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当空照中华 - xp1024.com
《日月当空照中华》


第一章 崇祯皇帝

“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其体之!”

这是明太祖朱元璋北伐檄文中的一段话。时间过了几百年,如今读来依然令每一个真正的华夏儿女热血沸腾!

中国历代王朝,得天下之正未有如朱明者。这是朱大明一直以来的信念,这个信念不是他莫名其妙来到明朝以后才有的,而是在后世读明史的时候就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了。

后世的朱大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机关加班狗,每天加班加点撰写领导讲话、情况报告、工作总结等各种文字材料,工作乏味、生活无趣,朋友不多、人也木讷,除了看点书就没有别的爱好。

朱大明爱看历史类的书籍,因为姓朱又叫大明,所以就特别偏好明史类的野史杂记历史文。

每看明史,看到奸臣小人当道、忠臣良将死节,看到崇祯皇帝自缢、满清屠戮天下,朱大明都会感同身受、痛彻心扉,恨不能穿越回明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在朱大明的眼里,朱元璋以中土汉人、淮左布衣的身份投奔义军、起兵反元,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旗帜削平群雄、统一天下,最终建立大明王朝,可以说完全是名正言顺,天命所归。

朱明皇室的帝位,不像曹魏、西晋司马氏那样篡夺来的,也不是李唐那样靠着吃隋朝的饭砸隋朝的锅得来的,更不是北宋赵匡胤那样搞个陈桥兵变就黄袍加身得来的。

朱明王朝的合法性唯有刘邦建立的汉朝可以相比,但刘邦建立的汉朝是建立在反对秦朝暴政基础上的,与朱明的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正当性相比,仍然略逊一筹。

但是话又说回来,自古王朝失天下之惨烈亦未有如朱明者。崇祯帝宁死不屈、自缢于城破之日,后妃自尽,子嗣被杀;弘光帝兵败被俘,不久被杀;隆武帝兵败被俘,然后被杀;最惨的永历帝,辗转逃亡,即使逃到了缅甸,仍然被抓回云南,被弓弦缢杀。

朱明得天下之正与失天下之惨,都是前所未有。特别是崇祯皇帝,十七岁登基,三十四岁死节,十七年的皇帝生涯只是当了十七年的加班狗,而且是毫无成效毫无意义的加班狗。

不管他如何努力,如何挣扎,如何不舍,最后大明朝这艘由朱元璋一手建造的,航行了二百八十多年的巨轮,还是沉没了。

而与大明这艘巨轮一起沉没的,还有汉人王朝的政权法统,还有华夏民族的衣冠礼仪,还有华夏民族的文化自信。

又经过满清辫子王朝二百多年的抹黑,到了今天甚至连汉民族自己都对当年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推翻异族统治、建立汉人王朝的朱明皇室充满了不懈和敌意,反而对什么努尔哈赤、黄台吉的所谓雄才大略钦佩不已,对所谓的康乾盛世赞不绝口,好像他们真是自己的老祖宗一样,说起来津津乐道、与有荣焉。这不能不说是华夏民族的悲哀了。

有些研究明清史的专家说,明朝的灭亡从万历时代就已经注定了,再经过天启皇帝七年的折腾,到了崇祯年间,不管谁来当皇帝,都挽救不了大明必亡的命运。有点像是说,是天亡大明,非战之罪也,更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对于这样的看法说法,朱大明当然嗤之以鼻。

历史有必然,也有偶然,而且其必然性还是通过一个又一个的偶然性实现的。如果崇祯皇帝换一个人来做,未必就不能挽救大明朝的命运。

朱大明常常幻想,如果他是崇祯他会怎样怎样。当然,这也只是想一想罢了,现实的历史中,大明毕竟是亡了,谁还能真的穿越时空挽救明朝、拯救华夏吗?

就这样,作为现代人的朱大明,一边加班加点工作赚钱还房贷,一边抽空看点闲书解解闷,多少让生活有点趣味。

这样的日子一年又一年,平庸而卑贱,过得就像一条狗,而且还不是宠物狗。

然而就在半个月前,在一次又一次的通宵加班之后,朱大明心肌梗塞猝死在办公室里,享年三十四岁。死时倒是与他一直念念不忘、恨铁不成钢的崇祯皇帝同寿。

死前默默无闻的加班狗,骤然成了单位全体人员学习称颂的榜样,各种慰问奖励荣誉称号纷至沓来,也算是死得其所、颇有哀荣了。

单位领导和同事们忙着悼念朱大明、学习朱大明精神的同时,这个在前世活得不如宠物狗的朱大明,却在另一个时空得偿所愿了,从一个蝼蚁一样默默无闻、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一下子成了一个奉天承运、唯我独尊的皇帝。

初来乍到的感觉自不用多说,一开始是懵逼,然后是惊喜,再然后就是持续的深深的恐惧了。

朱大明当然去过故宫,而且不只一次,特别是对明代的北京故宫与清代北京故宫的差别,也有一定的了解,对满清皇帝后来对紫禁城的胡乱改造尤其深恶痛绝,但是作为二十一世纪一零年代的纯粹现代人,猛然从猝死中醒来,耳中所听到的是“皇上”“陛下”之类的惊呼,眼中所见到的是阴暗的宫殿、复古的家具和一群身着明代服饰跪俯于外间地上的人,即便是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也仍然还是懵圈了好一阵,瞪眼看着周围,却无法说出任何话来,完全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想想也是,前一刻还在办公室里通宵加班写材料,突然心口一阵绞痛,意识随即陷入黑暗,再醒转过来却是全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搁谁身上都会愣怔一段时间。

半个月过去了,每次想起初来乍到的情景,已经适应了新身份的朱大明,还是会会心一笑。

想想当时,就穿越客来说,他的反应还算快的,只是愣了一会儿,再听见“皇上”的呼喊,就“嗯”了一声。

当时醒来第一眼,楞楞看着坐在床沿上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宫装女子,他感觉很亲切很熟悉,但却记不起姓名,说不出身份,只是楞楞地看着她,略显尴尬地微微一笑,那只被这宫装女子握着的手也动了动,算作是一种回应。

而宫装女子看见朱明的回应,激动地握了握他的手,眼里泛泪光说道:“皇上,您醒了就好。您一身关系大明安危,今后切不可再过于劳累。朝政再忙,也有大臣在,您何必如此苛待自己。”

宫装女子一边说着话,一边眼泪就流了下来。这时跪在外间的一群人也齐声说道:“请皇上爱惜龙体,祝皇上龙体安康!”

那宫装女子后面所说的话,朱大明多半并没有听进去,包括远处地上跪着的那群人说的话,因为他此时此刻仍处在茫然失措的状态之中,但是“大明”“皇上”这两个关键词,他却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这让他顿时对自己的处境有所领悟,他竟然魂穿了,而且成了皇上,而且还是大明的皇上,这让他一下子从茫然失措变成了欣喜若狂!成了大明的皇上,就有机会挽救大明后来的危亡,就有机会改变华夏民族后来的悲惨命运。这是他一直深埋在心底里的梦啊,一旦有了梦想成真的机会,谁又会不激动呢。

然而这份欣喜若狂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恐惧忧虑所取代了。因为正当他刚刚弄明白自己成为了大明皇上的同时,就听见那宫装女子扭头朝外间跪着的一人说道:“王承恩,你速去午门外见大臣,就说皇上已醒,需要静养,请他们明日再来觐见皇上!”

正在琢磨自己到底是大明哪一位皇上的朱大明听见这话,顿时就愣住了,心里默念了几遍“王承恩”这三个字,突然完全弄清了自己的准确身份,自己竟然是大明崇祯皇帝。

而这个“王承恩”就是那个最后陪着自己一起在煤山上吊自杀的忠诚太监,那么眼前这个宫装女子无疑就是端庄贤淑,最后被自己命令自尽的皇后周氏了。

弄清自己的身份后,朱大明一直处在忧虑沉思中,时而精神振奋,下定决心既来之则安之,自己熟悉明末清初这段历史,完全有机会改变大明灭亡的命运,时而精神消沉,深深感到一种无力,感到一种恐惧,脑海里总是出现到最后众叛亲离、满城兵火、煤山上吊的那一幕。

过去的半个月里,朱大明一直在调整自己,努力适应自己成为崇祯皇帝的现实,在太医们的指导下静养调理身体,在皇嫂张氏、皇后周氏、田妃、袁妃等后宫妇人的闲言碎语中了解宫内宫外的各种细枝末节,在王承恩等太监的帮助下阅读奏章、判断形势,当然也接见了一次大臣,只是现在的内阁诸大臣多是魏忠贤的亲信一党,实在是对他们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不管如何,趁着静养不出的半个月时间,再世为人的朱大明或者说新的崇祯皇帝,总算是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一个全面准确的了解,毕竟距离史上大明的灭亡,还有十七年呢,自己还有大把的机会改变最终的命运。

第二章 内忧外患

崇祯帝的这次病倒,纯粹就是给累的。

这年的八月,天启皇帝朱由校驾崩,遗命弟弟朱由检继位,同月朱由检入宫即皇帝位,下诏大赦天下,以明年为崇祯元年。

九月,先是议定天启皇帝的谥号、庙号以及陵寝安葬事宜,然后追谥生母贤妃刘氏为孝纯皇后,再然后又册封信王妃周氏为皇后。

这一连串的大事琐事,让刚刚登基为帝的朱由检身心俱疲,更何况入宫即位之初朝局的波云诡谲和惊心动魄,实在是太过耗费心神,原本自幼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朱由检体质本来就弱,能坚持下来纯粹是因为当上皇帝的那股兴奋劲在支撑着。

进入十月,先是顶着冷风祭祀了太庙,向朱明的列祖列宗通报他即位当了皇帝这件大事,受了点风寒回宫就开始发热,紧接着就收到了南京地震、城墙崩裂的奏报,又惊又愧之下,终于晕倒。

朱由校给弟弟留下皇位的同时,也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此时的大明内忧外患、风雨飘摇,长城外的蒙古鞑子虽然一代不如一代,对大明构不成致命的威胁了,但还是时不时地成伙结队破边而入抢掠人畜财物。

最危险的是东北边防,与蒙古鞑子对比,那些半开化的女真鞑子实力越来越强,野心也越来越大,对大明朝的威胁一日胜过一日。

此外还有被各种天灾人物折腾得快要崩溃了的大明内地,不是这里地震,就是那里大旱,一波又一波的饥民占山为王、聚众作乱。

朱由检自从当上这个皇帝,每天都在发愁,都在忧虑,上了朝要与满朝居心叵测的大臣们周旋应对,回了宫又要与潜伏在宫中的魏忠贤死党们斗智角力,短短三个月,本来就气虚体弱的朱由检,脸色更加苍白阴郁了。

刚祭告太庙没几天,南京就发生地震,这个事情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然而也正是这一点给了猝死的朱大明魂穿的机会,同时也是给了风雨飘摇的大明一个浴火重生的机会。

十月末的北京城,天气已经十分寒冷。在乾清宫西暖阁中休息静养半个月后,焕然一新的崇祯皇帝决定御门听政,根据前世的工作经验,政治上的事情在拿到台面上之前,首先要与各方人等充分沟通,了解各相关方面的意见,然后才公开作出决定,这种决定一旦作出,就绝对不能轻易改变,否则决策的权威性就会引起质疑。

前世的朱大明没有当过领导,但是作为领导的笔杆子,他对如何当好领导带好班子还是有一些见识的。

特别是考虑到明朝大臣们那种又臭又硬的脾气,为了自己的第一次皇极殿御门听政不至于太狼狈,这几天他一直在看司礼监递进来的奏折,了解情况。

现在的司礼监当然是不能信任的,其掌印太监王体乾、秉笔太监李永贞、涂文辅,都是魏忠贤的死党。

魏忠贤本人在崇祯皇帝即位不久为求自保,即主动请辞,而崇祯皇帝忌惮阉党势力太大,担心朝局甚至宫中不稳,没有轻举妄动清理阉党。

除了司礼监不能信任,甚至现在的内阁,都是阉党内阁,完全不能信任,首辅黄立极就是靠着阿附魏忠贤而上位的,其他阁臣诸如施鳯来、张瑞图、李国鐠等,其如未入阁的尚书一级的大臣,如礼部尚书田吉、兵部尚书崔呈秀、工部尚书吴淳夫、户部尚书王永光等等,甚至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都是魏忠贤的党徒。

这种情况下,别说以前的崇祯不敢轻举妄动,就是现在已经了解历史大势的崇祯朱大明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清理阉党势力,只能是谋定而后动,一步一步慢慢来。

看着案上的奏折,想目前的局面,朱大明看了看侍立在门外的一众内侍,说道:“去叫曹化淳、王承恩过来。”一个小内侍领命而去,不一刻门口传来声音,“奴婢曹化淳、王承恩觐见皇上。”

朱大明看了看跪着行礼的曹化淳和王承恩,面无表情地说道,“起来吧,近前说话。”

看着两人爬起来,一前一后进入暖阁内,朱大明又说道:“这段时间司礼监递进来的折子,你们两个都是秉笔太监,都看过了吗?”

曹化淳看看皇帝,又低头无言的王承恩,向前一步躬身说道:“回皇上,奴婢等入司礼监未久,有的折子能看到,有的折子看不到,不知皇上说的是哪道折子?”

曹化淳作为原来信王府的大太监,资历辈分都比王承恩高很多,但是这个人外忠实奸,历史上崇祯帝自始至终都很信任他,清除魏忠贤一党之后就让他做了宫内太监的总管,特别是在李自成围攻北京内城的时候,崇祯把仅有的兵马交给他,让他督师御敌,但就是这个太监叛变投降,主动打开内城的大门。与王承恩相比,可以说一点忠义之心都没有。

但是现在这个阶段,还不是收拾他的时候,毕竟目前这些信王府出来的太监,是自己在皇宫大内惟一可以放心使用的人马。

朱大明心情复杂地看了看曹化淳,把案上的那道奏折往外推了推,说道:“你们先看看,前一阵子副都御史杨所修上书,说兵部尚书崔呈秀母丧夺情有违人伦纲常,请朝廷允许崔呈秀守制。朕同意内阁所拟的意见,驳回所请。这两日朕看司礼监又递进来御史杨维垣、贾继春的折子,奏请的还是同一件事。这个事情,你们两人怎么看?”

朱大明说话的过程中,曹化淳已经看完了奏折。听见皇上问话,曹化淳把奏折交给王承恩,然后看了看门外诸内侍,恭立无言。

朱大明知道他的意思,隔墙有耳,谁知道门外的小内侍里有没有魏忠贤一党的眼线,于是对外面的众内侍说道:“曹化淳、王承恩留下,其余人等都到殿外候着,不经传召,不得入内。”

朱大明说完,看着曹化淳:“你可以说了。”

曹化淳躬身回道:“谢皇上顾全奴婢,奴婢跟随陛下久已,对陛下忠心可昭日月,因此事实在事关重大,一步不慎,可能后患无穷,不得不慎重如此,请陛下恕奴婢直言之罪。”

说完这些话,曹化淳看了看皇帝,见皇帝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了下头,曹化淳受到鼓励,接着说:“皇上即位以来,奴婢得皇上信重,以司礼监秉笔太监同知东厂锦衣卫事,据奴婢所知,杨所修、杨维垣、贾继春等人,与崔呈秀同为魏公公门下,表面往来甚少,但实际却同气连枝,甚可视为一党,如今此三人先后上书请罢崔呈秀,此事大不符合常理。奴婢揣测,此事或有幕后主使者,请皇上慎思之。”

说完,曹化淳抬头又看了眼皇帝,然后躬身不再说话。

朱大明当然知道背后的主使之人是谁,但是作为皇帝,有些话是不能自己说出口的,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曹化淳,然后转向王承恩,说道:“王承恩,说说你的看法。”

王承恩身体微微前倾,低头说道:“回皇上,奴婢也以为此事不简单,若说单为奏请崔呈秀守制,杨所修所上折,皇上嘱内阁已给明确答复。然而御史杨维垣、贾继春再次上折请罢崔呈秀,理由仍只是母丧夺情有违人伦。此事大有蹊跷。奴婢斗胆揣测,三人此举似乎是在试探朝廷对崔呈秀的态度,而崔呈秀乃是魏公公信重的干臣,奴婢揣测,此三人似乎是在试探朝廷对魏公公的态度。这是奴婢斗胆揣测,请皇上恕罪。”

朱大明听王承恩说完,站起身,活动了一会身体,然后回头对曹化淳、王承恩说道,“这些人的心思,朕当然都知道,慎重是该慎重,但明日皇极殿早朝,对这个事情总要有个说法。你们是朕在信王邸时跟随的老人,朕信重你们,希望你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到这话,曹化淳、王承恩相顾一惊,马上跪地,曹化淳说道:“皇上恕罪,祖宗有制,内臣不得妄言干政,有些话奴婢实在不知如何说,也实在不知当不当说。”

朱大明看了看跪着的两人,说道:“朕不问你们,你们当然不能说;但朕既然问了你们,你们就不能不如实说。在朕这里,只要是为朕好,为大明好,朕决不会让你们因言获罪,也不会让你们因说了真话实话而没有了好下场。”

说完这话,朱大明继续看着曹化淳、王承恩,不再言语。

片刻之后,曹化淳似乎下了决心,叩头说道:“皇上,奴婢以下所言皆为皇上考虑,杨某等三人弹劾崔呈秀,必魏忠贤所指使,其意不在罢免崔呈秀,而在试探皇上和朝廷的态度,可谓一举三得。

“其一不管皇上应允与否,都可借机向皇上表明魏党非党;其二若皇上罢免崔呈秀,魏党即可探知皇上态度;其三,若皇上留任崔呈秀,即可离间皇上与其他朝臣之关系。

“请皇上慎重思之,魏忠贤结党营私多年,当朝诸公多与其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无完全准备,奴婢以为仍是隐忍为上,应慢慢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

说完这些话,曹化淳叩首于地。

这时,王承恩叩首说道:“皇上许奴婢言事,请先恕奴婢妄言之罪。如今皇上登基已有百日,天下士民翘首以盼,期望朝廷除旧布新,振作有为,如久旱之望甘霖。奴婢以为,魏党固然势大,但奸佞小人以利而聚,必也以利而三,杨某三人先后请罢崔呈秀,崔呈秀必不能视若无睹,若崔呈秀乞归,朝廷可以温辞允其罢归守制,此亦可收一石三鸟之效,其一对魏党分而划之,其二去其谋主羽翼,其三激励朝野正气。奴婢一点浅见,请皇上明察。”

朱大明看着王承恩,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对曹、王二人说道:“你二人所对虽有差别,但都没有大错,可见你二人忠心待朕,朕心甚慰。”

说罢,朱大明低头继续看堆积在案上的各类奏折,有提请起复袁崇焕镇守辽东的,有陕西久旱无雨请求赈济的,有言运河淤塞奏请疏通运河的等等。

曹化淳、王承恩看皇上一时无话,把他们晾在一边,于是一起叩首说道:“皇上若无吩咐,奴婢告退。”

朱大明抬起头,看着两人,指了指案上的奏折,说道:“这些奏折你们拿回去吧,吩咐人送去内阁。”

说完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朕让你们做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不是让你们在那里随堂画诺尸位素餐,你们是朕的耳目,朕有些事看得见,有些事看不见,就是你们的失职。你们明白朕的意思吗?”

曹化淳、王承恩二人惊恐叩首,齐声道:“奴婢知罪,请皇上责罚。”

朱大明看了看二人,不再言语。二人连忙告退。

第三章 御门听政

次日寅时,也就是清晨五更刚过,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以下,数十名太监内侍宫女兴师动众地来到乾清宫外,等候皇上起床、洗漱、更衣,然后起驾到皇极殿,即后来的太和殿参加早朝,这就是所谓的御门听政。

通常这个时候天还没亮,夏天还好,到了冬天,起床就比较困难,明朝中期以后的几个皇帝,都不愿叫大起上大朝,就是因为太辛苦,一大早的,睡得正好,你把他叫起来上朝,听各部大臣说些大而无当的口水话,任谁也不乐意。

皇帝不愿起床,太监也不敢硬叫,就这么地早朝就逐渐不废而废了。

你想想,连皇帝都觉得辛苦,那些需要上朝的京官大臣们就更辛苦了。

皇帝五更起,住的远一点的大臣就得三更起。当然皇帝上大朝也不是天天都搞,因为这样的确太累,万历皇帝曾经几十年不上朝,朝廷也还是一样运转。

天启皇帝一开始也想振作,但是坚持了没多久就放弃了,后来干脆破罐子破摔,诸事交给魏忠贤处理,自己躲在深宫之中做木匠活儿。

崇祯皇帝即位后立志图强,一改前朝作风,坚持每日上朝,接见大臣,处理政务,然后刚刚过了三个月就病倒了。

对朱大明来说,这是个机会,是个改变早朝御门听政制度的机会。

虽然已经决心除掉魏忠贤的同党及其徒子徒孙们,但是朱大明表面上还是要若无其事,在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死党王体乾的引导下,由李永贞、曹化淳、王承恩等一众公众大太监的陪同下,来到了皇极殿。

皇极殿是明代北京故宫三大殿之首,最为雄伟壮观,明成祖朱棣修建完工以后没有多久就遭遇雷电,起火被毁,后来又经历了几次火灾,最近一次重建就是天启皇帝在位的时候。

所以朱大明现在来到的皇极殿,与其他皇宫内院的大殿比,完全是焕然一新的感觉。

内阁诸大臣,京官四品以上,各科道言官,京城勋贵中有重要职司的,加起来几百人,都在皇极殿的台阶下候着。

朱大明在太监内侍的前导下,从中极殿方向过来,直接到皇极殿正中的龙椅上坐下。

在王体乾和殿中御史的引导下,进入大殿中以及候在大殿外广场上的群臣们,一整套三跪九叩三呼万岁等程序走完,清晨的阳光基本上就能照亮皇极殿的金色琉璃瓦了。

朱大明俯视着大殿中分班站立的朝廷重臣,心中却记起了历史上崇祯帝自杀前说的话,群臣误朕,朕非亡国之君,而臣实亡国之臣也,心情格外沉重,所以一点傲视天下的感觉也没有找到。

朱大明看了一眼站在龙椅左侧的王体乾,王体乾立刻走到中间,冲着殿下的群臣喊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站在大殿外面的司礼监太监,一个接一个把这句话重复着喊到了皇极殿外的广场上。

大殿外的声音刚落下,文臣行列里就闪出了一个人,冲着龙椅上的朱大明跪下一拜,然后说道:“臣督察院御史杨维垣有事启奏陛下。”

朱大明心说来了,冷冷看着杨维垣,淡淡说道:“平身,奏来。”

群臣皆无反应,都静静看着杨维垣。杨维垣起身,低头说道:“臣闻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者,为仁之本。今有当朝大臣,恋栈权位,母逝而不守制,有违孝道,有背人伦。臣请陛下罢其官,治其罪。”

朱大明见他说完,问道:“爱卿所言何人?”

杨维垣转身一指,说道:“臣所参者正是兵部尚书崔呈秀。请皇上明鉴。”

朱大明并不知道下面站着的一堆人里哪一个是崔呈秀,但是没关系,杨维垣话刚说完,文臣横行列中就走出来一个身着红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大臣来,只见此人走到大殿中跪下,自行摘取乌纱官帽,然后叩首说道:“臣崔呈秀知罪。臣乞归乡守制,望陛下恩准。”说完跪俯于地,一动不动。

这个结果有点出乎朱大明意料,原以为崔呈秀会为自己辩解一番,没想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看来的确是事前有过沟通,达成了一致,否则事关个人的仕途命运,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范呢。

皮球踢给皇帝,检测皇帝的态度,但朱大明对此早就有了准备,并没有接崔呈秀的话,而是把目光转向文臣行列的第一位,现在的首辅黄立极,把皮球踢给这位阉党第一高官,问道:“黄爱卿贵为元辅,此事就由黄爱卿与内阁诸臣议定,然后奏与朕知。”

殿下群臣终于有了反应,有的在偷看黄立极,有的抬眼偷看朱大明,部分人开始交头接耳。

这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大声喝道:“肃静!陛下当面,交头接耳,成何体统!”

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突然,杨维垣向前一步说道:“陛下,大明以孝治天下,母丧守制,乃是祖宗法度,何须内阁商议。请陛下乾纲独断。”

杨维垣又把球踢给了朱大明,朱大明看了看杨维垣,又看着黄立极不说话。

黄立极一看不是办法,出列行礼,然后说道:“杨御史所言乃正理,母丧丁忧、守制三年,乃是祖宗法度,臣请皇上乾纲独断。”

黄立极一说话,他身后的文臣中陆续走出几人,上前行礼后说道:“臣施鳯来附议。”

“臣张瑞图附议。”

“臣李国鐠附议。”

然后文臣班列中又有数人出列跪下,说道:“臣副都御史李夔龙等附议,请陛下乾纲独断。”

按理说,这些过去被魏忠贤提拔的人主张要做的事情,那些已经死了的东林大佬的门生们,肯定会群起反对,把它搅黄。

但是这一次,东林党的徒子徒孙们都保持了沉默。

有的是看不清眼前形势,看见阉党自己人内斗狗咬狗,他们有点懵。

有的是乐见其成,希望崔呈秀罢官免职,被撵出朝堂,所以都闭嘴不说话,也不附议,就是坐山观虎斗。

朱大明看这情况,再不发威就要被人当成朝堂菜鸟给欺负了,所以环顾了殿中诸臣,然后说道:“既然内阁诸大臣和满朝文武,都赞成朕来乾纲独断,那么朕也不能让百官失望。崔呈秀侍奉先皇有功,兼去年多事,其母丧,先皇中旨夺情,似情有可原处。如今既然引起非议,崔卿本人又一意求归守制,朕自无不允之理,内阁可拟旨,准崔卿回乡守制。”

听皇帝如此说,崔呈秀神色郁郁,颤抖着叩首说道:“谢陛下隆恩。”

黄立极出列回道:“皇上圣明,臣等遵旨。”

然后大殿上又响起一遍“皇上圣明”声音,跪在殿中的人纷纷起身归列。

这件事了,朱大明腹中饥饿,对这样的早朝兴趣锐减,想要退朝,但是文臣班列中又跳出一个人来,此人上前跪下奏道:“陛下,臣御史罗元斌有本奏。”

朱大明注意到刚才这个罗元斌并没有随着众人出列附议,所以也想知道他要说什么事,于是说道:“罗爱卿平身,且奏来”。

罗元斌站起来躬身说道:“臣弹劾阁臣施鳯来、张瑞图身为阁臣、尸位素餐,交结内侍、阿附阉寺,臣请陛下澄清吏治,逐此奸佞,选贤任能,以正朝纲。”

朱大明听得目瞪口呆,这样的愣头青御史是怎么在政治斗争中存活下来的呢。

朱大明正想说话,只见施鳯来、张瑞图出列,到前面跪下,然后说道:“先皇和陛下不以臣等驽钝,使臣等位列揆席,臣等今日遭御史弹劾,深感愧对先皇及陛下厚恩,请陛下允臣等归家待参。”

说完,两人摘下乌纱在旁边放下,叩首不起。

朱大明一时有点意外,对这几个阁臣,他一个也看不上,在他心目中最适合做首辅的是孙承宗,能入内阁的起码也得是徐光启、李邦华、袁崇焕这样的有才能或者有节操的人,像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这种趋炎附势的投机分子,他也不想要,但是现在还不是清理他们的时候。

想到这里,朱大明说:“施爱卿、张爱卿平身,你二人得先皇信重,皆是朝廷重臣,岂可因御史一言而引咎辞位,还请两位爱卿归列。”

施鳯来、张瑞图本来也没有辞官回家的打算,只是按惯例做个样子而已,所以听了皇帝的话,说了句“臣谢陛下隆恩”,然后就起身归列了。

但是朱大明却要借这个机会,敲打敲打御史言官了。

他看着仍然立在大殿中的罗元斌,慢慢说道:“罗爱卿,按照祖宗法度,你身为御史,自是有弹劾百官的权力,但是你对施爱卿、张爱卿的弹劾可有真凭实据?”

看罗元斌欲言又止的神情,朱大明没给他机会说话,直接说道:“御史言官,本为查纠朝政得失而设,虽有弹劾百官的权力,但却不可滥用。

“刚才众卿请朕乾纲独断,朕今日也立下一条法度,从今往后,御史言官风闻奏事,须有真凭实据,若查无实据,则以弹劾他人之罪名反坐之。御史罗元斌,今日弹劾施爱卿、张爱卿之事,姑且不予追究。诸卿谨记之。”

说完看了一眼王体乾,王体乾见皇帝已颇不耐烦,立刻上前大喊一声“退朝”。

随着退朝声远,朱大明起身就走,扔下一众大臣愣在大殿之中。

第四章 内阁奏事

本来皇帝半个月没上朝,大臣们都有很多事情要当面请旨定夺,但看皇帝怒气冲冲的样子,可说可不说的也都知趣地选择了闭嘴不说,纷纷回到各部司的衙门里等下一次朝会再说。

罗元斌的突然袭击,让朱大明表面上很生气,甚至借题发挥定下一条规矩,而且快刀斩乱麻,不给反驳或者讨论的机会,但是心底里他对罗元斌对内阁几个阉党阁臣的攻击,还是很认同的。

现在的内阁,的确是尸位素餐,什么正事也不干,一味地试探皇帝对魏忠贤的态度,对他们的态度。

至于原因,当然是崇祯皇帝新立,即便没有阉党什么这档子事情,按照不成文的老规矩,他们这些前朝的阁臣,多数恐怕要动一动位置了,特别是内阁首辅,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从皇帝到大臣都知道这个道理。

刚刚回到乾清宫,脱下朝服,换上便装,曹化淳就来禀报,说是首辅黄立极带领内阁其他阁臣求见皇上。

朱大明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小朝会,每当大朝会结束,皇帝与内阁及相关部门的臣子,都要再碰下头,商议处理具体朝政,这才是真正具体办事的时候。

朱大明对曹化淳说:“请首辅及内阁诸臣文华殿等候。此外,给每位阁臣准备早饭点心。”

曹化淳立刻应诺而去。

朱大明就在乾清宫暖阁中匆匆吃过早膳,喝了点茶水漱漱口,然后就摆驾文华殿去了。

对宫中的繁琐规矩,朱大明现在还不能不遵守,毕竟即位未久,这些看起来非常繁琐累人的规矩、仪仗、随从等等,都是为了增加皇帝的权威而设的,目前的状况下他还是很需要这些东西的,于是只好忍着。

进了文华殿,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镨以及一干中书舍人们都在等着,见皇帝进来,都是匆忙站起,整理衣冠,然后在黄立极带领下跪地拜见。

朱大明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说了声众卿平身,看大臣们纷纷站起来,又说:“给诸位阁臣赐座”。

一众小内侍在曹化淳指挥下快速搬来没有靠背扶手的软凳,放在每位阁臣的身后,刚刚起来的众人又要行礼,朱大明说:“免礼,坐下说。”

说完这话,朱大明又对曹化淳及殿中诸内侍说道:“今天朕再立一条规矩,今后阁臣上文华殿奏事,赐座赐茶,着为常例。”

中书舍人们赶紧记下,太监曹化淳一边答说“奴婢遵旨”,一边又赶紧给在座的阁臣们上茶。

大臣们看见这几个月来在他们面前日益嚣张的大太监,忙来忙去的给他们搬凳子倒茶水,深深感受到了眼前这位皇帝的不可测。

天启皇帝在位的时候,等闲他们根本就见不到皇帝的面,更没有他们落座喝茶的份儿。

但不同的是,天启皇帝好糊弄,只要糊弄住不识字的魏忠贤就好了,而眼前这位皇帝看来似乎是不好糊弄了,一天之内就给前朝后宫立下两条规矩,看起来可不是个善茬子。

黄立极带领阁臣谢过皇恩,然后说道:“陛下静养半月,内阁颇多事务堆积,牵涉天下大事,臣等不能擅断,还请陛下定夺。”

看皇帝点了点头,黄立极继续说道:“陛下恩准兵部尚书崔呈秀归乡守制,兵部尚书一职出缺,不知陛下属意何人?”

兵部尚书管理天下戎政,位置非常重要,历史上崔呈秀去职之后,上来的是王在晋,而王在晋实在平庸,与孙承宗不睦,后来在军事上多有掣肘,早就被朱大明打入了不能用的行列。

朱大明缓缓说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东北、西南用兵频繁,兵部尚书的位置至关重要。朕的意思是,应由熟知兵法、久历兵事的文臣接任。卿等可有人选?”说完看着众人。

黄立极是首辅,当然先说:“陛下所言极是,臣以为前蓟辽督师王在晋熟知兵事,对辽事颇有见地,天启六年罢归,如今原籍闲住,臣以为其人或可接任兵部。”

历史上崇祯估计就是听信了这个话才又启用王在晋的,但王在晋上任后并没有干出什么好事,反而在崇祯二年孙承宗起复后多方掣肘,给孙承宗整顿军事增加了无数障碍,最后搞得孙承宗又一次辞官而去。

施凤来、张瑞图听了首辅黄立极的说法,也相继表态说道:“王在晋曾任兵部,以知兵著称,天启间又曾在辽东任职,熟知虏情,是合适人选。臣附议。”

朱大明看李国鐠未附议,但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于是问道:“李卿可有其他人选?”

李国鐠方面大耳美须髯,与其他几位面相阴柔的阁臣颇不同。历史上,他向崇祯皇帝推荐过韩爌和孙承宗。

韩爌这个人究竟如何,朱大明并不清楚,但是孙承宗他可是听说过,绝对是一位可以力挽狂澜的牛人,所以他特意问李国鐠的意见,就是希望他借这个机会把孙承宗推出来,毕竟他已经划出了范围,能进这个范围的人没多少,但孙承宗绝对算一个。

李国鐠这个人在历史上很复杂,他是魏忠贤一手提拔上来的,但是却并不领魏忠贤的情,魏忠贤提拔他会因为他跟魏是河间府的老乡,而他之所以要推荐孙承宗,也是因为他跟孙承宗是老乡,而且还是一个县的老乡,都是河北高阳县的进士。

皇帝点了名,李国鐠没办法再犹豫下去,拱手回道:“王在晋,臣知道,曾以知兵事而任蓟辽督师,并曾兼掌兵部,资历上本无问题,但在蓟辽督师任上颇多决策失当,屡遭朝臣弹劾,被先皇罢免。臣向陛下推荐前兵部尚书、蓟辽督师孙承宗。”

李国鐠终于说出了朱大明心目中的最佳人选,看来这个李国鐠还有几分公心,可以接着用。

李国鐠刚说完,施凤来马上就接过话头说道:“陛下,孙承宗督师蓟辽期间,指挥失当,损兵折将,进退失据,致使大凌河被毁,宁锦防线失地二百里,被群臣弹劾而罢官,臣以为以之接任兵部尚书,恐惹朝野非议。”说完与李国鐠等人一起看着皇帝。

朱大明看着李国鐠微微点头,然后看着施凤来,淡淡说道:“孙承宗当年所谓的兵败失地,不过是部将中计而已,与其本人关系不大。朕当时虽然年幼,但也听说过此事。施卿若以兵败为辞,那么王在晋又如何,王在晋被先皇罢免,就是因为丧师辱国啊!”

考虑到王在晋在历史上起复为兵部尚书之后的种种作为,朱大明干脆说道:“王在晋这个人,先帝既已将其罢归,今后就休要再提了!”

施鳯来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敢于再反驳皇帝。

这时黄立极又突然说道:“陛下,除了王在晋,臣还有一个人选,就是现任蓟辽总督阎鸣泰。阎鸣泰从辽东巡抚升任蓟辽总督数年,久任辽东,多有功勋,当是适合人选。”

说完这话,他看看皇帝,然后接着说道:“还有如今蓟辽督师王之臣,虽则督师蓟辽未久,但亦可作为人选。”

阎鸣泰本是孙承宗的左右手,他的辽东巡抚还是孙承宗推荐的,但孙承宗与阉党交恶,因而失势的时候,阎鸣泰投靠了阉党,得以更进一步,升任了蓟辽总督,但其能力也只是平平,和平时期或可用用,而如今天下即将大乱,这样的人不是朱大明的迫切需要的。

除了阎鸣泰这个蓟辽总督,天启七年这个特殊年份的辽东,除了有个巡抚毕自肃,还有一个蓟辽督师王之臣。

但是王之臣七月份刚刚任职,而且这些人也都不是朱大明心目中的人选,所以根本不予考虑。

想到这里,朱大明说道:“阎鸣泰倒是个一人选,包括蓟辽督师王之臣,只是兵部的职司固然重要,然而毕竟还是在京师,蓟辽则与东虏大军对峙,形势更为吃紧,阎鸣泰蓟辽总督之位目前暂不可擅动,王之臣也是如此。

“至于孙承宗,这个人的本事,朕在潜邸之时即已听闻,在辽事上虽有小挫,但毕竟功大于过,先皇临终前亦多次称其贤。朕意已决,就由孙承宗接任兵部尚书。此事无需再议。”

黄立极躬身领旨,施凤来、张瑞图也不再多言。

这之后,几个大臣又相继禀报了各种朝政大事,朱大明一一拍板决策,对陕北延绥的民乱,朱大明没有办法,只能是继续责成当时的延绥巡抚岳和声等人继续进剿。

至于西南的土司屠崇明的叛乱,朱大明对总督其事的人并不熟悉,但他知道这场叛乱不久之后就会被平定,所以乐得维持现状而不变。

另外,对于疏浚大运河,在魏忠贤倒台之前,暂时都没法展开,因为漕运总督也是魏忠贤一党的重要人物,所以只能暂时放一放了。

第五章 欲擒故纵

在文华殿议完事,朱大明回到乾清宫,刚坐下,就见曹化淳匆匆来报,说魏忠贤、田尔耕递牌子觐见。

朱大明心想,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不见见也不行,他们不安心,反而可能会引发更大的祸端,于是让曹化淳引见,并同时吩咐他传王承恩、方正化、孙应元来见。

王承恩自不用说,属于崇祯完全可以信任的人。

方正化这个人也不错,知兵法,会武艺,很忠心,李自成进兵北京的时候,崇祯派他到保定率兵抵抗,最后兵败被抓,但誓死不降,最终被李自成部将杀死。

而叫孙应元来则纯粹是因为他跟魏忠贤关系好,他在场可以缓和双方的关系。

不一会儿,曹化淳引领魏忠贤、田尔耕二人来到乾清宫,两人刚一见到皇帝,马上下跪,并高呼万岁行礼如仪。

朱大明看他们跪下,心里虽然恨不得马上把他们抓起来杀掉,但还是不得不装作一副欣赏和亲近的样子,微微欠身,说道:“厂臣和田卿免礼,曹化淳赶紧赐座。”

魏忠贤相貌堂堂,除了无须,一点没有太监的样子,头发有点花白,虽然表现的很谦卑,但是当政多年养成的威势还在。

崇祯登基没多久,魏忠贤就称病不出,坐看形势变化,崇祯皇帝也是多次派太医和心腹太监去表示慰问,并邀请他复出,但魏忠贤都未接受。

崇祯皇帝还是信王的时候,就与魏忠贤、奉圣夫人一伙关系不睦,势同水火。所以眼看当年的信王变成了现在的皇帝,魏忠贤及其党徒都感觉大事不妙,当年的嚣张跋扈早没了踪影,只期望新皇帝看在天启皇帝的旧情上,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还好,崇祯登基后这几个月的表现,的确让魏忠贤、奉圣夫人放了不少的心,不仅没对他们采取什么措施,而且各种慰问赏赐不断,奉圣夫人甚至怂恿魏忠贤出山,继续作威作福。

而魏忠贤有时候也有一种幻觉,觉得自己可能真是逃过了这一劫,今天听说皇帝罢了崔呈秀的兵部尚书,试探有了这样的结果,心中又有点不安,所以就想亲自来看看。

至于田尔耕,虽然是个投机分子,但却是个聪明人,崇祯登基之后,想主动投效,拜见过曹化淳,拜见过王承恩,但当时的崇祯皇帝还不是朱大明,对阉党深恶痛绝,明里暗里都没有表现出可以接纳的意思来,所以田尔耕也把不准,同样是称病在家,暗地里天天与魏忠贤一党商议来商议去,也没个结果。

今天大朝会,安排的人弹劾了崔呈秀,崔呈秀也自请归乡守制,一切都按照商量好的计划执行了,结果是新皇帝认可了弹劾,批准了崔呈秀的请求。他也是心中不安,于是一起觐见皇帝,当面试探。

朱大明看他们半个屁股落在软凳上,然后温和说道:“厂臣和田卿最近身体可好?若有需要,可随时遣人到太医院问医问药。”

魏忠贤与田尔耕相互对视一眼,齐声说道:“谢皇上恩典,老奴(微臣)身体已见好了,不敢老皇上费心。”

“那就好啊,两位爱卿是先皇信重的股肱之臣,于朝政大事多有裨益,既然已见大好,今后即可多到朝堂或者宫内议事,为朕分忧解难。”

朱大明说完这话,又对侍立一侧的曹化淳、王承恩等人说道:“给厂臣和田卿赐茶。”

说完又面向魏忠贤和田尔耕,想听他们说出自己的来意。

这时,只见魏忠贤突然离座跪到地上,田尔耕也随之跪下,朱大明刚想说话,魏忠贤先说了:“皇上请恕老奴之罪。”

朱大明说:“厂臣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魏忠贤面现悲戚,哽咽说道:“先皇待老奴恩重如山,老奴常思报皇恩于万一,行事颇有操切之处,东林儒臣以老奴为阉人而得重用,群起反对,对老奴行事处处掣肘,如今先皇驾崩,东林儒臣更是变本加厉,一再上书指斥先皇,污蔑老奴。老奴乃先皇的奴婢,过去种种都是为了先皇的天下,从来未有徇私舞弊和非分之想啊!”

魏忠贤边说边磕头,最后跪俯于地嚎啕大哭。

田尔耕看看魏忠贤,又看看皇帝,也说道:“微臣有罪,请皇上处罚。”说完也是跪俯不起。

太监的权力源自皇帝,没有了天启皇帝这块金字招牌,魏忠贤什么都不是,不管过去如何作威作福,人们真正畏惧的还是其背后的皇权而已,其本质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这也是新皇帝即位以后,朝廷上下文臣们敢于公然弹劾魏忠贤干政乱政、为祸天下的原因。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天启皇帝就是魏忠贤一党背后真正的大树,现在这棵大树没了,而他又与曾经的信王、现在的皇帝素来不睦,他当然恐惧。

朱由检登极之前,魏忠贤曾阴谋阻挠,但没有成功,如今信王登极,朝野上下已经认可,崇祯皇帝皇位已稳,魏忠贤已经没有反噬的余地,除了向皇帝认输,谋一个善终,没有别的出路。

而历史上的崇祯皇帝始终忌惮这个权阉的势力,虽然朝中大臣一再弹劾,但他始终不敢采取断然措施,反而不断给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等加官晋爵,以麻痹其心。

现在已经是十月末了,有多少大事在等着朱大明去做,不能在清除魏忠贤一党上浪费太多时间,但是他又不知道历史上的崇祯皇帝究竟在等什么,非要等到十一月才下手,这让他心中也有点忐忑不安。

朱大明看着魏忠贤和田尔耕,一个仍然管着司礼监和东厂,一个仍然管着锦衣卫,这几个本来直属于皇帝的机构,全都是魏党在控制,也许这就是历史上的崇祯皇帝不得不隐忍的原因吧。

朱大明看看曹化淳、王承恩,两人摇了摇头,再看方正化目光闪烁,满怀期待,而孙应元则垂首无语,不敢他顾。

朱大明了解他们的意思,曹、王的态度还是隐忍为上,方正化则期待趁机将魏忠贤、田尔耕拿下。

朱大明想了想后,说道:“朝堂弹劾乃是常事,也是言官的本分。厂臣,田卿,不必过于在意,两位辅佐先皇多年,皆有大功于社稷,先皇临终前对朕有过嘱托,朕必不会坐视你二人为文臣所辱。曹化淳,你到内阁传朕口谕,加封厂臣魏忠贤义子魏良卿为宁国公,侄魏良栋为安平侯,均赐免死铁券。”

朱大明的话一说完,满室皆惊,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魏忠贤本来跪俯于地,此时也猛然抬头,惊讶地看着皇帝,满脸的难以置信,继而又兴奋异常,一个劲磕着头说:“老奴叩谢皇上,老奴叩谢皇上。”

他们既然来试探,那就让他们得偿所愿好了,今天让他们安心,不过一句话,过几天再收回所给与的,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朱大明边想边说:“朕希望厂臣和田卿早日静养好身体,继续为朝廷出力,继续为朕分忧。”

说完,端起案几上的茶盅喝起了茶,魏忠贤、田尔耕见状,再次叩谢,然后告退。

刚刚出了宫,田尔耕就对魏忠贤说道:“督公,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那些儒臣天天上书弹劾我等,皇上不仅视而不见,还对督公的子侄一再加封,良卿老弟封了国公,还加赐免死铁券,这可不是一般的恩典啊,这皇上看来是真的有点既往不咎的意思了。”

魏忠贤沉默不语,站立原地良久,回头看看了刚刚走出的午门,松了口气,说道:“今日皇上若是就地拿下你我,我们可有还手之力?宫中旧人可还会为你我所用?来这里走一遭,囫囵个儿出来,可是不容易啊!看来我们这个皇上还是嫩了点。今后只身入宫这样的事情可是不能再干了!”

“督公,您老的意思是,刚才皇上动了心思要拿下我们?”田尔耕有点惊讶,虽然他是锦衣卫的老大,但是这些年锦衣卫成了魏忠贤收拾东林党的工具,担负的其他职能基本荒废,而他这个锦衣卫的老大也是靠着投靠老魏,猛拍魏忠贤的马屁上来的,基本上也是废物点心一个。

“你懂个屁?皇上或许没有这个心思,但是难保曹化淳之辈没有这个心思,不扳倒老夫,他们怎么上位!当年的王安、魏朝怎么死的?先皇有杀他们的意思吗?还不是他们挡了老夫的路,有他们在,什么时候能熬到老夫掌权?今后,你们这些人都给老夫收敛点,不要跟张彝宪、曹化淳、高起潜这些人别苗头!”

“那,督公,那几个上书弹劾我等的书呆子怎么办?要不要派人收拾掉他们?”田尔耕有点不解地问道。

魏忠贤本来看着午门城楼出神,听到这话猛然回头,瞪着田尔耕:“你们要做死就自己作死去,不要再打着老夫的旗号!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去招惹他们,他们都要像疯狗一样来咬你,你还能去招惹他们吗,你还嫌老夫树敌不够多,想让老夫成为儒臣们的公敌吗?”

说完这番话,魏忠贤沉默了一会,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要去管他们了,只要皇上不想杀老夫,他们越是相互串联,群起来攻,皇上就越是忌惮他们,到时候告他们个朋党乱政,皇上或许会看到老夫的用处。”

第六章 谋划倒魏

朱大明的心思,当然不是魏忠贤能猜到的,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稳住魏忠贤一党,不让他们轻举妄动,对朝廷上攻击魏忠贤一党的折子一概留中,目的不过是在等待,等待倒魏大势形成,如果满朝文武中的绝大多数都要惩处阉党集团的时候,就是朱大明动手的时候。

让孙应元送魏忠贤出宫的同时,曹化淳、王承恩、方正化仍留在皇帝身边,曹化淳说:“皇上英明,魏忠贤和田尔耕来此,不过是因为崔呈秀今日被免,特来试探陛下心意。皇上所为,足以安其心。”

王承恩也说道:“如今朝臣中,十之四五皆为魏党,而内阁诸大臣则无一例外,皇上以厚恩与之子侄,魏忠贤其心可安,如此魏党诸臣也皆可安心,朝政也可不至于大动荡。皇上此举正合兵法之一。”

朱大明想栽培一下方正化,所以对方正化说道:“方正化,他们两人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方正化不似曹化淳那样阴柔文弱,也不像王承恩那样白白胖胖,如今三十来岁的年纪,面色黑红,身材高大魁梧,看起来倒像是个武将。

此人在原本的历史上并不是很受崇祯皇帝喜欢,因为崇祯比较文弱,也喜欢文弱书生似的太监,对五大三粗、像个莽夫的人一概不喜,所以从来也不让方正化参与这种事情。

但是知道历史的朱大明则不同,这个方正化是他要重点栽培的对象。方正化听了皇帝的问话,马上回道:“奴婢已明白了。皇上用心良苦,奴婢未能领会皇上心意,请皇上降罪。”

朱大明微微一笑,说道:“钩心斗角的事情,朕本不愿做,但朝堂之上这样的事情总是不断,你们都是伺候朕多年的奴婢,是朕的耳目眼线,以后做事要学会动脑子,事事都要考虑周全。古人讲,治大国若烹小鲜,戒急用忍最为重要。”

然后,朱大明又对曹化淳、王承恩说道:“回去告诉王体乾,就说是朕的旨意,即日起加方正化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兼乾清宫管事太监。”

曹化淳连忙躬身领旨,满脸羡慕地看着一如既往沉稳的王承恩和颇为激动的方正化,而王承恩和方正化则赶紧跪地谢恩。

司礼监的作用在明朝中后期是很大的,特别是天启皇帝当政的几年中,原本只是负责协调皇帝与内阁关系,并负担传递内阁票拟的部门,一跃成为内阁之上的机构。

而内阁通常是由六位阁臣组成,六部尚书加一个大学士衔,就可以入阁为阁臣了,协助皇帝处理天下政务。

而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从万历晚期就被成为内相,到了天启朝,更是不可一世了,特别是魏忠贤,对于内阁递进来的奏折,多数时候都不给天启皇帝看一眼,就敢以皇帝的名义在上面批红,然后以皇帝的旨意让内阁去办理。

批红的意思就是用毛笔,蘸着朱砂在奏折上作出批示。这是皇帝专有的权力。但到了天启皇帝的时候,这个权力落到了魏忠贤的手上,皇帝不闻不问,甚至乐得清闲,这就使得司礼监的权力不断膨胀。

现在的掌印名义上是王体乾,说是名义上的,主要是崇祯皇帝即位后,魏忠贤称病不出,推荐心腹王体乾做了掌印太监,但该归司礼监掌管的皇帝玉玺印绶等象征性的东西,还在魏忠贤的手里,称得上是太上掌印了。

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无定额,现在的首席秉笔太监是李永贞,然后是崔应元,然后是高时明,再然后就是崇祯帝登极以后任用的曹化淳、王承恩了。

皇帝今天又提拔了方正化,想必这个节骨眼上,魏忠贤不会不同意,而魏忠贤不反对,王体乾更不可能有异议。

转眼进入十一月,崇祯年间北京的冬天,比后世要寒冷的多,虽然一直没有下雪,但紫禁城中的大小水面,都已经开始结冰。又是连续几日不上朝,只在暖阁中看各地奏折,期间还抽空陪皇后和诸妃嫔散步闲谈。

乾清宫的管事太监本来不是个什么重要的职务,主要职司是管理皇帝在乾清宫的吃喝拉撒等琐碎事宜,与司礼监秉笔太监相比,更是不值一提,但朱大明却是知道这个位置的关键性,而且有意要分司礼监的权,让乾清宫的管事太监也成为联通内外、举措轻重的人物。

目前看,只有王承恩是最合适的了。在历史上王承恩并没有做过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但并不影响他对崇祯的忠诚以及他的重要性,而作了乾清宫的管事太监,则会让他变得更重要,发挥更大的作用。

王承恩初入宫时,曹化淳是他的师傅,后来曹化淳又带着他进了信王府。但是崇祯即位后把王承恩提拔到了与曹化淳同等重要的位置,曹化淳心里就略不平衡,那日奏对之中,王承恩又与他有异议,曹化淳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然而对崇祯皇帝最近的任命,他却暗自窃喜。他们这些人都知道,魏忠贤、王体乾、李永贞等人早晚肯定要完蛋,那么谁来当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呢?

王承恩继续在司礼监待着,就可能成为对手,而兼做了乾清宫的管事太监,就失去了掌印的机会。所以这几日,过去信王府的几个老人,对王承恩的观感突然好了很多,都不再把他当做对手来提防了。

这期间,虽然与群臣议事的皇极殿大朝未举行,但是与内阁诸臣议事的文华殿小朝还是照常进行。

朱大明先后几次接见了黄立极为首的几位阁臣,几位大臣无一例外都遭到了弹劾,但是当面议事的时候,只有排位比较靠后、年纪还不算太大的李国鐠,站出来说,自己作为阁臣收到了对自己的弹章,按理受到弹劾,即应待罪家中,避嫌辞位,要求皇帝准许其辞去阁臣之位,静待朝廷核查发落。

结果当然是得到了皇帝的亲切勉励和慰留,并告诫内阁诸臣不要忧谗畏讥,而是要一如既往、勇于任事云云,但是对于上疏弹劾的官员也听之任之。

第七章 群起而攻

十一月初五日,时隔七天,朱大明叫大起,内阁、六部以及各院寺监司郎中以上官员、在京有职司的勋贵武臣,都来到了皇极殿的大朝上。

静鞭响过,群臣肃立,朱大明在司礼监诸大珰的随从下,进入殿中,登上御座。

一整套繁琐的礼仪程序走完,文班末尾走出一个人来,站在大殿当中躬身说道:“陛下,臣吏部郎中钱元悫有本启奏!”

朱大明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了,说道:“今日大朝会,议决朝中大事,众爱卿皆可畅所欲言。正所谓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言路畅通,只要言之有物、言之有据,朕决不会让众爱卿因言而获罪。钱卿有本,即可奏来!”

站在文班之首的黄立极心中忐忑,这几日来弹劾内阁诸臣攀附阉党、助纣为虐的奏折,一个接一个地被送到了内阁,然后再原封不动地送到司礼监,魏忠贤以下阉党众人,皆惶惶不可终日。

崇祯皇帝对魏忠贤好言慰留,并且加封魏忠贤一干侄子侄孙,多少让他们心里有点盼头,但朝中上下越来越多的弹劾奏章,还是让他们招架不住,萌生了以退自保的想法。而李国鐠的例子又让他们心存侥幸,以为皇帝会像上次大朝那样下旨申饬言官,慰留他们。

此时正沉浸在惶恐不安中的黄立极,很快就被钱元悫所说的话打断了思路,只听钱元悫用宏亮的声音说道:“陛下圣明。臣今日弹劾魏忠贤欺君罔上、阻断中外、假传圣旨、结党营私、擅杀大臣、贪功诿过、阴养死士、祖坟违制、草菅人命、祸乱朝纲十大罪。陛下禁言官捕风捉影、无证据而上劾章,今日臣弹劾魏忠贤各大罪,皆证据确凿,乃满朝文武皆亲见,陛下可招魏忠贤来,臣愿意与之一一对质。”

黄立极等阁臣侧目而视,愈发惶恐,站在朱大明御座下面的王体乾、李永贞同样惊恐万状,一会儿看看正在慷慨而言的钱元悫,一会儿看看面无表情的皇帝,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

钱元悫话音刚落,文班后列中又闪出一人,朗声说道:“陛下,臣都察院御史王嘉徵有本奏。”朱大明先是对着随侍在侧的王承恩说道:“去传魏忠贤上殿。”然后冲着王嘉徵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王嘉徵站定说道:“臣亦弹劾魏忠贤无君、蔑后、弄权、冒功、滥爵、建生祠。”这个王嘉徵弹劾魏忠贤六大罪状,并一一说来,与钱元悫弹劾魏忠贤的名目虽有不同,但所说的罪证却是大同小异。

王嘉徵刚说完,排在殿后的文班中又走出三人,依次上前行礼后,说道:“陛下,臣礼科给事中吴弘业附议。”“臣户部郎中刘鼎卿附议。”“臣刑部员外郎史躬盛附议”。

然后,吴弘业接着说道:“魏忠贤一个阉人,蒙先皇信重,拔之高位,不思报效先皇厚恩,滥用先皇信任,阻塞圣听、祸乱宫中,瞒上欺下,竟僭称九千岁;擅权谋私,强占京畿良田上万顷;冒功领赏,拿朝廷名爵私封亲族,无赖之家居然一门五公侯;党同伐异,罗织罪名,擅杀朝廷大臣;亵渎圣贤,配享文庙,纵容党徒遍地建生祠。魏忠贤罪大恶极,请陛下下诏诛之。”

吴弘业说完这些话之后,只见文班末尾又走出几人跪下,同声说道:“陛下明鉴,臣等请诛魏忠贤!”

朱大明刚想说点什么,就看见王承恩已经站在了殿外,很快就听见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这是魏忠贤的声音。魏忠贤在宫内有住处,但他从天启皇帝后期就已不在宫内居住了,而他宫外居所的富丽堂皇则堪比皇宫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些日子崇祯给他的印象,让他觉得崇祯皇帝顾念先帝传位之情,或许真的不会把他怎么样,所以王承恩传旨让他进攻面圣,他并没有犹豫不决,很快就跟着来了。

但是到了皇极殿外,那些跪在殿外的群臣的目光却让他不寒而栗,那分明是在看死人的眼光。再听到殿内大臣们“请诛魏忠贤”的呼声,他突然一下子害怕了,进大殿的时候,还被皇极殿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直接趴在了大殿的门内。

顾不得起身整理身上引以为傲的明黄色蟒袍,魏忠贤就势向前膝行几步,冲着御座的方向就一个劲磕头,一边噔噔磕头一边说:“陛下恕罪啊!老奴虽是阉人,但也有忠义之心啊,对先皇对圣上忠心耿耿。他们这些文臣历来看不惯先皇任用老奴,处处与老奴作对,今日趁老奴不在,妄言欺骗陛下,请陛下明察啊。”

看见魏忠贤跪在地上哭诉,站在御座旁边的王体乾、李永贞等阉党内臣,也赶紧跪下,膝行到魏忠贤身后,连声说道:“奴婢等都是皇家内臣,对先皇和陛下忠心耿耿,外臣所言皆不可信,请皇上明察啊!”

朱大明看着跪在地上哭嚎的魏忠贤,心里一阵厌恶。想你魏忠贤也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枭雄,天启皇帝驾崩,崇祯皇帝即位,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早点腾出位置,或许崇祯顾念天启的旧情,也许能饶你一命,混个善终,但崇祯即位之时,你阴谋阻挠,即位之后,仍然贪恋权位而不去,门下走狗也一个个占着茅坑不拉屎,崇祯这样一个一心振作的皇帝能放过你?

王体乾等人更是废物,此时若能与魏忠贤划清界限、倒戈一击,或许还有机会赢得皇帝信任,毕竟皇帝也不可能完全听文臣的,但你这么旗帜鲜明地把自己跟满殿的大臣对着干,就是朱大明想放水都不可能了,更何况朱大明根本就不想放水。

朱大明看了眼曹化淳,淡淡说道:“曹化淳,去把钱爱卿王爱卿的弹章拿来再念一遍,魏公公来的晚了,给他也听一听,让他看看两位外臣是不是在欺骗朕,又是如何欺骗朕的。”

朱大明这番话一说完,满殿的大臣再无疑虑,都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看着魏忠贤、王体乾等人的眼神全都变了,包括黄立极等人,也开始想着如何与魏忠贤切割了。

曹化淳上前接过钱元悫的弹章,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念到阴养死士图谋不轨的时候,魏忠贤身体一震,又开始伏地喊冤,当听到僭称九千岁,配享文庙,广建生祠,一门五公侯,修祖坟违制,魏忠贤面无人色,只是不停念叨“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曹化淳念完弹章,退回皇帝御座旁边站好。朱大明伸手要来了那两份弹章,翻看了一下,然后对着殿中的众臣问道:“哪位卿家还有本奏?若仍是弹劾魏忠贤的,可一并呈上。”

果然,殿中文班、武班,乃至殿外院寺监司之类的够品官员,有不少人的袖中,都藏有弹劾魏忠贤一党的奏折。原先还在观看风向,现在再无迟疑,纷纷呈上奏折。一堆弹劾魏忠贤及其党徒的奏折,顷刻之间堆在殿中。

一个接一个的官员,走到大殿中间跪下说道:“臣等请诛魏忠贤!”朱大明看了看殿中群臣,又看了看跪着的魏忠贤、王体乾等人,目光转向已经快要站立不住的黄立极,说道:“黄爱卿,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黄立极面色如土地走到大殿中央,在已经跪着的群臣前面,郑重其事地跪下,紧咬的牙关中吐出了几个字:“臣黄立极,请陛下惩处魏忠贤。”说完也不抬头,不再多说一个字。

施凤来、张瑞图、李国鐠以及其他尚未表态的殿中大臣,听到这句话,随即出列,拜倒在地,众口同声说道:“臣等请陛下惩处魏忠贤!”

第八章 雷厉风行

魏忠贤跪在地上,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事到如今,魏忠贤方才感到由衷的恐惧,直到今天早上,他还抱有幻想,觉得崇祯不敢也不至于要置他于死地,而现在他终于发现,他的死活,完全取决于崇祯皇帝的一念之间。

到这一步,朱大明觉得差不多了,但是看着勋贵武臣行列的那些公侯伯们,一副与己无关高高挂起的样子,他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

明朝皇帝对待有功的勋贵武臣非常好,土地、爵位、俸禄要什么给什么,而且也给了他们垄断武将世职的权力,子孙生来就有官爵俸禄,但是到了国难当头的时候,这些勋贵世家,一个比一个废物,一个比一个没节操,一个比一个投降的快。

因此,当殿中文臣全都表态杀掉魏忠贤,而朱大明自认已经胜券在握、目标达成的时候,拿眼静静地看着勋贵行列排在第一的英国公张惟贤。

张惟贤乃明成祖朱棣起兵靖难时的大将张辅之后,天启初袭封英国公,成为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兼京营总督,绝对算是当今勋贵武臣中的第一人。

张惟贤感觉到皇帝的眼光,也知道皇帝的意思,因此也不待朱大明发问,很快就走到大殿中间,在距离黄立极不远的地方郑重跪下,叩首说道:“臣张惟贤,请陛下惩处魏忠贤!”

张惟贤话音一落,原本站在张惟贤身后的那一批勋贵们,仿佛刚刚睡醒一般,呼呼啦啦地跪了下来,不约而同地说道:“臣等请陛下惩处魏忠贤!”

事到如今,魏忠贤也感觉自己大势已去,情绪崩溃,面无人色,只是跪在地上自言自语地说:“老奴有罪,老奴有罪,求皇上念在老奴侍奉先皇多年的情分上留老奴一命啊,老奴愿辞去一切名爵,只是回籍闲住,求皇上恩准。”说完叩首不起。

这时,黄立极突然说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朱大明看了看他,沉吟了一下,还是说道:“黄爱卿既然有话说,那就说来听听!”

黄立极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说道:“陛下,魏忠贤擅权恣肆,固然有罪,然其侍奉先皇多年,先皇临终之际,以之托付于陛下,今日陛下杀之,似有损先皇识人之名,或可念其老迈,令其回籍闲住,如此不损先皇识人之名,更显陛下宽宏之意。”

黄立极刚说完,此前弹劾魏忠贤的钱元悫叫道:“陛下,魏忠贤罪恶滔天,不杀不足以正风纪,不杀不足以安天下士人之心啊!”

王嘉徵也跟着说道:“陛下,黄立极之辈皆魏党,其为魏逆开脱,不过是为己开脱,若魏逆可以不死,则其党徒亦可以不死,如此国法纲纪何在?请陛下明察啊!”

魏忠贤肯定要处死,因为他活着,魏党就不会散,他死了,不管是宫内的魏党,朝中的魏党,还是地方上的魏党,就失去了连结在一起的纽带,也就搞不出什么幺蛾子了。

但是却不能现在处死他,因为还有内阁中的阉党没收拾,还要先给这些人一点希望,不然的话,他们团结起来反抗,可能就会给朝局带来动荡,毕竟辽东等九边镇守太监,及诸将之中也有阉党,地方上的就更不用说了,万一哪一个害怕被问罪而干脆投降流贼,那损失可就大了。

历史上,崇祯皇帝就采取了循序渐进、分化瓦解,最后致命一击的办法。朱大明决定效仿,于是说道:“传朕旨意,魏忠贤年老体衰,因病请辞,特准其辞去厂臣,交卸厂印,往白虎殿为先皇守灵三日,尔后可回籍闲住,颐养天年。”

跪在地上紧张万分的魏忠贤,明显松了一口气,跪起身再拜说道:“老奴叩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虎殿,即紫禁城中的仁智宫,是明中后期大行皇帝的停灵处,就在乾清门内的右侧,距离乾清宫并不远,如今天启皇帝朱由校的灵柩,还停留在那里。

听到皇帝对魏忠贤的这种处置,黄立极及其身后诸臣中有不少人,原本紧绷的跪姿,也明显放松了一点,暗地里都是松了一口气,都认为皇上既然不杀魏忠贤,那也就不会拿他们这些阉党小人物怎么样,或许只是外放、降职甚至只是罚奉而已。

朱大明口述完如何处置魏忠贤的圣旨,想了想又说道:“着司礼监秉笔太监方正化兼任东缉事厂并宝和三店提督,即日起办理职司交接。”

片刻之间,一直侯在皇极殿边角的中书舍人们,就写好了两道圣旨,给皇上看过后,即刻用印,一个交给曹化淳,带着心腹小内侍,陪同魏忠贤前往天启皇帝目前停陵的白虎殿守灵。一个交给了方正化,由他带着自己的心腹人马,立刻出宫接管东厂而去,随之而来的就是,对东厂中层以上头目的大清洗。

这是必然的,像这样的秘密警察机构,必须掌握在皇帝信任的人手里,而暂时交给方正化,朱大明是放心的。

处理了这个当务之急,朱大明本想退朝,但是看看跪在地上的王体乾、李永贞等魏忠贤在宫内的心腹党羽,他又有点不放心,然后冷冷地看着这二人,说道:“王体乾,李永贞,你二人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一直跪在地上的王体乾、李永贞,现在有点后悔,当时看到满朝文武对魏忠贤喊打喊杀,他们心里有鬼,当然心底害怕,看见魏忠贤跪在殿中苦苦哀求,不得已也来到殿中跪下请罪。但皇帝似乎一直没有想要对他们怎么样。

正自尴尬万分,考虑要不要起身归位的时候,王体乾听见了皇帝说的话,顿时一愣,寻思皇上这是要处理自己了,是要自己坦白从宽了,他当然很享受司礼监掌印太监带给他的权力感觉,但是却更希望能够留住小命,而且看今天的形势,嘴上不服输不认账是肯定不行了,于是颤抖着说道:“奴婢王体乾知罪,请皇上责罚。奴婢见事不明,受魏忠贤蛊惑,行事多有不妥当处,奴婢甘领责罚,请皇上处治。”后面跪着的李永贞也跟着说道:“臣有罪,请皇上处罚。”

朱大明听他们说完,随即说道:“祖宗法度,治宫禁要用一个严字。既然你们都已认罪,朕就免去你们的职务,过些日子都回籍闲住吧。传朕的旨意,王体乾、李永贞、崔应元党附魏忠贤,甘为爪牙,横行不法,着即夺去王体乾司礼监掌印一职,夺去李永贞、崔应元司礼监秉笔太监一职,即日交卸离京,回籍闲住。”

说完这些,朱大明想了想又补充道:“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即日起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化淳接任。”

朱大明这一刻的雷厉风行,完全镇住了殿中的诸文武大臣,直到中书舍人写完所有的圣旨,大臣们才想起来高呼万岁,称赞皇帝的英明圣明。

对钱元悫、王嘉徵,朱大明肯定是要提拔的,但是现在还不是赏功罚过的时候,因为清理魏党这件事才刚刚开始。

朱大明当然不会完全按照东林党的想法把全部的魏党斩尽杀绝,魏党中的一些人才,他还是要保留,要使用的,毕竟东林党这一派,讲讲诗书礼乐仁义道德是高手,可是一旦干实事就不行,所以他不会完全站在东林这一边。

但是对于内阁中一边倒的魏党,则是必须清理掉的,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必须赶走了,否则他什么事情也干不成。

这些靠着贿赂、谄媚乃至卖身投靠魏忠贤而上位的人,当然是不能用的,何况这些人在历史上也没有展露出什么才华,崇祯帝给了他们时间和机会,最后在崇祯二年以后彻底失望,然后全部撵走,白白耽误了将近两年的时间。

到了朱大明这里,一点机会都不会给他们,因为他有更好的选择,算一算孙承宗也该到京了。

第九章 卧榻之侧

十一月初五的大朝会,一直到午时方才结束。崇祯皇帝朱大明快刀斩乱麻地处置了魏忠贤,以及魏忠贤在太监内臣中的铁杆骨干王体乾、李永贞、崔应元等人。先用曹化淳接任司礼监掌印,方正化提督东厂,至少是把司礼监、东厂这两个直属内廷指挥的权力机构,掌握在了手中。

但是隐藏在司礼监和东厂,以及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总计二十四个衙门之中的魏忠贤徒子徒孙们,还不知道有多少,清理起来也是个不小的工程。但是这些事情交代给了曹化淳、方正化、王承恩等人,相信绝对不会手软或者有所遗漏。

司礼监在二十四衙门中排在第一,不仅负责传递和批答内阁呈送的奏章,负责圣旨的传达宣读,而且主管皇宫大内的所有太监和内廷其他衙门的事务,同时还有自己的情报、侦察和执法机构,也就是东厂。

所以只要把它掌握在手,对内廷的控制,基本上就不成问题了。但是作为皇帝,在扫清天下之前,首先是要扫清内宫,绝对不能允许自己的身边,卧榻之侧,还有哪怕一个潜在的敌人。

因为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些经历过万历晚期和天启朝血腥党争的太监,对这于一点,都有足够清醒的认识。他们能够在大内混出头来,当然不是无能之辈,也都有自己的心腹眼线,都有自己的一本账。所以对此朱大明还是很放心的,仅是内宫之中,光是太监就有一万多人,清除掉多少都不嫌多,永远不必担心会缺人用。

大朝结束之后,也没有了以往的文华殿小朝会。因为如今的四位阁臣,个顶个都背着阉党的嫌疑,在皇帝作出明确的处理之前,按惯例,他们都应该在家待着避嫌,如何能再堂而皇之地来到文华殿,与皇帝议事处理政务呢。所以也就没了小朝会。

朱大明回到乾清宫日常起居的西暖阁中,简单吃了午膳,理了理思路,然后让随侍在侧的王承恩派人去传曹化淳、张彝宪、王之心、高起潜、褚宪章、李凤祥等太监过来。不一会儿,一干信王时期就跟随伺候崇祯的太监,纷纷来到宫门外请见。

朱大明把他们召进来,等他们行完礼,对他们说道:“你们跟朕多年,都是如今朕最信得过的人。今天找你们来,就是要对你们有个安排。”这番话让这些太监们激动万分,当年烧的冷灶,今天终于翻身了。

朱大明当即让曹化淳拟旨,现任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的掌事太监,即刻起就地免除,让王承恩兼领内官监、尚膳监及内承运库掌事,张彝宪晋升司礼监秉笔太监兼领尚宝监、印绶监掌事,王之心晋升司礼监秉笔太监兼领司设监、都知监掌事,高起潜领神宫监、直殿监掌事,褚宪章领御马监掌事并兼领兵仗局,李凤祥领尚衣监兼领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及织染局,徐应元领内廷惜薪司、混堂司以及司苑局等,杜勋则兼领钟鼓司、银作局等。

总之,当年烧冷灶跟随伺候信王朱由检的太监们,如今终于小媳妇儿熬成了婆,都有了自己的官位和职司。

当然,有的更信重一点的太监职权就大一点、位置就重要一点,稍微不那么放心的,职权就小一点,位置就无关紧要一点。比如高起潜这个太监,历史上崇祯皇帝非常信任他,但是他却做了很多操蛋事,能力不行不说,心胸还极其狭隘,卢象升这样文武双全的帅才,最后就是被他给坑死的。

再比如杜勋,李自成打进北京城前,崇祯派他监军宣府,一到任就立马投降了闯军,最后还代表李自成,到北京来劝降崇祯皇帝。这样的太监,当然不能重用,而且还要找机会收拾掉。

但是现在,正是处理魏忠贤一党的关键时候,而崇祯皇帝手底下,也确实没有多少值得信任的自己人,所以暂时也只能将就着先用一下了。特别是曹化淳,他在原来的信王府是资历比较老一点的太监,只能是暂时让他先当一下司礼监的掌印,算是过渡一下吧。

这些人的职司一分派结束,有的欢欣鼓舞,比如张彝宪、王之心、褚宪章、李凤祥,有的默默不语,比如高起潜、杜勋等,但总的来说都得到了提拔,得到了任用,也没有人敢于提出什么不同的意见。

内廷职司分派完毕,朱大明看着他们,又说道:“今天把你们叫来,除了给你们分派职司,还有一点,就是要你们弄清楚上任之后首先要做什么。今天大朝,魏忠贤虽然被罢免,但在皇宫内院二十四衙门之中,特别是司礼监、东厂之中,还有多少魏忠贤、王体乾的党羽?你们自己心里,想必也很清楚。魏忠贤为先皇守灵三日出宫之前,内廷二十四衙门和东厂之中的魏党,必须全部清除干净,能不能做到?!”说着话,朱大明严肃地看着这些今后内廷太监中的头头脑脑们。

曹化淳、王承恩、张彝宪、王之心等人马上表态,异口同声说道:“请皇上放心,奴婢等知道该怎么做,三日之后,一定能给皇上一个干干净净的皇宫大内!”接下来,朱大明又交代一番。

然后,一干太监拿着圣旨,按照各自分配到的职司,迅速带领自己的心腹人马,奔赴皇宫大内的二十四衙门上任而去。

朱大明留下了曹化淳,又特别交代了一番,嘱其看管好白虎殿的魏忠贤,以及已经交卸了职司、被要求离京回籍的王体乾、李永贞和崔应元等太监。

曹化淳当然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一离开乾清宫,马上安排自己的心腹手下,分别看守魏忠贤,以及出宫监视王体乾等人。

这些事情吩咐完后,朱大明也是累够呛,但他还是不能休息,毕竟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万一被阉党翻盘,朝局的走向就会失去他的控制了。

当然了,这个应该是朱大明自己多虑了。英国公张惟贤,作为京城勋贵武臣的代表表了态,支持朝廷惩处魏忠贤,那么京营就不会有问题。京营没问题,大的局面就不会乱。但是朱大明还是有点不放心,为了以防万一,他让人找来在司礼监当值的秉笔太监高时明。

第十章 侍卫亲军

后世看明史的时候,朱大明就觉得,这个高时明是个颇有能耐的人,魏忠贤当权时期,他能在一直混在司礼监,你要说魏忠贤多么赏识他,那也不是,因为他只是个普通太监,直到崇祯帝登极以后,他才成为秉笔太监,崇祯以后则是长期当着掌印太监,这说明崇祯皇帝很信任他。

然而,像他这样一个处在重要位置上的人,在各种名人辈出的晚明历史上,却并没有混出多大的名声,既没做出什么成就,也没有造成什么损失。

也是直到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朱大明才从朱由校的皇后,也就是懿安皇后张氏那里了解到,原来高时明是她力荐给天启帝,然后安排在司礼监的。朱大明这才恍然大悟。

对于懿安皇后张氏力荐,而天启帝又同意安排在司礼监的人,魏忠贤当然是没办法拿掉的,而等到崇祯皇帝即位后,也肯定是要重用的。而这样的人,当然也是如今朱大明所需要依赖的。

没过多久,朱大明就见到了高时明。高时明白白净净、文质彬彬,如果不是一身太监的装束,看来倒像是个中年书生。高时明进来后,立刻跪地行礼,口称有罪。

看来他也受了清理魏忠贤党徒的影响,可能也是担心被曹化淳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给清算了吧。“高时明,朕叫你来,是想听你说说锦衣卫的人事。”

高时明有点懵,他以为皇帝叫他来可能是要宣布对他的处置,因为今日大朝的情况他也知道,大朝一结束,曹化淳就带着圣旨接管了司礼监,他这个秉笔太监也被暂时停了职。

就在刚才,曹化淳带着一干心腹手下,又把司礼监以往跟魏忠贤、王体乾等魏党走得比较近的人,全都拿下了,说是要挨个审查。

高时明虽然自从崇祯皇帝即位伊始,就开始向曹化淳、王承恩这些新进司礼监的人靠拢,帮着他们熟悉和掌握司礼监的事务,应该算是略有功劳的,虽然保全性命没有多大困难,但投闲置散却是肯定了。

毕竟先帝皇后张氏已经成了过去时了,前朝旧事本来就没什么人知道,现在张皇后会不会再为他说话,还是个未知数。然而,看现在皇帝召见的情况,似乎也不是要对自己做出处理的征兆啊。

能在司礼监混到现在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聪明人,听皇帝问锦衣卫的人事,就知道皇帝要对锦衣卫动手,知道皇帝想要拿掉田尔耕,但又不知道用什么人替代田尔耕。

高时明当然不能说自己对锦衣卫不了解,也不能直接表现出已看破皇帝心思的迹象,只是恭敬说道:“据奴婢所知,锦衣卫自太祖设置拱卫司以来,专职拱卫陛下及皇宫大内,改为锦衣卫亲军指挥使司以来,除掌大内亲军侍卫以外,还负责巡查缉捕、纠察百官。在京师设有北镇抚司以外,在南京设有南镇抚司,此外在宫禁之中设有仪銮司,锦衣卫指挥使总领其事,且历来由皇上直接任用,内阁及六部院寺诸司皆不得过问。”

朱大明听了这话,特别是后面两句,已经知道高时明猜到了自己的意思,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于是说道:“你说的这些,朕也略知一二。只是朕即位未久,对如今锦衣卫堪用的人才,所知不多。当年懿安皇后力荐你到司礼监任职,如今魏忠贤一党已去职,你在司礼监算是老人了,懿安皇后又向朕力荐,说你可用,朕希望得你臂助。如今形势,锦衣卫至关重要,只是不知何人该去而何人可用?”

听完皇帝说的话,高时明瞬间就放下心来,再也不担心皇帝会借着整治魏忠贤一党的时机整治自己了,略想了想,说道:“奴婢幸得先皇信赖,委以重任,今又得皇上恩典,视为心腹,奴婢自当知无不言。”

高时明环顾左右,见现时暖阁内只有皇帝与自己,然后接着说道:“锦衣卫南北镇抚司镇抚使,卫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皆魏忠贤、田尔耕心腹党羽。皇上若决心清除朝中阉党,锦衣卫拱卫帝侧,若有一二居心叵测之徒,后果不堪设想,必须首先清理。”

朱大明点了点头,高时明接着说道:“皇上担心锦衣卫衙门各堂官皆不可用,所虑甚是。据奴婢所知,宫内仪銮司,与田尔耕、许显纯之辈控制的南北镇抚司颇不同,其主事者乃是先皇亲自拣选任用,与魏忠贤一党想必牵涉不深,皇上或可从中拣选任用。”

看皇帝有些不解,高时明又缓缓说出了一件陈年旧事。

原来天启五年的时候,一贯深得天启帝信任的魏忠贤得意忘形,刚好得了一匹好马,就在宫内策马扬鞭疾驰,结果冲撞了天启帝的仪仗,天启当时大怒,拿弓箭亲自射死了魏忠贤所骑的那匹马,虽然不久之后宠信魏忠贤依旧,但从此对自己的安全上了心。

对于这个事情,崇祯知道,因为当时的朱由检还没有出宫,应该还是事件的亲历者,但朱大明并不知道,不过他选择相信,毕竟对任何一个皇帝来说,如果宫内的侍卫亲军都不是自己安排完全可靠之人掌管的话,他怎么可能睡得着觉呢。

再考虑到天启皇帝登极时发生的“移宫案”,乃至稍早一点的“梃击案”,天启皇帝在魏忠贤之外,安排力量保障自己的安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而高时明说的仪銮司,就是天启帝保障内廷安全所做的努力之一。

仪銮司原来的职责是拱卫大内,现在的职能当然也包括拱卫大内,可惜的是他们不是太监,不能进入真正的內宫,因此目前更主要的职能,就是在皇帝大朝的时候,站在皇极殿的内外摆摆样子,负责在午门、皇极门到皇极殿这段道路两侧站岗,俗称“人桩子”。

仪鸾司人数也不多,相对于接近六万人的锦衣卫,仪銮司的这点力量显得微不足道,包括值守皇极、中极、建极这外朝三大殿的一百二十名所谓的大汉将军,以及值守午门内外城楼的五百名校尉、力士,总计只有六百二十余人,仅有一个指挥在负责,指挥之下是两个千户,然后是几个百户。

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在皇宫大内,却是一支相当重要的力量,也是现在的朱大明必须掌握的力量。

想到这些,朱大明随即就对高时明说道:“你现在即刻前去午门仪銮司传朕的旨意,即日起,由你接管仪銮司,该司指挥及所属百户以上官弁,三日内下值后皆不准归家,随时听候差遣。”

朱大明说完,亲自写下一个手谕,用上随身佩戴的乾清宫上书房小印,交给了高时明。高时明随即领旨而去,约莫一刻钟之后,高时明遣人来报,说是已经接管仪鸾司,仪鸾司指挥,世袭锦衣卫指挥佥事王国兴已经领旨受命。至此,朱大明内心那种不安的感觉才逐渐消散。

当晚朱大明去了坤宁宫过夜。来到大明这些日子,一开始是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再后来是谋划除掉魏忠贤,也没有闲心想别的,间或抽出时间到后宫去看看皇后和众妃嫔,也只是吃个饭、说说话就走。

这个白天,从早到晚都在忙着给处理魏忠贤这件事收尾,消除隐患,所以直到晚膳时间到了,朱大明才想起该去坤宁宫跟皇后见见面,一起用个膳,免得后宫不安。

王承恩前头带路,也不用仪仗,只在乾清宫侍从太监宫女的陪同下,穿过交泰殿,来到了坤宁宫。

正好懿安皇后也在,她们倒是都听说了今日大朝上发生的事情,听说皇帝快刀斩乱麻处理了魏忠贤、王体乾、李永贞等内廷魏党,心里高兴的同时又担心遭到其他魏党的反噬,所以既一边暗自高兴,一边也是提心吊胆。

毕竟魏忠贤之前的权势实在是太大了,而朝中和宫内党附魏忠贤的内外臣工也实在太多了,都有点不相信皇帝能够如此轻易地就把魏党拿下。

本来懿安皇后张氏和皇后周氏妯娌俩说了一下午的话,到了晚膳的时间,刚准备离开坤宁宫,一听说皇帝前来,因想尽快了解最新的情况,也就没有走。

没过多久,朱大明就到了坤宁宫,懿安皇后张氏和皇后周氏赶紧行礼拜见完毕,王承恩也把御膳准备好了。

朱大明又遣人叫来别具东西宫的丽妃田氏与静妃袁氏,利用吃饭的时间,约略讲了朝中的情况,讲了目前对魏忠贤的处置,听得皇嫂张氏和自己的后妃一阵感叹,皆颂皇上圣明。丽妃田氏、静妃袁氏知道皇上要留宿坤宁宫,因此用过晚膳即行告退。

朱大明则又趁机问了皇嫂张氏关于仪鸾司的事。原来这个王国兴也不简单,居然是朱由校亲舅舅的儿子。

朱由校的生母王氏,与朱由检的生母刘氏一样,都是宫女出身,而且生下皇子不久之后就死了,直到天启皇帝即位,才终于有了封号,王氏的娘家也才沾上了点光,其弟弟王升被封了新城侯,王升的儿子王国兴也因此被封了锦衣卫的世袭职务,并被天启皇帝安排进了仪鸾司。

这下子,朱大明算是明白了。仪鸾司的确没有被魏忠贤所掌控,毕竟天启皇帝不是真的傻瓜,也知道不能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虽然给了魏忠贤滔天的权势,但事关自己人身安全的仪鸾司,还是一直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懿安皇后张氏的一番话,让朱大明更加放心了。

第十一章 整肃内廷

次日,朱大明没上大朝会。他是想给朝臣们养成一种五日或者十日一次大朝的习惯。毕竟每日大朝既累皇帝,又累大臣,而且也没有太大的必要。

历史也证明,几百名高级官员齐聚议事的皇极殿大朝,对崇祯皇帝并无太大的帮助,反而给了朝臣们的党争一个广阔的舞台,可以说是弊大于利。

崇祯皇帝天天三更睡五更起,把自己和大臣们都累够呛,最后却是适得其反,大明朝越治越乱,最后不仅亡了国,而且亡了天下。既然这样,倒不如君臣两便,把时间和精力集中起来,办好紧要的事情。

搁往日,皇帝五日才上一次大朝,肯定会引起朝臣们对皇帝怠政的批评,特别是那些科道言官,多数都以批评纠正皇帝的言行举止为荣,但是这段时间以来,朝廷大事一个接着一个,如今又是惩处阉党的关键时期,向来对皇帝言行挑剔不已的科道言官们,都把弹劾攻击的火力,集中到了魏忠贤等阉党的身上,对皇极殿大朝隔几日才举行一次,反而有点儿视而不见了。

皇极殿大朝不天天举行了,但是在文华殿与内阁大臣见面议事的小朝会,还是每天要搞的。简单用过早饭,朱大明让王承恩传来了曹化淳、方正化、高时明。三人一一见过礼后,先后奏报接管司礼监、东厂和仪鸾司的进展。

曹化淳拿着圣旨到司礼监上任以后,先是把魏忠贤、王体乾等人在司礼监的心腹太监刘应选、郑康升、徐大化,以及其他没有名号的徒子徒孙全部拿下,然后将之前潜伏宫内的心腹眼线和新近投靠自己的太监内侍,一一安排上位,算是基本控制了司礼监。

事实上,宫内多数太监都是投机分子,谁得势就跟谁,只有极少数太监上了魏忠贤的贼船太久,自感罪孽太多,现在想下船也下不了的人,属于死忠分子,这些才是必须肃清的人员。

接管东厂的方正化,多少遇到一点困难,但情况基本类似。除了原来直接听命于魏忠贤的铁杆心腹,其他人都是无所谓,对他们来说,谁来做主不是做主,都是给皇帝卖命而已。

方正化带着自己的一干心腹人马,以传旨的名义,召集中层以上骨干,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杀了不肯领旨受命的魏忠贤死党,然后鼓动东厂一干人等自行检举魏党骨干,很快就抓捕了一批骨干分子,关在东厂自家私设的大狱里,等候审查甄别。

而高时明对仪鸾司的接管而已简单的多,拿着皇帝的圣旨前往,仪鸾司指挥及百户以上官弁,绝大多数都是世袭的锦衣卫子弟,世代忠于皇明,一来打心底里就看不起魏忠贤一个没有卵蛋的太监得势,另一方面这些人都是从家世清白的锦衣卫世家,千挑万选出来拱卫皇宫大内的精干人员,因为仪鸾司并不是魏忠贤的力量,所以魏忠贤当权的这些年,从司指挥到普通校尉,没有一个人得到升迁重用,所以人人皆有不忿。

如今新皇帝登极,要收拾魏忠贤,并且终于想起了他们这些闲的蛋疼的“人桩子”,怎不令他们欢呼雀跃呢。所以高时明一传圣旨,百户官以上,人人表态效忠,根本不需要高时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三人说完情况,朱大明很满意,然后问曹化淳:“内廷二十四衙门三日内可否接管完毕,甄选清楚?”

朱大明这几日的作为,大大超出了曹化淳原来对崇祯的认识和期待,他对皇帝的手腕十分佩服,恭敬回道:“禀皇上,接管内廷二十四衙门或许不需三日,今日午时之前或许即可完毕。可虑者乃是接管衙门容易,肃清魏党则颇需时日。”

说着话,曹化淳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然后问道:“二十四衙门陆续甄别出不少魏党骨干,不知奴婢等该如何处置,还请皇上示下。”

朱大明看了看方正化,方正化于是说道:“奴婢接管东厂时,临机处断,斩杀了两名抗旨不尊的魏党骨干,请皇上处罚。如今东厂狱中关押着数十名魏党分子,如何处置,请皇上示下。”

方正化接管东厂遇到一些抵制,是预料中的事情,对方正化的临机处断,朱大明当然不会处罚,只要接管东厂的事情办成,至于杀多少个魏党的骨干,朱大明当然是不会在乎的。

事实上,谁是他复兴大明之路上的障碍,谁就是他的敌人,这样的人死多少,他是不会可怜或者在意的。

朱大明听他们说完,略微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问道:“王承恩,对魏忠贤的党羽,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本来侍立在侧的王承恩,连忙上前跪下答道:“皇上欲除魏忠贤一党,必先除其首恶,去其腹心,如今首恶魏忠贤戴罪白虎殿,其内廷腹心王体乾等人回籍,内廷其党羽虽众,却已不足为虑。真正可虑者,乃是如今外朝与锦衣卫中魏党腹心仍在。”

王承恩说的没错,但是朱大明并不打算放过内廷中的魏党骨干,这些人必须清除。

历史上崇祯带着自己的几个心腹太监入宫即位,扳倒魏忠贤以后,因为无人可用,接受了一些原来魏党骨干的投诚效忠,但是这些人并不可靠,比如李永贞、刘应选、郑康升,一开始崇祯没想处死魏忠贤,只是让他到凤阳守皇陵,而后来因为魏忠贤实在太嚣张,朝臣也一再弹劾魏忠贤的种种不轨,崇祯皇帝才下决心把他抓回来处死。

但是圣旨还没有到,李永贞却已经把消息飞报给了魏忠贤。而当魏忠贤自尽以后,本来负责押解魏忠贤的刘应选等人,却抢掠魏忠贤所带金银宝物逃窜,不知所踪。这种人,不清除掉,就是隐患。

看朱大明沉默不语,高时明已知皇帝心意,暗中感慨新皇帝果然心狠手辣的同时,缓缓说道:“皇上,奴婢以为首恶虽已成擒,但其余党仍然罪在不赦,更何况除恶务尽,陛下如今一念之慈,可能留下无穷隐患。请皇上明鉴。”

曹化淳看了看依然不语的皇帝,也说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请皇上明鉴。”说完这些话,几个如今在宫中最有权势的太监看着皇帝,等待他的决定。

而朱大明也没再多想,冲着曹化淳点了点头,看曹化淳已然心领神会,然后说道:“如今肃清宫中魏党,可说是易如反掌。然而王承恩所虑,也不是没有道理。锦衣卫田尔耕、许显纯辈,皆是魏党心腹,此辈不除,朕心难安。”

这时,方正化则说道:“皇上乃天子,只要皇上一纸手谕,除掉田尔耕、许显纯之辈,如屠一犬尔。皇上若许奴婢前往,奴婢愿往。”

方正化话音刚落,只听王承恩又说道:“皇上,昨日大朝,皇上命魏忠贤白虎殿守灵,并命王体乾等人回籍,想必田尔耕辈心中必不能自安于位,若其上折自劾,何不顺势允准,则不动刀兵,而逆贼自除。”

想来想去,朱大明还是认可了王承恩的说法,历史上的崇祯帝貌似就是这样做的,虽然不符合朱大明快意恩仇、雷厉风行的性格,但胜在稳妥,不惹议论,于是嘱咐曹化淳务必注意朝臣和锦衣卫中阉党骨干的奏疏,然后又问道:“魏忠贤究竟该如何处置?”

此前对于根除内廷中魏忠贤党羽的默许,已经说明了皇帝的态度,御前的四人到没有异议,还是曹化淳所有太监名义上的老大,站出来说道:“皇上许魏忠贤守灵三日即回籍闲住,奴婢以为皇上过于宽大仁慈,魏逆若不死,魏党难以尽除,请皇上明鉴。”

朱大明的眼光从其余三个人的身上看过,王承恩、方正化、高时明皆回道:“奴婢等皆以为,魏逆一日不除,魏党则一日难散,而朝廷则一日难安。请皇上明鉴。”

看这些人都表了态,而且达成了一致,朱大明看着曹化淳缓缓说道:“魏忠贤为先皇守灵,哀毁过度,加之年老体弱,近来旧疾复发,或许抵不过三日之数亦未可知。你们四人要通力合作,尽快还皇宫大内以清净。”

说罢,朱大明挥退曹化淳、方正化和高时明,而这三人则赶回司礼监,一起商议如何执行皇帝的旨意。

第十二章 承宗入阁

这边刚与曹化淳等人议完事,那边文华殿的管事太监来报,说内阁大臣施鳯来、张瑞图、李国鐠求见。然后朱大明就带着王承恩等内侍,去了文华殿与内阁议事。

施鳯来等人见皇帝到来,赶忙行礼如仪,然后奏报,说道:“陛下,内阁首辅黄阁老今日上折自劾,如今居家待罪,今日奏事,只有臣等三人。”

对黄立极上折自劾,朱大明当然会同意,因为朝中对他的弹劾已经快堆成山了。

黄立极与魏忠贤一党,又是首辅,当然会承担比较大的火力,而且他也不像李国鐠这样的阁臣,虽然是魏忠贤照顾同乡而提拔的,但本质上并不与魏忠贤同流合污。

历史上,李国镨还向崇祯推荐过几个靠谱的大臣,再加上使功不如使过,朱大明对李国鐠还是有几分好感的,虽然弹劾他的奏疏也有很多,但朱大明从来也不在意。

朱大明请他们起身,重新落座,然后问道:“首辅求去,爱卿等如何看待?”

黄立极既然不在,施鳯来就排位第一,于是回道:“黄阁老老成持重,乃谋国之臣,如今一遭弹劾即自求去,臣等为朝廷计,本愿陛下下旨慰留。只是臣观黄阁老屡次上折乞骸骨,求去之心颇为迫切,若陛下一意慰留,反失了陛下待臣下宽大仁慈之意。”

朱大明看看张瑞图,张瑞图连忙说道:“如今朝议汹汹,弹章不断,黄阁老内不自安,自请致世,皇上不如允之,一可平息朝议,二可成人之美,请陛下明察。”

看来黄立极人品实在不怎么样,魏忠贤刚被夺职,就已经为其同为阉党的阁臣所不容了。

朱大明点了点头,没说话,然后看向李国鐠。然而李国鐠则沉默不语。

朱大明知道他的意思,于是说道:“既如此,内阁可票拟,准其致世,送司礼监用印。”

听皇帝同意自己的意见,施鳯来、张瑞图皆是一喜,然后又听皇帝说道:“如今黄爱卿求去,内阁本来就人少事多,朕意可再增补一位,不知众卿之意如何?”

沉浸喜悦中的施鳯来一听,马上回道:“陛下,万历以来,阁臣人选皆有廷推产生,如今增补阁臣,可循廷推惯例。”

未等张瑞图、李国鐠说话,朱大明即接过话头,明显面带不悦地说道:“万历以来的旧例,并不是皇明祖制。若是阁臣全凭廷推,那首辅是否也可全凭廷推,若是如此,诸卿将置朕于何地,是否要朕将来垂拱而治天下?”

施鳯来、张瑞图、李国鐠一听这话,马上起身跪倒于地,说道:“陛下息怒,臣等并非此意。只是万历以来廷推阁臣已成惯例,非如此不足以服群臣服天下啊。”

李国鐠进一步解释道:“皇上即位以来,励精图治,臣等皆是感佩不已。然而朝政繁难,纵使天纵其才,亦非一人所能胜任。内阁、六部、九卿、科道、台省,齐聚皇极殿,廷推阁臣,其意在借重公论,一人智短,众人智长。若不如皇上意,可令再推,如此者三,直至陛下满意为止。陛下自可不必忧虑阁臣之位,落入庸人之手。”

朱大明心想在座三位阁臣之中,至少两位就是庸人,还说什么必不会落入庸人之手?历史上的崇祯皇帝,即位之初,对自己的大臣并不了解,所以认可了这个万历以来的所谓惯例。

但是万历皇帝是什么人?一个连续二十几年不上朝的人,听任朝政荒废而不理,很多重要位置的大臣有缺而不补,内阁又不敢擅自任命大臣,最后大臣们没有办法,才想出来集体推荐补缺的人选,然后报与皇帝,皇帝不明确下旨反对,那就算是默认朝臣的推举,就这样,久而久之形成了廷推阁臣的惯例。

按这样的惯例推举出来的人,要么是谁也不得罪、对谁都无害的老好人,要么就是结党营私之辈,代表的不是皇帝的利益,而是某一个群体或者集团的利益。而这两种人,都不是朱大明想要的。

历史上就是这两种人,坑死了崇祯皇帝,坑毁了大明朝。明知如此的朱大明怎么会让本来属于自己的权力交给他人,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人呢?

但是看过明史的朱大明也知道,不少明朝大臣都有一种怪脾气,就是皇帝的圣旨,若是没有内阁的副署,也就是不经过内阁的认可和同意,他们是不接受的,而这种风气到了天启皇帝的时代达到了顶峰。

这种怪脾气表面看起来是清高,是有节气,有骨气,实际上却是典型的为了名声而不顾大局。这种行为虽然会招来皇帝的不满,但却会得到士林的称赞。

来自后世的朱大明对此深恶痛绝,但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虽然目前皇帝的权威远比十几年后要高很多,但是与明初的几位皇帝相比,已经下降了很多。

施凤来心中惦记着自己的首辅位子,本来以为按惯例十拿九稳,但听皇帝话头,若这次增补阁臣全看廷推的话,首辅也可能绑在一起廷推,他自己当然清楚自家事,作为较早投靠魏忠贤的人,身上的魏党嫌疑是绝对洗刷不掉的,在目前这种形势下,廷推他为首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因此,施凤来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冒着得罪群臣的风险,对着已经沉默不语良久的皇帝,说道:“此次增补阁臣,若陛下心中已有人选,可否提出,供内阁议论,若内阁达成一致,赞成皇上人选,想必朝中群臣自无话说。”

正在思考对策的朱大明,听了这话,顿时坚定了自己的信心。施凤来、张瑞图这等人,为了权位可以投靠魏忠贤,可以不顾及朝野非议,说明他们并不是那种为了原则可以宁死不屈的人,既然施凤来对首辅有强烈意愿,何不趁此机会将自己想要的人塞进内阁呢?

朱大明看了看在座的三位阁臣,然后说道:“此前十数日,朕着内阁拟旨,加封孙承宗为兵部尚书,不知如今是何情况,孙爱卿可到京?”

皇帝这句话虽然不是对着施凤来说的,但施凤来已经了然于心。因为皇帝的目光最后是落在李国鐠身上的,而孙承宗又是李国鐠所推荐的,所以施凤来看了看李国鐠,示意由他回复。

这件事情从草拟圣旨到传旨人选的确定,也确实都是李国鐠在负责,因此李国鐠回道:“回皇上,十一月初一,圣旨已到高阳,孙承宗已领旨,算日子,今日若不到京,则明日必到。”

听了这话,朱大明心中多少高兴了点,孙承宗一来,他计划中的很多事情就可以开始着手布置了。

想到这里,朱大明又对三人说道:“如今形势与往日不同,太平年月,朕与卿等自可垂拱而治天下,然而如今辽事十数年不能平,西北有流民作乱,西南亦有土司降而复叛,内阁不可无知兵之人,更不可无知辽事者。朕欲加孙承宗为武英殿大学士,入阁,预机务。不知卿等可有意见?”

皇帝说的是正理,这一点施凤来等人都得承认,如今虽然还算不上是天下大乱,但是用兵的地方却着实不少,东北、西北、西南,几乎无一日不用兵,如今内阁之中确实缺少知兵之人,增加一员曾任边镇督师的阁臣,是难以避免的。而且孙承宗这个人选,也是他们无力反驳的,即使是廷推也不会出现意外。

施凤来还是想提议王在晋或者阎鸣泰,但是在阁臣推举兵部尚书的时候,皇帝就明确说过表达过反对意见。所以此时他也没有再提出来,想来想去没有更好人选,于是躬身道:“孙承宗虽归乡经年,但毕竟久任兵事,陛下圣明,臣无异议。”

张瑞图见施凤来同意,他当然也没有不同意见,而李国鐠就更不必说了。

就这样,还没有到京就任兵部尚书的孙承宗,连皇帝的面都还没见到,就又被加封武英殿大学士,成为了人人仰望的阁臣,实现了出将入相这个文人雅士的人生梦想。

这道圣旨一出内阁,朝臣们想得更多的不是合不合廷推阁臣的规矩,而是皇帝对孙承宗的赏识与重视。

虽然也有人上疏提议廷推,但是在孙承宗入阁与施凤来晋升为首辅之间,言官的火力更多地还是集中到了施凤来的身上,揭露他的阉党面目,请求皇帝夺其官,治其罪。

第十三章 国士无双

就在朝中大臣群情汹汹,同声追讨阉党余孽的时候,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如今已经虚岁六十的孙承宗,终于到达了京师。

之所以迁延十数日才到,是因为初接圣旨的时候,孙承宗心里还有疑虑。他从天启二年即任兵部尚书,然后因为辽事败坏,自请出任蓟辽督师,先后镇守辽东四年。

督师蓟辽四年间,孙承宗屯垦练兵、筑城备战,虽无赫赫战功,但也力保辽东无事。然而天启六年,孙承宗却因遭到阉党的忌惮,而被弹劾罢归。

本来魏忠贤是要置其于死地的,但是天启皇帝顾念其帝师的情分,只是下旨令其罢归乡里。

如今魏忠贤罢而未死,而阉党党羽也仍然遍布朝中,这就使得孙承宗对自己赴京接任兵部尚书感到悲观,对于会不会仍旧受到朝廷党争的掣肘,能不能有所作为,有着很大的顾虑。所以他一边写信,遣人联系自己当年督师蓟辽时的幕僚部属,一边等待着朝局的发展。

当然,朝局的发展,并没有让孙承宗失望,特别是新皇帝的表现,给了孙承宗一种大明复兴的希望。在他看来,如今年轻的皇帝,是一个头脑异常清醒,同时又迫切想要有一番作为的皇帝。

随着皇帝夺去魏忠贤司礼及厂印,令其到白虎殿为先帝守灵的消息传来,孙承宗再无迟疑。与此同时,当初与其同进退的左右手,鹿善继、王则古、孙元化、杨应乾、李秉诚等人,也相继回信表示愿意追随,继续鼎力相助。直到这时,孙承宗才在次子及老仆的陪同下,轻车简从,启程朝京师而来。

至于为什么朱大明如此看重孙承宗这个人,只要给你讲个故事,你就明白了。原本历史上,崇祯十一年,即公元1638年,满清八旗兵又一次破边而入,并且席卷河北。

当八旗军兵围高阳的时候,当时赋闲在家的孙承宗,毁家纾难率领高阳军民抵抗,最后城破被擒,满清招降并许以高官厚禄,但孙承宗依然而决然地选择了自杀,时年七十六岁。

而他的五个儿子、六个孙子、两个侄子,以及八个侄孙,皆在高阳守城战中战死,绝对算得上是满门忠烈了。

这样的人,即使并没有什么经世致用的真才实学,朱大明也要重用他,何况孙承宗还是万历三十二年殿试第二名榜眼出身。特别是督师蓟辽的那几年,虽然不是战功赫赫,但其一手打造的宁锦防线,也堪称固若金汤。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孙承宗就是这样的善战者。

历史上的崇祯皇帝,或许会因为御史言官或其政敌的弹劾而不用他,但是熟知历史的朱大明怎么可能放着这样的牛人而不用呢?

朱大明让内阁拟旨,加封孙承宗为武英殿大学士的当天,即令王承恩派得力内侍,带着新词的朝服,与内阁传旨的中书舍人,一起到通州的潞河驿等候。

所以孙承宗一行刚进潞河驿,就被眼尖的内侍发现了,然后就在潞河驿,传达了皇帝最新的旨意。

孙承宗潞河驿拜相,一时传为美谈,而这个消息也顺着大运河很快传遍了天下,也给不少有识之士以莫大的鼓舞,新皇帝看起来是一位英主,新朝一派新的气象。

由于当日已晚,领了新圣旨的孙承宗也没法连夜进京,只好在潞河驿住了一晚,第二天再进京入宫觐见。而传完圣旨的太监和内阁中书舍人则连夜赶回交差,是以当晚朱大明就知道了孙承宗已到京,而且已经接受了新任命的事情,心里顿时一块石头落地。

俗话说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孙承宗就是朱大明刻意栽下的第一棵梧桐树,他的起复,会给一批真正忧国忧民的有识之士以信心和希望,然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才,逐渐聚拢到朱大明的身边。

所以第二天上午,文华殿的小朝会刚刚结束不久,王承恩就来报告,说新任兵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孙承宗,在乾清门外请求觐见。

朱大明连忙让王承恩把人给引进来,不大一会,孙承宗随着王承恩进了乾清门,远远看见皇帝亲自站在乾清宫的大殿门口等候,也是赶紧小步快走,到的殿门口即跪拜行礼。

对于资深的老臣,朱大明有意废除他们的跪拜之礼,但此时自己皇权未完全稳固,所以一时还未实行。但对于自己真心尊重的孙承宗,他却不能让他跪太久,因此孙承宗膝盖刚着地,就立刻上前搀扶,连说:“爱卿免礼,爱卿免礼。”

已经近六十岁的孙承宗身体依然健壮,与想象中的文臣不一样,孙承宗面色略黑,须发茂盛,双目炯炯有神,最突出的是一副大胡子,几乎将嘴和下巴完全盖住。

进了乾清宫的东暖阁,即所谓的东阁御书房,看皇帝在御座上做好,孙承宗连忙重新见礼,然后说道:“有劳陛下移步殿门亲迎,臣万分惶恐。陛下对臣恩遇优容过度,臣实不敢当。”

朱大明看着有点惶恐的孙承宗,微笑说道:“孙爱卿多虑了。爱卿督师蓟辽期间,修复大城九座,堡垒四十五座,招练兵马十余万,复土四百里,招募流民屯田万顷,力保辽东数年无事。万历以来,经营辽东的文臣很多,但未有如爱卿者也。给卿再多礼遇也不为过啊!”说完连忙让孙承宗平身,并着王承恩赐座。

孙承宗经营辽西走廊多年,所做的全都是打基础、利长远的工作,不像袁崇焕因为守宁远时红衣大炮偶然伤了努尔哈赤,从此名声大噪、名扬天下。因此,听见皇帝对自己督师蓟辽期间的功劳,给予如此高的评价,孙承宗忍不住老泪纵横,油然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慨来。

在阉党和东林对孙承宗的弹劾中,督师蓟辽四年而徒劳无功,是最令其寒心的一种指控。如今看来,新皇帝是知道他的功劳的,而且也是赏识其战略的。

一念及此,孙承宗离开锦凳,再次跪下行礼,然后说道:“陛下待臣如国士,臣必以国士报陛下。陛下但有所命,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朱大明也是连忙起身,上前搀扶。

第十四章 君臣问对

等君臣二人再次坐定。朱大明略一沉吟,缓缓对孙承宗说道:“朕看如今大明的天下,早已不复太祖、成祖时的兴旺。西北有占山为王之流贼,西南有叛降不定之土司,而最可虑者,则是关外的建州丑虏,老奴在时,占我城池,杀我百姓,如今的奴酋,更是据城设官,建章立制,图谋我大明之土地人口,野心更盛于以往。可恨杨镐、王化贞之辈,徒有空言而无长才,皇祖父三大征以来之大好形势毁于一旦,到如今辽事日迫,建虏由过去一疥癣之疾,今日竟成为我大明之心腹大患。”

朱大明说完这些话,看着孙承宗,见他颇为认同,于是接着说道:“建虏一日不除,则大明一日难安。孙爱卿对此可有方略?”

明末最大的两个问题,一个是流贼,一个是建虏,流贼在天启末的时候就已经有苗头了,但是如今还不成气候,要等到崇祯元年,也就是崇祯即位后的第二年才会大面积爆发,并迅速席卷陕北。

但孙承宗这样的人,在天启皇帝在位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了流民遍地的巨大危险。

至于建虏,那就更不用说了,就在两年之后,崇祯二年十月底,后金天聪汗黄台吉即带兵绕道蒙古,破关而入,兵围北京城,最终大掠人口财物而回,既严重干扰了崇祯朝廷对流寇的围剿,又严重打击了崇祯朝廷的权威。而这次入寇,对京畿周边的经济来说,更是一次严重的破坏。

这两个问题中的任何一个被解决,另一个也就不再成为问题。可惜的是,历史上的崇祯皇帝辛辛苦苦十七年,连一个问题也没有解决掉。

孙承宗归乡闲居一年多,对大明治下的农村经济凋敝、农民流离失所等问题,也有了之前位居朝堂之上不曾有过的认识,对皇帝能够认清大明如今面临的威胁,感到由衷的高兴。

对一个皇帝来说,最大的危险,莫过于认不清自己所面临的危险。因此,孙承宗认为,崇祯皇帝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是合格的。

听到皇帝问话,孙承宗也停下了思考,回答道:“陛下圣明天纵。臣所见,与陛下相同。臣督师蓟辽凡四年,深知建州丑虏野心甚大,所图恐不止辽东一隅,若任其占有关外沃野,无异于京师大门洞开。长此以往,我皇明、我华夏则恐有不测之祸。再者,臣自天启六年归乡闲居,如今一年有余,所见土地兼并、乡民困苦之情状,非言语所能及,臣诚恐陕北之乱民祸水,流入中原腹地,若万一如此,则后果更不堪设想。”

孙承宗说完稍作停顿,见皇帝仍认真聆听,便放下心接着说道:“然而流民作乱与建虏寇边,二者于我皇明而言,实则一也。若是陛下决心振作,清除奸党,选贤任能,以我皇明之人力物力,剿灭叛乱,平复辽东,并不难也。臣有六策,若陛下实行之,不出十年,贼乱可绝,建虏可灭,我皇明再现太祖、成祖时的兴盛亦可期。”孙承宗说完这些话,然后静静看着皇帝。

朱大明等的就是这个话。朱大明当然有一肚子富国强兵的想法,但他是皇帝,处于战略决策层,很多事都不能自己甩开膀子去干,而只能依靠那些能够理解他意图的人去做。

如果说大明朝是一家公司,那么现在的朱大明就是董事长,他需要一批职业经理人,需要一个精干高效的管理层和执行层。而孙承宗就是他比较欣赏的一个高级职业经理人。

眼看孙承宗说到了他最关心的部分却停下了,朱大明连忙对孙承宗说:“孙爱卿之言深合朕心,爱卿之富国强兵六策,可一一道来。”

孙承宗看皇帝对自己所说并不反感,自己也是放下心来,说道:“陛下称之为富国强兵六策,臣实不敢当。臣之六策乃臣多年体会心得,但说起来却是颇为简单。一曰屯田。如今河北、京畿及黄河故道,乃至于关外、口外,多有荒山荒地、滩涂,陛下可下旨招募陕甘晋豫冀鲁等无地流民屯垦。

“二曰练兵。可从开荒屯垦之流民中,招募青壮,编以行伍,以戚帅当年练兵之法练之,不出数年,则新军可成。三曰造炮。火炮诚当世之神兵利器。应专责有司着力仿造西洋火炮,置之险关要隘,则可先立于不败之地。四曰筑城。招募流民,以工代赈,在关外或者口外险要之地,建新城,筑堡垒,驻兵守之。

“五曰水师。陛下欲收复辽东,非编练水师不可,水师成,则事半功倍。六曰选将。以上五策,其关键在选将,陛下可下诏,从京营及九边各镇拣选青年俊才,汇集京畿,以屯田养新军,以将才练新军,不出十年,足兵足食,则流贼必绝,而建虏必灭。此乃臣之一点浅见,请陛下明鉴。”

十年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越王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用了二十年,最终灭了世仇吴国。而历史上的崇祯很勤政,但却犯了很多错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太心急,没耐性。

袁崇焕向他保证五年平辽,他听了很高兴,就让袁崇焕当了蓟辽督师,可惜袁崇焕只是为了确保获得任命而已,所说的五年,不过是随口说说。也正是这一点,种下了后来崇祯皇帝处死袁崇焕的种子。

朱大明当然有耐心,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不胡来,大明朝至少还有十七年的时间,若是在十年之内就能够剿灭流贼,消灭建虏,他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孙承宗的想法很好,也是朱大明想要努力去做的,朱大明甚至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再补充上几条。但问题是如何才能做到孙承宗所说的这些?

对于一个领袖来说,正确的决策当然很重要,这是方向问题,但是如何保证好的决策能够得到坚决彻底的执行,这个问题才是同样至关重要。否则再好的决策,也会变成空谈。

若想要一个好的决策得到好的落实,首先要有一批好的执行者,如今孙承宗就是这样一个好的执行者。但光有好的执行者还不够,还需要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钱,没有钱,说什么都是白扯。

然而,对现在的朱大明来说,急缺的东西至少有两样,第一个急缺的大批量的文武人才,第二个急缺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第十五章 财政危机

很多人怀疑,皇帝怎么可能会缺钱。但实际上,明朝的皇帝普遍都缺钱,尤其是到了万历三大征之后,张居正当首辅时期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财富,也都被花得差不多了,于是明朝皇帝的财政危机开始了。

到了天启末年,整个大明朝天灾人祸不断,这种财政危机也就愈演愈烈,不少军队都拖欠饷银,甚至有的时候,官员的俸禄都不能按时发放。

明末很多大臣想当然地以为皇帝不会没有钱,因此每逢户部掌管的国库里没钱的时候,大臣们就会上书,请发内帑。

而所谓内帑,就是皇帝的私房钱。可惜的是,皇帝也有真没钱的时候。特别是历史上的崇祯皇帝,到了北京城破的前夕,实在是没有钱犒赏守城的军队,他只好求着在京的勋贵大臣们,捐钱凑银子,犒赏军队,鼓舞士气。

如果他还有内帑,还有银子,作为一个皇帝,到了要亡国的时候,他不拿出来做最后一搏,难道还要留给敌人吗?可以说,明朝的灭亡,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其财政上的破产。

孙承宗说完他的想法以后,看皇帝始终不言不语,并且陷入了沉思,心里有点忐忑,想了想又说道:“陛下,臣之六策可不必同时实行,可择其易行者先行之。”

孙承宗的话让朱大明从沉思中醒来,朱大明想到财政的艰难,也不免叹了口气,说道:“孙爱卿所言六策,让朕豁然开朗,不愧是老成谋国之言,若能行之,流贼、建虏不足虑也。然而如今最大的问题却是财计不足,国用匮乏。爱卿可知,万历四十七年,徐光启曾上书皇祖父,请旨到通州编练新军,但最后却不了了之,原因当然有很多,可是最重要的就在于军饷、器械不继。如今爱卿所说六策,无一策不需要钱粮啊!”

说道这里,朱大明不由得想起了他在静养时了解的情况。当时他兴致冲冲地带着王承恩等人去看内承运库,也就是存放皇帝私房钱的地方,是皇宫大内最核心的地方之一。

去之前他以为皇帝富有四海,应该金银珠宝堆满宝库才对,但是去了之后才发现,他这个皇帝还不如大明有的土财主,甚至可能都不如朝中的一些大臣和内廷中的大太监有钱。

满打满算,内承运库才二百二十六两现银,其他还有一部分金锭,剩下的都是字画、玉器、铜器等只能看不能用的所谓宝物。

得知这些,朱大明大失所望,对历史上的崇祯更加同情,而对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也不再那么乐观了。也就是在当时,朱大明暗暗下定决心,要尽快搞到银子,足够多的银子,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历史上崇祯皇帝的悲惨命运。

对皇帝所说徐光启通州练兵的事情,他当然很清楚。他跟徐光启有交往,他手下一个很重要的幕僚孙元化,就是徐光启的弟子,也是徐光启推荐给他的人才。再加上他任过兵部尚书,并且督师蓟辽多年,对朝廷财政困难的情况要比很多人看得清,想得远。

因此,接过皇帝的话头,孙承宗说道:“陛下,臣建议先屯田,就是考虑到朝廷财政困难,没有多余钱粮募兵给饷。只要陛下下旨,授臣招募流民、开垦荒山荒地之权,不需要太多的钱粮,臣就有办法为陛下先拉起一支新军。”

看见皇帝有点心动,孙承宗接着说道:“要想国用充足,无非开源节流。臣闻陛下即位以来,宫中诸事皆省,朝中无不称道。如今臣有一策,虽然困难,但如果陛下一力行之,必能为朝廷减省一大笔钱粮,对于募民开垦、编练新军来说,想来也够了。”

朱大明隐约猜到了孙承宗的对策,如今大明朝最大的一项开支,就是军饷,京营的军饷,辽东的军饷,以及九边的军饷,每年都占大明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六十以上,剩下的基本上就是官员的俸禄,宗室的俸禄。一旦遇上天灾人祸,需要赈济,朝廷就周转不开了。要想多节流,那就得从军饷上入手。

然而,蓟辽的军饷本来就不够,如今肯定是不能再少了,九边的也不行,历史上崇祯皇帝就是因为裁减了九边的军饷,结果很多边镇的军卒哗变逃亡,最后加入流贼大军,而且成为了流贼中的骨干,本来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农民军,一下子变得强大起来,开始像一支军队了。

所以,九边的军饷不仅不能减少,而且要逐步增加。剩下的就是京营了,所谓京营就是京师三大营,也就是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京营在初设时,绝对是天下强军中的精锐,但是屡经变迁之后,到了崇祯时期,所谓的京营已经基本上荒废了,三十多万的员额,实有的可能十万不到,在京勋贵家占役的占一部分,逃役的占一部分,吃空饷的占一部分,老弱病残的占一部分,实际上能拉出来上阵的能有个十万,都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朱大明示意孙承宗接着说,结果孙承宗所说出来的,与他所猜测的基本一样,就是建议裁减京营员额,把本来就不存在的那部分裁掉,京营的员额少了,军饷也就少了,省下来足够孙承宗去募兵屯田、编练新军了。

但是京师三大营的员额不是说减就能减的,因为牵扯到太多勋贵的利益了。所以朱大明想了想说道:“整顿京营的事情,暂时先放一放。爱卿所说六策,朕全都同意,爱卿且再斟酌数日,遴选目前易行者上疏具奏。朕准奏以后再具体施行。至于选将募兵屯田所需的钱粮,朕会有办法。”

听到这里,孙承宗以为这次召见就要结束了,正准备起身行礼,却听皇帝又说:“爱卿所说六策,是富国强兵的正论,然而富国强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钱粮,更需要人才,爱卿不管还有其他什么困难,今日都可以一并说来。”

事实上,即便是皇帝不问,孙承宗也想提一点用人上的要求,鹿善继、王则古、孙元化、茅元仪、杨应乾等这些人,都是他督师蓟辽时期的班底,跟着他升官,也跟着他倒霉,如今多数都是辞官的辞官,削籍的削籍,如今新皇帝要奋发有为,将他拔上兵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的高位,正是他回报这些当世英才的时候,而且离开了他们的辅佐,他的很多想法也找不到合适的执行人。

因此,孙承宗说道:“谢陛下隆恩,臣正有此意。臣督师蓟辽期间,在臣麾下有一批贤才,皆一时之英杰,臣在蓟辽能有所建树,多是仰赖他们,今日陛下赋臣以重任,臣请陛下亦能任用他们。”然后向朱大明一一介绍了鹿善继等人选。

这些人中,鹿善继是进士出身,辞官前已经是兵部郎中;王则古也是进士,孙承宗罢归不久,由户部员外郎任上辞官归乡;孙元化为举人,目前在京师三大营中的神机营为官,负责督造火枪火炮;茅元仪为举人,跟随孙承宗在蓟辽作战有功,被荐为翰林院待诏,孙承宗罢归后,他被削籍为民,此时刚刚在家乡写完《武备志》;杨应乾为举人,当年在辽东招募流民屯垦,帮助孙承宗练兵,后来跟着孙承宗一起辞官归乡。

这些人的名字,朱大明在后世时有的听说过,有的没听过,但是既然被孙承宗列在了一起举荐,那就说明他们都是可用的人才。

朱大明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能做事的人才,对孙承宗的举荐自然是大为高兴,辞官或者免官的,一律官复原职,甚至没有问孙承宗的意见,就直接赐予孙元化、茅元仪、杨应乾三人同进士出身,当即让王承恩到内阁去传旨,分别由内阁发文,告知他们原来任职的各部院,包括归皇帝直属的京营,以及这几个当事人。之后君臣二人又谈了半个时辰才算结束。

第十六章 权阉之死

召见完孙承宗的次日,朱大明终于下决心要收拾掉魏忠贤一党了。

这天早上,司礼监递进来一大批奏折,有朝臣的,也有外官的,而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弹劾魏忠贤、田尔耕等阉党。其中也有弹劾目前内阁阁臣的,除了刚刚进京入阁的孙承宗,其他三位阁臣全都遭到了弹劾。

正因为有三位阁臣受到弹劾,今天的文华殿小朝会也免了,只剩孙承宗一个阁臣,在午门与皇极门之间,东侧的内阁值房中当值了。

而对通政司送来的弹劾阉党的折子,孙承宗自然是一股脑儿地送到了司礼监,如今的司礼监,当然明白皇帝的心意,所以也一股脑儿地送进了乾清宫的东暖阁。

其中就有魏忠贤的新罪证,一个叫贾继春的御史,指控魏忠贤勾结客氏、欺凌中宫、奸盗内帑、欲行大逆等,这些罪名足够魏忠贤死上好几遍了。

朱大明没做别的,就是让曹化淳、高时明带着奏折去白虎殿,念给魏忠贤听。

在白虎殿已经为朱由校守灵守了两天的魏忠贤,本来想着第三天结束,就可以带着这些年积攒的金银,回到肃宁老家了。

虽然这两天,白虎殿被围的密不透风,自己原本熟悉的小内侍也一个个地消失不见了,但他还是不相信,崇祯皇帝这么快就会对他下手,更没想到会选择在朱由校停灵的地方对他下手。没了朱由校的宠信,失去了围绕在身边的爪牙,魏忠贤不过是一个不识字的老太监而已。

听完贾继春的弹劾,魏忠贤脸色煞白。这个御史贾继春,也是他安插在都察院的心腹,现如今在皇帝已经明确表示准许魏忠贤回籍闲住以后,上书弹劾他这样的罪名,已经说明了形势的反常与险恶。而皇帝还派司礼监新的掌印太监亲自过来念给他听,并叫有司查证,这说明皇帝很可能改变了心意,想要杀他了。

看着跪在地上发抖的魏忠贤,想起自己从前想巴结而巴结不上的隐痛,曹化淳的心里一阵爽快,狠狠地盯着魏忠贤说道:“魏公公,皇上派咱家来的意思,你明白了吗?若是明白了,就自己了结。若是不明白,那咱家就帮帮你。”

说完话,曹化淳看着站在一边一声不吭的高时明点了点头,高时明随即冲另一名太监招了下手,一队身穿斗牛服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很快就冲了进来,把大殿中间的魏忠贤团团围住。

进来的人,自然是如今高时明手下的仪銮司人员,这次更是由王国兴亲自带队。到了这个时候,魏忠贤当然知道曹化淳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了。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曹化淳、高时明、王国兴,看了又看,仿佛要记住这几个人的长相似的,片刻之后,突然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但是很快就又收住笑声,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皇帝也可以这样做!先帝待我魏忠贤不薄,今日能够死在先帝的灵前,也算是老夫的福气了!至于你曹化淳,皇帝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老夫可是一清二楚,老夫就在地下看着你,看你将来是怎么个死法!”

说完这话,魏忠贤一阵哈哈大笑,突然一个转身,抓住身前对着他的一杆长枪,抓着枪刺朝自己的腹部捅了下去,片刻之后倒在了地上,嘴里念念有词。

这时,曹化淳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根绳索,突然扔在地上,喝令王国兴上前,将绳索套在魏忠贤粗壮的脖子上,用力勒死了魏忠贤。一代权阉就这样死在了白虎殿中。

看魏忠贤死了,曹化淳有一种说不出的解脱,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什么话也没说,扭头就离开了白虎殿。

曹化淳走后,高时明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王国兴,然后冷冷说道:“王指挥,还等什么,你立功的时机到了!”

王国兴国字脸,身材不高,但是非常壮实,听到自己如今的直接上司这么说,呲啷一声,抽出了随身佩戴的绣春刀,挥手斩下了魏忠贤的人头,然后撕下魏忠贤身上的孝衣,把头包上,拎在手中,跟在高时明身后,朝乾清门走去。

原来围在白虎殿外的太监内侍们,大部分都跟着曹化淳走了,剩下的也面面相觑,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

当高时明到达乾清门的时候,看见曹化淳带着手下匆匆而去。朱大明当然已经见过了曹化淳,并且让曹化淳立即按计划处置内廷中的魏忠贤党羽,并传令让方正化派东厂骨干立即查封魏忠贤在宫外的府邸,包围了魏良卿、魏良栋、魏良材等魏忠贤一干侄子和女婿的宅邸。

这一天,朱大明期盼了很久,也布置了很久,但是魏忠贤的死只是一个开始而已,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抓捕锦衣卫的指挥使田尔耕和北镇抚使许显纯,他们的行踪当然早在东厂的监视之中了。

高时明领着王国兴觐见朱大明的时候,朱大明首先关注的不是王国兴手上的东西,而是王国兴这个人。

他之前听过,但是没有往深里想,后来回过味儿才隐约记起后世看过的一本书上,说过这么一个叫王国兴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在李自成围攻北京的时候,受命率领部署上城防守,最后听说皇帝殉国,归家自焚而殉。这样的人,当然是可以重用的人,更何况他还是天启皇帝的表兄弟,对朱由校那是绝对的忠诚。

高时明与王国兴见礼完毕,对朱大明说道:“皇上,魏逆已经伏诛,奴婢愿携魏逆首级,出宫去见田尔耕,田尔耕之辈或可束手就擒,请皇上恩准。”

朱大明听完当即同意,并写下一张手谕,命令方正化派东厂骨干,配合高时明和王国兴带领的仪銮司人手,便宜处置田尔耕、许显纯等一干锦衣卫高级武官。田尔耕能够束手就擒当然最好,即便是武力反抗,如今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没了魏忠贤这个阉党首领,剩下的阉党众人便翻不出什么波浪了。

第十七章 杀头抄家

事情的发展,与朱大明的判断差不多。当高时明、王国兴带着仪銮司的人马,来到田尔耕府邸门前的时候,方正化已经带着东厂的人手在那里等候了。

王国兴手下的仪銮司锦衣校尉,立刻上前踹开了田府大门。门内的家丁仆人一看进来的是锦衣卫,后面还跟着宫内的太监,大惊之下,立马跑往后宅报讯。

高时明诸人也没等什么传报,跟着就进了内宅。原本安静森然的宅院里,顿时鸡飞狗跳起来。最后高时明、方正化内宅的书房里,见到了田尔耕。

此时的田尔耕,早就没了当初锦衣卫指挥使的气概,不过是几天的时间,却仿佛老了十岁。

田尔耕抬眼看了看平时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这几个人,有点不屑地说道:“高公公,方公公,呵呵,还有王国兴,你们可是我田某人家里的稀客啊,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来着?”

说完这些话,仿佛真在回想这些人什么时候来过一样,掐着指头在算着什么。高时明也是呵呵一笑,冲王国兴使了个眼色。只听咚的一声闷响,王国兴把手上用白布包裹着的东西,扔在了田尔耕面前的案几上。

高时明又是呵呵一笑,对田尔耕说:“田大人,你还是先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吧,其他的话咱们稍后再说也不迟。”

田尔耕看了看三人,又看了围在书房门口的东厂番子和仪銮司的锦衣校尉,又低头看了看案上的包裹,上面沾染了不少血迹,突然之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打开包裹,顿时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惊容。

只见田尔耕深吸一口气,冲眼前不远处的三人说道:“魏公已死,还有什么可说的?”说完这话,沉默片刻,又接着说道:“皇上可有什么话让你们带给田某人?”

高时明与方正化对视一眼,然后微微一笑,说道:“田大人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咱们的来意。至于皇上的旨意么,事已至此,田大人还希望皇上跟你说什么话,皇上又能给田大人你说什么话呢?”

听到这里,田尔耕也是呵呵一笑,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然后又对着高时明说道:“高公公可否给田某留一个全尸?”

高时明冲方正化、王国兴点了点头,三人一起退出了书房。片刻之后,听到屋内凳子倒地的声音,再过一会儿,三人推门进去,田尔耕已经自缢在了房梁上,死透了。

方正化随即命人查封田尔耕的府邸,不允许任何人进出。高时明则在派人回宫禀报进展的同时,快马往许显纯的府邸赶去。

然而只是走到半途,就得东厂番子报告,说北镇抚使许显纯已经在家自刎而死。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加顺利了,一天之内,在京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等十余位高级党羽,全部束手就擒,魏党在锦衣卫里经营多年的心腹圈子,也随之土崩瓦解。失控多年的锦衣卫,重新回到大明皇帝的掌握之中。

魏忠贤畏罪自杀了!!曾经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阉党倒台了!进入十一月中旬的京师,寒气逼人,但是京师的官场和民间一点都不冷,与寒冷的天气相反,官场和民间是沸腾的。而且这种沸腾,还沿着大运河,沿着南下和西去的官道,向全天下扩散。

关于魏忠贤畏罪自杀的消息,是通政司门外贴出来的邸报上白纸黑字写着的,既然朝廷的旨意上是这么说的,淳朴的百姓终究还是更相信朝廷的说法。

官场上当然也流传着一些小道消息,但是被皇帝的雷霆手段震惊了的官员们,不敢公开议论皇帝的做法。毕竟这种做法,虽然有点不合文官们一直信守的规矩,但却更加畅快淋漓,更加干脆利索。

可能是魏忠贤的名气太大了吧,从京师迅速向外扩散的,主要是魏忠贤自杀的消息,而他的心腹干将和亲信党羽,比如锦衣卫的指挥使田尔耕,北镇抚司的镇抚使许显纯,这些人同日畏罪自杀的消息,就显得没有多少人关注了,包括被勒令离京回籍的原司礼监掌印王体乾、秉笔李永贞等人在通州被抓捕的消息,也被魏忠贤之死掩盖了,传的没有那么快,也没有那么广。但是明白人都知道,这几日发生的事件,对大明朝的意义,实在是太重大了。

接下来连续几天,方正化手下的东厂,还有高时明手下的仪銮司,把整个京师搞的是鸡飞狗跳。但是没有御史言官上书弹劾,也没有老百姓叫苦喊冤。

因为如今东厂和仪銮司抓捕的人犯,都是几天前百官和百姓切齿痛恨而又敢怒不敢言的魏党恶徒。这些人在现在的京师百官和百姓眼里,简直就是过街老鼠,而东厂和仪銮司锦衣卫的口碑,也随着这件事的扩散,大大好转了。

京师老百姓甚至主动帮他们带路,给他们传递消息,揭发那些到处躲藏的魏党党羽。原来的奉圣夫人及其儿子侯国兴等人,也被抓了;原来宁国公魏良卿、安平侯魏良栋等魏忠贤的侄子侄孙们,也都被抓了,等等。人被抓了,家产也被抄了。

方正化这几天很累,但也高兴极了。这不光是因为他感受到了皇帝对他的高度信任,而且也因为他看出了皇帝心中遮掩不了的兴奋与喜悦,更何况这样的事情,对朝廷对天下都有利,也是他本人很愿意干的事情。

大明的国库太仓没有钱,皇帝的内库里也没有多少钱,搞得连天启皇帝的棺椁,在白虎殿停灵都已经三个多月了,而预备安葬天启帝朱由校的德陵,还是没有竣工,因此也就没法下葬。

但是现在不同了,锦衣卫和东厂,仅仅是从魏忠贤的府邸之中,就抄出了四百多万两的金银和多到数不过来的珠玉、古玩和各种字画。当然还有十余万顷土地的地契,十余万顷啊!这些田地和庄子,有的在魏忠贤的家乡肃宁,有的在通州、怀柔,有的在遵化、永平,更远的还有在张家口的,不管是什么原因搞到的,现在统统成为了朝廷的,或者是皇帝的了,这还仅仅是魏忠贤一人名下的。查抄太监得来的东西,当然要归内库,毕竟太监都是皇帝的家奴。

历史上,崇祯皇帝原本是下旨让魏忠贤到凤阳守皇陵的,但是魏忠贤用了六十辆大车,拉着金银财物离京,并且带了八百名随从,保护着自己积累的财富,一路招摇过市往南而去,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去受罚,反而像是在炫富。

很自然的,他就被再次弹劾了,途经之地的官员们上疏报告了魏忠贤南下路上的各种炫耀,朝堂上已经翻身了的清流御史们,本来就对他愤恨不已,这下子更是抓到了把柄,一个劲儿地上折弹劾。

崇祯皇帝自然也是非常生气,而后果当然也就非常严重,很快就下旨,要将他抓捕回来重新议罪。结果魏忠贤提前得到了消息,惧怕之下,干脆就在半道上自杀了。

等到京城派出的抓捕队伍赶到时,之前押送魏忠贤的人,已经带着魏忠贤积攒多年的金银财物跑了个精光。

杀阉党,抄脏银,实内库,充国用,这是朱大明一开始就定下的快速致富路子,也是快速缓解财政危机的一条捷径。虽然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朱大明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历史上,崇祯皇帝收拾了魏忠贤和一众阉党大佬,可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然允许这些人带着多年积累的财富,归乡闲住。历史上的崇祯非常重视名声,始终想着要做尧舜一样的皇帝,所以很多事情过于顾及脸面,过于看重朝堂之上和士林之中的议论。

但是现在的崇祯皇帝可不这样想,只要大明不灭亡,他根本不在意士林百姓的议论,不在意自己会在历史上留下怎样的名声。正所谓历史上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不管你再清正,你再勤奋,你自我要求再严,一旦你亡了国,这些东西都会成为你沽名钓誉的罪证,在后世人的眼中,你仍然是亡天下的罪人,最多只能得到一些人的怜悯罢了。

所以这一次,魏忠贤和阉党大佬们算是摊上大事了,不仅性命保不住,财富也保不住。因此,魏忠贤那些在北京作威作福的侄子们侄孙们,也很快都被抄了家,多年来各种巧取豪夺得来的金银、田庄,除了已经挥霍掉的,一下子全都归了皇帝的内承运库。

他们的家产虽然少了点,但是算起来也超过了二百万,跟原来皇帝的内库藏银都差不多了。若是那些成堆的金银铜器、玉石、绸缎等财物折合成银子,恐怕还要远远超出皇帝的内库了。

再加上被抓回来的王体乾、李永贞、崔应元、徐大化等原来的内廷大太监,每个人家都抄出了一毕不菲的财富,多的上百万两,少的十数万两,加上各种田产、宅邸和宝贝,忙得王承恩和方正化连喝口水、歇歇脚的时间都没有。

方正化抄完的金银财物,一个劲儿地往内承运库里运,作为内承运库的总管,王承恩则指挥自己的心腹一项项登记点验,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第十八章 腥风血雨

与王承恩这边热火朝天点验金银的场面不同,在曹化淳的面前,则是一片腥风血雨。

从魏忠贤被勒令到白虎殿守灵,司礼监易主之后,内廷中的魏党就开始被一个个清算了。十二监、四司、八局,一共二十四个内廷衙门,先后清理了五批魏忠贤、王体乾等人的亲信党徒。

第一批首先抓的当然是已经掌握了姓名职务的魏党骨干,然后是这些骨干交代出来的亲信党羽,再然后这些党羽再交代其他人,就这样顺藤摸瓜抓了一批又一批。也有被人揭发,但是没法证实的,但是不管如何,曹化淳可没有心思去证实什么东西,毕竟皇宫大内最多的生物就是太监了。

一批抓进来,拷问之后杀掉,然后再抓下一批。就这样,连续好几天,曹化淳、张彝宪、高起潜、杜勋等人,先后在西华门外的内教场、废弃的象房里,以及司礼监的经厂等地,先后杀掉了一千六百余人,整个皇宫大内的太监们,听到曹化淳等人的名字,都能吓到腿软。

朱大明当然也是于心不忍,但是不如此又能怎么办呢。这既是对内廷魏党的一种清算,也是一种立威的手段,杖毙徐应元就是出于立威的考虑。

徐应元本来是信王府出来的人,但是他在进入信王府以前就在宫中受过魏忠贤的恩惠,这也不能算罪过,朱大明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处理他,处理他是因为他为魏忠贤的一个亲信徐大化求情。

历史上崇祯皇帝准备处死魏忠贤的时候,这个徐应元跑出来为魏忠贤求情,崇祯大怒,但也只是打了他一百杖,然后发到南京继续当太监。

这一次,朱大明处理魏忠贤的手段更快速,根本没有拿到朝堂之上讨论,所以徐应元没有来得及为他求情。但是当曹化淳抓了徐大化之后,徐大化遣人带着重金找到了他,也是因为他与徐大化当年同时入宫,一起吃过苦,受过罪,的确有点小交情,于是就跑出来替徐大化求情,以为崇祯念在他是潜邸老人的情分上给他几分薄面。

然而朱大明现在正想要恢复朱元璋时期的制度,不许太监干政,就担心将来这些潜邸时期的老人恃宠而骄,一看徐应元站出来给徐大化求情,立马拿出朱元璋的祖制借题发挥,交给与其有隙的高起潜,着实打他一百杖。

结果可想而知,一百杖没打完,就一命呜呼了。杖毙徐应元之后,曹化淳等如今掌权的内廷大太监们,也都突然收敛了很多,知道太监就是皇帝的家奴,皇帝不会因为你过去有功,就会原谅你的失误或者过错,对皇帝的敬畏也一下子增加了很多。

当然了,这几日面对腥风血雨的还有高时明。田尔耕、许显纯自杀以后,锦衣卫在京的高官全都被捕,关押在曾经爆满而如今已经被清空的东厂,也是关进来一批,拷问一批,拿到名单后把关进来的杀掉,然后按名单去抓下一批,如此循环往复,杀掉了六七百名在京的锦衣卫人员,大的有指挥同知,小的有百户、总旗。东厂的大狱成了屠宰场,每天马车拉出去烧埋的尸体,都有上百具。

而那些文官武将的子弟,凡是有世袭锦衣卫百户以上官衔,领着锦衣卫俸禄,但是没有实际职务,就是过去记名吃空饷但是不上班干活的人,也被限令在三十日以内到皇城内、午门外西侧的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报到,领受实职,否则即以擅离职守论处。

这下子包括孙承宗的儿子、孙子也受到影响,不得不赶紧进京到锦衣卫报到任职,因为孙承宗的第三个和第五个儿子孙钤和孙钥,以及长孙孙之沆,都不是读书的料子,没有功名在身,又嗜好练武,因此早在天启年间的时候,就被朱由校封赏锦衣卫的世职,两个儿子是千户,长孙是百户。

孙承宗这些被授予了锦衣卫世职的儿子孙子们,历史上当然没有得授实职,不过是一种荣誉性质的称谓,支取一份俸禄而已,后来也都战死在了高阳保卫战的战场上。如今朱大明的做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让他们迎来全然不同的人生。

对朱大明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锦衣卫在册的将近六万人,遍布两京十三省,但是实际干活的人,连一半都不到,锦衣卫的各司和各千户所、百户所,跟其他的卫所一样,人员多数都是世袭的,如今有的绝了户,却一直被上级冒领俸禄,有的则是荣誉性质的,比如皇帝赏赐的锦衣卫世职,光领俸禄不干活,也占了一部分比重。

加上这次在京的锦衣卫被杀的太多,不补充一些新生力量,岂不是白瞎了锦衣卫这块金子招牌,毕竟朱大明还是要用锦衣卫的,如果锦衣卫掌握在皇帝的手中,而且按照它的本职来运作,还是能够发挥到很大作用的。

王国兴已经被朱大明升官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官衔,任命为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在当前锦衣卫暂时没有指挥使的情况下,由他负责锦衣卫的日常事务。

仪銮司则被朱大明改回了它最初的名字,即拱卫司。仪銮司改名拱卫司之后,职权随之扩大,整个禁宫内院的防卫,都由锦衣卫的拱卫司来主管,当然还是由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高时明提督,但拱卫司的指挥则由朱大明亲自遴选任命。这个人叫高文采,当然了,此人与高时明没关系。

王承恩从被清洗过后的锦衣卫官员中,先是选取了一批家世清白的合适人选,给皇帝挑选。皇帝从一大堆人名中,出人意料地选中了这个长相普通,家世普通,连武艺都普通的高文采。

这个貌不惊人的高文采,三十来岁,有个世袭锦衣卫千户的虚衔,魏忠贤、田尔耕控制锦衣卫后,当然也是一直处于在家待业的状态,如今这样的人,只要经受住了高时明、方正化的审查,就会马上变成香饽饽,因为锦衣卫高层的职位空出来很多。

而高文采能被选中,成为当今锦衣卫第一司拱卫司的指挥,还是因为他有个好名字。这个名字,别人当然不知道有何特别之处。他的特别之处,只有朱大明知道。因为朱大明在后世的一本书中看见过。就是这个高文采,在北京城破当夜,组织军民继续激烈抵抗大顺军,次日听说崇祯皇帝已经在煤山自杀后,回到家里,与全家其余十四口人一起上吊自杀殉国。这样的人,若是朱大明不知道他的名字,那也就算了,如今既然知道了,那就一定要重用。

第十九章 驸马都尉

至于锦衣卫的指挥使,历史上,在拿下了田尔耕之后,崇祯皇帝用了与魏忠贤、田尔耕有仇的骆养性。

骆养性之所以与魏、田等人有仇,是因为骆养性的父亲骆思恭,被魏、田二人陷害,不仅丢掉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而且回家没多久就愤懑而死。

历史上无人可用的崇祯皇帝,可能是觉得用骆养性比较放心,而且其父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从小耳目熏染,对锦衣卫的业务比别人熟悉,在锦衣卫里面也有一些势力,比如容易尽快掌握锦衣卫。

之所以历史上的崇祯,会这样考虑,那是因为他只是拿掉了田尔耕和许显纯,并没对锦衣卫中上层大开杀戒,所以别的人可能一时还控制不了锦衣卫的复杂局面。

但是现在则不同了,朱大明把锦衣卫指挥使司杀得血流成河,里面的所谓魏党、田党、许党等派系组织,全都被一网打尽,根本不用担心控制不了锦衣卫。

所以朱大明现在想做的,只是挑选一个对皇室绝对忠诚的人出任锦衣卫指挥使,他看好目前还算年轻的驸马都尉巩永固。

巩永固是顺天府宛平人,是泰昌皇帝的女儿乐安公主的驸马,也就是崇祯皇帝的姐夫。这个人家世颇为富有,虽然只有一个举人的功名,但是胜在正直纯良、深明大义,特别是对大明皇室忠心耿耿。

历史上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的农民军眼看就要包围北京城,巩永固上书崇祯帝,赶紧南迁,到南京之后将来再打回来,但是崇祯犹豫再三没有接受,而是计划让巩永固、刘文炳等人保护着太子到南京去,结果错过了时机,被围在了城中,城破之后,遍寻太子不见,就回到家里自焚而死。

当时乐安公主刚死,还没有来得及下葬,他就把几个子女带到乐安公主棺椁前面,对他们说,你们都是大明皇室血亲,是当今皇帝的外甥,皇帝待咱们不薄,如今皇帝殉国,咱们不能辜负了圣恩,然后一起举火自焚,全家殉葬。

朱大明最敬佩的就是这样的忠义之士,锦衣卫这样的特务机构,必须掌握在绝对忠诚可靠的人手里,巩永固就是这样的人选。

锦衣卫指挥使的任命,就像内廷二十四衙门的任命一样,是皇帝的家务事,任何人不得过问。

历史上也是如此,如果皇帝任命的这些人干了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皇帝的事情,官员们可以弹劾,但是对于继任人选,就是说皇帝应该任命谁的问题,是绝对不允许朝臣们插手的。

但是朱大明在任命巩永固前,还是想先见见,交代一番。十一月初十,就在整个京师都因为皇帝清除魏忠贤,东厂番子到处追捕锦衣卫中的魏党党羽的时候,乐安公主的府邸,第一次迎来了来自司礼监秉笔太监王之心。

王之心当然是来传旨的,同时也是来见见乐安公主的,毕竟是皇帝的姐姐,新皇帝登极之后还没有亲自召见赏赐,而这次王之心既带来了皇帝的圣旨,也带来了皇帝的赏赐。

泰昌皇帝有很多子女,但是长大成人的没几个,朱由校、朱由检,还有乐安公主,就是其中长大成人并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

这几个人小时候虽说是皇室子孙,但是因为泰昌皇帝朱常洛并不受万历皇帝的宠爱,而且好多次都想废掉他的太子之位,所以朱由校这些人小时候过的都不好,但越是这样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感情却越好。

王之心进了乐安公主府,传达了旨意,小坐一会儿,就与巩永固一起回皇宫觐见皇帝。

朱大明见到巩永固第一眼,感觉就很好,白面书生,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一点也没有皇亲国戚的那种纨绔之气。

巩永固之前与还是信王时期的朱由检关系不错,常常在一起论书写字什么的,但是皇帝登基之后见的就少了,前不久皇帝大病一场,他跟着乐安公主进宫探视过,但自从皇帝清醒后,就没再见过。

这次一见,感觉皇帝颇为不同,比之前更显的自信,更有威严。巩永固想,也许这就是一个人当了皇帝以后的改变吧。

巩永固见礼完毕。朱大明微笑着对他说:“有段日子不见了,乐安公主和小外甥们一切可好?”

想起老婆孩子,巩永固也是一笑说道:“谢陛下关心,公主和孩子们一切皆好,有劳陛下惦记了。”

朱大明也没做过多的寒暄,冲王之心摆了摆手,王之心识趣地退了出去。

朱大明看着巩永固说道:“朕今日招你进宫来,是有个事情要你去做,但是去做之前,先要跟你讲一讲。如今魏忠贤已死,田尔耕、许显纯之辈也都畏罪自杀,司礼监的掌印给了跟朕多年的曹化淳,东厂的厂印给了同样是潜邸的老人方正化,至于锦衣卫,朕打算交给你,由你来做锦衣卫的指挥使。”

说完看着巩永固。巩永固听到半截的时候就隐约有种预感,但是当皇帝说出来之后,他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巩永固是皇亲国戚,搁在过去都是当猪养着,唯恐这些人为祸天下,所以很少有人出任什么重要职务,搞得很多有理想有追求的青年才俊都不想当驸马,老百姓常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是明朝皇帝的女儿也愁嫁,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驸马管的太严了。

巩永固愣了愣神,很快反应了过来,赶紧重新跪地,说道:“陛下如此信任臣,臣感激万分。只是锦衣卫职责重大,臣恐力有不及、难以胜任,若是耽误了陛下的大事,臣万死不能赎其罪。臣请皇上三思。”说完这话,叩首不起。

朱大明看看跪在地上的巩永固,说道:“起来说话,自家人不需要这样多礼。”

看巩永固起身,朱大明接着说道:“锦衣卫的职司固然重要,当然是耽误不得,但是如果朕把他交给了一个不放心的人手里,这个人即使再有本事,朕也不能安枕。于公你是皇亲,是驸马都尉,于私你是朕的姐夫,与大明与朕休戚与共,只有把锦衣卫交给你,朕才能真正安心。”

听话听音,巩永固不是傻子,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这个事情皇帝已经决定了,再推辞徒惹皇帝不快,再说了上进心谁能没有呢,于是起身再次跪下,说道:“臣巩永固叩谢陛下隆恩。”

朱大明这次没叫他起来,而是接着说道:“本来一道旨意就可以让你去上任,朕之所以叫你来,是要跟你讲几件事。如今田尔耕畏罪自杀,在京的指挥使司衙门也几乎是一扫而空,但是锦衣卫被魏忠贤、田尔耕把持多年,泥沙俱在,鱼龙混杂,不务正业,接下来肃清和重建锦衣卫的担子很重。朕把它交给你,就要担起来。现在天下纷乱,建虏、流贼不断作乱,锦衣卫的目光不能局限在朝臣百官身上,而是要广布眼线于天下,尤其是建虏与流贼,要提前布局。”

说完这些,看巩永固认可点头,朱大明接着说:“朕近日改仪銮司为拱卫司,就是要明确其职责。至于其他,朕看,除了拱卫司、经历司和南北两京的镇抚司,锦衣卫还要增设谍报司和肃奸司。谍报司专司对建虏、流贼的刺探、渗透。肃奸司则专司防范和纠举建虏、流贼在大明特别是京师的细作眼线。”

说完这些,朱大明又看了看巩永固,说道:“朕说的这些,只是概要,具体的方略,你还要回去考虑,而当前的要务,则是抓紧肃清锦衣卫上下的魏党。”

巩永固听完皇帝说的话,内心震惊极了,他没想到皇帝想的那么远,连对东北的建虏和西北不成气候的流贼,都想到了要派遣细作打探消息。

但是皇帝说的话,也给他打开了一个新的天地,锦衣卫除了监视臣子,居然也可以做这样有利于朝廷、有利于天下百姓的事情。

巩永固听皇上说完,马上回道:“谢陛下为臣指点迷津,臣一定谨遵圣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接下来,朱大明又向他交代了几件事,然后巩永固出宫而去。

当天的下午,司礼监秉笔太监王之心,就又出现在了乐安公主的府上,这次当然还是来传旨的,这不过这次的旨意不一般,一经宣布,巩永固就算正式成为了锦衣卫的指挥使了。

朱大明给他交代的几件事情中,有一件叫作密折制度。听皇帝说完设想,巩永固既感到豁然开朗,又感觉不寒而栗。朱大明打算推行的所谓密折制度,是后来清朝雍正搞出来的制度。

密折制度虽然是满清皇帝搞出来的,但是朱大明觉得挺好。因为他对明朝后期跑风漏气的内阁和通政司,实在是太不放心了。通政司、内阁、司礼监,这几个部门有一个出了问题,比如说不想让哪个奏折让皇帝看到,那么皇帝就很可能看不到。

明朝皇帝之所以建了锦衣卫,还要建东厂,曾经一度还不得不建西厂,原因就是耳目不通,想了解天下的军情民情政情而不可得,因为却缺乏有效的渠道。

要想抛开内廷外朝的限制,更便捷地获取军情政情民情,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办报纸了,但朱大明目前还不想搞这个东西。

而密折制度,就有点像后世的内刊信息报送渠道,既可以利用锦衣卫和东厂遍布天下的渠道,又不必给他们增添太多的负担,同时还可以与自己信任的大臣直接对上话,而不是坐等内阁和司礼监传递奏折。

密折奏事的权力当然不可能授予所有的大臣,这是朱大明准备授予亲信大臣的特权。

第二十章 五虎罢归

十一月十二日,距离上一次大朝,已经七天过去了。朱大明依然不上大朝会,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百官之中也没有一个人上书指责这个事情。朱大明也懒得上朝去听他们说那些没有用的。因为如今朝臣们想说的,他都知道,他们想让皇帝做的,他也正在做。

至于小朝会,当然还是要进行的。施凤来首辅的位置还没有明确,同时又受到了一些朝臣的弹劾,他本人当然是不想辞官,毕竟距离一个文官的最高目标,只有一步之遥了,而且已经得到了皇帝的首肯,即使有再多的弹章,只要皇帝不撵他走,他就不会主动辞官。

朱大明目前还没有撵他走的意思,一个底气不是那么足的内阁首辅,也是朱大明所乐见的。但是今天,皇帝终于要到文华殿召见内阁大臣们了。

因为弹劾施凤来、张瑞图、李国鐠的奏章,皇帝看了都压着没有发还内阁,也没有表态办不办、怎么办,所以施凤来、张瑞图、李国鐠等人今天也都来了,李国鐠是想当面再请辞,而施凤来、张瑞图则干脆就当做皇帝不同意他们走。

朱大明来到文华殿的时候,目前仅有的四位阁臣也都到了,看着几位大臣行过礼,朱大明说道:“诸位爱卿,最近发生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朕也不多说了。如今魏忠贤、田尔耕等人都已畏罪自杀,但是朝中仍是议论纷纷,不少大臣上书要求朝廷彻查魏党。不知道你们认为应该怎么办?当然了,也有人上疏弹劾阁臣,除了孙爱卿,你们几个都有人上弹章。”

朱大明说到这里,看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鐠颇有点不安于位的意思,马上又压了压手,说道:“你们是内阁的大学士,朕还是信任你们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即使过去有过小错,也是可以谅解的,朕不想对诸位爱卿穷追不放,所以你们还是要安心做你们的阁臣,朕还有很多地方要仰仗你们。”

朱大明说完这些话,看见李国鐠想要说话,于是停下来示意他说。李国鐠赶紧离座跪在地上,从怀里拿出一本折子,说道:“陛下厚爱,令臣无地自容。如今朝议纷纷,皆指臣为阉党,臣实在难安于阁臣之位,恳请陛下恩准臣致仕回籍。这是臣的辞呈。”说完话,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奏疏。

朱大明示意王承恩上前接了过来,拿到手上看也没看,刺啦一声,就直接撕掉了,说道:“如今天下纷乱,朝中事务繁忙,朕又即位未久,正是仰仗诸位阁臣的时候,对御史言官的弹章,李爱卿不必放在心上,爱卿如今正值壮年,朕不会允许你致仕归乡,此事以后切莫再提。”

说完以后,朱大明看着施凤来、张瑞图说道:“两位爱卿也是如此,朝臣议论,并无实据,两位爱卿切不可忧谗畏讥。上书自劾求去的事情不要去做,只专心助朕处理朝政即可。”

施凤来、张瑞图听完皇帝的话,也是慌忙跪下,叩头谢恩不止。而李国鐠见皇帝如此说,也没再坚持,于是各人起身坐回座位。

朱大明接着说道:“如今朝中大臣议论纷纷,皆以为应当彻查朝中魏党。然而朝中有无魏党,什么样的大臣可以称为魏党,朕心中其实尚无定见,有御史上书说魏党有五虎五彪,而且言之凿凿,这些弹章诸位爱卿都看了,不知道对此有何想法?”说完看向施凤来。

施凤来略一沉吟,说道:“五虎五彪之说,臣此前亦曾听人议论,只是如今魏忠贤已死,怕是查无实据,若只是风闻奏事,反冤枉了臣子。还请陛下下旨彻查,如无实证,还是不要宽纵御史言官诬人罪名为好。”

接下来轮到张瑞图说话,虽然还没有在大朝会上正式明确,但按照入阁的时间和以前的排序,施凤来成了首辅,他就成了次辅。

只听张瑞图说道:“陛下,臣以为施相所言诚为老成谋国之言。御史言官最爱捕风捉影、迎合上意,如今陛下在内廷铲除阉党,他们即指责朝中亦有阉党,然而朝中大臣皆是陛下之大臣,交接内侍或则有之,但说与魏忠贤、田尔耕之辈皆党营私,则言有过之。臣请陛下明察。”

张瑞图说完,轮到李国鐠和孙承宗。而这两个人的意思大致一样,就是请皇帝快刀斩乱麻,尽快惩处已经证据确凿的阉党骨干,并昭告天下,明证其罪,同时平反冤狱,将当年因为弹劾阉党而被下狱、免官甚至削籍为民的大臣起复、召回,如果已死,则尽快恢复其名誉。

孙承宗还说:“礼科给事中吴弘业等人弹劾前兵部尚书崔呈秀,以及现工部尚书吴淳夫、礼部尚书田吉、太常卿倪文焕、副都御史李夔龙为五虎,弹劾田尔耕、许显纯等为五彪,如今所谓五彪,陛下圣明烛照,皆已查实处置。至于五虎之说,先帝在时即已在天下广为流传,可见并非空穴来,如今崔呈秀回籍,而其余四虎犹在朝,臣请陛下下旨查办,若属实则以魏党论处,若不实则治吴弘业等人诬告之罪。”

很快,朱大明就下旨将受到弹劾的吴淳夫等人革职,并命新任锦衣卫北镇抚使王国兴,将这几个人抓进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狱,等待朝廷进一步的调查。

施鳯来、张瑞图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不想让皇帝深究阉党的其他人员,但对这个处置,也不敢多说什么。现在没有人敢为阉党说话,谁为阉党说话,谁就会摊上阉党的嫌疑。

朱大明杖毙徐应元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作为皇帝潜邸时期的老人,只是为一个被定为阉党的太监说话,就被皇帝直接杖毙了事。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就有阉党嫌疑的施鳯来等人根本不敢多言,等到皇帝已经有了决定,只能是起身跪地,齐称皇帝圣明。

第二十一章 人事任免

这个事情有了决断,随之而来的,就是这些人的位置由谁来接替。毕竟礼部、工部等比较重要的衙门,不能没有堂上官啊。所以施鳯来称颂完皇帝的圣明,马上就又请示皇帝,如今这些空缺下来的职务应该由什么人来接任。

皇帝问他们有何人选,施鳯来、张瑞图倒是很想把自己的人推荐上来,但是朝会之前没有想过皇帝仅凭几个弹章就把几个人全部革职拿下,因此也就没有任何准备。

朱大明看他犹豫,也乐得直接越过他,看着李国鐠和孙承宗问道:“李爱卿,孙爱卿,你们可有合适的人选?”李国鐠也是略显犹豫,没有当即发言。

这时,孙承宗说:“原礼部侍郎徐光启,先帝在时屡称其贤,天启二年因为魏忠贤谗言而被罢,陛下若能起复此人,则朝中又多一位贤臣。请陛下明察。”

徐光启是明末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科学家,这一点,朱大明当然知道。天启年间罢归后,徐光启并没有回到老家松江养老,而是在天津的几个地方自行推广新型农作物栽培种植的农业实验。

历史上,崇祯皇帝登基之后,很快徐光启就官复原职了,不过直到崇祯三年的时候,朱由检才提拔他当上了礼部尚书,然后到了崇祯六年的时候就病逝了。前几日接见孙承宗的时候,朱大明也跟他说起过徐光启,如今孙承宗推荐徐光启,朱大明心中当然很高兴。

对朱大明来说,徐光启就是他必须栽下的第二棵梧桐树,起复了徐光启,很快就会引来一大批懂西学的军事和科技人才,包括一批这个时期从欧洲来到中国的西洋传教士,比如汤若望等人。所以朱大明根本没有犹豫,当即就同意了孙承宗的推荐,并立刻命令在文华殿当值的内阁中书舍人们拟旨,送司礼监用印,在昭告天下的同时,遣人快马到天津传旨,召徐光启立刻进京。

做完了这个事情,朱大明又问工部尚书的人选,几个阁臣事前都没有准备,施鳯来提出了阎鸣泰这个人选,张瑞图也附议,但是朱大明并不满意阎鸣泰这个人,不想用他。

李国鐠看皇帝沉吟不语,显然是对施鳯来推荐的人选不满意,而孙承宗也没有附议,那就是也不太同意,于是就站出来提请皇帝乾纲独断。

朱大明也没有客气,直接就定了李邦华来接任工部尚书。至于李邦华目前担任的天津巡抚,施鳯来、张瑞图先后说了几个人选,但朱大明一听,不是阉党,就是庸臣,一个也没有接受。最后还是听从了孙承宗的建议,用了时任兵部左侍郎的梁廷栋。

梁廷栋这个人,能力还是有的,但就是有点心胸狭窄,历史上孙承宗在崇祯二年再次当上了兵部尚书,抢了他的位置,所以这个人始终掣肘孙承宗,而在孙承宗再次罢归以后,又对孙承宗的左膀右臂孙元化、茅元仪进行各种刁难,茅元仪就是被他诬陷撵走,最后病死的。

而且历史上,孙元化在登莱巡抚的任上被处死,与梁廷栋这个人也脱不了关系。如今孙承宗推出了这个人选,估计也是看出了梁廷栋这个人在兵部对他推行军事方面的新政不利。

至于大理寺卿,则有了朱大明相对比较满意的人选,那就是如今在天子脚下当着顺天府尹的刘宗周。

刘宗周在后世也很有名气,如今也算得上一个儒学大师,在士林之中很有声望,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与东林党并不是一伙的,学问上不是一路,政治上也不是一路,而且为人极为正直,甚至有点刻板,对自己和对比人的要求一样,都比较严格,算得上是一个比较少有的能够做到言行合一的儒家君子型人物。

这个人选,是李国鐠提出来的,但是孙承宗当即附议,而施鳯来和张瑞图也不好反对,毕竟孙承宗如今可是皇帝眼中的红人,他们知道自己虽然排名靠前,但在皇帝的心里,孙承宗的地位要比他们高很多。

至于副都御史,在免去了作为五虎之一的李夔龙之后,皇帝并没有征求意见,直接就任命了弹劾魏忠贤有功的贾继春。

对此孙承宗、李国鐠虽然略有意外,有点弄不太懂皇帝的意思,于是也没有反对,而施鳯来和张瑞图,则明显地松了口气。这是朱大明给其他罪恶不深的阉党外围成员的一个信号,及时弃暗投明、倒戈弹劾魏党的官员,皇帝是完全可以既往不咎,继续任用的。

议完了几个比计较迫切的人事安排,皇帝对四位阁臣说道:“惩处朝中党附魏忠贤的邪党,是当前的一件急务。朕意,由李爱卿牵头负责,会同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以及锦衣卫等衙门,根据朝臣的上书揭发,共同审理甄别,对于查实的,一律严惩,凡是查无实据的,则罪上书揭发者。”

施鳯来、张瑞图齐齐回头看李国鐠,李国鐠则起身跪地谢恩。

施鳯来、张瑞图知道,虽然李国鐠也被人屡屡攻击为阉党,但实际上李国鐠与真正的阉党是有距离的,他只不过是与魏忠贤同乡罢了。魏忠贤刻意拉拢李国鐠,而李国鐠虽然接受了朝廷的一次又一次超擢,而且这些超擢的背后,都是魏忠贤的授意,但是李国鐠本人却并没有明确地加入阉党,也没给魏忠贤等人办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所以严格算起来,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阉党。当然了,把查办朝中阉党的事情,交给这样一个中立的人,肯定要比交给东林党要好的多。

李国鐠领完旨,起身落座以后,朱大明接着说道:“对于魏忠贤擅权时期坐罪罢官,或者如今仍陷在狱中的大臣,李爱卿也要会同大理寺甄别,若是确系冤狱,一律平反,愿为官的可遴选为官,愿致仕的可致仕,届时卿可上书与朕,朕知会吏部妥善安排。”李国鐠再次躬身领旨。

第二十二章 军机大臣

说完这些事,朱大明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然后又对在座的几位阁臣说道:“朕今日召几位阁臣前来,一是处理这些急务,二呢就是要与几位阁臣谈谈朕的一些想法。

“其中一个呢,是朕打算在武英殿暂设一个专职负责帮朕处理军机大事的军机处,军机大臣由阁臣中知兵者,兵部、五军都督府,以及久在边镇的督抚边臣中选任,参照宋代的枢密院,为朕参谋军事,全权谋划统领九边防务及平叛事务。

“一来,可以把政务与军务分开,可互不干扰,二来,以明白戎政的大臣专职处理戎政,也会更少掣肘,更少失误,也能避免军机大事因朝臣空发议论而延误,或者议而不决,决而不行等弊端。当然了,出了错,也更方便追究责任。这是朕的一点考虑。”

在内阁之外设立军机处,把更为要紧的军务直接控制在皇帝手中,这是后来清朝雍正皇帝的做法。对此,朱大明最担心的就是内阁大臣们的集体反对,因为此前的内阁是统管一切的,其中军务又是最重要的一项,如今你另设军机处,等于是在分内阁的权,特别是分首辅的权,按照明朝大臣们的德性,是肯定要反对的。

庆幸的是,现在的这个内阁,与明朝之前和之后的内阁都不同,四为阁臣中的三个人都背负着阉党的嫌疑,话语权受到影响和制约,而另一个比较有点权威的阁臣,又基本山不可能反对,毕竟皇帝这么做,等于是授予了他比在内阁更大的权力。因此,皇帝的话一说完,四个人都有点愣神。

孙承宗看了看其他三个人,又见皇帝颇为期盼地看着他,于是起身行礼,说道:“陛下英明。臣认为可行,如今建虏作乱,边事繁重,陛下设立军机处,专掌军机大事,专理辽事以及九边军务,可比以往高效数倍不止。陛下圣明天纵,臣完全赞同。”

朱大明面带微笑,点了点头,显然心中对孙承宗的话很满意。施凤来等人看到这个情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本能地想要反对,但是看皇帝兴致这么高,孙承宗又率先赞同,自己站起来反对,会不会激怒皇帝,如果因为为内阁争权力而失去了阁臣的位置,那么自己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义,可是不争的话,其他的朝臣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个首辅呢。

正考虑着,皇帝点了李国鐠的名,李国鐠这个人小事上可能有点瑕疵,但在大事上还是以公事、国事为重的,设立军机处,绕开内阁和司礼监专掌军机大事,肯定是要比什么事情都要拿到朝堂上反复议论省时省力的多,办理起来自然也更为快速高效。再者说,虽然表面上绕开了内阁,但是军机大臣还是有阁臣担任,未必真能绕开内阁,而绕开了司礼监,则是实实在在的,这是李国鐠所乐见的。所以他起身行礼说道:“臣也认为可行。但是唯一可虑者,即是军机大臣的权威是否过重,军机处会否使内阁的权威旁落。还请陛下明鉴。”

朱大明一看这个李国鐠确实是明白人,看了施凤来、张瑞图两人也是一副颇为关心的表情,于是说道:“李爱卿所虑也有道理,但是天下万事,皆取决于朕,军机大臣权威再重也是由阁员文臣担任,必不会有大权旁落的危险。而内阁依旧帮着朕总揽天下政务,军机大臣在政务上仍是内阁的一员,政务不掣肘军务已属难得,军机处只是为朕参谋军机的地方,朕也不打算让军机处成为一个衙门,军机大臣由阁员文臣出任,军机处其余人等,则从六部、督府、京营及九边抽调组成,不增官吏,不增俸禄,只管军务,不涉政务,怎会令内阁权位旁落?卿等多虑了。”

听皇帝说完这些,放了一点心的施凤来很快站起来说道:“陛下英明,臣无异议。”张瑞图自不用说,也立刻附议。这样一件在朱大明看来举足轻重、可能颇费周章的事情,这么快就定下来了,顺利的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至此,朱大明赶紧快刀斩乱麻,几人就军机处的职权、章程商量完毕,就由内阁中书舍人立刻拟旨,送司礼监用印,然后送通政司知晓,今后凡是军务一律送设在武英门内的军机处,报皇上处置,从而在事实上算是绕过了内阁和司礼监,皇帝通过军机处直接掌控和处理军务。

更为出乎朱大明意料的是,朝臣们对成立军机处这件事的关注度,远远没有对公开查办朝中阉党的关注度高,特别是对于皇帝下旨,由背负着阉党嫌疑的李国鐠牵头负责查处朝中阉党,很多自诩为朝廷清流的御史言官纷纷上书弹劾李国鐠,说他本人就是靠着魏忠贤的提拔而一步步升上高位的,以他为首查办阉党等于是让阉党自己查自己,怎么可能把朝中的阉党清理出来呢,更别说清理干净了。

仅次于此的一个热点,就是施凤来、张瑞图仍然在位,皇帝不仅没有罢免这两个阉党,而且还有继续重用的迹象,特别是贾继春这个前阉党御史,只是因为上述弹劾自己之前的恩主,并置其于死地,就得到了皇帝的青睐,升任都察院副都御史,让有些官员羡慕嫉妒恨得够呛。

当然也有一些官员上书劝谏皇帝,批评皇帝乱设机构,说现在朝廷国库空虚、国用紧张,皇帝不考虑裁撤冗兵冗员冗费也就罢了,反而增设机构,增加开支,实在是舍本逐末,有违圣明。对这些弹章,朱大明看后也只能一笑了之,对这样的奏章,你要是认真你就真的输了。

当然了,也不全是批评之声,接下来的几天,朱大明陆陆续续还接到不少歌功颂德的奏章,多是外地的督抚和南都的官员,称赞皇帝处置魏忠贤、田尔耕等阉党的英明,特别是罢免和查处所谓的五虎及其党羽,并为那些遭受阉党陷害的大臣平反冤狱的旨意,更是获得了朝野一直的好评。

第二十三章 最初班底

就在朝廷上下都在关心皇帝将如何查办阉党,以及查办到什么程度的时候,朱大明却带着王承恩、孙承宗、张惟贤等人,来到了皇极殿右前方不远处的武英殿中。

这是一个相对独立的院落,正中间坐南朝北的大殿,就是高大宽敞的武英殿,前方则是个小广场,东西厢是两排长长的房屋,正前方是武英门,出了武英门,则是金水河流经此处的一段河道,上面有桥,而过了金水河,继续往南,则是六科廊的公事房。

六科廊的公事房再继续往南就到了午门,而在午门内,与六科廊正对着的就是内阁所在的办公场所了。

武英殿是明朝皇帝处理军务的地方,可惜的是没有多少皇帝真正利用这个地方,多数军务都与其他的政务一起,交给内阁和司礼监来打理了,所以武英殿基本没有多少时间和机会发挥自己本该发挥的职能。但是从今往后这里将属于新成立的军机处,算是有了一个与其殿名相符的办事机构了。

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孙承宗,当然兼任了领班军机大臣,算是军机处的一号人物,至于英国公张惟贤也担任了军机大臣,毕竟张惟贤是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同时也是京师三大营的负责人。

五军都督府负责天下所有卫所的日常管理,如今虽然卫所废弛,军户流失严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军机处要统一军权,统领天下军务,还是绕不开五军都督府,作为五军都督府的一把手,自然也就得到了军机大臣的职务。

再说张惟贤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军事才能,但在勋贵中的威信还是很高的,而且在崇祯皇帝登极的事情上也是立下了功勋的。就是这个张惟贤,在天启皇帝驾崩以后,率先赶到信王府,迎接当时还是信王的朱由检入宫,从而抢占了先机,顺利登极称帝。

按照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的惯例,勋贵武臣是不能进入内阁的,到了明末甚至有非翰林不能进入内阁的惯例。所以对于有一定政治抱负的勋贵武臣来讲,进不了内阁,能进新成立的军机处,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英国公张惟贤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态,进了军机处。也不是没有官员上书质疑,但是军机处毕竟不是内阁,而且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作为军队的象征性人物进入军机处,从道理上也说得通,所以质疑和反对的声音并不大,朱大明也全当作没看见。

至于孙承宗督师蓟辽时的左膀右臂和幕僚人员,比如新近起复的鹿善继、王则古、杨应乾、茅元仪、孙元化,无一例外,在保留原来职务俸禄的同时,都被抽到了军机处,各自也在军机处分配了公事房,都集中在了军机处办公,分工负责军令、军政、军屯、军情、军饷、军器等具体事务。皇帝通过军机处,在同时知会内阁、兵部、五军都督府的同时,直接指挥调动天下兵马,至少在指挥效率上就比过去要高得多了。

对于目前正跟女真人对峙的辽西前线,巡抚和总兵们也没什么意见,不管是五军都督府,还是兵部,又或者是目前的军机处,传达的都是皇帝的旨意,他们并不在乎谁来指挥他们,他们在乎的只有军饷什么时候能够足额发放。至于九边,从山海关到延绥镇,所有人关心的问题也是欠饷何时能够补发的问题。

欠饷的问题,是大明边镇的痼疾。有的欠饷是因为朝廷没钱发饷,只能欠着,而有的则是因为边镇将领们的克扣贪污、中饱私囊。成立军机处的旨意已经昭告天下,并发往九边各镇了,从今往后九边各镇的军队指挥权统一收归军机处,九边各镇的军情也要第一时间通过通政司上报军机处,同时向兵部等相关朝廷衙门报备。

今天朱大明带着相关人等,来到军机处,一个是看看军机处成立后的情况,显示下皇帝对军机处的重视,另一个就是现场处理军机处成立后奏报给他的第一件军机大事。这个军机大事就是欠饷问题,辽东巡抚毕自肃上书请饷,山西巡抚张晓也上书请饷,加上之前东江镇、宣府、大同等镇督抚、总兵们的请饷折子,九边欠饷的问题,看来已经是相当严重了。

通政司最近接到这些折子以后,报告给内阁,施凤来、张瑞图一看是九边请饷的,这是历来内阁大臣们最为头疼的事情,因为国库没钱,要发饷就得请皇帝发内帑,而请皇帝发内帑,根据过去的经验,不仅会被驳回,而且会得罪皇帝和内廷的太监们,这样的事情以前的内阁是能躲就躲,能推就推,实在推不了、躲不过,那就只能拖着不办。

九边欠饷的问题就这样,越来越严重,军卒们领不到饷银,没法养家糊口,之后上山落草当土匪,打家劫舍求生存了。明末的民变,就是因为加入了这些逃亡的边镇劲卒,最后才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施凤来、张瑞图接到这样的请饷折子以后,想都没想,就立马打回通政司,让通政司直接报给新成立的军机处。你军机处不是要分内阁的权力,专管天下军务吗?现在九边请饷的折子来了,给九边各镇的军队发饷银,这是妥妥的军务,必须交给军机处处理啊!这是施凤来为自己准备的说辞,想等到新成立的军机处弄不来银子,束手无策,年轻的皇帝请教内阁的时候,他就要对孙承宗这样说。

可惜的是,他的这个想法不仅落空了,而且正中朱大明的下怀。朱大明正考虑着如何巩固军机处的地位,树立军机处的威信呢,给九边各镇补发军饷,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当然,这次补发军饷绝不是像以前那样,你说你有多少兵,就按你说的给你补,也不是五军都督府账面上有多少兵就给你发多少饷,而是要实地校阅,从辽东到延绥,每个镇都要拍一个监军御史,由监军御史核验实有人数之后,重新登记造册,按人发放军饷,在努力杜绝冒领和克扣的同时,也适当提高边军军官的待遇,能不能起到聚拢军心、鼓舞士气的作用,这个不好说,但是至少要让这些边军不要再有那么多因为吃不上饭而沦为逃卒,或者因为军官阶层的擅权妄为而沦为权贵的奴仆。

都察院那些年轻的御史们常常以天下为己任,议论起军务来口若悬河、头头是道,总感觉朝廷派出去的都是废物,感到自己怀才不遇,感觉自己最牛逼,这一回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监军边镇,核查各镇实有军卒人数,并亲自为边军发饷,说不定还会收到奇效。

朱大明看了自己在武英殿议事办公的地方,也视察了给军机大臣们和军机处工作准备的公事房,同时也接见了如今已经来京上任的鹿善继、王则古、杨应乾、孙元化、茅元仪等人。

鹿善继是北直隶定兴人,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也算是孙承宗的河北同乡,如今五十二岁,如果不是时而半闭、时而锐利的眼睛,看起来完全像个黑瘦干瘪的小老头。他的祖父鹿久徵,是万历初年的进士,也称得上是万历时期的一个名臣。

而王则古则是一个白胖中年书生的模样,跟随孙承宗督师蓟辽之前曾久在户部任职。茅元仪虽然是江南人,但看起来身材高大、相貌粗豪,一点也不像世代官宦家庭出身的读书人。

孙元化也差不多,久在边镇和京营之中任职,看起来满面风霜似老农,貌似这几年过得不太如意。这几人都是头一次进宫觐见皇上,虽然都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人才,但见了皇帝还是非常的激动,一边跪地拜见,一边口头谢恩。

对此,朱大明也是感到唏嘘不已,若不是朱大明现在就起复任用了他们,他们其中的好几个人将会就此埋没,再也没有在历史上出现过。而后来再次出现的那几个人,比如孙元化,历史上曾被崇祯皇帝任命为登莱巡抚,专门负责登莱水师以及毛文龙东江镇的后勤供应,应该算是很重视他了,但是历史上袁崇焕上了后金天聪汗黄台吉的当,拿着尚方剑先斩后奏,杀了毛文龙以后,东江镇的不少将官造反,其中孔有德、李九成等人就在山东聚众为乱,并且攻陷和劫掠了登州。

事情过后,朝廷追究责任,孙元化作为登莱巡抚,被温体仁等人诬陷为孔有德等人同伙,然后被朝廷所冤杀。而茅元仪倒也没崇祯重用过一段时间,统领觉华岛水师,可惜的是孙承宗再次倒台以后,没了靠山的茅元仪很快被罢免,再次削籍为民,归乡闲住,最后郁闷而死。

这一次他们遇见了朱大明,自然就不会再有那样的命运,如今不仅官复原职,而且进入了军机处,成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最初班底。

第二十四章 九边军饷

朱大明接见过这些自己在后世时非常崇敬的人以后,就在武英殿召开了军机处的第一次会议,专门商议如何补发九边军饷的事情,山西巡抚张晓和辽东巡抚毕自肃的请饷折子,孙承宗等军机处一干人等都看过了,也有自己的想法。

朱大明让鹿善继把这些折子交给张惟贤先看,然后问孙承宗等人,九边的欠饷应该如何发放。

孙承宗当即回道:“陛下,九边的欠饷由来已久,从天启四年到如今,三年的饷银皆未如数足额发放,臣以为要补欠饷,当务之急则是核实兵员口数,冒领饷银在九边是个顽症,若不先除掉这个顽症,再多的饷银也填不上这个窟窿。”

趁着皇帝沉思的时候,孙承宗又示意一边站着的王则古说话,朱大明看了看王则古点了点头,王则古往前站出来一步,恭敬地说道:“陛下,微臣在军机处负责军饷钱粮有关事宜,微臣以为如今九边各镇将官冒饷、士卒逃亡的情况决不可等闲视之,如不查实如今在籍军卒,九边饷银发放的问题,就是一盘糊涂账,天启四年以来,兵部、户部之所以没有足额如数发放,一则固然是因为国库紧张,太仓缺银,二则是考虑到士卒逃亡,各边镇均不满编的情节,如数足额发放不过是便宜了那一部分军中的蛀虫而已。是以微臣恳请陛下,在补足九边欠饷之前,首先派员核查九边士卒人数,如此按员发放,一来可以省下部分饷银,二来对九边防务也可做到心中有数。臣请陛下明鉴。”说完退回一边。

朱大明听完没有表态,看着英国公张惟贤,说道:“英国公是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对此怎么看?”

张惟贤略一沉吟,说道:“陛下,九边诸镇之重要自不待言,对拖欠饷银的问题,朝廷不能久拖不决,更不能视而不见。如今内阁将补发饷银的事体交给军机处处置,对军机处未必不是一个机会。五军都督府替陛下掌管京营、卫所及九边各镇军籍户口,但是据臣所知,如今的军籍户口在万历十五年至今就没有在重新统计更正过,有的占役,有的逃散,有的绝户,都督府留存的旧档与实际的口数差距甚大,如今除了重新派员分赴九边一一核实,恐怕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弄清楚了。

“所以臣倒是很赞同孙阁老的说法,补发欠饷之前,请先核实九边军卒口数,按实有员额发放。另外臣也建议陛下,京营欠饷也颇为严重,还请陛下将京师三大营与九边诸镇的欠饷一同补齐。”

大明刚刚建立的时候,大明军队也是打遍东亚无敌手的一支强军,可惜经过二百多年的蹉跎,如今大明军队的衰落实在是到了历史的一个低点。

当然了,与崇祯十一年以后相比,如今的大明军队外表上看起来还保持着一副强军的样子,虽然外强中干,已经朽不可用了,但在建虏女真、蒙古各部以及各地百姓的眼中,至少九边诸镇募兵组成的军队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还称得上是一支军队。

事实上从明初太祖皇帝朱元璋建立卫所制度开始,除了募集而来的军队,卫所的军户当兵是没有饷银的,因为军户当兵是世袭的义务,朝廷给你分配土地耕种,同时让你纳税,不让你服徭役,就是为了让你当兵打仗,为朝廷效劳的,这是卫所军户的义务,怎么会再给你饷银。正是因为这个制度,明初的时候朱元璋才会很自豪地说,大明可以养兵百万而不费朝廷一钱。

可惜的是,这样的制度没能维持太久,随着和平日久,仅仅过了一百年,卫所制度就逐渐废弛了。各级勋贵武臣以及卫所军官不仅占役严重,而且占地严重,本来地位不低的军户,逐渐成了勋贵武臣和卫所军官家中的奴仆,卫所的耕地也逐渐流失,集中到了各种权贵的手中,一些不堪欺压或者不堪重负的卫所军户开始逃亡,然后成为流民或者隐匿权贵之家,成为权贵们的家奴,就这样,卫所制度的存在没有积极的作用,反而成为社会发展的一种羁绊。

到了嘉靖年间的时候,南北各地卫所的军户已经不能用来打仗了,他们生活贫困、地位低下,也很少参加训练,在抗击倭寇的时候,根本就不能用。朝廷没有办法,只好拿银子从社会上招募青壮,然后训练成军队,用来抵抗倭寇的袭扰。戚继光的戚家军,俞大猷的俞家军就是这么招募训练来的,都是给饷银的。

再后来从辽东到延绥的九边各镇,在卫所的基础上纷纷采取这种办法招募青壮从军,并且给予服役的军户子弟也发放一定的军饷,如此才算是勉强维持住了北方边防的平静。

孙承宗和张惟贤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总算是让皇帝明白了如今的情况。尽管这些情况朱大明其实在后世的时候就约略知道一些,但是听着如今最有发言权的两个人娓娓道来,还是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孙承宗和张惟贤看着皇帝陷入沉思,也不再说话。

又过了片刻,朱大明说道:“如今九边的情况,朕已经知悉了。问题虽然严重,但并非不能解决。朕成立军机处就是为了一个个地解决这些棘手的问题。”

说完看了看殿中诸人,朱大明又接着说道:“如今大明天下共有都指挥使司十七个,包括京师在内的内外卫三百多个,按祖宗成法,每卫定额五千六百人,算起来,全天下在册的军官士卒,将近一百七十万。若是人均每人每年发放饷银十两,那就是一千七百万两啊,这样一个数字,朝廷是无论如何承受不起的。所以朕看,诸位爱卿所说的意见很有道理,在补发九边欠饷之前,还是要先遣人分赴九边各镇实际点验,然后按照实有的员额发放。”

说完这些,朱大明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朕只要九边军卒的实数,至于缺编缺员的问题,朕不予追究,过去冒领占役的,朕也不予追究,已经逃散的,若是愿意回归,朕也可以一律赦免。总之,天启四年以来,九边所欠的饷银,一律按照现在实有的人数补发。京营也是如此,账面上经制兵员数当不得真了,也要参照九边的办法,先核实人数,按实有人数补发。若是仍有人胆敢冒领,则以欺君之罪杀无赦。”

朱大明说完,看了看张惟贤,然后继续说道:“英国公回去之后,三日之内,照朕刚才所说的意思,拿出一个条陈,报与军机处,朕同意后,由五军都督府先行发往京营和九边,由其向大都督府如实奏报现在实有军卒人数,大都督府核实无误后报军机处知晓。”说完看着张惟贤。

张惟贤则躬身行礼说道:“陛下,若是京营及九边所报人数与实有人数不符,臣该如何核实?又该如何奏报?”

朱大明先是微微一笑,然后敛容说道:“英国公世代将门,对军中情弊想来也是一清二楚。若是京营和九边,在大都督府的清查核算中,胆敢继续虚报冒领,不管是谁,也不管官职大小、爵位高低,皆以欺君之罪杀之。

“若是如此仍不足以震慑军中败类,没关系,朕不会善罢甘休,九边及京营上报实有人数之后,若是军机处认为仍有虚报冒领情况,朕会委派都察院和户部派员京营和九边一一点验,卫所有出入则罪其卫所官,若边镇有出入则罪其总兵官,若边臣居中有罪,则杀边臣。朕的这些话,英国公也可以写进折子里,发到京营和九边,朕也想看看,谁来当这个出头鸟。”

看着张惟贤再无言语,朱大明又对孙承宗说道:“九边饷银的折子,卿可以军机处的名义,先回复张晓和毕自肃,就对他们说,朝廷近日内即将核查九边军卒口数,年底之前必能一并补发。此旨意今日即可发给京营及九边各镇。”

对于京营和九边的饷银,若是按照账面上的人数发放,朱大明确实是发不起。京师三大营,在册人数号称三十万,但是实际上可能连十万都没有,能拉出来上阵打仗的,估计凑够两万都够呛。而九边各镇在册人数更是接近百万,然而实际上,能有三分之一就已经很不错了。可见账面上的人数,与实有的人数之间差距有多大。

若是都按照募兵算,人均十两银子,那就是一千三百万与四百万的差距。若是四百万的话,朱大明捏着鼻子也就认了。毕竟,四百万两银子,他还是能够拿得出来的。若是补发饷银能够换来边军士卒的忠诚,那么这点银子也是值得的,怕就怕银子拿出去了,最后也落不到底层军卒的手里,打起仗来该逃亡的还是逃亡,该投降的还是投降,如果还是这样,那么这些银子就花的太冤枉了,反倒不如拿来给孙承宗,用来招募流民、实行屯田、选练新军了。

朱大明的担心并不是没有理由。历史上,崇祯帝也曾严重怀疑自己拿出的银子最后能否到达底层士卒的手上,一次他拿出十万两银子补发辽东镇的军饷,事后派人跟踪问责,结果发现,从内库拨付的十万两银子,最后连一分一毫也没有发到士卒手上,从户部到兵部,再到上海关的兵部分司,然后再到辽东镇将官手上,这十万两银子就蒸发不见了。

经过层层克扣、层层截留,不管朝廷发下来多少,到最后士卒依旧拿不到应有的军饷,这样的军队怎么会忠诚,遇到强敌怎么会死战?这样的问题,当然不能在朱大明的眼皮子底下再发生,否则即便是他了解历史的走向,面对流贼和建虏,他也一样会无能为力,一样要面临历史上崇祯皇帝的宿命。

第二十五章 清理盐政

历史上,崇祯皇帝是真的没有办法,国家虽大,但是每年户部掌管的太仓,也就是国库的常规税银收入,总计也不过三百多万两。天启年间开征辽饷,每年多收将近二百万两银子。这几乎是这个朝廷每年能够收到的所有进项了。然而,就是整个加在一起,也不过才五六百万两,如果再扣除十几万官员的俸禄,十几万宗室的年赏,其他的即使什么也不干,全部拿来做军饷,也还是远远不够。虽然今年抄了魏忠贤等人的家财,收获了一大笔银子,一年两年还顶得下来,但是靠抄家来弄银子,肯定不是个长久之计。朱大明比朱由检幸运的是,魏忠贤、田尔耕、王体乾等人,多年积累的藏银,没有流失多少,几乎全都运进了内库。

根据王承恩前不久的奏报,初步核算,目前在京师的阉党骨干,累计抄了三十六家,光是现银就已经起获了一千六百万两之多,顶得上历史上三年的国库收入还要多。若是算上那些宅院、田产,以及难以计数的各种金银铜玉器等实物,这次大抄家的收获,够得上朱大明大手大脚花上好几年的了。所以对于补发军饷,朱大明并不担心钱的问题,他所担心的是发布到士卒手上的问题。

看着皇帝时而面露喜色,时而眉头紧锁,站在孙承宗等人身后的鹿善继往前上了一步,躬身行礼说道:“陛下,如今九边各镇真正所缺的并不是银子,而是粮食。九边各镇皆蒙古诸部接壤,而鞑子习性不事生产,所产之物并非边镇所急需,而近年来九边各地干旱少数,不少农地欠收乃至抛荒,粮价与万历年间比翻了数倍,虽然九边将士的饷银已经不低,但还是买不了多少粮食。微臣以为,九边缺饷的症结在物价,其中最根本的是粮价,若是米粮供应充足,九边缺饷的问题就不会恶化,然而若是继续干旱,继续缺粮,臣恐怕陛下有再多的银子,也满足不了九边的胃口。这是微臣的一点浅见,请陛下明察。”

鹿善继的话,倒是让朱大明心头一动,于是他看着鹿善继说道:“鹿爱卿所言,朕也知道。只是天灾非人力所能抗拒,边地荒芜,边民流离失所,朕也深感痛心。如今九边粮价远高于江南,可惜江南虽然不缺粮食,但却没有多少商人愿意千里迢迢运量到九边啊。对此,卿可有办法?”

鹿善继躬身答道:“臣请陛下重启开中法,凡运粮至九边诸镇者,以运达之粮换取朝廷盐引。江南盐商粮商唯利是图,必将群起而至,如此则九边不缺粮,而盐价亦可下降,此一举而两得,臣请陛下行之。”

对明朝的开中法,朱大明也听说过,只是不知道如何操作,如今既然听鹿善继提起,略一思考,就对孙承宗说道:“孙爱卿,朕看鹿卿所言很有道理。既然施行开中法,可以一举而两得,那么军机处就拟个章程,朕批准后立刻施行。”

孙承宗看到鹿善继的意见被皇帝接受,心里也很高兴。毕竟当初开中法被废,主要就是内廷打着皇帝的旗号发买盐引谋利,至于九边的粮价,内廷的太监们才不关心呢,而晚年的万历皇帝也只担心内库空虚,既然把盐引交给内廷的太监们发卖,内库能够直接增加收入,他当然也不在意开中法的存废。只是如今天下的盐引,都是内廷在掌管,重启开中法,等于是从内库抢银子,皇帝虽然还不明白,但是侍立在侧的王承恩可是一清二楚的啊。

孙承宗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王承恩,见王承恩低眉顺眼,仿佛老僧入定一般,想了又想,还是说道:“陛下能够重启开中法,必能缓解九边缺饷带来的麻烦,但是从万历四十五年以后,朝廷废除开中法,天下盐政虽名归于户部,但是盐引却由内廷掌握,直接发卖于商人。魏忠贤一党擅权乱政之时,天下盐政、盐引皆出自魏忠贤党羽之手,太仓不能分的分毫。如今魏忠贤虽已伏法,但是盐法实已大坏。若陛下重启开中法,那么臣请陛下重设巡盐御史,重启民制、官收、商销之法,否则开中法恐难真正实行。”

朱大明一听明白了,原来万历皇帝废除开中法就是为了把原来掌握的盐政大权收回到内廷的手里,以便于增加内廷的收入啊。这点朱大明虽然没有想到,但是对此他并不在意,这次大抄家抄了一大批银子,让他的心里有了点底,盐引的收入虽然不菲,但是大明江山更加重要啊,如果没了大明江山,皇帝的内库里有再多的银子,又有什么用呢。

一念至此,朱大明缓缓说道:“内廷的收入固然重要,但是鼓励商人往九边运粮,平抑九边物价则更加重要。朕看,重设巡盐御史整理盐政,也要写进重启开中法的折子里,朕批转内阁,昭告天下。就以鹿善继为巡盐御史钦差大臣,巡视山东、两淮、江南三处盐运使司,朕赐你尚方剑,凡不利于重启开中法者,一概废除之,凡有利于开中法者,一律实行之,各地盐法道若有贪赃枉法事,一律斩首抄家,所获脏银半归内库,半充国用。”

鹿善继一看,皇帝不仅同意了他重启开中法的提议,而且直接把清理盐政的任务都交给了他,当下也是一阵心潮澎湃。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的鹿善继,本来以为自己人生的巅峰就是当年追随着孙承宗督师蓟辽了,没想到回籍闲住了两年,再起复居然就遇上了这么看重自己的皇帝。当下再不犹豫,赶紧上前口头谢恩,三呼万岁。

朱大明看看在军机处的时间也不短了,于是对众人说道:“今天所以诸事,皆国之大事,朝廷旨意为公开之前,卿等不可外传。”众臣然诺。

朱大明又问了问还有谁有话要说,众臣皆无话。最后,朱大明起身对张惟贤说道:“卿乃国之重臣,替朕掌管五军都督府,核实京营及九边诸镇实有军卒口数,既是朝廷补发欠饷的根本,也是卿之分内事。卿回去后要立刻草拟条陈,三日内朕要明发天下。”英国公张惟贤心中虽颇感棘手,但也没敢再说什么,只是躬身应诺。

第二十六章 重开铁冶

朱大明把核查兵员等事宜安排下去之后,看着军机处开始正式运行起来,心里总算是送了一口气,可算是有人帮着自己干正事了。第二天照样是不上大朝。内阁有李国鐠牵头处理如今朝廷上下最关注的阉党大案,然后再由军机处牵头处理自己最担心的军国大事,朱大明自己也是难得清闲下来了。

这天上午,崇祯皇帝朱大明正在乾清宫东暖阁的御书房里,翻看以前的各种旧档,熟悉当前的朝政事务,王承恩突然进来禀报说,原天津巡抚、现工部尚书李邦华在宫门外请求觐见。朱大明一听之下大喜,赶紧叫王承恩传人进来。

此前几天,任命李邦华为新任工部尚书,其天津巡抚职务由兵部侍郎梁廷栋接任的圣旨一出来,第二天梁廷栋就领了圣旨前来陛辞,朱大明对梁廷栋的为人本来就有点成见和看法,所以也没怎么太在意,只是嘱托他到了天津巡抚任上,要与李邦华办好交接,对李邦华之前的作为,不要轻易改弦更张,要继续建好拱卫京师的天津水师,做好为辽东镇和东江镇转运粮草、保障后路的事情。梁廷栋作为兵部侍郎出身,还算是比较懂点军务,对皇帝的意思他也明白。当然了,即使他不明白,皇帝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必须照办。

朱大明看得出来,对于天津巡抚的任命,梁廷栋还是满意的。朱大明对梁廷栋也说得很明白,对他说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行伍,今后所有的侍郎,要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话,比如说任职六部尚书或者入阁为辅臣,都必须有巡抚的任职经历,不懂具体政务的人,是不会再走上六部尚书或者阁臣的位置的。这也是朱大明的真实打算,今后不可能再有过去那样的事了,一个人通过八股文考试成了翰林,然后再过个十几年舞文弄墨的生活,就能入阁当宰相了。这是不行的。

朱大明对梁廷栋说的这个话,也很快就通过中书舍人的记录,传遍了内阁和朝廷上下。除了被个别翰林腹诽以外,多数的朝廷大臣是乐见如此的。如果皇帝的说法真的实行了,那么对绝大多数的朝臣来说都是个好消息,以前没有机会进入内阁的督抚,也有了大把的机会。梁廷栋陛辞结束,非常振奋地赶往天津,与李邦华办理交接,并且暗自下定决心好好干,过几年重返中枢,进入内阁。

与梁廷栋不同的是,李邦华领完了任命自己去当工部尚书的圣旨,虽然这是升职,而且是由三品到二品,但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失落。李邦华虽然是读书人考进士出身,但却喜好军事,当上巡抚以后,在整顿天津军备和水师上面,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如今离开自己倾注了大量心血的事业,去当一个没有多少事情可干,不过是到处修修补补的工部尚书,虽然是升官,但内心还是颇有一点不舍。

对于新的皇帝,他当然是说不出的敬佩,十七八岁的年纪,刚刚登基就以雷霆万钧之势,处理了魏忠贤和一众阉党大臣,清洗并重新掌握了内廷、东厂和锦衣卫,这看起来绝对是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样子,看来大明中兴有望。就是带着这种既忐忑又矛盾的心情,李邦华赴京上任了。但是让他出乎意料的是,他以为清闲没事干的工部尚书,到了他上任以后,可是一点都不清闲,甚至可以说繁忙的程度不下于军机处。

朱大明让王承恩出去带李邦华进来,片刻之后就看见王承恩带着一个身材魁梧、国字脸、浓眉短须的中年官员进来。那官员看见皇帝,立刻整理官袍跪地行礼,说道:“臣新任工部尚书李邦华叩见陛下。”

朱大明见李邦华行礼,也是赶紧起身离座,绕过书案,走到李邦华的面前,一边连说平身,一边亲自将其扶起。李邦华见皇帝如此礼遇自己,也是感动非常。朱大明让王承恩给李邦华搬来坐凳,然后回到自己的座椅上开始说话。

朱大明说道:“李爱卿在天津巡抚任上两年有余,清理军屯,编练水师,拱卫京师,策应辽东,多有功劳,朝野称赞。朕在潜邸之时即已多有耳闻。”听到这里,李邦华连忙说道:“陛下谬赞了,此皆臣分内之事,臣不过是尽职尽责罢了。”

朱大明听了马上说道:“好一个分内之事、尽职尽责!若是大明的臣子都如李爱卿这般尽职尽责,把为君父分忧视为分内之事,则大明必将中兴,何惧区区建州丑虏!”

说完这话,朱大明看着李邦华又说道:“朕任命爱卿为工部尚书,看中的正是爱卿的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在朕看来,工部的职司,于国于民都至关重要,工部尚书一职,若是所托非人,则万事休提,若是交给了爱卿,朕以为工部实在是大有可为之地。”李邦华听皇帝这么说,也是惊讶抬头,看来皇帝让自己接任工部尚书,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倒是自己看轻了工部。正想着,突然听见皇帝又说道:“朕打算重开遵化铁厂,并把它交给工部负责。”

遵化在京师的东北,距离京师大约三百里左右,处在燕山山脉的群山环抱之中,遍地是铁矿,最晚从唐代开始,中原王朝就断断续续在此地开办了官办铁矿和铁厂。

明朝初年,朱元璋以扰民为由,对遵化的冶铁业有过限制,后来明成祖迁都北京,北方战略地位凸显,遵化铁矿开始重新开采,冶铁厂也重新兴旺。后来随着朝廷的政策变化,遵化的冶铁业也是几经兴废,但是直到万历中期,万历皇帝将铁矿等矿业开采权收归内廷,并向天下各地派出矿监之后,遵化的冶铁业受到打击,最终在朝廷大臣们的各种攻击下,万历皇帝干脆关闭了遵化的铁矿和铁厂。

而在关闭之前,遵化的冶铁业,已经有了充分的发展,每年炼铁的常额达到二十万斤,最高时达到三十万斤,成为明朝时期北方最大的冶铁厂,仅铁厂的工匠就达到了两千六百余人。后来,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记载遵化的优质铁矿时说道:“燕京遵化与山西平阳,则皆砂铁之薮也。凡砂铁,一抛土膜,即现其形,取来淘洗,入炉煎炼,熔化之后,与锭铁无二也。”

可惜的是,在皇帝与朝臣之间的争斗中,当时的工部上奏要求关停铁厂,万历皇帝也希望耳根清净,一气之下也同意了。

遵化铁矿和铁厂的关闭,对当时明朝北方的冶铁业来说是个重大的损失,铁厂关闭后原本依靠冶铁为生的这些工匠,衣食无着,慢慢流失,而且从此北方的用铁,几乎全靠从南方输送,主要是从当时中国南方的冶铁业中心广东佛山购买,路途遥远、价格昂贵,北方的军备水准也开始下降,合格的武器盔甲都开始供应不足。而且危害更大的是,没了朝廷的投入与参与,中国北方冶铁业的整体水平也开始下降。

曾经作为天津巡抚的李邦华,对这些情况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对官办铁厂的重要性看得很清楚,同时对近在咫尺的遵化冶铁业的兴衰也很了解,并且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万历后期,朝廷关闭遵化铁厂的一个根本原因,就是万历皇帝把遵化铁厂收归内廷,由太监监管经营,工部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还要承担铁矿开采和铁厂经营的庞大支出。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愿干,于是在一任又一任工部尚书的谏言下,明朝中后期中国北方最大的官办铁厂终于被关停了。

对此朱大明当然清楚,同时也是十分痛心。单看后世遵化发达的钢铁业,就知道关闭遵化铁厂纯粹是个错误,虽然已经开发了几百年,但遵化仍然藏有海量的优质铁矿资源,没有得到应有的开发。

满清入关以后没多久,遵化重开铁矿,很快就又成为了中国北方最大的冶铁业中心,这一点更是让后世的朱大明,对万历时期明朝皇帝与大臣的短视而扼腕叹息。

朱大明详细谈了自己的想法,主旨就是依托万历年间遵化白冶铁厂的基础,收拢原来的工匠,招募流民青壮做工,在遵化周边大开铁矿、大炼钢铁,重新将遵化周边建成大明北方的冶铁中心。

关于重开遵化铁冶,朱大明有很多考虑,比如说京畿周边的募民屯垦需要铁质的农具,九边各镇的军队需要优质的武器盔甲,将来还要就地铸造无数的火枪和火炮,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优质钢铁。

就这样,君臣二人围绕重开遵化铁冶谈了很久才结束。结束了对皇帝的觐见,李邦华明白了皇帝的心思,也认清了肩负的重任,带着满腹心事,又匆匆赶到内阁,与当值的阁臣见了面,然后去往工部的衙门与同僚见面,直到结束这一整套程序,新的工部尚书李邦华算是正式上任了。

就在上任的第二天,李邦华就带着原来管理遵化铁厂的工部官员等相关的人马,也带着皇帝的旨意和内库拨付的银子,匆匆赶往京东三百里外的遵化,实地勘察白冶城的铁厂旧址,与驻节遵化,统管蓟州、开平、永平等冀东州府的顺天巡抚王元雅商议,收拢统计工匠,并且招募矿工,新建厂房,以及布置重建采矿场、洗矿场和冶炼厂等配套工程,此后更是几乎常驻遵化了。恢复遵化铁冶这件大事,自此算是慢慢地走上了正轨。

第二十七章 又叫大起

十一月二十日,皇帝又叫了大起,也就是在京的朝廷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共同参加的大朝会。距离上次的大朝会,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宫内宫外、朝野上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魏忠贤及其内廷的五彪相继被杀头抄家,魏忠贤在外朝的铁杆追随者,也就是所谓的五虎,除了前不久回籍闲住的崔呈秀,其他人也被锦衣卫捉拿下狱,家产全部抄没,即便是已经离京回籍的崔呈秀,锦衣卫也已经派出了人马,前去抓捕,估计最终也难逃抄家杀头的命运。

新皇帝登极三个多月以来,头三个月都是在观察形势,隐忍不发,到了第四个月突然发力,而且手段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满朝文化目瞪口呆的同时,一边惊叹于新皇帝的性格之坚韧、城府之深沉、手腕之老练,一边也难免有点恐惧,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过去即使骂了皇帝,皇帝最多只是打打廷杖而已,再严重的也就是削籍为民,也不会真的杀头。

特别是对有些官员来说,即使是杀头,也不是他们最为害怕的,毕竟只要青史留名,就算杀了头,也可以在士林之中有个好名声,整个家族与有荣焉。

然而如今,皇帝对于犯了罪的大臣,一点体面都不给,一旦认为你有罪,连过去常常听人说起的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的会审,都没有了,根本不走过场,直接抄家杀头。

前几日,对前工部尚书吴淳夫、礼部尚书田吉、太常卿倪文焕、副都御史李夔龙等人的处置,就显出了新皇帝的狠辣本性。本人不仅被杀了头,而且在京的宅院,在原籍的家族,都被抄没了家产,家人也被流放到琼州。而这还算是估计到了文官的体面。至于新近在京营、锦衣卫、内廷抓捕的魏党家人,全都是家产抄没充公,家人不分老幼全部斩首,连充军或者流放的机会都没有。比如老魏家和奉圣夫人家,那才真是叫作满门抄斩。

高时明是懿安皇后的人,而懿安皇后最恨的莫过于奉圣夫人一家。所以,高时明对奉圣夫人本人采取的是凌迟处死,其余人等,无论长幼,则全部都是腰斩弃市。

对于这一点,朱大明倒是并不在意。正所谓乱世需用重典,而如今正是乱世,严刑峻法也是不得已为之。再说,朱大明在后世的时候,就深信一句话,那就是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朱大明之所以喜欢抄犯罪大臣的家产,首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缺银子,但是另一个也是为了震慑其他人。明末的朝廷大臣,多数都是守财奴,而且普遍都比较腐化堕落,很多都是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的苟且无耻。对他们来说,最可怕的不是罢官或者杀头,而是抄家,特别是整个家族的家产,金银、宅院、田产和人丁,全部抄没充公。

这才是明末大臣们最害怕的,整个家族多少代人的积累,一下子全都抄没,这是他们最不愿意面对和接受的。既如此,朱大明就专捡他们的命门发力。所以如今的大明朝堂,敢于直言批评和肆意辱骂皇帝的人几乎没有了。

而那些真正的有识之士,真正能干的大臣,也不会闲着没事就挑皇帝的毛病,因为皇帝给他们安排了太多的事情要干,根本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吹毛求疵。

随着抓捕阉党、抄没脏银的日益深入,朱大明的内承运库也日益充盈,从最初的仅有二百万两,到了现在翻了十倍还多。当然也有言官上书说皇帝用刑太苛了,动不动就抄家杀头,有损皇帝的宽大仁慈之名。对这样的奏折,朱大明一概留中不问。朱大明才会像历史上的崇祯皇帝那样,那么重视臣子们拍马屁所给的虚名。

今天再次举行大朝会,是因为朱大明有几件事情要宣布。一个是勒令五军都督府和兵部,核查九边实有军卒口数的事情。事实证明,张惟贤还算称职。他自己可能也知道,这是皇帝对他的一次考验,是不是可用,能不能重用,就看他在这件事情是不是有私心,是不是尽了力。若是私心太重,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往后朱大明不可能用他,更不可能重用他,或许会把他一直放在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的位置上,就像一个泥菩萨一样供着,但根本不会让他发挥作用。若是私心不太重,心里边还有大明,还有皇帝,还有公忠体国的觉悟,那么老张家的富贵从此就算有了保证,至少崇祯一朝就算有了保证。

张惟贤对此看得也明白,像他们这种世代公侯的家族,更多的是追求家族地位的延续,是长期的利益。当然了,也是见识皇帝的决心和手腕,所以这一次还好,张惟贤回到都督府,很快就召集了自己的一干幕僚,照着皇帝的意思,起草了一个条陈,第二天就由大都督府直接报送到了军机处,军机处也没耽搁,当日就送进了皇帝的书房,而朱大明也是当即同意。

另一个就是任命巡盐御史、钦差大臣,整顿盐政,重启“开中法”的事情。鹿善继这个人出身官宦世界,对官场中的蝇营狗苟很清楚,而且头脑灵活,多谋善断,不迂腐,更重要的一点是家资豪富,从不缺钱,也因此从不贪财,唯一的志向就是干一番事业青史留名,成为一个比肩其祖父的名臣。

对这样的人,朱大明很放心,也愿意放权,因为这种人不会以权谋私,而且能够充分发挥手中权力的作用。军机处的会议一结束,孙承宗、鹿善继、王则古等人,就开始起草重启开中法的折子,他们这些就在边镇任职的人,对边镇的需要也很了解,对万历晚期废除开中法之后的弊端也很清楚,所以很快就有了一个方案。

朱大明对经济上的事务并不是很懂,但他也知道九边军备废弛的症结不在缺饷,而在缺粮。所以看了军机处的折子,立刻就批转给了内阁。今天举行大朝会,就要当众宣布。同时也要当众宣布一些大臣的任免事宜。

第二十八章 六不平疏

三通静鞭响过,皇极殿内外群臣肃立。朱大明在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乾清宫总管太监王承恩,以及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巩永固、新任拱卫司指挥高文采等人的陪同下,从北面进了皇极殿,快步走上御座台阶,然后坐下。殿中群臣在施凤来等内阁大臣带领下行礼如仪。

曹化淳刚喊完“有时早奏,无事退朝”,就有一个人从文官班列中闪出,跪地行礼,然后说道:“启奏陛下,臣户科给事中瞿式耜有本奏。”瞿式耜,万历四十四年进士,算是明末历史上留下过姓名的人物,朱大明对这个名字也是有印象的。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他的一些看法与后世朱大明读明史时的一些想法颇为一致。

历史上瞿式耜上了一个后来被称作“六不平疏”的奏折,专门为万历末年和天启年间发生的事情及其处理结果鸣不平,属于“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典型,比如说熊廷弼被斩首并传首九边,当时就有大臣上书说熊廷弼罪不至死,而他为熊廷弼鸣不平的方式比较另类,不提熊廷弼罪不至死的话,而是说熊廷弼死了,与他罪名相当甚至更有过之的杨镐、王化贞之辈却可以不死,这个让他为熊廷弼感到不平。正是因为他的观点比较特别,所以朱大明对这个名字有了印象。如今一听他叫瞿式耜,就想起了他的“六不平疏”,于是说道:“瞿爱卿且平身,奏来。”

瞿式耜起身说道:“陛下登极以来,内除奸宦、外除邪臣,并勒令有司为东林诸君子平反冤狱,天下之人无不称颂陛下圣明,皆谓我大明中兴有望。如此种种,皆所当为,臣也深感陛下圣明。但万历以来,特别天启间,屡有有功之人不得褒赏,有罪之人未得惩处,正义未得伸张,为此臣常为之深感不平。臣有六不平,请为陛下言之。”

果真是“六不平疏”,虽然朱大明对这个多少有点印象,但当时并没有真正深入了解,所以有些事情也记不起来,当时的自己对他的六不平颇为认同,因此想了想说道:“爱卿既有六不平,且一一奏来。”瞿式耜早有准备,所以听了皇帝的话,就慷慨激昂地说了起来。

第一个说的是梃击案。当初朱由检的父亲,泰昌皇帝朱常洛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一天东宫内闯进来一个壮汉,手持木棍,袭击太子。这个案子是明末三大奇案之一。那个壮汉名叫张差,能手持木棍,一路通畅,闯进东宫,肯定是受人指使,并且有人接应。

可惜的是,万历皇帝不想深究,这个案子也就悬着了,最后只是把这个名叫张差的处死了事。当时碰巧在东宫挺身而出保护太子的有两个人,一个叫刘光复,一个叫王之寀。但是除太子之外的这两个当事人,对同一件事情的看法却不同,刘光复认为这个张差是个疯子,不必深究;王之寀则认为此事必有人指使,上书请求万历皇帝彻查。两个人的命运也由此而不同。刘光复被重用,而王之寀被贬斥。如今王之寀早就死了,但瞿式耜的第一个不平,就是为王之寀鸣不平。

第二个是红丸案。这也是明末三大奇案之一。说的是泰昌帝刚登极不久,万历皇帝的宠妃郑贵妃给泰昌帝进献了几个美女,泰昌帝受美**惑,纵欲过度而病倒,在万历晚年郑贵妃诸子与朱常洛夺嫡过程中投靠郑贵妃的大臣崔文升,给夺嫡成功的皇帝朱常洛推荐了一名太医,这个名叫李可灼的太医,向皇帝进献了一种红色药丸,朱常洛吃完了以后一病不起,而且很快就驾崩了。

但奇怪的是,当事人都没有被处斩,李可灼被削籍为民,勒令回籍,崔文升更是屁事没有,如今居然仍在安安稳稳地做着漕运总督。听到这里,不光是瞿式耜愤愤难平,就是朱大明都觉得简直岂有此理了。历史上,这个崔文升不久之后就被削籍为民了。但是这一次,朱大明可不会轻轻放过,不仅不会轻轻放过,而且要借此机会整治一贯贪婪到了极点的福王一系。

想到这里,朱大明拍了拍御座的扶手,打断了正在慷慨陈词的瞿式耜,然后对着兼任吏部尚书的施凤来说道:“施爱卿,你吏部可知崔文升、李可灼当年旧事?崔文升、李可灼为光宗皇帝献药,光宗皇帝食之崩殁,即便不以弑君之罪论斩,又岂可轻轻放过。更可恨者,如今崔文升居然堂而皇之地做着我大明的漕运总督,你吏部岂可无责?”

施凤来没有想到,这个事情居然能让自己躺枪,赶紧上前跪倒,说道:“臣当年尚在翰林院为编修,此事内情臣实不知。至于崔文升,天启四年即任漕运总督,臣当时尚在礼部待罪,臣任吏部以来,崔文臣历年考绩平平,尚未来得及请示陛下予以撤换。”

朱大明听了这话也没再借题发挥,径直说道:“巩永固可在?”本来侍立在侧的巩永固,赶紧往前走了两步,转身跪倒:“臣锦衣卫指挥使巩永固听旨。”

朱大明看着巩永固冷冷说道:“着锦衣卫北镇抚司,即可遣人出京,分赴崔文升、李可灼所在,抓捕二人进京,下镇抚司大狱,严加审讯,必令供出弑君内幕及其主使之人。崔文升、李可灼家产抄没,家人有功名者皆削籍,流放琼州。”巩永固当即领旨而出。

殿中的群臣一听之下都是震撼不已,皇帝的雷霆手段真是让人目不暇接。前一刻崔文升还是漕运总督,而李可灼尚能悠游林下,而这一刻则已经大难临头、万劫不复了。大殿中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崔文升和李可灼说话。站在文班靠前的信任大理寺卿刘宗周也忍住了进谏的冲动,他虽然刻板,但也不至于低估了一个人为父报仇的决心。按理说,大臣进药害死了皇帝,即便不是有意为之,也不能说完全无罪。何况害死了光宗皇帝这样一个在士林之中名声很好的所谓明君呢。

只是皇帝不经过三法司,就直抓二人下狱,并且抄没他们的家产,流放了他们的家人,这个在程序上似乎有点不对。就在刘宗周还在犹豫要不要进谏的时候,朱大明对着瞿式耜又说道:“瞿爱卿继续奏来。”瞿式耜今天算是由衷地感受到了眼前这个皇帝的英明果断,是以也不犹豫,马上就说起了熊廷弼,说起了杨镐和王化贞。

第二十九章 罚当其罪

杨镐和王化贞这两个人,都是经略过辽东的重要人物,但也都是辽事彻底败坏的重要推手。杨镐自不用说了,萨尔浒之役,大明九边的精锐军队全军覆没,而他本人居然通过贿赂当时的朝臣,仅仅得了个削籍归乡的处罚,反正家财万贯,不当官也没关系,回家养老去呗。

就这样,萨尔浒一战,大明数十万精锐边军一朝丧尽,而罪魁祸首杨镐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处。王化贞也是这样,熊廷弼经略辽东,辽东局势逐渐恢复,但王化贞与熊廷弼不睦,王化贞有东林党支持,而熊廷弼是则无党无派,孤身一人与东林党斗,最后被群起弹劾,熊廷弼脾气火爆,一气之下、辞官回京,辽东形势遂坏,赶走了熊廷弼的王化贞,刚当上辽东经略,后金就大举进攻,王化贞欲联合蒙古诸部而未果,干脆弃守辽东,带领自己的嫡系人马,直接逃回了山海关,辽东形势从此恶化,要不是后来孙承宗力挽狂澜,辽西走廊早就不复为大明所有。

这些事情,朱大明当然都知道,如今想来更是气愤难当。最可气的正是瞿式耜所说的情况,熊廷弼意气用事固然有罪,但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惩,被斩首之后,还传首九边。然而比他罪行更重的杨镐、王化贞之辈,却可以不死,而且居家富贵,安度晚年。如果这样的事情一直存在下去,还有什么天理正义可言,从今往后谁还会为大明的天下而战?这也是朱大明所不能容忍的。

接下来瞿式耜又说到了阉党。大意是说,魏忠贤伏诛,其党羽比如五虎五彪也都被下旨严惩,但是之前一些党附魏忠贤的朝臣,有比五虎五彪为祸更大、罪行更重的人,却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他说到了如今已经致仕的顾秉谦、冯铨、魏广微、黄立极等曾经贵为首辅的早期阉党人物。除了黄立极刚刚致仕以外,其他有的都已经致仕四五年了,但是如今这些人都还活着。

最后,瞿式耜说道:“天下不平之事多矣,但若要消除不平,请自臣所言的六不平开始。臣所言六不平,非为臣一己之私,实是为大明千秋万载所虑。陛下若有意振作,则必先刷新吏治,而若要刷新吏治,则必先正天下之风气。若是正气不伸,正义不张,有功不赏,有过不罚,臣诚恐天下之乱无休止矣。请陛下明鉴。”

说完这番话,瞿式耜重新跪地行礼,并叩头不起。殿中的群臣都有点震惊了,他们实在没有想到瞿式耜翻旧账居然翻到十几年前。朱大明冷冷看着群臣,场面冷了一会儿,突然又有一人出列,上前跪倒行礼如仪,然后说道:“臣副都御史贾继春附议。请陛下降旨追究此等祸国殃民之辈的罪行,臣子犯下重罪,若只是以致仕或告老乞归即可免去刑罚,则置朝廷法度于何地,置天道公理于何地。请陛下明鉴。”

贾继春一出现,文臣班列里就有不少人私语议论,一说完这话,议论声骤起。朱大明看了眼曹化淳,曹化淳立刻上前喝道:“陛下面前,交头接耳,尔等大臣,成何体统!”

曹化淳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很爽,想当年他一个小太监的时候经常被文官呵斥,魏忠贤当司礼监掌印的时候,呵斥百官那是家常便饭,如今终于轮到他了,可惜的司礼监掌印也比过去掉价了不少,皇帝很勤政,根本不给他揽权的机会,再加上司礼监几个秉笔太监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方正化管着东厂和皇庄皇店,高时明管着拱卫司,王承恩管着乾清宫和内库,虽然内廷的大清洗过后,他曹化淳在内廷太监之中的权威达到了巅峰,他也非常享受那种被人畏惧的感觉,但内心里他知道,他远远不能跟当年的魏忠贤相比,也从来不敢想着那一天拥有魏忠贤的权势地位,毕竟现在这个皇帝可绝不是个善茬子。所以,能够一个机会,得到皇帝的授权,站在金銮殿上,呵斥文武百官,他觉得只此一次就已经算是光宗耀祖,为之前在文官面前的遭遇雪了耻。

曹化淳呵斥完毕,殿中重新恢复平静。朱大明对着贾继春和瞿式耜说道:“贾爱卿,瞿爱卿,起来说话。”看二人起身入列,朱大明又说道:“贾爱卿、瞿爱卿,为朝廷利益而不惜身,乃是汝辈的楷模。从今往后,不管是何人,违犯了朝廷的法度,就要受到应有的严惩。罚当其罪,才能起到教化的作用。”然后看着施凤来说道:“施爱卿,如今杨镐、王化贞、高第之辈何在?”

这回施凤来坦然多了,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回禀陛下,萨尔浒之败不久,杨镐逃归,即被捕下狱,后来朝廷念其年老,且有前功,朝议罢官放归,天启元年即已病死。至于王化贞,如今在原籍闲住。”

听完这话,朱大明看看群臣,然后问道:“施爱卿等阁臣以为该当如何处置?”施凤来说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杨镐本人既然已死,似可不必再行追责,而王化贞,臣以为可令有司捕归,明正典刑,依律论罪。”

朱大明基本认同这种说法,然后看看剩下的三位阁臣,张瑞图、李国鐠、孙承宗相继躬身说道:“臣等附议。”张瑞图、李国鐠与王化贞关系不大,既然丧师辱国,论罪也是理所应当。至于孙承宗更是乐见其成,毕竟当年的事情,他也是当事人之一,王化贞的不作为或者说胡作非为,导致辽东形势瞬间大坏,这样的人就该有这样的下场。

朱大明于是说道:“既然如此,朕意已决,杨镐已死,所犯过错不再深究,王化贞作为辽东经略,面对建虏进攻居然擅离职守,带头奔逃,不处死不足以告慰战死辽东的将士英灵,不处死也不足以彰显大明法度森严。着令刑部即可派员,带锦衣卫人等,速往王化贞原籍,部议定罪,明正典刑。”

说完这些,朱大明停顿了一会儿,又对李国鐠说道:“李爱卿,之前朕着你会同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共同负责查办阉党一案,如今可有头绪?”

李国鐠上前答道:“回禀陛下,魏逆门下所谓五虎五彪,如今皆已伏诛,臣等已奉旨检点魏逆赃物,魏逆虽不识字,但却保留有大量书信账册,臣等已会同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按册查证,不日即可上报陛下。”

查办阉党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既然如今已经找到依据,那接下来按图索骥就好,于是对着李国鐠说道:“卿等查办阉党,关系天下民心,职责重大。至于瞿爱卿所说的顾秉谦、冯铨、魏广微、黄立极等人,可先行抓捕在案,待查实后依律论罪。朝廷若不伸张正义,天下就没有正义。在朕这里绝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罪人。”

朱大明这几句话一停下,殿中群臣纷纷跪下,很快跪倒了一片,不约而同,齐声说道:“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三十章 论罪次辅

朱大明看看大殿中跪满的群臣,心中有一点点的得意,但也有点悲哀。跪在面前的群臣之中,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为了大明中兴而当官的,实在很难说。但是朱大明就算是作了皇帝,也还是管不了臣子们的心思。

大臣们跪下喊完万岁,朱大明当即令群臣平身,然后又说道:“今天大朝会,朕在这里也有几件事要宣布。”然后看向曹化淳。曹化淳手里拿着两份圣旨,走到御座下一侧站定,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曹化淳所念的圣旨,是这几天朱大明最关心的事情。

第一个当然是关于核实京营及九边军队实有人数的,第二个自然是任命鹿善继为巡盐御史钦差大臣,持尚方剑,改革盐政,重启开中法的。曹化淳不疾不徐地念完了两道圣旨,站在勋贵武臣班首的英国公张惟贤,还有站在文臣后列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军机处新任军情司郎中鹿善继,分别上前领旨谢恩。期间朱大明走下御座,将准备好的尚方剑亲自交到鹿善继的手上。群臣再一次被镇住了。这两件如此重要的大事,居然都没有在大朝会上议论过。一部分大臣又开始了窃窃私语,有羡慕嫉妒鹿善继的,有心中腹诽皇帝胡作非为的,等等不一而足。

朱大明并不在意朝臣的私下议论,相反看着他们不满而又不敢反对的样子,朱大明的心里还是很痛快的。历史上的崇祯皇帝最头疼的就是朝议上的众说纷纭,很多非常迫切的军务,拿到朝堂上争论来争论去,久拖不决,最后局面恶化,无法挽回。对朱大明来说,这样的错误是不能再犯的,只要自己额决策是正确的,那就没有必要争取别人的意见,更不必拿到朝堂上形成共论。这个时代还不是后世的民主社会,他是专制皇帝而不是民选政府的首脑,没有必要事事诉诸公论或者朝议。

特别是军国大事,插手的人越多,效率就越低下,一个有知道未来的皇帝和几个靠谱的大臣,要比大朝会上的百官高效不知道多少倍。想到这里,朱大明说道:“朕今日在这里再立下一条规矩,朝廷百官各有职司,今后皇极殿大朝会,非御史言官,不得议论与本职无关事宜。卿等切记。”话音刚落,朝堂里立刻鸦雀无声。

曹化淳看了看皇帝,正要准备宣布退朝的时候,文臣班列中又走出一人,上前跪倒行礼如仪,然后说道:“陛下,臣大理寺正卿刘宗周有事启奏。”朱大明一听刘宗周要说事,心想这个刘大炮终于开始发威了,只是不知道今天倒霉的会是谁。对刘宗周的人品,他还是比较信任的,即便他今天批评的是自己,自己也准备忍了,因此说道:“刘爱卿平身,既然有事,且说来朕听。”

刘宗周起身站定,朗声说道:“陛下降旨,令臣等协助李阁老查办阉党一案,臣前数日与同僚奉旨同入内承运库,检点魏逆物证,除李阁老所说舒心账册以外,另外发现一物,事关重大,臣已令人标记此物,请陛下遣人取来此物,一看即知。”说完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交给走到面前的王承恩。王承恩一看,上面写着的正是内库中存放抄获物品的位置和序号。看到皇帝冲自己点了头,王承恩带着几个小内侍,匆匆而去。

约莫一刻钟以后,王承恩回到殿中,身后几个内侍还抬着一个什么牌匾或者屏风之类的东西,上面蒙着布,看不见里面究竟是什么。

本来有点冷场的大殿之中,顿时又有了议论。刘宗周走上前去,揭掉蒙在上面的布,然后对皇帝说道:“陛下,臣所说的,正是此物。”朱大明看见是一面屏风,上面烫金大字写着许多字体的福禄寿三字,看至此,心中突然一动,想到一事,于是说道:“此物有何奇特,爱卿为何给朕看此物?”

刘宗周突然跪地说道:“臣请陛下于近处观之。”朱大明看他如此说,先是叫他起身,然后示意王承恩等人将屏风搬至御座旁边立起,看了起来。这下子殿中的群臣也都看清了是什么东西,见皇帝看如此认真,都是疑惑不解,议论纷纷。

朱大明看清了屏风一角上的落款,沉吟一会儿,突然面无表情地说:“施爱卿等阁臣,可上前观看,看看此物究竟为何物,此人又该当何罪?”

这话一说完,施凤来还在发愣的时刻,他身后的张瑞图突然跪地,边叩首边说到:“臣有罪,臣当年一时糊涂,请陛下宽恕!臣糊涂,臣有罪,请陛下宽恕!”

这个屏风,是魏忠贤五十五岁大寿的时候,张瑞图题写进献的,题写的内容当然是拍当时贵为九千岁的魏忠贤马屁,并表示投靠和效忠的意思。

历史上张瑞图被罢,也与这个屏风直接相关,不过当时是崇祯皇帝自己到内库查看魏忠贤赃物的时候亲自发现的。而这一次则是刘宗周提前发现的。

对张瑞图这种人,朱大明倒是并不在乎,他对内阁的要求不高,只要听话、不添乱就好,正因为如此,他容忍了施凤来、张瑞图这种人的存在。

毕竟使功不如使过。这些人屁股不干净,有大把的把柄在自己的手中,自己的想法能够很顺利地以内阁的名义颁行下去,要比没有内阁的副署,单纯颁布中旨,更合情合理。但是如今刘宗周把这个事情在朝堂上当众公布,张瑞图自然是非罢免不可了。毕竟如今阉党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朱大明也已经表态要严惩与魏忠贤结党营私、祸乱天下的阉党了,肯定不能这么快就食言、失信。

大殿之中的议论之声渐渐平息,满殿文武都看着皇帝。朱大明看了看施凤来,问道:“施爱卿对此事如何看?朕又该当如何处置?”施凤来与张瑞图是同年,又是一党,如果是文华殿小朝会的话,他还有可能替张瑞图说句话,但如今这个场合,人人对阉党喊打喊杀的时候,堂堂内阁次辅,居然对魏忠贤如此阿谀奉承,一点文人的气节都不讲,替张瑞途求情的话,他实在是没法说出口,但是既然皇帝问他,他又不能不作答,沉吟良久,终于说道:“如今证据确凿,按惯例,可交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议罪论处。只是臣颇知其人,与魏逆阿附交往或有之,但说助纣为虐,祸乱朝纲则未有之,这点不同,还请陛下开恩明察。”跪在地上的张瑞图听了这话,也赶紧说道:“臣一时糊涂,请陛下开恩啊!”

朱大明沉默不语。刘宗周一看,立马上前说道:“陛下,党附魏逆即是魏党,五虎、五彪亦魏党,陛下处以抄家斩首,此等人党附魏逆,毫无操守气节,罪行或有轻重,然而结党营私则一也,若陛下不能重处,那么投机钻营之伪君子今后将层出不穷矣。”

听了刘宗周的话,朱大明就坡下驴,趁机说道:“张瑞图攀附魏逆,证据确凿,已属魏党无疑,着即免去刑部尚书、东阁大学士职务,下锦衣卫北镇抚司狱,待三法司会议定罪后再行论处。”

刘宗周听见皇帝说完话,当即躬身行礼,满殿大臣皆呼陛下圣明,只有脸色惨白的张瑞图瘫坐在地上,傻了一样一动不动。侍立在皇帝御座傍边的高文采,随即遣人扒下张瑞图官服官帽,将之拖行而去。见此事已了,朱大明则起身离座,在一干内臣的陪同之下,离开了皇极殿。

第三十一章 两位老臣

这次大朝会持续的时间比较久,坐在御座上虽然比在下面站着的大臣舒服一点,但是皇帝的御座四六不靠,就那么直楞楞地坐着,任是谁坐久了也会感到累。回到乾清宫西暖阁,自己日常起居休息的地方,朱大明感到一阵轻松,但是并没轻松多久,文华殿议事的时间又到了。朱大明在王承恩的侍候下,略微吃了点儿茶点,稍事休息,就又匆匆地赶去了文华殿,与阁臣见面。

到了文华殿,施凤来等人已在等候,如今内阁之中,只剩下了三位阁臣,即施凤来、李国鐠和孙承宗。最初的时候,大明内阁的阁臣并无定员,品级也并不高,多是五六品的中级文官,主要的职责也是充任皇帝书房的侍从,发挥一个秘书、顾问的作用。至于内阁阁员的数量,最多的时候可以达到六个,以六部尚书或者侍郎,加上一个紫禁城外朝宫殿馆阁大学士的名头担任,各管一部或者一个方面的朝务;最少的时候则只有一个,万历晚期的方从哲就是这样,独相多年。但是到天启以后,基本上就是六个人了,出缺即补,而且都用廷推的方法增补。

朱大明不想搞什么廷推,不想把选人用人的权力,交给那些整日勾心斗角唯利是图的大臣们。内阁成员不增加也可以,但是出缺的尚书,却是必须增补的。如今张瑞图下狱,不光是阁臣少了一员,就连刑部尚书也出了缺。今天的文华殿议事,看来主要就是为大朝会上的决定善后了。

朱大明落座以后,三位阁臣纷纷行礼,然后依次坐定。施凤来率先说道:“陛下,今日朝议,陛下降旨免除了漕运总督崔文升的职务,漕运事关京师及九边粮饷,漕督出缺,不可不补,陛下可有属意人选?另外,张瑞图以党附魏逆下狱,其兼任的刑部尚书,亦出缺待补……”说完看着皇帝,意思是也得商议人选。

朱大明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今朝议纷纷,朕实在是没有预料到党附魏逆的朝臣如此之多,如今刑部尚书和漕督出缺,朕意先不从现如今的朝臣中选任。若今日任之,明日坐实阉党身份,岂不是显得朝廷缺乏识人之明?卿等为阁臣,可为朕推荐各地现任督抚,或者南都官员中确非阉党者,天启年间因弹劾魏逆而被罢的大臣,如今适合继续任官的,卿等亦可推荐。”

朱大明划出的范围不大,毕竟如今在朝的官员中,除了自己即位以后任命的,剩余都是天启朝留下的,然而能在天启四年以后任职京官,特别是侍郎以上的,很难说与魏忠贤毫无关系。即便朱大明并不想把所有投靠过魏忠贤的人全都一网打尽,但是担任如此重要职务的大臣,至少不能是魏忠贤的心腹党羽。毕竟魏忠贤等人已经被杀,如今若是再重用其党员骨干,实在是无法给予足够的信任。

犹豫片刻,李国鐠说道:“臣有一人选,陛下或可斟酌用之。前刑部尚书乔允升,万历二十年进士,天启三年由刑部尚书任上,廷推为吏部尚书,为魏忠贤一党忌惮,未上任即罢归,如今在乡闲住,其为人无党无派,为官公道正直,臣以为陛下或可令其入京觐见,若能胜任,则陛下又得一贤臣。”

对于乔允升这个人,朱大明并不熟悉,但他既然是因为遭魏忠贤忌惮而罢归,那么与魏党应该没太大关系。如今正是甄别清理朝中魏党的时候,正需要这样的大臣来坐镇刑部,于是说道:“施爱卿、孙爱卿,可有意见?”

施凤来当然知道乔允升,可是他不好反对,毕竟今天他的死党张瑞图因党附魏忠贤而罢,他这个阉党嫌疑分子,实在是没法反驳乔允升这个曾经被阉党赶走,如今与阉党有隙的人选,于是只好说道:“臣无异议”。

孙承宗则说道:“臣早年就知道乔允升,其人为官刑部多年,对大明律甚为熟悉,当得上是上上之选。臣无异议。”既然这样,那就是乔允升了。对于刑部事务,朱大明还没顾得上,如今最紧要的是军事,至于其他只要不是胡作非为之辈就算是可以了。因此关于起复乔允升当刑部尚书的事情就算是定下来了。

对于漕运总督的人选,朱大明心中也无定见,虽然在后世对明末的基本历史走势是熟悉的,但是对于具体的人事安排,他也并不清楚,漕运总督虽然重要,但还是没有像蓟辽督师那样重要。

因为施凤来是首辅,自然还是他先说话:“陛下,至于漕运总督,臣倒是有一个人选,漕运事宜关乎京师物价,百姓生计,臣以为吏部左侍郎成基命年轻有为,或可胜任。”成基命是明末出场率比较高的一个人物,后来施凤来被打成阉党以后,正是他接替了施凤来吏部尚书的职务,如今施凤来推荐他去当漕运总督,实在不好说是安的什么心。

果然,孙承宗有不同意见,说道:“陛下,漕运总督职权囊括军务,麾下有督标、漕兵、河工、役夫十数万,向来以军法督导漕运,以往有旧例,漕运总督出缺,以知兵者为优先,若是陛下无属意人选,臣推举前登莱巡抚、南京兵部尚书袁可立。袁可立为人嫉恶如仇、刚正不阿,担任登莱巡抚期间,编练水师,策应辽左,屡立功勋,天启六年因弹劾魏忠贤而被罢,如今陛下刷新吏治,起用这样的大臣,正是时候。”

袁可立这个人,朱大明在后世是听说过的,天启年间,孙承宗督师蓟辽,李邦华在天津屯田保障物资,袁可立在登莱大练水师与之遥相呼应,并指挥东江镇毛文龙从后世的中朝边境方向袭扰建州女真,确保辽东数年无事,后来因为不愿阿附魏忠贤一党,而被调离登莱,转任南京兵部尚书,再后来因为上书弹劾魏忠贤结党擅权而被罢官免职。起用袁可立接任漕运总督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三十二章 三边总督

事实上,明末的时候并非没有能臣,只是很多能臣都成为了党争的牺牲品。崇祯即位后,阉党覆灭,东林当权,而东林诸臣推荐任用的又都是自己人,大多不问能力,只问立场。很多万历末、天启年间罢免的大臣,即使能力很强,也都被弃之不用。比如袁可立、乔允升等人,都还是不错的。

想到这里,朱大明说道:“今日起复了两名老臣,刑部和漕督都算是有了合适的人选,朕心甚慰。但是还有一事,朕想与内阁议一议。近日陕西参政洪承畴上疏言事,说今年陕西自春至冬,没有下过一滴雨,旱情严重,饥荒蔓延,民乱不息,而陕北延绥镇、固原镇等地尤为严重。陕西三边自古民风彪悍,朕虑建虏未灭,而流贼又起。想按照过去的旧例,在陕甘宁等地,重设三边总督,整顿固原、延绥、宁夏、甘肃、临洮诸镇军务,提前做好防范。对于三边总督的人选,朕想听听内阁的意见。”

朱大明自从来到大明,最担心的两件事,一个是东北的建虏,另一个就是陕北的流贼,所以对陕西发生的事情一直非常上心。特别是考虑到,历史上崇祯元年的一月份,也就是两个月后,陕北的大规模民乱就要爆发了,若是没有一点准备,到时候可就麻烦大了。

历史上也是这个时期,崇祯同样意识到了陕北饥荒的严重后果,重设了三边总督这个职位,并任命时任督察院左副都御史杨鹤为三边总督。可惜的是,这个杨鹤对待乱民有点心慈手软,在一开始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居然一再主抚,结果流贼打不过官军就投降,杨鹤抓了乱民也不杀,就是放归,然后这些乱民放归之后继续作乱,就这样把整个陕西都给搅乱了,并催生了一大批新的乱民。杨鹤这个人是个老好人,但的确不适合三边总督这个很需要一点杀伐决断魄力的职位。

说起来特别巧合的是,朱大明一直在惦记着提前重用明末的几个能臣,比如袁崇焕、洪承畴、孙传庭、卢象升等,但是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然而能臣不愧是能臣,如今洪承畴自己就冒出来了,而且刚好现在就在最需要他的地方,不过官职还不高、权力还不大,只是个刚刚到任的布政使司的参政罢了。

历史上,天启七年三月,也就是公元一六二七年三月,洪承畴由两浙布政使司左参议升任陕西布政使参政,刚到任就亲眼见证了陕西及陕甘宁三边地区持续一年的大旱和饥荒。当时的历史记录中有三个字,即“人相食”,可见这次饥荒有多严重,也正是这次饥荒引起了今后十几年的明末农民大起义。看到洪承畴的奏折,朱大明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洪承畴的名字终于出现了,而且就在最需要他的地方,忧的是如果处置不好陕北的民乱,大明将从此进入动荡岁月。

施凤来、李国鐠、孙承宗三人,对于陕西及三边的情况也都已经知道了,只是如今朝局不稳,正是大规模清洗阉党,搞人事洗牌的时候,没有将此事提上议事的日程。如今见皇帝如此说,显然是对陕西及三边的情况忧虑到了极点。于是施凤来说道:“陛下,陕北土地贫瘠,加上近年来水利废弛,天候略有干旱,即闹饥荒,小股乱民不断,这样的情况已有数年,陛下不必忧虑过甚。”

抬头看见皇帝面色颇不好看,施鳯来赶紧又接着说道:“然而如今朝廷多事,若陕西三边乱事扩大,必将牵扯朝廷大量精力,臣以为重设三边总督,派遣能臣坐镇,则陛下可无忧也。”这一回朱大明倒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朕意正是如此,卿等可有适当人选?”

说完也不待施鳯来等人回答,朱大明直接问孙承宗:“孙爱卿,三边总督的人选,应该算作军务,爱卿作为军机大臣,可有合适人选?”施凤来、李国鐠一听皇帝这样说,那就是不准备再征求他们的意见了,除非孙承宗这个所谓的军机大臣没有合适人选。这样的人选,孙承宗当然有,他督师蓟辽多年,对于哪些些文臣有边才,还是心中有数的。他倒是想借此机会把阎鸣泰从蓟辽总督的位置上撵走,但是撵走可以,却不能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孙承宗想来想去,还是对皇帝说道:“陛下,胜任的人选,臣倒是有一个,这个人选,就是前辽东巡抚袁崇焕。臣督师蓟辽之时多得其襄助之力,此人素有谋略,兼且杀伐果断,是能够独挡一面的帅才。只是如今陕西三边还算稳固,若是把此人用到三边……”说到这里,犹豫了起来。

朱大明知道他的意思,于是接过话头说道:“爱卿的意思,朕知道,卿可是考虑如今三边暂时无事,而辽东事繁,爱卿想建议朕找个合适的时机,把袁崇焕用在辽东,以尽其才,卿意可是如此?”

孙承宗一看皇帝知道他的心思,于是躬身说道:“陛下圣明,臣意正是如此,这是臣的一点私心,请陛下恕罪。”朱大明笑了笑说道:“爱卿何罪之有!对于建虏,如今朕暂时不欲生事,辽西从宁远到锦州,朕意以守为主。袁崇焕志在进取,如今还不是时候。然而如此良材自然不能在家闲住,可先到三边厉兵秣马,整军备战。如此两三年后,出师蓟辽,到时一战而定辽东也未可知。”

孙承宗见皇帝如此说,也随即说道:“陛下既然对辽事已有考虑,臣建议陛下起复袁崇焕,任为三边总督。”

话说到这里,朱大明看了看施凤来和李国鐠,两人皆说:“臣等无异议。”这个最头疼的事情就这样定了。

为什么要把袁崇焕用在陕甘宁三边,而不是像历史上那样用在蓟辽督师的位置上?朱大明自然有他的考虑。对于后金建虏,朱大明当然想尽快消灭掉,但是如今大明的军事实力实在是捉襟见肘,整个九边都处于军备废弛的状态,全面进攻根本毫无胜算,一味防守也不是朱大明的性格。

袁崇焕这个人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的战略与朱大明的战略是不一样的,朱大明想要东攻西守,辽西走廊守住就行,至于进攻则有毛文龙的东江镇发起,通过不间断的袭扰,给刚刚占据辽东,立足未稳的后金政权放血。

但是袁崇焕不这么想,他上任没多久,为了统一平辽的事权,就把不听他调度的毛文龙骗来杀了,就为了想跟后金汗黄台吉维持和谈,换取辽西走廊短暂的和平。

历史上,崇祯对于袁崇焕杀掉毛文龙这件事,采取了忍而不发的态度,但却种下了袁崇焕最后凌迟处死的种子。而且袁崇焕杀掉毛文龙,并没有换来真正的和平,正相反,杀了毛文龙后,毛文龙的部将们气愤难平,有的造了朝廷的反,有的干脆投敌,而有的则沦为海盗,东江镇从此衰落,对建虏后路的威胁能力一下子就没了。

这个时期,辽西倒是和平了,但是在没了东江镇这个后顾之忧以后,黄台吉绕开了明朝花巨资修建的宁锦防线,绕道蒙古,破边而入,抢掠了河北京畿人口财物,包围了北京城,严重损害了崇祯皇帝的威信,从而也直接导致了袁崇焕的被杀。

如今,朱大明可不想再冒同样的风险,既然袁崇焕看不惯毛文龙,而毛文龙的东江镇又至关重要,甚至无可取代,那就只好换掉袁崇焕了。袁崇焕既然愿意杀不听话的武将,那正好,到了陕甘宁三边诸镇的庸碌武将,随便他杀,杀多少朱大明都不心疼,而以袁崇焕的本事,也许过个两三年还能带出来一直能打仗的军队也说不定呢。

议完了这些重要的人事安排,三位阁臣以为今天的小朝会就算是结束了。但是抬头看看,皇帝陷入了沉思,并没有结束的意思。三位阁臣没办法,只能等着。

过了一会儿,朱大明从思考中回过神了,然后说道:“陕西今年大旱饥荒,乱民四起,而陕西巡抚胡廷彦、布政使刘广生等一众官员,不赈济、不屯垦,更无一字上报,此等误国之臣,要之何用?!施爱卿,内阁可再拟一道旨意,现任陕西巡抚、布政,即日起夺职下狱,交刑部议罪,陕西巡抚由陕西参政洪承畴接任,布政使亦由洪承畴兼任。”

三位阁臣听完都是一愣,如今的大明处处都是窟窿,因为饥荒造成小股民乱到处都是,但是多数地方巡抚治下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是报喜不报忧,除非是已经镇压下去了,需要上表请功。巡抚因为饥荒民乱这个原因被罢免,并且交给刑部议罪,这还是头一回。看皇帝目前这个情绪,施鳯来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躬身道:“陛下圣明,臣等遵旨。”到了这个时候,今天的小朝会才算是结束了。想来有了袁崇焕和洪承畴这两尊大神,明年陕北的民乱应该不会再像历史上那么厉害了吧。

洪承畴这个人,在明末绝对称得上是治世能臣。崇祯皇帝也算是很有眼光了,在流贼刚兴起不久,就开始重用他,如果不是朝堂上朝令夕改或者各种掣肘的话,也许洪承畴真的能把流贼给灭了。可惜的是每当流贼就差一口气的时候,关外的建虏就会大举进攻,朝廷的注意力就会从流贼身上移走,从而导致功败垂成。

当然了,如今朱大明一定要比历史上的崇祯皇帝做的好,至少现在他就已经知道洪承畴的价值,开始重用他了。后世对洪承畴的评价不高,毕竟他最终投降了满清,成了汉奸,并且当了清军征服江南的带路党。但是就当时的情况来说,大明朝也确实是没有希望了,但凡还有一点希望,估计洪承畴也不会投降。庆幸的是这一次不会出现那种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情况了。

第三十三章 密折制度

文华殿小朝会结束,回到乾清宫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中午了,然而朱大明并不能就此休息,还有一些人要召见。明朝的时候,凡是重要的任命,比如说钦差、巡抚,任命以后要去上任,临行之前都要再见皇帝一面,听听皇帝的一些具体安排。

鹿善继被任命为钦差大臣,专门巡视并整顿山东、两淮和浙江的盐运使司,为重启开中法扫清障碍,临行前当然要有个例行的陛辞,听听皇帝的意见。朱大明也要再见见他,跟他说说心中的想法。

既然到了午饭时间,朱大明就让王承恩把午膳安排在东暖阁里,并传旨给刚回军机处的孙承宗,以及在军机处候着的鹿善继,一同过来吃。崇祯皇帝登基之后,宫内的用度是一减再减,日子过得很清苦。如今换了朱大明,他也没有奢华的必要,继续保留原来的膳食安排。

当然了,皇帝的午膳即使再简单,也比普通的老百姓吃的好,根据朱大明的嘱咐,王承恩按照皇帝的习惯,午膳的时候安排了四个菜一个汤一碗二米饭。给孙承宗和鹿善继准备的午饭,当然也是一样的。

这两人来到乾清宫,看到皇帝的午膳居然只有四菜一汤,而且跟安排给自己的一模一样,两人皆是感动不已。

朱大明免去了他们的礼节,说道:“朕对饮食没什么特殊的要求,就是家常便饭,希望也能合乎你们的口味。今天朝会都累了,先吃饭,饭后再说话。”两人谢恩完毕,看皇帝一点没把他们当外人,已经自顾自地开始吃饭了,也就释然了,然后落座吃饭。没过多大一会儿,皇帝吃完,两人也停了筷子。王承恩指挥内侍撤走饭菜,给皇帝和孙承宗、鹿善继分别上茶漱口。

漱口完毕,朱大明放下茶盅,说道:“鹿爱卿,今日就要离京,该做的准备都怎么样了?有什么难处只管提?能给你解决的,朕现在就解决。”鹿善继当即答道:“臣正有两事向陛下禀报,一个是臣想带王则古同往,王则古户部出身,精通账目,对臣整理盐政将有极大的助益。第二个,整理盐政牵扯多方利益,臣恐离京之后,若朝中言官或者与盐务利害相关之官员弹劾,而臣在外,无法自辩……”

刚说到这里,朱大明就打断了他,说道:“你想说的,朕都知道。王则古你可以带去,作为你的助手。另外,朕也会让锦衣卫派员跟随,并保证你的安全。至于你所担心的问题,朕赐你密折奏事之权,由锦衣卫和东厂直接送朕。整理盐政期间,遇到任何问题,皆可通过密折奏报与朕。至于朝中流言问题,你不必担忧,朕心中有数。”看皇帝如此说,鹿善继自然感激涕零,跪地谢恩。

朱大明想了想,又对侍立一侧的王承恩说道:“去传巩永固过来。”很快就有小内侍快步离去。巩永固当上锦衣卫指挥使以后,果然十分尽职,只要不是出京办事,每日必然到锦衣卫衙门当值。而且一个举人出身、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人,竟然在锦衣卫持续不断的大清洗中,表现的不比高时明等人差多少,既果断,又狠辣,非常符合朱大明的心意。

田尔耕在任的时候,锦衣卫实有人数远超定额,遍布天下各地城关要隘的锦衣卫人员,将近六万人,里面有世袭的锦衣卫子弟,也有通过各种途径混进来的地痞流氓,这类人干正事的本事没有,但欺压良善、作威作福的本事可大了去了。

巩永固在明白了皇帝对锦衣卫的期望以后,很快开始整顿,先是继续开展大清洗,从京师迅速向外扩展,将在京师锦衣卫大清洗中有功的人员,以及具有锦衣卫世职身份、后来陆续报到的人员,陆续派往各地执行深度清理任务。

巩永固虽然不是世袭锦衣卫出身,但他很善于学习,上任后迅速掌握了高时明等人搞清洗的诀窍,一层层地鼓励检举和揭发,然后抓一批带出一批,一直清理到最底层的校尉和力士,原本将近六万的锦衣卫队伍,加上后来补录的,如今也降到了不到四万。其中一部分当然是被处决了,但大部分被就近送往了朝廷的官办矿场作挖矿。与此同时,按照皇帝旨意,快速增设了谍报司和肃奸司,遴选有勇有谋有野心,而且有家有口的锦衣卫世家子弟,以任职、行商,甚至逃亡等名义,派往辽东、蒙古和陕北,执行情报搜集和潜伏任务。所有这一切,都让朱大明对巩永固的执行力非常满意。

锦衣卫指挥使司的衙门,就在午门外不远处,只过了一小会,巩永固就匆匆而来。巩永固行礼过后,朱大明对他说道:“朕命鹿善继为巡盐御史钦差大臣,今日就要离京,往两淮等地整顿盐政。锦衣卫要派员带一队人马随行,鹿善继整理盐政期间,随行锦衣卫人员的行动,要无条件听从鹿善继的指挥。”巩永固躬身领旨。

朱大明又说道:“孙钤、孙钥如今在锦衣卫任何职?”孙钤和孙钥,都是孙承宗的儿子,分别排行第三和第五,京师锦衣卫衙门大清洗太严重,他们又是最先补入的一批拥有世袭锦衣卫职务的人员,都被分配了相应的职司。再说他们都是如今皇帝面前最信任的阁臣孙承宗的儿子,巩永固当然对他们另眼相看,特别关照。

听完皇帝的问题,巩永固立刻回道:“陛下,孙钤如今在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任职指挥佥事,孙钥自请离京任职,如今在张家口千户所任千户指挥官。”

朱大明一听,转头对着孙承宗说道:“孙爱卿,朕意让孙钤或者孙钥其中一人,跟随鹿卿离京赴任,你看哪个合适?”众人这才明白,皇帝是这个意思。

孙承宗更是感动,在这个事情上,皇帝还尊重他的意见,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对自己的几个儿子,他都比较满意,读书有成的继续读书,读书不成的选择习武,如今也在锦衣卫有了实际的职司,可以说满门上下皆受朝廷恩惠,自己也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臣三子孙钤自幼即与鹿大人相善,虽是庸碌,但最是听话。至于用谁,还请陛下圣裁。”孙承宗躬身说道。虽然没有给出答案,但答案已经很明显。

朱大明微笑,回头对巩永固说道:“既如此,锦衣卫就派孙钤挑选一百精干人马,随同鹿爱卿出京公干。同时知会骆养性,南镇抚司及所属锦衣卫千户所,随时支应鹿爱卿一行。”

这一世的骆养性,虽然没有当上锦衣卫的指挥使,但是手头实在是无人可用的朱大明,在巩永固、高时明等人的推荐下,还是让他以锦衣卫指挥同知的身份,作了南镇抚司的一把手。

看巩永固躬身领旨,朱大明又对鹿善继说道:“朕授予你密折奏事之权,此事仅军机处、锦衣卫和东厂及你本人知晓,若有奏报,一式两份,分别由锦衣卫和东厂送达,以保万全。”鹿善继心中感动,立刻起身跪地谢恩。直到这个时候,朱大明今天的召见活动才算是终于结束了。

第三十四章 捐献皇庄

累积了多日的朝务,集中在一天之内作出处理,特别是一口气任免了那么多重要的大臣,虽然累,但也初步显示出了新机制的高效率。朝臣们也是惊叹,若是今后的朝政都按照这个速度得到处理,那么天下大事可就好处理多了,至少不会因为皇帝的原因而延误了。很多人对皇帝近来那些不合惯例的做法,也不再是一味的质疑和反对了,比如说内阁阁臣不够六位而皇帝不予增补,比如在内阁之外又增设军机处,等等。

此前不少大臣上书陈说利弊,劝皇帝要慎重,不要轻易违背祖制、改弦更张什么的,如今一看朝政并未败坏,反而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也都不好再多说什么了。最起码,在关心朝政的天下臣民眼中,如今的这个崇祯皇帝,比起乃祖万历皇帝、乃父泰昌皇帝,以及其兄长天启皇帝,可是要好得多了。

第二天上午,也不用上早朝,在坤宁宫陪着皇后周氏和两个妃子吃完早饭,朱大明特意带着王承恩、方正化、高时明、巩永固等人,来到了武英殿的军机处。

如今虽然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但是今日阳光灿烂,空气新鲜,出来走一走,朱大明感觉呼吸很顺畅,心情也随之舒畅。

前世的时候,他当然来过故宫,只是当时的故宫,经过了满清皇帝们一代又一代的胡乱改造,已远不如此明朝的时候那样对称和严谨了。当然,空气自然也没有现在这个时空干净清澈,如今完全没有后世京城那种浓重醇厚的雾霾,所以走在古色古香的红墙大院内,朱大明的感觉非常好,一点也没有感受到皇宫大内之中传说的阴森与压抑。

等朱大明到达武英殿军机处的时候,军机大臣孙承宗、张惟贤,以及军机处不多的左右参军、左右参议、左右参谋也都来了。

军机处如今属于草草创立,需要什么机构,就设立什么机构,也还没有形成一套固定的章法,设了几个军字头的司,也都是杨应乾、李秉诚、茅元仪、孙元化等人在兼着,而这几个人平时也是忙得不得了,多数都是军机处有事的时候在,军机处没事的时候就各忙各的。

军机处在各司之上,学着朝廷政务机构的章法,设了几个等级的职务,军机大臣之下,依次左右参军,左右参议,左右参谋和若干军机舍人。左右参军,全称自然是左右参知军事,左右参议则是左右参议军事,左右参谋当然就是左右参谋军事。

这些高于军机处各司的职位,此时多数当然都是空着,如今有限的几个人,也就是孙承宗带过来的旧部署,既有六部的职务,又兼军机处各司的郎中,同时有的还兼着参议、参谋,实在是兼职有些过多了,只是如今朱大明的手中并无多少放心的人才可用,所以也只能先空着,虚位以待将来。

军机处的众人看见皇帝过来,都赶紧跪拜行礼。朱大明今天到军机处来,主要是想安排招募流民屯田练兵等事宜。看着军机处众人行礼完毕,朱大明说道:“今天朕来武英殿,是想与军机处议一议屯田练兵的事。不久前,朕与孙爱卿议论,如今九边及京营军备废弛,天下一旦有事,根本无法担当重任。然而九边及京营又积弊已久,牵涉颇多,非有万全之策,不能轻动。如今所能做的也就是核实兵员数额,减轻朝廷负担。九边及京营兵既然不能用,也不便动,那么朕就得另想对策。朕的想法就是募民屯垦编练新军。”说完看了看在座的诸人,接着说道:“今天,军机处就要议出一个可行的方略,孙爱卿、张爱卿联名具奏,报朕批准,尽快推行。”说完这个话,静静看着诸人。

孙承宗是武英殿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于是第一个说道:“陛下所言,臣皆赞同。如今天下纷乱,外寇窥视,而天下卫所、九边各镇及京营军备废弛已久,不练新军不足以卫国家、安社稷。自军机处设立以来,臣专任军机,一直考虑对策。臣以为,按照当今朝廷的物力,欲练新军,必行屯垦。而今可虑者,天下荒田虽多,却多有其主,即便招募屯垦利国利民,也不好强占有主之地,是以臣一直忧虑。”

张惟贤也躬身说道:“陛下,孙阁老所言有理。且募民屯垦、编练新军,仅有荒地还不行,还要有大量的钱粮物资。如今招募流民倒是简单易行,可是人召来了就得有粮吃,有屋住,有衣穿,这一项项都需要投入大量的银子。如今太仓乏银,朝野共知,这是个难题。”

朱大明听了这两位军机大臣的话,想了想,对着侍立的茅元仪、孙元化等人说道:“你们可有什么问题或者建议?茅元仪你先说。”茅元仪于是出列说道:“臣以为土地钱粮固然重要,然而更重要的则是选贤任能,正所谓练兵必先练将,若是没有一批忠信智勇的将校,即使有再多的钱粮,也练不成一支强军。臣请陛下先开武学,选练将官,以戚帅之书,教授兵法阵法,然后用之于新军,以上率下,如此不出数年,强军可成。”

朱大明一听,除了土地、钱粮问题,还有人才和军官队伍问题,于是冲着茅元仪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没有土地就没法募民屯垦,没有钱粮更是寸步难行,而没有一批可用的将校军官,这个新军一样难成。”略一沉吟,又对孙元化说道:“孙元化,说说你的想法。”

孙元化上前说道:“陛下,工于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臣当年在辽东任职,亲见火炮犀利,一门大炮可抵数百精兵而过之。臣建议陛下,若练新军,请铸火炮,再以火枪火铳辅之,练出一支强军,绝无问题。”听孙元化说完,朱大明点点头,冲着杨应乾说道:“卿有何想法?”杨应乾上前说道:“招募流民,组织屯垦,臣愿当之。”

听这些人说完,朱大明沉默不语,直到将头绪理清,然后说道:“诸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此事朕已思之良久,势在必行。但要保证行之必成,土地、钱粮、将校、军械这四样,缺一不可。募民屯田,田从何来?这个朕已经想好。”

说到这里,朱大明看了看在座的诸人,接着说道;“如果荒山荒地不够,就拿这次抄没的魏党田庄,以及朕的京畿皇庄来进行屯垦。”此话一说,满室皆惊。

惊的不是拿出遍布京津冀的魏氏名下的土地田庄,而是皇帝居然连京畿周边的十数万顷皇庄都舍得拿出来,足见皇帝募民练兵的决心。明朝时候的北直隶面积很大,包括现在的京津冀以及山东西部、河南北部等地区,按照如今可耕地的标准,当时可以开垦的荒山野岭到处都是,只不过没有后世用以耕种的土豆、地瓜、玉米,暂时不能利用而已。再加上查抄阉党田产,没收充公的累计近二十万顷、多数都是连接成片的田庄耕地,以及属于崇祯皇帝自家的十万顷皇庄耕地,即便可以开垦的荒山野岭目前还不适合耕种,目前可用来屯垦的土地,也一下子就达到了三十万顷以上。皇帝如此舍得投入,军机处诸人也都是被震住了。

第三十五章 练兵大计

孙承宗看了看皇帝,然后上前跪下行礼,说道:“陛下圣明,如此一来,募民屯田,编练新军,已经可算是成功了一半。”见孙承宗跪下行礼,武英殿中的其他人,也都赶紧上前跪下,称颂陛下圣明之后,就是三呼吾皇万岁。

朱大明对这个事情看得很开,皇庄虽然在名义上是自己的,但是实际上既没去过,也没见过,而且根本就用不上,正德皇帝的时候,不太着调,还喜欢到皇庄打打猎什么的,但后来的皇帝,基本不出宫,更别提离开北京城了。而且内承运库的收入来源有很多,皇庄的收入算一笔,但是也占不了多大的比重,没听说哪个皇家是靠着皇庄里的产出来维持生计的。

所以,多数的皇庄都是太监在看管,而收入中的多数,也被太监所贪墨,有时候入不敷出,还要内库来补贴。更有一些皇庄,从来就没有使用过,自从化为皇帝的田产之后,就是一直荒着,也没人敢开垦耕种。至于抄没的魏忠贤、田尔耕等人在北直隶巧取豪夺霸占的大量田产土地,刚好全都归给军机处来支配即可。历史上的崇祯皇帝,自然是不太舍得,但是朱大明不同,如果十几年后,大明朝都没有了,留下这些田庄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大家都跪着,朱大明叫他们都起身,然后说道:“朕既为天子,所为皆为华夏万民,从今往后不谋私利。卿等可共鉴之。”诸人又是齐声称颂皇帝圣明。

朱大明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如今田地足够屯垦使用,军机处要在三日之内与锦衣卫、东厂就抄没阉党的田产交割清楚。至于朕的皇庄,王承恩,你也要尽快交割给军机处统一调配使用。”巩永固、方正化、王承恩和孙承宗等人,皆是躬身领旨。

这个事情说完以后,朱大明想了想,又说道:“至于张爱卿所担心的钱粮军饷,自有朕的内库支应,需要多少,卿等尽快核算,由朕的内帑拨付。”

英国公张惟贤赶紧说道:“陛下圣明!朝廷屯田练兵,所需钱粮,皆由陛下的内库承担,实在是令臣万分汗颜,臣愿捐出臣家在保定、大名的几座田庄,供军机处组织屯垦练兵使用,恳请陛下恩准。”孙承宗也躬身说道:“臣也愿捐出高阳田庄,助陛下屯垦练兵。请陛下恩准。”

朱大明一看,心里一乐,说道:“孙爱卿就罢了。至于世袭勋贵武臣,历来与皇室休戚与共,如今倒是可以捐献田产粮饷,助阵募民屯垦编练新军,张爱卿带个头也好。”

至此,练兵所需钱粮的事情,总算是议完了。朱大明看了看众人,然后说道:“至于拣选将校的问题,朕以为茅元仪所说很有道理。所谓屯田练兵,重中之重自然就在练兵上面,若是没有合格的将校,练出的士卒又岂会是合格的士卒?朕欲以当年戚帅之法练兵,可惜如今军中通晓戚帅兵法的将领太少,需要专门开设武学来教授。

“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朕意,军机处可在通州左近,划出一片土地,开办一座讲武堂,专门传授练兵带兵之法。朕看,就以孙爱卿为总办大臣,张爱卿为会办大臣,而茅元仪、孙元化,皆可为教习讲官。孙爱卿、张爱卿也可从九边及京营之中选调精通枪棒武艺、戚帅兵法和火器使用的老将为教习。再从九边、京营之将门子弟和低阶武官,乃至朝臣子弟之中遴选一批青年才俊,入讲武堂学习,以三个月或者半年为期,学成即放出为新军官佐,为朕练兵,如此,新军将校皆学火器兵法,不出数年,强军可期。”

对于皇帝所说的,军机处诸人皆是叹服。这个皇帝虽然年轻,但是处事不急不躁,步步为营,深沉睿智,的确是中兴明主。

听皇帝说到这里,茅元仪忍不住上前说道:“陛下,臣向陛下推荐一人,此人精通戚帅当年兵法,可为讲武堂兵法教习。”

朱大明听了此话心中也是高兴,毕竟茅元仪是写出《武备志》的大神啊,于是说道:“茅卿举荐何人?”

茅元仪说道:“陛下,臣举荐之人乃是戚帅侄孙,其父乃是戚帅侄子戚金。戚金将军在天启元年浑河之战中率领戚家军余部,以火器军阵对战建虏,以三千人毙敌万余,当时戚金将军三子皆随军应战,戚金将军阵亡后,其子元功、元辅、元弼扶棺归葬登州。臣尝写《武备志》,于戚帅兵法不解处,曾亲往登州请教。是以知之。”

朱大明一听之下大喜过望,这可是意外收获,于是高兴地说道:“既如此,茅爱卿可修书一封,写明朕意,由锦衣卫派人传旨,召戚元功等三兄弟进京。”

说完这个,朱大明接着对孙承宗说道:“至于兵部武学,如今既已基本闲置,可一体并入讲武堂,隶属军机处,日常管理事务可由茅爱卿具体负责。原来兵部负责的武举乡试、会试,可与讲武堂并行不悖,天下武举凡中选者可入读讲武堂,结业即授官职。”孙承宗、张惟贤、茅元仪一起躬身领旨。

朱大明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接着说道:“朕闻,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因此,编练新军的步骤,朕看,还是要从易到难来入手。新军大营,可分别设在通州或者涿州,具体的大营地址,还是由孙爱卿、张爱卿来负责商定。另外,步营最易编练,就先从步营优先入手。当年关外浑河之战,诸军皆难挡建虏骑兵,唯有石柱宣慰司的白杆兵,能够结阵抵挡,并且有效杀敌。朕看,今后步营的战法,可以参照石柱土司的战法,选取高大民壮,专练白杆兵的长枪大阵。军机处可发文给石柱宣抚使秦良玉,由其遴选精锐将校赴京练兵。此外,就是火器营。卿等将来募兵之后,可以把如今京师神机营器械、将校,抽调部分先行编练。朕意,今后我大明要大造火枪火炮。火枪营,车炮营,乃将来战阵之利器,都要一一编练。只是如今朝廷财政紧张,兼且火枪火炮铸造困难,编练装备火器,还需要量力而行,循序渐进。”

皇帝的这个说法,在座的诸人自然赞同。这些人自从第一次与皇帝接触过之后,就都马上明白了,当今圣上是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君主,是一个一心一意想要中兴大明的皇帝,所以从不担心这个皇帝会沉迷酒色、消极怠政,如今他们最担心的反而是皇帝的求治之心过于急切。

正所谓,欲速则不达。如今的大明朝就像一栋四梁八柱都已经腐朽不堪的房子,外面看着雕梁画栋、一派繁华气象,而实际上根本经不起几次折腾,只能是尽可能地先把跑风漏气的窟窿博裱糊上,先住着,然后稳中求进,逐步地巩固地基,逐步地换梁换柱,等到地基和梁柱都已经焕然一新之后,到时候其他的门窗瓦片,当然是想怎么换都可以了。

第三十六章 遣人南下

军机大臣以下众人,听完皇帝所说的话,心里皆是暗赞皇帝的圣明。这时,孙承宗说道:“陛下,神机营之中火枪火炮,此前皆为兵部、工部所属之军器局、兵仗局等有司在监造,虽然数量不少,但多是制造粗陋之鸟铳鸟枪,炮则多虎蹲炮,操作繁琐,射程也不远,远不如天启三年所购之西洋火炮犀利。是以,臣请陛下仿照天启年间旧例,遣人南下,到濠镜澳与西洋葡人接洽求购,然后再由朝廷开厂仿造,如此可事半功倍。”然后看了看皇帝,孙承宗又接着说道:“臣举荐孙元化专责其事。”

对孙承宗的说法,朱大明当然赞成,于是看着孙元化说道:“火器铸造虽然困难重重,然是却是势在必行,非造不可。今日,朕命你为工部侍郎,工部下辖的王恭厂火药局、军器局、盔甲厂,以及军机处军械司,内廷的兵仗局,从今往后,皆归你调遣,就由你来提督朝廷火枪火炮制造诸事。”

孙元化听完这话,难掩心中的激动,躬身行礼,用颤抖着的声音答道:“陛下恩遇,臣万死难报。请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打造军国利器。”

朱大明对孙元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孙阁老推荐你总理铸造火炮之事,又有向西洋人购炮之说,此事你可愿往?”

孙元化毫不犹疑地答道:“天启三年,臣在辽东之时,朝廷决议购炮,当时即是由臣等负责,曾经通过洋夷,从濠镜澳购买西洋红夷大炮二十三门,如今镇守宁远、锦州、山海关之红夷大炮,即是购自洋夷。”

朱大明一听之下大喜,心说真是找对人了,随即对他说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给爱卿了。需要多少银子,卿与西洋红夷接洽清楚之后,可随时报朕。至于南下壕镜澳之事,军机处新建,如今卿等事务繁忙,可遣熟知其事的部属前往。”

孙元化一听,即刻说道:“陛下,请恕臣冒昧,臣之犬子和鼎、和斗二人自幼跟随臣之左右,对壕镜澳和西洋火炮有所了解,并略懂西洋语,如陛下恩准,臣愿举荐犬子带人到壕镜澳,为朝廷购置枪炮军械。”这个提议,朱大明当然同意,并当即给拥有生员功名的孙和鼎授予军械司火器局监督的职务。

历史上,万历、天启年间徐光启、李之藻以及毕懋康等人,就先后向朝廷提出了装备西洋火炮的建议。后来,崇祯皇帝认识到了火炮的作用,也派了人员赴澳门购买西洋火炮,可是他对外臣不是很放心,所以派的是太监,结果耗时将近一年也没有买成,随着朝廷太监内侍们,从澳门前往北京的大批葡萄牙退伍炮手,被拦在了半途上,不准过境,最后不得不又回了澳门。

当然,后来崇祯皇帝又派去了一次,这次倒是买了不少,可惜一来一去这个办事的效率太低,等到终于买回来的时候,大明王朝已经日暮途穷,难以挽回了。

其实明朝初期的时候,火炮就已经在军队里广泛应用了,当时对付元军的马队,主要就是靠火炮,后来明成祖多次出征塞外,也都是带着大量的火炮,可惜的是经过二百多年的发展,到了明末中国的火炮技术并没有取得长足的进步。主要原因可能是周边的异族普遍都比大明落后很多,大明原来的火器,对付他们就足够用了,所以也就没有发展的动力。而此时的欧洲,刚刚经历了多年的战争,正在全世界抢夺殖民地,对火枪火炮的需求很大,所以技术发展也很快。如今在澳门就有一些葡萄牙人的火炮铸造厂,之前购买的火炮就来自那里。

公元一六二三年,朝廷同意了孙元化等人的建议,从澳门购买了四门西洋火炮,并邀请了四名葡萄牙炮手北上,在孙承宗、袁崇焕军中负责教授和指导火炮的使用。

历史上,崇祯三年,也就是公元一六三零年的时候,孙元化时任登莱巡抚,又奏请朝廷同意,从澳门购买大批火炮,并雇佣了二百多名葡萄牙人炮手到军中服务,可惜的是随后发生的孔有德、李九成叛乱,攻陷了登莱,裹挟了大量洋人炮手和火炮专家,跟这些叛军一起渡海投降了满清,这些西洋火炮和西洋火炮专家大部分都便宜了满清。

当然,如今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便宜事了。这次军机处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朱大明又招来了孙承宗和孙元化,就尽快派遣新任的火器局监督孙和鼎等人前往澳门购买西洋火炮,雇佣西洋火炮专家和炮手的事情,商议了一个上午。

也就在这个上午的议事过程中,朱大明第一次听到了汤若望这个洋人传教士的消息。汤若望的名字,在后世也是大名鼎鼎,这个德国人,在万历四十七年,也就是公元一六一九年的时候,从葡萄牙人控制的澳门,进入内地,并一路辗转北上,先是到了京师,居留几年后,又去陕西传教。此人是天主教耶稣会的传教士,但同时也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学者,最有用的是,他还是一个懂得矿物冶炼和枪炮铸造的专家。明朝灭亡之前,给朝廷建立过火炮铸造厂,督导铸造成功了很多门西洋红衣大炮,可惜当时的崇祯要钱没钱,要兵没兵,即使铸造了一批火炮,最终也没能挽回灭亡的命运。

从孙元化这里,朱大明得知,如今的汤若望正在西安传教。急于利用汤若望铸造火炮的朱大明,当即就让孙元化尽快派人去西安联系汤若望,以大明皇帝亲自召见这个理由,请其马上启程赶回北京。虽然自行铸造火炮需要时间,可能一年两年都不见得能有多大的成效,但是只要这个事情起步了,开始干了,相信几年之后就会收到大成效。而在这整个事情中,汤若望以及他的西洋传教士朋友们则非常重要。当然了,徐光启、孙元化这些中西学都明白的人,也是必不可少的部分。

朱大明还对孙元化说:“你要跟前去濠镜澳购买西洋火炮的人说清楚,西洋火炮,朝廷固然要买,同时西洋火炮人才,西洋火炮炮手、工匠,也是多多益善。能够的枪炮尽量购买,能招募的人才也要尽量招募。朕会令锦衣卫沿途保护这些西洋红毛夷的安全。”

第三十七章 毕氏兄弟

议完这些与火枪火炮有关的事情之后,朱大明刚想结束会见返回乾清宫,正起身之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于是又重新坐定,张口就朝孙承宗问道:“孙爱卿,毕懋康此人你可知道?”

正在考虑皇帝刚刚所说诸事的孙承宗,冷不防让皇帝一问,有点发蒙,愣了片刻,然后赶紧躬身说道:“陛下,毕懋康此人,臣曾经听说过,但是并无深交。臣闻,此人在任督察院御史期间,曾经提议并且奉命督理有司,疏浚保定等地的拒马河、大清河,以及京畿左近的潮白河,如今这几条河流不仅灌溉便利,而且舟船通行,西到紫荆关、居庸关,北及宣府、蓟镇等地,驻军粮饷皆赖以转运递送。臣老家保定高阳,即在大清河畔,是以臣知之。”

朱大明听完孙承宗的话,也是有点摸不着头脑。朱大明之所以知道毕懋康这个人,当然不是因为他曾经倡议兴修水利,而是因为他不仅写出了一本《军器图说》,而且还率先以燧石枪机代替火绳枪机,造出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杆燧发枪。但是看孙承宗的样子,貌似毕懋康如今并不以其精通火器而出名啊,反而是以任职御史时的作为而为人所知。

朱大明正犹豫间,英国公张惟贤这时候突然说道:“陛下,臣对毕懋康其人略有所知。”朱大明一听大喜,马上对他说道:“那太好了,张爱卿快快说与朕知。”

张惟贤看皇帝如此急切,也是微微一笑,说道:“陛下,此人现如今正在南京任职,官任南京通政使。”说完了这句话,张惟贤略作停顿,然后把他所知道的有关毕懋康的情况娓娓道来。

毕懋康,字孟侯,安徽歙县人,是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如今应该已经六十岁上下了。这个人早年间官运还是不错,中了进士以后,先是在内阁做中书舍人,几年后到了督察院里当御史,在御史任上干了孙承宗所知道的那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因为风评很好,几年以后又先后升职为陕西巡按御史、顺天府丞,又因为做官清廉如水,在泰昌皇帝即位以后,即被任命为长芦盐运使。但没过多久,泰昌皇帝驾崩,毕懋康也被免去长芦盐运使职务,重新回京,到督察院做了佥都御史,天启四年一度升任郧阳巡抚,但是刚到任还没多久,其母病逝,毕懋康丁忧回籍。

天启七年初,毕懋康守制结束,天启皇帝又起复任用他为南京通政使。如今在南京通政使的任上已经一年多了,但是因为皇帝在北京,所以南京通政使基本上形同虚设,根本没有发挥作用的余地,所以朱大明也没有注意到如今坐在这个职位上的人物。

历史上,毕懋康在崇祯八年七月的时候,曾经向崇祯皇帝进献过一本兵书,就是《军器图说》这本书,书中图文并茂地罗列了各种火器、毒弩等军器的制造、使用与威力,并说“夷虏所最畏于中国者,火器也”。可见,毕懋康对军备武器的发展形势,认识的非常清楚,把握的也非常准确,并且在进献这本军器图说之前,就已经自主发明了燧发枪,在书中对燧发枪的制造工艺,进行非常详细的描述,而在这本书的落款署名上,毕懋康写的是“崇祯八年七月二十日原兵部右侍郎今致仕臣毕懋康谨对”。由此看来,最晚到崇祯八年之前,毕懋康不仅任过兵部右侍郎,而且已经致仕回家了。当然了,这都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了,不管是孙承宗,还是张惟贤,眼下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

如今朱大明既然已经知道了毕懋康的情况和下落,那么就一定要找个机会,把他安置在他能够充分发挥其聪明才智的位置上去。除此以外,毕懋康还有一个同宗的族兄,叫作毕懋良,也是一个青史留名的人物。这对毕氏兄弟,出身安徽歙县的世家豪族,当官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一展胸中抱负,所以一直清廉自守,后世的明史在评价这两个人的时候,都提到了他们为官清廉有清誉。

毕懋良比毕懋康大两岁,也比他早了几年中进士,如今也是六十往上的人了,早年仕途也比较顺利,先是当知县,后任南京吏部主事,再然后,一路升迁,官至福建布政使司左参政,泰昌皇帝即位以后,当了顺天府尹,天启以后又当了户部右侍郎,后来在魏忠贤与东林党的斗争中受到波及,在户部右侍郎的任上,被削籍为民,从此归乡闲住。而削籍为民的理由,并不是说他是东林党,而只是因为他从顺天府尹的任上升任户部右侍郎,是东林党的大佬赵南星所举荐的。所以毕懋良被削籍为民,完全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造成的。

听完张惟贤的介绍,朱大明沉吟了片刻,对一直侍立在身旁的王承恩说道:“王承恩,即刻去内阁传旨,着令内阁会同吏部、礼部,恢复毕懋良进士出身,并以削籍为民之前的原职起复任用。至于毕懋康?”说到这里,朱大明看了看孙承宗和张惟贤,然后问道:“孙爱卿、张爱卿,朕打算让毕懋康到兵部任职,协助卿等整顿九边军器武备,卿等以为如何?”

听了这个问题,孙承宗、张惟贤都有点莫名其妙。他们此时当然不知道毕懋康在军事武备方面的造诣,毕懋康虽然是进士文官出身,但对军器制造等问题也是向来关心,其在崇祯八年编写而成的《军器图说》,自然不是一时半会所研究出来的东西,必然是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积累,所以此时虽然还没有显现出在火器制造方面的惊人才华,但是私底下必定早就已经开始了研究,在这方面,毕懋康与孙元化相比,应该是不遑多让才对,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孙元化虽然对火器制造非常重视,也算精通,但他毕竟不算创新型的技术性人才,这一点他与毕懋康相比,应该说还是略有不如的。因为不管怎么说,毕懋康是当时大明朝第一个用力研究燧发枪,并且第一个自主制造出燧发枪的人。

孙承宗与张惟贤两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由孙承宗来说话,而孙承宗如今既是军机大臣,又是兵部尚书,同时更是武英殿大学士,兼职如此之多,而手下可用之人除了以前的旧部,比较放心的,也找不出谁了,再说皇帝的意思那么明显,就算不满意也不能反对,更何况这个人说到底,应该算是英国公张惟贤,推荐给皇帝的人了,自己更不能反对。于是孙承宗躬身说道:“臣本兼职过多,兵部事务确有分身乏术之感,陛下既属意毕懋康,臣无异议。”

这时,张惟贤也躬身说道:“臣无异议。”听完了两个人的表态,朱大明点了点头,继续对王承恩说道:“王承恩,你一并传旨内阁,即日起任命南京通政使毕懋康为兵部侍郎,协助本兵督理九边军备等事务。”本兵,就是兵部尚书,算是过去对兵部尚书的一种尊称,毕竟在圣旨里面也不可能把孙承宗的名字都写上去。说完这道旨意,朱大明随即起身,在众人的跪送之中,离开了武英殿的军机处大堂。

第三十八章 募民屯垦

随后的几日里,军机处众人忙得是焦头烂额,与朝廷的其他衙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这种忙碌又是军机处诸人多年来所一直期盼的,能得到皇帝的重视,有机会献身于自己为之向往已久的事业,对这些人来说,即使再忙再累,内心也是充实快乐的。

孙承宗、张惟贤先是亲自到了京东的通州,看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在通州城的西北角选定了一处北面靠山、南面临河的一处所谓风水宝地,作为军机处讲武堂的地址,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涿州和易县,勘察新军大营的选址,最后把第一座新军大营,选定在了涿州的一处相对开阔的荒山谷地。他们的选址奏疏一上报,很快就被皇帝批准了。

首批募民屯田的地方,正是皇帝捐献出来的皇庄,这几乎连绵成片的田庄,总面积足有几万顷,足可以招募二十万流民,而且抛荒时间不长,易于开垦,再者此地靠近京师,也方便军机处人员往来指导。若是以后募民屯垦走上正轨,那么就会往易州和保定方向拓展。

涿州的屯田地址定下来以后,杨应乾这个军机处分管屯田事务的军屯司郎中,就开始忙上了,先是交割土地,立碑标记,然后请旨从户部、兵部和自己在辽东屯垦时的老部属中抽调人员,搭建军屯司在涿州的办事机构,然后就是起草和发布文告,面向蓟辽、宣府、山西、陕西、河南、山东等地,公开招募无地无业百姓前往涿州屯垦。募民屯垦的文告,在锦衣卫和各地官府的帮助下,迅速从京师向京畿四周扩散,甚至沿着运河传到了南直隶。

当然有人不相信皇帝会拿出自家的皇庄给他们无偿耕种,而且给吃的、给住的,给种子、给农具,毕竟万历以来皇帝的贪婪可是天下皆知的。但是总有一些活不下去的百姓会来试试看,若是朝廷的文告里说的都是真的,那岂不是天上掉下来个馒头,刚好落在自己脚下吗?

加上北直隶各州府的地方官们,也都正在为自己治下的流民救济发愁呢,把这些流民赶走,既完成了军机处的任务,又减轻了自己的压力,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所以募民屯垦的文告发布几天后,最先知道消息的那些明末“北漂们”,就开始三五成群地赶到设在顺天府衙门前的京师招募点打听消息了。

而有些胆子大的,就登记了户主和家人姓名,跟着募民的官差,开始往良乡、房山而去。一个成年男丁就给地十亩,一户人家有成年男丁两人就给地二十亩,给种子,给农具,给建造房屋,第一年免收任何税赋和粮食,第二年才收取全年粮食收成的两成,而且一两银子不要,就要地里打出来的粮食。很快,那些第一批分到原来皇庄耕地的人,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就成了各个募民屯田点儿最好的义务宣传员,而且随着一天天过去,这样的人也越来越多。再加上一些地方州府官吏的推波助澜,关于皇帝募集流民无偿耕种皇庄土地,谁耕种收成就归谁的传闻,越传越广,越传越悬乎。

徐光启就是在前往京师觐见皇帝的路上听到这个消息的。看着成群结队、拖家带口,前往通州、涿州等地应募屯田的流民,徐光启心里真是感慨万千,对新皇帝的好奇心也越来越强了。本来他在天津搞农业试验,自己也召集了不少的流民,按照他教给的种子和方法,在天津周边无主的盐碱地进行耕作,种植而大量对大明来说比较新奇的作物,比如土豆,比如番薯,比如玉米。

历史上,这些耐寒耐旱耐盐碱的高产作物,明末的时候,在中国南方不少地方,比如福建、广东等地山区,已经开始种植了。这些作物当然不是中国本土之物,它们来自遥远的美洲,是西班牙人征服美洲的时候发现的,然后引进到了欧洲,几十年之后,当西班牙人征服了菲律宾以后,又把这些高产作物带到了菲律宾,最后被来往中国和菲律宾之间贸易的闽粤商人带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然后逐渐流传开来。然而这个时候,大明朝的统治阶层还没有认识到这个高产作物的重大价值,所以一直没有得到有力的推广。

幸运的是,徐光启认识到了这些高产作物的价值。万历四十一年,也就是公元一六一三年,徐光启告病去职,先是在房山、涞水等地开渠种稻,进行农业实验。到了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兵败的消息传来,徐光启认为当前练出一支强军更重要,于是上书请求练兵,万历皇帝竟然同意了,让他在通州督练新军,后来因军饷、器械不继半途而废。到了天启年间,对仕途心灰意冷的徐光启,干脆又辞官来到天津左近,开展农业实验。种植实验的对象,正是土豆、番薯、玉米等外来农作物。经过几年的试验,如今也弄明白了这些作为耐寒耐旱耐盐碱的习性,并掌握了耕种它们的技术,还培养出了一批懂得这些作物种植方法的佃农。

按理说,皇帝召见,天津距离京师又这么近,两三天就能赶到了,然而如今距离接到圣旨已经十来天过去了,徐光启一行才刚到通州。耽搁的原因,就是徐光启必须亲自在天津指导招募来的农户,收获今年种植的高产作物。这次进京,他首先想做的事情,就是建议皇帝在全天下推广这个农作物,尤其是在陕甘宁等九边地区。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朝局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简直是改天换地一般的变化。阉党彻底倒台了,内阁首辅也换了,最近还倒台了一个次辅,还成立了军机处,而且据说内廷和锦衣卫大清洗,杀的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如今又拿出了皇庄的耕地,向全天下招募流民屯垦,并且准备核实九边军卒员额,筹划编练新军了。

这一个个消息传出,都让徐光启感到振奋。这次进京,如果能够有所作为当然最好,否则的话也不想再回天津了,如果遇上这样的皇帝自己都无所作为,那也应该告老回乡,回到自己南直隶松江府的家里了。所以这些天来,一边指挥农户收获实验作物,献给皇帝用作募民屯田的种子,一边总结这几年的试验心得,预备传授给那些到皇庄屯垦的农民。

从京畿东部方向前来应募的流民,到了通州,就算到了终点。一个个来到运河码头附近的募民点,报了名,编上户,领了户籍文书,凑够一个甲的人后,就跟着官差到屯垦点报到去了。徐光启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流,心里想,这个季节这么多衣食无着的流民前来应募屯垦,他们的吃穿住可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啊,皇帝会怎么解决这个一直困扰朝廷的财政难题呢。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皇帝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

第三十九章 凛冬将至

时间进入十二月,天气更加寒冷了。前来文华殿小朝会议事的三位阁臣,都有点忧心忡忡。

虽然募民屯垦才刚开始没有多少时日,但京畿周边乃至山西、河南前来应募的流民,已经超过了两万,可以用来募兵的青壮固然不少,但更多的还是老弱妇孺,而且多数都是行乞而来,没有一点积蓄。

如今天寒地冻,到了良乡、房山、涞水、涿州等各地屯垦之处,都是荒郊野外,先期住的都是地窝子、草棚子,几天后病死的有之,冻死的有之,有的流民安置地官差蛮横霸道,欺压良善,引起冲突争斗死亡的有之,总之各种问题随之而来。

当然,在朱大明看来,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保证这些前来应募的流民不被冻饿而死。如果第一波次应募而来的流民,很多人熬不过这个冬天,冻饿而死的话,那么今后再招募流民前来屯垦,还有多少人敢来呢?

朱大明进了文华殿,几位阁臣行过礼,然后开始议事。还是施凤来先说:“陛下,顺天府尹上疏,称近期不少流民涌来京畿,军屯司安置不力,一些流民不去田庄屯垦,反往京师方向汇集,如今天气严寒,若京师流民过多,一旦赈济不周,容易引发骚乱。顺天府建言,可否暂停招募流民,但明年开春或者入夏后再行屯垦。”

这个事情朱大明了解的东西比顺天府的报告详细的多,对京师的动向,那是必须要随时掌握的,这也是锦衣卫和东厂的职责。这次招募流民开荒屯田,朱大明从内库中拨给银八十万两,足够前期安置流民,购买种子农具之用。

如今的问题,不过是因为时间仓促而已。这也不是杨应乾等军屯司的问题,而是朱大明自己太过急切了。

朱大明以为中国的老百姓向来是安土重迁,即便是朝廷把开荒屯田说成一朵花,恐怕短时间也招募不来多少流民。

但他没想到的是,如今的天下最多的就是失去土地的农民,这些人有的到处给人打短工出苦力,有的卖儿卖女,更有的靠全家行乞为生。一听说皇帝招募流民垦荒,管吃管住,无偿授地,而且是开垦的还是以前皇庄的上好耕地,这些眼看着熬不过冬天的流民,就纷纷前来求食了。

当然了,有的是自愿来的,有的则是被驱赶来的。但是不管怎么来的吧,到了这里虽然吃的勉强糊口,住的也是地窝草棚,但毕竟有了给自己耕种的地了,再也不会有人把自己撵来撵去了。

一传十,十传百,游荡在京津冀附近的流民,甚至包括宣府、大同等九边的流民,也往这里来了。

流民多了,但是前期的准备却不是为这么多流民准备的,所以就有些措手不及了。就是地窝草棚都不够分配了,有些穿着破衣烂衫前来的流民,没有一点过冬的衣物,再加上近来天气出奇的冷,有些老弱的就冻死了。

朱大明也是帮着杨应乾等人想了很多办法,比如内库之中抄没来的布匹等物,都已经交给了军屯司。

然而抄没来的东西多数都是绫罗绸缎,并没有多少棉布,所以也还是不够用,需要派人到松江去买。

至于粮食,前期按着五千人的口数准备了一些,但是如今前来应募的流民,已经达到了两三万,粮食也不够了。

朱大明听说流民踊跃应募以后,就给户部下了出粮的旨意,但是如今的户部尚书王永光遭受言官弹劾,背着魏党的嫌疑待罪在家,户部没有堂上官,加上朝廷机构办事效率本来就不高,这下就更慢了。

而且户部也确实不容易,到了年底了,太仓没有多少银子,各仓场也都基本差不多空了,有的仓场还有一些储备,但是不能动,是预防万一,给京师和九边准备的,因为每年春节前,还要给九边的将士们有些钱粮的犒赏。如今王永光待罪在家,户部左侍郎毕自严名不正言不顺,也实在凑不出多少物资来。

想了一会儿,朱大明说道:“李爱卿,御史倪元璐弹劾户部尚书王永光阿附魏党的奏疏,朕已转回内阁,王永光如今也已经待罪在家,他的魏党罪名是否已经查实?”

李国鐠闻言躬身说道:“当年魏逆权势熏天,朝中大臣与之交往者颇多,从抄没的魏逆文书中确有王永光的信笺,但其中并无投靠阿谀之语,是以三法司尚未有定论。”

这时,孙承宗说道:“陛下,户部堂官至关重要,如今百废待兴、百业待举,户部岂可久无堂官?请陛下明鉴。”

孙承宗与王永光打过多少年的交道,王永光或许有些能力,但孙承宗看不上他的人品官德,想直接建议皇帝以阉党嫌疑为名罢免王永光,但已考虑到自己面前还有两位也屡被弹劾为阉党,所以忍了忍,还是没有说出口。

但是朱大明却知道王永光在崇祯三年被定为阉党,并被革职,所以他根本不想再浪费三年时间来考察王永光,于是说道:“王永光既有阉党嫌疑,如今更是上书自劾,待罪家中。朕意,户部尚书不可久空,就令户部左侍郎毕自严接任户部尚书一职,尽快为军机处腾挪部分粮食布匹,支应军机处募民屯田所需。

“至于王永光,准许其致仕回籍。毕自严户部左侍郎之职,由户部右侍郎兼户部仓场总督苏茂相升任,苏茂相户部仓场总督由侍郎南居益接任。”

朱大明的这个安排,可以说是顺利成章,完全是按照官场升迁的规矩来的,施凤来等人也没什么话说。施凤来躬身领旨完毕,又说道:“陛下,顺天府上书所陈事宜,如何处理,还请陛下降旨明示。”

对这个事情,朱大明也有自己的考虑,要利用皇庄募民屯田,前期多是在顺天府治下的州县,顺天府尹如果不积极配合,那么这个事情就会有无数的麻烦,既然如此,干脆换个人来干吧。

朱大明想用杨鹤。杨鹤这个人,书生气很重,不适合领军管兵,但却很适合处理民政,再加上一副菩萨心肠,所以对于招募流民开荒屯垦的事情一直都是很热心,让他来做顺天府尹算是比较合适了。

顺天府尹虽然听起来官不大,但实际上却是正三品,与六部的侍郎是一个级别,如今杨鹤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是从三品,当上顺天府尹算是升任,想来也没什么话说。

因此,朱大明说道:“募民屯垦,编练新军,是军国大事,顺天府尹既然有异议,那就不要做了,内阁可令其致仕回籍,就由都察院副都御史杨鹤升任顺天府尹,全力配合募民屯垦之事。”

此话说话,在座的三位阁臣都是一惊,包括孙承宗都没有想到,看来皇帝对募民屯垦这个事情的重视程度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啊。

三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朱大明就又说道:“至于安置流民,保证过冬,军机处要协调户部全力以赴,内库已经拨付银款,该派人去江南购买粮食布匹和明年春耕的种子,就尽快派人前去。就照市价购买,不要怕花银子,银子给了你们,就是让你们花的,只要花到正经地方,缺银子朕再拨付。”

随着抄家的继续,如今内库的存银,已经超过了两千万两,即便是过段时间补发一笔九边军饷,也还是够用一段时间的了。孙承宗内心一阵感动,连忙起身领旨谢恩。

顺天府尹上书请旨暂停募民屯垦,结果被皇帝直接罢官的消息,也迅速传开了,京畿各地的州县官,再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推脱掣肘,而各地应募的佃农和流民,也继续源源不断前往数百个募民屯田的田庄而去。

第四十章 皇家佃户

这些天来,杨应乾也是急坏了,前来应募的流民越来越多,但是前期的准备却严重不足。

粮食还好说,皇帝下了旨意,位于通州左近沿着运河分布的户部仓场,总算是东挪西凑给匀出来一些粮食,附近的州府县官也是勒紧裤腰带,帮忙支应一些,流民来到屯垦的田庄,多少有口粥喝。

现在的问题是住的地方严重不足,有的皇庄之前有太监管理,有一些以前佃户们住过的房子,还有一些马鹏牛棚,改造改造就能住人。

但是随着人数不断增多,更多的人只能是在荒山上挖地窝子、搭草棚子来住了。而且就是地窝草棚都严重不够。

为了节省耕地,杨应乾、李秉诚等人,对搭建地窝草棚也有了统一的规划,组织已经安置在附近的屯户们,就在荒山上一排排地挖地窝搭草棚,干的是热火朝天。

对杨应乾来说,最大的问题不是缺吃少穿,而是自己手下的人手不够,即便是用上了一些原来的皇庄管理人员,比如太监、佃户里的头目什么,也还是不够。

除了继续请旨,从京师三大营招募被裁汰下来的冗兵冗员以外,就是从流民之中选取年纪大、有威望的,授予甲长、里长和庄头等职务。

十户设一甲,十甲设一里,十里设一庄。五十来岁的杨八斤,就是这样被挑出来当了里长的新屯户。远在辽阳的老家,早在天启年间的时候,就被建州鞑子给烧毁了。想起当年鞑子进村的情景,杨八斤现在还是会害怕。

那些留着猪尾巴的女真鞑子,见人就砍,老人小孩儿都不放过,杀完了人,抢完了东西,就放火烧掉村子撤走。

幸亏当时杨八斤带着两个已经成年的儿子上山打猎,看见鞑子进村,也没敢吱声,躲起来等到鞑子走了,回村一看,自己的父母妻女都被杀了,在村子里的人也都死绝了。

杨家爷仨哭得死去活来,眼看着日子没法过了,最后干脆带着儿子去投军当了役夫,军队不断打败仗,不断死人,逃亡的老兵越来越多,看着打回老家的机会越来越渺茫,杨八斤干脆也放弃了回老家的想法,带着两个儿子,一路南逃,终于逃进了上海关,从此算是性命保住了。

最后到了通州,多亏了靠着运河混口饭吃,今天给这家打短工,明天给那家当长工,总之就这么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居然顽强地活了下来。

然而这么几年过来也没攒下一点钱,眼看着儿子们都大了,该说媳妇儿说不上,谁能看上家里连一分地都没有的儿子呢。

没想到的是,大明换了个皇帝,果真是换了个天,皇帝连自家的皇庄都不要了,要分给他们这些个苦命人,听说他这样的,一家三口全是壮丁,可以授田三十亩,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父子三人没怎么合计就决定报名应募了。毕竟在运河边上给人出苦力,虽能混口饭吃,可也不是长久之计啊。更没想到的是,如今不仅分了田,而且还让杨相公一眼相中,当上了里长,这里长不大,可也管着百户人家呢,私下里有明白事的,都管他叫百户呢,百户可是个不小的官啊。

所以这些天来,杨八斤带着两个儿子,干劲十足,不仅给自家挖了地窝,盖了草棚,还领着里中的青壮,挨家挨户给人挖地窝盖草棚,一些新来的屯户看他们实诚,还张罗着给他的两个儿子当媒人说媳妇儿呢,这眼看着日子是越过又有盼头了。

像杨八斤这样的情况,当然不是一家两家,有的是家乡遭了兵,有的是遭了灾,也有的是地主家收的租子实在太多,交完就不剩什么了。

总之这些经历了各种不幸和悲剧的老实人,从别人的嘴里听说了朝廷募民屯垦的消息后,就怀揣着对生活仅剩的一点希望,来到了这里,成了京畿附近的新屯户。

这里条件也不好,但是至少每户人家按照丁口分了地,按照人头给了粮,虽然房子不像个房子,但至少有盼头,到了春天,发了种子,种下去到了夏天就是粮食,而且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粮食啊。

虽然有的新屯户,刚安顿下来没多久,就病死了,但是杨相公也给屯区请来了给皇帝看病的御医,到这里设了医馆,还经常到屯子里巡诊,这样的好事以前哪听说过啊。新屯户们这么想了,心也就逐渐安定了。

虽然一些御史言官不断上疏建言暂停屯垦,但朱大明根本不理会,因为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募民屯垦这样的朝廷大事,锦衣卫和东厂怎么可能会缺席呢。就是杨应乾掌握的军屯司,也不会对那些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的饥民们完全放心。

每个募民点,都锦衣卫或者东厂的探子,而那些孤零零一个人前来应募的青年男子都会受到格外的关照。每个屯垦点也都有锦衣卫、东厂或者军屯司自己安排的线人,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很快就会被发现上报,根本威胁不到各个庄子的稳定,更不可能威胁到京畿周边或者京师的安定。

朱大明对此是完全放心的。朱大明虽然继承了朱由检的身体,但却拥有来自后世的灵魂。四百年后的世界上,即便民主、人权等等概念已经充斥人们的头脑,甚至造反无罪、造反有理的说法都烂大街了,也不会有人闲着没事想去造反。

何况如今天地君亲师的观念在老百姓的头脑中根深蒂固,但凡老百姓还有一口饭吃,还没被逼上绝路,就不会有人想着去造反。

至于即将到来的崇祯元年,陕西大乱,无数饥民造反,那也是因为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不抢大户就没饭吃,没饭吃就会饿死。即便如此,那些饥民也是在吃完了草根树皮之后,到人相食的地步,看不到一丁点儿希望的时候,才不得不跟着一些地痞无赖到处去抢掠。

而如今,皇帝拿出了自己的皇庄,给饥民们耕种,在地租普遍超过五成,有的甚至达到六成、七成的时代,提供种子农具,头一年无偿耕种,第二年才收两成的地租,而且不要银子,就要粮食,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了。

最主要的是,在这些老实巴交的流民眼里,到这里应募当佃户,当的可不是一般的佃户,特别是早几批流民,分了皇庄里的地,那就是在给皇帝家当佃户啊,自己岂不是成了皇帝老子家的人?好不容易遇上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哪个脑袋进水了会去琢磨造反的事情?

第四十一章 新型作物

中国发展到明末,人口当然是早就超过一个亿了,但是并没有超过两亿,根据后世的各种测算,明末中国人口最多也就一亿五千万左右。

这个数字虽然不小,在十七世纪绝对是世界第一了,但是与后世中国的人口总额相比,那又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特别是,明末中国人口的重心,其实已经转移到了南方,长江两岸才是当时人口最为密集的地方,至于陕西、山西、河北、河南等地,人口的密度并不是最大的。

至于九边各镇辖地,人口的密度就更小了。之所以这些地方最先出现流民,而且流民也最多,实在是因为那个时代的天灾人祸太多。

十七世纪的上半个世纪,是如今世界史上公认的小冰河时期,每年的霜降和降雪,要比之前的时间,提前一个月左右,不仅是天冷的早,而且冬季的气温也更低,这也是后来崇祯皇帝下旨,让徐光启主管钦天监,在汤若望等西洋传教士的帮助下,重新编订历法的根本原因,这个重新修订的历法,历史上就叫《崇祯历法》,后世沿用的农历,就是在这个崇祯历法的基础上反复修订而来的。

一旦出现了这种长期的气候的变化,本来的气温较低、干旱少雨的北部边境就更加不适合传统的作物耕种和人类居住了。这也是蒙古人不断南下抢掠,而女真人不断南侵的外部客观原因。

不光是当时的中国如此,十七世纪头几十年的欧洲,也因为气候的变化,处于列国混战的局面。

崇祯皇帝统治中国的时候,也正是德意志三十年战争进入高峰的时期。虽然气候的大环境在变坏,但是大明朝并不是没有改变的机会,只是历史上的崇祯皇帝没有抓住这个机会罢了。

对朱大明来说,应对气候变化的方法很简单,一个是移民,既然北方负担不了更多的人口,那就移民,往南方移民,往海外移民,为中国人开拓更适合人类居住的更大的生存空间,比如当时的东番岛、琼州岛,以及广阔的东南亚。

当时的东番就是后世的台湾岛,琼州自然就是后世的海南岛。在十七世纪的上半叶,这些地方,都要比陕北、晋北、冀北更适合人类居住。

另一个就是换种农作物。既然小麦、水稻、小米在日益寒冷干旱少雨的北方没法给人们带来足够的食物,那就种植其他能够适应这个气候的其他农作物。

这样的农作物是有的,那就是从海外传来,当时已经在闽粤山区种植的番薯、土豆和玉米。一想起这些,朱大明就更加期盼徐光启的到来了。

到达通州后的第二天,徐光启暂时撇下其他的随从人员,只带两个亲信家仆启程,骑着潞河驿提供的驿马,加快了进京觐见皇帝的步伐。

家仆身上,背着皇帝任命他为礼部尚书的圣旨,所以一路上可以说是畅通无阻,人还没到通政司,王承恩就已经带着一干人马在通政司的衙门口等着了。

如果不是昨夜潞河驿传进来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王承恩此时估计已经到了潞河驿亲自迎接了。

皇帝对徐光启的重视程度,王承恩最清楚。自从下了召见的圣旨,皇帝三天两头就问人到没到,至于问了多少遍,王承恩都有点记不清了。

有个性的大臣,王承恩见得多了,但是像徐光启这样,接了皇帝任命他为礼部尚书的圣旨,还是这样慢腾腾不着急上路的,也算是唯一一个了。但看皇帝的意思,是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

徐光启不是腐儒书呆子,见了传说中皇帝的心腹也是礼遇有加,让王承恩对他的印象就更好了。

很快,徐光启就在王承恩的带领下,到了乾清门,然后就是进去禀报,而随他出来迎接的还有没有见过面的新任大明皇帝。

在徐光启的眼中,皇帝不高也不矮,身材偏瘦,面容白皙,走起路来步步生风,充满自信。还隔着十几步远,确认是对方身份以后,站着等候徐光启赶紧跪地,高呼万岁。

朱大明则赶紧上前,紧紧搀扶着徐光启的手臂,连声说“爱卿免礼”。

对徐光启这样学贯中西的科学家,朱大明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在内廷诸多大太监和拱卫司人员的见证下,朱大明紧握着徐光启的手,一同进了乾清宫。

从此,京师上下都知道了新任礼部尚书徐光启,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可以说比孙承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两人在乾清宫东暖阁,也就是皇帝的御书房坐定。

朱大明看着已经六十四岁、头发胡子都有点花白了的徐光启说道:“徐爱卿何来之迟也?天津事务可是已经了结?”

徐光启一听,心说皇帝对自己的迟到看来还是有点在意的,于是说道:“陛下待臣之厚,古未之有也。臣在天津多年,试验几种外来农作,近来正有所得,之所以留津多日,实是为了觐见陛下的时候有所报也。”

朱大明听了顿时高兴起来,自己还没提这个事情,徐光启倒是主动说了,看来适合屯垦的高产农作物有办法了,当下也不掩饰心中激动,连忙说道:“爱卿在天津多年,曾经上疏所言的番薯,可是已经试种成功?”

徐光启看皇帝激动,自己心里也挺高兴,说道:“回禀陛下,不止是番薯,臣在天津试种之种子,尚有土芋和棒谷。这些作物虽源自海外,但对大明之土地颇为适应,与我华夏之旧有五谷相比,产量更大,更耐旱,更耐寒,即使在天津滨海的盐碱地,也能生长。特别是土芋,蔓生,叶如豆,根茎圆如鸡卵,内白皮黄,煮食,亦可蒸食,产量尤大……”

朱大明越听越高兴,然而又担心徐光启所说并非自己所熟知的土豆和玉米,因此说道:“爱卿可带来实物,且容朕一观。”

徐光启当然带来了实物,本来就是进献给皇帝的礼物,只是不方便带进乾清宫,留在了乾清门外皇帝的侍卫亲军处。

很快,王承恩就带着一个布袋子进来了,并交给了徐光启。徐光启在皇帝的面前把袋子打开,从中拿出一物,由王承恩递给皇帝。

朱大明看了看这个圆圆的小东西,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果然是土豆!明人记录中的土芋,正是后世常见的土豆,只是个头比后世的要小一点,此外并无太大的差别。这个是救命的东西啊!朱大明看了这个以后,心里踏实多了。

第四十二章 农事院使

看完土豆和番薯,正自兴奋的朱大明很快就又看见王承恩递过来一样东西,还没拿到手就认出来了,正是玉米。

后世玉米极为普及,司空见惯,但是在这个时空之中见到玉米、土豆这类后世常见之物,朱大明比看见黄金都更兴奋。

玉米,也是源自南美洲的作物,同样是西方殖民者带来东南亚的物种,然后又通过东南亚等地传入中国。

据史书记载,早在1531年的时候,玉米就已经传入了广西。李时珍在1578年完成的《本草纲目》中就已经有了玉米的记载,但是直到乾隆时期,玉米在中国的种植都还比较稀少,一直作为御用之物,并未在全国范围内普及耕作。

看着难掩激动的大明皇帝,徐光启心中也是松了一大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辛辛苦苦试种成功的新型农作物,不被皇帝重视,那样的话不仅他这几年的心血白费,就是大明北部边地的饥荒也没有好的办法挽回了。

徐光启最后拿出来的番薯,就是后世的地瓜,南方也叫红薯。这个东西也是产量超大的作物。

后世普通的山地旱地,玉米的亩产大概在一千到一千五百斤,有的后期管理到位的话,可以达到两千斤;地瓜的亩产则更高,大概在三千到五千斤之间,而土豆的亩产尤其高,普通的农田就可以达到四千斤和六千斤之间,要比小麦、水稻、高粱的亩产高多了。这个年代没有后世常见的化肥,产量可能没有那么高,但是即便没有化肥,照比这个时代的小米和小麦来说,产量也是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如今,只要这几样粗粮的种植面积上了规模,历史上的饥荒问题就能慢慢解决掉,短时期内至少也能大大缓解饥荒带来的那些严重社会问题。

看了徐光启带来的东西,朱大明非常高兴,这也是他来到大明以后最高兴的一次了。

看着皇帝如此高兴,殿中的太监宫女们也是发自内心的开心。虽然这个皇帝很少冲他们发火,但是这个皇帝可不是个好说话的善茬子啊,内廷、东厂和锦衣卫的大清洗,给这些人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这些日常在乾清宫伺候的太监宫女们,唯恐皇帝哪天再发火,给自己和其他数不清的人带来杀身之祸。

朱大明倒是没想这么多,他现在只想尽快将土豆、玉米、红薯推广种植,希望到明年夏秋季节,就能够又一次丰收,抓紧缓解一下北方的饥荒,同时也使得饥民的叛乱范围小一点,烈度能低一点。

想到这些,朱大明对徐光启说道:“徐爱卿献上这三样作物,在朕看来,可谓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朕打算在天下推广种植,凡是山地、坡地、旱地、盐碱地,皆可种植这三样作物。今后吏部考评选拔官员,也要把这三样高产农作物的种植面积,作为一项内容。”

徐光启听了这话,当然高兴,有一种得遇知音的感受,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却说道:“陛下,此等作物,虽然高产,且极易种植存活,但眼下臣培育出来的良种尚不多。臣建议明年春,陛下可先在京畿附近划出一块田庄种植,到了秋季,此物两种则数十倍于当前,到了后年即可在直隶、九边,乃至陕西、山西等地逐渐推广种植。”

朱大明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急,但是到了崇祯元年以后,整个天下就开始乱了,由不得朱大明不急啊。徐光启看朱大明沉吟不语,接着说道:“陛下,此物在闽南、粤北等地,已经种植多年,朝廷或许可以去文福建、广东等地州府,由其进献良种,若能在北地种植成功,也算是多了一条推广的法子。”

既然没有别的办法,朱大明也只好接受这个现实,请徐光启尽快起草一个折子,把请求试种和推广种植玉米、土豆和甘薯的事情写清楚,然后转发天下

说到这里,朱大明又说道:“徐爱卿既然认为培育良种至关重要,朕想,不如就在京畿周边的通州,开设一个农事院,专门安顿这几年来跟随爱卿在天津试验的人才,同时招募更多的人手,在为朝廷培育良种的同时,担起推广土豆、玉米和地瓜种植的职责。至于开办农事院的银子,朕的内库每年拿出十万两,然后朕再责令户部每年拨付十万两,供卿等研究使用。”

至于执掌农事院的人选,目前只能是徐光启来亲自兼任了。还有一个合适人选,那就是写出《农政全书》的宋应星,但是这个人,目前还在江南游学,要到了明年的时候才会来北京参加会试,到时候朱大明当然会留下他,但是现在,他还不想过多介入这些人的成长过程。

徐光启听了皇帝的想法,当即领旨谢恩,这也是他多年的梦想,如今皇帝给了施展平生抱负的广阔舞台,还有什么理由不尽力而为呢。

见完皇帝的第二天,徐光启与内阁阁臣以及礼部的官员们见了个面,然后就在司礼监秉笔太监的陪同下,到了顺天府衙,与新任顺天府尹杨鹤见了面。再然后,就是在杨鹤等人的陪同下,马不停蹄地赶赴通州,按照皇帝的想法,找到杨应乾,要来一处原本拨给军屯司用来募民屯田的田庄,算是敲定了农事院的地址,连着忙了几,天总算是安顿下来,开始布置和办理皇帝交办的劝农任务。

当然了,作为礼部尚书的徐光启,不可能在农事院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考虑到古代劝农的职责,本来也归属在礼部,只要作为礼部尚书的徐光启重视,至于具体谁来管对朱大明来说并不重要。

好在徐光启也有一群追随者和助手要安排,其中也有不少优秀的农业专家,比如徐光启的儿子徐骥,孙子徐尔默等,在搞八股文上都不行,后来走的都是杂学的路子,作为徐光启的助手,在算学、物理以及农学上,也算是做出了一些成就,如今这些从天津带来的人,也都被安排在了通州的农事院,算是有了个不错的归宿。

第四十三章 盐官盐商

接下来的两天,领旨负责整顿盐务的钦差巡盐御史鹿善继,通过锦衣卫传回来了第一封密折。

鹿善继一行人虽然最终是前往两淮、两浙方向去的,但如今天下盐务都归他管,路经河北沧州的长芦盐运使司衙门,自然没有过而不入的道理。

长芦盐运司负责河北、天津,直至与山东半岛接壤的全部沿海盐场,与南方沿海的所有盐场一样,以盛产优质海盐著称,其中最大的一个盐场,就是位于天津的塘沽盐场,后世年产海盐百万吨,即使在明代产量低,也达到了年产海盐五百万斤的规模,如今供应大明北方的食盐,就是以长芦盐场为主。

长芦盐运使司,最早是洪武年间设立,当时的治所设在天津,后来到了永乐年间,治所又迁到了河北沧州的长芦镇。

鹿善继一行出了北京,就绕过天津,直奔长芦盐运司辖内、沿着渤海海岸分布的汉沽、塘沽、长芦、大清河等地盐场,微服走访滩户灶户了解盐务的实情。

鹿善继对皇帝的心思很了解,所以巡查盐务的目的,主要就是除旧立新,为重新施行开中制,扫清一切人事和制度障碍,说白了还是杀贪官、抄脏银的套路,只不过要在这个过程中把新的规矩立起来罢了。

盐运司的官,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肥缺,朝廷厉行开中制的时候,盐场官办,盐运司衙门的人可以监守自盗,要么通过盘剥盐场灶户,比如克扣盐场灶户的工钱、截留盐场上交的食盐,要么通过收取盐商的贿赂,吃盐商的回扣等途径,损公肥私发家致富。

开中制废除后,这些人则通过超额收取盐场盐税,压榨各地盐场获取收入,至于每年上交的盐税,过去是给户部,后来则是交到内库,沿海从北往南七个盐运使司衙门,每年上交的盐税银子却不到二十万两。

与此同时,天下盐价居高不下,结果是皇帝背着贪财的黑锅,而这些盐官们却捞着大量的实惠。这就是盐务的现状。

鹿善继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也不是要把那些已经转归民营的盐场重新收归官办,毕竟要把所有盐场收归官办,也需要大量的银子来赎买,这是朱大明目前做不到的。

当然了,若是采取不负责任的办法,直接颁布一道圣旨,将天下盐场全部强行收为官办,估计也能推行下去,但是这么干的话,引起的反弹可就大了,皇帝的名声也就全完了。

而鹿善继建议的办法则是掌握食盐,只要食盐专卖的制度立起来了,执行好了,至于盐场到底是官办还是民营,可以留待以后再说。

而要掌握食盐,把食盐专卖的制度立起来,就必须以官方定价,收购所有盐场出产的食盐,由朝廷设置的盐运司衙门统一批发给各地的盐商,不许盐场直接卖给盐商。

对盐商则采取许可制,通过发放执照来征收盐税,通过给予盐引来调控配额。这样一来,盐商想要拿到较大数量配额的食盐,就只能听从朝廷的招呼,或者以相对高价直接购买,或者以运粮到九边换取可以免征盐税的盐引,如此一来开中制就能够继续推行了。

而且朝廷统一收购的食盐,也可以通过批发给相应地区中小盐商零售的方式,调控市场上的盐价,不至于让老百姓吃不上盐。

这样的政策,当然有疏漏之处,对盐场和盐商可能也不公平,但是朱大明如今考虑的,不是公平不公平的问题,而是通过食盐专卖制度,让盐场和盐商能够更好地为朝廷所用的问题。

事实上,开中制并不是明朝的时候才有的,早在宋朝的时候就已经广泛施行了,宋太宗赵光义的时候,为了鼓励商人运粮到西北边境,就开始施行盐引制度,商人将若干粮草运至边关,可以得到一张盐引,凭借这张盐引到指定盐场,可以领取一引盐,然后凭引贩卖获利。没有盐引,那就是私盐,而贩私盐在历代都是重罪。

这个制度到了宋仁宗的时候,有了改变,商人可以直接花钱向朝廷购买盐引,但是此时的盐引不是领盐的凭证,而是购盐的凭证,有了盐引才可以购买和销售食盐。

这个时期,盐引成了商人经营盐业的凭证,通过购买盐引获得经营盐业的许可,而且在商人之间还可以相互转让。

到了明朝,一开始为了消弭北方边患,鼓励商人运粮到北部边境,采取的是宋太宗时的做法,到了后来北元彻底衰落,朝廷对长城以外的异族采取羁縻政策,开中法随之被废,朝廷对待盐务就采取了宋仁宗时的做法,直接出售盐引,有了盐引才有运输和贩卖食盐的资格,朝廷则在出售盐引的同时,对盐场和盐商征收盐课,也就是盐税。

由于发售盐引已经收取了银子,所以朝廷定的盐税并不高,三十税一,跟后世比,这个税率简直低到令人发指,就这样一些盐商还是不知足,勾结盐官、盐场一起偷税漏税。

最可恨的则是,万历后期盐引由户部发售改为内廷发售以后,滥发盐引的问题日益严重,特别是到了天启年间,辽东边患越来越严重,发售的盐引原来越多、越来越低廉,而盐引的有效期也是越来越长了,有的甚至长达五十年。这些做法属于典型的杀鸡取卵、寅吃卯粮,一点也不给后人留余地。

到了崇祯登极的时候,盐政问题已经集中难返,而崇祯又是个好面子的皇帝,对万历晚期以及天启年间超额超期发售的盐引一律采取默认态度,想提高盐税的额度,又屡遭朝臣之中利益集团的反对,结果白白看着大量盐税流失却毫无办法,最后终于财政破产,亡国亡身亡天下。

这一世,朱大明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对天启年间发售的盐引,凡是未兑现的,一概重新核对并更换新的盐引,凡是有效期限超过三年的一概按照三年计算,从此禁止发售超过期限超过三年的盐引。

鹿善继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打破如今盐务问题的利益格局。如今涉及盐务的有三方,一个是盐官,另一个是盐商,再一个就是盐场。这三方之中,盐场处在被盘剥的地位,不管是官办的还是民办的,盐场的盐户都是最苦的阶层,而盐官和盐商则相互勾结,一些大盐商更是富可敌国。特别是扬州的大盐商,家资千万,富甲天下。

鹿善继临行之前,皇帝有过旨意,那就是不破不立,对各地盐运司的盐官和作奸犯科的大盐商必须杀一批,抓一批,有了威信,然后才能把新的规矩立起来。所以一路上,鹿善继都在考虑怎么执行皇帝的旨意。

皇帝任命鹿善继为钦差大臣整顿盐务的圣旨,是明发天下的。虽然圣旨发出的第二天,鹿善继就带着王则古和孙钤等人出发了,但长芦盐运使司毕竟距离京师较近,很快就得知了消息。

新皇帝喜欢杀富济贫的做法也早已传遍天下,如今派出军机处的心腹担任钦差大臣,专门巡视整顿盐务,让这些天启年间任职的盐运司官佐们非常担心,害怕被查出问题,再被杀头抄家。

如今的长芦盐运使,名叫汪文政,浙江乌程人,万年年间进士出身,天启四年从顺天府同知的位置上,被提拔到了长芦盐运使这个正三品的位置上。

一般来说,能得到这样的肥缺,要么是皇帝的心腹,要么就是阁臣的故旧,总之必须朝里有人。鹿善继来之前,当然要做功课,但是对于汪文政到底是靠什么当上长芦盐运使,他还没有弄清楚。如果这个人廉洁自律可用,他也不会栽赃陷害为抄家而抄家;如果这个人跟他印象中的多数盐官一样贪赃枉法,那他也绝不会心慈手软,如今新皇帝登基,百废待兴,正是革故鼎新、有所作为的时候,他可不会错过建立功勋、名垂青史的机会。

第四十四章 乱麻快刀

别人不知道汪文政是怎么从顺天府同知的位置上,突然冒出来接了长芦盐运使这个肥缺的,但是汪文政本人却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很清楚自己是怎么上来的。而且对鹿善继这个人,他也是早就知道了,万历年间鹿善继在户部任职的时候,就已经名满京城了。

当时辽东缺饷,士卒哗变,兵部继续一笔银子补发军饷,但户部却没有银子,正好赶上江南运来一笔进献给皇帝的金花银,作为户部主事鹿善继,请示当时的尚书挪用这笔银子救救急,但尚书不敢得最皇帝,然而鹿善继却不怕,大手一挥就把银子批给了辽东,兵变倒是平息了,但鹿善继因为擅自做主开支属于皇帝的银子而被罢官免职,赶回原籍,直到天启皇帝登基大赦才在孙承宗的推荐下重新出来做官。

这个事情,当年的京师大小官员都知道,所以汪文政对鹿善继的“胆大妄为”是很害怕的,特别是如今鹿善继有着钦差的名义,而且还有可以先斩后奏的尚方剑。一旦鹿善继知道自己是怎么当上长芦盐运使的,不管自己是不是贪了钱,鹿善继都不会放过自己。

正因为担心,所以汪文政听说钦差出来京城,就赶紧派心腹手下前去迎接,希望提早联络下,沟通沟通感情,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工作。

但是令他想不到的是,这个人不按套路出牌,不仅离开北京的时候没人送,而且也不打非常威风的钦差仪仗,也不住驿站,所以人一离开京师,就没了踪影。

连着几天过去了,汪文政除了下令辖内各地分司和驻在各地盐场的盐课大使看好门、管好人,没有自己命令,不准外人窥探,更不准那些命贱如狗的煮盐灶户们随便乱说以外,只能是坐在沧州的盐运司衙门里干着急。

崇祯皇帝即位后,汪文政就有点不安于位,可是又舍不得盐运使这样的肥缺,直到魏忠贤倒台,魏氏满门被斩首,家产被抄没,他才开始感到害怕,担心东窗事发,整日惶恐不安。

然而让他庆幸的是,因为宁国公魏良卿从下狱到被杀,也就一两天时间,什么罪行都还没来得及交代就死了,所以没有供出他这样的小人物,而其他人又不知道他是走的这个路子,所以一直也没有锦衣卫上门。期间也多次想过上书辞官,但终究还是官位难舍,恋栈未去。

从新皇帝即位到如今,转眼四个月了,汪文政以为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皇帝居然会派了钦差大臣来整顿盐务。当年,看着那么多官员因为投靠魏忠贤而飞黄腾达,在顺天府熬了多年的他,也想走捷径,可惜的是官小位卑,接触不上,后来魏忠贤的亲侄子魏良卿,犯了点事落到了他的手上,他给帮着处理了,从此算是接上了魏良卿的这根线,先是升任顺天府同知,不久后又升任长芦盐运使,迎来了自己的人生巅峰。

可惜的是,汪文政的空降对他本人来说当然是人生巅峰,而对别人来说则是天降霉运,比如当时的运同,也就是盐运司同知冯学易。

这个冯学易不是进士出身,万历年间从塘沽盐运分司盐课副使开始,一直熬资历熬到了天启年间,终于当上了盐运司的二把手,盐运司同知,本想着再往前走一步就人生圆满了,没想到莫名其妙地就从京师来了这么一个完全不懂盐务,只知道捞钱的主儿,硬生生抢走了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但人家是进士,背后的靠山又硬,所以只能在运同的位置上熬着,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搜集着上司的黑材料。

终于有一天,当全天下的衙门口,都争先恐后给魏忠贤立生祠的时候,汪文政也找来了这个平时从来不找的副手,商量修祠的事情,这下子冯学易才算弄明白,人家的靠山是魏忠贤的侄子宁国公魏良卿。

考虑到为魏忠贤的权势熏天,冯学易从此也就熄了那颗扳倒汪文政的心。但是风水真的是轮流转啊,如今魏忠贤满门抄斩,党羽更是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冯学易就想着逮个机会要告倒汪文政。

鹿善继一行到了塘沽,就直奔盐场而去。先是扮作盐商,带着朝廷的盐引前来购盐,第一天就进了盐田,问了产量,远远地看了盐户的劳作。

如今的北方盐场,流行的还是煮盐法,世代为匠籍的滩户们,家家搭建灶台,往大铁锅里倒上海水,就这么生生熬煮,等把海水蒸发干了,留在锅里的就是海盐,虽然流程简单,但是每家每户的产量却是有限,而且沿海地区不靠山,也没有林,柴火的成本比较高,盐场的效率效益就别提了。

朱大明对鹿善继提过晒盐法的事情,所以鹿善继也想趁着整顿盐务的时机,找几个盐场试验一下,如果可行就搞晒盐法,这样虽然需要开辟大量的盐田,但是完全省去了燃料的成本,产量也随之增大。

本来想着第二天再去看看,跟盐场的盐户们说说话,但是第二天再去就不行了,外人一律不准再进。

考虑到现在还是不是亮明身份的时候,鹿善继一行干脆继续南下,结果一路南行,隶属长芦盐运司的盐场全都是风声鹤唳、严防死守,而且都有盐官和税丁盯着。

这样一来,鹿善继和王则古一合计就完全明白了,这个长芦盐运司里肯定有问题。

等到鹿善继一行到了清河盐场时,直接打出钦差大臣的旗号,派了锦衣卫前去通报。这下没人敢拦着了。

清河分司的官差一边赶紧上报,一边紧着领路。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鹿善继他们再想看出问题来就比较难了,走马观花看了一圈,然后直接赶往沧州。

既然有问题,鹿善继自然就有办法,手上有锦衣卫,又有尚方宝剑,大不了就将长芦盐运司衙门的大小官佐一锅端,只要最后查出了问题所在,抄到了足够多的银两,皇帝是不会说什么的。

打定了主意之后,鹿善继一行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沧州,在沧州的北门口,长芦盐运司的一众官僚在汪文政的带领下等候已久。

鹿善继不动声色地与众人见了礼,然后拒绝了官场上例行的宴请,住进了盐运司安排的馆舍,就在盐运司的衙门里简单用了饭。看到京师来的钦差是这么一副做派,汪文政更加提心吊胆,而冯学易则终于下定了决心。当夜二更左右,冯学易求见鹿善继,而鹿善继带着王则古和孙钤一起接见了他。

接下来,当然就是汪文政倒大霉了。就在当夜,孙钤带领锦衣卫抓了汪文政等盐运司衙门在沧州城内的所有官员,分别关押在盐运司衙门自己的牢房内。

然后连续三天,鹿善继、王则古就在盐运司衙门公布了朝廷的盐务新政,为了安抚众多的盐户,还自行做主提高了官办盐场盐丁的工钱,以及统一收购食盐的定价。

北方各地经营盐业的大盐商,在沧州都有常驻的代表,这个时候也是纷纷前来拜见,一看朝廷重启开中法的盐政大计已定,除了纷纷回报,也都是无可奈何。

汪文政也还算配合,交代了自己每年向魏良卿进献的账目,以及盐运司自己的小金库,还有结交盐商私卖官盐等行径。来自大同、宣府、张家口等地的盐商代表也随后被抓。

看了鹿善继关于整顿长芦盐运司的密折,朱大明当然很高兴,他对明朝绝大多数的官僚,都没有一丁点好感,历史上就是这群大大小小的蛀虫硬生生地搞垮了大明的江山,搞垮了汉人王朝。

鹿善继在密折中请示对汪文政这个魏党外围人员及其所属的一干贪官污吏如何处理,同时也上报了冯学易在其中的功劳,并请示如何奖励等问题。

鹿善继建议冯学易接任长芦盐运使,朱大明当然同意,同时也令鹿善继就在沧州对汪文政等一干有罪之人,明正典刑,一律抄家斩首。

朱大明把鹿善继的密折以及自己的御笔批示一起转给了军机处和内阁,施鳯来等人都是大惊,惊的不是对长芦盐运司一干贪官污吏的处理,而是鹿善继密折奏事的威力。

这种不经过通政司、军机处和内阁的密折,对这些阁臣来说是最大的威胁,内阁的权力再一次受到了削弱。

但是施鳯来等人在隐隐不安的同时,也感到了一点恐惧,长此以往,不管是内阁还是军机处,都将失去左右朝政的权力。

然而施鳯来目前处境尴尬,李国鐠与孙承宗都跟他不是一条心,他名义上是首辅,但却根本没有首辅的威望和权力,而且不断受到原来东林党人御史言官的弹劾,之所以没有罢官免职,完全是因为皇帝的挽留和自己的厚脸皮。

每次受到弹劾,施鳯来都会按惯例上疏求去,而皇帝也会很快下旨挽留,这样来来往往已经两次了。人说事不过三,他很担心等他第三次上疏求去的时候,皇帝还会不会挽留他,所以虽然不断遭到弹劾,但他的第三次求去的折子就是不上,而皇帝也很配合,对弹劾他的奏章也一概留中不发。这也导致如今的内阁基本上回归到了皇帝的私人秘书机构这个最初的定位上,根本没有人愿意或者敢于站出来质疑皇帝的决定,更别说否决皇帝的决定了。

这次对长芦盐运使司的处置同样是如此。皇帝把鹿善继的密折以及自己的旨意转给内阁和军机处,孙承宗是一看了之,而施鳯来则找内阁中书舍人照着皇帝的意思拟旨,然后经司礼监送皇帝阅览,然再然后就是司礼监用印,最后回到内阁副署,然后明发天下。

汪文政等人被斩首抄家,冯学易接任长芦盐运使,并开始按盐务新政的规定办事,宣府、大同、张家口等地数家有牵连的盐商也被抄家斩首,特别是张家口的那一家姓范的盐商,更是被张家口的锦衣卫查出了往蒙古各部和辽东建虏那里走私食盐的罪证,定了个勾结建虏的罪名,不仅家产全部抄没,而且满门皆斩。

新皇帝贪财爱抄家的恶名,自然是传的更远了。但朱大明显然更加重视实惠,更在乎银子,在抄到的三百多万两银子面前,那点恶名背了也就背了,根本算不了什么。

第四十五章 九边兵员

长芦传来捷报之后没多久,九边各镇上报实有军卒员额的折子总算是报上来了。

经过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核算,张惟贤和孙承宗一起,以军机处的名义,给皇帝上了个折子,说明了目前京营及各镇的兵员情况,同时也提出了尽快补发军饷的建议。

九边是指,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太原、固原、延绥、宁夏、甘肃这九个设在北部边境的军事重镇,每镇设一总兵统帅辖区内的军事力量,并设有巡抚一名领之,此外还设有一名太监监军。

当然了这是明朝弘治年间初设的九边重镇,后来从蓟州镇又分出一个山海镇,从固原镇又分出一个临洮镇,此外还有一些设立过一段又撤销的镇,总之到了崇祯时期实际存在的九边重镇,一共十一个,而不是通常理解的九个,但是九边的说法一直延续,没有改变。

九边的各镇,原来只管自己辖区内的卫所,后来卫所废弛,募兵越来越多,到了天启末年,基本上一半是募兵一般是卫所兵,而真正有战斗力的多是募兵。

募兵的军饷通常每人每年在十八两左右,后来因为九边缺粮,物价上涨,募兵的军饷也跟着水涨船高,涨到了二十五两每人每年。

与募兵相比,卫所兵的饷银就要低多了,一开始卫所兵是不给饷银的,因为给了他们土地,他们是世袭的军户,当兵打仗是他们的本分。但到了万历以后,卫所日益荒废,卫所兵的战斗力也严重下降,而且九边困苦,军户逃亡不断,九边各镇兵员严重不足,不得不发给军饷,鼓励军户从军,同时对外征募敢战的民壮为兵。

因此卫所兵虽给军饷,但比募兵要低的多,如今每人每年十二两左右。即便是这样,根据九边各镇如今上报的实有兵员人数,军费开支仍然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辽东镇人最多,募兵和卫所兵加在一起,总计上报了八万五千人,山海镇上报两万五千人,蓟镇上报了两万人,宣府镇上报了两万人,大同镇上报了三万人,太原镇上报了两万五千人,固原镇上报了两万人,延绥镇上报了两万五千人,宁夏镇上报两万人,甘肃镇上报了两万五千人,临洮镇上报了一万五千人,另有毛文龙的东江镇报了三万人,合计三十四万人。

朱大明对各镇上报的这个人数还算基本满意,至少与原来五军都督府和兵部掌握的人数相比,所含的水分少多了,也更接近实际。但是他相信,九边各镇的巡抚和总兵,是肯定不会完全如实上报的,毕竟吃空饷已经成了九边各镇将官阶层的一个痼疾,自从九边设立以来就一直如此。

朱大明可以容忍适度的空饷,但绝不能容忍吃大明的饭砸大明的锅这种事情存在,而这样的事情到了崇祯年间简直是愈演愈烈。

至于明末的九边各镇到底有多少兵员,根本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但是根据历史上九边各镇的战斗力,即便是三十四万这个数字,恐怕都不知道包含了几成的水分。

至于京营,因为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而且总督京营的张惟贤,这次也看出眼前的这个皇帝,不是可以虚言哄骗之辈,所以也没敢虚报人数,把那些能够拉出来亮相的老弱病残都算上,总算是凑够了六万之数,至于此前的军饷是按照多少人头计发的,现在也顾不上了,反正皇帝已经明言赦免了之前的问题,而且户部也从来没有老老实实按照兵部上报的数字发过军饷,都是打了折扣的。

实际上,经过兵部的时候也是打了折扣的,对于九边及京营的那点猫腻,朝中大臣,特别是兵部户部其实都是知道的,不过是不愿意追究,不愿意得罪人罢了。

如此一来算上京营和九边,号称百万的京营及九边军队,即使是含了不知道多少水分,如今有名有姓的也不过才四十万人。尽管朱大明心里早有准备,也还是吃了一惊,一方面,固然死需要补发的饷银少了,财政上宽裕了点,可是以这样一点军备废弛、士气低落的军队,去对阵的建虏军队,实在是难有胜算。

怪不得历史上的明军对上建虏总是败多胜少,难有大胜,到了后来更是将领畏战、一触即溃呢,实在是这些领兵的将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带着纸面上的军队或者临时拉来的壮丁,去迎战训练有素的敌人,谁又能有底气呢?想起这些朱大明心里也是生气,可是生气归生气,该想办法还是得想办法。

看完了军机处上报兵员并请饷的折子,朱大明很快就找来了在军机处待命的张惟贤和孙承宗。

待两人行过礼坐定后,朱大明说道:“朕看了你们上的兵员折子,京营报了六万人,九边报了三十四万人。朕看了这些数字,心中是既喜且忧。喜的是,这次上报的数字总算挤出了不少空饷的水分,还算是有点良心,可以为朝廷为朕省下一点银子,让朝廷也能够喘口气。忧的是,我大明北边号称百万的军队,如今烂到了骨子里,九边加上京营,也只有区区四十万人,对上蒙古,对上建虏,我大明如何能够确保必胜?从这些数字上,朕也总算是明白了辽东屡战屡败的原因。如今核查兵员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你们也都说说吧,这个事情怎么办?”

听见皇帝询问,张惟贤看了看孙承宗,然后离座,跪地说道:“陛下,臣有罪。请陛下恕罪。”

朱大明也明白张惟贤的意思,对他说道:“爱卿不必如此。朕早已说过,之前的问题一概不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京营及九边虚报冒领早就成了惯例,既然之前的几十年,朝廷都不予追究,对过去留下的问题,朕自然也没有追究问责的必要。这一次,爱卿掌管下的五军都督府和京师三大营能够如实上报实有兵员,朕已很欣慰。爱卿平身吧。”

张惟贤听了这话,起了身,重新落座,然后对着皇帝说道:“陛下,如今已近年关,京营及九边欠饷的问题不能再拖了,还请陛下尽快勒令户部,按照上报人数补发部分欠饷,让九边及京营士卒过个好年。”

听了张惟贤的话,朱大明略一颔首,然后望向孙承宗。

孙承宗立刻躬身说道:“陛下,英国公所言有理。如今寒冬腊月、年关将近,欠饷实在不宜再拖,如今九边和京营已经上报兵员数额,情况与过去比好了很多,据臣督师蓟辽期间所知,至少辽东镇的情况基本属实,期间或有出入,但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如今天下纷乱,对些许小节也不宜追究过甚。请陛下明察。”

听了孙承宗说的话,朱大明说道:“两位爱卿所言极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些道理朕都懂。既然如此,朕如今手里也算有些银子,就从内库拨付四百万两,按照人均十两的标准先发一部分吧,尤其九边的士卒,辛苦了一年,也的确该过个好年了。”

孙承宗、张惟贤一听,两人不约而同,一起离座跪地,口称陛下英明,这些话确确实实是发自内心的。

对如今的皇帝,这两个人也都是钦佩至极,十八岁不到的少年天子,一点没有大明之前皇帝的毛病,既没有胡作非为的毛病,也没有贪财好色的毛病,自从即位以来,夙兴夜寐、兢兢业业,虽然也有敛财和懒政的骂名,但那些言官的说法完全是出于不了解,眼前的皇帝即使每旬日才上一次大朝,但内阁和军机处却是没有闲下来过,文华殿的小朝会,武英殿的军机处,都是处理朝务更高效的手段,朝政的运转比过去不知道要顺畅有效了多少。

这次更是这样,四百万两银子,皇帝一句话,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根本不需要两个人明说,也不需要朝臣再三的请求,根本没有一点传说中贪财的样子。

朱大明当然也有点肉疼,虽说这两个月来,靠着抄阉党的家,内库的银子暴涨,但花销也大,舍了皇庄不说,目前一个新军没招募,但投入的银子已经过百万了;另外重开遵化铁厂也是个无底洞,光是李邦华前不久一次带走的银子就是六十万两;还有孙元化之子孙和鼎带人前去澳门购炮,尽管首次带去的定金不算多才二十万两,但将来购炮、雇人,乃至建立铸炮厂的花费必然小不了,加上投给农事院研究推广新型农作物的银子,以及贴补给户部,让新任尚书毕自严派人往江南购粮平抑京师物价的百万两,再加上这四百万的军饷,抄进来的虽多,但花出去的也多,完全就是个过路财神。

好在最近拖鹿善继的福,锦衣卫从长芦盐官和张家口等地盐商那里,又抄出了一笔银子,正陆续运回京师,正好用来顶上这次补发军饷花掉的窟窿。

当然,最让朱大明心里没底的,还是这些银子拿出去最终会有多少中途蒸发掉,多少真正能够发到底层士卒的手中,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第四十六章 裁撤中官

给九边补发欠饷是件好事,也是件大事。虽然没有动用户部的储蓄,但也应该让朝廷上下知道,一个是让天下知道皇帝重视九边,另一个也是让天下知道皇帝并非一毛不拔,抄阉党抄来的银子虽然进了内库,但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充作国用。

所以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初五,皇帝又叫了大起。经历头几个月皇帝的勤政与病倒之后,京师的朝臣们也基本上认可了如今的规矩,那就是每月的初五、十五、二十五,不出意外的话,皇帝都来参加大朝会,其他时间则是皇帝与内阁、军机处的小朝会。

一开始,每天的大朝,朝臣们都来,但皇帝不一定来,皇帝不来时就会让曹化淳过来说一声,有事上疏,无事退朝。如今虽然没有明发诏旨,但朝臣们也摸清了规律。其实多数大臣也都不想三更起床、五更上朝,夏天的时候这样还勉强能够接受,如今这天寒地冻的,朝臣们也乐得皇帝早上不搞大朝会。

因此皇帝一开始辍朝的时候,还有一些御史言官上书劝皇帝要振作、要勤政,但后来越来越多地人觉得这样也挺好,皇帝又不是完全不上朝,各种朝务也不像万历或者天启年间总因皇帝怠政而被耽误,所以渐渐地也没人闲着没事老上书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这才不到两个月,就形成了新的规矩,逢五大朝,其他时间皇帝到文华殿、武英殿与阁臣议事,没有这个资格的人当然是该干嘛干嘛去。

十二月初五一大早,朱大明起床,就在坤宁宫里陪着皇后简单吃了早饭,然后看看太阳已近升起,摆驾皇极殿。有资格到皇极殿上朝的人,除了御史言官,剩下的都是京官里有地位的高品大臣。

这些人都是人精,几次大朝,皇帝什么时间来,他们也摸着了规律,所以不会像从前那样三更就起来,五更就到位,而是五更才起来,简单吃了早饭再赶来,时间也完全赶得上。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可谓彼此两便。

朱大明在司礼监、东厂、锦衣卫以及拱卫司人等的陪同下,进了皇极殿,百官跪拜,然后坐上御座,请百官平身,等等。

一套程序走完,朱大明说道:“议事前,朕先说句话,今后每月逢五日辰时正,朕到皇极殿大朝听政。其他时日,朕在文华殿和武英殿与阁臣议事,并召见众卿。”

传统所谓的辰时正,就是后世的上午八点整。说完不待众臣吱声,即示意曹化淳大朝开始。

曹化淳随即上前喊道:“十二月初五日皇极殿大朝,皇上驾到,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就有一朝臣从文官班列之中走出,上前跪拜行礼,然后说道:“臣督察院御史倪元璐有事启奏。”

朱大明对倪元璐当然有印象,于是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说。这个倪元璐,在明末的历史上基本上还算是个正面人物,也是崇祯皇帝自缢之后,最后为之死节的少数文臣之一。

正想着,只听倪元璐说道:“陛下,魏逆伏诛以来,朝廷内外党附魏逆之人或论死或下狱,足见陛下天纵之英明,只是如今京师内外虽清,而九边及天下尤未靖,魏逆之党徒所在多有,有的仍然大权在握,或为封疆大吏,或为镇守中官。尤其九边重镇,至今仍有魏逆所派之监军内臣。臣以为此大不妥也。臣请陛下尽快裁撤九边各镇之监军内臣,纠查其中不法者,按律论罪。”

对这个事情,朱大明当然也有考虑,本就打算将补发军饷与此事结合在一起处理。所以听了倪元璐的话,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施鳯来等阁臣,问道:“内阁怎么看?”

施鳯来之前看皇帝大有同意的意思,于是试探着说道:“如今监军内臣确实是先帝时派出,今陛下即位四月有余,更换自在情理之中。更换监军内臣此乃陛下私事,陛下可酌情定夺。但是若说裁撤,还请陛下三思,为九边各镇派设监军,自弘治以来即为惯例。总兵掌管练兵作战,监军掌管钱粮叙功,相互制衡,方保边镇无虞。若只说裁撤,而无替代之法,恐有不妥,臣请陛下三思。”

朱大明看李国鐠,李国鐠当即说道:“臣附议。”

这时,孙承宗躬身说道:“陛下,臣以为倪元璐之言有理,如今九边各镇监军内臣皆为先帝当年所遣,而当年魏逆总管内臣,所遣之人皆为魏逆党羽无疑。至于是更换还是裁撤,臣以为监军内臣可以裁撤,同时选派文臣充任监军,如此可纠正内臣监军之弊端,而无边镇尾大不掉之忧虑。这是臣的一点浅见,请陛下明鉴。”

孙承宗话一说完,文臣班列之中呼啦啦地跪下了一群人,皆说:“臣请陛下裁撤监军中官,择文臣知兵者监军边镇。”

朱大明一看这样了,当即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撤回九边各镇的监军内臣,由朝廷统一派驻监军御史,监军御史接替原有内臣,继续掌管各镇钱粮叙功等事宜,直接隶属督察院,不归九边各镇督抚、总兵管理。至于监军御史人选,就由内阁与军机处,三日内会同督察院,从科道官和内阁六部之中选取委派。”

皇帝的话让倪元璐听得一愣,原来事情可以这样办。他的初衷不过是除恶无尽,裁撤监军太监,继续打击阉党,像他们这样的进士文人,最担心的就是内臣干政,如今皇帝圣明强势,内臣干政的问题几乎没有了,但是内臣监军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本以为这件事没这么容易的,没想到皇帝不仅同意了,而且想得比他还周全,一向清高自傲的倪元璐,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皇帝深不可测,虽然年轻,但对朝政的理解和把握,要比他这个天启二年二甲前列的进士深刻多了。

孙承宗、张惟贤,以及大殿中的朝臣们,内心身处的想法与倪元璐差不多,也都被皇帝的熟练手腕震住了,这个转过年才十八岁的皇帝真的只有十八岁吗?

当然了,这个时刻也不容他们多想,皇帝话音落下片刻,满大殿的文武大臣们,在施鳯来等阁臣的带领下,都跪下高呼“皇帝英明,吾皇万岁”了。

崇祯皇帝即位后才任命的督察院左都御史李标站起身后还在心里想,这个皇帝确实是英明睿智。今后督察院的权责更大了,不仅负责监察朝堂百官言行,监察大明两京十三省政务,今后还要代表朝廷负责监察九边十二镇督抚总兵的作为,督察院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权力,更别说出过这样的风头了。

殿中一些年轻气盛的御史言官们,与他们的上司一样,也顿时扬眉吐气起来,看来皇帝还是重视言官的啊。

第四十七章 御史监军

看皇帝这么不假思索就接受了倪元璐的谏言,充分显示出了纳谏如流的胸襟,其他一些官员也受到了鼓励,纷纷拿出弹章,向皇帝进谏。

此前弹劾过魏忠贤的钱元悫再次站了出来,弹劾浙江巡抚潘汝桢,说潘汝桢是第一个上书请为魏忠贤立生祠的地方督抚,首开封疆阿附魏逆之先河,无耻尤甚。

同样是之前弹劾过魏忠贤的御史王嘉徵,此次弹劾南京守备太监杨公春,说此人明面上与魏逆无干,但实际上能够安于其位,完全是暗地里投靠了魏忠贤的缘故,也请皇上清理南都,将守备太监及镇守诸臣党附魏逆的全都下狱治罪,并列出了名单,除了大太监杨公春,还有南京镇守勋臣操江总督刘志选等人。

南京的守备太监当然要换,既然有人弹劾,那刚好趁机拿下,至于其他的南京镇守勋臣,凡是没在朱大明可用名单之内的,只要有人弹劾,也是必然拿下。

因此,对钱元悫和王嘉徵的弹章,朱大明当场允准,并让两人散朝后就将弹章和搜罗的证据,移交给阁臣李国鐠,由李国鐠会同督察院、刑部、大理寺议论定罪。

两人一劾一个准,心中也是兴奋,当即口头谢恩退下。然而并没有完,看两人退下后,朱大明当即命令锦衣卫指挥使巩永固,派人快马传旨南镇抚司骆养性,旨到之日即行抓捕潘汝桢、杨公春、刘志选等人,抄没家产,下南镇抚司狱,等待三法司定罪。

这些人投靠魏忠贤多年,而且又是在江南富庶之地身居高位多年,哪个没有百万家产,如今既然东窗事发,朱大明可不会让这些财富便宜了别人。

随着李国鐠、巩永固等人领旨应诺,满殿文武也是齐声称颂皇帝圣明。

朱大明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今日大朝,除了听政,还有一件事要宣布。朕此前下旨,让五军都督府会同兵部,传令九边及京营,如实上报实有兵员人数,如今已有结论。九边和京营共上报兵员四十万人。朕已经决定,按照此数,人均十两,从内帑之中拿出四百万两银子,为九边和京营将士补发部分欠饷。”

此话说完,满殿皆是惊叹声。有的人惊叹是为皇帝一次从内帑之中拿出四百万两,有的人惊叹则是因为原来号称百万的九边军队,原来外强中干,只敢上报四十万,即便如此其中也必定含了水分,而真实的数字恐怕更为不堪。

内阁诸臣对此早已知情,不知情的还议论纷纷,朱大明示意曹化淳,曹化淳赶紧上前喝止殿内议论。

待殿中大臣重新安静下来,朱大明又说道:“这次补发欠饷,具体由军机处会同督察院,共同负责。内阁、军机处、督察院,要尽快确定九边各镇与京营监军御史人选,六部及诸科道官,有志于边事者,皆可毛遂自荐。朕从中选取十三位监军御史,任职满三年归朝,一律升迁任用。而且从今往后,凡入阁办事者,须有六部尚书或者地方督抚经历,凡任六部尚书及地方督抚者,则须有兵事或边事的经历。”

说完这话,在满殿惊讶声中,朱大明看着施鳯来等阁臣说道:“内阁及吏部,要将此条列为选贤任能的规矩。”

对施鳯来等阁臣来说,皇帝新立的这些选人用人的规矩,对他们已经不起作用了,限制的只是后来者,因此实际上对他们这些人是非常有利的,能借此条将很多潜在的对手排除在外。然而对于如今六部的侍郎们来说,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根据以前的规矩,六部侍郎都是阁臣的人选,只要过了廷推这一关,皇帝根本不关心你之前有过什么样的任职经历。

也正是因为这样,到了明末的时候,朝臣之间的党争才会越来越激烈,因为你如果不结党,就不会有人为你抬轿子,到了廷推的时候,你就没有足够的票数,然而你一旦结了党,即便是成功入了内阁,当了宰相,你也会被你所结的党拖累,最后不得不陷入党争的漩涡,沦为党争的工具。

朱大明现在所做的就是想把新的规矩立起来,让所有有志于成为阁臣的官员明白怎么做才能入阁,也就是说你要你的任职经历符合阁臣条件,无需结党,自然能够入阁,根本不需要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花费在编织各种关系网上去。

对于这样的规矩,六部一些侍郎本能的就想反对,比如礼部的侍郎周延儒和温体仁,礼部侍郎成基命、何如宠,工部侍郎钱龙锡等人,原本都有机会直接廷推成为阁臣,可是如今恐怕还要再想办法到九边或者地方谋求一任督抚了。

对于巡抚,这些人是当然是有点不屑于去干的,毕竟以前的巡抚多是六部郎中竞争侍郎失败的人,挂个督察院副都御史或者佥都御史的头衔离京就任,而对他们这些京官而言,离京任职,即便是升职,也是一种贬谪。只有离皇帝越近,仕途才算是越成功。因为只有在朝中,在皇帝的身边,你才有影响皇帝或者影响朝政的机会,也才能完成一个儒臣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理想。

应该说,当时的整个社会思潮主流就是这样的。所以天下百官莫不为当上京官而自豪,莫不为进入内阁而自豪。只是这样的思潮和取向,却不是朱大明所乐见的,很多能臣把太多的精力浪费在了朝中的党争上,而他们原本是可以在地方上发挥出巨大作用的。

像温体仁和周延儒这样的人,历史上同在崇祯元年入阁,并且相继为首辅,期间党争不断,内耗严重,使得本就在走下坡路的明末朝局一步一步更加败坏下去,终于走向灭亡,而这两个人也被《明史》列为奸臣而遗臭万年。

周延儒、温体仁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没有站出来反对,而此时施鳯来等阁臣则又带领满殿文武领旨齐呼陛下圣明了。

这几个动了点小心思的侍郎,毕竟是殿中的少数,而且作为六部的佐贰官,说起来好听,实际权力却并不大,在皇极殿中也没有多少话语权,所以也只能随着众臣的参拜,一起躬身高呼陛下圣明了。

等待群臣领旨表明态度以后,朱大明接着说道:“十三位监军御史选取之后,各带锦衣卫兼东厂官弁百人,按照京营及九边上报名册,携带相应饷银,分赴京营及九边各镇,再次核实兵员,亲自见人发放,确保朕的内库之银,丝毫不差发放到底层军卒手中。九边监军御史,皆赐尚方剑,但遇镇将不服,皆可先斩后奏。”

本来殿中的御史言官们,对到九边任职尚自犹豫不定,毕竟九边苦寒,而且终日与武夫为伍,虽有今后入阁的诱惑,但毕竟太遥不可及了,但是听到皇帝如今所说的话,不少人则又暗自下定了决心,皇帝授予尚方剑,就等于是皇帝派出的钦差了,虽然没有钦差的名分,但有钦差的权力,除了不能参与军事指挥,其他的权力可谓大到没边儿了。

再说,过去对九边监军内臣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如今轮到自己有机会,怎么能退缩呢,包括倪元璐在内的不少年轻御史,似乎一下子找到了自己仕途人生的新方向。

第四十八章 蓟辽事权

大朝结束之后,照例是文华殿小朝会。如今只有三位阁臣,倒是清净不少,议事的效率也是今非昔比。皇帝回到乾清宫,换了便装,休息片刻。等到他来到文华殿的时候,三位阁臣已经在座等候了。

看三人行礼完毕,朱大明说道:“今日朝议诸事,诸位爱卿要尽快办理。尤其是阉党案的审定,李爱卿要加快进度。尽快议定一个名单,朕预备在新年元旦,皇极殿改元之日,正式公布天下。”

李国鐠躬身领旨。倒不是李国鐠不尽力,实在是这个工程有点大,虽然他有阉党嫌疑,但毕竟不是阉党成员,而所谓的阉党也不过是个非常松散的利益联盟。

一些朝臣投靠魏忠贤,未必是真想与魏忠贤结党营私、为祸天下,应该说,有的是为了避祸自保,有的是为了升至高位,还有的是被东林党排挤,为自己的仕途寻找一个出路。

总之有各种各样的理由,特别是一些阉党的外围人员,除了一些利益关系,与阉党牵扯不深,这样的人如何定性定罪,实在是让人头疼。但是再头疼,李国鐠也没有办法继续拖延下去了,必须尽快商定一个名单。

朱大明看李国鐠默默领旨,沉吟不语,于是接着对他说道:“罪证确凿,类似五虎五彪,对朝政危害极大的,可以定为一等,如此类推,按照附逆罪行大小,与魏党牵涉深浅,分等定罪,能定几等就定几等,一等皆杀头抄家,二等抄家充军,三等抄家流放,四等以下,卿等可酌情定罪。”

李国鐠见皇帝深思熟虑到了这个地步,也算是进一步弄清了皇帝的决心,再次躬身领旨,表态尽快按旨办事,坚决在改元之前,完成阉党案的定罪,并且请示道:“陛下,近日有言官上疏弹劾袁崇焕任职辽东巡抚期间,为魏逆修建生祠并上贺文,此事查有实据。而陛下不久前任之为陕甘宁三边总督,不知此事该如何处置?”

这个事情朱大明当然也知道,这也是后来袁崇焕被人诟病的论据之一,但是他也很清楚,在这件事情上阎鸣泰是始作俑者,袁崇焕作为辽东巡抚只是联名而已。但是联名也是一种态度,到了现在也就是阿附魏逆的罪证啊!

朱大明没说话,然而孙承宗说话了:“陛下,袁崇焕当年与阎鸣泰等人联名上疏,为魏逆请立生祠之事,臣略有耳闻,此事乃阎鸣泰发起,袁崇焕只是不得已联名罢了,事后不久即与魏逆所遣之监军内臣不睦,上疏请辞而去。臣以为,袁崇焕联名请立生祠之事,与潘汝桢倡立生祠决然不同,切不可同等论罪。当时形势,文武百官不得已请立生祠者所在多有,若仅为此事而论罪,则属过犹不及,臣恐天下骚然。请陛下明察。”

李国鐠倒也不是揪住袁崇焕不放,而是为了探明皇帝的态度,为此类附逆案定下一个标准,什么样的算附逆,什么样的不算附逆。

朱大明听了孙承宗的话,知道了他的想法,问施鳯来的态度,而施鳯来则表示请皇帝乾纲独断。

于是朱大明说道:“卿等所说皆有理,此等附逆行为虽然不可不查,但也不必深查。朕看,首倡者可以定为附逆,而联名者则可不予追究。袁崇焕联名为魏逆请立生祠,既然首倡者是阎鸣泰,那么阎鸣泰就以附逆论罪,可列入四等以下,袁崇焕属于不得已联名,情有可原,不予追究。其他类似弹章,皆照此办理。”

孙承宗听完,立刻说道:“陛下圣明。”李国鐠也是送了口气,即可躬身领旨。

顷刻之间,阎鸣泰这个蓟辽总督落马,加上之前的被皇帝派出锦衣卫实施抓捕浙江巡抚潘汝桢、操江总督刘志选,一日之内就由三名地方督抚倒台,若是再加上一个比地方督抚权力更大的南京镇守中官、守备太监杨公春,那就更是不可思议了。这个皇帝的心思真是难以把握啊,这是此时此刻施鳯来的真实想法。

而对皇帝这种除恶务尽、雷厉风行的做法,孙承宗、李国鐠却是在内心里一致叫好,搁在过去,想要撤换一个地方督抚,朝堂上下还不知道也争论多久呢,如今皇帝广开言路、纳谏如流,各种繁难事务,处理起来也是举重若轻,往往一言而决之,这才是中兴之主该有的样子。

但是这些人拿掉之后,谁来接任又成了一个问题,兼任吏部尚书的施鳯来,自然更关心这件事情。“陛下,如今浙江巡抚潘汝桢、操江总督刘志选,以及蓟辽总督阎鸣泰皆以魏党论罪,空出来的督抚之位,尚请陛下予以明示。”

朱大明听了施鳯来的话,沉吟了片刻,虽然他对明史有所了解,但也不是什么都了解,他所了解的只是明末的大势,只是一些比较有代表性的事件和人物,再具体的他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于是说道:“卿等可有合适人选?”

施鳯来看了看另外两人,率先说道:“蓟辽总督之位,至关重要,需明辽事者任之,如今蓟辽督师王之臣倒是个人选。只是王之臣今年七月才上任,如今未满半年即改任,恐怕也是不妥。而朝中虽有品秩合适者,但多未曾在九边任职。尚请陛下明察。”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王之臣的确是个人选,然而这个人虽然正派,但却能力不足,如今放到蓟辽督师的位置上,已经超过了他的能力范畴,而且到任未久即改任,未免给人一种儿戏之感。朱大明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孙承宗。

孙承宗于是说道:“前辽东巡抚袁崇焕倒是合适人选,只是陛下前不久已任之为三边总督,如今正在前来京师陛辞的路上,若改任则未免显得朝廷朝令夕改,一时恐怕也不好改任。”

不能让袁崇焕再任蓟辽督师,这是朱大明早就决定了的事情,所以对孙承宗的话,朱大明不置可否,拿询问的目光看向李国鐠。李国鐠这个人如今看来倒是个孤臣,一切以公事立论,没有多少私心。

果然,李国鐠说道:“陛下,若无合适人选,蓟辽总督倒不如撤而不设。如今山海关弹丸之地,既有蓟辽总督府,又有山海镇总兵府,还有兵部分司衙门,机构重重,职权交叉,且辽东如今仅剩锦州、松山、宁远数座城池,既有蓟辽督师,又有辽东巡抚,同时城城皆有总兵,臣以为蓟辽总督大可以裁撤,关里关外,事权统一,皆可归于蓟辽督师署理。”

朱大明一听,心说这倒是个办法,总之蓟辽督师与蓟辽总督留存一个即可,此前得知辽东的机构设置,朱大明也是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这都是党争惹的祸,最初设置蓟辽督师的时候,治所就在山海关,后来为了协调前线作战,迁到了宁远城。

宁远城就是后世的兴城,兴城老城直到二十一世纪仍然完好保留着宁远古城,里面最重要的建筑就是蓟辽督师府。

蓟辽督师府迁至宁远以后,朝臣担心辽东一旦沦陷,后路难保,就干脆在山海关又设置了蓟辽总督府。蓟辽督师府专管山海关以北,蓟辽总督府专管山海关以南的京东诸州府,并保障辽东作战的后勤供应。

当然了,蓟辽总督府设置之后所发挥的作用很难说,虽然把山海镇总兵管得死死的,但对于平复辽东并没有发挥应有作用。

想到这里,朱大明突然有了个主意,蓟辽总督设在山海关,若是管辖辽东,则对蓟辽督师形成制约,若是不管辽东军政事务,那么仅有京东数州府,设一巡抚足矣,不必设一总督。但是明末历史上,北京发生过数次应对建虏入侵的保卫战,京畿周边不设一个总督,事权无法统一,也难以形成合力,倒不如参考后世清朝的做法,在北直隶之地,设置一个直隶总督,统管京畿周边防务问题。

第四十九章 直隶总督

想到了后世北直隶的权力架构,朱大明的心中,顿时就有了底数,接着对几位阁臣说道:“既然施爱卿、孙爱卿皆无合适人选,而李爱卿又建议干脆撤销山海关的蓟辽总督府,朕倒是觉得李爱卿所言颇有道理。

“但是京畿周边防务至关重要,若不设一总督统管军务,一旦有警,京师难安,朕看山海关的蓟辽总督府撤销以后,可在京畿左近择一地,设置直隶总督府,统管京畿周边以及北直隶军事防务,如此一来直隶辖内募民屯垦、编练新军之事,也可统一事权。卿等以为如何?”

皇帝此话一出,三位阁臣都是一惊,然而往深处一想,随之而来的则都是对皇帝的敬佩。

撤一总督,再设一总督,一撤一设之间转换的是整个战略视野,辽东固然重要,然而京畿若不保,就算拿下了辽东又如何。

三人都是进士翰林出身,都是聪明人,一旦把聪明才智用到了政务上,很快就能达成一致。所以,撤销蓟辽总督府,同时设置直隶总督府的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然而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谁来出任直隶总督?朱大明问道这个问题的时候,施鳯来、李国鐠都看向了孙承宗。

不错,孙承宗是最恰当的人选,然而孙承宗若是出任直隶总督,那么军机处怎么办,他的内阁阁臣身份怎么办?

三位阁臣都不说话,静静看着皇帝。而朱大明也知道他们的意思,不过这个问题并非不能解决,将直隶总督府设置在京郊左近即可。

刚刚想到直隶总督这个主意的时候,朱大明是想把它设置在保定,可是一寻思,设置在保定并不是太合适,虽然保定位于北直隶的中心位置,但是它却在京师的南面,而崇祯二年冬的那次建虏入侵,却是从遵化、昌平方向而来。

朱大明设置直隶总督的最大目的,就是为了应对这次事变,若是设在保定,则远离了前线,不便于发挥直隶总督府预警和指挥的作用。

历史上,直隶总督府设在天津,但那时应对的主要威胁来自海上,所以设在天津也算是情有可原,而如今威胁来自北面,直隶总督府的位置自然不能在保定或者天津了。

想来想去,朱大明下了决心,说道:“朕看直隶总督府就设置在通州,至于直隶总督的重任,就由孙爱卿一并挑起来吧。如此一来,直隶各州府,募民开荒屯垦,编练新军等事宜,也一并由直隶总督府负责一应事务的协调供应。至于孙爱卿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以及军机大臣的职务,也都先挑着。等将来有了合适人选再说。”

三位阁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是无话,孙承宗欲言又止,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先前所上富国强兵之策,要想推行到底,最重要的就是统一事权,如今皇帝将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大臣、直隶总督四个与军务有关的重要职务,一起交给一个人,这也是大明前所未有的事,皇帝如此信重,自己也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沉思良久,孙承宗离座跪地,叩首说道:“陛下如此信重,臣惟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大明点了点头,说道:“爱卿平身。如今军务繁重,爱卿姑且勉力为之。至于直隶总督行辕,倒是不必新建,田尔耕在通州有处私宅,据说颇为宏阔壮丽,可作直隶总督衙门。”

说到这里,朱大明回头对侍立着的王承恩说道:“王承恩,知会巩永固,田尔耕在通州那处私宅,即日起拨给孙卿,作为直隶总督行辕,军屯司、军械司、农事院等一应官佐僚属,即日起同时迁入直隶总督行辕办公。”王承恩、孙承宗一同躬身领旨。

朱大明又对施鳯来说道:“内阁尽快拟旨,将今日所议结论,明发天下,并下文知会蓟辽总督府官佐并入直隶总督衙门,凡北直隶各州府军镇一应军政事务,今后悉听直隶总督府调配,快速理顺关系,统一政令军令。至于浙江巡抚、操江总督人选,卿等且再琢磨吧。”施鳯来当即领旨。

说完这个,朱大明又接着对孙承宗说道:“孙爱卿今后可以常驻通州直隶总督行辕,同时以兵部尚书、军机大臣身份,就近督导直隶募民屯垦、编练新军、筹办讲武堂以及整顿京畿防务等事宜,每月逢五日的大朝会卿可照常参加。至于军机处领班,就由英国公担任。”

对朱大明来说,明末最重要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人事安排,一个是财政危机,只要把这两个问题摆弄明白了,大明就不会重蹈覆辙。如今在人事安排问题上,凡是他能做的他都尽量在做,有些人他知道,想要提拔任用也容易,但是那些如今尚未崭露头角的人才,他也不能采取拔苗助长的方式硬提拔,即使要越级任用,也要在合情合理的范围之内。

比如孙传庭,他知道这个人如今辞官在家,不久之后会被人举荐复出,任职顺天府推官;另外还有蔡懋德,如今在江西提学副使的任上,距离历史上崇祯提拔重用他,还有十年时间,这一世当然不会等那么久,但也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比如卢象升,如今才二十七岁,但已经是大名府的知府,如今归直隶总督管辖,相信很快就会被孙承宗发现赏识。

再比如史可法、宋应星,如今只是举人,还在做进京赶考的准备,到了崇祯元年即1628年,史可法会中进士,而宋应星第四次进京赶考却依旧落榜,当然了这一世宋应星不会落榜。

除了这些人,朱大明已经尽可能地改变了他所知道的一些忠臣义士的命运,接下来当然还会继续发现和改变更多人的命运,直到最终改变大明灭亡的宿命为止。

至于财政问题,目前尚未找到更好的办法。因为时间太紧,而开源节流的途径有限,所以他只好在户部维持正常收支的同时,采取抄家吃大户的办法迅速积累一笔财富,供给九边军饷及屯垦练兵所需。

当然了,抄家总有尽头,一个国家的财政,当然不能靠吃大户来维持运转。长久之计自然是设置市舶司,鼓励海外贸易,同时收取商税,以及对外征服、掠夺和殖民。

这是历史上西方国家为步入现代完成资本原始积累的途径,朱大明当然不会放弃,至少身边的一个岛国就拥有大量的金矿银矿,虽然被太祖列为不征之国,但今世绝不会放过它。

只是这些都太遥远了,缓不济急,还没到实施的时候。而当前朱大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改变历史上崇祯元年天下大乱和崇祯二年建虏入侵时面临的极端被动局面。

第五十章 分赴九边

十二月初八日上午,上次大朝会过去三天以后,内阁首辅施鳯来、军机大臣张惟贤以及督察院左都御史李标入宫觐见,联名呈上了朝廷选任十三位监军御史候选名单。

朱大明一看发现,倪元璐赫然在列,此外还有最近表现比较抢眼的几个御史言官,比如督察院御史王嘉徵、刑部员外郎史躬盛和礼科给事中吴弘业、户科给事中瞿式耜等,当然也有如今还没怎么混出名头,但朱大明在后世的史书上知道名字的人。

比如督察院御史吴甡,御史毛维张,工部营缮司员外郎施邦曜,以及天启二年状元翰林侍讲文震孟,天启三年探花、翰林院编修陈仁锡,户科给事中韩一良,天启五年进士、行人司行人马懋才等,也有一无所知的几个人,比如天启年间进士礼部主事刘之论等人。

十三个监军御史,内阁、军机处、督察院拿出了二十个人的名单,供皇帝从中选择。

朱大明根据自己的印象,挑出十三人,不论当下品秩高低,皆升一级,分授京营及九边十二镇监军御史:天启二年状元文震孟监军京营,首倡裁撤监军内臣的倪元璐宣府,陈仁锡监军辽东镇,毛维张监军东江镇,吴弘业监军山海镇,施邦曜监军蓟镇,吴甡监军大同镇,王嘉徵监军太原镇,马懋才监军延绥镇,史躬盛监军固原镇,瞿式耜监军宁夏镇,刘之伦监军甘肃镇,韩一良监军临洮镇。其他未被选中的,同样各升一级,吏部记名,遇缺优先任用。圣旨传出,天下称颂。

因为年关将近,九边各镇监军御史要想赶在年关之前赶赴任所,就必须尽快出发,所以十二月初八日下午,被选中的十三位监军御史,在内阁首辅施鳯来、军机大臣张惟贤以及督察院左都御史李标的带领下,来到了文华殿集体陛辞。

见礼完毕,施鳯来、张惟贤、李标皆赐座,而包括文震孟、倪元璐在内的十三位平均年龄三十上下的监军御史们,当然都是站着。

这些人年龄最大的是施邦曜,三十八岁,年龄最小的是刘之伦,二十四岁,官职最高的是文震孟,原本就是五品,如今是从四品,品秩最低的马懋才、刘之伦,都是天启后期的进士,原本是七品,如今都是从六品。然而不管品秩高低,如今的实际职务都是一样的,都是九边重镇的监军御史,都会有尚方剑,不少人在品秩上虽然低于巡抚、总兵,但在职权上却可以与巡抚、总兵分庭抗礼。朱大明着重讲了监军御史的职责,告诫他们在参加军议的时候多听少说,对于领兵作战、临阵指挥等武将职责,不要干预,但是对于叙功、钱粮、军纪问题等监军职权,必须当仁不让。

朱大明说道:“朝廷押解至九边各镇的钱粮,过去由监军内臣负责发放,今后当然是由监军御史负责发放,这个事情不要嫌麻烦,每次发饷都要公之于众,一个营头一个营头地发,如有可能要一个人一个人地发,确保朝廷的饷银发放到每个官兵的手中。这是其一,叫做掌钱粮。

“其二,叫做掌军纪,朕授予你们尚方剑的目的,就是给予你们临机决断之权,凡是不听调遣、临阵脱逃、贪赃枉法、杀良冒功乃至不救友军之镇将,不论总兵游击,皆可先斩后奏。

“其三,叫做掌叙功,凡遇作战,将领士卒之功过,皆应如实奏报,有功记其功,有过记其过,务必公正无私。此外,但凡行走边地所见之良才,无论将校官佐,贩夫走卒,皆可举荐给朕。”

听完皇帝的话,文震孟等人都是心中大喜,皆躬身领旨应诺。

接下来,朱大明又说道:“除了尚方剑,朕赐你每人密折奏事之权。卿等之密折,经由锦衣卫和东厂同时传送,乃是朕与卿等监军御史单独联络之渠道,不经通政司,京营及九边各镇一应事务,卿等皆可通过密折奏报与朕。”

皇帝此话一出,殿中诸人除施鳯来、张惟贤以外,皆是一惊。原来监军御史还有这样的权力!这可是连内阁辅臣、六部尚书、地方督抚大员都没有的权力啊!十三位监军御史真是又惊又喜。

朱大明的话一说完,王承恩就指挥着一众内侍,给了每位监军御史两个带着锁和钥匙的匣子,看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神情,朱大明说道:“这两个匣子,是内廷督造之物,除了你们本人,只有朕可以打开,若有密折奏报,可一式两份分放匣中,分别交由任所或随行之锦衣卫和东厂人员,传报与朕。朕的旨意也经此匣子传达给卿等。”

朱大明说完这话,停顿了片刻,接着又说道:“卿等甘愿舍弃京师之繁华,远赴边地为朕监军,三年任期,说长不长,可是说短也不短,此中辛苦,朕能体之。卿等若不负朕,朕亦不负卿等。”

说完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施鳯来等人见状,当即带领一众监军御史,叩首谢恩而出。

第二天,除了文震孟带领随行人员进驻京营,其他十二位监军御史,则各自点齐随行锦衣卫及东厂人马,押解军饷分赴九边而去。

近一点的,年前就能赶到,比如宣府、蓟州、山海关、辽东以及毛文龙的东江镇,远一点的,比如宁夏、甘肃、临洮诸镇,恐怕够呛能在年前赶到了。但是皇帝补发四百万两军饷的圣旨,如今已传至九边,军心士气一下子提升不少。再说,好饭不怕晚,此前已经欠饷很久了,想来也不差这十天半月了。

选派监军御史,分赴九边发放军饷的事情处理完,朱大明这才放下心来。明末的流民造反之所以势大难治,跟九边各镇军卒的逃亡有很深的关系,这些人相对流民来说更有组织性,也更有战斗力,并且深知官军的虚实。

正是大量逃卒、溃兵的加入,陕北的民乱才不断壮大,最后成为一支巨大的破坏力量。这是朱大明想尽办法也要避免出现的局面。

当然了,现在需要处理的急务,还有很多,暂时还顾不上全力去扼杀民乱的萌芽。再说了,陕北的农民起义,有着很深政治、经济乃至气候的原因,不是说你提前把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这些大贼头找出来杀掉,陕北的民乱就不会爆发了,或者说就能自然地平息了。没了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恐怕还会有别的贼头冒出来,这是肯定的。

这就好比一个人身上长了脓包,只有这个脓包发出来,成熟了再拿掉,才能真正把脓包下面的肌肤乃至躯体治理好,也才能根除后患。

再说有大乱才有大治,只要在可控的范围内,陕北的民乱也会成为新皇帝重塑中华帝国的一股助力。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一定要把发端于陕北的民乱,保持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一旦失控,那就麻烦大了,就可能重蹈历史覆辙。

第五十一章 老臣陛见

十二月初十日,先后与内阁、军机处商议处置完一些政务军务,朱大明刚回乾清宫东暖阁,就收到了新任刑部尚书乔允升、漕运总督袁可立请求觐见并陛辞的消息。

乔允升此前已经当过几年刑部尚书了,天启初年本来已经被廷推为吏部尚书了,但魏忠贤比较忌惮他当吏部尚书,所以想尽办法在天启皇帝跟前说他的坏话,并指派一些御史言官不断上疏弹劾他,最后乔允升看天启皇帝也没有力保他的意思,心灰意冷,辞官回家了。

如今五年过去了,乔允升已经七十三岁,本来对起复已经不抱希望,但是没想到新皇帝登极未久,就下诏起复他继续做刑部尚书,虽说修身养性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了,但是一想到老有所用,内心还是颇为激动。

皇帝的圣旨一到,乔允升很快就在长孙乔启泰及几个忠仆的陪同下,启程前往京师,一行人到山东临清,准备转走运河北上时,遇到了同样奉旨进京觐见陛辞的新任漕督袁可立。

袁可立如今六十四岁,天启六年从南京兵部尚书任上弹劾魏忠贤遭罢官,历史上罢官以后,未再出仕,崇祯六年因为郁郁不得志而病死睢阳家中。

如今,崇祯皇帝下诏起复他为漕运总督,对天启年间的朝堂党争极为反感的袁可立,本想拒绝,但没过几天就又收到了孙承宗的来信。

袁可立虽然年长孙承宗五岁,但却非常看重孙承宗的才干,孙承宗为兵部尚书、督师蓟辽期间,袁可立时任登莱巡抚,积极支持孙承宗的辽东战略,东攻西守,水攻陆守,确保辽东数年稳定,是辽事败坏以来最为平稳的一个时期,从此与孙承宗相互欣赏、联络不断。

如今受孙承宗举荐起复之余,还接到孙承宗的来信力邀,左思右想之下,袁可立还是决定复出,带着次子袁枢及一干亲信家仆,走运河前往北京。

这个年代的漕运总督,可不只是管管运河或者漕运而已。明代的漕运总督,总称是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不仅管理南起浙江北到京师的运河漕务及两岸沿河地区,而且还兼任庐凤巡抚,管理凤阳、淮安、扬州、庐州、徐州、和州、滁州等州府,明后期,漕运总督还节制如今黄河以南、长江以北所有军镇兵马,权力之大可想而知。

袁可立与乔允升几乎同时接到朝廷的圣旨,但是乔允升接到圣旨以后很快就出发了,而他则犹豫了几天,并从孙承宗的信中知道了乔允升起复的消息,因而也是有意在临清等候同行。

袁可立一行到了临清的第二天,乔允升就到了。因为乔允升是刑部尚书,一路走官驿,到了临清也是想要转乘运河上的官船,只是到了才知道,此时临清以北运河河段已经完全结冰封冻,无法行船,所以这个愿望落空了,暂时只好留在运河边上的驿馆之中。

而袁可立贵为新任漕运总督,整个运河及周边都是他的地盘,乔允升一到,马上就有管河官吏前来禀报。就这样,一个刑部尚书,一个漕运总督,一起搭伴进了京师。

对于这两位老臣,朱大明发自内心地尊重,因此当王承恩领着两个老人,一前一后进入乾清宫的时候,朱大明也是起身离座,来到了东暖阁的门口,提前迎接。

乔允升须眉皆白、身材高大、方面大耳、仪表堂堂,而袁可立面容清矍、身材瘦削,行走间显得沉稳干练、不卑不亢。两人虽然年龄大、资历深,算得上四朝老臣,但他们都是标准的儒家君子,所以不管自己年纪再大,皇帝年纪再小,皇帝也是君父,朱大明阻拦不住,只好接受了他们的参拜。

等到两位老臣坐定,朱大明说道:“两位卿家旅途劳顿,陛辞之事倒是不必着急,觐见之后可在京师休息一段时间再赴职司。”

乔允升与袁可立对视一下,躬身说道:“臣等得陛下恩典,起复重用,区区劳顿,何足挂齿,陛下可无虑也。”

朱大明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如今正是朝廷查办阉党,三法司会审定罪的关键时期,刑部事务繁重,乔爱卿休养两日,不需再来陛辞,即可赴部理事。袁爱卿且在京师休养一段时日,离京时再来陛辞。”

两位老臣昨日到通州,今日就来觐见,其中乔允升七十多岁,不让休息几日就做事,不是优待老臣之礼,而袁可立的漕运总督衙门在淮安,刚从睢阳赶来京师,就离京赶赴淮安,也不是那么回事。

朱大明着重跟乔允升说了对于阉党案的惩办原则,同时也初步跟袁可立说了几件事,比如从漕兵漕丁及运河河工役夫之中选取青壮,筹建漕运总督直属督标,进而选练漕兵、扩建漕营,以及从山陕、河南招募流民,趁着寒冬季节,运河上船只往来稀少,以工代赈,疏通运河、沿河屯垦等等。

袁可立一听,心中也是吃惊不小,皇帝这么多想法,看来事情果真如孙承宗所说,他这一任漕运总督可干的事情很多,乃是大有作为之时也。

对有的人来说,皇帝安排的任务太多或者太重,是一种压力,一种负担,但是对于袁可立这种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不求升官发财,不图生活安逸,只想立德立言立功,只为青史留名、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人来说,皇帝安排的事务越多,压的担子越重,给的权力越大,他反而越是精神振奋、意气风发。

袁可立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惧事务繁难,怕的只是掣肘太多,但是如今看皇帝竟然对他如此信任,不仅允许他扩建漕营,而且允许他建立直属督标,主动提出让他招募山陕河南流民沿河屯垦,一下子激起了蛰伏已久的雄心壮志,心潮澎湃之下,当即离座跪地谢恩。因为事前孙承宗给他写过信,约略知道新皇帝的思路,但是没想到皇帝的想法如此宏大长远,一时也不可能拿出具体的方略,只能是离京陛辞的时候再说了,而皇帝给他一段时间在京师休整,估计也是给他时间来考虑上任后的种种举措。如此想来,袁可立又发现这个皇帝给予臣子的不只是充分的信任,还有将心比心的理解。

觐见完毕,朱大明分别给乔允升和袁可立在京师赐予了府邸。此前查抄魏氏及其在京党羽,不仅抄了大笔的金银田庄,也抄封了上百座京师的官宅私邸,如今多数都是闲置,分给新近起复任用的臣子或者历史上为大明出过死力的有功之臣,也算是物尽其用。得到宅邸的同时,乔允升随行来京的长孙乔启泰,袁可立随行来京的次子袁枢,也分别得到了锦衣卫的职务,没有功名的乔启泰,被荫补为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官,拥有生员功名的袁枢则被荫补为锦衣卫肃奸司驻宣府镇千户官。

乔启泰在历史上最后是什么结局,朱大明不知道,但朱大明知道这个袁枢的结局。历史上崇祯死时,袁枢在南京兵部为官,第二年满清兵围南京,弘光朝的诸多大臣皆投降,而袁枢则积极募兵抵抗,失败后归家自杀而死。如今袁可立带着这个颇有谋略和气节的次子进京觐见,朱大明自然没有不留下并予以重用的道理。

第五十二章 抄家有理

接下来的两天,朱大明没有再接见大臣商议政务,除了批阅司礼监递进来的折子之外,难得地有了一些闲暇,可以陪一陪后宫的皇后和两位妃子。

如今的内阁,只有三位阁臣,关于裁撤蓟辽总督府,同时设立直隶总督府,并由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军机大臣兼任直隶总督的圣旨下发后,孙承宗先是赶往通州查看并安排直隶总督衙门的驻地等事宜,然后又赶往山海关,坐镇指挥蓟辽总督府的裁撤和搬迁,忙的是不可开交,根本没有时间来见皇帝议事。

另一位阁臣李国鐠则全力以赴在处理阉党案,会同新任刑部尚书乔允升、督察院左都御史李标以及大理寺正卿刘宗周,根据锦衣卫、东厂侦办和抄没的证据,按照皇帝的意思议定阉党人员的名单,为他们划分等级,并议定罪名。

这个事情可不是小事,历史上直到崇祯三年,阉党案才算是尘埃落定,而且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致使阉党与东林的党争一直持续到明朝的灭亡。

历史上没清理干净是因为崇祯皇帝还是不够狠辣,抄家抄得不及时,没有抄到多少有用的东西,全靠负责查办阉党案的大臣自己找线索找证据。

这次当然不能这样,锦衣卫、东厂的抄家搜证很有效,而且也不全重视证据,有证据的看证据,没证据的看御史言官的弹劾,看朝野上下的检举,总之无论京官还是地方官,在朝的,致仕的,甚至削籍为民在野的,只要是阉党就一定遭清算。

有人可能会说,这些人中有不少当年投靠阉党也是不得已,这话说起来是没错,但是该抄家还得抄家。

这些人中有内阁首辅,有尚书侍郎,有勋贵世家,都是家资豪富的大地主、大商人、大宅门,抄他们的家不仅政治上正确,而且经济上也非常划算。

倒不是说朱大明非要与这些人过不去,实在是朱大明找不到其他更加名正言顺、大义凛然而且快捷高效的来钱渠道了。

俗话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对于干渴到要死的朝廷财政,有阉党这个近水,又何必非要去寻找远水呢。

财政充裕了对谁都有好处,比如说九边及京营的欠饷问题,虽然没有全部解决,但至少大大缓解了,士卒因为吃不上饭而流失、逃亡甚至哗变的风险大大降低了。

即便是内廷之中,后妃们的日子也可以过得不那么紧巴了,太监宫女们有了赏赐,脸上也有了笑容,整个皇宫大内之中都轻松和谐了许多。另外就是官员的俸禄,也不需要再打折扣了。

虽说不少官员都是世代官宦之家出身,本身就是大地主或者大商人,根本不靠俸禄生活,但总有一些出身贫寒的清官,要靠本就微薄的俸禄生活,如果一个朝廷连官员的俸禄都不能足额发放的话,你又怎么能够要求这些官员洁身自好履职尽责呢?既要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吃草,短期或许可以,但长期肯定不行。

当一个官员不贪污受贿,就无法生存的时候,那么贪污受贿就是必然的了。明末的政治危机,很大程度上就根源于朝廷的财政危机。朱大明对这一点看得是很清楚的,所以不管有多少官员上书反对抄家,都不可能动摇他尽快捞钱的决心。

朱大明当然不是在为自己捞钱,他是为了缓解朝廷的财政危机而捞钱。

大明朝在编有品的官员其实并不算多,文武百官的总数大概维持在十五万左右,而官员的俸禄也已经低到了可怜的程度,每人每年从六十两到二百二十两不等,比如说漕运总督,与六部尚书同级,都是正二品,然而一年的俸禄银子,也只有区区一百八十两而已。所以能够拿到二百二十两的官员,只是极少数,平均下来,大概每名官员每年的俸禄银子只有区区一百两左右。

可是即便如此,一年的官员俸禄,若是足额发放,朝廷也需要支出一千五百万两银子,而大明后期户部的财政收入,每年也就收上来六七百万两银子而已。

再想想天文数字一样的军费开支,还有将近十万光拿俸禄不干活的宗室子弟,朝廷的财政收入完全处于入不敷出的崩溃边缘。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面对大明朝廷这种财政状况,想要在短时间内有所改善,除了抄贪官的家,朱大明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最近几天,朱大明就在酝酿着要再抄一个大户。这个大户就是封地位于洛阳的福王。从血缘上说,这个福王算是他的叔叔。但是他对这个福王当然是一点感情也没有。历史上的崇祯也是同样,只不过碍于儒家纲常,没有下手收拾福王罢了。

当然了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或者说冠冕堂皇的理由,朱大明也不能轻易对福王朱常洵动手。

朱常洵是万历皇帝最为宠爱的皇子,因为他的亲生母亲是万历皇帝最为宠爱的郑贵妃。而朱由校、朱由检兄弟的父亲光宗朱常洛,虽然是万历皇帝的长子,但却是万历皇帝偶尔临幸宫女,宫女怀孕生下来的。

从出生之日起,朱常洛就没有得到过万历皇帝一点的关爱。但是这个朱常洛却很争气,不仅熬过了宫廷之中的各种阴谋陷阱而成功长大,而且温文尔雅、一表人才,受到朝廷大臣的一致赞赏。

皇帝不喜欢,但大臣们喜欢。于是在册封太子的问题上,皇帝与朝臣们就走向了对立,一斗就是几十年,最后在朝廷百官的压力下,不得已册封朱常洛为太子,但在郑贵妃、朱常洵及其亲信的鼓动下,万历皇帝无时不刻不在想着找机会废掉朱常洛的太子之位。

最惊险的就是轰动朝野的梃击案了。朱常洛差点被一个手持棍棒闯进东宫的所谓疯子击毙。

历史上,这个案子最终在郑贵妃的作用下,万历皇帝竟然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责任,而只是把手持棍棒闯进东宫的壮汉张差斩首了事。

然而在前段时间,这个历史悬案又被瞿式耜的《六不平疏》重新提了出来,而朱大明也趁势重启了对梃击案和红丸案的调查,如今总算是有了进展。虽然当事人张差死了,王之寀也死了,但是刘光复却没死,郑贵妃也没死。

朱大明下旨重启调查的时候,刘光复还在郧阳总督的任上,并且已经任职多年,而曾经的郑皇贵妃,天启皇帝继位之后不久即被恩准出宫,前往福王藩养老。

至于后来的红丸案的当事人崔文升和李可灼,都还活得好好的,现在当然都被锦衣卫带回了北镇抚司狱中,包括刘光复在内。

这个案子交给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那就是交给了巩永固和王国兴,包括目前仍然提督拱卫司的高时明,都在监督推动着这两个案子的调查。

皇帝的意思,高时明很清楚,王国新也不糊涂。而对巩永固来说,就是用脚趾头想想,也能想明白皇帝的意图,不说弑君之罪了,单纯就是杀父之仇,那也是不共戴天啊,何况想要报仇的是皇帝,这种情况下,他又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做呢。

锦衣卫的手段当然不必多说,自从被抓进北镇抚司狱中,刘光复、崔文升、李可灼就知道这两件事情若是不能给当今皇帝一个满意的交代,他们绝对走不出去。再加上高时明的种种暗示,刘光复很快说出了朱大明想要的答案,那就是梃击案发生之后,郑贵妃的确派人找过他,让他出面证明那个张差行为疯癫,是个疯子,而郑贵妃说动万历皇帝提拔重用了他。

至于崔文升、李可灼更没说的,都是聪明人,自从搞清楚了自己是新皇帝重提红丸案而被抓,就知道自己绝无幸免的可能,为了免受皮肉之苦,根本也不需要高时明、王国兴多做暗示,很快就把郑贵妃和福王朱常洵供出来了。

至于他们所说的,到底有几分真有几分假,或许巩永固还想着进一步弄清楚,但是高时明根本不在乎,拿到口供之后,就拉着巩永固、王国兴见了皇帝当面禀报。

朱大明当然不在乎这几个人说的是真是假,只要他们的口供之中牵涉到了当年的郑贵妃和如今的福王朱常洵,就已经足够了,至于剩下要做的,就是选择适当的时机将刘光复、崔文升、李可灼三人以及他们的口供,转给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以及宗人府,然后由三法司和宗人府来处理了。

不管最后怎么处理,福王府富可敌国的大量财富和土地,都会被抄入内库,充作国用。

第五十三章 凤来事发

连着几天没有大朝,也没有文华殿的小朝会,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如今的内阁没有首辅。次辅李国鐠忙阉党案,阁臣孙承宗忙筹建直隶总督府,而首辅施鳯来则终于又上了自劾待罪的折子,在家中等待处理。

施鳯来之所以第三次上折自劾,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短短几日之内,上书弹劾他党附魏逆的折子就有十多道。

朱大明也觉得,如今最紧要的几个布局已经完成,首辅的更替已经不会对朝政造成多大的影响,所以在留中不发十来道弹劾施鳯来为阉党的折子之后,将最后的一道亲笔批了一个“知道了”,然后转回了内阁。

施鳯来一看皇帝的态度,就知道这次恐怕够呛了,皇帝也要放弃他了,如果再恋栈不去,后果恐怕会更严重。所以上了第三道自劾有罪、请求回籍的折子之后,施鳯来就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罪了。

对施鳯来的请罪折子,朱大明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写了“阅”字,就由司礼监转回了内阁。然而如今的内阁只有李国鐠一个人在位,想来想去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是李国鐠很清楚,施鳯来的确是阉党的外围人员,从魏忠贤府邸之中抄没的账册书信之中,就有施鳯来的“效忠信”。然而皇帝的态度又颇值得玩味。

朱大明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当然知道施鳯来是阉党一边的,但他即位之初,并不想要一个强势的内阁,首辅越是弱势,越是根基不牢,对他这个新即位的年轻皇帝就越有利。这也是朱大明一直保留着施鳯来,甚至李国鐠的原因。

在魏忠贤等阉党核心骨干倒台之后,背着阉党嫌疑的阁臣,当然是没有足够的权威与皇帝的意思对着干的,若是换上了东林党又臭又硬的大臣当首辅,朱大明想干的事情恐怕就要平添无数的麻烦。

先是黄立极,然后是施鳯来,这两人都是阉党的一员,但也正是他们的存在,替朱大明种种违背常规的做法,挡下了朝臣们的攻击火力。

朝臣中许多所谓的清流,很多时候都是打着祖宗法度或者天理人心的名义,反对皇帝任何不合圣贤之道的作为。但是他们并不傻,知道不能在攻击自己政敌的同时得罪皇帝。无数的史实让他们知道,如果他们这么做,那么他们就一定是失败者。

朱大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留着施鳯来就是为他们树立一个假想敌,从而为自己的一系列布局赢得时间和空间。现在看,这个做法已经成功了。如今朝中的东林党人,以及主张清除阉党的非东林党人,看来是难以忍受曾经的阉党成员位居首辅之位了。

朱大明虽然不想被朝臣左右,但也不愿意为了一个施鳯来,而与多数朝臣为敌。与此同时,经过三个月的观察,李国鐠也是一个不错的首辅人选。这就是朱大明的想法。

皇帝对施鳯来的态度,对李国鐠非常重要。如今他正牵头三法司,紧锣密鼓地圈定阉党案的涉案名单,如果像施鳯来这种已经称得上是正确确凿的阉党成员都列不进去的话,那么他领衔敲定的阉党名单就没有一点说服力,真到了这一步,距离他丢官罢职或者被划入阉党名单,也就不远了。

刘宗周当然是坚持要把施鳯来划进去的,他可不管你是不是首辅,而作为次辅的李国鐠却不能不考虑。好在新任刑部尚书乔允升年纪虽老迈,但头脑却很清晰。

也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原因吧,从新皇帝登基开始,他就在观察朝局,特别是近几个月的朝局变化,他基本上猜到了皇帝的心思,东林党过去的表现太强势太激进,这肯定让皇帝有点害怕,留下几个阉党的外围成员,维持住朝政的平衡,正是自古以来的帝王之术。

照此推论,如果皇帝有意留下施鳯来,那就绝对不会将弹劾施鳯来的奏折亲笔批示之后再转给内阁处理。如今皇帝既然已经这么做了,而且还将施鳯来的请罪乞归的折子都转给了内阁,那就清楚地说明皇帝要放弃施鳯来了。

弄清楚这点以后,乔允升也坚定地站在了刘宗周的一边,再加上一个崇祯皇帝即位后任命的左都御史李标,三法司的意见已经一致。李国鐠当然也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就这样,施鳯来的命运被确定了。

十二月十五日辰时正,皇极殿大朝会按照皇帝上次大朝时立的新规矩,开始如期运行了。首辅施鳯来待罪在家,自然没有资格再参加朝会。剩下的两位阁臣,李国鐠、孙承宗在列。武班之中,仍以领班军机大臣、五军都督府大都督英国公张惟贤为首。六部尚书除了吏部尚书空缺,其他也算是都来了,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尚书徐光启、刑部尚书乔允升、工部尚书李邦华都到了,加上兵部尚书由孙承宗兼任,当然也算是到场了。排在这些人身后的还有漕运总督袁可立,如今仍在京师之中,尚未陛辞。

这些天来皇帝虽未召见,但是赏赐不断,今天赏几百两银子,明天赐几匹绸缎,充分显示了皇帝对他的高度重视。而袁可立也没有辜负皇帝的新任,先是根据皇帝的意思去了如今在通州办事的军机处军屯司,在孙承宗、杨应乾等人的陪同下参观了良乡、房山、通州、涿州等处的新式军屯,后来又在通州的农事院见识了徐光启等人为明年耕种留作种子的土豆、番薯、玉米等新型农作物,对今后到任漕运总督之后,应该如何在辖区之内募民屯垦编练漕营,算是有了比较明确的思路。

肃立在皇极殿中的袁可立正沉浸在自己的憧憬之中,突然听见大太监曹化淳喊道:“十二月十五日皇极殿大朝,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看着皇极殿中肃立的群臣,特别是距离御座最近的阁臣与六部尚书侍郎们,朱大明心想,截至目前能做的,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历史上那些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阁臣和尚书侍郎们,已经被他拿下了许多,如今殿中肃立的,可以说都是一时之选,明末最出色的一些大臣基本上都在这里了。

曹化淳的话音落了以后,殿中沉寂了下来。以前最能上疏言事的御史言官,如今都被提拔为监军御史,分派到九边各镇了,如今有的还顶着寒风冒着大雪,行进在赶往任所的路上。

当然了,历史上就善于点火放炮的状元公文震孟今天也在,虽然被派往京营监军,但京营毕竟就在京师左近,皇极殿大朝会这么重要的场合,凡在京的御史言官都是要参加的。之前他是翰林侍讲,连现场参加大朝会的资格都没有,而如今他是督察院的监军御史,有了说话的资格,当然要来参加了。而今天说话的第一位,也正是文震孟。

第五十四章 三朝要典

看看殿中无人出列奏事,文震孟看了看手中的笏板,一咬牙,走了出来,行至殿中央行礼如仪,然后说道:“臣翰林侍讲、京营监军御史文震孟有事启奏。”朱大明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话。

文震孟于是说道:“臣请陛下毁禁《三朝要典》……”

《三朝要典》又称《三大政纪》,是阉党干将顾秉谦、冯铨、黄立极、魏广微等人领衔编撰的一部“历史决议”,主要是站在阉党的立场上,针对万历后期、泰昌元年、天启元年发生的“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所做的结论。主要内容是万历、泰昌、天启三朝有关三大案的档案资料,再加上一些符合阉党意志的结论性按语而构成。

按语的内容可想而知,主要是将三大案的发生,归罪于东林党的几位大佬级的人物,从而为阉党斗争和打击东林党制造舆论,所以《三朝要典》的存废,始终是明末党争的一个焦点。

如今以魏忠贤为核心的阉党,已经倒台,成了死老虎,作为东林党人的文震孟,当然想要为自己的老师们平反正名,所以提出毁禁《三朝要典》,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对此,朱大明自然也是乐见的,倒不是说他对于东林党人有多同情,而是他要重新利用三大案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果三大案已经有了不容置疑的历史结论,那他还怎么重启梃击案和红丸案的调查呢?所以有人提出这个问题,他也感到很高兴。

至于文震孟慷慨陈词所说的东西,朱大明并没听进去多少,等到文震孟说完,朱大明看着李国鐠和孙承宗,问道:“阁臣以为如何?”

李国鐠对此当然没有意见,如今他正在负责查办阉党、平反冤狱,所遇到的一个很大的障碍,就是《三朝要典》。这个问题即使文震孟今天不提,将来李国鐠自己也会提,所以他说:“臣以为文震孟所言有理,臣附议。”

孙承宗随之说道:“臣附议。”然后文臣班列之中的几乎所有人都躬身行礼说道:“臣等附议。”

如今阉党大势已去,皇帝的意思也很明显,这个时候反对毁禁《三朝要典》,几乎百分之百会被视为阉党分子,所以没人反对,就连从来不关心朝堂党争的勋贵武臣们也都一致附议了。

朱大明也没再浪费时间,直接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内阁就尽快传旨天下,即日起毁禁《三朝要典》。”

文震孟第一次在皇极殿当堂奏事就一炮打响,一边跪地谢恩,一边也是激动万分,但是这时他却又突然听见皇帝说道:“文震孟,你作为京营监军御史,在朝堂上议论京营军务乃是你的分内职责,今日却越权上疏议论与本职无关政务,你可知罪?”

文震孟一下子愣住了,脑子飞快运转,突然记起皇帝之前立下的几条规矩,其中一条,就是非御史言官不准越权议论与本职无关之事务,想到这里,他当即说道:“臣知罪,臣一时疏忽,以为监军御史亦可作监察御史。请陛下恕罪。”

前几日皇帝刚刚下旨褒奖过以他为首的十三位监军御史,他相信皇帝不会因为这个就真的治他的罪。

朱大明看了看他,淡淡说道:“念在你第一次上殿议事,此次姑且饶过。下不为例,卿等慎之。”满殿文武皆躬身说道:“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议定了毁禁《三朝要典》这个事情,场面一时又冷了下来,少了那些能言善辩爱出头的御史言官,朝堂上果然是清净了不少,看来以御史监军也是一举两得啊。

看看暂时无人奏事,朱大明于是接着说道:“既然卿等无事可奏,朕就先说一件事。上个月,督察院御史瞿式耜上六不平疏言事,其中提到梃击案、红丸案,发不平之鸣。朕也命锦衣卫人等,前去捉拿当年两案的当事人下狱,如今与梃击案有关之刘光复、与红丸案有关之崔文升、李可灼,皆以下北镇抚司狱中。

“现下,朝议决定毁禁《三朝要典》,那么这两个案子,自然可视为悬而未决之疑案。李爱卿,朕看此三人可由北镇抚司转交给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审,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李国鐠与巩永固皆躬身领旨。然后,朱大明继续说道:“当然了,如今这三人已下狱中,倒也不必过于急切,等到魏忠贤逆案审定以后,再着手处理吧。”

李国鐠当然没有意见。如今施鳯来的问题既然已经解决,那么为其他身居高位的阉党分子定罪,也就不存在障碍了,阉党人员的名单,经过李国鐠、乔允升、李标、刘宗周等人的反复商议,已经有了一稿,剩下的就是禀明皇帝,等到皇帝同意后即可择机公布了。

李国鐠正想着如何回禀阉党名单的事情,突然听见皇帝又说道:“这几日,内阁递进多道弹章,皆是弹劾施鳯来为阉党,而施鳯来也上折自劾,请求致仕,朕已转给内阁处理。卿等有何意见?”

如今施鳯来不在,李国鐠自然是位居文臣第一,皇帝问话,当然是他首先来答,略一沉吟,李国鐠说道:“陛下,关于施鳯来涉嫌党附魏逆之事,并非空穴来风。臣负责审定阉党案以来,会同三法司,从锦衣卫抄没的魏逆旧档之中查出了施鳯来写给魏逆的信件,种种阿谀,不堪入目。臣以为施鳯来不能留任。请陛下明察。”说完躬身不语。

站在李国鐠身旁的孙承宗也随之说道:“臣附议。”然后是六部尚书,再然后是满殿文武,皆是附议之声。

对此,朱大明倒是无所谓,于是淡淡说道:“既然卿等皆曰施鳯来可去,考虑到施鳯来已是第三次上折请求致仕,朕就准了。内阁可拟旨,免去施鳯来皇极殿大学士、吏部尚书一职,着即居家待查,若其党附魏逆之事属实,与其他阉党人员一体论罪。”此话说完,殿中又是一片陛下圣明的声音。

第五十五章 吏部尚书

议事进行到了这里,今天大朝的目的已经达到,朱大明已经准备起身离开了,然而这时殿中又站出一人,上前行礼后说道:“陛下,臣吏部左侍郎成基命有事启奏。”

成基命一直在等施鳯来的这个事情尘埃落定,否则他作为吏部的佐贰官,在施鳯来仍是吏部尚书的情况下,是不宜发言的。现在挡在前面的大山已经不存在了,该由吏部负责的事情就得由他这个排名第一的侍郎来讲了。

成基命这个人,朱大明是知道的,这个人后来成了崇祯朝的内阁首辅之一,而且就在崇祯元年就廷推进入了内阁,虽然没有作出多大的政绩,但是后世对他的评论却还不错,算得上一个中规中矩的大臣。

如今的成基命自然是没有了从侍郎直接到阁臣的机会,因为皇帝已经明确下旨,没有六部尚书或者地方督抚经历,不得入阁办事。而且如今皇帝从来不提廷推阁臣的事情,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谁能成为阁臣,是皇帝与内阁共同商议确定的事情,而不是站在皇极殿上的这些人商议确定后再由皇帝任命的事情。

成基命显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他说道:“陛下,吏部尚书职责重大,空缺不得,如今施鳯来免职待查,吏部堂官不可久缺,臣请陛下择贤任之。此外,浙江巡抚潘汝桢、操江总督刘志选皆因附逆下狱论罪,国朝惯例,三品以上皆由钦定,如今尚书、督抚空缺,陛下应尽早选贤任能为宜。”

朱大明听了成基命的话,想了想说道:“先帝在时,阁臣多以廷推为准,结果使得朝堂之上派系林立,朝臣皆以同门、同乡、同道结党,为的就是能廷推之时排在前列。此中做法,实为取乱之道。朕即位以来,虽未明言,但已实废此法。今日朕再立一条规矩,卿等谨记。今后六部尚书或者地方督抚入阁,皆由在任阁臣提名,经朕允准,大朝公布,再由卿等议论。卿等多数同意,即行颁旨任命;卿等多数反对,内阁重新提名。成爱卿,以为如何?”

朱大明不问阁臣,不问尚书,而问吏部侍郎成基命,一则是因为成基命是吏部目前实际上的负责人,他若同意,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二则是因为朱大明知道他不会出言反对,不管他是不敢还是不愿,总之他不会反对。因为吏部目前没有尚书。

成基命是万历三十五年的进士,资历虽然还稍显不够,但是目前却是吏部排名第一的左侍郎,而且年纪也不小了,已经年过六十,很有机会成为尚书。而要成为吏部尚书,就一定要获得皇帝的信任。

果然,成基命思虑再三,还是没有敢于质疑皇帝违背了万历以来阁臣由廷推产生的惯例,只听他说道:“臣以为,陛下所言甚是。臣无异议。”

朱大明看了看躬身垂首的成基命,心想既然如此,吏部尚书就由你来当吧。成基命是大名府人,与孙承宗、李国鐠同属北直隶,算是北直隶意义上的老乡,而且历史上成基命与孙承宗的关系也十分密切,崇祯四年孙承宗再遭罢免的时候,还曾挺身而出为之辩护。

想到这里,朱大明看向李国鐠和孙承宗,问道:“李爱卿、孙爱卿,施鳯来免职待罪,而如今又是查办阉党的关键时期,吏部尚书的确不可空缺,两位爱卿以为何人可以胜任?”

朝堂之上,应对这种事情是有风险的,众目睽睽之下,你提议的人选皇帝不同意,等于被当众打脸,你提议的人皇帝同意了,你没提到的人心里也会对你有意见。

本来就以稳重见长、缺乏几分急智的李国鐠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吏部天官,至关重要,臣请陛下钦定。”

殿内有资格竞争吏部尚书的大臣,也都是沉心静气,等候皇帝说话。结果朱大明没有明说,而是又问孙承宗:“孙卿以为谁可胜任?”

这次孙承宗倒没让朱大明失望,只见他向前一步,躬身行礼,说道:“臣以为,既然吏部出缺,不若就由吏部侍郎之中选取。吏部左侍郎成基命久任吏部,颇具人望,臣闻施鳯来入阁后虽仍兼任天官,但部务多赖基命。臣以为基命或可胜任。”此言一出,皇极殿中议论声起。

曹化淳看皇帝没有任何表示,也就没有出来喝止。片刻之后待殿内恢复平静,朱大明说道:“成基命清廉自律,不党不私,如今又居吏部左侍郎之位,朕看可当重任。若无异议,内阁即可拟旨。”

然而还是有人有异议,只听一人说道:“陛下,臣吏科给事中刘懋有事启奏。”

朱大明点了点头说道:“刘卿奏来!”刘懋上前行礼,然后说道:“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大臣孙承宗,与吏部左侍郎成基命,同为北直隶人,称之为同乡不为过。陛下称成基命不党不私,而如今孙承宗举荐成基命,恐有乡党之嫌,臣以为大为不妥。请陛下明察。”没人反对也不正常,看来明朝的制度设计中,御史言官就是反对派的扮演者。

朱大明任用成基命,一个重要考虑就是,他与孙承宗、李国鐠都是北直隶人,确有同乡之谊,而且历史上两人关系也的确不错,在将来的朝政上不会对内阁或军机处造成人事安排的掣肘。

如果不是对历史上这几个人的人品有信心,朱大明当然也会有疑虑,但是基于历史上的认知,他对孙承宗是有充分信心的,于是说道:“刘卿是吏科给事中,职分之内有此疑虑,也属正常。但古人说,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卿等不需计较是谁举荐成基命,只需计较成基命是否能够胜任吏部尚书一职。”

看皇帝这么说,估计是已经下定决心了,既然如此,那还反对什么?得罪了吏部尚书可不是好玩儿的。刘懋躬身而退,而殿中其余动了心思相反对的大臣,也都没再出声。

片刻之后,朱大明说道:“既如此,即日起,由吏部左侍郎成基命升任吏部尚书。”然后顿了顿,又说道:“同时加阁臣李国鐠为皇极殿大学士,晋升首辅,并分管吏部。至于出缺之地方督抚人选,内阁与吏部尽快议定人员备选。”李国鐠、成基命领旨谢恩。

第五十六章 增补阁臣

皇极殿大朝会结束,朱大明回到乾清宫,休息了一会,继续前往文华殿与内阁议事。如今阁臣只有两位,非大朝之日孙承宗多数时候还都不在,所以朱大明得抓住机会与两人沟通,尽快定下来增补阁臣的事宜,今天明确了阁臣增补的基本原则,朝堂之上没人明确反对,这是这次大朝的一个重要成果。

进了文华殿,李国鐠与孙承宗都已在座,他们见了皇帝,赶紧起来行礼,礼毕坐定。朱大明先说道:“如今朝务繁忙,而内阁只剩卿等两位,孙爱卿如今又兼直隶总督,常驻通州,朕意内阁再增两位阁臣,今日就想与卿等议议增补阁臣事宜。李爱卿、孙爱卿以为如何?”

李国鐠今天进位皇极殿大学士、升任内阁首辅,这是他几个月前完全想不到的,新皇帝刚刚登极之时,李国鐠处境尴尬,背着阉党的嫌疑,不安于位,就是因为皇帝的信任,站稳了脚跟。

与此同时,三法司与锦衣卫在查办魏逆及阉党案的过程中,从魏忠贤、田尔耕私邸旧档之中发现了很多朝臣党附魏逆的线索,但涉及到李国鐠的的确是一条也没有,他的阉党嫌疑从而逐渐消除,虽然仍有朝臣不耻于同他为伍,但是再没有人拿这个阉党的嫌疑说事了。毕竟查无实据的话,就要以诬人之罪反坐了。

而孙承宗今天成功举荐同乡成基命升任吏部尚书,自觉皇帝对自己已经是恩遇太过,朝野已有议论,如今增补阁臣,自己不能说太多。正想着,就听见李国鐠对皇帝说道:“陛下圣明。陛下即位以来励精图治,朝中魏党为之一空,算得上是众正盈朝。臣以为增补阁臣,如今正当其时。”然后顿了顿,接着说道:“关于阁臣增补,陛下此前旨意甚明,凡无尚书或者督抚经历,则不能入阁。是以臣以为,增补阁臣人选可在如今京师和南都六部尚书之中选取,京师六部可优先选取。”

督抚之中当然又是总督优先,而朱大明看好的总督,只有袁崇焕和袁可立可为阁臣,但这两个人又是新任总督,实在不能随意更换。因此,人选基本上就限定在京师六部尚书的几个人中间了。吏部不用说了,成基命刚刚接任。兵部也不必说了,孙承宗已是阁臣。剩下的就是四个人了。

想到这里,朱大明说道:“如此算来,这次阁臣增补,当优先在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刑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之中选取。”

李国鐠、孙承宗对视一眼,说道:“臣等以为,理当如此。”皇帝内心倾向于什么人,他们经常与皇帝见面议事,还是有底数的。所以,接下来李国鐠说道:“陛下曾有旨意,阁臣增补以知兵事者优先,如今孙阁老兼任直隶总督,常驻通州,臣以为,增补之阁臣中似应有一位兼任军机大臣。礼部尚书徐光启、工部尚书李邦华皆以知兵而著称,此二人或可入阁办事。”

这正是朱大明想要的结果。但是殿中有中书舍人记录君臣奏对情况,所以他不得不多说两句,以免自己的意图太过明显:“刑部、户部如何?”

这次是孙承宗回答:“陛下,内阁和军机处事务繁杂,晨昏当值,刑部尚书乔允升年过七十,陛下当有体恤老臣之意。而户部尚书毕自严新任尚书,虽擅钱粮之事,却无知兵之名。与礼部尚书徐光启比较则资历略显不够,与工部尚书李邦华比则缺督抚之任。是以臣以为首辅所言乃是持正之论。臣附议。”

议完增补阁臣之事,李国鐠又奏报了审理阉党案的进展,并提交了三法司拟定的阉党名单及论罪情况,朱大明当然是先留下,之后再看。

孙承宗则禀报了蓟辽督师府撤销搬迁及直隶总督府选址建设情况,一切进展顺利,如今北直隶各边镇、州府,军务政务上的上下隶属关系,都已经理顺。军屯司位于通州的募民屯垦衙门也已搬入直隶总督府,徐光启牵头组建的农事院也已经基本就绪,之前布置的各项事务也是运转正常。军屯司从江南购买的粮米已经运达通州,足以应付源源不断前来应募的灾民、难民等流民的吃饭问题。

而户部为京师及九边采购的粮食也正陆续运抵通州运河两岸的户部仓场,此前的混乱无序已经大大好转,所有的一切都在逐步走上正轨。听了两人的禀报,朱大明也很高兴,勉励他们再接再厉,然后结束了文华殿议事。

回到乾清宫刚刚用过午膳,就听见王承恩过来禀报,说礼部尚书徐光启、工部尚书李邦华请求觐见,朱大明当然是立刻召见。先是见了徐光启。

徐光启精神矍铄,状态很好,先是说了农事院的安顿情况,然后又谈了遣人到闽粤两地收购土豆、甘薯、玉米良种等进展,最后则谈到了历法修订的必要,并提议聘请西洋传教士入职钦天监,还提到了几个西洋传教士希望入宫觐见皇帝的事情。

看着徐光启最后忐忑的神情,朱大明很快就打消了他的疑虑,对他说道:“农事院采购土豆、甘薯、玉米良种,在北方推广种植等有关事宜,由爱卿全权负责,需要朕出面协调内阁、军机处或者六部其他衙门的,爱卿尽管开口。爱卿所为乃利国利民之事,朕自会全力支持。至于爱卿所说西洋传教士之事,若其果有真才实学,朕没有不用之理。钦天监如今归卿掌管,卿可列出名单,需要授予何种职务,朕自然不会吝啬。至于入宫觐见之事,卿为礼部尚书,只要合乎礼节,卿可预作安排。”

说完这些,朱大明顿了顿,又说道:“今日文华殿议事,朕与内阁议定增补阁臣两员,首辅与次辅皆向朕推荐爱卿,朕也很是赞同,只是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听到皇帝提起文华殿议定增补阁臣两员的时候,徐光启已经有了预感,因为皇帝不会无缘无故跟他说这些,表面上虽然依旧云淡风轻,但内心深处其实早已不再淡定了。帝制时代,能够入阁拜相,是每个文臣梦寐以求的人生理想,所读圣贤书、所学文武艺全都是为了这一天啊。

徐光启虽然学通中西,但儒家的底色还是改变不了的,听了皇帝最后的问话,已是略微有些激动了,起身离座,躬身说道:“臣无异议。能为圣天子拔擢,臣不胜荣幸。”

朱大明就担心明末这些大臣发什么文人脾气,明明心里想做,嘴上非说不要,还得皇帝三顾茅庐三番五次劝说,好像不这样就显不出皇帝的重视及其自身的品行一样。还好,朱大明虽在史书上看了不少这样的事例,但现实中还没有遇到这种人。

徐光启显然也不是这种人。朱大明请徐光启重新坐下,然后又说了一会孙元化联络西洋传教士汤若望以及遣人赴濠镜澳购买葡萄牙人火枪火炮的事情。

孙元化受领任务以后,第一时间联络的人就是徐光启,并通过徐光启联络上了汤若望,因为汤若望远在西安传教,一时也赶不过来,所以徐光启就为孙元化牵线搭桥,联系上了目前在京津地区传教的耶稣会士首脑龙华民,龙华民非常积极,很快就派遣自己的助手,耶稣会教士罗如望、熊三拔,与孙元化会面,最后由罗如望陪同孙元化二子孙和鼎、孙和斗,带领锦衣卫人员及火器局工匠,迅速南下,搜购火枪火炮以及葡萄牙枪手炮手和工匠等技术人员。

而略懂铁矿开采冶炼及西洋火炮铸造的熊三拔,则作为孙元化的助手,在遵化、迁安、丰润、开平等地一带勘探铁矿和煤矿,最终还是选择在水陆交通都很方便的通州筹建新的枪炮铸造厂。通过军机处报告给皇帝后,皇帝当即同意,再次拨银三十万两建设新址,并令其将京师城内王恭厂的火药库和火器局,及其工匠技师两千余人,全都搬迁到通州新厂。

因为徐光启精通西洋火炮等学问,而且孙元化又是徐光启的同乡兼亲传弟子,所以徐光启到通州之后,朱大明就令孙元化多向徐光启请教,并令徐光启就近指导。徐光启对于把枪炮铸造厂建在通州并不是很满意,他想建在遵化,毕竟那里边地都是铁矿、煤矿,还有茂密的森林可做木炭炼钢,但朱大明在孙元化的报告上还是批准同意建在通州。

不光是考虑通州水陆交通发达,还有一个不能说出口的重要原因,就是历史上崇祯二年的时候,遵化被带领的建虏军队攻陷,财物人口杀掳一空,将西式火枪火炮铸造厂建在那里不安全。

另外,建在通州也有通州的好处,前来北直隶屯垦的流民,多数都要先到通州应募,有不少未及应募,就被孙元化以工代赈招到了枪炮厂的新址工地,如今孙元化正带领着原来火药厂火器局的工匠技师和上千名以工代赈雇来的青壮民夫热火朝天地搭建工舍厂房呢。

第五十七章 编练矿营

徐光启与皇帝谈完话,在内侍引领下告辞离去。朱大明又让王承恩传来了李邦华。

最近李邦华的忙碌程度,跟徐光启也差不多,一到京师觐见过皇帝,很快就被皇帝安排了一大堆紧要事务。然后就是带着工部有关人员,以及刚从内廷划归工部的一干官员、吏目和工匠,匆匆赶往遵化白冶城等地,勘察铁矿矿场和冶炼厂,前前后后跑了将近一个月。

李邦华在当地州府官吏及民间铁冶工匠的陪同下,几乎把整个京东州府跑了一个遍,遵化、迁安、丰润、开平、滦州等地哪里有铁矿哪里有煤矿,基本上已经心里有数了,对于重开遵化等地的钢铁冶炼,也有了充分的信心。

事实上,后世的遵化钢铁、唐山钢铁、开滦煤矿都在这一带,属于一点典型煤铁联合工业带,在这里大炼钢铁肯定是错不了的。这个情况朱大明当然是早就知道,所以李邦华请复遵化铁冶的条陈之中所说的内容,朱大明比他了解的更清楚,二话没说就批复同意,转回工部照办,并下旨直隶总督府协调相关州县全力配合。

李邦华进了乾清宫东暖阁,看见皇帝在座,立刻拜见行礼。朱大明待他礼毕以后,请他坐下,然后微笑着说道:“李爱卿这段时间可是辛苦了啊!”

李邦华躬身说道:“臣谢陛下关心,此内臣分内之事,当不得辛苦二字。”

朱大明点点头,说道:“爱卿前往遵化等地一趟,京东州府矿产分布,如今皆已在爱卿心中,也算是不虚此行、成效显著了。朕对爱卿上次的条陈非常满意。”

李邦华看皇帝如此高兴,心中也是感慨,遵化等地煤铁资源如此丰富,却因朝臣党争而一任荒废至此,不仅令多地矿山铁厂废弃,而且大批工匠失业成为流民,如今新皇帝登极,即令重开遵化铁冶,真是其兴也勃焉,其衰也忽焉,兴衰全在皇帝一念之间也。

李邦华向皇帝当面报告了遵化周边的铁矿分布,从白冶城、马兰峪矿山铁厂,一直讲到石人沟、五家沟、白马峪等地矿藏,朱大明后世所知的遵化、迁安等地铁矿,基本上都被李邦华及其随行人员发现,如今已经开始计划募民开采了。

而白冶城的洗矿厂、冶炼厂、铸造厂,也都是现成的,原来的铁厂工匠已经收拢召回大部分,又从工部所辖的京畿周边匠户之中选调一批,如今两千余名铁冶工匠,正携家带口陆续到位。

朱大明又对李邦华谈了一些自己对于重开铁矿煤矿、大炼钢铁,以及大批铸造民用铁器、军器铠甲、火枪火炮等事宜的设想,同时让李邦华考虑广招辽东难民、山陕流民为矿工,如今辽东沦陷,好几万辽东汉民经过辽西走廊或者海路,逃到京津周边,有家产的还可以置业谋生,无家产的只能沦为雇工、流民甚至乞丐,也有不少铤而走险沦为盗贼。开矿冶铁虽然辛苦,但也算有个稳定收入,有个可靠的饭碗。

说到这里,朱大明又对李邦华说道:“今后铁冶开起来,矿工若是充足,爱卿可从青壮矿工之中精选一批忠勇可靠者,建立矿营,装备铁厂所产军械枪炮,以戚帅兵法练之,充作护矿护厂之用。先期费用可从朕所拨开办银子中出,往后可以京东州府民间矿税留用支取。”

李邦华一听,心下也是一惊,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居然肯让大臣在外自行练兵?!当下不敢接受,立刻就提出了反对:“陛下厚恩,臣铭感五内。只是陛下所言授臣募民练兵之权,虽说是为护矿之用,但是编练矿营,此事亘古未有,请陛下收回成命,臣万死不敢领旨。”

朱大明知道这个时代的文臣都有这种顾虑,若是其他人,朱大明也不可能给他截留矿税、募民练兵的权力。但是对于李邦华这个人,他是完全放心的。

崇祯十七年,朱由检自尽殉国之后,京师满朝文武自杀殉节的仅有二十余人,而李邦华就是其中之一,当时的李邦华是内阁辅政大臣,若是像其他文武大臣那样投降顺军或者清军,至少也能混个六部尚书当当,但他没有,而是在听说皇帝殉国之后,很快就召集家人选择自尽殉节。这样的人朱大明还有什么不能信任的呢?

看着战战兢兢极力反对的李邦华,朱大明说道:“爱卿多虑了,朕对爱卿的忠孝之心毫无疑虑。古人曾说,为国而不惜身,朕既然信任爱卿,爱卿又何必在乎人言?再说,遵化位居边地,北边长城关口年久失修,龙井关、大安口、喜峰口关城残破,一旦有警,仅有蓟州三屯营、建昌营所部兵马,恐怕不够。卿既主持遵化铁冶,先募流民为矿工,再从矿工之中募兵编练矿营,不止为保护矿场,关键时刻也可北上增援蓟州,守卫京师左翼。此事,朕已思之良久,爱卿切勿再辞。”

李邦华看皇帝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也不好再固执推辞下去,再说练兵之事他也做过,在天津当巡抚的时候,直属的巡抚标营,虽然人数不多,但也甚为精锐,如今除了几个心腹骨干随他赴任工部,所选练的抚标人马都给了前来接任的梁廷栋。但他的内心还是更喜欢军事,兵书没少看,兵策没少写,对练兵之法也颇有研究。

历史上崇祯皇帝曾令他整顿京营,干得相当不错,后来因为得罪了总管京营的成国公朱纯臣,最后半途而废,若是皇帝能够坚定支持他,让他把京营整顿推行下去,京营也不至于彻底荒废而毫无战力。现在皇帝准许他开矿炼铁之余编练矿营,护卫京师左翼,这既是皇帝对他的信任,也是皇帝给他的机会。

想到这里,李邦华又问道:“陛下信重,臣感激不尽。只是臣乃是工部尚书,该以何种名义编练矿营而不引起朝野争议?”

李邦华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你一个工部尚书指挥开矿炼铁是你的分内职责,即便是你组织一些民壮护矿护厂也说得过去,但是要是明目张胆地拿着朝廷的钱粮,编练正儿八经的矿营,即便是皇帝同意,满朝文武大臣、御史言官也不能同意,肯定会引起大量的口水仗。

但是对这个问题,朱大明早有准备。朱大明说道:“今日上午文化殿议事,朕与阁臣商议,拟为内阁增补两位阁臣,其中一位拟以阁臣身份担任军机大臣,进军机处分掌军务。”

说到这里,朱大明看了看仍然一脸沉稳的李邦华,继续说道:“如今的两位阁臣都向朕推荐了你。朕也希望你入阁,同时担任军机大臣。”

这下子李邦华不淡定了,立刻起身离座,在皇帝书案前跪下,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朱大明示意他平身,然后说道:“爱卿入阁以后,以军机大臣兼任工部尚书的身份,前往遵化白冶城,坐镇指挥重开铁冶和编练矿营一应事宜。想来朝野不会有什么争议,即使有议论,有朕全力支持,爱卿也不必担心。”

听完皇帝说的话,李邦华心中感动不已,再次起身离座跪地谢恩,说道:“陛下天恩,臣粉身碎骨难报万一。臣请陛下放心,遵化铁冶及矿营,臣一力担之,必不令陛下失望。”

召见李邦华的基本目的达成,朱大明又跟他说了一些开矿冶铁、制造军械等方面的注意事项,然后谈了在矿山周边平原山地募民屯垦,种植新型农作物的事情,当然也着重谈了重修白冶城,将城墙加高较厚以便将来驻军守城等事宜。

朱大明可不想自己派人辛辛苦苦重建的白冶城铁厂,在不远的将来便宜了领兵破关而入的黄台吉。

遵化城南七十多里的白冶城,从辽、元时代,就已经铁冶兴盛,铁场遍地,有了城镇的样子,明代中期特别是弘治年间,遵化白冶城的钢铁冶炼行业迎来了鼎盛时期,不仅成为北方冶铁重镇,而且供应九边的兵器铠甲也是在此打造,为了保卫白冶城的安全,朝廷将原来的土城墙全部拆除,利用开矿挖掘的巨石,扩大建造了一个更加坚固雄伟的石头城。

只是经过近百年的使用,尤其是万历晚期以来的废弃,缺乏维护的城墙已经颇为破旧,要想在将来驻兵坚守,抵抗建虏的大规模进攻,必须好好重修一番。

第五十八章 筑城利器

说到这里,来自后世的朱大明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虽然不是急务,但也是越早着手越好,这就是筑城的问题。筑城本来没有问题,一个能够修筑万里长城的民族,在筑城方面当然没有克服不了的难题,各种城防工事也是精益求精。

然而来自后世的朱大明却知道一些更好也更有效的方法与材料。方法可以暂且不提,但是材料却是越早着手研制越好。这个材料,当然就是后世的水泥混凝土材料了。其实,从宋代开始,三合土在中华大地上就已经传播开了,到了明代,更是已经广泛地用于筑城和铺路。

所谓的三合土,顾名思义,就是三种材料配比而成的土。说它是土,它又不是土,而是古代的简易混凝土,类似罗马人修筑城池工事使用的所谓罗马砂浆,起到混合凝结砖石等建筑材料的作用。

具体来说,三合土是由熟石灰、黏土和细砂组成,基本上各占三分之一的比例,但是实际使用中的配比,主要视泥土的含砂量而定,同时增加熟石灰的比例,凝结作用会更好。

当然了,根据实际情况,也可以用熟石灰和炉渣、碎石等磨粉制成,或者四成的熟石灰和六成的黄土也可以。中国古代的城墙,尤其明代修建的长城,都是用三合土结合砖石建造,也算是坚固耐用。但是三合土虽然坚固耐用,与后世使用的水泥相比,那还是远远不如的,不管是坚固性、耐火性、隔水性,还是快速凝结的效果,都不如后世的水泥混凝土。

所以,朱大明一想起这个事情,就想着赶快把后世的水泥混凝土这种东西给造出来,一旦有了这个东西,拿它筑城,绝对是事半功倍,即使将来建虏也学会了铸造和使用火炮,大明这边也根本不用担心他们使用火炮攻城。

老式的火炮威力,对于旧式的三合土包砖城墙或许有用,但是对于后世的水泥混凝土城墙来说,其威力根本不值一提。再加上此时火炮使用的普遍都是实心弹,想要砸毁水泥混凝土城墙基本上没有可能。

如今杨应乾的军屯司,为了建造新军大营和新屯户的住所,已经分别在涿州等地,挖建了十多座砖窑,在工部派遣工匠的指导下,开始大批量地烧制青砖,如果有了水泥混凝土,将来修造新军大营的围城和营房,乃至重修通州等京师门户的城墙,也会更加快捷和坚固。

通州是京师的东大门,昌平是京师的北大门,房山是京师的西大门,固安是京师的南大门,这些城池最近两年,都是必须要加宽加高加固的,而且还必须要赶在崇祯二年的冬季之前完工。

别人不知道原因,但是朱大明却知道。因为历史上崇祯二年的冬季,十月末左右,十余万建虏的大军,就要从京师的北面破关而入了。

历史上,这些城池因为毫无防备而沦陷,使得建虏长驱直入,最后打到了京师德胜门外。这一世,朱大明绝对不能犯下这样的错误,不仅要提前编练新军,而且要提前打造坚城,到时候给留下一个难忘的教训。

再说烧造水泥的工艺也并不复杂,不过是比三合土稍微多了一道工序,多了一点成分。后世的水泥混凝土,是有石灰石、黏土和砂子为主要材料,如果想要增加强度和硬度,可以加入铁矿石,一起破碎,混合,然后磨细,这就算是制成了水泥混凝土的生料;制成水泥混凝土的生料以后,运进窑炉之中高温烧制,烧成之后就成了水泥混凝土的熟料;烧制成熟料之后再兑入适量的石膏,然后磨成粉末即可。

加入石膏的原因是为了控制水泥凝结的速度。具体加入多少,则以需要为准,想要混凝土凝结得快一点,就多加,想让它凝结的慢一点,就少加。整个过程两磨一烧。

这里的高温烧制,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有点难度,因为它对炉温的要求比较高,一般要达到一千四百度才行,但是对于明代的工部来说,一千四百度的高温是没有多大问题的,明代的广东佛山、江西景德镇,包括遵化的冶铁业,常见的窑炉,都能达到这样的温度。而且遵化多铁矿,炼铁又多炉渣,完全可以烧制出更高品质的水泥混凝土。

朱大明把烧制三合土,从而得到新式混凝土的想法跟李邦华说了。他以为李邦华会不理解或者很吃惊,但实际上李邦华并没有感到惊讶。

对一个颇知军事的工部尚书来说,三合土当然是熟悉得很了,工部掌管土木工程营造,三合土自然是常见常用之物。但是皇帝所说的混凝土,他当然没有听人说过。不过皇帝说,混凝土就是西洋人的三合土,是西洋人修筑城池常用的物料,所以他也就没再追根究底。

大明朝的皇帝,与后世满清的皇帝们不一样,从来也不排斥西学或者科学技术的进步,像徐光启、李之藻、李天经、孙元化等等,这些崇拜西洋科学甚至信奉了天主教的人,不仅考上了进士,而且当上了高官。更不用说天启皇帝本人就是一个天才的工匠了。

李邦华最近也听人议论,如今的皇帝,对西洋人的学问颇有兴趣,不仅派了西洋人跟着前往壕镜澳,购买火枪火炮,而且还准备聘请一批西洋工匠技师北上,帮助建造朝廷官办的铸炮厂。李邦华还曾想过,等这些人到了京师,恐怕十有八九可能要划归工部到管理。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皇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所谓的西洋混凝土,确实也只是在传统的三合土配料的基础上,增加了一道高温烧制的工序,然后又添加了一些石膏而已。

所以听完皇帝的说法,李邦华很快就领旨,预备遣人试造,成功后就在白冶城建厂,然后大规模烧制使用。议完了所有这些事情,朱大明总算是让李邦华离开了,而他自己则摆驾坤宁宫,与皇后共进晚膳。

第五十九章 阉党名单

议定增补阁臣之后的第二天上午,文华殿的小朝会照常进行,但这个小朝会只有李国鐠一个人是阁臣。徐光启、李邦华虽然已经走完了内阁提名、皇帝允准这两道程序,但是廷臣会议还没有开始,除非皇帝召见,否则内阁议事,暂时还不能参加。

当然了,崇祯元年马上就要到了,礼部要为皇帝准备改元大殿、祭祀天地祖先等事宜,所以也根本没有时间来参加关系不大的会议。但是今天的文华殿中也不是只有皇帝和李国鐠两人,朱大明到来的时候,殿中除了李国鐠以外,与查办阉党案有关的大臣都在场,比如刑部尚书乔允升、都察院左都御史李标、大理寺正卿刘宗周,以及锦衣卫指挥使巩永固、东厂提督方正化都已经在等候皇帝了。

这些人见皇帝进来,纷纷拜见行礼。礼毕以后首辅及三法司大臣皆落座,而巩永固、方正化算是皇帝私人,称不上是朝廷大臣,所以都是站着,没敢落座。

李国鐠看皇帝已就位,躬身行礼率先说道:“陛下,昨日臣已将内阁与三法司会审议定的阉党名单报与陛下,今日臣带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有司主官面见陛下,聆听陛下旨意。”

十五日上午皇极殿大朝会,然后文华殿小朝会,再然后是下午分别召见徐光启和李邦华议事,晚上留宿坤宁宫,朱大明还没来得及认真阅看那份阉党名单,听李国鐠如此说,便重新拿起案上的奏折翻看起来,只见那份议定的阉党名单上写着:

首逆二人,魏忠贤、客氏。首逆同谋,崔呈秀、田尔耕、许显纯、吴淳夫等五虎五彪,及魏氏兄弟、侄、孙辈九人,客氏子都督侯国兴,以及太监王体乾、李永贞、李朝钦、刘若愚等六十一人,共八十一人。

党附首逆一等抄家斩首者,崔文升、刘志选、丰城侯李承祚、阳武侯薛涟等二十九人。

党附首逆次等抄家充军者,魏广微、阎鸣泰、霍维华、潘汝桢、杨维垣、阮大铖等三十三人。

党附首逆又次等抄家流放边鄙者,大学士顾秉谦、冯铨、张瑞图,尚书王永光、侍郎来宗道、总督黄运泰、巡抚李精白等一百三十九人。

党附首逆减等论徒三年输赎为民者,黄立极、施鳯来等六十四人。

魏忠贤亲属及内官党附者又百五十余人。总计四百九十八人。

朱大明看到一排排、一个个被认定为阉党的大臣名字,当下也是放下心来,其中有些是自己在后世就知道了的,有些是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才认识到的,当然也有不少名字不论是前世今生都没有见过,但朱大明并不打算深究,自己希望名列其上的人,已经都在上面了,这就够了。

看到这里,朱大明合上奏折,然后对李国鐠等人说道:“卿等辛苦了。既然这份名单,是内阁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会审议定的,朕看就没有更改的必要了。如今,天下人痛恨阉党入骨,阉党案实在不宜拖延过久。但是这份名单在公示天下之前,卿等切勿泄露,而且刑部、锦衣卫和东厂也要分工负责,尽快将所有在列人员抓捕归案。凡是定了抄家的,都要先把家产查封抄没,防止人犯事先藏匿转移。”

与会的众人听见皇帝如此说,心中也都是顿时松了一口气。皇帝认可了这份名单,也就是认可了他们的工作,同时也说明,朝廷对阉党案的查办,基本上就到此结束了,朝廷上下、文武百官也都可以松口气了。

皇帝虽然抄家抄上了瘾,但都是以惩办阉党的名义进行的,如今阉党案已定,其他人再富有,也从此不必担心突然被指认为阉党而被抄家杀头。

从处死魏忠贤开始,前前后后已经杀了不少著名的阉党人物,天下闻名的五虎、五彪,有的被明正典刑,有的畏罪自杀,即便是已经致仕回籍的崔呈秀,也在听说皇帝大杀阉党之后,在苏州老家喝了个酩酊大醉,然后与心爱小妾一起上吊自杀了。

其他的,不管是锦衣卫、东厂也好,内廷二十四衙门也好,大清洗都已经持续进行了两个月,如今已经基本清理干净,全都被皇帝牢牢掌握。包括哪些已经致仕多年的前首辅、前阁臣等阉党人物,也多数都已经被各地锦衣卫机构所抓捕下狱,只差明正典刑之后或杀头或充军或流放了。

当然罪行比较轻一点的,比如施鳯来这样的,只是因为交接近侍而被定为党附魏逆,论罪只是徒刑三年,而且可以拿银子赎罪。其他的不管是凌迟、斩首、充军、流放,家产一概要被抄没。

此前所有杀头的、自杀的,全都抄没了财产,有金银,有宅院,有田产,有的还有大量的粮食,这让皇帝的内库充实了不少,前前后后超过了三千万两之巨。这也是朱大明敢于募流民、练新军、购火炮、开铁矿、发军饷、筑坚城的底气所在。

再加上这份名单公布之后,锦衣卫可以名正言顺继续抄家,所得的金银等财富估计至少仍有千万之数,这样一来朝廷的财政坚持到崇祯二年肯定是没有问题了。

后世满清嘉庆年间有句话,叫作“和珅倒,嘉庆饱”,只抓了一个和珅,皇帝的内府就抄获了几亿两的财富,够嘉庆皇帝大手大脚开支好多年,可见抄贪官的作用有多大。

李国鐠带着刑部尚书乔允升、督察院左都御史李标、大理寺正卿刘宗周等人离开之后,锦衣卫指挥使巩永固和东厂提督方正化则赶紧赶回衙门,分头开会分配抓捕目标,部署抓捕任务,然后就是一队队骑着快马的锦衣卫或者东厂特务分赴各地,带着内阁和三法司的行文,或直接抓捕目标,或传令当地锦衣卫实施抓捕,总之几天之内,京师内外,长江南北,又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名单上虽然只有四百九十八个名字,但是每个名字的背后都是一个家族,有的甚至是个很大的家族。杀头的是少数,但是充军或者流放的可就不是小数了。

对此朱大明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还是那句话,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历史上好多阉党名人,最终逃过了惩罚,比如江南大地主大富豪阮大铖,甚至到弘光朝廷的时候,还靠贿赂重新当上了朝廷的大臣。

这一次,当然是跑不了,不仅人跑不了,土地财产也跑不了。金银可以直接流通,而土地田产也可以发卖,可以屯垦。

对朱大明来说,南方抄没的土地主要是低价发卖,直接卖给佃户,而北方抄没的土地则主要用来募民屯垦,集中耕作新型高产农作物。

至于抄没的非金银类财物,也是直接发卖,方正化不仅提督东厂,而且提督宝和店。而所谓的宝和店就是皇家商店,一来售卖皇庄所产之物,而来售卖宫内监造之物。但是如今皇帝献出了自己的皇庄,宝和店就必须转型,转型的目标也很清楚,朱大明就是想要把已经存在的皇店,打造成这个时代的皇家连锁商店,京师和南都的皇帝以前还兼职过收税的业务,今后当然不会让它干这个了。

皇店可干的业务有很多,比如销售皇帝抄家抄来的宝物,比如充当东厂在京师内外乃至全天下的耳目。这都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业务。

对此,方正化也很认可,正在全力推进布局,各地的皇庄虽然没有了,但是皇店却已经开始或明或暗地进军九边各镇,以及大江南北的通衢大城了,甚至把店铺开进了建虏已经占据的辽东城池。

第六十章 密折之一

接下来的几天,朝局表面上平静无波,而实际上则是波涛汹涌。不过那都是臣子们的事情了。

这段日子,算是朱大明来到这个世界上后过得最为舒心的一段时光了。最关键的人事布局已经基本完成,虽然还有一些后来显示出高度忠诚和惊人才干的官员,没有被安排到关键的位置上去,但阁臣与六部尚书这个层面已经称得上人才济济了。这是朱大明能够放松下来的重要原因。

另外,阉党案也已经审定,名单上那些之前没有被抓捕的阉党分子,这些天内也都纷纷被捕下狱,不管你以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还是世袭罔替、不可一世的勋贵武臣,在如今的锦衣卫和东厂面前,全都狗屁不是。该抓捕的一个也逃不掉,该抄家的一家也免不了。南北两个镇抚司的诏狱,都是为之爆满。

但是对此,朝野上下并没有多大的质疑声,毕竟这些人党附魏逆的恶名早已有之,士民百姓更多的是拍手称快,一点没有物伤其类的担忧。

当然了,这期间朱大明也不是完全闲着,作为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皇帝,这也是不可能的。

这几天里,朱大明又收到了几份密折,其中有一道是鹿善继的,涉及的当然是山东和两淮盐务。起因是两淮盐运使这个天底下最大的肥缺,因为交结魏忠贤、李永贞而被认定为阉党分子,被骆养性遣人抓进南镇抚司狱中,正在山东盐运司衙门大开杀戒的鹿善继闻讯,果断留下王则古和半数锦衣卫人马,为查处山东盐运司收尾,自己则带着孙钤等人火速南下,赶赴位于扬州的两淮盐运司衙门。

两淮盐运使是天下所有盐运使中的大户,海盐的产量占到所有盐运司海盐产量的六成,所以能不能拿下两淮盐运司,直接关系到鹿善继负责的盐务整顿能不能取得最后的成功。如今两淮盐运使被判定为阉党,帮了鹿善继一个大忙,不必再辛辛苦苦去找证据了。临行前,鹿善继给皇帝上了第二道密折。

鹿善继现在是“凶名”在外,至少是传遍了沿海的各大盐场,特别是在一些盐官和盐商的眼中,鹿善继就是皇帝放出来的一条恶犬,专门攀咬他们这些与盐务有关的人。

山东盐运司衙门的一众官员就是这么想的,自从得知鹿善继将长芦盐运使司的多数官员都杀头抄家,这些人便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山东盐运司的治所在济南,但是分司遍及沿海和运河两边。

鹿善继一到济南,山东盐运使就很不开眼地想要重金贿赂鹿善继,希望鹿善继网开一面,放他一马,结果直接被鹿善继拿下,投入狱中,然后公开向盐运司下辖分司及各盐场搜集罪证。

那些被盐运司衙门勾结大盐商,欺压多年的盐场灶户和中小盐商们,当然是纷纷举报,结果不仅是盐运司衙门运使以下的官员们倒了大霉,连带着山东各地的大盐商们也倒了大霉。

其中也有比较棘手的一位,那就是封地在山东济南的德王朱常洁。因为涉及到宗室,有些事情就不好办了。鹿善继可以抓盐运司上至盐运使,下到盐场税吏,包括哪些在朝中关系错综复杂的大盐商,他都可以说抓就抓,甚至也可以拿尚方剑杀了。但是对鹿善继来说,宗室亲王还是个禁区,办不办、怎么办是必须要向皇帝报告请示的。

在密折中,鹿善继上报了德王涉嫌私开盐场、大贩私盐等情况,同时建议王则古暂时接掌山东盐运使司,继续查办和抄没犯事盐官和盐商的家产,同时在山东沿海参照长芦盐运司做法,重新推行开中法等盐政新规,废锅灶,开盐田,改煮盐为晒盐。同时,上报说两淮盐运使已经被南镇抚司抓捕下狱,自己需要赶紧南下扬州,整顿两淮盐务,为皇帝再立新功等等。

朱大明当然完全照准,授权鹿善继便宜行事,并命令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主官王国兴亲自带领精干人马,赶赴济南,会同王则古调查德王案。

朱大明把鹿善继的密折转给内阁,只有李国鐠一个首辅在位的内阁,很快会同吏部做出了任命,就由王则古接任山东盐运使的职务。说起来复杂,其实挺简单,朱大明不过是在鹿善继的密折上写下一行御批,然后让司礼监转给内阁而已。然而一行御批虽然字数不多,也花费不了朱大明多少时间和精力,但却决定了许多人的命运。

对鹿善继的做法,朱大明很是欣赏。朱大明整顿盐务,最直接的目的就是为了筹措边镇的钱粮军饷,对此鹿善继把握的非常准确,清理长芦盐运司,不仅抄了贪官的家产和盐运司衙门的小金库存银,而且抄了几个北地盐商的家产,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为皇帝的内库运回了近五百万两的银子,正好补上了补发九边欠饷的窟窿。

这次一锅端式的清洗山东盐运司及其所属分司的盐官、税使,又收获了将近四百万两,同时还把另一个富可敌国的宗室亲王牵扯进来,若是在成功扳倒了山东最大的地主和财主德王,那么收益就更为可观了。

对于一些为富不仁的宗室,朱大明不会手软,为了大明的中兴,也是为了挽回华夏的国运,不仅贪官污吏汉奸卖国贼要清除,就是这种宗室之中的蛀虫和害群之马也要清除。

历史上表现比较好的宗室当然要用,比如周王、唐王、桂王,这些宗室还算有点宗室的样子,知道自己姓什么,不会随随便便就投降李自成的大顺军或者入关后的满清八旗军。像德王、福王、潞王、秦王、代王等宗室亲王,一点骨气都没有,典型的闯来降闯、清来降清,最后一个也没有落到好下场,历史上凡是降清的明朝宗室亲王,全都被多尔衮骗到了北京斩首。

所以这个时空之中,朱大明在宗室之中最想下手的就是福王、德王和秦王、代王一系,如今福王、德王都已经有了把柄,算得上是在劫难逃了。

鹿善继如此得力,朱大明当然也不会吝啬封赏,在鹿善继前往扬州的途中,朱大明就已经知会内阁和吏部,下旨晋升鹿善继为兵部侍郎,同时荫封其子鹿化麟为锦衣卫世袭百户,入锦衣卫经历司为检校官。

第六十一章 密折之二

除了鹿善继,前往京营监军的文震孟、前往宣府监军的倪元璐,以及前往蓟州监军的施邦曜也都行使了密折奏事的权力,分别上了密折。锦衣卫和东厂也都很尽职,每人一式两份的密折,先后都到了皇帝的案头。

三个人密折的内容差不太多,都与发放军饷过程中发现的问题有关。

文震孟上任之后,先去了神机营。神机营是的历史非常久远,几乎与大明朝的历史一样长。

朱元璋占领南京之后,就开始重视发展和使用火器,当时他称吴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支以火器为主的军队,大量装备了火铳、火炮、火箭等热兵器。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明太祖朱元璋在与张士诚、陈友谅的战争中才能屡次以少胜多,赢得最后胜利。

后来,朱元璋的部队在对阵以马步军和骑射为主的元军时,又是装备了热兵器的部队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尤其在北伐的过程中,大量火炮的使用,使得徐达和常遇春率领的北伐军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再后来,到了明成祖朱棣的时候,对火器的重视程度更高了,迁都北京以后,专门在京师设置了以火枪火炮等热兵器为主的神机营,当时的编制员额是五千人。

全营分为中军、左右掖和左右哨五军,共装备有“霹雳炮”三千六百杆,“大连珠炮”二百杆,盏口将军炮一百六十门,另有炮兵手持的“手铳”五百杆。

所谓的“霹雳炮”,就是步兵火铳,以后又改装鸟铳,再后来就是前装的火绳枪。所谓的“大连珠炮”,就是多管火铳,主要是“三眼铳”。所谓“盏口将军炮”,就是口径有盏口大小的野战火炮。至于“手铳”就是炮兵近战防身用的单发短柄火铳。

这是神机营成立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编制,随着成祖以后多位明朝皇帝对火器的重视,特别是蒙古人、女真人对北部边境的威胁凸显以后,神机营经过了多次的扩编,装备也有了很大的改进。神机营原来的中军、左右掖和左右哨也升格为营,分别升格为前后左右中五个营头,每个营头的编制都是三千人,总计一万五千人。

然后在万历后期以来的辽东作战中,神机营当然也是一抽再抽,不少精锐都战死在辽东。由于如今的火器装填、点火、瞄准等比较复杂,所以熟练的军卒比较难得,而大量精锐的损失,也不是说补充就能补充的。

所以如今虽然神机营仍是一万五千人的编制,但是五个营头缺额很多,即便是登记在册而且实有其人的,也有相当一部分要么是老弱病残的,要么是临时拉来滥竽充数的,这样的士卒占了如今神机营实有人数的四分之一还多,再加上缺额不补吃空饷的,至少三分之一的士卒要么是不存在的,要么是根本没有战斗力的。

这样的情况,当然令状元出身的文震孟极为震惊,一向自诩为天下精锐的京营居然是这个样子,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然而即便神机营已经如此不堪,当他到了五军营这个以马步军与车营混编的京师主力军营地以后,更加震惊了。

左右马军营多是勋贵之家的纨绔子弟充任,前后步军营则看来了更像是乞丐队伍,至于中军车营则多是老弱病残,鼎盛时期编制十五万人的五军营,如今实有编制两万五千人,而且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冒名顶替的呢,即便如此当文震孟连发两天饷银之后,实际发出的军饷也只合得上一万八千人,另外七千人要么逃亡流失了,要么就是根本不存在。

三千营也是如此,这个在成祖时期编制三千,并以归化蒙古人为主的纯骑兵部队,也曾经是战力强劲的京营主力,鼎盛时期也人数曾经达到过七八万人,后来随着外来威胁的消长,三千营的编制也是忽多忽少,一度还曾更名为神枢营,如今三千营上报军机处备案的人数是两万人,而实际露面领饷的只有一万两千人,其中还多是老弱病残,这些原来以朵颜三卫内迁蒙古人为主的队伍,如今汉一点也看不出蒙古族朵颜部骑兵彪悍的样子。

就这样,文震孟带着锦衣卫和东厂押解饷银的随行人员,在京师三大营的驻地,先后驻守了半个月,到了登记领饷的最后期限,仍然有一万八千余人不见踪影。

京师三大营的坐营官当然也很尴尬,甚至也可以说有点害怕,毕竟如今的皇帝开始不好糊弄的,而且动不动就杀头抄家,过去高高在上的锦衣卫和东厂,也是说杀就杀、说抓就抓,将近六万人硬生生给清洗成不足四万人,另外两万人要么被杀头抄家,要么被抓了撵去挖煤开矿,当然了这所谓的两万人中也有大量的空饷存在,见不到人的也都是一律除名削籍,从此不再有粮饷俸禄了。

这次文震孟也是依着皇帝的意思,凡是逾期不来领饷的,一律除名削籍,从此不再发饷,至于坐营官以及各哨官把总的罪责,视情可不予追究。只是令文震孟这个状元公没有想到的是,逾期不来领饷的人居然如此之多,冒领空饷的额度居然如此之大,号称三十万的京师三大营,不久前报备军机处的实有员额是六万,而实地点验的人数,居然只有四万两千人。

震惊之余,做事认真、讲原则的文状元,根本不听三大营坐营官的解释,即便是英国公军机大臣张惟贤、成国公朱纯臣相继派人说和也没有用,根本不给京师勋贵武臣一点面子,限定的最后期限一过,立马提笔给皇帝上了密折,说明了实情。

对京营的情况,朱大明有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太意外。而这也的确是整顿京营的一个契机,只是京营牵扯了太多勋贵武臣,轻易不能擅动,英国公张惟贤总督京师三大营,而成国公朱纯臣提督五军营,丰城侯李承祚提督三千营,新乐侯刘效祖与总兵朱国彦共掌神机营。

其中除了丰城侯李承祚涉魏党被抓以外,其他的都不能重处。尤其新乐侯刘效祖,他是崇祯皇帝生母刘氏的亲弟弟,也就是崇祯皇帝的亲舅舅,其子刘文炳后来继承了新乐侯的爵位,崇祯死后,刘文炳与巩永固受命护送崇祯皇帝的太子出城,结果失败,全家殉节而死。所以接到文震孟的密折之后,朱大明想来想去,最后决定把三千营的责任归咎于丰城侯李承祚,以勾结魏逆、欺君罔上、贪墨军饷之罪,将其抄家斩首,家人流放云南;将五军营、神机营的责任归咎于之前的监军内臣和坐营中官,共十二人,一律抄家斩首,并下旨申斥英国公张惟贤、成国公朱纯臣和新乐侯刘效祖,一律罚俸一年。

对于文震孟密折里请示剩余饷银如何处置的问题,朱大明则在给文震孟的旨意中,令他用剩余的饷银重新招募一万八千人,从三大营选官训练三个月,然后以一万五千人充实三大营,再以三千人新建一个监军标营,由监军御史直领,免得监军御史说话没有分量。

与文震孟看到的情况大同小异,带着尚方剑的倪元璐、施邦曜,分别到达任所之后,也是采取逐营发饷、逐人发饷的办法,经过半个月的辛劳,终于摸清了宣府和蓟镇的情况,空饷的问题当然存在,但是要比京营好一点,空饷的额度都在两成左右,而这些空饷倒也不是纯粹贪污挥霍了,而是用来养家丁。

营兵是朝廷的,而家丁是自己的,所以多数边镇将领喜欢把更多的军饷挪用过来养家丁,这也是边镇普遍存在空饷问题的原因。好在这些家丁将来还是要上阵的,很多家丁队伍到了关键时刻还能发挥重要的作用。这一点与京营比显然要好一点,因为京营的空饷,就是将领纯粹的贪墨,他们不需要像边镇将领那样养家丁战场保命。

但是即便算上了将领的家丁,宣府和蓟镇也还是有空饷,倪元璐核算之后密折上报宣府镇营兵兼卫所兵实有员额一万七千人,空饷三千人。

施邦曜所在的蓟镇三屯营、建昌营营兵兼卫所兵实有一万六千人,空饷四千人。对于这个空饷的比例,朱大明其实还算是满意的,至少与当初核实上报的差距只有两成左右,还不像后来那样离谱。

但是该处理的人员还是要处理的,而且考虑到两年后应对建虏的入侵,也有必要趁机清理掉一批不太可靠的将领,宣府镇总兵侯世禄和蓟镇三屯营总兵刘策还算尽责,而宣府副总兵张承荫、三屯营副总兵朱来,却不敢死战,在面对建虏大军的时候一降一逃,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

朱大明很快就把倪元璐和施邦曜的密折转给了军机处,张惟贤知道皇帝对军务的重视,所以很快就做出了处理,参照京营的做法,监军太监和坐营中官一律以欺君之罪处斩。与京营不同的是,根据皇帝的意思,宣府和蓟镇的副总兵张承荫、朱来同样抄家处斩,张承荫的副总兵之位由宣府守备邓祖禹升任,朱来的副总兵之位则由蓟州镇原参将孙祖寿升任。

之所以升邓祖禹和孙祖寿的官,并不是他俩有多优秀,只是因为在军机处会同兵部报上来的候选名单里,这两个人是朱大明在后世读明史的时候就知道的。

邓祖禹是万历年间的武进士出身,万历年末天启初曾在沈阳任守备,在出城激战的过程中被击落马下,攻守双方都以为他死了,结果只是昏迷,等他醒来的时候沈阳城已经沦陷,无奈逃归,先是论罪处死,后来知道内情的官员上书施救,被改为宣府守备至今,再后来与入侵的后金军激战,因公升任宣府副总兵,最后在与流贼作战中被俘,不屈而死。至于孙祖寿,朱大明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在崇祯二年后金入侵的过程中,跟随满桂在德胜门外一起战死。

宣府和蓟州两个边镇虚报兵员冒领军饷的问题,最后该杀的杀、该罚的罚,数日之内就了结了。这就是有了密折和军机处的好处,不需要上朝会议论来议论去,让懂军事的管军事、懂政务的管政务,这样一份工少了扯皮,多了效率。而且军机处以军法论罪,根本不走刑部、督察院、大理寺这个司法系统。惟一主管军法的前后左右中五军都督府,又是军机大臣兼着大都督,所以效率就更高了。

当然了,追究责任的事情结束之后,朱大明也分别给倪元璐和施邦曜一道旨意,与给文震孟的旨意基本一样,都是准许他们拿着剩余的饷银,每镇以三千为定额,就地募兵,抽调所在边镇将校,编练监军直领标营。军机处将皇帝的旨意转发九边,整个九边都是一震,那些虚报冒领额度较少的还好,空饷额度较高而且监军御史还未到达的,都是赶紧募兵填补,希望躲过这一劫。

而那些监军御史已到,兵员尚未补充的边镇,比如山海镇、辽东镇、东江镇、大同镇,则是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监军御史的点验,等待着皇帝的怒火和军机处的处置。

第六十二章 钦定逆案

转眼到了十二月二十五日,又是皇极殿大朝会的日子。朝会的前一天,大朝的议程即已基本确定。因此,如今的大朝会,并不会让朱大明有任何的紧张。

这也是朱大明新立的规矩。除了御史言官,凡是在大朝会上有议题的各部、院、寺、监等衙门,都要事先报给内阁和司礼监备案,以便皇帝和阁臣们都有时间充分考虑和权衡。

今日朝会的议题有三个,一个是增补礼部尚书徐光启、工部尚书李邦华入阁的事,另一个是正式公布钦定逆案的名单,还有一个就是议论新近空缺下来的督抚职位。这些事情,朱大明都已心中有数。因此今天上殿的脚步格外的轻快。

等到皇帝在御座上坐定,群臣礼拜完毕,曹化淳又是出列喊了标准着皇极殿大朝会开始的那句话。然后就听见,内阁首辅李国鐠出列,躬身说道:“陛下,前次朝会议定,增补阁臣人选由内阁提名,陛下同意之后,由廷臣共议,多数赞同则下旨任命,多数反对则另选贤能。今日臣与次辅兼军机大臣孙承宗议定,提名增补礼部尚书徐光启、工部尚书李邦华入阁,并以李邦华兼任军机大臣,入军机处办事,请陛下考虑。”

徐光启、李邦华站在文班前列,心中有兴奋也有忐忑,虽然皇帝已经召见谈话,持完全赞同的态度,但是如果廷议多数反对,即便阻止不了他们入阁,但也够他们难堪的,这样入阁,脸面上颇不好看。

也是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情况,听完李国鐠说的话,朱大明立刻接着说道:“非尚书督抚不入阁,尚书督抚知兵事者优先入阁。这是朕登基以来早就立下的规矩。内阁提名的这两个人选,也是朕心目中的人选。朕完全同意。”

朱大明说完这话,停顿了一下,看着群臣说道:“卿等对内阁的提名若有异议,可当堂提出。”

袁可立站在文臣列中若有所思,他并不反对,对这两个人选,他很赞同。不管是徐光启还是李邦华,都是想做事、能做事的人,本质上与他是同道中人,因此对这种实干家,他一直都是很欣赏的。只是他从皇帝的话中,听出了自己的未来,也许漕运总督任上干出了成绩,自己这个三榜同进士出身的人,也能够进入内阁,成为宰辅之臣。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站在前面的乔允升,他本来以为这次增补阁臣,乔允升也会是一个有力的竞争者,有很大的机会入阁,毕竟其资历和威望是明摆着的,比徐光启和李邦华还要高一点呢。

乔允升面无表情,他的心中略微有点失望,但是想想自己的年纪,很快也就释然了。毕竟七十三岁的年纪,能够重新起复为刑部尚书已经很不易了。如今的皇帝这么年轻,肯定更喜欢一些年轻一点更有闯劲的大臣。

也许是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对徐光启和李邦华的信重,又或许是徐光启和李邦华在廷臣之中的人员还算不错,总之皇帝的话说完以后,殿中并没有人站出来反对。

既然如此,朱大明也就没再给朝臣们思考的机会,果断地结束了这个议题,说道:“既然无人反对,说明卿等与内阁,与朕,想到了一处。既如此,即日起增补礼部尚书徐光启、工部尚书李邦华为阁臣,徐光启加文华殿大学士,继续兼任礼部尚书,李邦华加中极殿大学士,继续兼任工部尚书,并入军机处为军机大臣。”

李国鐠、孙承宗立刻躬身说道:“陛下圣明,臣等遵旨。”满殿文武也是接着躬身领旨。

等到大殿之中重新安静下来,李国鐠再次出列,躬身说道:“陛下,臣另有一事上奏。”朱大明点了点头。

李国鐠接着说道:“魏逆伏诛之后,陛下命臣主审阉党一案,臣受命以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有负陛下圣明,会同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以及锦衣卫等有司,日以继夜审理阉党逆案,如今审理完毕,并呈陛下御览,今请陛下昭告天下,以示天理天心,至公至正。”

李国鐠很会说话,说出了已经皇帝御览,今日就是公布一下而已,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议论。

朱大明也不想就这个事情再在朝堂之上议论个没完,所以接过话头说道:“卿等辛苦。朕看所列之阉党罪证确凿,刑罚得当,可以公布。”然后示意曹化淳上前接过李国鐠手中的奏折,对曹化淳说道:“念给众卿听听。”

曹化淳打开写着阉党涉案人员名单及其罪行与最后判罚的折子,用略带几分尖利刺耳的声音读了起来。

朝中大臣时而了然于心,时而满面惊容,有的则是提心吊胆,直到曹化淳话音停下才长出了口气。

当然了,其中的一些大臣对此早有预料,比如说有的大臣之前还一直出现,突然有一天就凭空消失了,自然就会引起很多人的猜测,一传十十传百,谁是阉党,大家心里都有数了。

更何况,人人心中有一杆秤,魏忠贤没死之前风光无限的部分大臣,在魏忠贤死后惶惶不可终日,谁还不知道他们都是阉党呢。只有些阉党的外围边缘人物,心中有些忐忑罢了,说不是也不是,但说你是,你根本没法反驳。

还好,皇帝算是比较正常的,没有大开杀戒,接着惩办阉党而将看不惯的臣子一网打进。

想想朱元璋当年的几个大案,说起来起因还没有魏忠贤这个阉党案严重呢,但是当年一杀就是几万人,胡惟庸案、蓝玉案,只要沾上点关系的,全都受到了株连,不管是文官武臣还是皇室亲眷,一点也不留情面,这两个案子加起来,天下被杀者超过十万人。

曹化淳念完了阉党名单,大殿中有点骚动,但没有人说话。

过了片刻,文臣之中有人出列,上前跪地行礼,说道:“陛下圣明,魏逆伏诛,阉党案定,如今朝堂之上,重现众正盈朝之局面,臣督察院副都御史贾继春恭贺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继春这话一出口,其他的朝臣也反应过来了,纷纷跪下高呼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然了,也有一些幸存在朝的东林门生在心中鄙视贾继春的为人。这个贾继春之所以立刻站出来恭喜阉党案审定,是有其私心的,历史上他也被定为阉党,因为在地方任职的时候给魏忠贤上过贺表、立过生祠,只不过当时还是小官,并没有在打击东林党时有过多大力,因此在分占阉党的胜利蛋糕时也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后来魏忠贤倒台,他又成为较早的几个认清形势、临阵倒戈的御史之一,所以朱大明千金市骨留下了他,用来安定魏党外围人物的心。

但是贾继春毕竟投靠过魏忠贤,自己对此也是很清楚,心里始终还是不安定,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此前有关联系和交往的同道中人被抓捕下狱或者满门抄斩,心里的恐惧担忧也是一日甚过一日。

如今阉党名单在朝堂上公布,而他并不在列,顿时一阵轻松,此时惟一的想法就是赶紧把这个名单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并不是阉党。有私心的当然不只他一个,只见另外一人跪在地上说道:“臣督察院云南道御史毛羽健,请陛下尽快公布阉党名单,以安天下之心。”然后又是跟着一片声音响起:“臣等恭请陛下尽快公布阉党名单,以安天下之心!”

这些人到底有没有私心,朱大明不想过问,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朝会的效率,不希望出现无休止的攻击和扯皮,既然这么多人要求尽快公布天下,那说明这份名单就算是得到了多数朝臣的认可。

想到这里,朱大明淡淡说道:“既然如此,内阁尽快拟旨,将此阉党名单颁布天下,令天下士民周知。”

第六十三章 督抚职务

皇极殿大朝会如今更多地成为了一种例行公事。朱大明有时候希望大朝会能够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但有时候又觉得它不发挥作用也挺好。

万历年间,皇极殿大朝连续二十多年不举行,而朝政也是继续运转,有时候万历皇帝连文华殿的小朝会都不参加,甚至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根本不与朝臣见面,连内阁大臣想见皇帝一面,都要提前预约,即便如此,没有天大的事情,皇帝也是不见面。皇帝与朝廷的联系,就靠着司礼监来维持,就这样,大明的朝政居然也平稳运行了几十年。

朱大明当然不能这么干,他与朝臣的关系还算比较融洽,如今还没有多少大臣敢于公然上书辱骂崇祯皇帝。

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大朝会,在定下了阁臣人选,公布了阉党名单以后,进入了第三个议题,那就是议定空缺的督抚职位。

预备讨论的督抚职位有三个,一个是浙江巡抚、一个郧阳总督、一个操江总督。原来的浙江巡抚潘汝桢,因为首倡立生祠而被定为阉党,已经免职入狱论死了。

原来的郧阳总督刘光复,虽然不是魏党,但却比魏党更严重,魏党只是交结内侍、结党营私,而刘光复等人则是交结宗室、图谋不轨,虽然比崔文升、李可灼的勾结宗室、毒害君父罪行要轻,但也只剩死路一条了。

另外一个就是原来的操江总督刘志选,总管长江水师和长江沿岸的江防,现在被定为魏党,而且还是要被斩首抄家的那种。这些人如今已被下狱,他们原来的职位虽然不如九边重镇那样紧要,但是长时间空着也不是办法。

浙江巡抚的职位预备给督察院佥都御史范景文,这个范景文没有太出众的才华,但是胜在忠于职守,特别是在历史上崇祯死后,京官朝臣之中殉节而死的就有他一个,这样的人只要有机会就要重用。

因此,当吏部的人选报上来以后,朱大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范景文。至于郧阳总督,本来这个职位是没有的,刘光复任职郧阳巡抚几年后,改巡抚为总督,由他直接升任。如今刘光复被逮论罪,内阁和吏部建议撤销总督设置,恢复原来的巡抚职位。

对于郧阳巡抚,朱大明从吏部报上来的侯任人选中选择了张允登。张允登,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历任刑部主事、河西兵备副使、山西左参政,管过军、安过民,同时也是忠臣。历史上崇祯四年的时候,张允登在与流贼作战中战死。

这两个人选提出来,很快就通过了。但是操江总督的人选,内阁和吏部推荐的人选,是南都勋贵沂城伯赵之龙,朱大明不同意,换成了恭顺侯吴惟英。

然而到了朝会之上,这个人选一出来,又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理由是吴惟英是蒙古人,然是明成祖朱棣时候就归顺的蒙古人,但毕竟是蒙古人。

朱大明对此并不介意,这些早就归化了的蒙古人在明朝当上高官显贵的情况很多,比如猛将满桂。但是朝臣之中却有不少人反对,而且之前被朱大明拿掉的沂城伯赵之龙又被其他的人提了出来,说这个人有贤名,祖上好几代都任过江防总督。

但是不管朝臣们怎么说,朱大明不可能同意任用这个赵之龙,其他的朝臣当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但朱大明却很清楚,这个赵之龙在满清围攻南京的时候,被委任总督南京防务,结果不做任何准备,等到清军已到,马上带领留守的文武大臣开城投降。

这样一个人,朱大明现在就想杀了他,怎么可能会用他。但是现在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则从目前情况看也的确是让他当看起来比较合理。

至于朱大明想要任用吴惟英,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朱元璋当了皇帝后,为了巩固皇权,曾经大杀功臣,洪武年间分封的功臣好多都杀光了,到了朱棣即位以后,又杀了一批追随建文帝而不肯投降他的勋贵,当然了,永乐年间朱棣也分封了一批靖难功臣为公侯伯爵。可惜的是,这一批有能力的勋贵武臣又在土木堡之变中全军覆没,如今南京、北京剩下的这些勋贵,多数都是些废物,根本用不了,朱大明也不想用。

像恭顺侯吴惟英这样的,还算是有点良心,有点担当的,明亡后全家殉难,算是真正做到了与国同休。

看朝臣们不同意吴惟英,朱大明又提了新乐侯刘效祖这个人选,还是有一些御史言官不同意,有说刘效祖提督神机营不能轻动的,有说刘效祖北人不懂江防不以任用的。

看着殿中你来我往争论不已的朝臣,朱大明正头疼不已,突然听到礼部侍郎温体仁说道:“陛下,若论勋臣贵戚之中有贤名者,臣倒是听说一位,就是博平侯郭振明。此人虽为贵戚,却也一心向学,袭爵之前也曾取得举人功名。请陛下明鉴。”

温体仁相貌儒雅,仪表堂堂,后世虽被列入奸臣传,但在明末大臣之中却以擅于揣度崇祯皇帝的心思而著称,正是由于这一点,历史上崇祯皇帝把他从礼部侍郎的位置上直接提拔进内阁,后来又力排众议让他当上首辅。

温体仁之所以提名郭振明,一来这个皇亲国戚确实有贤名,但最重要的是他近来发现眼前的这个皇帝非常重视亲情。不管是对巩永固、王国兴的任用,还是刘效祖的任用,包括这次对刘效祖的提名,都说明了这一点。

刘效祖不过是皇帝生母的哥哥,老师木讷,并无什么过人之处,但皇帝就是信重,这说明皇帝在能力与亲情之中,更看重因为亲情而来的新任。既然如此,博平侯就是个合适的人选,首任博平侯郭维城是泰昌皇帝的亲舅舅,而现任的博平侯郭振明也算是当今圣上的表叔了。别人不清楚其中的关系,但作为礼部侍郎,主管勋臣贵戚袭爵事务的温体仁却很清楚。

果然,温体仁一说出这个人选,皇帝立刻眼睛一亮,很快就开口说道:“诸位爱卿,既然操江总督的人选难以决定,朕看干脆就废弃操江总督这一职位。总督一职权位过重,既然不是恭顺侯吴惟英所能胜任,那么沂城伯赵之龙同样难以胜任。朕意已决,采纳温爱卿所提人选,就由博平侯郭振明提督长江水师兼管江防一应事务。”

博平侯郭振明这个人,朱大明并不熟悉,只知道他也是京师沦陷后为数不多的勋臣贵戚殉节而死的人之一。

这次廷议督抚结束之后,朱大明暗下决心,以后的人事安排决不能再拿到大朝会上征求意见,虽然廷议阁臣和督抚,能够让人觉得皇帝的开明和对朝臣的尊重,但却实在是太耽误时间了。

大朝会结束,时间已近中午。朱大明不得不改命内阁阁臣下午时分再去文华殿议事。

第六十四章 德陵修造

下午文华殿议事就顺畅多了,只有皇帝和四位内阁阁臣在座,没有御史言官总是叽叽歪歪想给给皇帝上课。

到了议事时分,朱大明来到文华殿,四位阁臣起身见礼,然后依次坐定。朱大明看见角落里坐着的内阁中书舍人,心中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这个人叫作沈廷扬,是明末比较有见识的官员之一,松江府崇明县人,出身于明末海商之家,对海运和水师都很熟悉,正是在内阁担任中书舍人的时候,被崇祯皇帝偶然发现,然后予以重用,而这个人也确实很有才干,运河堵塞后,先是倡议并主持海运,后来又先后提督天津和登莱水师,策应辽东作战,北京沦陷前上书皇帝迁都南京,但崇祯皇帝并未采纳。

到了北京沦陷后,沈廷扬到南方继续组织抵抗,失败后被清军俘虏,曾经的好友洪承畴亲自劝降,沈廷扬大骂洪承畴,然后慷慨就死。这说明明末的朝廷之中并非没有人才,相反即便是在内阁中书舍人之中,也是藏龙卧虎。

沈廷扬并非进士出身,至于他什么时候做的中书舍人,以及做了多少年的中书舍人,朱大明目前并不知道,但是他相信是人才早晚会脱颖而出的。

李国鐠看皇帝就坐之后陷入沉思,也不知道是该说话还是该等待,文华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以后,朱大明看四位阁臣皆已就位,才回过神来,略带歉意地笑了一下说道:“朕刚刚有点走神,倒让卿等多候了。”

李国鐠闻言松口气,躬身说道:“陛下日理万机,还请好好爱惜身体。”看皇帝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说道:“陛下,总领大行皇帝陵寝修造的礼部侍郎何如宠与工部侍郎高宏图联名上折,说天寒地冻、施工艰难,请求工期延后,以待来年三月,再恢复施工。”

说朱由校是一个苦命的皇帝,真是一点也不假。这个皇帝既不贪权,也不好色,生活也清苦,因为根本没钱挥霍。做皇帝期间,军队总是打败仗,而朝堂之上也党争不断,除了喜欢做点木工,也没有别的追求,十五岁当上皇帝,二十三岁就死了,甚至连个子嗣也没有留下,生前也没来得及给自己建造陵寝。

总的来说,朱由校活着的时候没有享过什么福,死了以后到现在也还没有入土为安,因为他的陵寝是在朱由检即位之后才开始下旨修建,如今才刚刚修了四个月,再加上朝廷财政困难,到现在还没有修好。

历史上,天启皇帝的陵墓被叫作德陵,属于后世昌平天寿山十三陵之中最寒酸的一个。天启七年八月底,崇祯皇帝登极之后,虽然很快就下旨给天启皇帝修造陵墓,但是当时朝廷财政枯竭,根本拿不出多少钱,崇祯从内库中支出一笔银子以后,也没了下文,特别是外有建虏、内有流贼,军费开支巨大,内库很快也枯竭了,而大行皇帝的棺椁,又不能长时间地停在紫禁城白虎殿,所以最后天启皇帝朱由校的棺椁,是在德陵还没有完工的情况下,就被下葬的。

历史上,天启皇帝的下葬时间,是崇祯元年的三月份,而德陵完工的时间则是崇祯五年的八月。也就是说,历史上天启皇帝下葬的时候,他的陵寝其实也只是建好了一个地宫而已,地面上的很多附属建筑,基本上都没有建造出来。

一个生前超级喜欢土木营造的皇帝,死后却葬在了十三陵之中最为粗略草率的陵中,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哀。

后来,满清大军占领了北京城,德陵地面建筑多数被烧毁,多尔衮虽然下令将当时自缢殉节的懿安皇后张氏一起葬在了德陵地宫之中,总算让朱由校夫妻团聚了,但却并没有重新修建地上的建筑物。

后世十三陵边上明德陵的地面建筑,是一直到了乾隆五十二年,才重新在原址上补建的。可以说,朱由校这个皇帝当得很不值,生前挺惨,死后也挺惨。

想到这里,朱大明说道:“大行皇帝的棺椁,如今已经在白虎殿停灵四个月,德陵的工期实在不宜久拖。如今天气寒冷,地面的大工可以暂停。但是地下的玄宫该怎么建就怎么建,不要停下。前些日子,朕从内库之中为德陵拨银五十万两支用,今后若是不够,可令何卿等上折续请,所需的人工、物料、布置,不该省的绝不能省,明年九月之前务必完工。卿等切记要顾全皇家的体面。”

朱大明为朱由校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兼任礼部尚书的徐光启和兼任工部尚书李邦华也都在场,加上首辅李国鐠、次辅孙承宗,四人听了都是心头一紧,心中想,如今的皇帝顾念亲情,果然是不假,同时一起说道:“臣等遵旨。”

说完这个事情,朱大明主动问起了皇极殿改元大典的事情,这个也是礼部在做,具体是礼部侍郎温体仁在牵头准备,包括改元的诏书,大赦天下的诏书,以及前往天坛祭祀上天的祭文,前往太庙祭祀祖先的祭文等等,都是一些礼仪上的程序上的事情,但同时又是必须做、不能省的事情。

如今礼部尚书是徐光启,这些繁文缛节能省的已经算是省了,但仍然十分复杂,徐光启一一禀报。皇帝和其他几位阁臣听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因此这件事情就算是确定了。

督促加快德陵修造的事情结束以后,李国鐠又说道:“陛下,如今礼部、翰林院与国子监皆上书请开恩科。臣等以为,皇极殿改元之后,按惯例需开一次恩科取士。”

对这件事,朱大明也有考虑,而且对于主持崇祯元年恩科的人选,他也早已想好。朱大明听完点了点头,说道:“开科取士乃国家抡才大典,既然朝廷有此惯例,自然要开恩科。朕看,崇祯元年开恩科之事可在改元大殿上公告天下。而且朕以为,此次恩科不仅要取文进士,而且要开武举,取一批武进士。如今边关多事,朝廷多有借助武人之处。八股取士继续由礼部负责,至于武举就由兵部负责。”

说完这个话,朱大明停顿片刻,看了看四位阁臣,四位阁臣都是支起耳朵听着,见皇帝停下话头,徐光启、孙承宗立刻表态,口称遵旨。

然后,李国鐠问出了在座的四位阁臣都很关心的问题,即会试主考官或者总裁官的人选问题:“陛下,会试主考官,天下关注,不知陛下可有人选?”

然而令四位阁臣意外的是,皇帝根本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不假思索地直接说道:“科举既然由礼部负责,那么会试的总裁官,自然由徐爱卿来做。科举的惯例,朕自然知道,会试的总裁官由徐卿来做,至于副总裁,就由督察院左都御史李标来做。”

徐光启一听之下,既惊且喜,连忙领旨谢恩。李国鐠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有出声。倒不是李国鐠想自己来做这个主考官,而是他觉得徐光启学习西洋人的学问,有点走火入魔,居然信了西洋人的教,这样的人来主持朝廷的科举怕是有人说闲话,然而皇帝已经毫不犹豫地就决定了,这让他又不好再多说什么。

第六十五章 文武进士

在崇祯元年恩科会试主考官的问题上,朱大明并没有想太多,在他看来,徐光启身上的西学背景要比别人更适合来挑选自己想要的人才。

朱大明要的是经世致用之学,而不是如今翰林院中只会写文章谈道德的文人士大夫。

事实也证明,过去主持科举的都是正宗儒臣,其中不乏儒学宗师级的人物,但是挑选出来的进士们又有多少有用呢。

历史上这一科,是周延儒在主持,但是周延儒这个人,朱大明并不打算重用,所以不可能让他主持。

想到这里,朱大明接着说道:“至于武举的总裁官,就由孙爱卿来做,副总裁官由军机大臣李爱卿和英国公张惟贤一起来做。务必为朕选出一批具有真才实学的武进士。”

孙承宗、李邦华闻言,立刻躬身行礼领旨谢恩。能够成为科举的总裁官,是这些人自打考进士当官开始就有过的梦想,只是很少有人能够美梦成真罢了。

看徐光启、孙承宗、李邦华都有些小小的兴奋,朱大明接着说道:“主持科举,不管是听着光鲜,也意味着莫大的责任。诸位爱卿既然领旨,就要尽到责任。八股取士是朝廷的规矩,但是朕以为,这次恩科要注重选取经世致用之才,经义上的功夫当然要看,但策论的地位更要提升,若是策论不行,不能选取,若是经义上差点,而策论可以,那就不必纠结于经义。”

徐光启听了赶紧领旨,这也是他多少年的想法,自然没有赞同的道理。

接着,朱大明又说道:“凡天下举人,皆可赴京参加会试,若是因为家贫而不能赴京应试,天下各州府学官皆有义务接济,一应差旅开销,都有官府支应,不得使任何一个有志于报效朝廷的举子,因家贫而错失良机。往年会试,朝廷录取多在三百位以内,本次既然称为恩科,朕决意取够五百之数,不使任何一个可用之才,流落朝廷体制之外。”

明朝末年,的确有不少文人从贼,投靠李自成或者张献忠,为其设官职、安百姓,但是其中功名最高的也多是举人,比如牛金星、李岩,很少有进士投贼,至少在崇祯十六年李自成建立大顺政权之前,很少有真正的进士投靠李自成。

因为一个人读书读到了进士,总体上就是大明朝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或者说是统治阶级也不为过。这样的投靠新朝又能得到什么。何况读书读到了进士及第,儒家的忠孝节义基本上都是深入骨髓了,都会成为现行体制最自觉最坚定的维护者。

当然了,到了满清入关,明朝大势已去的时候,文人进士投降满清,则又另当别论了。目前朱大明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天下英才笼络到朝廷这边来,即便是一时半会用不上,也不能让他们最后走向朝廷的对立面,帮助流贼去造自己的反。

比如牛金星这样的人,本来是天启七年的新科举人,后来考进士没考上,又没有当上官,所以只好在老家宝丰开个私塾,教授学生,到崇祯十年的时候,因为得罪了一个地方小官,最后竟然被夺去了举人的功名,还被充军到卢氏,充军三年,吃尽了苦头。

到了崇祯十三年,李自成带着农民军躲进了豫陕交界地区的卢氏山中,被剥夺了举人功名的牛金星很自然地就成了大明朝的反对者,卢氏的官军都逃了,何况他这个充军过来的罪犯,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投奔了农民军,很快帮着李自成摆脱了流寇的做法,建立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大顺政权。

如果牛金星考上了进士,他还会去投奔李自成吗?或者哪怕是没有被剥夺举人功名,他对大明朝廷也不会失望到绝望的地步。

当然了,有人会说,这种原本考不上进士的人,你让他考上近进士了,那不是对科举制度的不尊重吗?这话貌似有道理。但是每次科举录取二百多将近三百个进士,其中没有什么用的无能之辈至少占一半。

再说了,如果大明朝都灭亡了,朱大明要那些文章写得花团锦簇的进士又有什么用呢。或许多招二百人也不一定能把牛金星、李岩这样的人招进来,但那不是朱大明考虑的问题了。

不管怎么样,多招二百人,朱大明至少多了二百个天然的盟友和追随者,或许其中还有一些可用之才呢,比如说后世大名鼎鼎的宋应星,万历四十三年就高中举人了,接下来的十多年间五次进京赶考,次次落榜,最后不得已以举人的身份,做了江西一个县的教谕。

就在崇祯元年,也就是明年,公元一六二八年,宋应星和他的哥哥宋应升一起,参加了他一生中五次失败会试中的第四次,也是第四次失败。

当然了,这个时空中,朱大明不会让他失败。如果多取的二百人之中,哪怕只有宋应星一个有用的,那也值了。

四位阁臣皆是十年寒窗出身,自然知道考上进士对一个文人士子来说有多重要。皇帝愿意多录,对天下士林来说,这绝对是崇祯元年最大的善政。既然如此,谁又愿意反对,谁又敢于反对呢。

在四位阁臣的称颂之声中,朱大明接着说道:“武举也是一样。朝廷重开武举的旨意,也要在改元的大典上公布。京营及九边各镇,自士卒至官佐,由各镇监军御史先行遴选,通过遴选后皆可进京应试,五军都督府考试先取三百人,皆授武举人出身,武会试由军机处会同兵部负责,选取二百人,皆授武进士出身。在籍士卒武官,南北直隶和天下各省要遴选举荐一批武举赴京应试,名额不限。”

说完这个,朱大明看着孙承宗、李邦华,两人皆是躬身领旨。对他们二人来说,这是好事。

孙承宗曾经督师蓟辽,对军中情况非常了解,武官多数都是世袭,有的生来就有千户、百户,甚至指挥使、都督同知等武将官衔,但是上不得马、张不得弓,什么都不懂,把军队交给这样的人,怎能不打败仗。同时他们也知道,很有一些作战勇敢、武艺超群的士卒,晋升没有门路,始终沉沦下僚。如今皇帝大开武举,无异是给这些猛将苗子打开了进身之阶,将来也不至于无人可用。

第六十六章 通州军校

朱大明与众位阁臣说完恩科武举的事情之后,孙承宗突然问道:“陛下,此前军机处传陛下旨意,着九边各镇及天下各省都司衙门,推荐一批将校官佐,赴京师入讲武堂进学,如今讲武堂各项筹办事宜进展顺利,这些人何时入学,明年朝廷开武举,这些人是否参加?”

这个问题倒是朱大明没想过的,他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了问讲武堂的情况。孙承宗趁机也是赶紧把讲武堂的筹备事宜禀报给皇帝。

当初把筹办讲武堂的事情安排下去之后,茅元仪倒是呈过折子,孙承宗也曾谈起过,但朝廷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朱大明也一直没时间过问。

茅元仪奉命到通州建讲武堂,先是遣人带着皇帝的旨意,到登州招来戚元功、戚元辅、戚元弼三兄弟,三兄弟都有世袭武职,又皆习武事,老大精通兵法,老二精通阵法,老三则是精通枪棒武艺,茅元仪请示讲武堂总办孙承宗,对三兄弟皆委以讲武堂教授之职。

除了皇帝钦定的孙元化、茅元仪等讲武堂教习,孙承宗又写信请来了当年跟随自己征战辽东,如今罢官在家闲居仍练武不辍的心腹爱将马世龙、江应诏等人,任为讲武堂的左右总教习,并通过兵部传令,请石柱总兵秦良玉的侄子秦翼明,为讲武堂步兵科主教官,专教石柱土司白杆兵的长枪大阵。

与此同时,孙承宗还请来了当年跟随自己征战辽东,后来随着自己的倒台而被夺官免职的旧将尤世禄、孟乔芳,作为讲武堂骑兵科的左右主教官。

尤世禄,陕西榆林卫人,出身明朝武将世家,他的大哥名叫尤世功,袁应泰督师蓟辽的时候,用之为辽东总兵官,不久就在与建虏后金军队的作战中战死沙场。

尤世禄的二哥,叫尤世威,如今正在山海镇总兵官赵率教的手下做着副总兵。

至于孟乔芳,则是北直隶永平府人,也是军户世家出身,在孙承宗督师蓟辽的期间,做到了参将的职务,后来随着孙承宗的罢官,辽事急转直下,孟乔芳也随之辞官归家。

当然了,后来满清入关侵扰京畿之时,永平陷落,这个孟乔芳在曾经同僚的劝降下,投降了满清,当上了总兵,并且最后跟着满清军队入关,打着为崇祯皇帝报仇的旗号,与吴三桂一起,一路向西追击李自成,并在顺治时期,官至满清朝廷的陕甘总督。

说起来,孟乔芳也是一个人才,可惜的是缺乏气节,如今恢复参将官衔,被孙承宗召至通州,出任讲武堂骑兵主教官之一,他将来的人生轨迹自然也就跟着改变了。

至于炮兵科的主教官,当然是皇帝钦定的孙元化,至于教授、训导官则有精通西学的李之藻、李天经,还有孙元化奉旨联络,并从西安找回来的德国鬼子汤若望。

李之藻,是徐光启的老友,也是如同徐光启这样的大神级人物,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数学物理也是无所不知,老先生如今六十多岁,早已致仕在家。孙元化请徐光启写了信,并派人去请,终于请动了这尊大神。

至于李天经和汤若望,孙元化通过徐光启也都请了过来,如今都是在编写炮兵科教学的讲义。对他们来说,讲义一成,就是一部兵书,而这几个人在历史上确实都写有这种介绍西洋火器战法的兵书。

除此之外,由于皇帝的提醒,讲武堂还设有工兵科,这个则由已经写完了《武备志》,对车营阵法战法都有研究的茅元仪亲自担任总务官,而其他的讲官教席在继续联络和聘请过程中。

讲武堂的校址,是孙承宗与张惟贤亲自选定,报给皇帝以后,很快就被皇帝批准同意,同时从内库拨银五十万两用作建造费用。

有了这笔银子,茅元仪一出手自然都是大手笔,一个月内,先花两万两,建起了一圈南北长五里、东西宽三里,周长共十六里的砖石夯土围墙,整个大院坐北朝南,大门朝南开,院内当然是有山有水有平地。然后是在院内接近围墙平地上盖馆舍,规划是沿着围墙,先盖起四排长短不一的传统青砖大瓦房,要先盖个三百来间。

那个时代青砖瓦房,盖一间三两银子足以,又有源源不断的难民到通州应募屯垦,农闲时节给吃饱就干活,也是省了不少银子。

只是如今还只盖起了南舍,南舍又分为东西两部分,两部中间是预留大路,通向讲武堂大院的正门南门。左右各四栋,每栋各十间,每两间为一户。先盖起来的南舍,自然是如今讲武堂办事人员居住的地方,都带有前后的院落,也还算是方便。当然了,给教习讲官住的就是南舍。

至于拟建的北舍将来要作为讲堂,至于正在建设中的东西舍,才是将来入学的讲武堂学员们的宿舍。

听完孙承宗的禀报,朱大明很想亲自去看看讲武堂的校址,看看已经建成部分的样子,至少要借接见一下这些讲武堂的教习讲官们,以示皇帝对他们的重视。

但是作为皇帝并不是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的,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几个月了,每天都是绞尽脑汁布局各种人事和财政问题,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考虑出城看看的问题。别说去看看这个时代的北京城了,就是这个时代的紫禁城,他也没有时间好好走走看看。

想到这里,朱大明略显无奈地对孙承宗说道:“听了爱卿所说的情况,朕都想亲自去讲武堂看看了。将来吧,等到讲武堂正式开学以后,朕一定要找个时间去看看。”

然后不等几个人有所表示,朱大明又接着说道:“至于讲武堂的工期,你们要视情况而定,但是到明年的四月,教习和讲官要全部到位,第一期进学的将校官佐,也要有地方食宿。”孙承宗躬身领旨。

朱大明继续说道:“至于京营、九边及各省都指挥使司,把总以上、参将以下,皆在遴选推荐之列。京营及九边各镇,每镇不少于十人,每个都指挥使司推荐不少于五人。此外,内阁大臣、尚书九卿、六部侍郎,以及各省督抚,皆可推荐一两名宗族、亲友子弟,或者其他青年才俊,入读讲武堂,结业即授官,为朝廷服务。这个旨意,也要在改元大殿之日昭告天下。”

要让大臣办事,当然要给好处,有了这个甜头,估计就能为开办讲武堂减少不少阻力。孙承宗等人一听,也都赶紧领旨谢恩。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谁还没有个三亲六故需要考虑呢。

第六十七章 西洋教士

十二月二十五,距离新的一年元旦只有五天。五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期间袁可立再次觐见,第二天就启程南下前往淮安任职了。

袁可立陛辞的时候,朱大明又向他交代了一番从山陕豫鲁四地大量募民,然后沿河、沿淮屯垦练兵的方略,并许他截留部分运河关税用来编练漕营,同时也授予他密折奏事之权,赐予尚方剑,整顿漕运总督辖内如徐州、凤阳、淮安等江北各镇兵马,核实兵员、拣选精锐、裁汰老弱,等等。

皇帝对自己的充分信任,让袁可立自然是感激涕零。临行前,根据皇帝的意思,袁可立又去拜访了徐光启,带着徐光启的手书,到设在通州的农事院,拿到了一批甘薯、土豆和玉米种子,同时,在袁可立的邀请下,如今代替徐光启掌管农事院的王征和徐骥,还给袁可立派去了几个人,专门指导这些农作物的种植。而袁可立也承诺,要在漕运总督衙门设立一个农事所,专门负责指导和推广新型高产农作物的种植。

徐骥,是徐光启的儿子,这个不必多说。说到王征,一般人不清楚,但是朱大明恰好知道这个人。这个王征,是徐光启的忘年交,算是明末的另外一位农学家。当然这个人同时也是一位天主教徒,是明末历史上为数不多、懂点西学的学者之一。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徐光启就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朱大明把他安排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之后,那些仕途不顺、倾心西学,并且擅长实务的怪才,纷纷前来北京,渐渐聚拢到了徐光启的麾下,如今的归礼部掌管的钦天监、农事院,归孙元化掌管的军械司以及所属的火药局、军器局、火器局、枪炮厂等等地方,也成了这些懂得一些西洋火枪火炮技术知识的人才汇集的地方。

对此,朱大明当然是很乐见的。所以当徐光启提出由王征这个人来做农事院知事的时候,朱大明完全赞同,而且让徐骥来做农事院的同知,并且告诉徐光启,今后钦天监、农事院的一应事务,全权交给徐光启来负责,徐光启想要在礼部职司范围内用人,五品以下皆可直授,事后报备吏部即可。

徐光启当下也是大喜,很快就写信把一些熟知西学,但是科举不顺或者仕途不畅的人才,招到了京师,比如李之藻、李天经、王征等人,就是这么来的,其中也包括一批西洋传教士,比如庞迪峨、熊三拔、阳玛诺、艾儒略、邓玉函、汤若望等人,一些安排到了钦天监,一些安排进了农事院,李之藻、李天经则在徐光启的推荐下进了讲武堂。

这些情况,徐光启事后当然都做了禀报,而在他禀报之前,朱大明也都已经知道了。这些与中国人相貌迥异的西洋传教士,尽管学会了中国话,衣着打扮也都已经跟大明的士人没有多少差别,但是想要人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京师,以前或许可以,现在则不可能,巩永固、方正化如今通过锦衣卫和东厂,对京师九门之内的情况了若指掌。

京师九门之内的东南西北中五城兵马司,也早就在对阉党的大清洗之中,牢牢掌握在了崇祯皇帝的表兄刘文炳的手中。

但是当袁可立离京赴任的第二天,徐光启前来禀报,说西洋传教士汤若望已经到京,并渴望着前来宫内觐见皇帝陛下的时候,朱大明还是很高兴,很快就专门安排了时间,在乾清宫的书房内召见了汤若望。

汤若望的装扮,完全是一副大明读书人的样子,身材高大瘦削,显得十分修长,褐色的头发、黑色卷曲的胡子,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除了高鼻梁、深眼窝和灰色的眼珠,并没有传说中德国人金发碧眼的体貌特征。

“尊敬的大明大皇帝陛下,能够受到您的召见,鄙人感到十分的荣幸!”徐光启引荐完毕,汤若望这样说道。

听着汤若望别别扭扭地说着中国话,朱大明也是不由莞尔一笑。如果汤若望不会说汉语,那么即便是朱大明也无法与之交流。

后世的朱大明当然懂一点英语,简单的交流也可以,但可惜的是,在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的时候,英国还远远不是后世的所谓日不落帝国,而英语也只不过是欧洲一个偏僻岛屿上的方言罢了。

此时的欧洲盛行的是拉丁语和法语。而这两种语言,对朱大明来说,那可是真正的外语。

徐光启对于皇帝同意亲自召见汤若望,本来就已经感到很意外了,但是看了皇帝召见汤若望时的表现,就更加意外了。他以为皇帝对于西洋人的相貌,一定会感到几分惊讶,毕竟这个皇帝生于深宫之中、长于阉宦之手,从来没有离开过北京,也从来没见过西洋人。

但是事到临头,他发现朱大明完全是一副轻松自然的样子,并没有普通中国人初见西方传教士时那种或惧怕或厌恶的表现。

汤若望像中国的大臣一样向皇帝行礼,而皇帝也表现出了对西洋传教士的尊重。看着皇帝与汤若望轻松愉快的交谈,徐光启仿佛有种错觉,总觉得这一切不太现实。

从利玛窦到如今,西洋传教士来中国已经多年了,但是上至皇帝,下到庶民,很少有人把西洋传教士当回事,有的更是把他们当成了骗子。

如今皇帝的表现,让徐光启这个自以为已经洞察了人生世事的学问家,突然有点开始相信西洋人所谓天赋观念论的学说了。

能和一个半现代人交流,让朱大明也有一种再次穿越的感觉。这个时代的西方人还没有看不起或者轻视东方民族的毛病,相反,倒是这个时代的多数中国人看不上西方人的文明程度。

当然,别人或许会低估这些西洋传教士的能量,但来自后世的朱大明却不会低估他们。这些西洋传教士能够来到中国,每一个都是罗马教廷千挑万选的人才。

这个年代的欧洲,正处在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如日中天的时代,而且对遥远的东方学问十分崇拜,唯恐派来的传教士丢了欧洲人的脸面,所以精心挑选的志愿者,多数都是天文地理农工都很明白的学者型、专家型传教士。

比如说,历史上在崇祯三年进入钦天监任职的汤若望,不仅将伽利略的《远镜说》译成了中文,介绍进中国,而且还懂得火炮制造,写出了《火攻挈要》这本明末有关铸造西洋大炮最权威的专著,把当时欧洲关于火炮的制造方法与火攻策略全数传入中国,到了崇祯十一年,即公元1638年的时候,与前面提起过的中国学者李天经,合作翻译出版了欧洲16世纪矿业开采和冶炼技术的集大成著作《矿业全书》,中文译名叫作《坤舆格致》。

除了汤若望,其他几个西洋传教士,也是一个比一个牛,在十七世纪的中国,绝对找不到比他们更近代或者更现代的人了。

既然他们就在中国,而且也愿意为朝廷所用,那么不用他们岂不是典型的暴殄天物?当然,这些西洋传教士也不是纯粹的好心,他们自然有私心,有他们的目的,但是对于这一点,朱大明一点都不担心,中国人在内心深处对宗教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他比当时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清楚,一点也不担心这几个传教士会把中国人已经绵延几千年的文化带偏了方向。

所以对罗马教廷派来的德国、意大利、葡萄牙等国家的传教士,朱大明不仅一点也不嫌多。召见结束的时候,朱大明告诉汤若望,也让徐光启跟那些传教士说,让他们写信给教皇或者给亲友,为大明皇帝陛下招募一些矿业开采、火器制造和军事指挥等方面的人才,大明皇帝不仅要支付可观的报酬,而且会根据其才能授予一定的官职和爵位。

大明皇帝的话,经过徐光启、汤若望的转达,很快就在这些传教士中间传开了。此时在京师的耶稣会士们,更是把大明皇帝接见汤若望这件事,当作了耶稣会来中国传教的一个里程碑,于是纷纷写信教皇,或者给自己国家的国王,大肆宣扬大明皇帝要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开明,请求帮忙招募一批如今在欧洲已经严重过盛的教士、退役军官或者濒临破产倒闭的军火商们,到大明这个富裕的东方帝国,来传播欧洲文明。

当然了,这些事情就不是接见结束之后的朱大明所能了解的了。

第六十八章 改元大典

礼部径直安排西洋传教士进宫觐见皇帝的事情,自然也引起了朝野的一些争议,不少御史言官上疏弹劾徐光启蛊惑皇帝,在钦天监滥用西洋人,企图修改大明历法等等。

当然也有一些奏折,弹劾孙元化和茅元仪在火药局、军器局以及讲武堂这样的军国重地引用西洋教士。

当然也有不少官员,上书攻击徐光启、李之藻等人,以儒家子弟的身份,信仰西洋耶稣教。

对于这些弹章,朱大明则明示内阁进行驳斥。当然了,朱大明在宫内召见洋人传教士的事情很快就没人关注了,因为崇祯元年的改元大典终于来了。

崇祯元年元旦,辰时正,太阳虽然还没有升上皇极殿的上头,但是天光已经大亮了。尽管天气依然寒冷,可是宫内皇极殿前广场上的气氛却非常热烈,锦衣卫拱卫司的大汉将军们穿着崭新的大红斗牛服,精神抖擞、威风凛凛地站在从皇极门到皇极殿之间的御道两次,每个人的脸上也是喜气洋洋,拥有一种掩饰不住的自豪。

如今的拱卫司可不是过去的仪銮司了,皇帝銮驾、车马、仪仗等繁琐事务,都分别归给了光禄司、太仆寺、鸿胪寺,并由礼部与司礼监统一管理。拱卫司的职责,就是卫护皇帝的安全,人员当然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京师内外的锦衣卫大清洗之后,到处都缺少千户百户这个层次的官佐,而作为皇帝清除魏忠贤一党的功臣,凡是跟着王国兴参与了白虎殿事件的原仪銮司人员,全都受到了重用,其他后期参加锦衣卫大清洗的人员,也一个个受到了提拔,被安置在两京十三省的各个锦衣卫机构的重要岗位上任职,没有官身的都赐了官身,原本就有官身的,也都升任了职务,当时六百多个看不到出路的“人桩子”,如今自然个个都是飞黄腾达了。

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巩永固、高时明、王国兴、高文采等人,当然是优先任用原来仪銮司的老人了,四百多人被分派出去任职,从而牢牢控制了遍布天下的锦衣卫,而剩下的也都成了如今拱卫司的中级官佐。

前辈们能够走出去任职,对如今的拱卫司人员也是一个莫大的激励,将来自己也能有个好的出路。加上如今拱卫司的待遇今非昔比,皇帝三天两头有赏赐,而且每月领到的饷银也是锦衣卫其他人员的两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所以人人都是挺胸抬头、精神抖擞,再加上后来选取的人员,也都是从大清洗后的锦衣卫人员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个个威武雄壮、仪表堂堂,给前来参加改元大殿的京官朝臣、公侯勋贵们留下了宫中的一切都是焕然一新的印象。

这些天,朝廷上下最忙的就是中极殿大学士、礼部尚书徐光启了,不仅要面对朝野上下对他引荐西洋传教士给皇上的各种弹劾,而且对于皇极殿改元大殿,以及接下来皇帝祭祀天地社稷和太庙的一应事务,都是亲自把关,事必躬亲。

前期当时由侍郎周延儒负责,但是如今朝臣之中都在盯着他挑毛病,所以不得不小心谨慎,以免出了乱子。好在这些事务很早就开始准备了,如今准备也很充分。辰时正,典礼将正式开始,而现在就是做最后一遍检查的时候了。

徐光启带着周延儒等礼部官员,以及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等主官,在殿内殿外走走看看,一边还不停地交代着什么。

等到一切就绪,内阁阁臣在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的引领下,前往乾清宫请皇帝移驾皇极殿。

在各种礼乐仪仗的包围下,朱大明总算是来到了皇极殿。等到头戴紫金平天冠、身穿明黄龙袍礼服的皇帝坐定,肃立在皇极殿内外的群臣集体参拜,行三跪九叩之礼。然后就是曹化淳宣读崇祯元年到来的圣旨。

从今往后,大明王朝及其治下的中华大地,就算是彻底告别了天启这个年号,明朝的历史进入了崇祯时期,公元一六二八年,就是崇祯元年。

听着崇祯年号的启用,朱大明的心里自然百味杂陈,有兴奋,有期待,也有担忧,有恐惧。在后世,这个年号寄托了实在太多的复杂情感,在历史上留下的,基本上都是天灾、人祸、战乱和屈辱的印记。

朱大明暗下决心,决不让这个年号如同历史上那样,成为后世中国人耻辱的记忆,相反,要让这个年号所代表的时期,成为中华民族最光辉灿烂的一段历史岁月。

曹化淳宣读完全是四六句、花团锦簇、工整对仗的改元圣旨,群臣接着跪拜,继续三呼万岁。然后是皇极殿大学士、内阁首辅李国鐠,宣读大赦天下的圣旨,非谋大逆等十恶不赦之罪,都在减等或者免除之列,有些遭受了水旱蝗灾的地区,也一并被免除了钱粮,并由皇帝和内阁拨银赈济。

当然了,因为阉党案而被定罪的犯官,则是遇赦而不赦,不在这次大赦天下的范围。群臣三呼万岁之后,中极殿大学士、礼部尚书徐光启,站出来宣读崇祯元年三月,朝廷开恩科取士的圣旨,圣旨的内容当然是经过了皇帝的审定,而且这次恩科录取进士五百名的事情,经徐光启说出口后,马上引来了轰动,皇极殿内外的大臣们皆是震惊一片。

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当然算得上皇帝对天下士林儒生的一次前所未有的恩典。这些通过考进士而有如今地位的文臣,最关心的当然就是科举了,所以这个圣旨一宣读完毕,大殿内外的气氛更加热烈了,百官三呼万岁的声音也明显高涨了不少。

殿内外跪拜的大臣们,本来以为这就已经结束了。但是没想到,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兼军机大臣孙承宗又占了出来,宣读了一道更加令人震惊不已的圣旨。

令人震惊的不是开武举,因为武举早就有了,明朝的时候各省都有武学,虽然不少都是摆个样子,但武举却是是不是就要搞上一次的,如今的山海镇总兵赵率教就是武进士出身。

群臣震惊的是,这次开武举的规模,京营、九边、天下各地都指挥使司,都要参与,而且功臣子弟、尚书侍郎、地方督抚,都有名额可以推荐入读讲武堂,而且半年结业就授官。这在朝臣们看来,又是从未有过的一个天大恩典。

这下子不光是文臣了,本来一直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勋贵武臣们,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支起了耳朵,等到孙承宗念完这一道圣旨,勋贵武臣们立刻与文臣一起高呼万岁,声音比之前自然是大了不少。

群臣的表现,高高坐在御座之上的朱大明,当然也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但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利不起早,这就是人性之中最基本的东西。单纯用儒家的道德仁义,来要求大臣们公忠体国,那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把他们的利益,与朝廷的利益,特别是与皇家的利益,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才能真正驱使这些臣子为大明的中兴效死力。

对于这一点,朱大明看的很清楚。明朝官吏的俸禄,相对比较低微,若是再不给他们一些特权,很难保证他们多数人对朝廷的忠诚。几道圣旨宣读完毕,改元大典的第一项仪式算是结束了。

朱大明返回中极殿更衣休息,然后在司礼监曹化淳和徐光启等礼部官员的安排下,在大内拱卫司和分布在宫城、皇城外围的上十二卫精锐护卫下,起驾出了紫禁城。

这是朱大明第一次离开紫禁城,但是并没有走多远。因为社稷坛和太庙,就在宫城与皇城之间,过了午门没多久,连皇城都没出,就到太庙的位置。

明代的北京城四四方方、一圈套一圈,最外围是外城,然后是内城,内城里面是皇城,皇城里面就已经算是北京城的核心地带了,紫禁城和北海、中海、南海都在皇城之中。紫禁城当然是其中最核心的一块区域了。太庙与社稷坛就在承天门与午门之间的宽阔御道两次左右分布。

皇帝到了太庙、社稷坛也是要下跪祭拜的,祭拜以后,由礼官宣读祷文,然后在专用的焚帛炉之中焚毁。

所有这一套程序走下来,朱大明也是感到疲惫不堪,再加上严寒的天气,原本还想走出内城,前往位于外城永定门内侧的天坛,祭拜上天的朱大明,突然有了一种庆幸。

由于司礼监和礼部,以及光禄寺等负责礼仪的官员劝阻,皇帝不必为了改元的事情,亲赴天坛,只需由礼部选派礼官前去代祝就可以了。

就这样,从太庙、社稷坛返回宫内,然后拿出一笔银子、锦缎和内廷造办之物,赏赐给群臣、勋贵和皇亲等随扈人员,改元大典繁忙的一天就算是结束了。

从这一天开始,大明迎来了一个全新的崇祯元年,自然也迎来了一个全新的崇祯皇帝。

来到这个时代的几个月里,朱大明始终徘徊在身份认同的模糊与纠结之中,那颗来自后世的灵魂,时不时地就会令他记起三百多年后的那个自己,然而随着改元大典的结束,一个全新的崇祯皇帝诞生了,他就是这个时代的朱由检,一个拥有未来三百多年历史常识的崇祯皇帝。

第六十九章 百废待举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但是一旦开好了头,后面的很多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

崇祯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大明朝的天下真的是千疮百孔,他想做的事情也是千头万绪,即便是想要奋发有为,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去做。

好在经过了几个月的闪转腾挪,现在的朝廷大政总算是上了轨道,有了不小的起色。特别是人事安排上,该杀的杀,该用的用,如今内阁大臣、六部尚书也都很得力,需要他费尽心力去谋划布置的地方也少了许多。

李国鐠在历史上并不出名,崇祯皇帝即位没多久就遭到了弹劾,背着阉党的嫌疑辞官回家了,后来一度起复,但又很快罢官,惟一在历史上留名的事情,就是他向崇祯皇帝推荐过韩鑛和孙承宗。

这一世,他推荐了孙承宗,目前还没有向皇帝提起过韩鑛,而朱大明对韩鑛也没有太深的印象,也不认为他是多有能力的名臣,有他也行,没他也无所谓,所以自己也没有提出要起复韩鑛这个问题。如今这几个内阁大臣各管一摊,都在忙着皇帝交办的事情,而皇帝本人却很难得地轻松了下来。

孙承宗在改元大殿结束后的第二天,自然是赶回了通州坐镇,如今虽然天气寒冷,但是招募流民、编户屯田的事情依然在进展进行之中。

从辽东、京畿、口外、山西、河南等地赶过来的流民仍然络绎不绝。通州、昌平、良乡、房山、涿州等京畿之地的皇庄和抄没阉党的田庄,都陆陆续续地分给了前来应募的流民。

募民屯垦的重点,也开始向更外围的地方扩展,比如真定、保定、大名,这些地方虽然离京师越来越远,但可以开垦的荒山荒地和抄没的魏氏田庄却面积更大。

尤其是保定府治下,魏忠贤一门五公侯的田庄,多数都集中在这个地区,十多万顷的上好耕地,有的原本有佃户,有的则是赶走了原来的佃户还没来得及重新耕种,而那些现有的和被赶走的佃户,自然也都成了流民,需要在自己以前耕作过的土地上重新应募,然后登记户籍,分配土地,成为新屯户。

当然更多的还是前来应募的四方流民了。这些人什么都没有,但是他们吃得了一般人吃不了的苦头,受得了一般人受不了的罪。

在孙承宗的主持下,李邦华、杨应乾、孙元化、茅元仪等人开展的以工代赈,吸引了大量年轻青壮,从京师东边的遵化、通州,到京师西边的房山、涿州,再到京师南边的固安乃至保定,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对这些失去了土地和家园的饥饿流民们来说,只要有口饭吃,有铺热炕睡,根本不需要工钱,你让他们干什么都成,他们别的没有,就是有一把力气,到了新立的屯子里,只要稍稍一组织,马上就能投入到各个工地上去。

杨应乾当年在辽东组织流民屯垦的经验,总算是派上了用场,前来应募的灾民、难民、流民等等已经突破了十万人,但是所有的安排都是忙而不乱,紧张有序。

冻死的、病死的或者事故而死的人,每天都有那么三五例,一些御史言官也是盯着不放,时不时地上书弹劾,但是如此多的流民聚集,也并没有出现任何大的骚乱或者问题。

这也更印证了朱大明的一个看法,那就是老百姓只要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走上杀官造反这条路。如今大量的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大批的粮食也从附近的州府购买运来,只要流民到了屯垦点,就不存在饿死的问题。只是各个甲、里、庄的卫生条件比较差,来早一点的住上了原来田庄里的房屋或者棚户,来晚的多数住的都是地窝子,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而这个年代也没有什么太管用的药物,只要生了病,加上天气寒冷,就很难挺过去。所以,死的也多是一些老弱病残,而这些人原本也很难熬得过这个冬天。

顺天府尹杨鹤上任之后,对募民屯垦也是充满了热情,而他推行鼓励屯垦的政令,也得到了皇帝的默许。因此,一个月不到,京师内外城的流民、乞丐都为之一空,整个京师也都清净了不少,再也没有成群结队沿街行乞的流民了。

当然了,有的是自愿前去应募的,那些来自辽东、口外的难民们,做梦都想着在关内拥有自己的一块土地,若是能够靠着耕田种地养活自己一家,谁有愿意跪在大街上行乞、让人鄙视呢。而有些习惯了行乞的,不愿吃苦受累去屯田种地的流民,则是被顺天府的衙役们绑了押送前去的。

还有一些地痞流氓、靠着坑蒙拐骗卫生的无业游民,更是被刘文炳接掌的五城兵马司直接绑了,送到遵化去挖矿炼铁,整个京师的治安也是飞速好转。那些不得已卖身为奴的流民青壮,也纷纷前去应募,而顺天府则会帮着他们摆脱奴籍。杨鹤的到任,对这类人完全是一个福音。

历史上杨鹤在三边总督的任上,对陕北的流贼乱民,采取招抚屯垦的办法,但是完全没有生存保障的屯垦,很难在陕北真正推行开来,那些流贼乱民们降了以后一看还是活不下去,没办法只好再次造反劫掠。

现在皇帝支持屯垦,不仅拿出了大笔的银子,而且拿出了皇家的皇庄,其中多数都是容易耕种的熟地,当然也就不存在杨鹤在历史上遇到的那些问题了。

流民源源不断而来,但各大工地缺工的现象还是很普遍。昌平德陵的修造工程当然没敢停下,天气虽然寒冷,但开山凿石、伐木造型等工作仍在继续,皇帝投入了内库大笔的银子,谁也不敢低估皇帝的决心。

所以,德陵工程招募民壮的量非但没有减少,而且有所增加。通州也是如此,讲武堂、火药厂、兵仗局、枪炮厂以及通州新城城墙等土木工程的修建,也招用了数以万计的民夫。此外,涿州的新军大营,也是如火如荼,初具规模。

为了完成这些土木工程,在直隶总督府的大力支持下,杨应乾在新安置的流民中招募了大量的青壮民夫,四处开工,建了一个又一个人力密集的手工作坊,比成立了军屯司的伐木队,建立了木料场,专门为各类工程提供木材;组建了采石队,建立了采石场,提供石料;还在工部派来的工匠技师帮助下,同时开工修造十几座石灰窑和砖窑,为京畿周边遍地开花的土木工程提供石灰和青砖,等等。

原本京畿周边就有的那些产量低下、濒临关闭的小煤窑、小矿场等手工业作坊,也一下子活了起来,接到了大量的生意。如今外面的天气,虽然是寒冷的,但是人心却从来没这么暖过,人人都是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可以憧憬的未来。

与此同时,李邦华亲自坐镇主持的遵化铁冶,也逐渐恢复起来,大量的辽东难民也有了去处。顺天巡抚王元雅、永平兵备道张春也很得力,组织辽东和口外难民屯垦的事情,李邦华基本交给了他俩,数万流落在关内的辽东汉族、蒙古族流民纷纷聚拢在蓟州、遵化、迁安、丰润、开平等地,接受官府的安置,虽然寒冬腊月没法开垦,但是能够分到一片荒地,这些流民心里也是安定下来。

人一旦心里安定了,就不会去作奸犯科,再说如今朝廷重开遵化铁冶,白冶城、马兰峪、石人沟、五家沟、白马峪等地的煤矿、铁矿重新开张,白冶城里原有的二十多座炼铁炉,一座接着一座地开工重修,不仅用工量极大,技术含量也不高,只要你肯出力气,就肯定饿不死。

光是工部重开遵化铁冶,就又成功安置了七八万流民人口。再加上军屯司在直隶总督府支持下招募的屯户和工地矿场等招募的民夫,已经林林总总安置了近三十万各地涌来的流民。

而靠近中原的大名府,也在如今才二十七岁的知府卢象升极力推进下,从山西、河南招来了几乎同样数量的饥民。这些饥民,原本在历史上都会成为陕北流贼的兵源,而如今在一道募民垦荒、屯田练兵的圣旨之下,纷纷成为了朝廷坚定的拥护者。

第七十章 大名知府

卢象升是南直隶常州府宜兴县人,在明末的历史上当然也是一位神一样的人物。如今仅仅二十七岁的年纪,就已经是大名府的知府了。而他当上大名府的知府,还不是说靠了家世或者靠了谁的关系,而是全凭自己的才干和努力。

这个人绝对是文武双全,是明末历史上凤毛麟角似的人物,比万年年间能文能武的熊廷弼还要生猛。公元一六零零年才出生的卢象升,天启二年的时候就考上了进士,而当时的他才刚满二十二岁。

五年时间,政绩斐然,从一个七品县令,迅速升任北直隶大名府的知府。这就类似于后世一个二十二岁就当上县长的人,靠着天赋的才干,五年之间就升任了一个地级市的市长一样。

很多人说,明朝政治腐败,但是像卢象升这样的存在,又无时无刻不在说明,明朝政治腐败的程度,并没有后世人们想象的那样严重。

卢象升不仅通过会试、殿试考上了进士,而且本身武艺高强,擅使大刀,并且精通骑射,绝对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帅才。

历史上,崇祯二年的冬十月,后金之主黄台吉,带领八旗军和蒙古军队十余万绕道东蒙古诸部驻地,进军到了北京城下。作为大名府知府的卢象升,随即募兵万人北上勤王,一路上作战勇猛、所战皆捷,最后与孙承宗指挥的其他军队一起,将八旗军赶出了关外。

卢象升在大名府所募的军队,史称“天雄军”,一直跟随着他战斗在抗击满清入侵的第一线。崇祯二年的募兵勤王结束不久,卢象升就被崇祯皇帝新任和器重,很快就升任了宣大总督。

说明末政治腐败,或者说崇祯皇帝有眼无珠的人,其实并不是真的了解明末的历史。明朝灭亡,实在是因为财政上的破产,如果说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朝廷之上的党争不断。所以明朝的灭亡,并不是因为崇祯皇帝的昏庸无能。

其实,朱由校、朱由检兄弟都很命苦,他们不适合当皇帝,但却被命运推上了皇帝的宝座,尤其在明末这个特殊的时期,注定了他们人生的悲剧。

这一世,由于崇祯皇帝拥有了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自然是早早就下旨军机处组织募民屯垦、编练新军,之后又设置了直隶总督府统一协调北直隶各州府配合行事,早有此意的卢象升立刻执行。

山西、河南等地的州府县官,因为治下流民太多,巴不得都给赶到外地屯田,尤其是河南府、怀庆府、开封府、归德府土地兼并严重,大量农民流离失所,听说朝廷募民屯垦,并发给种子农具,纷纷北上。

这些人北上的途中只要不是沿着冬季封冻的运河,多数都要经过大名府,而途径大名府的时候,就被卢象升派出募民屯垦的手下给截住了,然后就地安置开荒屯垦,这里的气候也比京畿周边暖和一些,流民到了这里,既然有人管,也就不再前往更冷的北方了。这样一来,卢象升的做法就给京畿、保定等地减轻了压力,二来也为自己今后积攒了大量的兵源。

就这样,一个大名府,几个月下来,接收安置垦荒的流民,竟然都快赶得上军屯司在京畿周边安置的数量了。

这个情况被杨应乾得知之后,很快就报到了直隶总督兼军机大臣孙承宗的那里,孙承宗一听说也是非常高兴,很快行文北直隶各州府主官,效仿卢象升的做法。

崇祯皇帝自然也很快知道了这个情况,并且当机立断,通过军机处,授予卢象升在大名府大规模募民屯垦和编练新军的权力。

募民屯垦走上正轨之后,崇祯皇帝很快就要求军机处在北直隶率先编练新军两万人,但是明确规定,其中的五千人,要交给大名府的知府卢象升来完成,一年十万的新军饷银,也要由军机处如期如数拨给。

对很多北直隶的州府主官来说,募民练兵绝对是个苦差事,一些州府主官,在庆幸编练新军的指标没有落到自己头上的同时,更是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大名知府卢象升的笑话,既然你卢象升爱抢风头,那就活该吃编练新军的苦头。

但是让这些人没想到的是,卢象升不仅没有向朝廷叫苦,也没有趁机向朝廷提出任何条件,而是很高兴地就接受了,并且马上就投入到了挑选新军士卒的任务之中。

既然从朝廷正规的渠道知道了卢象升的情况,这一世的崇祯皇帝当然不会不赋予其重任。

接到直隶总督府命令其继续扩大募民屯垦规模,并就地编练新军五千的公文之后,卢象升很快又被巩永固派出的锦衣卫找到,并领了一道皇帝的亲笔手谕,这个手谕授予他大名府、广平府、顺德府三府兵备道的职务,并给了他“天雄营”的番号,而且授予他密折奏事之权,可以不必经过直隶总督府、通政司、内阁或者军机处这几个层级,直接将想要上报或者请示的事情,送到皇帝的书房案头。

对于“天雄营”的番号,卢象升虽然不知道皇帝是出于什么考虑给命的名,但是琢磨了一会儿,很快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这个听起来十分响亮的名字。

特别是当他拿到那两个密折盒子的时候,卢象升突然生出了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崇祯皇帝的信重,令他激动不已。

对于那个时代的文人士大夫来说,为皇帝效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果这个皇帝对自己还有知遇之恩,那就更不用说了,唯有效死而已。

如今的崇祯皇帝,当然与历史上不同,他对编练新军的事情,自然是考虑了很久。他一开始想用新式的师团营三级编制,但又觉得这样做,与这个时代有点格格格不入,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使用这个时代文武官员乃至天下百姓早已习惯了的称谓,先采用营兵制,然后逐渐扩大编制,在营的上面逐渐升格,也给以后新军官佐的升职,预留出广阔的空间。

如今的九边各镇,军事编制上都叫作镇,其最高军事职务叫作总兵官。其实在明初的时候,总兵官是一个非常尊贵的称呼,而且也不是一个常设的职务。平时,军队都归前后左右中五军都督府管理,战时,由兵部派出将领担任总兵官指挥作战。

这个制度挺合理,但是时间一长就乱了套,到了明朝后期,卫所制度废弛,于是营兵制开始盛行,总兵官也就成了兼管卫所军队和营兵的常设职务。到了明末,更是总兵遍地走,参将多如狗了。

在崇祯皇帝的设想之中,编练新军要分阶段循序渐进。第一阶段,先由杨应乾等人,在京西涿州、房山、良乡等地屯垦之民中,招募两万青壮,进驻涿州新军预备大营,先苦练其体能队列,并教之以军法纪律,如此三月之后,从中精选一万五千人,移驻通州大营,集中朝廷现有的军械枪炮马匹粮饷等物资,优先编练一个镇,番号为新军第一镇,设总兵官一员、监军御史一员,副总兵一员、参谋长一员。

总兵官管练兵作战指挥,监军御史管军纪饷禄叙功,副总兵管军备后勤辎重,参谋长管军情军令军务,同时全镇上下皆受总兵官节制调遣。

一个镇下设前后左右中五个标,每个标下有三千人,由副将一员统领,参谋、训导、参将佐之,副将管全标人马作战指挥,参谋管军令军情谍报,训导管军纪饷禄叙功,参将管军务后勤辎重。

标下设三营,每营一千人,营官为游击、副营官为守备,同时设参谋训导管军务和军纪,营下一千人,分为前后左右中五个哨,每个哨下二百人,哨官为千总、副千总。

哨下设三个队,每队六十人,设一把总、副把总领之,分为三个排;每排二十人,设排长、副排长领之;剩下二十人编为哨官直属排,负责通信传令督战等事务;排下再设伍,伍长领之。

与此同时,涿州新军预备大营再行招募青壮,与剩余人员混编,继续训练,三个月后另行挑选一万五千人,编练新军第二镇,如此源源不断,到崇祯二年秋的时候,就可以陆陆续续编练出新军四五个镇,七八万人。

再加上授权李邦华在遵化白冶炼编练的矿营五千人,卢象升在大名、广平、顺德三府编练的天雄营五千人,以及漕运总督袁可立在淮安等地编练的督标、漕营八千人。

等到崇祯二年黄台吉带兵入侵京畿的时候,除了原有边地驻军,崇祯皇帝的手中,至少又有了新增的十万新军,到时候情况肯定要比历史上好很多。

而且这样一个镇一个镇地编练,每年在原来九边十二镇基础上新增的军费,也不会增加太多,不至于严重超出国库和内库的收入,影响其他方面的进展。

第七十一章 难得轻松

崇祯元年的元旦改元大典过后,朝廷上下各衙门都封印过节,按照皇帝的旨意,休沐一月,要到二月初一才正是开衙上班。

大朝会当然也是如此,崇祯元年的元月就没有安排大朝会。然而大朝会虽然不搞了,小朝会却还是要进行,一些重要的工作当然也不可能说停就停下来。

好在皇帝在元旦改元之后,也给了那些正在遵化、涿州、通州等地忙碌的亲信臣子们一笔赏赐,包括他们麾下的工地、矿场青壮、民夫,也是有了额外的补贴,伙食也大有改善,干起活来热情干劲丝毫不减。

这几天来,崇祯皇帝也是难得松弛了下来,与皇后周氏、丽妃田氏、静妃袁氏其乐融融地过了个年。

人一旦松弛下来,脾气性格也会变好很多,这几天皇后周氏等后妃,对皇帝的变化,也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之前皇帝一忙起来,干脆就夜夜住在乾清宫,有时候十来天都不到后宫去一次,就是去了也是匆匆忙忙吃个饭、说几句话就走,很少留下过夜。是以周皇后和田氏、袁氏两个妃子心里都感到有点失落,无不是盼望着皇帝什么时候能放下手头的事情,到她们的宫里去住一个晚上。

这几天,后妃们的这个心愿总算实现了。皇帝先是陪了皇后周氏两个晚上,两人同岁,都很年轻,再加上郎有情妾有意,当然是夜夜尽欢。

对于子嗣的事情,皇帝并不急,但是大臣比皇帝急,已经有大臣上书,请求皇帝考虑子嗣问题,若是后宫不育,可诏令天下大选秀女。对此,皇帝本人当然是不置可否。然而皇帝有没有子嗣的问题,在古代不是皇帝个人的私事,而是军国大事。

崇祯皇帝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既然在这个时空担负了这样的角色,那当然要尽到自己的义务。

再说皇后周氏也非常端庄漂亮,而崇祯皇帝虽然换了一个灵魂,但显然在后世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道德上的洁癖,面对漂亮女人,当然会有正常的反应,当然要去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更何况对于这个时代的后妃们来说,生下一个子嗣的意义,要更加重要的多。

如今的一后二妃,虽说不上个个都是绝色,但至少都是中上之色。毕竟是懿安皇后张氏奉天启皇帝的旨意,从一大批秀女之中,亲自挑选出来的。无论是长相、身段和才艺,都是那个年代的上上之选。皇后周氏端庄大气,有母仪天下的风姿,田氏娇媚艳丽,舞乐才艺一流,袁氏婉约恬静,像大家闺秀的样子。

一后二妃,各有千秋,其中最漂亮的,当然是田氏,历史上的崇祯皇帝就非常宠爱她,可惜的是,在崇祯十一年的时候,生下一个皇子之后,染病死去。而皇后周氏、静妃袁氏,则在崇祯十七年北京城破当日,在宫中上吊自杀。

这一世当然不会这样,如今知道这几个后妃命运的崇祯皇帝,自然要让她们过上她们本该拥有的幸福生活。

接连几天,崇祯皇帝先是在皇后那里留宿两个夜晚,然后在两个妃子的期盼下,又在田氏和袁氏居住的宫里,分别留宿两个晚上。一后二妃,环肥燕瘦,各有妙处,特别是面对终于等到的皇帝临幸,当然是使尽浑身解数,极尽鱼水之欢。

连着与皇后和田氏、袁氏二妃厮混了五六天的崇祯皇帝,前一阵子一阵紧绷着的神经,也彻底放松了下来,终于体会到了一点做皇帝的乐趣。

如果说有什么不爽的话,那就是继承来的这个身体了,本钱倒是不小,可惜时间不够持久,到了后来每次进入没多久,两三百下,就一泄如注,比较扫兴。

好在后妃们也都年轻,还不太懂,再说就是她们都明白怎么回事,面对着眼前的皇帝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但对知道怎么回事的崇祯皇帝来说,则深切地感觉到了加强身体锻炼的紧迫性。

这个时代的北京城,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自然也有热闹的去处,各种层次的酒楼、茶肆、娼馆、妓寮等等娱乐场所,也是遍地开花。

东西南北的特色物产,甚至口外的皮货、江南的丝绸,也是应有尽有。老百姓辛劳一年,平日里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到了过年的时候,也是不管不顾敞开了花销。

跟后世一样,不管是豪门大院,还是小家小户,到了过年时,都要购买年货,燃放爆竹,张贴春联门神什么的,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吃喝喝,享享天伦之乐。

一些高门大院,多数都养的有自家的优伶歌姬,乃至戏班子,逢年过节听听小曲什么,上上下下都是一片盛世繁华的景象。

如今这个来自后世的崇祯皇帝,当然知道眼前的盛世繁华不过是一个一戳就破的假象。但是眼下毕竟是过年,他也不能总是拉着一张忧国忧民、闷闷不乐的脸。

如今的皇宫大内,所有的人都是在看皇帝的脸色行事,皇帝很少发火,但是一旦脸色阴沉下来,所有人都是提心吊胆,干什么事都抱着百分之二百的小心。毕竟前几个月发生在内廷的大清洗,给这些太监宫女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亲见过那些发生在西华门外那些偏僻所在的血腥场面,但关于那些血腥场面的流言,却在太监宫女之间广为流传。而且皇帝雷厉风行地除掉朝中数百阉党大臣的做法,也让这些平日里是把那些朝中大臣视为天人一样的太监宫女们心惊胆战,一个个都是小心谨慎,唯恐行差踏错。

与前世不同,这一世的崇祯皇帝,自然很快就觉察到了这个情况,所以在过年这几天里,有意识地想要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不仅亲自到了拱卫司在午门内的职房,接见了值守的官佐校尉,而且对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也都发放了红包赏赐,对坤宁宫等后妃宫中侍候的宫女们,也都是各有恩赏。

至于侍卫太监宫女们,对崇祯皇帝的印象到底改变了多少,皇帝本人自然是无从知道,但是后宫之中的一后二妃,对他的态度则是有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两个妃子,几个晚上的侍寝之后,对皇帝少了之前那种恐惧,看着皇帝的眼睛里,更多的是无处不在的柔情蜜意。

自古至今,一个温暖和美得家,是每个人都想拥有的东西,即便是你贵为皇帝,或者皇后,也都想要有个家,想要享受家庭般的温暖,而像如今皇帝的一后二妃,到了过年的时候,身居后宫的她们,自然更为渴望享受到家的温暖。

崇祯皇帝当然也是如此,在这个时空过的第一个年,让他尤其怀念后世过年的感觉,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着火锅聊着天,窗外天寒地冻,屋里春意浓浓。还有什么问题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呢?

所以崇祯皇帝在皇宫大内过的第一个春节,就吃上了跟后世有一拼的火锅。明朝时的中国,当然早就有了火锅,样式跟后世老北京火锅的木炭铜火锅完全一样,只是配料和配菜不同,古代的火锅多数只是涮羊肉,根本没有后世那么多的花样。

既然皇帝想要带着皇后和妃子吃火锅,那么掌管尚膳监的王承恩自然是要尽心尽力把皇帝想要的食材都找来才行。所以,这一次崇祯皇帝吃到的火锅,基本与后世无异。

皇帝亲自布置的火锅大餐,当然让一后二妃惊喜不已,包括懿安皇后张氏也是非常欢喜。对后妃们来说,吃的不是火锅,而是家的感觉,火锅当然令她们惊喜,但更令她们惊喜的是皇帝为融洽关系而做出的努力。

皇帝和后妃们高兴了,太监宫女们自然也就轻松了,在皇帝的提议和推动下,在崇祯元年的第一个春节期间,皇宫大内终于不再阴森沉重,总算是有了过年的感觉。

到了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大内还搞了观灯节,懿安皇后牵头,崇祯皇帝的一后二妃,几位先帝仍在的太妃们,内廷二十四衙门,都参与了进来,皇宫大内处处张灯结彩,翰林院值守的翰林们还写了一批灯谜送进来,整个皇宫大内都是过年的气氛,这些入宫以来就没再出过宫的太监宫女们,也找到了一点家的感觉,一个春节过后,都是觉得皇帝虽然可怕,但却一点也不可恨。

第七十二章 陕西巡抚

搁在后世,过了正月初七就要上班了,但是在这个时空里,当然不必如此。但是过了正月十六这一天,现在这位崇祯皇帝,还是去了乾清宫东暖阁的书房里办公了。因为今天,他要召见新任陕西巡抚洪承畴这个历史上的复杂人物了。

朝廷任命洪承畴接任陕西巡抚一职的圣旨,已经发出去快两个月了,但是一来陕西距离京师毕竟路途遥远,二来时值腊月三九天,天气异常寒冷,长途旅行也是多有不便。

按照常理来说,这一世的崇祯皇帝既然早就知道洪承畴的能力,并不是必须要让洪承畴进京陛见,来面授机宜,完全可以直接命令他就地接任,然后一道密旨就可以告诉他该做什么以及怎么做就行了。

但是考虑到洪承畴这个人物的复杂历史,如今拥有后世阅历的崇祯皇帝,也想亲自当面见一见,而且既然当初已经下了旨意,作为皇帝不能朝令夕改,因此也就没有中途改变。

再者说,即将到来的陕西民乱,规模和影响太大了,最好是当面跟他交代一番,免得在剿灭和赈济的问题上走了弯路。

洪承畴,字彦演,号亨九,福建泉州人,万历二十年出生,万历四十四年中进士,中进士的当年才二十三岁,如今已经官至陕西巡抚,也不过才三十四岁,应该说,正是年轻有为、胸怀天下的时候。

接到朝廷圣旨的时候,洪承畴才刚刚到任陕西布政使司参政还不满一年,所以朝廷突然将其超擢为陕西巡抚的圣旨一下,整个陕西布政使司衙门都是大吃一惊,而洪承畴本人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在洪承畴这个人自幼就很有才华,而且素怀治国平天下之志,所以接了这样的圣旨虽然有点受宠若惊,但并没有什么畏难情绪。

于是,接完圣旨三天之后,洪承畴在传旨锦衣卫百户官的一再催促下,离开了西安城,一路往东,过了潼关,走河南府、怀庆府、归德府、大名府,然后再转而北上,赶往京师觐见皇帝陛下。

一路上,洪承畴一行也见到了不少携家带口顶风冒雪赶往大名府应募屯田的流民队伍,也见识了保定、真定等地募民屯垦的一派火热场面,就这样一路上一边赶路、一边思考,走走停停,加上除夕前后几天驿站过年休沐,诸事不便,是以耽搁了一些时间,直到崇祯元年正月初九的那一天时候,洪承畴一行才终于来到了通州。而在通州看到的场景,更是令他大开眼界。

此时的通州,街市繁荣,人口众多,百业兴旺,洪承畴从百业凋敝的陕西、河南一路走来,看到通州如今的局面,心中也是振奋不已。这样,在通州停留三天后,崇祯元年正月十二,洪承畴终于进了京师,来到了通政司,住进了通政司安排的馆舍之中。随行的锦衣卫也是各回官衙报告,而通政司当值的左通政徐人龙,自然把洪承畴来京陛见的情况,赶紧报给了内阁。

崇祯皇帝当然知道洪承畴到了,可是正值过年期间,而洪承畴一路奔波初到京师,也该好好休整一下,于是传令洪承畴休息几日,过了正月十五再入宫觐见。

如今在京的阁臣只有李国鐠和徐光启,接见洪承畴这件事情,崇祯皇帝自然也让这两位阁臣一起参加。

正月十六日辰时正,洪承畴在通政司官员引领下,先进了午门,到午门内左侧的内阁职房之中,见到了李国鐠和徐光启,拜见寒暄过后,在两位阁臣的带引下,来到乾清宫门外,值守的锦衣卫和太监通报过后,三人进入,到乾清宫大殿台阶下,即看见皇帝出来相迎,三人皆是就地跪下拜见。

崇祯皇帝降阶而下,连说:“三位爱卿平身。”并上前搀扶年龄最大的徐光启。

洪承畴趁机说道:“臣陕西巡抚洪承畴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三人起身,崇祯皇帝说道:“洪爱卿平身,随朕阁中说话。”说罢,崇祯皇帝转身走上殿前的台阶,进入乾清宫东暖阁书房之中。

等到李国鐠、徐光启、洪承畴三人,在王承恩的引领下入得阁内,重新拜见行礼完毕,崇祯皇帝说道:“洪爱卿一路北来,旅途漫长,所见必多,有何可以教朕?”

洪承畴三四十岁的样子,虽是南方人,但却身材高大,浓眉浓须,面颊清瘦,显得颧骨略高,虽然首次进入乾清宫内,但气度十分沉稳老练,看不出有何局促不安。

崇祯皇帝看着眼前仪表堂堂的洪承畴,心情颇为复杂,但是要说放着这样的能臣干吏而不好好利用,那也不是他的作风。再说如今的洪承畴自然是一腔热血报效大明,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投降满清的想法。

听见皇帝看着自己问话,洪承畴赶紧答道:“启禀陛下,臣从西安往东,过河南府、入怀庆府,然后归德府,一路所见满目萧索、荒村遍地,市镇虽繁荣,而民生实凋敝。臣在大名府转而北上,一路所见却大有不同,各地流民扶老携幼蜂拥北来,到通州所见更令臣茅塞顿开,募民屯垦,百业兴旺,虽刚起步,但后续可期。这是臣的一点浅见,请陛下明察。”

洪承畴说这些话,也是经过考虑的,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性子,是他迫切想知道的,若是一个能够直面现实,愿意解决问题的皇帝,他当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若是一个回避现实,只想安逸享乐的皇帝,他则有另外的一套应对之法。

如今的崇祯皇帝,当然也知道这个年代的名臣都是有点小脾气的,人家如果觉得你这个皇帝不行,人家也不一定非要伺候你。

所以崇祯皇帝倒是不在乎洪承畴的试探,因为他对如今的大明天下也有着清醒的认识。所以他说:“洪爱卿所言,朕虽未亲见,但也能够想到。朕虽然位居深宫之中,但对天下事也略知一二。卿所言,皆属实。只是朕想在陕西行此募民屯垦之策,洪爱卿能做到吗?”

这也是崇祯皇帝对洪承畴见识的一种检验。陕西这个适宜耕种的土地不多,而且主要集中在关中、汉中一带,其他地方多数都是连绵大山,特别是陕北更是干旱荒凉,适宜屯垦的地方很少,而且陕西开发几千年,多少个王朝在这里兴起又衰亡,人多地少民穷的问题,自唐朝以后就一直存在。若是洪承畴说可以募民屯田,要么就是糊弄应付皇帝,要么就是没有见不及此。

只听洪承畴说道:“陛下,臣天启七年奉命出任陕西参政,到任以后经年无雨,全陕大旱,陕北诸州府旱情尤重,百姓流离失所,饿殍满地,募民屯垦虽是良策,但却并不适用于陕西。臣以为,即使推行,亦未必能收京畿屯垦之效。”

崇祯皇帝听了这话,心里松了口气,但面上依然毫无表情地问道:“既然流民遍地,何不募民屯垦?”

洪承畴说道:“陕西情形,与京畿之地不同,陛下亲捐皇庄,用来屯垦,抄没魏逆等阉党田产十数万顷,也多在京畿周边,募民屯垦名正言顺。而陕北干旱多山,适宜耕种之良田本就不多,且多数集中于官宦世家之手。陛下可以抄没阉党,微臣却不能无故抄没陕北豪族。若无足够多的土地,便安置不了足够多的流民,很难收到京畿募民屯垦之效。”

第七十三章 议开河套

这一世的崇祯皇帝,当然知道洪承畴所说的没有错,历史上杨鹤总督陕西三边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的问题,有产出的耕地多数集中在世家豪族的手中,而荒山野岭之地由于连年大旱的缘故,也没有多少屯垦的价值。

想到这些,崇祯皇帝对洪承畴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洪爱卿所言有理。然而朕任命爱卿为陕西巡抚,便是想要爱卿解决陕北的民乱。若是募民屯垦难收奇效,陕北之事如何了结?”

说完这话,崇祯皇帝又分别看了看李国鐠和徐光启。李国鐠于是说道:“臣以为,陕北民乱可以剿抚并用,杀其为首者,贼首所裹挟之乱民,可采取如今通州之做法,以共代赈,或开矿、或屯田,给其温饱,久之陕北民乱必然平定。”崇祯皇帝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徐光启。

徐光启说道:“陕北之乱,根源在于土地贫瘠,土地之出产不足以养活地上之百姓。臣以为,一则可在陕西大力推广新型农作物,增加土地之出产,二则可移民,将陕北贫瘠之地百姓移往土地充裕之处安置。”

听完这些话,崇祯皇帝点了点头,对于陕北民乱的治理,他的想法有三条,一是移民,二是屯垦,三是剿灭。那些后来著名的贼头能杀当然要杀,但若是不把动乱之源解决掉,即使杀了他们这些贼头,也还是会出现更多贼头。而陕北动乱之源,就是那上百万的穷苦百姓,这上百万的饥民没有了的话,陕北想乱都乱不起来。

崇祯皇帝看了看在座的三位大臣,深思片刻,然后对着洪承畴又说道:“洪爱卿听了两位阁臣之言,有何感想?”

洪承畴来之前自然早就有了想法,于是躬身说道:“陛下,两位阁老所言,令臣身受启发。臣以为陕北饥民虽也是陛下赤子,但如今实为陕北贼乱之源,不除此饥民,陕北之乱难以平息。臣有数策,请为陛下言之。”

然后洪承畴说出了他的全盘想法,一是择官使、赈饥民,二是籍兵伍、申军令,三是利器械、分战守,四是筑城堡、练乡兵。

说完了这些之后,洪承畴又说道:“适才陛下和两位阁老所言,加上微臣来京途中所见,令臣又有茅塞顿开之感。臣以为,移民、屯垦可与上述四策并行。”

听了洪承畴的说法,李国鐠、徐光启都是点头,崇祯皇帝心里也是踏实了不少。

这时,只听徐光启又说道:“既然已知陕北民乱之根源,就应当从根源上下手,对于作乱之饥民,亦可招抚归来,然后移民他处屯垦。”

说完这个,徐光启接着说道:“臣以为,京畿之地接受流民屯垦终有其限度,陛下此前曾下旨增设三边总督,袁崇焕到任之后,或可令他重开河套之地。俗语云,天下黄河,惟利一套。河套平原广阔,地广人稀,地近黄河,水利方便,加之如今鄂尔多斯衰落不堪,此天赐良机,还请陛下明鉴。”

崇祯皇帝听了这话,也是眼前一亮。李国鐠、洪承畴两人心下也是一惊,随之视野大开。

洪承畴说道:“徐阁老所言极是。若是陛下允准移民河套之地,陕北乱民则多一富饶安置之地。”

李国鐠也说道:“臣以为徐阁老所言有理,袁崇焕到任之后,陛下可令三边总督府募民实边,一来纾解陕北人多地少之困局,二来趁机将河套富饶之地收归华夏,三则可借此机会拿鄂尔多斯练兵,以备建虏。”李国鐠把话说到这里,徐光启和洪承畴皆是点头不已。

崇祯皇帝说道:“卿等所言,甚有道理。恢复河套,屯垦实边,实乃利国利民之大事。大明虽大,但人口众多,可耕之地常显匮乏。内阁要拿出一个条陈,朕准奏以后,交给三边总督尽快施行。”

说完这些,崇祯皇帝又对洪承畴说道:“洪爱卿回任以后,卿之所奏数策,皆可一并推行。朕赐你尚方宝剑,与密折奏事之权。朕予卿每年十万两饷银,可自建抚标五千,麾下总兵将官可用则用,不可用寻隙则斩之,朕不过问。

“至于杀官造反之流贼,一律杀之。流贼裹挟之百姓,可抚则抚之,不可抚则杀之。未从贼之百姓,有产有业者,允许结寨自保、杀贼自效,无产无业者,或招募屯垦,或遣送出陕,赴河套、直隶或者漕督处屯垦。”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又看了看在座的三人,接着斩钉截铁地说道:“唯有除此乱源,陕北方能安定。”然后看着洪承畴又说:“朕命卿剿灭陕西乱贼,对卿寄以厚望,卿切不可有妇人之仁,致使陕北乱贼坐大。”

李国鐠等人连忙躬身说道:“臣等遵旨。”

洪承畴说道:“臣必不负圣恩。”

洪承畴陛见之后,按照皇帝的旨意,第二天离开京师,先是前往通州,拜见了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大臣孙承宗,两天后又赶到遵化白冶城,拜见了中极殿大学士、军机大臣李邦华,然后带着皇帝赐予的东西启程经山西而西归。

见完洪承畴,接下来的数日内,崇祯皇帝又陆续接到了一众监军御史的密折。如今所有的监军御史都已经到位,包括东边最远的东江镇核西边最远的临洮镇,朝廷补发的这些欠饷,也总算是赶在了正月结束之前,都按人头发放了下去。

至于各镇实有士卒的情况,当然都没有出乎崇祯皇帝的意料,前期上报军机处备案,作为补发欠饷基本依据的兵员数量,都包含了部分空饷,只是多少不一,其中比较严重的有东江镇、大同镇、延绥镇,空饷的额度都在三成以上。

监军东江的毛维张,还在密折里上报了毛文龙麾下种种不法之事,比如压榨辽民、抢掠朝鲜,甚至涉嫌与后金私自贸易等问题。同时毛维张也上报了毛文龙及其麾下嚣张跋扈、目无朝廷,虚报兵员、夸大战功等情形。

对毛维张密折奏报的情况,如今拥有后世三百多年历史知识的崇祯皇帝,自然心中有数。

后世对毛文龙的评价当然也是众口不一,至少分两派,一派说毛文龙是民族英雄,多次击败后金军队,东江镇的存在有力地牵制了后金对辽西的攻势。

另一派则说毛文龙对后金的进攻包含大量的水分,而实际上与后金私相往来贸易,不仅为后金输血,而且多次坐视后金对辽西城池展开进攻,等等。

对于这两种说法,如今的崇祯皇帝也弄不清楚哪个说法更接近真相,他也不想深究,因为现在还不是深究的时候。

然而对如今的崇祯皇帝来说,不管毛文龙及其部下如何骄横不法,甚至如何罪该万死,只要他毛文龙还没有明目张胆地率领东江镇上下投降满清,只要毛文龙还承认自己是大明的将领,表面上还听从大明朝廷的号令,那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崇祯皇帝很清楚,对于比较跋扈的东江镇诸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敢像历史上那样,因为东江镇不听调遣或者暗中与后金有交易,就断它的粮饷,那只能激发更大的反弹,加剧东江镇将领士卒的离心。

若是像袁崇焕那样,以见面商议军情为由,设计直接杀掉毛文龙,后果怎么样,历史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七十四章 边镇情形

东江镇冒领军饷的事情,在历史上是真实的,在袁崇焕计杀毛文龙之后,曾认真核实了东江镇的兵员实有数目,约在两万人左右。然而即便是如此,毛文龙也不能杀,东江镇也不能削弱。这是崇祯皇帝目前能够确定的为数不多的重大战略抉择之一。

所以毛维张的密折,反而让崇祯皇帝对毛维张有点不放心了,在反馈给毛维张的密旨中,崇祯皇帝明确告诉毛维张,他所上报的事情,自己已经知道了,同时交代毛维张必须以辽东大局为重,以团结东江镇上下为主,军纪饷禄叙功方面,要尊重毛文龙等东江将帅的意见。

在此基础上,崇祯皇帝还找来了司礼监秉笔太监高时明,并暗授机宜,由其带领锦衣卫若干人马,押解着大批的军粮军械铠甲等军备物资,亲去东江镇传旨,明旨告诉毛文龙,朝廷知道东江镇虚报军功、冒领军饷等情弊,但是念在毛文龙开辟东江镇,抗击建虏有功的份上,对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一律赦免,并明旨令其按照三万员额补足兵员数量,同时所欠军饷也一并按照三万员额如数发放。

此外,明令新募兵员要拨出三千人独建一营,归监军御史毛维张直接指挥调度,营中所需官佐,均从东江镇所属营头之中调转任用。

毛文龙毕竟是杭州生员出身,与后来的刘兴祚、刘兴治等辽东难民毕竟不同,即使其属下真有投降满清之心,毛文龙本人估计也不会坚决想要去投靠异族,除非被朝廷逼得实在是没有活路了。

这一世的崇祯皇帝,当然不会反复猜疑他逼迫他,也不会允许兵部或者户部的某些人减他的饷、断他的粮。

与毛维张的密折相比,大同镇监军御史吴甡、延绥镇监军御史马懋才密折上报的情况,则需要当机立断进行处理。

吴甡的密折,不仅说了大同镇空饷过多的事情,而且同时弹劾大同镇总兵渠家桢和巡抚张翼明,说渠家桢身为总兵不仅不修军备,而且暗通蒙鞑插汗部,家族经营之商号,违反朝廷禁令,与蒙鞑交易,商道直通建虏,走私盐铁禁物,谋取不义之财;而大同巡抚张翼明知情不报,在天启七年插汗部南侵事件中,讳败为胜、讳过为功,并且杀良冒功、欺骗朝廷。

马懋才也是弹劾延绥巡抚岳和声,说延绥三卫流贼肆虐,而巡抚岳和声视若无睹、无所作为,卫所废弛、士兵逃散,而延绥总兵贺时雨听之任之、束手无策。

吴甡所弹劾的事情,历史上的崇祯皇帝在调查之后,判了渠家桢和张翼明死刑,但是对渠家桢所在山西祁县渠氏家族并没有深入追究,而后来这个渠家继续与建虏通商,最终成为晋商之中的大家族,清初八大皇商之一,到了乾隆年间的鼎盛时期,家族财产超过一千万两,真正称得上是富可敌国了。

而延绥总兵贺时雨虽然是一个平庸之辈,但是却有一个能打的儿子叫作贺人龙。

关于贺时雨最有名的事情是,历史上流贼攻陷了凤阳,挖了朱明皇室的祖坟以后,贺时雨随即在延绥等地,率军找到并掘了李自成和张献忠的祖坟。这两个大贼头的祖坟,一个在米脂,一个在绥德,都在延绥镇的管辖之内。

所以后来,李自成率兵几次攻打延绥镇的治所榆林卫城,榆林卫人都是誓死抵抗。贺时雨与贺人龙父子当然也不可能投降流贼,只能与李自成、张献忠拼到底。

对吴甡、马懋才的密折弹劾,崇祯皇帝没有自己独断处置,而是转给了军机处,由军机处研究处置的办法。

张惟贤与孙承宗、李邦华一商议,最后秉承皇帝的意思,以朝廷旨意勒令延绥巡抚岳和声免职致仕,延绥总兵贺时雨申斥罚俸留任,并勒令约束部伍,配合马懋才整肃军纪。

对于吴甡弹劾的大同镇,军机处则作出了通虏和欺君的定性,大同总兵渠家桢被判斩首,抄没家族财产,族人充军云南的处置,而大同巡抚张翼明则被判抄没家产,家人充军广西;大同巡抚由山西参政范复粹升任,大同镇总兵则由辽东镇锦州副总兵祖大寿升任,并挂征西将军印等等。

军机处的决定,报告皇帝同意后,很快批转内阁,吏部、兵部、五军都督府以及锦衣卫作出反应,分别派人赴各地传旨。对祖大寿的任用,倒不是崇祯皇帝的突发奇想。

事实上,把原来辽东的那些将官世家拆开了,是如今的这个崇祯皇帝,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以后的一贯想法。但是这一次却是孙承宗的提法。

孙承宗对祖大寿很欣赏,督师蓟辽的时候,对祖大寿也很倚重,当时满桂、赵率教、祖大寿等人,都是他很器重的将领,如今满桂已是辽东镇总兵,赵率教也是山海镇总兵,只有祖大寿还是副总兵,遇上大同镇这样正牌子的总兵位置,他就提议给已经立功无数的祖大寿一个机会。

祖大寿世袭宁远卫军职,其父祖承训,官至辽东镇副总兵。天启元年的时候,祖大寿任职辽东镇中军游击,天启六年的时候因为守卫宁远有功而被升任副总兵,然后带兵四千驻守锦州至今。

这个人很复杂,历史上曾经两次投降满清,第一次据他自己说是假降,当时是崇祯四年,祖大寿率军被围困在大凌河城中,城中粮尽,而援军也被击败,因此决定投降,并且杀了宁死不降的何可纲;投降之后的祖大寿,请求放自己回锦州,说自己回锦州以后可以说服锦州守军投降,于是就放了他,但祖大寿回锦州之后并没有带领锦州守军投降,而是开始组织抵抗,然后明廷对之信任如初。这是第一次投降。

第二次是崇祯十五年,当时洪承畴率领的明军最后精锐,全军覆没于松山战役之中,洪承畴本人都投降了满清,而驻守锦州的祖大寿也被围困,最后援近粮绝再次投降,随后当上了汉军正黄旗的总兵,跟着满清大军打进关内,顺治十三年死在北京。

后世围绕祖大寿的两次投降有很多争议,至于第一次到底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如今的崇祯皇帝自然也说不清楚,但是他知道一点,历史上祖大寿第一次投降之后,崇祯皇帝曾经三次诏令祖大寿进京陛见,而祖大寿全都推脱拒绝,找了很多理由,总之就是不肯前往。这就有点奇怪了。

而崇祯十五年的松山之战,最初的目的,正是为了救援锦州,锦州被围了一年,祖大寿不断上书求援,朝廷逼迫洪承畴带领大军前往解围,结果在松山中了埋伏,十三万大明最后的精锐全军覆没。随后祖大寿在锦州再次开城投降。这的确是不能不让人怀疑祖大寿第一次投降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对于孙承宗提议任命祖大寿为大同镇总兵,如今的崇祯皇帝心中也是暗喜不已。由于担心祖大寿找理由不想离开辽东,所以在崇祯皇帝的亲自提议之下,干脆连征西将军印都给了出来。

有将军印的总兵,才是大明军队正牌子的总兵,一共也没有多少位。对一个武将世家出身的将领来说,这个征西将军印要比一个总兵官的头衔分量重的多。

历史上,渠家桢被斩首以后,当上大同镇挂印总兵官的人,是如今驻守宁远的辽东镇总兵官满桂。

当然了,历史上,崇祯元年的时候,祖大寿在袁崇焕当上蓟辽督师以后,也如愿当上了总兵,只不过这个总兵是辽东镇的前锋总兵,驻守锦州,在满桂离任之后,平辽将军印给了驻守山海关的赵率教。

这一世,没有锦州前锋总兵这个过渡,直接当上挂征西将军印的大同镇总兵,想来祖大寿应该不会找理由拒绝吧。

至于辽东镇驻守锦州的副总兵,军机处提供的继任人选,是祖大寿的副将何可纲。这个何可纲,也是明末辽东战史上的一员猛将,对此,崇祯皇帝自然也不可能不同意。

与此同时,祖大寿的弟弟祖大乐,也由大凌河参将升任锦州副将。而大凌河参将,这个处于对抗建虏最前线的位置,如今知晓后世历史的崇祯皇帝,则在军机处提供的候选名单里,果断地圈了杏山守备金国凤的名字。

在等级森严的官僚体系之中,一个人的升迁,往往意味着一串人的升迁,相信这也会成为促使祖大寿前往大同镇就任的一个因素。

第七十五章 皆大欢喜

崇祯元年二月初二,宁远,蓟辽督师府衙门二堂之内,气氛有些沉闷。

一向负责在京城之内传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之心,这一次难得地出了趟远门,而且一出就是宁远。

王之心自然比不上曹化淳、王承恩、方正化这些太监受皇帝的信重,但是与张彝宪、高起潜这些原来颇为受宠的人比起来,如今却是要受重视的多了,地位也是急剧上升,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内廷的前几号人物了。而原本排在他前面的几个大太监,一个个都是重任在肩,根本离不开京师左近,所以这个差事就归了他。

想起临行前皇帝的交代,王之心还是激动不已,总算有了一种被皇帝信任,被托付大事的感觉。这趟差事有风险,可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完成了这趟差事,回去以后就会给自己压担子,交付重任。

王之心当然知道南京守备太监空缺的事情,也知道张彝宪、高起潜这些人都在争取。这可是个肥缺啊,南都的繁华可不是北京能比的,而且到了那里,守备太监虽说与镇守勋臣平起平坐,可中官毕竟更受信重,别看在京师自己还排不上号,但到了南都自己就是事实上的老大,想一想都觉得兴奋啊。

从京师到宁远城,近九百里路,天气又冷,一路上也是遭了不少罪,可是一想到办成差事以后回到京师,很有可能被派到南京作守备太监,浑身就充满了力气。

王之心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当然是传旨的,传达的正是祖大寿调任大同镇总兵,并配征西将军印的圣旨。

眼前领旨的人里,有蓟辽督师王之臣,辽东巡抚毕自肃,辽东镇总兵满桂,辽镇监军御史陈仁锡,以及蓟辽督师府一众官员。

王之心宣读完圣旨,王之臣、毕自肃、满桂等人口称领旨,随后堂内的气氛就有点沉闷。

王之心问道:“王督师,渠家桢通虏欺君被斩,祖将军升任大同总兵,皇上还赏了征西将军印,这可辽东镇的喜事啊,咱家已经宣完圣旨,督师大人何故闷闷不乐?”

王之臣看了一眼毕自肃等人,然后说道:“辽镇直面建虏,如今战事频仍,祖将军世镇辽东,骤然调任,左右皆恐锦州有失啊!”

这话说完,毕自肃也是看着王之心说道:“之前,辽镇军中欠饷已久,端赖祖将军维持,锦州军心始稳,如今陛下圣明,补发九边欠饷,军心方才大定,此事祖将军调离,吾等皆担心锦州军中不稳。”

王之心表面上是如今内廷大珰中的弥勒佛,一副老好人样子,见谁都是一副笑脸相迎,但这可不意味着王之心真的是个缺心眼的老好人。

听了王之臣和毕自肃的话,王之心看了看满桂,但满桂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然后王之心又看向监军御史陈仁锡。

陈仁锡一拱手,说道:“督师大人,巡抚大人,两位言之差矣!当今陛下英明天纵,辽东之事皆在陛下意料之中。督抚总兵之任免,皆在陛下一念之间。如今陛下与内阁、军机处议定,圣旨已下,吾等臣子,唯有遵旨而行,何须议论来去?”

这时满桂说道:“俺满桂是个粗人,朝廷让俺往东,俺绝不往西。再说辽东最不缺的就是好汉,俺看何可纲守锦州,也不会把锦州给丢了!”

王之心心里想,看来临行前皇上郑重其事地把自己叫去说话,不是没有目的的啊,辽东镇的水的确是挺深的,但是你这里水再深还能深得过皇上的算计去。

想到这里,王之心说道:“咱家看满帅和监军陈大人所说十分有理。这天下毕竟是皇上说了算。若是王督师和毕抚院认为陛下的圣旨有不妥当处,或者另有内情,何不上书言明?”说到后来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王之臣和毕自肃都是纯粹的文臣,而且历史证明,这两个人还可以,没有私心。

王之臣后来被袁崇焕取代,而毕自肃则因为宁远驻军哗变被折辱而自杀。

这两人显然与后来逐渐成长为一个利益集团的辽东将门世家,并没有太深的勾连,要不然毕自肃至少不会因士兵闹饷而自杀。所以,这两人一听王之心话里有话,很快就表明了态度。

王之臣说道:“王公公见谅,吾等并非认为陛下旨意有何不当。陛下圣旨已下,吾等唯有遵旨而行,并无二话。”

毕自肃也说道:“吾等皆陛下之臣子,自当遵旨而行。”

话说到这里,王之心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说道:“既如此,督师大人何不遣人速招祖将军、何将军前来议事?”王之心特意在“议事”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堂中诸人一听,皆是一愣。不是领旨,而是议事。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王之臣既已领旨,自然也是按照王之心的说法,令人传来中军游击杨国柱,命其火速前往锦州,传祖大寿、何可纲到宁远蓟辽督师府议事。

宁远到锦州不远,也就一百多里地。所以第二天中午,杨国柱就带着祖大寿、何可纲及其一干随从,进了宁远城。祖大寿当然是连家也没回,直接奔蓟辽督师府而去。

杨国柱、祖大寿、何可纲三人,到了蓟辽督师府日常议事的二堂,略等了片刻,王之臣、毕自肃、满桂、陈仁锡陆续进来,除了这四个如今辽东最有权力的人物,还有平时并不常见的副总兵朱梅和金冠。

王之臣见众人坐定,然后说道:“今日传召诸位共聚督师府,实是因为朝廷有旨意到宁远,而且是大喜事。”说完对随从亲兵说道:“去请天使前来!”亲兵转身而去。

不一会儿,王之心带着随行的锦衣卫众人进入堂内。二堂本来不大的空间,也随之显得有些拥挤。

王之心看了看堂中没有见过面的两人,知道必是祖大寿和何可纲,但他仍然问道:“二位将军,可是祖大寿祖将军,何可纲何将军?”

看着这个架势,祖大寿有点惊异,但他还是赶紧回道:“有劳天使垂问,属下正是祖大寿,不敢当将军之称。”

站在一边的何可纲也赶紧说道:“有劳天使垂问,实在不敢当将军之称。”

跟后世一样,那个时代的官僚在下属的面前,即便是一个游击,也敢自称将军,但是在上级的面前,若是没有将军印,可就不敢堂而皇之地称自己为将军了。

再次确定了眼前两位就是正主,王之心笑着说道:“没什么敢当不敢当的,祖将军马上就是名副其实的将军了。”然后突然说道:“陛下有旨!”

堂中众人赶紧跪下,之前已经听过一遍的王之臣等人也是跪在地上。

王之心把昨天上午念过的圣旨,又中气十足地念了一遍,内容自然还是祖大寿升任大同镇总兵,挂征西将军印,何可纲升任锦州副将升任辽东镇副总兵,仍镇守锦州,祖大乐由大凌河参将升任锦州副将等等。

王之心念完圣旨,走上前去,一边将圣旨交给祖大寿、何可纲,一边对两人连声说道:“祖将军、何将军,恭喜恭喜啊!”

堂内的其他人,尤其是朱梅和金冠,更是走上前,站在祖大寿身边说道:“大同总兵,挂征西将军印啊,老伙计,你可是发达了啊!恭喜恭喜!”堂中顿时一片恭喜之声。

祖大寿的心里还有点懵,从内心讲,他从没想过要离开辽东镇,到别的地方任职,即便是大同,距离辽东也不算是太远,气候也差不多,但仍然还是舍不得离开老家,毕竟自己的家人家产亲友心腹等等都在这片地界山,整个辽西走廊,明面上是督师、巡抚说了算,但是督师、巡抚都是文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实际上还不是他们这些世居于此的将门世家说了算。

但是眼前这个情况,他也没法拒绝啊,再说大同镇正牌子的总兵,而且挂征西将军印,自己的父亲一辈子都没混上个挂印总兵官,在辽东副总兵的任上致仕,成了祖家多少年的遗憾。如今自己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挂印总兵,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吧。再说,将来还有回来的机会,一旦建虏入侵,朝廷还不是得依靠辽人守辽土吗?一瞬间的功夫,祖大寿转了无数的脑筋。众人见他犹豫,堂中渐渐安静下来。

王之心心里一沉,难得真的要走到那一步?

这时,陈仁锡突然说道:“祖将军,圣天子以征西将军、大同镇总兵官的重任,托付于你,何不领旨谢恩?!”

祖大寿听得此言,环顾四周,见众人都是不解地看向自己,心里突然一松,沉声说道:“臣祖大寿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可纲也突然回过神来,赶紧学着祖大寿的样子说道:“臣何可纲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祖大寿说完领旨谢恩,王之心的心里也算是一块石头落地,心想这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了。

两日之后,祖大寿带着弟弟祖大成和自己的养子祖可法、长子祖泽润、侄子祖泽远、外甥吴三桂,以及心腹家丁五百余人,跟着王之心和锦衣卫一干人,快马前往京师而去。

第七十六章 练兵之法

收到王之心遣人快马报回来的消息,崇祯皇帝总算是放下了心。崇祯皇帝这样做,当然也有风险。万一调走了祖大寿,辽西走廊真的玩不转怎么办,宁锦防线真的不堪一击怎么办。

但是,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崇祯皇帝一想到历史上辽东战场的结局,还是认为这个险还是值得一冒。

毕竟历史上祖大寿始终在辽西抗击满清,而满清最后依然入了关,灭了最后一个汉人王朝。既然如此,何不改变一下试试看呢。

如今的祖大寿自然还没有投靠满清的心思,但三四年后的第一次投降,只有他一个人只身逃回,而其子侄辈却几乎全部投降了满清,并出仕担任了武将官职,对明军作战,很难说当时作为锦州总兵祖大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或许原本历史上崇祯皇帝杀了袁崇焕,的确是寒了祖大寿的心,但同样作为袁崇焕爱将的何可纲,却没有因此而死亡面前屈服,宁死不降。

所以归根到底,面对投降或者尽忠,到了最后的关头,祖大寿的选择是投降。

这个时空,袁崇焕当然不会被冤杀,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把以他为首的老祖家一家子调离辽西为上,让他们去对付流贼,将来总不至于投降流贼吧。

崇祯元年的二月,比往年还是要冷上一些,但是寒冷的天气终于还是有了转暖的迹象,天上的太阳有了温度,墙角有一些倔强的小草,甚至冒出了头,杨树柳树的枝条上也鼓出了芽孢。总之,春天正在慢慢地走近京畿。

通州、遵化和涿州等地的各大工地上,仍然是热火朝天、一片繁忙。王征、徐骥派人前往闽粤等地购买土豆、甘薯和玉米良种的人马,也在一批批地陆续返回,再过个把月就到了育苗种植的时节了,农事院的育苗场里也是十分忙碌。

徐光启还要负责筹备三月份开恩科取士的大事,只能抽空到通州指导。

而遵化的各大铁冶矿场,也已经开始正常运转,上万名新募的青壮矿工,在两千多名原有铁冶匠人的带领下,分别在白冶城的周边,北到马兰峪南至玉田、丰润等地的矿场开工。

原来白冶城铁厂的二十八座炼铁炉,陆续点火冶炼。皇帝亲自交办的水泥混凝土烧造,也在李邦华安排下,由新成立的工部矿冶清吏司督办下,取得了突破。

成品的三合土,加上磨碎的铁矿石,一起磨细入炉,高温烧制以后再加入石膏,然后磨成粉末,兑上适量的水,凝结干燥之后坚硬如铁。

烧制成功的消息传来,崇祯皇帝自然是高兴万分,当即下令对参与烧制的矿冶司官吏和工匠给予记功和重奖,官吏各升一级、赏银百两,而工匠一律赏官并赏银五十两,同时设立水泥厂,广建窑口,大规模按方烧造。

此外,烧木炭的木炭厂,制作焦炭的煤焦厂,也是纷纷开工。李邦华给皇帝的奏报上自豪地说,白冶城周边烟气遮天,特别是到了夜里更是火红一片。

拥有一颗后世灵魂的崇祯皇帝,看到这里,只能是苦笑对之了,后世京畿周边老百姓切齿痛恨的烟尘雾霾,如今却是工业先进、百业兴旺的象征。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然而如今崇祯皇帝最操心的还是练兵之法。戚继光的兵书上写的很清楚,也有练兵实录可以参考,但是他却不想完全照搬。戚继光的练兵之法不是不好,而是太费时间。

尽管戚继光的练兵之法已经是大明最好的兵法了,但他仍然还没有摆脱冷兵器时代的战法,各种复杂的战阵配合,对士兵的训练有素要求太高,而如今崇祯皇帝计划让涿州大营招募的士卒,都是流民出身的青壮,要训练成当年的戚家军那个标准,需要的时间恐怕就不是一年两年了。这显然是不行的了。

崇祯皇帝需要的是速成法。首先要有一个专门使流民青壮去掉流民习气,而成为一名战士的场所。这就是涿州的新军预备大营,将来这里要成为新军所有士卒完成基本训练的地方,成为一个类似流水线一样的士兵工厂,一个流民青壮招募进去,三个月或者六个月之后,出来的就是一名具有相当纪律观念和战术素养的新军士卒。在这里,不需要学习复杂的阵法,不需要掌握专业的技巧,需要反复训练的只有两项,就是体能和纪律。

训练体能,也不需要太复杂的东西,就是奔跑,规定的时间内跑完规定的里程就好。纪律则要靠队列和军棍。在崇祯皇帝的设想中,新军将来是装备大量火枪的,先期是大明如今比较普遍的火绳枪,但是下一步逐渐要准备前装燧发滑膛枪,也许将来有一天还会装备上后装燧发线膛枪。

不管是装备什么火枪,在新军之中火枪兵将成为一支重要的力量,而队列训练对于一支火枪兵来说,当然是至关重要的。

即便是一开始新军采取冷热兵器混合的模式,队列也依然重要,比如像石柱白杆兵那样的长枪大阵,对士兵的要求虽然不多,但是其队列素养和纪律观念绝对是决定性的。

崇祯皇帝想要参照的,是如今这个时代欧战人的战法。十七世纪初期的欧洲,也是出于冷兵器向热兵器过渡的时代,其中最经典的战法,是由西班牙人在十六世纪晚期发明的长枪方阵。一个标准的长枪方阵,约有三千人,主要有两个兵种来组成,一个是长枪兵,一个火枪兵。

长枪兵手持三四米长的长枪,有点类似于古代中国人所传说的“丈八长矛”。一个三千人的长枪方阵,长枪兵约有两千人,他们是长枪方阵的主力。火枪兵约一千人,主要是为长枪方阵的两翼提供保护。

这个时代的火枪兵,即使在欧洲,也都是火绳枪手。他们分布在长枪方阵的四角,掩护方阵的两翼。最初的时候,一个长枪方阵还配有剑盾兵,一手持巨盾,一手握剑,在敌人使用弓箭的时候,或者敌人冲到跟前的时候,为长枪手提供近身的保护。

但到了后来,火绳枪的性能有了大幅度改进以后,近战的防护就改由更多的火绳枪手来提供了,于是剑盾兵或者刀盾兵就消失了。

但是对大明军队来说,因为将来面临的敌人,是装备了大量弓手并且精通骑射的八旗兵,所以刀盾手或者剑盾兵这个兵种还是很有必要的。

至于车炮营,骑兵营,都是需要的,这是进攻的利器。长枪方阵的作用,更多的在于防守。骑兵、炮兵则主要用于进攻。但是这种更进一步的训练计划,则不是涿州的新军预备大营能够考虑的了。他们的主要功能,在于通过三个月炼狱一般的训练,将一个农夫,转变为一个能听懂军令并绝对服从的士卒。

所以现在,崇祯皇帝需要考虑的,就是为新军大营的训练,提供一个基本的操典。崇祯皇帝把编写新军操典这个任务,交给了孙承宗。

二月初五的大朝会结束之后,崇祯皇帝召来了军机大臣英国公张惟贤、孙承宗,以及在军机处办事的孙元化、茅元仪,同时通过徐光启、孙元化,招来了对西班牙方阵比较熟悉的西班牙耶稣会传教士庞迪峨,以及对如今欧洲军队战法有所了解的德国传教士汤若望和意大利传教士熊三拔。

崇祯皇帝先是当众问了庞迪峨等人,关于欧洲长枪方阵战法的情况,听完庞迪峨、汤若望、熊三拔的解说,然后讲了讲自己的一些想法,对此,在座的几个传教士都是十分认同,但是张惟贤、孙承宗等人却有一些不同意见。

在张惟贤看来,士卒最重要的还是武艺,特别是骑射的本领。孙承宗虽然倾向于火器,但却更喜欢车炮营,希望更加注重火炮,孙元化和茅元仪当然也都赞同孙承宗的想法,就是想要按照戚继光的练兵之法,练出一支戚家军一样的新军。

最后议论来议论去,在崇祯皇帝的坚持之下,军机处与会诸臣终于决定,新军操典分为基础操练和专业操练两大阶段,基础操练就照皇帝说的办,而专业操练,则再细分为长枪兵、火枪兵、车炮兵、弓箭兵和骑兵五个类别分别制定操典细则。

弓箭兵的操典细则,由主张大练骑射的英国公张惟贤领头负责。长枪兵方阵的操典细则,由西班牙传教士庞迪峨负责。火枪兵的操典细则,由孙元化、汤若望、熊三拔负责。车炮营的操典细则,则由孙承宗、茅元仪负责。

所有的操典,都必须在两个月内编写完成,因为到了五月份,计划中的讲武堂可能就要开学了。而按照新军操典要训练的第一拨人,就是讲武堂的第一批学员们。

第七十七章 诸部请粟

整个正月里算是比较平静的,没有太棘手的事情发生。

然而二月里的第一个大朝会刚过,通政司递进来一个边关急报,先是呈给了内阁,然后根据内阁的意见,又同时呈给了军机处。

军机处与皇帝之间,原则上不需要经过司礼监,所以比内阁更快递进了皇帝的书房案头。

奏疏是王之臣、毕自肃、满桂、陈仁锡联名上报的,内容则是辽镇广宁塞外喀尔喀蒙古炒化、暖兔、贵英诸部和蓟镇塞外三十六家蒙古部落,向蓟辽督师府请求赏赐和互市的事情。

历史上天启七年的冬季,塞外蒙古人经历了一次严寒雪灾的侵袭,不仅牲畜大量冻死,而且许多老弱妇孺人口,也冻饿而死,一些部落实在熬不下去,于是纷纷向大明求救,请求互市。

而大明之前一直采取贸易封锁的政策,对于沿边效忠的蒙古部落会适当给予钱粮赏赐,而距离较远、没有交往的部落,则一律不准互市。

王化贞在任蓟辽督师的时候,为了笼络辽西广宁北部的喀尔喀蒙古部落,每年都会给予钱粮赏赐,后来到了袁崇焕之后也是如此,虽然未经朝廷下旨允许,但慢慢形成了这样的惯例。

等到崇祯皇帝即位以后,这位素来对塞外异族没有好感的皇帝,在朝臣们的建议下,明令取消了对这些塞外沿边蒙古部族的赏赐和接济。

结果,这些部族不得不求助于后金,一年过后,纷纷成为后金建虏的附庸,到了崇祯二年冬季的时候,更是成为了后金军队绕道蒙古入侵大明的带路党。

如果当时的崇祯皇帝能够勒紧裤腰带,想想办法拿出一笔钱粮,赏赐这些塞外部族,或许就能避免历史上出现的这种情况,即使最终仍然避免不了,至少也能提前得到预警,而不至于毫无防备。但是当时崇祯皇帝刚接手大明帝国,一方面确实是国库空虚,而另一方面也是心高自傲,根本看不上这些塞外部落。

这一回,拥有后世历史知识的崇祯皇帝,可不会再这么做了,哪怕只是能够暂时拉拢住这些部族,花费一笔钱粮也是值得的。

所以接到了军机处递进来的奏报之后,崇祯皇帝很快就派人传召孙承宗和李邦华这两位不在京的军机大臣,进京议事。

二月初七日下午,崇祯皇帝在武英殿军机处中见到了张惟贤、孙承宗和李邦华三人。三位军机大臣行礼完毕,分别坐定。

崇祯皇帝对着众人说道:“昨日,朕已着军机处,将王之臣等人的奏疏,送与孙爱卿、李爱卿观看,不知卿等对塞外部族请粟怎么看,朝廷是该接受,还是该拒绝?”

孙承宗、李邦华平时并不在军机处当值,所以皇帝问起话来,自然是张惟贤第一个回答。

张惟贤说:“陛下,塞外蒙古部族,历来是我大明的敌人,一到秋冬季节,都会成群结队南下,名为归附求赈,实为叩关勒索,如今我边军强而诸部弱,诸部抢掠不成则改为请赏。臣以为,诸部塞外异种,非我华夏同胞,关内尚有数省饥民待赈,至于塞外诸部,莫若乘机令其自生自灭。”

孙承宗看皇帝听了英国公的话后默默不语,心里有了底气,说道:“陛下,英国公所言有一定道理,塞外诸部狼子野心,自然非我华夏同胞,但如今辽东建虏在侧,若是我大明坐视诸部自灭,臣恐诸部离心,而建虏乘虚而入。若如此,关外蒙古诸部,或成建虏莫大助力,臣恐从此之后京师北边无宁日矣。”

孙承宗的话当然也崇祯皇帝的心里话,于是崇祯皇帝接着说道:“朕以为孙爱卿所言有理。赏赐或者互市,非为赈济诸部,实为羁縻诸部。若是诸部离我而去,投奔建虏,则长城以北皆是敌境。此非大明百姓之福。但塞外异种素来狡诈,诸部灾情是真是假,王之臣、毕自肃等人又言之不详,只听诸部一面之词而赈之,朕恐贻笑于天下。”

这时,李邦华说道:“陛下既然有此忧虑,莫若令王之臣遣人前往诸部探看,若诸部所言属实则赏赐钱粮以赈之,若所言虚妄则据理而驳之。若是诸部与我离心离德,莫若乘其虚弱而诛之,如此,可永绝喀尔喀蒙古诸部之后患。”

崇祯皇帝听到这里,点了点头,然后对张惟贤说道:“英国公以为如何?”

张惟贤沉吟了一下,说道:“陛下若是决心赈济诸部,太仓倒是不缺这点钱粮,但臣所虑者并非辽左诸部,陛下赏赐了喀尔喀、朵颜,插汉也来求赏,朝廷赏还是不赏?赏了插汉,土默特、鄂尔多斯也来求赏,朝廷赏还是不赏?塞外异族向来贪图财货,陛下赏赐之口一开,臣恐塞外诸部得寸进尺,求赏请赈不止,而致我国用日蹙矣。”

张惟贤说的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所以听完这话,崇祯皇帝又沉吟起来。

这时孙承宗又说道:“陛下,既然诸部饥寒,臣以为赏赐莫如互市。朝廷之前严禁互市,乃是担心盐铁军资等物,流入塞外而资敌,如今塞外急缺之物乃是粮食布匹,而我急缺之物乃是耕牛马匹,是以臣以为重开边市或许比单纯赏赐更有利。”

孙承宗话音刚落,李邦华也说道:“臣附议。如今京畿周边春耕在即,若是在九边择几处要地,开设榷场,与塞外诸部互市,以粮食布匹等百姓日用之物资,换取大量牛马,于我也是极为有利。只是开边互市仍需从长计议,臣恐缓不济急,辽左诸部恐怕等不到九边互市之日。请陛下明察。”

听三位军机大臣把话说到了这里,崇祯皇帝不再犹豫,接着说道:“卿等所言,皆有道理。既然开边互市彼我两利,那么军机处就尽快拿出一个条陈。在九边之内,择地设立榷场,与塞外诸部互市,至于大明商贩互市之物资种类,仅限百姓居家日用之物,刀剑弓箭火药火枪等军用之物,严禁卖入塞外,私自贩卖者,一律抄家灭族。”

说完这句话,崇祯皇帝略作停顿,又说道:“开边互市虽然两利,但是毕竟缓不济急。如今喀尔喀蒙古炒花、暖兔、贵英诸部求赏甚急,朕看就由辽东镇监军御史陈仁锡,带领一营骑兵,前往广宁塞外诸部探看,若果属实,可先从蓟辽督师府腾挪部分钱粮物资,或赏赐或互市,皆由陈仁锡探看后自行决定。

“至于蓟镇塞外三十六部,朕看就由直隶总督府责令蓟镇派人领兵出塞,查看虚实,然后具折奏报。”

皇帝话刚说完,三位军机大臣都是躬身行礼,口称陛下圣明。

这之后沉吟了片刻,崇祯皇帝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开边互市虽然缓不济急,但毕竟算是长远大计,应由一个衙门来掌管,以便统一事权,加快进度。这两天,朕一直在想,我天朝虽地大物博,但毕竟人口也多,加之近年天候异常,大河以北土地出产有限,而蒙古西域之马匹,安南占城之稻米,皆我天朝之所急需。今日为购马匹,与塞外开边互市,他日为购稻米,未尝不需要与安南互市。

“是以,朕思来想去,朝廷之上有必要设立一个军机大臣直管的衙门,统一打理藩属事务,凡属塞外诸部,以及朝鲜、琉球、安南、缅甸等周边藩属,乃至东洋、西洋藩国事务,皆由此衙门负责处置。”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看着在座的三位军机大臣,三位军机大臣赶紧躬身说道:“陛下圣明”。

看到几位军机大臣表了态,崇祯皇帝又接着说道:“至于这个衙门的名字嘛,朕看,就叫理藩院。如今的鸿胪寺、行人司、太仆寺、译文馆,以及礼部有关职司,朕看皆可归入理藩院。”

三位军机大臣听完皇帝这话,一时都有点茫然,皇帝的想法实在是有点天马行空,从蓟辽督师府的一道奏疏,能够联系到大明周边宗藩属国的管理,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但是仔细想一想,皇帝的说法似乎又很有道理,此前朝廷确实没有这样一个统管周边宗藩属国的机构,而大明与周边的宗藩属国之间,除了几年一度的朝贡之外,似乎也没了别的联系,所谓的宗藩体系,的确是有点华而不实。

想到这里,张惟贤说道:“陛下,不知这理藩院到底有何职司?”

崇祯皇帝听了这话,心里对张惟贤有了更多的好感,看来英国公还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于是冲他微微一笑,说道:“理藩院下,除了鸿胪寺、行人司、太仆寺、译文馆以外,尚需何种职司,自然由卿等研判。但是朕想,将来九边开设榷场,与塞外诸部互市的事情,可以由理藩院与户部商议落实,此外凡朝廷派往周边藩属之行人、钦使,今后也由理藩院统一派遣提调。而凡属大明属国之册封,塞外异族、海外番邦之求赏朝贡、交通贸易,也皆由理藩院一体掌管。”

理藩院就是后世外交部的前身。这个时代的大明官员,很少有人对大明以外的世界有足够的了解,对外交的重要性更是一无所知,如今崇祯皇帝设立理藩院的意图,就是要促使更多的大明官员去关心周边的世界。

听完皇帝所说的话,三位军机大臣都明白了,皇帝是借着诸部求赏的机会,想要重新整顿一下朝廷对宗藩属国和周边异族事务的管理,将过去分由朝廷不同部分掌管的事务,统一到新设立的理藩院,以达到集中事权的目的。

三位军机大臣都是当世俊杰,所以很快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而且也都认同皇帝的想法。只是如今三位军机大臣都是身兼数任,理藩院院使的职权总体上看虽然不小,但眼前也只是负责与蒙古诸部开边互市而已,所以议来议去,最后三位军机大臣都同意了皇帝的提法,就是由张惟贤以军机大臣身份分掌理藩院有关事务,而理藩院的具体事务,则由恭顺侯吴惟英来负责,之前被朝廷抄没的魏忠贤府邸,则划归理藩院作为办事衙门。

皇帝提议吴惟英担任理藩院院使,也让三位军机大臣想起来之前皇帝提议吴惟英担任操江总督的事情,看来这个吴惟英绝非等闲之辈,至少很得皇帝的信任啊。

这个事情说完之后,三位军机大臣一回军机处,即着人立刻传令蓟辽督师府,令辽东镇监军御史陈仁锡按照皇帝旨意,尽快带人前往广宁塞外诸部探视,至于蓟镇塞外三十六家守门部落的探视与赏赐,则由直隶总督孙承宗一力承当。而英国公张惟贤则招来恭顺侯吴惟英商议具体筹建事宜。

第七十八章 沿边屯垦

设立理藩院的事情议定三天之后,英国公张惟贤带着恭顺侯吴惟英觐见。因为这个事情绕不开内阁和礼部,所以崇祯皇帝也传了正在忙着与三法司会议重审梃击案、红丸案的李国鐠,以及忙着筹备崇祯元年恩科事宜的徐光启。

等到李国鐠、徐光启都到齐了,崇祯皇帝让王承恩到武英殿军机处,传来了张惟贤和吴惟英。

恭顺侯吴惟英,四十岁上下的样子,虽然是身材依然魁梧,然而归化已久,早就没了祖先的那种彪悍,看起来倒像是个富贵商人,大脸庞白白胖胖,小眼睛炯炯有神。

第一次来到乾清宫东暖阁的吴惟英,见到皇帝与内阁大臣们都已在座等候,连忙跪下行礼,说道:“臣恭顺侯吴惟英叩见皇上,拜见李阁老、徐阁老。”张惟贤,也是行礼如仪。崇祯皇帝令这两人免礼落座。

等所有人都坐定,崇祯皇帝看了看众人,然后说道:“张爱卿,今天内阁李爱卿、徐爱卿两位阁臣也在,你先说说你和吴爱卿对于理藩院的想法。”

张惟贤听了皇帝的话,立刻将前几日皇帝召见时的情况,以及这几日的考虑,说给皇帝与两位阁臣听。

对于皇帝借着塞外诸部请赏的机会,设立理藩院,专管大明周边藩属异族朝贡封赏等一应交通贸易事务,李国鐠和徐光启当然都是赞成的,他们作为阁臣的视野,毕竟不同于一般的朝臣,至于皇帝此举是不是分了内阁的权,这两个素来公忠体国的人,也完全不在乎。毕竟内阁也不是自家的内阁,而是皇帝的内阁,孰轻孰重、孰大孰小,作为阁臣的他们,还是能够分得清楚的。

张惟贤汇报的内容,与崇祯皇帝当日所说大体无异,只是确定了几处榷场的位置,正好一并请示。

目前一共是四处:一个是位于辽东镇和喀喇沁诸部交界的营州后屯卫,另一个是万全都司北部长城外侧的开平,第三个是大同与归化之间、位于长城外面的东胜,第四个是陕西三边之一的延绥镇与河套鄂尔多斯诸部比邻的榆林卫城。

这几个地方,曾经都搞过开边互市,边外蒙古部落也较多,相关的事务也熟悉,所以算是比较容易搞起来的几个地方。

张惟贤说完基本情况以后,对皇帝说道:“陛下,近几日臣与吴惟英等人商议理藩院诸事,吴惟英颇有一些想法,臣请陛下一并听听。”

崇祯皇帝听了这话,看着吴惟英说道:“既然如此,吴爱卿有何想法,一并说来听听吧。”

吴惟英躬身行礼,说道:“皇上,臣听说,如今北直隶募民屯垦已然开始,将来还要从前来屯垦的饥民之中招募新军。臣以为,陛下此策实在是天纵英明,一来解决了北直隶土地抛荒、粮价昂贵的问题,二来也解决了饥民流离失所、滋生盗匪的问题,真可谓是一举多得。臣此前居家闲住多年,期间多以读书自娱,臣听说长城以北、塞外沿边之地,自汉朝以来即为我中国疆土,隋唐之际尤为繁盛,只是到了北宋,才沦为蛮荒。如今我中国人口万万,而塞北沃野却地广人稀,何不大移山陕流民以实塞外,平时耕作,战时募兵。从此塞北又多一长城。臣听说,通州农事院育出了新型番外物产良种,寒冷久旱之地,也可播种收获,如此塞北蛮荒也可以一变而为良田,臣请陛下开关移民,屯垦塞北。”说完,吴惟英躬身行礼。

没想到吴惟英还有这样的见识。崇祯皇帝和在座的两位阁臣,一时之间都是对他刮目相看。

今世的崇祯皇帝之所以知道吴惟英,是因为,他一个归化了的蒙古人,居然在明亡之后全家殉节而死,比绝大多数的文人士大夫,都更有忠孝节义的观念,所以自打知道他的存在之后,就始终对他高看一眼。而当下的两位阁臣,好像也突然明白了皇帝为什么会两次提议重用吴惟英的原因了,虽然事实并非他们所以为的那样。

事实上,崇祯皇帝也是第一次见到吴惟英,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个想法。但是毫无疑问,这个想法很好,视野很开阔。

这时,徐光启说道:“陛下,恭顺侯所说颇有见地,农事院确有耐旱又耐寒的高产番邦作物,长城内外虽然气候有所差别,但是想来种植这些作物应该不是问题。加上塞北沿边一带,也曾是我大明的属地,人丁户口过百万,而良田沃野上万里,只是百余年来,塞外诸卫相继内迁,人口日稀,加之气候有变,方才显得不宜耕种。臣看,恭顺侯所言有理,朝廷移民塞北沿边一带,屯垦种植,既可大大缓解关内流民问题,也可减轻京畿直隶屯垦安置压力。”

对于塞北沿边一带的肥沃,如今这位拥有后世灵魂的崇祯皇帝,当然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要清楚。玉米、土豆、甘薯,当然能够在长城以北的沿边地区耕作种植,产量也一点都不比关内低。

然而,如今的塞北虽然人口稀少,但却局势复杂,近边之地固然有蒙汉杂居的地区,而稍微远一点,则是蒙古部落的天下。

近年来,由于蒙古各部持续衰落,实力大不如前,因此大明朝的北部边疆才略微安定下来。若是因为大量移民塞外,而引起塞外蒙古诸部的戒惧,使得他们大量投靠后金,那可就糟糕了。

崇祯皇帝还在思考利弊间,只听李国鐠说道:“塞北沃野万里不假,农事院番外作物良种,想来也能移种塞北,但如今塞北诸卫之地空置多年,塞北诸部多有侵占,我大明若是重开塞外之地,恐怕难免会与塞外诸部冲突,若塞外诸部袭扰,如何处之?再说塞外苦寒,愿往屯垦之民必少,朝廷旨意既下而民不愿往,徒损朝廷颜面。臣请陛下三思。”

李国鐠话音刚落,只听吴惟英又说道:“陛下,臣闻理藩院之设,乃是因为喀喇沁与朵颜旧地诸部饥荒请赈。如今塞外饥寒,诸部实力大减,大部人马不过万,而小部有的加上老弱妇孺也仅只三五百口,与我大明边镇强军相比,实在不堪一击。

“臣以为,如今诸部饥寒,陛下恩准开边互市之际,也可招募诸部愿意归附者,南下沿边安置,或转牧为耕,或征募为军,以屯垦之粮,换取诸部之牛羊马匹,各得其利,则不相害。若陛下担忧更北部诸族南下袭扰,臣请重开塞北沿边诸卫,营州、开平、东胜、大安、会州乃至大宁。陛下重开边门,听任关内流民前往屯垦,所开荒地,皆归其自有,朝廷发给予农种农具,而不取任何赋税。臣以为,久而久之,关内失地流民,必然会如同涌向京畿一样,流向塞北沿边之地。”说到这里,在座诸臣都是看向皇帝。

后世河北兴隆、承德、隆化等地人口密集、工农业发展也很不错,说明这片地区还是很有发展潜力的。

崇祯皇帝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重开边门,鼓励流民北上塞外沿边屯种,这倒是个好主意。但是此事却不宜大张旗鼓推行。若是塞北诸部闻之,移民实边之效未见,而诸部袭扰之弊先来。内阁与理藩院,可先着手四处开边互市之事,并令沿边督抚收纳塞外降人,或募为兵,或编为民,一视同仁,妥善安置。军机处传令九边各镇,前出塞外探看,于近塞形势险要之地,设堡驻守,尤其原朵颜三卫旧地,密令蓟镇、宣府择善战之将、敢战之兵,领兵前出喜峰口、龙井关、大安口,以及古北口、独石口、龙门口、张家口等沿边关口,择险要之地,筑城屯兵镇守。”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略作思考,又说道:“蓟镇、宣府两地塞外筑堡所需银两,两镇探看选址之后报与军机处,由朕酌情拨付。塞外筑堡,不宜声张,军机处要传令蓟镇、宣府把握好分寸,筑城结束之前,切莫引发诸部惊恐。”在座的诸臣,都是躬身应诺。

这时,崇祯皇帝又看了看吴惟英,然后说道:“即日起,命恭顺侯吴惟英以理藩院院使,兼任军机处左参议,参议军机。”吴惟英连忙领旨谢恩。

三日之后,一道又一道圣旨、密令,从京师发出,分赴九边。九边各镇消极防守的局面,从此为之一变,崇祯皇帝积极防御的对外战略,也开始进入九边各镇的实际操作层面。

第七十九章 大寿觐见

崇祯元年二月十三日,新任大同巡抚范复粹入京陛见。二月十四日,新任大同镇总兵、征西将军祖大寿入京陛见。

范复粹,山东黄县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中进士虽晚,但却是明末比较有作为的大臣之一,崇祯十三年前后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内阁首辅,历史上的崇祯帝,对他还算是比较信任,只是当时朝廷党争激烈,加上当时的崇祯皇帝本人,又比较多疑,所以范复粹首辅也没当多久,最后搞得心灰意冷,干脆辞官隐居。但是在满清入关之后,闭门不出,并没有像其他一些明朝大臣那样在明亡后又出仕满清。

如今,崇祯元年二月的范复粹,刚刚年满四十八岁,这个年纪当上巡抚,虽然已经不算年轻,但也仍然属于年富力强、正想有所作为的时候。在山西参政的位置上,范复粹与巡抚张晓配合默契,虽然天灾不断,但山西上下还算安定。

皇帝下旨募集流民开荒屯垦之前,范复粹就已经在山西募民屯垦了,皇帝下旨以后,更是一力推行,短短数月之间,即从山陕交界之地,往涿州、易州输送流民上万人,更在山陕交界的沿河地区募民屯垦,就地安置陕北流民数千人。

对于这样的能臣干吏,山西巡抚张晓也是数次向朝廷推荐,而这一情况,当然也被内阁所掌握,所以大同巡抚一出缺,内阁即提名范复粹接任,而皇帝一点也没犹豫,当即批准。

崇祯皇帝的做法,既让内阁感到了信任和尊重,同时也让范复粹看到了信心和希望。因此接到朝廷命令之后,范复粹没有丝毫的耽搁,第二天即带领数名亲信随从,从太原出发,先是北上绕道大同,然后转而往东,前往京师陛见。

皇帝对范复粹自然是非常器重,不仅授予其密折奏事之权,而且令其自在大同镇军队编制之外自建抚标三千,所需武官可从大同镇抽调,也可自行搜罗擢升。

然后皇帝还征求范复粹关于西北流民治理的意见,以及山陕官员任免的建议。而范复粹也没客气,当即就向皇帝推荐了自己的同年好友孙传庭,建议朝廷起复并任用孙传庭为延绥巡抚。

范复粹本来是想提议朝廷起复孙传庭,至于什么位置,那是朝廷的事,但是话赶话,居然最后直接就提议朝廷任命孙传庭为延绥巡抚了。

一个军事重镇的新任巡抚,推荐自己的同科进士兼好友,去当另一个军事重镇的巡抚,这在大明的官场上,本来是挺犯忌讳的一件事情。

所以范复粹话说出口后,自己也是后悔不已,担心给皇帝留下一种结党营私的坏印象,更担心皇帝心里存了芥蒂,让好友孙传庭的起复变得遥遥无期。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皇帝不仅没有生气,而且好像还很高兴,当即就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并让当时陪同皇帝接见的内阁首辅拟旨,任命孙传庭以左佥都御史身份巡抚延绥。

一个免官回乡的五品吏部郎中,因为自己的一言推荐,片刻之间升任九边重镇巡抚。直到陛见结束的第二日,范复粹都不敢相信这个事情真的成功了。

范复粹当然以为这是皇帝对自己充分信任的结果,毕竟此时的孙传庭毫无名气声望,还没有展现出后来的巨大才干。但他不知道的是,皇帝对孙传庭这个名字早就如雷贯耳了。

孙传庭也是万历四十七年中进士,与范复粹的同科同榜,但他与范复粹大器晚成不同,他中进士的时候是二十六岁,属于风华正茂的时候,又在吏部为官,而且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吏部稽勋郎中,所以也比较恃才傲物,完全不把权势滔天的魏忠贤一党放在眼里,所以很快也就丢了官,不得不回到大同老家归乡闲住。

转眼之间,过去了好几年,而当年的同年好友范复粹,则在数年之间,由御史而升巡按、由巡按而升参政,如今又从参政升任巡抚。

孙传庭比范复粹还小上十三岁,自然不想就此埋没乡里,就这么退出历史舞台。所以,当身在大同的孙传庭,一听说同年好友范复粹当上了大同巡抚,并且很快就要进京觐见当今皇帝,于是就赶来拜见,总算与途径大同的范复粹遇上,言谈间都是怀才不遇、无所事事的落寞。

范复粹自然也知道孙传庭前来拜见的意思,作为同年进士,在科举时代,那就是官场上天然的盟友,而且他也了解孙传庭的人品才华,所以当即保证向朝廷推荐起复孙传庭。

历史上,要过好几年以后,范复粹才会在山西接替张晓当上巡抚,而孙传庭也是在好几年之后才被起复,当上顺天府丞,又过了两年才被超擢为延绥巡抚,就是在延绥巡抚的任上,孙传庭打造出了后来战绩辉煌的秦军。

当然了,如今全新的崇祯皇帝,使这一切都提前了好几年到来。而这一切当然不是范复粹所能知道的了。

陛见之后的第二天,范复粹匆匆离开京师,带着满腔的热情赶往大同上任。与此同时,新任的大同总兵祖大寿也在司礼监秉笔太监王之心的陪同下,来到乾清宫东暖阁觐见皇帝。

四十一岁的祖大寿,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点,没有崇祯皇帝想象中的那样魁梧,但却比他想象的要壮实,国字脸上满是风霜之色,一看就是性格刚毅坚定的狠角色。而这也正是一名辽镇前锋将军本来就该有的样子。

皇帝召见祖大寿的时候,其他的军机大臣都不在,只有张惟贤在坐,而剩下的就是常常陪侍皇帝左右的锦衣卫指挥使巩永固、五城兵马司总指挥刘文炳和乾清宫总管太监王承恩了。

王之心将祖大寿领进乾清宫东暖阁之后,就很识趣地离开了。

等祖大寿拜见行礼完毕,崇祯皇帝微笑着赐座,然后说道:“祖将军乃宁远卫世袭将门子弟,如今朕将你调任大同,可有什么想法?”

本来就没敢坐实的祖大寿,立刻站起来躬身说道:“陛下呼微臣为将军,微臣实在是愧不敢当。臣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乃陛下军中一小卒,不管天南海北,陛下但有旨意,微臣虽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崇祯皇帝听到这里,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大同镇地位之重要,不下于锦州、宁远,朕知道爱卿在辽西统兵多年,与建虏大小战,不下百次,立功无数。但是辽东镇良将甚多,满桂、赵率教、何可纲与卿等,皆是当世之俊杰。如此良将云集辽东,而大同重镇却任由庸碌无能之辈统率,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朕将爱卿调任大同,就是要借卿之手整顿大同镇的兵马,清肃军纪,练兵备战,一两年后或用兵于辽东,或用兵于塞北,不管是平复辽东,还是开疆拓土,将军之才,必不会埋没。到时候即使公侯之封,也并非遥不可及。”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看了看一脸惊讶之色的祖大寿,然后继续说道:“前数日,朕已传旨九边各镇,招募流民在塞北沿边适宜耕种之地开荒屯田。不拘开荒多少,耕者有其田。朝廷提供良种,不取分文税赋。卿到大同之后,可遣兵前出杀虎口、得胜堡、阳和卫等沿边关口,择险要之地筑城镇守。多从山陕等地招募流民,平时屯垦,战时为军。沿边蒙古诸部,相忍无事则罢,若有不服,则杀之。塞外降人愿投军者,可募为营兵,多给田地,严明军纪,驱之而战流贼。”

说完这些话,崇祯皇帝又说道:“所以,爱卿不要以为到了大同,就等于宝刀入鞘,无事可做了。事实上绝非如此,西北安定,端赖卿等,朕对爱卿寄以厚望。”

祖大寿听完这话,离座跪地,叩首说道:“陛下如此信重微臣,臣万死难报陛下隆恩。请陛下放心,臣在大同一日,必保大同沿边稳如泰山。若朝廷在西北用兵,臣愿马革裹尸,死而后已。”

祖大寿表完态度以后,崇祯皇帝又交代他到任以后,务必与大同巡抚范复粹精诚合作,与监军御史吴甡好好相处,等等。

崇祯皇帝问起祖大寿家眷,听说祖家在关内永平府仍有亲眷居住,很快又让王承恩传旨,着内阁、军机处追封已死的祖大寿之父祖承训为左都督、辽东总兵官,加封祖大寿之母为一品诰命夫人,其正妻孙氏为二品诰命夫人,还有祖大寿两个未得官的儿子,次子祖泽溥为国子监生,三子祖泽洪为锦衣卫世袭百户,在京师为祖家老小赐宅居住。祖大寿热泪盈眶,再拜而去。

陛见之后,祖大寿前往通州,与驻留通州等候的随行子弟兵会合,说了觐见皇帝的情况,以及皇帝陛下的封赏,上下皆是大喜过望。

然后祖大寿又前去直隶总督府拜见了坐镇通州指挥屯垦练兵等一应事宜的军机大臣孙承宗;过了一天,又带着亲近子侄前往遵化白冶城,拜见另一外在京外坐镇指挥重建遵化铁冶的军机大臣李邦华。

再然后,又一路向东,来到永平自家的田庄,见了见如今已经接到圣旨、欢喜不已的祖家宗族老小;休整两日后,赶回通州,带着五百多名亲军子弟兵,一路向西,前往大同上任,而其在永平居住的母亲妻妾子女,也在不久之后,搬入朝廷在京师赐给的宅第居住。

不管历史上的祖大寿出于什么原因两次投降满清,在这个时空之中,他肯定是不会再有投降满清的念头和机会了。特别是他在通州和遵化看到的新景象,令他之前对大明朝廷一度生出的灰心失望,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对自己和祖家在大明的未来一下子充满了信心。

第八十章 请撤驿站

崇祯元年二月十五日,皇极殿大朝会。随着天气转暖,崇祯皇帝压抑了一个冬天的心情也终于轻松了不少,皇宫大内,不管是一后二妃,还是太监宫女,都能明显地感觉到皇帝有了变化,脸上的笑容增多了,也不会再时不时地陷入沉思,一个人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了。

随着与一后二妃之间的日益契合,崇祯皇帝也日益感觉到了锻炼身体的必要性,经常带着巩永固、刘文炳以及拱卫司的高文采等人,沿着宫城的城墙一圈接一圈地快走或者慢跑。

皇帝说这是养生健体的好方法,虽然巩永固等人内心并不认可,但是嘴上还是一个劲地表示皇上圣明。每次一跑,就是半个时辰,直到出透一身大汗,皇帝才肯回到乾清宫。

皇后周氏等人劝了几次,见不管用,也就不再劝了。毕竟每次锻炼过后,皇帝的饭量都会大增,而气色也的确是日渐好转了,特别是在床上的表现大有起色,能够坚持的时间,也是越来越久。

当然,这段时间,皇帝没少在一后二妃的身上用力耕耘,可惜不管他多么努力,周氏、田氏、袁氏的肚子,就是没有一点儿动静。三个女人也渐渐有点着急了。然而皇帝并不相信太医院给的方子,只是督促一后二妃与他一起跑步锻炼。三个女人只是推脱不去,说要等天气大好之后再跟着皇上一起健身。

坐在皇极殿的龙椅上,崇祯皇帝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等着群臣大礼参拜结束。曹化淳按惯例说完“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就见文臣班列后面闪出一个人来,那人上前跪倒行礼如仪,然后说道:“臣吏科给事中刘懋有本启奏陛下。”

刘懋,这个人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崇祯皇帝一边想着,一边说道:“刘卿平身,且奏来。”

见皇帝说了话,刘懋起身说道:“陛下登基以来,常以国库空虚忧虑,数度消减宫中用度。古语云,君忧臣辱。因此,臣私下常思充实国用之策。近日臣有一得之愚,想要献给陛下。臣以为充实国用,无非开源节流。陛下捐献皇庄十万余顷,在北直隶各地募民屯垦,此举可谓之开源,而减省宫中用度,此谓之节流。如今天下可开源者无非屯垦,而陛下已行之。然而节流之举,却不能由陛下一人担之。臣为吏科给事中,深知天下冗官冗员之害。而如今冗官冗员之害,可除之而不为害者,臣以为惟驿站而已矣。”

听刘懋说到这里,如今这个来自后世的崇祯皇帝,顿时就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根据历史记载,就是这个人,在崇祯二年的时候,奏请崇祯皇帝裁撤了大明天下大部分的驿站,结果导致大明朝廷与各地之间的公文传递从此几近中断,使得北京朝廷逐渐失去了对地方州府的控制,很多地处偏远的州府不得不自己拿出银子来雇人呈送给朝廷的公文。

而且据说,就是因为驿站系统的裁撤,使得在米脂郊外银川驿当驿卒的青年李鸿基下岗失业,最后无以为生,只好前去投奔自己的舅舅。驿卒李鸿基的舅舅,正是大名鼎鼎的高迎祥,而这个驿卒李鸿基,就是后来推翻明朝,逼得崇祯皇帝上吊自杀的闯王李自成。

一念及此,崇祯皇帝已经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了,但是不管怎样,他不会裁撤驿站,即便是没有李鸿基变成李自成这档子事儿,他也不会裁撤驿站。

裁撤驿站的危害,是战略性的。因为驿站作为当时沟通天下、传递讯息的唯一一个相对健全的官方渠道,一旦裁撤,中央与地方就会失去相互联系的一条重要纽带。

历史上,驿站系统被裁撤之后,朝廷的政令不能正常传达到地方,而地方的公文奏疏也不能如期或者安全报送朝廷。整个大明朝廷的运转,都出现了上下沟通不畅的问题。

后来,崇祯皇帝认识到了裁撤驿站是个错误,逐步恢复了一些战略要地的驿站系统,但是为时已晚,中央朝廷因为驿站系统的消失,而逐渐失去了对天下州府的掌控。

崇祯皇帝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刘懋还在侃侃而谈,只听他说道:“臣已粗略计算,若裁掉驿站,朝廷每年可节省开支银六十余万两。除此之外,另省粮草无算。是以,臣请陛下下旨裁撤天下驿站,今后南北官员往来、东西公文传递,皆自支费用。”刘懋说完这些,躬身行礼,然后等待皇帝明示。

但是崇祯皇帝还没有说话,文臣之中就又站出来一个人。只听他朗声说道:“陛下,臣兵科给事中许国荣反对裁撤驿站。臣以为刘懋所言,实乃误国之论。祖宗设置驿站,为的是沟通上下、连接南北、传递军情、移送公文,本非为营利而设。一旦裁去,每年虽可省银数十万,但朝廷上下沟通不畅,军情传递受阻,滋生的弊端则远超数十万银钱所值。如今驿站或有靡费之情弊,然则决不可因此而废弃。臣请陛下三思。”许国荣说完这话,跪地叩首不起。

这个时候,文臣班列之中,又走出一人,上前跪地行礼,然后大声说道:“臣督察院御史姜思睿启奏陛下。”

然后也不等皇帝有何反应,姜思睿径直说道:“刘懋所言,实在荒谬绝伦。祖宗设立驿站,所虑者深,所谋者远。遍设驿递,以其笼络草莽间强有力之人,使之肩挑背负,耗其精力、销其岁月,糊其口腹,使之不敢为非。若裁撤驿站,天下数十万驿卒,一朝失业,无以为生,朝廷如何安之?若其沦为盗匪,朝廷如何平之?安之平之,所耗之银,又何止每岁六十万两耶?!臣以为,驿站虽有弊病,但却决不可妄言裁撤。臣请陛下严惩刘懋妄言祸国之罪。”

听完许国荣、姜思睿两人的言论,崇祯皇帝的心里颇感欣慰,看来朝廷之上还是有明白人的。只是不知道历史上那位崇祯皇帝朱由检为什么非要执意裁撤驿站不可,或许真的是被国库空虚给急得吧。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在朝廷财政即将崩溃的情况下,当时的崇祯皇帝采取了饮鸩止渴的办法,虽然一时节省了开支,却也因此给自己的棺材板上又钉进了一颗钉子。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如今这位拥有后世安百多年历史知识的崇祯皇帝,觉得差不多了,于是看向内阁大臣的位置。

内阁首辅李国鐠随即上前一小步,躬身说道:“陛下,臣以为驿站虽微,但作用甚大。虽有种种情弊,但却不应裁撤。姜思睿所言不可不察。”

崇祯皇帝又看向孙承宗。孙承宗躬身说道:“陛下,臣以为刘懋所言实乃祸国之言。裁撤驿站决不可行。请陛下明察。”

孙承宗说完以后,徐光启和李邦华也相继表态,意思大同小异,就是驿站系统可以改革,但是不能骤然裁撤,若想开源节流,可从别处入手,而非使天下驿卒失去生计着落。

几位阁臣相继表态之后,崇祯皇帝看了看仍然跪着的许国荣、姜思睿,说道:“许国荣、姜思睿,两位爱卿平身。”

等到两人归列,崇祯皇帝才又接着说道:“朕自即位以来,所思所想无不是为了使大明中兴,虽然朝廷国库空虚,但朕从未想过要在加赋增税、裁减军费或者裁撤驿站上面着手。朕今日再次明言,今后有敢再言增加田赋、裁减军费或者裁撤驿站者,皆以妖言欺君、祸国乱政论罪。”

皇帝话音一落,殿中就是一阵骚动,然后在内阁大臣的带领下,文武两班皆跪地叩首,口称:“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包括平日群臣跪拜之时,依然侍立在侧的锦衣卫及内廷人员,此时也是尽皆下跪。

而刘懋跪在殿中,浑身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

待殿中安静下来,看着跪拜的群臣,崇祯皇帝说道:“朕听说,天下之官吏莫贱于驿丞,而事务之繁难莫甚于驿务。驿站如此重要,而驿丞却官卑位贱,不入流品,长此以往,绝非国家之福。今日既然议论驿政,阁臣皆曰重要,朕看驿站不仅不能裁撤,而且还要提升其地位,增加其俸禄。从今往后,天下驿官皆入流品,但凡驿丞皆授正九品以上官职。天下州县生员、吏目,以及有功之士卒皆可任之。吏部、兵部尽快推行。此外,督察院也要派出几道御史,巡视检讨驿递情弊,具折奏报。”

孙承宗、成基命皆曰:“陛下圣明”。

崇祯皇帝接着说道:“至于刘懋,身为吏科言官,见识却不及于此,暂且回家再读书几年吧。”

本来以为可能受到重处的刘懋,一听皇帝这么说,顿时如获大赦,叩首再拜,涕泣说道:“罪臣见不及此,险酿大祸,臣谢陛下宽恕之恩。”

第八十一章 闽浙总督

有关驿站的问题议完以后,本来有很多想要提出来商议的事情,崇祯皇帝也没有了兴趣。大朝之上商议朝政,很多时候难免沦为口水仗。

崇祯皇帝让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当众宣读了最近这段时间一些重要官员的任免,以及一些重要机构设置调整的圣旨,又让阁臣兼礼部尚书徐光启,当众说了说崇祯元年恩科春闱的筹备情况,然后就计划着摆驾文华殿,与内阁诸臣小范围议定几件大事。

崇祯皇帝正要示意曹化淳结束大朝的时候,忽然看见温体仁从文臣班列之中走了出来,于是打消了退朝的念头。只见温体仁上前躬身行礼,然后说道:“陛下,臣有本奏。”

温体仁这个人,后来被列入明史奸臣传,但眼下还看不出来哪里有奸臣的样子,他之所以后来沦为奸臣,大体上可以说是明末党争惹的祸。

为了迎合历史上的崇祯皇帝,温体仁投其所好,坚定地站在了朝中东林党的对立面,效果当然很好,崇祯皇帝很快就将他超擢入阁。入阁之后的温体仁,与当时的首辅周延儒不和,于是又想办法扳倒了周延儒。然而成为首辅之后的他发现,没有自己的党羽,即使贵为首辅,也一样是什么事情都干不成。

为了与东林党人对抗,温体仁不得不想办法培植党羽,但是他找来找去发现,除了之前被东林党打倒的阉党外围大臣以外,根本找不到其他的盟友,于是他就开始想办法为一些愿意为他所用的前阉党大臣进行平反,从此一步步走上了奸臣的不归路。所有的事情,都有因果。倒是眼前,使得温体仁最后沦为奸臣的那个因,还没有出现。

温体仁最近也很郁闷,礼部尚书徐光启资格老、声望高,同时又深得皇帝信重,最无奈的是徐光启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却刚刚当上礼部尚书,看看如今这个样子,一点也没有想要致仕回家的意思。

再说,温体仁作为礼部右侍郎,上面还有一个状元翰林礼部左侍郎周延儒,若是不出意外,几年之后即便等到了徐光启致仕回家,礼部尚书的位置恐怕也是周延儒的,而他又比周延儒年长许多,所以按照正常情况,他认为,自己如果按部就班地在礼部熬资历,在可预见的未来恐怕是没有出头之日了。所以过年休沐期间,温体仁一直在琢磨皇帝的心思和自己的未来。

琢磨来琢磨去,还真给他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当今皇帝特别重视流民问题,不仅拨出皇庄安置,而且但凡巡抚陛辞,皇帝都要讲到募民屯垦问题,甚至一再允许各地督抚从流民之中招募督标抚标,允其建功立业。

孙承宗之任直隶总督,袁崇焕之任三边总督,袁可立之任漕运总督,等等皆是如此。而若将来自己想入阁,通过当上礼部尚书这个途径实在太遥远,而到地方当一任督抚却要容易的多了。巡抚就不必去想了,自己贵为礼部右侍郎,虽与巡抚同级,但却清贵多了。既然如此,目标就只能是总督。而要当上总督,就必须向皇帝表明自己有当总督的意图和能力,而奏报闽浙等地的水灾流民问题,就是一个很好的入手之处。

果然,温体仁说完有本要奏,皇帝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温体仁于是躬身说道:“陛下,臣乡浙江,去岁七月至八月间龙门海啸,海水上陆,风雨飚至,城镇乡村房倒屋塌、林木折断,狂风暴雨,凡七昼夜。杭、嘉、湖、宁、绍、严七府灾情严重,沿海居民及低洼近水之地,男女老幼淹没漂流,总计十数万,死伤惨重,有的一族三百余口襁褓不留,有的一村数百余家烟火俱绝。海塘尽溃,一片汪洋,米价腾贵,民不聊生。父老皆谓二百年来未有之惨剧。闽省灾情虽不比浙江,但也相差不远,臣请陛下遣一朝廷大臣,前往闽浙等地巡视,总览赈灾重建事宜。”说完躬身行礼。

这时,文臣列中又走出一人,正是新任不久的户部尚书毕自严上前行礼说道:“陛下,去岁闽浙两省水灾,闽省巡抚熊文灿有报至,当时先帝不虞,随后先帝驾崩、陛下即位,期间朝政纷乱,朝廷赈济之事虽搁置不问,皆靠闽省自救。而浙江巡抚潘汝桢隐情不报,今已论为阉党,抄家问斩。如今新任巡抚范景文刚刚到任,想来尚未及查实奏报。”

范景文此前从督察院佥都御史任上升任浙江巡抚,算起来,从陛辞结束到如今,也不过月余,当然不能归责于他。而同时任命的另一位巡抚张允登,从任上到京师,陛辞之后再从京师到郧阳赴任,万里迢迢,考虑到这个时代的道路状况,估计如今还在路上。还有延绥巡抚孙传庭,匆匆进京陛见,然后又匆匆离京赴任,来往一趟就得将近俩月,彼时交通之不便,可见一斑,若不赋予封疆大吏以大权,地方上的急务,多半会因为信息传递的漫长而耽搁。

想到这里,崇祯皇帝干脆说道:“既然如此,卿等议一议,闽浙两省灾情该如何处置?朝廷是否应该派遣一位大臣总览赈灾事务?”

这时,内阁首辅李国鐠站出来说道:“陛下,闽浙灾情如属实,至今已半年过去,灾区情景不堪设想。臣建议,朝廷不如派一钦差大臣,前往闽浙等地,主持赈灾重建,流民安置事宜。”

站在首辅身后的几位阁臣随后皆曰:“臣等附议。”

崇祯皇帝见此,随即说道:“既然内阁诸臣无异议。那么朕看不若这样,朝廷就在闽浙增设一位总督,统管两省灾民救济安置,募民屯垦,以及督办两省海防军务等事宜。”

皇帝说完这话,温体仁心中大喜,看来皇帝果然有此意,这时他又听见皇帝说道:“今日朝廷既然议定增设闽浙总督,那么总督人选,也就一起议一议吧。诸位爱卿,可有人选?”

皇帝话音刚落,不等几位内阁阁臣说话,温体仁立即上前跪下,朗声说道:“臣温体仁不才,愿向陛下毛遂自荐。”

温体仁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明朝的时候地方督抚的权力还没有像后世满清那样大,巡抚通常是由督察院派出,多数由督察院的佐贰官兼任,而总督或者督师则多由六部侍郎出任,一般出任的时候可能还要加个兵部尚书的衔,所以从品级上来说,侍郎出任地方总督,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之所以满殿哗然,实在是因为毛遂自荐,可不是这个时代任官的传统。一般来说都是别人推荐,往往这时被推荐的人还要谦虚推让,一直等到皇帝坚持任命,本人才能表现出一副勉强接受任命的样子。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样想的,有多想要这个位置,但面上的功夫通常都是要做的。

如今不等别人推荐,也不等内阁阁臣先提,而温体仁自己就抢先向皇帝表明态度,确实是有点匪夷所思。

但是对此,崇祯皇帝倒是感到无所谓,特别是看到自荐的人是温体仁以后,当时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崇祯皇帝略一考虑,正准备答应,突然文臣列中又走出来一个人,只见此人躬身行礼说道:“陛下,臣吏科都给事中姚士慎反对。温大人虽然官居侍郎,品秩足够,但浙江乃温大人故乡,族人亲友遍地,温大人理当避嫌,由其总督浙江、福建,不合朝廷规矩。”

过去,一个人一旦当上官员,就注定要背井离乡,因为不允许官员在其家乡所在之地任职。

听了此话,崇祯皇帝看着内阁诸臣,说道:“内阁怎么说?”

内阁这几位阁臣,事前都没有考虑过此事,一时也说不上来太恰当的人选,而温体仁的自荐,又让他们觉得此事推荐别人,等于是摆明了否定温体仁,而温体仁作为礼部的侍郎,一直中规中矩,表现的也很有才干,而礼部尚书徐光启如今又大受皇帝信重,实在没有必须要出言反对。

李国鐠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说道:“此事请陛下圣断。”

崇祯皇帝点了点头,看向后面的孙承宗、徐光启等人。

徐光启是礼部尚书,是温体仁的上官,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回避,于是先说道:“陛下,温大人任职礼部多年,学识才干皆是上上之选,臣以为出任闽浙总督足以胜任。至于朝廷官员任职避嫌惯例,臣以为闽浙总督衙门,倒也不必非要设在浙省,请陛下明鉴。”

这时孙承宗躬身说道:“以六部侍郎出任地方总督,国朝惯例如此。若说避嫌桑梓的惯例,臣以为徐阁老所言极是,闽浙总督衙门完全可以设在闽省,以福州为闽浙总督行辕所在。”

对崇祯皇帝来说,闽浙总督当然是搁在浙江更好,但是搁在福建也可以接受。最重要的是,要赶紧把温体仁这样的才智之士派出去任职,而不是留在朝中蛰伏。

那个时代的多数人都会以为,朝廷应该把天下所有才智卓绝之士集中在皇帝的身边,帮着皇帝处理朝政,否则朝政就会沦落到奸邪小人的手上。但实际上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特别是当如今的崇祯皇帝拥有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之后。

因为地方上更需要才智杰出的官员,否则再好的政策也推行不下去。同时所有才智杰出的官员,都集中在朝中,也容易引发朝堂上无休止的争斗,反而造成严重的内耗。

历史上明末的情况就是这样,地方上到处都是荒唐怠政的官员,而朝中大臣却又各自争斗不休,最后白白便宜了开化没几年的满清。

所以在如今崇祯皇帝的心中,除了几个特别需要的大臣,比如孙承宗、徐光启、李邦华等人,其他的历史上留名的人物,最好都给安排到各地去干些实务,不要老是在朝堂之上干耗着。

因此,听完了内阁几位阁臣的说法之后,崇祯皇帝当即说道:“既然这样,那也无需再议。内阁拟旨,朝廷在闽浙两省巡抚之上增设总督,驻地福州,统管两省军务财政,主持两省赈灾、抚民、剿匪等事。闽浙总督由礼部右侍郎温体仁出任。”

说完这些,崇祯皇帝突然又想到了历史上崇祯年间浙江湖州等地发生的农民起义,很可能就是与这次水灾有关,因此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温体仁说道:“温爱卿,救灾如救火,一日也拖延不得。爱卿归家后,三五日内尽快收拾行装离京赴任,无须再入宫陛辞。至于闽浙总督衙门佐贰官人选,爱卿到任之后,可另外向朕提出建议,届时朝廷再行任免。”

至此,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的温体仁,自然是压抑着心中的喜悦,马上领旨谢恩。朝议到了这里,崇祯皇帝也是感到颇为疲惫,于是果断结束朝会,返回内宫。

第八十二章 濠镜消息

二月十五日的大朝会结束之后,皇帝在当日下午,又先召集了内阁阁臣在文化殿议事,听取了三月底崇祯元年恩科会试的筹备安排,以及德陵工程的进展和各地灾情赈济的情况,当然了还有部分官员的任免建议,包括涉及福王、德王案子的调查审理等事宜。除了督促内阁六部加快进度以外,他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与内阁议完事,皇帝又亲自到武英殿,与军机大臣和军机处的参军、参议们商议军务。如今讲武堂的校舍修造,在水泥混凝土烧制成功之后,由水泥混凝土做成的各种建筑预制件,也陆续投入了使用,再加上天气转暖,土地解冻,各项工程的进度,陡然加快了很多。

但是即便是如此,要想在三月份期间就投入使用,仍然显得准备不足,于是崇祯皇帝在孙承宗、茅元仪、孙元化等人的建议下,将讲武堂开学的日期,往后推迟到了五月以后。

与此同时,涿州大营招募新军的时间,也不得不往后推到了四月以后,因为一来涿州大营还没有建成,二来三月春耕,是直隶周边各处垦荒屯田的头等大事,农忙时节,所有的精力都要投入到开垦耕种上面,特别是农事院的新型农作物,各类种子秧苗更是需要投入大量精力分送运输和指导种植,也要浪费大量的人力。所以征募新军的事情,只能等到三月份耕作季节过去以后,再行招募了。对此崇祯皇帝自然也只能同意。

武举会试的事情,也在有条不紊的筹备之中,预计六七月份即可在京师举行。

此外,派出去购买西洋火枪火炮的孙和鼎、孙和斗兄弟,也给军机处传回了消息。说是已经在壕镜澳的葡萄牙人铸炮厂,先行购买了一批火枪火炮,其中西洋新式火枪二百杆,每杆白银一百两,新式红夷大炮二十门,每门大炮重达一千二百斤,需银一千二百两,共计花银四万四千两。

而且在西洋传教士罗如望的努力下,还高薪聘请了一批葡萄牙人为主的西洋炮手火枪手二百人,以及枪炮技师十人,每人每月报酬为白银十两,启程前已预付每人二十两,等等。

这批西洋枪炮手有两个葡萄牙退役军官,一个叫作高卡乌斯·特谢拉,另一个叫作安东尼奥·德·卡波,而这批西洋火枪手,多数都是参加过葡萄牙独立战争的退役士兵。

如今远在西欧的葡萄牙与西班牙达成了妥协,葡萄牙的独立战争也进入了相对低潮的时期,所以大量的退役士兵纷纷前往东方寻找发财致富的机会。

孙氏兄弟从壕镜澳的葡萄牙枪炮铸造厂聘请来的工匠技师之中,还有一个会讲汉语的枪炮技师,名字叫作乔·罗德里格斯,因为在壕镜澳居住时间最久,因此会讲中文,与双方沟通交流都没有问题,所以很快成为了这批人的领队和双方的通译。

如今,孙和鼎已经带领部分锦衣卫人员,先期护送着已购的西洋火枪火炮,以及高卡乌斯·特谢拉、安东尼奥·德·卡波、乔·罗德里格斯等西洋枪炮手、枪炮技师,正水陆兼程北上。

孙和斗在剩余锦衣卫人员保护下,则继续跟罗如望一起,留在壕镜澳,等待另一批西洋火枪火炮交货,并趁机参观葡萄牙人设在壕镜澳的几个铸炮厂,希望能够了解掌握西洋火炮铸造的工艺技巧。

如今这位来自后世的崇祯皇帝当然知道,从十六世纪末期开始,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荷兰人等西欧国家,已经进入殖民主义的疯狂扩张时代,在南美洲和东南亚占领了广大的殖民地,如今正徘徊游弋在南中国海的周边。

这期间,为了与西班牙、荷兰争夺殖民地,实力较弱的葡萄牙,在占领了澳门以后,就地设立了几个枪炮厂,用来解决前来东方殖民的枪炮供给问题,到了十七世纪二十年代的时候,葡萄牙人设在澳门的铸造厂已经成为了当时世界上最好的铸造厂之一,在东亚、东南亚更是首屈一指。

但是崇祯皇帝也知道,这个时代的火炮铸造十分困难,即使是在欧洲本土,采取的办法也仍然是泥范铸炮法。

因为铁范铸炮法是十九世纪中叶中国人的发明,当时正值鸦片战争爆发,英军战舰沿着东南沿海一路攻击北上。沿海各地随之就需要建立大量的海岸炮台,因此也就急需各种火炮,而当时的泥范铸炮法,一个泥范只能用一次,且泥范的制作特别费时费力。当时在浙江枪炮局监督铸炮的官员龚振麟,在上官的一再催逼之下,突发奇想,试用铁范铸炮成功,并写下《铁模铸砲图说》一书,从此一副铁范可以无限次的使用,大大加快了铸炮的速度。也正是直到铁范铸炮法问世之后,全世界的火炮铸造成本,才大幅度降低下来。

但是铁范铸炮法的问世,毕竟是二百年以后的事情了。所以,孙和鼎等人花高价求购火枪火炮,在这个时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除了听取这类事情的进展,崇祯皇帝还督促孙承宗和李邦华,在涿州大营的新军征集之前,先行选练直隶总督府的督标和遵化白冶城的矿营,并指示孙元化加快枪炮厂的工程进度,指示吴惟英尽快让理藩院正常运转起来,然后带人离京,到预定开设榷场的边镇,巡视推动开边互市一事。

就在内阁和军机处一干人在皇帝的督促下,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高时明率领着天津水师船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见到了威名远扬的东江毛帅。

这是高时明在入宫多年之后,第一次离开京师公干,更是他人生之中第一次乘船渡海,前往一个听起来十分遥远的海岛——皮岛。

皮岛位于辽东半岛的外海,但是远离辽东半岛,更远离山东半岛,与大明本土相比,它更靠近朝鲜半岛,而且就位于鸭绿江口朝鲜半岛的那一边,具体位置就在朝鲜的义州和平壤之间陆地南面数十里外的海上,由一群大小不一的岛屿组成,其中最大的时人把它叫作皮岛,而在后世的朝鲜则称之为身弥岛。

明末的朝鲜,仍是大明忠诚的属国,鸭绿江两岸居住的,多数都是从辽东逃亡而来的汉人难民。尤其是突入海中,距离皮岛并不远的铁山,更是辽东难民逃奔朝鲜的中心,有的经过东江镇,渡海逃进了关内,而更多的却是滞留在铁山附近。

第八十三章 东江毛帅

高时明按照皇帝的旨意,从通州出发,押解着在京师压箱底的大批盔甲军械粮草等物资,沿着此时已经解冻通行的运河,先是到天津,然后在天津巡抚梁廷栋的协助下,换乘天津水师的海船船队,一路乘风破浪,顺利通过旅顺口南面的老铁山水道,历时月余,终于达到了皮岛。

高时明等人带着大批军用物资到来,自然受到了毛文龙、毛维张等东江镇上下的热烈欢迎。东江镇地处海岛,虽然也搞屯垦,但是毕竟土地狭小而且贫瘠,出产不多,军粮物资全都依靠登莱的支应,如今的登莱巡抚孙国祯虽然得力,但是朝廷财力微薄,登莱两府支应登州镇、东江镇数万兵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也是毛文龙等东江将帅有时候不得不出海抢掠或者贸易走私的原因。朝廷大臣多以此指责东江镇将帅不法,却往往忽略了东江镇十数万军民的生存问题。毛维张初来乍到的时候,也忽略了这个问题。如今一两个月过去,终于弄明白了实际情况。

当一支军队连温饱问题都无法解决的时候,你去要求他们既能作战,又能守法,这是根本做不到的。除非你给这支军队注入狂热的信仰,就像后世的那支凭着强烈的意志力,在饥寒交迫之中走完了两万五千里长征的军队一样。

毛文龙及其部将王辅、林茂春、杜贵、曲承恩、陈继盛、尤景和、毛承禄、耿仲明,还有监军东江的毛维张等人,此时正拥挤在海边的码头上,迎接高时明。

他们当然清楚高时明如今在皇帝身边的地位,且不说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了,就是锦衣卫拱卫司提督内臣的身份,也是东江镇上下人等不敢小视的。更何况官场上流传的小道消息说,就是这个高时明带着锦衣卫北镇抚使杀了魏忠贤、田尔耕这些大人物。所以当他们见到高时明的时候,一个个都是毕恭毕敬。就在码头上,高时明面对着跪在地上的一片东江镇将帅,宣读了崇祯皇帝的圣旨。

圣旨读完,毛文龙和毛维张都是送了一口气,毛文龙知道毛维张给朝廷传回了奏疏,而当时毛维张的御史脾气,也让毛文龙的心里非常不爽,知道这种文官写给朝廷的奏折,多半不会给你自己说什么好话。特别是如今,自己在朝中的靠山,不是倒台了,就是调离了,正处在孤立无援的节骨眼上,一旦皇帝听信了御史言官们攻击自己的谗言,那么自己就危险了。

但是听完圣旨,皇帝不仅没有一句斥责的话,而且表现出了非凡的胸襟气度和战略眼光,对东江镇的地位和难处非常上心,还让传旨的大太监高时明送来了紧缺的军需物资,看来今后自己不需要在朝臣之中寻找靠山了,皇帝可能就是自己最大的靠山,即便是眼前的这位高公公,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靠山啊。

在毛文龙的刻意奉迎下,高时明在皮岛的日子,过得非常舒心。而在高时明的点拨下,已经收到了皇帝密旨、领会了皇帝意图的毛维张,也放下了一直端着的监军御史的架子,表现出了与皮岛将帅的亲密无间。因为毛文龙有结交高时明的意图,所以高时明也就没对他太客气,找了个机会,就把话给说开了。

高时明对毛文龙说:“毛帅当年率二百人开镇东江,立功无数,威名赫赫,如今又深得万岁爷信重,地位愈发稳固,然而我观东江,却有一个致命的隐患,毛帅可知东江镇隐患何在吗?”

毛文龙闻言一笑,看着高时明说道:“高公公这是考教在下了。东江镇孤悬海外,远离京师朝堂,若有谗言,则百口莫辩,兴衰存亡,不过在当今圣上一念之间。这或许就是东江镇最大的隐患。高公公以为如何?”

高时明也是一笑,说道:“大帅果然是个聪明人。如今圣上之英明果决,非吾等所能想象。咱家久在宫中,历事四朝,未见过如此神明天纵之天子。得遇明主固然是边帅之福。然而要想这份福运长久,则更需仔细经营。自古帝王所深虑而不能明言者,毛帅可知之?”

毛文龙肃容拱手说道:“文龙自然知之。只是东江远离京师,建虏近在咫尺,如何上安圣上之心,而东江亦有所为,还请公公指点一二。”高时明也敛容说道:“无他,令行禁止则可。”

毛文龙听罢沉吟片刻,又说道:“令行,文龙知其意。禁止,该作何解?”

高时明微微一笑说道:“如今圣上英明,并未禁止东江什么,毛帅就粮于朝鲜也好,筹饷于海上也罢,圣上并无一言提及。也正是因为如此,自辽东到朝鲜,再到日本,皆是毛帅用武之地。皮岛左近岛小而贫瘠,安置不了多少辽民,出产不了多少粮秣,若要壮大东江镇,确保毛帅麾下东江子弟福运长久,自当继续向外开拓。咱家曾在大内武英殿亲见一图,自皮岛往东,沿海岸而行,更有一大岛曰济州,或曰耽罗,岛上土地广阔而住民绝少,毛帅遣麾下一游击,即可占据此岛,然后募辽民行屯垦,不出数年,必然兵精粮足,尔后进可平复辽东,退可雄踞海外,东江镇从此立于不败,而毛帅也必不失公侯之封。

“且从济州再往东,一湾海峡对面,即是日本,圣上说此日本国金山银山遍地,且与我大明乃世仇,万历年间为我大明所败,之后闭关锁国数十年,如今国弱民暗,毛帅若遣麾下前往,当能为所欲为。陛下不禁也。”

说完此话,高时明目视毛文龙,微笑不语。这可是一种默认的私掠许可啊。对东江镇来说,不过是把私掠的对象,由如今的辽海周边,转移到济州岛,乃至日本国周边的贸易航道上罢了。毛文龙微笑着点了点头,自然也是心领神会。

东江镇精力过剩,而粮饷不足,必须给他们找一个可以尽情肆虐的地方,不管是济州,还是日本,都可以作为出兵就粮和贸易通商之地。而只要东江镇不垮掉,不管它最终是靠劫掠朝鲜还是劫掠日本生存,它的存在,对后金来说,就永远是一个后顾之忧。

高时明与毛文龙密谈之后不久,毛文龙即从所部人马之中,拨出精锐四百,按照高时明的要求,由陈继盛、毛有德统率,从此归属于监军御史毛维张指挥。

而毛维张则带着陈继盛、毛有德等人,渡海前往铁山,十数日内,募集了辽东难民青壮三千,然后略加编练装备之后,即登船东行而去。

毛文龙当然也有自己的一点私心,毕竟东江镇从无到有,皆由其一手建成,向来视为他自家的基业,如今朝廷派来一位监军御史,并且自建一营,统兵三千,这对一向威福自专的毛大帅而言,实在是如鲠在喉。既然朝廷旨意已下,那么按照当今圣上令行禁止的要求,他也照做了。拨给监军御史四百精锐劲卒,由其自行募兵三千,这个没有问题。但是,既然让东江镇派人沿朝鲜海岸东行,占领济州岛,作为将来辽东汉人难民屯垦之地,那就干脆先把监军御史麾下的三千人派出去探路好了,一来眼不见心不烦,二来出事了也无所谓,万一真有收获也得算他毛帅的。

对毛文龙的私心,高时明当然看在眼里,只看他麾下的亲信将领多数都是姓毛,也能大体知道他的心思,但高时明不愿说破。毛文龙能够听令而行,毕竟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了。

毛文龙没有儿子,但却有一堆义子义孙,其中比较出名的就是孔有德、耿仲明和尚可喜。当然此时这三人都改姓了毛,分别叫作毛有德,毛仲明,毛可喜。这几人都是辽东矿工出身,虽然并非真的毛氏子孙,但却普遍对毛文龙感恩戴德。

历史上毛文龙被袁崇焕矫诏处死以后,其养子义孙们一直心怀不满,这几人最后也叛明而投清,成为史上著名的大汉奸。当然了,这个时空他们则迎来了可能完全不同的命运。

第八十四章 广宁塞外

三月的塞北,仍然春寒料峭、冷风刺骨,但是山丘间的河流已经解冻,骑马行在离河不远的枯草地上,能够隐约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辽东镇监军御史陈仁锡,带着锦州副总兵何可纲推荐给他的广宁游击曹文诏,及其所部六百骑兵,还有自己新近招入麾下的两位宁远武进士王振远、陈国威,一行六七百人,皆骑快马往西南而行。

远处传来水声的河流,就是一路逶迤东去,最终流入渤海的大凌河。

陈仁锡监军辽东镇以来,两上密折请旨,皆得皇帝恩准。先是将辽东镇监军太监、坐营中官纪用等一十八人人抓捕下狱,然后密折请旨全部抄家斩首,单只这一手就镇住了整个辽东镇。监军太监纪用在满桂、袁崇焕取得宁远大捷的时候,也曾坚守在宁远城,按理说不无微功,但如今惩办阉党余孽是朝廷上下的共识,而且纪用等太监在赶走袁崇焕一事上,也扮演了不太光彩的角色,所以在辽东军中非常不得军心。

陈仁锡作为新的监军御史,要想迅速获得军心,并立下威信,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请旨除掉纪用等监军太监了。若是放在过去,可能操作起来会很麻烦,而搁现在,只需人不知鬼不觉地给皇上上一道密折请旨,然后拿到密旨之后,奉旨而行即可。

除了随身带来的锦衣卫人员,陈仁锡没有私人,完全是当枪匹马入宁远,然后不出半个月,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掉了宁远城乃至辽东镇最有权势的监军中官,不仅在军中树立了威信,而且在锦州、宁远两地的民间也被传的神乎其神,许多有识之士纷纷来投,而宁远武进士王振远、陈国威就是其中的两位非常杰出干才。

历史上,王振远和陈国威这两位武进士,是在崇祯二年的三月里,投奔陈仁锡的,当时的陈仁锡奉命巡按辽东各边,因为陈仁锡是天启年间的探花,王振远、陈国威等宁远名士,纷纷慕名前来拜访。其中王振远、陈国威接着拜访的机会,跟陈仁锡报告了东蒙古喀喇沁部已经投靠后金的消息。

喀喇沁部就在宁远城西北的边墙之外,一旦喀喇沁投靠后金,不仅会对宁远的左翼构成威胁,而且最重要的是,会直接对大明的京师防御圈构成威胁。

因为喀喇沁部就位于蓟州镇和宣府镇的正北方,后金军队若是喀喇沁部的地盘上直接通过,就能绕开锦州、宁远、山海关这些重兵布防的坚城,若是后金联合东蒙古诸部,特别是喀喇沁,破边而入、直攻京师,后果不堪设想。

王振远、陈国威两人,将这个情况告诉了陈仁锡,同时还建议陈仁锡先下手为强,趁锦州前线稳固之际,出兵喀喇沁,灭了投靠后金的喀喇沁台吉布尔哈图,然后换一个亲明的部落首领。

认真分析利害之后,陈仁锡对二人的想法非常认同,然后迅速报告给了当时的蓟辽督师袁崇焕。可惜的是,陈仁锡等人的建议,并没有得到袁崇焕的重视。而陈仁锡一介文官,手中无兵,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袁崇焕对辽西外围的东蒙古诸部不可谓不重视,每年都要给予钱粮赏赐,即便明知奈曼、敖汉、扎鲁特等已经与后金勾勾搭搭了,也依旧不愿放弃联合东蒙诸部共抗后金的努力。

结果,崇祯二年的十月,黄台吉带领后金军队,到纳里特河河畔,也就是现在的西辽河上游,与东蒙诸部成功会盟,喀喇沁部台吉布尔哈图在这次会盟以后,彻底投靠了后金。

早在天启七年初的时候,东蒙古诸部之中的巴林、扎鲁特、敖汉、奈曼等部,在科尔沁部的引荐下,就已经接受了后金汗黄台吉的封赏和拉拢,暗中投靠了后金。

可以说在大明与满清的历史上,天启七年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年份。这一年的正月,黄台吉继承了努尔哈赤的后金汗位,随即东征朝鲜,从一月打到三月,不仅征服了朝鲜,而且抢掠到了大量的金银粮草物资。三月从朝鲜撤军之后,黄台吉又挥师西进,攻打锦州和宁远,从四月打到六月,这一次当然是一脚踢在了钢板上,遭受了巨大损失,败回沈阳。

然而刚刚取得了宁锦大捷的袁崇焕,却在论功行赏的过程中,不满魏忠贤一党的打压,愤而辞官而去。就这样,在袁崇焕的意气用事之下,大明又失去了一个乘胜追击、扩大战果的机会。

而到了八月,天启皇帝终于病逝,北京城的大明朝廷,从此陷入动荡不安之中,辽东发生的事情再也没有人过问或者关心。

然而黄台吉回到沈阳的却没闲着,由于担心在宁锦的失败可能导致自己的汗位不稳,急需另一场胜仗的,把目光投向了东蒙古诸部的共主林丹汗身上。

林丹汗是插汉部的首领。所谓的插汉部,就是察哈尔部,这是当年北元的正统嫡脉,属于成吉思汗黄金家族血统最纯正的嫡系后代。正因为如此,林丹汗向来以全蒙古人的大汗自居,非常桀骜不驯。因为非要与大明的皇帝平起平坐,所以大明也不待见他,而刚即位的时候,林丹汗就给黄台吉写了一封充满挑衅意味的贺书,抬头就是“统兵四十万众蒙古国主巴图鲁青吉思汗问水滨三万人大金主安宁无恙”,称自己为“统兵四十万众的蒙古国主”,而称呼为“水滨三万人大金主”,内容则是不许后金往西发展,勾搭东蒙诸部,否则就要联合明朝一起灭了后金。

林丹汗的自大不仅得罪了大明,得罪了后金,而且也得罪了东蒙古多数部落的台吉们。察哈尔虽然在东蒙古诸部中算是比较强大的,大约有十万人左右,但在整个蒙古草原,他根本不是实力最强的,所以向来恃强凌弱的蒙古诸部台吉,并不是很尊重他,并不愿听从他的号令,可是东蒙古诸部越是对他不满,自尊自大的林丹汗就越是暴虐不已,特别是对投靠了后金的科尔沁诸部,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终于,忍无可忍的科尔沁诸部,联合西拉木伦河流域周边的奈曼、巴林、敖汉、土默特等部,一起当了蒙奸带路党。天启七年九月,后金汗黄台吉派贝勒阿济格率领后金大军,与辽北土默特部洛根汗一起,在科尔沁等部的引导下,突然袭击了察哈尔部。

结果,外强中干的林丹汗战败西逃,阿济格率领科尔沁、土默特等,满蒙联军,一路尾随追击,共杀死察哈尔部四万余人。察哈尔部林丹汗的势力从此彻底退出西拉木伦河流域。

从此,西拉木伦河流域的东蒙古诸部失去了共主,原来归附林丹汗的,乌珠穆沁部、阿巴噶部,背叛林丹汗,逃往漠北投奔喀尔喀,后金势力随之渗透进东蒙古地区,大明北方长城以外藩篱丧失。

这之后,投靠了后金的敖汉部,为了立功受赏,开始帮助后金拉拢劝降喀喇沁蒙古诸部。

失去了靠山林丹汗的喀喇沁部,正想寻找新的靠山,于是在敖汉部的居中联系之下,开始与后金勾勾搭搭。而黄台吉也正有此意。占领西拉木伦河流域,他的初衷只是为了打上一场胜仗,巩固自己地位的同时,阻止林丹汗的势力继续往东扩展。

当他在天启七年六月攻击宁远不下的时候,也逐渐明白,从锦州到宁远,再到山海关的辽西防线,实在是坚如磐石、不易攻破,所以等到天启七年十月,后金击败并驱赶了林丹汗以后,绕道蒙古进攻大明的念头,就开始在的心中产生了。

第八十五章 喀喇沁部

天启七年的冬季,对喀喇沁部来说,是一个非常灾难性的季节。

其实每年的冬季,蒙古草原上牧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干旱和严寒导致大量牧草过早地枯死,等到冬季来临的时候,成群的牛羊被冻死饿死。

作为察哈尔部与大明之间的屏障,每到这个时候,喀喇沁总能左右逢源,既能从大明这边得到钱粮上的资助,又能得到林丹汗时不时的拉拢和封赏。

但是到了天启七年的冬季,原来主张联合东蒙古诸部共同抗金的袁崇焕下台,而对喀喇沁还算不错的林丹汗也被后金军队击溃西迁,一直左右逢源、两面讨好的喀喇沁,突然发现自己无依无靠了。

北边的敖汉、奈曼诸部背叛了察哈尔蒙古的林丹汗,彻底倒向了后金,在表面上甚至已经算是喀喇沁的敌人。而南面的大明如今新换了皇帝,正在忙着政治上的内斗和清洗,根本无暇顾及塞北。

一向喜欢投机的喀喇沁台吉布尔哈图,顿时没了主意,不知道是应该跟着其他东蒙部落投靠后金好,还是应该坚持百余年来的路线,继续跟着大明混吃混喝。

之所以他会这样犹豫不决,是因为喀喇沁不像更北边的部落那样远离大明的边墙。一旦喀喇沁选择彻底投靠后金,那么一方面很可能将不得不充当后金进攻大明的炮灰。而另一方面,因为喀喇沁就守着大明的北大门,距离明朝的蓟镇、宣府太近了,一旦背离大明,很可能第一个遭到报复性的攻击。而且当年的蓟镇总兵戚继光,也给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痛苦记忆。

即便如今的大明边军,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锐气和实力,但是灭了喀喇沁还是有可能的,毕竟整个喀喇沁部如今也才三四万人口,加上依附喀喇沁的其他小部落,能够上马作战的青壮骑兵,也不过六七千人而已。

所以布尔哈图不得不小心谨慎,深思熟虑,面对敖汉部的劝降,一边继续与其保持态度暧昧的联络,另一边则派出依附自己的小部落,继续向蓟辽督师府请求粮饷赏赐。若是大明对自己完全不管不问,那么为了度过眼前的难关,也只好投靠后金了。

但是炒花、贵英传来的消息表明,大明对喀喇沁部的要求,还是挺看重的,要派人亲自过来探视和慰问,不仅有大量的赏赐,而且还准备设立榷场,与东蒙诸部开边互市。

在布尔哈图着急等待的时候,陈仁锡带着人马,已经先后到过了奈曼部和敖汉部,如今正在一路南下,赶往喀喇沁的途中。

陈仁锡没去科尔沁,因为科尔沁早已是后金的铁杆,但他对奈曼部和敖汉部仍然抱有幻想。毕竟这几个部落都曾是林丹汗的麾下,曾经跟着林丹汗,配合大明军队,与后金战斗过。

但是当他带着人马,先后到了奈曼部和敖汉部的大帐驻地之后,两部首领对他虚与委蛇、不热不冷的态度,令他感觉到了一丝丝危险,找了个时机,就不告而别,匆匆离开了。

王振远、陈国威不仅是宁远城的武进士,而且是宁远城的豪商,在林丹汗与大明的蜜月期,专门经营辽西与东蒙的粮食皮货贸易。他们对西拉木伦河流域的势力变化非常敏感,对东蒙古诸部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也非常熟悉,在林丹汗战败西迁之后,很快就觉察到了奈曼等部对大明态度的变化。

这一次的探查,也基本上证明了他们之前的判断,奈曼和敖汉以及更北边的诸部不仅背叛了林丹汗,而且背离了大明,如今已经投靠了后金。这绝对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三月初十,已经在辽西边墙之外的东蒙古草原上奔波了快一个月的陈仁锡,终于带着曹文诏等人穿过了奴鲁尔虎山,进入了更加开阔的大草原上,喀喇沁部台吉布尔哈图的大帐,就在这片草原的中心。这个地方就是后世的赤峰南部地区。

一行人进入喀喇沁草原不久,就有一队百余人的骑兵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冲着他们疾驰而来,最后在百步之外控马停下。

这百余人的骑士,手里拿着形制不一的弯刀,身上衣着肮脏破烂,被说铁甲了,多数连个皮甲都没有,而且只有部分骑士的马上拥有马鞍。

陈仁锡下令停下,一会对方骑兵之中走出来两骑,呜里呜拉地说了一通话,陈仁锡、曹文诏当然都听不懂,但是身边的王振远、陈国威都懂蒙语,至少东蒙诸部通用的蒙语,都能听懂并顺畅交流。

王振远对陈仁锡说道:“对方出来的那汉子,称自己是这队骑兵的首领,名叫青格尔泰,问我们是什么人,来这么做什么。”

陈仁锡于是让王振远带人前去交涉,说明来意。过了一会儿,王振远回来,说已经向对方表明了来意,但是需要等待对方回报台吉之后才能决定下一步的动向。

一行人原地等候一个时辰左右,对方派出去回报的人终于回来了。

那个名叫青格尔泰的汉子,又是呜里呜拉一通话,然后带着手下的骑士转身往西驰去。王振远说:“他们已经禀报布尔哈图台吉,确认我们是喀喇沁的朋友,让我们跟着他走。”

陈仁锡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曹文诏,曹文诏则点了点头。于是陈仁锡带领一行人,跟着那队喀喇沁游骑的后面,往草原深处奔去。半个多时辰以后,约莫行了二三十里路,终于在翻过一个小山包之后看见了连绵成片的蒙古包,这里就是喀喇沁台吉布尔哈图的大帐驻地了。

陈仁锡一行人跟着青格尔泰奔下了山丘,来到了那片蒙古包所处洼地的边缘,远远地看见那里有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头戴皮帽、衣着华丽的汉子在等候。

陈仁锡知是喀喇沁的台吉布尔哈图,于是喝住众人,远远地就下了马,步行过来,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站定,拱手说道:“大明辽东镇监军御史陈仁锡,前来拜会布尔哈图台吉。”

随行在侧的王振远赶紧翻译过去。只见那位如同众星捧月一般,被随从簇拥在中间的锦衣华服汉子,拨开身边的随从,向前走了几步,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说道:“我就是喀喇沁的台吉布尔哈图,陈大人远来辛苦,若是信得过我喀喇沁对大明的忠诚,就请随我到大帐内见面说话。”

陈仁锡一听对方会讲官话,心中也是一喜,冲曹文诏点了点头,然后带着王振远、陈国威,还有从赴任辽东起就一直随行在侧的锦衣卫百户官胡一魁,跟着布尔哈图,往营地中心的大帐走去。

营地里到处都是冰雪融化后形成的泥泞和污水,还有随处可见的人畜粪便,破旧的蒙古包,蓬头垢面的牧奴,以及围栏里瘦骨嶙峋的牛羊,无不显示出喀喇沁如今的穷困。

但是喀喇沁牧民的穷困,似乎没有影响到布尔哈图台吉的奢华生活,进了布尔哈图议事的大帐,里面的陈设却是十分的奢华,中间是个大的火塘,大帐入口的对面是一个虎皮装饰的座榻,而火塘的东西两面,也是各摆着一排铺垫着鹿皮的明式座椅,地面上也是铺着鹿皮,鹿皮下面则是一层厚实的木板,大帐的四周挂着弓箭和弯刀。

虽然到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但是陈仁锡还是按照规矩,在大帐里面左手第一的位置上坐下,王振远、陈国威、胡一魁则站立在他的身后。

双方坐定以后,布尔哈图说道:“听说陈大人是大明的探花郎,今日来到我的大帐,喀喇沁部也算是沾了文曲星的光,称得上是蓬荜生辉了。”

陈仁锡说道:“台吉客气了,我虽是探花,但大明如我这样的人实在是数不胜数,一个探花算不了什么。今日奉命前来喀喇沁拜会台吉,实是因为之前贵部炒花、贵英等部落叩边求赏,请开互市,贵部报称去冬草原雪灾严重,诸部困顿异常,朝廷特派我等前来探视慰问,若灾情属实,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管,自当赐予钱粮,予以赈济。”

布尔哈图听完这话,看了看侍立身后的另一位老者,说道:“这是喀喇沁最有智慧的必勒格那颜,喀喇沁的灾情他最清楚,就让他向贵使分说。”

站在布尔哈图身后的毡袍老者躬着身子,也用官话说道:“大明的探花郎,您是有智慧的人,如今来到我喀喇沁,一路行来,该见的也都见到了。去年春夏以来,草原上连续数月无雨,牧草全部枯死,入冬后又有数十年来未曾见过的白灾,各部牧奴牲畜都是冻死无数,察哈尔部西迁,喀喇沁诸部求告无门,不得不向大明求助。

“我喀喇沁归顺大明皇帝陛下已有百年,百余年来,但凡白灾,皇帝陛下皆有恩赏钱粮。如今遣人叩边求赏,乃是遵守惯例,愿探花郎如实奏告大明皇帝陛下,尽快赐下钱粮,助喀喇沁度过春荒。若如此,喀喇沁诸部对大明皇帝陛下必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这个必勒格话里透漏的信息很丰富,如果大明给钱给粮,喀喇沁就依附大明如故,若是不给钱不给粮,那么喀喇沁就要考虑是不是继续依附大明了。

第八十六章 东蒙共主

听完必勒格说的话,陈仁锡沉吟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喀喇沁归附大明以来,素来忠谨有加,如今雪灾困顿,大明自然没有不赈济的道理。而且吾等前来喀喇沁诸部,带来的不仅大明朝廷的钱粮,还有大明皇帝陛下的问候。如今察哈尔部西迁归化,林丹汗不再是东蒙古诸部的共主,西拉木伦河上下应该有一位新的主人,这个主人不是科尔沁,也不是女真人,而应该是大草原上最骁勇善战的喀喇沁人。”

陈仁锡此话一出,原本闭目养神的布尔哈图突然睁开眼睛,盯着陈仁锡说道:“探花郎此言,敢问是辽东督师的意思,还是大明皇帝的意思?”

站在布尔哈图身后的喀喇沁贵族,也是盯着陈仁锡,等候他的回答。但是陈仁锡并未马上开口说话,而是看向了王振远。

王振远随即用蒙语说道:“我们陈大人不仅是辽东镇的监军御史,而且是大明皇帝陛下派往关外的钦差特使,皇帝陛下亲赐尚方宝剑,东蒙诸部事务,皆由陈大人全权处置。陈大人所言,绝非谎言欺骗,台吉大人和各位那颜,不必有所怀疑。”

布尔哈图身后诸人听完这话,皆用蒙语小声议论。

片刻过后,其中一位体格敦实、相貌粗犷的黄脸汉子站出来说道:“贵使说我喀喇沁部该当是西拉木伦河上下的主人,可如今金国的女真人击败了强大的林丹汗,赶走了察哈尔部,乌珠穆沁等部,也纷纷逃往漠北,科尔沁投靠金人,奈曼、敖汉等部如今也是首鼠两端,北边形势如此险恶,贵使还会认为我喀喇沁,可以在西拉木伦上下,与金国的女真人一较雌雄吗?”

王振远迅速将这个人说的话,轻声翻译给了陈仁锡。陈仁锡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对着布尔哈图说道:“不知这位阁下如何称呼?”

布尔哈图说道:“这是我喀喇沁最骁勇善战的德力格那颜。他问的话,也是我的心意。请贵使回答。”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陈仁锡。

陈仁锡微微一笑,说道:“台吉以为我等是在空口白话,大言欺人,德力格那颜有此顾虑,实无必要。如今察哈尔部西迁,即便西拉木伦河以北,皆以科尔沁为尊,西拉木伦河以南诸部之中实力最强者,也仍是贵部。察哈尔部西迁以后,如今留在奴鲁尔虎山东西、大凌河、老哈河上游的部落,正惊恐无主,若是喀喇沁能够团结诸部,台吉未必不能成为这些部落的共主。

“如今,除了贵部,伊逊河、大滦河两岸大小三十六部,皆向我大明请粟渡灾,若是我大明将朝廷赏赐之物,及开边互市之权,全部交给喀喇沁分配,想来西拉木伦河以南,很快就会成喀喇沁的天下。台吉以为如何?”

布尔哈图静静听完陈仁锡的话,闭目沉吟片刻,突然睁眼说道:“大明的赏赐何在?”

蒙古人不傻,能在喀喇沁台吉的位置上一坐十几年就更不可能犯傻。陈仁锡说的话,虽然让布尔哈图颇为动心,但是布尔哈图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别说弓箭盔甲没多少,就是粮食盐巴都不知道还能支撑几天,在喀喇沁诸部还饿着肚子的情况下,谁会跟他去征战周边。

对他来说,大明若是没有实打实的钱粮物资支持,光靠派来个钦差,空口白牙出主意,是不行的。所以干脆直接问最实在的,若是大明真的有意支持自己成为西拉木伦河以南、奴鲁尔虎山以西草原各部的共主,那么就不会光说空话,必然会有大量的钱粮物资支持。

陈仁锡看布尔哈图虽然动心,但却始终不松口,始终不说愿不愿意挑头当这个共主,而是追着的钱粮问题不放,想了想皇帝给予自己的授权,下定决心干脆跟他交个实底,说道:“朝廷的赏赐当然有,而且颇为丰厚,粮食、盐巴、布匹以及银子都会有的,若是喀喇沁有意成为脚下这片草原的共主,朝廷还会支援其他的物资,刀枪、弓箭、盔甲、马鞍,应有尽有。若是台吉愿意,大明甚至可以出兵相助。这一点,台吉不必有任何疑虑。”

布尔哈图听完之后,哈哈一笑,说道:“如此甚好。贵使所言,我自会斟酌考虑,只是不知贵使何时能把朝廷赏赐之物送到?”

陈仁锡微笑说道:“喀喇沁距离宁远,也就十数日的路程。台吉可派遣人马,随同吾等东行,到宁远关外受领,回程路上自然由大明沿途护送。”

刚说到这里,突然从帐外掀帘进来一人,陈仁锡回头一看,正是那个迎接自己的青格尔泰。只见青格尔泰匆匆绕过火塘,伏在布尔哈图的耳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

布尔哈图闻言顿时脸色一变,看了看陈仁锡等人,然后直了直身子,有点故作镇定地说道:“陈大人远来辛苦,今日先议到这里。”然后回头对那个老者必勒格说道:“必勒格,陈大人一行就交给你了,定要妥善安排。”

说完这些话,布尔哈图又回头对陈仁锡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些急务需要处理,请陈大人见谅。”说完,布尔哈图示意必勒格带陈仁锡等人离开大帐。

陈仁锡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多问,与王振远等人跟着必勒格离开大帐,会合了曹文诏等人,在必勒格引领下,一起往喀喇沁台吉驻地的后方而去。

陈仁锡一行被必勒格安置南边一个山丘下,那片简陋的蒙古包,距离布尔哈图大帐约有两三里地远。

必勒格为他们安排了饮食之物,留下十来个青壮牧奴,交给一个叫作乌力吉的青年侍从领着,在这里陪着,然后匆匆离去。

陈仁锡一行人长途跋涉,也是累了,安顿好后,纷纷吃喝休息。

不久后,太阳落山,喀喇沁的台吉营地逐渐亮起灯火。

陈仁锡交代曹文诏布置好驻地的防务之后,回到自己的帐中躺下准备睡上一觉,但是躺了一会,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听着帐外呼呼的风声,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回想起与布尔哈图议事时发生的突然事件,陈仁锡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个青格尔泰应该是布尔哈图营地外围游骑的首领,所以才能在距离营地二十里以外的地方发现自己,把陈仁锡一行带到营地之后,并没有跟着进入大帐,而是带领那队游骑离去。现在想想应该是职责在身,又返回了自己的岗位。既然如此,那他第二次进入大帐,而且看向自己的眼光不太对劲,向布尔哈图报告的时候,也有意避着自己。如此说来,肯定是又来了一批外人,而且这批外人有可能跟自己有关,而且对自己不利。

想到这里,陈仁锡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马上叫起睡在外帐之中的胡一魁,让他派人传来曹文诏、王振远和陈国威,将自己想到的东西一一说与几人。

曹文诏说:“卑职也是觉得不对,陈大人乃是大明天使,按照礼节,布尔哈图应该亲自接待我等,而不是安排一个必勒格负责,更不能只是留下这个乌力吉在此侍奉大人。事物反常即为妖。卑职以为,应该想办法探知其中的蹊跷。”

王振远、陈国威、胡一魁皆是赞同,陈仁锡遂下决心探个明白。先是命令曹文诏回去暗中传令所部骑兵做好战斗准备,然后命令胡一魁出去叫来乌力吉。

乌力吉见这几个大明时节聚在一起,心中还有点担心,但是后来看到大明使节中那个惟一的武将离去,又顿时放下心来,所以胡一魁派人去叫他过来的时候,他一点也没防备。

结果,乌力吉进帐刚想说话,就被陈国威一个擒拿手锁住了喉咙,呜呜呜地挣扎干叫唤,却发不出声音。王振威上前就是一个耳光,打得乌力吉眼冒金星,等他回过神来,不再挣扎着试图呼救和反抗,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顶在乌力吉的心口处,用蒙语说道:“台吉是不是来了新的客人?他们是什么人?”

乌力吉一边摇头一边说不知道。王振威又问:“营地巡哨的口令是什么?”乌力吉犹豫着不肯说,王振远将匕首往前一抵,瞬间刺破外袍,扎进了肉里,乌力吉连忙求饶,并说出一串蒙语。

王振远冲着陈仁锡一点头,然后突然一拳打在乌力吉的太阳穴上,这个质朴的青年喀喇沁顿时昏死过去。

陈国威将他放倒在地,剥下臭烘烘的兔皮帽子、羊皮袍子,然后将他捆上手脚,堵上嘴,拖到外帐胡一魁的地铺,盖上毯子,伪装成一副有人躺着睡觉的样子。

接下来,胡一魁又陆续叫进来几个附近的牧奴,几人如法炮制,换上了牧奴的装束。

胡一魁、王振远、陈国威三人,先是护送陈仁锡到了曹文诏的营帐,然后五个人计议停当,分头行动。

胡一魁三人,快速向远处布尔哈图的大帐位置摸去,一路上低头而行,遇到的巡哨都有王振远应付,居然顺顺利利地来到了布尔哈图下午接见他们的大帐不远处。

只见大帐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显然正在进行着一场宴会,时不时传出来的大笑声,在初春的夜里传的很远。

第八十七章 夜半突袭

王振远虽然懂得蒙语,但是隔着数十步元,也是什么都听不清。

然而大帐外面点着的火盆,在他们的仔细观察之下,却也让他们看到了一些不同。

青格尔泰站在帐外,同时站在帐外的还有另外两个身披棉甲的的汉子,其中一个还头戴尖盔。

王振远轻声对另外两人说道:“青格尔泰身边的两个人,绝不是喀喇沁人,喀喇沁没有这样的盔甲装束。”

陈国威小声说道:“那两人看起来倒像是建虏的人,难道建虏也派人来了喀喇沁?”

此话一出,三人彼此看看,都是满面惊容。胡一魁细声说道:“若不是建虏的人,那就很可能是科尔沁或者敖汉部的人。总之都是我大明的敌人。若是让他们知道我们也在这里,陈大人与我等恐怕凶多吉少。”

王振远不仅是个弓马娴熟的武进士,而且还是个走南闯北的豪商,闻听此言,深觉有理,于是当机立断,让胡一魁、陈国威继续留在这个隐蔽处监视,自己回去向陈仁锡禀报。

一路上王振远仗着会说蒙语的优势,穿过了通往自家营地的一道道巡哨。

一回到曹文诏的帐中,就把发现的情况说了。

陈仁锡、曹文诏一听,都是大吃一惊,随之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的心思。

自从汉朝以后,面对当年班超出使西域时遇到的情况,炎黄子孙都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曹文诏迅速叫来跟随自己的弟弟都司曹文耀、自己的侄子把总曹变蛟,以及另外一个把总应时盛,几个人分派完毕,出帐招呼部属上马。

乌力吉带领的那些监视曹文诏所部的牧奴,自然早就已经被处理掉了。

陈仁锡、王振远和曹文诏带领着六百骑兵迅速出营,先是一路往南,然后掉头往东,接着转而北上,饶了一圈,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又回到了最初刚到喀喇沁台吉驻地的那道小山丘上,远远地能够看到布尔哈图议事大帐之中灯火通明。

陈仁锡心说,很好,宴会还没有结束。陈仁锡很有自知之明,虽然喜谈兵事,但却知道自己没有一丁点的作战经验,于是很干脆地把突袭布尔哈图大帐的指挥权,交给了擅长骑兵突击作战的曹文诏。

曹文诏也没客气,很快招来曹文耀、曹变蛟和应时盛,三言五语就把战术布置妥当,曹文耀率领百骑作为后备队,然后带领剩余五百骑,沉声吼出一个“走”字,一夹马腹,率先起步,往下冲去。

王振远也是一马当先,与曹文诏一样,手持大枪、身穿明光铠,疾驰而下。

在曹文耀的护卫下,留在原地的陈仁锡心里陡然紧张万分,一颗心简直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一样,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是愣愣地看着疾驰而去的曹文诏、曹变蛟、应时盛和王振远,及其身后紧紧跟随的铁骑洪流。

陈仁锡之所以紧张万分,固然是这个事情的成败实在是关系重大,一旦突袭失利,即便他们这些人能够逃出生天,他们的使命也算是彻底失败了,喀喇沁部接下来肯定要倒向科尔沁人及其背后的后金。他们出使喀喇沁之前的所有担心都会变成现实,这是陈仁锡所不愿看到的。

当然了,陈仁锡之所以担心失败,纯粹是因为他对曹文诏等人的不了解。如果他像当今的崇祯皇帝一样了解这几个人的话,他就不会担心失败了。

曹文诏绝对是明末武将之中的战神级人物,最擅长的作战就是骑兵突击,常常带着千把人的骑兵,就敢对着数万人的流寇冲锋陷阵,而且总是以少胜多。

历史上的崇祯皇帝,其实在明朝的皇帝里面,已经算是识人善任了。大同军户出身的曹文诏,少年从军,即赴辽东作战,十几年一路积功升至游击。

崇祯二年冬,后金入侵,曹文诏跟着袁崇焕、祖大寿、何可纲,一路疾驰入关救援京师,当时还是个游击的曹文诏,此战过后,立下功劳,随即被提升为参将,四个月后又立功,被提拔为延绥镇副总兵,之后不到一年,又因功被提拔为临洮镇总兵。面对曹文诏的人生际遇,你能说崇祯皇帝有眼无珠、昏庸无能?

至于曹变蛟,那更不用说了,也是明末历史上的一员虎将。曹变蛟是曹文诏的亲侄子,曹文诏战死之后,扛起了曹文诏的旗帜,继续率领军队与流寇作战,多次以少胜多打败李自成。直到崇祯十五年春,跟随洪承畴在松山抗击清军,当时很多总兵官因为并不看好松山战役的前景,在即将开战的最后关头,纷纷临阵脱逃,包括吴三桂都在逃跑的行列,而曹变蛟是当时唯一明知不敌仍要坚决抵抗的明军总兵。

最后松山沦陷,曹变蛟及其弟弟曹鼎蛟,与洪承畴同时被俘,最后连督师洪承畴都降了,比曹变蛟兄弟不知道大牌多少倍的祖大寿也降了,然而曹变蛟兄弟却依然宁死不降,最后被杀害于松山战役之后。

至于应时盛也是一员虎将,只是他的经历更不为人所知。应时盛跟着曹文诏南征北战,直到曹文诏在山西总兵的任上战死之后,一些部众被流落山西,被当时的山西巡抚蔡懋德所收拢,而应时盛就是其中之一。

崇祯十七年春,应时盛跟着蔡懋德,在太原顽强抵抗李自成大军的进攻,最后太原城破,作为蔡懋德中军参将的应时盛,没有像太原守将们那样争相投降李自成,而是在蔡懋德悬梁自尽以后,感到大明大势已去,从容归家,杀掉妻子儿女,然后回到蔡懋德悬梁自尽处上吊自杀,为之殉节。

这就是刚刚带领五百骑兵冲下去的三员虎将。有这三员虎将,何愁突袭不胜呢?

就在陈仁锡紧张的有点发懵的时候,曹文诏等人已经冲下山丘,冲进了喀喇沁台吉的营地,侍立在布尔哈图大帐门外的青格尔泰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心中不明所以,当看到不远处正疾驰而来的数百骑之后,大惊失色,刚要张嘴大呼,脑后却突然被重重一击,随之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另外两个身穿棉甲的汉子,还没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就分别被一刀一剑先后捅死。刀是绣春刀,用刀捅死他们的人,自然是胡一魁。而那把剑,则是陈国威。

这两人原本藏身在几十步外一个干草垛的下面,王振远走后,两人虽然蒙语不太灵光,但还是想着更接近大帐一点,多探听一些情况,正当两人趁着夜暗,在泥地上爬着前行,距离大帐越来越近的时候,高度警觉的他们,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回头看见远处一马当先疾驰而来的曹文诏、王振远等人,两人再不犹豫,一跳而起,迅速朝大帐入口处奔去。

而此时大帐门口的守卫,都被远处疾驰而来的骑兵惊呆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的迅速靠近,结果青格尔泰刚要开口示警,就被胡一魁暴起一拳击中后脑,一声未发,就失去了知觉。

此时的大帐外围,虽有卫兵,但毕竟已是夜深,吃了酒肉,都有点反应迟钝,而另外两个比较警醒的棉甲将校,刚要出声,也随即遭到胡一魁、陈国威的袭击,一个是锦衣卫世家出身的百户,一个是大明朝的武进士,自然是一击一个准。

第八十八章 使者之死

胡一魁、陈国威的率先发动,也算帮了曹文诏等人一个大忙。

当守卫大帐的卫兵大声示警,而大帐之中有人快速奔出的时候,曹文诏所率骑兵已经冲到了大帐的跟前,距离大帐只有数十步的距离,挡在大帐前面的蒙古人,只来得及射出一轮稀疏的箭雨,就被曹文诏等人铁骑所冲散。

一时间整个营地变得混乱无比,人的吼叫声、马的嘶鸣声、羊群被惊吓发出的咩咩声,充斥着喀喇沁台吉的营地。

大帐外守卫的人马,本就不多,而且来不及上马,所以根本不是骑兵的对手,要么就是已经被击杀,要么就是已经跪在地上投降,而远处叫叫嚷嚷的人群,一群一群地冲过来,又被一群一群地地击溃。

曹文诏和王振远带着百余骑兵包围了大帐,剩余的四百骑则在曹变蛟、应时盛的带领下,绕着大帐不停地奔驰,一边抵御着远处奔驰而来的喀喇沁等部的骑兵,一边大声呼喝,给帐中诸人制造巨大的压力。

果然,只过了片刻,大帐之中先是扔出来几把弓箭和弯刀,然后一人用蒙语叫着:“我是德力格,不要射我!”

随后,一人快速掀帘出来。果然是矮壮敦实的德力格。

德力格一出来就用蒙语呜哩呜喇地叫到:“来自大明的使者,为何无缘无故袭击台吉的营帐?!”

王振远则用蒙语喊道:“德力格,事到如今还要隐瞒吗?女真人派来的使者何在?台吉若不杀了他们,死的将是台吉!”

德力格听了这话,马上呜哩呜喇地辩解道:“他们是科尔沁和敖汉部的使者,并非女真人!”

王振远一听之下,马上怒道:“德力格,速去回禀台吉,再不动手,我们就烧了这座大帐,让他们一起死!”

说完这话,当即命令身边骑兵,点起火箭。德力格一看情况,狠狠地一跺脚,捡起地上的弯刀,转身进入帐中。

只听帐中砰砰咣咣一顿乱响,过了一会儿,从帐中扔出两个头颅。一颗上面是蒙古式的秃顶辫发,一颗上面则是女真人的金钱鼠尾。

随着两颗头颅抛出,德力格再次掀帘出帐,气呼呼的说道:“敖汉部和科尔沁人的头颅在此。大明天使何在?”

王振远当然看见了那两颗头颅,但他还是不敢大意,而是继续问道:“德力格,帐中除了台吉,还有何人?”

然后指了指那颗留着金钱鼠尾的头颅,说道:“这不是女真人,又是什么?”

德力格有点气急败坏地喊道:“就是这个,这个就是科尔沁的使者!台吉亲手砍下了他的头颅,使者还不满意吗?!”

王振远听完顿时放下心来,回头对曹文诏说了情况。曹文诏则招来身旁的一名亲兵,低语一句,那亲兵勒马转身,疾驰而去。

不大一会,只听远处传来一阵隆隆的马蹄声,片刻后,陈仁锡、曹文耀二人领着剩余骑兵来到大帐之前。

陈仁锡一看地上的两颗头颅,心下也是大定。

这时胡一魁、陈国威,押着已经苏醒的青格尔泰,走了过来,在陈仁锡的两侧站定。

德力格看了看青格尔泰,叽里咕噜地说一通话,然后转身进入帐中。

王振远连忙翻译过来,原来德力格让青格尔泰约束人马,不要乱来。

陈仁锡冲王振远点了点头,然后王振远当先跟着德力格入内,陈仁锡跟曹文诏交代一番,然后带着胡一魁、陈国威,随即进入大帐之中。

而曹文诏和青格尔泰则是留在帐外,各自约束自家人马。

曹文耀、曹变蛟、应时盛等人带着部下,正与逐渐围过来的越来越多的喀喇沁骑兵对峙着。

喀喇沁的骑兵当然要比曹文诏的人马多出数倍,但是因为来的仓促,不少人甚至都没有拿到一件像样的兵器。再加上投鼠忌器的心理,都只是远远地围着,看着。

因为大明的骑兵虽然少,但却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布尔哈图台吉的大帐围的严严实实,外围的喀喇沁骑兵,根本没有一点机会救出他们的台吉和几位贵人。

大帐里杯盘狼藉,十来个衣着暴露的女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布尔哈图坐在自己的虎皮塌,脸色铁青。必勒格站在布尔哈图的一边,也是面色不善。而原来摆放鹿皮座椅的地方,则躺着两具无头的尸体,正是科尔沁和敖汉部的使者。

看见陈仁锡等人进来,布尔哈图恶狠狠地看着陈仁锡说道:“大明就是如此对待我喀喇沁的吗?”

陈仁锡虽然心中大定,但也担心布尔哈图真的恼羞成怒,躬身说道:“台吉息怒。今日之事,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台吉若始终首鼠两端,这一日终会到来。为求自保而杀人,本无可厚非,何况所杀者恰是我大明的敌人。如今科尔沁和敖汉部的使者已死,台吉与我等该做的,是如何善后,而不是再起内讧。”

说完这话,陈仁锡看着必勒格,说道:“必勒格乃是喀喇沁的智者,自当知道斩草除根、除恶务尽的道理。”

必勒格看了看面色铁青、眼睛通红的布尔哈图,然后指着地上的两具无头尸体,对陈仁锡说道:“探花郎可知这两人是谁?可知你们给喀喇沁招致了什么样的仇敌?”

陈仁锡当然不知道地上的尸身是谁的,因此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必勒格看了看貌似一点也不在意的陈仁锡,强忍着怒气说道:“其中一人是敖汉部的台吉衮楚克,另一人是科尔沁部台吉斋桑的长子吴克善。”

陈仁锡听人说过广宁塞外科尔沁的台吉斋桑,然而斋桑的长子吴克善,他当然没有听过,至于敖汉部的台吉衮楚克,也是头一回听说,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次立了多大的功或者说闯了多大的祸。

吴克善是斋桑的长子,他的一个妹妹,也就是斋桑的次女,后金天命十年的时候,嫁给了努尔哈赤的第八个儿子,也就是黄台吉,而他的这个妹妹大名叫布木布泰,小名叫大玉儿,也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庄妃,也就是后来满清顺治皇帝的生母,康熙皇帝的奶奶,以及后来所有满清皇帝的老祖宗。

当然,说起这个事情,不得不说当时的后金国,的确是尚未开化、不通人伦的野蛮部落。吴克善亲自把送自己的妹妹送给黄台吉做侧福晋的时候,这个色鬼当时已经是吴克善的亲姑父了,也就是说他的大福晋正是科尔沁台吉斋桑的亲妹妹,名叫哲哲。

而且这还没完,后金天聪八年,黄台吉率军绕道蒙古进攻明朝,路过科尔沁,偶然见到了吴克善的另一个妹妹,也就是斋桑的长女,庄妃布木布泰的亲姐姐,一见之下大为倾心,又娶回家,纳为侧福晋,布木布泰这个亲姐姐叫海兰珠。

从此亲姑妈与两个亲侄女,共侍一夫。这在大明绝对是违人伦、悖纲常的做法,即便是在半开化的蒙古人之中都是**行为,都是社会禁忌,但在后金却堂而皇之、大行其事。包括之前的努尔哈赤,之后的顺治、康熙都干过类似的事情。所以,说他们是未开化的野蛮部落,一点都不为过。

第八十九章 势难两立

不过这些事情,就不是陈仁锡现在所能知道的了。

在他看来,喀喇沁人越是愤怒,越说明科尔沁和敖汉部的这两个使者身份贵重,同时也越是说明他当机立断做下的这件事正确无比。

毕竟,喀喇沁部与科尔沁、敖汉部的关系越是恶化,就越是不可能跟着科尔沁和敖汉部投靠建虏后金。他来喀喇沁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如今一分钱没花,一粒米没给,就达成了这个目标,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吗?

陈仁锡心里正暗自高兴着,只听王振远说道:“布尔哈图台吉、必勒格那颜,如今不是计较这个事情的时候,敖汉部和科尔沁的使者已死,喀喇沁与敖汉部、科尔沁的仇怨已经结下。当下最该做的是要斩草除根,封锁消息,令敖汉和科尔沁越晚一点知道越好。否则喀喇沁部马上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必勒格看了看布尔哈图,然后蒙语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然后就看见布尔哈图面色不善地从虎皮榻上下来,站起身狠狠说道:“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他们全部杀掉,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说完这话,布尔哈图突然盯着陈仁锡说道:“陈大人,衮楚克和吴克善来此不过是说降我等,并不知道大明使者到来。如今既杀了他们,他们带来的敖汉部和科尔沁随从,自无放过的道理。”

布尔哈图说完,眼睛通红地看着陈仁锡。陈仁锡与王振远等人心中也是赞同,很快就在帐中计议完毕。

德力格与王振远随即出帐,分别叫来青格尔泰和曹文诏,将帐中双方的计议分说一遍。

曹文诏、王振远、曹变蛟、应时盛即刻带着所部骑兵,跟在德力格、青格尔泰身后,快速向营地的西方奔去。而曹文耀继续率领所部留守帐外。布尔哈图、陈仁锡等人,则继续在帐中等待整个事情尘埃落定。

这个时候,吴克善和衮楚克的随从们,对布尔哈图大帐中发生的事情,还并不知情,其中包括五百多精锐骑兵和一千多牧奴。骑兵当然是随从护卫,而这么多的牧奴,则是运送金银辎重等物苦力。

敖汉部、奈曼部的首领,先是背叛了林丹汗,做了蒙奸带路党,领着后金军偷袭了林丹汗的驻地,已经为后金立了大功。但是在后金大败林丹汗的过程中,颇有智谋的衮楚克也看出了后金强大的实力,一心想要跟着科尔沁抱紧女真人的大腿。

因为科尔沁在东蒙诸部之中与后金的关系最铁,所以衮楚克在后金军撤回辽东之后,很快就北上科尔沁,献上了劝降喀喇沁的计策。科尔沁台吉斋桑一听觉得可行,同时也想让自己有点平庸的儿子吴克善跟着立点功劳,于是就将这个计划禀报给黄台吉,并很快就得到了黄台吉的大力支持,还从阿济格在林丹汗那里抢掠而来的财物中,拿出了一部分,作为赏赐,拉拢喀喇沁。

就这样,衮楚克的计谋,开始进入筹备实施阶段。斋桑、衮楚克原本想要拉上后金一起前往喀喇沁去的,结果陈仁锡的意外出塞探察,打破了衮楚克的计划。当时也幸亏陈仁锡他们跑得快,要不然就可能折在敖汉部了。

陈仁锡等人的到访起到了打草惊蛇的作用,衮楚克一看大明也准备赈济和拉拢东蒙诸部,于是加紧实施自己的计划,带着科尔沁人就匆匆南下赶往喀喇沁,想要赶在大明使者之前,先行劝降喀喇沁。

但是衮楚克没想到是,陈仁锡等人除了随行的六百骑,预定犒赏东蒙诸部的钱粮辎重什么的,一点也没带,尽管逃离敖汉部的时候,是先向东,后向南,又向西,绕了个大圈子,但是速度上却还是比他们要快的多。

而且初春泥泞的草原,也给带着大量犒赏物资的敖汉部、科尔沁队伍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虽然他们距离喀喇沁部更近,但却晚了半天到达。

临到之前,还特意派出骑兵搜索了喀喇沁营地的东方和南方,完全没有发现车辙痕迹,所以很放心地进了喀喇沁的营地。

带着大批犒赏物资前来的敖汉、科尔沁人,自然受到了布尔哈图更为热烈的欢迎。想要脚踏两只船、两遍通吃的布尔哈图,自然不可能把大明使节已经到了的情况说给衮楚克和吴克善,于是在布尔哈图的刻意隐瞒下,衮楚克、吴克善认为此行必成,因此毫无防备。

衮楚克、吴克善的亲兵卫队总计五百余名骑兵,也被安排在喀喇沁台吉营地西部的一个谷地里,骑兵们住进了毡帐中,享受喀喇沁的美酒美食美女,而牧奴们则在野地里住宿,看守着辎重。

到了夜里,营地中心台吉大帐中透出的光亮、传来的笑声,令衮楚克和吴克善的亲兵们也很放心。

不得不说,布尔哈图是个只管眼前、毫无远虑的人。大明的使者就在附近,而且带着六百精锐骑兵,对于这一点,他就像忘了一样,一个劲地与衮楚克、吴克善饮酒作乐,百般讨好这两个人。必勒格在帐中坐立不安,但却毫无办法。

或许布尔哈图只是想第二天哄走了衮楚克等人,然后就又能从大明那里接受封赏了。或许他是在想与衮楚克等人谈好了条件,就请他们出兵灭了大明的使节。对此,必勒格无法确定,因此也无法进谏。

但是令布尔哈图和必勒格都没想到的是,这个大明的使者,与之前来的那些废物点心,完全不同,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于率领数百个骑兵就直接进攻罪喀喇沁台吉的大帐。

当布尔哈图和必勒格还在大帐之中懊恼的时候,德力格、青格尔泰带着曹文诏等人,已经率军来到了敖汉部、科尔沁部骑兵、牧奴驻地小山谷的入口,这是一个簸箕型的小山谷,背后是个山头,而两遍也是山丘,正南方向则是一个宽阔的进出口。

曹文诏一声令下,率先冲入谷地,随之所部五百余汉人骑兵在前,两千余喀喇沁骑兵在后,呼啸着涌进山谷。

露宿在外的牧奴们倒是十分警醒,听见马蹄声、呼喊声,不少人都是翻身坐起,惊慌四顾,有的干脆四散奔逃。

当然也有人大声惊叫,意图召唤护卫辎重的骑兵,还有人奋起反抗,不愿坐以待毙或者束手就擒,等等。片刻之间,原本平静的山谷,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住在谷地中央几十座毡帐中的敖汉部和科尔沁骑兵,连着奔波了几天,疲惫已极,加上当晚美酒美女放开享用,如今夜半时分,都正在睡梦当中。有的听见了外面人群惊叫,马匹嘶鸣,纷纷出帐查看。也有的仍然处在昏睡当中。

冲进来的曹文诏所部,自然把主要目标锁定在敌方骑兵的身上,而德力格、青格尔泰所部,则把主要的目标锁定在那些在谷地里露宿的牧奴身上。

曹文诏等人先是使用火箭,在谷地里放火,将大部分的毡帐烧起来,然后驱马在谷地之中来往奔驰,把从毡帐中冲出来的人射杀。这一场杀戮,直到东方天光变亮,才停止。

谷地里到处都是尸体,被杀的不仅有敖汉部和科尔沁部五百多精锐的骑兵,而且还有一千多名运送辎重的牧奴。

虽然同为东蒙古的一员,算得上是同文同种的同胞,但是喀喇沁人杀起敖汉部和科尔沁部的骑兵或者牧奴,一点也不手软,一千五百多人,没留一个活口。

得知这一消息的陈仁锡,自然是彻底松了口气,心想,从此布尔哈图怕是只能跟大明走了,因为科尔沁和敖汉部,必将与他势不两立。

第九十章 喜忧参半

陈仁锡的密折,被锦衣卫人员快马传递到京师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十七日了。这个时候的塞北虽然还有些倒春寒,但是京师地界已经完全春暖花开、阳光灿烂了,京畿周边的农田里,到处都是一派繁忙耕作的景象,一路往南则更是如此。

自打去年朝廷下令天下募民开荒屯垦以来,仅仅京畿周边原来的皇庄和抄没的大片阉党田庄,陆陆续续分流安置的山陕冀鲁豫等地流民,就超过了四十万人,其中十八岁到四十岁之间的青壮丁口,就超过了十万。

这是杨应乾的军屯司在移民之中推行编户之后,统计上来的数据。

因为从西边、南边过来的流民,还是在不断地涌向这里,所以,这些统计的数据也是一直处在变动之中。

若是加上大名、广平、顺德三府兵备道兼大名府知府的卢象升招募的流民,以及漕运总督袁可立在运河两岸州府招募安置的流民,那么这小半年来,陕晋冀鲁豫等地得到安置的流民、灾民、难民什么的,就已经接近了百万。而其中可以募兵、做工的青壮人口,也有了将近三十万。不光是兵源充足了,而且运河清淤、遵化开矿、沿边筑城的民夫,也有了源源不断的人力资源。

京畿周边的形势正在好转。然而这些天,崇祯皇帝的心情却依旧郁郁寡欢,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因为西南川贵等地的奢安之乱,在安静了一年之后,如今又再一次死灰复燃了。

早在天启元年,四川永宁土司奢崇明起兵造反,带着十数万土兵,连破川滇黔三省四十多个州县,其中包括重庆,而且一度险些攻破西南重镇CD奢崇明反了以后没多久就称帝,而且设立丞相官府什么的。

朝廷军队虽然全力平叛,但当时大明军备废弛多年,内地卫所官兵更是虚弱不堪,一时也剿灭不了。

而这个情况,也激起了贵州水西土司安邦彦的野心。几年以后,安邦彦也起兵造反,占了云贵两省的许多州府。

从奢崇明造反开始,天启皇帝就开始派出军队镇压,但是西南山地太多,而且多数都是少数民族,奢崇明、安邦彦都是世世代代镇守当地的土司头人,与西南的少数民族天然亲近,再加上当时的西南土司遍地,所居之地也都是山高林密,朝廷大军要么开不进去,要么开进去之后找不到土司军队的主力,到最后粮饷耗尽,又不得不退兵。

就这样,经历了几任总督和巡抚,云贵川三省的奢安之乱,始终不能最终平定。

期间最有希望平定奢安之乱的机会,出现在时任贵州巡抚朱燮元统兵平叛的时候。天启五年底,奢崇明、安邦彦连续经历了几次惨败,纷纷退回到了起兵造反之前的山林之中苟延残喘。可惜的是,即将大功告成之前,朱燮元的母亲病逝,朱燮元丁忧回籍,贵州巡抚换人。

朱燮元的一些政策也受到朝中大臣的攻击,结果被废弃,朱燮元对已经平复地区少数民族头人的承诺,也随之无法兑现,云贵川等地土司,又出现不稳迹象。

好在之前朝廷军队把当地土司杀得够狠,一些投降了的土司虽然蠢蠢欲动,但是没敢明目张胆再反。而接替朱燮元担任贵州巡抚兼平叛总指挥的张鹤鸣,在平叛形势大好的情况下,却一改剿灭的政策,开始主张招抚,于是奢崇明、安邦彦等已经造反多年的土司,因为实力大损,纷纷去掉伪号,接受招抚。就这样,西南的奢安之乱,暂时进入了相对平静的阶段。

如今这个崇祯皇帝,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以后,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京畿、辽东和西北,还没有来得及关注西南的形势。也因为之前西南相对平静,所以就有点儿天真地以为西南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也就没再过多干预。

没想到的是,就在二月底,休养生息两年多的永宁土司奢崇明,再次联合水西土司安邦彦起兵进犯贵州,而一力主抚、毫无防备的张鹤鸣,自然是败得不能再败,不到一个月,整个黔西南地区,除了贵阳以外,全部被奢崇明、安邦彦的土司大军所占据,之前数年辛辛苦苦收回来的地方,也再一次丢失。军报传至京师,内阁和军机处的大臣们都是大惊失色。

崇祯皇帝当然也很吃惊,原以为西南已经平定了,结果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崇祯皇帝把军机处的几位大臣召集起来,研究对策,这几个军机大臣,当然是极力主张剿灭,彻底根除祸乱之源。

对这个问题,不管原本历史上那位崇祯皇帝,还是如今这位崇祯皇帝,都是完全赞成的。大明朝廷的军事重心北移之后,西南诸省的那些土司渐渐地便形同国中之国,若是对远在北京的大明朝廷有忠顺之心还好,若是没有忠顺之心,那些土司简直就是独立王国,不交税不说,土司的世袭传承,也不需要朝廷的承认,甚至自己的领地,也不让大明的官府通过,即便是明初时常有的进贡,到了现在也是完全没有,除了向朝廷要求赏赐之外,几乎跟大明朝廷没有一点关系。

当然了,也有表现比较好的土司,比如说石柱宣慰司的马千乘、马祥麟父子,还有马千乘死后,接任石柱土司的秦良玉,不仅听调听宣,亲自率军到辽东征战,而且如今也奋战在平定奢安之乱的第一线。

明末的时候,好多事情就是因为朝廷立场的变化无常而被败坏了,其中最有害的,就是对各地叛乱分子的招抚。

历史上的三边总督杨鹤招抚陕北的流贼,结果总是接受封赏之后就马上再造反,成了流贼对付朝廷军队的一个套路。

再比如后来当上五省总督的熊文灿,竟然眼睛瞎到招抚了大贼头张献忠、罗汝才等人,结果大量犒赏发放下去,不仅没有安抚住张献忠等人,而且激发了他们更大的胃口,使他们的力量更加壮大,随后再次造反。

这一世,崇祯皇帝绝不会再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叛乱者必须死,这是没有什么可说的。所以是剿是抚,很快就确定了。

而关于平叛总指挥的人选,有人提出可以再给张鹤鸣一次机会,不能失败一次就拿掉,也有建议朝廷派个钦差大臣,调动京营和九边军队前去平叛。

朱大明虽然不知道历史上的奢安之乱最后是怎么平定的,但也知道当时并没有采取这些措施,肯定是有别的人选或者办法。

果然,三月十五日的大朝会上,有人提出请张鹤鸣的前一任巡抚朱燮元出山,再听了成基命讲述的朱燮元的履历,崇祯皇帝顿时眼前一亮,大为心动。但是朱燮元毕竟已经六十多岁了,而且西南属于丛林烟瘴之地、山高林密,不知道身体能不能胜任平乱的繁重任务。

但是再想想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于是崇祯皇帝下了决心,传旨让朱燮元即刻起复,以右都御史官衔,担任云贵总督兼贵州巡抚,钦赐尚方宝剑,统领川黔滇粤桂五省兵马,全权负责剿灭奢崇明和安邦彦等土司匪帮,并在收复地区便宜推行改土司为流官的政策,叛乱土司的领地一律没收,然后分给无地农民或者土司家的农奴。

公开的圣旨传下去之后,崇祯皇帝又命令锦衣卫人员前去浙江绍兴朱燮元的家乡,向他说明朝廷的主张,务必斩草除根,坚决不许招抚,就是十室九空,人都杀尽,也在所不惜,同时令他无须陛辞,接旨之后立刻前往贵阳任所,收拢并指挥朝廷大军平叛。至于贵州巡抚张鹤鸣,当然是免官回籍,冠带闲住,暂时不予追究败军失土之责。

第九十一章 昆都仑汗

即使是这一切都布置下去之后,崇祯皇帝的心里也还是没有底。若是西北、西南都乱了,再加上一个关外,大明朝的烂摊子就更难收拾了。

所以当他接到陈仁锡的密折奏报,知道了发生在喀喇沁部的事情之后,简直是大喜过望,禁不住在乾清宫东暖阁的书房之中,当着一众太监宫女的面,就高兴的笑出声来,难得地从书案后面站起身来,一边走动一边连声说好,大声叫好之余,嘴里还念念有词,隐约说着什么曹文诏、曹变蛟等人名。

侍立在一侧的太监宫女们,也是第一次看见皇帝这样,高兴到了手舞足蹈的程度。王承恩当然是打心底里高兴,这几天来因为西南的叛乱,皇帝茶不思饭不想,始终忧心忡忡,难得哪个大臣上了折子居然让皇帝这么高兴。

正想着,突然听见皇帝说道:“王承恩,速去传张惟贤和吴惟英前来见朕。”

如今这位崇祯皇帝,虽然对明末发生在西南的事情不是很熟悉,但他对发生在东北的事情可实在是太熟悉了。

历史关于这个喀喇沁台吉布尔哈图的记载不少,其中只有一句话,是他后世之时自打看见它就始终忘不了的。

历史上,崇祯二年九月,敖汉部首领衮楚克劝降了喀喇沁,与喀喇沁诸部会盟后,喀喇沁部的台吉布尔哈图,来到了后金都城盛京,觐见后金汗黄台吉,说出了进攻明朝的道路,清太宗实录的记载是这样的:“喀喇沁台吉布尔噶都,曾受赏于明,以熟识路径,今为向导……”

如今,领着第一次绕道蒙古进攻大明的这个蒙奸带路党,应该不会再倒向后金了吧。

当然了,如果这位崇祯皇帝以前对西南地区或者奢安之乱,多了解一点的话,他就会知道朱燮元的厉害了。

因为,在历史上,奢安之乱最后就是朱燮元领着平定的。朱燮元不仅杀了奢崇明、安邦彦这两个超级土司首领,而且平掉了一批云贵川的土司头目,凡是不服朝廷管理的,全都抓了杀掉,收回了大量山林土地,从粤西到云贵,再到四川,建立了完成的驿站系统。西南许多传承千年的土司家族,都被朱燮元连根拔起,从此彻底巩固了后世西南诸省的版图。

朱燮元打造的这种局面,一直保持到了满清时代的雍正年间。要说雍正干了什么好事的话,那么在西南土司管辖地区搞改土归流,应该算是一桩吧。雍正之所以能够成功推行改土归流,就是当年朱燮元在平定奢安之乱后给后世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朱燮元,是万历二十年的进士,虽然是读书人,文官出身,但是杀起人却是一点也不心慈手软,甚至比很多武将都要心狠手辣的多。

所以,这也说明一个问题,就是明代的科举制度,后世许多人诟病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认为这个八股文祸国殃民什么的,实际上八股取士发挥的作用,要比许多人想象的好很多。

这么说吧,写不好八股文的未必是蠢材,考不上进士的人里面,当然还有大量的人才,但是能写好八股文的,却一定不会是蠢材,对四书五经不掌握到一定程度,或者说你的思维能力、思维层次不达到一定高度,你是不可能写好八股文的。

八股取士持续了七八百年的历史,绝对不是现在人们想象的那样,搞出来就是为了束缚读书人的思想或者奴化他们什么的。而朱燮元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八股文写的很好,而又有超强治世能力的进士文官。

这一点上,朱燮元有点像明中期的王阳明,作为王阳明的老乡,虽然文的方面,可能不如王阳明,但武的方面,却比王阳明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他在后世的名气没有王阳明大而已。

总之,收到陈仁锡的密折之后,大喜过望的崇祯皇帝,很快就传来了当值的军机大臣英国公张惟贤和理藩院使军机参议恭顺侯吴惟英,一番交代嘱咐之后,命令两人立刻与内阁商议喀喇沁诸部,以及陈仁锡等有功之人的封赏办法。

第二天上午,首辅李国鐠、阁臣徐光启,以及张惟贤、吴惟英等人,齐聚乾清宫正殿东暖阁,报告了封赏办法,最后议定,封喀喇沁台吉布尔哈图为归义王,以西拉木伦河以南、七老图山以北、努鲁儿虎山以西的草原地区为归义王领地,设乌兰哈达都指挥使司,以归义王布尔哈图为前军都督府左都督,兼乌兰哈达都指挥使,其长子陈格尔巴图为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并令其入京师讲武堂学习;必勒格、德力格为乌兰哈达都司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等。

与此同时,陈仁锡官升三级,由七品直升五品,以辽东镇监军御史身份,兼任蓟辽督师府左参议,武进士王振远为归义王府长史,兼任乌兰哈达都指挥使司指挥同知,许其与喀喇沁诸部通商,可自筹粮饷募集骑兵保护商路,并协助归义王布尔哈图征讨不服。武进士陈国威,为辽东镇监军标营副将,协助陈仁锡在宁远招募辽东汉民,编练监军标营。

至于曹文诏所部,则奉命南下会州卫故地,在大滦河以北、武烈河与大滦河交汇处驻守,授予“武烈营”的番号,给员额三千人,曹文诏本人则由广宁游击直接升任蓟镇副总兵,以蓟镇副总兵职衔提督“武烈营”扩充编练事宜。曹文耀则接替曹文诏镇守广宁,并越级升任参将,曹变蛟、应时盛则分别越级升任武烈营前营后营游击。

同时,赏给喀喇沁部银万两、粮万石作为封赏,另外给银四万两、粮四万石,由蓟辽督师府会同乌兰哈达都指挥使司赈济封赏乌兰哈达周边诸部,一应钱粮由蓟辽督师府先行垫支,并从宁远转运。实际上,就是由陈仁锡与布尔哈图一起,笼络西拉木伦河以南的东蒙古小部落。

这里所说的乌兰哈达,是蒙语“红色山峰”的汉语音译,也就是后世的赤峰地区。但是当崇祯皇帝把整个乌兰哈达周边地区封赏给喀喇沁诸部作为领地的时候,这个地区并不完全属于喀喇沁,尤其是北部沿着西拉木伦河两岸分布着翁牛特、扎鲁特、敖汉和奈曼诸部。

所以当几天之后,大明皇帝的圣旨到了喀喇沁部以后,布尔哈图也没说什么,很痛快地就接受了全部的旨意,包括令其长子陈格尔巴图入读京师讲武堂这样一道如同送子为质的旨意。

因为布尔哈图很清楚,喀喇沁部联合陈仁锡等人,杀了敖汉部的台吉衮楚克,敖汉部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尤其是杀了科尔沁台吉斋桑着意栽培的长子吴克善,等于是断了喀喇沁投降后金的这条路,如今只能是跟着大明,一条路走到黑了。

再说,大明对自己的确不薄,喀喇沁部并不是东蒙古诸部中最大或者最强的部落,但却得到了林丹汗都没有得到的“归义王”封号,在此之前只有强大的阿拉坦汗才得到过“顺义王”的封号。

虽然蒙古人并没有多强的光宗耀祖观念,但成了东蒙古诸部中封爵最高的部落首领,布尔哈图还是相当的高兴。

接到圣旨之后不久,陈格尔巴图、必勒格、德力格、青格尔泰等人,虽然分领的左右翼部落人口都很少,有的还不到两千人,但是也都被布尔哈图封为各部落的台吉,而成为归义王的布尔哈图,自然在这些小台吉们的劝进之下,在陈仁锡、王振远等人支持下,带着喀喇沁部的中军大帐移驻乌拉哈达,并在乌兰哈达建立王帐,自称昆都仑汗了。

虽然布尔哈图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没敢大张旗鼓广邀乌兰哈达周边其他东蒙古诸部参与,但是这个情况是瞒不了多久的,因为投靠了后金的巴林部、敖汉部、奈曼部,距离乌兰哈达并不是很远,就在乌兰哈达东北方向二百里左右。可以说,从今往后,喀喇沁部与后金就更难走到一起了。

第九十二章 蓟镇宣府

对喀喇沁部和陈仁锡、曹文诏等人的封赏,牵扯很广,当然事前也征求了孙承宗和李邦华的意见,两人虽不常在京师,但是这样的大事,作为军机大臣是必须要知情的。

作为直隶总督,孙承宗对民政上的事情管的不多,主要是把把大方向而已,毕竟是顺天府辖内的屯垦有杨鹤在抓,而涿州、易州等地有杨应乾在抓,再往南有卢象升在抓,而通州以东顺天巡抚王元雅也很得力,所以虽然流民很多,但是在屯田安置上并不需要他费多大的精力。

是以自其坐镇通州以来,孙承宗更多的精力,都是花在了整顿沿边的军备防务上面,带着马世龙、王世钦、尤世禄、贾登科、李秉诚等人,先从宣府镇的万全右卫开始,一路上沿着长城向东巡视,张家口、龙门卫、居庸关、古北口、鲇鱼关、大安口、洪山口、龙井关、喜峰口、青山口、界岭口等关口,一直巡视到山海关。

马世龙、王世钦等人,都是当年孙承宗督师蓟辽期间着意栽培的将才,可惜的是,这些人在天启六年孙承宗罢归的时候,也跟着受到魏忠贤一党的打压,有的免官罢职,有的辞官回籍。

袁崇焕主政辽东之后,又着意提拔了一批自己栽培的人,比如祖大寿兄弟、何可纲、吴襄等人,而这些人并没有起复任用。一来,袁崇焕自己本身就是属于坐着火箭升上去的,马世龙等人虽然年纪并不算大,但是袁崇焕还是宁前兵备道的时候,这些人中的多数,都已经是总兵、副总兵级别的了,很多人早在万历年间就开始跟努尔哈赤率领的军队作战了,因此袁崇焕也担心驾驭不了。

再说袁崇焕有个观念,就是要以辽土养辽人,以辽人守辽东,更加注重提拔使用祖大寿等辽东籍的将领。

所以孙承宗带着的这些人,到了袁崇焕再次主政辽东的时候,也还是没有被起复。直到崇祯二年冬季,黄台吉率军入侵,崇祯皇帝紧急起用孙承宗以后,在孙承宗的推荐下,马世龙等人迅速得到重用,总算是把这一次的劫难给挺了过去。

之后随着崇祯四年孙承宗的再次罢归,其中的许多人也再次倒霉,纷纷罢官归家,其中个别人在崇祯十几年以后再次被起复任用,但当时的形势已经是再难挽回了,换了谁也没有用了。

如今孙承宗一复出,马上就给这些人写信,请他们出来帮助自己,先来的马世龙、江应诏、尤世禄等人,暂时安置在讲武堂,而后来的王世钦、李秉诚、贾登科等人,则安排在直隶总督府之中,分别负责直隶总督府各个方面的事务。

对此,崇祯皇帝自然也是乐见的,凭着他在后世对孙承宗一生的了解,凡是孙承宗所做的事情,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全力支持。因为他知道,在明末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谁能够力挽狂澜于既倒的话,那么只有孙承宗一个人能够做到。

所以对直隶总督府的构成,他都是无条件支持,所提人选一概同意,包括最近孙承宗巡视完宣府镇、蓟镇和山海关防务以后,请求朝廷做出的三镇将领及防务调整。

比如,宣府镇副总兵邓祖禹,率兵三千,前出到燕山北麓、潮河南岸一个叫作满套儿的地方筑城守卫,并招募关内流民沿着潮河两岸屯垦,此地后世称为丰宁,但当时还是一片荒野;同时,蓟镇总兵刘策不再兼任三屯营总兵,三屯营总兵由这次跟随巡边的前辽东镇锦州副总兵王世钦担任,驻地也北迁至喜峰口外的大孤山筑城镇守,兼领募民屯垦事务。

此外,山海镇副总兵尤世威,调任建昌营总兵,而建昌营也同时移驻桃林口外、青龙河畔的三岔口筑城守卫,兼领募民屯垦事务。同时所有巡视到的沿边关口,不久之后也都接到了军机处的公文,朝廷将专门拨付一笔银款,加强沿边各关口城防设施的修缮扩建。

当然了,这其中有孙承宗的想法,也有李邦华的想法,更有崇祯皇帝自己的想法。孙承宗、李邦华当然不知道后来崇祯二年冬发生在这些沿边关口的战争,但是他们出于自己肩负的职责或者说先天的一种嗅觉,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片区域的防御存在问题,沿边卫所军备废弛,卫所士卒虽然不像西北边地那样大面积地逃亡,但是大多数已经沦为彻头彻尾的农夫,除了耕种二百多年来不断减少的卫所土地,就是给各级将官家里做奴仆或者当雇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都没有操练过了,根本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

而大明朝廷几十年前就已经认识到了这个问题,考虑到这个地区是京师的北大门,靠着这样的卫所军队很难保证安全,所以先是设了建昌营,后又设了一个三屯营,算是在沿边关口卫所的基础上,为京师多增加一条防线,然而几十年下来建昌营、三屯营同样重蹈覆辙,军备落后,训练废弛,兵不像兵,将不像将,又给养成了一群废物。

在孙承宗这样一个亲自经历过辽东战场的人看来,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这些将校官佐和营兵,躲在沿边卫所军队的后面,又有着长城的保护,根本没有一点危机感,认识不到整军经武、加强训练的重要性。

如果把这些摆在长城的外面,长时间面临蒙古或者建虏的威胁,那么他们肯定会认清自身的处境,从而明白加强训练的重要性。虽然只是隔着一道长城,地理上的距离并不远,但是心理上的压力马上就会升起来,警惕性也会随之搞起来,而缺枪少炮、兵不满员、兵甲不修的问题,很快就会凸现出来。即便朝廷不过问,他们也会自己反复往上报。

孙承宗的想法当然是正确的。你让一个人居安思危很困难,但是你把他放在危险的地方,他自己马上就会认清所面临的的危险,根本不需要你一再地耳提面命。

对此李邦华的看法当然是一样。不过对他来说,他也有自己的一点考虑。从遵化北边的马兰峪,到南边的白冶城,甚至更南面一点的玉田、丰润,到处都是工部重开的矿山铁厂,除了顺天巡抚王元雅在推官何天球主持下招募编练的抚标营两千以外,蓟镇监军御史施邦曜也按照皇帝的旨意,拿着发生的饷银新募了三千青壮为兵,以建昌营游击罗岱为将,正在编练一个监军标营。

如此一来,蓟州和永平两府之地,先后有了三屯营、建昌营、王元雅的抚标营、施邦曜的监军标营,即便不算沿着长城分布的关口卫所那些废物卫所兵,如果再加上皇帝亲自督促白冶城矿场编练的矿营五千人,这片区域里面就积攒的营兵,就达到了惊人两万多人,再加上据此不愿的山海镇总兵赵率教麾下的两万五千多人,单是冀东两府之地就有营兵五万多人。

与此同时,与冀东两府只有一墙之隔的关外,那么大片的土地上,却没有派驻真正有战斗力的营兵,只有卫所内迁之后残留在部分墩堡上的一部分卫所兵,他们所能起的作用,就是看守曾经属于沿边卫所的一些农田,顺带着发挥一点瞭望示警的作用,毕竟那边的烽火台还没有完全被废弃。

对崇祯皇帝来说,孙承宗等人的建议,是他很高兴看到的。他很清楚辽西走廊在相对较长的一段时间内,将迎来相对的稳定,而蓟镇的正北面,包括宣府镇的北面沿边关口,将会是下一步建虏进攻的重点区域,孙承宗带人巡视宣府、蓟镇沿边关口卫所及营头,他是非常支持的,对于加强沿边各口的防务,修缮关城等防御设施,他也是非常赞成的。

所以孙承宗等人的奏折一上来,他马上就批准,并从内帑之中再拿出六十万两用于重修部分破败不堪的关口,比如古北口、大安口、龙井关、喜峰口等处关城。

同时,崇祯皇帝还给李邦华再次拨银二十万,专门用来修筑白冶城的外围城墙,确保白冶城内铁厂、水泥厂、兵器厂、火药厂等各个矿厂及仓库的万无一失。

虽然如今这位知晓未来历史走向的崇祯皇帝采取了很多的措施,历史上黄台吉带领后金军队从喜峰口、龙井关、大安口等地破边而入的可能性已经大大降低了,但是万一没有防住,后金军再次从这个地方侵入,那么白冶城这个正在复兴的军工基地,就会面临非常大的危险。这是如今这位崇祯皇帝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不得不预先做好准备,也就是说,即便遵化城像历史上一样被攻破,那么遵化以南七十里处的白冶城,也必须万无一失。何况现在大明的财政状况与历史上的同一个时期相比好转了不少,倒不是经济上有多大的起色,而是之前的抄家政策被执行的很好,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所以拿出百八十万两银子,用于整顿宣府和蓟镇的军备,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第九十三章 货币问题

到了崇祯元年三月中旬的时候,此前对于朝廷上下阉党的处理已经结束,按照当时的定罪,该抄家问斩的一个不留,给充军流放的也都押解上路,需要交银恕罪的也都全部完成,处理里四五百个文武大臣,共抄没银子九百余万两现银,而其他财物、田产、宅院还在处理之中。即便是这些银子也够崇祯皇帝花销一阵子了。

虽然孙承宗、李邦华、袁可立、卢象升等人,募民屯垦、编练新军需要花费大量银子,开军校、修营房、推广新型作物等等,都需要花费银子,但即便是加上年前补发给九边的四百万两军饷,这前前后后也不过是花掉八百万,与崇祯皇帝累计抄到的银子比,也只占到了十分之一左右。

应该说,十七世纪之初的大明,不是没有银子,没有银子的只是朝廷罢了。当时中国对西方出口了大量的茶叶、瓷器和丝绸,因此从西方流入了大量的白银,但这些白银有相当一部分被民间窖藏,没有进入流通,所以才造成市面上的通货紧缩。

比如当时一个姓周的扬州盐商,家资豪富,但却是个典型的守财奴,死的时候把子孙叫到跟前,跟他们说自己赚钱的秘诀,两个字“不用”,因此积攒了大量的银子,请了许多看家护院的守着,结果到了满清军队屠城的时候,上千万两的家产都被清军抄了去。

如果大明的富商都是这样的守财奴,那么不管从海外流入多少白银,大明也依旧会陷入持续的通货紧缩之中。

明朝的灭亡主要是亡于财政上的崩溃。对此,拥有后世灵魂的崇祯皇帝当然清楚,毕竟大明这么大,而朝廷每年的现银收入才不过五六百万两,即便是加上辽饷也不超过八百万,这是很不正常的。

尤其是在食盐专卖的情况下,一些大盐商的家产,居然比大明朝廷一年的税银收入都要多。比如寓居扬州的秦晋盐商,比如陕西三原梁家、西安申家,山西太原的张家、郭家,个个都是富可敌国。当然最富的还是徽州江家,在扬州的盐业资本就超过了两千万两。

如今这些两淮盐商们多年积累的财富,都被鹿善继、骆养性以阉党余孽的名义抓捕下狱,个个判了个抄家斩首,全数都归了皇帝和户部。

三个月来,鹿善继带着锦衣卫,在骆养性的配合下,仅在扬州、南京两地,以查抄阉党的名义抄到的银子,就超过了四千二百万两。

其中拿出一百万两,就地派给了朱燮元充作平定奢安之乱的饷银;拿出五十万两给温体仁,令其在闽浙总督的任上赈济灾民,募民屯垦,并编练总督标营。

当然,崇祯皇帝收到鹿善继和骆养性的奏报之后,也拿出了五十万两给了如今在淮安的漕运总督袁可立,用来募民屯垦,编练漕营。

当然,为了堵住南京各部尚书侍郎和御史言官的嘴,崇祯皇帝很慷慨地拿出了五百万两银子留存在南京户部,由南京户部尚书钱龙锡、新任南京守备太监王之心和移镇南京的锦衣卫南镇抚使骆养性共同掌管。

而剩下的,如今正陆陆续续地从扬州启运,走大运河往京师运来,随同回来的还有巡盐御史、钦差大臣鹿善继。鹿善继是奉皇帝之命回来的。

对崇祯皇帝来说,如今的盐政整顿已经差不多了。他整顿盐政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可就是吃大户,捞银子,采取这种超常措施,尽快筹集到一大笔银子,以应不时之需,如今这个目标早就已经超额实现了。

可以说,鹿善继发挥的作用,已经远远超出了崇祯皇帝把他派出去时的想象。如今财政问题已经不再如历史上的同一个时期那么紧迫了。俗话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鹿善继这样的军事人才,当然不能总是搁在南边帮皇帝捞钱。崇祯皇帝对他自然有更好的安排,那就是蓟辽督师的位置。

至于财政问题,崇祯皇帝有自己更为长远的想法,那就是铸新钱。如今的大明,是铁钱、铜钱、宝钞与银子共同流通,而且银贵而钱贱,铁钱和宝钞更是没有价值。而朝廷印制的宝钞,成了圈钱的一个工具,是明末的一个弊政,百当一都没人要。

朝廷给文武官员们发的俸禄里面,除了一定的折色也即是银子以外,其他的就是所谓的本色,即米、布和宝钞。这也是朝廷上下官员们对皇帝不满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官员们的生活都成了问题,你要求他们清廉如水,他们怎么可能做到。十年寒窗为当官,当了官仍然要忍饥挨饿给皇帝打工,他们的心里怎么会对这个朝廷有感情呢。明末大多数的官员,都是闯来降闯、清来降清,很多就是因为对大明皇帝和朝廷没有感情。而要解决这个问题,提高官员的待遇是最有效的办法,如今通过抄家这个手段,搞到了一大笔银子,除了用作给九边的军队发军饷,另一个应该提上日程的就是给官员们涨俸禄了。这也是堵上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嘴巴的最有效办法。

对抄没贪官污吏的家产,或者抄没阉党、盐商家产这个事情,如今这位崇祯皇帝,并没有一点负罪感或者道德上的不安,毕竟这些人的财产多数,都不是靠正途得来的。但是朝廷之上的其他官员可不这么想,有的是不敢公然说皇帝贪财嗜杀,但有的官员则上书劝谏皇帝亲贤臣远小人,甚至个别的还弹劾鹿善继、骆养性等人,迎合上意、罗织罪名,抢掠搜刮民间财富。

对于这些极少数的弹劾,崇祯皇帝当然是不予理睬。但是对于大多数的官员,他还是要争取的,少数才干杰出的官员固然重要,然而大明的天下,毕竟还是要靠绝大多数的官员来支撑。

而要收买拉拢绝大多数的官员,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他们中的部分人所说的“带血的银子”,给他们涨俸禄。当他们拿到手中的俸禄,也是来源于这批银子的时候,想来他们就不会再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对于给官员涨俸禄的事情,崇祯皇帝当然找过内阁首辅李国鐠、阁臣徐光启以及户部尚书毕自严,跟他们商议的时候,几个人对涨一涨官员的俸禄,自然都没意见。

对于这样的问题,哪个大臣也不敢站出来反对,你反对就等于是把自己摆在了全天下官僚阶层的对立面。

但是当崇祯皇帝说出要铸新钱,用铸成的新钱作为发给官员涨薪后的俸禄时,三个人都有点担心,以为皇帝是不是又要借机敛财,名义上是涨俸禄,而实际上是减薪资。

因为历史上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比如万历时期和天启年间,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就是拿更多也更大面额的宝钞,来折抵朝廷欠官员的俸禄。

看着自己比较信任的三位大臣,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崇祯皇帝笑了笑,对他们说道:“朕所说的铸新钱,可不是印宝钞。而是拿银子铸成银钱,到时候也可以命名为崇祯银元,一元合十角,一角合十分,一分合十文。

“这样,一个银元铸造的时候,含银八钱或九钱,就可以这算铜钱一千文。既方便携带使用,又省去了火耗损耗。再加上一个银元的含银量只有八钱,天下大大小小的守财奴,也就不会再把银子铸成银锭藏起来,天下也就不会再缺银。这是朕的一点想法。三位爱卿看看是否可行?”

第九十四章 崇祯银元

明末整个社会的崩溃,固然有着内有流贼、外有敌国的因素,但究其实质,还是源于社会经济上的崩溃。然而这种崩溃却又并非后世一些专家认为的那样,是因为明末社会普遍的贫困。

事实上,自从十六世纪欧洲的殖民主义时代开启以来,早期几个大的殖民帝国,比如西班牙、荷兰、葡萄牙等国,他们在南美洲、东南亚通过殖民掠夺得来的白银,多数都是流往大明的。

尤其是殖民主义早期的第一个日不落帝国西班牙,占领了中美洲、南美洲几块白银产量最多的殖民地,比如墨西哥,而他们驱使美洲土著开采出来的大量白银,基本上最后都运到了中国,换取了大量的瓷器、丝绸和茶叶。

根据后世西方人的统计,仅仅是十七世纪的头三十多年内,平均每年从全世界流入中国的白银,总量就达到了二十五万至三十万公斤。

即使是按照现在的度量衡,一公斤按二十两来计算,那么当时每年光从海外流入中国的白银,就达到了五百万到六百万两。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三十多年。即便是按较短的一个时间,即三十年时间来计算,那么到了崇祯皇帝即位的时候,光是从海外流进中国的白银,国内至少就已经有了一亿五千万两白银的存量。

可以说,这些从十六世纪末期从西方流进中国的白银,一直在中国留存到十九世纪的晚期,由于满清王朝对西方列强的一败再败,这些白银作为满清政府给西方列强的赔款,才又流出中国,流回了西方。所以,到了二十世纪初期,当时中国的贫穷,才是真正的贫穷。

而在十七世纪前叶,至少是崇祯皇帝在位时期的那种贫穷,并不是整个国家和社会的赤贫,而只是大明朝廷和中央财政的赤贫。当时是有大量的白银,留存在民间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历史上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率领的大顺政权农民军攻进了北京城,当时崇祯皇帝的内承运库一两银子也没有。

为了维持大顺政权的运转,自诩闯王来了不纳粮的大顺政权,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撕下伪善的面具,公然抢掠京城民间的财富,一个月左右,搜刮出来的白银就超过了七千万两之巨。这还仅仅是一座北京城,在当时明末的中国,这还不是财富最为集中的地方。

由此可以想见,明末时期民间富而国库穷的整个状况。若是历史上的崇祯皇帝真的够狠辣,又怎么会没有银子花呢?想一想最后闯军围城,而崇祯皇帝向百官和勋贵募集银子犒赏守城士卒而不得时的那种绝望,真是替他感到由衷的悲哀。

话说回来,既然明末的实际情况是这个样子,那么在当时商业日渐繁荣的情况之下,明朝晚期时候的中国社会应该不缺白银才对啊!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明末中国社会最大的一个问题,恰恰就是通货紧缩和通货膨胀交替并行。通货紧缩,主要是因为市面上普遍缺乏银子这种人人信服的硬通货,而通货膨胀,主要是因为朝廷缺银子而不得不大量印制宝钞和铸造铁钱或者含铜量很少的劣质铜钱来充数。结果,整个社会上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

这一世的崇祯皇帝知道明末社会的这个症结所在,自然就不能再让它重蹈覆辙。因为朝廷没有银子是绝对不行的,而像历史上那样先是为了平辽而加派辽饷,后来为了平贼而征收练饷,不仅收不到多少钱,而且搞得天怒人怨。

因为加派和征收的这些银子,最终实际上还是落到了穷苦老百姓的头上。原本的崇祯皇帝每次加派的时候,都会说一句话,那就是“再累吾民一年”。

崇祯皇帝本人也像老百姓一样,先是把皇宫大内收藏的金器银器,交给大内的银作局熔化成金锭银锭,充作军饷和百官俸禄,到最后连自己身上的龙袍破了都没有钱换新的,只能是让皇后缝了又缝,补了又补,成了历史上唯一的一个龙袍上都打着一块块补丁的皇帝。可是结果又如何?百官并不领情,而老百姓也不想再忍,纷纷造了他的反。

既然如此,又何须估计那么多!他的套路很简单,首先是通过抄家弄银子。如今效果不错,最起码有了基本的起步资金。

然而,有了成块成堆的银子还不行,若是让他们作为库存,静静地在内承运库里躺着,那样也不行。这就是铸造银币,解决好通货紧缩和流动性不足的问题。

当然,皇帝的这些想法很多很丰富,而能说出来给大臣们听的,就只能是铸造崇祯银元了。

李国鐠听完了皇帝的话,其实已经知道了皇帝的意思,既然皇帝想的都这么细了,那就说明此事已是势在必行,于是坦言说道:“陛下,臣对铸钱之事所知不多,实在并无多少好的意见。但是臣听陛下所言,颇觉有理。银子既然已经流通天下,以银铸钱,自然也是顺利成章。”

崇祯皇帝一听,知道首辅李国鐠对货币流通等问题的确是个门外汉,于是也不多说,直接问徐光启、毕自严二人:“徐爱卿、毕爱卿,怎么看?”

徐光启说道:“陛下,以银铸钱,在我大明自然未有过,然而臣尝与西洋传教士交往,听闻西洋各国自来就是以黄金铸金币,以白银铸银币,通行已久,官民两利。臣以为,陛下提议铸造通行崇祯银元并无不妥。”

听徐光启把话说完,毕自严随即说道:“徐阁老所言极是。臣以为陛下此议正当其时,天启以来,南北各地银价上涨,从而造成物价腾贵,究其原因主要就在于各地豪富之家,素来以窖藏白银为乐事。赚到的银子化为银锭,藏于家中、埋于地下,以图传给子孙,以保家门富贵不堕。这就是我大明银贵钱贱而物价不断上涨的原因。是以陛下所言,臣完全赞同。只是若依陛下所言,按照元、角、分,以银铸钱,那么宝钞和铁钱是否继续流通使用?”

对此,崇祯皇帝当然早有思考,于是说道:“将来崇祯银元铸成以后,宝钞停止印制,铁钱也停止铸造,已经发行的继续流通,或者户部也可以按价折算回收。这些事情,内阁与户部要会同计议,拿出一个银币通行条例,待银币铸成流通之后,颁行天下。

“至于银币的一元、一角、一分,其实际含银量,与铅锌锡等物的比例,户部要会同工部,以及所属的各地宝源局要统一规格,不可有多有少,参差不齐,损害朝廷声誉。若需要参照西洋银钱铸法,徐爱卿可联络熟知西洋钱法之西洋教士协助。另外,要禁绝民间伪造,凡私铸银元者,一经查获,抄家斩首,绝不姑息。”

铸造银币,与发行宝钞等纸币不同,根本不需要什么大量准备金,毕竟所用的物料本身,就是真金白银的贵金属,自身的价值虽然要略低那么一点,但是也并没有低多少,所以流通起来会容易。

这也是为什么如今的崇祯皇帝不去发行纸币,而先铸造银币的原因。如今大明的财政情况非常的脆弱,根本经不起折腾,所以能不折腾就不折腾。发行纸币的收益,自然要比发行银币大得多了去了,可以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但是就凭抄家抄来的几千万两银子作为本金发行纸币,一旦出现挤兑,马上就会面临崩盘的危机。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那崇祯朝廷的信誉,可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而发行银币,则完全没有这样的问题,只要不过分贪婪,赚头也可以。

比如说一枚重一两的一元面额银币,流通起来当一两银子用,若其含银量在八钱左右的话,那就是百分之二十的利润。一枚一两的银币,就赚二钱银子,那么发行一千万枚这样的银币,利润就在二百万两左右,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了。这样的利润当然要由朝廷来垄断,历朝历代都把铸币权看得极为重要,原因就在这里。

第九十五章 举子进京

任何新生事物从想法的提出,到最终成为现实,之间都有一个或长或短的过程。铸造崇祯银元也是这样。

之所以说是铸造而不是轧制,就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工业水平还达不到机器化轧制的水平,因此在规格、形制、重量等方面都会有一些细微的误差。

那么如今的大明能不能制造出规格相对整齐划一的崇祯银元呢?如今的崇祯皇帝本人对此毫不怀疑。

因为他所来自的后世,就曾发掘出来不少天启和崇祯年间内廷银作局监制的银币。不过那是非常纯粹的银币,不是用来作为流通,而是用来作为皇帝对后宫、宗室、勋贵和部分亲近大臣的赏赐。

所以说,如今的这位崇祯杭皇帝提出铸造崇祯银元的想法,并没有超出这个时代的手工业制造水平。而这也是内阁几位大臣不提反对意见的另一个原因。

正当户部尚书毕自严带着皇帝亲自授予的任务,领着宝源局、宝泉局等相关部门,研究崇祯银元铸造工艺问题的时候,大明两京十三省的举人们,也都已经陆陆续续地赶到了京师。

根据天下各州府报送的名单,有资格参加崇祯元年恩科会试的举人,超过了九千人,再加上国子监有资格参加的考生,总的考生员额历史性地突破了一万,已经超过了京师贡院所能够容纳的数量。

京师贡院原本能够容纳九千多人同时考试,现在考棚不够,只能加紧增建。这也是今年的恩科,到现在还没有开考的一个理由。当然了,这只是公开的理由。而没有公开的理由,则是当今的皇帝不想再如同过去那样,才二月份就把天下的举人们都聚集到京师。至于为什么,会试主考官徐光启、副主考李标也没有问。

而对崇祯皇帝来说,其实理由也很简单,就是单纯地不想折腾这些举人们。毕竟元旦才定下的事情,二月或者三月初就举行考试,很多路途遥远的举人,恐怕连年都过不好,就得启程往京师赶来。而皇帝让各地官府资助贫困举人赴京会试的政策,恐怕也来不及落实下去。这样一来,即便是扩大了录取的名额,一些举人也可能会因为赶不上考试而落选。

为了把自己想要的人才招录为进士,如今这位崇祯皇帝也是绞尽了脑汁。不过还好,从各省上报礼部的应试举人名单里,崇祯皇帝已经看到了几个他想看到的名字,比如后来的科学家宋应星、宋应昇兄弟,比如后来的名臣史可法、吕大器,再比如后来协助李自成建立大顺政权的牛金星、李信,还有后来的抗清英雄夏完淳的父亲夏允彝,抗清英雄张煌言的父亲张圭章等等。哪怕这一次恩科,只是把这几个人招为进士,也够可以的了。

就在崇祯皇帝坐在乾清宫的书房里,翻看着崇祯元年恩科会试考生名录的时候,今年已经四十一的宋应星,正与他已经四十四岁的大哥宋应昇一起,带着两个仆人,住在通州的驿馆里。

崇祯元年的恩科,最终定在三月的最后九天举行,如今距离考试还有三天的时间,若不是半路上弃船乘马,一路疾行,恐怕这一科又要白来了。

如今已经解冻了的运河上,十分繁忙,往北运粮的官船一艘连着一艘,有时候绵延十几里之长,再加上漕运总督麾下的人马又在到处组织沿河各个州府的青壮民夫,清理运河里的淤泥,好多河段堵得真是水泄不通,有时候一堵就是好几天,宋应星兄弟也是干着急没办法。

事实上,在江西老家刚过完年,正准备继续前往白鹿洞书院求学的宋氏两兄弟,就看到了本省提学发布的文告,然后就赶紧收拾行装,赶往南昌提学衙门登记备案,从江西提学副使蔡懋德蔡大人的手上,亲自领取了提学衙门发给的路费和凭证,然后就立刻乘船出发了。

兄弟俩先是沿赣江北上,经鄱阳湖,转进长江,到扬州之后,再转进大运河,一路北来。原本一路上很是顺利,两兄弟还有时间看看沿岸的名胜古迹,但是谁成想,入了大运河以后,反而开始不顺了,有的时候连着几天都没法前行一步。

一开始,两兄弟还借此机会下船走走看看,扬州、淮安附近都看遍了,但到了后来,就开始担心了,毕竟时间已经过了一半,而如今两人仍然困在河上。

结果到了徐州,又碰上如火如荼的运河清淤,结果大量漕船滞留,整个运河堵的是水泄不通,两兄弟一看不能再等了,于是上岸改乘马匹,快马加鞭往北赶去,这一下自然是快了很多。

而如今的驿站,也有了一番新气象,驿丞的品级升了,从今往后都是正儿八经的官员了,驿卒的待遇也升了,有了固定的钱粮收入,因此捎带着对北上进京赶考的举子们的态度也是好了不少。

只是原来凭着赶考举人的身份,就可以免费使用的东西,如今却不再免费了。比如租用驿马的费用,就比过去贵了不少。可是算来算去,也还是比自己购买或者租用民间的马匹要划算一点儿。

宋氏两兄弟带着仆人,在徐州沿河的驿站,租了几匹驿马,只半个月后,就赶到了京师的东部门户通州。而此时,距离崇祯元年恩科会试正式开考,只剩屈指可数的几天时间了,若不是他们临时上岸乘马,估计现在可能还在运河之上堵着呢。

不过,宋应星对漕运总督整修运河的事情本身,却是极为赞赏的,虽然堵了一时,但是只要整修完毕,大运河沟通南北的作用将会发挥的更好,不说京师的漕粮不会再出问题,就是运河两岸的居民,也会因此从中受益,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驿站的问题积弊已久,当然不是几个月的时间清理整顿,就能够彻底好转的,但是自从派出了许国荣、姜思睿这两个反对撤销驿站、主张整顿驿务的督察院御史,带着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的人员,牵头巡视天下驿政以来,大量的官帽子发放下去,大笔白花花的银子花销出去,从京师往南去的主要驿路,如今的确是通畅了不少,各方面也是大有改观。

崇祯皇帝对于驿政并没有太多复杂的新政,只是指示许国荣和姜思睿两人,按照太祖年间制定颁行的《应合给驿条例》,执行“非军国重事不许给驿”的原则,在明确限定驿站职能,清除减轻驿站负担上着手,依规清理和废止宗室人员、勋贵世家和朝廷官员手中掌握的所有不合条例的驿路勘合,但凡崇祯元年以前发放勘合,一律废止使用。而朝廷新给勘合,文官由内阁会同吏部确认发放,武官由军机处会同兵部确认发放,而内臣则一律由司礼监确认发放。无朝廷新给勘合者,使用驿站驿卒、馆舍、马匹,以及各地水马驿并递运所,一律自付相关费用。

过去进京赶考的举子们,都可以无偿使用的馆舍、马匹,如今当然不能在无偿使用了。这些看似新鲜的举措,其实并不新鲜,在明初的时候,驿站递运系统归属兵部,除了朝廷军务上的水陆转递职能之外,很少承担地方商民之间的转运业务,也没有那么多人拥有使用驿站递运系统的特权。

如今崇祯皇帝派许国荣、姜思睿整顿义务,不过是恢复祖制祖训而已,不管是高官显贵,还是宗室子弟,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而一旦那些吸附在驿站系统之上的各种各样的特权被废除,驿站系统马上就焕发出了蓬勃的生机。

毕竟如今的驿站系统,所担负的职能,相当于后世各个国家公办的邮政局、机要局、招待所和快递公司,都是全天下的人们离不开的东西。只要剔除了统治阶层施加在这些系统上的各种特权,这些系统的生存和发展,绝对是最有生命力的。

宋氏两兄弟北上途中所看到的,正是经历了松绑和减负的驿站。虽然目前只有连接南北两京的驿路,正在经历着这样的松绑减负,但是却给了天下所有的驿站驿官和驿卒无限的希望。

第九十六章 牛李二人

就在宋应星、宋应昇兄弟匆匆忙忙抵达京师备考的同一时间,作为天启七年河南乡试同榜举人的宝丰人牛聚明和河内人李信,则已经分别抵达京师好几天了。

牛聚明的父亲牛垧,是鲁王府的纪善官,而老牛家“先世由岁贡至县博士,与王府官者数人”。到了他这一代,牛聚明幼年即聪慧异常,二十岁中秀才,三十出头中举人,十余年间一边读书问学,一边开馆授徒,等待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如今这一天好像要来了,新皇帝即位以后大刀阔斧革弊鼎新,天下顿时为之一新,特别是新皇帝在抄家斩首惩办阉党的过程中,所展现出来的心机手腕,颇对牛聚明的胃口,这样一个杀伐果断、有雄才大略的皇帝,才是真正值得追随、值得辅佐的明主。别看牛聚明一个读书进学出身的举子,私下里却是一个素有大志,想要青史留名的人。

而文武双全的李信,也是如此。此时的牛聚明,还不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大顺朝宰相牛金星,而此时的李信,自然也不是后来李自成大顺军中足智多谋的制将军李岩。

李信的父亲,当然也并不是后世传说中的阉党尚书李精白,因为李精白是南直隶人,如今也已经作为阉党分子被惩办,而其子女之中并没有李信这个人。

如今这位崇祯皇帝还在后世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李信的身世问题。这个李信只是出身怀庆府河内县一个李姓富裕商贾之家的普通士子,其父名叫李春茂,字庭壁,是个贡生。李春茂本人有四个儿子,老大叫李伦,老二叫李仲,老三叫李俊,老四就是李信。

与此同时,这个李春茂还有一个亲弟弟,名字叫作李春玉,掌管着李家在开封府等地的粮行生意,这两兄弟一个在原籍耕读传家,一个在外面奔波经营,兄弟两人齐心协力,把个河内李家经营的蒸蒸日上,一日比一日富裕。

到了万历三十二年,也就是公元一六零四年,李信出生在河内李家的老宅,当时河内李家的长房李春茂,已经先后有了三个嫡子,但是李春茂的弟弟李春玉却年过四十还没有子嗣。于是两兄弟一商量,就把李信过继给了李春玉当嫡子。

然而过继过去没几年,李春玉新纳的小妾又给他生了个儿子,取名叫作李侔。

天启四年冬,李信的生父李春茂过世,李春茂的长子李仲掌权,李家分家。李春玉分得了李家在开封府等地的粮行,以及位于杞县的大批土地田产,而作为李春玉嗣子的李信,也在分家之后,带着自己宗法上的亲弟弟、实际上的堂兄弟李侔,前往杞县投奔自己的叔叔和嗣父李春玉,从此寄居在了杞县。

巧合的是,这个粮商李春玉,字精白。而这也正是崇祯末年,民间把李岩当作前阉党尚书李精白之子传说的由来。

李信年少时虽然聪敏异常,读书过目不忘,一度号称神童,但是年纪稍长之后却痴迷习武,荒废了许多年华,到了天启四年的时候,才有了一个秀才的功名。一直到他来了杞县,投奔嗣父李春玉之后,顿时感到自己在嗣父家中寄人篱下、地位尴尬,随即发奋苦读,终于在天启七年考中了举人。

更加有意思的是,后世以牛金星知名的牛聚明,也是天启七年河南乡试中举的举人。这两个此时互不相识、后来却“相爱相杀”的大顺军将相之间的缘分,看来是早已注定。如今牛金星和李信两个人,分别上了京城参加会试,现在这位崇祯皇帝自然不会再让他们像历史上那样落第而归。而且今后的历史上,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大顺军的天佑殿大学士宰相牛金星和军师制将军李岩了。

当然了,此时云集京师的,自然还有各方才俊,毕竟今年恩科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恩科,要招五百名进士,是大明开科取士二百年来第一次这么多。但凡是还对科举仕途抱有希望的举人和监生,都是纷纷前来,试图把握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在阁臣徐光启和督察院左都御史李标的努力下,京师贡院新建的考棚如期完成了。

三月二十日,崇祯元年恩科会试的主考、副主考、同考官,共十名来自礼部、吏部、督察院等衙门的考官们,都进了贡院。二十一日寅时正,京师贡院门口灯火通明,云集京师的考生们,早早起床,按照事前领到的号签,一个个提着考篮,排好了队。

虽说这些考生,有的已经到这个地方考过了好几次,但是再到这个地方仍然是莫名其妙的紧张。比如宋应星,虽然来进过京师贡院几次了,但是看着贡院门口写着的“明经取士”“为国求贤”几个大字,仍然感到压力山大。

不过与以前几次不同的是,这次在通州停留的一天,使他感慨良多,新建成的讲武堂,忙得不可开交的农事院,如火如荼的工厂工地,以及新式的混凝土预制件在建筑之中的应用等等,都使他眼界大开,对自己一直以来经世致用的学问也突然有了莫大的信心。

从寅时正到辰时正,三个时辰过后,贡院前街上的应试考生们,经过搜检,都如数进入到了公园之中,按照之前排好的序号,在锦衣卫、东厂和五城兵马司抽调而来的军卒引领下,井然有序地进入自己的考棚之中。

一场考三天,连着考三场,一共是九天。每场考完可以出来休息,但是每场考试结束之前的三天内,考生却必须一直在自己的考棚之中,吃喝拉撒睡都要在里面。

苦当然是苦了点,可是俗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个道理考生们当然是知道的。

九天过后,考生们如蒙大赦,一个个离开贡院的时候就像离开北镇抚司的大牢一样兴高采烈。

这几天的京师,成了考生们的节日,经过九天折磨的举子们,纷纷抛开一切,呼朋唤友,聚众宴饮作乐。

如今这位崇祯皇帝对此也是十分理解,毕竟后世的时候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高考结束之后自己也曾肆意放纵过一段时间,所以对于五城兵马司以及巡城御史们抓到的那些饮酒闹事的考生们,一概以训诫了事,不作其他处罚。

为此,近万名来京会试的考生们,对当今皇帝的圣明更是有了切身的体会。

到了四月十二日的下午,在崇祯皇帝的促催下,这段时间已经劳累到了极点、有点快要扛不住了的徐光启和李标,总算是带着新科贡士的名单到了。

为了把自己想要的人才留住,已经计划要录取五百名进士的崇祯皇帝,在徐光启等人最终的名单送来之前,又一次让王承恩过去传旨,让他们拟定一个六百人的名单,由自己亲自从中选取五百人。所以拿到名单以后,崇祯皇帝有点急切地马上打开,想要找到自己想要的名字。

徐光启、李标虽然感到皇帝有点太心急了,但也都理解为这是皇帝求才若渴的表现。看完名单,皇帝的心里自然是一下子就踏实多了,自己所知道的能来参加这一科会试的明末人才,已经全都在这个六百人的名单里了。但同时,也是暗自庆幸,自己事先要了一个六百人的名单,否则的话,李信、沈廷扬这次就又要名落孙山了。

第九十七章 贡士名单

历史的发展自然有其惯性,若是没有如今这位崇祯皇帝之前所施加的那些影响,崇祯元年的会试估计依然会是平淡无奇,宋应星、夏允彝这样的人依然要落第,更别说牛金星、李信等人。

当崇祯皇帝看到这份名单的时候,史可法、吕大器、王应华、李孟辰、王章这些青史留名的人物,依然在列,而且名列前茅。

与此同时,因为主考官的不同,历史上崇祯元年的状元刘若宰等前三甲,则排在了后面,而历史上根本不在列的宋应星、宋应昇兄弟,也挤进四百名以内,包括牛金星也挤进了三百五十名,而李信、沈廷扬这样文武双全的人,却依旧在五百名开外。

还有原本崇祯四年中进士的几个历史名人也赫然在列,比如吴伟业、张溥,还有崇祯十年才中进士的夏允彝,这次也在列,而且名次靠前。

对此,知晓历史的崇祯皇帝当然暗自高兴,毕竟这些人早点中进士,就能早点为己作用,而不是让他们继续读书,白白浪费时间。尤其是张溥这个人,是东林党后期的一个干将,正是因为自恃有才却一直考不上进士,所以闲着没事到处结社,搞了一个势力错综复杂的复社,聚众讲学议论,针砭朝政得失,参与朝廷党争,在江南一带名声很大。

这样的人早点拉进朝廷体制,然后安排个地方官让他去做,估计他就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干那种结社讲学、坐而论道、参与党争的事情了。

因此,崇祯皇帝对这个六百人的名单没有做多大的变化,只是把史可法、夏允彝、吴伟业、张溥、宋应星、牛金星等人的名次,往前挪了一挪,然后把五百名以外的沈廷扬、李信,拉进了五百名以内,其他的一概未做调整。

这样做当然会影响到原本在列的人,原来名次靠前的,现在名次靠后了,原本在榜上的,如今被沈廷扬、李信等人挤到榜外了。

但是对于这一点,徐光启、李标都没有说什么,对三百名开外的那些人,他们并不是很在乎,因为如果按照朝廷的惯例来,这些人谁也上不了榜,如今既然按照皇帝的意思,增录了二百名,那么给谁不是给呢,都是招来给皇帝任用的,既然皇帝把你放到了五百名以外,那就是你的命。

崇祯皇帝自己对此倒是心里有点愧疚,因此告诉徐光启,他们进呈的六百人名单,虽然只录取五百人,但是剩余的一百人也要有所照顾,在举人可以授官的职位上要给与优先的安排。徐光启、李标二人自然是躬身领旨,口称陛下圣明。

会试结束半个月后,崇祯元年恩科录取的五百名贡士名单,终于出炉了。

四月十六日,辰时正,礼部新科贡士的黄榜,终于张贴了出来,贡院前街在沉寂了半个月之后,再次成为了人声鼎沸的海洋。

史可法、李孟辰、牛金星、李信这几个来京赶考的举人,在贡院会试结束之后,很快就相互认识了,因为同是来自河南几个州府,所以格外多了几分同乡之情。

如果当今的皇帝看到这几个人能够走在一起,一定会大吃一惊,史可法、李孟辰那绝对是大明朝的铁杆忠臣,史可法不必说了,那是彪炳青史的忠臣楷模,即便是不太为人所知的李孟辰,在历史上也以忠贞节烈而著称。

史可法是河南开封府祥符人,出身世代官宦之家,而李孟辰是河南归德府睢州人,其父李汝城没什么名气,但是其叔父李汝华则是万历年间的为户部尚书。

历史上,李孟辰在崇祯元年中了进士,先是授官翰林院庶吉士,后来改为兵科给事中,再后来升为吏科左给事中,最后当到了通政使。

崇祯十五年,罢官在乡闲住的李孟辰,被围攻睢州的罗汝才所部抓获,罗汝才亲自劝降,但李孟辰坚决不降,最后绝食而死,其妻闻讯以后,也当即悬梁自尽。

而相比之下,牛金星当时却是李自成大顺政权的军师和宰相,李信在改名为李岩以后,也成了大顺军的闯将。但是如今四人走在贡院前街上,却如同亲兄弟一样。

史可法四人心里焦虑着急,但还保持着举人老爷的风度,表面上不急不躁,而李信的弟弟,陪同李信进京赶考的李侔,则没有什么顾忌,一看黄榜贴出,不顾前面有多少焦急观看的举人老爷,只管往前挤、往前钻,一会儿功夫就没了影儿,看得史可法等人直笑,而李信则是笑着叹气。四人看李侔已经挤了进去,干脆就站在外围等消息。

只过了一会儿,四人就听见李侔的大嗓门传来惊喜的喊叫声,虽然里三层外三层隔着老远,仍然能够听见李侔高喊的声音:“哥哥高中了!哥哥高中了!”

李信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激动起来,随即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以免被人小瞧了,但是心中的狂喜却是根本掩盖不住。

出身商贾之家的李信,作为唯一的读书苗子,可以说肩负着整个家族的希望,而自小丧父、寄人篱下的他,更是尝尽了人间的冷暖,若不是考中了举人,还有考上进士当上官员的机会,他和弟弟恐怕早就衣食无着了,是以听到李侔的喊上,心中块垒尽消,此时此刻只想吼上几嗓子,宣泄心中压抑多年的情绪。

听到李侔的喊声,史可法、李孟辰、牛金星也是赶紧拱手作揖,恭贺李信,虽然自己的心中也是着急,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李信强压着激动,一边谦让一边安慰着眼前几个人,突然看见李侔从越来越多、越聚越厚的人群之中又钻了出来,于是连声问:“这几位哥哥呢,中没中榜?”

只听李侔喜笑颜开地说道:“哥哥们都中了!哥哥们都中了!”李信一听见此言,马上转头,看向史可法等人,连忙激动说道:“哥哥们都中了!我兄弟说哥哥们都中了!”

史可法、李孟辰、牛金星三人一听也是大喜,之前刚刚升起的不安和失望情绪,顿时消散不见,牛金星更是大声问道:“李侔兄弟,你可看仔细了?哥哥我也中了吗?”

李侔连忙点头,说道:“看真切了,上面写着名字,写着籍贯,四位哥哥都在榜上,肯定错不了!”

此时的贡院前街,上演着大明二百年来每隔三年就要上演一次的活剧。有人狂喜大笑,有人失魂落魄,也有人抱头痛哭,不知道是喜是悲。

宋应星、宋应昇兄弟,很早就来了,但是始终挤不进去,只是围在外面,看别人或喜或悲。

宋应星也不知道是自己真的挤不进去,还是不愿挤进去,因为他有点害怕看到结果。因为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经历过三次了,每次回想第一次进京赶考的意气风发,他就苦笑不已。那是他最有信心的一次,然而出乎意料之外地落榜了。后来的一次又一次,每次都看不到自己的名字,从那之后,他对自己就再也没有信心了。

宋应昇也仿佛知道弟弟的心结,所以也不催他,只是陪着弟弟站在外围,看人来人往,聚了散,散了又聚。他知道弟弟比自己有才华,若是弟弟考不上,自己当然更是考不上,所以也没有必要太着急。

但是不着急归不着急,既然考了总要知道中没中。就这样,两兄弟在贡院前街徘徊来徘徊去,直到太阳西下,来看黄榜的人群散得都差不多了,宋应昇才鼓起勇气,挤到黄榜的近前,从前往后一个个细看,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心中顿时一阵狂喜,连忙回头叫来弟弟。宋应星发现哥哥有异,也是赶紧过来。

一看之下,自然是大喜过望,心里想着,哥哥既然中了,我应该也能中吧。果然,往后又看了几十人,终于在三百名以内的位置,发现了宋应星三个字,顿时喜极而泣,四十来岁的人了,居然当街哭出声来。贡院前街上的来往行人,早看多了这种情景,也没什么人对此感到惊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中间不仅是巨大的人生转折,更包含着巨大的地位落差与心理落差。

这就像后世的高中生,高考参加了四五遍,担负着整个家族的期望,复读复读再复读,终于有一天突然接到了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一样,心中的激动与释放,自然非其他人所能想象。而没有过这种经历的人,恐怕很难体会其中的甘苦滋味。

第九十八章 督师人选

贡院前街上发生的种种故事,崇祯皇帝目前自然还不知道,因为此时,他正在接见前来觐见交差的巡盐御史钦差大臣鹿善继。

三月初的时候,鹿善继在骆养性等人的大力协助之下,处理完两淮盐运使司的盐务整顿事宜之后,即告别扬州城,在大批锦衣卫和漕运总督袁可立派来的漕营护送下,亲自押解着抄没而来的那一大笔银子,一路沿着运河北上京师。

由如今的漕运总督袁可立多方筹措而来的近千艘平底漕船,一路往北,绵延十数里,在运河之中就像条长龙,朝着京师的方向逶迤前行。

除了鹿善继、袁可立和骆养性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一大批漕船之上装运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包括赴京路上,亲眼见过这批漕船的宋应星兄弟,也不知道表面上装满粮食的漕船里面,运送的居然是多到让人头晕目眩的白花花的银子。

鹿善继跟着最后一批出发的漕船,一起离开了扬州,除了在淮安城外下船,与漕运总督袁可立见了一面之外,就再也没有下过船。他不能不小心谨慎,因为这批银子实在是太过重要了。因为有了这一大笔银子,大明未来几年的财政,都会相对宽松不少,而平复辽东的机会,也会因此大上许多,大明朝的前景也会因此变得光明起来。

远在扬州的鹿善继,当然也听说了皇帝的一些想法,比如说永不加赋什么的。这话听起来是好听,天下的士绅百姓也是一片称颂,可是真要做起来却很难。而皇帝之所以有这样的底气,敢说出这样的话,完全就是因为鹿善继从扬州和南京盐商处抄没的这批银子。皇帝知道这一点,鹿善继更是深知这一点。

虽然鹿善继杀鸡取卵式的做法,导致两淮盐业受创颇深,如今的扬州城,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繁华盛景,市面之上,一片萧条。鹿善继本人也因此被南北两京的不少大臣所诟病指责。但鹿善继自己却坚定地认为,他这么做是完全值得的。正像皇帝在给自己的密旨中所讲的那样,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如果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必须牺牲一小部人的利益,那么鹿善继当然知道该怎么选择。这也正是如今这位崇祯皇帝最欣赏鹿善继的地方。

鹿善继三月初从扬州启程出发,乘船北上,一个多月之后,终于到了通州,孙承宗等人闻讯立刻报给皇帝,皇帝当即命令由巩永固、方正化和王承恩三人接管了那批关系重大的漕船,并令孙承宗带着鹿善继先行进京见面。

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略显憔悴的鹿善继,崇祯皇帝的心中也是颇为感动,见他行过礼落了座,对他说道:“鹿爱卿一去数月,为朝廷除疴去弊,盐政为之一清,为朝廷,为朕实在是立下了大功。”

古代官员最忌讳的就是居功自傲,鹿善继这样的人当然相当警醒,因此一听完皇帝的话,立刻躬身说道:“陛下所言,臣不敢当,盐政大计乃陛下钦定,而臣所立微功,皆赖陛下居京师运筹帷幄,内阁诸位阁老鼎力相助,臣所为实在算不了什么,怎能贪天功为己有呢。”

崇祯皇帝见他这样说,只好说道:“爱卿有功而不言,实属难得。爱卿清理盐政之所为,朕深知之,查处各地盐运司蛀虫所立之功勋,及其对朝廷之重要,即便爱卿不言,朕亦深知之。”话说到这里,崇祯皇帝看了看孙承宗,点了点头。

孙承宗会意,接过皇帝的话头说道:“陛下,如今长江以北之盐务已整顿完毕,开中法重新推行,各地盐商纷纷运粮至边镇换取盐引,据报长芦、山东等地盐运司,新近发行盐引已至二百万引,累计运粮二百万石,虽然近来京畿及沿边各地,盐价有所上涨,但是九边粮困,却已是大为缓解。其中鹿善继居功至伟。”

孙承宗说完这个话,鹿善继连忙又说:“此皆陛下运筹之功,臣下实在愧不敢当。”

崇祯皇帝摆了摆手说道:“爱卿不必过谦。”然后转头看着侍立在侧的曹化淳,说道:“曹化淳,知会锦衣卫指挥使巩永固,将此前查抄的前兵部尚书崔呈秀的宅第收拾出来,今后就归鹿爱卿了。”

曹化淳刚要领旨,崇祯皇帝又说道:“同时传旨锦衣卫,晋锦衣卫经历司百户鹿化麟为该经历司千户检校官。”

曹化淳连忙说道:“老奴遵旨。”

鹿善继知道不宜推辞,于是也赶紧说道:“臣谢陛下恩典。”事情到这里当然没有完。

果然,只见皇帝沉吟片刻之后,继续说道:“朕命鹿爱卿回京,一个固然是盐务整顿已经有了成效,第二个则是塞外草原上的变化令朕忧心忡忡,朕恐现任蓟辽督师王之臣、辽东巡抚毕自肃无法应对。”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看了看孙承宗,见孙承宗点了点头,于是又接着说道:“喀喇沁部的情况,想必鹿爱卿已经知道了。布尔哈图自称昆都仑汗,朕对此倒是并不在意,只要他能够站在大明一边,继续作为蓟镇和宣府在塞北的屏障,别说他自称昆都仑汗,就是他自称成吉思汗,朕也不打算去追究,不仅不会追究,而且乐观其成。”

崇祯皇帝看几个人听得认真,略作停顿,继续说道:“只是布尔哈图如此作为,很可能引来东蒙古诸部的不满,再加上此前陈仁锡、曹文诏等人,效仿班超故事,袭杀前往喀喇沁招抚的敖汉部台吉和科尔沁台吉长子吴克善,朕恐科尔沁和敖汉部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两部来犯,倒也并无可惧,布尔哈图、陈仁锡等人当能应对,但若是科尔沁和敖汉部说动了建虏来犯,后果恐怕就不堪设想了。”

一口气说完这话,崇祯皇帝喝了口参茶,然后接着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朕对喀喇沁也并非完全的信任,布尔哈图这个昆都仑汗能不能当下去、能够当多久,朕也并不在意,但是喀喇沁部的位置却是至关重要,若是被敖汉、科尔沁诸部联合建虏所占据,那么蓟镇、宣府就将永无宁日了,甚至京师重地,都要直接面对塞外异族的侵袭。这是朕不愿看到的,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这一点,你要谨记。”

第九十九章 平辽策略

陈仁锡等人在喀喇沁部所做的事情,在从通州前来京师觐见皇帝的路上,孙承宗已经详细地对鹿善继说了一遍,并且也透漏了皇帝想要派他前往宁远担任蓟辽督师的意思。所以说,皇帝一提起这个话头,鹿善继就已经知道今天的召见到了关键时刻了。

崇祯皇帝刚一说完,鹿善继就起身离座,撩袍跪下,伏地说道:“臣鹿善继,愿为陛下分忧。陛下但有所命,臣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天启二年,辽事大坏,身在兵部的鹿善继,主动请缨前往辽东效力,以兵部职方司郎中之职,跟随孙承宗左右,为之出谋划策,在辽四年,辽事转危为安。自那以后,鹿善继就将平定辽东视为终身事业,毕生追求,罢官回家之后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平复辽东,成就一生功业。

后来,袁崇焕在当年孙承宗等人打下的基础之上,相继取得了宁远大捷、宁锦大捷,越来越显露出了他平复辽东的卓越能力,朝廷上下也皆以为袁崇焕为平辽的最适当人选,鹿善继的那颗心,也就慢慢地变淡了。

然而令许多人大感意外的是,新登极的崇祯皇帝,并没有把袁崇焕任用到蓟辽督师的位置上,而是任用到了三边总督的位置上,这一下鹿善继的平辽雄心又激发出来了,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孙承宗属意的首要人选当然是袁崇焕,毕竟袁崇焕已经显示了超强的能力,而当袁崇焕未被任用到宁远之后,在孙承宗的心里,剩下的合适人选之中,鹿善继肯定要算上一个,因为鹿善继跟随自己在辽东多年,对辽事的来龙去脉,敌我的强弱优劣全都一清二楚,最重要的是他也发现,鹿善继的很多想法与皇帝在辽东的战略有许多暗合之处。

于是喀喇沁发生的事情一出来,孙承宗就提议皇帝要认真考虑蓟辽督师的人选,而皇帝也有这个意思,孙承宗当即就向皇帝建议考虑任命鹿善继为新的蓟辽督师。皇帝当时就已点头认可。

对崇祯皇帝来说,王之臣、毕自肃或许能够成为治世之能臣,但在各种敌我关系错综复杂的辽东,这两个书生气过重的人,显然并不适合辽东,很难成为如今这位崇祯皇帝所需要的乱世之奸雄。

其实,真正适合辽东的人物,应该是类似李成梁那样的人,如今在辽东也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年少时做过李成梁亲兵的毛文龙,其实就是这样的人物,但是如今大明的朝堂,文贵武贱的情况比万历时期还要严重,想要任命一个靠战功发家的武人为蓟辽督师,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当然了,除了毛文龙,跟随孙承宗在辽东多年的鹿善继,在智谋上也很不错,特别是这次在整顿盐务上表现出的狠辣果断,很对崇祯皇帝的胃口,虽然是进士出身,但却没有其他进士文官都有的那种优柔寡断和爱惜声名的毛病。

进士出身,熟悉辽东,又没有文官的那身臭毛病,因此,鹿善继很快就成为如今这位崇祯皇帝心中最佳的辽东督师人选。接下来自然毫无悬念。

崇祯皇帝看着跪在地上已经表完了态度的鹿善继,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朕欲命爱卿接替王之臣,担任蓟辽督师,总督辽东、天津、登莱、东江等地军务,全权负责平辽事务,爱卿可愿意?”听到皇帝的问话,鹿善继深吸一口气,沉声答道:“臣愿意。”

鹿善继返京觐见的第二天,由军机处起草、内阁联署,皇帝批准用印的圣旨,就传达到了各相关部院,同时锦衣卫派出数队人马疾驰出京,到相关前往辽东、天津、登莱和东江等地传旨:钦命军机处参议、兵部侍郎、钦差巡盐御史鹿善继,加兵部尚书衔,总督辽东、天津、登莱、东江等地军务,并兼任辽东巡抚。

得到这个任命的时候,鹿善继其实还是有点小意外,这个小意外就是兼任辽东巡抚。虽然自己在辽东任职期间,对督抚同城,权力相互掣肘,也有意见,但这正是朝廷设置督师,又设巡抚的本意。

如今皇帝让自己把蓟辽督师和辽东巡抚一肩,固然说明了皇帝对自己的充分信任,但也同样会找来朝中文臣的猜忌乃至攻击。如果皇帝征求自己的意见,自己肯定不会兼任辽东巡抚,但既然诏旨已下,此时就算板上钉钉,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与鹿善继的任命同时下达的,还有关于王之臣、毕自肃的任命,王之臣由蓟辽督师转任朝廷新增设的两广总督,专门负责整顿两广海防和军备事务,并协理云贵总督朱燮元平定奢安之乱的粮饷事务。至于毕自肃当然也给了一个好差事,那就是两淮盐运使的大肥缺。

这样的安排,朝廷上下都无异议,而旨到之后,王之臣、毕自肃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是极其满意。这两个人不是没有能力,只是缺乏边才而已。

历史上王之臣也是个能臣,只是他是天启皇帝死前任命的蓟辽督师,崇祯即位后在辽事上非常想有所作为,而事实上当时辽东的情况又很难有所作为,所以王之臣与历史上的崇祯不太对路。

后来,听了袁崇焕的五年平辽说以后,崇祯皇帝马上就任命袁崇焕为蓟辽督师,而当时又恰逢宁远军卒哗变,毕自肃羞愤难当,上吊自杀,王之臣也随即被罢官削籍。这一世,这两个在明末历史上难得清廉如水的循吏,在如今这位崇祯皇帝的蝴蝶效应之下,他们的命运当然是迎来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鹿善继接受新的任命之后,休息了数日,趁机在京师将家人亲眷安置好,然后带着孙钤等人再次踏上了前往辽东的征程。临行前,在孙承宗、张惟贤的陪同下,皇帝又召见了一次,详细地向他说明了朝廷今后在平辽问题上的基本战略,那就是东攻西守、水陆并用,整军经武、以待时机,告诉他大凌河城可以作为前哨,能守则守,不能守则弃掉,全力收缩力量守好宁锦防线。

同时,利用水泥混凝土重修广宁城,以广宁防备建虏西进,以锦州防备建虏南下,以宁远掌控辽东全局,至于广宁和锦州后方星罗棋布的堡垒,比如杏山、松山和塔山,则需要进一步加固扩建为城。这是辽西走廊的策略,主要以守为主,伺机进攻。

而毛文龙的东江镇,则以攻击袭扰建虏后方为主,在辽东半岛和鸭绿江以西地区开展游击作战,牵制建虏,疲惫建虏。

崇祯皇帝尤其特意告诫鹿善继,一定要与毛文龙搞好关系,密切配合,建虏攻击朝鲜或者东江镇的时候,辽东镇必须出兵牵制建虏。

皇帝的谆谆教诲,鹿善继自然放在心里,同时在辽东多年的他,对皇帝的战略也很认同,虽然他与袁崇焕一样,以平复辽东为志向,但他知道这个皇帝不好骗,所以他从来没想过为了获取皇帝的全力支持,而说出五年平辽的大话。

第一零零章 殿试选才

就在鹿善继带着皇帝的重托出发之后没几天,崇祯元年恩科的最后一个步骤也要完成了。

贡院前街贴出新科贡士的黄榜十天以后,崇祯元年恩科迎来了最后一个步骤,这就是殿试。

殿试这个词里所说的“殿”,在明朝迁都北京以后的历史上,主要指的是建极殿,这次恩科之前的历次科举,殿试都在这里举行。

然而这一次却出了个意外。因为这次参加殿试的人数,是历史上从来未曾有过的,足足五百人。

建极殿虽然要比中极殿大上那么一圈,但要同时放进去五百张条几和锦凳,再塞进去五百名新科贡士,以及都察院、翰林院的监考人员、锦衣卫拱卫司的保卫人员,却实在是显得有些拥挤了。

若是皇帝不来,内阁大臣也不来,拥挤一点也就罢了,但皇帝和内阁大臣都要来,平时从来没有进来过这么多人的建极殿,一下子就显得有点不太合适了。

幸好皇帝对于过去的陈规旧例也并不是很在意,既然建极殿小了点,那就安排在皇极殿吧。

四月二十六日,卯时,天光已亮,穿着朝廷新赐的大红礼服,牛金星有点拘谨地走在五百名新科贡士行列之中,不时地打量着高耸的巍峨宫墙,心中充满了震撼。

卯时正,大明门隆隆开启,五百名新科贡士,在守卫皇城的上直卫和守卫宫城的拱卫司军卒的注视之下,再次逐个经历了一次搜检,然后在礼部官员和司礼监太监的引领下,穿过大明门、承天门,然后来到午门前,高大的午门城楼令这些初次进入紫禁城的官场菜鸟们惊叹不已,这是他们一生难忘的时刻。

初升的朝阳,将金黄色的阳光照射在午门城楼金色的琉璃瓦上,配着朱红色的高大城墙,散发出一种神圣的光彩,这种光彩令牛金星深深迷醉,曾经无比渴望但却从来不敢想象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

自从贡士黄榜贴出,得知自己千真万确高中之后,连着好多天,牛金星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样。

虽然举人在大明百姓眼中已经算是尊贵无比了,普通百姓见了也是要下跪称呼一声举人老爷的,可是牛金星却不这么想,而且他也很清楚,举人和进士的差别到底有多大。举人虽然已经很尊贵了,但与进士相比却差着十万八千里。

进士,不论当官不当官,那都是妥妥的统治阶级的一员。而历朝历代只要会试之后榜上有名,就应算是中了进士了。殿试只是涉及到进士的排名,却从来没有发生过除名的事情。

所以如今排着长队,缓缓走过午门、金水桥以及皇极门的这些新科贡士们,并没有像当初走进贡院大门时的那种紧张。

过了皇极门,远远看见雄伟的皇极殿,不少新科贡士都惊讶地叫出了声,随即引来礼部官员责令所有人保持肃静的呵斥之声。

紫禁城皇极殿即使搁在现在也是了不起的建筑,放到建筑普遍比较低矮的明朝,高大雄伟的皇极殿给人们带来的视觉效果,绝对是一种震撼。

从大明门进入,五百名即将成为新科进士的读书人,先是经过了承天门,然后是午门,然后是皇极门,一路走来,不到半个时辰,却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心理驯化过程,即使之前有些桀骜不驯的李信,此时也完全拜倒在了大明至高无上的皇权威慑之下。

缓缓来到皇极殿前三重高阶之下的新科贡士们,停下脚步,在礼部官员的导引下,调整了队形,然后整理装束,静候着皇极殿大门的开启。

站在皇极殿门前的殿前司指挥李若琏,满脸羡慕之色地看着在台阶下整队的新科贡士们,一边想着如今在家正埋头苦读的弟弟何时也能进入紫禁城参加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

如今锦衣卫拱卫司承担了随身护卫皇帝的重任,站在三大殿前面充当人桩子的大汉将军、红盔将军们,就统一归给了新设的殿前司管理。

殿前司当然也是归如今还在东江镇等风来的高时明提调,而殿前司的指挥,则是皇帝亲自从巩永固推荐的名单中挑中的锦衣卫世袭千户李若琏。

巩永固和李若琏自己都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为挑中他,但崇祯皇帝自己心里却很清楚。因为这个李若琏在北京城破之日,以锦衣卫千户的身份,组织家丁上城防守,击毙大批攻城农民军,城破之后得知皇帝自尽,李若琏当即归家,带领妻子儿女,一起自焚而死。

当然,这个李若琏的弟弟李若珪,在后来历史上的名气,却要比他大的多了,在明亡以后出仕清朝,还一路做到了礼部尚书的高位。不过这一世,当然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了。

正当锦衣卫殿前司指挥李若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的时候,突然听到殿前阶下的司礼监太监静鞭声响起。

随之赶紧命令殿门两侧的大汉将军,上前缓缓打开殿门。

阶下的礼部官员也随之引领侯立已久的新科贡士们鱼贯而入。

宋应星、宋应昇兄弟随着人流,进入殿中,然后找到写着自己姓名的条几,取出下放的锦凳,安静地坐下。

再然后就是礼部官员的点名,发卷。然后静等皇帝和内阁大臣们的到来。

突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皇上驾到!”

然后就听见皇极殿的后门打开,在锦衣卫指挥使、内廷太监和内阁大臣们簇拥下的皇帝,快步走了进来,径直在皇极殿正中靠后的御座上坐定。

虽然之前受过礼部官员和司礼监太监的反复教导,但是到了这一刻,宋应星还是有点慌张,当听到“皇上驾到,新科贡士参拜”的声音之后,慌里慌张地跟着人群,呼啦啦地跪在地上,完全没有显示出之前自己想过要保持好的进士风度。

三拜过后,皇帝命令平身,贡士们在礼部官员的指挥下纷纷起身,然后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殿外的阳光照进殿内,有的贡士们偷偷打量着眼前不远处的皇帝。

第一零一章 恩科进士

在这些参加殿试的贡士们眼中,如今就端坐在眼前十几步外的大明天子,与传闻中的皇帝形象颇为不同。传闻中那位心机深、手段狠、刻薄寡恩的抄家皇帝,如今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冷酷的样子。若不是皇帝穿着一身龙袍,他与普通的儒林士子并没有多大的差别。皇帝既年轻又和善,身材偏瘦,相貌英俊,面容白皙,如今正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殿外,似乎陷入了沉思。

按惯例,目视皇帝是一种不敬,所以用眼角的余光偷着打量皇帝的李信,在看清楚皇帝长相之后,很快就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只是盯着自己面前几案上的空白宣纸看。

李信刚低下头,就听见皇帝开口说道:“元年恩科已近尾声,今天就是最后一场。朕按皇明旧例,今日只考策论,不考其他。各位贡士,都是经过朝廷多次选拔而得的天下英才,将来是要帮着朕治理天下的。而要治理天下就不能不通庶务,经义重要,但却只有运用于实际,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听见皇帝说到了这里,李信不由自主地点头,对皇帝的说法他十分赞同,虽然八股文他也可以写,但是他却并不喜欢写,在他的心目中,多少贪官污吏都是熟读四书五经的八股文高手,八股文能不能写得好,与个人品行、实际能力并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治国安民,关键还要看经世致用的本事。

果然,皇帝略微停顿了之后,接着说道:“亚圣说过一句话,叫作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大明有天下,已超过二百五十余年,如今环顾宇内,忧患实多。今日汝等就以如何振衰起敝,革故鼎新,富国强兵,中兴大明为主题,作一篇策论吧。”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振衰起敝,革故鼎新,富国强兵,中兴大明,皇帝此话一出,殿中贡士有人讶异,有人惊喜,有人不知所措,也有人突然领会于心。

沈廷扬就是那个突然领会于心的贡士之一。皇帝说完这次殿试的策论题目,他略一思考,就开始提笔酝酿。

史可法、李孟辰等人自然也很快找到了各自的兴趣点,一边思考一边打起草稿来。

事实上,对殿中的大多数贡士来说,这样的策论题目,完全是一道送分题。比如夏允彝、张溥这样的人,平日里就喜好散布这样的议论,如今皇帝除了这样的题,那简直就是送分题。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其中还有很多可能性,一个人的看法写下来,是不是与未来的历史走向相符合,现在唯有如今这位崇祯皇帝一个人知道。所以谁有真才实学,他一看便知。

因此说,不管你是如何的妙笔生花、花团锦簇,若是说不到点子上去,当然不可能得到皇帝的重用。

史可法讲刷新吏治,李孟辰讲选人用人,夏允彝讲开新图强,张溥讲文教化育,宋应星讲兴工倡农,吴伟业讲平定辽东,李信则讲轻徭薄赋,其中比较另类的要算牛金星和沈廷扬这两个人。

牛金星说了募民屯垦,也说了操练士卒,但主要的意见却是向西开疆拓土,恢复汉唐故地,也就是进军西域,认为要中兴大明,就要向汉唐学习,要有进取心,将大明的疆域不断向西推进,不断地开疆拓土,让大明的百姓拥有更多的土地,而不是把西部的疆域停留在甘肃的河西。

沈廷扬则是倡议大开海禁,大兴海贸,并由此得出必须大练水师,保护航线,开疆土于海外的结论。

看着下面的贡士们,已经陆陆续续地动起了笔,崇祯皇帝起身离开御座,在大殿之中的贡士中间,象征性地走了两个来回,然后一转身离开了大殿,只留下几个内阁大臣,仍然坐在御座的两侧,算是充作监考官。毕竟皇帝是主考官,而他们也只有做监考官的份儿了。

因为这次皇帝出的策论题通俗易懂,十分浅显,所以到了下午的申时初刻,五百名贡士就已经全都答题完毕,然后统一被礼部官员带离了皇极殿,统一安置在京师的会同馆,等候第二天的进士排名。

考完了殿试,本次恩科,算是画上了句号,对于那些无意于排名前后的人来说,这次进京赶考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可以彻底放松一下了。但是五百名进士统一被安排在了一起,而且由礼部官员看管,所以尽管很多人心里迫切希望出去庆祝一番,但还是强忍着那股兴奋和冲动,在会同馆里,循规蹈矩地住了一宿。

第二天卯时,照例是新科进士的传胪大典,同样是在皇极殿里举行。皇帝亲自念出一甲三人的名单,也就是通常所谓的状元、榜眼和探花的名字,然后由内阁首辅念出二甲的名单,最后由这一科的主考官阁臣兼礼部尚书徐光启念出三甲的名单。

所有这一切完成之后,新科进士的排名,则张榜贴在礼部衙门口的墙上,公告天下。

其实对于这个排名,皇帝并没有多大的自主权,除非自己能在短短几天内,把所有的策论答卷看完,并给出评分,要不然,就只能在考官们给出的排序里略作调整。

最后,皇帝看到的,也只是内阁大臣阅卷完毕后呈给他的前十名殿试策论。除非皇帝本人对前十名非常不满,想要大动干戈,否则就只能在这前十名中根据自己的喜好略作调整。

而崇祯皇帝并没有大动干戈,只是把排在前十名之中的史可法提到了第一而已。

史可法一甲第一,夏允彝一甲第二,张溥一甲第三,三人赐进士及第;吴伟业、沈廷扬、牛金星等二甲一百五十七人次,赐进士出身;吕大器、王章、高斗枢、宋应星、李信等三百四十人,赐同进士出身。

因为如今这位崇祯皇帝在后世之时对史可法民族气节的无限景仰,原本在崇祯元年恩科之中三甲同进士出身的史可法,这一次高中状元。

二十七岁的史可法,虽然曾经也幻想过这么一天,但却绝对不敢奢望这个美梦真的会变成现实。所以自从皇帝在皇极殿中念出状元的名字之后,史可法就始终处在一种有点迷醉和恍惚的状态之中。

直到传胪大典结束,新科进士们再次回到会同馆后,在众人的恭贺声中,才渐渐变得清醒。

李孟辰、牛金星、李信等一众同乡,也是围着他起哄让他请客摆酒,并不缺钱的史可法自然是连忙答应。朝廷对新科进士的安排,很快就出来了。

一甲三人,自然是按照惯例进入翰林院任职,史可法被授予翰林院修撰的职务,夏允彝、张溥则被授予翰林院编修的职务。

其余人等,则要在吏部举行的朝考之后,按照综合排名,参考个人意愿,然后分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或者六部主事、观政、中书舍人、行人,以及七品州县官等职务。

第一零二章 召见崇焕

当新科进士们一边庆贺自己高中,一边又忐忑自己下一步去向的时候,历经数个月跋涉之后,新任三边总督袁崇焕终于从广东东莞赶到了京师。

天启七年七月,刚刚取得宁锦大捷的袁崇焕,本来以为朝廷会对自己及属下有一番大大的封赏,但是没有想到,原本属于辽东将士的功劳,却被魏忠贤等阉党据为己有,不仅魏忠贤本人公然自称九千岁,而且魏忠贤的子侄辈,魏良卿、魏良栋、魏良材等人,也因为辽东将士的功劳,而一个个加官进爵,魏氏一门五公侯。

袁崇焕愤而上书皇帝纠举此事,但此时的天启皇帝已经病入膏肓,而朝政又被魏忠贤一党把持,所以根本无人过问,最后面对上下的压力,气愤不过的袁崇焕干脆撂了挑子,辞官不干了。

然而辞官未久,天启皇帝驾崩,朝廷从此陷入动荡,原本还想等着皇帝挽留的袁崇焕,当然没有能够等来预想中的挽留,只好继续南下,三个月后,终于回到了东莞老家。

但是回到老家的袁崇焕,依然时刻在关注着朝廷大事,先是传来了魏忠贤畏罪自尽的消息,接着是皇帝大杀阉党的消息,然后是重用孙承宗等人的消息,以及整顿九边军务的消息。

新皇帝即位短短半年时间,京师朝堂为之一新,而天下形势似乎也开始日益向着好的方向转变。只是令袁崇焕依然忧心忡忡的是,朝堂之上始终没有传来皇帝启用自己的消息。

袁崇焕在老家石碣村居住了一个多月,终于有点坐不住了,然而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给以前的老上司、如今的武英殿大学士孙承宗写信探探口风、刷刷存在的时候,却意外地收到了孙承宗给他写的信。

就在天启七年的十一月,新皇帝启用袁崇焕为三边总督的决心定下来之后,孙承宗随即就给当年手下的这位得力干将写了信,派出几名心腹家人,一路上快马加鞭,赶赴广东东莞袁崇焕的老家,终于在正月里赶到了石碣村,把信送上。

新的内容自然是提前告诉袁崇焕,新皇帝决意启用他为陕西三边总督的消息,以及新皇帝关于西北问题的一些考虑,嘱托袁崇焕接受任命,并提前谋划剿平定北民乱,恢复河套等地,解决西北问题的对策。

看完孙承宗的来信,袁崇焕松了一口气,知道新皇帝对自己还是很看重的,但是令他比较纠结的是,新皇帝没有把他用在他自以为能够胜任的辽东,而是用在了自己并不是很了解情况的西北。

虽然三边总督的管辖范围和实际权力,比辽东还大,但他还是感觉朝廷并没有把自己用对地方,还是想着怎么能说服新皇帝改变心意,将自己放在自己最擅长的位置上去,毕竟平复辽东是自己平步青云的根本,也是自己毕生的追求和抱负。

就在袁崇焕想着怎么说服皇帝改变心意的时候,朝廷的圣旨终于到了,果然是任命自己挂兵部尚书衔总督三边军务,兼理甘肃、固原、宁夏、延绥四镇粮饷的旨意。

接完圣旨三天以后,袁崇焕从老家出发北上,一路上晓行夜宿,紧赶慢赶,终于在四月中旬沿着运河抵达临清。

事有凑巧,袁崇焕刚在临清运河驿馆住下,就听驿官来报,说是山东盐运使王大人求见。

袁崇焕正纳闷这个山东盐运使王大人是哪个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外朗声说道:“部院大人可是忘了我王则古?”

说着就听外面那人哈哈笑着,掀帘而入。

袁崇焕定睛一看,果然是曾经同在蓟辽督师府孙承宗麾下的督饷郎中王则古,连忙拱手笑道:“原来是维则兄,真是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够得遇故友。来来来,快进来。”

来人正是如今官任山东盐运使的王则古。王则古,字维则,万历四十一年进士,与万历四十七年得中进士的袁崇焕,曾经同在孙承宗支持下的蓟辽督师府共事四年,如今正在临清的盐运分司巡查,得知袁崇焕入住临清运河驿馆,自然要来拜访。

也正是王则古的这次拜访,使袁崇焕改变了想法,不再纠结于如何改变皇帝的想法,总想着再赴辽东任职,而是转而思考如何执行皇帝的西北战略,如何剿灭西北的贼乱,如何收复河套、开拓西域了。

因为王则古告诉袁崇焕,皇帝已经任命他们两人曾经的同僚鹿善继为蓟辽督师兼辽东巡抚,而且鹿善继已经赶赴辽东上任去了,同时也向他说了王则古自己所了解的最近朝廷各项人事任免和安排。

原蓟辽督师王之臣和辽东巡抚毕自肃同时调离,就是为了让鹿善继在辽东能够统一事权,执行西守东攻的平辽战略,这更充分说明了皇帝对鹿善继的新任和尊重。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改变皇帝的想法,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虽然袁崇焕还在为自己平定辽东的抱负不能实现而感到万分遗憾,但是作为进士出身的文官,效忠于皇帝、服从朝廷差遣,则是早已经刻在骨髓里的东西,这种东西使他只能接受眼前的现实。

等袁崇焕到了通州,见了坐镇通州的军机大臣兼直隶总督孙承宗以后,回辽东任职的想法,更是早就抛开了。正如孙承宗告诉他的,作为臣子,唯有服从皇帝的旨意才是正道,若皇帝的决策是错误的,那么向皇帝进谏,努力改变皇帝的决策,是臣子该做的。

然而如果皇帝的决策并没有错,那么作臣子的,不想着如何去执行,而是只想着如何改变皇帝的心意,想着通过左右皇帝的意志,而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绝非臣子所当为。

孙承宗的话,让袁崇焕猝然警醒。天启七年七月宁锦大捷后的袁崇焕,的确有点志得意满、得意忘形了,他之所以敢于愤而辞官,就在于他断定朝廷不敢放他离去,他认为辽东的形势离开他玩儿不转,唯有他才是那个能够挽救辽东危局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一判断,他在辽东为人处世越来越专横跋扈,先是与赵率教闹翻,朝廷不得已将赵率教调至山海镇,后来又与辽东镇总兵官满桂冲突。

历史上,崇祯元年,袁崇焕重回辽东之后不久,就上书朝廷将满桂调任大同,而尤其暴露出他得意忘形的一件事,就是矫诏擅杀东江镇总兵官毛文龙。矫诏的意思,就是假传圣旨,擅杀就是未经请示。

若不是有恃无恐到了一定的程度,他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不仅擅杀边帅,而且让皇帝背了个大黑锅。

历史上的崇祯四年,毛文龙旧部的叛乱与投靠后金,与袁崇焕的恣意妄为和让皇帝为他背黑锅,是有着直接关系的。

四月二十八日,崇祯皇帝在乾清宫的东暖阁里,召见了前来陛辞的袁崇焕,陪同召见的有内阁大臣李国鐠、孙承宗和徐光启,也有军机大臣张惟贤。

乾清宫外阳光灿烂,东暖阁内窗明几净,待众人行礼完毕,相继坐定,崇祯皇帝说道:“袁爱卿近日从粤省北上京师,路途遥远,其中艰辛可知,朕原想待卿多休息上几日再行召见,然而如今西北形势一日数变,陕西巡抚洪承畴、延绥巡抚孙传庭,以及户部督理仓场侍郎南居益,皆报去年以来陕西全境干旱无雨,延至今春,三边州府饥荒严重,流民遍地,延绥辖内府谷、白水、安塞等地,如今皆有流贼作乱,更有贼头王二、王嘉胤、高迎祥、王大梁等,在三边之地裹挟流民杀官造反,围攻州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每念及此,朕实在忧心如焚。袁爱卿既任三边总督,虽然路途辛苦,仍当尽快赴任。”

听皇帝说出这些话,不仅袁崇焕马上离座跪地,就是李国鐠等人也是难安于座,纷纷起身跪地,说道:“臣等有罪,致令陛下忧虑如此。”

崇祯皇帝摆摆手说道:“卿等平身。此非卿等罪责。”

然后待众人坐定,崇祯皇帝又对袁崇焕说道:“袁爱卿对西北乱局可有章程?若卿明日离京赴任,爱卿可有何需求?凡是朝廷能办到的,卿可尽管说来。只要爱卿平了西北贼乱,朕不吝公侯之赏。”

皇帝说完这个话,阁中大臣都是一惊,皇帝对西北贼乱如此重视,倒是他们所没有想到的。

袁崇焕躬身说道:“陛下,臣前来京师的路上,一直在思考稳定西北的策略,陛下有意开拓西北,募流民屯垦于河套,此乃长远之策,然而此策推行非三五年,难见成效。如今贼乱炽烈,惟有以剿为先。臣以为平西北贼乱,无外乎足食足兵两策。臣请陛下授臣以平贼之专权,募民以足兵源,屯垦以足粮饷,如此不出三年,臣定当剿灭三边贼乱,还陛下一个安定之西北。”

说到这里,袁崇焕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皇帝,接着说道:“臣闻三边各镇欠饷日久,虽则去年底,陛下已补发部分欠饷,但与欠饷数额相比,仍属杯水车薪,况且如今正是借重三边士卒之时,士卒若是不能饱腹,臣等亦难以驱之使战。请陛下发银三十万与臣,臣携之赴三边,振军心、整军备,半年之内,必有以报陛下。”

袁崇焕说完这话,心里忐忑不安,担心皇帝拒绝或者训斥,毕竟未上任即要饷银,实在有点像是要挟皇帝的意思。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听见皇帝说道:“朕赐爱卿尚方剑与密折奏事之权,三边五镇之军务,皆由卿处置,总兵以下不服调遣作战不力者,卿可先斩后奏。另外与卿银三十万两,爱卿可用以募民屯垦于河套,并可自建总督标营五千。至于三边各镇欠饷尤多的问题,朕再拨五十万两,由卿携至五镇,交由五镇监军御史核实发放。”

袁崇焕听毕,连忙跪地谢恩。接下来君臣之间又计议一番,袁崇焕在李国鐠等大臣引领下陛辞而去。

第一零三章 陛辞赴任

皇帝召见后的第二日,袁崇焕领了朝廷补发三边总督下辖边镇欠饷的圣旨之后,先往通州办理解银手续,然后前往遵化白冶城面见军机大臣李邦华,并从白冶城领取大批军器盔甲等物。

最后,在京营游击周遇吉所部两千人马的护送下,袁崇焕一行人,带着从通州招募的一批民夫,押着四十几辆牛马大车,启程前往三边总督的驻地固原上任。

这是袁崇焕第一次前往西北,当然也是周遇吉当上京营游击之后第一次出京执行任务。

周遇吉的名字,对如今这位崇祯皇帝来说,自然也是如雷贯耳,明亡之前针对农民军的最后一次激烈抵抗,就是周遇吉指挥的宁武关大战。

宁武关陷落以后,北京的大明朝廷在无回天之力。作为宁武关守将的山西总兵周遇吉,面对李自成亲自指挥的数十万农民军,坚守宁武关数月,最后粮尽援绝,加上农民军最后在明朝降将的指导下学会用火药炸毁城墙,宁武关最后还是沦陷了。

周遇吉麾下八千余人全部战死,而宁武关内的居民由于参与守城,也全被李自成麾下的流贼屠杀干净。

周遇吉更是重伤被俘,李自成亲自劝降,而周遇吉大骂不屈,最后不仅被斩首,而且身体被分解,头颅高悬宁武关数月,震慑那些敢于抵抗的城池。

当然,这次让京营派一员将领,带两千骑兵,出京护送袁崇焕赴任,命令当然是出自军机处,但是具体派谁去,崇祯皇帝高高在上,自然是并不知情,若是他知道这么一员猛将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京营里任职,他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总督京营的张惟贤,在整个京师三大营抽调精锐,才凑够了这么两千名还能上得了马、开得了弓的骑兵,平时争权夺利的参将游击也不少,但挑来挑去就是从勋贵武臣之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要么嫌弃这是个苦差事不愿去,要么就担心路上有危险不敢去,要么就是上不得马开不得弓不胜任。

所以到了最后才在文震孟的推荐下,把这个差事委给了没什么关系门路,但是却得到了文震孟赏识的周遇吉。

要说周遇吉也算是屡得贵人相助了。

周遇吉本是辽东锦州卫的世袭军户出身,自小参军,就跟建虏作战,在孙承宗督师蓟辽期间,因功一路升任守备。

到了天启六年,孙承宗离任辽东,兵部尚书高第上任蓟辽督师之后,看中了这个老实本分的辽东汉子,选他作了自己的中军游击。

但是后来高第受王在晋等人影响,认为关外不可守,因此尽弃大凌河、广宁、锦州等城池,全军后撤,意图将宁锦防线收缩在山海关前。后金军闻讯主动出击,高第弃城而走,在周遇吉的护卫下一路逃回关内。幸亏袁崇焕等人坚守宁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撤回关内的高第自然是丢官罢职,回乡闲住,而保着他逃回关内的周遇吉,由于本身罪责也不大,高第就动用自己在朝中的关系,在京营中给他安排了闲职。

历史上,要直到崇祯二年冬率军入侵京畿的时候,周遇吉才能遇上打仗的机会,从而崭露头角。

如今又遇上新皇帝登基后整顿京营,监军御史文震孟在京畿招募一万五千青壮充实京师三大营,而令募三千青壮独建一个监军标营,在满京营挑选练兵官的时候,文震孟很快就看中了毛遂自荐的周遇吉。

练兵结束之后,状元出身的文震孟,质朴少文但却生性耿直尽责的周遇吉更加满意,直接委任周遇吉做了监军标营的中军参将。

这次文震孟更是推荐其担当护送袁崇焕赴任的任务,图的就是将来回京交差之后,多少也算是一份功劳,可以大胆提拔任用了。

袁崇焕一行在周遇吉带兵护送下,刚刚离开京师,原来的蓟辽督师王之臣,还有辽东巡抚毕自肃,就到了京师。

宁远距离京师说近也不近,但说远也不算远,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六七日就到了通州,在通州稍事休整,第二天即入城觐见皇帝。

封疆大吏入京觐见与陛辞,如今形成了惯例,若无例外情形,内阁大臣都要陪同,若是与军事相关,那么军机大臣也要参与。

新任两广总督与两淮盐运使,自然属于封疆大吏的行列。于是,乾清宫东暖阁的书房里,如今又坐满了朝廷大臣。

王之臣正是崇祯皇帝印象之中传统文官的模样,身材不高,白白胖胖,三缕胡须,神态安然。而毕自肃则高高瘦瘦,面容清矍,略显紧张。

诸人一起行礼完毕,崇祯皇帝对两人说道:“王爱卿、毕爱卿在辽东任上时间虽然不足一年,但是表现却是可圈可点,朝廷上下人事变动频繁,而两位爱卿远处辽东,却也做到了不动如山,确保了宁锦防线的稳定。这就是两位爱卿的功劳。”

王之臣与毕自肃相互对视了一眼,最后由王之臣躬身答道:“陛下过誉了。臣等赴任辽东之时,正是宁锦大捷刚刚尘埃落定,建虏在我大明坚城之下挫败未久,暂时无力发起再次来犯,而臣等任职辽东,却不过是萧规曹随而已,未曾拓土一分,如今宁锦一线虽然平静,但臣等却绝不敢居功。请陛下明察。”

既然王之臣这么说,崇祯皇帝当然也并不很在意,于是说道:“朝廷用人自有法度在。如今卿等转任他职,务必仍旧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为朝廷立下新功。”

说完不等二人有何反应,崇祯皇帝就接着说道:“王爱卿此番赴任两广总督,第一要务当时协理西南平乱大军的后方粮饷等事宜,第二要务则是整顿两广卫所及沿海防务,尤其要修造海船、编练水师,寻机剿灭近海的海盗。除此之外,可从湖广偏沅等地招募流民,前往两广屯垦。爱卿上任之后,所属各州县考成,也要把开荒屯垦这一项作为首要的一个考量。

“同时爱卿到任之后,可考察广东广西两地,看哪里适合设立市舶司,朕打算在广东、广西两地开设立市舶司,允许海外商船停靠,鼓励海商贸易。这些事情,王爱卿务必注意办好,到任之后,尽快具折奏报。”

王之臣一看,这到了两广之后,重任不少,看来皇帝撤换自己并不是因为对自己不满,或者要将自己投闲置散,因此听皇帝说完,连忙躬身答道:“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见王之臣领旨,崇祯皇帝冲他点了点头,转头对毕自肃说道:“毕爱卿到任扬州之后,则要尽快恢复扬州盐业的兴盛局面,鼓励扬州盐商,尽快运粮至陕西三边各镇换取盐引。朕整顿盐务,不是为了惦记盐商家财,而是为重启开中法。

“毕爱卿,可与汝家兄长商议,在扬州引进外地盐商的办法,此前抄没的商行、商铺和盐商宅院,也要尽快安排出租或者发卖,总之不能闲置。朝廷财税多赖盐政,今后各盐运司盐税的收入,未经户部允准,一律不许各省截留。两淮盐运司向来是朝廷财政重要来源,毕爱卿肩负重任,千万不要懈怠,重蹈前任之覆辙。”

老实人毕自肃自然是连忙点头领旨。崇祯皇帝又当着几位阁臣的面,跟王之臣、毕自肃交代了各种注意事项,然后赐给两人密折奏事之权,让两人陛辞而出。

第一零四章 走上正轨

王之臣、毕自肃两人在内阁阁臣引领下出宫而去,原本跟着一起出了乾清宫的孙承宗,在武英殿军机处自己的公事房中静坐了一会儿,又回到乾清门外请求觐见。

王承恩赶紧禀报给皇帝,皇帝当然立刻结束了休息,传他来见。

这次孙承宗进宫,除了陪同接见王之臣和毕自肃,当然还有自己分管的一摊子事情需要禀报。一个就是直隶总督辖区以内的募民屯垦情况,一个是新兵征集情况,还有一个就是讲武堂筹办情况。

如今眼看就要进入五月了,三月初开始的春耕当然已经抢种结束,北直隶范围内包括皇庄、抄没阉党的田产,以及去年冬季以来垦荒得来的土地,总计三十三万顷耕地,全部耕作完毕,其中约有二分之一的耕地,种上了新式的农作物,而剩余的耕地,则仍然耕种着小麦、高粱、豆类等传统的北方谷物。

本来一些作物是要在头年秋季播种的,至少也要赶在入冬之前,可惜的是募民屯垦的事情整个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是十一月了,所以尽管有大片的宜耕土地,也只能在冬天里荒着。

如今到了春天了,能补种的自然都补上了。为了避免一些土地闲置,即便是还没有等到耕作土豆、玉米和甘薯的农时,直隶总督府和杨应乾的军屯司,也不想在等下去了,索性全部耕种完毕。

孙承宗说的这些,崇祯皇帝也并不全都懂,他只知道只要别让地荒着,不管种什么作物,种上了就是好事情。

至于新军的征集已经开始了半个月了,今天孙承宗前来禀报的事情就是涿州新军预备大营的募兵情况,总计征募了两万五千青壮,都是十八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真正青壮男丁。

各地前来应募屯垦的流民或者难民家庭,几乎每户都出了一个男丁,毕竟从去年十一月到今春四月,朝廷耗银百万养活了这些人,每户又分了十亩地,而且不计成本地为每一个新屯户搭建窝棚,给种子给农具,几户人家还能共用一头耕牛,如今分的地都种上种子,就等着几个月后收割,然后播种第二季了,日子眼看着有盼头了,也的的确确是到了该向皇帝万岁爷报恩的时候了。

再说各地前来应募屯垦的流民,还在从东西方向源源不绝地到来之中,要想保住自己新分的土地和饭碗,当然就要积极响应军屯司的号令,紧紧地跟朝廷站在一起。

特别是,皇帝让兵部新制定的《军人功勋封赏条例》,也让所有应募的人激动不已。

首先,当兵再也不是如同过去的军户那样世袭罔替了,入伍服役满五年即可自主决定去留,愿意接着干的,多干一年即给田十亩,不愿意干的则发给遣散费,并一次性给田十亩,予以妥善安置。

而且在新军预备大营三个月训练期间,不仅管吃穿住用,而且还有饷银,最后选不上还可以接着练。

这样一来,从口外、关外以及东西南面前来应募屯垦的流民家庭,但凡有适龄青壮,都是踊跃报名。

所以杨应乾在涿州、房山、良乡、通州、固安等地设置的每一个新军征兵站,都很快完成了征募的任务,原本计划征募两万口,最后甚至不得不多征募了五千人。

同时,卢象升在大名、广平、顺德三府的募兵情况,以及漕运总督袁可立在运河两岸屯垦募兵的情况,也是如此。

因为对这些贫苦青壮而言,只要是选上了,家里新分的耕地就完全属于自己,而且从此免除税赋。

这样的前景,对于无家可归甚至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流民来说,这种诱惑自然是难以抵挡的。

卢象升天雄营募兵六千,预备在为期三个月的第一阶段训练中淘汰一千人,而袁可立也是募兵一万,预备在第一阶段训练后汰弱留强,练出三千督标和五千漕营。

这些事情都说完,孙承宗又着重汇报了讲武堂的筹备情况。

如今位于通州的讲武堂校舍,在砖石和混凝土的优先供应下,已全部建成完毕,北舍和东西舍三面,各新建了两排青砖大瓦房。

北舍与早已建成投入使用的南舍遥遥相对,不同的是,北舍建了两排房子,每排十栋,每栋十间,有的三间打通,有的是五间打通。

北舍的房间,专门用来作为讲武堂的讲习场所,以及图书室、伙房等公用场所。

而北舍的后面,直到最先筑起的围墙之间,预留了大片的空地,将来作为火枪的靶场之用,而更加广阔的后山谷地,将来则要进一步修造火炮的训练试设场地。

此外,剩下的东舍与西舍形制基本类似,都是各建两大排青砖瓦房,每排各一十五栋,每栋也是十间,基本上都是两间打通,可供四人居住。

当然,东西舍的众多房间之中,也预留了游击以上武官使用的单间宿舍。

而整个讲武堂校址中间诺大的空间,则是预留给马、步、工科的各种训练场所,目前当然主要是训练体能队列和冷兵器方阵阵法的地方。

至于讲武堂马、步、炮、工各科的教习讲官,如今也已全部到位了,包括从西南平叛前线赶来京师的秦良玉亲侄子秦翼明。

此前所预备的新军操典,也都已修改定稿。与此同时,对于讲武堂来说,最重要的第一批学员们,也正处在从四面八方前来通州报到的途中。

今天,作为讲武堂总办大臣的孙承宗向皇帝禀报这些情况,就是为了请皇上定下讲武堂开学典礼的日子。同时也要尽快定下此前不布置的武举会试的日子。

因为朝廷事务繁忙,此前武举的事情大体定下来之后,就一直在忙着处理其他事情,到了现在,总算是准备的差不多了,两京十三省都司推举的武举人名单,也已经在近日报到了兵部和军机处,而武举会试的时间一定,这些武举人们就该进京参加武会试了。

崇祯皇帝听完孙承宗的禀报,对各项事务的进展情况,都还算是比较满意,当即就听从孙承宗的建议,将讲武堂第一期开学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初一,而把武举会试的时间,定在了七月初一。

这些事情决定完毕,孙承宗当然是赶紧出宫布置,条分缕析地,分解部署了给兵部和讲武堂的具体办事官员。

而涿州大营如今已经征募完成的两万五千名青壮,也只能是先按照皇帝钦定的《新军操典·步兵篇》先期开展体能训练,同时通过体能训练,淘汰五分之一,尽快把人数减少到两万左右,毕竟多出五千人就多出了五千张吃饭的嘴和要穿的军装。

对于新军的未来,崇祯皇帝当然是反复考虑过的,既要新在武器装备,也要新在编制构成,同时还要军规军纪,新在衣帽被服等新军标识,既要让新军士卒对新军团体有归属感,也要让新军士卒对身为新军一员有自豪感。

涿州新军预备大营如期建成,分为前后左右中五个既相对独立,又互联互通、连成一片的八卦阵型庞大营区,每个营区都建成了一排排、一栋栋的青砖瓦房,每栋九间,内部打通,靠墙全是一溜的通铺大炕。

每栋九间通铺大炕住进一个排,三排为一队,三队为一哨,五哨为一营,三营为一标,而五标为一镇。

而今新募的两万五千名青壮,自然编为一个严重超编的镇。

五个营区分住五个新军预备标,而前后左右中每个标的预备兵目前都是五千人。

这样一个新军预备大营,参训的预备兵如果完成训练,成功入选新军,则是每月二两的饷银,如今每人不发军饷,每月只有相当于军饷的一两补助银子。

即便这样,加上这些人的吃穿住用,每个月也要花掉五万两银子。加上前期涿州新军预备大营的土木工程建设,将近五十万两银子投进去,如今一个像模像样的兵也没练出来。最近被皇帝任命为新军督练大臣的孙承宗,实在是有点心急如焚了。

第一零五章 选将练兵

对新军督练大臣孙承宗来说,兵源、营房、钱粮、军械等问题,目前看并不是真正的问题,真正致命的问题,乃是新军预备大营将校官佐的严重缺乏。

他就是把他手头上掌握的宿将,全都安排下去也远远不够,所以只好请旨传令九边各镇,在推荐中下级武官入读讲武堂的基础上,再各推荐一员副将以上高级武官到涿州练兵,而涿州大营所练士卒,将来也可以作为九边各镇的补充兵源予以派遣。

这样的安排,虽然有可能会削弱九边的防御力量,但是对于征战多年的九边军队来说,有能力而又想到关内任职的高阶武将,还是很多的。

这道命令加盖皇帝玉玺之后,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传达到了九边各镇。

数日之后,距离较近的宣府、蓟镇、山海镇、大同镇推荐的练兵将领就赶到了通州,先到直隶总督衙门报了到。

宣府总兵侯世禄派出了自己的副将麻登云,蓟镇总兵刘策派出了任职副总兵未久的孙祖寿,山海镇总兵赵率教也派出了副总兵,名叫宋伟。新任的大同镇总兵官祖大寿,则派出了大同镇的宿将黑云龙。

各镇总兵官很痛快地派出自己的副手或者功勋卓著的将领前来京畿听用,不管是对他们自己来说,还是对被派遣者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侯世禄派出麻登云,可能是出于提携后辈之心,因为麻登云是万历后期援朝剿倭总兵官麻贵的侄孙,而侯世禄本人又是麻贵的亲兵出身。

至于蓟镇总兵刘策把新任职不久的副总兵孙祖寿派来听用,则是完全是想要眼不见心不烦。

历史上的刘策就是一个庸碌之辈,从保定总兵任上提拔到边镇担任总兵官,但却仍然没有边防意识和进取精神,信奉无为而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于孙祖寿这样一个精明干练、总想干事的新任副总兵,很是看不惯。

原本历史上,孙祖寿后来被免掉了官职,在崇祯二年的冬十月,后金大军入侵京畿之时,孙祖寿散尽家财,募兵千余,北上勤王,并在京师德胜门外,与后金军队相遇,激战阵亡。

如今上任蓟镇副总兵后,即屡次前出龙井关外探察,积极响应朝廷旨意,沿着长城关口募民屯垦,配合三屯营总兵王世钦等人,在龙山口、喜峰口、洪山口外修筑堡垒。

孙祖寿到任不足半年,整个蓟镇边关将士已经变得只知道孙总兵而不知道刘总兵了。对此,正牌子总兵刘策自然是非常不满,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他给撵走。

而赵率教派出副总兵宋伟,则是出于一片公心,宋伟本人也知道自己拙于临战指挥,而长于练兵治军,所以总兵官赵率教一征求意见,本人马上也就同意了。

至于祖大寿推荐宿将黑云龙,则是出于整合大同镇的需要。

祖大寿带着自己的五百多个子弟兵,到了大同镇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迅速控制大同镇所属军队,统一军令,配合的就继续使用,不配合的则调整岗位,而心中不服气的,比如黑云龙,就要给他远远地派出去,恰好遇到这个天赐良机,干脆就把在大同镇颇有影响力的黑云龙,给推荐到了涿州练兵来了。

麻登云、孙祖寿、宋伟、黑云龙,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四人到了直隶总督衙门报到了之后,作为新军督练大臣的孙承宗一起接见了他们,人手一份新军步兵操练章程,然后安排到了通州城外的讲武堂新建成的东舍客馆之中。

随后十几天里,东江镇副总兵老将王辅、辽东镇副总兵老将朱梅、山西镇副总兵王廷臣,延绥镇副总兵李昌龄、甘肃镇副总兵王性善、宁夏镇副总兵王世国、固原镇副将艾万年、临洮镇副将张弘业,也陆续到达通州。

孙承宗接见完毕之后,一律安排在讲武堂东舍客馆之中,让十二员将领先行熟悉当今皇帝有些另类的练兵之法。

这些人看了皇帝下令编撰的第一部新军操典之后,倒也没有反对或者质疑的意见。不是他们不敢,而是他们作为边镇将领,参加过数不清的沙场血战,知道朝廷文官们看重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所谓阵法,上了战场之后并没有太大的用处,真正有用的还就是体力和纪律,有了这两样东西,士卒们上了战场,至少能进能退,能打赢就打,打不赢就撤。

再加上三个月的预备兵训练结束,编练成新军第一镇之后,还要在分为马、步、炮、工等分科训练,这就是以后的事情了。所以给他们安排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就是完成体能和纪律的训练,而这个也是他们这些副总兵们在各镇都负责过的事情。

唯一出奇之处,就是皇帝所说的队列训练之法。但是仔细想想,在这些边镇将领的眼中,也没有完全超出他们的认知范围,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将戚帅军阵练法删繁就简之后,剩下来的一些极为简单的列队行进与走位之法而已。

十二人到齐之后,又在通州待了一天,然后孙承宗派人传令,说是皇帝要召见。

十二人中没有一个人曾经见过皇帝,因此都是紧张万分,唯恐行差踏错,不仅贻笑大方,而且毁了前程。

但是孙承宗对诸人的惊慌失措却是不以为意,简单地告诉了他们该行的礼节,就带着十二人前往京师紫禁城中觐见皇帝。

五月二十日上午巳时,崇祯皇帝在武英殿军机处,接见了紧急奉命前来京畿,负责训练新军的边镇将领们。

崇祯皇帝看着眼前跪倒在地的边镇将领,再看看军机处递送上来的名单,心里说不上来是喜是悲。

这其中的多数人,都在明末的历史上留下了他们的名号,而且幸运的是,如今这位拥有一颗后世灵魂的崇祯皇帝,对这份名单之中的大多数名字,都有深刻的印象。

这些人的大多数,下场都很凄惨,要么死于与后金军队的作战中,比如孙祖寿、王辅等人,要么死于后来剿灭流贼的作战中,比如张弘业、王性善、艾万年等人。而其中的黑云龙和麻登云,更是在后来黄台吉带领八旗军入侵京畿周边之时,与后金军队的作战中被俘,从此销声匿迹。

如今见到这些人就跪在自己的面前,崇祯皇帝的心里当然也是五味杂陈、感慨万千。

第一零六章 忠臣孝子

看着眼前的大明皇帝,跪在武英殿正中的十二位边镇将领,心里却是激动不已,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不仅是第一次进紫禁城,有的还是第一次进北京城。

京城的宏伟,与宫室的壮丽,对这些人来说,都是一次难以磨灭的记忆。而皇帝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喜怒无常、难以相处,至少没有因为个别人进殿时的踉踉跄跄而发怒。

东江镇老将王辅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眼前年轻的皇帝,心里却很难把这样一个文弱书生样子的青年,与毛文龙和高时明谈论中那个杀伐果断、雄才大略的皇帝,画上等号。

这次渡海前来京师的路上,同船归来的高时明,自然跟他讲了不少皇帝的英明事迹,所以这个一开始就与毛文龙搭伙取得镇江堡大捷,后来共同开创东江镇基业的沙场老将,对皇帝的认识,完全停留在英武强悍、冷酷无情的帝王形象之上。如今一看,倒像是个普普通通的邻家秀才。

正当王辅等人在心里不停地比较来去的时候,皇帝说话了。

崇祯皇帝当然不知道跪着的将领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照着自己的思路说道:“诸位爱卿,都是九边各镇的宿将,大明边军的柱石。如今天下多事,正是朝廷用人之际,朕命编练新军,尤需卿等尽力报效。”

听皇帝说完,在老将王辅带领下,众将同时说道:“臣等必定尽心尽力,请陛下放心。”

崇祯皇帝冲王辅等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至于练兵之法,朕此前令军机处等人编订完成《新军操典》,今后新军一应训练,皆按照操典进行,卿等进驻涿州大营之前,要熟知操典内容。涿州大营新兵,如今还算不上新军士卒,操练要以体能和纪律为主,三个月后只有这两项过关,才能入选新军,而诸位才算功成。

“至于操练体能和纪律之法,新军步兵操典中皆已说明,想必卿等已知,卿等切不可轻视此队列行进转停之法,此乃新军成军之后最基本之阵法,不论步兵营的长枪方针,还是火枪营的三段击,都将以队列行进转停之法为基础。未有精练此法,士卒于阵上才能令行禁止。卿等务必谨记,切不可有所轻忽。”

说完这个,崇祯皇帝又向这些边军将领们面授机宜,告诫他们严明纪律的重要性,最后授予王辅、朱梅两员老将为团练总兵官的职衔,其余一律授予团练副总兵官的职衔,之前有已有副总职衔的倒是无所谓,而只有副将职务的黑云龙、麻登云、张弘业、艾万年则是大喜过望。

第二天,圣旨传出,以兵部尚书、军机大臣、直隶总督、新军督练大臣孙承宗,为涿州新军预备大营都统制。

东江镇老将王辅、辽东镇老将朱梅为涿州新军预备大营团练总兵官,分任左右协统制官。

李昌龄、张弘业为左协一标正副统领,王廷臣、黑云龙为左协二标正副统领。

王性善、麻登云为右协一标正副统领,王世国、艾万年为右协二标正副统领。宋伟、孙祖寿为中军标营的正副统领。

同时,皇帝又任命杨应乾为新军预备大营营务总办,李秉诚、李承先为营务帮办,任命山海关兵部分司郎中王述古为总饷禄官,兵部郎中方孔炤为总军法官,詹事府少詹事黄道周为总训导官。

这一切做完,也只是初步搭起了一个大架子而已,其中还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但那都是孙承宗需要去协调处理的事情了。

好在这些边镇将领领军作战多年,麾下都有一些自己看好的人选,而这次前来京师,也都带着自己的亲兵子弟,所有安排完好他们,剩下的就由他们去安排了。

圣旨一下,多数人心里都有底数,因为皇帝都在事前召见过了,而刘彝鼎、方孔炤、黄道周三人,皇帝并没有召见他们面授机宜,而是由孙承宗约谈三人,并明确他们的职司。

新军除了体能和纪律,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做好,那就是忠义,若是保证不了其忠义,那么编练新军,就等于是给自己挖掘坟墓。

从后世过来的崇祯皇帝当然懂得掌握军心的重要,而要掌握军心,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伦理纲常,自然是最为有用而且也最为被这个时代所接受和认可的。

在这方面,黄道周这个典型的儒家君子型人物,自然是非常合适的人选了。而皇帝通过孙承宗的口,传达给黄道周,黄道周自然也是高度认同。因为在他看来,新军若无忠义之心,与土匪流贼何异。

至于方孔炤,也是一员忠正大臣,历史上此时起复不久,会被崇祯皇帝任用为尚宝司丞,后来会被派往湖广任巡抚,在杨嗣昌当政期间会因为反对杨嗣昌招抚张献忠等流寇的政策而被下狱削籍。

当然了,崇祯皇帝用他,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将来会有一个好儿子,叫方以智。

历史上,崇祯皇帝死后,他的尸体被李自成下令丢弃在紫禁城的东华门外。其时因为京师沦陷而滞留的方以智,是唯一一个敢于前往东华门外抚尸痛哭的大明臣子。

也正是由于为崇祯哭丧,方以智被大顺军所抓获。在当时群臣皆降的情况下,方以智受尽了酷刑折磨,却始终坚持不降。

最后,硬挺了一个月后,由于李自成带着大顺军仓皇逃离北京,方以智这种没什么名气的明廷小官,没被随军带走,得以成功逃归南方。

方以智在南明亡了以后,仍旧坚持组织义军抗清,最终失败之后,出家当了和尚。

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有放弃抗清事业,直到顺治年间被满清抓获,最终在从江西押赴广州审讯的途中,乘船过赣江时投水自尽。

古人说,求忠臣于孝子之家。提前重用方以智之父方孔炤,也算是崇祯皇帝对于这一对忠臣父子表达一种敬意。

至于王述古,则完全是因为他的弟弟王则古。

这两兄弟都是进士,王述古比王则古大两岁,也早了几年中进士。

王则古在蓟辽督师府任职的时候,王述古则在山海关的兵部分司衙门任职,从主事做到郎中,在大明朝的官僚体系之中,属于较为中规中矩,但也尽职尽责的循吏范畴。

如今选择用他,除了他是自己的干将之一王则古的哥哥之外,也是看中他这一点。

第一零七章 葡萄牙人

在孙承宗忙着指点十二位从九边各镇奉旨前来练兵的将领们学习新军操典,特别是熟练掌握体能考核和队列行进的标准期间,崇祯皇帝高兴地召见了从濠镜澳购炮归来的孙和鼎一行。

孙和鼎在京师与濠镜澳之间往返这么一趟,历时将近半年。

去的时候还可以,一路快马加鞭,而返回的时候,因为携带着二百杆新型火枪、二十门新式红夷大炮,特别是带着二百多人的西洋火枪手和炮手,自然是想快也快不起来。

尤其是带着二百多位红毛夷,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一行人多数时候都乘车坐船,特别在人口密集的繁华城镇,则大都选择白天休息,夜间赶路,当然要慢上不少。

这样做,虽然降低了北上的速度,但是却把所有的西洋火枪手、炮手和枪炮技师,如数带了回来。

历史上,崇祯三年,任职登莱巡抚的孙元化,派人到濠镜澳购买枪炮并雇佣西洋炮手,但是因为队伍中西洋人比较多,在行至南昌的时候,被当地官民百姓强制扣留,最终不得不强行遣返,只留下几个枪炮技师继续北上,到了登州军中,教会了孙元化登州所部铸造和使用西洋火炮。

然而一年后就又因为孔有德、李九成等人叛乱和投靠后金,这批火炮和枪炮技师也全都便宜了后金汗黄台吉。

而且黄台吉在欣喜若狂之下,直接就封了孔有德为恭顺王。可以想见,这批火炮和洋人工匠有多么重要。

如今,历史上那批跑到东方闯生活的葡萄牙退役火枪手,以及掌握火枪火炮铸造技术的冒险家们,不但成功来到大明的京师,而且受到了当今大明皇帝的热烈欢迎。

孙元化也在汤若望以及原来工部、兵部军器局、火器局的工匠们帮助之下,建成了新的火药厂、枪炮厂,所有火药兵器的生产制造集中在了通州郊外。

当孙和鼎带着高卡乌斯?特谢拉等一众西洋火枪手和枪炮技师抵达通州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工厂、营房和仓库,以及西洋人集中居住的房屋,早就建造完毕了。

军机大臣李邦华虽然是工部尚书,但皇帝让他领衔分掌朝廷军械武备督造,他当然必须出面负责。

所以孙和鼎一行一到通州,孙元化立刻遣人向遵化白冶城的李邦华禀报。李邦华当然知道皇帝对西洋火枪火炮有多重视,因此当天就赶到了通州,接见了孙和鼎和卡乌斯?特谢拉等四名西洋人。

第二天,李邦华就带领着如今兵部分管武备的侍郎毕懋康,还有孙元化、孙和鼎、汤若望,以及高卡乌斯?特谢拉、乔?罗德里格斯,安东尼奥?德?卡波,里卡多?维多?费朗西斯这四个从濠镜澳一路前来京师的葡萄牙人,进城觐见皇帝。

这四个葡萄牙人,都不是什么上流社会出身,其中安东尼奥?德?卡波倒是一个没落的贵族子弟,只是家族庞大,而他又非长子,除了一个姓氏之外,什么也继承不了,想要出人头地,只能依靠自己。

同时,这几个人都是第一次深入大明腹地,更是第一次进入大明京师,而如今更是第一次进入闻名已久的紫禁城,朝见这个东方帝国的皇帝,心中的激动自然也是无法掩饰。

京师外城高大的城墙门楼,以及皇城、宫城的雄伟壮观,令这些葡萄牙人更是震撼不已,不仅完全收起了轻视大明的心思,而且油然生出一种敬畏之情。

这次接见,安排在武英殿中,孙承宗因为坐镇涿州新军预备大营,所以没有参加,只能让兵部侍郎毕懋康代替兵部出席,而剩余的其他在京阁臣李国鐠、徐光启,军机大臣张惟贤自然全数参加。

李邦华引领众人进殿行礼,李邦华率先跪地拜见,而毕懋康、孙元化、孙和鼎等人,自然紧随其后跪下,即使是汤若望,也因为在中国日久,知道在中国觐见皇帝时的礼节,所以也是立刻跪地参拜。

然而高卡乌斯?特谢拉、安东尼奥?德?卡波等四人,却只是单膝跪地、右手抚胸,行的却是葡萄牙人朝见君主的礼节。

李国鐠、张惟贤面色不豫,而徐光启一看这情况,则抢先说道:“陛下,西洋人朝见彼国君主皆单膝跪地,其国礼制如此,此四人前来京师未久,不懂中国礼数,尚请陛下体谅。”

听完这话,李国鐠、张惟贤两人刚想开口,就见皇帝冲他们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别说话,于是两人只好把本来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这时,崇祯皇帝对着跪在地上的汤若望说道:“汤爱卿,卿可知葡国人礼仪?”

汤若望连忙说道:“禀告大皇帝陛下,欧罗巴诸国礼数确实如此,此举非为不敬。”

崇祯皇帝看了看李国鐠和张惟贤,然后说道:“西洋人到我中国,凡任我官职者,自然行中国礼,仍自视为西洋人者,则听任其行西洋礼。礼部可将此定为永例。”

能够听懂大明官话的乔?罗德里格斯,马上躬身说道:“尊敬的大皇帝陛下,非常感谢您的宽宏大量。大明是一个伟大的东方帝国,我们对大明皇帝陛下的敬意,是完全真诚的。我们愿意为大皇帝陛下的朝廷和军队效力,请大皇帝陛下准许。”

崇祯皇帝听完此言,刚要说话,只听此人又说道:“大皇帝陛下,我叫乔?罗德里格斯,来自遥远的西方,我们都是葡萄牙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给陛下效力。”

说完这些话,这个罗德里格斯又指着身边的三人一一介绍姓名和原来曾经担任过的职务。

除了这个罗德里格斯,另外三人也分别用几个月来在路上努力学到的一点中文,费力地向皇帝表达着效力的愿望。

对此,如今这位崇祯皇帝当然是心知肚明,这些葡萄牙人来到东方,当然不是为支援和帮助大明,而是为了发财致富,其中多数人要么就是战场上的逃兵,要么就是大洋里的海盗,要么就是破产的手工业者,或者传教士。

这个年代,敢于漂洋过海来到东方冒险的人,除了传教士以外,里面的谦谦君子如果不是绝无仅有,那也肯定是屈指可数。

但是对这些人的品德操行,如今的崇祯皇帝当然并不在乎,只要他们能够把使用和铸造西洋火枪火炮的技术留下来,把如今葡萄牙和西班牙战争之中最新的战法传授给讲武堂的学员,那么随他们怎么样,崇祯皇帝自然都不会去管。

经过这些人的自我介绍或者说自我吹捧,再加上汤若望等人翻译,崇祯皇帝与这些葡萄牙人之间的沟通居然颇为顺畅。

其中高卡乌斯?特谢拉和安东尼奥?德?卡波,都是葡萄牙的退役军官,五十上下的高卡乌斯,退役前的军衔是少校。

四十岁左右的安东尼奥,退役前的军衔是上尉,两人都是葡萄牙独立的狂热支持者,与西班牙人的军队作战多年,对西班牙长枪方阵的战法非常熟悉,如今也都是因为对如今葡萄牙与西班牙人的停战媾和感到不满而退役。

而罗德里格斯本人,看起来年纪也是四五十岁左右,是葡萄牙人在濠镜澳开设的枪炮铸造厂的资深技师,而其中略显年轻一点的里卡多?维多?弗朗西斯,则是因伤退役、装着假肢的葡萄牙老炮手。

与几个葡萄牙人说了一会儿话,崇祯皇帝转而询问孙元化、孙和鼎所购火枪火炮的情况。

听完情况,交代李邦华、孙元化等人,妥善安置这些葡萄牙人,十余名枪炮技师,安排在孙元化的麾下,与汤若望等人一起,尽快枪炮厂生产出堪用的火枪火炮。

而二百余人的火枪手和炮手,分为四队,一队派往蓟辽督师府鹿善继处,到宁远、锦州军前效力;第二队派往涿州,帮助孙承宗等人训练新军士卒;第三队派驻到讲武堂,作为讲武堂步兵、炮兵和工兵科的教官;第四队则派往神机营,帮助士卒改进火枪火炮的训练使用。

第一零八章 自生火铳

当崇祯皇帝交代完毕,想要结束这次接见的时候,那个名叫罗德里格斯的葡萄牙人,突然躬身行礼,说道:“大皇帝陛下,我们从濠镜澳远道而来,特意给您本人准备了一份小小的礼物。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允许,向您展示,并得到您的赞赏!”

崇祯皇帝听完这话,虽略微有点意外,但是能够有礼物拿,自然也是很开心,于是笑着说道:“既然尔等带了礼物献给朕,那就呈上来吧。”

然而在那个时代,任何人想要进入紫禁城,当然都是要经过严格的检查,何况是几个西洋人,所以他们所携带的东西,在大明门外就被留下了。

如今得到皇帝的允许,随侍在侧的拱卫司指挥高文采连忙派人前往大明门外将东西取来。

不一会儿,一个长长的盒子,交到了高文采的手上,看起来有点沉重的样子。

罗德里格斯看到这个盒子,立刻高兴地说道:“大皇帝陛下,这就是献给您的礼物。”

王承恩随即上前,将盒子打开,一愣,然后转身,对着皇帝躬身说道:“禀皇上,是一长一短两杆火铳。”

王承恩刚说完,那个罗德里格斯又说道:“禀报大皇帝陛下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火枪,而是欧罗巴最新式的火枪。即使是在现在的欧罗巴诸国,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支军队,装备了这样先进的火枪。”

崇祯皇帝听完这话心中一动,随即说道:“王承恩,拿来给朕看。”

王承恩拿起其中的那把短柄火枪,快步上前,递给了皇帝。

崇祯皇帝拿在手中,仔细一看,马上就确定,这杆手铳并非靠火绳点火击发,因为根本没有开放的药池,也没有夹放火绳的地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燧发枪?一念及此,顿时心中大喜。

就在这时,罗德里格斯又说话了,只听他说道:“大皇帝陛下,献给您的两杆火枪,都是如今欧罗巴诸国新式的前装燧发滑膛枪。”

罗德里格斯看皇帝一副很重视很喜欢的样子,也是面呈得意之色。

这时,毕懋康突然说道:“陛下,这两杆火枪,可否让微臣看看?”崇祯皇帝随即示意王承恩将火枪拿过去,交到毕懋康的手上。

只见年过六十的毕懋康,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那杆长柄火枪,在火门和枪机的位置看了又看,嘴中念念有词地说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毕懋康看完之后,先是把那杆火枪珍而重之地交还到了王承恩的手上,然后非常郑重地撩袍跪地,面色兴奋、神情激动地说道:“微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物真乃神兵利器,绝非如今我大明鸟枪火铳所能比拟,若我大明九边装备大量装备此款火枪,则建虏、蒙鞑不足虑也。”

毕懋康自从升任兵部侍郎以来,就专职负责整顿九边军备,可以说,对朝廷和九边军备的底数及其优缺点,那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也正因此,自从上任以来,毕懋康就始终在琢磨如何改进神机营及九边各镇装备的火器问题。

在历史上,直到崇祯八年前后,年仅七十的毕懋康,才成功制造出第一杆燧发枪,虽然仍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毕竟艰难地迈出了那一步。

现如今,看到了罗德里格斯献上的燧发枪,毕懋康犹如醍醐灌顶一样突然之间恍然大悟,并且立刻就认识到了这款火枪的优势所在,及其巨大的战略性的价值。

正当毕懋康仍然激动不已的时候,孙元化的长子孙和鼎,突然躬身说道:“启禀陛下,微臣等人在壕镜澳所购二百杆长柄火铳,皆是此种自生火铳,与神机营装备的火绳枪之类鸟铳相比,操作更为简便,使用更为安全,射程也较之更远,而且可不受风雨天气影响,实乃军国之利器也。”

深知燧发枪优势所在的崇祯皇帝一听之下,更是大喜过望,没想到此前孙和鼎奏报的二百杆新式西洋火枪,居然全都是燧发枪。虽然如今的燧发枪,还都是前装滑膛枪,但与目前明军之中装备的火绳枪比,自然是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拥有后世灵魂的崇祯皇帝,当然知道燧发枪在这个年代所具备的巨大优势。

其实说起来,人类历史上最早的火枪,还是由中国人发明和制造出来的。早在北宋时期的军队之中,就已经装备过不少火药武器,比如“突火枪”。

只不过当时的这种“突火枪”,乃是将火药装入内部贯通了的竹竿之中制成的,除了在战场上制造点声势,吓唬吓唬人以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也根本改变不了当时战场上骑射称王的形势。

到了大明朝以后,火器的装备基本上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普及。从明初开始,大明的军队就已经是一支半火器化的军队了,被称作霹雳炮的火绳枪,以及各式大小口径的火炮,在朱元璋削平群雄、推翻元朝的过程中,发挥了关键的作用。

到了明末,在辽东对阵建虏的明军,仍然是一直半火器化的军队,遗憾的是,明朝的火药武器,进步比较缓慢,始终处在火绳枪的阶段。

历史上,直到十六世纪中叶以后,也就是大明万历朝的早期,燧发枪才最早由一名法国的钟表匠兼火枪爱好者发明出来,那之后,直到十九世纪中叶,在将近三百年的时间了,前装燧发滑膛枪始终是西方国家的主战装备。

然而最初的燧发火枪,其实就是把原来火绳枪上用来点火的火绳拿掉,然后换上用扳机触发的弹簧击锤,在击锤上镶嵌一块燧石,击发时扣动扳机,击锤敲打在原来火绳枪的火药池,燧石撞击药池点火,然后点燃药池之中的火药,将枪管中的火药引燃,同时将弹丸射出。

与火绳枪的开放式药池略有不同的是,燧发枪不需要火绳点火,所以药池是封闭的,只在药池对着击锤落点的方向,留下一个俗称火门的传火孔,传火孔的下面,通常有一个击砧,火石打在击砧上冒出火花,然后引燃火药击发。

虽然密闭性与后世的枪械没法比,但在十七世纪的时候,燧发枪算得上是东西方世界最先进的单兵武器。

而作为燧发枪最重要零部件的燧石,在中国古代又称为“火石”,也叫打火石或者火镰子。

华夏先民很早就明白了其中的原理,掌握了燧石的用法,因此早就把它用作了生火工具。

所以整个来看,燧发枪的原理很简单,而所需的燧石也到处都有,因此只要明白了原理,将原来的火绳枪改造成燧发枪,并不复杂。

如今收到燧发枪作为礼物,崇祯皇帝当然十分高兴,马上就交代李邦华、孙元化,对罗德里格斯等枪炮技师的薪金报酬,要在孙和鼎此前应许的基础上从优安排。

同时,崇祯皇帝还当场任命罗德里格斯为孙和鼎的副手,充任火器局副使,协助指导火器局铸造厂,快速仿制前装燧发滑膛枪,争取尽早将神机营中装备的火绳枪,先行全部改装成燧发枪,然后根据产量,进一步扩大燧发枪的装备规模和范围,逐步淘汰落后的火绳枪,将来大明军队就以燧发枪为统一的制式装备。

崇祯皇帝也当即指示孙元化,再派人赶赴壕镜澳,尽可能多地继续采购这种燧发枪。

接见完毕之后,崇祯皇帝让王承恩带着孙和鼎,以及其他四个葡萄牙人先行出宫,返回通州安置。而其他人则留在武英殿继续议事。

孙和鼎带葡萄牙人离开以后,李邦华看皇帝仍然拿着短柄燧发枪看来看去,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于是说道:“陛下,此等燧发火枪较之火绳枪,威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朝廷火药局、枪炮厂、军器局、盔甲厂种类繁多,有的归工部,有的归兵部,互不统属,陛下下令仿制西洋火枪火炮,若是事权不能统一,恐不能尽快建功。

“是以臣以为,可否在军机处下另设一衙门,专门负责督造朝廷军备器械。请陛下明察。”

李邦华说完,对此深有体会的毕懋康和孙元化,相互对视一眼,也一起躬身说道:“李阁老所言极是,臣附议。”

李国鐠、徐光启、张惟贤也随即说道:“臣等附议。”

而这也正是崇祯皇帝留下众人继续议事的原因之一,因此他就势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把工部、兵部和内廷之中督造军备器械的所有衙门,全都集中在一处统一调度。

“朕看,军机处下设置一个武备院,兵部、工部、内廷的火药局、军器局、盔甲厂以及兵仗局,从今往后,人员、器械、物资和场地,全都划归武备院统一管理。

“今后,武备院就由李爱卿这位军机大臣来总管,武备院同时设置左右两个总监督,兵部侍郎毕懋康毕爱卿为左总监督,工部侍郎孙元化孙爱卿为右总监督,分别负责武备院的各种军器制造和日常具体事务。”

说完这个事情以后,皇帝又向李邦华、孙元化等人交代了武备院的有关职司和人事问题,然后端起了茶盅,喝起了参茶,众人随即告退。

第二天,内阁传出皇帝旨意,任命兵部侍郎毕懋康为军机处左参军、兵部左侍郎,专任朝廷新设的武备院左总监一职,任命工部侍郎孙元化为军机处右参军、工部右侍郎,专任武备院右总监一职。

同时还有另外几道圣旨,一个是杨应乾募民屯垦有功,升任工部侍郎,以工部侍郎衔仍任涿州新军预备大营营务总办一职;另一个是茅元仪参与筹建讲武堂有功,升任兵部侍郎,以兵部侍郎身份充任讲武堂司业。

第一零九章 先利其器

古语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命令李邦华、毕懋康和孙元化带领武备院上下,全力督造燧发枪和仿造红夷大炮之后,崇祯皇帝的心里总算是又放下了一件大事。

这可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如今的大明军队在野战之中不是后金军队的对手,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八旗兵骁勇善战,总体平均来看的话,单兵素质要比大明九边的军队强上一倍不止,相比内地的卫所军,更是要强上数倍。

这点毋庸讳言。当年努尔哈赤起兵之后,八旗军队四处征战,先后打垮了哈达、辉发、叶赫、乌拉、完颜等东北女真各部。

等到黄台吉继承后金汗位的时候,后金已经凭借着武力,统一了后世辽吉黑一带几乎所有的女真或者非女真的少数民族部落。而后金也通过持续不断的征战,锻炼出了一大批骁勇善战的将领和士卒。

这也正是承平日久、疏于战阵的大明边军,遇上后金军队之后一败再败的原因。

当然了,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大明军事武备的废弛,不仅没有合格的士卒,而且没有合格的兵器,火绳枪缺乏保养而生锈,多数中看不中用,操作复杂而射程又短,面对敌军的骑兵,只有一次击发的机会。

不仅火器如此,即便是刀剑甲胄这些冷兵器的铸造,也逐渐落在了后金的后面,质量低劣,不堪使用,拿着这样的兵器上战场,士卒首先心里就怯了,怎么奋勇作战。

好在如今大明重开遵化铁冶,白冶城如今已经再次成为大明北方的冷兵器锻造中心,而且还正在想热兵器铸造中心迈进。

如今辽东、山海、东江、蓟镇、宣府,都已经逐渐用上了李邦华和毕懋康等人在白冶城军器局督造的戚刀、铁枪和箭镞了。

而前不久,袁崇焕带往陕西三边赴任的军备物资,甚至还包括了军器局最新锻造的铁制板甲。

这种板甲的制造方法,当然是如今这位崇祯皇帝,传旨告诉李邦华,而李邦华亲自带人试制成功的。

与传统的明光铠、鱼鳞甲、锁子甲相比,板甲的锻造就要简单的多了,严格说起来,不过就是胸前背后两片薄铁板而已,肩膀处稍微有点弧度,不妨碍挥舞手臂,然后在铁板的上方和左右,预留出一排孔洞,系上皮索,套在上身,就成了简易但是耐用的盔甲。

穿上这样的铁质板甲,一百步内火绳枪都打不穿,更别说鞑子或者流贼的弓箭了。

如今遵化白冶城二十多座竖立的炼铁炉,日夜不熄火,每月出产精铁超过五万斤,钢八千斤。

拿到后世来看,这样的产能根本算不了什么,听起来很多的五万斤,也不过才二十五吨,而八千斤也才不过四吨而已。

而后世钢铁年产量,都是按吨计,而且动辄就是十几亿吨,一个地方钢铁厂,随随便便就是年产量都是千万吨级的。

比如,连续开采三百多年后,位于同一地区的唐山钢铁厂,一年的钢铁产量,仍然能够超过一千六百万吨,而其所用的铁矿资源、煤炭资源等,也都是由这同一片地区提供。

因此,遵化白冶城的钢铁业,潜力绝对是无穷的。

当然了,这样的钢铁产量与后世相比自然不够看,但在同一个时代的历史上,却也是可以的了。

历史记载,到明朝宣德年间的时候,遵化白冶城铁冶厂的产量,就已经达到了常额三十万斤的产量,成为了北方最大的冶铁厂。

而在十六世纪的欧洲,能够达到这种产量的国家,都屈指可数。

当时的遵化铁冶厂,之所以能有这样的产能,是因为这个地区不但铁矿石数量多、品质好,而且此地的矿石之中富含一种俗称萤石或者蛇眼石的矿物。

这种后世学名叫作氟化钙的矿物,是一种天然的助熔剂,对于炼化铁矿石具有非常大的帮助,在相同的炉温下,通常能够达到更好的冶炼效果。

与此同时,在皇帝的提示下,采用了焦炭与铁矿石层层叠加的竖炉炼铁法,比单纯采用木炭,炉温更高,效果自然也就更好。而白冶城周边,不仅铁矿储藏丰富,更有无尽的煤炭储备。

大明早期炼铁主要采取木炭,而不使用煤,并不是因为煤烧不出炼铁需要的高温,而是没有经过焦化的煤块之中,含有大量的硫,用这样的煤块,混合铁矿石入炉煅烧,冶炼出来的铁水含硫较多,性脆,不适合用来锻制兵器盔甲,当然也就更不适合用来铸造枪炮了。

当年工部向万历皇帝上书,请罢白冶城铁冶,其中一条理由就是,用煤炼铁,质量不行,而采用木炭炼铁,成本又太高,工部的投入多而产出少,财政困难,无法持久。

这个问题,如今这位拥有后世灵魂的崇祯皇帝当然考虑到了,自从决心重开遵化白冶城等地的铁厂,就已经决定用焦炭来替代木炭炼铁。

其实焦炭的烧制,技术工艺方面与木炭的烧制是一样的。木炭是通过把木材干馏之后得到的,而焦炭则是把煤干馏之后得来的。

而且在通过干馏闷烧的工艺烧制焦炭的同时,还会得到大量的副产品,就是煤气和煤焦油。

在这个年代,煤气自然还无法长久地保存和利用,而煤焦油却可以马上投入使用,至少可以用来做灯油,或者猛火油。

由于采取了焦炭炼铁的方法,白冶城铁冶厂的产能也就有了稳定的保障,如今大明军队冷兵器的生产铸造,重新走上了正轨,每月锻造包钢的戚刀两千把、不带钢的板甲三千副,铁皮轧制的斗笠式头盔三千件,蒙上了铁皮的巨盾一千面,其他枪头、箭镞上万件。

如今原来隶属工部的军器局,划给了武备院,但是职司却没有改变,仍然是以督造冷兵器为主,而原来从京师搬迁至通州的火药局、火器局等,则仍然以督造火器为主,分工很明确,而产量也逐渐上升。

孙元化自从受领了督造火枪火炮的任务以后,一边派了自己的儿子跟着传教士罗如望前往濠镜澳购买火枪火炮,一边带着汤若望、熊三拔,在通州紧靠着潞河的一处山坳里,建造枪炮厂,建起了数栋厂房。

其中一栋巨大的作坊里面建起了一座巨大的高温炼铁炉,外面用混凝土封闭,内部用黏土和红砖砌成,下方的边上则是数台巨大的风箱,在不断地往竖炉之中鼓风。

除了一座高高竖立的炼铁炉,巨大的作坊之中还有两座稍小一点的锻造炉,全都采用了焦炭来代替木炭,来提高炉温。

高大的炼铁炉上留有数个可以打开的导流孔,导流孔的下面地上,则是制作好的一具火炮泥范,熔化后的铁液通过导流孔注入泥范,冷却凝固以后,敲掉包裹在外层的泥范,以及炮筒中间的泥范,一具铁炮就算是铸成了。

这个过程里的每个步骤,看起来都并不复杂,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也不简单,为了保证铁炮的质量,泥范的制作非常的关键,要选用上好的黏土,反复的淘洗去除杂质,然后用反复淘洗沉淀后的干净黏土制作泥范,做好后必须充分阴干,而仅仅是这个工序就需要半年之久。

若是泥范没有完全阴干,高温铁液浇注进入之后,要么泥范开裂,要么铁炮中间有细密气孔,容易炸膛,所以工艺虽然一点就通,但实在是不能有一点的马虎。

孙元化自从首领任务之后,带着熊三拔、汤若望,以及此前兵部、工部铸造火枪火炮的工匠技师们,参照葡萄牙人红夷大炮的口径尺寸制作了三具泥范,只有使用青铜熔液的那次成功了,铸成了一具青铜质地的红夷大炮,而其他两具泥范则在铸造铁炮的过程中报废,铁质的西洋红夷大炮自然还是没有铸造成功。

但是皇帝得报之后并没有生气,而是鼓励他们继续尝试,因为如今这位崇祯皇帝,知道汤若望等人在历史上是成功了的,等他们成功铸造出第一批红衣大炮,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带出一批熟练工匠,然后撤出这批西洋人,让孙元化、孙和鼎带着大明工匠尝试用铁模铸炮,从而提高产量。

第一一零章 郑氏来归

五月下旬的京城,街头巷尾,鲜花盛开,绿树成荫,太阳变得开始热烈,渐渐地开始有了初夏的气息。

通州郊外三十里铺里长杨八斤的正带着大儿子在分给自家的旱地里除草。

杨八斤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杨大福因为年过三十,被新军征集站的人员拒绝,没能拿上饷银、吃上皇粮。

小儿子杨大贵虽然二十好几了,在一群十八九岁的新兵蛋子中也属于年纪偏大的,但是毕竟没有超过征兵站划出的那条线,所以如今去了涿州,进了大营,当上皇帝的新军预备兵。

这也让杨八斤这个里长能够继续挺直了腰说话。因为整个屯子里,天南海北来的屯户,基本上是家家户户都出了一个两个男丁去应征。

别人不知道上面的政策,杨八斤作为里长却是知道的,上头管这个叫作服兵役,分了皇帝家的田,吃了皇帝给的饭,那就得给皇帝服兵役。

这一点,在杨八斤看来,简直是天经地义、正确无比,毕竟你种地主的地,得给地主交租吧,你给地主家扛长工,你得听人家的招呼吧。

三十里铺原来的一处皇庄地界,如今分来了几百户人家,几乎家家出人服兵役,杨八斤一家三个光棍男丁,若是去不上一个,他这个里长当的就不硬气。

如今小儿子如愿以偿,杨八斤心里也是扬眉吐气,见了人就想凑上去说上几句去涿州送新兵入营的见闻。

这一天中午时分,太阳正毒,杨八斤与附近田了的新屯户,坐在路边上扯闲篇,正吹嘘涿州大营有多大,突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自惊疑不定的时候,三匹驿马一阵风地从眼前飞奔而过。

杨八斤从辽阳跑进关内,又在京畿左近生活多年,自然也是见多识广,对身边的屯户说道:“骑着驿马,身背小旗,一看啊就知道这是传报军情的急递!”

杨八斤说的一点没错,这是三十里铺刚刚派出的急递,而且是六百里加急的军报。

当天下午,身在紫禁城中的崇祯皇帝,就从军机处当值大臣张惟贤的手里,拿到了这封军报。

军报是新任闽浙总督温体仁和福建巡抚熊文灿共同签署的,内容也不复杂,说了一个崇祯皇帝其实早就知道的消息,那就是两人联手招降了闽浙外海的海盗头子郑芝龙,然后上折请求皇帝同意,并授予其福建海防游击的官职。

历史上,崇祯元年三月,福建巡抚熊文灿设法招降郑芝龙,朝廷随后赐予郑芝龙福建海防游击一职。

如今三月份朝廷增设闽浙总督,而且闽浙总督的驻地又在福州,督抚同城,熊文灿不敢擅自做主,只好等温体仁到任以后再说,于是招降郑芝龙一事迁延到了五月。

接到这份军报,崇祯皇帝当即召见内阁阁臣和军机大臣,幸好孙承宗与李邦华都在通州办事,一个正处理讲武堂的事情,一个正处理武备院的事务,所以到了傍晚时分阁臣与军机难得地聚齐了。

崇祯皇帝把福建来的军报,让诸位大臣都传看了一遍,然后说道:“温体仁与熊文灿,招抚了海盗头子郑芝龙,东南海上少一个大寇,而多一个游击,总的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朕很高兴。但是招抚了郑芝龙,朝廷该如何安置,又该安置于何地,其所部人马如何处理,卿等议一议。”

听到皇帝这话,在座的重臣们,互相看看,最后还是李国鐠当前发言。

李国鐠躬身说道:“臣贺喜陛下!自打天启年间以来,臣时有耳闻福建沿海有海盗袭扰,其中为首者名叫李旦,此人盘踞日本,遥控东南诸寇作乱,另有一大海寇名叫颜思齐者,盘踞闽海以东的大洋之上,其地名为东番岛。

“而郑芝龙其人乃是李旦与颜思齐的麾下,天启七年初曾击败福建总兵俞咨皋,虽具有金门、澎湖诸岛,朝廷北事日繁,遂无力剿之。臣观温体仁与熊文灿奏疏,李旦、颜思齐皆死,若郑氏归顺朝廷,实乃朝廷之福,从此闽海可以稍安了。”

崇祯皇帝点了点头说道:“锦衣卫与东厂曾报,郑芝龙在闽海之上有海船七百,部众三万,东南海上红毛人皆惧之。如今其领部众归附,朝廷若只是令其为游击,朕恐难收其众之心。”

说完看着众臣。这时,孙承宗说道:“陛下,臣对东南海上之事所知不多,但却知道这类纵横海上的海盗,即便归附朝廷,也不会实心顺服,即便朝廷令其为总兵,臣看亦未必能收其部众之心。

“若是陛下有此忧虑,可授其本人卫指挥使之官,而给其海防参将之职,其所属部众头目也授千户、百户卫所官,同时授以海防游击、守备、把总等职务,并令其分遣所部,剿灭别部海贼,如此或可达到分其势力,收其部众,削其棱角的目的。”

在此时的台湾岛上,设立一个东番卫,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既能安排郑芝龙手下所谓的“十八芝”,又能开发如今的台湾岛,同时可以提前推动东南沿海的大移民。

想到这里,崇祯皇帝对还没发言的徐光启、李邦华、张惟贤说道:“李爱卿,孙爱卿所言皆有道理。你们几位有何想法,可一一道来。”

这时,徐光启说道:“陛下,如今郑芝龙所部归降,臣以为此是一天赐良机。臣闻闽海之外东番岛上,气候暖热,土地肥沃,而居民稀少,除却东番诸部落未开化之野人,全岛植被茂密,溪流众多,尤其适合垦荒耕作,实在是转移安置我大明饥民的好去处。

“如今朝廷增设闽浙总督,总领浙江、福建两省救灾赈济、募民屯垦之事务,不如令闽浙两省督抚借此良机,将沿海数十万灾民,移往东番岛屯垦,一来可以消弭闽浙饥民为乱,二来可以充实东番,有朝一日将其纳入大明版图。臣请陛下思之。”

徐光启的想法,正是崇祯皇帝此时心中所想的,后世的台湾人口达到了两千三百万,可见开发台湾的潜力有多大。

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的时候,整个大明的人口,也不过才一个多亿,而天下全部的流民,加在一起,也不过就是偏居在西北的三四百万人而已。

然而就是这三四百万的流民,最后却搞乱了整个天下。

如今若是找个机会,把这三四百万流民全部转移到东番岛上,岂不是两全其美,一来开发了荒岛,二来稳定了内地。即便是移民东番一百万也好啊,至少能够减少掉流贼一百万的兵源或者追随者。

这时军机大臣张惟贤说道:“陛下,既然已知郑芝龙等辈乃桀骜不驯之徒,朝廷授其官职,令其攻灭其他海盗,一来挫其锋,二来分其众,如此朝廷坐收渔利即可,待朝廷新军练成,届时若其真心归附,则听宣来京,若其非真心归附,听调不听宣,朝廷则可遣人灭之。如今若是大量移民东番,所移之民则为郑氏之民,无异于壮大此辈之势力,臣以为实数不智,请陛下慎行之。”

英国公张惟贤话音刚落,李邦华接着说道:“陛下,英国公此言虽有道理,但臣以为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如今募饥民屯垦东番,有其弊,也有其利。

“其弊正在于英国公所言,郑芝龙率众来归,正因为东番人少,生计艰辛,补给困难,移民屯垦可能正中郑氏下怀,其后恐越发难制。

“而其利在于,我内地饥荒严重、流民日多,此乃一大乱源,尽快移往东番屯垦,则天下安定可期。

“臣以为,其利远大于其弊。东番不过一岛尔,而且遥居海上,即使将来有一日郑氏作乱,其所据者不过一海岛,为祸不过一东南,然而流民一旦为乱,必是我大明心腹之大患。臣请陛下明察。”

这几个人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说得很透彻了,各人的意见也已经充分表达了。

于是,崇祯皇帝随即命令内阁拟旨,授予来归之郑芝龙,为泉州海防参将,其部下头目郑兴、郑明、郑彩、陈晖、何斌等,分任南安、厦门、澎湖、北港等地游击、守备、都司职务。

同时,朝廷在东番岛上增设东番卫,以郑芝龙为指挥使,其弟郑芝虎、郑芝豹为东番卫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在东番从北到南分设五个千户所,以郑芝龙部下担任千户、百户等官职。

另外,开设泉州市舶司,以郑芝龙为泉州市舶司提举,命其收取过往闽海及停靠泉州月港之外国商船的商税,税银三解户部、七归郑氏,以海关税银为郑氏所部饷禄。

与此同时,传旨温体仁、熊文灿、郑芝龙,强制迁移闽浙灾民,渡海前往东番屯垦,凡大明百姓愿往东番乃至海外谋生者,朝廷一概不禁。

第二日,这几道圣旨,就被锦衣卫派遣人员,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迅速传往福州。

第一一一章 军官学校

辽东的五月春光灿烂,漫山遍野都是草木葱茏。

这个时代的东北,基本上没有怎么开发,从锦州到山海关一线,已经算是辽东开发较早的地区了,如今一路上除了每隔几十里就有的军堡,行人目光所及之处,也全是一片荒野。

当然,荒野上,时不时地能够见到一些残破的村屯和抛荒了的农田。

这里土地肥沃,本是关外鱼米之乡,可是自从辽东战事兴起之后,三十多年来,就没有一天太平日子可过。

五月的一天,距离山海关已经不远的官道上,走来了一对母子,母亲坐在一辆独轮的小推车上,看起来二十刚出头的儿子,则在后面推着。

如今的辽东,女真人的后金国,换了个大汗,对待汉民,倒不像过去老奴在世时那样狠毒了。

可是辽东的汉民,这些年来实在是被抢怕了,被杀怕了,但凡有机会,就会带着家人财产,逃难进关。

山海关外八里铺碉楼里的值守老军,时不时就能够看到三五成群的汉民,从北面过来,扶老携幼地逶迤南下。

现今关内兴起募民屯垦,关外的难民更是大量南下。

通常情况下,遇到从北边过来的辽东难民,这些还算有点善心的老军们,从不刁难,有的连问都不问就放他们南下入关了。

但是今日走来的这对母子,看起来却不像是逃难的难民。而且看这青年的装束,仿佛还是辽东镇的官兵,恐怕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佐呢。

难道是辽东镇的逃卒?可是没听说建奴来犯啊?这个隶属山海关前屯卫的老军,站在碉楼上面想了想,就从箭垛后面探出身子,远远地喝问道:“兀那汉子,你们是干什么的?可是要进城过关?”

官道上推着小推车的青年停下小推车,与母亲说了几句话,然后从一个包里珍而重之地拿出一个牌子和一张公文,也不说话,只是冲碉楼上的老军招招手。

不一会儿,从碉楼里跑来一个小军卒,将那青年手中的东西接过,一溜烟又跑回了碉楼。

片刻之后,碉楼上又传来那老军的声音,只听他说道:“你叫黄得功?!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黄闯子?!”

那青年闻言哈哈一笑,说道:“老军大哥请了!兄弟正是黄闯子。不想到了这山海关,还有人听说过咱兄弟的诨号!”

只听那老军又说道:“那是,黄闯子的名号北面来的谁不知道!黄兄弟,你和你家老娘稍侯!”

过了一会,那个小军卒又匆匆跑了出来,把拿走的令牌和公文,恭敬地还给了青年,额外还给了这青年一张通关的文书。

那青年笑了笑,一并收起文书,冲碉楼上的老军喊道:“老军大哥,那就后会有期了!”

说完这话,又推起独轮车,一路往前面不远处的关门行去。

这个青年,自然就是南明时期大明鼎鼎的靖国公黄得功了。

黄得功的祖先,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同乡,元末大乱的时候,投奔朱元璋的起义军,从此南征北战,后来天下平定,封在了朱元璋的一个儿子辽王的麾下,因此二百年来便定居在开原卫,开枝散叶。

再后来,辽王撤藩,大部内迁,而到了黄得功这一代的时候,他的父亲这一支,就成了普普通通的军户。

到了万历晚期,女真崛起,努尔哈赤在关外四处征战,不仅打下了抚顺、沈阳,而且屠灭了铁岭和开原。

黄得功的父亲,在黄得功很小的时候,就死在了与女真人的作战之中,一个偌大的家族,也在努尔哈赤攻陷开原,并且大肆屠城的时候,全数被杀,其母带着他逃到了锦州,然后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

天启初,十多岁的黄得功,还在尚未入伍的时候,就已经跟着辽东镇的军队,与建虏作战,并屡有斩获。就是靠着杀女真、拿首级换来的银子,供养着自己的母亲。

等到了成人之后,黄得功自然是直接入伍当了大头兵,然后一路征战,靠着每战必争先的血性,混下了一个黄闯子的绰号,如今当上了杏山堡的一名把总。

这一次,在辽东镇推荐入读京师讲武堂人选的时候,素来悍不畏死的黄得功很快就被选中。而这次南下山海关,就是要进京入读讲武堂的。

黄得功幼年的时候,家境尚好,读过两年私塾,算是粗通文字,然而终归还是一个粗人。

所以这次选中他,说是去进学,黄得功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抵触,觉得自己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得亏是去读兵书,要不然坚决不去。

然而,黄得功回家跟母亲一说这个事儿,母亲却极力劝说他进京读书,因为在老母亲的眼中,读书才是正途。

又因为黄得功事母至孝,担心老母无人照顾,所以只好带着老母亲一同前往。

黄得功过了山海关,眼前景象自然一变,穿城过镇,满眼繁华,不复是关外荒野景象。

新皇帝登极以来,朝廷重开铁冶,募民屯垦,虽然新政推行不过半年多时间,但是京畿东部的面貌却有了一番明显的变化。

破衣烂衫、跪地行乞的流民几乎绝迹了,新建的屯堡也一个个地立起来了,虽然条件还很一般,但胜在整齐划一。

田野里时不时地就能看见荷锄劳作的农夫,还有三五成群的小孩子,在黄得功经过的村屯路口开心玩耍。

所有这一切,都让黄得功记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那时候的开原城,也如眼下的关内这般太平,老百姓安居乐业,不必时刻担心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杀过来的建虏。

就这样,二十四岁的黄得功,带着自己的老母亲,离了又在大修城池的山海关后,先后经过永平、迁安、遵化、蓟州、三河,一路晓行夜宿,终于赶在讲武堂开学典礼的头一天中午,赶到了通州。

新修的通州城墙,经过半年多的赶工,如今已经是巍然屹立了,四个城门的城门楼,全是砖石混凝土筑成,虽然不见雕梁画栋,但却尤为宏伟壮观。

除了南门是水路,修的是水门,其他三门都是陆路,东门冲着三河,北门冲着顺义,西门自然冲着京师。

就在通州大东门的城楼下,黄得功遇见了正准备要离开的讲武堂迎候人员。

这个迎候讲武堂学员的茶棚,主要是迎候来自蓟镇、山海、辽东、东江等方向的学员,如今已经设立一个多月了,该来报到的学员都已经到了,如今就差黄得功一人。

两下对上了号,都是大喜,便一起前往讲武堂行去。

这段日子,像黄得功这样,千里走单骑,前来京师讲武堂报到的年轻武官还有很多,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九边军镇推荐的青年才俊。比如辽东镇的鹿化麟、曹鼎蛟、孙之沆等,东江镇的尤景和、毛有见、毛有时等,山海镇的刘肇基、罗岱、尤养鲲等,宣府镇的侯拱极、李全等,大同镇的祖泽远、吴三桂等,延绥镇的猛如虎、虎大威等,以及甘肃镇的莫与京、李鸿嗣,固原镇的刘廷杰、黄廷弼,等等。

但也有一些,是朝中的尚书侍郎或者地方的督抚大臣推荐的,比如刑部左侍郎惠世扬的弟弟惠世显,漕运总督袁可立推荐的许定国、登莱巡抚孙国祯推荐的李惟鸾,等等。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勋贵子弟,比如恭顺侯吴惟英的弟弟吴惟华,等等。当然了,还有如今的东蒙古喀喇沁部昆都仑汗的长子陈格尔巴图。

如今这位崇祯皇帝拿到讲武堂第一期入学名单的时候,心中可是高兴极了。其中许多人的名字,他在后世的史书上都读到过,可以说是敬仰已久。

如今这些人虽然还都是下层小军官,但是数年过后,就将成为大明军队剿灭流贼和征战辽东的中流砥柱。

而且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宁死不屈的忠义节烈之辈,只有极个别的人,最后投降了满清。但是这一世,他们恐怕不会再有投降满清的意愿或者机会了。

第一一二章 御驾亲临

崇祯元年六月初一,是讲武堂第一期学员开学的日子。讲武堂的开学典礼,倒不像后世举办什么开学开业或者开幕典礼那样,搞得锣鼓喧天、彩旗招展的。

不仅没有这种热闹,而且还显得有点肃穆。

大明皇帝姓朱,因此不管是朝廷和军队都崇尚红色,不管是文官武官,但凡品秩稍高一点,制式官服多半都是红色。

而六月一日的巳时正,讲武堂正门前面的一栋石头牌楼下面,就是一片红色。

除了身着一片大红的朝廷高级官员以外,作为讲武堂第一期学员的一百五十名中下级武官,也各个身穿制式大红色罩甲衣、头戴制式铁笠盔、脚踩黑色牛皮短靴,精神抖擞、整整齐齐地肃立着。

他们当然在等人,而他们正在等的这个人,正是当今圣上崇祯皇帝。

讲武堂开学,拥有后后世灵魂的崇祯皇帝当然是一定要去的,毕竟这个讲武堂可是自己亲自提议建立的,而且讲武堂培养出来的各级武官,将来都要作为大明军队的中坚力量来使用,是自己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掌握好的一支力量。

与崇祯元年恩科进士不同的是,这些培养出来的武官,都是最直接地作用于皇明复兴的一支力量,将来是准备让他们上战场,为了大明,为了自己,抛头颅、洒热血的。

因此,当讲武堂所有筹建工作都完成,而第一批学员也全部都入学完毕,孙承宗前来请示开学典礼有关事宜的时候,崇祯皇帝就提出,要亲自出席讲武堂开学典礼,并且要亲自为讲武堂开授第一课。

当时在场的内阁阁臣、军机大臣,纷纷找出了各种理由劝阻,有的说大明的历史上没有这样的先例,有的说皇帝轻易出宫、以身犯险不安全,有的说大内距离通州路途太远、太劳累,总之,没有一个不反对的。

但是崇祯皇帝坚持要这么干,并说要亲自到现场,给讲武堂带去一面由皇后亲手绣制的朱红底色的飞龙翔凤军旗,最后内阁和军机处看皇帝心意已决,只好赶紧安排下去。

皇帝出行自然不是小事,一套礼乐制度异常复杂,沿途护卫的任务也很重,又得黄土铺道、行人回避什么的,牵扯很广,费时费力,非常扰民。这也是内阁和军机处不希望皇帝轻易出宫、到处乱跑的重要原因。

尤其是,明代皇帝出宫的时候,他所乘坐的车驾,不是人抬的轿子,也不是普通的步辇,而是一辆二十四挂的巨型四轮马车,叫作大辂,也称作玉辂。

二十四挂的意思,就是需要二十四匹马一起拉动。有的皇帝喜欢大场面,可能还需要三十六挂的大辂。而中国皇帝出行乘坐的这种四轮大马车,有一个非常坑爹的缺陷,那就是缺乏前轮转向装置。

因此,多数情况下,最好都是走直道,否则需要转向的时候,就会很麻烦。遇到阻碍的时候,不好转向的话,只能是拆除掉挡在前面的一切东西。

正因为这样,过去的朝廷大臣和民间百姓,都不喜欢皇帝没事老是兴师动众地出宫游玩,因为皇帝的四轮辂车十分宽大,转向又十分不便,出行一趟成本高昂,往往非常扰民。

而且这种大辂,还有一个比较坑爹的重大缺陷,就是没有减震。

因此,为了皇帝乘坐出行时的舒适度,大辂行走的辂道,必须铺上厚厚的一层黄色沙土,很多时候还需要重新修正路面。

所有这一切,表面上看,是为了彰显皇家的尊贵,但实际上最初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减震,为了让皇帝坐在辂车上面能少点颠簸,少受点儿罪。

但是崇祯皇帝的这次出行,当然不会完全按照过去的老规矩办,要不然的话,别说提前几天安排了,就是提前个把月布置下去,皇帝出行的准备工作,也根本来不及完成。

这次崇祯皇帝出行乘坐的辂车,并不像万历皇帝时期的那么巨大,那么奢华。

最重要的是,这架辂车,还是天启皇帝朱由校亲手打造的,车上用的自然都是名贵木材,而车轴、车辐、车架和车轮等重要位置,要么是精钢所制,要么就是包裹了一层熟铁皮,尽管依然没有转向和减震装置,但却相对轻便了不少,只需要六匹马就可以轻松前行,同时也符合天子驾六的最低标准。

当然了,这架辂车自从打造完成以后,天启皇帝就病重不起,自然是一次也没有乘坐过。

而来自后世的崇祯皇帝,第一次见到这辆辂车的时候,当场就被震住了。

一直到了二十一世纪,很多人都在说中国古代没有四轮马车,并把这一点作为中国古人愚昧落后的一个标志,可是皇帝乘坐的这种辂车不就是四轮马车吗?

见过这辆辂车之后,崇祯皇帝还当即就找来了专管皇帝车驾的太仆寺官员,一问之下,才明白四轮马车在华夏实在是早已有之,不单单是皇帝的御用之物,在唐宋时期的民间,四轮车就已经有很多人在使用了。

在后世大名鼎鼎的《清明上河图》中,就绘有四轮马车和四轮牛车在路上载货行驶的场景。

至于为什么到了明代,四轮马车没有普及开了,除了缺乏转向和减震装置之外,恐怕与古代中国的道路交通状况有很大的关系。

而且中国古代水运发达,比较长途的货物运输,绝大多数都是走水路,民间货运,推广使用四轮马车,可能就不是那么太紧迫。

知道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四轮马车以后,崇祯皇帝在召见太仆寺官员的时候,就向他们解释了皇帝御驾辂车的缺陷,并向他们说明了前轮转向和车身减震的原理,如今太仆寺和工部正在组织工匠克服这些缺陷,解决转向和减震的问题。

崇祯皇帝坚持要去讲武堂,并且乘坐天启皇帝亲手打造的简易六挂辂车,目的之一,就是要让四轮马车在文武百官和京师百姓的面前出现,一旦四轮马车的转向和减震问题解决好了,就可以着手推广和普及,至少要在驿站系统和军队里面推广和普及,以便解决陆路长途载重运输的问题。毕竟每辆四轮马车的载重量,要比两轮车或者独轮车大的多。

有了类似后世的四轮马车以后,官道和驿道的整修,就会成为官民士绅甚至是商家的一种迫切需要,然后就可以继续以工代赈,既可以解决流民的吃饭问题,也可以解决大明的道路交通不畅问题。

六月一日寅时正,皇帝的御驾,六挂辂车,在拱卫司、上直卫和神机营官兵的层层护卫下,正式启程出发,前往通州。

当然没有搞什么黄土铺道,清水压尘,至于其他的金鼓礼乐等仪仗,也是能省就省,尽可能地轻车简从。

就这样,也是在经过了两个多时辰的跋涉之后,算算时间,已近午时,皇帝的御驾辂车,才算是到了讲武堂大门前的石牌楼不远处。

一路上的各种颠簸辛苦,崇祯皇帝当然是甘苦自知,但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轻松微笑的面孔,后世有句话对此形容的非常准确,那就是自己约的炮,含着泪也要打完。

远远看见皇帝的车驾到来,讲武堂石牌楼下的文武官佐,自然是呼呼啦啦全都跪在了地上,众口齐称:“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见外面的呼声,崇祯皇帝推开辂车的窗子,王承恩连忙在外把车门打开,司礼监掌印曹化淳、东厂提督方正化、锦衣卫指挥使巩永固,神机营提督兼五城兵马司总指挥刘文炳等一干随扈人员,赶紧上前侍候皇帝下车,有的搀扶皇上,有的把着车门,有的跪在地上给皇帝垫脚。

也多亏这些随扈人员前来帮助,否则颠了一路的崇祯皇帝,此时腰酸背痛腿抽筋,仅凭自己真有可能下不来这个车。

崇祯皇帝下了车,借着其他人围着自己,为自己整理衣冠的间隙,算是短暂地调整了一下身体,然后朝着不远处讲武堂大门前石牌楼下跪着的群臣走去。

第一一三章 忠义节烈

高大的石牌楼上,刻着七个烫金的大字,正是讲武堂的官方名称,“皇明忠义讲武堂”。

军机处报上来的名字,最初叫作皇明讲武堂,忠义两个字,正是当今这位崇祯皇帝亲自朱批写上去的。

虽然大明的官军,最初也是由元末的红军发展起来的,也有非常鲜明的价值取向或者说意识形态,比如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等等,但是这个红军与后世的那支红军比,在这方面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而且到了明末崇祯年间,大明官军更是失去了斗志,也没了严明的纪律,天启初年的时候,还敢跟辽东的后金军队野战,到了天启末年,特别是崇祯年间的时候,面对后金军队,只能守城,不敢野战。

而到了崇祯末年的时候,大明官军更是成了一个笑话,不仅在遇到后金军队的时候一触即溃,甚至遇到了李自成、张献忠的农民军,也仍然是一触即溃,毫无斗志。

如果说,大明洪武初年,徐达、常遇春麾下的那支北伐军,算是一支有灵魂的大明军队的话,那么到了崇祯末年的时候,大明的官军,完全是一直没有任何信仰的行尸走肉罢了。

不管是遇上后金军,还是遇上农民军,他们一触即溃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根本毫无忠义之心,他们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而战,因何而战。

在他们眼里,甚至在很多将官和大臣的眼里,他们充其量是为皇帝而战,而不是为国家、为民族,为后世的炎黄子孙而战。

因此当了逃兵、打了败仗,毫无羞耻之感,因为说破天去,不过是将来剃个头、换身衣服,再为另一个皇帝服务而已。

如果说将来的新军,仍然是这样一支没有信仰,没有操守的军队,那么编练新军的任务,就算是彻底失败了。

所以当崇祯皇帝反复琢磨新军编练的时候,越来越清晰地发现,必须为新军注入信仰和灵魂,从思想上掌握这支军队。

当初在九边安排监军御史,后来在编练新军的时候,计划给每个营头都设置训导、镇抚,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地掌握新军,但是这些还远远不够,必须要让新军上下在与后金军队作战的时候,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战。

这也是今天崇祯皇帝坚持要来讲武堂的原因。

在孙承宗、李邦华、张惟贤等军机大臣的陪同下,崇祯皇帝跟着茅元仪、孙元化等讲武堂一众人员,跨过讲武堂的南大门,进入到了讲武堂的大院之中。

那一百五十名讲武堂学员,则在马世龙等教官的号令之下,整齐划一地跑步前进,先行前往北舍的大讲厅等候。

初夏的讲武堂内,草木繁茂,鸟语花香,崇祯皇帝边走边看,同时还向孙承宗、张惟贤等人交代着将来如何把讲武堂办得更好的一些设想。

孙承宗、张惟贤等人,自然是无不应诺。

从讲武堂的南大门,一路走到北舍大讲厅,是一段挺远的路程,平时不怎么锻炼身体的大臣们,一个个走的是气喘吁吁,若是没有皇帝在前面,估计这些人要么就是乘马,要么就是坐轿了。

但是崇祯皇帝一路走来,却很高兴,可能是坐车坐久了的原因吧,走起路来,不仅没有觉得累,而且出了汗之后,还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这是他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第一次走出北京城,也是第一次走出紫禁城,心里满是兴奋、好奇。

特别是走在自己提议建立而原本历史上根本没有的讲武堂院内,崇祯皇帝心中的那种激动就更不用说了,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根本没有感觉到劳累,张惟贤几次劝谏皇帝坐轿或者乘辇,都被皇帝所拒绝。而皇帝的这种做法,自然也在讲武堂一百五十名学员的心中激起了波澜。

大明当今的皇帝,并不是传说中的那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那么讲究奢华场面,而是与他们一样,年轻且充满精力,而且充满了对武人的尊重,在讲武堂的院内,即使是皇帝,也不乘车、不坐轿,全凭两条腿走路。

正是因为这次皇帝莅临讲武堂期间的做法,后来不管什么人多大官儿,到了皇明忠义讲武堂的门前,是文官,你得下轿,是武将,你得下马,谁也不能在讲武堂内皇帝走过的路上乘车坐轿或者纵马奔驰。

到了北舍大讲厅,崇祯皇帝在位于大讲厅正前方讲台中央的临时御座上坐下,注视着跪坐在厅中的那一批武官们,然后说道:“朕今日坚持要来讲武堂,一是看看讲武堂的情况,讲武堂是朕命名建立的,朕一直都在关注着讲武堂的筹备情况。二是见见你们大家,与你们照个面,说说朕的一些想法。”

说完这个,崇祯皇帝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讲武堂大门外的牌楼上,写着皇明忠义讲武堂七个大字,为什么要写上忠义两个字?这关乎到讲武堂的宗旨。朕今天与你们见面,就是想要讲一讲这个宗旨。

“在朕的心中,皇明讲武堂的宗旨,就是忠义节烈、精武护国。你们是第一批学员,将来都会成为我大明官军的中流砥柱,一定要弄懂忠义节烈、精武护国的意义。”

接下来,崇祯皇帝声音朗朗地向在座的所有人,包括随行的军机大臣和锦衣卫、上直卫、东厂等大小官佐们,讲了忠义节烈、精武护国的道理。

忠,当然是忠诚,一支军队若是没有忠诚度,那么这支军队的存在就没有意义。

皇帝若是不能获得军队的忠诚,那么这个皇帝就当不长久。

这个道理所有的人都懂,而中国古代的传统也是最讲忠诚,所以讲忠诚,在如今大明文武百官之中的接受度是很高的,不需要多说什么,这些在座的大小武官,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而崇祯皇帝所讲的忠诚,首先就是要忠于皇帝陛下,其次是忠于大明社稷,再者就是忠于华夏民族了。

前两者,不过是老生常谈,而第三层在在座的众人听来,却是颇有新意,可以算作皇帝的独创了。

这也正是崇祯皇帝非要前来讲武堂开讲第一课的原因,光讲忠于皇帝、忠于大明还是不够的,只有把对大明皇帝和朝廷的忠诚,上升到华夏民族的高度上,才能真正激发起所有炎黄子孙的共鸣,在将来面对后金八旗军的时候,才能够激发起无穷的力量。

如今的这位崇祯皇帝,其最终的想法,就是要用民族主义和军国主义这两样东西,把大明的官军武装起来,在十七世纪的世界上,率先将大明帝国打造成为一个奉行军国主义的民族国家。

因为唯有如此,才能保证自己如今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在未来的某一天不会人亡政息。

崇祯皇帝讲了忠,然后又讲了义。

这个义,自然不能是单纯的哥们义气,而是国家大义、民族大义,视军中同袍如手足,就是义,友军遇险而不救,就是无义,牺牲自己、顾全大局,就是义,而损公肥私、自私自利,就是不义,等等。

然后又讲了节,讲了大明文武官员的操守品格问题。最后又讲了烈,而如今这位崇祯皇帝讲的烈,则主要讲的是血性,坚韧,虎气。

大明的军队对内当然要成为仁义之师,对外自然要成为虎狼之师,而不能成为所谓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军队。

至于精武报国,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武将若是不能精通武艺兵法,自然算不上合格的武将。

所以,崇祯皇帝讲的这些东西,在座的文武百官们,也都是听得进去的。

转眼之间,半个时辰过去了,讲完了这些以后,崇祯皇帝说道:“兵法上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朕希望你们诸位在讲武堂学习期间,听从讲武堂教习讲官的安排,好好学习军事兵法,特别是将来练兵带兵之法,排兵布阵之法,将来新军编练,你们就是我大明第一批新军将校,将来的前程自然不可限量。尔等宜勉之。”

第一一四章 龙凤军旗

崇祯皇帝讲完第一课,其时已经过了午时,讲武堂的开学典礼,也只能放在下午再举行了。

这个中午,深知军心有多重要的崇祯皇帝,在孙承宗、李邦华、张惟贤、茅元仪等人陪同下,就在讲武堂的大餐厅里,与讲武堂的学员们一起吃午饭,而所吃的饭菜,自然也是与讲武堂里的所有人都一模一样。

如今讲武堂有马、步、炮、工四个科,总共一百五十名学员。

一开始,茅元仪等人,按照个人的意愿分科,结果多数学员都选了骑兵科、步兵科,炮科也有二十来人,然而工兵科则无一人选择。

最后,为了平衡各科的学员,在总教习马世龙的建议下,只能先抛弃自愿分科的办法,而采取随机抽签的方式,才算是把四个科的学员比较平均地分在四个科中。

这样一来,如今马步炮三科,各科均为四十人,每科两个排、四个什,设排长、什长管理,而工兵科则是三十人,则编为一个排三个什。

每个什,十个人的住宿,则是三间房打通,睡一张通铺大炕,用餐则是一张长条餐桌,两个长条板凳。

皇帝与随行的军机大臣则分散开来,与讲武堂各个排和什的学员一起,坐在一张张长条餐桌的前面,一起共进午饭。孙承宗等人知道皇帝此举必有深意,所以也没有一味劝阻。而这样做的效果,当然也出奇的好。

中国的古代,至少从北宋开始,就有了文贵武贱的风气,不仅是文人士大夫如此认为,就是武人阶层本身也是如此态度,是整个士农工商的社会分层之中,根本就没有武人阶层的地位。

后世的时候,社会上还有个工农商学兵的分类,而如今兵反而连商都不如了。而且这种情况到了明朝中后期,愈演愈烈,一个武将,哪怕官居总兵之位,在一个七品文官面前,也是毫无地位。这也是崇祯皇帝想要努力扭转的风气之一。

一支毫无荣誉感的军队,是不会有战斗力的,若是士民工商阶层全都鄙视大明士卒,你还怎么能指望这些被人鄙视的大明士卒,为他们浴血奋战呢?

如今,皇帝与他们这些数月之前还在军前效力的武夫,同在一片屋檐下,不仅亲自为他们授课,而且与他们同桌而食,这在大明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对后世领导人下基层视察慰问的场面,来自后世的这位崇祯皇帝自然见得多了,因此随手拈来,就令这些之前的低阶武官们感动不已。

崇祯皇帝挨个询问他们的姓名,并为其中的一些人夹取分发食物。

而皇帝所做的这一切,当然让讲武堂学员们铭记五内。在他们的心里,过去讲的将领爱兵如子,也不过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皇帝如今的做法也是差不了多少了。

何况皇帝亲自到讲武堂授课,从此也可自称为天子门生,这是多大的荣耀。

如今一顿简单的午饭吃下来,崇祯皇帝更是很轻易地,就俘获了讲武堂一众学员的忠心,至少他所在餐桌之上的十名骑兵科的青年武官学员,从此对皇帝就有了绝对的忠诚,其中就包括了带着老母来上学的黄得功。

崇祯皇帝与学员们一起吃完了午饭,到讲武堂专门准备的居所,休息了一个多时辰,然后开始了今天的另一个重头戏。

未时正,讲武堂大操场上,所有的讲武堂教习讲官、四科学员,全部列队完毕。

崇祯皇帝换上特意准备的礼服,在随行人员的陪同下,来到大操场,登上检阅台,先由司礼监太监曹化淳宣读一道明确讲武堂规矩和纪律的圣旨,然后崇祯皇帝面对众人说道:“从今天开始,皇明忠义讲武堂,就算是正是开办了,你们就是皇明忠义讲武堂第一期的学员,将来则是我大明新军的骨干和栋梁。

“朕以为,新军不仅要有新的规矩,新的武器,新的军衣,更要有新的精神,新的面貌,新的形象。

“朕自决心开办讲武堂,编练新军以来,朕的皇后就开始在宫中,为大明这支新军,亲手绣制新的军旗,这面军旗之上寄托着朕和皇后,对新军的期望,对你们的期望。

“今天,朕把这面军旗带到这里,交给大家,希望我大明新军,在这面军旗之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希望将来有一天,你们也能够因为立下的赫赫战功,从而公侯传家,封妻荫子,泽被子孙。”

这话说完,崇祯皇帝把王承恩双手捧上的军旗,亲手交给了走上前来的孙承宗,孙承宗跪下接过军旗,随后,检阅台下所有人,在李邦华、张惟贤等军机大臣的带领下跪地,三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临时搭起的大检阅台,就位于讲武堂大操场的北端,而在检阅台的前面,则是立好了的旗杆。

崇祯皇帝让众人起身之后,也是走下了检阅台,来到旗杆之下,与孙承宗一起,将这面朱红底色的龙飞凤舞旗,缓缓升上旗杆的顶端。

旗下的文武官佐,及随扈众人,自然又是一阵山呼万岁的声音。

看着在风中舒展开来的那面这红色龙凤旗,崇祯皇帝的心里自然是感慨万千。

大明官军不是没有军旗,实际上正好相反,大明官军的旗帜仪仗不仅众多,而且异常复杂。

不仅有后世影视剧中常见的清道旗、金鼓旗、中军豹尾龙旗大麾、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旗,而且还有不常见的三军司命旗、五行旗、二十八星宿旗,以及什么六甲神将旗、六丁神将旗等等,非常的复杂。

不仅前后左右中五军都督府各有各的金鼓旗帜,而且各个将领乃至每一级的官佐,也都有与自己的身份地位职权相称的旗帜。

然而问题的关键是,这些金鼓旗帜平时很少用,只有到了战场上或者遇上大事的时候,才拿出来使用,麾下士卒轻易也是见识不了,因此往往到了关键时刻,因为金鼓旗号的复杂,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混乱。

当然,这个情况不光是大明朝如此,之前的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既没有统一的国旗,也没有统一的军旗,即便是以旗人著称的满清,也没有一面统一的国旗或者军旗。

历史上,一直到了十九世纪后期,出于在对外交往上与西方列强的对等的考虑,满清朝廷才着人设计了国旗,一开始是三角黄龙旗。

后来发现三角旗还是与西方的国旗不对等,于是过了几十年之后,又改成了长方形的黄龙旗,再然后没几年满清也就灭亡了,基本上也没怎么派上用场。

如今的大明,当然不会这样了,必须要有一面可以象征朝廷和军队的旗帜。

然而什么形象能够充分代表华夏民族,代表炎黄子孙,同时又能代表朱明皇室?

想来想去,崇祯皇帝把这个具有象征意味的旗帜,定为了朱红底色的龙飞凤舞旗。红黄两色,就像后世的五星红旗一样,只是形制更大而已。

长六尺、宽四尺的朱红色长方形旗帜上面,分别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一只展翅翱翔的金色凤凰。

龙在上,凤在下,一龙一凤,首尾衔接,龙头冲着旗杆而回首,凤首冲着旗尾又回顾,寓意龙飞凤舞,龙凤呈祥,既象征巨龙的九五之尊,又象征凤凰的浴火重生。

将来不管是九边各镇,还是内地卫所,又或者是沿海水师,都必须全部统一悬挂这面旗帜,其他的各种功能性的金鼓清道旗和将领标识认旗,当然该用还是可以用,但是唯有这一面龙飞凤舞的赤色龙凤旗,才能作为大明官方朝廷和军队的象征。

崇祯皇帝就是想要通过这样的一些形式上的东西,尽可能地激发出大明军队的荣誉感和凝聚力,一步步把这支军队、这个国家带向近代化的轨道。

第一一五章 军国重器

当天晚上,崇祯皇帝就住宿在讲武堂特意为之准备的迎宾馆里。

第二天一早,皇帝轻车简从,分别前往设在通州的几个重要机构视察,先是去了直隶总督衙门,然后去了礼部的农事院,再然后则是军机处设在通州的武备院。

直隶总督衙门,果然颇为壮丽,亭台楼阁,一应场所,皆是俱全,而且正处在通州城内的中心地带。

新近围起来的整个通州城,以原来的运河码头为中心,而直隶总督衙门,就在运河码头的左近,交通十分便利,比设在京师之中更加有利于加强对京畿之地的管控和掌握。

农事院仍然是一片繁忙,虽然京畿之地的春耕早就结束了,但是北边沿着长城内外的耕种还没有完全结束,再加上漕运总督袁可立募民屯垦的需求、北直隶南部卢象升辖内三府的需求,以及山西大同府、太原府的需求,使得农事院的一应人等,始终处在极端的忙碌之中。

崇祯皇帝接见了在农事院忙得不可开交的徐骥、王征等人,以及被徐光启请来帮忙指导的西班牙籍的传教士艾儒略、邓玉函等人,对他们各自褒奖有加,然后离开农事院,前往此行的重点武备院而去。

先是到了武备院的铸炮厂,毕懋康、孙元化、汤若望等人,向皇帝展示了前不久参照西洋红夷大炮陆续铸成的几门青铜大炮。

毕懋康更是带着罗德里格斯等葡萄牙枪炮技师,则向皇帝展示了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参照西洋前装燧发滑膛枪,铸造出来的几杆新型火枪。

如今武备院的分工,虽然没有特别明确,但就火器而言,孙元化主要是监督铸炮,而毕懋康则是重点督造燧发火枪。

崇祯皇帝先是认真看了看这几尊新铸的青铜大炮,并为这批同一口径型号的青铜大炮,统一命名为“神威无敌大将军炮”。

崇祯皇帝所见到的这一款青铜大炮,与其后世在军事博物馆见过的红夷大炮一模一样,通体一次性铸成,炮身长达三米,口径达一百二十毫米,换算成中国传统计量单位,就是身长九尺、口径四寸,炮体前细后粗,三分之二处有两个炮耳,可以安装在炮台或者炮架上,并可调整射角,炮体全重超过两千五百斤,射程最远可达十里开外。

这样的前装滑膛青铜大炮,即便是在如今的西方诸国,都已经可以算作是重炮了,主要的用途,也是用于雄城要塞的防守和巨型舰船的舰炮。原因就是它实在过于笨重,无法用于野外机动作战。

这样的青铜大炮,当然是十七世纪的主流,甚至一直到了十九世纪的头几十年,青铜材质的前装滑膛炮,仍然在战争中被广泛应用。

但是当人来进入二十世纪以后,军队所使用的火炮,基本上全都是钢炮,最起码也是铸铁炮,而铜炮则越来越少,最终被淘汰出局。

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当然是铜料的成本比较高,没有采用钢铁或者铸铁划算。而另一个原因,则是铜炮的质地本身难以新式火药和炸药的威力。

在钢铁冶炼水平普遍不行的十六世纪,熔点低的青铜或者黄铜,在铸造火炮的时候,自然有着很大的优势,但是随着钢铁冶炼技术的进步,特别是战争对于炮火火力的旺盛需求,青铜炮或者黄铜炮不耐炮膛内部高温高压的劣势,就日益显现出来了。

在持续的高温高压之下,铜炮容易变形走样,而其精度也会越来越差,这是黄铜炮的一大弊端。而青铜炮的材质较脆,一旦想要增大射程、加大药量,就要承担炸膛的危险。

但是崇祯皇帝目前所处的时代,也就是十七世纪的时候,青铜火炮却仍然是东西方的主流,虽然成本比铁炮高出一大截,但是它容易冶炼,而且容易保养,不易生锈。尤其当时青铜器的铸造工艺,不管是中国,还是西方各国,相对来说,都要比钢铁冶炼技术要掌握的更好。

所以在这个时期之内,不管是大明从葡萄牙人那里购买的西洋火炮,还是自己从明初以来就陆续铸造的火炮,都是以铜炮为主,铁炮为辅。

历史上,到了明末的时候,朝廷财政匮乏,崇祯皇帝勒紧裤腰带,才铸成了几十门青铜红夷大炮,但那时候铸炮已经太晚了,新铸成的火炮还没有发挥了出应有的作用,北京城就因为内奸的主动开门投降,而陷落了。

如今,崇祯皇帝在遵化重开铁冶,而且提前几年就找来孙元化、汤若望等人,设立铸炮厂,专职铸炮,自然不会再走之前的老路,重蹈历史上的命运。

看完这几尊威武雄壮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崇祯皇帝又认真看了罗德里格斯献宝似地呈上来的新铸火枪。

罗德里格斯等人,在通州枪炮厂制造的新式火枪,自然跟他在葡萄牙人设在澳门的枪炮厂制造的火枪一模一样,都是前装燧发式的滑膛枪,同样有准星,有照门。

但是与罗德里格斯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那杆长柄燧发枪相比,这个新铸造的火枪,入手却要轻巧了一点儿,看来是他们是照顾到了大明士卒与西洋军队体能之间的显著差异。

此时的西洋诸国使用的火枪,很多都是数十斤中的火绳枪,即便是装备了最先进的燧发滑膛枪,每杆火枪的重量,也仍然在三十斤左右,只有少数身体强壮的职业军人,才能够以左手托住枪身,以右手持枪,并以枪托抵住肩窝,然后顺利击发。

而多数人士兵,包括西洋各国士兵,都必须使用一种撑架,把枪杆放在撑架之上瞄准。

对大明朝使用火绳枪的军卒来说,就更是如此了。除了手铳之外,多数的火铳,口径都很大,枪管粗短而厚重,除非是熟练的火铳手,否则一个人根本完成不了整套的装填击发动作。

一杆火绳枪通常都在三五十斤左右,要么依托工事使用,要么搭在辅助士兵的肩膀上使用。

加上火药没有采取定量化的包装,火铳枪管铸造拙劣,每一次击发,可以说都是一次冒险。

而如今通州枪炮厂新铸造成功的这杆火枪,却有所不同,在形制保持一致的同时,整个枪身的重量有所下降,全重二十四斤八两。

若是用后世的算法,这支火枪的枪身总长,约在一米五六左右,枪管长度约在一米一二上下,而其口径则在一厘米与两厘米之间,约莫十五六毫米。

崇祯皇帝差不多一米七多点的身高,拿着这样一杆火枪毫不吃力,入手感觉非常舒服,因此边看边赞不绝口。

随行在侧的毕懋康,看见皇帝如此高兴,而且刚刚又为孙元化主持铸造的四寸口径、二十五倍径的仿制红衣大炮亲自命了名,于是上前躬身说道:“陛下,此款火枪,虽然是仿照西洋燧发火枪而作,但却是在我大明境内造出来的第一杆燧发火枪,而且大小适中,轻重适度。臣以为可着为定式,大批生产,装备新军。臣斗胆请陛下为此火枪赐名。”

崇祯皇帝想了想,说道:“毕爱卿所言有理,这款火枪的确是我大明仿造的第一款燧发火枪。既然如此,朕就为此款火枪赐名为崇祯一式前装燧发滑膛枪。”

毕懋康等人,当即跪地谢恩。

但是崇祯皇帝说出这个名字之后,接着说道:“此款火枪虽得西洋燧发火枪之精髓,但还不算完美无缺。朕以为将来批量制造的崇祯一式,还要继续改进枪托的设计,并为之加装一把刺刀。”

眼前这款崇祯一式前装燧发滑膛枪,对比过去的火绳枪,当然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但是来自后世的他也很明白,如今这款火枪的枪托,设计缺陷还是很明显的,虽然可以依托肩部抵消后坐力,但其弧度曲线,与后世经过无数次改良的枪托相比,肯定还是不如。

因此,虽然为这款火枪命了名,并且批准了继续大量铸造,但崇祯皇帝还是向毕懋康、孙和鼎和罗德里格斯等人指出了枪托设计的问题,并让人取来工匠用以标线的木炭条,给他们画出了后世通用步枪枪托的弧度曲线,同时也给他们画下了二十世纪初期与步枪搭配使用的、带有套环固定装置的刺刀形状,令他们照此研究制造。

第一一六章 枪炮副使

其实说起来,刺刀与火枪的搭配,早在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期的时候,在西洋诸国军队之中,就已经流行开来了。

流行的原因,就是欧洲骑兵和长枪方阵战术的没落。火枪普及之后,骑士贵族阶层的武勇彻底失去了意义,一个骑士的训练与培养,需要历时多年,而一个火枪手可能只需要数月甚至更短的时间,而且随着火枪威力的增强,骑兵部队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

随着骑兵一起淡出的,就是欧洲各国用来对抗骑兵部队的长枪方阵。这种方阵本来是与火枪部队搭配使用的,在火枪逐渐普及的时候,长枪方阵的作用有所降低,但是仍然发挥着保护火枪手,对抗骑兵攻击的功能,然而随着骑兵的地位下降乃至消失,长枪方阵自然也没了存在的必要。

但是缺了长枪方阵的保护,火枪手就得增强近战自卫的能力,与刺刀与火枪的绝佳搭配,就取代了长枪方阵与火枪队的搭配,很快就风行开来,并且一直延续到了后世的二十一世纪。

罗德里格斯等西洋枪炮工匠技师,看了大明皇帝陛下给他们画出的枪托和刺刀草图,转眼之间,满脸都是又惊又喜的表情,会说中文的罗德里格斯更是一个劲地称赞大明皇帝陛下的学识渊博。

崇祯皇帝摆了摆手,止住了这个洋鬼子的吹捧,对他说道:“罗德里格斯先生,你所带来的工匠技师,帮助大明制造出了新型的火枪,朕将来会对你们的贡献进行封赏。现在,朕最想知道的是,这杆新型火枪的枪管,你们是以什么方式制造出来的。可以为朕讲解或者演示一下吗?”

这个问题,的确是崇祯皇帝比较关心的问题。因为制造一杆成功的火枪,最重要的部分,就在于打造出一支堪用的枪管。

罗德里格斯听了这个话之后,笑了笑,然后躬身说道:“尊敬的大皇帝陛下,您来之前,我们葡萄牙人的工匠,正在准备指导大明的工匠,铸造火枪的枪管,可否请您一起前往厂房之中观看?因为这个过程,是很难用几句话就说清楚的。”

崇祯皇帝听完这话,点了点头,然后带着随行的大臣及扈从人员,跟着孙和鼎、罗德里格斯进了枪炮厂铸造火枪身管的厂房之中。

刚走进去,崇祯皇帝就看见一个冶炼钢铁的小高炉,周边则是一群正在忙碌的工匠。

那群工匠看见武备院的官员们簇拥着一个黄袍青年进来,自然很快就知道了这人是谁,正要跪地行礼,就听见皇帝说道:“卿等免礼!”

到了这里,当然不能让正在忙碌的工匠,放下手中的活计跪地行礼了。

但是这时,毕懋康对孙和鼎低声说了几句话,孙和鼎遂上前去,叫来了一个管事的干瘦中年汉子。

孙和鼎把那汉子带到皇帝面前,一起跪下行礼,说道:“陛下,这是微臣在枪炮厂的助手,武备院火器局枪炮厂正九品副使刘汉,此处大明工匠就是由其管带。此番枪炮厂铸造西洋新式火枪成功,刘汉于其中多有功劳。”

崇祯皇帝看了看侍立在侧的毕懋康和孙元化,毕懋康则微笑着冲孙元化点了点头,然后孙元化躬身说道:“陛下,这个刘汉跟随臣之左右多年,精通火药及火器铸造,此前臣派其协助犬子,赴壕镜澳购炮有功,武备院设立之时,臣请命兵部有司,补其为火器局枪炮厂副使,正九品官身。”

像这样的小事,崇祯皇帝本来并不关心,之所以询问,是因为刘汉这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让他记起一个人来。

这个人自然也叫刘汉,也是个火器铸造的高手,只不过他并不是因为给大明铸炮而出名,而是在崇祯四年底,给后金汗黄台吉铸造出了第一门红夷大炮而出名。

听完孙元化、孙和鼎的说法,崇祯皇帝看了看跪着的刘汉,心中已经明白,这个跟随孙元化多年的刘汉,肯定就是历史上因为给后金军队造出了红夷大炮而留名的那个汉人工匠刘汉了。

历史上,这个刘汉很可能就是因为登莱之乱、孙元化身死之后,被孔有德等叛将带到后金那边去的火炮工匠之一。

想到这里,崇祯皇帝当即说道:“孙和鼎此前远赴壕镜澳购炮有功,今又铸造火枪功成,着即超拔兵部六品员外郎,仍任武备院火器局监督;枪炮厂副使刘汉协助购炮铸枪有功,着即超拔为武备院火器局七品主事,升任枪炮厂大使。”

孙元化一听之下,也是赶紧跪地,带着有点目瞪口呆的孙和鼎和刘汉二人,领旨谢恩。

孙和鼎的目的不过是想让刘汉在皇帝那里露个脸,留个印象,将来也好提拔重用,没有想到,皇帝对这样一个工匠出身的微末小官如此重视,连带着自己也一下跃升了好几级。

而刘汉本人当然更是震惊不已,从九品一下子升至七品,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实现不了这个跨越,没想到他短短数月之内,就从一个微末小吏,一下子成为了做梦都没敢想过的七品主事。

这时候,又听皇帝对孙元化说道:“爱卿筹建武备院火器局枪炮厂以来,但凡在铸造火炮火枪方面的有功之臣,不论之前有无功名,是何出身,也不论是我大明之人,还是西洋之人,只要有功,一律以武备院名义,报给军机处,论功行赏,提拔任用。不愿为官者,则赏给金银。”

这下子连带着孙承宗等人,也是赶紧躬身应诺。

皇帝说完这个话,命令孙和鼎、刘汉起身,又对他们说了几句话,示意他们一切照常进行。

接下来,崇祯皇帝第一次目睹了这个时代火枪枪管的制作。

工匠们先是在事先准备好的枪管粗细的倒模泥范之中,置入一根青铜质地的实心管芯,保证其不偏不倚,位于正中央的位置,然后将熔化的铁冶,倾倒进入模范之中,冷却之后,砸掉外面的泥范,就形成了一根铜芯的铸铁棍状物。然后,再将这根外裹铸铁的铜芯棍状物体,放入炉中加热,利用青铜的熔点低于铸铁熔点的原理,将铸铁棍中的青铜芯熔化掉,然后取出冷却,就形成了铸铁管,把管中的杂质清除干净,就算是作出了最后的火枪枪管。

崇祯皇帝用了大半个时辰,看完了一根枪管铸造的整个过程,心中顿时全都明白了。

这是典型的金属型范浇铸法,稍加点拨推进,就会走上铁模铸造的道路,但是这个点拨与推进,却不能让如今的西洋人知道。

第一一七章 铁范铸造

看完了通州炮厂新近铸成的六门青铜红衣大炮和金属型铸造枪管的工艺做法之后,崇祯皇帝就在新近落成的武备院二堂之中,专门召集孙承宗、李邦华、毕懋康、孙元化,以及孙和鼎、刘汉,开了一个关于火器研发与生产的御前会议。

如今经过在通州炮厂半年多的努力试验,汤若望、熊三拔等西洋人,已经将青铜火炮的铸造工艺,传授给了大明的工匠技师们。

而且,他们利用泥范一次性浇铸青铜火炮的技艺,与大明传统的泥范铸造技艺差别不大,又经过先后十数次的反复试铸,可以说已经成功地培养出了一批掌握了制范技艺的火炮工匠。

今后汤若望、熊三拔,自然是要继续在通州炮厂服务,由孙和鼎带着,沿着目前的技术思路,继续为大明军队铸造各种型号的青铜或者黄铜火炮,比如大号的青铜红衣大炮,自然需要继续铸造,将来作为守城利器使用。

但是对于他们来说,通州炮厂今后努力的方向,主要是铸造目前更为需要的中小型青铜火炮,也就是可以安装在带有轮子的炮架上,在野外随军转战的野战炮。

青铜火炮铸造的技艺,目前已经比较成熟,下一步主要就是在青铜红夷大炮的轻型化、便携化和骡马化上下功夫,多铸造中小型号的野战青铜火炮。

与此同时,崇祯皇帝也再次下旨,让毕懋康、孙元化等人,挑选通州炮厂技术娴熟的大明铸炮工匠,前往遵化白冶城,在白冶城的铁厂区,另开一座秘密炮厂,专门研究铸铁火炮乃至铸钢火炮的铸造工艺。

如今的白冶城,每月五万斤左右的精铁、八千斤的低碳钢产量,除了生产刀枪箭镞盔甲等冷兵器装备以外,完全有余力用来铸造铁炮,一旦铸造铁炮的工艺有突破,那么就近铸造,肯定要比运到通州再来炼化、浇铸省时省力。

就在这个会议上,崇祯皇帝对着李邦华、毕懋康和孙元化,说出了铁范铸炮这个概念,让他们在白冶城炮厂,进行试验,同时也叮嘱他们两个,务必保守铁范铸炮的秘密,不管是试铸成功之前,还是试铸成功之后,本人及麾下工匠,都不得向西洋枪炮技师,以及任何外人透露铁范铸炮的思路和技术。

见识过泥范铸炮、熔芯枪管制作的毕懋康和孙元化,自从听到铁范铸炮这四个字,眼前就顿时一亮,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因为泥范所具有的那些缺陷,是由泥范本身的黏土泥质所决定的,若是转换成了统一规格的铁范,会不会克服泥范的缺陷呢?!这是孙元化听到皇帝提出铁范铸炮四个字之后,很快就想到了的问题。

事实上,不管是用泥范铸造青铜炮,还是用泥范铸造铸铁炮,这些技术在大明,并不是稀罕事。

因为铸造铜炮的成本比较高,所以大明朝的很多火炮,都是用铁铸就的,比如说霹雳炮、虎蹲炮、大将军炮,不少都是铁炮。

泥范铸炮本身,根本难不倒大明的工匠,毕竟连永乐大钟那样高难度的顶级的东西,大明的工匠都能够铸成。

难的是红夷大炮泥范的制作,若是不知道红夷大炮的长度与口径的关系,即倍径问题,那么稀里糊涂铸造出来的火炮多半会炸膛。

正因为如此,大明的火炮铸造走了很多的弯路,早在十四世纪晚期的时候,大明的火枪火炮铸造,还走在世界的前列,但是到了十七世纪初期的时候,就已经落在了后面。

特别是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明朝的铁炮铸造工艺,因为各种因素开始停滞不前,到了明朝中后期,大明工匠铸造的火炮,很多都不是一体铸造或者一次性浇铸成功的,多数都是拼接而成的。

比如说大明九边广泛装备的虎蹲炮,其铸造方法,完全就是像箍桶匠箍桶一样,由好几块铸铁锻造拼接而成,气密性很差,不仅打不远,而且动不动就炸膛。

其中也有泥范的问题,因为采取泥范铸炮工艺,一体浇铸而成的火炮,炮膛的内壁不平,而且有很多蜂窝状的气孔,火药用少了打不远,一旦用多了又炸膛,完全就是个鸡肋一样的存在。

所以,大明中晚期的工匠,放弃了一体浇铸的铸炮工艺。而一旦将来采取了铁范铸炮技术,那么泥范所具有的那些弊端和缺陷,比如成本高、耗时长、蜂窝孔以及不能规模化、批量化等问题,一下子就能全部解决掉了。

崇祯皇帝对李邦华、毕懋康、孙元化等人,说了铁范铸炮的原理,然后又跟他们讲了铸造火枪的原理。

也是分成两拨,一拨是以葡萄牙人枪炮技师罗德里格斯为主,继续在通州炮厂为大明军队铸造火枪,另一拨则全部都是大明工匠,以铁范铸炮法,研究铸造西洋前装燧发滑膛枪。

火枪的生产,最大的问题是合格的枪管,有的枪管是直接用铁水直接就着提前制作好的泥范浇铸的,比如大明自己就能生产的霹雳炮,这种枪管粗而短,射程也短,而且比较沉重,一个人都操作不了,看着挺吓人,但实际上威力并不大,即使装备再多,也没什么战斗力。

有的枪管是锻造的,就是用熟铁片卷成枪管的形状,然后套在工具钢制造的砧子上,反复不断地锻打而成。

还有一种,就像制造虎蹲炮那样,是采用箍桶匠的技术制造的枪管。这些枪管,要么粗短,像个小炮,射程太短,没威力;要么就是够长,也够细,但是气密性不好,而且不耐高温,打几枪,就不行了,再打就要炸膛,不安全。

当然,这些制作方法制作出来的火枪枪管,都不能与后世直接在各种直径的圆钢上面利用车床钻孔制造出来的枪管相比。

但是总的来说,罗德里格斯所演示的金属范熔芯铸造法,稍加改良即可成为规模化生产的办法。

因为火炮的炮筒本身也是管状物,因此铸造炮筒与铸造枪管的原理是一样的,所不一样的地方,主要在于铸炮的管芯铁模规格要粗大一些,管壁要厚重一些,而铸造枪管的相应铁模,就要细小的多了。

而且用铁模铸造枪管,不需要像罗德里格斯等人演示的那样,最后还要通过加热,熔掉枪管中间的青铜管芯。

而只需在管芯铁模之上刷上一层或者两层耐高温的精细黏土浆料,浇铸冷却之后,浸水软化,然后敲碎管芯与管身之前那一层薄薄的黏土浆衣,抽出管芯铁模即可。

虽然质量上肯定没有熔芯铸造的好,但胜在铁范可以反复使用,可以大规模快速制造铸铁枪管,而枪管的问题一旦解决掉,那么只要钢铁供应没有问题,大规模的火枪制造也就不成问题了。

如今一旦钢铁供应已经上来了,一旦探索形成一套成熟的铁范铸造工艺,那么大规模制造铸铁跑、铸钢炮就有了可能,而且铸造堪用的枪管也有了可能。

铁范铸炮的难点,当然也是难在制范,首先要倒模法和失蜡法,铸造出统一标准的铁范。

接下来的工艺,与泥范铸炮法一样,不过是在膛芯铁范和炮筒外壳铁范上,刷上一层或者两层能耐高温的精细泥浆,干燥后,即可将熔化的铁水或者钢水,一次性浇铸在膛芯和外壳之间的空隙中,如此即可铸成一尊铁炮。

与泥范相比,铁范铸炮法,最大的优势,则在于铁范可以反复使用,一套铁范,可以使用千次万次,所制造出来的火炮口径、倍径,便于火炮药包和弹丸的统一化、规范化和标准化。

除此之外,两者在铸炮工艺和程序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当然了,铁范与泥范的差别,如果说对于铸造火炮来说还不算太大的话,那么对于铸造一体的枪管来说,那个差别可就大了。

泥范自然做不到正常枪管所需要的那种口径大小,而铁范却可以轻易做到这一点,而且不会折断,可以反复使用,从此制造各种口径的枪管,将不会成为难题。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崇祯皇帝看着一脸震惊表情的孙承宗、李邦华等人,继续说道:“除了尝试利用铁范,铸造火枪火炮,其他火器物资的生产,也不能落下。朕这里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各种口径火枪火炮所用的火药和弹丸,也要统一重量和大小,火药最好事前制成统一分量的药包,装填的时候直接拆开倒入即可,弹丸的大小也要统一,药包可以用防水的油纸制作,也可以用易燃的丝绸制作,总之,不管是未来的火炮,还是火枪,每次火药的用量,要统一规格、分量和标准,提前制成药包备用。”

孙承宗、李邦华、毕懋康、孙元化等人,自然是连忙领旨应诺。

十七世纪的时候,火枪火炮的用药量,在西方诸国,已经开始逐步走向定量化和标准化了,但在大明军队之中,标准化还是个稀罕物,一个成熟的炮手或者火枪手,其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够按照火炮的口径、长度,来推算膛内的压力,然后选择性地使用火药和弹丸。

这在当时的西方,已经是一个正在规范的东西了,而在当时的大明,却是枪炮技师们的不传之秘。

崇祯皇帝一个上午的时间,几乎全部都花在了武备院及其枪炮厂,与李邦华、毕懋康、孙元化等人密谈之后,崇祯皇帝又出来接见了汤若望、熊三拔,以及罗德里格斯等西洋人,也接见了在铸炮过程中表现突出的大明工匠技师,人人都给予了奖励。

所有这些该做的事情做完,崇祯皇帝先是起驾回到讲武堂,在讲武堂与学员们再一次共进午餐之后,起驾离开通州,结束了这一次的通州之行,带着众多的随扈人员,沿着来路回了北京城。

第一一八章 宝源总局

六月的北京城,已经是盛夏的模样。紫禁城的御花园里鲜花开遍,绿树成荫,也迎来了一年中最美的时候。

三四月里,皇帝带着后妃,在这里开辟种植的几块菜地,如今也是绿油油的、一片生机盎然。

后世常见的谷果蔬菜更是长势喜人,比如番茄、黄瓜、豆角,以及土豆、甘薯和玉米,诺大的御花园,如今就快要成为皇帝一家的菜园子了。

从通州回来的第二天,崇祯皇帝便带着皇后皇后周氏、皇嫂即懿安皇后张氏,以及田妃、袁妃等人,就来到了御花园里劳作,一边查看各类果蔬的生长情况,一边指挥着负责御花园的太监宫女为菜地松土除草,浇水施肥,忙得不亦乐乎。

自打入宫以来,就没再见过民间耕作景象的后妃们,看着园子里的各类绿色果蔬,都是兴高采烈,一个个忙活的满头大汗。

这些瓜果蔬菜,如今在京畿之地的民间,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了,但在皇宫大内却比那些古玩字画要宝贵的多了,不管是皇帝后妃,还是太监宫女,来到这片菜园子里耕作的时候,都是十分的欢快轻松。

而这一点正是崇祯皇帝想要的效果,他不想让紫禁城仅仅成为一个冰冷阴森的权力中枢,他还想要紫禁城成为他和他的皇后妃子,以及今后的子女们,甚至伺候皇室的太监宫女们,都可以安全生活的一个家园。

任何人都需要人世间的温情,需要茶米油盐酱醋茶构成的世俗生活,皇帝后妃如此,太监宫女也如此。

在原来高大上的御花园里,开辟出一块块菜地,让后宫的皇后、嫔妃、太监宫女们,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把过剩的时间花在这里,实在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自从御花园里的菜地播种以来,皇后周氏、懿安皇后张氏,以及丽妃田氏、静妃袁氏,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人也开朗了不少,尤其是静妃袁氏,更是一改过去郁郁寡欢的模样,在琴棋书画以外,找到了一个兴趣点,整个人的气色也跟着好了起来。

对此,崇祯皇帝自然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他可不想像过去的皇帝那样,要么就只是把后妃作为生育或者泄欲的工具,要么就只懂得金屋藏娇,把她们牢牢地关在皇宫大内这个金丝笼里。

对他来说,如今的一后二妃,都是他在这一世最亲密的家人,他需要给她们家人般的温暖,并为她们营造出一种家的氛围。

一个上午的劳作过后,人人都是出了一身的大汗,回宫一番沐浴更衣之后,自然是神清气爽,胃口大开。

崇祯皇帝在一顿饱餐过后,回到了乾清宫中,因为今天下午要召见户部尚书毕自严等人,决定崇祯银元的样式与发行问题。

铸造崇祯银元的事情,已经安排下去很久了,期间毕自严带着具体分管铸钱事务的户部郎中刘彝鼎,以及户部宝源局、工部宝泉局的主事,前来乾清宫禀报过一次崇祯银元铸造的进展情况,并进呈了第一版的图样设计,以及制作出来的各式样币?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