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改造法案·北一辉之死 - xp1024.com
《日本改造法案·北一辉之死》


第一幕 第一场

大正九年(1920年)一月。夜间的上海码头。码头特有的声音(汽艇的笛声、引擎声和装载货物的绞车声)。北一辉和送行的谭人凤。

北:虽然社会上风传杀害我的亲密朋友——革命家宋教仁的凶手是袁世凯,但是我确信真正的罪犯是孙文……这个广东派、华南派的黑手!

谭:你又发表起你那番高论来了……说吧,说吧,分手后就再也听不到了。

北:他和我同岁。他是早稻田大学的留学生,我是早稻田的旁听生,可以说有同吃一锅饭的交情。他听到祖国举兵起义的消息后,就急匆匆地回国了。按照在他回国那天夜里和他的约定,十个月以后我来到上海;那时武汉已经完全置于革命军的控制之下了。

谭:那时你让我当革命的总统,因为我谢绝了,你说我有禅让的旧道德,还生气呢。

北:武昌都督府的玻璃窗在枪林弹雨中震动的那天夜里,老宋和我一块儿躺着。他说:“这里既然已经有老谭在……我打算率领南京的新军夺取江南诸省,以此控制天下……”

谭:(被吸引着)嗯,嗯,老宋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了。

北:新军是武汉的驻军。步兵六营有骑,工、炮兵各一个连,因为不发饷,就暴动了。指挥者是青年军官。南京的新军也起事了。结果,这支革命军失败了。可是,我本以为由于觉醒的中国各地民众和农民从此蜂拥而起,就会使延续三百年的清朝面临危亡,革命会成功……

谭:北京的叛徒,是把灵魂出卖给英帝国主义的汉奸袁世凯。(笑)那时你对这个老人的一再失策,对他的颟顸愚蠢,简直愤恨透了。

北:……不,最愚蠢的是日本政府,或者是流浪到中国的日本冒险家,要不然就是老天在捉弄……为了使日本理解中国的共和政权,宋教仁以赴日全权代表的身分到日本去了。由于那些对日本的投机和特权抱有幻想的日本冒险家眼光短浅,他的奔走受到了阻碍;另外,他也绝望于日本政府的保守和冥顽——日本政府认为邻国即将产生的共和制国家会自害于日本。其结果就是搞掉老宋,在上海车站把他暗杀了。我确信,杀害老宋的,决不是和他关系不好的袁世凯政权,而是和老宋对立的孙文派出的刺客。

谭:……我们不要忘了他捂着鲜血直冒的伤口,留下的遗言:“南北统一乃余生平素志!”

北:“诸友切莫以小故贻误国家……诸友切莫以小故贻误国家……”我被迫离开中国。是啊,那时我也正象今天这样沮丧地望着这个码头。那已是七年前的往事了。

谭跟踪北的视线,远眺海面。

北:从日本来时总是意气轩昂,回去时却如丧家之犬。

谭:这一回有些不同吧?前几天大川周明特意来上海造访,是为了务必把你迎回日本。犹存社那些人,的确是翘首企盼着你回国呢。

北:那又怎么样呢?使我感到苦闷的,是现在扩展到全中国的抗日风暴。我在长田医院二楼绝食了四十几天,瘦骨棱棱,汗流浃背地起草《日本改造法案大纲》……那时每天窗外都响彻一片呐喊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站在前面激愤指挥的,竟全都是十年来患难与共的同志们。

谭:你一边听着人们在你背后发出抗日的呼声,一边又不得不离开中国,你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日本毕竟是你的祖国。今后你的任务,将是领导祖国日本的革命——明治维新以来的革命吧。

静子带着英生(虚七岁),与长田一起上场。

谭:(抱起孙子英生)英生……快快长大吧!你将成为中日两国之间的桥梁呀……(向长田述怀)就连我的孙子也完全是个奇异命运的孩子……他出生在父亲的亡命地——日本,刚生下来就失去了母亲。受日本援助的参战军又把他父亲枪杀了。今天,这个孩子作为过继给你的儿子又要到日本去了。

北:这个孩子的同胞——中国民众,如今在憎恨日本,怒涛般不断地呼喊抗日。矛盾,实在是很大的矛盾。

长田:凡是希望日中合作的人,必然都会由于这个矛盾而苦恼。日本作为完成明治维新的东洋先进国家,本应受到新中国领导阶层的尊敬。想不到军部和政府相互勾结,在欧洲战争期间,乘列强无暇他顾之际,竟然堕落成趁火打劫的强盗了!为了山东半岛芝麻大的权益,把“二十一条”强加于人;并将大量的武器和军费交给反动军阀段祺瑞,帮助他屠杀中国的革命同志。这一切都是缺乏远见的日本的盲目政策所造成的……

北:我学习了中国革命的成败经验,就要回到那个日本去了。

长田:在“忠君爱国”的狂吼面前,日本国民只有守口如瓶。象你在那本书里曾经说过的那样,把国体和国家混淆了,把天皇和国家混淆了。近来,用你文章里的话说,那些迷信天皇偶像的山僧们越来越猖狂了。

北:你说的是《国体论及纯正社会主义》吧?……那是我二十三岁年轻时的著作,写得傲岸不逊,它时运不济,被查禁了……

长田:不,不,当时你受到矢野龙溪(日本资产阶级政论家、小说家,主张民权论)、片山潜、福田德三(日本资产阶级经济学家,著有《日本经济史论》、《社会政策和阶级斗争》等)、河上肇等人很高的评价啊!北一辉,北辉次郎(北一辉的原名)先生,尤其是作为一个日本人,你生得过早了一点……

北:尽管已经三十八岁,再过两年就是不惑之年,可说不定还血气方刚呢!

长田:(笑)诚然,否则绝不会那样不顾一切地绝食,从事写作……尽管如此,为了使《日本改造法案大纲》那部杰作不至于在日本给你带来无妄之灾,每一页原稿我都通通看过;关于天皇制的论述,我不厌其烦地提出种种问题,使你呕尽了心血,这都是出于我的一片婆心。

北:辉次郎一定永远铭记心头。

锣鸣。

静子:啊,要开船了……谭爷爷要和你告别了!

谭老人把英生放下。

静子:和爷爷告别吧,英生!

谭:英生这孩子全拜托你们了!

静子:请不要挂念。爷爷也要保重身体,愿老人家长寿啊!

谭:我这老朽的时代看来已经过去了。

长田:我也打算不久就回东京去一趟。静子,老北的性子那样奔放不羁,你一定要很辛苦啦!他一旦逢时,就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请你费心!

静子:长久以来承蒙照顾,胜似亲人……请代向夫人致意!

北、静子、英生登上舷梯。不久传出引擎声。开船的汽笛长鸣。船开动。两人朝岸上挥手。

静子:上海——越离越远了。

北:上海——我何年何月再来访问你啊!(感伤而又略显高傲)

静子:英生,好好看看吧。这是你的祖国——咱们在和你的祖国告别哪。

北:(抱起英生)英生!在中国第一次革命中出生的光荣的孩子,不幸的孩子,英生!……

静场。船出港。

静子:风好冷,进船舱去吧!

静子抱英生进船舱。北独自伫立在甲板上。在洒满月光的海面上,汽笛长鸣。

北(慢慢地独白)滔滔长江流,万里入浊海……白鸥声声断,万籁静如死……俯身凭栏望,浮云千古愁,举首向天日,天日生悲颜……悠悠长追忆,浮现复又逝。

除北的声音外,万籁俱寂。

北:啊!能容得下我那沸腾的热情的国土在何方……彷徨东西,仍将东归……将东归,东海一粟的君主国哟!

第一幕 第二场

大正末期(1926年)。东京千驻谷。北的较宽敞的住宅。会客室。北和静子朗朗的诵经声。短小精悍的青年西田税和身材高大的大川周明。西田穿日本式礼服,大川穿西装。

大川:(腻烦的态度)算了吧,西田。许多天不到北家来,一来就让人久等,而他从大清早就专心念《南无妙法莲华经》……大川周明实在是不耐烦了。近来老北竞这样一个劲儿地念《法华经》。《南无妙法莲华经》虽然难得,可是光念它也不能改造国家呀!

西田:大川先生,那末,前些天那个称为工农俄国政府远东全权代表的越飞(1923年曾作为苏联在远东的全权代表到东京与日本谈判;后因支持托洛茨基而畏罪自杀),来探询日苏复交,愚弄日本资产阶级时,北先生断然回敬了一封公开信,戳穿了那出滑稽把戏,可是,先生的犹存社为什么袖手旁观呢?

大川:西田,你什么也不知道。

西田:怎么?

大川:越飞并不是自己上门的,是日本请来的。是东京市长后藤新平邀来的呀!

西田:我知道。攻击曾经当过满铁总裁的后藤新平,对于在满铁东亚经济调查部供职的大川先生来说……

大川: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呀,西田。你为那件事怀恨在心吧?……北海道的那件……

西田:啊,是宫内省高官在出售皇室土地上有违法行为的问题吧?

大川:对。

西田:但是,从根本上讲,那也是大川先生发起的。

大川:这是你的说法呀!

西田:大川先生,不错,我是行地社的成员。作为《日本》杂志的编辑、大学寮(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日本的一个讲授古书兼管有关事务的机构)的讲师、大川先生的合作者,一直干到今天。另一方面,我在陆军军官学校学习的时候,就对北先生的《日本改造法案大纲》产生了深深的共鸣,并怀有为它的推广和实现而献身的志愿。

大川:此时此刻,就别提你的所谓志愿了。

西田:对不起。我确实是行地社的一个成员。但无意中从某处知道了宫内省某高官在出售北海道皇室土地上有贪污的问题。追查这种不当行为,难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吗?可是,起初我可没留意到,追查的这个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内大臣牧野伸显伯爵。牧野伯爵在宫中最信任大川先生,可以说是先生在宫里的后台……我的行动确实不能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说这是违反法制吧。

大川:喂喂,算了吧!说起那个出卖皇室土地的问题,依你的说法,仿佛是你一个人追查的;然而,写那本小册子的究竟是谁?和那份宫内省的怪文书一样,不也是出自这里的北一辉之手吗?……西田,你还写不出那样漂亮的文章呢。嗯,那种蛊惑人心的文笔,肯定是北一辉的!你呀,西田,你不就是他的走狗吗?

西田:走狗?……好极了!当北先生的走狗,那倒是光荣的。(笑)

大川:晤,说起北的文笔的魅力……不管怎么着,他说这是关系到皇室昌盛的问题,而对元老山县有朋进行了无情的攻击,把那个住在目白台的老人搞得神经衰弱了。他整的可是在宫中、政界、军界有至高无上的权势的长洲阀、大元老啊!就连山县对你们的执拗也感到棘手。

北上。

北:欢迎光临!

大川:哎,老北,打搅了。

北:久违久违,好久不见了。

大川:你总是到这个时候还念《南无妙法莲华经》吗?

北:……噢,是功课呀。

大川:难道你想当法华僧吗?

北:掐诀念咒的祈祷师吗?搞母亲的副业确实不坏呀!

大川:可是,我想谈谈老话题,安田共济(日本垄断资本家安田善次郎(1838-1921)所经营的安田共济人寿保险公司)劳资纠纷那件事。

北:噢,安田劳资纠纷与你何干?

大川:装糊涂可不行,你打算调停虽然是出于好意,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插手。

北:啊,是那件事吗?但是,我可不能袖手旁观哪!

大川:半途硬挤进来,可使我们为难。

北:为了解决纠纷而进行的谈判原来很顺利,为什么非要穿上染着安田善次郎鲜血的衣服闯进去不可呢?那也太过分了。

大川:那件事,你的部下速见做得未免太吓人了。

北:现在他好象是你手下的人了。那件血衣是朝日平吾留给我的遗物。朝日读了《日本改造法案》,痛恨社会生产积累的庞大资本为个人私利所垄断,他刺杀了安田,也自尽了。我虽然把他这遗物送给了人,可是,我不记得说过“为了介入解雇纠纷,取得和解费,把它当成社戏的戏装吧”这样的话。那太失体统了,也太玷污志士的灵魂了。我是不得已才出面调停的。

大川:你想找到借口还不容易!你这些日子的作法——硬是要在安田共济劳资纠纷的调停工作中插手,目的不是从旁夺取和解费吗?过去,不论是出售北海道皇室土地事件,还是揭发十五家银行不法行为的怪文书,目的都是缠住皇室,让官僚们目瞪口呆,挑起事端,勒索金钱。嘿,好一个惹是生非的家伙!……曾经加入中国革命同盟会、为了解放大亚洲而渡海到风起云涌的大陆去的那个北一辉的面影,如今跑到哪里去了呢?我为你感到悲伤。北一辉现在似乎已经沦为荒野里的一只寻求政界、财界烂肉的狼了!

北:……我虽然以献身经国大业为己任,但索来是个贫寒的流浪者。既然不甘心向富豪权贵叩头,也就不得不作只狼。喝西北风是不能革命的呀,顺逆不二。大川顺逆不二?北顺逆不两立,这是顺逆不二的法门。

大川目不转睛地盯着北的脸。

北:但是,我如果是荒野里扑食的狼,大川周明,你又是什么呢?你冠着博士头衔,是大学教授,又在满铁调查部里供职;在皇室里深得牧野伯爵的信任;在军界,则从参谋总部、关东军起,直至幕僚部,有不少知已。这决不是狼,而是狐狸之类。朝叩富儿门,暮随肥马尘。你难道不是一只在上层社会蹦蹦跳跳、阿谀逢迎的狐狸吗?你是个帮闲之徒!

大川:(笑了笑)你的立脚点和我的不一样。(也说给旁边的西田听)……大正九年的某一天,我从神田的旧书店偶然弄到亨利·戈登爵士写的《新印度》,读了这本书我才知道印度的实际情况:印度的现实和我头脑里曾经摹想过的截然不同,情形是凄惨的;多年来印度一直是英国殖民地政策的牺牲品,在英帝国主义敲骨吸髓的剥削下,它被奴化了。我从此才认识到必须解放印度以及全亚洲。我对白人压迫有色人种产生了强烈的反感。从那时起,我开始研究白色人种在世界上是怎样称起霸来的,又是怎样维护它的霸权的。

北微笑着听。

大川:我曾有机会研究《古事记》、《日本书纪》等古典著作。随着研究工作的进展,沉睡在我灵魂深处的日本精神极强烈地觉醒起来了。在那之前,我和一般日本人一样,并不了解自己的国家,所以也不重视自己的国家。可是这次对日本史的研究,使我认识到日本国体的本义、日本精神的庄严和日本国民理想的含义。在这之前,我从一个专攻印度哲学的人,变成了现代印度的研究者;这时,又与伴随而来的亚洲的觉醒相结合,作为一个彻底的日本主义者,我又成了一个按照日本的方式来思考和行动的人啦。

北缄默,有时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样子,有时又朝大川看一眼。

西田:你这话,我很久以前就领教过了。

大川:那倒是。但是,你追随老北很久了,只当再温习一遍,好好听听吧!

西田想拒绝,北轻轻制止,露出请他听下去的表情。

大川:这样,在我研究殖民地政策、从欧洲的崇拜者转变为日本主义者的过程中,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世界大战开始了。这场战争,使日本资本主义急剧、迅速地发展起来;不久,和欧美各先进国家一样,社会运动也抬头了。向工人强行灌输阶级意识,极力主张阶级斗争,接二连三地搞起佃农斗争和工人罢工来。另一方面,由于战争,产生了一小撮暴发户,政界对他们进行逢迎和勾结,使国民当中的有识之士感到愤慨;而在国外,俄国的共产主义革命,德国、奥地利帝国的崩溃,西班牙的革命等等,世界上到处都在开展改造运动……日本也不能置身于这一时势之外。于是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所谓“改造团体”。恰好在这个时候,一些参与改造社会的运动、或者对这方面有兴趣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自由发表意见的集会。从极左到极右,各种思想体系的人都参加了这个集会。在这个基础上,于大正八年结成了以改造国家为目的的团体犹存社,我也就成了它的骨干。那时大家心里想起了你——老北……

北和西田一边听着,一边做出不同的反应。

大川:你在二十三岁的青年时期,怀里揣着《国体论及纯正社会主义》的稿子,从佐渡岛到东京,把它自费付印了。不幸它触犯了官宪的禁忌,被禁止发行了。而弄到手读过它的人,并不知道无名的北辉次郎的名字,还以为是有名的理论家的化名呢。你那部《国体论及纯正社会主义》,观点新鲜、锐利,抨击了从前任何人也不曾注意到的弊端,而且论点明确,真是一篇卓越的大作。举世的学者、思想家、社会主义运动家无不为之惊叹叫绝。昨天你还是一个无名的青年,就象拜伦勋爵一样,一夜之间就出了名(英国诗人,因发表长诗《查尔德·哈洛德游记》而骤然成名)……但是,你不是诗人,不能说闻名于整个社会;而且,你后来通过黑龙会接近了在日本的中国青年小组,革命烽火在武汉刚一燃起,为了参加革命,你就到了中国。我听人家说,第一次革命一失败,你又隐藏到上海的长田医院里去了。我心想:不能让这样一个英才埋没在上海,就和同人商量,为了把你请到我们的犹存社,我秘密地搭船到了上海……

西田:那时候,北先生把他写的《日本改造法案》草稿交给你啦。

大川:是的。我当场读了草稿,立即认识到它是改造日本的一大指针,感动得浑身颤抖。我把要暂居上海的老北丢下,捧着《日本改造法案》先一步回国了。把这份草稿拿给满川龟太郎和各位同人一看,他们的感受都一样,一致赞赏它是日本的光明。所以,老北随后回到日本来的时候,同人们齐声欢呼,把他作为我们的骨干来迎接……

西田:社会上把北先生、大川先生、满川先生称作犹存社的三位一体。我在军官学校学习的时候,承蒙北先生允许我接近他,受到他的教诲。我读书的时候就热衷于国家主义思想了。

大川:(因话头被西田打断而略显不快)你是军官学校哪一期的学生?

西用:三十四期的。(稍搬端正姿势)诚惶减恐,和秩父宫(日皇裕仁的二弟雍仁作为亲王的称号)殿下同期。在校期问蒙殿下垂询,有幸常常按照国家主义思想向殿下陈述国家改造问题。

大川:(盯了他一眼)听说比你低几期的学生——大约三十五期、三十七、八期的青年军官中,对改造国家问题感兴趣的很多。是不是象传说的那样,他们都受了你的影响呢?

西田:我以少尉军衔在朝鲜罗南联队带兵,所以和军官学校时代后期的同学就断了关系,也没有见到过外边的人。但是,我自己在研究改造国家问题。不久,我不幸害了病,退出军队,来到东京。蒙满川等诸位先生的斡旋,我当上了行地社的成员,又在以灌输日本精神教育为主旨的大学寮当上了讲师兼舍监。那时,大川先生,你作为大学寮的讲师,在宣讲“日本思想及日本精神”。

大川:那是自然的。(笑)劝满川等人成立大学寮的是我……西田,在满川提出请你担任大学寮舍监的时候,我确实不太感兴趣。但是,由于满川的恳求,我就答应了……(揶揄的口吻)人的所谓“预感”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呀,当叫不祥的预感应验了,今天果然是这种情形。

西田:(现出不愉快的神色)大川先生,《日本改造法案》怎么样了?照你说来,当初你从北先生手里拿到那份草稿刚到日本的时候,曾经颇受感动,可是现在,那股子热情冷下来了吧?

大川:那时候形形色色的改造团体,只提倡抽象的改造,我们犹存社得到的老北的《日本改造法案》,并不是有决定意义的东西;但尽管如此,它还是清楚地展示出改造日本的轮廓。这一点是难能可贵的。

西田:现在怎么样了?(一个劲儿地追问)仍然不是决定性的吗?

大川:对我们来说,不是决定性的呀。但《日本改造法案》是出色的。今后,不管什么人再写改造国家的计划,也不能超过它了吧……宣布战时戒严令,停止宪法;解散枢密院和议会,代之以退伍军入团为基础的改造国家的内阁;成立新的辅助天皇的机关——顾问院;在现行内阁制度的九个省之外,新设置以管理生产为主体的七个省;将皇室财产下赐,国民每家的私有财产限定在一百万圆之内,超出部分由国家没收。这确实是由军人独裁的国家社会主义。

西田:大川先生,你在军部上层军官中,好象相当受信任,关系很亲密。你难道是说,这个依靠退伍军人团的国家改造疗案,由于过分民主,所以要不得吗?

大川:不,制度本身是出色的。尤其限制个人私有财产等部分,虽然在共产主义国家俄国是有的,但是,日本的国家主义者居然能够考虑到这一点,毕竟是划时代的啊!……只有两个问题不好办,这也就是当时犹存社认为《改造法案》不是决定性文件的原因。现在依我看来,这两个问题更困难了。

西田:是什么呢?

大川:不用说,是使用退伍军人的问题。其实,骨子里是要使用现役军人。

西田:并不是由退伍军人团组成政府:退伍军人团是支持国家改造内阁的基础。

大川:那末,废掉枢密院以后,将由谁来辅佐天皇?

西田:正象《法案》里所写的那样,应该设立顾问院,辅佐天皇要广求天下英才。

大川:到头来那也只是纠集了符合退伍军人团心意的天下英才。这里说是退伍军人,恐怕还是要由现役军官充当核心吧。既然戒严令本身是由现役军人宣布的,现役军人将成为改造的主力,这是不言而喻的。尽管用词藻来掩饰,可是那尾巴还是露出来了!……那种缺乏经验、没受过政治训练的军官,果真能够掌握日本的政治吗?

西田:当然,由于实际经验不足,可能会有错误。所以,《法案》提到,为了避免退伍军入团犯错误,让必要的官衙加以辅助。

大川:官员们将聚拢来协助军人,政治家们也将蜂拥而至。不仅仅是以中野正刚之流为首的一群所谓“改造政治家”,就连旧的政治家也要不顾廉耻地蜂拥而来,好捞点油水。再也没有比日本的政治家更不可救药的了。在他们眼里,只有私利私欲,党派的利益,国家的利益是没有的;而且他们既狡猾奸诈,又善于玩弄权术,军人受他们左右的危险是十分大的。

西田:用不着担心这一点。《改造法案》里说,根本的精神在于由国民自己,为了国民而进行改造,这是最主要之点。还说,各种劳动团体应该责无旁贷地协助退伍军人团。

大川:由国民自己,为了国民而进行改造,嗯……说得倒很漂亮。《改造法案》里写着:“天皇为国民之总代表……”那末,天皇大权就成为革命的主体喽。

西田:在理论上是这样。

大川:也许是这样。因为要用天皇的名义宣布戒严令啊。这么说来,天皇就是国民的总代表,是由国民进行的革命的主体了。于是乎,天皇就不再是神了——也就是说,不再是象神那样的存在了,对不对?

西田:不是象古籍上所记载那样的天皇。天皇是国民对人格的信任。人格就是凡人,不是神,而且居于国家最高的位置上。这就是国民的天皇。

大川:我和老北在看法上的重大分歧就在这里。

北看着大川,仍保持沉默。

大川:(觉察到了北的视线,继续对西田说)国民和天皇是一致的。没有国民衰败而惟独天皇个人昌盛的道理。天皇和国民同盛衰共存亡。天皇与天地共荣的规律,也是日本国民永远繁荣的规律。这是日本国民继承两千六百年之久的传统理想。然而,它之所以成为亘古不变的理想,是因为国民并不认为天皇是凡人,而是把天皇作为“现身神”,也就是作为“显形的神”加以尊崇的。读读《古事记》、《日本书纪》就会明白,我们的祖先自称为“天之宠民”,而天皇则是现身神;也就是说,这个民族要在全国实现信奉天皇的至高理想。两千六百年以来,这个理想支撑了在全世界无与伦比的日本国家。正如柿本人麿所歌唱的那样:“君王者神也。”国民相信天皇是上天之神这个概念,服从至高无上的天皇一个人的命令,以日本精神维护日本这个国家……如果把天皇作为国民的总代表下降到国民之中,把他当作一个凡人,那末,国民对天皇的绝对信念就会减弱,结果是疑问百出。《改造法案》一方面把天皇作为国家的柱石,又把他当作国民的总代表,置于国民之中;另一方面,却又把自古以来的神权——神的绝对权力赋予天皇,承认从神变为凡人的天皇有古代天皇那样的神权。在这里搬出老北从前写的《国体论及纯正社会主义》也许有点儿苛刻,但是,老北的根本思想恐怕没有变。也就是说,以前把天皇和帝国议会都当成了民主国家的最高机关;这一回,却又把日本古代天皇的性格赋予了作为近代国家代表的天皇。在这里,天皇完全被分裂啦!这是最大的矛盾。这种争论姑且不谈,从国民方面来说,天皇既然已经变成了凡人,国民中还有谁会相信天皇的权威呢?还有谁会由衷地服从天皇的神权呢?(这时舞台渐渐转暗,只听见大川越来越高的声音)……天皇无论何时也必须是“天之宠民”的子孙——现代国民——的现身神!只有这样,国民才能对他怀有绝对的忠诚。不能把天皇当成什么“国民的总代表”,象美国总统那样。天皇是神。正因为是神,国民的心才统统向着天皇。这样君臣才能成为一体,日本才能把白人从亚洲赶出去,解放亚洲,建设起真正的王道乐土。因此,决不可以利用下级军人搞什么革命。在不破坏现存政治体制的前提下,驱逐已经腐朽的重臣、政客、官僚、富人,从内部进行改革就成了。在这里实行一定程度的政变是必要的,但其后的新体制,要由觉醒起来的骨干军官和干练的新官吏来巩固。他们对政治富有见识,懂经纶,也有经验。老北和你是主张利用现役青年军官搞武装革命的,我同你们的分歧就在这里……老北,你那曾经见识过中国革命的眼睛瞅到哪里去啦!你难道不是光盯着国内了吗?你向国外看看怎么样?中国也因遭到白人的侵略而受苦受难,印度、印度支那、菲律宾、婆罗洲也都是如此。要把白色人种从亚洲赶出去。以欧美为对手进行一场解放亚洲的战争也在所不辞。那时亚洲人将结成一体共同对付白色人种。日本是盟主,站在解放战争的最前列。如果形成了这样的体制,日本也自然就改革啦。非改革不可……然而,为了进行这样一场运动,天皇必须是神。如果唱什么‘国民的天皇’这样的高嗣,把天皇降低为凡人,岂止解放不了亚洲,就连天皇制也难保不崩溃呀。我反对!天皇必须是现身神!惟其是神,国民才发誓效忠,士兵才在战场上奋勇作战,高呼“天皇陛下万岁”而死……天皇是神一一这就是我研究日本精神和日本历史所得出来的结论!

舞台转亮。大川已去。只剩北和西田两人。使人感觉大川走后,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两人似乎已经忘掉了大川的雄辩。

北:西田!

西田:嗯……

北:你和大川分手,离开了行地社,眼前有门路弄到收入吗?

西田:唉呀!……这回可完全成了无业游民啦!

北:是吗?没有收入那种不安定的日于是难过的。

静子入。

西田:您也觉得难过吗?

北:当然难过啦。

静子:警察署长说过:“先生如果困难,请写点什么,马上就可以给二百圆。”后,大杉荣不知是从法文还是其他什么外文翻译东西来糊口,而也是在震灾的纷乱中死去的。

西田:穷到实在不行的时候,您怎么办呢?

北:……有钱的地方总会有的,从有钱的地力弄呀。

西田:是去要吗?

北:去领来。

西田:人家给吗?

北:只要有钱,就会给。

西田:拿不出理由的时候呢?

北:想个理由。

西田:想得出来吗?

北:是清求施舍呢,还是光明正大地去要;是去领取呢,还是硬抢;根据各种不同的情况,总会想得出理由的。

西田:是吗?

北:西田,所谓革命,不就是夺取吗?……夺取,同时也是给予。

西田一声不响。

北:为了夺取天下,必须常常尝受贫困的滋味。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

西田:(露出认真的表情)先生,您和大川先生决裂,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

北:(表情变得严厉)你是怎么想的呢?

西田:不知道……归根结带是所谓两雄不可并存吧?

北:你知道我骂了他什么吗?

西田:……帮闲吧?

北:对,因为他是上层社会的帮闲。

西田:……仅仅因为这个吗?……我知道您的脾气是同他合不来的……

北:这可是个重大的问题,西田。你还记得中国革命党对军队运动的原则吗?

西田沉默不语。

北:是这么一回事,就是说,搞军队工作,不能指望大队长以上的高级军官——。

西田:(加强语气)关健就在这儿呀!

北:因为他们不是军人,而是官僚。是一心一意向上爬的庸俗官吏。他们在任职期间只求不犯过失,象怕老虎似的担心玷污他们的历史。可以说,大队长以上的人就是这种家伙。因此,他们没有冒险的气魄,只是拚命地回避责任。并且,给他们带来晋升的,除了他们的功勋和政治手腕外,更多的是对上司的阿谀逢迎。所以,这样一群家伙,一遇到困难的形势,山穷水尽的处境,立刻就逃到反对派阀那边去,图谋保全自己。他们是腐败堕落,挎洋刀的官僚。这种人不足挂齿!

西田:完全明白啦。就拿我当带兵的少尉的那段短期经验来说吧,联队(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日本军队的编制,相当于团)里尽是这样一些家伙。

北:西田,战争和革命有什么不同,你知道吗?

西田沉默不语。

北:战争是根据军事力量的优劣来决定胜负的。对革命来说,军事力量固然也是必要的,但本质上它是一场思想斗争,是思想的战争。

西田:那末,大川这个人……

北:他喜欢怂恿军部上层,煽动战争,但他绝对不是革命家。这个差别是特别重要的,西田。

静子端两个大碗上。

静子:煮了点儿面条,请!(对跟她一道来的英生)英生也和西田先生一起吃吧。

西田:哎呀,夫人,每次都……真是过意不去……

北:喂,西田,慢慢吃吧。

北下。静子下。西田和英生吃面条。

英生:……西田先生,你的名字怎么念?

西田:我的名儿?……哈哈!难哪!……怎么念呢?英生,是“纳税”的“税”,可是也有别的念法。

英生:我……不知道啊!

西田:它呀,读作“米慈吉”(日文里,“税”和“贡”均可以读作“米慈吉”)。

英生:……为什么起名叫“米慈吉”?

西田:为什么?……嗯,它……就是“贡品”的那个“贡”,贡献的意思。我父亲给起的,为的是把这个孩子献给天皇陛下。所以,我成了军人,当上了骑兵少尉。骑兵这个东西呀,是军队的眼睛和耳朵,在战场上袭击敌人,象疾风迅雷一样。

静子端糕点等物上。

英生:那末,为什么不当军人了呢?

西田:嗯……

静子看了看西田,默默地笑着。

西田:唔……是因为我找到了比当军人更重要的工作。简单地说,为了把现在的日本改造成更好的日本,把军人——年轻的军人团结起来,争取同志,依靠他们破坏旧的日本。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穿军装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所以就辞去了军职。

静子:(对英生)西田先生在军官学校的时候领过银表,他是个优秀的军官。

西田:秩父宫殿下和我们是同一期的同学。我曾经和殿下并桌学习过。后来,我还(转向静子)抄了一份《日本改造法案》献给了殿下呢。

静子:啊,是这么回事。我还头一次听说哪。

西田:殿下常常避开侍从人员,偷偷地和我们会面……他说:“日本的无产阶级究竟处在什么思想状态下呢?……我的处境迫使我和下层社会的情况有了隔阂,你们要常来告诉我。”……(热情地)对我来说,秩父宫殿下就是太阳。

静子:西田先生简直象是爱上了殿下呢。

西田:啊……是吗?(笑)

静子:西田先生也早该找个贤惠的新娘子了!

西田:可以,不,没的话!离开行地社之后,我完全是个无业游民了……对于献身国家革命的人,家累是个障碍。

静子:那末,一辈子都独身吗?

西田:现在是这么打算的。

静子:如果有好姑娘,让我来帮帮忙吧!对对,还有星命呢,请问西田先生的生日?

西田:我生在明治三十四年(1901年),十月初三。

静子:明治三十四年,十月初三……(掐指算)丑年,九紫火星命。哎呀!……我们这位是未年九紫,两个人是同命啊!

西田:是吗?先生和我同命吗?难得呀!

静子:缘分把你们俩紧紧连结起来了。

西田:……是啊,我决心和先生走一条路。

幻灯字幕:昭和四年(1929年)以来的历史——经济恐慌,裁军,陆军省、参谋总部的骨干军官组成樱会,三月事件、(六年),(七年),五.一五事件(七年)

<hr />

注释:

第一幕 第三场

昭和几年秋。三井合股公司总社,会客室。北穿中国服装,池田成彬穿和服。

池田:让您久等了。您再次打电话,还是别人代接的,失礼得很。我的记忆力也实在差多了,自从团理事长遇难以来,人们挖苦说:池田也胆怯了。听说军人在歌唱:“虽然财阀矜夸其富……”假如说最招风的财阀是三井,那末我作为它的经理,早晚也要吃手枪子弹或挨一下匕首……(微笑)我家出身于米泽藩,我认为自己是会有武士的觉悟的。

北:(正襟危坐)贵公司的经营,关系着经济界的前途,想来一定很操心吧。我不顾这一点,作了过于执拗的请求。失礼之处,务请原谅。

池田:咳,免掉客气吧!大前年,“满洲事变”(指九·一八事变)发生的那年,那次搞政变骚动的,是叫樱会吧?是陆军的骨干军官集团干的。虽然骚动搞到那种程度,可是听说结果也没受到多大惩罚。

北:我是最反对的呀,一直在阻止那种企图。所以,计划没有实现就告终了。

池田:你和大川周明意见不合吧?

北:如油和水,貌合神离吧。

池田:我觉得那种政变骚动和以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有一条线贯穿在里边。

北:可不是吗!

池田:就在第二年,相继发生了两起恐怖事件。一件是我们公司前理事长团男爵被杀害,紧接着是震惊国内外的五·一五事件,再就是去年年底发生的一桩挺身队事件。起初,大家以为是个人性质的恐怖事件,后来才明白,那是以井上日召为盟主的一帮志士所搞的一人杀一人的行刺运动,似乎还要进一步扩大成为海陆军军人同民间人士相结合的袭击事件,这些事实,难道不正符合北先生改造国家意图的程序表吗?……

北:你说到哪里去了!连堂堂的池田先生都有这样的看法……其他人对北一辉和《日本改造法案》的严重误会和不理解,就更可想而知了。

池田:对不起。但是,我听说那些采取一系列行动的人,都把《日本改造法案大纲》看成指导性的书……

北:……自从朝日平吾刺杀安田善次郎,然后又自杀的事件发生以来,我那本书就笼罩上恐怖主义的阴影了。但是,我丝毫也没有把恐怖主义作为改造国家的手段来进行论述。我虽然也谈过政变,但那说的是依靠天皇大权所建立起来的非常军事体制,和那一连串的拿炸弹和手枪搞的政变完全是两码事。《日本改造法案》不是破坏性的、搞革命的书,而是一本有条有理的、建设性的、改造国家的书。

池田:明白了。如果允许从我的立场发表一些意见的话,我认为发生恐怖主义和政变的过激行动,其根本原因,无论怎么说,也是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缺陷,资本主义的罪恶所造成的……所以,我们对合股公司总社进行了各种改革,设立了三井报恩会。在这里,拿出了相当于三井一年总盈利的三千万圆,为社会为国家而使用。说一说供你参考吧:在九段修建了军人会馆,修建了海军参考馆,资助了爱国恤兵会和防空协会,还给国家壮丁的故乡——疲敝的农村发了救济费……这一方面是我们对国家、对社会表示的一点心意,另一方面也是打算修正资本主义的缺点。我因为还没有深刻理解先生的《日本改造法案大纲》,所以,只谈谈我的感觉……我认为先生所说的国家改造,还不是从根本上否定资本主义制度。这也可以说是一部鼓吹国家资本主义的书一一是一部在经济学方面修正资本主义的书……我觉得这和我自己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

北:(稍微失望地)修正资本主义吗?池田据说你在提倡国家革新的青年军人中间有很高的威望,务请向他们转告这么几点:三井财阀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他们对国家具有恭顺协作的精神,对国民的福利有深刻的反省;即便对三井来说,三千万圆也是一笔倾家荡产的贡献。

北:贫者一灯犹可敬,富者万灯亦反感。庶民的感情是不可揣测的。(笑)

池田:你指的是三井报恩会的事吗?……

北:你听我说:就三井因大量购买美元而使政府解除禁止黄金出口的政策遭受挫折的问题,以及三井康采恩垄断资本统治的问题而言,三千万圆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起了缓和全国对它的不满的作用。这就是它所能起到的效果。但是,最好不要过分期望陆海军青年军官会因而缓和对财阀的攻击。

池田:请把理由说给我听听。北三井报恩会的事业……很好。搞一些和军界有关、国防有关的事业,我认为是适当的……三菱、住友也步三井的后尘,那非常好。军界对三井将深深感谢。但是,在那种场合,军界指的是谁呢?军人指的又是谁呢?不就是高级军官和在三宅坡一带工作的陆海军省、参谋总部的人们吗?

静场。

池田:他们关于设立报恩会的强烈要求,你是很清楚的。请再稍微谈得详细一点。

北:旨在建立军事独裁政权的政变和起事,有两种不同的性质。这就是王道和霸道之分。行王道,则正视农村的疲敝,正视国民的贫困,忧虑国家的前途,是同形成军队主体的士兵,下士官共同生活,忧士兵之所忧的带兵军官所搞的运动。行霸道,则搞派系、争夺个人权势,把扩充军事力量,只当作自己获得荣华富贵的手段,不顾及国家的安危,这主要是依靠军队上层高级军官进行的。社会上称之为三月事件、十月事件的政变骚动,是搞霸道的猴子戏;而继血盟团、五·一五事件之后青年军官和民间人士的起事,是决心实现王道的。其本质与霸道相差也许十万八千里。贵公司的报恩会是替哪方面的军人着想的呢?

池田:说得有道理……

北:但是,古往今来的革命,都是青年人搞的。年轻人血气方刚,是革命家的本质。但他们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在他们的辞典里,还缺少一个“待”字,就是“等待时机”的“待”。无论是我们的维新革命,还是中国革命,成败屡见不鲜。我呕尽心血在教信奉《日本改造法案大纲》的那些人一个“待”字。(正襟危坐)我东奔西走,规劝他们不要意气用事,让他们明白一个“待”字,说明改造国家不是搞破坏,而是进行建设……虽然每逢七月十五和年底,都从贵公司领到巨额的捐赠,也全部用来作这个运动的经费了。

北用一只眼凝视。

池田:你提出的是五千圆。

北:是。

池田:请收下。

北:谢谢你的盛情。

池田拿出一包钞票。北将纸包揣进怀里,向池田微微点头致意。池田被北的动作吸引着。

北快步下。

幻灯字幕:昭和九年至十一年的经过,(十年),陆军部内部派阀斗争尖锐化,罢免真崎教育总监(十年),相泽中佐白昼在陆军省斩杀永田军务局长(十年),在公审相泽的问题上,西田等人开展维护相泽的斗争,怪文书战役(十年)。

<hr />

注释:

第一幕 第四场

昭和十一年(1936年)二月中旬。

东京中野区,北的家。

静子:今年冷得厉害,相泽先生一定受罪了吧?

西田:他出牛在北方,不会在乎冷吧。听说卫戍监狱的待遇还好,再加上公审斗争已经有了头绪……审判长、审判员、法务官和军法会议的成员,几乎都是由同情我们的人组成的。被告也完全可以自由发言,算上今天的公审,他已经是第六次发言了。终于达到传讯前陆军次官、现任近卫师师长的桥本中将来出庭作证的目的。这会儿可能已经开庭了吧。把直心练武场的芝川请去,嘿,也可以说是一大成功!

静子:报纸上也大加报道了!

西田:总之,通过这场法庭斗争,那些幕僚们以前是怎样垄断军政界的,就暴露出来了!以后还将传讯前陆相林大将、真崎阁下这样的大人物作证,给他们点厉害尝尝。

静子:不过,西田先生,你还是不要过分出头露面才好……

西田:是啊,所以相泽审判对策委员会的公开活动,都由村田和芝川去担任。

静子:你多加小心吧!

西田:嗯。这倒不是胆怯。五·一五那时候被海军误解,挨了五枪,九死一生……

静子:愿神保佑你。

北上。

北:啊,失敬了。今天你一大早就来了,有什么急事吧?

静子下。

西田:最近电话也全部被偷听去了,不能用了。栗田中尉的事儿……

北:又搞起什么来了吗?

西田:有这种迹象。前几天,栗田所在第一联队的山田大尉因公审的事来看我,从他的话里知道,栗田正在联队里积极奔走。照这种光景,难免搞出什么事来。

北:嗯。

西田:另外,去年年底参谋总部下令派遣第一师去满洲,一部分武器已经开始运送了。

北:我也在注意第一师派往满洲的事。

西田:估计部队要在三月移动。如果是那样,维新运动也好,通过相泽公审斗争所搞的军队革新运动也好,就全都破产了;要是再发生对苏战争,就很难活着回来了。在他们看来,这个师的动员计划,也许是统制派为了把革新派青年军官调离东京而搞的阴谋……

北:参谋总部的动员计划大概不会因为这种情况而变动吧。至于师的动员,准备时间也确实很长了,这可能是杯弓蛇影。

西田:不用说,参谋总部等等私下里当然要讨论兵马大权的。虽然口头上不说,可是通过这个动员,如果把可以称作维新革命据点的步兵第一和第三联队,调去保卫北方,就再也不能……

北:当然要着急啦。后来怎么样了?

西田:栗田是个火气很火的人。他到哪里,哪里就有火药味。我因为放心不下,就委托山田大尉捎口信说:“明天到我这儿来一趟。”可是栗田却打电话来说:“口信听到了,没有必要去!”

北一声不响。

西田:我说:“无论如何也得来!”

北:来了吗?

西田:勉勉强强地来了。我一追问,他说:“这跟你们没关系。相泽公审也许重要,但它和维新运动是两码事。我们打算在去满洲之前,一定达到目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所以不要干涉!”

北抱肘无言。

西田:三联队的远藤大尉好象一直在阻止他们,但是在师开赴满洲的现实面前,他的“为时尚早论”还能有多大的说服力呢?

北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西田: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他们好象在回避着我,大伙儿都这样……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不是现役军人,而是个民间人士吗?……是因为我总阻止他们,不让他们行动吗?……好象也有的同志造谣中伤说,我是“职业性的革命掮客”……

北:起事就是自杀。政变后的建设计划还什么都没制定。西田他们说制定建设计划就是侵犯天皇大权,所以不搞它。北又是侵犯天皇大权?……(神色非常不悦)

西田:(看着北的表情)“侵犯天皇大权”是先生想出来的呀!有人说,这话可有魔力哟!

北:嗯,我想出这话来的时候,自己倒也感到有点过火了……

西田:栗田说,他们虽然要舍命为昭和维新而起事,但是起事后再去控制圣意,那就是侵犯天皇大权。只要一涉及侵犯天皇大权这个问题,不论谁都象是中了妖术一样瘫痪起来,动弹不得。(笑)

北:那末,究竟让谁来收拾以后的局面呢?

西田:好象在考虑皇道派内阁……北真崎、荒术……不,荒木只会耍嘴皮子,不行。虽然他很得人心……

西田:荒木将军在青年军官中也吃不开,好象在考虑让真崎或柳川去组织新内阁。

北:是柳川平助吗?台湾军司令官……嗯,想的虽好,可是离得太远。起事以后,台湾和东京鞭长莫及呀!走廊里电话铃响。

静子上。北头也不抬地深思着,明显地表现出不安的神色。

静子:西田先生,芝川先生的电话。

西田:芝川?……什么事?

西田去接电话。

西田:……芝川,什么事?……啊……一开庭,因为军机保密,禁止公开……旁听人、特约旁听人全被赶出来了……是吗?……雇一辆出租汽车,马上来吧!(挂话筒)

西田:这叫怎么回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说不公开!

北沉默。

西田:当然,这种措施也许是应该预料到的。被传讯的桥本中将今天还担任着近卫师师长。既然这是在第一师军法会议上开庭,如果禁止公开的理由在于军机保密,那末,就应该充分估计到,下一个证人林大将的作证也必定是不公开的。原来想让真崎大将本人站在法庭上指责永田和统制派,把三月事件等等阴谋也揭露出来……咱们还是过于乐观了……照这样下去,一堵不公开审判的墙似乎就要把军法会议围起来了。真令人遗憾哪!

北:(不由地用坚定的口吻)必须制止起事!

西田:呃?

北:但是,如果你硬去制止,他们就要背弃你,不,甚至不惜弄死你,也要去干。即便第一师派往满洲事出有因,我们终究想不出办法来让参谋总部推迟它的计划……西田,你对他们起事的方法是怎么估计的?是调动部队,还是象五·一五那样只靠同志们去搞?

西田:十之八九是由部队采取行动吧。他们批判五·一五起事是五分钟的热情。栗田过去曾几次和民间人士联系,计划搞武装政变。在这以前,他们还搞过演习。

北:事前搞过演习?

西田:听说一月底或本月初,他们在永田町一带,从警视厅到首相官邸附近,进行了夜间演习。说是在首相官邸前架设了轻机枪,枪口对着官邸,喊口令。

北:他们掌握了多少内应的军队?

西田:栗田中尉所在的步兵第一联队,可能以栗田的机枪队为中心,出动两个中队(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日本军队的编制,相当于连)。问题是步兵第三联队,因为远藤大尉等人认为现在起事为时尚早,持慎重态度,所以,即使步兵第三联队有出动的,人数也可能不多。

北:地方部队怎么样?

西田:栗田对丰桥陆军教导学校的教官们作了充分的组织工作,他们率领学生出功的可能性很大。其他地方部队的青年军官,就是散在各地的同志,因为在各部队的军官集团中受到监视,距离又远,恐怕不可能参加。另外,地方部队里比栗田资历老的志同道合的军官们,都经常到我家来,由于我一直同他们讲,所以都是为时尚早论者。毋宁说,由于这些人总阻拦在京部队的栗田等人,他们之间的笑系似乎是冷淡的。

北:随便把军队带出去行动的问题,青年军官们是怎么看待的?

西田:这正是远藤大尉那些人最发愁的问题。好象比为时尚早的问题还要使他们苦恼。正因为他们从前曾猛烈攻击过军队上层侵犯天皇大权,如今不通过统帅系统的命令,他们自己随便就把天皇的军队带出去,当然就形成了很大的矛盾。

北:又是侵犯天皇大权!……可不是,在不得侵犯天皇大权的舆论之下,谁都不敢越雷池一步了。(嘲笑)

西田:矶野和栗田他们说,为了完成革命的目的,不拘泥于小事。他们找出一个理由说,这归根结蒂是符合天皇圣意的,所以不算是侵犯天皇大权。用军队的话讲,这是为了远大目标而独断独行。

北:对啊!

西田:另外,军官同志在对士兵作精神训话的时候,一有机会就讲昭和维新的必要,士兵们似乎相当广泛地接受了这种思想——特别在下士官中间。所以,他们说:纵然不通过统帅系统来出动,下士官和士兵也都是同志;即便形式上是军队行动,其精神实质也可以说是团结起来的同志们的集体行动;……因此,不是侵犯天皇大权……

北:理由是可以编出很多的呀!西田他们那些人,也在认真地思考呢。北但是,你看看辛亥革命武昌起义前六个月——一八四四年(原文如此。按武昌起义发生于1911年l0月l0日)四月的事件吧:在黄兴的指挥下,革命党的青年们在广州起义了,袭击了总督衙门。但是由于和内应的军队缺少联系,失败了。那七十二具尸体大概还埋在黄花岗。这一失败的损失,是十万武装部队也不能补偿的。它使中国后来的革命蒙受了何等的损失啊!……年轻卤莽的栗田、矶野他们,还不知道真正的革命是什么样子呢!

西田:如果用先生的力量……北必须考虑时机……如果空口劝导,反倒会给他们煽风点火。

芝川敬介(西田的助手)上。

西田:芝川来了。

芝川:已经追逼到这个地步,结果还是被捉弄了!咱们所曾担心过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北:当时是什么样子?

芝川:一瞬间真是晴天霹雳。连相泽也被命令退庭了。在被告缺席的情况下,从十点半起重新开庭。

北:(有些着急的样子)没听到什么吗?没听到关于禁止公开审判的内幕吗?

芝川:据说陆军次官和参谋总部意见对立。今晚在龙士轩集合,预定开报告会,在那以前……

西田:赶快到办事处去去吧,必须写个紧急报告。(对北)那末,再见。

西田、芝川下。

静场。

北:(独自)……这是怎么啦,北一辉?为什么这样害怕?为什么这样不安?你的《日本改造法案》已经成了教科书,青年军官们动手杀死重臣、要人的起事确实渐渐逼近了,难道是为这个吗?……武装政变必然会失败。明治以来的天皇的军队,不象青年军官们所想象的那样软弱,它要强大、坚韧得多。只要起事,就必遭镇压。参谋总部的幕僚们作战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到那时,北一辉啊,你也说不定要被弄死呀!作为从军队外边领导青年军官起事的罪魁祸首,我老北和西田必然要被杀掉,大概是用军刀砍死吧……我怎么办才好呢?(仰首望着空中)宋教仁啊,这样的时刻,我怎么办才好呢?你要是有高见就请指点我一下吧!

英生(二十三岁的学生)回来。

英生:(观察着父亲的神色)爸爸!

北:(没注意)……老宋!

英生:爸爸!

北:啊,英生。

英生:又和中国的朋友谈话了吗?

北:嗯……是啊。

英生:……爸爸,你说要到中国去,到中国去,究竟什么时候去呀?

北:我想越快越好,可是发生了种种事情。

英生:我要是毕业了,也想及早到中国去看看。

北:去吧,连你妈妈,咱们三个人一块儿,迟早还要给你爷爷扫墓去呢。中国可好啦!

英生下。

北一直在发呆。

静子诵经声。

转暗。

北:老宋,宋教仁啊!我失掉了你这中国革命的光明,正身居在日本的陋巷中。

静子:(用魂灵附体的声音)……老北,我深知你的苦楚。

北:知道吗?老宋……

静子:你好象正在灾难临头啊!

北:……说什么?再说一遍!

静:你正在大祸临头,我已经看到了。

北:杀身之祸吗?

静子:是王难呀。

北:王难?又是从帝王而来的灾难吗?

静子:《日本改造法案》惹的祸。

北:嗯,是那个呀!

北望空中。照明转暗。依稀看得见宋教仁的轮廓。

宋是个白暂的青年,胸上有血。

北:老宋!

宋沉默不语。

北:……你想跟我说什么吗?

宋:《日本改造法案》是关于改革国家的著作吗?

北:……是啊。

宋:也许你想的不是改革,而是真正的革命吧?……

北:……革命?宋中国革命首先打倒了清朝专制皇帝,废满兴汉。但是,日本革命打倒的对象是谁呢?

北:是统治阶级:官僚、贵族、大资产阶级、大地主阶级……

宋:在他们上面的天皇呢?

北不作声。

宋:打倒天皇吗?

北:不,办不到。

宋:为什么?

北:因为日本的君主不是欧洲的君主。

宋:我们中国人可把日本天皇看作是专制君主哩。

北:不,天皇是国民的总代表。《日本改造法案》就是这样确定的。

宋:总代表?那末,国民呢?

北:作为总代表的天皇,还有国民——这两者是改造国家的主体。

宋:可是,现在的天皇照旧是古代神权的专制君主吧,难道不是吗?

北:由于明冶维新革命,日本已经成为民主主义国家了。

宋:那末,为什么要将幸德秋水按大逆罪判处呢?幸德:秋水的大逆事件……

北:……幸德他们的处刑,是当权者们假借天皇的名义搞的。

宋:这就是地地道道的天皇制呀!

北:那也不能打倒天皇制。日本人嘛。

宋:那还能算是革命吗?

北:依靠天皇大权发动武装政变。停止宪法三年。这不正是在天皇领导下的军事革命吗?

宋:用古代天皇的专制权力,还是用民主国君主的命令呢?搞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性质的革命。

北:那末,叫作武装政变也可以。通过这个武装政变,使天皇和国民联合起来,打碎介于两者之间、形成各种罪恶根源的机构。这既不是法国革命,也不是列宁的革命;它也不具有中国革命的性质,而是日本国家的民族革命。因此,我没有使用容易混淆的革命一词,而叫作国家改造。

宋:不明白,你在回避着什么吧?

北回答不上来。

宋:……你为什么把《改造法案》的出版权给了西田?

北:因为西田恳求我把出版权让给他,他好交给同志们去阅读。这样一来,西田就名副其实地成了我的代理人。

宋:你真正的用意是想撒手不管它了吧。于是,你就把西田当作了一堵挡风墙……你已经注意到了《改造法案》的矛盾——毫无办法的理论上的矛盾,发觉了它没有现实性……但是,那已经不可能修改了。《改造法案》离开你而独立存在,被日本的青年军官和国家主义者肆意吹捧,奉为圣典,大摇大摆地广为流传。你想把你的儿子《改造法案》叫回来予以抹杀,已经办不到了。因此,只好当作一个扔掉的孩子撒手不管。后来,你所以不再写发展《改造法案》的理论,不得不沉默十七年,完全是由于那种矛盾而受到了挫折。

北:你说的多么苛刻呀!

宋:我还可以说得更不客气些……

北:行啦!行啦!

宋:害怕了吗?你要洗耳恭听。这种话,大概只有我说……你感到害怕了。《改造法案》变成了个不服管教的儿子,到处向青年军人煽动军事革命和武装起义。他的生身父亲北一辉受到尊敬,《改造法案》这部圣典的精神快要实现了。那里面蕴藏着的,是日本君主制的变革。不是天皇个人,而是天皇制的变革。你的同伙也不知道天皇和天皇制的区别,所以他们为你所说的“国民的天皇”而感动。但是,掌权者是了解这一点的。你开始预感到似乎重蹈了幸德秋水的覆辙……你想从《改造法案》中逃脱出去。但是,还想把那幻影完整无缺地留在你那些同伙中间。

北:够了!够了!老宋。

宋:谈谈我的怀疑吧。其实你考虑的是废除日本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君主制,想进行真正的人民革命吧?

北:哪里的话!这种事情在日本能实现吗?社会上正在说我是法西斯主义思想家,是军国主义者呢。

宋:要想瞒人眼目还不容易。你年轻的时候就写了《国体论及纯正社会主义》,那是你的代表作。它比起《中国革命外史》来,好得多了。天才就应该在年轻的时候写出代表作来。《国体论》被开了好多天窗,你却把底稿拿给我看过。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咱们在早稻田大学公寓里谈它而大受感动的那一夜。关于日本历史上的国体和天皇制的历史,它使我茅塞顿开。

北:在日本,天皇问题是谁也碰不得的禁忌。谁沾上边,就危险了,一定会象幸德那样送命。

宋:当时你还年轻,才敢于用进化论来剖析天皇制的历史。只因为你不过是个无名的青年,当局仅仅把它禁止发行,这件事就了结了。你对天皇制的历史很熟悉。如果请天皇以国民总代表的名分下降到国民中间来,那末厚厚地包住天皇的皇室屏藩也罢,保护天皇的城堡也罢,就都没有了。天皇成了孤家寡人。

北:因为那些城堡已经垮了,才请天皇作为国民的总代表来出面。他决不是孤家寡人。因此才设立了顾问院,辅佐天皇。普天之下整个日本王土的退伍军人团,都效忠天皇,保卫天皇。

宋:我觉得你好象吞吞吐吐地说出了真心话。你所说的顾问院是退伍军人团的傀儡。所谓改造国家的内阁也是那么回事。于是,只有军人才能左右政治和行政。那样一来,日本将向什么地方跑下去,你自己也该会想得到的……你不是想让日本不停地向前冲去,自取灭亡,然后再进行废除天皇制的革命吗?《日本改造法案》里不是包含着这种战略上的秘密吗?

北:不包含。绝对不。

宋:或者,你是乘国民把天皇和天皇制混同起来之际,使自古以来的天皇制的体制崩溃,让军人集团把天皇按过去。结果,由于军人集团不熟悉政治、行政管理和经济政策,就导致国内经济恐慌,使国民产生不满和反抗,使所谓昭和维新体制崩溃。最后,自然就会引起废除天皇制的革命。这就是你的策略,不是吗?

北:绝对错了。那是你的猜测。

宋:(不理会对方)是吗?根据我的猜测,乍一看,象是超国家主义的《日本改造法案》,是个很大的诡计。老北,如果是这样,你从年轻的时候以来一点也没有变——你是个完完全全的社会主义革命家,而且是世界史上无与伦比的革命的大策略家啊!

北:哎,别再说了!倘若你不管我怎样否认,还是没完没了地随便乱说,那你就走开算了。

宋:你要是这么怕我,我就不再说了……实际上,由于那伙年轻的陆军军官要闹事,你对自己写出来以后给了西田的那本《日本改造法案》就害怕起来。你想把它说成是出于自己血气方刚的过错而写的。你最近大概竭力想避免由于《改造法案》的缘故象幸德那样被杀死……幸好,来的钱满可以过阔气的生活。你已经五十三岁了。那些轻率、不懂世故、意气用事的军官们动不动就讲什么革命,什么武装政变,你想和他们搞的那种危险的运动赶快断绝关系,隐退去过平静的生活,这样的心情也许是理所当然的……(讽刺地)由于五·一五事件,目前大川周明蹲在监狱里,你是不是很羡慕他人身安全呢?

北:你说什么!那是个围着上层团团转的家伙,他什么时候都待在安全的地方。

宋:你不是羡慕那个安全的地方吗?咳,差不多了……你沉湎于《法华经》来逃避现实,那种生活甚至带有神的恩宠的色彩。你就这样伪装着,只接受伙伴们的敬意,而又疏远着他们,高明得很!因为他们要是围拢上来,你本身可就危险了。

北:哎,你快走吧,老宋!

宋:你想利用过去的成就,作一个政界幕后牵线人,安安稳稳地把钱捞到手……是这样吧?住这么大的房子,付昂贵的房租,雇三名女仆,还有司机和自备小轿车:过这种生活,就是为了这个!

北:快躲开!

宋:据说,最近你要到中华民国去,可是……

北:我正在作准备。我曾经在那里参加过革命,我想去看看那个地方后来的变化,还想探望一下旧日的朋友。宋这笔旅费也是三井给的……你就是想从日本逃出去,也办不到。

北:逃出去?

宋:不管逃到哪儿,《改造法案》也和你形影不离。被你遗弃了的儿子——《改造法案》,正在对你进行报复。

北一声不响。

宋:你逃得掉吗?

宋的身影消失。

静场。照明恢复。

北和他身旁的静子。

——幕落

第二幕 第一场

<h3>甲</h3>

步兵第三联队,值勤司令室。可以听见士兵学唱军歌的声音

“万朵樱花衣领色,

吉野之花刮风暴。”

重叠的合唱,隐隐从幕后传出。军官们的聚会:远藤大尉、栗田中尉、值勤司令野口大尉、穿西服的矶野和村田。还有穿和服的西田税。野口大尉站起来,佩带值勤的肩章。

野口:宪兵好象就埋伏在营门前的老百姓家里,监视着营门。已经给卫兵下命令了,如果他们进入营门,立即来报告。点名以前我去巡逻。(下)

西田:今天晚上我偶然来拜访远藤大尉,碰巧,不请自来,赶上各位自己人的集会。不能浪费各位宝贵的时间,我只说一句老生常谈的话就告辞……五·一五以来,我总是反对起事,别人责难我是骑墙派是革命掮客,我不打算去辩解。就是现在,我也还要明确告诉各位:起事为时尚早,劝你们停止进行。

栗田想说什么。

西田:(制止)等一等!为什么呢?反对的理由就在《日本改造法案大纲》里。如果各位信奉《日本改造法案》的话,希望充分考虑《法案》的军事性质,也就是说,通过武装政变进行国家改造,而这种武装政变的特点就在于要依靠天皇大权来发动。这种武装政变决不是用非法手段进行的。它是依靠天皇大权合法地来发动。

栗田:天皇被奸臣们包围着,又怎么能靠他的大权来发动呢?

西田:那本书里哪儿也没有写着要为斩除天皇身边的奸臣而搞非法的武装政变。依靠天皇大权来发动的前提,首先必须是察知陛下的圣意。

矶野:我们没有办法去察知圣意。我们只要信赖圣心就可以了。至诚通天,凭至诚起事,一定能得到圣心的谅察。我们认为这就是维新的精神!

村田:西田先生,我们信奉《日本改造法案》。但是,不能因此就说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必须按照《改造法案》上所写的纲领去做。

栗田:西田先生,我们这次起事和《改造法案》没有关系。这是斩除天皇身边的奸臣!仅仅是这样一种行动。

西田:……听了这些意见,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往后,祝愿天佑神助各位,我们只能表明:尽力协助各位。

静场。

远藤仍然沉默。

西田:那末,各位,我要告辞了。(站起来)

远藤也默默地站起来,离座送西田。

栗田怅然若失地目送他。

村田:继续谈下去吧。

没有人发言。

静场。

栗田:(低声)……咱们说即使单独干,也要起事,远藤大尉是不是为了制止咱们那样做,才把西田先生请来的呢?

村田:没这么回事……他明知道,事到如今,不管西田先生说什么,咱们的决心也是下定了。

矶野:咱们讨论到哪儿啦?

村田:正在讨论对形势的估计:陆军首脑部将采取什么态度。

远藤大尉回来了。

矶野:我的判断是这样;我和陆军大臣川岛阁下会面的时候,阁下对我说:“现状非改革不可。”真崎阁下给了咱们五百圆经费,并且说:“如果起事的话,不要通知我。”……用意很深。至于村上军事科长昵,他说:“如果不起事,问题解决不了,只要闹起来就解决得快了。”他们似乎都等待着起事。所以,我把情况判断了一下。我估计即使事情发动起来,陆军大臣大概也不会讨伐咱们……军部首脑们听到起事的消息时,难免要相当混乱。但是,大概根本就不会镇压——也不能镇压。如果进行镇压,就要站到国民之敌的元老、重臣那一边了。(对远藤)你认为军部会宁可与国民为敌,而和元老、重臣相勾结吗?

远藤:我认为将官们不一定心口如一。

矶野:远藤大尉,你这纯粹是从军队的角度来分析社会情况。

远藤:也许是这样。

矶野:咱们两人一起去拜访山下阁下的时候,他不是也说过吗;“对侵犯统帅大权者,宣布戒严令,全部杀掉。”

远藤:确实这样说过,可是那位阁下……

栗田:(不满地)我干。不早一天斩除日本的坏蛋,我不甘心。理由就是这个。

矶野:我同意。讨伐侵犯统帅权的逆贼,有什么不好?侵犯统帅权,就等于是加害于天皇。我们作为日本人来讨伐他们,为什么不好?……那一天,听说相泽那么干了,我就跑到陆军省去。我看见军人们在那里东奔西跑。他们平常耀武扬威,到那个时候却惊慌失措,战战兢兢。这就是负有盛名的日本陆军省吗?皇军中央机关的将官们就是这个样子吗?我算是看透了这些幕僚们,真没出息!现在,咱们这方面的军官只要有两、三名一下子冲进陆军省,就能把它占领。如今要不是上下齐心,进行维新,国家的前途就完了。好!我要打倒军阀!当前的军部都是军阀。我要打倒他们呀!……我也许有点儿过激。

远藤:我羡慕各位。那些将官老老实实地相信校官的话。他们的确有一种等待出事——等待咱们起事的心情。这是事实吧……然而,那等待的意思和咱们不一定相同。他们希望通过咱们的行动造成统制派的垮台。但是,他们大概也想利用这个机会,取得一已的地位并且飞黄腾达吧,不是吗?……真正的意图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不能不这样看!

矶野:那末,你认为上层的工作是指望不上的喽?远藤不。做上层的工作是重要的。事先应该博得军部中央机关对咱们的好感。并且,重要的是要使他们承认起事部队不是叛乱军队,而是正义军队——是义军。如果军部中央机关承认起事部队是义军,然后,就看内阁的态度了。但内阁大概是看军部的态度如何而定。我不否认那方面的工作的重要性。但是,咱们起事之后,他们果真会……果真会……

矶野:观望的话已经说得太多了。的确,斗争的方法是各式各样的。公审斗争也很重要。那件事委托给西田等人不就成了吗?起事是起事。

栗田:对呀。就得干。

矶野:不要再讨论干不干的问题啦!大伙儿为什么不能更积极些呢?总是一味地深思熟虑。为时尚早,深思熟虑;为时尚早,深思熟虑;深思熟虑——然后是退却。够了!如果老是议论干还是不干,永远也不能起事。我,就是一个人也干!

远藤:我是带领部队的人。队长和部下得一条心——这是我的信念……说起来,我所以转向昭和维新,是因为每年的新兵中都有几个具有共产主义思想的壮丁……多数是贫寒人家的子弟。尽管那种思想是大逆不道的,但是也必须考虑到,是悲惨的生活状况迫使他们这样的。实际情况是:他们甚至把微薄的饷金也寄给家里,弟弟妹妹却还是吃不上穿不上。那些士兵虽然有家属,但是连电车费也没有,来会面的人也投有。然而这些部下,却有义务跟我同生共死……同样是陛下的臣民,可是……在皇祖皇宗明察秋毫的国家里,国民竟然是这么个状况,这能行吗?……如果现在不对天皇的政权进行革新的话,国民在不久的将来就很可能转向共产主义思想……我为了这一点而深感不安。但是,咱们搞武装政变,就必须和下士官、士兵一起去进行,他们是部下,但同时也必须是同志。因此,我重视昭和维新的精神教育。

静场。

远藤:……如果没有积存的办法,落雪也会溶化。即使咱们作为先锋跑在最前面,在军队目前的形势下……万一以不成功而告终……咱们可就白白牺牲了陛下的军队,徒然使士兵和他们的家属蒙受逆贼的污名。咱们作为武士,剖腹就行了——但是,这还不能就算是完事大吉。(对矶野)我同你和村田不一样,我是掌握着部下命运的军队指挥官,责任非常重大!

村田:作为指挥官,远藤当然担心。目前,关于发动下士官和士兵的意义,咱们应该更深入地讨论一下吧。

栗田:下士官和士兵也是同志。在忧国之心方面,他们和咱们丝毫没有不同。我那个队伍里的下士官就催逼着咱们这些军官快起事。他们说:“这个时期如果不干起来,农民将会怎样呢?要是现在不发难起事,为穷困所迫的工人不是会更加赤化下去吗?”

远藤:大概会有一部分这样的下士官。但是,咱们的大多数部下不是新兵吗?他们一月十日才入伍,连一期检阅也没搞过。单兵教练勉强达到合格的程度。目前还不能说,他们已经是以尊皇讨奸的昭和维新团结精神作基础的同志呀。所以,士兵的行动是根据指挥官的命令……咱们是根据军队的统帅命令来指挥士兵的。不是这样吗?

矶野:你说的对。士兵们的训练不充分。因此……因此,非加强指挥官的决心不可。

栗田:如果只根据将官的愿望进行维新,那是军部独裁。士兵也是同志。同样是日本人,是陛下的臣民。很多士兵生活贫困,我的中队里也有。哥哥在兵营里,而妹妹因家里穷困不得不卖身……没有理由容许这种矛盾存在。士兵是同志,在感情上是同志啊!

远藤:栗田中尉,尽管如此,把咱们这些结成血盟起事的人——已经确定了参加不参加而结盟的军官,和那些听到紧急集合、接到命令,不得过问情况如何而行动的士兵……都称为同志,以便共同负担责任。你说这样合适吗?……不管怎样,必须事先考虑到,在起事以后,说不定会有军法会议的问题。

静场。

村田:对啊。咱们的目的的确不是讨伐侵犯统帅权的人,而是自己要侵犯统帅兵马的大权,对不对?……仅从外表上看去,也许是这样。所以,咱们的发难起事必须是全体同志的集体行动。平素间咱们就应该把下士官和士兵当成同志,必须凭他们自发的决心来起事……因此,在精神上,起事是同志们的集体行动。同时,在形式上,也是指挥各部队的军官独断独行的军事行动。士兵们是同志。但是,军事行动的责任,从它独断独行的意义上来说,应该由咱们军官来负,是不是只能这样认识?……怎么样,远藤大尉?

静场。

野口大尉进来。他一向沉默寡言。

矶野:前些天,我到北一辉先生府上拜访。我问:“在辛亥革命武昌起义的时候,杰出的革命同志为什么犯了错误呢?”先生说:“所谓革命,在紧急的情况下是没有计划的,所以不管谁都着慌呀!”革命没有计划——很可能是这样。我心里有数了!

村田:各位,万一出现了起事失败的情况,北先生和西田是将来建设国家不可缺少的人。虽然咱们都有《日本改造法案大纲》的理想,但是起事是咱们自己单独计划的行动。这一点咱们可要好好地承认下来。

矶野:是的……他们两个人,在万一的情况下……(感伤地)咱们死了以后,就必须依靠他们来重建国家了……

静场。

野口:(对远藤)你还没下决心吗?

远藤:好吧……今晚容我考虑一宿吧。

野口:从相泽干掉永田的时候起我就下了决心。相泽为国家牺牲了自己。咱们年纪轻轻的,如果还不主动站出来为国牺牲……就会遭到天诛地灭……我干!……咱们的衷情。(端正姿势)陛下,陛下一定会明察。

静场。

矶野:(拿出好几张略图)略图也印出来了……这是首相官邸,警视厅周围,陆军省、参谋总部周围,这是四谷城门,斋藤内大臣府邸周围,赤坂城门十字路四周……就只差把决定目标记在上面了。

传来点名的号声。

村田:晚上点名吗?

大家推开窗户,看着院子。

栗田:今年好象雪多啊。

传来士兵们的报数声:

“一、二、三、四、五……”

<h3>乙</h3>

二月二十五日夜。

步兵第一联队机枪队军官室。

火炉烧得通红。

熄灯号“熄灯!”的声音。

栗田中尉和步枪队值勤军官林少尉。

林:栗田中尉,你怎么啦?

栗田:林少尉,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林:是弹药吗?1868年的明治维新以前,东京叫江户,有三十六个城门,现仅在四谷,赤坂等区残存数处。

栗田:我的任务是做咱们这个联队和近卫师步兵第三联队的准备工作。因为值勤司令远藤大尉本人就参加行动,步兵第三联队那里大概会大模大样地打开弹药库,领取弹药就出发。然而,咱们这儿的值勤司令山田大尉虽然也是同志,但是由于处境关系,却不能参加。这样一来,怎么打开弹药库呢?我要是步枪队的中队长,还有办法;可是我只是中队的一个军官,就不能完全掌握中队。

林:弹药库的钥匙在卫兵所……

栗田:但是,联队的军械委员也好,作为委员助手的下士官也好,都不是同志。

林:今天的卫兵司令,是我从前待过的十中队的关根。

栗田:卫兵司令过去是你的部下吗?

林:我一直待他不错,如果求他,钥匙也许可以拿到手。

栗田:是吗?好歹替我试探试探吧。

林:如果不行……

栗田:只有再活动别人了,例如军械委员的助手……

林:那就是石田军曹了。目前他为了准备到满洲去,在联队队部工作到很晚。

栗田:石田肯帮忙吗?

林:到那时候,就是最后一招了。

栗田:好吧,那末,首先你去和卫兵司令谈谈看。

林少尉出去。

接着进来的是值勤下士官。

值勤下士官:我来了。

栗田:好!

值勤下士官:值勤下士官奉命来到!

栗田:过一会儿,外面有四、五个人来会见我。要是来了,把他们请到军官室。

值勤下士官:来会面的人?这么晚还会有人来吗?

栗田:有。

值勤下士官:来会见栗田中尉的人,直接请到军官室里。

栗田:对。午夜一点,下士官到中队办公室集合,预定上午三点士兵紧急集合。三级武装,穿大衣,全套军装。明白吗?

值勤下士官:是!午夜一点,下士官到中队办公室集合。上午三点士兵紧急集合。三级武装,穿大衣,全套军装。

栗田:可以回去了。

值勤下士官:我回去了!

值勤下士官出去。

仓石上等兵进来。

仓石:仓石上等兵奉教官命令来到!

栗田:好……仓石,在中队里,你是最了解我平素的想法的老资格的上等兵。

仓石:是!

栗田:仓石,你是中队里的军械员,根据今天夜里的各种准备情况来看,你明白马上要干什么了吧?

仓石:……是!仓石明白。

栗田:好……这个时刻终于来到了……你和我一起去死!

仓石:……是!……去死!

栗田:特别命令下达以前,你在内务班待命。召集十名新兵,接受林少尉的指挥……领取弹药。明白吗?

仓石:……夜间能领出弹药吗?

栗田:……这是非常情况。

仓石:是!……特别命令下达以前,在内务班待命,召集十名新兵,接受林少尉的指挥。

栗田:好……(把威士忌倒到玻璃杯里)仓石,喝一杯再走!

仓石喝威士忌。

栗田:怎么样?

仓石:是!味道非常好……仓石回去了!

栗田:好。告诉管理被服的筱田上等兵马上来!

仓石:是!叫筱田上等兵。(下)

栗田:(稍微想了想,对着走廊)值勤下士官!

值勤下士官进来。

值勤下士官:值勤下士官奉命来到!

栗田:好。值勤下士官,喝一杯!(倒威士忌,递给他)

值勤下士官:是!谢谢教官!……今天晚上冷,喝点儿酒很好。(喝威士忌)

栗田:你试试回答我现在提出的假设看!

值勤下士官:是!

栗田:你在担任卫兵司令。

值勤下士官:是!我在做卫兵司令工作。

栗田:我担任值勤下下士官,到卫兵所去了。

执勤下士官:是!

栗田:我说:“给我弹药库的钥匙。”……卫兵司令,你给吗?

值勤下士官:……在这种场合,栗田中尉你是担任值勤司令,还是中队的值勤军官呢?

栗田:是中队的值勤军官。值勤下士官不能交出弹药库的钥匙。

栗田:(恫吓)我是你的教官!

值勤下士官:你违反了内务卫兵规程。在有值勤司令的情况下,除了军械委员和他的助手以外,弹药库的钥匙不能交给其他任何人。

栗田:是这样啊!即使我求你也不给吗?

值勤下士官:不能给!

栗田:好。你是优秀的下士官。

值勤下士官:是!可以回去了吗?

栗田:辛苦了。再喝一杯!

值勤下士官:是!今天晚上冷,喝酒好极了。(一口气喝完了威士忌)回去了。(下)

紧接着筱田上等兵进来。

筱田:筱田上等兵奉教官命来到!

栗田:辛苦了……筱田上等兵,在被服仓库里马上准备四套军服!

筱田:是!筱田在被服仓库里准备四套军服!栗田三级武装,二级也可以,随便你办理。

筱田:戴什么样的领章呢?

栗田:晤,用军曹领章。

筱田:四套全戴军曹的领章吗?

栗田:四套全是军曹的。准备好了,送到这个房间来!十二点以前办完,怎么样,能完成吗?

筱田:是!十二点以前办完,送到军官室。

栗田:好。

筱田:筱田回去了!(下)

值勤下士官上。

值勤下士官:栗田中尉,林少尉来电话了。

场面一度转暗。

转亮。

栗田,林,还有联队军械委员助手石田军曹。

栗田:石田军曹,你瞧,(低头)为了大义,我栗田低头请求你。

林:我也请求你。给帮帮忙怎么样?

石田:……不管怎样请求,没有联队长、军械委员和值勤司令的命令,弹药库的锁不能打开——何况还是夜间。

栗田:因此才求你呀。现在的日本被搞成什么样的地步了?只有我们的独断独行才是挽救日本的道路。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石田:如果事情这么正确,请把意见呈报给联队长,按他的命令来办。栗田中尉难道强制要求军械委员助手石田,违背典范令的规定而行动吗?

栗田:不是强制要求你违背典范令。

林:是请你对我们的独断独行给以帮助。

石田:……军人敕谕第四项规定:“军人必须重信义。”——石田没有接到直属上级的指示,根据敕谕的精神,对要求打开弹药库的栗田中尉的命令,难以服从。

栗田对林使眼色。

两人拔出手枪。

石田脸色苍白地站着。

栗田:不打算叫你吃亏。我们当然是准备一死才起来行动的。

林:我们离死不远了,也想叫你死。

静场。

石田:……没有办法。

栗田:(独自收起了手枪)你和林少尉一起到卫兵所去,指示卫兵司令交出钥匙。然后一起去弹药库,听林少尉的指挥!剩下的事我们来办。

林从石田身后悄悄地用手枪逼着,走出房间。

静场。栗田站着,接连喝了两三杯威士忌。

敲门声。

栗田:进来!

进来的是穿西服的矶野和村田。

栗田:是同志们!正等着哪!

转暗。

<h3>丙/<h3>

舞台另一角,灯光转亮。

雪停了,闪着苍白的寒光,

屋外。看来象第三联队营门旁边。

一个穿大衣的人(芝川)伫立着。

芝川:(冷得直跺脚)喔……冷啊!……雪也停了,天保佑(看表)西田说大约在四点到五点之间出动,可是……在他们出营门以前,真让人着急。哎呀,营门开了!

卫兵的声音:“整队!”

部队沉重的踏雪声。

指挥官的声音。“正步——走!”

卫兵司令的声音,“向右——看!”

“沙、沙、沙、沙”踏雪的脚步声。

芝川:终于开始了……

芝川跑到舞台的一端。

他直立不动,向行进的队伍行十五度鞠躬礼……

一名军官(远藤)跑到他跟前。

芝川:(低声)敬祝成功!

远藤:(低声)干起来了。承蒙送行,不胜感激!给西田带好。(跑步下去)

部队默默地踏雪前进的声音。

芝川站立不动,他在哭。从舞台的另一端传来北一辉的诵经声,与脚步声交叉在一起。在笨重的脚步声中转暗。只有脚步声在继续着……

第二幕 第二场

<h3>甲</h3>

纱幕上下着雪,雪上映出字幕昭和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

舞台的角转亮。

佛龛打开了,点着明灯,北一辉和静子坐着。

静子:维新开始啦!

北:乾坤一掷,成则维新。

静子:如果失败了呢?

北:大概只能蒙受逆贼的污名愤愤而死。

静子:为他们,为他们的妻子和孩子祈祷吧!

北:……除了必要的流血以外,血还是少流一点儿好。

静子:能顺利进行吗?

北:革命是一种在最难越象的黑暗中飞跃的冒险行动。虽这么说,无玉不成器啊!

静子:什么?玉?

北:是天子呀。

静子:争取陛下。

北:明治维新就是这么做的。十二月九日的武装政变是用萨摩、土佐等五藩的兵包围了京都皇宫,不让德川的人靠近,从而才发布了王政复古的伟大号令的。

静子:现在包围宫城什么的……

北:要是我,就这么干。即使弄不到玉……他们能干到什么程度呢?

静子:按原来的计划,这会儿你早就到了中国啦。

北:嗯……这一切都是天命。来,叩拜吧!

静场。

北辉开始朗诵“开经偈”。

北:无上甚深微妙法,纵使百千万劫中……

诵经声。灯光转微暗。

<h3>乙</h3>

幻灯以字幕为主,放映二·二六事件的经过:

(1)昭和十一年二十六日。在陆军青年军官的指挥下一千四百多名下士官和士兵参加。

(2)紧急集合(二十六日黎明)。起事部队步兵第一联队、步兵第三联队、近卫师步兵第三联队从前夜就秘密准备了武器弹药,各队在半夜同时紧急集合。

(3)从兵营出发。起事袭击的时间为上午五时,各队从兵营出发,到目的地去。这年冬天多雪,积雪超过一尺,崛起(叛乱)就这样开始了。

(4)袭击(二十六日上午五时)。安藤队一百五十名袭击铃木侍从长官邸。栗原队三百名袭击首相官邸。野中队四百名袭击警视厅。丹生队二百七十名袭击陆相官邸。

(5)袭击。坂井队二百名袭击斋藤内大臣府邸。中桥队一百二十名袭击高桥藏相私邸。另外,还袭击了渡边教育总监宅邸,牧野原内大臣住宿处等。

(6)袭击。斋藤内大臣当场死亡。高桥藏相当场死亡。渡边教育总监当场死亡。铃木侍从长受重伤。

(7)占领:从首相官邸到国会,陆军省、参谋总部、陆相官邸、警视厅等永田町周围一带。

(8)崛起骨干和陆相会见,崛起军官围着川岛陆相,读崛起声明书,提出要求军队革新事项,要求军首脑到官邸集台。

(9)真崎大将等军首脑集合。皇道派的真崎大将说:“你们的想法我很了解。”并劝川岛陆相实施戒严令,谋求收拾事态的办法。

(10)陆相官邸的情况。陆军大臣什么也决定不了。将军们不予过问,唯有幕僚代表石原大佐高傲地催促陆相。

(11)宫中呈现忙乱。参谋次长杉山中将进宫谒见,了解到天皇要坚决予以镇压的意向。甲府、佐仓的两个联队被命令进京,海军陆战队在芝浦登陆。

(12)军事参议官会议。在宫中,非正式地召开了军事参议官会议。但是荒木大将空发议论,真崎大将则经常沉默。

(13)陆军大臣布告。结果采取开导崛起部队、使他们退兵的策略,用陆军大臣的名义发布告,传达给崛起部队的骨干。

(14)“诸君的行动”。布告说“承认诸君的行动乃是出于显示国体真实面目之诚意。”这话使骨干们对起事的成功和前途抱有希望。

(15)公布战时警备令。二十六日下午公布战时警备令。皇道派的警备司令官香椎中将,把崛起部队作为“今晨采取行动的各联队”,编入警备队。

(16)维新大诏快要颁布了吗?起事当天(二月二十六日),崛起部队自以为是“官军”,抱着事态发展有利,维新大诏快要颁布了的胜利心情。

(17)公布戒严令(二十七日上午三时)。戒严令公布了。崛起军官认为大诏快要颁布了。幕僚派则认为公布的是讨伐崛起部队的戒严令。

(18)崛起军官恳求皇道派首脑;“首先撤兵……朝维新的方向收拾局势。”所有的将军一致主张:“首先决定撤兵问题。”

北和西田在舞台一端。

北:这样一来,西田,关于收拾崛起后的局面问题,他们本来应该和真崎阁下、荒木阁下,或者是满井中佐……总之,应该和军部上层的什么人具体商量商量。这件事没搞吗?

西田:没搞……他们大概认为没有必要吧。他们说是独断独行。在作战的紧急情况下,这是可以允许的行为。

北:……光由青年军官杀掉一部分重臣,民众是不会采取行动的,将军们也没有组织起来,只知道明哲保身,千方百计地避免卷进去。

(19)接到奉敕命令。参谋次长呈请天皇批准讨伐叛乱部队的奉敕命令。向戒严司令官下达奉敕命令的时间,也由参谋次长决定。

(20)曾几何时,成了叛乱部队。对崛起部队的称呼随着形势逐渐变化,最初是行动部队、维新部队,曾几何时,又成了叛乱部队。

(21)骨干的动摇。事态没有进展。崛起军官们日益疲劳,动摇的情绪越来越严重。他们气馁了,说:“撤兵吧?”

北和西田。西田打电话。

西田:撤兵,那还得了!青年军官只不过是大尉或中尉一级,以军事参议官为首的幕僚所以肯同他们谈判,正是因为士兵占领了中枢部的缘故呀!(放下电话)

静子的身姿,专心地在诵经。

北拿起电话。

北:……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不能什么事情都谋求尽善尽美。明白吗?……请真崎阁下收拾局面的事,首先,各位青年军官的意见要一致……是的……把一切都委托给真崎阁下。即使任何要求都不提出,也要向军事参议官恳求:不要作为“私下动用大权”处理。明白了吧?……现在,我已经请神了。借内人的身体,得到了神渝。我马上就读这份灵告(慢慢地读手里的纸片)“……国家无人……勇将一勇敢的将军……勇将真崎在……为国家正义军发号令……正义军速将一切委托给他。”……再读一遍……灵告:“国家无人,勇将真崎在,为国家正义军发号令,正义军速将一切委托给他。”

(22)崛起部队陷于孤立。起事骨干确定:恳求真崎大将恢抬事态。但真崎大将不知为什么在推脱,其他将军们也没有办法。

(23)包围的形势。进行镇压的部队源源开进东京,包围崛起部队。坦克,大炮,再加上海军,共配备了两万四千人。

(24)如果抗拒奉敕命令就讨伐(二十八日上午五时)。将奉敕命令下达给戒严司令官,内容为;“占领部队迅速回到所属部队。”如果抗拒命令就予以讨伐。

北、西田、静子。

静子:(指着报纸)对日比谷、虎门、赤坂、麴町一带的市民发出了避难的命令,是戒严司令部的命令。

静场。

西田:……形势急转直下啊。

北:急转直下?……也许只是看起来如此吧……

(25)说服,还是讨伐?参谋次长态度强硬。香椎戒严司令官左右为难。更进一步说服,还是立刻讨伐?如果讨伐,流血是不可避免的。

(26)戒严司令官在动摇。香椎司令官向幕僚屈服了,他“政变初意,断然予以讨伐”。但是第一师师长等人下不了决心,为了避免流血,主张再做一个时期的说服工作。

(27)崛起骨干是不是决定自杀。以山下少将为首的说服者哭着劝说投降。崛起骨干号啕痛哭,说:“投降,然后我们就自杀。”

北、西田。

西田:(打电话)……山下少将也好,师长也好,听说你们要自杀就哭了。混蛋!这叫什么眼泪呀!感动个屁!你们如果自杀,事情的处理就最简单不过了,他们的责任也就减轻了,所以他们才流泪的!你们自杀,那伙军阀就得救了。不要自杀!

北:(从西田手中接过电话筒,沉着地)我是北一辉。你们不要自杀!听说你们受奉敕命令所迫,面临撤退或被讨伐的境地。但是,现在,根据奉敕命令,你们成了皇军部队了吧!这个皇军部队被同样的皇军部队讨伐,在已发出的奉敕命令之后,又发出了与之矛盾重重的奉敕命令。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对这种难以理解的奉敕命令,你们也不去把真实情况弄清楚,就要选择自杀的道路吗?这不是革命家、男子汉的行为。全凭各位占领那个地方所显示出的实际力量,昭和维新才能实现。不要撤退部队,也不要自杀。要相信,八百万众神为各位的至诚所感动,定会保佑你们。请贯彻初志!绝处自有生路。

静子急急忙忙地进来。

静子:宪兵来了。

西田逃走。

北:(打电话)各位同志,拚命奋斗!宪兵来了。

(28)转向决战。曾经下过自杀决心的骨干,为了扭转局势,决定决战。军官们对士兵发出号召:进行街头演说,高唱军歌,高呼万岁。

(29)开始崩溃(二十九日)。由于奉敕命令下达,下士官和士兵动摇。飞机撒下传单,升起了宣传气球。收音机广播说:“现在投降,为时尚不晚。”崛起终于全面崩溃。

广播的声音笼罩全场。广播敕命终于颁布了。陛下的命令已经公布了。你们大概相信上级命令是正确的,对它绝对服从,诚心诚意地干到现在。但是,根据天皇陛下的命令,要你们全部回到原来的部队去。如果你们抵抗到底,就是违抗敕命……(继续着)

舞台稍稍转亮。

静子独自在听广播。

转暗。

第二幕 第三三场

东京陆军军法会议法庭。

一片黑暗,上方隐约可见象是菊花徽章的东西。

检察官的声音:(从舞台上端传来)被告们以昭和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黎明为期,同近卫师和第一师属下一千四百余名官兵一起,与北一辉、西田税等民间过激分子相呼应,为了发动所谓“昭和维新”,大举调动兵力,杀害元老、重臣、军阀、财阀等身居国家要津的大,致使帝国首都陷于无法收拾的混乱状态,终至不得已而在帝国首都实行部分戒严令……(渐渐消失)

舞台左侧亮了,一群青年军官在那儿。

远藤、栗田、矶野、村田。

——在灯光映照下,他们背后好象有更多的志同道合的军官。

被告们相继发言。

远藤:起诉书中说,我们根据北一辉的《日本改造法案大纲》,为了实现社会民主主义革命,企图断然发动武装政变,这一点我不能承认。正象声明书上所写的那样,我们是为了显示国体真实面目、实现昭和维新才起事的。

栗田:《日本改造法案大纲》决不是社会民主主义思想。检察官不理解《日本改造法案》。起事的主旨是对侵犯天皇兵马大权的奸贼,加以正义的天诛。

矶野:在国家存亡危急之秋,现在如不纠正时弊,国体就危险了。在这种背景下,我们采取了超越国法的行动。现行刑法对篡夺大权的人没有加以制裁。因此,为了除掉他们,只有把他们杀死,没有别的路可走。

村田:我不同意起诉书。《日本改造法案》的内容,不是以社会民主主义作为基础,而是以天皇作为柱石的;我们虽把《改造法案》当作理想,当作改造的一个指南,但这次行动决不是为了实现它。

裁判长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全体被告自从在陆军军官学校学习的时候以来,一向有着沸腾的忧国激情,进行显示国体真实面目的研究。及至从该校毕业出来,在部队里当上军官,把农山渔村的贫苦壮丁迎为部下后,由于对彼等之同情,思想越发偏激起来。尔后,看到昭和五年因《伦敦条约》(指1930年英美法日意五国缔结的《伦敦海军条约》)而引起的侵犯统帅权问题,认为如不匡正重臣、财阀、官僚、军阀、特权阶级之无德行为……主文:被告等人为谋求国防之充实和国民生活之安定,为显示国体,准备实现与国体不相容的北一辉、西田税等之学说,擅自调动非据统帅命令不得调动的部队,无视国宪国法,此等行为乃是背叛皇上圣旨。陆军刑法第二十五条,叛乱罪。——根据陆军刑法第二十五条第一项,判决以上被告死刑。

左侧灯光消失,看不到军官们了。

字幕:

昭和十一年七月十二日。

灯光照亮舞台右侧。

在立射用的枪架前有两名或数名射手(军官或下士官)。另有负责指挥的军官。

从左侧黑暗处传来了《君之代》(日本国歌)的合唱。

射手向左侧方向准备射击。

指挥者看表。指挥官目标,受刑者。

射手取射击姿势。指挥官瞄准——

从左侧里面接连发出“天皇陛下万岁!”的呼声。指挥官射击!

发射声。由近及远接二违三地发出响声。

转暗。

光圈照射着北一辉和西田税。

他们面向观众。

北:刚才,检察官就我的思想和著作,特别是就《日本改造法案大纲》同这次青年军官的崛起行动等等的关系,提出了很多起诉的理由,但是……我郑重声明:我并没有指导青年军官们根据《日本改造法案大纲》去改造国家。

西田:对于检察官提出的起诉理由,我的意见是这样:一、青年军官不是为实现《日本改造法案大纲》而崛起的……二、我不但没有煽动过崛起,并且还制止过……三、检察官认为我们是唯一的领导者,那与事实不符……四、检察官把国家改造的学说和直接行动混同起来了。

灯光照射着较高的地方。浮现出法务官的半身。

法务官:被告西田申诉说,这次被告一直在阻止直接行动,但是,西田知道青年军官和村田、矶野等人的活动趋于偏激,也知道他们订立的具体计划,可是并没有想亲自去阻止。一旦私自调动军队崛起,就侵犯了天皇的兵马大权,这在我国历史上留下了一大污点。你明明知道而不去加以阻止,就是默认那种行动,即使断言说你早就预先指导了今天的行动,你也没有可辩解的余地。

西田:自从五·一五事件以来,我竭力不赞成直接行动,并且加以阻止,一直进行说服工作。这一次,不管我怎样阻止,无奈青年军官们的决心坚定,虽几经说服,但已是力不从心。他们行动的那一天,我是处在不得已的心情下。

照明一度转暗,接着,只投在北一辉身上。

法务官:被告的纯正社会主义论和幸德秋水、大杉荣等提倡的所渭“社会主义”之间有什么关系?

北:达尔文进化论中的优胜劣败论和大杉荣提倡的互相扶助论,对当时的社会主义者颇有影响……我想,因为他们那种社会主义的生命单位是以个人为基础的,所以既可以看成是优胜劣败,也可以看成是相互扶助。这些理论都谈不到是以真正的国家社会的国利民福作为标准。当时的社会主义者都提出反对日俄战争的理论,把这作为社会主义运动的主要任务。依我看,他们是国际主义者。我认为国家是社会的生命单位。为了国家的发展,国民应相互扶助;而且,应同各外国之间反复较量优胜劣败。根据这种见解而相互扶助,并决定优胜劣败。我对日俄战争则大加称赞。在我看来,为了决定国家的优胜劣败,日俄战争是非打不可的,这是日本真正的使命。我阐明我国的社会主义应该建立在日本的历史上,其他的社会主义是不纯的,所以我把自己的学说称作“纯正”的社会主义。

法务官:《国体论及纯正社会主义》中的观点,现在还没有改变吗?

北:当时我是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感到把国家作为生命单位是一大发现。我认为,如今必须大加修改补充,但是根本方针没有改变。所以,我把自己的社会主义叫作纯正社会主义。

照明变化,强光射在西田身上。

西田:实现国家改造不应当通过非法手段。正象《日本改造法案大纲》中着重写的那样,改造国家只能靠天皇大权来实现。改造国家的关键不在军事,而在经济、政治上的改变。北先生的《改造法案大纲》中,对私有财产和私有土地的限制,城市的公有,对私人生产企业的限制,垄断资本由国家统一管理等等主张,都是最重要、最恰当的。这个《法案》所着重论述的,与其说是打破现状,不如说是建设计划。我是根据《日本改造法案大纲》,把一生献给国家改造运动的人,可是绝对不采取非法手段。除了通过合理的国民运动辅佐天皇大权以外,我什么也没有考虑过。

法务官:讲一讲二十七日被告的行动!

西田:上午我打电话和村田、栗田联系的时候,听说发出了大臣布告,崛起部队被编入戒严部队,宿舍、粮食等等也由部队供给,知道他们成为官军了。这和我的预料完全不同,我认为是怪事。

法务官:当时,被告是否曾指导青年军官应如何行动,如何收拾局面,并要他们把一切委托给真崎大将?

西田:我看到崛起后三天内的情况:编入戒严部队,也接到了大臣类似表扬的布告,认为情况一般是良好的。但是青年军官们崛起的主旨在于整肃军队,从会见军事参议官的情况看,涉及政治问题。因此,感到内部纠纷的结果也可能会陷入不利状态。所以我告诉青年军官,应该立即撤离现场,并把一切行动和收拾局面的问题全交给真崎大将。

法务官:根据崛起后的行动,被告曾感到事情会成功吗?

西田:我感到意外,非常难以理解。我确信,在这次崛起的过程中,最初当局曾向他们颁发大臣布告,又根据戒严令明确地把他们编入戒严部队,后来却作为逆贼来讨伐,这是绝对不应该的。

法务官:在这次事件中,可以说被告曾通过打电话等等方式指挥领导了青年军官。是这样吧?

西田:那只是表面现象,和事实不符!

照明变化。灯光射在北一辉身上。

法务官:据说被告曾经把自己的妻子得到的神灵启示,用电话转达给青年军官们。把这件事详细谈一下!

北:我一听说大臣布告的事,立即就诵经祈祷。这时神就我常常忧虑的收拾局面的人材问题,给了我启示。因而,我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个灵告,说:“国家无人,勇将真崎在,为国家正义军发号令,正义军速将一切委托给他。”我以为行动部队崛起的主旨被天皇承认了,他们成了官军,也就是成了正义军。我反复地说:收拾今后的局面问题应完全委托给以真崎大将为首的内阁,要相信他能够做好善后处理工作,要把一切委托给真崎大将。

法务官:据说青年军官们接到那个关于神灵启示的电话后,曾商量了一番,产生了这样的疑问:所谓“把一切委托给真崎大将”,是指这次的行动和收拾局面呢,还是单指收拾局面呢?他们用电话询问了被告,这是怎么个经过?

北:……我感到全部无条件地委托给真崎内阁,取得各军事参议官的援助,是最妥当的。我就是这样回答的。

法务官:被告要把一切委托给真崎大将,是不是计划实现青年军官们所信奉的被告的著作——《日本改造法案》呢?

北:……我想在陆军首脑部中,没有信奉我的著作《日本改造法案》的——尽管有人参考过它。我也不是为了实现《日本改造法案》,而把一切委托给真崎大将的!……我只是感到,由在一般人和青年军官中都享有高度信任的真崎大将来收拾局面是妥当的。

灯光聚射着北一辉的面部表情。

整个舞台逐渐转晴——

舞台渐明。

灯光照射法务官和北。

法务官:就被告目前的想法而论,《国体论》中的天皇观改变了吗?

北:《国体论及纯正社会主义》是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在故乡佐渡岛写的。那正是日俄战争的第二年,即明治三十八年(1905年)。除了由于日俄战争后的社会情况,以及由于我血气方刚,在文章上略有过激的表现之外,即便在今天,在基本轮廓上,我仍然保留着大致相同的见解。

法务官:你所渭“在文章上略有过激的表现”,指的是什么?

北:譬如说吧,无论是搞宪法学的穗积八束博士,搞伦理学的井上哲次郎博士,还是搞国法学的有贺长雄博士,我对他们的学说的批判,在表达方法上都过于急躁,带有攻击的意味。我当时是个没没无闻的青年,对我来说,这是为了使世人注意我这部著作,而不得不采取的一种方法,因而使用了冷嘲热讽的言辞。但是,即便改变了这种表达方法,我对三位博士的学说的批判,至今也还是丝毫不变。

法务官:被告简单扼要地说说写在《国体论》里的天皇观吧。

北:简单扼要地说说倒有些困难,但从基本论点来说,我是用进化论的历史观来看待天皇的。从这一史观出发,我认为天皇发展到现在的进化过程,大致经历过上古、中古至近世,以及现代这样三个历史阶段的性质上的变化。也就是说,在古代,天皇是根据原始信仰,在方圆不大的土地和数目不多的人民上面建立起来的家长,不断同其他小家族集团进行过对抗;到了藤原时代,天皇成了把整个日本的土地与人民都归为己有的最强大的人;镰仓以后的贵族国家时代,天皇除了作为和其他家长式的君主同样的家长式君主之外,还作为神道中的罗马教皇,不断地同镰仓的神圣皇帝进行对抗;到了近世,天皇被乱臣贼子德川氏逼到京都之一隅,处于流放的境遇下,受尽压迫,仅只作为衰落的神道中的罗马教皇,延续着皇系的命脉;接着就是维新革命以后的天皇了。

法务官:为什么把达尔文的进化论用之于天皇的历史观呢?

北:进化论未必是十全十美的,但是必须肯定,它给欧洲的生物学、人类学、历史学等的研究方法,带来了科学性。对历史来说,客观性至关重要。

法务官:加藤弘之博士起初提倡天赋人权论,主张立宪政体论,但是认为那时正在兴起的设立民选议院的请愿,时机还不成熟。到了明治十五年(1882年)引进进化论后,他就再也不出版以前的著作了,从此一直站在进化论的立场,提倡天皇进化成为超人的理论。被告对这个问题是怎样想的?被告也要从进化论的立场谈谈自己的看法。

北:这是官学的祖师爷加藤弘之博士捏造出来的进化论,跟达尔文的进化论一点关系也没有。一般说来,进化论是关于一切生物的进化之法则;就拿人来说,也没有理由说世界上只有天皇一个人能够进化为超人。这种曲学阿世之徒就是乱臣贼子,因为他们使世人对天皇有了错误的看法。

法务官:被告在《国体论》中说,维新以前的日本国民全都是乱臣贼子,这是什么道理呢?

北:方才我说过,在古代,天皇是方圆不大的土地和数目不多的人民的家长。天皇为原始的宗教信仰服务,不断同其他小家族集团进行对抗,逐渐成为强者。譬如,象苏我氏这样一个小家族集团的强有力的家长,天智天皇一旦下了决心,也能够把他杀掉,天皇已经成了最强者。所以《古事记》说,雄略、武烈两个天皇,曾以杀害臣下和百姓作为消遣,在当时的父权家长制统治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呢?从当时的天皇看来,人民可以说是天皇的财产,归天皇所私有。然而,却不允许现在的天皇有雄略、武烈那样的行为。这就是古代的天皇和现在的天皇在性质上的不同。

法务官:中世的天皇又是怎样的呢?

北:从上古到中世武家政治兴起时,天皇是拥有广阔土地和人民的日本最强大的力量。可是,后来各贵族把一切都列为自己直属名下,庄园的农民也就处在只认得主人,而不知有天皇的状态。武家政治一旦兴起,武将和家臣之间就形成了契约关系:一方赐给土地与食禄,另一方对此作出相应报答——克尽忠义之间。因此,当时所谓的忠义,是被雇佣者忠诚地对主人履行契约,他们对天皇漠不关心。所以,按照道义,平清盛的臣下要尽忠于清盛,离开清盛投到后白河法皇门下,反倒违背了道义。这样看来,使安德帝淹死在西海、从京都的天皇手里夺去日本东半部的源赖朝的家臣,由于尽忠于赖朝,对天皇却干下了乱臣贼子的勾当;把后鸟羽上皇流放到隐岐、把顺德天皇流放到佐渡岛的北条义时的家臣,也是由于尽忠于义时,对天皇来说,就成了乱臣贼子。我的故乡是佐渡,顺德帝在佐渡的皇居是一间盖在悬崖边上的小房。他在乞讨中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一年,至今在整个佐渡岛,仍然不叫顺德天皇,而按照传统,把他叫作顺德和尚。然而,北条的家臣对这样的悲惨事实一无所知。这样看来,足利尊氏也好,新田义贞也好,都是一样的。同时,还有信长和秀吉,以及家康以后德川幕府三百年的统治期间,不要说他们直属的家臣了,就连那些臣服于幕府统治下的日本人民,也是跟着将军、诸侯等乱臣贼子跑的。

法务官:如果情况就象被告所说的那样,为什么我国万世一系的天皇能代代相传呢?藤原氏也好,平清盛也好,源赖朝也好,德川家康也好,为什么他们没有推翻天皇,取其地位而代之呢?北这个疑问虽然有道理,然而这是世系观念和神道信仰造成的。象古代豪族苏我氏,把自己的住所叫作宫,把他们父子之墓叫作陵,在他们的观念里氏族和天皇的家系是具有同等地位的。足利、北条时代,把上皇和天皇流放到海岛去,那是因为他们一方面意识到自己比天皇更握有实权,另一方面又以世系观念为无上光荣。当秀吉看到朝鲜国王来信说:“封汝为日本国王,”就勃然大怒,肆无忌惮地对使臣说;“我如有此心,何时都可以当上天皇,何须他国国王指令!”这句话倒是他的肺腑之言。他以自己出身于担任关白(日本古代官名,辅佐日皇的大臣,位在太政大臣之上)的藤原世系为荣。德川家康作为清和源氏的后裔,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另一方面,他的孙子家光曾率大军进入京都,恫吓后水尾天皇;新井白石也曾策划叫天皇让位给德川将军;有实力的贵族和将军只要想获取天皇的位置,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可以办得到的。他们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由于世系观念的荣誉感所使然。这样一来,天皇是作为衰落的神道中的罗马教皇而存在着,对当时的强者来说,没有必要采取强硬手段把这个神道中的罗马教皇取而代之,正如德国皇帝不能作基督教的罗马教皇,并且也没有必要这样做。万世一系所以能继续存在,是由于属于各强者的人民把他们的主人看成君父而尽眼前的忠孝之故;是由于强者对姓氏的世系观念;是由于天皇处于衰微的神道中的罗马教皇的地位。

法务官:那末,在《国体沦》里,对维新以后的日本是怎样看的呢?

北:我在《国体论》里写道:说维新革命是王政复古,那是极大的错误。根据社会的进化法则,复古是不可能的。维新革命是经济史的进化,同时也是政治史、伦理史的进化,是把武士、平民等下层阶级从贵族统治下解放出来;也就是把基于经济独立而产生的自由,推广到国家的一切人当中去,进而发展成为民权党的运动,发展成为社会民主主义的更高要求。在这一点上,维新革命本身就是社会民主主义革命。

法务官:社会民主主义同我国的国体不是不相容的吗?

北:所谓社会民主主义,不是象过去个人主义时代的革命那样,使国家为个人利益所左右,而是把个人的独立置于国家最高所有权这种经济从属关系之下。除了为国家目的而牺牲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这种信念在维新以后已普及人心。这就是民主主义。决不象某个社会民主主义者那样,把社会民主主义理解为要推翻国体和政体来予以实现。我可以举一个例子。譬如胜海舟,他把自己置于对天皇和将军的忠顺义务之外,但决不乖离以国家为中心的行动。

法务官:被告对明治维新后的天皇制是怎样看待呢?

北:天皇之所以为天皇,因为它是国家为了本身的利益而维护的制度。这和出于君主个人私利的家长国时代的君主专制,以及君主立宪国家的君主专制,是不同的。在《国体论》里,我曾经说过:以国家主权的名义,对国家机关进行改组的国家机关,只能是由天皇和帝国议会组织的最高权力机关。

法务官:帝国议会是由国民的代表组成的。如果国家主权存在于天皇和议会对等的基础上,两者的利害发生冲突时该怎么办呢?

北:大多数国民都以国家的利益为根本,君主也不把国家作为自己的财产,把着眼点放在国家利益上面,这是进化过程的必然性。况且,天赋天皇以大权,所以两者是不可能发生冲突的。在钦定宪法中,对这种情况没有作出规定,是理所当然的。

法务官:如果钦定宪法是根据天皇人权制定的,那末天皇不是就有修改和废除宪法的绝对自由了吗?

北:这完全是穗积博士等人荒谬绝伦的主张。这样的主张,该当定为借恢复古代君主制而图谋改变政体的国宪紊乱罪。

法务官:被告在其著作《国体论》中说:天皇是未开化部落的偶像,而非现代日本的天皇。现在仍然没有改变这个观点吗?

北:当时我这样写的意思,是因为维新以后复古的革命主义蔓延于全国,反倒排斥君主立宪国家的君主,用天皇的形象去威吓国民。我以这种情形作比喻,说它好象是在制造野蛮部落的偶像——就象是野蛮人给这个偶像蒙上形形色色的虚伪、谬误和混乱的破烂东西,不停地叫喊说:“四千五百万未开化的同胞们,在这个神灵面前稽首礼拜吧!”在野蛮神面前,学者、政治家乃至新闻记者,一切人都得垂下尾巴,慑服下来,而在东洋部落,“不敬分子”这个词,实际上就是由整个社会宣告死刑。我们要说:“教育敕语云:‘尔等臣民须克忠,’汝乃违反此令之不敬分子!”

法务官:《国体论及纯正社会主义》把天皇描写成未开化部落的偶像和野蛮神,那末,被告是否认为现在的重臣、宫廷官员、政治家、财阀就是所谓“野蛮部落”呢?

北:当时的措辞虽然并不确切,但是现在我承认,至少也包含着这样的意思。从学术上来说,它类似穗积博士的忠爱一致论。换句话说,就是“为国家”。所谓“为国家”,是为国家所有的人呢,还是为上层的一部分人呢,这就产生了贵族专制国家和民主国家的不同。上层声嘶力竭地向人民发出“为国家”的口号,尽管主要是为了上层的利益,但同时也跟怒叱人民对野蛮神不虔诚一样,是为了强制人民慑服……但是,以上所讲的许多问题,都是距今三十来年前我所写的《国体论及纯正社会主义》中的基本要点,我想现在必须重新考虑一下,作某些修正。

法务官:那末,被告在这以后看到一天天腐败下去的上层,为了把它铲除掉,才抱着使天皇和军人直接相联系的目的,而写了《日本改造法案》吧?你谈谈当时的心情和见解。

北:《改造法案》里规定暂停宪法,这不是废除宪法,而是为了恢复宪法的真实面貌而采取的一种手段。

法务官:被告为什么不以国民议会,而以退伍军人团会议或退伍军人团作为选出国家改造内阁的主体呢?

北:国民阶层很广泛,而且散漫。如果把他们一古脑儿组织起来,它的体制和现在的帝国议会不会有多大差别。这样的改革就不会彻底,弄得虎头蛇尾。相形之下,退伍军人没有利己心,效忠于和国家主权完全一致的利益。也就是说,当初我明确地决定了对象的焦点。

法务官:被告原来打算用什么具体手段来实现《日本改造法案》呢?

北:这个改造的意见,只有在日本才能够实行。天皇如果决心进行改造,马上就能实现。反之,如果天皇认为没有改造的必要,即使等待一百年,这个理想也不能实现。这一点和把革命作为会革命来进行的其他国家是全然不同的;因此,这也是我最重视的一点。而且,这也是《国体论及纯正社会主义》乃至《日本改造法案》中,关于天皇作为君主立宪国家君主的理论,我想加以修改订正的一点。

法务官:关于改造的必要性,由谁来向天皇陛下上奏呢?

北:如果大多数国民同意的话,就由议会作出决议,根据这一决议,或由内阁总理大臣,或由重臣,向天皇陛下奏请。

法务官:被告在《改造法案》中,反对过去的辅弼体制,主张停止宪法三年,解散议会,而这些和现在所说的作法不是自相矛盾吗?

北:我认为,即便是和金权政治相勾结的国家重臣,也不能无视国民的呼声,也不得不向圣天子转陈改造之意。然后,所有的政治机构总辞职,建立新的改造内阁。

法务官:你不是认为国家重臣、政府和议会都不想轻易反映国民的要求,所以才在《改造法案》中主张实行戒严令,一举断然实行国家改造的吗?你不是企图制造这样险恶的形势,以便强行奏请宣布戒严令的吗?

北:我不是这样想的。正如我方才说过的,如果圣意认为没有改造的必要,这个理想就不能实现。

法务官:这是被告推脱之辞。戒严令法第五条里,关于非战时期宣布戒严令,是这么写的;“平时为镇压土匪,需要临时戒严时,该地司令官得迅速上奏请命。”这里指的是平时国内发生叛乱和骚动等等的情况。被告所以把宣布戒严令作为实现《改造法案》的首要条件,不正是把叛乱等破坏活动当作了前提吗?

北:(表情痛苦)在宪法第十四条里说:“天皇宣布戒严。”即使国内没有暴动等异常事态发生,根据圣意也可以宣布戒严令……但是,我确信日本最后会实现《改造法案》的根本原则,不论多么灰心丧气的时候,我也一直怀着这种信念活到今天。这就是说,和我意见一致的人越来越多,将成为一股很大的势力。阻止它的势力,与之相对立,堵塞住改造的道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改造的新势力将击溃阻碍它的势力,完成它自己的使命。这种情况,当然是我的希望,也是我所期待的。

法务官:击溃阻碍它的势力,不就是采取武力对抗,不就是期望宣布戒严令吗?被告引用宪法第十四条,但该条是说由根据戒严令法动员的兵力进行镇压,因此被告的主张在道理上是说不通的。被告自十八年前写作《改造法案》以来,所以没有再出版关于这方面的解说性质的著作,是因为《改造法案》的实现方法,必然触及宣布戒严令的奏请问题,所以予以回避。因此,被告就钻到宗教信仰中去,过着隐遁的生活。《改造法案》主要是让青年军官们去阅读,等待所谓“改造新势力”的成长。所有这一切,在刚才的陈述里已经说得一清二楚。在改造的新势力击溃阻碍它的势力阶段,被告曾期待必然会出现当前的局面吧。

北:(困窘地)现实生活的进程是决不可能凭人们的见识事先预测出的。所以,根据逆料不到的情况,要末是我们自己牺牲,要末是对立者牺牲。我本人认为这一切都取决于命运,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具体计划……因此,当我听到这次青年军官崛起的时候,我就认为万事休矣。同时通过西田对青年军官说;“除诸位已确定的人物之外,应以不杀很多人为方针。”

法务官:(浯气激烈)二月二十日左右,被告从西田那里得知青年军官们即将发动叛乱的时候,曾经对西田的报告,表示同意,这在东京宪兵队审讯记录中已经有供词了。说什么“对叛乱计划表示同意”,这不就是领导者的立场吗?

北:就我的心情来说,我那话的意思是:五.一五事件后,青年军官曾经几次想要起事,在这种场合我常常加以劝阻,不让他们搞。但是这次他们仍要起事,那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了,所以我才表示了同意。

法务官:关于这次事件,被告感到责任重大吗?

北:(绝望地)我感到有责任——但并不是作为领导者的责任,而是自己力不从心的责任。

照明变换,投在北、西田二人身上。

法务官:(语调稍快)被告是否承认,《日本改造法案》在青年军官中,是作为金科玉律被接受下来的呢?

西田:在当前的日本,因为投有其他关于改造国家的书籍以资参考,所以青年军官们在一定程度上阅读过它,我承认这一事实。

北:《改造法案》被读到什么程度,我虽然不知道,但我承认在一定程度上青年军官曾阅读过它。

照明一度消失,然后投在法务官、北和西田身上。

法务官:被告北辉次郎、西田税,在维护国体、发扬国威的美名下,以社会民主主义思想,即以《日本改造法案》中所表述的、与我国绝对不相容的过激不法的思想,蛊惑纯真的青年军官,使他们怀抱一种信念:为了实现《日本改造法案》,无视国宪、国法,侵犯统帅权,不惜采取直接行动,从而构成严重的玷污国史之罪,情节无酌量余地。——我建议法院将北辉次郎、西田税判处死刑。

静场。

矶野的声音:北、西田二位和这次事件完全没有直接关系。这个事实,由于我们在预审和公审中极力一致申辩,因而得到绝大部分法务官的认可。一部分法务官甚至说,他们两人的立场是很值得同情的。然而,由于军部的幕僚们蛮横主张:趁兵乱时机把他们干掉,法院才提出对他们二位判处死刑。有个法务官向我透露说:北和西田显然和事件没有直接关系,但必须按照军部的既定方针予以杀害……真是岂有此理!军部篡夺了陛下神圣的裁判权,独断独行,杀害陛下的臣民。这种倒行逆施是以陛下的名义进行的……天皇陛下啊,陛下难道辨识不出北和西田是忠诚的志士吗?……陛下,这是多么大的失政,多么丢人啊!请向皇祖皇宗谢罪吧!……陛下,陛下!……(声音逐渐消失)

北:裁判长阁下,既然二十五名青年军官和民间同志已经被处刑,我当然也不可能对现在的痛苦再三年五载地忍受下去。我感到一切都是命该如此。务请按照法务官的提议,将我和西田判处死刑。但有两点,希望在判决书里加以订正:其一,《日本改造法案》主张的不是过激不法的思想;其二,我们没有为发动这次事件制定计划,没有领导青年军官……

西田激动得要说什么,想到前边去。北制止西田,冷静地仰视着裁判长。

灯光慢慢转暗。

静场。

在昏暗中响起北诵经(“自我偈”)的声音:“我此土安稳,天人常充满,园林诸堂阁,种种宝庄严,宝球多花果,众生所游乐,诸天击天鼓,常怍众伎乐,雨蔓陀罗华……”

北的声音逐渐远去。

照明。

捧着《法华经》坐着的北的身影好象是在昏暗的单人牢房里。

北:吾儿,英生一一大辉!如汝之所知晓,此乃汝父直至临刑之时尚在诵读之经。恰值汝诞生之际,父突见灵魂显现,并见神佛,是为诵读《法华经》之始。此经者,亦即自汝降生始,至父临终之时止,所诵持之至重至尊之经典也。父遗留于汝者,仅此《法华经》耳。汝思念父时,依恋父时,汝在人生途中生悲时,迷惑不解时,汝在怨恨、愤怒,懊恼时,汝在欢快、嬉戏时,将此经置于面前,诵《南无妙法莲花经》可矣!化为神灵之父,当立即为汝而向众神佛祈祷,使汝如愿以偿。汝一旦领悟、阐释经典时,宜如父二十余年之所为,以诵住三昧,为生命根本之义。此亦即不拘生涯何如,汝亦可常见乃父,与父共生,并可得众神佛之加护引导。父无何物遗赠,仅留此无比至尊之珍宝……灯光映照出北的神情,他好像还要说什么。可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转暗

字幕:

昭和十二年(1937年)八月十九日

代代木练兵场内的刑场。

拂晓。

微明。

后台一阵枪声(放空枪),接着是冲锋的呐喊声。

只有舞台中央朦朦胧胧地亮了。两个十字架形的刑架。

舞台前边出现人影。光圈射着他们,

蒙着眼睛的北和西田,身后似有看守……

西田:日本大概要和中国进行全面战争了……

北:是啊……我昨晚给大川周明这个好战的家伙写了一封信。没什么可说的:只是署名“大魔王”,就寄给了他。(笑)

西田:说起来《日本改造法案》的前途将会如何呢?……

北:我一心只念《法华经》,多年来连看都没看《改造法案》一眼,可是……到头来还是由于它的缘故而遭了秧。《改造法案》也罢,日本也罢,将来又会如何呢?

西田:(感动地)先生!直到最后咱们都在一起……

北:是在一起啊!此生有缘,来世也会如此……西田,现在我正在想一件滑稽的事呢!西田哦?北幸德秋水……大杉荣……接着就是我和你呀!这种搭配,妙极啦……真是妙极啦!(笑)

光圈消失

两人和看守一起在舞台上行走,来到刑架前。

看守让两人端坐在席子上,把他们的身体、双手、头部绑在刑架上:

看守用木柄勺子舀水给两人喝,然后离去。

舞台侧面发出喊声:“准备完毕!”

静场

西田:我们也喊“天皇陛下万岁”吧。

北沉默着。

西田:先生,喊“陛下万岁”……

北:(慢吞吞地)不,我不。

西田:(露出踌躇的神情)……

不知从何处传来诵经声:

“我此土安稳,天人常充满,园林诸世阁,种种宝庄严,宝珠多花果……

舞台侧面发出号令:“目标——受刑者。”

“瞄准!”

枪声一响,整个舞台顿时转暗。

枪声变成了机枪声,又变成炮声,接着管乐团加了进来,其中还夹杂着“万岁!”的呼声。

——一片急遽变化的声音,好象在预告着未来的历史……

——幕落

<hr />

注释: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