘若你心有不忿,看在公子的面子上,洒家可以受你一掌,以聊表歉意!”

萧瑞雪变得面无表情:“不必了。”说罢,她将头缩回了凉亭内,再不见其半分身影。

舟上的庞横略显遗憾地轻叹一声,于是笑道:“公子,今日乃大喜之日,不如摆下宴席,邀请洛先生与令师妹一同参加如何?”

见曹明有些犹豫,庞横忍不住在其耳边私语道:“公子,我们宴席上只谈及些公开话题,绝不言及隐秘之事,其实便绝无妨碍。庞横也绝不敢对公子喜欢的女人有任何非分之想,只不过佳容难得,只欲再一睹而不留遗憾而已,我看权猛哥哥的表情恐怕亦有此想法。”

曹明仍在权衡,怎料凉亭之上已传来萧瑞雪那斩钉截铁的声音:“我看不必了,我的身体尚有不适,理应回房休养!”

话音落罢,一道窈窕倩影已然出了凉亭,毅然朝岸边走去,头也不回地消失于前往后宅方向的茂密花丛中。

凉亭内的洛昙华呵呵一笑,拱手道:“如此看来,你等邀请洛某赴宴亦无意义,那洛某也告辞了!”

权猛真情实意道:“洛先生有恩于洒家,怎可离去?”

洛昙华抖了抖自己那宽大的玄衣长袖,淡然一笑道:“罢了,洛某本也不喜此等拘束之宴席,故还是告辞了!”说罢他也潇洒的离去,不过他并未朝着萧瑞雪消失的方向跟上,而是独自往自己所在的厢房方向走去。

小舟在黄衫青年的划拨下靠岸,舟上的众人也纷纷上了岸。

就在远处的花丛中,一双明亮而晶莹的眼眸正眺望着权猛的背影,变得有些雾气蒙蒙,而后花丛中传出一声悲戚的低叹:“看样子你已另寻新主,还是那与我势不两立之人。呵呵,造化弄人啊!不过也对,我如今这副样子又凭什么再奢求什么?罢了,罢了!”

第四十一章 担负

“她要走?”书房内,听闻莲儿的禀报,曹明从书案后站起了身。

莲儿轻垂眼帘,道:“是的,公子。今日一早她欲私自离去,被门房给拦了回来,故她让我来找公子放行。”

“她不事先知会我这个主人,便要私自离去,真是不知礼数!回去告诉她,要走可以,但她须亲自来见我!”

一柱香之后,莲儿温婉的声音再次响起:“公子,她来了。”

“莲儿,你先退下!”

“是。”

莲儿从屋外将门轻轻合上,书房内便只剩下曹明与萧瑞雪,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本多少有些暧昧,可在这二人之间却难寻蛛丝马迹,咫尺天涯或许才是对二人最好的形容。

曹明率先开口:“听闻你要走,可你经我这个主人同意了吗?”

萧瑞雪不禁蹙起柳眉:“我又非你家的奴仆,为何需要你的同意?”

“客随主便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不懂!”萧瑞雪的语气很是强硬。

曹明碰了个钉子,眉头也皱了起来:“我还救了你的命,你对恩人的态度也是如此?”

听闻此言,萧瑞雪沉默下来,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曹明看出她心怀纠结,于是嘴角微微勾起,缓和了语气道:“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这人不太喜欢有人对我一直心存怨恨!”

萧瑞雪不屑地笑了笑。

曹明未在意,只接着道:“你我之间既然恩怨皆存,我们何不将恩怨抵消,化敌为友呢?”

“化敌为友?”萧瑞雪微微错愕,她实未料到曹明会出此言,但她没思考多久,便道:“绝无可能!当初你脱我双臼,逼我服毒立誓,此种种羞辱,我终身难忘!”

曹明叹了口气,眼中含着丝丝懊悔,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嗓音道:“那你意欲何为呢?”

“我意欲何为?”萧瑞雪像是自问自答,接着沉默许久。

曹明默默地等待她的答复,又过了许久,方才等到她开口:“化敌为友我是做不到,但你说的也对,冤家宜解不宜结,且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

曹明的嘴角又微微上扬。

“这样吧,若你肯将百日钩吻的永久解药给我,那第一,我会继续遵守之前所发的毒誓!第二,我还承诺往后若是与你不巧撞见,我会立刻退避三舍,不对你造成任何忧扰!你看怎样?”

“退避三舍?”曹明刚扬起的嘴角突然坠下,表情变得忽明忽暗。

“是的,我言出必行!”

“哼!”

“你冷笑是何意思?”

曹明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我笑你一个女人,居然跟我谈什么言出必行?连孔夫子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们女人心志不坚,誓言也轻,我若给了你解药,那你的誓言还能当真?”

“你!”萧瑞雪不知曹明为何突然翻脸,简直是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她不禁怒火中烧,道:“我看你心胸狭隘,又反复无常,恕我直言,你恐怕连女人都不如!”

曹明微微冷笑,表情无动于衷。

萧瑞雪气无处可发,只好一甩袖子,转身拉开房门,拔腿便走。

曹明目送着她背影,其冷笑的表情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患得患失的惆怅。

莲儿却不知从屋外的何处走了进来,她看着曹明,摇头道:“公子,你不该对她说那样的话!”

“我说什么用的着你一个奴婢来教?”

“奴婢不敢!”莲儿顿时跪倒在地,然而她继续看着曹明道:“公子,奴婢从小便跟着您,有些事看得再透不过,还请听奴婢一言!”

曹明神情微动:“讲吧。”

“公子既喜欢萧小娘,理应对她吐露真情才是,即使不像洛先生那般温柔待她,也应待她和善些,像您刚才那样做,只会加深彼此间的误会,最终将她越推越远!”

曹明有些恼羞成怒:“住口,本公子何曾喜欢她?”

莲儿眼含泪花:“公子,你还这般年少,何必如此压抑自己的情感?再这般继续下去,你总有一日会追悔莫及的!”

“滚吧!”曹明冷冷地说出两个字,待满面哀伤的莲儿退出了书房,他颓然坐下,眼中渐渐升起一丝落寞与麻木。

十年前的晚秋,夕阳西下,遍洒金黄色光芒的河畔,年幼的陈启架着风筝,又跳又笑地欢快奔跑着。

“公子,跑慢点啊,我跟不上你!”他的身后,年纪与他相仿的婢女莲儿正奋力追赶着他。

“哈哈,莲儿你快点!我爹今日要回来,定是给我带了许多好玩的玩艺,我等不及要回去见他!”陈启笑着止住脚步,回头等到莲儿追上他,然后他直接扔掉风筝,一把拉起莲儿的手,继续朝前奔跑。

莲儿小脸微红,她边跑边道:“公子,下次可不能再离家这么远了,否则老爷和夫人定要骂你!”

“我爹娘才舍不得骂我呢!”

“可他们会处罚奴婢的!”

“你放心吧,有我呢!只要我在爹娘面前替你说话,他们不会拿你怎样!”

“多谢公子!”

前方是一处大宅,当陈启拉着莲儿归来时,太阳正好落山,与往常的气氛不同,那日的大宅门前挂着两盏白灯笼,将行将昏暗的夜色照得有些凄凉。

“公子,灯笼上写的是什么字?”

“是个‘奠’字。”陈启皱了皱眉,年幼的他似乎已察觉出一丝不妙。

“公子,你可回来了!”宅子的大门突然打开,一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见到陈启,他拿出一件白麻衣便往其身上披。

“曹叔叔,这是干什么?”

“公子,这是孝衣,主公他——仙去了!”

陈启愕然,八岁的他已知晓其中意思,突然他大力挣脱起来,喊道:“怎么可能?你定是在骗我!我不要穿这身衣服,我不要穿这身衣服!”

此时,一名年轻妇人从门内走了出来,看见陈启,她顿时泪流满面,柔弱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嘶哑道:“启儿,别闹!”

陈启冲入妇人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娘,这是骗人的对不对,我爹怎么会死?”

妇人抱起陈启,面容惨淡地摇了摇头:“启儿,你爹他真的走了,以后只剩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了!”

画面一转,香炉的青烟袅袅,陈启与一名面容隽永的老和尚盘腿相对而坐。

老和尚神色淡然:“启儿,出卖你爹的贼子我已派人除掉了。如今你爹已经入土为安,但陈氏还要延续,你身为他的独子,往后要担负起陈氏的未来!”

陈启懵懂地点了点头:“三爷爷,启儿知道了!”

“你说知道了,那你对我说说,‘担负’二字意味着什么?”

陈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老和尚面露丝丝苦笑,轻轻闭起双眼坐起禅来,他用一种缓缓的语调道:“从今往后,你就是陈氏之主,将不会再有人继续视你为孩童!担负,对你而言,将意味着失去,失去童真,失去快乐,失去自由,失去很多很多——”

又过了匆匆四载,陈启从八岁的孩童长成为十二岁的少年,然而此次,他与莲儿一起被罚跪在老和尚的面前。

老和尚声色俱厉:“我已警告过你多少次,你不再是孩子,让你不可玩物丧志,你还屡教不改!”

“三爷爷,启儿不敢了!”

“还说不敢?此次你联合婢女一同欺瞒我,简直是胆大包天!来人,将公子鞭笞二十,然后关进暗室三天!”

陈启面露惧色:“三爷爷,您可以把鞭数加倍,但千万莫将我关进暗室,那地方实在太过黑暗阴冷,我受不了!”

莲儿哭了起来:“大师,莲儿愿替公子受罚!”

“贱婢,你替公子隐瞒其过,还妄图替公子求情,信不信我将你乱棒打死?”

莲儿吓得有些魂不附体。

“不要,莲儿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您不能杀她,启儿甘愿受罚便是!”

“好,看在她有护主之心的份上,我不杀她!我罚她在柴房饿上三日,并降为普通婢女,以后不可再留在你的身边!”

画面又是一转,陈启站在墙角,偷听着屋内老和尚与一位中年男子的对话。

“曹平,最近启儿书读的如何?”

“公子天资聪慧,读起很多晦涩的文章亦不费力,往往还能举一反三!”

“你不要总是夸他!所谓严师出高徒,你如今还是他的叔父,平时他若顽劣,你应照罚不误!”

“该罚时我肯定是会罚的,只是——”

“怎么,看你面有难色,莫不是有人从中作梗不成?”

“这倒不至于!只是夫人她爱子心切,有时我若罚的重了些,她会当面数落我,让我有些进退不得!”

“她不只是对你,对我她都有所抱怨。哼,启儿至今都还有些孩子气,与她不无关系!”

“哎,这也是人之常情,公子毕竟也才十二岁。”

“妇人之仁!自古慈母多败儿,如此下去,启儿何时才能成器?”

三日后,当陈启看着自己的母亲挂在三尺白绫之上,他整个人已经哭到崩溃。

老和尚从背后轻轻抚着陈启的脑袋,脸上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慈悲:“启儿,这便是你的担负,这也是你的命运!”

第四十二章 遇见

马车滚滚前行,车帘被一只纤纤素手掀起,车中人回头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朱红大门,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颇复杂的情绪。

萧瑞雪在曹府已经呆了近一个月了,如今曹明终于肯放行,她一想到即将与家人团聚,心情便不免有些激动,只是当一个熟人的身影如惊鸿过隙般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她的这股激动之情便很快被冲淡了。

“黑熊啊黑熊,如今你我已成陌路,今后料想也不会再有机会相见了吧?”萧瑞雪沉闷地想着,而当她将目光转回车内时,却发现莲儿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她。

“姐姐为何这般看着我?”萧瑞雪狐疑地问。

“妹妹如此神态,该不会是舍不得洛先生吧?”莲儿呵呵一笑,她的眼睛扑闪起来,像是燃起了一股八卦的火苗。“离别之际,你与洛先生叙别多时,可以告诉姐姐,你俩都聊了些什么吗?”

“没什么,洛先生欲一同送我,我觉得多有不便,便推辞了,但其好意总是难却,故我与他多寒暄了几句。”

“只是多寒暄几句啊?嘻嘻,可我怎么瞧见他赠你玉佩来着?”

萧瑞雪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过了许久方道:“我并没有收啊!”

莲儿看着她的窘态,忍不住捂嘴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极正常不过的事,何况你俩郎才女貌,看着何其般配!妹妹却为何不收呢?”

萧瑞雪窘态尤甚,好一会儿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莲儿不依不饶地追问:“怎么,难道妹妹对洛先生无一丝好感?”

萧瑞雪的神情对此提问显得微有抵触,可仍正面答道:“自然不是!洛先生对我有救治之恩,又为人随和,我自然对他有好感,只是这好感不涉及一点男女之情。”

“说的姐姐有些不太明白呢,难道妹妹心中另有其人?”

“姐姐,你为何总要往这方面想呢?我实话实说吧,我对男女之情一点兴趣都无。”

“好了好了,行路无聊,姐姐就想与你聊些女儿家的私话解解闷,你态度如此认真作甚?俗话说的好,哪家少女不怀春,你把心里话跟姐姐透露下又无妨!”

萧瑞雪不禁摇头笑了,突然她眼珠子一转,继而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道:“且不如聊聊姐姐吧,我想知道,姐姐是何时怀春的?又是哪家的儿郎勾走了姐姐的芳心?”

“死丫头,居然反将姐姐的军?”莲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弄得俏脸一红,可没过一会儿,她便陷入了某种遥思,眼神时而变得羞涩,时而变得甜蜜,时而又极其空洞,看得萧瑞雪一头雾水。

莲儿在遥思中惆怅地道:“哪家儿郎不多情,哪家少女不怀春?可我的身份以及容貌都配不上那个人,所以一切都只是奢想!”

萧瑞雪见莲儿眼中透露出来的深深自卑,不禁感到十分疼惜:“姐姐太妄自菲薄了,论容貌,姐姐有小家碧玉之姿,论言行举止,姐姐以后也绝对是一贤妻良母,喜欢你的男子必大有人在!”

莲儿噗哧一笑,眼中笑出了点点泪花:“妹妹真会开导人!不过姐姐没你说的那么好,且不说别的,就说把你跟姐姐放在一起,我想一千个男人里,得有九百九十九个都会选择你这般的美人!”

“这不可能!”萧瑞雪略感窘迫,又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不,这是一定的!”莲儿笑了,笑容中却透着一丝哀伤,接着她云里雾里道:“他必然亦是如此!不过我倒是希望他若喜欢谁,能得偿所愿便好,这样他或许能活出一丝快乐!”

在萧瑞雪的满腹狐疑中,马车继续前行。

金陵城西,蓬莱客栈。

店小二使劲敲打着一间天字客房的门,过了多时,门方才被打开,从中探出一个清秀的少年脑袋。少年年纪极幼,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容颜秀丽,与女童无异,只是那一副老气横秋的表情,却使之与小大人无异。

“小二,你找小爷何事?”少年皱着眉,似乎对店小二方才一直敲门感到十分不满。

“小客官,你垫付的住店钱昨日已用尽,若要继续住下去,今日就得续上银两了!”

“喂,你不是在逗我吧?我垫付的可是十五两银子,这才区区不过五日,你说就用尽了,你真当这是蓬莱仙地啊?”

店小二的态度原本还算客气,听到这话却不由地呵呵一笑:“我说小客官,我们客栈虽不是真正的蓬莱仙地,可您在我们这每天过的日子却是赛神仙呐!您住着我们这的天字上房不说,每日吃喝还必须是山珍海味,时不时地您还要听上几首小曲,十五两银子可经不起您这么花呀!”

少年的脸色微微一变,表情终于有几分收敛:“那十五两银子真的花完了?”

“花完了!”店小二郑重地点了点头,接着道:“您要是想继续住呢,那就再垫些银子,若是不住,那就把今日半天的房钱给结了再离开!”

“住,当然住,我要找的人还没找到呢!”少年嘿嘿一笑,又道:“不过这几日我手头有些紧,你能不能跟掌柜的说说,先允我赊账几日?”

店小二脸色一变:“对不住,本店概不赊账!”

“你为何这般死脑筋呢?你看小爷这几日花钱的架势,一看就不是小气的人,你就去跟掌柜的说说,让他通融通融!到时候我找到我要找的人,定不会忘了小二哥你的好处的!”

“呵呵,您对自己确实挺大方的,可我上次帮您鞍前马后地跑腿,您连一文银子都不肯打赏我,您这还不小气?”

“哎呀,小二哥哥,不要注意那些小节嘛!”

“别对我撒娇!我没有龙阳癖!一句话,爱住住,不住滚!”

少年的脸上涌现出怒气,他怒指店小二道:“你别嚣——”可话未说完,便见那店小二伸手一招呼,楼道内立马闪出两个五大三粗的彪型大汉,少年的气势顿时矮了一截:“好,我收拾收拾马上就滚!”

“嗯,这还差不多。对了,你这还有半天的房钱必须结了!”

“好吧,还需多少银子?”

“五钱银子!”

“怎会要那么多?你这是店大欺——能不能少点啊,我的银子已经不够了!”

店小二喝道:“不够你还敢赖到今日?”他看了眼少年身上的那套整洁的衣裳,突然眼睛一亮道:“你这身衣裳还算不赖,不行就拿它抵账吧!”

“我这可是花了五两银子新买的,怎么能只抵区区五钱银子呢?”

“旧不如新,它穿在你身上便是旧的,能抵五钱银子就不错了!你若不答应,那你今日就别想好好地走出这里!”

半柱香之后,穿着一身破烂衣裳的少年被人一把推出了蓬莱客栈,他撅着嘴,回头嚷嚷道:“什么嘛,一群土匪恶霸,金陵真是世风日下!”可没一会儿,他的泪水便在眼眶中狠狠地打起转来:“破师父,烂师父,你人究竟在哪儿呀?若不是为了找你,我怎会一个人跑到金陵来,还被人欺负的这么惨!呜呜呜呜!”

少年离开了蓬莱客栈,他一路哽咽着,一路游荡到了金陵城西的长福街。此时临近晌午,少年已经饥肠辘辘,他便来到街边的一处包子铺旁。

“店家,买卖兴隆啊!我都三天没吃东西了,你能不能行行好,给我几个包子果果腹啊?”

“滚滚滚,小叫花子!你杵在这,我这买卖能兴隆的了吗?”

此刻,一个身穿短打的少年从街边走来,大老远便喊道:“吴叔,给我打包十屉肉包子!”

店家看到来人,笑嘻嘻地道:“原来是虫儿呀,今日你咋跑到城西来了?”

“这不刚从码头给这附近的望月楼搬了一百坛泸州老酿嘛,临近晌午,特来照顾下老叔的生意!”

“这敢情好啊!你们几个人啊,一次要十屉包子这么多?”

“除我之外还有两人,都是我好兄弟!吴叔你看,他俩正在桥边歇脚呢!”

“啧啧啧,你那兄弟身板壮的跟个公牛似的!”

“哦,他叫高无忌,我俩关系铁着呢!嘿嘿,他可是一身神力,这十屉包子他一人就能干掉八屉!”短打少年得意洋洋地笑着,突然他转头看了一眼:“吴叔,你这还有客人啊?”

“什么客人,就一小叫花子,赶都赶不走!”

“咦,我怎觉得有点面熟呢?”短打少年突然脸色一变,惊叫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偷我银子的小贼!”

先前的少年仔细打量了眼那短打少年,脸色亦顿时一变,调头拔腿就跑。

短打少年朝不远处的桥边高呼:“无忌,矮虎,偷我银子的小贼在此,帮我一起抓贼啊!”

桥边的两个少年闻声站起,迈开步子便疾奔而来。

长福街街口,一辆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老丁,马车为何不走了?”

“莲儿姑娘,我今儿起得太早,腹中已饥饿难耐,这已到了长福街,你可否准我去买些点心垫垫肚子?”

“行,那你把马栓紧点,然后快去快回!”

“好嘞,多谢莲儿姑娘了!”车夫道了声谢,将马栓在了一棵树下,便往集市中去了。

莲儿冲萧瑞雪微表歉意:“可能要让妹妹多等片刻了!”

“无妨的,长福街离蝴蝶巷已经不远,我不在乎多等一时。”虽然如此说着,可萧瑞雪此时拳头微握,面色亦有些发紧。

莲儿问:“妹妹为何如此紧张?”

“姐姐,我的心好乱,我已失踪快一个月,我怕家里人或许以为我死了,我不知道他们目前究竟是何处境!”

莲儿听到这话,心中顿时升起一丝愧疚,此前萧瑞雪有托她给萧家递信报平安,她将事情禀报了曹明,可曹府内部涉及不少隐秘,曹明不愿旁生枝节,便拒绝了此事。莲儿也早已看出曹明对萧瑞雪的那点心思,她不愿让萧瑞雪对曹明的观感就此变得更差,于是压下此事不再提起,为的就是让萧瑞雪误会自己。可萧瑞雪当时见她不曾答复自己,也没再提此事,对莲儿的态度亦未有丝毫恶化,仿佛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妹妹,你凡事应往好的方面想,你家里人肯定未放弃希望,你此次完好无缺地回去,便是对他们最好的慰藉!”

萧瑞雪点点头,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多谢姐姐宽慰!”

听着萧瑞雪的话,莲儿心中愧疚尤甚,心中对于萧瑞雪那仅存的一丝嫉妒也烟消云散了,她甚至心甘情愿地想:“公子啊公子,你真的不该被束缚的那么紧,你若是能跟瑞雪妹妹走到一起,那该多好!”

突然,车外响起马儿的一阵惊蹄声,车子猛地摇晃起来,莲儿一个坐立不稳,差点撞到车壁上,萧瑞雪忙将莲儿抱在自己怀中,她双腿支开,稳住了下盘,方才抵消这股冲击力。

“马为何受惊?”萧瑞雪觉得奇怪,正欲掀帘查看,可还未等她动手,帘子已被人从外面掀开,瞬间一个小巧的身影闪入了车内。

莲儿惊得尖叫起来,萧瑞雪却眼疾手快,她一把按住这不速之客的肩膀,喝道:“何方贼人,敢乱闯我们的马车?”

不速之客抬起头来,竟是一个面容无比秀气的少年,他衣裳破旧,发丝微乱,显得好不狼狈。可当他看到车内二人,眼睛不禁一亮,忙咧嘴一笑:“哇,好漂亮的姐姐!”

萧瑞雪大怒,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瞬间用力:“小贼,你无规矩,还敢出言调戏?”

那少年被萧瑞雪按得生疼,立刻哭了出来:“姐姐,姐姐,你误会了,我不是小贼,我是个女的,有恶人在追我!”他一边说,一边解开自己头顶的束发,一头青丝如瀑布般落下,一个容颜秀丽而又俏皮的女娃娃顿时展现在二人眼前。

莲儿和萧瑞雪都傻了眼,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情况瞬间变得滑稽起来。

萧瑞雪放松了手中力气,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被人追赶?”

那少年,应该说是少女,她看出萧瑞雪才是此刻主持局面之人,于是她的语速快的惊人:“这位美人姐姐,我叫陆紫萱,从小是个孤儿,我家附近最近来了三个恶霸,他们看我长的漂亮,就想把我卖到青楼换钱花,我不从,他们便到处抓我!”

萧瑞雪听的一愣一愣,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姐姐,救救我啊!”叫陆紫萱的少女一下子扑入萧瑞雪的怀中,她的眼泪唰唰地落下,看上去好不惹人怜哀。

莲儿倒是听清了少女的话,她顿时泛起同情心,道:“瑞雪妹妹,便让她在此藏一下,躲过那些恶人再说!”

这马车本就属于曹家,萧瑞雪见莲儿发话,自然是点头。

“老天真是不开眼啊,刚才差点追上那小贼,一眨眼又让他给跑了,我那二十两银子看来是要不回来了!”

“虫儿别急,我方才好像看见那小贼躲进了前方的那辆马车,待我前去询问!”

“真的吗,无忌?哎,算了,那马车一看就属于富贵人家,我想应该不至于包庇一个小贼,别因鲁莽惹怒人家,惹得一身麻烦!”

“虫儿勿需担心,你和矮虎在此稍候,我自有处置!”

“噔噔噔!”马车的车窗被人敲响。

陆紫萱忙压低声音道:“定是那群恶人寻我至此,请姐姐帮我掩藏!”

莲儿道:“你藏到座凳下面,我用裙子遮住你!”待陆紫萱藏匿妥当,莲儿听着外面的响声,不禁面含惧意,她看着萧瑞雪道:“老丁怎么还不回来,这可怎么办?”

“姐姐不必惊慌,我来应付便是!”萧瑞雪笑着摇摇头,她掀开车窗的帘子,摆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道:“来者何人,为何无故敲打车窗?”

车外人听出是女子的声音,连忙退后一步,俯首抱拳道:“小子冒昧打扰,敢问娘子可曾看见一小贼躲入车中?”

“高——”萧瑞雪看见车外人,表情瞬间惊诧万分,竟迟迟未将那名字念出口。

车外人亦有些疑惑,忙抬头看去,只一刹那,他的目光便定格住了,眼中升起一股异样的神采,渐渐地竟有些目眩神迷起来。

萧瑞雪不知为何气不打一处来,她大声喝道:“高个子,你看什么看!”

“啊?我——不敢,不敢!”车外人一阵惊慌失措,忙低下了头,一张四方脸涨得通红,可当他鼓起勇气再次抬头看去,那车帘却已落下,车中人的模样彻底地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此时,车夫已经买完点心回来,他看到一个身材无比高大的少年呆呆地站立在车边,心中倍感诧异,却并未上前询问,只匆匆解开缰绳,对车内说了句:“莲儿姑娘,我回来了!”

“嗯,走吧!”

马车开始前行,不多时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只剩下车外人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处发呆。两个年少的同伴开始聚了过来,疑惑地问:“无忌,你怎么了?刚才你与那车里的人发生了何事,为何感觉你像中了邪的样子?”

高个少年一言不发,只轻轻地看向刚才那辆马车所消失的远方,接着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第四十三章 险恶人心

蝴蝶巷,萧家。

萧家人中除了朱嫣,此时皆聚在前厅中,个个神色焦急。萧徽更是坐立不安,他不时地伸头询问面前的一位黄袍老道:“道长,卦卜出来了没有,我女儿如今人在何处?”

黄袍老道收起六枚铜钱,微微叹息道:“贫道如今已感应不到令千金的任何命征,只怕她此时已经不在人世了!”

此言一出,萧家众人皆大惊失色,萧徽的脸色则变得灰蒙蒙一片。

萧伯文愤然道:“严道长,你怎可凭怪力乱神之术便胡乱定人生死?我家四娘福大命大,不可能已遭不测!”

“大郎,休得对道长不敬!”萧徽开口喝止了长子,他忍住悲痛,转头便用一种商量的口气问黄袍老道:“道长,你直至昨日还说我女儿活着,说可以凭卦象确定她身在何方,今日怎么就说她死了呢,你是否出了什么差错?我也理解,有时差错在所难免,你就帮我女儿再重新卜上一卦可好?”

黄袍老道眯着眼睛看了萧徽一眼,用一种怜悯的语气道:“萧老爷,你的失女之痛贫道深表理解,但天意如此,即便是大罗神仙亦不可逆!令千金若尚存于世,以贫道之手段必然可以帮你找到她,只可惜她此时生机已断,贫道便无能为力了!”

萧徽颓然坐下,脸色更添一层灰暗,恰好此时云儿从后宅中出来询问:“老爷,二夫人派我来问问此次卦象的结果,她问小姐何时才能回家?”

萧徽顿时悲从中来,嘴唇不停地颤动着,却是难发一言。顾夫人开口道:“云儿,你去回禀二夫人,就说小姐目前安好,只是离家尚远,还需要花些时间才能找到!”

“好的,大夫人!”

待云儿点头离去,萧徽感激地看了一眼顾夫人:“方才我方寸已乱,不知该如何答复,多谢夫人替我解忧!”

顾夫人微含眼泪,摇头叹息道:“事已至此,如今必须得瞒着嫣儿,只待她身体好些,我们把三郎从杭州唤回来,只有她的亲生骨肉在身旁侍奉,她方能承受住如此大的悲痛!”

此时,黄袍老道又开口道:“萧老爷与夫人亦节哀顺变吧!贫道临走前会为萧小姐做场法事,以助萧小姐来生重新转世于富贵人家,一辈子都平平安安,不再受那生离死别之苦!”

萧徽听罢,不禁眼泪纵横,他朝黄袍老道点头致谢:“道长多日来为我女儿斋戒卜卦,着实辛苦了!在你走之前,我会为你备上三百两银子以作酬谢!”

黄袍老道轻轻点头,手在袖子中抖了几下,脸上却依然淡如止水。

突然,前厅外匆匆跑来一中年男子,此人乃原管家福伯的儿子萧圆,由于福伯已前往扬州任萧家米行的管事,故已由他接任了萧家管家一职。

萧圆的表情十分激动,大老远便喊:“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一时间,萧家人全部愣住,萧徽则仍陷在卜卦所带来的悲痛中不能自拔,他不悦道:“萧圆,你在胡说什么,瑞雪都已不在人世了!”

萧圆脸上也是一愣:“老爷,你说什么我不懂啊!光天化日之下,我是亲眼看到小姐回来的,故才急着来给大家报喜!”

萧徽表情错愕,接着渐渐变得有些激动:“此话当真?你是亲眼看到瑞雪回来的?”

“那还能有假?”萧圆的话音刚落,萧徽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句柔声的呼唤:“我回来了!”

这一声落在萧徽耳中宛如天籁之音,他急忙朝厅外望去,只见一个素衣布裙又不着粉黛的小娘正刚刚跨过大门的门槛,其纤瘦玲珑的身段,娇美无暇的脸蛋,泪光莹莹而又如宝石般明亮的双眸,不正是自己这一个月来日思夜想的女儿吗?

萧徽激动的有些难以置信,而萧家其他人已经快他一步,纷纷出了前厅朝那小娘奔去。萧瑞雪也快步迎面跑来,她的眼泪一路止不住地滑落。

“大娘、大哥、大嫂,我终于又见到你们了!”

“四娘,大哥这些日子天天盼着你回来啊!”萧伯文一把扶住萧瑞雪的肩,激动的眼框一片通红,自萧瑞雪从京兆府大牢失踪以来,他便受着自责的煎熬,此时萧瑞雪回来,他的喜悦已难以自禁。其妻林月仙也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

接着,顾夫人不复往日的端庄形象,一把将萧瑞雪狠狠地抱在自己怀中,泪水沿着自己的脸颊啪嗒啪嗒地往下落:“你这丫头这些日子跑哪去了呀,你真真把一大家子人都急疯了呀!”

泪水、欢笑、激动与喜悦尽情地交融,萧瑞雪双眼红肿着走入前厅,她一步一步地迈向萧徽,在离他一步之遥处停了下来,深情地唤道:“爹,孩儿回来了!”

萧徽的鼻子有些发酸,喉咙咕哝了几下,作为一家之主,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失态,然而没撑住多久,他便破了功,只见他“哇”地一声,紧紧抱住萧瑞雪,嚎啕大哭起来。“四娘,宝贝女儿,爹还以为你死了,你真害苦爹了呀!”这一刻,这个四十多岁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宛如孩童一般。

天底下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失而复得,萧瑞雪从失踪到归来,其中又包含了多少悲欢离合。

一阵父女重聚的温情之后,萧徽看了眼那仍未走的黄袍老道,脸上不禁现出几分愤怒,语气中也带着几分讥讽:“严道长,我女儿已经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你还有何话可说啊?”

黄袍老道自萧瑞雪出现的那一刻起,脸色便十分难看,他原想趁着萧家人无暇顾及自己之际偷偷溜走,可是不知怎的,他此时竟仍在那犹豫不决。

其实,黄袍老道是个道士不假,可他的另一层身份却是个赌徒,并在外面欠下了不少赌债。萧家在萧瑞雪失踪以后,到处寻她不得,萧徽无奈之下,便开始到处求神问道,恰巧被黄袍老道所撞见,黄袍老道仗着自己的坑蒙拐骗之术,又借着萧家人急病乱投医的心态,半个月来已从萧家前前后后骗去了一百多两银子,不仅还清了赌债不说,甚至还多有富余,这可真是让他心花怒放。可如今三百两银子本已在嘴边,却突然横着杀出萧小姐回家这一桩事,这不是老天跟他开玩笑吗,让他这个资深的赌徒如何甘心的了?

“无量天尊!哎,萧老爷,有些事不一定眼见为实啊!”黄袍老道一甩拂尘,摇头闭眼作悲天悯人状。

你且别说,资深赌徒的心理素质真非一般人能及,他这一故弄玄虚,倒唬得萧徽一愣:“什么实不实的,道长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老爷,贫道精通阴阳六爻之术,数十年来从未有过差错!我为你女儿卜卦半月之久,一直都说你女儿尚在人世,只是方位难定,可今日卦象突变,确确实实表明你女儿已死,你觉得我有何种理由突然改口欺骗你呢?”

其实理由当然有,而且极其简单,就是黄袍老道也自认为故弄玄虚非长久之计,于是在骗够了钱财之后,便想脱身离去,若不是萧徽这许诺的三百两,估计他已经拍拍屁股走了。

只是他这话一说出来,倒显得多了几分道理,连萧家人都被他弄得有几分糊涂了,萧徽道:“可我女儿此刻就在我眼前,这你作何解释?”

“所以我说有些事并不一定眼见为实!”黄袍老道不急不缓地说道,“萧老爷,贫道有些话说出来怕你不信,其实你面前之人并非是你女儿,而不过是一只占了你女儿的身子借尸还魂的狐妖罢了!”

第四十四章 水落石出

黄袍老道语出惊人,使得萧家人无不瞠目结舌。其中萧伯文年纪轻轻,不太信鬼神之说,他不禁怒道:“臭道士,你敢妖言惑众?”

萧瑞雪才注意到家中还有这么一人,她眼中含满了不解之色:“这位道长,我还不知道你是何人,但我与你素未蒙面,更无恩怨,你为何要如此诽谤我?”

黄袍老道毫无退缩地道:“妖孽,我已看破你的来历,你本是山野的一只狐妖,在萧小姐流落外地之际,趁机将她夺舍,此时你来到萧家,图的无非人世间的荣华,以及日后趁机害人罢了!但你迷惑得了世人,却迷惑不了贫道的法眼!”

“诸位千万莫要被眼前的表象所迷,你们若将这狐妖误认作萧小姐收留,萧家往后可就永无宁日了!”

黄袍老道的演技可谓逼真,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述,使得萧家人虽很难相信他的话,也难免被他弄得心中有些犯嘀咕。

萧徽迟疑道:“道长,你这些话太危言耸听了,说出来究竟有何凭证?”

黄袍老道心中贪婪的执念已经很深,他将一抹疯狂藏于眼底,摆出庄重的表情道:“萧老爷,一切妖魔皆属至阴之物,最怕的就是阳气,而太阳乃阳气之本,故只要将妖魔赤身置于太阳下暴晒三日,其自然就会现出原形!”

此言一出,萧家人一片哗然,顿时情势汹汹起来,其中萧伯文夫妇俩的表态最直接。

“妖道,你这样做是想坏我妹妹的名节与性命吗?我们萧家绝不允许你妄为!”

“道士,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到时候若是因此害了四娘,便无以挽回,我们轻信你才是傻子!”

“哎,世人难辨人与妖魔,才会有此顾忌!”黄袍老道连连摇头叹气。其实,萧家人的反应并不出他所料,他也未曾寄希望用这一招便搞定萧家人,这不过是他以退为进的一种手段罢了。“诸位不如好好想想,萧小姐失踪了足足一个月,其身为女子,又容颜绝佳,所谓江湖路险,按理说其遭遇实另人不忍想象!可眼前这位穿扮却是如此整洁,一点也不像落难之人,而她又是孤身一人回来,说明亦无好心人搭救,这难道就不有违常理吗?”

黄袍老道说完这番话,心中不禁洋洋自得,他自认为抓住了萧瑞雪的一个大纰漏,此时他也只将目光集中在萧徽身上。这半个月来,黄袍老道以卜卦为名,一直吃住在萧家,几乎天天与萧徽打交道,早已将萧徽的某些性格摸得是一清二楚,这萧家老爷虽然读过书,也是个精明的商人,可他性格极其多疑,却又偏信鬼神之说,黄袍老道相信此时他必然心志动摇。

果不其然,萧徽面露出为难之色:“道长,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你的这个法子太极端了,即使眼前这位真的不是我的女儿,我亦不忍心这么做啊!”

“上钩了!”黄袍老道心中一喜,他摆出一副沉吟的姿态道:“萧老爷仁义之心可嘉!其实办法倒也还有一个,相较之前的确实要温和许多,只是这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与人力财力,所以贫道不太好开口!”

“这个无妨,这些我们萧家都不缺,究竟要怎么做,还请道长速速道来!”

“这个办法就是,需使眼前这位萧小姐呆在自己房中七天不出,然后萧老爷替我找七个阳气旺盛的壮年男子,每人手持一把伏妖铃,这伏妖铃必须是以纯阳之物——也就是纯金打造,然后这七人布成北斗七星之阵,由贫道在阵中每日吟诵《北斗经》,七天之后纯阳之气汇聚,其效果依然等同于之前的办法!”

“只要不误伤我女儿,这些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不过道长,有句丑话我必须说在前面,倘若最终结果表明你错了,那我可就是冤枉了我女儿,那时候你也别怪我对你翻脸无情!”

黄袍老道心中乐开了花:“你还想着找我秋后算账?我早就把能从你萧家脱身的道路摸得一清二楚了,等我拿到那七把纯金的铃铛,我便趁机从你家的狗洞溜走,到时候藏身于金陵的三教九流之中,你能奈我何呀?笑话!”可他脸上却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道:“贫道最终若是不幸言错,要杀要剐任凭萧老爷处置!”

萧徽表情一凛,他本对黄袍老道的话仍存疑虑,便试着用恐吓的方式来逼其露出马脚,可黄袍老道的心思何等奸猾老道,经他此番表态,反而弄得萧徽心中更加踌躇起来。萧徽转头看着萧瑞雪,面露一丝苦笑道:“女儿,要不你就暂且委屈一下,呆在自己房中不出,我让云儿那丫头好好的伺候你,待七日一过,若这道士所言不实,爹必将为你讨回公道!”

此时,顾夫人突然摇头道:“夫君不可轻犯糊涂,这样做你让瑞雪情何以堪呢?”

萧瑞雪已经许久没有说话,她仿佛一个旁观者,脸上一直毫无波动,此时她方用一种很冷静的态度对黄袍老道道:“我直到刚才为止都还感觉稀里糊涂,不明白你这道士为何要这么对付我,此时我终于想明白了,原来你所图的是钱财!我若猜的没错,你想要的应该就是那纯金打造的七把铃铛吧?”

见黄袍老道眉毛骤然一跳,萧瑞雪冷冷道:“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你这道士为了谋财,手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黄袍老道的脸色突变虽然只在一瞬间,可萧家人也完全看的明明白白。黄袍老道心中顿时大呼“不妙”,他厉声道:“贫道乃修道之人,向来清心寡欲!我来萧家半月有余,本来都已打算离去,是你的出现才让贫道有了留下来除魔卫道的念头!妖孽,我看你是心中惧怕,故才出此妄言反咬贫道一口!”

“哼,是吗?我看你这道士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无非是看准我孤身一人回来,难以自辩清白罢了,但今日我会整你的明明白白!萧圆,你去大门外寻找一辆马车,去那请一位名叫莲儿的姑娘过来,若是一时寻不得,你便再派人去巷口的成衣铺那边找找!”

“呃,好——好的,小姐!”

听着萧瑞雪的话,黄袍老道心中顿时觉得不妙,可他此时却只能干瞪眼,因为这是在萧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蝴蝶巷,萧家大门外,一辆马车缓缓地停下。

“莲儿姐姐,这件衣裳真好看,紫萱真的谢谢你!”陆紫萱笑嘻嘻地道,此时的她已换上莲儿从成衣铺为她买的一身翠绿色绣狭裙,整个人看上去粉雕玉琢的。

莲儿笑道:“你这小丫头,刚才那一身破烂男装真是不伦不类的,现在这样子才看着可爱嘛!不过你呀,就是太爱说话了,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待会到了萧家你可得安静点,免得别人说你不懂规矩,到时候就可麻烦了!”

“知道了,莲儿姐姐,紫萱很聪明的,都是看人表现!”

“嘻嘻,你这小丫头倒是真不害臊!”

二人正说话间,已有人在车前翘首以待:“我是萧家的管家萧圆,请问来者可是莲儿姑娘?”

萧家前厅,莲儿不急不缓地将萧瑞雪这近一个月来的行踪与处境一五一十地向萧徽道明。

“这位莲儿姑娘,你的意思是说小女是被令公子所救,这一个月来都是在贵府养伤,而从未出过金陵城半步是吗?”

“是的,萧老爷,婢女句句属实。”

萧徽的表情有些不解:“可既然未出过金陵城,那为何一个月之久,我女儿都不曾想给家中递封书信报个平安呢?”

莲儿的表情变得十分惭愧:“原因出在我身上!其实瑞雪妹妹有跟我拜托过此事,但因我日常还要负责安排后宅的许多起居事宜,常常为之分神,故多次健忘,而瑞雪妹妹身为客人,可能也不太好意思反复提起,这才导致了这样一个结果!”

萧徽听罢点了点头,这一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而且自家女儿也确实如其所言,就是这么一个个性。

黄袍老道却未放弃最后一丝希望,他歇斯底里地道:“萧老爷,眼前这位不过又是一只狐妖罢了,她俩是同党,其言不可信啊!”

莲儿不禁嗤之一笑:“这位道长,你说我是狐妖,这也未免太过惹人笑了!我是曹府的丫鬟,这是有据可查的,我们曹家在金陵也非小门小户,我家大老爷名叫曹印,二老爷叫曹平,我想萧老爷身为商人,应该不会不认识吧?”

萧徽睁大眼睛问道:“贵主人莫非就是雅缎阁的东家,人称‘金陵二曹’的两位?”

“正是。”

“哎呀,这二位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啊,他们可都是我的商界前辈啊!”萧徽心中豁然开朗,“金陵二曹”之名,若说别人不知倒还情有可原,可他若是不知,那就真是傻到一定境界了!曹家是南楚最大的两家丝绸商之一,能耐十分巨大,曹家的雅缎阁一直以来都压制着众多的丝绸铺,逼得它们只能用薄利多销的方式来苟延残喘,而萧家的玉丝坊便是其中之一,故说是对头亦不为过。当然,商业上的竞争那都是另话,关键在于萧徽此时已完全相信莲儿的话,因为这种事情确实有据可查,更何况莲儿自身所流露出的那股落落大方的气质,也绝非萧家的任何一个丫鬟可比,萧徽早就听闻曹家老二曹平为人儒雅异常,有别于一般商人,他心想也只有这样的人家才能培养的出这样的丫鬟来吧!

“我真是糊涂啊,怎就如此冤枉了我女儿啊?”确定了事情的真伪之后,一股深深的自责之情在萧徽心中蔓延开来,他看着黄袍老道,面色已极其愤怒:“严道长,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你这人心怀叵测,为谋钱财竟不惜离间我父女亲情!”

黄袍老道开始有些慌张,对于这种结果他是没有料到的,他也自知再无翻盘的可能,为了避免萧家人的愤怒而带来的报复,只好朝另一个方向辩解道:“萧老爷,贫道学艺不精,才会出了这等差错,可我的道心不假啊,我是出于一番好意才提醒萧家的呀!”

他这话刚一说完,脸上便挨了重重一拳,萧伯文已经怒不可遏地将其按倒在地,一边拳打脚踢一边骂道:“你个臭道士,到我家骗财还敢诬陷我妹妹,我今日就将你活活打死!”

“萧大少爷,你胆敢肆意妄为,你杀了我可是要偿命的呀!”黄袍老道被打的鼻青脸肿,嘴上却又开始强硬起来。

“大哥,住手吧!”好一阵子未说话的萧瑞雪终于又开了口。

“妹妹,他可是想害你啊,你怎可对这种人心慈手软?”

“我并非心慈手软,而是觉得打这种人实在脏了大哥的手,而且真闹出人命,也绝不值得!大哥,把他送到衙门去吧,该怎么定罪自有衙门中人定夺,你若怕他被判的轻了,便花些钱打点一下吧!”萧瑞雪说完这番话,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深深的倦容,接着她四周看了看,仿佛在寻找某个人,突然她问道:“爹,我娘在哪,为何这么久了,我都未看见我娘的身影?”

萧徽的神情变得有些哀伤,他叹了口气道:“女儿啊,你娘因你下落不明而哀思成疾,已经卧病在床半个多月了。”

“什么?”萧瑞雪一惊,那双原本坚定的眼睛顿时又变得水雾蒙蒙,她开始哽咽着道:“我这就去看看我娘——”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后宅奔去。

第四十五章 母亲

萧瑞雪心念朱嫣的病情,火急火燎的一路奔向后宅,直到临近自己居住的小院时,才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小院内,一名小丫鬟正蹲着身背对着门洞,一边给炉子扇火,一边不停地擦着自己额头。

“云儿!”萧瑞雪轻轻一唤。

小丫鬟后背猛地一颤,才缓缓地转过身来,她盯着萧瑞雪看了好一阵子,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姐,是你吗?”

“是我,云儿!”

“小姐!”云儿的小嘴一咧,顿时哭出鼻子,她像个兔子一般飞扑入萧瑞雪的怀中,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下。萧瑞雪眼睛微热,她轻轻抚着云儿的脑袋,柔声劝慰着,一直等到云儿破涕为笑,她才问:“云儿,你可是在为我娘熬药?”

云儿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是的,小姐。夫人因为太过思念你,又不幸风寒入体,导致病的很重,她每日总是昏昏沉沉的,却又总难入眠,大夫为她开了好多药,必须每日煎服。”

萧瑞雪听罢,一阵默默无言,心中却是难过到了极点。

又问了几句朱嫣的病情,萧瑞雪让云儿继续煎药,自己独自走进朱嫣的卧房,她看见另一名丫鬟正安静地守候在朱嫣的床边。丫鬟名叫倚翠,今年十八岁,当初朱嫣从花语楼带出来的丫鬟年纪渐长,萧徽却不敢继续纳妾,故朱嫣便求萧徽为其丫鬟置办了一笔嫁妆,寻一良家嫁了,之后才买了倚翠作为朱嫣的丫鬟。倚翠看到萧瑞雪,很是惊讶地从凳子上起身,萧瑞雪忙低声道:“倚翠姐姐,我听云儿说我娘好不容易才睡着,莫要惊醒她!”

倚翠眼含惊喜,压低声音道:“小姐,你回来了?”

萧瑞雪轻轻点头,可当她掀开朱嫣的床帐后,两行清泪便再也忍不住地涌落下来。

床上的这名女子是自己的母亲朱嫣吗?萧瑞雪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名女子虽然容貌不失清丽,可脸色却异常苍白,甚至透着些许蜡黄,她的嘴唇有些干裂,两边脸颊亦有微微凹陷,头发更是干枯的失去了光泽,整个人仿佛已经失去了生气,萧瑞雪无法想象她便是那往常一颦一笑皆含妩媚、举手投足皆带柔情、美艳的不可方物的朱嫣。

这一世,若说萧瑞雪最依恋谁,那非朱嫣莫属。

萧徽作为父亲,虽因萧瑞雪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对其宠爱有加,可他终究还是有些重男轻女的嫌疑,且他常年在外经商,与萧瑞雪聚少离多,父女之间虽说情分不浅,但彼此间却不存在太多的羁绊。顾夫人对待二房的态度也着实可贵,一直将朱嫣的一对儿女视如己出,不曾有一丁点儿刻薄,可她毕竟不是生母,谈及交心二字,她可能还不及萧徽这个生父。而萧瑞雪头上的三位哥哥,亦都年轻不过,虽然他们从小都十分喜爱这个妹妹,但终究男女有别,他们每人又各有各的前程,亦不可能与萧瑞雪像兄弟一般无话不谈。

唯有朱嫣,这个美丽的女人,从萧瑞雪呱呱落地那一刻起,便一直常伴她左右。萧瑞雪虽然两世为人,但她经历了从婴儿到少女的成长,亦沾染了些许孩童的秉性以及女子的娇气,她有时也会调皮,有时也会耍脾气,有时不小心磕着碰着甚至还会哭兮兮地呼唤朱嫣,每每遇到这等事情,朱嫣便会打她、骂她、哄她,为她皱眉、欢笑、揪心,做着天底下任何一个母亲都会做的事情。

前世的秦运,由于母亲早亡,从小到大不曾享受太多的母爱,其父秦罕出身行伍,性格刚烈,又望子成龙,故对儿子的态度一直以严厉著称,教导手段多以鞭策为主。记得秦运九岁时不幸落马,秦罕看在眼里,也只是皱了皱眉,之后为儿子抹上跌打药便作罢,嘴里又何曾有过半句安慰之词?

可这一世,朱嫣对萧瑞雪的爱,却是无微不至的,哪怕有时骂的再狠,之后也要温柔地哄上几句,萧瑞雪一开始觉得新鲜甚至有些不适应,可渐渐地她也开始习惯,开始享受它,萧瑞雪对于朱嫣的依恋也越来越浓,最终化作一股血浓于水的骨肉之情。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萧瑞雪看着一脸病容的朱嫣,完全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难过,眼泪如连线的珍珠一般落个不停,可她不愿唤醒母亲,她知道母亲因思念自己导致难以入眠,此时睡着已是难得,故她只好坐在母亲的床边无声地落泪着,等待母亲的自然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朱嫣终于缓缓醒来,她闭着眼睛,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微声道:“倚翠,给我倒杯茶,我口好渴——”

她话音刚落,一只柔软但力道十足的手掌便托着她的后背将她轻轻扶起,接着一个温暖的茶杯递到了她的唇边,清冽的茶水顺着杯壁缓缓流入她的口中,使她的喉咙感觉好一阵清爽。朱嫣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倚翠,你这丫头何时变得如此麻利了?”

“娘——”

朱嫣闻言一惊,努力地睁开了眼睛,便看见面前一个小娘正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娘,是我,我回来了!”

朱嫣盯着这小娘久久不能转睛,突然她的泪水如洪水决堤般涌下,且颤抖地伸手抚摸着小娘的脸庞,可嘴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竟是无语凝噎。萧瑞雪见此情况,忙拥朱嫣入怀,母女二人相依相偎,抵头痛哭一场。

翌日清晨,萧瑞雪早早地起了床。昨日,因为她的归来,朱嫣的眉头舒展了许多,她为朱嫣喂了汤药和米粥,听倚翠说朱嫣要比往日多喝了几口,这样看来朱嫣的病情康复有望。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朱嫣的身体想要完全康复却非几日之功,故萧瑞雪决定这些日子哪儿也不去,只一心侍奉在朱嫣左右。

“姐姐早啊!”萧瑞雪刚出房门,便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喊她,她转头一看,见一位翠绿色衣裙的小娘正站在隔壁厢房的门外,笑嘻嘻地看着她。

萧瑞雪微微一笑:“是你呀,昨夜在我家睡得可好?”

“嗯,好的很哩!姐姐家的被子又软又暖和,还香喷喷的——”陆紫萱笑着点了点头,说话的结尾还拖了一个长长的奶音。

萧瑞雪心说这小丫头说话可真是腻人,听上去感觉——嗯,还蛮讨人喜欢的,故她笑道:“莲儿姐姐既然拜托我照顾好你,我自然要忠人之托!”突然,萧瑞雪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并拍了拍旁边的一张石凳对陆紫萱道:“你过来坐下,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陆紫萱心中有些忐忑,她勾着手指扮出一副乖巧模样,依言落座,并露出一丝人畜无害的笑容道:“姐姐想问紫萱何事?紫萱知无不言!”

萧瑞雪笑看着她:“我无需你知无不言,但需你据实直言!”

“姐姐这么漂亮,紫萱怎敢欺骗姐姐——”

“。。。”萧瑞雪没搞懂其中逻辑,只开口道:“昨日遇到你时,你正被几人追赶,你说追你的人是想将你卖入青楼的恶霸,此话当不当真?”

“当然当——当真。”迎着萧瑞雪那逼人的目光,陆紫萱的话到了嘴边显得有些犹豫。

“这般回答真的问心无愧?”萧瑞雪眯着眼睛问,见陆紫萱的脑袋一下子耷拉下去,她又道:“首先我也想不瞒你,昨日追你的人我都认识,我知道他们绝非欺凌弱小的恶霸!故你说说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姐姐与他认识啊?这下我真是撞到刀口子上了!”陆紫萱显得很是失落。

“看来你有些不甘心呐!昨日我家发生的事你也知道吧,一个道士为了骗取我家钱财,无端污蔑于我,你说这样的人是有多可恨!若非考虑到杀人要偿命,以我的本性,真想一刀剁了他!”萧瑞雪的神色闪过一丝凌厉,看得陆紫萱一阵肝颤。“所以啊,我痛恨欺诈之徒,虽然你年纪还小,可你要知道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不要以为别人不察,便可随意骗人!”

“姐姐,我懂了,我都懂了!我会老实交代,你莫要杀我!”陆紫萱吓得眼泪汪汪的。

萧瑞雪微微错愕,心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了,毕竟对方才十二岁,哎,过分了!不过这样一来,陆紫萱倒是老老实实了,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对萧瑞雪说了一遍,最后她道:“姐姐,你要相信我,我的目的不是为了银子,我是看那李虫儿太过小气,故心中不忿便出手教训教训他!”

萧瑞雪摇了摇头:“如此便是你的不对!李虫儿虽然小气,但他家境贫寒,也是情有可原。况且他的钱财是堂堂正正所得,不愿施舍他人亦无可厚非!”

陆紫萱思索了片刻,似乎有些认同,她不禁绞着手指,摆出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道:“我知错了,姐姐!”

“知错了便好,我也不难为你了!下次找个机会,你将那二十两银子当面还给李虫儿,可以吗?”

“啊?这样做好丢人啊!况且我也没银子!”

“银子我可以替你出,但你自己做错的事,必须自己去弥补,明白吗?”

“明白了!”陆紫萱咬着嘴唇,郑重地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萧瑞雪面露一丝微笑,又道:“紫萱,你说你来金陵找你师父,敢问你师父是做什么的,来金陵又为何事?”

怎知,萧瑞雪这话不问还好,一问过后,陆紫萱的脸上便显出几分愤恨之色:“我师父这个人天生无赖,又好色至极,他来金陵能干什么,寻花问柳呗!”

“。。。”

此时,秦淮河畔的秦楼楚馆中,一玄衣男子狠狠地连打了几个喷嚏,使得他用力地揉了揉鼻子。

“洛先生,可是不小心染了风寒?”

“不是,我倒是感觉有人在骂我!无妨,蜜云姑娘,我们继续合奏一曲!”

“。。。”

第四十六章 坦白

时光一晃,已到了八月底,萧瑞雪多日来一直深居后宅不出,只为能尽心尽力地侍奉朱嫣左右。

最让萧瑞雪意想不到的是,陆紫萱居然自告奋勇地要为朱嫣治病,萧瑞雪一开始尚不敢信,后来却发现这小娘竟真的擅长医术,尤其精通配药以及针灸。萧瑞雪曾好奇地问过陆紫萱是从哪学的医术,陆紫萱坚称是祖传的,萧瑞雪不明真相,便只能相信。

后来,陆紫萱连云儿煎药的活也一同接过,并每日替朱嫣扎上几针,过了短短数日,朱嫣的身体便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甚至脸色也开始恢复些许红润,这不禁让萧瑞雪喜出望外。

“好吃吗?”萧瑞雪看着不停地往自己嘴里扒拉着甜点的陆紫萱,不禁面露微笑,而云儿则站在一旁眼巴巴的。

“嗯,好吃,太好吃了!姐姐知道我爱吃甜食,就为了买了这么多,真是太感谢姐姐了!”

“不用谢我,我这也是为了报答你这个小神医啊!不过玉芙记的点心虽好,你也不能一回吃这么多,会坏牙的!”

“没事的,姐姐,我还有牙没换全呢!倘若坏了,就正巧拔了换新的,嘻嘻!”

“。。。”

“要不姐姐也吃点吧?”

“不必了,我不爱吃甜食。”

“那云儿姐姐吃点?”

“好哇好哇,多谢紫萱妹妹!”云儿已有些迫不及待,恨不得立刻将手伸进食盒。

陆紫萱见况,却立马张开手捂住食盒,她埋头左挑右挑,终于挑了一块个头最小的点心,递给云儿道:“不用谢,云儿姐姐!”可那小眼神简直精彩极了,分明是含着一丝肉疼的感觉。

由于萧瑞雪的归来,萧家人彻底解了心头之忧,故萧伯文重新整装出发,前往了苏州,而林月仙怕丈夫孤身在外拈花惹草,硬是也跟着一同前往了。这小两口一走,大房那边便立刻冷清下来,虽然萧徽仍在金陵,可他事务繁忙,总早出晚归,顾夫人那边除了几个丫鬟与仆妇,白天便没了可以说话的人。顾夫人出身书香门第,自然不愿每日尽闲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故她这些天来总是呆在朱嫣房中,每日陪养病中的朱嫣聊天或者下棋,倒也乐在其中。

每日接近黄昏,萧瑞雪都会亲自送顾夫人回去,而今日她在返回途中恰巧碰到了刚刚回家的萧徽。

“四娘!”萧徽大老远便欢喜地喊道。

“爹。”萧瑞雪随口应了句,眼皮只抬了抬,便要离去。

“站住,四娘!你自从回来后便对爹不理不睬的,是为何故?”

萧瑞雪闻言,只好停下脚步看着萧徽,可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萧徽走到了她的跟前,笑骂道:“你这臭丫头,这么久了还在生爹的气呢?真是跟你娘一样的小心眼啊!”

萧瑞雪淡淡地道:“爹可以听信外人之言而猜疑女儿,女儿就不可以生爹的气吗?更何况爹好像也从未跟我道过谦呢!”

萧徽眉头一皱:“有道是子不言父之过,看来真是把你给惯坏了,居然敢这么跟爹说话?”

“礼记说的是子,又不是子女,我不在其中!”

“这?”萧徽哑然,终露出一丝苦笑道:“算了,你这丫头从小伶俐,爹辩不过你!乖女儿,爹今日向你郑重道歉,只求你原谅爹好吗?”说罢,他便要向萧瑞雪郑重地作揖。

萧瑞雪见况,慌忙扶住萧徽:“爹,使不得,我说笑的,您不能当真!”

萧徽笑道:“那你不怪爹爹了?”

“不怪了!”萧瑞雪撅了撅嘴,又道:“爹,我看您最近早出晚归的,可别忙坏了身子,有些事情能放则放!”

“哎,爹也想啊,可是没办法啊!自你那日出事之后,金陵的买卖便由大郎重新打理,可他前日去了苏州,这担子自然而然地就落回到爹的身上。可荆州那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爹,爹想着能早日过去,故就想让胡掌柜来接手这个金陵主事,可那老家伙扛不住屁大点事,什么事情都要来问我这个东家的意思,这跟我自己负责没甚两样啊!”

“胡掌柜那人经验老道,可他年纪大了,之前我与他共事,便发觉他有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样的人您让他做个副手可以,用来主事肯定是不成的!爹,依我看,您何不提拔些年轻有为的掌柜呢?”

“年轻有为的倒也不是没有,但既然年轻,那就表明他们在我萧家做事不久,爹怎敢胡乱重用他们?”

说到底还是“多疑”二字,萧瑞雪心中忍不住一叹,可她深知父亲就是这般个性,这辈子恐怕都难以改变了,只是父亲目前的困境她却不能无动于衷。“爹,要不等娘病好了,还是由我来继续做这个主事吧?”

萧徽听了这话微微停顿了片刻,道:“爹觉得你之前做的挺不错的,也确实考虑过此事,不过你娘那边可能有些不答应。”

“您跟我娘提过吗,这是何时的事?”

“昨日看望你娘时提的。”

“那我娘究竟是何态度?”

“自然是阻挠了,你娘还对我发火来着,说我一点也不疼惜你这个女儿。哎,你是从铺子里开始出的事,她这般想也无可厚非。”

与萧徽分别后,萧瑞雪带着几分念头回到了朱嫣的房间,此时她发现倚翠和云儿正站在床边哈哈大笑,而朱嫣也坐在床上忍俊不止,唯独陆梓萱蹲在地上,一会儿学那猫儿舔着爪子,一会儿学那猴子抓耳挠腮。

“喵——喵——喵——”

“吱——吱——吱——”

“这是在做什么?”萧瑞雪一脸不解地问。

云儿哈哈一笑:“小姐,这事说来可有意思了!刚才我陪夫人下棋,紫萱在一旁观棋,却总不停地说我的棋臭,我气不过要与她比试,谁知她的棋艺还不如我,竟一连输了三盘,故现在正在认罚呢!”

萧瑞雪道:“云儿,她是客人,且年纪还小,你就不能让让她吗?娘,您怎么也在一旁看着呢?”

朱嫣气色虽比之前好了不少,可身子仍有些虚弱,她靠在床头道:“她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娘能怎样?”说罢她竟忍不住掩嘴偷笑。

萧瑞雪不禁看向正蹲在地上的陆梓萱,陆梓萱也刚好看过来,谁知她又继续舔了舔自己的手掌:“喵——”

“这还学上瘾了不是?”

“喵——姐姐你不用管,云儿姐姐原本图的是我的点心,我是不会让她得逞的,但我觉得做人要认赌服输,故现在她让我学什么我便学什么!只是想骗我的点心,没门!”

“。。。”

“梓萱,不让我吃你的点心也成,可你输了我三局,现在还差最后一样没学呢!”

陆紫萱听罢,顿时将手足同时着地,身子高高弓起,抬头怒视着云儿:“汪——汪——汪——”

萧瑞雪:“。。。”

待陆紫萱履行完自己的赌约,便已临近要用晚饭的时辰,萧家的下人不多,故即便是倚翠和云儿这样的贴身丫鬟,也要去厨房和后厅中进行帮衬。只不过萧家厨子的手艺还是相当不错的,陆紫萱吃过几顿之后便一直赞不绝口,她来萧家还没几天,倒是跟厨子混了个脸熟,此时一听说要开饭,她便两眼放光,屁颠屁颠跟着云儿她们一块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萧瑞雪与朱嫣母女二人,朱嫣忍不住笑道:“瑞雪,你是从哪找来的这么一个可爱的小丫头,既懂医术,还这么逗人?”

“紫萱的来历,我所知道的都跟娘说过了,真就是半路遇到的。”

朱嫣含笑着点点头:“那还真是缘分!”

“是挺有缘的!”萧瑞雪也笑了,接着她思索了片刻,又道:“娘,今日爹回来的时候我正巧碰见他了。”

“哦,你爹他最近很忙吧?”

“是呀!最近不仅仅是米铺,连丝绸铺那边也有很多事要未雨绸缪,而且爹还要操心荆州那边的买卖,故他最近也挺累的!”

朱嫣脸上流露出对丈夫的怜惜之情:“老爷确实不容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为这个家遮风挡雨的,可惜娘只是个妇人,不能为他分担忧愁!”

“娘,我想帮帮爹,我想继续担任那金陵主事。”萧瑞雪看着朱嫣道。

朱嫣陷入片刻沉默后道:“娘不答应!之前你便是在米铺中被官府给抓了,然后被关进大牢才出了事,差点让娘就此失去你,娘怎可能还让你去冒险?”

“娘,我知道您担心我,可那次发生的事纯属意外,这辈子也不可能再遇到了!”

“娘不管这么多,娘只想你好好呆在后宅,过几年再将你嫁个好人家,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萧瑞雪听罢,心中涌出一股深深的不甘,她道:“娘,您的想法没有错,孩儿也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是您想过没有,这些绝非孩儿的志向啊!”

朱嫣诧异道:“丫头,你所谓的志向是指什么?”

“娘,孩儿虽然是您的女儿,可是从小到大,孩儿的内心始终将自己比作一个男子!孩儿知道有些目标太过遥远,可能这辈子也无法实现,但我渴望至少能像哥哥们那样有所事事,而不是一辈子碌碌无为只做个妇人啊!”

朱嫣此时此刻方才感到足够的震惊,她原以为萧瑞雪乃自己所生所养,即便是其身上的每根骨头自己这个做娘的都可摸得一清二楚,然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的女儿竟然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朱嫣为自己作为母亲的失职而感到深深的惭愧,她道:“丫头,娘有些后悔了,娘原本想着能将你培养成一个才女,故从小教你识字,还让你跟着你的哥哥们一起读书,可想不到你读了太多书,反而有了这等不切实际的念头!”然而朱嫣又哪里知道,这并非是读不读书的问题,而是因为萧瑞雪的内心原本就藏着一颗铮铮的男儿心。

萧瑞雪此刻只重重地跪在了朱嫣的床前:“娘,我求您了,就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吧!”

朱嫣怔怔地盯着萧瑞雪良久,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们父女俩都想到一块去了,那我这个做娘的反对又有何用?我希望我的女儿不仅平平安安,而且过的开心。”

数日之后,朱嫣的病终于完全康复,萧瑞雪则重新换上了一身白色衽衫,满怀欣喜地踏出了自己的房门。

第四十七章 丝绸

自萧瑞雪重新担任萧家米行的金陵主事已是第三日。胡掌柜以及总铺的一众伙计刚开始见到这位失踪已久的萧家四少爷都不免有些惊讶,但很快他们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个个按部就班地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

对于萧瑞雪而言,每日亦是忙碌的,因为恰好又赶上了月底,从金陵城各处米铺呈交上来的账本又堆了满满一桌子。整日劳于案牍之形,偶尔才会有闲暇,萧瑞雪已经不再像第一次那般带着兴奋劲,她兢兢业业之余,也不禁扪心自问,自己这样的忙忙碌碌是否真的会有快意?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这并非萧瑞雪的心思不定,而是她觉得主事之职是负责萧家在金陵的一切买卖,多少类似于前世的统领军队之职。在军中,军纪乃强军之根基,前世她偶尔也会整顿军纪,但好歹军中有军纪官,只需她定下章程和奖惩,便无需她去日常维持,她的精力也可主要用于调兵遣将之上。如今查账的工作固然也相当重要,可防止有人作奸犯科,侵犯萧家的利益,可这样的活萧瑞雪觉得找个有能力的账房比自己要更能胜任一些。

然而,这亲历亲为的规矩却是萧徽定下的,萧瑞雪只能在心中发发牢骚,甚至有时还会为自己的牢骚感到有些羞愧,因为她想到自己的大哥萧伯文做了三年主事都未有怨言,自己这才刚开始,是否太没担当了?可她又仔细一想,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大哥当年每个月底总是带着些账本回家,让自己帮忙查阅,还美名其曰让自己体验体验,当时自己一口应承了下来,如今想来,原来大哥是早已受不了其中琐碎而行偷懒之举啊!

萧瑞雪想清了其中关节,心理负担一扫而空,顿时觉得规矩是该变一变了,只是这个具体章程该怎么定,自己得好好考虑考虑。而正当萧瑞雪思索间,胡掌柜走了进来,他假装没看见萧瑞雪那架在书案上的双腿,待萧瑞雪赶忙收起腿坐好,他郑重其事地道:“四少爷,在忙呢?”

“嗯!”萧瑞雪面部红心不跳地答道,甚至为胡掌柜打断自己的思绪感到有些不悦:“老胡,有事吗?”

胡掌柜对萧瑞雪称自己“老胡”未表现出丝毫的不满,他道:“四少爷,玉丝坊那边的掌柜们过来了!”

“嗯?他们来此何事?”萧瑞雪觉得很是疑惑。

“玉丝坊那边的掌柜中有乔、张二位掌柜今日一早递了辞呈,剩下的几位也纷纷闹着不愿在玉丝坊继续呆下去了,他们知道目前的主事人是四少爷,故纷纷聚集到总铺这边来了,想找四少爷给个说法!”

萧瑞雪更是惊讶:“此事非同小可,为何突然闹出这一出?”

“哎,四少爷你离开了有一些日子,故对此有所不知。近些日子,金锦轩和雅缎阁两家大铺为了垄断行市,纷纷开了多家分铺,并四处重金聘请有能力的掌柜,如此一来便直接影响到了像我们玉丝纺这样的小铺。你也知道,我们玉丝纺一直薄利经营,掌柜的月俸大多不高,故很多掌柜的因此起了心思,而其中最有能力的乔、张二位掌柜的更是今日一早递了辞呈,晌午不到便在金锦轩和雅缎阁走马上任了,听说他们的月俸一下子比在玉丝纺翻了四番,其他的掌柜的一听闻此事那还能平静的了,故纷纷闹到总铺来了,其实他们这些人自认为无能力去那两家大铺任职,故目的就是想让萧家能给他们加些月俸!”

这样的事对萧瑞雪而言可谓措手不及,她沉默片刻后道:“既然说是近些日子,那表明此事早有苗头,我爹他应该早就知道,对此事难道就无任何预防吗?为何今日会突然爆发?”

“东家自然是知道的,前些日子两家大铺重金聘贤的消息一传出来,那些掌柜的便已经坐不住了,纷纷向东家提出过要加俸,但东家觉得玉丝纺本就利薄,如同鸡肋,便给拒绝了。”

萧瑞雪心想父亲莫不是打算放弃玉丝纺不成?但此时她亦不能肯定萧徽的态度,故她只能先看看形势,便问:“那些掌柜的此时在何处?”

“都在待客厅内等着呢!”

“好,老胡你先过去招呼着,我马上便来!”

当萧瑞雪踏入待客厅时,这里除了胡掌柜外,已经聚集了四个中年男子,他们神情各有不同,却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萧家的玉丝坊一共有八家店铺,除了已另谋高就的乔、张二位掌柜外,此时才到场四人,萧瑞雪料想还有二人肯定也出了变故,但此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只好将此事于心中按下,且摆出一副笑脸朝众人拱手道:“抱歉,让诸位掌柜的久等了!”

众掌柜见来者是一个年纪十四五岁清秀的有些过分的少年,不禁微微有些错愕,等胡掌柜出言提醒之后,他们才纷纷反应过来,一个个拱手还礼:“原来是四少爷,我等久仰久仰!”

“诸位皆是我的叔伯辈,我不敢受礼,快快请坐!”

众掌柜见萧瑞雪年纪小小,却很彬彬有礼,不禁也对她稍稍刮目相看,于是他们依言落座,并大致做了个自我介绍。

一位齐姓掌柜开门见山地道:“四少爷,我这人性子急,不想转弯抹角,想必我们的来意你已经清楚了吧?”

萧瑞雪眯着弯弯的眼睛,微笑道:“我亦是刚听胡掌柜说起,其中细节尚不了解,故还请齐掌柜直言不讳。”

齐掌柜环视了周边的三位同僚,见三位纷纷朝他点头,于是便打开了话匣子。齐掌柜的说话很具条理,他先是阐述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接着又大肆宣扬他们这些掌柜的劳苦功高,最终话题的主旨却是无情地指出玉丝纺给出的月俸与两家大铺的差距之大,最后他不无悲愤地道:“四少爷,以前各家丝绸铺之间月俸皆有保密,故我等不知这差距竟有如此之大,目前金锦轩和雅缎阁两家公开聘贤,我等才知这其中差距竟有四五倍之多,更别提这两家每年年底还有一笔不菲的腊赐(古代的年终奖),这是何等的天壤之别啊!我们如此用心做事,所得却是如此微薄,这难道不令人心寒吗,若是这月俸再不提一提,那萧家与那为富不仁的土财主又有何区别呢?”

萧瑞雪脸上微微有些挂不住,可却不能发火,只能和颜悦色地说各家有各家的难处,萧家不是不想给那么高的月俸,而是因为玉丝纺的实际情况摆着这,利太薄啊!她还婉转地指出各位掌柜若是能够将玉丝纺的丝多卖出一些,那各位掌柜的月俸也自然而然地能提上去。但很明显,此等说辞早已被她父亲萧徽用过了,故她话刚说完,齐掌柜便给了她一个强有力的反驳。

“我说四少爷,萧家的丝不是我们不想多卖,而是实在是没办法啊!我可以这么跟你说吧,丝绸本属富贵之物,穷苦人家买不起,只能卖给富贵人家,可富贵人家往往眼光高,而萧家的丝无论是从精细程度还是色泽,与金锦轩和雅缎阁两家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即使我们的价已比人家便宜一半也比人家难卖的多啊!”

萧瑞雪终于忍不住惊讶了:“不会吧,比人家便宜一半还难卖?还难卖的多?我们萧家的丝真的有这么差吗?”这也不怪萧瑞雪不了解情况,她两次接手金陵主事之职合起来还不过一个月,而且萧徽关于玉丝坊更是未对她有过半点叮嘱,很显然就是未曾放在心上。

“四少爷,今日我带了些样品过来,有多差你可以自己好好过目!”说罢,齐掌柜竟从袖口掏出了一块湖蓝色丝绸。

萧瑞雪定眼一看,只见这样品丝织整密,伸手一摸后,发现其质地亦是相当的轻薄柔软,她不由得笑道:“我们家的丝不是挺不错的吗,有何问题?”

齐掌柜呵呵笑了两声:“肯定不错啊,因为这是金锦轩的丝,我拿它出来是为了与我们玉丝坊的丝做个比较!”说罢,他便又从袖口掏出了一块丝绸。

萧瑞雪面色微窘,但她发现齐掌柜此次掏出来的样品虽比不得金锦轩的精密细致,但其质地还算不错,亦是同样的轻薄柔软,而且同为湖蓝色,其色泽还要更加的柔和亮丽。萧瑞雪心中觉得不差,故她用询问的语气道:“这丝也还不错吧?”

齐掌柜道:“各有所长吧!”

萧瑞雪忙微笑着点了点头。

“可这是雅缎阁的丝,也只是个参照而已!而这才是我们玉丝坊的丝啊!”说罢,齐掌柜又从袖口掏出了一块丝绸。

萧瑞雪忍住了想暴揍齐掌柜一顿的冲动,耐心地看了眼齐掌柜最后掏出来的丝绸样品,她发现此样品的丝织工艺明显比前两家的要差了一截,摸上去略显厚实粗糙,其颜色虽也是蓝色,但已不是那种亮丽的湖蓝,而是偏暗蓝,看上去显得很是老气。

齐掌柜略带痛心疾首地道:“四少爷,这下子你明白了吧,就这样的丝,即便价钱只有前两者的一半,让你选择,你会愿意买来哪种?”见萧瑞雪沉默不语,他又道:“我们的丝唯一的优点也只剩下厚实了,故还算比较耐用,也只有那些家境尚可但又不够富裕的人愿意买了!哦,对了,还有一个不是优点的优点,便是其色泽偏暗,看上去死气沉沉,一些人家若是有老者过世,都会买它来做寿衣,故此我们的丝还得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萧瑞雪问:“叫什么?”

齐掌柜咬牙切齿地道:“寿丝!”

“。。。”萧瑞雪一阵无语,最后她虚心地求问:“敢问齐掌柜,我们玉丝坊的丝为何比那两家的差了如此之多,其原因究竟出在哪里?”

齐掌柜苦笑道:“还能是何原因,工艺之差呗!每家丝绸商都有一套密不外传的织锦工艺与漂染工艺,金锦轩和雅缎阁两家已是百年老店,他们的工艺早已千锤百炼,故织出的丝也都精美绝伦。而且这两家财大气粗,后台一个比一个硬,故他们可肆无忌惮地打压其他丝绸商,其他丝绸商维持经营都已成难题,也就没那个人力物力去锤炼工艺了!哎,这世上的丝绸能比得过这两家的恐怕也只有蜀锦了,但蜀锦产自千里之外的蜀国,就更没人知道他们的工艺是怎样的了!”

萧瑞雪心想这难道就真的没啥办法了吗?可她知道雅缎阁就是曹家的产业,她为此一联想起曹明,心中就觉得好气。

时间匆匆过去了一个时辰,萧瑞雪与四位掌柜的碰面总算接近了尾声,最终四位掌柜的口径相当的一致,那便是若想他们继续留在玉丝坊,其月俸必须要翻倍。

而且从四位掌柜口中得知,除乔、张两位掌柜外,还有两位未到场的掌柜其实已经被其他丝绸商用双倍月俸给招揽过去了,原本这些丝绸商遭遇了与玉丝坊同样的困境,因自家数名掌柜被金锦轩和雅缎阁两家给抢了去,导致人手出现了空缺,可他们不愿放弃经营,便只好提高了月俸,纷纷又从其他丝绸商那里抢人。这四位掌柜完全是看在为玉丝坊做事已久的份上,才特地来告知萧家一声,并希望萧家能挽留他们,这样子双方皆大欢喜,否则他们也只能随大流另谋高就了。

萧瑞雪也是为难,此事实在太过重大,她还未弄清萧徽究竟持何态度,故不敢贸贸然做决定。但她保证回去会和萧徽商量,最迟明日一定会给四位掌柜以明确答复,四位掌柜见她态度诚恳,临走前也都一一同意了。

萧瑞雪前脚送走了四位掌柜,后脚便回家找到了了萧徽,她将事情对萧徽仔细一说,萧徽明显对各丝绸商之间的互相抢人行为感到有些气愤,而且给出的回答也让萧瑞雪有些意外。萧徽对萧瑞雪如是说道:“这般下去迟早要亏本,他们想走便让他们走吧,大不了我萧家从此退出丝绸买卖,反正我萧家是以米粮为本!”

萧瑞雪想想觉得也有些道理,本想奉命行事,可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道:“爹,我听胡掌柜说玉丝坊尚有一千匹存丝,再怎么着也值几千两银子呢,若是遣散了这些掌柜的,这些该如何处置啊?”

萧徽听罢心情更是不好,叹了口气道:“都怪我当初想的太简单了而贸贸然做起了丝绸买卖,哎!不过爹明日便要去荆州了,实在不想再为此事烦心,乖女儿,既然你已是主事,那事情便交给你了,该如何处置,你自己拿主意吧!”

萧瑞雪惊讶极了:“我拿主意?”

“对,交给你了!”萧徽飘飘然地走了。

“行,我拿就我拿!”萧瑞雪朝着萧徽的背影握了握拳头道。

第四十八章 对策

萧瑞雪回家见完萧徽之后,便匆匆返回了总铺,接着她找到了胡掌柜,并与他一同前往了玉丝坊的工坊。

玉丝坊的工坊位于金陵城北,位置稍显偏僻,是一个占地约三十余亩的院落。院落的东头有连成一线的瓦舍若干,透过那些瓦舍敞开的屋门,萧瑞雪看到其中摆放着许多台纺织机,每台纺织机皆由二至三人操持,其中织工多为妇人,也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小娘。在院落的中央,则搭有一个大草棚,草棚下便是漂染池,许多赤着上身的汉子在旁边来回忙碌,他们则将一匹匹已织好的丝绸挨个平铺开来,浸于水池中进行漂染。

萧瑞雪带着胡掌柜站在工坊的院落外,透过石窗远远地观望着里面的环境,其实她对工人技艺的优劣并无太多评价,因为她对织染工艺乃是外行,可是她对这整个工坊的印象却是差到了极点。

这个工坊真是又脏又乱!丁不是丁,卯不是卯,各种物件摆放零落,残留废料也在院落的一角堆成小山,更别提那从漂染池中溢出的五颜六色的污水四处横流,将那原本还算平整的土地浸得泥泞不堪。

而且,这里的工人做事也是十分的杂乱无章。

几位学徒模样的少年工人干活总是磕磕碰碰,每当这个时候,一个中年汉子便会指着他们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塌货,你们的把是没长全吗,竟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们爹娘怎就生你们这帮废物?”

瓦舍中的妇人们听闻骂声,纷纷停下手中的纺织机朝外看来,年长的妇人们不禁发出爽朗的哈哈大笑,几个小娘则用手掩着嘴轻笑。

几个学徒的脸上微有羞赧与不忿,可中年汉子却不再理他们,而是得意地与瓦舍内的好几位年轻妇人眉来眼去,惹得其他妇人轻啐以及其他汉子的侧目,工头不以为然,反而狂放大笑起来,似乎很引以为荣。

萧瑞雪看到这些不禁连连摇头,且不说这些工人的技艺如何,就凭这般散漫敷衍的态度,工坊能产出好丝才是有鬼!她远指着那中年汉子道:“老胡,那汉子是何人?他看起来在此威严很高,艳福也非浅嘛!”

“那汉子是这里的工头,那些少年皆是他的学徒,故他骂几句也没什么!那几个与他勾搭的妇人嘛,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这确实有伤风化了!”

萧瑞雪摇头道:“不全是有伤风化的问题!他骂自己学徒是无可厚非,可你看看这些学徒,干活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这是因他教导无方!他将工坊打理的如此脏乱,这是因他懒惰怠慢!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在工坊里就敢跟多名妇人这般肆无忌惮地勾搭,这是因他毫无操守!你看看其他工人看他的眼神,他又哪里有威信可言?此人是不能继续留在这了!”

胡掌柜见萧瑞雪有些生气,便劝道:“四少爷莫冲动,这工头掌握着染丝的整套技艺,他走了我们的丝便没法染了,故不能就这样赶他走!”

萧瑞雪呵呵一笑:“掌握着染丝的整套技艺?他把我们家的丝都已染成寿丝了,到哪不是赔钱的买卖?”

胡掌柜苦笑:“理是这个理,可是在赶走他之前,总得找个能代替他的人吧?”

“你说的有道理!那老胡,你可否为我物色个好的工头来呢?”

胡掌柜有些愁眉苦脸:“这年头好的工头早就在其他工坊了,我上哪儿去给四少爷找呢?”

萧瑞雪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笑道:“去别的家丝绸商那里挖人可否?今日早上我们的四位掌柜都被别家挖走了,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如何?”

胡掌柜惊讶道:“四少爷,你莫不是还要让我去金锦轩和雅缎阁挖人啊?人家凭什么肯过来呀?”

“有何肯不肯的,无非是银子的问题!老胡,只要你能找到可用的人,便跟他说,无论他之前的月俸几何,只要他肯过来,我都愿出双倍的价钱!对了,我觉得雅缎阁的丝染得尤其鲜艳,那最好从他们家挖人如何?”

“你还真敢想啊!”胡掌柜心中暗暗吐槽,口中却道:“既然四少爷这么说了,那我就姑且一试吧!不过即便是改善了丝的染色,这丝的质地还是一如既往的粗而厚,最终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那就再给我找些织工来如何?”

“四少爷啊,这并非是织工的问题,而是我们织机不济,因为我们的织机构造不如别家的精细,故织出的丝也就又粗又厚!可这也没什么好办法,因为我们入行的晚,而每家丝绸商的织机都经由他们多年的改良,早已成了他们的核心机密,是不可能轻易外泄的!你即使挖来他们的织工,织工也是只懂织丝而已,用哪里懂得织机的构造啊?”

萧瑞雪本不了解这些,她以为任何事都出在人身上,听胡掌柜说完,她才稍有些醒悟,她沉吟道:“原来如此,那看来是我想简单了,多谢老胡你提醒!不过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想办法将染丝技艺提上去,一步一步来,老胡,那这件事真就有劳你了!”

胡掌柜点头默认,又道:“四少爷既然有这个态度,那明日与那些掌柜的们见面,你是准备留下他们咯?”

萧瑞雪笑道:“留是肯定要留的,我家那一千匹存丝亦要人处理,不过该如何留我要回去再好好想想!”

翌日,玉丝坊的四名掌柜应约前来萧家总铺,可是他们一个个都显得有些惊讶。

“什么,我们的月俸分文不涨?”

“四少爷,你既说要留我们,又想一毛不拔,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有几位掌柜已经愤怒地离席站了起来。

萧瑞雪朝下按了按手掌:“诸位请稍安勿躁,且听我把话说完!据我所知,诸位在我们玉丝坊都不是一年半载了,甚至像齐掌柜这样的老人在这已经呆了近十年,确实如诸位所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故你们要涨工钱也是合情合理!但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愿说与诸位掌柜的听!”

听着萧瑞雪这话,几位掌柜的脸色微霁,纷纷又坐回了位置上。“好,且听四少爷你如何解释!”

“我没给诸位涨月俸是不假,但不代表诸位以后的所得还是一成不变。从今往后,我为每家铺子设每月卖出一百匹丝的门槛,诸位掌柜可以尽情施展自己所能,只要能在这一百匹的基础之上多卖出任意一匹,那这多出来的利润的四成则尽归诸位所有!”

萧瑞雪的话一说完,四位掌柜皆哗然不已,他们交头接耳,个个面色变得有些凝重,其中齐掌柜皱眉道:“四少爷,你这究竟是何意?这主意我们是前所未闻,哪家都未曾有过这般的规矩啊!况且那一百匹丝的门槛是否太高了,如此一来,我们的所得根本比不上之前约定的月俸翻倍啊!”

萧瑞雪摇头笑道:“一百匹的门槛也是我参考以往玉丝坊一家铺子每月卖出的平均匹数而来的,可能这其中乔、张二位掌柜贡献的略多,他们目前已经不在我们这了,但这个优良传统我们可不能丢!”见几位掌柜脸上略有惭色,萧瑞雪继续道:“我来给你们算笔简单的账,我们玉丝坊每匹丝可卖四两银子,去除杂七杂八的成本以及官府的税,剩余利润约为一两,也就是说,只要你们每月在一百匹的基础之上再多卖出十匹,便可多得四两银子,多卖出二十匹就是八两银子,这已超出了你们目前的月俸了!二十匹之数而已,这个目标真的遥不可及吗?更何况若是再多卖,那你们的所得亦是没有上限,对你们而言,这难道算不得公道吗?”

萧瑞雪的话说完,四位掌柜皆陷入了沉默,一个个若有所思起来,齐掌柜突然又开口道:“四少爷,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豁然开朗,我所在铺子每月卖的丝差不多已超出百匹,若是再加把劲,再多卖出个二三十匹我觉得也不难,如此看来倒是十分可以接受啊!嗯,我愿意留下来,只要你四少爷不食言即可!”

萧瑞雪笑道:“有齐掌柜这般积极的态度,我又怎敢食言?我可以将我说的用白纸黑字写的明白,然后再按个手印,保证让你无虑!”

齐掌柜赞道:“四少爷如此做事,实乃令人心服口服!”果然,有了齐掌柜这般的带头表态,再加上自己的权衡利弊,不一会儿,又有两名掌柜的相继表示愿意留下来,然唯独剩下一位姓丁的掌柜仍在那叫唤:“哎,你们不可这样啊!大家说好了要共同进退的,你们怎可以撇下我不管,我的数目可还差得远呢!”

其他三位掌柜却有些不想理他,其中有人开口道:“我说老丁,你就别叫唤了,你自己整日不思进取的,就别总想着把我们绑在你的一条绳上!我看出来四少爷是想让我们各凭本事,我觉得这样不挺好的吗?”

“你们这群无情无义的家伙,枉我经常请你们喝酒!”丁掌柜有些咬牙切齿地道。

此时,萧瑞雪却开口了:“丁掌柜,那你是否还愿意留下来呢?”

丁掌柜闻言一愣,他仔细思索了片刻,然后胡子竟气的翘了起来:“留,为何不留!我丁奋强平常虽然淡泊名利,但不代表我就没那个本事!哼,你们等着瞧,到时候没准我卖的丝是你们中最多的,那时就别怪我反过来笑话你们!”

萧瑞雪微微动容,心说这人一把年纪,还真是小心眼啊!不过这也算立志要发奋图强了,果然名字不是白起的呀!

夜已深沉,萧家后宅中的灯火星星点点。

自从几日前身子彻底康复,朱嫣又恢复了以往的精致妆容和美艳气质,她见萧瑞雪吃过晚饭后一直呆在书房不出,现已夜深,她便让厨房准备了一份夜宵,并亲自端着夜宵推开了书房的门。

萧瑞雪看到朱嫣,立刻放下手中毛笔,笑道:“娘,这么晚了你怎还不睡?”

朱嫣莞尔一笑:“你也知道很晚了呀,那娘问你,你为何还不睡呀?”

“我呀?这两日我在想着很多关于玉丝坊的事情,其中尚有很多问题未解决,比如我们家的织机不比别家的精细,故我觉得也很头疼,但我脑中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想法,故我试着将它们一一记于纸上,然后再进行反复思量,或许以后能用的着!”

“你跟我一口气说这么多我半懂不懂的话,我看你真的是入魔了!”

萧瑞雪不禁朝朱嫣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啊,娘!”

朱嫣摇头微微苦笑:“说实话,哪家的女儿也没见过有你这样的,娘见你这样真是既愁又欣慰!但我记得今日老爷去荆州之前嘱咐你弃掉玉丝坊,你为何还要在此事上花费心思?”

萧瑞雪听罢,不由得托腮抱怨道:“娘,爹向来对玉丝坊就不是很上心,如今又做了甩手掌柜,故他说的轻巧啊!但你仔细想,这又谈何容易呢?且不说还有那一千匹存丝无人处置,就说那些在玉丝坊干活的工人与伙计加起来就有上百人之多,若是贸贸然让玉丝坊关门大吉,这些人便会一时断了生计,他们兴许会生事,而且这样做必使我萧家的名誉大大受损,可能到时还会波及到米行,这些可都是不小的代价啊!”萧瑞雪说完,见朱嫣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不禁道:“娘,你怎么了?”

朱嫣脸上惊讶未消,道:“丫头,这些道理都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

“是呀,怎么了?”

“我在想,你一个年仅十四的小娘,你爹之前也未教过你有关做买卖的任何东西,你居然能把事情理得这么清清楚楚,这真是让人感觉不可思议啊!”

“娘,这世上很多道理都是共通的,这做买卖就好比行军打仗,只要做到知己知彼,善用阴谋阳谋,便可百战百胜啊!”

朱嫣瞪着美目道:“打仗你也在行?”

“呃——”萧瑞雪突然卡壳,紧接着将她那雪白的额头摇得令人眼花:“不在行,不在行!打个比方,比方而已!”

第四十九章 靠河帮

是夜,平安码头,一轮弯弯的月亮时隐时现在云层之中。由于已过子时,码头上空无一人,咦,不对,码头上此刻竟停靠着七艘大船,在时有时无的月光的照射下,甲板上居然还有人头攒动。

“出城的河口巡防都已打点好了吗?”阴影中,有人开口问道。

紧接着有人回答:“都打点好了!”

“此次我们运送的货物吃水量很深,若是他们有所怀疑怎么办?”

“我告诉他们此次运送的是私盐,此物涉及南楚众多世家以及亲王的利益,他们不敢上船检查的!”

“甚好!”月亮从云隙微微露出,四周又有了些光亮,说话者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那两道剑眉尤其醒目,此人竟是曹明!

云层的空隙很大,月光越发明亮,已将这岸边的几道人影照的清清楚楚,原来曹明的身边竟然还站着三人。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阔面狮须,正是刚才的答话者庞横;另一人身材更高,体壮如熊,在月光的照射下竟黑的看不清人脸,不是权猛又能是谁?最后一人相比之下就显得普普通通,中等的身材,平实的相貌,放在人群中可能都会泯然众人,可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此人竟是萧瑞雪初来平安码头时打过一次交道的靠河帮帮主季海。

曹明面向季海道:“平安码头最近的形势如何,还是五湖帮一家独大吗?”

季海见曹明问他话,脸上立刻露出谦卑之色:“回公子的话,自几个月前萧家米行引出的那一桩打斗,五湖帮中有三位堂主废在了那萧家少爷的手上,另一位又投奔了走马帮,五湖帮的势力已大不如前,目前平安码头上已经谁也不服谁,可谓陷入了群雄争霸的局面!”

“好一个群雄争霸!”曹明呵呵笑了两声。

庞横道:“既是群雄争霸,总该有个霸主吧,那谁最有可能做这平安码头上的霸主呢?季海,你们靠河帮目前有没有份?”

“回庞爷的话,目前平安码头上最有可能称雄的有三家。第一还是五湖帮,其经营最久,树大根深,而且其帮主叶奉来最近又在江湖上重新招募了几个武艺出众之人,大有卷土重来的可能;第二是走马帮,走马帮原先被五湖帮打压得厉害,但自从其重新站稳脚跟并吸纳五湖帮的一个堂主后,加上其帮主刘开为人豪爽,帮众又多是金陵本地人,故势力发展的也很快,现在已初具四个堂的规模了;第三是扬州帮,他们最近也莫名其妙地突飞猛进起来,势力隐隐能与那两家相抗衡,我隐约听闻其帮主仇飞最近好像攀上了金锦轩的关系,其后台可能已经是金锦轩幕后的东家钱富海。”最后,季海脸上显得有些羞愧,继续道:“靠河帮立足平安码头才刚刚两个年头,帮中的兄弟又大多是随我从岭南那边过来的,而且说实话金陵这地方有点瞧不起我们岭南人,故我们的势力一直发展的不顺!”

此时,权猛突然道:“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平安码头,居然也弄出了三足鼎立的气势,看来哪里都有权力的纷争啊!”

曹明笑道:“权兄说的很对,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只是这种纷争有时却会对我们有利!”说罢他又看向季海,道:“以前之所以不想让你的靠河帮势力发展的太快,就是因为平安码头乃是五湖帮一家独大,突然冒出来一个实力蛮横的挑战者未免太令人侧目,这不利于我们的大局,但如今既然平安码头已有乱象,甚至连金锦轩这样的财阀势力都搅了进来,那就没必要再束手束脚的了!”

见季海脸上露出喜色,曹明淡淡一笑:“你发展势力需要的财力我会给你,需要争狠斗勇的武艺高强之辈我也会给你,但我对你有一个要求!”

“请公子吩咐!”

“我要你在三个月之内,利用江湖规矩,将其他的帮派统统给我吞并掉!”

季海欣喜地拜道:“季海必不负公子所望!”

“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曹明笑着道,接着他转头看向那七艘大船,问道:“这些货物怎么还未装完,能赶得及在四更前启程吗?”

季海立刻道:“公子与诸位在此稍等,我前去催促一下!”

曹明点头应允,待季海走后,他又看向了庞横与权猛,道:“我师父近日来信说屠龙会蛰伏了十余年,其教主余福安有些按捺不住,已决定于明年起事。”

权猛与庞横二人神色皆是一凛,庞横瞪大眼睛道:“这余福安也太操之过急了吧,他就那么急着想当皇帝?”

曹明摇头笑了笑:“听说他是受了天、地二堂堂主的怂恿,而且因为最近孙骥平定苗彝之乱后,未好好约束部众,导致楚军于原地烧杀抢掠,毁家无数,很多百姓仇恨楚军,便被屠龙会加以利用收纳,从而一下子扩张了八万之众,也因此大大刺激了余福安的野心!”

“但不管其造反的结果如何,至少目前屠龙会对我们而言是个助力,其声势弄得越大,局势搅得越混乱,对我们就越发有利,故我们要尽可能地在财力物力上支持他们!而平安码头则是这些财力物力输送中的关键一环,为了避免此地帮派林立,多引事端,我们必须要尽快清除异己,将其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权猛与庞横都默默点头,曹明看着二人,万分恳切地道:“此次你们二位随船前往洞庭,我师父沙侗会在岳阳接应你们。人字堂如今共有会众五万,其中青壮三万,这三万青壮就是我等成就大业的基础,我希望他们能成为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不仅仅是群草寇,这一切真的就有赖于二位了!”

权猛与庞横立刻颔首道:“公子请放心,我等必不辱使命!”

曹明欣慰地点点头,庞横又道:“公子,屠龙会明年便要起事,人字堂也是其下一堂,到时候势必要参与其中,那我们会不会给他人做嫁衣,这该如何应对呢?”

曹明淡淡一笑:“八个字:虚与委蛇,保存实力!待南楚千疮百孔之日,便是我等改天换日之时!”

第五十章 不算偷

“四少爷,你看这丝染得如何?”玉丝坊的工坊内,胡掌柜笑呵呵地拿着一块丝绸样品跑来问道。

萧瑞雪瞧了一眼后道:“色泽比起之前那位工头染得确实要好上许多,不过比雅缎阁的还是差了一些,但为何如此,这个新工头不正是你从雅缎阁挖过来的吗?”

“四少爷有所不知,我本来也是按照你的吩咐去别家丝绸商挖人,可是后来才知道这些工头皆与他们签了长契,根本挖不过来。我后来实在没辙,只好找了好多层关系,最后才找到这位雅缎阁工坊里头的工头的大徒弟!”

听完胡掌柜绕口的话,萧瑞雪眉头皱了皱:“原来你没挖来一个工头,反倒是挖了人家一个徒弟啊!”

胡掌柜笑眯眯地道:“欸!四少爷,此人虽是学徒,但在雅缎阁工坊里的评价很高,听说他很有染丝的天分,只是后来不知怎地得罪了他师父,不然他以后极有可能接替他师父的位置,也就不大可能来我们这了!”

萧瑞雪有些不爽道:“照你这么说,他还是屈尊来我们这了?”

胡掌柜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瑞雪恼道:“既然如此,那你先把此人叫过来,我看看其人如何,人不行我还不留呢!”

胡掌柜点头答应,不一会儿他便领着一年轻人来到萧瑞雪跟前,萧瑞雪一看,见这年轻人大约二十来岁,此时正赤着上身,一只手上还沾满了染料,可其肌肉线条却很匀称,显然是长久干活所练就的,其相貌也还挺端正,总体来说外表还是不错的。

只不过外表什么的并不在萧瑞雪关心的范围内,她道:“你便是徐立徐师傅?”

“是的,请问四少爷找我有何事?”徐立说话的语气微微显得谨慎。

萧瑞雪微微一笑:“没甚要事,你莫要紧张,听说你刚来,也就是想与你熟悉熟悉!对了,我听说你之前在雅缎阁那边是位学徒,你师父对你还不错,你是何缘故要离开那边?”

萧瑞雪刚刚还听胡掌柜说徐立得罪了其师父,现在却说其师父对徐立还不错,目的就是为了考查徐立的反应。若徐立满口指责其师父的过错,那无论他说的有多少属实,也都证明他非尊师重道之人,而且心胸比较狭隘,这样的人即便不得不用,也不可委以重任;若徐立只是简单的阐明事由,那以后只需再多多观察,只要人踏实勤恳,往后他得到的待遇也会有所不同。

只见徐立犹豫了好一会儿,道:“因为我师父总想把他女儿嫁给我!”

“欸?怎么跟我预想的不一样?”萧瑞雪心中一愣,迟疑道:“我刚才没听错吧,你能再说一遍吗?”

徐立脸微红道:“我说我师父总想把他女儿嫁给我,我是逼不得已才离开的!”

萧瑞雪无言以对,只好看了眼胡掌柜,胡掌柜则用眼神表示他也不知道详情。萧瑞雪只好呵呵笑道:“你师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这不是天大的美事吗,你为何还不愿意?”

“因为师妹她——太丑了!”

“你他娘的这也太耿直了吧,这还让人怎么接话?考察人品这事真的好难,做不来!”萧瑞雪打消了继续考查其人品的念头,只好取出刚才胡掌柜拿过来的丝绸样品,对徐立道:“嗯,你的丝染的确实还不错,但其色泽比起你原东家的丝还是差了一截,这其中有何缘故吗?”

徐立怔了一下,其面色十分纠结,似乎不愿承认萧瑞雪说的话,可最后他还是道:“是因为水温的问题。”

“哦,水温的问题?”萧瑞雪微微诧异。

“是的,染丝的工艺虽然包含了许多环节,但其中关键的一环乃是漂染池里的水温,水温控制的好,着色才能恰到好处,染出的丝才能既光鲜又艳丽!而这把控水温是每家工头的绝活,他们一般都是把手直接伸进漂染池里去把控温度,究竟多热最合适只有他们自己心中知晓。”

萧瑞雪不禁看了眼徐立那只沾满染料的手,心道原来如此,她点了点头,听徐立继续道:“我师父是金陵城最好的染工,虽然他在要把女儿强嫁给我之前对我还不错,但也不肯告诉我他要的水温,我如今用的水温是我自己多年慢慢琢磨出来的,虽然比起我师父染的还是差了那么些许,但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我染的丝要超过我师父!”

萧瑞雪听着徐立这番励志的话,不禁微微对他刮目相看,她轻轻鼓掌道:“说的好,徐师傅!往后你在我们玉丝坊好好干,我对你有三样要求,只要你能替我打理好工坊,教好你的学徒,并继续改进技艺染出更好的丝,玉丝坊将不会亏待你,你的工钱之外当有额外奖赏!”

徐立闻言一呆:“还有额外奖赏?”

萧瑞雪笑道:“那是当然,这取决于你的功劳!你染出的丝越好,功劳也就越大,到时候这笔奖赏可能不低于你的工钱,可若是我说的三样你一样也做不好,那你就只能在此领几个月工钱便要走人!”

徐立的拳头微微握起,显得有些激动:“四少爷,你莫要小瞧我徐立,我保证玉丝坊的丝有一天能让人大吃一惊!”

“嗯,这也是我的期盼!”

出了玉丝坊,萧瑞雪与胡掌柜坐上了同一辆马车,胡掌柜开口道:“四少爷,这徐立还不错吧?”

萧瑞雪轻轻点头:“目前看来还挺不错的,年纪轻轻挺有干劲,希望他今日所言不是一句空话!”

胡掌柜笑哈哈道:“那你可得给我老胡记上一功啊,年底的腊赐是否可以多那么一点呢?”

萧瑞雪心想这老东西还真不是省油的灯,这事情才做一半便要邀功,不过她也不说破,而是笑道:“这功劳肯定是要记的!不过老胡,目前我们即使染丝改善了,但织机还是太孬,上次跟你说的帮我找几个蜀锦行家的事可有眉目了?若是你连这件事也一同办好,那年底的腊赐我保证能让你笑的合不拢嘴!”

胡掌柜脸色一苦:“四少爷,这真不是我不尽力,而是真的没有好办法了!蜀国路远,道路又险,能来我们楚国的都是些丝绸商人,没听说过有哪个手艺人会没事跑这来,你让我去找这样的人,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萧瑞雪心中也知道胡掌柜说的话不假,于是她撇了撇嘴,再也不提此事,可她心中却在想:“就目前看来,金锦轩的丝织得是最好的,不过他们对这块保密的紧,看来要想办法另辟蹊径了!”

三日后,胡掌柜急匆匆地冲进了主事房,大呼小叫道:“四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萧瑞雪道:“出什么事了,看把你给慌的?”

“四少爷,你派去金锦轩的奸细被人给识破了,然后被打了一顿后还把我们的底细给招了,我早就说过此事伤德,不能干的呀!如今可好,金锦轩的人提着你派去的人找上门来了,说我们偷他们的机密,要让我们赔一千两银子,不然就要将我们告上官府!你也知道,金锦轩的东家是钱富海,与那京兆尹是本家,这样的官司我们输定了呀!”

萧瑞雪微微发呆,最后颓然坐下,口中喃喃念道:“兵者诡道,这怎么能算偷呢?哎,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看来只能赔银子了事了!”

第五十一章 再遇

萧瑞雪最近的心情很抑郁,只因玉丝坊在她手上还分文未赚,她倒先赔了一千两银子,最后还得给人低头认错。可这原本在她看来,好比两军对垒,我派个奸细打探下敌情怎么了,你不还刚刚挖走了我的一个掌柜的吗?

她挑选的那个奸细本是玉丝坊工坊的一位工人,萧瑞雪有次去工坊想大致了解下织机的构造,此人表现十分的积极,为萧瑞雪解释这解释那,很是头头是道,人也非常机灵,因此萧瑞雪便对他留了意。

萧瑞雪心想如此有能力的一个人,我怎能不给你机会表现呢,于是便趁着金锦轩的工坊招工的机会让他卧底了进去。其实要他做的事也很简单,你不是懂织机的行家吗,那你就去看看别人家的织机是如何的构造,究竟与我们的有何不同,只要得到了对我有用的信息,奖赏那是不值一提的!

可谁曾想,这厮嘴上功夫是一套,手上功夫又是一套,他居然完全看不懂别人家织机的构造。可他一想到萧瑞雪许诺的奖赏,便觉得不能空手而回啊,故他决定偷一台织机回去慢慢琢磨。他时机选的不赖,恰逢夜深人静时,自身也有一膀子力气,可就是不长脑子,人家故意将屋子的门做的很窄,防的就是偷东西的小人,可他倒好,竟硬是搬着一台织机往外走,结果卡在门内出不去,最终因为织机落地砸了自己的脚导致哀嚎声过大,惊醒了所有人而被逮了个正着。

萧瑞雪是听那工人自己口述才得知此事详情,她一想就觉得恼火,真是用人不善,毁了自己一世英名!这事成了且不被识破便是一桩奇谋,可被识破了那就只有丢人,萧瑞雪就感觉自己这几天有点抬不起头来,她本想迁怒于那工人,可那工人被送回来时已经被打的惨得可怜,估计半年内都得卧床养伤,况且他还有一家老小等着他来养活,萧瑞雪无奈之下还得给他一笔安家费,又怎好意思再去苛责人家?哎,这种苦,只能自作自受了!

“四少爷,你要的两位账房已经来了!”正在萧瑞雪自哀时,胡掌柜跑过来道。

萧瑞雪摒去愁绪,道:“老胡,你让他们直接到这儿来吧!”见胡掌柜没甚反应,萧瑞雪不由疑惑道:“你怎么还不去?”

胡掌柜沉吟道:“四少爷,老夫觉得你得三思,每月查账的差事纵然辛苦,但至关重要,这样贸贸然交给外人去做真的不太合适,且这规矩是东家定下的,当初大少爷也不敢改其分毫啊!”

萧瑞雪惊讶地看了胡掌柜一眼:“有何不合适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只要保证事情不出差池即可,故我才雇佣两位账房,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互相监督,我何必非得自己在上面浪费工夫?”

胡掌柜语重心长地道:“想老夫的孙儿也跟你一般大,然事无巨细,他都做的勤勤恳恳,故被邻里所称道!年轻人呐,好逸恶劳实不可取!”

萧瑞雪这下子彻底震惊,心想自己的威信已下降到如此地步吗,连你也敢当面数落起我来了?她不悦道:“老胡,让你去就去,你说这么多作甚?再敢怠慢,信不信我扣你这个月工钱?”

“欸,老夫这就去!”胡掌柜脸色一变,连忙屁颠地走了。萧瑞雪看着他离去,不禁皱了皱鼻子:“老家伙,又在我面前倚老卖老了,迟早还得让你改口称‘我’!”

花了半个时辰工夫,萧瑞雪将有关查账的事宜对新来的两位账房交代清楚后,顿时感觉自己一阵空虚,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一时无事可做了。这段日子以来,米行这边无甚要事,而玉丝坊这边能做的事情也都做了,做不了的暂时还是无计可施。

萧瑞雪思量了会儿,决定暂时放下所有事情,出门散散心。

“这梨怎么卖啊?”萧瑞雪面对路边的一个小贩问道。

“小郎君,一看你就是贵人,真的比一般人识货,我的梨——”

“几文钱一个?”

小贩有些尴尬,他原本见萧瑞雪穿的甚是体面,料想其必是富贵人家子弟,本想自卖自夸一番好卖的贵一些,谁知他碰见萧瑞雪心情不佳,故根本懒得听他胡扯。

“呃,二十文钱一斤!”

萧瑞雪瞪了小贩一眼,转身掉头就走,那小贩急了:“哎,小郎君莫走啊,我这梨很甜的!”

“你自己留着吃吧!”

小贩摇了摇头,此时又有人跑到他的摊子前,道:“阿六,你这梨子咋卖的?”

“四文钱一斤!”

“那给我来一斤呗!对了,你的买卖最近咋样啊?”

“别提了,这年头买卖越发难做了,连地主家的傻儿子都难骗!”

“什么地主家的傻儿子?”

“喏,前面那位不就是?”小贩指着不远处萧瑞雪的背影道。

“咦,那背影看着咋那么眼熟?是萧——萧少爷!欸,萧少爷!”

萧瑞雪走在街上,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她不禁轻轻回过头来,看到喊她的那人,她不禁微微惊讶:“咦,李虫儿?”

第五十二章 酒醉

“萧少爷,真的是你啊?”李虫儿冲到萧瑞雪面前,脸上含满惊喜。

“是——是我,怎么了?”因长久不见,萧瑞雪对李虫儿的这种热情显得有些不适应。

李虫儿未有丝毫迟疑,突然兴奋地朝大街的一头高呼:“无忌、矮虎,你们快过来啊,来瞧瞧我遇见谁了?”他的话音刚落,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就冒出来一高一矮两个人,他们见到萧瑞雪,皆是一脸惊讶。

萧瑞雪既已见到李虫儿,对于这二人的出现也早有所料,她十分平静,只冲着二人微笑道:“大家别来无恙啊!”然而她发现高无忌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常,其中流露着几分探究、几分疑惑,且他还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似乎正思索着什么。

萧瑞雪立即想起前不久因陆紫萱而撞见高无忌一事,她的眼睛不禁眯起,沉声道:“我脸上长花了吗?高无忌,同是男人,你如此盯着我瞧,真是让人有点害怕啊!”

“我那日见到那小娘,就觉得有些眼熟,如今再见到运哥儿,才知道为何眼熟,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啊?可明明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啊,难道——”高无忌刚想到这,就被萧瑞雪的话打断了思绪,他正色道:“运哥儿,你失踪许久,大家都十分念道你!”

李虫儿与矮虎一同连连点头,李虫儿更是激动难消:“之前我们三个天天去萧家总铺打听你的消息,可伙计说连你家里人都没找到你,我们当时都为此难过!萧少爷,那一夜你怎么一眨眼人便没了,究竟是如何跟我们走散的啊?”

萧瑞雪见他们脸上充满了对自己的关心神色,不禁微微有些感动,可对于这段经历她实在不愿意与人提,便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啊!”

李虫儿会错了意,道:“也对,这已临近晌午,大街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萧少爷,这里离乔家酒楼不是很远,这次就让我们做东请你,我们到那慢慢聊!”

萧瑞雪微微愣住,可看着众人希冀的目光,她只好苦笑道:“成!路我不是太熟,你们带路吧!”

一转眼工夫,四人来到乔家酒楼,萧瑞雪曾来过这一次,并对店家的漂亮女儿乔针娘记忆犹新,相隔数月,她发现此处布置如旧,只是人气却完全不如当初,此时店里竟只有店主乔老伯一人。

乔老伯见到几人,熟络与他们打了招呼,待他们落座,又过来端茶倒水。

矮虎道:“乔老伯,为何不见针娘啊,还要你亲自端茶倒水的?”

乔老伯笑了笑:“针娘由她娘带着回乡下已好些日子了,这里暂时由我一人操持。”

“哦。”矮虎点点头,神情微微有些失落。

李虫儿开玩笑道:“乔老伯,您可真不会做买卖,来你店里吃饭的客人有一大半是冲着看针娘而来的,您可倒好,还让针娘回乡下,难怪到这个时辰都没什么人来吃饭了!”

乔老伯又笑了笑,笑容却透着几分勉强,萧瑞雪见此情况,觉得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自己毕竟与他不熟,便没有贸贸然开口相询。此时其他人又要求萧瑞雪讲讲自己的遭遇,萧瑞雪只好沉吟了片刻,道:“那天夜里人群太混乱,我不小心与你们走散了,然后我就想,高无忌的个头如此显眼,那我在人群中跟着个头最高之人走应该没错吧,谁知道后来居然跟错了人。”

三人听着,一开始并未觉得有什么,可李虫儿突然吃惊道:“萧少爷,你的想法是不错,可是那天个头与无忌差不多之人还有一个,就是那个权猛,你该不会跟着他走了吧?”

萧瑞雪点了点头。

李虫儿有些惊惧,他道:“那你后来没遇着什么危险吧?”但一想萧瑞雪如今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他又不好意思地摸头笑了笑。

萧瑞雪却如实道:“我被他打伤了,然后便昏过去了!”

“啊?”李虫儿张大了嘴巴,而高无忌与矮虎则是一脸凝重。

李虫儿又道:“我后来听刘帮主说,那权猛是他有史以来见过的最可怕的人,不同于江湖中人出手讲究规矩,他一出手就带着必杀的狠劲,这种人我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萧少爷,那你后来是如何逃生的?”

“久经沙场之人哪有不狠的道理?他的这种狠劲当初还是我打磨出来的,只是没料到这一世,我自己却成了他的目标!”萧瑞雪心中苦笑,她也知道今世权猛已无可能认出自己,故她决定今后不再提这个人,她笑了笑:“可能他当时以为我已死,便没再补我一刀,我福大命大,后来被人救了,养好伤之后才回的家,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是如此!”正巧此时乔老伯端着后厨做好的第一道菜上来,她率先拿起筷子道:“承蒙你们请客,我就先动筷子了!”

三人见萧瑞雪不愿细说,也不再多问。高无忌见萧瑞雪即将下筷,忙一把抓住她握筷子的手道:“欸,运哥儿,哪有不喝酒光吃菜的道理?”突然,他觉得很异样,因为他感觉到萧瑞雪的手背是那般的光滑细腻,再定睛一看,他又发现那只手是那般的纤细白皙,他心中没来由地一颤,竟下意识地立刻松了手。

萧瑞雪却不以为意,她听高无忌说到酒,眼睛便是一亮:“酒?好啊,那便快让店家上酒!”

李虫儿诧异道:“萧少爷,上回与你在此吃饭,你不是才喝几杯,便说自己不胜酒力的吗?”

萧瑞雪嗤之以鼻道:“上回是上回,这回是这回,岂可同日而语?今日我还真就想尝尝这杯中之物的味道!”萧瑞雪知道自己已无前世之酒量,也劝过自己再不碰杯中之物,可这印在骨子里的馋劲哪是那么容易戒掉的,而且她这几日心情本就不愉快,也有点借酒消愁的念头。

萧瑞雪既然愿意喝,众人也很开心,没一会儿,乔老伯便端着酒上来了。

酒还是上次的酒,纯度不浓,甘甜可口,但萧瑞雪此次却不止喝了八杯,而是在与三人的推杯换盏下,一连干下去了十八杯。上次喝的那叫头昏脑胀,心里还是清醒的,可此次却让萧瑞雪明白什么叫天昏地暗,她整个人已然虚浮,连屁股下的凳子都变得有些不稳,她只好将自己的重心都伏在了桌子上。

高无忌脸色微醺道:“运哥儿,你醉了吗?”

萧瑞雪趴在桌子上,却伸出一根手指使劲地摇了摇道:“醉什么醉?谁醉了?我吗?笑话!这种娘们都能喝的酒,我能醉吗?不是跟你们几个小辈吹,当年叔叔我斗酒八斤,就是那最烈的烧刀子,我亦能三斤不倒!哈哈,当年北方天寒地冻的,我给我的马也喝烧刀子,男人嘛,喝就要喝最烈的酒,骑就要骑最烈的马!”

李虫儿打着酒嗝道:“这是真醉了,糊话连篇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矮虎是这几人中喝酒最有分寸的,故他还十分清醒,便对乔老伯道:“乔老伯,我看萧少爷是醉的不省人事了,您这有可供歇息的地方吗?”

乔老伯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二楼有一张可供临时歇息的卧榻,此刻正空着,就让他去那睡会儿吧!”

就这样,萧瑞雪在稀里糊涂中被人扶上了二楼,她倒在卧榻上,一时并未睡去,口中却唱了起来:“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其气势别说,高无忌等人在楼下听着都觉得有几分豪迈,可唱着唱着,她又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声音也低了下去,故这些皆不被楼下人所闻。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接着,她又反复念着一人的名字,若是有人在旁边仔细去听,才知道那是:“淑妮,淑妮——”然后,她终于沉沉睡去。

暂停更新公告

最近在写唐狐,我打算先写完第一卷,瑞雪传安排在春节后更新,特此申明,各位真心喜欢瑞雪传的读者不必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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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迷之自信

萧瑞雪做了个很长的梦,在梦里,前世的过往又像走马灯一般让她身临其境了一遍。前世威严不苟言笑的父亲让她难以忘怀,一同征战沙场出生入死的弟兄与部下在她面前鲜活无比,还有那人面桃花说着等她回来迎娶的小娘令她铭记于心,于是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睡梦之中的行状如同痴儿。

不知过了多久,权猛手握匕首刺向自己的一幕情景再次浮现,此次她心里虽有所准备,可是事到临头,她却发现自己如同木头人一样一动也动不了,只能任由那冰冷的匕首再次将自己刺穿,而这一刺也刺穿了她的整个梦境。在梦境的纷飞碎片中,萧瑞雪瘫倒在地,而所有人都背着她越行越远,最后只留给她一樽樽突兀且冰冷的背影。

梦碎,酒醒。

强忍着头痛欲裂,萧瑞雪起身看了眼窗外,只见那落日余晖正透过窗棂洒在自己的脖子以下,此时她有些发蒙,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或许是她的动静惊动了楼下人,没一会儿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萧少爷,你酒醒了?”

萧瑞雪撑着脑袋看向来人,些许片刻后才记起前事,也认出来者是店家乔老伯,便开口问:“老伯,请问当下——嘶——是何时辰?”

“已经过了酉时了。”

“居然这么晚了,如此说来我已足足睡了两个时辰?”

“确实如此。”乔老伯答道,见萧瑞雪那酒劲未消的难受模样,不禁又道一句:“酒多伤身,年轻人呐本不该如此豪饮!”

见乔老伯这出于善良的关怀,萧瑞雪挤出笑容:“多谢老伯!不过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对了,与我一同来的那几人呢?”

“你指的是李虫儿他们吧?”

“是的。”

“他们见你一时半会醒不了,便先回码头做活了,码头离此不远,等那边忙完他们还会再过来。临走前他们有托付,若你提前醒了,便让我去码头知会一声,他们不太放心你,说到时定要送你回去!”

听到这话,萧瑞雪身上泛起丝丝暖意,她跟李虫儿等人算不上至交,但这种关怀之情还是令人感激。不过她看了看天色,道:“我无甚大碍,他们实在不用太放在心上,时辰不早了,我必须得告辞了!烦请老伯之后告知他们一声,他们的好意我受领了,也承蒙他们此次做东,等下次闲来无事,我也在此请他们喝酒!”

拦不住萧瑞雪的去意,乔老伯只好目送她下楼。

萧瑞雪走到酒楼外头,抬头望了眼天边那斑斓的晚霞,不禁长长地吁出了胸中的一口郁气。在乔家酒楼的这一醉,就好比做了黄粱一梦,让她感觉前世的人与事离自己越行越远,或许就如同碎了的梦境一般,最后只能化作虚无缥缈。

前事不可追,可是这样真的甘心吗?前世的故人可以不理,前世的恩情也可以不续,可那血海深仇呢?

她这短短十几岁的年月里,有多少次的午夜梦回,她都被那梦境深处深牢大狱里的阴森可怖给惊醒?她虽不曾亲眼见到自己父亲秦罕的死去,可在梦里,她却无数次梦到秦罕那因毒发而七窍流血的面孔,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述说着“报仇”二字。更别提秦运自己所受的凌迟极刑,酷吏张升本打算用此折磨他七天七夜,还割了他的舌头防止他咬舌自尽,并用最上等的药材吊着他的命,可最终不到第三天,一息尚存的秦运实在忍受不了这种人间炼狱般的折磨,只好用他那积攒多日的仅存内力震碎自己的心脉方才脱离苦海。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然而仇恨不能,若是可以冲淡,那也只是还不够深。这笔血仇,注定了萧瑞雪今生无法放弃秦运的灵魂,除非身死魂灭,否则此志不渝。若瑞雪这一世是孤儿,是乞丐,或生于一个自己可有可无之家,那一切可谓简单,她只要学好一身武艺,或为刺客,或入梁国敌营,或入绿林造反,反正哪里有机会,她便会去哪里。

然而造化弄人,也不知老天是要捉弄她还是要可怜她,她今生竟然成了萧家的女儿,有一个虽不完美但却温暖和睦的家,更有一个视自己为掌心肉、心尖血的母亲,因此她不愿自己惊世骇俗,并一直以来都甘愿扮演着富家小姐的角色。

可这样的扮演自己又能坚持多久呢,一辈子吗?其实瑞雪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能为了报前世仇而害了今生这个家,相反她还要尽自己所能维护这个家。

因为有了羁绊,所以一切不再简单!

翌日,萧家玉丝坊工坊。

萧瑞雪手拿一块丝绸样品仔细端详后,对跟前新晋工头徐立大加点头道:“嗯,徐师傅,你此次染出来的丝色泽比起上次胡掌柜拿给我看的要愈发鲜亮不少!不错,确实不错!”

徐立一副宠辱不惊的表情,语气不急不缓:“四少爷过奖!”

“哪里是过奖?”萧瑞雪见徐立那不为所动的表情,淡淡一笑:“我瞧这丝的色泽虽还不及金锦轩和雅缎阁两家的,但已胜出其他丝绸庄的丝不少,这对我们而言是很大的进步,这点徐师傅你的功劳不小!当然啰,身为东家少爷,口头实惠我不吝啬,手头实惠我更不会吝啬,从这个月起,你每月的工钱往上加二两!”

徐立的表情微微一怔,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欣喜:“多谢四少爷!”

“不必谢我,你来时我便有承诺,你将丝染得越好,得到的回报便越多,我是在履行承诺而已!虽然目前而言,我们玉丝坊的丝尚未比之前卖的更好,但我们萧家做事的风格向来如此,重承诺,不惜赏!希望你能体会。”

“我能体会,四少爷!”徐立的语气比之前又多了几分真挚,思忖片刻后道:“四少爷,承蒙您看得起我徐立,那我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哦,你有什么话请讲!”

“四少爷,且别看我此次染的丝尚不及金锦轩和雅缎阁的,但我敢保证不出一个月,我的丝比不比得过雅缎阁不好讲,但至少能跟金锦轩不分伯仲!”

萧瑞雪不禁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徐立信心满满:“四少爷,我徐立不喜说大话,我敢跟您保证,自然是心里有底!不妨跟您说,我近来经常尝试不同的水温及染料搭配,目的只为有朝一日能超越我师父,好令他对当**走我的行径感到后悔。而今我已琢磨出一套自己的名堂,往后只会越发地得心应手!”

萧瑞雪听完拍掌道:“徐师傅还真是个能人,我相信你的本事!有朝一日,我们玉丝坊的买卖蒸蒸日上了,我当记你一大功!”

徐立笑道:“我也相信四少爷的承诺!”

萧瑞雪自从曹府归家之后,心情就一直很抑郁,近日来金锦轩那档子事赔了夫人又折兵,搞得她颜面尽失,更是让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然而此次工坊一行,徐立的一番话着实让她的心情稍稍有些愉悦。

只不过,这些许愉悦尚未来得及回味,一出工坊门口,重新以“老夫”自居的胡掌柜便给她浇起了冷水。

“四少爷,刚才在坊内老夫怕坏了你的面子,有些话一直忍着没说。此时恕老夫直言,四少爷你还是太年轻,有些决定做得太过草率!”

对于胡掌柜最近这种总爱跟自己唱反调,且经常找些话题出来想要做出“高人指点”的样子,萧瑞雪已经见怪不怪,此时正好要乘车赶回米行总铺,跟这小老儿一路上磨磨嘴皮子倒也能打发些许无聊。

“此话怎讲,还请老胡多多指教!”

“四少爷,那徐立才来这没多久,满打满算尚不足一月,你今日便直接给他加了二两的工钱,这也未免太不把银子当银子了吧!”

“老胡,这人是你替我找的,人也确实不错,我给他加工钱你应该与有荣焉才对,怎还反对起来了呢?”

“人是我找的不假,可老夫正是出于对萧家的负责才更要指出四少爷你的毛病!那徐立初来乍到便直接顶替了工头的位置,我听工坊的几个老人说底下工人们有很多不服他的,他虽有一把手艺,但毕竟年轻,且看他今日那得意忘形的样子,没准他回头就将自己涨工钱的事宣扬出去,你这般看重他,到头来反而引起其他工人不满,或许他们以后不再有心情用心做事,这岂不得不偿失吗?”

其实说来,胡掌柜这人平常爱倚老卖老,做事也拈轻怕重,但他对萧家的忠心程度着实不低,这也是为什么萧徽在外人之中唯独信任他的缘故。只是对于他的这番话,萧瑞雪却不太认同,她道:“胡掌柜,你说的话不无道理,但我也想让你听听我的道理!”

胡掌柜颇不以为然:“老夫洗耳恭听。”

“我的道理有三!其一,我给徐立加工钱并非无理由,他来我们这所起的成效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得见,能者多得,此乃通理。其二,徐立来时我曾对他做过承诺,不然他当时也不肯留下,那他既然如今做出成效,那我理应守诺,这也非关乎我个人面子,而是关乎我萧家信誉,毕竟在外人眼里,他们可不管我是萧家老爷还是少爷,他们只认我是萧家人,我若失信,便是萧家失信。其三,或许如你所言,徐立年轻,易得意忘形,从而引起其他工人不满,但我觉得这并无大碍,你总不能要求凡事都一团和气,其实我们只要稍加把控,就不会起太大纰漏,反而还对我萧家有利。”

胡掌柜觉得诧异:“利从何来?”

萧瑞雪笑着瞥了胡掌柜一眼:“老胡,为何我玉丝坊的掌柜能被别家挖去大半,而我让你去别家挖个染丝师傅,你最后却只能给我挖来个半拉拉的学徒?你想过其中关键没有?”

胡掌柜的老脸一下子憋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吐出六个字:“多怪老夫无能!”

“老胡,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怎能怪你呢?”萧瑞雪憋住笑意,用一种真挚无比的语气道:“老胡,这真不怪你,要不是有你出马,让我亲自去的话,我估计连徐立这样的学徒都挖不来呢!至少在金陵商界,你的面子不知比我大到哪里去了!”

胡掌柜的脸色立刻由涨红变为红润,表情也舒展了许多,道:“哪里,哪里!”

“老胡啊,这是我的肺腑之言!你想啊,为什么别家能挖走我们的人,而我们却挖不来别家的人呢,说到底还不是外人对我萧家抱有成见,觉得我萧家有那么一点点——吝啬吗?”

“四少爷,这话我可没说过!”胡掌柜急忙撇清嫌疑,只是表情却出卖了自己。

“老胡你肯定没说过,这我相信!这些问题其实都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这原因出在谁身上,你我也多少知道——咳咳,虽说子不可揭父短,但那啥老胡,也就我对你是打心眼里尊敬,才跟你说这样的话,你懂吗?”萧瑞雪一边笑嘻嘻地说着,一边有些提心吊胆地默念:“爹啊,我并非真的想诋毁你,但我思来想去这锅还是该由你背!讲道理啊,老天爷应该不会打雷劈我吧?”

“四少爷——我懂!”

“所以嘛,我想的是要如何改变我萧家在外人眼里的印象,徐立且不说他确实有些才能,就即便他只是一般,但凡他稍有功绩,我也不会吝惜奖赏。毕竟这金陵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大家也都是吃这行饭的,哪里有不透风的墙,那时我就不信还有人觉得我萧家吝啬!一旦误会消除,那我都不用去别家挖人,别人还不自己趋之若鹜?那时谁还用受这种无人可用的窝囊气,你说是也不是?”

“我明白了,四少爷这是想千金买马骨!”胡掌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老胡,老有学问,我说了这么一堆,你几个字就给总结完了!”

“哪里哪里!不过四少爷,我怎么觉得这事还是太玄乎,就怕银子花了,人也愿意来了,可咱们的丝还是卖不出去,那时该如何是好?”

“咱们的丝越来越好,越来越入眼,还愁没人买?”

“四少爷,我看你是光看重丝的色泽,舍本取末了,要知道咱们的织机也不行,织出来的丝太粗!”

“哦,这个不是暂时还没法子吗,要不老胡你再帮忙想想办法?”

“四少爷,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哪还有法子啊?我要有早就去做了!”

“也是。”萧瑞雪抓了抓脑袋,继而托腮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法子总会有的!”

“四少爷,看你的表情该不会是想故技重施吧?”

“这个嘛——”萧瑞雪微微沉吟,这个计划确实在她的考虑之中,毕竟人总不能在一个地方摔倒两回吧,这次派个机灵点的去。

胡掌柜痛心疾首:“哎呦,我的四少爷,你刚刚陪人家一千两,还嫌不够赔的啊?”

萧瑞雪一听到“一千两”三个字,脸上立马变了色,赶紧熄灭了自己刚才那差点复燃的念头,不过没过一会儿她又恢复自信状:“老胡,我定然不会再去做那蠢事,不过总会有办法的,相信我!”

然而胡掌柜此时已完全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刚才根本是被萧瑞雪的一顿高帽给套晕乎了,真是差点着了这小子的道,故他严肃问道:“四少爷,老夫想问你一件事!”

“呃——老胡请讲!”

“你何来的这般自信呐?”

“自信自然发自内心!”萧瑞雪风轻云淡地答道,可是马上她便掀开马车的窗帘,抬头仰望着蓝天中一朵被风吹跑的白云,似乎真正的答案要在那里找寻。

(瑞雪传我虽打算复更,但以后应该不会继续在起点更新了,但会在贴吧更新,之前这本书和唐狐我都不打算写了,但正好悦客的编辑找到了我,说愿意买版权当做完结,我就随手给卖了,所以有个版权的问题在里面。)

第五十四章 萧家的危机

萧瑞雪虽说口头上说着自信存乎于心,实际上则是她性格使然,凡事都不愿轻易认输罢了。

玉丝坊的丝织粗糙,原因在于纺织机技术落后,这点萧瑞雪乃是外行,不是仅凭她一腔热血便可扭转乾坤。

当然,萧瑞雪也非毫无办法,她知道丝织技术这块以蜀锦为天下翘楚,故她这些日子也在绸缪,准备挑选几个胆大且办事牢靠之人前往蜀地取经,若能成功,或许便能一改今日之困局。

然而,考虑到蜀地离金陵有千里之遥,虽两国关系尚属融洽,也可赖长江之便,但途中不乏强人盗匪,这一来一回即便不出差池,恐怕也需大半年光景,若是稍有不顺,恐怕更是遥遥无期。这法子成效缓慢,成与不成还得仰赖天意,萧瑞雪自然不可能全部押宝于此。

故另一方面,萧瑞雪还是得仰仗胡掌柜的人脉,凭借丰厚待遇去从别家挖一些织机造工,可也因为上次金锦轩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织造技术尚属不错的几家丝绸庄皆对她起了防范之心,故事情也一直进展很不顺利。

总而言之,这件事确实成了萧瑞雪的一块心病。

朱嫣端着熬好的甜羹推开女儿房门的那一刻,一眼便瞅见女儿的癫狂行状,只见她蓬头垢面地伏在案前,一双手黑不溜秋如乌龟爪子,一手抓耳挠腮,一手执着炭笔,于那案前疯狂地写写画画。

朱嫣忍不住睁大眼睛,她实在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花脸猫少女就是自己的女儿。“丫头!你在发什么疯啊?”

“啊?娘,您怎么来了,何事?”少女抬起头来,用她的乌龟爪子挠了两下自己乌黑的额头和鸡窝似的头发,一双微黑的熊猫眼中透露出一种尚未从某种癫狂状态中摆脱的迷茫。

“你这是作何妖啊?把自己弄成这等鬼样子!”朱嫣是何等精致的人儿,哪里受得了女儿这副尊容,女儿天生一副美人坯子,自己从小手把手调教,恨不能将她打扮得如同画中人儿一般,今日一见,简直是将自己心中美好毁得粉碎啊有木有!不多说,她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啊,娘,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别动手!哎呀娘,轻点轻点呐,别弄脏了您自己的手!”萧瑞雪痛得伸长了秀美的脖子,原来一只耳朵已捏在了朱嫣的手中。

“说!你在整什么幺蛾子?”

“我没整什么幺蛾子啊娘,没有、没有啊!轻点、轻点,我做的是正事啊!哎呀——”萧瑞雪的声音陡然拔高,最后已然变成了惊声尖叫。

“正事?正事能搞成这副鬼样子?我倒要看看你在——”朱嫣转头看向案上白纸,却突然愣住,这——这究竟画的是个玩意?只见那白纸之上,竟是各种不懂的图案,还不止一件玩意,零零散散的好不奇怪。

“你这画的到底是何玩意?”朱嫣也有点迷茫。

“娘啊,您先把手放开好不好嘛,让我跟您慢慢解释!”

“直接说明白!”

“是纺织机啊,娘!”萧瑞雪疼得泪眼朦胧,脸上的黑灰更如同花了妆一般,留下两条细长的白痕。

“骗鬼呢,纺织机长这样?”朱嫣媚眼一瞪。

“每个部件拆开画的嘛!”萧瑞雪如实答道。

“你还有这本事?”朱嫣听完倍感惊奇,不知不觉放松了手中力气。

萧瑞雪眼泪立马止住,竟神气起来:“想不到吧,娘,我琢磨它一天一夜,终于明白它是个什么构造!”

“你且还得意了是吧?”朱嫣手中突然又紧,萧瑞雪的泪珠继续接上:“轻点,疼——”

“跟娘说明白,你琢磨这玩意作甚?”

“还不是为了咱家!”

“为了咱家?”朱嫣疑惑。

“娘,把手松开好不好,我可是您亲生的,您就一点也不心疼吗?呜——”萧瑞雪哭出声来,脸上的“妆”更花了,那黑花带雨的模样——还是有点惹人怜的。

朱嫣的手终于松了,看了眼女儿那被自己揪得通红的耳朵,她确实有些心疼了。“好吧,你跟娘说明白,这究竟是整一回事?”

“好的,娘!”萧瑞雪泪珠像变戏法一般止住,她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上泪痕,露齿笑道:“娘,您先坐,待孩儿慢慢道来!”

“别用你的脏手扶我!”朱嫣一手拍开那伸过来的乌龟爪子,脸上做出嫌恶表情,且将手在白纸的空白处蹭了蹭,方才用一种极优雅的仪态坐下。

萧瑞雪讪讪地将双手缩回自己胸前,直待看到母亲怒容消散,她才开口解释起自己的所作所为。

原来,为了改良这纺织机的构造,萧瑞雪想出两手对策,然而一手对策等待起来遥遥无期,另一手对策又遭遇的全是挫折。无奈之下,萧瑞雪竟发起了狠,决定自己参透这个中原理。这几日也恰逢米行那边没太多事情,她便让铺中伙计搬了一台纺织机到总铺里,白天在铺里观摩实物,晚上便回家将其画成了拆分图纸,基本已经废寝忘食了。

可你还别说,就凭她这点聪明才智,加上连夜的奋战,还真让她将这纺织机的构造参透了十之七八,只不过嘛,这对珍贵熊猫眼就算给她的赏赐了。

朱嫣听完女儿的描述,是又想气又想笑,再看了眼她此刻的尊容和她那略带兴奋的神情,虽然觉得十分滑稽,可是不知怎地,心底竟莫名生出一种难过的情绪来。

“丫头,娘看你是走火入魔了!”朱嫣嗓子里透着一丝轻微的沙哑。

“娘,有时候想成事啊,就缺不了这股劲!”萧瑞雪痴痴地笑着,笑容中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感。

“那你把它参透了?”

“嘿嘿,差不多了!至少我如今明白它究竟是如何运转的,且就算搬台织机到我跟前,我也能把它拆成细碎然后再原封不动地装回去。”

“你琢磨透了又如何,你就懂得如何改良它了?”

“暂时不知道,不过我继续琢磨应该能想到点法子吧!”

“都说隔行如隔山,你连个外行都算不上,凭什么能想到法子?若真那般容易,何以玉丝坊那些师傅们想不到?”

“娘,话不能这么说,没准真让我想到了呢?”萧瑞雪有些固执地笑着。

“娘看你是傻!”朱嫣不知为何突然拔高音调,这一喝吓得从昨夜到此时一宿没睡的萧瑞雪一个激灵。

朱嫣见萧瑞雪眼神中透着疲惫模样,声音突变温柔道:“丫头,你这是一夜没睡吧?”

“一时投入,忘记困了。”萧瑞雪的笑容中透露出一丝心虚和担忧,谁知,她并没等来母亲的喝骂。

“你是真傻啊!”朱嫣突然起身,想拥女儿入怀。

萧瑞雪连忙退后一步:“娘,您作甚呐,我身上还脏着呢!”

“娘不嫌弃!”朱嫣又上前一步,不由分说,一把将女儿拥入怀中。她摩挲着女儿的头发,柔声道:“告诉娘,你这样做是为了甚?”

“为了咱家。”萧瑞雪闷声答道。

“我知道你为了咱家,可咱家需要你这样做吗?”朱嫣语气温柔中带着不解。“咱家的支柱向来是米行,你照顾好米行便足矣,玉丝坊就连老爷都觉得可有可无,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这样付出值得吗?”

“值得。”萧瑞雪斩钉截铁道,见母亲仍疑惑地看着自己,她笑了笑,可紧接着脸色又变得十分凝重。“娘,您有所不知,咱萧家其实并没有如今看上去那般光鲜。”

“此话怎讲?”

“这一个月来,我重新让人整理了今年以来的全部账目,统算了包括了米行以及玉丝坊在内的各项收支,从中我发现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就是咱们今年所有产业的总毛入加起来约在八千两银子,可总支出却达超出了五千两,也就是今年以来咱们总共才赚了不到三千两银子。”

听着这些话,朱嫣微微皱眉,但其实她对女儿所提到的这些数字并无多大概念,银两对她而言就只是银两而已,因为平常她的月钱都由顾夫人发放,而顾夫人在这方面也从来没有苛待过她,只是听到女儿的语气,她隐隐觉得这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其实这些年咱家的生意一直下行,也就没攒下太多存银,加上那三千两,估计总计也才不过五千两存银。娘,您知道五千两对咱家意味着什么嘛,它看起来貌似很多,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如今这年头看似太平,但这几年荆南一带的苗彝土司经常作乱,朝廷的军队剿来剿去也没剿出个多大名堂,导致荆州产粮之地的百姓无法安稳种粮,明年的米价必然有一波大涨。而咱家仓库里的余粮也只能对付到年底,也就意味着咱家明年就要用这五千两去买已经涨价了的粮食,万一明年粮价涨到咱们难以接受,这区区五千两银子跟本不够咱们周转!”

“我也是算完这些账目之后,方才明白爹为何要这么急着赶去荆州,他这很大可能就是为了去稳住咱家的上游米商。他让大哥去苏州估计也是出于同样目的,开分号只是幌子,实际上是不想引起下面掌柜们的人心浮动。我调查得知,岭南大米商古家如今便定居在苏州,爹其实是不想把咱萧家的命运全部押宝在荆州米商身上,这一切都是为了明年作未雨绸缪!”

随着萧瑞雪的层层描述,朱嫣的柳眉越蹙越紧,她虽惊讶于女儿短短时间就把萧家生意上的弄得了如指掌,但更多的还是对萧家的未来命运产生了一股深深的担忧。

“既然会有如此大的麻烦,为何老爷从来不在家里提起过一句呢?”朱嫣微微擦拭着眼睛。

“爹不讲,无非一是觉得咱们帮不上什么忙,二是不想给这个家带来诸多不快乐。爹其实一个人在外面为咱们扛了很多东西!”萧瑞雪抿着嘴唇道。“娘,其实我也有一件事不太敢说!”

“什么事?”

“那剩下的五千两,前一阵子因为我的一个失误,其实已经少了一千两了!”

第五十五章 稳住

落日余晖散尽,夜幕已经降临。

由于生意冷清,门可罗雀,乔家酒楼近来从不在夜间开张,乔老伯也像往常一样准备关门打烊。可他刚刚掩好门闩,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小店打烊了,客官明日再来吧!”

“爹,是我们!”

“老头子,快开开门!”

听闻声音,乔老伯心中一惊,急忙打开门让两个慌慌张张的人影跑了进去,随后他探头朝门外看了看,又快速地将门关上,一切重归平静。

乌衣巷,金陵第一巷,坐落于秦淮河畔,乃是南楚王侯将相的聚居之地。而乌衣巷往南走三里,有一明光巷,其中出入的虽非王侯将相,却也遍地都是富贵子弟。

明光巷尾,江府。灯火辉煌的前厅之中,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原来正有四名汉子在围桌豪饮。

坐于主位的是宅子的主人,他姓江名通,生的圆脸宽额,相貌粗矿,身材也异常魁梧,双臂练就的更是粗如铁柱,江湖人送称号“铁臂虎”。

其余三人,也都相貌迥异。其中一人名常奎,矮小精瘦,面似猢狲,因擅使双钩,江湖外号“勾命侯”;一人名韦霸,身材颀长,腿上功夫甚是了得,人称“混地龙”;最后一人名奢连飞,擅使飞镖,故人称“金镖蛇”。

这四人别看一个个年近半百,数年前却都是横行太湖一带的匪首,如今能在金陵城内正大光明地逍遥快活,皆因找到了靠山,改头换面了而已。

韦霸喝的面色通红,他口吐酒气:“痛快!江二哥,你说咱弟兄几个已经多久没聚在一块喝酒了?”

江通笑声宏亮:“是啊,已经大半年了,今日难得,兄弟们定要喝得不醉不休!”

四人推杯碰盏了几轮,奢连飞又打开了话匣子,他感慨道:“几位哥哥,小弟近来发现自己腿上的肉又多了许多,武艺也跟着减退不少!想当年咱们在绿林中是何等威风,而今一个个都不复当年之勇,这心里真有些不是滋味啊!”

常奎与韦霸都点头叹气,可江通却不以为然地笑了:“七弟,你这人啥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俗话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咱们的年纪都已不小,何必再怀念以往那刀尖舔血的日子,如今咱们吃香的喝辣的,还不用担心官府追剿,这日子哪点不如以前?”

常奎笑道:“江二哥说的对,如今可比以前强太多了,虽说少了些江湖豪气,可也多了些酒色财气不是?话说回来,这一切还得多亏江二哥,若不是他当年深谋远虑,带着咱们兄弟靠得大树,咱们今日哪能有这般快活!”

“五弟这话太见外了,咱们都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还需分什么彼此?我有福,自然带兄弟们同享!”江通端起酒壶自斟一杯,语气格外豪爽。

奢连飞却越喝越萎顿,又道:“可惜咱们太湖十二魁,而今就只剩咱兄弟四人,其他兄弟们都无法跟咱们有福同享了!”

这话说完,其他人的面色都变得异常古怪,过了片刻,江通勃然大怒:“七弟,你今日怎么回事?明明是高兴的日子,你老爱提那不高兴的事作甚!”

“江二哥,小弟并非爱提旧事,只是这人越老,心里就越不踏实。我常常梦见有仇家来找咱们报仇,还在梦里杀光我们的家小,每次梦醒我都会心有余悸!”

其他人的脸色更加阴沉,江通瞪大眼睛,突然放声大笑:“我说七弟,我看你是人越老胆子越小!哼,咱们的仇家是不少,可当年都被咱们连老带少杀了个精光,哪里还有什么仇人找咱们报仇?莫非你在怕鬼不成?来来来,你说说看,你怕的是哪家的鬼,是会稽柳正堂,湖州白沙帮,还是姑苏洛家庄?”

奢连飞被江通一连串的逼问弄得十分尴尬,只得软语道:“江二哥,是小弟疑神疑鬼了,也扫了哥哥们的雅兴!小弟在这里给大家赔不是!”

常奎和韦霸纷纷道:“没事没事,往后别再提这些便是了!”

江通的脸色却依然怒气腾腾,他一甩酒杯:“今日的兴致全被你给搅没了!罢了,今日酒席到此,大家各自回去,散了吧!”

三人见江通怒气未消,都只好识趣地离开。看着冷落的残席,江通唤出府上佣人前来收拾,自己则独自走向后宅。

路上,他眉头紧锁,暗自思索:“以往的仇家莫非真有漏网之鱼不成?不应该啊!不过我的确有一事不明,除了在金陵的我们四人,其他八个兄弟这些年都先后被人灭了门,究竟是何人所为?”

正在江通思来想去之时,他突然在夜色中被人撞了个满怀,这下子可把他吓得不轻,他顿时施展一套擒拿将对方锁于臂下,喝道:“他奶奶的,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想找死吗?”

“老爹,轻——轻点,是我啊!”对方吃痛求饶。

“咦——是连儿!”江通认出对方声音,原来是自己的宝贝儿子江连,他急忙放开对方,沉声问道:“你这大晚上的,匆匆忙忙要去哪里?”

江连答:“爹,今晚我约了几个朋友喝酒。”

江连乃江通独子,江通对他可谓宠爱至极,但今日江通的心情着实不佳,故对这个经常不着家的儿子有了些许火气:“你在外面总给我惹是生非,每回都让我给你擦屁股,今晚你必须留在家中,哪都不许去!”

“老爹,我都约好了的!”

“我只再说一遍,今晚哪都不许去,敢出门就打断你的腿!”说罢,江通擦身离去。

江连站在原地,举止有些犹豫,直到夜色中有人喊他:“公子!”

“傻彪,你带去的人把乔小娘子给爷抓回来了?”

“我们今日前往余家村,半路上应该是有村民给乔小娘子母女俩提前报了信,等我们赶到她舅舅家时,发现她母女二人早就逃之夭夭了!我只好赶回来通知公子!”

“啪!啪!啪!”巴掌三连响,接着就是江连那气急败坏的声音:“一群饭桶,好不容易才找到乔小娘子的藏身之处,你们竟然还让她给跑了!”又是重重一脚踹翻的声音:“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去死?”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他奶奶的,再给你两日期限,找不到人,我让你全家陪你去死!”

近几日来,萧瑞雪靠着前世对各种军械的理解,潜心研究纺织机,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对纺织机的内外构造确实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然而,涉及改良一事,萧瑞雪终究还是一无所成,可谓正应了她母亲那句话,隔行如隔山,非凭个人努力便一定可以解决一切。

清晨,萧家后宅。

萧瑞雪换好男装,做好出门打算。

“瑞雪姐姐!”清脆娇嫩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萧瑞雪回头,只看见穿着白袄绿裙、打扮鲜明可爱的小丫头陆紫萱正在对她吐舌而笑。

“欸,紫萱,你今日怎么起的这般早?”萧瑞雪略感诧异。

“嘻嘻,不早了,姐姐,这日头都出来了!”陆紫萱笑起来还是那般天真无邪。

萧瑞雪看了眼东方,笑了:“这日头也才刚出来一点,我可是听云儿说,你每日不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肯起来,今日为何改性?”

“别听云儿姐姐瞎说,我哪有那么懒?”

云儿不知从何时冒了出来,嗔道:“小丫头,还敢说自己不懒,我就问你,每次我不唤你个三四回,你能起的来吗?有时三四回都不行,非要说开饭了你才肯起,真不知羞!”说完,云儿还调皮地伸出食指,对陆紫萱做着刮拭自己脸颊的动作。

陆紫萱红了小脸,佯装被气哭:“瑞雪姐姐,云儿姐姐就爱欺负紫萱,你要替紫萱做主!”

“告状也没用,就爱欺负你,就爱欺负你,咧咧咧~”

眼见二人行将绕着自己打闹起来,萧瑞雪笑意盎然,她知道眼前的这对小娘其实关系已经好到超出自己的预料了。

然不知怎地,萧瑞雪心中竟突然升起了丝丝嫉妒,看着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云儿与陆紫萱嬉笑逐闹,且二人的神情愈发欢快,她觉得自己此时像极了一个局外人,或像极了一根充当背景的木桩,这种少女间才有的喜乐情怀,是自己今生无法去体会的氛围。

萧瑞雪摇了摇脑袋,挥散了脑海里这种奇怪的思绪,又不自觉地发自内心笑了起来——这种情怀,本就不该为自己所有。

“好了,你俩歇一歇,这般绕着我闹下去,我还能出的了门吗?”

“小姐,你这么早便要出去啊?”

“废话,我哪日不这么早?”

“瑞雪姐姐,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不行!”

陆紫萱突然停了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萧瑞雪:“姐姐,带上我嘛——”

萧瑞雪按住自己的心房,阻止了它被融化的趋势,道:“不行!我又不是去玩耍,你跟着我作甚?再说了,这些日子我让云儿陪着你游山玩水,这难道还不够有趣吗?”

“可我已经不想再玩耍了,瑞雪姐姐,我想让你帮我找找我师父。”陆紫萱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仰望着萧瑞雪,表情更加地可怜巴巴。

云儿道:“紫萱,你不是跟我说你师父将你抛弃,你已经不想再找他了吗?”

“原先是那么说的。”陆紫萱眼泪弯弯地咬着嘴唇,接着又学着大人模样轻轻吁了口气:“虽然师父不管我了,可我不能不管他呀,谁让我是个即温柔又善良的小娘子呢!”

“。。。”萧瑞雪与云儿互视了一眼,隐隐能看到对方脑门上的黑线。

“紫萱,我帮你找师父没问题,可你不肯说你师父到底长甚模样,多大年纪,姓甚名谁,我凭何依据帮你找到呢?”

“我师父是个色老头,很色很色!”

“。。。”

云儿开口:“这话你已经强调很多遍了!可这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你师父大概的年纪,那样子呢,名字呢?”

“样子就很丑很丑嘛,一个老头能有多俊俏?至于名字,我从小就只知道喊他师父,哪里知道他的真名。”

“。。。”

“紫萱,我看你在存心为难我家小姐,这样的人,老天爷也没法给你找到呀!”

陆紫萱低下头去,像是在抹眼泪:“我知道这很难很难,可我年纪这么小,更是没有主意,也只能依靠瑞雪姐姐了!”

萧瑞雪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觉得很是头疼,但面对这样一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她又哪里有半点脾气?

“这样吧,紫萱,办法呢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只不过以我萧家的人力可能没法办到。我倒是有一个熟人,他那里三教九流之人很多,很善于打探金陵城内的消息,或许可以帮到你!正好我今日有事要去找他,要不然你就跟我一起来吧?”

“好哇好哇!”陆紫萱忙一改颜色,乐不迭地答应。

“小姐,能否也带上云儿啊?”云儿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盼。

萧瑞雪看着她那渴盼的小眼神,竟心生一种不能太对不起她的感觉,只好点了点头:“一起来也可以,不过一路上不准多嘴!”

云儿笑了:“云儿从小就听小姐的话呀!”

萧瑞雪瞪了她一眼:“在外面不准叫我小姐,要叫少爷!”

“是,少爷!”

陆紫萱又兴奋了:“姐姐,姐姐,那我该叫你什么?”

“为方便起见,你就自称是我表妹,叫我表哥吧!”

“表妹不好,我也想学姐姐一样穿男装,装男人才好玩嘛!”

“小姐,我也想装男人!”

萧瑞雪怒瞪她们一眼:“装什么装,你俩这一个比一个还娇滴滴,装起来像吗?小心把我的底细也给露了!”

平安码头永远是那般热闹,来来往往的船只停靠在岸边,数不尽的脚夫来往奔波。

萧瑞雪领着两个娇怯怯的拖油瓶,为了彰显自己少爷的身份,不惜在这冬天临近之际为自己配上一把折扇,一路翩翩而行,加之一袭白色厚袍,简直一副浊世佳公子的做派。

“小——小爷,你不冷吗?”云儿跟在萧瑞雪身后,轻声细语道。

萧瑞雪眉毛帅气一挑:“大丈夫何惧冷哉?”说完,她将自己袍子的领口往上紧了紧。

身后的云儿与陆紫萱差点笑出声,连忙低头用手捂住小口。

此时,平安码头上,早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她们。这并不奇怪,在这等场合中,这般俊男美女的组合又怎能不惹人留意呢?

“虫儿、无忌,快过来,你们快看那是谁!”正在忙碌的矮虎率先发现了萧瑞雪一行。

“谁呀?咦,是萧少爷!呀,他还带着两个小娘!”李虫儿颇为惊讶。

“李虫儿,你们认识那位小少爷啊?”

“当然了,那是萧家四少爷,跟我们仨以及刘帮主交情厚着呢!”

“那你们运气可真够好的啊!这小少爷一看就年少多金,就连这身后的小婢女也生的如此美貌,真是羡煞人了!嗯,另一个小娘子也不错,娇娇嫩嫩的,就是年纪小了点,再长大些就好了,嘿嘿嘿!”

李虫儿笑骂道:“你们这些新来的嘴上把住门啊!萧少爷不仅是我朋友,而且武艺不俗,小心待会言语惹恼了他,把你们一个个打趴下!”

此时,高无忌一直远远地看着萧瑞雪,他表情略显深思,最后他对李虫儿开口道:“虫儿,我们过去打声招呼吧!”

一路上,云儿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紧张,她小声道:“少爷,我有些害怕,这儿的人怎么眼睛一个个都盯着我瞧,就跟要吃人似的?”

萧瑞雪回头邪邪一笑:“你自己非要来!大家都看你,还不是因为你秀色可餐?”见云儿的小脸紧张得微微涨红,她怜惜地摸了摸云儿的脑袋,柔声道:“别怕,有本少爷在,没人敢对你动手动脚!”

“嗯。”云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身后的陆紫萱在萧瑞雪回头的那一刹那,就已痴痴地看着她,直到她把话说完,陆紫萱的眼睛里已经冒出了小星星:“表哥,你的举止简直俊呆了!”

“那是!”萧瑞雪也颇得意,正想摇起折扇再给自己扇两下风,此时却听闻有人在喊:

“萧少爷!”

“运哥儿!”

萧瑞雪回头一张望,只见高无忌、李虫儿、矮虎三人正朝自己走来,她也不意外,便微微一抬手:“无忌、虫儿、矮虎,别来无恙啊!”

李虫儿人快嘴快,他哈哈笑着:“萧少爷,什么风把你给吹这来了?”

萧瑞雪不隐瞒,她笑着回答:“我来此是为了拜访刘帮主,有买卖要与他谈!也来看看你们,上回在乔家酒楼,未能亲自与你们道别,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三人与萧瑞雪算老相识,也算患难之交,故也不多客气,上来便与她有说有笑。

云儿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的一举一动,眼睛不禁傻傻地睁得老大:这——这还是自家小姐吗?为何她的举止简直与男子无异,而且这般利落洒脱,这简直跟在家里不似一个人啊!

此时此刻,云儿还看见自家小姐在谈笑间很自然地拍了拍其中一个小哥的胳膊,这种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未婚男女间的亲密举止简直让她面红耳赤、心惊肉跳,云儿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她在心中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呐喊:“小姐带我出来是相信我云儿,我不能露了小姐的底细,我要稳住,我要稳住,我要稳住啊——”

第五十六章 买卖

萧瑞雪的到来,让李虫儿和高无忌等人都特意放下手中活,一同陪她前往走马帮去见刘开。可到了走马帮,几人却被告知刘开与几位堂主此刻都不在帮中,他们一大早便去了靠河帮与人商讨事宜,应该不久便归。

因为是熟人,走马帮的人也不怠慢,特意给几人招呼了茶水,让他们边喝茶边等待。几人只好闲聊以打发时间,可既然来到平安码头,那话题自然少不了平安码头上发生过的事。

聊到中途,李虫儿绘声绘色道:“萧少爷,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简直让人看傻了眼!我们原以为五湖帮衰落了,其他各帮派不再遭受打压,应该都会有所起势,很大可能会回到以前那种均衡的局面下去,若说非要有人来当这码头扛把子,我们心里也都支持刘帮主!可谁料到,那个劳什子扬州帮突然兵强马壮了起来,便连先前一直默默无闻的靠河帮也像吃了猛药一般莫名威风了起来,他们两大帮都不知道从哪里招揽了许多江湖异士,武艺一个比一个了得,两帮人也在暗相较劲,如今的平安码头白日里虽平静,可一到了晚上那简直就是风起云涌!”

萧瑞雪听得有趣,抿了口茶,笑道:“想不到这短短光景,平安码头就发生了这许多事啊!那走马帮形势如何,刘帮主就没招兵买马?”

“当然有!刘帮主一直就很看重无忌,之前还想拉他入帮,可是无忌这厮死活不肯答应!”

萧瑞雪不禁看向一旁的高无忌,笑问:“高无忌,那你为何不肯答应?”

高无忌见萧瑞雪看向自己,只将自己的坐姿摆正了一些,道:“码头上的人整日里斗来斗去,无非都因那点蝇头小利,我觉得没甚意思!”

“无忌,你这人太清高了,何谓蝇头小利,那些帮派中人哪个挣的银子不比我们多?再说了,刘帮主为人讲义气,加入走马帮对你也没任何坏处啊!”李虫儿的语气中带着不解,显然因为此事他跟高无忌没少理论。

“虫儿,我不想跟你争!”高无忌的语气略显不耐烦。

一向沉默寡言的矮虎此时怕二人闹矛盾,忙开口道:“好了,虫儿,别再提此事了,无忌自有无忌的想法!”

萧瑞雪也劝解道:“对,别因些许小事伤了兄弟和气!”

李虫儿见二人都这么说,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禁点了点头。他看了高无忌一眼,却发现高无忌也在看他,二人忍不住相视一笑,些许矛盾烟消云散。

萧瑞雪此时又想起一个人,她咬牙切齿道:“对了,李虫儿,那五湖帮近况如何?上回我等入狱全因叶奉来那厮恶意陷害,若有机会,我非得与那厮当面较量较量不可!”

李虫儿的神色微微一楞,接着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看得萧瑞雪十分莫名。

“萧少爷,其实我们大家都恨叶奉来,也都想出这口恶气,只是我们恐怕都没得机会了!”

“为何?”

“因为叶奉来死了!”

“死了?”萧瑞雪眼睛瞪得老大,这消息对她而言算不上晴天霹雳,但也着实让她震惊:“他何时死的,又因何死的?”

“其实也没多久,就在上回我们一起喝酒的那天晚上,是让靠河帮的人打死的。”

萧瑞雪心里有丝异样,那是一种你想打人可还没出拳对方却早已倒下的感觉,总之让人很不痛快:”“能否说说来龙去脉?”

高无忌这时开口:“来龙去脉倒也简单,那晚我恰好在码头,从头到尾目睹了一切。五湖帮自从衰落后,许多的买卖都被靠河帮给抢了去,叶奉来那晚终于忍不住发作,带着人上靠河帮挑衅,可怎料却没敌得过人家一个堂主。后来叶奉来见势不妙,便跪地讨饶,可对方不依不饶的,将他按在地上追打,我当时瞧得真切,叶奉来当时连吐几口鲜血,没多久便一命呜呼了!而且他的尸体还被扔下了河,五湖帮余众连夜打捞才将他的尸体捞回来,而今也早已将他下葬了!”

听闻有死人之事,云儿和陆紫萱的脸色都微微有些发白。

“这么狠?”萧瑞雪也甚为惊讶,她记起自己与靠河帮帮主季海还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觉得此人说话彬彬有礼,态度和善,没料到其手下人做事如此歹毒。

“那官府对于此事作何处理?”

李虫儿接过话题:“这事说来也怪!叶奉来平常肯定没少打点官府,他家中妻儿第二天还去报了官,可官府对此却不了了之,甚至都没派个衙役前来过问一下。想必是叶奉来平时恶事做尽,连官府都厌恶他了!”李虫儿显然把这件事的原因推给了恶有恶报。

萧瑞雪心中却不这么想,她想到的是靠河帮必有厉害的后台,甚至事先就没担心过官府会追究,否则众目睽睽之下打死了人,即便出于失手,首当其冲表现出来的应该是慌张而不是又当众抛尸入河。这样杀人辱尸的目的是什么?恐怕还有一层杀鸡儆猴的意思在里边,猴子指的自然便是平安码头上的其他帮派。

不过这些东西跟自己也没多大关系,萧瑞雪除了心中有一丝不能当面报复叶奉来的遗憾,也就不再继续往深究,若说此事唯一能让她记住的,那便是往后若是不得不与靠河帮做买卖,那也一定要提防季海这个人。

正思索间,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与说话声,看样子应该是刘开带着几位堂主回来了。

“大哥,那季海也太霸道了,甚至比之前的叶奉来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走马帮而今也不再是软柿子,兄弟们觉得不必理会他今日所言!”

“是啊,大哥千万别被叶奉来之事给吓着了,他那是不得人心才会有此下场,我等兄弟始终会坚定地支持大哥!”

“哎,几位兄弟稍安勿躁,今日之事我们稍后再细细讨论!刚刚我听闻萧家四少爷来找我,此人与我有些交情,想必也是为谈买卖之事而来,我万不可怠慢人家,你们就暂且各做各的事去吧!”

“是,大哥,那兄弟们先告辞了!”

话音沉寂,萧瑞雪等人终于见到了刘开。自从在狱中分别后,刘开看上去要比曾经略显富态,看来这些日子他过得算是不错。

既然都已是老相识,客套之词自然不必多说,相互稍微问候,双方便直接开门见山了。

“我今日来是想跟刘帮主谈笔买卖。”

刘开点了点头,可又略带诧异:“萧少爷,贵府米粮的运输事宜不都早就托付给本帮了吗?”

萧瑞雪淡淡一笑:“我萧家也不只有米粮买卖,鉴于之前你我两家合作甚是融洽,我想把玉丝坊的买卖也托付给贵帮!”

刘开的表情仍带疑惑:“玉丝坊?萧少爷,敢问那是何物?”

“呃——就是我萧家的丝绸庄啊!”

刘开恍然大悟:“哦,原来贵府还做丝绸买卖啊?”

“是啊,是啊!”萧瑞雪尴尬地笑了笑。“刘帮主,我听闻走马帮如今的买卖越做越大,各大主要州府的水运码头几乎都有了你们的分舵,你们短短数月便能发展得如此迅速,真是令人惊叹!”

“哪里,其实那些分舵是原本就有的,因为中间一段日子我们被五湖帮打压,主舵都朝不保夕,不得已才让那些分舵歇业,如今只是再次开张罢了,目前那些分舵也还上不得台面。”

“刘帮主过谦!其实我方才所说的买卖,就是跟贵帮的分舵有关,我想借由贵帮的各大分舵将我们玉丝坊的丝绸销往各大州府,不知刘帮主肯不肯接这个买卖?”

刘开笑道:“萧少爷,只要是买卖,哪有不接的道理呢?”

萧瑞雪有些犹豫:“只是刘帮主,我这笔买卖有些特殊之处,还望刘帮主听我说完整个来龙去脉,然后再做决定!若你之后觉得这笔买卖不值得做,我也无甚可说,一直以来大家合作的都挺愉快,买卖不成仁义在!”

听萧瑞雪说完这话,刘开的表情开始变得慎重:“那萧少爷请讲,刘某听着便是。”

“是这样的,我们玉丝坊的丝一直以来都在金陵城卖的不佳,而之所以卖的不佳,一是源自几家大铺的挤压,二是由于丝的质地确实一般。目前虽然对丝已作了些许改良,但终究还是比不过那些大铺的丝,故此难题困扰我许久!但我最近在想,我萧家的丝虽然在金陵城内无法与大铺相争,但若能卖去别的州府,尤其是那些相对较远的州府,只要能避开那些大铺,或许便是一条出路!”

见刘开听得连连点头,萧瑞雪脸上却露出一丝苦笑:“只是很不凑巧,我家最近遭遇了一点难关,年内账面上都有些周转不开,故我无法先付给刘帮主运丝所需的银两,而要等到丝运到各大州府售卖后方可兑付。另外,由于我萧家米行目前只在苏杭两地有分铺,除去这两地之外,别的州府我暂时只能随船各派遣一名懂行的伙计,人手十分短缺!故我还希望能够借助贵帮分舵的人手协助售卖,这笔人工耗费我当然也会另算。”

“那敢问这些丝一共有多少匹?”

“陆陆续续大概会有一万匹。”

“一万匹?”刘开听完开始沉吟起来,突然他道:“萧少爷,我只有一种担忧,若是这丝赔了或者根本卖不出去,那该如何?”

这时高无忌开口道:“刘帮主,运哥儿之前也算对你有恩,大丈夫该知恩图报,这点忙你——”

萧瑞雪打断了他的话:“无忌且慢,我明白刘帮主的苦衷,因为他还要为他的帮中兄弟考虑!万一如他所说,这银子就真的回不来,那时候走马帮上下可能就要一同遭受损失。”她又转向刘开道:“刘帮主,但也恳请你相信我!我敢保证,即便那丝一匹都卖不出去,只要等到明年我家账上能够周转了,我也一定将所欠银子如数兑付。”

刘开又思索了片刻,道:“行,萧少爷,这买卖我接了!无忌说的对,大丈夫理应知恩图报,之前我们走马帮最困难之际,就是有赖萧少爷相助,之前在牢中也是多亏了萧少爷我们才可脱身,故这忙一定得帮!今日我且把话放在这,这买卖无论最终是赚是赔,我刘某都认了!”

萧瑞雪听罢,喜不自禁:“刘帮主,真乃感激不尽!”

“萧少爷言重!”

“其实我还有一事相求!”

“啊,还有事?”刘开的表情顿时变了。

萧瑞雪不禁莞尔:“刘帮主不必紧张,这一件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也只是一件私事。”接着她指向一旁的陆紫萱,道:“这位小娘姓陆,是我的表妹,她家住在苏州,此次来金陵,却与她的朋友不幸走散,如今到处寻之不得。故我想请刘帮主帮她找一找人!”

刘开表情渐渐放松:“这个不难。金陵城的三教九流之中我几乎都有认识的人,我只需知道陆小娘的朋友长何样,让人画出样貌,然后按画寻人便可。”

“那可真是多谢刘帮主了!”

“萧少爷不必多谢!只是我待会还要与帮中几位堂主有事相商,暂且没工夫去找这样的画师,不如明日我再派画师去你府上!”

“嗯,真是有劳!”

出了走马帮,萧瑞雪心情一片大好。

“走,高无忌、李虫儿、矮虎,我请你们喝酒!”

李虫儿喜道:“那感情好!萧少爷,这儿离乔家酒楼近,不如就去那!”

“可以,大家也没意见吧?”

高无忌笑道:“我没意见!”

矮虎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然而,云儿一声惊呼:“小——少爷,你还要喝酒?这可不行,若是让夫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陆紫萱是人小不嫌事多,她嘻嘻笑道:“喝酒好,喝酒好,我也想喝酒!”

云儿怒瞪她一眼:“不行,少爷不能喝酒!你这小丫头片子更不许喝!”

高无忌等人见此一幕,都笑开了花,李虫儿更是哈哈大笑:“萧少爷,你家的小丫鬟好凶啊,居然都管起少爷和表小姐来了!”

陆紫萱也在笑:“是啊是啊,她平常最凶了!”

云儿见李虫儿笑得大声,不禁气得小脸通红,她怒道:“你懂什么,我家少爷是——唔唔唔——”话未说完,萧瑞雪已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萧瑞雪给云儿递了个禁止的眼神,淡淡一笑:“出门在外,一切只听少爷的,小丫鬟不需多嘴!”

云儿可怜巴巴地用眼神答应,萧瑞雪这才放开了捂她嘴巴的手。

于是,在李虫儿的引路下,一群人又来到乔家酒楼。到地方才发现,今日的乔家酒楼买卖依旧清淡,负责招呼客人的也依然只见乔老伯一人。

众人与乔老伯打过招呼,便在一楼选了最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云儿本不敢与萧瑞雪一同上桌,却被萧瑞雪拉着一同坐了下来。

李虫儿见况,又打趣道:“萧少爷,你对你这小丫鬟可真够好的,估计她方才那副凶样就是你平常惯出来的吧?”

陆紫萱又在笑:“对,就是表哥惯的!”

李虫儿诧异地看了陆紫萱一眼:“欸,表小姐,我怎觉得你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耳熟啊?”

陆紫萱表情一惊,慌忙闭上嘴巴再也不出声了。

云儿却气得不行,她怒瞪李虫儿:“你说谁凶呢?”其实云儿在萧家向来乖顺,可今日她却觉得这李虫儿异常讨厌,火气也跟着大了起来。

萧瑞雪见这二人互怼,头一回发现云儿这乖宝宝也有冲动发火的时候,对此她有些忍俊不禁,然而出于担心云儿受了委屈,她还是表了态:“李虫儿你少说两句!我家小丫鬟生的如此可人,我惯两下子又如何?”

很难经受如此夸奖的云儿小脸一下子又红了,配上她那清秀可人的外表,还真让在场三位少年看得一呆。

在场六人,除了陆紫萱年纪偏小,其他五人皆是差不多的年纪,一番嬉笑怒骂下来,倒也让彼此的气氛增进不少。

没过多久,云儿在萧瑞雪的鼓励下,也放下矜持开始与人交流,她渐渐地发现自家小姐所结交的这三位少年其实都称得上淳朴,其中高无忌行为举止正派,矮虎老实巴交,即便是让她讨厌的李虫儿充其量也只是个比较活泼的少年而已,至此云儿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然而又没过多久,云儿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因为她发现,她发现,原来跟这几个淳朴少年比起来,自家小姐才是最不正经的那位!

只见就在乔老伯上好酒菜,自家小姐无视自己劝阻,几杯酒下肚之后,竟然醉醺醺地站了起来,一脚踩着板凳,冲着面前李虫儿三人嘿嘿一笑:“三位年轻人,叔叔今天高兴,给你们讲个笑话可好?”

听完自家小姐的笑话,云儿的脸蛋在发烧,她的内心在呐喊:“天呐,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姐啊——”

第五十七章 泼皮

“少爷,你脸都红了,不能再喝了!”

“我脑袋还清醒着,没事!”

“萧少爷,我再——再敬你一杯,你还——还敢再喝吗?”

“呵呵,我还喝不过你吗李虫儿?放马过来!”

“来——就来,谁先倒下,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李虫儿你才是乌龟王八蛋,你别老挤兑我家少爷!”

“哈哈哈哈,运哥儿,你家小丫鬟又凶起来了!”

“没错没错,云儿姐姐是母老虎!”

乔家酒楼内,萧瑞雪这桌的气氛愈发热闹,围桌而坐的几位少男少女的形态也都各有迥异。

六人中,云儿与陆紫萱二位小娘属于娇柔型,虽然一开始在众人的怂恿下尝试着浅酌了一口小酒,但自从被呛得鼻涕眼泪横流后,便再也不敢尝试。

矮虎属于低调老实型,老实人最喜欢喝闷酒,一开始他还主动敬过每人一轮,可渐渐地便只会低头吃菜,只有当别人找到他时他才肯喝,当然这样也会比较无趣。

以上三位的战斗力堪称弱鸡,以下三位则不同。

高无忌自不必多说,不仅人高马大,同样也是海量,属于半斤酒下肚脸都不带红的那种,而且这厮喜欢无差别攻击,除了在场的二位小娘,其他人皆被他灌了几轮。

李虫儿则属于不知天高地厚型,明明自己酒量一般,可偏偏还喜欢搞事,但他也不傻,高无忌这尊大神他惹不起,跟矮虎喝呢又无趣,那能怎么办呢?当然只能将矛头指向萧瑞雪。

最后一人当然是萧瑞雪,今日的她喝得十分豪放,表面上看似因受不了李虫儿的挑衅而与之对拼,实则属于有备而来。前世秦运的酒量不输于高无忌,只是重生后的萧瑞雪由于身体构造的改变以及一直受制于朱嫣的管教而远离酒席,但这并不妨碍她内心的渴望。自上次从曹府养伤归来,萧瑞雪便发誓要找回前世的豪迈之情,这些日子她不仅私底下练武越发勤快,而且经常偷偷练酒,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日的萧瑞雪已非吴下阿蒙。

“怎么样,李虫儿,你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敢再满上吗?”萧瑞雪举着杯,咧嘴笑着,她的脸喝得白里透红,配上那副明眸皓齿,即便是作男装打扮,也不禁透出几分娇艳来,而且她没发现一旁的高无忌正用一种怔怔的眼神地看着自己。

李虫儿看着自己的空酒杯默默发愣,过了许久,脸红得像猴子屁股的他突然露出一副不服的表情:“萧——萧——少爷,我——我不服!上回在此,明明——先喝趴下的人——是你,为何——你一下子——就变得——这么能喝了?肯——肯——肯定有诈!”

萧瑞雪忍不住大笑:“哈哈,李虫儿,你这酒品也忒差了,喝不过我便说我使诈!好,你倒说说看我哪里使诈?”

李虫儿醉意熏熏地用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我——我怀疑——你——你在衣服里——藏——藏了个酒壶,敢——敢不敢——脱掉衣服看看?”

萧瑞雪表情蓦地一呆。

“李虫儿,你无赖!”云儿冷不丁站起来尖声大叫,把众人给吓了一跳。

李虫儿依旧醉醺醺的:“我——怎就无赖了?”

萧瑞雪已从触不及防中回过神来,她伸手安抚云儿坐下,只笑道:“李虫儿,你这厮酒品忒差,喝醉了都难辨爹娘!云儿骂你无赖,是因为你不顾及她们二位小娘在此!”

“啊?我爹我娘也来了,哪呢?”李虫儿晕头转向地朝四处查看起来。

这一下子可惹笑了众人,连云儿也消了怒气捂嘴笑了起来,大家发现这李虫儿是真的醉了。

“虫儿,就你这酒量还敢丢人,欸!”高无忌站起来一把扶住即将摔倒的李虫儿,而后者竟直接倒他怀中睡了过去。

萧瑞雪道:“无忌,你把虫儿抱到二楼塌上睡会儿吧!”

“好!”高无忌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直接将李虫儿拦腰抱起。

“这个头高就是妙,这抱法真像抱着个老娘们,哈哈哈,哈哈——哈——哈——”萧瑞雪开口大笑,可笑着笑着便戛然而止,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僵硬,脸上的那一抹熏红更是蔓延到了脖子上。

“高小哥留步,二楼不能去,不能去啊!”正在一旁算账的乔老伯见高无忌即将上楼,突然弃了算盘冲出来将他拦住。

高无忌怀抱着睡得如死猪般的李虫儿,面带不解:“乔老伯,为何?”

乔老伯一脸紧张:“哎呀,高小哥,你就别问了,总之不能去!”

高无忌这厮属于你拉他倒着走的主,这话说的不明不白的,反而更加让他纳闷:“不是,上回我抱着运哥儿都上去了,这次为何就不能上去,你且给个说法!”

他话一出口,云儿和陆紫萱的目光皆齐刷刷地看向了萧瑞雪,可此时的萧瑞雪却已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目光透过窗户数那天上的云朵,完全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乔老儿出来!”就在高无忌与乔老伯二人僵持之际,酒楼门外突然传来一句高声嚷嚷。

酒楼内的客人都颇感意外,皆把目光转向大门。在众人的注目下,酒楼门口鱼贯而入十多个打扮流里流气的汉子,为首那人的神色一眼看上去就非善类,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遇上泼皮无赖了。

泼皮头目一边大声嚷嚷,一边伸手指示手下人开始驱赶客人,本就为数不多的客人纷纷站起来往外跑,有的嘴角还露出了一丝喜色,很明显这些人是觉得自己趁此机会正好免了酒水账。

乔老伯听到那句嚷嚷时,就浑身一颤,此刻他也顾不得高无忌,只缓缓转身朝向那泼皮头目,战战兢兢道:“彪——彪爷,你找小老儿有何贵干?”

“你家女儿呢?”

乔老伯不禁垂泪:“彪爷,我女儿上回已经被你们吓得离家出走了,我至今都未找到她人在哪,你怎么反而跟我要起人来了?”

“你这小老儿很会装呐!”泼皮头目露出冷笑:“好巧不巧,今日我从城门守卒那打听到,昨日傍晚有一对母女在城门关闭前急匆匆地进了城,不知为何,我一下子便想到了她们娘俩!”

泼皮头目突然一拍桌子,凶相毕露道:“识相的快把你女儿交出来!”

乔老伯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我女儿真的没有回来啊!”

泼皮头目二话不说,一脚踹在乔老伯腹上,他这脚势大力沉,乔老伯身材又瘦弱,竟直接被他踹飞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高无忌顺势将沉睡的李虫儿单手架于左肩,飞身又用另一只手接住了即将落地的乔老伯。

“爹!”此时,二楼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一个相貌甜美的小娘挣脱了一个妇人的拉扯,踩着楼梯便冲了下来,她迅速从高无忌手中扶住乔老伯,眼泪刷地落下:“爹,您怎么样了啊?”

这小娘不是乔老伯的女儿乔针娘又是谁?

乔老伯忍痛之中大惊失色:“你怎么跑出来了?快回去啊,傻丫头!”

乔针娘含泪道:“爹,女儿再也不能让你受连累!”

泼皮头目见到乔针娘,立刻露出猥琐笑意:“哟,乔小娘子,你可算出来了,我家少爷可是想你想得好苦啊!”说罢,他上前想要捉住乔针娘,然而他刚伸出去的手就被一只铁臂给挡住。

高无忌不知何时已经李虫儿放到了一旁的凳子上,他那张尚未脱去少年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丝愤然之色:“你这泼皮,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欺压良善,问过你高爷爷了吗?”

泼皮头目本要动怒,可打量了眼高无忌那远超自己一头的高壮身材,不禁缓了语气:“这位小哥,我与乔老儿的恩怨与你无关,请你莫要多管闲事!”

高无忌啐了一口:“屁的恩怨,你们这分明是要强抢民女!”

与此同时,其他泼皮们已经清扫到最后一桌客人,那里坐着的正是萧瑞雪一行人。

“你们不长眼睛吗,怎么还坐在这里不滚?”一泼皮声色俱厉,突然他瞧见席中的云儿,不禁眼前一亮:“哎哟,这还有位漂亮的小娘子,来,让哥哥心疼一下!”说罢,他无视众人,一只猴爪直接往云儿脸上摸去。

“啪”的一声,一把折扇打得泼皮臂腕发麻,萧瑞雪笑嘻嘻地摊开扇子:“我看不长眼睛的人是你,竟敢调戏本少爷的丫鬟!”

“臭小子找死!”这泼皮原本就不是普通的地痞流氓,他直接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匕便向萧瑞雪面门刺去。

云儿就坐在萧瑞雪身旁,见此情形,已忍不住尖叫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萧瑞雪不动声色,一个手刀便砍落了那泼皮手中的短匕,顺手又接过短匕直接插在了对方的大腿上,随着一阵血雾喷涌,泼皮一声惨叫,抱着大腿便向后仰面倒去。

“臭小子,竟敢伤我兄弟!”萧瑞雪这一举动可谓激起千层浪,瞬间便有不下七八个泼皮将他们这桌围得水泄不通。

泼皮头目也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况,他大吼道:“弟兄们,不必留手,直接砍了那桌两个小子,再带走那两个小娘,伤了人命自有公子替我们顶着!”他又回头对高无忌笑道:“这位小哥,我敬你是个少年英雄,你今日休要插手我的事,改日我当请你喝酒!”

高无忌眯起眼睛冷笑:“不必了,你强抢民女,手下人还朝我朋友动手,先想着怎么了结吧!”

“什么,那桌人是你朋友?误会啊误会!”泼皮头目哈哈笑着,可他眼神中突然闪过一股狠劲,二话不说便从背后抽出一把腰刀朝高无忌桶去。

高无忌哪里料到他有这一手,直接伸手去挡,那腰刀直接划破他的胳膊使之鲜血横流,乔针娘此刻就站在他身旁,见此情况也不由得发出尖叫。

不过幸亏高无忌臂肢粗壮,这一刀未伤及他的经脉与骨头,却大大激发了他的愤怒。

“痛煞我也!”只听高无忌一声痛呼,一拳头便直接挥在泼皮头目的下巴上。

这一拳势如千斤,泼皮头目的下巴竟然发出骨头崩裂的声音,他惨叫着飞了出去。不过这泼皮头目倒也是个狠人,他一个鲤鱼打滚便翻身站了起来,他的下巴处明显脱落,虽然已作不得声,但他的目光依然凌厉,他用腰刀挥出一道刀花,便又重新朝高无忌扑了上来。

此时此刻,乔家酒楼内一片大乱。

第五十八章 杀人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乔家酒楼内发生的这桩打斗,很快便吸引了诸多好事者前来围观,他们聚集在门外,一边往里头探头探脑,一边瞎起哄,为这场打斗增添了十二分的热闹。

酒楼内,一大半酒桌已被掀翻,酒水菜肴洒了一地,到处是一片狼藉。

泼皮们仗着手中利刃,个个张牙舞爪。

萧瑞雪也不甘示弱,一番打斗下来,她竟然完全招架住了泼皮们的围攻。只是,她这边的形势相对麻烦,她既得护着云儿与陆紫萱二位小娘不受伤害,又怕在众目睽睽下闹出人命,故有些投鼠忌器。

一时之间,双方还是有些僵持不下。

相比起萧瑞雪这个不正常的富家小姐,云儿才是真正的从小长在深闺,眼见今日这等混乱场面,她早已不知所措,目光只呆呆地跟着萧瑞雪转动。

身为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云儿自然知晓小姐的一些秘密。从八岁起,小姐便经常趁天未亮就偷偷翻墙出去练武,有时候小姐回来后还带着多处淤青与破皮,云儿也都及时帮她处理,她不懂小姐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身为称心称职的丫鬟,她一直以来都帮小姐很好地守住了秘密。

可在今日,小姐在云儿眼中的形象还是被颠覆了,这不仅仅包括她自然散发出来的男子气,也包括她那超乎预料的武艺。原本在云儿看来,小姐终究是弱女子,她那所谓的武艺估计也就能拳打老叟、脚踢猛犬,可谁知她今日居然能力抗众多刁钻的泼皮,这着实让云儿感到震惊。

“少爷,小心背后!”伴随着云儿的一声惊呼,萧瑞雪感觉耳后生风,不容思索,她一个俯身躲开背刺,随之以神龙摆尾,将身后一名欲偷袭她的泼皮踹出一丈开外。

这次偷袭虽未成功,萧瑞雪的脸色却变得紧绷,她心道:“不成,这些人有恃无恐,这般下去我只会慢慢落于下风,非得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不可!”

既已打定主意,萧瑞雪接下来下手便不再留情,眼见又有四名泼皮一同持着匕首围刺上来,她只眼神一凛,道:“矮虎,帮我遮住云儿和紫萱的眼睛,别让她们见到血腥!”

矮虎虽没身手,但也不算孬种,他一直再用身体将云儿和陆紫萱挡在身后,此时听萧瑞雪提醒,他自然照做。

还未等四名泼皮刺到自己,萧瑞雪便一个扫腿先将四人踢退,待对面立足未稳,她迅速捡起掉落在地的筷子桶,那里面还装有一大把未散的筷子,她顺手抽出全部筷子,便以一种肉眼难测之速,如暴风骤雨般依次朝四人袭去。

这一招名为“暴雨梨花”,本为秦运枪法“龙蛇八式”中的一式,用在沙场上,乃是专以枪尖用连招极速刺杀敌人,实属难防。

伴随着阵阵如杀猪般的惨叫,四名泼皮根本来不及招架,每人的胳膊与大腿上皆被插上了一排密集的筷子,看上去好不吓人,那血也泊泊流个不止,这四人顿时倒地痛得打起滚来。

这四人受的皆非致命伤,但也立刻散失了行动能力,且这辈子的残废只怕是落下了,萧瑞雪使这一手,除了为避免人命官司,最大的目的便是以最直接的肉眼刺激来威慑敌人。

果不其然,那些毫发无损的泼皮们原本还打算对萧瑞雪来个二次袭击,可一见这场面,纷纷吓得止了步。

“彪老大,这小子有点扎手啊!”

此时的泼皮头目哪里还有工夫理会这群手下,他的下巴被高无忌一拳打裂而作不得声,他忍着痛,精力也完全被高无忌给牵制住了。

归根到底讲来,这群人名为泼皮,在金陵城内行的也是无赖的勾当,但他们的身手却非一般泼皮能及,狠毒也远超一般无赖,因为在好几年前,他们还都是太湖上一群打家劫舍的水匪。

可即便如此,一种奇妙的对峙气氛已悄然在乔家酒楼内形成。

摄于萧瑞雪的压力,泼皮们纷纷后退了数步,围着她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围圈,却无一人再敢上前。萧瑞雪见此情况,不由地呵呵一笑,倒也不紧不慢地重新找回板凳坐下,开始打量起高无忌那边的情况来。

另一边,泼皮头目自持有些武艺,与高无忌一连过了数招,可除了一开始耍诈偷袭了高无忌一刀后,之后的硬碰硬竟与手无寸铁的高无忌勉强打了个平手。

高无忌满脸不屑:“你这泼皮,自以为会点武艺招式便了不起啊,敢跟爷爷再打二十回合吗?”

门外一群不嫌事大的围观者又在起哄:“对呀,再打二十回合!人家空手的都不怕,你拿刀的怕甚啊?”

泼皮头目握刀的手在微微抖动,方才在与高无忌的一次交手中,他不小心吃了高无忌一记铁肘,当时疼得差点连刀都要脱手,而此时虎口依然阵阵发麻。而最可笑的是,通过与高无忌的交手,泼皮头目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这厮根本不会武艺,他之所以能占据上风,完全是仗着他那变态的体格以及超乎寻常人的反应力,自己当年好歹也是太湖上的一个水匪小头目,居然对付不过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哎,着实丢人。

然而水匪终究是匪,而非好汉。丢人归丢人,泼皮头目见在场的形势开始朝对自己不利的方向发展,心中也不免打起了退堂鼓。

“他奶奶的,再给你两日期限,找不到人,我让你全家陪你去死!”

突然,一句狠毒的话回响在泼皮头目的脑海中,驱使他握刀的手不由自主地又紧了起来。接着,他用他那已无法合拢的下巴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一个凌空跃起,举起刀便朝高无忌头顶砍了过去,这一次,他的眼中充斥着一往无前的狠厉。

“高无忌小心,这人杀意很浓,他是想跟你同归于尽!”萧瑞雪看出一切,她不由得惊呼起来。

高无忌心中纳闷:“不会吧,这得多大仇啊?”可他只看一眼那泼皮头目的眼神,浑身便是热血沸腾,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刹那间,高无忌一个侧身,凭借自己身体的本能极限躲开了那必杀的一刀,顿时他的心中也燃起无名怒火。

“去你奶奶的!”随着一声怒吼,高无忌钵大的铁拳再次勾打在泼皮头目的下巴上,泼皮头目身子尚未落地,就被这一拳给打的倒飞向了门口。

门外的看客们纷纷避让掉这飞过来的躯体,任由着泼皮头目直接摔出了门外。

没过多久,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不好了,杀人了呀!”

此时,高无忌才突然警醒过来,他大步冲出门外,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泼皮头目,此时那泼皮头目的下巴已经整个凹陷,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第五十九章 雅宴

金陵,这座南朝秀丽之都,历朝历代以盛产文人雅士与美人佳丽而闻名于世,在各国都城之中,唯独它享有花都之美誉。

寒冷北国来的旅人,若是有幸来到金陵,很难不对它产生留恋,而其中最令人难以割舍的是那十里秦淮。

十里秦淮文人荟萃,更商人云集,除了一片繁华街市,还有那诸多的秦楼楚馆。

就在十里秦淮北岸的一处核心地段,有一座高楼名为“栖凤阁”,是整个金陵最著名的楚馆之一。

乍眼一看,此楼的名字有些僭越,其实是自有一番来历。此楼原名“花语楼”,十多年前,萧瑞雪的母亲朱嫣还曾在此做过台柱子,然出道未久便被萧徽赎身,因此名气未曾传扬开来。而如今,此楼早已有了新的女主人,她的名气在南楚文人骚客的心目中堪称首屈一指,她便是有着“南楚第一美人”之称的袁姝。“栖凤阁”三字乃是赵王孙骏为她亲笔所题,听说背后还经过了皇帝的允许。

或许有人要问,袁姝这“南楚第一美人”的称号从何而来,是因她美貌无双吗?

此乃见仁见智之词,袁姝确有过人之美貌,但人有千般好,花有百样红,一人之美貌实难在所有人心目中皆称第一。

其实,因为每年中秋佳节,秦淮河都会举办一届花魁竞艺的盛事,金陵乃至南楚各州府的名妓都会慕名前来参加,袁姝从出道至今已经连续三届夺魁,“南楚第一美人”的名号这才不胫而走,总而言之,这也称得上是一种实至名归了。

今日乃九月廿八,恰逢袁姝十八岁生辰,诸多文人雅士以及达官贵人纷纷前来为她祝寿,使得栖凤阁内好一片热闹欢腾。

“大家快看啊,袁大家出来了!”

在一群侍女的众星捧月中,袁姝踏着楼梯款款走下,她身着一袭淡粉色水袖长裙,脸上描着淡淡的梅花妆,含笑默默中,一双星眸顾盼生辉,在左眼那颗泪痣的衬托下,尽显柔情似水。

“诸位友人,都别来无恙吧?”袁姝的嗓音甜而不腻,有一种莫名的好听。

“我等无恙!袁大家真是越来越美了啊!”

“是啊,袁大家,你比起我去年在花魁竞艺上见到时,简直又多了几分仙气!”

“袁大家的笑容甜而动人,气色也是相当的好啊!”

面对如潮的夸赞,袁姝应对得十分从容,她始终面含微笑,令人如沐春风。

“咦,那位是赵王吧?哎呀,赵王也来了!”众人将目光聚焦在主角袁姝身上之际,突然又发现了一位不是主角却胜似主角之人。

那人有着七尺半的修长身材,一身锦衣玉服,此时正凭栏而笑。他明明是男子,可一副白皙面孔却俊俏似女人,还有一双动人的桃花眼,简直如同潘安在世,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贵气。试想这南楚天下,除了赵王孙骏,又有何人能集这样的外貌与气质于一身?

“果真是赵王殿下!”

“许久不见啊,赵王殿下!”

“殿下真是越发俊逸非凡了啊!”

在场的有不少人与孙骏相识,故纷纷朝他拱手致意。

孙骏潇洒倜傥,他笑着朝众人还礼道:“今日是袁大家之寿辰,诸位不必在意本王!本王在此也是给袁大家充当绿叶,诸位若是有何好的诗词画作,尽管献予袁大家啊!”

袁姝回头看了孙骏一眼,二人相视一笑,尽是眉目传情。

众人也一阵鼓掌叫好,孙骏的这番话算是为今日这宴会定下了基调,那便是勿论身份高贵,只谈风雅。故此,人人皆振奋起来。

一位名叫徐蕴的工部官员曾经也是袁姝的爱慕者之一,如今虽然已经没有了做她入幕之宾的机会,但在今日的场合能一展所长也是极好的,他第一个站了出来:“袁大家,这是徐某人为你画的一幅画像,望你能多多指教!”

“徐大人太过谦了!您的仕女图在金陵乃是一绝,您能为我作画,小女子唯有拜读感激之心,何谈指教?”袁姝满脸笑容地接过画卷,又轻声询问道:“徐大人,不知此刻是否可以打开?”

徐蕴微微含笑:“打开吧!”

袁姝当做众人之面缓缓展开画卷,见到画卷上栩栩如生的自己时,她的眉毛不禁上扬,惊叹道:“画的可真好,我差点误以为是自己在看镜子呢!”

这一俏皮话不禁惹得众人大笑,在诸多夸赞之词中,徐蕴也变得红光满面:“如此,便请袁大家收下吧!”

袁姝轻轻道了个万福:“谢过徐大人!”

“袁大家,李某为你作了一首鹧鸪天,还望你多多指教!”又有一名来自苏州的才子站了出来为袁姝献艺。

袁姝脸上动人的微笑也丝毫不减。

栖凤阁内,各路文人雅士你方唱罢我登场,宾主尽显欢愉。然而,这场盛宴虽然优雅而漫长,但在进行了数个时辰之后,也还是到了接近尾声之时。只是这其中还有一人,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人,至始至终都还没有施展他的任何才艺。

“赵王殿下,你既然一心为袁大家捧场,又怎能不留下点墨宝呢?大家可都知道你是铁画银钩啊!”

“是啊,赵王殿下,你的诗词也是天下无双,何不让我等也有幸目睹一下你的风采呢?”

在众人的千呼万唤中,孙骏终于从宴席中站了起来,他接过袁姝递过来的酒杯轻轻一抿,以作为对众人的回敬,且含笑道:“既然大家如此诚邀,那本王也只好献一献丑了!”

正待小厮去取文房四宝,宴席之中突然又有一人站了出来:“且慢,赵王殿下,我有一个提议!”

众人皆寻声看去,只见说话者乃是一位白衣文士,他看上去大约三十来岁,白面浅须,相貌儒雅,说话的语气也是十分的文质彬彬。

孙骏看到那人,不禁莞尔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钱府尹呐,你怎么坐那去了?”

原来,说话的白衣文士乃是南楚的一位官员,他官居金陵府尹,姓钱名纶。(作者按,之前有提到钱纶的官职为京兆府尹,但我后来查到京兆其实是指长安一带的固定区域,钱纶叫京兆尹有点不合适,故纠正为金陵府尹,后续的故事也是如此。)

钱纶笑道:“赵王殿下,下官此次来为袁大家祝寿,只为感受众雅士欢聚一堂的场面,坐哪倒不重要。”

孙骏点点头:“那你所谓提议是什么?”

钱纶道:“宴会已近尾声,下官倍感不舍,故心想还有什么法子能为它再增色一点。我素知殿下笔墨无双,故也想献个丑,想与殿下同场比试一下,不知殿下能否答应?”

听完钱纶的话,场中已有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孙骏听完却哈哈一笑:“久闻钱府尹楷书乃天下一绝,本王早就想与你切磋一二了,今日实乃求之不得啊!”

“多谢赵王殿下赏脸!”

“切磋技艺,何谈赏脸?”孙骏微微一笑,“不过嘛,虽是切磋技艺,能有赌注方能尽兴啊!”

钱纶愣了愣,道:“可以,不知殿下愿以何物为赌注?”说话时,他的眼神似无意间瞟了一眼袁姝。

“就以我王府中收藏的七彩琉璃宝树为赌注。”

“呃,那下官愿以——”

“且慢,钱府尹,我只想要你府上的一件宝物!”

“殿下请讲。”

“前朝顾恺之的《洛神赋图》!”

第六十章 公堂

在这临近宴会的尾声之际,宾客们的兴致却被提至顶峰,许多人已在私下里交头接耳,预测谁能成为最终胜者。

“魏兄,你觉得赵王和钱纶谁能更胜一筹?”

“不提赵王那铁画银钩的笔力,他的文采在我楚国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自然是赵王取胜!”

“魏兄未免太武断了吧?我估计你对钱纶所知不多!”

“嗯?钱纶不就是金陵府尹吗?哦,他还出自会稽钱氏!”

“钱纶非但出自会稽钱氏,他还是致和元年因文采出众而被圣上亲点的状元!”

“钱纶那手楷书也堪称我大楚一绝,礼部尚书端木大人曾赞其直追钟繇!”

“欸,魏兄人呢?”

在宾客们议论的同时,宴会的中央已经摆出了两张书案,且有专门的小厮布置好了笔墨纸砚。

孙骏与钱纶各自执笔站立案前,二人互视了一眼。

“钱府尹,请问你欲以何为题?”

“这场比试是由下官提议,自然不好再定题目,还是请殿下出题。”

“呵呵,我二人无论谁出题,都不太公平,不如找他人来出题,钱府尹觉得如何?”

“甚好。”

孙骏笑了笑,转头看向在场宾客:“有劳诸位宾客出个题目!”

宾客们又开始议论纷纷,但一时之间人言杂乱,竟无个定数。此时,袁姝上前含笑道:“今日宴会高朋满座,实乃圆满,不如便以宴会为题,二位觉得如何?”

“甚好!”孙骏与钱纶均异口同声。

题目既定,二人便开始执笔沉思。

没多大工夫,钱纶已微微一笑,先动起笔来,大半的宾客皆被他吸引了过去,只见他已书写下第一行:“行乐平生志,方从事,未出已思归。”

“好字!”宾客中已有人惊呼。

“赵王那边也下笔了!”有人如此一说,有不少的宾客又被分流到了孙骏那边。

此时的孙骏面带笑容,手中奋笔疾书道:“罗绮生香娇上春。金莲开陆海,艳都城。”

终于,孙骏与钱纶几乎同时放下了笔,等到笔墨干了,一边各有两名小厮将二人的墨宝摊开高举,以便更多的宾客欣赏。

有人试念道:“行乐平生志,方从事,未出已思归。欢欢宴会同,类多暌阻,冶游踪迹,还又参差。年华换,利名虚岁月,交友半云泥。休忆旧游,免成春瘦,莫怀新恨,恐惹秋悲。惟思行乐处,几思为春困,醉枕罗衣。何事暗辜芳约,偷负佳期。念待月西厢,花阴浅浅,倚楼南陌,云意垂垂。别后顿成消点,伊又争知。”

刚念完,各种赞美之词便扑面而来。钱纶的字方圆兼施,以方为主,点画劲挺,笔力凝聚。既欹侧险峻,又严谨工整,欹侧中保持稳健,紧凑中不失疏朗,确实堪称楷书中的极品。

又有人继续念孙骏所书:“罗绮生香娇上春。金莲开陆海,艳都城。宝舆回望翠峰青。东风鼓,吹下半天星。万井贺升平。行歌花满路,月随人。龙楼一点玉灯明。萧韶远,高宴在蓬瀛。”

可渐渐地,宾客们皆鸦雀无声,竟无一人去评论孙骏的文采,过了半晌才有人问:“殿下,你这字迹我等前所未见,敢问是何笔法,师从何人?”

孙骏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此乃师从百家,由本王独创之瘦金体。”

此言一出,刹那间便爆发出如雷的掌声,诸多宾客接近癫狂,他们争先恐后地往前,只为近睹赵王之字迹。

夜深人静时,金陵府衙后的钱府。

钱纶坐在书房中,呆呆凝视着书案上那幅《洛神赋图》,眼中含着浓浓的不舍。许久后,他的目光看向烛台,伸手欲拿起画卷往那烛火中探去。

“老爷,江通之子江连求见!”门外突然传来钱府管家的声音,打断了钱纶的举动。

“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见!”钱纶露出一丝不悦。

“是,我这便打发他走!”

“等等!他可有说为了何事?”

“只说有东西要进献给老爷!”

钱纶眼睛微微眯起,过了半晌才道:“好吧,让他在偏厅等我!”

“是。”

钱府偏厅,江连在此等待许久,方才见到钱纶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江连磕头就跪:“江连见过主人!”

钱纶淡淡瞅了他一眼:“你深夜前来为了何事,说吧!”

江连不敢起身,只媚笑道:“最近我从扬州买到不错的新货,心中急着想献给主人,故才深夜前来打扰!”

“让我瞧瞧!”

“主人都吩咐了,快出来吧!”

江连一声呼唤,厅内屏风后竟然走出来一位二八佳人,她面容粉嫩,身段婀娜,一双眼睛含情脉脉。

“见过老爷!”二八佳人朝钱纶微微一福,声音也无比的娇软。

“把衣服脱了!”

“这?”二八佳人顿时面生红晕,看向了跪着的江连。

江连目露凶狠:“还不快听主人吩咐!”

“是!”二八佳人不禁红着眼睛,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下,直到身无寸缕。

江连不敢回头去看,可是喉咙却不由自主地咕哝了一下。

钱纶将二八佳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眼,却用一种冷淡的语调对江连道:“美则美矣,却无特色,你带回去吧。”

江连愣了愣,突然又开口道:“那位也出来吧!”

此话说完,从屏风后居然又走出来一位佳人,她的年纪、样貌、体态竟与之前那位一模一样,原来是一对双胞胎。

钱纶眼中起了异色,他呵呵笑了两声,突然站起身,上前将那二位双胞胎佳人一起拥入怀中,然后直接往门外走去。

“主人!”江连只喊了一声,却不敢抬头去看。

“你此次事情办得不错,很合我心,回头我自会赏你!”钱纶都懒得回头。

“主人,其实我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今日我手下人不小心被人杀了,凶手已被抓回金陵府大牢,我想请主人替我严惩那个凶手!”

“依我大楚律法,杀人自要偿命,你为何多此一举?你是否背着我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敢呐,主人!”

“哼,今日懒得与你计较!记住,以后别再我面前耍小聪明!”

“是。”

钱纶临走也未做出任何答复,只留下江连一人在那孤独地跪着。

翌日,金陵府衙。

“威~武~”两排衙役口喊威武,手中不停地敲打着水火棍,在此堂威中,一个身高九尺的高壮少年被多名捕快五花大绑地押上了公堂。

公堂之上,身着红色官袍的钱纶一拍惊堂木,大喝道:“堂下跪着何人?”

那少年虽然蓬头垢面,嗓音却是中气十足:“草民高无忌!”

“所犯何事?”

“草民杀人。不对,大人,草民只是为民除害!”

钱纶淡淡一笑:“杀人便是杀人,何来的为民除害?”

此时,公堂外突然一个声音:“大人,高无忌确实是为民除害,我等可以为他作证!”

钱纶寻声看去,只见门外的围观百姓中,有几名少年正在那与拦截的衙役交涉,而方才那句话正出自一位俊美少年之口。

钱纶见到那美少年,目光蓦地一亮,继而开口道:“既然是证人,那本官也无理由拦着,放他们进来!”

“是,大人!”衙役予以放行。

“尔等先报上名来!”

“回府尹大人,草民名叫萧运!”美少年虽然已经跪下,身子却挺得笔直,语气也不卑不亢。

钱纶根本不在意另外两名少年的回答,只从头到尾将那美少年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心中微微一叹:“哎,只可惜不是个雌的。”

第六十一章 道一义

“大人,那死者生前乃是泼皮无赖,他领着一帮手下前往乔家酒楼,是为了强抢乔家女儿,高无忌出于义愤才出来打抱不平。而且,死者生前持刀,对高无忌起了杀心,高无忌赤手空拳,这才情急之下将其一拳打死。高无忌杀人不假,但处处情理可原,还望大人明鉴!”

公堂中,萧瑞雪对钱纶一五一十地诉说着事情的真相。

“恩。”钱纶一脸严肃,又问公堂上跪着的几名泼皮道:“原告,这位少年之词可是属实?死者蒋彪可有做过强抢民女之事?”

“大人,肯定不实啊!我等去那乔家酒楼只为喝酒,这小子是跟凶手一伙的,是为了给他脱罪才编些谎话来蒙骗大人!我们大哥死的冤枉呐!”

李虫儿和矮虎气的直指那些泼皮骂道:“你们怎敢血口喷人?”

泼皮们也不甘示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们也别想倒打一耙!”

“肃静!”钱纶一拍惊堂木,等压服了双方,他又不紧不慢地道:“尔等双方都与死者、被告各有牵连,所言皆片面之词,本官不可偏信!一切真相须等乔氏父女上了公堂才可揭晓,梁捕头,可有派人去传唤乔氏父女?”

“回大人的话,已经派了,不过乔家酒楼离衙门较远,此时他们应该还在路上。”

钱纶点了点头:“既如此,还是等人到了再说,暂且退堂!”说罢,他一拍惊堂木,起身往后堂走去。

进了后堂,早已等待许久的江连立刻迎了上来,见面便扑通跪拜,一脸谄笑道:“主人辛苦了!”

钱纶只轻轻瞟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道:“本官向来讲究公正严明,审案只依大楚律法而行,有些事情你自己须知道该怎么做!”

“小人明白,多谢主人!”江连连连叩首,目送钱纶离去。

此时的乔家酒楼大门紧闭,楼内的乔家三口战战兢兢地看着面前几名拔刀相向的官差。

“乔老儿,待会你父女二人上了公堂,知道该怎样说话了吗?”

乔老伯畏畏缩缩:“明、明白!”

官差们把刀收了起来,笑道:“识相就好,那就出发吧!”

话说钱纶退堂后便回到书房,钱府管家突然来报:“老爷,赵王来了!”

钱纶闻言,眼神一阴,目光又死死地落在了那幅顾恺之的《洛神赋图》上面。

见钱纶久久不曾回答,管家也不敢造次,只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外。过了良久,管家听到屋内轻轻一哼,门这才打开,管家忍不住朝钱纶手中看去,只见那幅《洛神赋图》依然完好无损,这不禁令他面露诧异。

钱纶似自语,又似自我慰藉:“些许物件让便让了,我想要的我也自会弄到!”

钱府正厅,孙骏正端坐饮茶,钱纶突然春风和煦地走了进来:“哎呀,赵王殿下,让你久等了啊!”

孙骏放下茶杯,看着钱纶哈哈一笑:“不算久等,《洛神赋图》何其珍贵,本王再等片刻也是值得!”

“殿下,你是在怀疑下官不舍得交出《洛神赋图》啊!”钱纶摇头微笑,接着道:“昨日殿下技高一筹,令下官输得心服口服!既又赌约在先,下官又怎能食言?”说完,他便将手中的画卷递给了孙骏。

孙骏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卷,确认是真迹后,不禁喜上眉梢:“钱大人愿赌服输,又如此爽快,真乃高风亮节之君子!”

“殿下过奖了!”钱纶在一旁笑看着孙骏将画卷交由随从收好,此时有幕僚前来告知他乔家父女已到公堂,他便朝孙骏拱了拱手:“殿下,实属抱歉,今日正巧有一桩案子待下官审理,恕下官不能久陪!”

孙骏微笑着起身:“无妨,本王只是个闲人,怎敢打搅钱大人的正事,那本王先行告辞了!”

“下官送送殿下!”钱纶客气地起身相送。

“钱大人不必客气!对了,不知钱大人今日审的是何案子?”

“一桩人命案。”

“哦,人命案?”孙骏突然回头,带着一脸的兴趣:“钱大人,不知本王可否旁听此案呐?”

“这——”钱纶不禁微微沉吟着。

“威~武~”堂威再起,高无忌又再次被押上公堂。

萧瑞雪、李虫儿、矮虎三人再次就位,而另一边作为原告的几名的泼皮也悉数到场,这次不同的是,公堂中又多了乔家父女二人。

然而,原告、被告、证人皆已齐全,可身为金陵府尹的钱纶却迟迟未现身,而场中竟还有几名衙役搬来一面屏风,直接布置在公堂之上。

良久,众人诧异地发现,有人直接在屏风后的椅子上落座,其身旁还笔直站立着几人。透透过薄薄的屏风,众人大致能看出那几人的轮廓,却看不清他们的面目。

萧瑞雪与李虫儿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未等他们细想,钱纶又再次现身,他先朝屏风后的人点了点头,得到其回应后,他便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这是必走的程序,高无忌只能重新答道:“草民高无忌。”

“所犯何事?”

“草民为民除害,一时失手才杀了人。”高无忌这次学聪明了,先提为民除害,再提杀人。

“啪!”惊堂木一响,钱纶满脸威严:“无知小民!是否为民除害,非听你片面之词,还须本官仔细审理后才能判定!”

高无忌一惊,便没敢再说话。

钱纶又一拍惊堂木:“乔氏父女何在?”

乔氏父女听到传唤,不禁战战兢兢:“草民(民女)在此。”

“先抬起头来!”

乔氏父女只好抬头,钱纶定睛看去,只见那乔针娘长得清秀可人,不失一小家碧玉,只是低眉顺首的有些可怜,钱纶心中暗道:“这小娘子容貌尚可,只可惜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村野丫头,哼!”

“本官问你父女二人,高无忌杀人之事,是否就发生在你们乔家酒楼?”

乔氏父女点了点头。

“那你二人可有亲眼所见?”

乔氏父女又点了点头。

萧瑞雪突然开口道:“大人,您此般问话是否有些不妥?”

“大胆!本官问话自有分寸,何须用你教?”

“草民不敢。”

钱纶接下来的语气却缓和下来:“乔氏父女,你二人不必太过紧张,本官只问你们实情,你们也只需如实回答,其他的皆不用在意!”

“是。”

“那本官问你们,死者蒋彪昨日去你们酒楼究竟所为何事?是吃饭喝酒还是强抢民女?”

听钱纶问完,乔氏父女却沉默不语。

“这个很难回答吗?你们只要如实说来便是!”

“回大人,他们——”

“他们是来吃饭喝酒的!”乔老伯直接打断女儿的话,直接一口气道。

这话一说完,高无忌是满脸的不可思议,李虫儿与矮虎更是直接炸开了锅。

“乔老伯,您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乔老伯,你说话不能昧着良心,无忌是为你们出头才杀了人的!你究竟收了对方多少好处?”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指责,乔老伯也只是低头不语,乔针娘更是在那泣不成声。

泼皮们却一个个笑了起来:“哈哈,真相大白了!还敢说什么为民除害,根本就没那档子事,人家小娘子的爹自己都不承认!”

“肃静!”又是一声惊堂木响起,钱纶一脸正色道:“高无忌,你对此可还有话说?”

高无忌此刻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本官一切力求公正严明,不想错判一起冤案,你若真觉得自己无辜,本官再给你一点时间让你好好想想,可还有什么证人或证据可拿出来证明自己!”

屏风后,孙骏一旁的侍卫朝孙骏道:“这钱府尹为官还真是不错!”

孙骏不禁点了点头。

而证人这边,乔针娘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拉着乔老伯的衣襟,私语道:“爹,我们这样做太不是人了!”

乔老伯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轻轻一叹:“孩子,是爹不是人,跟你没关系,谁让你娘还在他们手里呢!”

良久后,见高无忌仍是一言不发,钱纶道:“高无忌,你若真无话可说,那本官便只能判你故意杀人,这已经是秋后,这罪名一定,可就等不到来年了!”

“慢着,大人,我有话要说!”

钱纶看了一眼说话者,淡淡道:“你又有何话说?”

萧瑞雪道:“大人能否许我站起来跟证人说两句话?”

钱纶微微一怔,他目光瞟了眼屏风方向,便点了点头。

“多谢大人!”萧瑞雪起身走到乔老伯跟前,看着一直低头的乔老伯,她便用一种所有人都能听见但又很平淡的语气道:“乔老伯,或许你有你的苦衷。”

乔老伯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忍不住抬起了头。

萧瑞雪接着道:“可我还是要说一句,这世上不乏道义,有人维护道义却不图回报,可你若自己毁了这份道义,那下次你女儿再有危险,还有何人会帮你?”

钱纶一拍惊堂木:“放肆,你竟敢当众对证人威逼利诱!”

萧瑞雪却道:“大人,我说的话所有人都听得见,却不知哪句是威逼,哪句是利诱?”

钱纶一时语塞。

此时,屏风后的侍卫又道:“殿下,我感觉这里面似乎有隐情。”

孙骏微微沉吟:“且看钱大人如何处置吧!”

孙骏的话刚说完,公堂外围观的百姓中突然爆发出掌声,有人在那高呼:“这位小哥说的好!大人,其实我当时也在场,我可以作证,那高无忌确实是出于打抱不平才杀了人,他是冤枉的!”

“哦,当时我也在场,我也可以作证!”

一时之间,百姓们突然爆发了,这其中还真有不少昨日在场的见证者。只不过因为是人命官司,其中一方又是泼皮恶霸,人都怕惹麻烦,再加上官府也没有主动追查,这些人便自然地选择了沉默,他们今日来此也只是为了看个结果。

然而,萧瑞雪刚才的那番话不只是对乔老伯说,更是对所有人说。萧瑞雪赌的是人的良知,她不求所有人都能被良知驱使,但只要有一人响应,那就够了。目前看来,她赌对了。

“肃静!”钱纶再次拍下惊堂木,他忽略掉门外百姓们的反应,再次问乔老伯道:“乔老儿,你才是最直接的当事者与证人,你可还有话说?”

乔老伯眼泪俱下:“大人,我愿说实话,高无忌确实是冤枉的!”

钱纶不禁深深吸了口气。

衙门后堂。

孙骏鼓掌而笑:“我大楚百姓真是个个好样的,关键之时皆敢出来仗义执言!”

钱纶也抚须笑道:“是呀,民心淳朴,乃陛下教化有方,也让下官避免了一场冤案!”

“那些泼皮恶霸着实可恶,钱大人一定要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这个必然如此。”

“嗯。那钱大人对那高无忌打算怎么判?”

“高无忌虽然是打抱不平,但终究还是杀了人!按我大楚律法,可免死罪,但流放应该是免不了的。呃,殿下似乎有些不同意见呐?”见孙骏脸上有些不以为然,钱纶连忙调转话头道。

“钱大人,法理不外乎人情嘛!”

“这个——”

“钱大人,民心难得,也请给本王一个薄面!”孙骏淡淡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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