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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煅赭石》


第一章 第一节

新闻周刊消息

艺术评论家们认为马隆创作的作品比所有印象派画家都更能表现生活,使人不由得把他的创作灵感和他1989年在巴拿马噩梦般的经历联系起来,他当时在美国海军陆战队服役,并参加了美军对巴拿马的军事占领。每当人们谈起这个话题时他都说:“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已把它忘却了。我的艺术创作灵感和那段经历毫不相干。”

一个曾经骁勇善战的海军航空兵现在能立足于强手如林、竞争激烈的艺术舞台,成为一代印象派绘画大师,这种戏剧化的转变和两种职业强烈的反差给他罩上一层神秘色彩。

特殊的背景既为他吸引了一些好奇心强烈的顾客,同时也难免引起艺术评论家们对他作品的价值产生怀疑。马隆的经纪人道格拉斯·弗尼尔曼的评论倒比较客观:“蔡斯·马隆之所以成名是因为他比别人付出双倍的努力,如果你看到他这点就不难理解行伍出身的他是如何跻身于曼哈顿高手如云的绘画大师之列的。”

马隆生就一副军人相,一点都不像个画家,身高六英尺,一身的腱子肉,久经日晒的古铜色的脸膛,显得粗犷刚劲。记者是在他家附近采访他的,他的家位于墨西哥湾科苏梅尔疗养胜地,当时他刚锻炼完身体。每天跑5公里,然后再做一小时的健身操已成了他的习惯。他浅棕色的头发在加勒比海上空的烈日下显得有些发黄,和下颌的楂胡楂相互衬托,越发显出他的阳刚之美。除了画画时染在t恤衫上的油彩以外,在他身上找不出丝毫艺术家的迹象。

马隆今年37岁,从他身上依然能看到十年前那个年轻英俊的海军陆战队上尉军官的英姿。1989年12月某天的凌晨两点,占领巴拿马的美国海军陆战队航空兵执行了一次军事行动,在这次军事行动中马隆驾驶的武装直升机被巴拿马人的火箭击中。对那次事件马隆从来都是闭口不谈,但当时和他同机的副驾驶却对此记忆犹新:“夜空中飞掠过无数的曳光弹和火箭,就像美国独立战争纪念日之夜的焰火一样,整个夜空被照得通明。为了在进攻前摧毁敌人的地面防御设施,我们动用了285架重型轰炸机和110架直升机,铺天盖地像一群大黄蜂一样猛扑敌人的地面目标。我们的飞机全都配置有先进的武器,40毫米口径的火神加农炮、102毫米的榴弹炮、激光制导反坦克导弹等,应有尽有。”

当时轰炸的主要目标是巴拿马国防军总指挥部,这个工厂式的建筑位于巴拿马城的一个贫民区内,这个地方是以附近的一条小河命名的,叫伊尔。乔利洛。美军的指挥官们认为敌人之所以把总指挥部设在那里,就是为了利用居住在那里的两万多名居民做人体盾牌。

“情况还真就像美军指挥官们预料的那样,”温赖特继续回忆道,“在我们向目标逼近时,敌人迅速逃向指挥部周围的掩体,但是我们已紧紧地把他们锁在我们的火力范围之内。这时蔡斯通过无线电向我军指挥部大声报告说目标内有许多老百姓,与此同时地面上已有五个街区被我们的炮火击中,冒出熊熊火焰。就在这时,还没等我们接到指挥部的回话,直升机就被敌人的地面火力击中了。我被爆炸声震得晕头转向,蔡斯竭力控制着失控的飞机,它拖着长长的浓烟,盘旋着坠向地面。蔡斯真不愧为一个出色的飞行员,直到现在我还没搞懂他是如何使飞机安全着陆的。”

噩梦才刚刚开始。夜色中地面上炮火连成一片,马隆和温赖特左突右闪,伊尔乔利洛的居民一窝蜂似的惊慌乱窜,马隆他们不但被巴拿马军队追杀,就连美军自己的武装直升机也因无法从混乱的人群中辨认出他们而向他们频频扫射。

温赖特回忆说:“跑着跑着突然一颗子弹击中了我一条腿,至今我都不知道是被巴拿马人还是被我们自己人击中的。蔡斯用绷带给我包扎了伤腿,然后把我扛起来冒着密集的炮火向外突围。他扛着我边跑边用手枪向躲在建筑物里射击我们的巴拿马人还击,最后我们终于突出去时,天已蒙蒙亮了。我俩筋疲力尽地靠在一堵墙上喘息着,四周尘土飞扬,硝烟弥漫,美军的坦克和火焰喷射器将伊尔·乔利洛夷为平地。两千居民死于战火中,受伤的人不计其数,两万人无家可归。”

那次战役以后不久,马隆就退役了。

温赖特继续回忆道:“服役时,每当空闲下来,蔡斯就画画儿。有时他甚至放弃休假一个人呆在营房里画。当时我只知道他在绘画方面有些才气,直到他退役后成了职业画家我才知道他是个天才。那天晚上在伊尔·乔利洛的战火中逃生后,我们靠在一堵墙上歇息时,他说以后退役了要去画画儿。没想他真那么去做了,而且还成了名。”

从马隆的作品里你看不到丝毫暴力的痕迹。他大多画的是风景画。画中深刻的表现力让人不禁联想到凡·高的作品,然而又独具一格,与凡·高有所不同。那种对大自然的热爱和深刻的理解是只有经历了死亡与战争的人才具有的。

第一章 第二节

加勒比海面上泛着夕阳的余晖,大海被罩上一层罕见的色彩。马隆站在海边,任凭傍晚涨起的潮汐拍打着脚上的运动鞋。脚下的沙滩松软宜人,和风吹拂着他浓密的卷发,头上盘旋的海鸥在吱吱地呜叫着。他对着画了一半的画布又举起了画笔,他要把眼前这一切都通过传神的画笔记录下来。不仅仅要画下形状、颜色,还要画下和谐的声音、清新的空气和略带咸味的海风,总之把他视觉和嗅觉所感受到的一切都画下来,让每个看到这幅画的人都有一种亲临其境的感觉,尽情领略这迷人的海滨夕照。任何大师都不曾作过这么栩栩如生的画,除了马隆。

正在这时,马隆警觉地意识到远处有个东西正向他移近。海军陆战队的严格训练使他随时都保持着敏锐的警觉意识,就是在专心致志于工作时也能察觉到周围的任何一丝变化,这也是每个陆战队员必备的防卫技能之一。尽管他现在早已不是军人而是一个艺术家了,但这种警觉已成为习惯,甚至一种本能。远处有什么东西在动。

在他右侧海边一百码处的一棵棕榈树后面,有一个影子悄悄地向马隆的方向移动,随着影子越来越近,马隆发现那是一个人,正俯着身子沿着海边向他靠近。那人把手举到额前以遮挡刺眼的夕照,朝马隆这边张望。他一点一点地慢慢靠近,马隆这时看得更清楚了,那人身着藏蓝色的西装,黑皮鞋上沾满海边的黄沙,腋下夹着一个和他头发同色的鸵鸟色的皮包。

马隆最初没有听到他驱车向海边驶来的声音,涨潮的海涛声太大了,它压过了所有的一切声音。尽管这个美丽的海岛上很少有行色匆匆的商人光临,但马隆对这个穿着正式、严肃的陌生人也不感到惊奇。使他感到不解的是那个人分明是冲着他来的,他为什么找他?又怎么会知道他住在这个海岛?马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脸转向画板,眼睛的余光却偷偷注视着来者的动向。他往画板上抹一抹红色,耳朵却警觉地听着来人那越来越近的踩在沙滩上沙沙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那人走到马隆右前方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冲着马隆问:“您是马隆先生吗?”

马隆继续作画,没有做声。

“我叫亚历山大·波特。”

马隆仍旧没搭理他。

“我昨天给你打过电话,告诉你我今天下午乘飞机到这儿。”

马隆这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别再浪费时间了,我不是已经清楚地告诉过你我对你谈的事不感兴趣吗?”

“我知道你不感兴趣,但我的老板是从来都不接受拒绝的。”

“他最好学会习惯被拒绝。”马隆说罢又继续画他的画,头上的海鸥吱吱地叫着,他们彼此沉默了有一分钟。

波特最后打破僵局:“是不是你嫌我们出的钱少?我在电话里跟你说是二十万美金,但我来时老板让我告诉你可以再给你翻一番,四十万。”

马隆这时转过头来说:“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

“我从前一直在服从别人的命令,现在已经厌倦了。”

波特点了点头说:“你是指在军队吧?”

“自从退役后,我就向自己承诺今后再也不听别人的喝了,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给你五十万怎么样?”

“我从前对别人的命令听得太多了,虽然好多命令都是荒谬的,但服从是军人的天职。退役后,终于有机会自己做自己的主人了。然而,生活需要钱,我为了钱不得不违背自己许下的诺言,然而雇我的那个家伙和我想不到一块儿去,对我的工作总是吹毛求疵,故意寻找理由不付我钱。”

波特说:“这回你会得到合理的报酬的。”

波特系了一条红、蓝、绿三色相间的领带,这是长青藤俱乐部的会旗标志。这个俱乐部从来没请马隆加入,即使请他的话他也不会加入。

马隆接着说:“后来那个雇主终于给了我合理的报酬,并且心服口服。”

“我的老板不会挑你毛病的,你现在已大名鼎鼎,谁还敢对你挑剔呢?出六十万你看怎么样?”

“这个价倒高于我以前的任何作品。”

“我的老板对此很清楚。”

“那他为什么还出这么高的价?他真觉得物有所值吗?”

“老板很欣赏你独特的绘画风格。”

“只是让我画一幅人物肖像画吗?”

“不是一幅,是两幅,一幅是头像,另一幅是全身像,而且是裸体的。”

“裸体画?我想他不是让我为他本人作画吧?”

马隆只是开一开玩笑而已,但波特却毫无幽默感,竟认起真来:“不,贝拉萨尔先生平时连相都不让给他照,怎么还能让人给他画裸体画呢?他是请你为他妻子作画。”

“贝拉萨尔先生?”

“对,是德里克·贝拉萨尔先生。怎么?您熟悉这个名字吗?”

“一点不熟悉。怎么?听你的口气,我应该熟悉这个名字吗?”

“贝拉萨尔先生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嗯,是他自以为是吧!”

“你说什么?”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马隆突然转移了话题使波特眼镜后的目光流露出几分惊慌失措,眉头一蹙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期《新闻周刊》上有一篇采访你的文章透露了你的踪迹。我去过纽约曼哈顿的画廊,进一步证实你就住在科苏梅尔。”

“我刚才并不是指这个。”

“噢,你是问我怎么知道你的电话号码的?”波特的表情重又恢复了平静,“这不奇怪,新闻周刊上的那篇文章提到你喜欢安静,不愿意受外界干扰,所以没有在住所安装电话。它还透露你的居所位于这个海岛上人烟稀少的区域。这篇文章同时还透露你居所附近唯一的一幢建筑物就是一个叫科拉尔·里夫的饭店,你的信件和电话都是通过这里转接。我最后打电话找到你完全归功于我的耐心和毅力,我不停地给那家饭店打电话,最后终于找到了你。”

“这也不是我刚才要问的。”

“那我就不明白你要问什么了。”

“我是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马隆指了指脚下的沙滩。

“噢,明白了。我到那家饭店后,那儿的伙计告诉我你来这里了。”

“你撒谎。我是即兴来到这里的,并没告诉任何人我要来这儿,除非你派人跟踪我,否则是决不会知道我在这儿的。”

波特显得泰然自若,眼都没眨一下。

马隆说:“你令我感到讨厌,滚开。”

“或许我们可以晚饭后再接着谈这事儿。”

“喂,你难道不懂什么叫不吗?”

第一章 第三节

波特来到科拉尔·里夫饭店,面对着门口坐到一张餐桌旁,等待着马隆的到来,他知道马隆一定会来这里吃饭。

每天光顾这个饭店的客人都来自于科苏梅尔地区唯一的一个小镇,他们得驱车跑十公里才能到达这个附近最闻名的饭店。好多年前,它是个仅售啤酒和小吃的小店,只有一些到附近海滨游泳的人才光顾这里。不知过了多少年小店变成了餐饮楼,食谱也变得丰富起来,最后成了科苏梅尔海滨游客必游的景点之一。按理说波特到这个饭店来也无可厚非,到这里吃饭的人总是络绎不绝,但马隆却把这里当做了避开外界的栖息之所,他觉得波特的到来污染了这里的环境。

进了饭馆,马隆突然止住脚步,目光犀利地盯了一会儿波特,然后又转向饭店的老板耶特·巴拉姆。他是玛雅人,圆头大脸,高高的颧骨。见到他,马隆的态度立刻温和下来,友好地向他打了个招呼。马隆并不是一个广交朋友的人。没有朋友,他也照旧过得很快活。这与他生长的环境有关。他从小就与单亲母亲相依为命,是一个非常孤独的孩子,在这种环境里他养成了不怕孤独、自强自立的性格。

现在他所居住的这个小镇是远离墨西哥尤卡坦半岛东海岸的孤寂小岛上唯一一个有人烟的地方,但他却一点都不感到寂寞。然而,小镇上的这个饭店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重要的消遣之所,每天他都必来这里。他不仅和耶特是要好的朋友,和他的妻子以及他们的三个十几岁的孩子也处得很好。耶特的妻子是这个饭店的厨师,三个孩子做招待。马隆在这里交际的圈子基本上就是这个饭店老板的一家人。偶尔也会有几个画家来这个小岛作画,或是从前在海军陆战队一起服过役的战友来看他,但他们来的次数却是有限的。三个月前这里曾来过一个女画家,但好景不长,她享受不了这个加勒比海的天堂,耐不住这里的孤寂,只呆了三个月就逃回纽约曼哈顿繁华热闹的画家村去了。

寒暄了几句之后,耶特对马隆说:“那个人在那儿坐了小半天了,除了冰茶以外什么都不要,眼睛一直盯着门口,说是在等你呢。”耶特向波特的座位那边眨了眨眼。

马隆说:“嗯,我一进门就看见他了。”

耶特问:“他是你的朋友?”

“他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你有麻烦了吗?”

“没事儿。不过我得先把这个家伙打发了才能吃个踏实饭。今晚有什么好吃的吗?”

“有维拉克鲁斯风味的墨西哥餐。”

马隆一听,乐了。想到那由青椒、洋葱、番茄、橄榄和五香粉蒸制的红笛鲷,差点流出了口水。

“先给那个人来一份,我付钱。然后再给我也来一份。”

“我给那张桌再加一把椅子。”

“不必了,我不和他坐在一起吃饭。你最好再给我来一瓶玛格利塔鸡尾酒,我想待会儿和他谈完话,他可能要喝点什么。”

马隆说罢正要动身朝波特的桌子走去,耶特有些担心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马隆会意地对他笑了笑,安慰他说:“你放心吧,没事儿。”

这个饭店是个八边形的建筑,四周的墙是用芦苇垒起的,只有齐腰高,坐在里面用餐的客人可以看到大海。此时,海上的夜空挂着一轮金黄色的圆月。饭店一进门旁边的吧台后挂着一幅马隆送给耶特的海滨风景画。灯光映射在大厅四周的柱子上和芦苇搭起的顶棚上,别有一番情调,无论饭店有多少人就餐,这种装修效果都会使这个小饭店显得安静宽敞,空气清新。

波特坐在那儿,一直注视着马隆。马隆走到他跟前,因为是面对面,这回才发现波特并没有下午在海滩遇到他时显得那么健康,当时也许是夕阳照在他脸上的缘故。他此时看起来苍白的脸色表明他很少从事户外活动。金丝边眼镜后面,双眼暗淡无光。

波特见马隆走过来,用手指着对面的座位说:“请坐。”

“我那边有位子。刚才没征求你的意见就为你叫了一份晚餐,是这家饭店的特色菜,吃过以后你就会知道你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总不能让你到这里白跑一趟吧。”

波特目不转睛地看着马隆,手指敲打着桌面说:“恐怕你还不明白我的决心,我这趟不会一无所获的,不然回去怎么向贝拉萨尔先生交差呢?”

“那你可就回不去了,还不如先跟他辞职呢。”

波特使劲地用手指敲了几下桌子说:“那可不行。”

“哼,每个人都有工作不如意的时候,赚多少钱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你得喜欢你的工作,如果你不喜欢那就——”

“你没听懂我的话,我非常喜欢我现在的工作。”

“那好啊,那你就好好准备如何向贝拉萨尔交待吧。”

“我所在意的倒不是他对我怎么想,而是我自己的感觉。我是一个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人。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要什么样的条件你才能答应给贝拉萨尔的妻子作画呢?”

“给不给他作画倒是次要的,关键是一接下这个活儿我就会失去最宝贵的东西。”

“你最宝贵的是什么?”波特急不可待地问。

“是自由!你知道我有的是钱,不需要听命于他人,让哪个狗娘养的自以为有钱就可以使唤我。”

旁边的人都惊讶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马隆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冲动。

他看着四周,发现就餐的客人放下了手中的餐具,甚至连耶特也皱着眉头看着他。

马隆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向大家招招手说:“对不起。”

他又转回身对波特说:“我已把这儿当成了我的家,请不要让我在家人面前失态。”

“你已决定不接这个活儿了吗?”

“难道你的耳朵有毛病吗?”

“一点余地都没有了吗?”

“见鬼!难道我说得还不明白吗?”

波特站起身来说:“那么好吧,我会向贝拉萨尔先生如实汇报的。”

“别忙着走啊,先把饭吃了。”

波特拿起皮包说:“不吃了,我得马上赶回去,贝拉萨尔先生正等着我回话呢。”

第一章 第四节

在离海岸四分之一英里处的海面上,停着一条四十英尺长的船。船上的人并不是在观赏海上的明月,而似乎对饭店里的灯光更感兴趣。这四个人一边观望着饭馆这边的动静,一边留心收听着船舱里无线接收机传来的情报。原来他们在饭馆里安排了眼线,让他把所看到的情况随时通过无线通话装置汇报给他们。无线接收机传出饭店里人们边吃边聊的嘈杂的背景音,但眼线的话音仍依稀可辨。

无线接收机里的一个男声说:“我离他们较远,听不清马隆和波特在说些什么,但是从波特沮丧的表情看,没啥结果。”

接着又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波特站起来了,拿起皮包,现在已走出了饭店。”

船上一个头发稀疏、看起来像是头儿的人说:“我猜他是要去机场,贝拉萨尔怀疑电话的保密性,他可能是叫波特使用飞机上的无线扰频电话向他汇报。”

无线接收机里又传来这个女人的声音:“罗德里格斯装扮成一个出租车司机要跟踪波特租来的车,看他到底去干什么。”

那个男眼线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看,马隆正在和饭店的老板说着什么,似乎在道歉,看起来感到很愧疚,但他更感到恼怒的是波特。”过了一会儿无线电里传出饭店里的人们平静下来后嗡嗡的低语声。这时那个男的又说道,“马隆开始坐下来吃饭了。”

船上那个看起来像头儿的家伙沮丧地叹了一口气。海浪把船身拍打得颠簸起伏,他感到头晕恶心。也许是刚才听到的结果让他感到极为不快,他喃喃地说:“恐怕今天一无所获了,我们该收兵了。”

他身边一个大块头儿说,“马隆到底还是拒绝了他。”

“正像你所预料的那样。”

“嗯,我曾是他的副驾驶,而且从退役以后一直和他有交往,我深知他的脾气。”

“他不愿意听命于人,可我们必须抓住今晚这个机会来说服他。你是最了解他的了,想想办法,一定要争取让他跟我们合作。”

第一章 第五节

马隆驾着一辆吉普车绕过一片棕树林,林那边就是他的家了。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家那边传来一片乱哄哄的声音,他立刻感到一阵紧张,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他的房子前尘土飞扬,同时还传来一阵隆隆的机器作业声。马隆急忙踩住了刹车,将车停下,吃惊地看到飞扬的尘土中依稀可见的隆隆作响的庞然大物,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推土机,一辆、二辆、三辆,天哪,竟有十二辆。它们在铲平马隆房屋四周的沙丘,并将周围林立的棕榈树一一连根拔起。

马隆当初一来到科苏梅尔东海岸的这个远离尘世的小海湾时,就看中了这里,并选择这里安了家。小岛被静谧的海水环抱,恬静的环境令人感到心旷神怡,正适合想躲开尘世的马隆居住。拍打着小岛的海浪、绵延数里的白沙滩以及点缀其问的陡峭的黑礁石着实令马隆着迷。根据墨西哥法律,外国人要在这里购置地皮必须得经过墨西哥外交部的批准。要想在这里建房,审批就更难了。你必须要让政府相信你不会破坏这里的自然风貌才行。

为此,马隆先和地方银行签了一个五十年的信誉契约才获准买这块地。他出高价雇了一个墨西哥建筑师为他设计房子。这是一座别具特色的宽敞低结构的平房,所用的材料是普通的水泥。岛上其他的房屋都是圆木结构的,而马隆则选用了水泥。他之所以选用水泥,是因为小岛上的空气潮湿,水泥比木头更耐潮。房子的外观与地貌相融合,无棱无角,看起来很柔和。外墙涂的是鲜明的白色,与四周开着五颜六色鲜花的灌木丛相互衬托。屋顶用稻草铺成,呈棕榈树冠状,表现了传统的格调。拱形的窗子和四周贯通的小院便于通风降暑,省去了安装空调的麻烦。

但是现在这一切突然变得面目全非。整个房子落满了被推土机掘起的厚厚一层沙土。原本和煦的海风也恶作剧地扬起沙尘吹进屋里。房子边的小沙丘已夷为平地,四周横卧着断枝败叶的棕榈树,然而那些推土机还仍不满足地疯狂破坏这块伤痕累累的弹丸之地。

看着这一切,马隆的怒火油然而生,跳下吉普车向一台推土机冲去。

他厉声让司机停下,不知是推土机司机没听到还是对他根本不屑一顾,仍旧向另一棵棕榈树推去。马隆怎能忍受这样的侮辱,他飞身抓住推土机上的一个把手,跃了上去,伸手关上了推土机的制动器,并拔走了钥匙,然后用西班牙语对司机愤怒地吼道:“你他妈没听见我让你停下来吗?”

那个司机显得很不耐烦,抓住马隆的手,想夺下启动钥匙。

马隆大声喊道:“见鬼!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司机一边回骂着一边更使劲地抢夺那把钥匙。马隆用力把钥匙扔到沙地上。其他的那些推土机司机发现这边的情况后,先是一怔,接着马上掉转推土机,赶来为他们的同伴助阵。

马隆还在对那个推土机司机大声质问:“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我的家,你无权破坏它。”其他赶过来的推土机司机围住了这辆推土机,一边站着两个人,一边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人对马隆大喝:“放开我兄弟。”

“你们搞错地方了,这里是我的家,是你们不对!”

那个人一边往推土机上爬,一边对马隆喝道:“放开我兄弟,不然对你不客气了。”

马隆还没来得及回应这个家伙呢,被他夺下推土机启动钥匙的司机照着他的肚子就是一记勾拳。马隆敏捷的动作和当特种兵时几乎没啥两样,他一把抓住那人打过来的手臂,顺势把他从座位上掀起,将他砰的一声掷到地上。与此同时他机敏地躲过号称是这个司机的兄弟的人向他脸上猛击过来的重拳,随后拳头一闪,那人太阳穴上已重重挨了一下,扑通一声,趴在了他兄弟的身边。又一个推土机手扑了上来,也同样被马隆打趴在前两个倒下的家伙身边。

剩下的几个人怔怔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马隆对他们叫道:“还有谁想挨揍吗?”

第一个被马隆打趴下的人这时一口气刚捌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欠揍的是你。”

马隆大声说道:“告诉你们我实际上不想打架,快开着你们的破推土机滚!”

一个司机愤愤地反驳道:“知道是谁授命我们来的吗?他可不是好惹的。是他领我们来这儿的,说这块地是属于他的,让我们把你的房子拆了建旅馆。”

“他是谁?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他告诉你们他叫什么了吗?”

一听到这个人的名字,马隆更加生气。

第一章 第六节

马隆来到银行,推开了罗勃特·里韦拉办公室的门,由于用力过猛,门上的毛玻璃险些震碎。

里韦拉身体瘦削,上唇留着一小撮胡子,被马隆的推门声吓了一大跳。坐在里韦拉对面的一个上了年纪的顾客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喉咙里发出一种像被桃核卡住了似的怪叫。

靠近门口办公的秘书忙走过来向里韦拉解释:“里韦拉先生,我想拦他但没拦住。”

马隆紧盯着里韦拉说:“我有急事要和你谈。”

那个女秘书返身向自己的办公桌走去,准备打电话:“我叫警察啦。”

里韦拉制止了她,然后对那位战战兢兢的上了年纪的顾客说:“瓦尔德斯先生,很抱歉,您能否先到外面等我把这边处理一下?”

那个顾客走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马隆大步走到里韦拉跟前说:“你这个混蛋,为什么用推土机推我的房子?”

“您一定是误会了。”

马隆气得双臂上的血管都暴了起来:“那些推土机手说是你让他们干的。”

里韦拉说:“你都知道了。”

“什么?”

“没错,是我让他们干的。”

马隆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没把里韦拉从坐椅上揪起来:“原来真是你让他们干的?”

“没错,是我让的。我刚才说你误会了是指你应该知道那片地不再属于你了。”

“见鬼,那是我花钱买的。”

“不错,你确实和我们银行签了契约,但是有很多人抱怨我们让你在那里盖了房子,他们认为你的房子破坏了自然景观。”

“什么?”

“外面传言说有人以它为据点从外面走私毒品。我们不能置之不理。我已经向外交部作了汇报,根据法律你的契约已经废止,这块地盘和你的房子我已买下了。”

“见鬼!你没有理由这么做。”

“但是木已成舟。看来你还没接到我们寄给你的信,那是银行终止你契约的通知。”

“可是那块地皮是我出钱买的啊!”

“随信我们还附了一张支票,返还了你购地建房的投资。我虽然无义务因目前房产增值给你作出补偿,但我还是在那张支票中为你多开了这笔补偿,而且数目可观。”

“补偿?是因为你毁了我的房子感到心中有愧吧。”说到这儿马隆突然想起那个推土机手说的话,接着问道,“要拆了我的房子建旅馆吧?”

“你说什么?”

“你把我的房产转卖给了一个地产开发商去建旅馆。”

“有人出高价,我为什么不卖呢?”

“价格肯定不菲。”马隆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一把抓住他的前襟说,“不过我要让你一生躺在轮椅里,有多少钱你也花着不方便。”

里韦拉声嘶力竭地呼叫隔壁办公室的秘书:“快打电话叫警察!”

马隆把他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里韦拉警告马隆说:“别乱来,你要考虑后果。按照墨西哥法律,坐牢会被剥夺一切权利,在开庭审理你施暴罪之前你会被拘留很长时间的。”

马隆攥起拳头说:“打你这种混蛋就是坐牢也值。”

“告诉你,在法庭上墨西哥法官对伤害本国有身份公民的外国人是很无情的。”

秘书这时走进来说:“警察正准备上路呢。”

里韦拉登时胆壮起来:“谢谢,现在倒要看马隆先生是否愿意让他们来了。”

马隆真想啐里韦拉一口,打他还真有点怕脏了自己的手:“你算个什么狗屁有身份的人,倒卖我的房产一定捞了一大笔钱吧。”

“有买就有卖,要怨你就怨要买你房产的那个人吧。那个人认识你,他还让我顺便代问你好呢。”

“代问我好?我不……他叫什么?”

“亚历山大·波特。”

“波特?”

“是的,他还说他的老板也问你好。”

第一章 第七节

科拉尔·里夫饭馆前的停车场已空空荡荡,最后一辆出租车也开走了,车上的乘客看起来都很沮丧。马隆把吉普车开进停车场,下了车,然后朝饭馆的前门走去。到了跟前他发现门上已挂出了打烊的牌子,所有的百叶窗都落了下来。

马隆紧锁眉头,百思不得其解。饭馆里的空寂使海浪声显得比以往都大。他知道耶特是一个很敬业的人,他从未这时关过门,莫非他或他家人出什么事了?马隆推了推门,门是锁着的。他敲了几下,里面没人应答。马隆感到不安,急忙绕过房子来到通向厨房的后门。这次门被推开了一个缝,厨房里黑糊糊的,昨晚做菜的香料味隐隐地飘了出来。从几个熄了火的炉子看,马隆判断出昨晚是餐馆最后一次用灶。

突然里边传出一个郁闷的声音:“谁在那儿?”

“是耶特吗?”

“你是谁?”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是我,耶特。我是马隆。”

“噢,是你呀。”耶特走了过来,扒着门缝往外窥视,“我还以为是来用餐的顾客呢。”

听到耶特把他当做老朋友而不是顾客的口吻,马隆心里感到暖乎乎的:“出什么事了,耶特?”

耶特斟酌着马隆的话:“什么事儿?出大事了。”

厨房后面漆黑的餐厅里传来有人拍打前门的声音,那人用力地敲着门,一声比一声响,最后失望地说了句什么,随后传来一阵渐渐远去的马达声。

耶特示意马隆跟他到餐厅去,边走边说:“刚关门时,每来一个顾客我都得跟他解释不营业了,可后来人越来越多,我都解释不过来了。”

马隆看到餐厅右侧的吧台上摆着半瓶龙舌兰酒便问道:“出什么事了?告诉我。”

耶特看着前门说:“客人们不断地问饭馆何时再营业,究竟什么时候能再营业我也不清楚,所以没法和他们讲,而他们又不肯走,最后我只好坐在这儿喝着酒任凭他们敲门了。”

马隆有些耐不住了:“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今早来个人要以我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高价收购我的饭馆。”

马隆一听就明白了,心里气得鼓鼓的。耶特继续说:“我和妻子、孩子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一大笔钱实在太诱人了,有了这些钱我们就再不用这么辛苦了,这些年大人孩子都够累的了。”说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马隆问道:“来人叫波特吧?”

“是的,亚历山大·波特,就是那天晚上来这儿的那个人。他还让我给你代好呢。”

“他还让你替一个叫贝拉萨尔的人问我好吧?”

“是的,科拉尔。里夫饭店得一直关门,等贝拉萨尔先生来办理买卖的一切手续。”耶特的目光落在吧台上的酒杯上,他端起杯来猛喝了一大口说,“我当时应该好好考虑考虑再和波特签那份合同。后来仔细考虑一番才认识到如果无所事事,要钱又有什么用呢?现在我才感到这个地方对我是多么重要。”

见耶特确实很上火,马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拿起一只杯子,倒了一杯酒,一仰脖把一杯烈酒全干了下去:“我更知道这里对我是多么重要。”他的眼眶湿润了,但不是烈酒辣的。他难过极了,仿佛有人死了一般。贝拉萨尔,你个狗日的,我不会放过你。

耶特突然说:“噢,差点儿忘了件事,有人打过电话找你。”

“电话?谁打来的?”

“他说他是在你纽约的画廊为你卖画的,说有重要事情告诉你。”

马隆的脸色变得更加阴郁,伸手拿起了电话。

第一章 第八节

“你把画廊卖了?”马隆气急败坏地重复着电话那端的话。

电话那头的道格拉斯·弗尼尔曼的声音有气无力,和嘶嘶的电流声混在一起:“喂,这事儿也出乎我的意料,但是请相信我已经反复考虑多次了。虽然我也舍不得卖这个画廊,但难过只是一时的,对方出的价真是不菲啊!”

“和你谈这宗买卖的是一个叫德里克·贝拉萨尔的手下,他名叫亚历山大·波特,对吧?”

“真有意思马隆,波特说不用告诉你你就会知道是谁要买这个画廊。尽管如此,他还是让我向你转达——”

“转达他的问候,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

“而且还有贝拉萨尔的问候。”

“你真神了,你跟他们都很熟吗?”

“不认识,但是很想结识一下。”

“那么说就这么定了,把画廊卖给他们?我和波特一敲定这桩买卖就决定给你打电话报喜。波特虽然没建议我这么做,但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你,替你办了这桩美事儿我感到很荣幸。”这边马隆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那还真得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还真错过了这笔财运了。”

“嘿,不,你是老板,我只不过是个听差的。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在一起共事了,但我们仍然会是好朋友。”

“当然还会是好朋友了。”马隆哭笑不得。

“我们还能常见面的。”

“……还能。”

道格拉斯越说越动情,语调显得很悲伤:“说话算话,我们还是好朋友。”接着他又极力打起精神说,“起码你不会因为交了新朋友而忘了老朋友。既然你跟波特和贝拉萨尔早就认识,这回又把画廊卖给了他们,合作一段后,你就会和他们成为挚交而把我忘了。”

“我想不会的。”

“难说。”

“我知道该怎么去做。”马隆气得下颚的肌肉都僵了。

“怎么?你不想跟他们合作?”

“合作什么?”

“贝拉萨尔打算彻底装修一下画廊。在完活儿之前,要把你的作品先暂时封存起来。”

“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得暂时停止售画,不要计较暂时得失,待画廊装修完了,你会更赚钱的。”马隆紧握着电话筒说:“我不这么认为,我倒是觉得贝拉萨尔要永远封存我的画儿。”

“你在说什么呢?”

“我要让贝拉萨尔和波特见识见识我到底是谁。”

“等等马隆,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你不必担心,如果你有什么顾虑或想法,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们已约定星期三上午在索斯比的拍卖会上见,到时我会把你的意思转告给他们的。”

索斯比?马隆立即算了一下:星期三上午,离现在还有三十六小时。

他放下了电话,由于攥得太用力了,手感到有些发麻。

第一章 第九节

马隆正在整理行装,突然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叫他:“马隆在家吗?”

他循声望去,窗外一片狼藉的院子里站着一个人,那人宽肩膀,金黄色的寸头,棱角分明的面庞因久经日晒而呈古铜色。

马隆喜出望外地叫道:“杰布?”那健壮的男子闻声格格笑了起来。

“天哪!你要来为什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哥们儿,我光能听见你说话却见不到你人,你在哪儿呢?”

“我这就出来。”

马隆急忙从屋里跑到院子里。杰布·温赖特见到马隆,高兴地咧嘴笑了。他和马隆同龄,都是三十七岁。马隆把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杰布脚蹬沙滩鞋、身着宽腿咖啡色短裤和鲜艳的短袖花衬衫,衬衫上面三个扣子没扣,露出卷曲的金色胸毛。左大腿上一块弹伤清晰可见,这块伤疤就是在巴拿马之战中的那个夜晚留下的,当时他们的直升机被击中,马隆把他从生死线上救出来。尽管都退役十年了,他的身体还像当年那样健壮:宽宽的肩膀,发达的肌肉,脸像沙滩上的石灰岩一样棱角分明。

“我刚才敲了敲门但没人答应。”杰布咧着嘴对走过来的马隆笑着说,“我刚才还真担心你不住在这儿了,特别是看到这儿一片狼藉就更以为你已不在这儿住了。”他用手指了指四周被推倒的棕榈树和一个挨一个的沙坑,“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遭到了飓风的袭击。”

“这是一个地产开发商干的。”

“另外还有一事我也感到奇怪,我去过上次你领我去的那个饭店,那儿的美味令我情有独钟,可它已关闭了。”

“也是那个地产开发商干的,谈点别的吧,我不想让这个话题破坏我的心情。”马隆拍着杰布的肩头说,“看到你真高兴,从上次见面到现在有多长时间了?起码有一年了吧?”

杰布点了点头说:“想你了,来看看。正好顺便在海边度度假,好久都没冲浪了。”

“你的行李呢?”

“在院外租来的车上。”

“来,我帮你把它搬进来,你就住我这儿吧。”马隆停了一下又说,“但是我不能陪你了,你来得不是时候,我明天早上得飞回纽约。”

“什么?回纽约?我刚到你就走?不能往后推几天吗?”

马隆摇了摇头,然后情绪激动地说:“我得找毁了这里的那个家伙算账。要不然说不上啥时候,他会让那些推土机把我的房子都推了,等你一觉醒来才发现是睡在露天的海滩上。”

“真有那么糟?”

“甚至更糟糕。”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杰布指了指院外的海滩说,“走,咱们聊聊去。”

第一章 第十节

他们来到了大海边,海面上波涛起伏。杰布远眺着大海,海面上没有任何船只。四周的沙丘和树木都已被推土机夷为平地,没人会藏在暗处用枪来暗算他们。尽管这样,杰布依旧很警觉。

马隆说:“发生的这一切得从一个叫波特的家伙谈起。”

“哦,我知道他。”

马隆吃惊地看着他。

杰布又说:“我也知道贝拉萨尔。我叫你到海边谈话就是怕你的房子被人窃听,这儿涛声很大,即使有人监听我们的谈话,海浪声会淹没一切,也只能听到涛声。”

“我的房子被人窃听?”马隆不解地问,“怎么会——”

“贝拉萨尔精得很,他恐怕早在波特来你这儿之前就已经监视你了,若那样,没准他会在你的住处安放什么监视设备,以便观察你对所发生的事情反应如何。”

马隆的表情一下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么说你来这儿不只是为了度假?”

“你猜得对。”

“也许你知道事情的原委,跟我讲讲老兄,首先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来这儿。”

“上次我们分手后我就换了一个工作。”

马隆目不转睛地看着杰布,焦急地等待着下文。

“我辞去了保安公司的工作,又去了另一个不同的部门。”

杰布的话令马隆感到费解,他问杰布:“你是不是——”

杰布压低声音说:“我去了中情局。”说罢,屏住呼吸,看马隆有什么反应。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杰布是不会告诉马隆的。多年的军队生活使马隆恨透了“服从”二字,最讨厌别人命令他或指使他做什么。如果他发现别人在使唤他,哪怕是好朋友他也会翻脸,杰布觉得马隆会大怒并把他赶走。

马隆却出乎意料地说:“噢,真不错,好极了。”

“你想去找贝拉萨尔算账,那你得先告诉我你对他了解多少。”

马隆咬牙切齿地说:“他是一个流亡民大亨。”

“你知道他是怎样暴富起来的吗?”

“倒卖石油、走私,总之干的都不是好事。”

“他还走私军火。”

马隆气愤得浑身冒火,那双蓝眼睛射出愤怒的目光。

杰布说:“贝拉萨尔是世界三大军火商之一,现在世界上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他贩卖的武器,人们在用他贩卖的武器相互残杀。就这样他还不满足,他不是等待机会去赚钱,而是千方百计去创造机会捞钱。每当一个国家政局不稳定时,他就派人去搞爆炸,鼓动各党派发生纠纷,直至引发内战。就是他,给伊拉克提供技术,才使这个国家有能力生产制造核武器的材料——钸。巴基斯坦、印度以及朝鲜都得到过他的核武器制造技术。日本东京地铁里发生的沙林毒气事件,你知道吧?这种毒气就是从他那儿购买的。据说苏联解体后他还到处贩卖核武器呢。在中情局的名单上,他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家伙。所以你若真的去纽约找他算账的话,你就会知道是在以卵击石。”

马隆斩钉截铁地说:“恐怕你还真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杰布皱了皱眉头:“你什么意思?”

“你见我做过缩头乌龟吗?”

“从来没有。”

“这次我也不会做缩头乌龟,我才不怕他贝拉萨尔有多么强大呢,他惹了我就别想溜之大吉。我在这儿过得好好的,没有招谁惹谁,我花那么大精力建造的家园却被这个杂种无端给毁了。难道就是因为我拒绝了他的要求吗?哼,我要让他知道睡狮被弄醒的后果。”

“喂,我知道你不是懦夫,我会支持你让他偿还对你造成的损失。但是千万别因一时冲动而贸然行事,要找准时机才能给他致命的打击。”

“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做?”

“先答应他的要求。”

第一章 第十一节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哗哗的海浪声。

“先答应他的……”马隆没有把话说完,只打了一个手势表达了未说出的意思。

“中情局早就想找机会接近贝拉萨尔。如果能知道他的计划,我们就可以阻止他们,这样就可以挽救更多的生命。但是这个家伙继承了家传的逃生本领,他的父亲从前就是一个军火商,他的爷爷和曾祖父也都是干这行的。他家的军火生意史可以追溯到拿破仑战争时代,所以他骨子里就是个狡猾的军火商,具有第六感官来逃脱为他布下的各种圈套,摆脱别人的监视。每次我们想接近他都未能成功,可现在却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接近他的大好机会。”

“你在开玩笑吧?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他做事的。”

“不,是为我们做事。”

“可是如果他派人一直在暗中监视我,他就会知道中情局派人来寻求我的合作。”

“在他们看来我只不过是来这儿潜水、冲浪的一个度假游客,况且谁都知道我在保安公司工作,就算贝拉萨尔调查我,他也不会找到我和中情局一丝一缕的联系。我们俩在这儿说会儿话又有什么奇怪的?”

“我是个艺术家,不是特工。”

杰布说:“可我仍然把你看成军人。”

“那是从前的事了。”

“你永远都是个真正的军人。”

“但我已退役了,如果你没忘记的话。”马隆朝杰布靠近了一步又说,“你应该清楚,任何人都无权对我再下什么命令了。”

海浪声似乎越来越大,他们相互对视着,浪花溅到了他们身上。

杰布故意让那条挂着伤疤的腿吸引马隆的视线,然后说:“你要赶我走吗?”

“你在说什么?”

“我们还是朋友吗?你想要我到镇子里找地方过夜吗?”

“你在胡说什么呢?我们当然是朋友了。”

“要是朋友那你就听我一回。”

马隆无可奈何地摊开了双手。

“求你了。”杰布动情地说,“我让你看样东西。”

第一章 第十二节

杰布驾着租来的福特汽车沿着红桃心树林边凹凸不平的道路行驶,不时看着后视镜以防被人跟踪,他右手离开方向盘指着后座上的皮箱对马隆说:“打开,看一下里面的东西。”

尽管很不耐烦,马隆还是转身打开了箱子,里面的东西使他一头雾水:“只是一本杂志啊,不就是一本时装杂志吗?”

“看一下出版日期。”

“是六年前的老期刊?”

“再好好看看封面上的女人。”

马隆端详着封面上的女人,更加迷惑不解。这个女人穿着晚礼服,前胸开得很低,一串珍珠项链恰到好处地搭在漂亮的胸部上,耳朵上戴着金光闪闪的耳环,头上戴一顶高顶宽檐的黑礼帽,她这身打扮让马隆不禁联想起50年代女影星的装束。

马隆不解地说:“我不认识这个戴帽子的女人啊?”

“这是本老期刊,你再好好看看她。”

封面女郎的头发、眼睛、皮肤都是褐色的,看起来身材健美、身体健康,一看便知她一定长期坚持游泳和跑步,虽然只是半身照,但马隆还是能感觉到她一定身材高挑、体形像运动员一样健美迷人。

画上的女人使马隆想起索菲娅·罗兰,这不仅因为她有着和索菲娅·罗兰一样性感的双唇和迷人的褐色眼睛,而且她们的肤色也相同,是马隆最喜欢的那种红土地的颜色。马隆猜测,她的气质也可能和索菲娅·罗兰相同,并且都是意大利人。

汽车越过一个沙坑,颠簸了一下。

杰布说:“她是贝拉萨尔的妻子。”

马隆好奇地抬头看着杰布。

“贝拉萨尔就是让你为她画画儿。”杰布说。

马隆说:“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那有可能,她上过数百种期刊的封面,更甭说做过无数的口红、香波、眼影的广告了。《新闻周刊》、《时代报》都刊登过关于她的文章。有一本最畅销的泳装挂历,上面的模特就是她。她还每周登一次‘今日’时装秀的t形台呢。人人都知道她,你只要一提她的名字——西恩纳,都不用加上姓,时装业的人士便知你说的是她。”

“她的肤色很特别。”

杰布说:“我猜她是意大利某个城市的人。”

“你若也是个艺术家,就会懂得西恩纳是煅赭石的意思,它的颜色是地球上最美丽的颜色,它是红褐色的。”

“红褐色?对,你是说画上女人的肤色吗?”杰布说,“她和那些明星模特齐名,但是五年前她就不干了。”

“为啥不干了?”

“谁知道,她当时二十五岁,可能觉得已过了当模特的最佳年龄,也许她想见好就收,或者恋爱了。”

“你是说她的未婚夫不让她继续干了吗?”

“可能是,贝拉萨尔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听不得别人说不字。”

“所以他以为要我为他妻子作画我就必须得服从。他让我为她画两幅画,一幅是头像,另一幅是全身像而且还是裸体的,对吧?”

“嗯。”杰布后面的话令马隆吃惊,他把目光从杂志上移开,抬起头看着杰布。

“贝拉萨尔在娶西思纳以前结过三次婚。”

马隆不解地皱了皱眉。

“他娶的所有的女人都很漂亮,并且都年纪轻轻就夭折了。”

“你说什么?”

“他第一任妻子在开跑车时,途中失控掉下了悬崖。第二任在滑雪时跌断了脖子。第三位在潜水时淹死了。”

马隆说:“看起来谁嫁给贝拉萨尔谁就会倒霉的,既然是这样,谁还那么傻会再嫁给他呢?”

“你以为外界会知道这些事吗?贝拉萨尔比任何人都在意自己的隐私,这也是他生存的诀窍。实际上他和那几位可怜的女人的婚礼都是保密的,鲜为人知。”杰布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妻子临死前,贝拉萨尔都要找一个画家为她画肖像。”

马隆感到后背冷飕飕的,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些女人的画都挂在贝拉萨尔在法国豪华宅邸的一间密室里。他把那些画视为珍贵的艺术收藏品。他受不了有一点缺陷的东西,每当他的妻子年近三十、花容将逝、细细的鱼尾纹爬上眼角、头上出现一两根白发时,他便觉得不再需要她们了,但是他那多疑的心理又使他不能和她们离婚,因为毕竟她们和他共同生活了很久,对他所做过的许多事已耳闻目睹,这对他是个危险,所以必须除掉她们。”

“我不明白,既然他知道最终要除掉她们,还干吗非娶她们呢?只要她们作他的情妇不就得了。”

“因为他爱好收藏。”

“我还是搞不懂。”

“在他看来,如果不娶她们就不算真正拥有她们。”

“天哪!”马隆看着杂志封面上的女人说,“待她们死了以后,他仍然以保存她们的画的方式继续拥有她们。”

杰布说:“经过大师们的手,她们的美貌会永存,永远也不会逝去。”

马隆的目光仍旧停留在杂志封面的女人上:“这么说,他又准备除掉她了。”

杰布说:“这是显而易见的。可是如果你打进他们内部,答应为她作画,或许会找机会救她一命,她所知道的关于贝拉萨尔的内幕对我们非常有用。”

夜幕笼罩着四周,唯有汽车的灯光照在路旁的红桃心树林上。

“不行。”

“不行?”

“虽然她遇到危险,但我不认识她,仅见过这杂志封面上的照片。再说她又跟我没任何关系。”

“可是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

“我不想掺和你们中情局的事儿。”

“可这对你来说也是报仇的一个好机会啊。”

“报仇我自然有办法,但我决不会让任何人利用我。”

“我真不明白,难道你真忍心袖手旁观让她死吗?”

马隆听杰布这么说心中很不快:“袖手旁观的是你,别把责任往我身上推。就在几分钟前我还不认识她呢。如果你真的认为她有危险,为什么不派一队人马去救她呢?”

“我们不能这么做。时机还不到。如果我们真这么做的话,他就会加紧防范,这样就失去了接近他的机会。”

“所以你们所关心的是如何接近他而不是那个女人的安危,对吗?”

杰布没有做声。

马隆又说:“你想用她作诱饵钓我上钩加入你们,让我打进他们内部好调查他们的内幕而不是去救这个女人,这才是你的真正用意。”

“我们的目的是两者兼顾。”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愿意被人利用。要找贝拉萨尔算账,我自有办法。”

“你能不能再好好考虑考虑?”

“见鬼,你和贝拉萨尔有什么不同?都接受不了拒绝。”

杰布打量一会儿马隆,然后说:“没有余地了吗?”

“没啥好谈的了,说什么也没用,我不会和你们中情局掺和。”

“既然这样,那么好吧,”杰布平静地说。他皱着眉头看着前面小镇的灯光,声音更加平静地说,“我想去喝一杯。”

“你生气了吗?”

“你太不够哥们儿义气了。”

马隆预感到他们的友谊可能从此就崩了。

第一章 第十三节

他们开车行驶在这个风景如画的小镇的主街上,到了一个紧临海边的叫高士达·布拉瓦的饭馆前停了下来。他俩走进去,要了啤酒。他们喝得很猛,根本不是在品尝,直喝到两人都感到有些醉意。这个饭馆的特色菜是龙虾,但马隆还是觉得这个馆子远比不上耶特的科拉尔·里夫饭店,他开始意识到那儿的一切对他是多么的重要。

两人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聚会都散得早,回到家后马隆想跟杰布再喝点酒,但杰布却以旅途疲劳为由推托了。马隆毫无睡意,走出屋子来到漆黑的院子里,看到四周被推平的沙丘和连根拔起的棕榈树,他垂头丧气地一屁股跌坐在吊床上。他坐在那儿,仰起头、眯着眼睛望着夜空中的星光。心里琢磨着贝拉萨尔和他的妻子西恩纳,这个可怜的女人现在还不知道死神已悄悄降临。

杂志上她的照片最初给他的感觉只是一种广告模特的美,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感觉,当他仔细观察时才发现她微妙的双唇、高傲的头和迷人的眼神,尤其是那双眼睛显得深沉而美丽。她的容貌和眼睛不停地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又想到了她那充满活力的棕色皮肤,像燃烧的煅赭石一样的颜色,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一会儿又醒过来,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忽醒忽睡,但脑子里却一直想着那个别人让他为之作画的漂亮女人,但又不完全像那个女人,那是马隆以艺术家独到的目光从这个杂志封面女郎内心深处挖掘出来的纯粹的美。可是如果他不帮助她,这么漂亮的女人就会被人毁掉。

马隆意识到要想帮助这个女人,他还真得答应贝拉萨尔的要求。他苦苦地思索着,不知不觉地天都亮了,杰布提着箱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马隆说:“我答应贝拉萨尔的要求。”

第二章 第一节

索斯比大厦在上流人士居住的曼哈顿东岸的上区,位于约克大道和七十二街的交叉处。纽约二月的天空灰蒙蒙的,正孕育着一场暴风骤雨。马隆冒着凛冽的寒风,双手插在皮飞行服的口袋里观察着宏伟的拍卖大厦门前的动静,出租车和大型豪华轿车排成一条长龙停在大厦门前,从车上走下的衣着考究的人们鱼贯而入。

昨天下午马隆所乘的飞机到达肯尼迪机场时晚点了,但刚刚过了十点,离拍卖大厦关门还早着呢,于是马隆打电话给索斯比大厦询问今天拍卖的内容,得知是印象派油画。昨晚他住在帕克·梅里蒂安饭店,因心中有事,一夜辗转未眠。

道格拉斯·弗尼尔曼曾告诉他今天上午在拍卖现场见贝拉萨尔和波特。马隆希望他们的约定不会发生变故,他还要利用这个机会呢。自从答应和杰布合作后,他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找到机会接受贝拉萨尔的要求而又不引起他的怀疑,他曾一点余地没留地回拒了贝拉萨尔要他为他妻子作画的要求,贝拉萨尔又不遗余力地毁了他的家园以惩罚他。现在他又去接近他,他能相信他会真的屈服并为他作画吗?贝拉萨尔会不会怀疑?按理说以他马隆的性格不应该就这样轻易善罢甘休。想到这儿他决定将计就计,先出一口恶气再骗取他的信任,这样才显得自然且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马隆在紧张地思索着,杰布露面之前我该怎么去做呢?目前的情景出乎原来的设想,虽然寒风刺骨,他的脸还是因愤怒而发烫。他看了一下手表,已是十点过八分,随后他又将目光投到拍卖大厦门口,见到有两个彪形大汉从豪华大轿车上下来,他们坚硬的短发和敏捷的动作让人一眼就看出是军人出身,身穿宽松的衣服显然是为了隐藏武器的便利和应付突发事件时便于打斗。这两个人四下观察了一下,觉得安全了才点头示意车里的人走出来。

马隆见到波特从车里走出,火冒三丈,这个五短身材的人看起来很忧郁,苍白的面孔与身上穿的藏青色礼服形成强烈的反差,狂风吹得他步履艰难。他下来后,退到一边迎候从同一辆大轿车上下来的人。马隆怔住了。杰布曾给他看过调查材料上贝拉萨尔的照片,眼前的这个人正是他。

贝拉萨尔虽然五十多岁了,但看起来就像四十多岁,高高的个子,风度翩翩,他那浓密的卷发和英俊的脸膛,使马隆觉得他像地中海国家的人。他身体健壮,上着一件高档西装式运动夹克,下穿一条咖啡色休闲裤,脖子上围一条白色丝巾,没有穿风衣,显得对严寒不屑一顾,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威严和力量,使周围的人都相形见绌。

这个人一定是贝拉萨尔。波特曾说过贝拉萨尔从不允许别人给他拍照,但杰布给马隆看过从远处偷拍的贝拉萨尔的照片,没锚,就是他。

突然从索斯比大厦的旋转门里跑出一个人来,他满脸堆笑伸出右手向贝拉萨尔表示欢迎,他就是马隆原来那个艺术品经纪人道格拉斯·弗尼尔曼,红色的头发与他红红的脸很谐调。贝拉萨尔爱搭不理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他的手下全围在他四周。马隆立即迅速向他们走去,但还没到跟前,他们就已走进大厦。

十五秒钟以后马隆也走进拍卖大厦,来到接待大厅,穿过众人向贝拉萨尔靠近,这时他看到道格拉斯递给贝拉萨尔一份拍卖物品单,显然道格拉斯想为贝拉萨尔参加这次竞拍做参谋。可贝拉萨尔却对他不屑一顾。贝拉萨尔的保镖们沿着围着铜栏杆的大理石楼梯向左侧的拍卖大厅走去。

马隆来到了楼上,接待台的工作人员正在为每一个来这儿竞买的人登记,这是竞拍的序幕。大多数来参加竞买的人都已登记完了,所以马隆仅等了一分钟就排到了,他出示了驾照,在登记簿上签了名。

那个工作人员见到马隆的签名吃惊地说:“蔡斯·马隆?你就是——”

他还想和马隆再说下去,马隆已转身走进灯火通明、铺着绿地毯的拍卖大厅。

第二章 第二节

拍卖大厅里有好几百号人,熟人之间相互交谈着。马隆扫视一下众人,发现贝拉萨尔、波特以及道格拉斯在大厅中央站着呢。贝拉萨尔的保镖们分布在大厅四周警惕地观察着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马隆站在大厅的后面,靠在一根石柱上等着拍卖开始,很快拍卖师开始拍卖了。

第一幅画《埃丁的天空》底价六十万,这是一幅有名的作品,马隆看到电子显示屏上所显示出的价格,不禁想起十年前他这个作品只不过才卖到一百元,而现在已升值到数十万元。在这个尚不是人人都富有的社会里,有谁的画儿会值这么多钱?他的这种想法其实有些虚伪,他以前也从未拒绝过金钱,然而他赚钱是为了保证自己的自由。真没想到自己的画儿这么值钱,如果他这次对贝拉萨尔的计划失败了,他也要拿回这笔属于自己的钱。

拍卖师又开始叫卖下一幅画,这是一幅风格独特的作品《克里》,底价八十五万。拍卖师又开始介绍第三幅,马隆对其估价为一百二十万美元,然而出于竞拍规则,拍卖师以五折的价格打底竟叫价六十万,这时大厅里的人们纷纷骚动起来。

马隆看到贝拉萨尔坐在大厅正中央,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魁梧、肌肉发达的保镖。道格拉斯拿着一个簿子对拍卖师做了一个手势,拍卖师立即会意地把价格抬到六十五万,当即有人竞买了这个价,道格拉斯紧随其后出七十万竞买这幅画,有人又出了更高的价,道格拉斯又要了高于他的价,最后这幅画涨到一百万。拍卖师问:“还有人愿意出高于一百万的价买这画吗?”

马隆这时突然叫道:“一百一十万。”

道格拉斯惊讶地听到有人出更高的价与他竞争这幅画,循声望去,原来是马隆,他大吃一惊,转过身去对贝拉萨尔和波特耳语几句。听了道格拉斯的话,他们都怔住了。

拍卖师又喊道:“这位先生出一百一十万,还有没有人愿意出比他更高的价?”

道格拉斯说:“我出一百二十万。”

“我出一百三十万。”马隆立即跟上。

“一百五十万。”

拍卖师也震惊了,他上下打量着马隆,心想这个穿皮夹克、牛仔裤和运动鞋的家伙真能买得起这幅画吗?于是问道:“先生,如果——”

一个家伙走到拍卖师跟前对着他的耳朵说了些什么,别的竞买者也都窃窃私语起来,他们都认识马隆,大家低声谈论起他来。

拍卖师又恢复了平静:“好,一百五十万,还有没有人出更高的价?”

“一百六十万。”这次不是道格拉斯,而是一个带有意大利口音的男中音,原来是贝拉萨尔。

“一百八十万。”马隆立即跟上。

贝拉萨尔以挑战似的口吻叫道:“二百万。”

马隆耸了耸肩说:“归你了,我想从你嘴里是听不到‘不’字的。”<dfn>w</dfn>

贝拉萨尔气得眼里冒火。

马隆对拍卖师高声叫道:“谁也没有黑军火商钱多,是吧老兄!”

贝拉萨尔噌地站了起来。

马隆继续说:“当然他的钱是沾满鲜血的,可是谁又能说他只爱鲜血而不爱艺术呢?”

站在大厅两侧的保镖们这时向马隆扑过来。马隆一边躲闪着,一边向贝拉萨尔靠近。

道格拉斯见状惊叫道:“蔡斯·马隆,你要干什么?”

大厅里的人们又开始骚动起来。贝拉萨尔脸色铁青,说:“你逼我多花了一百万买那幅画。”

“我并没拽着你的手往外掏钱。是你自己愿意出这么多钱的,怪着谁了?你毁了我的家园,毁了我的生活,你应该出这笔钱作为对我损失的补偿。你不是对我的画感兴趣吗?我已经决定改变我的艺术风格了,我现在要开始‘表演艺术’了”。

马隆说罢两手分别从皮飞行夹克口袋里掏出两管事先已打开盖的水彩。对着贝拉萨尔猛挤出去。贝拉萨尔考究的棕色西式夹克登时被喷满了猩红的水彩。

贝拉萨尔慌忙躲闪着。

马隆说:“我的水彩是血一样的颜色,你会理解这个暗喻的真正含惫的。”

说罢他一挥拳头朝贝拉萨尔的肚子击去,可拳到半路忽然改变了方向,身子一转抓住斜刺里扑过来的一个保镖的胳膊,一下把他抛向惊恐逃开的人们留下的空椅子上。有人高喊:“快叫警察!”被扔出去的那个家伙重重地跌落到一排空椅子上,然后又翻滚到地上。马隆正准备再次攻击贝拉萨尔时,另一个保镖扑了上来,马隆一拳把他打翻在地,这时突然感到后脖颈上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敏捷地往旁边一闪,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原来是贝拉萨尔用手上戴的戒指戳了他一下,随后将镶在戒指上的机关拧回原位。马隆感到脖子火辣辣地疼,心脏仿佛从嗓子里跳出,一阵天旋地转,他挣扎着想保持住平衡,击倒了又一个扑上来的保镖。他感到双腿发软,地板像海绵一样,这时后背又被人猛击一下,他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几个打手一拥而上,把他从地板上拖向门口。马隆此时已神志模糊,他还想挣扎起来与他们搏斗,但已力不从心,最后只感觉到他们往外拖他时鞋蹭在地板上的声音,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第二章 第三节

马隆苏醒过来,感到头像裂开似的痛,他发现身处一间空旷的屋子里,身子被捆绑在椅子上,棚顶上吊着一盏没有灯罩的灯泡,在不远处的桌子旁有两个人在打牌。

见他醒来,其中一个家伙问道:“要去厕所吗?”

“是的。”

“真糟糕,你已经尿了。”

马隆这才发现腿上的牛仔裤已湿了一大片,他感到胃在翻腾,后脖颈被贝拉萨尔用戒指戳的地方隐隐作痛。

这时门开了,走进来两个人,是贝拉萨尔和波特。贝拉萨尔换了一件海军呢夹克,下身着灰色休闲裤。波特的脸色显得比平时更加阴沉。

贝拉萨尔走到马隆跟前,打量着他说:“你真愚蠢。”

马隆反驳道:“可我没多花一百万去买那幅画。”

贝拉萨尔说:“我不是指的钱,我是说你如果当初不拒绝为我妻子作画,答应和我合作的话,你的处境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糟了。”

“也许吧,但事实已成这样了。”

贝拉萨尔目光凶狠地盯着马隆,然后摇摇头说:“你为什么在索斯比拍卖大厅那么做?”

“我就是想揍你这个混蛋。如果你想把我杀掉扔在东河岸上的话,有好多有身份的人都看到了我们在索斯比拍卖现场打斗的那一幕,他们会告诉警察的。”

贝拉萨尔强作微笑:“听着,我就是杀了你,也不会把你扔到别人能看到的地方。”接着他阴下脸又说,“你这个家伙不知好歹,我给你出了那么高的价钱让你为我妻子作画,你不但拒绝而且还想伤害我。但我是个宽宏大量的人,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答应了,你还会过上像从前一样平静安逸的生活。我这次把报酬给你涨到七十万,但是我警告你,我的忍耐是有限的,希望你不要再次错过这最后一次机会。”贝拉萨尔脸色变得更加阴森。

“你为什么偏盯着我不放?有那么多有名气的画家呢,找一个不就行了?”马隆提到了一个名气最大的现实主义派画家。

“这个人已为我作过画。你也不要小看了你自己,将来你的名气会超过他的。我是一个艺术品收藏家,人人都知道你从不给别人作画,如果我在你拒绝了那么多人之后能说服你为我作画,那么我同我的画就与众不同了。”

马隆没有做声。

贝拉萨尔叹了口气说:“骄傲是优点,但别忘了,我也和你一样骄傲。不过我们两个中总得有一个放下架子,我嘛,要做到这点似乎不大可能,我在做生意时从不心软,这也是我成功的秘诀,我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如果你放下架子尽心工作,就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总之不仅不会失去什么,而且还会颇有所得,何乐而不为啊。”

“尽心工作?不就是给你妻子画一幅画吗?你可以找任何一个高手为她画嘛。”

“我的意思并不是随便为她画画而已。”

“那是什么?”

“我不想找一个什么大师,跟他交待画一幅什么样的画,这样做很荒唐。你的绘画风格是具象主义而不是抽象派,我要的画就是你这种风格的,你就按你的风格去画,我不会把我的个人意志强加于你,你只需一心一意忠实地去画就可以了。”

马隆装作很矛盾的样子。当初他拒绝贝拉萨尔就是为了捍卫自己的自由,不愿意听任别人的摆布,可贝拉萨尔刚才说过不会把他的个人意志强加于自己并答应给予他一个艺术家作画时所需要的自由,马隆觉得现在该是答应他的时机了,此时答应他决不会引起他任何疑心。

“你是说完全依我自己的意愿和对原型的忠实去画她吗?”

“正是。”

“另外,如果我画完她的肖像,你就会让我回到原来的生活,再也不找我的麻烦了,是吗?”

“我说话向来算数。如果你答应我的话,那么你在索斯比拍卖厅对我的无礼就一笔勾销。”

马隆这时突然意识到索斯比发生的事不仅在贝拉萨尔的预料之中,而且还是他所编导的,他故意约道格拉斯在索斯比见面,正是因为他想到道格拉斯会偷偷告诉自己的。他是有意引诱自己到那儿去的。

“我答应你。”马隆对贝拉萨尔说。

第二章 第四节

午夜时分,贝拉萨尔的“湾流5型”私人飞机从肯尼迪机场起飞了,这是一架有二十个座位的豪华喷气机,里面有淋浴室和厨房,飞机里一共有十五名乘客,贝拉萨尔、波特、马隆,以及四个曾和马隆在索斯比交过手的保镖。另外八个人马隆从未见过,他猜测其中三个魁梧的家伙可能也是贝拉萨尔的保镖。四个漂亮的年轻女人一直在操作手提电脑,还有一个身着白色真丝衫的金发碧眼操斯堪的那维亚口音的漂亮女郎,看样子是空姐。

“您要点什么?”

“橘子汁。”

“加香槟吗?”

“不,谢谢!”贝拉萨尔给他注射的镇静剂使他感到浑身无力而且口干舌燥,如果喝酒会使他更感口干,他此时需要保持头脑清醒。

飞机在夜空里穿行,马隆趴在舷窗上想看一下地面上的灯光。

“我不赞成你的莽撞。”波特在一旁对马隆说。

马隆扭头看着波特。

波特的眼镜反射着机舱里的灯光,继续对马隆说:“你本来有不错的机会但你却放弃了,而且还因为拒绝跟我们合作而受到了惩罚,本来不应该是那样的。”

“如果你的家也被推土机给推了,你会无动于衷吗?”

“可你那么做也太不明智了。”

“什么不明智?破坏我平静的生活才是不明智。”

波特连忙话题一转:“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印象怎样?记得你说过我很令人讨厌,其实在我眼里你也一样。”

波特说罢转身离去,那个金发空姐端来了马隆要的橘子汁。

她对马隆说:“一会儿给您送正餐,有伦敦烤肉、康瓦耳鸡、意大利炖菜饭,您要哪种?”

马隆一点胃口都没有,但是他觉得有必要吃点东西来保持体力:“来份意大利炖菜饭吧。”

“还有各种酒,您看要什么酒?”

“随便什么酒都行。”

“包您满意。”漂亮的空姐目光火辣辣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向另一个乘客走去。

贝拉萨尔走了过来:“感觉波特那个人很讨厌吗?那是他的工作性质所决定的。我叫他们给你买的衣服合适吗?”

马隆点了点头。

贝拉萨尔又说:“我已派人去帕克·梅里蒂安取你的行李了,同时再把你的账结了。”

马隆掏出钱包说:“我从不让别人为我付钱,多少?”

贝拉萨尔摊开双手显得很吃惊地说:“在你为我作画期间,你所有的开销全由我付,很快你就会知道我是个多么大方的人。我说话算话。希望你能忘掉我们之间的不愉快,好好与我合作。”

马隆望着舷窗外的夜空说:“放心吧,我会尽量做好的。你能告诉我我们这是去哪儿吗?”

“去法国南部的尼斯,我在那儿有一幢别墅。”

“你的妻子就住在那儿吗?”

“是的。”贝拉萨尔瞪着褐色的眼睛盯着马隆问道,“你当初拒绝我是因为我是做军火生意的吗?”

“不,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

“可是在索斯比拍卖大厅你却向众人揭了我的底,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随意,但马隆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于是说:“我的一个朋友去科苏梅尔看我,他是个保安专家,我把我的遭遇告诉了他,当提到你的名字时,他说他听说过你。他让我离你远点儿,说你是个危险人物。”

“那个人叫温赖特吧?”

“你怎么知道,原来你一直派人在监视我?”

“我到处都有眼线。他现在还在那儿愉快地度假呢。”

“是么?那么说你还没把我的房子用推土机推倒?”

“我让他们停下了,我不是答应你了吗,只要你好好合作,我会让你还回到从前的生活。”

“我一直在想由你卖给那些第三世界独裁者的地雷所杀害的那么多的无辜儿童。”

“那些儿童就是不被炸死,最后也会因贫困而饿死。”贝拉萨尔说罢,目光转向朝这边走来的波特。

“贝拉萨尔,你的电话。”

“必须现在接吗?”

波特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贝拉萨尔转过头对马隆说:“我先去接电话,下次咱们别谈我的事了,还是谈谈你的吧。”

第二章 第五节

上午十点刚过,贝拉萨尔的飞机就到达了尼斯机场。地中海蓝蓝的海水让马隆不禁想起了加勒比海。海边上的棕榈树更让他想起了家,但是这里海岸上拥挤的建筑和喧闹的人群却远远比不上科苏梅尔海滨的宁静与安逸。想到家,他心里一阵酸楚,刚才吃饭时喝的夏布利酒让他感到困倦,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看到许多被地雷炸死的儿童,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躺在棺材里慢慢地腐烂。

飞机上的人没有下飞机,机场海关官员和移民局官员亲自走出大厅来到贝拉萨尔的飞机停泊处,波特走下飞机和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们走过场般地看了看飞机,朝机上的乘客点了点头,然后把波特递过来的所有护照一一盖了章。显然这些人私下里都得到了好处,所以和他们交情不一般。

贝拉萨尔只是让波特出面,而自己则躲在机舱后面,他没有把护照交给波特,这样他就不会有进入这个国家的记录。马隆猜测他也不会让自己有进入这个国家的记录,当时波特一一收每个乘客的护照时也收了马隆的,不过没有把它出示给那些检查的官员们,而是装进了自己的衣袋。马隆想,他们要想让自己在地球上消失是多么容易啊。

接受完检查之后,贝拉萨尔一行走下飞机,然后分成两组,一组负责把行李搬到早已等候在停机坪上的一架直升飞机上;另一组,贝拉萨尔、波特、三个保镖以及马隆径直向停机坪上另一架直升机走去。直升机的螺旋桨呼呼地转动起来,机身渐渐升空,下面的停机坪变得越来越小,马隆仿佛感到又回到了十年前,还是个军人。他觉得现在把自己当成一个军人十分重要。

马隆看着机舱前面驾驶位上的操纵舵、脚踏板和其他一切驾驶装置,感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这架直升机的操纵装置还是有一些改进,特别有一组按钮是马隆在海军陆战队所驾驶的直升机上所没有的,马隆甚至都不知道它们是做什么用的。但是,驾驶飞机的原理都是一样的,马隆想象着自己坐在驾驶位上,操纵着飞机飞行,忘记了紧张的情绪。

这时贝拉萨尔说了些什么。

“什么?”马隆转向他说,“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飞机噪音太大。”

贝拉萨尔提高嗓门大声说:“我是说我在尼斯最好的美术用品商店买了最好的绘画用品,都在我的别墅里呢,随你使用。”

“好啊。”

“问题是一切都准备好了,你可不能耽误开工。”

“我不能马上就画。”

“为什么不能马上画?”

“我得先好好看看要画的对象。”

贝拉萨尔想了一下说:“好吧。”

波特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马隆。

贝拉萨尔又说:“但是别等太久。”

“你当初没给我限定时间啊,你不是说让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画吗?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有这么多要求的话,我就不会——”

“没啥要求,只不过我和我妻子很快就要到外地谈生意去。如果你觉得时间不够的话,也许你可以先给她画个速描,然后再一点点加工吧。”

“那可不是我作画的风格,你不是要我忠实原型吗?根据速描来进一步加工太荒唐了,我一向做事都是要干就干好,如果干不好还不如不干呢。你不只是想要得到仅有我署名的作品吧?”

“你真不可思议,开始说啥也不给我干,而现在又这么尽心尽力。”

贝拉萨尔说罢转向波特说,“真有个性。”波特也看着贝拉萨尔说:“而且还很强。”

贝拉萨尔指着直升机的窗外说:“到家了。”

马隆顺着他指的方向朝下望去,在飞机右下方岩石耸立、林木茂盛的群山之间掩映着一个法国式的庄园,这是一座石头砌成的三层楼,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很醒目。如果马隆要画它的话,他会用印象派的表现手法,楼上镶了许多阳台、人字形的窗子和烟囱,庄园周围是一圈精心设计的花园和修剪整齐的灌木,再外围是茂密的柏树林。

直升机飞行员通过飞行帽上的麦克风用法语与地面上的导航塔取得联络,准备着陆。飞机开始下降了,马隆看见了下面的马厩、网球场、游泳池和一个上面镶了钟楼的石头建筑,马隆觉得它像个怪物。在庄园高高的山墙后还有一大片农田和葡萄园,一群牛在田间悠闲地吃着草。马隆还看见有很多人影,仿佛正在劳动。飞机越飞越低,朝着庄园附近的一块空地降落,马隆这时才看清那些人影原来是端着枪的保镖。

贝拉萨尔略带讥讽地说:“你还适应这儿吧?”

马隆说:“如果没有这些保镖的话这儿还真漂亮。”

“这个庄园可以追溯到拿破仑时代,起先是我曾祖父的,他传给我爷爷,爷爷传给我父亲,后来又传给我。”

马隆心里想还不都是贩卖军火赚的黑钱。

直升机着陆了,马达的轰鸣声终于平息了下来。

“他们会领你去你的房间。”贝拉萨尔,“晚上七点钟来我的藏书阁喝鸡尾酒,你可能很想见我妻子吧,到时她也会到场。”

马隆说:“是的,我真想见见这个你宁愿付出七十万美金让我为她作画的人长什么样。”

第二章 第六节

马隆的卧室很宽敞,里面摆着一张有四根帷柱的橡木床。他走进洗澡问,冲了个凉,刚冲完就有人送来了白色长毛绒浴袍。出了洗澡间,他发现皮箱被人打开放在衣柜旁边。打开衣柜,马隆看见一个格子里整齐地摆放了自己的袜子和内裤,另一个格子里摆放着他的套头毛衣和丝光黄斜纹长裤。

他刚才在浴室用了摆放在大理石浴盆上边墙台上的牙刷和剃须刀。现在他拿出自己的牙具袋,把里面的用品摆在了浴盆上面的墙台上,随后又把贝拉萨尔为他准备的香波和剃须用的肥皂扔进垃圾桶里,这种小小的逆反行为令他感到兴奋。一切做完之后,他穿上了丝黄斜纹裤和树绿色的套头毛衣,在找他的棕色平跟鞋时,马隆发现它和运动鞋一起被摆放在另一侧的鞋帽柜里,柜壁上挂着自己的皮夹克,挨着皮夹克挂着的还有他从未见过的运动衣裤和一件无尾晚礼服,用不着试马隆就知道这套运动服肯定合身。他机警地意识到贝拉萨尔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贝拉萨尔还不知道,那就是马隆与杰布之间的合作。马隆确信贝拉萨尔一定不知道这事儿,要不然早就会被他杀了。

根据多年的军旅经验,马隆知道无论现在长途旅行使他多么疲劳他也不能睡觉,甚至是暂且缓解一下也不行,那样会使他已经紊乱的生物钟更加紊乱。积极的调整办法应该是挨过这一天,晚上到睡觉的时间自然上床睡觉,这样第二天早上生物钟就会恢复正常。

马隆打开房门发现外面候着一个人,那个人一手拿一把9毫米口径的贝尔塔手枪,一手拿着一个对讲机,见马隆出来,他操着略带一点法语口音的英语流利地说:“贝拉萨尔先生让我在这儿守着您,随时听您吩咐,如果您要四下里转一转,我可以做您的向导。”

“贝拉萨尔对他的客人还挺上心的。”马隆说道。

马隆一边在走廊走着一边听着那个保镖介绍着两侧墙上挂着的各种各样的画和摆在两边桌子上的花瓶:“这些艺术品是摄政时代的。别的走廊上还有不同的艺术品。”马隆知道这些艺术品中随便哪一件都值得博物馆收藏。

他们走下一个通往前厅的曲形楼梯,大厅的穹顶吊着一个工艺复杂而精美的枝形水晶灯,这是马隆所见到过的最漂亮的灯。那个保镖介绍说:“这个吊灯有五百年历史了,曾是越南王宫里的宫灯。这个大厅的地面是大理石的,也是从同一个王宫弄来的。”

马隆点点头,心想贝拉萨尔果真是一个大收藏家。

院子里阳光和煦,可马隆却无心领略。他在留心观察周围的一切。他和那个保镖穿过花园和修剪整齐的灌木丛,经过几个池塘朝游泳池走去。

突然一声枪响,吓了马隆一跳。

那个保镖用手指着一个果园后面的地方说:“是武器试验场传来的。”武器试验场上几支狙击步枪的声音宛如爆豆,仿佛那边发生了小型战役。他带着马隆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有意避开了武器试验场,也避开了马隆在直升机上俯瞰到的那个顶上有钟楼的形似怪物的建筑物。

他对马隆说:“这是修道院,在法国大革命前,这里住的是修士,后来教堂的土地被没收以后,贝拉萨尔的一个先人买下了这里,暴徒们还没有把这儿毁得面目全非。如果你进去的话,就会看到里面有一个完好无损的礼拜堂,当然你是不会被允许进去的。”

马隆耸了耸肩,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他其实很想知道那安装了摄像镜头的高高石墙内的情况。这个院子的前后门都安装了结实的栏杆,并由手持自动武器的守卫把守,进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这时果园后面的武器试验场上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那些守卫们纹丝不动,就像没听见似的。陪着马隆的保镖也无动于衷。他平静地对马隆说:“我领你去看看你的画室,贝拉萨尔先生说你应该需要一个有平台并且朝阳的房子,那是一个日光浴室,光线很好。”

第二章 第七节

当马隆返回卧室时发现床边的写字台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纸页显得有些发黄,年头一定很久了。

马隆小心翼翼地翻开了发黄发脆的纸页,里边的文字是英文的,作者是托马斯·马尔萨斯,书名是《人口论》,扉页上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希望你作为消遣读一下。”马隆想:“还消遣?不过看一看也无妨。”他翻过扉页,上面写着于1798年出版印刷。是价值连城的头版。

纸条上还写着:“晚上有正式的鸡尾酒会和晚餐。”马隆一扭头又看见床上放着他曾在衣柜里看见的那件无尾晚礼服和一件平整的袖口上镶着黑珍珠的白衬衫,此外还有一条真丝黑围巾。

马隆最后一次穿这么正式的礼服是在八年前他经纪人的婚礼上。他不喜欢穿这么正式的服装,觉得很拘束,但是为了不惹麻烦他还是穿上了这身礼服。两个小时后,马隆来到了藏书阁。他穿着这身礼服虽然感到很不舒服,但仍极力装出很自然的样子。

这个藏书阁有二层楼,每层楼的四面墙壁都摆放了一直到顶的书架,除了窗户和门以外的墙壁都摆满了书。为了方便从书架高处取书,还安装了滚梯,棚顶上各种颜色的吊灯把皮沙发和高档的阅读桌照得通亮。

贝拉萨尔坐在大厅中间一张大桌子旁,他身穿无尾礼服,正式的服装衬托着他黑色的头发和轮廓分明的意大利式面孔,使他越发显得英俊。他端着一个装满红色液体的高脚杯,旁边毕恭毕敬地站着一个男下人。

见马隆走进来,贝拉萨尔问道:“休息得不错吧。”

“不错,这本书顺便还你,免得在我那儿丢了。”

“您是指那本‘第一版’?”

“嗯,读那么贵重的书可是一种享受啊。”

“我这儿摆的都是罕见的头版书,我就是喜欢看头版书,收藏了这么多头版书,不就是为了看的吗?”

“你为什么收藏这么多贵重的书?”

“为了心里满足。”

马隆把那本书放到桌子上说:“也许我更喜欢简装书。”

“这本书你都看完了吗?”

“它是讨论人口过盛的原因及控制对策的。以前我听说过马尔萨斯这个人,但是从未看过他的书。”

贝拉萨尔呷了一口杯里的红色饮料说:“你喝点什么?听说你喜欢喝龙兰舌酒。”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这个人生来就愿意打听别人的事儿。我可以给你推荐一种墨西哥加利斯科地区产的名酒吗?这种龙舌兰酒被蒸馏三次然后再窖藏二十年。这家酿酒厂酿造的这种酒数量极其有限,而且不随便卖,他们只生产了二百瓶,我把它们全买下了。”

“你一定更有兴趣去打探未知的事情吧?”

那个下人在一旁为马隆倒了一杯贝拉萨尔刚刚推荐的酒。

贝拉萨尔说:“再给我来一杯。”

下人点了点头。马隆问贝拉萨尔:“既然你是个品酒的行家,那么请问喝血红玛莉时应该勾兑哪种伏特加?”

“伏特加?上帝,这不是血红玛莉,这是混合的鲜蔬菜汁。我从不沾酒精,它会伤大脑和肝脏的。”

“少喝点也无妨。”

“马尔萨斯说过酒精是控制人口增长的一种办法。”马隆搞不清贝拉萨尔这话是不是句玩笑。

这时房间左边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女人,马隆从来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女人。

第二章 第八节

马隆尽力使自己呼吸自然,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贝拉萨尔要举办正式的鸡尾酒会和晚餐,原来他要借着这个机会来向马隆展示他另一件收藏品。

西恩纳身穿黑色晚装,雍容美丽,使大厅里明亮的灯光都黯然失色。

晚装胸口开得很低,露出线条优美的肩膀和丰满的乳房上端,她的腰身纤细,小腹扁平,但很健康,合体的晚装衬托出她臀部优美的曲线和修长的双腿。

马隆极力控制着自己,装做很平常的样子看着西恩纳。杰布给马隆看过的那个杂志封面上西恩纳的照片并没完美地表现出她那好似燃烧的煅赭石一样的肤色。她五官和脸盘非常协调地组合在一起。线条漂亮的下颌与弯弯的眉毛十分对称,充满光泽的褐色头发恰到好处地在头上盘了一个大卷,这种匀称协调只是她美貌的一部分,最动人的是那双摄人魂魄的美丽的褐色眼睛。

这双眼睛即使在生气时也那么楚楚动人:“人还没来齐吗?”

贝拉萨尔说:“没别人,就我们几个。”

“但你不是说今天的晚餐很正式吗?我还以为——”

“就我们三个人,我想让你认识一下蔡斯·马隆,他是个画家,恐怕你听说过他。”

当西恩纳的目光投过来时,马隆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觉得脸上热烘烘的。

她语气不太肯定地说:“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西恩纳的口音是美国腔。

马隆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美术界向来是很闭塞的。”

贝拉萨尔说:“你会慢慢了解她的。”

西恩纳感到很困惑。

“他叫马隆,是我叫他来为你画肖像的。马隆先生,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妻子西恩纳。”

西恩纳说:“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为我画画的事。”

“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想法,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画家。这次有幸认识了马隆先生,跟他一说,他欣然答应了,于是我就把他请来了。”

“可是,为什么——”

“为了让你的美貌永存,亲爱的。”

在这之前整整一下午马隆都在怀疑杰布所讲的关于西恩纳处于危险境地的话是不是真的,为了让马隆接受这个任务,杰布可能编任何理由来说服他。但是刚才贝拉萨尔那阴沉的语气使他相信了西恩纳的险境。西恩纳好像还一点都没察觉到死神正在向她走近。

贝拉萨尔问西恩纳:“明天就让他开始画,好吗?”

西恩纳勉强地回答:“如果你想那样的话……行。”

贝拉萨尔说:“什么我想那样,好像我逼你似的。”

其实西恩纳的表情已流露出是被迫接受的。她无可奈何地转过头来问马隆:“什么时间开始?”

“九点钟怎么样?早不早?”

“不早,我一般六点钟就起床了。”

贝拉萨尔在一旁解释:“她是骑马迷,每天早上她都要练骑术。”

在夸耀西恩纳的骑术时贝拉萨尔显得很为她骄傲,但马隆看出他是假惺惺的。突然,马隆从他的语气中预感到一种不祥的征兆:贝拉萨尔的前三位妻子都死于意外。难道贝拉萨尔是想利用她骑马的机会来制造意外从而谋害她?想到这儿,马隆对西恩纳点了点头,说:“小的时候我也喜欢骑马。那就明天九点吧,咱们在日光浴室见。”

“就这么定了。”贝拉萨尔说完,将嘴凑近西恩纳的右颊,就在要吻她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了她眼角上出现的细细的鱼尾纹,登时停住了。

西恩纳问:“怎么了?”

“没怎么。”说罢他转身对马隆说,“刚才那杯龙舌兰酒你还没喝呢。”

第二章 第九节

餐厅的壁炉里炭火烧得很旺,这张大餐桌可以坐四十人就餐,而现在却只供他们三个人来享用。贝拉萨尔坐在桌子的一头,马隆和西恩纳相对坐在桌子两侧,烛光闪闪,几个下人来来往往地侍奉着他们,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着。

贝拉萨尔开口说道:“食色性也!”

马隆不解地摇摇头。他见西恩纳正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饭菜,也许她是有意避开贝拉萨尔的目光。

马隆问贝拉萨尔:“食色性也?”

贝拉萨尔看着摆在面前的清蒸鳟鱼说:“这是马尔萨斯四个理论依据中的两条,人以食为本,色也是人的本性。”

“那么马尔萨斯另外两条理论依据是什么呢?”

“人口是以几何级数增长的,一个、两个、四个、八个、十六个、三十二个;而粮食则以数字形式增长,一斤、两斤、三斤、四斤、五斤、六斤,人口的增长速度总是超过食物的增长速度,最终社会的某一群体注定要走向悲惨的命运。”贝拉萨尔打住话题尝了一口鳟鱼然后接着说,“当然,人类可以通过避孕和节欲来限制一部分人口增长率。有的地方提出人工流产,但是人的性欲是压抑不住的,已经导致人口不断增长,仅在今年一年,世界增长的人口就相当于整个斯堪的纳维亚和全英国人口的总和。据统计世界人口现在已近六十亿,到21世纪中叶将达到一百亿。而人类生产的食物却满足不了这么多人。幸运的是,每当人口与食物出现不平衡时上帝总是及时地做出仁慈的安排,于是瘟疫和战争,便及时地出现并削减多余的人口。”

马隆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帝做出仁慈的安排?”

“根据马尔萨斯的理论,是这样的。我同意他的说法。他相信上帝的所有安排中就包括人类的悲剧,他让人们受苦受难从而在苦海中得到锻炼与洗礼。那些受够折磨死去的人实际上得到了永恒的回报。”

“你说的苦海与折磨就是指饥饿、瘟疫与战争,它们使地球上的人类过着地狱般的生活。”西恩纳在一旁接话说。

“显然你没听懂我的话,亲爱的。你一定是走神了,没在认真听我讲话。”

西恩纳重又低下头看着她的餐盘,没有做声。

马隆讥讽地说:“所以你认为战争是好事,军火商是好人。”

“普通人是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也难怪你感到迷惑。说来也巧,我的曾祖父的父亲和马尔萨斯是朋友。”

“你说什么?”

“马尔萨斯这本书一出版,他就从英国到罗马旅游,我曾祖父的父亲有幸在一个宴会上结识了他,他们很投缘,一起聊了几个晚上。我借你的这本书就是那时马尔萨斯给他的。”

“这么说,是受马尔萨斯理论的影响你的祖先才开始从事军火生意的吗?”

“他其实只是去那儿度假的。”贝拉萨尔说罢转向西恩纳,以关心的口气说,“亲爱的,你好像不太喜欢这道鳟鱼,也许下一道烧兔会更合你的口味。”

第二章 第十节

马隆躺在漆黑的卧室里,烦躁地望着天花板,今晚是他感到最奇特的一次经历,他想着刚才晚餐时贝拉萨尔的话,心乱如麻。

由于时差,他的眼皮直打架,最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他梦见两个1798年的人,身穿肩头镶有蜥皮的大衣、头戴人造发套,在一个烟熏火燎的酒馆里,坐在火炉旁谈论着芸芸众生。他又梦见西恩纳骑着马疾驰在柏树林里,突然马被暗设在林里的一根铁丝绊倒,西恩纳从马上跌下来折断了脖子。一架直升飞机又进入了他的梦境,隆隆地向地面降落,就在要着陆时它停了一下然后又拔地而起,带着隆隆的马达声渐渐远去。马隆激灵一下睁开了眼睛,他意识到确实是有一架直升飞机,这不是梦。

他迅速下床走到窗前,外面树影罩在花园上,池塘里映射着月光。

院子里和小径上灯火通明,一个守卫走进马隆的眼帘,他扔掉手里的烟蒂,把枪从左肩换到右肩上。远处传来了两个人气呼呼的对话声,由于他们压低声音马隆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那个守卫仿佛毫不在意那两个吵架的人。吵架声很快就平息了,院里重又恢复了寂静。马隆抹了一把疲倦的脸回到床上,他刚要睡着,突然,听到一声枪响,心想那个守卫对这枪声肯定也不会在意。

第三章 第一节

西恩纳的阿拉伯种马被突如其来的直升机的轰鸣声惊了一个趔趄,差点把她抛到小溪里。她双腿用力夹住马腹,惯性使马踉踉跄跄地向河里冲去。她放松了右腿,左腿加大了力气夹住马腹,同时双手使劲勒住缰绳,把马拉了回来,然后用双脚的马刺紧紧夹住马腹,把马硬是稳住了。这时直升飞机从她头上呼啸而过。西恩纳透过林木的缝隙看到好像有个人在朝她这边张望。那架直升机已向远处的群山飞去。

西恩纳轻拍着马脖子安抚着它,直到直升机的轰鸣声完全消失,这时已是早上八点多了。

这个庄园有两架直升机,清早当她来到马厩时,有一架飞走了。她不由得想到贝拉萨尔是否就在飞机上。其实,她真希望他在那架飞机上,一想到他那张冷漠的面孔,她就不愿意回到庄园。整天看他的脸色行事使她感到很疲惫。上次贝拉萨尔外出六天,在他离开的头三天里,她一直都难以摆脱他离开前的冷漠所带给她的坏心情。几个月来不论她怎样努力取悦他都毫无效果,真摸不透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有时她想逃走,她想避开大路沿乡间小路逃走,但能否成功心里没有数,能跑出多远呢?远离庄园以后,没吃没喝的能支持下去吗?可是如果真的准备了上路的吃喝肯定会引起贝拉萨尔的怀疑。虽然没得到证实,但她总觉得贝拉萨尔在她外出骑马时派人暗中监视她。假如她真的证实了这点,贝拉萨尔会借口说是派人暗中保护她。若有钱也行,可贝拉萨尔从来不让她碰到钱。在钱的方面贝拉萨尔对她控制很严,珠宝首饰倒是有一些,可在这偏远的乡间有谁会买呢?没钱,拿什么来买吃的,怎么住店,又怎么来买车票逃走?西恩纳越想越觉得贝拉萨尔一定对她想逃跑有所防备,也许刚才盘旋在头上的那架轰鸣的直升机就是在暗示她:她已被置于监视之下,想跑没门儿。

回到庄园后,已近九点钟了,马上就要到贝拉萨尔介绍的那个画家约定的给她画画的时间了。她不明白贝拉萨尔为什么找人给她画画。他可从来都不是个头脑发热的人,可他为什么这么做?她摸了摸上星期贝拉萨尔,使劲攥过的左臂,暗自下决心要找到贝拉萨尔的真正用意。

第三章 第二节

来到马厩她翻身下了马,摘下头盔甩了甩头,让浓密的头发松散开。

她沿着柏树成荫的小路遛着心爱的骏马,其实她本可以让马夫来遛马的,但是她想和这匹骏马多呆一会儿。西恩纳一边轻拍着马脖子,一边亲热地跟它说着话,走到马厩跟前她一抬头,看见那个画家走出马厩倚在围栏上向她这边观望。

马隆昨天晚餐时穿的是正式的服装,无论什么人穿上那么一身衣服都会显得比平常帅气,所以西恩纳当时看不出他到底长得怎样。现在的马隆身着休闲装、运动鞋、牛仔裤、蓝色的衬衫、袖口卷了起来,这身装束比较清楚地展现出真实的马隆。他身高六英尺,仪表整洁,肌肉发达,一看就知道是个经常锻炼的人,他的古铜色的脸庞粗犷迷人,黄沙色的头发微微卷曲,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在围栏旁显得悠然自得。

见到西恩纳,马隆微笑着向她打了个招呼:“早上好!骑马玩得好吗?”

“很好,但是我把约定的时间忘了,本应九点到日光浴室找你,是不是已经晚了?”

“不晚,是我起早了,在画室里了解你的时间有限,我想在一个你感觉很随便的场合和你聊聊可能更合适些。”

“我在哪儿都感觉很随便,马隆先生。”

“你就叫我蔡斯吧。”

“我丈夫昨晚没提起我曾做过模特,其实,无论你让我摆什么姿势我都会做。”

“我并不想让你摆什么姿势。”

西恩纳摇摇头感到很费解地说:“那你怎么为我画画啊?”

“这我们得一起琢磨琢磨。”

这时西恩纳被后面突如其来的推搡推了个趔趄,原来是她的马撞了她一下,她忙向马隆道歉:“对不起,它感觉受冷落了。”

“你应该彻底让它安静下来。”

“你也懂马的习性?”说完她立刻想起来了。“噢,昨晚你曾说起过你小时候也常骑马。”

“是的,在我爷爷的农场。你要拴马缰吗?”

“为什么不呢?拿一条来吧。”

“马厩右边第一间房里有,我刚才溜达时看见的。”

马隆从马厩里找出一条马缰,西恩纳接过缰绳给马套上,然后卸下马鞍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们一起琢磨琢磨怎么画画?”

“我不擅长画肖像,画山水画才是我的特长。”

“什么?那我丈夫为什么雇你来为我画画儿?”西恩纳直率地问道。

“确切地说,不是雇,是命令,我对雇这个字眼很敏感,你丈夫是命令我来这儿的,他是不允许别人拒绝他的。”

“他就是那么个人。”

“不过我已想好该怎么画了,贝拉萨尔夫人。”

“我相信。叫我西恩纳吧。”

“你吃过早饭了吗?”

“没有,不过刚才和我的爱马一起分享了几个苹果。”

“那么一起去吃早饭好吗?”

第三章 第三节

他们坐在平台上的一张桌子旁。虽然还是二月,法国南部的阳光已炙热烤人。在平台的另一边有一个守卫在放哨。

西恩纳呷了一口咖啡然后问马隆:“你叫蔡斯?这个名字很特别。”

“其实这是我的昵称,我的名字原本是查尔斯,但是在我念过的其中一所学校——”

“其中一所学校?”

“我读过好多学校。这说起来话就长了。老师为了让同学们尽快认识,就把名单贴在板报栏上了,为了方便起见,她把所有人的名字全都缩写了,理查德写成里奇,丹尼尔写成丹,查尔斯写成蔡斯,每个缩写了的名字后面她都点了一个句号,她点的那些句号都带一个勾,看起来很像‘e’。所以同学们都开玩笑地叫我蔡斯。我也不讨厌他们那么叫我,反而觉得这个名字挺酷的,就这样我就一直保留了这个叫法。”

“没有什么寓意吗?比如被迫赶或追求人生?”(注:英文chase(蔡斯)意为追赶、追踪、追击、追求等)。

“对我来说它的确与我的人生不谋而合,当兵的时候它就是追击,退役后做了画家它就意味着追求人生。喂!我们不是要谈谈怎么为你画画儿吗?怎么跑题了?为了更好地了解你以便我能忠实地在画上表现你,还是谈谈你自己吧。”

就在这时后面有人说:“我还以为你已经开始画了呢。”

西恩纳回头望去,见贝拉萨尔正站在门口,她的胃口一下没了,感到一阵紧张,放下了手里的月牙形面包。

马隆却泰然自若,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平静地说:“我们已经开始了。”

“你的画画方式很特别啊。”

“动笔画只是绘画过程中的一个简单步骤,最重要的步骤是如何找到模特的精、气、神。我这不边吃边找这种感觉呢吗。”

蔡斯语气轻松,随后镇定自若地看了西恩纳一眼。西恩纳突然发现他那双蓝色的眼睛是那么迷人。尽管马隆投来的只是漫不经意的一眼,她已感觉到他的目光是那么深邃。从未有人有这样的目光,就是从前做模特走红时,也没见过谁用这种摄人魂魄的目光打量过自己。

一阵机枪射击声打破了屋里的沉默,枪声是从修道院后面的武器试验场传来的,西恩纳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得一激灵,猛地转头望着枪响的方向。她努力平静下来,回过头来看看贝拉萨尔和蔡斯是否也受到了惊吓。

蔡斯平静地说:“好像是50毫米口径的机枪。”

“好耳力。”

“嗯,在战场上我的直升机曾多次遭到过这种枪的射击。”

“我的一个枪械师正在校枪,这是一种快速连发机关枪。”

“对这种枪他们是怎么解决连续速射而引起的枪膛升温现象的?”

“这一直是个难题。”

这两个男人的话题让西恩纳感到心烦,但她极力克制自己不让不快的情绪流露出来。她感到不快的是刚才还是那样投入地与她侃侃而谈的艺术家竟和她丈夫一起那么投机地谈论起枪来,原来这两个人是一路货色。

西恩纳站起身来说:“对不起,我想去冲个澡,梳梳头,为一会儿画画做做准备。”她冷冷地问马隆,“你看画画时我穿什么衣服合适?”

“你现在穿的靴子、马裤和皮夹克就很不错。如果你平时没有在这个时间洗澡的习惯,就不必洗了。我想感觉到真实的你,要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你,而不是从你刻意给我的视角去看你。”

马隆犀利的目光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西恩纳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随着一阵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远处天空中一个小黑点渐渐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蜻蜒,最后落在了庄园与修道院之间的一块停机坪上。

贝拉萨尔带着警告的口气说:“希望你画画的进程快些。”他边说边转身走下平台,沿着玫瑰园和喷泉旁边的石板路向飞机上下来的人走去。

第三章 第四节

由于离得较远,马隆看不清飞机上走下来的那个人的模样。贝拉萨尔和那个人亲热地握了握手,然后两个人又相互捏了捏对方的肩膀,这一切表明两个人关系非同一般而且一定很久没见面了。那个人腰和臀部都很臃肿,可能是由于长期伏案工作的缘故,他显得有些削肩并且肩头前倾得很厉害。他穿一身西装,打着领带,从长相看是高加索人,他完全歇顶了,只有脑袋边上剩有一圈头发。离得远,马隆看不准他到底有多大年纪,估计四五十岁。寒暄完以后,他转过身去关切地看着一些人从直升机上往下搬几只大木箱,箱子看起来很重,得两个人才能搬动。有一个人突然向前踉跄了几步,扣着箱底的手险些脱开。他见状吓得倒退了几步,手舞足蹈地大声叫小心点,这回由于嗓门很大,马隆在平台上听清了。

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嗬,这才是艺术家的生活。”

马隆不情愿地把目光收回,转身看着刚从庄园那边赶来的波特。

“晚上吃饭的时候咱们好好聊聊,正好晚上都闲着。”

马隆回答道:“我已经和你的老板聊过了。”

波特把眼镜摘下来边擦拭着镜片边说:“既然这样,我也没必要再重复了,就等着出结果吧。早上好,西恩纳。”

“早上好,亚历克斯。”

“早上骑马玩得好吗?”还没等西恩纳回答呢,波特接着又问道,“马隆好相处吗?他说话很呛人的。”

“这点我还没觉得。”

“那也许只对我这样。”波特说罢重新戴上了眼镜,转身朝贝拉萨尔那伙人走去,和那些人站在一起,他短粗的身材显得更矮了,他追上他们一同朝修道院走去。

马隆对西恩纳说:“他看起来不喜欢我,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碍于你在场,他不便和我多说话?”

“他只和一个人合得来,那就是我丈夫。”

“真是一条忠实的走狗。”

第三章 第五节

日光浴室里发出一股霉味,这是庄园延伸出的一间房子,是建在平台上的,地板与平台铺的是同一石面。房子的南墙全是玻璃的,像一个大大的窗子,屋顶也镶了几个玻璃天窗。

马隆说:“这屋里肯定比外面要暖和十多度,我想天冷的时候你一定是在这里吃早饭吧?”

“不,从我来就没见这屋子被用过。”

“这么好的屋子怎么——”

“德里克不喜欢这个屋子。”

这屋子十分空旷,除了左边摆了几张木桌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走在屋里都能听见脚步声的回响。

西恩纳说:“你真的不需要我换换衣服吗?”

“不需要。你平时啥样就啥样。”马隆走到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对我来说关键是在画面上捕捉到真实的你,将来那些认识你的人一看就会说,“瞧,这画的是西恩纳,不仅和她本人相貌上毫无出入,就连气质也与她那么神似。”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马隆格格地笑了起来:“你说话时候的样子最可爱。”

“别取悦我了。”

“为了取悦别人,我的确整整一个星期都在学弹班卓琴。”

西恩纳禁不住笑了。

有好几秒钟马隆都没有做声,他仔细端详着西恩纳线条优美的嘴唇,以及娇媚的笑脸。

“你在干吗呢?”

“什么干吗呢?”

“你怎么那么看着我,我在当模特时也从未有谁像你这样看着我。”

马隆听她这么一说禁不住面颊发热,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并无他意,我必须把你看得清清楚楚才能画好你,等这幅画画完了,你留给我的印象比谁都要深刻。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西恩纳显得有些困惑。

“我都告诉你我的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的?”

“我不明白——”

“噢,我是说你的名字。”

“噢。”她这才恍然大悟,“我的名字其实没有什么故事,我父母都是美籍意大利人,他们土生土长在伊利诺州的一个小镇,但是他们的父母都生长在意大利一个叫西恩纳的小镇,后来移居美国。我父母常听那些老移民说那个叫西恩纳的小镇多么多么美丽,所以他们结婚时就选择了去那里度蜜月。后来他们有了我,一时想不出给我起个什么好名,就给我起了西恩纳这个名字。”

“你父母是美籍意大利人?”

“是的,在我十二岁时他们就相继去世了。”

“……对不起。”马隆说。

“我的母亲死于一次车祸,两个月以后我父亲又死于心脏病,但我一直觉得父亲是因母亲去世悲伤过度而死的。”

“你很爱他们吗?”

“是的,我非常爱他们,难道有哪个孩子会不爱父母吗?”

“每个人的情况都有所不同。”

“你和你的父母关系怎样?”

马隆开始有些后悔引发这个问题,他是个从不对外人提起家事的人,但对西恩纳他无法拒绝:“我从未和父亲发生过争执,一个从未和你见过面的人,你怎么可能和他发生争执呢?”

这时外面又传来机枪声,马隆本能地向门外望去,断断续续的枪声显然又是从修道院那个方向传来的。他问西恩纳:“听到枪声感到紧张吗?”

“不,如果听不到枪声我才感到不安呢。这就像我在纽约曼哈顿住的时候一样,习惯了外面大街上车水马龙般往来的汽车声,哪怕是在半夜,如果有一刻宁静我反倒觉得可能外面出什么事了。”

“嗯,这个日光浴室最终会变得宁静的。”

第三章 第六节

马隆从墙角搬过一把椅子放到光线较强的地方坐了下来,这是一把木椅,靠背很小。他对西恩纳说:“这种椅子坐着不大舒服,我们应该把椅垫带来——”

“没关系。”西恩纳说。但当她坐下来时,也显出感到不舒服的样子。她对马隆说,“你让我怎么做?”

“怎么做?什么也别做,坐在那儿就行了。”

“你总得对我有个要求吧,头是向左偏点儿呢还是向右偏点儿?眼睛是往上看呢还是往下看?”

“你觉得怎么自然就怎么坐吧。”马隆拿起一张大大的素描画板和一盒碳素棒说,“这是绘画的第一步。”

“我站着你不介意吧?”

“行,只要把脸冲着我就可以了。”

马隆的碳棒在画板上落下了第一笔线条。

她不安地说:“从前摄影师们总是很讨厌我僵直地站在那里。我得不停地走动,通常都有摇滚乐伴着。每照完一张相后,他们就把那个照相机交给助手处理,然后拿起装好胶卷的另一架相机抢拍我下一个镜头。他们还在我头上安装了一个电扇。这样,每当我旋转的时候我的头发就会被吹得卷成卷儿扬起来。”

马隆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碳棒。

“怎么了?”她忙问。

“我现在让你保持静止不动,不要太夸张。”

“我可以说话吗?以前我做模特时摄影师最反对我说话。”

“随你便。”马隆又画了几笔然后从画板上把画完了的那张纸撕下来放到桌子上。

“还没画完吧?是不是因为我总来回乱动影响你了?”

“不,没关系的。”马隆在画板上又开始画了起来。“这只是个尝试,我一般在正式定型前总要试画上百次。”

“试画上百次?”

“嗯,找感觉。”

“从前给我拍照的摄影师有时也一口气连拍上百张。”

“我这回试画的次数可能比那还要多。”

西恩纳扬了扬眉毛。

这个表情让马隆不禁叫绝:“好极了。”

第三章 第七节

“夫人,现在吃午饭吗?”

马隆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回过身对站在门口扎着围裙的下人说:“这么早就吃午饭?”

“先生,都快两点了。”

马隆回头看了一眼桌子,大吃一惊,桌上已堆满了他试画的草图。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们已连续工作很久了,于是便对西恩纳说:“天哪,你一定累坏了吧。”

西恩纳此时已坐下了:“是有点累,可见你那么投入,我不忍心打断你,另外我也很感兴趣。”说罢她对那个下人道了声谢。

“感到有趣吗?”马隆跟随西思纳走出日光浴室来到平台上。他眯着眼睛慢慢适应着外面强烈的光线,“看我画画有趣吗?”

“不,和你谈话有趣。”

马隆极力回忆他们的谈话内容,当时他一边投入地画画儿一边还留心着屋外停机坪和修道院那边的动静,所以心根本没放在谈话上,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我已好久都没和别人这么聊天了。”西恩纳在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对下人说,“来一份沙拉和一杯冰茶吧。”

马隆也要了相同的一份,然后接着西恩纳刚才的话说:“你丈夫太忙了,你一定觉得受冷落了吧。”

西恩纳没有做声,但是从她眼里流露出的表情马隆可以看出,即使西恩纳和贝拉萨尔呆在一起时,他们也无话可谈。

“你那时说你从来都没见过你父亲,是真的吗?”

马隆被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们走进日光浴室时这个话题没谈完。

见马隆这种神情,西恩纳以为这个问题问得不合适呢,所以歉意地说:“如果你觉得这属于个人隐私那么就不要回答了。”

“不,我并不在意。我妈是个酒鬼。”马隆试图对西思纳讲出真相,但声音里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痛楚。“她有许多男朋友,我也不知道该管他们中哪个叫爹,我从来没叫过‘爸’这个字。”

“可是在马厩时你不是提到过你的祖父吗?”

“噢,那是我妈妈的父亲,我的外祖父。我妈妈跟着那些男人一个卅一个州地乱窜,扔下我没人管,是我外祖父把我接到他的农场。我在那里感到很孤独,所以就画画打发寂寞,那就是我艺术生涯的起点。”

“这么说有时坏事还真能变成好事。”西恩纳认真地说。

贝拉萨尔这时突然出现了,他从日光浴室走出来:“好极了,你们已经开始了。”

西恩纳登时呆住了。

马隆问道:“你看到我画的草图了?”

贝拉萨尔说:“你画得好极了,每张草图经过加工都会是一幅绝妙的肖像画。”

“还差得远呢,这才是开始试画。”

“但是第一灵感总是最正确的。”

“说得没错。”

“很高兴我们能达成共识。也不要太谨慎了,我的妻子是个超群的美人,你要做的只是把她的美貌真实地表现在画儿上就行了。”

“但是她的美表现多样,我不能画上百幅画一一画下她的各种美态,所以需要琢磨出一种最能表现她美貌的画法。”

西恩纳垂下眼帘看了看手。

贝拉萨尔对她说:“请原谅,亲爱的。”

“为什么?”

“我只顾谈论如何为你画画儿而没顾得上和你打招呼。如果你不感到疲劳,就让马隆接着为你画下去,好吗?”

“我不觉得累,反而还觉得很有意思哪。”

贝拉萨尔说:“既然这样,那么就回到日光浴室开始吧。”

第三章 第八节

回到日光浴室,马隆又开始继续为西恩纳作画。他不禁想起一句谚语:地狱里也有欢乐。这些日子他的感受就是这样的。每天早晨开始工作之前他都要到池塘边做健身操。本来他应该跑步的,但是为了在一个有利的位置观察停机坪和修道院的情况,他改成了做健身操。西恩纳骑完马,他们一块儿吃了早餐,然后便开始作画了。马隆极力装做很投入的样子,心却在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下午早早地他就以害怕西恩纳累着为由而收工,但西恩纳和以往一样坚持继续画下去。五点钟他们分手了,马隆知道晚上七点钟的鸡尾酒会上还会见到她。

每天晚上的鸡尾酒会是贝拉萨尔的惯例,尽管他不喝酒,只喝蔬菜汁。除了所谓的鸡尾酒以外还备有正餐(正餐上的甜点心总是非常正式。)马隆希望今晚的鸡尾酒会上有个人也被邀请到席,这个人就是那天上午乘直升飞机来这儿,后来又神经兮兮地指挥那些人从直升机上往下卸大木箱子的家伙。马隆很想看看他是谁,那天离得太远没看清,也许从他和贝拉萨尔的谈吐中会发现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马隆现在对他所了解的只是他从来这儿后就一直呆在修道院里。

马隆的床头上不时会被人放一本书,对每一本放到那儿的书,贝拉萨尔在鸡尾酒会上都要做一番评析。其中有一本霍布斯专论《利维坦》,它的观点是战争是人类社会的一个自然形态,而独裁者专政是唯一能取得和平的方式。贝拉萨尔认为他卖武器给专制政府并不是人们所说的邪恶。专制政府使用从军火商那儿买来的武器制止那些天生野蛮的人民相互残杀,从而拯救了生命,从这层意义上讲军火商也一样是救星。

贝拉萨尔和马隆谈话时,西恩纳在一旁一直一声不响。鸡尾酒会结束后马隆顺着曲形楼梯回二楼他的卧室,他此时的警惕性比在军队时还高。

夜里无论紧张感使他睡眠效果多差,第二天一早醒来他都得保持头脑高度清醒以应对所处的危险处境。如果他把心思全放在西恩纳身上就会耽误观察修道院那儿的动静;如果只注意观察那儿的动静,恐怕又难以保证画儿的质量,这也同样危险,因为会引起贝拉萨尔的怀疑。

第三章 第九节

“今天你不用工作了。”

西恩纳听马隆这么说,显得有点失望:“为什么?”

“我得为下一个步骤作准备。”马隆指着桌上的一块胶合板让西恩纳看,“这块板子的面需要处理一下。”

“据我所知画家一般都是用画布的。”

“我要采用的是蛋彩画法,这种画法需要比画布硬的材料。这块胶合板已经风干很久了,以后不会再变形,而且里面的化学物质已经挥发,不会和对颜料产生反应,但是为防万一我还是要在板面上涂一层胶。”马隆用手指了指正在加热的一缸黏黏的液体说。

“它闻起来有股白垩的味道。”

“里面确实有这种物质。”马隆用小刷子沾了沾缸里的液体在板子上刷了起来。

把整个板面刷完后,马隆把刷子放到一旁,然后用手指抹着涂好胶的板面。

“那是干什么?”

“除去气泡。”西恩纳感到很好奇。

马隆问:“想试试吗?”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如果你不怕沾一手胶的话。”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抹了一下板面,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兴奋的神情:“这让我想起了在幼儿园时做指画儿的情形。”

马隆一边平整着板面一边说:“与之不同的是这个板面一定要抹平,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我以前一直认为画画无非就是画形状与涂色彩,没想到还这么复杂。”

“要想延长画儿的寿命,得对画板进行多次处理。”马隆把刷子递给西恩纳,“还得再刷一层胶,你不想试试吗?”

“可是我怕搞坏了。”

“没关系,我会修补的。”

她用刷子沾了一点胶说:“一次不能沾太多胶,对吗?”

“说得对。”

“刷胶有什么讲究吗?”

“先从角上开始往右刷,然后再把刷子拉回来,每一下不要拉得太长,刷到头后接着再按次序向左刷。对,就是这样。记着,用力一定要均匀。你感到拉刷子时很沾吗?”

“是有点沾。”

“好了,晾一分钟,让它干一干,但不能等它完全硬化。”

“既然你准备画下一步,那么想让我摆什么姿势呢?”

“你自己看吧。”马隆指了指桌上的草图。

她走过去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是微笑着的,但笑容中夹杂着忧郁。”

“还有柔弱,仿佛害怕再受到伤害。”

西恩纳说:“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吗?”

“这是你的一个侧面,我的感觉不对吗?”

她继续端详着那张草图说:“我不反对。”

“你的表情很丰富,但大多都不是你内心真实的流露,只是掩饰罢了。起初我猜想这可能是你当模特时养成的习惯,毕竟雇你当模特的公司是为了让你展示他们的时装,他们是不愿意见到你眼里流露出忧郁的神情的,所以我猜想出于工作,你故意脸上堆出微笑,装做很开心的样子。”

“我是真的很开心的。”

“但是每当我注视你时——”

“好吧,不和你抬杠了。也许是职业习惯吧,做模特时不管心情如何,一面对镜头,哪怕是装我也能自然地笑起来。所以我对你的感觉并不感到奇怪,反而觉得你这样看我我很开心。”

“你平时心情不好吗?”

“你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每次我注视你时,你的心理防线就撤除了,内心的真实情绪就自然地从眼里流露出来,于是呈现在我面前的就是一个漂亮但忧郁柔弱的女人。也许正是忧郁柔弱才使你看起来更漂亮,也许正因为你漂亮才让人觉得你忧郁柔弱。”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说也许美丽让你显得忧郁柔弱。”

西恩纳觉得嗓子发干:“在你画的那张草图里我的视线是向右的,当时我在看什么呢?”

“在看你所关注的东西吧。”

“噢,想起来了。当时从右边来了一股风吹动了我的头发,所以我向右边瞥了一眼。你却能在这一瞬间如此准确地画下了这个场景,让人看起来以为我在看一个从我身边走过的什么东西。”

“不,是从我们身边走过。”

第三章 第十节

西恩纳匆匆沿着台阶跑上洒满阳光的平台,没有见到铁桌旁蔡斯的身影。每天开始作画之前他都在那儿等她,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到这时他还没来,她正要坐下来等他,突然看到一个下人揣着一大碗什么东西进了日光浴室。

她好奇地跟着那个下人,刚要进门时那个下人走了出来。她看见马隆站在屋里正看着碗里的什么东西,西恩纳定睛一看原来是鸡蛋。

马隆见西思纳走进来,微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你今天要在这儿吃早饭吗?”

“我想马上开始画画儿,不想吃早饭了。”马隆边说边拿起一个鸡蛋并将它磕碎,慢慢地把蛋清倒进碗里,留下蛋黄盛在半个鸡蛋壳里。

西恩纳还以为他要弄早餐呢,于是便问:“你要做早餐吗?”

“不,我要用它来画画儿。”

“什么?”

弄完鸡蛋清后,蔡斯把那半个蛋壳里的鸡蛋黄倒在一张纸巾上,让纸巾吸干附在上面的蛋清。

西恩纳见状说:“你做事儿真是有条不紊,让我来给你剥蛋黄吧。”

“不用,放心吧,干这活儿我最拿手。”马隆用食指和拇指捏住蛋黄衣,放到粗口玻璃瓶上说,“愿意帮帮忙吗?”

“没问题,让我来吧。”

“嗯,我还真需要个帮手。拿这把小刀戳破蛋黄衣,一定要轻轻地,瞧,就这样。”蔡斯把蛋黄衣的开口处对准瓶口,让蛋黄慢慢滴到瓶里,最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剩在蛋黄衣里的蛋黄慢慢挤到瓶子里。

“接着。”他递给西恩纳一个鸡蛋。

“干吗?”

“帮我把蛋黄弄出来。”

“可是……”

“就照我刚才的样子做,要小心,不然就会浪费了。”

她格格笑了:“昨天你让我用手指帮你抹胶,今天你又让我当厨师。”

西恩纳磕开鸡蛋,把蛋清与蛋黄分离开,然后把蛋黄倒在纸巾上让纸巾把附在上面的蛋清吸干,托着纸巾的手掌明显地感觉到上面的蛋黄柔软滑嫩,使人不由得加倍小心不把它碰碎。她换了一下手,这时,由于纸巾已差不多完全吸干了附在蛋黄上的蛋清,蛋黄形态更清晰。手稍微一动,它就颤巍巍的,那种柔嫩的感觉让人心怜。

“谢谢。”她对马隆说。

“为什么谢我?”

“这种感觉真好,我以前从未有过。”

这回轮到马隆笑了:“原来是为这个谢我啊!”

她喜欢马隆的笑声:“你需要多少蛋黄?”

马隆看着手里的蛋黄说:“八个。”

“你用它来干什么?”

“看到瓶子里的那些颜料了吗?都是我昨天晚饭后调制的。”

西恩纳仔细地观察了那些颜料,黑、白、红、蓝、绿、黄、紫,还有棕色。其他的颜色都很普通,只有那个棕色是那么鲜亮夺目。西恩纳以前从未看到过如此完美的色彩。马隆调出的棕色与普通的棕色完全不同。

她看着看着突然失口叫道:“燃烧的煅赭石!”

马隆说:“对,就和你的肤色一样,你父母给你起的名字太贴切了。它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她把目光从那瓶棕色的颜料上收回,吃惊地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这是一种既明亮又柔和的色彩,最适合用于蛋彩画法。”蔡斯·马隆说。他给每个鸡蛋黄都加上一种颜料,然后用蒸馏水加以搅拌,最后变成适度的油彩。“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第三章 第十一节

马隆把处理好的胶合板放到画架上,选了一张画好的素描贴在上面。

西恩纳问:“现在开始上色吗?”

“不,还早着呢。”马隆指了指事先摆在画架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这张素描只是一个蓝图。”

当时画这张素描时,西恩纳觉得马隆审视她的眼神比任何人看她时都专注,可是现在,她发现马隆此时看着她的目光比那时还要专注百倍。他站在离她五米远的地方,深邃的目光仿佛在抚摸着她,掠过她的脖子,掠过嘴唇,掠过眼睛,掠过眉毛。她感到一双无形的手在轻轻抚摸她的皮肤,她感到兴奋,他的灵魂似乎进入了她的身体,暖暖地抚慰着她并和她融为一体。

“你怎么了?”

“什么?”西恩纳立时从朦咙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使劲挺直了后背。

“你看起来好像困了,要不休息一下,过一会儿再画吧。”

“不,我一点都不困,接着画吧。”西恩纳轻柔地说。

蔡斯的目光一直系在她身上,就连给画笔沾油彩时,目光也不离开她,他一边注视着她一边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挤一下沾完颜料的画笔,然后在画板上画了起来,有时他的画笔只是机械地在画板上移动而眼睛却在注视着她,仿佛用不着看画板,笔就能准确地落在上面。

西恩纳完全被马隆的目光征服了,她想说些什么但找不到话题,口中莫名其妙地溜出一句:“我能感觉到你在画我呢。”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

“不,我没觉得不舒服。这幅画得画多长时间?”

“该多长时间就多长时间,这就是蛋彩画法的长处,我可以在处理过的画板上一层一层地连着画几个星期直到画板不再接受我的画笔了。别害怕,我其实不会拖几个星期的。”

西恩纳心想,拖得越久才越好呢。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

马隆问道:“他们在干什么呢?”

“不知道,我从来没去过那个修道院。”

马隆不解地看着西恩纳。

“我跟德里克结婚的时候,他警告过我不许去那儿。我并没把它太当回事儿,出于好奇,有一天我想去那儿看看,还没走到跟前,就被守卫拦住了。当天晚饭时德里克把我骂了一顿,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靠近过那儿。”

“在你准备和贝拉萨尔结婚时,不知道他怎么赚到那么多钱的吗?”

西恩纳用手蹭了一下前额,没有做声。

“对不起,这不该是我过问的。”

“没关系的。”她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口气,“我当时应该多问几句,其实我隐隐约约地觉得他在做什么,但是又没联想那么多,我当时太单纯,也不懂他的生意。后来才知道他生意的性质,可为时已晚。真希望我还像以前那么单纯。”西恩纳显得很疲惫。

蔡斯走到她跟前,扶着她的肩头关切地问:“感觉不舒服吗?”

她感到一股暖流从肩头传遍全身:“没什么,就是有点头痛。”

“要么先休息一下吧,午饭后再说。”

“不,别破坏工作节奏。”

第三章 第十二节

“画得真绝了。”贝拉萨尔高兴地说,“远远超出我的想像,做梦都想不出这么逼真的人物肖像,对吧,亚历克斯?”马隆从未见过贝拉萨尔笑得如此开心,他那棱角分明一向冷漠的脸上确实很难得出现这样的笑容。

“是的。”波特毫无表情地回答道。

八天后,大家被召集到藏书阁,贝拉萨尔坚持要举办一个庆贺仪式,他为每人都准备了香槟,当然他自己除外。

“有件事一直没有明了,但此时在马隆为夫人完成肖像画的庆典上将变得明朗了。”贝拉萨尔说,“这就是对比研究,美学悖论。”

“听起来很深奥么。”马隆故意迎合道。

听马隆这么一说,贝拉萨尔更加得意地说:“马隆先生,无论你怎么看我,你都不能否认我酷爱艺术。我坦率地说,刚开始由于你的态度,我曾一度怀疑选择你来为我妻子画画儿是否正确。”

波特在一旁点了点头,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不是在看马隆画的画而是紧盯着马隆。

贝拉萨尔转过身对站在身后显得很不舒服的西恩纳说:“对你的美貌可以流芳百世有何感想?美的悲剧就是岁月无情,但是你的美貌被画下来了,这画儿将长存。”为了证实自己的说法,贝拉萨尔看看马隆说,“你不是说过经过精心挑选的材料所作的画可以保存很久吗?”

“画布上的油彩几百年后就会开裂,”马隆解释说,“但是画在木板上的蛋彩……特别是有六层底胶以及我最后涂在画面上的那层透明胶会使这幅画的寿命长达数千年而不变质。”

“是吗?”贝拉萨尔认真地看着马隆。

“千年以后这画仍旧是现在的样子。”马隆答道。

“千年不变,简直难以想像。”贝拉萨尔欣喜若狂,“短暂的美创造了无限的永恒。这是但丁在其作品里对贝阿特丽齐的赞颂。”

虽然马隆懂这句话的含义,但贝拉萨尔还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但丁九岁的时候遇到一个比他小几个月的小姑娘,但丁被她的美貌所深深吸引,他非常崇拜她,直到十六年后她离开人世。这个小姑娘就是贝阿特丽齐。后来但丁的灵感由她的美丽而生,便写下了《神曲》。同样,西恩纳的美丽也诱发了你的灵感,而且,当你为她作第二幅画时会更有灵感。”

“第二幅画?”西恩纳困惑地问,“这幅画不是很好么,干吗还要再画一幅呢?”

“第二幅主要是画你的身体,与这幅画的侧重点不一样。”

“画我的身体?”

“对,是裸体的。”

“裸体?”西恩纳转向马隆问道,“你知道这事儿吗?”

马隆无可奈何地说:“知道。”

西恩纳气冲冲地转过身来对贝拉萨尔说:“我决不让人画裸体。”

“不行,你得画,待会儿上楼咱们再谈。”说罢贝拉萨尔抓住她的胳膊拽她走出藏书阁,好大的劲儿,西恩纳棕色的胳膊被勒出一道白印。走到门口时,他回过头来望着马隆说:“如果对但丁和《神曲》感兴趣的话,我这儿有一本但丁自传。”他指了指对面的书架,“那儿有一本1861年版的《但丁和他的朋友》,是罗塞蒂翻译的。不过我还是喜欢读意大利原文的。”

贝拉萨尔说完带着西恩纳走了,大厅里只剩下马隆、波特和一个为他们斟酒的下人。

波特不再怒视马隆而是将目光移到那张新画好的画上。他边看边微微地点头赞许着,但嘴里却流露出讽刺的口吻:“很有专业水准,但只可惜不能公之于世,外面的人看不到它。”他对那个下人打了个手势,下人会意地拿了一块落满灰尘的布盖住了那幅画。

波特对马隆说:“一起去吃晚饭吗?”

“你们先走吧,我想找一下贝拉萨尔刚才推荐的那本书。”

波特冷冷地看了马隆一眼,仿佛警告他不要在这里干些不合适的事儿,然后离开了大厅。

马隆来到书架前找那本书,这时听到背后那个下人把那幅画从画架上拿下来走出了藏书阁。

马隆等他离开有十秒钟左右,走出房门,快步走到前厅,见那个下人正捧着那幅画上了曲形楼梯。马隆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跟着他上了楼。

楼梯和走廊都铺着地毯,踩上去听不到一点声音,上到最后一层时马隆看到那个下人走到走廊中间的一个房门前。就在他敲门的时候马隆悄悄地下了楼。

第四章 第一节

一架直升机起飞了,螺旋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隆隆地飞向远方。马隆知道那天见到的那个从直升机上下来指挥往下搬箱子的人肯定没有在这架直升机上。和平时一样,马隆在池塘边上一边做着健身操,一边注视着修道院那边的动静。同时他还在思考着如何把西恩纳救出去。本来他的画儿一作完贝拉萨尔就会让他离开这里,在离开之前他必须得和杰布取得联系,商量如何把西恩纳救出去。但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贝拉萨尔的这个庄园警戒森严,哪怕动用一队精干的突击小队也难以救出西恩纳。

每天早上这个时候西恩纳都会牵着马从马厩里出来,这已成了她雷打不动的规律。可今天却没见她的身影,莫非她出了什么事了?马隆焦虑地思索着。难道贝拉萨尔觉得一幅画已经够了,没必要再画第二幅了,所以就提前除掉他觉得多余的妻子了?马隆回到住处冲了个澡,换上了衣服,尽力把事情往好处想,或许她今天是因为某种无关紧要的事而破例没出来吧,比如病了;但如果是那样她会让下人捎话给他的,可是他在平台上坐了这么久了,也没人给他捎话来。

见到下人送咖啡来了,马隆忙问:“不知道夫人今天为何没来,她病了吗?”

“不会的先生,没听说她有什么不舒服。”

半小时又过去了,西恩纳还没露面,马隆猜想她不会来了,他胃里感到一阵翻腾,决定当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叫一个下人去她的住处敲开门看看她到底出什么事了。他感到心烦意乱,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贝拉萨尔给她吃了什么药使她昏迷过去了。想到这儿,他从椅子上一下跳起来准备去叫下人到她那儿查看一下,就在这时他惊喜地看到西恩纳出现在平台上。

第四章 第二节

她脚穿一双灰色的靴子,身着丁尼布工作服和退了色的牛仔裤,这身装束让人感到她去骑马回来晚了。她的长发在后面梳了一个马尾,和她古典的脸形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马隆从未见过她如此冷峻的目光。她看上去似乎很生气,往日的柔美今日荡然无存。

“很高兴又见到你,”马隆说,“你为什么没和平常一样来吃早饭呢?我都有点担心了。”

西恩纳没有理他,大步流星地从他身边走过,脚上的高筒靴和牛仔裤衬托出她修长的双腿和纤细的腰肢。

马隆问:“怎么了?你好像——”

她从牙缝里挤出:“我来晚了,耽误时间了。”

“耽误时间了?你说什么呢?”

“开始画画吧。”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啦?”

西恩纳一扭身朝日光浴室走去。

马隆跟在她后面,见她噔噔地迈着大步,挺着胸脯气哼哼的样子,感到莫名其妙。日光浴室里虽然光线非常充足,但毕竟没有外面亮,得过一会儿眼睛才能适应这儿的亮度。

西恩纳解开上衣扣子气哼哼地脱下来使劲扔到地上。马隆这次不但感到莫名其妙,还感到十分惊讶。

“喂,喂,等一下,你为什么——”她又解下乳罩,朝地板上扔去。

马隆急切地问道:“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简直——”

她一边使劲地脱着靴子和袜子一边说:“我在为你画画作准备。”

“看在上帝的份上,快停下来吧!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

“我在做我丈夫让我做的事!”她又解开腰带,脱下牛仔裤,使劲扔到地板上,腰带扣咔哒一声磕在地板上。接着她把白色的比基尼短裤也拽了下来,最后气愤地解下发卡让马尾辫松散开披在肩上,然后怒气冲天地站到马隆面前,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全身的皮肤像燃烧着的煅赭石一样。

“还等什么?”她对马隆大声吼道,“快取你的该死的画板来!画吧!”

马隆此刻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深深吸了口气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开口说道:“我并没让你这么做。”

“我应该摆一个挑逗性的姿势,对吧?”

“不。”

“那你到底想让我怎样,别拐弯抹角了,想让我怎样就直说了吧。”

“想让你穿上衣服。”马隆捡起了地上的衣服递给她。

她瞪着马隆,没有动。

“把衣服穿上。”马隆再次说道。

“你不是接受了他的任务吗?”

“是的。”

“你早就知道要为我画的第二张画是裸体的?”

“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每次你给我画画时我都以为你的目光与别人不一样,以为你是以一个艺术家的眼光从审美的角度来看我的,我感到受宠若惊。”西恩纳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本以为终于有人能理解我把我当人而不是花瓶来看待,感到欣慰极了。现在我才知道你那么做完全是为了交易,表面上当我是一个女人实际上把我当荡妇一样来摆布,任你们为所欲为。”

“不,这不仅仅是交易,一时跟你说不清楚。请你先把衣服穿上。”

他仍旧举着衣服对她说。

西恩纳一把抓过衣服,愤怒的目光仍紧盯着马隆。马隆对她的盯视毫不回避,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以表示自己的坦诚与无愧。

她穿上了衣服。

“听我说!”马隆说,“开始这确实是笔交易,当时我既不认识你也不了解你,初次见面时,我们都很戒备对方,感到很不舒服,没想到彼此后来会处得很好。我当时觉得这次画画是我最棘手的一次,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遇到麻烦。”

西恩纳还是怒视着马隆。

“但是经过一天天的接触,我们彼此都有了了解,尤其是都很喜欢跟对方交谈。每天早上醒来我都盼望早饭的时间快到,好能尽早见到你,盼望早点开始画画儿,好能和你呆在一起。我很珍惜这次机会,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卖力地工作,因为我从未碰到过像现在这么好的创作素材。”

她愤怒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第一幅画完工的日子逼近,我愈发感到紧张,因为我知道第一幅画结束之日就是第二幅画开始之时,所以我有意拖延第一幅画,和你谈天、交心。我们谈得很投机,和你交谈对我来说已变得很有意义,我甚至每次都不愿意停下来。尽管这样,第一幅画也不能无期限地拖延下去,但是我实在不愿意像画你头部肖像那样再一遍遍盯着你的身体去画第二幅画。我已计划好如何画第二幅画了,用我的想像来把它完成。你也许会觉得这很荒诞,但我们已建立了纯洁的友谊,就凭这点,我也不愿意让你一丝不挂地站在我面前。有幸欣赏到你美丽的容貌我已心满意足了。对推不掉贝拉萨尔让我作第二幅画的要求,我也心烦意乱。”

马隆说完就再也没做声,两人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马隆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他走到西恩纳扔在地板上的牛仔裤前,用手把它捡了起来,随后走到西恩纳跟前递给了她。虽然她身上的上衣已足够遮住她的身体了,可马隆还是要让她感到轻松自如。

西恩纳眼里掉下两滴泪水:“德里克为什么要这两幅画?我真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马隆觉得现在还不能告诉她真相,于是撒了个谎:“我想可能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把你的美貌记录下来让它变得永恒吧。”

“也包括我的肉体?”

“我想是的。”

“接下去他该把我杀了消尸灭迹。”

西恩纳这句话还真点中了贝拉萨尔的目的,马隆极力克制自己不露出任何反应。

“如果我真那么漂亮,为什么他看都不多看我一眼?”西恩纳呜咽起来,“我做什么都不顺他的眼,总是挑我的毛病,他看不上我,不仅仅是找我毛病。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找人给他讨厌的人画肖像呢?”

她哭得泪流满面,两眼红红的,长期积压在那燃烧的煅赭石般的身体内的怒火进发了出来,还没等马隆意识过来,她已扑在马隆的身上,双手紧紧抓着他,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此刻她哭得很伤心,肩膀随着哭泣而不停地起伏,马隆闻到她头发散发出的杏香味和身上散发出的肉蔻香。她的泪水浸透他的衬衫、沾到了他的前胸,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她衬衫下面的乳房,它们紧紧地贴在他身上,他突然惊恐地意识到她还没把那条牛仔裤穿上,尽管已穿上了上衣,但只盖住了臀部,下面的两腿还是光光的。

就在这时贝拉萨尔走了进来,见此情景,他开口问道:“难道这也是美院所教授的技能吗?”

第四章 第三节

西恩纳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步从马隆身边跳开,回过头看着贝拉萨尔。

“是在激发艺术灵感吗?”贝拉萨尔问道,“不知是艺术家在激发模特的灵感还是模特在激发艺术家的灵感?”

“不是你想像的那样。”西恩纳连忙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呢?不过你脱掉衣服赤身裸体倒确是我想像之中的事。如果你害怕我会以为你对我不忠的话那就多虑了。我从未怀疑过你对我的忠贞,借你个胆子你也不敢。”

西恩纳畏怯地低着头站在那里不敢出声。

“我还从未听说过在哪个约会中一个女人用以泪洗面的性感方式去勾引一个男人。”贝拉萨尔边说边走到西恩纳跟前,伸手抹掉她脸上挂着的泪水,“瞧,脸都哭花了,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我第一次在米兰见到你时的样子一样,那时你邋遢得无法上镜头,现在也不像我要马隆画的女人。”

西恩纳哭得更厉害了。

“瞧你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还怎么叫这个家伙给你画肖像?”

马隆在一旁注意到贝拉萨尔一直都没往他这边看一眼。

“去,回你房间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贝拉萨尔说,“午饭后我希望你能恢复原貌去做马隆的模特。”

西恩纳嘴唇颤抖着。

“见鬼!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快去。你就做一次好事吧。”

西恩纳眼含着泪水看看贝拉萨尔,又委屈地看看马隆,然后猛地一扭身跑了出去。

贝拉萨尔侮辱西恩纳时,马隆强忍住冲动没过去制止他。有两次他都差点失去理智去教训那个混蛋,但是想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他努力克制住了。他是要教训他的,但不是现在,他有把握在守卫冲进来之前就打断贝拉萨尔的手臂、腿和身上其他部位的骨头,但那不值,那样不仅帮不了西恩纳什么反而会破坏营救她的计划。他不断地暗示自己要冷静,冷静。

西思纳的身影在日光浴室玻璃墙外消失,屋里一片沉静,没有一丝生气。

“我想请教你一个专业问题。”贝拉萨尔对马隆说。

“只要是和美术有关的我都会尽力而为。”

“不,跟美术毫无关系。”

第四章 第四节

哒哒的机关枪声越响越烈,马隆跟着贝拉萨尔来到了武器试验场。一路上马隆偷偷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他发现贝拉萨尔有意领着他选两边栽有灌木的小路而行,目的是避开修道院;他还观察到修道院周围新增加了许多守卫。这一切使他不由得联想到西恩纳曾跟他说过她从来都未被准许踏入这个地带一步。

既然这样,贝拉萨尔为啥还要带我来这儿?马隆感到费解。难道他已决定把我杀掉,所以不必担心我会把这儿的情况传出去?机枪声停了一会儿,很快就又响了起来。马隆判断是50毫米口径的机枪,根据超常的连射速度马隆断定几个星期以前贝拉萨尔曾提过的关于连续速射导致枪管发热的问题已得到解决。

灌木小路的尽头是一片开阔地,有几个木制的靶位台,每个靶位台的形状就像马路边上的摊床一样,上面都有个雨棚,不同的是后面没有板墙,是贯通的,一眼望过去能看见远处的果树林和菜地,其间立有枪弹校正观察仪和校枪架。

在两个靶台之间有一个三角架,上面架着一挺机枪,一个穿着灰色连体工作服的家伙拔出耳朵里的耳塞,弯下身来校正这挺机枪,然后伸手从旁边的工具箱拿出一件工具来。机枪右侧的弹仓插着一个子弹夹,上面的子弹有手指大小,地面落满了从弹仓弹出来的黄铜弹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些并不是马隆所关心的目标,他所关心的是这挺机枪的射击目标是什么。这片开阔地很宽阔,有几百平方码,设有村庄,但已被枪炮毁得面目全非,所有的水泥建筑物上都弹痕累累,院墙残缺不全,屋顶坍塌下来,街道上趴着被炸成一堆堆破铜废铁的小汽车和卡车,路面上到处都是弹坑和残砖碎瓦。

突然那边那个校枪人的移动引起了马隆的注意,那个家伙听见了马隆他们走近的脚步声,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直起身来警觉地看着他们,这个人原来是波特,他那呆板的眼镜后面毫无生气的眼睛充满敌意地看着马隆。

马隆对他说道:“没想到你还多才多艺啊!”

“怎么?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波特又转向贝拉萨尔,“怎么能让他来这儿呢?”

“我想让他看样东西。”

“那不是破坏了这儿的规矩了吗?”

“规矩既然是我定的,我也有权打破它。如果你已校完了那把枪,就竖起几个靶子吧。”贝拉萨尔指指波特刚才校正的枪说。

“可是——”

“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给你开工资并不是为了让你来跟我顶嘴的。”

波特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愤愤地瞪了马隆一眼,显然他觉得自己挨了训斥是因为马隆。他走到靶位上,迅速地按动了机关,眼里掠过一道诡秘的目光。被毁灭的村庄突然恢复了活力,士兵们从一幢房屋跑向另一幢房屋,老百姓们四下奔逃,吉普车在凹凸不平的街道上颠簸而行。村庄右边出现了一个辆甲车,两辆军用卡车紧随其后。

其实跟前的这个场景是模拟的,那些士兵和百姓都是被赋予不同角色的仿真模特。他们与地下轨道的电子装置相连接,那辆会移动的装甲车和两辆军用卡车也是出于同样的原理。

“真绝了。”马隆不得不承认。

贝拉萨尔得意地点点头:“我的顾客们要求我卖给他们的武器必须通过仿真状态下的检测。”

“看来你有一套很棒的电子控制系统。”

贝拉萨尔看起来似乎没听懂马隆的话。

马隆见状进一步解释道:“我念书的时候有个同学在这方面非常擅长,他自己设计了一套电子控制系统,他把炸弹偷偷安置在桥梁、水塔和汽车里,然后通过电子控制系统把它们炸毁。”马隆说,“他是我当时所见过的最疯狂的毁灭者。”

“我想见识一下你是否也是个毁灭者。”

“你什么意思?”

“来,试试这支枪。你曾在海军陆战队当过兵,凭你的经验看看这支经过改进安装了速射器的机枪性能如何,然后给提个建议。”

“恐怕我提不出什么建议,从军队退役十多年来我从未摸过枪。”

“摆弄枪和骑自行车一样,一经学会就再不会忘记。”贝拉萨尔的话中流露出命令的语气。

“德里克。”波特在一旁提示贝拉萨尔要谨慎。

“还站在这儿愣着干吗?”贝拉萨尔目光严厉地瞪着马隆。

“好吧。”马隆摊开双手表示屈从,“虽然对你的要求感到莫名其妙,我还是照你说的去做吧。”

马隆走过去取那支枪,波特把耳塞塞进耳朵里,右手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马隆知道他是以防万一,周围其他的士兵也把步枪从肩上取下,端在手里。

“你要这东西吗?”贝拉萨尔给马隆扔过去一副消音耳塞,随后自己也戴上了一副。

马隆戴上了耳塞。看到波特紧张戒备的样子,他故意夸张地举起机枪瞄准断垣残壁的村庄,然后扭头问贝拉萨尔:“你要我射什么?”

“射右边的那辆军车。”马隆耳朵塞着耳塞,觉得贝拉萨尔的声音很模糊。

马隆瞄准了那辆军用卡车,屏住呼吸扣动了扳机。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枪身剧烈地抖动着,使马隆感觉仿佛是在控制着一只力大无比的猛兽。他事先已经预料到枪口在发射时会向上跳动,所以在持枪的姿势上对枪口的跳动差做了补救。尽管这样,发射时枪身的巨大后坐力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令人难以置信的连发速度导致的强烈的后坐力使枪口猛烈地向上跳动。马隆努力稳住枪身,若不是精力主要集中在控制枪身的话,他准会被这支枪巨大的杀伤力惊得目瞪口呆:子弹从卡车的后身射入从前面穿出,强大的穿透力把偌大的一辆卡车毁得七零八落。马隆松开了扳机,受到枪身强烈震动的手臂不由得感到一阵悸动。他想如果换一个不熟悉大口径武器的人,准会被震得双臂脱臼。

“还有比这威力更大的子弹吗?”

贝拉萨尔耸了耸肩说:“你对改进了的这支枪有什么想法?”

“如果它的后坐力问题不得到解决,没人能使好它。”

“我怎么没感觉到它有后坐力呢?”贝拉萨尔走过来拿起这支枪,端起来瞄了瞄,扣动了扳机。

贝拉萨尔动作娴熟,还没等马隆作好心理准备呢,子弹已哒哒地射了出去。

机关枪像一列全速前进的火车头似的怒吼着,可贝拉萨尔却轻松自如地驾驭着它,有力的双臂稳稳控制住枪口的抖跳,弹仓里的空弹壳纷纷弹出来,落到地上令人眼花缭乱。贝拉萨尔双肩宽阔,胸肌发达,身材笔直,马隆心想这一定是他长期坚持运动的结果,很可能是做力量练习,所以显得非常年轻、健壮,让人怎么也想像不到他已是五十岁的人了。其实贝拉萨尔是有意镇一镇马隆的。他如此从容自如地控制住机关枪强大的后坐力令马隆肃然起敬。一梭子扫射,第二辆卡车被击毁,他又将枪口对准了村庄里的仿真吉普车,扳机一扣,吉普车就散了架,随后他又瞄准了那些仿真士兵和百姓,最后将枪口指向那辆装甲车。马隆真不敢相信它还能摧毁坚硬的装甲,然而一阵扫射之后,装甲车的履带被打断,一个装甲舱开了花,冒出浓浓的火焰。天哪!这种子弹竟装有穿甲弹头,而且还会爆炸,马隆惊魂未定,贝拉萨尔已调转枪口指向了他这边。

马隆惊恐万分,吓得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其实害怕的不止他一个人,站在他旁边的波特吓得连滚带爬地往一边逃去,站在他周围的守卫也仓皇逃窜到树后躲了起来。

贝拉萨尔将枪口瞄准马隆的前胸,虽然他刚才一定消耗了相当的力量来控制那挺难以驾驭的机枪去摧毁村庄里所有的仿真人和物,但他看起来仍然心不跳气不喘,仿佛刚才只是击毁了一辆小汽车似的。

他对马隆大声说道:“我要让你看看这支枪的后坐力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想尝尝万弹穿胸的滋味吗?”

“别,我会对在这里所见到的一切守口如瓶的。”

“不,我信不过你。我想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要做什么。”

天哪,难道他发现了我和杰布在联手调查他?马隆猜想着,他想不出贝拉萨尔为什么要这样,他想此时必须沉住气,不能露出任何马脚:“到底为什么啊?有啥就明说嘛。”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

“从来没有。”

“你以为我会想不到你天天都跟我妻子在一起心里会产生什么样的感觉吗?你以为我想不到当你面对脱光衣服坐在你面前的西恩纳时,邪念会油然而生吗?实际上我早就想到面对那么漂亮的裸体美人你不会不想尝尝和她做爱的滋味。”

听贝拉萨尔这么一说,马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原来他不知道我和杰布之间的合作,于是他开口说道:“你误会了,其实——”

“闭嘴!给我听清楚了,虽然当你和我妻子在一起时,我控制不了你的意念,但是如果你敢碰她一下,哪怕是比刚才我所见到的那个场面稍微过一点头,超出了画家和模特之间的关系,我都会再把你拉到这儿来。我的妻子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任何人都不可以碰。清楚吗?”

“非常清楚。”

“你确信你清楚了吗?”

“绝对清楚。”

贝拉萨尔收回指着马隆的枪,重又对着村庄瞄了瞄,扣动扳机,一梭子弹向几幢房屋的院墙猛扫过去,直到把弹夹里的子弹射尽,贝拉萨尔才停了下来。他看着被摧毁的废墟身上哆嗦了一下,但决不是因为机关枪巨大的后坐力。最后他厉声对马隆说:“滚回去开始工作吧。”

第四章 第五节

“对不起。”

马隆闻声从正在根据记忆所作的画上抬起头来。西思纳站在日光浴室的门口正看着他。他真不敢相信谁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印满泪痕的憔悴面孔打扮得焕然一新。她换了一件套头上衣和一条到踝骨的长裙,都是蓝色的。这种颜色让马隆不禁想起他在科苏梅尔的房前沙滩上常常观望的加勒比海,他喜欢那碧蓝的颜色。他想念那里,虽然贝拉萨尔许诺待他完成了他的任务后,他会把他的家恢复原貌,但马隆再也不会回到那里了。

“为什么说对不起呢?”

“现眼了,还牵连了你。”

“不赖你,都是你丈夫的错。”

“不,我很抱歉没能做一个称职的模特,这个工作是由我们两个人来做的,但是我却没有做好。”

“没关系的,问题总会解决的。”

“现在就已经解决了。”西恩纳撩起套头衫就要往下脱。

“停。”

“我不想惹贝拉萨尔更生气了。你还从未见到他真正发脾气的样子。咱们开始画第二幅画吧,越快越好。”

“好吧,那就坐下吧。”

“你要画我这种姿势吗?”

“我让你先坐下,说会儿话好放松一下。”

“不,拜托你了,开始工作吧,如果德里克认为我们在浪费时间他会——”

马隆浑身的肌肉不由得绷紧了:“这幅画是由我来画,如果他有什么想法,我会向他解释。我现在需要你坐下,请坐吧。”

西恩纳惶恐地朝门口看了看,犹豫了一下,终于坐了下来。

马隆又拉过一把椅子,一抬腿跨了上去,双臂合抱搭在椅背上。他故意这样随便以便西恩纳感到放松。他望着西恩纳轻松地说:“早晨你丈夫在这儿时说你当时的模样就像他第一次在米兰认识你时一样,他还说你那时很不上镜。能解释一下吗?”

西恩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马隆接着追问:“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西恩纳似乎在想什么,半天没有吱声。正当马隆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她开口了。

“那是我最艰难的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

“五年前。”

马隆耐心地等着她往下讲。

“我……”

马隆见她犹豫,便用目光鼓励她。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愿你能理解我……模特是最无安全感的女人。”

马隆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吱声,因为他怕自己的反应会使她过分注意她自己而停下话题。

西恩纳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这些模特都努力地向世人证实我们不仅仅有美丽的躯壳。我们害怕衰老,因为我们是靠青春吃饭。”

马隆暗示着自己别插话打断她。

“噢,也有一些人例外,但我不是其中一员。你可以想像到做模特有多么辛苦,为了保持苗条的体形,我不敢吃饱,哪怕稍微多吃一点,镜头上都会显出鼓胀的胃部。要想以这个行业为生就得挨饿,否则就会被淘汰。后来由于总是感觉空落落的,就开始尝试了可卡因,它既不会使你发胖又可以让你获得一时的快乐和满足,直到最后成瘾。与此同时有许多人企图玩弄你,于是你便希望嫁给一个比一般人强的男人来保护自己,让你过上像样的生活。有一天你终于遇到了他,以为真的找到了理想的男人,嫁给了他,后来才发现他是一个事事都想控制你的混蛋,并且……”

西恩纳越说越激动,仿佛面对一个久盼不遇的知音,突然她意识到坐在他面前的是马隆,便打住了话题。

马隆这时忍不住追问道:“告诉我为什么你丈夫说你那时的模样不堪上镜呢?”

“我当时吃得很少,后来瘦得不上镜了,更糟的是由于长期服食可卡因眼睛暗淡无光,像长了一层膜。和我同居的那个男人撕裂了我的嘴,把我打得两眼乌青。”

马隆对那个男人的粗鲁感到恶心。

西恩纳情绪低沉地说:“当时我在米兰,准备参加秋季时装展,但被打成那样,根本不能登t形台了,只有呆在旅馆里,和我同居的那个混蛋根本不管我,撇下我跑到外面招摇撞骗去了。有一天我一个人呆在旅馆里,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我开开门,看到一个西服笔挺手捧一束鲜花的男人站在那里,他有着棕色的面孔,潇洒英俊。我对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个陌生人感到非常惊讶,我以为他是意大利男影星兰萨诺·布拉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来找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说:‘我来这儿是想把你带走照顾你。你不必收拾行李,穿上外衣就行了。’我激动得流出了泪水,点头答应了他,甚至都顾不上穿外衣就出了门跟他钻进了他的豪华大轿车,这个人就是贝拉萨尔。”

“可你不是曾告诉过我你有一个可爱的家吗?那你为什么还无生活保障呢?”

“我没说过我有一个可爱的家,我是说有可爱的父母。”

“我不明白。”

西恩纳咽了一口唾液,“我十二岁时父母就相继去世了,于是叔叔收养了我,他总是对我动手动脚,婶子每次不在家时他都想……”

马隆已气得怒火中烧。

“他多次强奸了我……”

“上帝啊!”

“他强奸完我就威胁我不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然后把我推出房间。他说我应该睡在排水沟里。由于这样,我在课堂里不能集中精力学习。成绩很糟糕。每天晚上我都哭着入睡。最后我找到了一个解脱方法,每天沉浸在时装杂志里并梦想有朝一日当上一名模特,过上殷实的生活,我就这样在痛苦和梦想中长到十六岁。有一次我叔叔又偷偷溜进我的房间,我死也不从大声喊叫,婶子和孩子们都被我喊醒了,我哭诉着他对我所做过的事,没想到婶婶竟不相信我的话。叔叔恼羞成怒,说我撒谎,使劲地打我。我被他打得遍体鳞伤,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卧床两天。第三天趁他们都上班时,我把他们藏在面缸里的钱偷了出来,我知道婶子曾背着叔叔往那里面藏过钱。偷出钱后,收拾了行李,买张车票逃到了芝加哥。在芝加哥我选择了提供膳食的寄宿旅馆,因为它便宜。所有你能想像出的脏活累活我都干过,但是从未放弃过做模特的梦想。有一天我找到了一家讲授时装表演的夜校,我成了班上最用功的学生,为了实现我的梦想而拼命学习。感谢上帝,我终于如愿以偿,从报纸上的内衣广告到《时尚》杂志的泳装系列以及《环球》杂志的封面,所有有名的时装杂志上都会找到我的身影。目标虽然达到了,但这种生活并不像我想像得那么美好,t形台并不是光彩夺目,而是一个性市场。”

“你随贝拉萨尔钻进了汽车,后来又怎样?”

“我们乘大轿车一路向飞机场赶去。路上他看着我脸上的伤痕说他不能让美遭到毁坏,他向我保证从此以后没人会再伤害我,甚至包括我自己。就这样他把我带到这里,并为我找来一个整容医生,让他精心为我治疗使我的脸上不留下任何疤痕。他还请了一个医疗组来帮我戒掉毒瘾。为了治好我的厌食症他还请了一个心理医生。六个月以后,我的状况完全达到了他的要求,对此他感到很骄傲,说是他打造了我。他围着我转圈走着,全身上下地打量着我并对我说我的美貌是他给的,没他就没我。”西恩纳疲倦地耸了耸肩,“他说得对,在我无助地走向死亡时是他救了我。”

“从此他给了你所需要的一切,使你在生活中得到了关爱。”

“但三个月前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马隆皱了皱眉:“发生了什么变化?”

“三个月前,他从一次商务旅行回来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抱怨我眼角开始出现鱼尾纹了,还说我长了一缕灰白发,并警告我不要总笑,说笑会促使额头上生出横纹。我不断地问自己是什么在他的商务旅行中改变了他,难道他有外遇了吗?当我问他这个问题时,他对我大发雷霆,说我疑心太大,让我以后注意点儿。从那以后,为了使他高兴我处处小心,炯头发、做面膜,想尽一切办法去取悦他。然而他对我越来越不耐烦,无论我做什么他都看不顺眼。我开始盼着他外出旅行,这样会给我带来平静,可是他每次外出归来,脾气都变得更坏。”

马隆想安慰她,可话刚到嘴边就止住了,不知何时贝拉萨尔走了进来,西恩纳也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呆了。

她腾地站了起来:“德雷克,我们正在商谈我摆什么样的姿势合适,我发誓,我们正要开始工作。”

贝拉萨尔站在门口对西恩纳说:“我们要乘飞机去伊斯坦布尔,你作一下准备,五点出发。”他随后又向马隆投去不可抗拒的目光,“我要你在两个星期内完成这第二幅画。”

“两个星期的时间太短了。”

“那也得想办法完成。”

“可当初你答应我按我自己的意愿来画这两幅画的。”

“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西恩纳不在我怎么画?你们要离开多久?”

“该多久就多久。”

“那么,她走多久这画儿就得拖多久。”

贝拉萨尔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我现在开始同意亚历克斯的话了,请你来确实是个错误。”他又对西恩纳重复一遍,“记着,五点钟出发。”说罢气哼哼地转身走了。

见他走下了平台,西恩纳哆哆嗉嗦地问马隆:“现在几点了?”

“刚过三点。”

“天哪,都来不及准备了。”

西恩纳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马隆问道:“到伊斯坦布尔去干什么?什么事儿那么重要?”

她声音沙哑地说:“每次一有重大的生意他都必带我同行。他有几个客户很喜欢我,如果我在场,他的生意就会谈得顺利些。”

马隆点了点头,心想他们一定很羡慕贝拉萨尔,因为他娶了个这么漂亮的美人。

“我得赶快回去准备了。”

西恩纳匆匆地走了。马隆独自一人站在屋里顺着刚才的思路继续往下想:“是啊,这么漂亮的一个美人一定会迷倒那些客户,使他们方寸大乱,在生意谈判中失去判断能力。可是当她的美貌褪色时又会怎么样呢?那就没有生意价值了,这对一个完美主义者的丈夫来说也没有观赏价值了,总之,一点用途都没有了。一个人完成了他的使命就被淘汰了。”

第四章 第六节

西斜的太阳把影子投在了平台上,一架直升机慢慢启动,螺旋桨搅碎了落日的余晖。

马隆看到贝拉萨尔带着西恩纳、波特,还有三个保镖登上直升机。西恩纳身着一身得体的女装,发型梳理得整齐漂亮。尽管离得很远,她的身影仍然显得那么靓丽。

远远地马隆感觉到她非常不情愿登上飞机。实际上她看起来像是一个穿着得体的囚犯被押送到法庭去接受审判或者去参加一个葬礼。

想到这儿马隆感到十分不安,望着隆隆远去的直升机心如刀绞。

第五章 第一节

由于已经习惯每天晚上七点与西恩纳一起喝鸡尾酒了,所以每到这个时间临近时,马隆都坐卧不安。他想这个时候本应去藏书阁或其他什么地方的,而现在,他只能像头寻求解脱的困兽一样在指定的范围内走动。当落日给庄园的树丛、雕像和池塘抹上最后一道金黄色的余晖时,他觉得他得吃点东西了,但当他孤独地坐在点着蜡烛的长桌旁时,只是用叉子拨弄着为他准备的小牛排,一点胃口都没有了。他不停地在想西恩纳在哪儿,在做什么。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他脑海里总是突然出现这些可怕的幻觉:贝拉萨尔把她从直升机上拖下来,把她的尸体摔在乱石里,或者是波特用枪击中她的头把她扔进大海。不!他不停地自言自语道,不会的,贝拉萨尔的一系列行为表明他还需要她,至少是现在,如果有什么不测,那也只能是从伊斯坦布尔回来以后的事。

这一夜,他睡睡醒醒,极不踏实。早晨,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他做了一两个小时的健身操,但这也无济于事,他对西恩纳的担忧有增无减。他到了日光浴室把草图摊开,看着她的画像,回想着,想像着她就坐在他对面,和他说着话。他到了藏书阁,一边闻着古典书籍散发出来的味道,一边沿着地毯走到远处的墙那边,爬上梯子,来到中间的书架前。在那幅画完成的当天晚上,贝拉萨尔将西恩纳比作但丁《神曲》里的贝阿特丽齐,说:“如果你对但丁和贝阿特丽齐感兴趣,这儿有一本罗赛蒂翻译的但丁的自传,”他指着这个中间的书架,“你会在那儿找到有关但丁和他的《神曲》,1861年版本……”

贝拉萨尔还说了些别的话:什么贝阿特丽齐死的时候还年轻,但丁从此对她念念不忘,达到痴迷程度,马隆总在琢磨他的比较,难道西恩纳也会早早就死去?我决不能再想死亡之事了。

书籍都是按照作者名字的字母顺序排列的,所以他毫不费劲就找到了那本书。罗赛蒂的名字也叫但丁,与他翻译的那本书中的主人公同名。他坐在皮椅上,打开书,翻到描写但丁第一次见到贝阿特丽齐的那一页。

“那天她穿着晚礼服,是柔和而又不俗的暗红色,高贵典雅,那一刻,我敢说我心灵深处的生命精灵被唤醒了,被震撼了。”是的,马隆心想。

第五章 第二节

已过去两夜了,西恩纳仍没回来。

马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听着窗外守卫巡逻的脚步声,时间似乎停滞不前,令人难耐,但这同时也使他想到了一个计划。

罗赛蒂的但丁译文在他眼前晃动。

“还是她身穿纯白色的晚礼服出现在我面前,这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话,我的心像喝了蜜一样,甜滋滋的,激动不已。”

汗水顺着他的眉毛流了下来,他走进浴室,把脸浸在冷水里,然后关上房间的灯,走到窗前,凝望着花园里和小路上投下的树影和探照灯。

他看了一下表,快到午夜时分了,再过几分钟,一个守卫就会出现在右侧,沿着中间的白色砾石路来回巡逻,靴子发出嘎吱吱的声音。马隆闪到窗户旁,这样别人看不到他的影子,他在等待。

来了,在他前面传来了靴子的声音,那个守卫出现了。马隆点了点头,再过十分钟,另一个守卫会在左侧出现,五分钟后,第三个守卫会从游泳池的更衣室那边出现,这条路通向停车房。自从马隆注意观察以后,几个星期以来他们每天巡逻的时间就没有变更过。

他拿起一本书离开了房间,灯光昏暗的走廊空无一人。他蹑手蹑脚,尽量不发出声音,来到了曲形楼梯处。下楼时,听到从底下大理石地板上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守卫从右边的一个房间出来了,看着他下楼。

“睡不着。”马隆举起那本书给他看,“我去再拿本书。”

守卫听他说看完了一本书再去拿本书后感到有点迷惑不解。

马隆没有跟他多说什么,他朝左边的走廊走去,打开了藏书阁的门。

房间里漆黑一片,令人窒息的发霉味使他不禁想起了当年停放他祖父遗体的殡仪馆。唯一不同的是殡仪馆里有许多让人闻起来直头晕的鲜花。

别这么想,马隆提醒自己。

他按了一下左边的按钮,头顶的灯亮了,刺得他眨了几下眼睛,然后随手关上门。里面的书不仅按照作者名字顺序,也是分门别类地放置排列的:科幻小说、普通小说、新闻札记在右侧。

马隆正要往右边走时,后面的门被打开了,他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守卫站在那儿,他朝他点了下头,继续找书。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本百科全书,他对珍本一窍不通,但他确实知道贝拉萨尔的兴趣爱好,那天他指给他看的那个特殊的版次,1911年……是收藏家们最愿意收藏的古老的版本。

那个守卫还在那儿监视着,马隆又跟他点了一下头,但这次稍微有些不耐烦,好像在说,好了,你已经履行完你的职责了,你是一条称职的看家狗,现在你可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让我安安静静地在这儿看会儿书。守卫迷惑地眨了几下眼睛,退回到走廊里,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大理石地板那边。马隆走过去关上门,确定他关门的声音足以让守卫知道他不想再被打扰。

他拿起他找到的那本书——以R字母开头的书——坐到一把舒适的椅子上,翻开了发黄、发脆的书,闻着里面散发的味道,极力控制自己焦虑的情绪。他安慰着自己说,一切都会顺利的,只要按计划行事就行了。

他找到了他要找的那篇文章。

“罗塞蒂·但丁·加布里埃尔:英国画家、诗人,前拉斐尔兄弟会创建人之一,生于1828年,死于1882年。”不要再想到死这个字!他告诉自己。

罗塞蒂原来的名字叫加布里埃尔·加里斯·但丁,但他对中世纪意大利诗人非常崇拜,就坚持让别人叫他但丁,这种崇拜还体现在另一件事上,就是他结识了他漂亮的妻子伊丽莎白,就像但丁结识了贝阿特丽齐以后那样,他把全部的热情都投入到了体现但丁对贝阿特丽齐狂热的爱的那本译著中去了,实际上他也借此在描述自己对伊丽莎白的爱。在他们结婚后不久,伊丽莎白便去世了,罗塞蒂悲恸不已,将自己所有的诗稿都随她同葬,又做了一幅体现他对她那种理想化了的爱的画像,起名叫比阿特丽斯——神圣的贝阿特丽齐。

这次的主题又是死亡。马隆极力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想这个,但他也发现自己和罗塞蒂具有共同之处——都是画家,而且都是由于在绘画中与画中人陷入了热恋而改变了他们的人生。

爱,马隆第一次意识到他有意识地用这个字眼去描述他亲身的感受了。

第五章 第三节

当那个守卫半小时后又朝里看的时候,马隆假装在椅子上睡着了,闭着眼睛,头低垂着,百科全书摊开在他的膝上。守卫这次将门关上走了。

马隆立即站起来,关上灯,走到门式窗前,看看外面没人,便打开窗,轻轻地跳到漆黑的地面上,随手关上窗,消失在灌木丛后面。如果那个守卫再返回藏书阁,他就会认为马隆已睡醒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马隆尽量弯着身子,判断着黑暗中的探照灯照射的光圈的位置。在确定这个地方没人后,他穿过一条小路,经过一片灌木丛,朝着那个修道院走去,满天星斗的天空映衬着钟塔的轮廓。马隆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动着,尽量潜行在阴影里,平时五分钟就可走完的路他用了半个小时。

他的手掌心直冒汗。由于离开军队已十年了,他现在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的心怦怦直跳,呼吸急促,离开喷泉的隐蔽处,来到一处雕刻的长青树后蹲了下来,盯着修道院的拱形窗户。令他感到迷惑的是,虽然大部分窗户都漆黑一片,可地下室的窗户却闪现着灯光。就在他犹豫着想是否再爬近一点的时候,突然有一扇门开了,吓了他一跳,里面的灯光中闪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一个背着枪的守卫走了出来,关上门,抬头看了看繁星满布的天空,点燃了一支烟抽了起来。马隆心想幸亏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爬上那个地下室的窗户。

不过,没事,等他抽完烟进去我再靠近也不迟。但由于贝拉萨尔和波特都不在,这个守卫做事也偷懒,他慢慢悠悠地终于抽完了烟,用脚将烟头捻灭后,竟还呆在原地不走,直到门开了,又出来了一个身穿齐膝长的白大褂的人,这个守卫才立正站好,就好像他一直都在恪守职责、监视着门口呢。

第二个出来的人一头黑发,身材高大强壮,马隆从未见过此人。借助于开着的门射出来的灯光,马隆仔细地看了看他,努力地记住他的特征:厚嘴唇,浓浓的眉毛和那张方方的脸。马隆刚看清他的脸,他就转过头去指着那个守卫脚底下捻灭了的烟头在说着什么看似严肃的事情,而且他的话立即起了作用,那个守卫有点害怕了,紧接着那个男的又说了些什么,这个守卫便走进了屋子,门砰地关上了,里面的光线也随之暗淡下来。但这一地区的探照灯还在扫视,所以他在决定靠近地下室窗户前,还要谨慎地观察一番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守卫出现。

为什么那个人穿着齐膝长的白大褂?他很纳闷,有点像医院里的医生穿的衣服,或者像实验室的技术人员,那些地下室窗户后面到底掩藏着什么?他猫着身子跑向修道院旁边的灌木丛。他刚藏到树丛后面,便听见脚步声绕过拐角,离马隆很近,他甚至都能听到金属摩擦的声音,好像是枪碰到带子的声音。这时另外一种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声音不是很清楚,听起来好像是木头锉磨石头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透过一扇窗户往里窥视,尽量往边上靠,以防被发现。但他什么也看不见,透过玻璃的光线被窗帘挡住了。声音好像是从更远点的地方传来的,他爬向另一处灌木丛的阴影处,接近一扇窗户时,他发现这扇窗户没有窗帘,里面是百叶窗,它的细长板条没有完全合上。

他能看到房间里面的一部分东西——石板地面、桌子、柜子、实验设备、电脑和各种各样的电子设备,远处靠墙立着的两个很大的设备好像是工业上用的冰柜。这时传来了更大的声音,是那个守卫和穿白大褂的人走进来了,那个人说的好像是俄语,守卫似乎听不懂他说什么,马隆当然也听不懂,但是他的意思很明显——他是想让那个守卫打开一个木箱。

当那个守卫用一根铁撬棍撬开钉子时,钉子发出了吱吱的刺耳的声音,那个守卫撬得太用力了。将一块木板撬碎了。这时马隆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说话声,第三个人进入了他的视线,也穿着白大褂。他紧张地打着手势,咿咿呀呀地说着俄语,他的意思很明显,让那个守卫小心点。马隆以前见过这种手势,事实上他以前也见过这个人,在他来到庄园的第一天早晨,他就见到这个头发渐秃、有点驼背的俄国人从直升机上下来,那天这个人也像现在一样,对贝拉萨尔的手下人搬箱子时粗暴的动作显得很紧张,好像生怕里面的东西受到损坏。马隆更加仔细地瞧着他,极力记住这个人的长相,深凹进去的眼睛,高高的额头,椭圆形的脸……

这时,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令马隆打了一个激灵,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他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是直升机的声音,天哪,贝拉萨尔回来了?西恩纳也回来了吗?飞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地下室的人也都听见了,转头朝窗外看,马隆赶紧闪到一边。从里面人的话中他知道他们并没发现他,但是由于贝拉萨尔的返回,使得他的手下人又一下子高度戒备起来。庄园里肯定到处都是人,他不可能再溜回去了。

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利用人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直升飞机的这个短暂的空隙。探照灯在庄园和修道院之间扫来扫去,照亮了直升机跑道,几乎在同时,又一道刺眼的光照亮了这个地方,这是从迅速临近的直升机上照射下来的光。

守卫的视线肯定会从一道光束移到另一道光束,马隆,心里急速地判断着,但飞机一旦降落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跑。

但就在他准备从修道院旁边的灌木丛跑向他对面的一大团灌木丛中去时,一个守卫从他旁边跑了过去,马隆赶紧缩了回来。他看了一下,发现另一个守卫不慌不忙地跟着第一个守卫走了过去,是的,他们现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直升机上了,我可以成功的。他给自己鼓着劲。

直升机在头顶上轰鸣着,它的灯光刚一扫过去,马隆便从修道院旁的灌木丛中飞速地跑了出去,他刚跑到对面的灌木丛,就听到他后面修道院的门砰的一声打开了,传来了说俄语的声音,听起来他们好像朝停机坪走去。他没回头看,也没停下来,他来的时候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从雕像爬到喷泉再到树丛,然后到任何他可以找到的掩蔽处。但现在他得用更少的时间,以更快的速度返回去。

他猫着腰,偷偷地往前移动着,尽量让自己隐藏在阴影里,他听着直升机在自己的右侧降落,螺旋桨渐渐停了下来。从现在起,贝拉萨尔和直升机里的人——求求你,上帝!让西恩纳安然无恙地返回吧——就会从直升机下来朝庄园走去。贝拉萨尔会向守卫询问在他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马隆的一切活动,那个看见马隆进入藏书阁的守卫就会向他报告说他最后一次去查看时,看见马隆仍在藏书阁,但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贝拉萨尔就会亲自去查看,如果他去时我不在椅子上,马隆想,他就会马上起疑心,到我的房间去查看我在不在。

就在这时,一个守卫出现在前面,马隆马上在一个雕像旁蹲了下来,一动不动,心里祈祷着说你可千万别朝这边看啊。透过右侧灌木丛的缝隙,马隆看见照得通亮的飞机场,贝拉萨尔气冲冲地从飞机上走下来,穿白大褂的人还没到他眼前,他就转身迈着大步朝庄园走去,身后跟着他的一群保镖。但他没看见波特,更让他着急的是,西恩纳到底在哪儿?天哪!难道她发生什么事了吗?就在他担忧的时候,直升机里有人影在移动,慢慢地这个人出现在视线里,在他看清楚这个人就是西恩纳时,他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他看见她在走下飞机时步履蹒跚,有点吃力,即使是在远处,也能看出她似乎精神恍惚。

跑!马隆提醒自己。你现在为她做不了什么,而且如果你在贝拉萨尔找到你之前返回不了藏书阁的话,那么你任何时候都帮不了她了。该死,你甚至自己都救不了自己了。

当那个守卫终于走了过去以后,马隆再一次看了一眼西恩纳,注意到她在穿过停机坪时步子不稳,有点踉踉跄跄。马隆转回头来,强制自己不去看她,然后跑过雕像,朝庄园跑去。楼上有几个房间的窗户亮起了灯光,那可能是贝拉萨尔的房间。也许贝拉萨尔想马上上床睡觉呢,马隆心存侥幸地想,也许他明天早晨会来盘查我。

当他跑到最后的一团灌木丛的阴影处时,已是气喘吁吁的了。他停下来勿忙四下张望,看看这儿附近有没有守卫,他要确定没有人会看见他穿过白色砾石的人行道,没有人会看见他打开藏书阁的窗户爬了回去。他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冒险,就在他准备做最后的尝试时,他的心凉了半截,整个人都僵在那儿了,因为藏书阁的窗户突然亮起了灯光。

第五章 第四节

“你说他在这儿的!”贝拉萨尔叫喊着,眯着眼睛躲着头顶上的灯光。

“他是在这儿的。”那个守卫坚持说,“一小时之前我还见他在这张椅子上睡觉呢。”

“那么他现在在哪儿呢?”

“他肯定醒了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他突然对藏书感兴趣了?突然在半夜三更跑到藏书阁里晃荡来了?你没看见他回到自己房间去吧?”

那个守卫无奈地摊开手说:“没有。”

贝拉萨尔扑向门式窗,怒气冲冲地查看着它们,发现其中一扇窗户开了一条缝——这条缝足以让手指头伸进来把窗户打开,如果有人从这里跳出去,关上窗户,然后再从外面重新打开窗户是轻而易举的事。“该死的,去找他,到他房间去,我要知道他在哪儿!”

那个守卫赶紧跑到了走廊里,贝拉萨尔紧随其后,走到门厅时,他又叫上他的三个保镖跟着他走,在曲形楼梯处,他一下迈上三个台阶冲了上去,越过他前面的那个守卫到了顶层。他放慢脚步以便让后面的人跟上他,然后穿过走廊,一直走到马隆的门前,把门推开,打开灯,吃惊地看着空空的床,床上的被子还没铺开。<kbd>?99lib?</kbd>

“搜查院子,到处搜!”守卫们立即跑开执行命令去了。

贝拉萨尔走在后面,迎面碰见正吃力地爬上楼梯顶层的西恩纳。

“他不见了,”贝拉萨尔说,“如果我发现他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你就不必再为第二幅画摆姿势了,他必死无疑。”

贝拉萨尔旋风般地跑过她身边,冲到楼下。“搜查每一个房间!”

他向一群听到喊声跑进大厅的守卫们发号施令。看见俄国人和又一群守卫站在门道上,他又命令他们:“搜查修道院!把你的枪给我!”他朝一个跑过他身边的守卫命令道。他退下弹匣,看看弹匣里还有一发子弹,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到他的手下对他唯命是从,感到非常满意,然后冲出大门加入到搜索的人群中去了。

守卫们用手电简扫视着灌木丛和树林,手电筒的光柱交织着。

在贝拉萨尔的左侧,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夹杂着很多人嘈杂的叫喊声,其中,能很清楚地听到一个人的喊声。

“我们找到他了!在这儿,他在这儿!”

第五章 第五节

马隆假装被惊醒了一样,睡眼朦胧地从他躺着的长沙发上坐起来。那些人蜂拥闯入日光浴室,他们用力推门以至于玻璃门都撞到旁边的窗户上,两块玻璃被撞得粉碎,玻璃碎片落到石头地面上,又摔裂成许多碎片,被闯进来的人的靴子踩得哗啦啦地响,这些人手里拿着枪和手电筒,把他拽了起来。

“干什么——”马隆装做很茫然的样子。

一个人冲到了外面,“我们找到他了!在这儿!”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马隆嘴里嘟囔着,“你们为什么……”屋里的灯还没有被打开,手电简直射着他的眼睛,其中有一支手电筒的光束离得很近,刺得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抬起左胳膊把手电筒拔拉到一边去,结果有人把他的胳膊猛地向下使劲一拽,紧接着有一支手电筒在他的脸上重重地击了一下。

他脑海顿时一片空白,一时眼前直冒金花,两腿一软倒了下去。但有人把他拽了起来,用手电筒又重重地打了他一下,就在这时又有几个人冲进了房间。

贝拉萨尔厉声问道:“他在哪儿?让我看看这个狗娘养的!”

头顶上的灯亮了,马隆脸上挨的重重一击使他视线模糊,但他还是极力站稳,眨巴几下眼睛,看见贝拉萨尔正穿过几个守卫大步朝他走来。

贝拉萨尔平时保持得很优雅的姿势由于气愤而有点变了形。“第一次我们见面时,你被绑在了椅子上,尿湿了裤子。”贝拉萨尔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使劲地往手上戴着皮手套。

“我不明白,”马隆说,“为什么——”

“闭嘴!”贝拉萨尔重重一拳打在马隆的嘴上。

马隆被打得头猛地向后一仰,一时间,他眼前直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过了一会儿他定了定神,恢复了一些意识,他感觉从他被打裂的嘴唇上流出的血正顺着下巴往下流,与被手电筒打伤的左颧骨上又深又长的伤口流出的血汇合到了一起。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看到你椅子下面的尿,我就说你拒绝与我合作是个傻瓜。”贝拉萨尔的声音颤抖着,“但是我也说过我这人是宽宏大量的,我愿意给你第二次机会,但我也警告过你,”他又打了马隆一拳,使他嘴唇上的伤口又加深了。“我决不会给你第三次机会。”

抓着马隆的人也随着这重重的一拳向后趔趄了几步。

马隆被打得天旋地转,过了几秒钟才逐渐清醒过来,“我也不会给你第三次机会,你已经打了我两次了,你再试试。”

“什么?”

“让你的手下放开我。”

“你在找死,你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你到底为什么要威胁我?”

“你真的以为耍这种手段就能蒙混过关?”

“蒙混过什么关呀?”

“难道你敢说你没从藏书阁的窗户溜出去吗?”

“从藏书阁的窗户溜出去?你不认为那是疯狂之举吗?”

“难道你否认去过藏书阁吗?”

“我当然去过那儿!你大谈特谈但丁和贝阿特丽齐,我就看了你推荐的书!你想搞个问答题吗?你想让我告诉你但丁第一次见到贝阿特丽齐时她穿的什么衣服吗?是红色的晚装!你想知道第二次他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晚装的颜色吗?白色!第三次,他在教堂里看见的她,再往后,她在——”

“为什么藏书阁的窗户开了一条缝?”

“真是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

“守卫并没看见你离开藏书阁。”

“那一样啊,我离开的时候也没看见他呀,”马隆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读着有关描述贝阿特丽齐的书,我不禁想为西恩纳画张草图,尽管她不在我面前。所以我便来到这里想画一张与以前有所不同的画像,但是过了一会儿我感到有点困了,便在那张沙发椅上睡了一会儿,接下来,我所知道的事情就是你的手下蜂拥而至闯了进来。”

“那你证明给我看,新画的草图在哪儿?”

“在沙发椅旁边的地上,正被你的一个手下踩在脚下,恐怕上面已沾有我的血。”

那个脚踏在草图上面的守卫把脚挪开,贝拉萨尔捡起已经皱巴巴的那张草图,皱着眉看着上面的血迹和靴印,“你以前给她画的草图我都看过,如果这张和以前的一样……”他边说边仔细地看着这张草图,突然停下不说话了。

这是马隆两天以前画的,当时他强烈思念着西恩纳,那种心情使他禁不住拿起笔来将他心目中的美神勾勒出来。

贝拉萨尔张了张嘴,好像要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低语:“太美了。”

“是呀,还带着靴子印和血呢,我都等不及你把它裱起来了。”

贝拉萨尔盯着这幅画,充满了惊奇,“真是太美了,”他终于放下了画,说,“很显然我误会你了。”

“这倒使我感觉脸不那么痛了。”

“我马上叫医生来。”

“你既然这么好心,何不叫你的打手们把他们的臭手拿开呢?”

贝拉萨尔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警告他别太放肆,然后对他的手下点了一下头,这就好像按动了什么机关一样,他们立即松开了马隆。

马隆擦了擦嘴里流出的血,这时越过贝拉萨尔的肩头,他看见西恩纳站在走廊里,她似乎更加迷茫了。

贝拉萨尔也看见了她。“不用担心了,亲爱的,明天你还能摆姿势画像。”

西恩纳神情木然,她的黑眼圈很重,脸上毫无表情。马隆怀疑她是不是被麻醉了。

第五章 第六节

在外面灯光刺眼的平台上,那两个俄国人在等着,当贝拉萨尔走过去和他们说话时,马隆又一次用心把他们的长相记在心里,然而他知道他不能总盯着他们看,便做他最想做的事——转头打量着西恩纳,想从她脸上看出在伊斯坦布尔发生了什么事,想看出她现在在想什么,有什么感觉。

但他心里一沉,因为她避开了他的视线,他不知道她是因为害怕呢还是被他脸上的伤吓着了,可是即便如此,如果她要是对他还有点关心的话,那么她至少可以同情地看他一眼吧?不,她可能是害怕贝拉萨尔不高兴吧。

当贝拉萨尔和俄国人说完话回来后,同西恩纳、马隆一起穿过平台进入庄园,后面跟着三个守卫。

当他们在爬楼梯时,贝拉萨尔说:“从现在起,如果你想在夜间工作,叫一个守卫跟着你。”

“你这话听起来就好像我是个囚犯。”

贝拉萨尔没吱声,和西恩纳爬上顶楼,两个守卫跟着他们,另一个守卫跟着马隆。

从上面模模糊糊地传来贝拉萨尔的声音:“等等,亲爱的,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马隆的心立即忐忑不安起来,但跟前有个守卫监视着他,他便极力装着好像没听见贝拉萨尔的话。这时,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拿着一个医药箱走了上来,马隆便把目光转向了他。

在马隆的房间里,医生为他清理了伤口,洗掉了血迹,然后给伤口涂了刺鼻的消毒水。被手电筒打的伤口缝了五针,至于血肉模糊伤口极深的嘴唇,医生说,只能让它自己慢慢愈合了。“缝合的伤口处不要沾水。”医生的英国口音很重。“这些药每隔6个小时服两片,它们会缓解疼痛,我明天再来给你检查一次。”

医生走了,一个守卫站在门厅里,马隆关上门并上了锁,脱下了沾有血迹的衣服,扔进了洗衣筐里,打开了水龙头,头尽量向后仰着,以免被水溅上,因为医生告诉过他缝针的伤口不能沾水。他用水清洗了胸脯上、胳膊上和手上的血迹,不论他怎么洗,都感觉洗不干净。

这个混蛋,他不停地自言自语地骂道,但很快愤怒转为了担忧,隋况好像有点不妙。

他用毛巾把身上大致擦了擦,大着胆子照了照洗手间的镜子,也被自己嘴和脸部受伤的样子吓了一跳。开始还不感到疼,可现在却感到疼痛难忍,即便这样,他也不敢吃医生给他开的药,因为他不知这是什么药,药的效力有多大。贝拉萨尔很有可能会让医生给他一些麻醉药,我得保持头脑清醒。

马隆穿上拳击运动裤和一件t恤衫,拿起他一直放在床边桌上的小草图簿,倚靠在床头上,闭上眼睛,凝神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开始将他来的那天早晨和今天夜里见到的那个俄国人的脸部勾画出来。椭圆形的脸,沉陷的眼睛,高额头。他又极力回想他的下颌是否突出,是弧形眉还是直眉,边想边快速地画着。当基本人形画出来后,他又作了修改,然后又回想起那个俄国人更多的特征,又进行修改,使它更加准确、生动。直到经过二十分钟三次的修改后他才对这张草图感到满意。然后把它放在一边,开始勾勒那个有着矮壮身材、浓浓眉毛的另外一个俄国人的脸部画像,这幅画花了他较长时间,直到半个小时后他才满意。

画完后,他把这幅画也翻了过去,这样他就可以不再看到画完的这两幅画,又开始边回忆边画。有第一次画像的基础,在更短的时间内,也就十分钟的时间,就又将第一幅画勾勒出来了,又以同样的方法画完了第二幅画像,然后将它们和第一次画的两幅画加以对比,看看有哪些地方相同,哪些地方不同,哪些地方相差得比较多,以确保他的记忆准确无误。然后他又重新画,画了好几遍,一次比一次用的时间少,而且每幅画都相同。最后他相信自己能完全记住这两个人的长相特征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能画出这两个人的脸部画像,然后他把这些画像折叠成一寸长的纸条,看起来像手风琴,把它们立在洗手间的洗涤槽里,划了一根火柴,将每个纸条上端点着了,看着火苗一直燃烧到纸的底部,化为灰烬。这样叠纸的好处是燃烧时几乎没烟,这一招是他在高中时上物理课学到的,谁说对年轻人的教育是浪费时间?他边想边将纸灰用水冲下去。他本来想将纸撕碎;中到厕所里,但他害怕有些碎纸会像平时用的手纸一样又漂浮上来,就很有可能被来打扫卫生的女仆人发现,她可能就会告诉贝拉萨尔她在马隆房间内看见的异常情况。如果贝拉萨尔知道了马隆已经给那两个俄国人画过脸部像,他就得到他所需要的所有证据了。

他打开窗户以确保将房间的每一缕烟都吹净,让人闻不到烟味。当做完这一切后他对自己感到相当满意,然后熄了灯,爬上了床,这时已是将近凌晨五点钟了。

但他并没睡着。

第六章 第一节

“上午好。”

“上午好。”

“早餐时没见着你。”马隆说。

西恩纳站在门口,低着头,眼睛看着脚底下,说:“我那时不饿。”

虽说她看起来不像前天晚上那样无精打采的,但仍显倦怠,懒洋洋的。她脸色苍白,有些肿胀,双眼凹陷,也许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好看,所以她尽量避免和他对视。或许是她不想看见他受伤的样子。

“伤得怎么样?”她问道,头也不抬。

“我本来是满不在乎的,但我管不住自己的嘴。”本想调侃两句,但一夜未眠的困倦加上不知道她会对他打算告诉她的事情做何反应而产生的恐惧,使他也想不起来说什么好了。更糟糕的是,如果她看都不看他一眼,那他怎么恳求她呢?他脸上的伤口已肿了起来,嘴也结满了痂。她竟然没吓得从他身边逃开。

“你怎么样?”他轻轻地问,“还好吗?”

“我一直都很好。”

“伊斯坦布尔怎么样?”

“潮湿、拥挤。”

“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想咱们还是聊点别的吧。”她穿了一双拖鞋,一件到脚踝的米黄色亚麻布的宽松式裙子,上身穿了一件套头毛衣。她的手不安地摆弄着毛衣边,突然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惊得她把手一下放了下来,迅速转过身去。当她看到只是一个下人走过去时也还是惊魂未定。

“我们开始吧。”

她眼睛里的恐惧使他想起了被驯服的动物,完全丧失了斗志。“德里克改变了主意,”她说,“他只想让我半裸。”

贝拉萨尔的突然变卦让马隆迷惑不解,但他现在无暇去多想什么。他觉得和西恩纳虽然分开才几天,却好像相隔了数百万英里,遥不可及了。

“你想让我站在哪儿?”她问道。

这并不是他所想像中他们再次相见时的情景,他本来以为她会很愿意与他交谈的,她会向他敞开心扉的。然而现在这种陌生的,甚至是有点对立的局面令他感到紧张不安。“站在那边,靠着墙,让阳光照着你。”

她按照他说的去做了。

但是她走路的样子让他一愣,“等等,你脚怎么了?怎么瘸了?”

“什么?”她回答的声音就好像她做了错事被抓住一样。

“你脚瘸了。”

“没有。”

“肯定瘸了,你看起来很疼。”

“没什么。昨天坐飞机的时间太长了,腿都麻木了。”

“我不信,再走回来,朝我这儿走。”

“我告诉你了,只是——”

“朝我这儿走过来。”

她没动。马隆走向她,打量着她,“发生什么事了?”她把头转向一边。

“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马隆有一种紧迫感,他在日光浴室里说话一直都很小心翼翼,唯恐贝拉萨尔在这里藏有窃听器。他好几次都要谈到正题了,可就在这时贝拉萨尔便出现了,没能继续说下去。但现在随着事情越来越失去控制,马隆知道虽然西思纳和他在一起还存有戒心,他也得冒险一试。

“算了。”他说。

她满脸疑惑,本来她已做好准备无论他问什么都闭口不言,没想到他却不再追问下去了。

“你要是没受伤,那我们就开始工作吧,我们要是不抓紧时间你丈夫会不高兴的。实际上我已经确定了我想要画的那种姿势。我可以不再画草图了,现在就可以开始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引向日光浴室的后面。

“你要——”

但他打断了她的话,“我需要在储藏室里找几样东西,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然而和他说的话正相反,他拉着西恩纳一起穿过后门走进储藏室。

第六章 第二节

储藏室里灯光昏暗,又小又潮湿,里面堆满了绘画用具。

一扇窗户也没有。

“你要做什么?”

“小声点。”马隆关上门,领着她穿过画架和一堆箱子朝一个洗涤槽走去。他无法确定储藏室是否安装了窃听器。由于这个房间东西很多、很小,贝拉萨尔也许不会把它当做说话的地方。但为了保险起见,马隆拧开了水龙头,希望流水声会掩盖他们的说话声。“我想在我绘画的房间里装有窃听器。”

“窃听器?”一听到这个,西恩纳惊了一下,抓住了洗涤槽。

“告诉我他对你做了什么。”

“不,我们得出去,如果德里克——”

“我可以帮你。”

“没人帮得了我。”

“请你让我试试吧。”

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互相对视着,慢慢地,她举起手伸向他受伤的脸颊,几乎触摸到他的结了痂的嘴唇,然后她的手在他肿胀的脸颊上沿着伤口缓缓向下移动,但并没触摸他的脸。

“我很抱歉,”她低声说,“看见他对你所做的一切,我都要哭了。”

“他到底对你怎么了?”

她双眼噙满了泪水,摇了摇头,“你也看见了德里克的为人,别管这事了。”

“我必须管。”

她伤心欲绝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弯下身,双手颤抖地撩起裙子,露出脚踝,然后到小腿。

马隆盯着她膝盖上的一片青紫,她的大腿上也有一大团紫红色,看起来就像牛排的颜色。

“天哪!”他喃喃地说。

她痛苦地放下裙子,然后轻轻地把裙带解下来,那些青紫块一直延伸到她的臀部。

“该死的,他到底做了——”

“与德里克会面的那个男人几乎看都没看我一眼,”西恩纳浑身颤抖,“事实上,他都没有等我过来就离开了。这还是前所未有的事。当德里克早晨三点钟返回旅馆套房时,他暴跳如雷,说商谈失败全都归咎于我,他说我对他已毫无用处,他都懒得再看我一眼,他——”

马隆拉住她的胳膊,说:“好了,别难过了,别再想这些了。”

“这是我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对我拳脚相向。我就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在米兰的时候,我当时的男朋友也是这样殴打我的。”她的身体紧紧缩成一团,仿佛又看见拳头向她挥来。“然后他突然好像受惊了一样,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我一直认为他永远都不会伤害我,但我错了,突然他开始用脚踢我,用鞋尖踢,就像踢足球一样。他踢我的地方都是不暴露在外的身体部位,都是裙子能遮盖住的部位。我试图逃开,我跑到桌子后面,但他追过来还是不停地踢我,最后我倒在了地上,就这样他也没停手,要不是亚历克斯进来了,恐怕他会——”

“亚历克斯在哪儿?他为什么没有随你和德里克一起回来?”

“他留在了伊斯坦布尔。与这次商谈有关,好像让他向与德里克商谈的那个人施加些压力。他今天下午回来。”

“今天下午?”

西恩纳皱了皱眉,“好像这事很重要,为什么?”

“容我解释。”

“不,如果德里克看到我们一点进展都没有……我想我现在看起来很糟糕,很狼狈,但这不是拍照,只不过是张画像,你可以美化它,你可以让我看起来美丽得像——”

“听我说。”

“求求你,我不想再挨踢了,我不想——”

“别着急,”马隆的声音严峻起来,“如果我采取行动,你丈夫就永远不会再踢你了,没人会踢你了。”

“什么意思?”

“如果我能带你离开这儿,你跟我走吗?你会找机会跟我逃跑吗?”

就是这些话,就是这些他早就想说但一直不敢说出来的话,现在都说出来了,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他屏住呼吸,恐惧地等待她的反应。万一他对她判断失误,万一她紧紧地受控于贝拉萨尔而从没想过要背叛他,那他自己就必死无疑了。她会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她会说他看错了她,她会把一切都告诉贝拉萨尔。

“逃跑?”西恩纳的语气听起来就好像是说这么做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这是不可能的事。“你是不是神志不清了?我们不可能逃出去的。”她说。

“什么?”马隆迷惑地摇了摇头,他没想到听到的是这些话。如果她要告发他,那他所听到的就不是这样的话了。

“难道我没这样想过吗?我要是找到逃跑的办法,还不早逃出去了。”

“你会和我一起逃跑吗?”

“怎么逃?逃向哪儿?即便我们能逃出去,德里克也会追捕我们,不抓到我们他决不会罢休。他会动用他所有的力量和金钱,会不惜一切代价,想方设法抓到我们。”

但我们并不是孤军奋战,马隆想告诉她这一点。如果我们从这儿逃出去了,我们会得到帮助,可这些他不敢说出来。万一她把他当做间谍,万一她认为他来这儿是为了利用她……

“我们必须得冒这个险。”他说。

“我们不能这么做,听着,你没必要这么做,你没必要为我冒这个险。画完这幅画你就离开这里。”

“那你呢?”

“从十二岁起我就一直自己照顾自己,在伊斯坦布尔德里克那样对我,我也活下来了,只要他还容留我,比这更糟糕的情况我都能幸存下来。但如果他发现我背叛了他,那我肯定就必死无疑了。”

“听我说,”马隆犹豫了一下,这话还真不太好开口。“他打算杀了你。”

“什么?”

“他之前结过三次婚。”

“你在说什么?”

“他的前妻们都很漂亮,但当她们三十岁左右时,脸上开始出现了皱纹,紧接着便都在不同的事件中死去。”

西恩纳吃惊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每次出事前,你丈夫都会雇佣一个著名的画家为他妻子绘画——为了死后的纪念,留下一个纪念品,使她的美丽永存,现在轮到你了。”

“我不……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有些事是我从其他画家那儿听到的,”马隆撒了个谎,“其他的事……我没有时间解释这些了。在三层楼的门廊中间有一个房间,在左边。”

西恩纳全神贯注地听着,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惊骇。“是的,德里克把他的生意文件都放在那儿。”

“你去过那个房间?你看见过那些文件吗?”

“没有,都锁起来了,我刚来时问过他,是他告诉我的。”

“他所有前妻们的画像也都在那儿。”

“这不可能——”

“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这一点。”

第六章 第三节

西思纳极力掩饰着她的恐惧,来到了顶层楼上。她的双腿还很疼,走到门廊中间的时候,突然看到德里克卧室的门开了,她不自禁地浑身哆嗉了一下,但出来的不是德里克,而是一个下人。西恩纳和他点了一下头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进了门,将门关上,但留了一点缝,听着下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当下人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时,她悄悄把门打开,向外窥视了一下。

确定走廊里没人。她立即走回门廊处,试着推了一下蔡斯告诉她的那个房间的门。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门上了锁,但无论怎样,她都要冒险试一试。她走进了挨着的另一扇门里,也就是下人刚刚离开的那个房间,关上了门。

以前她来过德里克的房间,就一次,那还是五年以前。凭着那天晚上的记忆,她看到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改变。房间里还仍然摆放着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古董,其中有一张罩篷床,四个床腿都是精心雕刻的。看见床更使她紧张不安。她的注意力又转向右边的一扇门上,这扇门通往她所感兴趣的那个房间。虽然它很可能也上了锁,她还是试着推了一下,果然,使她略感沮丧的是,门纹丝未动。我需要找到钥匙。

她想:德里克行事非常小心谨慎,任何重要的东西都有备份,有时还不止一个备份。那么是不是应该还有一把钥匙藏在他容易拿到的地方呢?她心里又充满了希望,回过身来又环顾着房间。在她对面,有一个第奇时代的写字台,已有五百年的历史了,它带给了她唯一的一次在这个房间里所经历的回忆。德里克一直等到她脸上的绷带拆下来后才与她结婚,正如他所说,他重塑了她的美丽。婚礼是在庄园的玫瑰花园里举行的,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一个牧师,波特是他们婚礼的见证人。她能从以前的生活中摆脱出来,一直对德里克心存感激,所以即使没有举行比较盛大的婚礼她也没感到有多大遗憾。在餐厅,弦乐四重奏拉起了华尔兹舞曲,她和德里克翩翩起舞,随后又切了结婚蛋糕,把它们分给在场的人。

她的结婚礼物是一条钻石项链,当德里克领她走入他的房间时,她还记得当时感觉那项链很沉。

就在那个房间,她的孤独的婚姻生活便从此开始了。此时她最想做的事就是与这个在三个小时之前和她缔结婚姻的男人尽享夫妻之爱、鱼水之欢。当她走过去抱住他时,他的热情的态度一下子变了,变得犹犹豫豫,紧接着又变得沮丧,最后发起脾气来,异常生气,令她迷惑不解。她尝试着用各种方法来唤起他的激情,但最终被他推倒在地。

“不要紧的,德里克,”她极力安慰他,“这些日子发生了一些事情,再加上婚事带来的兴奋感,才会这样的,我们还需要点时间。”“出去。”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出去,在大厅的那一头有一个房间,到那儿睡觉去。”

“但我们不应该一起——”

“该死,我叫你出去!”

他扔过来一件睡袍,她还没来得及穿上便被他从房间里推到了走廊里。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抽泣着,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入睡,但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法入睡,最后她又来到他的门前,打开门说:“德里克,如果有什么事,让我们谈谈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能——”

只听见他啪的一声把一只抽屉关上,转过身来,她从没见过他如此愤怒,脸扭曲着。“不要再进入这个房间!”

她被他的狂怒惊呆了,退回到走廊上,他砰地把门关上了,使她意识到她又一次受到了冷落。因为害怕接下来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第二天早晨她过了很长时间才下楼,结果出乎她意料的是德里克风度优雅地向她问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就好像昨天晚上他们度过了他们婚后的第一个美妙的夜晚。他们再没说起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事,再也没有同床共枕过。而且她再没有进过他的房间,这是明智之举,尤其是他不高兴的时候。

但她总是忘不了当时德里克匆匆忙忙把抽屉关上的情景。

他似乎在隐藏什么东西。

现在她走过去,来到美第奇写字台前,打开了上面的铰链嵌板,拉出了中间的抽屉,里面有一件开司米毛绒衫,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难道是我想错了?她沮丧地转过身来想离开房间,但他确实看起来在藏什么东西,她无法打消这个念头。但到底藏在哪儿了?也许不在抽屉里。

也许……

她敲了敲抽屉的底部,里面是空的。她把手指伸进去,又向下边摸去,突然摸到了一个挂钩。她很紧张,把挂钩推了一下,抽屉的里部底端便垂下来了,她的手颤抖着把它拉出来,里面的隔层里有好几个国家的护照,一把手枪,还有一把拴着金链子的钥匙。

去拿钥匙时,她非常恼怒自己为什么手抖得更厉害了。她把抽屉关上,突然听到门廊里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赶紧转过身来,就在门把手转动的时候,她蹲在一把大椅子后面,屏住呼吸,要是德里克进来了……要是他发现她……

门开了,有人穿过房间走进浴室。又过了一会儿。这个人出来了,绕过椅子,关上门出去了。

西恩纳松了口气。她想可能是下人来更换浴室里的毛巾或是什么东西。她刚才的蹲姿更加剧了腿的疼痛。她一动不动,听着走廊里是否还有动静,一片寂静,再没有声音了,她便迅速地回到那扇门前试着用这把钥匙打开锁,锁竟然开了。她呼吸急促,紧张万分。这是她人生中所经历的最关键的时刻,想到此,不禁悲从中来,她轻轻地把门推开,走了进去又把门关上,猛然发现自己像见了鬼一样。

第六章 第四节

阴森森的房间更加剧了这种幻觉。屋外的几缕光线透过厚厚的窗帘照射进来。在浓浓暮色中,她对面似乎有几个女人的脸在飘移着,令她毛骨悚然,更让她心悸的是,当她看到蔡斯为她画的像时,她感到就好似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身影。眼前的画像跟她惊人的相似,但她从未被画过这么多的肖像,这又怎么可能呢?她转动位于她左边的电灯开关,突然亮起的灯光刺得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眨了几下,然后看到整面墙上都是画像,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总共是七幅画像——一幅是她本人的,另外还有三组画像,每一组都是由一张脸部和一张全裸画像组成。每一组画像都是由不同的画家完成的。但是这些脸部画像都非常相似,相同的姿态,相同的比例,飘拂的发型也一样,这也是德里克一直坚持要这样子的。无论从远处看还是在阴影里,画上的女人都可以被错当成西恩纳,而西恩纳也可以被错当成画上的女人。老天哪!她想。她身子发抖,走近这些画像,有些是油画,有些是水彩画。三组画的签名各不相同,表明每组都是由不同的画家完成的。他们都是20世纪末著名的绘画大师,声名远扬,即使不涉足绘画领域的人也都久仰他们的大名。

签名旁边标注的日期都各不相同。第一组是十五年前的日期,第二组是七年前的,而第三组又比第二组晚了三年。但是从每组画像的脸部来判断,她们的年龄都一样——三十岁左右,表明了除非这些画像是临摹的,否则就是画中人各不相同。使西恩纳感到更心惊肉跳的是她发现第三组画像的日期竟然和德里克当初在米兰解救她是同一年。上帝啊,他在发现我之前,肯定对第三组画像中的这个女人已产生厌倦,因为她脸上已开始出现了皱纹。他便把她杀掉,选择了长相和她,或者说和所有画像中的这些女人相似的更年轻的女子来代替她——也就是我。

但是五年前当德里克来到她住的旅馆时,看到她如此憔悴的脸和脸上的青紫肿块时为什么还要她呢?她突然记起了一直在庄园等着的那位整形医师,想到这儿,她不寒而栗。他说他可以把她挨打的那些伤疤遮盖起来,当拆下绷带后,她注意到自己和以前不太一样,这里说的不一样不是变得更好看或是比以前难看,而就是和以前不太相同,比如说她的颧骨似乎高了一点——可她当时还以为那是因为要遮盖住伤疤才变成这样的。现在她意识到,老天啊!原来是德里克告诉整形医生把我的外貌变得和画中这些女人更相像。

她惊慌地环顾了一下房间,当她看到另一面墙上挂满照片时,感觉浑身冰凉,牙齿打颤。有些是黑白照,有些是彩照,有些是特写照片,有些是群体照。有些是在外面拍的,有些是在富丽堂皇的室内拍的。但这些照片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每幅照片里都有同一个女人。虽然一些照片拍的时间比较早,有点难以辨认,但毫无疑问这些照片记载了她从一个少女到成人女性的成长过程。

她长得像我,西恩纳想,也像所有其他画像中的女人。不,错了,我弄反了,我们都像她,这就是德里克选中我们的原因。

但她到底是谁?架子上摆满了女人的鞋子,她的鞋子,西恩纳想。人体模型上挂着节日晚装,她的晚装,西恩纳想。她拿起一个皮面的剪贴簿,打开它,当她看到里面有克里斯蒂娜·加布里埃拉·贝拉萨尔的出生证明时惊呆了,是德里克的妹妹?她于1939年5月14日生于罗马。

比德里克小一岁。

她苦涩地将墙上的照片又看了一遍,确定了又一个事实——在这些照片里没有一张是这个女人年龄较老一点的照片。她的心怦怦地跳着,拿起那本剪贴簿,哗哗地翻到最后一页,因为她知道,以一个人的出生证明开头的书理所当然会以他的死亡证明结束。在最后一页,有一张从罗马报纸上剪下来的已发了黄的剪报。她的父母当年坚持让她学意大利语,所以她看上面的字一点问题没有。

克里斯蒂娜·加布里埃拉·贝拉萨尔(她的姓氏表明她没结过婚)于1969年6月死于罗马,是从一家旅馆十二层楼的阳台上摔下去的。西恩纳计算了一下,1969减去1939,克里斯蒂娜那时正好三十岁。

和我现在一样的年龄,西恩纳想,也似乎和画像里的女人们一样的年龄。她惊恐万状,不由自主地转向房间的一个角落,那儿有一张古董桌子,上面有一个骨灰瓮。这个瓮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上面已褪色的绘画里有一群少女在恬静的森林里,躺在一条小溪旁。西恩纳完全猜得到这个瓮里的骨灰是谁的。她也完全知道如果德里克发现她闯入了这个禁地会对她做出什么。他会不等到第二幅画像完成就杀了她。

第六章 第五节

下了楼梯,她觉得从她身边走过的每个下人和守卫肯定都注意到了她极力要掩藏起来的恐惧。但实际上没人注意到她,虽然她大腿很疼,虽然她惊慌失措地想要跑,她还是极力控制住自己,尽量装得像没事似的正常走路。

当她走进日光浴室时,她看见蔡斯已调好油彩,将一块画布放在了支架上,开始绘画。她进来的角度使她看不到画布上的她是什么样的,但她已不在乎这些了,最重要的事是把他拉到一个没有窃听器的地方说话。

蔡斯看了她一眼,被她脸上的恐怖表情吓了一跳。

“我想这幅画应该在室外画。”西恩纳故意说给可能会偷听的人。

“哦?”

“第一幅画是在室内画的,第二幅画应该有不同的背景。在平台上有一个地方,我看可以在那儿画。”

“那你带我去看看。”

当她拉住他的胳膊领他走过去时,她的手在颤抖,他稍微皱了一下眉头。

他们来到阳光明亮的平台上,西恩纳领着他朝一个石栏的角落走去。

“我们就在这儿吧,”她说,“就像这样。”她假装摆了一个姿势,同时压低了声音,“你觉得这儿有人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远处的机关枪在咔哒咔哒地作响。

“听不见。但如果我们在外面呆的时间太长会引起怀疑。你发现什么了?”

“你真的要带我离开这里吗?”

“当然。”

“你真的认为我们有机会逃离这儿吗?”

“不管怎样也要试一试,如果你留在这儿,那就根本没机会了。”

她脱口而出:“我们逃。”

“你看到了可怕的事情?”

“越早越好。”

“今天下午。”蔡斯说。

每件事情都进展得如此迅速使她头脑有点反应不过来。

“怎么逃?”当他告诉她需要做什么后,她更迷茫了。

第六章 第六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她感到忐忑不安。突然就到了吃午餐的时间了,一上午的时间过得飞快,可是午餐却好像没完没了。德里克顺便过来看了一下,他对他们整个一上午的工作进展很满意,西恩纳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但她尽量不露声色。工作一上午?我们根本什么都没做。但当她和蔡斯返回日光浴室后,她才意识到整个一上午她都是忧心忡忡的,根本就没注意到蔡斯画了多少。

草图已画完了。只画了她上半身,全裸着,站在那儿,后面一片空白,身子挺得很直,胳膊放在后面,眼神是那样的不情愿,盯着看画的人。由于画中缺少背景,就使人觉得她对被强迫这样作为画中人而感到异常愤怒,以至于对周围的一切都漠然了,她的身体在这儿,可她的思绪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了。

那一点都不夸张。她对他们不久就要尝试做的事感到焦虑不安,所以她对周围的一切都没太在意。甚至蔡斯都好像是个虚无缥缈的人,而至于摆在他面前的她半裸的画像她都没有注意到。对她来说唯一的现实就是她沉浸在对未来的忧思中。她打了个冷战,并不完全是因为她的皮肤裸露在外。

也许这并不是个好主意,她想,也许我们不该尝试逃跑。

但我必须这么做,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但也许我们应该考虑得更周密一些。也许时机还不成熟,也许我们应该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从武器试验场突然传来的机关枪声把她拉回到现实中来。她还是身处日光浴室。蔡斯边看着她,边快速地在画布上舞动着画笔。

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突然直升机的轰鸣声把窗户的玻璃震得嗡嗡作响。

第六章 第七节

波特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从直升机上俯瞰着庄园的围墙、树木、池塘和花园。随着直升机的逐渐降落,一切都好似在放大。下面的人影也变得清晰起来,一些守卫在把守着庄园,其他守卫在巡逻,园丁们在花园里忙活着,仆人们也在忙忙碌碌地各行其是。试验场上的爆炸声产生的烟雾还未散尽。

但飞机场一片冷清,没有守卫,也没有人迎接他。德里克肯定早就听到直升机的轰鸣声了,他有足够的时间停下手头的事出来到机场迎接他,但那不是德里克的风格,波特恼怒地想。不,德里克喜欢别人迎合他,不管他对波特将要向他汇报的事情多么感兴趣,他也不会卑躬屈膝地做任何事情让别人认为他依赖波特的帮助。他要居高临下,蔑视任何人。

除了那个艺术家,波特想起来就生气。德里克唯独对马隆网开一面。

他曾亲眼看到德里克命令手下人不要对马隆有半点为难,而且因为他极想得到画像,所以对马隆百般忍耐,波特对他为什么极想得到画像不甚理解。如果德里克想要除掉他的妻子,那好啊,为了念旧拍一些快照,然后安排一个意外就可以了。但他对得到画像如此痴迷真是令人疑惑,也是相当危险的。

今天早上波特用扰频电话和德里克谈论了前一天夜里马隆失踪的事,而德里克也猜想波特想要了解庄园里的事情。但他后来说是虚晾一场。

错了,大错特错,波特认为,他们不在时,事情发生得如此蹊跷,想弄明白也极其复杂。但波特想尽办法煞费苦心地想要调查出马隆的动机,让他露出真面目。比如,如果艺术家突发奇想想要在工作间绘画到深夜的话,那他一定会亮着灯,那么问守卫就会知道他们是否看见了灯光。

我一定要找出他的破绽,波特发誓。我们不应该和他有任何瓜葛。当初他拒绝接受绘画的事情我们惩罚他时,事情就应该了结了。我永远不会忘记在射机场他是如何挑唆德里克训斥我的,我不止一次被训得看起来像个傻瓜,可是,再也不会了,该轮到我出手了。

直升机降落地面,波特解开安全带,推开舱门,有点不耐烦地等螺旋桨慢慢停下,他好出去找德里克。螺旋桨转动发出的嗡嗡声震耳欲聋,卷起的旋风使他睁不开眼,也吹乱了他稀疏的头发。然而他等不及了。短小的身子使他爬下舷梯很费劲,他得稍微跳一下才能落到混凝土台上。

他夹着公文包,弯着膝盖,尽管身材矮小,在跑过旋转的螺旋桨下方时还是小心翼翼地弯着身子。就像被一阵疾风追逐一样,他勿忙向武器试验场跑去。

但他身后传来的声音使他停下了脚步。喊声?不可能啊,他自言自语道,但由于他离直升机最近,所以从螺旋桨那边传来的叫声他听得真真切切,盖过了所有其他的声音,他敢断定那确实是低低的一声尖叫。他迷惑地转头看了看直升机,如果他没听到喊声,他就不会看到后面所发生的骚乱了。

第六章 第八节

当马隆听到渐渐飞近的直升机的轰鸣声时,他握着画笔的手便僵在了画布上,就像他的大脑受了刺激中了风一般。他的心狂跳不已,他跳了起来,转向西恩纳,她正盯着窗外,听着飞机的轰鸣声。

“机会来了。”他说。

她似乎没听见他说的话,只是机械地穿上上衣,但仍然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

“准备好了吗?”

她仍然毫无反应。马隆不安起来,他放下画笔,走向她。

“看着我,”他手捧着她的脸,把它转向他。“如果我们要做这件事,现在就得行动。”他现在无暇顾及有没有窃听器了。

如果这次尝试失败了,那一切就全完了。

“我从没这么害怕过。”

“如果你留在这儿,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再不能等了,现在就走。”

直升机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凝神看着他,就好似这几个星期以来他端详她一样。她的眼神变得坚定不移了:“好。”

她早就按照马隆的吩咐把拖鞋换成了跑鞋。现在她跟着他朝门口走,看见直升机渐渐向停机坪上降落。尽管距离很远,但在机舱玻璃门后面波特矮小的身影却仍依稀可见,他似乎是直升机上唯一的乘客。飞机场上没有别人,有几个巡逻的守卫朝着直升机的方向张望着。大部分人在忙活自己的事情。

马隆抓起一沓草图纸,以便让别人以为他和西恩纳出去是为了绘画直升机已经降落了。

他们离开日光浴室,穿过平台,走下石阶朝庄园的小路上跑去。

马隆能听到西恩纳急促的喘息声,他自己也同样气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

一个守卫挡住了他们。“你们不能靠近那儿。”

“我们有事要和波特先生讲。”西恩纳指了指直升机那边,在那里。

波特正跳到平台上,转身准备向庄园和武器试验场走去。

“亚历克斯。”直升机的轰鸣声使得波特听不见她的喊声,但守卫却认为她真的在极力要引起波特的注意。

“我的这一天会白搭了,如果……”西恩纳边说边往前走,“亚历克斯!”但波特正匆,忙朝序园方向走去。

“亚历克斯!”西恩纳又嚷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马隆注意到其他的守卫们零零散散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注意他们。

“亚历克斯!”西恩纳跑了起来,马隆跟着她。

直升机离他们只有五十码的距离了。飞行员还没关上引擎,螺旋桨还在转动。

身后的守卫在喊着什么,但他的喊声淹没在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里。

马隆能想像得出这个守卫皱着眉,生气地把枪从肩上拿下来。但他敢开枪吗?直升机就在他的射程之内。他的射击靶子之一是他老板的妻子,这会令他三思而后行的。同时,直升机离他们越来越近,只有三十码了,但如果是西恩纳使得守卫犹豫不敢开枪,那马隆就是另一码事了,守卫完全可以向他开枪的。他开始感到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僵僵的,随时都会有一颗子弹打断他的脊骨。

他一边拼命地跑,一边紧张地安慰着自己,但愿自己的判断是毫无根据的。守卫没有理由确定他们想上直升机。他们中有谁知道马隆曾经是驾驶员?就这个守卫而言,他的职责就是不让他们靠近修道院那个限制区域。

“亚历克斯!”西恩纳又喊道。

另一个守卫也喊了一声,警告着他们。

二十码的距离了。

令人惊奇的是,在直升机的轰鸣中,波特还是听到了骚乱声,转过身来。看到波特那目瞪口呆的样子,马隆在紧张慌乱之余还是感到一丝满足。这时他和西恩纳已跑到了直升机跟前,一个守卫朝他们跑来。马隆抓住他,把他打倒在地,西恩纳按照马隆事先告诉她的那样,头也不回,毫不犹豫地朝着开着的舱门往上爬。当马隆冲到驾驶员身旁时已看不见她,她已爬进了机舱内。马隆抓住那个正吃惊地瞧着西恩纳的飞行员,扯下他的安全带,把他扔出舱门。当他坐在了操纵杆后,系好安全带,给要停下来的螺旋桨增加马力时,他看到有一群守卫朝这个方向跑来。看到飞机的噪音和掀起的旋风将波特吹得趔趔趄趄向后退时,马隆又感到一阵满足,但紧接着在他极力控制飞机时,他那近乎胜利的喜悦感一扫而光了,因为飞机歪歪斜斜地升空五英尺后又降回到平台上,然后又笨拙地升空、旋转,就好似只遵从主人的意志要留在庄园里。

第六章 第九节

“把安全带系紧!”马隆喊道。

西恩纳手忙脚乱地扣上安全带,极度的紧张和开着的舱门外传来的轰鸣声使她尖叫起来,“恐怕飞机要坠毁了!”

“一切顺利,没有什么——”

“当心!我们——”

马隆身子后仰着,竭力将飞机保持上升状态,在大约二十英尺的高度朝庄园方向飞去。

西恩纳低声叫着。

马隆极力控制着飞行高度,他看到庄园的高楼在向他冲来,然后他面前又出现雾蒙蒙的天空,就在这时他感到飞机一震,紧接着便摇晃起来。

“怎么了——”

“什么东西打中了飞机!”

“什么东西?”

“他们在射击!”

控制装置也在晃动。直升机在向左旋转倾斜时,西恩纳也失去了平衡,随着飞机歪斜着被推向舱门,身子晃晃悠悠,幸好她的安全带紧紧地拽着她。

“关上舱门!”马隆喊道,“试一下!”

虽然他很担心她,但他也不能冒险回头看她,因为他在忙于控制飞机,“你能够得着舱门吗?”

“我想……我够着了!”

他用余光看到她拼力地将舱门关上了。声音马上就变小了。几乎在同时,他也将飞机拉回到了平衡的状态,他将自己这边的舱门也关上了,引擎发出的轰鸣声立即减弱了,他和西恩纳不用再喊着对话了,他对所获得的暂时的相对安静感到欣喜若狂。

他看着控制盘上那些陌生的按钮,在他乘飞机飞住贝拉萨尔庄园时,他就对此迷惑不解,飞行员从未动过它们,所以马隆也不知道它们所为何用,但现在也没时间去研究它们了——飞机就要熄火了。随着飞机穿越大地和石栅,马隆也越来越感到操纵杆要失灵了。一座柏树环抱的大山挡在了面前,他拼命要把飞机拉高,但收效甚微。

“怎么了?”

马隆迅速看了一眼仪表。“油压在下降,子弹肯定打中了——”他调整着方向朝着这座山的最低处飞去,刚刚飞过去,他便感到飞机又一次震动,是飞机的一支起落架横扫到柏树叶上。

“我们就要——”西恩纳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不,飞机要坠毁之前,我会先迫降。”

“可是我们还没走多远!仍然在德里克庄园的上空,他会——”她盯着舱外,“烟!”

飞机引擎冒出了浓浓的黑烟。

“我们要是在飞机上再能坚持一会儿的话……”马隆查看着仪表上的指南针,“在前方有一个小飞机场。”

“在哪儿?我看不到。”

“在下一个山谷里。”

“你怎么知道的?”

那还是在科苏梅尔的时候,当马隆同意与杰布合作共事后,他们商量,如果马隆有机会将西恩纳从贝拉萨尔那儿带出来,可以实施以下几个营救方案。一个就是去尼斯的一家咖啡馆,它的业主受雇于中央情报局,他会将马隆和西恩纳藏起来一直等杰布的人到来;另一个方案就是他们可以去戛纳与一个游船业主联系,这个人有时为中情局工作。但这些地方都位于相反方向。马隆现在正飞往内陆,而不是海边,这样只剩下唯一的选择,就是最后一个方案,即杰布告诉他的这个飞机场。马隆看到指南针时想起了它,杰布说会有一个飞行员和一架小型飞机在等着和他会合。

“如果你到了飞机场,”杰布说,“就等于到了国外。”

“我不明白,”西恩纳说,“你怎么知道那儿有个飞机场的?”

“我现在没有时间跟你解释。”

“你知道德里克其他妻子画像的事,”飞机突然俯冲,使得她猛喘了口气,“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马隆拼命在控制着操纵杆,“等一会儿我再告诉你——”

“天哪,你是——”

“什么?”

“间谍?”

第六章 第十节

在武器试验场,一个工程师正在瞄准一辆坦克车,这时贝拉萨尔听到从庄园那边传来了枪声,为之一愣。他从身边的一个守卫那儿抓过一把手枪,沿着两边长满树篱通往修道院的小路冲去,当他确定那个地区不是受到攻击的地方,他又转向另一条路,这条路通往庄园。突然他停住了脚步,吃惊地发现有一架直升机正在建筑物上空摇摇晃晃地旋转着,它的起落架几乎碰到了屋顶,守卫们在向它射击。

“到底出什么事了?”

看见波特出现在他右侧,他便向他跑去。

波特脸色铁青,双眼冒火地盯着渐渐远去的直升机,“他们偷了飞机!”

“你在说什么?”

“马隆和你的太太!他们在那架飞机里!”

“西恩纳?”

“他们等我从飞机下来后,飞行员还没来得及关上引擎,他们骗守卫说要和我说句话,就冲上了飞机,起飞了!”

贝拉萨尔惊得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我提醒过你!”波特说,“我说过他不可信!”

一会儿,飞机便消失在庄园后面,紧接着又出现在右方,然后逐渐飞向了远方,飞机歪歪斜斜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尾翼冒着黑烟。

“我们打中它了!”一个守卫说。

“他们把你当傻瓜耍了!”波特说,“你想想看他们整天在一起做些什么?”

“不要叫我傻瓜!”贝拉萨尔一拳打在波特的肚子上,把他打得跪在了地上。

波特大口喘着气,抬起头来,眼镜也歪了,身子疼得扭曲在一起,“也许你最好知道,”他又喘了口气,“——谁是你的朋友,谁是你的敌人。”

远处,飞机还在劈劈啪啪地响着。

贝拉萨尔转向了守卫们。第二架飞机得在半小时后载着实验设备飞回来,这时只有开车去追马隆和西恩纳了,贝拉萨尔叫喊着发出命令。

守卫们都跑去执行任务了,波特捂着肚子,呻吟着想要站直身子。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不只是马隆和你太太之间的事了,而是他昨晚在庄园里看到了什么。”

贝拉萨尔转向冒着黑烟逐渐远去的飞机,飞机损坏了,肯定会使它的飞行速度慢下来,那么我们很快就会追上他们的,沿着黑烟很容易就会抓到他们。“给我抓住他们!”

第六章 第十一节

操纵杆变得僵硬起来,马隆几乎控制不了它们了。飞机像生了病一样歪歪斜斜的,一下子又下降了十英尺,使得马隆五脏六腑都翻了上来,他需要用尽全力不让它往下掉。但不管他怎么用力,都无法让它平衡起来。

一时间,他觉得他又回到了巴拿马,他的飞机被射中后他在极力控制它。

“撑住!找一个平坦的地方我们好着陆!”

“我看不到这样的地方。”

马隆紧盯着下面却什么也看不到,他们正飞在布满石块、长满荆棘的山坡上方,直升机没办法找到落脚点。操纵杆又剧烈地晃动起来,如果他现在不降落的话,飞机就会自作主张地决定它的去处了。他把所能记起的所有驾驶飞机的本领都用上了,用尽全力不让飞机像没头苍蝇似的旋转,然后沿着斜坡摇摇晃晃地飞着。突然看见乱石中的一块空地,便使出最后的力气拼命拉住操纵杆,砰的一声,飞机降落到地上。

飞机着地使他的牙齿碰撞在一起,但他顾不上下巴的疼痛,关上引擎,解开安全带,转向西恩纳,她的头低垂着。天哪,难道她——但还没容他多想,她已举起手摸着脖子后边揉着,头晕目眩地摇着头。

“你没事吧?”他赶紧问道。

“……头撞着了。”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他被周围弥漫的黑烟呛得直咳嗽,喉咙发紧,“飞机要爆炸了。”

这句话使她惊醒过来,又看了他一眼,马上来了精神,解开安全带,推她旁边的舱门,“舱门卡住了!打不开——”

马隆拼命地试着推他旁边的舱门,发现它也扭曲变了形,卡住打不开了,他懊恼地叹了口气。他又拼命地推门,汗水流进了眼睛里,当舱门终于不情愿地被推开一条缝时,他的心紧张极了。他看到有一个螺旋桨叶片由于飞机落地的力量而弯曲了,在它旋转时卡住了一块石头不动了,接着另一个螺旋桨叶片也不动了。

至少我不用担心螺旋桨叶片旋转不停把我的脑袋削掉了,他想。

可是令人担心的事情还在后头呢,当他跳出舱门,拉住西恩纳的手把她也拉出来后,他发现飞机上部冒着的黑烟中蹿出红色的火苗,引擎不是过热,而是着火了,天哪,如果火苗烧到燃料箱——西恩纳跳出舱门时也看到了火苗,她惊慌地看了他一眼,无须他再告诉她什么,他们拔腿便跑,趔趔趄趄地跳过乱石穿过灌木丛,沿着斜坡向前跑。马隆的喉咙早就被烟呛得很疼,再加上快速奔跑,已令他喘不过气来了,腿也迈不动了,而西恩纳还在他旁边拼命地奔跑着。

听到后面传来的嘶嘶声,马隆知道火苗已烧到溅出来的燃料了。等他看·到面前突然出现一条沟壑时,他已来不及跳过去,便打了个滚,西恩纳也紧随着他跌了下来,爆炸声震耳欲聋。它远比油罐爆炸的威力大得多,一阵阵强烈的爆炸声伴随着子弹的劈啪炸裂声一浪盖过一浪,天哪,难道飞机上有军火吗?马隆惊慌地觉得有什么别的东西爆炸了,大块的冒着黑烟的金属叮当地砸到石块上摔入沟壑中,紧接着便是一片沉寂,只有马隆和西恩纳的喘息声和逐渐减弱的火苗燃烧的劈啪声。<bdo>?99lib.</bdo>

他们互相盯着对方,用眼睛询问对方是否安然无恙,两人都默不作声,只是用眼神作答,我很好,你呢?马隆擦掉脸上的汗和烟灰后,又试了试胳膊和腿,西恩纳也照他的样子做,然后点头确定自己毫发无损。他们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扒着沟壑边沿往上看着还在燃烧的飞机残骸。

“飞机场离这儿有多远?”西恩纳的脸上沾满了烟灰。

“大概半英里路。”

“我们在浪费时间。”她很费劲地爬出沟壑,“但如果我们逃脱了,你就要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他不知如何作答,还好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当他们爬上石坡时,又听到一种异样的声音,马隆仿佛感到嘴里又多了一种味道——铜的味道,也就是一种恐惧感——当他朝越来越近的发动机的声音转头望去时,发现三辆车正穿过树林疾驰在他们脚下的山路上,然后又突然沿着崎岖的山路朝他们这个方向开来。

是从附近农场来的人吗?马隆感到很奇怪,难道他们是看见直升机坠落后过来帮忙的吗?可是再看汽车的外形,跟军车相差无几,他的心为之一沉,充满了疑虑。而且这些车上的人全然不顾颠簸的山路拼命前行。

“是德里克。”西恩纳说道,他不顾腿的疼痛,转身向山顶拼命地跑去。

第六章 第十二节

当汽车摇摇晃晃穿过山路时,贝拉萨尔紧紧抓住方向盘,透过车窗向外看着还冒着黑烟和火苗的直升机残骸。“有人逃出来了吗?”

尽管由于汽车加速使得它颠簸不已,他还是扫视着石坡。弥漫的烟雾使他很难看得清东西,再加上汽车的来回摇晃,更使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即使这样,他觉得他好像看到有人影在朝燃烧着的飞机残骸的右侧移动,他又猛踩了一下加速器,挺直了脖子以免头向后撞。

那最好是他们,他想着,疯了一样朝右边疾驰。对他来说,怎么样安排西恩纳的死亡已无关紧要了,而现在让她活着是最重要的事,还有马隆,他要看到他们的脸,他要在抓住他们的时候看到他们眼中的恐惧。

“我看见了!”贝拉萨尔旁边的守卫指着右侧方向。

即使最坚固的普通四轮驱动车长时间驾驶也会因为石岩地形使减震装置受到损坏,但贝拉萨尔的技术人员将他的车改装成了军车,驾驶性能好,能装载武器,而且无论在什么样的路面上都能行驶。许多贩毒大王和巨商们已来订购这种装上装甲的车,但在发货之前,贝拉萨尔还想再检验一下。今天下午的行动使他确定这种车性能良好,他非常满意。

你以为能从我这儿逃脱吗?他在心里朝着正往山顶上爬的两个人影喊着,你们以为有这可能吗?来到山坡底下时,他根本不用减速,就能确定那两个人影就是马隆和西恩纳,因为这时烟雾已散,使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打开旁边控制台的盖子,露出一个按钮和两个小操纵杆,他按了一下按钮,这时在两个车灯下方出现了一个端口,30毫米口径的机关枪镶嵌在汽车里。

这些枪都能在30度半径射程内旋转,能在射程内上下移动分别开火。贝拉萨尔根本就不必担心枪声会引来警察,因为他经常在这里试验武器,这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了,这个地区的农民也会认为今天的枪声和平时一样。他判断着距离和角度,用右手移动了一下右边的操纵杆,按了一下上面的按钮,突突突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子弹将他要射击的目标右侧的山坡打得尘石飞溅。他不想打死他们,只想吓唬他们一下,让他们知道想逃走是枉费心机,他要让他们活着,让他们受苦。

西恩纳和马隆慌乱地变换着逃跑的方向,沿着左侧往山坡上冲。贝拉萨尔又转向另一个操纵杆旋转了一下,按动上面的按钮,又一阵疾风暴雨般的子弹打向他们的上方,打得巨石粉碎,尘土飞扬,树木纷纷扬扬倒下。他又转动操纵杆,子弹上下左右横飞,完全封锁了他们要逃的路线。

西恩纳和马隆退了回来,弯着腰,转换了方向,往左侧朝飞机残骸跑去。

贝拉萨尔用左边的机关枪封锁住他们,他还要按上面的按钮把他们左边的路封住,但他刚要这么做,前方路面上出现了一块大石头,他不得不松开握住操纵杆的手去握方向盘,因为他得用双手握住方向盘才能绕过那块石头,等他安全绕过那块石头后,他又抓住操纵杆,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两个逃跑的人身上。

然而就在他花时间绕过那块石头时,西恩纳和马隆已经淹没在残骸冒出来的烟雾中了,贝拉萨尔看不清他们了,他便加快速度朝山上开去。突然前面出现一个大沟挡住了去路,他毫无防备,来了个急刹车,身子猛地往前一冲,肩膀上的安全带勒得他很疼。随着刹车的声音,车轮向前直打滑,前面的大沟靠得越来越近,贝拉萨尔吓得都喘不过气来了。车终于停下了,前轮正好悬在大沟沿上,卡在那里,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马上抓起车上的对讲机:“追上他们,挡住他们的路,不要让他们跑了!”

“他妈的,别打死他们,我要活的!用子弹封住他们的去路!”然后他又转向另一频道,同庄园里的波特通话。

对讲机里响起了波特的声音:“第二架直升机已经到了。”

“开过来吧,我发现他们了。”贝拉萨尔把他所在位置告诉了他,“我现在开启自动导向信号,你跟踪信号就行了。”

他扔下对讲机,拔出手枪,从车上下来。“散开!”他命令保镖们,“他们就藏在烟雾里,就我所知,马隆没有枪!你们没必要打死他,抓住他们,带他们来见我!”

贝拉萨尔看着两辆准备冲入大沟里再爬上对面的车,它们绕过树木和岩石,轻而易举地驶过崎岖的路面。发动机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坚实有力。

五分钟后,亚历克斯和第二架直升机就会来到。贝拉萨尔就会命令飞行员将飞机盘旋在残骸上空,旋转的螺旋桨叶片会把烟雾驱散,他们就会轻而易举地发现西恩纳和马隆藏身的岩石堆。这只不过是早晚的事,贝拉萨尔对此十分有把握,很快我就会抓到他们了。事实上,现在在汽车的轰鸣声中又加进来一种更响的声音,他想这第二架飞机比他预计得要快多了。

当这声音变成轰隆隆的响声时,他意识到他判断失误了。

第六章 第十三节

马隆被弥漫在周围的烟呛得直咳嗽,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似的,眼睛被烟刺激得直流泪,这时,他突然听到汽车正吼叫着驶上山坡朝他和西恩纳冲来。燃烧着的飞机残骸和冒出来的黑烟可以暂时遮蔽他们,但这些汽车开过来就会马上发现他们。

西恩纳蹲在他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也像他一样使劲咳嗽着。“我们试试能不能推动这个。”她说。

“什么?”

“这块石头。”

随着汽车越来越靠近山顶,马隆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透过烟雾,他看见她那双通红而愤怒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他们半蹲着,双手使劲地推那块石头。

使劲!他们使出浑身力气,当感到石头移动了一下时,马隆一阵兴奋。

再使劲!石块倾斜了,滚动了,而且越滚越快,穿过烟雾轰隆隆地滚了下去。

他们又跑向另一块石头,鼓足全身力量,使这块石头滚动得比第一块石头更快,紧接着一块接一块,纵横交错在山坡上,形成了一个保护伞。

这种轰隆隆的声音不禁使马隆想起了雷声,但雷声越来越远,巨石得用好长时间才滚下去。它们肯定越过汽车,继续往下滚落到沟底去了。但几乎就在同时,巨石、玻璃和金属的碎裂声交织在一起从沟底传来,紧接着的碎裂声更加猛烈。在声音消失之前,西恩纳已经在行动了,她往山坡上跑去,咳嗽着,极力要摆脱烟雾,当他随着她跑过去时听到了第三声碎裂的声音,精神为之一振。

他跑离烟雾,但根本无暇去享受那吸入肺中的新鲜空气。山顶就在他们前面三十码的距离,但也可能距离有一英里远,他无法知道那些汽车遭到破坏的程度。他也不敢浪费时间回头去查看,如果机关枪还没被砸坏的话,我们就一点机会都没了,他想。

但他确实听到了枪声,但这枪声是单射,不是汽车上的自动枪的连射,子弹在他们脚下嗖嗖地跳飞,这就意味着枪手是趴在地上向他们开枪的。要射中往山上跑的目标,他们就得瞄准目标的上方一点,让目标进入他们的射程。但他们很快就会调整过来,对此马隆深信不疑。

西恩纳吓得拼命在跑,他都有点赶不上她了。山顶好像比他想像得还要远,单发子弹啪啪地紧追着他打,他惊慌地意识到并不是这些枪手犯了射击瞄准的错误而打不准,而是故意往他们的下部瞄准射击。他想,他们并不想打死我们,只想打中我们的腿,好活捉我们。

子弹像嗡嗡的大黄蜂一样在腿之间穿梭,其中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裤子,擦伤了他的左小腿肚子,他感到火辣辣地疼。他加快步伐,同时朝山顶望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切都尽在眼前清清楚楚,山顶就近在咫尺,他看到西恩纳已消失在山顶那边了,他赶紧追上她,后面的子弹还在追着他打。一会儿他们便跑到一块平坦的山脊上,这个山脊蜿蜒向下,通往一个山谷里的橄榄树林处,远处有一条灰白色的狭长混凝土路,两侧建有几座看似有火柴盒大小的楼房:是飞机场。

第六章 第十四节

金属和玻璃的碎裂声使得贝拉萨尔的心抽动了一下,但紧接着这种感觉就变成了暴跳如雷,他的那些技术人员曾向他保证这些车能抵得住枪林弹雨,甚至火箭弹都不能摧毁它,但是巨石却砸烂了车前部,又反弹起来砸碎了防弹挡风玻璃,砸伤了车前面坐位上的人。

贝拉萨尔狂怒地叫着,他的手下跳下车向西恩纳和马隆开火。现在他更想活捉他们,便瞄准他们的腿打去一梭子弹。但就在他更换弹匣时,他们已消失在山顶那边了。

贝拉萨尔叫骂着跳回车里,还没等他的手下也跳上去他就挂上倒挡倒车,一阵尘土飞扬,然后转动方向盘向山坡冲去。

但斜坡更陡,地面更崎岖了,发动机已运转到极限,再也绕不开前面的任何障碍物了,速度越来越慢,贝拉萨尔就猛踩油门。突然砰的一声,车摇晃起来,传动装置失灵,汽车开始向后倒退。贝拉萨尔使劲踩刹车板,转动方向盘,猛拉紧急刹车杆,然后猛拉一下枪栓,跳出汽车朝山顶冲去。

第六章 第十五节

当马隆跑到斜坡底的橄榄树林里时,他冒着危险停了下来,喘了口气并回头看了看,原本以为贝拉萨尔不会再追他们了,但他错了,他看到许多人影正冲上山顶。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穿着西服,扎着领带,宽宽的肩膀,发达的胸肌,毫无疑问正是贝拉萨尔。

马隆赶紧朝前继续跑,橄榄树很密,他看不见西恩纳,但从前面传来的树枝折断的声音和嘎嘎吱吱的脚步声中,他知道往哪边跑可以追上她。虽然他身体很棒,但要缩短他俩的距离也不容易。终于他看见了她,土色的上衣和裙子把她和树木融合在一起,他追上了她。这时他们跑到了树林的尽头,前面出现了一片空地、一排栅栏、一些圆形活动房屋,这是一个简易飞机场。

他和西恩纳立即跑过空地,马隆突然紧张地感到后背一凉,觉得自己可能被子弹射中了。西恩纳先跑到栅栏处,弯着身子,推开铁丝网爬了过去,从马隆身后的树林里传来的喊声使他更加快了脚步,抓住一根柱子,跳过栅栏追上了她。

他来到那些圆形活动房屋跟前,看到它们破破烂烂的,简易机场的跑道上长满了草,天哪,这是已废弃了的飞机场。他想,杰布,你让我到这里来干什么?但尽管他心里忐忑不安,还是和西恩纳绕过墙角,差点撞上了一辆小型货车,车那边还有一辆很旧的大轿车和一辆四轮运货马车,三架单螺旋桨飞机停在跑道边上。

马隆刚要跑进最大的一座楼房里,迎面碰上了一个脸上长满胡须、身穿机械师工作服、手里拿着一块油污破布的男人。

马隆用他有限的法语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又马上问道:“我找一个叫哈里·洛克哈特的人。”

那个人抬了抬眉毛,满脸迷惑地摆了一下手。

“哈里·洛克哈特,”马隆注意到西恩纳正皱着眉头在看着他,“你知道一个叫……”

那个法国人的脸上一片茫然,马隆便不再问下去了。

“说英语吧,先生,我听不懂你说的法语,我从没听说过有个叫哈里·洛克哈特的人。”

“可说好他在这儿等我们的!”

西恩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确定是这个机场吗?”那个法国人问道。

“这附近还有飞机场吗?”

“没有了。”

“那就是这个。”

“你在流血,先生。”

“什么?”

“你的脸,你在流血。”

马隆一直以为脸上湿湿的东西是汗水呢,这会儿他恐惧地想自己可能受伤了,然而,他又突然意识到血是从他脸颊上和嘴上原来的结痂处流出来的,由于用力奔跑使得这些痂又被撕裂了。

又有两个人从楼里出来,也穿着工作服,其中一个人比另一个人要胖些,但很明显是兄弟俩。

第一个转过头去,用法语问了他们些什么。

在提到哈里·洛克哈特的名字时,他们都摇头说不认识,然后迷惑不解地看着马隆脸上的血。

该死的杰布,你答应我在这儿等我的!马隆想。

“你怎么了?”第一个人用英语问道,“我们刚才听到爆炸声,你是不是从那边跑来的?”

西恩纳紧张不安地不停回过头去看他们跑过的那片空地。“我们不能再等了,如果这个洛克哈特没在这儿等我们……”她又要跑了。

马隆对那个法国人匆匆忙忙说道:“在前几个星期有人来过说要在这儿等一个叫蔡斯·马隆的人吗?”

“没有,先生,只有我们三个在这儿,还有几个附近的人,他们喜欢到这儿开这些旧飞机。”

你这个狗娘养的,杰布,你曾发誓说要接应我的。

法国人的眼睛朝天空望去,那里传来了直升机迅速临近的声音。

哦,妈的,马隆想。他从手腕上摘下那块金劳力士表,放到那个人手里,“这块表值六千美元。请你用最快的速度驾驶飞机飞上天空。”

第六章 第十六节

贝拉萨尔正穿过那块空地,这时他听到小飞机发动引擎的劈劈啪啪然后又是轰隆隆的声音,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引擎声越来越大,加足了马力。听起来马上就要起飞了。如果西恩纳和马隆在那架飞机上……不!他暴怒了,以更快的速度往前冲……

引擎已启动,飞机在慢慢地沿着跑道移动着,他们就要跑掉了,贝拉萨尔想。他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汗水浸透了的西服和白衬衫紧贴在他身上令他很难受,他抬头盯着建筑物上面的天空,举起了枪,他的手下也按照他的样子举起了枪,一旦飞机飞到他的视野之内,他就准备开枪射击。他的这个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当然也是草率的,他知道,飞机场上还有其他人在瞧着呢。所以他也有点犹豫不决,子弹不仅会使飞机迫降,可能还会打死西恩纳和马隆,但是老天爷,他总要做点什么,他不解只是站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马隆带着他的妻子飞走。

第六章 第十七节

波特看到了冒着黑烟的直升机残骸,然后又看到了三辆遗弃了的汽车,其中两辆已被砸得粉碎,第三辆车的车门开着,车上的人好像是匆匆忙忙离开的。看到这一切不禁使他想起了一个月之前在巴尔干半岛见过的遭受伏击的车辆就是这样子的,唯一不同的是在这儿没发现尸体。

他们在哪儿……他刚要叫飞行员再飞低一点,以便能看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

“我在下一个山谷!”贝拉萨尔喊着,“那儿有一个简易机场,西恩纳和马隆登上一架飞机要起飞了!”

贝拉萨尔吩咐完他要做的事后,波特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飞机加速飞到了山顶的上空,那个飞机场一下子就尽收眼底,还有那架正起飞的单螺旋桨小飞机的轮廓也看得很清楚了,尽管那架飞机已飞到一定的高度了,但这架装备有涡轮增压器的直升机爬升得更快,使波特感到很得意,非常惬意地仰靠在坐位上。

那架飞机平稳地朝西方崎岖的山脉上方飞去。直升机紧随其后,随即又迅速和它并排飞行。

波特仔细地瞧着后座上的乘客的人影,并向飞行员打手势让他降落。

飞行员没有理他。飞机又突然向下飞去。直升机也照做。飞机又突然向右来个急转。直升机也紧随其后。

“超过它,”波特说,“压住它,迫使它飞回机场。”

但直升机飞行员还没来得及照他说的去做,那架飞机又一下向上爬升。

直升机也赶紧往高处飞。

突然,飞机令人意想不到地在直升机上方倾斜着加快速度朝相反的方向飞过去。远处有一个乡村。

直升机飞行员嘴里咕哝了一句,全力追赶着,尽量缩短两架飞机问的距离。他完全照前面那架飞机的样子去做,一会儿向下扎,一会儿又倾斜机身飞行,然后又爬升,每一次的飞行动作都会缩短它们问的距离,终于直升机飞到那架飞机前面,要迫使它掉头。当飞机向下扎或爬升的时候,直升机驾驶员都预料到它的方向,便截住它,挡住它的路,要迫使它降落。

当直升机和那架飞机比翼双飞的时候,飞机驾驶员的那张长满胡须的脸也依稀可见了,虽然中间隔着一层布满划痕又沾满尘土的有机玻璃窗,但还是看得见他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波特的法语相当棒,所以他从飞行员的嘴形猜出他在咒骂着什么。

那个飞行员拿起对讲机,直升机驾驶员找到了他所使用的频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那个法国人生气地问。

“返回机场降落。”波特说。

“你没这个权力。”

“你的乘客给我这个权力。”

“你在说什么,乘客?”

一种不祥之感袭上了波特的心头,使他感到头顶像突然遭到了猛击一样。

“你后面坐位上的人!”

“那些是帆布袋子!”

“再靠近些!”波特命令驾驶员,驾驶员说这么做太危险了,波特叫喊道:“快点,靠近些!”当两架飞机靠得不能再近的时候,波特睁大眼睛透过那污浊的有机玻璃窗向他原本以为坐着西恩纳和马隆的后座望去,辨认出那有点像人体躯干轮廓的东西确实是帆布袋子。

“返回!”他对他的驾驶员气急败坏地叫着。

第六章 第十八节

“他们给你多少钱?”贝拉萨尔问道。

那个穿着工作服、身材较胖的人满脸迷惑:“给我?他们什么都没给我,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给了皮埃尔一块昂贵的金表,让他按照他们所说的去做——驾驶飞机飞到马赛!”

“那么他们在哪儿?”

那人指了指飞机场相反方向的一条小路,“他们偷了两辆自行车。”

是呀,贝拉萨尔心想,可能是西恩纳用手镯买了你的自行车吧,好,还不迟,他们走不远。他掏出一个钱夹,从里面抽出几张大面额钞票,“将你货车的钥匙给我。”

“那也没用的。”

“你说什么?”

那个人指了指货车的前轮胎。

前轮胎瘪瘪的,小卡车和那辆破旧的大轿车轮胎都是瘪瘪的,“那个人走之前扎破的。”

“盯住他们!”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贝拉萨尔怒火中烧,也不等波特返回了,他就直朝小路追去,他心里想,波特在上方会看到那条乡村小路的。一男一女骑着自行车是不难被发现的,我们得赶紧走,要抓住他们,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六章 第十九节

马隆使劲地蹬着自行车,转弯穿出了树林,前面不见了树木,出现了一条铺设很好的马路。他捏了一下手闸,停下车来,在他右侧的拐弯处,传来了卡车的声音。

西恩纳将车停在他身边。

“快,”马隆说,“我们得到马路对面去。”

他推着白行车走过去,将车放在卡车要经过的路上,又把脸抹了一下,让血沾满全脸,然后躺在路上,把自行车拉到身子跟前。

“你要装出很惊慌的样子。”他告诉西恩纳,“向司机挥手让他停车。”

卡车进入了视线。马隆弯着腿匍匐在地上,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但他突然意识到卡车的速度如此之快,肯定不能及时刹车,而他身边又有一辆自行车,他也根本来不及爬起来滚到路边去。

“天哪!”西恩纳疯狂地摆着手,“要撞着我们了!”

当她扑过去将马隆的自行车拖开时,她听到了卡车尖尖的刺耳的刹车声,但好像也不管用,卡车仍向他们冲来。她把自行车扔到一边赶紧又去拖马隆,刚把他拖到一边,就听到卡车的刹车声越来越尖利,车胎也冒起了烟,终于在离马隆躺着的地方有20码远处,卡车打着滑停下来了。

这是辆大卡车,而不是小型客货车,它有木板车厢,上面盖着油布,里面装着梯子、锯子和一些不用的家具。司机驾驶门砰地打开,一个皮肤黑红、身穿沾满木屑衣服的人跑了过来,生气地叫嚷着什么。他的法语说得太快,马隆根本听不懂,但西恩纳却快速地应答着,一边指着马隆脸上的血迹。

那个人的怒气变成了惊讶,紧接着又变成了震惊,愣了一会儿,他马上跑过来,帮助马隆走向卡车。

“我告诉他你被车撞了,他要送你看医生!”西恩纳说。

“问问他车后厢还有没有放自行车的地方。”

当那个人帮着西恩纳将自行车搬上车放在油布下面后,马隆爬进了驾驶厢里,头向后靠着,显出很痛苦的样子,然后驾驶员也匆忙跳上车,坐在驾驶员坐位上,西恩纳坐在另一边。驾驶员发动了车子,沿着这条路疾驰而去。

“他说最近的医院距离这里有七分钟的路程。”西恩纳向他翻译着。

“那没多远,很快就会到。”马隆极力装出痛苦的样子说,尽管卡车嘎嘎地响,但马隆还是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直升机的轰鸣声。为了让司机将车开得更快些,马隆假装疼得更厉害了,嘴里还呻吟着。

司机嘴里又冒出一连串的法语。

马隆几乎都没有听他说话,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越来越近的直升机的声音上,他知道直升机很快就会注意到卡车的,因为在这条路上再也看不见其他的车辆了,贝拉萨尔很快就会知道他们已经到达公路,搭乘了一辆车逃走了。

前面出现了几座独立的房子,当卡车行驶到另一个拐弯处时,马隆看见路上有很多汽车、自行车,还有行人。他们已来到了一个城镇,由于车多人多,卡车的速度慢了下来。马隆想像着如果从直升机上往下看,只会看到一个小颗粒融入了其他的许多小颗粒中。在一个四车道的车站,他注意到汽车朝四面八方开动,他一下子感到很轻松,因为他确定贝拉萨尔现在追踪不到他们了。

但这只是暂时的,贝拉萨尔决不会罢手的,他还会不停地搜查下去。

而且马隆知道还有许多问题没解决呢,他需要做点什么才能不让司机随他一同走进医院,因为他要找个地方自己清洗一下。也许在紧急病房附近的男厕所里就可以。然后在贝拉萨尔的人找到这儿之前,他们得找到出城的路。一旦他有机会,就会马上拨打杰布给他的紧急情况下使用的电话号码。但这时又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杰布没有执行他们预定的营救方案?而这个问题反过来又使马隆面临着他很害怕马上要解决的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西恩纳一边用锐利的眼神审视着他,一边不耐烦地审问他是如何知道这个飞机场的。

第七章 第一节

“哈里·洛克哈特是谁?”西恩纳压低嗓门问他,尽量不让公共汽车上坐在她附近的乘客听到,但语气坚定,很明显她一定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只知道他是个飞行员,按计划本应来接咱们的。”

他们坐在公共汽车后排的坐位上,售票员犹豫了半天才勉强接过马隆买票递给他的美元,他在美国时一直就随身带着这些钱,而且车马上就要开了他们才上了车。当车驶入城镇时,夜幕已降临了,路边房子里都亮起了灯,马隆扫视了一下后车窗,看看是否有车跟随他们。

西恩纳又接着问他:“是谁安排洛克哈特来接我们?”

“我的一个朋友。”

“但他并没有派人来接我们,也是这个朋友告诉你有关德里克另外几个妻子的事吗?”她冷冷地问道。

“是的。”

“从你第一天到我家就已计划好了,要把我带出来?”

“是的。”

“这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我来对付德里克,对吧?”

“不,不是这样的。”马隆辩解道。

他们坐位下面的汽车发动机发出突突的震动声淹没了他们的声音。

“你在为谁工作?”

“不为谁。”汽车的后排坐位笼罩在阴影里。

“你刚刚还承认有人在给你提供情报,你背后肯定有一个组织在支持你。”

“事情不像你说的那样,我是在和某些人合作,但不是为他们做事。”

“是美国中央情报局?”

“是的。”他很勉强地回答。

“上帝啊!”西恩纳甩了一下手,说,“如果德里克发现或如果他认为我正和——”

“我不是间谍。”

“见鬼,那叫你什么?”

他们争辩的声音越来越大,坐在他们前面坐位上的人回过头看了看他们。

“小声点,冷静一下,容我解释。”马隆轻声说。

“我要的就是你的解释,”她放低了声音,尽量压抑着她的情绪,这使她的脖子看起来有些僵硬。

“好吧,”马隆深吸一口气,然后向她讲述了在科苏梅尔所发生的事情。“你的丈夫毁掉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些东西,我的朋友告诉我该如何找他算账,我就这么做了。”

“就是利用我来报复德里克。”

“那不是理由——”

“我本来很信任你!我把你当做朋友,但你一直在对我撒谎,利用我来——”

“我从没撒谎。”

“你从没告诉过我真相。”

“没告诉你全部,但是如果我告诉了你,你会怎么做?”

她张了张嘴,但又似乎不知道说什么。

“你的丈夫确实要杀你,但如果我告诉了你我是从何处得知这点的,你还会相信我吗?你还会跟我走吗?你会不会认为我在骗你?”

她还是不知如何作答。

“我确实是你的朋友。”马隆伸出了手。

但她没有握住他的手。

“我从没利用你,”马隆说,“如果你对中央情报局什么都不说,我也不会怪你,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能把你带出来!”

西恩纳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她盯视了他许久,终于抓住他的手,就好似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样,而只有他能把她救上来。

第七章 第二节

午夜时分,汽车驶入了尼斯,黑夜和刺眼的灯光交织在一起,使得马隆无法看清这个城市,甚至他都没有闻到空气中传来的海水那种咸成的味道,因为这一路上他的鼻孔里一直充满了汽车冒出来的柴油味,使他的嗅觉变得迟钝,不那么灵敏了。

为提防贝拉萨尔的手下在汽车站守候,马隆随便选了一个繁忙的十字路口让司机停车,一下车马隆便领着西恩纳融入了人群中。“我不知道在飞机场那儿出现了什么意外,”他说,“但我和杰布还有一个替补方案。”

他们走进一家夜间便利店,马隆把他身上所剩无几的美元全部用来买了三明治、水果、瓶装水和一张电话卡。

“走,我们去找一个付费电话。”

街角处便有一个电话,西恩纳紧张地给他望风,马隆插入电话卡后,开始拨打杰布让他背下来的电话号码,快了,他想,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另一头,电话晌了两声后接通了,马隆的心怦怦地跳着,赶紧用杰布告诉他的证明自己身份的暗语说“画家”——这时电脑发出的声音打断了他,而且说的是法语,说得相当快,他根本听不懂,电话断了,“什么——”

西恩纳走近了一点,“怎么了?”

“我肯定拨错电话号码了。”

他又试了一次,但同样是电脑的声音打断了他。

“我听不懂它说什么,你试一下。”他将电话号码告诉了她,看着她拨这个号码。

她紧张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她皱着眉头放下了电话。

“这个号码接不通。”

“什么?”

“可能是中央情报局欠费吧。”她恼怒地说,“这个电话已经不再使用了。”

杰布,你这个混蛋,马隆在心里愤愤地骂道,你怎么会这样对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七章 第三节

几乎是凌晨1点钟了,他们还在漫无目的地沿着树荫下的窄窄的人行道走着,疲惫不堪。

“前边那个旅馆看起来不错。”西恩纳说。

“确实不错。”

他们从那个写着“欢迎光临”字样的大门口走过,不敢进去住,因为没有足够的现金付房费。马隆本可以使用信用卡的,但现在贝拉萨尔肯定已经命令他的电脑专家进入了每个信用卡公司的数据库,查找以马隆的名字所进行的任何业务往来。如果现在马隆使用了信用卡付房费,那么不到早晨,贝拉萨尔和他的手下就会蜂拥而至来到这家旅馆。

“我带了一些珠宝出来,”西恩纳说,“但是得等到明天早晨旧货商店开门才能卖掉它们。”

“或许我们等的时间还要长。”

“什么意思?”

“你的丈夫会检查你的珠宝,看你是否带走了,他会想到你要卖掉珠宝,那样我们就掉进了陷阱。”

“好像什么都是陷阱。”

她脸上现出恐惧的神情,马隆不禁摸了摸她的脸。“你只要一直想着你并不孤单就行了。”

“不孤单。”

到了下一个街角处,他们发现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可以俯瞰港口的公园,在棕榈树之间,有一个长凳,他们便坐了下来。远处,有几艘游艇上的灯光闪烁着,隐隐约约从一艘游艇上传来钢琴弹奏曲《我全神贯注于你》,穿着晚礼服的男男女女在聊天、喝酒。

“要鸡尾酒吗?”马隆打开了一罐瓶装水递给她。

“我可以喝一杯。”

“来点小吃?”马隆将各种三明治拿了出来,有鸡蛋沙拉、金枪鱼沙拉和鸡肉沙拉。

“挑选的余地还真大。”

“是这个城镇最好的。”

“服务也相当不错,我们应该向所有的朋友推荐。”

“然后给他们相当高的小费。”

“当然,相当高的小费。”

西恩纳愿意附和着他的幽默使他打起了精神。只要他们的灵魂还存在,就不会被打垮,但当微风吹动上方的棕榈树时,他注意到她抱着胳膊在发抖。

“穿上我的运动衫。”

“那你就冷了。”

“我挨着你坐,”他站了起来,给她披上衣服,双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然后突然感到非常疲劳,便斜躺在凳子上。他非常渴,几口就喝下了大半瓶水,鸡蛋沙拉有点包裹它的蜡纸的味道、面包也发霉了,但他毫不在乎这些。在这种情况下,这是他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了,游艇上又传来了另一首钢琴曲《美酒加玫瑰的日子》。

“想跳舞吗?”

西恩纳迷惑地看着他。

“我不禁想起了这首曲的配套抒情诗。”他说,“是关于遗憾时光流逝的,我想如果我们要是坐在这儿的一对情侣,那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也是我们应充分享受的一刻。”

“……是的,我想跳舞。”

当他们面对面站着的时候,马隆感到有点喘不过气来,在他右手搂着她的腰时,他尽量不让手颤抖,而当她把左手放在他的肩上时,手也轻微地在抖动。他们随着远处传来的忧伤的音乐声慢慢地舞动着。马隆的心狂跳不已,把她又抱紧一些,呼吸更加急促,有一种就要晕过去的感觉。

他感觉到她的胸在一起一伏,也是呼吸急促。他们慢慢地轻柔地随着音乐转着,这时,马隆看见在他们后面那条幽暗的小路上,有一对老夫妻牵着一只卷毛狗正站在那儿看着他俩跳舞,然后老夫妻对视了一下,微笑着转过身去,老头拉着老太太的手,继续朝前走去。马隆觉得幸福极了,眼前只有搂在怀里的西恩纳。随着钢琴弹奏的那缠绵无比美妙动听的乐曲接近尾声,马隆不禁想起了吟咏诗词度过的那个孤独的夜晚。当他和西恩纳不由自主地热吻在一起时,他感到自己就像个年轻人一样,第一次神魂颠倒了。

第七章 第四节

西恩纳头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他们就这样坐在长凳上度过了一夜,他一只胳膊环抱着她,只是打着盹,不时地被扰人的思绪惊醒,下面游艇上的灯光都熄灭了,城市喧闹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这一切使他恍惚觉得他和西恩纳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但很快他又被拉回到现实世界里。贝拉萨尔肯定会对他们穷追不舍,一旦他们卖掉西恩纳的珠宝或者马隆迫不得已使用信用卡时,就很有可能被追捕到。我们得赶紧离开尼斯,他想,离开这个国家,离开欧洲。但即使他有钱也走不掉——因为贝拉萨尔手里握有他们的护照。只有靠杰布的帮助,我们才有可能离开这里,虽然马隆极不情愿承认这一点。

在凌晨朦朦胧胧的月光中,当马隆和西恩纳拖着疲惫的腿穿过几张人行道上摆放的餐桌走向一个咖啡馆时,那个长着瘦猴似的脸庞的伙计眯着眼睛对他们不屑一顾。早晨出来喝咖啡的顾客也抬起头来打量着他们,明显带有鄙夷的神色。马隆能想像得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衣服皱皱巴巴,满脸胡须,他的嘴唇和左边脸颊的伤口也结痂并肿了起来。他想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也比自己的样子强多了,我敢打赌伙计就是因为看了我这样子才瞧不起我们的。他以为我们是要饭的呢,虽然马隆对咖啡的味道很熟悉,一过来便闻到了它的香味,但他的鼻子里还依然充斥着飞机失事时冒出来的呛人的浓烟昧,心里还有那种惊悸不安的感觉。

还好,西恩纳看起来好一些。虽然她的衣服也是皱皱巴巴,而且她脸上的妆也已经退去了,但她看起来仍然很美。先头她用他的梳子梳理了几下头发,更使她的头发油光发亮,她的褐色皮肤熠熠生辉。不管她自己感觉多糟糕,但马隆觉得她永远是最美的。

“先生,”伙计抬起手不让马隆靠近,虽然他的法语说得相当快,马隆听不懂,但意思却很明显——这个咖啡店是不允许马隆这样的人光顾的,他最好走开到别处去。

西恩纳打断了他,她匆忙地问了他一个问题,里面有一个词听起来像“老板”,伙计一边作答,一边打着手势,好像是说他们的老板没空出来。

西恩纳转向马隆:“你还记得这个老板的名字吗?”

“皮埃尔·贝尼特。”

这个名字引起了伙计的注意,接着西恩纳指着马隆把他的名字告诉了伙计,又用法语说:“你的老板在等我们。”

这句话马上奏效,只见他愣了一下,紧接着的一番话使西恩纳大吃一惊。

“怎么了?”马隆赶紧问,“他说什么?”

“他们知道你的名字,但并没有在这儿等我们。”

“什么?”

“行动取消了。”

“天啊,可别再倒霉了。”

“比这还糟,他们以为你死了。”

第七章 第五节

“蔡斯,这太意想不到了!你都无法想像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心情糟透了!”杰布嚷道,这已经是过了12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在咖啡店楼上的一问房里,杰布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楼来,比上次马隆见到他时又胖了一些,胖胖的脸涨得通红。“我在华盛顿听说你们的事就马上跑来了,我不想让你误会我不管你们了。”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上帝啊!”杰布手拍了一下大腿说,“伙计,我们曾一起经历过许多事情,出生入死,你还救过我的命,我发誓我没能去接你们并不是有意的。他们招待得怎么样?”

马隆指了指柜台上堆放的一摞用过的杯子和盘子等东西说:“你在电话里吩咐了他们以后,他们就每小时送一次食物和咖啡。”

“天哪!你的脸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真的该看看我在清洗干净之前的模样。”马隆向他讲了他受伤的经过。

“狗娘养的。”

“我能想出更难听的字眼骂他。”

“那么……”杰布转向西恩纳。刚才他一进屋,马隆就向他介绍了西恩纳,在随后的谈话中,杰布一直在不停地道歉。他显得很窘迫,不敢直视西恩纳的美貌。

“你受伤了吗?”

“没有,”西恩纳说,“但是发生了这些事情以后就很难说了。”

“如果你认为我没有尽职,这也不怪你。但请听我解释一下,”杰布慌乱地挠了挠自己金黄色的短发,“蔡斯,当你和贝拉萨尔在索斯比登上飞机后,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有人最后一次见到你是贝拉萨尔用他的戒指刺中你的脖子并命手下人把你拖出索斯比的时候。”

西恩纳第一次听说这些事的详细经过,她身子前倾,神色不安。

“我们知道你被塞进贝拉萨尔的高级轿车里拉走了,那以后……两天以后,人们发现在东河上面漂浮着一具尸体,一具血肉模糊无法辨认的尸体,我是说手指也没了,牙也没了,整个脸都被喷灯烧得焦煳一片了。”

西恩纳脸色惨白。

“这个人的穿着和你一样,身高体重也和你一样,在他的短夹克口袋里有一把你住的饭店房间的钥匙,这样你就明白我们为什么推测你已经死了的原因了吧。”

“可是贝拉萨尔的手下已经拿着我的东西给我结了账退了房了,”马隆说,“当你知道我不在那儿住了,退房了,那就应该明白那具尸体不是我了。”

“问题是没人给你结账退房。”

“什么?”

“并没退房,你还是那个饭店的住客,我们去的时候发现了你的衣服,还有一些其他东西仍然在你的房间里。”

“那是别人的,不是我的,我的包都拿到贝拉萨尔的飞机上了,那你也没有把衣服上沾的头发丝和我在科苏梅尔家里的衣服上的头发做比较吗?你也没有对尸体进行DNA鉴定吗?”

“用什么做?蔡斯,你的家没了,你走以后,推土机把它全推平了,然后卡车把瓦砾碎片都拉走了。”

听了这话,马隆一时说不出话来了。“但是贝拉萨尔告诉我他让推土机停下了,他要把我的房子重新修复……”他的嗓子嘶哑了,“就像他告诉我他的手下已为我结账退了饭店房间一样。”

“即便是这样我也没放弃,”杰布说,“我想找到亲眼看见你上了贝拉萨尔轿车的人,可是找不到。我和尼斯机场的官员联系,让他们查找是否有你进入那个国家的登记,也找不到。我也一直在等你的消息,也等不到,已经过了五周了,蔡斯,天地良心,我们为你寝食难安,我简直不敢相信还能再见到你。我费尽口舌试图说服我的上司不要取消原订计划,但他最终还是这么做了。”

马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你生我的气我完全能理解,”杰布说,“但是你也一点信息没有传给我。我发誓,谁都没错。”

杰布因为坐飞机坐了很长时间,衣服也皱皱巴巴的了,双眼由于缺乏睡眠变得浮肿起来,因为坐着的时间太久,他的肥胖的身躯也显得很臃肿。

“好了,不提这些了。”马隆说。

“对,我们不说这些了,蔡斯,我只是不想让你对我失望。”

“我没有,没事了,我们也回来了。”

“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心里还不高兴吗?”

“没有。”

“但现在我的丈夫还在找我。”西思纳冷冷的语调明显表明,她还在担忧,“我一直在害怕他和他的手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破门而入冲进来,你要怎么帮我们?”

杰布第一次正视着她,“我很高兴有这个机会帮你,我会证明给你看。”

第七章 第六节

午夜之后,在离尼斯二十英里的东部,一辆货车沿着狭窄的港口小道停下来,马隆、西恩纳、杰布还有三个全副武装的人下了车。货车开走后,他们顺着岩石壁爬下去,在下面一个小海湾处,停靠着一只电动橡皮筏。在他们离开海岸线半英里后,又登上了一艘小型货船,朝考尔斯卡开去。

杰布用一部安装了扰频器的无线通讯设备跟上司联系以后,对马隆说:“你们两天以后就可以被送到在这一地区换防的一艘美国航空母舰上,在那儿坐飞机飞到意大利的一个基地,然后——”他摊开手,“就可以回家了。”

“到哪儿都行。”西恩纳小声嘀咕着说。

他们三个人坐在灯光昏暗的船舱里,观察着任何靠近的船只,而杰布的三个手下和船员都在甲板上。

“想喝点什么吗?”杰布问,“咖啡、热巧克力?还是要酒?”

“一杯热巧克力不错。”西恩纳说。

“我也一样。”马隆说。

“来吧,你们这些日子受苦了,肯定也筋疲力尽了,喝完就去船尾的房间睡上一觉吧。”

“我紧张得睡不着。”她说,“我们还是说说为什么到这儿来吧。”

“明天再说好吗?”马隆说。

“我不会隐瞒西恩纳想要知道的任何事。”杰布撕开咖啡的糖料包。

空气中弥漫着柴油呛人的味道。

“好吧,”她略带疲倦地说,“那我们就快点开始吧。”

“这得讲很长时间呢。”马隆告诉她。船在波浪里摇晃着。

“蔡斯,我们就随便放松地聊一下吧!”杰布说。

“好,我先说吧!”马隆说,他想让西恩纳休息一下。

“我在庄园里看见两个人。”

杰布正将糖料包往热咖啡杯里倒,听到这话,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们是俄罗斯人,”马隆接着说,“其中有一个人用直升机运回来几箱设备,当守卫搬动箱子用力大了些时,那个俄国人显得很紧张,好像非常害怕里面的东西被打碎。我想法靠近了他们住的那个房前,透过窗户往里看,箱子里装的是实验设备。”

西恩纳皱了皱眉头,原来马隆在庄园里做过这么多事她都不知道。

“实验设备?”杰布问,“做什么实验?”

“我哪儿知道。”

“你描述一下这两个俄罗斯人的外貌。”

“我会做得比描述还好。”

“什么意思?”杰布的好奇一点也不亚于西恩纳。

“你这儿有纸吗?”

杰布打开几个抽屉看了看,最后找到一枝铅笔和一沓黄色的纸。

马隆理了理头绪,然后开始画了起来,他并没费多大劲就回忆起那两个俄罗斯人的长相。因为以前他曾花了两个晚上在他的脑海中将他们的脸画过无数次了,所以这次他轻而易举就把他们的线条勾勒出来了,偶尔当船受到风浪冲击摇晃时,他的笔也会画错,但他很快将画错的地方擦掉,又重新填上几笔。

时间似乎停止不前了,只有他的笔在沙沙地划动的声音,他一直沉默不语。当马隆将脸部画完停下笔时,他才意识到已过去了二十分钟时间,他把草图递给桌子对面的杰布,“看看认识不?”

“不认识。”杰布把画凑到灯前仔细地瞧着,“但是,你画得太清楚了,所以我敢肯定中央情报局里有人能认出他们。太清楚了,简直就跟照下来一样,我从没见过有人画得这么好。”

马隆转向西恩纳:“你要是不累的话,我想问你点事。”

“什么事?”

“我想这样做可能会节省你讲述的时间,但我们也可以明天再说,如果你……”

“不,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你丈夫在伊斯坦布尔会面的那个人的名字你知道吗?”

这句话引起了杰布极大的注意,他往前倾着身子问:“哪个人?”

“我从来不知道德里克在生意场上结交的那些人的名字,”西恩纳说。

“每当他把我当摆设带出去时,他去见的那些人互相问连名字都不叫。”

“伊斯坦布尔?”杰布问,“什么时候?”

西恩纳向他详细地讲了一下,“这是一次重要的会面,德里克很在意。这次会面,他很紧张。”

“我们一直在密切注意你丈夫的各种活动,”杰布说,“可是,他们这次会面我一点也不知道。”

“是私人会面。”西恩纳说。

杰布低头看着杯子。

马隆准备好了笔,“你描述一下这个人的长相。”

西恩纳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中东人。”

“描述一下他的脸形。”

她朝前望去,搜索着她的记忆,“长方形脸。”

“脸有多宽?”

“很窄。”

“有胡子吗?”

“稀稀拉拉。”

“卷的还是直的?”

马隆开始按照西恩纳的描述,勾勒一张脸的线条,杰布在旁边看着。

他的问题都是围绕着几何形状提的——比如说这个人的嘴唇、鼻子还有目艮睛的大小、形状,额头高还是低?多大岁数?将近五十岁?马隆在目艮角处加了几笔眼角纹,又在额头上加了几道皱纹。

“现在像不像他了?”

“嘴唇再厚一点。”

马隆做了修改。

“眼神更锐利些。”

“好。”

马隆把这一页撕掉,又开始重画一张,照着第一张草图把轮廓勾勒出来,用橡皮把没完全擦掉的地方和不需要的一些线条擦干净,然后拿起画像放在目艮前端详了半天,又按照西恩纳所说的把眼神画得更锐利一些。

“他的颧骨有多高?”

“他看起来总像是吃了什么酸东西似的,面颊往里凹。”

马隆的笔快速地移动着。

杰布站在马隆的背后看着,“天哪,我认出这个人来了。”

“什么?”

“当上司分派给我任务对付贝拉萨尔后,我必须对其他的黑市军火商了如指掌,这个人叫塔瑞格·阿尔麦德,是贝拉萨尔最大的竞争对手。几年以前,两人协商确定各自的领域,互不侵犯,贝拉萨尔占据非洲、欧洲和南美,阿尔麦德占据了中东和亚洲。但贝拉萨尔却偷偷地进行了伊拉克方面的军火交易,阿尔麦德也没闲着,暗地里进行了埃塞俄比亚的军火交易,但他们基本上相安无事,尤其是在共同对付那些企图涉足他们领地的其他军火商方面。”

“他们会面所为何事?他们又起冲突了?”

“我也不知道,”西恩纳回答说,“我丈夫从不当着我的面谈生意,我只是间接地知道了他是如何发财的。”

“你是说他从没跟你提过和他做军火交易的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也没详细地跟你讲过他是怎么交易的?”

“是的。”

“那你们在一起都聊些什么?”

“很少,德里克和我结婚后,我就成了一件附属品。”

杰布显得很沮丧,很明显他想了解更多的事情。

“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赶紧把这些画下来给你的原因,我们知道的就这些了。”

“可能不止这些吧。在我们询问你们时,可能你们会想起一些事情,是你偶然听到的,但你当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者你认为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对我们却是至关重要的线索。”

“那我早点讲完就早点没事了,这是明早要做的第一件事吧?”

西恩纳问他。

杰布点了点头。

西恩纳和马隆站起来,向船尾的房间走去,这时,杰布说:“喂,蔡斯,我能单独和你谈一下吗?”

“当然可以。”“到甲板上去。”

“好。”马隆答应着,感到有点迷惑不解,他拍了拍西恩纳的肩。

说,“一会儿见。”

她也拍了他一下,然后消失在昏暗的船尾处。

马隆随着杰布走到上面漆黑的甲板上。头上星光灿烂。他记得好像从没看见过这么多星星布满了苍穹,这时,一股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我想要弄清楚一件事。”杰布说。

“什么事?”

“我想确定一下我的猜想对不对,你对她体贴关心的样子,还有你刚才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

“这个问题不难理解,你和她产生了感情?”

“这关你什么事?”

“好,作为你这个案子的指挥官——”

“这个案子的指挥官?”

“你没进行过心理方面的培训,所以让我告诉你,假如一个特工与一个线人之间产生了感情,那么事情就会乱套了,你就会在许多事情的判断上失去了客观性,你就很有可能会漏掉许多我们需要了解的事情。”

“你这么说就好像我正为你工作似的。”马隆说。

“那我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当初答应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告诉过你这纯粹是我个人要做的事,与中央情报局毫无关系。”

“可是你现在需要我们的帮助,”杰布说,“所以你最好重新定位。考虑你的身份。她确实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也难怪你会被她迷住,但她也是贝拉萨尔急于要抓住的人,你若和她在一起,你也跑不掉,很可能能被他抓住,那就太危险了。”

“你要是尽职我们就不会被抓。”

杰布向漆黑的大海望去,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你弄错了,我只是你的朋友。”

“放弃和她在一起的机会才是错误呢。”

“我可是在尽力好言相劝,”杰布说,“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当特工和线人陷入浪漫感情纠葛后,一旦执行任务的百分之九十的压力消失了或者任务完成后,他们之间的恋情百分之九十也会随之烟消云散。伙计,你也要开始经不住诱惑了。”

“我想从现在开始——”马隆的声音变得非常严肃,“你最好弄清楚我不是你的特工。”

“随你便。”

“对,”马隆说,“随我便。”

第七章 第七节

第二天早晨询问便开始了,一直持续到第三天,他们被转送到航空母舰,在他们乘飞机到意大利的基地后,才得以休息一下,但一架送他们去美国的军用C-130运输机刚起飞,杰布就又开始询问。那三个带枪的人中有一个也和杰布一起询问他们。有时候让他俩分开坐在对方听不见的地方,对他们进行分别询问。有时杰布和那个人又交换询问对象,目的是不让被询问者熟悉被询问的方式,这样这个询问者可能还会问另一个询问者已经问过的问题,而且用另一种方式询问来唤起被询问者的回忆。这并非审讯,因为提问的方式是温和的,而且这些看似没完没了的一连串问题实际上都是相互关联的。对西恩纳来说,最令她害怕的事情就是要重新去回忆她这五年的婚姻里所发生的事情;对于马隆来说,他只回忆这时期以来所经历的一切就够了,但这样也使他感到疲惫。他不由得同情起西恩纳来,因为需要她去回忆,然后再回答更多的问题,这一切肯定使她苦不堪言。

从马隆和西恩纳被询问的时候起,他们就被隔开,不允许见面了。据杰布他们讲这么做的理由是防止马隆和西恩纳到一起后谈论各自所说过的话,会无意之中干扰双方的记忆,会形成一个一致的说法。只有杰布和他的助手才能根据他们所叙述的事情进行对比,找出不一致的地方,再分别对他们提一些问题,这样也许会使他们打开新的记忆闸门。

当运输机降落在安德烈斯空军基地后,他们这群人又乘一架直升机飞到地处吉尼亚山脉上被繁茂的树林环抱着的一个庄园的上空,飞机在一块林间空地上降落了。在这里,使马隆又一次感到不快的是,他和西恩纳又被分开,乘坐不同的小车来到了一排低矮的但却具有现代气派的房子前。

这些房子用金属和玻璃建造,比贝拉萨尔的房子小了一些,而且设计和所用的建房材料也不尽相同。可他还是有一种强烈不安的感觉,仿佛一切都没改变,他又回到了起点。那些所谓的园丁对园林根本就不感兴趣,而且在三月末这样的季节里还有这么多园丁看起来那么的不合时宜、不伦不类,这一切使他更加坚信他们的身份——守卫。

西恩纳的车是先到的,当马隆的车来到时,他看到有一个人将她带入一个有两层门的房子里。她只来得及回头看他一眼就走了,眼神是那样的忧郁无助,使他不禁想起了被关在笼子里的躁动不安的动物。杰布这时也不见了,连个可以发泄怒气抗议的负责人都看不见,他便任由他们把他带进房子里。

房子里铺设的是石板,屋顶闪闪发光,在右侧、左侧和前面都有走廊通道,马隆不知道西恩纳被带往哪边,而他自己被带到了左边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房间宽敞舒适,摆放了一些常用的家具。但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那个很大的单扇窗户,可是却打不开,玻璃非常厚,很明显是防弹玻璃。他往窗外望去,看到了一个上面还仍然覆盖着一层薄冰的游泳池,再往远处望去是山坡,山坡上是一片还没长出新叶的树木。他还看到了一个网球场、一个马厩还有一个骑马场,不过这些地方看起来好像许久没人来过了,他想即便他和西恩纳在这儿也不会使用这些地方的。

这时他看到一个“园丁”抬头在窥视着他。他便转过身来,抬头看他对面屋顶墙角的那个小洞,那很有可能是针眼大的摄像机镜头。

由于坐飞机的时间太长,他的双腿肿痛,他的头也因为时差的原因炸裂一般地疼。由于缺乏睡目民,他的两眼通红,他已经两天没见着西恩纳了,她在哪儿呢?他们现在对她怎么了?他觉得他又回到了贝拉萨尔庄园,这种感觉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混蛋!”他仰着脸朝他确认为藏着摄像机镜头和话筒的那个小洞骂了一句。

他向他刚刚进来的那扇门走过去,想打开门,可是却被锁上了。似乎只有按右边的一个号码牌的某些数字才能打开它。

“喂!”他拍着门,“外面有人吗?把门打开。”没人应答。

他更用力地拍打着门,“把这该死的门打开!”还是没动静。

“很好。”他举起床边的一盏台灯向窗户砸去,台灯砸得粉碎可玻璃却完好无损。他又抓起床另一边的台灯砸向梳妆台上面的镜子,用手护着脸以免被碎裂的玻璃片扎伤。他又拿起梳妆台上的一个抽屉,砸向角落里的一个玻璃面的桌子上,然后拿起一个抽屉,砸向头顶固定装置的一些灯具,把它们砸得粉碎。正当他疯了一般抽出第三个抽屉准备砸向浴室里的镜子时,门口传来的金属般刺耳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有人在转动门把手。门被打开了。

杰布走了进来,脸上现出不快的表情,摇了摇头,他的衣服紧紧包裹着他庞大的身躯,“你在干什么?”

“西恩纳在哪儿?”

“等一切都结束了,你就能见到她了。”

“不,我现在就要见她。”马隆想越过他出去。

杰布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肩膀:“还不到时候。”

“滚开。”

“我们必须得按照程序办事。”

“不需要,她在哪儿?”

“蔡斯,你在——”马隆把他推开。

“停下来!”马隆迈着大步冲出卧室。

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伸出手拦着他,“先生,你得回去——”

“滚开!”马隆推开他,“西恩纳!”

“停下来!”杰布又喊道。

在门厅,一个守卫挡住了马隆的去路,往后推了他一下,马隆假装失去了平衡,趔趄了一下。当那个自负的守卫上来又推了他一下时,他握紧了右手,一拳打在他的胸上,他便哎哟一声蹲在地上,脸色惨白。马隆迅速地转过身去,对着向他;中过来的另一个人打出一拳,打在了那个人的胸膛上,他向后倒退了几步,就好像绊在了一根绳子上,然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马隆精神抖擞,挑衅般地向杰布举起了手,“你也要来试试?”

“马隆先生。”

马隆转向一个看似是个官的男人,此人将近六十岁。

“我想我们该谈一谈。”这个人说道。

第七章 第八节

那个人灰白头发,稀稀疏疏,中等个,胖瘦适中,身体挺得很直,但显得有点僵硬,他的那双冷酷的眼睛在金边眼镜的衬托下似乎显得大了些,这使他看上去跟他的个子极不相称。在两位助手的陪同下,他刚从过道那边的房间里走出来,房门还没有关上。

“西恩纳在里边吗?”

那个人伸出双手。“自己去看吧。”

马隆走过被他打倒的第一个守卫,看都没看他,此时他正挣扎着要爬起来,然后他很快又从那个看似是个官的人身边擦过,走进那个房间。这是一间办公室,里边有玻璃书柜,办公桌上放着一台电脑,还有几个闭路电视监视器,其中的一台正好显示出马隆房间里的残迹。他并未在办公室里找到西恩纳,也没有在闭路电视屏幕上看见她。

“我已经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一切,”马隆说道,这时带着两个助手的那个人跟着杰布走进来,杰布随手带上门。“我并没有涉嫌此事,但却被你们当做囚犯,西恩纳在哪儿?我要见她。”

“是的,你的档案表明你参与了对付当局一事。”

“你想找麻烦?”马隆抓起电脑监视器狠狠地砸在地上。显示屏被摔得粉碎。“你还想找麻烦吗?”

“你已经有麻烦了。该说的你都说了,现在该听我的了。我们为何不能好好谈谈呢?就十分钟。”

“什么?”

“有些事情得让你明白。”

马隆有些紧张,他仔细地打量着他,心里泛起嘀咕。

“你也走了很长时间的路了,坐下吧,需要吃点或喝点什么吗?”

“别浪费你的十分钟了。”

“我叫杰里米·拉斯特。”

“我怀疑你会不会告诉我真名,但是既然你这么说了,好吧,你就是杰里米·拉斯特。”

拉斯特叹息道:“根据你和贝拉萨尔夫人的关系——”他有意在“夫人”两个字上稍微加重了语气,好像故意提醒马隆,让马隆意识到这一点。“我明白你为何急于见她,但现在不行。”

“那什么时候?”

“不好说。”

“那是你这么想。”马隆说着向门口走去。

拉斯特的两个助手把门锁上。

“我还有九分钟。”拉斯特说道。

马隆犹豫着想要硬冲出去,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转过身来对拉斯特说:“快用完你的九分钟。”

“你说你与我们毫无联系,这就使我们很难信任你。我们这个特工机构的所有成员必须得保持联系,相互知情,但有的人置身于其外……”拉斯特做了一个无奈的动作。

“加入了本组织你就会告诉我,对吗?”

“不见得,可以肯定地说我们现在不需要你。”

“很高兴在这一点上我们达成了共识。”

“我正在想如何向你解释清楚一切呢,这里的事情异常复杂。”拉斯特走到桌子前拿起一张纸,上面是些文献资料。“这是绝密文件,你绝不可以泄漏我对你要讲的这些,否则你会因此而受到严厉的惩罚。”

“那森林里就会又多一座无名的坟墓了。”

“严肃一点。”

“谁开玩笑了?”马隆拿起文件开始读起来。“我现在如果在文件上签了字,你就会告诉我目前的情形吗?”

拉斯特递给他一支笔。

马隆快速地签了字。“好了,现在该讲了。”

“我们最终还是取得了进展。”拉斯特把文件装入袋里,然后取出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西恩纳在伊斯坦布尔会见的那个男人,跟马隆画的那张草图差不多。“正如温赖特先生告诉你的那样,他认识此人,名叫塔瑞格·阿尔麦德,是个黑军火商。我们很想知道他们会面的目的,很有可能与你在贝拉萨尔的庄园见到的那两个俄国人有关。”他又取出两张黑白照片,“由于你的准确绘图,我们的俄语秘书认出他们是瓦西里·克里巴诺夫和瑟奇。巴尔干尼恩。”拉斯特停顿了一下,“他们是生化武器专家。”

“生……”

“1973年苏联建立了一个叫生物装备站的生化武器研究所及生产厂,瓦西里·克里巴诺夫和瑟奇·巴尔干尼恩的名字就在其中。许多科学家都有其研究专长,马尔堡主要负责炭疽病毒、肺炎瘟疫菌,瓦西里·克里巴诺夫和瑟奇·巴尔干尼恩选择了天花。”

马隆打了个冷战,“但是我认为天花病已经灭绝了。”

“是的,在百姓中间是不存在了,本病的最后一例发生在1977年。但是此病一旦卷土重来,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世界卫生组织决定在冷冻室保留一些天花病毒以作研究之用,现在美国有一些,俄罗斯也有少量。科学家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热衷于改进,瓦西里·克里巴诺夫和瑟奇·巴尔干尼恩确信天花病毒原本杀伤力并不强,他们要改变其基因结构使其更具杀伤力。”

“简直疯了。”马隆好像已经染上病毒,感到皮肤痒得厉害。

“八年来,瓦西里·克里巴诺夫和瑟奇·巴尔干尼恩合作愉快,进行一项接一项的实验和检测。1991年,苏联解体,研究经费冻结。他们也就此失业,所以就把自己的技术出卖给另一主子。”

“贝拉萨尔。”

拉斯特点了点头。“事实表明,阿尔麦德的安全防备不如贝拉萨尔那么强,通过我们的电子监视系统对他们合伙人的监控,我们已经掌握了伊斯坦布尔会晤的目的。贝拉萨尔已决定出售生化武器,只等哪位买主掏出合适的价钱。但他不想亲自出面,不想让人知道他和这种武器有关联,他想先卖给阿尔麦德然后通过阿尔麦德按其意愿抛出去,这就是为何他们的会晤并不像贝拉萨尔所想的那么顺利。阿尔麦德也打了自己的算盘,如果他冒着风险拿到这批武器,他就想从中狠狠赚上一把。贝拉萨尔认为阿尔麦德不该如此贪得无厌,在他出手给他的价格上,阿尔麦德实际上能大赚一笔。”

“他要卖给谁?”

“这就是我们希望从西恩纳口中知道的一件事。”

“她并不知道。”

拉斯特没做声,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马隆厌烦地摇了摇头“那么这种生化武器又是如何释放的呢?”

“细小的粉末通过气雾剂容器释放。最好的方法就是等飞机飞越城市上空时在飞机上打开容器,我们的专家计算出在多风的天气下,打开五六个气雾剂容器便可污染几平方公里的地方。”

“但是这样会失控,”马隆说道,“在受害者的症状还没有显示出来前,一些人可能会乘飞机飞往世界各大城市,这样就可能导致一场全球性传染病。”

“并非如此,”拉斯特说,“这种武器具有自动防止故障的性能,保证其传播性不会超出其既定目标。”

“自动防止故障?”

“本武器独到之处就在于瓦西里·克里巴诺夫和瑟奇·巴尔干尼恩是利用基因技术研制的天花病毒,所以一般不会传染给其他人,除非此病毒与另一种极其少见的良性病毒相遇。”

“什么意思?”

“先释放这种良性病毒,一旦既定目的地的人群受到感染,就立即释放那种致命的病毒。没有受到良性病毒感染的人群就不会遭到致命病毒的侵害,也就是说,携带致命病毒而又症状不明者即使登上飞机也不会在他国引起一场流行性传染病,因为这里的人群以前并未接触过良性病毒的侵袭。”

“除非已经遭受良性病毒感染的人抵达他国。”

“不可能。”

“为什么?”

“良性病毒如果没有和致命病毒结合,只能存活六个小时。而且传播速度慢,比如,等你从特拉维夫飞往罗马、巴黎或者纽约,此病毒已经死亡。何况携带致命病毒者入境时难以逃脱检查。”

“上帝啊。”

“人们对武器的理解大大发展了一步,”拉斯特说,“能够控制杀伤范围,保证财产不受侵害。”

“为什么有人开发这种武器?”杰布打断了他的话说,“该死的,贝拉萨尔怎么发这种不义之财?”

“不是为钱,而是为权。”马隆说道。

拉斯特点头赞同。“所以我们的调查员都提出了各种设想,但他们的结论都过于理论化。你是我所见过的与他接触最频繁的人,除了——”

“西恩纳。”

“她了解他的喜怒哀乐。我们要设法让他做不成这桩买卖,对他妻子一举一动的监视对我们来说都至关重要。”

“你是说你们要没完没了地询问下去,对吗?”

拉斯特伸出双手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这个无赖。”

“成千上万的生命危在旦夕。”

“那并不意味着她就是你的囚犯。”

“他一直在到处找她呢,你也许善良地认为如果我们让她离开这里——不管以什么身份——他永远都不会找到她。但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你为何不让我见她呢?”

“因为,如果她急切地想见到你就像你现在想见到她一样,那么,她与你分别的时间越长,就会变得越泄气,这就给我们创造了有利的机会。我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也许她还有背叛他丈夫的念头,也许她不会透露任何重要的信息,但是,我们要让她知道,只要她能向我们透露所有的情况她就可以见你,这样她就会把一切告诉我们。”

“说你无赖一点也不过分,”马隆说,“你想干掉贝拉萨尔吗?派一个特工队刺杀了他。炸死那个混蛋,用火烤焦他,再给他全身撒上盐。”

“我们真想。”

“那为什么不呢——”

“因为我们必须保证生化武器万无一失,等我们的特工打进去,掌握了准确的情报后,选择最佳的时机才能采取行动。”

“西恩纳和我会把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你们。”

“那就最好了。”

“我想见她。”

“非见不可?”拉斯特用手指着其中一台闭路监视器说。

马隆走近闭路监视器,他感觉到自己的脉搏跳动加快,从显示屏上他看到西恩纳正从窗户向外张望,这个房屋的窗户特别大,跟他自己房间的差不多。屏幕上呈现黑白纹状画面,镜头是从高处向下横穿房间的角度拍摄的,采用超广角,有些失真。然而怎么也掩饰不住她的美丽。

“今天晚上我们再次询问她,让她说出有关贝拉萨尔妹妹的情况,”

拉斯特说,“我们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我们急于了解详情。”

“你真够毒的。”

第七章 第九节

马隆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切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各种设备、桌子和镜子都物归原处,那块破了的玻璃也被换掉了。看到衣柜的门半开着,他拉开柜门,挂钩上挂着各种服装:一件运动衫、两件衬衫、一条牛仔裤和一条便裤,都是崭新的,而且正合他身。是的,这正如在贝拉萨尔的住所一样。

向窗外望去,天空阴沉沉的,让人有些郁闷,一场雷阵雨已经来临,光秃秃的树枝随风摇曳。他走到窗前,看着稠密的雨点打在窗户的玻璃上。房间的灯灭了,随着天空变得越来越灰暗,黄昏前的下午已经感觉像夜晚一样。

我还得设法去见她。

他想,也许拉斯特的那两个守卫在找借口搪塞他。其中的一个拎着一只黑箱子,看上去就像医生背的保健箱一样。马隆心如明镜,如果他想设法见到西恩纳,他这时就应该镇定自若才是。

要像在索斯比贝拉萨尔用戒指刺他时一样。

他心里想,应该冷静,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定记住。

得了,他想,即使他和西恩纳能够自由地离开此地,他们会就此罢手吗?马隆本来想依靠这个特工组织帮他们解决问题,但拉斯特等于告诉他本特工组织无力解决。贝拉萨尔不时出没于此地,像他这样诡计多端的人迟早会找到线索。同时,一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就得藏身他处。最关键的是,他们需要此特工组织为他们证明身份和提供相关证明材料。再说,手里没有信用卡、驾驶证和护照,他们如何走呢?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外面阴云密布,马隆看到玻璃窗上反射出他烦躁不安的身影。

听见敲门声,他掉转身,有人推开了门,他先看见一只手,他注意到那只手里并没有钥匙。他不禁想到,从里边得按对门旁边的密码数字方能打开门,而在外面只要转动把手就可以了。

杰布站在门前,面色温和,一只手里提着百威啤酒,另一只手里拿着一瓶杰克·丹尼尔酒。“为和平干杯?”

“你让我受宠若惊。”

“我不再管这个事了。”

“以前由你管吗?”

“我认为是,但我错了。我可以进来吗?”

“从什么时候起这里的人竞向我这样的罪犯提出请求?”

“从现在开始。”

马隆呼了口气,然后招手示意他到前面来。

“你想要什么?”杰布把威士忌和啤酒放在办公桌上。

“能弄几个护照就帮我大忙了。”

杰布蹙了蹙眉。

“一个新身份证,你先不要忙着拒绝。”

杰布张开嘴,然后又合上,想了想最后说:“我知道我能做什么。”

“我希望这一切进展顺利。”

杰布避开了这个话题。“晚饭想吃点什么?”

“你现在是伙食管理处处长吗?”

“为了让你高兴而已。”

“接下来,你还会往我床上摆上巧克力吧?”

“咳,我也认为他们这样做太过分。这里像监狱一样。你可以轻松度过,也可以度日如年。让我们盛满酒杯,吃上一顿牛排,然后今晚再观赏莱克斯节目。情况可能会急转直下。”

“……我想见她。”

“我知道,伙计。”

“带我去见她。”

“对不起,确实对不起了。值得一提的是,她也坚持要见你。”

马隆的心一阵刺痛。

“这也是她一直盼望的,听着,如果我有权决定的话……”杰布拧开了酒瓶盖。“但是拉斯特下令让她再仔细想一想,他认为她可以回忆起什么的。为什么一定要让她跟我们合作呢?”

“改天,我和他要就这件事进行严肃的谈判。”

雨点重重地砸在窗户上。

“你有玻璃杯吗?”杰布问道。

“可能在洗手间。”天空中雷声隆隆。

“我去找找。”杰布说。

又是一声轰隆隆的雷声,整个楼都要摇晃起来了。厚厚的窗户也没有挡住远处传来的低沉的叫声。

杰布还没走到洗手间就被这声音吓呆了。

“不是打雷声。”马隆说。

第七章 第十节

“上帝。”杰布跑到门前,用手使劲地砸在门牌号上,然后猛地用劲把门打开。马隆紧随其后,过道上吵吵嚷嚷乱成一团,有急促的脚步声、疯狂的吼叫声。

“——在后边!”

“缺口在——”

外面一片混乱,尖叫声和爆炸声之中传来了步枪射击的声音。杰布一边沿着楼道往前跑,一边向马隆喊道:“站那儿别动!”

马隆跟在杰布的后面,拼命地往前冲。门庭附近,两个曾经一直跟他周旋的守卫也都拔出手枪瞄准前门,其他守卫顺着过道向前飞跑着。

枪声越来越密集了,又传来第三次爆炸声。

马隆心想,一定要找到西恩纳。

靠近门庭时,他转身跑向中间的过道,他看见拉斯特和他的两位助理从一间房子里冲出来,沿着过道的左侧跑着。拉斯特脸色苍白,他随手砰地把门关上,紧紧抓住从他身边跑过的卫士,随口问了几句。

马隆转身走向挨过他揍的那个守卫,“把枪给我。”

这个守卫神情紧张,汗珠不停地从前额上滚下,两眼直直地盯着前门,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

“听着,该死的,我需要一支手枪!”

“回你的房间去!”拉斯特大喊着向他走来。

“西恩纳在哪儿?”

爆炸声震得前门摇晃起来,中间走廊的尽头烟雾弥漫。尽管房屋的外部结构是金属和玻璃,可以抵挡一阵子进攻,但房屋内部的木头隔墙和顶梁都已火焰滚滚。外面的射击声越来越密集,可突然间枪声又从其他地方传来。马隆听到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步枪射击声,随后手枪又开始连续发射,浓烟已笼罩了这里。

“回你的——”拉斯特正要重复他刚说过的话,射击声打断了他。

“告诉我西恩纳在哪儿?”

“我不明白他们为何——”拉斯特转身对一个助理说,“去找那个女人。”

那个助理恐惧地看着逼近的浓烟,胆怯地退了回来。

“快去找她!”拉斯特又重复了一遍。

“她在哪儿?”马隆询问道,“是在你们刚离开的屋子里吗?”

拉斯特转身听着外面传来的爆炸声。

“该死的。”马隆深深吸了口气,挤过人群,消失在浓烟中。他的眼睛酸痛,视觉模糊,他知道这浓烟中含有毒气,可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个,他得先找到西恩纳。朦朦胧胧中,他觉得过道好似永无尽头。

他跑到门前,转动了把手,然后闯了进去。“西恩纳!”房间里没有进烟,一股芳香的气味浸透他的心肺。他看见屋里空空,床上连床单都没有了,这时烟雾开始滚滚而入。

他深深呼吸了口气,这口气还不至于令人恶心,然后冲进烟雾弥漫的通道向远处跑去。“西恩纳!”他又推开一问房门,里边依然空无一人。

在大厅的尽头,他似乎听到喊叫声。“快追!”难道这是他的大脑在胡思乱想吗?难道是他盼望听到而非真实听到的吗?他又跑到另一问房屋,这次等他撞开了门,他看见了她,她就在他前面,正在向他这边跑过来。他被烟雾呛得不停地咳嗽,便想随手关门,把烟雾挡在外面,但这样会把他们自己锁在房间里。他不能让门锁上。他抓了把椅子,顶在门和门框间。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他真想就这样永远抱着她,但附近的枪声使他吃了一惊,浓烟已经布满房屋。

“帮我一下,”他说道,“我们需要湿毛巾。”

他走到洗手间,给水槽注满水。西恩纳手里捏着两块毛巾,把它们都浸泡在水里,以便吸取更多的水。

射击声越来越近,烟雾漫进洗手间。

马隆用还在不断滴水的毛巾把嘴捂住,可还是不停地咳嗽。不过尽管呼吸不畅,但湿毛巾总能过滤一些烟雾。这抵挡不了多久。西思纳用另一块毛巾捂在嘴上,他们俩一步步艰难地向门口走去。

他推开椅子,抓着西恩纳的手沿着混乱不堪的过道向前摸索。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由于烟雾弥漫,没有人看到他们。过道那端的枪声使马隆不由蹲下身子,西恩纳被绊倒了。他拉起她朝右拐,向门厅走去,这是他刚才与拉斯特和他的助理们分手的地方。杰布?他在哪儿?由于看不清地面,马隆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有死人。西恩纳吓得欲叫却不能出声,他松开她的手,弯下腰用手去摸尸体。他的手摸到了热乎乎、黏兮兮的液体,然后他又摸到了制服,他怀疑这是不是拉斯特或者他的某一个助理。他又摸到这个人右手还握着的手枪,他拿来插在自己的皮带里,他还摸了摸他衣服里边的口袋,有一个皮夹子,他把它装在自己口袋里。

这时,西恩纳站在过道那边离他远些的地方。湿毛巾憋得她无法呼吸,烟雾越来越浓,西恩纳不停地咳嗽,但马隆并不担心咳嗽声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因为还有过道那边传来的其他乱七八糟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射击声、尖叫声、跑步声。

他把胳膊倚在墙上,突然墙倒了,他又来到门厅,这里好像无人占领。射击声、尖叫声、脚步声消失了,只有身后越来越高的呼呼的火苗声,这更增添了几分恐惧。人全都死了吗?他感到十分不解。

“追!”有人在喊叫。马隆开始呕吐。

“追!”这是杰布沙哑的声音。他向右边拐过去了。

马隆担心可能是有人强迫杰布这样做,他拿开嘴上的毛巾,低声对西恩纳说:“抓住我的皮带,别松手。”说完话他又把毛巾捂在嘴上,但起不了多大作用,烟雾变得愈来愈浓。她抓紧马隆的皮带,马隆拔出从那个人身上取下的那支枪。

“追!”杰布的声音越来越近,眨眼间他从浓烟中跑出来了,由于不停的咳嗽脸色通红,迎面碰上马隆正举枪对着他,吓得目瞪口呆。

烟雾呛得马隆半天才说出话来:“带我们离开这里!”

杰布用力拉着他的胳膊,带着他向右拐。两颗子弹从外面射进来,西恩纳不由得抓紧马隆的皮带。杰布赶紧向门那边走去,打开门,把他们推进一个幽暗的房间。这里一点烟雾也没有,杰布立即关上了门,马隆和西恩纳贪婪地吸着气,恨不得让肺部充满空气。

但这里是个陷阱,马隆心想,我们怎么才能离开这座楼?突然他看到向下延伸的水泥台阶。

“这里有通往台球房的多用通道。”杰布说道。

马隆没等说完,就带着西恩纳向下跑,到了通道底部,他稍停了会儿,杰布找到开关把灯打开。水泥过道两边全是一排排房间,天花板上穿过长长的管道,与耀眼的灯泡相互交错。

马隆还在跑着,他的喘息声由于过道回音,听得清清楚楚。他和西恩纳把毛巾扔进洗衣间,砰地撞开门,飞快地跑了出去。

过道突然向左拐,他们来到一处黑暗的角落,这里阴冷潮湿,还有一股霉味儿。此时,马隆沿着角落向前跑着,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然后瞄准后边。

在洞的那端,能听到咔咔的下楼梯的脚步声,这时他看见四个人手里端着机关枪冲过来,其中的一个喊道:“检查每个房间。”

等那些人一靠近,马隆就准备开枪。来了一大批人,他们离我们还很远。他看了一眼杰布,他正用那双被烟熏得通红的眼睛瞧着他。杰布昂着头,继续沿着通道前进,好像在说,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赶走这帮家伙。

马隆、西恩纳和杰布希望这些人的吵闹声能够掩盖他们的声音,他们可以乘机继续前进。可是他们越往前走,光线越暗。他们只好放慢脚步,摸索着前进,以防被什么东西绊倒。

马隆感到脚上绊了什么东西,吓了一跳,原来是他右脚踏上了台阶,左脚却被钢条夹住,他使劲拉了出来,刚站直就听到有人在另一条过道怒吼道:“我听见有动静。”

马隆就要到台阶尽头了,西恩纳紧随其后。杰布在前面解什么东西,好像是打开锁的声音。

“就在那边!”那个人气急败坏地大喊道。

“上帝!”马隆说道。那人的脚步声接近了,杰布猛地把门拉开,灰色的光线照进房间,门框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就在那个角落!”其中一人大叫道。

他们后面的那个人在通道的灯光衬托下轮廓分明,看上去如此疯狂。

他这时端起手中的枪,开了一枪,打中了其中的一个,他又开了一枪,手枪向后坐了一下,其他的三人连滚带爬地躲到角落去了,一个人的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但是马隆根本就听不见——他的耳朵嗡嗡地叫,疼痛难忍,好像老在挨别人的耳光似的。

他转过身,跑上台阶,走近一间杂物间,杰布啪地把门关上。对面射进来的朦胧光线照亮了游泳池的水管、滤水头和热水器,但是马隆并未注意到这些。没有钥匙,他们无法从外面把门锁上。这时西恩纳把桌子挪到他跟前,他立即跑过去,帮助她搬过桌子顶在门上。刚放好,飞来一颗子弹射在门上,门是铁制的,可是桌子不够重,怎么也挡不住那三个人。

杰布扛起一个上面标着氯合剂的大塑料桶,放在桌子上。马隆也搬来了一个同样的桶。桶尽管很重,但也难以抵住大门,那些人随时会用肩膀撞开门。

马隆赶紧跟杰布和西恩纳躲到靠近池塘边的一个棚子里。夜色朦胧,劈里啪啦的雨点击打在顶棚上。马隆的手枪随时准备对准目标,他扫视了一遍草坪、马厩、网球馆和远处依稀可见的山丘,转身向左望了望,看到火光冲天,房屋烧成灰烬,人群四处奔跑,乱成一片。燃烧的声音掩盖了他的枪声,所以他们并没有听见。混乱中很难分清他们是拉斯特的人还是贝拉萨尔的人,如果是后者,马隆就不能冒险伏击从他身后池塘那边冲过来的人,在没有隐蔽物的情况下,枪声会引来更多的人,唯一的选择就是赶紧逃跑。

马厩,他心里想道。他示意杰布和西恩纳向右跑,一直到那个通向巷子的大门去。这会儿他已是竭尽全力,浑身发热,雨点落在身上顿感格外凉爽,可是衣服慢慢地粘在腿上、背上和前胸,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他的鞋子都陷进泥坑里,他费劲地拖着双脚往前跑。由于下雨,傍晚早早罩上了灰色的夜幕,他心里祈祷着,希望不要被火光那边的人和池塘边的人看到。马厩隐隐约约就在前方,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蹬过泥坑,总算来到门前。

这座长方形的建筑已经很久无人使用了,马车上挂满了蜘蛛网,两边的十来个隔间除了一些布满灰尘的稻草和四面围墙上的蜘蛛网以外,空空如也。

马隆深深吸了口气,他从门里向池塘那边仔细地观察着,此时他有时间松口气了,他把手枪的弹夹推出来,检查还剩多少发子弹,他难以想像他从那人手里拿来枪时弹仓几乎是满的——也许那人中弹死亡前也只射了几发而已。这支枪是9毫米法冠式手枪,和他在部队时使用的完全一样,总共可以装十六发子弹,现在还剩九发。

“看见人了吗?”杰布问道。

“那边。”西恩纳指着雨雾朦胧的小巷那边,有个人端着步枪正在向他们这个方向跑过来。

“可是我没看见其他人。”马隆马上明白了。“上帝,他们分开了,要从三面包围我们。”

杰布掏出手枪。“两边都没有门,我就盯着远处那个吧。”

“我能做点什么?”西恩纳问道。

“我们再没有枪了,注意隐蔽。”

“我看见了一个家伙,”站在对面的杰布说道,“他离我们太远了,很难打准。”

马隆两眼紧盯着从胡同向他们这边跑来的那个家伙,突然那个人俯身于一堵墙后面,墙正好挡住他的身体。“这家伙利用隐蔽物正偷偷靠近我们。”

“可是第三个人呢?”杰布问。

马隆扫了一眼目标,然后告诉西思纳,“最好躲在干草捆后面。”

但当他扭头看她时,人却不见了。他又向另一个方向瞅了一眼,看到有一把梯子,一直通到他头顶上的平台处,她就快要爬上去了。

“你在那儿——”他突然停止说话,全神贯注地盯着小巷那边那个荷枪实弹的人,突然那个人出现在大门外,在雨中跑向离他们很近的一个隐蔽处。

马隆瞄准了他,只要他从左右两边一探头就准备开枪。

上面,雨点重重地打在波纹状的金属屋顶上,雨点声中马隆听见西恩纳已爬到了平台上。

“这里有个窗户。”她说。

“上帝保佑,你可千万小心。”他边说边瞄准目标。

“我这里居高临下,他隐蔽的地方逃不出我的眼睛,他在——”

说了一半又突然停住,马隆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在向你右边的什么人示意,”她说,“他指着楼那边,说明第三个人一定是在那个方向,他准备从你背后偷袭。”

杰布所在的那边传来几声丁零当啷的声音,好像是子弹射在木头里边的声音。

“上帝。你没事吧,”马隆问,“我没听到枪声。”

“他们的枪安消音器了。”杰布说。

马隆对此感到迷惑不解,但还未等他明白过来,躲在棚子后面的那个人很快向开着门的这边连射三枪。马隆紧贴在靠门的那堵墙上,子弹劈里啪啦地落在他身后的百叶板上。但他并未听到射击声,这不是因为耳鸣造成的,难道是那个开枪射击的人也在使用消音器,为什么?“躲在棚子后面的那个人又在向你右边看,”西恩纳在上面说道,“在楼房那边,我感觉第三个人就靠着楼墙边。”

马隆明白了,藏在棚子后的那个家伙不断射击来转移他的注意力,而第三个人却在门边鬼鬼祟祟等着马隆露头,此时马隆一旦暴露他的藏身之处,第三个人就会立即开枪射击。

“棚子后边的那个家伙在点头,”西恩纳说道,“他们要行动了。”

马隆等着棚子后边的那个拿枪的人露面。就在这时他看见有个人影,立即扣动扳机,连发三枪,一、二、三,手枪在手里跳动着,那个拿枪的人向后倒下,马隆纵身跃过门廊,跳到泥坑里,朝右边,即西恩纳刚才所说的第三个人站的地方开火。那家伙还没有来得及瞄准就被马隆打中胸部,脸抽搐着,无比惊讶地躺倒在地。

马隆赶紧跑回到楼房的隐蔽处,他想证实一下刚才打中的那个家伙是否确实死了,这时他发现西恩纳就在身边。

杰布也在他身边。“第三个人逃进了树林,但房子里的其他人向这边过来了。”

“他们是为拉斯特效劳的。”马隆说。

“你怎么知道?”

困扰马隆的问题终于明朗化了。“被我击中的人用消音器是因为他们不想让房子里的人听到他们的枪声,拉斯特的人已经击退了进攻。”

“是的,”杰布说,“我看见了拉斯特。”

“出去告诉他我们很安全。”马隆说。

“你们不打算跟我一起去吗?”

“我要和西恩纳单独呆一会儿。”

杰布犹豫了一会儿,摸了一下他的左腿,他的腿那天夜晚在巴拿马城中了弹,是马隆救了他。“当然。”他迟疑了好一会儿。“你们应该在一起。”

他走进泥泞的雨中,向那边快步走来的人群走去,这些人的身影在燃烧的屋子浓烟的衬托下看得清清楚楚。

看着杰布离开了,马隆带着西恩纳走进马厩。“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事,他们无法保护我们。你丈夫也不会很快找到我们,除非他们从特工组织那里得到情报。”

一想到贝拉萨尔,西恩纳便神色黯然了。

“他会找到所有特工,然后便会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处,我们的安全全靠我们自己——只要我们不进监狱,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我再也不想与你分开了。”她说。

马隆牵着她的手向门口走去,这时外边的大雨已转为毛毛细雨,他们跑进了幽暗的树林里,再过一会儿,天色暗下来,拉斯特和他的人就看不见他们了,也就无法跟踪了。马隆心里想,也许我们应该四处看看,想法偷辆汽车,或者也许我们……各种想法模模糊糊闪现在他脑子里,使他又来了精神。他有从那个死人身上拿来的钱包,里面有钱、信用卡和新身份证。他知道拉斯特最终会搞清楚他用了谁的身份证,贝拉萨尔的暗线会给他传话的。但那是明天才担心的事。他们两人很快消失在雾霭茫茫的树丛。

第八章 第一节

火车催眠似的咔哒咔哒声更增添了马隆的疲惫,他和西恩纳在一个封闭的车厢里挨在一起无精打采地坐着,根本没有注意到一闪而过的夜晚城镇的灯火。他们在一小时前从华盛顿特区的联运车站上的车,马隆是开着车到本市的,这辆车是他一时冲动在燃烧的房子前偷的,当时拉斯特和他的人在搜查树林。马隆把车停在饭店的停车场,把这个拖累的东西藏起来,他们坐出租车去了火车站。他用从那具尸体身上取来的钱包里的钱,买了两张去达拉斯的车票。尽管下雨,但那座刚烧毁的房子依然很热,拉斯特的人还是没法进去搜索,他们要花上一阵工夫才能找到尸体,但到那时,那尸体身上的衣服也极有可能被烧焦了,没有人会想到钱包被人拿走了。但在那人死后信用卡并未挂失,拉斯特会弄清楚这一切的,但那时为时已晚。同时,拉斯特最关心的是马隆还和西恩纳在一起。

“肚子饿吗?”

西恩纳看了看他们买的那袋三明治,摇了摇头说:“告诉我我们以后怎么办?”

“那要看你的打算了,我们再也不能回到像你过去那样的生活了,完全依赖你丈夫的财产过日子。”

“我不想那样。”

“我不是指你所经历的那种压力,我是说我们过不上那样奢侈的生活,虽然我在好几个地方都有存款,但现在没有办法拿到这些钱,如果动用了这些钱,你丈夫和中央情报局就会发现我们,他们有电脑专家专门监视我的账户的支出情况,如果我通知达拉斯的一家银行转账,他们就会马上盯上我,机场、火车站、出租车代理公司就都会布控监视。”

“按你的描述,没有一点希望了。”

这时候的西恩纳美丽得令他吃惊,虽然她浑身湿漉漉的,衣服皱巴巴的,头发只是用手随意梳理了一下,但她比平时更美丽了。我怎样才能使这个世界上最迷人的女人藏身于安全之处呢?——他想。“我发誓一定会有办法,但我们得吃些苦头,你可能会不习惯。”

“这就是我们去达拉斯的原因吗?”

“我们不去那儿。”

“但我们的车票——”

“我们提前下车,就在那个叫布雷多克的城镇下。”

“万一德里克发现我们坐的是火车,他要在布雷多克等着怎么办?”

马隆点了点头说:“我们去布雷多克是因为那里有一个我必须要见的人。”

第八章 第二节

得克萨斯的天空湛蓝湛蓝的。他们下了火车,仔细寻找着公共汽车站和候车室。远处是一排低矮的楼房:在汽车修理厂旁边有加油站,挨着酒吧是个五金商店。有几辆卡车在街道上行驶,倘若没有这些,这就跟废弃了的城市差不多。

“这个地方这么小,难得还有个火车站。”西恩纳说。

“克林特在这个地方很有势力,他无所不能。”

“你只给我讲过克林特是个演员,对吗?”

“蔡斯,伙计,真他妈够远的。”这是西恩纳听过的最深沉的几乎完全从鼻子哼出来的声音。

候车室的门开了,她朝那儿望去,看见一个穿着皮靴子、牛仔裤、扎着一条形状像马鞍、上面有纽扣的皮带、上身穿着棉衬衫和皮马夹、戴着一顶牛仔帽的人笑着走过来,紧紧拥抱马隆,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为什么不让我派飞机去接你?”那个男人问道,“你在电话中说你怎么来着?这些年我没少给你付钱,你不应该缺钱的。”

“有点。”那个人疑惑地看着他。

“说来话长。”

“你在这儿多呆一段时间的话,我会让你讲的。”他边笑边转身看西恩纳。“你还带来了一位可爱的夫人。”

“克林特,这是我的朋友比阿特丽斯,比阿特丽斯,这是克林特·布拉多克。”

“我最崇拜蔡斯。”布拉多克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西思纳个子很高,所以她不用抬头仰视,总是平视男人,但是布拉多克个子太高,她只有抬头才能看清,他戴上牛仔帽愈显高大了。一身黝黑的皮肤还留着黑白相间的浓密的萨帕塔式的胡子。

“克林特,你按照我说的做了,是吗?”马隆的语气很严肃。“你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电话号码吧?你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来这儿了,对吗?”

“喂,老朋友,别忘了我是谁!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了?只要你吩咐过,你就放心吧。”

马隆很明显放松了许多。

“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要派飞机接你,可你说你无法接近机场,我就想你可能碰上麻烦了。”

“没错,你的车子在哪儿?我不想就这样在外面站着。”

“就在拐角处,哥们儿,你的行李呢?”

“我们没带行李。”

布拉多克皱了皱眉疑惑地说:“是的,你现在确实有麻烦了。”

经过公共汽车站,他们来到一个没有停几辆车的停车场,场地是用砾石铺成的,停车场停着一辆很显眼的红色小卡车,后面挂着厢式的拖车。

当布拉多克坐进驾驶员位置上时,马隆示意西恩纳到乘客登车的门前,对她低声私语道:“你千万不要被他那拖长的声音和特别的穿戴欺骗了,克林特的真名叫皮特,他是在费城长大的。”

“什么?”他们坐进卡车里。

“克林特,我只是向我的朋友说,你小时候见过很多西部人。”

“长大以后就赚钱谋生。”布拉多克笑着说,“看电影,走进电影。”

第八章 第三节

西恩纳一边望着伸向远处的草地,一边想——钱是好东西。每隔一两英里,树阴不时地遮挡着视线,他们依然能看到蔚蓝的天空、广阔的田野和成群的牛羊,还有一个接一个的油泵,有时几百个聚集在一块儿。

一上一下来回摆动着,构成一幅错落有致的画面。布拉多克一直不停地开了半个小时,才来到一座两层半的白房子前,前面是长长的门廊,这让西恩纳想起,她曾经在某个地方见过它。

然后她确实意识到曾经见过。

“认出来了吗?”布拉多克问道。

“这是不是詹姆斯·迪安的电影《巨人》的外景拍摄地?”她吃惊地问道。

“一部分是,”布拉多克说,“真正的地方应该从这里向南,在其他人的牧场上。其实那不是真正的房子,那只是临时搭建的外景拍摄地,等电影拍完了,房子也就倒了,所以我才模仿着建了这个复制品。”

他们穿过一个拱形的大门,上面挂着写着“里厄特”的牌子,跟电影《巨人》里那个牧场的名字一模一样。

“你对西部颇有好感,”马隆说,“可我不明白你为何不收集雷明顿或者其他西部画家的作品而专门收集我的呢?”

“多种原因。”

“我一直认为是因为我的绘画天赋。”

“你不要感觉太好。”布拉多克格格地笑着说,“说实话,夫人,第一次看到蔡斯的作品,我就觉得该收藏。”

等他们的车停在房子前面弯曲的车道上时,西恩纳才终于想明白了,他们穿过草坪和一个有回音的走廊,走进房间,布拉多克在外面给他的牧场雇工布置完了任务,然后也跟进来了,他看到西恩纳对墙上的绘画如此陶醉,颇感高兴。

至少有二十幅画,都是风景画,着色丰富,变化万千。她看到好几幅画的落款都有蔡斯的签名,她不由得转身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这里的画有多少是你画的?”

布拉多克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所有的都是。餐厅里还有一些,你为何如此惊讶呢?”

“就是……这个,我只见过蔡斯画我的画,以及其他画我的素描和……”她看着他,眼中充满诧异。“我真不知道你真正的作品是什么样。”

“你的画像是我的作品里最好的一幅。”蔡斯说。

布拉多克直截了当问:“拍卖吗?”

“恐怕不好安排。”

“钱不是问题。”

“对有钱的人来说当然没有问题,再加上还有——”马隆犹豫了一下“——有些人想收藏才是主要原因。”

“我从未见过如此出神入化、令人神往的绘画,我似乎可以嗅到小草上露珠的味道。”西恩纳说。

“你应该作艺术评论家。”

“别开玩笑了。”

“他不是开玩笑,”布拉多克说,“你确实说得很正确,蔡斯的画赞美生活。你要比那些狗屁不懂的东西强得多。”

西恩纳笑了。

“你们两个吃过早饭了吗?”布拉多克问道。

“没有。”

“我赶紧告诉厨师准备点什么。”

西恩纳又笑了,她的肚子已经饥肠辘辘。

“但我先要警告你们,”布拉多克说,“我的厨师不是那些整天担心菜单里含有多少胆固醇的无能之辈。他会给你们做纯正的火腿和鸡蛋,还有烤饼或者沙司面卷和煎豆腐。”

“听起来就馋人。”

“另外,最大的卧室从这儿向左拐上楼梯就是,你们两个换洗一下,柜子里有各种型号的衣服,我乐意给客人提供方便,你们找几件合适的穿。”

“谢谢。”西恩纳说道。

“然后我们谈一谈——”布拉多克的目光紧盯住蔡斯“——你到底遇到什么麻烦了?”

第八章 第四节

西恩纳吃了几口卷着鸡蛋、大米、豆腐和火腿的面卷。“太好了,特别是火腿,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辣味香肠,墨西哥式的,”布拉多克说,“你觉得不太辣吧?”

“我简直吃不够。”她又用勺子盛了些辣椒卷进面饼里。

“是的,你的皮肤就像辣椒一样火辣辣的,正合我意。”

马隆从一个盛有豆腐、上面盖着一层红辣椒和奶酪糊的碗里拿起一把勺子。“我需要的是——”他说道,“找个赞助人。”

布拉多克放下咖啡,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得找人赞助我。”

“你什么意思?”

“找人预购我的画。”

布拉多克蹙了蹙他灰白的眉毛。“你就那么急需现金吗?”

“事情有点紧急。”

“我已经购买了你所有的画,你还紧急?”布拉多克指着他们身边餐厅墙壁上挂的画,其中有三幅是马隆的作品。“这些年,我给你付了——哦,六百多万元吧?上帝,你到底花在哪里了?”

“我还有,但是我无法取出来,我一取钱,追踪我们的人就马上知道我们的行踪。”

布拉多克眯着眼看了一眼西恩纳,又看了看马隆。“听起来这人像你丈夫。”

马隆摊开了双手。

布拉多克的浓眉蹙成了一团,然后他开始频频点头。他大笑着说:“呵,小子,你为什么刚才不告诉我呢?二十年前,我也到处躲避别人的丈夫的追赶,我经常纳闷我们俩太相似了。你需要一笔远走高飞的路费,一直躲到她丈夫气消了,我说得没错吧。”

“也许不仅仅是路费,他不会短时间消气的,事实上,他永远都不会消气的。”

布拉多克仔细打量了西恩纳几秒钟,然后点了点头,看上去心事重重。“是的,我明白了,这个丈夫——你难道不能使用海外账户来避开他吗?”

“我不敢尝试,”马隆说,“我绝不让朋友替我冒险。”

“你现在不就在这样做吗,要求朋友——”

“预付一笔画费。”

“估计你能活着画完这些画。”布拉多克说。

西恩纳脸色苍白。

“真有那么严重吗?”布拉多克问道,“你丈夫在玩游戏。”

“是的。”

“他不遵守游戏规则吗?”

“是的。”

布拉多克想了一会儿,然后低低地、忧心忡忡地嘘了一声。“你要多少?”

“一百万美元。”

布拉多克连眼都不眨一下。

“现金,百元的面额。”马隆说道。

“这一大笔钱能换回什么呢?”

“十幅画。”

“十幅?”

“一幅画才十多万元。”

“我买你的画从来没有哪幅低于二十万元的。”

“不妨就把这叫做挥泪大拍卖吧。”

“如果话传出去,如果你也跟其他收藏家一样,你会压低行价。”

“你是我唯一打交道的,”马隆说,“一直唯一打交道的。”

“你想在何处藏身?”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布拉多克想了想说:“对,你不想让我知道是对的,以防万一。”

西恩纳打破沉默。“我们怎么能保证没人知道?”她看着马隆说,“他是你的作品最大的收藏家,我丈夫要是不跟他联系,不调查我们是否向他求救,那是不合逻辑的,对吗?”

“没有人知道我是蔡斯作品的最大收藏家之一,”布拉多克说,“我之所以发迹的原因之一就是,我的业务无人知晓。”

“那么你同意了?”马隆问道。

布拉多克沉思了一会儿说:“有条件的。”

“说吧。”

“其中的一幅画必须……”布拉多克看了一眼西恩纳,“我想你的真名不叫比阿特丽斯。”

“是的。”她抱歉地说。

“我所要的其中的一幅是你的画像。”

“别担心。”马隆微笑着说,“暂时,她就是比阿特丽斯,从现在起我要给她画很多画像。”

第八章 第五节

“谢谢你。”西思纳吻了一下布拉多克的脸颊。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天空晴朗,微风吹过,使人感到神清气爽。马隆、西恩纳和布拉多克站在门前。

他用手摸了摸西恩纳刚亲过的地方,然后红着脸说:“呵,我给你付的钱挺值的。”

马隆把布拉多克给的钱装进一个棕色的皮箱里,一百万美钞所占的体积和重量远远没有他想像中那么大、那么重,只有二十磅重,箱子里还空着地方,布拉多克又给马隆装了几件合身的衬衫和牛仔服。西恩纳的箱子也装有同样的一些衣物。

“我们一旦找好住处,我就开始作画。”马隆说,“再过一两个月,你就会收到我的画。”

“别着急,等有灵感时再说。”

“我的灵感都用不完。”马隆看着西恩纳微笑着说,“顺便说一句,克林特,我将来寄画的地址可能不是我居住的地方。”

“我估计我得好长时间见不到你。”马隆耸了耸肩。

“也许得好长一段时间。”马隆向远处看去。

“珍重,朋友。”布拉多克说。

“放心吧,我会的。”接着又是一阵子沉默。

“我想我们该走了,”马隆最后说。他由于非常激动所以口干舌燥。

他和布拉多克紧紧握手言别。

他和西思纳上了车。他又要和布拉多克中断联系,他懊悔,一股痛苦涌上心头,好在他没有一个关系密切的家人,要么他也得中断联系。

紧接着他感到自己错了——他确实有一个这样的家人。西恩纳上车后,马隆仔细地打量着她,他心想有时间他要好好画几张体现她早晨美貌的画像,这不仅是因为她在白外套的衬托下显得皮肤如玉,正如布拉多克所说的那样,她的头发也同样迷人。她的身上有看不完的东西,画不尽的美丽。

第八章 第六节

他们坐的车是福特探索者,已经买了八年了,是布拉多克从他的牧场助手那里买的,他掏的钱要比那个人一辈子见的钱还多,前面保险杠凹陷,后面冒着污浊的黑烟,但是还能把他们安全地送到目的地。

马隆从那具尸体上取来的钱包里装着戴尔的身份证,在阿比里尼,马隆利用这个身份证弄了个驾驶执照,他还用佩里的名字在得克萨斯注册了这辆车。

他们向西进发。

第八章 第七节

这里是亚利桑那外尤马市。马隆十二年前在尤马城郊的海军陆战队航空站接受过军事训练。这个城市很小,夏季,只有五万人,但是到冬天,人口就增加了一倍。这里气候宜人,阳光普照,再加上美丽的科罗拉多河,北方打工的人群被大量吸引到这里来,他们多数住在停车场停泊的拖车里。三月底,城市依然是人口密集,一片热闹的景象。

马隆和西恩纳租了一问房子,里边塞满了旧的饭桌和办公桌,家具破烂不堪,谁看了后都会破口大骂,根本没人愿意租这样的房子。墙角上放着一只柜子,马隆把他装有一百万元的箱子放在里边。

他锁上了那个可以拆开的金属门,给了西恩纳一把钥匙,自己也把一把钥匙装进口袋里。带着两万美元,他们去了不同的银行,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他们在一家银行兑换的钱不能超过两万元。不管他们到哪里,两万美元都可以花一阵子。

他们装好需要的东西,向南行进,四十分钟后他们来到墨西哥边境,边境道口是圣路易斯城,这里的哨兵对他们的车瞅都没瞅一眼。马隆回忆起来,十多年前他从尤马城军事训练结束返回时,也经过这里,这里的哨兵也是置之不理。通常驱车到墨西哥的游客都需要旅游证和一个临时汽车入境许可证,但是马隆的去处是个叫做桑诺林的自由贸易区,不需要这些证件,而且旅游的期限也没有限制。即使哨兵当时真的拦住车,马隆也不在乎,因为他没有什么可查的,他从戴尔·佩里尸体上拿来的手枪在尤马时掉进管道里去了。

城市退去,接着便是一些零星的小农场,一直延伸到沙地和草丛地带。

“你闻。”马隆说道。

“什么?”

加利福尼亚海湾把墨西哥大陆和西半岛,即加利福尼亚半岛隔开。年轻的时候,马隆惊奇地发现原来太平洋和南亚里桑那州挨得那么近——不足两小时的路程——他永远忘不了开车到那里的情景。

“湿润的空气夹带着咸味。等明天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就能看见大海了。”

此时,他们的前面就是军队设置的路卡。

西恩纳有些紧张。

“放心吧,”马隆说,“他们搜查船只运来的毒品,所以只注意从海边开来的车,而不是相反方向的。”

路障的两头各站三个军人,路对面一辆受过重创的小卡车正在棒受搜查,负责的那位军官留着胡子,瘦长脸,从墨镜边往外看人。

西恩纳也戴着太阳镜。她的草帽向下拉着,没有化妆,她尽可能想法挡住自己的身体不受太阳的曝晒,可是,马隆仍担心她的迷人的美貌会引起哨兵的注意。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哨兵只搜索那辆小卡车里装的货物,根本没有时间理他们,而且挥手示意他们快点开走。

马隆通过后视镜看见那个军官在目送他的车。

“没有问题了。”他告诉西恩纳。

第八章 第八节

“我看到了!”西恩纳指着右边,只见远处一片碧蓝,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这条路几乎沿海面平行伸展,越向前行,与大海间隔越窄。这样开了几英里,一座座建筑物映入眼帘,接着是一棵棵棕榈树,进入市郊了。马隆开车经过一家自助食品店和汽车修理铺,看到一座红瓦屋顶的淡棕色二层小楼,比邻的小屋则是用炉渣砖搭建的。再往前走就到了垃圾场,旁边立了间简易的窝棚。在这片称不上游览胜地的海滨,建筑就是这个特点:豪华住宅和简陋的房屋交错混杂。继续向市里行进,人行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沙滩。沙滩右边有一个露天广场,树荫下安了几把长椅,广场两侧是警察局和一家小杂货店。沙滩左边,隔着一道铁丝网,可以看到一排单间校舍,每一间都完好无损,操场平整干净,好像孩子们都躲到一边玩去了。

“这儿就是桑塔·克拉拉,”马隆说道,“原来这儿是个小渔村,后来有些美国人开着自己的家庭旅行车,想找个便宜的地方度假,就到这儿来了。所以来来往往的美国人多着呢,我们也没什么可别扭的。只要表现得跟平常一样,再扔上几个钱,没人会不欢迎我们。”

“我就是这么想的,跟平常一样。”

前面有几条街向左拐去,可大部分都通到右边,通向海边的棕榈树和包着隔板的酒吧、饭馆。马隆不顾这些岔路,驱车向前,经过了一排娱乐场,一直开到看不到任何建筑物、只有沙滩和大海的地方,才停了车。

“前面没路了。”他说。

“那我们是不是得掉头回市里,找个旅馆住下来?”西恩纳问道。

“不一定。何不下车活动活动腿脚。”

西恩纳疑惑不解,只得跟在后头,沿着沙滩一直走到海边。海浪拍打在他们的脚面上。海鸥在头顶盘旋而过。远方,低矮的电动渔船星星点点,在海上翩然摇摆。骄阳高照,海天一片碧蓝。

马隆吮吸着大海咸咸的味道。“上帝啊,住在海边真好。”可一时间,他又回想起贝拉萨尔在科苏梅尔对自己家的所作所为。

于是,他抑制住兴奋,“再往前,走到沙滩的尽头,隔着海湾,离巴加·加利福尼亚就很近了。如果再使劲儿张望,就能看到对岸啦。今天有点雾蒙蒙的,可你应该看得到陡峭的山崖吧,喏,大概五英里开外。再往南,海湾就宽多了——有一百英里宽吧。”

马隆转过身,扫视着北部海岸线。小敞篷货车牵引着缆索,把渔船拉上岸。“十二年前我来的那阵子,这地方可没这么大。当时还没建这两个游乐园,那个在门口摆上桌椅吃饭的小饭馆也还没有呢。不过变化都是预料之中的事。”

可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这儿看起来竟如此颓败。用棕榈树宽大的叶子支起来的“遮阳伞”都东倒西歪了,有堵水泥砌的防护墙也摇摇欲坠。铁丝网倾斜地插在那里。车库已经倒塌。到底是怎么了?突然问,他想起来了,“对了,这儿去年刮了场飓风,我还记得各家报纸上都说风力有多大。现在毁坏的东西还没全部挖出来呢。我想得挖上一阵子。”

西恩纳可没有跟马隆指到哪儿看到哪儿,倒是始终盯着他本人看。

“你说不回市里找地方住了?什么意思?”

“我们换个别的地方。”

“你不是说前面没路了吗?”

“对啊。”

“那……”

马隆稍稍犹豫了一下。除了安顿的地方,他一切都已替西恩纳安排妥当。“我们不是说过嘛,要想摆脱你丈夫和拉斯特,唯一的出路就是走到天涯海角,安定下来。”

她点点头。

“有多少美国人都流浪到此,融进这里的生活。要是有谁想知道你是哪儿的人,你就随便编个瞎话,没人会多想,也没人聪明到哪里去。当地人可不管你从哪儿弄的钱,也不问你有没有社会安全号。可为了万无一失……”说到这儿,马隆转身望着南方,望着那里的海岸和海湾。

“我想世上是不是没有比这儿更好的尽头了。我上次来的时候,有个村民在这儿出租沙滩车。我和一个哥们儿租车沿着海岸遛了一圈,加起来也才不过十五英里。可眼看快要开到海滩的尽头,却发现有块宿营地,有些渔人住在那里。”

“你是说有个渔村。”

“比渔村小点儿。总共也就有十二三户人家,都住在拖车房里。很简易。可风景真不错。住在那儿的人都不和外界来往,用不着管别人,也没人来打扰。”

一时间,寂静无声,只能依稀听到远处电动渔船在隆隆作响。

“那就是你想去的地方?”西恩纳问道。

马隆难以确定她的语气中是否透着沮丧和失望。“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最隐秘的地方了。等安定下来后咱们再作打算。”

西恩纳仿佛陷入迷惘。

“并不是永远呆在这里。像你丈夫那样的人,有关当局或他的对头早晚都会逮住他,我们只要呆到他落网的那天就行了。”

“躲藏可是德里克的专长。”

又是寂静。西恩纳看看马隆,又看看大海,目光逐渐往东越过沙丘,问道:“那山上是什么?”

“是灯塔。当地人说早就不用了。”

“我们能爬上去吗?”

“当然能,可等爬上去再下来天也该黑了。”

“不是今天爬。”现在该马隆感到疑惑不解了。

“以后,”西恩纳解释道,“等我们安定下来以后。”

“你愿意留在这儿啦?”

“好久以来,我的生活都太错综复杂了,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必须简单明了下来。”她抓住了马隆的手。

“并不是说我们就此隐居了,”马隆攥紧她的手指,“如果晚上想逛诳,可以去市早。我上次来的时候。这儿的馆子还不错。现在市里经常有庆祝活动。偶尔也确实有人来度假。我们暂且住下来试试,如果不行,再找别的地方。”

第八章 第九节

四轮驱动的探索者轿车在密实的沙滩上完全可以行驶自如。车窗敞开着,微风轻抚着西恩纳的头发。他们一路驶过平滑无痕的沙滩,西恩纳一路微笑着,“我觉得我们好像是世上唯一这么玩的人。”

“刘易斯和克拉克。”

她格格笑出声来。“柯特船长。到‘从来没人到过的地方’。”

为使车轮不陷到沙子里,他们的车速每小时不到二十英里。两人就这样慢慢悠悠、稳稳当当、半睡半醒似的开了四十分钟,终于来到最后的一座沙丘旁,有块突出的岩石挡住了南去的道路,两人停了车。

那块宿营地跟马隆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十二年前他看到的那十二三辆拖车房现在只剩两辆了,其中一辆已经倾斜,车身也让沙子埋起来一部分。另一辆则借着那倾斜的拖车拉起了一块帆布棚。墙上挂着鱼网,褪了色的短裤、斜纹布裤和其他洗过的衣服都零零碎碎吊在上头。前面烧火坑里填满了焦炭,把围着的一圈石头烤得黑漆漆的。一艘电动渔船已经给拉到海滩上,一个饱经日晒、满脸皱纹的墨西哥男人正收拾引擎,旁边的两个小孩看到马隆和西恩纳从汽车上下来,也不追着海浪奔跑玩耍了,而是警觉地看着他们。一个满脸忧郁的女人从拖车房走出来,站在门口打量着这两个陌生人。

马隆朝她比画了一下,让她不必害怕,随后和西恩纳一起朝电动渔船走去。

那男人因为日晒,脸上已布满沟壑,年龄从四十到六十都有可能。由于常年同钓鱼绳索打交道,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棒球帽上的字迹已经无法识别了。

马隆用西班牙语介绍说,他叫戴尔,同伴叫比阿特丽斯·佩里,然后伸出手。

那男人充满怀疑地看了看那只手,然后握了握。马隆触到了他手上的老茧。他叫费尔南多,那男人说道。

“我上次来的时候,十二年前吧,人比现在多,”马隆说,“现在人都到哪儿去了?”

马隆边听男人解释,边翻译给西恩纳。“他说去年夏天飓风很严重。那些住在拖车房里的美国人早在飓风来之前就搬走了。后来再也没回来。有个渔民在飓风中丢了命,其他渔民都吓跑了,他们后来也没回来。过一阵,刮飓风的季节又要来了,别的渔民都不想受这份罪。”

“那我们住在这儿可不怕有人来打扰了?”

“是,比我们想像得强多了,”马隆又转身对费尔南多说道,“我和妻子想在这里住上一阵子,您不会反对吧?”

费尔南多听到马隆用西语称呼他“您”,挺高兴。“想来想走都随便。”他说。

“可我们想跟你们做好邻居。也许您的船上需要帮手,或许您让我们留下,我们能做点什么。”马隆把手伸进衬衣兜里,掏出一盒烟。他虽然不吸烟,可他明白要送人东西时,烟可以派上用场。

费尔南多边抽烟,边和马隆谈论天气,谈论渔船,谈论其他看似随意的话题。

抽完一根,费尔南多捏了捏烟蒂,把没抽完的烟丝装进兜里。他指着那辆倾斜在沙子里的拖车,向马隆解释起来。

“他跟你说什么?”西恩纳问道。

“他说拖车房实际上坏得并不厉害。我们有四轮驱动的汽车,把拖车拉起来,再修一修,就可以住进去了。”

“太棒了。”她对费尔南多说。

第八章 第十节

对马隆而言,这里比他去过的任何地方都更像天堂:游泳、航海、打鱼、徒步旅行,或者躺在吊床上读读书。但更多时候,是画画,是捕捉西恩纳眼中的各种神情,这已成了他画中描绘的唯一主题。

应该说是比特丽斯眼中的神情。

有时,费尔南多那十岁的儿子会走过来,着迷地看着马隆画中各种姿态的西恩纳。

“你想学画画吗?”

男孩郑重地点点头。结果本来计划的一节课后来又加了好几节。小男孩走到哪儿都夹着一本素描簿,看到什么画什么,好像着了魔。

晚上,马隆和西恩纳并排躺在床上,西恩纳轻轻地说:“你对小孩子还真有一套。”

“也就这一个吧。”他开着玩笑。

“说正经的。你教他画画挺好的。”

“可不,他可是个好孩子。”

“但你教他的东西可不简单呀。你知道怎么让小孩听你讲。将来你肯定是个好爸爸。”

“是个……等等,你是说你想要个孩子?”

“有时想。”

“就我们现在这个处境……”

“我又没说现在。但要是我们现在一帆风顺,你怎么想……”

“跟你生个孩子?”

“对。”

“如果能让你高兴的话,就生个。”

“不,是让我更高兴。”

夜色渐浓,他们相拥着,什么也不做,就是紧紧相拥着。

第八章 第十一节

在庄园平台的桌子上,咖啡和月牙形面包一口没动,波特听着机关枪的突突声。他脸部肌肉紧绷,双目凝视。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天还没亮,他就让机关枪的动静给弄醒了,昨天,还有前天。有时,还会夹杂着爆破和手枪的响声,但大多数时候是机关枪。天天如此。从不间断。当然,神经受损的还不止波特一人。巡逻的警卫一个个都紧张兮兮,时不时停下来,往开枪的方向张望一下,然后互相皱皱眉。

波特始终也弄不明白,德里克的身体,他的那双手、胳膊和肩膀,怎么能承受得住他不断的折磨。德里克现在已经压毁了一张三角桌,报废了两台供弹机,烧爆了十二支枪筒。可他的身体却未显示出任何损耗的迹象,他火气冲天,要是不发泄出来,身上就难受。

德里克是个情绪反常的人。波特从来没见过他心神如此狂乱过。自从西恩纳跟马隆逃走的那天起,德里克满脑子除了报复别无他想,生意上再重要的事都疏于打理,只知道整天泡在武器试验场,抓住什么武器就开火,把修建的模拟村庄打成一片废墟,命令手下的人重新修好,然后再毁掉,连一堵墙、一间屋都不剩。碰上使用过度,武器报废了,他就冲武器工程师大喊大叫,让他们造点好用的枪,给他把其他的武器也拿来试试。

要是枪炮玩腻了,他就转而摆弄手榴弹和火箭筒,从他暴怒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他心目中的复仇计划。

波特终于受不了了。他从桌旁站起来,径直来到试验场。只见德里克正弯着腰,一边使劲拉机枪的扳机,一边大声咒骂,可机枪就是射不出一颗子弹。德里克一直戴着耳塞,所以根本不知道波特来了,等波特站在自己面前他才意识到。

德里克气鼓鼓的,所以显得比平时更具威慑力。他那一对大眼睛散发出幽幽的愤怒之光。“找到他们了吗?”

“还没有。还在找。你不能再这样了,德里克,明天就该去迈阿密了。”

“找到他们,该死的!”说着,他开了火,击中传送带上的人体模型,把它打得粉碎。“找到他们!”

第八章 第十二节

饭店名叫埃尔·德勒芬——海豚饭店。跟海滩相距几个街区,坐落在一条沙土路上:这是一座破旧的房屋,屋顶是橙色的顶板,窗户边架着个空调。着实没有任何招摇之处,除了一点,它的饭菜在整个桑塔·克拉拉是最好吃的。

黄昏时分,马隆和西恩纳推开饭店的纱窗门,踩着褪了色的油地毡走进来。一时间,好像所有的桌上都有人。然后马隆注意到靠后头的右手边上有张空桌子。他还注意到另一件事:一个墨西哥军官正和三个当地人说话。那墨西哥军官瘦脸庞,脸色灰黄,唇上蓄着胡须,让他想起老鹰。军官有一副太阳镜,折叠着,用一支镜腿挂在衬衣兜上。

“跟踪你的。”西恩纳跟马隆面对面坐下来,说道。

“对,”马隆答道,“关卡处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谁都得吃饭。”

女招待走过来,他们一人点了一杯啤酒,然后看起了那张皱巴巴的菜单。

马隆伸过手去,抓住西恩纳的手。“饿吗?”

“饿死了。这虾好像不错。”

“我建议你们点一份。”有人说道。

他们扭过头去。那军官就站在他们桌旁。

“那我就来一份。”马隆说道。

“我是拉米雷斯上尉。”军官伸出手,微笑着。

马隆跟他握握手,说道:“我叫戴尔·佩里。”

“我叫比阿特丽斯·佩里。”西恩纳也跟他握了手。

“幸会幸会。”

马隆注意到拉米雷斯在观察西恩纳是不是戴着结婚戒指。他们离开尤马之前买了两个。

“刚才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就是想跟美国来的游客打声招呼,借此机会练练英语。”

“你的英语说得挺好。”

拉米雷斯作了个谦虚的手势。

“愿意赏个脸一起吃吗?”马隆问道。

“嗯,等一下。再来一杯啤酒,”跟女招待说完后,拉米雷斯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马隆旁边。“你们在这儿玩得高兴吗?”

“很高兴。”

“你们不觉得这个时候有点热吗?你们美国人差不多都回去了。”

“说实话,我们喜欢热天。”

“你的血液里一定燃烧着激情吧。”

“那是十几岁时的事了。”

“是啊,现在你又回到十几岁了,”拉米雷斯格格笑起来,“佩里夫人,大部分来这儿的美国人都已经退休了。很少看到像您这么年轻的美国人,”他顿了顿,说道,“而且这么漂亮。”

她看起来有些不自然,“谢谢夸奖。”

“你这么年轻,肯定还没退休。是不是赢了彩票了?”

“我们何曾不希望啊。戴尔以前是得克萨斯州阿比里尼公司的商业画家,”他们编的这套老话可以解释他们的得克萨斯车牌和驾照。“可几个月前,公司倒闭了。”

“真不幸。”拉米雷斯说道。

“戴尔一直就想作个真正的画家。公司破产了,我就对他说这是上帝的旨意,让戴尔做心里想做的事。于是我们拿上自己的积蓄,开车穿越整个西南部,戴尔看到想画的东西我们就停下来。最后我们来到了这儿。”

“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支持丈夫完成梦想。”

“让他幸福是我的所求。”

“我想你做到了。”

“做到什么?”

“让他幸福啊。”

这时,女招待把啤酒端上来了。

拉米雷斯刚拿起啤酒,一个士兵匆匆忙忙走进来,朝拉米雷斯招招手,示意他出去。

拉米雷斯点点头,然后转过来对西恩纳说:“你看,我得走了。”

“跟你聊天很荣幸。”马隆说道。

可拉米雷斯却全神贯注地盯着西恩纳,“是我荣幸才对。我们还会见面的。”他后半句是用西语说的。

看拉米雷斯向门口走去,西恩纳问道:“他刚才说的什么?”

“‘我们还会见面的’。”

拉米雷斯和士兵走出去,纱窗门砰地关上了。

刚才他们说话的时候,大家都看着他们。现在人们又开始各吃各的饭了。

西恩纳朝马隆探过身去,假装同他亲热。“我有点犯恶心。”

“深呼吸。”

“他在这儿坐着的时候,我就一直想吐。”一串汗珠滑过她的脸庞。

“他看出来了吗?他到底要干什么?”她压低声音,恐怕让别人听见。

“我也不知道。”马隆尽量显出很轻松的样子,喝了一大口啤酒,他真希望啤酒再烈一点儿。

“至少,他没要你的身份证。”

“那就表明他不可能对我们有多大的兴趣。他可能就是想跟老外聊聊。可他倒是问了不少问题。就算他看了我的身份证,顶多也就能知道这些了。”

“你这话可让我不放心啊。”西恩纳说道。

“我都没办法让自己放心。”

“我刚才可不是说着玩的,我真要吐了。咱们赶紧出去吧。”

“不行。”

“什么?”

“假设他看见我们出去了,他会奇怪我们为什么见了他那么紧张,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天哪。”

“我们现在别无选择。”马隆说道。

女招待第二趟来的时候,他们点了那份虾。马隆夸西恩纳点得好。西恩纳规规矩矩地回应了,又规规矩矩地吃了自己盘子里的饭菜。在回拖车房的路上,她忍不住下了车,呕吐出来。

第八章 第十三节

她没有睡。黑暗中,她躺在那里,盯着顶棚,希望海浪的拍打声能使她平静下来,可她偏偏感觉不到平时海浪能带给人的那种宁静。可能拉米雷斯就是想练练英语,她努力这样安慰自己。毕竞这个地方是靠旅游生存的。偶尔有一两个游客还没走,他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只是来表示友好的。

肯定是,她想。

可她又禁不住觉得今天在饭店里发生的一切,跟她参加每一次时装表演和模特展示时的情景,还有每一次聚会,每一次……都一样。虽然她今天没化妆,没摘掉帽子,而且始终未抬头直视,却丝毫不影响什么。拉米雷斯就是冲着她的长相才到他们的桌上搭话的。

“我们得离开这儿,”她一早就对蔡斯说。她的眼圈显得疲惫憔悴,一看就知道昨晚没怎么睡,即便这样,她的相貌也没像她期望的一样,变得有多普通。

他们把东西搬出来,正往汽车上装,逐渐逼近的马达声让她转过身去。起初,她以为是电动渔船。可是朝大海放眼望去,她看到远处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移动。不是在海里——是在岸上。是一辆军用吉普车。车的顶棚已放下来,车里就坐着司机一人。当她看到太阳镜反射出的两片亮光时,她的肌肉都缩紧了。

第八章 第十四节

拉米雷斯刚把车停在拖车旁边,费尔南多的妻子就把两个孩子撵到屋里去了。她竟表现得如此恐慌,因此拉米雷斯从车上走下来,扶了扶太阳镜,显出颇为满意的神情。他的制服笔挺,显出紧绷的小腹和挺直的脊背。右侧的手枪也颇为显眼。他面无笑容,走到拖车旁,“早上好啊。”

“早上好。”马隆用西语回答道,想尽量显得友好些。

“请用英语吧。”他客气的语气和严肃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我昨晚跟你们聊得真投缘,后来实在没办法才走的,真遗憾,所以决定再来拜访一下。”

马隆伸了伸手,表示欢迎。

“你们可真不好找啊。”拉米雷斯盯着西恩纳说道。

马隆想像得出她对拉米雷斯有多大的诱惑力。她没像昨晚吃饭时那样戴着帽子,所以美貌一览无佘。虽然没睡好,可她的皮肤却含苞欲滴。

“你真了不起,愿意为丈夫的绘画事业做出牺牲,我想应该来看看他的画。”拉米雷斯说道。

“我画得还不太满意,”马隆说,“可——”

“别瞎说了。你肯定是要求太高了。”拉米雷斯说着,转身看了看靠在车旁的帆布画,马隆本想把它装上车的。“怎么,准备走了?”

“不,沿着海岸转一天,有个地方挺想画的。”

“你不是说你是画风景的吗,这幅怎么画了你妻子?”

“偶尔我会给她画上一张。”

“我还没见过这么美的画。”看着画中从西恩纳臀部、腰肢和乳房勾勒出的曲线,他禁不住转身打量起真人来。“您竟然没住在城里,佩里太太。您在这儿不觉得孤独吗?”

“戴尔说他不想为我而分神。”

“应该想得到,您的确会让他分神。”

“我们喜欢这儿的安宁和寂静。”

“说实在的,”马隆说道,“我们正攒钱呢,搬到桑塔。克拉拉住,得付房租啊。”

拉米雷斯的注意力全在西恩纳身上,“您平时都怎么打发时间呢,佩里夫人?”

她显得更加为难。“游泳、看书,或者出海。”

“就这些吗?”

“戴尔在阿比里尼公司的时候,我们整天为他的工作提心吊胆的。现在最可怕的事都发生了,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能这样简简单单地生活已经很满足了。”

“昨晚我没有奉陪到底,作为补偿,我请你吃饭。”

“当然可以,我和戴尔深感荣幸。”

“实际上,我只是想邀请……”拉米雷斯把戴着的太阳镜对准马隆,“我能看一下您的旅游护照吗?”

“旅游护照?”马隆面露难色,“我们来这儿不用护照。桑塔·克拉拉属于索诺兰保税区。”

“没错。可你们没住在桑塔·克拉拉,不在保税区管辖范围内。请出示您的护照。”

“我们没有。”

“那可就成问题喽。”拉米雷斯说道。

“的确是。那我们最好开车回边卡领一张。”

“没那个必要。”

“可你刚说过——”

“我正好回边卡办点事,顺便帮你们要一张吧。”

马隆皱皱眉头。“旅游护照不是得亲自去领吗?”

“我给你们说说情。”

“你可真热心呐。”

“哪里哪里。”拉米雷斯又盯着西恩纳看起来。“我又有机会来拜访了。但我得先确认一下你们的姓名。发放旅游护照的移民局官员需要确认你们的身份。我可以看看你的驾驶执照吗,佩里先生?”

“嗯,当然可以。”马隆拿出钱包,把驾照递过去。

拉米雷斯看着得克萨斯州驾照上马隆的压膜照片,读着上面的名字,“戴尔·佩里。照片照得不错。”说着,放进自己衬衣兜里。

“等一下。你怎么——”

“我得拿着这个,领旅游护照的时候作为证明。”

“可——”

“严格来说,这是正规的手续。我会尽快还给你的。你不打算开车到别处吧?”

“是的。”

“那你就用不着驾照了。”

第八章 第十五节

“他是想要我。”西恩纳说。

“对。”

说罢,两个人呆呆地看着拉米雷斯开车顺着海岸朝桑塔·克拉拉而去。

“他会把戴尔·佩里的名字输入电脑,看能不能抓住我的把柄。”西恩纳发现目光无法从那越来越模糊的吉普车上移开。“然后再占我便宜。”

“嗯。”

“现在,做过佩里上司的人都知道他的钱包丢了。我丈夫或者拉斯特会请电脑专家检测谁在用佩里的信用卡或社会保险号。”

“是。”

“不久就会有人跟上咱们了。”直到拉米雷斯的吉普车消失在薄雾中,西恩纳才从刚才的凝视中解脱出来。她感到口干舌燥。“天哪,到底该怎么办?”

“你不是说过吗——远走高飞。”

“可是怎么走啊?到边境只有一条路,还设有路障。拉米雷斯会派他的手下在那里监视我们。”

蔡斯转过身,望着南面海滩尽头那陡峭的悬崖。“我没想从那条路走。”

“你想绕过那里,走着去下一个城市?”她指的是南方百英里处的普尔罗·佩纳斯科。“那要好几天的时间。这么热的天,我们可能办不到。况且,到那时拉米雷斯可能什么都明白了。等我们走到那儿,恐怕他早已安排士兵在那儿等着了。”

“我没想走着去。”

“那,你是说……”

蔡斯瞅了瞅那海湾。她灵机一动,明白了。

“等费尔南多打鱼回来,我雇他送我们去普尔罗·佩纳斯科,”蔡斯说道,“几个小时就到了。拉米雷斯根本来不及赶回来弄清楚我们在干什么。然后找个美国人,就说我们遇到了倒霉事,再给他几百美元,就可以搭车去美国了。”

“费尔南多怎么办?拉米雷斯会怀疑他帮了我们。这样岂不把他推进了火坑?”

“只要他坚持说是我强迫的,就不会有事。不过,我有个更好的办法。我们把船买下来。拉米雷斯问时,他就说是我们偷的,然后叫个朋友带他去普尔罗·佩纳斯科把船弄回来不就行了。”

他们相互打量了一下。

“别无选择了。”西恩纳声音有点颤抖。

“不会有事的。”蔡斯抱着她说道,“今天晚上就回美国了。我们坐公交车去尤马,把钱从储藏室取出来,再找个同样稳妥的地方放好。”

她把他搂得更紧了,希望他的话靠得住。

“天涯海角,哪儿不能去。”蔡斯说,“过了今晚,一切都会过去的,就算又做了一场噩梦。”

“没错。”

“别担心。咱们肯定能脱身。”蔡斯吻着西恩纳,一股热流涌向她。

“快点,赶紧收拾。在费尔南多回来之前我们得准备好。别浪费时间。”

是得抓紧时间了,她心里想。

第八章 第十六节

他们大部分东西都没带,只装了些简单的刷洗物品和换洗衣服。西恩纳把背包靠着厨房的门放下。盯着那拖车房,她抑制不住自己恋恋不舍的心情。那可曾经是他们的家啊。

他们把剩余的价值一万六千美元的比索分成两份,一人一份。西恩纳把一部分塞进了刚刚换上的牛仔裤里,而其余的大部分都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蔡斯把他的那份钱塞进了和费尔南多一块儿出海那几天一直穿的那件土黄色渔民服的前兜里。

“有他的影子吗?”西恩纳问道。

“还没有。”

“三点了。平时这时候他该回来了吧?”

“按费尔南多的说法,打鱼要趁早。”

“那他到底在哪儿?”

“他没我们这么倒霉。放松点。不会太久的。”

然而,三点,四点,五点。太阳开始落山了,西恩纳坐卧不安起来。

“拉米雷斯很快就会回来。也许是我丈夫的手下,也许……”

“费尔南多可能出事了。”

“他要不赶紧回来,出事的肯定是我们。”

她一直盯着北面的海岸,害怕会有一辆军用吉普车出现。

六点,七点。太阳接近了地平线。

一缕炊烟使得西恩纳向费尔南多的拖车房瞟去,他妻子正在木炭窑里做饭。由于害怕官兵,拉米雷斯离开好一阵子后她都不敢出门。终于敢出来了,她还阻止孩子,不让靠近他们的拖车,并且时不时投来怀疑的目光。

“她觉得我们给她惹麻烦了。”蔡斯说。

“更多的麻烦还在后面昵。”

“我听见发动机响了。”

一辆机动渔船出现了,越来越近,费尔南多在操纵着船舵。

“谢天谢地。”西恩纳说道。

费尔南多靠岸时,他们俩都跑了过去。蔡斯蹬着水去帮忙把船拉上沙滩。西恩纳学的西班牙语足以让她理解蔡斯对费尔南多说的话,“我们都在担心你呢。”

可是费尔南多回答得太快了,需要蔡斯解释她才明白。原来费尔南多在桑塔·克拉拉和渔业公司开了个会,所以才耽搁了时间。

费尔南多一边抛锚以防船涨潮时漂走,一面皱着眉看着从拖车房慢慢走来的郁郁寡欢的妻子。“怎么啦?”他用西班牙语问道。

听妻子一五一十地说完军官来过的事后,费尔南多眉头皱得更紧了。

当蔡斯解释说,他们想租他的船去普尔罗·佩纳斯科,然后把船留在那里让他自己去找回来时,费尔南多简直由疑惑变成惊惶失措了。

“不。”费尔南多的妻子举着双手说道。

“我付你五百美元。”

“没门!”

“七百。”

“绝对不行。”那女人用力推着费尔南多向他们的拖车房走去。

“一千美元。”

费尔南多可能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在被妻子硬推进房子里之前,他脱口说了句话。

“他说他会试着跟她谈谈。”蔡斯告诉西恩纳。

“他最好不只是试试。”西恩纳又一次盯着北面的海岸。落日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灿烂,不过还可以看清楚有没有车开过来。“要是他不愿意租给我们,就只好偷这该死的东西了。我不想在这儿过夜了。”

“我再多给点钱引诱他们。”马隆说道。

“全给他们。只要能离开这里就行。”

他们穿过沙滩来到拖车旁。从外面可以听见费尔南多正和妻子争执。

蔡斯敲了敲门,那妇人大喊一声:“滚开!”

可蔡斯仍然打开门,走了进去。只见孩子们满脸恐惧。

“我说你翻译。”西恩纳说。

她想告诉他们,自己多么害怕丈夫会找到她。

那妇人却捂上耳朵。

“真见鬼,”西恩纳说,“你稳住他们,我去拿背包,装上船。”

她匆忙跑出去。此时云层遮住了夕阳,她向托车房跑去,拽开纱窗门,伸手去拿背包。

突然,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

第八章 第十七节

“晚上好啊,佩里太太。”

拉米雷斯把她拽进拖车房昏暗的角落。他的手抓得很紧,可她感到喉咙更是紧得难受,简直就要窒息了。

“还是该叫你贝拉萨尔太太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喉咙嘶哑。

拉米雷斯对着她,把她的胳膊反剪到背后,让她疼得直往后缩,接着又把她拉回来。“不用害怕。你的身份,我谁都没告诉。”他一只胳膊抱紧西恩纳,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我在电脑上查过了。你们的真名我知道了。我还知道中央情报局在追查你们。不过别担心,我把线索切断了。知道你们秘密的只剩我一个了。”他另一只胳膊也把西恩纳拦腰抱住。“你们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中央情报局会追查你们?你给我什么好处,让我不告发你们?”

他把嘴凑到西恩纳唇边。西恩纳扭过脸去,挣扎着。他再次把嘴对着西恩纳的双唇凑过去。西恩纳把头使劲向后挣,他却把她搂得更紧。她用力往他靴子上踩了一脚。

他揍了西恩纳。

一时间,西恩纳眼前漆黑。接着他又揍了她一下,西恩纳摔倒在地。

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到拉米雷斯又把穿着靴子的脚伸过来踢她,狂乱中,她觉得他就是德里克,而自己又回到了伊斯坦布尔那家旅店的房间里,德里克正在踢她——忽然砰的一声响,一个人影;中进来。等她的思绪渐渐收回来,她才意识到那响声是开门声,那人影是蔡斯,他跟拉米雷斯扭打起来,把拉米雷斯摁倒在厨房的桌子上。

桌子塌了,把他们掀倒在地上。此时西恩纳绝望地四处张望,想找到攻击拉米雷斯的东西。昏暗中,分不清谁是蔡斯,谁是拉米雷斯,两人滚来滚去,互相厮打。一个痛得呻吟起来。他们呼吸急促。想站起来,却砰的一声碰到厨房桌子上。锅眶啷一下掉进水槽。一只碟子也摔得粉碎。

有人脸上挨了一击,被打了个趔趄,又在对方肚子上狠狠回击了一拳。对方踉踉跄跄向后退,可突然又直起身来,借着厨房窗子透进来的暮色,那人的侧影清晰可见。他举起右手,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是一支手枪。是拉米雷斯。西恩纳大叫当心。太晚了。枪声震耳欲聋。西恩纳只觉得耳朵嗡嗡响,都听不到自己的喊声了。

子弹击碎了一扇玻璃。蔡斯紧抓着拉米雷斯握着手枪的那只胳膊,正想把枪从他手里夺过来,枪又响了,昏暗中,枪口进射出的强光令人炫目。西恩纳的耳朵疼得更厉害了,她感到子弹就从她身边滑过,可她现在只顾踉跄地爬到那张断裂的桌子旁,抓住一根桌子腿。桌腿的一头已经裂开,如矛头一样锋利。她一下子刺进拉米雷斯的后背。拉米雷斯大叫起来。他和蔡斯实力不再相当。两人倒在地上的一刹那,枪第三次响了起来。

西恩纳又抓起一根桌腿,举起来,准备朝拉米雷斯头上猛砸,可是离窗子太远,没有光,她分不清哪个是拉米雷斯。

“蔡斯,你在哪儿?”

“在这儿。”

她拿棍子向拉米雷斯头上眶哐地砸去,力气之大,连棍子都裂成两半了。

她随即又捡起一根桌子腿,不停地击打,感觉他头颅上有种软乎乎的东西,但拉米雷斯已没有任何反应,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完全没有声息了。

第八章 第十八节

好长一段时间,他俩都一动不动。唯一能听到的就是马隆沉重的喘息声,他此时心跳加速,难以控制。

“他死了吗?”西恩纳费劲地吐出这几个字。

“是。”她的喉咙哽咽。

“你没事吧?”他问她。

“应该……”一边说着一边抹掉嘴边的血迹。“没事。”

外面,远远地传来隆隆的雷声,暴风雨就要从海湾那边过来了。

马隆斜靠着橱柜站着。“我们刚才怎么没有听见他那辆吉普车的声音?”

“车不在外面,他一定是悄悄地把车停在海滩上了。”

雷声更响了。两个人手拉着手。

“他称呼我贝拉萨尔夫人。”

“天啊!”

“他说他用电脑查过了。”她耸了耸肩膀。“他知道中央情报局正在找咱们。”

“如果他将戴尔·佩里的名字输入电脑,我敢说那将会引起全情报局的警觉。到现在为止,不管是谁将我们在弗吉尼亚的藏身处告诉你丈夫的,总之他已将这消息说出去了,你丈夫就要来了。”雷声又一次响起,这时马隆朝窗外看了看。“时间不多了。”

“可是……”她低头厌恶地看了看那具尸体。“我们不能把他扔在这里。墨西哥警察会将他和我们联系到一起的。还有,这些警察也会来追我们的。”

马隆努力地理清头绪,迅速地决定道:“我们在尸体上系些重东西,然后投到那边的海湾里。他那辆吉普,我们必须得找到。然后我开着吉普你开着探索者到桑塔·克拉拉去。我们要想办法使人们以为他把车停在了小镇边上,大雨还有海浪会冲掉车印。千万小心不要留下指纹,这样警察就没有证据证明我们与此事有关。”

“可是枪声……”

“这儿离镇子很远,没有人会听见。对了,费尔南多一定会听见的,不过他害怕当官的,不会说的。”拉米雷斯的尸体凉得很快,马隆没有理会,只是忙着在尸体口袋里摸索。车钥匙找到了,但是还不行,还得有戴尔佩里的驾照。哪去了?必须得找到。“谢天谢地,找到了。”他从拉米雷斯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驾照。“快点。趁暴风雨离咱们还很远,快帮我把他搬到船上。”

他抓住尸体的胳膊想托起来,突然发现西恩纳站在那儿根本就没动。

天空中又一阵雷声响起,将西恩纳猛地惊醒。她赶紧拽住尸体的靴子,费力地走着。

两人拖着尸体穿过车屋。马隆在前面拖着,倒退着朝纱门走去,用屁股将门顶开,重新又拽住尸体,走了出去。一道闪电滑过,正巧照亮了西恩纳的脸,满脸的恐惧。

当然不是被拉米雷斯吓住了,而是马隆后面的东西。

他转过身去。

有一道闪电照亮了贝拉萨尔、波特还有另外三位警察。

“你应该想到我会找到你的。”贝拉萨尔说道。

西恩纳吓得气喘吁吁。

“要把这个废物搬出去吗?”贝拉萨尔问道。

马隆松开手,刚要直起身子。

来不及了。波特用枪管猛击在他的额头上。“咱们先来处理这个废物。”

第八章 第十九节

脸上的血还在流着,马隆感觉有两个人拽起他来,把他带到黑漆漆的车屋里。他听到贝拉萨尔好像是在很远的地方质问西恩纳。

西恩纳低声回答着。马隆迷迷糊糊的,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被人猛地推到椅子上。

声音更模糊了。一道亮光在眼前闪了一下。起初他以为是外面的闪电,可是眼睛模糊,很难看清楚。又闪了一下,接着第三下,车屋里慢慢地亮了起来。终于他明白了是蜡烛,是贝拉萨尔让西恩纳从抽屉里取出蜡烛。她又点了第四根,第五根。车屋非常亮堂。

“别的画像呢?”贝拉萨尔的身影变得扭曲了。模模糊糊地贝拉萨尔的拳头好像狠狠地打在画像里西恩纳的脸上。“我对你的作品已失去兴趣。”贝拉萨尔一边怒骂着,一边猛地将那幅画扔了出去,画框撞在墙上,咔嚓一声碎了。他走过去狠命地打马隆的脸,用力太大,椅子倒了,马隆趴在地上。“难道你不记得我曾警告过你不许碰我妻子?”

马隆疼痛得说不出话来。

雷声震动了车屋。

“扶他起来。”有人把他拽起来。

“扶住他。”他疼得眼冒金星,模模糊糊地看见贝拉萨尔戴上皮手套。

“不!”西恩纳大喊。

马隆的腹部挨了一拳,要不是贝拉萨尔的手下紧紧地抓住他,他早就疼得趴下了。又是狠狠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接着又打他的腹部、嘴巴,还有……

后来他只模模糊糊地听到西恩纳的尖叫。

第八章 第二十节

“你这样会打死他的!”

“你说对了。”德里克停下拳头。

西恩纳挣脱抓着她的那个人,紧紧抓住德里克的胳膊,使他没法再打马隆。

“我求求你了!”

“现在轮到你求我了,你就好好求吧。”

“我不在乎你对我所做的一切!不要杀了他!如果你对我曾有过感情……”

德里克用力一推,她撞在一张小桌子上,蜡烛掉到了地上。

狂风摇动了车屋。

“暴风雨就要来临。”波特说。

地上,蜡烛仍在燃烧。德里克又打了一拳,蔡斯肿胀的脸上血迹斑斑。

急促的雨点开始降落在金属屋顶上。

“咱们追赶那辆吉普车时把车停在了哪里,去把它开来。”波特命令一个警察。

蜡烛烧着了地毯。

“快点,”波特命令他。“趁着暴风雨还没过来,否则你就很难找到车。我可不想困在这儿。”

警察跑了出去。

“把火扑灭。”波特命令另一个警察。

“不用了,”德里克说,“烧着吧。一切都烧起来吧。”

着火的地毯上升起了浓烟,德里克又打了蔡斯一拳,手套上沾满了血迹,德里克皱了皱眉头,示意手下放了蔡斯。

蔡斯瘫倒在厨房的地上。

西恩纳想跑过去,被德里克拽住了。

一道闪电滑过,咔嚓一声雷响。雨还在下着,急促的雨点打在车屋上。

“似乎不妙啊。”有个警察说。

火在地毯上蔓延开来,烧到了那些画。

“看他最后一眼。”德里克说,接着把她拉开了。

西恩纳尖叫着,不住地尖叫着,声带都好像要撕破了,火苗越来越高,西恩纳恸哭不已。德里克把她拉到门口。

车灯亮了,只见一辆四轮驱动车开过来,刮水器迅速地抹掉车窗上的雨水。德里克猛地把她拖出来,使她看不到蔡斯。

被推搡着进到车里,她努力地从后车窗看过去,浓烟滚滚,火苗跳动着。车飞奔起来,车屋慢慢地消失在雨夜中,只有火光还在闪烁着。西恩纳泪眼模糊,最后火苗也看不见了。

第九章 第一节

外面传来尖锐刺耳的声音,费尔南多赶忙跑到门口。

妻子非常紧张。“这是什么声音?”她用西班牙语问道,“听着好像是……”

“枪声。”费尔南多示意孩子不要过来,然后小心地打开门。已是夜幕降临时分,他盯着右边戴尔的车屋看了看,刚才枪声是从这边传来的。

可是这没道理。戴尔和比阿特丽斯不可能彼此开枪。难道那个军官又回来了?又响了两声,费尔南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他告诉妻子。可是他的两条腿却不听使唤。

雷声轰鸣。南边,乌云滚滚。

而费尔南多却盯着北边,那边走过来五位穿军装的男子,天色已暗,他们步伐匆忙。大约有50码远,很快地就走近了。其中一位矮小结实,另三位高大健壮。还有一位,走在最前面的那位,个子也很高,不仅健壮,更给人一种威慑力。乌黑的头发,清晰的轮廓,满脸怒气,步伐急促。

雷声更响。

“这里不安全,”费尔南多说,“我们得离开这儿。”

“可是去哪儿呢?”

费尔南多一下子想到去年夏天躲避飓风侵袭时的藏身之处。“去洞里。快带孩子们去。”

他抓着儿子的手催促快点离开车屋,全家人飞奔离开,经过车屋时。

唯恐被发现。雷鸣电闪,夜色更浓了,一家人朝沙丘那边跑去。

但愿我们经过车屋时没有被发现……费尔南多祈祷着。这次不祥的预感尤其强烈。暴风雨就要来临,夜色将他们裹得更紧了。胆战心惊,寒风刺骨,费尔南多拼命地跑着。跑到沙丘顶上后,一家人冲到坚固的崖边,那里有一个很小的不易被发现的洞口。

躲到漆黑的有回音的洞里,费尔南多还是觉得不安全。不知道这个洞的人是不会找到这里的,而且现在夜晚即将来临。可是沙滩上留下的脚印仍是个大问题。如果那些人带着手电筒……

费尔南多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那些人为什么会注意我们?他们的目标是戴尔和比阿特丽斯。我们对他们没什么作用。

是的,我们没有什么用。如果他们发现我们,如果他们担心我们是目击者……

不能在这儿等死。

“我得清除掉刚才的脚印。”

费尔南多急匆匆地从洞里跑到沙丘上,那里留下好多歪歪扭扭的脚印。他赶紧脱下衬衣铺在沙子上,后退着想抹平脚印,然而大风差点把衬衣刮走。有雨点打在他赤裸的身上,接着更多的雨点落下来,每一颗都很重,每一颗都很凉,刺痛了他。

我根本就不用抹掉这些脚印,他明白过来。这场大雨会帮我的。

可是那些人如果在雨下起来之前过来了怎么办?电闪雷鸣,一下子看不清楚东西,费尔南多感觉好像是暴露了自己。

轰鸣的雷声又起,黑暗又重新包围了一切,他匆忙地躲到沙丘隐蔽处。唯一能听到的是呼叫的狂风。

有车驶过来。

车灯照到沙丘这边,接着费尔南多听见停车的声音,车屋的门砰地响了一声,比阿特丽斯尖叫的声音,又传来打斗的声音,接着传来四轮车砰砰地关门的声音,车灯调转了方向。

听声音那些人好像把比阿特丽斯带走了。

那戴尔呢?雨点更冷了,打在身上感觉更疼。费尔南多偷偷地朝沙丘四周看了看。当那辆车的尾灯渐渐地消失在黑暗中后,他突然发现车屋的卧室窗户映出跳动的火苗,令他大吃一惊。帘门后面好像有个人,费尔南多急忙朝车屋奔去,风夹着沙子刮得他歪歪扭扭。那个人是戴尔,他很确定,可是当他跑过去后却惊讶地发现一个穿军装的人。哪里去了?他皱了皱眉头,朝门里看了看。火从卧室右面向左边厨房和卧室那边蔓延开。费尔南多用手挡着脸前的热浪,向厨房里望去,只见戴尔趴在地上。火挡住了过道。

戴尔一动不动,脸上血迹斑斑,好像是死了。我当初真傻……

费尔南多还没想清楚在干什么,就冲到车屋左边,靠近卧室的那边。

去年夏天的飓风刮破了车屋,戴尔曾用一块防水油布堵住卧室里角的破洞。费尔南多扯掉油布,油布在漆黑的夜空中随狂风飘荡。费尔南多全身湿透,费劲地想从这个狭窄的洞口钻进去。他侧着身子,肚子和后背擦破了,终于钻了进去。

浓烟扑面而来,呛得他直咳嗽。沿着床边朝里走,过道上火焰飞舞,火光越来越亮。远远地就能感觉到热浪。厨房里开始着火了,费尔南多开始害怕了。上帝啊,圣母玛丽亚,他祈祷着冲向前去。火苗烧着了头发,他抓着戴尔的两条腿使劲地朝卧室拖。经过一张破桌子时,费尔南多撞着了厨台,差点摔倒。向后倾斜着,双手仍然抓住戴尔的腿拖到漆黑的卧室里。温度不断升高,可是他却觉得无比凉快,非常舒服,他抓紧时间把戴尔拖到洞口,把头对准洞口。雨水一阵阵地刮进来,狂风呼叫。费尔南多心跳加速,自己先挤出去,转过身来站稳,这时火苗进了卧室。

抓住戴尔的肩膀使劲地向外拖,头出来了。只见火苗蹿到床边了,他赶紧使劲继续拖。风吹到嘴里,使他喘不过气来。使劲!他自言自语。可是有什么东西钩着戴尔的前胸,他那件打鱼时穿的衣服口袋里塞得满满的,使费尔南多根本就拖不出他来。费尔南多重新钻进去,戴尔的上衣脱不下来,他只好使劲把凸出的口袋推到洞外,再抓住戴尔的肩膀使劲向外拖,大呼一声,嘿,戴尔上身被拖出来了,接着是肚子、屁股。最后使劲再拖,费尔南多仰面摔倒,戴尔落在他旁边。风雨包围了他们。

可是费尔南多根本就来不及喘息,火苗已蹿到了洞口。他扶起戴尔用右肩撑着,步履蹒跚地朝另一间车屋走去,;中进去,把暴风雨留在了外面。他把戴尔放在地上,在黑暗中摸索,找到蜡烛点上。微弱的烛光亮了起来,眼前的情景使他不禁发出同情的唏嘘声。戴尔的脸上血肉模糊。刚才的大雨也没能冲掉脸上的血迹。鲜血从他的鼻子里流出,费尔南多颤抖着,并不是因为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而是太激动了,他知道尸体是不会流血的。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第九章 第二节

雨水唤醒了他,他感到刺痛,就像化脓似的疼痛。他的脸由于巨大的痛苦而抽搐着,像火山一样即将爆发。他头皮发胀,哦,上帝呀,他肚子难受死了,而且胸部右侧疼得都要……

在他的神经末梢恢复知觉后,他感觉疼痛难忍,从原来的精神错乱中恢复了过来,疼痛使他彻底恢复了知觉。他挣扎着睁开肿胀的眼皮,眼睛四周一阵痉挛。他看到阴影中有闪烁的光,那是火光。他躺在车里,火焰即将烧到他跟前。西恩纳在哪儿……他呻吟着,扭曲着身子企图离开燃烧的火焰。几只手抓住了他:他们是贝拉萨尔的人。一张面孔出现在他面前:贝拉萨尔正要朝他再次打过去,他猛烈地翻动身体,试图躲开,这更加重了他的疼痛。

远处有人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懂。他挣扎着。

“别动。”一个声音说道。说的是西班牙语。

“你安全了。”那个声音说。

马隆把眼睛睁大了一些,看到一张满是灰白胡楂的脸,由于常年在日光下干活,那张脸显得十分皱缩。

“你安全了。”费尔南多重复道。

他活动着紧张的身体,后来意识到是费尔南多的妻子用布给他擦了头。他又朝一个角落望去,看到费尔南多的孩子们恐惧地蜷缩在那里。

因为没有办法用鼻子呼吸,他张开嘴巴,感到下颚疼痛,他又舒展了一下胸部,想深呼吸一下,但却感到右侧上部肋骨疼得更厉害。

外面狂风在吼叫,大雨猛烈地敲击着窗户。

“西恩纳,”他吃力地叫道,“在哪儿……”

费尔南多皱了皱眉,好像马隆刚才是在胡言乱语。

马隆意识到他的头脑不是很清楚。刚才他不仅说的是英语,而且费尔南多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西恩纳这个名字。他以为她叫比阿特丽斯。

“比阿特丽斯,”马隆说道,“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费尔南多和博妮塔困惑地互相看了一眼。

“你在哪里?”他又迫切地叫道。

费尔南多叹了口气,把他所听到的全部告诉了他。

马隆闭上了眼睛,此时,他情感上的痛苦远远超出了他身体所遭受的痛苦。他想像着西恩纳被推进轿车时所感到的恐惧。贝拉萨尔为她动尽了脑筋,准备好了一切,假如她还活着的话,现在她的恐惧感一定更加剧了。

他们是多久以前把她抓走的?马隆竭尽全力地想着,对了对手表,注意到时间将近10点30分了。贝拉萨尔和他的人是在黄昏时,也就是大约8点45分到达的。他不知道他被打晕后他们呆了多久,但是他怀疑他们一定呆了很久。那就意味着他们有90分钟的领先时间。

现在,他们已经接近边界了,他恍惚地想着。不,不对。打在窗子上的雨水使他意识到暴风雨如此大,他们不会那么快。他们或许会在桑塔·克拉拉避雨。还有机会。

“帮我站起来。”他对费尔南多说。

“不行,你不能活动。”

“请帮我站起来。”马隆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

“但是……”马隆颤抖着坐了起来,接着继续挣扎着想站起来。

“你疯了。”费尔南多扶住了他。

马隆朝夹克衫上的口袋里摸索着。“请帮我打开拉链。”

费尔南多感到很疑惑,他帮忙打开了拉链,这时他的好奇变成了惊讶,因为他看到马隆掏出来一捆比索。

“这些钱的一半是你的了。”马隆说道。

“什么?”

“我留一些以防我去尤马的路上用得着,否则……”马隆停了下来,感到一阵头晕。“你的那一份大约是4000美元。”

费尔南多的妻子大为吃惊。

马隆在他的口袋中摸索着,摸出了探险者的钥匙。“你们是我的好朋友。”

费尔南多的嗓音激动得变了调。“谢谢。”

“如果你能为我再做一件事那就更好了。”

费尔南多等待着,看到底是什么事情。

“扶我上车。”

第九章 第三节

马隆说这些话的方式非同寻常,眼睛露出的目光也不一般。费尔南多听后没有争辩。他点了点头,小心地伸出手臂扶住了马隆的左侧,唯恐加重他右侧的疼痛。

马隆把门拉开,这时,暴雨又把他打了回来。他努力撑住自己,迈向黑暗之中,任凭狂风的吹打。费尔南多扶着他一同往前走去。他们全身都湿透了,跌跌撞撞地朝着模糊不清的汽车走去。尽管狂风呼啸,大雨倾盆,火焰还是挣扎着闪烁着,给他们指引着黑暗中通向车房旁边的探险者的路。

假如火没有烧到这里……担心使马隆的心脏怦怦地跳得更快了。尽管雨水冰冷,他却出汗了。他闻到了烟味。闪电让他看到了驾驶员旁边的位置。

酷热使车的油漆起了浮泡。他摸到了车窗,没有发现动过的痕迹。“费尔南多,车轮怎么样?”他在风中竭尽全力的问道,“车轮还好吗?”

“还好。”

“扶我进去。”

费尔南多小心地帮他坐在了司机的位置上,但还是加重了他肋骨的疼痛,使他感到眼前一阵黑暗。他摸索着把钥匙插进了打火开关。

“你确信你能开车吗?”费尔南多问道。

“我不得不开。”

“我们会为你祈祷的。”

“我需要你们的祈祷。”马隆拧动着钥匙。一时之间,他担心雨水灌进了电动系统,但是停顿了片刻,发动机启动了。他打开了车前灯。灯光穿透了暴风雨。他打开了挡风玻璃上的雨刷,看到费尔南多在黑暗中朝他的车房跑去。接着他开足了油门向桑塔·克拉拉疾驶而去。

狂风掀起的大浪朝岸边猛打过去。马隆不得不调整方向,沿着暴风雨冲刷的沙丘行驶,被迫减缓了车速,以防撞上沙丘,这使他非常恼怒。

应该记住贝拉萨尔也必须经过这里,他也不得不面对同样的困境,马隆想,我并没有真的浪费时间。

但是他们之间还有90分钟的距离,而且他们离开时,雨下得没有现在这么大。

他确信贝拉萨尔的目的地应该是离得最近的飞机场,应该是在尤马。

最快的到达方式应该是乘喷气飞机。

但是马隆想,这样恶劣的天气他是不会乘飞机的。虽然贝拉萨尔领先90分钟,但那并不意味着什么,因为他不能起飞。前面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条沟渠,水湍急地从中流过。马隆还没有来得及踩刹车踏板,车就在沟里上下颠了起来,浪花拍打着车身及挡风玻璃。跌跌撞撞地往前开着,他极力控制着方向,马隆弄不明白这条沟是从哪儿来的。他曾经沿着岸边开过许多次车,但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困境。然后他记起了曾经有许多宽而浅的水流,难道是那些干涸了的河床吗?难道是下大雨时,水从右侧的绝壁上奔流而下,灌进了这些沟渠里?水从挡风玻璃上冲刷而下,狂风拍打着汽车。顷刻之间车前灯又照到另一条水沟,这条沟更宽了。他下意识地踩了刹车踏板,立刻又意识到这是个错误的决定。由于车轮胎行驶在潮湿的沙子上,他没办法让车子及时停住。他会滑进大浪中,陷在那里。他应该快速前进,迫使车开到另一侧。他猛地把脚从刹车踏板上移到了油门上,他感到车轮在打滑,紧接着加快了速度,车向前疾驰而去。

当车的前部撞到水的时候,这种碰撞使他咬紧了牙关。大浪扑了过来。但车还是疾速向前行驶着,几乎是飞奔。车在猛烈的颠簸中驶上了对岸,开始向山顶驶去。

但是车的后半部还在水中。虽然车轮是在沙子上,但是它们要同水流的力量搏斗。马隆加大了油门,车向前的拉力加大了,但还是不够。他感到车的后部向一边移动。哦,上帝,水流在把我往一边冲去。

车在湍急的水中打着转转,他努力地掌握着方向盘。方向盘在他手中旋转着,但他还是不能控制水流。水淹没了发动机,电力系统短路了,车前灯也熄灭了。他感到了车子下面水的力量。接着,车旋转着朝向一边,然后猛地停了下来。沟的边缘挡住了车,车现在被堵在了那里,水流怒吼着扑向汽车,一直打到驾驶员一侧的车窗上,然后又盖过了车顶篷。他想,我要被淹死在这里了。

他挪动到乘客的位置上,按动按钮,想把窗户放得低一些,忽然记起电动系统出故障后,窗子也就不能动了。更多的水渗了进来。他拉着乘客那一侧的门锁,使劲推门,行动给他造成的疼痛使他又退缩了回来。

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他更使劲地推门。门开了一条缝。

他用肩膀向门撞过去。车顶篷上水向下流的力量把门彻底推开了,同时也猛拉着马隆。他还来不及呼吸,就被水压趴下了。大水造成的混乱使他震惊。他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哪里是左哪里是右。他挣扎着游泳,但却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他几乎被水呛着,奋力向沟的一边蹭过去。水流在拐弯处形成了泡沫,使劲把他推向了一个斜坡,他喘了一口气,向前爬去。他蹬着双脚,向前推动自己,不停地往前爬,终于爬到了沙滩上,重重地摔在那里。大浪向他打过来,几乎要把他重新拽回到水里去。接着,又一个大浪打过来,把他推到了更高一些的坡上。

他挣扎着站立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但是双腿不听使唤。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跪倒在地上。他使劲吸着气,颤抖着。尽管肋骨很痛,他还是挺直了胸。

桑塔·克拉拉太远了,在大雨中走到那儿是不可能的。奔腾的河水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没有办法再回到费尔南多那里。他的体温很可能会一直降低直到他冻死在这里。

没关系,他发生了什么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赶到西恩纳那里,但是现在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帮助她了。

海岸远处灯光在闪亮,是汽车的灯光。

“救命!”他这样想道,并顽强地站了起来,“一定是能救我的人来了。”

他眯起眼睛看着闪亮的灯光,挥舞着手臂。一种令人担忧的想法使他更加使劲地挥动着手臂。我的上帝,车开得太快了,司机若看不到河水就不会及时把车停下来。他也会像我一样把车开到水里去。

停车!他在心里大声呼喊着。车在飞驰,灯光越来越近了。

突然,他脑子里又出现一个令人担忧的想法。没有人会在黑夜沿着海滩开车,除非……

是警察,有人看到了火。他们是匆忙出来进行调查的。

或者是拉米雷斯的一个朋友,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了哪里。

受到更强烈的暴风雨的袭击后,马隆看上去焦躁不安,急于找个地方避雨,但是唯一能找到的避雨的地方是他右边的一个沙丘。他的腿冻麻木了。他似乎犹豫了很长时间,这时,灯光越来越近了。他痛苦地挣扎到沙丘旁,一下子栽倒在那里。

他筋疲力尽,再也走不动了。

从这个有利的地势看过去,他看到车灯闪烁着,远离了咆哮的河流。

它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难道是司机及时看到了那条河吗?或者是司机看到了我?马隆觉得不可思议。

车正好停在了河前方。马隆不能确定是否是警察。他紧张地等待着,看司机要做什么。

从车上下来两个人。

手电筒向沙丘方向照过去。

糟糕,马隆想道。如果他们是贝拉萨尔的人怎么办?如果他派他们来,为的是搞清楚我是否确实死了,那怎么办?他挣扎着向远处的沙丘走去。

但是手电筒的灯光跟了过来。他们检查了第一个沙丘,发现了他的脚印,顺着脚印的方向跟了过来。

马隆已经没有力气做任何其他事情,只能向前爬。他的手和腿似乎不是他的,他感到好像被钉在了那个地方。

这时,电筒照到了他,灯光刺痛了他肿胀的眼睛,他眯起眼睛向上看去。他等着子弹射穿他的脑袋。

“上帝,你怎么啦?”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

马隆皱着眉头向上望去,看到电筒那边有个魁梧的身影,正在使劲地辨认着他。

“我的上帝,快,”杰布一边说着,一边匆忙扶起了他,“我们必须送你去医院。”

第九章 第四节

“不,不能去医院。”

“什么?我听不见。”杰布以最快的速度沿着大雨瓢泼的海边行驶着,并朝后排座位上的马隆看了一眼。

“去机场,”马隆低声说,“去尤马的机场。”

“这个可怜的杂种一定是疯了。”杰布旁边的人说。

“省点劲儿吧。”杰布说。

“去尤马机场。”马隆颤抖着说,“贝拉萨尔在那里,他和西思纳在一起。”

“什么?”

马隆尽力解释着关于拉米雷斯的情况。

“我知道他的情况,”杰布说,“今天上午拉米雷斯在边界墨西哥移民局的办公室里用电脑找到了一对夫妇,他们的名字是戴尔和比阿特丽斯·佩里。戴尔·佩里是我们的人。”

“我拿了他的包。”

“我们偶然发现了这一点。他的名字出现半小时后,我在飞机上和墨西哥移民局的官员谈论拉米雷斯使用的是谁的电脑的问题。”

“贝拉萨尔在你之前到达这里。”马隆说。

“怎么会呢?戴尔·佩里是我们的人,不是他的。贝拉萨尔不会知道他的。”

“除非机构中的某个人在他的薪水册中。”马隆说,“贝拉萨尔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弗吉尼亚那所安全的房子里?”

雷的轰隆声后车里一片寂静。

“该死!”杰布说。马隆抱住自己的双肩,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们得让他把湿衣服脱下来。”杰布的健壮的同伴爬到了后排座上,打开了地上的一个旅行包,从里面拽出一件衬衫和一条牛仔裤。“既然我们都快成熟人了,我也来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叫狄龙。”

“我把暖风已经开到最大了,”杰布说,“我们要尽一切可能让你暖和起来,蔡斯。”

天气糟糕透了,不管杰布怎样快开,还是用了四个小时才到达边界——用了平时两倍的时间。狄龙试图用手机告诫尤马的官员不要让贝拉萨尔的飞机起飞,但是雨太大了,电话打不通。

在边界那边,天气有了好转,但还是用了一个小时才到达尤马。电话终于通了。

此时的马隆发着高烧,昏昏沉沉,几乎没有听见狄龙和尤马的人的焦急的谈话。他试图清醒过来,他想知道电话那边的人在说什么,这时他感到胸部一阵剧痛。

“到了!”杰布朝这座现代化机场开去,在机场候机室前停了下来。

警车顶上的灯闪着,等候在那里。杰布从车里跳出来,匆忙向一伙官员走去。马隆也挣扎着想从车里出来,加入他们,但是还没等他迈出一步,他就看到了杰布回头看他时那种沮丧的表情。

“对不起,蔡斯。我希望我……贝拉萨尔的飞机45分钟之前就起飞了。”

马隆瘫倒在那里。

第九章 第五节

“你的肋骨撞伤了,但是没有断。”医生说道。在尤马边界海军陆战队飞机场上,窗子因为飞机起飞降落的噪音震动着。“你的鼻梁骨折了,而且脑震荡。”

“我会因为脑震荡死亡吗?”

这位高个瘦削的上校医生从眼镜上边望过去,说:“如果你别紧张,不会的。”

“他在说你如果不紧张就没事。”杰布说。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没有说你可以去追踪贝拉萨尔。我们会处理的。你的情况不适合再去做这件事。”

“怎么会呢?”

“我不——”

“你们计划怎么去追他?告诉我你们怎么把西恩纳弄回来。”

杰布看上去很不舒服。

医生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对不起,先生们,我想我应该回避一下。”

医生走了出去,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你们知道贝拉萨尔去了哪里吗?”马隆问道。

“往墨西哥领空的南部飞去了。”

“接下去呢?”

“我们警告墨西哥当局时,他们的雷达已经观测不到他了。”医生的止痛片并没有止住马隆的头痛。“所以他也许飞过了巴扎,到达了太平洋上空。”

“是这样。”

“他会去任何地方。”

“我们已经请求了加拿大和中美洲国家,一旦发现了不明身份的民用飞机就通知我们。”

马隆按摩着他的头部。“我们不能设想他会回到法国的领地去。我最希望的是,不管贝拉萨尔对西恩纳做什么,他都会等到他们下了飞机。这样,我们就会多一点时间。”

“做什么?那么强壮一个人……对不起,蔡斯。”

“我不会放弃的!告诉我从我们不在的时候起,关于贝拉萨尔你知道些什么。或许能帮助我们。”

“有个跟贝拉萨尔做生意的军火商——”

“是塔瑞格·阿尔麦德。”

杰布点了点头。“他听说贝拉萨尔的妻子和另外一个男人跑了。他不知道他们的组织也陷了进去。贝拉萨尔一直想对这一点进行保密,但是西恩纳和人跑了这是事实。阿尔麦德相信如果一个男人控制不了他的妻子,也不用指望他能管好他的生意。但是还有机会,贝拉萨尔或许可以让她活着,向阿尔麦德证明她回来了,他是老板。”

“可能吧。”

“你是什么意思?”

“贝拉萨尔或许会用另一种方法证明他是怎样一种人,那就是让阿尔麦德亲眼看着他杀死他的妻子。”

又一架飞机轰鸣着飞上了天空。

“那正是贝拉萨尔会做的令人恶心的事情,”杰布说,“在阿尔麦德面前杀死她会解决好多问题。他不仅可以使谈判回到正轨,还可以恐吓那些企图轻视他的人。”

“如果你们的人跟住阿尔麦德——”

“他或许会带我们找到贝拉萨尔。”

“还有西恩纳。”杰布拿起电话。

第九章 第六节

“湾流5型”强有力的引擎使机身嗡嗡作响,西思纳向窗外望去,只能看到大海上覆盖着的白云。她告诉自己她应该这样做,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可以看到这一切了。但是她不在乎。凝视着前面坐位的靠背,她记起了德里克对蔡斯所做的一切,在她脑海中闪现了这样的情景,她看到蔡斯躺在地上,火焰离他越来越近。他死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有人站在过道处。她回过头去,看到波特的脸上出现了那种从没有过的郁郁不乐的表情,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里透出痛苦的神情。

“飞机上的那些帆布包,”他说,“真聪明。我等着看要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

她悲哀的目光又回到了座椅的靠背上。突然,一个黑影过来挡住了波特,她不需要也不想知道是谁坐在了她的旁边。

“你告诉了他们多少事情?”德里克问道。

“所有我知道的。”

“没有什么重要的。你从来不参加会议。我从来也没告诉过你什么秘密,我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你和我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连我最起码的事情都不知道吗?”

德里克抓住她的下颚,把她的脸扳向他自己。“我什么都不担心。”

“我没有和你在一起生活,德里克。”

“你在说什么?”

“你从来都不让任何人和你在一起。我只是碰巧和你住在同一所房子里而已。”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你希望我在你身边等着你杀死我?你计划杀我可以,我离开你就不可饶恕吗?你这个傲慢的家伙……即使你没有计划杀死我,我也会离开你。我一生中第一次发现一个男人更加在乎的是我,而不是他自己。”

“我让你拥有了最好的东西。”

“对待我的方式就像对待那些东西一样。”

“总比死了好。”

第九章 第七节

“好的!”杰布按下了电话的关闭按钮,转身告诉狄龙他所知道的事情。

马隆从门外一堆破家具那里过来,打断了他。

“我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干什么。”杰布说着眯起眼睛看着早晨的太阳。

“我必须得把这只箱子捡回来。”

“它很重要吗?我已经给你替换的衣服了。”

马隆打开了箱子。杰布盯着里边的钱。

第九章 第八节

“不,你我这儿来。”阿尔麦德对着装有扰频器的电话说。外面,伊斯坦布尔晚上交通高峰时的噪音越来越大。“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为了你而给自己惹这么多麻烦。是你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让我重新对你树立信心是你的责任。”

“但是你没有合适的设备。”贝拉萨尔的声音从安装在他飞机上的带有扰频器的电话中传出,由于静电的干扰发出劈啪的声音。他在萨尔瓦多一个客户的简易机场加了燃料。他是在听说马隆和西恩纳藏在那里时,从迈阿密飞过去的。“我的机械师不能保证这次演练的安全性,除非是在四级封闭空间中进行。”

“即使武器的精度很高,我也没有信心。”

“我保证完成这一切,我一定让你对我有信心。”

“想让我确信你自己的事情真的回到了正轨还需要一番努力。”

“不会拖到明天。我计划好了一个很不一般的演示。相信我,你从来没见过像这样的示范。”

第九章 第九节

当飞机达到最快的速度时,杰布从驾驶员座舱的无线接收器那里过来说:“我们得到报告说阿尔麦德命令他的飞行员明天飞往尼斯。”

“那么会议一定是在贝拉萨尔的地盘举行,”马隆说,“我们可以在尼斯机场拦截贝拉萨尔,把西恩纳从他那里救出来。”

“不行,他比我们抢先了一大步,我们不会及时赶到那里的。”

“但是你可以请法国当局做这件事。”

“以什么为依据呢?法国人会认为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真该死,那命令一个特殊的小分队把西恩纳救出去。”

“不经过法国人的允许?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机场?贝拉萨尔的守卫们不会扔掉武器束手就擒的。他们会开枪,这样平民被杀的可能性太大了。”

“上帝,你是在告诉我,我们明知道他在哪里,在什么时候杀死西恩纳,却不能阻止这一行动,是吗?”

“如果我有能力做出决定,我会做的,但是拖后腿的人是拉斯特。”

“是那个——”

“哎,我和你一样不喜欢他,”杰布说,“但是他有个优点。我们不能为看起来像家族争斗的事而引起国际事件。”

马隆因为气愤、痛苦和疲惫不堪而颤抖着。

“你最后一次止痛片是什么时候吃的?”杰布问道。

“药使我浑身无力。”

“那好,你正好需要休息。”

他们相互看了看。

马隆从心里不愿去休息,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吞下了两颗药片,试图告诉自己事情并不像它们看上去那么糟糕,他一定能想出救西恩纳的办法,但他又非常恐惧地怀疑他自己是否错了。

难道否定是不幸的开始吗?他问自己。

不要放弃,她还没有死。

第九章 第十节

没有人再和她说话,甚至没人看她一眼。他们的举动让人感到好像她并不存在。西恩纳想,对他们来说,我就是一具尸体。

整个飞行过程中,进餐时,没人给她提供任何吃的,这是她受到虐待的进一步证明。她并不饿,蔡斯的死使她感到麻木,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所以如果不给她东西吃,根本就没关系。她想让挨饿成为她自己的选择。

别人吃东西时,她就到飞机尾部的厨房里去。当她拿着饼干和茶回来时,也没有引起任何反应。她就像鬼魂一样从他们中间走过。她真想把冒着热气的茶向德里克泼过去,当她意识到她不仅仅是绝望而是爆怒的时候,她会这么做的。

她决定要活着。她要报复。她怎样才能活下来呢?她不知道。但是她不得不大胆地想这件事。因为仅仅活下来是不够的。她必须让德里克付出代价。

这个动机强烈地占据着她的心,她强迫自己拿起了一块饼干。此时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一想到吃东西她就感到恶心,但她还是聚集了力量,咬了一口饼干,无滋无味地嚼着,使劲往下吞,最终咽了下去。

她又咬了一口,然后又是一口。

还是没人理会她。她盯着德里克的后脑勺想,你这个杂种,我不是一件物品,你不能仅仅把我挂在墙上。她的记忆愤怒地回到了挂着她和德里克其他妻子照片的那间屋子里。

还有德里克妹妹的照片,她本人的照片和他妹妹那么相像。

她还看到了衣架上的衣物,鞋摆放得很整齐,还有剪贴簿。

还有骨灰盒。如果我长得不像德里克的妹妹,所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心惊胆战地意识到,德里克的妹妹是她唯一的机会。

第九章 第十一节

“我得叫醒你,蔡斯。”马隆感到眼皮很沉。

慢慢地他看到了杰布。“跟以前的练习一样。我举起来的是几个指头?”

“三个。”

“看到两个吗?”

“没有。”

“胃难受吗?”

“不难受。”马隆用手搓了一把脸后感觉伤口很痛,这才意识到不应该做这个动作。他眯起眼睛看着飞机窗外黑洞洞的天空。“我们在哪儿?”

“在大西洋上空。你记得我们在杜勒斯加燃料吗?”

马隆想了片刻说:“记得。”

“我想我们不用担心你的脑震荡了。”

“我们在往哪儿飞?”

“法国南部。”

“拉斯特不反对了吗?”

“他不知道。”

马隆注意到杰布的搭档狄龙正在前方的座位上和五个壮汉交谈,他感到惊讶不已。

“他们是……”

“从尤马来的路上我打了几个电话。这些是常和我一起工作的人。他们在找工作。他们在杜勒斯上飞机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但是你说过拉斯特没有同意做任何事情。”

“当然。这不是公事。你用你箱子里的东西雇佣他们吧。”

“做没有被批准的事会丢掉饭碗的。为什么你要冒这个风险?”

“因为在巴拿马时你救了我的命。”

“可是你已经报答我了。”

“不,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有这些麻烦。”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永远也不可能认识西恩纳。”

“我们商量一下是否有救她回来的可能性,”杰布说,“这是我们搞到的最新信息。”

马隆皱着眉头看着杰布递给他的一本卷宗。

打开卷宗,他发现一张宽八寸长十寸的照片。“这是西恩纳的照片。”一阵寒战袭过来,他意识到不应该说。

照片上的女人和贝拉萨尔坐在一起,在可以俯瞰到海滨的平台上喝着香槟。她满头黑发,十分美丽。

“这是三个月前在巴亚尔塔港拍摄的。”杰布说道,“贝拉萨尔周围有许多保镖,所以摄影师只能在远处拍。糟糕的拍摄角度和木纹相纸使她看上去像西恩纳。事实上,这个女人是一位法国企业家的女儿。贝拉萨尔出售的一些武器就是他制造的。贝拉萨尔是在六个月前她父亲在巴黎举办的一个鸡尾酒会上遇到她的。”

“当然是在贝拉萨尔开始想抛弃西恩纳的时候。他找到了能替代她的人。”马隆的目光集中在照片上。“如果头发再长一点,医生再把她的脸弄得瘦一点,她看上去就更像西恩纳了。”

“而且像贝拉萨尔的妹妹。直到西恩纳给我们讲了她的事情,我们才知道了他妹妹的重要性。”杰布指着下一张照片说。

他的皮肤感到刺痛。马隆仔细看了照片。这位艳丽的黑发女人不是西恩纳,但却和西恩纳的身材、脸形相同,眼睛里流露出的是相同的愤恨的目光。在阴影中,很容易把她们两个搞混。

“十四岁时,贝拉萨尔和他的妹妹成了一对恋人,妹妹比他小一岁。”杰布说道。

“你说什么?”

“根据大家所说,克里斯蒂娜,也就是他的妹妹,是个非常放纵而且容易冲动的人。不管去哪里,做什么,他们总是在一起。”

“但是如果他们做得很明显的话,他们的父母一定会知道的。他们不反对吗?”

“他们没有这个机会。”

马隆疑惑了。

“他们的父母在瑞士夏天住的别墅里死于一场大火,也就是在那个夏天他们成了恋人。”杰布说出了这件事情。

“哦,真该死。”马隆低声说。

“接下来的三年中,贝拉萨尔和克里斯蒂娜尽情享乐。他们去了罗马、伦敦、里约热内卢。在此期间,一个托拉斯经营着生意。贝拉萨尔十八岁时,他们把生意接管了过来。他们的胃口很大,为了得到更多的利润,他们的经营方式比托拉斯更加疯狂。但是十三年后,他们的关系结束了。”

“你指什么?”

“克里斯蒂娜三十岁时,她从罗马的一家旅馆的阳台上摔下来死了。似乎贝拉萨尔并不能满足她。她和所有跟过他的男人都有暧昧关系。在罗马,一天晚上,贝拉萨尔闯进她的房间,发现她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他们打了起来。结果她摔下了阳台。”

“是他杀死了他妹妹?”马隆体验到苦涩的味道。“但是从这份卷宗看,他没有被起诉。”

“唯一的目击证人是贝拉萨尔发现和她在一起的那个女人。贝拉萨尔给了她钱。接下来的描述是克里斯蒂娜一直在吸毒,这也是事实,然后她从护栏处摔了下去。受贿的证人三个月后在一起事故中死亡。”

“从此以后,他就一直在寻找他妹妹的替代者。”

第九章 第十二节

她知道自己必须得睡一觉,休息一下,不然她的思维会因为疲劳而变得迟钝的。而且,她的目的是让德里克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开始,她把座椅调成倾斜的角度,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但是一些狂躁的想法钻进她的脑子里,她感到害怕,又习惯地把这些想法压了回去。

她只能把怒火压在心中,变成内心的一种感受。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她把注意力集中在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上。窗外一片漆黑。她闭上眼睛。

一只手使劲摇晃着她。

“醒醒。”波特又摇了摇她。

她眨着眼睛,感到头晕眼花,眼睛努力地适应着机舱里刺眼的灯光,意识到外面已经黑了。

“到厕所去。”

“什么?”

“我们就要着陆了,”波特说,“呆在厕所里,我不叫你,你别出来。”

飞机在下降,西思纳看到了下面的灯光,意识到那是沿着尼斯港口的灯光在闪烁。

“见鬼,照我说的做。”波特粗暴地把她的安全带拽开,使劲把她拉起来,她咬紧了牙。他把她拖到了后面,推进厕所里。

门在她面前砰的一声关上了。西恩纳记得如果以前波特这样对待她,德里克会把他杀了。可是现在对于这样的举动德里克看都不看一眼。

飞机在降落,她用手使劲扶住厕所的墙壁。几分钟后,飞机轻轻地颠簸着着陆了。无论德里克想的是什么,一切都会很快结束。她祈祷他不要远离她以证明他对她的轻视。她要接近他,和他说话,这样她才能实施她的计划。

她感觉很不舒服,厕所里刺眼的灯光使她看上去像生病了一样。她下颚上的伤从拉米雷斯打她那一刻起就一直很痛。她告诫自己,如果有必要看上去很健康,那就应该是现在。洗手池下面的抽屉里有最基本的化妆品。听到机舱里有说话的声音(可能是移民局官员在检查飞机),她匆匆忙忙地行动起来,想使自己看上去情况好一些。她颤抖着,洗了脸,擦掉已经干了的血迹,尽力把头梳好,在下颚受伤处抹了些化妆品,又涂了口红,下唇一阵刺痛。

门被拉开了。波特怒视着她:“走。”

她没有给他重复他命令的机会。她掉转方向,从他身边跑开,径直向过道跑去。她尽力掩盖自己的紧张,看上去还和受到德里克宠爱时。_样自信。她看到德里克不在,只有守卫守在出口处,她改变了主意。

她走下梯子,朝停机坪走去。她没有时间去享受大海甜蜜的气息,尽管她知道她应该去尽情享受它——也许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不能让任何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直升机已经轰鸣着等候在那里,她感觉有事情要发生,迅速向前走去。她身边、身后都有守卫,她被赶到打开的机舱门口。她又叹了口气,感慨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了,没人扶她上飞机。她往上爬,想引起德里克的注意,可她失败了,但在守卫还没来得及坐到他身边时,她抢先了一步。

一时之间,她担心德里克会换个座位,但是守卫们坐在了其他座位上,后排只剩下一个座位,波特阴沉着脸坐在了那里。她系上了安全带。

机舱门关上了。心里有一种不舒服的向下沉的感觉,直升机起飞了。

除了发动机的响声外,机舱里一片寂静。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她对德里克说,眼睛没有看他。

他目视前方,装做没听见。

她等了一会儿,装做疑惑不解的样子,“我梦见我在往下跌落。”

还是没有反应。

飞机飞到了高山的上空,进入黑暗之中。她集中精力回想历历在目的往事。她想起了德里克卧室旁边的那间锁着的房间,他其他妻子的照片、他妹妹的照片以及他们中间的故事,还有那本剪贴簿。

德里克的妹妹是六月十日死的。

飞机上一张报纸的日期是六月八日。

“这不像平时往下跌落的噩梦,”她说,“到处都是一片漆黑,你不知道在往哪里落,几乎像真的一样。”

寂静中只能听见飞机发动机的隆隆声。她的心怦怦跳动着,好像要跳出来似的。她壮着胆子说出了她要说的话。既然德里克不回答……

“下落?”德里克的声音很平静,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他说话了,才弄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往大街上跌落。”她记起死亡证明上写着克里斯蒂娜是在凌晨三点钟死亡的。“是在晚上,我看到了大街上的路灯、车的前灯还有一些房子里的灯光。人行道上的影子向我跑过来。然后我打了那人,接着其他灯照到了我的身上,我醒了过来。”

“往下落。”德里克说。

“我打人的时候疼痛是……”她慢慢地沉默了下来。

过了三十秒钟。

过了一分钟。

我完了,她这样想。

“你从什么地方掉下去的?”

她没有回答。

“那不是在梦里吗?”他问道。

“从一个护栏上摔下去。”她停了一下,好像不太想说出细节。她接下来说的话让人感到不解。“在阳台上。”

现在德里克终于转过身来,审视着她。

“一个阳台。”他说道。

“一个旅馆的阳台上。”她颤抖地看着他,观察着他的眼睛,试图建立情感联系。“我可以感到心跳得很快。就好像真的一样。”

“一个阳台。”

前面的山谷里灯光在闪亮。

领航员经允许后走进来。

直升机在下降。

“有人叫我克里斯蒂娜。”

德里克的目光显得更加紧张。

“是一个男人。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回答一个管我叫克里斯蒂娜的人的话?”

“够了!”德里克断然说道。

“你是什么意思?”

“关于她的情况是谁告诉你的?”

“我还是不……”

“是中央情报局吗?”

“你认识叫克里斯蒂娜的人?”西恩纳问道。

“有一种方法结束这一切。描述一下阳台。”

“我……”

“如果噩梦是那么栩栩如生,你应该看到了你是从哪里掉下去的。你讲得像戏剧一般。描述一下阳台。”

西恩纳犹豫了一下。她打算猜一下,但是如果她说错了……她想起了在锁着的房间墙上挂着的照片。其中一张是克里斯蒂娜十几岁时在一个阳台上照的,靠在华丽的金属护栏上,可以看到远处的圣彼得教堂。难道那个旅馆是他们最喜欢的吗?“旅馆很大。有黑色的金属护栏,非常华丽。圣彼得教堂就在远处。”

直升机降得更低了,德里克庄园的灯光变得越来越近,灯火通明,照亮了直升机的停机坪。

“你在和我做游戏!”他说。

“游戏?”

“如果你认为你和我玩诡计我就不会杀你……”

“诡计?我没有……”

“住口。给我把嘴闭上。”

“我梦见我骑在一匹小马上。”

“什么?”

“我梦见我是个小女孩,骑在一匹小马上。我四周是阿尔卑斯山。但是我从没有去过瑞士,而且我从来也没有过小马。我怎么会感觉到骑在那匹小马上呢?我爱那匹小马。上帝,我疯了吗?”

第九章 第十三节

“还要多久我们才能到尼斯?”马隆问道。

“一个小时。”

马隆从飞机上望去。天色正在变得朦朦胧胧,黎明快到了。“我们需要武器和特殊装备。”

杰布点头表示赞同。“早在二月份时,也就是你同意为我们工作时,我已经做了安排,一切准备就绪,以防万一。”

“我们着陆后,给飞机加燃料,然后我们其中的一个人需要飞往巴黎。”

“巴黎有什么?”

“贝拉萨尔新交的女朋友和她父亲。”

“你在想什么?”

马隆做了解释。

杰布眉毛一扬。

“贝拉萨尔什么时候等候阿尔麦德?”马隆问道。

“下午两点。”

“那我们有足够的时间。”马隆说。

“足够的时间做什么?”

马隆告诉杰布后,他的眉毛扬得更高了。“太冒险了。”

“你有其他选择吗?”

“你知道我没有。”

“那么,不管有没有你的帮助,我都打算试一下。”

“嗨,谁说我不帮忙了?”

“但是如果我到不了法国,就一切全完了。我需要护照。”

杰布把手伸进了夹克衫的口袋里。

杰布递给他一本护照,马隆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

“我们在杜勒斯加油时,收到了一些文件,它和文件在一起。”

马隆仔细看了看护照上他的照片和名字。“我叫托马斯·科里根?”

“即使这本护照不行,假名也迟早能派上用场。”

“会行的。它一定行。”

“或许这本也能帮助你。”

又一本护照递给了马隆,他疑惑不解地摇了摇头。

里面是西恩纳的照片,照片下面的名字是贾尼斯·科里根。“谢谢。”马隆说道。

他心中充满了希望。

第十章 第一节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德里克追问道。

他们一进藏书阁德里克就把西思纳推倒在一把椅子上。

“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我所做的就是告诉了你我做的那个讨厌的梦。”

“梦里你从一个阳台上掉下去,你也骑在一匹小马上。”

“不,不是在同一个……我醒了,然后下来了。几个模糊不清的梦混在一起。”

“马是什么颜色?”

西恩纳使劲回忆着那张照片。“颜色很深,但是有一撮白色鬃毛。”

“你说是在阿尔卑斯山。”

“是的。”西恩纳摇着头。“你为什么对我这样?你在威胁我。如果你要惩罚我,尽管惩罚,但是不要这样……”

“你有那匹小马时是多大?”

“我没说我有马。我是说我梦到了……”

“该死的,你那时多大?”

照片上有手写的日期:1949。

克里斯蒂娜出生证上的日期是1939年。

“……十岁。”

“那么是谁给你的那匹小马?”

西恩纳想,快结束了。如果我猜错……很明显的回答是,“我父母亲。”但是德里克眼中咄咄逼人的目光告诉她,这问题里有诡计。马是谁给的是非常私人性的问题,谁给的有何关系?除非……

“我哥哥给的。”德里克在发抖。

“我为什么会做这些梦?”西恩纳问道。

有人在敲门。

“不要敲!”德里克喊道。

“你想让我去机场接阿尔麦德吗?”

波特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还是派个保镖去接?”

“你去接!”

“你要我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亲密些还是疏远些?”

“随你便!不要再来打搅我们!”

停了一下,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德里克蓦地回过头来,对西恩纳说。“谁告诉你阳台和小马的事情?”

“没人告诉我,它们在我的梦里!”

“你还梦见什么了?”

“我在节日庆祝活动中。”

“什么样的……”

“圣人节。在大街上。人们都化了装。”

“在哪里?”

照片背景里的人群看上去像拉丁美洲人。西恩纳记起另一张照片,上面有巨幅耶稣雕像,他的双臂伸展着,隐隐约约在克里斯蒂娜身后的山脊上。她所知道的像那样的雕像是在——“里约热内卢。”

那个城市以圣人节活动著名,但是德里克没有做出反应。

上帝,快帮帮我,我猜错了。西恩纳十分紧张。

“里约热内卢。”德里克眼睛里冒着怒火。“克里斯蒂娜多么喜欢里约热内卢。”德里克猛地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是谁告诉你我妹妹的情况?”

“你妹妹?我不知道你有个……”

“有!”

“她叫克里斯蒂娜?”西思纳问道。

“她很久以前就死了。你是想让我相信你梦到她了吗?”

“我没想让你相信任何事情!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她直到你……”

“你认为我不会杀了你,因为会使我感到像杀了我妹妹一样?”

“杀你妹妹?”德里克眼睛里的表情令人恐惧。

“克里斯蒂娜是从阳台上掉下去的?我梦到她怎么死的了吗?”

德里克愤怒地摇着头。“虽然我很爱她,但有时她也会使我非常生气,就像你让我很生气一样。”

一阵寒冷袭过,西恩纳意识到那天晚上阳台上所发生的事情。“在梦里我是被推下去的。”

德里克举起了手。

“请不要再杀我。”西恩纳小声说。

第十章 第二节

直升机在下降,波特心烦意乱地看着下面的尼斯机场离得越来越近。

他故意这么早来接阿尔麦德,为的是离开德里克,远离他的吼叫,远离他对仆人那样的虐待。这一切结束后,我要离开,波特这样想。

直升机像平时一样降落在机场远处的角落里。接到阿尔麦德后,波特会返回庄园。他想,明天的这个时候,那个女人被处置后,当一切都安排好时,我把阿尔麦德带回机场,我会继续行动,离开这里。

我也积攒了些钱。我做好了德里克对付我的准备。现在他会发现孤独是个什么滋味。

“我们有的是时间,给飞机加燃料吧。”波特告诉飞行员。他又转身对两个保镖说,“我们去候机室。”

但是谁也没有动,他们盯着他,然后又看了看打开的机舱门,门口站着三个荷枪实弹、身穿工作服的人。其中一个保镖刚要举起手中的武器,但是又看了一眼那些持枪人后,呆在那里没有动。

“听着,”其中一个体格魁伟、一头金发的持枪人说,“用指尖慢慢地把武器放下,放到地上,好的,如果你们做对了,就不杀你们。”

“你们是谁……?”波特开始问道。

那个人没理他。一辆面包车开过来,停在直升机旁。“都出去。坐车走。”

那两个保镖不安地相互看着。

“嗨,如果我们愿意,我们就可以杀了你们。”那个人说,“表现好点,你们会活着从这里出去。”他朝面包车猛挥了一下手,“开过来。”

飞行员和两个保镖不情愿地服从着,但是当波特开始跟着走时,那人说道,“你别动。”

“如果你要钱的话,我……”

“坐下。你一会儿和我们一起走。”

看到飞行员走出飞机上了面包车,波特说:“但是谁来开?。”

“我。”一个声音说道。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波特转过身去,看着驾驶舱门,门口站着一个脸上严重受伤的人,但是即使脸上有伤,他也立刻认出了此人。波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是马隆。

第十章 第三节

阿尔麦德的飞行员宣布他们很快就会着陆。阿尔麦德想,还不够快。

从伊斯坦布尔出发的四个小时的飞行似乎是那么漫长。他不喜欢贝拉萨尔。他不愿意旅行。远离家里的声音、远离家里的气息使他感到紧张。不管贝拉萨尔想证明什么,最好它值得一看。如果再有迹象证明贝拉萨尔的事情已经失去控制……

阿尔麦德的飞机着陆了。贝拉萨尔曾经保证说通过海关和移民局的检查会很快,令人欣慰的是真的很顺利。但当阿尔麦德从海关出去时,他既没有看到贝拉萨尔也没有看到波特。是否这意味着他们的会面将……

“你是阿尔麦德先生?”

一个身材健壮、留着金色短发的人从人群中走来。他身着西装,看上去很抱歉的样子,把手伸向阿尔麦德。“我叫雷蒙德·贝克。对不起来晚了一点。贝拉萨尔先生派我来接你。”

“他自己不能来吗?”

“很遗憾,他有事不能来,他让我向你道歉。他一定会让你这次来访取得成功。具体的细节问题他自己会安排的。”

“我以前没见过你。为什么不让亚历克斯·波特来接我?”

“我是新来的。波特先生有一些安全方面的事情要去料理。他在直升机那里等我们。如果你和你的护卫——”那人向阿尔麦德带来的两个保镖点了点头,“和我一起走,去贝拉萨尔庄园的飞行不会很长。”

阿尔麦德犹豫了。贝拉萨尔派部下来接他,他感到很生气,但看到这个人的恭顺举止,又感到很满足。“会面结束后,我要立即返回伊斯坦布尔。”

“是这样啊,但假如你按我说的去做,你会很高兴贝拉萨尔先生为了不延误你的返程飞行已经做了安排……”

第十章 第四节

离直升机很近了。看到波特呆板地站在打开的机舱门口,阿尔麦德禁不住皱起了眉。阿尔麦德从来都不喜欢他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他的出现使他周围的一切暗淡无光。阿尔麦德向他走来,波特甚至没有把手伸出来。阿尔麦德想,如果我先伸出手,那真是太荒唐了。

阿尔麦德走进去时,吓得脸色苍白。两个穿工作服的人从直升机上转过身来,把枪顶在了每个保镖的后腰上。一辆面包车开了过来。五秒钟后,保镖们上了面包车,穿工作服的人也随后上了车,车开走了。这一切发生的速度之快使人感到不知所措。

“我来不及提醒你。”波特说。他转头朝向直升机的里面,里面两个身着工作服的人正用枪对着他们。

“进去。”在飞机场接阿尔麦德的人说。他的右手放在衣服里面,似乎如果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会把枪拔出来。

“你们是谁?你们要——”

“闭嘴,上飞机。”

阿尔麦德被推上飞机,搜过全身后,被胡乱地扣在安全带下面,然后又用手铐和波特铐在一起,带到机舱一侧的酒吧。虽然这一切使他感到很沮丧,但飞行员回头看他时,他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看到的是一张肿胀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受伤的脸。

“欢迎乘坐本次航班。”

第十章 第五节

“波特和阿尔麦德的保镖都被戴上了手铐,正在面包车后排睡觉,”

杰布一边匆忙系副驾驶员的安全带一边对马隆说,“我们地方上的关系会把他们带到隔离区域,等候我们的消息。”

“如果二十四小时内他还得不到我们的消息会怎么样?”

“他会知道一切都完了,他会放了他们。”

“但是一切都不会完。”马隆很激动,声音有些沙哑。“除了贝拉萨尔。”

他和导航塔联络,征得起飞许可。然后他轻轻地按了几个按钮,直升机的螺旋桨开始转动。

“我被带到贝拉萨尔的庄园,当我偷了飞机想逃跑时,我看到飞机上面有个特别配置的操纵系统盘,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我感到很疑惑。”马隆说。

飞机的螺旋桨转得更快了。

“我一直在试图弄明白它的用途,”飞机噪音很大,为了能让大家都听见,他说话声音很大。“飞机坠毁后,油箱爆炸了,爆炸声音之大超出常规。后来我终于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你想军火商还能搞出什么别的名堂,他用四轮驱动车辆追踪我,这些车实际上是装备了机关枪的战车。为什么他不会用同样的方式改装他的直升机呢?”

“你是在告诉我——”

“这架飞机上装备了自动武器。它是武装直升机。”

第十章 第六节

“你还梦见什么了?”

“我的精神不能集中了。我需要躺下。我——”

德里克打了她一个耳光。她被打得倒退了一步。

“我让你回答我。你还梦见什么了?”

“我记不起来了。”

德里克更使劲地打了她一个耳光。

“你保证过不再伤害我!”她大喊道。

“那是在你逃跑之前。”

“我指的是克里斯蒂娜!你保证了不再伤害她。就是在明天。”

“什么?”

“她是在明天这个日子死的。”

德里克给了她第三记耳光。“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

“上面有一艘游艇。”西恩纳使劲回忆着照片上的东西。

德里克在颤抖,他伸手又扇了她一下。

照片上的克里斯蒂娜是个性感的成年女性,穿着比基尼泳装,在游艇的甲板上晒太阳。她身后有个救生圈,上面印着游艇的名字。

“游艇的名字是克里斯蒂娜。他们聚会还有……”

“总是有聚会!克里斯蒂娜有没完没了的聚会!我一转身,她就会背叛我,就像你一样。”

“这和背叛你没关系!我得救我自己的命!”

德里克怒视着她,然后又朝别的地方看去,似乎她所说的有些合乎逻辑。

“为什么会这样呢?”西恩纳乞求道,“为什么我们不能从头开始呢?”

德里克上下打量着她。

“我们为什么不能原谅对方呢?五年前我们相爱了。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到过去呢?”她试探着向他走过去,用手去摸他。

“你还梦见什么了?”

“什么?”

“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我妹妹的情况。”

西恩纳的情绪一下跌落谷底。

“阳台、小马、狂欢节、游艇、时间还有日期……”德里克睁大了眼睛。“上帝,你看见了这一切。”

“什么?”

“你看见了!”

“我不知道你在……”

德里克一把抓住了她伸出的手,恶狠狠地把她猛拉到门口。她挣扎着,抵抗着,但是他太强壮了。他使劲把门推开,门撞在书架上。

“德里克,不,你要……”

他把她逼到走廊,进了通道,上了曲形楼梯。她奋力抵抗着,他又一拉,她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他用更大的劲拉起她,拖着她走。

到了第一个楼梯平台。

又到了第二个。

“停下!”西恩纳乞求道。他继续拖着她。

“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到了楼的顶层。他把她拽了起来,到了他卧室旁边的门口,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把锁打开,撞开门。

“不,我不要——”

他把她推了进去,打开了灯,没有去注意墙上的照片,把她拉到骨灰盒旁。“克里斯蒂娜,”他低声说。他把她拉过来,面对着墙上的照片。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她。”他迅速地扫视着这些照片,找到他要找的那几张。“在这儿。在阳台上的、在马上的、在庆祝会上的还有在游艇上照的。”他打开剪贴簿,翻到最后一页。“这上面有她死的时间和日期。你就是这样知道我妹妹的情况的!不管怎么说,你以前来过这儿。”

“不,我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

“‘五年前我们相爱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到过去?’”德里克嘲笑说。

“我说话算数。”

“啊,当然。”

“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西恩纳问道,“为什么我们要相互敌视?”

过了一会儿,德里克的目光变得清澈起来,好像最终他搞明白了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克里斯蒂娜。”他说。

他的目光又变得狂暴起来,他把她拖出了房间。“阿尔麦德很快就会到这儿。你对我们还有用处。”

第十章 第七节

直升机越过山脊,看到了峡谷。贝拉萨尔的庄园就坐落在峡谷之间。

“我们最好做对了,”杰布说,“返回飞机场已很冒险了,但是现在就……”

马隆调整了头盔上的麦克风。“贝拉萨尔正等着飞机把阿尔麦德接来。这不是,我们来了。”

杰布说:“飞机在他的庄园降落之前,为了核实身份,他会通过无线电询问你的,你知道怎么回答他吗?”

马隆点了点头。很久以前他和贝拉萨尔一起飞到这儿时,他听到了飞行员和庄园的对话,但是飞行员说的是法语,马隆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他调整了无线电的频率,听到了一个男人讲法语的声音。尽管带有一些口音,但是一些词和英语极其相近。马隆明白是让他说明白己的身份。

他敲了敲麦克风,然后往麦克风上贴了一张纸,低声说了一些他刚刚听到的法语词,想创造一种无线电出了问题、打断了他的信号的感觉。

他关闭了无线电。飞机离庄园更近了。

“最好能成功,”杰布说道,“作为军火商他一定会有导弹。”

“可能。但是除非不得已,否则他不会冒险杀死阿尔麦德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迹象表明他认为我们是他们的威胁。”马隆回头看了看杰布的搭档和其他的助手。“准备好了吗?”

狄龙脸上挂着紧张的神情,这种神情马隆再熟悉不过了。从前当兵时,每次执行军事任务,马隆也显得与他同样紧张。他把目光转向被铐在飞机一边的阿尔麦德和波特。他们的表情里充满了恐惧。

“铐得结实吗?”马隆问道。

他猛拉操纵杆,飞机突然倾斜着旋转起来。

“上帝!”杰布早料到这一刻会来到的,但他没想到马隆模仿失控飞机的技巧是如此逼真。

“戴上防毒面具。”马隆朝相反的方向倾斜着飞机,让人感到头晕目眩。

大家都戴好了防毒面具。

“最好给阿尔麦德和波特一人戴上一个。”马隆说。他摘下飞行员头盔,戴上自己的防毒面具,然后他让飞机令人担心地使劲摆动,这样,地面上的人一定会认为飞机就要坠毁了。

“打开舱门!”

狄龙和其他人打开了机舱门。

“投烟幕手榴弹!”

“准备就绪!”

“扔!”

两颗烟幕手榴弹扔到飞机地板上。接着是撞击的声音,突然浓烟灌满了飞机。一时之间,马隆担心他是否算计错了,飞机在他的操纵下倾斜、旋转,而他周围布满了浓烟,他担心看不清操纵杆,无法驾驶剧烈摇摆着的飞机。如果这个表演不足以使贝拉萨尔庄园的守卫相信……

从机舱门进来的风吹散了飞机里的浓烟,飞机在摇摇摆摆地上升,他看到了那个庄园。现在大部分浓烟在飞机外翻滚,使人感到似乎刚才机舱里发生了事故。马隆想像着无线电通讯员会发给他的令人紧张的问题。

他旋转着,倾斜着。一直向庄园的花园和建筑物飞去。近得连下面的守卫都能看清了。他们站在小路上、树丛中,疑惑不解地朝上看着。

他在庄园上方盘旋着。下面的一些守卫担心飞机坠毁时会砸到他们,跑开躲了起来。

“准备好了吗?”马隆冲后面喊道。

狄龙打开了一只箱子。

马隆用余光看到他扔出去一个实验室用的一夸脱大小的玻璃容器。它在空中翻滚着,因为里面装的是白色粉末,所以看得很清楚。守卫们匆忙躲避它,它掉在人行道上摔得粉碎。马隆想像着它发出的噪音和他们看到风吹过来的白色粉末时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一些好奇心胜过担心的人过来想看个究竟。马隆知道当他们看到粘着几块玻璃碎片的写得十分清晰的标签时,他们会惊慌地逃掉。即使是用英语写的,他们也会认出来。上面写的是:警告:炭疽。危险生物。上面的骷髅和交叉腿骨的图形同样也会一目了然。

烟从飞机中喷涌而出,马隆倾斜着飞机向庄园的其他地方飞去。他一边往下扔玻璃容器,一边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网球场和扔第一个玻璃容器的地方。守卫们在漂浮的白色粉末中逃命。他想象着他们屏住呼吸逃命的情景,一些人在大声喊着告诫别人,不在现场的守卫们则跑得更远了。一个玻璃器皿掉在那些守卫中间摔得粉碎,他们朝四面八方逃窜,这时,另一个玻璃容器掉在他们前面。

五个,六个,七个。马隆驾驶着这架航向奇怪的飞机。越来越多的容器扔到了地上,白色粉末喷了出来。十二个,十三个,十四个。房上、修道院、马厩里、游泳池里,还有武器试验场,到处都是白色的粉末。十七个,十八个。更多的守卫在逃命。一些人跳上汽车朝大门飞驰而去。

到目前为止,马隆用的是使人分散注意力的两种办法。一种是飞机要坠毁的样子,另一种是往下扔容器,使守卫们顾不上向他们开枪。他们确信他们受到了化学武器的袭击,很少有人在仓皇逃跑之前,克服恐惧开上几枪。马隆设想飞机是防弹的,但是他凭经验知道它不可能是无懈可击的——他和西恩纳上次驾机逃跑时,密集的火力使他们的飞机操纵失灵。现在,为了先发制敌,他必须加强生化武器对庄园的攻击。

“把烟幕手榴弹踢出去!”

人们把地上的手榴弹扔了出去。飞机里的空气清新一些时,他们又把其他手榴弹的盖打开扔了出去。但是这些是催泪弹,浓密的烟雾覆盖了草坪和花园,使守卫们跑得更快了。

“关上机舱门!”

马隆迅速掠过庄园,然后又旋转着朝它飞来。他轻轻地敲击以前曾经让他迷惑不解的四个按键。在从尼斯来的路上,他已经试验了每一个按键的用途。

飞机两侧的枪眼都打开了,机关枪伸了出去。如果出现马隆在军队里所熟悉的那种状况,每支枪每分钟都可以发射六千发口径三十毫米的子弹。在那些机枪上方,装有2.75英寸折叠翼导弹的发射器已经做好了准备。马隆想,这对于一个喜欢让他的敌人震惊的独裁者来说真是太完美了。

到了贝拉萨尔感到震惊的时候了。

催泪弹放出的烟雾遮盖了地面。马隆想,烟雾也会掩护飞机的。他使飞机突然下降,两挺机关枪同时开火。他看不到他所造成的毁坏,但他确信他摧毁了他经过的道路上的一切。他的行动十分细心,他不想打别墅和修道院,因为西恩纳和化学武器可能会在那里。他发射了一颗导弹。随后又发射了一颗。尽管飞机的噪音很大,他也听到了导弹在守卫们中间爆炸的声音。他从相反方向转向庄园时,看到下面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波特!”没有回答。

“该死的,波特,你知道应该干什么!快打电话!”

马隆发起了又一轮袭击。机关枪发出了怒吼,子弹立刻雨点般射出去,所及之处均遭毁坏,尘土和碎片夹杂着浓烟和毒气飞上了天空。他一定是击中了存放军需品的地方。巨大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使飞机摆动起来。一个火球从浓烟中腾空而起。

“波特!”还是没有应答。

“上帝,快帮帮忙,波特,如果你再不打电话,我们把你扔出去!”

怒火在心中燃烧,马隆又发射了一颗导弹,直射一个防空掩体。强烈的爆炸把混凝土和金属都送上了天。烟雾从弹坑中腾起,扑向朝飞机瞄准的守卫。他飞到庄园另一端,盘旋着,又一次瞄准了他的目标。

他回头愤怒地看着波特,这时,他用戴着手铐的手把一部手机吃力地举向耳边。

“是的,”波特对着电话讲。“六个人,算上马隆和阿尔麦德。”看到马隆受伤的脸上呈现的怒火,波特畏缩了,他担心他告诉了贝拉萨尔飞机上有谁,马隆会收拾他。“德里克,马隆要和你讲话,对不起,这没用。”贝拉萨尔对他说了些侮辱的话,波特看上去像一条遭到痛打的狗一样。狄龙从他手中把电话拿过来递给了马隆,这时波特脸上的表情不仅仅是羞辱,他也感到很气愤,低声愤愤地说道,“他不应该那样对我说话。该死的,婊子养的。”

马隆往烟雾中又发射了一枚导弹,爆炸发出隆隆声。这时他才把电话放到耳朵上。“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第十章 第八节

“听得很清楚。”在修道院里,贝拉萨尔通过一扇窗户望着烟雾中的直升机。西恩纳在一个角落里,感到很茫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你应该去死。”他;中着电话说。

“很遗憾让你失望了。”

“没关系。能有第二次杀你的机会让我感到很高兴。我想你是为我妻子来的吧?”

“最好她还活着。”

“否则?”

穿过外面的薄雾,贝拉萨尔隐约看到一颗导弹从飞机上发射出来,轰的一声击中了别墅的平台,炸飞了石板。

“我再重修,”贝拉萨尔对着电话说,“顺便告诉你,我不在那里。我在修道院里。但是你再发射导弹之前一定要三思,你生命中的最爱和我在一起。”

“她还活着?”

“可以这样说。”

西恩纳挣扎着要站起来,贝拉萨尔给了她一拳,把她打倒在地。她的喊叫声足以让电话那端听见。

“我要和她讲话!”马隆说。

“如果她能讲的话。”贝拉萨尔盯着她说,“亲爱的,猜猜是谁?是你的男朋友。”

西思纳眨着眼睛,将信将疑。

“是的,是你的男朋友。那个著名的艺术家。他来了,给你打来电话,他很体贴,不是吗?说几句话吧。”他把电话递给了她。

她皱起眉,似乎担心失去控制。她接过了电话。

“快点,别让他等着。他从很远的地方来。”

她疑惑地眨着眼睛。担心这会是个骗局,她把电话放在耳边。“蔡斯吗?”

“你还好吗?”

“上帝,真的是你吗?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

贝拉萨尔把电话抢了过来。“我说过‘几句话’,不是长篇演讲。满意了?”他冲着电话喊道。

“放了她。”

“我想不出任何应该放她的理由。”

“我能。帮我个忙。往这个号码打电话。”马隆把电话号码说了一遍。

号码很熟悉,贝拉萨尔感到很不安。“你要——”

“给巴黎的这个号码打电话。我的一个同事和你另一个妻子还有她父亲在一起。”

“什么?”

“除非你照我说的做,否则我的同事将把你前三次婚姻的情况和你是如何杀死你的妻子们的档案给他们看。他将告诉他们你是怎样计划要杀死你现在的妻子。他会告诉他们你和你妹妹是恋人,但是你杀了她,而且你所有的妻子和你妹妹的容貌都很相似。他那里有照片。”

贝拉萨尔震惊得哑口无言。

“你的未婚妻不会忍受你的所作所为,更不用说和你结婚了。她父亲会对你给他女儿带来的危险感到非常气愤,因而不会继续为你提供武器。当然,他仅仅是你的武器制造商中的一个,但是一个受到伤害的父亲是会把消息传出去的。我愿意打赌其他供应商也会停止和你做生意的,尤其是在他们发现你是中央情报局所调查的人员之后。”

“中央情报局?”

“如果西恩纳发生什么事情,我就把中央情报局掌握的你所做的一切传出去,告诉大家你的生意已经失去控制。没有人会再相信你。如果你想继续做军火生意,那你只能把一些便宜手枪卖给大街角落里的毒贩子。”

贝拉萨尔眼睛里冒着怒火。

“一旦你丧失了你的权力,”马隆说,“所有你踩在脚下的人,所有对你抱有怨恨的人都会出来报复你。你毁了我的生活。现在你就会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我按你说的做,你刚才说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吗?”贝拉萨尔用非常鄙夷的语气说道。

“当然。”

“你希望我相信你不会把事情告诉巴黎的那个女人?你要保护她不受我的伤害?”

“你会自己保护他的。”

“你是什么意思?”

“你会断绝和她的关系,我不用告诉她什么。”

“作为交换,你得到西恩纳。但是我怎样才能相信你的人会遵守约定呢?中央情报局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的家事?”

“他们会这样做的。这些人为我工作,我让他们怎么做他们就会怎么做。”

“这件事就此结束吗?”

“还不算完全结束,”马隆说道,“你有生化武器。除非我能确定你把它们毁掉了,否则不算完。”

贝拉萨尔的愤怒到了极点。“我把她给你带出来。”

他冲向西恩纳。“起来!”他把她拉了起来,从屋里推出去。但他没把她推到门外,而是推到了地下室。

第十章 第九节

看到催泪弹散尽了,守卫们又重新组织到一起,马隆的机枪连打了几个扫射。林树和草丛被打开了花,守卫们被炸得飞上了天。

“已经三分钟了!他在哪儿?”

机枪对着地面一阵狂扫之后,马隆迅速朝停机坪飞去,飞机在盘旋,他仔细观察了下面的情况,然后降落。飞机刚刚停稳,杰布、狄龙还有其他人就一起冲了出去,开始射击。虽然飞机的螺旋桨已经把催泪弹散发出的气体驱散了,他们还戴着防毒面具,继续装成他们投下的是炭疽粉末来胁迫敌人。

马隆把催泪弹挂在腰带上。这时波特叫道:“我们怎么办?把手铐给我们打开!”

马隆没有理他,抓过一支枪,跳下飞机,向修道院跑去。

他听到身后的枪声,是杰布和其他人在警告守卫们赶紧从庄园逃走。

一颗子弹呼啸而过,马隆蹲在一棵炸倒的树旁,向一个在那里犹豫的守卫射击。马隆打中了他的胸部,他掉进游泳池里。

马隆四处搜索着其他目标。园中的雕塑已经被打倒了,炸坏的喷泉往外涌着水。一个守卫从一个柱子的瓦砾后面站起来向他瞄准,被他一枪撂倒。马隆转过身去,没有发现其他目标。他向修道院跑去。大门突然打开,他立即卧倒在另一棵炸倒的树后面。

“马隆!”贝拉萨尔从里面喊道。

“她在哪里?”

“你还拿着手机吗?”贝拉萨尔藏在暗处喊着电话号码。

他在干什么?因为担心,马隆趴在地上没有动,他把身体伏得更低了些,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电话,按着贝拉萨尔给他的号码。

“是你吗,蔡斯?”西恩纳立刻恐惧地接了电话。

“你还好吗?你在哪儿?”

“在修道院下面的地下室里。被锁在一问屋里。”

“什么样的屋子?”

“我不知道!他把我的眼睛蒙上带到了这里!”

马隆尽力使声音显得平静:“别害怕。我来救你。”

他挂断了电话,朝修道院打开的门喊道:“贝拉萨尔!”没有回答。

“贝拉萨尔!”除了远处的枪声还是一片寂静。

马隆从腰带上取下一颗催泪弹,打开盖,向打开的门里扔了过去。

门口立即冒出烟雾。

他向修道院的一侧奔去,用枪托打碎了地下室的一扇窗户,从窗口扔进一颗催泪弹。

烟雾灌满了下面的屋子,他把挂在脖子上的防毒面具摘下来,戴在头上。把窗户上余下的玻璃碎片敲掉,从窗户爬进去。在下面,他端着枪在满是烟雾的屋子里寻找着目标,没有发现什么,也没听到咳嗽声。他迅速跑到一扇打开的门旁,把最后一颗催泪弹扔到走廊里,随后,在浓密的烟雾中潜进了走廊。他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咳嗽声。贝拉萨尔不可能预料到会有催泪弹袭击他们,而且他也不可能及时地拿到防毒面具。难道贝拉萨尔把西恩纳当成诱骗我们的圈套而他自己却从建筑物的后门逃走了吗?贝拉萨尔跑了也没关系!我必须找到西恩纳!他沿着走廊检查着每一个房间。

房间都是空的。他爬上楼梯,楼梯充满了烟雾。接着马隆又从另一段楼梯下去。

温度降低了。岩石墙越来越厚,结构也越发陈旧粗糙,好像已有千年历史了。

他来到最底层,下面点着灯,显得很明亮。前面出现一扇发光的金属门。他默默祈祷门不是锁着的。他使劲一拉,门动了一下,被打开了。他长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身体贴在门的一边。

贝拉萨尔在门的另一侧吗?他在等着向他开枪吗?马隆摘掉防毒面具,把它举在头顶的位置,贴着门框一点一点地往前探过去,造成一种好像是一个人从门外往里张望的假象。但没有人向他手里的面具开枪。他做好了准备,从门口猛;中进去,扑倒在沙发上瞄准。

没有找到任何目标。

然而,他却看到了一问实验室的明亮的走廊。从两侧的窗户可以看到实验室内部。他迅速向前走去,什么人都没看到。

“西恩纳!”没有回应。

“西恩纳!”

他来到另一扇铁门前,它也没有上锁,但是这次当他俯身猛冲进去瞄准时,却发现两名俄国生物武器专家,他们脸色灰白。

他站直了身子,他们从他前面的窗户望过去,窗户的那边还有一扇窗户。

“西恩纳!”

西恩纳对马隆的呼唤没有一点反应。第一扇窗户那边是个走廊,然后又是一扇窗户,她坐在一张桌子旁,消沉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的脸色憔悴。

“西恩纳!”

“她听不见,”一位驼着背的俄国人说。马隆是很久以前看到他乘直升飞机到这儿的。他说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口音,语调十分沮丧。“她听不见。她那扇窗的玻璃只向一个方向反射声音。”

马隆朝一扇门跑去,使劲拉,但是门没动。他又用全身的力量拉那扇门。

“没用,”俄国人说道,“即使你有钥匙,也得在六个小时以后才能打开。”

“六个小时?”

马隆用枪托使劲向玻璃砸过去。窗户颤抖了,他更猛烈地砸过去,但是玻璃就是不碎。

“你在浪费时间,”俄国人说,“大锤和子弹都打不碎那扇玻璃。为了双重保险,她被关在了封闭式的房间里,以防任何泄漏。”

“泄漏?”马隆感到头晕。

“我从来都不相信他会那样做。”俄国人看上去有些茫然。“贝拉萨尔说他要杀一做百,给和他谈判的那个人看,但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

“杀一儆百?上帝,他要——”

他身后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马隆看了它一眼。紧接着电话又响了,他突然意识到可能是贝拉萨尔打来的。他冲了进去,拿起电话。“你这个杂种,我怎样能把她从这儿弄出去?”

“你不能,”贝拉萨尔说,“六小时内不行。”

“六个小时?”又是这么长时限。马隆隐约记起曾经有人告诉过他这个重要的时间段。什么时候?又是谁告诉他的呢?“为什么非要六——”

他想起来了,紧张得浑身变得冰凉。是拉斯特。是在弗吉尼亚的安全房里。

“这种武器和其他武器的不同在于克里巴诺夫和巴尔干尼恩从遗传学的角度研制了天花病毒,这种病毒不会感染任何人,除非它和其他病毒结合在一起。这种病毒没什么危险,但很稀有。”拉斯特曾经这样说,“首先释放无害病毒,一旦目标人群受到感染,立即释放致命病毒。无害病毒的生命周期是六个小时,之后,即使你得了天花,也不能传染给其他任何人,只要这个人在前六个小时内没有接触到无害病毒。时间限制是控制这种武器的一个途径,防止它传播到目标地区以外的地方。”

“我保证把她交给你,”贝拉萨尔说道,“但是我不能保证在什么条件下交给你。”

“你已经释放了那两种病毒吗?”马隆的腿都软了。

“你尽可以把我的事情公之于众。没关系。当我的敌人知道了我的能力以后,他们会更加怕我。”

“你让她接触天花病毒了吗?”马隆大声喊道。

第十章 第十节

愤怒之中,他冲到楼上。我要抓住他!我要掐死他!我要……但当马隆接近楼顶时,他听到了枪声,不仅仅是步枪的咔咔声,还有直升机上机关枪的吼叫声。嗖,一颗导弹发射了出去,随后是爆炸的巨响。楼顶层的烟已经散去。他迅速从修道院出来后,向左边他最后看到杰布和他的帮手们的地方望去,但尘土、火焰和硝烟挡住了他的视线。

飞机已经不在原处。他左边的烟雾消散了,飞机又出现在视线中。像是恶性生长,从它的腹部又出来一排新的武器。飞机在一百英尺的空中,在离他一百码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透过树脂玻璃,贝拉萨尔那顽固不化的五官清晰可见。从飞机下面的扩音器中传出他低沉的声音:“我不出售我不能操作的仪器!”

马隆还没来得及跑回修道院,机关枪就在他身后炸出一个弹坑。;中击波把他推倒在地。尘土、石块还有子弹一并朝他四周飞过来。他滚到了距离弹坑远一些的地方,看到飞机改变了射击的角度,机关枪在他右边又打出一个弹坑。爆炸声震得他耳朵嗡嗡响。

他会打死我的!这个婊子养的在戏弄我!马隆简直要气疯了,他转动身子做出要向左边跑的姿势,但当贝拉萨尔也转变飞机方向时,马隆突然改变方向朝右边跑去。

他离开了修道院。

离开了杰布和他的帮手们,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他向武器试验场奔去。

马隆听到身后飞机转变角度的声音,贝拉萨尔向他追了过来。尽管耳边有震耳的爆炸声,他还是听到飞机已经离他很近了,他不得不扑倒在地上,飞机在他上方呼啸而过,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贝拉萨尔还没来得及掉转方向继续追他,马隆迅速爬起来继续向前跑去。

庄园的这部分没有被马隆的袭击摧毁。他跑到离武器试验场很近的地方,用树篱、树木和灌木做掩护。他左边的树不见了,机关枪打飞了它们。他扑倒在地,就在这一刻,他用来做掩护的树篱被炸飞了,树叶和树枝飞上了天,飞机从低空飞过。

马隆又一次跳起来,跑掉了,贝拉萨尔再次失手。他穿过最后一片灌木丛,跑进一片空地,来到用木头隔栏围起来的武器试验场。他的右边是50毫米口径机关枪,贝拉萨尔曾经用此威胁过他。但当马隆试图接近它时,贝拉萨尔开枪了,地面上的草被打得四处飞散,在马隆和武器之间形成了一条沟。

马隆试图去拿那挺机枪,贝拉萨尔的子弹再次挡住了他。气愤中,马隆转了个方向。在隔栏的那边是贝拉萨尔和他的客户们用来练习射击的仿真村庄。马隆上次见到它后,它又被重建了。他朝一个隔栏疾跑过去,轻轻打开波特几个月前曾使用过的机关,向突然生机勃勃的村庄冲过去,活灵活现的士兵、老百姓和车辆正沿着街道移动。

机关枪的扫射打烂了他右侧的草地。他左转继续向村庄跑去。马隆这时十分紧张,担心机关枪会向他跑的方向扫射。他计算着时间,就在机枪扫射他左边草地之前的一瞬间,他转向了右边,但这次子弹打到了离他更近的地方,贝拉萨尔已经厌倦这场游戏了。

村庄隐约出现了。马隆迂回前进,穿过最后二十码的距离,越过一堵石墙,重重地摔在地上,肋骨的疼痛让他喘息着,然后他蠕动着身躯疯狂地向一座石头建筑物的角落爬去,藏在一堆碎石后面。机枪在扫射,直升机也在向村庄射击,打穿了一堵墙,摧毁了房子的一角,把远处大街上的鹅卵石炸得飞上了天。

在飞机飞过建筑物顶端的一瞬间里,马隆沿着大街飞奔。趁贝拉萨尔还没有转身看到他,马隆向左飞奔而去,进了一个院子,爬到另一堵墙后。他的胸部随着喘息起伏着,汗水从脸上滴落下来。他用手擦拭脸上的汗水,却发现手上有血迹,他意识到机枪的冲击波使他鼻子出血了。

贝拉萨尔的直升机搜寻着掠过村庄。“不要以为你能藏得住!”扬声器里传出他低沉的声音。“这架飞机上装有夜视镜和热能传感器!只要天一黑,我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你的热信号!”

马隆仔细检查了一辆军用吉普车,里面装满了穿着军装的人体模特。

吉普车在一条轨道上,它能使车沿着大街向前移动。另一些穿着村民服装的仿真模型在一条相似的轨道上,它的传送系统可以使这些模型移动。

“难道你想等我把燃料用完了再行动!”贝拉萨尔吼叫着,“在燃料用完之前,我要把这个地方炸平!”

一辆满载身着工人服装的仿真模型的拖车看上去那么逼真,马隆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但立即被爆炸声打断,导弹把卡车炸成了两节,碎片横飞。许多被炸得没有手臂、没有头的模型燃烧着在空中翻筋斗。一个火球腾空飞起。一股黑烟从他头上飘过。炸药散发出的臭味、烤焦的金属和燃烧的汽油的味道使马隆屏住了呼吸。

“燃烧的汽油?贝拉萨尔把村庄弄得如此逼真?”

飞机在村子上空交叉往来,继续搜寻。贝拉萨尔一转到相反的方向,马隆立即从隐蔽处出来,迅速向另一辆吉普跑去。他一边提防着飞机的轰炸,一边从一个模型士兵那里抓过一支步枪,迅速跑回墙那边的隐蔽处。

他喘着粗气检查着武器。一支M-16步枪。弹仓里装满了子弹。难道模型带的手榴弹也是真的吗?为什么会……

这样声响效果和视觉效果才会真实。马隆弄明白了这一切,一阵寒战袭过全身。贝拉萨尔和他的客户向村庄射击时,必须看上去尽量真实。爆炸必须引爆汽车上的汽油。必须让手榴弹和炮弹真炸,就像战场上炸飞军人尸体时的爆炸那样。

飞机旋转着向马隆的方向飞去。他会飞到我的上空,马隆意识到,他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会看到我藏在这堵墙后。

马隆朝着一条小巷跑去,他听见飞机加快了速度。他看见我了!进了小巷,他在房子间奔跑,小巷通到一扇门前,往前再也没有路了,他气得骂了起来。

如果那扇门是伪装的,如果是堵死的……

他没有选择,他知道下一步贝拉萨尔会做什么。他大步朝小巷尽头跑去。他猛烈地撞击着门,打开门的插销,奋力把门撞开。冲击波把他推进了一所房子,他没有停下,继续向前跑。他看到一扇打开的窗子,冲过去,从窗户翻过去。就在他翻越那扇窗的时候,身后又是一声爆炸,冲击波将他推出去很远。贝拉萨尔发射的导弹击中了房子的前部。冲击波推倒了墙,碎石四处飞。这时马隆来到一个石头建成的院子里,肋骨的疼痛几乎使他昏倒。石块落到他身上。尘土和烟雾几乎把他吞没。

烟,尽管呛得他够呛,他原有的一个想法现在又出现了。对,是烟。炸毁的建筑物燃起的火焰和烟雾遮盖了村庄的这部分,使贝拉萨尔看不见马隆藏在哪里。

糟糕。飞机飞得很近了,旋转的螺旋桨驱散了烟雾,贝拉萨尔隐约看到了炸毁的房屋。

烟能起到保护他的作用,但是马隆认为必须有足够的烟。

肋骨的疼痛使他退缩了,然后他又强迫自己穿过院子。他加快了速度,来到街上,看见又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他脱掉风衣,把它系成一个子弹带。他飞奔过去,跳上吉普车,抓过模型腰带上的手榴弹,塞进子弹带之中,听到飞机飞过来了,他又抓起两颗手榴弹,跳下吉普车,跑到一个门口,贝拉萨尔的飞机从空中掠过。

使劲吸了口气,他把手榴弹上的保险栓拉开,投向后退的吉普车,然后沿着大街朝相反方向跑去。一辆卡车向拐角处开过来。他把一颗手榴弹扔了过去,继续拼命向前跑去。第一颗手榴弹炸毁了吉普车的内部,然后引起油箱爆炸,接着又引爆了步枪里的弹药,他听到砰、砰、砰的枪声。

接下来是第二颗手榴弹更大的爆炸声,卡车燃烧了起来。他继续向前跑着,把第三颗手榴弹投向一辆敞篷小货车,把第四颗投向一辆公共汽车,第五颗投向车站货车。燃烧的汽油和轮胎造成的一股股浓密的黑烟伴随着一连串的爆炸声飞上天空。

贝拉萨尔向烟雾中射击,但是马隆此时已经到了另一个区域。炸飞了一辆半履带车,另一辆吉普车和敞篷小货车。第二次爆炸使一切变得更加混乱,腾起更多的黑烟。臭味更加刺鼻,马隆弯腰咳嗽了起来。大火烧到建筑物。身着平民服装的模型虽然在燃烧,却还在它们的轨道上向前移动着。

浓烟从村庄上飘过,蔓延到它的四周。马隆利用浓烟的掩护,向武器试验场地奔去。他继续想着50毫米口径机关枪。刚才贝拉萨尔切断了去那里的路。如果马隆这样坚持下去,他确信贝拉萨尔会认为威胁已经足够了,他和马隆之间的这场游戏早就应该结束了。

直升机马达的声音警告马隆,贝拉萨尔已经看见他穿过了被烟雾笼罩的那片地方。

不行!他跑得更快了。

飞机向他快速飞去。

机关枪如果没装弹药会怎么样?如果——快跑!贝拉萨尔向他开枪,差一点就射中他了。

再跑快一点!马隆临时做的子弹带上还拴着几颗手榴弹。他的胸部上下起伏着,他一边跑一边抓起一颗手榴弹,拧开保险盖,拼命向飞机扔过去。当他高呼着胜利突然转向三脚架上的机枪时,发现机枪上系着弹药带。

手榴弹在飞机前爆炸,冲击波使飞机摇晃了一下,弹片击中了耐热有机玻璃机身,贝拉萨尔停止了射击。

在这令人紧张的瞬间,马隆看到了贝拉萨尔因为狂怒而变了形的脸。在飞机的后部,波特和阿尔麦德绝望而疯狂地拉扯着铐住他们的铁链。然后马隆又猛地打开机枪上的保险装置,使枪的角度向上扬起,扣动了扳机。可怕的后坐力使他难以控制手中的武器。虽然贝拉萨尔在几个月之前让他使用这种武器时他就发现了它巨大的后坐力,他现在仍旧感到很紧张。它不断地抖动,使人想到火车头的速度和力量,抖动加重了他身体的痛苦,但是他最终还是战胜了痛苦。在接下来无止境的时间里,他稳定了机枪,轻扣扳机,和武器形成了一体。弹药有超强的杀伤力。子弹头的爆炸力非常强大。贝拉萨尔一直以它们为荣。而现在马隆一气连射打中了飞机,爆炸把飞机连同贝拉萨尔、波特和阿尔麦德一起送进了地狱。

爆炸产生的极大的冲击波把马隆击倒在地,这次他确实昏倒在地上——是在他看到燃烧着的飞机碎片瀑布般落下之后昏倒的。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是一分钟还是五分钟。他所知道的只是当他醒来时,离他不远的飞机残骸还在燃烧。但是他没有时间为自己的胜利而欢呼,他没有庆祝胜利的想法。他没有成功的感觉。没什么值得庆贺的。他还活着,他已经复仇了,但是他并没有取得最后胜利。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经过被炸毁的树木和树篱向修道院走去。西恩纳!他脑子里不停地想着,然后他一边跑一边哭了起来。

“西恩纳!”

第十章 第十一第节

时间欺骗了他。看上去只需十五分钟的路程却花了一个小时。他到达修道院时发现杰布昏倒在前边的台阶上,周围有一摊血,他的手臂中了一枪。“现在我欠你的。”马隆说道。

一位警察和一位医生从一个离得最近的大约二十公里远的村庄赶到这里,远处隆隆的爆炸声使他们显得有些惊慌。医生在给杰布包扎,被电话召唤来的警察和村民们在四处搜寻,试图帮助那些活下来的人。

和杰布一起的三个人中,狄龙受了伤,另外两个人死了。马隆感到一阵恶心。他匆忙从地下室的楼梯下去,向通向西恩纳所在的房间的走廊奔去。

俄国人还在那里,贝拉萨尔可能真的使用了生化武器的事实使他们不知所措。他们面色苍白,一直通过那两扇窗户看着西恩纳。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等待之后,她眼睛里充满恐惧,不安地来回走着。

透过单向玻璃,马隆看到她在疯狂地拉门,然后又抬头看天花板,想找个地方出去。她脸上的伤比以前更明显了。看到她的伤,马隆的心都要碎了。但是伤并不能影响她的美丽。

“这种病菌的生长需要多长时间?”他问那个有些驼背的俄国人。

那个人垂头丧气地回答:“一般来说七天到十天。”

“一般来说?”

“我们改变了这种病菌,所以会提高它的效果。但这不过是研究方面的实验。我们从没想到贝拉萨尔会真的使用它。”

“那么现在要几天?”

“三天。”

“她知道自己已经染上病菌了吗?”

俄国人摇着头,显得情绪更低落了。

马隆压住了愤怒。伤痛使他很虚弱,他几乎都撑不住了。但是他现在的感觉如何并不重要。他走进身后的办公室,拿起了电话,拨了早些时候贝拉萨尔给他的号码。

就在他对面,在单向玻璃的另一端,西恩纳奔向房间内有电话的那张桌子。从马隆这边看,听不到屋里电话的铃声,只看到她拿起了电话。

“是蔡斯吗?”

“是我,亲爱的。”

“我担心死了。你说你要来,但你没来时——”

“有事脱不了身。”

“你听上去——”她直起身子说,“你还好吗?”

“累极了。撞伤了。否则——你想听好消息吗?”

“我的上帝,当然。”

“全结束了。他死了。你用不着再怕他了。”

一时之间,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似乎不相信她所听到的。接着泪水从她眼睛中涌出,像小溪一样从受伤的脸上淌过。

马隆真想把她拥抱在怀中。虽然她看不到房间的外面,马隆想她一定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

“请过来把我弄出去。”她说。

“现在不行,”马隆控制住激动的声音说,“要五个小时以后。”

“五个小时?为什么?我不懂。”

“是定时锁的原因。五个小时后才能把门打开。”

“定时锁?五个小时?”

“但是你不会感到孤独的。我们俩可以像这样一直说话。现在你不必害怕他了,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

“做什么?那很容易回答。我想和你一起度过余生。”

马隆很激动。“那一言为定。去哪里呢?”

“你一定会认为过时了。”

“不一定。说说看。”

“我想去我父母度蜜月的地方,我告诉过你的。”

“是意大利的西恩纳吗?”

“是的。”

“这一点都不过时。”

警察涌进了走廊,马隆不愿有人打断他们俩的谈话:他们在谈梦想、遗憾和他们的决定。他锁上了门,通过窗户使劲向警察做着手势,示意他们离开,不要打搅他。一开始警察想破门而入,后来俄国人给他们讲述了所发生的一切。

五个小时过去了。似乎过了一生。

定时锁终于打开了。马隆挂上电话,走出办公室。

警察担心俄国人算错了时间,病毒还会传染,所以早已经离开了这座建筑物。甚至俄国人也因为对他们采取的防护措施失去了信心而离开了。

只有马隆一个人站在走廊里。感染病毒与否对他来说无关紧要。没有西恩纳他也不想活。

他走进那个房间,但不知道如何对她讲这件事情。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见面了,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他们热烈地亲吻着,似乎这是最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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