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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风》


第一章 热闹,来得猝不及防

魏国天庆十三年。

二月中旬刚至,各色繁花便已在和煦的春风中渐次开放,处处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人烟阜盛的京城里,平康坊并不是个热闹的去处,街道两边也只零星地分布着几间店铺,在晨光中显得分外冷清。

桓郁掀开车帘子,秀美狭长的凤眸四下环顾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唐记铁匠铺”五个字上。

“爷……”见他迟迟没有动作,身旁的小厮桑璞轻声提醒。

负责赶车的小厮丰收则轻快地跳下车辕,笑嘻嘻道:“爷,小的方才就说咱来得太早了,人家掌柜的八成还在睡觉呢!”

桑璞道:“就数你话多,还不赶紧去叫门。”

丰收偷偷看了神色淡然的主子一眼,嘟着嘴走到那铁匠铺的大门口。

他抬起手刚拍了两下,就听“嘎吱”一声响,门被人拉开了一条缝,一颗梳着双丫髻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谁呀,大早上的瞎吵吵!”

丰收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矮墩墩的小女娃扬着黑黢黢的小脸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圆鼓鼓的,看那样子也就六七岁。

对方年纪小又是个女娃娃,丰收不好和她计较,耐着性子道:“请问唐掌柜在么,我们是……”

小女娃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冲铺子里喊:“阿爹,生意来了——”

说罢就见她把大门拉开,迈着小短腿朝街对面跑去,倒把站在门口的丰收逼退了好几步。

小屁孩儿什么态度?!

丰收还没有回过味儿来,桓郁和桑璞已经来到了他身后。

桑璞伸长脖子朝铺子里打量了一番:“爷,咱们……”

有些话真是不好开口。

这铁匠铺里倒是堆着不少打好的铁器,但放眼望去全都是农具,和自家爷想要的东西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而且铺子里十分逼仄,乱七八糟的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爷向来最爱干净整洁,如何能进去?

桓郁望着那满地狼藉,眉头果然微微皱了一下:“罢了,就在这儿等着。”

桑璞和丰收不敢多话,并肩站在一旁。

不多时,只见一个手里捏着一把小茶壶、身材矮壮的虬髯汉子从里间走了出来。

他眯着眼睛观察了站在门口的主仆三人一番。

两名小厮长相清秀端正,看起来很是聪明机灵。

主子则是一名俊美之极的少年,衣饰并不繁复,温润雅致的气质中透着一丝尊贵,分毫不输他曾见过的京中高门公子。

只是这少年眸中带着淡淡的疏离,一看就不像是容易相处的人。

虬髯汉子走出铺子,就着壶嘴抿了一口茶才道:“公子有事?”

桓郁浅浅一笑:“听闻唐记铁匠铺的掌柜技艺高超,因此慕名前来订制一物。”

虬髯汉子呵呵笑道:“在下便是这铺子的掌柜,只不过……”

他侧过身子指着四处堆放的农具:“公子也看见了,小店就这么点粗浅的手艺,勉强混口饭吃而已,您还是……”

桓郁摆摆手:“唐掌柜莫要自谦,行与不行,且先看过图样再说。”

站在他身后的桑璞赶紧将拢在袖中的小卷轴取出来捧到二人面前。

唐掌柜眉梢微动,却并没有动手去碰那卷轴。

桓郁又是浅浅一笑,伸手取过卷轴缓缓打开。

见他这般执着,唐掌柜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凝神看了过去。

“这……”他的眸中难掩惊喜,声音也有些发颤。

实在不能怪他沉不住气,冥思苦想多年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要是一点波动都没有,那还算是人么?

桓郁追问:“你见过此物?”

唐掌柜咽了咽口水,用力摇了摇头:“未曾。”

桓郁无语,这人是把自己当傻子还是瞎子?

一旁的丰收忍不住了:“唐掌柜,你就说这个究竟能不能打?”

“世上就没有我阿爹打不出来的东西!”

不知什么时候,那矮墩墩的小女娃回来了。

只见她两只小手捧着缺了个口的大包子,努力踮着脚盯着那图样瞧,一张小嘴油汪汪的,看起来虽有些好笑,但也蛮可爱。

“肉包子都堵不住你的嘴!”唐掌柜揉了女儿的小脑袋一把。

小女娃不服气地嚷道:“本来就是嘛,九……”

余下的话被她爹用大包子堵了回去。

唐掌柜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了:“真是越大越不像话,早饭只买你一个人的!”

小女娃毕竟年纪小,哪里还记得自己方才在说什么,气鼓鼓分辩:“肉包子两文一个,你只给了我一文,要不是蔡大婶饶了一文,我连这个都吃不上!”

唐掌柜假意举起大掌,作势要打她。

小女娃机灵得很,捧着包子就往桓郁身后躲。

桓郁如何看不出这点小伎俩,他把图样收起来,冷声道:“唐掌柜就不能给个准话么?”

唐掌柜讪笑着收回手,有些为难道:“倒也不是不能,只是我手头没有好铁。”

桓郁挑眉:“照你的意思,只要有好铁,你就能打出来?”

唐掌柜这次回答得十分干脆:“唐某可以一试。”

桓郁拱了拱手:“那便请唐掌柜稍待,五日后我再登门。”

唐掌柜忙笑着还礼:“好说,好说……”

正说话间,一辆异常奢华的马车从他们身侧飞驰而过,急促而清脆的马蹄声生生打断了唐掌柜的话。

“花世子的马车!”小女娃用同样清脆的声音惊呼道。

桑璞和丰收都是初次来京城,不熟悉这里的人和事,因此对小女娃口中的“花世子”并不感兴趣。

但这辆奢华的马车,确切地说是拉车的那两匹通身雪白的骏马,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桓郁淡淡瞥了两人一眼,冲唐掌柜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俩小厮醒过神来,一起追了上去。

丰收拉过马缰,桑璞则赶紧掀开了车帘子。

然而,桓郁一条腿刚迈上车,街口方向又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几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只见数十辆装饰得花团锦簇的马车争先恐后地朝他们这边驶来。

这条街并不宽敞,最多只能容两辆马车并排通行,似这样的情形,他们根本无法避让。

桓郁冲尚在发愣的丰收喝道:“快上车!”

主仆三人的身手都不错,迅速窜上了马车。

很快他们就被淹没在滚滚车流中。

四周弥漫的脂粉香气让桓郁呼吸有些困难,他刚打算换个坐姿,俊脸顿时就黑了。

只见一个小女娃趴在他的腿上,雪白的衣袍下摆被蹭上了好些油印。

方才上车的时候他就觉得右腿有些沉重,依稀还听见那唐掌柜的呼喊声,没想到竟是这小丫头……

桑璞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赶紧把肉乎乎的小女娃从主子的腿上扒拉下来。

小女娃却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把剩下的肉包子一股脑儿塞进了嘴里。

桓郁被气笑了,咬着牙道:“你叫……葫芦?”

第二章 萧家九爷,够帅够张扬

葫芦?

桑璞有些懵,他方才没顾上听唐掌柜在喊什么,完全不明白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女娃则急忙把嘴里的包子咽下,挺着小胸脯道:“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唐名葫芦!”

桑璞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曾想那五大三粗的唐掌柜竟还是个妙人!

“笑什么笑,你的名字很好听么?!”唐葫芦冲他丢了个白眼。

这下连桓郁都忍不住弯了弯唇。

他略有些嫌弃地看着小女娃依旧泛着油光的小嘴:“你为何要跟着我们?”

唐葫芦晃了晃小脑袋:“看热闹呗!”

说着就指了指车窗外,补充道:“和她们一样。”

桑璞好奇:“你不仅知道她们是什么人,还知道她们要去做什么?”

唐葫芦掰着短胖的手指:“她们都是京中高门大户家的姑娘,在追方才那辆马车。”

对她的前一句话,桓郁和桑璞并不觉得意外。

毕竟这些马车虽不及之前那一辆奢华,但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而且车上的装饰物,只有年轻的女孩子才会喜欢。

可后一句话……传说中端庄娴雅的京中贵女,几时变得如此不矜持了?

他们可没忘了小女娃之前说过,那奢华的马车是那谁花世子的。

公然在大街上追逐男子,比他们天水郡的女孩子还要大胆。

桑璞苦哈哈地看着主子,京城的贵女要都是这德性,爷的终身大事可咋办哟!

桓郁压根儿没往自己身上想,戏谑道:“你才多大点的人,也学人家追那花世子?”

唐葫芦叹了口气道:“不是跟你们说了么,是去看热闹,谁追花世子了?”

桓郁和桑璞又被逗笑了,这小屁孩儿还真把自己当大人,瞧这一套一套的。

“不信呐?”唐葫芦咂了咂嘴:“这么和你们说吧,追花世子并不是为了花世子,而是为了九爷……”

桑璞疑惑地看着桓郁,这九爷又是何方神圣?

桓郁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插嘴。

唐葫芦还在继续念叨:“……想要见九爷,跟着花世子准没错……听说今日九爷要和曹少将军比武,可大家都不知道约在什么地方,所以只能跟着花世子喽……说起来九爷都几个月没露面了……”

这段话虽不算长,传递出的信息却真是不少。

桓郁斟酌了一番,决定还是先问自己认识的。

“唐葫芦,你说的曹少将军,是不是金吾卫上将军曹节的嫡长子曹锟?”

唐葫芦翻了翻眼皮:“你认识那坏蛋?”

桓郁一噎,这话……

他和曹锟虽然认识,却是因为长辈的缘故,两人之间并没有多深的交情,更谈不上了解。

可眼前这小屁孩儿显然不这么想,仿佛只要自己认识曹锟,便也是个坏蛋。

桑璞赶紧出声打圆场:“我们是第一次来京城,哪里会认识什么少将军,略有耳闻罢了。”

唐葫芦撇撇嘴:“我说呢,瞧着你们也不像坏蛋……”

桓郁真是听不下去了,道:“曹锟是坏蛋,九爷便是好人?”

“那当然!”唐葫芦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小下巴抬得高高的:“九爷是最帅的!”

桓郁失笑,好人和帅之间有联系?

单论相貌,那“坏蛋”曹锟长得也很英俊帅气好么!

桑璞道:“不知这位九爷是……”

唐葫芦道:“我相信你们是第一次来京城了,要不怎会连萧家九爷都没听说过。”

桓郁呼吸微滞,萧家?

大魏“萧”并不算大姓,但定国公府萧家却是无人不晓。

可……定国公府与他同辈且排行第九的,不该是个姑娘么?

还有,方才在铁匠铺门口,唐葫芦看了那图样后脱口而出的“九”字……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嘈杂的车马声和吵嚷声打断了桓郁的思路。

丰收赶车的技术不错,硬是抢在两辆马车之前占了个位置把车稳稳停下。

桓郁和桑璞带着唐葫芦下了车,就见身着五颜六色春装的女孩子们早已经把一座戏台团团围住,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毕竟男女有别,几人不好同她们挨得太近,只好寻了个位置略有些偏,地势却相对高一点的地方。

此时的戏台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激战正酣。

以桓郁的眼力,很容易就分辨出那名穿着白衣、身材高大健硕的少年正是曹锟。

因为相交不深,桓郁不是很清楚曹锟的为人,但两人也曾交手数次,对他的武功深浅还是有数的。

曹节非常看重嫡长子,虽是自幼宠爱有加,却从未放松对曹锟的教导。

加之曹锟继承了曹节高大健硕的身材和一身神力,更加得他喜爱。

曹锟以气力见长,招式自是刚猛无匹。

能战胜他的人虽不在少数,但一般都不会选择硬碰硬。

可今日这位萧九爷,身形明明比曹锟足足小了一圈,却并没有利用身材灵巧的优势与之周旋,而是一招一式硬打。

真是招招生风拳拳到肉,桓郁看着都觉得疼。

不管萧九是男是女,这份硬气都足以证明定国公府绝非浪得虚名,难怪连祖父提起萧家都赞不绝口。

正感叹间,戏台上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桓郁忙敛住思绪凝神望去。

只见曹锟竟被萧九一脚踹了下来。

围观的女孩子们纷纷尖叫着散开。

“砰”地一声,高大健硕的少年重重砸在了地上。

“大少爷——”几名小厮跌跌撞撞地围拢上来。

曹锟疼得都快背过气了,小厮们却吓得面如土色,跪在主子身边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桓郁暗暗摇头。

曹家颇有权势,曹锟手头又硬,想来下人们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临这样的状况,手足无措也就不奇怪了。

毕竟相识一场,桓郁也不好视而不见,遂带着桑璞走了过去。

见到熟悉的身影,曹锟忍不住大声哀嚎:“子卿——”

桓郁眉头微蹙,他们什么时候熟到可以互相称呼表字的地步了?

缓步走到曹锟身边,刚打算替他检查伤势,就听见一道冷冽的声音远远传来:“慢着!”

桓郁抬眸望去,只见戏台上的黑衣少年纵身一跃,凌空几个踏步后轻巧地落在他身侧五尺处。

帅气优雅的动作又引来一阵惊呼和尖叫。

直到此时桓郁才算是看清了传说中的九爷。

模样生得极好,可真正吸引人的却并非他的容貌。

身材高挑,面容尚且稚嫩,大约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绣暗金纹的华丽锦袍,年纪小的人大多都有些压不住,穿在他身上却是恰到好处。

用小金冠高高束起的发丝有些散乱,越发凸显他的洒脱不羁。

桓郁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双同样绣暗金纹的华丽小靴子上。

果然够帅够张扬。

第三章 纨绔界的扛把子

桓郁生性内敛,向来不喜太过张扬的人。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怎么了,对这位从头张扬到脚的萧九爷,他竟意外地不觉得厌恶,甚至还生出了些许欣赏之意。

躺在地上的曹锟不自觉地往后一缩,被扯动的伤处疼得他声音直打颤:“萧……萧姵,你待怎样……”

桓郁凤眸微眯,此人竟真的是定国公府的九姑娘!

萧姵的目光从桓郁面上划过,冷声道:“曹锟,大丈夫愿赌服输。从今往后你不准再去纠缠尹姑娘,更不准报复尹家和郑家,类似的事情也不准再做。

否则,爷绝不饶你!”

曹锟用手背擦了擦青紫的嘴角,呵呵笑道:“萧姵,你一天不管闲事会死么?老子不过是瞧上个女人……”

“不过是瞧上个女人?”萧姵又往前逼近了两步:“凡事都讲究个你情我愿。只要是自愿的,爷吃饱了撑的管你娶十个还是纳百个?

总之,强迫的就是不行!”

曹锟是真想将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一把捏死。

可惜对方背景太过强大,不是曹家招惹得起的。

更何况……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萧姵这个死丫头真的是太猛了。

武功高还在其次,那股不要命的劲头,他真是招架不住。

曹锟忍着痛抱了抱拳:“得嘞,今后有九爷的地方我一定绕道走,绝不碍您老的眼。

就是哪天我打算娶妻纳妾,也一定先去九爷府上报备,您老同意了我再去提亲。”

这话像是赌气,更像是耍无赖。

萧姵又不是他爹娘,有什么资格,又凭什么替他操心娶妻纳妾的事?

而且他废话说了一大堆,其实并没有做出任何承诺。

显然还是不服气。

在场的女孩子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萧姵。

明知九爷性烈如火,曹锟还偏生要火上浇油,这不是在作死么?

好想看看九爷会让他怎么死……

方才还十分嘈杂的戏台四周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萧姵突然笑了起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曹少将军愿意改过,爷自然要成全他。

烦请诸位做个见证,他日少将军娶妻纳妾,爷定然替他好好掌眼。”

这是俨然以曹家长辈自居,甚至把曹锟当成她的儿子。

曹锟气得肝颤,俊脸瞬间就绿了。

做个屁的见证!

京里与他身份匹配年纪相当的贵女基本都在这里,今日她们都目睹了他出丑的全过程,他还能娶谁为妻?

嘴毒手狠、脸皮极厚、霸道无耻……

萧家究竟是积了几辈子大德才生出这么个妖孽为祸人间?!

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议论不止。

只见两个衣着打扮最为华贵的女孩子笑盈盈地走到萧姵身边,声音若黄莺出谷般动听。

“九爷,你可有一阵子没出门了。”

“九爷,过几日我们准备弄个花宴,你可一定要赏脸呀。”

萧姵唇角勾起笑容,一手一个揽住了她们的肩膀。

桓郁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方才他还觉得这位萧家九姑娘虽然没个女孩儿样,性情又太过霸道张扬,但小小年纪一身正气也属难得。

没想到……

她本就比那两名贵女高出半个头还多,加之又是一身男子装扮,这副做派简直和那些纨绔子弟一般无二。

哪里还能看出半分凛然?

萧姵浑然不在意旁人的打量,半个身子挂在左边的贵女肩上,笑嘻嘻道:“单是赏花?”

那贵女俏脸微红:“一切都……都按九爷的喜好安排好了。”

右边的贵女也凑了过去:“就连小戏也是照九爷的戏本子排演的。”

萧姵十分干脆道:“那行吧,还是从前的规矩,定好日子后把帖子递给陌柳……”

还想再说几句,就瞥见她的丫鬟晴照在远处冲她招手。

她拍了拍两名贵女的肩膀:“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缺了什么只管去寻陌柳。”

两名贵女也不纠缠,乖巧地应了下来。

萧姵抖了抖锦袍下摆,目光再一次从桓郁面上划过:“这般漂亮的眼睛,可惜了……”

见她竟还有这份闲心注意自己,桓郁一时间愣住了。

等他醒过神来,那修长的黑色身影早已经在几十尺开外。

桓郁好气又好笑,方才那话的意思……是在说自己有眼无珠?

且不说曹锟此人究竟如何,他不过是个陌生人,萧姵凭什么对他指指点点?

“爷……”桑璞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冲另一边努了努嘴。

桓郁转眸,见曹锟在小厮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他不顾自己满身伤痛,冲那远去的身影狠狠啐了一口:“萧姵,你大爷的!”

女孩子们已经随着萧姵的离开四散而去,戏台周围比之前安静了许多,曹锟的这一声骂既响亮又突兀。

桓郁面色不虞地看着他。

堂堂金吾卫上将军之子,竟沦落到只敢在背后口出恶言的地步,足见此人品质十分低劣。

难怪萧姵方才会说那样的话……

曹锟犹自处于盛怒之中,哪里顾得上猜度旁人的想法,恨声道:“子卿,你能看出这厮是个丫头片子么?”

不等桓郁作答,他又接着骂道:“狗屁的高门闺秀、弋阳郡主,这死丫头整日扮成个男的吃喝玩乐招蜂引蝶到处惹祸。

那些个纨绔算什么,她才是纨绔界的扛把子!

这一两年京里的贵族子弟被她挤兑得快没活路了。

将来哪个要钱不要命的娶了她,那才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桓郁的耐心彻底消失殆尽,冲曹锟拱了拱手:“桓某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说罢再不肯多看对方一眼,带着桑璞转身离去。

“子卿——”曹锟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翻脸,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孰料人家非但不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

曹锟一口气堵在胸口,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由小厮们搀扶着忿忿离去。

桓郁和桑璞很快便回到了原处。

看着在丰收身后缩头缩脑的小女娃,主仆二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大约是那萧九爷太过吸引人,他们都把这小家伙给忘了。

桓郁无奈道:“唐葫芦,你不是吵着要看九爷,怎的又躲在这里?”

唐葫芦嘟囔道:“九爷忙着呢,我远远看她一眼就行。”

桓郁牙都快酸倒了。

萧姵究竟是有多大的魅力?

分明是个姑娘家,却把京里大大小小的女孩子们弄得五迷三道,一个个像是要嫁给她一般。

唐葫芦却偷偷瞪了桑璞一眼:“你们明明就认识那个大坏蛋,方才还骗我。”

桓郁懒得和她扯,吩咐俩小厮:“事发突然,唐掌柜那边肯定着急了,咱们先把这小丫头送回去。”

桑璞和丰收不敢多话,一行人很快离去。

第四章 避难绝招一二三

萧姵刚慢下脚步,就被晴照一把拽住了胳膊。

“郡主,您可算是过来了……”

见她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萧姵打趣道:“火上房了?碰到地痞了?”

晴照都快哭了:“我的九爷,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玩笑,是花世子……”

萧姵顿觉头大如斗:“他又跟来了?”

曹锟那样的浑人十个她都不放在眼里,可花轻寒……

两人相识那么多年,她一直都拿他没办法。

晴照皱着一张小脸继续诉苦:“这还用说嘛,有您在的地方什么时候少过花世子?

方才他一见您和曹锟动手就急了,今儿若非小贝也在,奴婢和映水根本都拉不住他……”

萧姵气鼓鼓道:“我就说怎的会来了这么多人,全都是他给我招来的!”

她和曹锟结下梁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好不容易才寻到这样的机会收拾他,结果又被花轻寒给搞砸了。

萧姵捶了捶脑门,觉得头都快炸了。

侍候她那么多年,晴照如何不知主子心中所想,忙道:“郡主,曹将军和曹夫人都不在京里,曹锟又是个爱面子的,事情未必会那么糟……”

萧姵嗤笑道:“他们都在京里又如何?你家九爷从来不怕事,就是嫌麻烦。”

晴照额头上又出了一层汗。

郡主不怕事是真的,怕麻烦也是真的。

曹锟挨打这件事被这么多的人看见了,就算他因为爱面子不去告状,也绝对瞒不过他的父母。

曹将军和曹夫人不敢把郡主怎么样,但他们夫妻出了名的护犊子,根本不可能忍气吞声。

一旦他们把事情闹大,郡主免不了要受一顿责罚。

萧姵捏捏她的脸颊:“好了好了,多大点事情把我家晴照小美人愁成这样?

那书呆子在哪儿呢,爷这就去把他打发了。”

“嗯嗯。”晴照一边应着,一边扯着她的手朝不远处的小巷子跑去。

来到巷口,萧姵一眼就见到了那辆过分奢华的马车。

“小九——”身着浅蓝色衣袍的少年快步迎了过来。

仔细打量了萧姵一番后,他那张比女子还要秀美几分的脸上满满都是担忧:“小九,你受伤了么?”

温柔雅致、细心且……深情。

萧姵憋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花轻寒就像一面镜子,每照一次仿佛都在提醒她,人家男子活得这般精致,她这个女孩子却如此……不讲究!

见她神色不太自然,花轻寒更着急了:“我这就你送去医馆。”

萧姵忙拒绝道:“我没受伤。”

“那你一定饿了,咱们……”

凭着对花轻寒的了解,萧姵深知要是再让他继续念下去,自己今日就交待在这里了。

无奈之下,依旧只能用老办法——

“轻寒哥。”她抬起右手肘支在花轻寒的肩膀上,双眼凝着他的侧颜:“其实我今日是偷跑出来的。”

花轻寒的脸瞬间就红了,舌头也像是打结一般:“小……小九,那你赶……赶紧回府……”

萧姵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收回手笑道:“我是得赶紧回去了,花叔叔差不多也该散朝,你也快回去吧。”

花轻寒抿了抿唇:“小九,你别太担心,我待会儿就让人给长姐捎个口信,她一定会替你求情的。”

萧姵强忍着暴揍他一顿的冲动,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多谢轻寒哥,那我们就先走啦。”

见她头也不回地跑了,花轻寒心里有些小失落。

小九总是这样风风火火的,从来不肯耐下性子同他好好说句话。

可他还是放不下她,只喜欢她。

下个月初九是他十七岁生辰,小九答允过送他一件她亲手做的礼物,也不知她还记不记得……

萧姵和晴照快速跑到了花轻寒的马车旁边,那里停着一辆普通的黑油马车。

蹲在车辕上的贝离鸿眯着眼睛笑道:“小九,你尾巴着火了,跑这么快!”

萧姵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臭小贝,找死啊你!”

贝离鸿睃了一眼朝这边走来的花轻寒,不好再继续开玩笑,示意萧姵和晴照赶紧上车。

马车缓缓驶出了小巷,萧姵松了口气,身子一歪靠在了车壁上。

见她这般疲惫,映水心疼地揽住了她的肩膀。

“别动,疼……”萧姵握住映水的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前方传来了贝离鸿的声音:“原来咱九爷还知道疼呐,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

话音未落,他的后背就挨了一脚:“再废话,我让贝妈妈把你撵到大贝哥哥那里去!”

短短一句话囊括了贝离鸿最怕的两个人,他哪里还敢多嘴,轻甩马鞭,马车加速跑了起来。

映水替萧姵简单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发丝,轻声劝道:“曹锟身壮力大,您又何必与他硬碰硬?”

萧姵挑眉:“唯有这样赢了才能让那厮知晓,他这辈子都是爷的手下败将,永远别想着翻身!”

晴照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郡主,奴婢还是给您上点药吧。”

萧姵摇摇头:“算了,这药的味儿虽然不浓,但也瞒不过心细的人,还是等晚间沐浴后再说。”

俩丫鬟都知晓她话中那位“心细的人”是谁,哪里还敢再劝。

却听萧姵又道:“今儿这一架打得痛快,但咱们也不能因此遭罪。”

映水忙问:“您打算怎么做?”

萧姵坐直身子:“待会儿经过鎏金坊,晴照去一趟吴记车马行,映水去一趟百味斋。”

映水和晴照虽不完全明白她的用意,依旧齐声应是。

萧姵对她们的反应颇为满意,继续吩咐:“今日的事情瞒是瞒不住了,要想顺利度过这一关,咱们必须提前做好三件事。

第一,晴照去车马行租匹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姐夫那里,请他即刻召我进宫。

第二,映水去百味斋买几样四老夫人喜欢的点心。

回府后你直接把点心送去幽兰园,然后就陪着四老夫人聊天,能聊多久就聊多久。

如果晚饭时分还没有我受罚的消息,你再回来。

第三,我进宫之后,万一姐夫劝不住大姐姐,晴照就赶紧去宝华宫找龚嬷嬷,让她替我问候太后娘娘。”

马车不一会儿就抵达了鎏金坊。

晴照和映水下了马车后各奔东西。

贝离鸿将半个脑袋探进车厢:“小九,听你安排得这般周全,该不会是早就盘算好的吧?”

萧姵翘着腿道:“你以为呢,这可是我的避难三招,就是为了关键时刻保命用的。”

贝离鸿笑道:“花轻寒又坏了你的事,我还以为你会揍他一顿呢。”

萧姵白了他一眼:“如果他和你一样嘴贱皮厚,爷早揍他十回了!”

贝离鸿用马鞭敲了敲她的靴底:“喂,我说你干脆把花轻寒收了得了,换作别的男子,我真担心……”

萧姵揪住马鞭,一把将贝离鸿扯进车厢:“信不信爷先把你收了?”

第五章 老虎归山,捎只肥羊

贝离鸿是萧姵乳娘的小儿子。

两人喝同样的奶水长大,十多年来基本没有分开过,和亲兄妹也差不多。

论年纪,他们只悬殊半个月。

论个头,贝离鸿反倒比萧姵矮了半个脑袋。

论身手,两个贝离鸿加起来也不是萧姵的对手。

正因为太过了解对方的实力,被摁在车厢一角的贝离鸿完全放弃了挣扎,惨兮兮地看着萧姵。

“小九,我们贝家人是不做小妾的……”

萧姵险些被口水呛到。

她一把将贝离鸿揪起来:“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贝离鸿哀嚎:“我的身份本就配不上你,你又是个花心……”

萧姵大怒,用力捂住了他的嘴:“你说谁花心?”

贝离鸿嘴里发出呜呜声,用手指着她身后。

萧姵转过头,就见提着几个点心盒子的映水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们。

她十分干脆地将贝离鸿推出车外:“不准胡闹了,今儿麻烦事还多着呢!”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的马车便回到了定国公府所处的信义坊。

简单叮嘱了映水几句,萧姵轻巧地掠了出去。

目送着马车顺利地从侧门入府后,她熟门熟路地沿着墙根溜到了一个隐蔽的所在。

定国公府占地极广,围墙修得高大坚固,护院的人数也比寻常官宦人家多得多。

不是对府中情况十分熟悉且武功不俗的人,想要进去绝非易事。

萧姵用耳朵贴着墙壁仔细聆听了片刻,除了隐约的几声狗叫,并没有任何异常。

如同之前的很多次那样,她随手拽住一根树藤,纵身一跃。

然而,接下来一切并不如之前很多次那般顺利。

刚越过围墙,耳边就传来一声怒喝:“大胆!”

毫无心理准备的萧姵险些一个倒栽葱摔下去。

幸亏她身手了得,顺势一个翻滚,勉强算是平稳落地。

几十尺开外的一棵老槐树下,定国公萧思谦铁青着脸瞪着不着调的女儿,一双眼睛都快要喷出火了。

活了近十五年,能让萧姵害怕,确切地说是敬重的人虽然不多,但总也能数出那么几个。

只不过这几个人中,从来不包括她的父亲。

她不怕他,更不爱亲近他。

父女二人一个月见不着几次,每次见面也就是打个招呼,顶多再胡乱寒暄几句,多余的半个字都没有。

今日父亲突然出现在府里最偏僻的小院,甚至还抓了自己的现行,萧姵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巧合,更不会认为是他心血来潮。

她看向萧思谦身后。

果然不出所料,异母妹妹萧婵正斜眼看着她,那小模样得意极了。

萧姵半点都不生气,毕竟夜路走多了,见鬼很正常。

可萧婵以为怂恿着父亲来这么一回,就能让她萧姵从此跌落尘埃,一辈子都得看她脸色行事?

笑话!

萧姵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袍,这才冲前方抱拳施了一礼:“见过父亲。”

萧思谦面色依旧不好看。

女孩子家不好好待在府里,整日打扮得不伦不类还四处招摇,像什么样子!

还有她行的是什么礼,真把自己当男子了?

有心好好训斥这孩子一番,不免又想起了早逝的发妻。

萧思谦长叹一声,堵在胸口的恶气顿时散去不少。

他语重心长道:“姵儿,过几个月你就及笄了,今后切不可再如此胡闹。”

萧姵哼了一声:“知道了。”

方才还在得意的萧婵面色一僵,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那宽阔的后背。

这……就算完了?

她从小就看萧姵不顺眼,向父亲告黑状这种事做过不知多少回。

父亲虽然每回都很生气,但怒火来得快去得更快。

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父亲没有亲眼目睹萧姵的恶行,所以才没有下狠手责罚。

可他今日分明什么都看见了!

府里所有人都偏心萧姵,现在连父亲也……

不,应该说父亲比那些人更可恶,表面上最疼她,其实心里最在乎的一直都是萧姵。

“爹爹——”萧婵不甘心地拽了拽萧思谦的衣袖。

萧思谦如何不知小女儿是什么意思。

毕竟姵儿有错是事实,自己要是一味偏袒,婵儿肯定会觉得不公平。

更重要的是,姵儿真的是不小了,出嫁后再是这个性子,最终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身为她的父亲,绝不能继续放任不管。

孰料他刚下定决心,就见萧姵朝他走了过来。

萧思谦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萧姵在他身前三尺处停下脚步:“父亲,女儿知错了,这就去三婶那里领罚。”

萧思谦想了想,如今府里是三弟妹聂氏主持中馈,教育府里的姑娘本就是她的责任。

况且聂氏人品端方,行事向来十分公允,把姵儿交给她再合适不过。

他捋了捋颌下的长须:“如此甚好,你一定要虚心接受三婶的教导,万不可再惹她生气。”

萧姵顺从地应道:“是,女儿记住了。”

一旁的萧婵肺都快气炸了。

父亲这是被人下药了么?

萧姵本就是聂氏带大的,她长成如今这副德行,聂氏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

父亲让萧姵去聂氏那里领罚,和放虎归山有什么区别?

萧姵睨了萧婵一眼。

小样儿!

你家九爷向来恩怨分明睚眦必报,既然敢跳出来蹦跶,就别想全须全尾地回去!

她重新看向萧思谦:“父亲,女儿有件事想向您请教。”

见女儿愿意主动与自己攀谈,萧思谦心中起了不小的波澜,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姵儿有话尽管说。”

“父亲年少时可曾受过长辈的责罚?”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为父自然不能免俗。”

“萧家子弟甚众,与您年岁相仿者自然不少。您做错事情时,他们可会在背地里向长辈告状?”

“这个……大家都尚在年少……”

“那么,告状者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萧思谦呼吸一滞,姵儿这是……

不等他回答,萧姵又道:“祖父时常教导我们,兄弟姐妹如手足,遇事必须共同进退。

女儿今日固然有错,妹妹的行为却着实让人齿冷。

为妹妹的将来打算,请父亲答允女儿带她一起去三婶那里领罚。”

萧婵恨不能用指甲挠花萧姵那张虚伪的脸。

府里那些人向来就看不起她们母女,尤其是那聂氏,对待自己这个侄女十分冷淡,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今日要是落到她手里,自己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萧思谦沉吟了片刻,觉得萧姵的话颇有几分道理。

婵儿这些年被辛氏宠得有些过了,虽然没有什么大毛病,总是有些小家子气。

聂氏出身大家,让她调教婵儿几日没有坏处。

不容萧婵分辩,萧思谦大手一挥,算是同意了萧姵的提议。

萧姵的手如铁钳一般握住了萧婵纤细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姐妹二人目送父亲离开。

萧婵觉得自己的手都快断了,却不敢当着父亲的面呼痛。

直到萧思谦去得远了,她才带着哭腔道:“萧姵,这下你满意了?”

萧姵哈哈大笑:“老虎归山捎只肥羊,当然满意了!”

说罢将萧婵往怀里一带,半抱半拽地拖着她离开了小院。

第六章 姐夫在手,应有尽有

小院十分偏僻,寻常时除了负责洒扫的婆子隔三差五的来一趟,其他人很少往这个方向走。

姐妹二人出了院门好一阵,竟连半个人影都没有遇到。

萧婵年纪小又生得娇弱,困在萧姵怀里几乎无法动弹。

加之方才又听了那句“老虎归山”,越发心虚腿软。

萧姵这混蛋从小就跟个鬼一样,不管自己心里想什么她都能猜到!

萧姵瞧着她那苍白的小脸,嗤笑道:“你什么时候能改了这记吃不记打的臭毛病?

本郡主同你说过不止一次,乖乖当好你的定国公府十姑娘,永远不要去肖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更不要去坑害别人。

就算你实在控制不住,在伸爪子之前也好好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萧婵死死咬着唇瓣,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哭出声来。

距离聂氏日常理事的仪正堂越来越近,人也渐渐多了。

萧姵松开胳膊转抱为拉,始终不给萧婵半分挣脱的机会。

见二人如此形容,下人们纷纷驻足,有几个年轻沉不住气的险些没把下巴给惊掉。

十姑娘什么时候和郡主走得这么近了?

她不是最讲究排场,去哪儿都要丫鬟婆子一大群,前呼后拥浩浩荡荡的么!

似这般孤身一人随郡主到仪正堂来,她就不怕把小二夫人给吓出毛病?

萧姵同府里的下人们混得极熟,今日却无心与她们玩闹。

她只是笑了笑,一把就将萧婵扯进了仪正堂。

此时已届午饭时分,管事们回完事情后纷纷告退。

仪正堂中人来人往,却依旧是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偏厅门口,衣着华贵容貌端妍的世子夫人凌氏正和一名管事妈妈说话。

瞥见萧姵扯着哭丧着脸的萧婵,凌氏交待了那妈妈几句,抬腿朝姐妹二人迎了过来。

“小九,你们这是怎么了?”

萧姵挤了挤眼睛:“做错事儿了呗,父亲让我们来找三婶领罚。”

凌氏忍着笑,沉声道:“三婶忙了一上午,连午饭都没来得及用,你们俩可真是闲的!”

萧婵刚想分辩,就听凌氏又道:“既然是来领罚的,就照老规矩去西厢房那边跪着,等三婶用过午饭再说。”

萧姵应了一声,拖着萧婵就去了西厢房。

凌氏唤来两名丫鬟:“你们去门口守着,别让两位姑娘胡闹。”

两名丫鬟暗暗好笑,要论胡闹,十姑娘比郡主可差远了。

萧婵甚少来仪正堂,更不清楚聂氏这边有什么老规矩。

见萧姵身姿笔直地跪在地上,她只能不甘不愿地跪了下来。

此时虽已是春暖花开,西厢房的地板却依旧又冷又硬。

萧婵和其他贵族少女一样,早已经换上了轻薄飘逸的春衫。

双膝刚一接触冷硬的地面,她就感觉那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萧姵用手肘拐了她一下:“是不是觉得特委屈、特后悔?”

萧婵小肩膀一抽一抽的,一点也不想搭理她。

萧姵撇撇嘴:“父亲散朝回府,连朝服都没换,热茶也没顾上喝一口就被你拉走了,你可真是个孝顺女儿。”

萧婵十分硬气道:“那也比你强!”

萧姵道:“人在又冷又饿的时候脑子最清醒,你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想一想,今后可别再犯蠢了。”

萧婵狠狠抹了一把泪,讥讽道:“你倒是聪明,不也一样饿着肚子跪在这里挨冻么?”

萧姵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本郡主自然是个聪明人,所以绝不会委屈自己的肚皮,更不会委屈自己的膝盖。”

“你什么意思?”萧婵疑惑地看着她。

“就是……”萧姵指了指门口:“那个意思。”

萧婵偏过头一看,世子夫人凌氏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眼生的少年。

那少年齿白唇红,眉眼间一团和气,模样很是招人喜欢。

看清楚屋里的状况,他立刻就急了:“天呐我的郡主,地上那么凉,您赶紧起来!”

特殊的嗓音让萧婵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这俊俏的少年竟是个太监!

她懊恼得想要去撞墙。

人家明明穿着一身内监服饰,自己方才是瞎了么,居然还……

那边萧姵已经被小太监扶了起来。

她明知故问地笑道:“小年,你不在宫里伺候姐夫用膳,跑到我家里做甚?”

小年公公十分配合地叹了口气:“您两个月没进宫,陛下和娘娘想您了!”

萧姵嘟囔道:“你没见我这正受罚呢!”

小年公公夸张地翘着兰花指,惊呼道:“哎呦,世上谁还能大得过陛下?您赶紧随咱家进宫,凡事都有陛下替您做主!”

萧姵扯了扯身上的衣袍:“我还没吃饭呢,再说我总不能这个样子去见姐夫。”

小年公公像是撒娇一样扭了扭身子:“郡主就爱和人家开玩笑,短了谁也不能短了您呐。

您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宫里头应有尽有,赶紧随咱家走吧。”

萧姵又对凌氏眨了眨眼睛:“二嫂,待会儿你替我向三婶求个情,就说这顿罚先记着,我先去宫里给姐夫和大姐姐请个安。”

凌氏在她额头上轻戳了一下:“你放心,三婶记性好得很,该是你的绝对跑不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二嫂好好陪三婶用午饭。”

萧姵和小年公公说笑着走了出去,凌氏带着丫鬟也离开了西厢房。

从始至终,谁都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萧婵,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

萧婵身子一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也是她的姐夫,她的长姐。

凭什么萧姵就能倚仗他们的宠爱在京城里横行霸道?

她却连姐夫和长姐的家,大魏的皇宫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

萧姵和小年公公很快就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小年公公的嗓音和笑容依旧,却没有了方才那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做派。

“郡主,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姵把事情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

小年公公啧啧道:“我就说以您的性子,怎么可能去和十姑娘纠缠。”

萧姵叹道:“谁说不是呢,我本来是担心同曹锟打架的事情败露后被三婶责罚,所以才让晴照去宫里搬救兵。

没想到萧婵给我来了这么一手,我只能顺带着让她也吃点苦头,省得总来碍事。”

小年公公当然知晓萧姵真正怕的并非聂氏,而是萧皇后。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今日花贵妃请陛下去她宫里用午膳,看来也是为的您这件事。”

第七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萧姵的心在流泪。

文渊侯府果真是好教养,教出来的孩子个个都这般实诚。

之前花轻寒说让花贵妃替她求情,她顺嘴道个谢,以为这事就翻篇儿了。

没想到人家姐弟两个真把这当回事,而且这么快就付诸行动。

“姐夫果真去了云落宫?”她都有些不忍心问了。

小年公公道:“哪儿能呢,陛下在退思殿等着您,不会让您一个人去见皇后娘娘的。”

“姐夫就是讲义气。”萧姵挑了挑大拇指,毫不吝惜对天庆帝的夸赞。

小年公公陪着她笑了几声。

陛下讲义气那是对您,对其他人,呵呵……

※※※※

退思殿是皇帝寝宫中一座偏僻的殿宇。

天庆帝登基后,因酷爱这里清幽雅致,便命人依照自己的喜好布置成了一个小书房。

萧姵时常出入大魏皇宫,对此处也是极为熟悉。

随小年公公沿着长廊行至殿门外,一股夹杂着点心味儿的龙涎香气扑面而来。

萧姵的胃一阵抽搐,哪里还等得及宫人门通报,推开殿门跑了进去。

“桂花栗粉糕、梅花香饼、吉祥果……姐夫万岁万岁万万岁!”

斜倚在小榻上的天庆帝手一抖,书卷直接滑落。

抬眸一看,就见衣着不甚齐整的男装少女已经扑到了圆桌旁。

他顾不上下榻,轻声喝斥:“先去净手!”

跟在后面的小年公公忙招呼两名宫女进来伺候。

等萧姵把手洗干净,天庆帝已经坐在了圆桌旁。

他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坐下慢慢吃。”

萧姵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小九给姐夫请安。”

天庆帝笑骂道:“饿得鼻子比狗还尖的人,竟还顾得上这些虚礼!”

萧姵随手拈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嚼了几下才含糊不清道:“姐夫,怎的全是点心,也没说给我准备些饭菜……”

天庆帝顺手给她倒了杯茶:“你倒是给朕说道说道,身份尊贵的弋阳郡主是怎么把自己搞成个……这副德行的?”

“饿死鬼”三个字,他真是有些说不出口。

萧姵把点心咽下,又喝了一大口茶水,这才道:“晴照呢,她没把事情经过同您说么?”

天庆帝道:“既是你做下的事情,朕就只听你说。”

萧姵哪里肯信这样的话,但这种时候再耍嘴皮子就不招人喜欢了。

她老老实实交待:“我把曹锟给揍了。”

天庆帝扶额:“金吾卫是做什么的你不清楚?那曹锟乃是曹节的嫡长子,你好歹也给朕留些脸面。”

萧姵道:“正因为曹将军是天子近臣,又身负京城安危之重责,他的儿子犯了错才更应该好好教训。”

天庆帝弯起手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数你嘴皮子利索!一个曹锟打了也就打了,少年郎吃点教训也不是什么坏事。

问题是你动什么手啊?

京里那么多的衙门,那么多的官员,曹锟真要做了欺男霸女的事,有的是办法治他。

再不济,你出钱雇人背地里收拾他一顿,谁会把这事儿扯你身上?”

萧姵嘟了嘟嘴:“我……”

她能说皇帝姐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吗?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不就是这两个月小五管你管得严,把你给憋坏了。

所以趁着他去广陵给你小姑姑送嫁,你就迫不及待出门惹祸!”

“我也没想惹祸……比武的时间地点都是精心安排的,曹锟又爱面子,就是被揍了他也不会同别人说的。”

“那你还来朕这里求救?”天庆帝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看萧家小九吃瘪,绝对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之一。

萧姵翻了翻眼皮:“还不都是花轻寒,闹那么大的动静,怎么还瞒得住嘛。”

天庆帝道:“你就是个小祸害!轻寒人品端方文采飞扬,好好培养一番定然是安邦之才。

可你呢,偏生拉着他去写什么戏本子,整日风花雪月的能有什么出息?”

萧姵分辩道:“谁拉他了,姐夫可不要乱扣帽子!”

天庆帝摊了摊手:“朕也不想扣你帽子,可将来轻寒要是真没出息,太后和花侯那边该怎么交待?”

萧姵怒了。

太后是花侯的嫡亲表姐,花轻寒又是花侯唯一的儿子,他要是没出息,那两位生气都是轻的。

可说到底,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天庆帝见她活脱脱像只炸毛的小狮子,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姐夫,你——”

要不是顾及对方的身份,萧姵真就一拳挥过去了。

天庆帝用丝帕擦了擦眼角,这才道:“你还是赶紧去换身衣裳,你大姐姐的人差不多也该来了。”

萧姵偷偷白了皇帝姐夫一眼,又匆匆往嘴里塞了好几块点心。

天庆帝吩咐一旁的宫女:“把汝南郡刚进上的衣裙取一身来给郡主。”

那宫女躬身退下,不多时便取来了一身浅碧色的裙衫。

萧姵看着那样式繁琐的衣裙,顿觉头痛不已。

那宫女忍着笑,温声道:“郡主请随奴婢去更衣。”

萧姵无法,只能随她去了书房内室。

能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宫女,个个都是聪明伶俐心灵手巧。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焕然一新的萧姵出现在天庆帝面前。

饶是见惯了各色美人,天庆帝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番。

萧家的人都生得很不错。

他的皇后萧姮,十多年前便已艳冠京华。

如今的萧家小五爷,纵览整个京城贵族圈,论长相几乎无人能敌。

更遑论半个多月前刚嫁去广陵郡的萧家小姑姑,那是公认的京城第一美人。

反观萧家小九,大约是在他跟前长大,又是个男孩子性格的缘故,他几乎把她当自己儿子一样对待。

至于容貌,是真没怎么在意过。

谁曾想经过一番仔细装扮,小九竟有这般惊人的美貌!

萧姵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美的。

女孩子的衣裳她不是没有穿过,可似这般繁琐的裙衫,她从前是根本不碰的。

若非方才那宫女说这已经是汝南郡进上的衣裙中最素雅的一身,她都要怀疑姐夫又在故意坑她。

萧姵不自然地笑了笑:“姐夫,要不咱们也不用等大姐姐来请了,还是主动过去吧?”

天庆帝讪笑:“小九,贵妃还在等朕一起用午膳,你看……”

萧姵的鼻子都气歪了。

狗屁的讲义气,这分明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第八章 哟,大胖妞都有腰了

天庆帝一看就知道萧姵在想什么。

他抬手虚指了她几下:“从前没有教过你么,行事要讲究策略!

阿姮的态度尚未明了,你就傻乎乎地抬着朕这个挡箭牌过去,万一临时又出点什么状况,又该如何应对?

你个没良心的小混蛋,这些年朕真是白疼你了!”

萧姵耷拉着脑袋:“那您待会儿一定要过来,别一吃顺口就把我给忘了。

还有,上回答应我的事情,不准反悔……”

天庆帝咬牙道:“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要不是看在这身新衣裳的份儿上,朕一脚把你踹栖凤宫去!”

萧姵嘿嘿笑着跑了出去。

大魏皇宫古朴巍峨,宫殿数量极多。

栖凤宫的规模仅次于皇帝寝宫,距离也最近。

萧姮和萧姵是嫡亲姐妹,两人样貌有七八分相似,性格却是南辕北辙。

萧姵没有见过亲娘,比她年长十四岁的长姐萧姮,在她心中就是母亲一般的存在。

一踏入栖凤宫,她连走路的姿势都比之前规矩了很多。

候在偏殿左侧的晴照一看见她就惊呆了。

这位面容清丽风姿绰约的美人是……她家九爷?

萧姵提着宽大的裙摆小跑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晴照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小年公公刚走没一会儿,奴婢就被寄梅姐姐带到这里了……”

萧姵的脸立刻皱成了包子。

以晴照的本事,在大姐姐面前半个回合都走不了,绝对是什么都招了。

站在另一侧的宫女同她见礼后笑道:“郡主快进去吧,娘娘等您好一会儿了。”

萧姵咧了咧嘴,推开门走了进去。

午后的阳光分外明媚,偏殿里光线极好温度适宜。

嗅着淡淡的梅花香,一身家常装扮的萧姮出现在萧姵的视线中。

年近三旬,萧姮不再像少女时代那般鲜妍俏丽,却多了一份时光雕琢出来的沉静,也多了一份久居上位者的大气。

听到脚步声,坐在书桌前认真翻阅小册子的萧姮抬起了头。

萧姵顿住脚,有些心虚地唤了一声:“大姐姐。”

萧姮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缓缓道:“哟,咱家大胖妞都有腰了!”

对于萧姮有可能会说的话,萧姵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应对的准备。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大姐姐一开口杀伤力就这么强。

大胖妞绝对是九爷的黑历史。

虽然那段历史只有短短的几年,然而往事不堪回首。

萧姵一口气没喘匀,剧烈咳嗽起来。

腰什么的,从她记事起一直都有,而且还很细好么!

萧姮并不理会疼爱了十多年的小妹,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低下头继续翻看小册子。

“大姐姐——”萧姵几步窜到书桌旁,拉住她的胳膊晃了晃。

萧姮淡淡道:“你那撒泼打滚儿的招数在陛下那里有用,本宫可不吃那一套。”

萧姵无奈地松开手:“谁想撒泼打滚儿了,我那不是为了哄姐夫高兴么!”

萧姮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眼看着她:“脑子清醒就好。伴君如伴虎,即便那老虎看起来像猫,它也绝不可能真的是猫。

你也是快及笄的人了,做事情悠着些,省得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

“我知道了。”萧姵乖巧地点点头。

萧姮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颇有兴致地把手里的小册子往她手里塞:“来瞧瞧这个。”

萧姵对这个样式的小册子实在是太熟悉了。

她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往后跳了一步:“别,这玩意儿看了失眠,我可不想遭那份罪。”

萧姮噗哧笑道:“这些可全都是你的财产,人家绮南辛辛苦苦替你管着,又这么认真地记账,你瞧瞧怎么了?

再说你迟早也得接手,总不能一辈子都靠别人替你打理。”

萧姵小声嘀咕:“只能看不能动,数字越大越伤人。”

萧姮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衣食住行都是家里负责,每个月二十两的月钱还不够花?”

萧姵撇撇嘴:“照您这么说,姑娘家出阁之后衣食住行照样有人负责,还要嫁妆做甚?”

萧姮把小册子往书桌上一扔:“你少贫嘴!我还没问你呢,好端端的怎么就和曹锟结下梁子了?”

萧姵暗道,难怪世人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快。

说钱就好好说钱,怎的又扯到曹锟那厮身上了?

可惜眼下翻脸的女人是她姐,她只能耐着性子道:“曹锟看上了尹姑娘,想逼着人家给他做小妾,我看不过眼,所以就……”

萧姮挑眉:“哪个尹姑娘?”

“城南玉桂坊尹家干果铺掌柜的独生女儿。”

“你这人脉还挺广啊!”

“她家铺子里的蜜饯不错,我去买过几回就认识了……”

萧姮按了按眉心,好一会儿才道:“小九,大姐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所以你最好说实话。”

身为一国之母,萧姮的见识和心胸自然远非寻常的贵妇人可比。

在她看来交朋友的确需要考虑门户高低、身份贵贱,但只要那人值得,折节下交也不是不行。

但她太了解自己的小妹。

小九欣赏的是名将、英雄,甚至江湖侠客,喜欢的是他们身上那份豪气干云和洒脱不羁。

一个干果铺掌柜家的姑娘?

不是萧姮看不起那尹姑娘,而是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地方能够吸引小九。

萧姵忙道:“您听我把话说完嘛。尹家和郑家是邻居也是世交,所以尹姑娘很小的时候就和郑家大郎定下了亲事。

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一年比一年好,只等着尹姑娘及笄就办婚事。

因为尹姑娘长得漂亮,这一两年有好些纨绔子弟都打她的主意。

为此不仅是尹家,就连郑家也遭了好些磨难,有一次郑家大郎还差点丢了命。

可不管遇到多大的难处,他们俩从来没有想过分开,两家人的关系也一直那么好。

大姐姐,您不觉得这样的感情太难得了吗?

我活了十五年,还没有亲眼见过爱得这么深的男女,也没有见过关系这么好的姻亲,简直比我喜欢的那些戏文还感人。

所以我想帮帮他们。”

萧姮心里酸酸的。

谁都说她的小九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半点女孩儿样都没有。

其实她比谁都善良,比谁都可爱。

第九章 缺钱的人生,我太难了

十四岁,是萧姮人生的分水岭。

在那之前,她的生活极度舒适。

这份舒适并非源于她的出身,而是源于她有一位睿智而坚强的母亲。

衣食住行、兴趣爱好,甚至于她想同什么人交朋友,母亲都从不干预,只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恰到好处的指点。

后来定国公府遭受重创,祖父和父亲都濒临崩溃,母亲却用她那娇弱的身躯为全家人遮风挡雨,让萧家顺利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萧姮曾经以为这样舒适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母亲会亲自送她出嫁,陪着她迎接儿女的出生,继续为她遮风挡雨,永远做她的良师益友……

然而,母亲早早走了,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

嗷嗷待哺的小九,让她不敢过分沉溺于哀伤;身上背负的责任,更让她迅速成长。

十五年光阴弹指而过,小九长成了大姑娘。

她的确不够端庄、不够稳重、不够温顺,甚至都不像个女孩子。

但她聪明健康活泼俏皮,勇敢坚强善良可爱,最重要的是她一直都很快乐。

这个样子的小九,或许恰是母亲最喜欢的模样。

萧姮觉得自己十多年来从未这样满足过,眼神也变得分外温柔。

萧姵哪里知道萧姮此时在想什么。

她全身的汗毛倏地竖了起来。

大姐姐这眼神……究竟是要闹哪样?

萧姮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皮实的孩子不经夸,小九毕竟还不够成熟,她如同一块璞玉,尚需仔细打磨。

她敛住情绪道:“你打了曹锟,可曾想过如何善后?”

萧姵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节奏,她拖过一把椅子,在萧姮身边坐了下来。

“大姐姐,曹夫人我没有接触过,但曹将军……”

萧姮摆摆手:“咱们先不忙说曹家。经此一事,你觉得尹家和郑家的麻烦算是彻底解决了么?

总不能他们每次被人欺负,你都去找人打一架吧?”

萧姵挠了挠头:“不瞒大姐姐,这件事并非我临时起意,而是盘算好几个月了。

虽然最后关头出了点纰漏,但目的还是达到了,今后应该不会再有人敢去骚扰尹姑娘。”

“好几个月……曹锟……”萧姮认真思索了一阵,总算是把事情经过理顺了。

她看着萧姵的眼睛:“曹锟一开始并没有看上那尹姑娘,是么?”

萧姵挑了挑大拇指:“大姐姐就是厉害,一猜一个准。”

萧姮懒得理会她的马屁,继续道:“之前听你说曹锟逼迫尹姑娘,我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曹锟的确是有些狂傲,但我却从未听说过他有好色的毛病。

况且曹节此人是颇有些野心的,金吾卫上将军品级不算低,但依旧不能满足他的胃口。

既然还想升迁,他必然十分看重名声,又怎么可能不约束子女的行为。

你之所以在众多贵族子弟中挑中曹锟,他父亲的权势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事已至此,萧姵也不打算隐瞒了。

“去年秋狩,曹锟一连输了我好几场,心里非常不服气。

回京之后,他虽不敢公开找我的麻烦,却一直暗中和我别苗头,还坏了我好几件事。

我早就想给他点教训了,只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恰在那时,我认识了尹姑娘。

我很想帮她,但又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毕竟我也不是救世主,要是所有的人遇到难处都来找我,我又该怎么办?

所以我就想到了曹锟。

想要彻底解决尹姑娘的麻烦,他的身份无疑是最合适的。

杀鸡儆猴,曹家的权势和地位远超那些欺负尹姑娘的纨绔,我只要拿下了曹锟,其他人如何还敢再欺负尹姑娘?”

萧姮叹了口气:“所以你刻意做出与尹姑娘非常要好的样子,让曹锟以为纳她为妾,你就一定会生气。

谁知他却真的一步步陷了进去。”

萧姵点点头:“这也怪曹锟太自大,他以为凭曹家的权势和他的容貌,尹姑娘对做他的小妾这件事一定求之不得。

没想到人家还真看不上他,他自己却有些丢不开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萧姵索性把之前在天庆帝面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次。

“……凡事有利有弊,花轻寒虽然破坏了我的计划,让我不能轻易脱身。

但话又说回来,事情闹大了,尹姑娘那边自然就彻底清净了。”

萧姮笑道:“我家小九都会算计人心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萧姵拿不准这话究竟是褒还是贬,只能硬着头皮道:“念了那么多的兵书还什么都不会,我不成傻子了。”

萧姮弯了弯唇:“如今尹家和郑家的麻烦解决了,你自己呢?”

萧姵满不在乎道:“大不了我主动去曹家道个歉,曹将军总不能真的和我斤斤计较。”

萧姮如何肯信这样的话,但她也不打算揪着这点事不放。

伸手替萧姵理了理额间的碎发,她又道:“你不怕小五知晓你又惹祸了么?”

萧姵道:“小五哥虽然厉害,可我也不差啊,单比骑射他还不如我呢!”

萧姮又一次被逗笑了:“小五的骑射在军中都难逢对手,你才多大点的人,真是什么大话都敢说!”

萧姵最受不了别人小看自己,哪怕这个别人是大姐姐也不行。

她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等小五哥从广陵郡回来,我当着您的面和他比试一场,您就知道我说的是大话还是真话!”

自信的年轻人总是格外招人喜欢。

萧姮心里欢喜得很,却依旧不动声色道:“到时输了可别哭鼻子!”

萧姵道:“那我要赢了,您给我多少钱?”

萧姮见她两只眼睛都快放光了,抚额道:“你到底是有多缺钱啊?”

萧姵瘪了瘪嘴。

这种问题实在太伤人。

世上缺钱的人很多。

可像她这样名下产业无数,银子堆积如山,甚至还有封地的郡主,谁相信她居然也会缺钱?

然而,现实总是特别残酷。

除了每月的二十两月钱,她真是多余的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而她想要做的事情,金山银山砸进去才能初见成效。

缺钱的人生,实在太难了!

第十章 万事俱备,只欠妹夫

因为手中没钱,萧姵所有的计划都只是空想,根本不可能实施。

所以她从来没有同别人提过半个字,包括她最信任的大姐姐。

萧姵瞥了一眼被扔在书桌上的小册子,默默叹了口气。

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钱,真的只有唯一的那条路么?

她的小动作如何瞒得过萧姮,她指了指那小册子:“娘留给你的嫁妆,十多年来已经翻了数十倍。

我这些年也一直都在替你打算,数量虽不能与娘给你的相比,也足够你几辈子衣食无忧。

一旦你成婚,陛下、太后,甚至后宫诸位妃嫔,还有家里的长辈、兄嫂、姐姐姐夫,谁都不会薄待你。

小九,虽然银钱买不来幸福,却能让女人活得安心踏实。

听大姐姐的话,好好挑选一位适合你的夫婿,你一定会幸福的。”

萧姵抿了抿唇:“我知道大姐姐是为我好,可我年纪还小……”

“年前我不过简单提了一句,你就一直不肯进宫,连新年宴都缺席。

怎么,在家想了两个月,依旧只会用年纪小这种借口来搪塞我么?”

“大姐姐,我不是在搪塞您,只是觉得世上根本没有适合我的人。”

“你都不去找,怎么知道不合适?

娘在先帝那里为你求得婚事自主的圣旨,不是让你一辈子留在府里做老姑娘的!”

萧姮所说的那道圣旨,萧姵早些年就见过。

她当时就哭了个稀里哗啦。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亲娘的小女孩儿,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母爱。

又过了几年她才知道,被人称作女中诸葛的娘究竟有多厉害。

有了婚事自主的圣旨,小女儿至少会有一半的可能选择不嫁人。

所以她把那数目极其惊人的嫁妆与小女儿的婚事挂钩。

不想成婚?可以。

只要萧姵舍得放弃那些嫁妆,那就可以一辈子留在府里当个老姑娘。

当老姑娘萧姵倒是无所谓,可留在府里一辈子……

一想到自己将来要仰仗侄儿们过日子,甚至还要从人品不确定的侄媳妇手中讨要月钱,她觉得还不如去死。

当然,她也可以选择离开……

正想得入神,就听萧姮笑道:“想清楚了?你自小便养尊处优,我不相信你舍得离开国公府。”

萧姵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的婚事真的能自己做主?”

见她态度明显有所松动,萧姮的心情顿时明朗多了。

她十分干脆地应道:“当然!小九的眼光我放心得很。”

萧姵的头又痛了。

她不是寻常的闺秀,见过的外男着实不少。

把他们当兄弟,她半分违和感都没有。

把他们当丈夫……

两个男的在一起,她觉得自己都快吐了好么!

“大姐姐……”她艰难地开口:“一定要选?”

萧姮点点头:“我这辈子最挂念的就是你的婚事,只要你能嫁一个好夫婿,我就彻底安心了。”

萧姵暗道,大姐姐真是万事俱备,只欠妹夫!

见她不吱声,萧姮眉头微蹙:“我也知道,这种事一时半会儿的确是有些为难你……”

正沉吟间,她突然眼睛一亮:“你瞧花世子如何?”

“啥?”萧姵有些眼晕。

萧姮一把抓着她的手:“你好好考虑一下,花世子真的是个不错的人选。”

萧姵突然间有了上当受骗的感觉。

花轻寒追着她跑也不是一两年了。

那家伙又不懂得掩饰,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是什么意思,更何况是大姐姐。

也就是说,大姐姐其实早就看中花轻寒了,只不过她不好逼迫自己,所以才绕了这么一个大弯子。

“你觉得他不好?”萧姮往她身侧凑了凑。

虽然对花轻寒没有那种意思,萧姵还是不愿意说违心的话。

她摇摇头:“不,他很好。”

萧姮满意地笑道:“花世子的容貌、才华、家世都是上上之选。你这小暴脾气,也就他那般温柔细致的人受得了。

还有啊,文渊侯府人口简单门风清正,花侯身边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轻寒自幼耳濡目染,将来也一定会是个好丈夫……”

萧姵的眼睛微微有些酸胀。

世人眼中高贵典雅的萧皇后,为了她的小九,竟也能变成一个絮絮叨叨的平凡妇人。

她的丈夫身边有那么多的女人,在替妹妹择婿的时候最计较的却是妹夫身边是不是干净。

萧姵反握住萧姮的手:“大姐姐,这些事情我全都知晓。”

萧姮道:“那你这算是……同意了?”

萧姵又一次摇了摇头:“轻寒哥很好,文渊侯府也很好,是我不够好。

我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眼下我做不了合格的高门闺秀,将来也做不了合格的侯府当家主母。

我甚至做不到在侯府内宅中安安稳稳生活哪怕一个月。

花侯夫妻就轻寒哥一个儿子,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他要是娶了我这样的媳妇,他的父母迟早都会受不了的。

与其到时候大家尴尬,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往一处凑。”

“小九……”萧姮的眼圈红了:“你可真是个傻孩子!你以为花家的人不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花夫人那般泼辣精明,连位高权重的花侯都被她管得死死的,可她对你什么时候不是温柔和善的?

贵妃那般清高,平日里连陛下都懒得讨好,太后那边也是淡淡的,可她却从未冷待过你。

这么好的人家你都不嫁,你真是……真是要气死我!”

萧姵揽住萧姮的肩膀:“大姐姐别生气啊,都说远香近臭,她们没有和我在一起生活过,所以才会觉得我这个人不错。

一旦真的生活在一起了,花夫人和我都是暴脾气,说不定日日吵架天天动手,哪里还会喜欢?”

这么简单的道理,萧姮又怎会不清楚,可她还是替妹妹感到惋惜。

“小九,你再好好想想。”

萧姵笑道:“您就别担心了,天底下出众的男子虽然不算太多,总会有那么一两条漏网之鱼被我逮到吧。”

“又贫嘴!”萧姮在她额头上重重戳了一指头:“你给我记住了,坚决不准嫁到别的地方去,这辈子我都要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

萧姵笑道:“那今晚我不回去了,就在大姐姐眼皮子底下睡。”

第十一章 曹夫人的小算盘

见萧姵又在糊弄她,萧姮十分无奈。

想让小九心甘情愿地嫁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斜睨着萧姵:“你打曹锟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想来三婶也知晓了,所以你这是打算留在我这里避难?”

萧姵忙分辩:“哪儿有,我之前已经去过仪正堂,只是还没有来得及领罚而已。”

萧姮勾起唇角:“既如此,我就更不好留你了。三婶每日都那么忙那么累,可不能让她等太久。

待会儿陪我用过晚膳后,你就赶紧回去吧。”

萧姵本来也没打算在宫里留宿。

万一被大姐姐发现她身上有伤,接下来的一个月她都休想再出门。

她不敢表露半分真实的想法,依旧黏在萧姮身上:“您就这么盼着我受罚呐?”

萧姮捏着她的下巴:“想不想让我替你求个情?”

萧姵眨巴着眼睛:“还有……这等好事?”

萧姮笑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这就让寄梅跑一趟。”

“该不会……又是替您找妹夫的事吧?”萧姵真是快吐血了。

“这事方才你不都答应了么?”萧姮白了她一眼,松开手道:“再过几个月你就满十五岁了。陛下特意叮嘱,要为你办一场极为盛大的及笄礼。

这可不比从前家里替你过生辰,你得答应大姐姐,绝不能再逃避了。”

萧姵的身子瞬间变得僵硬,过了好一阵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我都听您的。”

※※※※

曹锟年轻身体又健壮,加之自幼便开始习武,今日的伤于他而言并不算太严重。

上过药又简单用过午饭,小厮们将他扶进了卧房。

在床上躺了大约半个时辰,他的怒火虽然渐渐平息,心里却越发烦闷。

他和萧姵的想法是一样的,此次比武不论输赢,两人都不想把事情闹大。

没想到事与愿违,他不但挨了揍,而且还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了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父母都不在府中,他还能稍微缓一缓。

正在胡思乱想,府里的门房来报,平日里与他经常来往的几位公子前来探望。

曹锟爱面子,哪里肯让人见到他如今的模样。

可他转念一想,现下满京城的人都知晓他得罪了背景强大的弋阳郡主。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这种时候还敢主动登门探望他的人,绝对是真正的好朋友、好哥们儿。

他吩咐小厮好生把客人们请进来,自己则忍着疼痛靠在床头。

同好友们在一起说说笑笑,曹锟觉得自己的疼痛减轻了许多,心中的烦闷也基本散尽。

直到天色开始变暗,好友们才纷纷告辞。

曹府大管家依照曹锟的吩咐,亲自送几位公子出府。

孰料他们出了侧门,迎面就遇到了曹夫人的车驾。

曹夫人神色十分焦急,与几位公子匆匆见礼之后便直接去了曹锟的院子。

“锟儿——”

曹夫人甩开搀扶她的丫鬟,一把就推开了房门。

之前听下人们说母亲回来了,曹锟就感觉自己的头足足大了一圈。

此刻见到母亲那风风火火的模样,曹锟觉得身上的伤再次剧烈疼痛起来。

“娘……”他硬着头皮唤了一声。

“锟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家小九凭什么对你下毒手!”

曹锟被口水呛得直咳嗽。

母亲的想象力未免太过丰富。

以萧姵的手段,真要对自己下毒手的话,父母恐怕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曹夫人一边吩咐丫鬟倒水,一边轻拍着儿子的背:“先喝口水。”

曹锟就着母亲的手喝了半盏温水,这才问:“娘,您怎的今日就回来了?”

曹夫人道:“你大表姐昨晚生了个大胖小子,我本来是打算洗三之后再回来的。

谁知今日我才刚用过午饭,就听你大表姐夫说你被萧家小九打伤了。

你说我哪里还能待得下去?立时便吩咐下人们套车,一路紧赶慢赶地回来了。”

曹锟生平第一次觉得大表姐嫁得太近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京里的消息去得快,想要赶回来同样很快。

他默默感叹了一番,又道:“我和萧姵只不过是切磋武功,是那些人不知内情才胡说八道,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曹夫人见他脸色虽有些苍白,精神却还算不错,的确不像是受了重伤。

她的语气终于缓和下来:“不管怎么说,萧家小九伤了你都是事实。

咱们曹家虽不及她萧家有权势,也不是可以任人欺凌的!”

身为曹夫人的亲儿子,曹锟对自己的母亲十分了解。

听起来她的话的确十分硬气,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敢去对付萧家。

她只会借着儿子受伤这件事,从萧家手中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果然,方才还伤心不已的曹夫人已经开始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曹家在大魏京城根基不深,曹节能做到如今的位置,都是早些年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金吾卫上将军是天子近臣,品级不低手握实权,许多武将都梦寐以求。

正因为如此,他们一家人在京中生活得非常不错,曹家的地位也是节节攀升。

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不如意,那就是曹家没有爵位。

一旦曹节年老致仕,曹家哪里还有地位可言?

儿子被萧家小九打了,曹夫人当然心疼。

但同时她也意识到,属于曹家的机会可能真的来了。

当然,曹夫人的头脑一直都非常清醒。

仅凭锟儿被萧家小九打伤这件事,想要替丈夫弄个爵位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若只是为锟儿在朝中谋一个好位置,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小算盘打完,曹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丈夫去广平郡办差,再过三五日也该回来了。

届时锟儿的伤尚未痊愈,只要他们运作得当,成功可期。

她握住曹锟的手:“儿啊,等你爹回来,咱们去一趟定国公府。”

曹锟只觉后背凉嗖嗖的。

母亲在盘算什么,他真的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父亲若是知晓了自己和萧九动手的原因,绝不会轻易饶过他。

见儿子不说话,曹夫人想起了方才在侧门处遇到的几名少年。

“锟儿,方才娘遇到了你的几位朋友。

其中有一位身着紫色团花锦袍,看着虎头虎脑的少年眼生得很,他是谁家的公子?”

曹锟道:“那是桓际,天水郡公府的三公子。”

第十二章 上将军的大谋算

二十年前,曹节曾在桓老郡公麾下效力。

那时他还没有娶亲,因此曹夫人并没有去过天水郡。

此刻听儿子说方才那紫袍少年是桓家三公子,她立时便来了兴趣。

如今的大魏,最有权势的勋贵有两家。

其一是定国公府,其二便是天水郡公府。

不管桓三公子此次来京城是何目的,单看他今日对锟儿的态度,曹家与他交好定然是有利无害。

她笑着赞了一句:“这位桓三公子倒是个性情中人!”

曹锟道:“前年我随父亲去天水郡,与郡公府的几位公子一起在军中盘桓了几日,就数三公子容易相处。”

曹夫人道:“三公子远道而来,咱们理当尽一尽地主之谊。

待你父亲归来,把今日的事情掰扯清楚后,你就给三公子下帖子。”

宴请桓际,曹锟自是没有意见,可那位桓家二公子桓郁,他请是不请?

一想到对方那匆匆离去的脚步,他只觉膈应极了。

“锟儿觉得此举不妥?”曹夫人疑惑地看着儿子。

曹锟握了握拳:“桓二公子也一并来了。”

曹夫人笑道:“那不是更好么,我听你爹提过几次,说老郡公最看重的就是二公子。

届时他们兄弟二人一起登门,咱们家多有面子啊。”

曹锟一向觉得母亲的笑容很温暖,此刻却着实刺眼。

曹夫人松开手替他掖了掖被子:“受了伤就好好休息,娘……”

没等她把话说完,之前那名报信的小厮在门外高声回道:“夫人、大少爷,老爷回来了!”

曹锟险些从床上直接蹦起来。

今日的惊喜真是一个接一个,老天爷耍人玩儿也不带这样的!

曹夫人笑得越发欢畅:“这下好了,有你爹在,咱们娘俩便有了主心骨!”

说着就赶紧站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发髻和裙衫。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迫近,曹锟紧张得都快昏死过去了。

“老爷,您怎的……”曹夫人迎了过去。

曹节发髻散乱满面尘土,甚至连甲胄都没有顾得上脱掉,一看就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他抬手止住了妻子的话,直接走到了床边。

见儿子煞白着一张脸,曹节厉声呵斥:“你在紧张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曹夫人笑容一滞,忙走上前劝道:“老爷,您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曹节冷笑:“他连弋阳郡主都敢得罪,还会被他老子给吓着?”

见他言语中颇有维护萧姵之意,曹夫人不乐意了。

她忿忿道:“老爷,以咱们锟儿的本事,若非不便得罪萧家,又岂会被那丫头片子给伤了?”

曹节狠狠剜了她一眼:“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成婚近二十年,曹夫人还是头一次被丈夫这般鄙视。

曹节的目光从她那难看的面色上划过,重新看向曹锟:“锟儿,很多事情为父不过问,不代表不知晓。

自去年秋狩之后,你瞧瞧自己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曹锟低垂着脑袋:“父亲,儿子知错了。”

“单是知错有什么用?”曹节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又道:“大丈夫赢得起更要输得起!

你扪心自问,去年秋狩弋阳郡主次次先拔头筹,究竟是因为众人捧她,还是因为她本身具备超强的实力?”

曹锟低声道:“两者皆有。”

曹节道:“弋阳郡主枪法和刀法俱佳,骑射功夫更是一流。

若非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子,气力方面有所欠缺,萧家小五爷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曹夫人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讥讽道:“老爷这般急匆匆赶回来,就是为了吹捧萧家小九?

你没看见人家把你儿子打得都快动不了了么!”

曹节被气笑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夫人虽算不得聪明,但也绝不是那种鼠目寸光的昏庸妇人。

没想到一遇上儿子的事,她竟也这般昏聩。

他耐着性子问:“夫人,在我进门之前,你与锟儿在商量些什么?”

曹夫人也不隐瞒,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曹节这次并没有生气。

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曹家能有如今的气象,全赖夫人辛苦操持。”

曹夫人带着浓浓的鼻音道:“老爷谬赞,妾身虽已尽全力,怎奈能力实在有限。”

曹节摆摆手:“夫人且听我说。撇开锟儿被打一事,你觉得弋阳郡主如何?”

此话一出,半躺在床上的曹锟险些骂娘。

父亲是昏头了么?

用儿子交换权势,这么烂的招数都能想得出来!

且不说萧姵那死丫头能不能看得上他。

用儿子换了富贵权势之后,父亲就不怕脊梁骨被人戳断么!

曹夫人反应也不慢,但她明显不似曹锟那般激动,而是陷入了沉思。

如果锟儿娶了萧家小九……

坏处显而易见。

她疼爱了十七年的嫡长子,从今往后将再也抬不起头。

而她也永远都别想摆什么婆婆的威风,余生都要被萧家小九踩在脚下。

好处同样显而易见。

迎娶其他贵女,或许会少奋斗几十年。

迎娶萧家小九,这辈子完全不需要奋斗。

见母亲明显是动了心,曹锟的后背湿透了。

他冒着被父亲一巴掌拍死的风险道:“咱们现实一点好么?别看萧姵半点女人样都没有,大魏想娶她的男子排起队来依旧可以绕京城一百圈。

不是儿子长他人志气,似我这般哪方面都不是最出众的人,凭什么敢去肖想萧姵?”

他的一番话,曹夫人那颗将将安定下来的心又开始游移。

“老爷,萧家小九之所以这般霸道张扬,无非还是仗着萧皇后。

可萧皇后已年近三旬……”

“妇人之见!”曹节打断她的话:“不过十五年而已,萧皇后的母亲是怎么走的你就忘了?

不管圣上是否宠爱她,她的位置永远都没有人动得了。”

曹夫人嗤笑:“没有丈夫的宠爱,女人的位置稳固又如何?”

同为女人,同样是正妻,谁会不懂其中的门道。

陛下动不了萧皇后的位置,却可以把她架空,让她沦为一个披着锦绣外衣的木偶。

曹节叹道:“难道你们看不出来,陛下宠爱弋阳郡主,并非是因为皇后娘娘么?”

第十三章 心机男人,绿脸老婆

对待同一件事情,女人和男人的想法经常会南辕北辙。

听了曹节的话,曹锟只是好奇,曹氏的眼睛却瞬间瞪得溜圆。

陛下居然看上了自己的小姨子!

当然,姐妹二人共侍一夫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那萧家小九就是个不男不女的疯丫头,陛下是美人看得太多,眼睛出问题了么?

她的意思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又一次把曹节给气笑了。

“夫人想太多了!”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如果真是如此,为夫岂敢有那样的打算?”

曹夫人懊恼地捶了自己一下。

和陛下抢人,老爷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心想听原委的曹锟,忍不住催促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快说啊。”

曹节道:“你们面圣的机会寥寥,能同时见到陛下和弋阳郡主的机会就更少,看不出来也不奇怪。

就连我都是去年秋狩时才看明白,其实陛下把弋阳郡主一直当儿子养。”

“儿子?!”母子二人面面相觑。

却听曹节又道:“我也是做父亲的人,对这种感觉太过熟悉。

不过,当时我只觉得有些可笑。

毕竟弋阳郡主再像男孩子,她也不可能真的变成男孩子。

直到秋狩的第五日,弋阳郡主又一次拔得头筹,我无意中听见了陛下和她的对话……”

事情已经过去了半年,曹节提及当日的情形,依旧有些心悸。

他本以为弋阳郡主一连五场夺魁是小孩子家爱出风头,没想到竟是她和陛下的赌约。

更让他吃惊的是陛下的彩头。

他竟同意弋阳郡主拥有一支三千人的骑兵。

那可是实打实的三千骑兵,指挥得当的话,都可以拿下一般的小城池了。

大魏不准豢养私兵,更不用说是骑兵。

自王府以下,各级勋贵府中护卫的人数,律法都做了明文规定。

听曹节说出“三千”这个数字,曹夫人和曹锟同时倒抽了口气。

陛下做出这种事情……真的不是个昏君么?

曹节继续道:“陛下还开玩笑说,若弋阳郡主是个男孩子,他就封她做异姓王。”

曹夫人实在听不下去了:“你也说了是开玩笑,就算萧家小九真的是个男孩子,那也是个寸功未立的毛头小子。

即便是陛下,也不能拿着王爵胡乱封赏吧?”

曹锟也听不下去了:“娘,您觉得陛下想要让萧姵具备封王的资格,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么?”

曹夫人还想辩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曹节道:“既是玩笑,封王这话自不必当真。但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陛下若只是为了讨好萧皇后,他能做出这样的事么?”

母子二人对视了一眼。

的确不能。

萧皇后可不是一般的女人,陛下若是真的那样做,只会招致她的反感。

曹节道:“言归正传,方才锟儿的话虽然有些消极,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管弋阳郡主是什么样子,也有的是优秀男子想要娶她为妻。”

曹夫人道:“那咱们还去凑什么热闹?”

曹锟附和道:“是啊,明知萧姵根本看不上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瞧你那点出息!”曹节沉声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过几日咱们就去定国公府求亲。”

“我不去!”曹锟的牛脾气也上来了:“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见到母老虎,日子还怎么过!”

曹节嗤笑道:“你倒是想天天看见母老虎,人家还未必想让你看见!

我仔细盘算过了,登门求亲这件事,十之八九不会成功。

但此次锟儿是挨打的一方,咱们非但不计较,甚至还主动登门求和,定国公府会记住这份好处。

孩子都是自家的好,陛下把弋阳郡主当儿子,自然也觉得她哪里都好。

对于求娶她的人家,你们觉得陛下会怎么看?”

曹锟都惊呆了。

父亲五官端正身材魁梧,乍一看就是个憨厚老实的武夫,谁知道他竟这般有心机!

曹夫人瞪了他一眼,这孩子平日看着不笨,关键时候真是愣头愣脑的。

你爹若真是憨厚老实,如今还在边境上喝风吃土呢!

曹节怎会计较这点小事,他在儿子脑袋上揉了一把:“臭小子,今后好好学着点,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拳脚来解决的。”

曹锟嘟囔道:“去就去,反正就是走个过场……”

曹锟恨不能给他一巴掌:“谁说是走过场了?若你真有那本事把郡主娶回家,老子以后拿你当祖宗供着都行!”

曹锟往后缩了缩:“您一心只想着曹家,就从来不为我想想……”

曹节呵呵笑道:“郡主哪里不好了?虽然她平日爱打扮成个男孩子,可但凡长眼睛的人谁看不出她是个美人坯子?

她现下年纪小心性未定,嫁人之后自然会有所收敛。

尤其是以后有了孩子,和其他女人又差了什么?”

曹锟撇撇嘴,差了什么?差太多了好么!

就萧姵那副德行,一个不高兴把丈夫和儿子一起揍成孙子都有可能。

曹节见他可怜,语气稍微软和了些许:“锟儿,男人在世上生存,谁还没有个为难憋屈的时候?

弋阳郡主再厉害,她也是个女人。

女人其实都一样,等她们年老色衰,争强好胜的心思自然也就淡了。

到时你就把她当个菩萨供起来,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越说越高兴,浑然没有意识到身边的曹夫人脸都绿了。

※※※※

把唐葫芦送回铁匠铺后,桓郁带着两名小厮回了郡公府。

桓家常年驻守天水郡,京城虽然也有府邸,桓郁却从未来过。

好在此次进京,府里的老管家林伯提前一个月就前来做准备,郡公府里的一切早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

桓郁一下车,就看见春风满面的林伯带着几名下人候在侧门外。

别看林伯已经年过半百,却是眼不花耳不聋。

带着下人们给桓郁行礼问安后,他一眼就看见了二少爷衣袍下摆处那些明显的油手印。

林伯不免有些好奇。

府里的几位少爷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他们的脾性他是了如指掌。

究竟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在二少爷的衣摆上抹油?

第十四章 不受待见的老男人

林伯天生眼睛就不大,上了年纪后又被耷拉的眼皮遮去一多半,看起来更小了。

但即便如此,桓郁还是很轻易就捕捉到了对方的眼神。

略显尴尬地轻咳了几声,他才道:“林伯,你又何必亲自出来候着,万一我路上有事耽搁便对不住你了。”

林伯笑道:“您自小便守时,既派人传话说今日午间抵达,那就绝不会出岔子。”

桓郁也笑了:“阿际一切都还好?”

“三少爷好着呢,就是还和从前似的跟家里待不住,整日就往外跑。”

桓郁一听就明白,阿际那小子今日肯定又溜出去了。

林伯躬身道:“二少爷一路劳顿,请您先回屋休息用饭。”

一行人簇拥着桓郁走进了府中。

收拾清爽后吃了午饭,桓郁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

等他醒来,天色已近黄昏。

“爷,您可算是醒了。”听见动静,桑璞捧着衣裳走了过来。

桓郁的声音带着一丝初醒的慵懒:“阿际回来了么?”

桑璞道:“还没呢,晚饭已经备好了,要不您先吃,就别等三少爷了。”

穿戴整齐后,主仆二人一起来到了偏厅。

因着桓郁刚到京城,林伯刻意吩咐厨房准备了十分丰盛的饭菜,打算让分别了一个月的兄弟二人好好聚一聚。

可惜桓际直到此刻还没有回府,面对着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桓郁只觉冷清得很,哪里还有什么食欲。

简单吃了几口,他便让人把饭菜撤了。

缓步走出偏厅,桓郁借着灯火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新住处。

京城的郡公府是先帝赏的宅子,这些年虽然没有主子居住,倒也没有荒废。

但比起桓家天水郡的府邸,这里就有些不够看了。

好在桓郁也不是讲究排场的人,这座秀丽雅致的小院反而让他感觉非常舒服。

在小花园里转了一圈,他在丰收的建议下去了书房。

刚坐下抿了一口茶,一道紫色身影推门而入。

“哥,我想死你了——”

桓郁险些被茶水呛到。

不等他把呼吸调匀,桓际已经搬了个锦凳坐到他身边。

桓郁颇为无奈道:“阿际,咱们分开了一个月,你这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啊。”

桓际的五官不似桓郁那般精致,是个英气勃勃的少年。

浅麦色的皮肤,略带稚气的脸庞,清澈干净的眸子,笑起来如阳光一样灿烂。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总会让人觉得格外敞亮。

被哥哥这般数落,桓际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道:“哥,你猜我今日去哪儿了?”

桓郁提起茶壶又倒了一盏茶:“这还用猜?以你的性子,肯定是哪儿热闹往哪儿凑。”

桓际有些懊恼:“京城的确是非常热闹,可惜我今早起晚了,最大的一场热闹都没赶上。”

桓郁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晃动了一下。

最大的热闹,莫非是自己赶上的那一场?

他不动声色地将茶盏递给桓际:“既然赶不上了,你还出去做甚?”

桓际接过茶喝了一大口,这才道:“哥,你还记得前年和咱们一起去过大营的那位曹家公子么?”

桓郁弯了弯嘴角,果然是一猜就中。

他点点头:“记得,金吾卫上将军曹节的嫡长子曹锟。”

桓际道:“就是他,今日他和萧家九爷约战……对了,你刚到京城,肯定不知道萧九爷是谁……”

桓郁打断他的话:“你同曹锟很熟?”

桓际没想到自家哥哥一开口问的居然不是九爷。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道:“从前不太熟,这次到了京城后一起吃过几次饭。”

桓郁有些好笑。

他终于明白曹锟为何一见面就以表字相称了。

合着在他看来,朋友的哥哥也就等同于他的朋友。

桓际沉不住气了:“哥,你怎的就不问问那萧家九爷是谁?”

桓郁挑眉:“既是姓萧,莫不是定国公府的公子?”

桓际神秘兮兮道:“哪儿是什么公子,她是萧家的九姑娘,弋阳郡主萧姵。”

桓郁浅笑道:“你见过她?”

桓际摇摇头:“没见过,可自打我到了京城,去哪儿都能听见人家谈论她。”

桓郁道:“我记得你从前最想结交萧家小五爷,怎的到了京城这么久,竟没有登门拜访?”

桓际能听懂自家哥哥的意思。

他们的祖父和老定国公有袍泽之谊,虽然这些年天各一方,两家也算世交。

且萧姵并非寻常的高门闺秀,只要登门拜访萧家小五,说不定就能见到她。

桓际嘟着嘴道:“谁让我福气不好呢!我到京城的第二日就让人去定国公府递帖子。

结果不仅是萧炫,就连世子萧燦和其他几位公子都不在府中,而且还是刚刚离开。”

桓郁好奇道:“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虽然这么问,但他能肯定不是什么大事,至少不可能是坏事。

否则萧姵怎么可能还有闲心去找曹锟的麻烦。

桓际道:“他们都去给云汐县主送嫁了。”

“云汐县主?”

桓郁对京中闺秀的情况可说是一无所知。

之所以还能知晓萧家九姑娘名叫萧姵,还是听他祖父桓老郡公闲暇时提过几次。

所以听弟弟说云汐县主,他真弄不清楚这是谁。

桓际一拍脑门:“我又忘了哥才刚到京城,好些人都没听说过……

云汐县主是定国公府四老太爷唯一的女儿,也就是萧炫他们的小姑姑。

听说她自幼便和广陵王定亲,这次萧炫他们就是送她去广陵郡完婚的。”

桓郁不免有些遗憾。

云汐县主与广陵王的婚事他并不关心,可广陵郡离京城非常远,来回一趟至少得一个月。

这么一来,他想要与萧家的公子们结识,就得再等上半个多月。

在这一点上,两兄弟的想法完全一致,区别只在于桓郁比较内敛,而桓际说话更加直接。

见桓郁面带遗憾之色,他杵着下巴道:“要不咱们还是去递个拜贴,先去认个门儿也是可以的。”

桓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老国公不在京里,公子们全都去了广陵郡,你打算去见谁?”

萧姵肯定见不着,他们总不能去找定国公说话吧。

桓际道:“是哦,咱们都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和萧国公那个老男人能聊啥?”

第十五章 天下第一弟

“老男人”三个字,让桓郁险些又被呛到。

阿际打小儿就是个活宝,有他在身边永远不会少了欢乐和热闹。

他又抿了口茶压了压:“我听林伯说,这半个月你天天往外跑,连他都见不到你人影。”

桓际忙分辩:“我才没有乱跑呢!只是觉得初来乍到一个人都不认识,做什么事也不方便,所以才想着去结交几个朋友。”

“京城里卧虎藏龙,有本事的人多如牛毛,你可结识了什么出众的人物?”

“我就是跟着曹锟认识了些将门子弟,有几个虽然也挺对脾气,资质却平庸得很。

要说出众的人物,还数萧家最多。”

听他又把话题扯了回去,桓郁笑道:“就这么一会儿,你都提多少回萧家了?

古人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萧家子弟众多,其中优秀者自然不少,但也未必全都成器。”

桓际道:“哥的话自是不错,萧家的确也有很多庸才,但那基本都是些旁支子弟。

至于嫡出这一支,单就咱们这一辈而言,萧家‘九之’绝对是个个优秀。”

桓郁眉头微蹙。

天水郡距离京城虽然很远,但以桓家的实力,他想要掌握京城里的一些重要讯息,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十多年来,他竟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

桓际却显得兴致颇高,话也越发多了起来。

“哥,萧家和旁的人家完全不一样,男孩子和女孩子的排行是混在一起的。

不仅如此,他们家的女孩子,甚至庶女都有表字。

所谓的萧家九之,其实是四男五女。

排行第一的便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虽然是在自家府邸,桓际还是不敢大意。

他凑到桓郁耳边:“皇后娘娘表字念之。”

说罢又退回之前的位置,恢复了正常的音量:“余下的依次是言之、微之、澜之、行之、敏之、道之、谨之、含之。”

听到最后的“含之”,桓郁的嘴角翘了翘。

霸道张扬的萧九爷,表字居然这般文气。

桓际见他似乎很感兴趣,继续道:“我本以为萧九爷是同辈中年纪最小的,但后来听人说,萧家还有个十姑娘……”

然而,桓郁的兴趣到萧家九之这里已经基本结束了。

至于萧家十姑娘什么的,一听就是别人家内宅里的那些破事情,他可没打算去关心。

“阿际,你如此欣赏萧家子弟,为何还同曹锟走得这么近?”

桓际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又端起茶喝了一大口。

“一开始我又不知道曹锟和萧九关系这么糟糕。”

“那后来呢,比如说今日,你原本打算去凑热闹,究竟是为了支持曹锟,还是为了去看萧九?”

被哥哥看破了心思,桓际嘿嘿笑道:“肯定是为了去看萧九啊,曹锟有什么好支持的。”

桓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你这一下午都去干嘛了,曹家的饭就那么好吃?”

桓际巴巴儿地望着自家哥哥。

进门这么半天,他根本没有说自己今日去了曹府,更没有说在哪里用的晚饭。

哥有的时候真是比猴儿还要精!

桓郁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到现在还不说实话?”

桓际揪了揪衣袖,看起来竟有些扭捏:“我要说了实话,你可不准生气,更不准难过。”

桓郁被逗笑了:“真是个傻小子!”

向来行事十分干脆的桓际嗫嚅了半天才道:“我……我娘想让我娶……萧九。”

桓郁微微一愣,随即再次笑了起来。

“母亲的想法没什么不好的,关键是你自己一定要喜欢。”

“哥!”桓际有些急眼了:“你这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我娘的打算么?”

桓郁笑道:“不过就是个世子之位,咱们俩不至于为了这个生分。”

桓际竖着眉毛道:“我不管,咱们郡公府的世子只能是哥,谁要敢跳出来抢我就和谁急!”

桓郁眼角微湿,心里又酸又胀。

天水郡远不及京城繁华,但争权夺利的事情同样屡见不鲜。

别说他们这样的异母兄弟,就是一母所出的嫡亲兄弟,为了点家产都争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可阿际这个傻小子,从小就喜欢跟在他后面跑,真是撵都撵不走。

有些东西自己根本不在意,阿际却像只护食的老母鸡一样,别人多看一眼都要去和人家拼命。

“哥。”桓际又往他身边凑了凑:“我去曹家,就是想看看曹锟究竟是真伤还是诈伤。

毕竟我们都和他交过手,知道他有多大的本事。”

“结果呢?”

“萧九爷的手头真够硬,曹锟虽然没有断胳膊断腿,但那一身的伤至少也得疼上半个月。”

说到这里他气鼓鼓道:“都怪东篱和北墨,两个臭小子居然比我睡得还要死,让我生生错过了这场热闹!”

桓郁脸上的笑意更盛:“就这么想去瞧瞧那位萧九爷?”

桓际耳根子微微泛红:“你可不要想歪了!我就是听说萧九爷特别帅,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姑娘们眼中根本看不见别的男子。”

桓郁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之前见到的那些场景。

萧九的确特别帅,也足够吸引人,尤其是姑娘们。

“哥不信么?”桓际偏过头看着桓郁:“其实我也不信,萧九之所以那么受人瞩目,完全是因为我哥不在。

如果哥和她同时出现,那些姑娘的眼里肯定只看得见哥。”

看着自信满满的桓际,桓郁真是欲哭无泪。

傻弟弟不知道,他假设的情景其实已经出现过了,结果却是大相径庭。

他心目中帅到没边的哥哥,今日被姑娘们彻底忽略,甚至还不如曹锟那厮有吸引力。

见他表情有些古怪,桓际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桓郁道:“我就是在想,你依了母亲的意思也没什么不好的。”

桓际的脑袋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萧九那么帅,我和她站在一起,谁还看得见我?”

桓郁笑道:“我家阿际也很帅,不比萧九差。”

被自家哥哥夸赞,桓际的眼睛越发亮如秋水:“哥,其实我觉得萧九挺适合你的。”

桓郁一噎:“别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了?”桓际嚷道:“祖父让咱们来京城是什么用意,我才不信你不明白!”

第十六章 九爷爱宝刀,葫芦爱包子

桓老郡公之所以安排两兄弟进京,为的就是替他寻两位孙媳。

这件事他对桓际只是顺带提了几句,对桓郁却是当作必须完成的任务安排下来的。

事情虽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祖父的话语却言犹在耳。

没有亲娘的孩子,不会有人真的会为他的婚事亲力亲为,能靠的只有他自己。

选择什么样的女子为妻,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会有什么样的人生。

这些道理桓郁都懂,也清楚祖父是真的为他好。

可他究竟该选择怎样的女子为妻,或者说他究竟想要怎样的人生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

并非是一个多月,而是好几年了。

“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桓际推了推他的胳膊。

桓郁无奈道:“阿际,我到京城还不满一日,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吧?”

话里的敷衍之意太过明显,桓际不干了:“哥,咱们俩一般大,我才不相信你从来没有想过娶媳妇儿的事!”

桓郁顺势反问:“听这话的意思,你整日就在琢磨这事儿?”

桓际拍了拍胸脯:“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我就是要娶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姑娘。”

“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懂事听话、处事大方,容貌么……倒也不用太过出众,只要我觉得顺眼就行了。

对了,千万不能话太多,别跟我娘似的整日叨叨个没完没了。”

桓郁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阿际这些年真是被母亲念怕了。

他方才提出的那几点,几乎避开了母亲所有的特点。

听他笑得爽朗,桓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上当了。

“你又骗我!明明是我先问的!”

“哥没骗你,而是真的没有想过。”

“我才不信咧!”

“……”

寂静的夜色中,少年郎的笑闹声显得格外清晰明快。

刚走进院子里的林伯顿住脚,满脸的皱纹像是瞬间散开了一般。

提着食盒的小厮不可思议道:“林伯,原来二少爷也这么……”

林伯笑道:“二少爷也只有十七岁,本来就该活泼些,咱们还是不打扰他们了,回吧。”

※※※※

在宫门下钥前一刻,萧姵离开了皇宫。

等她回到自己的居所,天早已经黑透了。

“郡主回来了!”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丫鬟喊了一声,之前还静悄悄的鹔鹴园像是炸了锅一般,突然间沸腾起来。

萧姵自小最不喜欢冷清,下人们都了解她的脾性,一直都是怎么热闹怎么来。

今日的她却无力承担这份热闹。

“晴照。”她转头吩咐跟在身后的丫鬟:“让她们别闹了,我有些累。”

“是,郡主。”晴照应了一声,小跑着进了院门。

很快鹔鹴园就恢复了安静。

萧姵懒得再说话,直接走进了净房。

很快她就泡进温热的水中,只觉浑身上下都松快了许多。

刚想闭上眼睛,就听见小丫鬟在外回话:“郡主,陌柳姐姐和映水姐姐回来了。”

萧姵提高声音道:“让她们俩进来。”

不一会儿,陌柳和映水走了进来。

萧姵示意她们不用行礼,先问映水:“你刚从幽兰园回来?”

“是,奴婢过去的时候,四老夫人正在抹眼泪。”

“叔祖母是想小姑姑了,你有没有好生哄哄她?”

“郡主放心,四老夫人一高兴,晚饭还赏了奴婢四道菜呢。”

萧姵点点头,看向一旁的陌柳:“你呢,方才又是去了哪里?”

陌柳道:“奴婢去送唐葫芦。晚饭后她替唐掌柜给郡主捎了个口信过来。”

“都说什么了?”想起那个矮墩墩的小女娃,萧姵露出了笑容。

“唐掌柜说,今日有人拿着一份图样去寻他,上面画的是郡主的冰魄。”

“什么?!”萧姵一激动,大浴桶里的水晃出了许多。

陌柳点点头:“的确是冰魄。唐掌柜不敢擅作主张,以没有好铁为借口拒绝了那人。

可那人却十分坚持,说五日后他再登门。”

萧姵重新靠了回去,想了想才道:“五日后咱们也去瞧瞧。”

不等陌柳答话,一旁的晴照却道:“郡主,那人根本不知晓冰魄在您手里,咱们去了岂不是暴露了?”

陌柳噗哧笑道:“你那脑子真是不会转弯的!冰魄寒霜本是一对双刀,那人却只拿着冰魄的图样去找唐掌柜,这说明什么?”

晴照恍然,抬手在自己脑袋上捶了几下:“奴婢真是猪脑子一个!若非那人手里有寒霜,他要冰魄做甚?

五日后咱们陪着郡主一起去,说不定还能让冰魄寒霜团圆呢。”

萧姵可没有她这么乐观。

但苦苦寻找多年的寒霜终于有了消息,感觉真是相当不错。

她笑着问:“陌柳,你陪了唐葫芦这么半天,她就没有同你再说些什么吗?”

陌柳道:“奴婢瞧着她像是有话想要对您说,可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就替您问了她。

谁知那小丫头嘴巴严得很,说这些话只能对您一个人讲。

奴婢没办法了,只能陪着她一起等,后来见天色太晚,便让人把她送了回去。”

映水道:“那小丫头才多大点儿的人呐,竟这般厉害。”

陌柳道:“葫芦就是个子矮所以看起来显小,其实都八岁多了。”

萧姵道:“八岁多也是个小孩子,辛辛苦苦跑这么一趟,你就没说弄点好吃的犒劳她一下?”

陌柳抿嘴笑道:“哪儿轮得到奴婢操心,贝妈妈知晓她爱吃肉包子,亲自蒸了一屉给她捎回去了。”

听她说贝妈妈蒸了肉包子,萧姵觉得自己的肚子又饿了。

“映水,你让小丫头去小厨房瞧瞧,如果肉包子还有剩,给我弄几个过来。”

映水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晴照苦着小脸道:“郡主,您晚饭用的可是御膳……”

余下的话她都不好意思说了。

今日的晚膳,郡主一个人比陛下和娘娘加起来吃得都多。

若不是皇后娘娘阻止,她的筷子还停不下来呢!

萧姵不以为然道:“你怎的不说我付出的体力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都多呢?

再说了,贝妈妈的包子是能错过的么?”

晴照的表情更苦了。

郡主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大胖妞的黑历史不记得了?

第十七章 母爱如海亦如山

大约两刻钟后,萧姵已经歪在了软榻上。

晴照替她擦着头发,陌柳则在药匣子中挑选伤药。

铺好床的映水一转身,就见到了站在门口两手空空的小丫鬟。

她走过去问道:“去了这么半日,怎的什么都没有取回来?”

小丫鬟道:“之前的包子已经没有了,贝妈妈说让郡主稍等一会儿,蒸好了她亲自送过来。”

映水摆摆手:“回去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小丫鬟踢踢踏踏地跑了。

萧姵满足地叹了口气:“贝妈妈最好了!”

晴照和陌柳相视而笑。

“最好”两个字,贝妈妈当之无愧。

她们都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与府里主子们的乳娘都很熟悉。

与其他乳娘相比,贝妈妈的身份要高出一大截。

她没有身契,更不是国公府的下人。

其他乳娘把姑娘少爷们当主子,贝妈妈则完全把郡主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十多年来,她对郡主的关心无微不至,亲儿子反而倒退了一射之地。

陌柳把手里的小瓷盒打开,温声道:“郡主,这软榻太窄了,您还是去床上躺着。”

萧姵依言下榻,趿着鞋朝拔步床走去。

刚躺下,一个硕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内室门口。

映水和晴照一起迎了过去。

贝妈妈年近四旬,是一个又高又胖的妇人,一张肉乎乎的脸看起来非常慈蔼和气。

可熟悉内情的人都知道,一旦触碰了她的底线,这位胖妇人有多么可怕。

而她的底线,无疑就是萧家小九。

从贝妈妈手里接过食盒,映水弯了弯唇。

这食盒是贝妈妈专门用来给郡主送吃食的,在她手里跟个小孩儿的玩具一样,显得又小又轻。

可一落到她们手里,食盒的分量就显出来了。

稍微多装几样吃食,提起来真是费劲得很。

只是今日这食盒……

一见到贝妈妈,萧姵立刻就跟小了十岁一般,神态和声调都变了。

贝妈妈走到床边坐下,一伸手就把萧姵揽进自己宽大的怀中。

“十五岁的大姑娘,怎的还跟小时候一样馋。”

“我只馋妈妈做的肉包子,其他的才不稀罕呢!”

贝妈妈轻轻捏着她的鼻子,数落道:“打小儿就是个小心眼儿,妈妈做的东西要不留给你一份儿,你连觉都睡不踏实。”

萧姵哼哼唧唧道:“映水,磨磨蹭蹭的干啥呢?”

映水憋着笑,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看清楚里面装的东西,她心道难怪今日的食盒这么轻,原来装的是这个……

她小心翼翼地把一个极小的炖盅取出来,放到了床边的小几上。

萧姵拧着眉道:“这是啥玩意儿?”

贝妈妈道:“妈妈特意给你煮的消食茶。”

“我……”萧姵真想大哭一场。

她一个还想吃肉包子的人,喝哪门子的消食茶?

“你是我亲手带大的,我会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再给你吃肉包子,这一晚上谁都别想消停!”

萧姵一头拱进贝妈妈怀里:“连妈妈都不疼我了……”

贝妈妈冷哼:“我要是不疼你,会把你奶到四岁?”

萧姵要死的心都有了。

一个人果然不能有太多的黑历史。

即便有,也绝不能把喜欢宣传黑历史的人留在身边。

贝妈妈从陌柳手中接过小瓷盒,挥挥手:“你们都去歇着吧。”

三名丫鬟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贝妈妈把萧姵松开,非常小心地解开了她的里衣带子。

“给妈妈瞧瞧都伤哪儿了?”

萧姵满不在乎道:“就是胳膊上挨了两拳,腿被踢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贝妈妈仔细瞧了瞧,果然如她所言伤得并不重,只是萧姵的皮肤太过白皙细腻,那青紫的一片显得格外醒目。

她从小瓷盒中挖出药膏抹在伤处,轻轻揉搓起来。

贝妈妈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夫人,指尖略有些粗糙。

但恰是这份粗糙,让萧姵觉得格外安心。

很快药就上好了,贝妈妈替她把里衣整理好,又把被子替她盖上。

萧姵望着那并不美丽的面庞,轻声道:“妈妈,我有件事儿想问您。”

贝妈妈笑道:“小九今日这么乖呢,有什么就说吧。”

萧姵道:“从小您也没少训斥我,可我想学武,甚至和人打架,您为何从来都不阻止呢?”

贝妈妈道:“皇后娘娘和夫人们都支持你学武,我阻止得了么?”

“这事儿有些不对。”萧姵趴到她的腿上:“咱们家从来也没有支持姑娘们学武的惯例,为何到了我这里就变了?”

贝妈妈轻叹道:“如今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说给你听一听也无妨。

让你学武本就是大夫人的意思,正好你也喜欢,皇后娘娘和夫人们自然是顺水推舟。”

“那要是我天生就不喜欢习武,莫非你们还要强逼着我学?”

贝妈妈毫不犹豫道:“那是当然,没有人会违背大夫人的意愿。”

萧姵瞬间觉得自己有点惨。

学武是非常苦而且极其枯燥的一件事,若不是真的喜欢,根本不可能坚持得下来。

她完全能够想象,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娃被人强逼着练武是什么滋味。

贝妈妈摩挲着她的发顶:“真是个傻孩子,你以为大夫人真舍得让你遭罪呐?

让你学这么多的本事,都是为了让你有自保的能力。

人都是自私的,生死交关的时刻,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萧姵的眼泪簌簌而下。

从未谋面的母亲,为她做了太多的打算。

习武、游水、辨毒……

每一样都很苦,每一样都是自保的本事。

和这些相比,那份价值连城的嫁妆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可母亲不是因为受了惊吓导致难产,所以才早逝的么?

她怎么可能有时间做如此周密的安排?

还有,若非真的经历过生死时刻,她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

原因贝妈妈肯定知晓,大姐姐以及府里所有的长辈也知晓,可她们谁都不肯对她提起半个字。

或许是觉得她还小,或许是不想她活得太沉重,总之都是为了她好。

可她觉得被蒙在鼓里的自己活得一点也不好。

她一定要设法查清当年发生的一切,哪怕那真相鲜血淋漓,她也绝不后悔。

第十八章 二和小二之间差的是厚脸皮

萧姵并没有哭出声音,但贝妈妈的衣裳很快就湿了一片。

贝妈妈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咱九爷向来都是流血不流泪,被人知道了脸面何在?”

萧姵破涕为笑:“这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这事儿要是还有第三个人知晓,就是您出卖我!”

“皇后娘娘说的一点没错,你这贫嘴的本事才是天下无敌!”

贝妈妈取过丝帕替她把脸擦干净,又把小炖盅递给她:“今儿在皇宫待了那么久,娘娘对你说择婿的事了?”

虽然觉得没必要,萧姵还是把消食茶一气儿喝光,这才道:“妈妈,连您都要催我呀。”

贝妈妈道:“我的小九还小呢,这么早成婚做甚?”

英雄所见略同呐!

萧姵觉得自己又想掉眼泪了。

却听贝妈妈又道:“反正妈妈总和你在一起。你若是成婚,我替你管着屋里的事儿,将来再替你带孩子。

你若是不愿意成婚,我就在府里一直陪着你。”

“这可不行。”萧姵蹭着贝妈妈胖胖的胳膊:“您已经为我操劳了十五年,也该好好休息了。

还有贝叔叔和大贝哥哥,这么多年您都没有好好陪他们……”

贝妈妈嗤笑道:“我倒是想休息,可你觉得我能安心离开么?

这些年国公府大体上是安静祥和,但有些人总不肯认命,瞅准机会就想跳出来咬人。”

萧姵不以为然道:“就凭她们母女两个,还不够二嫂练手呢!”

贝妈妈道:“话可不能说得这么满。三夫人持家有道,世子夫人也足够精明,但国公府家大业大,总也有她们顾不过来的地方。

就好比今日的事,若非十姑娘暗中派人盯了你许久,岂能一抓一个准?”

萧姵吐了吐舌头:“抓就抓呗,反正萧婵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贝妈妈冷声道:“她要真把你怎么样了,我不介意让辛氏再品尝一次七年前她就尝过的滋味。”

这般狠辣的眼神,十多年来萧姵也只是第二次在贝妈妈脸上见到。

“妈妈……”她心疼地哄道:“小九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七年前那个轻易就上别人当的小孩子。

秋狩我都能夺魁,更何况是对付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您若不相信,我现在就去揍她们一顿,保证揍得连父亲都认不出来她们是谁。”

贝妈妈噗哧笑道:“她们母女是什么东西,收拾她们还需要你亲自动手?早就有人替你出气了!”

萧姵咧了咧嘴:“二婶又去素馨园了?”

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她对府里女人们的脾性和行事做派可说是了如指掌。

叔祖母辈分虽高,却从来不理会府里的杂事,辛氏母女的事情根本到不了她面前。

三婶出身名门又主持中馈多年,以她的眼界和格局,绝不可能亲自去和那对母女纠缠。

余下的便只有二嫂和二婶。

二嫂是侯门嫡长女,看似温和端庄,其实骨子里傲气得很。

别说一个辛氏,就是整个辛家她都懒得多看一眼。

唯有出身商户,又嫁与庶出二叔为妻的二婶,这些年一直都战斗在镇压辛氏母女的第一线。

贝妈妈道:“别把二夫人想得这般无聊。整个国公府,辛氏最不服气的人就是她和我,我懒得出面的时候,她当然要顶上了。

听说今日萧婵在仪正堂被三夫人训了一个时辰,二夫人主动请缨把她送回了素馨园。”

萧姵把脸埋在贝妈妈身上,吭哧吭哧笑了起来。

如同不清楚母亲早逝的细节一样,她同样不清楚辛氏是怎么嫁给父亲做继室的。

她只知道这些年辛氏过得并不舒坦。

辛氏年纪只比大姐姐略大两三岁,如今也还是个风韵犹存的漂亮女人。

十多年前她正值豆蔻年华,嫁与比自己年长十几岁的老男人为继室,当然不可能只因为爱情。

国公府女主人的位置才是最吸引她的东西。

然,她嫁入国公府之后,除了锦衣玉食和一个不懂事的女儿,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没有诰命、不能主持中馈、不能进宫、不得参与祭祀祖先的一系列活动,也不得代表国公府出席任何宴会。

可以说,辛氏这辈子通往名和利的道路,全都被堵死了。

甚至于在府里,晚辈和下人们对她的称呼不是大夫人,也不是二夫人,而是小二夫人。

已经过世的大夫人南氏是众人心中永远的大夫人,这一点辛氏心知肚明,也不敢去肖想。

可二夫人洪氏?

出身商户,丈夫又是个庶子,凭什么也能压她一头?

二夫人和小二夫人,让不知内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她是二老爷养的外室。

贝妈妈摩挲着萧姵的脊背,淡淡道:“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在清楚自己什么都得不到的情况下,还非要嫁进国公府,这得是多深的心机,多厚的脸皮!”

萧姵抬起脸看着她:“任凭她有多深的心机,也逃不过妈妈的法眼。”

“小马屁精!”贝妈妈笑骂了一句,把她搂得更紧了。

萧姵这话虽然有拍马屁的嫌疑,但事实也的确如此。

辛氏最不服气的人有两个,一是洪氏,二便是贝妈妈。

刚嫁进国公府时,她惹不起夫人姑娘们,便打起了贝妈妈的主意。

没想到看似不起眼的胖乳娘,居然是个诰命夫人。

品级虽然不算高,却比她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所谓小二夫人强多了。

从那以后辛氏再也不敢主动招惹贝妈妈,两人也再没有过任何交集。

直到七年前,她利用年幼无知的萧婵伤害了萧姵,贝妈妈如同一只母狮子一般杀到素馨园,她才知晓了这个胖女人的厉害。

那时萧姵已经快满八岁,所有的事情都看得明白记得清楚。

贝妈妈当着父亲的面拧断了辛氏的胳膊。

父亲除了脸色难看之外,竟什么都没有做。

既没有训斥贝妈妈,也没有半点替辛氏出头的意思。

这些年辛氏偏安一隅,谁都知晓她不甘心,可谁也都清楚,她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贝妈妈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又拍了拍怀里的萧姵:“该睡了,明儿早些去仪正堂,别让三夫人等着你。”

第十九章 三婶也有满腔热血

第二日,萧姵起了个大早。

用过早饭后,为了她该如何穿戴一事,几个丫鬟却有了不同的意见。

争执了半天,最终还是萧姵自己做了决断,挑了一身素净的青色衣袍。

依旧是男装打扮,却少了霸道张扬,多了几分文雅秀气。

收拾妥当后,她简单交待了丫鬟们几句便出了门。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走了几百尺,迎面就遇上了聂氏身边的大丫鬟众芳。

刚想行礼,萧姵便拉住了她的手:“姐姐这是特意来寻我的?”

众芳笑道:“夫人昨日就把事务交待给了世子夫人,用过早饭后就在屋里等着您呢。”

“那咱们走吧。”两人换了个方向,寻了近路去了宁溪园。

自从萧姵的母亲离世,国公府一直都是聂氏主持中馈。

但因为她孀居的身份,宁溪园向来是素净清幽的。

唯有每年春天灼灼开放的桃花能为这里增添几分色彩。

今年是暖春,桃花也开得比往年早,一个个粉红的花苞在枝头竞相绽放,充满了勃勃生机。

众芳陪着萧姵来到东厢房门口,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这些年,萧姵的生活一直是贝妈妈照顾,聂氏却承担了对她的教养之责。

再加上她三岁时便嫁入皇宫的长姐萧姮,这三个女人弥补了她生命中母爱的缺失。

对于聂氏,萧姵向来是非常尊敬的。

简单整理了仪容,她轻轻敲了敲门。

“小九进来。”屋里传出了悦耳的女声。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和平日里端肃的形象完全不同,今日聂氏的装扮十分简单随性。

灰紫色的裙衫、松松挽起的发髻,落在萧姵眼中却格外的秀美风雅。

尤其是与小五哥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真是说不出的风流韵致。

“三婶早安。”萧姵行了个礼。

聂氏笑道:“今日这般老实,不溜出去玩儿了?”

萧姵蹭到了她身侧,跪坐下来:“我想喝三婶煮的茶。”

聂氏把煮好的茶给她倒了一盏:“小五临行前特意嘱咐过,他去广陵郡这一段时日不准你出门。

你倒是好,不仅偷溜出去,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等小五回来你让我如何交待?”

“三婶,您可是小五哥的母亲欸——”萧姵说着话,眼神却被放在茶案一角的书册吸引。

她不是书痴,见到带字的纸张就挪不动步子。

但这书册实在太过熟悉,让她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可……三婶居然对这玩意儿也感兴趣?

萧姵心里敲起了小鼓。

莫非这是用来钓她这条小鱼的饵料?

聂氏被她的小眼神逗乐了。

她顺手将那书册拿起来翻了翻:“这是我在你小五哥书房里见到的,瞧着上面有些字像是你的笔迹,就拿来随便瞧瞧。”

萧姵几乎要抓狂了。

这是她和花轻寒一起改的戏本子,尽是些少年男女那什么的唱词,怎么可以被三婶看见?

萧小五你个混蛋!

等你回来看爷打不死你!

聂氏见她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脸上的笑意越发掩饰不住。

“小九的字颇有进益,但与另一个人相比,运笔显得太过急躁,遣词造句也不够考究。”

萧姵索性也不隐瞒了。

“我肚子里才有多大点文墨,怎么敢与花大才子相提并论。

再说了,这又不是写诗填词必须讲究平仄押韵。

戏文里也有那不识字的粗人,他们的唱词花轻寒还写不了呢。”

聂氏拧眉:“我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没发现哪儿有你说的粗人呐?”

“三婶——”萧姵觉得自己快顶不住了。

聂氏把书册放下,揽着她笑道:“你这小家伙真是越发精明了,就为了和人打架这么点事情,居然惊动了几拨人来替你说情。

莫非三婶是老虎,会把你吃了么?”

萧姵嘟了嘟嘴,这种话她真是没法儿接。

聂氏又道:“这次的事儿寄梅都对我说了。不就是尹家和郑家那点子事,你早些对三婶说,我难道会拦着?”

萧姵忙解释:“三婶这么忙,我能自己解决的事情,怎好来打扰您。”

聂氏微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三婶没那么迂腐,尹姑娘和郑家大郎的事情能感动你,难道就不能感动我?

还说什么活了十五年,没有亲眼见过爱得那么深的男女。

你真的用心看过想过么?

就你满腔热血,三婶就是冷心冷情麻木不仁?”

萧姵眨了眨眼睛,三婶这话的意思……

真不能怪她见识短浅。

萧家的旧事她虽然听人说过许多次,但那些风雨她毕竟没有亲历过。

从大魏开国至今,萧家人付出了太多的鲜血和生命。

最近的一次牺牲就在十八年前。

那时北戎兴兵侵犯大魏,祖父率几十万魏军与之进行了殊死搏斗,最终将来犯之敌驱逐出境。

就是那一场惨烈的战争,大魏失去了数万大好儿郎,其中就包括她的四叔祖和三叔。

对于萧家而言,这样的牺牲不是第一次。

可对于新婚不久的四叔祖母和三婶来说,这就是灭顶之灾。

从那时起,定国公府多了两位守寡的夫人,多了两个遗腹子。

萧姵不知道别人家的女子为丈夫守节是怎样的情形。

但三婶和四叔祖母的生活虽然简单、素净,却并没有如死水一般不起任何波澜。

就连她们培养出的小姑姑和小五哥,都不比别家的贵族小姐和公子逊色,甚至还要更加优秀。

冷心冷情、麻木不仁这样的词语,是无论如何也用不到三婶身上的。

可她毕竟经历过那样的伤痛,就算曾经有过满腔热血,恐怕也很难再次激发了。

至于男女情爱这些事,更是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半个字。

今日听了三婶这一席话,萧姵真是有些被惊到了。

聂氏看着她那微张的嘴,轻叹道:“小九,如今你们都长大了,有些事情的确不该继续回避。

只有见得多、听得多、想得多了,你们才会有敏锐的判断力,遇事也才会有正确的选择。”

萧姵抿了抿唇:“您这是要与我说说从前的事么?”

聂氏点点头:“是从前的事,也是我和你三叔的事,更是我们萧家的事。”

第二十章 爱太沉重,却让人羡慕

纵观整个大魏国史,定国公府的家族运势一直和国家运势息息相关。

每逢外敌入侵或者内乱不止,必有萧家男儿流血牺牲。

几十年前,老国公萧元铎尚且年幼。

那时大魏正值当今陛下的祖父崇武帝当政。

崇武帝酷爱征伐,萧元铎的父亲萧烈常年四处征战,回府的机会少之又少。

于是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定国公府长房只有萧元铎一个孩子。

直到他的长子萧思谦五岁时,崇武帝驾崩,大魏才渐渐恢复了安宁祥和,萧家父子也终于返京。

接下来的几年,萧家的孩子陆续降生,以至于萧思谦的叔叔们年纪都比他小很多。

尤其是他的四叔萧元朗,比他的三弟萧思淳还小了一岁。

长年累月的征战拖垮了萧烈的身体,在萧元朗两岁时,他和妻子先后离世。

萧元铎承了爵,和夫人宁氏一同撑起了国公府的门户,也承担了抚养和教育幼弟的责任。

这些事情萧姵听人说过很多次,一颗心却依旧因为三婶的讲述又酸又疼。

聂氏抚了抚她的脸颊:“你祖母性格泼辣坚韧,偏偏不擅长打理家事。

咱们家的权势越盛,她的短处就越发明显。

于是她下决心一定要为国公府挑一位能力卓绝的世子夫人。”

萧姵轻声道:“所以母亲嫁入了国公府。”

听她提起故去多年的大嫂,聂氏的眸光越发柔和。

“小九,你有一位世上最优秀,最值得人尊重和仰慕的母亲。

正是因为有了她,定国公府才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我所指的高度,并非世人眼中的权势和地位,而是作为萧家人切身体会到的整个家族的凝聚力。”

萧姵点点头:“我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咱们府里各房之间虽然也会有小矛盾,但从来不会像其他人家那样勾心斗角。

长辈们都真心疼爱所有的孩子,遇到大事难事,全家人都一起出力。”

聂氏道:“那时你祖母身体已经不好了,却与你祖父三次亲赴会稽郡求娶你母亲。

你外祖父南老太傅为其诚意所动,终于点头应下这门亲事,并且以南家一半家产为陪嫁,将你母亲嫁入了萧家。”

萧姵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南家的那一半家产,母亲全都留给了她。

聂氏揽住萧姵的肩:“都说长嫂如母,你母亲却做了咱们整个萧家的母亲。

你祖母病逝时阿姮才刚满月,整个萧家内宅的事务都落到了你母亲身上。

别的不提,单是教养一大群孩子就耗去了她大半的精力。

你四叔祖和三叔之所以那么优秀出众,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她的教导。”

萧姵清楚,三婶接下来讲述的该是她和三叔的事了。

聂氏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看上去竟好似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动人。

“我和你四叔祖母都是广陵郡人氏,且都是因为父亲官职升迁才到了京城。

所以我们俩自幼相识,好得跟亲姐妹一样。

那时我们也喜欢看戏,可家里长辈们管得严,一年到头也看不了几次。

十四岁那年,平昌伯府老夫人八十大寿,把大魏最有名的戏班子全都请到了他们府里,一唱就是三日。

我和你四叔祖母就是在那里遇上了你三叔和四叔祖。

文官家的姑娘,与勋贵子弟完全是两个圈子的人。

虽然我们对他们印象很好,但也从未敢奢望今后还能有什么交集。

没想到才过了几日,我们便收到了你母亲邀请我们赏花的帖子。

后来我们才知道,为了这一次邀请,你三叔和四叔祖险些没把嘴皮子都磨破了。

他们二人性格直爽心思单纯,看上一个姑娘就想直接娶回家,所以就央求你母亲替他们求亲。

你母亲怎可能如此草率,最终也只答应把我们请到府里做客,替两个傻小子相看一番。

接到定国公府世子夫人的帖子,我们两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既紧张又激动。

我们设想了各种与你母亲见面的场景,却没有料到名满天下的南家大小姐竟是那般随和可亲的人。

相处的次数多了,我们越发钦佩和喜爱你的母亲,对你三叔和四叔祖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定国公府门第显贵,家中子弟都是京中最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

论身份,我和你四叔祖母虽也算出身名门世家,但还是有些够不上的。

况且我们的父母也都不是攀附权贵的人,并不愿意女儿高嫁,只希望我们能一辈子平淡幸福。

是你母亲多番劝说,最终促成了这两桩婚事。”

听到这里,萧姵的心里特别矛盾。

如果母亲当年不那么用心,三婶和四叔祖母固然会错失良人,却能够避免年轻守寡的命运。

聂家和兰家,甚至是三婶和四叔祖母本人,对母亲会不会有怨怼之意?

聂氏把她揽进怀中,温声道:“傻孩子,你母亲也不是神仙,她又怎会知道事情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今日特意与你说这些事情,就是想要让你明白一个道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是有真情真爱的。

我和你三叔算是一见钟情,可那样的情意只能算是少年男女彼此之间有了好感。

那样的好感很浓烈,却不够厚重。

是婚后的互相体贴,两人间无数次的交心,才让我们彼此真正相爱,甚至融入了对方的骨血和生命之中。

这样的感情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是你母亲给了我们这个机会。

当初若是我没有嫁给你三叔,我的父母也会替我寻一户不错的人家。

我或许会和我的夫婿过着平淡幸福的日子,更不会在二九年华就遭受那么沉痛的打击。

可在我心目中,所有的平安喜乐也抵不过你三叔对我的好,也抵不过我们之间那份虽然短暂却铭心刻骨的感情。

你三叔把我抛下了,我从未怨过他,我只恨老天爷太残忍。

那般耀眼那般优秀的男子,他的人生才刚刚起步,他还有多少理想和抱负没有实现,老天爷怎么忍心把他带走!

更何况我还有小五,如果不是嫁给了你三叔,我岂非错失了这么好、这么优秀的儿子?”

直到此时,萧姵也不能完全理解这样似乎有些沉重的感情。

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心底也生出了隐隐的羡慕,甚至是期盼。

第二十一章 算账?谁怕谁!

聂氏是过来人,对年轻人的心思看得非常透彻。

她暗暗松了口气。

为了不辜负大嫂的托付,这十多年她真是耗费了不少心力。

如今的小九样样都好,唯有对婚事丝毫不感兴趣这一点,让全家人都有些着急。

皇后娘娘让寄梅传话来说,昨日她用嫁妆让小九动了心。

她昨晚琢磨了一夜,决定就用自己的经历让小九动情。

女孩子动了心动了情,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如今看来,效果还是不错的。

聂氏温声道:“小九,你是全家人最疼爱的孩子。

三婶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凭咱们府里的权势,绝不需要用孩子们的婚事去换取利益。

加上你母亲当年向先帝求来的圣旨,即便是当今陛下,也无权在你的婚事上插手。

似你这般什么都不缺的女孩子,择婿时只需要考虑一件事,那就是感情。

如今你尚未及笄,这件事不需要太过着急。咱们耐下性子慢慢挑,总能挑到你喜欢的。”

萧姵嘀咕道:“单是我喜欢人家有什么用……”

聂氏道:“这么不自信啊?我家小九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哪个臭小子竟这般不识好歹?”

萧姵忙从她怀中退了出来:“哪儿有什么小子……我又不像小姑姑那般貌美温柔,也不像三婶这般持家有道。

我连个账本都没有耐心好好看,谁要是娶了我,净等着挨揍好了。”

聂氏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在三婶看来,你的样貌一点也不比你小姑姑差。至于脾性,有人喜欢温柔和顺,自然就有人喜欢泼辣直爽。

说起持家有道,谁又不是一点点学起来的?

当初我待字闺中时,父母也没有刻意要求,我只凭着自己的喜好整日舞文弄墨抚琴吹箫。

别说拿出耐心看账本,我连账本长什么模样都从未在意过。

嫁给你三叔后,是你母亲一点点教会我如何持家,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妻子。

小九比三婶聪明多了,只要拿出一半的精力学上几日,绝不会比你小姑姑差。”

萧姵的两个嘴角直往下耷拉。

三婶的口才简直比大姐姐还要好。

再让她继续说下去,自己都被吹上天了好么!

聂氏继续笑道:“你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三婶教人的本事。

你小姑姑就是现成的例子,这几个月她的变化有多大,你一定能看得出来。”

“我……”

“娘俩躲在屋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正说话间,东厢房的门被人推开,四老夫人兰氏挽着个包袱走了进来。

聂氏和兰氏年纪一般大,又是自幼的交情。

虽然嫁入国公府后辈分有了差别,但私底下依旧和从前一样,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她拉着萧姵站起身,打趣道:“四婶想替小九说情只需捎句话就行,还带什么礼物呐,怪不好意思的。”

兰氏白了她一眼:“想得美,这是给我们小九的,当谁想贿赂你呢!”

萧姵笑眯眯上前行了个礼,挽着兰氏的胳膊走到茶案前。

聂氏伸手接过包袱,笑道:“给谁的我也要先打开瞧瞧,不好的东西我们小九可不稀罕要。”

兰氏跪坐下来,替自己斟了一盏茶,这才道:“小九眼皮子才没有那么浅,我给的东西,再寻常她都稀罕。”

两人的相处模式萧姵早已经习以为常,她凑到聂氏身侧催促:“三婶快打开让我稀罕稀罕。”

包袱很快就被打开了。

原来里面是一身绣工极其精美的粉色衣裙。

聂氏赞道:“若娘,这也太漂亮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的手艺还在。”

兰氏道:“好些年都没碰针线了,也就勉强能看吧。

这不是思怡出嫁,我寻思着给她亲手做几身衣裳,顺带着也给小九做了一身。”

两人就这么指着衣裙上那些栩栩如生的花朵谈论起来。

萧姵对女红一窍不通,此时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溜。

她一定要去找算命的人问问,这两日自己是不是运交华盖,怎的一个两个都想用这些啰里吧嗦的衣裙荼毒她!

可惜她的想法还来不及付诸行动,就被两位夫人扯过去一阵忙活。

不仅把那衣裙给她换上,还给她梳了个十分漂亮的发髻。

聂氏啧啧道:“若娘,小九这么一捯饬,也不比思怡差吧?”

兰氏替萧姵理了理鬓发:“瞧你这话说的,思怡日日都打扮得齐齐整整,再漂亮也看习惯了。

咱小九不一样,冷不丁这么一收拾,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萧姵突然十分怀念昨日那一身被她各种嫌弃的衣裙。

好歹那颜色没这么扎眼,花样也没这么繁复。

哪儿像今日这一身,粉不拉几花里胡哨,和院子里那些桃花有什么区别?

可惜这是长辈们的心意,她不仅要忍,还得高高兴兴地忍。

两位夫人见她一副笑脸谈兴更浓了,直到下人们把午饭摆好,这话题才算告一段落。

用过午饭萧姵正打算告退,众芳带着一名在仪正堂负责跑腿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小丫鬟行了个礼:“回四老夫人、三夫人、郡主,世子夫人让奴婢来传话,曹将军夫妇带着曹家大公子前来拜访。”

曹将军和曹夫人这么早就回来了?

萧姵决定待会儿就去算命,她这两日真是倒霉催的!

不等聂氏发话,兰氏嗤笑道:“拜访?明明是来算账的!这两口子可真有意思,孩子们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事,跟着掺和什么!”

聂氏给她使了个眼色,沉声道:“世子夫人把他们一家人安排在哪儿?”

小丫鬟道:“他们把帖子递到国公爷那里,现下与国公爷在福泽堂说话。”

聂氏道:“你去告诉世子夫人,这事我会处理,让她不用搭理。”

“是。”小丫鬟退了下去。

兰氏撇撇嘴:“他们这是想找国公爷告状呢,谁怕谁啊?也不打听一下咱们家谁说了算。”

聂氏笑道:“你也别怪人家心急,算账肯定要带着伤来才有效果。

大魏官员五日一休沐,若是今日不来,等下次休沐,曹锟的伤都痊愈了,讨价还价的时候还怎么开口?”

第二十二章 提亲?别闹!

兰氏这些年甚少与外人来往,但该明白的事情她从不糊涂。

听聂氏说“讨价还价”,她拧着眉头道:“一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难怪曹节这几年爬得这么快!

只是这一回……他们究竟想要算计什么?”

半天没有吱声的萧姵终于忍不住了。

“曹节野心大着呢,寻常的好处根本满足不了他。”

“莫非他想要爵位?”兰氏说罢又摇摇头:“大魏哪家勋贵的爵位不是军功换来的?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要爵位就去边境效力,别在京城里享福啊!”

聂氏道:“咱们也别在这胡乱猜测了,曹家人是什么目的,去一趟福泽堂不就知道了?”

说着就吩咐众芳伺候她去更衣。

兰氏忙拉住她:“衡娘,把你的衣裳借我一身,我也去瞅瞅。”

聂氏在她手上拍了一下:“你去干什么啊,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曹家夫妇不过与我平辈,国公爷和我出面接待已是给足了面子。

你好好在这儿待着,难道我还应付不了这点事?”

兰氏有些不甘心地松开手:“那我和小九在这里等你。”

萧姵本就没打算去见曹家人,用力点头道:“好呀好呀,我在这里陪叔祖母说话。”

聂氏瞪了她一眼:“事儿是你惹出来的,你不跟着去,难道任凭人家诬陷么?老老实实在这等着,别又给我溜了!”

说罢就搭着众芳的手走了出去。

萧姵嘟着嘴看了兰氏一眼,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想去的不让去,不想去的非逼着去,真是够了!

萧姵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花朵:“那我也去更衣。”

兰氏按住她的肩膀:“叔祖母做的衣裳不能见人?”

这个……

萧姵不敢动了。

叔祖母做的衣裳当然能见人,是穿在她身上就没法儿见人了好么!

兰氏在她额头上轻戳了一下:“你傻啊,打扮成这个样子,曹家人好意思说曹锟被你打了么?”

萧姵觉得自己的心都扭曲了。

想她九爷纵横京城十数载,居然沦落到装柔弱的地步!

也就是一炷香的工夫,聂氏已经收拾妥当,带着满身别扭的萧姵离开了宁溪园。

※※※※

福泽堂中,萧思谦好容易才弄清楚了曹家三口的来意。

他是今日一早才听说萧姵打了曹锟的事。

当时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挫败感。

他一共五个孩子,最想好好疼爱的就是小九。

可发妻离开了十五年,小九一直与他若即若离,别说疼爱,一年到头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这些年小九每做一件事,他的感觉都是冰火两重天。

既为她骄傲,又为她担忧。

比如说眼前这件事。

曹锟的身手在京城贵族子弟中绝对是排的上号的。

可小九不仅在去年秋狩时彻底碾压了他,昨日又在拳脚功夫上赢了。

身为一位父亲,孩子这么有本事,谁会不觉得骄傲?

问题是他真不敢骄傲。

这么厉害的女孩子,谁家敢娶回去做媳妇?

去和曹家人见面之前,萧思谦已经做好了准备。

若是他们态度强硬,非要小九赔罪,他就用更强硬的态度把他们压回去。

若是他们态度温和,他也不吝惜给他们一点好处,以求尽快把这件事解决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曹家人岂止是态度温和,简直是完全没有脾气。

若非他知晓实情,都要怀疑是小九被曹锟给打了。

事有反常必为妖,他越发不敢大意。

曹节也是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的人,十分擅长察言观色,更懂得说话的技巧。

求娶弋阳郡主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得太直白。

万一让萧国公以为他们是借着挨打一事前来逼婚,那就非常不妙了。

于是曹节非常委婉地表达了儿子对弋阳郡主的倾慕之意。

把曹锟最近与萧姵的各种不对付,直接说成是少年郎不懂男女之情,所以用错了方法。

萧思谦一时间竟被他说得愣住了。

他也年轻过,所以知晓曹节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有一部分少年郎,对谁都谦恭有礼,偏偏喜欢和某一位女孩子过不去,其实不是欺负她,而是喜欢。

面对倾慕自己女儿的少年郎,萧思谦自是不可能厌恶。

可说到求娶,那就另当别论了。

以自家的权势和地位,小九的容貌和才华,曹家和曹锟都差了点意思。

萧思谦斟酌再三,笑道:“未知曹将军可曾听闻,先帝曾经赐予我家小九一道圣旨。”

曹节在金吾卫中任职近二十年,这件事情当然是心知肚明。

他笑道:“曹某知晓。”

“那……”萧思谦真是有些笑不下去了。

既然知晓,你还来闹什么?

只要你儿子有本事让小九动心,难道我还能拒绝得了?

正有些尴尬,聂氏和萧姵到了。

除了萧思谦,屋里其他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然而,看清楚了聂氏身后那美貌绝伦的少女,包括萧思谦在内,屋里四个人全都呆了。

这姑娘是……萧姵?!

萧思谦和曹节都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很快就清醒过来。

另外两人则完全懵了。

在曹夫人印象中,她就没见过穿女孩子衣裳的萧家小九。

无论什么场合,哪怕是去皇宫赴宴,这丫头都是一身男装,言行举止也没有半分女孩儿样。

谁能想到她打扮起来竟这般标志?

曹锟眼睛都不带眨地看着萧姵,连自己的耳根什么时候红了都不知晓。

聂氏瞧着屋里的情形,心中暗暗嗤笑,就曹家母子这副样子,还想来算账?

她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去,微微一笑:“曹将军和曹夫人真是稀客。”

曹节暗暗瞪了妻子和儿子一眼,一家三口忙一起同聂氏与萧姵见礼。

聂氏和萧姵还了一礼,众人又寒暄了几句才分宾主落座。

不等聂氏询问来意,曹节抱了抱拳道:“犬子年少轻狂冒犯了郡主,还望郡主原谅则个。”

此话一出,聂氏和萧姵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说好的算账怎的突然变道歉了?

聂氏疑惑地看向萧思谦。

难道在她们来之前,大哥给曹家许了什么好处?

那厢曹锟也赶紧站起身来冲萧姵行了个大礼:“请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在下一回。”

第二十三章 火力全开,三婶威武(为可爱的黃橘子加更)

萧姵是真不想理会曹锟。

她一直以为这厮狂妄自大,没想到竟还能屈能伸。

不过十几个时辰,他居然忘了怎么挨的打,怎么骂的人!

但今日这种场合,她要是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未免显得太过小家子气,最终没脸的还是定国公府。

萧姵大大方方地站起身还了一礼:“这件事我也有错,还望曹大公子海涵。”

曹节哈哈笑道:“郡主果然气度非凡,今后盼您多多指点锟儿,好让他也有些长进。”

这话着实有些过了。

萧姵比曹锟小了两岁多,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哪里能够指点别人。

萧家三个人,包括萧思谦在内多少都有些尴尬。

正想说几句客气话缓和一下气氛,抬眼一看曹家三个人,那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说白了,曹节今日就是来递个投名状。

他早就有心巴结萧家,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既然已经搭上了路子,自然要懂得见好就收。

至于提亲,小门小户家的姑娘也不可能一次就成功,更何况是弋阳郡主?

他有的是耐心。

曹节给妻儿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又向萧思谦和聂氏行了个礼。

“今日我等来得冒昧,扰了国公爷和三夫人的清净,这便告辞了。”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情况,主人家不论真心假意,总要开口挽留几句。

可今日萧家三人中,却没有一个想开这个口。

目送曹家三人离开后,聂氏抬眼看着萧思谦:“大哥许了曹家什么?”

萧思谦道:“人家又不是来算账的,哪有许什么诺。”

聂氏如何肯相信这种说辞,追问道:“果真只是道歉?”

萧思谦有些受不了她这种语气,沉声道:“曹节说曹锟仰慕姵儿已久,今日就是来探一探口风。”

“大哥应下了?”

“怎么可能!姵儿这般出众,岂是谁家想娶就能娶的!

况且阿蓉当年求下圣旨,姵儿的婚事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

“那大哥一口回绝了?”

萧思谦眼神有些闪躲:“这……我这刚想回绝你们就来了……而且人家也没有把话说在明处,我怎好……”

聂氏讥讽一笑,转头对萧姵道:“小九,你先回去。”

萧姵尚且处于震惊中。

果真是见了鬼了!

昨日曹锟才当着众人的面诅咒发誓,说他哪天打算娶妻纳妾,一定到她府上报备,等她同意了,他再去提亲。

今日他居然真带着他的爹娘来了国公府,提亲的对象竟是她萧九爷?

曹锟,你大爷的!

聂氏推了推身边的少女。

萧姵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怎么了?”

聂氏努了努嘴:“让你先回去!”

萧姵道:“这不是在商量我的事么?”

“没你什么事,赶紧走!”聂氏在她胳膊上拍了一巴掌。

萧姵见聂氏已经处于盛怒的边缘,哪里还敢拖延,连行礼告退都没顾上就跑了出去。

萧思谦也生气了:“三弟妹,你这是什么态度?”

聂氏霍地站起身来:“大哥,你敢说在这件事情上,你一点私心也没有?”

萧思谦气急:“我能有什么私心?这么多年来,姵儿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插过手?”

聂氏朝他逼近了几步,冷笑道:“你没有一口回绝曹节,难道不是为了你和辛素的女儿?”

萧思谦的脸色愈发难看:“婵儿也是国公府的姑娘,也不委屈曹锟。”

“哈哈……”聂氏几乎笑出了眼泪:“别说一个曹锟,只要你有本事说成,天王老子萧婵都嫁得!

只一点,不允许打着小九的名号,更不允许蹭小九的光!”

“你……”萧思谦拍案而起:“别忘了谁才是定国公!”

聂氏轻哼道:“国公爷也别忘了,你也不是一家之主,父亲大人还健在呢!”

听她提起老国公,萧思谦的气焰顿时没了一多半。

这些年他过得太平静,几乎忘了三弟妹并不如她外表那般温柔可亲,泼起来同样是谁都惹不起。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道:“三弟妹这般咄咄逼人,难道不怕……”

“我怕什么?”聂氏竖起柳眉:“我一个寡妇有什么好怕的!”

“寡妇”两个字,生生把萧思谦的气焰灭得无影无踪。

“三弟妹……”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聂氏压了压火气,缓缓道:“当年的事情我们不提,并不是在乎谁的脸面。

我们只是不想让小九伤心难过,更不想让她痛恨你这个父亲!

大哥,你好自为之。”

聂氏丢了个冷眼,一甩衣袖走了出去。

※※※※

萧姵跑出福泽堂,冲候在廊下的众芳招了招手。

众芳小跑过来:“郡主有啥吩咐?”

萧姵把她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二叔身边有个姓刘的幕僚,姐姐有没有听说过?”

众芳略想了想:“是有个刘先生,听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医卜星象样样精通。”

萧姵点点头:“那姐姐在这里等着三婶,我先回去了。”

众芳脑袋瓜灵光得很,忙拽住她的衣袖:“郡主这是想去找那刘先生算命?”

萧姵讪笑道:“姐姐果然是貌美如花冰雪聪明,我就是闲着无聊去找他学点本事。

你看我命这么好,还算个啥嘛!”

众芳被她夸得面若桃花,笑道:“郡主当然是最好命的人,您快去吧,再晚刘先生该出府回家了。”

萧姵挥了挥手,朝二老爷萧思厚的书房那边跑去。

萧思厚是老国公唯一的庶子。

其他府邸嫡庶不和是常事,萧思厚同嫡出的兄弟姐妹关系却非常好。

他自幼不爱习武,书却读得不错,早年间中了进士,如今在太常寺任职。

因为萧家特殊的地位,府中其余男丁即便入仕,想要身居高位几乎不可能。

所以他品级并不高,手中权力也不大,闲暇时就帮着处理府里的一些庶务。

加之他的妻子洪氏出身商户,两人手头颇为宽裕,平日里出手十分大方。

府里的侄儿侄女们都非常喜欢他这个性格开朗活泼风趣的二叔(伯)。

萧姵还在院子外面,就见到了躺在摇椅上打瞌睡的二老爷。

第二十四章 命犯桃花,挑最香最美的采

二十年前,萧思厚也是一名相貌俊美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或许是他所供职的太常寺太过悠闲,亦或是二房的厨娘手艺太过精湛。

总之,如今的二老爷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年胖大叔。

望着被他压在身下那晃晃悠悠的摇椅,萧姵真是担心咔嚓一声……

她放轻脚步走进了院子。

距离二老爷不远的地方候着一名小厮,看清楚她的样貌后,险些惊叫出声。

萧姵用食指抵住嘴唇,示意他保持安静。

小厮赶紧把嘴捂上,再不敢动弹了。

萧姵蹑手蹑脚地走到二老爷身边,在他那软乎乎的胖肚子上戳了戳。

二老爷吧唧了几下嘴,很快又没有了动静。

萧姵嘴角勾起一丝坏笑,手上一用力,摇椅立刻剧烈摇晃起来。

二老爷瞬间惊醒,拼命挥舞着胖手道:“快……快给我按住喽……”

萧姵伸脚一挡,摇椅渐渐停了下来。

二老爷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楚使坏的人是谁。

他长舒了口气:“小九,好端端的你干嘛弄成这副样子,吓死你二叔了!”

萧姵听这话有蹊跷,疑惑道:“二叔,您难道不是被摇椅吓到的?”

二老爷压低声音道:“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美人闹我……万一被你二婶知晓,我这好日子又到头了。”

萧姵翻了个白眼儿。

二叔,您这么自恋二婶知道吗?

二老爷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小九啊,是不是又缺什么东西了?除了现银,想要啥二叔都给你买。”

萧姵歪着小脑袋笑道:“那把您酒窖里的好酒一样给我来一百坛?”

“去去去!”二老爷摆摆手:“一样一百坛,你当我是专门酿酒的!”

“要不……”萧姵抚着下巴:“五十坛?”

二老爷气鼓鼓道:“一样十坛,爱要不要!”

“成交!”萧姵在他的胖手掌上重重击了一下。

“嘶……你个小坏蛋!”二老爷疼得直吹手心,好一阵才道:“你今日到这儿来该不会就为了几坛酒吧?”

萧姵挑了挑大拇指:“二叔果然神机妙算,我想借您身边的刘先生一用。”

“刘先生?想找他帮你算命?”二老爷挑眉:“可你一不求财,二不求官,难道是跟那些个小姑娘一样……求姻缘?”

萧姵分辩道:“谁……谁求姻缘了?我不过是想问问吉凶。”

二老爷笑道:“就这么点事情还用麻烦刘先生?”

萧姵咂了咂嘴:“这话的意思……您也行?”

二老爷拍了拍厚实的胸脯:“千万别小瞧你二叔。我年轻的时候和太卜令学过几手,这些年又时常向刘先生讨教,卜个吉凶绰绰有余。”

萧姵还是有些不放心。

毕竟她认识二叔也有十多年了,从来也没听说过他有这本事。

但这毕竟是自家二叔,一口回绝太伤面子。

试就试呗,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

“好吧,那就请二叔替我卜上一卦。”

二老爷坐直身子,伸手解下了腰间的小荷包,从里面摸出了三枚古钱。

“这是从前太卜令送我的,平日里哪里舍得用哦。”

见他神情和语气都这般严肃,萧姵真有点被唬住了。

二老爷把身边小几上的茶壶和点心碟子往边上挪了挪:“我给你卜卦多方便呐,连生辰八字都不用问。”

萧姵胡乱嗯了一声,一双眼睛牢牢盯着他的动作。

似模似样地折腾了一会儿,二老爷搓了搓胖手:“哎呀呀……哎呀呀……”

萧姵本就是个急性子,哪里受得了这个。

“二叔,您有啥说啥,别整这些幺蛾子好不好?”

二老爷道:“小九,上上大吉啊!”

萧姵才不相信这种鬼话:“您可别哄我,这几日我快霉透了!”

二老爷抬眼看着她:“若是寻常人,这大约算不得吉卦,你么……”

“您该不会想说我不是人吧?”萧姵小脸有些发黑。

她就知道,卜卦这种事情半路出家的人就是不靠谱!

二老爷嘿嘿笑道:“小九,你觉得命犯桃花是吉还是凶?”

“啥?桃花?”萧姵的身子晃了晃,粉色的衣裙和满身的花朵一起在风中摇曳。

二老爷笑得更开心了:“你也是大姑娘了,总得寻个小女婿吧?桃花多了怕个啥,咱把那歪的丑的掐了,把最香最美的采回家不就得了?

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咱家啥都缺就是不缺人。”

萧姵想了想,二叔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就是听起来咋这么怪呢?

“二叔,您先别扯这么多,先给我支个招,看看能不能暂时避一避……”

“命中注定的东西,是避不了滴——要不,咱躲天上去?”

萧姵气鼓鼓道:“那还躲个啥,不就几朵烂桃花,我用大刀剁吧剁吧酿桃花酒喝!”

“这就对喽!”二老爷站起身揽着她的肩膀:“走,随二叔挑酒去!”

※※※※

一个时辰后,萧姵带着几十坛好酒回了鹔鹴园。

晴照指挥丫鬟婆子们从推车上卸酒,映水伺候她更衣净手。

收拾清爽正准备喝茶,陌柳推门走了进来。

“郡主,赵姑娘和齐姑娘给您下帖子,邀您参加赏花宴。”

萧姵放下茶盏,伸手接过帖子打开,轻轻念道:“三月初五,西郊翠阆苑……”

映水道:“还有十几日呢,到时翠阆苑那上千株的海棠花肯定盛放了。”

萧姵放下帖子:“陌柳,你把我刚才带回来的酒挑十坛送去给赵姑娘,我喝不了她们准备的那些果子酒。”

“是。”陌柳点头应下。

映水提醒道:“郡主,您可别忘了,下月初九是花世子的生辰。”

萧姵抿了一口茶:“这哪儿能忘了,记着呢。”

映水硬着头皮道:“可您答应了花世子,要送他一样亲手做的东西……”

真不是她嘴碎爱操心,郡主会的东西的确不少。

可女红、厨艺她一窍不通,能亲手做出个啥?

萧姵嘴角微抽:“谁规定亲手做的东西只能是荷包扇套吃食什么的?

你家郡主要么不送,要送就送最特别、最实用的。”

映水和陌柳对视了一眼,这话真靠谱么?

俩丫鬟不约而同地为花轻寒掬了一把同情泪。

第二十五章 再次见面,夺马狂奔

繁华的大魏京城,是少年人最容易适应的地方。

譬如说桓际,半个月的京城生活于他而言如同鸟儿出笼鱼儿入海,既舒服又自在。

但对于喜欢清净的桓郁来说,呼朋唤友四处游玩的日子完全等同于煎熬。

勉强耐着性子去凑了两回热闹,之后任凭桓际磨破嘴皮子都无法再说动他。

光阴如梭,很快就到了与唐掌柜约定的日子。

桓郁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后简单用了早饭,他带着两名小厮出发了。

谁知刚走到小院门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呼喊:“哥,这么早你要去哪儿?”

桓郁转过身,就见顶着鸟窝一般的乱发,眼神却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一样的弟弟,站在西厢房门口巴巴儿地看着他。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阿际自幼就喜欢黏着他。

从他抵达京城那一日起,阿际就命小厮将行李搬到了小院的西厢房,非要和他住在一起。

早饭后桑璞才去看过,这家伙明明睡得跟只小猪一样,怎的……

“我也要去。”桓际趿着鞋跑了过来。

桓郁温声道:“哥有些事情要去办,你多睡一会儿,等我回来一起用午饭。”

桓际扯了扯有些乱的衣领:“在家里吃饭多没意思,听说城南的如意楼菜品很有特色,我都还没来得及去尝一尝呢。”

见哥哥不搭话,他又赶紧补充:“就咱俩去,保证没有外人打扰。”

桓郁不想扫弟弟的兴,只能点头道:“行吧,你先去订个雅间,我办完事就来与你会合。”

桓际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你要早些来,我多点几个你爱吃的菜。”

桓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走了。”

半个时辰后,桓郁的马车缓缓驶入了平康坊。

这里与他初到京城那一日并无太大的差别,依旧是冷冷清清。

唯一的区别是唐记铁匠铺早早开了门,附近还停着一辆马车。

丰收将马车靠路边停好。

桓郁仔细打量了那马车几眼,这才带着两名小厮朝铁匠铺走去。

刚走到铺子门口,耳边就传来了唐葫芦那咋咋呼呼的声音。

“谁说的,我还帮忙拉风箱来着!”

桓郁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几日不见,这小丫头依旧这般有趣。

正想着,铺子里又传出了一阵女孩子的笑声。

他闪目望去,就见矮墩墩的唐葫芦正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什么,旁边的两个女孩子则笑得前仰后合。

铁匠铺本就不大,主仆三人的到来很快就引起了女孩子们的注意。

看清楚来人是谁,唐葫芦哒哒地跑了过来:“你们真的来了呀?”

另外两个女孩子则立刻止住笑声,默默立在一旁。

桑璞道:“唐葫芦,你父亲在么?”

唐葫芦冲里间喊道:“阿爹,那日的客人来了。”

不一会儿,唐掌柜就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身材高挑的玄衣少年。

两下里一照面,桓郁吃了一惊。

萧九爷!

萧姵也有些意外。

今日她本就是冲着那图样的主人来的,可万没想到那主人居然是他?

桓郁稳住心神,抱拳道:“在下……”

刚说了两个字,他的话就被一阵急促且凌乱的马蹄声打断了。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地从马背上滑落。

“小九,大事不好了!”

萧姵面色微变,身形一闪就掠了出去:“怎么了,小贝?”

贝离鸿虽然着急,头脑却依旧清醒。

他凑到萧姵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萧姵大怒,一把揪着贝离鸿的衣领:“你说的是真的?”

贝离鸿忙道:“这种事情我如何敢骗你?”

萧姵松开他,劈手夺过马缰飞身而起,很快骏马就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驰而去。

“小九——”贝离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却连萧姵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之前和唐葫芦说笑的姑娘正是晴照和映水。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便一起奔出了铺子。

晴照拉住贝离鸿的胳膊:“郡主怎么了?”

贝离鸿道:“这件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你们赶紧回府,我去追小九。”

映水忙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递给他:“带着银子。”

贝离鸿把荷包胡乱往怀中一塞,解开拉车的马翻身而上,一夹马腹追了过去。

晴照和映水同唐掌柜简单打了个招呼,也匆匆离去。

桑璞和丰收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两人一起看向桓郁。

桓郁示意他们不要多话,迈步走向唐掌柜。

唐掌柜忙抱了抱拳:“公子,您看这……”

桓郁道:“我临时有些急事要去处理,改日再来叨扰。”

唐掌柜松了口气:“那公子请便,小店随时恭候您再次光临。”

桓郁点点头,对俩小厮道:“去如意楼。”

桑璞和丰收不敢多话,随他一起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动了起来,桑璞才指了指车厢一角的木箱:“爷,您不打刀了?”

桓郁道:“你没看出来那唐掌柜是萧九爷的人?”

“您的意思是……冰魄八成在萧九爷手里?”

“这事儿不急,咱们从长计议。”

桑璞嗯了一声,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如果冰魄真的在那位霸道张扬的萧九爷手里,自家爷还从长计议个啥?

小心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反倒把自家的寒霜给折进去。

桓郁并不在意小厮怎么想,他挑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吩咐道:“待会儿派人去仔细打听,萧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桑璞越发吃惊了。

自家爷向来不爱管闲事,怎的这回突然就变了?

主动去打听萧家的事儿,还仔细?

桓郁挑眉:“有什么问题?”

桑璞忙摆摆手:“没有,小的立刻去办。”

桓郁放下车帘子,微微合上了眼睛。

要想从萧九手里取得冰魄,无异于痴人说梦。

事情到了这一步,萧九不难猜出寒霜在自己手里。

以她的性子,势必想尽各种办法得到寒霜。

届时自己该如何应付?

明知对方十分难缠,桓郁向来平静如湖的心竟有些跃跃欲试。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方才萧九夺马狂奔那一幕。

行云流水人马合一,果然好身手,好骑术!

第二十六章 登徒子?我登你哪儿了!

萧姵骑马一路奔向城南。

此时已届巳时中,百姓们早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京城的主要街道虽不及逢年过节时那般摩肩接踵,也是车来人往热闹极了。

尤其是城南玉桂坊,不仅店铺林立,商贩们的小摊儿也多如牛毛。

仗着绝佳的骑术,萧姵轻巧地在车马人群中穿梭,速度居然不慢。

然而,即便她没有蹭到半个人,没有碰倒半个小摊儿,依旧引起了一阵骚乱。

原因无二,有人道破了她的身份。

这些年萧姵时常溜出国公府。

不仅结交了唐掌柜那样的手艺人,有意无意间还帮助了不少像尹家和郑家那样的普通百姓。

因此提起萧家九爷的名号,虽不至于人人交口称赞,好些人心中还是怀有几分敬意的。

当然,真正能把她的模样和名字对上号的人也只是少数。

听说马上这位便是萧九爷,百姓们迅速围拢过来。

“快来看,这就是九爷!”

“九爷您早啊。”

“九爷,您老这是要去哪儿?”

“九爷……”

萧姵不得不拉住了马缰。

换作平日,诸如“您老”这样的称谓,她一听浑身上下就直冒鸡皮疙瘩。

可今日她满心焦虑,哪里还顾得上计较这些小节。

端坐在马上抱了抱拳,萧姵按捺住浮躁的情绪,朗声道:“今日萧某有要事在身,烦请诸位行个方便。”

百姓们非常明理且热心,互相招呼着很快就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萧姵道谢后打马离去。

然而,即便她的身影已经化作一个小黑点,“九爷”两个字依旧不绝于耳。

如意楼中,一名热情洋溢的小二哥正在招待桓际主仆三人。

小二哥能说会道,哄得桓际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几人随着小二哥登上楼梯,酒楼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

桓际耳力过人,立时便听清了“九爷”二字。

他转身就朝楼下跑去。

在前引路的小二哥,随在他身后的东篱和北墨都被吓了一跳。

不等他们有所反应,桓际那边已经和人撞在了一起。

桓际自幼习武,脚步沉稳身手敏捷。

不仅没有被撞倒,见对方失了重心还顺手扶了一把。

待发现对方是个娇小玲珑女孩子,桓际立刻便松了手。

他并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本以为自己主动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完了。

没曾想不等他开口,那女孩子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姑娘——”两名丫鬟忙将那女孩子挡在了身后。

一个忙着安抚自家姑娘,另一个则瞪着桓际:“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走路都不看道儿的?”

桓际自小也是被宠着长大的,几时受过这等委屈。

他俯视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丫鬟,冷笑道:“真是可笑!你怎的不问问你家姑娘,好好一个人偏生倒退着走路,后脑勺看道儿啊?”

那女孩子听了这话,哭得更伤心了。

桓际烦得不行:“喂,我说这位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又没摔跤哭个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女孩子抹了抹泪,竟呜呜咽咽道:“你……你个登徒子!”

啥?登徒子?

桓际、俩丫鬟、俩小厮,五个人一起炸毛了。

东篱是个急脾气,三两步冲上前:“青天白日的,你这姑娘怎的就开始说梦话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们休想讹人!

方才那瞪眼睛的丫鬟哪里肯示弱,冲东篱啐了一口:“呸,谁讹你们了?”

小二哥眼看着事情要糟,赶紧上前劝和:“公子消消气,这位姑娘也别着急,不过是个小误会,大家解说分明也就是了。”

那丫鬟还在不依不饶:“一个登徒子,有什么好分明的?”

桓际怒了,把挡在身前的东篱扒拉到一边,冲那女孩子吼道:“登徒子?我到底登你哪儿了?”

那女孩子身子一抖,玉白的小脸霎时变得通红:“流霞、垂雪,我想回家了。”

流霞性子泼辣,哪里肯罢手。

垂雪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低声道:“这种事情闹大了也是咱们吃亏,还是赶紧回去,凡事皆有侯爷和夫人做主。”

流霞一想也对,姑娘虽然身份尊贵,名声也经不起这般糟践。

她重重哼了一声,和垂雪一起扶着那女孩子快步离开了如意楼。

所幸此时距离午饭尚有一段时间,如意楼里的客人很少,事情并没有闹大。

小二哥偷偷抹了把汗,依旧堆起满脸的笑容:“公子,咱楼上请?”

桓际是个直脾气,迁怒于人这种事情是从来不做的。

更何况,让他为了三个败兴的女人放弃美食,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咱们走!”他抖了抖衣袍,迈步朝楼梯走去。

不过,生平第一次被人骂登徒子,还是在这个单纯明朗的少年郎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直到桓郁坐在了他对面,各种美味佳肴也摆满了一桌子,桓际依旧在念叨:“哥,你说我到底登她哪儿了?”

桓郁暗自好笑,把盛好的汤推到他面前:“不过是小事一桩,你又何必耿耿于怀?说不定过两日你连她长什么模样都忘了。”

桓际还在继续:“那死丫头看起来娇娇弱弱的,长得也挺好看,咋就这么不讲理呢?”

桓郁打趣道:“要不哥这就派人去帮你打听一下,她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桓际忙摇头:“不用麻烦了,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为了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和人斤斤计较。”

桓郁笑道:“这才像我的好弟弟,吃过饭哥陪你四处逛逛。”

桓际一听哥哥愿意陪他游玩,立刻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哥俩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

※※※※

文渊侯府。

花夫人处理完日常事务刚开始用午饭,一名管事媳妇急匆匆走了进来。

“夫人,三姑娘回来了。”

花夫人放下筷子:“晓寒不是说要下午才回来么?”

那媳妇道:“奴婢没能见到三姑娘,只是听二门上的蒋婆子说,三姑娘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是哭着回来的。”

花夫人三十岁才生了花晓寒,十几年来一直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生怕她遭受半点委屈。

此刻听说她那娇娇的小宝贝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如何还能吃得下饭。

“走,随我去瞧瞧!”

第二十七章 为人母是一门大学问

花夫人急匆匆赶到了花晓寒的院子。

推开房门一看,果然见小女儿又抱着那只丑丑的大肥猫窝在了小榻上。

她侧身坐了下来,心疼地抚了抚花晓寒的小脑袋:“宝贝儿,告诉娘你怎么了?”

“娘……”花晓寒一头扎进了花夫人怀里。

大肥猫被挤在母女二人中间,非常不爽地用肉乎乎的爪子在花夫人胸口处拍了拍。

花夫人自幼就不喜猫狗。

她尤其理解不了,娇养了十几年的小女儿放着那些漂亮可爱的小猫小狗不要,为何独独喜欢这只一无是处的丑猫。

强忍着内心的不适,花夫人柔声问:“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花晓寒微微抬起头,把事情经过详细地告诉了母亲。

“……我和哥一起去装裱店,刚把字画交给范先生,沐爽就寻来了。

他同哥耳语了几句后,哥就对我说他有急事要去定国公府一趟。

后来我去翘楚阁挑了几样首饰,路过如意楼便打算去买几样点心,没想到……”

她吸了吸鼻子,接着道:“我才刚走进如意楼就被人撞了,然后……”

花夫人心里一紧:“那人欺负你了?”

花晓寒摇了摇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花夫人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既如此,娘这便派人去寻那小子,替我的宝贝儿出气。”

“娘——”花晓寒扭了扭身子:“那人并非故意的,再说我自己也不是一点错处都没有。

如果不是听见街上有人叫九爷,我那时也不会回头。

若是不回头,兴许就不会撞到人了。

我只是害臊,还有些害怕……所以才哭的。”

花夫人十分欣慰:“娘的宝贝儿真是个明理的好孩子。

这事儿没什么好怕的,不准再掉金豆子了。”

花晓寒点点头,把大肥猫往怀里拢了拢。

花夫人轻轻拍着她,突然就想起了前日长女说的那些话。

“晓寒,前日娘去宫里探望你长姐,听她说陛下和皇后娘娘准备替小九择婿了。”

花晓寒立刻坐直了身子:“那我哥怎么办?”

花夫人道:“努力争取呗,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

花晓寒揪了揪大肥猫的肚皮:“娘,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哥喜欢萧姵也就罢了,您为何也跟着凑热闹?”

花夫人笑道:“你以为娘和那些人一样,也看中了萧家的权势?

还是说,你不喜欢小九做你的嫂子?”

花晓寒摇了摇头:“咱们家虽及不上萧家,但也没必要去刻意攀附。

至于萧姵……只要哥喜欢就好了,我没有意见。”

“那你是觉得小九的性子太活泛,不会安心待在府里同你哥过日子?”

“我是怕哥活得辛苦。”花晓寒苦笑了一下:“是我想得太多了,哥若是真能娶了萧姵,再辛苦恐怕也觉得是甜的。”

花夫人叹了口气:“如果咱们只是寻常人家,娘也会有与你一样的忧心。

可谁让咱们家是这么个情况呢。

说起来也怨娘,我虽然已经足够努力,却依旧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我不准您说这样的话,您是世上最好的母亲。”花晓寒的眼圈又红了。

花夫人心中五味杂陈。

小女儿已经长大,有些话同她说一说也无妨。

“晓寒,为人母真是一门大学问,这句话等你做了母亲后才能体会。

娘当初嫁给你爹的时候,文渊侯府就是个空架子,甚至到了寅吃卯粮的地步。

为了重振花家,我真是没日没夜地操劳。

等咱们家终于又重新立起来时,你长姐已经成了大姑娘。

她天性聪颖,跟着你爹念了一肚子的诗书,也把读书人的清高傲气刻进了骨子里。

娘不知用了多少办法想要扭一扭她的性子,却一点用也没有。

后来有了你哥,我怕他染上纨绔子弟的习气,便日日亲自督促他努力上进。

结果呢,他拥有了连陛下都赞赏的才华,性子也不像你长姐那般孤傲,却又少了一份男儿的刚骨。

至于你,娘因为受了惊吓早产,导致你自小身子就弱。

因此这些年全家人都把你捧在手心里疼爱,结果把你养成了个娇憨的小姑娘。

娘说了这么多,并不是觉得你们三个不好。

相反,娘觉得你们都是世间最难得的好孩子。

娘只是后悔,有些道理为何如今才明白,你们本来可以更好的。”

十多年来,花晓寒头一次见到母亲这般脆弱的模样。

她心里有些慌乱,拿不准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真正安慰母亲。

“娘,我觉得自己够好了,就想一辈子都被全家人宠着。”

花夫人笑道:“娘的宝贝儿当然好,就是想着给你娶个厉害些的嫂子,尽量弥补你哥身上的不足。

只要咱们家一直这么好下去,你这一辈子都会有个稳固的靠山。”

花晓寒红着脸道:“娘这是打算给我找婆家了么?”

“你只比小九小半个月,娘自然要开始为你打算了。

娘没本事给你求一道婚事自主的圣旨,但你的婚事娘和你爹只替你掌眼,绝不干预。”

“娘,您对我真好。”花晓寒又一次扎进了母亲怀里。

“傻话!”花夫人拍了拍她的小屁屁:“你老实对娘说,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花晓寒嘟囔道:“您不是知道的么,我从前最喜欢萧家小五哥,可他却一直只把我当妹妹。

再说了,咱们总不能像穷苦人家那样换亲吧,哥那么喜欢萧姵,我当然要让着他咯。”

花夫人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的宝贝儿这么好啊,你哥这些年真是没有白疼你。

快给娘说说,你想要寻个什么样的女婿?”

说到正题,花晓寒反倒不害羞了。

她蹭着花夫人的腰,开门见山道:“我也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样貌不用太好看……”

花夫人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这头一句娘就不信,若是不在乎相貌,你从前眼里会只有萧家小五?”

花晓寒娇声道:“那时人家不是小嘛,如今不一样了。

我若是择婿,最要紧的并不是长相、家世、脾性这些东西。”

这下花夫人有些听不懂了。

长相家世可以靠后,可脾性能不要紧?

第二十八章 早知这么麻烦,老娘不嫁了!

花夫人没有再打断小女儿的话,耐下性子聆听她的讲述。

却听花晓寒道:“我若是择婿,必须得先挑一挑姓氏。”

花夫人觉得自己更迷糊了。

合着如今的小姑娘择婿,男孩子姓什么,竟比他长成什么、家里有什么、父母做什么、脾性是什么……都更加重要?

难道是自己年纪太大,想法有些跟不上趟了?

她拧着眉道:“晓寒,虽说这件事上爹娘都依着你,可你也不能胡闹啊!”

花晓寒抬起脸看着花夫人,微微嘟着嘴道:“我哪有胡闹,要是不挑个好的姓氏,万一将来像您和大姨母……那多麻烦……”

“我和你大姨母?”

花夫人渐渐回过味儿来:“你整日都在瞎琢磨些什么?!”

她在女儿额头上戳了一指头,觉得不解恨又在她的小屁屁上狠狠拍了几下。

原来花夫人娘家姓钱,长姐夫家姓裴。

按时下的习惯,成婚后长姐就是裴钱氏,而她就是花钱氏。

钱府家风端肃清正,即便是年轻的兄弟姐妹之间也不敢胡乱开玩笑,因此她们姐妹议亲时,自己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嫁与花侯几十年,府里她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府外她是端庄高贵的侯夫人,哪里有人敢当着她的面拿这种事情取笑。

没想到向来乖巧听话的小女儿胆子这么大……这是在故意气她么?

花晓寒从她怀里挣脱出来,把脸扭到一边,娇声道:“一言不合就动手,以后我再也不要和您说心里话了。”

最好笑的是跌落到一旁的大肥猫,竟像是懂得小主人的心思一般,也把肥脸扭朝一边,甚至还十分配合地喵呜了两声。

看着滚在小榻上的一人一猫,花夫人真是好气又好笑。

不过,她的一颗心瞬间却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还舍得同小女儿怄气。

“那你倒是给娘说说,打算怎么个挑法儿?”

花晓寒将肥猫重新捞回怀里,细声细气道:“反正……和花姓搭配起来不能产生歧义,还得听起来顺耳。

像什么蔡、洪、陶、米、麻、梅、桂、黄、水、费……”

她掰着手指一个个念着,花夫人只觉头脑一阵眩晕。

菜花、红花、桃花、米花、麻花、梅花、桂花、黄花、水花……

甚至还有……废话?

这都什么跟什么?

早知道姓花这么麻烦,当初老娘就不嫁了!

花晓寒却越说越沮丧:“数来数去,合适的也不剩下多少了。”

花夫人探过身子捏了捏她的小脸:“这事儿你琢磨多长时间了,嗯?”

“也没多久,就几个月……”

花夫人苦笑道:“快及笄的大姑娘还这么孩子气,你让娘说你什么好?”

花晓寒没有接她的话,显然并不认为自己的坚持就是孩子气。

花夫人叹了口气:“未时都快到了,娘去吩咐人摆饭,咱俩一块儿用。”

※※※※

用过午饭又把花晓寒哄睡着,花夫人去了一趟外院。

儿子向来疼爱小女儿,若非定国公府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绝不会把她落下。

内宅里消息总是不够灵通,她得去丈夫那里打听一番。

花夫人很快就来到了花侯的院子。

见儿子的小厮芦苇同丈夫的几名随从一起候在廊下,她越发加快了脚步。

轻轻推开书房门,果然见父子二人都在。

“娘,您怎么来了?”花轻寒站了起来。

花夫人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这才道:“我听晓寒说你急匆匆地去了定国公府,出什么事儿了?”

虽然是在询问儿子,一双眼睛却已经看向了面色凝重的花侯。

花侯替她把椅子安置好,沉声道:“云汐县主的婚事有变。”

花夫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怎会?算算时间,他们一行人应该已经抵达广陵郡,过几日就要举行婚礼了!”

花轻寒忙把事情经过简单明了地说了一遍。

“……按照两家的约定,广陵王会亲往谯郡迎亲。

谁知那日迎亲的人却变成了广陵王太妃和广陵王的一位庶兄。

太妃的解释是王爷染了病,可小五哥的大舅舅派人送了封信,说广陵王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与庐江王争女人受了伤。”

花夫人一拍书案:“这是什么混账事?难道广陵王以为自己挂着一个陛下堂叔的名头,就能够肆意妄为么!”

花侯拍了拍她的肩膀:“夫人切莫着急,我估摸着这件事应该另有内情。

毕竟萧家不仅权势大过广陵王,和陛下的关系也比他亲近得多。

他就是再风流,也不会选择这种时候犯蠢。”

为了家庭和睦,有些话他真不好在妻子面前说得太直白。

似广陵王和庐江王那样身份贵重的男人,想要什么样的美人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为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大打出手,戏文都已经不这么编了好么!

花夫人哪里是好糊弄的。

她白了花侯一眼:“管他什么内情不内情,若是广陵王自己立身正,别人想要泼脏水也泼不上去。

这种男人根本就配不上思怡。

真不知当年兰若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被胡青君给哄得点了头。”

花侯见妻子一着急把广陵王太妃和定国公府四老夫人的闺名都说出来了,不由得有些头痛。

他偷偷给儿子使了个眼色。

花轻寒嘴角微抽,只能开口劝道:“娘,萧家人的脾气大家都知晓,事情既已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是绝不会再把县主嫁过去的。

只是方才我去国公府,听管家说四老夫人急火攻心晕过去了。”

花夫人抹了抹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怎么可能不着急,兰若这些年多不容易……换做是我,提着刀去把那混蛋砍了的心都有!”

花侯眼皮跳了跳,硬着头皮道:“夫人,砍人这件事,为夫估计已经有人去做了。”

花夫人眉头一挑:“你是说小九?”

花侯看了儿子一眼:“轻寒就是担心小九沉不住气,所以才去国公府的。

可他去了才知晓,小九一大早就出府了,之后回府的却只有她的两个丫鬟。

你觉得以小九的暴脾气,她会去哪儿?”

第二十九章 热血上头,无人可挡!

夕阳下,定国公府送嫁的队伍向着西北方缓缓前行,在官道上拉出了一道道斜长的影子。

十里红妆一件不少,却再也难觅半分喜气。

如同车马箱笼上那些早已经撤掉的喜庆装饰一样,护卫们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仅如此,就连马蹄声和车轮声似乎都平添了几分单调和沉重。

定国公府之所以英才辈出,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非常注重对后辈子弟的培养。

与读书习武相比,萧家人把出门游历开拓眼界放在了同等,甚至于更加重要的地位。

因此这一回千里送嫁,除却“九之”中所有的男丁,就连世子萧燦的两个儿子也都一并随行。

孩子都是敏感的,七岁半的萧瑞和五岁的萧琅一改之前的活泼好动,老老实实地坐在他们的七叔萧焰和八叔萧烁身前。

萧琅还太小,不一会儿便靠在萧烁怀里打起了瞌睡。

萧瑞却一直在叽叽咕咕地和萧焰说着话。

两人的声音很小,谈话内容却依旧清晰地落入了骑行在最前方的萧炫耳中。

“七叔,要是小九姑在就好了。”

“你小子别想那么多,就算你小九姑在,也没你啥事儿。”

“哼!七叔和八叔都是胆小鬼,比小九姑差远了!”

萧焰刚想训斥大侄子几句,一旁的萧烁先不干了:“瑞哥儿,说你七叔就只管好好说,八叔又没有得罪你,可不兴胡乱攀扯。”

“我才没有胡乱攀扯,你们就是胆小鬼!”

“我说你小子,啥时候学会看人下菜碟儿了?”萧焰腾出一只手往前指了指:“这话咋不敢对你五叔说?”

听他们提起自己,萧炫转头看了过来,整个人像是被夕照镀上了一层金光,耀眼而夺目。

萧焰三人立刻住了嘴,不约而同地扯出了一个笑脸。

萧炫薄唇微启:“瑞哥儿,你最想念的人来了。”

“我小九姑?”

萧瑞惊呼了一声,随即就像只小猴子一样,一下就窜到了萧焰身后,迅速爬上了他的背。

萧烁也凑了过来,叔侄三人一起朝前方望去,目力所及之处,果然出现了一人一骑。

那人骑术十分了得,不过是几个呼吸间,已经基本能看清她的轮廓。

但她此刻发髻散乱衣着不整,若非几人对她熟悉之极,别说辨认出其身份,连男女都难以分清。

“果真是小九姑——”萧瑞激动得大声尖叫。

萧焰和萧烁年纪与萧姵相仿,哪里还耐得住性子。

萧瑞那咋咋呼呼的童音刚刚响起,两人已经同时催马迎上前去。

眼看双方相距不足五十尺,变故骤生。

萧姵的坐骑前腿一软,轰然倒地。

萧焰和萧烁吓了一大跳,齐齐惊呼:“小九——”

却见对面的萧姵就势一个翻滚,稳稳落地。

几十尺的距离对于骏马而言不过是眨眼的工夫。

兄弟二人一拉马缰,同时翻身下马。

“七哥、八哥——”

萧姵面容憔悴,本来清亮的嗓音也变得有些沙哑。

“还有我呐!”萧瑞双脚一落地,直接朝她飞扑过去。

萧姵又累又饿,竟被撞得倒退了一步。

此时的她哪儿有闲心和大侄子玩闹,随意揉了揉萧瑞的小脑袋。

萧焰上前把萧瑞拉开:“别闹你小九姑。”

萧姵稍微缓过一口气,怒火又再次窜了起来。

她抬手在萧焰身上捶了一拳:“小姑姑被人如此欺辱,你们就这么回来了?!”

萧焰和萧烁也是热血容易上头的年纪,若非两位兄长压着,哪里能这般乖顺。

被萧姵的话一刺激,两人的眼睛都红了。

“小九,我们都听你的!”

萧瑞也跟着嚷道:“还有我,我给小九姑当先锋!”

“你们几个又在胡闹!”

正说得热血沸腾,一道沉稳的男声插了进来。

萧瑞立刻就老实了,萧焰和萧烁也不敢再多话。

萧姵气急,冲来人吼道:“二哥,这怎么就是胡闹了!”

世子萧燦把马缰扔给一旁的随从,和萧炫并肩走到了几人中间。

萧燦拍了拍萧姵的肩膀,温声道:“这笔账迟早都要算,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小姑姑送回家。”

萧姵忿忿道:“账当然可以慢慢算,这口恶气却不能不出!”

萧炫看着她那乱蓬蓬的头发,干到爆皮的嘴唇,无奈道:“你打算就这个样子去出气?

若非小姑姑催促着上路,我们此刻还在距离此处二百里的驿站休整。

在与我们碰头之前,你就能把自己饿死累死!”

萧姵哪里肯服气:“我有那么笨吗?”

萧炫笑道:“你聪明得很!问题是你身上有银子么?

京城一霸萧九爷,总不能学人去打劫,更不能真的去吃霸王餐吧?”

“萧、小、五!”被戳到痛脚,萧姵牙齿咬得咯咯响。

萧燦也笑道:“就算你自己不累,也得爱惜人家小贝的马。再这么跑下去,把那马累死了,看小贝不找你拼命。”

“好哇!你们一个个的……”

萧姵嘴里说着话,手脚却没有闲着。

只见她突然一闪身,方才那随从的手一松,马缰就被她夺了过去。

没等他回过神来,腰间的佩刀和荷包也落入了萧姵手中。

一声长嘶,双蹄飞扬。

萧姵手上稍一用力,骏马调头往南方飞驰而去。

“小五快追!”萧燦拍了萧炫一掌。

萧炫的反应十分迅捷,飞身上马的同时,顺走了一名护卫手中的齐眉棍。

那护卫被吓了一跳,神情和之前的随从一模一样。

萧家子弟自小便学习骑射,每个人的坐骑都是万中选一的良驹。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萧炫之外,没有谁的骑术和武功及得上萧姵。

可即便是萧炫,全力追了大约一炷香后,与萧姵之间依旧差了近八个马身。

他只能大吼了一声:“萧姵,你再跑我真动手了!”

前方的萧姵哪里肯停下,整个身子越发前倾,骏马跑得更快了。

此次并非出征,兄弟几人都只带了防身的短兵器。

更何况萧姵是自家妹妹,萧炫怎么可能真的同她以命相搏。

眼看着萧姵的马越跑越快,他只能将手里的齐眉棍如同长矛一般朝前方掷去。

萧炫这一动作看似随意,其实力道和准头都恰到好处。

萧姵的反应却更加惊人。

只见她身子一扭,一脚就将齐眉棍踢了回来。

第三十章 一只自称九爷的麻袋

为了避免伤到萧姵,萧炫方才那一掷只用了三分力。

萧姵这一脚则几乎用尽全力。

并非她不顾十几年的兄妹情分,而是之前体能消耗太大,加之几个时辰滴水未进,真的就剩这么点力气了。

齐眉棍稳准狠地朝萧炫的面门飞去,萧姵前行速度却因此受到了影响。

萧炫接住齐眉棍,趁势一夹马腹,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只剩下了三个马身。

萧姵咬牙一拉马缰,骏马的速度被迫慢了下来。

身后的萧炫立刻赶上了她。

兄妹二人自幼在一起习武,彼此的招数早已烂熟于胸。

二马并行的一刹那,两人同时出招。

刀棍相接,其中一件兵器突然断成了两截。

两匹骏马都停了下来。

萧炫哈哈大笑,萧姵怒不可遏。

这就是定国公府世子爷身边随从的佩刀?

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居然连木棍都砍不过!

她把断刀一扔,一抬腿就从马背上滑落。

双脚一沾地,萧姵只觉两条腿酸得直打颤,索性直接躺在了地上。

萧炫也把齐眉棍扔了,纵身下马后走到了萧姵身侧。

见她蓬头垢面跟个小疯子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萧炫既心疼又好笑。

“折腾这么半日,气也该消了吧?”

萧姵懒洋洋道:“消什么消?打个架都打得不爽快!”

萧炫在她身边坐下,疑惑道:“小九,你就这么恨魏绰?”

发生了这样的事,广陵王魏绰在萧家人心目中的地位早已经一落千丈。

可正如二哥方才所言,账可以慢慢算,不必急于一时。

纵然魏绰身份尊贵,萧家也有的是办法让他这辈子都没有好日子过。

小九脾气火爆不假,却从不是个鲁莽之辈。

今日这般冲动执着,即便是萧炫这个与她一起长大的人都有些难以理解。

萧姵冷哼了一声:“魏绰就是个大骗子,我恨不能在他身上捅十八个透明窟窿!”

萧炫挑了挑眉,这话……

姑且就当魏绰是个大骗子,可他怎么也骗不到小九头上吧?

他推了推萧姵:“小九,既然你这么恨他,五哥就陪你走这一趟。

咱俩捅了他窟窿后,顺带一把火将他家点了,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萧姵把他的手拂开,有气无力道:“不怎么样!你把我当琅哥儿哄呢,这种鬼话连瑞哥儿都不会相信。”

“听九爷的意思,这是不打算去了?”

“去什么去,爷都快饿死了!”

“快起来,五哥去给你弄好吃的。”

听说有好吃的,萧姵把眼睛撕开了一条缝:“鸡腿儿?猪蹄儿?酱牛肉?”

萧炫险些笑喷了。

他拽着萧姵的胳膊:“走了走了,好吃的多着呢。”

“走不动。”

“这不有马么,哪儿用得着你走。”

“我腿疼,不想骑马。”

“那……五哥背你?”

“好!”萧姵的眼睛刷地一下睁开了。

萧炫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头:“做梦呢?”

萧姵又合上了眼睛,半分想动的意思都没有。

论耍无赖,萧炫从小就不是她的对手。

他叹了口气,揽过萧姵的腰将她往肩上一甩。

萧姵那空空如也的胃被他硬邦邦的肩膀一顶,难受得满眼直冒星星。

“萧小五,你家九妹不是麻袋!”

“我扛的不是九妹,而是一只自称九爷的麻袋。”

不待萧姵还嘴,萧炫就把她当麻袋一样扔上了马背。

萧姵更难受了,挣扎着坐直身子:“萧炫,你就不能轻点儿!”

“唧唧歪歪的,你还算个爷们儿?”

萧姵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见萧炫准备上马,她忙指着地上的断刀:“把那个给我捎上。”

“你要这破玩意儿干嘛?”

“这是别人的佩刀,用完不得还么?”

萧炫抄起地上的断刀扔给萧姵:“咱们赶紧回去,要不二哥他们该担心了。”

等二人折返回原处,天都黑了。

随行的护卫们已经把营帐扎好,处处灯火通明。

见二人回来了,萧焰和萧烁小跑着迎了过来。

萧烁凑上前笑道:“小九,这次你和五哥谁赢了?”

萧焰拐了他一下:“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小九一看就像斗败的小公鸡……”

萧姵挥舞着断刀冲两人砍去:“砍死你们两个嘴欠的老公鸡!”

萧焰和萧烁哪里敢和她动手,转身就溜了。

萧姵一路追杀到篝火旁,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不想动了。

刚要睡着,就有人推了推她的胳膊。

萧姵偏过头,就见萧炫的小厮清野蹲在她身侧,旁边还放着一盆清水。

“郡主,您先洗把脸。”

萧姵翻了个身坐了起来,拢了拢乱蓬蓬的头发:“五哥呢?”

清野道:“我们爷给您弄好吃的去了,很快就过来。”

萧姵也觉得自己脏的不行,赶紧就着盆里的清水洗了一把脸。

不多时,萧炫来了,手里果然提着一个食盒。

萧姵顾不上说话,一把抢过食盒把盖子掀开。

然而,食盒里除了两个大馒头,啥都没有。

萧姵气鼓鼓道:“萧小五,这便是好吃的?!”

萧炫把一个精致的皮水袋塞进她手里:“一看你就是没饿透,白面馒头怎么就不好吃了?”

萧姵嗓子都快冒烟了,哪里还有心思和他斗嘴,扒开塞子一口气把水喝得干干净净。

把空水袋往萧炫怀里一扔,她一把抓起大馒头就往嘴里塞。

刚啃了一口,顺风传来了一阵鬼哭狼嚎。

“萧小九你个混蛋,小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和你拼了——”

抬眼一看,就见披头散发的小贝朝她这边扑了过来。

萧姵急忙把嘴里的满头咽下,一闪身躲到了萧炫身后。

孰料小贝根本不搭理她,而是抓起另一个馒头塞进了嘴里。

萧炫被两人弄得哭笑不得。

这俩货真不愧是一个娘带大的,说不是亲的谁信啊?

匆匆把馒头啃光,萧姵探出半个身子:“小贝,你怎的也跟着来了?”

馒头太干,小贝噎得直伸脖子。

好容易顺过气来,他狠狠剜了萧姵一眼:“你还好意思问?谁不知道你萧九爷身上从来不带银子?

要不是怕你饿死,我干嘛把自己弄成这幅德行?”

第三十一章 小姑姑的惊人转变

一个时辰内两次听见同样的话,萧姵的胃跟着心一起泛酸。

谁不爱带银子了?!

从她懂事那天起,就梦想自己的小荷包里随时都塞满了金银,还必须是铸成拇指大的小元宝那种。

最初的想法很简单,但凡见到好吃好玩的,小手一挥小元宝一甩,那得多神气!

随着年龄的增长,元宝是不想甩了,想做的事情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

可她的月钱并没有随之增加,每月依旧是雷打不动的二十两。

二十两银子其实并不少,足够寻常百姓人家吃用两年。

但对于她想做的那些事情而言,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用来充脸面?

那就更可笑了。

倘若她萧九爷真沦落到需要用银子充脸面的地步,随身带着二十两,真不如身无分文来得有面子。

既如此,她还带什么?!

萧姵最不愿意谈论这种伤自己的话题,讪笑道:“小贝,我把小葱骑走了,那你……”

听她又提起自己的坐骑,小贝心疼得眼圈都红了:“你把小葱抢走了,我只能骑着拉车的马来追你。

那匹马本就寻常,而且还没有配马鞍,你说我这一路容易么?

可你呢,竟让小葱一口气跑了那么远……方才我去看它,它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萧姵挪到他身边:“哎呀,你就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是我太着急了。

可你想啊,小葱的名字还是我取的,我怎会不心疼它嘛。

等回到府里咱们就去马房寻李伯,小葱很快就会恢复的。”

小贝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小九,方才二哥说了我几句,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咱俩以后不能再这般急躁了,整件事儿都没彻底弄明白,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小贝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萧姵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她拧着眉头道:“有啥不明白的,魏绰在大婚前闹出这等腌臜事,难道不该吃些教训?”

一旁的萧炫有些头大。

合着小九只听了个大概,便气得想去捅魏绰十八个透明窟窿。

一旦把整件事情都告诉她……

太凶残了!

也……太可怜了。

萧炫毫无诚意地在心里同情了魏绰一把。

正犹豫着要不要今晚就把一切都和小九说清楚,清野带着一个丫鬟走了过来。

那丫鬟行了个礼:“五爷、郡主、小贝爷。”

萧姵站起身笑道:“疏香,小姑姑好些了么?”

折返回来的路上,她听小五哥说小姑姑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

本打算吃饱了收拾齐整再去探望她,省得又让她受到惊吓。

没想到小姑姑倒先派人来了。

疏香道:“县主无碍,就是听说郡主到了,想和您说说话。”

萧姵扯了扯自己脏乱的衣袍:“那你先回去,等我找个地方把衣裳换了就去找小姑姑。”

疏香抿嘴笑道:“县主已经让人把热水和衣物都备齐了,您快随奴婢走吧。”

“那行……”萧姵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扔给萧炫:“五哥,你替我把这个和那柄断刀都收好了,我明早来取。”

萧炫接过荷包掂了掂,戏谑道:“不点一点数?”

萧姵冲他做了个鬼脸,又朝小贝挥了挥手,挽起疏香的胳膊道:“咱们走。”

萧思怡的营帐位于整个队伍的最中间。

唯一的女儿出嫁,四老夫人几乎掏空了所有的积蓄。

除却十里红妆,她还为女儿精心挑选了一大批忠心能干的仆从。

疏香直接把萧姵带进了一顶帐篷,果然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热气蒸腾花香袅袅,虽不及府里的净房精致奢华,在旅途中却尤为难得。

在丫鬟们的伺候下,萧姵很快就泡进了大浴桶中。

人一松弛,心里不免生出了些小感叹。

她认识的人中,一多半生活都很奢华。

可真正谈得上“精致”二字的唯有两人,男有花轻寒,女有萧思怡。

别人再怎么讲究,总有那么几分刻意在里面,让人觉得造作。

这两人却与那份精致浑然一体,似乎他们天生就该那样活着。

至于她自己……不说也罢。

这样的精致只能偶尔为之,多了也就腻了。

萧思怡非常了解萧姵的脾性,为她准备了一身毫无装饰的素色衣裙。

换好衣裙,萧姵披散着长发随疏香走进了最大的营帐。

听见脚步声,正在写字的萧思怡抬起了头。

萧姵立刻就凌乱了。

眼前这位笑意盈盈的绝色美人儿是她小姑姑?

为了魏绰那个混账王八蛋,的确不值得伤心绝望掉眼泪。

但婚事不成,对女孩子的伤害总是最大的。

即便是她这种没心没肺五大三粗的女孩子,遇到这种破事情至少也得气个七八日。

可她那温婉柔弱的小姑姑……居然能笑得出来?

萧思怡见侄女的下巴都快掉了,放下手中的笔走了过来。

她冲丫鬟们使了个眼色,拉着萧姵走到桌案旁。

丫鬟们躬身退了出去。

萧姵在椅子上坐下,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小姑姑,你没事儿……吧?”

萧思怡替她倒了杯热茶:“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萧姵往椅背上一靠:“先说假的。”

萧思怡浅笑道:“我难过得好几日都没吃下饭,谁都不肯见。”

萧姵撇撇嘴:“真的呢?”

萧思怡几乎笑出了声:“十年来我从未如此畅快过。”

萧姵又一次被惊到了。

同是萧家的姑娘,同样父母不全,小姑姑和她却是按照两种截然相反的方式长大的。

她无法断定那种方式更好,但她总以为小姑姑和她一样,一直都活得很畅快。

毕竟萧家和其他勋贵府邸不一样,长辈们很少往孩子身上施加压力。

可听小姑姑这话的意思,这些年她的轻松畅快竟是假象?

十年……

她和魏绰定亲,恰好就是十年。

也就是说,这门婚事她从始至终就没有情愿过。

而所有的不畅快,也全都来源于此。

萧思怡拉起她的手:“你不要胡思乱想,是我自己太闷,连母亲和嫂子们都瞒过了。

小九,今后我也要像你一般,活成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萧姵觉得自己有点飘。

萧思怡松开她的手,取过桌案另一头的盒子打开:“你看这是什么?”

第三十二章 大胆前行,不留遗憾

萧姵本以为受到的惊吓已经足够多。

然而……

等她看清楚盒子里的东西,险些从椅子上跌落。

作孽哟!

魏绰做的那些腌臜破事儿,竟刺激得她家花为肌肤雪做肚肠的小姑姑都沾染上了烟火气。

鸡腿儿、猪蹄儿、酱牛肉……

萧姵真是做梦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小姑姑同这些东西也能扯上关系。

她指了指那盒子:“这些……就是小姑姑想要活成的样子?”

萧思怡道:“别把你家小姑姑当仙人,这些东西我不也是从小吃到大的么?”

萧姵小声嘀咕:“真的假的?我就从来没见你碰过这些东西。”

萧思怡噗嗤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还没吃呢就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了。”

萧姵真是服了。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闷声发大财,会叫的狗不咬人呐!

“你不是饿坏了么,赶紧吃啊!”萧思怡把盒子推到她面前。

萧姵想了想:“不对啊,你怎会知道我想吃什么,竟是一样都不差。”

萧思怡把之前就准备好的筷子塞进她手中:“是小五送过来的,他说你在我这里留宿比较方便,就把这些吃食送过来了。”

萧姵恍然:“我就说呢,五哥啥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俩大馒头就把我打发了。”

说着就夹了一块酱牛肉吃了起来。

萧思怡眼中满满都是艳羡。

这些东西她当然是吃过的,但从未有哪一次吃得如小九这么香。

直到侄女吃得差不多了,她才道:“小九,如果没有人阻拦,你还真打算去广陵郡找魏绰出气?”

萧姵毫不犹豫道:“那当然,我萧家人岂是可以随便欺负的!”

萧思怡用丝帕替她擦了擦嘴角,轻叹道:“一个我根本不在乎的男人,不值得小九把自己也搭进去。”

萧姵耸耸肩:“为了相识没几日的尹家姑娘,我都能狠揍曹锟一顿,更何况是小姑姑。

只要能出了这口恶气,不管姐夫怎么责罚,我都愿意领受。”

萧思怡的眼睛瞬间变得模糊。

陛下宠爱小九,当然不舍得重罚她。

可魏绰毕竟是皇室宗亲,辈分甚至比陛下还高。

倘若小九真的伤了他,陛下不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否则无法向宗亲们交待。

更重要的是,小九很可能因此失了圣心。

本就是没有血缘维系的感情,哪里经得起折腾?

一个不小心还会连累了阿姮和太子……

她把眼泪忍了回去,温声道:“我与魏绰的亲事虽是两家长辈定下的,但也是陛下赐婚。

如今虽然是闹掰了,但想要彻底了断必须得陛下出面。

说不定我们前脚抵达京城,魏绰的奏表后脚就能递到陛下那里。”

萧姵嗤笑道:“那又如何?他是在外就藩的王爷,无召不得进京。

咱们索性就做了那先告状的恶人,趁魏绰侯旨这段时日,咱们先在姐夫面前把他抹黑搞臭。

即便他带了一百张嘴进京,也永远辩不清楚。”

萧思怡笑道:“所以你就更不能这般急躁。毕竟世人总是同情弱者的,万一真把魏绰打伤了,不就给了他成为弱者的机会?”

萧姵是个急性子,但好处是听得进别人劝。

她点点头:“好吧,暂时放他一马,但这一顿拳头他是吃定了。”

萧思怡轻叹了口气,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事已至此,她再也不想和魏绰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如果小九他们几个真把他揍了,岂不是又给了他缠上来的机会?

可侄儿侄女们对她的关心太过珍贵,她绝不能把这份热情扑灭。

萧姵见她像是有心事,往她身边凑了凑:“小姑姑是在担心自己的前程?”

萧思怡白了她一眼:“这里还没有撕扯清爽,谁有那份闲心考虑将来。”

这话萧姵不爱听了。

“你可是京城第一美人欸,要不是早早就被那混蛋盖了个戳儿,咱们家的门槛早被求亲的青年才俊给踏平了!”

萧思怡苦笑了一下:“京城第一美人……小九,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么?”

萧姵微微一愣,好好的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萧思怡拍了拍她的脸颊:“就你的性子,这问题也是为难你了。不过你总该知道被人喜欢是什么滋味吧?

就那谁……整日追在你身后跑的花世子,他的心思你不明白?”

萧姵耷拉着嘴角,她能说那滋味儿真不咋样么?

萧思怡收回手,托着香腮凝视着桌案上的灯火,悠悠道:“可我从未喜欢过什么人,也不知道被人喜欢是什么滋味。”

萧姵的心尖像是被刺了一下:“小姑姑……”

却见萧思怡偏过头看着她:“当初母亲生下我后,兰家人曾数次登门劝母亲改嫁。

你是知道的,伯父向来开明,而且同样的事情咱们萧家经历过很多次。

可母亲一口回绝了,因为她和父亲之间的感情太深,她根本无法接受别的男子。

或许是看得多了,我对这样的感情虽然羡慕,更多的却是恐惧。

七岁那年同魏绰定亲,我说不上欢喜,却也松了口气。

因为从今往后,不论我有多么优秀出众,都不会再有人对我动心,我也不必再去喜欢任何人。”

萧姵突然有些同情魏绰。

原来小姑姑从来就没把那混蛋当人!

萧思怡被她的模样逗笑了:“你是想说魏绰?皇室中的男人,谁敢把真心托付?

可我太高估自己,松开母亲的手那一刻,我就后悔了。

我也是青春年少貌美如花,难道这一辈子都要像块没有感情的木头那样活着?

所以那一日聂家大舅的消息传来,我突然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我再不要像以前那样活着,魏绰造的那些孽,为何要我去承受?

不管是被人恋慕,还是对人动心,这些滋味我都要一一去品尝。

小九,我要像你一样勇敢,哪怕最终头破血流,也绝不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萧姵觉得自己有些飘不动了。

小姑姑之前的话一点没错。

她就是那种还没有开始吃就嚷嚷得满世界都知晓的人。

仔细论起来,小姑姑这样的才是真勇敢。

至少她目前为止还没有胆量去尝试喜欢一个人。

等等,魏绰造的孽?

那混蛋到底做了些什么!

第三十三章 那只单纯好骗的傻蛋

按大魏的风俗,送嫁途中新娘是不能与外人见面的。

所以送嫁队伍在谯郡停留时,萧思怡并没有见到前来迎亲的广陵王太妃和魏绰的庶兄,更没有同聂家大舅会面。

魏绰和庐江王究竟是为何起了冲突,她只是听侄儿们简单提了几句。

倒是广陵王府的一些内宅阴私,萧燦全都告诉了她。

换作旁的未婚女孩子,即便与她关系再亲密,这种事情萧思怡也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的。

但萧姵并非寻常的闺秀,她便少了许多顾忌,索性把那日萧燦说的那些事都告诉了侄女。

大魏的皇室子弟成婚都比较早,十四五岁就娶妻的人比比皆是。

萧思怡及笄已经近两年,魏绰比她还大了一岁,按说早就应该完婚。

婚期之所以拖到今年二月底,皆因魏绰为他的父亲老广陵王守孝。

去年冬月守孝期满,广陵王府用了两个月的时间重新做了布置,做好了迎娶王妃的准备。

定国公府对所有结亲的人家都非常尊重,除却正常的书信来往,从不派人暗中盯梢。

但广陵王府的情况不太一样。

四老夫人兰氏和广陵王太妃胡氏是手帕交,她的长兄兰澄又在王府担任长史。

因此兰氏一直以为自己对广陵王府的情况了如指掌,深信准女婿魏绰是个品行端正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没想到胡氏和兰澄竟联合起来欺骗了四老夫人。

去年腊月中旬,胡氏亲自监督魏绰身边的两名丫鬟喝药,算是亲手灭了她的两个孙辈。

其实在高门大户中这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正妻尚未进门,稍微讲究一点的人家也不会弄出庶长子来膈应人。

可发生在广陵王府这件事,根本经不起推敲。

毕竟女子怀孕,怎么也得一个多月才能确定。

腊月中旬胡氏给两名丫鬟灌药,就说明她们二人是在魏绰守孝期间怀上的孩子。

这件事情往小了说是魏绰私德不修,难免遭众人唾弃。

一旦被人捅到皇帝陛下那里,魏绰必定受罚,王爵能否保住都很难说。

当然,以魏绰的身份,这种事情旁人想要拿住切实的证据,可能性基本不存在。

此次若非聂家的一名下人与魏绰的乳娘有些亲戚关系,不小心说漏了嘴,聂家大舅也不可能得到确切的消息。

听完小姑姑的讲述,萧姵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方才吃进去的那些东西差点保不住。

萧思怡冷笑道:“胡太妃何等精明,丫鬟想要在她眼皮子底下怀上魏绰的孩子,你觉得是件容易的事么?”

萧姵喝了半盏茶压了压,这才勉强舒服了些。

她也冷笑道:“当然不容易,这只能证明王府里被魏绰祸害的丫鬟太多了,胡太妃实在盯不过来,这才有了两条漏网之鱼。

在此之前,这种事情不定都做多少回了!”

萧思怡自嘲道:“这件事一旦被捅出来,我都能猜出胡太妃会怎么向母亲解释。

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将来的孩子……

我萧家满门忠烈,我萧思怡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家,为何要去承担这样的恶名?”

萧姵总算理解了方才小姑姑话里的意思。

只要皇帝陛下不想灭了广陵王府,就没有人敢去深究魏绰守孝期间究竟做过些什么。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府丫鬟被灌药这件事,迟早总会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

届时肯定会有很多人认为萧家权势太盛。

连身份尊贵的广陵王都不敢在大婚前有个庶子庶女,可见萧家有多么霸道,云汐县主有多么善妒。

而那一对手上沾满了鲜血,作孽无数的母子反倒是成了可怜人。

真是可笑之极!

萧思怡又道:“最恶心的是我那嫡亲的舅舅。

这些年母亲没少照拂娘家人,他却为了荣华富贵竟连自己的亲妹妹都骗。

我都不敢想象,母亲知晓了这一切会有多伤心。”

萧姵咬牙道:“真是画猫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五年前姐夫召各处藩王进京参加中秋宴,舅老太爷也随着魏绰一起来了咱们府里。

那时咱们家的人都觉得小姑姑的舅父英俊儒雅学识渊博,没曾想他竟是个伪君子!”

萧思怡轻笑道:“提起五年前,可笑的事情还多着呢。

魏绰那时还不到十四岁,也不过就是个半大孩子。

他竟在咱们家那棵大榕树下对我发誓,这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绝不多看其他女孩子一眼。

他以为我年纪小单纯好骗,嘴上就跟抹了蜜一样。

其实,傻蛋才会相信这种鬼话!”

正说得起劲儿,身边的侄女却突然整个趴在了书案上,两个肩膀还不停地上下抖动。

萧思怡有些发懵。

自己方才的话是有些气人,可小九……这是哭还是笑?

“小九?”她推了推萧姵的肩膀。

“小姑姑……”萧姵突然扑进了萧思怡怀中:“我就是那只单纯好骗的傻蛋……”

萧思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是说……那一日你也在?”

萧姵把脸埋在她肩上,闷声道:“那一日我就躲在你们身后那棵大榕树上。

本来是想看看他和小姑姑单独相处会做些什么。

结果……我瞧着他那模样深情款款的,就信了他的鬼话……”

萧思怡忍不住笑了起来。

“难怪你拼了命也要去教训魏绰,你这傻孩子……”

萧姵把脸抬了起来,惨兮兮地看着萧思怡:“可不就是傻么,十二岁的小姑姑一听就知道那混蛋在撒谎,但我也十岁了呀!”

萧思怡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咱们今后把眼睛擦亮一点,再也不会上当受骗。”

萧姵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的嘴。

这个道理她听贝妈妈念叨过不知多少次,早就深入骨髓了好么!

萧思怡指了指余下的食物:“还要不要再吃点?”

萧姵摇摇头:“不吃了,骑了一天马,我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萧思怡提高声音道:“沉烟、疏香。”

两名大丫鬟很快就走了进来。

“疏香伺候郡主漱口,沉烟去铺床,我们要准备睡觉了。”

第三十四章 各退一步,如何补偿?

在得知魏绰和萧思怡婚事有变的消息之前,天庆帝的心情非常不错。

散朝之后,他特意在御书房里召见了金吾卫上将军曹节。

以曹节的机敏老练,不难猜出皇帝陛下召见他的原因。

事实上,自从那日去定国公府递了投名状后,他就一直在等待单独面圣的机会。

不过这个机会来得如此之快,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曹节品级虽不低,但受限于其职位,与天庆帝真正倚仗的朝中重臣相比,尚有不小的差距。

但君臣二人毕竟共事十多年,倒也无需太多的客套。

行礼赐座后,天庆帝便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了曹锟挨打一事。

曹节忙站起身回道:“此事皆因犬子年轻鲁莽所起,委实怪不得郡主。

前几日微臣携妻儿登门致歉,幸而郡主大度宽和,并未与犬子计较。”

天庆帝示意他坐下:“曹卿言重了,弋阳是朕看着长大的,那孩子的脾性朕再清楚不过。

令郎……可是去岁秋狩与卿同往的那名身披银甲的少年?”

这话显然是明知故问,曹节脸上却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激动:“蒙陛下抬爱,正是微臣那不成器的长子。”

天庆摆摆手:“年轻人多些历练方能成才,爱卿这般用心,令郎何愁没有好前程?”

话中的真意曹节一听就懂。

所谓的“用心”,指的自然就是他替儿子求娶弋阳郡主一事。

他之前猜的一点没错,陛下也是护犊子的人,自家的孩子有人追捧,心里总是欢喜的。

要不“曹卿”怎会变“爱卿”?

曹节忙道:“微臣今后定当严加管教犬子,将来好为陛下尽忠。”

脑子灵活知晓进退,外加绝好的口才以及不薄的脸皮,这样的臣子没有哪个皇帝会不喜欢。

做了十多年皇帝,天庆帝早已熟谙驭人之道。

他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什么时候得空了,爱卿可把令郎带来与朕瞧瞧。”

这就是想要提拔曹锟的意思了。

曹节又一次站了起来,替儿子叩谢皇恩。

见皇帝陛下心情实在不错,他趁机禀报了桓家兄弟抵京一事。

“哦?”天庆帝果然感兴趣:“桓老郡公公的两个孙子进京了?”

“是,三公子已经到了半个多月,二公子是五日前刚到的。”

“嗯……朕依稀记得,这两位公子年龄与令郎相仿佛?”

“正是。两年前微臣去天水郡办差,还曾带犬子去拜望老郡公,几个孩子相处颇为融洽。”

天庆帝微微颔首:“老郡公乃大魏股肱,两个孩子虽暂无爵位职权,朕也理应见上一见……

这样好了,最近几日爱卿先替朕好生照看一二,待朕腾出空儿来再行召见。”

“微臣遵旨。”

天庆帝又道:“此次爱卿广平郡之行可还顺利?”

曹节刚想作答,小年公公躬身走了进来。

“陛下,栖凤宫的路总管有事求见。”

天庆帝挑眉:“可说了是什么事?”

小年公公道:“路总管没有说,但奴才瞧着他挺着急的。”

曹节哪里敢留下碍事,忙向天庆帝告辞:“陛下事务繁冗,容微臣先行告退。”

天庆帝道:“爱卿退下吧。”

曹节放轻脚步退了出去,顺手还把御书房的门给带上了。

天庆帝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小年公公忙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天庆帝的脸色顿时有些发沉:“就因为广陵王与庐江王争女人,萧家就打算悔婚?简直是儿戏!”

小年公公有些心虚道:“奴才只是随便听了一耳朵,具体是什么情况……皇后娘娘已经在退思殿候着了。”

天庆帝压了压火气:“摆驾退思殿!”

成婚十二载,帝后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不错的。

萧姮是个聪明有趣见识不凡的女人,不仅是一名称职的皇后,更是天庆帝不可或缺的人生伴侣。

每当他遇到想不通的事儿或者迈不过的坎儿,萧姮总有办法替他解决。

但今日这件事情太过特殊。

魏绰是天庆帝的小堂叔,萧思怡是萧皇后的小姑姑。

两人若能顺利成婚,自是皆大欢喜。

若是两家彻底撕破脸皮,皇室和定国公府定然会有一番纠葛。

因为早年间的经历,天庆帝对这些吃饱了没事干,整日只会惹是生非的皇室宗亲早已经厌恶至极。

但皇帝虽然称孤道寡,却也不能真的把自己活成一个光杆儿,总会有需要血亲们帮扶的时候。

因此他永远都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

然,另一头他同样不能轻待。

萧家满门忠烈,为了大魏做出的牺牲实在太多。

尤其是此事的主角萧思怡,她的父亲萧元朗十八年前为国捐躯,临终前都不知晓妻子已经有了身孕。

这样的忠烈遗孤,绝对不能让她受委屈。

魏绰这混蛋,做的都是些什么烂事儿?!

迈步走进退思殿,皇后萧姮迎上前行了个礼:“臣妾恭迎陛下。”

天庆帝示意宫人们退下,牵着萧姮的手走到了书案边。

“阿姮,在弄清楚整件事情的经过之前,朕就想问一句,此事是否再无转圜?”

萧姮眉头微蹙:“陛下此话何意?”

天庆帝往椅子上一坐,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朕的意思是萧家毕竟是女方,婚事不成对小姑姑的前程会有不小的影响,还是应该慎重考虑之后再做出抉择。”

萧姮道:“小姑姑脾气虽然温和柔婉,但自小就颇有主见,二弟和五弟也不是行事毛躁之人。

他们既然一致决定返京,那便是下定决心了断这门亲事。

更何况小九得知此事后便往南边去了,陛下最是了解她,您觉得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么?”

“小九……”天庆帝按了按眉心,余下的话都不忍心说了。

萧姮道:“臣妾知道陛下十分为难,萧家也不是非得咬着广陵王不放。

正如您方才所言,小姑姑毕竟是女孩子,这件事情不宜闹得太大,更不能拖得太长。”

天庆帝抬眼看着她:“阿姮的意思是两家各退一步?”

“只要广陵王府不做纠缠,萧家愿意退一步。”

天庆帝十分欣慰,握着她的手道:“此事小姑姑受了不小的委屈,阿姮觉得应该如何补偿?”

萧姮轻笑道:“陛下连事情经过还没弄明白,就想把事情了结了?

广陵王与庐江王究竟为何争斗,他究竟又犯了什么事儿,您都不想知道?”

第三十五章 内情复杂,必须责罚

天庆帝是真想十分爽快地应一声“不想”。

那俩混蛋王爷要有那本事把对方弄死,不仅朝廷每年能省下不少银米,还能趁机把他们的封地收回。

那可都是人烟阜盛物产丰饶的好去处,觊觎的人多得很。

最要紧的是让他心烦的人又少了两个,完全就是一举三得。

可惜此刻面对的人是他的皇后,是不能随便糊弄的。

天庆帝捏了捏萧姮的手,用像是快滴出水一样的目光看着她:“既然阿姮想说,那为夫不妨一听。”

换作其他妃嫔,被皇帝陛下如水的目光看着,再听一听他这般温柔的声音,恐怕早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萧姮却只是象征性地弯了弯嘴角:“广陵、庐江两郡交界处有一个小村子名曰默村,陛下可曾听说过?”

天庆帝有那么一点点挫败感,讨好他的皇后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摇摇头:“朕远不及阿姮博闻强识,难道广陵王和庐江王就是为了一个小村子起了争斗?”

萧姮道:“陛下过谦了,广陵、庐江二郡臣妾皆未曾去过,那边的情况远不如您熟悉。

臣妾之所以知道有这么个小村子,是因为小九的封地也在那附近。”

“哦?”听说这件事竟和萧姵也能扯上关系,天庆帝终于有了兴趣。

萧姵封号弋阳,封地却并不在弋阳郡的郡府附近,而是与庐江、广陵二郡相邻。

天庆帝虽已过而立,离开京城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他自是不可能听说过。

却听萧姮又道:“因为默村地势陡峭土地贫瘠,历朝历代皆无人重视,故而人烟十分稀少。

大魏开国后重新划分各郡县辖地,默村被漏划了,彻底成了三不管地带。

直到去年九月中,有人在默村旁边的山上发现了矿石,那里才热闹起来。”

天庆帝兴趣越发浓了:“铁矿还是铜矿?”

萧姮道:“两种矿石都有,据有经验的师傅说储量还不小。”

天庆帝讥讽道:“魏绰和魏祁想做甚?身为藩王不懂大魏律法?”

萧姮抿了抿嘴,并没有接他的话。

大魏律法明文规定,民间不得私采矿石。

可事实上矿藏基本都蕴藏在偏远的深山中,朝廷监管的难度非常之大。

广陵王和庐江王当然懂律法,可天高皇帝远,藩王一个个都成了土皇帝。

别说私采矿石,违法的事情做得还少么?

天庆帝冷笑:“他们两个的胃口还真是不小,明明可以合作却偏要独吞。

现下事情闹大了,朕倒要看他们如何收场。”

萧姮道:“他们二人虽没有什么大才,但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据聂家舅爷说,这事儿是广陵王的庶长兄和庐江王的一个庶弟互相勾连,把二人的合作给搅和了。

双方在默村大打出手,庐江王幼时练过几日,广陵王则从未与人动过手,结果就被庐江王给打了。

事情闹大后两人追悔莫及,便寻了个争女人的借口,试图把真相压下去。”

天庆帝弯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他们的确不算蠢,但骨子里都傲得很,经此一事必然不肯继续合作。”

萧姮笑道:“皇室子弟哪有不骄傲的,二人不肯继续合作,却都不舍得放弃到嘴的肥肉。

臣妾虽然不在现场,但以庐江王的身手,广陵王顶多就是受了点皮外伤。

他急中生智,便假装伤势过重不能动弹,让太妃和庶兄代替他去谯郡迎亲。

本以为萧家人会把这笔账算在庐江王头上,从而助他一臂之力夺下默村。

倘若萧家愿意包庇,他就可以吞下这笔财富。

倘若萧家不愿意包庇,他也可转手将矿藏献与陛下,怎么算都不吃亏。

可惜他算错了萧家人的脾性,更看轻了小姑姑,到头来只落得个人财两空!”

天庆帝呵呵笑道:“这么多年,朕居然没看出魏绰还有这等机变。”

萧姮冷笑道:“您没看出的还多着呢!”

她遂把魏绰守孝期间做的那些腌臜事情说了一遍。

天庆帝顿时无语。

自己方才说的一点没错,魏绰那厮做的全都是些烂事儿!

老广陵王没了的时候,他不过十五岁。

就算他一点也不为父亲的逝去伤心难过,也可趁此机会好好读点书;即便不爱读书,也可以学着打理一下庶务。

可这厮……

小小年纪不学好,一心只扑在那种事情上!

萧姮淡淡道:“事已至此,陛下觉得该如何处置两位王爷?”

天庆帝那如水般平静的目光渐渐起了波澜:“你放心,朕绝不允许永王旧事重演。”

听见“永王”两个字,萧姮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哀伤,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天庆帝把她揽进怀中,哽咽道:“阿姮,对不起……”

萧姮深吸了口气,轻轻摩挲着他的背:“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五年,陛下不必太过自责,更何况这本不是您的错。”

天庆帝道:“依朕的意思,就该把他们二人的王爵削了。可当年永王之乱,他们二人的父王都是立了大功的。

尤其是老广陵王,若非那一次受了重伤,也不至于英年早逝。”

萧姮眼中划过一丝嘲讽,柔声道:“两位王爷的确有错,但毕竟没有真正触犯律法,削爵的确太过。”

天庆帝道:“他们不是惦记默村的矿石么?朕索性令二人各自退让十里,将那些土地和默村一并划归小九所有。”

一向处变不惊的萧姮险些被口水呛到。

陛下这是被气糊涂了?

犯事的是两位王爷,因为悔婚损了名声的是小姑姑。

这里面有自家小九啥事儿?

怎的好处全都落到了她的头上?!

天庆帝笑道:“小姑姑那般斯文的姑娘,那块破地给了她也没有什么用处。

小九那孩子不挑食,就给她拿去玩儿吧!”

随即又补充道:“等小姑姑重新找到婆家,朕一定加倍赏赐,绝对亏待不了她。”

萧姮道:“这都是后话,胡太妃那个人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两家婚事不成,她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到时萧家要是做了什么得罪她们母子的事儿,陛下一碗水可得端平了。”

天庆帝笑道:“朕难道还分不出个亲疏远近?”

第三十六章 恩威并施,九爷阔气(上)

回到栖凤宫,萧姮单留下掌事宫女寄梅侍候。

换过家常的衣裙,寄梅又替她卸下了繁复的钗环,将满头青丝散开仔细打理。

见自家娘娘像是有心事,寄梅忍不住询问了几句。

萧姮也不隐瞒,把之前天庆帝的决定告知了她。

寄梅有些惊讶:“郡主的封地又扩大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陛下果真是……”

萧姮道:“陛下疼爱小九不假,可帝王行事永远不可能如此单纯。”

寄梅是极通透的人,立刻就领会了她话里的意思。

“娘娘是说……陛下是在利用郡主?”

萧姮道:“两位王爷受了责罚,心里肯定会有疙瘩,他们原本该恨的人是谁?

发现好处全被另一个人得了,他们又会去恨谁?”

寄梅抿了抿嘴,心里暗自唏嘘。

藩王封地有限,谁会甘心平白失去一块土地?

他们对陛下是敢怒不敢言,对郡主可就未必了。

当然,两位王爷不敢真的伤害郡主,无非就是背地里怨憎,最多再用些小手段黑郡主一把。

以郡主的本事,他们要想黑她一把并不容易,可世上有谁会喜欢被人憎恨?

陛下这一手实在不够磊落。

萧姮嗤笑道:“广陵、庐江二郡颇为富庶,但那默村附近都是些什么土地?

唯一有价值的只有那矿藏,可王爷们不能私采矿石,小九就能?

真是白担了一个虚名,好处全是别人的!”

寄梅噗哧笑道:“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娘娘可千万饶过这一回。”

萧姮看着镜中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子,戏谑道:“这些年不中听的话你说得还少了?”

寄梅道:“娘娘沉稳大气行事果决,唯有在郡主的事情上时常举棋不定,偶尔还喜欢斤斤计较,同寻常妇人一般无二。”

萧姵叹道:“谁让小九是个没娘的孩子……母亲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们,我们唯有把这些爱倾注到小九身上,方不负母亲的一片苦心。

这些年我们一直依照母亲的想法养育小九,让她活得快乐简单。

可束缚少了,她的心也就养大了。

如今这世道,男子想要建功立业尚且不易,女孩子就更难了。

本宫不怕她遭人非议,就是心疼她,舍不得她把自己弄得那般辛苦。”

寄梅温声劝道:“娘娘,您太多虑了。”

萧姮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小九已经长成了这个样子,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只能是她在前面跑,本宫尽力在后面替她兜着罢了。”

寄梅嘴角弯了弯,郡主虽然没有亲娘疼爱,但能有娘娘这么好的长姐,也算是有福之人。

萧姮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我差点忘了吩咐你。”

“怎么了?”寄梅的手微微一顿。

“你尽快派人去一趟天水郡,仔细查一查桓家的事。”

“您说的是天水郡公府?”

萧姮点点头:“桓家这么多年一直和京里没有什么来往,因此本宫也没有留意过他们府里的人和事。

方才陛下说老郡公的两个孙子前些日子已经进京了。

听他那语气,倒是对这两位公子颇为重视。

寄梅道:“您是担心陛下替郡主相中桓家公子?”

萧姮道:“按理说陛下是绝不希望萧桓两家联姻的,但他有时都想法我也拿不太准。

总之,咱们得做到知己知彼,防患于未然。”

寄梅心里有数,娘娘是不愿意郡主嫁到天水郡那么远的地方。

她忙应了一声:“是,奴婢这就去办。”

寄梅躬身退了出去,萧姮却站起身走到书案后,提笔给祖父老定国公写了一封信。

※※※※

萧姵并不知道自己封地扩大,而且还成为了一个有矿的人。

好生睡了一觉后,她又是那个精神焕发,一刻也闲不住的萧九爷。

萧思怡很了解侄女的习惯,昨晚临睡前就吩咐沉烟去向萧烁借了一身衣袍和一匹马。

此处距离京城还有二百多里,以他们目前的行进速度,是不可能在天黑之前赶到的。

即便如此,萧燦也不想耽搁时间,吩咐护卫和下人们把营帐和行李收拾妥当,送嫁队伍很快就再次出发了。

穿戴整齐后,萧姵四处寻找萧炫。

有熟悉的护卫告诉她,小五爷在队伍最末尾。

萧姵驾着马,不多时便寻到了队尾。

闪目一看,不仅是萧炫,小贝和昨日那名被她夺了佩刀和荷包的随从也在。

那随从名叫张其勇,年纪与萧燦相仿。

他年少时在萧燦身边做小厮,成年后自然而然成了随从,是一路看着萧姵出生长大的。

往日这些随从们都喜欢和萧姵说笑,外出遇见好吃好玩的也会给她带一份,因此大家都十分熟悉。

今日萧姵却半分玩笑的心情都没有,板着小脸朝萧炫伸出了手。

萧炫没有多言,只把断刀和荷包递了过去。

萧姵把那断刀扔到张其勇面前:“这是怎么回事儿?”

定国公府护卫的佩刀都是统一打制的,虽不敢称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也是相当不错的好刀。

昨日只是简单的碰撞,齐眉棍毫发无损,佩刀却直接断成两截,这件事萧姵必须要一个解释。

张其勇涨红着一张脸,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萧姵沉声道:“张大哥,你是世子身边的老人儿了,多年来忠心耿耿行事稳重。

我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你身上。

二哥武功不错,身边的护卫也不少,但并不代表随从们就可以马虎大意。

万一遇上强敌,你就打算用这样的兵器去保护主子么?”

张其勇额头上的汗水簌簌而下:“郡主,小人知错了。”

萧姵道:“世子爷的脾气你比我更清楚,我之所以没有把事情捅到他那里,就是想要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张大哥,从前你替二哥挡过刀,这些年也帮过我不止一次,你绝不是那种混日子的人。

有什么苦衷你都可以对我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张其勇红着眼圈磕了个头:“小人谢郡主。”

萧炫挑了挑眉。

这样的威势小九自小就有,可……

小家伙儿什么时候学会恩威并施,驾驭人心了?

第三十七章 恩威并施,九爷阔气(下)

从前遇到类似的事情,萧炫顺手也就料理了。

今早他把张其勇找来却没有发落,目的就是想看看萧姵会如何处理此事。

如今看来,小九的成长的速度超过了他的预想。

旁边的贝离鸿显然不如萧炫沉稳,一脸惊讶地看着萧姵。

萧炫见他嘴唇微微翕动,忙给他丢了个眼色。

贝离鸿闭上嘴,重新看向跪在地上的张其勇,耐下性子听他解释。

按国公府的规矩,世子萧燦年少时,身边配有四名小厮。

其他三人都是家生子,张其勇却是从府外买的。

他本是南方人,因家乡遭了水灾与父母失散,随姨母一家流落到了京城。

姨父姨母对他还算不错,但那时家中一贫如洗,只能将他卖进了国公府。

后来家中的情况渐渐好转,姨父在鎏金坊置办了一座小院,还开了一家杂货铺。

张其勇十七岁那年,姨母见他在萧世子身边混得不错,遂把女儿嫁给了他。

他和表妹自小感情就好,成婚后小日子过得很是美满。

然而,老两口手中有了积蓄后,却把小儿子惯成了个游手好闲的混混。

说到这里,张其勇叹了口气:“小人那小舅子田曙……”

田鼠?萧炫和贝离鸿嘴角一起抽了抽。

萧姵却打断了他的话:“莫不是那人称‘鎏金过街鼠’的田曙?”

萧炫和贝离鸿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郡主一猜就中。”张其勇抹了一把汗:“这些年小人的岳父忙着做生意,岳母只一味溺爱,那小子整日价跟着那些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最近一年又添了赌钱的毛病。

为了替他还赌债,杂货铺典给了别人,岳父也被气得病倒了。

小人的妻子经不起岳母哭闹,把这些年的积蓄全都拿了出来,家中略微值钱的物件儿也拿去典了……”

萧姵冷笑道:“咱们府里的佩刀少说也值个几十两,该不会也被你媳妇儿拿去当了吧?”

张其勇忙道:“小人不敢。临行前一晚小人还仔细检查过,佩刀完好无损,可……”

他咬咬牙,恨声道:“定是那田曙趁夜将小人的佩刀调了包。”

萧姵道:“这不还是拿去当了么?这事往小里说是丢了国公府的脸面,若是往大里说,你可知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张其勇的头垂得更低了:“若是有人拿着那把刀去杀人越货,甚至做下更大的案子,势必会连累国公府。”

“张大哥,你虽然只是田曙的姐夫,但他如此不成才,你也负有一定的责任。”

“小人知错,今后一定对田曙严加管束,再不让他出去惹祸。”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况且只要你那岳母在一日,你恐怕也拿田曙没有什么办法。”

萧姵抚了抚下巴:“这样好了,回京后你带着他来找我,我倒是要瞧瞧那是怎样的一只过街鼠。”

张其勇心中一喜:“谢郡主。”

他是看着萧姵长大的,对她的手段非常了解。

似田曙那样的混混,交给别人教导,除了打死打残没有第三条路。

若是交给郡主,那小子说不定还能另辟蹊径,从今往后走上正途也未可知。

萧姵摆摆手:“你先别忙着谢,万一他真是不堪教导,我下手只会比别人更狠,到时你可莫要心疼。”

“不管郡主如何教导他,小人也只是感激不尽。”

萧姵点点头,再次伸出了手。

萧炫十分配合地把那荷包扔给她。

萧姵掂了掂荷包:“张大哥,眼看着就到月底了,你的荷包还挺有分量的嘛!”

张其勇羞臊不已:“这里是十枚铜钱和一堆碎石子,小人用来装门面的。”

萧姵道:“国公府每月初六发月钱,想来你家中已经揭不开锅了。”

“是……家中两个孩儿一个多月没吃过肉了……”

“小贝,把映水给你的荷包拿来。”萧姵第三次伸手。

贝离鸿从怀中摸出荷包递了过去,小声嘀咕道:“真是个地里鬼,你怎知晓映水把荷包给了我?”

萧姵才懒得搭理他,把两个荷包一并扔给了张其勇。

“张大哥你是知道的,我这人向来也没有什么钱。

幸好这月没怎么出门,月钱还剩下十几两,你先拿去对付几日,给孩子们买点好吃的。

至于那把佩刀,我再另想办法帮你找回来。”

张其勇接过银子,用力磕了几个头:“小人替全家人谢郡主大恩。”

萧姵重新上马,冲几人一挥手:“走吧,待会儿二哥该派人来寻思咱们了。”

四人很快融入了队伍,没过多久就赶到了最前方。

萧炫凑到她身边,笑呵呵道:“小九,早知那荷包里只有十文钱,我真不该去追你。”

萧姵哼了一声:“萧小五,若是京里的姑娘们知晓你这么蔫儿坏,你这辈子还能娶到媳妇儿么?”

萧炫笑得更开心了:“那敢情好,我还真没想过娶京里的姑娘做媳妇儿,多费钱呐!”

萧姵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小气鬼,幸好我刚才没问你借钱!”

“小九……”贝离鸿也凑了过来:“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萧姵呸了一声:“你和萧小五正好相反,天生一双漏财手。若是映水不把荷包塞给你,让咱俩一起喝西北风?”

“喝西北风去喽!”萧炫和贝离鸿不约而同地在她的马屁股上拍了一掌。

萧姵的马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前方飞驰而去。

随风传来了萧姵的骂声:“找死——”

※※※※

四老夫人回到幽兰园后,在卧房里关了一个昼夜。

不管谁来敲门,她都置之不理。

第二日清晨,聂氏亲自来给她送早饭。

屋子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聂氏将下人们全都挥退,在门上重重拍了几下。

“若娘,你这般不吃不喝,把自己身体弄垮了,是想让亲者痛仇者快,想让思怡伤心难过么?”

屋里终于传出了抽泣声。

聂氏用更大的声音道:“胡青君说话间就要来了,你不养好精神,如何与她把事情撕扯清楚?

我告诉你,她那样的人几十年前我都懒得搭理,别指望我替你出头!”

“你敢!”

门突然被人拉开,四老夫人扑进了聂氏怀里。

第三十八章 人算不如天算

聂氏的肩膀很快就湿了。

她拍了拍兰氏的背:“都是做曾祖母的人了,还学小姑娘家哭鼻子赌气不吃饭?”

兰氏嘤嘤嘤哭得更伤心了。

聂氏将她从怀里扯出来,一手拉着她,一手提着食盒走了进去。

一整日没有丫鬟侍候,屋子里别说热茶,连洗漱用的热水都没有。

聂氏用凉水将丝帕打湿,递给兰氏:“喏,赶紧擦一擦,满脸鼻涕眼泪的脏死了!”

兰氏把脸扭到一边:“冷冰冰的……”

聂氏将帕子塞进她手里:“冷冰冰的正好给你醒醒脑,省得你晕晕乎乎净使昏招!”

兰氏气急:“人家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不说给我搭把手,还故意来气我!”

聂氏道:“咱俩相识三十多年,朝夕相伴十八载,还分什么你我。

别说搭把手,只要胡青君母子敢上咱们府里来,根本用不着你出面,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

问题是我要真那样做了,你能解得了心头之恨?”

兰氏接过帕子在脸上用力抹了几下,恶狠狠骂道:“我绝饶不了胡青君!”

聂氏道:“这就对了!咱们趁这几日好生调理一下身子,养足精神才有气力和那对母子算账。”

说着就把食盒打开,把吃食一样样取了出来。

“这些小菜全是按你们兰家的食谱做的,还有我亲手熬的粥,来尝尝合不合口。”

十几个时辰水米未进,兰氏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闻见食物香气,更觉食欲大开。

一口气喝了两碗粥,她才觉得缓过劲儿来。

用帕子擦了擦嘴,她自嘲道:“衡娘,从小我就不如你有主意,遇到什么事情都是敢想不敢做。

就连当年嫁进萧家,我也是从你身上借了一多半的勇气。

成婚后有元朗宠着疼着,我的依赖性就更强了。

再后来元朗没了,蓉娘和你替我撑住了整片天,这才让我有勇气活下来,还生下了思怡。

可……蓉娘也没有了……

这十多年来,府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你打理,我除了教养一下思怡,什么事儿都不用操心。

都说人算不如天算,那些有惊世之才的能人尚且算计不过老天爷,更何况是我这种没本事还瞎逞能的人……”

“若娘……”聂氏握住了她的手。

兰氏摇摇头:“你让我说,总这么憋着心里太难受了。”

聂氏缓缓松开她的手:“那你说吧。”

兰氏吸了吸鼻子:“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自己拿过主意,偏生到了最重要的事情上没有听你的,到头来却害了我的思怡。

衡娘,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聂氏轻叹道:“这事我也有责任,那时毕竟还是太年轻,一气之下就没有再做坚持。

不过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从来不是贪图名利的人,萧家姑娘也不稀罕做什么王妃。

更何况魏绰那小子,从小看着就不像个有大出息的,你究竟是看上了他哪一点?”

兰氏搅了搅手里的帕子:“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更不许生气。”

聂氏翻了个白眼:“你的脸皮啥时候变得那么薄了?

我就是笑了、气了,难道你从今往后就放过我,再也不缠着我了?”

兰氏嘟了嘟嘴:“好了嘛,人家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你就让着我一点会怎样。”

聂氏一阵头痛。

罢了,只当自己多养了个闺女,还是永远嫁不出去那种!

兰氏轻声道:“咱俩虽然是一样的命运,可小五毕竟是个男孩子,就是将来娶妻生子,他们一家人永远都能在你身边。

思怡却是个姑娘,迟早都得嫁到别家去……”

聂氏道:“思怡出嫁后,难道府里的孩子们就会不管你?

小五娶妻生子后,咱俩还不是照样在一起,他们小夫妻如何孝敬我,自然也少不了你的。”

兰氏声音更低了:“小五是有爵位的,成婚后定然要分府,我一个叔祖母,怎好意思追着去和你们住在一起。

而且……看着你们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我肯定会更想念思怡的。”

聂氏语塞,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的确,别人再好,又如何及得上自己的孩子。

若小五也是个女孩子,她肯定也会有和若娘同样的想法。

兰氏苦笑道:“思怡那时虽然只有六七岁,但我已经开始为她的婚事犯愁了。

胡青君向来聪明伶俐,言语间被她觉察了我的心思,就给我出了个主意。

她说老广陵王年纪大身体又不好,用不了几年魏绰就能承爵。

届时把那些庶子分出去,王府的主子就只剩下他们母子。

况且广陵郡又是我的家乡,那边地方熟亲戚也多,等思怡嫁过去后有了孩子,就让我搬去王府和她一起住。

我们两个守寡的女人相互有个依靠,女儿女婿日日在身边孝顺,含饴弄孙好不热闹……”

聂氏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这么一说,你就相信了?”

兰氏点点头。

聂氏又叹了口气:“胡青君岂止是聪明伶俐,那张嘴巴更是了得。

就你这脑子,如何经得起她哄骗!

你也不想想,她是怎么当上广陵王妃的?”

胡青君和聂氏兰氏一样,也是广陵郡人氏。

但聂、兰两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胡家却只是普通的商户。

三十年前,聂氏和兰氏的父亲调往京城任职,没过多久胡青君的父亲也托关系在京里谋了个差事。

胡氏聪明伶俐会巴结人,聂氏自小就不喜欢与她结交,兰氏性子软和不懂得拒绝,与她也算有几分交情。

十四岁那年,聂氏和兰氏与定国公府的两位公子定下亲事。

胡氏嘴上不说,心里却嫉妒得很,就想寻一门不次于她们二人的好亲事。

但胡家的门第实在一般,以她父亲的职位,根本无法接触到身份尊贵的年轻男子。

胡氏心灰意冷之下,只能把目光对准那些丧妻的老男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遇到了年近五旬的老广陵王。

胡氏具体用了些什么样的手段,聂氏和兰氏不得而知。

但她们二人还在家中备嫁,胡氏就顺利嫁与老广陵王,成为了他的继王妃。

第三十九章 母女同心,其利断金

聂氏的话算是戳中了兰氏的心事。

当初她虽然被胡青君的甜言蜜语打动,但对女儿的这桩亲事也并非完全满意。

尤其是一想到胡青君为了荣华富贵,宁可嫁与同祖父年纪相仿的老广陵王,她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

但胡青君的许诺实在太过诱人,不仅迷住了她眼睛,更迷住了她的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连这份别扭都渐渐淡了。

如今婚事不成,聂氏又重提旧事,兰氏真是后悔得想撞墙。

“衡娘,我当初怎的这么糊涂……”

聂氏道:“这也不能完全怪你,实在是胡青君太能算计了。

她模样长得水灵又肯做小伏低,真想嫁一个有权有势的老鳏夫,其实也不算什么难事。

可她为何独独挑中了老广陵王?

除却王妃的尊贵身份,老广陵王没有嫡子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后来她如愿有了嫡子,才意识到老广陵王的那些年纪比她还大的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别说让魏绰顺利承爵,就算是长大成人都不容易。”

兰氏讥讽道:“所以十年前她随老广陵王进京,目的就是为她们母子寻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而我们母女恰好落入了她的陷阱。

魏绰做了萧家的女婿,他那些庶兄哪里还敢碰他半根汗毛。

所以这些年他们母子的日子过得非常舒服,魏绰承爵一事也非常顺利。”

聂氏拍了拍她的手:“幸好思怡还没有真的嫁进广陵王府,一切还来得及。

只是那兰澄,你这次可绝不能再心软了。”

听她提起自己的长兄,兰氏只觉心上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疼得喘不过气来。

“衡娘,兰澄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从前在家里,除了爹娘就数他对我最好了……那时候我还想着,要是他和你……”

聂氏黑着脸道:“你自己一个人恶心还不够,非得拉着我?”

兰氏赶紧拉住她:“衡娘别生气嘛,我这人一难过脑子就不好使……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也没有他这个兄长。

兰家若是一味偏袒,我就当自己没有娘家!”

聂氏听她最后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这件事要想处理得干净漂亮,首先就是你自己得立起来。

只要你耳根子不软,一切都不是问题。

陛下那边有阿姮,他就是想包庇皇室宗亲也不好做得太明显。

如果魏绰和兰澄胆敢寻上门来,咱萧家那么多的爷们儿,难道还会怕了他?

你别看国公爷在某些事情上糊涂,谁要敢欺负到萧家头上,他也不是好惹的。

至于那胡青君,咱俩一起出马,难道还撕不下她那张虚伪的狐狸皮?

兰氏的一颗心被说得热乎乎的:“衡娘,我这次一定不给你丢人。”

聂氏噗哧笑道:“你别给思怡丢人就行!姑娘家遇到这种事已经够委屈了,要是再遇上一个软弱无能的娘,你让她怎么办?”

兰氏道:“你方才说的对,我得把自己的精神头养足了,不能让思怡忧心。”

聂氏道:“全家同心,其利断金,最艰难的日子咱们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兰氏点点头:“今后我再也不擅作主张了,思怡的婚事让她自己拿主意。

只要小伙子真心待我们思怡,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都支持。”

聂氏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我真是搞不懂,你这脑袋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

萧姵一行人回到京城,已经是第二日午后。

云汐县主和广陵王婚事不成的消息虽然还没有传扬开,但明眼人一看这长长的车队就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所幸萧思怡并不在意这桩婚事,一路上吃得下睡得着,若不是挂念母亲,她的状态恐怕比在家的时候还要好。

回到国公府,她急匆匆去了幽兰园。

母亲的性格她比谁都清楚,听说她的婚事不成,一病不起都是轻的。

然而,当打扮得齐齐整整,气色上佳的兰氏出现在她面前,萧思怡险些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娘?”她一张小嘴张得圆圆的,差点儿抬起手揉眼睛。

兰氏挥挥手,丫鬟婆子们躬身退了下去。

“思怡,委屈你了……”她上前一步,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萧思怡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母亲好好的,明明心里并不觉得委屈,眼泪却如泉涌一般止都止不住,最后竟嚎啕大哭起来。

任女儿发泄了好一阵,兰氏才安抚道:“不哭了啊,凡事都有娘给你做主,那种混账男人,白送咱们也不要。”

萧思怡破涕而笑:“娘,我真的一点也不难过,倒是您……我以为您根本接受不了……”

“在你心里,娘就这么脆弱?”兰氏微哼了一声,挽着女儿的手走进了正房。

进屋后她亲自拧了温热的帕子替萧思怡擦脸。

“思怡,都是娘不好,为你寻了那样的婆家。”

萧思怡握住她的手:“娘,这怎么能怪您一个人呢?

不管是定亲前还是定亲后,您都不止一次问过我的意思,可我从未拒绝。

如果我能早些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您,您绝不会逼迫我。”

兰氏吸了吸鼻子:“所以我究竟是有多蠢,看不清胡青君母子的嘴脸也就罢了,连自己的孩子心里想什么都不知道。”

萧思怡柔声劝道:“娘,婚事已经不成,您就不要多想了嘛。

我保证今后有什么事儿都和您说,再也不让您误会了。”

兰氏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的思怡一直都是最乖的,可你不小了……都是娘耽误了你……”

萧思怡抱着她的腰,娇声道:“十七岁怎么了,娘把我生得这么好看,难道连个真心喜欢我的男子都寻不到?

我不但要寻一个真心对我好的夫婿,将来还要把娘接到身边侍奉。

母女同心,其利断金。

我们一定能把日子过好,比谁都过得幸福。”

兰氏忍了好半天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胡青君哄骗她的那些话,除了那日告诉聂氏之外,她从未在旁人面前提过半个字。

没想到思怡却早已经看透了她的用意。

她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拒绝,其实都是在成全母亲的心愿。

第四十章 舍命追妻?是蠢是狠?

回房用过午饭,萧姵换了身衣裳就去了宁溪园。

听说她是为了萧思怡的事情想去一趟皇宫,聂氏自是不会阻拦,简单叮嘱了几句后就放她离去。

不过半个时辰,萧姵就已经来到了栖凤宫外。

见到停在一旁的御辇,她心里添了几分欢喜。

不管是了断小姑姑和魏绰的婚事,还是给那厮一个教训,大姐姐出面都不甚合适,终究还是要落在皇帝姐夫的身上。

“郡主……”候在正殿外的小年公公轻唤了她一声。

萧姵小跑过去,压低声音问:“小年,姐夫来多久了?”

“散朝后就过来了,广陵王的奏表到了……”后面半句话的音量比蚊子哼哼还细弱。

萧姵暗暗嗤笑。

魏绰那厮手脚挺麻利,时机也拿捏得恰到好处,看样子是还想挽回这桩婚事。

她冲殿门努了努嘴:“小年,快替我通报。”

小年:“……”

您啥时候这般懂规矩了,平日里不都直接闯进去的么?

一旁的宫女和太监们都低着头闷笑起来。

萧姵轻推了小年公公一下:“赶紧呐!”

小年公公不敢拖延,推开殿门提高声音道:“回陛下、娘娘,弋阳郡主求见。”

不一会儿就听天庆帝道:“小九进来。”

萧姵吐了吐舌头,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姐夫的声音听起来明亮轻快,显然心情不错。

但今日她是来黑魏绰的,姿态最好放低一点,以免引火上身。

她行至主座前十步,端端正正地跪下行了个大礼:“弋阳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天庆帝指着她对萧姮笑道:“这孩子自小祸闯得越大就越规矩,今日这般蔫头耷脑的,定然是惹出大事儿了。”

萧姮忍着笑意道:“你不是要去广陵郡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姵忙分辩道:“我是去迎接小姑姑,谁想去广陵郡了?”

天庆帝笑道:“没遇上广陵王?”

萧姵嘟了嘟嘴:“藩王无召不得进京,况且我离京二百多里就遇上了送嫁的队伍,之后就随大家一起回来了,怎么可能遇上他。”

天庆帝拍着大腿道:“可惜了,太可惜了,你再加把劲儿往南边跑个二三十里,不就遇上了么!”

萧姮忍不住白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可惜个什么?

难不成您真想让小九把魏绰的胳膊腿给卸了?

还皇帝陛下呢,整个一没长大的毛孩子。

明知小九是个小暴脾气,经得住你这般拱火么?

果然萧姵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什么?魏绰一直就跟在我们后面?!”

天庆帝道:“朕刚收到他的奏表,说是与你小姑姑产生了误会,所以才冒着被朕责罚的风险追到京里来,还望朕多多宽宥。”

萧姵被气笑了:“也就是说他此次无召进京,反倒成了舍命追妻?简直太可笑了!”

天庆帝摊了摊手:“可笑又如何?律法不外乎人情,换作任何一个男子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若是他连追都懒得追,你让旁人怎么想?

况且此次他身边只带了几名随从,朕总不能安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给他。”

萧姵窜到他身边,气鼓鼓道:“姐夫,您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混账事……我不管,这次您绝不能轻饶了他……”

天庆帝挑眉:“你倒是与朕说说清楚,魏绰究竟做了什么混账事?”

萧姵脸皮虽然厚,但魏绰守孝期间祸害府里丫鬟那种腌臜事,也是不好在姐夫面前开口的。

她紧握双拳,一张小脸气得都快紫了。

萧姮暗暗戳了戳天庆帝,温声劝道:“小九,事情经过陛下已经全数知晓,该如何责罚两位王爷也有了决断,你就不要纠缠了。”

天庆帝笑道:“魏绰明日便会进京,你若是不放心,不妨随姐夫一起见见他?”

“我可以吗?”萧姵看着萧姮。

萧姮手上用力一拧,天庆帝立刻抽了口气。

“阿姮,小九如今懂事了,绝不会冲动的。”说罢看向萧姵:“你说是吧?”

萧姵赶紧保证:“是呀是呀,我一定老老实实的,绝不给姐夫和大姐姐丢脸。”

萧姮如何肯信二人的话,冷声道:“你要随陛下一起去也可以,但最多只能躲在一旁听一听,绝对不允许露面。

否则,陛下许你的三千骑兵立刻取消。”

取消三千骑兵?

萧姵瞬间觉得整座大殿都变暗了。

去年秋狩她那般拼命才换来了姐夫的一个允诺。

别说三千骑兵,连根马毛都还没看见呢,说没就没了?

萧姮笑道:“做不到就赶紧回府。小姑姑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家中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就你一个,正好陪她说说话。”

萧姵咬了咬牙:“谁说我做不到了,到时我就躲在御书房的书架后面,听一听魏绰如何撒谎。”

听她一口一个“魏绰”,萧姮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反正你记住我方才的话,到时别又来撒泼打滚儿。”

萧姵老老实实答应下来。

※※※※

天庆帝所料不差,第二日刚用过午膳,广陵王魏绰就到了。

他亲自监督萧姵躲好,又安排了两名宫女看着她,这才吩咐小年把魏绰带进来。

大魏开国近百年,皇室子弟个个容貌不俗。

且魏绰今年十八岁,恰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本该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可他今日的形容,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骨瘦如柴两眼无神,本该十分合体的郡王服饰显得松松垮垮,哪里还能看得出半分尊贵之气。

尤其是吊在胸前的那只左胳膊,包裹得比脑袋还粗,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抱了只火腿在怀里。

距离御座还有几十尺,他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

“陛下,您要替微臣做主啊……”

天庆帝的嘴都快气歪了。

那日萧姮分析得清清楚楚。

虽是众人打群架,但谁敢对两位王爷下手?

因此伤了魏绰了人只可能是庐江王魏祁。

魏祁也就是儿时稍微练过几日,身手略比魏绰强那么一点点,怎可能把他弄成这副样子。

然而,面圣谁敢诈伤?

魏绰的胳膊肯定是断了,而且还很严重。

自己究竟是该说这位小堂叔蠢,还是该说他狠?

第四十一章 你那脸皮得有多厚?

按说以魏绰的辈分,在皇帝面前也是不需长跪的。

但今日天庆帝却一点叫起的意思都没有,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那里欣赏小堂叔那拙劣的表演。

不管是谁,也不论真假,一个人但凡拉下面子在别人面前哭嚎,目的都不是哭,而是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做铺垫。

独角戏往往都是很难演好的,只要别人不搭理,很快就会连哭都哭不下去。

此刻的魏绰就是如此,见天庆帝不仅不让他平身,甚至连半分问询的意思都没有,心里就直发虚。

这一心虚,哭嚎的声音就干巴巴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假。

他索性止住哭声,耷拉着脑袋跪在那里,反而比之前略有了点样子。

天庆帝嘴角微微勾起,终于开了口。

“小堂叔冒着风险进京面圣,究竟是为了与云汐县主的婚事,还是为了与庐江王斗殴一事?”

魏绰有些犹豫,似乎在权衡该先说哪一件。

天庆帝笑道:“若是为了前者,朕觉得小堂叔似乎来错了地方。

毕竟云汐县主是定国公府的姑娘,婚事成与不成,需得你们两家再行商议。

若是为了后者,朕倒是有些话想要问一问小堂叔。”

魏绰的身子微微抖了抖:“陛下请问,微臣不敢隐瞒。”

“你与魏祁大打出手,果真是为了一个女人?”

“不……不是的。”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争夺矿藏……”

“哦?”天庆帝往椅背上一靠:“说具体些。”

魏绰遂把二人争斗的细节说了一遍,言辞中把他自己说得非常无辜,魏祁则被形容成恶霸一般。

天庆帝讥讽一笑,阿姮又一次说中了。

龙生龙凤生凤,那胡太妃就是个口齿伶俐的,生出来的儿子嘴皮子也利索得很。

可惜他不是老广陵王,如何会依他们母子哄骗?

他淡淡道:“那矿藏位于何处?”

魏祁忙道:“位于广陵郡和庐江郡交界处的默村,微臣本想将那矿藏查勘清楚便献与陛下,可那……”

天庆帝摆摆手:“既是位于两郡交界处,那默村具体为哪一郡所辖?”

“这……”魏绰的言辞变得含糊:“我大魏开国后曾另行划分了各郡县所辖,那默村……前朝时应该属于……广陵郡。”

天庆帝笑道:“也就是说,默村如今并非两郡所辖。”

“是……”魏绰不敢再争辩。

“小堂叔身为大魏藩王,应该熟知大魏律法。

别说那默村,就是所有藩王的封地,也全都是我大魏的土地。

所有的矿藏,也全都是属于大魏,属于朕的!

朕的矿藏,轮得到你亲自去查勘?

你那脸皮得有多厚,才说得出将朕的矿藏献与朕这种屁话?!”

天子爆粗口!

不仅是跪在地上的魏绰,就连站在一旁的小年公公和藏在书架后的萧姵以及两名宫女都吓了一跳。

魏绰恨不能寻个地洞钻下去。

他肯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听母妃的话。

什么皇帝陛下自小就是个心软的人。

什么若非你父王当年豁出性命,如今坐在龙椅上的还不知道是谁……

一言不合就翻脸,这叫心软?软个屁!

还是魏祁那厮狡猾,好好在王府里躲着享清福,皇帝陛下再大的怒火也发不到他身上。

魏绰抱着胸前的火腿,磕头如捣蒜:“微臣糊涂,微臣该死,请陛下恕微臣年轻不知天高地厚……”

“好了!”天庆帝睨着狼狈不堪的年轻男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也不是那等六亲不认心狠手辣之人,宗亲的脸面还是要顾及的。

更何况先帝当年也曾嘱咐朕,要好生照看广陵王一脉。”

“微臣叩谢陛下。”魏绰又狠狠磕了几个头。

天庆帝沉声道:“既是受了重伤,就留在宫里请太医好生医治,什么时候伤彻底养好了再说。

至于对你和魏祁的处置,等朕的旨意。”

魏绰再次叩谢皇恩,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皇帝陛下这话是几个意思?

让他留在宫里治伤也就罢了,什么叫伤彻底养好了再说?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胳膊要想痊愈,至少得三个月。

母妃虽然厉害,但一个女人家势单力薄,无论如何也不是萧家人大宋对手。

三个月以后,萧思怡估计都另嫁他人了!

天庆帝才懒得与他纠缠,吩咐小年公公送他下去休息。

魏绰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留在了宫里。

另一边,广陵王太妃和王府长史兰澄敲开了定国公府的大门。

二人并不知晓魏绰做的那些腌臜事已经彻底泄露,还以为萧家只是为两王争女人的事情打算悔婚。

因此胡青君并不觉得自家理亏,底气十足地端着太妃的架子,等候定国公府开中门迎接她。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定国公府的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兰澄心里有些发毛,对胡青君道:“太妃娘娘,您说萧家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胡青君冷笑:“个中内情除了王爷以及你我,还有谁能全数知晓?

除非是你心疼自家妹妹和外甥女,出卖了主子!”

兰澄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话。

他与胡青君也是自幼相识。

从前他只以为她和自家妹妹一般,是个柔弱温婉的闺秀,顶多就是多了几分伶俐。

直到做了广陵王府长史,与这女人接触的次数多了,他才看清楚了她的嘴脸。

这女人皮厚心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谁要是挡了她的路,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又等了大约一刻钟,胡青君有些沉不住气了。

“兰长史,你去侧门那边瞧瞧。”

兰澄躬身道:“您的意思,若是萧家愿意开侧门……”

胡青君嗯了一声:“咱们毕竟是来求人的,有些事情就不必太讲究了。”

兰澄暗暗撇嘴,带着几名随从朝侧门那边走去。

得知广陵王太妃和兰澄登门,聂氏特意派了兰氏的一名陪房充作门房。

那陪房名叫兰福,是兰家的家生子,与兰澄自幼便相识。

听闻大舅爷为了荣华富贵出卖了自家姑奶奶和姑娘,兰福早就恨不能把兰澄给撕了。

此时见到他,哪里还能有什么好脸色。

兰澄如何看不出对方的态度,无奈之下只能堆起笑脸:“阿福,是不是妹妹让你来接我的?”

第四十二章 就是仗势欺你,怎么了?

兰福虽是做下人的,也看不惯兰澄这副低头哈腰的模样。

他冷声道:“兰大人慎言,咱们国公府可高攀不起您这么一门贵亲。

小人只是奉命来此处瞧一瞧,究竟是谁人在府外喧哗。”

身为王府长史,兰澄在广陵郡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年多的是想巴结他的人。

可今日面对自家的旧仆,他却是敢怒不敢言。

招手唤过一名随从,兰澄吩咐他去请胡太妃。

很快,胡青君就在一帮仆从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侧门处。

兰福和其他几名下人中规中矩地行过礼,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半句,就把一行人让了进去。

胡青君毕竟还是个有脑子的。

见到定国公府的下人这般冷淡,她心里不由得开始忐忑起来。

萧家这是既往不咎?还是想要彻底翻脸?

似乎都不太像。

她不由得将方才那趾高气扬的态度收敛了大半。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广陵王府一行就随兰福等人来到了国公府专门接待客人的福泽堂。

胡青君刚一露脸,端坐在主位上的兰氏就冷哼了一声。

五年不见,这女人的气势倒是越发足了,一看就知道这些年在广陵王府过得非常不错。

一旁的定国公萧思谦似笑非笑地抱了抱拳:“太妃一向可好?”

聂氏也挂着浅淡的微笑,略福了福身。

胖乎乎的二老爷和二夫人洪氏,以及世子萧燦也简单行了个礼。

至于兰澄,所有的人都当他不存在一般,别说打招呼,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胡青君还了个礼,满含笑意走到兰氏身边:“若娘,咱俩好了几十年,你还真和我置气呢。”

兰氏依旧坐得稳稳当当,冷笑道:“太妃娘娘身份何等尊贵,妾身可高攀不起!”

胡青君面色微变,依旧温声软语:“若娘,孩子们的婚礼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过是一点小误会,何至于闹成这个样子。”

兰氏抬起眼皮看着她:“小误会?太妃娘娘的心可真是大。”

胡青君右眼剧烈跳了几下,耐心解释道:“年轻人难免犯糊涂,说起来真是个误会。

庐江王摆酒宴替阿绰贺喜,本身也是好意,谁知两人一高兴竟喝多了。

醉酒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分寸,再被那起贱婢挑唆……”

兰氏闪身躲开快要搭上她胳膊的那只手,厉声道:“编,接着编!胡青君,你一辈子都在撒谎,都不觉得累么?

我承认自己脑子不如你好使,可咱萧家有的是明眼人。

你也不用浪费口舌了,这门亲我们不做了,从今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印象中自小就温婉柔顺的兰氏突然变了个样子,胡青君还真被唬住了。

好一阵她才缓过神来,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指着兰氏:“你……”

兰氏一把挥开她的手:“你和你儿子都做了些什么龌龊事,你自己心里有数。

这件事你我两家各自退让一步,尽快了断干净。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否则事情闹开了,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胡青君这才弄明白,萧家的消息果然灵通。

她讥讽道:“在亲家府里安插眼线,定国公府果真是光明磊落!”

听她说得难听,萧思谦上前一步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广陵王自己立身不正,休要把污水往别人身上泼!

若太妃一定要纠缠不休,我萧家奉陪到底!”

“呵呵……”胡太妃冷笑起来:“你们这是要仗势欺人?”

洪氏性子急,嗤笑道:“就是仗势欺你,怎么了?”

胡青君咬了咬牙:“好……好……兰若,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我还要什么脸面?

我儿乃是堂堂大魏郡王,身边多几个人伺候怎么了?

若非为了思怡好,我何至于做那样的恶事,那也是我的孙子孙女……”

兰氏脸都气白了,身子直发抖。

聂氏忙把她挡在身后:“你休要把事情往我们思怡身上扯。

广陵王为何与庐江王大打出手,你又为何要亲手灭了自己的孙子孙女,敢不敢随我去陛下面前分辩?”

胡青君脸色发青,终于有些怕了。

原来萧家不仅知晓阿绰与魏祁斗殴的原委,甚至连自家的内宅阴私也查得一清二楚。

一笔虽然写不出两个魏字,但陛下同萧家的关系明显更加亲近,事情闹到御前,吃亏的只会是广陵王府。

萧家都知道的事儿,陛下那边肯定瞒不住。

阿绰今日面圣,恐怕要吃大亏……

胡青君一跺脚:“好!既然萧家把事情做绝,我广陵王府又何必死皮赖脸苦苦哀求,两家的婚事就此做罢!”

说罢又看向兰氏:“思怡是女孩子,如今年岁又不小了,本妃虽然没有福气做她的婆婆,也不忍心她受到伤害。

那些聘礼就当本妃送她的嫁妆,祝她早日觅得良缘,省得砸在你手里!”

这话实在诛心,兰若狠狠啐了一口:“呸!谁稀罕你那些破玩意儿!我倒是要看看,哪家高门闺秀瞎了眼会看上你儿子!”

话音刚落,就听一道极其悦耳的女声响起:“母亲此言差矣,既然太妃这般慷慨,本县主收下她的好意又何妨?”

众人转头,只见世子夫人凌氏陪着萧思怡走了进来。

萧思怡走到胡青君身前五尺处,大大方方行了个礼:“太妃安好。”

胡青君面露得色,重新看向兰若。

仗势欺人又如何,自家闺女不争气,注定一辈子抬不起头。

兰若疑惑地看着女儿。

却见萧思怡浅浅一笑:“我早有打算开一所善堂,只是一直没能腾出空来。

如今婚事不成,空闲的时间多得很。

既然太妃有这样的善心赠我嫁妆,我便让人将这些财物变卖,再加以两倍之资,开一所规模不小的善堂足够了。”

一直没有吱声的二老爷赞道:“妹妹能有如此志向,我们做兄嫂的也该略尽绵薄。

二哥与你二嫂也出两倍之资,助你一臂之力。”

萧国公又添一把火:“大哥也出两倍,索性开一所大魏最大的善堂。”

萧燦和凌氏也不甘寂寞,纷纷表示愿意出钱。

胡青君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仁儿,身子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

第四十三章 一动不如一静

胡青君三十多年的生命中,充斥着各种争斗。

虽然不止一次听人说,萧家和其他高门大户不一样,但她从来都不信。

定国公地位尊崇,萧家众多子弟对爵位没有半分觊觎之心?骗鬼呢!

只不过如今萧家的情况比较特殊,萧思谦这一辈的男丁只剩下他和一个庶出的萧思厚,还有什么好争的?

即便如此,几房人生活在同一座府邸中,怎可能一点矛盾都没有?

今日经历了这么一遭,她算是信了。

不过,她胡青君这辈子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想让她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也没那么容易。

萧家人她是动不了,但也得好生恶心他们一回。

她定了定心神,扫视了萧家众人一圈。

“定国公府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你们如此霸道绝情,今后萧家的姑娘……

本妃记得,你们家的那个宝贝金疙瘩马上就及笄了,可曾寻到合适的婆家?”

说罢冲兰澄使了个眼色:“兰长史,咱们走!”

话中挑拨之意太过明显,萧思谦等人生气归生气,又如何会上这样的当。

唯有兰氏和洪氏听不得这话。

洪氏性子泼辣,冲胡青君狠狠啐了一口:“我呸,身份尊贵的太妃竟这般贫嘴贱舌,红口白牙的诅咒别人家的姑娘!

有那份儿闲心好好替你们母子再寻个靠山!我们家的姑娘还轮不到你操心!”

聂氏拉住她:“二嫂莫要生气,她这是心虚了,所以只能逞口舌之快。

咱们家的姑娘,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众人争相求娶的对象。

更何况,若是诅咒有用的话,那些个作恶多端的人日日被人咒骂,如何还能上蹿下跳?”

不得不说聂氏骂人的确有一手,虽然言语中不带半个脏字,却让胡青君后背僵了一下。

但她深知继续纠缠下去毫无意义,遂转身走出了福泽堂。

兰澄有心解释几句,但这种情况下萧家的人如何会搭理他。

他朝萧家众人拱了拱手,迈步朝胡青君追去。

走出福泽堂,胡青君慢下脚步,偏过头看了兰澄一眼。

见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冷哼道:“兰大人似乎对本妃不满?”

兰澄道:“恕下官直言,太妃娘娘临走前真不该说那样的话。”

胡青君讥讽道:“兰大人这是怕了?”

兰澄忍着气分辩:“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那种话说了根本毫无意义嘛。”

胡青君冷笑:“怎么没有意义,起码本妃出了一口恶气,心里舒坦多了。

再说了,本妃的话说错了么?那萧家小九就是个野丫头,但凡像点样子的人家谁会愿意娶这种媳妇。

倒是兰大人,你平日里不是挺能说的么,关键时刻怎的变哑巴了?”

兰澄怒了,一甩袖子朝前方走去。

长史虽是王府属官,却是由皇帝委任,掌王府之政讼,监督诸王得失,总领王府庶务。

凡请名、请封、请婚、请恩泽,及陈谢、进献表启、书疏,都由长史替诸王奏上。

这些年兰澄极力讨好胡青君母子,让她几乎忘了对方的职权,只把个王府长史当作奴才一般使唤。

惹怒了兰澄,她心里不免有些懊悔,只能催促下人们加快脚步。

一行人出了侧门,就见广陵王的几名随从神情焦急地在和兰澄说着什么。

胡青君心里一紧,提高声音道:“你们几个不是随王爷进宫面圣了么?”

这种时候兰澄也懒得与她计较,走过来道:“回太妃娘娘,陛下把王爷留在宫里了。”

“留在宫里了?”胡青君的眉头拧了起来,又问那几名随从:“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随从道:“陛下宣王爷御书房觐见,小人们只能留在宫外等候。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御前的一名内侍就来宣旨,说陛下体恤王爷,留他在宫里养伤,命小人们自行回府。”

另一名随从补充道:“那内侍还说,陛下的意思是一切都等王爷伤愈再说。”

胡青君握了握拳头,对兰澄道:“兰大人,本妃怎么觉得王爷像是被软禁了?”

兰澄捻了捻长须:“这倒也未必……”

胡青君抿了抿唇:“不行,咱们绝不能这么干等着。

萧姮在陛下那里是说得上话的,万一……阿绰岂能有好日子过?

本妃这就去拜访留在京里荣养的几位老宗亲,必须尽早将阿绰捞出来。”

见她这般冲动,兰澄也顾不上讲究尊卑了,忙伸手拦住她:“且慢。”

胡青君挑眉:“莫非兰大人有更好的办法?”

兰澄压低声音道:“娘娘莫要着急,下官觉得陛下此举另有深意。”

“怎么说?”胡青君渐渐平静下来。

“娘娘您想啊,王爷从宫里出来了,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可能离开京城。

这里可不比广陵郡,咱们的人手有限,萧家若是想要做点什么手脚……”

胡氏恍然:“也就是说,陛下其实是在变相保护阿绰。毕竟是留在宫里养伤,任何人皆不敢轻举妄动。”

兰澄点点头:“在此事上,娘娘一动不如一静。等这件事风头稍微过了些许,您再寻个给太后请安的借口进宫一趟。

在那种情形下,即便是陛下也不能拦着您去探望王爷。”

胡青君赞道:“兰大人果然足智多谋,方才是本妃太过激动了,您切莫与我一般见识。”

这话听着是在夸赞兰澄,其实是在为之前那些话道歉。

兰澄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句头发长见识短,脸上却满是笑意,躬身道:“太妃娘娘言重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先行回府。”

胡青君嗯了一声,在下人们的簇拥下登车离去。

※※※※

御书房。

魏绰随小年公公离开后,萧姵立刻从书架后窜了出来。

“姐夫,您打算如何处置广陵王和庐江王?”

天庆帝好笑道:“朕还以为你更关心小姑姑的婚事会如何了断。”

萧姵不以为然道:“家里那么多长辈呢,怎可能让小姑姑吃亏。

您快与我说一说嘛,庐江王也就罢了,魏绰那边必须让他狠狠吃个教训!”

天庆帝抚额:“朕教了你这么多年,怎的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第四十四章 小九的梦想,出个主意

天庆帝所说的“长进”是什么,萧姵心知肚明。

久居上位者,不仅惯于玩弄权术,也喜欢玩弄权术。

就好比猫捉老鼠,在要对方的命之前,必定将其弄得精疲力竭心神俱碎,仿佛这样才是有意思、有成就感。

只不过萧姵这个年纪的人,更欣赏的是快意恩仇、干净利索,能一刀解决的事情,谁耐烦再捅第二刀?

但面对的是十多年来都以教导她为乐的天庆帝,萧姵必须端正态度。

“我只是打听一下姐夫会如何处置魏绰,也没说现在就要对付他。

再说了,动手打一个吊着胳膊的人,传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

天庆帝笑道:“总算是长了点记性。上回你打曹锟的时候朕就说过,想要教训什么人,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魏绰痊愈至少还需几个月,届时你出钱雇几个人暗中揍他一顿,谁会把事情扯你身上?”

萧姵撇撇嘴:“您说得轻巧,就我那一个月二十两,能雇到什么样的打手?

别到时反被人家揍一顿,那才丢死个人呢!”

余下的话她真是说不出口。

雇打手教训人,哪儿有自己亲自动手来得痛快?

天庆帝挑眉:“那你还同朕立什么赌约?”

去年秋狩时,萧姵尚不知晓动用自己的财产居然还有附加条件。

她只以为长辈们之所以不给她掌握太多的现银,是因为她年纪太小。

不过,女孩子及笄便算是成年。

只需再等上一年,母亲留下的财产以及自己的郡主食邑,她就可以随意支配。

所以萧姵和天庆帝立下赌约,只要她能在秋狩中一连五场夺魁,便可以拥有一支三千人的骑兵。

最初天庆帝并没有太把这赌约当回事。

他认为倘若萧姵真的赢了,便给她挂一个将军的名号,从京营中挑出三千骑兵归她指挥。

说白了就是光拿钥匙不当家,三千骑兵根本上还是属于他的。

直到萧姵五场夺魁,天庆帝才彻底弄懂她的想法。

小家伙实在得很,根本不想和他玩虚的。

三千骑兵从士兵到马匹,她都要亲自挑选,兵器和盔甲也由她自己一手置办,甚至于士兵们的饷银、马匹的草料都不用朝廷出一个大子儿。

也就是说,这三千骑兵是她萧姵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天庆帝当时就犹豫了。

小九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对她的信任远远超过那些宗室血亲。

三千骑兵在她手上,其实和在自己手上并无太大的区别。

而且这些士兵的军饷、军器马匹的损耗,他半文钱都不用花费,其实是占了很大的便宜。

可他乃是大魏的皇帝,怎能允许大魏的土地上奔跑着一支不属于自己的骑兵?

经过反复思量,天庆帝最终还是答允了萧姵。

如今听萧姵在自己面前哭穷,他怎么可能不调侃她几句。

萧姵叹了口气:“姐夫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大姐姐的条件那般苛刻,三千骑兵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变成现实。”

天庆帝好笑道:“这才几个月,小九就打退堂鼓了?”

萧姵抬起下巴,言语中充满了自信:“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过是早晚而已!”

看着她这般自信骄傲的模样,天庆帝只觉自己心尖都有些发颤。

身为皇室子弟,尤其是皇位继承人,他从来没有随自己的心意活过一日。

在条条框框的重重束缚下长大,他所有的梦想和喜好早已被压制得没了踪影。

而萧家小九就像是另一个他,一个肆意飞扬有血有肉的他。

如果可以,他愿意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天庆帝拍了拍萧姵的肩膀:“小九,还记得你从前的梦想么?”

萧姵想了想:“您问的是五岁的,还是十岁的?”

天庆帝笑道:“你全都记得?”

萧姵也笑了起来:“当然记得。五岁的时候我对姐夫说,长大了想要做一名侠客,仗剑走天涯。

其实那时年纪太小,就是听了些侠义故事,胡乱学着说了几句。

十岁时我从封地回来,姐夫又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说自己将来想做大将军,为大魏守土固疆,保护姐夫和大姐姐。”

天庆帝饶有兴致道:“这就是你后来对刀枪的兴趣超过用剑的原因?”

萧姵点点头:“骑兵作战,刀枪用起来更加顺手,杀伤力也更大,姐夫……”

她讨好地看着天庆帝:“我已经十五岁了,骑射武功也远胜从前。假如边境烽烟再起,您让我做大将军领兵出征好不好?”

天庆帝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一下:“还没学会走呢就想跑!把大魏百万军队交给你个黄毛小丫头,朕还如何安枕?”

萧姵小声嘀咕:“前年我去探望祖父时还不满十三岁,他老人家不过是给了我一百骑兵,我差点儿把北戎的一个王子都活捉了!”

天庆帝道:“可见老国公知人善任,你那点水平就只够指挥个把百人小队。

想要做大将军,你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

等你什么时候把那三千骑兵带出来,再去战场上弄出点动静,朕就让你像小五一样去给老国公做副将。

届时就看你们二人谁有本事继承老国公的衣钵,成为我大魏军队的统帅。”

萧姵一张脸都亮了:“姐夫是金口玉言,绝不能反悔!”

天庆帝笑道:“朕自然不会反悔,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就看你怎么做。”

萧姵把飞到战场上的心又抓了回来,有些沮丧道:“组建三千骑兵,花费的银子得以万计。

在那之前,我还得想办法把自己嫁出去。

这一来二去的,少说三五年的光阴就没了。”

天庆帝真是听不下去了。

合着小九的心思全在组建骑兵上,至于嫁人,那只是为了得到银钱不得不走的一条路。

他揪了揪萧姵的耳朵:“朕就想问一问,这三五年的光阴你打算怎么度过?难不成学那些个待嫁的姑娘绣嫁衣?”

萧姵翻了个白眼:“那您倒是给我出个主意,怎么利用这段时间让自己多学些本事。”

天庆帝道:“朕早就替你打算好了,就看你愿不愿意。”

第四十五章 挑选人才,一举数得

大魏对女子的约束虽不及前朝严苛,但也从未有过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更不用说统帅三军。

听闻姐夫早已经开始着手替自己铺路,萧姵既欢喜又好奇。

天庆帝示意她坐下,这才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大魏开国后依照惯例对功勋之臣进行了封赏。

除却定国公外,尚有镇国、辅国两位公爵,文渊、长兴、临江等十二位侯爵,数十位伯爵以及更低的男爵、子爵等等。

历经近百年沧桑,很大一部分勋贵之家都已渐渐衰败。

尤其是十五年前的永王之乱,以镇国公和辅国公为首,十多家勋贵牵涉其中。

平乱后,大魏便只剩下了定国一位公爵,十二侯爵也只剩下了七位。

到了天庆一朝,除却文渊、长兴、临江三家侯府,平昌、忠诚、康安三家伯府尚有实权,其余勋贵早已退出了大魏权力中心。

勋贵子弟自小养尊处优,真正愿意用功读书刻苦习武者寥寥无几。

男子吃喝玩乐斗鸡走马,女子一掷千金斗富摆阔,即便自家父兄手中没有了实权,依旧不愿意降低生活水准。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祖辈积蓄的家底都被花用一空,有些人家甚至举债度日。

天庆帝不喜欢皇室宗亲,同样也不喜欢数量日益庞大的勋贵子弟。

但他也并非铁石心肠。

若是没有勋贵们的先祖流血牺牲,魏家也不可能坐拥大好河山。

身为大魏的天子,照顾好先烈们的后辈,也是他的责任之一。

所以他决定对各家勋贵予以一定的贴补。

但这种贴补并非直接赏赐金银,而是从众多勋贵子弟中挑选出部分可造之材,让他们有机会为朝廷效力。

此举不仅能够减少纨绔子弟的数量,时间长了甚至可以达到整顿魏京风气的目的。

把想法大致说了一遍,天庆帝看着萧姵道:“小九觉得朕的主意怎么样?”

萧姵沉思了片刻后,道:“勋贵之家的嫡长子,除却承爵之外,都可以入禁军和金吾卫,再不济的也能入京营。

就算不是嫡长子,好好念书的子弟也可以参加科举。

余下的那些……姐夫您真打算这么做?”

她在京中混了那么多年,稍微叫的上名号的纨绔子弟全都认识。

就那些家伙中间……还能选得出可造之材?

天庆帝笑道:“咱们看待人和事,眼光都要灵活一点,长远一点。

一个人究竟是不是可造之材,不能仅仅看他本身,还得看他所处的环境。

有人不愿意出头,有人不敢出头,更多的人是在等待时机。

再说了,若是已经造就好的人才,朕直接就启用了,又何必花费那么多的精力和财力培养?

换句话说,朕把良才交给你,能体现得出你的本事么?”

萧姵又想了想,姐夫的话的确有道理。

把一群良才带成精兵是理所应当,别人夸赞一句都是勉强。

若是能把一群废材带成精兵,今后无论姐夫如何提拔自己,质疑的声音都会被很快淹没。

天庆帝又道:“朝中规矩甚是繁冗,咱们此次成立新卫,不需通过兵部,也不需户部拨银,一应开销皆走朕的私账。”

萧姵抚了抚下巴,嘿嘿笑道:“姐夫是否方便透露一下,新卫俸银几何呀?”

天庆帝嘴角微抽:“朕可没有那么多的闲钱,新卫与禁军士兵同等待遇。”

萧姵略有些嫌弃:“一月才五两,这也太少了吧……”

天庆帝笑骂道:“真是生在福窝里不知生活艰辛,你可知那些没落勋贵家少爷和姑娘的月钱是多少?”

萧姵摇摇头,除了自己每月的二十两,别人拿多拿少和她有什么关系?

天庆帝又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一下:“很多人家的少爷姑娘一月就二两银子,有时府里周转不灵,推迟几个月才能到手也是常有的事。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每月二十两还整日哭穷。”

萧姵捂着脑门儿道:“一月二两是有些少,我身边的大丫鬟还二两呢。

就依姐夫的意思,五两就五两,怎么说也是很多人两个半月的月钱。

只是京里的勋贵子弟数量十分庞大,咱们招募时总得有个标准吧,否则还不把姐夫给吃穷了?”

天庆帝道:“朕已经想好了,凡年纪在十四到十八岁之间,相貌端正身材匀称,未曾婚配者皆可报名。

届时咱们仔细挑选,第一批先择取四十人。”

“姐夫……”萧姵越听越不对味儿:“您这不太像是招募新卫,倒像是挑女婿……”

天庆帝道:“朕膝下四个公主,年纪最大的不过八岁,挑女婿还早得很。”

萧姵嘟囔道:“有话直说不就得了,当谁听不懂呢?”

天庆帝笑道:“你不是着急用钱想嫁人么,朕不能强行赐婚,还不兴替你多安排些人挑一挑?

就你那脾性,要是真嫁与哪家的嫡长子,能做得好当家主母?

最好就是嫁那种人物俊秀性格温良,这辈子都依着你折腾,又不需承担家族责任的男子。”

萧姵道:“姐夫的想法倒是不错,还省得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只不过……您这样的打算有没有告诉大姐姐呀?”

天庆帝白了她一眼:“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大姐姐的见识虽然远超寻常女子,可一遇到你的事儿,和那些妇人也没有多大区别。

她和家里那些长辈们一样,都希望你能嫁一位人中龙凤。

毕竟咱家小九这般出众,若是嫁一位不够优秀的男子,单是站在一起就不般配。”

“那姐夫的想法为何与大姐姐她们不一样?”

“朕这不是没有办法么?谁让你这么厉害,世上能胜过你的男子寥寥无几。

男人都爱面子,越是优秀的男子这个毛病就越是严重。

朕希望你此生能够有所成就,同样也希望你能有一段不错的姻缘。

不求十全十美,只求安稳舒服。

所以只能退一步,矮子里面拔高个,替你找个稍微有些能耐,脾气好的就够了。”

萧姵有些沮丧。

她虽然没有想过这辈子要嫁什么样的男子,可脾气好、稍微有些能耐就行了么?

第四十六章 大家一起去面圣

在天庆帝的干预下,本就无意把事情闹大的萧家并未与广陵王府多做纠缠。

至少在明面上,双方悔婚一事并没有成为街头巷议的话题。

倒是云汐县主将要在京中开一所善堂的消息,得到了很多人的夸赞。

这其中就包括了正在用早饭的桓家两兄弟。

桓郁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从前都是军中斥候。

与大部分不明实情的百姓相比,兄弟二人得到的消息十分详尽。

也正因为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兄弟二人对萧家人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连四老夫人和云汐县主这样看似无依的弱女子都有如此气魄,可想而知萧家人骨子里有多硬气。

更加可贵的是萧家的凝聚力,这是绝大多数高门之家最为欠缺的品质。

赞赏云汐县主的善举,不免就会提起那位尚在宫里养伤的广陵王。

桓际讥讽道:“哥,你说广陵王的脑袋是不是被驴给踢了?换作旁人与萧家结亲,便是装也得装出一副老实规矩的模样。

他倒是好,人家最忌讳什么他就偏要做什么,还把事情弄得如此不堪。

莫非他以为这样就能显得他很有本事?”

桓郁道:“他倒也不见得就是故意,不过仗着自己是男子,而且还是一位身份尊贵的藩王,因此从未把任何女子放在眼里罢了。

总认为不管他做了什么,云汐县主都会碍于名声和王妃的位置不予计较。

谁知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让他落得个人财两空。”

桓际忿忿道:“照我说这都太便宜他了,换作是我,不把他那两条腿敲断才怪!”

桓郁道:“你以为这件事就算完了?瞧着吧,从今往后广陵王府会一年不如一年,再无与人争锋的实力。”

道理其实桓际都懂,他就是觉得钝刀子杀人不爽快,折磨别人是真,折磨自己也不假。

桓郁见弟弟一脸的不痛快,笑道:“一大早何必谈论败兴的人?待会儿咱们还得面圣,带着情绪进宫多不好。”

桓际把碗里的豆浆喝光:“那我回房换身衣裳,差不多也该走了。”

兄弟二人收拾妥当正准备出发,管家林伯派人来说,曹少将军已经在侧门外等候。

奉天庆帝的旨意,曹节最近几日对桓家兄弟颇为照顾,曹锟更是每日必登郡公府的门。

次数一多,不仅是桓郁,就连桓际都开始有些烦了。

可那日宣旨的太监说得分明,宣桓家两位公子桓郁桓际和曹家大公子曹锟一同入宫觐见。

曹锟一早就来等候,姿态摆得非常低,他们如何能摆脸色。

兄弟二人很快赶到了侧门处,就见曹锟穿戴得齐齐整整,站在一辆宽敞奢华的马车旁。

初次面圣,桓郁和桓际同样不敢马虎,都比平日多用了几分心思装扮。

虽然穿的依旧是各自最喜欢的颜色,但锦袍的面料和样式都与平日大为不同。

再辅以恰到好处的配饰,俨然是两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尤其是桓郁,几乎让曹锟移不开眼。

两年前初次见面,他就觉得桓家这位二公子的样貌实在出色。

但桓郁不喜欢出风头,也不爱凑热闹,就连平日里的装扮也格外素净,总之就是不显山不露水。

因此曹锟还曾暗嘲他白长了一张好脸。

没曾想桓郁随便这么一收拾,竟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曹锟对自己的外表向来自信,此时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怯懦。

三人见过礼,曹锟邀请二人一同登车。

进宫面圣排场不宜太大,因此桓家兄弟并没有推脱,随曹锟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平稳而快速地在青石板路上行驶,三名少年却心思各异。

桓际平日里性格大大咧咧,今日却一反常态地有些忐忑。

见另外两人似乎都很平静,他只觉得自己更紧张了。

自家哥哥泰然自若很正常,可曹锟这厮……

桓际往曹锟身边凑了凑:“去非兄,曹伯伯乃天子近臣,你应该见过陛下吧?”

曹锟扯出一丝笑容:“宫里每年举行好几次宴会,我都会随父母参加。

还有秋狩,我也随父亲去过几次,自然是见过陛下的。”

“哦。”桓际点点头:“原来你和陛下那么熟啊,难怪一点也不紧张。”

桓郁淡淡瞥了二人一眼,隐去了唇边的笑意。

弟弟又开始调皮了。

听了桓际的话,曹锟险些吐血。

比起桓二,桓三的性格开朗得多,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

可这家伙有时愣头愣脑的,总爱说一些听起来傻乎乎,实际上却让人有些尴尬的话。

皇帝陛下又不是隔壁邻居家的二大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想熟就能熟的?

他活到十七岁,宫宴的确参加过几十回,秋狩也去过五六次,可皇帝陛下的模样都只是勉强看清楚。

想和陛下随意攀谈,你还真把自己当萧姵?

此次若非他老爹在萧家人面前伏小做低,恨不能把他卖给萧姵当孙子,他哪儿有机会去御书房面圣?

不紧张?别开玩笑了!

只不过老爹千叮咛万嘱咐,初次面圣不见得要有多么出彩,但一定不能露怯。

再有才华的人皇帝陛下都见过,能给他留下印象的寥寥无几。

像他这样的人,只需中规中矩,表现得大方稳重即可。

曹锟调整了一下情绪,再次扯出一丝笑容:“子让兄莫要玩笑,陛下日理万机,小弟哪儿有那么大的福气时常面圣,此刻心中着实忐忑得很。

老郡公乃是大魏股肱,你们兄弟虽是初次进京,陛下却十分重视,还特意嘱咐家父好生看顾。

今日若非托二位兄长的福,小弟也未见得有这样的机会。”

桓际笑嘻嘻道:“去非兄有能力又会说话,陛下肯定会重用你的。”

曹锟忙又客气了几句。

桓郁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从前他真是小瞧曹锟了。

这家伙绝不是莽夫,更不是只会背地里口出恶言的小人。

他和曹节一样有勇有谋,更兼能屈能伸。

这样的人只要有机会,不愁没有好前程。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了大魏皇宫。

天庆帝对天水郡公府十分重视,一早就派了御前总管安公公候在皇宫门口。

第四十七章 气度非凡,毫不犹豫

虽然称其为股肱,天庆帝与桓老郡公并没有见过几回。

但这并不影响桓家在朝中的权势,更不影响桓老郡公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事实上,二十多年前两人的初次会面,他就已经被对方的风采折服。

与众多开国勋贵不同,如今的天水郡公府是桓老郡公亲手缔造的。

历经崇武、凤平、天庆三朝,桓家的荣宠有增无减。

明面上萧家是皇后母族,权势略胜桓家一筹。

但同是驻守边陲,萧家全族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生活,桓家却没有一个人住在京里。

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能看出来,哪家更受几代帝王的信任。

大约是儿时留下的印象太过美好,天庆帝对今日的召见相当期待。

大魏国力虽强,但地理位置居中,邻国众多。

北戎、流云两大强敌时常滋扰北、西两境,南边离、锦二国军力虽然稍弱,却十分富庶。

一旦四国互相勾结,大魏太平难保。

倘若桓老郡公的孙辈也如萧家的后辈一般出众,困扰多年的边境问题迎刃可解。

他在龙椅上安享几十年的太平的愿望也不难实现。

书房外传来了安公公那熟悉的嗓音,天庆帝给小年公公使了个眼色。

小年公公提高声音道:“宣桓郁、桓际、曹锟觐见——”

不多时,三名风华正茂的少年郎随安公公一起走进了御书房。

饶是做足了准备,桓际和曹锟依旧无法完全控制紧张激动的情绪,只觉得后背发凉腿脚也不听使唤,脑海里一片空白。

动作僵硬地随着桓郁一起跪下行了大礼,直到天庆帝给三人赐了座,两人才渐渐恢复正常。

其实两人真是多虑了,因为从他们进门那一刻起,天庆帝一大半的注意力都在桓郁身上,留给他俩的顶多只有两三分。

被皇帝陛下目不转睛地打量了半天,桓郁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轻松。

只是他早已经习惯了淡然面对一切,加之此次面圣并无所求,所以不至于到紧张的地步。

俊美的外表、非凡的气度,桓郁的优秀出众甚至超过了天庆帝的预期。

登基十三载,他见惯了各种人物和人才。

曾经以为大魏的贵族少年中,能出一个萧小五已属难得,没想到竟还有一个桓家二郎与之难分伯仲。

当然,只凭容貌和气度就断定良莠,天庆帝不至于这般肤浅。

但他的心情明显比之前更加舒畅,连说话的声音都分外清亮。

听桓郁介绍老郡公的近况,天庆帝叹道:“老郡公年过花甲依旧在为国操劳,朕真是感佩不已。”

桓郁忙替自家祖父谦逊了几句。

见他谈吐不俗应对得法,天庆帝越发满意。

“此次你们兄弟二人进京,打算停留多久?”

桓郁道:“微臣兄弟二人此次入京,是奉祖父之命前来开拓眼界增长见识,因此并无具体的打算。”

天庆帝点点头:“朕很是赞同老郡公的做法,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少年郎的确应该四处走走。”

说罢他看向一旁的小年公公:“忠勇侯和弋阳还没有到么?”

十八年前萧元朗和萧思淳战死沙场,先帝给二人追封了爵位。

萧思怡是女孩子,先帝赐封她为云汐县主。

萧炫是男孩子,继承了父亲忠勇侯的爵位。

小年公公忙道:“奴才估摸着差不多也该到了。”

天庆帝道:“你出去迎一迎,待会儿不用通传,让他们直接进来吧。”

“是。”小年公公躬身退了出去。

天庆帝再次堆起笑容,这次却是看向了桓际:“朕听曹卿所言,三公子先一步抵京,可曾见过萧家小五?”

桓际忙道:“微臣对萧家小五哥慕名已久,只可惜抵达京城的时机不对,还没能与他会面。”

天庆帝笑道:“你们几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将门虎子,一定能相处得极为融洽。

前些日子朕同弋阳商议,打算挑选一批勋贵子弟组建一支新卫。

弋阳那孩子虽然武功不错,但年纪小又是女孩子,朕担心她太过辛苦。

若你们兄弟感兴趣,可助她一臂之力,也算是为朕分忧。”

桓郁心中微微一滞。

早就听闻皇帝陛下宠爱萧九,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的打算。

现下萧九尚不满十五岁,陛下已经开始培养她带兵的能力。

再过几年……

以她的资质,陛下捧她做一军统帅也未尝不。

因为天庆帝态度非常温和,桓际剩下的那点小紧张早已不翼而飞。

听说有机会与萧九共事,他真是满心欢喜。

“陛下,这事儿微臣替二哥应下了,听闻弋阳郡主骑射工夫了得,微臣早就想讨教一二。”

桓际的性格和萧姵差不多,天庆帝看了就觉得喜欢,又多问了他几个问题。

兄弟二人与皇帝陛下相谈甚欢,曹锟难免受了些冷落。

但他并不觉得难受,甚至还趁这个机会把天庆帝的话仔细琢磨了一番。

方才陛下说得分明,想要挑选一批勋贵子弟成立新卫,交由萧姵训练。

他父亲品级虽然不低,但曹家并没有爵位。

也就是说,即便他的身手比那些勋贵子弟好得多,他也没有资格加入新卫。

不能加入新卫,他就没有机会与萧姵经常接触,父亲交给他的任务根本无法完成。

思虑再三,曹锟决定抓住眼前这唯一的机会。

趁其余三人说话的间隙,曹锟站起身冲天庆帝跪下:“陛下,微臣有一事相求。”

天庆帝挑眉:“曹大公子有话请讲。”

曹锟道:“微臣很想加入陛下的新卫,只是自身条件不符,望陛下成全。”

天庆帝笑道:“朕本打算在禁军中替你安排一个职位,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曹卿。

朕觉得你还是仔细考虑一番,究竟是选择禁军还是加入新卫。”

如果可以选择,曹锟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禁军。

比起那连名字都还没有定下来的新卫,禁军显然更有前途。

况且听陛下的意思,他入禁军后是有职位的。

而新卫有萧姵和桓家兄弟,他恐怕连个小队长都当不上,只能和那些酒囊饭袋混作一堆。

但他老爹是不会给他选择的,若是错过这个机会,等待他的将是一顿板子。

曹锟毫不犹豫道:“微臣选择加入新卫,望陛下成全。”

第四十八章 倾盖如故,五哥心思

曹锟对天庆帝的认知全都来源于他的父亲。

曹节曾经说过,陛下文治武功皆属寻常,但他是个心思格外细腻的人,遇事总喜欢问个缘由。

因此在开口之前,曹锟已经想好了该如何解释。

但今日天庆帝却没有追问的意思,十分干脆地应道:“既如此,朕便允了。”

曹锟忙叩首谢恩,表示自己一定努力上进,定不辜负陛下的栽培。

天庆帝不是一位暴戾的君王,加之面对的并非朝中重臣,而是三名优秀的少年郎,显得越发温和善谈。

几人谈兴正浓,御书房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天庆帝笑道:“小五和小九终于到了!”

三名少年都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忠勇侯和弋阳”与“小五和小九”这两组称呼之间的差别。

皇帝陛下不与他们客套,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不是坏事。

然而,走进御书房的却只有小年公公和萧炫,再无第三个人。

不等萧炫停下脚步,天庆帝就提高声音道:“小九呢?”

萧炫躬身施了一礼:“回陛下,小九近来忙得很,今日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

天庆帝假装生气道:“朕看她是胆子越发大了,连圣旨都敢不放在眼里,必须重重责罚!”

萧炫笑道:“小九一怕没钱花二怕没肉吃,陛下想要罚她容易得很。”

天庆帝撑不住也笑了:“她手里一共就那几个钱,朕要来做甚?别到时没钱买零嘴儿又来朕这里闹腾。

第二条就更行不通了,朕这里正打算启用她,不给肉吃她还不撂挑子?

你放心,朕如今已经有了新法子治她,且等着瞧热闹吧!”

说罢指了指三名少年:“小五过来,朕与你介绍几位新朋友。”

进门之前,萧炫就听小年公公说了天庆帝召见桓郁等人的事。

他走到近前冲三人抱了抱拳:“萧炫荣幸之至。”

三人忙站起身还礼。

天庆帝道:“曹锟你从前就认识,这两位乃是桓老郡公的孙子。

你祖父与老郡公有袍泽之谊,你们几人今后也要好生相处。”

萧炫应了一声,在桓郁身旁落座。

两名样貌和气质都极为出众的少年郎并肩而坐,就好比日月同辉,光华耀目。

天庆帝含笑看着二人。

都说美人赏心悦目,其实俊美的少年郎也同样养眼之极。

桓郁的性格不似桓际,他一向认为朋友贵精不贵多,也从未想过一见如故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可萧炫却是一个特殊的例子,两人不过寒暄了几句,他竟觉得对方像是自己多年的老友一般熟悉。

与桓家二郎如此投缘,萧炫也颇为意外。

因为他虽然结交了不少朋友,真正称得上好友的也不超过一个巴掌。

他甚至有些后悔,方才就该硬拉着小九进宫。

距离小九及笄只有几个月,家中长辈已经把她的婚事提上了议程。

长姐不喜小九远嫁,只想在京里替她选择一名秉性温和家世不俗的男子为婿,最好的人选便是花轻寒。

陛下想要成全小九的雄心壮志,认为她需要的是一位不会扯她后腿的夫婿,样貌才华勉强过得去就行。

他却不以为然。

相夫教子的生活显然不适合小九,但人不可能只有一个梦想。

不论男女,在成就一番事业之余,对情感都不会毫无追求。

功成名就的男子追求美人才女,身为女子的小九就不能嫁与真正心仪的男子?

世间罕有的奇女子,就该配世间罕有的伟男子。

桓家二郎未必适合小九,但他要让小九那个尚不懂男女情爱的傻丫头明白,她将来要嫁的,应该是不次于桓郁的优秀男子。

不过,萧炫听说桓家两兄弟也要加入新卫,今后与小九接触的机会多的很,那份悔意便迅速散去。

陪天庆帝愉快地用过午膳,几名少年告辞离去。

回到郡公府,桓郁的唇边依旧挂着笑意。

因为与曹锟同行,桓际都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

此时四下无人,他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哥,萧家小五哥这人真是不错,比我想象中更加优秀,还特别容易相处。”

桓郁笑道:“只可惜他是有军职的人,不能再京里待太久。”

“我更可惜今日没能见到萧九,说来陛下也真是疼她,都抗旨了也不生气。”

“陛下把萧九当亲人,怎么可能真的同她生气。”

“哥。”桓际往桓郁身边凑了凑:“方才小五哥说回府后就给咱们下帖子,你觉得我这次总该能见到萧九了吧?”

桓郁噗哧笑道:“我已经把你的想法告知小五哥了,他说届时一定把萧九留在府里,绝不让你的愿望落空。”

桓际嘟了嘟嘴:“怎么就成我一个人的愿望了?我就不信你会不想见萧九。”

桓郁道:“马上咱们就可以与萧九共事,见面的机会多得是。

话说回来,你问都不问一句就替我做了主,我还没有和你算账呢!”

桓际忙分辩:“陛下既然都把话说出来了,那意思就是事情已经定了,谁敢驳了他的面子?”

桓郁笑道:“算你脑子清醒,但以后再不准动不动就替你哥做主,可记住了?”

桓际嘟囔道:“哥就是小气,我这不也是为你着想么?

似你这般整日不愿意出门,什么时候能才找到媳妇儿?

新卫招募的全都是勋贵子弟,保不齐那些人家的姐姐妹妹中就有适合做我嫂子的姑娘。

只要哥的婚事定下来,咱们就可以回去向祖父交差了。”

桓郁在他腿上踢了一脚:“明明是你自己想找媳妇儿,少来拉扯我!”

※※※※

萧炫的马车驶入信义坊,恰好与萧姵遇上。

他示意车夫停下马车,掀开车帘子看着马背上的萧姵:“事情都办妥了?”

萧姵一带马缰,凑到了萧炫的车窗旁:“那田曙从今往后便是我的人了。”

萧炫十分好奇:“你要一只过街老鼠做甚?”

萧姵道:“那小子的名号我从前就听人说过,虽然是个不成器的混混,但在鎏金坊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寻思着他这种人应该有几分本事,所以就让张大哥带他来给我瞧瞧。”

第四十九章 竟有妖精想夺权?

萧炫是在老定国公身边长大的,自小接触的人中,一多半都是军中将士。

能让他欣赏的人,不论身份贵贱,头一条就得光明磊落。

似田曙这样的街头小混混,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

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做不到为国效力也就罢了,毕竟人的能力有高低,魏军也不可能把大魏所有的年轻男子全数招募。

可田曙已经是个成年人,非但养不活自己,还欠下一大笔赌债连累父母兄嫂。

这种人活着就是浪费粮食,即便被追债的人揍死都勾不起他半分同情。

当然,小九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如果偷鸡摸狗、坑蒙拐骗也算本事的话,能在京中混出名号的田曙也不能算一无是处。

问题是以小九的身份,留这样的人在身边能有什么用处?

萧炫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能入得了你的眼,想来那田曙还不算太过糟糕。”

萧姵道:“田曙那小子其貌不扬,人却聪明得很。单论脑子,十个张其勇绑起来也算计不过他。

他其实也不想做个混混,就是一直寻不到适合自己的门路。

五哥你是不知道,那小子人脉广得很,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

张其勇的佩刀就是他托一个朋友做的赝品,一眼看上去根本分不清真伪。”

萧炫嗤笑:“那又如何?三教九流的人也不全都拖累家人,造假的本事也不是他田曙的。

张其勇的岳父就他一个儿子,既然那么聪明,好好替他父亲打理生意不是一条路?

受不了读书习武的苦,难不成还想做官?”

萧姵白了他一眼:“我就知道和你讲不通……算了算了,反正这事也不要你管,我留下他自有我的用处。”

她踢了踢马腹:“我先回去了,堵在这里让别人看见还以为咱俩在密谋什么呢。”

“等等。”萧炫唤住她:“你的事情说完了,我的还没说呢。”

萧姵拉住马,偏过头笑道:“不就是去了一趟皇宫,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莫非姐夫又赏你了什么好东西,打算分我一半?”

萧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的确是要分一半,不过分的不是我的东西,而是你的。”

“啥?”萧姵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与人平分?

萧炫一看她这警惕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小九自小就是这脾气。

别人的东西从来不惦记,自己的东西也从来不准别人惦记。

他这里才刚开了个头,还没有进入正题呢,她那里就开始护食儿了。

见萧炫笑得如此不正经,萧姵都想骂人了。

“萧小五,你是有多无聊啊,净拿这些莫须有的事情来逗我!”

萧炫止住笑声:“五哥没有逗你,方才陛下亲口说的,打算将新卫一分为二,由你负责其中一个小队。”

萧姵怒了:“四十人我都嫌少,还要分成两个小队?

是哪里来的妖精,竟然想夺我的权?!”

一声“妖精”,直让萧炫听得目瞪口呆,赶车的清野险些从马车上跌落。

萧姵道:“姐夫大部分时候说话都是算话的,除非是被人吹了枕边风。我说她们一句妖精难道错了?”

萧炫剧烈咳嗽了几声,总算把气息调匀,他伸出大拇指:“五哥服你了,大魏敢公然说这种话的,你绝对是独一份儿。”

萧姵不想听她胡扯,追问道:“那你快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炫这才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所以陛下打算把新卫一分为二,由你和桓家二郎各带领一个小队。”

听说夺权的人是桓老郡公的孙子,萧姵的怒火散了一多半。

“桓老郡公的孙子……五哥,那桓家二郎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炫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正色道:“我与他是初次会面,且又在御前,哪里有机会深谈。

不过我还是能看得出来,他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绝不亚于你我。”

“有真本事就好!”萧姵一拍大腿:“若他是个酒囊饭袋,那还夺个什么?

久闻桓家刀法天下一绝,我正想讨教一二!”

萧炫故意提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可莫要大意了。”

“废话!”萧姵又白了他一眼:“你邀请他们到咱家做客了?”

萧炫摊了摊手:“我这不是还没回到府里,如何下帖子?”

萧姵撇撇嘴:“就数你事多!祖父与桓老郡公是多年的交情,咱们又都出身将门,哪里需要这么麻烦,你直接把他们带回府里不就得了!”

萧炫道:“那还磨蹭什么,赶紧回去写请柬!”

兄妹二人回到国公府,一起去了萧炫的院子。

一个时辰后,由萧炫亲自书写的请柬便送到了郡公府。

看着请柬上那劲瘦有力的字体,桓际又是一阵赞叹。

“哥,萧家小五哥的字也写得和你一般漂亮!”

桓郁笑道:“与其在这里感慨,不如自己好生努力。”

桓际有些懊恼:“我一直都在努力呀,可人家任先生早就说过,写字也是需要天分的。

像我这种初次提笔就把笔杆子当枪使的人,字能写成如今这个样子,已经是刻苦努力的结果。”

桓郁无奈道:“既是自小就把笔杆子当枪使,那便去与萧家人比一比枪法。

别说小五哥,就算你能赢了萧九,也算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这个……”桓际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萧家的枪法天下闻名,萧九……虽说是个女孩子,年纪也比我小了两岁,可曹锟都败了,我恐怕……”

桓郁挑眉:“阿际这是怂了?”

桓际一挺胸脯:“谁怂了?曹锟就是力气比我大了那么一点点,枪法刀法也就那样,我从前是没有认真与他比试。

明日去国公府做客,我定要与萧九一决高下!”

桓郁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哥相信你绝不会丢了咱们桓家的脸面。”

桓际眨了眨眼睛,这话……

他只是想和萧九切磋武功,压根儿没想过脸面的问题。

而且桓家的脸面,一向不是都由哥来支撑的么?

第五十章 人如其名,秋水为神玉为骨

萧姵怎么也没有想到,夺了她一半权力的“妖精”,竟是那位与她见过两次的年轻男子。

曹锟那厮的好友、宝刀寒霜的主人、桓老郡公的孙子……

一连串的想法迅速如气泡一般在她脑海中咕噜咕噜地冒了出来。

前来定国公府做客,桓家兄弟的装扮并不似昨日面圣那般隆重,而是做了劲装打扮。

常年练习骑射,兄弟二人俱是身材颀长蜂腰猿臂,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比之京中那些养尊处优,整个人看起来松松垮垮的贵族子弟,他们想要赢得旁人的好感实在太过容易。

萧炫见自家小九远不及平日活泛,笑道:“小九,这便是桓家的两位世兄。”

萧姵不是个心思重的人,很快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她笑眯眯地冲两兄弟抱拳施礼:“小九见过两位桓家哥哥。”

兄弟二人忙回礼:“郡主客气。”

萧炫居住的院落名曰问澜。

问澜院占地与萧姵的鹔鹴园相差无几,布置得大气而又不失雅致。

几人在位于花园南边的留香亭落座,下人们很快便上了热茶点心。

见萧家小九远比自己想象中随和,桓际彻底没有了顾忌,与她天南地北聊了起来。

萧姵的心思却留了一半在桓郁身上,一面与桓际交谈,一面仔细聆听另外两人的对话。

寒暄过后,桓郁问起了萧家的另外两位公子。

萧炫解释道:“小七和小八在国子监念书,去广陵郡耽搁了半个多月,回来之后就被二叔盯着补功课,还是过几日再见吧。”

桓际的耳朵也没有闲着,他自小喜欢热闹,一听萧家小七和小八不在府里,不免有些遗憾。

只听他叹了口气:“我还想着今日能与七弟和八弟切磋武艺,太可惜了!”

萧炫好笑道:“早知桓三弟想切磋的对象不是小九,我今日说什么也把小七和小八留下。”

桓际忙道:“哪里,我最想和小九比试了……”

萧姵本就存着与桓家兄弟比试的心思,只是才刚与对方认识,不好表现得太过急切。

听了桓际的话,她那里还按捺得住。

“桓三哥想比试什么?刀枪、拳脚、骑射?”

萧姵问得又快又急,桓际的心不由得跟着乱了起来。

萧家以枪法闻名,他当然最想与萧九比试枪法。

可对方比自己小两岁又是个女孩子,挑她的长处比试,落败的可能性非常之大,实在是丢人。

不过……若是比试刀法,自己就一定能获胜?还真不敢说。

一个不小心输了,那就是把自己和桓家的脸面一并都丢了。

权衡再三,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听闻小九去年秋狩场场夺魁,为兄想见识一下你的骑射功夫。”

桓郁的笑容险些撑不住。

人家什么最强弟弟偏要比什么,这傻孩子真是没救了。

要论世间谁最了解萧姵,非萧炫莫属。

小九的骑射,连他都不敢说一定能胜得了,桓三……真的行么?

虽然相处十分融洽,毕竟他与桓家兄弟相识不到两日,总不好太落人家的面子。

他暗暗扯了萧姵一下:“咱们府里哪儿有那么大的地方给你们比试骑射?还是下回再说吧。”

萧姵不以为然道:“那就去外面比试呗,两位哥哥虽是头一次来咱们家,也绝不会嫌弃咱俩招待不周的!”

萧炫的笑容也险些撑不住。

比你个头啊!

一天不惹出点事情来,日子就过不下去。

果真是熊孩子家家有,凑在一起闹翻天!

桓际越发来了精神:“那咱们去哪里比试的好?”

萧姵想了想:“京城东北方有一座校场,是专门给禁军的士兵们练习骑射的。

他们几天前才刚练过一次,如今正好空着,咱们就去那儿。”

萧炫苦笑道:“那校场距离京城几十里,咱们总得用过午饭再出发。”

萧姵道:“现在离午饭还早着呢,在这里干等着多没意思。

不如咱们中午去桃花酒肆吃饭,那里不仅顺路,饭菜也别有一番滋味,更别提老板娘亲手酿的桃花酒……”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桓际觉得自己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还等什么,赶紧出发啊!”

桓郁这次却真是笑不出来了。

他从不把吃喝看得太重,可听了萧九的描述后,想去那桃花酒肆一品美食的心情居然十分迫切。

少年人的行动力极强,一炷香的工夫后,一行十二骑便离开了国公府。

除却萧家兄妹和桓家兄弟,清野、桑璞、北墨等六名小厮,萧姵的丫鬟晴照和映水也身着骑马装,英姿飒爽地跟在主子们身后。

距离北城门不到五十尺,萧姵一带马缰靠近了桓郁。

桓郁眼皮跳了跳,脑海里也不知怎么就冒出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偏过头一看,萧姵脸上果然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桓二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桓郁抿了抿嘴,这话骗鬼呢!

但这种情形下,他自然不好与一个姑娘家计较。

“我单名一个郁字,表字子卿。”

萧姵脸上的笑意更盛:“秋水为神玉为骨,桓二哥果然人如其名。”

桓郁的嘴角微微抽搐。

秋水为神玉为骨,形容一个人姿容如秋水般轻灵,身体如玉般清雅;也形容其品格高尚气质脱俗。

能得到如此赞誉,换作任何人都应该感到愉悦。

可这话从萧九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些怪。

不是寻常的姑娘对俊美男子犯花痴,而是感觉他被她……调戏了。

桓郁清了清嗓子:“小九过誉了,我的郁字不是玉石的玉,而是郁闷的郁。”

萧姵噗哧笑道:“桓二哥的意思是说,你是个性情郁闷的人么?”

说罢她一夹马腹,随萧炫等人一起穿过了北城门。

十二骑在北城门外一字排开。

萧姵用马鞭指着东北方:“桓三哥,桃花酒肆距离此间十五里,咱俩不妨先赛一场马,看谁先抵达酒肆。”

桓际跃跃欲试,对其余人道:“我和小九赛马,你们要不要下个赌注?”

萧炫笑道:“我和桓二弟各出一百两做彩头!”

晴照在一旁忍不住开口:“小五爷,单是出银子可不行,您得说自己究竟押哪一边?”

第五十一章 有钱能使小九赢

萧姵的提议挑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兴趣。

尤其是北墨和东篱,哪里肯相信自家少爷赛个马都会输给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

而晴照的话则是把两人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拿出一百两银子做彩头,对于两位爷来说只是小事一桩,重要的是他们更看好谁。

萧炫饶有兴致地看着桓郁:“桓二弟打算押哪一边?”

桓郁笑道:“二百两银子只是彩头,谁赢了便是谁的。被他们这么一闹,倒像是咱俩在设赌局一般。”

萧姵满心只想着赛马,哪里有耐心听他们谈论赌局的事。

她催促道:“桓三哥,管他彩头不彩头的,咱们只管痛痛快快赛一场!”

桓际挑起大拇指:“小九果然爽快,倒显得我婆妈了。”

两匹骏马一起朝东北方飞驰而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两道身影,萧炫道:“桓二弟真是一位好兄长,若非知晓实情,我真不敢相信你们兄弟居然一般大小。”

桓郁道:“小五哥同样是一位好兄长,否则怎会有这般快活的萧家小九。”

萧炫笑而不语。

如果能做得了小九的主,他真想即刻就认下桓二这个妹夫。

一名十七岁的少年,对同父异母的弟弟能够这般包容疼爱,足见其人品端方且极有耐心。

小九与桓三有诸多相似之处,桓二若是娶了她,对她的脾性应该很容易适应。

可惜世上无人能左右小九的婚事。

萧炫第一次觉得大伯娘求下的那道圣旨,于小九而言也不见得全是好处。

桓郁见他笑得有些神秘,不禁有些好奇:“小五哥在想什么?”

萧炫看了看小厮丫鬟们,对桓郁道:“既然他们几个这般感兴趣,咱们便设上一局也无妨。”

六名小厮和晴照映水都兴奋不已。

“小五爷,您这赌局输赢怎么算?”

“小五爷,小的们手头不宽裕,您可别嫌弃。”

“小五爷,您快把规矩说一说。”

“小五爷……”

萧炫举手示意大家安静。

小厮丫鬟们立刻住了嘴,八双眼睛一起看着他。

萧炫朗声道:“我与桓二公子依旧各出一百两,但我们只押输赢,不参与赌局。

你们八个人不论押多押少,小九与桓三公子决出胜负后,赢者皆可获利双倍。

利钱就从这二百两和输者所押的银钱中出。”

六名小厮立刻欢呼起来。

晴照笑道:“倘若那些银钱不够呢?”

映水忙拐了她一下:“说什么呢,咱们中间谁有钱下那么大的赌注?”

萧炫笑道:“你们大可放心,我与桓二公子总不会让大家吃亏。”

有了小五爷的保证,小厮丫鬟们立刻翻身下马聚拢在一起。

八人都是主子的心腹,平日里月钱不少,得到的赏赐也很多。

因此“手头不宽裕”这种话,实在是有些过谦了。

五两、八两、十两……

出手一个比一个阔绰,以至于桑璞捏着手里的二两银子都不好意思往外扔。

映水把所有的银子收拢,捧到了萧炫和桓郁面前。

萧炫啧啧道:“爷平日里真是小瞧你们了,竟这般阔气!”

映水笑道:“最阔气的就是您家清野,他押了二十两呢!”

萧炫抬眼看着自己的小厮:“爷都不知道你小子竟这么有钱。”

清野挠了挠头,傻笑了两声。

晴照凑上前问:“小五爷,咱们都已经下了注,您和桓二公子总可以讲一讲押那边赢了吧?”

萧炫对桓郁道:“难怪小九那般宠她,这小丫头果然精明得很!

既如此,桓二弟便与她说说你的选择。”

桓郁笑道:“倘若没有彩头,做哥哥的人自是应该支持自家弟弟。

如今么……听了小五哥在陛下面前说的那番话,我只能押小九了。”

萧炫大笑不止。

桓二郎果然有意思得很。

二百两的彩头虽不算很多,但对于小九那样的小财迷而言,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的。

所以这场比试的输赢其实早已经定下了。

“听人劝吃饱饭,那我便跟随桓二弟,也押小九!”

除了萧炫,其他人并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了二人的选择,有人喜上眉梢,有人后悔不迭,更有人怒气冲冲。

原来八个人中,萧家的四人选择的都是萧姵,其中清野押了二十两,萧炫的另一名小厮岩心押了五两,晴照和映水都是十两。

四人虽不清楚桓家三公子有多大本事,但对自家郡主的骑术充满了信心。

此时听说两位公子都押郡主赢,越发觉得己方赢面又增加了几分,自是欢喜不已。

桓家的四名小厮却闹了些小矛盾。

北墨和东篱未曾见识过萧姵的身手,对自家少爷的骑术同样充满了信心。

两人如同清野一般阔气,一人押了二十两。

桑璞和丰收则不然。

亲眼目睹了萧姵暴打曹锟的情形后,违心地认为自家三少爷还能赢,甚至分别拿出二两和十两打水漂,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很够意思了好么?

当然,违背心意和白扔银子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自家少爷也站在三爷一边。

可如今……

谁能想到一向最疼三少爷的二少爷,居然在关键时刻反水了!

北墨是个急脾气,见桑璞和丰收面带悔意,立时就不高兴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后悔了?我告诉你们,我们少爷一定能赢,到时我和东篱赚了钱你们别眼红!”

丰收忍俊不禁:“三少爷赢了我们俩也赚钱,还眼红个啥?”

北墨一时语塞,懊恼地在自己脑袋上捶了几下。

东篱拽了拽他的袖子:“自家人有什么好闹的,别让人看笑话!”

萧炫和桓郁坐在马背上,把几人的纠葛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相视一笑。

萧炫吩咐映水把银子收好,提高声音道:“想知道究竟是赚是赔,在这里争吵毫无意义,赶上去瞧瞧不就得了?”

八人不约而同地飞身上马,随萧炫和桓郁一起朝东北方奔驰而去。

桃花酒肆距离京城十五里,因其附近有百亩桃林而得名。

如今已是二月底,桃花渐次盛开,慕名前来赏花的人络绎不绝。

萧姵和桓际的马皆是万里挑一的骏马,二人的骑术也非常人能及,沿途引得众多游人驻足观看。

第五十二章 桃林争高下,酒肆相试探

北墨和东篱并非盲目自信。

桓家兄弟与萧家兄妹一样,也是自幼便开始苦练骑射。

即便与老郡公麾下最优秀的骑兵相比,他们的骑术也丝毫不落下风。

京城附近的官道修得平整宽阔,沿途虽有不少车马行人,对二人的骑行却影响甚微。

在抵达桃林之前,萧姵与桓际几乎是齐头并进,难分高下。

阵阵花香袭来,深浅不一的粉色迅速占据了二人的视野。

两人一起拉住马,萧姵指着右前方笑道:“桓三哥,酒肆就在桃林深处,你还要接着比么?”

桓际举目远眺,花团锦簇间隐约可见一片房舍。

原来桃林主人在此间开店,目的是为了招待赏花踏青的游人,而非方便赶路的旅客用饭歇脚。

因此桃花酒肆虽不及城中酒楼那般讲究,但也不是路边随处可见的茶摊儿和小饭馆。

从此间去往酒肆,必然要穿过一大片桃林。

桓际瞬间便明白了萧姵的用意。

在桃林中骑行,自是不能如方才在官道上那般飞驰。

如果说他们之前比的是速度,那么接下来比的就是驾驭马匹的技巧。

少年人好胜心极强,别说是一片桃林,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眼睛都不带眨的。

桓际朗声笑道:“小九可得快着些,来晚了佳酿就被三哥喝光了!”

萧姵也笑道:“醉不死你!”

二人同时打马进了桃林。

玩笑归玩笑,进了桃林后桓际还是丝毫不敢马虎。

然而,事情远非他想象中那般顺利。

萧姵比同龄的女孩子高出不少,但比起桓际,她的身形要小巧很多。

只见她在花树间闪转腾挪,马匹也十分配合地穿梭自如,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桓际就被落下了一大截。

他的性子本就不够沉稳,眼见萧姵离自己越来越远,哪有不着急的。

跟随多年的坐骑与他心意相通,主人一慌乱,它也跟着四处乱窜。

一人一马好容易从桃林中挣扎而出,半壶桃花酿已经进了萧姵的肚子。

桓际纵身跃下马背,冲斜倚在草亭廊柱上享受佳酿的萧姵飞奔而去。

“小九,你太过分了!”

看清楚他的形容,萧姵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

桓际随意扒了扒散乱的头发,气鼓鼓道:“好兄弟讲义气,就算哥哥技不如你,你也不能吃独食啊。

还不赶紧给我也来一壶,嗓子都冒烟了!”

萧姵把手里的另一只酒壶扔给他:“谁不讲义气了,先喝几口润一润。”

桓际一口气将酒壶里的桃花酿喝了个底朝天。

萧姵打趣道:“桓三哥,似你这样的喝法,老板娘该把咱们撵出去了!

桓际长出了一口气,正想分辩几句,就见酒肆里走出了一名红衣妇人。

妇人大约二十七八岁,虽算不得十分美貌却极有风韵。

一见萧姵,她那双含笑的眼眸直接成了一条缝。

“九爷真会说笑,奴家巴不得您日日光临小店,怎会把您往外撵?”

萧姵笑道:“陶大娘子最近遇到了什么好事儿,我瞧着你越发年轻漂亮了。”

陶大娘子便是桃花酒肆的老板娘,是个极为泼辣能干的妇人。

不仅酿得好酒做得好菜,桃花酒肆虽是她丈夫名下的产业,这些年却全是她一手经营。

听了萧姵的夸赞,她笑得越发开心。

简单打量了桓际一番后,她笑道:“九爷带朋友来捧场便是天大的好事,奴家一定用最好的酒菜招待。”

萧姵道:“我们今日一共十二人,你与我备两桌上等席面儿,另加十坛桃花酿,就摆在老地方。”

“九爷放心,奴家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陶大娘子点头应下,又问:“那您二位要不要先进屋歇一歇?”

萧姵道:“不必如此麻烦,其他人说话就到了,让人打些水来与我们二人净手就行。”

陶大娘子唤来两名十岁左右的小子。

“桃根去把两位爷的马拴好,桃枝去打水。”

安排妥当后她福了福身,自去忙碌不提。

桓际也是见过世面的,可陶大娘子这样能说会道的女掌柜他没见过几个,萧姵这样豪爽的女客更是生平仅见。

简单梳洗了一番,桃枝退了下去。

两人在草亭中的凳子上坐下,桓际摸了摸脸上被树枝刮到的伤口:“小九,帮我看看严不严重?”

萧姵道:“一点小伤而已,不过三五日就好了,桓三哥不必介怀。”

桓际忙解释道:“我不是在意这个,新卫很快就要组建了,带着这样的伤容易被人误解。”

萧姵噗哧笑道:“怕人家以为你的脸被猫抓了?还是……被姑娘抓了?”

桓际恼了:“再胡乱开玩笑我可要生气了!”

萧姵做了个鬼脸:“为这点事儿就生气,你也好意思啊?”

“小九,你可真够厉害的。”桓际咧了咧嘴。

“你指的是骑术还是嘴皮子?”

桓际讪笑道:“这个……”

萧姵眼皮一翻:“那我问你,你和桓二哥谁更厉害?”

桓际毫不犹豫道:“当然是我哥厉害,你别看我们俩一般大,从小不管学什么我哥都是又快又好,我比他差远了。”

萧姵追问道:“那你觉得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桓际当然想说自家哥哥更厉害,可眼前这个男装少女究竟有多厉害,他真是一点谱儿都没有。

他嘿嘿笑道:“等咱们都入了新卫,你和我哥各自带领一个小队,比试的机会多得很。”

萧姵点点头:“那倒也是,久闻桓家刀法天下无双,桓二哥的刀法一定非常不错,届时我一定要好生讨教。”

桓际有些好奇:“小九,你们萧家的枪法也很出名,你为何偏爱刀法?”

萧姵道:“长枪用起来有些费劲儿,我是个女孩子嘛,气力总是欠缺一些。

其实我最喜欢用的是双刀,可惜没有好的师傅,也没有趁手的兵器。”

桓际抿了抿嘴,显得十分犹豫。

女子的气力的确不能与男子相比,所以女将基本都喜欢用双刀。

可萧家小九是能打赢曹锟的人,她真的会存在气力不足的问题?

而且,世人皆知桓家刀法是一绝,却无人知晓桓家最擅长的其实是双刀。

第五十三章 遥遥无期,男女不限?

怀疑的种子在桓际的心里刚冒了个头,又很快被他按了回去。

桓家刀法传自先祖,几十年来虽因祖父扬名天下,真正掌握精要的却只有寥寥数人。

至于双刀的秘密,除了祖父、父亲和他们兄弟二人,就连祖母和母亲以及大伯一家都不知晓。

萧家虽然势大,也不可能探得世间所有的秘密。

更何况小九年纪还这么小……

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桓际的眸子恢复了纯澈,笑道:“咱们毕竟还年轻,见识和人脉都有限。啥时候有空闲了,我请你去天水郡玩。

以你的资质和底子,若能得我祖父指点一二,刀法一定会更加精进。

至于说趁手的兵器,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只要缘分到了,便什么都有了。”

萧姵的本意是从桓际这里打探一下寒霜的消息。

毕竟相比于桓郁,桓际看起来要简单得多。

可事实告诉她,简单的是桓际的性格,而非他的头脑。

遇到关键时刻,他的警惕性极高,说起道理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她眼中满是憧憬地笑道:“我听祖父说,老郡公不仅刀法无双,用兵更是神鬼莫测。

若是能有机会向他老人家请教,一生都将获益匪浅。”

听她夸赞自家祖父,桓际自是非常高兴。

“机会有的是,我们兄弟不可能一直待在京里,至多一年半载肯定要回天水郡。

届时你就随我们一同回去。

我祖父最喜欢你这般聪明又肯用功的孩子,定会倾囊相授。”

萧姵被他说得心动,恨不能胁下生出双翅,立时便飞往天水郡。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又问:“桓三哥,你们在天水郡除了读书习武,平日都做些什么?”

桓际道:“天水郡虽不及京城繁华,好玩的去处也挺多的。

像我就最喜欢去狩猎,一年得去好多回,去年我哥猎到一只白虎,我也猎到一只熊瞎子呢!”

萧姵觉得自己的小翅膀再也收不住了,一个劲儿地扑腾。

老虎、豹子、熊瞎子……

与这些真正的猛兽相比,每年秋狩皇家猎苑中那些提前准备好的温驯猎物完全不值一提。

可一想到桓际方才的话,萧姵只觉心上被人插了一刀,一年半载简直堪比遥遥无期。

正沮丧不已,桃花林那边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马蹄声。

抬眼望去,只见萧炫和桓郁等人已经下了马,朝草亭这边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萧炫仔细打量了二人一番,对桓郁笑道:“桓二弟,他们俩这……究竟是谁赢了?”

单看外表,桓际发髻松散,脸颊上有两处划痕,衣袍上还有不少污渍。

萧姵则要干净整齐很多,尤其是一张小脸白里透着粉,气色相当不错。

再看神情,前者微笑后者沮丧,似乎……

桓郁笑着摇了摇头:“恕我眼拙,实在难以判断。”

参与赌局的小厮丫鬟们哪里能做到如此平静。

八个人一哄而上将草亭团团围住,争先恐后地询问起来。

桓际被吵得头痛,大声道:“爷输了,你们尽管放开肚皮吃喝,全都算在爷的账上!”

赢了的几人欢呼雀跃,吵着要映水分利钱。

桓际见自己的两个小厮耷拉着脑袋,佯怒道:“不就输了几个钱,至于这般垂头丧气的?”

东篱嘟囔道:“爷说得真是轻巧,一人二十两呢……”

桓际道:“你是不是还想说,爷真是不争气,害得你们白做了一场发财梦?”

北墨忙分辩:“小的们这是相信爷的实力……”

桓际被逗笑了:“不就是二十两银子,回去爷替你们补上!”

不多时映水就已经把利钱分配好,将剩余的银票和银子捧到萧姵面前:“郡主,这是您的彩头。”

萧姵随意看了一眼:“一共是多少?”

映水道:“两位爷的彩头加上奴婢们下的赌注,一共是二百九十七两。

小五爷定下规矩,赢者除却本钱外还可获利双倍,因此分完利钱后还剩下一百六十二两。”

萧姵笑道:“你们几个这钱挣得可真是容易!”

一旁的晴照也笑道:“是挺容易的,奴婢都后悔没多带些银子了。”

萧姵白了她一眼:“一边儿去,把你的全部家当都押进去,爷还不得倒找你钱啊?”

晴照嘿嘿笑了两声,不敢再接话了。

说笑间,陶大娘子已经将酒席备好,亲自过来相请。

一行人闹腾了一上午,肚子早就饿了,随着陶大娘子一起走进了桃林更深处。

※※※※

萧姵等人出府没多久,京中各家勋贵府邸均接到了圣旨。

圣旨的内容一致,都是关于从各家府邸遴选人才组建新卫的。

粗粗一看,条件并不苛刻。

十四岁到十八岁之间,相貌端正身材匀称,未曾婚配者皆可参选。

勋贵子弟中,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实在太多。

但仔细一琢磨,这里面似乎大有文章。

每座府邸只有两个参选的名额,而且新卫的教头之一竟是弋阳郡主萧姵。

大魏开国近百年,从未有过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

小小的新卫教头算不得什么官职,因此陛下此举不太像是要重用弋阳郡主,反而更像是替她择婿。

每月五两的俸银吸引力有限,但若是府中子弟有人入了弋阳郡主的眼,那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族人都跟着沾光。

因此这两个名额就显得弥足珍贵。

庶出的坚决不考虑,模样只是周正的必须排除,余下的还得认真筛选。

各家勋贵府邸的气氛瞬间便紧张起来。

文渊侯府人丁稀薄,本来是没有必要跟着紧张的。

花轻寒自幼饱读诗书,花侯位高权重,加之后宫又有太后和贵妃,他的前程是早就定下的,完全没有必要去和其他勋贵子弟争夺新卫的名额。

可陛下的用意太过明显,若是不加入新卫,便是放弃了与萧姵相处的机会,迎娶她的可能性更加渺茫。

因此花侯和花夫人一致决定,支持花轻寒报名参选。

花晓寒却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家哥哥:“哥哥从未学过武功,能吃得消么?”

花夫人笑道:“咱家如今只剩下你们兄妹两个,你哥若是不去,难道你去么?”

花晓寒嘟着嘴道:“圣旨上也没说女孩子不能参选,我为何不能去?”

第五十四章 墨麒赤麟如何选

花晓寒自幼娇养,谁都没有把她的话当真。

开什么玩笑,若是连她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娇女都能加入新卫,大魏岂不乱套了?!

花夫人在她腮边拧了一下:“今日接到圣旨的府邸一共几十家,就你个小丫头的想法与众不同,竟还敢挑圣旨的毛病!”

花晓寒道:“圣旨上本来就……反正我觉得哥就不应该去参选,白辛苦一场不说,最终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花夫人瞪了花侯一眼:“你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大姑娘家一开口就是捞啊捞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花侯颇为无奈。

三个孩子的教养,长女和长子他都参与了,唯有小闺女妻子没让他插手。

不论好坏,晓寒是跟谁学的还用问?

但夫人在府里的权威是必须维护的。

他和稀泥的本事已臻化境,冲花夫人大大作了个揖:“都是为夫的错,夫人且先消消气,小孩子家的话么,咱们就权当听个乐子。”

花夫人噗哧笑道:“你就好生护着吧,等她将来出嫁,就把你当陪嫁一起嫁到夫家,护她一辈子!”

花侯嘿嘿笑了两声,赶紧对花晓寒使了个眼色:“还不把你的想法好好对你娘说一说。”

花晓寒道:“要想赢得一个女孩子的心,就得在她面前把自己最优秀最出众的一面展现出来。

哥不会武功,加入新卫岂不成了扬短避长?”

短短几句话,让花侯夫妇陷入了沉思。

他们光想着让儿子尽量多与萧家小九接触,以求增加中选的可能性,却把最根本的东西给忽略了。

见父母像是被妹妹说动了,花轻寒不免有些着急。

“爹、娘,我和小九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所有的优点和缺点她全都知道,根本没必要扬什么避什么。

我就是觉得自己年纪还小,入朝为官尚欠火候,去新卫磨炼一番也挺不错的。”

花夫人想了想,点头道:“你的话也有道理,年少时多吃些苦终身皆可受益,爹娘应该支持你。”

花晓寒撇撇嘴,娘的话的确没什么毛病。

可人和人不一样,苦和苦也不一样。

哥不怕读书的苦,却未必受得了习武的苦。

别加入新卫不到三天就打退堂鼓,萧姵那边不是更没希望了么?

花轻寒被她的小模样逗笑了。

他揉了揉妹妹的发顶:“新卫中定有不少青年才俊,哥去瞧瞧有没有谁合适做我妹婿。”

花晓寒把他的手拂开,挽起花夫人的胳膊:“娘,您答应过我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才不要哥哥越俎代庖!”

花夫人笑道:“你哥也是好心,事情到了最后还不是得你自己点头?”

花侯笑道:“圣旨上说得分明,三月初一辰时,众家子弟准时进宫参选。

今日已是二月二十九,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做好准备。”

※※※※

黄昏时分,萧家兄妹踏着余晖回到了国公府。

大约是之前的比试太过精彩,兄妹二人直到此刻还在回味。

行至二门处,萧炫道:“赶紧回去休息,今日着实累坏了。”

萧姵笑道:“若是每日都能与这样的对手过招,再累都值得。”

萧炫还待嘱咐她几句,就见萧焰和萧烁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五哥、小九——”

萧姵见他们是从府外回来的的,有些好奇道:“你们俩这是打哪儿来?”

萧焰气喘吁吁道:“我们去送小年公公,和你们俩走岔路了。”

萧姵更好奇了:“这么晚了,姐夫还有事儿找我?”

萧烁道:“小年公公是来传旨的,顺带给你捎几句话。

你一直没回来,他怕晚了回宫太麻烦,只能先走了。”

圣旨的内容不难猜测,定然是关于组建新卫的,萧姵感兴趣的只有那几句话。

“小年都说了什么?”

萧焰道:“陛下说新卫的名字定为‘麒麟’。两个小队分别为墨麒和赤麟,军服的颜色随名称,已经全都备齐。

只等三月初一选好人,就可以开始练兵了。”

萧姵想了想:“就这些?”

萧烁见她竟如此平静,有些着急道:“小九,这里面问题多着呢,你可得早些做决定。”

萧炫忍不住笑道:“这事儿和你们两个没啥关系,少在这里瞎起哄。”

萧焰分辩道:“谁说没关系了?圣旨上说得分明,每家勋贵有两个参选的名额。

我与小八各方面的条件都合适,正好可以报名。”

萧炫道:“咱家已经有小九了,就算二伯同意你们参选,也只剩下一个名额,你们俩谁去?”

萧焰和萧烁愣住了。

小九是去做教头的,竟也算一个名额?

萧炫笑道:“你们俩还是先把这事儿给捋顺了,时间不等人,可得早些做决定。”

萧焰回过神来:“五哥太坏了,这是在挑拨咱俩内斗!”

萧烁拉住他:“这个问题不着急,咱们的话还没说完呢。”

说罢继续对萧姵道:“小九,麒为雄麟为雌,陛下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你执掌赤麟队的。

可八哥最了解你了,你自小爱争胜又不喜着红衣,肯定不甘心把墨麒这个称号拱手让人,对吧?”

萧姵抚了抚下巴:“那是自然!谁说女孩子就只能执掌赤麟队,墨麒这个名号爷要定了!”

萧焰笑道:“小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到时你可别把我和你八哥给忘了,我们也想穿黑色的麒麟服。”

萧姵才不吃这一套。

“方才五哥的话没听见?你们两个还得在国子监继续念书。

除非二叔松口,否则麒麟卫绝不收你们两个。”

萧焰和萧烁对视了一眼。

他们俩自小只喜欢习武,对书本半点兴趣都没有。

可他们的爹不仅是只书虫,还认为书虫的儿子也是小书虫,非得让他们好好读书。

人生啊,就是如此黑暗……

萧姵道:“你们俩自己去想办法,我先回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萧焰一拍脑门儿:“我还有事没问呢!”

萧炫道:“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不就得了?”

兄弟俩一听这话如何还忍得住。

“小五哥快与我们说说,今日桓家兄弟可与小九比试了?”

“谁赢了?”

第五十五章 莫忘任务,抓阄最公平

郡公府中,桓家兄弟也在谈论之前那一场比试。

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没有不骄傲的。

尤其是家世好、相貌好,且从未经历过坎坷的桓际,傲气早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一日之间连输两场,对方还是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女孩子,着实让他受了不小的打击。

幸好他性格开朗,又有桓郁在一旁开解,倒也不至于耿耿于怀。

只是一想到萧姵那手惊人的箭法,他就有些坐不住,像是椅子上有钉子一般。

他怎么也想不通,同样是苦练多年,自己比小九究竟差在哪儿了?

桓郁替他倒了杯热茶:“还没想明白呢?”

桓际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道:“之前赛马输了,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比小九差。

毕竟她身材比我小巧,对桃林也更加熟悉,赢了并不奇怪。

可……神箭手我见得也多了,如此这般既快又准的并不多见,我瞧着她比起祖父和你都不差……”

桓郁道:“咱们开蒙的时候祖父就说过,不论学什么,勤奋都是基础。

但一个人最终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天分是重要的因素之一。

小九天分极高又肯下苦功,萧家也不缺好的老师,她的射术自然出众。”

“哥的意思是说我天分很差喽?”桓际的嘴都快可以挂油瓶了。

“怎会……”桓郁失笑:“我是想说,若是单论射术,咱们的天分恐怕都及不上小九。”

桓郁半信半疑道:“哥,你这么说该不会是为了安慰我吧?”

桓郁叹道:“今日小九的箭法的确精彩,但军中同等水平的射手并非没有。

不过……若是我告诉你,她今日并没有尽全力呢?”

“没有尽全力?”桓际险些蹦了起来:“就那么一小会儿,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桓郁摇头:“哥又不是神仙,怎可能一眼就看穿别人的底细?我是从小五哥的神情和语气中觉察出来的。”

桓际更沮丧了。

骑射输给没尽全力的小九,察言观色连哥的小指头都及不上,自己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前途?

桓郁把茶盏塞进他手里,温声道:“天分不如人有什么好抱怨的?

何况咱们的天分也不差,加倍努力后定能更进一步,纵使比不上最顶尖的射手,同样能在战场上杀敌立功。

以我家阿际的眼界和气度,不该拘泥于这些小节。”

桓际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尽,脸上再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哥,小九这般争强好胜,今后她少不得要与你处处争斗,你可做好准备了?”

桓郁笑道:“你还没看出看来么?小九的志向不输男儿,陛下也有心成全。

此次你我不过是误打误撞,正好被陛下当成了磨刀石。

当然,于咱们而言,这也是一个磨炼自己的好机会。定国公府家学渊源,很多地方都值得好好学习。”

桓际将茶水一饮而尽,懒洋洋笑道:“哥,学习归学习,你可不要忘了祖父交给你的任务哦。”

桓郁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臭小子没个正形!”

※※※※

三月初一清晨。

众多勋贵子弟齐聚大魏皇城西边的禁军小校场。

除却皇帝陛下,另有几十名朝中重臣亲临。

其中包括了定国公萧思谦、忠勇侯萧炫、文渊侯花邕以及金吾卫上将军曹节。

经过初选和复选,最终择选出四十名才俊。

天庆帝逐一打量了即将加入麒麟卫的英俊少年们,目光最终落在了花轻寒身上。

他那搭在腿上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

此次成立新卫,他的主要目的是让小九学着带兵,至于替她择婿不过是顺便,甚至可以说是玩笑。

可大魏的勋贵们显然不这么想。

这四十名所谓的“才俊”,不见得都像花轻寒那般有才华,容貌却真是个个百里挑一。

这哪里是奔前程,分明就是奔着小九来的。

也不知这四十只小绵羊在小九和桓郁手下能熬几日。

天庆帝给立在萧思谦身后的萧姵使了个眼色。

小九,你觉得这些人如何?

萧姵暗暗翻了个白眼。

您定下那样的条件,我还有得挑么?

天庆帝忍着笑意收回视线,朗声道:“萧姵、桓郁听旨。”

两人出列,一起走到御座前跪下。

天庆帝道:“此次朕成立麒麟卫,第一批遴选的四十名才俊,将分为两个小队交由你二人训练。

人员的分配、训练的日程和课目以及场地均由你们自行决定。

今后每半个月,朕都会派人前来查勘一次,效果好朕将重重有赏,效果不好朕定当责罚。

你二人务必尽心尽力,早日为大魏训练出一批可用之才。”

两人齐声道:“臣遵旨,定不辜负陛下期望。”

天庆帝示意他们平身,又道:“另有桓老郡公之孙桓际,金吾卫上将军曹节之子曹锟,将辅助萧姵及桓郁训练麒麟卫。”

众人跪下叩首谢恩。

直到天庆帝携重臣们离开,小校场才重新热闹起来。

今日遴选出的四十人,大多数都和花轻寒一样从未习过武。

但他们的素质比之前萧姵所想的还是要高出不少。

最起码那些在京里颇有名气的纨绔子弟,此次均没能入选。

而且这四十人中,有几个算还是萧姵的亲戚。

比如说她二嫂的娘家堂弟,长兴侯府的凌云峰,二婶的表姑家的孙子,康安伯府的谢远。

另有几个,譬如临江侯府的赵骏和忠诚伯府的齐锦,正是邀请她去参加赏花宴的赵姑娘和齐姑娘的兄长。

这些人与萧姵都是自幼相识,算是知根知底。

另外的二十几个就相对比较陌生了。

萧姵和相熟的十几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后,开始与桓郁等人商量人员该如何分配。

桓家兄弟是在军中长大的,惯于令行禁止。

对于他们而言,人员分配从来不是个问题。

不管是长官指定还是报单双数,用不了一盏茶的工夫,别说四十人,就是四百人都分清爽了。

可事实上,京中的勋贵子弟比他们想象的要麻烦很多。

尤其此次前来参选的四十人基本上都是带着任务的,要是不能加入弋阳郡主那一队,他们来这里做甚?

争论了半天,大家一致认为抓阄最公平。

第五十六章 麒麟之争,田忌赛马?

为了方便萧姵行事,天庆帝特意将小年公公留下供她使唤。

听说众人要抓阄,小年公公立刻安排人去准备纸笔。

不多时,就有宫人将笔墨纸砚备妥。

萧姵和桓郁亲自执笔,在四十张纸条上分别做了两组不同的标记,并卷成了一模一样的纸卷。

见纸卷只有四十个,曹锟拽了拽桓际的袖子:“咱俩……”

他虽然只说了两个字,意思却不难理解。

桓际压低声音道:“去非兄还没想好跟谁?”

曹锟朝萧姵那边睃了一眼,有些为难道:“小弟不久前刚得罪过郡主……”

桓际暗暗好笑。

哥说的一点没错,这厮的心眼真是多。

为了不穿小鞋,竟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虽然他早已经做好了选择,并且得到了哥的同意,却不想这么快就让曹锟如愿。

怎么也得让他急一急。

见桓际迟迟不作答复,曹锟果然开始着急了。

此次他放弃去禁军任职的机会选择加入新卫,得到了父亲的赞赏。

赞赏之后,父亲又反复强调了一句话——欲速则不达。

他与萧姵的过节儿不是一两日就能解开的,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着急。

最好的办法是两人天天能见面,却又保持一定的距离。

时间一长,萧姵对他的恶感就会渐渐散去。

到那个时候再寻机讨好,即便不能如父亲所愿,总也能落下些好处。

可事情想得再好,也得有人配合啊。

桓三这厮总是该明白的时候糊涂,该糊涂的时候明白,真不知他那脑袋是怎么长的!

若是他死死抱着桓二坚决不撒手,事情还真有些不好办。

眼见抓阄已经开始,曹锟只能豁出去了。

“子让兄,就当小弟欠你一个人情,今后但凡你有所差遣,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桓际终于松了口:“那好吧……”

曹锟欢喜不已,一个劲儿地道谢。

两人分别站到了萧姵和桓郁身侧,并说明了缘由。

萧姵有些意外。

她一直以为桓际会跟着桓郁,之前便做好了与曹锟搭档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这两人竟会如此选择。

但这样的结果显然比之前的设想好太多,萧姵自是不会反对。

她对桓际露出个大大的笑脸表示欢迎。

抓阄很快就结束了,结果却让人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

与萧姵最熟悉的那十几人,包括花轻寒在内,一多半都抽中了桓郁。

抽中萧姵的人中,倒有几个是不带任务,而是单纯冲着饷银和前程来的。

抓阄的结果萧姵和桓郁并不在意,分别将抽中自己的二十人召集起来训话。

谢远和赵骏手气不错,顺利抽中了萧姵,二人满心欢喜,连训话的内容都没听清。

见他们笑得忘乎所以,萧姵面沉似水:“谢远、赵骏,把我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谢远和赵骏忙敛住笑容,小声道:“郡主……”

萧姵正色道:“既然你们选择加入麒麟卫,就必须把从前的身份放下。

这里没有郡主,也没有侯府伯府的公子,更没有什么表兄表妹。

我是队长你们是队员,可记住了?”

二人反应都不慢,抱拳道:“记住了,队长。”

萧姵满意地点点头,看向身侧的桓际:“桓副队长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桓际道:“萧队长已经说得很全面了,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萧姵道:“既如此,大家待会儿先去领军服和佩刀。”

听她提起军服,就有人问:“队长,听说麒麟卫分墨麒、赤麟,咱们该领哪种颜色的军服?”

萧姵笑道:“你们想穿哪一种?”

二十人几乎异口同声道:“黑色!”

大家都是男子,谁愿意当雌的?

跟着女队长混,不代表他们就是女的。

更何况,队长比他们还有男子气概,岂能矮人一头?

小校场占地不大,桓郁虽然在另一边训话,队员们也把“黑色”两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想法也都差不多,谁甘愿将“墨麒”这个名号拱手让人?

小校场的气氛立刻就变了,颇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萧姵和桓郁都在军中待过,各种各样的场面见得多了,这点小小的争斗于他们而言算不得什么。

相反,他们很愿意看到自己的队员有一颗好斗的心。

这里不是需要讲究礼仪的场合,麒麟卫更不需要谦谦君子。

只要不闹出人命,他们甚至鼓励队员们动手打一架。

当然,这样的想法不太现实。

毕竟这四十人中,绝大多数都和花轻寒一样,完全没有与人动手的经验。

书生只擅长打嘴仗,一旦动起手来,那场面恐怕比村妇打架还难看。

经过简单协商,双方决定各自挑选五个人出来比试,先赢三场者获胜。

双方会武的人都不多,可以选择的范围十分有限。

因此参与比试的五个人很快就定了下来。

萧姵一方:萧姵、桓际、谢远、赵骏、李长岭。

桓郁一方:桓郁、曹锟、凌云峰、齐锦、卢邈。

谢远的脑袋瓜一向比四肢灵活,见对方几人身材明显比己方高大,心里不由得敲起了小鼓。

队长和副队长和他们不是一个档次,他的对手只可能是另外三人。

选择谁会更有胜算?

凌云峰和齐锦与他很熟,两人和他一样,都是自幼便开始习武,却因为怕吃苦所以没能练出来。

但常言说身大力不亏,他们二人都比他高比他壮,真动起手来自己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排除了这两人,便只剩下那卢邈。

此人出身定远伯府,因为伯府早些年就已经退出了权力中心,他对此人完全不了解。

但卢邈的身量与他差不多,模样比花轻寒还秀气几分,一看就不像什么厉害角色。

正琢磨间,谢远的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一抬眼就见其他四人都在看着他,萧姵好奇道:“你在想什么呢?”

谢远嘿嘿笑道:“队长,我在琢磨咱们该如何排兵布阵。”

赵骏揽着他的肩:“说来听听。”

谢远道:“要不……咱给他们来个田忌赛马?”

桓际忍不住笑道:“田你个头啊!我和队长把他们最弱的两个赢了,他们的队长和副队长把我们最弱的两个赢了,你能保证剩下的一个绝对能赢?”

第五十七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其实谢远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排兵布阵他真是一窍不通。

一听桓际的话,他立时便怂了。

赵骏和李长岭与他自幼相识,三人的身手在伯仲之间。

一个不小心,他就会成为桓副队长所指的那“剩下的一个”。

而对方剩下的一个,或凌云峰、或齐锦、或卢邈,他连三成胜算都不敢保证。

倘若输了,军服的颜色可以不在乎,队友们的怨怼他却承受不起。

萧姵倒是没有把谢远的话当回事。

在她看来,想要夺得“墨麒”的称号,关键不在其余三人。

只要桓际能打赢曹锟,她也能赢了桓郁,黑色军服便基本到手了。

反之也一样,若是她和桓际输了,即便顺利拿下另外三场,她也没脸挂上墨麒队长这个名头。

萧姵看了看谢、赵、李三人,对桓际道:“桓三哥,你有几成把握能打赢曹锟?”

她与曹锟打过架,秋狩时也见过他的骑射,知晓那不是个容易战胜的对手。

而她与桓际相处的时日尚短,除了骑射,并未见过他的其他功夫。

但她相信,桓际的资质加上老郡公十几年来的亲自调教,武功绝不会比曹锟差。

桓际道:“两年前他随曹将军去天水郡,我与他交过几次手。

单纯比气力我肯定不如他,但若是比别的,我有信心能赢。”

萧姵点点头:“咱们又不和他比举鼎,光是力气大有什么用。

所谓力不打拳,拳不打功,比试的时候切莫与他硬碰硬,这一场桓三哥取胜的把握极大。”

又对另外三人道:“除了刀枪骑射,军中另有摔跤、投掷长矛、负重奔跑等等课目。

待会儿选定对手后,会由小年公公依旧以抓阄的方式决定每一场的比试课目。

不论比试哪一项,我对你们三人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尽力。

若能拼下一场,我请你们喝好酒。

若能拼下两场,全队每人奖励一张好弓。”

赵骏激动得搓了搓手:“若是拼下三场呢?”

谢远暗暗拐了他一下。

这家伙打小儿就是一激动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凌云峰几个又不是面捏的,怎么可能能任凭他们搓揉?

拼下一场已属不易,拼下两场那是侥幸。

三场?真当他们几个是老天爷亲生的?

再说了,他们若是一连拼下三场,岂不是抢了几位队长的风头?

真是白吃了十几年的饭!

这样的小动作自是瞒不过萧姵。

她笑道:“若能拼下三场,除却好弓之外,全队每人再奖励一匹好马!”

二十名少年同时吸了一口气。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未曾习过武,但勋贵子弟哪有不会骑马的。

只不过大魏并不盛产马匹,一匹寻常的马匹也要几十两。

能被弋阳郡主视为好马的,不仅价格不好估计,即便像赵、谢两家这般手握实权的人家,也很难一次寻到几十匹。

少年们难以抑制心中的激荡,齐声道:“我等绝不辜负队长的期望。”

桓际忍不住看了远处的桓郁一眼。

不知哥是不是也如小九这般会收买人心?

经过短暂的商议,参与比试的五组对手定了下来。

萧姵对桓郁,桓际对曹锟,李长岭对凌云峰,赵骏对齐锦,谢远则如愿对上了卢邈。

第一场,李长岭对齐锦,课目摔跤。

两名少年身形相仿,武功底子也差不多,算是棋逢对手。

经过几十个回合的纠缠,耐力稍好一点点的李长岭获胜。

队友们都非常激动,直接将力气耗尽的的他抬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第二场,赵骏对凌云峰,课目投掷长矛。

凌云峰比赵骏高了半个头,在投掷方面占有先天的优势。

五轮比试赵骏无一胜绩,只能灰溜溜地滚回了队伍中。

谢远气得直冲他瞪眼。

真是口气越大输得越惨,顶着个大鸭蛋就回来了!

赵骏有心与他争辩几句,又觉得没意思,垂手立在一旁。

萧姵鼓励他了几句,示意谢远登场。

小年公公看了立在校场中央的两名少年一眼,将手中的纸卷打开。

“第三场,谢远对卢邈,课目负重奔跑。你二人各负重七十斤绕点将台跑三圈,先跑完的人为胜。”

立刻便有宫人将两只装满沙土的麻袋抬了过来。

两名少年用力将麻袋扛到肩上,绕着点将台跑了起来。

刚跑了半圈,谢远的脚步就开始发沉了。

忍不住看向身侧的卢邈。

完蛋了……

也不知这模样斯文秀气的小白脸是吃什么长大的。

扛着七十斤重的沙袋跑了半圈,脚步依旧轻盈得很。

方才自己真是大意了,还以为他比凌云峰和齐锦好对付。

这才叫做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

最终谢远只跑了两圈就累瘫了,卢邈却顺利抵达重点。

三场之后,萧姵一队以一比二暂时落后。

小年公公手中的纸卷只剩下两个。

四人心中都清楚,剩下的课目必是刀和枪。

桓际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桓家擅长用刀,萧家擅长使枪。

若是与曹锟比刀,他有十成的把握取胜。

而小九虽然气力不如自家哥哥,但她利用精妙的枪法,取胜的可能性至少在六成以上。

可万一抓阄的结果正好相反呢?

他取胜的把握虽然降低,但也不至于落败。

小九那边可就危险了,毕竟哥的刀法已经尽得祖父真传,战胜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正想着,小年公公已经开始宣布:“第四场,桓际对曹锟,课目枪法。”

桓际只觉脑子嗡地一下。

果真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你越是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若是自己这一场输了,小九和哥也就不用比了。

精彩的对决看不到是有些可惜,但……

萧姵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支长枪扔了过去:“胡思乱想什么?若是担心我出丑,那你就去输给曹锟!”

桓际咬牙接过长枪:“爷会输给他?你回去将酒菜备好,爷定要与你痛饮三百杯!”

萧姵笑道:“好酒有的是,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桓际迈着大步走进演武场,拉开了架势。

曹锟那边也已经挑好兵器,步入了演武场。

第五十八章 点将决胜,各自生疑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虽已进行到第四场,但大家心里都有数,两队之间的对决这才算是真正开始了。

与之相比,方才那三场比试顶多只能算是游戏。

明媚的阳光下,小校场四周的旗帜在春风中猎猎飞舞。

白衣少年黑缨长枪,步伐稳健势如猛虎。

紫衣少年红缨长枪,闪转腾挪矫若游龙。

萧姵和桓郁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的一招一式,演武场上点滴的变化均了然于胸。

余下的人,诸如赵骏、谢远这些稍微练过几日的,勉强还能看清楚两人如何出招。

而与花轻寒一样丝毫不会武功的少年们,只觉紫、白、黑、红四种颜色在场上飞舞,除了觉得热闹之外,几乎连人影都看不清。

匆匆之间百招已过,曹锟终于被桓际逼出了一个小小的破绽。

不等他变招,带着红缨的枪头已经稳稳停在了他的咽喉前一寸。

桓际收回长枪,顺手在空中挽了一个漂亮的枪花,抱了抱拳:“承让。”

曹锟十分大方地还了一礼:“桓副队长枪法了得,受教了。”

小年公公打开最后一个纸卷,朗声道:“第五场,萧姵对桓郁,课目刀法。”

两人早已经挑好兵器,足尖一点飞身入场。

最寻常的起势,最寻常的刀法,两把明晃晃的钢刀碰撞,溅起一串火花。

萧姵和桓郁各退了一步,两人的虎口均觉微微发麻。

相比于萧姵的平静,桓郁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几乎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认为小九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纵然天分极高,也难以弥补气力不足这个先天的缺陷。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方才那一次碰撞看似普通,他其实已经用了七成力,然而小九应付起来却不见半分艰难。

难怪那一日她敢与曹锟硬碰硬。

看来,她要么就是天生神力,要么就是自幼便修习过特殊的功法。

总之一句话,萧家小九的实力绝不容小觑。

萧姵笑道:“桓队长,可愿与我点将台上一战?”

桓郁抬眼看了看。

点将台位于小校场正中,虽然名曰“点将”,却只是平日里禁军统领们用来指挥禁军操演的指挥台。

台高十几尺,底部虽然占地不小,顶部却只能容纳二十名成年男子站立。

他笑了笑:“萧队长的建议甚合我心。”

话音刚落,整个人已经若仙鹤排云直上一般腾空而起,眨眼间便稳稳落在了点将台一角。

恰在此时,萧姵也飞身而起。

与桓郁那潇洒飘逸的身法不同,她如同一只小燕子般轻灵,在空中几个翻腾之后,轻巧地落在了桓郁对面。

两人的招数实在是漂亮,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大声喝起彩来。

喝彩声未止,点将台上的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

有了之前的试探,双方皆不敢有丝毫大意。

加之点将台上地方狭窄不利久战,两人一上来都拿出了真本事,攻势异常猛烈,脚下也是险象环生。

方才还在喝彩的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花轻寒更是担心得几乎忘了呼吸。

他跟在萧姵身后跑了那么多年,见惯了她与人过招。

可没有那一次如今日这般危险,简直如同以命相搏。

小九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墨麒的名号,一支四十人的队伍,与她的性命和安危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花轻寒的眼圈红了,转身就往台阶那边跑。

可惜他一步还没跑出去,就被一只非常有力的手拽住了。

“花世子这是要去哪儿呢?”

花轻寒用力挣扎无果,只能偏过头一看,拉住他的人原来是桓际。

“我……”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只能解释:“桓三公子请放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九拿生命去冒险。”

桓际笑道:“小九与我哥棋逢对手,你是从哪里看出她在拿性命冒险的?”

花轻寒有些生气了:“她随时都有可能一脚踩空掉下来,你看不见?”

桓际无语。

这位花世子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

随时有可能一脚踩空掉下来的除了小九,还有他哥好么?

自己这个做弟弟的人都不着急,他一个外人急什么?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可他却觉得,这事根本和兵没有关系,问题明明就出在秀才自己身上。

不得已,他只能耐下性子道:“花世子好好想一想,就算我放开你,凭你的身手能够阻止这场争斗么?

而且那地方本来就狭窄,再添上你一个,他们两人的处境才真是危险。”

花轻寒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可……”

桓际道:“没有什么可不可的,我哥和小九手上都有数,绝不会伤到对方。”

花轻寒咽了咽口水,只能重新抬起了头。

与桓郁那精纯的桓家刀法相比,萧姵的刀法显得非常繁杂。

按常理来说,习武和世间其他的事情一样,求精不求多。

招式太过繁杂便难以练得精纯,更难以提高。

可在萧姵身上,这个道理似乎变得不那么适用了。

她的刀法的确繁杂,却杂而不乱,甚至还隐隐有自成一派的架势。

桓郁的争斗之心更盛,把桓家的不传之秘,双刀中最精妙的招数使了出来。

虽然此时他用的是单刀,但对于从未见过此种刀法的人而言,招式之间精妙的变化几乎无法应对。

然而,萧姵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只见她手上招式一变,不仅轻易便破了桓郁的刀法,手中的刀还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直逼他的胸口。

桓郁回刀抵抗,却已经来不及了。

萧姵脸上没有半分得意,迅速收刀抱拳:“桓二哥,承让。”

桓郁眼中满是欣赏:“小九的刀法实在精妙无比。”

两人皆无半分虚言,可心中却早已暗潮涌动。

萧姵的刀法之所以繁杂,是因为教过她刀法的人太多。

她很早以前便已经将每种刀法都练得纯熟,但始终没有机会更进一步。

直到那年在弋阳郡遇见修老头儿……

要知道桓家刀法的精要从不外传,旁人学会的不过是皮毛。

可桓郁的刀法,尤其是最后几招,她为何会那般熟悉?

桓郁心头的疑惑远胜萧姵。

小九竟熟知桓家刀法,甚至包括双刀……

第五十九章 永远跟不上的脚步

从点将台下来后,萧姵和桓郁的神色都非常平静。

赢者不见喜悦,输者没有沮丧。

不仅是麒麟卫的几十名队员,就连桓际和曹锟,甚至是小校场的守卫和宫人们都十分诧异。

尤其是小年公公,险些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桓二公子的气度是得到过陛下赞许的,面对一场比试的输赢,能够保持平静很正常。

可郡主……

她在陛下面前都从来不掩饰情绪,甚至在御书房里都敢大呼小叫,啥时候竟变得这般矜持内敛了?

赢了桓老郡公最看重的孙子,就算不好太过嘚瑟,笑几声总没有问题吧?

身边的一名宫人见他迟迟没有反应,轻轻提醒了一声:“年公公……”

小年公公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提高声音道:“比试结束,请诸位前往禁军署衙军需官处领取军服和佩刀。

另外,陛下特降恩旨,赏麒麟卫每人一月饷银,望各位努力上进,争取早日建立功勋。”

所有人一起叩谢皇恩。

小年公公又与萧姵和桓郁寒暄了几句后,带着宫人们告辞离去。

见两位队长这般平静,两位副队长也没有说话,所有的队员,包括最为活跃的谢远赵骏等人都不敢再闹腾,看起来倒是比之前有了点样子。

桓郁给萧姵使了个眼色。

萧姵点点头,朗声道:“大家随桓队长和两位副队长前往禁军署衙,领取军服和佩刀后再回此处集中,午时一到我给大家发放饷银。”

队员们都十分兴奋。

有了军服和佩刀,意味着他们正式成为了麒麟卫的一员,算是有了个前程。

而领取饷银的意义同样重大。

他们都是勋贵子弟,虽然大部分人家早已经远离了权力中心,甚至于有些人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

但他们中没有谁真正为吃穿犯过愁,更没有谁为家里挣过一个铜板。

五两银子不算多,却是他们人生中依靠自己获得的第一份收入,怎可能不激动?

少年郎们给萧姵行了个礼,簇拥着桓郁等三人离去。

小校场中很快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了萧姵以及依旧站在原处的花轻寒。

自从萧思怡和魏绰的婚事生变,萧姵便一直处于忙碌之中,两人也好几日没有见面了。

萧姵知道花轻寒肯定有好些话想和她说,而她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他,眼下也算个不错的机会。

她一撂衣摆坐在了台阶上,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笑道:“轻寒哥过来坐。”

花轻寒俊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小跑着来到萧姵身边,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

萧姵不由得感慨,男孩子果然都应该送到军队里练一练。

新军服还没上身呢,花大才子那令人发指的洁癖就彻底痊愈了。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

她敛住笑容,轻叹道:“轻寒哥,你这又是何必呢?”

花轻寒浅浅一笑:“小九是担心我做逃兵?”

萧姵摇摇头:“不,你的意志品质从不输给任何人。”

这一点她比谁都有发言权。

若是没有超强的意志品质,花轻寒怎可能拥有这般出众的才华,又怎可能追着她跑了这么多年。

花轻寒依旧笑道:“可晓寒却说我从未学过武功,恐怕三天都坚持不了。”

萧姵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晓寒那是心疼你才那样说的。

听我一句劝,麒麟卫是为那些前程不明朗的勋贵子弟提供一条出路,你的未来属于朝堂,何必在这里浪费大好时光?”

花轻寒道:“小九,从前你时常劝我,闲暇时应该稍微学一些防身之术。

如今我加入麒麟卫,你为何又来劝阻我呢?”

萧姵还是一如既往地拿他没办法。

“轻寒哥,我从前时常劝你,并不是担心你的安全问题,而是想让你经常活动一下筋骨,不要成为一个书呆子。

这和真正的习武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麒麟卫虽然刚刚成立,但绝不是让人混日子的地方,训练将会非常辛苦。

不瞒你说,就今日择选的这四十人,最终能够坚持下来的顶多三分之一。

你又何必非要来吃这份苦,受这份打击呢?”

花轻寒不是没脑子的人,当然听得出萧姵最后一句话的侧重点是什么。

他是文渊侯府唯一的继承人,自幼聪明好学赞扬者甚众,十七年来可谓一帆风顺。

不管是在麒麟卫中坚持不下去,还是因为训练不合格最终被淘汰,于他而言都是一个不小的挫折。

对于想要步入朝堂的年轻人来说,打击过大容易导致一蹶不振。

见萧姵这么关心他,花轻寒觉得非常满足。

“我娘说过,一个人年少时多吃些苦,终生皆可受益。

再说了,朝堂不是侯府,并不会因为我是文渊侯的儿子就万事顺利。

趁着年轻受些挫折,于我而言其实是件好事。”

萧姵噗哧笑道:“既然你这么看得开,我就不拦着你了,反正你的上司也不是我。

桓二哥看似脾气温和,对你们的要求绝对会非常严格,你就等着吃苦头吧。”

花轻寒笑了笑。

小九永远不会知道,方才她和桓二公子跃上点将台那一瞬间,给了他多大的震撼和刺激。

从前他只觉得小九跑得快,自己要想跟上她,必须卯足了劲儿,一刻不敢停歇。

可直到方才他才看清楚了一件事。

小九是那种注定会受人瞩目的人。

终其一生,不管他多么努力,或许永远都跟不上她的脚步。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小九,我虽然不会武功,但也听说过桓家的刀法乃是天下一绝。

没想到你的刀法居然比桓二公子的还要好。”

萧姵摇摇头:“不,桓二哥的刀法尽得老郡公真传,我今日能够战胜他,多少有些运气的成分。”

花轻寒如何肯信这样的话。

“胜了就是胜了,更何况你擅长的也不止是刀法,若是与他比试枪法和骑射,你赢得肯定更轻松。”

萧姵深知与偏心眼儿的人争辩,是永远都不会有结果的。

况且她也很享受亲朋好友们对她的这份偏爱。

她笑道:“谢谢轻寒哥,今后我与他的较量还多得很,你且看着吧。”

第六十章 装,是为了再也不装

萧姵和花轻寒聊了没多久,天庆帝派人将赏赐麒麟卫的银子送到了小校场。

五两一锭的雪花银,整整齐齐地排列于四个托盘中,在日光照耀下发出淡淡的光芒。

萧姵拈起一锭看了看,又轻轻放回原处。

花轻寒见她的举止有些反常,疑惑道:“怎么了?”

有些话他真是不忍心说,小九方才的模样真像是那种从来没有见过银子的人。

萧姵笑道:“我就是觉得挣钱太不容易了,辛苦一个月就这么五两银子,还不够去酒楼里叫一桌上等席面儿。”

花轻寒挑眉:“你还真打算请大伙儿去喝酒?”

萧姵道:“那当然,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说我这也算是新官上任,请客是应该的。”

两人一起长大,彼此的情况都心知肚明。

今日初一,距离定国公府发月钱还有五日,花轻寒料定萧姵手头定是没有银子了。

而且她的月钱只有二十两,就是全都拿出来也不够请那么多人去酒楼。

花轻寒不是个善于掩饰情绪的人,尤其在萧姵面前,向来言行一致。

见他的手都快伸到荷包上了,萧姵忙出手制止:“前几日我与人赛马赢了一百多两银子,足够了。”

花轻寒不好再坚持,想了想又道:“如今你虽不算是入朝为官,但和以前还是不一样了。

要不待会儿我陪你去一趟栖凤宫,求皇后娘娘给你涨一涨月钱?”

萧姵摆摆手:“我又不是天天请人喝酒吃饭,要那么多钱干嘛?”

若是求人有用,她又何必等到今日?

大姐姐早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想要钱就得先寻到婆家。

再说一个月涨个五两十两的,与现在也没有多大区别。

正说话间,小校场外传来了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两人抬眼望去,就见桓郁带着几十名少年回来了。

所有人都换了新军服,腰间挂上了新佩刀,按军服的颜色排成两队。

只见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气宇轩昂,与之前相比像是换了一批人。

黑色麒麟服自不必提,红色的麒麟服穿在他们身上,效果竟也相当不错。

一行人走到点将台前,向萧姵行礼:“参见萧队长!”

萧姵示意花轻寒归队,又对桓郁抱拳还礼:“桓队长辛苦。”

桓郁也是一身红色麒麟服。

虽比之前的白衣少了几分雅致,却和他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浑然一体,越发显得风流倜傥。

萧姵见过的俊美少年不可谓不多,爱穿红衣的也有,但能把红衣穿出这么好效果的,桓郁绝对是第一人。

她收回视线,提高声音道:“午时已到,发饷银!”

小校场中一片欢腾。

发完饷银,两位队长又分别对训练计划和休沐日程做了安排,一行人才在萧姵的邀约下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楼。

一顿饭的工夫,少年们之间仅剩的一点点陌生感彻底消失殆尽,有些性格活泛的甚至开始以兄弟相称。

散席后,桓家兄弟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因为刚才多喝了几杯,桓际有些昏昏欲睡。

见自家哥哥拧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他强打精神凑了过去:“哥,喝了那么多的酒,你就不觉得困么?”

桓郁转过头,突然一把抓起了他的左手:“原来如此!”

桓际没有丝毫防备,只觉一阵剧痛袭来。

“疼……疼疼疼……”他用力挣扎。

桓郁赶紧松开手:“阿际,对不起……”

桓际甩甩手,抱怨道:“哥你怎么了……”

是不是被小九给打傻了?

若不是因为打不过哥哥,后面这一句他就直接出口了。

桓郁道:“我是想明白了一件事,险些误伤了你。”

“想明白了啥?快说来听听。”桓际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连疼痛都顾不上了。

桓郁道:“我之前一直没想明白小九的最后一招是怎么使的。”

“到底怎么回事儿?”

之前萧姵和桓郁在点将台上比试,好些招式下面的人都没看清楚。

桓际早就想问哥哥究竟是怎么输的,只是一直没有寻到机会。

“小九出招太快,我又有些走神……”

“走神?!”桓际差点跪了。

我的哥哎,那可是高手对决,您老居然还敢走神?

桓郁斜眼看着他:“还要不要听?”

“听,听听听……你快说啊……”

“小九能破桓家刀法,换成你会不会走神?”

“啥?小九能破桓家刀法?!”桓际的酒彻底醒了。

桓郁道:“具体的情况我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但她对咱家刀法的路数并不陌生。

最后一招我用的是双刀中的招数,依旧被她破了。

只是方才她出招太快,我又有些走神,因此没有注意她用的是左手刀。”

桓际有些懵。

桓家刀法从不外传,小九是怎么知道其中秘密的?

尤其是双刀。

他虽是自幼便开始练习,却直到现在都没能运用纯熟。

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小姑娘,骑射惊人刀法出众,如今又有双刀……

小九是怎么做到的?

他抿抿嘴:“她那一日倒是同我说过,女孩子气力不足用长枪不顺手,一直都想学双刀。

所以她会用左手刀倒也不奇怪。

可我还是不敢相信……哥,你说她是怎么学会桓家刀法的?”

桓郁道:“我方才说的是她对桓家刀法的路数不陌生,但不代表她就一定会使桓家刀法。

毕竟桓家刀法博大精深,想要完全掌握并非易事。

总之,这事咱们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用着急,等我写封信问一问祖父。”

“嗯嗯,全都都听哥的,那个……”

“你还想说什么?”

“哥,你一向都不喜欢出风头,今日为何用那么……那啥的招式?”

“那么……那啥?”

“哎呀……就是你上点将台的那一招嘛,太帅太张扬,把所有的人都震住了……”

桓郁噗哧笑道:“帅?张扬?你是想说我装过头了吧?”

桓际嘿嘿笑道:“哥自小就不喜欢出风头,就那么个破台子,随便一下就上去了,何必……

我就是觉得你有些反常……”

“你想的没错,我就是装的。”

桓际又听呆了。

桓郁笑道:“装,是为了再也不装。”

第六十一章 大将之风,酒中状元

桓际有些上头。

装,是为了再也不装……

这话啥意思?

世间谁人敢说自己从来没有装过?

一分本事恨不能装成十分,一文钱恨不能装作一百甚至一千两,这样的人还少么?

更何况哥的武功是实实在在的,怎么能说是装呢?

桓郁见他的眸子朦朦胧胧的,浑然不似平日那般清亮,明显是喝高了。

他忍着笑意道:“此次参选麒麟卫的勋贵子弟,一多半的人并不是为了前程才来的。”

桓际的眼睛吧嗒吧嗒眨了几下:“我知道啊,他们都是冲着小九来的嘛,否则分人的时候又何必抓阄?”

“抓阄的确很公平,结果却不可能人人满意。

如愿者自不必说,那些没能如愿的人,你以为他们个个都如花世子那般安分顺服?

我之所以选择了那般张扬的招式,目的就是为了弹压他们。”

桓际想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呃……对付这些心……呃……不对……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家伙,直接弹压的确是最有效的办法。

之前我还以为哥会同小九一样拉拢人心……”

桓郁温声道:“人心是最难掌控的东西,想要得到下属的真心拥护,就必须做到恩威并施。

至于先施恩还是先施威,得视情况而定。”

桓际又想了想,掰着手指道:“天时地利人和……哥是初来乍到,相比于在京中长大的小九,你是哪一条都不占。

加之那些家伙的心思不正,所以你选择先施威,这样才能暂时先稳住他们……

难怪那些家伙一个比一个乖顺,甚至在哥输给小九之后都没有闹腾,敢情是被你露的那一手给吓坏了……”

说罢又凑到桓际身侧,笑嘻嘻道:“哥……你老实交待,若是与小九再比试一次,你还会不会输?哈哈……”

见他笑得傻乎乎的,而且说话时身子都在微微摇晃,桓郁打趣道:“你如今已是墨麒队的副队长,往后若是再敢来刺探我赤麟队的消息,休怪本队长对你不客气!”

“哥少来吓唬人……我就是想知道,你输给小九之后,心里有没有一点点不舒服啊?”

桓郁道:“世上能赢得了小九的男子能有几个?别人都能坦然接受,我为何要不舒服?

况且咱们桓家人向来尊重的是有本事的人,和那人是男是女、年纪大小又有什么关系?”

桓际挑了挑大拇指:“难怪好些人都夸赞哥有大将之风。

不过……我还是想看你赢小九一次,哥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哦。”

桓郁笑道:“你还是多想想自己该怎么赢她一次的好。”

※※※※

萧姵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她喝得虽然比桓际还多,却只是微醺。

走出酒楼后被凉风一吹,顿觉神清气爽痛快极了。

正想吩咐小二哥去牵马,就见不远处晴照正朝她挥手,身旁还有一辆熟悉的马车。

萧姵走到晴照身边,笑着看向赶车的清野:“五哥让你来接我的?”

不等清野答话,车帘子已经被人掀开,露出了萧炫那张俊美无匹的脸。

“五哥亲自来接你,是不是特别惊喜?”

萧姵嗤笑道:“你来接我不是应该的么,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萧炫一把将她拉上马车:“真是个没良心的家伙,难怪家里人都着急把你嫁出去!”

“闪开闪开!”萧姵甩开他的手:“你先把自己嫁出去再说!”

说着就从车窗探出半个头:“晴照,你把我的马骑回去,然后请贝妈妈做一碗百合绿豆汤,我待会儿回来喝。”

“是,郡主。”晴照应了一声。

清野一抖马缰,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萧姵往小榻上一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五哥,我先眯一会儿,到家你叫我。”

萧炫道:“方才桓郁走出酒楼的时候脚步轻盈面色如常,半分醉酒的意思都没有。

再瞧你这样子……像是没喝过人家?”

“萧小五!”萧姵在他腿上捶了一拳:“你干脆改姓桓,去给桓二和桓三当大哥好了。

别人是胳膊肘往外拐,你是胳膊直接长到人家身上了!”

萧炫揉了揉大腿:“和你开个玩笑罢了,咱家小九乃是酒中状元,谁能喝得过你啊?”

被他这么一闹,萧姵哪里还有睡意。

她翻了个身坐了起来:“五哥,方才你怎的和姐夫他们一起走了?”

“想让我留下来给你当帮手?”

萧姵白了他一眼:“谁要你当帮手了,我是替你可惜,竟没能见到桓家的刀法。”

“桓郁不是输给你了么?”

“萧小五,你自幼便开始习武,见过的高手不知凡几。

千万别告诉我,你的见识还不如花轻寒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萧炫抚额:“难怪小年刚才悄悄对我说,你今日有些不对劲儿。

桓郁一时半会儿又不会走,我想见识他的刀法还不容易?”

萧姵在弋阳郡遇到修老头儿的事,除了晴照和映水,就连贝妈妈、小贝、绮南和陌柳都不知晓。

不是她不相信五哥,实在是修老头儿反复叮嘱,他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对旁人说,否则她这辈子再也别想见到他。

那老头儿教会了她那么多的东西,她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他半分,怎么可能再也不和他见面。

可若是不提那一段,有些事情根本解释不清楚。

尤其像萧小五这么奸诈的人,一句话说不好,立刻就能被他寻到破绽。

萧姵哪里还敢提桓家刀法这几个字,含糊地应道:“也是,你和桓二哥的交情那么好,随时都可以找他比试刀法。

倒是桓三哥和曹锟的枪法,都比我想象中好很多。”

“哦?”萧炫也来了兴趣:“桓三也就罢了,毕竟是老郡公亲手调教的,那曹锟的枪法居然也能入得了你的眼?”

萧姵道:“桓三的枪法与七哥和八哥在伯仲之间,但曹锟与他相持一百多招都没有落下风,可见他的枪法还是很不错的。

当然,这与他的气力大有一定的关系,但我瞧着他的路数与三姐夫颇有几分相似。”

萧炫道:“曹节在军中颇有些人脉,对曹锟这个嫡长子又十分重视,自然会寻名师指点。

三姐夫的枪法本就源自军中,没什么好奇怪的。”

第六十二章 钱多人美小姑姑

萧姵的三姐萧姗,六年前嫁与老国公麾下的将军项弛为妻。

为了方便照顾年迈的祖父,婚后一个月她便随丈夫一起去了位于大魏北境的雁门郡。

项弛的武功算不上顶好,却是个很有生意头脑的人。

这些年他一直负责大魏军马的采买,大魏和北戎叫得上名号的马贩子,就没有他不认识的。

正因为如此,萧家人想要弄到骏马良驹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萧家兄妹几人的坐骑都是万里挑一的宝马。

另外,在组建骑兵一事上,萧姵之所以有底气和天庆帝谈条件,三姐夫也是她最大的倚仗。

三千骑兵要想形成战力,至少需要配备五千匹骏马,即便有足够的银钱,也没有哪个马贩子敢接这么大的一笔生意。

项弛则不然,每年他为大魏采办的马匹都以万计。只要银子到位,备齐萧姵所需的马匹和草料不是难事。

去年秋狩结束后,萧姵立刻就往雁门郡去了一封信,把自己需要几千匹骏马的事情告知了三姐和三姐夫,并很快得到了回复。

没想到采买的问题解决了,她这边筹措银钱却进行得这么不顺利,这件事不得不暂时缓一缓。

今日不经意间提起了项弛,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愧疚。

“五哥,这都过去半年了,我那批马……”

“你那毛毛躁躁的脾气真得好好改一改,还没到手的银子都敢乱花。

几千匹骏马单是每日的草料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三姐夫这次可是被你坑惨了。”

萧姵耷拉着脑袋道:“我哪儿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只能以后再弥补了。”

萧炫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头:“明明是个挺聪明的孩子,怎的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每年经三姐夫手的马匹少说上万,替你采买的马身上又没有标记,三姐夫非得替你留着,还得好吃好喝伺候?”

萧姵翻了翻眼皮:“鬼才信你的话呢!不管怎么说,三姐夫为了我的事情都费了不少心血,必须得好好谢他。”

萧炫笑道:“我们家小九真是善良又可爱,索性五哥出钱替你把这批马买了,省得你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的。”

萧姵撇撇嘴:“算了吧,小气鬼突然变得这么大方,谁知道又憋着什么坏呢。

你还是留着钱替我好好娶个五嫂,别让长辈们挂念。”

萧炫大笑不止。

回府后,兄妹二人相约一起去宁溪园给聂氏请安。

来到二门处,只见四老夫人兰氏身边的管事宋娘子正指挥着一群仆从往外搬箱笼。

那宋娘子见兄妹二人来了,忙走过来福了福身:“五爷、郡主。”

萧炫问:“你们这是忙什么呢?”

宋娘子道:“回五爷,这些都是广陵王府的聘礼。昨儿二老爷替县主寻好了买家,老夫人吩咐奴婢们把东西搬到二老爷那边去。”

萧炫摆摆手:“你们去吧。”

宋娘子等人走后,萧姵道:“五哥,我好几日都没有见到小姑姑了,要不待会儿给三婶请安后,咱俩去看看她?”

萧炫笑道:“你们女孩子家在一起说话,我跟着掺和什么?索性你也别去宁溪园了,反正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待会儿同母亲说一声就好。”

“那我去小姑姑那里了。”萧姵冲他挥挥手,一溜烟儿跑了。

萧思怡的院子距离幽兰园不远,本是国公府最宁静雅致的院子之一。

最近几日却彻底变了个样子。

丫鬟婆子们都很忙碌,往日那空灵悠远的琴声也被各种嘈杂的声音取代。

萧姵随着沉烟一起走进了正房。

只见萧思怡正坐在书案后拨弄着算盘珠子,嘴里还念念有词。

沉烟轻声道:“郡主稍待,县主一会儿就好了。”

萧姵点点头:“你先下去忙吧。”

“是。”沉烟退了下去。

萧姵放轻脚步走到书案旁。

却听萧思怡笑道:“小九今日又去哪儿喝酒了?自个儿寻个地方坐,我马上就好了。”

“你那鼻子可真是尖。”萧姵身子一歪坐在了书案上,居高临下地仔细打量了萧思怡一番。

样式简单的素色衣裙,除了一根翠玉簪子和一副耳坠,浑身上下再无半分装饰。

可美人终究是美人,这个样子的小姑姑,依旧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萧思怡停下手,长出了一口气:“累死我了!”

萧姵探了探身子,试图看清楚账册上的字。

萧思怡十分配合地将账册掉了个头,往她那边推了推。

“小姑姑真是钱多人美,我都眼红了!”萧姵拿起账册,看清楚数目后大声哀嚎起来。

萧思怡忍俊不禁:“这些钱全都要用来建善堂,有什么好眼红的?

你说我钱多人美,有些人恐怕还觉得我钱多人傻呢。”

“心里阴暗的人才会那样想呢!若是我现在能拿出钱来,我也给小姑姑添上一份,也傻上一回。”

萧思怡叹了口气:“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虽然不差钱,但要想把善堂建起来真不容易。”

萧姵把账册合起来,道:“万事开头难,更何况咱们家有那么多的管事,他们都是办事老练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去寻他们。”

“母亲把福叔给了我,三嫂也给我派了得用的人手。

他们最近几日都在看地看房子,寻到合适的我便亲自去看一看。

若是满意的话我就把地和房子买下,善堂很快就能开工。”

萧姵想了想:“等定好日子告诉我一声,我陪你一起去瞧瞧。

这可是咱大魏最大的善堂,出不了钱出把力也是应该的。”

萧思怡给她倒了杯温水:“酒后容易口干,喝杯水吧。”

萧姵结果水杯,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萧思怡笑道:“我还没问你呢,麒麟卫今日挑人,一切可还顺利?”

萧姵放下杯子:“挺顺利的,同桓家二哥比试了一场,夺下了墨麒的名号。”

萧思怡惊呼道:“小九,你也太厉害了吧!我听小七和小八说,桓家的两位公子都非常出众,你……”

“小姑姑,不过是赢了一场比试而已,什么都说明不了。

桓二哥此人深不可测,我要向他讨教的地方还多着呢。”

第六十三章 扮丑皆因人太帅

兰福等人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在城南寻到了适合的地点。

萧思怡与萧姵商定,初三那一日一起去那地方查看一番。

三月初三乃是上巳,京城里很多人都与亲朋结伴游春聚众宴饮,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说起来,这还是萧思怡返京之后第一次出府。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特地让人寻了一辆非常普通的马车。

除却大丫鬟沉烟,身边也只带了兰福和两名扮作仆从的护卫。

可惜此时虽然已过正午,街上却依旧非常热闹。

往来皆是装饰华丽的车马,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与之相比,特地寻来的普通马车反而变得格外醒目,几乎所有路过的人都要看上几眼。

不仅是萧思怡,就连兰福等人都有些后悔。

好在萧姵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在约定的地点等了差不多两刻钟后,她就到了。

远远望着骑在驴背上的少年,兰福和那两名护卫眼神有些茫然,显然都没能立刻认出他是谁。

直到那少年冲他们挥了挥手,又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笑容,三人才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他们在国公府生活了十多年,早已经看惯了萧姵穿男装的模样。

今日她虽然也是一身男装,可那装扮实在是……

兰福用马鞭敲了敲车窗,笑道:“县主,您快瞧瞧谁来了。”

沉烟掀开车帘,主仆二人一同往外看去,愣了愣神后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见萧姵身着小厮们常穿的灰褐色短衣,绕在发髻上的小辫儿特意留出了两三寸。

也不知她是怎么弄的,那两三寸长的辫梢并没有下垂而是往上翘着,随着毛驴的脚步一颠一颠的,着实俏皮得很。

再仔细一看,她那白皙的脸庞被抹上了一层浅麦色,左边下巴上还粘了一颗蚕豆大小的黑痣。

“郡主——”兰福往前走了两步。

萧姵压低声音道:“阿福大叔,被你这么一喊,我这一身不白弄了么!”

兰福赶紧掩住口:“是小人冒失了。”

萧姵笑了笑,驾着毛驴凑到了车窗旁。

“小人阿南来迟,请县主责罚。”

萧思怡假意嗔怪道:“真是个促狭鬼,难为你竟忍心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萧姵摊了摊手:“难道您不觉得小人今日的模样格外讨喜么?”

萧思怡指了指她的下巴:“明明是个俏皮可爱的小哥儿,干嘛弄这么个碍眼的东西。”

萧姵摸摸那假黑痣:“没办法,人长得太帅,若是不弄点东西扮丑,会遇到大麻烦的!”

一行人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萧思怡催促:“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别在外面招蜂引蝶,赶紧上车吧。”

萧姵依言下了驴背,把缰绳扔给护卫后跳上了马车。

兰福一甩鞭子,马车朝城南驶去。

然而,街上的车马行人太多,他们的马车根本跑不起来,速度甚至及不上那名步行的护卫。

萧姵向来习惯骑快马,被这缓慢的速度磨得没了脾气,频频掀开车帘往外看。

萧思怡一心惦记着买地买房的事,也有些沉不住气。

“小九,咱们真不该挑今日出门,实在太磨人了!”

“除了今日,我哪儿还能抽得出时间。”萧姵十分无奈。

萧思怡疑惑道:“麒麟卫没有休沐么?”

“有啊,和朝臣们一样,除了节日外,五日一休沐。

今日虽是上巳节,但麒麟卫成立才第三天,规矩还没有立起来呢,怎好随便休息。

所以我和桓二哥商议后决定,今日练半日休半日,这不一练完我就赶着过来了。”

萧思怡拍拍她的手:“麒麟卫让你有了一展才华的机会,却又像个马笼头一样,让你失去了自由。”

萧姵笑道:“天天四处晃悠也没啥意思,五日一休沐挺好。

对了,后日便是初五,我正好趁着休沐的机会去翠阆苑参加赏花宴。

你一向喜欢那里的海棠花,要不要随我一起去?”

除了美貌,萧思怡的才学在京城贵女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往年像这样的赏花宴,她是一定会受邀出席的。

可今年情况实在特殊。

赵姑娘和齐姑娘下帖子的时候她已经离京,如今又是这么个情况,自然没有人敢邀请她。

萧思怡笑道:“我对那些早就不感兴趣了,有那闲工夫我还不如多为善堂做点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劳逸结合嘛。别说善堂一两日也建不起来,就算建起来了,你也不能全心扑在上面,啥事都不做了呀。”

“我还是不去了,每次都是吟诗作画投壶猜谜,斗来斗去的没什么意思。”

萧姵不好再劝,只把这两日遇到的趣事说给小姑姑听。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萧姵跳下马车,替萧思怡打起了车帘子。

兰福前日刚到这里仔细查看过,对此处的情况非常熟悉。

他带着萧思怡和萧姵,绕着那所残破的老宅子走了一圈。

“县主、郡主,您二位觉得此处怎么样?”

萧思怡道:“这个地方位置不错,占地也够大,就是这宅院太过老旧,不知道还能不能修缮。”

萧姵抚了抚下巴:“小姑姑,我觉得还是别修了,直接推倒重建不仅省时省力,也更省钱。

况且咱们是开善堂,又不是要在这里建府邸。

像这种占地大房间少的大宅院,根本不实用。”

萧思怡想了想,点头道:“小九说的很有道理,开善堂的主要目的是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大宅子的确不实用。”

兰福道:“前日我们几个也商量过,若是把这宅子推倒,加上周围的空地,足够建一个规模很大的善堂。

为此我们还特意去了一趟营缮司,周郎中说只要县主开口,他们随时可以派人过来帮忙。”

萧思怡笑道:“那就更好了,盖房子的事情咱们也不懂。有了营缮司的人帮忙,咱们的精力就可以花在别的地方。”

萧姵道:“小姑姑还真打算事事亲力亲为?”

萧思怡道:“我倒是想,可惜能力有限。目前只能是边学边做,等我培养出一批得用的人……”

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温润悦耳的男声。

“思怡,你得帮帮我啊——”

第六十四章 舅爷九爷都是爷(一更,求首订!)

能够当面直呼萧思怡闺名的男子,整个大魏也寻不出几个。

而且这声音的主人不久前才刚去过国公府,真是想让人辨不出他的身份都难。

兰福怒目而视:“兰大人一路跟踪至此,究竟是何用意?”

相较于往日的儒雅风流,今日的兰澄形容狼狈神情沮丧,锦袍上满是褶皱和印迹,一看就是好几天都没有换洗过。

他也不与兰福纠缠,只是惨兮兮地看着萧思怡:“思怡,怎么说我也是你嫡亲的舅舅,是你娘一母同胞的兄长,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萧思怡神情淡然地看着他,目光如水一般清冷,半点开口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见外甥女不为所动,兰澄暗暗皱眉。

他索性用宽大的袖子遮着脸,呜呜咽咽地哭嚎起来。

“思怡啊……舅舅的确是做了些对不住你的事情,可我也是人在屋檐下……

如今舅舅已是走投无路,若是连至亲骨肉都不愿意拉扯帮扶一把……呜呜……我们一家人真是没有活路了啊……

可怜你大表弟,本来明年打算下场的……还有你的小表妹,她才五个月大啊……呜呜……”

萧思怡很清楚自己的大舅舅是个厚脸皮,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厚颜无耻竟已经到了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

兰家是广陵郡的名门望族,论权势地位自是比不上广陵王府。

但若是论财富和在广陵郡的人脉,广陵王府恐怕还得往后靠。

兰澄身为兰家嫡长子,且又是陛下亲自委任的王府长史,就算他真与魏绰和胡太妃彻底撕破脸皮,那对母子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大不了就是不做那王府长史,不能继续在广陵郡耀武扬威罢了。

亏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竟好意思在外甥女面前假哭,还要不要脸了?

还什么大表弟小表妹,听那语气就好像他们全家都快去要饭了!

萧思怡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有心痛骂对方一顿,又觉得毫无意义,更不想如了兰澄的愿。

他这般挖空心思地跟随到此处,明摆着就是想寻机与她搭话。

或许在他看来,年轻的姑娘家耳根子软,他哭一哭求一求,从前的那些过错便可以一笔勾销。

一旦搭上话,舅舅还是嫡亲的,外甥女依旧可以继续利用。

再进一步,她与魏绰的婚事似乎也还有转圜的余地……

自从了断了那桩婚事,她过得既舒心又充实,谁耐烦与这些人和事继续纠缠?

兰澄渐渐嚎不下去了,偷偷将袖子扒拉开瞄了萧思怡一眼。

“噗——”一旁的萧姵实在是憋不住,终于笑出了声。

兰澄循声望去,只见发笑的人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

模样虽有几分眼熟,但看他的穿着打扮,分明就是在国公府中替主子们跑腿的小厮。

真不是兰澄记性不好,五年前他随魏绰入京,的确是与萧姵见过一面。

但那时萧姵刚满十岁,个子矮模样也没有长开。

加之今日她又刻意装扮过,不熟悉的人哪里还能认得出来。

兰澄冷哼了一声。

果真是流年不利,一个奴才秧子都敢骑到他脖子上拉屎!

萧姵同样不高兴。

哼什么哼,鼻子有毛病啊?

她乜斜着眼睛道:“这人谁啊,一把年纪不知羞,哭哭啼啼的烦死人了!”

饶是兰澄忍功了得,也受不了身份卑微的小厮对他这般折辱。

他也顾不上装了,一甩袖子指着萧姵的鼻子骂道:“你这小厮忒不懂礼数,本官乃是王府长史,也是你家县主的嫡亲舅父。

就是定国公见到本官,也得称呼一声舅爷,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敢……”

萧姵脸色突然一变,笑嘻嘻地拱了拱手:“原来是舅爷,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咱们自家人都不认识自家人了。”

“你放……”

兰澄自持身份,愣是把已经到嘴边的“屁”字给咽了回去。

萧姵依旧笑道:“放什么放,舅爷九爷都是爷,怎么就不能是一家人了?”

九爷?

兰澄愣了愣神。

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厮竟是弋阳郡主萧姵?!

他那抬起的手臂像是突然被人抽掉筋骨一般,软趴趴地落了下去。

萧姵脸上的笑容瞬间散去,往前逼近一步:“这位舅爷,你费尽心机跟着我们来到此处,究竟想打什么主意?

若是老实交待,爷看在你一把年纪,今日又过节的份儿上放你一马。

若是敢有半句谎言,爷就让你滚回家陪着那‘小表妹’玩一辈子泥巴!”

兰澄是一名身材修长的成年男子,足足比萧姵高了半个头。

可他的气势却被压得死死的,两脚不听使唤地往后退。

“九……九爷……有话好说……”

萧姵又往前逼近了几步:“是胡太妃派你来当说客,还是你自己想做什么坏事?”

兰澄忙摆摆手:“下官不敢与人做说客,实是想求县主帮个忙……”

萧姵嗤笑道:“县主和广陵王婚事不成,你在王府混不下去了?”

兰澄道:“下官虽然职小位卑,但也是陛下亲自差遣,只是……只是那胡太妃气量太窄,下官的日子实在是难熬。

所以今日下官才大着胆子尾随县主车驾,就是想求县主看在骨肉亲情的份儿上,替下官另谋个差事。”

萧姵道:“县主乃是闺阁女子,如何去管你这些事情?

况且我萧家是将门,你却是一介文官,能替你安排什么差事?

还是说舅爷这把年纪了打算弃笔从戎,想去我祖父麾下效力?

若你真有这样的志向,这事也不用去求旁人,爷就替你做主了。

依你的品级,在军中替你弄个将军的位置不难,一旦北戎犯我边境,立功的机会多如牛毛。

凭舅爷的资质,将来官至一品也是有可能的哦!”

兰澄气得险些没背过气。

从前只听说萧家小九手上功夫了得,没想到嘴上功夫更是一绝。

听听这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他才三十多岁,正是男子一生当中精力最旺盛,最有魅力的阶段。

可萧九竟把他说得像是快老死了一样!

让他一个连鸡都没有杀过的人去对付北戎人,还什么官至一品?

开玩笑也不带这样的!

可谁人敢把萧姵的话当玩笑?

别人是真敢想,她是真敢干!

第六十五章 让人羡慕的萧队长(二更,求首订!)

兰澄灰溜溜地滚了。

萧思怡不在乎与魏绰的婚事,但兰澄这个嫡亲舅舅,她真的很难做到把他当路人。

京城和广陵郡相隔千里,兰家大多数的人她根本都没有见过,正是因为有了兰澄,她对外祖家才不算是完全陌生。

印象中,她的大舅舅脾气温和学识渊博,每次进京总会给她带许多好吃好玩的,几乎把她当女儿一样对待。

可谁能想到,正是这位温情脉脉的大舅舅,为了权势和利益出卖了她们母女。

方才小九那样逼迫他,她觉得很解气,可瞧着他那副怂样,她又觉得特别可悲。

小九的确是厉害,但兰澄毕竟是朝廷命官,辈分更高出两辈,若是拿出些长辈该有的模样,她又能把他怎么样?

可兰澄居然是那样的表现,真是毫无半分风骨可言。

这样的人竟是她嫡亲的舅舅!

见她眉间似有一股轻愁,萧姵揽住她的肩,轻声问:“小姑姑,你相信兰澄方才的那些话么?”

萧思怡浅笑道:“他那样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有能够相信的么?

这些年他为广陵王府可谓费尽心力,胡太妃但凡还有点脑子,都不会与他撕破脸。

更何况他做了十多年王府长史,早已经习惯了在广陵郡作威作福。

若是给他在京里谋个职位,整日面对那么多的达官贵人,他恐怕真的要以泪洗面了。”

萧姵笑道:“所以我能肯定,他今日一定是来做说客的。”

“为胡太妃?”

“不,我觉得是魏绰。”

“何以见得?”

“我听三婶说过,胡太妃年轻时惯于做小伏低,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都肯做。

可人都是会变的,她身居高位近二十年,能让她她做小伏低的人屈指可数。

尤其是老广陵王没了之后,广陵王府以她为尊,再也不需要奉迎任何人。

时间一久,她哪里还记得自己那些不堪的过往。

所以那一日她说是来求人,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竟还妄想让咱们家开中门迎接。

此次与咱们家断了亲事,她后悔是肯定的,但当时既已撂下狠话,她就绝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再来求人。”

萧思怡暗暗感叹,小九的成长速度太快,快到让亲人们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点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可魏绰……他再不像样子,毕竟还是一位藩王。

以他的身份和容貌,永远都不必为娶妻犯愁,又何必放下身段来纠缠我这个对他根本无心的人呢?”

萧姵叹道:“魏绰又没有瞎,像小姑姑这般既美貌又有才情,家世还这么好的姑娘,他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第二个。

好容易老天爷打了个盹儿漏给他了一次机会,他愣是自己给作没了,你让他怎么甘心?

别看他现在困在宫里,给王府的属官送封信也不是什么难事。

咱们虽不怕他,但也得多加提防。

小姑姑今后出门务必知会一声,没有我们几个的陪伴,你千万不可擅自行动。”

萧思怡拍拍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放心吧,咱们家有足够的实力,任凭他们如何谋划,最终也是一场空。”

兰福见她眉梢眼角有了笑意,这才开口问:“县主,那这宅子和地您是不是决定买下了?”

萧思怡道:“嗯,这个地方我很满意,你们先去和卖主谈一谈价钱,谈妥之后咱们就签约过户。”

※※※※

三月初四,麒麟卫照常训练。

由于四十名队员中一多半都未曾学过武,两支队伍都只能从基础开始练习。

幸好他们都年轻家境也好,身体底子都很不错。

坚持了三日,虽然成绩有好有坏,却没有一个打退堂鼓的。

训练结束后,萧姵把墨麒队所有人员召集在一起。

总结了这几日的训练成果,又表扬了几名成绩拔尖的队员后,她又道:“明日便是麒麟卫成立以来的第一次休沐。

大家好好休息的同时,不要忘了抽空练习之前教过的拳法。

不管是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意,还是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亦或府里不方便练习的队员,都可以前来小校场加练。”

听了她的话,大部分队员只是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少部分性子活泛的却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萧姵清了清嗓子:“赵骏,你们几个在激动什么?”

赵骏忙道:“队长,若是我们到小校场加练,没有人指导怎么办?”

谢远暗暗拧了他一下。

赵骏这家伙胆儿真肥,什么话都敢说。

明日贵女们在翠阆苑举行赏花宴,队长是肯定要参加的。

这种时候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小心队长把你往死里练。

萧姵笑道:“既然你这么积极,我这个做队长的人自然要大力支持。

明日一早我亲自指导你加练,若是敢迟到,便罚你沿着小校场的墙根跑一百圈。”

赵骏哀嚎:“队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姵板着脸道:“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哪个意思?

就你们几个那点水平,我一眼就能看出你们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明日的赏花宴是赵姑娘和齐姑娘做东,你身为赵姑娘的兄长,难道不清楚这里面的规矩?

想让我带你们去参加赏花宴,便是在怂恿着我破坏规矩,你自己说该怎么罚?”

赵骏哪里还敢多话,傻笑了几声。

萧姵又道:“好了,今日就练到这里。加练一事你们都下去考虑,具体怎么安排咱们后日再做商议。解散!”

队员们四散而去,桓际道:“队长,你也别怪他们眼红。少年郎一起喝酒有你的份儿,女孩子办个赏花宴也少不了你,实在太让人羡慕了。”

萧姵斜睨了他一眼:“羡慕的人中也有你一个?”

桓际摊了摊手:“羡慕也没用啊,难道你肯为我坏了规矩,带着我去那翠阆苑?”

萧姵嘴角微勾:“桓副队长究竟是对翠阆苑的花感兴趣,还是对赏花宴上那些比花儿还娇艳的女孩子感兴趣?”

桓际笑道:“我只对酒感兴趣。初九是花世子的生辰,他邀请麒麟卫所有成员都去参加他的生辰宴,到时咱俩再喝一场?”

萧姵道:“你的战书本队长接了!

第六十六章 翠阆苑中宴群芳(三更,求首订!)

萧姵自幼习武,麒麟卫的训练量于她而言远远称不上一个苦字。

但一连好几日早出晚归,她也难免有些困倦。

难得休沐日不用早起,她一觉竟睡到了巳时。

见床上像是有了动静,晴照和映水赶紧过来伺候。

萧姵努力将眼睛撕开一条缝,哑着嗓子问:“什么时辰了?”

晴照道:“刚到巳时。”

萧姵懊恼地抓了抓乱蓬蓬的长发:“你们怎的不早些叫我?”

映水道:“看您睡得那么香,谁忍心呐?”

萧姵翻身下了床:“人家帖子上写的清清楚楚,请诸位巳时之前抵达翠阆苑。

如今时辰都已经到了,我却还在床上睡大觉,你们这是存心让我被人取笑呐?!”

晴照替她披上外裳,笑道:“若是郡主不出席,那赏花宴至少得没了八分光彩。

只要您肯去,就是再晚赵姑娘和齐姑娘她们都高兴,哪儿有人会取笑嘛。”

萧姵拧了她的脸颊一把:“我家晴照小美人就是贴心,拍个马屁都这么好听。”

映水那边已经将洗脸水打好,故意抱怨道:“嘴甜的人就是占便宜,不像我们这样嘴笨的,出力不讨好!”

晴照笑骂道:“呸,你那张嘴还笨,咱们府里还有伶俐的么?

随便哄哄四老夫人就换来四道好菜,这本事谁能比得上。”

萧姵按了按眉心:“两位姑奶奶,你们若是再这么吵下去,我索性明日再去翠阆苑好了。”

晴照和映水都冲对方做了个鬼脸,手脚利索地伺候萧姵梳洗。

翠阆苑位于京城西郊,若是乘马车,至少也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到达。

萧姵等人的马快,只用了半个时辰便见到了那一大片粉色的海棠花。

两名候在翠阆苑大门口的小丫鬟听见马蹄声,直接迎到了大路上。

虽是暖春,两张稚气未脱的小脸还是被风吹得红彤彤的,看起来非常惹人怜爱。

见萧姵下了马,两人忙上前行礼:“给九爷请安。”

萧姵笑道:“是我来得太晚,让你们两个小丫头遭罪了。”

身后的映水心领神会,从袖中取出两个小荷包塞进小丫鬟们手中。

两个小丫鬟欢喜不已,比之前更加热情地将主仆三人迎进了翠阆苑。

翠阆苑始建于崇武十二年。

据说当时崇武帝极为宠爱一位闺名叫做海棠的妃嫔。

为了讨美人欢心,他不惜从本已十分紧张的军费中拨出大笔银两,甚至还从锦国请来了最擅长设计园林的大师。

可惜翠阆苑建了不到三分之一海棠便失宠了,从此这里再无人问津。

唯有上千株的海棠花一直保留下来,年复一年地盛开着,像是在诉说当年帝王的那一份浓烈却短暂的情意。

直到凤平帝登基后,大魏巨贾欧阳飒向皇帝请旨,愿意出资修复翠阆苑,整个工程才得以完工。

自那时起,每到海棠花盛开的时节都会有贵女在此举办赏花宴,渐渐形成了风气。

到了天庆一朝,翠阆苑的海棠花宴已经成为了大魏京城最出名的几大赏花宴之一。

与其他赏花宴不同,这里从不接待男客,甚至连维护花草的园丁全都是女子。

每年的海棠花宴都由京中贵女轮流承办,只需自备食物酒水,并向欧阳家缴纳很少的费用即可。

因此为了争夺承办权,贵女们摩拳擦掌,各种各样招数层出不穷。

定国公府的姑娘们是海棠花宴上的常客,却从来没有去争夺过承办权,因此萧姵对这里面的门道也不是很清楚。

但只要这个季节她人在京城,就不会缺席翠阆苑的海棠花宴。

晴照之前的话虽然有拍马屁的嫌疑,但一点也不夸张。

此时贵女们已经用过午饭,开始进行下午的活动。

有人结伴赏花,有人相约下棋,还有人去客房午歇。

更多的贵女们则聚集在一起,或吟诗作画,或抚琴吹箫,或投壶游戏。

整个翠阆苑中的气氛是轻松愉悦的,却总觉得少了些味道。

萧姵的到来,像是在已经做好的菜肴中加了一味特殊的调料,平淡的味道立刻就变得浓郁了。

“九爷”两个字不绝于耳,女孩子们的笑容几乎把整座翠阆苑都照亮了。

今年是几十年难遇的暖春,海棠花也早早盛放,因此赏花宴的日期也比往年早了差不多半个月。

但日期是提前了,赏花宴的内容却和往年没有多大区别。

就连贵女们的衣裳首饰、勾心斗角的手段、演奏的曲目、作诗填词的题材,甚至于争吵时所用的词汇都没有半点新意。

可萧姵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她明明最讨厌内宅争斗,却对赏花宴上女孩子们之间的小打小闹并不反感。

或许是她们都年轻,都像花儿一样美丽,可以让她在一旁如看戏一般轻松愉悦吧……

与贵女们说笑了一阵,赵姑娘和齐姑娘将她请到了主宾的位置上。

赵姑娘亲自替她斟酒,齐姑娘则从丫鬟手中取过戏折子递了过去:“九爷,这些都是照您的戏本子排的小戏,您想先听哪一出?”

萧姵笑道:“戏待会儿再听,你们俩也别只顾着招呼我,想玩什么只管去。”

两位姑娘刚才正与人投壶,听萧姵这么说,一起笑道:“我们正投壶呢,要不九爷赏脸玩一局?”

萧姵正想推辞,左侧传来了花晓寒的声音:“阿臻、昭昭,九爷若是随你们一起去,谁还敢继续玩呀?”

齐臻和赵昭昭与萧姵也是自幼相识,如何不知她究竟有多厉害。

两人相视一笑:“那我们先去玩几局,待会儿再来和你们俩一起看戏。”

齐臻和赵昭昭离开后,花晓寒走到萧姵身侧坐了下来。

萧姵简单算了算,这才发现自己和花晓寒竟有好几个月都没有见面了。

她笑着问:“你方才去哪儿了?”

花晓寒拈起一块点心:“觉得这里闷得慌,出去看了会儿花。”

萧姵又问:“这几个月也没见你出门,整日躲在家里忙什么呢?”

花晓寒把点心塞进嘴里,有些含糊道:“明明是你自己躲在家里不出门,我可是经常出去的,只是没遇见你。”

第六十七章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四更,求首订!)

萧姵突然觉得有些累。

花轻寒和花晓寒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可两个人的性格却是天壤之别。

她虽然对花轻寒没有那种意思,还时常拿他没办法,但她从不否认,这些年与花轻寒相处得一直都很不错。

花晓寒则不然。

这小姑娘虽然有些娇气,但京中贵女们的那些臭毛病她是一样都没有染上。

不矫情,不虚荣,甚至从不说假话。

比如说她从前喜欢小五哥,就坦坦荡荡地喜欢,丝毫不带遮掩。

后来不喜欢了,也没有半分扭捏,就把小五哥当自家哥哥一样。

这样的小姑娘,说实话真是不多见,萧姵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她。

可喜欢归喜欢,她这么多年也没学会如何与花晓寒对话。

真是说一次累一次……

萧姵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花晓寒一番。

小模样生得秀美娇俏,与花轻寒有三四分相似,是个相当标志的小美人。

再过几年,这副瘦弱的小身板或许能长一长,身段应该不会输给风姿绰约的花贵妃。

若是能……

正想着,花晓寒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萧姵,你若是用这种眼神看我哥那该多好。”

萧姵被逗笑了:“我用的是哪种眼神?我和你一样都是女的,你总不会以为我看上你了吧?”

花晓寒小脸微红:“和你说话怎的这么累呢!”

萧姵无语。

你大爷的!

我的话全被你抢了,不累才怪!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真是聊不下去了!

“萧姵……”花晓寒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

“又怎么了?”萧姵抬眼看着她。

“你们麒麟卫的训练就不能稍微轻松一点么,我哥最近可惨了。

每天回到家里倒头便睡,有时连饭都吃不下去,看得人真是难受死了。”

“这事儿你和我说没用,你哥是赤麟队的人,我是墨麒队的队长,我的手再长也伸不到他们那边。

你若是实在心疼你哥,还不如劝他早些离开麒麟卫。”

花晓寒叹了口气:“他若是能听得进去别人劝就好了……”

萧姵眉头微蹙。

这小姑娘话里有话。

听起来是在说麒麟卫,其实是在说她。

可这种事她能有什么办法,若是可以的话,她才是最想劝阻花轻寒的人。

萧姵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

刚端到嘴边,袖子又被花晓寒拽了拽:“萧姵,你看那边……”

萧姵依言看了过去,只见两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被五六个贵女簇拥着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她偏过头道:“这两人眼生得很,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花晓寒撇撇嘴:“我也没搞清楚她们的身份,不过她们两个可不是省油的灯。”

萧姵又说不出话了。

连人家的名字和身份都没搞清楚,就能看出人家是省油还是费油,果然女孩子们都是不能小瞧的。

“你不相信?”花晓寒有点不高兴。

“信,小花花的话我啥时候都相信。”

“你再叫一声试试?”

“我都叫了十年了,也没见你把我怎么样啊,说明你对这个称呼是很满意的,对吧?”

“哼!”花晓寒鼓着腮帮子道:“懒得和你计较……方才你没来的时候,她们两个作了几首诗,都快被人捧上天了!”

萧姵笑道:“那不是挺好么,有才华的姑娘什么时候不被人追捧?”

花晓寒不以为然道:“若是真有才华,就像你小姑姑那样的,我恨不能帮着捧呢。

可她们两个呢,每人作了四首诗,每一首的风格都完全不同,一看就是找人捉刀代笔。

若是这样也能算才华,咱俩不早都成大才女了,何必每次作诗都寻借口溜掉?”

萧姵再次无语。

小姑娘好端端地说什么大实话?

你自己每次一作诗就尿遁,别扯上你家九爷好么?

爷的诗慷慨激昂大气恢宏,只是怕你们这些闺阁女子欣赏不来,所以才不想掺和好么?

花晓寒道:“反正我就是看不惯她们这种装模作样的人。待会儿若是有人向咱们引荐,由你负责应对。”

萧姵抿了一口酒,只觉异常地甘冽香醇。

她怎的觉得,和花晓寒说话突然间就不累了呢?

不容她多想,七八名贵女已经走到她们面前。

今日出席赏花宴的贵女萧姵几乎全都见过,但能叫出名字的不足四分之一。

尤其是文官家的姑娘,因为平日没有什么往来就更加不熟悉。

幸好眼前这几位之中有一位与三婶娘家沾了点亲,她还能记得人家姓王,否则真是尴尬了。

王姑娘的想法显然和萧姵不一样。

她走上前给萧姵行了个礼:“郡主,我给您介绍两位新朋友。”

说着就指向浅蓝色衣裙的姑娘:“这是辛芷。”

又指向浅绿色衣裙的姑娘:“这是辛萝。”

姓辛?

萧姵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这两个漂亮姑娘,该不会和自家那位小二夫人辛素有什么关系吧?

不等她接话,两位辛姑娘已经给她行过礼。

浅绿衣裙的辛萝性格更活泼些,抢先开口道:“说起来我们和郡主也是亲戚,您比我小三个月,是我的表妹。”

“表妹”两个字一出口,气氛瞬间凝滞。

花晓寒、辛芷、自来熟的王姑娘以及另外几位贵女全都懵了。

萧姵勃然大怒。

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桌案被她一掌拍得裂开一条缝,碗碟杯盏碎了一地。

她不清楚辛素和父亲之间的那些破事,但她很清楚自己有多厌恶辛素那个女人。

不是因为她占了母亲的位置,更不是因为她抢走了父亲,而是那女人怯懦外表掩藏下的那颗恶毒的野心。

辛素嫁给父亲并且有了萧婵,十多年来被家中长辈打压得只能龟缩在自己的院子里,这些都是萧姵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能做的只有尽量忽略那对母女的存在,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至于辛素的娘家,和她有半文钱的干系?

直到此时此刻,辛家的人当着众人的面跳出来说自己是她们的表妹,萧姵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辛芷几人被彻底吓傻了,辛萝则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太可怕了!

好端端的桌案,一下子就给拍裂了。

这一掌若是落在她身上,她还有活路么?

第六十八章 一言难尽的发家史(五更,求首订!)

巨响太惊人,哭声太凄厉,立刻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赵昭昭和齐臻以及其他贵女迅速赶了过来。

而花晓寒已经恢复了清明,小心翼翼地捧着萧姵红肿的手哭了起来:“这些人算个什么东西,哪里就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

虽然还没有弄清楚具体情况,赵昭昭和齐臻却知道今天这件事情麻烦了。

九爷跺跺脚,整个京城都要摇三摇。

这话听起来是有些夸张,却是不争的事实。

若是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九爷受了气又受了伤,后果不堪设想。

赵昭昭偷偷剜了齐臻一眼。

她就说这次赏花宴不能请辛家的人,这小妮子偏说九爷大气,根本不会把辛家人放在眼里。

结果……

齐臻咧咧嘴。

九爷本来就大气,可谁知道辛家人这么能搞事情,简直害死她们了!

大约是花晓寒的眼泪太厉害,萧姵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

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花晓寒的肩膀:“再哭翠阆苑就被你的眼泪给淹了。”

花晓寒吸了吸鼻子:“咱们走,这里没法儿待了。”

这话把赵昭昭和齐臻吓了一跳。

两人急忙上前:“九爷,您的伤要紧吗,我们这就派人去请太医。”

萧姵道:“算了,不过是小伤而已。你们让人把晴照和映水叫来,她们两个随身带着伤药。”

赵昭昭赶紧唤来一名仆妇交待了几句。

萧姵看了依旧哭泣不止的辛萝一眼:“你给爷记住了,以后再敢胡乱攀亲,爷让你永远都哭不出来。”

辛芷忙扯了辛萝一把:“我们知错了,郡主的恩德我们一定永远铭记在心。”

萧姵懒得再搭理她们,拉着花晓寒随赵昭昭和齐臻一起走了出去。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客房。

晴照和映水替萧姵处理了伤处,上了药后仔细包扎妥当。

赵昭昭和齐臻一想起辛家姐妹就糟心不已,忍不住骂了几句。

萧姵听了只是笑笑,花晓寒的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

“昭昭,你们两个也真是的,干嘛要给辛家姐妹下帖子,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赵昭昭和齐臻对视了一眼。

有些话她们还真是不好开口。

若是单论她们几人的交情,赏花宴根本就没必要请那么多的人。

可她们不是九爷,他们的家族也不是定国公府。

要想让家族世代繁荣昌盛,行事就不能随心所欲。

多个朋友多条路,长辈让她们请谁,她们就得请谁,否则就是忤逆不孝。

见两人不说话,花晓寒有些不耐烦了。

“辛家是什么时候回的京城,我竟是一点消息都没听说。”

赵昭昭道:“年后回来的,都快满两个月了,也不知你整日都在忙些啥,竟连这个都不知道。”

花晓寒越发好奇了:“辛家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家族,她们爱上哪儿上哪儿,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齐臻有些别扭地看着萧姵:“九爷也不知道么?”

这下萧姵也开始好奇了:“辛家的事情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齐臻道:“听我爹说,辛家之所以能回京,是因为他们家的大姑娘入了陛下的眼,所以……”

天知道她说出这段话用了多大的勇气。

陛下看上个女人,按说根本不能算个事儿。

可眼前这二位,一个是皇后娘娘的妹妹,一个是贵妃娘娘的妹妹,这种事情就必须算个事儿了。

不过……

这种事情九爷和晓寒的消息不应该是最灵通的么?

怎的一个两个的心都这么大,还让不让人好好争斗了?

萧姵和花晓寒同时出了口气。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后宫的美人多了去了,这算得了什么?

难道她们以为一个辛家的姑娘进了宫就能掌控陛下,进而掌控后宫,再进一步掌控天下么?

真是话本戏文看多了。

见她们不当回事,赵昭昭道:“你们可以小看辛家,却千万不能小看辛家的女人。

他们这个家族说起来真是有些一言难尽。

男子自古以来就都不成器,之所以能混到今日这般田地,靠的全都是女子。”

萧姵暗嘲,可不就是这样么。

自家那位小二夫人辛素,据说生母是一名出身卑贱的舞姬,在辛家也不得宠,最后不照样嫁给定国公为继室。

若非长辈们看得牢,天知道她这些年能把国公府搅和成什么样子。

尤其是二哥和二嫂,说不得早就和小二夫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花晓寒冷声道:“咱们几个可都是有哥哥或者兄弟的。回去后记得多叮嘱他们几遍,千万不能招惹辛家的女人。”

齐臻打趣道:“你和九爷的哥哥兄弟们都特别优秀,是该小心些。

至于我和昭昭,辛家女人要是看得上他们,全都拿去也无妨。”

赵昭昭压低声音道:“总之小心些没有坏处。我听人说,当年的永王就是栽在辛家女人手里的。

若非如此,先帝一时间还奈何不了他。”

永王伏诛时,她们几个要么就是还没有出世,要么就是还在襁褓之中。

当年的事情虽然知道一点,但都是道听途说,距离事情真相去甚远。

花晓寒几人只是闲聊,萧姵却对赵昭昭的这句话上了心。

若永王伏诛真是因为辛家的女人,那辛家也算是立了大功。

可这十多年来,辛家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没有爵位,也没有升官。

除却一个不起眼的庶女嫁给定国公为继室,其他人过得还不如从前,甚至被迫远离京城长达十几年。

还有姐夫……

他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召辛家回京,又为何要让辛家的女人进宫呢?

大姐姐虽然很少在她面前提起辛素,但萧姵能感觉得出来,大姐姐是非常憎恨她的。

甚至于因为父亲娶了辛素,对他也是淡淡的。

姐夫、先帝、永王、辛家女人、母亲、父亲、三婶、四叔祖母……

这些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

带着满腹的疑问,萧姵回到了鹔鹴园。

她受伤的事情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贝妈妈。

她一边心疼一边数落,又把晴照和映水狠狠骂了一顿。

第六十九章 贝妈妈心软忆往事

贝妈妈的厉害在国公府是出了名的。

虽然她没有打骂下人的习惯,但鹔鹴园里的丫鬟们对她还是又敬又怕。

此刻被她言辞犀利地训斥,晴照和映水哪里敢吭声。

萧姵向来对身边的人都很好,更何况今日的事情和丫鬟们无关,她怎忍心连累她们。

她用没有受伤那只手挽着贝妈妈的胳膊:“好妈妈,是我自己没控制住情绪才弄成这样的,您就饶她们一回吧。”

贝妈妈冷声道:“你少来和稀泥,不管什么原因,主子受到损伤就是下人最大的错处,否则带她们出去做甚?”

“妈妈——”萧姵一边晃着她的胳膊,一边给两个丫鬟使眼色,示意她们赶紧开溜。

晴照和映水哪里敢动,站得越发笔直。

贝妈妈在萧姵脑门上戳了一下:“让我说你什么好!”

说罢又对俩丫鬟道:“下去好好反省反省,郡主武功好不是你们麻痹大意的理由,以后要提高警惕,再不可犯同样的错误。”

晴照和映水赶紧表态:“是,奴婢们今后一定加倍小心。”

俩丫鬟退下后,贝妈妈道:“好端端去参加个赏花宴都能把自己弄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打仗!”

萧姵道:“打仗可比这痛快多了,最烦的就是这些只会耍心机的女人,我到现在都觉得恶心。”

贝妈妈道:“再烦再恶心你也别拿自己出气,我倒是宁愿你这一掌拍在人家身上,就是弄出人命也比伤害自己强。”

“打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贝妈妈被逗笑了:“你这是真把自己当男人,还来怜香惜玉那一套?”

萧姵苦着脸道:“我这不是正后悔呢,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那你老实交待,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没有眼色,耍心机竟耍到了你的头上?”

萧姵真是服了。

自己果真是喝贝妈妈的奶水长大的,连脾气都一模一样。

不问情况先出气,气顺了之后再来寻根问底。

今日发生的事情,萧姵本来也没有打算隐瞒。

回府的路上她就已经把一切都打算好了。

手既然已经伤了,就不能浪费了这个机会。

在知晓当年实情的人当中,贝妈妈无疑是个最好的突破口。

并非她口风不严,而是她的立场不一样。

加之她一手把自己带大,和亲娘也没有多大区别。

母亲面对孩子的时候,心总是软的,自己好好哄一哄,说不定能问出些事情真相。

她靠在贝妈妈身上,把今日在翠阆苑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听说这件事又和辛家有关,贝妈妈的怒火立刻就窜了起来。

“辛家的人不是还在东莱郡么,啥时候又回来了?”

“赵姑娘说年后就回来了。”

“一回来就不安生,连姑娘们都赏花宴都要去祸害。

也不看看他们家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竟敢攀扯到你的头上!”

萧姵嘟着嘴道:“被她们攀扯我当然不高兴,可静下心来想一想,她们似乎也没有什么错。

小二夫人毕竟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呸!”贝妈妈狠狠啐了一口:“一家子下三滥,除了会些勾搭男人的手段,她们还能做什么?”

萧姵没有料到贝妈妈竟如此生猛。

类似“勾搭男人”这种话,从前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听见的。

贝妈妈白了她一眼:“如今你也大了,又是个经常在外面跑的,别告诉我你连这种话都听不了。”

萧姵咽了咽口水:“既然我已经大了,又是个四处乱跑的,您就把当年的事情给我讲一讲。”

贝妈妈道:“我之前一直都生活在东郡,直到大夫人生产前才到的国公府。

从前的事情我哪里会清楚,你让我讲什么?”

萧姵拱进她宽大温暖的怀里:“妈妈,我问的是辛素和父亲的事,这可是在您来国公府之后才发生的,怎可能不清楚嘛。”

贝妈妈一噎,自己方才说话没注意,竟被小九抓住了把柄。

“好妈妈,辛家已经回京了,而且他们家的大姑娘又进了宫。

今后我与她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您要是什么都不让我知晓,万一我又吃亏了您不心疼呀?”

贝妈妈叹了口气,用略有些粗糙的大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小九,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辛素虽然出身低微,但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夫人,为何府里人会那样排斥她?

而且国公爷身为她的丈夫,又为何从来都不替她出头?”

萧姵道:“我以前问过三婶的,她说是因为大家都太怀念我母亲了。”

“小九是个最聪明的孩子,一定不会相信这样的话。”

“不信又能如何,家中长辈最疼的就是我,隐瞒事情真相也是怕我受到伤害,我哪里还能这么不懂事。”

“你母亲对人太好了,大家接受不了别的女人做府里的大夫人,这是肯定的。

但国公爷那时也只是三十出头,续娶一位夫人也无可厚非。

咱们府里的人你了解,若那辛素只是出身低微,没有人会排斥她。

可她做的那些事情太恶心了,太伤人了!”

萧姵取出帕子替她擦了擦眼睛:“妈妈,您把这些事儿都告诉我吧,我保证不冲动行事。”

贝妈妈道:“方才妈妈并没有骗你,我到国公府的时间晚,许多事情也只是知道些皮毛。

既然你非要追问,那我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萧姵忙不迭地点头。

贝妈妈道:“辛素是在你满了一岁之后嫁进国公府的,那时她十六岁。

可很少有人知道,早在两年前,也就是她十四岁的时候就和国公爷勾搭上了。”

萧姵只觉胃里一阵翻腾。

这次不是因为辛素,而是因为她的父亲。

且不说父亲是否对得起母亲,毕竟他本来就不是什么专一深情的男人,否则也不会有三姐的存在。

可辛素十四岁那年,小姑姑和小五哥才一岁,府里所有的人还没有从失去四叔祖和三叔的沉痛打击中走出来。

身为大侄子和长兄的父亲,竟还有那份心思去府外风流?

是个人都做不出这么龌龊的事!

第七十章 当年之事太龌龊

萧姵整张脸都黑了。

难怪她总觉得父亲在三婶面前矮了一截,原来是心虚!

贝妈妈道:“四老太爷和三老爷为国捐躯后,老国公深受打击一病不起,这才把爵位让给了国公爷。

没想到他竟做出这种事情,老国公一气之下离开京城去了雁门郡。

除了皇后娘娘出嫁和世子爷娶亲这两次,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祖父这是被伤得太重了,四叔祖和三叔都是他老人家一手带大的,没想到长子竟做出捅他心窝子的事。”

萧姵讥讽道:“那时祖父还不如把爵位让二叔继承。嫡长子又如何,嫡亲兄长又如何,还不如二叔这个庶子和庶兄。”

这种话题不是贝妈妈能够议论的。

她只能另起话头,道:“我听三夫人说,若非遇到永王之乱,国公爷和辛素的奸情还不一定会败露。”

萧姵嗤笑:“纸是包不住火的,若是没有永王之乱,保不齐哪天辛素就挺着个肚子闹上门来,又能改变什么?

割裂的亲情永远无法恢复,我也依旧是个没有亲娘的孩子。”

贝妈妈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把余下的话说出来。

若是没有永王之乱,国公爷和辛素的奸情迟早会败露,割裂的亲情永远无法恢复。

大夫人却可以避开那场灾祸,顺顺利利生下小九,亲手抚养她长大。

还可以亲自送长女出嫁,亲手操办长子的婚礼。

子孙绕膝,福寿绵长……

她深吸一口气,拍拍萧姵的脊背:“天色不早了,你又受了伤,早些睡吧。”

萧姵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嗯了一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贝妈妈替她掖了掖被子,又把帐子放下,这才端着烛台走出了内室。

刚走出正房,就见晴照和映水候在门外。

她轻声问:“你们两个不回去睡觉,守在这里做甚?”

晴照接过贝妈妈手中的烛台,映水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厢房门口。

“妈妈,刚才国公爷来了。”

贝妈妈拧着眉头:“他来探望郡主?”

晴照道:“国公爷听说郡主受了伤,所以想来瞧瞧。”

贝妈妈嗤笑:“他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三夫人她们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倒是先知道了。”

映水道:“奴婢对国公爷说郡主已经歇下,他犹豫了一会儿,说不打扰郡主休息了。

然后他又问了今日赏花宴上的事,奴婢们照实说了之后他就离开了。”

贝妈妈道:“今晚不是你们俩值夜,都回去睡吧。”

※※※※

素馨园。

辛素和萧婵母女二人正在翻检匣子里的首饰。

“娘,这支珠钗是年前我在翘楚阁挑的,一共才戴了两回,才不要送给表姐。

还有这镯子,表姐的手比我的粗比我的大,她哪里戴得进去。

还有这耳坠……”

辛素被女儿念得心烦,呵斥道:“这也放不下,那也舍不得,你可是国公府的嫡女,怎能这般小家子气!”

萧婵把手里的几样首饰扔在桌上:“我倒是想大方,可我大方得起么?

谁见过活得像我这么憋屈的国公府嫡女?

就这些破首饰,连萧姵的丫鬟都看不上,我却只能当宝贝似的连送人都舍不得。”

辛素压了压火气:“谁让你娘没有个有权有势的娘家可以倚仗呢?

不过这回好了,你大表姐进了宫,大舅舅也升了官……”

“切——”萧婵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一个小小的美人,一个从四品的芝麻官,还不配给真正的贵人们提鞋呢!”

“你个死孩子怎么说话的?”辛素扬起手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不管怎么说,咱们今后也有个走动的地方,你也快满十三岁了,再这么关下去还怎么找婆家?”

萧婵撇撇嘴,揉了揉胳膊。

辛家人回京快两个月了,之前怎的没见娘去走动?

如今大表姐做了美人,大舅舅的官职也定下来了,娘才有了这样的心思。

真是没意思透了!

辛素压低声音道:“你可别小瞧了辛家人,尤其是你大表姐。

她自小就生得标志水灵,美人只是一个开始,她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

萧婵翻了个白眼。

她是没有见过那“标志水灵”的大表姐,也没有见过当今陛下。

可随便想想也知道,皇帝陛下又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村野匹夫。

人家身边连牵狗捧痰盒的宫女都是美人,凭什么被大表姐迷得神魂颠倒?

与其费心费力讨好辛家人,她还不如去拍萧姵马屁呢!

那家伙手底下几十个勋贵子弟,个个人物俊秀家世不凡,比辛家能接触到的人家强了不知多少倍。

而且辛家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女孩子有好几个,真有那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少年郎,还不够她们自己抢呢。

辛素如何不知女儿的小心思。

可女儿太小,当年的那些事情又太复杂,根本不能对她提起。

她们母女这辈子是没有出头的机会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辛家能爬得快一些。

虽然那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但一笔写不出两个辛字,只要下的饵料足够,他们总能为自己所用。

她温声哄道:“方才是娘太着急了,总之你要记住,府里这些人是永远都不会对咱们娘儿俩改观的。

咱们不能相信他们,更不用讨好他们,因为根本没有用。

你比娘幸运,毕竟国公爷是你父亲,他这个人心软好哄,尤其是对自己的骨肉。

府里的人对你越是冷淡,他就会越心疼你,将来你出嫁的时候,他是绝不会亏待你的。”

这些话萧婵更不爱听了。

从小到大,她哪一日不在讨好父亲。

可那一日她看得分明,父亲疼萧姵的心永远比疼她的多,

至于嫁妆……

谁不知道那死了十五年的大夫人把她自己的嫁妆全都留给了萧姵,连长姐和二哥都没有份。

再加上府里长辈们替她准备的,陛下和长姐赏赐的,更别说萧姵还有封地。

父亲虽然是国公,能支配的银钱却非常有限,就算全都给了自己又能有多少?

连萧姵的小手指都比不上。

见她还是这么拧巴,辛素的火气又上来了。

“人要学会认命,你总盯着萧姵做甚?”

第七十一章 国公爷登门斥妻女

素馨园位置偏僻,平日里又没有人来往,辛素的防备心越来越松懈。

加之这几年萧思谦年纪渐长,一个月也来不了几回,她更是没有了顾忌。

房门不关紧是常有的事,与女儿说话甚至经常忘了收敛嗓音。

今晚也是合该她们母女倒霉,明明没有密谋什么,甚至都没有议论旁人的是非,最后一句话却被萧思谦听了个正着。

萧思谦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

学会认命也就罢了,什么叫总盯着姵儿?

内宅妇人的手段无非就是那几种,莫非她们还打算用那些腌臜手段来害姵儿?

简直岂有此理!

他一脚将内室的门踹开,厉声喝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辛素和萧婵被吓了一跳,险些把面前的圆桌给掀了,那装首饰的匣子也差点掉在地上。

“国公爷您怎的来了……”辛素稳住心神,赶紧拉着萧婵上前行礼。

萧思谦睨了圆桌上那些散乱的首饰一眼:“大晚上的不睡觉,拉着孩子尽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辛素方才是因为萧思谦来得太突然才被吓到的,并不是真的害怕他。

老夫少妻,妻子撒娇胡闹,做丈夫的人一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往往连架都吵不起来。

听萧思谦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她,辛素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国公爷这是在责怪妾身不会教养女儿?

妾身出身卑微,本来就是除了吃饭穿衣什么都不会。

再说了,婵儿是个女孩子,闲着没事摆弄一下衣裳首饰怎么了?

您若是看不惯,便也给她寻几位名师,让她像哥哥姐姐们一样修文习武,将来做个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萧婵早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做派,十分配合地嘤嘤嘤哭了起来。

萧思谦被母女俩弄得心烦,冷声道:“不过是说你们几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辛素抹了抹眼泪:“婵儿,还不请你父亲坐下。”

萧婵走到萧思谦身边,抽抽搭搭道:“爹爹有话坐下慢慢说,女儿去给您沏壶热茶。”

萧思谦在椅子上坐下,沉声道:“茶就不喝了,你们俩也坐。”

母女二人依言坐下,看起来分外乖顺。

萧思谦道:“今日翠阆苑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你们可曾听说?”

辛素和萧婵对视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她们当然知道今日翠阆苑举行赏花宴,可人家根本不邀请萧婵,她自然不好厚着脸皮去参加。

莫非萧姵又惹祸了?母女俩不怀好意地暗自揣测。

萧思谦按了按眉心,道:“今日的赏花宴上,辛家的两个姑娘冒犯了小九,事情闹得有些不愉快。”

母女二人险些惊掉下巴。

啥?

世上还有人敢冒犯萧姵?

而且这人还是辛家的人,居然还是姑娘?!

二人继续不怀好意地揣测,胆敢冒犯萧姵,那个不知死活的辛家姑娘现在恐怕真的死活不知了。

却听萧思谦又道:“我今晚就是想来知会你们一声,今后最好少与辛家的人掺和。”

辛素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

不想掺和和不准掺和,这里面差得太多了!

“国公爷此言差矣,辛家乃是妾身的娘家。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那府里还有妾身的兄嫂和侄儿侄女。

妾身总不能落下个六亲不认的名声,况且那样对您和咱国公府也没什么好处。”

萧思谦被气笑了:“听你这意思是非要和我对着干了?”

辛素瘪着嘴道:“妾身不敢,但与娘家断绝关系这种事情,请您恕妾身做不到。”

萧思谦沉声道:“我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听不听的也随你便。

但你替我告诉辛家人,招惹我萧思谦没有问题,招惹国公府其他人也没有问题,但若是谁敢再去招惹姵儿,本公便让谁在京城没有立锥之地。”

辛素脑子有点乱。

本以为是萧姵把辛家的姑娘怎么着了,可听国公爷的意思,竟是辛家姑娘把萧姵怎么着了?

这可能么?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国公爷,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辛家回到京城才刚两个月,人都还没认全呢。

妾身的那些侄女都是在东莱郡长大的,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哪里就能得罪到郡主头上……”

萧婵也小声道:“是呀,九姐可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去哪儿不是众星捧月?表姐她们就是再没有眼色,也不可能去招惹她。”

萧思谦冷笑道:“你那个名叫辛萝的侄女连姵儿是哪个月的生辰都知晓,这叫人都还没认全?

张口就敢唤姵儿表妹,真是好大的脸!

总之一句话,辛家虽然是陛下召回京的,也必须得谨守本分。

否则本公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也要让他们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辛素和萧婵不敢再替辛家辩解。

直到萧思谦离开,萧婵赶紧去把门关紧,这才道:“娘,辛萝是不是疯了!”

辛素讥讽道:“你出生的时候辛家已经去了东莱郡,所以才会这么想。

早年间这点事情算什么,比这疯狂百倍千倍的事情,辛家人全都做过。”

萧婵的小心脏跳得噗通噗通的。

她是真想听母亲讲一讲辛家从前的那些事。

可她太了解辛素,母亲不愿意说的事情,无论用什么办法她都不会开口。

辛素把女儿拉到身边坐下:“方才你父亲的话可记住了?”

萧婵点点头:“记住了,反正我本来也没打算和辛家人来往。”

“你这孩子真是……来往还是要来往的,只是要多留个心眼儿,千万别被人给利用了。”

“您别把为当傻瓜好么?大表姐当上美人没几日,地位还不稳固,辛家人用得着咱们的地方还多着呢。”

辛素苦笑了一下。

孩子终究是孩子。

倘若她这个国公夫人不是个虚的,辛家人早就把她捧上天了,哪里还需要去和他们周旋。

就眼下这个状况,辛家姑娘进了宫,从萧姮到萧姵,嘴上虽然什么都不说,谁的心里会舒坦?

她们母女的日子恐怕更难捱了……

第七十二章 三人成虎,万人大力神

辛素的揣测勉强算是对错参半。

萧姵心里的确是不舒坦,却和那新进宫的辛美人无关。

而是真的被萧思谦和辛素的那些破事情恶心到了。

向来一沾枕头就睡着的她,像烙饼一样在床上翻滚了一夜。

好容易捱到天色微明,她只觉脑袋胀痛、腰背酸痛、伤处刺痛,简直比儿时初次习武后还要难受百倍。

一咬牙下了床,她就着凉水洗了一把脸,总算是舒服了些许。

在外间值夜的陌柳听见动静,推门走了进来。

“郡主,您怎的这么早就起了?”

萧姵对着铜镜照了照。

除了眼皮稍微有点肿之外,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她转过头吩咐:“替我更衣梳头,早饭比平日多送一些,我饿了。”

“您都受伤了,今日不如请个假?”

“一点小伤不至于,留在家里闲着没事做更难受。”

陌柳不好再劝,唤来一名小丫鬟去传早饭,自己则替萧姵将长发束起,又帮着她换上麒麟服。

出府之后,萧姵一把扯掉手上包扎的布条,打马朝皇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因为时辰还早沿途一路顺畅,她比平日提前了差不多两刻钟抵达皇城。

然而,距离小校场还有一百多尺,她就听见了阵阵呼喊声。

这么早就有人开始训练了?

萧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经过四日的训练,队员们没有一个打退堂鼓,于她而言已是惊喜。

但他们身上的毛病着实不少。

头一样就是行事拖沓,每日总有那么几个迟到的。

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一走进小校场,萧姵连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了。

只见四十名队员一个不少,排列得整整齐齐地跟随在桓际和曹锟身后练习拳法。

拳法一共就几十招,是萧姵三岁时就开始练习的基础拳法。

可队员们并没有因为招式简单就敷衍了事,每个人都精神头十足,一招一式虎虎生风。

萧姵看向点将台边负手而立的桓郁。

只见他身姿如松目光似电,宛若一名沙场点兵的将军。

萧姵的心跟猫爪一样。

不过一日不见,麒麟卫的队员们就全体脱胎换骨了?

还是说桓二昨日带着他们加练了?

可即便如此,一群小绵羊也不可能一日之间变成狼。

真是奇哉怪也!

她放轻脚步走到桓郁身边:“桓队长早。”

“萧队长早。”桓郁还了个礼,目光却落在了她的右手上。

晴照和映水随身携带的都是顶级的伤药,萧姵的手虽然还有些疼,却已经看不出红肿。

但桓郁的眼神告诉萧姵,他不仅知道自己的右手受了伤,而且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萧姵的嘴角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

桓三那厮简直胡说八道。

他哥性格冷清不爱管闲事?

屁!

桓家又没有姑娘参加昨日的赏花宴,桓二居然连自己哪只手受伤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桓郁见她面色不虞,不免有些好笑。

瞧小九这模样,肯定还没有听到外面的流言。

若是她知道流言都把她传成什么样子了,不知会不会……

“桓队长心情很不错嘛。”萧姵直接问道。

桓郁嘴角翘了翘:“休沐之后,队员们的拳法不仅没有退步,反而精进了许多,身为队长心情自然是好的。”

萧姵哪里肯相信这样的说辞。

刚想问个仔细,队员们已经打完了一套拳。

“萧队长您来了——”

“萧队长……”

以谢远和赵骏为首,几乎每个队员都十分热情地和她打了招呼,却没有一个人围拢上来。

猫爪子在萧姵心里挠得更快了。

这里面绝对有古怪!

她实在忍不住了,小声道:“桓队长,我今日有什么不妥之处?”

桓郁道:“萧队长昨日参加赏花宴,是不是又闹出什么动静了?”

萧姵皱眉:“怎么了?”

桓郁压低声音道:“三人成虎,京城里喜欢传播小道消息的何止万人。

一开始有人传九爷在赏花宴上醉酒,一掌将一张紫檀木的条案拍得粉碎……”

萧姵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是哪个混账王八蛋话本看多了?

一掌将紫檀木条案拍得粉碎,这是真不把她当人!

桓郁抿抿嘴:“后面的……还听么?”

萧姵扯着他的袖子:“听啊,你快说!”

“之后有人说你在赏花宴上醉酒,一不小心撞在假山石上,把假山石撞得粉碎。

后来又有人说你在赏花宴上醉酒,一脚将地上的青石板踏得粉碎。

还有说你醉酒后一把将某位姑娘头上佩戴的宝石捏得粉碎。

最近的一个说法,是你醉酒后把……呃……把某位姑娘直接撕得粉碎……”

萧姵感觉自己真的醉了。

满脑子就是两个词——醉酒、粉碎。

碎紫檀木条案、碎大石、碎青石板、碎宝石、碎人……

手法也相当丰富,拍碎、撞碎、踏碎、捏碎、撕碎……

而且都是粉!碎!

再让他们传下去,她萧九爷就成大力神了!

她抚了抚胸口:“这就是他们今早无人迟到且拳法精进的原因?”

萧姵被气笑了。

百姓们不了解实情,胡乱传播谣言还算是情有可原。

可这些家伙中少部分和自己一起长大,另外一部分也与自己相处了好几日,难道不清楚自己是人不是神?

而且他们全都是勋贵子弟,府里的姐妹基本上都参加了昨日的赏花宴,难道没有看清楚现场的情况?

以讹传讹听风就是雨,这样的兵她根本不想带了!

桓郁暗道,小九和阿际一样单纯且热情。

遇到这种情况,有人适当地开解一下才不至于钻牛角尖,也才能继续保留这份珍贵的热情和单纯。

他问道:“你昨日有没有喝酒?”

“喝了两杯。”

“有没有把桌案拍坏?”

“有啊,但那桌案可不是什么紫檀木的,而且很有些年代了。”

“这不就结了?不管那桌案是什么材质,是新还是旧,能把它一掌拍坏的人,整个大魏也寻不出几个。

他们这些人消息都很灵通,脑子也够用。

他们绝不会相信那些碎大石碎人的流言,但他们通过这件事更加看清了你的实力和脾气。

这才是他们不迟到且拳法精进的原因。”

第七十三章 快乐生辰,换个角度

与桓际形影不离十几年,桓郁早已经练就了一身哄弟弟的功夫。

短短几句话,萧姵整个人就舒坦多了。

不仅是刚才的别扭,甚至连昨晚的恶心似乎都渐渐淡了。

她深吸一口气道:“桓二哥,你可真会安慰人,比我小五哥强多了。”

桓郁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小五哥是你的至亲,与我是没有可比性的。

就好像阿际,他也曾说过小五哥比我强多了。”

萧姵吐了吐舌头。

她才不相信咧,桓三那厮就是桓二的跟屁虫,在他眼里谁能跟他哥比呀?

※※※※

接下来的几日,桓郁的话似乎得到了应验。

麒麟卫的队员们训练越发积极,即便加了量也依旧没有人叫苦。

当然,效果并没有他们自己期望的那么好。

毕竟习武是一条艰苦且漫长的道路,加之队员们的年龄偏大,短时间内想要见成果几乎不可能。

萧姵和桓郁不想打击队员们的积极性,尽量以鼓励为主,辅以一些新颖的训练手段,避免他们因为疲惫产生厌倦的情绪。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三月初九。

因为第二日又逢休沐,花轻寒的生辰宴格外热闹。

除却花家的至交以及他从前的好友,麒麟卫的四位队长和其余三十九名队员全数到齐。

天气晴朗繁花似锦。

花夫人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为儿子的生辰宴做准备。

虽不至于整座府邸彻底翻新,也尽力做到了美轮美奂。

参加生辰宴必然要送礼。

少年们送的礼物和女孩子们大为不同,但内容同样很单一。

珠钗簪子换成了文房四宝,荷包帕子换成了字画诗作,若是比起实用性,甚至还不如女孩子们的礼物。

文渊侯府是出了名的富贵,府里人口又少,自是不会在乎别人送什么样的礼物,价值几何。

但自从萧姵许诺之后,花轻寒几个月来一直都在盼着自己的十七岁生辰。

小九不是寻常的闺秀,必然不会送他吃食绣品。

字画诗作她也会,而且他也很乐意收藏,但那样的礼物很多人都在送,显得不够特别。

她究竟会送自己什么呢?

少年们的礼物陆陆续续送出,最后只剩下了萧姵。

花轻寒性格内敛,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追问,只能频频看向萧姵。

萧姵实在是受不了了,走到他身边小声道:“轻寒哥,你是想我现在就把礼物拿出来,还是待会儿我单独送给你?”

这种问题哪里需要选择。

花轻寒忙道:“我选后一种。”

萧姵道:“你今日是寿星,可不能失了礼数。”

花轻寒只觉得一颗心都落到了实处:“那你待会儿少喝点酒,手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知道了,知道了!”萧姵把他推到了大厅的正中央:“谢远,你们几个不是号称学富五车么,有本事来和花世子比一比,输的人罚酒三杯!”

气氛瞬间便热闹起来,作诗的,写字作画的,猜拳行令的,每个人的特长虽然不同,但并不影响大家在一起玩得开心。

论吟诗作对,花轻寒绝对是勋贵子弟中的翘楚,几轮下来,谢远赵骏等人都喝了不少。

另一边就更热闹了。

桓际早就卯足了劲儿,今日非要和萧姵分出个高下。

两人不一会儿就猜了好几轮拳。

一众少年围在两人周围,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

萧炫在旁边看得直摇头。

“桓二弟,我们家小九真是个疯丫头,长辈们的心都快操碎了。”

桓郁笑道:“小五哥说的绝不是真话,小九这般优秀,国公府的长辈们哪里还需要操心。”

萧炫暗道,桓二这家伙太狡猾了。

自己虽是暗示,但意思却非常明显。

可他明明听懂了,却又不动声色地把问题又推了回来。

看来有些事情自己真是不能操之过急。

花侯还没有回府,花晓寒是闺阁女子,自是不便出席兄长的生辰宴,只能拉着母亲在她的屋子里摆了一桌。

母女二人不过是吃个样子,两颗心却早已经飞到了前院。

流霞和垂雪深谙主子的心思,早就安排了人去打探消息。

不一会儿,各种各样的消息如流水一般传了回来。

“夫人,世子爷收到的礼物都快把厢房堆满了。”

“三姑娘,世子爷又赢了,临江侯府的赵公子,忠诚伯府的齐公子,还有长兴侯府的凌公子,还有别的好几位公子,每人都喝了好多杯……”

“弋阳郡主和桓家三公子猜拳,她只输了一次,那三公子都快醉倒了。”

听说儿子玩得这么高兴,花夫人非常欣慰。

“晓寒呐,你哥过了那么多次生辰,咱家从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

花晓寒道:“看来加入麒麟卫也不仅仅是吃苦,哥虽然每天都累得迈不动腿,性格却比以前开朗多了。”

花夫人笑道:“是啊,娘一直觉得你哥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些刚性,如今虽是吃了些苦,人看着都比从前精神了。”

花晓寒却还惦记着萧姵的礼物。

“流霞,萧姵的礼物送给哥了吗?”

“方才奴婢问过芦苇,他说没见到郡主的礼物,可能待会儿单独给世子爷。”

花晓寒嘟着嘴道:“说是要亲手给哥做礼物,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那天她又伤了手,唉……”

花夫人道:“小九自小就是个言出必行的孩子,只是……她的手到底伤得重不重啊?小孩子家就是不知轻重,这种时候还敢喝酒。”

花晓寒道:“那天我就和您说过了嘛,萧姵的手又红又肿,肯定特别疼。”

她给丫鬟仆妇们使了个眼色。

众人心领神会地躬身退了出去。

花夫人道:“好好的又想和娘说什么秘密?”

“这几日我一直没顾上问您,那辛家姑娘虽有些冒失,萧姵也没必要发那么大的火吧,把自己的手都给伤了。”

花夫人微微一愣:“这有什么奇怪的,若咱家也是那样的情况,你爹也给你找个继母,她的侄女二话不说上来就和你攀亲戚,你会不生气?”

“娘,您说什么呢——”

“这话是不中听,但咱们得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

小九生气没有错,但她不值当伤了自己,有火冲那不识相的人发不就得了?”

第七十四章 毒如蛇蝎,当年秘事

虽然花夫人的解释合情合理,花晓寒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她与萧姵认识了十多年,自认为对她还是很了解的。

萧姵的脾气是有些暴躁,但比起一般的女孩子,她的气量要大得多。

换句话说,得罪她的若是男子,她肯定不会轻饶,可辛萝是个姑娘……

这里面莫非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娘,我记得八岁那年,萧姵好像是和家里人闹了别扭,在城外的白云庵借住了一段日子。

她回家的那一日,恰好在京郊救了哥,所以哥才会追着她跑了这么多年。”

“你怎的突然间提起这事儿了?”

“嗯……我就是觉得萧姵挺厉害的,一个八岁大的小女孩儿都能救人了。”

“小九的确是出色,身上那份侠义之气尤为难得,当年若非她救了你哥,娘真是没法儿活了……”

或许当年的事情太刺心,花夫人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你可别蒙娘,方才究竟想要说什么?”

花晓寒搅了搅手指,娘果然够精明,自己这点小心机在她面前真不够看。

“我就是觉得奇怪,国公府的长辈们全都那么疼爱萧姵,她那是在和谁闹别扭,竟到了离家出走的地步。”

花夫人道:“还能有谁,不就是她那个继母辛氏。”

花晓寒有些不敢相信。

国公府的小二夫人辛氏在京城就是个笑话,在府里几乎没有存在感,她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和本事?

花夫人嗤笑:“你可不要小瞧了那女人,她胆子大本事更大。那是因为手中没有权力,试探了几次都没能得手,这些年才不得不蛰伏。

小九天性善良,小的时候更是如此。

她虽然不喜欢辛氏,但从来都不欺负萧婵。

可有些人就是不知好歹。

萧婵那时还不满六岁,辛氏竟利用女儿的年幼无知,在小九日伤了她。”

花晓寒更好奇了:“她们母女到底做了什么?”

“辛氏让萧婵去对小九说,大夫人就是生她的那一日没了的,她竟还好意思过生辰。”

“我的天,太恶毒了!”花晓寒捂着嘴,眼圈瞬间就红了。

花夫人道:“贝妈妈一怒之下,当着国公爷的面拧断了辛氏的胳膊。

从那以后,每到生辰小九就不愿意在府里待,要么就去白云庵为大夫人做法事,要么就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散心。”

花晓寒轻叹道:“难怪这些年中秋一过就不见萧姵的踪影。

娘,既然辛家人这般惹人厌,陛下为何要把他们家召回京城,他不是最疼萧姵的么?”

“真是孩子话!”花夫人抚了抚女儿白嫩的脸颊:“陛下疼爱小九不假,可他首先是大魏的皇帝。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首先考虑的只会是国家利益。”

花晓寒嘟囔道:“辛家算什么东西,竟也能和国家利益扯上关系?

就算真是为了大魏,陛下把辛家召回京城不就得了,为何还要弄个辛美人出来?

我看他分明就是……”

花夫人瞪了她一眼:“后宫的事情自有太后和皇后娘娘做主,连你长姐都无权干预,轮得到你操心啊?

再说了,若是那辛美人真有什么不妥当,太后娘娘难道会不与你爹商量?”

“可……”花晓寒还是有些不甘心:“娘,我听昭昭和阿臻说,当年永王伏诛和辛家的女人有关。”

花夫人拧着眉头道:“你们这些小姑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事情都敢议论。”

“我们又没有议论朝廷大事,就是说一说辛家的女人而已。

娘,您也是经历过那些事情的,就和我说说嘛,我保证不去外面乱说。”

花夫人想了想,终于开口道:“辛家向来都是靠裙带关系吃饭的,谁上位他们家就往谁身边送女人。

从前先帝倚仗永王,以至于他权势滔天在朝中说一不二,辛家自然要巴结讨好。

后来他谋反不成,辛家自然也跟着倒霉,否则怎会被先帝撵出京城十多年?

这种话也就是你们这些小孩子会相信,一个以色事人的女人,有什么本事能灭得了永王那样的枭雄。

不过娘倒是要提醒你几句,今后坚决不能与辛家的姑娘来往,但凡听人提起辛家,你就给我走远些。”

“知道了。”花晓寒心中依旧是一团糨糊,却也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

赴宴的少年们喝倒了一多半,生辰宴也到了尾声。

文渊侯府的下人们把贵客们一一送到马车上,唯有萧家兄妹留了下来。

花轻寒巴巴儿地看着萧姵。

萧炫在一旁牙都快酸倒了,催促道:“小九,还不赶紧把你的礼物拿出来。”

萧姵从晴照手中接过一个样式古朴的小匣子,笑眯眯地递到花轻寒面前。

“轻寒哥,这礼物可是我亲手打造的,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花轻寒一张脸涨得通红,用微微颤抖的手把小匣子掀开。

“小九,这是……”

只见小匣子安静地躺着一把十分精巧的小手弩,泛着乌亮的光泽。

萧姵笑道:“我准备这礼物的时候,尚不知晓陛下组建麒麟卫,更不知晓轻寒哥会这般努力习武。

所以我特意请教了手艺高明的铁匠,学了好久才打出了这把小手弩。

今后你出门的时候就随身带着这小手弩,遇到危险时防身用。”

花轻寒道:“我学武的天分太差,就是加入了麒麟卫也成不了高手。

这礼物我非常喜欢,只是……我怕自己射不准……”

萧炫在一旁险些笑出声。

花轻寒真是个实诚人。

他学武的确是没有什么天分。

即便加入了麒麟卫,想要自保实在太难了。

若是没有人指导,他一个不小心把弩箭射在自己身上都有可能。

萧姵道:“这个很简单的,八岁那年我救你时,用的就是这样的小手弩。

你抽空多加练习,一定能射准的。”

听她提起当年救自己的事儿,花轻寒只觉眼前有些模糊。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

漂亮得如同小仙童一样的小九,在危难时刻却如同天神降临,刷刷刷几箭就把那些恶人吓得魂飞魄散。

他把小手弩拿了起来:“我一定努力练习,绝不辜负小九的心意。”

第七十五章 桓家事多太复杂(上)

萧姮出嫁时已经十七岁。

那时天庆帝登基已经一年,因此她是从定国公嫡长女直接成为了大魏的皇后。

从那时起,回娘家便成了奢望。

为了照顾好年幼的妹妹,她出嫁前就在鹔鹴园做了周密的安排,每日都让人把萧姵的消息及时向她汇报。

后来萧姵长大了些,有了自保的能力,她才慢慢把那些人撤了,只留下了绮南帮萧姵打理母亲的嫁妆。

但萧姵的消息依旧有人负责打探,只是不似从前那般事无巨细,只捡重要的消息禀报。

譬如说此次萧姵受伤的事,当日她就得到了消息。

但直到三月十五,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她都没有召萧姵进宫,也没有对这件事情有所表态。

连最了解她的寄梅都有些奇怪。

这段时日她大着胆子问了好几次,皇后娘娘始终是不急不慌的,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方才她收到了天水郡那边的消息,正准备来禀报,可皇后娘娘正在和太子殿下打双陆,她只好又把话咽了回去。

太子魏珞今年九岁,是个非常聪颖的孩子。

因为一出生就被册封为太子,所以魏珞也如他的父皇一样,自小就失去了按自己的喜好生活的权利,一直按照一国储君的标准成长。

幸好他有一位好母亲,在闲暇时他还能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稍微放松一下。

算了,再要紧的事情也等太子殿下玩痛快了再说。

寄梅把手里的小竹筒重新拢进袖子中,轻轻退出了书房。

魏珞一连赢了三盘,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

“母后又输了!”

“珞儿越来越厉害了,母后甘拜下风。”

萧姮把兑好的温水递给儿子:“这几日太干燥了,多喝些水。”

魏珞听话地喝了半杯温水,兴奋依旧不减:“母后,我好久都没有见到小九姨了,上次我一连输给她八盘,约好了下次见面再比过的。

您让人把她召进宫来好吗,我今日一定能赢她。”

萧姮道:“你小九姨如今是有职务的人,哪儿能像从前一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可今日是十五,麒麟卫也要休沐啊。”

“正因为今日休沐,你小九姨也要休息,也要去会朋友,你把她拘到宫里来,她岂不是太可怜了?”

“母后……小九姨最疼我了,就一次好不好……”

萧姮无奈地笑道:“好吧,你先去午歇,等你睡醒就可以见到小九姨了。”

“好呀好呀!”魏珞大声欢呼起来。

但他高兴归高兴,却依旧没有忘记规矩。

给萧姮行礼告退后,像个小大人一样迈着方正的步子走出了书房。

萧姵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出生在皇家。

若是珞儿没有了身上的束缚,一定会像小九一样活泼洒脱。

她按下心中的遗憾,提高声音道:“寄梅进来。”

候在门口的寄梅推门而入:“娘娘。”

萧姮笑道:“方才我见你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寄梅也忍不住笑道:“娘娘可真会打趣,奴婢是不忍心打扰您和小殿下,怎的就成探头探脑了?”

说着就从袖中取出小竹筒呈上:“这是天水郡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请娘娘过目。”

“哦?”萧姵接过小竹筒:“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寄梅道:“因怕耽误娘娘要事,来回皆用飞鸽传书。”

萧姮打开竹筒拔出纸卷打开,快速浏览起来。

纸卷虽然小,但写信人用的是最轻薄的纸张,并以蝇头小楷书写,内容着实不少。

寄梅见她越往后看神情越凝重,一颗心跟着吊了起来。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萧姮才放下手中的书信,用力捏了捏眉心。

“娘娘,是不是桓家有什么不妥之处?”

“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就是事儿太多,关系太复杂了!”

寄梅有些不敢相信她的话。

定国公府萧家是大魏京城出了名的大家族。

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女,娘娘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

再说了,要论人多事杂,天底下有哪家府邸能与皇宫相比。

娘娘执掌凤印十二载,把偌大的皇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太后娘娘都时常夸赞。

那桓家莫不是龙潭虎穴,竟让皇后娘娘发出此等感慨!

萧姮道:“咱们萧家是人多,但事情并不多。而且每件事情处理起来都不复杂,所以三婶这些年虽然忙碌,但也说不上辛苦。

这桓家可大不一样,人算不上多,也就老郡公夫妇外加长子一家以及如今的郡公一家。

另外也就是已经出嫁的女儿一家人时常来往。

我简单替他们算了一下,人口不过二十余,可关系之复杂,一时半会儿的连说都说不清楚。”

寄梅越发好奇了:“那娘娘就慢慢说与奴婢听。”

萧姮道:“桓老郡公三十岁上才娶妻许氏,两人育有两子一女。

长子名叫桓崧,娶妻姚氏。次子名叫桓岩,也就是如今的郡公。”

寄梅道:“既然桓崧是长子,为何继承爵位的却是次子?”

萧姮嗔道:“事情本来就复杂,你再一打岔,本宫还如何说得清?”

寄梅赶紧捂住嘴,表示自己再不敢插话了。

萧姮这才继续道:“老郡公之所以三十岁才娶妻,是因为他年少时曾经定下过一门亲事。

他那未婚妻一家对他有救命之恩,可不知什么原因,他的未婚妻一家人在她十三岁的那一年全都没了。

老郡公悲痛不已,当时便迎娶了未婚妻的牌位过门。

直到他三十岁那一年,在旁人的劝说下,他才又娶了如今的老郡公夫人许氏。

但两人婚前便有约定,将长子记到那前妻的名下,将来继承郡公府。

谁知那许氏生下桓崧后便反悔了,哭闹着不愿意将儿子记到别的女人名下。

老郡公无奈,只能退一步选择了次子。

那许氏人是糊涂,肚皮却非常争气,没过多久又生了一个儿子。

这次老郡公下了狠心,次子一出生就交给了乳母带。

又过了几年,次子桓岩聪明好学甚得老郡公喜欢,便上奏朝廷请封次子为世子。”

第七十六章 桓家事多太复杂(下)

事情才刚说了个开头,寄梅的脑袋就已经开始晕了。

难怪皇后娘娘方才会发出那样的感慨,桓家的事情果真连说都很难说清楚。

不过那桓老郡公也着实有情有义,为了尚未过门的妻子,竟能做到十多年不娶妻。

难怪他的年纪和老国公相仿,孙子的年纪却比皇后娘娘小了那么多。

却听萧姮继续道:“桓岩自幼不在许氏身边长大,母子之间的感情自是比不上桓崧。

因为桓岩做了世子,那许氏一直未曾停止闹腾,桓老郡公与她的关系都险些破裂。

十八年前,北戎侵犯大魏边境,流云国也趁机作乱,桓老郡公和桓岩父子一起率军去阵前迎敌。

那桓崧自幼被许氏娇养,文不成武不就。

但身为桓老郡公的长子,战事吃紧他也不好干坐在家里吃闲饭,便自告奋勇去阵前送军需。

也不知他是走了什么运,刚到两军阵前就遇见桓岩被流军围困,最终桓岩毫发无损,他却重伤了一条腿。

谁也说不清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反正后来那桓崧便口口声声说自己救了弟弟,而桓岩也没有反驳,就这么默认了桓崧的说法。

战事结束后,桓老郡公和桓岩凯旋,桓崧却已经娶妻姚氏,而且那姚氏还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萧姮只觉口干舌燥,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寄梅则抓住时机问道:“莫不是那姚氏一举得男,因此许氏争夺世子之位的心思又活了?

儿子得不到的东西就让孙子去抢,这桓家的事情果真是够复杂的,一斗就是两代人。”

萧姮放下茶盏,戏谑道:“丫头,你当本宫说书给你听呐?若桓家的事情只是如此,本宫至于浪费口舌同说这么一回?”

寄梅吐了吐舌头,她哪儿敢把皇后娘娘当说书的。

“恕奴婢见识浅薄,请娘娘继续。”

萧姵接着道:“许氏没能亲自教养次子,心里多有不甘,便在替桓崧说亲的时候顺便也替桓岩定了一桩亲事。

她生怕桓老郡公不允准,趁丈夫和儿子归家之前,急匆匆把聘礼都下了。

没想到桓老郡公早已经在军中为桓岩寻到了合适的妻子,甚至连婚礼都办了。

老郡公逼着许氏去退婚,许氏誓死不从,老两口又一次闹翻。

桓岩非常喜欢父亲为他挑选的妻子,而且他的妻子乃是老郡公麾下骆老将军的女儿,也不是谁都可以随意欺凌的。

许氏见丈夫和儿子态度十分坚决,不得已只能选择退让。

谁知她正准备去乔家退亲,那骆氏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把许氏给拦下了,同意让桓岩迎娶乔氏进门。

桓岩当然不愿意,于是小两口也闹翻了。

没过多久乔氏嫁进了桓家,桓岩这才知道骆氏已经有了身孕。

他又一次恳求骆氏,可骆氏却依旧一意孤行。

桓岩一怒之下进了乔氏的房间,夫妻二人的关系从那之后再也没有缓和过。”

寄梅实在是憋不住了:“娘娘,这些人全都有病吧!那骆氏都有身孕了还让丈夫另娶,而且乔氏进门算什么?

咱们大魏的勋贵可不兴平妻那一套,想来那乔氏的出身也不会太糟糕,如何愿意与人做妾?”

萧姮道:“这你可说错了,那许氏既然想压次子一头,如何肯为他求娶高门贵女。

那乔氏的父亲只不过是天水郡一名普通的乡绅。

乔家别说与桓家相比,就是比骆家也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乔氏进了桓家后,居然很快就有了身孕,与骆氏的孩子大小只差了一个半月。

后面的事情更是乱糟糟。

骆氏生产那一日,乔氏也不知被谁挑唆,竟服用了催产的汤药,想要抢在骆氏之前生产。

结果这两个女人弄了个两败俱伤,骆氏难产而亡,乔氏也落下了一身的病。”

寄梅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娘娘,这么说来桓二公子便是那骆氏的儿子,而桓三公子则是乔氏的儿子喽。

可……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骆氏和乔氏也算是仇家了,为何桓二公子和桓三公子关系会这么好呢?

还有,骆氏一意孤行,那骆老将军夫妇就一点反应也没有么?

不行不行,奴婢的脑子都成一团乱麻了!”

萧姮道:“这些事情乱是乱,但不合常理的地方非常多。

尤其是那骆氏行事太过诡异,完全解释不通。

但天水郡公府不是寻常人家,其中必然有很多阴私是咱们的人查不到的,所以听起来就越发混乱。”

寄梅拍了拍胸口:“我的老天,幸亏奴婢命好,这辈子能在娘娘身边伺候。

若是去了桓家,恐怕连谁是真正的主子都分不清,拜错山头可怎么了得!”

萧姮点点头道:“所以那一日我才对你说,坚决不能让小九嫁到桓家去。

桓二公子的确是处处都好,可他们家太乱了,尤其现在的当家主母是乔氏,嫁给他日子还怎么过?”

寄梅道:“这个娘娘不用担心,郡主可没有半分看上那桓二公子的意思,

否则那一日两人比试刀法,她如何舍得下狠手?

还有您对奴婢说过的,萧桓两家势力太大,陛下是不愿意看见两家联姻的。”

萧姮道:“但愿如此吧,我宁愿小九一辈子都不嫁人,也不能看她跳进火坑。

寄梅,你说天水郡的消息都来了,祖父那边也该收到我的信了吧?”

寄梅道:“雁门郡离京城比天水郡稍微近一点,咱们虽然没有用八百里加急,十多天的时间老郡公也该收到信了。”

萧姮抚了抚衣裙上的褶皱:“祖父这辈子欣赏的人不多,桓老郡公却时常被他挂在嘴上。

咱们虽然不愿意与桓家联姻,但桓老郡公对大魏忠心耿耿,两位公子那边还是要好生照应。”

“是,奴婢知道的。”

“方才我和珞儿的对话你听见了,可曾让人去请小九?”

寄梅道:“去了的,郡主来得快,差不多也该到了。”

萧姮道:“让人去瞧瞧珞儿,安阳那边也去瞧瞧,那孩子睡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也该醒了。”

第七十七章 我不恨他,但我鄙视他

萧姵来到栖凤宫时,魏珞已经穿戴整齐回到了偏殿。

还不满两岁的安阳公主也睡醒了,正坐在萧姮腿上,咿咿呀呀地同母亲和哥哥说着话。

见自家小九姨到了,魏珞高兴得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

努力平复了心中的激荡,他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上前给萧姵行了个礼:“小九姨好。”

萧姵学着他的样子十分恭敬地还了个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魏珞拧着小眉头,小九姨做了麒麟卫的队长,怎的变得和那些臣子一样,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萧姵噗哧一笑,伸手在他尚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捏了一把:“小珞珞,你才多大点儿的人,干嘛把自己弄得跟个小老头似的?”

魏珞虽然很不满意“小老头”这个比喻,但见到萧姵还是这般活泛,小嘴忍不住翘了起来。

算了,看在小九姨这么有趣的份儿上,不和她计较了!

他拉起萧姵的手:“小九姨,来和我打双陆。”

萧姵笑道:“好呀,但咱俩事先可得说好了,输了可不准哭鼻子。”

一旁的安阳公主见小九姨不理她,着急得尖叫起来。

萧姮拍了拍怀里的小女儿:“小九姨半个月都不到栖凤宫来,我们安阳都生气了!”

安阳公主像是能听懂母亲的话一般,把手里的小布老虎朝萧姵那边扔了过去:“虎……咬……”

她人小力气也小,布老虎不过扔出来一尺多远就掉在了地上,但整个偏殿里的人全都被逗笑了。

“你个小坏蛋……”萧姵苦着脸把小布老虎捡起来凑到安阳肥嘟嘟的脸蛋旁:“啊呜……小老虎咬安阳喽……”

安阳公主钻进母亲怀里,咯咯笑个不停。

萧姵见她那小脸细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凑过去狠狠亲了一口。

“大姐姐,我瞧着安阳怎的越来越胖了?”

“说什么呢?”萧姮在她手上拍了一下:“我们安阳比她小九姨当年瘦多了!”

萧姵瘪着嘴,她承认自己小时候是个大胖妞,可安阳也根本不瘦好么?

萧姮忍着笑,指了指一旁的几个嬷嬷:“不信你问问嬷嬷们,本宫出嫁那一日,你都做了些什么?”

萧姵挑眉,问离她最近的一个嬷嬷:“沈嬷嬷,我都做啥了?”

沈嬷嬷笑道:“皇后娘娘出嫁那一日,老奴几个都在忙着替娘娘梳妆,一个不留神郡主就爬到了妆台下面。

您那小身子卡在娘娘的梳妆凳里,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出来……”

萧姵:“……”

那梳妆凳现在还在大姐姐从前的屋子里,她还坐过好几次。

她记得那凳子挺宽的,自己三岁的时候是胖,可居然那么胖?!

“小九姨——”魏珞见众人只顾着说笑,用力晃了晃萧姵的胳膊。

萧姵咧咧嘴:“咱俩去打双陆,绝不听信谣言!”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半个时辰后,萧姵三战三捷,魏珞耷拉着小脸道:“小九姨,我不下了。”

萧姵挑眉:“小珞珞这就认怂了呀?”

“才不呢!”魏珞挺了挺小胸脯:“小九姨自幼学习兵法,输给你不丢人。我要继续努力,下次见面咱们再战!”

“好样的!”萧姵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小九姨相信你,迟早有一天你一定能赢!”

魏珞看了看萧姮:“母后,父皇吩咐晚膳前让孩儿去一趟御书房,时辰不早了,孩儿该告退了。”

萧姮把他拉到面前,替他理了理鬓发,又整了整衣袍:“不管学什么都要循序渐进,切不可贪多,更不可把身体熬坏了,有什么想吃的就让人来告诉母后。”

“孩儿记住了,谢母后关心。”他给萧姮行过礼,又对萧姵道:“小九姨,我先走了。”

目送着魏珞离开,萧姮叹了口气:“小九,珞儿太辛苦了。”

萧姵道:“我还想着啥时候教小珞珞一些防身的功夫,您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开口了。”

萧姮把女儿塞进萧姵怀里:“你自己的事儿还一大堆呢,难道我心疼珞儿辛苦,就不心疼你?”

萧姵抱着沉甸甸的外甥女:“大姐姐,我有些话想同您说。”

寄梅等人躬身退了出去。

萧姮道:“你想问辛家的事?”

萧姵摇摇头:“辛家与我无关,我想问父亲和母亲的事。”

萧姮神色微僵:“怎的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大姐姐,那一日我受伤后,贝妈妈耐不住我的追问,同我说了一些从前的事。”

“贝妈妈是不会骗你的,既然听她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贝妈妈当我是亲闺女,可她毕竟不是国公府的人。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有些事情她自己都不清楚,又如何与我说得分明?”

萧姮抿抿嘴:“小九,大姐姐知道你对母亲的离去一直耿耿于怀,可那真不是你的错。”

萧姵凝着她的眼睛:“不是我的错,可那是谁的错?”

世人都知晓,永王之乱时母亲救了帝后和太子,因此我才成为了有封地的郡主,甚至还有了那道婚姻自主的圣旨。

也有人传言,姐夫之所以对我那么好,其实是为了报答母亲的恩情。

可我想不明白,母亲身怀六甲,二叔只是个文人,府里一大群女人和孩子,小五哥、六姐姐和小姑姑才两岁,小七哥和小八哥尚在襁褓。

再加上帝后太子,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形有多危急。

祖父带兵平叛不在京中,那么我们的父亲去哪儿了?”

萧姮脸色微变:“你究竟想问什么?”

萧姵摇了摇头:“大姐姐,你不需要有那么多的顾忌,我和父亲的关系没那么亲密。

在我心目中,他甚至不如姐夫和二叔重要。”

萧姵的面色越发惨淡,好一阵才道:“小九,你恨父亲么?”

萧姵嗤笑:“一个不重要的人罢了,我不恨他,但我鄙视他。”

萧姮苦笑,拳头渐渐握紧。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

母亲当年就交待过,不要让小九和父亲接触太多。

毕竟纸包不住火,事情真相小九迟早都会知道。

小九和父亲感情不深,恨意或许就会浅一些,也就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可母亲知道么,她那懂事乖巧的长女这些年有多痛苦?

她恨父亲,恨不能拿刀把他和辛素一起捅了。

第七十八章 世上没有如果

萧姮和萧姵不同,她的童年有母亲陪伴,也有父亲疼爱。

萧思谦那个时候只是定国公府的世子,没有职务在身,生活富贵闲适。

大夫人南蓉要主持中馈,反而比他忙很多。

萧元朗和萧思淳那时还是少年,在府里跟着萧思谦读书习武。

几岁大的萧姮还没有弟妹,便整日跟在四叔祖和三叔后面,围着父亲打转。

对待唯一的女儿,萧思谦极有耐心,亲自教她读书习字,陪着她玩耍,真是当做掌上明珠一般疼爱。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那高大英俊文武双全的父亲,会做出那般无耻龌龊的事。

父亲有了外心,她震惊、恶心。

母亲的死却让她对父亲彻底绝望,并对其恨之入骨。

若非三婶及时发现,她甚至已经做好了与父亲同归于尽的准备。

冲动被人阻止,脑子也清醒了。

她是长孙女、长姐,身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和父亲同归于尽,她是解恨了,可年迈的祖父怎么办,国公府其余的人该怎么办,嗷嗷待哺的小九又该怎么办?

后来她又成为了大魏皇后,也有了自己的儿女,身上的责任更重了。

她渐渐明白了,像父亲那样的人,任何一种干净利索的死法都太过便宜。

就得让他被所有的亲人孤立,被儿女冷落,让他活着受一辈子折磨。

从前的那些事情,别说是小九,就连二弟都不能让他全数知晓,所有的痛苦就让她一个人承担好了。

可此时此刻面对小九的逼问,萧姮的脑子竟有些发热。

若是把一切都告知小九,她是不是就可以稍微轻松一点?

不……

萧姮立刻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小九和当年的自己一般大小,而且她脾气暴躁又有一身绝佳的武功。

若是知晓了真相,她定会比十四岁时的自己更加冲动。

父亲虽然也会武,但他绝非小九的对手。

弑父的名头自己背不起,小九也一样背不起。

而且当年父亲的所作所为一旦被陛下知晓,对国公府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隐患。

还是再等等,等小九再成熟一些。

或许等她也做了母亲,这世上便有了她无论如何都舍不下的人,那个时候再把一切都告诉她……

见她迟迟不开口,萧姵心中的疑惑更盛。

萧姮冷笑道:“他还能去哪儿?永王谋逆,连帝后和太子都被逼得四处奔逃,更何况是辛家?

辛素的母亲身份卑贱,她在辛家混得比那些得脸的大丫鬟都不如。

咱们的好父亲担心她死于乱军之中,便抛下他的妻子儿女,抛下他的亲人们,英雄救美去了。”

听完萧姮的讲述,萧姵笑了。

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却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她能肯定,事情真相远比大姐姐说的更加残酷,也更加龌龊。

可大姐姐眼中的哀伤太戳心,她宁可多费些心思去查,也不能再继续追问。

“九……姨姨……不哭……”

一只肥嘟嘟的小胖手努力伸向萧姵的脸颊,试图替她擦去泪珠。

“安阳——”萧姵将小外甥女紧紧抱在怀里,一张脸埋在那充满奶香味儿的软乎乎的小身子上。

安阳公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萧姮拽了拽萧姵的胳膊,一面轻拍着女儿,一面温声安抚妹妹。

“小九,你想怎么鄙视他都可以,只是千万不要伤到自己。

你才十多岁,前程远大一片光明。

不管你今后选择怎样的道路,大姐姐都全力支持。

但你绝不能为了那样的父亲毁了自己的好名声。”

萧姵抬起脸来看着她:“大姐姐放心,我没那么傻,我还得留着他好好鄙视一辈子呢。”

说罢低头看着怀里哭得正伤心的安阳:“哎呀,都是小九姨不好,把小公主都惹哭了。”

萧姮把女儿重新抱进怀里,用丝帕替她擦了擦眼泪。

安阳是个很乖的小女娃,很快就止住哭泣,又靠在母亲怀里同她聊了起来。

萧姵不太听得懂小外甥女在说些什么,但一颗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她有些伤感道:“大姐姐,如果你当年嫁的不是皇帝,那该有多好。”

萧姵浅浅一笑:“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如果……”

如果可以,她当然也不想嫁给皇帝。

且不说陛下这人如何,单是这永远都飞不出去的深宫,就足以让她望而却步。

可她刚满十岁便被先帝选中,成为了钦定的太子妃。

从那以后她对夫婿和婚姻就再也没有了太多的奢望。

先帝临终前交待过,萧姮永为大魏皇后,便意味着她的后位稳如磐石,她还需要去争夺什么?

只要把珞儿培养成才,让安阳健康快乐地长大,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至于皇帝陛下,与他相安无事过完一辈子已是最好的结局。

“唉——”萧姵挠了挠头:“是我在胡说八道,世上要是真有如果,这个机会应该留给母亲。

母亲若是不嫁给父亲,现在不知生活得多愉快呢!”

“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母亲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愉快的。”

“我这不是过得挺好的么,虽然累得半死只有五两银子,我也没嫌少啊。”

萧姮噗哧笑道:“绕了半天还是在和本宫哭穷。”

萧姵可怜巴巴道:“我方才哭了半天也没见娘娘赏赐。”

萧姮道:“小九,有一样东西本来我想等你及笄的时候送给你的。

现在瞧你怪可怜的,就提前告诉你吧。”

萧姵顿时来了精神:“啥好东西?”

萧姮笑道:“去年秋狩结束后,你是不是给你三姐和三姐夫去了一封信,让他们为你准备五千匹骏马?”

萧姵一下子又蔫儿了:“早知道您定下那般苛刻的条件,我就不着急了。

弄得我欠下三姐夫那么大一个人情,还不知道怎么还呢。”

萧姮道:“你就这么看大姐姐啊?实话对你说吧,五千匹骏马的银子我已经替你付清了。

等你啥时候有空闲,自己去雁门郡找你三姐夫,想要多少匹都可以随时牵走。”

“真哒!”萧姵几乎想尖叫了。

她把长姐和小外甥女一起抱进怀里:“大姐姐,我爱死你了!”

第七十九章 来自祖父的一封信

听着妹妹那欢快的声音,萧姮只觉心上的伤痕都淡了不少。

“小九,我听陛下说,麒麟卫最近训练挺辛苦的,还吃得消么?”

萧姵笑道:“没事儿的,我自小就习武,早都习惯了。”

萧姮道:“那一日你赢了桓二公子,陛下高兴得跟个孩子一样,晚间拉着我说了半宿的话。”

若是往日听大姐姐这么说,萧姵一定会非常开心,说不定还会去御书房那边给姐夫请个安,顺便拍个龙屁什么的。

可今日……哼!

皇帝身边多了一个美人,身为臣民的她可以无视。

但姐夫身边又多了一个妖娆的小妾,而且还是姓辛的,她就是不爽!

父亲、姐夫、魏绰……

世间的男人一个个皆是如此花心滥情。

似母亲、大姐姐和小姑姑这样容貌才情俱佳的女子,竟得不到一份从一而终的情爱。

尤其是大姐姐,一辈子困在这深宫之中,连自由也一并失去了。

萧姵撇撇嘴道:“若是辛家姑娘赢了,姐夫岂不是得在床上翻跟斗!”

“真是孩子话!你又何必为了这么点事情同陛下置气?后宫佳丽三千,若是一个个计较下来,我的日子还怎么过。”

“辛家和咱们府里的过往姐夫不清楚?他弄一个姓辛的女人进宫,整日在大姐姐面前晃悠,这和用刀捅您的心窝子有啥区别?”

“这十几年来,陛下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会与我商量,唯有这一次独断专行,我想这里面定然是有原因的。”

“管他什么原因不原因,反正我就是看不惯辛家的女人,不把这个辛美人解决了,我就只认他是陛下,再也不认他做姐夫!”

萧姮无奈地拍了拍怀中的女儿:“安阳,小九姨生你父皇的气了,你说该怎么办呀?”

安阳看着萧姵,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越发可爱得不行。

萧姵轻轻握着她的小肥拳头:“小公主,你将来可要好好孝顺你母后,否则小九姨就要打你的小屁屁喽!”

安阳毕竟还小,哪里能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打屁屁”的意思她还是听得懂的。

小家伙儿抬眼望着母亲,瘪着小嘴道:“娘……安阳不要……打屁屁……”

姐妹俩被她逗得乐不可支。

※※※※

萧皇后收到了天水郡的消息,桓家兄弟没过多久也收到了桓老郡公的书信。

信只写了一张纸,交待的事情却不少。

桓郁只用了几眼就看完了书信,神情也却轻松变得凝重。

桓际正嗑瓜子,见此情形忙把嘴里的瓜子皮儿吐了:“哥,祖父都写了些啥?”

桓郁把信纸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桓际接过信纸,轻声念了起来。

“……世上能人何止千万,桓家刀法虽不外传,但也难免会有意外……一次比试的输赢不必看得太重,你们可多向萧家兄妹请教……

哥,祖父这话啥意思?莫非咱们桓家的刀法曾经被人偷学?”

桓郁道:“桓家刀法乃是先祖所创,距今已有几百年,谁能说清楚期间发生过多少事情?

小九的刀法十分繁杂,证明教过她的人非常多,说不定其中就有人见过此种刀法。

再则,凡事皆是一通百通,小九天性聪颖,于武学一道天分极佳,刀法学得多了,从中另有领悟也未可知。”

“哦。”桓际没什么可以反驳的,只能低头继续念书信:“军中马匹短缺,我已经委托萧老国公帮忙采买了一批,大约三个月内便可凑齐。

你们兄弟如今虽在麒麟卫效力,但军马一事不容耽搁,你二人抽空去一趟雁门郡负责交割……

哥,此次祖父采买军马,你觉得数量会有多大?”

桓郁道:“马匹大多来自北戎,天水郡与北戎之间有好几个小国阻隔,采买大批军马不太容易。

所以这批军马的数量至少也得上万,否则祖父也没必要去请老国公帮忙。”

桓际点点头,继续念道:“据可靠消息,梁若儒近日将潜入我大魏境内,我已派人沿途多方追查。

你二人虽然身在魏京,也需时刻注意其动向……”

桓际终于明白自家哥哥为何面色凝重了。

梁若儒是流云国兵马大元帅梁隽之子。

虽然出身将门,他却不以武功见长。

从前在军中为其父出谋划策,之后被流云国太子看中,去太子府做了一名幕僚。

三年前流云国太子登基,他本可以顺理成章入朝为官,但他却拒绝了国主的美意,只愿以谋士的身份为之效力。

他在朝中虽无具体职务,但论及国主的信任,举国上下无人能及。

流云与大魏本是敌国,国力虽远不及大魏强盛,却一直不肯安分。

此次梁若儒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潜入大魏,所谋定然不小。

“哥,那梁若儒甚少在人前露面,谁知道他长了几个鼻子几个眼睛?

咱俩就是在大街上迎面撞见他也不认识,怎么注意他的动向啊?”

桓郁道:“我见过他。”

“啥?”桓际吃了一惊:“梁若儒离开流军至少七八年了,从那以后便一直跟随在流云太子身边,你啥时候见过他的?”

桓郁道:“十年前我去武威郡探望外祖父,恰逢流军袭扰边境。我随尉迟小叔叔前去迎敌,见过梁若儒一次。”

桓际抚了抚下巴:“以哥的记性,自是能记住他的样貌。可十年前他的年纪与咱俩现在差不多,如今他的样貌应该会有很大的变化,恐怕不太好认。”

桓郁笑道:“放心吧,他长的很有特点,我不会认错的。

这件事祖父定然已经上奏朝廷,陛下定然会做好周密的安排。

倘若他运气不好被抓住的话,我定能把他认出来。”

桓际耸耸肩:“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哥,祖父信中说三个月的时间萧老国公就能把军马筹齐,那咱们至少得提前一个月去雁门郡。

可咱俩都在麒麟卫任职,总不好一块儿请长假,你说谁去比较合适?”

桓郁笑道:“这事儿哥不和你争,你若是想去就去吧,顺道还可以拜会一下萧老国公。”

一听说要拜会萧老国公,桓际立刻咧嘴道:“让我再想想……”

第八十章 抓贼牵旧案,一查一大串(上)

自从十五年前永王伏诛后,魏京一直都十分太平。

尤其最近几年,虽不敢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京城百姓基本不为吃穿犯愁,偷鸡摸狗的事情也少有发生。

然而,三月中旬刚过,城南却一连发生了好几起盗窃案。

府衙接二连三接到百姓报案,知府大人迅速派出大批捕快四处追查,很快就抓捕了一大批嫌犯。

即便如此,城南一带还是人心惶惶,许多店铺都增加了人手值夜,一些富户还出高价雇佣了精通武艺的护院。

但对于整日忙于练兵,很久都没有去街上晃悠的萧姵而言,这些事情离她太过遥远。

这一日,她依旧是辰时未到便离开了国公府。

刚出信义坊,就听见有人在巷口唤她。

“九爷,九爷——”

萧姵拉住马循声望去,就见一名瘦小的男子从小巷中跑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她的马前。

“田曙?”看清楚他的模样,萧姵十分诧异:“一大早你不在家待着,跑这儿来做甚?”

田曙重重磕了个头:“九爷,最近城南屡发盗窃案,官府抓捕了一大批嫌犯,小人有几个兄弟也被抓了,请您帮帮小人。”

萧姵想了想才道:“你那几个兄弟此次也犯事了?”

“绝对没有。”田曙指天发誓:“小人和兄弟们过去虽然不务正业,却从不做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如今成了九爷的人,每日都有事情可做,哪里还会去做那等下作的事。

皆因小人们从前的名声不太好,得罪了不少人,所以……”

萧姵道:“你也不用着急,且先把那几人的名字告诉我。

若是他们真与此次的盗窃案无关,我保他们毫发无损。

若是他们的手脚不干净,被官府拿到了实据,你也脱不了干系!”

“是是……”田曙忙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双手递到了萧姵面前。

萧姵接过纸随便瞄了一眼,将其折好塞进袖中:“你回去等消息,我先走了。”

“是,小人谢九爷。”田曙忙把路让开。

萧姵踢了踢马腹,骏马朝前方飞驰而去。

虽然方才威胁了田曙几句,但他的话萧姵还是相信的。

田曙和他那些兄弟虽然都是平民百姓,但家境都不算差。

他们几人从小游手好闲,跟随一些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没钱了就去找父母兄姐讨要,哪里需要去盗窃。

上一回他中了别人的圈套输了一大笔钱,虽是偷换了张其勇的佩刀,目的也不是偷刀去卖,而是为了报复他姐夫。

虽然性质同样恶劣,但事情一码归一码,不能任别人把脏水往他们身上泼。

不到半个时辰,萧姵便来到了小校场。

和过去的十几日一样,队员门依旧早早就开始练拳,只是赤麟队中少了一人。

萧姵凝神看了看,赤麟队果然只到了十九人,缺少的一人正是花轻寒。

“曹副队长。”她就近唤了一声。

曹锟忙停下动作,小跑上前:“萧队长有何吩咐。”

“花轻寒是怎么回事?”

“回萧队长,花轻寒的小厮方才来给他递了假条。”

“他生病了?”

“未曾生病,是知府衙门的孙捕头今日一早就去文渊侯府把他请走了,说是有一桩陈年旧案需要请花世子去指认一名犯人。”

“你归队吧。”

“是。”曹锟抱了抱拳,重新回到了队伍中。

萧姵脑子有些乱。

田曙不久前才对她说过,知府衙门这几日正在办城南的盗窃案。

也就是说,孙捕头所指的陈年旧案,八成也与盗窃有关。

可……花轻寒这样的人和盗窃案之间居然也能有联系?

心不在焉地混了半个时辰,一名小校场的守卫来报:“萧队长,知府衙门的孙捕头求见。”

萧姵疑惑道:“可说了有何事?”

那守卫道:“孙捕头只说有要是求见郡主。”

萧姵也懒得等他通传,迈开大步朝小校场外走去。

不多时,她就见到了候在外面的孙捕头。

“卑职参见郡主。”孙捕头抱拳行礼。

萧姵抬手道:“孙捕头不必多礼,有事但请直言。”

孙捕头道:“最近城南盗窃案频发,卑职等人奉知府大人之命四处缉拿嫌犯。

经过一番审讯,昨日一名嫌犯招认,七年前曾经参与绑架文渊侯府花世子一案。

卑职等不敢擅专,今日一早便请花世子前赴府衙指认该嫌犯。

可花世子方才认了半天,却说当初被吓懵了,不大记得当年那些绑匪的长相。

卑职听闻当年是您击退了那些绑匪,所以斗胆请您去府衙帮个忙。”

萧姵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那咱们赶紧走吧。”

孙捕头没想到身份尊贵的弋阳郡主竟这么好说话,忙道:“郡主请。”

二人各自上马,一起去往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中,知府刘大人放下手中的案子,亲自陪着花轻寒说话。

天子脚下的官是最不好做的。

像刘大人这样的正四品知府,若是在地方上那绝对是一号人物。

可来到贵人多如牛毛的京城做知府,和受气包也没有多大区别。

尤其是盘踞京城几十年的各大勋贵府邸,纨绔子弟是一茬儿接一茬儿。

今日调戏民女,明日打架斗殴,后日吃酒惹祸……

按律抓人,立刻就会有各种各样的贵人找上门来。

说情的、威胁的、送钱的,简直让人头痛。

若是不予理会,那些胆子大的百姓也会找上门来。

一个不小心就会乌纱不保身败名裂。

不过,像文渊侯府的花世子这样的人物,他还是很愿意结交的。

门第高贵、才华横溢、人物俊秀、品格端方、谈吐高雅、谦恭有礼。

刘大人恨不能把世间最美好的词语都用在对方身上。

若是京城里的勋贵子弟都是这个水准,他做梦都会笑醒。

说起来这还是花轻寒第一次进知府衙门。

文渊侯府人丁稀少家教也严,花家为数不多的族人也都安分守己,近二十年无人作奸犯科,和知府衙门从来都不需要打交道。

今日一早孙捕头前来寻他,全家人都大吃了一惊。

但听闻抓到了当年的绑匪,花夫人立刻催促他随孙捕头来了知府衙门。

第八十一章 抓贼牵旧案,一查一大串(下)

花轻寒身份尊贵,刘知府自是不敢让他去大牢里认人。

他抵达府衙后,衙役们将那名嫌犯带到了大堂。

时隔七年,花轻寒由男童长成了年轻男子,变化非常之大。

而那嫌犯在外流窜多年,风餐露宿辛苦奔逃,虽然只有三十多岁,看起来却比寻常年过半百的男子还显老。

他认不出花轻寒,花轻寒也同样认不出他。

刘知府为官谨慎,虽是嫌犯主动认罪,但他怕其中另有内情,不敢轻易结案。

而当年弋阳郡主击退绑匪一事他也曾有所耳闻,询问花轻寒确有其事后,他才派孙捕头去请萧姵。

府衙距离皇城挺远,两人能聊的话题没多久就聊完了。

为了避免尴尬,刘知府只好与花轻寒谈论最近发生的盗窃案。

他做了四年的太平知府,经手的全都是些打架斗殴喝酒闹事的小案子,想要升迁着实不易。

下面的各级官员捕头衙役们也一样,早就想办几个像样的案子。

所以此次盗窃案发,整个府衙全员出动,把城南像是用筛子一样细细筛查了好几遍。

但凡有一丁点儿可疑,或者是平日里名声不怎么好的人,全都被当成了嫌犯。

本来他们只是想用最快的速度破案,尽快还城南百姓一个安宁清平。

没曾想加紧审问之后,却扯出了一大串陈年旧案,花轻寒的绑架案便是其中之一。

花轻寒听过之后赞叹不已。

他虽然还没有步入官场,但对官员们的做派却并不陌生。

很多官员遇事能拖则拖,似刘知府这般雷厉风行的也算少见。

两人的谈话渐入佳境,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禀大人,弋阳郡主到了。”一名衙役在外传话。

刘知府忙站起身抖了抖官袍:“快快有请。”

不多时,萧姵随孙捕头一起走了进来。

她朝花轻寒那边看了一眼,这才抱了抱拳:“刘大人。”

刘知府忙躬身行礼:“郡主折煞下官,您请上座。”

萧姵道:“此处乃府衙大堂,我只是前来协助办案,您不必客气。”

刘知府依旧坐回原处,萧姵则坐到了花轻寒身边。

简单寒暄了几句后,之前那名嫌犯又一次被衙役们带了进来。

刘大人道:“郡主,据此名嫌犯招供,他的名字叫做何大,是当年绑架花世子的,您看……”

其实他对萧姵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花世子被绑架时已经十岁,加之自小极其聪慧,他尚且不记得绑匪的模样,更何况是年纪更小的弋阳郡主?

萧姵却看都没有看那何大一眼,神情淡然道:“当年的绑匪的确是八名,每个人都身上都中了我的弩箭,位置分别是左右臂、左右腿、左右臀部、左右腰侧。

而且我的弩箭均为特制,刘大人只需派人替此名嫌犯验伤。

若在上述部位发现米字箭伤,那他定是当年的绑匪之一。”

刘知府大为惊叹。

这些年总听人说弋阳郡主骑射功夫了得,他官职太低又是一介文官,一直无缘得见。

不过他总以为这其中吹牛拍马的嫌疑非常大,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再强又能强到哪儿去?

可今日一见,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一个八岁的女娃娃,不仅能把弩箭射得这么准,头脑还这般清醒,难怪能把人从绑匪手中完好无损地救出来!

“孙捕头,即刻人带下去勘验。”

“是。”孙捕头一挥手,几名衙役把那嫌犯何大带到了一侧的房间。

“小九……”花轻寒轻唤了一声。

他也被惊到了。

当年只觉得小九气势足出箭快,把那些绑匪吓得抱头鼠窜。

没想到她那时的射术已经如此精绝!

萧姵浅笑道:“那时年纪太小不敢杀人,我身边又只带了几名丫鬟,否则也不至于让绑匪们逃走。

如今这人自己送上门来,也算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当年的事情也能查个水落石出。”

花轻寒点点头:“我母亲这些年一直惦记此事,若能把幕后指使者揪出来,对她也是一种宽慰。”

不多时,孙捕头等人再次将那何大带了回来。

“禀大人,此人左臀处确有一米字箭伤。”

刘大人一拍惊堂木:“何大,还不将事情经过从实招来。”

跪在地上的何大身子抖了抖:“回大人,小人乃河东郡人氏,十几年前家乡遭灾,便与几名同乡一起去外乡讨生活。

后来实在混不下去了,只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糊口。

时间久了胆子也大了,就开始做一些抢劫绑票的买卖。

七年前,小人们接到了一单大生意,只要把文渊侯府的世子绑了,雇主愿意花五千两银子。

小人们细细谋划了好些时日,终于得了手。

谁知刚出城就遇见了一个女娃娃……”

他边说边偷偷看了萧姵一眼。

果真是三岁看老,当年那个凶神恶煞的女娃娃长大之后竟成了京城一霸。

刘大人道:“那你可知晓那名雇主是何人?”

何大忙磕了个头:“小人只是个小喽啰,与那雇主接洽一事都是由大哥杨庞负责的。”

“杨庞如今身在何处?”

“那年小人们中箭后便四散奔逃,直到四年前小人与杨庞才在襄阳郡再次相遇。

他一高兴便请小人下馆子,没曾想吃醉了酒掉河里淹死了。”

刘大人险些把惊堂木冲何大的脑袋砸将过去。

这厮装神弄鬼了半天,竟给他搞了这么一出!

弋阳郡主和花世子就在堂上,今日要是问不出个结果,看他不活扒了这厮的皮!

何大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大人,小人还有下情回禀。小人见杨庞混得不错便心生疑惑,趁他醉酒打听了几句。

他说当年雇佣小人们去绑架花世子的人,是一名年纪大约二十七八的扈姓男子。

当初那男子付了五百两银子的定钱,杨庞那厮却只分给了小人们一百两,其他的都被他独吞了……”

“说正题!”刘知府又拍了一下惊堂木。

何大忙道:“是,小人知错……那扈姓男子是地道的京城口音,几名随从却是渤海口音,言语中还提到了他们的夫人以及文渊侯……”

第八十二章 花夫人发飙

萧姵和刘知府不知内情,听了何大的话之后陷入了沉思。

花轻寒却突然一拍椅子扶手,厉声喝道:“你确定那男子姓扈,随从们皆是渤海口音?”

何大吓得往后一缩:“是……那杨庞是个十分精明的人,他绝不会弄错……”

刘知府道:“花世子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花轻寒拱了拱手:“刘大人,有些事情我也不甚明了,且容我回府询问家父家母,之后再来与您分说。”

以他的身份,刘知府自是不好逼问,只能点头答应。

花轻寒又对萧姵道:“小九,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萧姵抿抿嘴:“我还有些事情要与刘大人相商。”

不用问也知道,此事肯定涉及文渊侯府的阴私,她一个外人始终不太方便。

而且她答应田曙的事情还没有办,总不能食言而肥。

花轻寒想了想:“那好吧,我就先走了。若是明早我依旧迟到,那便是事情尚未了结,你替我向桓队长说一声。”

“放心吧。”萧姵应了一声,与刘知府一起目送着他离去。

花轻寒的马车一路疾驰,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文渊侯府。

花夫人和花晓寒在家中翘首以待,听说他回来了忙一起迎出了正房。

花轻寒面色凝重,示意丫鬟仆妇候在门外,这才随母亲和妹妹一起走了进去。

刚一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娘,陈家表姑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姓扈的管事?”

“陈家表姑”四个字一出,花夫人便露出了嫌恶之色:“你怎的突然想起她了?”

花轻寒遂把方才何大的话复述了一遍。

“……也不知是怎么了,儿子听了那何大的话之后,瞬间就想到了陈家表姑。

虽然我只在祖母寿诞时见过她一回,但我记得她身边似乎有一名姓扈的管事,而且……表姑父任职的地方恰是渤海郡。

可我怎么也想不通,大家都是亲戚,她为何要花大价钱雇人绑架我?”

花夫人刷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大声道:“来人!”

丫鬟仆妇们赶紧垂手而立。

其中一名仆妇应道:“夫人有何事吩咐?”

“立刻派人去请侯爷,不论他在做什么,都请他马上回府!”

那仆妇小声道:“这个时辰侯爷恐怕还未散朝……”

花夫人怒道:“让你去你就去,哪里来的这许多废话!”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我的乖乖,在夫人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她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呢,太吓人了!

那仆妇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用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速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花夫人的怒火依旧未消,牙齿咬得咯咯响。

“娘——”一双儿女扶住了她的胳膊。

三人重新回到正房中,花夫人略微平复了一下怒气,沉声道:“轻寒,你猜的没错,这件事肯定就是那陈清漓做的!”

花轻寒和花晓寒异口同声道:“为什么?”

花夫人冷笑道:“为什么?这就要去问你爹了!”

兄妹二人面面相觑,这事儿竟同他们的父亲有关系?

莫非那陈表姑和父亲之间……

不是他们喜欢乱想,毕竟表兄表妹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可在他们印象中,父亲对母亲一直百依百顺,而且文渊侯府在京城所有的勋贵中,是极少数没有庶出子女的人家之一。

这中间莫非有什么误会?

花夫人道:“你们两个年纪太小,好些事情都未曾经历过,所以不相信那陈清漓能这般恶毒。

幸好当年小九出手救下轻寒,否则……”

这些年她每次想起儿子十岁那年被绑架一事,对萧姵的感激就越深一层。

今日得知了绑架案很有可能出自陈清漓之手,那份感激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若是寻常绑匪,绑架轻寒图的只可能是金银,只要交够赎金,他平安归来的几率很大。

可这件事若是陈清漓所为,那目的就是要让她承受痛苦,轻寒将会遭受数不清的折磨。

花晓寒着急得不行:“娘,我和哥年纪小没有经历过,您倒是同我们说一说啊!”

花夫人抚了抚她的发顶:“这事儿说来话就长了。陈清漓是你们祖母的嫡亲外甥女,陈家家道中落,她们一家人靠着亲戚们的接济才能勉强度日。

那时咱们花家日子也不好过,除了那点禄米和为数不多的田产,再没有什么多余的收入。

只需看看如今那些败落的勋贵之家,就能知道你们父亲年少时过的是什么日子。

可你们祖母是个爱面子的人,衣食住行不肯俭省,还从府里的开销中省出钱来接济陈家母女。

后来陈清漓的父亲没了,你们祖母索性把她们母女接到了咱们府里。”

花晓寒道:“娘,咱们家都穷成那个样子了,您居然还肯嫁进来,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花夫人轻轻拍了她一巴掌:“你少来拍马屁!娘那是父母之命不可违。

你外祖父与你祖父交情甚笃,又见你父亲聪明好学又肯用功读书,这才同意这门亲事的。”

“晓寒别打岔,让娘好好说话。”

“哦。”见哥哥神情凝重,花晓寒不敢多话了。

花夫人道:“那时你们父亲年纪还小,你们祖父还没有开始考虑他的亲事,你们祖母便有了娶外甥女做儿媳的打算。

陈清漓的母亲自然愿意了,若是女儿嫁到别家,她哪里好意思在花家常住,迟早都得回到陈家吃苦受穷。

可她母亲愿意有什么用,陈清漓模样生得标志,一心想着攀高枝。

在文渊侯府生活了几年,她哪里看不出府里是个什么情况,如何肯轻易答应这桩婚事?”

这次轮到花轻寒沉不住气了:“既然如此,她自去攀她的高枝,无论如何也恨不到咱们家头上吧?”

花晓寒瞪了他一眼:“难怪萧姵总说你是个书呆子,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呆了!

人家手段高着呢,高枝没攀上之前,还不兴给自己留条后路?

若是嫁不了有权有势的人家,安生做文渊侯府的世子夫人也比嫁给穷苦人家强百倍。”

花夫人冷笑道:“她为什么恨花家,等咱们家的侯爷回来就知道了!”

第八十三章 花侯的青春往事

成婚三十载,花侯早已经习惯了事事都听夫人的。

散朝后他刚回到衙署,就被府里的仆从堵了个正着。

听闻夫人让他立刻回府,花侯心中顿时有些疑惑。

他的夫人厉害不假,却向来十分明事理。

若非发生了重大事件,她绝不会派人来打扰自己的公务。

足见今日府里真的出大事了。

追问仆从无果,花侯匆匆交待了衙署里的官吏们几句,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一路紧赶慢赶,他终于出现在妻子儿女面前。

见花夫人沉着一张脸,一双儿女的神情也有些古怪,花侯更疑惑了。

“夫人,你们这是……”

花夫人依旧不理他,兄妹二人则一起给他行过礼,扶着他坐到了椅子上。

花侯厚着脸皮凑到花夫人面前:“夫人,若是为夫哪里得罪了你,还请你多多担待。可我这几日公务实在是有些繁忙……”

花夫人别过脸,冷哼了一声。

花晓寒有些心疼父亲,忙出声打圆场:“爹爹,是我和哥有些话想问您。”

花侯看了看一双儿女:“有什么话就说吧。”

花轻寒遂把今日去府衙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什么?”花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怀疑当年的绑架案是陈家表姑做的?”

花夫人转过脸,冷声道:“侯爷觉得是我们娘儿几个在诬陷你那清漓表妹?”

花侯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夫人误会了,为夫只是觉得此事尚存不少疑点,切不可轻易下结论。”

花夫人嗤笑:“身边随从全是渤海口音的扈姓管事,满京城那么多勋贵子弟偏只盯着我花家的世子绑架,侯爷觉得此事还存有什么疑点?”

花侯道:“夫人是知道的,渤海郡地处偏远,并非富庶之地。

表妹夫虽是渤海知府,但他自幼家境贫寒,这些年为官也颇为清廉。

加之陈家表妹的嫁妆有限,五千两银子并非小数目……”

花夫人大怒,骂人的话险些脱口而出。

余光瞥见一双儿女,她用力咬了咬牙:“轻寒晓寒,想知道陈家表姑恨咱们家的原因,问你们父亲好了。”

“夫人,这话说的……”花侯尴尬极了。

花晓寒用力拽着他的袖子:“爹爹——这里又没有外人,我和哥年纪也不小了,有啥不可以对我们说的……”

花侯最怕小女儿撒娇,只能道:“好好好,爹爹什么都告诉你们,你先把手松开,看把官服都给拽破了。”

花晓寒松开手,轻轻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

花侯无奈道:“从前咱家日子过得不宽裕,可你们祖母抹不下面子,加之又心疼妹妹的外甥女,依旧把她们接到了咱们府里……”

“爹爹——”花晓寒不乐意了:“这些我们都知道,您说重点就行了。”

“你们这些孩子真是……”花侯无奈地看了妻子一眼:“陈家表姑在咱们家生活了五六年,为父一直把她当自己的亲妹妹……”

花夫人道:“侯爷别再糊弄人了好么,哪个少年不多情?事情都过去三十多年了,又何必遮遮掩掩?”

花侯老脸微红:“夫人……当初母亲是有过那样的打算,我那时不是还小么,也没有与其他姑娘相处过,就觉得……听母亲的安排似乎也不错。

但我也没做什么逾矩的事儿啊?苍天可鉴,自从父亲为我定下亲事,我心里便只有夫人一个。”

花家兄妹都被逗笑了。

花侯悄悄瞪了兄妹二人一眼,继续道:“至于表妹为何会恨咱们家,这就得怪夫人了。”

花夫人道:“这些个破事休要往我身上扯!”

花侯摊了摊手:“谁让夫人有本事又旺夫,嫁入花家不到十年,咱们家就重新立了起来,我的仕途也格外顺畅。

别说表妹,满京城眼红的女人多了去了!”

兄妹二人又一次笑了起来。

父亲这是在作死啊!

果然花夫人骂道:“你给本夫人老实交待,年轻时到底有多少风流韵事?”

“夫人言重了……”花侯敛住笑意:“为夫承认,年少时对陈家表妹是有过一点点好感,但那也谈不上什么风流韵事。

与夫人成婚后,我便一心扑在仕途上,连陪你的时间都少之又少,哪儿有那份闲心去想其他人?

再说了,若是我对表妹有什么非分之想,又怎会撮合她与滕志远?”

花夫人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但她之所以发怒却是另有原因。

“你对她是没有非分之想,可她呢?滕志远虽然考中了进士,家中却是一贫如洗。

你那表妹心高气傲,如何会甘心嫁去滕家?”

花侯轻咳了一声:“让她与我做贵妾那是姨母的意思,别说是我,连母亲都一口回绝了。

后来夫人替表妹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她不也高高兴兴嫁了嘛……”

花夫人冷笑道:“那时咱们府里只能算是稍微缓过一口气,距离富贵还远着呢。

况且我可不是什么滥好人,她陈清漓做了那么多恶心我的事,我凭啥把所有家底掏空,就为了让她风光大嫁?

侯爷,你别再继续和稀泥了好么?

咱们一起过了三十年,难道我还接受不了你的一句实话?”

“夫人,我……”

“本来我还想着在孩子们面前多少给你留点面子,既然你自己都不在乎,我还遮掩个什么?

陈清漓当年出嫁,你究竟给她塞了多少钱?”

花侯急得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夫人,自打成婚后,我身上有多少钱你可是一清二楚……”

“你是没有多少钱,可老夫人呢?”花夫人一怒之下,连母亲也懒得叫了。

外甥女出嫁,身为姨母的花老夫人替她添妆无可厚非。

可花夫人万万没有想到,成日在她面前哭穷的婆婆出手竟这么大方。

滕家清贫,滕志远为官清廉,就凭他那点俸禄,五千两银子够他们一家人攒一辈子!

若非当年婆婆给了陈清漓一大笔银子添妆,她凭什么出手这般阔绰?

花夫人越想越生气。

她刚嫁入侯府那几年,为了打理家事把身体都累垮了。

以至于生了长女之后好多年都没能再有身孕,为此不知忍受了婆婆的多少白眼。

她老人家倒是好,藏着大笔私房钱不说,对一个外甥女竟如此大方!

第八十四章 同是失意爹,相逢喝一场

花老夫人走了近十年,花夫人从未在丈夫面前说过她半句不好。

可今日花夫人实在是忍不了了。

她一把揪着花侯的衣领:“当初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你母亲一共就给过我五十两银子。

太后娘娘出嫁,她也推说自己手头紧,只把那些老旧的首饰收拾了一小匣做添妆。

可她却对陈清漓如此大方!

到头来人家却用这笔钱来雇人绑架她老人家唯一的孙子。

这种事情你让我怎么忍?!”

花侯羞愧难当。

如果事情真如夫人所言,他真是无颜面对妻儿了。

他苦苦哀求:“夫人,我真的没有骗你。母亲当年给陈清漓添妆一事我的确知情,可我也不知道她老人家究竟给添了些什么。”

花夫人一把将他推开:“这件事情我绝不善罢甘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一个月之内必须把陈清漓给我弄到京城里来。

若是我冤枉了她,错怪了老夫人,我亲自向她赔罪,并去老夫人坟前跪三天三夜。

若绑架一事的确是她所为,我定让她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花侯道:“夫人放心,轻寒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一定会早日查清事情真相。

只是那渤海郡离京城太远,一个月恐怕有些困难,能否宽限一些时日……”

一面说着一面看向一对儿女,想让他们帮忙求个情。

可惜儿女们今日全都站在母亲一边,谁都没有开口。

花夫人却被他的小动作给气炸了。

“花邕,从今日起你不准踏足后宅半步!什么时候了结这件事,什么时候咱们一家人再坐在一起吃饭!”

“夫人……”

花夫人懒得听他废话,一把扯过他的胳膊往外推。

花侯不敢反抗,只能顺着妻子的意思被推了出去。

咣当一声,正房的门被重重合上。

花侯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主院。

“娘……”花轻寒有些不忍,劝道:“爹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咱们的事,这样会不会有些过了?”

花晓寒也道:“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把爹往外推,万一……”

花夫人一翻眼皮:“万一什么?都活到这把年纪了,他有本事倒是给我弄出些花花事情来瞧瞧!”

兄妹二人不敢再多话,心里却都十分挂念父亲。

※※※※

满心失落的花侯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一路走出了侯府。

随从们试图跟随,也被他挥退。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更需要找点什么事情发泄一下心中的憋闷。

陈清漓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他比妻子更清楚。

当初她攀高枝屡屡受挫,又见侯府有了些起色,便有些后悔当初没有答允亲事。

母女二人在母亲面前日日以泪洗面,哄得母亲重新动了心思。

可那时他与妻子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哪里肯答应纳她为贵妾。

为了打消母亲的念头,也为了摆脱陈清漓的纠缠,他才不得不答允母亲,替陈清漓寻一桩合适的亲事。

后来滕志远仕途不顺,也是在他的举荐之下才谋得了渤海知府一职。

花侯知道野心勃勃的陈清漓肯定不满足,可他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没想到那女人竟恶毒至斯。

若是当年轻寒有个三长两短,不仅是他们夫妇没了儿子,文渊侯府嫡出这一支也断了后。

祖宗用血汗和生命换来的爵位,几代人辛辛苦苦维持的体面,他们夫妻二人几十年奋斗重振的荣耀,全都化作了泡影。

所以夫人当着儿女和下人们的面将他赶了出来,他虽觉得丢人,却半分怪罪她的意思都没有。

日头渐渐偏西,花侯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玉带河边。

魏京附近有河流数条,唯有玉带河穿城而过。

两岸居住的虽然都是平民,但因为魏京日益繁荣,沿河边开了不少的小饭馆,着实热闹得很。

香气阵阵扑鼻而来,花侯顿觉饥肠辘辘,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日连午饭都没用。

摸了摸腰间,花侯懊恼极了。

穿着官服时他从不佩戴荷包。

而没有佩戴荷包,就意味着他身无分文。

身无分文,几个大子儿就能吃饱一顿的小饭馆都进不起。

望着沿河岸飘荡的袅袅炊烟,花侯长长叹了口气。

正准备转身离去,就听见有人在唤他。

“敬堂兄,敬堂兄——”

花侯凝神一看,就见里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饭馆门口坐着喝茶的客人,竟是定国公萧思谦。

萧思谦见花侯像是被惊到了,索性站起身走了过来。

“敬堂兄不认识我了?”

花侯回过神来:“伯年,你怎的会在这里?”

两人年岁相仿,幼时还是同窗,几十年来关系一直不错。

定国公府和文渊侯府不同,自打大魏开国到如今从来没有衰败过,一直都是富贵之极。

萧思谦自幼便是个极其讲究生活品质的人,花侯完全想象不出他居然会踏足这种地方,更别提在这样的小饭馆用饭。

见他一脸诧异,萧思谦笑道道:“敬堂兄还没有用晚饭吧,如不嫌弃,陪小弟一起喝上几杯?”

花侯笑道:“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两人携手一起回到小饭馆门口,相对而坐。

萧思谦招招手:“李老三,给我上一盘卤牛肉,一盘糟鱼,一只烧鸡,再来两坛酒。”

不一会儿,就见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矮壮汉子端着一个大托盘从小饭馆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抱着两坛酒的少年。

“萧先生,您带朋友一起来啊?”李老三样貌十分憨厚,咧着嘴打量了花侯一番。

待看清楚对方身上的官服,他手里的托盘险些滑落。

“萧先生,您这位朋友……”他将托盘稳稳放在桌子上,心里依旧忐忑不安。

他在此处开店快满十年了,官差倒是日日都能见,却从未见过真正的官爷。

虽然看不出眼前这位的品级,但这位官爷相貌堂堂气势逼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这样的大人物也会到自家的小店来用饭,真是太吓人了。

萧思谦笑道:“李老三莫慌,我这位朋友虽是做官的,却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家中日子过得也不富裕。”

李老三笑道:“萧先生莫要欺瞒小人。”

萧思谦笑得更开心了:“你若不信,待会儿看看咱俩是谁来付账。”

第八十五章 酒前称兄弟,醉后成冤家

惹春风第一卷少年也识愁滋味第八十五章酒前称兄弟,醉后成冤家客人们的玩笑话,李老三自是不会当真。

他把卤牛肉、糟鱼、烧鸡以及一碟豆腐干并一碟花生米摆在桌上,笑道“萧先生,豆腐干是小人的浑家今日一早卤的,花生米是小人才刚炸的,给您二位下酒。”

萧思谦道了谢,从那少年手中接过酒坛“小哥儿将这茶碗撤了吧。”

“两位先生慢用。”少年端起茶碗,同李老三一起退了下去。

萧思谦拍开泥封,将其中一坛酒推到花侯面前“敬堂兄,这酒乃是店家自酿,虽不及你日常所饮,却颇有些滋味。”

花侯提起酒坛倒了一碗,顿觉酒香四溢。

“果然好酒,伯年老弟真好本事,竟能寻到此间来。”

萧思谦只觉嘴里有些发苦。

李老三家的酒菜的确不错,但他哪里有那等闲工夫四处寻吃喝。

不过是躲起来喝几口闷酒罢了。

他也将自己的酒碗倒满“今日虽不是头一回与敬堂兄喝酒,这样的机会却也十分难得,来,小弟敬你一碗!”

花侯端起酒碗与他碰了一下,两人皆是一饮而尽。

一整日没有吃喝,花侯那空空如也的胃被酒水一刺激,越发抽搐得厉害。

难受是难受,心里却无端地生出一番豪气。

“痛快!”他大喝了一声,把酒碗重重墩在桌上。

李老三刀功了得,暗红色的卤牛肉切得既薄又匀称,在盘中码放得整整齐齐。

糟鱼焦黄烧鸡油亮,虽是寻常菜色,却都色泽诱人香气扑鼻,就是那店家赠送的两小碟豆腐干和花生米,看起来也十分可口。

花侯只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饿过,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他也顾不上讲究斯文,夹了一筷子牛肉直接塞进了嘴里。

萧思谦看得好笑,打趣道“散朝都好几个时辰了,瞧敬堂兄这模样,竟像是一直未曾用饭?”

花侯一连吃了好几块牛肉,这才觉得稍微缓过劲儿来。

“伯年猜的没错,我从晨起用过早饭后,连口茶水都没喝。”

萧思谦有些好奇“我记得今日朝中并无大事,你这是在忙什么呢?”

花侯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叹道“萧花两家是世代的交情,我与贤弟又相交几十年,有些话也就不瞒你了。

我之所以一整日水米未进,并非公务繁忙,而是为了家事……”

见他端起碗又是一饮而尽,萧思谦越发想不明白。

同自己相比,花邕的日子显然要舒服多了。

夫妻恩爱儿女双,最重要的是文渊侯府人口简单,几乎没有什么拖累。

虽然朝臣们没少暗地里笑话他惧内,说他身边连个通房侍妾没有,甚至连花酒都不敢喝。

可花邕自己却从来不在乎,甚至还引以为荣。

而且说句不怎么中听的话,花老侯爷夫妇均已故去多年,文渊侯府哪里还有什么家事能让他烦心至此。

果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么?

萧思谦夹了一颗花生米嚼了嚼,咸香酥脆,味道一如当年……

花侯见他竟不追问缘由,反倒是好奇起来。

“伯年,那你又为何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用饭?莫非真是为了美酒美食?”

萧思谦苦笑道“你我皆已年近半百,怎可能还贪口腹之欲,更何况这里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饭馆,哪里就能称得上美酒美食。

我不过是与敬堂兄一般,心中烦闷无人倾诉,因此才躲到这里喝几杯闷酒。

你看那店家对我的态度便能知晓,我到此间用饭也不是一两次了。”

萧家从前的那些事情,花侯不敢说了解得一清二楚,但总知道些皮毛。

他能猜得出萧思谦为何苦闷,但又觉得对方是自作自受,根本不值得同情。

哪里像自己,分明与那陈清漓清清白白,却无端被妻子儿女猜疑,甚至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有身份的人往往最爱面子,两人同样不能免俗。

既然不好开口,那索性就喝个痛快。

不多时,两个酒坛就都见了底,桌上的菜也没了一半。

萧思谦把空酒坛一扔,咋咋呼呼道“李老三,再来两坛!”

李老三自幼就在小饭馆当学徒,见多了喝醉的客人。

一听这位萧先生的声音,就知道他离酒醉不远了。

开饭馆的最怕酒鬼闹事,但若是不继续上酒,麻烦绝对比客人喝醉了更大。

而且他很清楚,这位萧先生是个讲道理的人,若是真喝醉砸了店,也绝不会让自己折本。

李老三赶紧又挑了两坛酒送了过去。

不一会儿,新上的两坛酒又只剩下了一半。

萧思谦和花侯都有了醉意,之前最在乎的面子也早扒下来扔河里去了。

“敬堂兄……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阿蓉还在……”

“得了吧你,当年和咱们一般大小的人,谁他娘的不羡慕你?

可你呢?我就搞不懂了,好端端的你干嘛去招惹那样的女人?”

“你知道个屁!你们他娘的知道个屁!老子这些年有……有多憋屈!”

“你他娘的骂谁的娘?”

“老子骂的就是你……不是……明明是你先骂我的!”

“真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这地方明明是我和阿蓉先来的,那时候这里的饭馆都只有两家……”

“我才不和你个混蛋同流合污……”

花侯一边骂一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我要回去了,夫人还在家等着我……”

“切——”萧思谦也站了起来,隔着小木桌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都把……把你赶出家门了……谁还耐烦等你?”

花侯怒了,一把甩开萧思谦的手“你才被人赶出家门!我那儿女孝顺得很,谁跟你似的……”

萧思谦没有提防,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花敬堂!你找打!”

“打的就是你!”花侯仗着酒气,纵身扑了过去。

萧思谦自幼习武,身手比花侯好了不知多少倍。

可惜他的酒量一般,别说同萧姵相比,就连此时的花侯都比他清醒几分。

有心躲闪却力不从心,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此时恰是饭点,来河边小饭馆用晚饭的客人着实不少。

但大家都是平民百姓,醉酒打架的事情见得也多了。

许多人甚至把这场热闹当做下酒菜,看得津津有味。



第八十六章 少时同窗,老时共犯

惹春风第一卷少年也识愁滋味第八十六章少时同窗,老时共犯“鼠哥,打起来了——”

河对岸的小饭馆里,一名满脸稚气的小少年扯了扯身边的瘦小男子,大声惊呼。

瘦小男子笑道“打了好啊,他们不打,我等如何立功?”

另一名男子道“鼠哥,你刚才说这人是九爷的爹,要是打出问题来怎么办?”

鼠哥正是张其勇的小舅子田曙。

今日萧姵去府衙找刘知府,经过仔细盘查,他那几名兄弟的确未曾参与盗窃,刘知府当堂就将几人给放了。

田曙心里高兴,有心好好摆一桌给兄弟们去去晦气,无奈口袋里银钱有限,只能请大家到常去的河边小饭馆喝几杯。

谁知酒菜还没有上齐,他就发现了河对岸的萧思谦。

离开府衙之前九爷才交待过,今后让他们兄弟暗中盯着辛家人的动向,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国公爷。

虽然国公爷姓萧不姓辛,可他那个小老婆不就是辛家的姑娘么?

九爷虽然没有明说,但其中的意思他清楚得很。

“小豆子。”田曙吩咐道“你去外边儿瞧瞧附近有没有官差,如果有的话你就去告诉他们有人殴打朝廷命官。”

“哎!”小豆子机灵得很,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方才那名男子有些紧张“鼠哥,咱们刚从牢里出来,您怎的又去招惹官差?”

田曙笑道“放心,这事儿同咱们无关,弟兄们敞开了喝!”

玉带河两岸的小饭馆菜品丰富价格便宜,除却平民百姓外,对俸禄不高的官差们吸引力同样不小。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小豆子便回来了。

很快就见十几名官差跳上了摆渡的小船,飞快朝对岸驶去。

“让开,让开——”官差们下了船,用力分开了围观的人群。

李老三忙迎上前,对其中一名官差行了个礼“朱爷。”

“怎么回事?”朱爷一边问,一边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

虽然两人的衣裳都已经被扯破,但依旧能看出其中一身确实是官服。

他不敢耽搁,忙吩咐其他官差把两人分开。

李老三这时才敢搭话“回朱爷,这二位本是好友,因为多喝了几杯才……”

朱爷哪里还顾得上搭理他,迈步走上前去。

此时的萧思谦和花侯已经被官差们分开,酒也醒了大半。

两人对视了一眼,均懊悔不已。

定国公和文渊侯在河边小饭馆醉酒斗殴,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他们两个今后也不用在朝堂上混了。

更何况他们两人还有另外一重身份,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爹。

这件事情往小里说是两位娘娘争宠,往大里说甚至关乎大魏江山承继,后果谁都无法承担。

两人不约而同地咬紧了牙关,拿定主意坚决不暴露身份。

以官差们的身份,自是不可能认识京中真正的贵人。

朱爷的目光从萧思谦面上划过,最终定格在花侯那身已经看不出原貌的官服上。

他对花侯抱拳施礼“恕卑职眼拙,未知这位大人是……”

花侯坦然道“这里没有什么大人,官服是别人的。”

朱爷一噎,啥意思?

乱穿官服可是重罪,这人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可他也是在衙门里混了半辈子的人,如何看不出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这人分明是嫌醉酒打架太丢人,所以才故意隐瞒身份。

而且他敢肯定,另外一个人的身份也绝不普通,总之都是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他用近乎恭敬的态度道“二位若是什么都不肯说,卑职只好将你们带回县衙了。”

花侯想了想“我们要去府衙。”

萧思谦险些笑出声。

敬堂兄的脑子向来好用。

县令官太小,见过他们两人的几率就更小。

而那位刘知府与他们二人有过几面之缘,去府衙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朱爷又是一噎。

你他娘的!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从古至今有谁听说过,人犯还可以自行选择去哪个衙门受审的!

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吩咐其中的两名官差“你俩去雇辆马车,把这二位送去府衙。”

你大爷的,居然还要雇车?!

很快那两名公差就推着一辆大车回来了。

“朱大哥,这附近没有马车,只有这个……”

朱爷被气笑了。

真是两个蠢蛋!

让他们去雇车只是表明一种态度,这二位大老爷又不是没长脚,没车照样能走着去。

这下好了,官差推着人犯去府衙,还要脸么?

他咬牙道“请二位上车。”

萧思谦忙道“且慢。”

朱爷拧眉“这位爷还有何事?”

萧思谦从荷包里摸出一粒金豆子递给李老三“对不住了,改日我再来用饭。”

李老三吓了一大跳“萧先生,这太多了……”

“拿着吧。”萧思谦把金豆子塞进他手中,和花侯一起上了大车。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了府衙。

经过一番交接,两人被交到了府衙的衙役们手中。

朱爷等人离开后,花侯对一名衙役道“刘大人何在?”

那衙役偷偷翻了个白眼。

这位官老爷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也不看看天都已经黑透了,刘大人再想升官发财,也得吃饭睡觉好吧?

他躬身道“回大人,这几日城南盗窃案频发,刘大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

今日案件终于有所进展,他此刻早已经回府歇下了。”

花侯想了想“那烦劳你给我们寻个安歇的地方,有事明日一早我们与刘大人分说。”

那差役道“好吧,您二位请。”

不多时,两人就被安排到平日差役们值夜的房间。

差役们虽不知二人身份,但也与那朱爷一般,都是有眼色的。

给二人安顿好住处,又送了些热茶热水过来,这才放心离去。

萧思谦往椅子上一坐,摸了摸有些疼痛的嘴角“敬堂兄,我记得你打小儿就只喜欢读书,当年老侯爷怎么逼迫你都不愿意习武,可今日一看,身手还不错啊!”

花侯拧了个热手巾擦了擦脸,沉声道“方才怎的不见你开口,现在倒是话多!”

萧思谦笑道“你还在生气,今日分明是我吃亏好吧!

咱俩少时是同窗,如今老了做共犯,还是蛮有缘分的。”



第八十七章 通知两位爷,速速来领爹

萧思谦早已经习惯了受家人冷落,醉了一场又打了一架后,心里的阴霾很快就散了。

虽然身处府衙,甚至还被当做人犯,他却因为有老友的陪伴,心情居然很不错。

花侯则不然,醉酒打架的确让他暂时发泄了心中的郁郁之气,但此时静下心来又想起了妻子儿女对他的态度,心情就怎么都好不了。

往日这个时辰,他早已和妻儿用过晚饭并一起在花园里散了步,躺在了温暖舒适的床上。

今日丢了脸面不说,还留在这间只够打个转身的小屋子里过夜,真是……

才华横溢的花侯,竟寻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见萧思谦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还说什么同窗共犯,他真是看不过眼。

这厮真是没脸没皮,被亲人们无视这许多年,亏他还一直活得这般自在!

花侯把热手巾往水盆里一扔,往那窄小的床上一躺,背过身懒得搭话。

萧思谦微微一愣。

这人方才还好好的,怎的说翻脸就翻脸?

“喂,敬堂兄——”他踢了踢花侯的官靴。

花侯不理他。

萧思谦道:“敬堂兄,我猜你现在心里一定很忐忑,对吧?”

花侯还是不理他。

萧思谦又道:“敬堂兄深夜不归家,嫂夫人和侄儿侄女肯定急坏了,说不定正派人四处找你呢。”

花侯闷声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故意不回家,想试一试自己在家人心目中有多高的位置吧?”

萧思谦倒了杯热茶慢慢喝了起来。

这还用说?

花敬堂几十年来过得舒服顺畅,突然间赌气不回家,不是想要试探妻子儿女才怪!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人活到这把年纪,还能用离家出走这么幼稚可笑的手段来和家人赌气,其实是非常让人羡慕的。

最可悲可怜的是自己这样的人。

别说是一晚不归家,就算一个月不在国公府露面,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更不用说着急担忧。

萧思谦半天不搭话,花侯反倒是沉不住气了。

他蹭地翻过身来,戏谑道:“莫非你打算试一试?”

萧思谦放下茶杯,自嘲道:“我很多年前就不敢有那样的奢望了。”

花侯嗤笑:“皇后娘娘、萧世子、小九,哪个不是世间难得的好孩子?

是你自己把好日子过没了,把自己混成了个孤家寡人,这能怪谁?”

萧思谦无奈道:“敬堂兄,再争论下去咱俩恐怕又得动手了。

这里可是府衙,事情闹大了更加难以收场。”

花侯撇撇嘴:“你方才喝的是茶不是酒,我再和你动手,那不成傻子了么!

明日一早我儿子来接我,看见他爹鼻青脸肿的还不得着急上火?

我可不像有些人,哪里舍得折腾自个儿的孩子。”

萧思谦的火气终于被拱了起来:“合着就你一个人有儿子?”

花侯颇为自得地笑道:“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贤弟若是真想与为兄置气,明日一早也让儿子来接你回府不就得了。”

俗话说请将不如激将,萧思谦脑子一热,怒道:“让儿子来接算什么本事,本公让姵儿亲自到府衙来接我!”

花侯嘿嘿笑道:“那敢情好,本侯最喜欢小九那丫头了,正好和她套套近乎。”

萧思谦有些懊恼,但话已然说出口,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他也往另一张床上一趟:“别以为本公不知道你们一家在打什么主意,告诉你,休想!”

花侯冷笑道:“别以为你是亲爹就了不起,这件事你管不着!”

“哼!”

“哼!”

两人同时翻身,再也不肯搭理对方。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刘知府就醒了。

洗漱换衣后简单用过早饭,他又急匆匆去了府衙。

诚如昨日那名衙役所言,盗窃案的确有所进展,但距离彻底结案还差得很远。

单是把府衙大牢里关着的那些嫌犯通通审理一遍就需要花费好几日,他可不敢耽搁太久。

孰料他刚走进府衙,就见几名昨日负责值夜的衙役一脸焦急地过来行礼:“参见大人。”

刘知府疑惑道:“你们几个为何还在此处?”

其中一名衙役压低声音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刘知府顿觉头大。

自己这几日是行大运了么?

昨日才刚接待了花世子和弋阳郡主,今日又来了两位身份不明的贵老爷。

还让不让人好好做官了?!

他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记住此事断不能四处传扬。”

“是,卑职等告退。”

刘知府顾不上维持官威,一路小跑着朝衙役们的值房跑去。

待看清楚二位贵老爷的模样,他腿一软险些栽倒。

谁能告诉他,定国公府和文渊侯府究竟是怎么了?

京城那么大,官员多如牛毛,这两家人干嘛总和他过不去?

花侯一个箭步上前搀住他的胳膊:“刘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知府挥挥手,跟在他身后的人全都退了出去。

“下官见过国公爷,侯爷。”他赶紧施礼。

花侯懒得多做解释,开门见山道:“刘大人可否派人去我们二人府上知会一声,请我儿轻寒和弋阳郡主前来接我们回府。”

“行,行……下官这就去安排人。”刘知府转身走了出去。

他把心腹孙捕头和江捕头叫来,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

“……其他的话你们不必多言,就说让花世子和弋阳郡主速速前来府衙接他们的父亲回府。”

孙捕头和江捕头都听懵了。

啥?

刘大人的意思是让他们去通知那两位爷,速速前来府衙领爹?

“还愣着做甚?刘大人瞪了两人一眼:“记住了,千万不可走漏风声。”

“是。”两位捕头应了一声后便匆匆离去。

萧思谦猜得一点没错。

国公府中他那几十个亲人,竟没有一个发现他昨晚未归。

随从们是他提前吩咐过的,虽然有些奇怪他此次为何在外留宿,但也没有张扬。

毕竟国公爷不是小孩子,他们岂敢干预他的私事。

花侯府中,花夫人和花晓寒并不知晓花侯没有回府。

并非母女二人心大,而是花轻寒怕母亲和妹妹多想,没有让人把消息传进内宅。

他自己却是忧心忡忡,一夜未眠。

第八十八章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好容易捱到天亮,花轻寒依旧没有得到关于父亲的半点消息。

他正准备去告知母亲,就听门房来回话,说昨日那位孙捕头又来了。

花轻寒心里一紧,莫非父亲出事了?

他等不及让人传话,亲自去待客厅见孙捕头。

孙捕头把来意说清楚,花轻寒吊了一晚上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把大管家找来交待了几句,花轻寒同孙捕头一起离开了文渊侯府。

马车抵达府衙后,他很快就寻到了值房。

见儿子果然亲自来接自己,花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伯年老弟,本侯的话没说错吧?要不你随我们一块儿走,我们父子送你一程。”

萧思谦见不得他那副嘚瑟的模样,只对花轻寒道:“轻寒今早去训练了么?可曾见到我家姵儿?”

花轻寒躬身道:“回萧叔叔,小侄担忧家父安危,因此今早并未前去训练。

小九乃是墨麒队的队长,想来应该一早就去小校场了。”

花轻寒是个老实孩子,况且他也不知道父亲和萧思谦正在怄气,因此言语间并没有半分讥讽的意思。

可他这一席话,却恰好戳了萧思谦的肺管子。

他气得直冲花侯瞪眼珠,头发胡子都快飞起来了。

花邕这厮果真养得好儿子!

什么叫做他担忧父亲安危?

什么叫做小九是队长,一早就去小校场了?

言下之意就是姵儿根本不担忧他,他这个当爹的在她心目中还不如一场普通的训练重要!

虽然这是事实,可臭小子的话不要说得这么直接好么?

花侯越发得意:“反正今日的早朝是赶不上了,我不如就在这里陪一陪伯年老弟,说不定小九一会儿就到了。”

萧思谦懒得理他,索性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陪坐一旁的刘知府都快哭了。

合着这二位是在拿孩子们赌气呢。

可赌气也别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赌啊?

那位弋阳郡主也是奇怪。

昨日对那几个混混的事情那么上心,今日对自己的父亲却是这样的态度,真是……

不容他多想,值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就见萧姵面无表情地随在江捕头身后走了进来。

刘知府忙站起身道:“郡主来了。”

萧姵朝他点点头,又对花侯施了一礼:“花伯伯安好。”

花侯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小九啊,花伯伯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萧姵皮笑肉不笑地冲萧思谦抱拳行礼:“父亲大人有所吩咐,我这个做女儿的当然要照办。”

花侯道:“既如此就不耽误刘大人的时间了。伯年老弟,咱俩把轻寒带来的衣裳换上赶紧回府吧。

一晚上不归家,轻寒他娘肯定着急得不行了。”

说罢将儿子带来的两件锦袍扔了一件给萧思谦。

花轻寒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

一晚上不见,母亲会不会着急得不行他不敢肯定。

可父亲……怎的突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女儿的态度虽然不怎么热情,但她能亲自前来接自己回府,萧思谦已经非常满足。

他也哈哈大笑着接过锦袍,很快就穿得整整齐齐。

离开府衙后,两辆马车分道扬镳。

车厢内安静得有些瘆人,萧思谦不自然地看了身旁的女儿一眼。

萧姵淡淡道:“这是雇来的马车,自是及不上府里的马车舒服,父亲多少将就一下,反正很快就到家了。”

萧思谦心里一阵莫名的恐慌。

虽说姵儿自小就不爱与自己亲近,可态度却从来不似今日这般冰冷。

最近她是怎么了?

萧姵冷哼了一声:“一个人跑去小饭馆喝闷酒也就罢了,喝醉了竟还与花伯伯动手,最后还被官差当人犯拿到府衙。

您这位国丈大人可真是够能惹事儿的!”

被不满十五岁的女儿这般指责,萧思谦的老脸有些发烫。

刚想解释几句,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他和花敬堂去河边小饭馆喝酒打架的事,昨晚那位姓朱的官差根本就没敢对府衙的衙役们说。

衙役们不知道,刘知府和那两位捕头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么姵儿是怎么知道的?

他疑惑地看着女儿,薄唇微微翕动。

萧姵勾了勾嘴角。

她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田曙给她递了消息。

那小子倒也乖觉,让他盯着辛家人,他却连父亲也一并盯梢了。

所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田曙那样的人冲锋陷阵肯定做逃兵,但用来打探小道消息却再合适不过。

辛家人重回京城,绝对不可能安于现状。

想要往上爬,就必然要四处活动。

时间长了,必然就会露出马脚。

防患于未然,她一定要在辛家成气候之前把他们打回原形,绝不能让他们再度拥有祸害萧家和大魏的能力。

还有,迟早有一日,她定会将大姐姐不愿意说的那些事情全都查清楚。

只不过……

她偏过头看了看萧思谦的脸颊和嘴角。

田曙那小子脑子灵活懂得审时度势,见父亲穿着一身布衣,就能顺势想出把有人殴打朝廷命官的消息告知官差的主意。

可他的做事的经验还是稍微欠了些火候。

花伯伯不会武功,好不容易趁着父亲比他更醉的机会占了点上风,实在不该这么快就被人打断。

若是田曙能再拖延一刻钟,父亲绝对比现在惨好几倍。

大姐姐再不待见他,他也是国公爷,也是皇帝陛下的岳父大人。

世间能毫无顾忌地揍他一顿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今日却只是稍微挨了几下,甚至连皮都没有蹭破,真是太可惜了!

“姵儿,你在想些什么?”萧思谦看不懂女儿的神情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开口问道。

萧姵轻笑道:“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过去小瞧花伯伯了。”

萧思谦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嘴角:“那是为父不与他一般见识,否则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能够……”

萧姵翻了个白眼。

死要面子活受罪,脸都被人家打肿了还好意思说大话。

“姵儿,你……是不是让人暗中盯着为父的一举一动?”

“父亲想多了,我的月钱还不够买零嘴儿呢,哪儿有闲钱雇人盯梢?”

第八十九章 亲爹的钱,不花白不花

对于一个长久以来都觉得亏欠了孩子的父亲而言,最先想到的补偿方式往往都是给钱。

萧思谦也不例外。

听女儿说月钱还不够买零嘴儿,他那颗老父亲的心一阵阵直揪着疼。

一把摘下腰间的荷包递给女儿。

活了快十五岁,萧姵还从来没有向父亲伸手要过任何一样东西。

从前父亲也给她塞过几次银子,但每次都被她拒绝了。

这一回嘛……

亲爹的钱,不花白不花!

不仅是这一回,从今往后她还得变着法儿从父亲手里抠银子。

若是再像从前那般客气,岂不是便宜了辛素和萧婵?

萧姵斜眼看着那荷包,既没有像从前那般一口回绝,也没有明确表示想要收下。

萧思谦心中暗喜,又以为女儿嫌钱少,忙一把拽开荷包,将里面的金银全都倒在手心里。

“姵儿,为父今日没有准备,随身只带了这么点。

你暂时先花着,不够了只管派人去找为父取。”

萧姵随便扫了一眼,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顿。

这些年她究竟错失了多少发财的机会?

父亲的荷包样式和布料都很普通,而且一点也不鼓,和他之前的平民装扮一样毫不起眼。

可里面除了三四块碎银子外,另有二三十颗黄澄澄的金豆子。

随便算一算都值不少银子。

别说寻几个人去盯着辛家,就是直接收买他们家的下人都足够了。

用父亲的钱雇人去盯梢父亲的岳家,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吃亏!

萧思谦把金银重新收回荷包里,塞进了女儿手中。

“姵儿告诉为父,你是怎么知道我和你花伯伯在河边小饭馆喝酒的?”

“猜的!”

“猜的?”

“您出门在外总得用饭吧?京中各家酒楼的掌柜和伙计对您都不陌生。

如果您去了那些地方,又何必扮作平民?

既然是想躲着喝闷酒,满京城最合适的地方就是河边小饭馆。

而且花伯伯的官靴蹭了不少草汁和泥浆,一看就是沿着河边走了很长一段路。

若非您就在那里,又如何会遇见他?

至于您和花伯伯为何会动手,我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河边小饭馆的酒菜可口又便宜,时常有官差在那里用饭,他们见平民殴打朝廷命官,总不能视而不见,肯定要出面阻止。

您和花伯伯都是爱面子的人,自是不会当众表露身份,所以就被带到府衙喽。”

见女儿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萧思谦颇为得意。

但她对河边小饭馆这般熟悉,显然不止去过一次。

萧思谦又开始心疼了。

这孩子一定是钱不够花,所以只能在那样的地方请客。

“姵儿,河边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今后还是不要去了。

若是想请朋友吃饭,得味楼、如意楼、品客居……京中各大酒楼都不错,你去了只管赊账,到时为父派人一并结账就行。”

萧姵抚着下巴道:“这样……不太好吧?”

萧思谦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为父挣钱不就是给你们花的?只要姵儿欢喜就好。”

萧姵堆起笑容:“谢过父亲。”

萧思谦的心情前所未有地舒畅:“今日为父得空,要不带你出去玩?”

萧姵摆摆手:“送您回府后我还得赶紧回小校场。过两日又该比试了,任务重着呢。”

萧思谦叹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要强了。

大魏百万军队,哪里就需要你一个姑娘家去守土固疆……”

萧姵最不爱听这样的话,嘴巴立刻撅了起来。

萧思谦怕她翻脸,忙哄道:“是为父说错话了……凭我家姵儿的本事,将来定能做个大将军……”

萧姵暗暗好笑。

这是把自己当小屁孩儿哄?

只希望父亲将来不要后悔!

※※※※

花家的马车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虽然亲眼见到了那件撕扯得不像样子的官服,也见到了萧思谦脸上的伤,花轻寒依旧不敢相信父亲居然会和人动手,而且那人还是定国公。

还有,自幼父亲就教他做一名谦谦君子,可他老人家方才在府衙里的表现……

花轻寒斟酌了一番,这才道:“父亲,您和萧叔叔是自幼的交情,怎的还动起手来?”

花侯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正因为是自幼的交情,为父才愿意和他动手。若不是看在几十年的情面上,哪个愿意理他?!”

见儿子还想继续劝说,花侯大手一挥:“不说这些了,为父一晚上不归家,你娘急坏了吧?”

花轻寒嗫嚅道:“我……我怕娘着急,所以昨晚没有把这事儿告诉她和晓寒……”

“你……”花侯被气笑了。

培养出这么老实乖顺的儿子,他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妻子啥情况都不知晓,自己昨晚的苦不是白吃了么?

花轻寒不明就里,补充道:“但我来接您之前,已经让大管家去把消息告诉娘了。”

“哎呦……我的好儿子!”花侯捶胸顿足:“既然不知道消息的时候都选择瞒着你娘,那你继续瞒着不就好了?

若你娘知晓我被人送进了府衙,她还不定怎么想呢!

这一次你真是害死你老爹了!”

父子二人回到侯府,果然花夫人劈头就问:“花邕,你一把年纪不学好,昨晚干啥坏事去了,竟在府衙里被人关了一整夜!”

花侯双手合十:“冤枉啊夫人,为夫活了快五十年,从来都不做坏事。”

花夫人嗤笑道:“那你一整晚不回家,是去府衙找刘知府聊天么?”

花侯只好把昨日和萧思谦打架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啥?你把国公爷给打了?”

花夫人和花晓寒都惊呆了。

花侯道:“你们怎的都不信呢?萧伯年的武功不错,可他的酒量太差。

只不过喝了一坛多一点,他就连站都站不稳了,可不就净等着挨揍了?

我虽然没有练过,对付一个醉鬼还是绰绰有余的。”

花夫人白了他一眼:“你就吹吧!若真是如此,你去府衙做甚?莫非是打人之后良心发现,打算去做几天牢赎罪?”

“夫人——”花侯拉起花夫人的手:“我们那是怕丢人,不好公开表露身份。

再说那个时候天色很晚,坊市都关了,万一遇到巡城的官差,事情不就越闹越大了嘛!”

第九十章 荣王府的糯米团子

花夫人可不是容易糊弄的。

她把手挣脱出来:“又和稀泥!我昨日说的可不是气话,一个月内你若是不把陈清漓弄回京城,我和你没完!”

花侯道:“夫人放心,为夫明日就去求见陛下,把实情对他说清楚。

陛下圣明,此等要案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只不过陈清漓毕竟是有诰命在身的,咱们也不能出钱雇人把她给绑到京里来,对吧?”

花夫人冷哼道:“东拉西扯了半天,你无非就是想让我宽限些时日。”

花侯温声道:“夫人英明,咱们夫妇一体,我心中的愤怒和焦急绝不亚于你。

但这件事咱们不能着急,而且也不必着急。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触犯了律法的人,终究难逃严惩。”

花夫人舒了口气:“好吧,这件事就依你,但陛下事务繁冗,你可得经常去催一催,别又给我一拖几个月。”

见妻子态度终于软和下来,花侯小声道:“那……为夫今后是不是可以回内宅用饭安歇了?”

花夫人白了他一眼:“想得美,本夫人说出的话岂能句句都更改?啥时候你那清漓表妹进了京,啥时候你才能解除禁令。”

见父母之间的矛盾已经化解,花轻寒和花晓寒终于松了口气。

花晓寒挽起花侯的胳膊,娇声道:“爹爹,全天下敢对定国公动手的人都数不出几个,您可真是厉害!”

花侯得意洋洋道:“那是,所以你今后必须听爹爹的话,否则爹爹一生气,哼哼!”

花晓寒把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十分殷勤地替他捶起了肩膀。

“爹爹,您再把与萧叔叔打架的经过同我说一说……”

※※※※

萧姵未时才回到小校场。

墨麒队的队员们早已经用过午饭,正三三两两地坐在小校场内的台阶上闲聊。

而赤麟队的队员们则不见踪影,大约是趁着午歇被桓郁带到别处去了。

见她回来了,桓际和赵骏谢远等人站起身迎了过来。

谢远笑着问:“萧队长,这两日总有府衙的人来寻你,到底是什么事啊?”

萧姵道:“我瞧你们几个从前都是喜欢四处交朋友的,难道没有听说城南盗窃案?”

赵骏道:“原来萧队长是去协助府衙办案?”

桓际也道:“这样的好事萧队长也没说叫上我们,好歹也能搭把手啊!”

萧姵道:“你们几个别瞎起哄,论起办案,你们能和府衙的捕头捕快们相比?

这几日我没顾上好好监督,是不是一个个都偷懒了?

两日后陛下又将派人前来查勘,若是不争气输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谢远和赵骏哪里还敢多嘴,干笑了两声后就寻借口溜了。

桓际道:“小九,今早你离开后没多久,有人来这里找你。”

萧姵挑眉:“谁那么大胆子,竟敢闯到小校场里来?”

桓际摇摇头:“看他的模样也就和你差不多大,就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他就这么坐在椅子上远远地看着我们训练,看了足有一个时辰呢。

我还特意打听了,可咱们麒麟卫里没有人认识他。”

萧姵越发好奇了:“那你有没有问一问守卫们,若是不认识,他们怎敢随便将人放进小校场。”

桓际道:“我自是问了的,可守卫们说那人手里有陛下赐的令牌,谁都不敢阻拦。”

萧姵眉头微蹙。

麒麟卫虽然一共只有四十几人,却几乎涵盖了京中所有的勋贵府邸。

大家都不认识那人,只能说明他不是在京里长大的。

不在京中长大的少年,却能拥有姐夫赐的令牌,那他定然出身皇室,而且还是与姐夫关系格外亲近的宗亲。

“小九?”桓际推了推萧姵的胳膊:“你想起他是谁了?”

萧姵撇撇嘴:“我管他是谁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是找我寻仇的,难道我就会怕了他?”

找小九寻仇?

桓际想想刚才那人白白嫩嫩的模样,险些笑出声来。

“我的话很可笑?”萧姵睨了他一眼。

“哪儿啊,我就是在想,咱俩都认识一个月了,却还没有见识过你的枪法。

不如趁现在得空,小九给咱们墨麒队的人演示一番?”

“那你去挑兵器,咱俩现在就比试一场。”

“我的意思是你给我们演示一下……”

“瞧你那点出息!”

萧姵瞪了他一眼,纵身朝兵器架那边一跃,顺势抄起了一杆黑缨枪。

方才还十分喧闹的小校场,立时变得鸦雀无声。

自从哥哥比试刀法也输了之后,桓际就一直想见识萧姵的枪法。

此刻真的亲眼见到了,他只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想象都被彻底推翻。

他一直以为自己身法轻灵出枪也快,因此才敢打包票绝对能赢曹锟。

可看了小九的枪法,他才知晓什么叫做疾如闪电势若奔雷。

一般来说,男子以气力见长,女子的反应却更加灵敏。

小九却兼具两者之长,实在让人艳羡,更让人佩服。

一套枪法很快就耍完了,桓际和二十名队员却没有一个发出声响,显然都被震住了。

“好枪法!”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喝彩声,把队员们全都惊醒了。

众人一起回头,只见一名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边鼓掌一边朝他们走了过来。

桓际接过萧姵手中的黑缨枪,压低声音道:“小九,我刚才说的就是他。”

萧姵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来人。

只见他个头与自己差不多高,一张略圆的脸尚且带着几分稚气,五官生得很是漂亮。

一身华丽的绯色锦袍,看起来比她还像个姑娘。

似乎有些眼熟,可萧姵真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名少年。

那少年很快就走到了近前,众人自发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萧小九,你个混蛋居然不记得我了?!”少年一直走到萧姵面前,气鼓鼓地看着她。

这话说得太不客气,墨麒队的二十名队员顿时就怒了。

这小子模样生得挺周正,脑子却不怎么好使,居然敢挑衅他们的队长?

萧姵嗤笑:“你是哪根葱,爷为什么要记得你?”

少年越发生气,大声吼道:“我是魏鸢!”

萧姵一噎。

这人竟是……荣王府的糯米团子?

第九十一章 九爷的风流债

大魏的皇室宗亲数量非常庞大。

永王之乱后虽然削减了一大批,但包括天庆帝在内,若是不经过仔细统计,谁也说不清大魏皇室如今一共有多少人口。

诸如广陵王魏绰、庐江王魏祁这样的藩王,论辈分比皇帝陛下还高,但关系已经有些远了。

荣王府却不一样,魏鸢的父亲是崇武帝最小的儿子,凤平帝一母同胞的兄弟。

凤平帝与幼弟年龄悬殊虽然大,关系却非常要好,直到他成年后娶了王妃,也没有让他就藩。

天庆帝登基后,对荣王这个嫡亲的小皇叔也颇为照顾。

直到他的长子魏鸢满了四岁后,天庆帝才让他们一家去了封地。

萧姵和魏鸢勉强算是一起长大,但她对魏鸢的印象止于大姐姐的大婚典礼那一日。

但那时他们一个三岁一个四岁,除了热闹之外什么也记不清了。

甚至于他们两个小娃娃玩累了,挤在一张罗汉床上睡了一个多时辰这样太过具体的事情,她都是后来听贝妈妈念叨的。

帝后大婚典礼后没多久,魏鸢就随着他父王母妃去了封地,从那以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虽然天庆帝不时会在她面前提起魏鸢这个名字,但萧姵每次都是过耳就忘,半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至于魏鸢为啥叫糯米团子……咳咳……这又是她的另一段黑历史,不提也罢。

见萧姵还是不理自己,魏鸢越发生气了。

他扯着自己白白嫩嫩的脸蛋凑了过去:“你好好想想,我是荣王府的小风筝,糯米团子魏鸢呐!”

一众少年再也忍不住,小校场内笑声和咳嗽声此起彼伏。

这位荣王府的公子也真是绝了,当着众人的面啥顾忌都没有。

萧姵的五官都扭曲了。

荣王一家离京的时候她才三岁,就是把脑袋想破了又能想起个啥?

她就不信了,魏鸢只不过比自己大了一岁,十多年过去了还能记得谁是萧家小九?!

“魏鸢……”萧姵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啥时候回京的?”

魏鸢放下手,嘟着嘴道:“昨晚才刚到的,今日一早我吃过早饭就到小校场来找你,谁知你……你个没良心的居然把我给忘了!”

少年们又是一阵哄笑。

这荣王府的糯米团子小风筝竟是他们萧队长的一笔风流债!

萧姵炸毛了。

魏鸢这厮哪里是来寻找旧友,分明是故意来败坏自己名声的!

她忍着火气道:“魏鸢,这里是麒麟卫的练兵场,你先回去,有话等训练结束以后再说。”

魏鸢笑眯眯道:“你尽管练,我就远远看着,保证不打扰你们。”

萧姵的双拳捏得死紧。

被人在旁边像盯贼一样盯着,她还练个屁啊!

不过,这厮今日明摆着就是来捣乱的,谁知他一个不高兴,那张破嘴里又会蹦出些什么废话?

必须找个理由让他尽快从这里滚蛋!

“萧小九!”不等她想出理由,魏鸢就指着她的拳头,惨兮兮叫了起来:“你亲了我不负责任,居然还想打我?”

少年们彻底呆了。

队长亲了魏鸢?

魏鸢被队长亲了!

萧姵大怒,一把捏住他的右胳膊反手一拧:“你再多嚷嚷半个字试试?”

“疼……疼疼……我再不敢了……”魏鸢大声呼叫。

一众少年依旧处于呆滞中。

萧姵踢了桓际的小腿一下:“桓副队长,你带着大家继续训练,明日一早我亲自检验训练成果。

还有,若是外面出现了什么流言蜚语,本队长为你是问!”

“是……”桓际醒过神来,却见她已经拖着魏鸢走出了五六尺。

魏鸢很快就被拖出了小校场。

“小风筝?糯米团子?爷亲了你?”萧姵的声音格外清冷,手上又加了一分力。

魏鸢都快哭了。

萧姵松开手,他险些摔一跟头。

魏鸢稳住身形,用力揉了揉手腕:“小九,你可真是心狠手辣。”

“你再不好好说人话,爷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萧姵嗤笑道:“你若真是方才那副傻乎乎的样子,荣王府的世子早该换人做了。

说吧,你怎的突然到京里来了?”

魏鸢又一次笑了起来,方才那些幼稚和蠢笨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父王有要事与皇兄相商,我嘛……的确是来找你的。”

萧姵挑眉:“你也别嫌我说话直接,我和你十多年未曾见面,与陌生人也没有多大区别,你找我做甚?”

魏鸢摊了摊手:“我方才那些话虽是玩笑,但你亲过我总是事实吧?”

“所以呢?”萧姵的目光比之前更冷。

魏鸢笑道:“所以……咱们不是陌生人,而是老朋友。

老朋友千里迢迢来找你,你总该尽点地主之谊,好吃好玩地招待一番。”

萧姵道:“请你吃饭游玩都没有问题,但我事先申明,我是有职务在身的人,没有那么多的空闲。

另外,方才那些话我就当你没有说过,若是再敢对其他人提起,你依旧有机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心狠手辣。”

“可……”魏鸢咧咧嘴:“我方才用午膳的时候已经告诉皇兄了,在场的还有好些人……”

萧姵指着他的鼻子:“算你狠!”

说罢她迈开大步朝皇宫那边走去。

魏鸢之所以被称作糯米团子,原因的确与萧姵有关。

她三四岁的时候特别喜欢吃又软又甜的食物。

贝妈妈擅长做各种各样的点心,做的糯米团子尤其可口。

大约是在府里吃惯了,帝后大婚那一日在宫里没得吃,她肚子一饿就把魏鸢那白白嫩嫩的脸蛋当糯米团子给啃了。

当然,这些事她都是听贝妈妈说的。

谁能想到时隔十二年,魏鸢竟还记得这芝麻大点的事情。

这也就罢了,可恨的是他居然还四处宣扬!

她必须尽快赶到姐夫那里,把方才听说了这件事的人全都警告一番。

名声对她来说虽然没那么重要,但她也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不想因此和魏鸢扯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萧小九,你倒是等等我啊——”魏鸢一边追一边大声呼喊。

萧姵嫌他太吵,只能慢下了脚步。

第九十二章 荣王入京的缘由

荣王比天庆帝大了五六岁,相貌堂堂气宇轩昂。

在大魏的皇室子弟中,他的相貌算不上最好,却是最有男子气概的一位。

身为天庆帝的嫡亲皇叔,荣王得到了皇帝陛下更多的信任和荣宠,自然不能像广陵王和庐江王那样一味追求富贵安稳。

因此当年挑选封地的时候,他主动选择了北地的上谷、渔阳、辽西三郡。

表面上看,他的封地是其他藩王的三四倍之多。

但北地苦寒人烟稀少,物产虽也算丰盛,比起富庶的南方诸郡还是多有不足。

而且三郡皆与北戎交界,战略地位虽不及雁门郡重要,也需要承担很大一部分抵御北戎骑兵袭扰的责任。

荣王一家人这些年过得虽也安稳,但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五年前天庆帝召各处藩王入京参加中秋宴,魏鸢因为受了风寒未能成行,因此荣王这一回才顺便把儿子也带来给天庆帝和太后请安。

同样是藩王未经宣召进京,荣王的待遇和广陵王魏绰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天庆帝非但没有责问,态度还十分亲热。

但荣王进京的缘由,他依旧是要追问一番的。

此刻的退思殿中,叔侄二人就正在谈论这个问题。

“小皇叔此行,莫非真是为了鸢弟的婚事儿?”

荣王笑得格外爽朗:“为人父母,儿女的婚姻大事自然是非常重要的。

我家鸢儿离京时年纪虽小,十多年来却一直都念着萧家小九。

如今他们二人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微臣自是要替儿子争取一二。”

天庆帝有些头痛。

大魏的这些臣子们,为何一个个的眼光都这般独特?

他把小九当儿子养,自然是觉得她哪儿哪儿都好。

但若是以看儿媳的眼光看小九,他绝对不会想替儿子娶这么厉害的媳妇。

曹节他们那些朝臣也就罢了,为了家族的富贵荣华,无论小九是什么样子他们都能忍受。

可小皇叔和花侯图什么?

魏鸢白白嫩嫩,轻寒斯文俊秀,哪里经得起小九摧残?

而且这两人还是世子,将来是要承爵的,小九若是嫁给他们,两家府邸还不被搞得鸡飞狗跳?

小皇叔也是,儿子四岁时被啃了一口有啥大不了的,至于这般耿耿于怀……

他抿了口茶,淡笑道:“小皇叔,朕也觉得小九和鸢弟乃是天作之合,可您也知道,小九的婚事朕是做不得主的。”

荣王笑得依旧爽朗:“所以微臣方才只是说争取一二,并没有向陛下求赐婚圣旨的打算。

若是小九看得上鸢儿,不嫌弃荣王府地处偏僻,微臣便豁出老脸直接上萧家提亲!”

天庆帝的头更痛了,他放下茶盏道:“这么说来,小皇叔此行另有要事?”

荣王敛住笑意,正色道:“一个多月前,渔阳郡的一名守将在巡边时抓到几名流云国奸细……”

天庆帝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莫非是那梁若儒?”

荣王大吃一惊:“陛下如何得知?”

天庆帝道:“大约十日前,朕收到了桓老郡公的秘奏,说他得到切实的消息,那梁若儒不日将潜入我大魏。

朕得到消息后便立即派人在各处关隘暗中留意,可小皇叔那里一个半月前……”

荣王眉头紧锁,好一阵才道:“桓老郡公驻守大魏和流云边境几十载,他的消息应该是非常准确的。

也就是说,那梁若儒即便立刻行动,潜入我大魏的时间也只有半个月。

而从天水郡去往渔阳郡,用最快的速度也得一个月……”

天庆帝道:“真假暂且不论,小皇叔此次入京,可曾把那几名奸细带来?”

荣王道:“微臣早有耳闻,那梁若儒是个无比奸滑之人。为了避免半途中了他的奸计,便将那几名奸细秘密囚禁于一处庄园。

若是陛下想要亲自审问,可派重兵沿途押送,方可保万无一失。”

天庆帝道:“小皇叔此举甚为妥当,一切待朕安排周全再说。那梁若儒乃是流云国主最依赖的谋士,此番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大魏,定然有大动作。

若能一举将他擒获,流云国对我大魏的威胁定能减轻不少。”

荣王又道:“梁若儒此人颇为神秘,据说桓老郡公军中见过他的人都寥寥无几,万一……”

天庆帝摆摆手:“这个无妨,据桓老郡公所言,桓二公子从前与梁若儒见过一面。

他此时就在京中,那些奸细中有没有梁若儒,请他一看便知。”

荣王点点头:“如此甚好,微臣怕陛下挂心,临行前亲自替那几名奸细画了像。

陛下可将桓二公子召入宫中仔细辨认。”

天庆帝大喜。

荣王自幼便擅书画,尤以人物见长。

他亲自替那几名奸细画的像,一定非常细致逼真。

以桓二公子的聪慧沉稳,应该不难辨出真假。

他刚想派人去郡公府传旨,就听小年公公在外传话:“陛下,荣王世子和弋阳郡主到了。”

天庆帝笑道:“这事儿咱们还是改日再议,小九和鸢儿年纪还小,就不让他们操这份心了。”

荣王笑道:“陛下可不要小瞧了这些孩子。微臣虽然远在千里之外,萧家九爷的威名也是如雷贯耳。

鸢儿虽不能与小九比,这几年却也帮了微臣很多忙。

再说了,陛下当年登基时也不比他们大多少,不照样把大魏治理得井井有条国富民安么?”

好话人人爱听,天庆帝也不能免俗,立时笑得合不拢嘴。

不过他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别说与小九相比,就是眼前的小皇叔,自小也是他羡慕不已的对象。

天庆帝一边笑一边提高声音道:“小九、鸢儿都进来吧!”

退思殿的门很快就被推开,萧姵和魏鸢并肩走了进来。

荣王看着眼前一般高的两名少年男女,多少有些诧异。

刚才他并没有夸大,这几年萧家小九的名字他的确是听得太多。

但他的封地离雁门郡不远,弋阳郡主的名字传到他耳中也不足为奇。

可眼前的萧家小九,若是不说破,他绝不会把她当成一个女孩子。

第九十三章 姐夫的保证

荣王上一次的京城之行来去匆匆,只在中秋宴上与萧姵见了一面。

那时的她虽然长高了也瘦了,但总体看来还是个小女娃的模样。

过去的五年时光,她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容貌分明与年少时的萧皇后有七八分相似,却绝不会有人把她们姐妹二人混淆。

年少时的萧姮明艳动人,谁见了都会赞一声美貌。

如今的萧姵却是俊美飞扬,谁见了都会夸一声帅气。

黑色的麒麟服与她的气质相得益彰,小小年纪竟有了不容忽视的威严。

与她相比,魏鸢就显得太过稚嫩,一看就是个还需要长辈们耐心指引的孩子。

两人行过礼后,分别在天庆帝和荣王身边落座。

荣王捋着颌下的胡须,又仔细打量了萧姵一番,这才笑道:“还是陛下会教养孩子,微臣甘拜下风。”

天庆帝也笑道:“那是小皇叔没见过这小家伙背地里的模样,日日闹腾得朕头痛不已。

朕瞧着鸢弟十分懂事听话,足见小皇叔教子有方。”

荣王还想客套几句,魏鸢却凑过去道:“父王,方才我看见小九耍枪了!”

“哦?”荣王来了兴趣:“萧家枪法名扬天下,以小九的天分,定然已经得到了老国公的真传!”

萧姵笑道:“荣王叔叔谬赞,我就是胡乱学了几手,与祖父相比还差得很远。”

魏鸢辩驳道:“才不是呢,高明的枪法我也见过不少,全都比不上小九!”

萧姵又想打人了。

这厮装天真装上瘾了?

难不成他以为多拍一拍自己的马屁,自己就会真的对他负那种责任?

魏鸢吐了吐舌头,重新坐直了身子。

荣王把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笑道:“读书习武都是一个道理,一味闷在家中刻苦,将来绝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小九年纪虽小,武艺却已经这般出众,陛下实在应该多给她一些机会。”

这番话简直说到了萧姵的心坎儿里。

若是姐夫肯松口,她恨不能立刻就奔赴雁门郡。

这些年北戎与大魏表面上相安无事,骑兵却时常滋扰大魏边民。

她不求将来真的能够继承祖父的衣钵,只要学有所用,能替大魏守一方安宁便已经满足。

天庆帝睨了她一眼,笑道:“小皇叔说的是,朕一个月前组建麒麟卫,其实就是在给小九机会。

饭要一口口吃,事情也要一样样做。

她若是能把麒麟卫带出成绩,朕自会重用于她。”

荣王虽不是名将,但这些年在北地生活,见惯了边塞的将军们如何带兵。

“陛下,恕微臣直言,边塞的兵与京营的兵完全不同,前者重血性,后者重规矩。

麒麟卫的队员全都出自勋贵之家,自小娇生惯养,若论血性连京营的兵都不如。

更何况,微臣认为陛下遴选他们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上战场。

小九把精力都用来训练他们,着实是可惜了。”

天庆帝与荣王关系亲密,自是不会因为他的几句话就不高兴。

但他听得出来,荣王除却替小九可惜之外,分明还另有一层意思。

若是小九能嫁给魏鸢,今后北地三郡的安危可交给小九这个世子妃负责,而他们一家便可以高枕无忧。

按理来说,这样的选择也没什么不好。

可他是大魏皇帝,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处理问题更不能这么简单直接。

天庆帝依旧保持着微笑:“麒麟卫毕竟刚刚成立一个月,一切都为时尚早。

但小皇叔之前的话朕觉得颇有道理,孩子们虽然还年轻,也该学着担责任了。”

说罢他把之前与荣王商议的事情详细对萧姵和魏鸢说了一遍。

这件事魏鸢之前便已经知晓,并没有发表意见。

萧姵则惊呼道:“姐夫说的是流云国兵马大元帅梁隽之子梁若儒?”

天庆帝道:“你也听说过此人?”

萧姵道:“上回我去雁门郡探望祖父,他老人家给我分析了一些战例。

其中关于流云国的基本都与梁若儒有关。

另外我还听说过,如今的流云国主当年便是倚仗梁若儒出谋划策,才顺利坐上国主之位的。

可……”

“什么时候竟学会吞吞吐吐了?”

“我就是觉得以梁若儒的本事,应当不至于这么容易被俘。”

天庆帝道:“荣王已经将那几名奸细的样貌仔细画了下来,待会儿朕就召桓郁前来辨认。

若真是梁若儒,一切都好说。

若不是,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退思殿位于皇帝寝宫,身为外臣的桓郁自是不便入内。

商议妥当后,荣王和魏鸢去他们父子临时居住的安宁宫取画像,天庆帝则带着萧姵前往御书房。

身边没有了其他人,天庆帝偏过头看着萧姵:“你问问自己,多久没有来给朕请安了?”

萧姵撇撇嘴:“麒麟卫训练任务太重,我每日都累得跟什么似的,哪儿还有力气往宫里跑?”

天庆帝抬手往她脑门敲去:“又撒谎!”

萧姵往旁边一闪:“我哪有撒谎,您不也这么久没有搭理我,我说什么了吗?”

天庆帝好笑道:“你那些碎紫檀木条案、碎大石、碎青石板、碎宝石、碎人的流言都传到朕耳朵里了,还说朕不搭理你?”

萧姵哼了一声:“您就只关心条案大石头什么的,也不关心我的手是不是碎了……”

天庆帝叹了口气,双手往后一背朝前走去。

“姐夫——”萧姵追了上去。

天庆帝顿住脚,无奈道:“小九,朕知道你心中有怨气,觉得朕对不住你大姐姐。”

“小九不敢。”萧姵低声道。

在这件事上,她的确是有怨气。

但要说只是为了大姐姐,那便只能算是不满,而不是怨气。

毕竟在迎娶大姐姐之前,姐夫身边已经有了侧妃和侍妾,这些年也没少往宫里选美人。

她怨的是姐夫为何要把姓辛的姑娘选进宫里。

难道他忘了母亲当年受的屈辱,忘了母亲是怎么救他们一家的么?

天庆帝拍了拍她的肩膀:“小九,姐夫保证会永远对你大姐姐好,保证太子之位永远都是珞儿的,保证安阳永远是大魏最尊贵的公主。

但你也学着体谅姐夫的难处,好么?”

第九十四章 梁若儒再现?

萧姵是在天庆帝身边长大的,当然知道姐夫这个皇帝做得不容易。

但要说辛家的事竟能让姐夫为难到不得不把他们家的姑娘选进宫的地步,打死她都不相信。

萧姵抬眼看了看随侍的宫人们。

只见他们一个个恨不能把脑袋都缩进衣领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

天子起誓,的确能让天地为之色变。

可惜对大姐姐而言却没有任何意义。

姐夫所谓的好,不过是许诺皇后之位永远是大姐姐的。

但先帝临终前的最后一道旨意说得分明,萧姮永为大魏皇后。

以萧家的权势地位,珞儿和安阳的地位谁能动摇?

她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姐夫,我是您看着长大的,您有什么难处都不能告诉我么?”

“小九,朕并非不信任你……”

“姐夫,我三岁便开始习武,不论寒冬腊月不论盛夏酷暑,从未喊过一声苦。您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天庆帝的视线有些模糊。

他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小九坚持习武十多年,一多半的原因是为了保护亲人们,为他们排忧解难。

他这个孤家寡人能被她视为亲人,是多么大的幸运。

可有些事情他一旦说了,不仅这份幸运会彻底消失,他还会失去很多很多。

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将事情彻底了结,从今以后他才能活得轻松些……

天庆帝将眼泪憋了回去:“小九只需记住姐夫方才的话,其他事情不用多想。”

萧姵本来也不指望皇帝陛下能对自己说实话,依旧浅浅一笑:“咱们快走吧,别落在荣王叔叔和糯米团子后面。”

回到御书房没多久,荣王、魏鸢、桓郁都到了。

荣王从前也是见过桓老郡公的,见他的孙子竟这般出众,又是好一阵赞叹。

魏鸢看着桓郁那身得体贵气的红色麒麟服,心中直犯嘀咕。

萧小九实在太招人了。

不过……麒麟卫那几十名队员,包括花轻寒在内,在他看来全都不足为虑。

唯有这个桓郁……

个子比他高、年纪比他大、相貌比他……啊呸呸,比相貌他小风筝十多年来输过谁?

但他不得不承认,桓郁这家伙的确足够吸引人,保不齐哪天萧小九的魂就被他勾去了。

魏鸢满脑子都是如何提防桓郁,其他四人却已经展开了荣王带来的画像。

不得不说荣王画技的确了得。

比起海捕文书以及一般人贴的寻人告示上的画像,他所描绘的人物可说是神形兼备。

尤其是每个人脸部细节,甚至是神态间细微的特点都没有遗漏。

桓郁凝神细看了一番,指着其中一张画像道:“这人与梁若儒有五六分相似,但微臣能肯定,他并非真的梁若儒。”

天庆帝和荣王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虽然他们也不相信梁若儒会这般轻易落网,但听到这般肯定的回答,依旧有些遗憾。

魏鸢听桓郁说得这般肯定,有些不服气道:“既然这副画像有五六分相似,桓二公子对梁若儒的长相又这般熟悉,不妨让我父王依照他的描述修改一番。

有了梁若儒的画像,就能广发海捕文书,看他还能往哪儿逃?!”

荣王在儿子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陛下之所以没有大张旗鼓抓捕流云奸细,就是担心走漏风声。

那梁若儒奸滑无比,你以为发个海捕文书他就逃不掉了?”

魏鸢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就是不甘心罢了。

他动了动嘴唇,好一阵才道:“似这般暗中查访,啥时候才能寻到梁若儒……”

天庆帝看着桓郁:“桓二公子有什么看法?”

桓郁道:“梁若儒潜入大魏,目的并不难猜测。第一,他想与大魏周边几个大国相互勾连。

但离国与流云接壤,他若是想要去离国,无需绕道大魏。

同理,他若是要去锦国,可以经由离国,也无需绕道大魏。

而北戎与流云之间除却大魏之外,尚有五六个小国相阻隔,且这几个小国皆为大魏附属,与流云并无来往。

因此,梁若儒此行如果真是为了与他国勾连,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那就是北戎。”

魏鸢又忍不住了:“桓二公子,流云与北戎之间虽然隔了好几个小国,但他们的国力都比大魏弱得多。

既然梁若儒的目的地是北戎,他为何不选择从那几个小国穿过,而是选择入境大魏?”

萧姵恨他打断了桓郁的讲述,耽搁了大家的时间,瞪了他一眼:“我说糯米团子,你究竟会不会看舆图?北戎幅员辽阔,单论土地是我大魏的好几倍。

真正掌控北戎实权的部落全都在大魏以北,距离流云国何止万里?

梁若儒若是按你说的方向走,需要多花两个月的时间。”

魏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九,是我粗心了……桓二公子继续说吧……”

桓郁点点头,继续道:“第二,梁若儒的目的地是大魏。也就是说,他想要勾连的人住在大魏。”

天庆帝道:“桓二公子的两种说法都有可能,朕……”

正说话间,御书房的门被人敲响了。

天庆帝提高声音道:“进来。”

门很快被人推开,御前总管安公公捧着一份奏折躬身走了进来。

“回陛下,大理寺卿秦大人有紧急奏折呈上。”

天庆帝接过奏折打开,快速浏览了一遍。

荣王等人不便开口询问奏折的内容,只能巴巴儿地看着皇帝陛下。

“呵呵……”

天庆帝看完奏折之后,发出了一阵不冷不热的笑声。

荣王大着胆子问:“陛下,秦大人的奏折有何不妥?”

天庆帝将奏折递给荣王,对萧姵几人道:“最近几日刘知府正在努力追查城南盗窃案,因为发现几名盗贼身份可疑,便将其押送至大理寺。

你们猜怎么着?

那几名盗贼经不住大理寺的严刑拷打,竟然指认其中一名盗贼是梁若儒!”

萧姵等人齐声惊呼:“又一个梁若儒?!”

荣王道:“这件事绝非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这样好了,桓二公子随本王立刻去一趟大理寺,咱们倒是要好好瞧一瞧那一位梁若儒又是怎么回事!”

第九十五章 流云国的阴谋

荣王的提议正合了桓郁的心意。

相较于在座的其他人,他对梁若儒的了解要深刻得多。

若是真能将此人顺利擒获,今后祖父和父亲的压力必定会减轻不少。

两人正打算告退,萧姵道:“姐夫,我也随荣王叔叔和桓二哥一起去大理寺。”

天庆帝既然把这件事告诉她,自是不会拒绝这样小小的要求,笑道:“去吧,遇事多听荣王和桓二公子的,切莫擅作主张。”

“知道了。”萧姵站到了荣王身侧。

父王和萧姵都要走了,魏鸢哪里还肯留下。

可惜他刚想开口,天庆帝就笑道:“鸢弟随朕一起去宝华宫陪太后说说话,她老人家这些年时常都在都念叨你。”

魏鸢悄悄瘪了瘪嘴,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与年过半百的老太太能有什么好聊的?

可提出邀请的人是皇帝陛下,年过半百的老太太是太后娘娘,他就是再不懂事也不敢出言拒绝。

“是,皇兄。”他可怜巴巴地目送着萧姵等人离去。

离开皇宫,萧姵三人各自上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大理寺。

不出所料,刘知府果然与大理寺的官员们在一起。

两日之内第三次见面,萧姵与他也算熟人了。

双方见礼后,秦大人为荣王等人介绍了大理寺的一众官员。

因此事不便声张,秦大人亲自带领几名贵人去往关押几名嫌犯的牢房。

见刘知府落在最后,萧姵特意放慢脚步等了他一会儿。

刘知府是个乖觉的人,忙朝她拱了拱手,躬身道:“郡主有话尽管问,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萧姵浅笑道:“刘大人此次彻查城南盗窃案,收获可真是不小。”

刘知府道:“郡主所言极是,这几年京城繁华安宁,不仅是百姓,就连官员们也有些麻痹了。

没想到这份安宁下面竟是暗潮涌动,下官只是手稍微紧了紧,竟查出了那么多的问题,实在是惭愧得很。”

“花世子的绑架案可有进展?”

“郡主放心,下官昨日已经依照您的吩咐派人前往襄阳郡。”

萧姵点点头:“那杨庞醉后失足淹死,断了一条十分重要的线索,只能期盼在他家中能够有所发现。”

刘知府赞道:“郡主心细如发,下官佩服。”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牢房门口,两人都不再说话,跟随前方几人一起走了进去。

萧姵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牢狱,本以为此处定是阴暗潮湿老鼠满地跑,没想到牢房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因为梁若儒的身份特殊,大理寺的官员们特意将几人关在一个单间,除了淡淡的血腥味,整体看起来还算干净。

几名嫌犯才刚受过拷打,精神状态极差。

秦大人指向其中一人:“王爷,据其他人指认,此人便是流云国兵马大元帅之子梁若儒。”

众人皆凝神望去。

大理寺负责行刑的人都是老手,几名嫌犯虽然吃了不少苦头,脸上却连皮都没有蹭破半分。

此人三十左右的年纪,面皮白净未曾蓄须,轮廓与荣王画像上的梁若儒竟有几分相似。

荣王眉头紧锁,对秦大人道:“让他睁开眼睛。”

“是。”秦大人对一名狱卒使了个眼色。

那狱卒应了一声,朝那人走了过去。

不多时那人便痛苦地哼了一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桓二公子?”荣王询问桓郁。

看过嫌犯的眉眼,他的失望又添了几分。

因为他的眉眼与自己画像中的人同样有几分相似,那一个是假的,这一个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果然就听桓郁十分肯定道:“这也是假的。”

话音刚落,那嫌犯却突然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

狱卒一把捏住他的脖子。

荣王道:“放开他,本王倒是要看看他能笑得了多久!”

狱卒依言松手。

那嫌犯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道:“老子犯什么法了?那几个蠢货说老子是谁老子就是谁?真是一群脓包!”

“你给本官闭嘴!”秦大人担心荣王生气,大声呵斥道。

荣王摆摆手:“将此人好生看押,咱们走!”

一行人很快便走出了牢房。

回到秦大人平日办公的小院,荣王道:“两名嫌犯虽然都不是真正的梁若儒,但他们的容貌有几分相似之处,充分证明了咱们之前的猜测,流云国定然有阴谋。”

秦大人和刘知府不知内情,都不敢接话。

桓郁道:“王爷所言极是,两人容貌相似绝非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安排,目的就是要扰乱我们的视线。

在下相信,其他地方绝对还有其他容貌相似者,只是暂时还没有暴露。”

萧姵也道:“我赞同桓二哥的说法,若非如此,他们绝不会这般轻易地暴露身份。”

荣王道:“桓二公子,依你之见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桓郁沉吟了片刻后才道:“动静越大,就越能说明梁若儒此行的重要性。

流云国的国力与野心并不匹配,单靠他们自己想要图谋大魏无异于痴人说梦。

因此在下认为,梁若儒此行的目的应该是北上。”

萧姵道:“一般来说,北戎年景不好时,袭扰大魏的次数会增多,规模也更大。

但这一二年北戎风调雨顺,就连马匹的价格都比前几年低了两三成。

而且十八年前那一场大战,北戎的损失并不亚于大魏,也同样需要休养生息。

即便梁若儒顺利抵达北戎,他有能力说动那些部族首领出兵么?”

桓郁道:“那么……小九认为梁若儒此行的目的是后一种?”

萧姵摇摇头:“不,我认为他花费了这么大的精力,目的应该不止一个。

他北上与北戎的部族首领会面,同样可以顺道与想见的人会面。”

荣王笑道:“听你们两个的意思,是打算亲自去一趟雁门郡?”

桓郁道:“在下的确有这样的打算,毕竟亲眼见过梁若儒的人并不多。

不过,此事还是应该禀报陛下,若陛下允准,在下便尽早出发前往雁门郡。”

荣王点点头,又对萧姵道:“小九呢?”

萧姵忙笑道:“我又不识得梁若儒,去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再者说,麒麟卫才刚成立没多久,两个队长都离开了,那还像什么样子。”

第九十六章 手心的肉总比手背厚

惹春风第一卷少年也识愁滋味第九十六章手心的肉总比手背厚萧姵的话明显就是言不由衷。

做了一个月的墨麒队长,新鲜感早已消失殆尽。

麒麟卫的训练枯燥乏味,队员们一个比一个笨拙,她早已不耐烦。

如果不是自小就没有养成半途而废的习惯,她早就撒手不干了。

千里追捕梁若儒,随便想想都知道桓郁此行会有多刺激。

若是再能与北戎人打上几仗,真是给做金山她都不换。

桓郁见她笑得勉强,对荣王道“麒麟卫本就是为了小九才组建的,她的确是不好撒手不管。

但留在京里也并非无事可做。

梁若儒北上也只是猜测,万一他另有图谋,京城的护卫也绝不可大意。”

荣王笑着拍了拍萧姵的肩膀“北戎一时半会儿的灭不了,今后要打的仗多着呢,绝少不了你的!”

萧姵嘟了嘟嘴“知道啦,荣王叔叔。”

折返回宫的路上,萧姵刻意凑到了桓郁身边。

“桓二哥,我听说那梁若儒甚少在人前露面,你是啥时候见过他的?”

桓郁道“十年前,机缘巧合之下我与他见过一次。”

萧姵不由得又仔细打量了对方一遍。

十年前桓郁这家伙才七岁,与那梁若儒又只见了一次,他的话究竟靠不靠谱啊……

桓郁被她逗笑了“并非我的记性有多好,而是梁若儒的长相太有特点。”

萧姵催促道“桓二哥快说与我听听,万一我哪天行大运撞上他,顺手就把他给拿了!”

桓郁道“他的眉眼鼻子和方才那名嫌犯有几分相似,长的还是非常周正的。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下半脸,他是个兜齿,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地包天。”

萧姵不以为然道“兜齿的人很常见啊,为何梁若儒就那般引人注意?”

桓郁笑道“他的兜齿实在太严重了,至少我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谁能够与他相比。

若非如此,他寻的替身为何都只是眉眼有几分相似?”

萧姵笑了起来。

“难怪他不肯入朝为官,也不肯在人前露面,原来是死要面子,哈哈……”

她的笑声太有感染力,不仅是桓郁,就连荣王心头的哪一点阴霾都散尽了。

※※※※

魏鸢随天庆帝抵达宝华宫时,太后正与几名老嬷嬷闲话家常。

远远望见儿子身边跟着一名漂亮的少年,她立时便笑了起来。

“你们谁都不准说话,让哀家猜猜这是谁家的孩子。”

老嬷嬷们都忍着笑,纷纷起身给天庆帝行礼问安。

天庆帝示意她们不必多礼,带着魏鸢走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把魏鸢唤到近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是荣王家的鸢哥儿,小的时候跟个糯米团子一样,如今还是这般白净!”

魏鸢都快哭了。

若不是怕萧小九把他给忘了,哪个十六岁的少年会愿意自称糯米团子?

昨日父王回京虽然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但宝华宫这边肯定是有人禀报过的。

自己的身份太后明明知道却装作记不得,十几年前的“糯米团子”却记得这般清楚。

这老太太究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当然,这些话只敢在心里想想。

他撩起衣摆跪下磕了个头“魏鸢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将他拉起来“坐到哀家身边,从前你母妃最喜欢带你到宝华宫来,哀家还给你喂过饭呢!”

坐在大魏最尊贵的老太太身边,魏鸢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长了刺,真是哪儿都不舒服。

偏偏太后就喜欢他这种长相白净斯文的孩子,谈兴更浓了。

“鸢哥儿离京的时候年纪还小,儿时的玩伴都不记得了吧?”

魏鸢老老实实道“除了萧家小九,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文渊侯府的世子,就是你轻寒哥哥也不记得了?”

今日花轻寒依旧缺席了训练,魏鸢并没有见到他。

但他这些年一直都十分关注萧姵,又怎会不知道她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太后娘娘的表外甥,花贵妃的嫡亲弟弟,家世和身份都不比他差多少。

单看外在条件,他的确是自己的劲敌。

可小九乃是翱翔九天的雄鹰,文渊侯府那个金丝笼对她而言没有半分吸引力。

反倒是那个桓郁……

太后面前他不敢分心太过,忙回道“有一点点印象,记不太清楚了。”

太后对天庆帝笑道“鸢哥儿今年十六,也是该考虑婚事的年纪了。

北地苦寒人烟稀少,哪儿有姑娘能配得上做荣王府的世子妃?

不如趁此次回京的机会,让哀家替你好好挑一挑。”

十几年不见面,加之对方也只是自己的伯母,魏鸢哪里敢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他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我年纪还小呢,这事儿不着急。”

天庆帝在一旁憋得快不行了。

这一老一小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倒是要看看待会儿他们怎么继续演下去。

太后笑道“十六岁不小了,现在开始挑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没有个一两年,哪里能把世子妃顺利娶回去。

瞧瞧你轻寒哥哥就知道了,都十七岁了事情还没有定下来。”

魏鸢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太后娘娘,轻寒哥哥有喜欢的姑娘了?”

太后笑道“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就只喜欢萧家小九一个,追着她跑了多少年了。

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能让那丫头点头。”

魏鸢快气死了。

从前总听人说姜还是老的辣,他今日真是见识了。

父王总说太后以前对他特别好,虽然只是伯母,却几乎把他当亲孙子一般对待。

可如今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老太太对他的确还是很好的,关心的话语也都出于真心。

但俗话说得好,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花轻寒这个手心的肉明显比自己这个手背的厚很多。

小九若是愿意,花轻寒还需要追那么多年?

老太太明明知道花轻寒成功的可能性极低,却还要在自己面前主动提起这件事。

她分明就是洞察了自己的打算,所以才抢先把花家的打算说出来堵自己的嘴。

哼哼!

他才没那么幼稚。

都说烈女怕缠郎,他小风筝别的本事没有,黏人的功夫天下第一。



第九十七章 一根筋的小风筝

惹春风第一卷少年也识愁滋味第九十七章一根筋的小风筝陪太后用过晚膳,又与天庆帝聊了好一阵,魏鸢才踏着月色回到了安宁宫。

安宁宫是荣王大婚前的居所。

十多年来虽然一直有人前来洒扫,但毕竟空置了十多年,早已不复旧时光景。

魏鸢在北地长大,不似其他皇室子弟那般未经风雨,但他毕竟是荣王府世子,早已见惯了荣华富贵。

比起他在王府里的院子,安宁宫除了建筑格局更大之外,几乎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但也正因为格局大,整座殿宇显得空空荡荡,随便一点响动都会被放大好几倍,听得人心里瘆得慌。

魏鸢一路小跑,直到看见父王书房中那暖洋洋的亮光,他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父王——”他推开书房的门,一步就窜了进去。

荣王正端着烛台在书架旁找书,闻声转过头。

见儿子这般形容,他不禁哑然失笑:“急急慌慌的做甚?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谁害怕了……”魏鸢把门合上,走到了荣王身边。

荣王暗暗摇了摇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自幼便有些胆小,看来还需要多加磨炼。

“这么晚了父王在找啥呢?”魏鸢笑眯眯问道。

荣王从书架上抽了几本书递给他:“这里的书你从前多半都读过,但读得不够精不够透。

此次为父带你回京,先生虽然没有留功课,你也不可整日只顾着玩,荒废了学业。

这几本书是为父年轻时读过的,上面还留下了许多批注和心得,你拿下去仔细研读。”

魏鸢只觉书房瞬间暗了下来,哪里还有半分笑模样。

荣王打趣道:“鸢儿方才被陛下和太后训斥了?”

“哪有,太后待孩儿挺温和的。”

魏鸢老老实实接过书,想了想又道:“父王,京里又不是没有咱家的府邸,干嘛住宫里呀?”

荣王道:“此次咱们来得匆忙,没有事先派人修整府邸,一时半会儿哪里能住人。

陛下派了那么多的宫人来安宁宫伺候,你还觉得不舒坦?”

魏鸢哪里还敢发牢骚,挽着荣王的胳膊坐到了书案旁。

“父王,大理寺关押的那个梁若儒是真的么?”

荣王并不打算隐瞒,把今日大理寺中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儿子。

“……桓二公子真不愧是老郡公最得意的孙子,聪慧还再其次,最为难得的是那份沉稳大气。

为父半生阅人无数,似他这般出众的少年郎一共也没有见过几个。”

魏鸢心里酸溜溜的。

他并非嫉妒桓郁能得父王这般赏识。

事实上,他的看法与父王完全一致,否则他怎会将桓郁视为劲敌?

恰是因为他太清楚桓郁有多优秀,担心小九被这份优秀迷了眼,从今往后再也看不见别的男子。

如果真是那样,他还忙活个啥?

他瘪着嘴问:“父王,若您是个女孩子,会喜欢桓二公子么?”

荣王是过来人,如何看不穿儿子这点小心思。

“你是想问的是小九会不会喜欢桓二公子吧?”

魏鸢点点头:“要是小九真喜欢他了,那我该怎么办?”

荣王道:“本王的儿子就这么点儿出息?知晓对方比自己强大就认怂了?”

魏鸢嘟囔道:“我才没有认怂呢,只是……小九与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荣王有些好奇:“你想象中的小九是什么样子的?”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留意小九的事情,我本以为像她这样强势的女孩子,应该会喜欢温柔的、能逗她开心的男孩子。

可真的见了她我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荣王暗暗好笑。

这傻孩子该不会是在小九面前扮可爱装天真,结果不仅没能逗人家开心,反而惹得人家生气了吧?

魏鸢可怜巴巴地看着荣王:“父王,您是喜欢小九做儿媳的……您是过来人,给孩儿支几招……”

荣王抚额。

儿子,为父身边的女人虽然很多,但要么就是陛下赐婚,要么就是别人赠送,根本没有一个是自己费心费力追来的。

“过来人”这个名头为父真是担不起,更没有本事给你支什么招啊!

他硬着头皮道:“鸢儿,小九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为父若是胡乱给你支招,恐怕适得其反。”

“父王糊弄人!”魏鸢的小嘴翘得老高。

见儿子不高兴了,荣王只好耐下性子道:“为父虽然没有好的办法帮你,却有几句话想要提醒你。”

“您说吧,孩儿洗耳恭听。”

“为父虽然也是自幼习武,却并不擅长带兵打仗。

这些年咱们北地三郡与北戎交战无数次。

胜的时候自是皆大欢喜,败的时候为父却从不颓唐也不慌张,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魏鸢摇摇头。

荣王道:“那是因为每一次交战之前,为父便已经为失败做好了准备。

这样的准备不仅是考虑如何善后,更多的是自己心中要做好接受这一切的准备。

只有正视失败接受失败,才有机会等到胜利那一日。”

魏鸢苦着脸道:“父王的意思我都懂,可追求女孩子和打仗根本不一样。

打仗输了可以等待下一次的胜利,女孩子没追到,人家就嫁给别人了,我还等个啥胜利?”

荣王气得倒仰。

这小子一根筋的毛病究竟随了谁?

他的意思是人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努力追求喜欢的姑娘没有问题,没追上也用不着气馁。

天涯何处无芳草,换个目标接着追嘛!

“父王……”魏鸢拽了拽荣王的衣袖。

荣王无奈道:“老子的意思是,小九要努力去追,可万一没追上,你也不准胡闹。

别给老子闹出抢亲、绝食、投河、上吊、出家当和尚什么的,老子可丢不起那个人!”

魏鸢有些懵。

“老子”这个称呼他并不陌生。

军营里的将军士兵、府里的下人,自称老子的多了去了。

可这两个字从父王嘴里蹦出来,还真是第一回。

荣王拍了拍儿子白白嫩嫩的脸颊:“你老子的话听明白了?”

魏鸢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孩儿听明白了。”

荣王笑道:“这就对了,还有一点,男子汉要活得光明磊落,千万不要使那些阴谋诡计。

小九生性坦荡,你要是用了那些手段,别说夫妻,你们今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第九十八章 叔叔不易当

荣王的交待魏鸢不敢不听。

不过,他觉得自己本就不是个会耍阴谋诡计的人。

呃……像牛皮糖一样黏着小九,坚决不让她靠近桓郁,这应该不算是……吧?

漂亮的少年在心里默默念叨,这只是手段,不是诡计,更不是阴谋。

荣王见儿子那根筋总算是拧回来了,笑道:“此次入京机会难得。不仅是小九,像桓二公子、花世子、萧家小五他们这样的人你也该主动结交。

人的一生可以舍弃很多东西,却不能没有知交好友。”

魏鸢道:“孩儿知道了,方才太后娘娘也对我说,让我和轻寒哥哥好好相处。”

荣王道:“太后娘娘对文渊侯府多有倚仗,言语间难免有所偏袒,有些事情你也莫要太过在意。”

魏鸢吐了吐舌头。

父王真是厉害,自己分明什么都没有说,他却什么都猜到了。

荣王又捏了捏儿子的脸蛋:“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

第二日魏鸢起了个大早。

胡乱用过早饭后,他一个人溜溜达达地又出了安宁宫。

虽然是皇室宗亲,王爷和世子们与后宫妃嫔男女有别,私下里绝不能有任何来往。

因此他们居住的宫殿离后宫妃嫔们的住处非常远,多少显得有些偏僻。

离安宁宫最近的是康宁宫,广陵王魏绰正是被软禁于此。

虽说是软禁,其实魏绰并没有彻底失去自由。

除了不能离开皇宫,康宁宫他可以随意出入。

只不过离开了康宁宫,魏绰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后宫不能乱闯,想去给太后请个安也无法成行。

附近宫殿成群,都是为皇子们准备的住处,可当今陛下的儿子们年纪还小,除却太子住在东宫,其他皇子都随他们的母妃住在一起。

因此他每日除了太医和伺候他的小太监,真是连个鬼都见不到。

终于,附近的安宁宫里有了动静。

昨日魏绰让小太监打听了一番,知晓是荣王携世子回京,心中立刻就盘算开了。

荣王算是他的堂兄,从前两人倒也见过几回。

只是那人有些古板,同他们这些注重享受的藩王根本聊不到一块儿去。

若是被荣王知晓他之前做的那些事,非但不会替他求情,说不定还会狠狠数落他一顿。

他已经够倒霉的了,不想再给自己找个爹。

只是荣王的儿子魏鸢……

他隐约记得那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娃,比自己还小了两岁。

十六岁正是单纯的年纪,加之那魏鸢又是娇养着长大的,说不定是个好骗的孩子。

魏绰不敢奢望魏鸢能求陛下放了自己,但若是能哄得他去太后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后面的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正想得高兴,一名小太监来回话:“王爷,安宁宫里有人出来了,瞧着像是荣王世子。”

魏绰大喜,一骨碌从榻上滚了下来,吊着胳膊跑了出去。

出了康宁宫,果然见一名身着绯色锦袍的少年在四处溜达。

魏绰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前方的人可是荣王世子?”

因为时辰还早,魏鸢怕出不了宫门,所以才无聊得在附近转悠。

听到有人唤他,魏鸢抬眼看了过去。

只见一名身着王服的年轻男子正冲他招手。

这位王爷的模样他很陌生,但胸前吊着的胳膊却暴露了其身份。

广陵王魏绰?

原来是差点儿成为萧小九小姑父的混蛋!

魏鸢抿抿嘴,并没有搭理对方的打算。

魏绰有些心急,一跺脚跑了过去。

“你谁啊?”魏鸢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魏绰暗暗嗤笑,果真是个愣头愣脑的小子!

这倒是好了,若是个精明的,自己如何哄骗于他?

他本就生得俊俏,此时又装模作样了一番,看起来越发恳切。

“本王乃是广陵王,你可是荣王府的世子魏鸢?”

魏鸢眨巴了几下眼睛:“本世子听父王提过你……你的名字叫魏绰。”

魏绰差点儿骂娘。

本王是你的叔叔,你怎能直呼本王的名讳?!

没想到荣王那么古板的人,竟养出个愣头愣脑而且完全不懂礼数的儿子!

他继续笑道:“你父王是本王的兄长,你应该叫本王一声叔叔。”

魏鸢拧着眉想了一会儿:“本世子是有好些叔叔,可他们每次见面都会给本世子礼物,你有礼物吗?”

混蛋还想占他的便宜?

他小风筝的叔叔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魏绰进京后直接来了皇宫,连自家府邸的大门都没来得及去看一眼。

面圣之后他就被软禁于此,半个自己人都没有见过。

若非随身带了几张银票,他连伺候他的那几个太监都使唤不动,更别提给兰澄捎信。

如今剩下的银票已经不多了,若是全部拿出来给魏鸢,他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熬?

更何况荣王是陛下嫡亲的叔叔,封地是他的三四倍,手头比他宽裕多了。

这点银子未必入得了魏鸢的眼,说不定还会被这口无遮拦的傻小子羞辱一番。

魏鸢翻了个白眼:“本世子的叔叔个个都阔气得很,没见过你这样穷酸的!”

魏绰见他想走,赶紧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路:“鸢儿,本王真的是你的叔叔,只是时运不济……等叔叔脱了困,一定备一份最值钱的礼物送给你。”

“哦,那本世子等着。”魏鸢往侧边迈了一步。

魏绰快急疯了,也跟着迈了一步,依旧堵在魏鸢面前。

“你到底想干嘛?!”魏鸢小脸都气红了。

魏绰抱着胸前的胳膊,哽咽道:“鸢儿,叔叔的胳膊伤得很重,陛下让叔叔在宫里养伤,叔叔感激不尽。

可康宁宫里伺候的人全都是太监,个个粗手粗脚的,叔叔又没有银两打点……

你若是可怜叔叔,便替叔叔去太后娘娘面前求个情……”

魏鸢被他一脸串的“叔叔”弄得心烦。

他挠了挠头,故作为难道:“容本世子想想……”

魏绰抹了一把眼泪:“叔叔等着,你慢慢想。”

“好吧!”魏鸢终于开口道:“待会儿本世子就去一趟宝华宫……”

“哎哎……”

“太后娘娘最疼本世子了,你不是嫌太监伺候得不好么,本世子这就去向她老人家讨要几个宫女来伺候你。”

第九十九章 登堂入室(上)

“宫女”两个字,让魏绰浑身的汗毛倏地竖了起来。

似他们这样身份的男子,哪个身边不是自小就婢女成群?

此次陛下留他在宫中“养伤”,却只安排了几名小太监来伺候他的饮食起居,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

这傻小子要是真去太后面前胡说八道,自己这辈子还出得去吗?!

魏绰拉住魏鸢:“方才是叔叔一时情急想岔了,太后娘娘岁数大了,怎好用这些小事去打扰她……”

魏鸢把胳膊抽出来:“太后娘娘年纪大,可你的年纪不大啊,怎的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啰里啰嗦的烦死人了!”

见他转身要走,魏绰越发着急了:“好侄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魏鸢并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摇了摇:“我困了,去睡个回笼觉。”

魏绰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悻悻地回了康宁宫。

魏鸢回到安宁宫,迎面就遇见了一身朝服的荣王。

“父王早。”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荣王挑眉:“你又不用上朝,起这么早做甚?”

魏鸢笑道:“父王时常教导孩儿,一天之计在于晨,所以我出去跑了两圈松松筋骨,正准备去书房念书。”

荣王很是高兴,笑道:“如此甚好,待为父散朝之后,咱们父子一起用午膳。”

魏鸢暗暗咧咧嘴。

他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谁想在这里一待几个时辰?

荣王笑骂道:“臭小子竟敢和你老子耍心眼!”

“我哪有耍心眼……”魏鸢小声嘟囔。

“脚长在你身上,你爱去哪儿为父也不想干涉。

但为父想给你一个小小的建议,小校场最好不要再去了。

那里是麒麟卫的练兵场,不是任你胡闹的地方,次数多了容易惹人厌烦。”

荣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魏鸢挥退几名候在一旁的宫人,回书房写了张字条用镇纸压好,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偷偷溜到了安宁宫的后门。

父王的话不无道理。

身为麒麟卫的队长,小九是需要树立威信的,他若是经常跑去小校场纠缠,她肯定会厌烦。

可他要是整日关在书房里念书,岂不是主动放弃了与小九相处的机会?

他才不要那么被动,必须另辟蹊径。

出了安宁宫,魏鸢朝宝华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康宁宫迎来了一名贵客——宝华宫的龚嬷嬷。

龚嬷嬷虽只是一名正四品的女官,但她在太后身边伺候了几十年,在帝后面前都是能说上话的。

康宁宫的几名小太监吓坏了,赶紧去把广陵王请了出来。

魏绰的心突突直跳。

他被软禁在宫里一个多月,太后那边一直没有任何表示,就跟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般。

今日她最信任的嬷嬷突然来了,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八成是魏鸢那小子在背后插了自己一刀!

龚嬷嬷不卑不亢地行过礼,淡笑道:“王爷的伤势如何了?”

魏鸢忙笑道:“有劳嬷嬷挂念,已经好多了。”

龚嬷嬷道:“太后听闻康宁宫的人伺候王爷不甚得力,因此派老奴前来瞧瞧。”

魏鸢的面色有些难看。

果然是魏鸢那个小王八蛋干的好事……

“嬷嬷莫要听信他人胡言,宫人们伺候得极好,本王还打算痊愈之后替他们请赏呢。”

龚嬷嬷笑道:“王爷此言差矣。太后娘娘说了,皇家的爷们儿都是婢女们精心伺候着长大的,小太监们年纪小又粗手粗脚的,实在不配伺候王爷。”

“哪里……”魏绰看着龚嬷嬷的笑脸,后脊梁却凉嗖嗖的。

“王爷的委屈太后娘娘全都知晓,但这事儿您真是误会陛下了。

您受伤后身子失于调养,正该清心养性。陛下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派宫女前来伺候。

太后娘娘说您岁数不大,身子绝不能亏了,所以特意嘱咐老奴好生看顾您。”

说着就吩咐一名老嬷嬷:“今后你每日准时将补品送到康宁宫,亲自伺候王爷服用。”

“是。”老嬷嬷应道。

魏绰险些吐血。

龚老婆子真是巧舌如簧。

这是把自己当色中饿鬼,在什么地方都敢胡来?

太后那个老妖婆也真够卑鄙够无耻。

康宁宫本来就枯燥得连只母蚊子都没有,要是每日再按时进补,自己非憋出病不可!

龚嬷嬷嘴角微勾:“今后王爷有什么需要尽管对老奴说,千万不要客气。”

※※※※

成功摆了广陵王一道,魏鸢哼着小曲出了宫。

半个时辰后,定国公府的门房前往仪正堂回话,说荣王世子求见。

世子夫人凌氏看了看聂氏,这才问道:“荣王世子可说了是求见何人?”

那门房道:“回世子夫人,荣王世子想求见四老夫人。因怕四老夫人不肯见客,所以让小人前来问一问三夫人和您。”

凌氏有些为难:“三婶,您看……”

荣王世子虽然年纪小,毕竟也是外男,四叔祖母愿不愿意见他还真不一定。

聂氏道:“荣王妃从前与我和你四叔祖母颇有几分交情,荣王世子就跟自家侄儿一般,她会愿意见的。”

说罢吩咐大丫鬟:“众芳,你亲自跑一趟,好生带着荣王世子去见四老夫人。”

“是。”众芳应了一声,随那门房离开了仪正堂。

凌氏凑到聂氏耳边:“三婶,您说荣王世子到咱们家来做甚?”

聂氏道:“这个我如何能知晓?”

凌氏推了推她的胳膊:“反正今日也没啥大事儿,要不三婶去瞧瞧?”

“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好事!”聂氏一边数落,一边已经站了起来。

凌氏噗哧笑道:“我才不信三婶不好奇,您快去吧。”

聂氏白了她一眼,笑着走了出去。

大约两刻钟后,魏鸢随众芳来到了幽兰园。

因为定国公府的四老夫人是孀居,他特意挑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平日的俏皮活泼也刻意收敛了几分。

聂氏先一步到了幽兰园,早已经把他来访的事情告知了兰氏。

两位夫人打量着眼前规矩守礼的漂亮少年,心中暗暗称赞了一番。

魏鸢这孩子身份尊贵年纪又小,却丝毫不见轻狂张扬,荣王府果真好教养!

第一百章 登堂入室(下)

两位夫人还在赞叹不已,魏鸢自己却有些装不下去了。

并非他忍耐力不够,而是他要告诉两位夫人的事情,真正乖巧懂事的少年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果然,他把今早如何整治魏绰的经过说完,两位夫人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古怪。

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她们两人加起来都七十岁了,竟没能看清这小子的底细。

一个年仅十六岁,尚未娶亲的少年郎,竟能想出这样的损招!

想出这样的损招也就罢了,他竟还好意思在她们两个孀居的妇人面前谈论?

皇室子弟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可人家这么做也是为了替萧家人出气,她们又怎好责怪?

魏鸢哪里知道两位夫人心里想什么,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道:“魏绰那混蛋这次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小姑姑!”

小姑姑?

两位夫人面面相觑。

这孩子嘴甜成这样,究竟想干啥?

魏鸢没有让她们等太久,立刻就把答案说了出来。

“四叔祖母、三婶婶,鸢儿虽然替小姑姑出了气,但这么做的确不够光明磊落。

我父王生性耿直,向来不齿这样的行为,一旦他得知实情,是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所以……鸢儿想请二位收留几日,暂时避一避风头……”

说到最后竟有几分哽咽。

他模样生得嫩,看起来像是比萧姵还小了一两岁,眼睛红红的跟只小兔子一样。

兰氏本就是个心软的人,而且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为她们母女二人出气,怎可能不被打动。

她的眼睛也跟着红了:“你这傻孩子,就跟你母妃一样心善……”

聂氏却撇了撇嘴。

三婶婶?

小九待她够亲热的吧,从来也只唤一声三婶,魏鸢这孩子的脸皮真是够厚的。

还有那一口一个的“鸢儿”,啧啧啧……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好么!

魏鸢的模样惨兮兮的,心里却在暗暗着急。

他之前得到的消息非常准确。

萧家两位孀居的夫人,聂氏非常精明,兰氏特别心软。

所以他才刻意避开聂氏而选择求见兰氏。

兰氏虽然年轻,但在萧家的辈分极高,而且萧思怡是她的女儿,想要打动她应该不难。

只要她同意自己借住一段日子,聂氏必然不好拒绝。

没想到聂氏竟和兰氏在一起,彻底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兰氏用帕子抹了抹眼泪:“衡娘,就让鸢儿在府里避一避吧。

荣王的脾气咱们都清楚,这孩子生得白白嫩嫩的,哪里经得起打呀。”

魏鸢十分配合地抽了抽肩膀。

聂氏真想在兰氏的脑门上狠狠敲几下。

别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这家伙却是吃一辈子亏,也改不了心软的老毛病。

好在荣王府与国公府没有仇怨,魏鸢这孩子就算有什么小算计,也不可能危及萧家。

就让他住几日也无妨,正好可以瞧瞧他究竟想做什么。

聂氏笑道:“多大点事儿也值得哭哭啼啼的,我这就让人把客院收拾出来,鸢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

萧姵并不知道国公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本以为魏鸢那个糯米团子会像昨日一般,一大早就到小校场黏着自己。

可直到上午的训练结束,她也没有见到魏鸢的影子。

没人打扰是件好事,可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里竟有些毛毛的。

那厮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他今日没有出现,莫非是另有诡计?

“萧队长,我们要去吃午饭了,你要不要一起?”赵骏几个凑上前问道。

萧姵摆摆手:“你们先去,我还有事儿要处理。”

“那我们先走了。”

队员们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小校场。

最后只剩下了桓家兄弟和萧姵。

桓际道:“小九,你怎的还没走?”

萧姵道:“我没想好去哪儿用午饭,你们俩怎的也没走?”

桓郁笑道:“我昨日给陛下递了折子,陛下让我们兄弟二人今日陪他一起用午膳,你要不要一起去?”

御膳萧姵倒是不稀罕,但桓郁昨日给姐夫的折子里,说的一定是他北上追踪梁若儒的事。

她虽然不能同行,但对这件事还是非常关注的。

萧姵十分干脆地应道:“好吧,我随你们一起去。”

三人一起离开了小校场。

天庆帝非常勤政,绝大多数的时候他的午膳都在御书房解决。

当然,真正用膳的地点不可能在御书房中,而是在旁边的偏殿。

此时宫人们已经把膳食备好,就等陛下和贵人们入座。

桓家兄弟和萧姵刚走到影壁处,就见天庆帝和荣王携手从御书房中走了出来。

见萧姵也来了,天庆帝笑道:“朕就知道你个小馋猫一定会追着香味儿来!”

萧姵嘟着嘴道:“我才不稀罕姐夫这里的吃食呢,不过是懒得出去吃,这才过来蹭饭的。”

荣王见自家宝贝儿子没有黏着萧小九,觉得十分满意。

傻小子总算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男孩子就得有个男人的样儿。

不管是孩子气还是女子气,站在萧小九身边都不般配。

他也笑道:“大家也不用拘礼了,陛下请客,咱们可得放开肚皮吃喝。”

天庆帝最是欣赏小皇叔身上这份豪气,冲三个年轻人招招手:“走,吃饭去!”

萧姵在皇帝面前不行礼是常有的事,对于桓家两兄弟而言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好在两人都不是拘谨的性子,随着萧姵一起走进了偏殿。

吃了个五六分饱,大家都放下了筷子。

从小年公公手里接过丝帕擦了擦嘴,天庆帝看向桓郁:“昨日朕看过爱卿的折子,说说你的打算。”

桓郁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微臣想尽快出发。”

天庆帝道:“梁若儒此人十分狡猾,而且他此行必然有高手护卫,爱卿打算带多少人?”

桓郁想了想:“微臣此行重在追踪而非歼敌,所以不宜弄出太大动静。”

天庆帝拧眉:“爱卿的意思是……”

萧姵插嘴道:“梁若儒并不知道大魏有人识得他的真面目,以为他在暗我们在明。

桓二哥的意思是想要化明为暗,这样一来追踪到梁若儒的可能性便会大大增加。”

第一百零一章 外来的和尚占了庙

惹春风第一卷少年也识愁滋味第一百零一章外来的和尚占了庙听了萧姵的话,天庆帝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追踪梁若儒的确重要,但若是因此让桓二公子有了什么闪失,桓老郡公那边很难交待,于大魏而言更是得不偿失。

桓郁笑道:“陛下毋须担忧,祖父得知消息后派出了不少人手,他们在明微臣在暗,安全可确保无虞。”

天庆帝想了想,对一旁的小年公公道:“去取朕书案上的金牌。”

“是。”小年公公躬身退了出去。

“桓爱卿,凡事多做些预备总没有错。既然你不愿多带人手,朕便赐你一面金牌,沿途各郡的驻军皆可随意调度。”

桓郁站起身行了个礼:“微臣谢陛下。”

小年公公很快就回来了。

天庆帝将金牌亲自交到桓郁手中。

“爱卿此行任务艰巨,朕盼你早日凯旋。”

“微臣定不负皇恩。”

出了皇宫,萧姵和桓家兄弟各自上马。

行至岔道口处,萧姵拉住马道:“桓二哥,你明日一早便要出发了?”

“小九打算来送我一程?”桓郁也将马拉住。

萧姵笑道:“我可不敢来送你,万一忍不住一同去了,肯定会被姐夫和祖父训斥的。”

桓际凑过来道:“我觉得小九若是能与我哥同行,擒获梁若儒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萧姵翻了个白眼:“你可别尽捡我爱听的话说,我要是去了,那些笨得要死的队员你一个人带啊?”

桓际笑道:“你都说笨得要死了,谁带还不都是一个样?”

萧姵懒得与他瞎扯,朝桓郁抱了抱拳:“桓二哥多保重,归来后咱们再痛饮一场。”

桓郁还了一礼:“小九的这顿酒我记下了。”

萧姵踢了踢马腹,骏马立刻奔跑起来,一人一骑渐渐远去。

“哥……”桓际甩了甩马鞭,欲言又止。

桓郁收回视线:“小九的脾性你不是不知道,为何还要一个劲儿地怂恿她?”

桓际嘟囔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小九武功好人又聪明,而且那些流云国的人根本不认识她,若是她能与你同行,事情就会容易很多……”

桓郁抖了抖马缰,骏马缓缓跑了起来。

“哥——”桓际赶紧跟了上去。

他刚才的话的确是出自真心。

哥虽然厉害,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帮手贵精不贵多,小九那样的人一个能顶百个用。

当然,若是他们两人单独相处后能发生点什么就更好了……

“阿际,不如此行让你去?”桓郁偏过头看着他:“擒获梁若儒后,你顺道还可以去拜访老国公,到那时祖父的那批军马差不多也该凑齐了。”

桓际忙摆手:“哥就别拿我开玩笑了,除了交接那批军马,我估计自己啥事儿都做不好。”

别说擒拿梁若儒,单是拜访萧老国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谁知道他老人家是个啥脾气?万一又要考校武艺兵法,他可不想再去丢人了。

桓郁道:“我离京之后,府里便只剩下你一个了,要多听林伯的话。

另外,梁若儒北上的可能性虽然极大,但他未必没有其他的安排。

你留在京中也要提高警惕,万一事情有什么变化,要及时与祖父的人联络。”

“知道了。”桓际点点头:“哥,方才陛下分明就是想给你指派几名高手,你为何要拒绝呢?”

桓郁笑道:“陛下身边的暗卫个个身手不俗,能有他们帮忙当然是不错的。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那些暗卫是陛下的人,未必会真的听我们指挥。

与其到关键时刻出问题,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用。”

弟弟性子单纯直爽,有些话只能点到即止。

自古以来皇帝的疑心病都是最重的,桓家几十年来虽然深受帝王信任,却也不能不提防。

“哦。”桓际应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追问。

※※※※

萧姵一路打马飞驰,很快就回到了信义坊。

进了国公府侧门,她把马缰扔给了门房。

门房接过马缰,将荣王世子一大早就前来拜访四老夫人的事儿告知了她。

萧姵的眼睛眯了起来。

难怪今日一直觉得心里毛毛的,原来那糯米团子竟趁自己不备杀进府里来了!

门房小心翼翼问:“郡主……”

萧姵道:“无妨,你将我的马送去马房,让他们好生照料。”

“是。”门房喏喏退下。

萧姵轻哼了一声,迈开大步朝内宅走去。

距离二门还有几十尺,一个月白色身影从她左前方的大树背后突然跳了出来。

“呔!你往哪里走!”

萧姵半点都没有被吓到,冷眼看着对方。

“萧小九……”魏鸢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她面前。

“糯米团子,你一大早跑到我家里来,究竟想做甚?”

“我今早替小姑姑出了一口恶气,所以来告诉四叔祖母一声……”

“打住!”萧姵怒道:“那是我的小姑姑,我的四叔祖母,你可不要胡乱攀亲戚!”

魏鸢眨巴着眼睛道:“可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呀,你大姐姐是我皇嫂,你外甥是我侄儿……”

萧姵深吸了一口气:“你替我小姑姑出了什么恶气?”

魏鸢看了看四周:“这里人来人往的,咱们去我住的院子里说。”

萧姵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字一句道:“你、在、我、家、住、下、了?”

一个不小心,自家的庙竟叫外来的和尚给占了!

魏鸢笑眯眯道:“是呀,我为了替小姑姑出气得罪了广陵王,只好到国公府避一避风头。

三婶婶对我可热情了,不仅亲自派人给我布置了房间,还给我送了好几身换洗的衣裳……”

萧姵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把捏着他的胳膊去了客院。

刚一踏进院门,众芳就带着几名丫鬟小厮迎了上来。

见丫鬟小厮全是自家府里的,萧姵松开魏鸢的胳膊:“糯米团子,你是不是太过分了,连个随身伺候的人都不带。”

魏鸢大呼冤枉:“父王此次入京来得匆忙,本就没有带多少下人,他们全都去王府打扫屋子了。

这两日我住在宫里,伺候的人全是皇兄安排的,我怎好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萧姵瞪了他一眼,这才对众芳道:“姐姐下去歇着吧,我有话和荣王世子说。”

“是。”众芳带着丫鬟小厮们退了下去。

第一百零二章 九爷做逃兵

惹春风第一卷少年也识愁滋味第一百零二章九爷做逃兵两人走进正房,魏鸢十分热情地给萧姵让座,一面又忙着替她倒茶。

萧姵暗道,这厮真把自家当成他家了,弄得自己这个主人倒像是来做客的一般。

她伸手按住茶壶:“你别忙活了,先与我说一说今日的事。”

魏鸢拖了个凳子坐在她身边,把今日一早如何对付魏绰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萧姵的面部有些扭曲。

倒不是像聂氏和兰氏那样,认为自己被雁啄了眼。

而是没有想到这糯米团子的心机居然这么深。

毕竟十六岁的皇室子弟,已经做爹的都比比皆是,魏鸢懂得用那样的手段整治魏绰也没啥大不了的。

可这小子为了达到登堂入室的目的,糊弄了荣王,利用了魏绰、太后、龚嬷嬷、门房、三婶、大嫂、四叔祖母……

而且他行事之前还记得换一身素色衣袍,足见他对自己的本事非常自信。

魏鸢见她不接话,又道:“其实我也是临时起意,实在是因为那魏绰太可恶了。

他不仅把我当个傻子哄,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太后年岁大了。

我把他这话对太后一学,她老人家果然立刻就不高兴了。

我趁机又把宫女的事儿稍微提了提,她老人家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龚嬷嬷问太后要如何教训魏绰,太后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出了个主意。”

萧姵嘴角勾起一个笑容:“你用这么损的招数对付魏绰,不怕他将来找你的麻烦?”

“切——”魏鸢不以为然道:“小爷会怕他?广陵郡和北地相隔几千里,他要是真有那本事来寻仇,小爷说不定还能高看他一眼!”

说罢他又凑到萧姵身边:“萧小九,我这次算不算替小姑姑出了一口恶气?”

萧姵挑眉:“合着你是打算来向我讨赏?”

“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你太忙了,咱俩基本没有见面的机会。

如果我总是像昨日那样去小校场,难免会影响你训练。

现在好啦,我搬到国公府里住,咱们每日都可以一起用晚饭,还可以一起出去玩。”

萧姵顿觉头大如斗。

从前她总觉得花轻寒黏人,如今见识了糯米团子这个黏人的祖宗,她才意识到花轻寒是多么懂事听话。

至少他不会耍心机耍手段,不管做什么都是出于一片赤诚。

正因为如此,这么多年来她就是再不耐烦,也没有对花轻寒说过半句伤人的话。

可这糯米团子……真的是欠揍!

“萧小九,你是不是累了?”魏鸢满眼关切地问道。

萧姵握了握拳。

她绝不能动手打魏鸢。

一来,荣王是个很不错的人,不能为了这点事情就与他翻脸。

二来,她习武并不是为了恃强凌弱。

魏鸢只是黏人,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若是揍了他,显得自己太过小家子气,今后还如何服众?

而且瞧这小子一根筋的性子,说不定挨了揍之后会变得更黏糊。

对付这样的人,宜哄不宜打。

萧姵把思路理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吧,反正你已经住进来了,我就算看在姐夫的面上,也不好把你撵走。

你记住自己方才的话,不要去小校场打扰我训练,也不准在国公府里四处乱窜。”

魏鸢笑道:“我保证老老实实的不给你添乱,也绝不去招惹你讨厌的人。”

萧姵险些又一次发飙。

这小子的脑袋真是灵光得让人想把它拧下来!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继续保持着笑容:“不过咱们得事先说好,等你们家的府邸修整妥当,你就搬回去住。”

“我……”

“你再多话,我现在就去找荣王叔叔。”

“好吧好吧,等府邸整修好我就搬出去。”

“那我先回去了,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问澜园找小五哥。”

魏鸢本打算和萧姵一起用晚饭,但他也知道不能得寸进尺,万一真惹毛了萧小九,自己就彻底歇菜了。

“好吧,你也累了一天,是该回去歇着了。”

话虽如此说,魏鸢还是把萧姵送出了客院才作罢。

离开客院,萧姵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鬼才相信这糯米团子的话!

这才刚回京两日,就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甚至还占自己的地盘。

时间久了,他还不定能搞出多大的事情。

她绝不能这么被动,惹不起这厮,难道她还躲不起么?!

萧姵加快脚步朝马房那边飞奔而去。

老马夫早已经把萧姵坐骑的马鞍辔头卸了,刚把草料备好准备喂,没想到她又来了。

“郡主,您这是又要出去?”老马夫问道。

萧姵道:“李伯,我有点急事,烦劳您替我把马鞍辔头装好。”

老马夫不敢耽搁,动作麻利地将她的坐骑安置好。

萧姵道了谢,牵着马去了侧门。

不到半个时辰,她已经来到了郡公府外。

向门房说明了来意,很快就有人去禀报管家林伯。

林伯来京城已经两个多月,对萧家九爷的名号并不陌生。

但萧九爷毕竟是姑娘,桓家又没有女眷在京里,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机会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京城一霸。

他忙吩咐小厮去通报二位少爷,自己则亲自迎了出去。

林伯毕竟上了年纪腿脚不及年轻人灵便。

刚和萧姵打了个照面,桓际的声音已经在他身后响起。

“小九,你怎的来了?”他朝萧姵飞奔而去,很快就超越了林伯。

萧姵苦着脸道:“我有事儿想和桓二哥商量。”

她又往桓际身后看了看,就见桓郁和一名须发花白的老人家并肩朝她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林伯行了个礼:“老奴给郡主请安。”

桓郁笑着介绍:“这是林伯。”

萧姵忙道:“林伯不必多礼,是我来得太唐突了。”

林伯笑道:“郡主难得来做客,老奴这就去安排晚饭。”

萧姵只觉老脸都没地儿搁了。

这个时辰登门,不就是来人家府里蹭饭的么?

桓郁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小九随我们进府一叙。”

萧姵点点头,随两兄弟一起进了郡公府。

桓际性子急,边走边就开始询问她的来意。

萧姵撇撇嘴,做逃兵这种事情,真是羞于开口!

第一百零三章 男人比女人更可怕

惹春风第一卷少年也识愁滋味第一百零三章男人比女人更可怕萧姵斟酌了一番,决定还是先说自己的打算。

“桓二哥,明早我随你一起北上。”

桓郁有些意外。

虽然他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但他对她还是很了解的。

小九的性格比外表更像男孩子,女孩子惯有的那些小毛病在她身上几乎看不见踪影。

她非常想参与此次行动,这一点包括陛下在内,大家全都心知肚明。

但之前阿际提议让她随自己一起北上,她虽然没有一口回绝,却也明确地表示了态度。

加之她在荣王面前也说过,既然做了麒麟卫的队长,就不会半途而废。

而且小九方才说的是随自己一起北上,而非“想”随自己一起北上,这就说明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并不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

他们不过分开了一个多时辰,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那位荣王世子一直没有出现,看来这件事八成与他有关……

桓际这一回的反应几乎与桓郁同步,他笑着打趣道:“小九,我瞧着你这样子不太像是想要随我哥去追踪梁若儒,倒像是仓皇落跑一般!”

萧姵有些气急败坏:“你到底会不会说话?这有什么好笑的?!”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进了待客厅。

桓际抬了抬手:“小九请上座,是三哥不会说话,我亲自斟茶给你赔罪。”

萧姵懒得搭理他,只对桓郁道:“桓二哥,此行我全都听你的指挥,保证不拖后腿。”

桓郁指着椅子笑道:“这事儿不急,咱们坐下慢慢说。”

萧姵只能坐下,桓际赶紧斟了一盏茶茶递给她。

看她喝了半盏茶,桓郁才道:“小九突然决定随我北上,是因为荣王世子?”

他的话说得这么直接,萧姵的别扭反而散去了不少。

她弯了弯唇看向桓际:“桓三哥,方才是我态度不好,你不要介意。”

“多大点事儿……你快与我们说说到底怎么了?”

萧姵遂把魏鸢住进自家府里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从前总听人说黏人的女子可怕,如今我才算是明白,男子一旦黏起人来,比女子可怕多了。

那糯米团子真是打不得骂不得,所以我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暂时离京避一避风头。”

桓际噗哧笑道:“我一直以为小九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你竟怕这个。可我瞧那花世子……”

为了避免再次把对方惹毛,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继续往下说了。

出乎他的预料,这次萧姵并没有生气。

她杵着下巴看着兄弟二人:“两位哥哥都这般出众,天水郡一定有不少的姑娘缠着你们,你们都是怎么处理的?”

桓际笑道:“有我哥的地方姑娘们根本就看不见我,这事儿我哥最有经验了!”

桓郁暗暗踢了他一脚,这才对萧姵道:“小九莫要听他胡说。”

萧姵道:“桓三哥的确喜欢开玩笑,可这一次我相信他说的,桓二哥别不好意思,快说来听听呀!”

桓郁无奈道:“女孩子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如荣王世子这般肆意妄为。

而且我们一年中总有半年多在军营里,她们总不好追着去。

时间一长她们哪里还有耐性,自然也就清净了。”

萧姵嘟着嘴道:“所以我方才的话一点没错,男子就是比女子可怕。

就拿我的经历来说,这些年我救过的女孩子多了,她们个个都对我感恩戴德,逢年过节还托人给我送各种小礼物。

我这人有个毛病,一见到漂亮的女孩子就喜欢逗她们,可她们也没哭着喊着要我负什么责。

哪里像男孩子,不管是救了他们还是那啥,甚至是揍了他们,一个个都……真是太讨厌了!”

桓家兄弟对视了一眼,险些没笑喷。

小九这是被荣王世子逼得魔怔了?

女孩子们之所以对她只是感恩戴德,而非哭着喊着要她负责,难道不是因为她也是个女孩子么?

否则像小九这样一见漂亮女孩子就招惹的毛病,这辈子得纳多少妾?

萧姵见话题被自己带偏了,挥挥手道:“不扯这些没用的,桓二哥,如今是咱们两个人一起行动,总得重新指定一个计划。”

事已至此,桓郁知道无法阻止萧姵,只能笑道:“小九有什么想法?”

萧姵暗喜,这就是答允自己一起北上的意思。

她眉飞色舞道:“我之前就想好了,梁若儒身边的人或许会认识桓二哥,却基本不可能认识我。

但为了保险起见,咱们二人不妨做一番伪装,以主仆的身份去往雁门郡。”

桓郁暗道,小九这样子哪儿像是被人逼得待不下去?

分明是她自己想去北地,却因为身上的责任而犹豫不决。

魏鸢的行为不过是起到了一个推动的作用,让小九寻到了离开京城的借口。

当然,诚如阿际所言,小九有以一当百的本事,加之她年纪小又是个生脸,若是能与自己一起北上,此行必将事半功倍。

桓际则有些好笑,小九该不会是想让哥扮作她的小厮吧?

见兄弟二人都不搭话,萧姵赶紧补充道:“你们千万别误会,桓二哥的气质这般清贵,让他扮仆从也不像啊。

我这人不讲究,扮个小厮什么的挺合适……”

桓郁完全想象不出萧姵扮作小厮会是什么样子。

从两人初次见面,萧姵给他的印象就和仆从完全沾不上边。

她说自己气质清贵,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通身的贵气?

桓际道:“哥,我觉得小九的主意不错。公子出行带着小厮,比独自一人上路更不容易引人怀疑。”

桓郁笑道:“那就这么定了,咱们明日辰时中在北城门外回合。

之后沿河东郡、平阳郡、西河郡北上,沿途追踪梁若儒一行的踪迹。

但有一点,即便有所发现咱们也不绝不能打草惊蛇。

擒获梁若儒之前,一定要弄清楚他此行的目的。”

对于他的安排萧姵自是没有异议。

“那我今晚回府做准备。”

桓际道:“你不如今晚就在郡公府将就一晚,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我,我去替你安排。”

萧姵道:“那糯米团子可不是好糊弄的。明日他定会早早起床,若是发现我不在府里,说不定又闹出什么麻烦事。”

第一百零四章 深藏不露的桓二郎

因不好辜负林伯的心意,萧姵留在郡公府用了晚饭。

她回到国公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贝妈妈等人虽不至于担心,也在鹔鹴园门口等候了多时。

见她终于回来了,贝妈妈忍不住开始数落:“不回来用饭也该派人给家里说一声,饭菜都热好几遍了……”

萧姵道:“好妈妈,我打算出一趟远门。”

“啥?”贝妈妈嗓门大,把丫鬟们都吓了一跳。

萧姵赶紧压低声音:“您小点儿声,万一被客院那祖宗知道就麻烦了!”

“进屋去说。”贝妈妈牵起她的手,将她拽进了正房。

萧姵自小就不是乖乖女,出远门也不是一次两次,贝妈妈也算是习惯了。

但提起住在客院的那位小爷,她也有些头痛。

“小九,妈妈瞧着那荣王世子和花世子是一样的打算,但他的脸皮可比那一位厚多了。

晚饭前他还以给四老夫人请安为借口来咱们鹔鹴园门口溜达了一圈。

你就这么跑了,不怕他闹翻天?”

萧姵冷声道:“允许他耍心机,就不准我用手段?只要别来黏着我,谁管他怎么闹!”

贝妈妈有些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肩背。

萧姵温声道:“妈妈也别太过担忧,魏鸢看着像是个混不吝,其实脑子清醒得很。

这里是京城,不是他荣王府的封地。

他要是闹腾得太厉害,且不说姐夫和太后娘娘会怎么想,单是荣王就绝对饶不了他。

等我从雁门郡回来,说不定他早被荣王带回北地了。”

贝妈妈叹了口气。

“小九,妈妈是个普通的妇人,除了能照顾你的生活外,其他的事儿什么都帮不上忙。

你此行并非游山玩水,一定要提高警惕,万万不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萧姵靠在她厚实的肩膀上:“那是自然,您做的饭我还没吃够呢。”

贝妈妈笑着拍了她一下:“又贫嘴!既然要远行就早点睡,妈妈去给你收拾行李。”

萧姵道:“妈妈替我准备两身小厮的衣裳就行,其他东西都用不着。”

“知道了。”贝妈妈应了一声,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出去。

萧姵却无法做到早些安睡。

她给天庆帝和大姐姐各写了一封信,又把丫鬟们唤来仔细叮嘱了一番,快子时才躺到了床上。

第二日,萧姵比往常早起了一刻钟。

用过早饭后,她离开了鹔鹴园。

行至二门处,果然见魏鸢早已经候在那里。

萧姵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十分坦然地走了过去:“糯米团子,你起得真早。”

魏鸢见她一身黑色麒麟服,一看就是要去小校场练兵,他的心立刻落回了实处。

“小九,你昨晚去哪儿用晚饭了,我去鹔鹴园找你,贝妈妈她们说你不在。”

萧姵暗暗冷笑,这糯米团子果真是皮厚心细,要是不把事情考虑周全,还真糊弄不了他!

“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情忘了处理,所以就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才吃的饭。”

“那你今日可得早些回来,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萧姵瞧他一副小媳妇儿送夫婿出门的模样,只觉右眼皮突突直跳。

她强压住想揍人的冲动,笑道:“好啊,就是我可能回来的有点晚,你不要到处乱跑。”

“嗯嗯。”魏鸢笑得跟朵花儿一样:“我哪儿都不去,就好好待在客院读书。”

萧姵终于舒畅了,若不是怕麻烦上身,她都想伸手在那白白嫩嫩的脸上捏一把。

她挥挥手道:“时辰还早呢,你乖乖回去再睡一会儿,我先走啦!”

这分明就是夫婿出门前心疼小媳妇儿才说的话。

萧姵有些反胃,觉得自己的早饭都快保不住了。

她在魏鸢的注目下,迈着沉稳的步伐朝马房那边走去。

出了信义坊,萧姵驾着马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盏茶的工夫后,她装扮成了上巳节那一日的模样,从小巷的另一头离开。

如今已是四月,城门很早就开了。

萧姵顺利出了北城门,就见不远处的大树下站着一名身着青色步袍的男子。

那人戴一顶黑色幞头,气质文雅相貌清淡,看起来就是一名打算出门游历的读书人。

若非拴在大树上的那匹马,萧姵几乎认不出他是谁。

她一抖马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大树下。

萧姵翻身下马,走到了青衣男子面前。

她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这才觉得他的眉眼的确有几分熟悉。

“桓二哥?”

如果这人是桓三而不是桓二,她真就动手碰他的脸了。

桓郁笑道:“小九果然好眼力,我这般装扮也没能瞒过你。”

萧姵满眼都是羡慕。

桓二这家伙真是深藏不露。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眉眼却从精致变为平淡,若不是对他极为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他是谁。

更为难得的是他居然懂得改变气质。

清贵和文雅虽然都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好感,本质上却完全不同。

“桓二哥,没想到你居然还会这一手……以后有空能不能教教我……”

桓郁看着她那翘起的小辫儿,笑道:“小九的装扮也很成功,若非熟悉你的坐骑,我也很难一眼就认出你。”

萧姵耷拉着脑袋道:“你就别安慰我了……”

“你这身装扮是自己弄的?”

“是啊,我从前喜欢四处游玩,惹了好些麻烦……后来就自己鼓捣了些小手段。

桓二哥是内行,不如给我提提意见?”

桓郁又打量了她一番,指着她左边下巴上的假黑痣道:“把这个拿掉就没问题了。”

萧姵摸了摸那黑痣:“桓二哥和我小姑姑一样,也觉得这东西碍眼吗?”

桓郁笑道:“咱们装扮的目的是为了隐藏身份,应该尽量做到不惹眼。

若是没有这颗黑痣,旁人只会觉得你是个模样周正的小哥儿。

这样的人平日里是很常见的,几乎不会有人会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

多了这颗黑痣,反而会引得别人多看你几眼。

所以我觉得小九还是把这黑痣去了。”

萧姵听他说得很有道理,一把将黑痣抠下来扔了。

“桓二哥,趁那糯米团子没有发现我的意图,咱们赶紧上路。”

桓郁点点头:“好,出发!”

两人各自上马,朝西北方向飞驰而去。

第一百零五章 荣王教子

惹春风第一卷少年也识愁滋味第一百零五章荣王教子这一日的早朝事情特别多。

散朝后天庆帝又在御书房中召见了几名重臣。

待他与荣王用过午膳,未时都过了。

寄梅已在御书房外等候了近半个时辰,好容易才寻到机会将萧姵的书信交给了小年公公。

小年公公心里生出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郡主在皇宫里一向是来去自如,几时需要靠书信来与陛下联络了?

寄梅催促道:“你别管那么多,把书信交与陛下便是。”

“那姐姐在这儿稍候片刻,说不定陛下会有什么话要捎给皇后娘娘。”

小年公公接过书信,走进了御书房。

“陛下,这是栖凤宫送来的书信。”他双手捧着书信递到了天庆帝面前。

听闻此信是萧皇后送来的,荣王非常有眼色地笑道:“微臣有些困倦,先行告退了。”

萧姵的字天庆帝非常熟悉,他边打开书信边笑道:“小皇叔这次可是猜错了,这信是小九写的。”

小九给陛下写信?

荣王与小年公公一样,心中也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臭小子昨日刚糊弄了他,又厚着脸皮住进了国公府,今日小九就给陛下递了信,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

八成是臭小子把小九给惹毛了,人家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好对他下狠手,用计把他给涮了!

不等他开口询问,天庆帝已经把手里的书信扔在了地上。

“真是个小混账!朕教了她那么多年,好的没见学会多少,竟学会了撂挑子!”

荣王真是笑不出来了。

皇帝陛下究竟是在骂萧小九,还是在骂自家的臭小子?

他硬着头皮劝道:“陛下,小九毕竟还是个孩子……”

天庆帝抚额:“小皇叔莫要劝朕,都是朕把这孩子惯坏了。

她若是想随桓二公子一起北上,直接对朕说不就得了,难道朕还会拦着不让去?

自作主张、肆意妄为,这都多少回了!”

荣王的耳根发烫。

陛下骂了半天,依旧只字不提鸢儿。

究竟是小九书信里根本没有写,还是陛下给自己留了面子?

不管是什么原因,陛下可以不提,他却绝不能隐瞒。

“陛下息怒。”荣王躬身行了个大礼:“此事郡主虽然有错,根源却全在微臣那不争气的儿子身上。”

天庆帝挑眉:“小皇叔此话怎讲?”

荣王道:“魏鸢昨日一早给微臣留了张字条,说是宫里没人陪他玩,想去国公府叨扰几日。

微臣想着他难得来一趟京城,想要结交几个同龄的朋友也无可厚非,便没有阻止。

没想到臭小子这么能惹事,才住进去不到一日便把小九给气跑了。”

天庆帝挑眉:“竟有此事?小九信中只字未提,朕还以为……”

荣王哪里还想去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了,忙道:“子不教,父之过。微臣这便亲自去一趟国公府,把臭小子带回来好好教训。”

天庆帝道:“的确不能任鸢弟在国公府胡闹。但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错,小皇叔说他几句就行了,千万莫要动气伤了身子。”

“谢陛下,微臣告退。”荣王又行了个礼,急匆匆地朝外走去。

“陛下……”小年公公把地上散乱的信纸收拢,轻轻放到了书案上。

天庆帝睨了书信一眼,“姐夫”两个字分外醒目。

“小年,你与朕说说看,小九真的是被魏鸢逼走的么?”

小年公公支支吾吾道:“这个……奴才脑子笨,怕说不好……”

“你个小滑头!”天庆帝笑骂道:“你若是个脑子笨的,朕留你在身边混饭吃么?”

小年公公嘿嘿笑道:“郡主乃是陛下亲自教导的,岂会因为这等小事就与人斤斤计较。

奴才觉得她的本意是想替陛下分忧,所以才随桓二公子北上的。

您且放宽心,以他们二位的本事,别说一个梁若儒,就是那流云国主也是手到擒来。”

天庆帝顺手拾起书案上的一本折子扔了过去:“越说越离谱!罚你亲自跑一趟栖凤宫,就说朕待会儿去用晚膳。”

小年公公十分夸张地捂着脑袋跑了出去。

※※※※

荣王一路打马飞驰,很快就来到了定国公府。

以他的身份,若是正式登门拜访,国公府是必须开中门,所有男丁都亲自迎出府外的。

但他今日的目的是来抓儿子的,也就顾不上那许多礼数了。

萧思谦和萧炫都不在府里,二老爷萧思厚得到消息,急忙朝福泽堂这边赶了过来。

见礼之后荣王说明来意,二老爷亲自陪着他去了客院。

除了偶尔耍些小心机外,魏鸢平日也是个挺用功的少年。

午饭后他略微休息了半个时辰,又坐在书案边继续读书。

荣王走进客院,远远就看见了在窗下认真读书的儿子。

二老爷趁机劝道:“王爷莫要生气,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世子这般用功,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

荣王的火气散了一多半,笑道:“借萧大人吉言,只要他能规矩些,本王也就知足了。”

二老爷笑了笑,抬手道:“王爷请。”

荣王点点头,迈步朝书房那边走去。

魏鸢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对时,荣王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父王……”他放下手里的书本,赶紧站了起来。

虽然二老爷很有眼色地没有跟进来,荣王也不好在别人家里教训儿子。

他低声训斥道:“臭小子,为父昨日的话全被你留在宫里了?”

魏鸢眨了眨眼睛,还是没有想明白父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住进国公府虽然是他自作主张,可他是留了字条给父王的。

父王若是不同意他的做法,肯定昨日就来寻他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

荣王见儿子一副傻乎乎的模样,真是好气又好笑。

他一把拧着魏鸢的胳膊:“咱们回宫。”

魏鸢用力挣扎:“我不回去,小九好不容易才答应今晚和我一起用饭的!”

荣王对儿子的脾气了如指掌。

如果现在就把小九离京的消息告诉他,他肯定会不管不顾地闹将起来,那自己的老脸更是没地儿搁了。

他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陛下听说你这般胡闹发了好大的火。你若是再不听话,广陵王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第一百零六章 快活的萧小九

惹春风第一卷少年也识愁滋味第一百零六章快活的萧小九荣王一提魏绰,魏鸢立刻停止了挣扎。

天庆帝对他是不错,一口一个“鸢弟”叫得十分亲热。

但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他对这位皇帝堂兄的脾气完全不了解。

当然,以他的身份落到魏绰那样的境地倒是不至于。

不过既然堂兄已经发火了,自己最好还是不要火上浇油,先混过这一关再说。

荣王松开手,轻斥道:“还不赶紧走!”

魏鸢乖顺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出了书房。

直到父子二人回到安宁宫,荣王才把萧姵离京的事说了出来。

魏鸢勃然大怒:“萧小九算计我!”

见他一副立刻就要去找人算账的模样,荣王冷声道:“你闹够了么?”

魏鸢咬牙道:“父王,您为何要帮着萧小九来骗孩儿?”

荣王半分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

“鸢儿,你说小九算计你,可你忘了是谁算计在前?

前一晚为父与你说得分明,男子汉要活得光明磊落,千万不要使阴谋诡计,你却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魏鸢大声辩驳:“我不过是想与萧小九多些相处的机会,算什么阴谋诡计?”

荣王轻叹道:“鸢儿,你还是太年轻了……为父问你,你是想得到小九的人,还是小九的心?”

魏鸢毫不犹豫道:“我当然想得到她的心……”

不先得到人,又何谈得到心?

荣王又道:“为父再问你,你和小九只是儿时的玩伴,十多年来连面都没有见过,你为何就认定了她?”

魏鸢陷入了沉思。

这样的问题他从前不是没有想过。

他想娶萧小九,当然不是因为儿时被她啃过一口。

但自从他懂事,他就知道荣王府的尊荣得之不易,想要守住更不容易。

母妃和嬷嬷们不不止一次在他耳边念叨,北地的女孩子身份太低,没有一个配得上做荣王府的世子妃。

他将来的妻子,只可能是京中的高门贵女。

可他离京时年纪太小,萧家小九是唯一一个给他留下印象的京城高门贵女。

后来他有资格调动府里人手了,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打探萧小九这些年的消息。

一开始他只是出于好奇,可谁能想到萧小九会是那个样子。

别说京中的高门贵女,就连北地,甚至是北戎都未必寻得出这么厉害的女孩子。

魏鸢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但关于萧小九的事情他知道得越多,心里就越放不下她。

尤其是这一两年,北地主动向他示好的女孩子渐渐多了起来,他越发觉得只有小九那样的女孩子才值得他喜欢。

然而,当父王这样当面把问题挑明时,他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荣王拍拍他的肩膀:“鸢儿,为父很欣赏你的勇气和执着,但绝不赞成你这辈子只拥有勇气和执着。

小九用计离开京城,于你而言肯定是个不小的打击,但同时也是一个静下心来认真思考的机会。

待她归来之时,为父希望你能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又该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

萧姵和桓郁一口气跑出几十里,才把速度降了下来。

“桓二哥,那边有棵大树,草也长得不错,咱们去歇一歇。”

桓郁自是没有异议,两人下了马,一起走到了大树下。

两匹马极有灵性,自去一旁啃食青草。

萧姵完全不顾形象,一把扯下身后的包袱,直接躺倒在大树下。

“累死小爷了……”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嘴里虽然喊着累,模样看起来却是无比的快活。

至少桓郁认识她这么久,就从未见她这般轻松自在。

他靠着大树坐了下来:“小九心情很不错嘛!”

萧姵坐了起来,挪了挪也靠在了大树上。

“我活了十五年,快活的日子有过很多,却都和京城无关。

如果不是为了我最在乎的那些人,我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回去。”

桓郁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他一直以为小九和阿际是一类人,其实他们完全不一样。

萧姵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你在京里待了一个多月,喜欢么?”

桓郁摇摇头:“不喜欢。”

“回答得这么干脆啊,京城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其实我不是不喜欢京城,而是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地方。”

萧姵越发好奇了:“喂,你才十七岁,怎的像那些看破红尘的老和尚老道士一样。”

桓郁笑道:“我若是真看破红尘,坐在你身边的就该是个和尚道士了。”

萧姵做了个鬼脸:“你可别想蒙我,我认识那么多的男孩子,最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了。

你一不缺钱二不缺权,加之又出身将门,肯定想做一位盖世英雄。”

桓郁几乎笑出声来:“原来小九的梦想是做一位盖世英雄?”

萧姵道:“这一点我从不避讳,我就是想做一位盖世英雄。”

桓郁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模样,也不知怎的,脑海中竟响起来祖父说过的话。

——英雄当喝醇酒、骑烈马、娶美人。

以小九的本事,做个英雄应该没有问题。

醇酒、烈马她从来不缺,可美人……

正想着,耳边竟响起了一阵笛声。

他偏过头一看,只见萧姵不知什么时候竟摸出了一只极短的竹笛,似模似样地吹奏起来。

竹笛越短,声音就越是清脆,最适合吹奏节奏欢快的曲子。

萧姵吹奏的只是一支普通的民间小曲,她的技巧也算不上高明,可桓郁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明朗,压在心头十多年的阴郁似乎一扫而光。

一曲终了,他赞道:“没想到小九还精通音律。”

萧姵咧咧嘴:“这可不敢当,我就是个半吊子,从来不敢在人前吹奏,今日在桓二哥面前献丑了。”

桓郁笑着摇摇头:“赶了半天路,你该饿了吧?”

萧姵从包袱里摸出一个白布包:“我带了吃的。”

“你不是担心被荣王世子发现端倪,怎的还准备这么充分?”

“这些都是贝妈妈……就是我的乳娘替我准备好,提前就送到马厩那边的……”萧姵把白布包塞给桓郁,又从包袱里取出了一个油纸包。

“这是贝妈妈做的肉脯……呀!”她突然惊呼了一声。

桓郁忙道:“怎么了?”

第一百零七章 相隔千万里,竟是同命人

惹春风第一卷少年也识愁滋味第一百零七章相隔千万里,竟是同命人萧姵放下油纸包,将露出一角的两张银票从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下抽了出来。

看清楚她手里拿的是什么,桓郁又一次被逗笑了。

陛下和小五哥都说过小九是个小财迷,他自己也亲眼见过她为了赢得彩头与阿际争斗,心里却从未真的把她当做一个“财迷”。

毕竟以小九的身份,无论缺什么也不可能缺钱。

而且两人在麒麟卫共事这一个月,小九出手一直都非常大方,单是上任头一日请大家吃饭就花费不菲。

可方才她的表现……的确是小财迷无疑。

萧姵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把银票在他面前摊开:“不瞒桓二哥,我长这么大,手里还从来没有掌握过这么多的银子。”

两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对于世上绝大多数的人而言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但以萧桓两家的地位和财力,这么点银子恐怕还不够府里几日的开销。

虽然很清楚她并不可怜,桓郁心里多少还是添了几分同情。

小九不是寻常的女孩子,不会因为买不起华服首饰胭脂水粉而犯愁。

但一个人想要成就一番伟业,单靠勤学苦练是远远不够的。

银子不能解决世上所有的事情,但很多事情用银子解决却是最简单且快速的方法。

“这也是贝妈妈替你准备的?”

萧姵把银票放回原处:“是啊,贝妈妈虽然只是我的乳娘,但她最疼我了,一直都把我当做自己的亲闺女。

但我从前每次出远门身边都有丫鬟跟着,贝妈妈准备了银子也只会交到她们手里,不过……”

她笑着看向桓郁:“若是她知晓我此次出行是给桓二哥做小厮的,大概就不会给我塞银票了!”

“小九的意思是我不仅应该负责你的衣食住行,还得给你发月钱?”

“那是自然,桑璞和丰收给你做小厮都有月钱拿,我堂堂的萧九爷难道还及不上他们两个?”

桓郁觉得自从离开京城,自己除了笑之外似乎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论武功,桑璞和丰收捆在一起也及不上半个小九。

可论起做小厮伺候人,小九……真是想想都够呛。

“你可别小看人!”

萧姵拧开小水囊将自己的手洗干净,又把帕子打湿递了过去:“请公子净手。”

桓郁十分配合地接过帕子,认真地把手擦干净。

萧姵又将白布包和油纸包打开:“请公子用饭。”

桓郁依言拿起一个馒头撕了一块放进嘴里。

馒头是今早蒸的,虽然已经凉了味道却还不错。

见他开始用饭,萧姵这才拿起一个馒头和一条肉脯规规矩矩地吃了起来。

这般勤快懂事的小厮,任凭是谁都挑不出毛病。

可桓郁怎么看还是觉得别扭。

他拿起自己的水囊喝了一口:“小九,国公府的长辈们对你的要求一直都这么严格吗?”

“桓二哥指的是银钱方面?”

其实桓郁只是想寻个话题调节一下气氛,听她这么问顺势点点头:“姑且算是吧。”

萧姵道:“这都是我母亲的意思。她是怕我手里掌握的银钱太多,这世上便没人管得住我了,所以才特意交待家里人这么做的。”

桓郁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过世多年的国公夫人,难免有些尴尬。

萧姵却并不避讳,坦然道:“世上没有见过亲娘的人也不止我一个。而且我知道母亲这么安排也都是为了我好。

若是没有人管着,我这样的人估计能把天都捅个大窟窿……”

桓郁不是个喜欢多事的人。

但祖父指派给他的那些人实在是太能干了。

那日萧姵在铁匠铺门口夺马狂奔之后,他只是想让他们去查一查萧家那一日发生了什么,他们却查出了一大堆和萧家有关的事情。

当然,似国公府这样的人家,隐秘的内宅阴私是不可能被人查实的。

因此桓郁知晓萧姵生母早逝,却不知道当年大夫人南氏临终前还做了这么详尽的安排。

但从萧姵方才的话中不难听出,她对他的身世是真的毫不知情。

桓郁生性内敛,几乎从来不与别人谈论自己的隐私。

可他不得不承认,像萧姵这么坦荡地活着,的确会轻松很多。

或许,自己也可以学着坦荡一次?

他心里尚未做出最终决定,嘴巴却生平第一次失去了控制。

“小九,世上没有见过亲娘的人的确不止你一个,但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幸运……”

萧姵尚且沉浸在自己的话语中,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隔了一阵她才喃喃道:“桓二哥,世上没有亲娘的人很多,我的确算是最幸运的……”

桓郁道:“天水郡与京城相隔千万里,咱们两人的命运却是一样的。

我的母亲也是在生我的那一日难产而亡。”

萧姵这时才彻底清醒过来,忙道:“桓二哥,我刚才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不知道你也……”

桓郁道:“小九不必如此,既是同命人,感受便是一样的。

我之所以觉得你幸运,是因为我的母亲临终前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留下。”

萧姵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正如桓郁方才所言,他们是同命人,所以完全清楚对方心中的感受。

这样的伤痛不是别人几句抚慰的话语便能平复的。

同时,因为从未有过与生母共同生活的经历,这样的伤痛似乎又没有那么难以承受。

总之,这是一种很难用言语精确表达的滋味。

桓郁淡淡一笑:“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咱们继续纠结也没有什么用,还是应该好好生活。”

萧姵道:“的确是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她很想问一问眼前的男子,若是他母亲的早逝有疑点,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是执着地追查真相,还是放下一切好好生活?

可她开不了口。

因为她太了解自己,旁人的选择根本不可能影响她。

而且将对方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这种事情,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

见她神色有些恍惚,桓郁并没有追问。

他将面前的吃食收拾好,温声道:“往前再走几十里便有一座驿站,那里的饭菜还算不错,今晚我请你好好吃一顿。”

第一百零八章 夜谈流云国

萧老国公常年驻守边关,萧姵这些年没少往雁门郡跑。

但她每次都是选择最近的线路直接北上,西北方向却从未走过。

听闻前方驿站的饭菜不错,她立刻又有了精神。

馒头肉脯足以果腹,长时间骑马她也能够忍受。

但热气腾腾的饭菜和舒服的床铺能让人养精蓄锐,对于出门办差的人来说自是更为有利。

两人收拾利索,重新上马前行。

然而,桓郁所说的“几十里”却并非萧姵想象的二三十里。

直到天色已近黄昏,他们才终于抵达了驿站。

驿站规模不大,前来招呼他们的是一老一少两名驿卒。

老的须发皆白,少说也有六十多岁。

少的满脸稚气,模样看起来比萧姵还小一点。

萧姵纵身跃下马背,气鼓鼓道:“公子,没想到你也会骗人!”

桓郁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她:“小九,去把马匹安置好。”

萧姵吐了吐舌头,牵着两匹马随那年少的驿卒去了马厩。

年老的驿卒将桓郁引进了驿站中。

他边走边道:“公子的脾气真是好,方才那小厮胆子也忒大了。”

桓郁道:“小孩子家头一回出远门,估计是累着了。”

老驿卒摇摇头:“半大小子最能闹腾了,哪里知道什么是累?

老汉瞧着他是饿了,您若是不信,待会儿饭菜得了,他一个人就能吃两个人的。”

桓郁好笑道:“正长身体的年纪,吃就吃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客房外。

老驿卒将房门推开:“公子,这是我们驿站最大的房间,被褥都是才刚拆洗过的。

今晚您二位就住在此处,老汉这就去安排饭食。”

“稍等一下。”桓郁唤住老驿卒:“烦劳你再给我们安排一间房。”

老驿卒疑惑地看着他。

桓郁有些头痛。

话多、声音大、太负责任,这是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有的特点。

今日这老驿卒真是把三个特点都占全了。

他耐着性子解释:“我那小厮晚间睡觉喜欢磨牙。”

老驿卒表示非常理解,大着嗓门道:“小子们都这样,吃饭的时候没个够,一到晚间就磨牙放屁……”

他一边唠叨一边把旁边的一间房打开:“让那小子住这儿。”

桓郁刚想道谢,余光就见萧姵和那名年少的驿卒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两人的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他冲萧姵招招手:“小九,快来看看你的住处。”

萧姵黑着脸走了过来。

那老驿卒摇了摇头,对那年少的驿卒道:“小山子,你还愣着做甚,赶紧去给公子打热水。”

年少的驿卒敢怒不敢言,随在他身后去了厨房。

两人的背影一消失,萧姵就狠狠啐了一口。

“这老头儿的嘴真碎,他自己睡觉才磨牙放屁打呼噜呢!”

桓郁摸了摸鼻子。

小九火气正旺,他这个始作俑者最好还是别吱声为妙。

年少的驿卒很快把热水送了过来。

两人各自回房洗漱。

不多时,老驿卒把饭菜送到了桓郁的房间。

“公子请慢用。”

桓郁道了谢,并在托盘上放了一小块碎银子。

驿站与客栈不同,一般来说是不需要打赏的。

但今日这老头与小九似乎天生不对盘,还是赶紧把他打发了。

老驿卒活到这把年纪,在驿站混了一辈子,岂会连这点意思都看不懂。

他把碎银子拢进袖中,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骑行了一整日,午饭又吃得简单,桓郁和萧姵早已饥肠辘辘。

驿站的菜色极为寻常,两人却吃得非常香。

年少的驿卒将碗碟收走后,桓郁笑道:“这驿站远是有些远,但饭菜的确不错,这一点我没有骗你吧?”

萧姵撇着嘴道:“鬼才信你呢!肚子饿起来哪有不好吃的饭菜?”

“吃的太饱不宜早睡,你要不要出去走走?”桓郁建议道。

“骑了一天马,我可是一点也不想动了,要不咱们聊会儿天?”

“小九想聊什么?”

“嗯……”萧姵想了想:“这些年我光注意北戎了,桓二哥不如与我说一说流云国。

我除了知道他们国主姓李,兵马大元帅叫梁隽,有个儿子叫梁若儒之外,其他情况可说是一无所知。”

桓郁倒了两杯热茶,把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流云国国主的姓氏乃是前朝皇帝所赐,其实他并非中原人氏。”

萧姵恍然:“难怪他们百多年来一直视大魏为仇敌,原来是心里还惦记着前朝。”

桓郁道:“惦记前朝倒也未必,但惦记中原的繁华富庶却是一定的。

我曾经听过一种说法,大魏开国时,李氏皇族几乎被屠杀殆尽,唯有殇帝最小的公主逃过一劫。

据说那位公主就是在一千余名残兵的护卫下逃到了流云国。”

萧姵端起茶杯晃了晃:“虽是传说,但我觉得可信度极高。

譬如说那梁家,一听就是出自中原的姓氏,他们的先祖说不定就是当年护送公主去流云的残兵之一。”

桓郁道:“让人生疑的地方还远不止于此。流云与北戎一般都是蛮夷,他们打仗却不像北戎人那般只凭勇武之力。

那梁隽更是精通中原的各种战法,这可不是随便学一学就能做到的。

想来他的先祖在前朝定然不是一般人。”

萧姵把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感叹道:“这些年老郡公一直驻守两国边境,也真是不易。”

桓郁道:“所幸流云国的国力不算强盛,没有能力如北戎一般与我大魏大动干戈,否则大魏想要安宁就更难了。

对了……我还听过另一种说法。

据说当年那位前朝公主嫁给了流云的一位部族首领,她的儿子后来又娶了流云国的公主。

而如今流云国的国后便是她儿子的孙女。”

萧姵嗤笑:“如果这传说属实,那只能说明前朝余孽妄图颠覆大魏的心一直都没有死。

若是国后的儿子将来能够成为国主,势必对我大魏兴兵。”

桓郁道:“这完全有可能,因为国后去年刚生下了一个儿子。

只是流云国的后宫不似大魏后宫这般平静。国后自己的地位也不甚稳固,加之妃嫔们的儿子都比国后的儿子大,将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第一百零九章 抵达河东,循香觅迹

身为大魏皇后的妹妹,听过桓郁的话之后,萧姵却并不觉得高兴。

大魏的后宫平静么?

以世人的眼光来看,的确是平静的。

后宫中尊卑有序,十多年来没有夭折过一位皇子和公主,没有枉死过一位妃嫔。

别说皇室,就连高门大户之家都很难做到这一点。

可又有几人知道,这其中大姐姐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

桓郁见她的谈兴突然间就淡了,疑惑道:“是不是困了?”

萧姵杵着下巴,凝视着渐渐暗下的油灯:“不困,就是觉得女子的一生其实挺没意思的。”

桓郁拿起剪刀把灯芯剪掉一段,油灯很快又恢复了明亮。

“因为皇后娘娘?”他放下剪刀问道。

对于桓郁敏锐的洞察力萧姵已经习惯,而且她不止一次领教过他开解人的功力。

她索性把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算是吧……大姐姐比我年长十四岁。为了替母亲守孝,她十七岁才出嫁。

在她出嫁之前,姐夫身边已经有了侧妃和几名侍妾。

当然,比起如今的后宫,那时东宫的女人其实也算不上多。

可就是这么几个女人,却把东宫闹得乌烟瘴气。

轻寒哥哥的长姐花贵妃,那时还是太子侧妃。

她是个性子冷清的才女,不擅长打理内宅事务,更不屑与那些侍妾争宠。

即便如此,她依旧被卷入了女人们的斗争中,甚至还失去了一个孩子。

直到大姐姐做了皇后,下狠手把那些女人整治了一番,规矩才重新立了起来,后宫也才有了如今所谓的平静。”

“算了……”萧姵挥挥手:“这些女人家争来抢去的事情连我都觉得烦,更何况是桓二哥。”

桓郁道:“小九的意思是我很迂腐?”

萧姵挑眉:“难道不是?”

两人都微微愣了愣,然后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萧姵捂着肚子笑道:“不行了不行了,我得赶紧回去睡觉,再聊下去今晚该睡不着了。”

见桓郁想要起身,她忙抬手制止:“我又不是小孩子,桓二哥就不用送了。”

话虽如此说,桓郁还是目送她走进隔壁的房间才作罢。

其实他很想对这个最不像女孩子的女孩子说,让人心烦是争斗倾轧本身,与争斗者是男还是女没有任何关系。

还有,男子的一生和女子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也没有多少意思……

※※※※

三日后,桓郁和萧姵抵达了河东郡。

望着城门处熙来攘往的百姓,萧姵只觉满身的疲惫一扫而光。

“河东郡还是挺繁华的嘛,我险些被何大那厮给误导了!”

看着她那经过一番装扮却依旧神采飞扬的小脸,桓郁忍俊不禁道:“河东郡一直都是个繁华的去处,何大是什么人,居然能误导你?”

萧姵甩着马鞭道:“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从前是绑匪如今是蟊贼……桓二哥,从今日起,咱们是不是该打起精神办正事儿了?”

对于她这样跳脱的思维方式,桓郁也同样早已习惯了。

他轻声道:“如果梁若儒真是打算去北戎,河东、平阳、西河三郡是必经之路。

不过咱们也不用太着急,先进城稍作休整再说。”

萧姵对他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桓二哥,单是河东郡就这么大,咱们总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吧?

而且我这么随便往城门口看了看,就发现了好几个不是中原面孔的人。

似这般鱼龙混杂,如何才能查出那些人的踪迹。”

桓郁道:“这十多年来,大魏总体上来说是安宁繁荣的,因此周边国家的商贾都喜欢来大魏做生意。

三郡皆位于大魏边境,不仅其他国家的人极为常见,有些人还在这里开设了店铺。”

萧姵是那种一点就通的人。

她把马鞭一点点绕在手腕上:“流云国一直视大魏为仇敌,想来这些开设店铺的人中,应该不会有流云国的商贾。”

桓郁道:“何以见得?北戎与大魏的仇恨更深,不也一直都与大魏有贸易往来么?”

萧姵歪着脑袋道:“公子这是在考校小人的学问?”

桓郁笑道:“若是答得不好,本公子扣你月钱。”

萧姵做了个鬼脸:“你和小五哥一样都是小气鬼!北戎地广人稀,那里的人很少种粮食,基本都以放牧为生。

若是不与大魏做生意,他们的马匹牛羊卖给谁,又拿什么换粮食和生活必需品?

大魏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总不能永远都只靠抢吧?

而我大魏正好又缺乏马匹,索性就用粮食布匹茶叶等物资去和他们交换喽。

至于流云国,虽然我也不知道那里主要产些什么东西,但想来应该都是大魏并不急需的。

既如此为何要与他们有贸易往来?让他们赚大魏的钱来攻打大魏么?”

桓郁点点头:“小九说的很不错,不过这么一来,咱们该如何寻到流云细作的踪迹?”

萧姵非常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真是考上瘾了!

“桓二哥与流云国的人做了十几年的邻居,对他们的各种习俗应该非常了解。

你可知晓流云国的人最喜欢吃什么,或者可以说他们最擅长制作什么吃食?”

“烤肉。他们的烤肉结合了北戎、离国、大魏的特色,让人回味无穷。”

萧姵笑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进城吃烤肉去!”

桓郁踢了踢马腹,两人随百姓们一起进了城。

心意相通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桓郁活了十七年,这样的经历屈指可数。

萧炫算一个,两人初次见面便引为知己。

但他们二人相处的机会太少,感触并没有那么深。

萧姵也算一个。

因为她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桓郁之前一直把她当自己的妹妹,或者说是弟弟更为贴切。

可就在方才,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心意相通的美妙。

流云国苦寒且多山地,粮食产量极低。

那里的人和北戎一样,也以肉食为主。

因为与多国接壤,又经过几次人口迁徙,流云国的饮食融合了各国的口味,尤以烤肉最为美味。

虽然流云的商贾没有机会到大魏开设店铺,但他们烤肉的手艺却在周边几个小国家流传开了。

有些人脑子灵活,便渐渐把这门手艺带到了大魏。

第一百一十章 小舅子巧遇小姨子

惹春风第一卷少年也识愁滋味第一百一十章小舅子巧遇小姨子流云风味的烤肉传入大魏的时间很短,因此经营者并不多。

绝大多数的大魏人没有听说过,更没有品尝过。

加之大魏地大物博,可口的食物太多,烤肉的香气虽然非常独特,一时间却未必能得到大家的喜爱。

但对于把烤肉当饭吃的流云人,在他乡闻见熟悉的香气,是绝对忍不住的。

因此桓郁和萧姵一致认为,只要循着这独特的烤肉香气,就一定能够有所发现。

在寻找吃食方面,萧姵的天赋同样出众。

桓郁没有给她任何提示,她就已经循着香气找到了一家经营烤肉的酒楼。

“如何?”她得意地看着身旁的男子。

“厉害!”桓郁挑了挑大拇指,抬腿下了马。

此时正是午饭时分,酒楼的生意相当不错。

打杂的男子接过两人的马缰,跑堂的小二哥则十分热情地将两人迎进了酒楼。

“公子也是来吃烤肉的?”那小二哥笑着问桓郁。

萧姵是小厮装扮,并不介意小二哥冷落她。

但桓郁的打扮也寻常,一看就不是什么出身高门的贵公子。

小门小户人家的小厮,教养自是不能与高门大户相比。

萧姵毫不客气地插嘴:“我们公子是来吃饭的,你那烤肉很稀奇么,还非吃不可了?”

小二哥见来了个愣头青,微微瘪着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家的烤肉乃是流云国风味的,其他地方可吃不着。”

萧姵道:“骗人!流云国与大魏没有往来,你们上哪儿学的流云国风味的烤肉?

这年月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多了去了!”

桓郁假意呵斥:“小九,莫要乱说话!”

小二哥气鼓鼓地瞪了萧姵一眼,又赶紧对桓郁堆起笑容:“还是公子见多识广,我们家新请的烤肉师傅是去流云国学过手艺的,味道正宗得很!”

萧姵也瞪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正不正宗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小二哥怒了:“我说了自然不算,可昨日的客人……”

他脑子反应不慢,关键时候赶紧住了嘴。

但对于萧姵和桓郁而言,这几个字已经足够。

昨日的客人未必就是梁若儒一行,但八成与流云国有关。

小二哥有些懊恼道:“公子抱歉,您打算在哪儿用饭?”

他跑堂已经好几年,通过客人的衣着来判断他们的身份并不是难事。

眼前这位公子长相清秀举止文雅,倒也不比城里的贵公子们差多少。

可这衣着……虽也是件长袍,料子却太过寻常。

这样的客人他见得多了,虽也需称呼一声公子,其实也就和平头百姓一个样,大堂里吃喝的命。

不等桓郁应答,就听见有人大声呼喊:“四明,四明——你在那儿磨磨蹭蹭的干啥呢,施公子都快进门了!”

小二哥哪里还顾得上招呼桓郁和萧姵,急忙奔了过去。

桓郁和萧姵一起看向门口,果然见三四名衣着华丽的公子在小厮们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其中一名身着湖蓝色团花锦袍的公子生得十分富态。

他睨了桓郁一眼,慢悠悠地摇着折扇道:“四明,如今爷想要你亲自招待都得要人传唤了?”

四明忙行了个大礼:“施公子误会了,这河东地界儿上就数您身份尊贵,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慢待您呐。”

施公子合起折扇在四明的头上敲了一下:“算你小子嘴甜,把爷堵在这里做甚,赶紧带路啊!”

四明忙引着一行人朝楼梯口走去。

桓郁向来不喜欢与人争锋,只是摇了摇头。

萧姵则不然。

活了十五岁,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她萧九爷面前这般嘚瑟!

河东地界儿上数他最尊贵?

什么玩意儿!

今日她有要事在身,不便与这姓施的家伙计较,但迟早有一天她必须得灭了他的威风!

桓郁推了推她的肩膀:“小九?”

萧姵抬眼看着他:“公子放心,我记住他了。”

桓郁险些笑出声。

小九果真是嫉恶如仇睚眦必报。

不管这姓施的是什么身份,惹到小九头上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正说话间,另一名小二哥提着茶壶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二位有何吩咐?”

桓郁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空桌子:“我们坐那里。”

小二哥把两人请了过去,又利索地倒了两杯热茶:“二位想用些什么?”

桓郁道:“给我们先来两碗面,两份烤肉。”

“得嘞,您稍候。”小二哥放下茶壶,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萧姵端起茶杯吹了吹:“公子,天水郡离这儿不算太远,你知不知道这姓施的是什么来头?”

桓郁笑道:“小九糊涂了,天水郡离这儿比京城远多了。再说你也知道,我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

萧姵无话可说,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

不多时,方才那小二哥端着一个大托盘回来了。

把面和烤肉放在桌上后,他依旧笑眯眯道:“二位还有什么想吃的?”

萧姵道:“小二哥,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小二哥压低声音道:“您是想打听方才那位施公子?”

见他这般会来事儿,萧姵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也压低声音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贵气威风公子,所以有些好奇。”

小二哥点点头,用更小的声音道:“您可真有眼光,这位施公子可是皇帝陛下的小舅子,是咱大魏的国舅爷,您说他能不威风贵气么?”

“噗——”

桓郁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口热茶直接喷了出来。

皇帝陛下的女人数不胜数,可敢称国丈的只有萧国公,敢称小舅子的只有萧世子。

不管姓施的是不是宫里哪位妃嫔的兄弟,他这个皇帝的小舅子撞在皇帝真正的小姨子手里,还有活路么?

小二哥被吓了一跳,忙道:“公子,小人可没有乱说……”

桓郁摆摆手,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萧姵被气笑了。

照小二的话说,姓施的混蛋还成她哥了?

小二哥只觉这主仆二人实在太古怪了。

他硬着头皮问:“您二位还有什么吩咐?”

桓郁摇摇头。

小二哥飞也似地跑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吃货萧小九,河东夜市忙

面条汤浓料足,烤肉香气四溢。

虽远不及珍馐佳肴精致讲究,却更能够抚慰旅途中人的肠胃。

突然冒出来的“哥”让萧姵很不爽,但距离撼动她那向来极佳的食欲还差得很远。

七八块烤肉和半碗面下肚,她的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重新有了聊天的兴致。

“公子,咱们吃过饭后去哪儿逛?”

“在这附近寻一家客栈,好好睡一觉。”

“这么无聊啊?”萧姵身子一歪,杵着下巴半倚在桌上:“要不……我趁机去泄个私愤?”

桓郁险些又被呛到。

“那人果真和你……是那种关系?”

实在不能怪他孤陋寡闻,皇帝陛下身边的女人,除了萧皇后和花贵妃,他真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你才和他是那种关系呢!”萧姵忿忿道:“那地方女人太多,谁有那闲心一个一个地去打听她们的家世?

我只知道姓石姓史姓施的全都有,天知道是哪个!”

桓郁道:“不管是哪个,也无非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充其量吓唬吓唬不知内情的人罢了。”

萧姵哼了一声,又不想说话了。

她是在天子脚下长大的,什么样的纨绔子弟没有见过?

施公子对她的影响,其实连不小心掉进眼睛里的一粒灰尘都比不上。

让她生气的人根本不是这些“国舅爷们”,而是“国舅爷们”的姐夫!

小妾妃嫔不算男人的妻子,但她们家人有几个会不把自己当那男人的亲戚?

赏花宴那一日的辛萝之所以敢当面称呼自己为表妹,今日的施公子之所以敢如此狂妄,全都是同样的原因。

桓郁放下筷子:“小九要不要再点几样吃食换换口味?”

萧姵懒洋洋道:“公子不是说要去寻客栈么,再吃就没法儿睡了。”

“那咱们走吧!”

桓郁结了账,两人离开了酒楼。

酒楼地处郡府最繁华的地段,附近就有好几家不错的客栈。

两人挑了最近的福通客栈,依旧要了相邻的两间客房。

萧姵摸了摸床上的被褥,虽然算不上奢华,倒也干净舒适。

“公子,咱们真的要一觉睡到明早?”她抬眼看着桓郁。

“怎会……”桓郁失笑:“郡府不似京城,是没有宵禁的。听闻这里的夜市非常热闹,今晚咱们一起去逛一逛。”

萧姵抚着下巴道:“我一直以为公子是个乖孩子,没想到你也这么爱玩。”

桓郁并没有多做解释,笑道:“你抓紧时间睡一觉。夜市上卖吃食的人多得很,咱们待会儿就不吃晚饭了,留着肚子晚上多吃点。”

萧姵方才的话不过是开玩笑。

不用问也知道,桓郁之所以要晚间再行动,肯定是要与老郡公的人接头。

她往床上一倒,挥挥手道:“公子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我先睡了。”

“把被子盖好,别着凉了。”桓郁叮嘱了一句,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

华灯初上,桓郁和萧姵随着人群融入了夜市。

两人毕竟还在少年,对新鲜的事物并不缺乏好奇心。

萧姵自不必提,完全就像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小男孩,哪里热闹往哪里钻。

桓郁的成熟稳重似乎也散去了不少,在夜色的掩映下平添了几分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飞扬。

萧姵对着刚买的风车用力吹了一口气,风车呼啦啦地转了起来。

她开心地笑道:“公子,天水郡也有这样的夜市么?”

桓郁看着她孩子气的行为,笑道:“有是有,但我一共也没去过几次。”

“而且这为数不多的几次,一定都是三公子拖着你去的!”

“你猜的不错,我这个人自小就比较……”

“你告诉过我的,郁闷嘛!”萧姵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对月牙。

桓郁无奈地指了指前方:“那边像是卖吃食的,咱们去瞧瞧。”

两人来到近前,只见小吃摊儿足足摆了半条街,各种各样的吃食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论繁华,京城远远超过河东郡。

但京城有宵禁,除了逢年过节,晚间根本没有人敢在外面随意走动,更别提摆摊儿卖吃食。

而且萧姵受限于身份,虽比寻常闺秀活得自在许多,吃喝也只会选择酒楼和饭馆,甚少光顾这样的小摊儿。

这些年她的确是去过很多地方,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很少有机会慢下脚步细细游玩。

此刻面对花样繁多的吃食,既舍不下这个也丢不下那个,真是无从选择。

她自己都有些好笑,难怪小贝总说她是个花心……

桓郁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呃……”萧姵指了指豆花:“我要两份这个豆花,多放点儿调料,这个胡饼,胡麻最多的给我挑两个,还有这个肉饼和烤肉串,还有烤鱼、凉面……”

不等她把话说完,卖豆花的年轻妇人都被她逗笑了。

“这位小哥儿,你那肚皮才多大点儿,咱们这里好吃的东西多得很,可以明日再来吃嘛!”

萧姵不好意思道:“那暂时就先点这些吧……”

摊主招呼二人在不远处的木桌旁坐下,各种小吃食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

桓郁并不觉得很饿,只吃了一个胡饼和一条烤鱼。

萧姵却食指大动,除却豆花还剩下半碗,其他东西基本都吃光了。

桓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匆匆往摊主手里扔了一块碎银子,拉着萧姵跑进了人群中。

两人一气儿跑到了一个小巷口,这才停下了脚步。

萧姵靠着墙笑道:“你这么着急把我拉走,我刚才就那么吓人?”

“你以为呢,别说那摊主,有几个路过的女孩子都看呆了。”

“说不定人家是觉得我好看……”

桓郁正待打趣她几句,神色却突然一凛。

与此同时,萧姵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只见小巷的另一头有人影一闪而过。

“不是桓家的人?”虽是询问,萧姵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桓郁并不意外她的问话,低声道:“桓家人在客栈门口留了暗记,时辰还不到。”

萧姵指了指小巷的另一头,做了个包抄合围的手势:“待会儿咱们在这里回合。”

说罢她足尖一点朝小巷另一头掠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胡子小叔叔

惹春风第一卷少年也识愁滋味第一百一十二章大胡子小叔叔萧姵是头一次来河东郡,对这里的环境完全不熟悉。

加之天色已晚,单是辨明方向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常言说艺高人胆大,上战场萧姵眼睛都不眨一下,更何况是抓个把小蟊贼。

不过是几个呼吸,她就看见了那人的身影。

正要纵身上前,那人身形一动,竟又钻进了另一条小巷。

萧姵这才发现,原来这里并非一通到底的小巷,而是好几条小巷纵横交错。

她翘了翘嘴角,这人既然想捉迷藏,那她陪他玩玩又何妨?

纵身跃上围墙,她借着淡淡的月色观察了一下周遭的地形。

辨明方向后,她抄近路把那人堵了个正着。

“朋友,躲躲闪闪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突如其来的声响把那人吓了一大跳,他尖声道:“你是人是鬼?”

“竟是个女的?”萧姵一把扯掉她的面巾,果然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庞。

女子的年纪比萧姵大,身材却略矮了几寸。

清楚自己不是眼前这小子的对手,她咬牙道:“好汉,天色已晚,你将小女子堵在这里想要做甚?”

萧姵嘴角抽了抽。

做了这么多年的萧九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称她“好汉”。

而且这家伙未免太过自恋,就凭她这点姿色,自己……咳咳……她又被带偏了……

萧姵清了清嗓子:“你少给小爷东拉西扯,方才你在小巷口探头探脑的,又是想要做甚?”

“小爷……您错怪奴家了……呜呜……”

女子边哭边从袖中偷偷滑出一把匕首。

她自以为动作隐秘,其实哪里瞒得过萧姵的眼睛。

不等那女子挥出匕首,她飞起一脚将匕首踢飞。

“非礼啊——”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转身就想跑。

萧姵真是服了。

她一把捏住对方的手腕往后一别:“老实交待,到底是谁指使你来跟踪我们的?”

那女子痛得眼泪直往下掉,依旧什么都不肯说。

萧姵嗤笑道:“不说也容易得很,小爷这就把你送去府衙,让官爷们仔细审一审。”

“府衙”两个字一出,那女子立刻哭喊道:“小爷,求您别……”

哭喊声虽然十分凄厉,萧姵却明显感觉到她那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许。

做贼的人不怕官,这说明什么?

萧姵一把拖着女子朝巷口走去。

谁知刚走到拐角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喝:“放开她!”

不待萧姵看清来人,就感觉一股强劲的力道劈向那女子的手腕。

她立刻松手,一脚将女子踹倒。

那人反应也不慢,另一只手朝萧姵挥出一拳。

萧姵侧身躲过,顺势飞起一脚踢向来人面门。

那人回手一挡,两人结结实实对了一招。

萧姵往后退了一步,那人的身形也晃了晃。

“好小子,功夫不错!”

萧姵凝神看去。

此人身材极为高大,在她见过的人当中,唯有金吾卫上将军曹节能与之相较。

只是那浓密的胡须把脸遮去了一多半,在淡淡的月色下完全看不清他的模样,更辨不清年纪。

萧姵冷声道:“你认识这女子?”

她方才那一脚只用了三成力,但那女子依旧无法承受,躺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

听萧姵提起她,那女子努力往男子身边挪了挪:“大爷,救救小女子……”

男子的音色颇为低沉:“我并不认识她,只是方才分明听见有人喊非礼。

小子,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能耐,为何要学人做这等腌臜事?”

萧姵嗤笑道:“这位大叔,我瞧你的能耐也不小,为何连个好赖都分不清?

就这等货色,也值得小爷费这么大劲儿?”

男子大怒:“你这小子真是欠收拾!”

萧姵冷哼:“我看你才是欠揍!”

两人一言不合又打了起来。

男子身高力大,与他相比,曹锟只能算是没长大的孩子。

但萧姵今日并没有打算与他硬碰硬,仗着招数灵活丝毫不落下风,反而趁机偷袭了男子几拳。

男子的功夫也十分了得,萧姵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他的招数却丝毫不见凝滞。

两人斗得兴起,攻势愈发凌厉。

“小九、小叔叔,你们快住手——”

巷口处传来了呼喊声。

萧姵和男子对了一掌,各自收手。

几乎是同一时间,桓郁已经飞身赶到。

“阿郁?”男子愣了愣神,好容易才分辨出桓郁的模样。

桓郁抱了抱拳:“小叔叔,你怎的会在这里?”

男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指了指萧姵:“阿郁,你认识这小子?”

桓郁扫了地上的女子一眼:“他是我新收的小厮,名叫小九。”

男子拧着眉:“小厮?”

他并非不相信桓郁的话。

只是……如今这个年代,小厮都需要这么高的水准了?

萧姵嘿嘿笑道:“果然是大叔……”

桓郁忍着笑对她道:“小九,这位是我的小叔叔,复姓尉迟,单名一个扬字。”

萧姵抱了抱拳:“原来是尉迟大叔,小九这厢有礼了。”

听她一口一个大叔,尉迟扬只觉自己的胃有些抽搐。

这孩子武功的确了得,就是有些愣头愣脑的。

他并不在乎身份贵贱,可他随着阿郁叫一声小叔叔就行了,干嘛非得“大”叔呢?

尉迟扬暗暗叹了口气:“小九,你既是阿郁的小厮,为何会与这女子纠缠在一起?”

萧姵道:“我没有和她纠缠啊。方才有人暗中偷窥,公子与我才决定包抄合围,谁知我抓到这女子后就遇到了大叔。”

尉迟扬狠狠瞪了那女子一眼:“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这女子真是没羞没臊,非礼这种话是能乱喊的?!”

萧姵给桓郁使了个眼色:“公子,你去了这么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现?”

桓郁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随我来。”

萧姵将那女子一把揪了起来:“你喜欢去府衙,小爷偏不让你去。赶明儿拿你去和北戎人换匹马!”

女子哪里还敢多话,乖顺地随着三人走出了小巷。

不多时,一行人随着桓郁来到了巷口左侧的一间民房前。

他推开房门,把萧姵几人让了进去。

桓郁合上门,对那女子道:“你家主子就在里面。你最好想清楚,实话究竟是由你来说,还是让她说。”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想给姐夫找妹夫(为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加更)

惹春风第一卷少年也识愁滋味第一百一十三章想给姐夫找妹夫女子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公子明明说这青衣公子是个文绉绉的穷酸,身边只带了个愣头愣脑的小厮。

谁曾想……

愣头愣脑的小厮是个凶神恶煞,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好容易半路遇到个大胡子男,搞了半天竟还是个同伙。

说好的文绉绉,说好的穷酸呢?

这公子模样看起来倒是挺和气,说出来的话却这么瘆人。

萧姵不耐烦地呵斥:“你哑巴了?”

女子急忙道:“我说我说……我是河东郡丞府二姑娘身边的丫鬟,名叫翠儿。

今日我家公子告诉二姑娘,说在祥云楼遇到了一个相貌清俊的读书人,让二姑娘自己出来瞧瞧。

公子说,如果……如果二姑娘瞧上了……过几日就成亲……”

萧姵先是吃了一惊。

一个小小的河东郡丞府里的公子,竟敢这般无法无天?

很快她又笑了起来。

桓二哥都把自己捣鼓成这副德性了,居然还能被人一眼相中做妹婿?

果然是魅力无穷,哈哈哈……

桓郁暗暗瞪了她一眼。

萧姵赶紧敛住笑意。

桓郁冷声道:“河东郡丞可是姓施?”

翠儿忙点头:“是,我家老爷正是姓施……”

萧姵感觉自己被雷劈了。

原来一眼相中桓二哥的,正是姐夫的那位“小舅子”!

瞧人家这哥哥当的,啧啧啧……

这是要给姐夫找妹夫啊!

桓郁对那翠儿道:“进去!”

翠儿战战兢兢道:“公子……我家二姑娘脾气不好,婢子……婢子……”

萧姵的耐心已经耗尽,拧着她的胳膊,将她强行推到了里间门口。

翠儿一狠心,伸手将门推开。

萧姵往里看了看,只见地上躺着三名年轻女子,一看就是被人打晕了。

桓二哥果真是被惹毛了,半分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下手比自己狠多了。

翠儿见自家姑娘和另外两人都被打晕了,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

还好还好,姑娘没有听见自己出卖她……

她刚想迈步,胳膊又被萧姵拧住了:“我让你进去了么?”

翠儿哭丧着脸看向桓郁。

你是没让我进去,可他让我进去了……

桓郁轻咳了一声:“这件事到此为止,只要你们不来招惹我,我便不会与你们过不去。

若是你们还敢……”

翠儿忙保证:“婢子绝不敢招惹公子。”

桓郁道:“接下来该怎么做,需要我教你么?”

“不用,不用……”翠儿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请公子也把婢子打晕,婢子一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若是你家公子问起呢?”

“婢子……”

桓郁冷笑道:“明日你家那位国舅爷问起,你就说我们是他惹不起的人。

若是不听劝阻,宫里的施家姑娘恐怕就顾不上他这个好弟弟了。”

翠儿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萧姵拍拍手:“公子、尉迟大叔,咱们不如另寻个地方说话?”

桓郁道:“小叔叔意下如何?”

尉迟扬笑道:“你不打算见你祖父的人了?”

桓郁挑眉:“小叔叔知道他们在哪儿?”

“随我来。”尉迟扬挥了挥手,带着二人走了出去。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三人来到了另一处民房。

尉迟扬抬手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人把门打开了。

“尉迟将军,这是……二公子?”那人十分惊喜地把三人请进了屋子里。

门刚一合上,他就给桓郁行了个礼:“属下参见二公子。”

桓郁搀着他的胳膊:“阿良哥不必多礼。”

阿良看了看萧姵,疑惑道:“二公子,这位是……”

桓郁有些抱歉地看着尉迟扬:“小叔叔,方才有外人在,有些话不方便直言。”

他侧过身子,正色道:“这位便是弋阳郡主。”

尉迟扬大吃一惊,忙与阿良一起单膝跪地:“末将参见弋阳郡主。”

萧姵忙道:“二位将军快快请起。”

尉迟扬和阿良自小就在军中长大,对京城的勋贵并不了解。

如果桓郁刚才介绍的是别的郡主,两人绝对想不起来这是哪位贵女。

但弋阳郡主的身份不一样,他们虽不至于如雷贯耳,也清楚她是萧皇后的妹妹,萧老国公的孙女。

不过,两人心里的疑惑却并未因此打消。

弋阳郡主身份这般贵重,为何会屈尊给桓二公子做小厮?

尤其是刚与萧姵打了一架的尉迟扬,除了疑惑之外,另添了一份感慨。

方才他就觉得小九这孩子年纪轻轻拥有那般惊人的武功,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如今得知她竟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是皇后娘娘的妹妹,他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尉迟扬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太英明了。

如果不留大胡子,他今日这张脸真不知该往哪儿搁。

一个大男人连男女都分不清,还指责小姑娘对女人图谋不轨,甚至还不分青红皂白与人家大打出手。

而且……还能没打赢……

阿良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郡主请上座。”

萧姵笑道:“尉迟大叔、阿良将军,你们要是再这般客气,我可就待不下去了。

大家都坐吧,桓二哥有好些事情要与你们商议。”

见她这般随和,阿良比之前放松多了。

“郡主,你为何叫尉迟将军大叔?”

萧姵眨了眨眼睛:“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之前在小巷子里光线太暗,她无法判断尉迟扬究竟有多大年纪。

可现在屋里灯火通明,她依旧无法判断对方的年纪。

但瞧他的大胡子,看起来比姐夫都出老,再往小里说也得是二十七八岁。

比自己大了那么多,她总不能随桓二哥一起叫他“小叔叔”吧?

且不说尉迟扬和这称呼根本不搭调,小叔叔……她觉得还不如大叔顺耳呢!

阿良看了尉迟扬一眼:“可尉迟将军只比二公子大四岁多……”

“啥?”萧姵捂脸,都不忍心往尉迟扬那边看了。

这位小……不,老兄。

你一个二十一岁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留这般浓密的一把大胡子,是准备弄啥呢?

桓郁见气氛有些尴尬,忙岔开话题:“小叔叔,你不是一直在武威郡么,怎的会突然出现在河东郡?”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凡事皆有因果(上)

惹春风第一卷少年也识愁滋味第一百一十四章凡事皆有因果尉迟扬感激地看了桓郁一眼。

这孩子自小就话少,但每逢场面尴尬的时候,出声解围的人却往往都是他。

“我半个多月前离开武威郡,本打算顺道去郡公府瞧瞧你和阿际,没想到你们兄弟二人早已经去了京城。”

听他们开始谈论正事,阿良敛住了笑容,萧姵也松开了手,屋子里的气氛终于恢复了正常。

桓郁追问:“小叔叔是打算去哪里公干吗?”

尉迟扬道:“倒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情。有一批军器年代久了需要更换,负责军需的田将军却突然染了病,我恰好无事便替他跑一趟京城。

我是昨日晚间抵达河东郡的,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你和郡主。”

萧姵笑道:“桓二哥和小叔叔真是有缘分,若是你再晚一两日,这一趟你们二人又恐怕见不着了。”

听她改口唤自己小叔叔,尉迟扬爽朗地笑了起来:“见不见阿郁倒是不打紧,若是没能与郡主相识那就太可惜了!”

萧姵板着小脸道:“你再叫我郡主,我就还叫你大叔!”

尉迟扬笑得更大声了:“只要小九今后还肯与我切磋武艺,多叫几声大叔也无妨!”

阿良又一次懵了。

弋阳郡主与尉迟将军竟然切磋过武艺?

就她那小身板……不对,应该说所有人的身板在尉迟将军面前都是小身板。

可她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还是一位高门贵女,竟然敢与尉迟将军过招?

而且听尉迟将军说话这般客气,仿佛……

桓郁见尉迟扬与萧姵相谈甚欢,索性询问阿良:“阿良哥,你与小叔叔又是怎么遇上的?”

阿良收回思绪:“此次梁若儒的动作着实不小,为了寻到他的踪迹,老郡公把能动的人全都派出来了。

除了北地之外,大魏与离、锦两国边境各郡都有咱们的人。

属下抵达河东郡后,每日都在各家客栈酒楼留下暗记,以方便大家暗中联络。

昨晚尉迟将军见到暗记便寻到了此间。方才他说晚饭没吃饱,想去夜市上弄点吃的,没想到恰与公子相遇。”

尉迟扬正被萧姵逗得合不拢嘴,听阿良提起弄吃的,他猛地一拍大腿:“那女子真是害人害己,闹了半天我把吃东西的事情都给忘了!

小九、阿郁,夜市就在附近,要不咱们一起出去吃点儿,小叔叔请客!”

萧姵刚想一口应下,就听桓郁道:“我们方才吃过了,不如让阿良派人去给小叔叔买些吃的?”

尉迟扬笑着站了起来:“阿良这里一共也没有几个人,更何况大家最近都忙得很。

我又不是没长脚,这几步路盏茶的工夫就能打个来回。

你们先聊着,我出去随便吃几口。”

萧姵与尉迟扬挺对脾气,而且她并不想打扰桓郁和阿良议事,也跟着站了起来:“大叔,你带我再去逛逛呗?”

尉迟扬大手一挥:“走着!”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去。

桓郁暗暗叹了口气。

与小九相处越久,他越能理解皇帝陛下为何会那般疼爱她。

这孩子的霸道张扬全都是假象,其实她比所有的同龄人都懂分寸。

大家此行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自己做任何事情也从没有想过要背着她。

可她很清楚,阿良与自己谈论的话题,涉及桓家机密的可能性很大。

与其到时大家都为难,不如她主动回避。

阿良也是聪明人,如何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道。

“二公子,弋阳郡主果然不凡。”

桓郁收回视线:“似她这样的女子,别说大魏,即便放眼整个天下也未必能寻出第二个。”

阿良心中微微一滞。

二公子性子冷清,这么多年来也没听见他对谁有这么高的评价。

看来这位弋阳郡主的好处还远不止自己看见的这些……

“不说这个了。”桓郁调整了一下坐姿:“祖父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都认为梁若儒此行的目的是北上,你且与我说一说他的具体安排。”

阿良道:“老郡公与萧老国公那边已经商议妥当,咱们要做的就是将计就计,各处都做出被梁若儒戏耍的假象,待他的目的彻底暴露后将其捕获即可。”

桓郁拧眉想了想:“梁若儒的确切行踪可有查实?”

“未曾。”阿良摇摇头:“那厮狡猾的很。不过老郡公吩咐过,他装他的,咱们演咱们的。

万变不离其宗,他再怎么闹腾,最终的目的也只有一个。”

桓郁弯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也就是说……整场大戏早已经排演好,我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阿良挠了挠头:“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

桓郁苦笑:“祖父的良苦用心,我岂会不明白?你把他的原话告诉我吧。”

“老郡公说,梁若儒乃是流云国主身边第一谋士,擒获他于大魏而言是大功一件。

此功劳若是落在了桓家人身上,那人只能是二公子。”

“如果今日坐在你面前的人是阿际呢?”

阿良毫不犹豫道:“没有如果。”

桓郁蜷了蜷手指:“要是功劳落在其他人家呢?”

阿良笑道:“那就下一次。”

桓郁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他很小的时候就看得很清楚,祖父想把整个郡公府,或者说想把手中的兵权全都交到他的手中。

可他更清楚,承担这份责任有多难。

并非他没有能力,也不是他怕吃苦,而是……

“二公子,老郡公的想法您已经知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且容我想一想。”

阿良不敢再多话,站起身替桓郁倒了一杯热茶。

桓郁用杯盖轻轻刮着茶沫子,发出了极有节奏的声音。

声音并不刺耳,阿良的心却一点点收紧。

二公子毕竟还年轻,这种事情一时间想不明白也是有的。

可……

尉迟将军和郡主去了这么半天,怎的还不回来呢?

阿良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屋里转来转去。

就在他的焦躁即将到达顶点时,终于传来了敲门声。

他飞速跑过去一把将门扯开。

大约是他的反应太大,把正在说笑的尉迟扬和萧姵吓了一跳。

萧姵嚼了嚼嘴里的糖葫芦,有些含糊道:“阿良哥,你这是怎么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凡事皆有因果(下)

阿良偏过头,冲桓郁那边努了努嘴。

“就你小子事儿多,早知道还不如随我们一起去吃东西!”尉迟扬有些不耐烦了,抬手将他扒拉到一旁。

“阿郁,干啥呢?”他迈着大步走进了屋里。

桓郁站起身笑道:“小叔叔回来了,我在喝茶。”

见萧姵还在屋外,他对尉迟扬道:“时辰不早了,我和小九还是先回客栈吧。”

这间民房实在太小,加之萧姵又是个女孩子,总不好在此处留宿。

“那公子明日还来么?”阿良问道。

桓郁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尉迟扬:“小叔叔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尉迟扬道:“如果你用不着我帮忙,那我明早就走了,军器的事儿虽然不急,但总这么拖着也不好交差。”

桓郁点点头:“阿际行事毛躁,小叔叔能去京里看着他些也是好的。

我和小九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地多做停留,明日一早就不来送小叔叔了。”

尉迟扬转身看了看萧姵:“我在京城顶多能待一个月,你们二人办完事情早些回京,说不定咱们还能见上一面。”

“嗯。”桓郁又对阿良道:“阿良哥继续按祖父的计划行事,有事及时与我联络。”

“是,二公子。”阿良抱了抱拳。

※※※※

夜色渐深,夜市基本都散了,街上的灯火只剩下了零星的几点。

桓郁之前并没有说过明日一早便要离开,萧姵自然想知道他突然改变计划的原因。

但见他兴致似乎不高,萧姵只好换了个话题。

“桓二哥,你和尉迟大叔是一起长大的吗?”

“算是吧,小叔叔是在我外祖父家长大的,不过他们都住在武威郡,离天水郡还是挺远的。”

萧姵的笑容瞬间就散了:“那大叔的爹娘……”

“小叔叔的父亲和我外祖父是结拜兄弟,与我祖父也是至交好友,只可惜他在十八年前那场战争中殉国了。”

“那他的母亲呢?”

“和别的男人跑了。”

萧姵嘟囔道:“难怪大叔……”

“小叔叔是个非常乐观开朗的人,更何况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早已经看淡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萧姵分辨道:“大叔是什么样的性格随便一看就知道了嘛,我就是看他这么豪爽的一个人却如此抠门儿,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现在听你这么一说,也算是寻到了缘由。”

桓郁脸上终于再次有了笑容:“就这么一小会儿,小叔叔的毛病就被你发现了?”

有些话他真是不好意思说。

这孩子一边啃着小叔叔买的糖葫芦,一边说他抠门儿,真的好么?

萧姵理直气壮道:“他本来就抠门儿嘛,一路上光听他夸肉香,可一听说肉面五文素面两文,他立刻就掏出四文钱要了两碗素面。

我当时就看不下去了,就想请他吃烤肉串,结果你猜他说什么?”

“那还不如再来两碗素面。”桓郁学着尉迟扬的嗓音回了一句。

萧姵被他逗笑了,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你方才一定觉得我做人不够地道,对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我说的不错,可这是卖糖葫芦的老大爷送的,根本没花钱。”

“送的?”

“是啊,那老大爷险些摔了一跤,我和大叔及时扶了他一把,他硬给我塞了一串糖葫芦。”

桓郁终于笑出了声音。

萧姵又道:“不过听你说了大叔的身世,我就理解他了。

一个没有靠山的男子,为了妻子儿女过上好日子而这般俭省,也是怪不容易的。”

桓郁的笑声戛然而止。

若非此时光线实在太暗,萧姵一定能发现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这些话是小叔叔说的?”

“是啊,我问他为何这般俭省,他说是为了让妻子儿女过得好一点。

我当时还偷偷想,大叔留了那么浓密的一把大胡子,竟还有姑娘能看上……也不怕被扎了……哈哈……”

“小叔叔没有成婚。”桓郁冷不丁冒出一句。

萧姵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什么?”

“我说小叔叔还没有成婚,更没有儿女。

方才他与你说的都是以后的事,而且小叔叔虽然没有靠山,这辈子也不需要为了妻儿这般俭省。

因为……他是有钱人,特别特别有钱……”

萧姵的手一松,剩下的糖葫芦掉在了地上。

“特别特别有钱,那是多少钱?”

桓郁轻咳了一声:“具体有多少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你就记得他是个有钱人,别再被他那抠门儿的行为误导了就行。”

萧姵想了想,不管是无依无靠的俭省青年,还是子虚乌有的妻子儿女,的确都是被大叔那抠门儿的行为误导的。

“桓二哥,大叔条件这么好,为何还不娶妻?”

“大概是还没有遇到喜欢的姑娘。”

“也对哦,他留那么大的一把胡子,人家姑娘都以为他早当爹了……

不,我说错了,他留胡子该不会就是为了避免被姑娘纠缠吧?”

桓郁有些头痛,小九虽然像个男孩子,但毕竟还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在某些事情上,总是比男孩子更加敏感细腻。

“好吧,我就把小叔叔的事情全都告诉你。

大概是三四年前,小叔叔的一个远房亲戚给他说了一门亲事。

他那时正为了前程努力,压根儿没想娶亲,便寻个借口推脱了。

可他那远房亲戚以为他挑剔,便自作主张把那姑娘带到武威郡去给他亲自相看。

没曾想他们半路上遇到了土匪,把那姑娘给劫走了,听说是给土匪当了压寨夫人。”

萧姵都想哭了。

大叔怎的这么倒霉啊?

娘跟人跑了,亲戚好容易给说了个媳妇儿,结果又被土匪给劫去做了压寨夫人。

“大叔该不会是觉得对不起那姑娘,所以一直没有娶亲吧?”

桓郁抬起手,险些把她的脑袋当阿际的脑袋给弹了。

“我听小五哥说,你和花世子整日琢磨那些花前月下的戏本子,果真是把脑袋都给琢磨坏了!

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子,哪里有那么多的情意?

小叔叔听说这件事后,托人给那姑娘家送了一千两银子。

虽然再多的银子也改变不了那姑娘的命运,但我觉得小叔叔已经很不错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半是自己挣,半靠别人捧(上)

桓郁虽然抬了手,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但萧姵还是下意识地往旁边闪了闪。

她最烦别人弹她的脑门儿,偏偏姐夫们和哥哥们,个个都有这毛病。

桓二哥的动作这般熟练,八成就是在桓三脑门儿上练的。

但萧姵此刻想说的话太多,这点小事也懒得计较了。

“这事儿传开后,一定会有很多人家想把姑娘嫁给大叔。

他该不会是嫌那些人麻烦,所以才留大胡子的吧?”

桓郁缓缓收回手“对大部分人而言,出手大方的男子吸引力自然是大的。但真正给小叔叔带来麻烦的,却不止这一点。”

萧姵皱着眉头想了想。

除却权势和银子,尉迟大叔身上竟还有能给他带来麻烦的特质?

高大的身材?

豪迈的气质?

还是以一敌百的武功?

桓郁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同一个女孩子在背地里议论尉迟小叔叔的相貌。

如今事情已经议论到这个份儿上,想要喊停是绝不可能的。

他耐心地引导萧姵的思路“小九与小叔叔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你真的是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的长相么?”

“你的意思是说……”萧姵努力回忆。

可不管她怎么想,印象最深刻的依旧是那一把异常浓密的大胡子。

“对了!”她突然欢快地笑道“大叔的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感觉很温暖,不笑的时候却又如鹰隼一般锐利。”

桓郁笑道“小叔叔可不止眼睛长得好看。”

“哦?”萧姵的音调上扬“你的意思是说,大叔不仅身材高大,相貌也非常出众喽?”

“是,军中少有人能与之相比。”

萧姵嘴角勾起一丝坏笑“若是与桓二哥相比呢?”

“这……”桓郁有些窘迫“我与小叔叔的长相不是一种风格,不太好比较……”

“唉——”萧姵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若是早些知道大叔是个美男子,我就想个办法把他的大胡子给弄掉。”

“你可千万别……小叔叔平日里最好说话,可要是谁敢碰他的胡子,他一准儿翻脸。”

虽然明知萧姵是在开玩笑,桓郁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她几句。

“这么严重啊……”萧姵偏过头看着他“桓二哥,你说大叔要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会不会自己主动把大胡子给刮了?”

桓郁失笑“这我如何得知?”

见萧姵眼睛都不带眨地看着他,他只能补充道“应该……会吧,就像你方才说的,留着那么大的一把胡子,人家姑娘肯定以为他都有儿子了。”

“回答得一点都不干脆,看来你和小五哥一样,也该弄点花前月下的戏本子好生琢磨琢磨。”

“小九这么记仇?”

“哼!”萧姵转过头“你们两个都是一副德行,将来要是看上哪个姑娘,恐怕连句情话都不会说,更别提写什么情诗情书。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多去找点戏本子看看,说不定还有救。”

桓郁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他不得不承认,和萧姵在一起聊天,再郁闷的心情也能迅速好转。

“小九,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想尽快离开河东郡么?”

“想啊!可你方才不是不想说嘛。”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祖父已经把抓捕梁若儒的计划全都部署好,甚至还和你祖父那边通了气,你会怎么想?”

萧姵脚步一顿“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俩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桓郁点点头“或者可以说,大戏早已经排好了,咱们俩充其量算是跑了个龙套。

再说得不客气一点,龙套都没得跑,其实就是来看戏的。”

出乎他的预料,萧姵不仅没有生气,甚至还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又如何,看戏也比留在京里听戏强。

再说了,目前那梁若儒尚未落网,焉知咱俩就是看戏的命?

如果运气够好,还有的是机会把龙套变成主角儿。

事情才刚一开始就泄气,这可不像桓二哥的风格。”

桓郁心头微微一动。

这当然不是他的风格,可小九向来骄傲,会心甘情愿为他人做嫁衣么?

“小九,我以为你会觉得这样太过无趣。”

“怎会……”萧姵挑眉“咱们此行的目的是弄清楚流云国的阴谋,并且擒住梁若儒。

只要目的达到了,过程是不是惊险刺激并不重要。”

她是真有些看不懂桓郁。

一个性格这般冷清的人,居然也喜欢玩刺激?

“我不是这个意思……”

桓郁深吸一口气,把祖父的打算说了出来。

萧姵的反应又一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老郡公想要捧你上位,这不是很正常吗?

他老人家动用这么多人手,精心为梁若儒布下如此大的一张网,不捧他最喜欢的孙子,难道还去捧别人?

桓二哥,你如此聪明,怎的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想不通透,还敢说自己不迂腐……”

她背着手蹭蹭蹭地往前紧走了几步,不一会儿又蹭蹭蹭地走了回来。

桓郁无奈道“真不是迂腐。”

萧姵咬牙切齿道“怎么就不迂腐了?从古至今,不论江湖还是朝堂,哪个英雄不是半靠自己挣,半靠别人捧?

就拿我来说吧,去年秋狩场场夺魁,你真以为我的骑射功夫天下第一啊?”

桓郁的薄唇动了动。

小九的骑射是不是天下第一他不知道,但在参加秋狩的那些人中,她绝对是难寻对手。

萧姵又道“那是因为姐夫有意捧我,其他人谁还敢与我争锋?

当然,光靠别人捧也不行,自己也得争气。

皇家猎场那些猎物虽然温驯,也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射中的。”

“小九过谦了,以你的骑射功夫,场场夺魁实属正常。”

“是挺正常啊!”萧姵抬起下巴“所以不论姐夫如何夸赞,不论将军们如何吹捧,我都丝毫不觉得过分,并且还趁机向姐夫讨要了三千骑兵。”

骑兵的事情桓郁听萧炫提过,并不觉得意外,但萧姵这一席话,确实给了他不小的触动。

大魏百万军队,能力出众者数不胜数,但最终能够成为名将的人却如凤毛麟角。

而这些名将,谁又不是半靠自己挣,半靠别人捧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半是自己挣,半靠别人捧(下)

在受众人景仰的大魏名将中,萧老国公和桓老郡公绝对榜上有名。

但无论是承继祖业的萧老国公,还是自立门户的桓老郡公,他们能拥有如今的地位,也绝非单靠自己的能力。

萧老国公身边有数不清的萧家旧部,桓老郡公身边有众多同生共死的兄弟。

正是有了他们不遗余力的支持,再加上大魏皇帝的赏识,他们才能有机会成为一代名将。

身为桓老郡公的孙子,桓郁又怎会不懂这样的道理。

他真的不是迂腐,而是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继承祖父手中的一切。

母亲早已经走了,他甚至不知道该去恨谁。

但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想为那些人耗费一生的心血。

如果此次他依照祖父的安排立下大功,便等同于在军中立威。

今后再想拒绝祖父的美意就更难了……

见桓郁还是无动于衷,萧姵的小暴脾气又上来了。

“喂,我嘴巴都快说干了,你就不能给点反应?”

桓家的事情实在太过复杂,不仅可悲甚至还有些可笑,桓郁觉得自己真是没法在小九面前开口。

他们二人如今已是知交好友。

以小九的脾性定然不会取笑他,但他并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忧,更不想因此博得她的同情。

而且,就算他勉为其难开了口,那些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说清楚的。

桓郁只好笑道“既然小九这么给面子,那这份功劳我就去争一争!”

萧姵在他胸口重重捶了一拳“这就对了嘛,老郡公的美意岂可辜负?今后我遇到同样的事儿,桓二哥也要一碗水端平了!”

桓郁疼得咧了咧嘴。

看小九的样子,将来是真打算与萧炫争夺主帅的位置。

别人家兄弟相争,萧家兄友弟恭。

本来让人艳羡,却又凭空跳出个这么厉害的妹妹。

他都有些同情萧炫了……

萧姵挑眉“我知晓你与小五哥惺惺相惜,所以并不指望你能帮着我赢了他。

只要你关键时刻别站在他那边,就算咱俩没有白相识一场!”

“好说,好说……”

若是不答应,桓郁真是担心自己今晚还有没有机会睡个安稳觉。

萧姵终于满意了。

“桓二哥,既然咱们不打算看戏,也不打算跑龙套,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梁若儒的行踪虽然没有查实,但他此行本就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多在大魏待一日,他的危险便多一分。

因此我认为,他绝不会在大魏的土地上耽搁太久。”

“所以你才决定明日一早咱俩就启程前往雁门郡?”萧姵的语气中带着小小的不满。

桓郁道“小九似乎不太情愿?”

萧姵揪了揪自己的小辫子“咱俩一人扛一把大刀守在雁门郡等着砍梁若儒,不成守株待兔了?这与看大戏根本没啥区别。

方才你说梁若儒的行踪还没有查实,那咱们索性就把河东、平阳、西河、雁门四郡的水彻底搅浑。

水越浑,梁若儒胆子就会越大。只要他把脑袋从乌龟壳里探出来,就别想再缩回去。

他着急北上,我比他更急。

这一趟我不仅要把他给抓了,还要把四郡的风气好好整顿一番,让百姓们从此安居乐业,再无后顾之忧……”

桓郁并不喜欢吹牛大话的人,可听着萧姵越吹越离谱,他竟丝毫不觉得难受。

直到萧姵吹够了,他才笑着问“小九的想法不错,那你觉得咱们该怎么把这潭水搅浑?”

“你要是再装傻,我就把你当桓副队长使唤了啊!”萧姵斜了他一眼,摊开手掌“金牌拿来。”

桓郁有些哭笑不得。

合着在小九眼里,阿际这个副队长就是个供她随意使唤的傻小子?

他从怀中掏出皇帝陛下赐的金牌,稳稳放在了萧姵手心里。

萧姵自幼习武,双手并不似寻常贵女那般柔软小巧。

但她的手指格外修长,手掌形状也长得好看,显得既有力度又不失美感。

沉甸甸的金牌落入掌心,萧姵道“姐夫那日说过,有了这面金牌,沿途各郡的驻军皆可随意调度。

对付几个流云蟊贼,完全没有必要惊动驻军,咱们不妨去一趟府衙,请郡守大人帮个忙。”

桓郁笑道“你这算不算假传圣旨?陛下可没有说过咱们可以乱用金牌。”

“切——”萧姵把金牌塞进袖中“这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们只要顺利完成任务,谁还会计较这样的小节?

再说了,姐夫要是怪罪,我就去收拾他的小舅子!”

桓郁实在是撑不住了“小九,原来这便是你说的整顿风气?”

萧姵道“难道不是?一个郡丞的儿子就敢如此嚣张,可见四郡的风气早该好好整顿。

不让那姓施的吃点苦头,迟早连姐夫的名声都给败坏了!”

桓郁按了按眉心。

收拾施家人他完全赞同。

可小九能不能稍微缓一缓?

他自小便是个信守诺言的人。

那翠儿虽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丫鬟,但自己应承了不再找施公子和施二姑娘的麻烦,就一定会做到。

小九的话的确留有余地,陛下怪罪了,她才去收拾施公子。

可这话分明连鬼都不会相信。

这么一来,他岂不成了出尔反尔?

萧姵扯下他的胳膊“走啦走啦,再这么磨蹭下去就没时间睡觉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桓郁无奈,只能同她一起加快了脚步。

※※※※

第二日一早,萧姵和桓郁果然出现在府衙。

河东郡的郡守姓白,官职虽比施郡丞大,这些年却一直被压了一头。

他不是京官,在京城也没有什么人脉,对后宫的情况不甚了解。

天知道施家那位大姑娘在圣上面前究竟有几分脸?

万一她是个得宠的,枕边风一吹,自己不知哪天早上醒来就得给姓施的腾位置。

听闻大理寺的官员求见,白郡守心中有些忐忑。

大理寺……

这种地方的官员找他,能有什么好事?

究竟是河东郡发生了什么大案子,还是自己有什么小辫子被人拿住了?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转,赶紧让人把施郡丞请来。

施郡丞和施公子一样,长得十分富态。

单看外表,他比干瘦矮小的白郡守威风多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小鬼头的鬼名堂

常言道,背靠大树好乘凉。

施大姑娘姿容出众,几年前通过选秀进了宫。

因为没有靠山,她努力了好几年才有了个美人的位分,其实在后宫中根本没有什么地位可言。

但在很多人眼中,施家就是出了个凤凰,也有了可以靠着乘凉的大树。

自那以后,施郡丞一家在河东郡的日子就过得非常不错。

他的官职虽然一直没有变动,身材却一年大一个号,越发把干瘪瘦小的白郡守衬托得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奉命前来请他的衙役见他面色不虞,又多加了几分小心。

听衙役把来意说明后,施郡丞那细长的眼睛顿时睁得溜圆“大理寺的官员?来了几位?是什么样子的?”

一连串的追问把衙役弄得更紧张了“回大人,小人并未见到京城来的官爷,是郡守大人请您速速过去议事。”

“速速”两个字让施郡丞有些不爽,但京里来的官员他还是不敢怠慢的。

站起身抖了抖官服,他随那衙役来到了大堂。

白郡守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只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便开始介绍坐在一旁的年轻人。

“施大人,这位便是奉命前来河东郡办案的郁大人。”

施郡丞看了桓郁一眼,拱拱手道“郁大人。”

桓郁站起身还了一礼“施大人。”

施郡丞他和古板守旧的白郡守不一样,自从长女进了宫,这几年时常往京里走动,多少建立了一点人脉。

但京城权贵太多,再加上诸如大理寺卿这样品级虽不算太高却手握实权的官员,众人想要攀附的贵人都数不过来。

以他的财力,能够攀上的只是一些朝中的边缘人物。

这些人物无法帮他升官发财,但通过他们,施郡丞也算是把京城里权贵重臣的情况基本打听清楚了。

今日这位郁大人年纪不过十七八,便已经在大理寺行走,并且能单独外出办案,断不可能是寒门子弟。

但他快速把记忆翻了一遍,也没想起京中哪家权贵是姓郁的。

有心打听一下对方的来路,桓郁却已经坐下,开始同白郡守说明此行的来意。

施郡丞已经很多年没有受过这样的冷遇了。

他眯着眼睛看向立在桓郁身后的萧姵。

呵呵……

大理寺的饭如今竟这般好混了么,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子都能出来办差了!

萧姵翻了翻眼皮,下巴又往上抬了抬。

施郡丞一噎,这臭小子……

正想发难,就听桓郁道“烦请白大人将河东郡所有的衙役、捕快全数派出,务必将混入大魏的流云细作尽快缉拿归案。”

施郡丞听不下去了“郁大人说得好生轻巧!河东郡地广人密,府衙以及各县衙一共才多少人手?

把衙役捕快全数派出,那么多的事务和案件谁来办理?

况且流云人的长相与大魏人极为相似,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如何做到尽快缉拿归案?”

桓郁拧着眉头,冷笑道“照施大人的意思,因为府衙县衙人手不足、案件线索不明,便可任由敌国细作在我大魏境内肆意妄为?”

施郡丞耐着性子道“下官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只是请郁大人多多体谅底下人的难处。”

桓郁凉凉道“本官也想体谅你们,可谁来体谅我呢?”

施大人怒道“下官虽然位卑,却也识得法度。大理寺虽掌刑狱案件审理,却无调度各郡府县衙之权。

郁大人这般作为,是否有越权行事之嫌?”

桓郁的神情依旧淡然“此案虽由大理寺负责查办,但本官却并非大理寺的官员。”

施大人心中一紧,这厮分明这般年轻,怎的……

好半天没轮上说话的白郡守终于忍不住了。

“是下官和施大人误会了,敢问郁大人供职于京中哪个衙署?”

桓郁抬了抬手“小九,与两位大人说说咱们吃的是哪碗饭。”

说实话,他真是有些装不下去了。

小九这个小鬼头,非要搞这么些鬼名堂……

萧姵从踏进府衙的那时起就在等这一刻。

她用自认为最帅最霸气的动作把金牌亮了出来。

金牌并不大,但“如朕亲临”四个字却被白郡守和施郡丞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忙起身跪下“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望两位钦差赎罪。”

桓郁道“两位大人请起,流云细作一事已然惊动了陛下,望两位大人全力配合。

待将流云细作缉拿归案,本官一定替诸位请功。”

“谢郁大人。”白郡守和施郡丞齐声应道。

桓郁又道“为了避免消息走漏,‘流云细作’这几个字绝不可外泄。两位大人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白郡守道“流云国与我大魏并无来往,因此流云人手中绝不可能有大魏路引。

不如就以勘察户籍为由将整个河东郡筛查一遍,一旦发现可疑的人即刻抓捕。”

桓郁和萧姵的本意是把水搅浑,至于白郡守用什么样的手段那就不需要他们操心了。

他笑道“本官以为白大人此法可行,施大人可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施郡丞的面色微微变了变,忙道“白大人办法极好,下官附议。”

桓郁站起身抖了抖衣袍“如此甚好,本官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郁大人……”白郡守唤了一声。

“白大人是想问如何处理流云细作一事?”

“此事既已惊动陛下,下官不敢擅专。”

“先关押在府衙大牢,本官自会派人来交接。”

“是,下官恭送大人。”白郡守躬身施礼,目送二人离去。

直到桓郁和萧姵已经走远,他才转身看向尚在发愣的施郡丞。

“施大人,郁大人都走远了!”

两人共事那么多年,他还从未见过施郡丞反应这般迟钝。

尤其是面对上官时,这厮哪次不是上蹿下跳,恨不能把自己这个郡守给挤到犄角旮旯里去。

今日真是怪了!

施郡丞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二话不说提起官袍就往外跑。

“施大人,你要去哪儿——”白郡守扯着嗓子呼喊。

施大人那胖大的身体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奔到了马房,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了马车。

他必须赶紧回府,一刻也不能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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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养了一对坑爹货

施郡丞的动作太大,把正在打盹儿的车夫直接吓醒了。

“老爷……”他赶紧拾起掉在车辕上的马鞭。

“赶紧回府,要快!”施郡丞催促。

车夫不敢多话,用力一甩马鞭。

马车快速而平稳地跑了起来,车厢里的施郡丞却像是虚脱了一般,靠在车壁上直喘粗气。

好容易缓过劲儿来,他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果真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他今年才刚满四十一,体力居然差成这样。

也不知那一对坑爹的货此刻回府了没有。

儿子不归家也就罢了,反正男孩子再怎么着也吃不了亏。

可二闺女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居然敢夜不归宿,简直是无法无天。

万一出点什么事,老施家还有什么脸面!

罢了,罢了,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闺女这点破事,儿子那边的事情才真是要命!

施郡丞把帕子一扔,掀开车帘子又催促了几声“再快些,再快些——”

车夫翻了个白眼。

催个屁!

你活腻歪了老子可还没活够呢!

马车刚在施府门口停稳,施郡丞就跳了下来,急匆匆跑进了府里,把门房和一干下人都吓得乱作一团。

“公子呢?”施郡丞寻到管家,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气喘吁吁问道。

管家忙道“公子刚……刚带着二姑娘回府,现下送她回房了……”

施郡丞松开他“快去寻一顶软轿。”

管家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很快就让人抬了一顶软轿过来。

内宅里抬软轿的都是粗使婆子,平日里抬的都是女眷。

女眷中虽也有胖的,却哪里会有施郡丞这般高大,体重自然也轻得多。

婆子们不敢多话,累了个半死才把施郡丞抬到了二姑娘的院子门口。

休息了一阵,施郡丞的体力恢复了大半,下轿后如旋风一般冲进了院门。

丫鬟婆子们见老爷突然出现在二姑娘的院子,又是一阵慌乱。

有人忙着上前行礼,有人急急慌慌去禀报公子和二姑娘。

不一会儿,施公子就从正房中疾步走了出来。

“父亲,这时候您怎的回来了?”他见施郡丞面色十分难看,急忙迎上前。

施郡丞真想一脚把儿子踹回娘肚子里去,但此时事情紧急,哪里还顾得上生气。

“你们全都退下!”他对下人们挥挥手。

“是,老爷。”下人们不敢停留,一起退到了院子外面。

施公子一脸疑惑“您这是……”

“随我来,我有话要问你!”施郡丞握着儿子的手腕,将他拉进了厢房。

“咣当”一声,厢房门被重重合上。

施公子是施郡丞唯一的儿子,自小在府里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今日父亲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他早就受不了了。

此时四下无人,他用力甩开施郡丞的手“二妹妹已经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您至于发那么大火么?”

施郡丞大声呵斥“你给老子闭嘴!”

施公子这次是真被吓到了,险些夺门而逃。

施郡丞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些“婷儿的事情待会儿再说。你就给为父一句实话,最近还在和那些人来往么?”

施公子眼神有些闪烁“那些人?父亲指的是……”

施郡丞扬起手,声音却比方才又压低了几分“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你在和流云人做生意!”

施公子把他的手推开“您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一直不阻止?”

“你……”

“父亲,您还真拿自己当国丈呢?若是没有我冒着风险去挣那些钱,您拿什么去打点京里的那些权贵?

还有,后宫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有大笔的银钱支撑,长姐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施郡丞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儿啊,为父知道你也不容易,今日也不是真的想训斥你,而是……京里来人了。”

“什么意思?”

“这事儿你可不许去外面乱说,那人乃是钦差,目的是到咱河东郡缉拿流云细作。”

“钦差又如何?与我来往的都是流云的商贾……再说了,凭咱们施家在河东郡的势力,他们还能查到我的头上?

父亲的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些!”

施公子唰地打开折扇,呼啦啦地摇了起来。

施郡丞一把夺过折扇,欻地一下撕成两片。

“你知道个屁!姓白的老东西给那钦差出了个馊主意,要让衙役捕快们挨家挨户搜查外来人口。

若是没有路引,立刻就当作流云细作给拿了。”

施公子依旧不当回事儿“那些流云人精明得很,几个蠢笨的衙役捕快如何能拿得住他们。”

施郡丞冷笑道“蠢笨?你要是没有一个在宫里伺候陛下的姐姐,你看他们还蠢不蠢笨不笨?

待会儿你赶紧去一趟祥云楼,把那烤肉的厨子撵走,最好是让他赶紧滚回自己的国家。

那烤肉的香气太诱人,我总觉得要出事。”

施公子想了想“您是不是太敏感了?河东、平阳、西河,甚至是雁门,最近几个月来都有人在经营流云风味的烤肉……”

施郡丞道“那些人想怎么经营我管不着,唯有你不行,至少最近不行。

平儿,这次你一定要听为父的,先避一避风头,事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父绝不干预。”

施公子终于服软,站起身道“好吧,我这就出去一趟。”

施郡丞把他送出了厢房,捏了捏眉心后朝正房走去。

儿子的事情算是解决了一半,二闺女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抬手敲了敲房门“婷儿开门。”

嘎吱一声,正房的门开了。

“奴婢见过老爷。”翠儿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施郡丞拧着眉道“刚才我不是让你们全都出去,你怎的还在里面?”

翠儿忙道“奴婢的确是想要出去的,可二姑娘说她害怕,让奴婢陪着她说话。”

“罢了!”施郡丞挥挥手,迈步走了进去。

施郡丞一共四个女儿一个儿子。

长女和次女以及儿子都是正妻所出,姐弟三人的关系一直不错。

长女自幼懂事乖巧,模样也生得标志,是他的孩子中最省心的一个。

儿子虽然有些浑,但总还知道顾着这个家。

唯有这个二闺女,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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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那人咱家惹不起

施二姑娘年幼时,施郡丞还只是一名县令。

那时施家没有府邸,一家五口挤在县衙后面官府配置的小宅子里,平日雇一对夫妻做些杂事,连个像样的丫鬟都没有。

饭桌上基本都是青菜豆腐,逢年过节才能做几身新衣裳,但一家人其乐融融,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尤其是年纪最小的施二姑娘,几乎是被施郡丞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后来他的官越做越大,一家人也从小县城搬到了郡府,住进了如今的府邸中。

女儿们有了自己单独的院子,施郡丞这个做父亲的自是不方便出入,因此这还是他近十年来第一次走进二闺女的房间。

翠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

这几年他们父子二人私底下挣了不少银子,施府的摆设也越来越奢华,施郡丞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富贵。

然而,当他走进二闺女屋子的一瞬间,顿时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

这……这这……

他才是一家之主好么?

每日在外累死累活看人脸色,居然不知道自己家中还藏着这么多值钱的好东西。

果真是养了一对坑爹的货,而且还是一对白眼儿狼!

“老爷,二姑娘就在里面。”翠儿硬着头皮替他掀开了珠帘。

施郡丞看着莲米大小的珍珠串成的珠帘,只觉心上又被补了一刀。

年前他新纳了一房小妾,哭闹着想要一串莲米大小的珍珠项链,他一直都没舍得给。

二闺女这里却有那么多,而且还一点都不珍惜!

施郡丞挥挥手“你也下去吧。”

翠儿如蒙大赦,简单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施郡丞提高声音道“婷儿,为父来看你了。”

“父亲请进。”施二姑娘的声音传了出来,听起来懒洋洋的。

施郡丞着实气坏了,紧锁眉头迈步走进了里间。

这孩子真是越活越回去,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了!

歪在小榻上的施二姑娘听见脚步声,用胳膊肘撑着坐了起来。

施郡丞见女儿动作不甚灵活,尤其是脖子看起来硬邦邦的,比落枕还要严重很多。

他的怒火顿时灭了一大半,紧走几步来到女儿身边“婷儿,你受伤了?”

施二姑娘瘪着嘴道“父亲,您一定要替女儿做主。”

“方才你哥说你完好无损,怎的……是不是昨晚遇到歹人了?”

若非见二闺女面色如常,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被人……

呸呸呸!

施郡丞暗暗骂了自己几句,哪儿有父亲咒自己闺女的!

施二姑娘道“昨晚我带着翠儿几个去逛夜市,遇见了一名眼生的公子。

我们好心好意替他指路,他却意图不轨,抢了我们的钱不说,还把我们几个给打晕了。

要不是哥派人四处寻找,女儿恐怕就见不到父亲了……呜呜呜……”

她撒谎的水平实在太过低劣,把施郡丞的怒火又拱了起来。

身为河东郡丞,郡府所在地竟有人公然抢劫伤人,这不是在打他的脸么?

他在桌案上重重一拍“简直胡说八道!我河东郡乃是太平所在,平日里偷鸡摸狗的事情都极为罕见。

更何况夜市那般热闹,岂会有人胆敢当众抢劫伤人?”

施二姑娘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翻了翻眼皮道“反正我受伤是实情,您就说怎么办吧!”

见女儿一副无赖样,施郡丞怒道“你休要瞒我!昨晚是不是去招惹那位公子了?”

施二姑娘毫不避讳地点点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替自己挑个中意的女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施郡丞怒极反笑“你也不过十六岁……”

“十七!”施二姑娘厉声打断他的话“我下个月就满十七岁了!除了哥,这个家还有谁会关心我的婚事?

您整日推说公事忙,其实您究竟在忙些什么?

母亲整日与人抹牌,连我夜不归宿她都不知晓!”

施郡丞老脸红了又红。

二闺女真是口无遮拦,这话就差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整日忙着宠小妾了。

“婷儿,你的婚事为父一直都放在心上……”

说起二闺女的婚事,他真是一肚子的苦水。

当初他还是县令的时候就为二闺女定下了一门亲事,男方是他少时同窗的嫡长子。

他那同窗才高八斗,年纪轻轻便已在吏部为官,那嫡长子也生得极是聪明俊秀。

不仅是他们夫妻,二闺女也对这门亲事极为满意。

可谁能想到,没过几年那同窗便因恃才傲物得罪了上司。

那上司心胸狭隘手段狠辣,结果不仅他丢了官,一家人还被流放千里之外。

亲事自是不能结了,二闺女的名声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当然,以施家在河东郡的影响力,他想要重新择一位合适的女婿,也不是什么难事。

问题是二闺女心高气傲,听了小姐妹们的几句风凉话后,发誓将来一定要嫁一位比从前的未婚夫更优秀的男子。

狠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着实不易。

这几年他和妻子不知托了多少人帮忙,二闺女却始终不满意。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胆子居然大到这种程度!

好好的大家闺秀去夜市上找男人,最后还被人家打晕扔在外面一整晚。

这种事情传出去,他这个郡丞索性也别做了,先去寻根绳子把二闺女勒死再说!

施二姑娘见他又想发火,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不管,您去把那模样清俊气质文雅的青衣公子找来,我就看上他了!”

青衣公子?

眼生的青衣公子?

模样清俊气质文雅又眼生的青衣公子?

施郡丞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二闺女看上的,该不会是今日那位钦差……

“婷儿,你快和为父仔细说一说那青衣公子的情况。”

施二姑娘的哭声戛然而止,父亲同意帮她了?

她心中暗喜,遂把青衣公子的模样仔细描述了一番,甚至连那翘着小辫子的小厮都没有落下。

翘着小辫子的小厮?

施郡丞的脑子嗡地一下,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父亲……”施二姑娘伸手扶了他一把。

施郡丞拍拍她的手“婷儿,这事到此为止,那人咱们家惹不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施家是条大肥鱼

施二姑娘如何肯信这样的话。

她承认,青衣公子身手的确不错。

翠儿她们几个都是学过武的,在他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

可那又如何?

在权势和银子面前,武功算得了什么?

那青衣公子衣着简朴,一看就不像有背景的人,难道施家还会怕了他?

其实施二姑娘和施公子一样,虽算不上聪明人,但也并不是蠢货。

实在是那翠儿今日一早醒来后,根本没敢把昨晚桓郁的话告知兄妹二人,只说自己昨夜也是被突然打晕的。

因此兄妹二人并不知晓他们究竟得罪了什么样的人物。

见父亲这般诚惶诚恐,她讥讽道“人是哥推荐给我的,若是有什么问题,难道哥会看不出来?

父亲的胆子也未免太小了些!”

施郡丞不久前刚在儿子那里听过一模一样的话,此刻真是撞墙的心都有。

但他顾不上计较,追问道“你是说,你哥也见过那人?”

施二姑娘撇撇嘴“这种事儿我有什么必要撒谎?昨日我哥和几个朋友去祥云楼用午饭,恰好遇见了那青衣公子。

哥说他样貌清俊气质文雅,我看了肯定会喜欢。

而且他衣着普通,家世一定好不到哪儿去,说服他做我施家的女婿应该不难。

所以哥暗中派人注意他的行踪,让我晚间去夜市瞧一瞧是不是中意……”

施郡丞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祥云楼、夜市、府衙……

这几个地点看似毫无关系,可一旦与“流云细作”四个字联系起来,施家便岌岌可危。

那位郁大人定然是在祥云楼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一步步追着施家人不放。

平儿和婷儿还想着算计人家,其实早就被人家算计了!

“从今日起,你不准踏出院门半步,否则为父绝不轻饶!”

他顾不上和女儿多做解释,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施二姑娘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有来得及说。

※※※※

亮出金牌后,施郡丞的异常全都落入了桓郁和萧姵眼中。

两人离开府衙,暗中尾随施郡丞的马车到了施府。

寻了个僻静处藏好,萧姵轻笑道“桓二哥,你猜施郡丞这般急急慌慌赶回府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桓郁道“咱们只需在这里等着,待会儿谁从施府里出来,他就是为了谁。”

萧姵笑了笑,不再说话。

之前他们只以为施公子昨日中午只是去祥云楼用饭。

那掌柜和小二哥四明之所以那般卑躬屈膝,完全是因为他那“国舅爷”的身份。

没想到这里面竟还有猫腻。

想来那施公子就算不是祥云楼的幕后东家,新进的烤肉生意也一定和他有关系。

至于他为何做烤肉生意,说不定还真和流云国有点关系。

不多时,果然就见一辆马车从施府中驶了出来。

萧姵和桓郁足尖一点,又跟了上去。

不到半个时辰,施公子的马车就来到了祥云楼。

他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没有再如之前那样摆架子,而是直接去了厨房。

没过多久,那烤肉师傅便从祥云楼的后门处离开了。

施公子婉拒了掌柜的邀请,离开了祥云楼。

见他的马车并没有折返回施府,而是驶向另一条街,萧姵道“桓二哥,你觉得咱们是去跟踪那烤肉的师傅,还是继续跟踪施公子?”

桓郁道“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跟踪他们并无多少价值,除非小九真的想要泄私愤。”

萧姵噗哧笑道“若那施公子只是狂妄一点,我都懒得与他计较。

可他竟敢在背后做小动作,我还非把事情查清楚不可,说不定施家还是一条大肥鱼哦!”

“走!”桓郁使了个眼色,两人再次追了上去。

施公子的马车几乎穿过了半个郡府,最终停在了城东的一所普通的宅院前。

不等他把宅院的门敲开,桓郁和萧姵萧姵已经纵身而入。

宅院不算大,但比起昨夜他们去过的民房,这里要宽敞很多,也讲究很多。

萧姵和桓郁躲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上,整个宅院的情况尽收眼底。

只见一名仆从打扮的中年男子把门打开,将施公子迎了进来。

“阿财,罗先生在么?”施公子有些焦急地问道。

阿财抬了抬手“主人在账房,施公子请。”

施公子明显松了口气,随他一起朝账房那边走去。

宅院本就不大,因此所谓的账房不过是一间耳房,而且就在正房与厨房中间。

此刻耳房的窗户开着,萧姵和桓郁甚至能把那罗先生的长相看得清清楚楚。

听闻施公子来了,罗先生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将账本合起来,起身相迎。

两人寒暄了几句,分宾主落座。

罗先生道“施公子有事只管下个帖子,又何必专程跑这一趟?”

施公子压低声音道“罗兄,大事不妙……”

听完他的讲述,罗先生面色微变“我们的路引虽然做得逼真,但假的终究是假的,如何经得起衙役捕快们盘查?

令尊乃是河东郡丞,按说应该……”

施公子摆摆手“若是平日,这种事情都不用惊动家父,小弟出面就能解决。

可这一次不同,钦差大人已然到了河东郡。

听家父说,那可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萧姵撇了桓郁一眼,用手比了个石头的样子,又抬手在鼻端扇了扇。

桓郁忍俊不禁,伸手指了指账房那边。

萧姵敛住笑意,又朝账房那边看去。

只见那罗先生面色更难看了“施公子,货物已经在路上,顶多再过三五天就到河东了。

这种时候你让我离开,是不是有些太那个了?”

施公子笑道“罗兄,话可不能这么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罗先生握了握拳“施公子,这一二年间,您在我手里至少赚了二三十万银子。

再加上这批货……”

他们若是逃了,这批货岂不白白落到了施家手里?

“罗兄把我当什么人了?”施公子端起茶抿了一口“你我相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什么时候让你吃过亏?

细作岂是那么好抓的?那钦差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做个样子好给皇帝交差而已。

等风头过了,咱们还是照样一起发财!”



第一百二十二章 浑水未必好摸鱼

罗先生年过三旬,经商已近二十载,如何肯相信施公子的话。

经此一事,流云国的商贾想再与魏人做生意,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这批货亏了也就亏了,但今后想从大魏得到某些流云国稀缺的物品,他又该去寻什么样的门路?

见他神情有些呆滞,施公子往前凑了凑“小弟的人品罗兄还信不过?只是眼下局势紧张,你手中那批货已经成了烫手山芋。”

“施公子的意思是……”罗先生有些意外。

两人相识数年,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一清二楚。

此次他已经做好了血本无归的准备,可听施公子话里的意思,莫非他还肯给予自己一些补偿?

施公子笑道“小弟愿意接下先生的这批货,只是价格方面……”

罗先生道“你我之间的生意向来是以物易物,公子打算出多少?”

施公子凑到他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

罗先生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公子此话当真?”

施公子拍拍他的肩“罗兄尽管放宽心,来日方长嘛,哈哈……”

二人相谈甚欢,萧姵和桓郁却已经悄无声息地出了宅院。

“桓二哥,你说那施公子究竟想做甚?”

“他无非是不想断了流云国这条财路,我更感兴趣的是他究竟用什么东西与流云国的人做交易,竟让那姓罗的如此舍不下。”

“想知道这个容易得很,咱们没空与他纠缠,有人却早就巴不得施家出事。”

“小九说的是白郡守?”

萧姵点点头“白郡守被施郡丞打压了这么多年,心中早生不满。咱们只需把消息传到他耳中,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走,咱们再去一趟府衙。”

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说施郡丞。

离开施府后他匆匆赶往祥云楼。

他虽然知晓儿子在和流云商贾做生意,但具体做些什么、如何交易他都不清楚。

若非方才儿子答应把那烤肉师傅撵走,施郡丞都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他。

然而,当他抵达祥云楼后,掌柜却告知他那烤肉师傅已经不辞而别,施公子连茶都没有喝一口便乘马车离开了。

施郡丞腿一软,险些在祥云楼的大堂里跌了一跤。

这种时候最该做的就是与衙役捕快们抢时间,趁他们还在调集人手,尚未开始行动前,先一步把那些流云商贾送走。

可他敢肯定,平儿的确是找那些流云商贾去了,目的却绝不会只是通知他们赶紧离开,而是还想趁机再捞一笔。

平儿还是太年轻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自家能在河东郡一手遮天。

加之这几年他赚钱太容易,变得越来越贪婪。

他也不想想,有些钱财是能贪的么?

为钱伤命,而且伤的还是全家人,甚至全族人的命……

掌柜扶了他一把“施大人,您要不要紧?”

施郡丞定了定心神“本官无碍。”

如今再派人去找儿子已经来不及,唯一的希望还是府衙。

做了近十年的郡丞,他也培养了不少心腹,关键时候该是他们起作用的时候了。

施郡丞挣脱掌柜的手,又急匆匆跑出了祥云楼。

他边跑边后悔不已。

方才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不在府衙里盯着那姓白的老东西,着急忙慌地赶回府里做甚?

跑了一大圈,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最终竟又绕回了府衙!

然而,施郡丞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却还是迟了一步。

白郡守一改这些年的懦弱拖沓,在得到消息后立刻就把衙役捕快们派了出去。

尤其是施郡丞培养多年的那些心腹,被他派到了最偏远的几个县,已经无法联络。

※※※※

短短十几日之间,平阳、西河、雁门三郡也如河东郡一般乱了起来。

衙役捕快们挨家挨户仔细搜查,尤其是那些前来大魏经商的外国商贾,被查了一遍又一遍。

谁也说不清楚他们究竟在忙些什么,但别说寻常百姓,就连官宦人家都开始惶惶不安。

没过几日,似罗先生那样手持假路引的他国商贾就被查出了一大批。

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穿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官差们是在搜捕京城盗窃案的漏网之鱼。

有人说是京城某一位贵人的小妾偷了府里的重要物件儿与人私奔,那贵人一气之下派人大肆搜捕。

还有一部分消息稍微灵通些的,知晓官差们是在追查他国细作,却不敢大肆传扬。

而此时的梁若儒一行人,已经赶到了大魏与北戎交界处的一座山上。

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原本的一百多人只剩下不足三十人。

戴着帏帽的梁若儒靠在大树上,跪坐在他身旁的年轻女子打开包袱,取出了干粮和水囊。

“公子,此地不便生火,您将就着吃些干粮。”

梁若儒丝毫没有要吃东西的意思,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普蓝,咱们还剩下多少人?”

普蓝哑着嗓子道“回公子,连您和奴婢在内,一共还有二十七人。”

梁若儒轻笑道“那些人都是奉我之命前去诱敌,又未曾有所损伤,你又何必如此伤感?”

普蓝手一松,干粮落在了地上。

“公子,奴婢的伤感不是为了他们。”

“嗯?”梁若儒隔着帏帽的黑纱凝视着她的眼睛。

跪坐的普蓝忙直起身子,垂首不语。

梁若儒道“我曾经与你说过一句话,趁着浑水好摸鱼,你可还记得?”

普蓝道“奴婢记得,可……如今的局势,水的确是浑了,公子想要摸鱼却不容易。一个不小心,您恐怕就……”

梁若儒看向不远处的土坡“普蓝,那里有一片野花,你去摘一朵过来。”

“是。”普蓝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吩咐自己去摘花,但还是赶紧起身,快速朝那土坡走去。

不多时,她就带着一朵花回来了。

花是淡粉色的,花型小巧没有任何气味,属于那种路边随处可见,再寻常不过的野花。

梁若儒接过野花,对普蓝笑道“你过来。”

普蓝再次在他身边跪下。

梁若儒伸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髻,把野花端端正正地插在了发髻边。

普蓝大惊“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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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身为棋子的悲哀

普蓝是流云国主派到梁若儒身边的,伺候他已经近十年。

梁若儒对身边的人很严厉,却并不严苛。

尤其是对待普蓝,他的态度一直都非常温和。

但只有普蓝自己知道,公子温和的只是外表,他那颗心从来都是冰凉的,或者说是别人永远无法靠近的。

两人朝夕相伴那么多年,她是婢女,也是没有名分的侍妾,却从未得到过他这样温柔贴心的对待。

见她反应这般激烈,梁若儒自嘲道“我果真如此吓人么?”

普蓝咬了咬嘴唇,眼泪簌簌落了下来“不,奴婢是太欢喜了……”

“是么?”梁若儒掀开纱帘,露出了那张有些惨白的脸。

正如桓郁所言,梁若儒的眉眼生得还算清秀周正,就是兜齿太过严重。

不仅仅是地包天,而是一张嘴完全合不拢,以至于脸型都有些扭曲。

不熟悉的人猛然间见到他的模样,很有可能会被吓到。

但普蓝伺候了他那么长时间,早已折服于他的人品和才学,又岂会在意他的外表?

“公子,奴婢此生若能得您一分真心,死而无憾。”

梁若儒替她擦了擦眼泪,温声道“当初国主赐了十名婢女给我,最终留在我身边的却只剩下你一个,你可知是何原因?”

普蓝摇摇头“十名婢女中,奴婢的长相最普通,脑子也最笨……”

梁若儒笑道“是,你的长相就如同这朵野花,清秀有余妩媚不足,既不会讨好我,也不懂得拉帮结派。

可有一点,她们所有人都无法与你相比。

你的心眼太实,一旦认定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便永远都不会改变。”

“公子……”普蓝停止了哭泣“原来您早就知晓……”

“知晓什么?”

“奴婢们都是国主安插在您身边的棋子,您却一直没有挑明。”

“棋子……”梁若儒咀嚼着这两个字,露出了一丝惨淡的笑容。

普蓝看着他那越发扭曲的脸,心里难受极了“公子,有些事情您不必这般在意。”

“不必在意?你指的是我的容貌,还是国主的不信任?”

“奴婢……”

梁若儒抬起手,止住了她的话。

从他记事起,因为容貌异于常人遭受的嘲笑数不胜数。

但他不是靠容貌混饭吃的人,从来也没有把这些嘲笑当回事。

之所以选择离开军中,并且常年戴帏帽,完全都是因为他的父亲。

父亲相貌堂堂,母亲容貌端庄,两家人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一个是兜齿。

一开始父亲并不在意,毕竟梁家世代将门,前程靠的是真本事。

直到外祖父五十寿诞那一日,一名兜齿男子的出现,让父亲开始怀疑母亲的清白,更怀疑他的身世。

从那以后他便戴上了帏帽,不是为了遮丑,而是不想让人闲话,更不想让父亲没脸。

至于说国主的不信任……

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对于大权在握的国主而言,他虽不至于到完全无用的地步,但面对天大的利益,他同样是可以被牺牲的。

“普蓝,你方才之所以伤感,是觉得我不应该答应国主走这一趟,对么?”

普蓝点点头“是,公子乃是国主身边的第一谋士,而非第一勇士。

更何况此番去北戎,您完全可以绕远路,何必非要听国主的安排?这不是……”

“送死”两个字,她实在是不忍心说出口。

梁若儒淡淡道“普蓝,事情到了这般田地,有些事情我也不想一直瞒着你。

国主生性多疑,从来没有真的相信过任何人。

方才你也说了,当初他把你们安插到我身边,明面上是伺候我的饮食起居,其实是在我身边安插棋子。

如今他为了实现更大的野心,我自然也可以被他当做棋子。

你是做过棋子的,应该知道棋子的命运从来不由自己主宰。”

普蓝有些心惊肉跳“公子,您的意思是国主让您跑这一趟,其实是让您来做个幌子?”

梁若儒抚了抚她的鬓发“还说自己长相普通脑子笨?普蓝心眼实样貌清秀可人,脑子一点也不笨。

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让魏人以为流云与北戎要相互勾连。

若是派别的人来,那些奸滑无比的魏人如何会相信?

唯有我亲自跑这一趟,他们才会把注意力全放在这件事上,也才能掩盖国主的真正意图。”

“可……”普蓝的眼泪又一次滑落“您的命也只有一条啊,国主的心也太狠了,当初若是没有您替他出谋划策,他未必能坐上如今的位置。”

梁若儒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国主终究对我有知遇之恩。当初若是没有他,我恐怕早就已经不想活了。

况且此行风险虽大,我也不一定就会死。

北戎的桑吉和扎不脱两位王子就在山的那一边。

只要我们能顺利翻过这座山,他们定然会来接应,到那时魏军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与北戎人见面。”

普蓝的心情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慰而有所好转,反而更乱了。

北戎人骁勇善战不假,可魏军也不是吃素的。

十八年前那一场战争,魏军虽然伤亡惨重,最终乞降的不照样是北戎么?

更何况那桑吉和扎不脱年纪不过十七八,就是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们岂会是大魏萧老国公的对手?

天有不测风云,万一中途发生点什么意外,公子又该如何应对?

梁若儒岂会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他轻轻握着普蓝的手,柔声道“普蓝,我这一生虽不算长,却也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了。

如今唯有两件事留有遗憾。

一是没能给你一个名分,二是没能看着星星长大。

若是此次我能侥幸逃脱,回到流云的第一件事就是娶你为妻。”

普蓝几乎忘了呼吸。

她的确是想有个名分,却从未敢奢望成为公子的妻子。

梁若儒捏了捏她的手“星星是我唯一的骨血,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若是我回不去了,拜托你替我照顾好她。”

“不……”普蓝把手抽出来,捂住了他的嘴。

梁若儒把她的手拿下来,正色道“我不是在和你玩笑,待会儿我们出发后,你就留在此处。两日后不管听到什么风声你都不要搭理,立刻返回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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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射马必射腿

梁若儒的话让普蓝几近崩溃。

公子分明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可他想过没有,世间若是没有了他这个人,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还有星姑娘……

她才刚满六岁,因为生母身份尴尬,当初又是用了手段才有了她,公子这些年一直待她不冷不热。

除了让她吃饱穿暖,他平日里从不提及唯一的女儿,甚至连正式的名字都未曾赐予一个。

“星星”这个乳名,似乎都是乳娘给取的。

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公子却……

究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说这些年公子对星姑娘的冷淡都是装出来的?

不管是什么缘故,公子凭什么认为她在心死之后还会愿意照料星姑娘?

又凭什么认为她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有能力照料他唯一的骨血?

梁若儒拍了拍她的肩膀“星星于我而言的确是一个意外,但我从未把对她母亲的厌恶加注到她的身上。

这些年之所以对她这般冷淡,实是不想让她受到牵连。

可我终究还是错了……

普蓝,你顺利回到流云后,即刻去国后娘娘那里将星星带走。

我的积蓄虽不算多,也足够你们二人好好生活。

你不是一直都想四处走走看看么,那就带着星星一起,京城是非太多,尽量还是离远些吧。”

普蓝早已泣不成声。

公子对国主忠心耿耿,却换来了如此对待。

不仅拿他的生命做诱饵,甚至连他那几乎毫无存在感的女儿,竟也被当做了人质。

“公子……”她哽咽道“奴婢身份卑微,如果……”

梁若儒浅浅一笑“普蓝尽可放心,此次我若真是回不去了,国主定然不会为难星星,更不会为难你。

若是我能侥幸逃脱,国主更没有理由将星星扣在宫里。届时咱们一家人便一起离开京城,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生活。”

或许是他的音色太动人,亦或是他描述的场景太诱人,普蓝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梁若儒不再说话,拿起干粮一点点塞进嘴里。

饭后没多久,探路的人回来了。

“公子,属下等仔细打探过,附近并无魏军踪迹。”

“北戎那边呢?”

“属下见到了桑吉王子,他说……”

“什么时候学会说话吞吞吐吐的?”

“桑吉王子说魏军太过狡猾,北戎在夜战中屡屡吃亏,因此让公子务必在天黑之前通过垭口,否则……”

梁若儒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北戎远比流云强大,况且此次乃我国有求于他,他们能到边界处相迎已不算失礼。

你们都下去准备,按原计划准时行动。”

“是。”探路者躬身退下。

听了探路者传来的消息,普蓝又一次焦躁起来。

桑吉所说的垭口,正好位于大魏和北戎的边界。

最近十多年,北戎骑兵虽然时常骚扰大魏边民,两国却从未有过正式开战的打算。

也就是说,公子若是顺利冲过垭口,便算是保住了性命。

若是在冲过垭口之前被魏军擒获,北戎军队也不会前来营救。

可就连她都能看明白,探路者没有发现魏军踪迹,并不代表附近就没有魏军。

相反,魏军绝对早已经做好精心布置,就等着公子落网。

她站起身走到梁若儒身后,有心再劝阻一次,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梁若儒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轻声道“比起要我的性命,魏军更想生擒活捉,所以即便我落入他们手中,一时半会儿不至于送命。

说不定将来我还有机会重见天日。”

普蓝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魏军如果想要公子的性命,绝不会容他们来到此地。

可生擒活捉不代表就能好好活着,公子是绝不会出卖国主的,等待他的必然会是严刑拷打。

至于公子说的重见天日,那不过是一句宽心的话。

梁若儒把纱帘放下“普蓝,垭口那边就是北戎,而且地势极为开阔。

即便魏军不怕与北戎开战,也绝不会选择这个地方。

你记住我方才的话,在此地躲藏两日后立刻启辰回流云。”

普蓝死死握着拳头,哑着嗓子道“奴婢遵命,公子一定要多保重。”

梁若儒点点头,迈步走向已经做好准备的二十五名下属。

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头戴帏帽身穿黑衣,乍眼看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普蓝腿一软跪坐在地上,目送着刻在心底的身影渐渐远去。

※※※※

垭口附近的树林中,萧姵和桓郁早已经等候多时。

除却他们二人,埋伏于此的还有萧老国公和桓老郡公麾下各五十名骑兵。

萧姵摸了摸身侧的箭壶,五十支利箭整齐排列,顿觉一阵手痒。

桓郁看着她的动作,笑道“看小九的样子,五十支箭似乎还是不太够用。”

大魏军中的惯例,每一个箭壶均配三十支箭,萧姵的箭壶明显装得太满,他都有些担心她取用时会有障碍。

萧姵道“桓二哥莫要担心,我一直就是这么用的。”

说罢又转头看向身后的一百名骑兵“待会儿你们可不准把人给我射死了,那梁若儒的命金贵得很!”

其中一名骑兵挠了挠头“九爷,咱们的射术可不能与您相比,万一失了准头可咋办?”

另一名骑兵笑骂道“老张,你这么些年的骑兵真是白当了!都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待会儿你只管瞅准了马屁股,保证射得又准又伤不了人命。”

萧姵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呢?射中马屁股,马一受惊岂不跑得更快了?”

那骑兵摊了摊手“那九爷说一说咱们该怎么办?”

萧姵道“待会儿他们来了,你们全都给我瞅准了马腿射。

腿受了伤马就跑不动了,到时咱们一拥而上,看那梁若儒往哪儿跑。”

众骑兵一起哀嚎。

马跑得那么快,马腿是那么好射的么?

桓郁笑道“小九,万一大家没能射中马腿,让梁若儒跑到了垭口那边,又该怎么办?”

萧姵道“你放心,垭口那边有老熟人。他要是听说我来了,一准儿要过来拼命。

咱们可事先说好了,梁若儒是你的,那老熟人可是我的。

我不与桓二哥争功,桓二哥也不许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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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仇人相见,各凭本事

桓郁对北戎的情况不是很熟悉。

桑吉和扎不脱两位王子的名字也是这几日才第一次听说。

此时听萧姵说“老熟人”,他不免有些好奇“小九,我听小五哥说起过,两年前你到雁门郡探望老国公,险些活捉了北戎的一位王子,莫非就是这二位?”

萧姵咧咧嘴“我说桓二哥,你和小五哥在一起是不是尽顾着议论我了,怎的我以前的事情你全都知道啊?”

萧小五那个混蛋,和桓二哥认识才几日,自家妹妹的事情被他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倒了个精光。

和花世子一起琢磨戏本子、三千骑兵、活捉北戎王子……

下次他是不是要把自己小时候尿炕的事情都和桓二哥说?!

迟早她一定要和他算个总账!

桓郁笑道“这只能说明小五哥喜欢你,所以才把你时刻挂在嘴边。”

萧姵嘟了嘟嘴,她才不信咧!

萧小五那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肯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姓张的骑兵忍不住插了一嘴“桓二公子,前年咱九爷还不满十三,比现在矮了差不多一个头,却愣是把那身高马大的扎不脱王子杀得屁滚尿流。

要不是北戎的援兵来得及时,他肯定就被九爷俘虏了。

扎不脱王子的父亲乃是北戎最大的部族首领,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肯定什么都舍得拿出来,是在是太可惜了……”

萧姵道“没啥好可惜的,扎不脱是个草包,脾气又暴躁,随便一激将他一定会上当。

待会儿他若是没认出我,你们别忘了提醒他几句。

他不是叫扎不脱么?爷今日定然要把他给扎脱了!”

骑兵们全都被逗笑了“九爷放心,此次咱们一定要好好赚北戎人一笔!”

大约半个时辰后,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透过树丛望去,山脚处果然出现了二十多骑。

“九爷。”姓张的骑兵压低声音道“这些人全是一副装扮,咱们……”

“你们几个且慢动手。”萧姵往桓郁身边凑了凑“桓二哥,咱俩来个射人先射帽,梁若儒的相貌独特,没了帏帽他想跑都跑不掉。”

她话音未落,桓郁的箭已经若流星一般射了出去。

萧姵不甘示弱,一连射出了三箭。

四顶帏帽应声而落,流云骑兵的队伍顿时乱了起来。

梁若儒毕竟是经过大阵仗的,队伍很快就调整了状态,分成三组朝不同的方向奔逃。

骏马飞奔的速度极快,萧姵和桓郁的箭来得更快。

二十二顶帏帽落地,流云骑兵们的面容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追!”萧姵一挥手,骑兵们纵身上马,也分成三组朝流云骑兵追去。

很快便有十几匹马的腿部中箭,十几名骑手被活捉。

梁若儒出身将门,武功虽不算很高,骑术却着实了得。

眼看着他和另外两骑距离垭口越来越近,甚至已经看见了垭口那一头的北戎骑兵。

“二位王子……”

话音未落,梁若儒坐骑的腿被萧姵和桓郁同时射中,轰然倒地。

梁若儒重重摔了一跤,却不顾疼痛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桑吉性子沉稳,端坐在马背上像是看戏一般,半点上前营救他的意思都没有。

扎不脱有些看不下去了“桑吉哥哥,咱们……”

桑吉抬手道“不急,咱们不能随意越过两国边界,梁若儒若是连跑过来的本事都没有,就不配与北戎谈合作。”

扎不脱急得抓耳挠腮,坐骑也跟着原地打转。

“王子,王子——”他身后的一名骑兵突然唤了他一声。

“什么事?”他拉住马缰,转头看向那骑兵。

“王子您看那人——”骑兵抬手指向对面“那人像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扎不脱的马已经若离弦之箭一般般朝垭口那边飞驰而去。

什么叫做像是?本来就是!

自从前年险些被这臭小子活捉,他在众人面前就再也没有抬起过头!

桑吉家的势力远不如自家,他却一直被他压了一头。

臭小子两年没有露面,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报仇的机会了,没想到今日他竟送上门来!

“扎不脱,你是不是疯了!”桑吉大吼道。

可惜扎不脱的马实在太快,已经越过了垭口。

扎不脱部落的骑兵担心自家王子出事,也一起打马朝垭口那边冲了过去。

不多时,北戎骑兵和大魏骑兵已经交上了手。

梁若儒和其他两名流云骑兵被冲得七零八落。

那两人完全乱了阵脚,连方向都分不清了。

梁若儒的头脑却异常清醒,避开骑兵们的冲击后继续往垭口方向跑。

可惜他刚跑了十几步,耳边就传来一声怒吼“桓二哥,兜齿在那边!”

“小九,这里就交给你了!”桓郁挥刀砍翻两名北戎骑兵,纵马朝梁若儒追去。

萧姵却顾不上应答,用长枪架住了扎不脱的弯刀。

两年不见,扎不脱愈发高大魁梧。

他这一刀几乎用了全力,恨不能把萧姵一刀劈成两半。

萧姵毫不示弱,双臂一用力,两人的马同时往后退了几步。

“臭小子,你还敢来送死!”扎不脱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骂道。

萧姵可不愿意同话都说不清楚的人吵架,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扎不脱的面门。

扎不脱远不及萧姵灵活,被她这一招逼得手忙脚乱。

萧姵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连又刺出五枪。

扎不脱躲闪不急,直接跌落马下。

他的反应倒也不慢,就地一滚挥刀砍向萧姵的马腿。

萧姵早就防着他这一招,右脚轻踢马腹,马儿心领神会往后一躲。

扎不脱继续挥刀,萧姵的枪尖却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扎不脱,两年不见,你的功夫和嘴皮子一样,似乎都没有什么长进嘛!”

说罢冷声道“捆了!”

很快就有两名大魏骑兵上前,用大拇指粗的麻绳见他捆得结结实实。

扎不脱气急“臭小子,有本事你就一枪把我扎死,否则本王子这辈子也饶不了你!”

“王子——”北戎的骑兵见王子被俘,纷纷朝他们这边靠拢。

萧姵提高声音道“扎不脱王子已经被俘,尔等还不放下武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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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男子未必重义,女子个个重情

扎不脱性格鲁莽暴躁,在头脑多半比较简单的北戎人中都不显伶俐。

但他母亲是北戎赤都汗的大妃,母族极有势力,因此他不仅深得赤都汗疼爱,在整个部族中也很有些地位。

骑兵们看清楚王子被麻绳捆得牢牢的,嘴巴也被堵着,脖颈上还架着两把明晃晃的刀,哪里还敢上前。

“小将军且慢动手——”桑吉王子打马上前,冲萧姵微微低了低头。

他虽然也长得高大魁梧,却与扎不脱完全不同。

不仅中原话说得极为流畅,言谈举止也是北戎人中少见的斯文。

扎不脱见他此时才赶到,用力挣扎了几下,嘴里还发出了呜呜声。

桑吉在心里暗暗骂了几句蠢货,又堆起笑容道“在下桑吉,今日之事实乃误会,望小将军给我几分薄面。

只要你肯将扎不脱王子放回,条件尽管提。”

萧姵把手中的枪扔给身旁的骑兵,朗声道“桑吉王子说笑了,今日是你北戎骑兵越过边界踏上了我大魏的土地,而非我等侵犯北戎的领土,何来误会之说?

况且兹事体大,你我皆无权擅作决定。

我建议王子还是速速回去将此事告知赤都汗,该如何迎回扎不脱王子,请赤都汗派人前来雁门郡与老国公商洽。”

“既如此,在下便先告辞了,请小将军务必好生照看扎不脱王子。”桑吉又看了扎不脱一眼,挥了挥手“咱们走!”

扎不脱的人眼中都泛着凶光,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心怀不甘地随着桑吉撤走了。

不多时,骑兵们把抓到的二十五名流云骑兵带了过来。

“九爷,一个不少全给您抓来了,而且全都喘着气儿呢!”姓张的骑兵哈哈大笑着禀报。

萧姵手搭凉棚朝桓郁那边看去。

只见梁若儒也如扎不脱一般被捆成了粽子。

她一抖马缰朝他们那边跑去。

来到近前,萧姵拉住马,仔细打量了梁若儒一番。

只见他双目紧闭神情淡然,若不是那些麻绳,她都以为他这是躺在舒适无比的床上,那模样自在极了。

萧姵嗤笑一声“桓二哥,听闻梁若儒乃是流云国主身边的第一谋士,可我怎么看这人也不像是聪明人,莫非是你认错人了?”

桓郁笑道“此话怎讲?”

“他做出这副模样,就是想告诉我们他根本不在乎生死。

可既然不在乎生死,方才又何必那般不要命地奔逃?

弄了半天英雄不像英雄,狗熊不像狗熊,我觉得他还不如扎不脱呢!”

被她这般不伦不类地点评了一番,梁若儒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也不知这小子是什么来头,年岁不大本事却不小。

之前他忙于奔命,没能看清楚这小子的样貌,但其精妙的箭法还是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别说流云军队,就是以骑射见长的北戎军中也少见这般人才。

还有桓家的这位二公子,竟比传言还要出色几分。

大魏果真是人杰地灵藏龙卧虎,难怪百多年来魏家的江山一直这般稳固。

与之相比,流云国真是……不提也罢!

桓郁道“是真是假咱们说了也不算,把他带回大营仔细审问。”

骑兵们将梁若儒扔上马背,一行人朝大营方向飞驰而去。

雁门郡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即便不是战时,驻军也多达数十万。

距离此间最近的大营在二十里开外,萧姵等人足用了半个多时辰才赶到。

天色已近黄昏,大营中处处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把扎不脱和梁若儒等人交与士兵们关押,萧姵和桓郁去了主将宋将军的营帐。

宋将军随萧老国公征战数十载,一直把萧姵当自家孩子一般看待。

听说她得胜归来,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亲自迎了出来。

“小九越发厉害了,那扎不脱乃是赤都汗最疼爱的儿子,你这是把他的心肝都给摘了!”

“宋叔叔先弄点吃的来再接着夸啊!”萧姵揉了揉肚子,觉得自己的前心和后背都快贴在一起了。

宋将军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瞧你这话说的,宋叔叔啥时候亏待过你?也不怕桓二公子笑话!”

他是看着萧姵长大的,自是巴不得她能寻个优秀出众的夫婿。

看来看去,满军营的年轻人都及不上这位桓家二公子。

两个孩子站在一起,真是要多般配就有多般配。

可小九这孩子傻乎乎的不开窍,万一把桓二公子给吓跑了咋办?

桓郁抱拳施了一礼“不瞒宋将军,其实我也有些饿了。”

见他这般会说话,宋将军更满意了,一手一个拉着两人走进了营帐。

果然,各种吃食已经摆满了一桌子。

宋将军在主位坐下,笑道“自家人就不必客气了,坐下吃饭。”

两人在他下首落座,刚吃了几口,营帐外传来了说话声。

“禀将军,大营外有一女子求见。”

宋将军的眉头拧了起来,他放下筷子提高声音道“是什么样的女子?”

“她说自己叫普蓝,是梁若儒的婢女。”

萧姵赶紧把嘴里的菜咽下“桓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桓郁道“八成是听闻梁若儒被俘,所以追着来的。”

“啧啧啧……”萧姵咂了咂嘴“从前总听人说男子重义女子重情。重义的男子我没见过几个,女子却真是个个重情。”

桓郁和宋将军对视了一眼。

当着他们两个男人的面说这样的话,真的好么?

萧姵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咳咳……这个……桓二哥,不如咱俩一起去瞧瞧?”

桓郁对宋将军道“那我便与小九一起去看看,宋将军慢用。”

宋将军道“去吧,我让人给你们热着饭菜。”

萧姵和桓郁一起走出了营帐,随那士兵一起去了大营门口。

普蓝见终于有人肯来见自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见过二位将军。”

萧姵和桓郁走到他面前,认真打量了她一番。

这女子大约二十四五岁,容貌与中原人略有些差异,但也不算特别明显。

披头散发面容憔悴,显然是经过一番周折才来到此处。

桓郁道“你是流云国的人,而且还是梁若儒的婢女?”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箭四雕,受宠若惊

普蓝不敢多看二人,忙道“小女子不敢欺瞒二位将军。”

萧姵道“流云与大魏乃是敌国,你既是梁若儒的婢女,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普蓝咬了咬牙“我是随我家公子一起潜入大魏的,因看见公子为二位将军所俘,所以一路尾随至此……”

桓郁挑眉“这话我就有些听不懂了。你随梁若儒一起潜入大魏,他方才冲垭口的时候却没有带着你。

也就是说,他之前对你另外做了安排,是么?”

普蓝抿了抿唇“是……”

萧姵嘴角勾了勾“那你一不去执行任务,二不去想办法营救主子,跟着我们来这里做甚?

总不会是想求我们放了梁若儒吧?”

普蓝用力摇了摇头“不,我来这里是想与二位将军做个交易。”

萧姵和桓郁异口同声问道“什么样的交易?”

“二位将军之所以没有对公子痛下杀手,无非是想知晓他此行的真正用意。

我伺候公子近十年,最是了解他的脾性。

公子是个十分倔强的人,无论你们用什么样的手段,都绝不可能从他那里问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所以呢?”桓郁淡然一笑。

小九方才的话果然不错,这女子的确重情。

只可惜她未免太过天真。

梁若儒的存在,本身对大魏就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即便他们什么都问不出来,也绝不会再容他回到流云国。

普蓝道“小女子身份卑微,虽然与公子同行,对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却并不完全清楚。

但二位若是肯放他一条生路,我愿意把我知晓的那一部分全都说出来。”

萧姵呵呵笑道“普蓝姑娘,生意可不是你这样的做法。”

普蓝分辩道“小将军都还没有听我说半个字,如何得知自己一定会吃亏?”

萧姵耸耸肩“我是担心姑娘吃亏,你这般主动送上门来,岂不是把自己的命也送到了我们手中?

一旦你将自己知晓的那一部分说了,我们不也照样可以把梁若儒和你一起杀了么?”

普蓝的身子晃了晃,依旧十分肯定道“我虽然是流云国的人,却也识得中原文字,念过不少中原的书籍。

二位将军一看便是信守承诺的君子,绝不会做出那么卑鄙的事。”

“哟嗬,你这是在用激将法?”萧姵抚了抚下巴“实话对你说,我这人虽然不卑鄙,但也不是什么君子。

你的那些话究竟价值几何,也等我们先听过再说。

但我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诉你,你既然主动送上门来,再想离开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普蓝磕了个头“小女子别无他求,只想尽一切可能保住公子的性命。”

萧姵看向桓郁。

桓郁微微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们只好把你也关押起来,什么时候我们想听你说那些事,自然会来寻你。”

“多谢二位将军。”普蓝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重重磕了个头。

萧姵唤来两名士兵“你们把这位姑娘带下去好生安置,别让她到处乱跑。”

“是。”两名士兵带着普蓝走进了大营。

桓郁收回视线“小九,折腾了近二十日,梁若儒落网了,还外加一个北戎王子扎不脱,你的目的算是全都实现了。”

“哦?”萧姵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桓二哥不妨说一说,我都有些什么样的目的?”

“半个月前咱俩还在河东郡,你说不愿意跑龙套,更不愿意看大戏。

所以我们把四郡的水都给搅浑了,也成功把梁若儒一行逼到了此处。

以咱们的兵力,活捉梁若儒不费吹灰之力,你却偏要弄得这般复杂……不就是为了一箭双雕么?”

“桓二哥不妨再说得仔细些。”

“你虽然没有见过梁若儒,但有关他的事迹却听过不少。

因此你早已认定他是个心智异常坚定的人,想要撬开他的嘴难度太大。

所以那日斥候探明此次前来与梁若儒接头的人中有扎不脱王子,你便把一切都想好了。

今日擒获扎不脱才是主要目的,梁若儒反而成了次要的。

当然,不论主次,梁若儒也是必须抓住的。”

萧姵咯咯笑道“桓二哥果然是个聪明人!扎不脱是个草包,比起梁若儒,撬开他的嘴巴要容易很多。

虽然这件事他也未必全数知晓,但总能为咱们提供一些线索。”

桓郁也笑道“如今普蓝主动送上门来,咱们的线索又多了一条,可算是一箭三雕。”

萧姵摆摆手“这次你可是说错了,若是再加上普蓝,那就是一箭四雕。”

桓郁拊掌大笑“是,我把赤都汗给忘了……正如宋将军所言,你把他的心肝给摘了,他还怎么活?

为了继续活下去,他肯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听闻他的部族是北戎最为强大且富裕的,小九打算向他要多少赎金?”

萧姵一本正经道“一个北戎的部族而已,再富能富到哪儿去?

再说了,金银珠宝什么的我也不在乎……”

“真的?”桓郁觉得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小九一怕没钱花,二怕没肉吃,这可是陛下金口玉言。

来了一趟北地,她竟连金银珠宝都不在乎了?

“哎呀!”萧姵跺了跺脚“你听我说完嘛!

前年我来雁门郡探望祖父,不是险些把扎不脱给活捉了么。

你以为我真那么喜欢出风头啊?”

桓郁忍着笑“莫非赤都汗手里有什么你特别想要的东西,所以你才卯足了劲儿想摘他的心肝?”

萧姵挑了挑大拇指“猜的一点没错!三年前赤都汗得了两匹马,据说整个大草原也再难寻出第三匹能与之相媲美的骏马。

那时我就想好了,这两匹马跟了赤都汗岂不是可惜了?迟早我一定得把它们弄到手。”

“原来小九对那两匹宝马觊觎已久了?”

“赤都汗为了保住他的心肝,一定会把那两匹马送到雁门郡来。

好东西不能独吞,咱们如今也算是生死兄弟了,到时我分给你一匹如何?”

桓郁有些受宠若惊。

一起出了一趟远门,他就成小九的生死兄弟了?

那可是整个大草原都寻不出第三匹的宝马,居然也有自己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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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夜审普蓝,疑团渐生

除却身份的缘故,两年前与扎不脱那一战,也为萧姵在军中树立了不小的威信。

她的一句“好生安置”,让普蓝的待遇提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干净的营帐和床铺,热气腾腾的饭菜,负责看守的人也特意挑选了四名年长持重的老兵。

一个多月的奔波,普蓝一共也没有吃过几顿安稳饭,加之今日又急又累,她的胃早已空空如也。

但此刻她心里着实挂念梁若儒,竟是一点食欲都没有,呆坐在桌旁看着饭菜冒出的氤氲热气。

一名端着水盆的老兵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姑娘,你先洗把脸。”

普蓝忙起身“有劳大伯了。”

老兵并不知晓她究竟犯了什么事,但九爷交待要好生照顾这女子,他自是不敢怠慢。

普蓝见他态度温和,大着胆子问“大伯,您是否方便告知小女子,方才那两位年轻的将军是什么身份?”

老兵并没有见到萧姵和桓郁,因此拿不准她所指两位年轻将军是谁。

他摇了摇头“我们大营里年轻的将军有很多,不知姑娘指的是哪两位。”

普蓝想了想又道“那您可认识一位大约十五六岁的小将军,他的发髻旁留了一根小辫子。”

老兵恍然“原来姑娘说的是九爷啊,就是他吩咐我们好好照顾姑娘的。”

九爷?

普蓝的眉头微蹙,军营里也有这样的称呼?

老兵笑道“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九爷是老国公的孙女,大魏的弋阳郡主。”

“郡主?原来那小将军是个女孩子?!”普蓝被惊到了。

“那是,九爷虽然是女孩子,但一百个男子都及不上她!”老兵言语中带着满满的自得。

“大伯,我有些重要的事情想对九爷说,您能不能帮忙捎个口信?”

“这个……”老兵想了想“好吧,我去试试看,姑娘还是先吃饭吧。”

“嗯嗯。”普蓝忙不迭地点头“多谢大伯。”

老兵走出营帐,把普蓝的话告知了什长。

听闻有重要的事情,什长自是不敢怠慢,亲自跑了一趟宋将军的营帐。

不到半个时辰,萧姵就随那名什长来了。

普蓝已经吃过饭,并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齐。

“参见郡主。”她学着大魏的女子福了福身。

萧姵对那什长和老兵摆摆手,两人躬身退了出去。

“坐。”萧姵指了指桌旁的凳子,自己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普蓝轻轻坐下,大着胆子打量了她几眼。

萧姵道“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这人耐心向来不怎么好,最烦听人绕弯子。”

“是,我就是想问一问郡主,之前那事儿……”

“看来你的耐心也不怎么样嘛。”萧姵靠在椅背上,架起腿看着对方“你既是梁若儒的婢女,就该知晓他对于流云国的重要性。

我虽是大魏的郡主,却无权干预朝中大事。

因此梁若儒的生死去留并不由我决定,即便应承了你什么也是不做数的。”

普蓝抿抿嘴“郡主的话的确有道理,可我在大魏一个人都不认识,只能求您……”

萧姵双手交叉在一起,搅了搅两根大拇指“普蓝,久闻梁若儒是流云国主身边的第一谋士,想来你们国主一定是非常倚重他的。

既然这般倚重,就不该让他来冒这么大的风险。”

“郡主说的不错,国主的确非常倚重公子,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

如今国主已经大权在握,有没有公子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一个人的位置坐得越高,就越是需要既有本事又可靠的人帮扶。

更何况你们国主登基不过数年,根基尚未稳固,还远不到藏良弓烹走狗的时候。

他选择舍弃身边最信任的谋士,所图必然不小。

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梁若儒即便对你再信任,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知于你,那么……”

萧姵松开手坐直身子“敢问普蓝姑娘,你能告诉我什么样的消息,其价值足以让我愿意耗费心力去保住梁若儒的性命?”

普蓝道“我的确不清楚国主究竟想要图谋什么,但我可以告诉郡主,公子此行不过是个打了个幌子。

否则以公子的本事,绝不至于这般轻易便落入魏军之手。”

萧姵嗤笑道“梁若儒是聪明,可大魏的人也不笨,否则我们何必等到这个时候才动手?

流云国与北戎究竟想要做什么,我自有其他办法查清楚,也不劳你多费口舌。

你觉得自己还能告诉我什么?”

普蓝用力握了握拳“此行的目的公子虽然没有与我直言,但我在他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他即便不说,我也能探知一二。

因为一些原因,公子从不在人前露面。国主登基后,他拒绝了入朝为官的机会,甚至连皇宫都从来不去。

这些年国主想要与他商量大事,要么就是亲自登门,要么就是在一些隐秘的所在。

直到半年前的一日,国主突然召公子进宫议事。

在伺候公子之前,我曾在流云皇宫待过几年,因此在宫里还有几个从前关系不错的姐妹。

因为担心公子的安危,我便冒着风险去找姐妹们打听了一番。

她们说宫里来了一个神秘的贵客,连皇子和娘娘们都不知晓他的身份。

有一个姐妹恰好被安排去伺候那位贵客,她说那贵客说得好一口大魏官话,而且出手大方气度不凡。

只可惜一张脸曾经受过非常严重的伤,安全看不出从前的样貌,实在是可惜了。

自那以后,公子隔三差五就被国主召进宫,直到一个多月前领了这份差事。”

萧姵心中疑团渐生。

出手大方气度不凡,而且能说一口流利的大魏官话,这样的人在大魏并不罕见。

那张看不出旧时样貌的脸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天有不测风云,遇到事故毁了容貌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毁容也未必就是真的,手段高明的人弄张假脸也不是难事。

重要的是那人分明是个魏人,却能自由进出流云皇宫,甚至还能得到流云国主的盛情款待。

这说明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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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痴情女子,不忍伤害

普蓝还想接着说,萧姵却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其余的事情你那些姐妹绝不可能探知,所以你也不用再说了。”

“可……”普蓝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

她已经把自己知晓的事情全都说了,而且这位九爷年纪虽然小,但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闻弦歌而知雅意,她一定从方才的话中听出了些别的东西。

既如此,她是不是也该稍微有那么一点表示?

萧姵抚了抚下巴“你的话究竟有没有用,你说了不算,我说了同样也不算。

不过,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若是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普蓝的眸子亮了亮“真的吗?”

萧姵耸耸肩“你总不至于好意思开口让我放了你和梁若儒吧?”

这话一出,竟让普蓝暂时忘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噗哧笑了出来。

“郡主说笑了,我就是想去看看公子,不知方不方便?”

萧姵道“我这里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只是……你确定现在要去看他?”

虽然普蓝的目的是为了保住主子性命,但站在梁若儒的立场上,她的行为已经算是背主了。

换作是萧姵,这般不听话的婢女若是敢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揍一顿都是轻的。

普蓝苦笑道“自从十年前跟了公子,他的饮食起居皆是我亲力亲为。

今日他虽然落难,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萧姵暗暗摇了摇头,陷入情网的女子果然是不可理喻。

她忍不住提醒道“普蓝,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我大魏皇帝饶过梁若儒的性命,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回到流云国……”

普蓝的笑容越发苦涩。

“多谢郡主关心,只要能保住公子的性命,我便是一辈子陪着他留在魏国也愿意。”

“你愿意,他呢?你别忘了他可是流云国兵马大元帅的儿子。”

普蓝摇了摇头。

公子那些所谓的亲人,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的死活,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还有那忘恩负义的国主……

如果他们二人还能留得一条性命,想来公子也不会再想回流云国。

至于星姑娘……

公子那般聪明,一定会有办法将她救出来的。

梁若儒的家事萧姵并不感兴趣,自然也不打算追问。

她站起身道“好吧,你随我来。”

普蓝连连道谢,随她一起走出了营帐。

萧姵把什长叫来吩咐了一番,又对普蓝道“你自己小心些,我先走了。”

普蓝福了福身“恭送郡主。”

萧姵摆摆手,迈开大步朝宋将军的营帐走去。

梁若儒身份特殊,并没有与其余二十五人关押在一起。

但他的待遇自是不能和普蓝相比,不仅营帐周围有重兵把守,而且整个人依旧被麻绳牢牢捆着,就连晚饭都是别人喂的。

什长与负责看守的头目交待了句,那人打量了普蓝一番,这才掀开了门帘“进去吧。”

普蓝道了谢,躬身走了进去。

此时天早已黑透,营帐中虽然点着油灯,光线却算不上明亮。

梁若儒歪在床上,普蓝除了能看见他的身体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完全看不清他的神情。

“公子……”她声如蚊讷地唤了一声,一步步朝床边挪了过去。

梁若儒被捆得整个人都木了,但因为劳累过度,他一沾床就睡着了。

正在梦中与乱七八糟的人纠缠不清,一道熟悉的呼喊声如醍醐灌顶一般将他唤醒。

他缓缓睁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普蓝?”

梁若儒几乎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了看周遭,突然用力挣扎起来。

“公子……”普蓝急忙上前,伸手搀住了梁若儒的胳膊。

肢体相碰,梁若儒彻底清醒过来。

他用力将普蓝撞开,怒斥道“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普蓝缩了缩手,直直跪了下去“公子,奴婢实在是不放心……所以就跟着来了。”

梁若儒咬了咬牙“你以为自己是谁?跟着来送死么?”

活了近三十年,他直到今日才发现自己的眼光真是太差劲了。

这女人跟了他十年,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实心眼,自己说什么她就一定会照着做。

没想到她竟在关键时刻做出这么愚蠢而又大胆的决定。

果真是心眼太实,一旦认定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便永远都不会改变么?!

这么一来,他那六岁的女儿该怎么办?

还有,普蓝究竟给了魏人什么样的好处,以至于能够这般整齐干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普蓝涨红着一张脸,往前膝行了几步“公子,奴婢没有以为自己是谁,只要能让您活着,就是送死也心甘情愿。”

“愚蠢!”梁若儒双目紧闭,像是再也不想看见眼前的女子。

或许是他的神情太过冷冽,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无情,普蓝觉得伤心极了,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公子,都什么时候了,您别再继续为那些人考虑了,多想想自己不好么?

国后娘娘那般奸诈,凭奴婢一己之力,怎么可能将星姑娘带走?

只有您保全了自己,才有机会将星姑娘带出流云,才能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呵呵……”梁若儒睁开眼睛“普蓝,是不是我之前的那些话把你的心给说大了?”

普蓝捂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公子,您难道是在骗我?”

梁若儒真想说自己就是在骗她。

什么娶她为妻,全都是狗屁!

一个出身卑微的婢女,有什么资格做他的正妻?

可他是真的开不了口。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真心待他,那这人只可能是普蓝。

换作别的女子,一怒之下把他杀了卖了都有可能。

可普蓝不会。

即便他真的伤害了她,她也绝不会舍得伤他半根汗毛。

这样的女子,即便真的做了蠢事,他怎么舍得,又怎么敢用言语伤害她?

他叹了口气“我没有骗你,可如今咱们全都落入了魏人之手,那些话大约永远都不可能变成现实了。”

“不……”普蓝抱住他的小腿“公子,国主对不住您,元帅也对不住您,梁家的人全都对不住您。

流云国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咱们索性不回去了,好么?”



第一百三十章 知道我是谁,你会更生气

“流云国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索性不回去了……”

梁若儒眼神有些迷茫,鹦鹉学舌一般重复着普蓝的话。

普蓝仰头看着他“公子,您虽然生在流云长在流云,但中原终究才是您的故乡。

您自小便喜欢中原口味的菜肴,喜欢穿着中原样式的衣裳,更喜欢中原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若是留在大魏生活,您一定会比从前更加……”

“普蓝。”梁若儒打断她的话“是谁送你到这儿来的?”

“是萧老国公的孙女弋阳……”

“弋阳郡主?”梁若儒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他不是普蓝这样只负责伺候主子的婢女,身为流云国主身边的谋士,对周边各国的情况都有所了解。

尤其是强敌魏国,探子们每年送到他手里的情报数不胜数。

但魏国地广人密,重要人物非常多。

如萧姵这般年纪的小孩子,即便身份再尊贵,也远远达不到需要梁若儒刻意关注的地步。

因此他只知道弋阳郡主是魏国萧皇后的嫡亲妹妹,魏国皇帝也很喜欢她,仅此而已。

可那位贵女不好好待在魏京享福,突然跑到偏远的雁门郡来管闲事,而且这闲事竟还与自己有关……

这件事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普蓝忙应道“正是。弋阳郡主喜欢扮作男孩子,性格也像男孩子。她年纪虽小却很有主见,据奴婢观察,她在魏军中颇有些威望。”

“那名射术极佳,发髻旁翘着根小辫子的少年便是弋阳郡主?!”梁若儒惊呼了一声,随即又感慨不已。

他之前就觉得那少年岁数不大本事不小,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身份。

梁若儒已经很多年没有刻意想起过他的父亲梁大元帅了。

但此时此刻,梁隽当年点评萧老国公的情景,竟无比清晰地出现了在他脑海中。

萧家之所以能在魏国维持百年不衰,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从未放松过对后辈子弟的培养。

当时他尚且年幼,听过后只是一笑置之。

他们梁家在流云同样百年不衰,比起萧家又差了什么?

如今他落入了萧家后辈女子的手中,算是彻底看清楚了梁家与萧家的差距。

流云不过蛮夷小国,国力与魏国相差甚远,梁家自然也远不及萧家富贵尊荣。

可十四五岁的梁家姑娘是什么样子?

而同样是十四五岁的萧家姑娘又是什么样子?

梁若儒惨淡一笑,自己一定是疯了。

梁家的事情早就与他没有半分干系了,他如今连性命都掌握在别人手中,还在纠结什么?

他重新看向普蓝“你究竟应承了弋阳郡主什么,她竟同意你来探望我?”

普蓝呼吸一滞,那位毁容男子的事情,公子从未在她面前提及,她更不敢让他知晓自己背地里都做过些什么。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已经没有必要继续隐瞒。

她遂把之前与萧姵说过的话简单富庶了一遍。

“你……”梁若儒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普蓝,别忘了你可是土生土长的流云人,你这么做等同于出卖流云!”

普蓝倔强地看着他“奴婢是流云人不假,可流云带给我的全是伤痛!

更何况那毁容男子是个魏人,出卖他怎么就成出卖流云了?

况且,奴婢觉得他根本就不像个好人。

国主把他奉为上宾,甚至为了他舍弃了公子,不见会得到什么好处,说不定还会给流云带来灾祸!”

“够了!”梁若儒怒喝了一声。

普蓝闭上了嘴,双手却依旧紧紧抱着他的小腿。

梁若儒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温声道“如今咱们都是阶下囚,你不便在此多做停留,先回去吧。”

“公子……”

“这事没那么简单,容我再考虑考虑。”

“那……”普蓝伸手扯了扯那拇指粗的麻绳“要不我去求一求郡主?”

“不必了。”梁若儒摇摇头“囚犯就得有个囚犯的模样,为了些须小事不值得去求人。”

普蓝在床边一借力,缓缓站了起来“那奴婢先走了,公子一定要保重,寻到机会我再来看您。”

目送她走出营帐,梁若儒长叹一口气,重新倒回了床上。

※※※※

萧姵没走出多远,就见桓郁在不远处冲她招手。

她紧走几步道“方才你不是说要去睡了么,怎的会在这里?”

桓郁道“你走了没多久,负责看守扎不脱的人来禀报,说他不肯吃饭,还一直闹腾着要见你。”

“所以桓二哥就来找我了?”萧姵冷哼道“我大魏的粮食有限,本来也没有他的份儿,饿死活该!”

桓郁笑道“既然小九不打算理会他,那我就回去睡了。”

“别呀——”萧姵拉住他的胳膊“我答应桑吉要好生照看扎不脱,万一把他给饿死了,我的脸还往哪儿搁?

而且我还要拿他换宝马呢……走了走了,咱们一起去瞧瞧那厮。”

桓郁无奈,只能随她一起去了关押扎不脱的营帐。

同样是因为萧姵的特意关照,扎不脱的待遇比梁若儒又有不同。

负责看守的士兵多了一倍,捆绑他的麻绳也比之前增加了好几道。

高大魁梧的扎不脱被直接捆在木床上,几乎不能动弹。

拒绝进食外加不停咒骂,扎不脱早已经没有了闹腾的气力,嗓子也变得十分嘶哑。

门帘突然被人掀开,他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是你!”他用仅存的力气挣扎了几下,木床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萧姵笑眯眯地看着他“我活了十多年,死人见得也多了,唯独没有见过饿死的。

听说王子闹绝食,所以想过来开开眼界。”

桓郁险些笑出声,小九真是太顽皮了。

扎不脱险些被气死,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骂道“他娘的,你个臭小子究竟是什么人?还有你……”

他瞪了一眼满眼笑意的桓郁“你他娘的又是什么人?”

桓郁冷声道“中原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王子好的没学会,却学会了惦记别人的娘,这毛病必须好生改一改。”

扎不脱一噎,张口又想骂娘。

萧姵在他腿上踢了一脚“信不信,知道了我是谁,你会比现在更生气。”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循循善诱,果然够傻

扎不脱脾气暴躁,生气是家常便饭。

尤其是两年前吃了亏后,每次想起那厉害无比的臭小子,他都觉得自己肺都炸了。

此时听萧姵说什么会更生气,他竟有些想象不出这个更生气是怎么个“更”法儿。

萧姵见他傻愣愣的,又在他腿上踢了踢“喂,你该不会是饿傻了,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扎不脱用嘶哑的声音吼道“你到底是谁?”

萧姵道“我姓萧,是萧老国公的……”

“孙子!”扎不脱性子急,脱口而出道。

萧姵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孙子!

扎不脱道“原来是萧老国公的孙子,难怪你小子会这么厉害,可……”

余下的话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谁都能猜出他在想什么。

——他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却并没有比之前更生气。

萧姵笑道“你猜错了,我不是萧老国公的孙子,而是他的孙女。”

“什么?你是女的?!”扎不脱的脸瞬间涨得紫红,两个眼珠子像是要鼓出来一般。

北戎人最是敬重英雄,即便那英雄是敌人,他们也不会少了敬意。

扎不脱之前生气是因为自己输给了一个小孩子,觉得太过丢人,而非不敬重对手。

可一旦知晓“小孩子”其实是个“女孩子”,他的感觉立刻变了。

在北戎,女子的地位甚至比大魏还要低下。

即便是扎不脱的母亲,也就是赤都汗的大妃,平日看似地位尊崇,一旦涉及部族中的大事,同样没有半分发言权。

北戎女子中不乏精通骑射者,但也只能用来狩猎游戏,绝不允许领兵打仗。

见他果然如自己所愿气得半死,萧姵咯咯笑道“我就说嘛,知晓了我的身份,你一定会更加生气!”

扎不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你……你这女子太可恶,本王子迟早有一日……”

桓郁听不下去了“男子赢了便是英雄,女子赢了便是可恶,这是什么道理?”

扎不脱讥讽道“我们北戎男子可不是你们魏国的小白脸。

一大群男子汉被个小女子呼来喝去,竟不觉得丢脸!”

桓郁嗤笑道“被人拿住了却无计可施,最后只能靠放狠话来吓唬人。北戎男子汉果然有气魄,在下今日也算是见识了!”

“你……”扎不脱剧烈挣扎,木床又嘎吱嘎吱响了起来。

萧姵道“王子的口才不错嘛,之前是我这个小女子小瞧你了。

只可惜上战场靠的是真本事,王子这两年却把心思全都花在练口才上,难怪武功越来越稀松,啧啧啧……”

她把扎不脱当成货物一样仔细打量了一番,蹙着眉对桓郁道“桓二哥,你说我这笔生意是不是要亏本啊?

似他这般无用,赤都汗恐怕早就不想要这个废物儿子了。

万一到时他一毛不拔,我们这一趟不是白费气力了?

早知道我还不如抓桑吉王子,林洛丹汗势力虽不及赤都汗,但谁让人家的儿子争气呢,他肯定舍得花大价钱。”

扎不脱这几年一直被桑吉压了一头,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

“你这丫头休要胡说八道,林洛丹汗是北戎出了名的小气鬼,如何能与我父汗相比。”

桓郁都想翻白眼了。

难怪小九会说他傻。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努力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而且备受宠爱么?可这厮居然在炫富!

看来小九的计谋又要得逞了!

他看向萧姵,果然见她凑到扎不脱面前,眨巴着眼睛道“扎不脱王子,这话我可不信。

从前林洛丹汗的势力的确不及赤都汗,可我听人说,这两年好像不太一样了。”

扎不脱也跟着眨了眨眼睛“你听哪个混账说的?简直放屁!”

萧姵拍拍他的肩膀“谁说的不重要,事实就摆在眼前嘛。”

“什么事实?”

“今日你和桑吉王子前来迎接那些流云细作,一看就是他为主你为副。

若非林洛丹汗如今的势力压了赤都汗一头,凭你的身份,如何需要听他指挥?”

“啊呸!”扎不脱狠狠啐了一口“迎接个屁的流云细作!流云国弹丸之地,那国主穷得都快当裤子了,也配和北戎合作?”

听他又一次所答非所问,萧姵和桓郁都有些心累。

幸好扎不脱自己又把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

“我父汗根本就没打算与流云国合作,是林洛丹汗那只傻鸟不听劝,非说什么烂船也有三斤钉。

所以父汗才让我和桑吉一起跑这一趟,其实就是让我盯着他一点,别让好处全被他们一家给占了。”

萧姵憋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傻儿子真的是赤都汗和大妃亲生的么?

桓郁的脸也有些扭曲,但见萧姵已经说不出话了,只好替她问道“那王子可曾得了什么好处?”

扎不脱道“桑吉那个狗东西,什么都不肯对我说,不过……你们魏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桓郁忙提醒“有钱能使鬼推磨。”

扎不脱呵呵笑道“你这人脑袋瓜还挺好使的,就是这句话。

我花钱买通了桑吉身边的人,他说临行前林洛丹汗叮嘱桑吉,虽然梁若儒是来与北戎谈合作的,但千万不要为了他与魏国交恶。”

萧姵已经缓过劲儿来,追问道“这又是为何?”

扎不脱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好像……好像……”

萧姵直起身子,实在是不想听这难听的嗓音了。

都说不知道了还好像个什么?果真是个草包!

“桓二哥,我肚子又饿了,咱们去弄点烤肉烤鸡,宋叔叔那里有好酒。”

大约是被烤鸡烤肉和好酒刺激了,扎不脱的脑袋瓜突然灵光起来。

“死丫头,你刚才是在诈我?”

萧姵撇撇嘴“可惜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蛋,我诈了半天狗屁都没有诈出一个!”

她抖了抖衣袍下摆“桓二哥,咱们走!”

“等等!我饿得快不行了,你让人给我弄点吃的。”

萧姵瞥了瞥桌案上的馒头“那里不是有吃的么,是你自己闹绝食。”

扎不脱气呼呼道“本王子要吃肉,不吃馒头!”

“原来是挑食而不是绝食,小爷真是高看你了!”

萧姵抓起一个大馒头往他嘴里一塞“不吃就等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口是心非,老而弥坚

两人走出营帐外,扎不脱的呜呜声依旧不绝于耳。

“那位普蓝姑娘方才告诉了你什么有用的线索?”桓郁轻声询问。

“桓二哥为何这么问?”

“若非如此,以小九的脾性,断不会如此轻易放过扎不脱,至少也该等他把那‘好像’说完。”

“你这人真是……”萧姵笑着叹了口气,遂把之前普蓝对她说的那些话,尤其是与那名毁容男子有关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桓郁的眉头微皱“从大魏立国那时起便与流云交恶,百多年来关系从未有过缓和。

那人出手大方气度非凡,足见他的身份并不简单。

这样的人与流云国主勾连,必然是为了图谋大魏江山。

而且他的容貌……不管毁容一事是真是假,都起到了掩藏其身份的作用。

小九,许多事情我都不甚了解,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

迎面走来了一队值夜的士兵,“皇室秘辛”这四个字他不方便直言,只能含糊带过。

萧姵对那些士兵点点头,这才道“我这人最怕麻烦,虽说时常去探望姐夫和大姐姐,却从不打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而且这些年大魏太平无事,我们这样年纪的人什么都没有经历过,谁会刻意去留意从前的那些人。”

桓郁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追问。

其实他也知道这个问题太过为难对方了。

纵然小九天赋惊人,能把武功练到如今这般境地必然也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如何还有那份闲心去打听那些繁杂的事情?

萧姵笑道“大魏的江山稳固得很,岂是他们想算计便能算计的?

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了,余下的事情就不归咱们操心了。

桓二哥,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去交接军马了?”

“接下来应该去拜见你祖父,我对他老人家仰慕已久,此次也算机会难得。”

“你不怕我祖父考校你武功兵法?他老人家对晚辈严厉得很,可不会管你是谁家的孩子。”

桓郁笑道“能得老国公指点武功和兵法,不知是多少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到时我出了丑,小九可千万别笑话,多少给我留些面子。”

萧姵做了个鬼脸“谦虚过头便等同于骄傲,你这样的人都会出丑,别人还要不要活了?”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了住处,各自回营帐安歇不提。

※※※※

萧老国公常年驻守雁门郡,却并没有在此处建府邸。

长达数十年的时间,他一直都住在郡府郊外的大营。

直到六年前萧姗随夫婿来到雁门郡,在将军府中为萧老国公安置了住处,他才隔三差五到孙女家住几晚。

最近流云和北戎有异动,他为了方便指挥调度各营兵力,又恢复了从前的习惯,一个多月都没有回过将军府了。

用过早饭后,他巡视了大营,又听将军们汇报了各处的军情,这才回到大帐开始处理公文。

副将偏将们进退有序,幕僚们将处理好的公文及时送达各位将军手中。

一切都和往常一般无二,除了跟随萧老国公几十年的亲兵石柯,谁也看不出他掩藏于平静外表之下的那点小小异常。

趁大帐中无人,石柯笑道“宋将军处距离此间不过二三十里,郡主说话就到了,老国公不必太过挂念。”

萧老国公抬起眼皮,故意哼了一声“老夫几时挂念那小丫头了?缉拿一个梁若儒而已,闹腾得四个郡的军民都不得安生。

待会儿她到了,老夫定要给她吃一顿军棍!”

石柯忍着笑给他倒了杯热茶,又接过他手里的笔“郡主说话就及笄,是个大姑娘了,行事有分寸呢。”

萧老国公端起茶吹了吹,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九个孙男孙女他全都喜欢,但他也是个普通人,偏心在所难免。

长孙女和长孙自不必提,毕竟萧家的将来多半还要倚仗他们二人。

可他最心疼的却是小五和小九。

一个没见过爹,一个没见过娘,偏生两个都是天赋出众又愿意努力上进的好孩子。

即便是当年的元朗和思淳,在这般年纪的时候都不及他们二人出众。

小五是男孩子,自幼便被他带到雁门郡,只是逢年过节才让他回京一趟。

祖孙二人相处的机会很多,虽然分开了几个月,他倒也不觉有多挂念。

小九是个女孩子,不方便把她留在雁门郡,隔一两年才能见上一面。

虽然儿孙们给他的书信中,一多半说的都是小九的事,却如何能代替他那活泼可爱的小孙女。

如今那孩子十五了,比同龄的男孩子都有本事,教他如何不欢喜?

石柯把他的神情全都看在眼里,也是满心欢喜。

他和老国公一样,也有两年没有与郡主见面了,不知她是不是又长高了,是不是比从前更加神气了?

正想着,大帐外传来了士兵的声音“禀老国公,郡主和桓二公子到了。”

萧老国公手里的杯盏一晃,茶水都险些泼出来。

“祖父——”

不等他发话,萧姵已经一溜小跑冲了进来。

萧老国公虎目含泪,冲萧姵招招手“快过来给祖父瞧瞧。”

石柯在旁边暗暗好笑。

老国公果然是口是心非,说好的军棍呢?

萧姵却并没有如萧老国公所愿凑到他身边,而是顿住脚步规规矩矩行了个军礼“小九参见老国公。”

萧老国公笑骂道“真是个小鬼头!”

一面又看向正迈步而入的俊美少年。

桓郁也是在军中长大的,见过的将军不知凡几。

可萧老国公的目光,还是让他感觉到了别样的凌冽。

这样的目光他太熟悉,唯有征战沙场几十年的名将才能拥有。

即便是面圣时,桓郁都未曾感受这样的压力。

果真是老而弥坚!

他暗暗舒了口气,缓步走到萧姵身旁,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桓郁参见萧老国公。”

萧老国公捋了捋花白的长须,朗声笑道“好一个桓二郎!真不愧是谨夙兄最得意的孙辈!”

“老国公谬赞,家祖父也时常在晚辈面前提及您的风采,还望您多多提点。”



第一百三十三章 突如其来的考校

两年未曾与心爱的小孙女见面,即便是萧老国公这样的人物,也很难把注意力分给旁人。

所幸这个“旁人”是向来知情识趣的桓郁,场面才不至于尴尬。

他很清楚今日的主角不是自己,寒暄过后便很自觉地坐在了书案一侧的椅子上。

石柯赶紧给他上了热茶,算是替萧家祖孙打了圆场。

桓郁道了谢又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见他这般好相处,石柯松了口气,寻了把椅子挨着他坐了下来。

一会儿的工夫,萧姵已经把昨日抓捕梁若儒的经过和萧老国公描述了一遍。

其实这些事情昨日宋将军已经派人来禀报过了,但小孙女绘声绘色的讲述,还是让萧老国公听得津津有味。

尤其是听萧姵说到拿住了扎不脱,老国公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老夫就知道,你这小鬼头绝不可能轻易把赤都汗的那两匹马给忘了!”

萧姵坐在椅子扶手上,拉着他的胳膊晃了晃“祖父,从垭口处到赤都汗的部族只需两日,桑吉王子现在应该已经见到赤都汗了。

赤都汗听闻宝贝儿子被俘,肯定会立刻派人前来雁门郡。

咱们可得早些打算好,别到时手忙脚乱的吃了亏。”

一席话把其他三个人全都逗笑了。

萧老国公指着她对另外两人笑骂道“这般贪得无厌是跟谁学的?赤都汗的两匹宝马换一个傻儿子,她竟还不满足!”

萧姵嘟着嘴道“两匹马归了我,其他兄弟也不能白跑一趟。

总不能让我自个儿掏腰包请他们吃饭喝酒,吃饱喝足之后还得赏银子吧?

要是让姐夫知道了,肯定又要骂我傻……”

萧老国公哭笑不得“合着你这还成奉旨贪财了?”

石柯忍不住道“郡主的话不错,北戎骑兵这些年没少骚扰我大魏边民,赤都汗的财富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劫掠所得,出点血也是应该的。

依属下看,除却那两匹宝马,至少也得让赤都汗再出这个数。”

萧姵看着他伸出的食指,疑惑道“石大叔,您这一根手指是代表多少钱啊?”

石柯笑道“以扎不脱的身份,要得再多也不为过分。可凡事要讲究个度,咱们不能狮子大开口,万一把人逼急了反而不美。

所以属下觉得向赤都汗索要价值一万两银子的物资,不管是马匹还是牛羊,甚至是动物皮毛都可以。

这样既可以让他心疼,又不至于让他狗急跳墙。”

萧姵琢磨了一阵才道“多谢石大叔指点,不过……赤都汗可不是他儿子那样的蠢蛋,他绝不会心甘情愿把物资送到咱们手中。”

见她既能听得进去别人的建议,还能不被胜利冲昏头脑,萧老国公很是欣慰。

两年不见,小九这孩子的成长超出了他的预期。

难怪小五信中总在夸赞她,阿姮却又有那么多的顾虑……

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桓郁,笑道“此事阿郁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听他称呼自己为“阿郁”,桓郁自然是高兴的,这说明自己勉强算是入了老国公的眼,让他愿意把自己当孙辈看待。

但高兴之余,还是难免有些忐忑。

他们两人才刚认识,说过的话甚至不超过五句,老国公这就开始考校他了?

他不疾不徐地笑道“晚辈认同小九的说法,赤都汗必然不会心甘情愿把物资交到咱们手中。

所以在与北戎人进行交易之前,咱们必须把一切都考虑周全。

譬如说物资的种类、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以及人手的布置。”

萧老国公道“说得更具体些。”

“是。”桓郁抱拳应道“北戎盛产马匹,大魏军中又正好缺马,按说咱们借机向赤都汗讨要一千匹骏马都不过分。

可此次交易,我觉得咱们非但不能要马匹,甚至一应活物都不能要。”

萧姵想了想,道“桓二哥的意思我懂,你是担心活物不好控制,一个不小心反而会中了赤都汗的奸计。”

桓郁点点头“一万两银子在大魏买不了多少马匹牛羊,但在北戎却完全不同。

到时场面铺得太大,赤都汗想要动手脚容易得很。

所以我建议咱们此次不要物资就要金银珠宝,价值可以往上再提一提,要两万三万,甚至五万都行。

另外,请老国公寻一处便于设伏的地方进行交易,这样才能让赤都汗有所顾忌。”

萧老国公收回视线看着自家小孙女“桓家世兄的建议,小九以为如何?”

萧姵道“我与桓二哥相处这么久,怎会不知他是个足智多谋行事稳重的人?

就依桓二哥的建议,请祖父定下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再拨些人马给我和桓二哥,我们俩保证将赎金一文不少地带回来。”

萧老国公笑道“赤都汗的人都还没有来呢,想那么多做甚?

你也两年没有见你三姐和三姐夫了,咱们今日去将军府吃午饭。

说来老夫也有一个多月没见小淘气了,真是想那小家伙儿了。”

他说的小淘气是萧姗和项弛的儿子项陶,今年刚满四岁。

因为性格活泼又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加之名字里带了一个陶字,长辈们都喜欢叫他小淘气。

萧姵上次来雁门郡时项陶只有两岁,刚学会走路没多久,话也还没有说利索,但这并不影响她对这个小外甥的喜爱。

听萧老国公提起小淘气,她哪里还按捺得住。

一连声催促道“祖父,咱们赶紧走吧,我早就想小淘气了。”

大家都没有意见,随萧老国公一起离开大营,骑马朝郡府方向飞驰而去。

将军府位于郡府东边,风格与北地的建筑完全一致。

不似南边的建筑精巧,也不似京城的官家府邸奢华。

古朴大气的建筑,让人心中不自觉地生出几分肃然。

几人将马匹交给门房,随着管家朝主院走去。

北地的春天来得晚,将军府中也没有刻意种植名贵花草。

但沿途的十几株老梨树花开正盛,素雅的梨花与府邸大气古朴的风格相得益彰,让人心旷神怡。

老国公正与萧姵和桓郁介绍老梨树的年纪,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株梨树后突然飞出了一团黑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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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隔了两辈,亲上加亲

萧老国公谈兴正浓,一时间没顾上闪躲,黑泥正好砸在了他的衣摆上。

将军府就项陶一个小孩子,不用问也知道这事儿是谁干的。

萧姵偷偷看向萧老国公。

在她印象中,祖父对孙辈向来宽容却从不纵容。

尤其是男孩子,虽不至于连一言一行都要约束,但冒犯长辈的事情是绝不允许做的。

儿时她与几位哥哥来雁门郡探望祖父,小七哥和小八哥无意中冒犯了一位老将军,不仅被打了十五军棍,还被罚两日不准吃饭。

小淘气虽然才四岁,但以祖父的脾气,这一顿责罚定然是躲不过的。

谁知萧老国公却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举手示意几人不要出声,蹑手蹑脚地朝梨树背后走去。

萧姵张大了嘴巴,祖父这模样怎的像是在玩儿捉迷藏?

老小孩儿她不是没有见过,可她的祖父……

不容她多想,耳边传来一道稚嫩的尖叫声。

“外曾祖父,陶哥儿再也不敢啦——”

只见身材高大的萧老国公把一个肉嘟嘟的小男娃拎了起来,大掌在他的小屁屁上轻拍了几下。

“臭小子准头不错,是个拉弓射箭的好苗子,哈哈……”

萧姵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祖父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是非不分了?

泥团砸人与拉弓射箭之间有什么关系?

难怪三姐信中总说项陶这小家伙儿太淘气,如今看来全都是被祖父惯出来的!

一旁的桓郁看着项陶那用红头绳扎着的冲天小辫儿,抿着嘴直乐。

小九两年没有来过雁门郡,这小男娃肯定已经不记得她是谁。

可这姨甥二人远隔千里,喜好竟如此一致,血缘果然是个神奇的东西。

萧老国公一连拍了十几下才把项陶放了下来,指着萧姵道“快瞧瞧这是谁?”

项陶一双小手上满是黑泥,小脸也被抹黑了好几处,身上的小袄更是脏得没法儿看。

看清来人的模样,他立刻抱着萧老国公的大腿往他身后一躲,偷偷探出了半个小脑袋。

萧姵被弄得苦笑不得。

这小子才四岁,居然都懂得爱面子了?

萧老国公揉了揉项陶的后脑勺“真是没出息!整日就见你在家中上蹿下跳,恨不能把房子都给拆了。怎的一见生人就变怂了?”

“陶哥儿才没有怂呢!”项陶鼓着腮帮子跳了出来,哒哒地跑到萧姵面前,扬起花猫脸看着她“哥哥,你是来找陶哥儿玩的么?”

萧姵再次哭笑不得。

这小子……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她蹲下来与小男娃平视“我是你小九姨。”

“小九姨?”项陶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你就是从前来过我们家的小九姨?!”

萧姵点了点他的小鼻尖“原来陶哥儿还记得我呀?”

项陶一本正经道“陶哥儿可想可想小九姨了!”

萧姵顾不上他满身的泥巴,一把将他揽进怀里“小九姨也可想可想陶哥儿了!”

姨甥二人正亲热,就见一名二十出头的妇人带着几名丫鬟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奴婢们给老国公请安。”那妇人喘着气,带着丫鬟们行了个礼。

萧老国公抬了抬手“你们几个是怎么回事?”

那妇人忙道“今日将军和夫人都不在府里,交待奴婢看着小少爷练字。

可奴婢一个不留神小少爷就溜了,请老国公责罚。”

陶哥儿从萧姵怀里退出来,走过去拉着萧老国公的大手“外曾祖父,都是陶哥儿不好……不怪曾妈妈……”

曾妈妈等人这时才看见萧姵,忙又过来给她行礼。

萧姵笑道“你们也不用太过紧张,今后仔细些也就是了。”

曾妈妈道“是,奴婢今后一定加倍小心,谢郡主提点。”

萧老国公将项陶捞进怀里,转头对萧姵和桓郁道“你们随石柯先去会客厅,我带臭小子去洗把脸换身衣裳。”

曾妈妈几人忙又行了个礼,尾随在萧老国公身后去了项陶的院子。

直到萧老国公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萧姵才收回了视线。

“石大叔,祖父啥时候变得这么……”

石柯抬了抬手,这才道“老话都说隔辈亲,老国公虽然有不少孙子孙女,曾孙辈也有好几个,却只有陶小少爷在他身边。

淘气的孩子都聪明,更何况陶小少爷还特别懂事儿,老国公如何不喜欢?”

萧姵边走边笑道“原来是隔了两辈,亲上加亲!”

石柯和桓郁又一次被逗笑了。

三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主院,立刻就有丫鬟将他们带进了会客厅。

喝了一杯茶又用了几块点心,萧老国公抱着洗得干干净净,漂亮得年画娃娃一样的项陶回来了。

更让人惊喜的是,他们身后竟还跟着笑意盈盈的萧姗。

“三姐?”萧姵从椅子上蹦起来,整个人都扑进了萧姗怀里。

萧姗故作嫌弃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小九,你这是打哪儿弄这一身的泥?”

萧姵气鼓鼓道“三姐,这可是你们家小淘气蹭我身上的,你倒还嫌弃我!”

萧姗噗哧一声笑道“两年不见,小九的个头窜起一大截,都快比三姐还高了。”

“三姐夫呢?”萧姵往屋外看了看,却并没有看见项弛的身影。

“你姐夫最近忙着呢,你那边的五千匹骏马,桓老郡公那边的两万匹军马,那边都耽误不得……”

萧姗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桓郁“这位便是桓家二公子?”

萧姵不好意思地笑道“桓二哥,这位是我三姐。”

桓郁抱了抱拳“在下桓郁,见过项夫人。”

萧老国公抱着项陶在椅子上坐下,朗声笑道“阿郁莫要这般客气,随小九叫一声三姐就行。”

“是。”桓郁大大方方地唤了一声“三姐。”

萧姗笑道“果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可算是见到一个不输给我家小五的少年郎了。”

桓郁见她这般爽快,自谦的话反倒是不好说出口了,只能陪着笑了笑。

几人在老国公下首落座,萧姗接着方才的话题道“与桓老郡公那边相比,小九这五千匹骏马倒是可以缓一缓。”

萧姵点点头“三姐说的是,先紧着老郡公那边,我不着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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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老国公的痛楚

萧姗拍了拍萧姵的手,对桓郁道“小九的五千匹骏马是之前就备好的,另外的一万五千匹还需等上几日便可以凑齐。”

“这已经比家祖父预想的快了许多,有劳三姐夫和三姐了。”桓郁真诚地道了谢。

萧姗也不和他客套,直言道“桓老郡公这批军马数量太大,着实是费了不少工夫。

幸好你们三姐夫认识的一位北戎马商与林洛丹汗的大妃沾亲,从他们部族那边又弄了八千匹,否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无法凑齐这么大的数目。”

萧姵和桓郁对视了一眼,事情竟这般凑巧?

萧姗疑惑道“你们这是……”

萧老国公接过话头,把昨日的事情大概提了提。

萧姗拍了拍胸口“幸好这批军马是林洛丹汗部族而非赤都汗部族的,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那赤都汗太过贪婪,平日里从他们部族购买马匹,价格都要比其他部族高出许多。

遇到这种事情,就算这笔生意还能继续,咱们恐怕也得费些周折。”

萧姵不以为意道“他的宝贝儿子还在咱们手里呢,谁怕他啊?”

“这倒是,那扎不脱王子是大妃唯一的儿子,赤都汗无论如何都不会舍下他不管。

但你们还是不可大意,很多北戎人都是不讲信义的……”

正说话间,就有丫鬟来回话说午饭已经备好。

萧姗从老国公怀里接过儿子,几人一起去了偏厅。

项陶年纪小,吃过午饭很快就困了。

萧姗把儿子交给曾妈妈,对几人道“小九和阿郁难得来雁门郡一趟,不如在府里多住几日?”

萧老国公道“一时半会儿的他们也走不了,还是等扎不脱的事情了结了再说。”

萧姗道“赤都汗的人最快也得两日后才能抵达雁门郡,祖父没必要着急回大营。

小九的房间是现成的,客院那边也事事齐全,住一晚不碍事的。”

萧姵生怕祖父拒绝,忙道“陶哥儿和祖父这般亲热,待会儿醒来见不到您肯定会伤心的。”

被两个孙女前后夹击,萧老国公只好投降。

“老夫真是怕了你们了,说好了只住一晚,明日一早必须回大营。”

饭后,萧姗亲自带着桓郁和石柯去了客院,萧姵则陪着萧老国公去了他的院子。

以萧老国公的阅历,如何看不出萧姵的小心思。

两人走进书房,他便开门见山地笑道“小鬼头几时学会绕弯子了?鬼心眼都耍到老夫身上了!”

萧姵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好,又亲手给他沏了杯茶。

“我的本事全是祖父教的,哪里敢在您老人家面前耍鬼心眼。

刚才之所以没有开口,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萧老国公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立刻敛住了笑容“此话怎讲?”

萧姵挨着他坐下,将普蓝与她说的关于流云皇宫里那名毁容男子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祖父,我年纪太小,很多事情都没有听说过。

可我觉得这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八成与大魏皇室有关。”

“这事你没有告诉阿郁?”

“告诉了啊,可他对大魏皇室的事情还不如我清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萧老国公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小孙女的发顶“你这孩子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思比谁都细腻。

你是不是担心这件事会扯上咱们家,所以方才在大营的时候一个字都没有提?”

萧姵用力抠了抠掌心。

她的心思真的没那么细腻,也不是担心这件事扯上萧家被桓郁知晓。

唯一让她担心的只有祖父。

萧姵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从知晓了那毁容男子的存在,她心里就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想要查清楚萧家当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这男子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她虽然是直接受害者,但最痛苦的人却并不是她,而是年过花甲却执意不肯回京的祖父。

许多事情她都可以与桓郁商议,唯独不能当着他的面戳祖父的痛处。

“祖父,您能和我讲一讲当年永王谋逆一事么?”萧姵停下手上的动作,凝视着身边老人的眼睛。

“小九怀疑那毁了容貌的男子与当年永王谋逆一案有关?”萧老国公挑了挑眉。

“我听桓二哥说过一些流云国的事情。虽然大多都是流言,但我觉得可信度极高。

流云国历任国主一直都在图谋大魏江山,但苦于自身实力太弱只能选择隐忍。

到了这一任的国主,因为迎娶了前朝皇室后裔为国后,不轨之心更甚。

但同样是因为国力不济,他登基数年来依旧不敢公然挑衅大魏。

然而,几个月前毁容男子去了一趟流云国,他的胆子就突然大了起来。

这就证明该男子对大魏非常熟悉,而且手里拥有不俗的实力。

祖父,若说这男子与大魏皇室无关,打死我也不相信。

可自从姐夫登基以来,大魏的皇室宗亲一个比一个乖顺,即便偶尔做些出格的事情,也只是小打小闹。

所以我怀疑,这男子定然与当年永王谋逆一案有关。”

萧老国公叹了口气“正如你方才所言,你年纪太小了……当年永王谋逆一案,牵扯了十几位皇室宗亲,数十家勋贵。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想要再把它翻出来谈何容易?”

萧姵抿抿嘴,祖父话里的意思她都明白。

时间久远,许多线索都已经模糊不清甚至消失殆尽,的确是无从查起。

最重要的是,姐夫未必希望有人重翻旧案。

触了皇帝的霉头,结果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可她能因为这些原因就选择放弃么?

即便最后的结果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她也要一查到底。

萧姵握了握拳“祖父,这么多年您都不愿意回京,是因为……因为父亲么?”

要问世上有谁是萧老国公最不愿意看见和提及的,非萧思谦莫属。

位高权重的男子,向来都最看重嫡长子,他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萧思谦学武的天分不及萧思淳,但他自小就是个稳重的孩子,不管学什么都愿意下苦功。

萧家世代将门,战死沙场者不计其数。

因此萧老国公早已下定决心,从他的儿子们开始,继承爵位的嫡长子绝不允许再上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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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叶落难归根

勋贵皆以军功封爵,想要维持长久的富贵尊荣,就必须不断建立新的军功。

萧家自然也不能例外。

萧老国公不允许萧思谦上战场,就意味着他自己一直得为大魏镇守边关,直到培养出合格的继承人。

三子思淳和小弟元朗的相继出世,让他看到了解甲归田叶落归根的希望。

他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培养二人,而他们二人也没有负他的期望,成为了文武双全的少年将军。

小弟和三子成婚时的喜庆清晰如昨,他们二人却已经离去了十八载。

然而,萧家的厄运并未停下脚步。

长媳南氏是他和夫人诚心诚意为长子求娶,本以为她能与长子一起撑起定国公府的门户,延续萧家百年荣耀。

没想到她竟走在了自己前面。

小弟和三子殉国,对他来说是沉痛的打击,长媳的离去却让他悔恨不已。

南老太傅的掌珠,名满天下的南家大小姐,若非做了他萧元铎的长媳,何至于落得这般悲惨的命运?

看着萧姵紧握的双拳,萧老国公心如刀割。

让小孙女活得无忧无虑,是长媳的遗愿,也是他们一家人这些年最大的心愿。

但人总会长大,长大后便会思考,思考过后便会付诸行动,事情真相绝不可能隐瞒一辈子。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长孙女不久前的来信。

阿姮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小孙女年纪太小,她不该承受那样的伤痛,也背负不起那样的仇怨。

“小九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萧老国公握起萧姵的手,试图让她放松一些。

萧姵如何不明白祖父的用意,松开拳头道“祖父,当年的事情我问过贝妈妈,也问过大姐姐,她们把当年的事情都对我说了。”

萧老国公放开她的手“你父亲虽然继承了爵位,但国公府还是祖父的家。

我回自己的家,难道还要看他的脸色?”

“那您为何十年不回京?四姐和六姐出嫁,小珞珞、瑞哥儿、琅哥儿……

您的重孙辈儿加起来都有十几个了,您就一点儿都不想回去瞧瞧?”

萧老国公往椅背上一靠“小家伙们个个脾性不同,老夫要是偏疼了哪一个,他们还不闹翻了天?”

萧姵才不信他的话“听您这话,是在嫌弃我的那些侄儿侄女和外甥外甥女?”

“真想让祖父回京也容易,啥时候你和小五的婚事有了着落,祖父立刻回京。

从今往后就再也不管雁门郡的这摊子事儿,安心在京里养老。”

萧姵嘟了嘟嘴“这话是您自个儿说的,可不准赖账!此次回京后,我就把京里所有待嫁的姑娘都仔细筛选一遍,年底之前把小五哥的婚事解决了。”

萧老国公大笑道“老夫还以为你要说年底前给自己寻个小女婿呢!”

“祖父——”萧姵最不爱听这个“您不准岔开话题,扯了半天,永王当年的事儿还一句没说呢。”

萧老国公端起晾温的茶水抿了一口“也难怪你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如今在大魏京城,提起‘永王’两个字都算犯了忌讳。

要把他的事情说清楚,就得从几十年前开始讲起了。

永王是崇武帝最小的弟弟,年纪比凤平帝还小了好几岁。

他生母早逝,在宫中常年备受冷落,直到崇武帝登基后才搬出了皇宫。

因为年纪小又没有靠山,他一没有爵位,二没有封地,只能带着几名随身伺候的宫人住进了崇武帝赐的宅子。

崇武帝好大喜功,常年四处征伐,弄得大魏处处民怨沸腾,满朝文武也是苦不堪言,直到凤平帝登基后情况才有所好转。

凤平帝吸取了崇武一朝的教训,重视民生善待百官,不过短短几年大魏的国力就恢复了七八成。”

萧姵道“凤平帝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这话我听好些人都说起过。”

萧老国公轻轻摇了摇头“凤平帝爱民如子不假,但也算不上真正的好皇帝。

或许是崇武帝的所作所为在他心中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他犯了矫枉过正的毛病。

他不仅爱民如子,对待宗室和百官也非常宽容。

永王天资聪颖,在崇武帝赐的宅子中闭门读书近十年,和那些只懂吃喝玩乐的皇室子弟完全不同。

凤平帝见他才华胆识都高出别人一头便着力提拔,不仅给他封了王爵,还把朝中的事务试着交给他去办。

永王也的确有几分本事,经手的每件事情都办得干净利索,在朝中渐渐有了声望。

凤平帝越来越依赖他,他的权势越来越大,野心也养大了,所以才有了十五年前的永王之乱。”

萧姵点点头“难怪姐夫有一次喝多了会说那样的话……”

萧老国公早已经过了好奇心太盛的年纪,笑道“不过是一些醉话,小九又何必当真?”

萧姵也笑道“祖父说得对,虽是金口玉言,醉话也不能当真。”

萧老国公继续道“到了凤平一朝末期,永王的权势到达了顶点。

凤平帝那时几乎无力与他对抗。

幸好雁门郡有我萧家,天水郡有桓老郡公,才不至于内忧外患。”

“祖父……”萧姵犹豫了一小会儿,终于把最想问的话说了出来“那辛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萧老国公暗暗叹了口气。

绕了半天,这孩子又把话题绕回了她的父亲身上。

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话,萧姵又道“我就是听人说,当年辛家有一个姑娘似乎进了永王府,所以随便问问。”

萧老国公道“不提辛家我都忘了问,不久前你伤了手是怎么回事儿?”

“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是姐夫突然把辛家召回京城,他们家的两个姑娘受邀参加赏花宴。

其中有一个对我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我一时气急就把桌案给拍坏了。”

“真是个傻丫头!”萧老国公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萧姵捂着脑门儿道“您弹也弹了,就把当年的事情接着讲清楚嘛!”

“还能有什么事?辛家一直都是靠裙带关系混饭吃的。

永王权倾朝野,他们自然要把家中最漂亮的姑娘送进永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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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幸福来之不易

既然萧姵开口询问辛家,萧老国公不好再继续回避。

“永王乃一代枭雄,自不会因为一个漂亮女人就昏了头。

但那辛家姑娘除了美貌之外,倒也有几分手段。

没过多久她就成了永王的侧妃,风头甚至盖过了永王妃。”

萧姵又问“我听人说永王伏诛和这位辛侧妃有关,是真的么?”

萧老国公笑道“平定永王叛乱,你祖父立下的可是首功。若是照你的说法,这份功劳岂不是得让给辛家?”

“人家哪有这个意思,可……那辛侧妃如果一点功劳都没有,辛家人的性命是如何保住的?”

凤平帝就是再宽容,经历了那样的磨难后,对待附逆者会心软才怪了!

萧老国公道“辛家的漂亮姑娘又不止一个,自然有的是人替他们在凤平帝面前求情。

至于那位辛侧妃,估计是看势头不对,为了活命便打算向她父兄求救。

但她的消息还没有送出来就被永王发现了端倪,当时就被永王亲手结果了。”

萧姵暗暗嗤笑。

祖父虽然没有明言,但他所说的为辛家求情的人中,八成就有她的好父亲。

算了,凡事不能操之过急,祖父毕竟年纪大了,不能逼得太紧。

小孙女不再追问,萧老国公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你小姑姑最近还好么?”

萧姵笑道“我觉得她就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回到京城后,她整日忙着善堂的事,人都比过去精神多了。”

萧老国公欣慰地捋了捋长须“这桩婚事我一直就不看好,皇室子弟有几个是靠谱的?

咱们家已经有一个姑娘陷进去了,如何还能再有第二个?

只是你四叔祖母情况特殊,我这个做大伯的人也不好插手太过。

如今好了,以思怡的条件,另寻一位青年才俊也不是什么难事。”

话音刚落,书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很快门就被人敲响了“祖父,阿弛有事找您。”

“进来吧!”萧老国公提高声音应道。

不等萧姗推门,萧姵已经把门打开,笑盈盈地望着门外的青年“三姐夫!”

“小九!”项弛也是一脸的欢喜。

萧姵十分殷勤地抬了抬手“三姐夫快请进,让我沏杯茶好生谢谢你。”

她指的自然是五千匹骏马的事,实质性的感谢她暂时做不到,亲手沏一杯茶还是应该的。

不等项弛客气,萧姗就假意嗔怪道“就一杯茶啊?你三姐夫为了你的这批马,人都累瘦了一大圈!”

萧姵吐了吐舌头,转头对萧老国公道“祖父,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什么是女生外向了!”

萧姗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咱姐俩两年没见面,先找个地方好好说道说道。”

萧姵知道项弛定然有重要的事情要和祖父商议,虽然没有必要回避,她还顺着萧姗的意思被拉到了厢房。

进了厢房,萧姗把萧姵拉到罗汉床上坐下,笑道“那些公事枯燥乏味,不如咱姐俩在一起说说话。”

萧姵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惊呼道“呀!三姐,方才我竟没有发现,你比从前更漂亮了!”

“去你的!”萧姗拐了她一下“你个小鬼头净拿话哄我。生了陶哥儿之后我足足胖了二十斤,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瘦下来,哪里还称得上漂亮。”

萧姵道“我可没有哄你,三姐样貌和从前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眉梢眼角全是欢喜,一看就知道生活得特别美满幸福。”

这些话她绝不是在哄三姐高兴。

虽然她年纪不大,但徒有富贵荣华却过得不幸福的女子见得太多。

包括她的大姐姐。

身为一国之母,大姐姐气质端庄高贵,眉眼间全是大气平和,却从未出现过三姐姐这样幸福的神态。

萧姗叹道“小九,三姐这些年过得的确很好,但这份幸福也是来之不易。”

萧姵把头靠在她肩上“我知道。”

萧姮是先帝赐婚,十岁时她就成了大魏的准太子妃,将来的皇后。

亲人们都知晓她不愿意,却没有人能改变她的命运。

萧姗的身份与萧姮不能相比,但身为定国公的女儿,同样是容貌出众才名远播,当年在京城里也是众多才俊争相求娶的对象。

她还来不及考虑谁才是良配,祖父便在军中为她挑好了夫婿——一名素未谋面家世不显的年轻将军。

当时的萧姗对这桩婚事是非常抵触的。

倒不是因为家世,毕竟男子年纪轻轻就得到祖父的赏识,将来的前程一定错不了。

但这男子在军中任职,嫁给他之后她要么就得独自留在京城,要么就得离开京城随他去往边关。

京城的繁荣富庶她并不留恋,但她舍不下无依无靠的姨娘。

可祖父是一家之主,他的话在定国公府并不亚于圣旨,她根本无从反抗。

加之姨娘也苦苦相劝,说她虽然是庶女,但祖父对她也是非常疼爱的。

既然祖父看中那男子做孙女婿,就说明那人各方面都是很不错的。

至于她自己,本来就和国公爷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加之年老色衰哪里还有什么争斗之心。

国公府的夫人们对她一直不错,她留在府里日子也不会难过。

经过反复斟酌,萧姗答允了这门婚事。

与项弛成婚后,她一开始想的只是做一个合格的妻子,与夫君一起去往雁门郡,顺便可以照顾年迈的祖父。

没想到几年下来,她和项弛的关系竟会变得这么好。

“小九。”萧姗揽着妹妹的腰“三姐知道你是个志向高远的姑娘,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对寻常女子的生活没有多少兴趣。

可这世上不论男女,立业之后总是要成家的。

三姐不如你有本事,但总是比你大了几岁,经历过的事情也更多,有些话还是想要和你说一说。”

“三姐说吧,我听着呢。”

“母亲当年为你求得婚姻自主的圣旨,最大的用意是不想让你的婚事再被皇室操控。

如今世上已经没有人能掌控你的婚事,但你绝不能只随着自己的心意择婿。

长辈们的意见,尤其是祖父的意见你一定要听,他老人家的眼光不是我们能够相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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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再问普蓝,寻找软肋(上)

自从满了十四岁后,每次与家中的长辈和兄姐们说话,最终必然会扯到自己的婚事,对此萧姵都已经习惯了。

她笑道“三姐这完全就是经验之谈嘛。”

萧姗在她腰上轻轻拧了一把“你个小鬼头,难怪长姐总说每次一同你讲正经事儿,你就开始东拉西扯!”

萧姵只觉腰间痒得不行,一个劲儿求饶“真是怕了你了,待会儿我就让祖父也在军中给我挑个女婿,就照着三姐夫的标准……”

萧姗拿她没办法,只好换了个话题“再过几个月你就及笄了,长姐送你五千匹骏马,我和你三姐夫不敢与她比肩,就送你三千副马鞍当做礼物,你觉得如何?”

萧姵真是被吓了一跳。

她的姐姐们一个个都这般阔气么?

三千副马鞍的价值自是比不上五千匹骏马,但也不是小数目。

定国公府庶出姑娘的嫁妆虽比寻常官宦人家嫡出姑娘的嫁妆还要丰厚许多,但也没有花费这么多在妹妹身上的道理。

三姐夫家世普通,他和三姐将来还会有其他的孩子,用钱的地方多得很。

况且她又不是真的缺钱,只是暂时不能随意花用而已。

她刚想开口婉拒,萧姗就丢了个白眼过来。

“怎么着,长姐的礼物你就欣然笑纳,三姐的就烫手啊?”

“哪儿呀……”萧姵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虽然大姐姐和三姐都是亲姐姐,她们之间的关系也都很亲近,但不是一个母亲所出的姐妹,有些东西就显得非常敏感。

她的本意是不想让三姐破费,可一旦拒绝了,就很容易让三姐有其他的想法。

“你这孩子真是……”萧姗又一次揽住她的腰“长姐身份尊贵,又不需要为儿女的将来打算,送你五千匹骏马算不得什么。

但你三姐夫这些年也挣了不少钱,几千副马鞍还是送得起的。

再说了,将来三姐一家人日子要是过不下去了,你难道会不拉我们一把?”

萧姵无奈地笑道“那我就谢谢三姐和三姐夫了。”

萧姗这才满意地笑了,又向她打听了一些京中的事情。

当然,她最关心的还是生母柳姨娘的近况。

柳姨娘不是个喜欢多事的人,女儿出嫁后她更是深居简出。

所以虽然同住在一座府邸,萧姵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她几回。

尤其是此次离京,为了糊弄魏鸢,她连三婶和二嫂那边都没有打招呼,柳姨娘就更不可能了。

此时听三姐提及柳姨娘,萧姵只觉耳根有些发烫。

见她神情尴尬,萧姵噗哧一声笑道“谁不知道咱家九爷是个大忙人?我就是这么随口一问,姨娘每月都给我写信呢!”

萧姵道“三姐,姨娘在府里过得虽然还不错,但你才是她最亲的人。

这么些年你就没想过把姨娘接到雁门郡来么?

姐夫对你这么好,我想他肯定不会有意见的。”

萧姗叹了口气“怎么没想过?刚出嫁时我不了解你姐夫的为人,所以没敢把这想法对姨娘说。

后来和你姐夫日子越过越好,就更想把姨娘接到身边孝敬。

为此你姐夫甚至还亲自写了好几次信劝姨娘,可她总说这么做不合规矩,我能有什么办法?”

萧姵撇撇嘴。

又是因为父亲!

这么多年来,她就从来没有见父亲对柳姨娘好过。

既然不把人家当回事儿,干嘛还非得把人家留在府里?真是误人误己!

她信誓旦旦道“三姐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去办。”

“你?”萧姗又被逗笑了。

她不是不相信小九,而是不相信姨娘。

姨娘这辈子就是为她而活的,但凡对她有一点点不利的事情,姨娘就坚决不会去做。

萧姵眉头一扬“凡事总得试一试吧,万一我把姨娘说动了呢?”

萧姗只觉自己的一颗心热乎乎的。

小九似乎天生就有这样的感染力,明知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做到,却让人无端地相信她一定能成功。

“若是能把姨娘说动,三姐一定好好谢你!”

※※※※

晚饭后,萧姵陪着桓郁在将军府四处转了转。

桓郁见她情绪不高,温声问道“小九还在想那毁容男子的事?”

萧姵啧啧叹道“我真是服了桓三哥,整日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他就不觉得压力太大么?”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夸我。”

“桓二哥,原来你也这么臭屁啊?”

桓郁不以为意道“不管遇到什么难事,人都要学会从中寻些乐趣,否则就很难坚持下去。”

萧姵道“我今日问了祖父一些永王从前的事,可惜并没有问出什么结果。”

“你怀疑那毁容男子与永王有关联?”

萧姵点点头“我不得不这么想。可永王谋逆一事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很多事情已经无从查起了。”

桓郁沉吟了片刻后才道“小九,昨晚你对我说过,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了,余下的事情就不归咱们操心。可你今日为何又这般执着于陈年旧案?”

萧姵轻笑了一声“桓二哥,如果我母亲的早逝另有隐情,你觉得我应不应该执着?”

桓郁呼吸一滞“你是说……”

萧姵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反正这件事我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桓郁非常理解萧姵。

因为从前他也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过。

若非把一切都查清楚了,这些年他也不可能过得如此平静。

“既然在老国公那里没有问出结果,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知晓毁容男子身份的人,一个是流云国主,一个是梁若儒。

流云国主不可能,那便只能从梁若儒身上下手。

可他那人你也知道,想从他嘴里问出有用的东西,恐怕比登天还难。”

桓郁道“世上没有撬不开的嘴,只要你寻到了梁若儒的软肋,一切都不是问题。”

“软肋?”萧姵顿住脚,偏过头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和普蓝再谈一次?”

桓郁点点头“梁若儒此人太过神秘,即便是我祖父对他的情况都不甚了解,所以我能提供给你的线索非常有限。

那普蓝伺候梁若儒十年,对他又这般痴情,想要知道他的软肋在哪儿,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再问普蓝,寻找软肋(下)

第二日一早,萧姵和桓郁随萧老国公回了大营。

梁若儒是天庆帝点名要缉拿的人,不可能长久羁押在雁门郡。

而萧姵并没有审讯犯人的权力,一旦他和普蓝被押回京城,她想要再单独和他们见面都不容易,更别说问出有用的线索。

因此回到大营后,萧姵直接去了关押普蓝的地方。

虽然换了住处,普蓝的待遇依旧和前晚一样,床铺十分干净,饭菜也非常不错。

她本以为想要再见弋阳郡主,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因此当萧姵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竟激动得险些掉下泪来。

萧姵抬手制止了她行礼的动作,示意她坐下说话。

普蓝平复了一下心情,依旧不忘福了福身才在她对面坐下。

“郡主,您找我有事儿?”

萧姵浅笑着反问“难道你没有事儿找我?”

普蓝抿嘴笑道“郡主说的不错,我一直都想找您。”

“为了你家公子?”

“是,前晚蒙您关照,我去探望了公子,把与郡主说的话都告诉了他。”

萧姵蜷了蜷手指,看来事情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

前晚她只是想从普蓝这里打听一点消息,并没有指望她能劝服梁若儒。

毕竟她的身份只是个婢女,在梁若儒心中不可能有太高的地位。

如今看来,自己似乎小瞧了眼前的女子了。

萧姵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听了你的话之后,梁若儒竟没有生气?”

普蓝苦笑道“公子自然是生气的,但我能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些心动的。”

“心动?”萧姵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说,他愿意同我们合作?”

“这个我不敢保证,但请郡主再多给我些时间。

公子的脾性我非常了解,我多劝一劝,他说不定就会有所改变。”

“你打算怎么劝?”

“这……”

“不方便对我说?”

“不是的不是的。”普蓝忙摆摆手,试探着问道“郡主,您可知晓我家公子的身世?”

萧姵道“他不是流云国兵马大元帅梁隽的嫡长子么?”

普蓝嗤笑道“公子当然是梁隽的嫡长子,可就因为他的相貌,梁隽竟怀疑发妻与人有染。

梁家在流云国的地位堪比大魏的萧家,梁隽为了保住面子,并没有公然休妻弃子。

但从那以后他便对公子不闻不问,甚至还把他暗中逐出了梁家。”

桓郁之前对萧姵说过一些梁若儒年轻时的事情,她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才华过人被当时的流云太子看中,所以才离开了军中。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她抚了抚下巴“也就是说,梁若儒与梁家早已经没有了联系?”

普蓝道“老夫人在世时,公子还会抽空与她见个面。

后来老夫人病逝,公子便与梁家彻底一刀两断。

国主登基后,曾多次请他入朝为官,但他不想与梁隽见面,一直都没有答允。

否则以公子的才华,何至于做一名永无出头之日的谋士?”

普蓝越说越生气,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萧姵暗道,自己之前以为梁隽是因为兜齿的缘故不愿意入朝为官,还笑话他死要面子。

原来他也是个苦命人……

可这么一来,梁若儒的软肋就不可能是他的父母,更不可能是梁家其他的人。

想罢她又问“普蓝,你家公子年近而立,应该娶妻生子了吧?”

手掌的疼痛让普蓝的情绪稳定了很多。

“公子并未娶亲,国后娘娘这些年倒是为他说过几门亲事,但公子一直没有答应。

为此国后娘娘颇有微词,在国主面前没少抱怨公子不近人情。”

萧姵有些失望。

父亲不认,母亲病逝,没有娶妻……

梁若儒莫非是一块浑铁,竟连个柔软的地方都没有?

她想了想又道“普蓝,你为了梁若儒连性命都不顾,除却主仆之情,你一定很喜欢他吧?”

普蓝脸颊微红“郡主说笑了,我伺候公子十年,对他的人品才华都十分仰慕,其他的不敢多想。”

“这里又没有别人,我们都是女子,没啥不好意思说的。”

说到这里萧姵狠狠鄙视了自己一番。

她萧九爷一直都把自己当爷们儿,这还是头一回在外人面前自称女子。

为了寻到梁若儒的软肋,她也真是够拼的!

普蓝道“郡主说的是,我们都是女子。女子的心其实就那么大,只装得下心爱的男子。

可男子的心却装着天下,还能有多少位置留给女子?”

萧姵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这话她真是不爱听。

谁说女子的心只装得下心爱的男子?

不管是男是女,心里都可以装着天下。

为了别人心里剩下的那一点点位置,把自己弄得这般凄凉,真是可悲可叹又可怜。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梁若儒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应该能看出你对他的心意。

这么多年来,他就没有一点表示?

毕竟女子最美好的时光就那么几年,他总不能让你一直这般蹉跎下去吧?”

普蓝道“所有人都以为公子是个冷情的人,其实不是的。

他对我一直都很好,每次我生病,府里其他人都不知晓,他却已经让人为我请了郎中。

还有星姑娘,他看似从不关心她,在生死关头却还惦记着她的将来……”

星姑娘?这又是哪个?

莫非梁若儒和她那个好父亲一样,也是个处处留情的花心男人?

普蓝见她满眼都是疑惑,忙解释道“是我忘了同郡主说,星姑娘是公子的女儿,今年只有六岁。”

萧姵更那啥了。

没成亲却有个女儿,还招惹了普蓝这么痴情的女子,果然是个花心男人!

普蓝咬了咬唇“郡主误会了,星姑娘……这事儿有些不好说,但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个很好的男子。”

萧姵撇撇嘴。

好吧,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普蓝觉得梁若儒好就行,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

她只知道这个年仅六岁的星姑娘,绝对就是梁若儒的软肋。

有过那样经历的男子,对骨肉亲情其实是非常看重的。

不管星姑娘的生母是谁,是不是做过对不起梁若儒的事,她是他唯一的骨血就够了。

第一百四十章 天下虽大,未必有容身之处

得知梁若儒有个女儿,萧姵又燃起了希望。

“普蓝,梁若儒早就与梁家断了关系,他未曾娶亲星姑娘又那么小,你们二人此次离开流云国,谁来负责照顾她?”

普蓝惨淡一笑“公子临行前,国后娘娘把星姑娘接进了宫里。”

“人质?”萧姵有些吃惊。

梁若儒跟随流云国主那么多年,为他出谋划策殚精竭虑,他居然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自私凉薄心狠手辣的人萧姵见得多了,可如流云国主这般冷血无情的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那毁容男子究竟许了他多大的好处,让他连左膀右臂都甘愿砍断。

而且,他真的以为与那人合作就能撼动大魏江山?

没有与野心相匹配的头脑和实力,却偏要心生妄念,这样的人完全就是在作死。

普蓝咬了咬牙“郡主说的不错,就是人质。星姑娘出世后,公子对她一直都是不闻不问,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为她取一个。

就连我们这些伺候他多年的人都以为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女儿。

没想到国主却依旧不肯放过星姑娘。

这些年国后对公子虽然多有不满,但若是没有国主的授意,她是绝不敢把星姑娘扣在宫里的。”

“难怪梁若儒明知此行风险极大,却还如此义无反顾……”

萧姵这话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她和梁若儒不熟,对他的了解全都来自于桓郁和普蓝的讲述。

亲生父亲的怀疑和亲人们的伤害,对少年梁若儒的打击是巨大的。

于他而言,星姑娘已是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了她的安危自是不惜性命。

可梁若儒在流云国主身边多年,对他和流云皇宫的情况都非常了解,如果单纯只是想要从国后手中救出女儿,应该不会太难。

没了人质,流云国主的计划势必要换人执行,今后也绝不会再重用梁若儒,甚至会对他动杀机。

但以梁若儒的本事,带着女儿和普蓝全身而退应该不难。

只要离开流云国,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然而,梁若儒却选择继续执行流云国主的计划,如同送死一般潜入大魏,来到了雁门郡。

普蓝的神情越发惨淡“若公子只是为了星姑娘,我未必会来寻郡主,说不定此时已经踏上了归途。

哪怕豁出这条命,我也一定会把星姑娘从国后娘娘手中救出来。

可公子……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想着报答国主的知遇之恩。

郡主,你的年纪虽然比我小了很多,但你远比我有见识,你说他这算不算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萧姵道“你之前也说过,男子心里装着天下。知遇之恩是要报答,可他又何尝不希望流云国能更加强大?”

有些话她真是不好与普蓝直说。

梁家的祖宗是中原人不假,但梁若儒却是在流云国出生长大的,和真正的流云人早已经没有了差别。

流云国主垂涎中原的锦绣河山,梁若儒也未必没有野心。

如果流云国主与那毁容男子的阴谋得逞,梁若儒也算是为流云国立下奇功,即便是死了也能名垂青史受人景仰。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些人喜好权钱色这些实在的东西,但同样有人喜好名声这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

说不定梁若儒正好就是后者呢?

梁隽剥夺了他的一切,他就偏要靠着自己把一切加倍挣回来。

为此甚至不惜拿性命去赌……

普蓝自嘲道“是啊,女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一心只想着过安稳的小日子。

可那些男人……他们不觉得自己很幼稚么?一辈子追名逐利,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死了也就算了,反正也是遂了他们的心愿。

一旦侥幸活下来,最终想的不也是能过上安稳的小日子么?”

萧姵没有想到她竟有这样的见识。

窥一斑而知全豹,一名身份卑微的婢女都如此不俗,可见梁若儒的确是个人物。

她轻笑道“难怪梁若儒对你和旁人不一样,甚至把唯一的女儿都托付给你,普蓝果然非寻常女子可比。”

普蓝摇了摇头“郡主高看我了,我但凡有您三分本事,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萧姵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若是有我三分本事,是想带兵攻打大魏救出梁若儒,还是想带人闯入流云皇宫,将星姑娘从国后手中夺回?”

普蓝的脸微微泛红。

大魏和流云真是不一样。

流云国的公主郡主她基本都见过,有真本事的却如凤毛麟角。

一个个高高在上傲慢得很,哪里会把她们这些身份卑微的婢女放在眼里。

可大魏的这位弋阳郡主,对待她这个阶下囚却没有分毫的鄙夷。

果真是泱泱大国才有的气度。

“郡主玩笑了,大魏国力强盛雄兵百万,岂是随便就敢招惹的。

我只是恨自己没本事,连公子交待都事情都做不好。

国后狡猾奸诈远胜国主,如果她得知公子落入魏军手中,必然怀疑公子会投降魏国,如何肯将星姑娘交给我?

若是我有您三分本事,或许还能和她周旋一二。”

萧姵道“这些话不过是说说而已,将来究竟怎样,完全取决于你家公子的态度。

如果他愿意配合,把流云国主和那毁容男子的计划说出来,我愿意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们。

当然,我只是一个手中没有实权的郡主,你或许不相信我有这样的能力。

但我能说动我的祖父萧老国公,我的长姐萧皇后,甚至还有天水郡的桓老郡公。

有了他们几位帮忙,保住梁若儒和你的性命应该不成问题。”

普蓝心中一阵激荡。

她并没有不相信萧姵,可萧皇后、萧老国公、桓老郡公,这三人都是大魏举足轻重的人物。

能得其中的一位帮忙都是天大的幸事,更何况是三位……

她噗通一声跪下“若是能保住公子的性命,我愿意一辈子当牛做马报答郡主。”

萧姵搀住她的胳膊,面色却有些凝重“普蓝,且不说你能否说动梁若儒。即便真能说动他,你心里也要做好准备。

流云国你们是回不去了,大魏也不可能启用梁若儒。

也就是说……”

普蓝打断她的话“天下虽大,却未必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第一百四十一章 狮子大开口,王子论斤卖

见普蓝这般通透,萧姵自是不用再浪费口舌。

梁若儒是流云国的人,而且还是兵马大元帅的儿子。

这些年他替国主出谋划策,大魏着实吃了不少的亏。

不管他此次立下多大的功劳,大魏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很难容得下他。

北戎与流云皆是大魏的敌人,两国一直暗中有所勾连,自然也不可能接纳梁若儒。

离国与流云接壤,两国关系一直不咸不淡,他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梁若儒得罪流云国。

锦国形势复杂,绝不会轻易接纳他国弃子。

所以普蓝的话虽有些偏激,却也是事实。

当然,如果梁若儒甘愿做个普通人平淡度日,那又另当别论。

普蓝没有丝毫的沮丧“郡主放心,只要留得性命在,日子怎么都能过。”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梁若儒的满腹经纶着实是可惜了。”

“公子曾对我说过,若是此次能够侥幸逃脱,便带着我和星姑娘寻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生活,所以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萧姵叹了口气“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说服梁若儒。

他是皇帝陛下点名要缉拿的人,所以我不能将你们一直留在雁门郡。

而且回到京城后,不仅是我很难再与你们见面,你们二人想要见面也不太可能。

所以待会儿我就让人把你送去梁若儒身边,你一定要把握时机尽早说服他。”

普蓝重重磕了个头“多谢郡主成全,我一定竭尽全力。”

萧姵点点头,又道“还有,你对梁若儒说,星姑娘那边请他一定不要太着急。

只要你们还在牢中,流云国主那边便不会轻易动星姑娘。

我会与桓老郡公那边联络,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把她救出来。”

“多谢郡主。”

※※※※

两日后,赤都汗的使者果然到了。

除了桑吉,另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将军以及一位着中原服饰的老者。

双方见过礼后各自落座。

那名将军名叫乌木图,是赤都汗部族中的第一勇士。

他的身高与尉迟扬相当,却显得更加魁梧。

虽是前来商议如何赎回扎不脱一事,他的傲气却半分不减,趾高气扬地昂着头,两个大鼻孔正对着另一边的萧姵和桓郁。

桓郁只觉得这傻大个儿特别可笑,萧姵却见不得他那副德性。

“桓二哥……”她往桓郁身边凑了凑“你说我用小手弩能不能射中他那俩大鼻孔?”

桓郁险些被呛到。

小九的鬼点子真是无穷无尽。

“以你的射术,就算把他拖到账外,也能一箭两孔。”

萧姵小声笑道“那他成啥样了……”

桑吉耳力上佳,且又精通中原话,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嘴角微微翘了翘。

他也是方才刚知晓,原来活捉扎不脱的少年将军竟是萧老国公的孙女弋阳郡主。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中原的女子柔弱温顺,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朵带刺的玫瑰。

着实是有意思得很!

乌木图听不懂中原话,但他见坐在对面的两名少年笑得放肆,依哩哇啦地说了几句。

萧姵能听懂北戎话,却懒得搭理他。

桓郁虽不知他在说什么,但从他的神情和语气中也能听出不是好话。

那老者面色微变,给乌木图使了个眼色,这才对萧老国公笑道“乌木图将军最近心情不太好,请老国公见谅。”

萧老国公淡淡道“端木先生既是奉赤都汗之命前来与本公商洽赎回扎不脱王子一事,旁的事情不提也罢。”

端木先生本是中原人,年轻时也曾在大魏为官,后来因为犯了事才逃往北戎。

赤都汗野心勃勃,对他这样的人才非常渴求,因此他这些年在北戎混得很不错。

但他限于身份,自是不可能担任主使,所以此次只能充作副使陪伴乌木图和桑吉前来雁门郡。

端木先生当年在大魏的官职不高,自是不可能与萧老国公有什么交情。

不过似他这般背弃自己国家的人,即便如今混得再好,想要萧老国公看得起根本不可能。

见萧老国公态度十分冷淡,端木先生早已怒火中烧,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依旧笑脸相陪。

乌木图却不干了,依哩哇啦又说了几句。

萧老国公镇守边关几十年,与北戎人交战无数次,怎么可能听不懂乌木图的话。

但他故作听不懂,依旧淡淡道“乌木图将军说什么?”

端木先生只能硬着头皮道“乌木图将军说,萧老国公手下的人太不懂礼貌,但他看在您的面上就不和他们计较了。

另外将军想问一问,萧老国公要怎么才肯放了扎不脱王子。”

萧老国公终于露出了笑容“乌木图将军好气量,想要本宫放了扎不脱王子也不难,一切都按老规矩来。”

端木先生把他的话对乌木图翻译了一遍。

乌木图点点头,又说了几句。

端木先生道“请萧老国公说一说要多少赎金。”

萧老国公伸出手掌晃了晃“我们不要牛羊马匹,要白银五万两,还有……”

赤都汗与林洛丹汗向来都是面和心不和,因此桑吉本来是打定主意不插话的。

可一听“五万两白银”几个字,他也着急了。

开什么玩笑,北戎多的是牛羊马匹,真金白银却真是不多。

扎不脱虽然是赤都汗的爱子,却是个光长个头不长脑子的蠢货。

就他那一百多斤肉能值五万两白银?

呵呵……这些魏人真是狮子大开口!

“萧老国公,北戎的情况您非常了解,若论牛羊马匹,您要多少只管开口,一切都好商量。

可这白银,而且还是五万两……您未免太过为难我们了。”

萧老国公笑道“桑吉王子莫要着急,本宫的话还没有说完。”

桑吉抱了抱拳“是我太过失礼,您接着说。”

萧老国公面不改色道“除了五万两白银外,还要外加赤都汗三年前得的那两匹宝马。”

这下不止是桑吉王子,就连端木先生都听不下去了。

诚如桑吉王子所言,北戎多的是牛羊马匹,真金白银却非常有限。

但对于势力最大的赤都汗而言,五万白银还是很容易就能拿出来的。

可那两匹宝马?

姓萧的可真是狮子大开口,什么话都好意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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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王子与马,孰轻孰重

北戎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因此他们视坐骑如亲人和朋友一般。

三年前赤都汗得了两匹宝马,更是爱如珍宝视若眼珠。

宝马性子太烈,他却舍不得用传统的驯马方法,以至于三年的时间都没能驯服。

可即便如此,赤都汗对这两匹宝马的喜爱却分毫不减。

更要紧的是,再过几个月北戎各部族汗王将要举行会猎,赤都汗还指着这两匹宝马替他增光添彩。

若是将宝马给了魏人,他的颜面何在?

端木先生怒不可遏,一口回绝道“这件事绝不可行!”

萧老国公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几位便请回吧,扎不脱王子我们继续好生看顾,绝不会让他缺斤短两。”

“萧老国公!”桑吉站起身道“您在雁门郡驻军几十年,同样的事情做过不知多少次。

什么时候听说过赎回一名战俘需要花费如此之多。

您的开价是不是有些太高了?”

乌木图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见端木先生和桑吉都非常愤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肯定是魏人提出的要求太过分,以至于连端木先生这样的人都无法容忍!

他也懒得要人翻译了,直接用北戎话质问“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萧老国公给孙女丢了个眼色。

萧姵微微颔首,用北戎话把五万银子和宝马的事情对乌木图说了一遍。

乌木图大怒“萧老国公未免太没有诚意了,扎不脱身份虽然尊贵,但他也只是一个人。

那么多的赎金已经够为难我们了,居然还想要我赤都汗的爱马!”

萧姵道“没有人逼着你们前来替扎不脱赎身!只要赤都汗一句话,我们随时可以把扎不脱砍了,也可以把他送去劳军营做苦力。”

“你……”乌木图指着她“你敢!”

萧姵翻了个白眼“我没什么不敢的,你们的赤都汗再伟大,也管不到我头上。

是他自己太过小气,认为自己的儿子及不上两匹马重要,我能有什么办法?”

萧老国公好心劝道“端木先生,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三位在北戎地位虽然不低,但此行也只是代替赤都汗前来与我们商洽。

而今我们已将条件已经全数告知,赤都汗究竟是答应还是拒绝,你们三位在此处争辩毫无意义。

本公给你们五日时间,到时若是还没有一个肯定的答复,后果自负。”

说罢他顺手端起了桌案上的茶盏。

端木先生和桑吉对视了一眼。

萧老国公的话虽不中听,却十分有道理。

在他们看来,扎不脱那蠢货连宝马的一条腿都不值。

可在赤都汗眼中,扎不脱是他最疼爱的儿子,而且妻子那边的势力也是至关重要。

因此,宝马和儿子孰轻孰重,他完全不需要选择。

端木先生扯了扯乌木图的衣袖“将军,咱们且先回去禀报汗王,一切由他定夺。

又一次没有听懂萧国公说什么的乌木图用力甩开他的手“什么都没有谈清楚,如何有脸去见汗王?”

端木先生耳根发烫。

果真是什么都不懂的野蛮人!

人家那里都端茶送客了,你还谈个屁!

桑吉抱了抱拳“萧老国公,未知我们能否见一见扎不脱王子?”

“自然可以!”萧老国公回答得十分干脆“待会儿你们启程时,本公会让人带着扎不脱王子去给你们送行。”

桑吉等人不敢多做停留,告辞离去。

出营门之前,他们果然见到了距离他们五十尺开外,被捆成粽子一样的扎不脱。

三人不敢多做停留,打马飞驰而去。

萧姵一把扯下扎不脱嘴里堵着的布团。

扎不脱气鼓鼓地瞪着她“方才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萧姵笑道“王子是想知晓你在我们眼中值多少钱,还是想知晓你在赤都汗心目中值多少钱?”

扎不脱虽不聪明,但有些事情还是看得清楚的。

既然魏人不杀他,就说明他在他们眼中还是非常值钱的。

而父汗那般疼爱他,一定不会像林洛丹汗那般小气。

萧姵十分“好心”地将赎金和宝马的事情告诉了他。

扎不脱呼吸一滞。

五万两白银不是个小数目,但父汗是拿得出来的。

可那宝马……

他开始有些不确定了,两腿也有些打晃。

父王看那两匹宝马的眼神他太过熟悉,因为他也是看着那样的眼神长大的。

扎不脱突然有些不安。

万一父汗舍不得宝马,他该怎么办?

正想着,就听萧姵吩咐看押他的士兵“以后他的饭食弄得好一点,最好多加些肉,要是瘦了就不值钱。”

“死丫头,你这话什么意思?”扎不脱疑惑道。

萧姵笑呵呵解释“五万两银子和两匹宝马,如今你的身价这么高,我可不能让你饿瘦了,否则赤都汗就太吃亏了。”

士兵们都撑不住笑了。

这位扎不脱王子虽然高大魁梧,但充其量也就是一百多斤。

照郡主所言,他这一百多斤能换五万银子加一对宝马,折合下来每斤可是不少银子,至少比猪肉值钱多了!

扎不脱快气死了,但身上的麻绳捆得太紧,他依旧无法动弹。

萧姵摆摆手,士兵们押着扎不脱离开了。

她回到大营,就见萧国公正与桓郁和几名将军商议赎人的事。

见她回来了萧国公笑着问“走了?”

“嗯,走了。”萧姵点点头。

萧老国公展开舆图,开始讲述自己的想法以及兵力部署。

众人又提出了各自的建议,直到彻底商议妥当才各自散去。

赤都汗那边很快就有了消息,同意用五万白银和两匹宝马交换扎不脱。

但交换的时间和地点由他来定。

把赤都汗的亲笔书信看完,萧老国公笑道“赤都汗向来狡猾奸诈,你们二人务必要小心应对。”

萧姵眸子亮了亮“祖父是说,这次交换扎不脱的事情,您打算交给我和桓二哥处理?”

“小九对自己没信心?”萧老国公扬眉。

萧姵抬起下巴道“请祖父放心,我们保证将白银一两也不少地带回来。”

萧老国公点点头,又对桓郁道“小九冲劲儿有余沉稳不足,阿郁替老夫看着她一些,你二人务必平安归来。”

桓郁抱了抱拳“请老国公放心。”

第一百四十三章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北戎人打仗十分勇猛,但头脑大多比较简单。

赤都汗和林洛丹汗算是其中的异类,四肢和头脑一样发达,也因此两人的部族这些年势力越来越大。

儿子他是肯定要救的,但五万两白银和两匹宝马,赤都汗却并不想给。

因此他才在给老国公的信中提出,交换的时间和地点由他来定。

五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况且对方要的是现银,他耗费了很大的精力,甚至还向扎不脱的母亲那里挪了一万两才算凑齐。

银子一共装了十箱,在他面前排成了一行。

赤都汗走过去掀开一口箱子,二十两一锭的雪花银摆放得整整齐齐,刺得他眼睛发痛。

寻常人的眼里这是钱,在他们这些想要成就霸业的人眼里却是数不清的骑兵和武器。

经此一事,他虽不至于遭受重创,短时间内却很难恢复元气。

“端木先生。”他手一松,箱盖重重关了起来。

“汗王。”端木先生躬身道。

“乌木图是个直性子,除却打仗什么都不懂,因此我才让你随他一起去雁门郡。

还有桑吉那孩子,虽然是林洛丹那家伙的儿子,却是个难得的人才。

不仅精通中原话,对中原的礼节和文化都颇有研究。

可你们二人……

本汗是让你们去和萧元铎谈判,不是让你们去妥协,真是让人太失望了!”

端木先生当然听得懂他话中的意思,但也只能笑道“汗王,大妃母族那边不好惹啊。

万一咱们和萧家为了赎金的多寡斤斤计较,从而耽误了营救扎不脱王子,那岂非得不偿失?”

赤都汗叹了口气。

道理他当然清楚,可就是不甘心啊。

尤其是那两匹马。

早知道就让人下狠手驯服,何至于自己练碰都没碰一下就转手送人。

“大汗,乌木图将军和桑吉王子求见。”一名仆从在外传话。

“让他们进来吧。”赤都汗抬抬手,和端木先生一起坐了下来。

帐篷里是满满的奶茶香气,桑吉与乌木图走了进来,行过礼后忍不住夸赞道“赤都叔叔,好香的奶茶。”

当着林洛丹汗儿子的面,赤都汗自是不好再斤斤计较,一边请他们坐下,一边爽朗地笑了起来。

“乌木图将军,桑吉侄儿,你们二人怎的一起来了?”

乌木图道“汗王与魏人定下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我们是来问一问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赤都汗指了指不远处的十口大箱子“喏,五万两银子已经备妥,明日一早你们就可以启程。”

桑吉道“魏人太过狡猾,若是用牛羊马匹,咱们动起手脚来会方便很多。”

“刚才本汗正与端木先生说这事,十箱银子一共就这么点,而且还是死物……”

乌木图是他的心腹爱将,如何不明白赤都汗的心思。

他建议道“汗王,不如……咱们在这银子上下点功夫?”

这话一出,其余三个人的嘴角都抽了抽。

这人脑子不好使,所以觉得魏人的脑子也和他一样不好使。

论起造假的功夫,北戎人如何比得过魏人?

区区十箱银子,一盏茶的工夫就能查验得清清楚楚。

一旦魏人发现银子是假的,扎不脱的命还能保得住么?

乌木图在部族中颇有些声望,即便是赤都汗也不好指责他,身为异族的端木先生就更不便开口。

桑吉笑了笑“乌木图将军的办法好是好,只是时间太过紧迫,咱们上哪儿去找那么多的假银子?”

乌木图挠了挠头“桑吉王子说的是……这事情也怪我。

若是我会说中原话,那一日定要与那萧老国公好好争论一下。

五万两银子实在太多了,要是全都拿去买兵器,这帐篷里都堆不下。”

端木先生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是从中原逃到北戎的,虽然在此地居住了几十年,又颇受赤都汗重用,却始终与这里的人融不在一起。

他看不起他们,觉得这就是一群野蛮人。

可他们也一样看不起他,觉得他满身的酸腐气。

尤其是这乌木图,凭着一身蛮力得了个“第一勇士”的称号,从来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什么叫他不会说中原话,所以没能与萧老国公争论?

言下之意就是他这个中原人,究竟是不会与萧老国公讨价还价,还是别有用心?

一个傻不拉叽不长脑子的大木头,竟也学会了含沙射影这一套!

不得不说端木先生实在是多心了。

身为一名叛臣,他最怕的一件事就是被赤都汗怀疑不忠心。

赤都汗之前本来就有些埋怨之意,再被乌木图这么一挑唆,万一赤都汗心里结了疙瘩,他今后还怎么混?

赤都汗听了乌木图的话笑得更爽朗了。

“本汗知晓乌木图将军一片衷心,咱们部落不缺购买兵器的银子。

你说要多少,本汗立刻让人替你置办齐全了!”

乌木图哈哈大笑“汗王就是爽快,明日我一定将王子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桑吉在一旁默默喝着奶茶,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赤都汗果然是财大气粗,这么快就凑齐了五万两白银。

看来父汗要想和他一争高下,短时间内依旧无法实现。

“桑吉侄儿在想什么呢?”赤都汗见他突然不说话了,有些好奇。

桑吉道“我在想萧老国公的小孙女弋阳郡主,她一个女孩子年纪又那么小,是怎么练就那一身好功夫的?”

赤都汗嗤笑道“一个小女娃能有几分本事?不过是仗着她祖父的威名在军中耀武扬威罢了。”

赤都汗并没有见过萧姵。

但北戎人向来都是看不起女子的,他同样不能免俗。

至于他的儿子扎不脱被萧姵活捉一事,他并不认为是萧姵的武功有多好,而是扎不脱太过大意,所以才中了魏人的奸计。

毕竟魏人向来奸诈无比,尤其是那萧元铎。

中原有一句话说的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弋阳郡主是萧元铎的孙女,若是不奸诈才怪了。

桑吉暗暗嗤笑。

难怪扎不脱会是那副德性。

赤都汗虽然有些头脑,但终究还是摆脱不了眼高于顶的毛病。

那朵玫瑰的刺可不是用来耀武扬威的,而是真的能扎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见兔子不撒鹰

在座的四人中,唯有桑吉王子亲眼见识过萧姵的武功。

但他深知北戎男子看不起女子的毛病,因此并不打算浪费口舌与赤都汗辩驳。

他甚至不怀好意地想,若是赤都汗也在弋阳郡主的手中跌个大跟头,他的父汗一定会非常高兴。

赤都汗的话正合乌木图的口味,他大笑着附和道:“汗王的话一点不错,那弋阳郡主我亲眼见过,的确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嘴皮子倒是挺利索,北戎话说得比我都好,可这能有什么用?

就凭她那细胳膊细腿,绝不可能是扎不脱王子的对手!”

说罢还刻意看向端木先生:“先生是中原人,中原女子你自然最是了解,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端木先生不懂武功,但他却并不认同赤都汗对弋阳郡主的评价。

大魏定国公府的嫡出姑娘,论身份比皇室公主都差不了多少。

若非有真本事,萧家人如何放心让弋阳郡主与敌国王子交手?

借着萧老国公的威名耀武扬威?

这种说法未免太过可笑。

内宅才是属于女子的战场。

弋阳郡主若是真想耀武扬威,魏京多的是高门大户贵妇贵女,她何必到边关来与一群粗鄙的大老爷们儿一争短长?

扎不脱脑袋瓜虽然不怎么好使,力气却也不比乌木图小多少。

弋阳郡主要想活擒他,单靠所谓的奸诈如何能行?

乌木图这厮是同他杠上了,明摆着就是要让他在赤都汗面前出丑!

端木先生扬起一丝笑容:“魏国贵女以温婉贤淑为美,琴棋书画女工针织样样都得精通。

且她们将来都要做当家主母,持家的本事也不能落下。

弋阳郡主虽属异类,该学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她今年不过十几岁,将军以为还能剩下多少精力学武?”

赤都汗和乌木图又是一阵大笑。

乌木图笑得忘乎所以:“汗王,端木先生把大魏贵女说得那般好,待我将那弋阳郡主擒来,与扎不脱王子做个媳妇儿,哈哈……”

赤都汗却没有他这般狂妄。

弋阳郡主他自然不放在眼里,萧老国公却不是好惹的。

更何况他的宝贝儿子还在人家手里呢,说这些大话毫无意义。

他连住笑容,认真叮嘱了乌木图和桑吉一番。

“……此次二位定要以营救扎不脱为主,但假如机会合适,就把白银和宝马一并带回来。

至于那弋阳郡主,你们尽量还是不要去招惹。

魏国这些年养精蓄锐,国力比十多年前强盛得多,此时绝非与之正式开战的时机。”

商议了半日,就数这几句话让端木先生听着顺耳。

“汗王放心,咱们不愿意与魏国开战,魏国也是如此。

天庆帝虽比那凤平帝稍微有点刚骨,却也只能勉强算个守成之君。

如今他和满朝文武日子过得好好的,绝不会想要陷入战争。”

※※※※

两日后,大魏与北戎边界。

此处不似那日追击梁若儒的垭口,而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

萧姵率数百大魏骑兵,与乌木图和桑吉率领的数百北戎骑兵遥遥对峙。

双方相距不足百尺,已经能看清彼此的五官。

二十名北戎人推着十辆车,行至双方中间停了下来。

乌木图打马上前,明知故问道:“前方可是魏国弋阳郡主?”

萧姵也上前道:“正是本郡主,乌木图将军别来无恙?”

乌木图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冷声道:“扎不脱王子在哪里?”

萧姵抬了抬手,两名士兵把扎不脱押了过来。

“乌木图叔叔——”扎不脱大声呼喊。

乌木图冲他点点头,这才提高声音道:“郡主请派人上前验货。”

萧姵嗤笑道:“乌木图将军的货似乎没带齐,宝马呢?”

乌木图怒道:“魏人向来诡诈,你先把扎不脱王子给放了,宝马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将军这才叫诡诈!我若是现在就把扎不脱王子放了,估计马毛都别想见到半根。

废话少说,本郡主先派人检查银子,如果银子是真的,我便让人给扎不脱松绑。

到时你再把宝马交出来,咱们以马换人!”

乌木图活了三十多年,与魏军交换战俘的事情做过很多次,却从未见过如此刁钻的人。

桑吉生怕他犯牛脾气,也打马上前:“郡主这般行事,我们如何信你?”

萧姵道:“信与不信随便你们,反正本郡主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见到宝马之前,一切都免谈!”

桑吉咬咬牙:“乌木图将军,咱们赌不起,只能……”

乌木图怒道:“那你就派人过来检查吧!”

萧姵挥挥手,立刻就有几十名骑兵跳下马背,朝那十辆车走去。

检查很快结束,一名骑兵道:“郡主,属下等人已经查验清楚,的确是上好的雪花银,一共是五万两。”

萧姵朗声道:“给扎不脱王子松绑!”

只见一名士兵手里的刀一挥,扎不脱身上的麻绳立刻就松开了。

他刚想迈腿,两把明晃晃的刀已经架上了他的脖颈。

而那几十名骑兵已经从北戎人手中接过小车,用最快的速度推了回来。

乌木图用力拍了拍手,北戎骑兵队的背后,有人将一黑一白两匹骏马牵了出来。

黑似墨,白胜雪。

身姿优美,桀骜不驯。

萧姵的眼睛都挪不动了。

活了十五年,她见过的好马数不胜数,却没有哪一匹能与这两匹宝马相提并论。

难怪赤都汗会爱若珍宝,果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郡主可还满意?”桑吉提高声音问道。

萧姵不舍地收回视线:“本郡主说到做到,一手交人,一手交马。”

“走!”乌木图吩咐那牵马人。

“走!”萧姵也吩咐那两名士兵。

两拨人一起走到了刚才安放小车的位置。

牵马人松手,士兵们放下刀。

桑吉一把将扎不脱拉到身旁,两名士兵夺过马缰。

几乎就是同时,北戎骑兵队中发出了尖锐的哨声。

两匹宝马突然躁动起来,险些挣脱士兵们的掌控。

乌木图哈哈大笑:“臭丫头,赤都汗的宝马岂是你可以肖想的,今日本将军让你有来无回!”

然而他的笑声未落,那两名士兵却已经纵身跃上马背,朝大魏一方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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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败家儿子再被擒

乌木图万万没有想到,两名看似寻常的大魏士兵,竟有如此惊人的驯马术。

要知道这两匹宝马到赤都汗手中已经三年,却从未有人敢骑到它们的背上。

而且它们竟如此乖顺,莫非被魏人下了药?

乌木图怒不可遏,从腰间拔出弯刀朝萧姵砍去。

他今日非得活捉了这臭丫头,以泄心头之恨!

萧姵早有防备,如何能被他砍到。

她也拔出腰间佩刀,与乌木图战在一起。

两边骑兵都不甘示弱,纷纷拔刀催马上前。

桑吉可不想恋战,将蠢蠢欲动的扎不脱一把拉住:“你又想去哪儿!”

扎不脱怒吼:“我要报仇!”

“报你个头!你若是再被魏军拿住,赤都叔叔还能拿什么去赎你?!”

扎不脱微微一愣神,马屁股就被桑吉狠狠抽了一鞭。

两匹马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北戎方向狂奔。

不过两个回合,乌木图又吃了一惊。

端木那条老狗是怎么说的?

魏国贵女温婉贤淑,琴棋书画女工针织样样精通?

就这……

他稍一分心,大腿上就挨了萧姵一刀。

乌木图痛极,忙敛住心神挥刀而上。

第一勇士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他除了力气大之外,刀法也相当不错。

萧姵丝毫不敢大意,额发很快就汗湿了。

再说桑吉和扎不脱。

两人在十几名骑兵的护卫下一路狂奔,很快就跑出了二里多。

见身后没有追兵,一行人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扎不脱拉住马,掉头看了看:“桑吉哥哥,那弋阳郡主武功十分了得,乌木图叔叔会不会有危险?”

桑吉不得不拉住马,耐下性子道:“乌木图将军勇冠三军身经百战,你不必太过担忧。

而且临行前赤都叔叔交待过,让我们此次以营救你为主,尽量不要招惹弋阳郡主。

乌木图将军向来最听赤都叔叔的号令,应该不会恋战。

咱们还是赶紧走,千万别中了魏人的奸计。”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温润的男声。

“二位王子这是打算去哪儿?”

桑吉和扎不脱都被吓了一跳,骑兵们也控制不住乱了起来。

“王子——”

“王子,我们中埋伏了!”

不容分说,近五十名大魏骑兵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桑吉刷地拔出了弯刀,拧着眉头看着他。

扎不脱却哇哇怪叫道:“你们这些魏人不讲信用,得了我父王的宝马和银子,却还不放过我!”

桓郁冷笑道:“分明是你们北戎不讲信用在前,还好意思说别人?

既然赤都汗这般阔绰,那便让他再来赎你们一回!”

扎不脱还想骂人,桑吉拉住他:“扎不脱兄弟,打嘴仗毫无意义,咱们先冲出去。”

扎不脱才刚脱困,手里什么兵器都没有。

听了桑吉的话更生气了。

赤手空拳的冲个屁,桑吉这混蛋是想让他送死么?

在大魏军营待了这么多天,他早就把眼前这男子的底细打听清楚了。

桓老郡公的孙子,单名一个郁字。

别看他年纪不大,模样又生得斯文俊俏,其实他和那弋阳郡主一般可恶。

而且对方足有五十骑,而己方只有十几骑,明摆着就打不过。

看来他又危险了……

父汗还总夸桑吉比他聪明,简直是胡说八道!

桓郁一挥手,五十名骑兵一拥而上。

不出扎不脱所料,他很快就落入了桓郁手中。

桑吉和其余北戎骑兵则被逼着朝乌木图那边折返回去。

乌木图与萧姵激战正酣,哪里顾得上搭理他们。

桑吉扯着嗓子喊:“都住手,不要再打了!”

双方骑兵都收了手,唯有乌木图和萧姵谁都不肯先住手。

桑吉无奈,只能看向身后的追兵。

桓郁拉住马,提高声音道:“小九,扎不脱又被我们拿住了!”

萧姵心中暗喜,却丝毫不敢大意。

她可不敢忘记,乌木图这厮根本听不懂中原话。

桑吉反应极快,忙用北戎话喝止了乌木图。

两把刀剧烈相撞,萧姵和乌木图两人的坐骑各自退后了几步。

乌木图双目充血,恶狠狠地看向桓郁。

扎不脱都快哭了。

“乌木图叔叔,快救救我啊——”

乌木图一口牙齿都快咬碎了。

赤都汗是北戎的大英雄,部族人心中天神一样的人物。

可惜上天太不长眼,竟赐给他了一个这般脓包的儿子。

上一次魏人便狮子大开口,足足要了五万两白银和两匹宝马。

这一次岂不是要把赤都汗的家底全都搬空了?

依他看来,似扎不脱这样的败家子,不要也罢!

扎不脱被他眼中散发出的凶光吓坏了。

“桑吉哥哥——”他急忙向桑吉求救。

桑吉把手中的弯刀扔在地上,冲萧姵和桓郁抱了抱拳:“弋阳郡主、桓二公子,在下恳请二位,能否放过扎不脱王子一回。

毕竟我们才刚付过赎金,总不好做得太过分了。”

萧姵嗤笑道:“究竟是谁过分?桑吉王子或许没有别的打算,可他——”

她用佩刀指向乌木图:“这位赤都汗部族的第一勇士乌木图将军,不仅打算抢回赎金和宝马,甚至还打算把我也一并带回北戎。

我放了扎不脱,可谁来放过我啊?!”

乌木图都快吐血了。

谁能告诉他,这小小年纪细胳膊细腿的魏国贵女是不是什么精怪变的?

刀法精妙也就罢了,这一身惊人的气力是打哪个娘胎里冒出来的?

与她交战这么半天,自己浑身都湿透了还挨了一刀,她却像是屁事都没有!

桑吉忙解释:“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萧姵把手里的佩刀欻地插回刀鞘。

“是,就是误会,乌木图将军性子急,误以为你不想释放扎不脱王子,所以才……桓二公子,你帮忙劝劝郡主,凡事都可以商量……”

桓郁和萧姵对视了一眼,这才道:“大魏的人最讲信用,我们今日本来就是不打算动手的。

赤都汗也算讲信用,银子和宝马都没有作伪。

只是这位乌木图将军,吃相未免有些太难看了。”

桑吉暗暗庆幸,好在乌木图那厮听不懂中原话,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是,回去之后我一定把你们二位的话带给赤都汗。

赤都汗行事公允,定不会轻饶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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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千里之外的坏消息

没有人会相信桑吉王子的话。

吃相难看的本就是赤都汗,乌木图不过是执行他的命令罢了。

至于说赤都汗会不会轻饶乌木图,与他们有什么相干?

萧姵驾着马来到桓郁身边,俯视着狼狈不堪的扎不脱:“王子还记得那日本郡主说过的话么?”

扎不脱身子抖了抖:“你指的是……”

萧姵戏谑道:“经过这一番折腾,王子觉得你在我们眼中还值多少钱?在赤都汗心目中还值多少钱?”

扎不脱沮丧极了。

死丫头这话实在太现实,也太伤人了。

父汗十分干脆地为他付了第一笔赎金,却不代表还会为他付第二笔。

也就是说,不管是在魏人眼中还是在父汗心目中,他如今已经不值钱了。

萧姵突然往前倾身,一把揪起扎不脱的耳朵。

扎不脱像是杀猪一般大声叫唤起来。

“郡主手下留情。”桑吉忙出声劝阻。

萧姵拔出匕首,冷声道:“回去告诉赤都汗,今后少来大魏的土地上撒野,否则……”

扎不脱只觉心比架在耳朵上的匕首更加寒凉,哀声求道:“我什么都听郡主的,千万别割我的耳朵……”

萧姵给两名士兵使了个眼色,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似你这般一文不值的废物,还是滚回北戎吃你老子,别脏了我大魏的土地!”

两名北戎骑兵忙跃下马背,上前将扎不脱扶了起来。

乌木图劈手夺过扎不脱,朝北边纵马而去。

桑吉右手扶在胸口行了个礼:“郡主的大恩大德容后再报,就此别过!”

说罢他一挥手,北戎骑兵纷纷上马,很快就撤走了。

桓郁吩咐骑兵们迅速打扫战场准备归营。

萧姵端坐在马上看着骑兵们搬银子,兴致不是很高。

桓郁笑道:“方才我还以为你会留下扎不脱的一只耳朵。”

“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而已。若是真要留,索性把他的命留下,一只耳朵要来做甚?”

“这话说的对,不管留下一只耳朵还是一条命,都是与赤都汗结仇。

反正都是结仇,不如来得干脆些!”

“九爷,可以出发了!”一名骑兵前来回话。

萧姵抖了抖马缰:“咱们走吧。”

桓郁自是没有异议,踢了踢马腹与她并肩而行。

走出大约百多尺,萧姵偏过头道:“桓二哥,幸好今日你也在,否则我肯定又要闯祸了。”

“小九恨北戎人,自然不想放他们走。但这只能算是莽撞,谈不上闯祸。”

“桓二哥还是这么会安慰人。”萧姵轻声道:“为了抵御北戎的侵犯,萧家世世代代镇守雁门郡。

百多年来死在北戎人手中的萧家子弟不下数十人。

我每次遇到北戎骑兵,就恨不能把他们通通杀光。

可若是真那么做了,势必会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

“小九这般忧国忧民,陛下和老国公定会十分安慰。”

萧姵咯咯笑道:“我将来可是要做盖世英雄的,眼光和气度自是不能输给旁人。

桓二哥,之前我说过,得了赤都汗的宝马后要分给你一匹。

方才你也看到了,那两匹马的确是世间难寻,说说看你喜欢哪一匹?”

桓郁赞道:“言出必行,小九果然英雄气度!既是世间难寻的宝马良驹,能得其一已是大机缘,岂容挑挑捡捡?”

萧姵打趣道:“论爽快你可比桓三哥差远了。

不就是挑一匹马的事儿,偏让你说出这许多大道理。

既然你爱穿白我爱着黑,那就白马归你黑马归我。

等啥时候咱俩把它们驯服,再来好好比试一场。”

“那为兄在此谢过小九了!”

“口头上的感谢我可不稀罕,桓二哥只需记得我的人情,啥时候得了好东西别把我忘了就行!”

桓郁挑眉,小九这话似乎有所暗示……

“李大哥,李二哥——”萧姵拉住马,冲前方挥了挥手。

方才那两名夺宝马的骑兵迎了过来:“郡主,桓二公子。”

萧姵道:“宝马呢?”

李大笑道:“郡主放心,宝马已经让人送回去了,您回到大营就能见到。”

桓郁打量了两人一番:“小九,你上哪儿寻的这两位驯马高手?”

他这话绝非故意吹捧。

祖父手底下也有擅长驯马的人,及得上这两人的他却从未见过。

萧姵笑着介绍:“这是李大哥和李二哥,我家里最擅长照顾马匹的李伯就是他们的父亲。”

定国公府家大业大,似李伯那样的人少说也有上百。

桓郁一共也没有去过几回萧家,怎么可能识得一个养马的仆从。

他笑道:“两位驯马的本事着实了得,桓某佩服之至,今后还望不吝赐教。”

李大和李二忙客气了一番。

萧姵着急看宝马,催促道:“咱们还是赶紧回营,祖父该等急了。”

四人扬起马鞭,朝雁门郡方向飞驰而去。

一个时辰后,他们回到了大营。

萧姵正打算下马,两道窈窕纤细的身影从营门口奔了出来。

“郡主——”

萧姵一噎:“晴照映水,你们俩怎的会在这里?”

俩丫鬟先给桓郁行了个礼:“桓二公子。”

桓郁点点头,翻身下马。

晴照接过萧姵手里的马缰:“郡主先下马,有话咱们进去说。”

萧姵抬腿下了马,一行人走进了营门。

回到营帐,萧姵埋怨道:“我还准备去看宝马呢,你们两个来得可真是时候。”

晴照伺候她净了手,又给她沏了杯茶。

萧姵懒洋洋地歪在椅子上:“不是让你们好好待在府里么,怎的突然跑这儿来了?”

晴照道:“奴婢们昨日到的雁门郡,因为天色太晚就去三姑奶奶府上叨扰了一晚。

今日一早前来大营寻郡主,没曾想您却不在营中。”

萧姵道:“你这丫头啥时候变得这么啰嗦,谁问你这个了?”

正说话间,映水从包袱里取出一封信递到她面前:“郡主,这是弋阳郡那边来的书信。”

萧姵见那信封是开启过的,知晓她们已经看过,挑眉道:“出什么事儿了?”

映水一边把信打开,一边道:“茉花村最近失踪好些男童,盐角儿也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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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麻烦事纷至沓来

萧姵一把扯过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

茉花村是隶属她封地的一个寻常的小山村,盐角儿是村子里的一个普通男童。

若非十岁那年萧姵离京去封地散心,也不会知晓自己封地有这么个山明水秀的小村子,不会认识盐角儿,更不会遇到修老头儿。

盐角儿今年才九岁,活泼可爱聪明伶俐,萧姵一直都非常喜欢他,甚至还打算好好培养他一番,将来还有大用处。

听说他和村里的一些男童都失踪了,萧姵怎么可能不着急。

匆匆看完书信,萧姵道“茉花村民风向来淳朴,甚至从不与外人结仇……这件事情实在太过蹊跷。”

晴照道“郡主,盐角儿他们该不会是被拐子给拐了吧?”

映水扯了扯她的衣袖“之前在府里的时候,陌柳姐姐不是和你分析过了嘛。

若真是遇上了拐子,为何只拐男童不拐女童?”

晴照忙分辨“这有什么稀奇的,那些想要领养孩子的人家,谁不是只盯着男童?”

“这可不一定!”映水松开她的衣袖“想要领养孩子的人家,当然都喜欢盯着男童。可女童除了领养之外,还有可能被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

更有那模样标志的,还会被卖到那种地方,价钱可一点也不比男童低。”

萧姵摆摆手“你们俩也不用争辩了,这件事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除了茉花村,周边其他的村庄也有许多男童失踪。

若是寻常拐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一次性拐走那么多的男童?

而且书信上说得分明,官府已经立案调查,寻常拐子根本无处遁形。”

晴照和映水一起抿抿嘴。

郡主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可光有道理也没什么用,更无法将男童们找回来。

萧姵定了定心神“你们两个离京多久了?是怎么来的?”

晴照道“半个月前奴婢们收到了茉花村那边的来信。

因怕耽误了事情,奴婢们就依照郡主从前的吩咐打开了书信。

事情太过紧急,奴婢们不敢擅作主张,便打算前来寻您。

可您之前说过,此行不走以前的路线北上,而是要从河东郡那边走。

那条线路奴婢们虽然没有走过,但也知晓比直接北上要远得多。

奴婢们怕耽误事,所以就去了一趟郡公府。”

萧姵想了想才道“你们是想找桑璞和丰收打听一下我的去向?”

映水道“是,奴婢们就是这么想的,谁知桑璞他们也不知您和桓二公子的具体行踪,我们俩没办法了,只好按从前的线路来了雁门郡。”

晴照补充道“桑璞和丰收不放心我们俩,也跟着一起来了。”

“桑璞和丰收也来了?”萧姵略有些吃惊。

那两名小厮最听桓郁的话,这次居然也学会先斩后奏了?

映水道“嘴上说是不放心我们,其实是不放心桓二公子。

不过,有了他们二人的护送,奴婢和晴照的确是省了不少的心。

郡主,依照写信的时间推断,盐角儿他们失踪已经快一个月了,您得早些拿主意。”

萧姵吐了一口气,重重往椅背上一靠。

她自小就怕麻烦,可如今这麻烦事纷至沓来,真不知该先忙哪一头了。

梁若儒这边不能放松,盐角儿也绝不能有事……

“郡主?”见她迟迟不开口,映水忍不住唤了一声。

萧姵道“你们先下去歇着,我今日出营办事,回来之后还没有去祖父那里交差,事情等我回来再商议。”

“是。”晴照和映水福了福身,退出了营帐。

萧姵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正主儿都离开了,桓郁自是不好一个人去看宝马。

他索性去了萧老国公的营帐,把今日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萧老国公夸赞了他一番,又和他谈起了赤都汗的那两匹宝马。

二人正说得投契,萧姵到了。

行过礼后,她在老国公下首落座。

“桓二哥,你回营后直接到这儿来了?”

“是啊,我见你有急事,所以就一个人先来向老国公交差。”

“那你肯定还没有见过桑璞和丰收吧?”

桓郁惊讶道“桑璞和丰收也来了雁门郡?是和晴照映水一起来的?”

萧姵遂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萧老国公听说有男童无端失踪,眉头拧了起来。

“小九,照你的话说,那些男童差不多已经失踪了一个月,这事情恐怕有些不好查了。”

萧姵道“再不好查也得查,怎么说那也是我的封地,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盐角儿他们遭遇不测。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官府的捕快们虽然没能把人找回来,但我相信他们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到。”

桓郁道“小九的意思是你打算亲自跑一趟弋阳郡?”

萧老国公捻着长须道“雁门郡离弋阳郡这么远,你赶到那边至少需要半个月。

查案这种事情真是不好说,有可能三五日就能寻到踪迹,也有可能半年甚至几年都毫无线索。

小九,你可想清楚了?别忘了再过几个月就是你的十五岁生辰……”

他知道小九并不看重及笄礼,但她毕竟是女孩子,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而且萧家的人,尤其是长孙女,她们等小九及笄这一日已经等了十五年,总不能让她们失望。

萧姵咧咧嘴。

她当然记得自己的及笄礼,那可是在大姐姐面前保证过一定会参加的。

姐夫还特意交待过,必须办得隆重盛大。

若是缺席了,丢脸的就不止大姐姐,还有姐夫。

“祖父,弋阳郡那边我是一定要去的,不管能不能查出结果,中秋之前我一定回京。”

萧老国公点点头“你自己心里有分寸就好,如今你也长大了,再不能如儿时那般任性而为。

只是你一个人去查案,难免有些势单力薄,要不要祖父给你派几个帮手?”

萧姵想了想,笑眯眯地看向桓郁。

“帮手贵精不贵多,虽然祖父手下能人辈出,但他们都是长辈,我这人脾气又不太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桓郁若是再没有表示那就显得太过自大。

况且他才刚收了萧姵的礼物,关键时刻若是不忙帮,那就太不讲义气了。

他笑道“小九若是不嫌弃,我陪你去一趟弋阳郡。”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京城依旧那般热闹

出行在即,萧老国公仔细叮嘱了几句后,便催促萧姵和桓郁回去做准备。

二人走出大帐,面色都有些凝重。

桓郁道“小九,你有没有觉得弋阳郡的男童失踪案很不寻常?”

萧姵点点头“是不寻常,因为时间上太过凑巧。

京城的盗窃案,荣王叔叔封地的假梁若儒案,还有此次的弋阳郡男童失踪案,或许还有其他我们尚且没有得到消息的案子,几乎全都集中在最近的一两个月。

虽然还没有查到切实的证据,但我有一种预感,此次的男童失踪案八成又是那毁容男子做的。

桓二哥头脑冷静武功又好,所以我才想麻烦你随我走这一趟。”

对于她的夸赞,桓郁多少有些汗颜。

小九的性子暴躁不假,但需要冷静的时候她却很少冲动行事,他能起到的作用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但对于此次的男童失踪案,他的看法与她是一致的。

弋阳郡南部与离国接壤,那毁容男子选择在那里行事,说不定会有更大的阴谋。

所以这一趟就算小九不邀请,他也一定要去。

听桓郁说了他的想法,萧姵叹了口气“可惜普蓝那边还没有什么进展,否则事情会变得简单很多。”

桓郁劝道“有些事情急是急不来的,梁若儒说是中原人,却是在流云国出生长大的。

想要他为我们所用,不仅需要多下功夫,还得多些耐心。”

萧姵笑道“桓二哥说的是,但我还是打算临行前再去瞧瞧普蓝。

如果事情有所进展,我还想亲自与梁若儒谈谈。”

桓郁想了想“如果你真想与梁若儒谈,派个人来叫我一声。

我对他的情况多少还是有所了解,说不定对你能够有所帮助。”

对此萧姵自是没有意见。

正如普蓝所言,男子的很多想法和女子是不一样的。

即便她自诩对男子的了解多过女子,也很难真正了解梁若儒。

若是有桓二哥在场,事情或许另有转机也未可知。

把事情商量妥当,两人各自回了住处。

桑璞和丰收此行是擅作主张,一路上都没觉得有什么,真的抵达大营后却有些小忐忑,甚至都没敢喝晴照她们一起去大营门口。

两人安置好住处,老老实实候在营帐里。

桓郁掀开门帘,嘴角弯了弯。

分开近一个月,这俩家伙像是变老实了许多。

“爷——”桑璞和丰收站起身行礼。

“你们俩怎的跑这儿来了?”桓郁净了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桑璞道“半个月前,晴照和映水来郡公府打听郡主的消息,小的们不知爷和郡主的行踪,所以……”

“来都来了,难道爷还能把你们再撵回去?”

桓郁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这些事我已经听郡主说过了,你们都坐下吧。”

“是。”桑璞和丰收坐回了之前的位置。

桓郁问“尉迟小叔叔可到京城了?阿际最近的情况如何?”

丰收道“尉迟将军到京城半个多月了,就是每日早出晚归的忙着跑兵部和军器监,小的们也没和他说上几句话。

三爷也忙,别说小的们,就连北墨和东篱都经常见不着他。”

“麒麟卫何时变得这么忙了?”桓郁是做了一个月赤麟队长的人,竟不知麒麟卫除了训练之外还能有什么事情可做。

桑璞道“您和郡主离京后,陛下派人来查勘麒麟卫的训练情况。

听三公子说陛下对两个队的表现都非常满意,还说麒麟卫不能总是一味闭门训练,便安排了些事情给三公子他们做。”

桓郁问道“陛下是如何安排的?”

麒麟卫的大部分队员从前都没有学过武。

经过一个月的训练,他们的体力自是有所提高,拳法也学了一两套,可距离会武还差得很远。

就这样的水准,连寻常府衙里的捕快都及不上,居然也能开始替陛下办差了?

桑璞道“具体的小的们也说不清楚,反正三爷整日带着墨麒队的那二十个人巡街,看那样子忙得很。”

“爷。”丰收往桓郁身边凑了凑“京里最近可热闹了!”

桓郁挑眉“京城里哪一日不热闹,也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不是的,不是的。”丰收摆摆手“小的知晓爷不爱凑热闹,可这热闹不是寻常的热闹,爷听一听就知道有多热闹了。”

桓郁险些被他这一连串的“热闹”给闹晕了。

桑璞扯了丰收一把“你会不会说话啊,扯了一大堆啥都没说清楚!”

丰收挠了挠头“我这人就是嘴笨,爷还是听桑璞哥说好了。”

桓郁忍俊不禁“一个月不见,丰收竟变得这般谦逊,爷今日还就想听你说。”

丰收嘿嘿笑了两声,这才道“爷还记得那位荣王府的世子爷么?”

“当然记得,他怎么了?”

“您和郡主离京几日后,广陵王就把他告到了陛下那里。

后来陛下将广陵王给放了,反倒是把荣王世子训斥了一顿,还说不让他四处乱跑。”

桓郁本来对这些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可听说这件事情竟扯上了广陵王,莫名就生出了几分好奇心。

因为与云汐县主婚事不成,广陵王才被陛下软禁在皇宫里。

据说陛下的意思是要等他的胳膊痊愈才放他出宫。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那断了的胳膊要想长好,怎么也得三个月。

怎的被荣王世子这么一闹,广陵王这么快就解禁了?

“荣王世子对广陵王做了什么?”

丰收遂把自己听说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上了年纪的女人最听不得别人说她老。那广陵王却当着荣王世子的面嚼舌根,说太后娘娘上了年纪。

没想到荣王世子也是个能搅事儿的,竟去太后娘娘面前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太后娘娘一怒之下就让人给广陵王送了些大补之物,然后……”

桓郁总算是明白了。

难怪小九会选择仓皇落逃,半分都不想搭理荣王世子。

那家伙的模样看起来挺单纯,顶多就是有些黏人,没想到竟有这般深沉的心机!

丰收又道“荣王世子乃是陛下嫡亲的堂弟,虽然陛下嘴上说不让他四处乱跑,却并没有真的将他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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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多力量大

听丰收话里有话,桓郁淡淡一笑。

虽然同是藩王,荣王一脉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远非广陵王可比。

名义上广陵王是留在宫里治伤,实际上是陛下一方面想惩罚他,另一方面也是保护他,所以才将他软禁于宫中。

而荣王世子则不一样,说是不准四处乱跑,目的只是不准他去报复广陵王。

表面上看广陵王是占了上风,毕竟他再在宫里住下去,迟早被太后娘娘的补品给补出问题。

可他一旦离开皇宫,就相当于放弃了陛下对他的庇护。

届时不管是荣王世子还是萧家人,想要收拾他简直不要太容易。

想来丰收所说的热闹,指的就是这件事。

“广陵王是不是被人打了?”

丰收和桑璞都是在他身边伺候了十年以上的老人儿了,却依旧小小吃了一惊。

“爷,您真的没听人说过这件事?”

桓郁摇摇头:“最近这一个月我忙得很,哪有闲心去关心京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桑璞道:“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广陵王被软禁了一个多月,脑子也比过去灵光了很多。

离开皇宫后,他本打算即刻启程回广陵郡。

没曾想当晚王府里就进了贼,不仅顺走了好些金银,还把广陵王的右腿给打折了。

这么一来,广陵王又回不了广陵郡了。”

桓郁笑道:“那贼人倒也乖觉,王府里值钱的物件儿多了去了,他却只要金银。”

丰收道:“估计是个惯偷,王府中比金银更加值钱的物件儿虽然多,但销赃时难免被人发现踪迹,所以他只要金银。”

桑璞补充道:“广陵王府家大业大,被人盗走一点金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能潜入王府伤了王爷,而且还能全身而退,放眼整个大魏,能有这种本事的人也找不出几个。”

桓郁道:“你们还说漏了一点,那贼人头脑清醒武功高强不假,更引人注意的是他的身份。

京城的广陵王府规模自是不能与广陵郡的王府相提并论,但也绝非寻常府邸可比。

那贼人若非熟悉王府的地形,如何能够一击得中且全身而退?”

桑璞道:“难怪京里的流言都说,这件事要么就是荣王世子派人做的,要么就是萧家人做的。”

丰收也道:“爷,您觉得呢?”

“我觉得有什么用?”桓郁失笑:“我又不是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况且事关皇室,越发不宜胡乱揣测。”

丰收小声嘀咕道:“最近京里揣测这件事的人多了……我倒是觉得这件事不像是荣王世子做的,不过也不像是萧家人做的。”

桓郁道:“当然不可能是萧家人做的,萧家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若是要给广陵王教训,也绝不会用这般下作的手段。

好了,这些事情轮不到咱们操心,倒是你们两个,有没有打算好什么时候回京城?”

桑璞和丰收异口同声道:“爷啥时候回,我们就啥时候回。”

桓郁道:“这恐怕不行,因为明日一早我便要与郡主一起出发前往弋阳郡。”

“弋阳郡?”俩小厮又是齐声道:“爷去那地方做甚?”

“这件事你们不要打听了。既然来了雁门郡也不要闲着,和祖父的人一起去把交接马匹的事情处理一下。

待他们启程之后,你们二人即刻返回京城。”

桑璞看了看丰收,两人都有些不情愿。

“怎么了,听不懂爷的话?”桓郁拧着眉头问。

“不是的……”丰收大着胆子道:“小的们这么些年从未与爷分开过,最近这一个月真是吃不下睡不着,一直在为您担心……”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和我一起去弋阳郡?”

俩小厮一起点头:“请爷带我们一起去,我们保证不添乱!”

“这不是添不添乱的问题,郡主去弋阳郡有要事要办,我不过是去给她做个帮手。”

桑璞道:“那我们就去求郡主,她是个好说话的人,一定不会拒绝的。”

丰收也附和道:“就是,我们两个的身手虽然算不上顶好,但跑个腿还是没有问题的。”

桓郁耸耸肩:“随你们吧,现下要紧的是去伙房端饭,你们不饿我可是饿了。”

俩小厮见他没有拒绝,欢欢喜喜地去了伙房。

用过午饭没多久,萧姵来了。

桑璞和丰收喜出望外。

他们正打算去求郡主,她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二人十分热情地招呼萧姵,把想要一同去弋阳郡的打算说了。

“你们想要去弋阳郡?”萧姵有些不情愿。

在她看来这俩小厮的身手太过寻常,比晴照和映水也强不到哪儿去。

若是带上他们,那俩丫鬟保不齐也得吵着去。

虽然他们四人都会骑马,也都能吃苦,可人多事也多,速度必然会大打折扣。

不过,此行是去查案,多几个帮手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处。

人多力量大嘛!

桓郁给二人使了个眼色,这才对萧姵道:“小九此时来寻我,是为了梁若儒的事儿?”

萧姵一拍脑门儿:“都怪桑璞和丰收,一进门就和我东扯西拉的,害得我把正事儿都给忘了。”

桑璞和丰收哪里还敢多话,老老实实立在一旁。

萧姵对两人笑了笑,继续道:“刚才我正吃饭,看守梁若儒的士兵来报,说他想和我谈谈,还特意说了请你也一起去。”

桓郁笑道:“他倒和咱们想一块儿去了!时间紧迫,咱们这就去瞧瞧。”

萧姵对桑璞和丰收道:“看在你们两个一片忠心的份上,本郡主答应带你们一起去。

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谁坚持不下去想打退堂鼓……”

桑璞和丰收忙行了个大礼:“小的们若是拖了郡主的后退,任由您处置!”

萧姵道:“这话我可让桓二哥好生替你们记着,谁也不准抵赖。”

“是。”俩小厮恨不能给她跪下表忠心了。

桓郁抿嘴直乐。

之前小九扮作他的小厮,如今真正的小厮来了,她还能扮作什么?

萧姵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吩咐道:“好了,既然你们俩要一起去,那就赶紧去准备行囊,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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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相信你,不相信魏国皇帝

普蓝的到来后,梁若儒的待遇也随之好了很多。

身上捆绑的麻绳没有了,发髻梳理得整整齐齐,换上了干净舒服的衣裳。

除此之外,营帐中还多了一张书桌,文房四宝一样不缺,甚至还添置了几本游记一类的书籍。

若是忽略帐外那些负责看守的士兵,这里就像一间温馨宁谧的小书房。

萧姵和桓郁走进营帐时,梁若儒正在书桌旁挥毫泼墨。

“公子,郡主和桓二公子来了。”普蓝轻声提醒。

梁若儒放下手中的笔,躬身施了一礼:“梁某见过郡主、桓二公子。”

普蓝福了福身:“二位请坐,奴婢这就去沏茶。”

萧姵和桓郁各自寻了椅子坐下,又道:“普蓝不用忙了,你也一块儿坐下吧。”

“是。”普蓝福了福身,挨着梁若儒坐了下来。

自从那日被俘,梁若儒就一直被关押在营帐内。

虽然日日都能听人提起弋阳郡主,却一直没能再与她见面。

此刻看着眼前的男装少女,他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原来他被俘已经这么多天了……

桓郁看了看书桌上的画作,笑道:“梁先生画中描绘的,似乎是天罗山的景致?”

梁若儒收回目光,也看向书桌上的画作:“天罗山位于魏国和流云边界,桓二公子自是非常熟悉。”

萧姵也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只见画中的天罗山雄奇险峻,与她从前见过的山川大为不同。

她不禁暗暗感叹,难怪百多年来大魏一直无法给予流云国有力的痛击,原来是有这么大的一个天然的屏障。

“梁先生这是在思念故土么?”萧姵浅笑着问。

梁若儒道:“也说不上想念,不过是随性所作。承蒙郡主关照,梁某总算是过了几天从前不敢想象的平静日子。”

“那……”萧姵斟酌了一下词句才道:“梁先生有没有想过,今后一直都过这样平静的日子?”

梁若儒爽朗地笑道:“郡主其实是想问那毁容男子的身份吧?”

他这般痛快直接,不仅是萧姵和桓郁,就连普蓝都被惊到了。

因为早年间的经历,公子从不轻易相信旁人。

此次与弋阳郡主搭上关系,其实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但公子刚才的表现,竟是对郡主和桓二公子丝毫不设防,这可能么?

萧姵握了握拳:“梁先生愿意告诉我实情?”

“不愿意。”梁若儒回答得十分干脆。

“你——”萧姵险些一拳挥过去。

桓郁按住她的手:“梁先生这是不相信我们?”

“不……”梁若儒摇摇头:“我不是不相信你们,而是不相信魏国皇帝。

郡主,你的话普蓝已经全都告诉我了。

活了近三十年,我早已经看尽了世态炎凉。

流云国主尚且能将我弃如敝履,更何况是大魏皇帝。

我什么都不说,他或许还会留我一条命;若是什么都交待清楚,他会怎么对待我就不好说了。

我知晓你是一片好心,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若非你的关照,普蓝也不可能寻到此处,更不可能继续照料我的生活。

而且你答允会尽力搭救我的女儿,我也非常感激。

可我还是要说一声抱歉,不管是因为流云国还是我自己,我都不能把实情全都告诉你。”

萧姵再也忍不住了,挥开桓郁的手,怒道:“既然什么都不愿意说,你还让人把我和桓二哥请到这里来做甚?耍人很好玩么!”

桓郁道:“小九莫着急,梁先生说的是不能将实情全都告诉你,而非什么都不愿意说。”

他的话让萧姵很快冷静下来:“方才是我太过急躁,梁先生千万别见怪。”

梁若儒轻轻撇了桓郁一眼。

近十年来经他手的大魏消息非常多,其中就有不少是关于桓家的。

这位桓二公子的身世甚至比他还复杂,而且其中还有很多事情是无法查实的。

换作其他人,估计早就被那些仇恨给压垮了。

可桓二公子竟出落得这般优秀,尤其是这份沉稳冷静,浑然不似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比当年的他强太多了。

若是当年的他也能如此沉稳冷静,他的人生或许又是另一番景象。

梁若儒浅笑道:“郡主太客气了,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

那位毁容男子的事情我虽然不好说得太清楚,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当年的事情。”

萧姵挑眉:“先生指的当年是哪一年?”

梁若儒缓缓道:“郡主之所以对整件事如此上心,皆因对你母亲的早逝耿耿于怀。”

“梁先生乃是流云国的人,竟知道当年发生的事请?”萧姵显然不太相信。

梁若儒道:“十五年前我尚在年少,手中也没有足够的消息来源,对定国公府当年的事情自是无从得知。

但几个月前在流云皇宫里,那毁容男子曾经对流云国主说过一席话,却与定国公府有关。

我不知晓郡主对当年发生的事情知道多少,只是想把自己听说的都告诉你。

是真是假,究竟有用还是没用只能靠你自行分辨。”

萧姵催促道:“先生快说。”

“请问郡主,依照大魏的律法,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准许拥有多少护卫?”

萧姵不假思索道:“一百五十人,且他们的俸禄全都由朝廷承担。”

梁若儒点点头:“可我听那毁容男子说,当日永王的追兵不过几十,定国公府的护卫却毫无还手之力,以至于……”

“不可能!”萧姵打断他的话:“定国公府的护卫全都是我祖父从军中精心挑选的。

别说人数上有压倒性的优势,就算是以一敌二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梁若儒笑了笑:“毁容男子的人品如何姑且不论,可郡主觉得他有必要为了萧家的事情在流云国主面前撒谎么?”

萧姵咬住下唇,说不出话了。

萧家的事情对他们一家而言是大事,对其他人来说却只是平常小事。

毁容男子在流云国主面前肯定会撒谎,却绝不会是因为萧家。

梁若儒又道:“郡主若是想查清楚当年的事情,护卫人数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萧姵的心早已凉透了。

那一日她问过大姐姐,一家人逃难的时候,她们的好父亲在哪儿。

大姐姐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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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狼心狗肺,难以启齿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萧姮那一日说过的话,甚至她的神情,萧姵都记得清清楚楚。

大姐姐冷笑着说,她们的好父亲担心辛素死于乱军之中,便抛下妻子儿女,抛下亲人们,英雄救美去了。

萧姵当时就肯定,事情真相远比大姐姐说的更加残酷,也更加龌龊。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父亲竟是这般狼心狗肺。

凭萧家那一百五十人的护卫,虽不足以与叛军主力决战,但保护一家人平安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即便加上帝后和太子,也不至于对付不了几十名追兵。

可要是一百五十人只剩下一半,甚至是三分之一呢?

啼哭的孩童,尖叫的妇人,四处奔逃的下人,遍地的鲜血……

萧姵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惨烈的画面,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烤一样。

灼热、疼痛,喘不过气……

她不要去什么弋阳郡,也不要去管什么男童失踪案。

她要回京,立刻、马上就回京!

那样禽兽不如的父亲她要不起,她绝不容他再活在世上逍遥!

萧姵从椅子上一蹦而起,抬腿就往外跑。

“小九——”桓郁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哪儿?!”

“放开!”萧姵瞪着他,眼底一片血红。

“你冷静一点。”

桓郁不清楚她究竟怎么了,更不清楚她想要去做什么。

但他很清楚,今日绝对不能放小九离开,否则后果一定会很严重。

“你放不放?”

“不放!”

萧姵一掌朝桓郁劈了过去。

桓郁闪身,被迫松开了她的胳膊。

萧姵继续往外跑,桓郁却抬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梁若儒上前劝道“郡主莫要着急,凡事皆可从长计较。”

普蓝也道“郡主,我虽不知您究竟是怎么了,可我还是想劝您一句,千万不要太着急了。

说起来,这话还是您那一日劝我时说过的。

我这样的人都能做到,您难道还不如一个小小的普蓝么?”

萧姵紧绷的身子终于软了下来。

普蓝将她拉回椅子上坐好,又道“您可是答应过我要帮我救出星姑娘的,绝不能食言。”

萧姵深吸一口气“罢了,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我的确没有必要如此着急。”

说罢又看向梁若儒“梁先生,你今日的话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既然你不相信陛下,我也不能强逼于你。

但我保证一定尽力营救令嫒,只是也请你也不要着急,不管一两年还是三五年,我总要让你们一家人团聚。”

梁若儒深鞠一躬“梁某在此谢过郡主。”

萧姵站起身道“如今梁先生还没有进京,谈论这些事情为时尚早。

我和桓二哥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前往弋阳郡,先生和普蓝很快也要启程去往京城。

你们二位一定要好好保重,一切等我们回京再说。”

桓郁也道“梁先生尽可以放心,此次进京我们已经做好了安排,你们绝不会受苦的。”

梁若儒和普蓝再次表示感谢,又把二人送出营帐才作罢。

闷着头走了几十尺,萧姵顿住脚道“对不起啊桓二哥,我刚才太冲动了。”

桓郁笑道“若是梁若儒和普蓝不来劝阻,你是不是真想和我打一架?”

“我自小就这个毛病,一生气就想找人打架,不管打赢还是打输,把气出了最重要!”

“那你方不方便告诉我,刚才为何生那么大的气?又是想要去哪里?”

“唉……”萧姵叹了口气。

成日唉声叹气的,她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可这种事让她怎么和桓二哥说?

说她的父亲是天下第一大混蛋,还是说她父亲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虽然这些词用在他身上贴切得很,可桓二哥毕竟是外人,真是难以启齿。

桓郁拍拍她的肩膀“不想说便不说吧,咱们明日一早就得启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你就不想去瞧瞧赤都汗的宝马?”

“切——”萧姵一把拍开他的手“明明是我们的宝马,和赤都汗有什么相干?”

见她这么快就恢复了活力,桓郁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吧,那就去瞧瞧咱们的宝马!”

※※※※

因为第二日要早起,萧姵很早就上了床。

晴照和映水白天睡多了,一点困意都没有,索性凑在一起边做针线边聊天。

萧姵翻来覆去睡不着,气鼓鼓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儿,还让不让人睡了?!”

晴照笑道“奴婢就知道郡主根本睡不着,所以才和映水说话给您解闷儿的。”

萧姵坐起身靠在床头上,拥着被子埋怨“那你们也没说聊点有趣的事情,净在那里说什么扎花绣法的,听得我脑袋都快炸了!”

映水也笑道“那郡主想听些什么?”

“嗯……”萧姵想了想“就说说那魏鸢,我走了之后他没少闹腾吧?”

映水道“他倒是想闹腾呢,可荣王不让啊。您离开了没多久,荣王就亲自到咱们府里把他带回宫里去了。”

萧姵好奇道“魏鸢竟这般乖顺?”

“怎么可能!”晴照拨了拨灯芯,把她离京后发生的那些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刚说到广陵王出了宫,萧姵就有些不爽了。

“啥?姐夫竟把魏绰那混蛋放出宫了?”

映水道“郡主别着急啊,晴照的话还没说完呢。

广陵王的确是出宫了,可当晚王府就进了贼,不仅偷走了许多金银,还把广陵王的右腿给打折了。”

“啥?”萧姵彻底懵了。

这种事情怎么听都像是她萧九爷做的。

可她都不在京城,是哪路豪强好汉居然把她的买卖给抢了?

“喂,有没有查出是谁做的?”

映水摇摇头“这种事情上哪儿去查,倒是有人怀疑荣王世子……”

萧姵啧啧道“你就别藏着掖着了,怀疑魏鸢的人肯定没有怀疑萧家的多。”

晴照噗哧笑道“您又不在京城,谁还会怀疑到咱们国公府头上?难不成怀疑小五爷?”

“去你的!”萧姵拾起枕头朝她扔了过去“凭啥就不能是小五哥?难道你家郡主看起来就那么没有格调?”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过家门而不入

萧姵的准头和速度从来不是问题。

晴照躲闪不及,一张俏脸被砸了个正着。

“郡主,奴婢不是那个意思。”放下手中的针线,她抱着枕头走到床边。

把枕头重新安置好,她身子一侧坐了下来。

“广陵王被打断腿的那一日,恰是国子监祭酒苏大人府里大公子的生辰,不仅是小五爷,就连小七爷和小八爷都受邀去了苏府。

明眼人都知晓,这事儿肯定和咱们府里没有关系。”

“那可不一定。”萧姵调整了一下姿势“世上身手好的人多得很。姐夫就不止一次指点我,想教训某个人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出钱雇人就行。

魏绰那厮做人太失败,保不齐就是哪个看他不顺眼的人雇人打的他。

这样也挺好,他断了腿便无法启程回封地,说不定等咱们从弋阳郡返回京城,还能有机会同他叙叙旧。”

映水打趣道“若是广陵王知晓郡主在千里之外还惦记着他,肯定顾不上那条断腿,就是爬也要赶紧爬回广陵郡。”

“你就是净出馊主意!”晴照也笑道“弋阳郡和广陵郡相毗邻,郡主明日便要启程,他要是爬回去,不是正好撞到郡主手中了么?”

两人这一番玩笑,倒是让萧姵的心情好了很多。

“我离开京城这么久,府里一切都还好吧?”

晴照道“倒也没有出什么大事,就是国公爷听说您擅自离京,把奴婢们找去训斥了几句。”

萧姵讥讽一笑“辛氏和萧婵最近都在忙什么?”

一个险些害死全家的混账男人,如今装什么慈父?

有那个精力好好管管辛素母女,别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拖别人下水。

晴照抿嘴一笑“您怎的突然想起她们两个了?”

“你不是想给我解闷儿么,她们母女两个的事情最适合了。”

映水道“最近小二夫人和十姑娘一有空就往辛家跑,次数多到连三夫人都起了疑心。

她刻意让众芳姐姐安排了不少人盯着小二夫人。

郡主且放心,素馨园那边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定然瞒不过三夫人。”

萧姵觉得有些无聊,又问了问萧思怡开善堂的事。

“县主那边一切都很顺利,离京之前奴婢还听沉烟说,营缮司周郎中那边已经把图纸弄好,兰福大叔也雇好了人手准备拆房子了。”

萧姵点点头“万事开头难,一旦开始动手了,用不了多久便能初见成效。”

映水放下针线,也走了过来。

“郡主,您问了这个又问那个,就不想问问皇后娘娘的情况?”

“不用问也知道,大姐姐一定生气了。”

映水笑道“这您可是猜错了,皇后娘娘并没有生气,就是有些后悔。

她说五千匹骏马的事情就不该提前让您知晓,弄得你连差事都丢下不管了。”

萧姵嘟了嘟嘴“我才不是为了五千匹骏马……对了,三姐说我的马用不了多久就能凑齐。

要不你们俩就在雁门郡多待一段日子,到时也能替我看着点。”

俩丫鬟一起摇头。

“三姑奶奶和三姑爷做事您还不放心?有没有我们俩都一个样。”

“我和映水也有一年多没有去过茉花村了,挺想那些人的。

况且盐角儿失踪了,我们总要去帮忙找找他的。”

“好吧好吧,我真是说不过你们两个。”萧姵往下一滑,重新躺回床上“既是要一同去弋阳郡,那就赶紧睡觉吧,明早起晚了又耽误事儿。”

晴照和映水笑盈盈地替她放下帐子,吹灭油灯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大早,萧姗夫妇二人就赶到了大营。

把准备好的吃食药品衣物交给晴照和映水,又仔细叮嘱了一番。

“三姐知晓你忙,这次就不留你了,一路上多保重。”

“我知道了,三姐和三姐夫也要保重。”萧姵抱了抱萧姗,牵着马出了大营。

因为事情紧急,一行人选择了最近的线路前往弋阳郡。

不到六日,他们就已经赶到了京城附近。

萧姵和桓郁武功底子好,除了略有些疲惫之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其他四人却有些够呛,尤其是晴照和映水,本来就不大的脸愣是小了一圈,面色也有些憔悴。

萧姵有些不忍,指着京城方向道“晴照映水,要不你们俩还是回京吧。

前往弋阳郡的路程才刚走了一半,再这么下去你们会生病的。”

晴照和映水自然不肯“奴婢们能坚持。”

萧姵抚额“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桓郁劝道“此间距离京城不过十数里,不如回去休整一晚?”

晴照忙道“不用不用,我们只需找个地方稍事休息,很快就能恢复。

若是回了京城,想再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萧姵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想了想又道“我记得临行前三姐让人备了一包上好的参片,你们俩若是坚持不住了就取出来用。”

“谢郡主。”

知晓能跟着一起去,晴照和映水都露出了笑脸,面色都好了很多。

桓郁无奈道“既如此,咱们趁天色还早再跑几十里,那里有个驿站,今晚到那里歇息。”

其他五人皆没有异议,一起打马前行。

※※※※

弋阳郡位于大魏最南边,是个物阜民丰的好去处。

但此时已是五月初,雨季已经来临,天气又潮又热。

一行人赶到郡府,只觉得浑身上下又黏又腻,寻了个客栈好好洗漱了一番。

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裳后,萧姵只觉神清气爽。

她吩咐道“你们几个在客栈好生歇息,我和桓二哥去一趟府衙。”

晴照等人应了一声,目送二人走出了客房。

弋阳郡虽是萧姵的封地,但她却没有管辖官吏和百姓的权力。

只是最近几年她时常到这里来,与此间的官员勉强混了个脸熟。

到得府衙外,立刻就有人进去通报。

不多时,郡守鲁大人就带着一干官吏和衙役迎了出来。

“下官等参见郡主。”

萧姵摆摆手“诸位大人不必客气,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询。”

鲁大人不敢怠慢,忙将二人请进了府衙。

第一百五十三章 线索指向弱水城

最近一个多月,鲁大人被男童失踪案弄得焦头烂额。

此时见到萧姵,真像是见到救星一般,直想吐苦水。

当然,他也只是诉苦而已,并不敢指望萧姵能替他把麻烦给解决了。

毕竟对方只是一名尚未及笄的少女,就算武功了得,也不代表她就懂得办案。

不过凭借皇帝陛下小姨子的身份,郡主至少能在关键时候拉他一把,让他不至于因为办案不力丢了官职。

鲁大人年过四旬,为官已近二十年,一眼就能看出桓郁的身份必然不同寻常。

只是方才萧姵不主动介绍,他也不敢开口询问。

此时见二人已经落座,厅堂里又没有闲杂人等,鲁大人才大着胆子问“敢问郡主,这位公子是……”

为了行事方便,萧姵并不打算暴露桓郁的身份。

她浅笑道“这是我的兄长。”

鲁大人一听就明白。

这位郁公子必然不是萧家子弟,但郡主不愿意透露他的身份,一定有其用意,他的好奇心绝不能太盛。

他抱了抱拳“公子。”

桓郁还了一礼“鲁大人客气。”

萧姵最烦这些繁文缛节,开门见山道“鲁大人,我们今日是为了男童失踪案来的。”

鲁大人忙道“郡主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关心民生,下官感激不尽。”

“男童失踪案已经发生了一个多月,你们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回郡主,线索的确是查到了一些,只是……”鲁大人有些犹豫地看了萧姵一眼。

萧姵蹙眉“有什么话不好对我说?”

“不敢。”鲁大人忙道“此次失踪案,单是弋阳郡便有一百零六名男童失踪,再加上广陵郡、庐江郡,足有五百多名男童失踪。

最近一个多月,下官与其他两郡的官员通力合作,几乎搜遍了三郡的每一寸土地,却是一无所获。

直到半个月前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说清楚些。”萧姵催促。

“是。”鲁大人道“郡主应该听说过弱水城吧?”

萧姵轻呼道“你说的是位于大魏、离、锦三国之间的弱水城?”

鲁大人点点头“正是。”

萧姵与桓郁对视了一眼,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如果此案如鲁大人所言,真与那弱水城有关,事情还真就有些麻烦了。

弱水城位于三国交界处,借助复杂多变的地形与水势独立于三国之外。

城主复姓淳于,据说其家族世代都是天文地理医卜星象样样精通,一百多年来在三大强国的包围下活得游刃有余。

三国皇帝都有心收服弱水城,却一直寻不到好的办法,只能与之保持良好的关系。

这一代的城主尤其神秘,几乎从不在外人面前露脸,更不与其他几国纠缠。

就因为他活得太低调,很多人几乎都忘了三国之间还有一个弱水城。

萧姵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这样的人居然也能与男童失踪案扯上关系?

桓郁也有些想不明白。

照他们之前的分析,此次的男童失踪案八成与那毁容男子有关。

可如今证据却指向那弱水城主……莫非毁容男子与那淳于城主有所勾连?

这么一来事情就麻烦了。

鲁大人见二人不说话,又道“郡主,这个案子下官等人再三斟酌,决定还是上报朝廷,请陛下定夺。”

萧姵道“也就是说,陛下已经知晓此事了?”

“下官等人是十日前上的折子,估计此时陛下应该知晓此事了。

只是弋阳郡与京城相隔甚远,陛下的旨意一时半会儿还来不到此处。

好在郡主来了,下官等人也算是有了主心骨,一切都由您来定夺。”

这样的话明显是在吹捧萧姵。

弱水城虽然不是一个国家,但城主的身份却非比寻常。

别说是去查他,就算是拜访他都要按照拜访一国之君的礼节。

萧姵的身份虽然贵重,但在没有天庆帝旨意的情况下,她也不可能代表大魏去与弱水城交涉。

桓郁道“鲁大人,此案关乎数百名男童的性命,绝不能轻举妄动。

既然你们已经上报朝廷,想来陛下定会格外重视,很快就会派官员前来协助办案。

郡主车马劳顿,还是让她先休息几日再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鲁大人如何还敢有异议。

“郡主和公子身份贵重,在外留宿实在不妥得很。

寒舍虽然简陋,却也收拾得干净清爽,不如二位就搬到寒舍小住几日,也方便下官时时讨教。”

萧姵笑道“多谢鲁大人,只是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去办,暂时就不叨扰了。”

“这样啊……”鲁大人面带遗憾道“那下官就让人备好客房,随时恭候郡主和公子。”

萧姵和桓郁道了谢后,告辞离去。

二人回到客栈,晴照等人正准备用午饭。

四人赶紧招呼二人净手入席。

晴照好奇道“郡主,您和桓二公子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姵把去府衙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四人面面相觑。

弱水城他们当然是听说过的。

虽然那位淳于城主一直都很神秘,谁也说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人。

可弱水城中也是有好几十万百姓的,据说他们衣食无忧生活富足,比起大魏、离国、锦国的百姓,日子过得好多了。

能让百姓过得这么好的城主,必然是个大大的好人。

这样的好人,竟然会去绑架男童?

桓郁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甚至于很多时候亲眼见到事情都未必是真的。

咱们不妨去一趟弱水城,细细打听一下那位淳于城主的底细。”

桑璞道“爷的意思是咱们不等陛下的旨意了?”

桓郁笑道“你当我们是去出使弱水城?这般大摇大摆地去拜见城主,你觉得还能查出什么?”

桑璞挠了挠头“不管怎么说,咱们也该有个章程,总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桓郁看向萧姵“小九打算怎么做?”

萧姵一心惦记着茉花村,笑道“咱们还是先去茉花村瞧瞧,鲁大人虽不至于乱说,但我们也不能听他的一面之词。”

桓郁道“小九所言极是,线索还是自己查的更可靠。”

简单吃了几口饭菜后,一行人便离开了客栈。

第一百五十四章 茉花村的丁酒窝

茉花村位于弋阳郡西南方,与锦国一江之隔,因盛产茉莉花而得名。

萧姵等人从郡府出发,于第二日的傍晚赶到了茉花村。

此时正值茉莉花初放,沁人心脾的花香让人顿觉神清气爽,连日赶路的疲累一扫而空。

十几名从地里干活回来的村民见到萧姵,忙扔下农具围拢上来。

“郡主,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郡主,我家小宝……呜呜……”

“郡主……”

“郡主……”

这些村民都是二三十岁的成年男子,提起村中男童失踪一事,几乎个个都红了眼睛。

萧姵心里难受极了。

村民们虽然不是她的亲人,甚至不太懂得尊卑,但每次她到茉花村来,他们都把她当真正亲人一样对待。

“此次我就是为了孩子们失踪一事来的,我一定会尽全力追查,给大家一个交待。”

村民们连连道谢。

“丁里正最近日日都在盼着郡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郡主远道而来一定累了,还是先进村再说。”

萧姵等人抱了抱拳,牵着马随着村民们进了村。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见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带着一群村民迎了过来。

男子正是茉花村的里正,他躬身施了一礼“小人见过郡主。”

寒暄过后,萧姵等人随着丁里正去了他家。

茉花村不算富裕人口也不多,丁家已经是村里的富户,宅子也建得非常朴素,家中的摆设也很寻常。

萧姵等人落座后,正同丁里正介绍桓郁,一个身着花布衣裙,梳着双丫髻,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娃哭着跑进了堂屋。

“九爷——”她哒哒地跑到萧姵面前。

萧姵忙把她揽进怀里,轻声哄道“酒窝怎么了?”

原来这小女娃是丁里正的小女儿,乳名唤作酒窝。

因为自小就喜欢萧姵,因此她也学着萧姵的模样一直都只爱打扮成个小男娃。

别说萧姵和晴照映水,就连茉花村的村民都好几年没有见过她穿女娃娃的衣裳了。

丁酒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含糊不清道“九爷……呜呜……盐角儿哥……哥哥不见了,还有好……好几个村里的弟弟……也都不见了……”

萧姵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这事儿也不能怪酒窝啊,你放心,我一定把盐角儿他们找回来。”

丁酒窝却哭得更伤心了。

“都是……酒窝……害了……”

余下的话萧姵一个字都听不清了,只能疑惑地看向丁里正。

丁里正重重叹了口气,吩咐候在一旁的妻子“把酒窝带下去,哭哭啼啼的还怎么谈正事?”

他的妻子丁于氏试图把女儿从萧姵怀中拉出来,酒窝却死死抓着萧姵的衣摆不松手。

晴照适时递过一个小荷包。

萧姵接过小荷包,笑眯眯道“酒窝,这里面有你最爱吃的杏脯,等我和你阿爹谈完正事儿再去找你玩好么?”

丁酒窝犹豫了一会儿,依旧不肯把手松开。

萧姵把小荷包塞进她的另一只小手里“酒窝小脸儿脏兮兮的都不好看了,快随你阿娘去洗把脸。”

丁酒窝一听“不好看了”,终于松开手“那……酒窝等着你……一起吃杏脯。”

丁于氏福了福身,牵着酒窝走出了堂屋。

母女二人的身影消失后,萧姵转头看向丁里正“酒窝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丁里正道“想必九爷也觉得奇怪,酒窝这孩子怎的突然不穿男娃娃的衣裳了?”

萧姵奇怪的虽然不是这个,但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次男童失踪案涉及弋阳、广陵、庐江三个郡,失踪的男娃超过五百人。

单是咱茉花村这样的小村子就有六名男童失踪,除了盐角儿之外,其他人的年纪都在三岁到七岁之间。”

把他们父女二人的话联系在一起,萧姵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那些人感兴趣的是三岁到七岁的男童,盐角儿今年已经九岁,按道理失踪的男童中是不应该有他的。

想来是因为酒窝喜欢穿扮成个男娃娃,所以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而盐角儿正是为了救她,所以才……

果然就听丁里正继续道“那些人以为酒窝是个男娃,年纪又正好合适,所以就把她给绑了。

盐角儿追了上去,最终酒窝是回来了,他却不知被那些人带到了什么地方。

从那日起,酒窝这孩子就再不肯扮作男娃娃了,总说是自己害了盐角儿……”

桓郁暗道,难怪小九看重盐角儿,这孩子的确是勇敢又仁义,而且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萧姵道“丁里正,我听郡守鲁大人说,这事儿似乎与弱水城有关。不知你们可发现了什么线索?”

丁里正道“酒窝倒是看见了那些绑匪的样貌,可惜她年纪太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我听赵家村的一个货郎说,最近几个月弱水城那边的确似有些异常,似乎就是在找男童。

郡守大人他们八成也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所以才会料定这件事与弱水城有关。”

萧姵蹙着眉头,久久不语。

弱水城几个月一来一直在找男童,而附近三个郡失踪了五百多男童。

虽说无巧不成书,可事实上世间巧合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多。

粗粗听来,弱水城的确让人怀疑,可万一他们也是在找人而非绑人呢?

她看向桓郁“桓二哥有什么看法?”

桓郁自是能看出她在想什么,他温声道“不管弱水城是绑了人还是在找人,这件事总是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咱们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先去那边瞧瞧再说。”

萧姵点点头“那咱们在丁大叔家借宿一晚,好生商议一下该如何行事。”

桓郁又对丁里正道“方才里正所言的赵家村的货郎,此时在何处?”

丁里正道“他的生意就是走街串巷,附近的村镇都常去,公子是想找他问话?”

桓郁道“你能寻到他?”

丁里正道“郡主和公子只管好生歇息,我待会儿多派些村民出去找那货郎,最迟明日中午前一定会有消息。”

萧姵抱了抱拳“有劳丁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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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媳妇儿不要,管家可以

丁里正在这一带颇有些声望,果然在第二日中午前把那名叫做赵勤的货郎寻了来。

赵勤年纪不大,但他家三代都是做货郎的,足迹不仅遍布附近几个郡,甚至包括弱水城和锦国。

当然,那是锦国未曾发生内乱以前,以如今锦国的局势,其他国家的人想要踏足并不容易。

据赵勤说,他每隔三个月会去一趟弱水城,去给那边的一个货郎送货。

相比于锦国和离国,弱水城的管理更为严格,外面的人想要入城并不容易。

赵勤是小本经营,况且也没有什么非要进城的大事,因此每次他都是与那货郎在城外交易,并没有真的进过弱水城。

只不过做生意的时间长了,他与那位货郎也算是有了几分交情,因此才打听到了弱水城在找男童的事。

萧姵并不想为难赵勤,让晴照赏了他二两银子便让他走了。

丰收看了看萧姵,欲言又止。

萧姵好笑道“桓二哥,你们家丰收这是怎么了,难道怕我吃了他不成?”

桓郁瞪了丰收一眼“这么多年爷怎的没发现,你竟是个脸皮薄的人?”

丰收嘿嘿笑道“小的是想问郡主,既然那赵勤与弱水郡的货郎那么熟,咱们不妨就让他帮个忙。

商人重利,只要咱们肯出银子,那弱水城的货郎肯定愿意冒险。”

萧姵笑道“没看出来丰收还是个聪明人,晴照映水,你们两个觉得怎么样?”

晴照道“奴婢的想法和丰收的差不多。那弱水城不是管得严么,咱们若不想点办法,如何能混得进去?”

映水却道“奴婢觉得不妥。咱们同赵勤本就不熟,与那弱水城的货郎就更加不熟。

虽说商人重利,但也不是所有的商人都安财如命。

那弱水城的货郎究竟是什么人,咱们毫无把握,万一上他使诈将咱们诓进弱水城,那事情岂不是变得更加复杂了么?”

桑璞拐了丰收一下“就你爱逞能!”

桓郁笑了笑“货郎那边行不通,咱们却不能不有所准备。小九不妨说说你的计划。”

萧姵道“我昨晚同酒窝她娘打听过了一些弱水城的风俗。

据说他们那里与大魏差不多,每年除了春节和中秋,最热闹的便是端午。

从茉花村到弱水城,若是骑快马的话大约只需要两日,咱们如果今日就出发,应该能在五月初五之前赶到。”

桓郁点点头“那赶到之后呢?”

萧姵咂了咂嘴“桓二哥啥时候也学会刨根问底儿了?虽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但世间万物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我觉得随机应变更重要。”

“说得好!”桓郁赞道“既是陌生环境,咱们早些到达便可多些应变的机会。

现在就去收拾行李,一刻钟后便出发。”

※※※※

与丁里正一家辞行后,六人催马扬鞭,第二日下午便赶到了距离弱水城最近的一个小镇,

明日便是端午,小镇中处处插菖蒲悬艾草,连客栈里都为客人们提供各种口味的粽子。

此次前来弱水城,六人的装扮与之前又有所不同。

桓郁主仆三人变化不大,一个扮作斯文俊秀的贵公子,其他两人依旧是小厮。

本来照晴照和映水的意思,贵公子携夫人出游最不容易引人注意,也不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萧姵一听让自己扮作桓郁的夫人,立刻一口回绝。

搞什么鬼,她萧九爷活了十五岁,一共也没有穿过几次女装。

而且妇人和少女的装扮是有很大区别的,单是发髻就要繁琐很多。

她连少女发髻都嫌烦,更别提那种绕来绕去的妇人发髻。

更何况她一直当桓二哥是兄长。

给他做媳妇儿?还是算了吧!

晴照和映水摊了摊手“那您想扮什么?”

萧姵想了想“要不我也扮个斯文的贵公子,同窗好友一起出门游历也很正常嘛!”

“斯文贵公子”几个字一出,不仅是晴照和映水,就连桑璞和丰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哎哎——”萧姵不乐意了“我说你们几个有什么好笑的,就算爷的性格有些粗鲁,相貌还是不错的吧。

不信你们走出去瞧瞧,那些个所谓的贵公子,有几个有爷生得俊俏?”

桓郁忍俊不禁“小九的相貌十分出众,他们几个就是担心你太惹眼了,所以才……”

“少拿这些话来糊弄我!我才不要装你的媳妇儿,也不要装什么斯文贵公子,更不要当什么小厮,我要当管家!”

桑璞笑道“郡主,世上哪儿有你这样年轻的管家?”

“这我管不着!”萧姵撇撇嘴“晴照映,给爷把小辫儿给拆了,另外梳个严肃规矩些的发髻。

映水替我去街对面的成衣铺弄身管家们常穿的那种绸布衣裳,颜色鲜亮些,别弄那些看起来老气横秋的。”

“是。”映水憋着笑,躬身退出了客房。

晴照手脚麻利地将小辫儿拆了,给萧姵梳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发髻。

她端详着镜中的少年,怎么看都是个俊俏之极的少年郎,与管家这个身份根本扯不上关系。

“郡主,要不奴婢给您弄两撇假胡子?”

萧姵白了她一眼“又出馊主意!我的模样一看就只有十五六岁,你以为弄两撇假胡子就可以冒充别人的爹了?”

晴照讪笑“是奴婢考虑不周。”

萧姵偏过头看着桓郁“桓二哥,咱俩离京那一日你说过,装扮的目的是为了隐藏身份,应该尽量做到不惹眼。

要不你替我稍微改一改眉眼,就弄成你那日的风格,把我扮成走进人群中就找不到的那种模样?”

桓郁打趣道“原来在小九看来,我那一日的模样竟如此普通?”

“哪有……”萧姵想了想,咯咯笑了起来“你的那种模样可不普通,否则河东郡那位国舅爷怎会一眼就相中你做他的妹婿?”

桓郁无奈地走到一旁将自己的包袱打开,从中取出了一个小匣子。

晴照和桑璞丰收则大为好奇,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萧姵河东郡的事。

萧姵口才极好,如同说书一般绘声绘色地把施家的事情说了一遍。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一样的弱水城

面对同一件事情,男子和女子关注的地方往往会不一样。

桑璞和丰收一个劲儿追问施家的下场,弄得一心惦记施家二姑娘的晴照几乎插不上话。

她把丰收挤到一边“郡主,那施家二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丰收撇着嘴道“你居然对那女人感兴趣?喜欢我们爷的姑娘多了去了,你关心得过来么?”

晴照笑着看向走到近前的桓郁“那你倒是说说看,多了去了究竟指的是多少?”

丰收哪里还敢多话,躬身接过桓郁手里的小匣子“爷,小的帮您。”

晴照偷偷做了个鬼脸,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位置。

既然提起施家,萧姵也顾不上说笑了。

她对桓郁道“桓二哥,说起来咱们离开河东郡也有些日子了,也不知那白郡守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桓郁轻轻打开小匣子,取出了一些装扮用的物件儿,吩咐道“抬起头闭上眼睛。”

萧姵依言扬起脸,把眼睛闭上。

桓郁一边替她装扮一边道“离开河东郡后咱们可说是忙得连轴转,我还以为你早已经把那些人都给忘了。”

“只是一时间没顾上理会,你有他们的消息么?”

“咱俩刚到雁门郡,也就是随老国公去三姐府上那一晚,我就收到了阿良哥送来的信。

那位罗先生准备与施公子交易的那批货全数被查没,流云商贾也抓到了十几名。

但那施公子狡猾得很,那一日他并没有亲自去接那批货,所以白郡守没能拿到他的现行。”

“真是高看那白郡守了,现成的功劳都把握不住,难怪这么多年都升不了官!”

萧姵念了白郡守几句,又道“别告诉我他连严刑拷打都不会。流云人也是血肉之躯,总不能个个都像梁若儒那般硬气。”

桓郁道“你放心吧,虽然我还没有收到切实的消息,但施家这次肯定是完了。

那一日白郡守问过我该如何处理流云细作,我说让他把那些人关押在府衙大牢。

但白郡守立功心切,绝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一旦他从流云商贾嘴里问出实情,定会迫不及待给陛下上奏折。

说不定等咱们回到京城,施家的案子已经审结了。”

萧姵抿抿嘴“但愿如此吧,那施家的国舅爷我可是再也不想见了。”

“可以了,睁开眼睛瞧瞧。”桓郁把工具和颜料放回小匣子里。

萧姵迫不及待地睁开眼,偏过头朝镜子里望去。

只见她的眉型和眼型都有了不小的改变,整张脸的轮廓似乎也比从前硬朗了几分。

虽然还是少年郎,样貌却比之前朴实憨厚,感觉自然也就沉稳得多。

这个样子的她若是走进人群中,真是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都难。

萧姵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桓郁的本事,却还是忍不住赞道“桓二哥,你也太厉害了吧!”

桑璞和丰收不觉有他,晴照却是惊呆了。

方才她分明一直盯着桓二公子的动作,并没有觉得他做的事情有什么特别,可这效果……

虽然勉强还是能认出眼前的人是郡主,但别忘了她是和郡主一起长大的。

若是换作陌生人,眼前这人分明就是个其貌不扬的少年。

晴照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映水捧着一件衣裳推门而入。

待看清萧姵的样貌,她手一抖衣裳直接滑落到地上。

“郡主?”她赶紧拾起衣裳小跑过来。

萧姵有些嫌弃地接过衣裳。

“映水,我瞧着对面那卖成衣的铺子铺面不小,想来应该有不少的好衣裳,你怎的独独挑了这个颜色?”

映水看着那鹦哥儿绿的绸布袍子,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郡……郡主,是您交待要颜色鲜亮一点,奴婢挑选了好一阵,在众多颜色鲜亮的衣裳中,就这件勉强算是看得过眼……”

萧姵将那袍子抖开“算了,反正以爷如今的样貌,穿什么都一个样。”

晴照忍着笑问道“映水,这身衣裳也算将就,可你怎的去了这么半天?连郡主说的故事都错过了。”

“郡主说故事了?”映水惋惜道“我就说郡主最疼你了,连说故事都挑我不在的时候。”

晴照拧了她一下“问你正事儿呢!”

见五个人都看着自己,映水忙正色道“那成衣铺的老板娘是个爱说话的,我趁机向她打听了一下弱水城的事情。”

“快说来听听。”萧姵催促道。

“之前那跑堂的小二哥说过,弱水城的端午节非常热闹。

奴婢就问那老板娘,弱水城的端午节是不是也要吃粽子喝雄黄酒,赛龙舟什么的。

她说从前弱水城的端午节比咱们中原更热闹,可今年听说城里出了点事儿,不知道那些活动会不会取消。

奴婢又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她却说不太清楚。

奴婢有些失望,挑了衣裳正打算走,就听见那老板娘和一个妇人谈论弱水城的女子,就故意拖延了片刻。”

萧姵疑惑道“不是男童么,怎的又扯到女子身上了?”

映水道“那妇人挑了一身挺漂亮的衣裙,老板娘就夸她眼光好,穿了之后她的夫君一定会喜欢。

那妇人却有些不以为然,说大魏的女子虽不似离、锦两国的女子活得那般憋屈,比起弱水城的女子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奴婢觉得好奇,便寻了个借口留下继续听。

原来弱水城的女子和男子一般,也是可以做官的。

尤其是现任城主的第一位夫人在世的时候,女子在家中的地位几乎和男子平等。

男方不准纳妾,女方若是对婆家或者夫婿不满,可以随时提出和离。

而且和离之后女方不仅能把嫁妆带走,男方还必须给予一定的补偿。”

桑璞忍不住插了一嘴“弱水城还真是个特别的地方,只是……这样的规矩对男方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了?”晴照和映水一起瞪着他。

桑璞忙解释道“你们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嘛。我的意思是,假若是女方犯了错,比如说她看上了别的男子,嫌弃自家夫婿,总不能男方还得给他补偿吧?”

映水道“分明是你着急,我的话也没有说完。

听那妇人说,若是女方犯了错,和离之后一样要给男方一定的补偿。”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小九也想做城主?

映水的话让整间客房变得落针可闻。

在大魏的女子中,萧姵可以说是活得最自在的。

想学什么就可以学什么,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

甚至于不爱穿女装,不爱梳女子发髻,与人喝酒打架也是常有的事。

再加上有婚事自主的圣旨护身,就连皇室的公主都对她艳羡不已。

可与弱水城的女子相比,她的这些自在就有些不够看了。

毕竟她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身后的家族。

若是没有定国公府,没有萧皇后,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用武之地,更不可能有如此张扬的行为。

可即便是如今的她,想要入朝为官也基本不可能。

就连想要为大魏守土固疆都得打着探望祖父的名义,躲在他老人家的羽翼之下小打小闹。

将来她若是成了婚,也没有哪一条律法规定夫婿不可以纳妾。

万一真的过不下去,为了萧家和大姐姐的名声着想,和离也不一定就那么顺利。

想要与混账夫婿彻底分开,除非动刀子。

可那样做等于把自己也搭进去,根本不值得。

桓郁主仆三人都有些尴尬。

他们都是尚未成婚的少年郎,同几个尚未成婚的女孩子谈论和离分财产什么的,真是……

“小九,咱们既是要装作贵公子出游,骑马恐怕就不太合适了。

你们几个先在这里歇息片刻,我带着桑璞和丰收出去找一辆合适的马车,再置办一些必要的东西。”

萧姵点点头“那你们早些回来。”

※※※※

第二日,众人天不亮就起床了。

小镇距离弱水城尚有二三十里,今日又不能骑快马,因此必须尽早出发。

桓郁精心装扮了一番,竟比初次面圣时还要出众。

桑璞和丰收样貌本就清秀端正,刻意捯饬之后越发不俗。

晴照和映水虽然还是丫鬟,但如今她们却成了桓郁的丫鬟。

为了配合桓郁清贵公子的身份,两人也花费了好一番力气打扮。

晴照身着水红衣裙,活泼明艳光彩照人。

映水身着浅碧衣裙,气质文雅秀美绝伦。

如此一来,一身鹦哥绿衣袍,样貌平平无奇的萧姵就更不显眼了。

不仅不像个管家,倒像是个马夫。

萧姵索性换了一身褐色的粗布衣裳,一把夺过丰收手中的马鞭。

“你们两个骑马跟在后面,我来赶马车。”

俩小厮不敢有意见,各自上了马。

桓郁和晴照映水登上马车,萧姵一甩马鞭,马车朝小镇西南方向驶去。

离开小镇后大约半个时辰,路上的车马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大约是马车太过奢华,沿途一直有人围观注目,车速越来越慢。

萧姵是个急性子,只觉肠子都快悔青了。

她回过头朝车厢里抱怨“公子今日可是失算了,若是依我的意思骑马,咱们现在恐怕已经在弱水城外赏风景了。”

桓郁摇着手中的折扇,淡笑道“小九此言差矣,晴照映水今日打扮得这般精致,如何骑得了马?”

萧姵吐了吐舌头,若非知道这厮根本不是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她险些就信了他的话了。

不过……

她想了想又笑了。

若桓郁是那种“怜香惜玉”的人,她才不放心把两个小美人借给他做丫鬟呢!

一路走走停停,临近午时他们终于来到了弱水城外。

从前萧姵一直不明白,小小的弱水城是如何独立于三大强国之外,屹立百年不倒的。

即便传说中的几代城主皆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医卜星象样样精通,想要抵御三国的百万雄兵,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此时弱水城就在眼前,这一切总算是有了答案。

地势三面环水一面背山,城墙修建得极为坚固,想要攻下整座城池,必然要耗费至少十倍的兵力。

见她沉默不语,桓郁轻声问道“小九,你看这弱水城如何?”

萧姵道“淳于城主果然名不虚传,弱水城易守难攻,难怪百多年来被三大强国包围却依旧逍遥自在。”

桓郁道“弱水城地处要冲,与三国的利益息息相关。

三国的皇帝都想将其据为己有,却又忌惮其他两国,因此百多年来都未曾真正派兵攻打。

当然,历代城主也并非泛泛之辈。

要保证弱水城的安全,首先就得拥有一支强悍的军队。

毕竟弱水城的人口只有几十万,撇开老弱病残,正当壮年的人顶多十万。

若是全都参军,田地谁来耕耘,货物谁来贩卖?

所以我初步预估,城中的精兵不会超过五万。”

“那可不见得。”萧姵偏过头笑看着他“公子可别忘了,弱水城的女子是可以入朝为官的。

既可以为官,那就可以从军,所以我觉得城中的精兵应该在八万到十万之间。”

桓郁笑道“是我失算了!弱水城的女子如果个个都如小九这般厉害,其他国家如何敢来侵犯?”

萧姵转过头再次看向远处的城池“公子该说其次了。”

桓郁笑意更盛“其次嘛,我认为淳于城主未必如传说中那般样样精通,但他非常懂得利害关系,而且很会赚钱。

小小的弱水城,地势又不甚平坦,粮食产量定然不会太高。

要想让城中几十万百姓吃饱穿暖,他必然要与其他国家做生意。”

“公子的话很有道理,可你也说了,这弱水城地势不甚平坦,物产肯定不会太丰富,城主拿什么东西去和三国的商人交易?”

桓郁摇摇头“生意上的事情我不太懂,况且对这里的情况也不熟悉,还是等混进去再说。”

萧姵叹了口气“其实我还是挺佩服这位淳于城主的。

我姐夫说过,大国不好治理,但富了也就强了。

小国看似容易治理,但再富也谈不上强。

淳于城主能得到城中百姓的交口称赞,而且让三大强国拿他毫无办法,实在是令人钦佩。”

桓郁笑道“若是小九寻个这样的地方也做个城主,不见得比他差。”

萧姵忙摇头“我这人最怕麻烦,这种差事我可做不来。

我就想带兵打仗,像这种操心几十万人吃喝拉撒,还得顾全他们的生死安危,还得与那么多的大人物斗智斗勇,那还不要了我的命!”

第一百五十八章 臭味相投好办事

萧姵和桓郁还没有说几句话,河岸边已经变得非常热闹。

少年男女们成群结队,虽不见得个个衣着华丽,却也尽其所能打扮得齐齐整整。

小贩们沿着河岸支起了一个个小摊儿,各种各样的小吃食琳琅满目。

萧姵四处看了看,小声道“桓二哥,这么多的人前来此处凑热闹,看来并没有人知晓弱水城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成衣铺老板娘的话并没有说死,但我瞧着弱水城那边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正说话间,就见桑璞扒开人群朝他们这边小跑而来。

“公子,郡……阿南。”桑璞顿住脚,讪笑着看向萧姵。

郡主一会儿一个主意,他险些忘了她如今不是郡主也不是管家,而是小马夫阿南了。

桓郁道“丰收他们几个呢,怎的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丰收去找船,我和晴照映水负责打探消息。”桑璞指了指东边“她们俩去了那边,估摸着也该回来了。”

“那你都打听到些什么了?”萧姵问道。

“听人说,从前弱水城并不似如今这般封闭,每逢端午都会派人与大魏、离国、锦国的百姓赛龙舟,城主和城主夫人还参与过好几次。

可自打十几年前城主夫人没了,淳于城主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龙舟赛虽然依旧年年都办,却也没有了从前的热闹,时间一长连离、锦两国都百姓也渐渐不爱来参加了。”

萧姵道“既如此,咱们大魏的这些百姓为何还这般积极?

而且我在这里看了好一阵,连龙舟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半个,真是太奇怪了!”

“晴照和映水回来了。”桓郁指着远处道。

为了不把发髻和衣裙弄乱,晴照和映水不好像平日那般风风火火的,足足用了半盏茶的工夫才走到几人面前。

“你们俩磨蹭了这么半天,可有打听到些什么?”

晴照道“据可靠消息,今年的龙舟赛取消了。”

萧姵有些泄气“那咱们岂不是白白准备了半天?早知道就不听那客栈掌柜的话了。”

那时还不如依丰收的建议,利用小货郎赵勤的关系结识那名弱水城的货郎,多许些银子给他,说不定还真能有机会混进弱水城。

如今龙舟赛取消了,弱水城又守得跟个铁桶似的,除非他们几个长了翅膀飞进去,否则一辈子都是在外面看看的份儿。

映水笑道“阿南别灰心,我们去了这么半天,肯定不止打听到这么点消息啊。”

听她一口一个阿南喊得顺溜,晴照和桑璞也有些想笑。

萧姵瞪了几人一眼“还不赶紧说!”

晴照道“听人说从前弱水城的城主可大方了,每次赛龙舟给的彩头都是上万两银子。

这还不算,龙舟赛结束后,弱水城的贵妇们还会散发各种各样的小礼物。”

萧姵和桓郁对视一眼,淳于城主果然善于收买人心。

每年拿出不多的银子,却能在百姓们中间为自己搏一个好名声。

难怪三国的皇帝都不敢轻易对弱水城下手,这也是原因之一。

映水补充道“弱水城的贵妇们雅致得很,她们将礼物都放在河灯里,顺着河水从弱水城中漂流出来,谁捞到了就算谁的。

虽然大部分都是些不太值钱的小礼物,但也有放着金叶子的,甚至还有珍珠宝石什么的。”

桑璞忍不住插嘴“她们今年还放灯么?”

桓郁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下“你小子真是越来越财迷了!一片金叶子,一颗珍珠宝石就把你迷成这副样子?”

萧姵又问了一遍方才的话“龙舟赛取消了,那些贵妇们八成也不会再放灯,这些人怎的还这般积极?”

映水道“我们还听人说,十几年前淳于城主的元配夫人便是端午节那一日没了的。

正是因为如此,他从那以后便秘再也没有出席过龙舟赛。

不过他一直记得夫人临终前的嘱咐,每年端午这一日都会派人给附近的百姓们散药。”

萧姵叹道“这位城主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想来他的夫人定是生病没了的,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嘱咐。”

桓郁也道“端午阳气最重,不仅农田里的作物生长旺盛,蛇鼠虫蚁也特别多,正是百毒滋生的时候,淳于城主此举实是大善。

只是传言中他精通医卜星象,却无法挽回妻子的性命,其间的悲痛与无奈绝非旁人能够体会。”

萧姵又道“你们有没有打听到淳于城主是怎么散药的?”

晴照道“打听了的,说这事儿都是由一位公子负责的,只是每次散药的方式都不一样。”

萧姵挑眉“果然有这么个人……那客栈掌柜的果然没有撒谎。”

晴照眨了眨眼睛“客栈掌柜都说什么了?”

萧姵笑道“他也没说什么,就是夸咱们公子文雅贵气。”

其实那客栈掌柜和成衣铺的老板娘也差不多,也是个爱说话的主。

她之所以让桓郁做这样的装扮,就是因为挺了掌柜的话。

正所谓臭味相投好办事。

客栈掌柜在小镇生活了一辈子,弱水城的公子每年总能见到那么几位。

文雅贵气的弱水城贵公子,自然也喜欢结交文雅贵气的公子。

桓二哥若是能引起他们的注意甚至好感,他们想要混进弱水城就会容易很多。

不多时丰收也回来了,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名船夫。

“公子。”那船夫样貌憨厚老实,冲桓郁行了个礼。

桓郁道“你的船呢?”

船夫指了指不远处河面上的一条中等大小的客船“公子,那便是小人的船。您别看船不算大,但载十几人完全没有问题。”

“走吧,咱们先上船。”桓郁把手中的折扇合起来,迈步朝客船走去。

一行人走到河边,船娘也正好将船停靠在岸边。

船夫忙道“芸娘,快来见过公子。”

那船娘放下船桨,跳下船行了个礼“见过公子。”

船夫道“公子,这是小人的浑家,名唤芸娘。”

桓郁点点头“时辰不早了,咱们都上船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国舅爷再现

此时已是正午,河面上开始起风。

风儿带来阵阵清凉,让众人精神为止一振。

桓郁立在船头,衣袂翩翩发丝飞舞,直如谪仙临凡一般引人瞩目。

晴照和映水一人跪坐煮茶,一人捧着玉箫候在一旁。

桑璞和丰收坐在船舱里,用之前买的小吃食打发时间。

萧姵则盘腿坐在船尾,和芸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船夫经营这条客船已经二十年,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

今日这六位客人,公子俊美贵气,丫鬟娇俏可人,两名小厮行止有度,一看就是出自高门大户人家。

唯有这小少年不太一样。

站没个站像,坐没个坐像,一看就是平民百姓人家胡乱摔打着长大的孩子。

说他长得好看吧,那眉眼分明平平无奇。

说他长得难看吧,瞧着似乎又挺顺眼,尤其是那双灵动的眼睛,瞅着怪机灵的。

船夫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是对这名少年挺感兴趣。

他也盘腿坐了下来,打开火折子点燃烟斗叭叭抽了几口。

浓烈的烟味顺着风吹到了萧姵那边,呛得她直咳嗽。

芸娘一边摇撸一边嗔怪道“孩子他爹,呛着人家小哥儿了!”

船夫哈哈笑道“我这人一闲下来就想抽两口,对不住小哥儿了。”

萧姵也笑道“没事儿的,大叔尽管抽便是,我一会儿就是习惯了。”

船夫越发开心,顿觉与对方的关系近了几分。

“我听小哥儿说话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大叔好耳力,我们是京城人,此次随着公子前来弋阳郡探亲的。”

“今日是端午,你们这是来看赛龙舟的?”

“是啊,只可惜今年的龙舟赛取消了,所以只能雇大叔的船赏一赏风景。”

她想了想又问“大叔是大魏人,还是弱水城的人?”

船夫又叭叭抽了几口烟“自然是大魏人,不过做我们这样营生的人,哪里的人都接触,弱水城的人也认识不少。”

萧姵故作惊讶“我看这弱水城城门紧闭,还以为他们从不和其他人来往。原来他们也会出来游玩吗?”

船老大笑道“真是个傻小子!弱水城的人也是人,怎么可能永远不与外人来往。

这么对你说吧,弱水城虽然像是个小国家,但他们自己也好,魏、离、锦三国也罢,都只把这里当一座城,而非一个国。

正因为如此,弱水城的人进出其他三国,从来不用什么通关文牒,三国的皇帝官员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从来都不计较。”

“还有这等好事……那他们做生意倒是方便了。”

“那是,你别看如今弱水城像是关起门来过日子,从前可不这样,热闹着呢。

似我们家这样的船,一年下来总能挣个百八十两银子。

哪里像现在,一年到头连一家人都肚皮都喂不饱。”

萧姵道“大叔,您知道今年的龙舟赛为何取消了么?”

船老大磕了磕烟灰“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最近倒是时常见弱水城中有人进出,像是在找什么人。”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往萧姵那边凑了凑“不知小哥儿可曾听说,最近弋阳、广陵、庐江三郡失踪了好些个男娃娃,有好些人背地里都怀疑,这事儿八成同弱水城有关。”

萧姵摇摇头“这我倒是没有听过,不过听大叔这么一说,取消龙舟赛的确像是与这件事有关。”

两人正说话,船头那边传来了一阵呜呜咽咽的箫声。

萧姵抬眼望去,果然是桓郁在吹箫。

她暗暗吐了吐舌头。

昨日她见桓郁去买了一支玉箫,还以为他是想装个样子。

没想到人家是真会吹,而且还吹得这么好。

想想自己离京那一日在他面前吹笛子,萧姵真是有些汗颜。

班门弄斧,丢人现眼,那日自己一定是吃大馒头把自己给吃膨胀了!

船夫听了一阵,继续叭叭抽烟。

芸娘笑道“小哥儿,你们公子人长得俊,曲子也吹得好听,倒是和那栗公子有几分相似。”

船夫道“你少胡乱吹嘘,那栗公子长得虽也不错,但和这位公子比起来就有些不够看了。”

“栗公子是什么人?”萧姵好奇道。

芸娘瞪了船夫一眼“我还以为你除了吃饭睡觉挣钱抽烟啥都不在意,原来你还分得清公子们的长相有什么不同啊?”

“这老娘儿们!”船老大不搭理芸娘,只对萧姵道“栗公子是弱水城主的小舅子,这几年端午节散药的事情就是由他负责的。

若是凑巧的话,今日你们说不定还能见到他。”

萧姵都想骂娘了。

自己这一趟出行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怎的到哪儿都能遇见国舅爷。

她抿抿嘴道“大叔,这位栗公子是淳于城主元配夫人的弟弟?”

“哪里……”船夫又磕了磕烟灰“城主与先夫人成婚多年,膝下只得一女。

先夫人故去后差不多十年,他才又续娶了一位夫人。

这位继夫人便是栗公子的姐姐,嫁与城主不到一年便产下一子,如今只得四岁。”

四岁的男童?

萧姵眯了眯眼睛。

这件事情似乎有点眉目了。

三郡共有五百多名男童失踪,而且年纪均在三岁到七岁之间。

而淳于城主家的小公子今年四岁,恰在这个范围之内。

莫非他也失踪了,所以城主才派人四处寻找男童?

唯一的儿子失踪,城主定然十分焦急,但为了儿子的安全,他又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所以只能派人暗中查访。

而鲁大人他们正好也在追查男童失踪案,两下里说不定就发生了误会。

看来他们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混进弱水城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可若是通过那位国舅爷……

她正想着,迎面驶来了一条大船。

船夫把烟斗灭了往后腰一插,站起身朝那大船望去。

“小哥儿,你们果然是好福气,这便是栗公子的船,他定是前来散药的。”

萧姵也跟着站了起来,却见那大船的速度慢了下来,渐渐朝他们靠拢。

桓郁的箫声已经停下。

他把手里的玉箫递给映水,就见大船上的青衣公子朝他拱了拱手“仁兄可否过船一叙?”

第一百六十章 一见如故,兄弟相称

萧姵与船夫的声音不大,加之此时客船是逆风而行,因此桓郁并不知晓青衣男子便是淳于城主的小舅子。

但见他年纪约莫二十四五,面如冠玉身材修长,温润的笑容若春风拂面,让人倍增好感。

一股浓郁的药香随风飘至鼻端,桓郁的嘴角弯了弯。

之前在岸边时,晴照说过弱水城散药一事是由一位公子负责的。

看来这青衣男子应该就是那散药的公子了。

两艘船缓缓停下,桓郁拱手还礼“敢问兄台贵姓,这是要去往何处?”

青衣男子示意下人们搭跳板,这才笑道“免贵姓栗,乃弱水城人氏。今日乃是端午,奉城主之命前来散药。”

说话间跳板已经搭好,栗公子带着一名随从沿着跳板走到了客船上。

桓郁露出吃惊的表情,忙又施了一礼“原来兄台便是百姓们争相传颂的那位散药的公子,失敬,失敬!”

栗公子谦逊了一番,又道“栗某虽是弱水城人氏,但近些年也时常行走于魏、离、锦三国,却也少见公子这般风采卓绝的少年郎,未知公子是……”

桓郁笑道“在下姓郁,世代居于大魏京城。今次出门游历来到此间,听闻弱水城的端午节分外热闹,因此前来一观。”

听他提起端午节,栗公子眼神暗了暗“栗某与郁公子一见如故,不若随我去船上畅谈一番?”

“这……”桓郁略有些犹豫“栗公子还有要事在身,郁某恐不便打扰。”

栗公子摆摆手“散药一事用不了多长时间。我那船舱极为阔朗,郁公子只管在舱中品茶小憩,待栗某办完事咱们再好生游河赏景。”

桓郁想了想“那郁某便恭敬不如从命。”

又转身吩咐道“桑璞丰收,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去把船资结了。”

“是。”二人应了一声,桑璞自去结账,丰收则把散乱的物件儿收拾妥当。

结过账,萧姵向船夫和芸娘道了别,虽桑璞一起来到船头。

栗公子打量了晴照和映水一番,又看了看桑璞和丰收,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随身伺候的小厮和婢女都这般出众,想来这位郁公子的身份必然不简单。

至于跟在桑璞身后的萧姵,栗公子的目光并未在她脸上多做停留,显然是将这名相貌平平的少年当作了粗使下人。

几人踩着跳板上了大船,萧姵等五人被留在了外舱,桓郁则被栗公子请进了里舱。

里舱不仅宽敞,布置得也是极为精美雅致。

丫鬟们上了热茶和点心,躬身退了出去。

栗公子端起茶,用杯盖刮了刮茶沫子“郁公子这是第一次来弋阳郡?”

“是,家父管得严,郁某自幼便闭门读书习武,直到这般年纪才初次出门游历。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点我比起栗公子就差得太远了。”

栗公子忙道“郁公子误会了,你毕竟比我小了那么多,家中的长辈管严一些并无坏处。

我只是见你对那些船夫船娘竟没有丝毫防备之心,所以才料定你从前必然是甚少出远门。”

“哦?”桓郁拧眉“我观那船夫样貌十分憨厚,船娘也不像是奸诈狡猾之辈。

莫非他们夫妻二人竟有什么不妥之处?”

栗公子啜了一口茶“公子可曾听过一句话——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这些个车夫船夫,时常干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你若是一个不小心,丢了钱财事小,若是伤了性命就太不值当了。”

桓郁浅浅一笑“郁某四岁习武,虽不敢说武艺超群,对付几个想要谋财害命的小蟊贼应该不成问题。”

自幼习武的人与文弱书生的区别是很大的。

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怀疑,桓郁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隐瞒自己会武一事。

然而,他的这份坦荡看在栗公子眼中,却生生被理解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他叹了口气“总之,公子一定要记住在下方才的话,今后对坐这些行当的人多防着一点总是没有坏处的。”

桓郁道“多谢栗公子提点,郁某今后出门时多长几个心眼。”

栗公子笑道“咱们二人一见如故,今后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栗大哥。”桓郁十分干脆地唤了一声。

“郁贤弟。”栗公子脸上的笑意更盛。

桓郁很清楚,对方已经把他当做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他也不绕弯子了,直接开口道“城主散药于弱水城而言不是件小事,栗大哥能够担此重任,想必你一定深得城主的信任。”

栗公子笑道“不瞒贤弟,淳于城主乃是为兄的姐夫。”

桓郁的反应和之前的萧姵差不多。

果真是无巧不成书么?

不管去到什么地方,他和小九总能遇到国舅爷。

这位姓栗的国舅爷,表面看起来倒是比姓施的国舅爷强得多,却不知……

他忙道“哎呀,还请大哥恕小弟眼拙,原来你竟是城主的妻弟。”

栗公子把茶盏放下“贤弟在此小憩一阵,待为兄去给百姓们散药。”

桓郁站起身“栗大哥请。”

外舱与里舱只隔了一个板壁,而且中间还开了一道门,萧姵几人不好弄出太大的动静,只能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

萧姵早已经从船夫那里知晓了栗公子的身份,倒也不觉得惊奇。

其他四人则是小小吃了一惊。

他们正愁寻不到机会收买弱水城的人没想到竟一头撞上了淳于城主的小舅子!

正想着,里舱的门被人打开,栗公子面带笑容走了出来。

五人忙站起身来。

栗公子看了看桌案上的茶点,笑道“几位在此小歇一会儿,待我散了药之后便让人摆饭。”

五人忙道谢。

栗公子点点头走出了船舱。

很快舱外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萧姵等人都十分好奇,凑到窗边看了出去。

只见栗公子已经下了船,一身青衣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人群实在太过嘈杂,身处船舱中的几人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只见大约两刻钟后,就有下人从货舱中搬出几个大箱子,抬下船后送到了栗公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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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翻脸比翻书还快

萧姵等人之所以这般好奇,皆因之前晴照打听来的消息,说这位栗公子每年散药的方式都不一样。

本以为他今年又会有什么新鲜花样,没想到栗公子只是吩咐下人们按次序给每个人都发了药包。

不仅不新鲜,甚至可以说是极度乏味。

几人回到座位上,寻了些不要紧的话题谈论起来。

大约又过了两刻钟,栗公子带着下人们回到了大船上。

不多时,就有丫鬟将两桌酒席送到了船舱里。

几人都是在高门大户中长大的,别说萧姵,就是桑璞晴照等人也是见多识广,什么样的珍馐佳肴都享用过。

但栗公子的这一桌酒席依旧让他们暗暗感慨。

原来那些传言全都是真的。

弱水城地方虽小,而且还有三大强国对其虎视眈眈,人家的日子过得却真是一点不赖。

这一桌酒席单是食材就价值不菲,京中好些官员家中逢年过节时都未必舍得享用。

再瞧瞧人家栗公子,一顿平平常常的午饭都吃得这般丰盛。

甚至还舍得用来招待刚结识不久,尚且不能算是好友的人的——下人。

萧姵心中暗暗敲起了小鼓。

弱水城主这么有钱,膝下又只有一女一子,对孩子们一定是疼进了骨子里。

若他的儿子真被人绑了,赎金还不知要多少银子。

反正比那北戎的扎不脱王子要值钱多了。

在别人的地盘上,萧姵等人不好太过放纵,端起碗默默开始吃饭。

里舱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除却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还另外备了两壶美酒。

栗公子执壶将酒杯斟满,笑道“仓促之间没有什么好吃食,唯有这酒倒是还能入口,贤弟将就着喝几杯。”

一模一样的客套话桓郁不知听过多少次,可这样的话从栗公子嘴里说出来,却让人觉得他并非是在说客套话。

桓郁自问也是在富贵丛中长大的,却也不敢这般藐视眼前的佳肴。

这弱水城方圆不过几百里,人口数十万,也未曾听说过城中有什么格外值钱的物产。

就算他们与三大强国皆有生意往来,所赚得的钱也不可能让他们一家独吞。

而且就今日桌上的佳肴,有些食材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看来自己之前是低估了弱水城的实力,他们不仅擅长赚钱,还在各国都建立了自己的物资采买渠道。

客套话对方已经说得太多,桓郁不想再多言。

他笑着端起酒杯“为了咱们二人的缘分,栗大哥请满饮此杯。”

栗公子也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三五杯后,二人的话匣子又被打开了。

“小弟久闻淳于城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医卜星象无一不精,敢问大哥,他果真如此厉害么?”

“那不过是旁人美言……当然,城主还是非常有本事的,否则他如何保住淳于家先祖留下的这座城池,而且还能让城中几十万百姓安居乐业。

说句不怕得罪贤弟的话,魏国的国力在三国之中是最为强大的,尤其是魏军的战力,在当今天下可说是无人能敌。

可若论起百姓们的生活,哪一国都别想与弱水城相提并论。”

桓郁越发好奇“大哥此话当真?”

栗公子笑道“我与贤弟这般投缘,正想邀请你去寒舍住上几日,以便能向贤弟讨教学问。

可又怕贤弟另有要事,不想给为兄这个面子。

既如此,贤弟就莫要推脱了,待会儿就随我去瞧一瞧弱水城。”

“这……会不会不方便?”

栗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瞒贤弟,为兄虽然痴长你几岁,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哪有什么不方便的。

你若是喜欢弱水城的生活,便留在寒舍住个一年半载。

我那姐夫最是好客,尤其欣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

你若是舍得下大魏的富贵荣华,今后便到我弱水城为官也无不可。”

桓郁真是服了。

口才好的人他不是没有见过,可同这位栗公子相比,那些人的嘴巴都显得十分笨拙。

他不过是想稍微打听一下弱水城的事情,这位老兄却已经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给安排好了。

他笑了笑“栗大哥这般热情,小弟如何敢拒绝。”

栗公子大喜,又执起酒壶将二人面前的酒杯斟满。

身处外舱的萧姵险些被嘴里菜给噎到了。

桓二哥就这么把他们给忽悠到弱水城去了?

这个栗公子未免也太热情了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绝不能中了他的奸计。

用过午饭不久,大船的速度变缓,渐渐停了下来。

“公子,咱们到了。”外间有下人回话。

“贤弟请。”栗公子站起身抬了抬手。

桓郁也道“栗大哥请。”

二人相视一笑,前后脚走出了里舱。

萧姵等人的午饭早已用完,跟在二人身后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见守城的士兵将一座吊桥缓缓放下。

一队甲胄齐全的士兵排成两列,摆出了迎宾的架势

栗公子与桓郁并肩朝城里走去。

萧姵几人在栗家的下人们簇拥下,也一并进了弱水城。

弱水城已经很久没有贵客来访了,士兵们难免多打量了来人几眼。

栗公子今日带来的贵客,模样长得真是好,气质也格外出众。

与他相比,栗公子都显得有些黯淡了。

两名丫鬟也生得水灵,形容气度也一点不比城里大户人家的姑娘差。

还有这两名小厮,若非穿着下人服饰,旁人一准儿把他们当哪家府里的贵公子。

至于萧姵,直接被士兵们当作栗家的下人给忽略了。

进城后,就见四五辆马车早已经候在那里。

栗公子和桓郁上了头一辆马车,萧姵等人则上了第二辆。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栗府门口。

栗公子十分热情地将几人迎进了府中。

然而,刚走到会客厅门口,栗公子的笑脸顿时换作了一张冰山脸。

桑璞等人立刻警觉起来,萧姵却有些想笑。

果真有奸计,这厮翻脸比翻书还快!

桓郁却不动声色地摇了摇折扇“栗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栗公子一挥手,暗处立刻跳出了几十条手持利刃的大汉。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令人垂涎的好东西(上)

大汉们迅速朝几人围拢过来,几十把利刃在日光的照耀下发出刺目的光芒。

萧姵眯了眯眼睛,对弱水城这个地方的好奇又增添了几分。

大魏的冶炼锻造技术在如今的几个强国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但即便是大魏,真正的好兵器数量也并不多,单是各军的统领和将军们就要占去一多半。

这位栗公子在弱水城的身份虽然特殊,但他也只是城主的小舅子,府邸中的普通护卫居然能使用如此优质的兵器?

当然,这些大汉的真实身份未必就是栗府的普通护卫,但他们使用的兵器竟并不比大魏将军们的佩刀差,着实让人垂涎。

栗公子见几人并未惊慌失措,甚至那两名如娇花一般的婢女也只是略有一点紧张,并没有流露出分毫的恐惧害怕,冰山脸有些破裂的迹象。

他抬手止住大汉们的动作“郁公子,你真的是姓郁么?”

桓郁依旧摇着折扇“大家不过萍水相逢,姓郁和姓张姓李并没有什么区别。”

栗公子冷笑道“好一张利口!郁公子一行人今日突然出现在弱水城外,还故意吹箫引起我的注意,究竟是何目的?”

桓郁道“栗大哥这话就有些不讲道理了。今日乃是端午,人人皆可到弱水城外凑热闹,我们为何不能去?

换句话说,弱水城之外的土地河流皆属于大魏。

大魏人在自己的国家赏景吹箫,却被认为是目的不纯,真是让人百口莫辩。

况且,栗大哥是否忘了一件事,方才是你先与小弟打招呼的。

还有之后的兄弟相称和热情款待,皆是你的主意。

若是深究起来,小弟是否也可以问一声,栗大哥究竟是何目的?”

栗公子的面色稍有缓和“你等真不是魏国的探子?”

桓郁将折扇一合“大魏与弱水城井水不犯河水,栗大哥何以这般认为?”

“既是井水不犯河水,那为何最近魏国的官差频频在弱水城外窥伺?”

“虽然小弟并非官府中人,但也听说了最近弋阳、广陵、庐江三郡的男童失踪案。

想来那些官差就是为了调查此案,所以才有那样的行为举止。

以栗大哥的身份,不至于连这样的事情都要斤斤计较吧?”

“说得好生轻巧!大魏官差如此行为,不就是在怀疑那些男童的失踪与我弱水城有关?”

桓郁无语。

这位栗公子明明是个聪明人,思考问题的方式却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照他的话说,衙门的捕快们查案,除了真凶之外,别的人连怀疑一下都不可以了?

更何人家寻找失踪男童,他们也在打听男童的事,这样的行为难道不让人起疑么?

他和小九之所以前来弱水城,本来就不认为男童失踪案是弱水城做的,只是想来查一查线索。

可栗公子的反应这般激烈,反倒是让人认定,弱水城与这个案子绝对脱不了干系。

见他不说话,栗公子拱了拱手“说句实话,我的确是非常欣赏郁公子的人品气度,也是真心想要和你交个朋友。

但弱水城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们不得不提高警惕。

如有冒犯之处,还请郁公子海涵。”

桓郁还了一礼“既如此,我等还是早离去为好,以免让栗大哥为难。”

“且慢。”栗公子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桓郁眉头微微动了动,用折扇敲了敲手掌心。

栗公子道“贤弟既然已经到了弱水城,不妨在寒舍休整数日。

弱水城虽只是个小地方,却也颇有些好景致。待为兄把手头的事务处理干净,便替诸位做个向导好生游玩一番。”

桓郁嘴角微勾。

这是想要把他们软禁在栗府?

所谓的把手头事务处理干净,意思就是找到淳于城主的儿子。

若是找到了,他们六人的嫌疑自然也就解除了,那么他就陪他们四处游玩,算作是赔罪。

可若是找不到呢?

他们六人是不是就得把性命留在弱水城?

见桓郁又不说话,栗公子略有些尴尬地吩咐一旁的管家“郁公子乃是我的好兄弟,你们带他去客院安歇,定要好生伺候。”

管家应了一声,同大汉们一起将几人“请”到了客院。

栗公子出手虽然阔绰,栗府的规模却并不大。

所谓的客院,不过是一个占地极小的院子。

一明两暗三间屋子,甚至连厢房都没有一间。

几十条大汉往小院里一站,萧姵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局促。

管家见桑璞等人面色不虞,忙解释道“我家公子尚未娶亲,加之素来崇尚节俭,因此府邸实在是简陋,还请郁公子莫要介意。”

丰收嗤笑道“管家实在是客气了,我们如今已和阶下囚一般无二。

比起府衙那不见天日的大牢,此处已是好到了极致。”

管家有心发作,却又不得不顾及自家主子刚才的交待。

他皮笑肉不笑道“诸位好生安歇,若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即可。”

说罢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晴照挡住了他的去路。

管家翻了翻眼皮“姑娘有何吩咐?”

晴照道“我们一共六个人,身份尊卑有别,且有男有女。

这里就三间房,而且明间还不能住人,你让我们怎么住?”

管家撇撇嘴,装什么装,两间房怎么就不能住了?

别以为他在弱水城生活了半辈子,就不知道其他国家的风俗。

像她们这样在贵公子们身边伺候的婢女,将来都是要给贵公子们做小妾的。

瞧今日这位郁公子的年纪,这两个娇俏的婢女肯定早就是他的人了。

他们三个住一间,剩下的三个小厮住一间,不是刚刚好?

晴照见管家眼神有些不对,怎会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正想发作,映水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笑道“大叔有所不知,我们公子向来只喜欢独居,所以这两间房真是不够住的。

您看要不给他们三个……”

她指了指萧姵和桑璞丰收“烦劳大叔给他们三个另外安排个住处。”

管家看了看萧姵等人“方才我已经说过了,府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且客院独有这一处。

你们三个若是不嫌弃,就去柴房那边将就一晚。”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令人垂涎的好东西(中)

听说今晚要去住柴房,桑璞和丰收大为不满。

这管家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栗府的确不大,却也不可能连给人住屋子都寻不出几间。

他们并没有做过什么不利于弱水城的事情,至于被人这般糟践么?

萧姵却抢先道“多谢大叔,小的只要有个可以躺下的地方就够了。”

管家冷哼了一声,吩咐一名大汉“你带这三个小子去柴房,安排几个人好生看着,别让他们四处乱窜。”

“是。”那大汉就近挑了三个人,把萧姵等三人带离了客院。

管家再次堆起笑容“公子好生安歇,有事招呼一声即可。”

说罢给大汉们使了个眼色,一行人也走出了客院。

管家带着几名下人离开了,大汉们却把客院团团围住,仿佛一只蚊子都不不让飞走。

晴照冲门外啐了一口。

凭桓二公子的本事,再来一倍的人也是白搭,他们能守住的不过是她和映水罢了。

映水又扯了扯她的胳膊“走吧,有话进屋再说。”

两人随在桓郁身后走进了明间。

好在屋子虽然不大,打扫得倒是挺干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气味。

晴照走进暗间瞧了瞧,果然每间只有一张床,而且还不甚宽敞。

若是郡主和桑璞丰收都留下,虽不至于没法儿入睡,舒服就完全谈不上了。

可她们两个倒是舒服了,郡主却要去睡柴房,晴照有些接受不了。

她快步走出暗间“映水,你方才干嘛扯我?那个混账管家简直可恶至极!”

映水摊摊手“我也不想扯你,可郡主趁人不备踩了我一脚。

这么些年你还不晓得她的脾气,我能阻止得了么?”

晴照走到桓郁身边“桓二公子,奴婢瞧着那栗公子不是什么善茬儿,万一郡主中了他的圈套该怎么办?”

桓郁笑道“晴照这是不相信你家郡主的本事?”

“哪有……”

“栗公子的确不是善茬儿,但小九更不是。

更何况小九还有身份加持,弱水城就在弋阳郡旁边,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大魏有一位弋阳郡主。

弱水城再厉害也不敢真的得罪大魏,一旦知晓了小九的身份,绝不敢为难她。”

映水笑道“桓二公子说的是,奴婢们是关心则乱。”

晴照嘟囔道“郡主每次都是这样,一有热闹就把咱们撇下。”

桓郁道“今晚你们两个就好生睡一觉,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那些人重点看守的对象是我,小九他们那边不过四个人。

以她的本事完全等同于没有看守,就让她趁机查一查这位栗公子。”

晴照和映水是真想问问桓二公子,难道他也打算安生睡一晚,不打算帮一帮郡主么?

可他毕竟不是萧家的公子,她们如何好意思开口。

“是,奴婢们知道了。”两人福了福身。

※※※※

萧姵和桑璞丰收被大汉们带到了柴房。

其中一名大汉指了指堆在一角的几套铺盖“喏,你们自己打个地铺,虽然比不上客房中看,睡起来也是一样舒服。”

萧姵笑道“多谢几位大叔,只是这晚饭……”

大汉笑道“果真是个半大小子,啥时候都不忘了吃。

现在时辰还早呢,待会儿饭点到了自然会有人给你们送饭,保证饿不死你!”

“你们两个……”他指了指桑璞和丰收“瞧你们的模样比这小子还大些,却远不如人家懂事。

给大爷听好了,做人最重要的是要守本分。

你们两个千万别闹出什么幺蛾子,否则你家大爷认识你,手里的刀子却不识得你们是哪个!”

桑璞和丰收憋着一肚子气,胡乱哼了一声。

大汉见两人不闹了,满意地走出了柴房,顺手将门锁了起来。

桑璞和丰收自然不敢劳动萧姵,两人走过去将铺盖打开。

浓烈的味道迅速弥漫开来。

“呸呸!”桑璞嫌弃地把铺盖扔回地上“这铺盖是多久没有人用过了,一股霉臭味儿!”

丰收捂着鼻子道“这家人太奇怪了,好好的柴房里竟准备着几套铺盖。

我估摸着八成是那栗公子时常把犯错的下人关进柴房。

这些铺盖就是下人们受罚的时候用的。”

萧姵戏谑道“你们两个应该感到庆幸,若是栗公子时常把人关进柴房,这铺盖就该是汗臭而不是霉臭了。”

桑璞和丰收身子齐齐一抖。

汗臭……

虽然郡主的话不怎么中听,但霉臭同汗臭相比,的确是稍微强了那么一点点。

不过,郡主的身份这般尊贵,她难道真的敢用这么臭的铺盖?

其实萧姵压根儿没想过睡觉的问题。

因为她这一路行来,已经把栗府各处的布局基本看清楚,甚至把今晚该如何行动都盘算好了。

地铺弄好后不久,就听见有人开锁的声音。

不一会儿,方才那大汉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他把食盒往萧姵面前一墩“小子,大叔没骗你吧,赶紧吃吧,吃了赶紧睡,只要你们别惹事,我们也少些麻烦。”

萧姵忙道谢“多谢大叔,我们一定不惹事。”

大汉笑呵呵地走出了柴房,自始至终都没有搭理桑璞和丰收。

俩小厮凑到萧姵身边,有些好奇地打量了萧姵一番。

萧姵收回伸向食盒的手“你们两个看我干嘛,莫非我脸上有好吃的?”

桑璞讪笑道“小的就是有些好奇,您怎的……到哪儿都这般招人喜欢?”

萧姵笑道“你是想说如今爷的相貌比你们两个差远了,怎的还这般招人喜欢吧?”

桑璞嘿嘿笑了两声,哪里敢接话。

萧姵白了他一眼“以貌取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亏得你们两个在公子身边混了这么多年。

懒得和你们说,吃饭吃饭!”

她把食盒往身边挪了挪,一把掀开了盒盖。

食盒分两层,第一层是一大碗红烧肉,第二层则是四个大馒头。

红烧肉烧得很不赖,若是肚子饿的时候肯定会令人垂涎欲滴。

可三人中午都在大船上吃了栗公子的珍馐佳肴,肚子一点都不饿。

此时看着那肥腻腻的肉,萧姵突然觉得有些反胃。

她把食盒往一旁推了推“我还不饿,你们两个吃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令人垂涎的好东西(下)

此次弋阳之行前,桑璞和丰收慑于萧姵的威名,是不太敢与她开玩笑的。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两人算是摸清了她的脾性。

九爷身份尊贵,身上却没有半分女儿家的娇气,更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爱在小事上计较。

甚至于很多情况下,他们都觉得九爷的脾性比世上大多数的男子还要爽利。

可直到此时此刻,二人才算是看清楚了一件事,九爷其实也挺刁钻的。

这般肥腻腻的红烧肉,对于尚不觉得饥饿的他们而言,要想吃下去真是需要不小的勇气。

“不想吃?”萧姵挑眉。

“九爷……”桑璞苦哈哈地看着她“能不能稍微缓一缓,容小的们肚子饿的时候再吃。”

丰收也道“就是,小的们待会儿饿了一定吃。”

萧姵却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她压低声音道“我可以容你们,外面的人却不会容我们。

他们很快就会来收食盒,若是这些吃食还有剩,说不定又会惹出别的麻烦。

这红烧肉太肥腻,凉了之后更是没法儿吃了,你们两个加把劲儿。”

说罢她用筷子戳起一个大馒头啃了一口。

桑璞和丰收咧咧嘴。

说得轻巧,您自己咋不加把劲儿?

想归想,二人终究还是不敢与萧姵顶嘴,拿起筷子开始吃肉。

萧姵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待会儿天黑之后,你们两个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您这是打算……”桑璞指了指外面。

萧姵点点头“我去探一探栗公子的底细。”

丰收道“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九爷的身手并不亚于他们爷,可万一阴沟里翻了船呢,谁能保证她此去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一个不小心出点什么意外,别说是爷,老郡公恐怕都要受到牵连。

萧姵道“弱水城中有不少鲜为人知的事情,他们越是隐瞒问题就越严重。

我们只有先暗中调查,掌握部分线索之后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

你们放心,我一定会非常小心的。”

他们若是以大魏使臣的身份求见,淳于城主未必会以实言相告。

即便他愿意开口,他们也无法辨别他话中的真伪。

就如同不久前对付梁若儒一样,必须先寻到淳于城主的软肋,到时才有机会听他的实话。

桑璞有些惋惜“可惜爷不在这里,否则他一定能给您帮上忙。”

萧姵笑道“这种事情人越少越好,他在客院那边替我吸引栗公子大部分的精力,便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而且以她对桓二哥的了解,他今晚会老老实实留在客院睡觉才怪了。

俩小厮知晓无法劝阻萧姵,只能埋头努力吃肉。

大忙他们帮不了,这点小事若是再完不成,那就真的成废物了。

馒头和红烧肉很快就被吃光了。

桑璞和丰收只觉胃里难受极了,躺在地铺上不敢动弹,就生怕一不小心把塞进去的食物给吐出来。

萧姵则把盘子和筷子放进食盒中,收拾得妥妥当当。

不一会儿,那送饭的大汉果然来了。

“大叔。”萧姵提着食盒迎上前“我们吃完了,烦劳您把食盒收回去。”

那大汉接过食盒,掀开盖子瞄了一眼“你小子挺会来事,换作那两个……”

他瞥了瞥躺在地铺上一动不动的两名少年“能有几根咸菜下馒头就不错了,想吃我们府里的红烧肉那是做梦!”

萧姵附和道“是,大叔送来的肉香极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红烧肉。”

大汉笑了笑“你小子还是这么会说话,吃饱了早些睡,大叔就先走了。”

咔嚓一声,柴房们又一次被锁上了。

桑璞和丰收同时发出一声哀嚎。

九爷真是把他们坑惨了!

今日的晚饭若真是咸菜就馒头,他们也不至于难受成这样!

夏季天黑得晚,萧姵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直到桑璞点亮油灯她才睁开了眼睛。

她伸出手,桑璞心领神会地将火折子扔了过去。

萧姵站起身走到窗边,把火折子往怀里一揣,顺手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

轻轻一别,窗户悄无声息地开了。

萧姵给桑璞打了个手势,纵身往外一跃。

栗府占地不大,而且还挖了一个不小的池塘,因此房屋的数量十分有限。

会客厅后面便是栗公子的居所,此时正房和东西厢房俱是漆黑一片,唯有廊下的吊着的两只灯笼发出橘黄的光芒。

萧姵掠到墙角,隐身于暗处。

这个时辰大多数都人都该睡下了,可对于读书人而言,夜深人静正好读书。

就算栗公子不是真正的读书人,今日府里有事,他也不该这么早就安睡。

也就是说,栗公子此刻多半不在府里,至少不在这个地方。

萧姵看了看守在正房门口打瞌睡的两名小厮,一闪身溜到了东厢房的窗下,用老办法打开了窗户。

一股浓郁且熟悉的药香飘过她的鼻端。

之前她一直以为栗公子身上的药香是因为散药的缘故染上的。

没想到那家伙竟在居所里设了一个药房。

萧姵借着灯笼的光线往里看了一眼,纵身跳了进去。

她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学过医术,但为了学会辨毒,也接触过不少的草药。

萧姵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轻轻打开,只见东厢房里除了门窗两面墙外,另外的两面墙全都布置成了药柜。

她走过去迅速扫视了一遍,药的品种非常多,却都是些寻常货色。

萧姵冷哼,从一顿午饭就能看出,栗公子是个惯于享受生活的人。

可那管家偏要说什么他生性节俭,没有地方招待客人。

单看这些药品,他的确不算阔绰,可这障眼法使得未免太低劣。

不过……

萧姵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这药柜肯定有猫腻,可猫腻出在什么地方呢?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好运的人,与其碰运气,不如老老实实按顺序来。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今晚运气却相当不错。

摸到第五个抽屉,两面墙中间裂开了一人宽的缝隙。

萧姵暗喜,足尖一点掠到缝隙旁,一闪身夹了进去。

密室是一个五尺见方的小屋子,萧姵举起手里的火折子。

看清眼前的小药柜,萧姵险些惊呼出声。

原来这里收藏的全都是毒药,有几样几乎已经绝迹。

真是令人垂涎的好东西……

第一百六十五章 露出真容,谁也不惧

萧姵三岁习武,六岁开始学习辨毒。

如果说她在武学上的天赋有十分,那辨毒的天赋大约只有五六分。

这五六分的天赋并不足以让她成为用毒高手,也就是关键时候自保而已。

但她并不觉得遗憾。

醉心武学的人,往往都不屑于用毒。而且在真正的高手面前用毒,能不能得手且不说,被人看不起却是一定的。

因此眼前这些毒药虽然令人垂涎,萧姵却并不打算将其收入囊中。

她简单看了毒药几眼,又举起火折子看向密室的另一边。

只见墙上竟挂着一幅画。

萧姵往前凑了凑,原来画中竟是一位姿容非常出众的美人。

美人她见过太多,画中人的五官虽不及小姑姑那般惊艳,却因为年纪更大了几岁的缘故,像是更加吸引人。

尤其是那双眸子,虽然只是一幅画像,却像是会发光一般摄人心魄。

萧姵定了定心神。

幸好她不是真正的男子,否则非被这女人勾了魂不可!

她又往前凑了凑,试图看清画上的题跋。

龙飞凤舞的行草潇洒飘逸之极,萧姵对那些赞美之词却并不感兴趣,唯有“姬氏灵玉”四个字又让她吃了一惊。

姬灵玉这个名字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可“姬”姓乃是锦国的国姓。

虽然世间姓姬的人也不止锦国皇帝一家,可画中人的样貌和气质都太过出众,要说她与锦国皇室毫无瓜葛,萧姵说什么也不相信。

锦国皇室的人与栗公子是什么关系,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是与弱水城有关系?

若真是如此,那弱水城为何这么多年来与锦国的关系一直不近不远,对其的态度与大魏和离国并无二般?

而且这幅画的纸张略有些泛黄,至少是一二十年前的作品,印章上书“扶风”二字,完全看不出作者的来历。

正想得投入,外面传来了一阵骚乱。

萧姵迅速灭了火折子,一闪身出了密室,紧紧靠在窗边。

她用力捅破窗纸朝外看去。

只见对面的西厢房灯火通明,十几条大汉提着刀守在外面,个个凶神恶煞。

萧姵咧了咧嘴。

不用问也知道,夜闯西厢房的人一定是桓二哥。

栗公子尚未娶亲,正房足够他居住。

因为喜欢研究药物,他把东厢房布置成了药房。

至于东厢房,八成被他当做了书房。

不知桓二哥究竟是在书房里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还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居然被人发现了。

萧姵知道自己绝不能在此处多做停留,必须赶紧回柴房。

硬闯肯定不行,外面的十几条大汉也不是摆设。

她虽然不怕他们,却不得不顾及晴照映水以及桑璞丰收。

而且他们还得去见淳于城主,最好不要撕破脸皮。

萧姵轻轻打开窗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出来。

趁大汉们一时不备,她朝小池塘边飞掠而去。

大汉们也不容小觑,觉察出动静后立刻持刀追了上去。

萧姵的动作极为迅捷,不等大汉们看清她的形容,她已经纵身跃进了池塘。

一连串的噗通声响起,好几名大汉也跟着跳进了池塘。

只可惜他们在水中远不及萧姵灵活,还不等辨明方向,萧姵早已经从池塘的另一头上了岸。

她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把衣裳拧干,悄悄回到柴房的窗下,拉开窗户跳了进去。

桑璞和丰收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儿上,见她回来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九爷……”两人轻声唤道。

萧姵指了指门外“他们几个有没有什么动静?”

桑璞道“方才听见他们骂了几句,说府里像是进了贼,

但他们并没有离开,骂过之后也就罢了。

九爷,您怎的弄成了这个样子……”

萧姵拧了拧头发上的水,用更小的声音道“不是进贼,我估摸着是桓二哥那边东窗事发了。

我就是为了帮他才故意弄出动静的。”

丰收有些着急“桑璞,客院那边足有几十个人看守呢,爷会不会出事?”

桑璞抿抿嘴“应该不会,就凭那些人,怎么可能抓得住爷。”

萧姵正想说抓住也无妨,一双手却僵在半空“完了……”

“怎么了?”俩小厮一起问道。

萧姵抹了抹脸“我的脸是不是恢复原样了?”

桑璞和丰收一asxs点头。

萧姵后悔得想撞墙。

以端午前后的天气,她的衣裳头发到了明早一定能干,没有人会把跳池塘的事情扯到她身上。

可脸上的装扮没了,她和桑璞丰收手头没有工具,也没有那个本事恢复原样。

明日一早都不用栗公子出面,门外的大汉就能猜出她昨晚做了什么。

真是失算啊!

没有她的帮忙,桓二哥也不一定会露馅儿。

可她这么一弄,反倒是把自己给暴露了。

桑璞道“九爷,咱们该怎么办?”

丰收建议“要不您现在去找我们爷?以您的身手,那些大汉应该……”

话没说完,他自己就说不下去了。

虽然门外的大汉说是府里进了贼,可谁都知道最可疑的人就是自家爷。

眼下客院那边就算不被搜查,院外的守卫肯定又增加了。

即便九爷身手了得,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那么多双眼睛?

丰收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叫你净出馊主意!”

萧姵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丰收,你是不是傻啊?没见过打自己耳光这么用力的。”

丰收讪讪地住了手“那咱们该怎么办?”

萧姵耸耸肩“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咱们好好歇一歇,且看明日一早那栗公子有什么话说。”

桑璞和丰收对视了一眼。

的确如九爷所说,事到如今他们的确没有什么好着急的。

那栗公子不过是城主的人小舅子而已,郡主可是大魏皇帝的小姨子。

小舅子对上小姨子,究竟谁输谁赢还得看那俩姐夫。

想那弱水城主虽然有个厉害的名声,论势力却远不及大魏皇帝,他定然不敢把九爷怎么样。

桑璞想了想又问“九爷,您去了这么半天,可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萧姵道“这事儿现在还不好说,等咱们顺利度过这一关,见了淳于城主再说。”

第一百六十六章 桓郁的发现

几名大汉在池塘中什么都没能寻到,又上岸找了一阵,依旧一无所获。

他们一路骂骂咧咧地回到栗公子的院子,就见其他人也全都回来了。

有人问“如何,你们可有抓到那小贼?”

领头的大汉扯了扯黏在身上的衣裳“抓个屁,老子都怀疑刚才是不是眼花了!”

另一名大汉道“弟兄们都看到了那小贼的身影,也听到了他落水的声音,绝不可能是眼花。”

“那你说他跑哪儿去了?”

“这个……难不成咱们是遇见水鬼了?”

“瞎说!老子在这府里待了六七年,从来没有听说啥时候闹过鬼!”

说罢他又问之前那人“你们呢,追了半天也是啥都没追到?”

那人道“你们好歹还看见了个影子,我们却连个影子都没看见,说句你不爱听的,真像是见了鬼一样!”

大汉嗤笑“真是越说越离谱,鬼进屋子还点灯,你以为自己是说书先生啊?”

那人有些犹豫“那我们要不要进书房里瞧瞧,万一……”

“万一什么?公子的书房从来不允许旁人随意进出。咱们若是进去了,待会儿公子回来了如何解释?”

挨骂挨罚都是小意思,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知晓书房里都有些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这么傻乎乎地闯进去,到时公子发现东西少了,他们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那人又道“你们说,这件事会不会是客院那位做的?”

大汉又嗤笑了一声“我看你是被那小贼吓破胆了吧?客院那边好几十号人负责看守,那郁公子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来。”

那人有心再辩解几句,却见栗公子带着两名小厮走进了院子里。

他拧着眉道“我一进门就听说府里进了贼,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一群人赶紧行礼问安。

领头的大汉忙把方才的事情回了一遍。

栗公子冷声道“有人进了书房?”

话音未落,他已经来到了书房门口,推门走了进去。

他把蜡烛点亮,四下里打量了一番。

书架、书案、椅子、博古架……每个地方都与他离开前一般无二,粗粗看去并不像是被人翻动过。

栗公子冷哼一声,端着烛台走到了博古架旁。

他握住一个古朴的青瓷瓶,朝左边转动了一下,又朝右边转动了一下。

咔哒一声响,博古架中间裂开了一道两寸宽的缝隙。

栗公子把手伸进那缝隙中,迅速掏出了一本略有些厚的书。

他把书翻到第三十七页,脸色微微变了变。

之前夹在里面的一小段头发丝没了,这个地方果然被人翻过!

栗公子把书塞回缝隙中,再次转动花瓶,博古架很快恢复了原样。

他走读书房,冷声道“你们这么多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那大汉偷偷打量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道“公子,还有药房……”

栗公子恨不能一脚把他踹飞。

一个三十多岁五大三粗的男人,事情办不利索也就罢了,连个话都说不干脆。

怒气冲冲地走到药房门口,栗公子飞起一脚将门踢开。

他没有再像刚才在书房那边一样仔细观察药房有没有被人翻过,把灯点亮后直接进了密室。

直到看清楚那些世所罕见的药材一样都没少,栗公子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毒药固然可以害人,但用得好了同样也可以救人。

为了这些药材,他们一家人耗费了近二十年的时光。

如今虽然还没有配齐所需的全部药材,但若是少了一味,之前所有的努力便算是白浪费了。

他平复了一下心中的余悸,这才看向那副画像“主子,您一定要保佑我……”

走出药房后,栗公子的怒火已经平息了**分。

“公子。”领头的大汉见他的手中什么都没拿,上前行了个礼“小人们都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那蟊贼早不进府,晚不进府,偏生在您去见城主的时候混了进来,并且连您的药房和书房都不放过,可见……”

栗公子道“你是想说今晚的事情是哪位郁公子做的?”

大汉睨了一眼之前那人,毫无愧色道“小人就是怀疑他,请公子下令,小人们这就去把哪位郁公子带来严加审问。”

他这副谄媚的嘴脸简直让人做呕,尤其是之前那人,恨不能上前收拾他一顿。

这厮方才分明说的是那郁公子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客院。

如今为了讨好公子,他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真是不服不行。

栗公子道“这事你们就别管了,都回去歇着吧。我这便亲自去一趟客院。”

客院中,桓郁已经重新躺回了床上。

激荡的心情让他无法入睡,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

但晴照和映水则早已经入睡,况且男女有别,他总不能去把二人叫醒。

以他的身手,按说是不应该暴露行踪的。

可他却在栗公子的书房中发现了一个秘密。

栗公子藏在博古架缝隙中的那本书,其实是一本诗集。

确切地说那是一本锦国的诗集,上面记录的都是流传于锦国的著名诗词。

当然,书画诗词不分国界,栗公子身为弱水城的人,喜欢锦国诗词没有任何问题。

可若他真的只是喜欢,那本诗集便只会放置于案头,以便随时都能欣赏诵读。

但栗公子却把诗集放置于博古架的暗格中,显然并非是喜欢那些诗词。

当然,这些事都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桓郁也并不喜欢多管闲事。

重要的是这本诗集他在别人那里见过,而且还知晓诗集的真正用处是什么。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公子,有人敲门。”映水的声音打断了桓郁的思绪。

他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去把门打开。”

“是。”映水走过去开门。

桓郁则披上了外裳,缓步走出了房间。

房门开了,栗公子带着一丝浅笑走了进来。

“这么晚还来打搅郁公子,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桓郁拢了拢外裳,也带着一丝浅笑道“栗大哥何必如此客套?常言道客随主便,既然你这个做主人的想要找人说话,我这个做客人的自该奉陪。”

第一百六十七章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两人并肩落座,映水倒了两杯水送上“这里没有茶叶,请栗公子见谅。”

栗公子略有些尴尬“姑娘说笑了,是我招待不周,委屈几位了。”

桓郁淡淡道“栗大哥又何必绕弯子,想问什么直言便是。”

栗公子温声道“不瞒贤弟,为兄方才去了一趟城主府。”

听他语气变柔和了,称呼也恢复了,桓郁不免有些好笑。

但他本以为栗公子会询问今晚夜探书房的事情,却没想到对方竟会先提起淳于城主。

“哦?”桓郁挑了挑眉“栗大哥果然深得城主信任,这么晚了还有事情与你商议。”

栗公子摆摆手“今日为兄将贤弟一行人扣押在府中,实在不是我的本意。

贤弟若是要怪罪于我,为兄也是毫无怨言。

方才城主召见,我已经把贤弟的事情告知于他。”

桓郁的面色依旧淡然“栗大哥这是打算将我们几人交由淳于城主处置?”

栗公子摆摆手“贤弟误会了。为兄就问你一句话,你究竟想不想搭救大魏失踪的那五百多名男童?”

桓郁呼吸微微一滞。

“栗大哥的意思是,你们已经查到那五百多男童的线索了?”

“为兄知晓你并非官府中人,且又是个冷清的性子,所以才有此一问。”

“想救如何,不想救又如何?”

“若是想救,贤弟明日一早便随为兄去一趟城主府,具体事宜城主会与你相商。

若是不想救,你姑且就在为兄这里将就一晚,明日我派人送你们离开弱水城。”

桓郁想了想“既如此,明日一早小弟便随栗大哥去一趟城主府。”

栗公子站起身“时辰不早了,贤弟早些安歇,为兄告辞了。”

“稍等一下。”桓郁也站了起来“我那三名小厮今晚住的是柴房,栗大哥可否替他们另行安排一下住处。”

“这……”栗公子为难道“为兄这府邸你也看见了,虽然占地也不算太小,但我性喜莲花,便让人在府里挖了个不小的池塘……”

桓郁真是服了。

“栗大哥,你那池塘我是见过,的确是不小。可我并没看见哪里种了莲花。”

栗公子讪笑“很快就会种的。”

桓郁懒得搭理他,自顾着回了房。

栗公子拔高声音道“我究竟为什么要把你们几人关押起来,你心中一定有数。

今晚的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但同样的事情我不想再看一次。”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栗公子又出现在了客院。

幸好桓郁不打算同他赌气,加之心里又惦记着萧姵和桑璞丰收,也是一大早就起了床。

栗公子打了个手势,看门的大汉们有序地撤离此处。

“贤弟请。”他抬手示意桓郁先行。

桓郁也不客气,叫上晴照和映水,随栗公子一起去了柴房。

而此时的柴房中,萧姵三人正与昨日那名送饭的大汉对峙。

大汉狐疑地盯着萧姵的脸“你这小子……昨日那讨喜的小子被你们弄哪儿去了?”

萧姵嘿嘿笑道“我就是那讨喜的小子,大叔听声音就知道了嘛。”

大汉把手里的食盒一扔,大喊了一声“弟兄们快进来。”

很快其余三人就奔了进来“怎么了?”

“你们看这小子……”

三人大吃一惊,其中有一人脑子还算灵光,立刻指着萧姵道“你昨晚偷跑出去了,是么?”

萧姵耸耸肩“我的确是出去过,但也只是出去逛逛而已,不必这般大惊小怪的。”

“你瞎说!方才我去厨房拿早饭,听人说昨晚府里进了贼,后来那贼还跳进了池塘。

如今瞧你的形容,昨晚那贼定然就是你!”

萧姵被气笑了。

这便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本来她以为看守柴房的四人中,送饭的大汉是脑袋最灵光的。

没想到他看见自己的形容,除了小小的惊讶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反倒是看起来最笨最老实的一个,居然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自己身上。

“贵府失窃了?”她问道。

“这个倒是没听说。”

“既然没有失窃,你凭什么一口一个贼字?”

那大汉刚才的聪明只是灵光一现,真正斗起嘴来他如何是萧姵的对手。

“你……你你……你这小子……”他的舌头很快打了结。

“和他废什么话?”送饭的大汉怒道“枉我还觉得你这小子人品不错,没想到竟也是个败类!

弟兄们,绝不能让他们三个跑了!”

七个人很快就陷入了混战。

柴房虽然足够宽敞,但也不可能同时容纳七个人打群架。

很快其中几人就打出了柴房。

萧姵以一敌二游刃有余,桑璞和丰收一人对付一个却显得有些吃力。

萧姵怕二人有闪失,一人一脚将两名大汉打翻在地。

有了她的加入,桑璞和丰收也很快就将另外两名大汉打翻在地。

四条大汉还待挣扎,栗公子和桓郁等人到了。

“小哥儿且慢动手,有事好商量。”栗公子赶紧上前。

萧姵示意桑璞和丰收停手,三人一起看向来人。

桓郁等三人见萧姵露出了真容,颇有些好奇。

也不知小九(郡主)昨晚经历了什么,居然不打算遮掩了?

栗公子这时才看清了萧姵的脸,顿时大惊“你是谁?”

萧姵拽了拽自己的衣裳“栗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认识我的脸,难道连这身衣裳也不认识了么?”

栗公子只觉得嘴巴有些干。

之前他一直以为这名相貌平平的少年只是一名小马夫,甚至还觉得他和郁公子等人站在一起有些煞风景。

没想到他的真容竟也这般出众,尤其是这通身的贵气,整个弱水城的少年郎无人能及。

栗公子敛住心神“这位小公子恐怕不是马夫这么简单吧?”

萧姵笑道“谁规定马夫就不能有长得好看的?”

说罢又对桓郁道“公子,弱水城的人一点意思也没有,要不咱们回去吧。”

栗公子忙道“小公子莫要玩笑,郁公子答应随我一起去见城主,要不你换件衣裳,咱们这就出发?”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交浅言深为哪般

弱水城不是一个国家,城主府也不似皇宫那般巍峨恢宏富丽堂皇。

建筑格局偏向小巧,却处处匠心独运。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繁花似锦绚烂多姿,用一步一景来形容都不为过。

只可惜众人心中都装着事,皆无心观赏美景。

有了栗公子引路,萧姵等人一路行来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名叫“淇水”的玲珑别致的阁楼。

栗公子笑道“城主生性洒脱,最不喜繁文缛节。此处虽非正式的会客厅,却是城主的心爱之所,还望诸位莫要在意。”

桓郁笑道“如此甚好。”

萧姵也道“我们又不是老头子,谁爱去那些古板严肃的地方。”

栗公子抬了抬手“几位请。”

众人举步,随他一起走进了淇水阁。

刚走进屋子,一阵清雅的茶香便扑面而来。

“好香的茶!”萧姵忍不住赞道。

“卢生,是贵客到了么?”楼上隐隐传来了一道温润的男声。

栗公子顿住脚,提高声音道“是的,姐夫。”

“那便将他们请上来吧。”

萧姵对晴照等人道“你们四人在楼下侯着,我随公子去拜会城主。”

栗公子正有此意,闻言笑道“四位若是觉得无聊,尽可以四处转一转,有事只管吩咐侍女们。”

“多谢栗公子。”四人齐声道谢。

栗公子点点头,带着萧桓二人登上了楼梯。

根据栗公子的年龄推断,萧姵和桓郁都认为淳于城主的年龄应该在四十岁左右。

但听了他方才的声音,两人当即把淳于城主的年龄减少了五到十岁。

上了年纪的男子,声音悦耳的不是没有,却少了一种只属于年轻人的味道。

而这位淳于城主的声音,听起来却是真的年轻。

然而,当他们来到二楼,看清楚屋子里正在煮茶的男子后,都吃了一惊。

他们的祖父都已年过花甲,须发却只是花白,似这般雪白的头发,二人还真是没有见过。

这位淳于城主的年纪,究竟是八十,还是九十……

淳于城主站起身,浅笑道“二位是不是被我的头发给吓到了?”

萧姵和桓郁这时才看清了他的面容,虽然十分憔悴,却并不苍老,眉毛和胡须也不似头发那般雪白。

撇开头发不提,看上去比萧国公和花侯还小了几岁。

虽然已经不再年轻,状态也不是最好,却依旧是一位让人过目难忘的俊美男子。

尤其是举手投足间的风度,世间少有人及。

萧姵和桓郁对视了一眼,也对他笑了笑。

“卢生,请贵客入座。”

“是。”栗公子抬手,将二人带到了茶案边。

萧姵和桓郁行了个礼,一起坐下。

淳于城主亲自倒了茶“这是弱水城自产的茶叶,请二位品一品。”

他特意把茶盏推到两人面前,又认真打量了萧姵一番。

萧姵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堆起笑容道“城主,在下是否有何不妥之处?”

淳于城主朗声道“哪里,之前卢生对我说,府里来了一位格外出众的郁公子。

却没想到出众的不仅是郁公子,还有这位……”

萧姵笑着自我介绍“在下也不是什么公子,城主若是不嫌弃,可唤我一声阿南。”

淳于城主脸上的笑容终于深了些“阿南,果然有些意思……”

说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叹道“朝如青丝暮成雪,我这头白发便是一夜之间全白的,至今已经十五年。”

这个话题已经涉及**,萧姵和桓郁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又对视了一眼。

正所谓交浅言深,他们与淳于城主相识还不到一刻钟,他就开始谈论自家的**,这……真的没有问题么?

淳于城主一点也不在乎二人的感受,继续道“内子于十五年前病逝,从那以后我的生活便再也没有了色彩。

若非为了弱水城,我早已经随她而去。”

萧姵偷偷撇撇嘴。

于先夫人而言,淳于城主的确是一位深情的好丈夫。

于弱水城而言,他也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好城主。

可他的女儿呢?

他绝口不提先夫人留下的女儿,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还有他续娶的夫人,也就是栗公子的姐姐,他们不是还生了一个儿子么?

同样是因为交浅言深,萧姵这满肚子的疑惑都无法开口询问。

淳于城主又抿了一口茶“让二位见笑了……昨日我听卢生说,你们二人此行是为了寻找弋阳、广陵、庐江三郡失踪的那五百多名男童而来?”

他问得这般直接,桓郁也不打算绕弯子“城主说得不错,我们正是为了此案而来。”

“二位是魏国的官差?”淳于城主问过之后立刻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看着并不像。”

桓郁道“城主好眼力。我们二人的确不是官差,但我们的长辈皆在大魏朝中为官。

此次出门游历行至弋阳郡,听闻此间有五百多名男童失踪,忍不住就想管一管闲事。”

淳于城主赞道“年轻人能有这份侠义和担当,实为难得。

倘若魏国的少年都如两位这般,着实让人有些后怕,消息传到离、锦二国的皇帝那里,他们恐怕要睡不着觉了。”

说罢再一次笑了起来。

萧姵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城主,我们听栗公子说,您似乎查到了那些男童的踪迹?”

淳于城主道“二位既然对弱水城起疑,想必是听说了最近我们也在调查男童失踪一事。”

桓郁点点头“正是,敢问城主,莫非弱水城也有男童失踪?”

淳于城主叹了口气“或许二位尚不知晓,除却魏国之外,此次离、锦二国也有大批男童失踪。

尤其是锦国,失踪男童的数量已达两千多人,涉及全国十三个郡府。”

“啊?”萧姵大惊。

昨夜他在密室中看见了那幅画像,心中莫名觉得此次的男童失踪案与离国有关。

此时听了淳于城主的话,她的脑子突然有些乱。

离、锦二国也有大批男童失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桓郁也被惊到了。

他在暗格中发现了那本诗集,虽不能证明弱水城与锦国有勾连,但栗公子与锦国之间绝对脱不了干系。

只不知这件事情淳于城主知道么……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凡的男人,普通的父亲

萧姵和桓郁心中各有盘算。

却听淳于城主又道“弱水城同样有男童失踪,他正是我那刚满四岁的儿子。”

他的话并不让人意外。

尤其是萧姵,昨日与那船家夫妇二人交谈时,她便推测出了弱水城四处追查男童的目的。

但她却有些想不明白,淳于城主为何要特意将他们二人请到府里来说这件事。

毕竟他们并没有暴露身份,而且以弱水城的实力,应该不至于连城主的儿子都无法营救。

但这些想法不好表露出来,萧姵只能惊讶道“小公子也失踪了?”

淳于城主满眼哀伤“斐儿自小便是多病多灾,好容易长到四岁,却又遭此不幸……”

桓郁道“弱水城虽不似其他几国那般强大,城主手中想必也有不少能人,难道还无法将小公子营救出来么?”

淳于城主低垂着眼帘,好半天才重新开口“这件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还望二位莫要取笑。”

“城主放心,我们绝不会取笑于您,更不会将此事四处传扬。”萧姵和桓郁纷纷表态。

淳于城主对栗公子使了个眼色“卢生,你先退下吧。”

“是。”栗公子站起身退出了屋子。

淳于城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缓道“弋阳郡主的乳名竟是唤作阿南么?”

萧姵手中的茶盏险些滑落。

桓郁的眼皮跳了一下,这位淳于城主果然不凡。

淳于城主淡淡一笑“郡主不必紧张,我若是有别的企图,方才就不会把卢生遣走了。”

萧姵放下茶盏“城主是怎么认出我身份的?我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弱水城的人。”

淳于城主道“我的确没有见过郡主,你今日的扮相也没有露出破绽。

但我毕竟虚长几十岁,少年和少女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萧姵如何肯信这样的话。

“我自幼便喜欢扮作男孩子,十几年来在外行走,从未被人识破身份。

所以我并不认同您的解释。

世间虚长我们几十岁的人不知凡几,在您之前怎的没有陌生人一眼便能识破我的身份?”

淳于城主道“因为我是一个父亲,一位把女儿捧在掌心里疼爱的普通父亲。”

萧姵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把女儿捧在掌心里疼爱的普通父亲……

看来方才是她误会淳于城主了。

他可不像自己那位好父亲,不仅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甚至还惦记着别人家中还没有下锅的。

桓郁蜷了蜷手指。

关于淳于城主先夫人留下的那个女儿,他们除了知道她年岁和小九一般大之外,其余的消息真是一无所知。

映水那日说过,弱水城的女子地位比大魏的女子还要高很多。

似淳于城主女儿这样的身份,别说时常在人前露脸,就是她想要继承弱水城主的位置,想来也不会有人反对。

可淳于城主提起她,那满眼的惆怅和哀伤又是为了什么?

萧姵想了想才道“城主,淳于大姑娘不在府里吗?”

淳于城主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与二人谈论起了他的女儿。

“我之所以能一眼识破郡主的身份,其实是得益于我的女儿伊儿。

伊儿不仅年岁与郡主相当,脾气性格也差不多,而且她也是自幼便喜欢穿男装。

因为她的母亲早逝,我难免对她多宠了一些,更怕她出什么意外。

所以我在她身边安排了许多人,一方面是好好伺候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看住她,不让她随意溜出去玩。

可伊儿太聪明了,总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骗过众人的耳目。”

萧姵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这一点我们萧家的长辈可不像您。

我也是自幼没有母亲,长辈们也非常宠我,却从来都……不,他们其实也算是干涉,只不过他们的方式和您不一样。

他们不仅鼓励我习武,甚至还让我多出去走走看看,就算是吃了亏他们也觉得是给我的一种锻炼。

想来淳于姑娘背地里一定没少埋怨您。”

淳于城主叹道“难怪萧家的荣耀延续了百多年,我不如萧家人多矣。”

萧姵笑道“城主是个好父亲,伊儿姑娘如今也长大了,她一定会理解您,不会再埋怨您了。”

淳于城主笑容中添了一丝苦涩。

“伊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从来都没有埋怨过我半句。

为了不让城中百姓认出她的身份,她每次出府都扮作寻常人家的男孩子。

这么多年来,城中百姓都知晓我有一个女儿,却无人见过她的样貌。

今日见到郡主,我竟像是见到了伊儿一般,所以才大胆猜测你是个女孩子。

加之郡主的容貌和气度实在不俗,一看就知晓身份必然不凡。

还有你那乳名阿南……恕我冒昧,你的母亲似乎是大魏南老太傅的掌珠。”

萧姵真是服了,她拱拱手道“难怪总听人传说弱水城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医卜星象样样精通。

就这么一个照面,我的底细被您全都给看出来了!”

淳于城主道“可惜伊儿如今不在城里,否则倒是真应该让你们二人认识一下。”

萧姵也有些遗憾“这还真是不巧了,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再来弱水城,到时一定与淳于姑娘交个朋友。”

见他们二人相谈甚欢,几乎有些忘年交的意思,桓郁真是有些不忍心打断。

可这位淳于城主似乎忘了,他今日请他们到府里来的目的是什么。

就算女儿是元配所出,儿子乃继室所出,也不能重女轻男到这种地步吧?

他略清了清嗓子“城主,小九,咱们是不是应该接着商议营救男童一事?”

淳于城主有些尴尬“是我糊涂了……方才咱们说到斐儿……

他自幼身体不好,直到三岁之后才有了些起色。

一个多月前,斐儿的外祖母做寿,他的母亲带着她回了栗家,没想到当晚他就失踪了。

拙荆虽是卢生的亲姐姐,却是个头脑简单的妇人,慌乱之间把斐儿的房间翻得乱七八糟。

现场被彻底破坏,以至于我亲自过去栗家都没能查出蛛丝马迹。”

第一百七十章 弱水城与锦国的渊源(上)

内子,拙荆。

虽然都是男子在外人面前对妻子的称呼,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差别。

萧姵暗道,淳于城主方才果然没有说谎,他与先夫人的感情的确是非常深厚的。

只可怜栗公子的姐姐,嫁与城主这么多年,非但没能得到他的真心,还落得了个“头脑简单”的评价。

当然,别人家夫妻的事情轮不到她管,或许栗大姐对城主仰慕已久,完全不在乎这些事情也未可知。

只是那栗公子……

淳于城主的话还在继续。

“我膝下唯有斐儿一子,所以弱水城中上至各级官员,下至所有的百姓,早已经把他视为将来的城主。

他的失踪对于弱水城而言,就好比其他国家的储君出了事一般,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全城人的恐慌。”

萧姵和桓郁心中顿生狐疑。

弱水城的女子不是可以做官么?

而且听淳于城主的描述,他的女儿性格与萧姵相仿,而且极为聪明。

加之她的年纪也比弟弟大了十岁还多,若城主是要挑选继承者,她分明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难道所谓的女子地位高只不过是说着玩的?

这弱水城中的事情真是让人有些搞不懂。

桓郁顺着城主的意思道“储君乃国之根本,贵公子失踪一事自是不能对外传扬,以免弱水城中人心浮动。”

淳于城主道“正是因为如此,斐儿失踪的消息便被我强行压下。

恰在此时,城外传来了男童失踪的消息,我便趁机派出大批人手,以寻找城中失踪人口为由四处查询斐儿的踪迹。

没想到此举惊动了魏国官府,甚至还引得二位前来弱水城。”

萧姵道“城主,您方才所说的栗家,与栗公子的府邸不是一个地方?”

“自然不是,郡主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只是有些奇怪。”萧姵笑了笑“弱水城的风俗我不太清楚,只是按照魏国的习俗,尚未娶亲的男子一般都会和父母住在一起。

栗公子没有娶亲却早已从栗家搬了出来,所以我随口问一问。”

她当然没有这么无聊,就是想试探一下城主是否知晓栗公子的那些秘密。

淳于城主笑道“弱水城的风俗与魏国大同小异,都是父母在时不分家。

卢生的情况有些特殊,他与拙荆并非同母所出,在岳父和他的生母相继过世后,他便向岳母提出了分府单过的要求。

正好我那时想要重用于他,便帮着他在岳母面前说了几句好话。”

萧姵忍不住问“城主,我听人说弱水城的男子是不纳妾的,栗家为何……”

淳于城主道“弱水城历经一百多年,从来也没有过男子不准纳妾的规定。

之所以后来形成了这样的风气,全都是内子的缘故。

即便她病逝后,城中绝大部分的人还是把这个风气延续下来,纳妾的男子少之又少。

只是栗家人从前并非弱水城的人,不遵循这样的规矩也不足为奇。”

“不是弱水城的人?”桓郁和萧姵一起问道。

传言弱水城从不与三国来往,没想到城中竟还有来自其他地方的人。

淳于城主道“方才我所说的难以启齿的事情,便是与此有关。

栗家人来自锦国,是二十多年前才来到弱水城的。”

自从来到弱水城,萧姵和桓郁还没有寻到机会单独说话,因此两人并不知晓对方昨晚都有什么样的发现。

听了淳于城主的话,二人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他们本以为栗公子暗中与锦国有所瓜葛,淳于城主未必知晓此事。

如今看来是他们多虑了,人家栗公子根本就是锦国人,远不止有瓜葛这么简单。

弱水城主娶了锦国女子为妻,对大魏和离国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以淳于城主的头脑和阅历,如何看不明白二人眼中的那一丝担忧。

“二位尽可以放心,弱水城之所以能在三大强国的包围下存在了百多年,根本的原因便是不远不近、不依不靠。

若是我真的偏向锦国,非但魏、离两国不会甘心,锦国也会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弱水城吞并。”

萧姵和桓郁点点头“城主所言极是,是我等们年轻浅薄了。”

淳于城主笑道“这也怪我,今日请二位前来本是商议男童失踪案一事,却无端扯出了那么多的话题。

只是要想说清楚这个案子,势必会扯出许多陈年旧事,不知二位是否还有兴趣继续听下去?”

事已至此,哪里还存在有没有兴趣这种说法。

萧姵连声催促道“您就快说吧,我早就等不及了。”

淳于城主道“弱水城如今有人口三十九万多,其中大约有五万人与锦国有关。

他们和栗家人一样,都是二十多年前来到弱水城的。”

桓郁轻声问道“城主指的莫不是二十多年前的锦国内乱?”

淳于城主捋了捋长须“郁公子这般年轻,竟对二十多年前发生在锦国的事情这般清楚?”

桓郁摇摇头“也算不上特别清楚,就是听老人们闲聊的时候提过几句。”

“我听闻郡主是在魏国皇帝跟前长大的,你对锦国的事情应该有所耳闻吧?”淳于城主看向萧姵。

萧姵也摇摇头“我只知道锦国这几十年来一直都不甚太平,其他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淳于城主有些头痛。

他并不想把话题扯那么远,可这两个年轻人……好吧,他还是说仔细些的好。

“二十多年前,锦国还是清德帝在位。

他是锦国史上不多见的好皇帝,重农桑轻田赋,锦国的百姓生活得极为富足。

正因为如此,惹得魏国和离国眼红不已。

为了抵御两国的滋扰,清德帝在锦**队身上耗费了大批钱粮。

可锦国受限于地理位置,一直都是水军强骑兵弱。

若非有大江天险,锦国恐怕早已经被魏国崇武帝的铁骑踏破。”

听他提起魏国崇武帝的铁骑,萧姵耳根子有些发烫。

崇武帝喜好征伐,而她的曾祖父便是淳于城主所说的魏国铁骑,一辈子都在四处征战。

淳于城主笑道“为人臣子有诸多不得已,郡主不必介怀。”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弱水城与锦国的渊源(下)

萧姵想做大将军,但她想的只是替大魏守土固疆,保护百姓免受他国士兵的欺凌。

直到此时此刻,面对刚认识不久的淳于城主,她第一次有了不同的想法。

倘若有朝一日,姐夫也如同他的祖父崇武帝一样,想要开疆拓土四处征伐,她要不要去做他手中的利剑?

倘若想要侵略他国的皇帝换作嫡亲外甥小珞珞,她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她用力握了握拳,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多谢城主开导,那些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不会在意的。”

淳于城主微微颔首“魏国与离国对锦国的战争一直持续了十多年,把清德帝在位几十年攒下的家底几乎都折腾光了。

若非崇武帝驾崩,锦国真不知道还能坚持几日。

魏国和离国退兵后,清德帝打算重整朝纲。

没想到他的堂兄,也就是锦国的襄王,趁他抵御外敌的机会培养了一大批军队,一举夺下了皇位。

清德帝对他的皇后情有独钟,为她虚设后宫,两人膝下只得一子一女。

襄王心狠手辣,亲手将清德帝和皇后斩杀于大殿之上,自己登基为帝。”

萧姵很不愿意听这种事情。

自古以来皇室便是如此,为了皇位骨肉相残血流成河。

母亲的早逝固然与父亲脱不了干系,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永王起兵谋反。

桓郁见她神情有些不耐,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这才对淳于城主道“您说的襄王,可是如今的锦国济安帝?”

“正是,他如今已是年过花甲,脑子早已经糊涂了,皇子们争斗得非常厉害。”

萧姵的心情稍微好了些,问道“城主刚才所说的那五万锦国人,应该都是拥护清德帝的人吧?”

“郡主猜的不错,清德帝和皇后被斩杀后,他们不愿意在济安帝手下讨生活,便逃离了锦国。”

萧姵想了想“弱水城向来不与三国来往,城主那时还那么年轻……您是怎么下决心收留几万锦国百姓的?”

淳于城主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之色“郡主的话说得太过委婉了,正如你所想,我那时喜欢上了一位锦国的姑娘。

在她的恳求下,我收留了锦国的五万百姓。”

萧姵挤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难怪姐夫总说太过聪明的人表面上挺招人稀罕,其实也讨厌得很。

在他们面前,所有的想法都无所遁形,着实有些可怕。

桓郁道“城主喜欢的姑娘,应该就是后来的城主夫人吧?”

萧姵白了他一眼“你这不是废话么!城主是何等人物,喜欢的姑娘肯定要娶回家嘛!”

淳于城主略带惆怅地笑道“二位所言不差,内子姓韩,是锦国有名的世家大族的姑娘。

因为她的父亲济安帝迫害,她才带着那些百姓前来弱水城投奔于我。”

“哦。”萧姵笑道“原来城主与夫人早就相识啊?”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淳于城主并不打算隐瞒。

况且这两名少年男女虽然与他相识不久,却给了他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许多年未曾与人谈过心事的他,竟然生出了不吐不快的豪情。

“不瞒二位,我与内子的相识,却是源于济安帝的女儿。

那时我与郁公子年纪相当,还没有坐上城主之位。

魏、锦、离三国中,魏国兵强马壮,离国善于经商,锦国最重诗书。

我自幼便喜欢钻研书画,对锦国的好几位书画大家慕名已久,便以游历为由去了锦国。

在那里我认识了襄王的女儿湘东郡主,并很快折服于她的才华。”

萧姵暗道,城主这般高才,能让他折服的女子,该是多么的惊才绝艳?

可他方才说,那时他和桓二哥差不多大,想来那湘东郡主的年纪也就是十多岁。

她当然不会看不起女子。

可一名十几岁的闺阁少女,就算从出世那一日起便开始不眠不休地学习,又能学会多少东西?

读书和习武还不太一样。

生搬硬套死记硬背,在普通人面前的确可以装作才高八斗高深莫测。

可一旦遇到真正有才华的人,所有的毛病和短处都会暴露无遗。

桓郁的想法与萧姵差不多,但他没有多想,而是直接问“那位湘东郡主究竟有什么样的才华,竟能让城主折服?”

淳于城主道“说起来你们恐怕不太相信。我不敢自称才高八斗,但真正有大才的人却是见过不少。

湘东郡主论琴棋书画都只是寻常,可她却懂得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些甚至是我闻所未闻的。

比如说她会做一些口味独特的菜,还会讲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年纪虽小,却十分懂得别人的心事,与她聊天每次都会有很大的收获。”

萧姵有些好笑道“恕我说句不太中听的话,城主说了这么半天,我也没听出这位湘东郡主有什么特别之处。

会做一些口味独特的菜,只能说明她好吃而且好学。

凭她的身份,什么样的好厨子和好食材都能寻到,只要她不是笨得无可救药,努力学个三五年就能出师。

正所谓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剩下的就看她怎么发挥。

至于说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就更没啥奇怪的了,襄王府那么多的门客,总有一些人会有独特的经历,一人给她讲一个就足够了。”

剩下的话她都不好意思说了。

有些女人就是最懂男人的心事。

就好比大魏皇宫里的那些妃嫔,整日闲着没事就琢磨姐夫在想什么。

一旦有机会面圣,可不就是捡着好听的说?

说上百八十句的,总会有那么几句说在姐夫心坎上。

遇到姐夫心顺的时候,她们就成了所谓的“解语花”。

遇到姐夫心不顺的时候,冷宫里就会多一个寂寞女人。

淳于城主笑道“郡主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

不过湘东郡主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她做的那些菜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也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念喜欢,一念恐惧

萧姵不想再继续辩解了。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男女情事,但戏本子却看过很多。

不论男女,只要是动了心,那人不管做什么都是独特的,这便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当然,年少时的淳于城主或许并没有真的爱上湘东郡主,但一定是有过好感,至少是非常欣赏的。

正因为如此,多年之后再次提起湘东郡主,他依旧不忘加以维护。

桓郁道“如湘东郡主这样的女子,一定会有许多优秀的男子被她吸引。

可听城主方才的话,您似乎很是欣赏她,却又为何没有喜欢她呢?”

他同样没有经历过男女情事,但在他看来,从欣赏到喜欢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湘东郡主既然那般出众,淳于城主的欣赏没有道理不转化为喜欢。

淳于城主的神情中满是苦涩“人的情感会如何发展,其实都在一念之间。

那时的湘东郡主美貌聪慧,仰慕于她的锦国贵族少年数不胜数。

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对她自然也是有好感的。

可对她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后,我对她的好感不仅没有增加,还添了几分恐惧。”

萧桓二人都有些听不懂了。

一名美貌聪慧的贵族少女,竟也能和“恐惧”这个词扯上关系?

淳于城主道“除了一手好厨艺,湘东郡主完全不像个女孩子。

她不喜欢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更是半点不会。

习武怕吃苦,却又能冒着风雨与人做生意,闲暇时最喜欢与人谈论政事。

尤其是知晓了我的身份后,她越发热衷于谈论天下大势。

弱水城地小人少,选拔任用人才的范围也窄。

从先祖那时起,城中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要进学堂念书。

弱水城的女子都很有见识,但野心如湘东郡主这么大的,我还是头一回遇见。

淳于家并没有与三大强国争霸的实力,所求不过是保住几十万百姓的安宁。

而湘东郡主想的竟是如何一统天下,让我听了只觉得不寒而栗,之前的那些好感完全被恐惧取代。”

萧姵啧啧道“我也是头一回听说野心这么大的女子。”

果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她一直觉得自己那个盖世英雄的梦想已经足够宏大了,可与人家湘东郡主一比,完全不够看。

桓郁冷笑道“襄王一家人果真是狼子野心,只不知他将来又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淳于城主笑了笑,接着方才的话道“看清楚了湘东郡主的本来面目后,我刻意想要疏远于她。

可就在那时,我认识了内子。

内子与湘东郡主自幼相识,多少受到了她的一些影响。

但韩家乃是书香门第,对女孩子的教养也如男孩子一般严格,她的心性才不至于被湘东郡主彻底带歪。

内子容貌远不及湘东郡主,但她的理想和喜好几乎与我完全一致。

我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竟能遇到这般合心意的姑娘,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定了她。

没过多久我就随内子一起去了韩家,岳父和岳母也默许了我们的婚事。

可就在我回弱水城准备提亲事宜时,襄王起兵谋逆,整个韩家除了内子之外,一个人都没能逃脱。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内子带着那五万锦国人来到了弱水城,守孝期满后便嫁给我做了城主夫人。”

萧姵抚了抚下巴“虽然我没有见过那位湘东郡主,可听城主刚才所言,她似乎并不像是个气量大的人。

她野心勃勃想要一统天下做个女皇,但襄王的几个儿子也不是吃素的。

单是锦国的皇位就不可能落到她的头上。

弱水城虽然小,地位却非常独特。她若是能坐上城主夫人的位置,便有了与几位皇兄相抗衡的资本。

因此她得知您的身份后,就把您视为了通向皇权的倚仗。

可惜您却看上了别的女子,而且这女子还是她的好友,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淳于城主道“郡主很聪明,湘东郡主的确就是这样的人。

幸好那时她正忙着帮襄王谋朝篡位,没顾上纠缠,内子才得以顺利来到弱水城。

待湘东郡主把争权夺利的事情处理好后,我已经坐上了城主的位置,并与内子成了亲。

她对此大为不满,甚至亲自来了一趟弱水城。

我们夫妇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内子虽然深恨襄王的灭门之仇,也没有把气撒到她的身上。

当然,更大的原因还是为了弱水城的安危。

毕竟于我们而言,锦国还是太过强大。若是湘东郡主在弱水城出了事,我们无法承受来自锦国皇帝的报复。

可我们的隐忍并未换来湘东郡主的理解。

她用最恶毒的言语辱骂并诅咒了我们夫妻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弱水城。

从那以后内子便开始惶惶不安,总觉得湘东郡主绝不会善罢甘休。

为了安抚内子的情绪,我在城中尤其是府里做了周密部署。

过了半年,湘东郡主那边一直没有动作,她的心情才恢复了平静。

接下来的几年,我们夫妻过了一段非常平静的日子,直到内子有了身孕。

大约是怀孕三个月时,湘东郡主又来了。

这一次她的态度极好,对几年前的事情道了歉,并且取出了一份请柬,邀请我们去参加她的婚礼。

我们自是不敢完全相信她,但怎么看她都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那时她已经贵为锦国公主,封地比肩她的几位皇兄。

就连驸马也是她自己挑的,是一位非常有名的锦国才子。

我们当然不想去参加她的婚礼,但口头上只能答允下来。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是那一次见面,湘东郡主给内子下了毒。”

“这女人实在太恶毒了!”萧姵在茶案上重重拍了一掌。

桓郁的心跟着重重跳了一下。

小九拍坏桌案可是有前科的。

万一今日再把淳于城主的茶案给拍出个好歹,她那大力神的名号可就天下闻名了!

幸好茶案十分牢固,只是茶壶和茶盏被颠起来移了位。

淳于城主道“二位想必也听说过一些传言,我虽然不敢号称神医,但寻常的药物绝对瞒不过我的耳目。

可湘东郡主用的是天目泪,等我察觉事情不对,内子已经到了生产之时。”

第一百七十三章 生存原则,保持中立

萧姵和桓郁都学过辨毒,对“天目泪”虽然谈不上熟悉,但名称还是听说过的。

据说此毒无色无嗅,中毒之后并不会立刻毙命,而是会让人一日比一日憔悴,死时形容枯槁,几乎不成人形。

得是多大的仇怨,才能让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而且还是怀有身孕的女人下如此毒手?!

淳于城主惨淡一笑“现在你们应该知晓,我为何用恐惧这个词形容湘东郡主了。

她那个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事,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心甘情愿。

天目泪是早已经失传了几百年的毒药,她居然都能把它找到。

我自问此生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旁人的事,却让我的妻女无端遭受这样的痛楚。”

二人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心里都特别难受。

城主虽然没有明言,可他的妻子遭此大难,腹中的胎儿又如何能够幸免?

淳于姑娘遭受的痛楚,定然不止生母早逝这么简单。

桓郁拧眉道“这湘东郡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果真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么?”

淳于城主苦笑道“上天入地对她而言我曾听闻锦国清德帝的楚皇后精通医术,尤其擅长解各种奇毒。

可她早已经被济安帝给砍杀了,我还能上哪儿去请人帮内子解毒?”

萧姵怒道“湘东郡主如今身在何处,这种人渣在世上多活一日都让我觉得恶心!”

淳于城主道“济安帝登基二十多年,她和皇子们的争斗从来没有停止。

锦国的情况你们是知道的,女子的地位远不及魏国,更不用说弱水城。

湘东郡主虽然厉害,在与她的皇兄皇弟们争夺权力的时候,总是会吃不小的亏。

就拿她的封地来说,大小和人口与皇子们差不多,位置却更加偏远。”

萧姵嗤笑道“从来只听说过王爷们就藩,到了她这里,竟弄出一个公主就藩?

也不知她那位驸马爷这十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和这样的人渣同住一座府邸,也不怕哪一日睡梦中就被她给弄死。”

淳于城主嘴角微微抽了抽“不瞒郡主,他那位驸马爷与她成婚不到半年就没了。”

萧姵一噎。

真被弄死了?

自己的嘴巴啥时候变得这么毒了?

不过那位驸马爷的经历真是太惨了,若非娶了那人渣为妻,如今一定还活得好好的。

桓郁轻咳了一声“城主,之前我听栗大哥说您知道是谁绑了那些男童。

我不妨大胆推测一下,凶手是不是湘东郡主?”

萧姵真是险些被气死。

人渣都不足以形容那女人了。

几千名男童背后就是几千户人家,就是几千位父母。

她居然能下得了手!

淳于城主道“男童们是否为她所绑,我也只是猜测,但犬子的确是在她的手中。

她昨日派人给我送了一封信,让我用一大批物资去换斐儿。

想来两位也看出来了,弱水城的兵器非常不错,不是锦国兵器可以相提并论的。

所以她想要的物资中,不仅包括大量的粮食布匹,甚至还有一万把匕首和一万把小手弩。”

萧姵眸子亮了亮“难怪城主会认为男童们在她手中。一万把匕首和一万把小手弩,她这是打算培养一批杀手!”

桓郁握了握拳“那些男童小的只有三岁,大的也不过六七岁,正是习武的最佳年龄。

这女人年岁也不小了,等这些男童能够独当一面,至少也得十多年。

她还真是有耐心,难道不怕兵练出来,她自己却熬不下去了么?”

萧姵睨了他一眼,原来桓二哥的嘴巴才是真的毒,骂人都不带脏字儿的!

淳于城主道“弱水城的实力不足以对付锦国,但对付湘东郡主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这其中涉及了魏国和离国的一大批男童,我实在是不便插手。

所以我听卢生说府里来了魏国的贵客,就让他把你们请到这里来。二位应该不会介意吧?”

萧姵和桓郁对视了一眼。

敢情他们俩是被这只老狐狸当枪使了?

还说什么推测,他分明就是知晓那些男童的下落。

之所以没有立刻带人去营救,还是为了他那个保持中立的生存原则。

魏、锦、离三国,他是哪个都不想得罪,哪个都不想讨好。

所以营救失踪男童的事情,只能落到他们两个的头上。

萧姵不免有些好奇“城主,若是我们两个没有到弋阳郡来,这事您又打算怎么办?”

淳于城主大笑道“失踪那么多的男童,不管是魏国还是离锦两国,都一定会非常重视。

若是你们不来,迟早也会有离国和锦国的人来。

弋阳、广陵、庐江三郡距离魏京虽然远,但用不了几日,大魏皇帝的人也该到了。

既然二位是最先赶到的,这件事便只能着落在你们身上。”

萧姵抱了抱拳“我真是服了,只是您既然要我们去办这件事,总得为我们置办一些趁手的兵器。

另外再给我们弄点吃食,我昨晚就吃了一个馒头,今日还一口饭没吃呢。”

淳于城主是真喜欢她的性格,笑道“郡主请放心,我自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今日你们二位就在府里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便出发前往锦国。”

用过午饭后,萧姵和桓郁等人被安排到了一处叫做“藕香”的院子。

这里同栗公子家的小院完全不同,景色优美宽敞舒适。

晴照等人自去安置住处,萧姵和桓郁则走进了湖边的亭子中。

望着湖心含苞待放的亭亭青莲,萧姵叹道“我本以为男童失踪一事只与那毁容男子有关,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事情。”

桓郁笑道“我依旧觉得这件事与那毁容男子脱不了干系。

湘东郡主的野心大,流云国主的野心也大,他的野心同样大。

三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凑在一起,还不知能把天下搞成什么样子!”

萧姵偏过头看着他“桓二哥,昨晚你在栗公子的书房发现了什么?”

桓郁挑眉“那小九在他的药房中又发现了什么?”

萧姵笑道“原来昨晚你看见我了?”

“我没有看见你,但我估计你会对那东厢房里的药香感兴趣。”

第一百七十四章 脸上的笑,心底的泪

想起东厢房的药香,萧姵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桓二哥,你可曾听说过姬灵玉这个名字?”

“既是姓姬,这人多半应该出自锦国皇室。只是我对他们的了解也非常有限……你是在哪儿听说此人的?”

萧姵遂把昨晚在东厢房的所见所闻详细说了一遍。

“……我见了那画像后,便有些怀疑栗公子与锦国有勾连。

可方才听了淳于城主的解释,知晓了栗家的来历,这份怀疑似乎也失去了意义。”

“栗公子不过二十几岁,离开锦国的时候尚且是个孩童,的确不太可能与锦国皇室有什么关系。

只是他在密室中存放大量的毒药,又挂着那女子的画像,莫非……”

“那画像的纸张泛黄,少说也是十几二十年所画,我倒是觉得栗公子是把姬灵玉当成师长一般对待。

想来她也是一位用毒高手,曾经指点过栗公子也未可知。”

桓郁点点头“我在栗公子书房的博古架上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有一本锦国的诗集。”

萧姵眉头蹙了起来“栗公子是锦国人,平日又喜欢附庸风雅,喜欢读锦国的诗作不足为奇。

可他为什么要把诗集藏在暗格中呢?”

桓郁道“大概是九年前,我在外祖父家中见过同样的诗集。

听小舅舅说,诗集是从一名锦国探子身上搜到的。

据那探子交待,锦国人传递消息用的是暗语,而那诗集就是用来破解暗语的。”

萧姵沉吟了好一会儿。

虽然弋阳郡与锦国相毗邻,她却从来没有用心关注过这个邻居。

仅有的印象就是这个国家向来重文轻武,最近这些年皇子们争斗不休,局势有些不安稳。

没想到锦国竟有这么多的古怪。

而这些古怪,似乎都源于一个人。

“用诗集破解暗语这样的方法虽称不上高明,却非常实用。

桓二哥,你说这事会不会又与那湘东郡主有关?”

桓郁道“很有可能。事有反常必为妖,毕竟那女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说起奇怪,我倒是又想起了一个人。”

“谁?”

“清德帝的皇后楚氏。”

“她精通医术,甚至还擅长解毒,小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萧姵道“楚皇后能得到清德帝专宠,必然有其独到之处。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锦国皇室擅长医术的女子为何会有那么多。

一个楚皇后不够,还有一个姬灵玉。

依照那画像推断,姬灵玉如果还健在的话,年纪应该是五十岁左右。

而如今的锦国皇帝是清德帝的堂兄。

他年过花甲,也就是说清德帝和楚皇后的年纪大约就是五十多岁。

楚皇后与姬灵玉年纪相仿,又都精通医术,她们二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桓郁忍俊不禁“难怪刚才在淇水阁我就觉得你像是有心事,没想到你竟琢磨出这么多的东西。

既然这般好奇,方才何不问一问淳于城主?”

萧姵嘟着嘴道“他明摆着就是不相信我们,我干嘛要去开那个口?

到时弄得他别扭我没脸,好不尴尬。”

桓郁笑道“处在他那个位置的人,怎么可能轻信于人。

更何况咱们与他才刚认识,他能对咱们说出那么多的**已属不易。”

萧姵不以为然道“既然不信我们,他为何还要与我们合作?

别的暂且不说,他那女儿的行踪就非常可疑。

中了天目泪的女子,能坚持把孩子生下来已经是个奇迹。

淳于姑娘即便能长大,也不会是个身体健康的女孩子。

可淳于城主却对我们说,他的女儿脾气性格和我差不多,也是自幼便喜欢穿男装。

还说什么她总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溜出去玩。

难道你不觉得他这些话前后矛盾?”

开什么玩笑,溜出府玩这种事情她做得多了。

除了一个聪明的脑袋,行动力也同样重要。

就淳于姑娘那病弱的身体,怎么可能瞒得过城主府那么多人的耳目?

桓郁道“你的话不无道理,可你也别忘了,咱们都是局外人。

淳于城主那般疼爱女儿,或许是将计就计,故意让人放她出去玩的呢?

你看他在得知小公子下落的情况下并没有着急行动,甚至还在咱们面前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你我谈笑风生。

你能说他是个冷血麻木、不在乎儿子生死的父亲么?

不过是脸上带着笑,心底却在流着泪罢了。”

萧姵抿抿嘴。

“反正我这辈子就是最烦这样的人,说一句话要拐十八道弯,什么人都不敢相信……”

桓郁无奈地看着她。

小九又开始口是心非了。

明明心里非常同情淳于城主,嘴上却坚决不饶人。

“好了好了,你也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不过就是发几句牢骚而已。

这世上有几个人是活得痛快的,谁还不会遇到一些憋屈的事情。

弱水城看似不受三国辖制,其实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淳于城主身上背负着近四十万人的性命和前程,行事自然不能随心所欲。”

桓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喂!”萧姵拍了他一下“你有没有听说过天目泪该怎么解?”

“天目泪失传了那么多年,我如何能知道解法?”

萧姵叹道“是我太心急了,天目泪若是真的有解药,淳于城主又怎会不知道?

连他都救不了妻子,更何况是我们两个。”

桓郁道“淳于姑娘的情况咱们也是全凭猜测,既然她能够活到十五岁,就说明城主并非毫无办法。

咱们现在要想的是如何把那些男童救出来,其他事情等以后再说。”

萧姵道“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湘东郡主的封地在南郡,若是走水路的话两日便可以到达。

也不知淳于城主会给咱俩派多少人手……”

带着别人家的兵执行任务,她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桓郁道“你尽管放心,咱们救的是别人家的孩子,淳于城主要救的却是自己的儿子,他一定会格外谨慎的。

况且咱们此次是以弱水城人的身份出行,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萧姵点点头。

若不是顾忌这个,她就直接回弋阳郡调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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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战火一触即发

自从崇武帝驾崩后,大魏与离锦二国便再也没有动过刀兵。

萧姵对天庆帝还算了解,只要周边的国家不先动武,姐夫这辈子大概都只想做个太平天子。

当然,皇帝的心思是最难猜测的,保不齐姐夫什么时候就变了。

但以如今魏、离、锦三国的形势,并不具备开战的条件。

所以他们此行前往锦国,不适合用魏人的身份,更不适合带魏国的军队。

正说话间,晴照和映水也走进了亭子中。

“郡主,桓二公子,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走吧,咱们去吃饭。”桓郁抬了抬手,二人随俩丫鬟去了正房。

饭后没多久,淳于城主派人把衣物和兵器送到了藕香园。

萧姵昨晚没睡觉,正准备小歇一阵。

可听说淳于城主送兵器来了,她的瞌睡顿时消失殆尽。

她三两下把衣裳穿好,抬腿就去了正房。

刚一进门就见桓郁冲她招手“小九,快过来!”

萧姵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顺手抄起了桌案上的一把刀。

昨日那些大汉用刀就给萧姵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今日的这把刀却更胜一筹,刀身如一泓秋水,凉气森森寒彻心骨。

虽然比起她的冰魄还有不小的差距,但也算是百里挑一的宝刀。

“好刀!”萧姵忍不住赞道。

想起冰魄,她忍不住看了桓郁一眼。

离开京城一个多月,他们二人朝夕相伴共同进退,已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以桓二哥的脾性,若是她开口向他借寒霜来瞧瞧,他一定不会拒绝。

可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一直都开不了这个口。

桓二哥也知道冰魄在自己手中,他会不会也有一样的想法呢?

还是算了,萧姵暗暗摇头。

宝刀不是寻常的物件儿,若是真的看见了,谁也不敢保证她不会生出觊觎之心。

为了一把刀坏了好友之间的情谊,实在是不值得。

“小九,要不要试试刀?”桓郁也抄起了一把刀。

以他对萧姵的了解,这姑娘最大的喜好便是找人比武,今日绝对会应战。

没想到萧姵却一口回绝了。

“不想试,我还得留着气力对付湘东郡主那个人渣。

咱们之前约好了回京赛马,到时候再一并比过。”

说罢她放下刀,又拾起了一张弓。

她用两指勾起弓弦稍微一用力,弓被拉到了七分满。

“桓二哥,弱水城占地不大,人口还不到四十万,制作的武器却样样精良。

就这张弓,比起姐夫赐给我的那张都不差。”

桓郁却吃了一惊。

这张弓的确不是凡品,可让他惊讶的却是萧姵的臂力。

二人比试刀法那一日,他便已经知晓小九的气力不输男子。

可此时她分明没用几分力,却非常轻松地将这张硬弓拉开了。

看来他依旧是低估了小九的实力。

这姑娘现下还不满十五岁,若是再过五六年,真不知她又会发生多大的变化。

萧姵松开手,弓弦迅速恢复了原样。

“等咱们从南郡回来,我一定要让那栗公子好生陪着我们在弱水城里四处转转。”

桓郁笑道“小九是想知道弱水城为何这般有钱,还是想知道他们制作的兵器为何会这般精良?”

萧姵也笑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是想满足桓二哥的好奇心罢了。”

“郡主,您明日去南郡把我们几个也带去吧。”晴照等四人围拢过来,一起哀求道。

萧姵根本不吃这一套。

“你们四个就留在城主府,这里吃食美味风景优美,你们就是住上十天半月的也绝不会烦的。”

“郡主——”晴照和映水一人一边拉住了她的胳膊。

萧姵用力吧胳膊挣脱出来“这件事没得商量。你们几个不要以为留下来就没事儿做。

五百多男童失踪不是小案子,姐夫派来的官员这几日就该到了。

你们四个时刻留意鲁大人那边的消息,若是钦差大人到了弱水城,你们几个负责把他安置好。”

四人听说他们有事可做,不再继续纠缠,一起应了声是。

※※※※

第二日一早,萧姵和桓郁浑身上下收拾得紧衬利落。

与淳于城主辞行后,二人同栗公子一起,率五百精兵离开了弱水城。

一路顺风顺水船行似箭,只用了十个时辰便赶到了南郡。

栗公子刚打算吩咐停船靠岸,远处的江面上却传来了喊杀声。

他唤过一名水手“吴通,你带几个人去打探一下,前方究竟出什么事了。”

“是。”吴通抱了抱拳,带着四五名水手放下了一条小船,快速朝前方驶去。

不多时,小船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另外两条小船。

“公子。”吴通行了个礼。

栗公子抬眼看了看那两条小船“这是怎么回事?”

吴通忙道“回公子,前方是离国的二皇子与锦国三皇子……他们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话音未落,其中一条小船上的水手冲栗公子抱了抱拳“敢问这位公子可是来自弱水城?”

栗公子应道“正是。”

水手还想说话,另一条小船上的水手抢先道“这位公子,在下乃是离国二皇子派来的,我们皇子想请您过去一叙。”

“你放屁!”之前那水手骂道“这里是锦国的地盘,你们的狗屁二皇子诸葛辰欺人太甚……”

“你的儿才长脸上!”

“有本事过来一战,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

栗公子被两人吵得心烦,怒喝道“都给我闭嘴!”

说罢又对吴通道“你的意思是说,两位皇子准备在此处交战?”

吴通道“是,方才他们已经打过一场了,前方的江面上有死人……”

栗公子面色微变。

离国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这里不仅是锦国的地盘,还是湘东郡主……不,如今已经是湘东公主的封地。

那二皇子诸葛辰莫非也是为了男童失踪案而来的?

“公子……”吴通唤了一声“咱们还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栗公子抿抿嘴,对那两名水手道“你们回去告诉各自的主子,就说弱水城栗卢生求见。”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各自有目的

两条小船上的水手依言飞快地折返回去。

栗公子面色不虞地看吴通“一会儿说眼看着两边快打起来,一会儿又说两边像是已经打过一场,你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吴通涨红着脸道“属下知错,还望公子……”

“罢了。”栗公子摆摆手,转身看向后面的另一条船。

那条船比他乘坐的这一条略大,除却三百名士兵,上面还装载着淳于城主用来赎回儿子的一大批物资和兵器。

大船刚一停稳,就有水手搭上了跳板。

身着弱水城军服的萧姵和桓郁踩着踏板很快就来到了栗公子身边。

“栗大哥,前方出了什么事?”

栗公子道“离国二皇子诸葛辰和锦国三皇子姬拂云起了冲突。”

萧姵道“离国这是打算与锦国开战?”

桓郁道“开战倒是不至于,我估摸着诸葛辰此行的目的与我们一致,也是为来了营救失踪的男童。”

萧姵举目远眺“听闻离国二皇子诸葛辰深受离国皇帝宠爱,在民间的口碑极好,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相遇。”

栗公子笑道“若是他今日能把失踪男童全都救出来,离国的储君之位恐怕非他莫属了。”

桓郁不以为然道“这倒也未必,行百里者半九十,即便真的做了储君,也不代表他就能顺利登上皇位。

我更感兴趣的反而是那位锦国三皇子姬拂云,大老远的跑到皇妹的封地来与他国皇子开战,这事儿要说没点儿猫腻谁信?”

萧姵道“你可别忘了,锦国失踪的男童是我大魏的好几倍。

他们兄妹争斗了几十年,好容易抓到对方的小辫子,他如何会轻易放过湘东公主?”

桓郁和栗公子一起摇了摇头。

姬拂云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良机。

皇室是天底下最不讲人情味的地方,兄弟相残远比兄友弟恭来得真实。

若能借着男童失踪案将湘东公主踩死,他通往皇位的路上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不过两位皇子这么一闹,更加说明那批失踪的男童就在湘东公主手中,他们这一趟算是没有白跑。

喊杀声渐渐消失,就见方才那两条小船又快速驶了回来。

“栗公子,我们殿下请您前去一叙。”

“栗公子,我们殿下请您前去商议要事。”

之前那两名水手争先恐后地禀报。

栗公子道“既是要商议要事,何不止了干戈?烦劳你们再跑一趟,就说栗某已然备好了酒菜,若二位殿下肯赏脸,咱们大家坐下好生商谈。”

“是。”那两人抱了抱拳,又驾着小船走了。

萧桓二人又一次见识了栗公子的大方阔绰。

待两位皇子登上大船时,美酒佳肴早已经准备妥当。

姬拂云年纪与淳于城主相仿,诸葛辰正值青春年少,都是贵气俊美风度翩翩。

两人有说有笑相携而行,若非知晓双方之前还在对峙,说他们是一对关系极为亲近的父子都有人相信。

“栗公子,好久不见!”两人一起拱了拱手。

栗公子忙躬身道“二位殿下折煞在下了。”

诸葛辰看了看他身后的萧姵和桓郁,问道“这两位是……”

栗公子介绍道“这二位是弱水城的郁将军和南将军。”

桓郁和萧姵抱了抱拳“末将见过两位皇子。”

诸葛辰笑道“少年英俊气宇轩昂,弱水城果真是人杰地灵,淳于城主实在让人艳羡。”

姬拂云捋了捋长须“江面上风大,咱们有话还是进舱里说。”

栗公子侧过身子,抬手道“二位请。”

一行人走进船舱。

姬拂云二话不说便占了首席,诸葛辰也不与他计较,在次席落座。

栗公子和萧桓二人哪里会在乎这个,各自寻了位置坐了下来。

姬拂云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栗公子今日怎会出现在此间?”

栗公子笑道“不瞒殿下,栗某此行是受城主所托,前来拜会湘东公主的。”

姬拂云哈哈大笑起来。

“栗公子又何必遮掩,我那皇妹与城主纠缠几十年,城主恨不能生啖其血肉,又怎会派心腹前来拜会?”

诸葛辰好奇道“淳于城主向来与世无争,他与湘东公主之间……竟还有如此这般的深仇大恨?”

姬拂云暗骂一句,臭小子倒是挺会装!

这般年纪的寻常少年,不知晓皇妹和淳于城主从前的旧事也属正常。

可这臭小子深受离皇宠爱,又是个极为聪明厉害的人物,周边几国皇室的大事,哪里会有他不知道的?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继续笑道“不过是年少时的一些情事罢了。

在乎的人便是深仇大恨,不在乎的人,恐怕和被蚊子咬一口也差不多。”

诸葛辰也暗暗骂了一句,这死老狐狸骗鬼呢!

被蚊子咬一口就恨不能生啖其血肉,淳于城主的气量岂会这般狭窄?

他虽然年纪小,但从前的很多事情都是刻意打听过的。

那湘东郡主一直缠着淳于城主,即便人家已经娶了妻子都不放弃。

虽然众人都说那位城主夫人是难产而亡,可他却觉得这件事一定与那湘东公主有关。

老话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湘东公主那个老女人,几十年来一直都在争权夺利,手段比男子毒辣一百倍。

毒死情敌这种事情在她看来恐怕比吃饭喝水还简单。

栗公子并不打算和这两人议论城主的仇家,问道“在下冒昧问一句,您二位又是为何来到此间的?”

离国尚未立储,诸葛辰又没有娶亲,想去哪儿只需向离帝禀报一声即可。

姬拂云却是锦国的藩王。

在没有圣旨召见的情况下,连他自己的封地都不允许离开,更别说到兄弟姐妹的封地四处游荡。

他突然带兵前来湘东公主的封地,难道不怕被人抓住把柄么?

诸葛辰抬了抬手“还是请姬皇子先说。”

姬拂云敛住笑容“想来几位也都知道,最近锦国失踪了近两千名男童。

单是我的封地就失踪了一百多名,我就是前来追查此事的。”

诸葛辰不以为然道“南郡是湘东公主的封地,姬皇子居然能怀疑到她的头上?”

第一百七十七章 究竟带了多少人

当着栗公子等人的面,姬拂云本是不想与诸葛辰撕破脸皮的。

可这臭小子一直都在装模作样,他着实是难以忍受。

“辰皇子究竟想说什么?湘东公主虽然是本王的嫡亲妹妹,但这等恶事本王绝不姑息!”

诸葛辰冷笑道“既如此,你就该直接去找湘东公主,在此间拦着本皇子做甚?!”

姬拂云把手里的酒杯一扔“你倒还有理了!有人擅自带兵越过两国边境,本王难道还要装作看不见?”

眼看二人又要翻脸,栗公子站起身道“二位,二位——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来到此处,凡事都可以商量着来嘛,何必闹得这么不愉快?”

诸葛辰冷哼一声“敢问栗公子,你到此处又是为了何目的?

难不成弱水城的男童也失踪了?”

栗公子浅浅一笑“方才在下并未撒谎,此行的确是受城主所托,前来拜会湘东公主。”

这二位和魏国来的那二位目的虽然一致,人品却有很大的区别。

若是让这二位知晓小公子失踪一事,他们说不定连那些失踪男童都顾不上了。

毕竟城主就这么一个儿子,在所有人看来,小公子就是弱水城唯一的继承人。

只要拿住了他,就等同于拿住了整个弱水城。

诸葛辰和姬拂云同时嗤笑出声。

“姬皇子,栗公子这是不相信咱们俩呢。”

“辰皇子,你方才注意到后面那艘大船没有?本王敢打十万银子的赌,那大船上必然装载着大批的兵器。”

诸葛辰道“弱水城的兵器从来不卖与旁人,此次淳于城主却把大批的兵器送去给仇家。

姬皇子,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姬拂云道“这本王如何知晓?不过我倒是听说,此次魏国也失踪了好几百男童,可咱们都到了,为何不见魏国派人前来?”

诸葛辰笑道“若是魏国人也来了,咱们集三家兵力一起攻打南郡,不怕湘东公主不把那些男童交出来。”

两人越说越高兴,把萧姵等人弄得心烦不已。

这两个家伙简直是来捣乱的。

看来他们之前计划好的营救方案只能选择放弃。

栗公子压着火气道“在下的来意已经同二位说了两遍。我不管二位皇子是来做什么的,二位也请不要……”

“栗公子——”姬拂云毕竟年长很多,对于情绪的控制比诸葛辰强得多“说起来栗公子从前也是锦国人,咱们俩可是同乡,凡事好商量嘛。”

栗公子挑眉“姬皇子此话何意?”

姬拂云笑道“我那皇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

她年少的时候便城府极深,我们兄弟几个从来不是她的对手,险些被她算计得丢了性命。

若非她运气不好投胎做了女子,如今的锦国太子……哦不,应该说锦国皇帝的位置都早已是她的了。”

萧姵冷眼看着他,只觉得那张俊脸十分欠揍。

一个人做了女子就是运气不好?

也不知锦国的皇后是否还健在。

她这辈子的运气得有多好,才生出了这么一大群人渣!

不论男女老幼全是人渣!

锦国的风水真是被襄王一家人给败坏了。

却听那姬拂云还在耐性游说“姬拂冰在南郡经营十数年,就凭本王和辰皇子手里的这点兵力,如何是她的对手?

更别提还要保证那些男童的安危……”

萧姵和桓郁呼吸微微顿了顿。

他们是昨日才第一次听说湘东公主这个人的。

虽然把她的生平几乎都听了一遍,却连她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姬拂冰、姬拂云,还有那个身份不明的姬灵玉。

不得不说,锦国皇室这些成员的名字还真是取得不错。

只可惜大多都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

栗公子的态度稍微有所软化。

“姬皇子的意思是说,你们想与我弱水城合作?”

诸葛辰笑道“姬皇子的意思和本皇子完全一致。

湘东郡主阴险诡诈,咱们若是强攻恐怕难以达成目的,甚至还会陷入危局。

若是有了栗公子的掩护,咱们此行必定事半功倍。”

萧姵本来是不打算插嘴的,可她真是看不下去这两人的嘴脸。

你们两个意见一致,那之前干嘛要打起来?

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不仅是这两人,恐怕离、锦二国都要开战了!

她抱了抱拳道“辰皇子此言差矣。照姬皇子方才的话说,失踪的男孩子恐怕得有几千名。

几千个人,即便是几岁的孩童,那也是好大的一群人。

孩子爱哭爱闹,想要让他们安静地待在一个地方是绝不可能的。

湘东公主单是把他们安置好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照顾他们生活的人加上那些守卫,至少也有上万。

您觉得咱们应该混进去多少人,才可能达到您预期的目的?”

“这个……”姬皇子有些犹豫。

他显然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依照锦国的律法,藩王不允许豢养私兵。

每家王府除了朝廷配给的二百名护卫,就再也没有可以摆在明面上的人马。

虽然他们几兄弟外加姬拂冰,没有谁会把律法的规定放在眼里,各人都没少暗地里招兵买马。

可那些人都是不能见光的。

父皇虽然有些老眼昏花,该清醒的时候却绝不糊涂。

他此次离开封地告知过父皇,前来探望姬拂冰也是经过他老人家同意的。

但为了不引起猜忌,他只带了一百五十人。

虽然他们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在姬拂冰的地盘上也难有作为。

至于诸葛辰这臭小子。

方才与他对峙时,并没有看见他带了多少人。

但这小子若是没有准备,绝不敢在锦国的土地上这般放肆。

姬拂云往诸葛辰那边凑了凑“辰皇子,你给句实话,此次究竟带了多少人马?”

诸葛辰挑了挑眉“姬皇子开什么玩笑,离国又没有打算与锦国开战。

我若是带着千军万马,如何能混进锦国?”

姬拂云往椅背上一靠。

“你这话说得好没意思,若是没有千军万马,你带着一百多人来南郡,是给姬拂冰送人头么?”

第一百七十八章 喧宾夺主,不欢而散

魏、离、锦三国虽然相邻,情况却各有不同。

魏国占地最广,且都城在北方,魏京距离三国交界处的弱水城非常远。

而离、锦二国占地稍微小一些,但都城相距不是很远,两国之间的来往比魏国要紧密很多。

尤其是两国的皇室子弟,彼此之间都非常熟悉。

姬拂云的年纪不比离国皇帝小多少,哪里会把尚在少年的诸葛辰放在眼里。

“送人头”三个字说出口,他的神情间满是鄙夷之色。

诸葛辰大怒“姬皇子莫要欺人太甚!本皇子此次前来南郡,为的是查实男童失踪一事。

锦国富庶不假,我离国也不是叫花子。

更何况本皇子此次前来锦国乃是是奉了皇命,即便到了锦国皇帝面前,我也不惧!

若湘东公主真是此案的主使,姬皇子还是好好想清楚,到时该如何给离国和魏国一个交待!”

姬拂云冷笑道“本王最后再说一遍,姬拂冰的所作所为与我无关,离国想要什么交待也别找到我的头上。

只是……辰皇子年纪轻轻,这狐假虎威的毛病今后可得改一改,魏军强大不假,却未必愿意同离国拴在一起。”

诸葛辰一拍桌案“姬皇子虽是一把年纪,却也不至于老眼昏花。

二十多年前的教训,你难道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一旦魏国大军压境,锦国可没有第二个清德帝!”

“竖子大胆!”姬拂云顺手抄起酒壶就砸了过去。

他的父皇早已坐稳了江山,谋朝篡位这个污点却始终无法洗干净。

尤其是清德一朝的余孽,这些年虽然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却始终都是个隐患。

还有投靠弱水城的那几万锦国人,时刻都在提醒天下人,父皇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最要紧的是清德帝的那一双儿女,更是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

诸葛辰这小崽子这个时候提起清德帝,难免让弱水城的人生出不好的想法,接下来的合作还怎么谈?

诸葛辰身子一偏,酒壶咣当一声砸在了舱壁上,很快就碎了一地。

栗公子厉声道“二位这般喧宾夺主,是欺我弱水城无人么?别忘了这里谁才是主人!”

姬拂云拱拱手“栗公子莫要生气,我们只是……”

栗公子道“姬皇子不用说了,在下今日请二位皇子至此,本意是想要调停纠纷,而非想要掺和你们的事情。

既然二位不给在下这个面子,那就请便吧。

你们想要如何营救那几千名男童,都与我弱水城无关。”

姬拂云还想再劝几句,诸葛辰却冷哼了一声“告辞!”

说罢一甩衣袖走出了船舱。

姬拂云无奈道“年轻人就是火气旺,待我去劝说他一番,栗公子,咱们后会有期。”

他拱拱手走了出去。

栗公子招手唤来一名水手,吩咐他将满地的碎瓷片收拾干净。

美味佳肴一口未动,客人们却已经不欢而散,栗公子这个主人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对萧姵和桓郁道“这两尊瘟神实在可恶,把咱们的计划全都给打乱了!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必然会惊动湘东公主。

那女人向来狡猾,还不定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倘若小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与城主交待?”

萧姵蹙着眉头看了桓郁一眼。

淳于斐是城主唯一的儿子,弱水城的官员和百姓们自然会把他视为将来的城主。

栗公子不一样,他除了是弱水城的一员,还是淳于斐的亲舅舅。

可他一口一个小公子,对待淳于斐的态度恭敬多过亲昵,完全没有个舅舅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奇怪。

桓郁轻轻摇了摇头。

淳于城主说过,栗公子乃是庶出,与城主夫人并非一母所出。

所谓隔层肚皮隔层山,栗公子对待嫡姐儿子的态度也算正常。

萧姵嘟了嘟嘴。

的确是自己想太多了。

世间不是每一个庶出的长辈都如自家二叔那般亲切。

桓郁温声道“栗大哥,此间距离南郡的郡府还有多远?”

栗公子捏了捏眉心“咱们在此处下船,往西南方向走上十几里就到了。”

萧姵道“栗大哥,我觉得咱们不必着急进城。就在此处好生休息一会儿,待日头偏西再出发。”

栗公子道“咱们之前的计划算是作废了,接下来该如何行动,还得看诸葛辰和姬拂云会怎么做。”

桓郁道“诸葛辰此行最大的目的是为了营救失踪的男童,姬拂云的目的却不太好猜。

虽然他不喜欢姬拂冰,但南郡的安危他不能不顾。

若是与诸葛辰合作,万一中了离国的圈套,让南郡落入了离国手中,他岂不是成了锦国的罪人?”

萧姵抚了抚下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丧心病狂的人是从来不讲道理的。

襄王是清德帝的堂兄,当年还不是趁着锦国与大魏交战的时机谋朝篡位。

有什么样子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咱们绝不能相信姬拂云的废话,他既然来到姬拂冰的地盘,绝不可能只带一百五十人。

他一定和诸葛辰一般做好了准备,想要把南郡据为己有。”

栗公子叹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担心小公子。

二位有所不知,当年家姐生产不是很顺利,因此小公子自幼体弱多病。

经过几年的静心调理,他的情况才算是有所好转。

可比起一般的男童,他的身子还是太过单薄,加之胆子又小,我真是不敢想象他如今的状况。

诸葛辰和姬拂云动静闹得太大了,我真是担心姬拂冰会狗急跳墙。”

桓郁道“事已至此担心无益。待咱们进城后,栗大哥派人去给姬拂冰递帖子,我与郡主趁夜混进公主府打探一番。”

栗公子抱了抱拳“如此让二位费心了。”

桓郁笑道“栗大哥此行是为了营救小公子,我们则是为了营救大魏的男童,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萧姵嘴角弯了弯。

栗公子真是……

等事情了结了,她一定要再去找淳于城主仔细问一问,这家伙究竟是什么路数。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计划又变,去看热闹

一行人稍事休息,换过便服后出发前往南郡。

然而,待他们赶到南郡东城门,却见城门紧闭,只有十数名百姓在外徘徊。

“栗大哥,看来咱们的计划又得变一变了。”桓郁眉头紧锁道。

栗公子咬了咬牙“那女人的花样向来都是层出不穷。”

桓郁道“听水手们说,那二位皇子的小船冲西北方去了,也不知他们现下在什么地方。”

趁二人说话的工夫,萧姵走上前冲一名须发花白的男子施了一礼“敢问这位老大爷,郡府今日为何城门紧闭?”

那男子睨了她一眼“小哥儿是外地人吧?”

“老大爷好眼力,我是随我家公子来南郡访友的。”

男子压低声音道“不瞒小哥儿,南郡就是这个样子……上面的人喜怒不定,咱们老百姓还能怎么样?

这种事情一年到头少说也有几十回,不习惯也习惯了。”

“呃……”萧姵想了想又问“听您话里的意思,这城门待会儿说不定还会开?”

男子笑道“你这小哥儿真是的,要是不开,咱们这些人还候在此处做甚?”

萧姵嘿嘿笑了笑“多谢老大爷指点。”

她回到原处,栗公子和桓郁还在说话。

“喂,我说你们两个哪儿有那么多的话要说,赶紧想办法进城啊!”

桓郁笑道“办法你不是都想好了么?”

萧姵撇撇嘴,把方才那老大爷的话学了一遍。

桓郁浅笑道“窥斑知豹,单凭这一点就能看出,锦国比大魏可差远了。”

栗公子也笑道“为兄听贤弟这话仿佛是在自夸?”

萧姵道“事实就是如此。大魏的律法与锦国虽不尽相同,但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譬如说,某一个郡是某一位王爷或者公主郡主的封地,那个郡却并非他们说了算。

真正能代表朝廷行使权力的是各个郡府衙门。

似湘东公主这般肆无忌惮无法无天,连城门都可以随心意关闭的行为,若是在大魏,爵位都别想保得住。”

难怪锦国这几年乌烟瘴气的,根源就在那济安帝身上。

真不知他早年间的那份杀伐决断心狠手辣都去哪儿了?

面对自己的堂弟夫妇,济安帝手起刀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可面对自己的儿女,他竟成了一位“慈蔼”的好父亲。

这厮真是虚伪至极,可恶至极!

见她是真的生气了,栗公子笑道“郡主真是嫉恶如仇。若是多有几个你这样的人,这世间恐怕就太平了。”

桓郁抿嘴直乐。

栗公子也算是有识人之明,可惜小九只有一个,又能管得了多少不平之事?

正说笑间,就听嘎吱一声响,紧闭的城门果然被人打开了一人宽的缝隙。

十几名百姓一起涌了过去。

其中一名守门的士兵将百姓们放了进去,一双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姵一行人。

“你们几个是打哪儿来的,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想进城?”

栗公子走上前拱拱手“在下想进城探望亲戚,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说着就把一个小荷包塞了过去。

谁知那士兵根本不吃这一套。

他往后跳了一大步“你这是想害死爷啊?!其他地方这一套或许吃香,可在咱南郡根本行不通。

若是被公主殿下知晓我们做了什么,等待的将会是几年没有俸禄,甚至是丢了饭碗,最严重的还会送命。”

栗公子暗暗冷笑。

果然又是姬拂冰在作妖。

同样是不允许收受贿赂,他们弱水城的办法就比她这里有人情味,效果也强了很多。

这女人果然是疯了。

一个公主而已,竟真把自己当锦国皇帝!

萧姵和桓郁听了士兵的话却暗暗点头。

姬拂冰这个女人毛病是不少,而且还特别神秘,但的确还是有些手段的。

同样的事情,历朝历代都难以彻底禁止。

皇帝们都很厌恶这样的行为,却又在很大程度上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

不都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么?

两人一起走上前,却见栗公子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公文递了过去。

“这位军爷,在下此次前来南郡,是替主人送一批物资给公主殿下的,还望你能行个方便。”

那士兵看都不看那公文一眼。

“你这人真是啰嗦得很,实话对你说吧,你家军爷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你拿这个给我看,是存心在消遣我么?”

栗公子强忍着怒火,把公文递给了另一名士兵。

那士兵的态度同样不好,一把扯过公文打开看了看。

“果然是给公主府送东西的……你们的物资呢?”

“我们用的是船运,物资都在货船上。”

“好吧,你们几个都进去吧。记住了,千万别在南郡惹事,否则要你们好看!”

栗公子把公文收好,转身对萧姵和桓郁道“咱们走吧。”

守城士兵让开一条路,三人从那一人宽的缝隙中夹了过去。

进了城门,郡府又是另一番景象。

虽然不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却处处都是安静祥和的景象。

只要长了眼睛都人都能看得出,这里的百姓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至少比起萧姵去过的很多大魏繁华的郡府都丝毫不差。

三人寻了一间客栈住下,栗公子亲自去了一趟公主府。

天刚刚擦黑,栗公子回来了。

萧姵和桓郁一起将他迎进房间里。

“栗大哥,公主府那边有没有什么异样?”

栗公子道“并无什么异样,不过我觉得那里似乎……就好像是那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甚至让人有些窒息。

不过,这兴许是我自己的缘故,因为我太过担心小公子的安危,难免会胡思乱想。”

萧姵道“那姬拂冰怎么说?”

栗公子道“我并未透露身份,只是把帖子递了进去。

那门房倒是来得不慢,说公主今日不得闲,不过明日倒是有空,让我们早些去府里拜会。”

“明日有空?”萧姵笑道“也就是说她今日很忙喽,那咱们今晚正好去公主府里看热闹。”

桓郁忍俊不禁“小九说的是,就算公主府里没有热闹,咱们俩也给她闹出些动静来。”

第一百八十章 血战江山阁(上)

简单用过晚饭,萧姵和桓郁换了一身夜行衣。

借着淡淡的月色,两人按照栗公子提供的线路寻到公主府,从僻静处纵身而入。

锦国人擅长书画,又有一流的建筑工匠,因此王公贵族们的府邸都修建得极有品味。

姬拂冰的府邸亦是如此,不仅占地很广,精美处丝毫不输弱水城的城主府。

萧姵和桓郁辨明方向,朝主院飞掠而去。

听了淳于城主和栗公子的讲述,两人对姬拂冰此人多少有了些了解。

这女人野心极大手段阴狠,因此他们丝毫不敢大意。

天早已经黑透,主院这边却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甚至还隐隐传出一阵丝竹之声。

萧姵和桓郁无处藏身,只能依旧用老办法,飞身上了主院附近的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

可惜此处不是河东郡罗先生家的那个小院子,大树距离正房非常远。

他们不仅无法见到姬拂冰,男童们的下落更是无从打探。

萧姵往桓郁身边挪了挪,压低声音道“桓二哥,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桓郁道“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听曲子,姬拂冰的确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这地方灯火太亮人多眼杂,咱们绝不能轻举妄动。还是沉住气慢慢等,她不可能欢饮达旦,总是要睡觉的。”

“嗯。”萧姵应了一声,默默退回了原处。

如果可以,她真是宁愿选择与敌人血战一场。

似这般窝在暗处打探消息,真的是太憋屈了。

难怪小五哥总说她武功虽然不错,却根本做不了斥候。

桓郁嘴角翘了翘。

小九是个急性子,今日能从诸葛辰和姬拂云争执那时憋到现在,也真是难为她了。

又过了两刻钟,丝竹声和欢笑声依旧不绝于耳。

萧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该死的姬拂冰,一把年纪了精力这么旺盛,难怪二十多年过去了依旧野心勃勃。

若是真让她做了皇帝,恐怕也是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的昏君一个。

“小九,快看——”桓郁轻呼了一声。

萧姵强打精神看了过去,只见一名劲装打扮的男子朝主院这边飞奔而来。

“杨将军……”

“这么晚了,杨将军怎的……”

一路上都有下人向男子行礼问安,他却谁都顾不上搭理,加快脚步跑到了正房门口,还险些把两名丫鬟给撞倒。

“末将杨沃有要是求见公主殿下。”他单膝跪地,大声道。

丝竹声和说笑声戛然而止,很快就有一名管事模样的妇人走了出来。

“这么晚了,杨将军有什么急事?”

杨将军站起身道“陆大娘子,江山阁出事了。”

“你说什么?”一名身材纤秾合度的女子从正房中走了出来。

因为距离太远,萧姵和桓郁只能大概看清女子的轮廓。

但即便只是一个轮廓,依旧能让人断定她就是湘东公主姬拂冰。

原因无二,这女子的气势实在是太足,不是寻常妇人能装得出来的。

二人屏气凝神,试图听清几人的对话。

姬拂冰和那位陆大娘子的声音太小,实在无法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好在杨将军是个大嗓门,以他们二人的听力,“江山阁”三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萧姵撇撇嘴,张口闭口都是江山社稷,姬拂冰真是想当皇帝都想疯了。

还有,大晚上的让外男随意出入,她还真不像锦国的女子。

却听杨将军又道“回公主殿下,三皇子带着一彪人马把江山阁围了。”

姬拂冰嗤笑道“老三不是和诸葛辰那小子对上了么,怎的这么快就分出输赢了?”

杨将军偷偷看了她一眼“公主殿下,您还是快些过去瞧瞧,诸葛辰和三皇子在一起,他也带了一队人马……”

“你说什么?”姬拂冰怒极“老三是不是疯了?他这是要做卖国贼!”

江山阁是她私下里修建的庄园,是专门用来练兵的。

姬拂云这个不要脸的混蛋,居然能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

河还没过就把桥给拆了,自己倒霉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莫非……父皇和老大老二那边又有了什么新的动作?

“公主殿下,您要赶紧做决断,否则这么多年的心血就都白费了。”

“莲娘,随我去更衣。”姬拂冰吩咐了一声,转身回了正房。

大约盏茶的工夫后,换了一身戎装的姬拂冰走了出来“杨沃,随本公主去江山阁。”

“是。”杨沃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走出了主院。

桓郁给萧姵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地下了树。

离开公主府,姬拂冰和杨将军率领二十几骑去了城西。

萧桓二人不敢懈怠,足尖一点追了上去。

出了西城门,萧姵拍了拍胸口“方才真是太惊险了,若是动作稍慢一点,咱们就出不了城了。”

桓郁笑道“不过就是多耽误一点工夫罢了。”

“你说得轻巧,人家是四条腿,咱们是两条腿。

耽误的那一点工夫,很可能导致咱们找不到那江山阁。”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朝前方追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姬拂冰等人赶到了江山阁附近。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姬拂冰大惊失色,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

骏马嘶鸣了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前方飞驰而去。

“公主——”杨将军等人不敢怠慢,赶紧追了上去。

不一会儿萧姵和桓郁也到了。

浓浓的血腥味让二人心里一惊。

这些人是狗咬狗一嘴毛,不管死伤多少都与他们无关。

可那些男童……

若无意外,那几千名男童就是被姬拂冰关在江山阁。

他们还那么小,完全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不管姬拂云和诸葛辰的人能不能顺利攻入江山阁,他们的安全都很难得到保证。

“桓二哥,咱们快走!”

两人几乎用尽全力朝前方跑去。

看着江山阁敞开的大门以及横七竖八的尸首,姬拂冰的心彻底凉了。

锦国这个鬼地方,女人简直毫无地位可言。

辛苦经营十多年,她好容易才有了如今的气象,没想到全都毁在了老三的手里!

“公主殿下——”杨沃伸手扶了她一把“您没事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 血战江山阁(中)

姬拂冰稳住身形,轻轻拂开了杨沃的手。

“我没事,咱们进去瞧瞧。”

杨沃懊悔不已“若是末将没有离开……”

姬拂冰下了马,温声道“敌人来势汹汹,你留下来也是无济于事。”

“殿下——”杨沃翻身下马,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请您赶紧回府,这地方已然不能待了。”

姬拂冰冷笑道“你放心,老三绝不敢对我动手。

我今日若是死在此处,父皇绝不会饶过他。”

杨沃嘴唇动了动,把余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公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若她是一位皇子,太子之位非她莫属。

可谁让她是个女子呢?

明知江山绝不会落到她的头上,公主还拼命折腾了这么多年,到底值不值得?

这个问题在杨沃的心中盘旋了许多年,却始终没有一个答案。

公主已经年过四旬,如她一般年纪的妇人都有了孙子孙女,可她却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见他迟迟不动,姬拂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杨沃一咬牙,欻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对其余的人道“咱们今日就是战死在此处,也要保护公主周全。”

“是。”众人应了一声,快速结成阵势。

姬拂冰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随杨沃一起走进了江山阁。

要说她一点也不害怕,那肯定是假话。

毕竟她也是血肉之躯,她的命也只有一条。

但她今日却非进去不可。

不是为了与老三赌气,更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在父皇心中有多重要,而是为了淳于斐那小崽子。

只要有他在,淳于澜就不得不听命于她。

别看弱水城只是个小地方,却是要钱有钱要兵器有兵器,东山再起也不是什么难事。

“杨沃,待会儿不管老三如何羞辱于我,你们绝不要轻举妄动。

淳于斐藏身的地方只有我知道,等老三和诸葛辰走了,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杨沃应了一声,目光从姬拂冰手中的匕首一划而过。

公主根本不会武,拿着这把匕首能做什么?

与人拼命?给自己壮胆?

还是……

他打了个寒颤。

自己肯定是疯了,公主的性格比男人还要强悍,就是战死也绝不会自尽!

江山阁是一座极大的庄园。

房屋虽然不算太多,田地却足有近千亩。

姬拂冰对种田不感兴趣,除了一百多亩位于田庄边缘的土地稍微种了点粮食,其余的地方全都被当成了练武场。

说起习武,这大概算是姬拂冰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锦国的女子地位极低,即便像她这样身份的女子,也绝对不允许习武。

她不会做针线已是半辈子遭人诟病,若是再去习武,恐怕连身份都别想保住。

可不会武功,就等于没有自保的能力。

遇到生死石柯,脑子再好使又有什么用?

世上还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事情么?

一行人走进田庄,沿途又遇到不少尸首。

从衣裳的样式看,有锦国士兵,也有离国士兵,可数量最多的还是田庄的护卫。

姬拂冰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姬拂云、诸葛辰,迟早她必定将他们二人碎尸万段!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喊杀声和刀剑相撞的声音渐渐清晰。

姬拂冰眼睛一亮“杨沃,咱们的人还在抵抗!”

“是,殿下小心些。”

不一会儿,几人的行踪就被姬拂云和诸葛辰发现了。

“哟呵,这么晚了,四皇妹不好好待在府里休息,跑这里来做甚?”

姬拂冰看着姬拂云那令她作呕的笑脸,冷声道“三皇兄真是胆大包天,与离国人相互勾结抄了亲妹妹的家,你可知晓这是什么罪名?”

姬拂云笑眯眯地看着那些正在拼命的士兵“这就不劳四皇妹挂心了。我与辰皇子只是相互配合追查男童失踪案,怎么能用勾结这么难听的词呢?

倒是你……啧啧啧……若是父皇知晓你做了绑架男童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还不知会怎么想……”

姬拂冰咬了咬牙。

老三这个该死的混蛋,暂且让他先高兴一会儿。

父皇……呵呵……

若是老三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知会不会后悔得用脑袋去撞墙?

她提高声音道“老三,让你的人都住手!”

姬拂云道“四皇妹说笑了,你的这些护卫个个悍勇无比,我都人若是住了手,岂不是没人去搭救那些男童了?”

姬拂冰咬了咬牙,再次提高声音道“大家都住手,给三皇子和辰皇子的人让开一条路。”

江山阁的护卫只剩下了不足五十人,早已经没有了足够的实力与对方对抗。

闻言他们一起住了手,向姬拂冰的方向靠拢。

姬拂云大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四皇妹自小便是女中豪杰,果然识时务。”

说罢立刻敛住笑容“辰皇子,咱们进去瞧瞧,那些男童失踪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诸葛辰见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暗暗嗤笑了一声。

真是没见过这么愚蠢的人。

活到四十多岁,竟连个内外亲疏都分不清楚。

难怪锦国的国力日衰,根源就在他们这些人身上。

他冲姬拂冰拱拱手“谢公主殿下成全。”

很快,一大群男童就被士兵们带了出来。

兴许是被困的时间太久,他们一个个都变得有些木呆呆的,不敢哭更不敢闹。

诸葛辰自问不是什么心善的人,见此情形也觉得心酸不已。

不多时,男童们就被带离了江山阁。

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小身影,姬拂冰恨声道“迟早有一日,本公主要你们好看!”

杨沃握了握拳“公主殿下,咱们是不是该去找淳于斐了?”

“嗯。”姬拂冰应了一声,抬腿走进了屋子中。

然而,当她把密室打开,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别说淳于斐,连根头发丝都没有找到。

“杨沃——”她尖声道“这事怎么回事?!”

杨沃大惊,从屋外飞奔进来。

姬拂冰伸手甩了他一个耳光“这个密室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是不是你把那小崽子给放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血战江山阁(下)

杨沃对姬拂冰忠心耿耿,虽然被打了一耳光,他依旧没有半分怨气。

“殿下,末将这就带人去仔细搜查,一个四岁的小娃娃,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江山阁。”

姬拂冰压了压火气“方才是我太过急躁了,你切莫放在心上。”

杨沃躬身道“殿下在此处稍待,末将告退。”

姬拂冰摆摆手,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顺利救出失踪男童,诸葛辰的心情反而比之前更加沉重,一路上竟是一言不发。

“男童们已然获救,辰皇子怎么反倒不开心了?”姬拂云笑着问。

诸葛辰道“令妹好毒辣的心肠,这些男童年纪最大的也只有六七岁,最小的话都才刚说清楚。

不论家中贫富,他们都是父母的心头肉。

可你瞧瞧他们,本该是活泼好动调皮捣蛋的年纪,一个个的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就算将他们送回家中,这辈子恐怕也是……”

姬拂云不以为然地笑道“真是没看出来,辰皇子竟还是个菩萨心肠。

不过是些平头百姓家的孩子,你还能指望他们这辈子有什么大出息?

回家后娘老子弄些好吃好喝的喂一喂,再好生睡上一觉,照样能蹦能跳猫狗都嫌。”

诸葛辰懒得理他。

喂一喂?你他娘的喂猪呢!

男童们年纪太小,加之被困在此间这么长时间,身心都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三四岁的那些很快就走不动了,坐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只是他们依旧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更不敢闹。

诸葛辰停下脚步,只觉头痛得很。

男童实在太多,数量远远超过他和姬拂云带来的士兵。

就算一人抱两个,也不可能一次就把他们全都带走。

更何况有些士兵们手里还举着火把,抱两个完全是奢望。

“姬皇子,这里毕竟是锦国,你看……”

不等他把话说完,姬拂云开口道“这些都是小问题,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魏国的这些男童。”

诸葛辰目光微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这厮还打算用这些男童敲诈魏国一笔?

姬拂云摆摆手“辰皇子多虑了,魏国兵强马壮,轻易是不能得罪的。

只是自我父皇登基后,锦国与魏国一直都没有正式的来往。

这些男童又是我四皇妹绑来的,我就是浑身长嘴也解释不清。”

诸葛辰暗暗咬牙。

这厮分明就是想把这件事推到他的身上。

锦国与魏国没有来往,难道他离国与魏国就是什么友好邻邦?

真是可笑!

正待发作,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了两道黑影。

诸葛辰和姬拂云都吓了一跳。

只见两个黑衣人把面巾扯下“姬皇子、辰皇子。”

诸葛辰惊喜道“原来是郁将军和南将军,你们二位怎的会在这里?”

姬拂云面色微变。

此次弱水城这般不依不饶,竟趁夜追到了此处,莫非真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四皇妹手中?

萧姵道“恕在下冒昧地问一句,二位打算将这些男童带往何处?”

诸葛辰道“自然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辰皇子,在下想要请你帮个忙。”萧姵又抱了抱拳。

“哦?”诸葛辰眯了眯眼睛“本皇子记得弱水城并无男童失踪,南将军这话从何说起。”

事已至此,萧姵不打算再继续遮掩“实不相瞒,我们俩是魏国人,此次到南郡的目的与辰皇子相同。”

“你们是魏国人?”诸葛辰和姬拂云又吓了一跳。

桓郁道“我们的确是魏国人。”

姬拂云冷哼道“你说是就是了?万一你是个骗子呢?事关几百名男童的性命,我们可不敢大意。”

萧姵看了桓郁一眼。

桓郁心领神会地从怀中取出金牌。

“此乃我大魏皇帝所赐,二位若是不信可以查验。”

姬拂云方才的态度完全是装的。

他连锦国的男童都不在乎,魏国的男童就更别提了。

有人来接这块烫手的山芋,他真是求之不得。

不等诸葛辰说话,他就忙道“辰皇子,咱们这就把魏国男童交与二位将军。”

诸葛辰睨了他一眼,对萧桓二人道“方才听南将军说有事想要请我帮忙?”

萧姵道“我们二人今晚来得匆忙,几百名男童实在照顾不过来。

因此在下想请辰皇子帮忙照看一下这些男童,待我们办完事后再去寻你。”

诸葛辰十分干脆地应道“没问题,明日一早咱们还在江边见面,到时本皇子请二位喝酒。”

“多谢辰皇子,告辞。”萧桓二人道谢后,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姬拂云非常不满。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魏国的这两个臭小子完全当他不存在,却一味捧着诸葛辰,简直可恶!

诸葛辰暗暗嗤笑。

锦国果然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倒是魏国的这两位少年将军,究竟是什么来路……

因为今晚的任务只是打探公主府,萧姵和桓郁随身只带了匕首。

但此时的江山阁中,除却尸首外,各种各样的兵器掉得满地都是。

二人各自挑了一把好刀,萧姵还寻了一副弓箭。

“小九,你不去找盐角儿么?”

“方才我仔细看过了,那些男童个头太矮,盐角儿已经九岁了,比他们要高很多。所以他一定还藏在江山阁里。

还有淳于斐,姬拂冰把他当做翻身的筹码,绝不会轻易把他交出来。”

除却寻找两名男童,还有一件事同样要紧。

萧姵不认识姬拂冰,可那女人的所做作为却让她无比恶心。

今晚她就算不能活捉姬拂冰,也一定不能让她活着继续为祸人间。

桓郁道“此处是姬拂冰的地盘,咱们二人势单力薄,待会儿你千万要小心,切不可贪功冒进。”

萧姵把长弓往身上一挂,应了声“知道了。”

两人足尖一点,朝练武场那边掠去。

杨沃带着人仔细搜查了好几遍,依旧没有寻到蛛丝马迹。

姬拂冰有些等不及了,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刚想呵斥杨沃几句,一支利箭朝她射了过来。

“公主小心——”杨沃飞身将她扑倒,利箭噗地一声射在了廊柱上。

不容他们起身,三支箭又射了过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活捉姬拂冰

杨沃的武功十分了得,又一次躲开了利箭。

他用力将姬拂冰推进了屋子里,自己就势一个翻滚站了起来,顺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而跟在他身后的几名护卫早已经中箭倒下。

“你们究竟是谁?!”

杨沃看着两名黑衣人,大吼了一声。

萧姵和桓郁与护卫们已经交上手,哪里有那份闲心与他废话。

杨沃有心上去帮忙,又不放心屋子里的主子,一时间进退两难。

“公主,你赶紧寻个地方躲好!”他转头冲屋里轻轻喊了一声。

姬拂冰是什么人,这种情形下哪里需要他吩咐,早已经躲进了密室中。

反倒是杨沃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主子去哪儿了,微微愣了愣。

“我看你往哪儿躲!”萧姵砍翻一名护卫,一刀劈向杨沃。

杨沃听风声不善,往右侧一闪。

见他身手不错,萧姵的争斗之心彻底被挑了起来。

两人同时变招,互相缠斗起来。

别看姬拂冰的人只剩下了几十个,却个个武功不俗。

除却被萧桓二人射中的十几人,此时还有二十多人。

为了不让护卫们去增援杨沃,桓郁把压箱底的本事都使出来了。

护卫们很快就倒下了两个、四个、八个……

余下的十几人斗志全无,且战且退,很快就溜了一多半。

萧姵摸清了杨沃的套路后,渐渐占了上风。

杨沃心里一慌,招式开始有些乱了。

萧姵趁机飞起一脚,踢在了他的胸口上。

杨沃整个人重重砸在地上,噗地吐出了一口血。

萧姵上前一步,用刀尖指着他的咽喉:“姬拂冰躲哪儿去了?”

杨沃伸长了脖子:“有种你现在就把老子给砍了,休想让我出卖主子!”

萧姵呵呵冷笑:“你以为你硬气,外面的那些人也个个都硬气?”

杨沃嗤笑。

外面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密室在哪儿,就算不硬气又能如何?

他毫不掩饰神色间的鄙夷。

这小子年纪不大,刀法却着实了得,只可惜阅历还是差了些……

萧姵如何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这人真是傻得没救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在心里贬损对手。

“你信不信,我很快就能将你的主子找出来。”

说罢也不等杨沃应答,用左手在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

“你再不老实交待,我就把这房子点着,我就不信你的主子不惧烈火!”

“你——”杨沃只觉自己又想吐血了。

这房子是木质结构,最怕的就是火。

万一这臭小子一言不合放把火,公主只有被烧死的命。

说话间桓郁拧着一名男子走了过来。

“小九,方才这人交待,淳于小公子失踪了,他们已经在此处寻了好半天都没有寻到。”

萧姵把手里的刀往又前送了半寸:“你也是爹娘生养的,也有自己的妻儿老小。

湘东公主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恶事,你居然还助纣为虐!”

杨沃面色十分难看。

刚想还击几句,萧姵却突然调转刀尖,朝右侧方掠了过去。

杨沃大惊失色,忙站起身看了过去。

在淡淡的月色下,只见一名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不要命地往前奔跑。

身后跟着的黑衣人穷追不舍,不一会儿两人间的差距就只剩下不足五尺。

杨沃心里一紧。

公主不会武功,这些年虽然不是养尊处优,却也很少这般剧烈奔跑。

而且她毕竟不年轻了,如何能跑得过这名武功高强的少年。

他抬腿就想跑。

然而,另一把刀迅速架上了他的肩膀。

“你这是把我当死人么?”桓郁冷声道。

杨沃沮丧地垂下了脑袋,重重坐在了地上。

几个呼吸间,姬拂冰已经被萧姵一脚踢翻。

正如杨沃想的那样,养尊处优几十年的她,哪里还有体力与人赛跑。

她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萧姵在她身边蹲下,又一次点亮了火折子。

经过一番奔跑,姬拂冰的发髻早已经散乱。

但她那姣好的面容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依旧是个十分美貌的妇人,看上去比同龄人还小了好几岁。

萧姵发出了一声冷笑。

果真是人面兽心,披着羊皮的狼。

外表生得这般柔弱温婉,实则是个心狠手辣毫无原则的恶毒女人。

姬拂冰好容易才把气喘匀,险些又被萧姵的这声冷笑弄得岔了气。

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萧姵懒得与她废话,一把揪起她的衣领,直接将她拖回了桓郁身边。

姬拂冰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险些哭出声来。

萧姵把她往地上一扔,怒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有什么话等你见了淳于城主再去说吧!”

姬拂冰咬牙道:“你是淳于澜派来的?”

萧姵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对杨沃道:“你们究竟把淳于小公子弄哪儿去了?”

杨沃见主子披头散发,浑身都是脏污,怒道:“那淳于澜见到我家公主还要礼让三分,你们两个居然敢如此对待她……”

萧姵嗤笑:“礼让三分,你别做梦了!姬拂冰当年做了什么恶事你不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管她是什么公主郡主,想要继续作恶就是不行!”

桓郁道:“小九,我瞧着他们的样子,的确是不知道淳于小公子在什么地方,你看咱们是回去呢,还是留在这里继续找?”

萧姵看似平静,其实心里早已纷乱如麻。

且不说那年仅四岁,自幼身体就娇弱的淳于斐,就是盐角儿也让她放心不下。

虽然她八九岁的时候就敢一个人闯天下,可盐角儿毕竟不是她……

※※※※

萧姵把她往地上一扔,怒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有什么话等你见了淳于城主再去说吧!”

姬拂冰咬牙道:“你是淳于澜派来的?”

萧姵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对杨沃道:“你们究竟把淳于小公子弄哪儿去了?”

杨沃见主子披头散发,浑身都是脏污,怒道:“那淳于澜见到我家公主还要礼让三分,你们两个居然敢如此对待她……”

第一百八十四章 盐角儿立大功

萧姵实在厌恶姬拂冰,这一脚用了五分力。

姬拂冰感觉自己的骨头都断了,却依旧咬紧了牙关,只是小小哼了一声。

萧姵颇感意外,没想到这恶毒的女人竟这么能忍。

杨沃怒斥道“你们休要太过分!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岂是你们可以随意殴打的?”

萧姵冷声道“你们公主殿下作恶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的身份?”

“你……”杨沃一时语塞。

“杨沃,同一个殴打女子的男人有什么好分辩的,太掉价了!”姬拂冰抬起头看着萧姵,眼中满是鄙夷。

萧姵被气笑了。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姬拂冰,你给孕妇下毒、绑架幼童、玩弄权术的时候,怎的不说自己是个弱女子?

如今不过是被人踢了一脚,你就突然想起自己是个弱女子了?”

姬拂冰老脸微红“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如今这世道不公,若是不用一些特殊的手段,女子如何成就一番伟业!”

“公主殿下果然好志向!可惜你用的手段实在太过龌龊,生生玷污了这志向。

你口口声声说世道不公,却做尽了不公之事。

若是让你这样的人成就所谓的伟业,那才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姬拂冰怒极“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年纪轻轻又是个男子,如何懂得身为女子的苦楚?”

萧姵嗤笑“谁告诉你我不懂了?”

姬拂冰心生疑惑,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这小子莫非是个女的?

桓郁有些想笑,若姬拂冰知晓小九是个女子,而且也是个有大志向的女子,不知又会怎么想。

他对杨沃道“江山阁中一共有多少间密室?”

听他提起密室,杨沃有些心塞。

密室里竟还有别的出口,他也才刚刚知晓。

枉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公主的心腹爱将,没想到公主对他竟也留了一手。

他摇了摇头“我知晓的就这一个。”

萧姵冷笑道“我估摸着也没有了,否则你家主子早就躲到其他洞里了,又怎会像只野兔一样四处逃窜?”

杨沃看了尚在沉思的姬拂冰一眼。

公主今日算是遇到敌手了。

这两名来历不明的少年,不仅身手非常了得,嘴皮子也着实厉害得很。

桓郁又道“杨沃,你们可曾绑架了一名九岁左右的男童?”

杨沃道“你问这个做甚?”

“哪儿那么多问题,你就说有没有!”萧姵真是有些烦了。

“是有个高出别人一大截的小子,人特别勤快嘴巴也甜。

刚到江山阁的那段日子,好些男童哭闹着不肯吃饭,那小子还自告奋勇去劝慰他们。

你别说,他还真有些手段,那些小屁孩儿被他这么一哄,一个个的乖顺多了。”

萧姵追问道“那他现下在哪儿?”

“这个……”杨沃想了想“方才三皇子和诸葛辰带走了一大批男童,那小子应该也跟着走了。”

被桓郁拧着胳膊的男子小声道“我和那小子挺熟的,方才离开的男童中没有他。”

萧姵真是想揍人了。

这两个人说了半天是废话。

与其问他们,还不如用最笨也最直接的办法。

她抬起双手拢在嘴边,冲着空荡荡的练武场大声喊到“盐角儿——盐角儿——”

江山阁的夜晚十分寂静,她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却又很快被夜色所吞没。

“小九……”桓郁劝道“你也别太着急,江山阁那么多的护卫,盐角儿他们不可能跑太远。

待明日天亮后咱们多寻些人来,一定能找到他们的。”

其实不仅是萧姵,他的心里也非常着急。

盐角儿聪明机灵,加之年纪也大了几岁,倒还让人不是那么挂心。

唯有年仅四岁身体又不好的淳于斐,多耽搁一个晚上,谁也说不清楚会发生什么情况。

迟迟得不到回应,萧姵越发焦急,用更大的声音喊道“盐角儿,我是九爷——九爷来救你了,听到了就快点出来——”

如此这般喊了七八遍,萧姵的嗓子都有些哑了。

她颓然地放下手,越发看姬拂冰不顺眼。

“你个恶毒的死女人,若是盐角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扒了你的皮点天灯!”

姬拂冰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冷笑道“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本公主倒是要看看,你那小小的弱水城,如何抵挡锦国的百万军队!”

“什么龙啊虎啊的,你就是只落了毛的凤凰,比只鸡都不如……”

“闭嘴!”姬拂冰大怒,臭小子居然敢骂她是“鸡”?

“骂你怎么了,我还打你呢!”

萧姵抬起腿,作势又要踢她。

姬拂冰往后一缩,突然惊呼道“你们快看——”

“你又在玩什么花样……”萧姵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孩子步履蹒跚地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九爷……”他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倒。

“盐角儿!”萧姵足尖一点窜了过去,一把扯住了男孩子的胳膊。

她这时才看清楚,盐角儿的背上还背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童。

男童面色苍白,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十分乖巧地趴在盐角儿的背上。

萧姵松了口气,不用问也知道,他一定就是淳于城主的儿子淳于斐。

她一手接过男童,一手理了理盐角儿的额发“你们俩躲哪儿去了?”

盐角儿嘴巴都爆皮了,他用舌头舔了舔,疼得直咧嘴。

“九爷,您赶紧带我们离开吧,斐弟弟病了……”

听他说“斐弟弟”,萧姵愈发肯定了男童的身份。

她笑道“傻小子,你这次可是立大功了!”

说罢她牵起盐角儿的小手,拉着他走到了桓郁身边。

“桓二哥,淳于斐的病情耽误不得,要不你在这里守着他们几个,顺便照看一下盐角儿。

我尽快把淳于斐送去给栗大哥,他精通医术,一定有办法稳住这孩子的病情。”

桓郁自是没有意见“那你快去快回。”

萧姵松开盐角儿的手,温声道“这是九爷的兄长,你可以随我叫他一声桓二哥。”

盐角儿行了个礼,笑眯眯道“桓二哥好。”

桓郁忍俊不禁,这孩子果然嘴甜。

他拍了拍盐角儿的肩膀“去给桓二哥寻几根麻绳。”



第一百八十五章 打破平衡,结果难料

盐角儿依言去找麻绳。

萧姵抱着淳于斐刚想离开,又被桓郁唤住了。

只见他用脚踢了踢姬拂冰的鞋“公主殿下,烦劳你把进城的信物借来用一用。”

萧姵咧咧嘴,桓二哥果然心细。

与他相比,自己真就是个马大哈。

方才出城他们就是趁机混出来的,如今再想要混进去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姬拂冰怕他们又对自己下狠手,从袖中取出了一面黑色的令牌扔了过去。

萧姵接过令牌,冲桓郁抱了抱拳,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大约半个时辰后,她抱着淳于斐回到了客栈。

几个时辰没有萧姵和桓郁的消息,栗公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直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听见敲门声,他直接飞扑过去把门打开。

“郡主……”刚唤了一声,栗公子就看见了萧姵背上的淳于斐。

“栗大哥,你快来看看小公子,他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栗公子赶紧将淳于斐接过来“郡主快进屋。”

萧姵随他走进了房间,顺手把门关上。

栗公子把淳于斐放到床上,又替他盖上了被子。

萧姵则赶紧去拧了个温帕子,替淳于斐擦了擦小脸和小手。

栗公子探了探淳于斐的额头,又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看,面色愈发凝重。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药丸塞进了淳于斐的嘴里。

大概是药有些苦,淳于斐的小眉头皱了皱,却并没有如寻常的孩子那样把药丸吐出来。

见他这般乖巧,萧姵的心一阵酸痛。

小孩子服药她见得多了。

她的那些外甥侄儿,一大群人拍着哄着才能勉强把药喝了。

喝过药之后又是蜜饯又是糖果,这才能止住他们的哭闹。

这瘦瘦小小的男童,究竟是吃过多少药才让他习惯了这样的苦。

栗公子估摸着药丸化开了,这才替淳于斐把了脉。

又过了盏茶的工夫,栗公子勉强松了口气,把淳于斐的小手塞回了被子中。

“栗大哥,小公子的情况如何?”萧姵凑上前问道。

栗公子站起来躬身行了个大礼“在下替城主和家姐谢过郡主的大恩大德。”

萧姵指了指远处的椅子,轻声道“栗大哥不必客气,咱们去那边说话,别打扰小公子休息。”

栗公子感激地点点头,随萧姵一起走了过去。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萧姵端起晾温的茶水喝了半杯。

栗公子有些愧疚道“在下方才只顾着小公子,实在是失礼了。”

萧姵摆摆手,笑道“栗大哥,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栗公子神情微微一顿“什么好消息?”

“我们把姬拂冰给擒住了。”

“什么?”栗公子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

他的年纪虽比淳于城主和姬拂冰小了十多岁,对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却是一清二楚。

那女人不仅心狠手辣,而且还十分奸诈狡猾,城主为了擒住她不知用了多少手段,皆未能如愿。

郡主和郁公子随便出去这么一趟,居然就把她给活捉了?

而且这里是南郡,是姬拂冰的地盘……这件事真是让人有些难以相信。

萧姵遂把今晚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主要还是姬拂冰有些狂妄了,她没想到姬拂云那厮居然勾结他国皇子对付自家人,所以才吃了亏。

我和郁公子运气不错,算是捡了个便宜。”

萧姵的话绝对出自真心。

如果不是诸葛辰和姬拂云突袭江山阁,任凭她和桓郁的武功再好,也不可能选择今晚去营救那些男童。

可这话听在栗公子耳朵里,那绝对是谦虚之词。

但两人也认识了好几日,他对这位魏国郡主的脾性多少也有些了解,知道她并不喜欢别人吹捧,因此只得作罢。

“郡主,魏国失踪的男童足有五百多人,您和郁公子是怎么安置他们的?”

“我拜托诸葛辰帮忙照看那些男童,他与我约好明日一早在江边见面。”

栗公子点点头“诸葛辰此人品行还算不错,比起姬拂云,他的确要可靠得多。”

萧姵笑道“他的人品的确比姬家姐弟好很多,但我可不敢凭这个就把五百多个孩子交到他手中。

我和郁公子亮明了身份,让诸葛辰知晓我们是前来寻找失踪男童的大魏官差。

他不敢轻易得罪大魏,所以才卖了我们一个面子。”

栗公子赞道“这个主意很好,诸葛辰野心勃勃,此次顺利救回失踪男童,算是立了一大功。

若是再能与魏国交好,离国太子之位基本就是他的了。”

萧姵笑道“这我可就管不着了,他变了我的忙,算是我欠下他一个人情,将来自会找个机会还给他。

若是他要想利用这件事与大魏交好,那他恐怕就要失望了。

我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郡主,国家大事还轮不到我操心。”

栗公子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虽然不是魏国人,弋阳郡主的名号还是听过一些的。

诸葛辰与她交好,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

当然,他们弱水城也一样。

与弋阳郡主有了交情,将来遇到麻烦的时候,也算是多了一条出路。

萧姵把杯中的茶水喝光,又道“栗大哥,弱水城百多年来一直保持中立。

此次城主若是动了姬拂冰,锦国皇帝会不会向弱水城发难?”

栗公子道“锦国皇帝疼爱姬拂冰不假,但此次她犯了众怒,锦国无论如何也得给魏国、离国以及弱水城一个交待。”

有些话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却不便开口。

比如说,今后弱水城的日子恐怕很难如过去那般平静了。

锦国皇帝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天下无人不晓。

心爱的女儿遭了罪,他迟早都会报复弱水城。

而弱水城为了自保,必然要向魏国和锦国求援。

百多年来的平衡一旦被打破,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皇帝没有不贪婪的,弱水城于他们而言就是一块大肥肉,谁会愿意错失良机?

栗公子暗暗叹了口气,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他笑着看向萧姵“郡主也累了一日了,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热情似火诸葛辰

萧姵忙碌了一整晚,的确是有些困倦了。

她从袖中取出姬拂冰的令牌递给栗公子。

“栗大哥,这是可以出入城门的令牌,烦劳您派些人去江山阁接应郁公子。

南郡毕竟是姬拂冰的地盘,咱们还是趁夜将她送往船上关押,以免夜长梦多。”

栗公子接过令牌收好“郡主所虑极是,您且回房休息,我立刻安排人手前往江山阁。”

萧姵抱了抱拳,迈步走出了客房。

※※※※

第二日晨曦刚露头,萧姵已经穿戴妥当。

简单用过早饭,她和栗公子带着病情略有起色的淳于斐离开客栈,雇了一辆马车从东城门出了郡府。

大约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了江边。

萧姵刚掀开车帘,就见梳洗得干干净净的盐角儿朝他们跑了过来。

“九爷,您终于到了。”他停下脚步,一双黑亮的眼睛直往车厢里张望。

“你这小鬼头!”萧姵笑着跳下马车,顺手挑起了车帘子。

栗公子心知这男孩子就是萧姵昨晚提过的盐角儿,忙把淳于斐抱了过来“小公子,你看谁来了?”

淳于斐的小脸有了一丝血色,但精神依旧有些萎靡。

见到盐角儿,他伸出了细弱的小手“小哥哥……”

盐角儿握着他的小手“斐弟弟,你好些了吗?”

淳于斐点点头“舅舅给我……吃药……好多了……”

萧姵拉起盐角儿“弟弟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有话去船上说。”

盐角儿依言松开了淳于斐的小手,栗公子冲他点点头,动作轻柔地抱着淳于斐下了车。

走到河岸边,桓郁缓步迎上前来。

见他面带倦容,萧姵道“郁公子,你怎的不多睡一会儿?”

不等桓郁答话,盐角儿小声嘀咕道“不是桓二哥么,怎的又成郁公子了?”

跟在萧姵身后的栗公子脚步微微顿了顿,随即又笑了笑。

阿南可以是弋阳郡主,郁公子为何不能姓桓?

只是这桓……

他记得很清楚,大魏的天水郡公就是姓桓的。

栗公子不想多问,抱着淳于斐上了船。

桓郁揉了揉盐角儿的小脑袋,对萧姵道“这小家伙儿聪明又懂事,不枉你千里迢迢跑这么一趟。”

盐角儿被他夸得脸红“九爷,桓二哥,我想去瞧瞧斐弟弟……”

萧姵噗哧笑道“一年不见,你这小子啥时候学会害臊了?”

盐角儿嘿嘿笑着上了船。

“桓二哥,姬拂冰和杨沃呢?”萧姵连住笑容问道。

“被关在底舱,弱水城的士兵们得知了姬拂冰的身份,连口水都不肯给她喝。

她倒也硬气得很,被关了这么长时间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说。”

萧姵弯了弯嘴角。

一个人短时间内可以不吃不喝,却不代表她就不会有着急的事。

姬拂冰那般傲气,遇到那种情况,不知会不会低下她那颗“尊贵”的脑袋。

正说话间,远处传来了一阵呼喊声。

“郁将军,南将军——”

两人一起抬头望去,只见诸葛辰乘坐一条小船朝他们这边驶来。

小船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停靠在岸边。

诸葛辰跳下船,萧桓二人抱拳施礼“殿下早。”

诸葛辰笑道“二位果然守时,竟比我还早了一步。”

萧姵道“本就是我们有求于殿下,怎好让您久等。”

诸葛辰摆摆手“南将军太客气了,魏国的男童已经安置妥当,你们这里方不方便接收?

若是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将他们直接送回魏国。”

萧姵忙道“多谢殿下,我们这里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那就好。”诸葛辰笑道“我待会儿就派一条船将他们送过来。”

萧桓二人又一次道了谢。

诸葛辰笑得越发灿烂,一张俊脸在晨光的照耀下耀目之极,生生把他那分的容貌衬托出十分的俊美。

“二位再这般生分,我可就要不高兴了,昨晚你们可是答允过要与我喝酒的。

如今酒菜已然备齐,二位可不能食言!”

这种时候萧姵哪儿有心思与人喝酒,而且诸葛辰的态度太过热情,让她的心里有些毛毛的。

可昨晚诸葛辰的确帮了大忙,而且她当时并没有拒绝,此刻真是无法推脱。

“恭敬不如从命,殿下的这顿酒我们喝定了!”

“二位请。”诸葛辰侧过身子,抬手邀请两人登船。

小船顺流而下,很快就停靠在一条大船边。

三人登上大船,走进了装饰华丽的船舱中。

四名美貌的侍女招呼三人入席,仆从们鱼贯而入,珍馐佳肴很快摆满了桌案,排场比栗公子更大。

萧姵暗暗咋舌。

大魏的军力比离锦二国强得多,弱水城就更不用提。

可若是论起富贵,他们可是丝毫不比大魏差。

明明都是出门在外,人家过的啥日子,自己过的又是啥日子?

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诸葛辰挥挥手,侍女和仆从们躬身退了出去,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亲自执壶为萧桓二人斟满酒“身在异国他乡没有什么好物待客,二位莫要嫌弃。”

萧姵和桓郁客气了一番。

诸葛辰举杯“魏国国力强盛人才济济,只可惜这些年两国少有来往,我一直寻不到机会与魏国少年才俊结交。

此次有缘与二位相识,算是弥补了我多年的遗憾。

二位请满饮此杯,从今往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萧姵和桓郁也举起杯“谢殿下。”

饮尽杯中酒,诸葛辰又道“此次锦国的湘东公主犯了众怒,不仅得罪了魏国和离国,还把锦国的百姓一并祸害了。

虽然失踪的男童全数都被寻回,可这件事绝不能善罢甘休。

二位既是魏国皇帝所遣派,对此事有什么打算?”

桓郁道“殿下的意思是……”

诸葛辰道“湘东公主的那条命我不感兴趣,而且她是锦国皇帝心爱的女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恐怕锦国皇帝会不依不饶。

所以我的想法是让锦国对此事进行赔偿,也算是让那些失踪男童今后的生活有个着落。”

萧姵和桓郁都有些诧异。

昨日在栗公子的船上,诸葛辰的表现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与姬家兄妹相比,他的人品算是非常不错。

可他毕竟还是个有野心的皇子,真的会有如此善心么?



第一百八十七章 达成一致,返回弱水城

萧姵和桓郁不是天真无知的少年,自然不会相信诸葛辰单纯是在发善心。

他们对离国的形势算不上了解,但栗公子不止一次说过,诸葛辰是离国太子之位最有力的争夺者。

此次寻回失踪的男童,离国皇帝必然要嘉奖于他。

但只凭这份功劳就成为太子,似乎有些难以服众。

诸葛辰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谋求与大魏合作。

在他看来姬拂冰是不能死的,毕竟离国不想与锦国开战,他更不想背负挑起战火的名声。

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带着男童们返回离国,因此才想到与大魏合作。

如果两国能够一起向锦国皇帝施压,必然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有了这份利益,诸葛辰不仅可以得到离国皇帝的欣赏,还能赢得满朝文武的认可,更能赢得离国百姓的爱戴。

倘若此事没有牵扯弱水城,萧姵和桓郁不介意成全诸葛辰。

毕竟姬拂冰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她的死活并不在他们关心的范畴。

而且正如诸葛辰所言,能从锦国皇帝那里得到一笔赔偿,对于失踪男童而言绝不是坏事。

可如今他们已经知晓了姬拂冰和淳于城主之间的恩怨,更知晓了她从前做过的恶事,诸葛辰的建议他们只能拒绝。

萧姵淡淡一笑“不瞒殿下,咱们可以饶过姬拂冰,有人却一定要她的性命。”

诸葛辰眉头紧锁“南将军指的是弱水城?”

萧姵点点头“殿下非常熟悉锦国的事情,应该听说过姬拂冰与淳于城主的恩怨。

此时姬拂冰在淳于城主手中,她的死活已经不由我们做主了。”

诸葛辰握了握拳。

昨晚这两人分明就是去抓捕姬拂冰,所以才将魏国男童托付给他。

该死的!

自己昨晚脑子进水了么?

这两人之前用的身份是弱水城的将军,就说明他们早就与淳于城主勾连在一起。

他们抓住了姬拂冰,算是替淳于城主报了血仇。

淳于城主必然对他们二人感激涕零,从今往后弱水城必然会偏向魏国。

魏国本就比离锦二国强大,再加上一个弱水城,更是如虎添翼。

他都可以想象得出,魏国铁骑加上弱水城精良的兵器,战力会变得多么可怕!

诸葛辰脑子异常清醒,缓缓松开了拳头。

事已至此,他绝不能轻举妄动。

利益多寡不重要,魏国却是千万不能得罪的。

他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此这般也好,作恶多端的人本就应该得到惩罚。

至于那些男童,待我回去禀明父皇,定会给予他们一定的补偿。”

这话说得漂亮,让萧桓二人完全挑不出毛病。

桓郁笑道“殿下大善,男童失踪案牵涉甚广,对三国都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若是这么悄无声息地把事情抹掉,无法向三国的百姓们交待。

我认为咱们还是先把男童们护送回家,再将此事禀明两国皇帝。

届时由两位陛下出面与锦国皇帝商议赔偿一事,岂不更好?”

诸葛辰朗声笑道“如此甚好,我再敬二位一杯。”

※※※※

诸葛辰行事极为干脆。

萧姵和桓郁回到栗公子的船上时,载有五百多名男童的大客船已经停泊在岸边。

近两个月的相处,盐角儿与男童们早已经混熟了。

在他的陪同下,萧姵和桓郁清点了男童们的人数,又一一查看了他们的身体情况。

男童们的精神状况一般,好在身体都没有什么大碍。

栗公子特意挑选了一批已经为人父的士兵专门照顾他们,又让人熬了安神的汤药给他们服下。

男童们很快便安然睡去,三条大船启程驶向弱水城。

萧姵总算是有了空闲,歪在小榻上边嗑瓜子边和盐角儿说话。

“你小子老实交待,昨晚你和淳于斐躲哪儿了?”

盐角儿晃着脑袋,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了——”

萧姵抓起一把瓜子扔了过去“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再给爷装一个试试?”

盐角儿抱着脑袋道“谁装了。本来就是说来话长,既然九爷不爱听,那我不说就是了。”

萧姵噗哧笑道“谁告诉你爷不爱听了?爷今日闲得难受,就想听人说故事。

就从怎么救酒窝的事情说起吧。”

盐角儿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小榻边,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那些人把酒窝当成了男孩子,就把她和村里的另外几个男孩子给绑了。

当时我在河边钓鱼,就追了上去。

我告诉那些人酒窝是女孩子,他们就想把她扔进河里。

我用了点手段救下了酒窝,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

那些人说我年纪太大不好管,还说想把我给弄死。

结果我用好话哄了他们半天,他们才同意把我也一并带走的。”

听了他的讲述,萧姵是既心疼又好笑。

这小家伙真是……

她剥了一颗瓜子塞进盐角儿的嘴里“你小子这辈子单是靠着这张嘴也能有饭吃!”

盐角儿嘿嘿笑道“我这辈子就跟着九爷,您吃啥我就吃啥。”

萧姵在他额头上戳了一指头“少给我东拉西扯,赶紧接着说。”

盐角儿接着道“后来我和其他男孩子就被带到了一艘大船上,后来又被送去了江山阁。

一开始江山阁的护卫们可凶了,除了我之外,其他的男孩子年纪都非常小。

他们整日哭闹,业务不肯吃饭。

那些护卫一点耐心都没有,有几个哭闹得比较凶的还被打了。

我瞧着他们可怜,就主动提出来去哄他们吃饭睡觉。

那些人乐得有人替他们做事,便睁只眼闭只眼,随我在江山阁中走动,有时还会支使我替他们跑腿。

大概半个月前,我发现了江山阁里有一个密室,趁人不备我就偷偷溜了进去,结果在里面发现了斐弟弟。

您别看他年纪小,警惕性却非常高,一开始他都不肯搭理我。

后来我给他讲故事,还弄好吃的给他,他慢慢才肯同我说话。

有一日我弄了些好吃的去找斐弟弟,无意中听见了那个叫杨沃的将军和几名护卫的对话。”



第一百八十八章 让他做个九奶奶?

盐角儿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亲,这些年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

因此他虽只有九岁,却表现出了超出同龄人一大截的成熟与稳重。

他无意中发现的密室入口,正是昨夜姬拂冰逃跑的那个出口。

那个地方十分隐秘,他进出好几次都无人察觉。

他虽然猜不出江山阁的主人为何要绑架那么多男童,但他能猜出淳于斐被单独关在密室中,必然另有隐情。

那日他又弄了些好吃的,趁人不备又送进了密室,没想到却听见了杨沃与人正谈论淳于斐。

他这才知晓了淳于斐的身份,知晓了江山阁的主人是锦国公主,也知晓了这位公主竟想要用幼小的淳于斐要挟他的父亲。

盐角儿心疼乖巧瘦弱的淳于斐,很想将他救出去,却一直寻不到机会。

没想到昨夜有人强攻江山阁,护卫们既要忙着御敌,又要防止男童们逃跑,倒是给他留下了一个机会,

他趁乱将淳于斐从密室中带了出来,躲进了之前看好的树洞中。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喊杀声渐止,男童们也被人带离了江山阁。

盐角儿本打算坚持到杨沃等人离开,他们二人就可以逃出去,没想到淳于斐却突然病了。

虽然此时已经脱离的危险,盐角儿提起之前发生的事,依旧有些后怕。

“九爷,我没有火折子,树洞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只感觉斐弟弟的身子冷冰冰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我那时都快急死了。

还好您及时出现,否则斐弟弟就被我害了……”

萧姵揉了揉他的发顶“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是让淳于斐又一次落到那锦国公主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被自己最佩服的人夸赞,盐角儿显得异常兴奋。

“九爷,您是怎么找到江山阁的?”

“我收到你丁大伯的书信,听说你和村里的几个小子失踪了,便快马加鞭赶到了茉花村。

后来我和桓二哥查到了一些线索,就一路追到了弱水城。

再后来我们就随着那位栗公子一起来到了南郡。”

盐角儿抿抿嘴“我失踪了那么久,阿娘一定急坏了。”

萧姵拍拍他的肩膀“你娘就你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着急?

幸好你小子福大命大又够机灵,过几日你们母子就能团聚了。

今后要好好孝顺你娘,行事一定要考虑周到,千万别再让她为你担忧了。”

盐角儿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我全都听九爷的,这次的事情给我的教训实在太大了。

还有,以后我再也不偷懒了,一定照您的吩咐,好好练习您教我的拳法。”

“难得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您说聪明的脑袋或许会让人少吃些亏,一身好武功却能在关键时刻救下自己的小命。

只是我觉得习武实在是太苦了,就没能坚持下来……”

萧姵噗哧笑道“你如今年纪还不算大,加之还算是有些底子。

若是肯用功,将来给我当个护卫还是有机会的。”

盐角儿嘟囔道“这话您好几年前就说过了……如今我都九岁了,还是因为被人绑架的缘故才第一次走出茉花村……”

萧姵咧咧嘴,臭小子的记性要不要这么好?

说这话的时候他才四五岁,居然记得这般清楚!

却听盐角儿又道“连我娘都时常念叨,说男孩子就应该出去闯一闯长长见识。

留在村里种地打鱼,日子倒是安稳了,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

萧姵笑道“别人都是十五六岁才出去闯荡,你这也太心急了。

再说我现在还住在府里,你就算随我进京也没啥意思。”

“那……”盐角儿仰起头看着萧姵“我听人说大户人家的姑娘成婚都早,您都快满十五岁了,是不是快成婚了呀?

等您成婚做了当家的夫人,我就可以留在您身边,就是替您跑个腿也是好的。”

萧姵一张脸都黑了。

她之所以离开京城,一大半的原因是躲开魏鸢的纠缠,一小半的原因是避开亲人们的催婚。

离京这一个多月,虽然忙得连好好喘口气的机会都少有,她却耳根清净心情舒畅,简直不要太舒服!

没想到在这千里之外的客船上,竟还有一个刚满九岁的小屁孩儿也在操心她的婚姻大事。

见她面色不虞,盐角儿小声道“我阿娘说您条件这么好,府里肯定早就为您定下亲事了……”

萧姵气鼓鼓道“我让你做个孝顺的好儿子,也没说让你事事都……算了算了,我和你个小孩子说这些干嘛。

总之我没有定什么亲,你不准和人到处乱说。”

盐角儿道“我怎会和人乱说,只是……您也得快着点,我都九岁了,若是再不学点真本事,这辈子就只能留在茉花村种地打鱼了。”

萧姵举起手,作势要打他“你个没大没小的臭小子,是不是想找打?”

盐角儿才不怕她,反而往她身边凑了凑“九爷,我觉得桓二哥就挺不错的。武功好脾气好,模样生得也好,您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子。

反正您没有定下亲事,他也没有娶亲,不如……”

话音未落,萧姵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臭小子,爷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屁大点儿的人好的不学,竟学人家做媒婆?!

我没有定亲,桓二哥没有娶亲,所以你打算替我们二人做个大媒,让他做我的九奶奶?”

盐角儿被迫站起身,哀求道“疼……疼疼疼……我再也不敢了……”

萧姵松开手“你这小子的嘴巴时常像是抹了蜜,却都是用来哄人的。

这么多年来,爷还从来没有听你替别人说这么多的好话。

桓二哥和你认识还不到一日,你倒是肯用这么多的词夸赞他。”

盐角儿揉着耳朵笑道“前些日子我随丁大伯念书学了一句话,叫做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我虽然和桓二哥刚认识不久,却觉得他像是我的亲兄长一般。”

萧姵好奇道“你倒是说说看,他都做了些什么事儿,竟让你这么快就认兄长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被盐角儿胡乱做了一次媒,萧姵虽然没有太当回事儿,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别扭。

直到躺在了床上,她依旧还在想这件事。

她一直都把桓二哥当作小五哥那样的兄长,因此与他相处起来毫无障碍。

听了盐角儿的话后,她才意识到桓二哥和小五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一般人不知晓她是女孩子,见她和桓二哥这般亲近,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

若是换成知晓她身份的人呢?

盐角儿的反应就是最好的答案。

看来她今后还是要注意一点,千万不能让人产生误会。

桓二哥将来总是要娶亲的,她绝不能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萧姵翻了个身,还是觉得别扭。

自己心里分明坦坦荡荡,为何要搞得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太讨厌了!

说来说去都怪桓二哥,一个大男人偏生长了一张祸水脸,谁和他站在一起都能让别人浮想联翩。

河面上的夜太过寂静,哗哗的流水声一直在耳边萦绕,几乎让萧姵彻夜难眠。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渐渐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日头已经偏西。

萧姵的脑袋昏昏沉沉,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咕噜——”肚子叫唤了一声,她的胃剧烈抽搐了一下。

“天呐,我居然错过了两顿饭……”

萧姵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翻身下了床。

她快速洗漱了一番又把衣裳穿好,这才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扑面而来的清风让萧姵的头脑瞬间清醒。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步朝船头走去。

“栗大哥,桓二哥——”

正在下棋的两人一起偏过头。

桓郁笑道“小九可算是睡醒了,再有半个时辰咱们就该回到弱水城了。”

萧姵走到二人身边,探头看了看棋局。

桓郁指了指身侧小几上的两碟点心“饿了吧,这是我特意让人给你准备的,先吃几口垫一垫,晚饭恐怕得回到城主府再用了。”

萧姵拈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点心香甜松软,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可她也不知怎么了,竟觉得这点心有些烫嘴。

萧小九,你个混蛋肯定是睡得太多,把脑子都给睡糊涂了!

萧姵在心里暗暗咒骂了自己几句,索性盘腿坐在甲板上,抱着点心碟子狠狠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两碟点心就被她消灭得干干净净。

栗公子笑了笑。

魏国的这位弋阳郡主倒是真性情,难怪他之前一直没有看出她是个女子。

更为难得的是,这样的举止并没有让她显得粗鲁,反而多了一份非常独特的豪爽气质。

萧姵把点心碟子放回小几上,懒洋洋道“姬拂冰昨晚可还安分?”

桓郁落下一子,轻笑道“追名逐利玩弄权术的人,有几个是不怕死的豪杰?

肚子不饿的时候可以稍微装一装,时间一长哪里还有什么气性。”

栗公子也笑道“气性还是有的,负责看守的士兵给他们送了一样的饭食,杨沃半分怨言都没有,她却好一通抱怨。”

萧姵道“有什么好抱怨的,最后还不是一口不剩地吃个精光,简直白浪费气力。”

栗公子道“她的要求多着呢,不仅让人给她寻一身体面的衣裳,还要上好的胭脂水粉。”

萧姵撇撇嘴,没有再说话。

她是真搞不懂姬拂冰那样的女人。

难道她以为自己好生捯饬一番,就能让淳于城主想起他们之间的“美好”过往,从而放她一马?

且不说淳于城主是不是容易心软的男人,他们之间的过往分明是血海深仇,根本不存在“美好”之说。

还是说她料定自己此去是死路一条,所以想要走得体面一些?

大约半个时辰后,客船终于停了下来。

守城的士兵们放下吊桥,一行人下了船。

栗公子将魏国的男童们安置妥当,与萧桓二人带着淳于斐并盐角儿,押解着姬拂冰去了城主府。

淳于城主早已经得到了消息,与夫人栗氏亲自在大门口迎候。

自从儿子失踪后,栗氏大病了一场。

听闻儿子已经找到,她的病顿时去了大半。

经过一番仔细装扮,她除了神情尚且有些委顿,已经看不出病容。

萧姵等人刚一出现,淳于城主夫妇就一起行了大礼。

一番客气后,栗氏抱着孩子回了内宅。

萧姵等人则随淳于城主来到了会客厅。

几人分宾主落座后,栗公子让人把姬拂冰押了上来。

对于姬拂冰的无理要求,栗公子自然不会当回事,体面的衣裳和上好的胭脂水粉一样都没有。

此时的她依旧穿着前晚的戎装,披头散发面容憔悴,足足比萧姵初见她时老了十岁不止。

看清她的面容,一向温文尔雅的淳于城主登时暴怒,上前一把捏住了她的脖子。

“姬、拂、冰!你也有今日!”

姬拂冰发出桀桀的笑声,哑着嗓子道“淳于澜,有本事你就一把将本公主捏死,可你敢么?舍得么?”

淳于城主手上一用力,姬拂冰脸色发紫,眼珠子像是要掉出来一般。

“城主——”栗公子连忙上前劝道“您别只顾着生气,这女人暂时还不能死。”

淳于城主忿忿地松开手,姬拂冰直接软倒在地上。

隔了好一阵她才换过劲儿来,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

“咳咳……淳于……淳于澜……咳咳……你不就是想要那天目泪的解药么?”

几十年来吃了她好几次亏,淳于澜如何不知她有多狡猾。

他冷笑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想用那莫须有的解药来诱惑我?”

姬拂冰呵呵笑道“即便是莫须有,你不还是被我骗得团团转么?

天目泪是失传几百年的毒药,除了我,你还能从什么地方打探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淳于澜,你自诩医术高明,可惜你既解不了天目泪,也治不好你的小儿子淳于斐。

弱水城在三大强国的窥伺下艰难生存了百多年,你觉得它还能坚持多久?

淳于家人丁单薄,到了你这一代已是单传,至于你的下一代就更别提了。

你又何必如此冥顽不灵?

我还是当年的那句话,只要你愿意合作,这个天下迟早都会是我们的。”



第一百九十章 人比人,气死人

姬拂冰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

淳于城主的面色更加难看,怒斥道“痴心妄想大言不惭!当年你有这样的想法,姑且还能当作是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你已经是四旬妇人,还整日做这种华而不实的梦。

姬拂冰,你这辈子活得真是悲哀!”

“淳于澜,你这样的人太可怜了……”姬拂冰讥笑道“当初你我初识,你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自从遇上了韩颜,你就变得畏首畏尾胆小怕事。

你的远大理想,你的满腔抱负,全都去哪儿了?”

“够了!”淳于城主冷声道“从前我就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的理想和抱负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弱水城的百姓安居乐业。

至于阿颜,你根本不配提起她的名字!”

姬拂冰把遮住脸的发丝吹开“本公主可没有那么大的闲心与你谈论那些儿女情长的破事。

淳于澜,你可以杀了我为韩颜报仇雪恨。

但你最好想清楚,弱水城能不能承受得了锦国的报复。

你可别忘了……”

姬拂冰看向栗公子“弱水城中的锦国人足有五万多,你敢保证他们的心全都向着弱水城?”

栗公子被气笑了“大名鼎鼎的湘东公主,如今只剩下挑拨离间这样的烂招数了么?

我们五万多人是锦国人不假,但我们忠心的是先帝,不是襄王那个逆贼!

襄逆若是敢发兵,我们必将与他血战到底,与弱水城共存亡!”

“好大的口气!”姬拂冰冷笑道“栗卢生,你们这样冲动,是想让弱水城走向灭亡么?

与锦国血战到底,你以为魏国和离国会在一旁看大戏?

尤其是那狼子野心的魏国,二十多年前你们所效忠的清德帝被他们逼得险些成为亡国之君,这些事情你都忘了?”

萧姵觉得自己又饿了,方才那两碟子点心,生生被人磨得没了踪影。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天大的仇怨也不过是一刀的事。

这些人简直啰嗦至极,嘚吧嘚吧说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失散多年的老友重逢!

她提高声音道“我说这位公主殿下,狼子野心的人分明是你,和大魏有什么相干?”

姬拂冰听见熟悉的声音,顿觉胁下隐隐作痛。

昨晚这来历不明的臭小子踢她的那一脚,真是让她想忘都忘不掉。

“大魏?”姬拂冰的目光若寒芒一般射向萧姵“你们竟是魏国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大魏弋阳郡主萧姵。”

“你是魏国皇后的妹妹,定国公萧思谦的女儿?”

“定国公萧思谦的女儿”这几个字,如今已然成了萧姵最大的忌讳。

“你这恶毒的女人,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多的废话。

既然胆敢绑架我大魏的男童,就要做好被大魏报复的准备。

淳于城主心善,本郡主却是个恶人。

锦国若是敢对弱水城图谋不轨,本郡主立刻回大魏点兵,定要让锦国的军队有来无回!”

姬拂冰死死咬着嘴唇,努力压制着心里的酸涩。

想要做大事的人,消息肯定是非常灵通的。

弋阳郡主萧姵,绝对是当今世上她最羡慕的人,没有之一。

论身份,她们二人可以说是旗鼓相当。

可论及际遇,她们二人却是天差地别。

萧姵自幼习武,十几年来活得肆意飞扬,她却为了不想学做针线与人抗争了好些年。

究其根源,还是魏国女子的地位比锦国女子高。

为此她与人争斗了半辈子,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无法撼动的。

更让她沮丧的是……

姬拂冰看着萧姵那张尚且有些稚嫩的脸庞。

萧姵还这么年轻,而她是个中年妇人,已经没有多少时光可以用来浪费了。

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姬拂冰惨淡一笑“魏国固然兵强马壮,可郡主以为你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萧姵眼睛眯了眯。

这女人果真有问题!

桓郁拽了拽她的衣袖,朗声道“湘东公主,你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处境,大魏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

姬拂冰看了盐角儿一眼,又迅速把视线转移到桓郁身上“这位公子既是姓桓,敢问你和天水郡的桓老郡公有何关系?”

淳于城主眉头微动,却并没有说话。

能与弋阳郡主共同进退的人,身份定然不会简单。

于他或者弱水城而言,他是姓郁还是姓桓并不重要。

桓郁道“我是什么身份,公主似乎没有知道的必要。”

他看向淳于城主“城主,您与湘东公主的恩怨恐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的。

咱们还有要事相商,不妨将其暂时关押,择日再审如何?”

淳于城主面带愧色道“是我报仇心切,对不住二位了。”

一面又吩咐栗公子“卢生,你把这女人送去大牢,多派些人手把她看牢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与她见面。”

“是。”栗公子不由分说,一把将姬拂冰从地上拽了起来,拖着她走出了会客厅。

淳于城主朝萧桓二人拱拱手“在下一时恼怒,竟忘了给二位接风洗尘,罪过,罪过。”

萧姵笑道“城主太客气了,吃饭的事情不忙,我还有些话想要问您。”

淳于城主重新坐回椅子上,温声道“郡主有话但说无妨。”

“城主可曾听说过一个叫做姬灵玉的女子?”

淳于城主面色微变“郡主识得姬灵玉?”

萧姵并不隐瞒,把那一日在栗公子府里密室中的所见所闻全都说了出来。

淳于城主沮丧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郡主识得姬灵玉。”

桓郁有些好奇“姬灵玉应该是锦国皇室中人,她与城主和公子也是旧识?”

淳于城主道“姬灵玉是清德帝的嫡亲妹妹,封号嘉兰。”

萧姵道“清德帝和楚皇后死在襄王的刀下,那这位嘉兰公主……”

她都有些不忍心问了。

锦国女子一般都比较柔弱,嘉兰公主身份尊贵,更是手无缚鸡之力。

面对凶神恶煞的襄王,她还能往哪儿逃?

第一百九十一章 嘉兰公主姬灵玉

见萧姵面带不忍,淳于城主忙道“郡主莫要担心,襄王谋逆时嘉兰公主正好不在京城里,算是躲过了一劫。”

萧姵松了口气“听城主方才的问话,您似乎也在找她?”

淳于城主轻叹道“我曾经对二位说过,清德帝独宠楚皇后,为她虚设了后宫。

嘉兰公主是清德帝嫡亲的妹妹,与楚皇后相处得非常好。

楚皇后精通医术,尤其擅长解各种奇毒,嘉兰公主经常与她在一起,便也同她学了一些本事。”

桓郁道“城主寻找嘉兰公主,莫非是为了那天目泪?”

“郁……哦不,应该是桓公子说得不错。姬拂冰并不精通医术,失传几百年的奇毒突然出现在她手中,我估摸着应该与楚皇后有些关系。

楚皇后已经不在了,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嘉兰公主身上。

即使她无法解毒,也能为我们提供一些关于天目泪的线索。

可这十多年来,我不知派出了多少人追查她的消息,却是一无所获。”

萧姵道“城主,栗公子的密室里为何要挂着嘉兰公主的画像呢?”

淳于城主道“郡主有所不知,栗家世代行医,清德帝在位时,卢生的祖父便是太医院的院判。

嘉兰公主喜欢学医,除了向楚皇后学习外,还时常去太医院请教各位太医。

时间久了,她不仅同栗院判非常熟悉,还认识了他的四子,也就是卢生的四叔栗扶风。”

“扶风?”萧姵轻呼了一声“难怪嘉兰公主的画像上盖有‘扶风’二字的印章。”

淳于城主点头“当初嘉兰公主与栗扶风情投意合,清德帝疼爱妹妹,便为两人赐了婚。

郡主看到的那幅画像,应当是婚后栗扶风为公主所画。”

萧姵暗道,原来作画的人是姬灵玉的夫君,难怪画像中的她眉梢眼角俱是风情,魅人之极。

却听淳于城主继续道“卢生自小便开始学医,嘉兰郡主算是他的启蒙老师。”

桓郁问道“襄王谋逆时,嘉兰公主不在京城里,那您后来还与她见过面吗?”

“当时嘉兰公主和栗扶风采药去了,所以不在京城。

后来他们打听到栗家人随着内子来了弱水城,便前来寻亲。

他们夫妻在弱水城生活了四五年,还在城中开了一家医馆。

谁也没想到,有一日嘉兰公主突然不告而别,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了音讯。

她离开后栗扶风整个人都垮了,医馆也无心经营,整日就泡在酒里,彻底成了个醉鬼。

大概是三年前,连他也没有了踪影,连栗家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萧姵和桓郁唏嘘不已。

果真是世事无常。

嘉兰公主和栗扶风本是一对神仙眷侣,最终却遭遇了这样的结局。

反而是很多貌合神离的夫妻,却能将就着过到老。

“城主,嘉兰公主突然离开的原因,果真是一点线索都查不出来么?”萧姵问道。

淳于城主道“线索的确是没有,不过我与卢生分析过很多次,都觉得她应该是去找清德帝的那一对儿女了。”

桓郁拧眉“以襄王的性格,竟没有对清德帝一脉斩尽杀绝?”

“襄王当然想斩尽杀绝,只是公主和太子被人救了,他翻遍了整座皇宫都没能寻到半个人影。

这二十多年来,锦国不断有人打着太子的旗号起兵,却始终没能形成气候。

但对于襄王来说,太子永远都是他心上的一根刺,让他惶惶不可终日,坐在龙椅上也不得安生。”

萧姵只觉头痛。

她一直觉得大魏皇室麻烦,可如今听了锦国皇室的事情,才算是明白了什么是小巫见大巫。

当初襄王谋逆的时候,肯定没有想过当皇帝的滋味会是这个样子。

难为他还能活到如今这把年纪。

难怪他直到如今尚未册立太子。

淳于城主道“这么多年都没有嘉兰公主的消息,我早已经不抱希望了。”

萧姵和桓郁都知晓他指的是女儿身上的毒,可他没有明说,两人也不好追问。

正不知该如何安抚淳于城主,门外传来了晴照的声音。

萧姵笑道“城主,我的丫鬟来了。”

淳于城主刚想开口让晴照进来,盐角儿已经迎了出去。

“晴照姐姐——”

晴照一把接住飞奔而来的男孩子,眼泪唰地流了出来。

“一年不见,你个小家伙都有我肩膀高了!”

萧姵朝淳于城主点点头,也迈步走了出去。

晴照赶紧松开盐角儿,给萧姵行了个礼“奴婢参见郡主。”

“你怎的跑过来了?”萧姵问。

在别人家里做客,自然不比在自己家中自在。

似这般急急慌慌跑到会客厅寻人,多少有些不够礼貌。

晴照忙解释“郡主,鲁大人给您捎信,说钦差大人到了。”

“哦?”萧姵笑道“我这里把男童们都寻回来了,他们倒是会找机会。”

桓郁和淳于城主也走出了会客厅。

淳于城主笑道“既是魏国的钦差到了,我弱水城也得有所表示。

待会儿我让人给鲁大人下个帖子,请他们明日来府里赴宴,顺便商议一下如何与锦国交涉的事情。”

萧姵和桓郁对视了一眼。

经此一事,平衡果然被打破了。

百多年来,弱水城与周边三国并非没有来往。

可三国的官员从未正式踏足弱水城的土地。

如今淳于城主主动设宴邀请魏国官员,不能算是投诚,却也是示好。

离锦二国知道这个消息,还不定会怎么想。

离国也还罢了,毕竟诸葛辰已经知道魏国与弱水城有关联的事。

锦国皇帝一旦知晓弱水城亲近大魏,恐怕再也无法安睡。

还有大魏的皇帝陛下……

虽说天庆帝看起来不像个有野心的皇帝,可谁敢保证他对弱水城没有想法?

从今往后,弱水城安静祥和的好日子恐怕一去不复返了。

淳于城主怎会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

他心中暗暗赞叹,这两名少年男女,才干还在其次,人品却真是万里挑一。

这也是他权衡之后,决定偏向大魏的原因。

“酒菜早已经备好,二位随我一起用饭去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 旧账未清,又添新账

第二日一早,淳于城主派人来告知萧姵和桓郁,说鲁大人一行人已经抵达弱水城。

二人忙收拾妥当,随那名仆从一起去了会客厅。

萧姵虽然是在京城里长大的,京中各衙署的官员却大多都不认识,打过交道的更是少之又少。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此次奉姐夫之命前来查案的官员,竟是她的老熟人。

甫一踏进会客厅,一张熟悉的笑脸便映入她的眼帘。

“郡主这一向可好,下官这厢有礼了。”

萧姵惊呼道“刘大人!怎的会是您?!”

原来,此次奉天庆帝之命前来弋阳郡查案的官员,正是京城府衙的那位刘知府。

“桓二公子。”刘大人冲桓郁拱了拱手,这才道“下官如今已经调往刑部任职,此次奉陛下之命前来追查男童失踪一案。”

一旁的鲁大人也忙上前行礼“郡主、桓二公子,没想到短短数日,您二位不仅将案子查清楚,还将失踪男童全数寻回,实在让下官佩服。”

刘大人也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二位这般年轻就有如此才干,将来定能成为我大魏的栋梁!”

萧姵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起鸡皮疙瘩了。

这两位真不愧是官场中的老油条,怕马屁的功夫一个比一个厉害。

桓郁知晓她最受不了这个,笑道“二位大人过誉了,我们二人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

此次能够顺利将失踪男童寻回,多亏了淳于城主的支持与帮助。”

鲁大人和刘大人非常善解人意,忙一起谢过淳于城主。

淳于城主笑着客套了一番,邀请几人入座。

又寒暄了几句后,刘大人这才对萧姵道“郡主,此次随下官一起前来弋阳郡的,还有御前的年公公。”

萧姵又吃了一惊“小年公公也随您一起来了?”

比起御前总管安公公,小年的品级要低得多。

但他聪明机灵会来事儿,近年来姐夫最喜欢用的就是他。

虽不至于一日都离不开,少了他在身边伺候,肯定会不习惯。

而且大魏的宦官是从来不允许参与政事的,姐夫把他派到弋阳郡来,肯定不会是为了查案,而是为了她。

刘大人笑道“您离京一个多月,陛下时刻都挂念着您,所以才派年公公随下官一起来了弋阳郡。”

“那他人呢?”萧姵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小年公公的身影。

“小年公公从来没有坐过船,今日一登船就有些晕,城主安排他下去休息了。”

萧姵从来没有晕过船,但弋阳郡通往弱水城的水路水流并不湍急,在她看来和游湖也差不多。

这都能晕?小年真是……

她抿抿嘴,对淳于城主道“城主,小年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我想去瞧瞧他,不知方不方便?”

淳于城主笑道“郡主太客气了,我这就让人给您引路。”

说罢他唤来一名丫鬟,简单吩咐了几句。

盏茶的工夫后,萧姵随那丫鬟来到了一出十分清幽的小院子。

小年喝了药又休息了一阵,整个人已经舒服了许多,此刻正躺在床上养神。

听说萧姵来了,他忙披上外裳跑出了内室。

虽然衣冠有些不整,他还是十分恭敬地行了个大礼“奴才给郡主请安。”

萧姵见他气色还算不错,打趣道“小年,你恢复得还挺快的嘛!”

小年公公有些不好意思道“都是奴才不争气,这一路上就没少拖累刘大人,临了坐个船还丢人现眼……”

萧姵在椅子上坐下,指着另一把椅子道“你快过来坐呀,我有好些话想问你。”

小年公公依言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替她倒了一杯茶。

萧姵笑道“姐夫怎的让你和刘大人一起来了?”

“您和桓二公子离开雁门郡后,老国公上了一道奏折,把事情经过详细禀明了陛下。

陛下得知您来了弋阳郡后,担心您太过辛苦,所以吩咐奴才替他前来探望您。

正好刘大人领了查案的差事,奴才便和他搭伴儿一起来了。”

“刘大人怎的突然就调往刑部任职了?”

“还不就是城南的盗窃案,刘大人办案雷厉风行,陛下觉得让他做知府有些可惜了。

正好刑部的张侍郎告老还乡,陛下就让刘大人去顶了张侍郎的缺。

虽然两个官职的品级悬殊不大,刘大人也算是高升了。”

萧姵点点头,在勋贵官员多如牛毛的京城,知府只能算是边缘人物,侍郎却算是初步进入了权力中心。

以刘大人的能力,再往上升几级也并非不可能。

她端起茶抿了一口“姐夫和大姐姐都还好么?”

小年公公道“陛下挺好的,皇后娘娘一个月前感了风寒,足足养了十日才恢复。

因怕过了病气给安阳公主,娘娘把她送去给太后娘娘照看了几日。”

萧姵眉头微蹙“大姐姐的身体一向不错,如今天气又不冷,她怎的会感了风寒?”

小年公公摇摇头“具体情况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听路公公说,皇后娘娘生病之前召见了国公爷。”

萧姵怒火直往脑门上窜。

又是他!

他究竟想干什么?

旧账还没有算清楚,他又来添新账!

“郡主……”小年怯生生地看着处于暴怒边缘的少女。

萧姵压了压火气“我没事……京里最近还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小年公公定了定心神“京里事情一直都多,不过您感兴趣的么……

对了,那渤海郡的腾郡守和他的夫人进京了。”

“哦?”萧姵终于有了兴趣“是姐夫召他们进京的?”

小年公公道“当年花世子被绑架一事,花侯和花夫人怀疑是腾夫人陈氏做的。

不过这么重大的案子,陈氏又是官眷,单凭他们的一面之词,是不可能轻易定案的。

为此花侯多次请求陛下,甚至还惊动了太后娘娘。

直到刘大人查到了有力的证据,陛下才答允了花侯的请求,下旨召腾郡守夫妇进京。”

萧姵眼睛亮了亮“刘大人派去襄阳郡的人查到证据了?”

小年公公道“是,据说刘大人派去襄阳郡的官差,在一户姓杨的人家寻到了滕夫人的物件儿。”

第一百九十三章 秀丽弱水城,人间桃花源

萧姵心中略有些小得意。

派人去襄阳郡搜查杨庞的宅子,是她给刘大人出的主意。

本来只是想碰个运气,没想到还真的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那陈氏可曾招供?”她追问道。

小年公公搅了搅手指:“她和腾郡守进京的第二日,奴才便启程来了弋阳郡。”

萧姵嘟了嘟嘴,真是吊人胃口!

说起花侯的表妹陈清漓,她不免又想起了姬拂冰。

世间绝大多数女子都是心慈手软的,否则也不会有“妇人之仁”的说法。

可女子的心一旦狠起来,真是丝毫不比男子逊色。

要不怎么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呢?

姬拂冰是因为没能掌控弱水城的势力,所以痛恨淳于城主和韩颜夫妇,甚至不惜给韩颜下了天目泪这样的奇毒。

陈清漓则是因为没能嫁与贵人为妻,从而迁怒于花侯夫妇,所以才花大价钱绑架轻寒哥。

两人的野心有大有小,心思和手段则同样恶毒。

萧姵用力甩了甩头,才不要去想这种破事!

“小年,这还是你第一次离开京城吧?”

“郡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每年秋狩奴才都得随侍,这都去了七八回了。”

“切——”萧姵笑道:“我真服了你了,秋狩都好意思拿出来说!

整日围着姐夫转,围场和皇宫有什么区别?”

小年公公苦哈哈道:“郡主莫要取笑人嘛,奴才本就是在京里出生的,小的时候家里穷,哪儿有机会出京。

后来进了宫,学规矩学伺候主子,就更没有机会了。”

萧姵笑道:“我可没有取笑你,我的意思是机会难得,要不咱们一起在弱水城好好玩几日?”

小年公公想了想,有些为难道:“您的主意好是好,可这弱水城到处都是水,奴才怕……”

“怕晕船?”

“是有些怕。”

“你放心好了,我听人说晕船的人第二次就不会晕了。

大不了我再请淳于城主给你配点药,他的医术高明得很,保证你不会有事。”

小年公公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能答应下来。

“好吧,反正刘大人他们的公事与奴才也没有关系,就依了郡主的意思。”

二人又闲话了一阵,萧姵重新回到了会客厅。

刘大人正和桓郁等人商议与锦国交涉的事,见萧姵来了便询问她的意见。

“郡主,大魏虽然没有与锦国开战的打算,但绑架男童一事影响实在恶劣,咱们绝不能善罢甘休。”

萧姵道:“当然不能善罢甘休,否则锦国上下还以为我大魏好欺负,今后还不得愈发猖狂?

只是这件事情并非你我能够擅自做主,该怎么做还得由陛下定夺。”

刘大人道:“郡主所言极是,下官会尽快将此事奏明陛下。”

萧姵道:“我与桓二哥皆未在朝为官,这件事情您和鲁大人商议着办就好。

还有那些男童,就烦劳鲁大人将他们送回大魏,一定好生交到他们的父母手中。”

刘大人和鲁大人一起应是。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萧姵是真心不打算管这件事。

一是不想让人看大魏的笑话。

皇后娘娘的妹妹出面与锦国谈判,定会让人觉得大魏无人可用。

况且国与国之间的交往她毫无经验,一个不小心就会中了别人的圈套,让大魏受损。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她从不逞能。

二是不想与锦国皇室打交道。

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听见他们的名字都觉得心烦,更别提还去与他们交涉谈判。

三嘛,自然是想好好放松一下,顺便好好了解一下弱水城这个地方。

弱水城独立于三国之间百多年,百姓们还能过得如此安稳富足,她总要去瞧瞧是什么缘故。

※※※※

接下来的几日,萧姵桓郁等七人把弱水城仔细玩了个遍。

泛舟于莲叶间,小年公公双手捧着一大把莲花,笑得见牙不见眼。

萧姵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傻乎乎的模样,对桓郁道:“弱水城真是个好地方,我认识小年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他高兴成这个样子。”

桓郁道:“小年公公之所以这么高兴,和弱水城并无太大的关系。”

萧姵伸手撩了撩清凉的湖水,笑道:“这话真是扫兴,谁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才高兴的?

再说了,我就不相信你一点也不喜欢弱水城。”

桓郁笑道:“弱水城景色秀美,的确是让人流连忘返。

可这里最吸引人的却并非景色,而是这里的安静祥和。

你还记得端午那一日咱们在河边说过的话么?”

萧姵道:“记得啊,咱们讨论弱水城究竟有多少军队。

你说弱水城人口只有十几万,撇开老弱病残,正当壮年的人顶多十万。

在除去耕田种地和贩卖货物的,城中的精兵不会超过五万。

而我觉得这里的女子既然可以为官,那就可以从军,因此城中的精兵应该在八万到十万之间。”

桓郁眼中的笑意更盛:“如今咱们算是仔细了解了弱水城,你还会这么想吗?”

萧姵往后一倒,躺在了甲板上。

仔细了解了弱水城,她还会这么想吗?

当然不会。

从前她以为,弱水城之所以能独立于三国之间百多年,首先是因为魏、离、锦三国彼此忌惮,都不敢对弱水城轻易下手。

而且城中必然有一支强悍的军队,让外敌不敢觊觎。

可真正深入了解了弱水城,她才知道这里的情况和之前设想的完全不同。

平日里的弱水城就像是人间的桃花源,生活在这里的人很少关心外面是什么状况。

他们每个人都辛勤劳作,每个人都各尽所能为弱水城添砖加瓦,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

可真正深入了解之后才发现,这些看似温和善良的人,不论男女,关键时刻全都可以瞬间化身悍勇的士兵。

家家户户都有兵器,当外敌入侵时,每个人都懂得自己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几十万百姓,几十万士兵。

试问哪一个国家能做到这一点,哪一个国家的军队敢轻易进犯这样的城池?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其实都是一种人

见萧姵陷入了沉思,桓郁道:“我不过是随便问一问而已,小九又何必想那么多?

弱水城历经百年风雨,早已经形成了一套独特的生存方式。

即便没有大魏做依靠,锦国恐怕也很难在这里讨到好处。”

萧姵道:“你才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在这里生活舒服得很,都有些不想回去了。”

桓郁打趣道:“弱水城非常富庶,淳于城主又十分好客,小九若是真喜欢这里,留下来住个十年八年的应该没问题。”

“我倒是想呢!”萧姵坐直身子,顺手摘了一个荷叶:“眼看着我的生辰就快到了,若是一直留在此间,大姐姐还不得把我给骂死。”

桓郁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弱水城的确是个好地方,却不见得适合小九,确切地说是不适合如今这个年纪的小九。

十五岁的她如同一把刚刚开锋的宝剑,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让她施展才华的环境。

而弱水城太过安静祥和,只会把她身上的锋芒给磨得一干二净。

或许再过几十年,小九什么都经历过之后,才会真正爱上这样平淡的生活。

萧姵站起身,眺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叹了口气道:“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咱们收拾收拾准备回京吧。”

大约是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小年公公翘起的嘴角迅速耷拉下来。

晴照抿嘴笑道:“小年公公,你和刘大人一样都是钦差,又是一起离的京。

若你真舍不得离开,不妨等刘大人办完差事再一并回去,那样不就可以在弱水城多留些时日了?”

小年把手里的莲花一股脑儿塞给晴照:“你这丫头嘴皮子太厉害,赶明儿我求皇后娘娘给你指一门亲事,找个厉害婆婆好好治你!”

晴照冲他吐了吐舌头:“谁信你的鬼话!皇后娘娘那么忙,哪儿有闲工夫管我们的事情。

再说了,你想要算计我,先得问问郡主答不答应!”

两人一通吵闹,像是平静的湖面都吵得起了波澜。

萧姵正觉得好笑,就见远处一条小船朝他们这边驶来。

“郡主,桓二公子——”清越的嗓音传入耳中,栗公子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

桓郁和萧姵一起走到船头。

“栗大哥,你不是说今日府里有事情要处理,怎的突然又来了?”

隔着层层叠叠的荷叶,小船停了下来。

栗公子敛住笑容,拱拱手道:“郡主,姬拂冰说她想与您单独谈一谈。”

萧姵有些疑惑:“我与她毫无交情可言,她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栗公子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不过是来传个话,究竟要不要见她由郡主定夺。”

要照萧姵的本意,她当然是不想见姬拂冰的。

那女人与她完全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凑在一起能说什么?还单独?

可她并没有因为这几日的放松就忘了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姬拂冰绑架男童的时机太过凑巧,很有可能与那毁容男子有关。

既然姬拂冰主动提出要见她,那不妨就去瞧瞧。

能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当然最好,若是一无所获也没有什么损失。

桓郁自然知晓她在想什么,轻声道:“那女人的嘴巴严得很,绝对不会交待什么有用的东西。

咱们明日便要启程,小九何必因为她影响了心情?”

他几乎可以肯定,姬拂冰与小九见面,一定会说一些不中听的话。

既是没有用又不中听,小九又何必去自寻烦恼?

萧姵笑道:“桓二哥放心,不管姬拂冰对我说了什么,咱们明日一早启程的计划都不会改变。”

“你们明日一早便要离开?”栗公子轻呼着打断她的话。

桓郁拱拱手:“我们也是方才刚做的决定。此次离京太久,家中诸人恐怕早已经望眼欲穿。

待日后有机会,小弟和郡主一定再来叨扰。”

栗公子道:“此事容后再议,咱们还是先回府,看看姬拂冰那女人还想打什么鬼主意。”

城中水路四通八达,一行人不多时便回到了城主府。

萧姵换了一身衣裳,随栗公子一起去了大牢。

弱水城的百姓生活非常富足,甚少有人触犯律法,因此大牢中除了姬拂冰,一个犯人都没有。

只是她虽然享受了单间的待遇,身上穿的却还是那一套素色戎装。

头发简单整理过,脸上也没有了脏污,整个人看起来还是邋里邋遢的,哪里还有半分一国公主的样子。

不过,姬拂冰却没有如之前那般暴躁。

只见她神色安详地靠在墙壁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朝她走过来的男装少女。

栗公子睨了姬拂冰一眼:“郡主多加小心,我就先出去了。”

萧姵道:“栗大哥放心,我能应付得了。”

栗公子点点头,走出了大牢。

“萧姵,弋阳郡主……”姬拂冰突然出声:“知道我为什么想见你吗?”

萧姵十分干脆道:“咱俩不熟。”

姬拂冰弯了弯嘴角:“郡主果然爽快!咱俩的确是不熟。不过,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咱俩其实是一种人。”

萧姵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女人的嘴皮子可比晴照厉害多了。

自己和她是一种人?这牛皮都快吹上天了!

姬拂冰轻笑道:“当然,这样的话郡主肯定是不爱听的。

那我便换个说法,郡主和我都是女子,又都面临同样的困境,应该很容易就能互相理解。”

“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可笑。”萧姵正色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的想法我不能苟同。

野心人人都有,尤其是你们这些皇室中人,没有人不在惦记着那把龙椅。

可为了那把龙椅,你们真的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人,伤害所有你们认为挡了路的人么?”

“你以为呢?”姬拂冰冷笑道:“郡主虽然不是你所谓的皇室中人,却也不该这般天真。

身处那样的环境,你不利用别人,必然就会被人利用。

不清除挡路的人,那就等着被人清除。”

萧姵呵呵笑道:“是,我的确是天真,理解不了你们的这些远大志向。”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是梦还是真(上)

姬拂冰叹了口气。

“罢了,这是我与郡主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单独对话,不该浪费时间做口舌之争。”

萧姵耸耸肩“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姬拂冰道“郡主为何喜欢扮作男孩子?”

“这事儿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自幼习武,刚开始的时候不过是图方便,后来就习惯了。”

姬拂冰摇摇头“人这辈子最看不清楚的,其实就是自己的心。”

萧姵嗤笑“这话你还是留给自己吧,若是能看清自己的心,你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郡主很有个性,这是你最让人欣赏的特点,也是这个时代的女子身上最欠缺的东西。”

萧姵眉头微蹙“你少给我戴高帽子,世上的人有千千万万,你能找到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吗?

既是不一样,那便是个性。

狂傲霸道是个性,勇敢坚强是个性,懦弱胆小也是个性。

似你这般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不也是个性吗?”

被她像是连珠炮似地数落了一顿,姬拂冰却没有生气,而是震惊。

这小姑娘真的是这个时代的人么?!

难怪之前在江山阁,她根本就没有觉察出她是个女的。

不是她的眼拙,而是人家根本就没把自己当这个时代的姑娘。

姬拂冰心里又酸又苦,忍不住又想起了自己几十年来的遭遇。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恐慌,发现拥有尊贵身份后的得意,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后的恼火……

就算只与魏国和离国相比,锦国的女子都活得太憋屈了。

即便身为王府嫡出郡主,她也从来没有随心所欲地活过一日。

就连当初他的驸马想要纳妾,父皇和母后教训的都是她。

她不服气,更不甘心。

明明好多男子都比她蠢笨,却有大把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供他们挑选。

就好像她的那些兄弟。

有人三岁连句整话都不会说,有人十岁还不会背诗。

有人想学刀法结果砍了自己,有人学骑马连马背都爬不上去。

当然,也有人十二三岁就流连花丛……

如此种种简直不胜枚举。

可不管他们有多么蠢笨多么无能,父皇依旧只会从他们中间挑选继任者。

而她这个女儿无论如何优秀、如何会哄他开心,那个位置也永远与她无关。

甚至于封地都险些被人吞并好几回。

再瞧瞧眼前这个肆意飞扬的小姑娘。

明明只是魏国皇后的妹妹,却比魏国皇室的公主郡主们都活得好。

罢了,事到如今,她再去酸这些事情已经毫无意义。

姬拂冰咬了咬牙,再一次开了口。

“郡主,其实你喜欢穿男装,除却你方才说的那些之外,你排斥自己的女子身份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萧姵愈发好笑“我排斥自己的女子身份,你这话真是可笑!

我本来就是如假包换的女子,难道换一身男装,我就真的成男子了?”

她的确是觉得做女孩子有种种麻烦,而且也习惯了把自己当爷们儿,可距离姬拂冰所说的“排斥”还差得很远好么?

姬拂冰道“还是我方才的话,一个人要想看清自己的心是很难的。

这么和你说吧,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她也算是豁出去了。

这位弋阳郡主究竟是真的听不懂自己的暗示,还是故意装出来的,她总要再试一试。

萧姵本就不是耐心好的人,被她搞得都有些烦了。

“喂,我说湘东公主,咱们俩本来就不熟,而且年纪悬殊又这么大,在一起并没有什么聊得起来的话题。

你折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突然又要和我讲你的梦,你不觉得有些可笑么?”

姬拂冰一噎。

她越发搞不懂这小姑娘了。

如果她的来历和自己一样,就算不愿意暴露身份,至少也该有些吃惊。

如果她的来历和自己不一样,听见别人说起这种光怪陆离的事情,不应该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么?

姬拂冰深吸了一口气,又道“郡主不妨拿出耐心听一听我说的这个梦,或许对你会有所启发。”

萧姵双手环胸“好吧,既然你非得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听一听。”

姬拂冰弯了弯唇“这个梦我做过很多次,第一次是在我六岁的时候。

我梦见自己去了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那地方的人衣食住行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在那里女子的地位不仅比锦国高,比魏国和离国也要高得多。

她们可以和男子一样上学堂念书,长大之后可以自由选择想要从事的行业。

做官、经商、教书育人、行医救人……如果能力足够,她们甚至可以做男子的上司。”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语速也也来越快。

萧姵忍不住笑了一声,生生打断了姬拂冰的话。

“郡主为何发笑?”

“你梦里的情形,不就是如今的弱水城么?与其听你念叨半天,我还不如出去外面看一看不就得了!”

姬拂冰铁青着脸,不屑道“弱水城算什么?不过是韩颜当年在我这里偷学了几手,借着城主夫人的身份稍微实现了一小部分而已。

弱水城的女子的确可以上学堂、可以学武、可以经商,甚至可以做官。

但你可以去仔细打听,她们念的都是什么书,学的都是什么武功。

经商的女子也不少,但她们做的也不过是些小买卖。

至于做官就更可笑了,弱水城本就只是一座城池,人口连四十万都不到。

淳于澜自己都没有称帝,手下的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官员?”

萧姵撇撇嘴“你这人真是……人家城主夫人好歹还做了些实事,提高了弱水城女子的地位也是事实,你至于这么酸吗?

有本事你自己试试看?

别说锦国,你就是能把你的封地南郡弄得和弱水城一样好,让南郡女子的地位和弱水城的女子一般高,我就算你是个英雄豪杰。

可你呢,做梦……”

萧姵忍不住又笑出了声。

姬拂冰怒极。

她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韩颜,没有之一。

倒不是因为她抢走了自己看中的男子,而是断了自己成就一番伟业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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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是梦还是真(下)

姬拂冰与淳于澜相识的时候,她和如今的萧姵一般大小。

因为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她早已不似其他的青春少女一般对男女之情满怀憧憬。

一开始她并不知晓淳于澜的真实身份,只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人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因此她对淳于澜极尽拉拢,甚至有过让他做驸马的打算。

没想到韩颜的出现,让淳于澜彻底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为此她还遭受了不少奚落和嘲笑。

正当她羞恼时,淳于澜的真实身份又给了她重重一击。

他竟是让三大强国不敢轻举妄动的弱水城未来的城主。

城主夫人的位置就这么生生被人从她手中给夺走了。

最可笑的是,韩颜还是因为她才与淳于澜认识的。

想她自诩手段高明,却做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此刻听萧姵对韩颜大加赞赏,对她却是冷嘲热讽,姬拂冰完全无法接受。

“你知道什么?韩颜与我自幼相识,若非受到我的影响,就凭韩家那迂腐呆板的家教以及她那懦弱胆小的天性,一辈子能做什么实事?”

“我本来就是什么都不知道。”萧姵笑着往前凑了凑“你所指的影响……该不会是把你做过的那些梦也告诉城主夫人了吧?”

姬拂冰道“是又如何?锦国女子毫无地位可言,你以为韩颜就甘心一辈子都受人欺压?

她对我梦里的一切都向往不已,所以才在成为城主夫人之后做了那些所谓的实事。”

萧姵道“凡事都要讲究个循序渐进,韩颜嫁与淳于城主短短数年便有了这样不凡的成就,不应该被人冠以‘所谓’这样的词。

你一直都在贬低她,对她做出的成就视而不见。

可你想过没有,若当年嫁给淳于城主的人是你,你又会做些什么?”

“我自然比韩颜……”

“绝不可能!”萧姵打断她的话“你满心只想着利用弱水城的财富和势力。

若是让你做了城主夫人,弱水城的百姓绝对不会有安生日子过。

女子别说念书习武,恐怕连性命都难以保住。

淳于城主就是看清楚了你的本质,所以才没有和你走到一起的。

否则以你的美貌和见识,他早该拜倒在你裙下,又何至于对别的姑娘一见倾心?”

被她说破实情,姬拂冰恼羞成怒“果真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看事情只懂得看表面。

我的确是野心勃勃,可我的野心绝不是只为了自己。

就拿我的封地南郡来说,难道你不觉得那里的百姓生活得也不比弱水城差么?

只有真正掌握了实权,我才能有机会把梦里所有的美好全都变成现实。

在那之前,总是要做出一些牺牲的。

这样的牺牲或许是三五年,八年十年,甚至要付出几代人的时光……

我的话似乎有些扯远了,但我很清楚郡主是个有远大志向的女孩子。

否则以你的身份,完全可以留在大魏京城享清福,又何必自找苦吃?

但你不觉得你的志向太过狭隘,甚至可以说是自私么?”

萧姵冷声道“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我没有本事改变这个世界,更没有本事改变那些根深蒂固的陈旧观念。

我只能尽自己所能,为大魏的安稳和百姓们的平安出一份力。”

姬拂冰惨淡笑道“是我看走眼……原以为你和我一样……我的那些梦,大约永远都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萧姵越看她越觉得不对劲儿。

这女人一直在强调她说的都是梦中所见,可一个人真的会反复做同样的梦,甚至长达几十年么?

原谅她只活了十五年,也从来没有与别人探讨过这般深奥的问题。

不过,姬拂冰的反应让她心里冒出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倘若她说的这些都不是梦,而是在她身上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呢?

萧姵紧紧攥着拳头。

她不是很相信世间有轮回,但也听说过很多关于轮回的故事。

贝妈妈就给她说过,人死了之后要喝孟婆汤,过奈何桥。

如果这是真的,姬拂冰是不是忘了喝那碗孟婆汤,所以才会有那些所谓的“梦”?

姬拂冰见她依旧不为所动,又道“树欲静而风不止。魏国天庆帝不似崇武帝那般喜好征伐,可魏国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你们永远不可能有安稳的日子过。

离国、锦国自不必说,从来都没有打消过一统天下的念头。

甚至于流云这样的小国家,也一直都在觊觎中原的富庶繁荣。

而且我听说,这几年前朝余孽在流云国的势力有些抬头的迹象,他们定然会怂恿流云国主对魏国不利。

更不用说那悍勇无比的北戎,当然,北戎的情况郡主比我清楚得多……”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告诉我,天下很快就要大乱了。

而你这些年一直在盼着天下大乱,因为你觉得乱了才有机会浑水摸鱼,对么?”

萧姵抬眼看着她“可我刚才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姬拂冰抿抿嘴“盼着天下大乱有什么不对?所谓不破不立,只有彻底打乱如今的秩序,才能建立新的秩序。

只要郡主肯听我的,迟早有一日……”

萧姵厉声道“盼着天下大乱当然不对!这就是我与你最大的不同。

我盼着天下永远不起战火,永远都太太平平!”

姬拂冰嗤笑“天真!幼稚!若是天下永远都是太太平平的,你们萧家的满门富贵从何而来?又能维持多久?”

萧姵怒道“萧家人的流血牺牲在你眼中竟是为了荣华富贵?!

你的确不天真也不幼稚,可你这样的人也配说我狭隘自私?也配说什么建立新秩序?

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把牢底坐穿吧!”

“等一等……”见她转身就走,姬拂冰大声唤道。

“还有什么事?”萧姵并没有回头。

姬拂冰道“我很少这样欣赏一个女孩子。看在这份欣赏的份儿上,我今日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你婆婆是个守财奴

萧姵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她面色平静地转头看着姬拂冰:“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姬拂冰道:“十五年前魏国永王谋逆,郡主因此失去了亲生母亲,这件事对你而言一定是莫大的伤痛。”

“伤痛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能把我娘给找回来?”

“人死不能复生,我自然无法寻回国公夫人。但郡主不想为母报仇么?”

萧姵眯了眯眼睛:“报仇?不管我母亲是因为什么缘故走的,罪魁祸首都是永王。

他十五年前便已经伏诛,你该不会是让我去做那种掘坟鞭尸的事情吧?”

姬拂冰笑了笑:“没本事的窝囊废才会去做那种没道德的事。

我只是想告诉郡主,永王的势力并没有彻底消亡。

最近这一两年他们四处活动,恐怕会有什么大动作。”

萧姵抱了抱拳:“多谢公主,告辞!”

这次姬拂冰没有再出言挽留。

看着萧姵渐渐远去的身影,她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浪费了那么多的口舌,却什么目的都没有达到,萧姵这个小姑娘果然不是好对付的。

她手里捏着好几张保命的牌,淳于澜定然不敢轻易要了她的命。

可单是保住命就够了吗?

她虽然已经蹉跎了几十年,但好歹也享受了几十年。

若是余下的几十年都在这牢狱中度过,那还不如现在就去死!

萧姵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出大牢,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永王,还是永王!

这人究竟有多大的能量,都已经死了十五年,却依旧能够影响大魏的太平。

看来她得早些回京,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好好捋一捋。

刑部大牢门口,一辆奢华的马车缓缓停下。

车夫跳下马车,躬身道:“侯爷,夫人,大牢到了。”

花侯掀开车帘子跳下马车,朝花夫人伸出了手。

花夫人搭着他的手下了车,认真看了看大牢的门。

钱府家风清正,从无作奸犯科之辈,因此花夫人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踏足大牢这种地方。

“夫人?”见她看得入神,花侯提醒了一声。

因为有了切实的证据,陈清漓回到京城的第二日,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与花侯夫妇见面,就被押入了刑部大牢候审。

天庆帝行事如此干净利索,花夫人自然是满意的。

可她已经等了一个多月,质问陈清漓的话足足攒了一肚子,却没有了发泄的机会。

花夫人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哪里还能沉得住气。

但刑部大牢不是谁都可以随意进出的,即便花侯位高权重又是太后的表弟,同样也得守规矩。

她软磨硬泡了好几日,花侯实在受不了了,只好亲自去了一趟御书房。

好在他在天庆帝面前还是有几分面子的,很快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这一日恰逢休沐,他们夫妻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后便来了刑部大牢。

花夫人收回视线,冷笑道:“陈清漓一辈子都想登高枝,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花侯不是个喜欢逞口舌之利的人,尤其是这种毫无杀伤力的话语,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人都不在,你骂得再难听有什么用?徒增笑话而已!

难道夫人没有发现,那几名狱卒正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么?

但夫人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他只能笑着附和:“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陈清漓自幼娇生惯养,出嫁后又一直养尊处优,这次定要让她好好吃些苦头。”

花夫人小小哼了一声:“千万记住你说的话,若是再犯那心软的毛病,看我如何收拾你!”

夫妻二人这点小插曲,并没有影响狱卒们办事的速度。

不一会儿,一名年纪与他们相仿的牢头便带着几名狱卒迎了出来。

“卑职等参见侯爷、夫人。”

花侯忙还了一礼:“诸位不必多礼,我们今日是奉旨前来询问人犯的,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那牢头忙侧身道:“侯爷夫人,二位请进。”

花侯点点头,带着花夫人走进了牢门。

刑部大牢与弱水城的大牢有天渊之别。

这里关押着许多囚犯,气味自然有些不好闻,气氛也有些让人紧张。

花侯夫妇二人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多少都有些不适。

牢头非常善解人意,一路上不时开几句玩笑,倒是让夫妇二人放松了许多。

很快他们就在一间牢房门口停下了脚步。

“侯爷,人犯就关押在此处。”牢头从一名女狱卒手中接过钥匙,咔嚓一声将锁打开。

“二位请。”他嘴上说着请,但为了贵人们的安全,他还是率先走了进去。

刑部大牢中设有专门关押女犯的牢房,一般都由女牢头和女狱卒看守。

陈清漓就是被关押在这样的牢房中。

牢房不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床上甚至还铺设了被褥。

只不过这样的被褥都很薄,别说官宦人家的高床软枕,就连寻常百姓家的棉被都不如。

陈家虽然家道中落,陈清漓却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

此时她整个躺在硬邦邦的床上,正呜呜咽咽地抽泣。

女狱卒消息很灵通,对她被关进大牢的原因一清二楚。

此时见花侯夫妻面色很不好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恶狠狠地推搡了陈清漓一把:“赶紧滚起来,一把年纪了矫情个什么,哭哭啼啼的烦死人了!”

陈清漓从床上跌落,好容易才稳住身形。

她抬眼一看,只见花侯夫妻一起冷眼看着她。

“你们”她咬了咬牙,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

“表兄,你们真的是冤枉我了呜呜”

花侯和她是一起长大的,又怎会不知道表妹的眼泪有多厉害。

但他早已经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又怎会像从前那样心软。

花夫人却是最见不得她这副做派,喝道:“陈清漓,你还好意思哭?拿着我婆婆给你的钱收买人绑架我婆婆的孙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

陈清漓哑着嗓子道:“你少胡说八道,你和你婆婆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难道不清楚她就是个守财奴。

她的钱连儿子都不能碰,会舍得给我?”

第一百九十八章 记入家史的这一架

陈清漓一口一个“你婆婆”,把花侯给惹怒了。

这女人出嫁之前,在文渊侯府居住的时间远远超过陈家。

他可以毫不客气地说,陈清漓根本就是花家养大的。

那些年文渊侯府的日子过得虽不宽裕,母亲却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们母女,一应衣食月钱都比照侯府的夫人和嫡出姑娘。

因为怜惜她幼年丧父,母亲对她的疼爱甚至不亚于他这个亲生儿子,他的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连想都不敢想。

没想到母亲那样的偏疼偏爱,换来的却是这般冷漠无情的一声“你婆婆”。

即便撇开绑架轻寒的事情不提,这女人也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儿狼。

花侯厉声道:“陈清漓!我母亲纵有千般不好,她也是对你有养育之恩的亲姨母。

她在世的时候从未指望你的孝顺,走了以后却要被你这般折辱,你还算是个人么?!”

陈清漓抹了抹眼泪:“表兄,我是被逼表嫂逼急了才一时口误,姨母对我那么好,我哪里……”

花夫人狠狠啐了一口:“我呸!陈清漓,你还真是不打算要脸了?

都活到这把年纪了,竟还好意思用十三四岁小姑娘的招数。

人家小姑娘青葱水嫩,哭起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就是撒娇耍赖口无遮拦看着也有几分俏皮。

再看看你自己那半盒脂粉都填不满的褶子,被眼泪鼻涕一冲,沟沟壑壑的跟个女鬼一样!”

这话骂得太狠,把陈清漓气了个倒仰。

她虽然年过四旬,却一直保养得非常不错。

除了眼角略有几丝淡淡的鱼尾纹,她的肌肤和三十出头的妇人并没有多大区别。

更何况她已经被关押了好几日,在这种连洗脸水都没有保障的情况下,哪里来的脂粉?

该死的钱氏嘴巴太毒,竟说她满脸褶子像个女鬼!

“我和你拼了!”陈清漓尖叫着朝花夫人那边扑了过去。

她本是有诰命的官眷,加之此时尚未定罪,狱卒们并未给她上镣铐。

这一扑来得太突然,不仅是花侯,就连牢头和那女狱卒都被吓了一跳。

花夫人不会武功,也从未与人动过手,但比起一向“娇弱”的陈清漓,她的气势更足,行动力也要强得多。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陈清漓脸上挨了一耳光。

“你敢打我——”陈清漓顾不上捂脸,伸手就想撕扯花夫人的衣裙。

花侯等人这时才醒过神来,赶紧上前劝阻。

陈清漓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头朝花侯的胸口撞了过去。

花侯躲闪不及,被她撞得跌倒在地上。

花夫人大怒,也不去搀扶花侯,一把揪住了陈清漓的发髻。

两个女人就这么扭打起来。

牢头和女狱卒都看呆了。

我滴个乖乖!

他们是眼花了么?

在刑部大牢里混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人敢在这里动手打架!

而且打架的人竟是两位年过四旬的贵妇!

原来贵妇们的贤良温雅端庄大方全都是装出来的。

一旦动起手来,也是市井妇人惯用的老三样——抓脸揪发撕衣裳。

花侯这一下摔得挺疼,咧着嘴道:“你们俩还愣着做甚?还不赶紧把她们分开。”

牢头是男子,不方便对妇人们动手,一时间进退两难。

女狱卒则瞅准机会一把拧住了陈清漓的胳膊,用力往后一甩。

陈清漓养尊处优几十年,哪里经得起这一下,也摔倒在地上。

女狱卒暗暗抹了一把汗。

幸好她眼疾手快没有拉错人,否则花侯肯定不会放过她。

“夫人——”花侯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搀住了花夫人的胳膊:“你没事儿吧?”

花夫人的衣袖被撕破了,发髻也有些散乱,但好在没有受伤。

她冷笑着看向陈清漓脸上的抓痕:“我能有什么事,有事的是她!”

花侯有些头大。

成婚三十年,他只知道夫人性格泼辣治家有道,却不知她竟还会与人动手打架。

陈清漓也一样,所作所为虽然为人不齿,但她也绝不是一个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的人。

今日这两个女人在刑部大牢中打的这一架,真的是可以记入史册……呃……还是记入家史好了。

陈清漓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嗤笑道:“钱氏,你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别以为我会怕了你!”

花夫人冷笑:“我还就是仗着人多势众专门欺负你,怎么了?

本夫人不稀罕你的怕,要的只是你认罪伏法,为我儿子当年吃过的苦讨个说法!”

陈清漓抚了抚衣袖:“钱氏,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一根筋。

我方才说过不止一次,当年绑架你儿子的事情不是我做的!

可你偏不信,非要与我纠缠。

是,你们位高权重又事皇亲国戚,我只是不受朝廷重视的官员之妻。

可大魏是讲律法的,你们休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花侯真是服了。

刘大人派去襄阳郡的人找到了当年绑架案的证据,只等开堂审案之后便能给陈清漓定罪。

可这女人竟还能一次次睁着眼说瞎话,脸色都不带变的!

“陈清漓,当年的绑架案究竟是不是你做的,很快就会有分晓。

从今往后我花家与你一刀两断,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对花夫人温声道:“夫人的气也该消了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似她这样作恶多端的人,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时辰不早了,今日轻寒休沐,咱们一家人正好一起用午饭。”

花夫人讥讽道:“陈清漓今日我且放过你,待过堂之后,我看你的嘴巴还硬不硬!”

花侯睨了她一眼,搀扶着花夫人走出了牢房。

牢头对女狱卒道:“你好生看着滕夫人,千万别让她再惹出什么事情。”

女狱卒剜了陈清漓一眼:“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她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

如今还能嘴硬,那是因为没有吃苦头。

等她吃过苦头之后你再来看,保证比谁都乖巧。”

牢头懒得再多话,背着手走了出去。

陈清漓冷哼了一声,轻轻抚了抚脸颊上的伤痕,重新躺回了硬邦邦的木床上。

女狱卒瞪了她一眼,把乱七八糟的牢房简单收拾了一下。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说客一拨接一拨

花侯和花夫人来到二门处,就见花轻寒和花晓寒兄妹巴巴儿地候在那里。

花晓寒偷偷打量了父母的神情。

简直太奇怪了!

娘今日分明就是去找陈清漓算账的,怎的去了刑部大牢一趟,也没见她心情变好。

还有爹爹也是,平日里在家中就数他最爱说话,今日竟成了个闷葫芦?

花侯笑道“想问什么就问,一家人还弄得这般鬼鬼祟祟的。”

花晓寒笑眯眯地娇声道“娘,您看爹爹都说了些什么嘛,我和哥分明是光明正大地迎接你们回府,怎么就鬼鬼祟祟了?”

打了陈清漓一顿,花夫人的心情的确是舒畅了许多。

但回府这一路上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今日太过冲动了。

她要的是陈清漓为从前做的恶事付出代价,而不是逞一时之快。

似今日这般与一个恶毒的女人动手打架,岂不是把自己拉低到与她一个层次了么?

不过,在见到小女儿笑脸的一刹那,她心中所有的不快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至少他们一家人全都好好的,还能凑在一起说说笑笑,一起吃饭,她应该满足了。

花夫人牵着女儿的小手,笑道“你爹是肚子饿了所以胡言乱语,咱们不和他计较。”

花侯不乐意了,故意板着脸道“夫人这般不给面子,为夫可要揭你的老底了!”

与他并肩而行的花轻寒翘了翘嘴角“这里又没有外人,父亲有话但说无妨。”

花夫人转头看着儿子“嗬,臭小子进了麒麟卫后长进不小嘛,都敢打趣你老娘了!”

花晓寒凑过来道“爹爹赶紧说啊,吊人胃口最讨厌了。”

花侯朗声笑道“你们的娘今日当了一回女中豪杰,在刑部大牢中把陈清漓给揍趴下了!”

“啥?娘把陈清漓给揍了?”兄妹二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家的风气突然变了。

一个多月前父亲把定国公给打了,两人还闹进了府衙。

一个多月后母亲把陈清漓给揍了,地点竟是刑部大牢?

花夫人讪笑道“一言不合就动了手,这也没啥大不了的,咱们去吃饭,吃饭……”

饭后花侯回到了外院书房。

他正准备小歇一阵,幕僚曾先生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几封书信。

花侯神情有些委顿,打了个哈欠才道“今日休沐,闻达兄竟还在忙公事?”

曾先生走到书案前,把手里的几封书信递了过去。

“这些可不是什么公事,而是侯爷的私事。”

花侯伸手接过书信,随意瞄了几眼。

无一例外,这几封信全都是出自朝中官员之手。

他都懒得把书信打开,把它们都扔到了书案上。

“侯爷不打算看一看?”曾先生浅笑道。

“有什么好看的!”花侯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道“全是滕志远的同窗所书,都是来替他做说客的。”

陈清漓的案子还没有开堂审理,谁也不能说她就一定有罪,更不能说滕志远是从犯。

但为官者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妻子儿女的一言一行对滕志远都有不小的影响。

陈清漓被关押在刑部大牢,滕志远的前程也算是毁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会不会也毁了,就得看陈清漓的案子最终是个什么结局。

而能够影响这个结局的人,无疑就是花侯。

曾先生道“侯爷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花侯嗤笑道“这些人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别说我们已经查到了证据,就算暂时还没有,陈清漓的嫌疑也是最大的。

他们倒是好,一封书信就想让我们放弃追究陈清漓?

换作是他们,儿子险些被人绑架,侯府险些没有了继承人,他们能做到手一松放了主谋?真是可笑!

况且此案已经由陛下亲自过问,岂是旁人能够左右得了的?”

曾先生道“在下倒是觉得,滕郡守未必是想救滕夫人,这些官员的目的主要还是想尽量保住他的官职。”

花侯皱着眉头,长叹道“果然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当年那么多出身寒门的官员,我独独看中了滕志远,觉得他人品相貌都无可挑剔,应该能好好照顾陈清漓。

这二十多年来,他也的确如从前承诺过的一般,对陈清漓非常照顾,夫妻二人的生活也一直过得不错。

没想到这次他竟如此决绝,结果都还没有出来就这般急于撇清关系,甚至不惜把朝中所有的人脉都用上了。”

曾先生笑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陈清漓自己不收敛,几乎把腾郡守的后路都给断了。

他出身寒门,在朝中唯一的依靠就是侯爷。

如果您能放他一马,他定然对您感激涕零肝脑涂地。”

花侯坐直身子“先生的见解非常独特。方才在刑部大牢,陈清漓一口咬定家母从未给过她那么多的银子。

可据那绑匪何大交待,当年的雇主许了他们五千两银子。

不管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这五千两银子的来路都必须查清。

这件事情恐怕还得着落在滕志远的头上。”

他顺手抄起一封书信看了起来。

曾先生又道“滕志远为官二十多年,您不能再用从前的眼光去看他。

这些书信不过是投石问路而已。

侯爷不妨吊一吊他的胃口,待他沉不住气了,自然会主动送上门来。”

花侯放下手中的信笺,指着他笑道“闻达兄实在是把滕志远……不,应该说把朝中官员的心思都琢磨透了。

幸好你对做官不感兴趣,否则……”

曾先生摆摆手“侯爷莫要拿在下取笑,我与滕志远一般也是出身寒门,却不似他那般好运。

如今我已是年过半百,哪里还去想做官的事情。

只等侯爷什么时候嫌我烦了,我就回老家去种地钓鱼。”

花侯哈哈大笑“闻达兄若是回老家,那我就辞了朝中职务随你一起去。

嫂夫人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她烧的鱼,那简直是一绝,到时你可不能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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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前赴后继,父子卖惨(上)

一切皆如曾先生所料。

花侯将那些求情的书信束之高阁,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迟迟没有得到答复,与滕志远交好的官员们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趁着上朝的机会,几位与花侯有些交情的官员寻了些借口来与他套近乎。

但花侯却一直装聋作哑,始终没有给他们半句准话。

官员们不敢惹怒花侯,只能悻悻地散去,各自派人把消息传递给滕志远。

滕志远出身寒门,又非京城人氏。

二十多年前虽也做过京官,却根本无力在京城里置办宅子。

此次他们一家人奉旨入京,既没有自家的宅子可供居住,又不便去陈清漓的娘家叨扰,更没有脸面去文渊侯府借住,只能住进了客栈。

皇帝陛下未曾宣召,他自是不能入宫觐见,更不能四处乱跑。

就连请几位同窗和同年吃饭,拜托他们替自己向花侯求个情,也只能安排在客栈中。

遇到有需要外出才能处理的事务,也都交由两个儿子和随从们去办。

得知同窗和同年们铩羽而归,滕志远的心情愈发焦躁,背着手在客房中转来转去。

大儿子滕骥被他转得头晕脑胀,有些不耐烦道“父亲,咱们进京都好几日了,总这么待在客栈里也不是办法啊?!”

小儿子滕骏也附和道“娘不明不白地被关进了刑部大牢,这么久了也没有个说法。

父亲,就算咱们暂时救不出娘,好歹也寻个门路去牢里看看她,给她送些衣物和吃食,哪怕是说几句话安慰她一下也好。”

兄弟二人虽然没有说什么难听话,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埋怨父亲没本事。

滕志远脾气温和,在家中向来扮演的都是慈父的角色。

可如今情势危急,他那里还有心情去哄儿子们开心。

他顿住脚步,怒斥道“你们两个都是已经做爹的人,遇事能不能长点脑子?

这里是京城,不是你们能耀武扬威的渤海郡!

你们不放心母亲,难道我就舍得妻子在大牢里吃苦?”

腾骥道“我们并没有耀武扬威,就是担忧母亲的身体……”

滕骏也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那些人拿了父亲那么多的好处,竟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真不是他们兄弟心疼钱,而是那些人拿走的银子数目太大,以至于他们都被吓到了。

出身寒门为官清廉的父亲,家道中落无依无靠的母亲,居然拥有这么多的财富。

他们可不会忘了,几年前二人娶亲,父母是如何操办婚礼的。

别说与京中的高门大户相比,就是在渤海郡都显得寒酸。

听了儿子们的辩解,滕志远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压了压火气道“该花的钱总是要花的!更何况他们都已经尽力了,只是你们的表舅不买账罢了。”

滕家兄弟是见过花侯的。

大魏的地方官员每隔三年便要回京述职。

父亲做了二十多年的渤海郡守,每次回京都带着他们兄弟去文渊侯府探望表舅和表舅母。

印象中的表舅脾气温和出手大方,表舅母的态度虽然不怎么热络,但对他们兄弟还是非常照顾的。

没想到此次表舅行事会这般决绝,二人心中不得不起疑。

难道母亲真的做了那样的恶事?

腾骥想了想,还是没敢开口询问母亲究竟有没有雇人绑架过轻寒表弟。

“父亲,咱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那些官员是靠不住的,咱们只能选择自救。”

滕骏道“哥说得轻巧,表舅如今对我们腾家误会这么深,该如何才能自救?”

滕志远也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腾骥,似乎也把希望寄托在了大儿子身上。

腾骥抿抿嘴“既然官员们那边行不通,咱们只能亲自出马。

表舅不是个心肠冷硬的人,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咱们得讲究一点策略。”

滕志远和滕骏齐声道“什么策略?说仔细些。”

腾骥道“表舅是个聪明人,虽然并没有理会那些说情的官员,但他一定能猜出咱们为此花了多少银钱。

他一向都认为咱们腾家清贫,经此一事后家底恐怕都掏空了。

咱们三个不妨将计就计,就到他跟前去卖惨。”

滕志远和滕骏嘴角微微抽了抽。

还以为他能有什么好办法,原来是这样的馊主意。

装怂容易,卖惨却难。

官差们那一日虽说是奉命前来拿人,对他们一家人的态度却非常客气,这一点在场的很多人都是亲眼所见。

他们总不能为了卖惨,就将自己的胳膊或者腿弄断吧?

可身体上不受点伤害,卖惨都卖不像。

腾骥暗暗叹了口气。

父亲为官二十几载,骨子里的书生气依旧还在。

单就行事果决这一点,他永远都比不上母亲。

二弟就更不用提了,不管是母亲的果决还是父亲的勇敢,他似乎都没有继承。

“父亲,这种时候就不要讲究那么多了。

咱们用不着断胳膊断腿,就去表舅面前哭。

我和二弟先出面,去表舅面前哭他一整天。若是还不起作用,父亲再去接着哭。”

滕骏撇撇嘴“我没有意见,大哥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滕志远却用力了摇头“不成不成……咱们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么可以像要饭的乞丐一样……”

当初他能得到花侯的赏识,甚至于将表妹下嫁于他,除却外表和才华,骨气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从今往后他们两家的关系再也难以维系,他却不愿意让花侯看不起他。

花钱托人去说情已经够丢脸了,若是再拉下老脸去乞求,他这辈子还要不要做人?

腾骥温声劝道“父亲,这都火烧眉毛了,您就别端着架子了好吗?”

滕志远“……”

腾骥无奈“好吧,既然您不愿意,那就尽快辞官。

等母亲那边结了案,咱们就启程回老家。

从今往后我和二弟安心在家务农,您就带着几个孙子孙女读书……”

“那可不行!”腾骏打断他的话“母亲的生死不能不顾,还有大嫂和素娘。

她们都是官家嫡女,你让她们随我们回家乡务农?”

第二百零一章 前赴后继,父子卖惨(中)

腾骥狠狠瞪了弟弟一眼。

方才自己说的本就是气话,目的是想刺激父亲一下,他跟着捣什么乱?

滕骏讪讪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是真的走到那一步,她们自然也只能跟着咱们走……”

“罢了罢了!”滕志远挥挥手“你们也不用为难了,就照阿骥的意思做吧。

只是为父提醒你们一句,千万别把事情想得太过美好了。

花侯是个好人,但好人一旦被逼急了,也是会要人命的。

你们母亲的这个案子……唉……”

他叹了口气,余下的话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与陈清漓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他始终没法儿看清楚这个女人。

她心里没有他,却肯与他安分地过日子,还有了两个儿子。

他虽然有些遗憾,但总的来说还是很满足的,毕竟人生在世又怎可能事事圆满。

这些年他尽心为官,她安心打理家事,家里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甚至还有了数量非常可观的积蓄。

那年儿子们娶亲,他是打算办得盛大一些的,也算是弥补自己当年的遗憾。

可陈清漓却劝他,为官之人一定要学会藏拙。

滕家是寒门,陈家已经没落,若是太过张扬难免招来灾祸。

他当时还感叹了一番。

难怪做官的人都愿意娶大家子出来的姑娘为妻,单是这份见识和气度就不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可比。

陈清漓是侯府老夫人一手带大的,不仅会持家,还能在关键时刻提醒他,实在是世间难得的贤内助。

直到她被官差们带走那一刻,滕志远才算是从美梦中惊醒。

这些年他一直忽略的问题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陈清漓的确很擅长打理家事,却并不是很懂得经商,或者说她对经商根本不感兴趣。

这些年滕家在渤海郡是买了一些铺子,一多半都租给别人做生意,余下的几间也就是经营一些寻常的物件儿。

也就是说,滕家的收入来源除了他的俸禄外,就是铺租和那几间赚不了什么大钱的铺子。

那么谁能告诉他,家中数量客观的积蓄从何而来?

据那些官差说,陈清漓当年雇人绑架花轻寒,足足花费了五千两银子。

算算时间,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

那时的滕家远没有如今这般富裕,陈清漓却能随手拿出五千两,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

有些事情就是不能细想,因为能想清楚的永远都是让人恐惧的后果,而非缘由。

滕家兄弟见他这般吞吞吐吐,心中也满是疑惑。

看父亲的模样,当年的绑架案似乎真的与母亲有关。

若事实真是如此,他们还有必要去文渊侯府卖惨么?

他们都已为人父,如何不懂儿女在父母心中有多重要。

花轻寒不仅是花侯的独子,也是文渊侯府唯一的继承人。

母亲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就是想让花侯绝后,想让文渊侯府彻底消失。

这也太恶毒了……

滕志远轻咳了一声“好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咱们就是硬着头皮也要往下走。

今日虽非休沐,花侯却早已经散了朝。

你们俩赶紧去准备一下,待会儿就去文渊侯府。”

腾骥看了看自己和弟弟的穿着“父亲,我和阿骏要不要去换身衣裳?”

因为母亲被关进了大牢,他们兄弟这几日四处奔忙,哪里还有心思仔细装扮。

但他们毕竟是郡守之子,家中又不缺钱,随便一身衣裳也价值不菲。

既然打算前去卖惨,穿得太好肯定会影响发挥。

若非心事太过沉重,滕志远险些被儿子的话给逗笑。

“凡事过犹不及,你们二人毕竟是郡守的儿子,再落魄也不至于连身像样的衣裳都穿不起。

待会儿见到花侯切莫信口开河,他最讨厌口无遮拦的年轻人,你们一定要拿捏好分寸。

不论花轻寒的绑架案是不是你们母亲做的,你们二人一定要尽量撇开关系。

只有我们父子三人保住性命和前程,你母亲才有希望……”

这话他真是说得言不由衷。

花轻寒虽然没有真的被绑架,更没有失了性命,但陈清漓想要洗脱罪名是绝不可能的。

就算花侯看在年少时的情分上愿意放她一马,花夫人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女人并不坏,却是个狠角色。

而且她的女儿虽不是皇后,也是陛下身边位分最高的妃嫔。

枕边风一吹,陈清漓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们必须尽最大的努力,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当然,伤士气话暂时就不和儿子们说了。

滕家兄弟一起行了个大礼“父亲放心,儿子们一定不辱使命。”

滕志远淡淡一笑“去吧,为父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滕家兄弟简单整理了一下发髻和衣裳,乘马车去了文渊侯府。

花侯习惯午歇,此时刚刚睡醒。

听门房来报,说滕家的两位公子求见。

他慢悠悠地将漱口水吐了,用帕子仔细擦了擦嘴。

“侯爷……”门房忍不住唤了一声。

“去把他们带进来吧。”花侯吩咐道。

“是。”门房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滕家兄弟就被带到了书房。

二人对文渊侯府并不陌生,对花侯的书房更是熟悉。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虽然还是表外甥,关系却不再亲近,甚至还添了仇怨。

走进书房,兄弟二人不敢抬头打量花侯,更不敢观赏房中的摆设,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腾骥、滕骏给表舅请安。”

花侯冷眼看着陈清漓的两个儿子。

这两个小子虽然不在京中长大,却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相比于陛下那个表外甥加女婿,他们在这两人的身上花费了更多的精力。

没想到……

他暗暗叹了口气,淡淡道“都起来吧,自己找地方坐。”

“谢表舅。”兄弟二人道了谢,各自寻了椅子坐下。

大约是花侯的声音太过清冷,两人不敢放松,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规矩极了。

花侯嘴角微微一扯。

几年不见,这俩小子倒是变得聪明了。

分明是打算来卖惨的,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惨。



第二百零二章 前赴后继,父子卖惨(下)

花侯既不吩咐下人上茶,也不似从前那般对滕家兄弟嘘寒问暖,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他们。

兄弟二人虽然已经为人父,加之这几年随在滕志远身边做事,与大多数同龄人相比,也算是有些见识的。

可此时花侯的目光却让二人心虚不已,渐渐就有些坐不住了。

尤其是滕骏,两条腿忍不住打颤,恨不能夺路而逃。

腾骥硬着头皮道“表舅,您这一向可好?”

花侯道“还行吧,比起你父亲就差得远了。”

“表舅说笑了,渤海郡虽也是个好地方,但比起京城还是差得太远。

家父身体一直不太好,又寻不到好的太医调理,看起来比几年前老多了。”

“年近半百的人若是一点不出老,那才是怪了。

好歹你父亲也有了好几个孙男孙女,哪里像本侯,活到这般年纪连含饴弄孙的滋味都不知道。”

花侯这话虽是故意堵滕家兄弟的嘴,但也是实情。

花贵妃在做太子侧妃时曾经有过身孕,却因为太子的几名侍妾争宠耍手段失了孩子。

她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人,从那以后性子便愈发冷清,甚至连皇帝陛下都不待见。

若非她与萧姮的关系好,又有太后这个靠山,别说贵妃之位,在后宫中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花贵妃的年纪与萧姮一般大,如今也是快满三十岁的人,想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

花轻寒和花晓寒年纪比她小很多,都没有成婚,所以花侯想要抱孙子,估计还得等上好几年。

虽然他和花夫人都知道这种事情要顺其自然,但要说一点不着急那也是不可能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花侯固然憎恨陈清漓,却并没有把自己没有孙辈的事情与陈清漓扯上关系。

但这几句话听在滕家兄弟耳朵里味道就不一样了。

表舅果然对母亲恨之入骨,这话分明就是在责怪母亲当年的行为险些让他断子绝孙。

滕骥暗暗扯了扯弟弟的袖子,兄弟二人一起跪在花侯面前“表舅息怒。”

花侯挑眉“你们这是……好端端的跪下做甚?”

滕骏道“母亲与表舅是一起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您比谁都清楚……”

滕骥也红着眼睛道“表舅,轻寒表弟被人绑架一事绝不可能是母亲做的,您一定要相信她。

她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如何能受得住?

我们兄弟没有本事搭救母亲,甚至连去牢中探望她都做不到,实在是枉为人子。

表舅,我求您了……

您索性把我们兄弟二人也送进刑部大牢,就算不能将母亲换回来,也让我们能够好好照顾她……”

花侯直接被气笑了。

这两人果然是没有吃过苦头的,卖惨卖到一半就卖不下去了。

这哪儿有个求人的样儿,分明是来自己面前耍光棍。

刑部大牢又不是他文渊侯府开的,岂是想放谁进去就可以放谁进去的?

“表舅……”滕骏怯生生地看了花侯一眼。

花侯道“当年的绑架案,我花家乃是苦主。虽然轻寒最终还是平安归来了,却并非是绑匪一时心软放过了他。

冤有头债有主。

本侯绝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人,也不会放过当年的绑匪,更不会放过幕后主使者。”

“表舅……”滕骥往前膝行了几步。

花侯冷声道“本侯方才的话说得还不够清楚?

幕后主使者若真是你母亲,不管谁来求情都没有用。

若此事与你母亲无关,是我文渊侯府冤枉了她,我们会向她磕头认错,并且尽侯府所能弥补她,同样不需要你们前来苦苦哀求。

鉴于案件还未曾开审,你我两家人并不适宜过从甚密,本侯今日就不多留你们兄弟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滕家兄弟都快哭了。

花侯的话说得很明白,整件事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然而他们此行的目的,除了替母亲求情之外,更重要的是想求表舅拉父亲一把。

可这求情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们兄弟就被“送客”了?

花侯嘴角弯了弯“你们这是还想让本侯留饭?”

腾骥忙道“表舅言重了,我们兄弟二人这些年多蒙表舅照应……”

花侯的耐心耗尽,摆摆手道“你们是本侯嫡亲姨母的外孙,从前你们年纪小,本侯照看你们一二也是应该的。

如今你们已经成年,本侯没有那个责任和义务继续关照你们。

但今日既然来了,我也不好让你们空着手回去。

这样好了,回去给你们父亲捎句话,就说让他好好想想那五千两银子的来路。

还有你们家从前的那个姓虞的管事,这些年究竟去哪儿了?”

滕骥和滕骏后背凉嗖嗖的。

连虞管事也牵涉其中,看来母亲这次的麻烦真的是大了。

兄弟二人的模样有五六成像陈清漓,花侯越看越觉得碍眼。

他站起身抖了抖衣袍,缓步走出了书房。

滕家兄弟无奈,只能离开了侯府。

两人乘车回到客栈,没精打采地走进了滕志远的房间。

“父亲。”两人行了个礼。

滕志远见兄弟俩耷拉着脑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叹了口气“花侯怎么说?”

滕骥忙把方才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尤其是花侯最后交待的那几句话,几乎是一字不漏地告知了滕志远。

滕志远眉头紧锁。

果然还是那五千两的问题。

花敬堂究竟知道些什么,又在怀疑些什么?

还有那虞管事……

滕志远当年之所以能够谋得渤海郡守的位置,花侯在其中出了不小的力。

那时他手头不宽裕,身边除了做杂事的仆从,连个像样的随从都没有。

那姓虞的管事是陈清漓的陪嫁,因为年纪太小,滕志远一开始没怎么注意过他。

后来见陈清漓重用虞管事,他还刻意询问过这人的过往。

陈清漓当时回答说虞管事是花老夫人赏给她的人,滕志远便没有继续追问。

如今听花侯的语气,似乎他与那虞管事根本不熟。

也就是说,姓虞的来历非常可疑。

陈清漓究竟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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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如意楼中再相遇(上)

滕志远越想越可怕。

他不过是个毫无背景的寒门子弟。

自幼刻苦攻读诗书,耗尽了家中所有的积蓄才考中了进士。

迎娶文渊侯的表妹,是他人生最大的转折点,从那以后他的生活才算是有了实质性的改变。

为此他一直抱有感激之心,尤其是对花侯,他几乎视其为恩人。

即便陈清漓一开始对他不冷不热,他也因为这份恩情从不与她计较短长。

但如今再折回去看,天上果然是不会掉馅饼的。

一个不小心,馅饼就会变成陷阱。

从他答应迎娶陈清漓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已经踏进了陷阱中。

可滕志远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陈清漓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官家嫡女,若非文渊侯府的关照,她的境遇比他也强不到哪儿去。

这样的姑娘在京中一抓一大把,怎的偏就是陈清漓与那陷阱扯上了关系,偏生还嫁给了他呢?

“父亲……”滕骥见他面色难看,轻轻唤了一声。

滕志远醒过神来:“阿骥,你去替为父研墨,阿骏去沏壶茶。”

兄弟二人不知道他究竟想干嘛,但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不多时,滕骥已经研好了一池墨,浓淡恰是滕志远喜欢的。

滕志远走到书案后,认认真真地写了一封长信。

见此情形,不单是滕骥大气不敢出,就连提着茶壶走进房间的滕骏都刻意放轻了脚步。

半个时辰后,滕志远的信终于写好了。

他又仔细地检查了两遍,这才将信笺装进了信封里。

“阿骥,你待会儿再跑一趟文渊侯府,亲自将这封书信交到花侯手中。”

“是。”滕骥接过书信,暗暗咧了咧嘴。

他能说自己再也不想登文渊侯府的大门了么?

父亲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倒是想将书信亲自送到花侯手中,可人家之前已经把话说得那么难听,现下还会愿意见他么?

还有,之前他们父子三人商量好的,卖惨的事情由他们兄弟打头阵,若是不行了父亲再顶上。

如今他们铩羽而归,父亲非但不出面,甚至还改成了写信,果真是……

半个时辰后,滕骥又出现在了花侯的书房。

这次他是一点也不紧张了,甚至还抬头看了看书房的摆设。

文渊侯府果真是越来越富贵了,表舅书房里的物件儿比起几年前越发讲究,也越发值钱了。

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怨念。

母亲一定是疯了!

文渊侯府虽然不是她真正的娘家,但以花老夫人和花侯当初对她的疼爱,这辈子都不会亏待她。

她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要做出绑架花轻寒的事情,真是自己作死……

他还在胡思乱想,花侯那边已经将书信看完。

“阿骥。”他将信笺塞回信封里,抬眼看着滕骥:“回去告诉你父亲,三日后又逢休沐,我在城南如意楼二楼甲字号雅间等他,请他巳时之前务必赶到。”

“是,表舅。”滕骥忙敛住心神,躬身应道。

※※※※

三日后,花侯起了个大早。

为了不惹花夫人不痛快,他只推说与同僚有约。

官场上这样的应酬多得很,花夫人不疑有他,用过早饭后自去处理家事不提。

花侯带着一名随从,溜溜达达出了府。

此时已是五月,京城里已经有了些盛夏的感觉。

早晨出门比较凉爽,花侯兴致颇浓地逛了几家店铺。

主仆二人抵达如意楼时,还差一刻钟到巳时。

以花侯的身份,京中各家大酒楼都是熟客。

他才刚踏进酒楼,掌柜就亲自迎上前来。

寒暄之后,又亲自将他们请到了二楼甲字号雅间。

小二哥上过热茶和几样精美的点心,与掌柜一起退了出去。

刚喝了半盏茶,滕志远就到了。

随从冲他行了个礼,躬身退出了雅间。

滕志远深吸了一口气,缓步朝花侯走去。

“志远见过侯爷。”他深施了一礼。

花侯快速打量了他一番,浅浅笑道:“滕大人不必多礼,坐下喝杯茶。”

正如滕骥那日所言,滕志远的确是老了许多。

陈清漓心高气傲,当初花侯为她挑选夫婿,人品才华是一方面,外表自然也是精心考量过的。

滕志远之所以中选,容貌出众也是原因之一。

如今的他不过四十多岁,身材依旧是清瘦修长,并不显老。

可往脸上一看,面色黯淡目光憔悴,眼角的皱纹非常明显,鬓发也有些花白。

比起精神饱满面色红润的花侯,他真是老了十岁不止。

当然,花侯并不认为滕志远真的是因为这几年身体不好又寻不到好太医,所以才这般出老的。

分明还是因为陈清漓。

一方面担心妻子出事,另一方面担心自己的仕途受到影响。

滕志远缓缓落座。

花侯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花侯。

两年多不见,花侯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只是脸上那如沐春风的笑容似乎淡了许多。

花侯替他倒了一盏茶:“志远信中说有要事与我相商?”

滕志远忙双手接过茶盏:“不敢欺瞒侯爷。”

“因为那五千两,还是虞管事?”

“还是先说那虞管事吧……侯爷从前不认识此人?”

花侯的手微微一顿,将茶壶轻轻放下:“他不是滕家的下人?”

滕志远连忙摇头:“不是,当初我与陈清漓成婚时,她说那人是她的陪房。”

花侯嗤笑:“这绝对是她在撒谎。陈家早就已经不管她们母女了,别说下人,就连一口水都不舍得给她们。

陈清漓的陪房全都是我夫人亲自挑选的,除却仆妇丫鬟外,全都是老成持重的男子。

那时虞管事不过是一名十岁出头的男孩子,岂能做姑娘家的陪嫁?”

滕志远眉头紧锁:“那他究竟是何人?”

“这我如何得知?不瞒你说,陈清漓那些年……”

说到这里花侯略有些犹豫。

他不是喜欢搬弄是非的人。

尤其是私下议论妇人的德行,实在不是他的做派。

滕志远如何不知他在顾忌什么,忙道:“此处无有外人,侯爷有话但说无妨。”

第二百零四章 如意楼中再相遇(中)

自从得知陈清漓是绑架案的幕后主使后,花侯就觉得有些对不住滕志远。

虽然与陈家联姻的确是滕志远自愿的,而且这些年他也从中得到了不少的好处。

但他的人生并非只有这一条路。

年少英俊的进士,即便家境贫寒一些,想要娶一位出身不错的妻子也并是难事。

如果当年没有花侯牵线搭桥,滕志远和陈清漓根本没有机会认识,更别说成为一家人。

他的仕途或许没有如今这般顺畅,或许依旧在翰林院做一名小小的编修,或许一辈子都与权势和富贵扯不上关系。

但他却可以平平安安地生活,永远不必经历眼下这样的困局。

正因为如此,花侯才没有因为他是陈清漓的丈夫而迁怒,甚至愿意邀约他在酒楼中会面。

见滕志远如此通透,他的不适感稍微有所缓解,将陈清漓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陈家虽然家道中落,清漓的心却依旧大得很。

尤其是家母将她们母女接到侯府中居住后,她与京中各家勋贵的姑娘们有了接触。

勋贵子弟的脾性志远应该知晓,生活奢靡又喜好互相攀比,和她们熟识后,清漓的心比从前更大了。”

滕志远苦笑道:“听闻那时文渊侯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否则她索性就做了侯府的女主人,也就没有我什么事了。”

花侯道:“志远所言不差,那时我就是个没落侯府的世子。陈清漓在侯府住了那么多年,对花家的底细一清二楚。

那时她一边寻高枝,一边哄骗家母,就是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家母向来疼爱她,哪里能料到她竟有这样的盘算,一心想着让她做儿媳。

只是家父那时已经替我看好了一门亲事,家母拗不过,只能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为此姨母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家母觉得对不住她们母女,在陈清漓的婚事上越发上心。

只可惜家母的一片好心终究是付诸东流,她挑中的那些人陈清漓一个都看不上。

后来这事便落到了我的头上,这才有了你们二人的姻缘。”

能在滕志远面前说出这么多实情,花侯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至于陈清漓撞了无数次南墙后,又打算给他做贵妾,甚至还意图勾引他,这些事情花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滕志远脸上的笑容越发苦涩。

说句没良心的话,他这辈子就是被花侯给坑了。

明知自家表妹是个什么样的货色,竟还好意思为她挑选夫婿。

当然,他不至于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楚。

以他当年的境况,即便知晓陈清漓的为人,也未必有勇气拒绝这桩婚事。

京城里候缺的官员那么多,郡守的位置如同一块肥肉,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如果没有花侯力荐,渤海郡守的位置再过二十年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既然得了好处,就没有理由去挑剔给自己好处的人。

他摇了摇头:“侯爷毋须自责,其实这些年清漓与我过得还算不错,我也没有后悔过当年的选择。

只是她雇人绑架花世子一事,我实在是不知情,还望您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花侯叹道:“咱们相识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

冤有头债有主,陈清漓一个人做的事情,我们一家人也只想找她一个人算账。

可如今这个案子是由陛下亲自过问,究竟什么时候开堂都无人得知,我恐怕也是爱莫能助……”

滕志远的面色越发黯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陈清漓是他的妻子,她犯了事必然会连累全家。

别说保住官职,陛下一个不高兴,将他们一家人流放到千里之外都是有可能的。

这些事情他全都清楚,可他就是不甘心。

他才四十多岁,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的两个儿子还那么年轻,好好调教一番未必没有好前程。

还有他年纪幼小活泼可爱的孙子孙女们,岂能让他们去吃那种苦头……

花侯温声劝道:“志远莫要如此难过,事情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滕志远睁开眼睛:“事到如今,我就算是休了陈清漓也来不及了,未知侯爷所指的转圜是……”

“你忘了那虞管事?若是能把他找到,当年的事情便能查个水落石出。

志远若想将功折罪,就该尽力去找那虞管事的下落。”

滕志远陷入了沉思。

虞管事五年前便已经离开了渤海郡,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留意过他的行踪。

如今自己上哪儿去找他?

更何况花侯所说的将功折罪似乎也不太可靠。

寻到了虞管事,难道就能改变他是陈清漓丈夫的事实?

无论怎么做,他的官职肯定都是保不住了……

花侯并不打算扰乱他的思绪,端起茶盏嗅了嗅茶香。

甲字号雅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

两人并不知道,一壁之隔的乙字号雅间中,有人正在努力趴在板壁上,试图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垂雪,可听清楚了?”坐在椅子上的花晓寒小声催促。

垂雪摇摇头,走回了八仙桌旁:“姑娘,如意楼的雅间隔音太好了,奴婢已经尽了全力,依旧是一个字也没听清。”

花晓寒拿起筷子,用力戳着盘子里的点心。

没多久,一块绿豆糕就被她戳得没法儿看了。

她今天本来是打算去翘楚阁取首饰的,没想到无意中竟看见父亲和滕家表姑父前后脚进了如意楼。

不用问都知道,这种时候滕家表姑父与父亲见面的目的。

母亲反复叮嘱,让父亲不准对滕家人心软,可父亲真的能做到么?

她实在是放心不下,便跟在滕志远后面进了如意楼,要了二楼的乙字号雅间。

没想到这个地方隔音这么好……

流霞不似垂雪那般沉得住气,建议道:“姑娘,要不您大大方方过去瞧瞧,侯爷那般疼爱您,一定不会生气的。”

“你傻啊,我要是过去了,爹爹和滕家表姑父还会接着方才的话题说下去么?”

流霞讪笑着挠了挠头:“姑娘说得是,去与不去没啥区别……”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雅间门竟被人一脚踢开了。

第二百零五章 如意楼中再相遇(下)

主仆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她们虽然是女孩子,也是经常在酒楼用饭的,却从未遇到过这般蛮横无理的行为。

要知道像如意楼这样的大酒楼,在京城里都有强硬的靠山,甚少有人敢在这里闹事。

今日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

花晓寒看清楚踢门人的模样,惊呼了一声:“是你!”

几乎就是同时,流霞也惊呼道:“又是你!”

踢门的人正是一身紫色锦袍的桓际。

看清楚雅间里的三个女孩子,他也吃了一惊,转头对身后的男子道:“人呢?”

那人扫视了花晓寒几人一眼:“三公子,属下立刻去追!”

“我和你一起去。”桓郁抽身便想离开。

“站住!”流霞上前一把揪住了桓际的衣袖:“你个登徒子,惊扰了我们姑娘还想跑?”

“撒手!”桓际见周围的雅间有人探出头张望,只能小声呵斥。

那名男子见三公子被人缠上了,微微点了点头便快速离去。

流霞脾气倔,非但没有撒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上一次就让你跑了,今日你还想故技重施?你以为我们姑娘是好欺负的?”

桓际咬牙道:“爷今日有要紧事,你先松手,有话改日再说。”

“流霞,快放开这位公子。”花晓寒带着垂雪也走了过来。

流霞不甘心道:“姑娘,您忘了上一次……要是把他放了,下一次咱们想再遇见他就不容易了。”

桓际被气笑了:“你个死丫头把爷当什么人了?我若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会浪费口舌与你们解释这么多?”

他手上一用力,把袖子从流霞手中抽了出来。

流霞脚下一个踉跄,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垂雪忙伸手扶住她。

桓际冲花晓寒抱了抱拳:“这位姑娘,在下今日的确有要事……”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噔噔噔跑上楼来。

“三姑娘,你怎的也在这里……”

待他看清楚眼前的情形,舌头开始有些不听使唤:“这……这位公子是……”

这人正是今日随花侯一起出门的随从,名唤刘坤生。

方才他在楼下大堂喝茶,突然像是听见了流霞的声音。

他不放心,便跑上楼来瞧一瞧。

没想到不仅是流霞,连三姑娘也在如意楼。

而且他方才分明听见流霞说什么登徒子,可瞧这位公子的模样,似乎并不像那种人。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花晓寒有些头大。

今日这件事本来就闹得够大的,再被刘坤生这么一折腾,哪里还遮掩得住?

她嘬了嘬嘴,幸好父亲没有被惊动,否则自己该如何解释?

正想吩咐刘坤生千万不要出卖自己,甲字号房的门就被人拉开,花侯缓步走了出来。

花晓寒本能地往桓际身后一躲,流霞和垂雪险些没哭出声来。

都这种时候了,姑娘您躲什么啊?

就算这位公子个头儿够高,把您遮挡得严严实实,难道就可以瞒得过侯爷么?

别忘了她们两个还在,玩的什么掩耳盗铃嘛!

花侯拧着眉头看向几个年轻人。

“桓三公子?”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桓际面前。

桓际忙抱拳施礼:“侯爷。”

花侯又看了看刘坤生以及流霞和垂雪:“你们几个又是怎么回事?”

刘坤生忙道:“小的在大堂喝茶,因为听见了流霞的声音,所以上来看一看。”

[]流霞硬着头皮道:“奴婢们……”

“爹爹……”花晓寒从桓际身后走了出来,弱弱地唤了一声。

花侯方才一走出雅间门就看见了小女儿,只是不舍得当众戳破她的小伎俩罢了。

此时见她可怜兮兮的,他更舍不得训斥她了。

只听他柔声问道:“晓寒今日也出来用午饭?”

花晓寒赶紧点点头:“是啊,我去翘楚阁取首饰,顺便来了如意楼。”

花侯嘴角翘了翘,又对桓际道:“相逢即是有缘,三公子不如与我们一起吃顿便饭?”

桓际忙道:“侯爷相邀本该从命,只是今日在下还有要事,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拜望。”

桓家兄弟花侯都见过,却算不上熟悉。

大约是桓郁太过耀眼,所有人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他身上,桓际只是稍微有些印象而已。

不过花侯倒是听轻寒提过几次,这位桓三公子的性格颇为直爽,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今日偶然相遇,这位桓三公子的表现不仅仅是性格直爽,谈吐也颇为得体大方,花侯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

只是……

瞧流霞她们方才的架势,似乎晓寒和桓三公子竟是认识的?

他果然是老了,年轻孩子们的事情竟有些看不懂了。

花侯笑道:“既如此,本侯就不挽留三公子了。”

桓郁再次行了礼,迈开大步朝楼下走去。

直到他的脚步声远去,花侯才瞪了小女儿一眼:“小丫头什么时候学会跟踪人了?”

花晓寒努努嘴:“人家才没有跟踪,就是凑巧遇上了。”

花侯轻叹道:“既然来了,那便随为父去拜见你表姑父。”

花晓寒一点也不想见滕家的人。

在她看来陈清漓和滕志远都是一伙儿的。

绑架哥哥的事情滕志远即便不是同谋,也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情。

可她不敢拂了父亲的面子,只好嗯了一声。

花侯吩咐了流霞三人几句,带着女儿回到了甲字号房。

滕志远上一次来京城时花晓寒只有十二岁,看起来就是个孩子气的小姑娘。

没想到两年多过去,她竟长大了这么多,隐隐有了些花贵妃的模样。

花晓寒上前福了福身:“晓寒见过表姑父。”

她并不是个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人,“表姑父”三个字喊得有些不情不愿。

滕志远心中一阵酸涩,强作欢颜道:“晓寒也长成大姑娘了,快过来坐。”

花侯笑道:“这孩子被我和她娘惯坏了,志远多多包涵。”

滕志远赶紧客套了几句:“哪里,晓寒懂事着呢。”

待父女二人坐下,滕志远又问:“晓寒再过几个月就该及笄了吧?”

花侯笑看着女儿:“是啊,本侯的小女儿也长大成人了。”

滕志远有些说不下去了。

按常理,长辈们问完晚辈的年纪,接下来就该关心婚事。

可以两家人如今的情形,这样的话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第二百零六章 误会啊误会

别别扭扭地吃了一顿饭,滕志远告辞离去。

花侯吩咐小二哥将碗碟撤掉,又换了一壶新茶。

茶香袅袅间,他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坐在身旁的小女儿。

花晓寒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嘟着嘴道:“爹爹,我想回家了。”

花侯笑道:“难得今日有空闲,咱们父女在这里说说话不好么?”

花晓寒才不信他的话。

偌大的文渊侯府就他们一家人居住,他们父女之间哪里有什么话需要躲到外面来说的?

父亲分明就是怕自己出卖他,把他和滕家表姑父私下会面的事情告知母亲,所以才把她留下来叮嘱几句。

“爹爹想同我说什么?”她凑到花侯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花侯伸手在她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小鬼丫头明知故问!待会儿回府见到你娘,知不知道该怎么说?”

花晓寒歪着脑袋道:“实话实说呗,我打小儿就是个乖孩子,从来都不撒谎的!”

花侯弯了弯唇:“果真从来不撒谎?”

“那当然!”

“那你同为父说说,你和那桓三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花晓寒说不出话了。

父亲太坏了,绕了一个大弯子,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花侯笑得颇为神秘:“在为父面前,没啥不好意思说的。

不管是什么事情,为父一定替你保密,保证不让你娘知晓。”

花晓寒又想哭了。

她和那登……一共见过两次,话都没有说过几句,甚至不知道彼此姓甚名谁。

可瞧父亲的模样,竟像是她和那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一般。

“还真不好意思啊?”花侯心中越发疑惑了。

小女儿很快就要及笄,的确是该开始考虑婚事了。

他和夫人早已经达成共识,儿子和小女儿的婚事绝不能再像长女一样全由长辈做主,而是应该尊重他们的意见。

可尊重不等于彻底放任不管,儿女们毕竟还年轻,难免识人不明。

做父母的一定要替儿女把好关,要经常留意他们的想法,绝不能让他们误入歧途。

“我……”

花晓寒只觉得这件事情根本没法儿解释。

她和桓三公子的初遇非常尴尬,虽然在娘的开导下,她已经不再耿耿于怀,但这种事情太过私密,怎好在别人面前提及?

即便这个“别人”是父亲和哥哥,也是坚决不能说的。

可不说那件事,她又该怎么向父亲解释今日的事?

她这般吞吞吐吐,花侯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小女儿和桓三公子之间绝对有问题!

他捋了捋颌下的长须,在心中把桓际当做女婿人选仔细考量了一番。

家世、人品、相貌……

桓际虽不及桓郁和萧家小五出色,但与京中绝大多数勋贵子弟相比,依旧是上上之选。

若他和晓寒彼此有意,倒也不失为一桩上佳的亲事。

唯一的不足就是郡公府远在天水郡,距离京城实在是太远了。

小女儿是他们夫妻的掌上明珠,如何舍得她远嫁?

想到这里,花侯的手微微一顿,试探道:“晓寒,那桓三公子……”

“爹爹——”花晓寒实在是受不了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桓三公子,要不是您刻意提起,我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见她的反应这么大,花侯更不相信她的话了。

他也是年轻过的,对女孩子们的脾性清楚得很。

越是急不可耐地撇清关系,就越是能说明在她们在意那个人。

这可怎么办才好……

夫人把晓寒当做心头肉,要是她真的远嫁天水郡,他的后半辈子恐怕很难有好日子过了。

他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桓三公子和你哥在麒麟卫共事两个多月,关系一直不错,今后常来常往的也就认识了。”

花晓寒不想再谈论桓际,替花侯倒了杯茶:“爹爹,您明知当年绑架哥的人是陈表姑指使的,为何还与滕家表姑父私下里见面?

而且您还特意叮嘱我不准告诉娘……”

“小孩子家家的,管那么多做甚?”

“您要是不说实话,我就回去告诉娘!”

花侯假意嗔怪:“你连为父都敢要挟,还说自己是个乖孩子?”

“我不管!”花晓寒扯着他的袖子:“滕家表姑父是不是求您对陈表姑手下留情了?

他们一家人的脸皮也真是够厚的,竟还好意思求到咱们家头上!”

花侯无奈道:“你把为父当什么人了?人家一求,我就得答应?”

“那您还答应与滕家表姑父见面,还骗娘说今日有应酬?”

花侯道:“你个小丫头……为父之所以答应与他见面,是为了问清楚一些疑点。”

花晓寒蹙眉:“您的意思是说,当年的绑架案另有蹊跷?”

“那日我和你娘去了刑部大牢,见到了陈清漓。”

“我知道啊,娘不是还打了她嘛。”

花侯示意她不要打岔,接着道:“陈清漓一口咬定绑架案与她无关,而且还说你祖母当年并没有给她大笔的嫁妆。”

花晓寒不以为然道:“哪个囚犯刚被抓的时候不说自己冤枉,后来还不是全都招供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家那时虽然不宽裕,比起绝大多数的人家还是要强很多的。

祖母当年那么疼爱陈清漓,自然要尽力为她准备嫁妆。

至于是不是一大笔,就看陈清漓的心有多大了。”

小女儿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花侯意外之余又倍感欣慰。

他们夫妻真是没有白疼这孩子。

虽然是有些娇气,说出的话却非常有道理。

母亲疼爱陈清漓,当年的确是为她准备了不少嫁妆,可这笔嫁妆的具体数目他并不知晓。

但他相信,母亲绝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

她绝不会如夫人说的那般,把所有的积蓄全都给了外甥女,而让儿子儿媳过苦日子。

但以陈清漓的情况和滕志远的家境,母亲给她的嫁妆称之为“一大笔”并不过分。

只是陈清漓的心实在太大,所以才不把那些嫁妆当回事,反而大骂他的母亲是守财奴。

他叹了口气:“有些人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祖母一辈子阅人无数,对她却真是看走了眼。”

第二百零七章 贵妃花梦寒

花老夫人走了近十年,花晓寒对她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

她只记得祖母是个很讲究的老太太,衣食住行从不肯亏待自己。

不过那时文渊侯府已经重新回到了权力中心,她的那点印象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花侯不愿意把陈清漓羞辱花老夫人的话告诉小女儿,话锋一转又道:“也是为父大意了,陈清漓在嫁与滕志远之前,究竟做过些什么我竟不清楚。”

这话花晓寒有些听不懂,追问道:“她究竟做了什么?”

花侯遂把那扈管事的事情说了一遍。

“……咱们一直以为扈管事是滕家的下人,滕志远又以为他是咱们家为陈清漓挑选的陪房。

没想到这扈管事竟是大有来头。

所以为父今日才与滕志远在此处见面,为的就是问清楚扈管事的去向。”

花晓寒听得目瞪口呆:“您的意思是说,当年的绑架案虽然与陈清漓有关,但她却不一定就是幕后主使?”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还得继续追查。”

花晓寒点点头:“我明白了,难怪您不让我把今日的事情告诉娘,是怕她又多想。”

花侯道:“你娘已经不年轻了,这几年睡觉总是不安稳,咱们还是等事情全都查清楚后再对她说。”

※※※※

半个多月前,萧姮的风寒已经痊愈。

但她的病是好了,人却一直有些恹恹的,始终打不起精神。

每日打理后宫事务之余,连太子的功课都很少过问。

安阳公主年纪虽小,却很懂得看人脸色,最近尤其格外乖巧,在母亲面前很少吵闹。

寄梅看着萧姮的样子心疼不已,却又不知如何劝慰,只能故意找些话题试图逗她开心。

“娘娘,太后娘娘带孩子果然有一手,您瞧小公主像是比以前更好看了。”

萧姮浅笑道:“安阳的确是越来越好看了,但功劳却不止是太后娘娘的,花贵妃也出了不少力。”

她边说着边在安阳公主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安阳说是不是呀?”

安阳公主咯咯笑了起来。

寄梅看着母女二人的亲密互动,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娘娘的话并非客套,因怕过了病气,小公主被送去了太后身边。

太后很喜欢小公主,但她身份尊贵又有了些年纪,自是不可能亲自照顾孙女。

反倒是性子冷清的花贵妃,最近一直帮忙照看小公主,把她照顾得妥妥当当。

她忍不住轻声道:“没想到贵妃娘娘这般心细……”

萧姮端起杯子喂了安阳一口温水,这才道:“梦寒面冷心热,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

有些话她不是不敢说,而是不忍心私下里议论。

花梦寒与萧姮是手帕交,虽然两人性格完全不同,却一直都很合得来。

少女时代的花梦寒是有些清高,却并不恃才傲物,是个性子单纯且很好相处的姑娘。

以花侯和花夫人对她的疼爱,她本可以生活得很好,一辈子无忧无虑。

只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世上又有几个人能违逆皇室的意愿?

好好的侯府嫡长女成为了太子侧妃,单纯的性子也变得敏感多疑。

除了萧姮,这些年花梦寒话都不愿意与别人多说,就连太后那边也只是偶尔去点个卯。

此次她为了照顾安阳,竟愿意搬到荣华宫住了十几日,别说萧姮,就连栖凤宫上上下下都感动不已。

要知道皇宫可不是寻常人家,安阳公主又是唯一的嫡出公主,妃嫔们谁敢碰她半个指头?

万一出点什么事,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可人家花贵妃不仅不怕,而且还把小公主带得这么好,让人无可挑剔。

寄梅做了这么多年的掌事宫女,头脑自然不会简单。

感动归感动,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其他想法。

“娘娘,您说贵妃娘娘会不会是为了花世子……”

萧姮轻笑道:“你想太多了!花家和梦寒的打算从来没有隐瞒过本宫。

而且他们也很清楚,本宫向来都是看好花世子的。

只可惜小九的婚事谁也做不了主,梦寒讨好我有什么用?”

寄梅抿抿嘴:“是奴婢小家子气了。”

萧姮正想打趣她几句,就听小宫女在门口传话:“娘娘,贵妃娘娘到了。”

“快请她进来。”萧姮扬声道。

话音刚落,就见身姿窈窕的花贵妃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

萧姮站起身对寄梅笑道:“花贵妃可真是越活越年轻了,本宫瞧着她和小九晓寒她们也大不了几岁。”

寄梅笑着迎上前,给花贵妃行礼:“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花贵妃摇了摇手中的团扇:“皇后娘娘再这般打趣,我可是连礼都不行了。”

几人说得热闹,萧姮怀里的安阳早已经不耐烦了。

她朝花贵妃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贵母妃抱抱。”

玉雪可爱的小模样,软软糯糯的小嗓音,让花贵妃的心都化了。

她把纨扇塞给寄梅,把安阳公主抱了过来。

寄梅不敢打扰二人说话,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萧姮则坐回原处,笑道:“今日我这里没有茶水,你可不要嫌弃。”

花贵妃抱着安阳坐下:“我是来看安阳,又不是来喝茶的,谁还和你计较这个。”

萧姮道:“你这几日忙什么呢,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花贵妃嗤笑道:“还能忙什么?陛下这几日也不知抽哪门子的风,每天都要到云落宫一趟,烦不烦啊!”

“我说你也注意些,这也就是在栖凤宫,若是被人听见了,不知又要惹出多少是非。”

花贵妃不以为然道:“除了你之外,我在谁跟前都是那副样子,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变过。

陛下早都习惯了,我还怕别人搬弄是非?”

萧姮摇摇头:“总之你还是小心些,防人之心不可无。”

“对了。”她往花贵妃那边凑了凑:“陛下这几日总去找你,是不是为了你那表姑的案子?”

花贵妃道:“可不就是为了那点破事,我就不明白了,人都已经被关进刑部大牢那么多天了,干嘛一直不开堂审问?”

第二百零八章 走后门的花贵妃

花贵妃比弟妹大了十多岁。

她入东宫成为太子侧妃那一年,花轻寒只有三岁,花晓寒刚满周岁。

虽然没有机会亲自带弟弟妹妹,但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兄弟姐妹之间感情是非常深厚的。

自从滕志远夫妇奉召入京,她就一直在等待陈清漓这个恶毒女人的结局。

没想到等了这么久,那女人竟还安安稳稳地在刑部大牢中待着。

性格一向冷清的花贵妃实在是忍不了了,不仅骂了宫人,甚至在天庆帝面前都发了脾气。

见她一脸怨气满腹牢骚,萧姮竟有些想笑。

想来这就是陛下抽风的原因。

男人都喜欢新鲜。

新鲜的物件儿,新鲜的美人儿。

即便那美人儿已经不新鲜,感觉突然新鲜了也一样能吸引他们。

只可惜梦寒的心早已经凉透了,陛下这般做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站在好朋友的角度,她还是很愿意见到如今这个样子的花梦寒。

鲜活而生动,比起从前那个冷美人有意思多了,也更让人放心。

花贵妃见她唇角挂着一丝笑,佯装生气道:“阿姮,你还有心思幸灾乐祸啊?”

萧姮笑道:“我看你真是越活越活回去了,竟这么沉不住气。

陈清漓已经被关在大牢,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况且刘侍郎那边已经掌握了有力的证据,她的罪名是无论如何也洗脱不了的,受到惩罚是早晚的事,没有必要太过着急。”

花梦寒拍了拍怀里的安阳公主:“道理我都清楚,只是一想到花家有可能遭遇的事情,就忍不住后怕。”

萧姮拍了拍她的手背,轻轻叹了口气。

亲弟弟险些遭人绑架,换作谁也忍不下这口气。

尤其花轻寒还是文渊侯府唯一的继承人,若他出了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她温声劝道:“陛下亲自过问,足以说明他十分重视这个案子。

之所以这么久还没有开堂审问,必然是有原因的。

你只需瞧一瞧花侯和花夫人就知道了。

若非此案另有隐情,他们又岂会安若泰山?”

花贵妃扯出一个笑脸。

“阿姮,幸好我身边还有你。若不是你时常开导,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些岁月。”

萧姮道:“别这么老气横秋的,你还不满三十岁呢!”

花贵妃撇撇嘴:“你这是在提醒我已经不年轻了,还是在告诉我这样的日子还得熬好几十年?”

萧姮在她腮边拧了一把:“我竟没发现你的嘴巴也这么刁!”

花贵妃正打算还嘴,就见寄梅匆匆走进来道:“二位娘娘,龙辇已经到栖凤宫门口了。”

萧姮忙站起身道:“咱们快准备接驾。”

花贵妃匆匆把安阳往她怀里一塞:“我可不想见陛下,先走了。”

“哎——”萧姮唤住她:“你这是要往哪儿走呢?”

花贵妃已经走到了偏殿门口,转过头道:“走后门啊,往前门走岂不是撞上了?”

萧姮拦不住她,只能抱着女儿随宫人门一起出去接驾。

安阳公主好几日没有见到父皇了,一见天庆帝就张着小胳膊扑了过去:“父皇抱抱——”

天庆帝示意萧姮不必行礼,顺手将女儿接了过来。

宫人们纷纷退下,帝后缓步走进了正殿。

天庆帝打量了一下萧姮的面色,这才笑道:“阿姮的气色看起来比前几日好多了。”

萧姮浅笑道:“不过是染了些风寒,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天庆帝也笑道:“方才朕听说贵妃也来了栖凤宫,她这是跑哪儿去了?”

不等萧姮答话,安阳公主吧嗒着小嘴道:“贵母妃走后门……”

帝后二人一起被逗笑了。

天庆帝把女儿举起来掂了掂:“朕的安阳怎的这么聪明呢,都知道走后门了!”

安阳公主咯咯笑道:“父皇举高高……”

萧姮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审问那滕夫人陈氏?”

天庆帝笑呵呵地看着女儿:“贵妃方才在你面前抱怨朕了?”

“梦寒是什么性子陛下还不清楚?她向来遇到事情就只会闷着,若是会抱怨倒是好了。

是臣妾瞧她像是有心事,所以才问一问陛下。”

天庆帝在萧姮面前很少有什么避讳,谈论朝中事务也是常有的事。

见她对陈氏的事情感兴趣,他把女儿重新放在腿上,这才道:“这件案子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陈氏背后似乎另有主使者。”

萧姮眉头微微皱了皱:“陈氏背后还有主使者……花侯为官谨慎,从未听说他与谁有这么深的仇怨。

究竟是谁这般恶毒,竟用如此手段对付他们一家。”

天庆帝道:“陈氏这个女人并不简单,狠心和手段她都不缺,缺的只是足够的银钱。

所以一旦有人肯出钱,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萧姮想了想:“滕家乃是寒门,陈家又早已经没落,想要随意拿出五千两并不容易。

可陈氏是在花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听说花老夫人非常疼爱她……”

天庆帝道:“阿姮的想法和花夫人一样,都以为那五千两是花老夫人给陈氏的嫁妆。

不过据花侯说,那日他们夫妻去刑部大牢与陈氏见面,那女人对花老夫人给了她大笔嫁妆一事矢口否认。

她甚至还当着花侯夫妇的面辱骂花老夫人,说她是个守财奴。”

萧姮无语。

陈氏的脑子正常么?

绑架了花轻寒,花侯夫妻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她。

可但凡她还是个正常人,这种时候都不应该激怒对方。

难道她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么?

显然不是。

若是真不想活了,她随时都可以结束自己的性命,完全没必要恶语相向。

所以陛下方才的话并非胡乱揣测,陈氏背后的确有人。

那人针对的恐怕也不会是文渊侯府,而是大魏……

天庆帝握起她的手:“这些事情朕自会着人一一查清楚,阿姮不必如此忧心。”

萧姮点点头:“陛下说的是。”

天庆帝突然有些神秘地笑道:“阿姮,你猜朕给你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萧姮挑眉:“能让陛下这般开心的事情……莫不是小九那边有消息了?”

第二百零九章 姑娘最好别远嫁

天庆帝满眼都是得色,真好似一位望子成龙的父亲一般。

听他一一细数最近一个多月萧姵做的那些事情,萧姮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九不是池中物,迟早都会一飞冲天,这一点她一直都清楚。

作为女子,她欣赏小九,更羡慕她能如同男子一般建功立业。

可作为长姐,她心疼小九,而且还有些担忧。

身为将门之女,没有谁比她更了解武将的艰辛。

小九才十五岁,难道一辈子都要这么苦下去么?

就算她功成名就,女子的身份也会带来不少的麻烦和困扰。

她放在心里疼爱的妹妹,明明可以一辈子过得幸福安逸,却偏要去选择一条艰难困苦的道路。

可她能阻止得了么?

既然不能阻止,那便只能支持。

她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小脸:“这些都是小九给陛下的信中写的?”

天庆帝假装生气道:“那丫头心野得很,离开京城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哪里还记得京城里有人日日惦记她?”

安阳公主正是爱学舌的年纪,拍着小手道:“小九姨野马……”

天庆帝被逗得哈哈大笑:“安阳说的一点没错,你小九姨就是一匹野马,也不知谁有那个本事把她给驯服了!”

萧姮暗暗白了他一眼。

就你看中的那些白面书生,还想驯服我家小九?

再说了,小九才不要做被人驯服的野马,要做就做最好的骑手,去驯服世间最烈的马!

天庆帝只顾着逗弄小女儿,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妻子嫌弃了。

“对了,朕都忘了告诉你,今日定国公特意来了一趟御书房,向朕询问你的身体是否安泰。”

萧姮的目光沉了沉:“劳他费心了,我这个年纪的人受点风寒,还不至于这么久都无法恢复。”

天庆帝温声道:“阿姮,朕瞧着这几年定国公可是老了许多,从前的事情你是不是……”

萧姮站起身,走过去一把推开了窗户。

一股微凉的清风扑面而来,让她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阿姮……”天庆帝抱着女儿,走到了她的身后。

萧姮偏过头看着他,笑道:“臣妾无事,就是感觉有些闷,被凉风一吹好多了。”

见此情形,天庆帝不好继续谈论萧国公,只能笑道:“小九和桓二公子出去这一趟,把流云国、北戎、锦国、离国,甚至是弱水城都打了个遍,也算是扬我国威了。”

萧姮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

陛下一遇到小九的事情就喜欢吹牛。

小九和桓二公子一共四条胳膊四条腿,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将其他几国打个遍。

“小九的性子向来急躁,此次能够做成这么多的事情,多半还是因为桓二公子在一旁帮扶。

祖父给臣妾的信中还刻意夸赞他心细沉稳,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天庆帝目光闪了闪,还是没有把最想说的话说出来。

老国公这般赞扬桓二公子,未必没有看上他做孙女婿的意思。

只是桓家若是真和萧家联姻,并非他所愿意看见的结果。

就算他没有多余的想法,皇室宗亲和朝中的部分重臣也不会安心。

“阿姮,那日朕听太后提起晓寒的婚事,说花夫人不愿意女儿远嫁。

你呢,会不会也有一样的想法,不愿意小九嫁到其他地方去?”

萧姮的回答没有半分的犹豫。

“世上没有哪一位母亲愿意女儿远嫁,臣妾自然也不能免俗。

虽然我只是小九的长姐,也绝不愿意她嫁到别的地方。

说句不太中听的话,女子若是嫁得太远,一旦被婆家或者夫君欺负,连个帮忙吵架的人都找不到。”

天庆帝的心放松了一多半。

看来阿姮,或者说萧家的确是没有让小九远嫁的意思。

至于那无法放下的一小半,自然就是他的父皇赐下的那道圣旨。

小九若是真的看中了桓二公子,天底下无人能够阻止她的婚事。

早知道这么麻烦,那时他干嘛把两个人往一处凑?天庆帝多少有些懊悔。

萧姮不想和他谈论小九的婚事,寻了旁的话题与天庆帝谈论起来。

※※※※

再说桓际。

与花侯父女告别后,他用最快的速度追上了之前的那名男子。

男子是桓老郡公麾下的斥候,名叫秦尤,此次进京是为了追踪流云国的细作。

见桓际跟了上来,他忙抱拳道:“属下失察,还望三公子恕罪。”

桓际摆摆手:“无妨,现下可有寻到那流云细作的踪迹?”

秦尤道:“请公子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去追踪了,今日之内保证将其抓捕。”

大约盏茶的工夫,果然又有一名斥候来报:“三公子,那人抓住了。”

桓际吩咐:“把她带回府里细细审问。”

“是。”那名斥候抱了抱拳,很快就没了踪影。

秦尤道:“三公子,方才那些是什么人?”

他方才虽然没太看仔细,可那些人分明是认识三公子的。

三公子性格活泛,和什么样的人都能说得上话,也很少与人结怨。

可方才那名丫鬟张口就骂三公子是登徒子,莫非……

他偷偷瞄了桓际一眼。

两位公子都是老郡公带大的,在天水郡时从来也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毛病。

甚至于好些姑娘想要与他们套近乎,两位公子都避得远远的,一点也不像大公子那样喜欢沾花惹草。

怎的来到京城短短的几个月,三公子就成“登徒子”了?

京城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桓际被他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了半天,只觉浑身上下都不是滋味。

“我说你小子瞅啥呢?难道爷身上长花了?”

秦尤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哪里,属下就是觉得,三公子来京城几个月,变化有些大……”

桓际嗤笑道:“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等眼光,老实交待,方才你在想些啥?”

“这个……”秦尤笑道:“三公子认识方才那位姑娘?”

桓际总算是咂摸出些滋味了。

他抬手在秦尤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胡思乱想什么呢?人家可是侯门贵女,你小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第二百一十章 变相招婿法

秦尤的年纪比桓际还大了两岁。

即将及冠的年轻男子,哪儿有不想娶媳妇儿的。

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赶紧用力摆手:“三公子,您误会了,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事情都不敢承认……”桓际翻了翻眼皮:“那你是哪个意思?”

秦尤压低声音道:“老郡公不是让您到京里挑媳妇儿么,属下瞧着方才这位侯门贵女就挺适合您的。”

“你这小子耳朵还挺尖,临行前祖父和爷说的话竟被你听见了!”

秦尤咧咧嘴,做斥候的人哪个不是身手敏捷耳聪目明?

再说老郡公与三公子说这事儿的时候,又没有避讳旁人,听见的人多了去了。

“爷瞧着你比爷的亲娘还操心呢!自己个儿还是光棍一条,懂什么合适不合适?”

秦尤不敢再多话,挠了挠头道:“三公子,那细作已经被押回府里了,咱们是不是赶紧回去审问?”

“走吧。”桓际应了一声,两人加快脚步折返回郡公府。

※※※※

喝光了一壶好茶,花侯带着小女儿逛了逛如意楼附近的店铺,买了一大堆好吃好玩的东西。

待二人回到府中,已是傍晚时分。

一家人用过晚饭,花轻寒和花晓寒像父母道了晚安,各自回了居处。

散了发髻换过宽松的软袍,花侯直接歪在小榻上,半分都不想动弹。

花夫人卸了钗环,笑道:“往常侯爷与人应酬,从来不见你疲惫成这个样子,竟连散步都省了。”

花侯懒洋洋道:“年纪不饶人啊,不过是带着晓寒在街上随便逛了逛,就觉得两条腿像是断了一样。”

花夫人走到他身边坐下,顺手拾起一旁的美人锤替他捶起腿来。

花侯赶紧坐直身子,伸手握住美人锤:“使不得,这等粗活让下人做就行了,怎好劳动夫人。”

花夫人拂开他的手,用美人锤在他胸口杵了一下:“好好躺着,哪儿那么多的废话!弄个下人在旁边,说个话都不方便。

再者说,你这辈子劳动我的地方还少了?如今倒是想起来客气了!”

花侯重新躺回小榻上,笑眯眯地看着花夫人,只觉得浑身上下舒坦多了。

花夫人一边替他捶腿一边问:“京城这么大,你和晓寒怎么就碰巧遇见了?”

听她问起这个,花侯又想起了今日在如意楼中遇见桓际的事。

他又一次坐了起来:“夫人,咱们晓寒有情况!”

花夫人的手顿了顿:“晓寒能有什么情况?”

“今日我与同僚在如意楼用午饭,正好遇见晓寒与桓家三公子。”

花夫人的手一松,面色也微微变了变:“侯爷是说,晓寒和那桓家三公子在如意楼私会?”

花侯有些懊恼:“夫人别这么说嘛……”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嘴巴真是笨得可以,好好的一件事就这么被他给说砸了。

花夫人白了他一眼:“我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子的,难道我还会不清楚?

晓寒不见得比其他女孩子聪明,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本事,但她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不守规矩的事情!”

“就是就是……”花侯温声哄道:“夫人家教甚严,咱们的孩子岂会不知轻重。

晓寒和桓三公子并没有私会,就是在如意楼偶然遇见了。

不过,他们二人并非初次相遇,而是早就认识了。”

如意楼雅间的隔音实在太好,花侯并没有听见流霞骂桓际的话。

否则他当时不可能那般平静,而花夫人也不至于猜不出来桓际就是女儿之前遇到的那位“登徒子。”

她拧着眉头想了想:“桓三公子几个月前就来京城了,他和轻寒都在麒麟卫共事,兴许是之前见过晓寒?”

“不可能。”花侯一口否定:“除了轻寒生辰那一日,桓三公子根本没到咱们府里来过。

那一日晓寒并没有在人前露面,而且郡公府又没有姑娘在京里,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花夫人有些心慌:“扯了半天你究竟想说什么?”

花侯往她身边挪了挪:“夫人,你觉得桓三公子这人怎么样?”

“弄了半天,侯爷是看上桓三公子做女婿了?”

“这事我说了也不算,得看咱们晓寒的。

夫人仔细想想,除了萧家小五,晓寒什么时候对其他男孩子有过不一样的表现?”

“你们父女二人今日凑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晓寒该不会是对你说了什么吧?”

花夫人心里有些酸酸的。

小女儿可是她一手带大的,向来都和她最亲近。

没曾想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小女儿更愿意诉说心事的人却不是她这个母亲。

花侯揽着花夫人的肩膀:“夫人想多了,我旁敲侧击地问了问晓寒,她却说根本不知道桓三公子姓甚名谁。”

“这种话你也信啊?咱们都年轻过,越是矢口否认,往往就越是有问题。”

花侯叹道:“为夫就是不相信,所以才来与夫人商量的嘛。

不过,桓家三公子虽然不及萧家小五和桓二公子那般耀眼,比起绝大多数的年轻人都要优秀很多。”

花夫人偏过头看着他:“所以侯爷还是看上他做女婿了?”

花侯道:“我的意思是,万一晓寒看上他了,咱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既然晓寒喜欢,他的条件又这么合适,咱们自然是要成全女儿。”

花侯有些头大。

他的夫人向来十分精明,怎的遇到孩子们的终身大事竟变得这般迷糊。

“夫人是不是忘了天水郡距离京城有多远?咱们晓寒若是嫁到桓家,你多久才能见她一次?”

“是哦……”

花夫人突然拍了拍脑门:“谁说晓寒一定要嫁到天水郡的?

桓二公子那般出众,假若你是老郡公,你会让谁做继承人?”

花侯十分干脆地应道:“自然是桓二公子。”

“那不就结了!”花夫人脸上露出了笑容:“桓二公子继承了爵位,桓三公子若是能到京城来任职,不管对郡公府还是对他本人而言都是好事一桩。”

花侯挑眉:“夫人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变相招个上门女婿?”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文渊侯府人丁单薄,花侯夫妇不是没有想过替女儿招个上门女婿。

他们就觉得两对小夫妻一起生活在侯府,又不涉及爵位的争夺,一定能相处得十分和睦。

将来他们夫妻就算是病老归西,也不用担心孩子们过得冷冷清清,相互之间也没有个照应。

可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愿意与人做上门女婿的男子,且不说家世,人品也很难有保证。

就算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他们也不能替晓寒过日子,更不可能照应她一辈子。

所以他们很快就打消了招上门女婿的念头。

如今花侯再一次说出招女婿的话,夫妻二人真是感慨良多。

以桓三公子的身份,自是不可能到文渊侯府做上门女婿。

但他若是能留在京中任职,将来与晓寒真的成了婚,他们便可以时时看见晓寒,也能帮扶照应他们小夫妻。

当然,他们不至于这么天真,也没有那么自私。

晓寒和桓三公子的事情都是他们的猜测,两个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还不一定。

晓寒是他们的心头肉,桓三公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的父母同样舍不得与他相隔那么远。

一切还得从长计较。

“侯爷。”花夫人拐了花侯一下。

“怎么了?”

“和你扯了这么半日,甚至都把人当女婿了,我还没见过桓三公子长什么样呢!”

花侯笑道:“夫人的这份信任太过难得,为夫真得好好谢谢你。”

“你少用这些好话来哄我!虽然咱们只是暗中打算,但也得拿出些具体的行动来。

京中适龄的贵女多如牛毛,咱们要是下手晚了,到时哭都来不及。”

“你就不打算去问问晓寒?”花侯好笑道。

“我又没打算现在就定亲,不过是让你把人带来给我瞧瞧。

我可警告你啊,这件事情有眉目之前,你可别到处乱讲,以免影响了两个孩子的清誉。

尤其是太后娘娘那里一个字都不许说,千万别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是,为夫遵命。”花侯老老实实应道。

他又不是小孩子,更不是大嘴巴,岂会连个轻重都分不清。

不过他也非常理解妻子。

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当初梦寒就是因为太后的缘故才入了东宫。

为此夫人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她替长女安排好的一切都成了泡影,梦寒在宫里的日子有多寂寞,她的心里就有多难受。

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夫妻不能将梦寒带离深宫,却不能允许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在晓寒身上。

虽然嘴上说只是瞧瞧,花夫人依旧无法轻松。

直到夫妻二人躺在床上,她还在琢磨宴请桓际的事,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花侯第二日还得上早朝,哪里经得起她这般折腾。

他替花夫人掖了掖被子,温声道:“夫人放心,桓三公子是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就借侯爷吉言,妾身也是年近半百的人,除了盼着儿女们顺顺利利,再也没有其他的想法了。”

花侯握起她的手,眼眶热热的直想流泪。

这个女人跟了他三十年,虽然得了个侯夫人的名头,却没有享过半天的福。

总见她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花夫人被他握着手,就更睡不着了。

“我说你睡觉就好好睡觉,拉着我的手做甚?”

花侯笑道:“夫人且放宽心,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桓三公子本就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你一定会满意的。”

花夫人抽回手翻身背对着他,小声咕哝:“那可不一定,这么多年来我看陛下就从来没有满意过……”

花侯险些被口水呛到。

长女过得不好,他们做父母的看陛下当然不会满意。

可话又说回来,这件事也不能全怪陛下。

皇室中人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得已,尤其是帝王。

他们不相信别人的感情,更不相信自己的感情,自然也就不会愿意付出感情。

梦寒单纯敏感,是最不适合在皇室生存的女子。

她的悲剧,似乎从先帝下旨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与梦寒相比,皇后娘娘就适应得很好,足见当初先皇眼光独到,一眼就看出谁才适合母仪天下。

当然,花侯并不清楚萧皇后的真实想法。

但在寻常人看来,母仪天下、儿女双全、地位稳固,萧皇后已经达到了人生巅峰。

毕竟没有谁的人生是十全十美的,不是么?

※※※※

很快,下一个休沐日又到了。

头一日花侯便吩咐花轻寒给桓际下了帖子,邀请他到府中做客。

萧姵不在,桓际这个副队长的责任着实不轻。

白天忙着训练赤麟队,完成天庆帝交给他们的任务;晚间还要忙着审讯最近抓获的流云细作。

接到文渊侯府的帖子,他这个向来喜欢热闹的人竟有些提不起兴趣。

好容易可以休息一整日,谁还想去与人应酬?

但桓际心里很清楚,下帖子的人虽然是花轻寒,真正请他赴宴的人分明是花侯。

还有那个“侯门贵女”,他们之间的账似乎也该好好算一算了。

他一个比白纸还干净的大好青年,整日被小姑娘家追着喊“登徒子”,算怎么回事?

北墨和东篱那一日并没有随桓际去如意楼,因此并不知晓他又遇上了那三名女子。

见自家爷对文渊侯府的邀约不是很感兴趣,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地出起了主意。

北墨道:“爷,您若是不想去,索性找个借口推了呗,反正花世子也是老熟人了,不会与您计较的。”

“就是。”东篱也附和道:“二公子说话就要回来了,万一您去了文渊侯府,错过了他回来的时辰那多不好。”

桓际把帖子往书桌上一扔:“你们两个哪儿来那么多的废话?爷说不想去赴宴了么?”

俩小厮面面相觑,爷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桓际把腿翘了起来,懒洋洋道:“你们还记得两个多月前遇到的那几个姑娘么?”

“啊?”北墨咧咧嘴:“爷,您该不会还惦记着那……”

桓际道:“谁惦记了?实话对你们说,那日我撞到的姑娘,就是花侯的小女儿,花世子的嫡亲妹妹。”

第二百一十二章 小叔叔行踪成谜

北墨和东篱都是聪明机灵的小厮。

听了桓际的话后,各种各样的想法在心里层出不穷地冒了出来。

自家爷在京城住了好几个月,与那花世子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

京城里数得上号的人家爷基本都去过,有些还去过不止一次。

文渊侯府也去过,但那是因为花世子的生辰。

如今已是五月中旬,距离花世子的生辰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花世子与自家爷几乎日日都能见面,却并没有再次发出邀请。

也就是说,其实花世子和自家爷算不上好朋友,论亲近甚至还比不上曹少将军。

可明日既不逢年也不过节,花世子为何突然邀请自家爷去府里做客?

答案似乎就在爷方才的话里。

他突然提起那位在如意楼中撞上的姑娘,莫非是……

桓际挑了挑眉:“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两个家伙与他自幼一起长大,他对他们的了解丝毫不比自己差。

得知了那姑娘的身份,他们难道不应该有点反应?

简直太不正常了!

北墨暗暗拐了拐东篱,东篱却反拐了他一下。

桓际被两人的小动作弄得莫名其妙。

他放下腿坐直身子:“你俩究竟在搞什么鬼?!”

“爷,您是不是被人看上了?”

“爷,您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北墨和东篱几乎同时开口,意思却完全相反。

“啥?”桓际微微愣了愣。

他被人看上,他看上人家?

北墨道:“爷,我可不是在乱说,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若是没有缘由,花世子好端端的干嘛请您去赴宴?

肯定是那位姑娘与爷相撞之后便对爷一见钟情,只可惜一直无法打听到爷的身份。

如今知晓了爷是谁,所以才拜托花世子给爷下帖子的。”

桓际被弄得哭笑不得。

他顺手拾起桌案上的书扔了过去:“盗你个头!你以为爷是个大金元宝,人见人爱啊?

京中贵女个个见多识广,文渊侯府的姑娘什么样的优秀男子没有见过?一见钟情,你还真想得出来!”

“还有你……”他看向东篱:“爷连她长啥模样都没看清楚,你在这里瞎说八道什么?”

东篱努了努嘴:“爷又在骗人!那日在如意楼您自个儿对二公子说,那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长得也挺好看,就是有些不讲理……”

桓际的手再次伸向桌案,那里已经没有了书本,唯有一个茶杯。

东篱赶紧把茶杯按住:“这套茶具是二公子最喜欢的,少了一个就用不成了。

爷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它吧。”

桓际被逗笑了,指着他骂道:“你个臭小子油嘴滑舌,什么话到了你嘴里就变了味儿!”

东篱松开手,嘿嘿笑了两声。

桓际道:“你们两个莫要瞎猜,真正想要请爷去文渊侯府赴宴的人是花侯,不过是以花世子的名义邀请而已。”

北墨和东篱对视了一眼。

情况似乎更复杂了!

本以为是侯府的姑娘看上了爷,如今看来,真正看上爷的另有其人。

桓际懒得继续与他们东拉西扯,问道:“今日家里可有书信?”

北墨忙敛住心神:“老郡公的没有,郡公和夫人各有一封。

刚才小的们见爷睡得太熟,就把书信留在了书房那边。”

“还不赶紧去取?”

“是。”北墨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不多时,他就把两封书信呈到了桓际面前。

桓际先把母亲的信拆开,快速浏览了一遍。

儿行千里母担忧,乔氏的书信和从前并无多少区别,衣食住行事无巨细,恨不能把对儿子的关心全都写在信里。

除此之外,她对桓际的婚事尤其上心,和从前一样特意提了弋阳郡主。

桓际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一叠厚厚的信笺折好,重新塞回了信封里。

娘总以为只要他能迎娶弋阳郡主,郡公府的世子之位就是他的。

却从来不肯相信他压根儿不想做什么世子。

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娘打消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呢?

或许只有他和哥都娶了媳妇儿,娘才会死心。

桓际挥散心头的烦闷,打开的父亲的书信。

桓郡公的写信风格与乔氏完全相反,条理清晰用词简洁,能用十个字说清楚的事情,绝对不用十一个。

书信虽然简短,桓际看过之后眉头却皱了起来。

东篱大着胆子问:“爷,郡公的信都写了些什么?”

桓际道:“父亲信中说,从军器监发往天水郡的军器已经顺利运达,尉迟小叔叔却并未随行。

负责押运军器的官员说他有紧急公务提前回了武威郡。

父亲往武威郡去了一封信询问他的行踪,外祖父却说尉迟小叔叔一直未归。”

北墨道:“这事儿有些不对啊……”

东篱也道:“是有些不对,一个月前咱们可是亲自将尉迟将军送出京城的。

而且他乃是押送军器的主官,岂能随意离开队伍?”

不吉利的话他不敢乱说,但沿途那批军器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尉迟将军就完了……

“你们莫要胡思乱想。”桓际放下手中的信笺:“尉迟小叔叔行事极有分寸,他既然冒险离开队伍,必然是遇到了十分要紧的事情。

吩咐下去,不管是谁打探到他的踪迹,立刻禀报。”

“是。”俩小厮齐声应道。

桓际按了按眉心。

要是哥在京城就好了。

活到十七岁,他还从来没有与哥分开这么久。

哥不在,他没有了依靠,也没有了偷懒的借口。

※※※※

文渊侯府。

花晓寒带着垂雪在屋里裁衣裳。

没有几个人知晓,她这个看似一无所长的文渊侯府三姑娘,竟做得一手好针线。

只是花夫人和乳娘怕她伤了眼睛,不允许她整日抱着针线不撒手,所以她只能偶尔背着别人做上几样。

刚把布料整理好,流霞就推开门快步走了进来。

“姑娘——”

花晓寒把手里的剪刀放下:“怎么了,咋咋呼呼的吓我一跳。”

流霞忙道:“刚才我去了一趟外院,听芦苇说世子爷刚才给人下帖子,邀请那人明日来咱们府里做客。”

花晓寒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咱们府里请客不是常有的事情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 花夫人的欢喜

流霞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次不一样,世子爷宴请的人是那位桓三公子。”

“什么?世子爷宴请的人是那……”垂雪险些把“登徒子”三个字说了出来。

花晓寒有些懊恼,所有的兴致一扫而空。

搞了半天,父亲还是不肯相信她的话!

什么世子爷宴请,分明就是父亲想请桓三公子来家里做客。

“姑娘……”垂雪往她身边凑了凑:“您又何必为了这么点事情烦恼?

男女有别,那桓三公子又不是咱们家的亲戚,您若是不想见他,到时别露面不就得了?”

流霞瞪了她一眼:“瞧你这话说的,咱们姑娘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干嘛要躲着不见人?”

花晓寒抚了抚额头:“你们俩别争了,把这些布料放回去吧。”

流霞还待劝说几句,垂雪抱起桌上的布料,拉着她一起走出了内室。

“垂雪你拉我做甚……”流霞有些不满地挣脱她的钳制。

“你是不是糊涂了?不管侯爷是为了什么目的才宴请桓三公子,姑娘的事儿也由不得你做主。”

“我……”流霞还想分辩几句,最终还是忍住了。

内室中,花晓寒将她的大肥猫抱进怀里,又窝在了小榻上。

“花花,爹爹这么做,必然是得到了娘的同意。

显然娘并不知晓桓三公子就是上次与我相撞的人。

若是她知道他就是那登徒子,会不会……哎呀,太丢人了……”

大肥猫喵呜了一声,用肥脸蹭了蹭花晓寒的脸。

花晓寒噗哧笑道:“我才没那么胆小呢,既然爹爹和哥都说桓三公子人品不错,那我见一见他也没啥大不了的。

从前的事情都是误会,解释开了就没事儿了,你说对吧?”

大肥猫不耐烦地又喵呜了一声,用力从她怀里挣脱,跳下了小榻。

※※※※

第二日早饭后,花晓寒带着流霞和垂雪去了主院。

因为今日又逢休沐,花侯此时还躺在床上。

听说小女儿来了,他不好再赖床,匆匆洗漱后来到了正厅。

花晓寒正与花夫人说话,见他来了忙起身行礼。

花侯摆摆手:“怎的不多睡一会儿……你哥呢,怎的没见他人影?”

花夫人一面吩咐丫鬟去端早饭,一面笑道:“我看侯爷是睡糊涂了,你以为轻寒和你一样不需要用功了?

睡懒觉扯闲篇儿,我觉得你不如早些告老,省得整日吵嚷着觉不够睡。”

花侯打了个哈欠:“我倒是想呢,可轻寒的婚事一日没个着落,我怎好把一切都交到他的手上?”

花晓寒瘪瘪嘴,没敢像平日那样插嘴。

如今婚事可是个敏感话题,只要她一接话,父母立刻就会把话题绕到自己身上。

花侯见小女儿变得狡猾了,忍不住笑了笑。

说话间丫鬟已经把早饭送来,花晓寒暗暗松了口气,亲自伺候父亲用饭。

巳时还差一刻钟,桓际带着两名小厮抵达了文渊侯府。

花轻寒亲自出门迎接,带着主仆三人一起来到了花侯的院子。

花侯同妻女在正厅中等候,听闻桓际到了,花晓寒站了起来。

桓际随花轻寒走进大厅,给花侯夫妇行礼问安,又对花晓寒施了一礼。

花晓寒福了福身,稳稳当当坐了下来。

从花轻寒和桓际进门的那一刻起,花夫人就一直留心打量着桓际。

轻寒的个头并不矮,只是稍微显得有些瘦弱,不过最近像是强壮了些,看起来添了几分精气神。

桓际则比他还高了半寸,蜂腰猿臂紧衬利落,脚步也比寻常人轻盈许多,一看就是自幼习武的人。

再往脸上看,他的五官并不似轻寒那般秀气,却也是极其周正的长相。

尤其是一双眸子清澈透亮,里外都透着一股正气。

花夫人暗暗点头,侯爷果然没有胡乱吹嘘。

桓三公子虽不及萧家小五那般耀眼,但绝对是个相当出众的年轻人。

她忙笑着招呼二人坐下。

花侯与桓际寒暄了几句,余光却始终锁定在小女儿的脸上。

见花晓寒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既不害羞也不紧张,花侯郁闷了。

这小丫头是怎么回事儿?

用他这双在官场里混了几十年的老眼,竟看不出她对桓三公子究竟有没有一点点意思。

桓际性子活泛,在陌生人面前可以刻意保持稳重,时间却绝对长不了。

再加上看到花夫人这般好客善谈,他之前那些刻意和矜持那里还能坚持得住。

没过多久,他便与花夫人越谈越投契,两人甚至还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花侯父子倒像是作陪一般,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花晓寒暗暗咋舌,原来这人的真面目是这样的。

初次见面那不愉快的经历,她虽然没有真的把桓际当做登徒子,却认定他是个毛毛躁躁,脾气也不怎么好的人。

第二次见面更甚。

好好的一个贵公子,即便是有公务在身,也不该二话不说就踢门而入。

那一声响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她更加认定他就是个脾气暴躁喜欢动粗的人。

没想到他竟是个这样的人……

娘做了几十年的侯夫人,非常擅长与人应酬。

只要她愿意,什么时候都能谈笑风生。

可那样的笑容和话语远不及今日这般亲切且真诚。

至少花晓寒能看得出,娘是真的很喜欢桓三公子。

她觉得自己根本插不上话,只能竖起了耳朵。

花夫人那边已经与桓际谈起了天水郡。

“……我年少时曾经去过一回天水郡,还随着长辈们去狩猎。”

桓际好奇道:“夫人家有亲戚在那边?”

花夫人笑道:“我有一个姑母当年就是嫁去了天水郡,只是姑父后来调任其他郡府就离开了。

不过我的长姐和姐夫住在陇西郡,想必三公子应该认识他们。”

“哦?”桓际十分好奇:“不知夫人指的是哪位大人?”

花夫人笑道:“陇西郡的裴郡守,正是我的姐夫。”

桓际大笑道:“原来是裴伯父,他与我父亲颇有几分交情,他们府上的几位公子与我都很熟。

没想到他们竟是夫人的嫡亲外甥。”

第二百一十四章 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

花夫人所指的姐夫,正是她的嫡长姐裴钱氏。

十多年前裴大人调任陇西郡,裴钱氏带着儿女们随丈夫一起赴任。

花夫人与裴夫人关系很好,但碍于路程遥远,姐妹二人近些年见面的机会很少。

虽然时有书信来往,但她还是很愿意听别人说一说长姐家中的事情,算是缓解一下她的思念之情。

桓际十分健谈,再寻常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变得非常有趣,不仅是花夫人,就连花侯父子和花晓寒都被他逗得合不拢嘴。

午饭后,花轻寒邀请桓郁去逛园子,花夫人和花侯则回了主院。

花侯换了一身宽松的袍子,正打算小憩一阵,却见花夫人坐在书案后认真研墨。

他不免有些好奇,缓步走了过去:“夫人今日竟有此等兴致?”

钱家乃是书香门第,府中不论男女皆是自幼饱读诗书。

他们夫妻新婚时,也曾灯下共读诗书,花前同赏明月。

只不过美好的日子非常短暂,花夫人很快便接手了侯府中馈,从那以后便没有了空闲,更没有了闲心。

几十年来她每日都要写字,但像今日这般拿出耐心认真研墨,实在太过稀罕。

花夫人放下墨条:“侯爷想什么呢?一把年纪了还舞文弄墨,说出去还不被人笑话!”

花侯笑道:“夫人此言差矣,若非女子不能参加科举,以你的才学中个进士绝不在话下。”

“你可真是越老越能扯!”花夫人翻出一叠精美的桃花笺:“我打算给长姐写封信。她那人一辈子都活得讲究,我若不用些好的纸墨,她又要多想了。”

花侯捋了捋长须,搬了个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大姨子的毛病他早就领教过,现下想起来还有些头痛。

裴家虽没有爵位,但也是世代官宦,家境相当殷实。

夫人刚嫁进侯府时,花家的日子远不及裴家过得好,大姨子没少暗中资助他们夫妻。

直到侯府中兴,大姨子还时常关心他们的生活,就怕妹妹吃苦。

倘若夫人用了寻常的纸墨给她写信,她肯定又要以为侯府遇到麻烦了。

“夫人这般着急给大姐写信,莫不是为了桓三公子?”

花夫人挑了一支粗细合适的笔,轻轻蘸了蘸墨。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晓寒的婚事虽不是打仗,咱们也得做足准备。

桓家的事情我只是稍有耳闻,若是真的打算结亲,这一点点耳闻远远不够。

长姐在陇西郡生活了十多年,托她打探一下我心里好有个数。”

花侯挑眉:“夫人果真觉得桓三公子适合晓寒?”

“这孩子家世容貌都无可挑剔,但我最喜欢的却是他的性格。

咱家的三个孩子性子也不知随了谁,一个个的都是闷葫芦。

晓寒稍微好些,但每次遇到事情的时候也喜欢憋着,若是再找个闷葫芦,将来日子过得多没意思?”

花侯失笑:“有些人家找女婿就喜欢找老实木讷的,夫人的见解非常独特。”

花夫人嗤笑:“木讷就等于老实?我活了快五十岁,嘴笨的滑头见得多了。

反倒是桓三公子这样能说会道却没有半点歪心思的孩子,才是真正的老实。

只要桓家那边没有问题,我一定会尽力促成他和晓寒的婚事。”

花侯叹了口气:“说得好好的婚事自主,到头来却还是父母做主。

夫人有没有考虑过晓寒的想法,万一她不愿意……”

花夫人瞪了他一眼:“同你过了三十年,我竟没发现你是个墙头草。

若非你说晓寒对桓三公子有些不一样,我又怎会起了这样的心思?

如今我人也看了心思也动了,你又来给我泼冷水!

晓寒是我一手带大的,谁还能比我更了解她的喜好?

再说我只是做准备,又没有逼迫她嫁人,究竟愿不愿意还是她自己做主。”

花侯说不过花夫人,只能笑道:“夫人行事向来最是妥当,为夫一切都听你的。”

花夫人白了他一眼,低头开始写信。

※※※※

盛夏时节,文渊侯府中的景致与两个月前大有不同。

三个年轻人一路赏景谈笑,沿着曲廊走到了湖心亭。

湖心亭是由一大一小两座亭子组成,是侯府中景致最好的去处之一。

微风拂面,桓际只觉暑气顿消。

他向来喜欢热闹,花家却显然不够热闹。

除了花夫人,其他人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可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今日这一趟花家之行,他觉得还不错。

花家人口虽然少,彼此的关系却非常亲近。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争权夺利,在大魏的勋贵之家中绝无仅有。

身处这样的环境中,整个人的心态似乎都变得非常平和,想到的也全都是一些美好的事情。

难怪花轻寒那般温润,像是没什么脾气。

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能有攻击力才怪了。

桓际看了看花家兄妹。

花轻寒正听一名小厮说话,花晓寒则在小亭子那边喂鱼。

他想了想,缓步走到了花晓寒身边。

“喂——”桓际不好直接称呼对方的名字,只能以这个字做开场白。

花晓寒偏过头看着他:“怎么了?”

桓际清了清嗓子:“这个……我就是想问一问,你和你的丫鬟为什么要叫我那个……”

他的脸皮厚度是绝对够的,但真是不想把“登徒子”三个字安在自己头上。

花晓寒有些想笑。

那事儿都过去好几个月了,这人居然还在耿耿于怀。

不过这也充分证明了,那一日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碰到了什么。

很多事情都是好说不好听。

既然人家没有意识到,她当然不会去刻意解释。

“那一日我被吓到了,所以有些口不择言,对不住了。”

“吓到了?”桓际哪里肯相信这种话。

口不择言一次情有可原,第二次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前几日在如意楼,那个名叫流霞的丫鬟张口就骂自己“登徒子”。

若非她们主仆几个私下里时常咒骂自己,这三个字会张口就来?

花晓寒点点头:“是吓到了。”

“切——”桓际抓起一把鱼食往水里一撒:“看来咱们真的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

第二百一十五章 养精蓄锐去战斗

花晓寒撇撇嘴。

什么叫做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

他们从前压根儿就不认识好么!

桓际已经习惯了花家人不爱说话的毛病,自顾着说了起来。

“本公子姓桓名际字子让,在同辈中排行第三。

年纪同花世子一样,今年也是十七岁……”

吧啦吧啦说了一大串,几乎把他的生平都介绍了一遍。

花晓寒的脸涨得通红。

这人的脑子还正常么?

他们虽然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但也只能算是初识。

而且他是男孩子,自己是女孩子,他怎么可以这般毫无顾忌,甚至把他小时候揪过小女孩儿辫子这种事情都说出来?

桓际觉得自己说得差不多了,这才道:“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除了揪小辫子那一回,我连女孩子的衣角都没有碰过一下。”

不等花晓寒说话,他又赶紧补充:“不对不对,萧家小九除外。我和她交过好几次手,不过她也不算女孩子……”

花晓寒真是受不了他了。

萧姵不算女孩子,难道还算男孩子?

那她哥喜欢萧姵那么多年,岂不成女孩子了?!

她把装鱼食的小瓷盒放下,拍了拍手道:“你和萧姵交过好几次手,是你赢了还是她赢了?”

桓际一噎。

这姑娘咋回事儿?

要么就半天不开口,一开口就揭自己的短处。

打不过小九这件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可男人都是要面子的。

当着女孩子的面,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打不过别人,而且这个“别人”还是个女孩子?

花晓寒道:“我认识萧姵十多年,还从来没听说过她打架打输过。

所以桓三公子没必要把我的话当真,不过就是好奇,随便问一问而已。”

桓际本不是心胸狭窄之辈,见她面色不似作伪,那点小别扭早已经烟消云散。

正想再寻个话题,花轻寒已经走到了两人身边。

“你们俩在说什么呢?”

花晓寒笑道:“就是闲话了几句,我瞧着方才那小厮说话挺急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花轻寒道:“滕家表姑父派人来说,那扈管事寻到了。”

花晓寒握住他的胳膊:“真的吗?”

花轻寒点点头:“是真的,表姑父说大约再过四五日就能把扈管事押解进京。”

“太好了!”花晓寒笑道:“这个案子一了结,咱们家的日子就能恢复平静了!”

桓际强忍着没好意思笑出来。

我说这位花姑娘,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样的日子才叫做不平静?

果真是掉进福窝里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人世间有多少波澜多少险恶。

※※※※

天色已近黄昏。

一辆马车在距离京城百里开外的驿站门前停了下来。

萧姵驾着马来到马车旁,用马鞭敲了敲车窗:“小年,驿站到了。”

晴照推开车窗笑道:“郡主,小年公公还没睡醒呢。”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我早就醒了。”小年公公凑到了车窗边。

他往外瞧了瞧:“我去弋阳郡的时候在这里住过一晚,这家驿站的饭菜挺不错的。”

晕船之后又接着赶路,小年公公比从前足足瘦了一大圈。

但这一路上没有人需要他伺候,更不用担惊受怕,他的心情很好气色也不错,看起来比从前在皇宫时还精神了几分。

晴照推开车门跳下马车,走到萧姵跟前:“此处距离京城也就一百多里,以郡主的脚程,今晚都能回府安歇。”

萧姵纵身下马,笑道:“你家九爷也不是铁打的,难道肚子不会饿吗?”

说话间桓郁也下了马。

他把马缰扔给身后的桑璞:“去把马匹安置好。”

桑璞应了声是,又走过去接过了萧姵的马缰。

小年公公和映水也下了马车,丰收赶着车随在桑璞身后,同一名驿卒一起去了驿站的马厩。

几人在另一名驿卒的指引下走进了驿站。

这座驿站的规模比萧姵离京时住的那一座大很多,房间也更加舒适。

用过晚饭后,萧姵洗漱干净就上了床。

晴照见她动作如此麻利,笑道:“天还早呢,您怎的这么早就要睡了?”

萧姵道:“养精蓄锐才好与人战斗。”

映水正在洗脸,闻言险些把水盆打翻。

郡主离京这几个月一直在与人站斗,难道还没有斗够么?

两名丫鬟并不知晓萧国公当年做过的那些事,自然觉得萧姵这话有些奇怪。

晴照在床边坐下,问道:“郡主,您这是要去和谁战斗啊?”

萧姵的想法从来不隐瞒她们,但今日的事情她却有些不想说。

她闭上眼睛道:“我不过顺嘴一说,你们俩还当真了?赶紧洗洗睡,京城里还有好些事情等着咱们呢。”

俩丫鬟不敢多嘴,各自洗漱安歇。

萧姵听她们将门合上,本来已经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一百多里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如果愿意,她今晚就可以回府享受精美的饭菜,享受高床软枕。

可她一想起这么多年来厚着脸皮享受萧家富贵的父亲,连带着那座府邸都不像从前那么喜欢了。

此次回京,她第一件事就是进宫探望大姐姐。

如果大姐姐的身体没有异样,她定要把当年的事情问个一清二楚。

接下来就是去找她的好父亲,把十五年前的那笔账与他好好算一算。

萧姵嘴角弯了弯。

换作几个月前,若是知晓父亲做了那么龌龊的事情,她有很大的可能直接与他动刀子。

可这几个月她遇到的人和事太多,有很多想法都变了。

能一刀解决的事情,其实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父亲虽然也会武,在她眼里那武功却不值一提。

如果两人真的动手,五招之内她就能让他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

可他死了之后呢?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她可以偿命,可其他人呢?

长辈们、哥哥姐姐们、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

这些亲人该怎么办?

定国公死在亲生女儿手里,萧家的名声一落千丈。

大姐姐的皇后当不了了,小珞珞的太子也做不下去了……

值得么?

当然不值得。

父亲那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她动手,也不配死得这么干脆。

她要好好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第一章 追问当年事

第二日午时,一行人抵达了魏京南城门外。

远远望着熙来攘往的百姓,晴照等人都生出了几分游子远归的激动与兴奋。

萧姵笑得也很开心,甚至还吩咐桑璞替她去城门外的小摊儿上买了几个烧饼。

烧饼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魏京百姓们平日里常吃的口味,大家却吃得格外香甜。

朝夕相伴近两个月,桓郁对萧姵的了解已非从前可比。

见她笑容满面有滋有味地啃着烧饼,眼底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冷意,他不免有些担心。

小九的各种面孔他都见过。

初见时的霸气张扬,相识之后的活泼调皮,甚至于她那时而大大咧咧,时而精明狡诈的脾性,他都习以为常。

尤其是她追击北戎骑兵时的勇猛,对战锦国高手时的狠辣,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可今日这样的神情,他还真是头一回看见。

萧家的阴私他无心打探,但他清楚小九和萧国公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且无法调和。

那日在雁门郡,梁若儒的话虽是点到即止,却已经把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说得非常清楚。

当时他可以阻止气头上的小九,那是因为萧国公远在千里之外。

如今父女二人即将见面,他再想阻止小九似乎已经不可能。

他究竟该怎么做才可以帮到她呢?

桓郁的思绪越飞越远,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

“喂,桓二哥——”

清脆的声音让桓郁瞬间惊醒,他凝神看着身侧的男装少女:“怎么了?”

萧姵把嘴里的烧饼咽下:“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都叫你半天了!”

桓郁松开拳头,笑道:“我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烧饼还好吃么?”

萧姵撇撇嘴,这家伙又在糊弄人!

晴照抿嘴笑道:“郡主、桓二公子,进出城门的人比方才少多了,咱们赶紧进城吧!”

萧姵抖了抖马缰:“走吧走吧,待会儿就赶不上吃饭了!”

桓郁唇角弯了弯,打马跟了上去。

进了京城,桓郁带着桑璞丰收回了郡公府,晴照和映水回了国公府,萧姵则与小年公公一起去了皇宫。

两人进了宫门,小年公公问道:“郡主,您要不要同奴才一起去见陛下?”

“这个时辰姐夫肯定歇下了,待会儿还得批阅奏折,我就不去打扰他了。

我先去栖凤宫瞧瞧大姐姐,你替我向姐夫告个罪,就说我晚些时候去给他请安。”

小年公公拱了拱手,朝御书房那边走去。

萧姵深吸了一口气,迈开大步去了栖凤宫。

萧姮也在午歇。

寄梅听说萧姵回来了,急忙迎出了正殿。

“郡主。”她福了福身。

萧姵搀住她的胳膊:“寄梅姐姐不必多礼,我大姐姐睡下了?”

寄梅道:“娘娘平日不爱午歇,最近神思有些倦怠……”

萧姵打断她的话:“大姐姐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原来郡主知道娘娘染了风寒?”

“都是听小年说的……你给我找点吃的,咱们去偏殿那边说话。”

寄梅知道萧姵是不想打扰萧皇后午睡,便陪着她一起去了偏殿。

不多时,小宫女们就送了些新鲜点心过来。

萧姵边吃边询问最近发生的事,尤其是萧姮的病因问得格外详尽。

偏殿中只有她们两人,并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但寄梅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郡主离京没多久,娘娘就召见了国公爷。

这可是十多年来的头一回,不仅奴婢们觉得奇怪,国公爷也被惊到了。”

萧姵嗤笑了一声。

大姐姐一直对父亲不冷不热,除了不得不见面的场合,父亲想要见她一面难如登天。

这也就是皇室,换作寻常人家,出嫁的女儿与父亲之间关系这么不正常,早就有人怀疑了。

她都可以想象得出,父亲接到大姐姐召见他的懿旨时,受到了多大的“惊吓”。

寄梅抿抿嘴,继续道:“那日娘娘就是在此处召见的国公爷。

奴婢当时就守在门口,隐约听见他们吵了起来,可具体吵什么真的是没有听清楚。”

萧姵非常失望。

寄梅对大姐姐实在太忠心了,想从她这里打听到事情的原委是绝对不可能的。

“郡主……”寄梅为难地看着她。

她伺候娘娘的时间虽然不短,但十五年前的事情并没有经历过。

娘娘的确信任她,但她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上赶着打听。

就好比那一日娘娘与国公爷具体谈了些什么,她是真的没有听清。

可郡主显然不信她的话,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

气氛正有些尴尬,偏殿的门被人推开了,笑意盈盈的萧皇后走了进来。

“小九,和寄梅在说什么呢?”

“大姐姐——”萧姵站起身跑了过去。

萧姮给寄梅使了个眼色。

寄梅躬身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合上。

姐妹二人坐下,萧姮抚了抚萧姵的脸颊:“像是又长高了一点。”

萧姵握住她的纤手:“大姐姐,你瘦了好多……”

萧姮笑道:“生了安阳后我长胖了好多,瘦一点也挺好的。

方才和寄梅躲在这里说什么呢?”

萧姵不想绕弯子,道:“我问她那日您召见父亲的事情,可她推说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萧姮浅笑道:“你这孩子真是……”

“大姐姐,我想知道十五年前发生的一切,想知道母亲早逝的原因。”

不等萧姮开口,萧姵又道:“您不必担心我承受不了,更不必担心我会冲动行事。

我已经长大了,有能力保护自己,更有能力报复别人。

而且那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一多半,只不过是想听大姐姐亲口对我说……”

“小九……”萧姮的眼泪簌簌而下。

从母亲离开那一日起,她一直都在等待这一日的到来。

她等着小九长大,等着她能够承受这一切,等着她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她没有想过,这一日竟来得这么早。

萧姵的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但她努力控制着不让它流下来。

“大姐姐,当年父亲真的为了辛素把咱们家的护卫调走了一多半?”

这件事她是听梁若儒说的。

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不信,可很快就被说服了。

第二章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此时再提起这件事,萧姵的情绪明显比在雁门郡时稳定了许多。

但那一幅幅惨烈的画面,依旧清晰地在她脑海中闪现。

萧姮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这些事情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梁若儒。”萧姵十分干脆地回答。

“原来这件事竟已经传到了流云人的耳中。”

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萧姵今日想问的只是自家的事,所以并不打算提及那毁容男子。

“梁若儒是流云国主身边的第一谋士,他手底下负责打探消息的人有一大群,知道这些事情也不奇怪。”

萧姮道:“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必要再继续隐瞒。

十八年前四叔祖和三叔战死沙场,咱们家的天瞬时塌了一半。

祖父病得很重,四叔祖母和三婶又有了身孕,二叔是庶出,整个家族的担子都落在了父亲和母亲身上。”

萧姵点点头,这些事情她听好多人说过,但从大姐姐嘴里说出来,感触似乎又深了一层。

大魏对嫡庶十分看重,二叔和二婶纵使有能力支撑门户,重担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萧姮拍拍萧姵的手:“你或许不知道,母亲和父亲的关系很早以前就不好了。

四叔祖和三叔的殉国对咱们家而言是灭顶之灾,但也给了他们修复感情的最后一个机会。”

萧姵的眉梢微微动了动。

这事儿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她一直以为母亲那般优秀,又是祖父和祖母千方百计求娶的儿媳,得到父亲的恋慕应该不是难事。

至于父亲后来有了外心,只能证明他和大多数的男人一样,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

最可恶的是,只要碗里的食物足够美味,他们即便得到了锅里的,依旧是舍不下的。

就好比父亲,虽然被辛素吸引,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母亲。

没想到他们的感情竟这么早就破裂了。

还是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过感情?

萧姮轻叹了一声:“父亲和母亲当年也有过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

虽然他们婚前只见过一两次,但对这桩婚事都极为满意。

否则,以外祖父对母亲的疼爱,祖父祖母就是再跑十趟会稽郡也无济于事。

那时我还小,尚且不懂得男女之情,但我记得很清楚,在阿璨出生之后,我们一家依旧过得非常幸福。

阿璨满了两岁后,事情就有些不一样了。

父亲开始早出晚归,母亲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后来咱们家就多了一个柳姨娘,接着又有了你三姐。”

萧姵忍不住道:“可我没觉得父亲喜欢柳姨娘,柳姨娘也不像是看上了父亲……”

萧姮被她逗笑了:“我也没说父亲和母亲是因为柳姨娘才闹翻的啊,你这小家伙真是会胡乱联想。”

萧姵嘟了嘟嘴,示意萧姮继续。

“近十年的时间,母亲几乎不怎么搭理父亲,把所有的心血都花在了国公府和府里的人身上。

四叔祖和三叔殉国后,祖父病势非常沉重,便有了让父亲承爵的想法。

或许是一起肩负家族的重担,母亲对父亲多了几分宽容,父亲对母亲也多了几分理解,他们二人的关系有了回暖的迹象。”

萧姵觉得特别可笑。

原来自己就是这么来的!

难怪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大姐姐只比二哥大几岁,二哥却比她大了十几岁。

近十年的时间母亲都不搭理父亲,他们之间自然不会再有孩子。

因为他们的关系回暖,世上才有了她萧九爷!

可惜母亲还是上了父亲的当。

在甜言蜜语地哄得母亲回心转意的同时,他又看上了辛素。

萧姮不知妹妹已经想到了后面,继续道:“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回暖,咱们一家人顺利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祖父对父亲那段日子的表现极为满意,终于下定决心让父亲继承了爵位。

那时我和阿璨年纪都不大,见父母亲重归于好,心里都非常高兴。

没想到好景不长,永王之乱这一场人祸,让一切都现出了原形,也让我们永远失去了母亲。”

萧姵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太恶心了!

萧姮苦笑道:“崇武帝太过残暴,先帝又太过仁善,尤其是对皇室宗亲特别宽容。

永王借机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并在很短的时间内掌握了实权,甚至还培养了一股很大的势力。

待先帝明白了他的狼子野心,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没有经历过那一段,完全想象不出情势有多么危急。

祖父和桓老郡公手握重兵,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京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全都四散奔逃。

咱们家人口多,又以老弱妇孺为主。

二叔又是个文人,关键时刻连自保都非常困难。

但他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把咱们家剩下的护卫召集在一起,打算护送着全家人往南方奔逃。”

“剩下”两个字让萧姵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毁容男子果然是永王一派的,而且她敢肯定,他肯定参与了对定国公府的追杀。

否则他怎会对当时的情形了若指掌?

见妹妹面色难看,萧姮又拍了拍她的手:“依照大魏的律法,咱们府里可以拥有一百五十名护卫。

这些人都是祖父从军中精心挑选的人才,全都是以一当十,护卫咱们一家人的安全本不该是问题。

可辛家那时已经站在了永王的对立面,咱们的好父亲生怕永王报复辛家,从而连累了辛素。

他从护卫中抽调了一百人前去保护辛家,只留下了区区五十人护卫自家人。”

这些事情萧姵已经听过一遍,可此时依旧忍不住火冒三丈。

她厉声怒斥:“他是不是疯了?”

萧姮冷笑道:“其实那个时候的永王看起来虽然疯狂,但他的势力还不足以谋朝篡位。

他之所以提前行动,是因为有人走漏了风声,逼得他不得不提前行动。”

萧姵撇着嘴道:“不就是他的那个辛侧妃干的好事?”

萧姮很意外妹妹竟连这个都知晓。

“你听谁说的辛侧妃?”

萧姵笑道:“祖父。”

萧姮一噎。

祖父也真是的,既然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如把事情全都告诉小九,还省得她担惊受怕。

第三章 一命换一命

那一日萧老国公说起辛侧妃,萧姵当时就想把整件事情的始末都问清楚。

只是她顾及祖父的年纪,怕旧事重提让他悲痛太过,便没有进一步追问。

但很多事情即便别人没有说得太清楚,她自己也能琢磨出个七八分。

永王谋逆,最大的目标是凤平帝和太子,只要把他们父子擒获,祖父和桓老郡公带兵勤王将变得毫无意义。

而身为大魏唯一的国公府,手握重兵的萧家自然也在他们的目标之列。

只要能够擒获萧家的老弱妇孺,祖父必定会投鼠忌器。

但祖父那时远在雁门郡,集结兵力入京勤王至少需要十日,其间变数太大。

永王实力有限,危急时刻他不会捡芝麻丢西瓜,只会集中兵力追踪皇帝和太子。

凭借国公府的一百五十名护卫,萧家人安然逃离京城并不是难事。

即便被父亲带走了一百人,余下的五十名护卫也有能力护卫萧家人的安全。

当年父亲兴许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调走了一百人前去保护辛家。

可那时的辛家真的需要营救么?

他们的确做了墙头草,在关键时刻出卖了永王,但报复的价值并不大。

永王一代枭雄,不可能分不清轻重缓急。

在追击皇帝和太子的关键时刻分兵去报复一个墙头草,傻子才会做这种蠢事。

永王不是傻子,父亲当然也不是。

他明知辛家没有危险,却还是带走了一百名护卫,究竟是为了什么?

半个多月来,这个问题萧姵不知琢磨了多少回,始终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此刻面对或许知道内情的萧姮,她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萧姮冷声道:“我问过他很多次,他却始终不肯说出实情。

既然不肯说,我只能当他被美色迷昏了头,连一家老小的死活都抛在脑后。

而且,就算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又如何?

萧家人被他抛弃了是事实,母亲再也回不来了也是事实。

小九,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不瞒你说,那时我已经做好了与他同归于尽的准备。

若非被三婶及时发现,这世上早已经没有了他,也没有了我。”

“大姐姐……”萧姵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萧姮哽咽道:“这些年我之所以不愿意吧实情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像当年的我一样……”

“我知道。”萧姵轻轻揽着她的肩膀:“大姐姐放心,我绝不会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嗯。”萧姮吸了吸鼻子:“小九,你能这么想,我终于能放心地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你了。”

萧姵知道萧姮想说的一定是母亲的死因。

这个问题她很小的时候就问过,可所有的亲人都说母亲是逃难的过程中受了惊吓,最终导致了难产。

一开始她是相信的,因为亲人们没有理由欺骗他。

但八岁生辰那一日萧婵的话,像是在她心中播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母亲是她害死的。

萧婵年纪还小,她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自然是辛素指使的,目的当然是为了伤害她。

她自小就是个皮实的孩子,也不是第一天听说母亲死于难产,又岂会因此自暴自弃。

之所以再也不愿意过生辰,一是不觉得母亲的祭日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二是因为心中的那一份怀疑。

辛素的确恶毒,但那句话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单是难产而亡,又怎么能达到伤害她的目的?

她不止一次纠结,母亲究竟是怎么被自己给“害”死的?

如今答案即将揭晓,萧姵反而变得坦然了。

“您说吧,我什么都能承受。”

萧姮点点头,把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国公府的护卫都是祖父精心挑选的,即便只剩下了五十人,依旧护卫着咱们一家人顺利出了南城门。

可谁都没有想到,离开京城不到半个时辰,咱们就遇到了逃离京城的帝后和太子,当然还有永王的追兵。

御前侍卫和咱们家的护卫们与追兵浴血奋战,付出了极大的牺牲。

幸亏几位藩王的援军来得及时才解了围。

那一战死伤非常大,御前侍卫没了一多半,咱家的护卫也只剩下了五名。

就在大家都庆幸终于逃过一劫时,才发现母亲受了重伤……”

萧姮的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也在瑟瑟发抖。

那个场景她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身怀六甲的母亲身着暗红色的衣裙,慌乱中谁都没有发现,她的衣裙已经被鲜血浸透。

乱军被绞杀殆尽后,母亲再也坚持不住,晕倒在她的怀中。

“……小九,母亲被流矢射中了后背,正中心脉……”

萧姵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事到如今,大姐姐依旧在以她的方式保护自己。

其实有些事情不用她明说,自己很早的时候就猜出来了。

大魏皇室从来都算不上慷慨。

先帝之所以对母亲有求必应,甚至赐给自己一道婚姻自主的圣旨,都是为了报恩。

在那般危急的情形下,母亲的选择决定了帝后和太子的命运。

换句话说,是帝后和太子间接害死了母亲。

却听萧姮继续道:“回京之后,先帝把所有的太医和京中的名医全都召集在一起,命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挽救母亲的性命。

其中有一位姓桂的名医说,他有六成的把握能保住母亲的性命,只是……”

萧姵惨淡一笑:“只是他用的药会伤及胎儿,对么?”

萧姮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脸颊:“那时你已经七个月大,这样的选择实在太过残忍。

母亲当时便一口回绝了,只求那些太医名医一定要保证她能够顺利生产……”

萧姵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辛素的话其实也没有说错。

一命换一命,母亲用她的性命换得了小女儿的性命。

究竟要多么深重的爱,才能让母亲做出这样的选择?

“小九……”萧姮替她擦了擦眼泪:“你年纪还小,或许还理解不了这样的爱。

其实我也一样,在做母亲之前我也想不明白,世上有谁值得自己放弃生命去呵护。

可自从我有了珞儿,我便什么都懂了。

若是有人对他和安阳不利,我也愿意舍去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们。”

第四章 临终前的安排 上

萧姵并没有让自己一直沉浸在悲伤中。

“大姐姐,我听贝妈妈说,母亲生我时虽是难产,但我却是足月才降世的。

两个月的时间,重伤的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萧姮惨淡一笑:“为了不让你受到伤害,母亲几乎拒绝了太医们送来的所有伤药。

那时正值酷暑,母亲后背的伤口有些溃烂的迹象,人也开始发烧。

又是那位姓桂的名医为母亲开了方子,不仅止住了她的高热,伤口也渐渐长好了。

母亲的精力一日不如一日,她听从桂先生的劝说不敢整日操劳,但还是尽力为你的将来做安排。”

萧姵的心一阵抽痛。

母亲临终前为她做了那么周密的安排,一方面是因为爱,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因为她根本不相信父亲。

多么可悲而又可恨的男人。

十五年来他一直都在逃避,恰好证明了母亲把他看得多么透彻。

若是没有那些安排,没有亲人们这些年对她的关爱,她恐怕早就被辛素母女生吞活剥了。

萧姵用力抠了抠手心:“大姐姐,母亲是什么时候知道父亲和辛素的事儿的?”

萧姮道:“咱们的好父亲旁的本事没有,骗人的本事却是无人能及。

咱们回到府里没多久,他终于现身了。

听闻母亲受了重伤,他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还险些背过气去。

大家都为母亲的伤势揪心,一时间都没顾上询问他带着那一百护卫去了什么地方。

直到第二日,在二叔的追问下,他才为自己的行为做了辩护,说他是奉先帝之命去办差。”

“他该不会是奉命带着一百人前去护驾吧?”萧姵都想笑了。

护驾都能护失踪了,反倒是让自己的妻儿老小替他救了帝后和太子,这话骗鬼呢?!

“他若是这么说,如何能骗得过家里人?

二叔脾气虽好,性格却非常执拗,听了他的说辞后还特意去求见了先帝。”

“先帝怎么说?”萧姵追问。

“先帝证实了父亲的说辞,二叔虽然依旧心存疑惑,却又如何敢质问他?”

萧姵见她面带讥讽之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先帝与父亲之间,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既然先帝肯替父亲圆谎,那辛素的事情又是怎么暴露的?”

“有了先帝的证词,大家自然不好再去怀疑父亲。

而且母亲身受重伤,府里人心不稳,到处都乱糟糟的,谁还有那闲工夫去想那些事。

在桂先生的调理下,母亲病情稍微稳定了些,让三婶和我帮着她安置留给你的那些东西。

父亲不上朝也不去衙署,整日在卧榻前亲自照顾母亲。

即便是三婶那样眼里不容沙子的人都承认他是个不错的丈夫。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辛素上门了。”

萧姵呵呵笑了起来。

她性格有些大大咧咧,人生阅历也不够丰富,可有一点,她看过了太多的戏本子。

辛素是那种活在夹缝中的女人,高不成低不就。

她是官宦人家的姑娘不假,却因为生母出身卑贱,始终觉得自己矮人一头。

她在辛家活得憋屈,很想像那些真正卑微的女子一样豁出去,为自己的前程搏一把。

但又顾及自己官家姑娘的身份,始终不敢真的把遮羞布撕掉。

否则她在与父亲有了瓜葛后就直接登门了,又岂会等那么久?

她之所以忍不住现身,八成是肚子里有了倚仗。

这女人太恶毒,但也太蠢。

母亲那时生命已经垂危,以父亲的脾性,情深义重是装不了多久的。

国公夫人的位置不可能一直空置,他迟早都得续弦。

若辛素真是个心机深重的,只要死死抓住父亲的心,迟早必然能够风风光光嫁入国公府。

萧家的人并不迂腐,只要她人品端正,接受她是迟早的事。

可她却太过心急,或者说没有把握抓住父亲的心,所以不等母亲腾出位置就主动跳了出来。

萧姵止住笑,十分肯定道:“辛素怀孕了。”

萧姮略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小九是真不把自己当女孩子。

她从前还总是顾及她年纪小尚未成婚,有些话都不好意思在她面前说。

谁知道人家什么都懂,什么都敢说……

萧姵抚了抚下巴:“她这么一闹,父亲就装不下去了,这事儿是怎么收场的?”

萧姮道:“辛素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傻,她登咱们家的门,找的却不是父亲,而是三婶。”

“做了那么不要脸的事情,关键时候居然还记得要脸,咱们家的小二夫人的确不简单。”

“她的脸皮的确不是一般的厚,可那时还是太年轻,对咱们家的情况又不是十分了解。

她以为三婶是孀居的妇人,必然比寻常妇人多了几分同情心。

却没有想到,三婶只问了一个问题,就让她一辈子都无法在萧家人面前抬起头。”

萧姵挑眉:“莫不是问她什么时候与父亲勾搭上的?”

萧姮被她逗笑了:“你这是话糙理不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辛素以为她说自己十四岁就跟了父亲,长达两年的时间都没有个名分,一定会引起别人的同情。

没想到就是这句话捅了马蜂窝。

她登门的时候十六岁,十四岁的时候恰是四叔祖和三叔殉国那一年。

父亲是四叔祖的侄儿,三叔的嫡长兄,全家人最悲痛的时候他做出那种事,让三婶怎么受得了?

三婶立刻让人去请父亲,当着辛素的面与他大吵了一架。”

萧姵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辛素脸皮是厚,可以再厚也厚不过父亲。

做了那样的龌龊事,当着辛素的面被弟媳妇臭骂,他竟还好意思以国公府的主人自居,甚至还厚着脸皮把辛素娶进门,狼狈为奸十五年!

萧姮道:“母亲主持国公府中馈几十年,满府的下人都是她的耳目,这种事情如何能瞒得过她?

全家人都担心极了,生怕她因此受到刺激,对病情不利。

可我们都小看母亲了,她不仅坚持下来了,还用她的方式断了辛素的退路。”

萧姵道:“母亲做了什么?”

第五章 临终前的安排 中

时隔十五年,萧姮也将近而立。

从母亲受重伤到离世的那短短的两个月,是她这辈子的转折点,也是她永远都无法忘却的时光。

午夜梦回时,她总能清晰地忆起母亲的音容笑貌,忆起母亲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姮儿,你一定不要活成娘这个样子。

她的母亲,国公府的大夫人南蓉是什么样子的?

美丽、优雅、聪慧、仁慈,是所有人眼中的完人。

但又有谁知晓,她为此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

母亲不想让长女活成她的样子,其实是不想让她也活得那么累。

十五年了,她一直在用这句话提醒自己,可为什么还是感觉活得很累呢?

因为有了切身的感受,萧姮对当年的母亲更是钦佩不已。

辛素的登门,戳破了萧国公的谎言。

三夫人聂氏与萧国公大吵了一架,但两人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件事绝不能让南蓉知晓。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府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又怎能瞒得过主持中馈十多年的大夫人。

南蓉当然不会选择吵闹。

一来吵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二来那时的她已经没有了那份精力。

年轻的聂氏看不透大嫂的心思,根本不敢主动谈及此事。

萧国公却心怀侥幸,以为这件事瞒住了妻子。

事情过了半个月后,南蓉挥退所有的下人,把萧国公单独留了下来。

萧国公有些紧张,轻轻坐在了床边。

南蓉比之前瘦了很多,气色还算不错。

看着年华正好相貌堂堂的丈夫,她她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国公爷,妾身很快就要走了。”

萧国公面色微变:“阿蓉,不会的……”

南蓉摇摇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妾身若是连这个都看不透,也就白活这几十年了。”

“阿蓉……”

“妾身今日把您单独留下,是有件事情想要与您商量。”

萧国公的心脏怦怦怦跳得厉害,莫非妻子已经知晓了辛氏的事?

他眉眼间的变化被南蓉悉数看在眼中,她眸中划过一丝讥讽。

“国公爷还很年轻,偌大的国公府也不能没有女主人,您迟早都是要续弦的。”

萧国公薄唇动了动:“阿蓉,你不要胡思乱想。”

“咱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妾身是什么样的性子您应该很清楚。

与其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欺骗别人欺骗自己,不如把话都说在明面上。

国公爷想要续娶什么人为继室,妾身本是不该干涉的。

但姵儿太小,继母人选若是不定下,妾身死不瞑目。

所以这段日子,妾身托人将京里适龄的姑娘仔细打听了一番,其中各方面都比较合适的一共十二位。

国公爷可以从中挑选一位,待姵儿满了周岁,您便可以将她迎娶入门。”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枕头下摸出一本小册子轻轻打开。

十二幅年轻的女子的画像,个个身份不低姿容不俗。

萧国公面色大变:“不……不要……”

南蓉一直保持着浅笑:“看来您早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不妨说与妾身听听。”

萧国公抿抿嘴:“阿蓉,咱们不说这个了好吗?”

“您看不上这些姑娘,是因为半个月前登门的辛素姑娘么?”

“阿蓉……”

“我同意。”

“什么?”

“我同意你续娶辛素为继室。”

萧国公真是被惊到了。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想要不要纳辛素为妾,更不用说娶她为妻。

以阿蓉的身份和地位,辛素那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入得了她的眼。

这一点从她挑选的继室人选就能看得出来。

可她竟说出了刚才那一席话,太不可思议了!

南蓉道:“当然,我也是有条件的。”

萧国公艰难开口:“你……你说……”

“辛素可以做国公爷的继室,但她不得有封诰,不能有子嗣。

若答允了这两条,国公爷便可迎娶她进门。”

萧国公暗暗吃了一惊。

在他印象中,妻子是个仁善的女子,没想到她竟能提出这般苛刻的条件。

没有封诰也就罢了,继室本就比不得元配。

可子嗣……

世上哪个女子不想拥有自己的孩子?

更何况辛素已经有了身孕,难道要逼着她喝那种药么?

“不……”他的嘴巴显然比心要诚实很多。

南蓉将手里的小册子合上:“那她这辈子便休想入萧家的门。您若是不相信,大可以试一试。”

萧国公自幼便没有受过挫折,而且长达十几年的时间,萧老国公都只有他一个儿子,难免养成了一些娇纵霸道的脾气。

他对南蓉是有感情的,却有些难以接受她的强势。

从前夫妻二人的感情之所以出问题,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此刻面对妻子近乎无理的要求,萧国公真是想硬气一回。

可他很清楚妻子有多大的本事,更清楚她已经时日无多。

这种时候他再与她斤斤计较,简直连人都不配做了。

他胡乱应了一声,跌跌撞撞走出了南蓉的房间。

望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南蓉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她之所以提出那般苛刻的条件,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绝人子嗣,而是为了劝退辛素。

十五六岁的姑娘愿意委身比自己年长一倍的男子,无非是为了权势地位。

没有了封诰和子嗣,她嫁进萧家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若是辛素真舍得对自己下狠手,后果只能由她自己承担。

听到这里,萧姵忍不住开口道:“既如此,萧婵是打哪儿来的?”

萧姮无奈道:“你这孩子永远改不了心急的毛病,我这不是还没有说完的么!”

萧姵嘟了嘟嘴:“好吧,那您得告诉我,母亲和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您是不是偷听了?”

“你个小鬼头!”萧姮戳了她一指头:“我那时为了方便侍奉母亲,就在屏风后面安置了一张小床。

父亲来之前我觉得困了,就在小床上略歪了歪,没想到竟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那……母亲应该知道您在偷听了?”

“当然,我甚至觉得母亲就是故意让我听见的。

毕竟我将来是要做大魏皇后的,有些东西还是尽早明白为好。”

第六章 临终前的安排 下

萧姵唏嘘不已。

果真是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母亲无法改变大姐姐嫁入皇室的命运,便提早让她见识一下高门大户光鲜亮丽的表面下隐藏着的脏污,也算是给尚在年少的长女一个警醒。

世间男儿多薄幸,皇室的男子尤其如此。

或许正是亲眼目睹了母亲的不幸,大姐姐才能在深宫中活得游刃有余。

可这么一来,她和姐夫……

不容她感慨,萧姮已经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与妻子的谈话算是不欢而散,萧国公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气。

但辛素那边的事情耽搁不起,他只能约她见面。

辛素听了他的话,真是喜忧参半。

定国公夫人南蓉于她而言,就像是高悬于天空中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即。

她接近萧国公,为的是从辛家那个火坑中跳出来,为的是锦衣华服、金银珠宝这些她渴望已久的东西。

至于国公夫人的位置,辛素真是从未敢奢望,只要能以贵妾的身份进国公府,她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萧国公太让她失望了,长达两年的时间,她竟还是无名无分,别说贵妾了,连个外室都不如。

没曾想经历了一场浩劫,她居然有机会坐上国公夫人位置。

可没有封诰没有子嗣,国公夫人的位置她怎么能坐得稳?

而且萧国公比她大那么多,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她的好日子也算是过到头了。

国公府的大姑娘是大魏将来的皇后,世子也不比她小几岁,他们用一个小指头就能把她碾死。

辛素越想越不甘,把从辛家姨娘们那里学会的本事全都使出来,把萧国公哭得心肝五脏都碎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折返回国公府。

他不敢去找南蓉,也不想听二弟啰嗦,只能厚着脸皮去找了与南蓉关系最好的三弟妹聂氏。

聂氏听他说明来意,当时肺都险些气炸了。

她冷笑道:“大哥,你就那么想娶辛素?”

萧国公当然不是非辛素不娶,但此时势成骑虎,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我萧家男儿岂有不负责任的道理。”

聂氏强压着怒火:“很好!大哥不会不知道,咱们家的大姑娘将来是要做大魏皇后的。

这并非我信口雌黄,而是陛下金口玉言。

你觉得一个婚前失贞且出身卑贱的女人,能配得上做大魏皇后的继母?竟还想要封诰,做梦!”

她的质问让萧国公老脸涨得通红。

他从前一直以为三弟妹是世家贵女,知书达理性格温婉。

如今被她一连骂了两回,才算是见识了聂家女子的厉害。

“三弟妹,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辛氏也不敢奢望封诰。

只是你大嫂不允许辛氏有子嗣,这是不是有些……”

聂氏呵呵笑道:“大哥,你很缺子嗣?”

加上大嫂肚子里的小九,大哥一共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比起某些拥有几十个孩子的男人的确不多,但比起年纪轻轻就为大魏捐躯的众多萧家子弟,他真不缺子嗣。

聂氏道:“大魏立国百多年,国公府从未有过奸生子!辛氏肚子里的孩子萧家绝不会承认。”

“三弟妹说话不要这么难听!”萧国公有些恼了。

聂氏哪里会在乎他的这点脾气。

“有舍才有得,大哥不妨去告诉辛氏,世上从来没有四角俱全的事。

究竟想要什么,让她自己选择!”

萧国公说不过聂氏,只能灰溜溜地去找辛素。

不同于之前的伤感,这一段萧姵真是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三婶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厉害了,难怪母亲会把府里的中馈交给她。

“大姐姐,以我对辛素的了解,她应该不会这么听话吧?”

萧姮冷笑道:“你才多大点的人,岂能看得清她的底细。

父亲再次见到她辛素时,她已经自己服药落了胎。”

萧姵吐了吐舌头。

人和人果然没有可比性,萧婵如今也十三了,比起当年的辛素,她的那些小手段完全不够看。

萧姮嗤笑:“你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辛素的手段可不止这些,她那药可不是白喝的。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她自小身子就弱,那一胎本来就怀得不稳。

被她这么一折腾,倒显得是母亲不近人情,逼着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哪怕父亲从前只是对她有些新鲜,经此一事也成了怜惜。”

萧姵搅了搅手指。

对于她这种遇事只喜欢动拳头的人来说,真是听不了这种事。

萧姮道:“我知道你烦这些事,但这些事情也必须让你知晓。”

萧姵耸耸肩:“是有那么点恶心,不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要想报复他们,总该知道他们做过什么事。”

萧姮苦笑了下。

小九活得太敞亮了,可世间却容不下那么多的干净。

若是她知晓自己从前对辛素做过些什么,不知道会不会也觉得“恶心”。

见她神情有些古怪,萧姵好奇道:“您怎的不接着说了?”

萧姮又抚了抚她的脸颊:“你满了一周岁后,父亲便开始筹备他和辛素的婚事。

他似乎已经忘了母亲提的条件,可我没有忘。

辛素失去了一个孩子,不代表她今后不会再有孩子。”

萧姵的心脏突突了两下:“大姐姐亲自动手了?”

“如果我动了手,你会不会觉得我与她一样狠毒,一样令人感到恶心?”

“怎会……”萧姵揽着萧姮的肩膀:“人无信不立,既然她和父亲答应了,就应该做到。

换作是我,恐怕会让父亲带着她从萧家滚蛋。”

萧姮知道妹妹是在安慰自己,心里舒坦了许多。

“在他们的婚礼前,我让人给辛素灌了绝子汤。”

萧姵噗哧笑道:“大姐姐,你是遇到了假郎中还是假药铺?”

萧姮也被她逗笑了:“这种事情不好让旁人知晓,我用是那位桂先生的方子。

他说那药万无一失,而且并不会伤了人的身子。

假药铺就更不可能了,我让人把药抓回来后,分别让好几位郎中验过。”

萧姵咧咧嘴:“那萧婵总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萧姮握了握拳:“这就要问我们的好父亲了。

那时我还是年纪太小,竟没能算计过他。”

第七章 让他主动腾位置

萧姮的话萧姵一点也不意外。

萧婵只比她小了两岁,也就是说辛素嫁入萧家没多久又有了身孕。

若是没有人在那绝子汤里动了手脚,凭辛素那柔弱的小身板,怎么可能做到?

而身为国公府嫡长女,大魏的准太子妃,即便只有十四岁,萧姮的能力和手中掌握的权力绝非辛素可比。

别说给她灌药,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她的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辛家人就算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她认识的人中有这个能力的唯有萧国公。

“大姐姐,萧婵是个女孩子,辛素那时一定气坏了吧?”

“岂止是气坏了,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父亲有心替她请个太医瞧瞧。

可她既担心我们动手脚,又担心太医说她怀的不是儿子,便一口回绝了。

那段日子她如同惊弓之鸟,什么人都不肯相信,甚至连府里大厨房分配的食材都不敢吃。

辛家人早已经离京,她没有娘家人倚仗,便想办法寻到了当年伺候过她生母的一个仆妇。

那仆妇倒是挺忠心,就是人有些愚笨。

她出身贫苦之家,只知孕妇要多进补,结果把萧婵补得个头儿太大,生产时险些要了辛素的命。”

萧姵无语。

辛素真是自己一路作死。

萧家的人没有那么恶毒,她进门之后才怀上的孩子,就是再不喜欢也绝不会下手。

偏她自惊自怪,非要去找信得过的人伺候。

她的生母只是一名舞姬,伺候她的人当然不会是什么见过大世面的仆妇。

穷苦人家平日里连饭都吃不饱,孕妇当然需要吃得好一点。

可辛素平日已经是锦衣玉食,哪里还需要刻意进补?

结果她九死一生却得了个女儿,那滋味可想而知……

萧姮讥讽道:“她受的打击何止这些,郎中好容易把她从阎王爷那儿拉了回来,却告知她今后基本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萧姵挑眉:“如此看来,萧婵倒是应该好生去谢谢这位郎中。

若非辛素得知自己很难再有孩子,她这些年又怎会得到那么多的疼爱?”

“你个小促狭鬼!”萧姮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想呢!”

“那是辛素自己想太多了,她就算生下十个儿子,也不可能染指萧家的爵位。”

“话是这么说,但你也得为阿燦想一想。萧婵是个姑娘,嫁出去也就完事了。

辛素若是生几个儿子,将来一个个都得留在萧家,岂不是要让阿燦恶心一辈子?”

萧姵撇撇嘴:“他们做梦!您且等着瞧,用不了多久我一定让他们一家三口从国公府滚蛋!”

“你可千万别冲动行事!”萧姮有些担忧地看着妹妹。

小九说话就要及笄,若是在这种时候做了损毁名声的事情,对她的婚事多少都会有些影响。

“大姐姐别担心,我不能用刀将他们一家三口砍了,也不能用棍子把他们打走,但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主动离开。

父亲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国公府的事,凭什么还霸着定国公的位置不放?

二哥早已经成年,又有了三个孩子,人品端正行事稳重,他若是继承了爵位,于国于家都是好事一桩。”

“你打算怎么做?”

“这事儿不能心急,我得先查一查父亲究竟有多少财产。”

萧姮被她逗笑了:“你这孩子真是……莫非你还打算狠狠敲他一笔?”

“那当然。”萧姵一本正经道:“我去府衙将他接回府那一次,他自己许诺过的,让我今后钱不够花了只管去找他。

如今我都要把他撵出府了,这条财路岂不是断了?

所以在撵走他之前,我得先把他的底细调查清楚,把我该得的那一份弄到手。”

萧姮笑得前仰后合。

小九这招也太狠了,先把钱弄到手再报复,真不知父亲得知真相后会不会气得吐血。

不过看到妹妹考虑问题这般周全,她感到十分欣慰。

这些年的心血总算是没有白费,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

她好半天才止住笑:“你稍微等上几日,待我把父亲的财产查清楚,让人造了册后便给你送去。”

“谢谢大姐姐。”萧姵靠在萧姮肩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萧姮摩挲着她的背:“这么短的时间跑了那么多的地方,又做了那么多的事儿,累坏了吧?”

“也没觉得有多累,就是遇到了好些人和事,乱糟糟的挺烦人的。”

“这世上还有能让我家小九烦心的事儿?”

靠在长姐身上,萧姵只觉无比安心,连日来的疲惫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上下眼皮直打架,强撑着把最近遇到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遍。

一开始萧姮还能听清她在说什么,后来就根本听不懂了。

她轻叹了口气,将妹妹扶到一旁的软榻上躺好。

其实她最想问的是小九和那桓二公子的事。

少年男女一起出行,对彼此的了解必然比从前更加深入。

两个孩子都这般优秀出众,没有理由不生出好感。

她把一床薄被打开,轻轻替萧姵盖好。

算了,有些事情旁人是管不了的,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

御书房。

天庆帝好好睡了一个午觉,只觉神清气爽。

刚想唤人来伺候他洗漱,就见小年公公立在一旁。

“小年?”他轻呼了一声。

“奴才给陛下请安。”小年忙行了个大礼。

天庆帝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多久,郡主也随奴才一起进宫了。”

“哦?”天庆帝的心情越发好了:“小九人呢?”

“郡主怕扰了陛下午歇,先去探望皇后娘娘了。”

“替朕换一身衣裳。”天庆帝掀开被子下了床。

“是。”小年公公赶紧去取了一身轻薄舒适的常服,替他穿得妥妥当当。

天庆帝轻舒了一口气:“还是你伺候得好,那些人根本不长眼色,挑件衣裳都挑不中朕喜欢的。”

小年公公忙道:“奴才不过是尽本分,哪里当的起陛下夸赞。”

天庆帝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师傅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做不到你这么好。小年,你很不错。”

第八章 小年是个好公公

小年公公的师傅正是如今的御前总管安公公。

安公公从天庆帝两岁起就在他身边伺候,对他的脾性可谓了若指掌。

小年公公聪明机灵会来事儿,在同一批入宫的小太监中显得出类拔萃,安公公一眼就相中了他。

经过多年的努力,安公公的本事基本都被他学会了。

但伺候人不是学会方法就够的,小年公公知道陛下近些年喜欢用他,却丝毫不敢大意,更不敢目空一切。

安公公与陛下一同经历过风雨,早已经被陛下视为自己人,又岂是他们这样刚露头的小太监可比?

此刻听了天庆帝的话,小年公公只觉后背直发凉,立刻提高了警惕。

陛下不是个暴君,但也不是个容易伺候的主子。

他今日这般夸赞自己,必然有其用意。

小年公公替天庆帝系好腰带,躬身道:“陛下请移步,奴才替您沏壶好茶。”

天庆帝嘴角噙着笑,依言走出了内室。

他吩咐其他宫人退下,这才在书案后坐了下来。

接过小年公公沏好的茶水吹了吹,他问道:“你是在何处见到小九的?”

小年公公躬身道:“奴才随刘大人一起抵达弋阳郡后,先去了郡府衙门。

弋阳郡守鲁大人说郡主并未在郡府多做停留,而是去了茉花村。

奴才不敢怠慢,便随两位大人一起赶往了茉花村。”

“茉花村?”天庆帝拧眉:“好端端的,小九去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做甚?”

茉花村民风淳朴,村民们基本都没有什么心眼。

小年公公在村里住了好几日,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心思就把萧姵这些年在茉花村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他不知陛下为何要问这么仔细,但萧姵待他极好,出卖她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

更何况郡主做的那些事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他又何必枉做小人?

小年公公不动声色道:“茉花村乃郡主封地所辖,村子里也有好些男童失踪。

郡主听说那里有失踪男童的线索,便与桓二公子一同去查勘。”

“桓二公子”四个字,让天庆帝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了顿。

他啜了一口茶:“后来呢?”

小年公公道:“奴才和两位大人抵达茉花村时,郡主和桓二公子已经去了弱水城。

弱水城情况特殊,奴才等人不便擅闯,只能留在村子里等候消息。

没过几日,郡主就送来了消息,让鲁大人前往弱水城议事,于是奴才九随着两位大人去了弱水城。”

刘大人的奏折已经抵京,天庆帝自然知晓他们去过弱水城的事。

但小年公公是他的心腹,且又不参与办案,他想听一听他的见闻和看法。

“弱水城果真如传言中那般富庶?”

“是,不比咱们大魏京城差。”

“你可见到了那位淳于城主?”

“见到了,淳于城主风彩卓然,只可惜满头的银丝不见半根黑发,看起来比同龄人老了许多。

奴才从没有坐过船,一路上晕得站都站不稳,还是喝了城主的药才渐渐好了。”

天庆帝叹道:“果真是医卜星象样样精通的奇人,只可惜朕无缘得见。”

小年公公笑道:“淳于城主挺喜欢郡主,还让人带着我们在弱水城中好好游玩了几日。”

天庆帝也笑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小九本就招人喜欢……小年,这一路上小九和桓二公子相处得如何?”

见他话锋一转问起了这个,小年公公的心脏突突了两下。

陛下突然这么问,是不是想把桓二公子和郡主凑做一对?

他算是和郡主一块儿长大的,虽然不敢真的以好朋友自居,但郡主这些年对他十分照顾,他当然盼着她能寻到一个好夫君。

郡主和桓二公子无论是家世还是相貌才华,都堪称天造地设。

若陛下真是如此打算的,那倒真是美事一桩。

可事情真会如此简单么?

没有人比内侍更清楚,当皇帝的人疑心病有多重。

他们最怕的一件事就是臣子们的势力太大。

权力这个东西实在是太诱人了,一旦尝到甜头,谁都不会撒手。

萧家和桓家都是大魏的栋梁,同时也互相牵扯,让大魏各处的军力达到一种平衡。

若是两家联姻,势必打破这种平衡,陛下定会寝食难安。

尤其太子又是萧家女所出,一旦萧桓两家联姻,帝位似乎就不那么稳固了。

小年公公迅速做出决断,脸上堆起笑容道:“说起这个奴才就觉得好笑。”

天庆帝道:“哦?有什么好笑的?”

小年公公扭了扭手:“奴才要是说了,陛下可不要责罚。”

天庆帝把茶盏往桌上一墩:“果真是和小九一起混了几日,竟把她的那些狡猾奸诈都给学会了。

说吧,朕不罚你便是!”

小年公公笑道:“桓二公子实在是太出众了,弱水城那么多的贵公子,竟没有一个能及得上他。

他在弱水城一亮相,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眼睛都看直了,还有不少人冲他扔荷包帕子。

可咱们郡主与他相处这么久,却只把他当兄弟,竟连半分那种心思都没有。

奴才瞧着都觉得可惜,若她能得桓二公子这般优秀的夫婿,陛下和皇后娘娘还不定多高兴呢!”

天庆帝一直盯着小年公公的眼睛,却没有发现半分作伪。

他当然是信任小年的,否则也不会这般重用他。

但小年心思太活了,就怕他弄巧成拙。

天庆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九还小呢,婚事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用着急。

我大魏地广人稠,青年才俊数不胜数,其中自然有能让她动心的。”

小年公公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自己方才果然没有猜错,陛下的确是不愿意看见萧桓两家联姻。

幸好郡主对桓二公子没有动心,否则这件事还真麻烦了。

当然,她手里有先帝的圣旨,陛下也无法干预她的婚事。

但天子是不好得罪的。

陛下不能阻止她嫁进桓家,却有的是手段让萧桓两家不安宁。

这是所有人都不希望看见的。

他再次堆起笑容:“陛下高见,郡主身份尊贵容貌出众文武双全,那些个青年才俊还不上赶着做郡马爷?”

第九章 梁若儒的近况

小年公公的回答让天庆帝非常满意。

他站起身道“随朕去栖凤宫瞧瞧小九,在外跑了这么久,那孩子定然累坏了。”

小年公公忙道“郡主方才说待会儿就来给您请安的……”

天庆帝哈哈笑道“你还不了解她?见了她的大姐姐,她还能记得朕这个姐夫?”

小年公公不好再多话,随他一起走出了御书房。

压在心底十几年的话说出去后,萧姮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但整件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她依旧不敢大意。

安排了人去调查萧国公的私产,她又给萧老国公写了一封长信。

祖父毕竟是一家之主,家中即将发生变故,总得知会他老人家一声。

刚把书信写好,就有小宫女来报,说陛下到了。

萧姮把书信收好,缓步走出了书房。

天庆帝见接驾的只有她一个,打趣道“小九呢?莫不是害怕被朕责罚,所以偷偷溜出宫了?”

萧姮笑道“陛下说笑了,这么多年小九可没少惹祸,也没见您啥时候真的责罚过她。”

天庆帝拉起她的手“这次与从前可不一样,朕亲自任命的墨麒队队长,竟敢给朕当了一次甩手掌柜,阿姮说她该不该罚?”

萧姮道“陛下就看在小九此次为国为民立了功的份儿上,功过相抵饶她一回吧。”

天庆帝再一次被逗得大笑起来。

“难怪朕这些年始终下不了狠心责罚小九,原来都是皇后娘娘的功劳。

罢了,朕就不追究了……她人呢?”

萧姮道“出去跑了一个多月累坏了,与臣妾说了不到三句话,她那眼皮就直打架,臣妾瞧着怪可怜的,就安排她去睡了。

陛下既然来了,臣妾这就让人去叫醒她。”

天庆帝笑道“让她多睡会儿吧,朕今日在栖凤宫用晚膳。”

两人携手走进了正殿。

萧姵睡了半个多时辰就醒了。

听说天庆帝到了,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随小宫女一起去了正殿。

行过礼后,她在萧姮身边坐下。

“姐夫啥时候到的?怎的没让人去叫醒我?”

天庆帝道“朕倒是想呢,你大姐姐非得拦着,说是你太累了。”

萧姵嘟了嘟嘴,挽着萧姮的胳膊道“我就知道大姐姐最心疼我。”

天庆帝探过身子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真是越大越没有良心,朕这些年还亏待你了?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跑了,留下一堆烂摊子让朕替你善后。

既然回来了就别闲着,明儿一早就回麒麟卫当差,继续给朕练兵!”

“大姐姐——”萧姵晃了晃萧姮的胳膊“人家好容易才回来,连家门都还没进呢,姐夫太残忍了!”

萧姮自然知道她的用意。

在把父亲和辛素母女二人撵出国公府之前,小九哪儿还有别的心思去做其他事情?

她抚了抚萧姵的脸颊,笑道“陛下与你开玩笑呢,你只管回府里歇着,麒麟卫那边有桓三公子。

你不在京城这段日子,他把墨麒队带得有声有色,陛下都夸赞他好几回了。”

萧姵冲天庆帝做了个鬼脸“我听大姐姐的,在家中休息十天半个月后再去给姐夫当差。”

天庆帝无奈地看着她“朕真是怕了你了,既如此便好好歇着吧。只是千万别忘记,你的及笄礼可是很快就到了,你自个儿也得做好准备。

别到时候啥规矩都不懂,把朕和你大姐姐的脸面都给丢光了!”

萧姵嘿嘿笑道“姐夫放心,我一定好好学规矩,只是……”

天庆帝对萧姮道“你瞧瞧,你瞧瞧,这就叫做蹬鼻子上脸,学个规矩还要附带条件!”

萧姵分辩道“我才没有附带条件,就是有件事儿想求姐夫。”

天庆帝挑眉“小九几时学会这般客气了,说来听听是什么事?”

“我就是想问一问,梁若儒现下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你怎的突然想起他来了?”

萧姵把梁若儒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他对我提起过一位毁了容的大魏男子。此次我在弱水城,又听锦国的湘东公主姬拂冰提起永王一派的余孽,所以想再去问一问他。”

天庆帝沉吟了片刻才道“梁若儒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你想见他尽管去,待会儿朕就让人去刑部姚尚书那边知会一声。”

“多谢姐夫。”

得到了天庆帝的允准,萧姵暗暗松了口气。

她本以为这件事要费点心思,甚至连撒泼打滚儿的招数都准备好了,没想到这么容易便达到了目的。

以梁若儒的脾性,只要他不愿意说,即便是严刑拷打也未必能问出半个字。

她既然允诺了普蓝保证二人平安,就必须想办法先与他们见上一面。

天庆帝拧着眉头道“朕倒是听姚尚书说过几回,那梁若儒自从进了刑部大牢后便一个字也不肯说。

没想到小九竟能与他说上话……这样好了,审问他的事情就交由你负责,务必从他嘴里问出那毁容男子的身份。”

萧姵站起身行了个大礼“小九一定会认真办差,绝不辜负姐夫的期望。”

萧姮噗哧笑道“瞧你这一板一眼的模样,还真把自个儿当刑部的官员了?”

天庆帝道“阿姮可莫要小瞧了她,刑部官员们办不了的差事,说不定小九还真能给朕办成了。”

※※※※

郡公府中,桓家兄弟也正在谈论梁若儒。

经过一个多月的追捕,郡公府的地牢中已经关押了十数名流云国的细作。

桓郁听桓际介绍了那些细作的情况,拧着眉道“你把他们关押在府里做甚?万一走漏了风声,难免招人怀疑。”

桓际道“哥放心,我才没有那么傻呢。抓住第一名细作时我就已经禀报陛下了。

陛下听闻细作是前来营救梁若儒的,便让我将他们关押在府中仔细审问,等审问出结果后禀报他即可。”

桓郁没有说话,弯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陛下之所以没有把这些细作也关进刑部大牢,无非是担心他们与梁若儒互通有无。

关押在桓家他们同样无法逃脱,还彻底阻隔了他们与梁若儒的来往。

不得不说,陛下还是很有心机的。

“哥?”桓际轻唤了一声。

“既是陛下的吩咐,你照着做便是。”

第十章 桓二耍诈,助小九一臂之力

谈完了公事,桓际迫不及待地说起了哥哥此次外出办差的事。

“哥,你和小九离京不到两个月,竟从北到南跑了这么远的地方,还做成了这么多的事情,真是太带劲儿了!”

桓郁笑道:“早知道这么带劲儿,你就主动请缨了是吧?”

桓际挠了挠头:“我哪儿敢这么想……对了……”

他往桓郁身边凑了凑:“哥,你和小九单独相处这么久,有没有……”

桓郁伸手把他推开:“你是不是最近太闲了?我记得刚到京城的时候就听你说想找媳妇儿,这都几个月过去了,就没有结识哪位姑娘?”

桓际嘟囔道:“又来顾左右而言他这一套,只有心虚的人才这么干呢!

自从你和小九离京后,墨麒队的训练全都归我管,还要完成陛下交给的任务。

再加上流云国的这些细作,简直让我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快没了,哪儿还有空去认识什么姑娘……”

“真的是一个都没有结识?”桓郁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就知道!”桓际重重跺了跺脚。

北墨和东篱两个臭小子,竟敢出卖他!

虽然哥也是他们的主子,可他们也不能啥话都乱传嘛!

“哥,你千万别听北墨他们乱讲。我是因为花侯极力邀请,实在是抹不开面子才去文渊侯府的,和那花世子的妹妹花姑娘可没有半点关系。”

“花姑娘?”桓郁挑了挑眉,眼中的笑意更盛。

“好哇!”桓际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哥你竟然耍诈!”

桓郁伸手将他拉回椅子上,温声道:“快给哥说一说,花姑娘是怎么回事儿?”

桓际耳根子都红了:“本来就没有什么事儿,你要是再乱想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哥保证不乱讲。”桓郁举手发誓。

桓际这才道:“哥还记得我上次在如意楼撞到了一个姑娘吗?”

那一日发生了好几件不寻常的事情,桓郁当然记得。

“那姑娘就是花世子的妹妹?”他问道。

“嗯嗯。”桓际点点头,把与花晓寒第二次在如意楼相遇的事情说了一遍。

桓郁眼睛都睁大了一圈。

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京城这么大,数得上名号的酒楼少说也有几十上百家,怎的这两人总能在同一个地方相遇?

“那你去文渊侯府做客,从前的误会总该解开了吧?”

“反正我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只是花姑娘当时的反应看起来有些奇怪,我也懒得管了。”

“你都说了些什么?”

“我就是向她介绍了一下我的情况,连小时候揪小女孩儿辫子的事儿都说了。”

桓郁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的傻弟弟怎的这么逗呢?

与人消除误会,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甚?

还说人家花姑娘当时的反应有些奇怪,若是不奇怪那才是真的奇怪好么?!

“行了,把事情说开也就是了,毕竟花世子与咱们在一起共事,一直有误会总是不好的。

哥有些累了想歇一歇,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来叫我。”

桓际还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但见他眉眼间的确有几分疲惫,只好告辞离去。

他离开后,桓郁把桑璞叫了进来。

“爷,您找小的有事儿?”

“桑璞,当初你表兄是怎么报复他父亲的?”

桑璞微微一愣,随即道:“姨父再怎么混账也挂着一个父亲的名号,若是要了他的命,岂不是把表兄自个儿也搭进去了?

既然不能要命,那就要一样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姨父爱财胜似惜命,表兄就用计将他的财产弄到手中,让他一无所有。”

桓郁陷入了沉思。

桑璞的表兄命运与小九有几分相似之处。

身为人女,小九同样不能动手要了萧国公的命,那她一定也会如同桑璞的表兄一样,拿走她父亲最在乎的东西。

萧国公最在乎什么?

肯定不会是亲情,否则他当年也做不出那般龌龊的事情。

那就是权势、地位、财富。

没有了爵位和官职,他就是个光杆儿国丈,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加之皇后娘娘又不待见他,他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定国公府地位尊崇,别人想拿走萧国公的爵位绝无可能。

所以在这一点上他帮不了小九。

那么就只剩下财富。

萧国公的收入,摆在明面上的就是俸禄。

但勋贵之家的规矩,俸禄都是要归入公中的,而且这一部分的银钱谁也动不了。

所以能算计的只有萧国公的私产。

“爷……”见他半天不说一句话,桑璞轻唤了一声。

桓郁弯了弯唇:“桑璞,你去找几个得用的人,用最快的速度查清萧国公有多少私产,具体都是些什么,查清楚后立刻前来禀报。”

“啊?”桑璞有些摸不着头脑。

爷这是怎么了?

萧国公虽然是九爷的亲爹,但他和自家爷没有半文钱的干系。

爷好端端地让人去打听他的私产,究竟是何用意?

“你不用问那么多,到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

“是。”桑璞应道。

“还有,咱们带到京城的银两还剩多少?”桓郁又问。

桑璞快速算了一遍:“一共还剩三千六百二十七两。”

桓郁的嘴角立刻耷拉下来。

萧国公的私产少说也值几十万两,他手头就这么点银子,拿什么去和人家斗?

早知道就多带些银子进京……

“爷,您是不是需要用银子?”

桓郁嗯了一声。

“那您需要多少?”

桓郁抬眼看着他:“当然是越多越好,怎么着,听你这话的意思,打算借银子给我?”

桑璞忙摆摆手,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枚印章:“爷,您瞧瞧这是什么?”

桓郁接过印章凑到眼前,待看清了印章的样式和刻在上面的“扬”字,他轻呼道:“这不是小叔叔的印章么,怎的会在你的手中?”

桑璞道:“这是方才您沐浴的时候,林伯亲手交给小的,吩咐小的转交给您的。

他说这是尉迟将军离开时落下的,他怕三公子毛手毛脚的弄丢了,所以才交给您保管的。”

桓郁嘴角再次扬起。

京城里有尉迟家的钱庄,有了这枚印章,想从票号里取出大笔的银两不是难事。

不告而取是不太好,但事急从权,等回去后把银子还给小叔叔也就是了。

第十一章 想买田地,小九探监

萧姵在栖凤宫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就回到了国公府。

去给各位长辈和兄嫂们请了安,又陪着小姑姑用过午饭后,她才回到了骕骦园。

贝妈妈早已经准备好许多她喜欢的点心,很快就摆了一桌子。

萧姵揉了揉肚子:“我才刚吃过饭,待会儿再吃好不好?”

“咱家小九竟也有吃不下的时候?”

“我……”

贝妈妈笑着将她揽进怀里:“给你做好吃的是妈妈的心意,你想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难道我还会与你计较这个?”

萧姵双手环着她的腰:“妈妈,您为何对我这么好?”

“这不是废话么,你是我奶大的孩子,我不疼你疼谁?”贝妈妈揉了揉她的发顶。

萧姵把脸埋进她的怀里,只觉鼻子有些发酸。

贝妈妈并非萧南两家的下人,她的丈夫也是大魏的官员。

若非报答母亲的恩情,她不会与丈夫分隔两地,甚至还如同下人一般在国公府照顾了自己十五年。

而且,小贝哥哥只比自己大了半个月……

萧姵抬起头看着贝妈妈胖乎乎的脸庞:“东郡距离京城虽不算太远,但乘坐马车也需要好几日。

小贝哥哥那时还没有满月,您需要好好休养,却为了我不辞辛苦来到了国公府……”

贝妈妈道:“事情没有你说的那般严重。女人生产之后坐月子的确重要,但人与人的情况是不同的。

我自小身子就壮实,生你小贝哥哥时又特别顺利,七八日后就基本恢复了。

听说了大夫人的事,我如何还能待得住?”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幸好我没有来晚,陪大夫人走完了最后一程。

这些年辛苦自然也是有的,但有了你,我不也多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么?

等啥时候你和小贝都成了家,妈妈也就安心了。”

萧姵心里暖洋洋的。

她虽然早早没了母亲,又有一个混账到极点的父亲,但上天还是非常眷顾的,让她拥有那么多真心相待的亲人。

“妈妈,小贝哥哥去哪儿了,我今日都没见到他。”

“那傻小子说你不在,整日待在府里也没意思。小五爷半个月前回雁门郡,他就跟着去了。”

萧姵嘟了嘟嘴:“我又没说不回来了,一个二个的跑得这么快。

小五哥说今年秋狩要与我比试,小贝哥哥也说要猎一只白狐给您做围脖,全都是骗人的!”

贝妈妈被她逗笑了:“都是些孩子话,我又不是没有过冬的衣裳,要什么白狐皮的围脖?

再说了,小贝不在不还有小九么?

你的骑射比他可强多了,你猎的白狐皮围脖,妈妈围了也一样暖和。”

萧姵笑道:“那就说定了,今年我一定送您一条白狐皮的围脖。”

贝妈妈摩挲着她的肩背,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两人正说话,陌柳回来了。

贝妈妈吩咐了几句,提着食盒走了出去。

萧姵见陌柳的额发有些汗湿,显然是才刚从外面回来的。

她好奇道:“你这是去哪儿了?我问过晴照她们,谁都说不知道。”

陌柳道:“郡主临行前不是让我替您看着那田曙么,昨日他递了话进来,我一早就出去见他了。”

萧姵顿时来了精神:“他与你说了什么?”

她交给田曙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盯着辛家的一举一动。

上一次父亲和花侯进府衙,就是那小子的手笔。

虽然那件事与辛家无关,但足可以证明他是个善于审时度势,而且非常会把握时机的人。

陌柳道:“田曙说,最近咱们府里的小二夫人时常去辛家。

而且他前几日打听到,小二夫人正和辛家大夫人商量,打算在京中买些田地。”

萧姵挑眉:“可有打听到她们打算买的田地都在什么地方?”

大魏立国百多年,京城附近的好田地早都有主了。

要想从这些人手中买田地,一是要有足够的银钱,二是要有人脉。

辛家重回京城还不足半年,辛素又是个空架子国公夫人,就凭她们二人,能买到什么好田地?

这其中若是没有父亲的帮忙才怪了!

陌柳忙从袖中抽出一个方胜:“田曙画了图样,就是有些……”

萧姵接过方胜打开,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当初田曙为了搭救他的兄弟,曾经给过她一份名单。

名单上的字写得并不好看,但勉强还算是端正。

可今日这份图样歪七扭八跟鸡爪子画出来的一般,字也写得缺胳膊少腿,这画图人的水平真是够呛。

她仔细辨认了一番,嘴角翘了起来。

陌柳道:“奴婢虽然不太懂农事,但这几处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地。

小二夫人这个时候打算买地,估摸着是为十姑娘准备嫁妆。”

萧姵点点头:“萧婵十三了,辛素自然是要替他打算的。”

陌柳道:“奴婢已经吩咐田曙继续盯着辛家那边,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前来禀报。”

“嗯,你做得很好,下次与田曙见面,记得多赏他些银子。”

“是,奴婢知道的。”

※※※※

第二日用过早饭,萧姵吩咐厨房准备了一些吃食。

巳时刚过,她骑着马去了刑部大牢。

有了姚尚书的吩咐,萧姵一路畅通无阻地见到了梁若儒。

梁若儒身份特殊,并没有与其他犯人关押在一起,而是与普蓝一起被关押在一间小牢房中。

萧姵的到来让两人都非常意外。

“郡主?”普蓝站起身,疾步迎上前。

萧姵对那牢头道:“你先退下,我有话要问他们。”

牢头哪儿敢多话,立刻退了出去。

萧姵把食盒递给普蓝:“这是我家中的厨娘亲手做的一些吃食,送些给你们尝一尝。”

普蓝接过食盒,连忙道谢。

梁若儒躬身施了一礼:“郡主。”

萧姵见他气色不错,并不像是受过严刑拷打,之前的担心少了许多。

牢房里仅有一把椅子,梁若儒自是要让给萧姵。

萧姵也不推脱,轻轻坐了下来。

梁若儒在木床边坐下,温声道:“郡主这么快就从弋阳郡返京,想来事情都办妥了?”

萧姵笑道:“托先生的福,一切都十分顺利。你与普蓝呢,在此间有没有受委屈?”

第十二章 惊天秘闻,财大气粗

梁若儒被押解进京前,萧老国公就已经提前坐了安排。

因此他和普蓝虽然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却没有吃什么苦头。

他感叹道“多蒙老国公看顾,我们一切都好。”

萧姵道“我今日是来告诉二位一个好消息。陛下已经答允,审讯二位的事情交由我负责,今后我便可以时常来探望你们了。”

普蓝抹了抹眼泪,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运气真的不错。

她与郡主相识不久,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在雁门郡的时候,她不过是为了保住公子的性命才去乞求郡主。

没想到她病中乱投医,竟为公子和她自己趟出了一条能够好好活下去的路。

梁若儒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弋阳郡主深得魏国皇帝的喜欢,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连国事都能参与。

见两人神色各异,萧姵继续道“此次前往弋阳郡,我遇到了锦国的湘东公主。”

梁若儒敛住思绪“郡主说的可是那姬拂冰?”

“先生与她相识?”

“二十多年前她随锦国使团前往流云国,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我那时年纪太小,没能与她有任何交集。

但我记得湘东公主是个很特别的女子,言谈举止与传闻中的锦国女子有不小的区别。”

萧姵并不想与他谈论姬拂冰的过往,直接道“我与先生分别前,您曾经说过那毁容男子似乎与永王一派有关联。

而此次我从姬拂冰那里再次听到了同样的说法。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先生若是肯信任我,能否将实情相告?”

梁若儒的手指再次蜷了蜷。

当初他不肯说出毁容男子的身份,并非不信任弋阳郡主,而是不信任魏国皇帝。

毕竟她只是一名尚未成年的少女,想要保住他与普蓝的性命,甚至为他们二人安排一个不错的下半生,简直如同玩笑一般。

可如今看来,弋阳郡主的能耐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或许这条路真的走得通呢?他愿意试上一试。

“郡主附耳过来。”他轻声道。

萧姵把耳朵凑了过去。

梁若儒道“国主对那人十分看重,从来不肯将他的身份告知任何人。

但有些事情不是想隐瞒就能瞒得住的。

据我多日的仔细观察,加上国主言语中的漏洞,那人正是魏国永王。”

萧姵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导致母亲早逝的原因很多,但罪魁祸首非永王莫属。

若非他野心勃兵造反,母亲何至于怀着七个月的身孕踏上逃亡之路?

她一直以为永王十五年前就已经伏诛,只能把仇恨记在了其他人身上。

没想到永王居然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上!

当然,梁若儒的话未必可信,毕竟世上相似的人很多,那人又毁了容,更是难以分辨。

可即便有一分可能,她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永王不仅是她的杀母仇人,还是大魏最大的隐患。

一旦他有了足够的本钱,定然又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梁若儒很清楚她此刻的感受,轻声道“我有个小小的建议,未知郡主可想听一听?”

“先生请讲。”萧姵抬眼看着他。

“我虽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但还是想请郡主暂时不要将此事捅破,一切静待时机。”

萧姵想了想“先生大可放心,我定会十分谨慎。”

梁若儒道“如此我便放心了,待郡主将那人缉拿归案,我与普蓝定要与你痛饮几杯。”

※※※※

离开刑部大牢,萧姵骑着马沿街转了几圈,直到日头偏西才回到府中。

刚准备用晚饭,就见映水捏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郡主,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

萧姵喜上眉梢。

大姐姐手下的人办事果然利索,不过短短一日,他们便已经将父亲的财产查得一清二楚。

映水见她满面喜色,打趣道“这信封里装的该不会是银票吧,难怪郡主这般高兴。”

“去去去!”萧姵劈手夺过信封,歘地一声撕开封口。

快速浏览了一遍信笺上的内容,她呵呵冷笑起来。

堂堂大魏定国公,自然不会是个穷人。

这一点从他平日注重享受,而且出手十分大方就能看得出。

小姑姑遭人羞辱想要开善堂,他二话不说就给她凑了份子。

那可不是几百银子就能打发的,所以说父亲手里的财富绝对是不少的。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竟这般有钱。

难怪他平日里总是牛气冲天的,果真是财大气也粗!

单是京城最繁华的坊市,他就有旺铺四间。

每间铺子每年大约能给他带来三千左右的银子,四间就是一万二千两。

另外,他还在几家酒楼参股,每年的红利也非常可观。

简单算了算,他手头至少有几十万两的现银。

让萧姵有些奇怪的是,父亲名下居然没有田地。

但这似乎也不难理解。

单纯比赚钱,田地自是比不上铺子。

而且田地目标太大,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平日还需要得力的人帮忙管理,似乎不太划算。

父亲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主人,国公府的田地已经够多,他当然没有必要自找麻烦。

如今辛素为了替萧婵准备嫁妆,他才动了买田地的心思。

萧姵把整件事情捋了一遍,将信笺折好收回信封里。

想买田地?

可以。

有萧婵一份,就得有她一份。

还有她那五千匹骏马的草料钱、马蹄铁的钱,身为父亲的人,难道不该帮女儿付一付?

她越想越有意思,冲映水招了招手。

“郡主?”映水凑上前。

“你去打听一下父亲在不在府里。”

“这……”映水吃了一惊,完全搞不懂她想干嘛。

国公爷的事情郡主从来都不关心,今日真是奇怪了。

但她想归想,脚下却不敢有丝毫的停顿,不一会儿就走出了骕骦园。

萧姵想了想,又把晴照唤来,吩咐她替自己寻一身雅致一些的衣裙。

晴照的下巴也险些惊掉了。

伺候郡主这么多年,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她主动要求穿女装。

萧姵笑道“乖宝宝才有糖吃,你家郡主要发财了!”

第十三章 装穷卖惨,扫荡一空(上)

用过晚饭后不久,映水回来了。

“郡主,国公爷刚刚回府。奴婢听小厮们说他像是多喝了几杯。”

“喝多了才好呢。”萧姵仔细端详了镜中的少女,头一次觉得女装的自己还挺顺眼的。

“啊?”映水有些听不懂她的话,有些茫然地看了晴照一眼。

晴照憋着笑道“国公爷的酒量是出了名的差,可官员们碍于他的身份,谁也不敢真的把他灌醉,顶多就是有些头晕而已。

人在半醉时候最好说话了,郡主这一趟定能心想事成。”

萧姵捏了捏她的脸“难得你这丫头也有比映水聪明的时候。走吧,随本郡主去一趟外院,好处少不了你的。”

映水忙上前一步“我也一起去。”

萧姵笑眯眯道“先去吃饭,你家郡主做事向来不偏不倚,啥时候让你们吃过亏?”

映水想了想“那奴婢去找些人侯着,以备不时之需。”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萧姵夸了她一句,冲晴照挥挥手“赶紧走吧,晚了父亲就该歇下了。”

主仆二人出了骕骦园,一路加快脚步,不多时便来到了萧国公的院子。

见书房里还亮着灯,萧姵和晴照心照不宣地露出了笑容。

仆从们看清来人的形容,都吃了一惊。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少女装扮的郡主出现在国公爷的院子里,两件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同时发生在他们眼前,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们不敢怠慢,赶紧过来行礼问安。

“父亲歇下了?”萧姵问道。

一名仆从应道“回郡主,今儿天太热,国公爷又多喝了几杯,现下在书房里纳凉呢。”

萧姵在心里啧啧了两声。

别人纳凉都在院子里,偏他老人家要在书房里。

果然是财大气粗,每间屋子里都有冰,太会享受了!

“晴照,你在这里侯着,我去书房里陪父亲说说话。”

“是,郡主。”晴照脆生生应道。

仆从们哪里敢拦阻,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姵朝书房那边走去。

萧姵自己都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年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

她只记得父亲的书房极其阔朗,藏书也非常多,至于有些什么摆设,早已经没有了印象。

此时推开书房门,只觉一股沉水香夹杂着酒气扑面而来。

萧姵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

沉水香的味道她并不反感,酒香她也喜欢,可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真是让人受不了。

幸好书房里十分清凉,才不至于让她感到恶心。

萧国公歪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听见门口有响动,他努力把眼睛撕开了一条缝。

高挑的少女身着浅碧色衣裙,如同一支刚出水的青莲般娉婷多姿。

“姵……姵儿?”萧国公用力揉了揉眼睛。

萧姵脸上漾起一丝浅笑“父亲。”

萧国公努力坐直身子,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过来陪为父说说话。”

萧姵并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而是朝博古架那边走去。

她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一样,摸摸这个,摸摸那个,不时还发出几声惊叹。

“哇,这个真漂亮……”

“唉,父亲这里全都是珍品,比我屋里的那些强太多了……”

萧国公有些听不下去了,用力按了按胀痛的额头,站起身缓步走了过去。

“姵儿很喜欢这些物件儿?”

萧姵大大方方道“喜欢啊,若是我屋里能摆上几件,那得多有面子。”

“你这孩子真是……”萧国公的头越发痛了。

以萧家的地位,说姵儿是大魏第一贵女都不为过。

她自小锦衣玉食,进出皇宫就跟自个儿家一样。

按说她的眼皮子不该这般浅的……

罢了,阿蓉走得太早,姵儿的教养终究还是有所欠缺,不能太过计较了。

“之前就同你说过,为父挣钱还不都是给你们花的,喜欢什么拿走便是。”

萧姵的眼睛依旧在博古架上流连“那我就不客气了,到时父亲可不要心疼。”

“真是个傻孩子。”萧国公伸手扶住博古架“为父有些头晕,有什么话坐坐下来慢慢说。”

得了准话的萧姵心情好,耐心就更好,伸手挽住萧国公的胳膊,扶着他坐回了躺椅上。

萧国公又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番,赞道“姵儿今日真是漂亮。”

“比大姐姐还漂亮?”萧姵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萧国公显然没有想到,一向只爱扮作男孩子的女儿竟会在乎这个。

他笑道“嗯,你们姐妹俩都漂亮,只是你比姮儿多了几分英气,看起来更加精神。”

“那同娘相比呢?”萧姵追问。

萧国公面色微变“怎的突然这么问?”

萧姵叹了口气“谁让我没有见过娘呢,我就觉得自己长得不太像您,应该会像娘多一些……”

“姵儿那里没有你娘的画像?”

“有啊,可画像同真人能一样么?”

萧国公再次坐直身子,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姵儿同你娘长得很像,都特别漂亮。”

萧姵强忍着拧断他胳膊的冲动,做出一副惨兮兮的模样“漂亮有什么用,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换钱花。”

萧国公笑道“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离京一个多月,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好容易等到这句话,萧姵当然要抓住时机。

“还不就是我那骑兵的事情。当初姐夫说从京营的骑兵中拨给我三千,我觉得没意思,当时就一口回绝了。

我本以为自己手里有娘留下的嫁妆,组建三千骑兵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谁知道……

现下大姐姐已经替我买了五千匹骏马,三姐又替我配齐了三千副马鞍,我总不能不领她们都情吧?”

萧国公可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了。

阿蓉为姵儿准备了数不清的嫁妆,如今的她却无法动用那些财产。

因为手头没有那么多的银子,组建骑兵的事情姵儿本来是打算缓一缓的,没想到姮儿和姗儿却替她出钱买了骏马,又备齐了马鞍。

马鞍也就罢了,五千骏马总不能一直留在雁门郡。

姵儿不想麻烦三女婿替她照看马匹,只能选择尽快将骑兵队组建起来。

组建三千人的骑兵队不是件容易的事。

除却马匹和马鞍,骑兵们的甲胄、兵器、俸禄,马匹的草料,甚至于马蹄铁都是一笔庞大的开支。

第十四章 装穷卖惨,扫荡一空(下)

照萧国公的本意,女儿根本就不应该去折腾那些事情。

不管是谁练习骑射这么多年,喜欢带兵打仗都很正常。

但他不得不说一句,骑兵实在是太费钱了。

就连富有四海的皇帝,每次提起骑兵耗费的银两都要心疼好几日。

而且,组建属于自己的骑兵,真是一件出力出钱却讨不到半分好处的事情。

试问哪个皇帝会喜欢自己的地盘上跑着一支根本指挥不动的骑兵?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姵儿又是个执拗的脾气,想要劝阻她是根本不可能的。

萧国公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番。

要想帮女儿达成心愿,没有二十万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

银子他当然是有的,可就这么拿去建那个根本没有必要的骑兵队,和打水漂有什么两样?

不,甚至还不如打水漂。

打水漂还能看个样子听个响动,这玩意儿搞不好还会引来一大堆麻烦。

可他之前把话说得太满了,若是不拿出点实际行动,今后姵儿与他的关系恐怕再难弥合。

他在心中反复权衡,最终还是一咬牙道:“姵儿,为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的俸禄全都交到了公中,手中的银钱有限。

但瞧着你这般着急,为父也是心疼得很。

这样好了,为父拿出二十万两银子,你先去把需要的物件儿配齐了。”

萧姵直接愣住了。

随即又赶紧摆了摆手:“不用不用,这事儿也没那么着急。

三姐夫已经答应我了,五千匹骏马他会安排人替我好好照看……”

萧国公道:“为父和你三姐夫,到底谁和你亲?”

萧姵耷拉着脑袋。

这不是废话么?当然是三姐夫比你亲!

萧国公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书架旁,取下了一本极厚的书。

他把书翻开,从中间取出了一叠银票点出了二十张。

“小九,你三姐夫没有什么靠山,能走到今日也不容易。

况且他和你三姐还年轻,今后用钱的地方多得很,咱们还是少去叨扰他们的好。”

说罢他将书放回原处,走过来将银票塞进了萧姵手中。

“小九谢过父亲。”

萧姵强忍着乐翻天的冲动,站起来给萧国公行了个大礼。

她方才看得清清楚楚,父亲的那一叠银票大约还剩下一半。

也就是说,今日自己成功搜刮了他一半的银钱。

再接再厉啊萧小九,剩下的那些银票已经在向你招手了!

萧国公见她眼圈有些发红,拍拍她的手:“很快你就要及笄了,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胡闹。

像今日这样就很好,本公的女儿身份尊贵天生丽质,定能寻到一位好夫婿。”

萧姵暗暗冷笑。

像你一样的“好”夫婿么?

还是免了吧!

若非嫁给了你这个人渣,母亲何至于落到那样的结局?

见她低头不语,萧国公以为她害臊了,心中越发高兴。

果真是年纪到了,再野的女孩子都能变得乖顺。

萧姵把银票收好:“天色不早了,父亲今日又饮了酒,还是早点歇着吧,女儿告退了。”

萧国公指了指博古架:“你不是喜欢那些东西么,不打算要了?”

萧姵有些为难:“这些都是父亲的心爱之物,我已经拿了您那么多的钱,若是再……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

萧国公只觉脑袋越发晕乎乎的,哈哈大笑道:“为父的东西还不都是你们的,难得它们能入了姵儿的眼,怎么能叫做贪心呢?”

说罢他走过去打开房门,叫了一名仆从进来。

“你安排几个人,把这些……”他指了指博古架:“把这些全都送去骕骦园。”

那仆从不敢多言,立刻去找了十几个人,不多时便把博古架搬空了。

目送着女儿离开,萧国公重新躺了回去,心中说不出的得意。

他的儿女不算多,却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燦儿自不必提,夫妻和睦儿女双全,行事也稳重大气,定能撑起萧家的门户。

姵儿这辈子的地位虽及不上姮儿,但这孩子脾气爽直没什么心眼,一定会比姮儿活得轻松……

正想得入神,耳边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萧国公不耐烦地睁开眼睛:“进来!”

“国公爷……”辛素推开书房门,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萧国公见她手上端着托盘,松开眉头道:“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安歇?”

“我的老天爷——”辛素却顾不上与他说话,将托盘往案几上一放,快步走到了博古架旁。

“国公爷,这屋里是遭了贼么,好好的东西怎的全都没了?”

萧国公的眉头再次拧了起来:“怎么说话的?我堂堂定国公府,岂是小蟊贼能够随便出入的!”

辛素悻悻道:“妾身一时情急说错话了……可这么多的东西,总不能自个儿长脚跑了吧?”

萧国公道:“姵儿说喜欢那些物件儿,我让人送去骕骦园了。”

辛素险些尖叫起来。

国公爷书房里的摆件虽然值钱,可根本不适合摆放在小姑娘的房间。

萧姵肯定是得到风声,所以提前下手了!

真是可恶!

她一个什么都不缺,甚至还有封地的郡主,居然这般斤斤计较。

再被她这么算计下去,她们母女还能捞到什么,婵儿还怎么风光大嫁?

被她这么一折腾,萧国公的脑袋倒是比之前清醒了许多。

“不过是些摆件,明日本公再去库房里挑一些就是了。”

辛素敢怒不敢言,只能胡乱应了一声。

她重新走到案几旁,端起托盘道:“妾身听闻您今日有些醉了,便亲手煮了些醒酒汤。”

“放着吧,我待会儿再喝。”萧国公摆摆手,寻了个椅子坐下。

“素娘这么晚过来,总不会就为了送醒酒汤吧?”

辛素抿抿嘴:“国公爷非要这么想,那妾身就陪着您聊几句。”

她在萧国公身边坐下,叹了口气道:“我和大嫂看中了一处田庄,给婵儿做嫁妆挺合适的。”

萧国公挑眉:“既然合适就买下来,唉声叹气的做甚?”

辛素道:“妾身当然想立刻就买下,那处田庄土地肥沃,附近又有一条河,真是样样都如意。

只可惜那土地有些小了,若是能把相邻的两座田庄一起买下,不仅是婵儿,我娘家几个侄女的嫁妆也都够了。”

第十五章 一分为二,不偏不倚

上一次辛素被萧国公斥责,就是因为辛家。

那时萧国公警告她,今后最好少与辛家的人掺和。

当时她反驳说,辛家有她的兄嫂和侄儿侄女,她不能落下个六亲不认的名声。

之后萧国公也懒得管她,她便隔三差五总往辛家跑。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为了替萧婵准备嫁妆,辛素恨不能搬到辛家去和她大嫂同吃同住。

辛素当年出嫁时嫁妆少得可怜,嫁进国公府后又没有实权,除了月钱之外,她想多花一两银子都得向丈夫讨要。

萧国公并不小气,逢年过节也会给辛素添置一些贵重的衣裳首饰,但想从他手里讨要现银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为这个辛素没少在背地里咒骂,说他一心只想着南蓉的儿女,从来没有把她们母女当回事。

其实在这件事情上,她真是冤枉萧国公了。

当初她之所以能引起萧国公的注意,并非她的相貌有多绝色,而是靠着那份柔弱无依楚楚可怜。

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萧国公早已看出她的柔弱可怜都是假象,但在他印象中,她依旧是个没有什么头脑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只能靠着别人生存,手中掌握的银钱越多,做出来的事情就越蠢。

就好比此刻,听了辛素的话之后,萧国公只觉怒火直往上窜。

“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见他态度有些不善,辛素有些心虚:“妾身说……那田庄太小,若是能把相邻的两座田庄一起买下,不仅是婵儿,我娘家几个侄女……”

“辛氏,最近你是不是闲得太难受了?”萧国公打断她的话,语气中满是嘲讽。

“我……”辛素有些语塞。

“本公没有同你说过么?让你少去掺和辛家的事情。

你倒是好,自从辛家回京之后,三天两头的往他们家跑。

这也就罢了,你在府里活得憋闷,想去找娘家嫂子说说话也无可厚非。

可辛家如何替姑娘准备嫁妆,与你有什么相干?

难不成你还打算一人送她们一座田庄当作添妆?”

他越说越生气,连酒都被气醒了。

辛素的脾气也上来了。

她又不是个白痴,辛家人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她能不清楚?

娘家侄女不过是个借口,她想的是把那三座田庄买下来,全都给女儿做嫁妆。

若非她手头的银钱不足,她何至于绕那么大个弯子?

她把火气尽量往下压了压:“您也太小瞧辛家了,这些年他们背地里可没少挣钱。”

“是么?”萧国公的语气轻飘飘的,哪里肯信这样的说辞。

辛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妾身啥时候骗过您?辛家虽不能与咱们国公府比富贵,但给姑娘们置办田地的钱还是有的。

您也替婵儿想一想,府里的兄姐都不理会她,将来她能依靠谁?

若是陪嫁的田地能与表姐们的在一起,也算是有个照应。”

萧国公淡淡道:“我萧家姑娘的陪嫁田庄,不需要任何人帮忙照看。”

辛素用力咬了咬牙:“依您的意思,那田庄就不买了?”

“婵儿已经十三岁,嫁妆当然是要开始预备了。

尤其是陪嫁田庄不可耽搁。

京城附近田地一直都十分抢手,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国公爷说得是,妾身为了这个愁得吃不下睡不着的。

好容易才从大嫂那里得到消息,说有特别合适的田庄出售,所以妾身才来与您商量的。”

萧国公拧眉:“你说的究竟是哪里的田庄?”

辛素道:“京城东北方十五里处有个桃花酒肆,您应该听说过吧?”

萧国公点点头:“去过几次。”

“妾身说的田庄就在那桃花酒肆附近。”

萧国公捻着胡须想了想:“我记得那一片像是安陆侯府和怀远伯府的田地。”

“国公爷好记性!”辛素赞了一句,又道:“这两家早就没落了,只要价钱合适,他们肯定愿意把田庄卖了。”

“这倒未必!”萧国公直接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田地能值几个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陆侯府和怀远伯府又不是等米下锅的贫苦百姓。

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卖田地的钱能支撑几日?

留下田地好好耕作,至少还能保证全家人不饿肚子。

辛素拽了拽他的袖子:“这事儿让妾身去办,自然是难上加难。

若是您能亲自出面,那两家人还不得直接把地契捧到您的面前。”

她的马屁拍得不够水准,萧国公只觉浑身起鸡皮疙瘩。

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感觉其实并不差。

“安陆侯府何家,怀远伯府王家……那你说的那座小一些的田庄又是谁家的?”

辛素道:“妾身打探清楚了,那小田庄如今的主人是桃花酒肆的老板娘。”

“陶大娘子?”萧国公略有些吃惊。

魏京表面看似平静,背地里却是各种势力盘综错杂。

桃花酒肆经营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是顺顺畅畅食客众多,自然也是有靠山的。

萧国公并没有刻意打探过那靠山是谁,但他一直认为桃花酒肆选择在郊外经营,酒菜的价格也颇为低廉,想来那靠山应该不算太硬。

听说那小田庄的主人是陶大娘子,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若非那靠山够硬,陶大娘子就是把桃花酒肆卖了也不可能与何、王两家做邻居。

辛素忿忿道:“就是那姓陶的女人,我嫂子约了三次才见到她,谈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萧国公并不在意。

以国公府的地位,不管陶大娘子背后的靠山有多硬,他都有办法买下那小田庄。

他更在意的是安陆侯府和怀远伯手中的那两座大田庄。

若是能顺利买下,足有两千多亩土地。

两个女儿一人一半,拿去做陪嫁正合适。

“素娘,你亲自去找三家人好好谈谈,务必要将田庄全都买下。

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偏不倚,将土地一分为二,给姵儿和婵儿做嫁妆。”

辛素两鬓的碎发险些飞起来。

什么?

让她出面给萧姵准备嫁妆?

狗屁的不偏不倚,方才你把满屋子的好东西送去骕骦园的时候,怎么不说一分为二,也给婵儿屋里送一份?

第十六章 用他的钱买我的地

辛素越想越生气。

国公爷究竟知不知道他的那个宝贝金疙瘩有多值钱?

一千多亩土地,在她们母女看来是一笔天大的财产,在萧姵眼中恐怕连个屁都不如。

这般费力讨好,能不能得一声谢都难说。

见她表情酸溜溜的,萧国公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本公知道你在想什么,姵儿的嫁妆丰厚不假,但那都是她母亲的一片心意。

身为他的父亲,本公若是一点表示都没有,那还像话么?!

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尽快去找那三家人谈,若是还谈不下来,本公便亲自去会一会他们。”

“是。”辛素非常不甘地应了一声。

萧姵的嫁妆仅仅只是“丰厚”么?

不是她看不起国公爷,他的身份虽然尊贵,这辈子手里都不可能拥有那么大的一笔财产。

可她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么?

国公爷的心一早就长歪了,她若是敢提出反对意见,婵儿的嫁妆也别想要了。

※※※※

萧国公一声令下,书房里的那些价值不菲的摆设流水似地送到了骕骦园。

萧姵歪在椅子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郡主,这些玩意儿您打算怎么处理?”晴照有些嫌弃地指了指摆了一桌子的物件儿。

映水轻轻推了她一下:“瞧你这话说的,再怎么说这些东西也值不少银子呢!”

陌柳建议道:“郡主,您若是真想把这些东西换成银子,奴婢就尽快去找合适的买主。”

“不急。”萧姵摆摆手:“东西好与不好,那都是国公爷的一片心意。

本郡主就是再嫌弃,也不能转手就拿去卖了,那样会寒了他的心。

一旦他寒了心,我想要再次发财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些东西咱们先拿在手中捂一捂,捂热乎了再寻机砸出去。”

“郡主郡主——”一名八九岁的小丫鬟跑了进来。

“怎么了?”萧姵示意陌柳止住她行礼的动作。

小丫鬟道:“回郡主,奴婢刚刚打听到的消息,小二夫人去了国公爷的书房。”

“是么?”萧姵看了陌柳一眼,依旧笑得眉眼弯弯。

陌柳抓了几个果子塞给小丫鬟:“你做得很好,下去歇着吧。”

晴照迫不及待问道:“郡主,您说小二夫人这么晚了不睡觉,跑去国公爷的书房做甚?”

萧姵敛住笑容,一本正经道:“你这话问得真是奇怪,人家夫妻俩晚上见个面怎么了?”

晴照脸颊微红:“奴婢哪儿有那个意思……之前陌柳不是说小二夫人最近在四处看田地么,奴婢觉得她定是为了这件事儿才去找国公爷的。”

萧姵再次笑了起来:“那你们三个都说一说,她是买地的钱不够,还是压根儿就没有人愿意把地卖给她?”

晴照和陌柳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映水却道:“奴婢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十姑娘是国公爷的亲骨肉,小二夫人为她准备嫁妆,国公爷出钱也是应该的。”

晴照道:“郡主,那咱们该如何应对?”

萧姵道:“那还不容易?促成一桩买卖不容易,但从中作梗却非常简单。”

陌柳想了想:“郡主,想要破坏小二夫人的计划,咱们恐怕得往里面砸银子。

可咱们手头的现银搜搜拢拢也不过千把两,绮南姐姐那边又不肯松手,咱们该上哪儿去找银子?”

映水看向堆在桌上的摆件:“喏,只能尽快把这些卖了。”

晴照附和道:“陌柳还是尽快去找买家吧。”

萧姵见三个丫鬟面带焦急之色,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袖中抽出了一叠银票。

“你们瞧瞧这是啥?”

“银票?!”

“厚厚的一叠银票!”

“郡主上哪儿弄的这么多银票?”

三人显然吃惊不小,但她们却没顾上看清楚银票的面值。

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之前又从未接触过大笔银钱,压根儿没敢往万数上想。

郡主手中银票大约二十张左右,就算一张一百两,那也是两千银子,算是很大的一笔钱了。

萧姵一眼就看穿了她们的心思,她把银票在桌案上摊开。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可是一万两一张的银票,足有二十张。

本郡主的父亲大人今日喝高了,赏给我买糖吃的。”

后面的一句话虽是开玩笑,却没能引起丫鬟们的注意。

“天呐——”三人一起凑上前。

看清银票上的字,她们异口同声道:“这钱真是刚才国公爷给您的?”

萧姵道:“陌柳,你明日一早就去找田曙,让他务必盯牢小二夫人。

但凡她想要出手买地,咱们就出高价将她的生意搅黄。”

陌柳点头应是。

映水道:“郡主,您还真打算买地?”

“买啊,为什么不买?用他的钱买我的地,划算得很!

不过咱们不用着急,先把价格给它提高。

京城附近的好地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小二夫人必然不甘心,一定会加价。”

陌柳道:“郡主,田曙那小子虽然机灵却不够稳重,一看就不像是买得起田庄的人。

而且他姐夫张其勇是世子爷的随从,他从前也没少在咱们府里晃悠。

保不齐素馨园那边的仆从就有见过他的。

所以奴婢觉得他不太适合出面去谈买地的事儿。”

萧姵想了想:“你说得不错,田曙那小子人称鎏金过街鼠,模样就是贼眉鼠眼的。

换做是我,他就是抬着金山来买田庄,我肯定也会怀疑那金山的来路。

嗯……这样好了,容我仔细想想该去请谁帮这个忙。”

映水等人也陷入了沉思。

她们认识的人虽然不少,这些人中适合出面做这件事的,小二夫人基本都认识,很容易就露馅儿。

“郡主,我想起一个人。”晴照眼睛突然一亮。

“说来听听?”其余几人一起问道。

“葫芦她爹唐掌柜。”晴照笑道:“唐掌柜个头儿虽然不高,但气势非常足。

只要换身讲究一点的衣裳,应该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萧姵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成,唐掌柜做了几十年的铁匠,他那双手和常人完全不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做什么营生的。”

第十七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晴照的提议被否了,映水和陌柳越发不敢轻易开口。

萧姵长出了一口气:“事情不是抱着脑袋想就能解决的,时辰不早了,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很快咱们就有硬仗要打,必须做好准备。”

“是。”三名丫鬟退出了正房。

接下来的两日萧姵哪儿都没有去,规规矩矩待在府里养精蓄锐。

第三日一早,她去给兰氏和聂氏请安回来,就见陌柳候在了骕骦园门口。

萧姵走上前问:“你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陌柳压低声音道:“郡主,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骕骦园不似四老夫人的幽兰园那般僻静,门口不时有丫鬟婆子经过,并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萧姵拉起陌柳的手,一直把她拉进了正房中。

“快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陌柳道:“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凑巧了,田曙听说郡主在寻人帮忙买田地,就留了个心眼儿。

昨日他听手下的一个兄弟说,他的舅舅从外地来京里探亲,田曙觉得这人各方面都挺合适的,便向奴婢做了推荐。”

“他从前是做什么的?”萧姵问道。

田曙那小子办事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但他毕竟还是年轻,急功近利也在所难免难免。

她就担心他立功心切,随便见到一个人就往自己这里推荐,届时事情没办成,反倒是惹来一堆的麻烦。

陌柳笑道:“郡主放心,那人奴婢已经见过了。

他的名字叫做方颂,今年三十四岁,在弘农郡做过十几年经纪,买卖田地的经验十分丰富。”

萧姵终于露出了笑脸:“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待会儿你再出府一趟,就说明日我想见一见这位方先生,时间地点由他安排。”

“是,奴婢这就去。”陌柳福了福身,急匆匆走了出去。

惦记了几日的事情有了着落,萧姵的心情非常不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如今银子有了,办事的人也有了,就等辛素那边的消息。

待父亲手里的银钱挥霍得差不多,二哥也承了爵,他们一家三口就可以搬离国公府“颐养天年”了。

午饭后,陌柳回来了。

方颂那边没有任何问题,随时都可以配合行动。

除此之外,田曙还托陌柳带回来了萧姵最想要的“东风”。

“郡主,田曙他们已经打听清楚了,小二夫人看上的田地位于京城东北方。”

“东北方?”萧姵眉头微蹙。

她对田地这种事情从来不在意,就连国公府夫人们的陪嫁庄子她都记不清。

陌柳点点头:“就在桃花酒肆的桃林附近。”

“哦?那地方的确很不错,难怪辛素一眼就相中了……

对了,田曙他们有没有打听到那田庄主人的身份?”

“打听到了,那地方一共有三座田庄。田庄不仅土地肥沃,附近还有一条河,灌溉十分方便。

上游的田庄属于安陆侯府何家,下游的田庄属于怀远侯府王家。

中间还夹着一座小田庄,主人正是桃花酒肆的老板娘陶大娘子。”

萧姵哑然失笑:“原来是陶大娘子的产业,想来辛素定然是碰钉子了。”

“郡主一猜一个准儿,世人都喜欢捏软柿子,何、王两家虽然已经不复当年,始终还是有爵位的人家。

陶大娘子却只是商户,小二夫人自然要找她下手。

谁知那陶大娘子压根儿就不搭理她,更别提卖田庄了。”

萧姵讥笑道:“辛素这女人倒也不蠢。倘若她能得手,就相当于在何、王两家之间成功打入了一个楔子,进一步谋划就会方便很多。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一个酒肆的老板娘居然会那般硬气,半分面子都不给她。”

萧姵道:“何、王两家早已经没落,家中子弟也全都是些不成器的纨绔。

一群连麒麟卫都混不进去的家伙,将来又能有什么前途?

两家人如今就指着这些田地过日子,想要他们卖地恐怕不那么容易。”

“郡主,小二夫人背后还有国公爷呢。以他的身份和权势,只需答应替那两家人在朝中安排一个位置,他们还不得捧着地契登门?”

萧姵笑道:“你还真以为国公爷能在朝中一手遮天?他若是真敢这么做,大姐姐第一个就不答应。”

事情一旦传到祖父耳朵里……

都不用她动手,二哥就可以直接承爵了!

陌柳抿抿嘴:“是奴婢考虑不周……只是何、王两家再怎么也不敢得罪国公爷,只要他肯出面,小二夫人多半还是能够如愿。”

萧姵乐呵呵道:“他肯出面不是更好?何、王两家一旦动了卖田庄的心思,肯定想要卖个好价钱。

父亲那般好面子,又怎会因为有人竞价就放弃呢?”

陌柳道:“那您要不要去一趟桃花酒肆?陶大娘子与您颇有些交情,买田庄的事情不妨同她商议一下。”

这话正说在萧姵的心坎上。

她站起身道:“事情宜早不宜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们去桃花酒肆溜达溜达!”

主仆几人很快收拾停当,骑着马从侧门出了府。

孰料还未走出信义坊,就见一辆宫里的马车朝她们这边疾驰而来。

萧姵打马迎上前,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郡主这是要去哪儿?”小年公公掀开车帘子探出半个脑袋。

“趁着天气好想出城去跑几圈。你呢,怎的一大早就出宫了?”

小年公公咧咧嘴。

郡主的精神头真是足,大中午热得人晕乎乎的,她居然还去骑马?

他赶紧回道:“陛下急召您进宫,您还是赶紧虽奴才走吧。”

“你竟是来找我的?”见他满脸焦急之色,萧姵一边说着一边下了马。

“你们几个先回去,我进宫去瞧瞧。”她把马缰和马鞭扔给丫鬟们,直接跳上了马车。

小年公公用帕子抹了抹额头的汗:“郡主,您这一趟弋阳郡之行,有没有偷空去过别的地方?”

萧姵有些懵:“你这话啥意思?”

小年公公往她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今日陛下散朝后回了御书房,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广陵王就来了。”

萧姵好奇道:“他不是断胳膊断腿,连路都不能走了么?

大中午的不好好在府里养伤,去找姐夫做甚?”

第十八章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萧姵是个记仇的人,但她一般只记那种值得记的仇。

很显然,魏绰就属于那种不值得她惦记的仇人。

小姑姑都已经重新开始生活了,她又何必总揪着魏绰的那些破事不放?

可听小年话里话外的意思,今日姐夫急召她进宫,竟与魏绰那混蛋有关?

小年公公道:“广陵王的腿还不能下地,是被人抬进宫的。

他哭喊着要让陛下替他做主,激动得都险些摔了。

陛下对他这一套无赖的行径烦得不行,若非碍于他的身份,直接就让人把他扔出去了。

可广陵王今日还真不是进宫耍无赖,而是去告状的。”

“告状?”萧姵指着自己的鼻子:“告我?”

小年公公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广陵郡的王府不久前被人放了一把火,半个王府都烧没了……”

萧姵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是哪位英雄路见不平,实在是太解气了!”

“郡主……”小年公公试探道:“这事儿真不是您做的?”

萧姵的笑声戛然而止:“怎么着?你居然以为这把火是本郡主放的?!”

小年公公苦着脸道:“奴才自然是不信的,可广陵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您那个时候时不是正好不在京里么?

别说广陵王,就连陛下都有些信了……”

萧姵只觉一阵天雷滚滚。

那一日晴照开玩笑说幸亏她不在京中,否则魏绰断腿一事很有可能会被算到她的头上。

又说弋阳郡与广陵郡相毗邻,魏绰若是爬回广陵郡,正好撞到她的手中。

当时她并没有没把这些话当回事,听过之后也就放下了。

没想到这事儿竟还有后续?

你大爷的!

报仇泄愤果然是不能等的,一旦误了时机肯定会出问题!

“您别担心,一切都有陛下做主,广陵王绝不敢对您无礼。”小年劝道。

“爷担心个屁啊!”萧姵破口大骂道:“离京后爷一直与桓二哥在一起,连广陵郡的土地都没有踏上半步。

广陵王府之所以遭人放火,是因为他魏绰作孽太多,与爷有什么相干?

爷都懒得理他了,他倒还来反咬一口,真是活腻歪了!”

小年公公道:“陛下已经派人去请桓二公子了,有他的证词,广陵王定然不能诬陷于您。”

“我管他呢!”萧姵双拳紧握,恨不能立刻赶到皇宫,一拳把魏绰打去见他爹。

马车跑得很快,不多时就来到了皇宫。

跳下马车后萧姵几乎是一路飞奔,小年公公在后面追得都快断气了。

候在御书房外的宫人不敢拦阻,立刻前去禀报。

萧姵压了压火气,迈着沉稳的步子与小年公公一起走进了御书房。

行礼问安后,萧姵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刺向了一旁的广陵王。

魏绰进京已经几个月了,却一直都没有见过萧姵。

在他印象中,萧思怡的小侄女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女娃。

虽然这些年没少听说弋阳郡主的各种“光辉事迹”,但他也没有太当真。

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若非仗着家世和陛下的宠爱,哪个鬼会把她当回事儿?

直到此时此刻,被萧姵如利刃般的眼神盯着,他才开始有些害怕了。

天庆帝其实并不在意这把火是谁放的。

甚至于他还觉得只要不被人拿住把柄,这把火是萧姵放的更好。

魏绰这厮纠缠了他几个月,断胳膊断腿了都舍不得放开,真是烦透了!

他沉声问道:“小九,广陵王说你放火烧了他的王府,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萧姵收回目光,冷笑道:“他说火是谁放的就是谁放的?那我还说火是他自己放的,用苦肉计来诬陷我呢!真是可笑!”

魏绰被气坏了,骂道:“放屁!本王人在京城又受了重伤,如何诬陷你?”

天庆帝面色有些难看。

魏绰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竟敢御前口出秽语。

正待发作,就听萧姵也指着魏绰骂了起来。

“就许你往爷的头上扣屎盆子,不准爷为自己辩驳几句?

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这些年究竟做了多少恶事。

分明是老天爷见你造孽太多,所以才给你一个警告。

爷奉劝你一句,今后多做些行善积德的好事,否则下一次你的运气恐怕就没有这么好了!”

“陛下……”魏绰惨兮兮地看着天庆帝。

天庆帝只觉头都快炸了。

“你们两个像什么样子?一位郡王和一位郡主,竟敢在朕的御书房中公然对骂!

若是传将出去,大魏皇室的脸面何在?”

萧姵轻哼了一声:“是他先骂我的!我离京的这一个多月,究竟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事,陛下全都知晓。

我不求陛下论功行赏,只求您替我做主还我清白!”

魏绰道:“陛下,弋阳郡主在御前不用敬语,这是对您和大魏皇室的大不敬,定要重罚!”

天庆帝恨不能拾起书案上的玉石镇纸冲他的脑袋砸过去。

这厮简直像只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广陵王,朕行事向来公允。你的王府被烧一事若真是小九做的,朕一定重重责罚,并让定国公府赔偿你的一切损失。

可你若是拿不出证据,只一味胡乱指责疯狂谩骂,朕首先要治的便是你的失仪之罪。”

“微臣……”魏绰哪里肯服气。

他承认,自己方才的确是骂了一个脏字,可比起萧小九,他那个字算得了什么?

陛下这是公然偏袒萧小九,偏袒萧家,简直可恶!

天庆帝懒得理他,抬眼看向萧姵:“小九,你刚才所言可否属实?你离开雁门郡之后直接去的弋阳郡,其间并没有去过广陵郡?”

萧姵坦然道:“我的确是没有去过广陵郡,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将桓二公子召进宫来一问便知。”

魏绰急眼了:“桓二公子与你关系匪浅,他的话如何能作数?”

“广陵王慎言!”天庆帝冷声道:“小九尚且待字闺中,她的名声不容践踏。”

魏绰不甘地看了萧姵一眼:“是,微臣知错。”

天庆帝给小年公公使了个眼色:“去瞧瞧桓二公子到了没有。”

第十九章 最好使的激将法

小年公公偷偷看了萧姵一眼,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御书房里只剩下了天庆帝、魏绰以及萧姵。

天庆帝看了看身姿如松的萧姵,又看了看像一团烂泥一般歪坐在椅子上的魏绰,嫌恶之心又起。

萧姵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如何看不出他表情间细微的变化。

她丢了两个大白眼给魏绰:“陛下,您方才的话分明是在偏心广陵王!”

魏绰气得倒仰。

这死丫头还要不要脸了?

陛下本来就是个偏心眼,可一直以来偏的人明明就是她!

天庆帝嘴角抽了抽:“你倒是说说看,朕怎么偏心广陵王了?”

萧姵道:“方才您说王府被烧一事若真是我做的,您一定会重重责罚,还要让定国公府赔偿广陵王府的一切损失。

若是他拿不出证据,您却只治他一个失仪之罪。

您不觉得这两者之间差的也有点太多了吗?”

魏绰听不下去了,大着胆子辩驳道:“你休要胡编乱造,陛下的话分明就不是这么说的!”

“只治”和“首先要治”之间分明差得更多!

萧姵没想到魏绰这厮关键时刻还挺精明的。

她冷哼一声,这种时候谁和你比记性?

“陛下,杀人放火这种事情绝不能信口开河。

广陵王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诬陷我,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我今后还怎么在京城立足?”

魏绰怒道:“你这是在质疑御书房的宫人们嘴巴不严实?”

萧姵狠狠剜了他一眼:“陛下,您该看清楚广陵王的本性了吧?他就是一个喜欢捏造事实胡乱攀咬的小人!”

“你骂谁是小人?”

“小人就是你!”

“你才是小人!”

一言不合,二人又一次开骂。

“够了!”天庆帝在书案上拍了一巴掌:“广陵王闭嘴,小九先说!”

萧姵抬了抬下巴:“御书房的人都是陛下的心腹,我又岂会质疑他们?

倒是广陵王,以你一直以来的做派,都混到进宫告御状的地步了,难道还能管得住你的大嘴巴么?”

她对天庆帝抱了抱拳:“陛下,我放火烧广陵王府的消息此刻定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即便有人能拿出证据证明我的清白,又有几个人愿意相信?”

被揭穿底细的魏绰一张脸涨得通红。

萧小九这个祸害,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天庆帝眉头紧锁。

小九的话不无道理。

世人都有先入为主的毛病,即便有了证据,绝大多数的人也只会认为是他这个皇帝有意包庇小姨子,甚至不惜打压宗亲。

看来魏绰这一次是又把自己搭进去了。

他松开眉头道:“小九以为朕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萧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魏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的损失已经无法挽回。

不过,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我也不好逼迫太过。”

魏绰气得牙痛。

死丫头!都快把人逼死了还说这种风凉话!

却听萧姵那凉凉的声音再次响起:“广陵王身份贵重,我也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而且他此次府邸被烧损失惨重……”

“想要什么就直说,少阴阳怪气的!更何况你的嫌疑还没洗清呢,别高兴得太早了!”

“够爽快!咱们今日就请陛下做个见证,若此事与我无关,就请广陵王补偿我五万两银子!”

“萧姵!你是不是疯了?!”魏绰气了个半死。

他堂堂一国藩王,一年到头也弄不了这么多银子。

死丫头倒是好,一开口就是五万两,她怎么不去抢?

萧姵淡淡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若非你心里有鬼,又何必这般着急?”

天庆帝心情好极了。

小九的成长总是出乎他的预料。

向来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她,如今也学会用激将法了。

势成骑虎,魏绰想要退缩已经来不及。

他心一横,咬牙切齿道:“好!本王应下了!”

萧姵冷笑了一声,余光都懒得给他一个。

御书房中瞬间变得安静无比。

天庆帝唇边扯出一丝笑容:“小九还站着做甚,自己寻个地方坐。”

萧姵哪里肯与魏绰坐在一起,直接走到了他的对面。

刚坐下,御书房门口传来了小年公公的声音:“陛下,桓二公子到了。”

“请他进来。”天庆帝提高声音道。

不多时,就见一身红色麒麟服的桓郁随小年公公走了进来。

萧姵暗道,桓二哥这般努力真的好么?

他们二人都是麒麟卫的队长,又是同一日回的京城。

她这个墨麒队长一直在府里偷闲,麒麟卫的事情连想都没想过。

可人家桓二哥却已经开始当差了,唉……

桓郁给天庆帝行礼问安,并没有往萧姵那边看。

天庆帝挑挑眉。

小年的话还是可信的,桓二公子和小九之间,果真没有那种意思。

“桓爱卿这是从小教场那边过来的?”他问道。

桓郁笑道:“微臣本打算今日下午去一趟小教场,刚换好衣裳就接到了陛下的口谕。”

天庆帝指着魏绰道:“这位是广陵王。”

桓郁躬身施礼:“见过王爷。”

魏绰进京已经几个月一直都在养伤,消息却不算闭塞。

他不止一次听人提起桓老郡公的两个孙子,只是无缘得见。

没想到他会在今日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传说中非常出众的桓二公子。

他简单还了个礼:“桓二公子。”

桓郁笑了笑,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魏绰的身子微微抖了抖,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御书房中温度适宜,这位桓二公子脸上的笑容也如春风般和煦,他这是怎么了?

却听天庆帝问道:“桓爱卿,朕今日召你进宫,是想要问你一件事。”

桓郁道:“陛下请问,微臣定当知无不言。”

天庆帝点点头:“此次你与小九外出办差,有没有去过广陵郡?”

桓郁已经从小年公公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对广陵王的行径极为不齿。

况且他和萧姵本来就没有去过广陵郡,回答这样的问题完全不必伪装。

“回陛下,微臣与郡主此次出京办差虽然历时近两个月,却是从京城去了最北边,又从最北边到了最南边。

加之一路上多有险阻,连行进的路线都经过仔细考量,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四处乱跑。”

第二十章 逞口舌之快,不是孩子

魏绰终于知晓自己为什么会冷了。

这位桓二公子看似温润无害,却是个真正的狠角色。

明明一两个字就能回答的问题,他却非要扯那么多。

不仅从侧面回答了陛下的问题,还变相替萧小九诉了苦表了功。

天庆帝看向魏绰:“广陵王可听清楚了?小九并没有去过广陵郡,因此王府纵火案绝非她所为。”

“陛下……”广陵王不甘心道:“之前微臣用词的确不妥。但桓二公子与郡主在麒麟卫共事,仅凭他一个人的说辞并不足以证明郡主是无辜的。”

天庆帝的手再一次朝玉石镇纸那边伸去。

大魏皇室是积了多大的德才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

文不成武不就,死皮赖脸的德行究竟是随了谁?!

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忍住了砸死魏绰的冲动。

“广陵王,你非要一口咬定是小九放的火?”

魏绰梗着脖子道:“微臣不敢。”

“你……”

“陛下,微臣有话想问王爷。”桓郁站了起来。

天庆帝抬了抬手,示意他有话尽管说。

桓郁点点头,侧过身子道:“王爷,请问您的府邸是那一日遭人纵火的?”

魏绰道:“端午前几日。”

桓郁追问:“具体是哪一日?”

“这个……应该是五月初二。”

话音刚落,桓郁和萧姵同时笑了起来。

“姐夫,这下我可算是清白了!”

天庆帝笑道:“还不赶紧把事情向广陵王说清楚,省得他着急。”

萧姵走到魏绰跟前:“五月初二恰是我们抵达弋阳郡的那一日,我们去过府衙,后来又去了茉花村。

王爷认为桓二公子不适合做人证,那弋阳郡守鲁大人以及府衙中其他官员,以及数十名衙役和捕快够不够?

还有茉花村的里正与数百村民加起来够不够?”

魏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萧小九、桓二!今日之辱他铭记在心,迟早必然要将这个面子找回来!

“广陵王?”天庆帝的语调上扬,斜眼看了过去。

“微臣错怪郡主了,明日日落之前一定将银票送到定国公府。”魏绰态度十分诚恳道。

当然,这样的诚恳在座没有人会相信。

天庆帝笑道:“这就对了,都是一家人,和睦最重要。”

萧姵心情好极了,直到离开了御书房,依旧笑得眉眼弯弯。

桓郁望着远去的魏绰一行人,温声道:“小九这么高兴,是因为发财,还是因为广陵王遭难?”

“都有吧……”萧姵偏过头看着他:“桓二哥,你说魏绰究竟是得罪什么人了?

不久前被人打断腿失了不少金银,如今又被人一把火将老巢给烧了,还被我讹了五万银子,哈哈……真是霉运当头……”

桓郁摇摇头:“这我如何得知?倒是你,明明可以自证,何必要与魏绰那样的人夹缠不清?”

萧姵不好意思地揪了揪衣角:“我没想与他夹缠不清,就是……就是只顾着逞口舌之快,一时间没想起来问他是哪日着的火。”

“你这孩子真是的……”

“喂!”萧姵不乐意了:“你也就比我大两岁而已,一口一个孩子,这都多少回了,我都懒得说你!”

桓郁忍俊不禁:“好了好了,算我一时失言,今后再不会了。”

不会才怪!

萧姵撇撇嘴,偏过头不想理他。

桓郁扯了扯她的衣袖:“这几日你关在家里做什么呢?阿际都念叨你好几回了。”

其实他很清楚萧姵打算做什么,只是不知道她具体会怎么做,所以想问一问。

只可惜萧姵暂时没有让旁人插手家事的打算。

并非不信任桓郁,而是不想把自家那些不堪的事情翻出来徒增烦恼。

她勉强笑了笑:“我这人就是不能闲,一闲下来就懒得动。

今日若非被疯狗咬了一口,我才不想动弹。

你呢,也没说好好休息几日,这么快就打算回去做队长了?”

桓郁道:“我和你一样也是不能闲,所以想去找点事情做。

我昨日本来想去找你的,又被阿际拉去做别的事。”

萧姵好奇道:“找我做甚?”

桓郁摸了摸鼻子:“你是不是忘了,赤都汗的那两匹马……”

萧姵吐了吐舌头。

她居然把那两匹心心念念好几年的骏马给忘得一干二净!

都怪她的那个混账爹!

桓郁笑道:“忘了也没啥,等你哪天闲不住了再看也是一样的。

你下午有没有事要做,要不随我一起去小教场瞧瞧?”

萧姵摆摆手:“还是你自个儿去吧,我待会儿还得去一趟桃花酒肆。”

桓郁眯了眯眼睛。

最近几日他一直在暗中调查萧国公的私产。

查清楚他有多少财产不难,不到两日,桑璞他们就把一切都调查清楚了。

萧国公的私产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当然,有了小叔叔的印章,他有足够的财力与萧国公抗衡。

只不过短时间内想要让他伤筋动骨,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若是小九能与他配合,哪怕是给他提供一点有用的线索,或许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就好比此时她说的话,看似与萧国公风马牛不相及,却仿佛暗示了什么。

只可惜这种事情事关家丑,小九有所顾忌也不奇怪。

他笑道:“桃花酒肆的酒菜极有特色,你这么一说我都有些馋了。

要不我随你一起去,我请客?”

萧姵不是很清楚桓郁这么做的用意,但两人相处日久,她早已经习惯遇事与他一起行动了。

她指了指他身上的麒麟服:“好吧……只是你这身衣裳有些不方便。”

桓郁笑道:“待会儿路过成衣铺子时去换一件就行了。”

两人出了宫,去禁军那里借了一匹马,直奔北城门而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了桃林外。

此时已是盛夏,桃花早已经凋谢,桃树上结满了一个个青涩的桃子。

两人沿着林间小道来到了酒肆前。

桃根和桃枝两名小厮与萧姵很熟,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小的们给九爷请安。”

萧姵把马缰扔给他们:“陶大娘子在么?”

第二十一章 做人要知好歹

桃根牵着马走了,桃枝将二人迎进了酒肆中。

“九爷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请东家。”

“去吧去吧。”萧姵一边挥手,一边匆匆执起茶壶倒了两杯茶。

与魏绰吵架浪费了不少口舌,又在大太阳下骑行了十几里,她只觉嗓子都快冒烟了。

茶水是晾温的,她一连喝了两杯才缓过劲儿来。

“桓二哥,你有没有觉得今年特别热?”

桓郁抿了一口茶,笑道“天气的确是很热,但这是我在京城度过的第一个夏天,不太好比较。”

萧姵饶有兴致地问“与天水郡的夏天相比呢?”

“小九对天水郡很感兴趣?”

“我听桓三哥说你们在天水郡的时候经常去狩猎,所以同你打听一下。”

“天水郡四季分明,冬天干燥寒冷,夏天温热湿润,但又不似京城这般酷热,的确是个适合游玩的地方。”

萧姵杵着下巴道“也不知我啥时候才能有空。”

桓郁失笑“你才多大年纪,今后有的是机会。”

“但愿吧……”萧姵听见脚步声,偏过头看向酒肆门口。

“九爷安好,桓二公子好。”陶大娘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给两人行了个礼。

她依旧是一身红衣,气色看起来比几个月前还要好。

萧姵道“都这个季节了,怎的我瞧着你像是比上次来的时候还要忙?”

桃花酒肆建在桃林中,每年桃花盛开时,京中的贵人们都喜欢前来赏花饮酒,是陶大娘子最忙的时节。

花期一过,桃林中的景致便没有了看头,除了一些熟客时常来喝几杯,散客并不多,酒肆的生意自然就淡了。

萧姵是熟客之一,对这些情况自是非常清楚。

陶大娘子在她身侧落座,笑道“生意人都是劳碌命。酒肆生意淡了,自然要去另外寻些发财的路子,否则拿什么养活一家老小。

九爷许久都不来小店捧场,奴家还以为您又离京去了雁门郡呢。”

萧姵道“我前几日刚回京,一腾出空就来了桃花酒肆,大娘子定要好好露一手。”

陶大娘子笑得眼睛都迷城了一条缝“九爷太抬举奴家了,您二位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烧几个拿手菜。”

“不急。”萧姵抬手制止了陶大娘子起身的动作“我有些事情想与大娘子商议。”

对于她今日的来意,陶大娘子真是有些闹不清楚。

倒不是她反应不够快,而是压根儿就没把那位国公夫人辛氏和萧姵联系在一起。

她正色道“九爷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奴家一定尽力去办。”

萧姵遂把自己的来意简单说了一遍。

“……我们府里的那位小二夫人看上了一座小田庄,没想到主人竟是大娘子。

我听人说你一口回绝了她,所以想来问一问是怎么回事。”

“嗐!”陶大娘子在腿上拍了一下“奴家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原来是这个……

不是奴家喜欢背地里议论人,府上的那位小二夫人真是有些霸道了。

奴家的那座小田庄,一共也就百八十亩土地。

对于平民百姓而言的确不少,可对于王公贵族而言算得了什么?

京城附近那么多的好田庄,她买哪儿不好,干嘛非得盯着我的?

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凭着奴家与九爷这些年的交情,她就是搬座金山来,我也绝不多看一眼。”

桓郁暗道,小九年纪不大,朋友却真是不少,而且一个个对她都是真心实意。

包括他自己在内,不也正打算尽全力助她一臂之力么?

萧姵的胸口微微有些发堵。

她不过是个行事毛躁的半大孩子,何德何能竟得到了这些人的看重!

“大娘子,你那田庄怎会位于安陆侯何家、怀远侯王家的田庄中间?”

陶大娘子叹了口气“奴家出身商户,家父当初也是开酒肆的。

家父勤劳能干,酒肆的生意非常不错。

安陆侯府和怀远侯府早已经没落,两位侯爷却放不下身段,依旧喜欢请人喝酒吃饭。

大酒楼请不起,便时常带着朋友到我家的酒肆用饭。

一来二去的,他们与家父渐渐熟悉起来,却也给我们家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萧姵嗤笑道“他们定是在你家酒肆中白吃白喝了?”

陶大娘子苦笑道“可不是么!我家酒肆虽然生意不错,其实也赚不了几个钱。

二位侯爷早年间养成的毛病,去酒楼吃喝全是记账,在我家酒肆也用上了这一套。

家父是敢怒不敢言,毕竟他们再不济也是有爵位的,岂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惹得起的?

直到我定了亲,借着夫家的关系才与两位侯爷把账目结清。

他们二人付不出银子,只能从各家的田庄里划出五十亩田地用来抵债。

后来我成婚时,家父便把田庄当做陪嫁给了我。”

萧姵道“难怪安陆侯府和怀远侯府没落了,有这样的不肖子孙,陛下怎么可能会重用?

大娘子放心,这一百亩田地是令尊给你的陪嫁,任何人都别想逼迫你变卖。

假若那小二夫人再派人来,你依旧不用搭理他们,我自会把事情料理干净。”

陶大娘子不好问得太细,只能应道“奴家多谢九爷。”

夕阳西下,吃饱喝足的萧桓二人骑上马,沿来时的路折返回京。

见四下无人,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桓郁终于开口了。

“小九,你们家那位小二夫人之所以对那一百亩土地感兴趣,目的应该是另外两座田庄吧?”

萧姵轻笑道“桓二哥突然说起这个,莫不是也想插上一脚?”

“话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想助你一臂之力,又恐事情安排得不够妥当,反而帮了倒忙。”

萧姵不知该说什么好。

家丑不宜外扬,可自家的那些丑事,桓二哥已经知晓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不过是细节。

像他们这样出身的人,别人家的事情一般都是不爱掺和的,尤其事涉时,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桓二哥本是个冷清的性子,连他家中的事情都很少提及,为何这一次会这般主动?

不管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若是再拒绝桓二哥的好意,岂不成了不知好歹?

第二十二章 疯了,全都疯了(上)

萧姵不打算继续隐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自己的打算全都说了出来。

桓郁的心尖一阵剧痛。

梁若儒说那些话的时候他也在场,因此国公府大夫人早逝的真相,他猜出了七八分。

可他没有想到,大夫人的死竟是这般惨烈、这般感人。

母爱是这世最伟大最无私最动人的情感。

大夫人为了保住小九,宁可放弃自己的生命。

而他的母亲,甚至没有来得及给留下一句完整的话……

桓郁用力握了握拳。

过去的事情多想无益,眼下最要紧的是帮小九出了这口恶气。

“小九,我觉得咱们还是分头行动效果更佳。”

萧姵抬眼看着他:“桓二哥的意思是咱俩各派一个人去和辛素竞价?”

桓郁道:“国公爷在京中的势力和人脉都远超过我们,所以这潭水搅得越浑越好。

辛素虽然被陶大娘子拒绝了好几次,但她接下来依旧会选择先去找陶大娘子谈。

陶大娘子是肯定不会同意的,她再次碰钉子后,就该国公爷出面了。

国公爷久居高位手握权柄,行事绝不会如辛素那般小心谨慎,他一定会直接去找两位侯爷。”

萧姵想了想:“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不会同时去找两位侯爷谈,而是选择其中的一位。”

“哦?这是何意?”

“你想啊,何、王两家都已经没落,就指着这两座田庄的收成度日。

假若我父亲同时找他们谈,他们两家很容易漫天要价。

他虽然不缺钱,可那些钱也并非取之不尽,他绝不想做冤大头被人讹诈。

所以他一定会先去找其中一家谈,谈妥之后另一家自然会权衡其中的利弊。”

桓郁点点头:“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国公爷不缺钱,更不缺权势。

碍于老国公和皇后娘娘,他不好公然给何、王两家的子弟安排太好的位置,但他只需稍加暗示,做马前卒的人有的是。

只要其中一家得了好处,另一家必然会心动。”

“可这么一来,咱们还拿什么去竞价?”萧姵的嘴角往下一耷拉,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些许。

“砸钱!”桓郁毫不犹豫道。

“砸钱?”萧姵下打量了他一番:“桓二哥,你确定咱们一定能砸得赢?”

桓二哥虽然是桓老郡公的孙子,但他毕竟只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年郎。

桓家是有钱,可那些钱暂时还不归他支配。

他手里的钱砸死普通人没有问题,可要想砸死她那个混账爹,恐怕还真是个问题。

桓郁被她的神态逗笑了:“我确定。”

“这么肯定?”萧姵又下打量了他一番。

他身穿的是之前两人在成衣铺中临时买的衣袍。

面料一般、样式普通,颜色也非常素净,可穿在桓郁身,却感觉不出半分寒酸。

“你还记不记得得尉迟小叔叔?”桓郁问道。

“记得啊,这事儿和他有什么关系?”萧姵反问。

桓郁道:“小叔叔临走前将他的印章落在了郡公府。我只需拿着这枚印章,便可以去尉迟家的钱庄提银子。”

“啥?钱庄?”萧姵的下巴都快惊掉了。

她萧九爷做了十五年的“穷人”,钱庄的大门往那边开都不知道。

可人家尉迟大叔竟是个有钱庄的人!

难怪在河东郡的那一晚,桓二哥要对自己说尉迟大叔特别特别有钱……

“好吧……”她努力咽了咽口水:“砸……”

桓郁道:“混到何、王两家这样的地步,只要钱砸得足够多,谁还想去做官?

再说了,咱们这钱能不能砸得出去,还得看你父亲的表现。”

萧姵冷笑,父亲是不会愿意让他们砸死的,他一定会把现有的家当全都拿出来。

反正这又不是他所有的财产,在他看来他是国公府的主人,整个国公府不都是他的么?

※※※※

萧姵和桓郁考虑得非常周全。

然而世间的事情总是瞬息万变,尤其是人心,永远都不可能被人参透。

安陆侯府和怀远侯府的境况远比外人想象的还要糟糕许多。

十多年前两位侯爷还能打肿脸充胖子,呼朋唤友吃酒请客,欠下的债务只需拿出几十亩土地就能解决。

如今的他们早已经不知道请客吃饭是什么滋味。

听闻定国公的夫人正在和陶大娘子商量买田庄的事情,两人立刻做出了决定。

定国公府那是泼天的富贵,随便拔下一根寒毛都比他们的腰粗。

把田庄卖给国公夫人,一定会是一个非常高的价钱。

至于以此作为条件让萧国公安排官职这种事,他们连想都懒得想。

就朝中官员那点俸禄,还不够一大家子人吃饭。

等啥时候熬出头了,一家老小恐怕早就饿死了。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派人主动与辛素的人碰面,商议买卖田庄的事。

辛素一听这个消息,真是大喜过望。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一百亩地的小田庄,耗费了她无数的心思都拿不下来,甚至还被那开酒肆的女人冷落了好几回。

反倒是这占地两千多亩的两座大田庄,竟这般主动地送门来。

在国公爷尚且没有出面的情况下,她若是能把这件事情敲定,那得多有面子!

而面子正是她苦苦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带着一群仆从和丫鬟婆子,声势浩大地前去茶楼赴约。

然而,她刚抵达茶楼,还没有与何、王两家的管事说话,雅间里就来了四拨人。

一个比一个阔气,一个比一个牛气,简直跟疯了一般。

经过几个月的奔波,京城附近的田地价格,辛素可说是了若指掌。

可这几个疯子出的都是什么价?

两倍、四倍、五倍、八倍……

辛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带着一大群人跟斗败的公鸡一样急匆匆离开了茶楼。

回到国公府,她像是火烧屁股一样跑着去了萧国公的书房。

“国公爷,疯了,那些人全都疯了……”

萧国公真在批阅公文,被她这么一闹,一大团墨汁直接滴在了公文。

他将湖笔直接扔在地,怒斥道:“辛氏,你瞧瞧自己像个什么样子?!”

第二十三章 疯了,全都疯了(下)

辛素从来就没有真的怕过萧国公。

但她毕竟是靠着萧国公生活的,眼下又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哪里敢同他顶嘴。

她弯腰拾起湖笔,挪着小碎步走到书案旁,又取出丝帕将墨渍小心翼翼地擦干。

“是妾身太过莽撞,国公爷莫要生气。”

被弄脏的公文并非要件,萧国公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

他抬眼看着辛素“你不是一早就出去谈买田庄的事情么,怎的这般急急慌慌地回来了?”

辛素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妾身为了这几座田庄,真是腿都快跑断了。

虽然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但也没有听说最近还有谁也看中了那几座田庄。

因此妾身才拿出耐心与那姓陶的女人周旋。

如今安陆侯府和怀远侯府好容易松口了,却不知打哪儿冒出那么多的人也想买田庄……”

萧国公的火气又上来了“说重点!”

真是年纪不大,废话不少。

京城附近的好田地十分有限,家资丰厚的人却多得很。

但凡打算在京城扎根的人家,谁不想置办田地?

何、王两家的这两千多亩田地,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惦记,只是他们不愿意卖而已。

辛氏这般着急地来寻他,就是想让他出面解决问题,可她方才东拉西扯的都是些什么?

辛素的哭声被打断了,她抹了抹眼泪道“妾身与何、王两家的管事约好在茶楼见面,还没有开始进入正题呢,就突然来了四拨人。”

萧国公眉头紧锁“突然来的?”

“是啊,妾身瞧着那两位管事不像是作伪,他们和那些人的确是不认识。”

萧国公呵呵冷笑道“天真!人家八成是做了个套骗你,就想从你手中多讹些钱。”

辛素哪里肯服气。

她自小就不知道天真是什么,活到三十几岁了还天真个屁!

“国公爷,我根本就没来得及出价,有什么好骗的?

您若是不相信,就亲自去听一听两位侯爷怎么说。”

“听什么?这么点事情你亲自去谈已是不合适,居然还让本公出面,一点体统都没有!”

辛素偷偷翻了个白眼“那您说该怎么办?田庄妾身是一定要买的,可那些人已经把价格提高到了八倍……”

“八倍?那是多少钱?”萧国公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真不能怪他不知行情,实在是他几十年来根本就没有关心过这方面的事情。

国公府的产业一直是当家主母在管,他虽有不少私产,这些年也都是管事们帮忙打理。

说得更直白一点,他几十年来都是只管花不管挣,哪里知晓如今田地的价格是多少。

辛素要死的心都有了。

给婵儿置办陪嫁田庄的事情,国公爷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京郊各处田地的价格,她不知在他耳边念叨了多少回,如今他居然能问出这种话!

“回国公爷,最近这几年京郊田地的价格涨了不少。就拿此次妾身打算买的这几座田庄来说,已经涨到了每亩十五两。”

“十五两?!”萧国公吃了一惊“我记得小的时候听母亲抱怨,京郊最好的田地七两一亩,简直贵得不像样子。

这才多少年,价格竟翻了一倍还多!”

辛素撇撇嘴“您以为呢!说是十五两一亩,其实这个价格根本买不到田地,真正成交的都在二十两以上。

也不知那些人是什么来路,两倍四倍已经够吓人了,五倍八倍的完全是疯了!”

萧国公默默估算了一下。

十五两的八倍就是一百二十两。

一百二十两银子买一亩土地,真是疯得可以!

何、王两家的土地一共两千多亩,若是想全都买下,差不多得需要三十万银子。

开什么玩笑,他一年的俸禄只够买几亩田地?

即便是把那几间旺铺的收成加在一起,不吃不喝也得攒好多年。

辛素见他面色不好看,忙试探道“国公爷,这价格也太离谱了,妾身还是另寻他处吧。

反正婵儿今年才十三,婚事还没有着落,咱们不着急。”

她不过是假装劝慰几句,却直接捅在了萧国公的肺管子上。

十三岁的婵儿的确不用着急,可十五岁的姵儿却不能不急。

万一哪一日她突然就打算成婚了,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人却半点准备都没有,岂不是让人耻笑?

可辛氏这女人却只记得婵儿,根本没有把他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他强忍着骂人的冲动,冷声道“你的话很有道理,婵儿毕竟只有十三岁,的确用不着着急。

本公方才估算了一下,现今能拿出的银子大约二十万。

以你刚才说的价格,两座田庄一起买下不太可能,咋们就暂时先买其中的一座。”

辛素的眸子亮了亮。

其中的一座也是一千多亩,用来给婵儿做嫁妆足够了。

京里的贵妇们都不愿意搭理她,可她们府里的情况她却并不陌生。

日子好过的勋贵之家,给嫡女的陪嫁田庄多半都是几百亩,上千亩的也有,但距离京城都非常远。

若是婵儿的嫁妆中有这么好的陪嫁庄子,看谁还敢小瞧她?

“国公爷的想法很好,妾身不敢有太多的奢望,有了一千多亩田地的陪嫁田庄,婵儿这辈子都不愁吃穿,更不怕被婆家瞧不起。”

萧国公越发听不下去了。

辛氏也不算很笨,就是眼界窄格局小,眼睛向来只盯着前方三寸的小利益。

婵儿是国公府的姑娘,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这辈子衣食无忧。

被婆家看不起就更可笑了。

放眼整个大魏,有谁家敢瞧不起定国公府?

他清了清嗓子“辛氏,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本公会安排人去同何、王两家商谈,哪家合适就买哪家。”

辛素满心欢喜地点点头“妾身听国公爷的。”

萧国公摆摆手“本公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你先回去吧。

婵儿那边要抓紧些,十三岁的大姑娘,应该好好学些本事,这可比陪嫁多寡更重要。”

“是,妾身告退。”

辛素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萧国公伸手按了按眉心。

定国公府从来不做仗势欺人的事情,他当然也不能破例。

可那些人已经把价格抬高到八倍,他至少得出到九倍。

果真是疯了!

第二十四章 长幼有序,以后再说

萧国公又从那本厚厚的书中取出了一叠银票。

从中点出了十五张面值一万的银票后,余下的便只有四五张面值一千两的。

他重重叹了口气,把那四五张银票放回了原处。

为了哄女儿开心,他真是把老底都掏空了!

活到这把岁数,他还真是第一次感觉到手头拮据是什么滋味。

四五千银子,还不够置办几份像样的寿礼。

当然,能当做寿礼的物件儿,他的小库房里有很多,完全不需要动用现银。

只要能捱到年底,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他将银票收好,让人把心腹管事萧忠唤来。

萧忠是国公府的家生子,与萧国公是一起长大的,是他最信得过的下人。

但把银票交给萧忠之前,萧国公还是留了个心眼。

“阿忠,你去打探一下,今日在茶楼与夫人竞价购买田庄的都是些什么人。

另外,你的再去何、王两家问问,他们的田地是否已经卖出去了,价格几何。”

萧忠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两个时辰后,萧忠带回了萧国公想知道的消息。

“回国公爷,小的已经打探清楚了。那四人中,有两人是京城人氏,另外两人是外地来的。”

“京城人氏……”萧国公捋了捋长须:“都是哪两家?”

萧忠道:“一个是康安伯府老夫人娘家的管事,一个是琳琅阁崔家的管事。”

萧国公的手微微一顿:“康安伯府老夫人的娘家……”

“就是户部章尚书的夫人的表姐的……”

萧国公有些头大,抬手示意他别说了,问道:“何、王两家的田地卖出去了?”

“何家的卖出去了,王家的没敢卖。”

“没敢卖是什么意思?”

“王侯爷说,他与何侯爷商量过了,今日夫人虽然没有出价,但他们能看得出夫人对他们的田庄的确是有兴趣的。

只是那些人的出价实在是太高了,若是放弃了太过可惜,便以八倍的价格卖了其中的一座田庄。

不过他们还是为夫人留下了另外的一座,以免……以免夫人不高兴……

王侯爷还说,如果国公爷不嫌弃田庄土地贫瘠,他随时恭候您的大驾。”

萧国公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两家的田庄除了大小差不多之外,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何家的田庄,就是卖了的那一座,位于河流的游,而王家的田庄位于下游。”

萧国公嗤笑:“两个混账竟敢给本公玩这些小动作!”

同样是田庄,游和下游的区别大了去了!

“国公爷……”萧忠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接着说。

萧国公的手顿了顿:“那中间的小田庄呢?”

萧忠道:“那小田庄的主人便是桃花酒肆的老板娘陶大娘子。

小田庄虽小,却是她当年出嫁时父亲给的陪嫁,所以无论夫人许了多少好处,她始终不为所动。”

萧国公的呼吸微滞。

父亲给的嫁妆……

按照正常的价格,一百亩的小田庄,其实值不了多少银子。

桃花酒肆的生意非常好,陶大娘子根本不缺这点银子。

之所以不愿意出卖,就因为那是父亲给她的嫁妆。

倘若他也把那王家的田庄送给姵儿做陪嫁,有朝一日他也走了,姵儿会不会因此对他多些念想。

萧国公神情有些惆怅:“阿忠,何家的田庄并没有卖给京城的那两家,对么?”

萧忠忙道:“国公爷英明,何家的田庄是被一位来自弘农郡的方老爷买下了。另一位来自东郡的伍老爷出了五倍的价格,依旧是铩羽而归。”

“弘农郡的方老爷?”

“是,小的还特意打听了这位方老爷的底细,并无可疑之处。”

萧国公从抽屉中取出十五张银票,推到了萧忠面前。

“这里是十五万两的银票,你拿去将那王家的田庄买下来。”

“这……”萧忠抿抿嘴,并没有伸手拿银票。

“你怎么了?”

“国公爷,您这是打算也以八倍的价格买下王家的田庄?”

“人家敬我定国公府,本公也不能让人吃亏。王家先祖与我萧家先祖同朝为官多年,他们这些年日子不好过,咱们总不好还占他们的便宜。”

萧忠收好银票,躬身行了个大礼:“小的一定将此事办圆满。”

萧国公道:“事情办妥后就将地契送到本公这里,不管夫人说什么,都不要让她碰到地契。”

“这……”萧忠狐疑地看着他。

国公爷是什么意思?

此次买田庄,本来就是为了给十姑娘准备嫁妆。

地契在国公爷手里和在夫人手里有什么区别么?

萧忠是心腹,萧国公并不打算瞒着他:“这田庄是给姵儿的。”

“郡主?”萧忠吃了一惊。

倒不是说国公爷不该为郡主准备嫁妆。

可京城附近田庄多得是,以今日这般高到离谱的价格,什么样的好田庄买不着?

国公爷这是被银票烧了脑子,还是真的疯了?

“你只管去做事,其他的就不要多问了。”萧国公挥挥手。

“是。”萧忠把银票收好,行了个礼后退了出去。

第二日午后,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妥,王家田庄的地契被送到了萧国公手中。

虽然萧忠没有走漏消息,辛素还是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她精心装扮了一番,笑盈盈地来到了萧国公的书房。

敲了敲书房门后,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进去。

“国公爷,您今日回来的真是早。”

萧国公凝神看着她:“你用过午饭了?”

辛素笑道:“早用过了,您呢?”

萧国公嗯了一声。

辛素有些按捺不住了,试探道:“妾身听闻国公爷已经把田庄买下了?”

“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萧国公往椅背一靠,声音有些慵懒。

“您能不能给妾身瞧瞧地契。”辛素走到他身侧。

萧国公道:“素娘,我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商量。”

“您说吧。”

“婵儿年纪还小,出嫁是好几年后的事情,本公打算把这座田庄给姵儿。

毕竟长幼有序,以后有更好更大的田庄,本公一定为婵儿买下。”

辛素的脸色剧变,尖声道:“您再说一遍?”

第二十五章 又被忽悠了,并非做生意

听了萧国公的打算,辛素压抑了十几年的不满似岩浆一般喷涌而出。

眼前这个比她年长十多岁的男人,究竟把她当成了什么?

当年他能为了身份卑微的她,置妻子儿女和全家人的安危于不顾,让她以为这辈子有了依靠。

真正嫁入国公府后,她才知晓一切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美好。

若非觉得萧国公是在乎她们母女的,她早就绝望了。

然而,最近他的一系列表现,无一不在清楚地告诉她,这个男人真正在乎一个人时,根本不是她这些年见到的那副样子。

从前的那些小事她可以忍,今日的事情让她忍无可忍!

辛素的声音太过尖锐,刺痛了萧国公的耳朵。

“本公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楚,没有必要再说第二遍。”

“那我算什么?”辛素厉声道:“这几个月我吃不好睡不香,为的是替我的女儿准备嫁妆。

您二话不说就把田庄给了萧姵,我岂不是白忙活了?”

萧国公抬眼看着她:“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那您认为我应该怎么想?”辛素毫不避讳地瞪着他的眼睛。

“辛氏,你觉得很委屈?”

“我不委屈,我活得憋屈!”

“你其实可以不用活得这么憋屈的。”

“今日我不想听国公爷开玩笑!”

萧国公松开眉头,温声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没有封诰、不能主持中馈,肯定是委屈的。

但你想过没有,名声和地位不一样,是能够改变和提升的。”

辛素的眼神有些迷茫。

因为生母是一名身份低贱的歌姬,名声是她自小就不敢奢望的东西。

包括她的那些异母的兄弟姐妹,没有人真的看得起她。

后来她用手段成为了国公夫人,更加没有什么名声可言。

可国公爷方才说什么改变?提升?

萧国公轻舒了口气:“素娘,是本公对不住你……这些年我总以为,你和婵儿不去争抢那些东西,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我忘了,你还年轻婵儿还那么小,许多事情都没有经历过,不甘心也是正常的。

封诰我给不了你,当家主母的位置我也无法替你争取,只能尽力替你挽回一些名声。

婵儿十三了,咱们凡事总得为她着想,你说对不对?”

辛素的眼神依旧迷茫。

国公爷在尽力替他挽回名声,她怎的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萧国公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姵儿的嫁妆有多丰厚,你我心里都是有数的。

送她一座千亩田地的庄子,就好比锦上添花,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可对你而言就不一样了。

继母亲自为继女张罗嫁妆,甚至不惜以八倍的价格买下上好的田庄给她做陪嫁,这种事情传出去,人家会怎么想?”

辛素眨了眨眼睛:“您真的是为了我……”

萧国公坦然道:“当然是为了你,否则我怎会允许你总往辛家跑?又怎会让你亲自出面去谈买地的事儿?”

辛素想了想,国公爷的确是不止一次提醒过她,最好不要与辛家的人来往。

但她最近总跑去辛家寻大嫂,他却从未说过半句难听话,更没有阻止。

至于田地的事……

国公爷身边有的是精明能干的管事,由他们出面,绝不会出现以八倍的价格购买田地的情况。

足见他的确是为自己考虑过的,即便不是全部……

“可想明白了?”萧国公的语气越发温和。

“我……”辛素心里多少还有些疙瘩:“这次的事情妾身可以不计较,但国公爷千万别忘了您方才说过的话。

婵儿的陪嫁庄子一定不能比王家的田庄小,位置也不能太偏。”

“傻话!”萧国公笑道:“婵儿和姵儿一样都是本公的女儿,本公怎么可能薄待她?

另外,此次你高价购买田庄给姵儿做嫁妆的事情传出去,必然会得到不少赞誉,对婵儿择婿不也是好事一桩么?”

辛素终于露出了笑容:“妾身错怪国公爷了,您千万别与我一般见识。”

萧国公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总算是把这件事情混过去了。

以后买田庄,绝对不能让辛氏插手。

再来一回几十万两,他后半辈子哪里还有舒服的日子过?!

※※※※

田庄的事情告一段落,桓郁也松了口气。

他已经做好了砸进去几十万两银子的准备,没想到事情进展却这般顺利。

萧国公花费了近三十万两银子买了两座田庄,全都落到了小九的手中。

接下来小九就该打爵位的主意了,只不知萧国公能够坚持几日,对此他拭目以待。

桓郁脸上的笑容晃得桑璞眼花,他忍不住嘀咕了几句。

“爷,您这忙活了半天,甚至还填进去两万银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啥好处没捞到,真不知有啥好乐的!

“你家爷又不是在做生意,何必斤斤计较?”

“再怎么说也是两万银子,爷的话说得真是轻巧。”

“我说你这小厮,你自己抠抠搜搜的也就罢了,竟想让爷也和你一般小气?

两万银子是不少,可你家爷会因为这点银子就没饭吃没衣穿么?”

桑璞小声辩驳:“小的那是会过日子,哪里抠抠搜搜了?

爷现下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等您啥时候娶了少夫人,再有了小少爷小小姐,您就知晓银子有多重要了。”

“那一次阿际同小九赛马,别的小厮都是十两二十两的下注,就你小子只舍得拿出二两银子,连晴照和映水都不如。

爷倒是要瞧瞧,像你这么小气的人,将来能娶到什么样的媳妇儿?”

桑璞道:“小的不着急,啥时候爷娶了亲有了小少爷和小小姐,再请少夫人给小的做主。”

桓郁笑道:“那你可有得等了!不过照你这个抠法,你将来的媳妇儿一定会有好日子过。”

主仆二人正说笑,丰收带着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属下见过二公子。”中年男子抱拳行礼。

桓郁敛住笑容:“事情都办妥了?”

中年男子道:“二公子放心,何、王两家此次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哪里还会有不满意的。

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了,何家和王家都打算回祖籍置办田地,除了承爵的嫡枝之外,其余人今后都打算回祖籍居住了。”

第二十六章 翻脸只在一瞬间

何、王两家的事情,桓郁没有任何兴趣。

若非为了助萧姵一臂之力,他甚至都不知晓京城里还有这样两家人。

他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似他们如今的状况,分家才是最好的选择。

今后嫡枝留在京里,其余人等回祖籍生活,大家都能相安无事。”

中年男子又问:“二公子,接下来咱们还要不要做些什么?”

桓郁道:“不用了,你们最近也十分疲惫,好好休息几日吧。”

骕骦园中,萧姵又在认真装扮。

但这一次她并没有穿女装,而是挑选了一身华丽之极的玄色锦袍。

“郡主,您这是打算进宫?”映水问道。

萧姵抿了抿鬓边的碎发:“皇宫是个什么好地方,谁三天两头的总往那里去?是国公爷方才传话让我过去一趟。”

“您上次说乖宝宝有糖吃,今日这身装扮”

萧姵笑道:“糖这种东西不能吃的太多,否则会烂牙的。晴照,去把我最喜欢的那把匕首拿来。”

“是。”晴照应了一声。

映水的眼皮跳了跳:“您该不会是要”

萧姵拍拍她的肩膀:“别想太多,你家九爷又不蠢,灭了敌人自己寒毛都不会掉一根!”

说罢她从晴照手中接过匕首:“你们在这里候着,我很快就回来。”

“是。”俩丫鬟不敢拦阻,只能目送她走出了正房。

因为“手头拮据”,萧国公没有如平日那样在外用饭。

加之最近天气太热,他也没有什么胃口,吩咐小厨房做了一晚凉面并几碟小凉菜,倒是吃得十分爽口。

晚饭后他寻了一本闲书,歪在躺椅上胡乱翻看,等候着萧姵的到来。

刚翻了没几页,书房外传来了说话声。

萧国公把闲书合上放在小案几上,坐直了身子。

书房门很快就被推开了,俊美贵气的男装少女迈着沉稳的步伐朝他走来。

萧国公暗暗吸了口气。

虽然他很喜欢女儿那一日秀美温婉的装扮,但他不得不承认,今日的姵儿实在是太出色了!

若她是个男孩子,别说是他,恐怕父亲都会想让她继承爵位,为此不惜坏了祖宗留下的规矩。

“父亲。”萧姵抱拳施礼,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其实她根本不想行礼,更不想笑。

可目的达到之前,她不打算引起父亲的警惕。

她的笑容向来都极富感染力,萧国公的心情竟突然变得飞扬起来。

他笑着招招手:“姵儿过来坐。”

“父亲这里真是凉爽,贝妈妈都不准我经常用冰,晚间热得都睡不着。”

萧国公道:“她也是为了你好,女孩子不能受凉,否则将来是要吃苦头的。”

萧姵懒得与他扯闲篇,笑着问:“您让我晚饭后过来一趟,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么?”

“是有点事情要同你说。”萧国公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走到书案后打开了抽屉。

“过来瞧瞧这个。”他把地契拿出来,在桌面上摊开。

萧姵的嘴角翘了翘,终于来了!

她缓步走了过去,做出十分好奇的样子:“这是什么东西?”

萧国公把地契往她面前推了推:“这是为父刚刚置办的一座田庄。不算太大,也就千把亩土地,但土地平整肥沃,附近还有一条河。”

“父亲与我说这些做甚,我又不懂种地。”

“你马上就要及笄了,为父也没有什么好给你的,这座田庄就当给你的嫁妆。”

“不不不”萧姵往后退了半步:“父亲那日才刚给了我二十万两银子,怎好又要田庄。

况且我又不是马上就要成婚,嫁妆什么的不合适,我娘给我准备的那些大姐姐都不让碰的。”

萧国公的眼睛有些湿润。

姵儿多懂事啊,与她相比,辛素显得太过贪婪且小家子气。

他把地契塞进了萧姵手里:“迟早都是你的,留在为父这里也是麻烦。

一座田庄算什么?你是为父最疼爱的孩子,待你成婚时,为父还要为你置办一批好东西。”

萧姵暗暗撇嘴。

一日不吹牛会死人么?

才刚折了三十多万两,她就不信父亲手头还有多少现银。

既然你这么爱装阔,本郡主当然要成全!

她八地契塞进怀里,扬起小脸道:“父亲可不准食言,到时您若是做不到,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萧国公一颗心热乎乎的,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笑着笑着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原因很简单,面前的男装少女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张俊俏的脸庞像是瞬间笼罩了一层寒霜。

“姵姵儿”萧国公的舌头像是被冻住了。

“国公爷,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亲热的“父亲”换成了干巴巴的“国公爷”,尊称也自然随之消失。

萧国公微怒:“姵儿,你究竟想说什么?”

萧姵冷声道:“当年父亲承爵时,祖父与您现下年纪相当。

他老人家文韬武略,是世间罕有的伟男子,父亲这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

萧国公面色越发难看。

他当然知道自己远远及不上父亲,可这种话谁都可以说,他的儿女们能说吗?

简直是岂有此理!

“本公再无能,也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指点点!”

萧姵耸耸肩:“谁耐烦指点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德不配位就该赶紧让贤。

二哥并不比你承爵的时候小几岁,他才华横溢人品端方,比你更适合做定国公。”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萧国公炸毛了,抬手指着萧姵的鼻子:“你是不是疯了?!”

“我疯不疯不重要,你就说答不答应。”萧姵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

她的手劲儿非常大,萧国公疼得直吸气。

“你这混账白眼儿狼,才刚拿了我那么多的银子,说翻脸就翻脸不对!”

他怒瞪着萧姵:“你一直都在欺骗本公!”

萧姵嗤笑:“不好意思,本郡主向来凭的都是实力,欺骗人这种事情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做!

不相信的话你可以仔细回忆一下,银票和地契可都是你塞到我手里的,我向你讨要了么?”

“你”萧国公只觉一阵头晕,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第二十七章 原谅的条件

萧国公年纪不算太大,自幼又没有吃过什么苦,加之多年来精心调养,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稍微缓过一口气,他的头脑也变得异常清醒。

在府里众人的干预下,姵儿自幼便不与他亲近,但对他也没有什么恶意。

很显然,十五年前的那些事情,长女和三弟妹她们都刻意隐瞒着姵儿,不想让她在仇恨中长大。

此次她的态度突然大变,甚至还用计对付他,分明是听说了当年发生的一切。

萧国公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究竟是谁告知姵儿这些事情的?

长女?三弟妹?二弟?四婶?还是……父亲?

萧姵冷声道:“国公爷想清楚了么,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姵儿,当年的事情你都知晓了?”萧国公沉声问道。

萧姵挑眉:“当年的事情?国公爷指的是哪一件?”

“你……”萧国公又被一口气堵住了胸口。

“国公爷何必如此?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

当初抛下妻儿放弃亲人的时候毫无悔意,十五年来身居高位享受锦衣玉食心安理得,如今被人说几句就受不了了?”

“你知道什么?!”萧国公红着眼睛看着她。

萧姵厉声斥道:“你永远都是这一句!自己不愿意说出实情,还不准别人抱怨憎恨,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往前逼近了一步:“有本事你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解释清楚。我倒是要听一听,究竟是什么样的缘由能让你做出那般猪狗不如的事情!”

萧国公用力握了握拳:“姵儿,你真的要这般逼迫于我?”

萧姵盯着他的拳头:“国公爷这是打算与我动武?”

萧国公赶紧松开拳头。

开什么玩笑!

他虽也是自幼习武,却从未真的下过苦功。

尤其是成年之后,除了每年秋狩时下场试试身手,平日里连马都很少骑。

姵儿的武功在京中难逢敌手,他与她动武,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姵儿,为父只能告诉你,当年的事情真的是个误会。

你想啊,那时我已经承爵,府里所有人的安危都是我的责任,我岂会不管他们的死活?

更何况我与你娘年少夫妻,她还为我生儿育女……”

“打住!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去哄辛素何萧婵。至于你所谓的误会,愿意说呢我就听一听,不愿意说你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好了!”

“姵儿,并非为父不愿意说,而是这里面水太深了……”

萧姵又逼近了一步:“水太深?事关先帝还是当今陛下?”

萧国公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萧姵道:“很好!既然你打算让它烂在肚子里,那就如我方才所言,立刻把位置让给二哥,带着辛素和萧婵离开国公府,休要留在此间碍人眼!”

“姵儿,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怎可如此忤逆不孝?”

“你当初做出那般龌龊的事情,把祖父气得远离京城十几载,年过花甲有家回不得,这便是孝顺?

我若是真想忤逆不孝,就该一刀结果了你的性命,岂容你在这里强词夺理?”

萧国公的眼皮剧烈跳动起来。

姵儿此刻的眼神他太过熟悉。

十五年前妻子离世后,长女就曾用同样的眼神盯着他。

他没有忘记,那时的长女是打算与他同归于尽的。

长女是闺中弱女,杀伤力有限,可姵儿……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

“想让我原谅你?”

萧国公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敢把“是”字说出来。

萧姵呵呵笑了起来。

“你害得我自幼丧母,害得三婶和四叔祖母伤心绝望,害得祖父不能安享晚年。

想让我原谅你?可以。

只要你能把我娘请回来,我立刻就原谅你!”

萧国公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姵儿,人死不能复生,为父若是真有那样的本事,又岂会眼睁睁看着你母亲离去。”

“那你还废什么话?”萧姵从堆在一旁的空白奏折中抽出一本扔在他面前。

“写一份告老的折子,就说你突发疾病需要静养,无奈之下只能辞去朝中的一切职务,并将爵位传给二哥。”

萧国公目光微闪:“想的还挺周到!只不过这么一来,你就从定国公的女儿成了定国公的妹妹,身价有减无增。

若是我再把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说出去,对你的婚事恐怕不利。”

萧姵嗤笑:“被女儿逼迫着上折子告老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国公爷若是不打算要面子,尽可以四处传扬。

至于我的婚事,从前不要你管,今后更不需要你操心。

国公爷最好不要想着求救,若是惊动了旁人,你且试试看……”

她抬手一甩,只见挂在书房另一头的一幅山水画应声而落。

萧国公吓了一大跳,哪里还敢有什么小动作。

那幅画距离此间几十尺,姵儿连看都没有往那边看一眼,那匕首就十分精准地割断了挂画的细绳。

说句实话,以他的目力连那绳子都看不太清楚。

难怪那么多的人夸赞姵儿的骑射无人能及,果真是天赋异禀。

他咬了咬牙,往端砚中舀了几勺清水,拈起墨条开始研墨。

不一会儿墨便研好了,萧姵从笔架上随意挑了一只粗细合适的湖笔蘸了墨后递给他。

萧国公忿忿地接过笔,简单斟酌了词句后,磨磨蹭蹭地将奏折写好,又满心不甘地用了印。

萧姵一把抓起奏折将墨渍吹干,然后折好塞进怀里。

“看在国公爷这般配合的份儿上,我再宽限你些时日。

半个月之内,你带着辛素和萧婵离开国公府。”

萧国公讥讽道:“你把我的银子骗光,又让我辞去官职,还给我安了个突发重病的名头。

今后我一买不起宅子,二不能在人前露面,你让我今后住哪儿,吃什么穿什么?

索性一刀将我捅死倒也干脆!

我真是瞎了眼,那么多的儿女不去关心疼爱,一心只偏疼你这只小白眼儿狼!”

萧姵几乎笑出了眼泪。

“国公爷,都这个时候了,就别再把我当三岁孩子哄了好么?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世上除了自己,你真的关心疼爱过别人么?”

第二十八章 揭穿真面目

萧国公被她笑得有些心虚。

可他转念一想,世人都是自私的,谁敢说他最关心疼爱的人不是自己?!

“姵儿,你这话说得太过伤人了。这些年我什么时候不关心疼爱你了?

是你长姐和三婶她们把你看得太严,以至于我们父女一直都无法亲近。

别的就不说了,此次你用计骗我说钱不够花,我二话不说就给了你二十万两银子。

二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你出去打听打听,京中贵女们出嫁能有多少压箱底的银子?

辛氏给婵儿置办嫁妆,好容易才寻到一处合适的田庄,我从她手里把地契抢下就给了你。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难道还不算关心疼爱?”

“编啊,怎么不接着编了?”萧姵不屑地笑了笑:“有些话我本来是不想说破的,好歹父女一场,彼此也该留点面子。

既然你觉得这面子不要也罢,那就不要怪我揭穿你的真面目。

十多年来,众叛亲离的日子你早已经过够。

尤其是这几年,随着年纪的增长,你开始有些害怕了。

辛素和萧婵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非常清楚,关键时候她们都是靠不住的。

母亲离开时大姐姐十四岁,二哥十岁,虽然都还是孩子,当年的事情却看得明白记得清楚。

三姐年纪更小些,却因为柳姨娘的缘故同你也不亲近。

况且她早已经远嫁,以你的脾性,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离开繁华的京城,前往偏僻荒凉的雁门郡生活的。

于是你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你认为我年纪小脾气又暴躁,大姐姐和三婶她们为了我过得安稳,兴许这辈子都不会把真相告诉我。

国公爷打的好算盘!

你知道娘给我的嫁妆暂时动不了,而我又正好缺钱,所以就趁机跳了出来。

没曾想当年的事情我早已经知晓,让你的算计彻底落空!”

被她说破了大部分的心思,萧国公有些气急败坏。

“又在胡说,是你自己心思龌龊,所以看谁都觉得肮脏。”

萧姵冷哼:“本来就肮脏,还需要我觉得?”

“姵儿……”萧国公语重心长道:“女孩子家戾气太重绝非好事。

虽然你身份尊贵又拥有数不尽的嫁妆,一样也会将优秀的男子吓跑的。”

萧姵见他突然提起这个,怎会不清楚他的用意。

“戾气太重不是好事,那对于女子而言什么才是好事?

温婉大方贤良淑德,勤劳能干忍气吞声,然后就可以嫁给你这样的优秀男子,最终落到母亲那样的结局?

真是可笑!”

萧国公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来。

萧姵不想再看他那张虚伪的老脸,转过身道:“你们一家三口尽快收拾行李,半个月之内必须搬出国公府。

我知道你手头的钱足够买宅子,越俎代庖的事情就不做了。

如果你们一家胆敢拖延,时间到了之后依旧赖在国公府不肯走,你那几间旺铺以及那几家酒楼的分红今后就别想要了!”

萧国公险些气死。

这死丫头太狠了!

萧姵脚步微顿:“对了,我忘了与你说一声。既然你不喜欢柳姨娘,她也不想伺候你,索性就让她去雁门郡与三姐一家团圆。

还有……”

“你还没完没了了!”萧国公抓起手边的镇纸用力砸了过去。

萧姵如同脑后长眼一般,右手往后一抄接了个正着。

“国公爷果真是财大气粗,随手一扔都是这么好的玉石狮子,多谢了!

别忘了你之前对我的许诺,啥时候本郡主打算成婚,那批好东西千万别忘了。”

“滚!”萧国公肺都快炸了,大吼了一声。

萧姵捏着玉石狮子,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出了书房。

回到骕骦园,贝妈妈和晴照等人都围拢上来。

萧姵疲惫地笑了笑,将手中的玉石狮子扔给陌柳:“把这玩意儿放在我的书案上。”

陌柳应了一声,将镇纸送去了书房。

贝妈妈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小九,国公爷这么晚了还让你过去,没出什么事吧?”

萧姵不想隐瞒贝妈妈,但她实在是太累了,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做。

“妈妈,我有些困想睡了,这些事情我以后再对你说。”

“那你赶紧去睡吧,明日一早妈妈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肉包子吃。”

萧姵点点头,随着晴照等人回了正房。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贝妈妈果然蒸好了香喷喷的肉包子,又做了几样可口的小菜。

萧姵睡足吃饱,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郡主,奴婢瞧着今日比昨日更热,您还打算出门吗?”晴照问道。

“我想去一趟白云庵,这次从弋阳郡回来,我还没有去给母亲上香呢。”

映水道:“那奴婢们陪您一起去。”

“不了,你们都留在家里,我想去那里静一静。”

晴照嘟着嘴道:“白云庵地势高,而且有山有水的,比京里凉快多了。

再说奴婢们都留下了,谁伺候您呀?”

萧姵好笑道:“说个话连重点都分不清,你是打算去乘凉还是打算伺候本郡主?

这次说破大天也不带你们,都在府里歇着吧。”

说罢她取出昨晚萧国公写的奏折递给陌柳:“待会儿你去一趟皇宫,把这份奏折亲自交给大姐姐,请她替我呈给陛下。”

陌柳不敢询问奏折的内容,小心翼翼地将它收拾妥当。

萧姵换了一身素色锦袍,骑着马出了国公府。

白云庵位于京城北郊二十里外。

萧姵一路疾行,出城后只用了半个多时辰便来到了山脚下。

她翻身下马,牵着坐骑沿着山间小道上了山。

正如晴照所言,此间地势很高,加之盛夏时节树木枝叶茂密,山间小溪水流潺潺,的确是比京城凉爽很多。

萧姵一边赏景一边漫步,足足花了近一个时辰才来到白云庵。

一名正在洒扫的小尼姑见到萧姵,急忙上前。

只见她双手合十道:“萧施主。”

萧姵还了一礼:“念安,静如师太在么?”

念安道:“师太正在替一名女施主解签,萧施主随贫尼去庵堂稍事休息。”

萧姵道:“我还是先去给家母上炷香吧。”

第二十九章 国公告病,皆大欢喜(上)

陌柳是个心思非常细腻的人。

虽然她并不知晓奏折的内容,萧姵临行前也没有刻意叮嘱,她还是做了非常周密的安排。

一个时辰后,奏折顺利送到了栖凤宫。

萧姮处理完宫务,吩咐寄梅将陌柳带到她面前。

“皇后娘娘,郡主今日一早特意吩咐,让奴婢将这份奏折交到您手中,请您代为转呈陛下。”陌柳双手捧着奏折呈上。

萧姮取过奏折,温声道:“小九又跑哪儿去了?”

“回娘娘,郡主早饭后就去了白云庵,说是要去给大夫人上香。”

萧姮没有再继续追问,轻轻打开了奏折。

熟悉的字体,意料之中的内容,却依旧让她吃惊。

小九的行动力实在太强了。

她本以为让父亲腾位置这件事情,怎么说也得先谋划一番,真正达到目的不知还需要多长时间。

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上了告病的折子,甚至还主动提出让长子承袭定国公的爵位。

她合上奏折,抬眼看着陌柳:“把最近小九做过的事情详细与本宫说一遍。”

“是。”陌柳应了一声,将萧姵如何算计萧国公的银子,又如何通过买卖田庄一事再次算计了他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

萧皇后弯了弯嘴角。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对付父亲这样的人,还是小九的办法简单实用。

早知道……

她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世上从来没有早知道,凡事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当初她和小九一般大,阿燦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就算她有本事逼迫父亲让出爵位,阿燦也没有能力承爵。

更何况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哪儿有本事逼迫父亲就范?

她敛住笑容:“陌柳,国公爷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奴婢天不亮就派人去了一趟外院,听闻国公爷像是有些不舒服,今儿没去上早朝。”

“辛氏和萧婵那边呢?”

“奴婢还没有来得及打听。”

萧姮道:“小九虽不在府中,你这个大丫鬟也不好离开太久,还是先回府去吧。”

陌柳行了个礼,躬身退出了正殿。

“寄梅,待会儿去吩咐小厨房,今日午膳多准备几个陛下爱吃的菜。”

寄梅好奇道:“陛下说过要过来用午膳么?”

“今日怎的突然变笨了,国公爷没有上朝,他肯定会到栖凤宫来询问一番的。”

她想了想又道:“算了,万一陛下被什么事儿给绊住……你待会儿亲自跑一趟御书房,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是。”寄梅福了福身。

午时刚至,天庆帝就被请到了栖凤宫。

刚一坐下,他就开口问道:“阿姮,国公爷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萧姮把奏折呈给他:“这是父亲一大早托人递进来的,请陛下御览。”

天庆帝接过奏折,快速看了一遍。

他放下奏折,拧着眉头道:“昨日早朝时,朕瞧着国公爷还挺精神的,怎的突然间就病得这般严重?”

萧姮道:“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父亲毕竟也不年轻了。”

“太医可曾去过?”

“去过了,说是性命无忧,就是需要好生静养一段时日,切忌操劳太过。”

对于萧国公这个岳父,天庆帝还是很重视的。

但这种重视是基于对方的身份,而非萧国公这个人对他或者大魏有多么重要。

况且萧姮这个做女儿的都不着急,他自然也不会太过担忧。

“阿姮,国公爷奏折中说他打算让阿燦承爵,这事儿你怎么看?”

萧姮道:“祖父还在,萧家无论谁做这个国公,于大魏而言都没有任何影响。

阿燦早已经成年,膝下又有了两子一女,他是什么样的人您比臣妾还要清楚。

既然父亲有此意愿,陛下不妨就成全他吧。”

妻子与萧国公不合,天庆帝自然是知道的。

但萧家当年的事情他也不是全都清楚,因此很难体会萧姮对萧国公的恨究竟到了哪种程度。

在他看来,萧姮就是再不喜欢萧国公,也绝不会巴望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一病不起。

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定国公不是她的父亲就是她的弟弟,对他来说区别不大。

而且萧燦年轻有为,承爵之后兴许还能为朝堂带来一股新风。

整日面对一群垂垂老矣的重臣,他也有些烦了。

“好吧。”他握起萧姮的手:“一切都听皇后娘娘的,待会儿朕就拟旨。”

天气炎热,萧姮本来十分清凉的手被他热乎乎的大手一握,立刻觉得很不舒服。

她轻叹道:“今年这天气也是怪了,臣妾活了近三十年,还从来没有这么热过。”

天庆帝也道:“的确是热得很,今日散朝后,有一位年过七夕的老臣热得险些晕过去。

小九这几日不到宫里来,朕估摸着就是这个缘故。”

萧姮笑道:“陛下若是想见她,让人召她进宫便是。”

天庆帝摆摆手:“还是让她在府里歇着吧,来回折腾半天该中暑了……”

正说话间,正殿门口来了一阵小孩子的哭声。

“是安阳……”萧姮面色微变,站起身走了过去。

“娘,抱抱……”安阳从乳娘怀里挣脱出来,扑进了萧姮怀中。

“是不是痱子又起来了?”她看向一旁的乳娘。

乳娘忙道:“公主殿下年纪太小,屋子里不敢用冰,太医院配的药水只能管半个时辰,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萧姮轻轻拍着怀里的女儿:“安阳乖乖,娘给你吹吹就好了。”

她的安抚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安阳的小身子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哭得更厉害了。

天庆帝心疼极了:“看来宫里是不能待了,太后上了年纪,皇子公主们又都还小,都禁不住热。

阿姮,要不咱们去行宫那边待几个月避一避暑?”

距离魏京最近的行宫大约一百多里,真要去的话两三日就到了。

那个地方面山背水景色秀丽,是个不可多得的避暑圣地。

而且去年天庆帝刚派人修缮过,随便收拾一下就能居住。

萧姮一听就心动了。

她倒是无所谓,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安阳年纪小又胖嘟嘟的,再这么下去肯定会生病的。

“那好吧,臣妾这就吩咐下去,让各宫的姐妹们都准备一下,两日后就动身。”

第三十章 国公告病,皆大欢喜(下)

定国公府同时接到了两道圣旨。

一是关于去行宫避暑的。

府里凡是有职位的男丁和有封诰的女眷,以及各位公子和姑娘,皆可随帝后前往行宫避暑,两日后动身。

二是关于世子萧燦承袭爵位的。

第一道圣旨让女眷们十分欢喜。

行宫她们都去过,对那里优美的风景记忆犹新,尤其是那份难得的清凉,更是向往不已。

第二道圣旨则像是滚烫热油中溅入了一滴水,直接炸锅了。

十多年来,萧家其他的人与萧国公虽然同在一个府邸中生活,却是井水不犯河水。

除了逢年过节凑在一起吃顿饭,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面也是常有的事。

他们当然希望国公府当家做主的人是萧燦,但萧国公尚且不满五十岁,这样的想法太过不切实际。

可谁能告诉他们,这个愿望怎的一夜之间就变成现实了?

三夫人聂氏向传旨的太监打听打听几句,那太监却只说陛下嘱咐国公爷好生养病,望萧世子尽心为国效力。

聂氏赶紧让人给他塞了个鼓鼓的荷包。

传旨太监告辞后,一家人再也忍不住了,将下人打发后,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三婶,父亲啥时候生病了?”

“衡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叔,您最近几日见过父亲么?”

“思怡,小九去哪儿了?”

“……”

议论了半天,聂氏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快炸了。

她提高声音道:“大家都静一静。”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笑意。

聂氏道:“阿燦,圣旨上说得分明,让你明日一早再去宫里谢恩。你现在赶紧去国公爷那边瞧瞧。”

世子萧燦正有此意,他抱了抱拳后走了出去。

萧国公的院子距离此间不算太远,萧燦不多时便来到了书房门口。

身为萧国公唯一的儿子,萧燦同他虽不亲近,对这个地方却并不陌生。

事实上,他的童年有一多半的时光都是在这个院子中度过的。

第一次握笔,第一次习武,第一次挨揍……

人生中那么多的第一次,全都与这座院子,与这座院子的主人有关。

此时这个给了他无数童年的美好,也葬送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的男人,就在与他一门相隔的地方。

“世子爷……”一名仆从小心翼翼道。

萧燦深吸了一口气:“你们都退下。”

仆从们不敢拦阻,只能退了下去。

萧燦抬手推开书房门,缓步走了进去。

自从昨晚萧姵离开之后,萧国公再也没有离开过书房。

一夜未眠水米不进,他整个人像是老了好几岁,模样非常憔悴。

看清楚来人是谁,萧国公怒喝道:“不肖子,这下你满意了,你们皆大欢喜了?!”

萧燦初时见他形容憔悴,还以为他真的是生病了。

可一听他那洪亮的声音,禁不住冷笑道:“我有什么好满意的?”

“堂堂男子汉,说话何必这般躲躲闪闪?真是连你妹妹都不如!”

萧燦眉头微皱。

小九从弋阳郡回来后,几乎看不见她人影,难道父亲告病这件事竟是她一手策划的?

“父亲不必话中带刺,我来此间是想问一问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你若是这样的态度,那我不听也罢。”

见他如此强硬,萧国公的态度有所软化。

“燦儿,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为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爵位迟早都是你的,何必做得这么难看!”

萧燦沉声道:“我最后再同你说一遍,这件事我毫不知情。但我是小九的长兄,不管她做了什么,我都一定会支持。”

“你走吧!”萧国公闭上眼睛,不想再浪费口舌。

萧燦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

“你以为我很想来见你?陛下方才下了圣旨,咱们府里有职位的男丁和有封诰的女眷,皆可随帝后前往行宫避暑,两日后动身。

不管怎么说你总还是大魏的国丈,临行前我总要来问一问。”

“有职位的男丁和有封诰的女眷?”萧国公嗤笑道:“如今的萧家,除了我和辛氏,还有哪个男丁没有职位,哪个女眷没有封诰?

再说我根本就没有病!

这事儿若是让陛下知道了,那就是欺君之罪。我跑不了,你们也跑不了,萧姵更是跑不了!”

萧燦也是个聪明人,听了他的抱怨后,很快就想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的心里又酸又疼。

小九真是个傻孩子!

为了不让她带着仇恨长大,家里所有的人从不在她面前提及十五年前的事。

可惜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

在没有人告诉她的情况下,那孩子自己吧一切都查清楚了。

小九还没有成年,却做成了他和长姐十多年来一直想做却没有做的事。

萧燦并不稀罕这个爵位,若是可以选择,他觉得小五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已经是新一任的定国公,就有责任保护小九,保护全家人,保住萧家的百年荣耀。

他眸子中划过一丝寒光:“父亲是打算鱼死网破?”

萧国公唰地睁开眼睛:“你又想做甚?”

萧燦冷笑道:“我只是想奉劝父亲一句,既然生病了就好好安心养病。

若是寻不到好郎中,我可以请最好的太医来替你诊治一番。”

“你……”萧国公伸手指着他:“你们一个个的全是白眼儿狼!

萧姵逼迫我半个月之内必须搬出国公府,否则就让我下半辈子没好日子过。

现下你又来吓唬我,还想让太医给我下毒……”

萧燦有些无语。

小九究竟做了些什么,竟把半辈子高高在上的父亲吓成了惊弓之鸟。

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他下毒了?

还请太医?那不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么?

他活腻了,自己可是还没有活够!

见他不说话,萧国公又道:“你去告诉萧姵,事情不要做得太绝了。我可以离开国公府,但她若是敢断了我的活路,谁都别想活!”

萧燦实在听不下去了。

果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你好自为之吧,告辞!”他一甩袖子,转身走出了书房。

第三十一章 二哥是个好夫君

白云庵的斋菜远近闻名。

尤其是在炎热的夏季,几碟清爽的小菜,一碗精心熬煮的米粥,足以让人胃口大开。

给母亲上过香,又与静如师太聊了一个下午,萧姵略显浮躁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回到借宿的禅房,小尼姑念安为她送来了晚饭。

两人年纪差不多大,相识也有八九年了,因此十分熟稔。

禅房里只有她们两人,念安一改之前的端肃,脸上露出了豆蔻年华的女孩子该有的甜美笑容。

“郡主,您上次说的那个故事还没说完呢。”

萧姵一本正经道:“此乃佛门净地,你个小尼姑整日胡思乱想什么呢?”

念安气鼓鼓道:“我说我不听,是您偏要说给我听的,现下又说这样的话。”

“就这么点事情你还真生气啊?”萧姵噗哧笑了起来。

“谁生气了?您就看在这些斋菜的份儿上,把上次的故事讲完好不好?”

“哟,几日不见,念安都会讨价还价了?”萧姵放下手中的筷子:“呃……我上次讲的是啥故事来着……”

“郡主!”念安小脸涨得通红。

她毕竟是出家人,萧姵不好玩笑太过。

“好了好了,我想起来了,上次说到那小蝶姑娘……”

刚说了几个字,禅房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谁?”萧姵看了念安一眼,扬声问道。

门外的小尼姑回道:“萧施主,萧世子前来寻您。”

“二哥?”萧姵站起身,走过去把门打开。

那小尼姑双手合十:“萧施主,白云庵从不接待男客,萧世子在庵堂前等您。”

萧姵有些遗憾地看着身后的念安:“二哥寻我定是有要紧事儿,斋菜只能下次再吃了。”

并非她疑心病太重。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佛门净地同样不可避免。

若是让门外这小尼姑知晓念安在听她讲故事,说不定会给她带来麻烦。

念安心领神会道:“萧施主一路慢行。”

萧姵冲那小尼姑点点头,加快脚步朝庵堂那边走去。

萧燦见过萧国公后便直接来了白云庵。

承爵一事来得太过突然,他想和小妹好好谈一谈。

萧姵从转角处走出来,一抬眼就看见了大树下负手而立的萧燦。

“二哥!”她轻唤了一声,冲他小跑过去。

萧燦看着只比自己低半头的小妹,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他们都以为小九还小,一直都尽力护着她,甚至连十五年前的那些事情都不敢告诉她。

没想到这孩子竟悄无声息地把一切都给解决了。

小妹能干是好事,可这么一来,还要他这个长兄做甚?

“小九,你怎的突然跑这儿来了?”萧燦稳住情绪,含笑看着眼前的少女。

萧姵笑道:“我还想问你怎的突然跑这儿来呢?”

“明知故问!”萧燦在她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一下:“瞒着我们做下那么大的事情,你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萧姵顾不上计较弹脑门的事情了,笑道:“姐夫的动作竟这般利索,二哥如今已经是定国公了?”

萧燦无奈道:“时辰不早了,快收拾一下随我回府。”

萧姵嘟着嘴道:“天气这么热,我想在白云庵多住几日。”

“陛下有旨,后日将启程前往行宫避暑,你觉得自己不去能行么?”

换作从前的萧姵,听说能随天庆帝去行宫避暑,定会十分高兴。

可自从得知了母亲早逝的缘由,她对大魏皇室就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怨念。

萧燦见她兴致不高,温声道:“怎么了?行宫与此处一般凉爽,你又是个爱热闹的人,在这里能待几日?”

“我累了,一点也不想动。”

“你不是骑马来的么,又没让你走路回去。”

“二哥说得轻巧,山路这般崎岖,骑马怎么下山嘛?”

萧燦同萧炫一样,对她的小伎俩可谓了如指掌。

不同的是,与萧姵年龄相仿的萧炫很少惯着她,年长十岁的萧燦却一直以来都在惯着她。

他笑眯眯道:“二哥背你。”

“好!”萧姵一口应下,像是生怕对方反悔一般。

白云庵地处偏僻,偶尔有几名香客也都是午间就离开了。

所以她才不担心会被人撞见,甚至遭人耻笑呢!

萧燦道:“那你去向静如师太她们道个别,我去牵马。”

向师太们道别后,兄妹二人离开了白云庵。

来到无人处,萧燦果然弯腰将萧姵背了起来。

“小九,最近是不是吃太多,二哥觉得你比之前重了好几斤。”

萧姵扭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两匹坐骑,笑嘻嘻道:“总不会比二嫂更重吧?”

“我又没有背过你二嫂,怎会知道你们孰轻孰重?”

“二哥骗人!单是我都看见过好几回,有一回是二嫂才刚生产没多久,你还说她重得背不动了呢!”

“小鬼头,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二哥……”萧姵往前凑了凑:“你和二嫂是怎么在一起的?”

萧燦好笑道:“从来也没有听你问过这个,今日是怎么了?”

“哎呀,你别这么小气嘛,我就是看你和二嫂感情一直都这么好,随便问一问。”

萧燦嘴角翘了翘,小九长大了,开始对某些事情感兴趣了。

不管怎么说这总是好事一桩,十五岁的大姑娘,的确是该找婆家了!

“凌家与咱们萧家是世交,你二嫂与我自幼相识,感情自然是好的。”

萧姵如何肯信这样的话:“自幼相识的夫妻多了,感情不好的也多得很,二哥不许糊弄人。”

“你这孩子真是……你二嫂是女孩子,二哥与她虽然相识,一共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我之所以会娶她为妻,是母亲的意思。

当然,母亲问过我的意见,只不过我那时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

母亲说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许多姑娘都能胜任,适合做我妻子的姑娘却不多。

凌家长女不仅聪明伶俐,更兼温柔敦厚,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我听了母亲的话,尝试着与你二嫂接触了几次,发现她的确与我非常合得来。

只可惜母亲走得太早,没能亲自把她看中的媳妇娶进门。”

“二哥……”萧姵轻声道:“你真是个好夫君,京城羡慕二嫂的女子不知有多少。”

第三十二章 萧二哥遇见桓二哥

对于萧姵的夸赞,萧燦并没有太当回事。

他坦然道:“好好的姑娘嫁进萧家,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对她好是应该的。”

萧姵听了这话,突然对二嫂生出了一丝羡慕之意。

哪家的姑娘出嫁后不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可能得到夫君真心对待,而且是一辈子真心对待的又有几人?

萧燦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情,但猜出她的想法并不难。

他笑着打趣道:“我家小九这般厉害,将来的夫君哪儿敢对你不好?”

“二哥!”萧姵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呀!”

威逼利诱得来的好与发自内心的好,能是一样的么!

萧燦道:“越大心眼越小,开个玩笑还真敢翻脸……我说小九,母亲留了那么多的嫁妆给你,你就一点也不心动?”

“心动有什么用,我总不能真为了拿到那些嫁妆就胡乱找个人嫁了吧?”

“怎么是胡乱找个人,二哥觉得那位……”

不等他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前方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人一期。

“小九,有人来了,你赶紧下来。”

萧姵刚想动作,耳边已经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萧二哥,小九——”

桓二哥?!

萧姵赶紧从萧燦背上滑落,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袍。

桓郁与他们相隔并不远,只是山间林密,一时间没能看清楚。

见萧姵的动作十分狼狈,桓郁暗暗好笑。

小九那日刚强调过她不是孩子,可今日一看,她有时的确非常孩子气。

他冲兄妹二人抱拳施礼:“萧二哥,小九。”

萧燦的眸子微微眯了眯,也抱拳还了一礼:“桓二弟。”

世间凑巧的事情果真这么多吗?

他方才想要提起的人,恰是这位桓家二公子。

无论家世、容貌、人品、才学,他与小九都十分匹配。

但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不是双方条件合适就能在一起的。

当然,他方才只是在与妹妹玩笑,并非真的打算撮合他们。

毕竟他与桓郁相处的机会很少,彼此之间谈不上有多了解,他完全不清楚桓郁对自家小九有没有那种意思。

然而就在此刻,他几乎肯定了一点,这家伙对小九绝非是朋友这么简单。

白云庵离京城二十里,且小九到此处上香一事,并没有几个人知晓。

可桓郁不仅知晓,而且还不顾天气炎热赶了过来,谁会相信他没有花心思?

萧燦是过来人,对此深有体会。

萧姵哪里知晓自家二哥在想些什么,她和桓郁一样,想的也是那日说过的话。

她这脸打得可真够响的!

才刚说过自己不是孩子,转眼就趴在兄长的背上耍赖。

桓二哥是那种蔫儿坏的人,此时心里不定怎么偷着笑话自己呢!

她撇撇嘴,走到桓郁面前:“桓二哥,你不在府里纳凉,跑这儿来做甚?”

桓郁笑着解释:“陛下两日后将要前往行宫避暑,特意降旨让麒麟卫随侍。

而且陛下还特意叮嘱,让麒麟卫先行一步,明日一早便出发前往行宫。

小九是墨麒队长,这种时候必须与队员们在一起,所以我才到这里来寻你。”

“啥?麒麟卫也要随侍?”萧姵苦着脸,在心中暗暗骂了自己几句。

脾气直也得分一分对象。

在一般人面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弋阳郡主,就算是闯了祸也有的是人帮她善后。

因此他们都认为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没必要绕弯子。

可姐夫是一般人么?

自己最近对他不似从前那般热络,他怎可能感觉不出来?

他就是担心她会寻个借口不去行宫,所以才弄了这么一出。

桓郁道:“我本以为你在国公府,所以得知消息后便打算去知会你一声。

去了之后却听说你来了白云庵,索性就跑了一趟。没想到萧二哥也在这里。”

萧燦笑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下山,晚了恐怕连城都进不了。”

萧桓二人没有异议,三人一起牵着马迅速下了山。

待兄妹二人回到国公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萧燦叮嘱道:“小九,二哥还有些事情要去书房处理,你先回去休息。”

“知道了,二哥也早些休息。”萧姵把马匹交给门房,朝二门那边走去。

国公府家大业大,晚间负责看守二门的婆子都有四五名。

萧姵与寻常闺秀不一样,天黑之后进出二门也是常有的事,婆子们早已经见怪不怪,每次都要与她说笑一阵。

今晚却明显有些不同。

婆子们热情不减,神色间却有些古怪。

萧姵与她们说笑了几句,往门里瞄了一眼。

只见一身玫红色衣裙的萧婵站在那里,一双生得挺漂亮的眼睛死死瞪着她。

萧姵嗤笑了一声。

说起来她也有好几个月没有见过萧婵了。

没想到这家伙这么长的时间不见,非但个头儿不见长,本事也没有半分长进,甚至还倒退了。

从前还知道背后捅刀子,带着父亲来抓自己的现行,如今却只剩下用眼刀子杀人这一招了。

“萧婵,大晚上的不去睡觉,守在这里想干嘛呢?”

萧婵怒斥道:“萧姵,你实在太卑鄙太恶毒了。偌大的国公府,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她与辛素在国公府存在感很低,自然就没有什么人去通知她们来接旨。

待她们母女知晓国公府变天一事,传旨的太监都已经回到皇宫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直接把母女二人给劈晕了。

尤其是辛素,她想的还不是自己,而是女儿的嫁妆。

萧思谦这个大骗子!

说什么婵儿年纪小,嫁妆一事不用太过着急。

如今他自己都成了光杆儿国丈,还拿什么去给女儿置办嫁妆,购买田庄?

萧燦做了定国公,世子夫人凌氏就是当然的国公府女主人。

那女人面慈心狠,比起聂氏,她对付她们母女的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聂氏主持中馈十多年,虽然从不与她们来往,却从未短过她们的吃用。

换作凌氏,今后的月钱还能不能按时足额领到都难说。

辛素生气归生气,脑子依旧非常清醒。

她心知女儿既幼稚又执拗,这种时候不宜出现在国公爷面前,便叮嘱她好生留在屋里,一个人去了外院。

第三十三章 九爷的魅力

辛素赶到书房时,萧燦刚离开不久。

萧国公与儿子对峙了一番,只觉身心俱疲,哪里还想与辛素纠缠。

况且被儿女威逼胁迫这等事,他真是没脸和别人说,尤其是自己的女人。

他简明扼要地将自己想要离府休养一段时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辛素的脑袋嗡地一下,整个人都懵了。

夫君有没有生病,是否需要休养,还有谁能比她这个做妻子的人清楚?

国公爷虽然年近半百,身体比那些三十出头的人丝毫不差。

这件事情分明就是有人在暗中操弄,表面看是夺爵,真正的目的是将她们母女撵出国公府。

至于国公爷……

父子哪有隔夜仇,只要除去她和婵儿这两个眼中钉,他们照样可以父慈子孝。

她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却怎么也想不出应对之法。

萧国公用力按了按眉心:“辛氏,此事就这么定下了。你和婵儿去把用惯的物件儿归拢一下,待本公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咱们就搬离国公府。”

见他主意已定,辛素不敢与他争执,有些不甘心地试探道:“国公爷,您打算离府休养,妾身自是要跟着去伺候的。

只是婵儿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正是应该多结交几个朋友,多长些见识的时候,若是随我们离府,会不会……”

才刚被女儿算计过的萧国公,听见这些小算计越发心烦。

“小姑娘最要紧的是学规矩,结交那些所谓的朋友能有什么用?

今后本公有的是空闲,长见识这种事情不必烦劳别人。

你回去告诉婵儿,府里其他人后日一早就要离京,让她千万不要胡闹。”

辛素握了握拳,躬身退了下去。

回到素馨园,她把萧国公的话转述给萧婵。

萧婵怒极。

母亲虽然没有明说,但她料定这件事情绝对是萧姵做的。

其他人对她与母亲的态度的确非常冷淡,但也容她们在国公府安生住了十几年。

萧姵回京才几日,她们就住不下去了?

父亲失了爵位,她的身份就不再是国公爷的女儿,寻到好亲事的机会就更加渺茫。

趁辛素不备,她偷偷溜出了素馨园。

萧婵并不知晓萧姵去了白云庵,只以为她如平日一样,天黑之前就会回府。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直到天已经黑透了,她才见到了萧姵的身影。

她恨不能冲上去与萧姵撕扯一番,但想到对方那可怖的战斗力,只能把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质问。

在萧姵眼中,她的这点小愤怒什么都不是。

只不过有些事情好说不好听,她虽然不在乎名声,但把父亲和继母撵出府这样的恶名,还是不要四处传扬了。

萧姵嘴角微微勾了勾:“你确定要在这个地方与我争吵?”

萧婵看了那四五名婆子一眼,把骂人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随我来!”她瞪了萧姵一眼,转身朝花园那边走去。

萧姵翻了个白眼,抬腿跟上。

此时已是五月中旬,皎洁的月光为大地披上了一层柔美的轻纱。

萧婵看着缓步朝自己走来的男装少女,忍不住哭出声来。

萧姵轻轻一跃便坐在了粗壮的树干上,悠然自得地晃了晃小腿:“喂,有话赶紧说,我晚饭还没吃呢!”

萧婵吸了吸鼻子:“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你指的是二哥承爵的事?”

“废话!”

“你太高看我啦!”萧姵呵呵笑道:“是父亲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所以才给陛下上了告病的折子。

咱们家是大魏唯一的国公府,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二哥承爵恰逢其时。”

萧婵忿忿道:“这事就算我说不过你!可你为什么要逼着父亲搬出国公府?”

“父亲自己打算去府外养病,怎么是我逼的?”萧姵笑道:“哦,我明白了。原来咱们家的十姑娘不想去给父亲侍疾呀?”

“你……”萧婵的鼻子都快气歪了:“你还好意思说我?难道你不是父亲的女儿?你怎的不去侍疾?”

萧姵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发顶:“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在乎名声。

若你也不把这玩意儿当回事,你自然也可以不去。”

萧婵一噎。

同样都是萧家的姑娘,萧姵就像天上的云,而她却是地上的泥。

萧姵名声再不好,也有大把的人捧她的臭脚。

她再爱惜名声,也没有几个人把她当回事。

更何况她根本没有机会在人前露面,又有什么名声可言?

倘若此次……

萧姵见她的神色有变,淡淡道:“看在你我都姓萧的份儿上,本郡主不吝指点你一二。

做一名孝女,是你这辈子唯一的出路。”

被她说中了心思,萧婵有些懊恼。

“让我做孝女,你自己怎的不去做?”

萧姵笑道:“刚才不是同你说过了么,我不在乎名声。

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除了名声之外,我还不在乎身份、不在乎银钱、更不在乎能不能嫁个好人家。”

萧婵如何肯信这种话。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些话让我觉得恶心!”

萧姵并不生气,握起拳头伸到了她的面前。

萧婵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萧姵沉声道:“只要有了这个,我就能为自己挣到想要的一切!”

萧婵用力咽了咽口水。

她一直都知道萧姵厉害,却不知萧姵竟如此强大。

她和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甚至同贵为皇后的长姐也不一样。

长姐无疑是大魏最尊贵的女人,可她的尊贵一多半是因为她嫁给了大魏最尊贵的男人。

如果不是陛下,长姐至多也就是一位持家有道的高门贵妇。

这样的妇人数不胜数,甚至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印象。

萧姵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她却敢当着别人的面说出这等狂妄,甚至是有些大逆不道的话。

而且谁都知道她并不是在说大话,而是真的能做到。

萧婵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样子的萧姵太独特,太有吸引力。

就连她这个自小就看她不顺眼的人,都被她深深吸引。

萧姵收回拳头:“萧婵,世间每个人都会有诸多的不如意。

与绝大多数人相比,你拥有的已经非常多,今后好自为之吧。”

第三十四章 柳姨娘的感谢

萧姵中午只吃了一碗素面,晚饭一口没吃,早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

回到骕骦园,她顾不上与丫鬟们说话,拔腿就往小厨房那边跑。

“郡主,郡主——”晴照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萧姵用力甩开她的手:“干嘛呢,我都快饿死了!”

一旁的映水忙道:“柳姨娘在东厢房里等您,都一个多时辰了。”

“柳姨娘来了?”萧姵愣了愣。

她回京之后一直忙着对付父亲,还没有来得及去柳姨娘那边瞧一瞧,说起来都有些对不住三姐。

没想到一年到头都不在人前露几次面的柳姨娘,今晚竟出现在了骕骦园。

她不免又想起了之前对父亲说过的话。

柳姨娘来寻她,八成就是为了那件事。

“我这就去瞧瞧姨娘。”萧姵把小厨房里的吃食抛在脑后,迈开大步朝东厢房走去。

刚走到门口,贝妈妈的大嗓门就传进了她的耳中。

萧姵轻轻推开房门,笑眯眯地走了进去。

“姨娘,妈妈,我回来了。”

贝妈妈和柳姨娘都站了起来。

柳姨娘给萧姵行礼:“婢妾给郡主请安。”

萧姵忙虚扶了她一把:“姨娘快坐下说话。”

一面又对贝妈妈道:“幸亏二哥去白云庵接我,否则今日就让姨娘白跑一趟了。”

贝妈妈笑道:“我方才还对姨娘说,白云庵那边凉爽清静,你恐怕得在那边住上几日。

她却怎么也不肯走,非说陛下降了旨,您今晚一定会回来。没想到还真被她给说中了。”

三人一起落座,萧姵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桌案上的食盒给吸引住了。

“妈妈,您都不知道我今晚要回来,怎的还给我准备了吃食?”

贝妈妈道:“吃食就一定是我给你准备的?这是柳姨娘为了感谢你,亲自下厨房做的几道点心。”

萧姵满眼惊喜地看着柳姨娘:“是不是父亲那边……”

柳姨娘那边已经把食盒打开,将五六碟精美的点心端到了她的面前。

“婢妾身无长物,拿不出什么稀奇的东西,只能亲手做了几样家乡风味的点心,请郡主赏脸尝一尝。”

贝妈妈拧了个热手巾递给萧姵。

萧姵擦过手,拈了一块芸豆卷塞进嘴里。

“太好吃了……”她边嚼边道:“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姨娘还有这等手艺……”

柳姨娘笑道:“婢妾这些年一直养尊处优,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手艺。郡主这是饿了,所以吃什么都觉得香。”

萧姵又吃了一块绿豆糕,这才稍微缓过劲儿来。

“姨娘,父亲真的同意了?”

柳姨娘替她倒了一杯茶,这才重新坐下。

“今日午饭后,国公爷让人把婢妾叫去了书房。

我都多少年没有去过他那边了,而且又不知道府里今日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些提心吊胆的。

没想到他一开口就问我,想不想去雁门郡和你三姐同住。

这事儿你三姐最近的几封信都提过,还说郡主答应帮忙,所以我以为是她向国公爷提出的要求。

这种事情本就不合规矩,我怕他又有什么企图,就没敢吱声。”

萧姵被她的话给逗笑了。

父亲做人真是够失败的!

好不容易做一次好人,居然连自己的侍妾都不敢相信。

柳姨娘笑着叹了口气:“国公爷当时就生气了,还骂我不知好歹。

被他骂过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真的。

我当然想去雁门郡,你三姐夫待人最好,一直都把我当亲生母亲。

若是与他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还能帮你三姐带带孩子,留在府里夫人们还得特意关照我,真是过意不去。”

柳姨娘的话并非客套,她从来不主动往萧国公身边凑,又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若非夫人们善待于她,恐怕早就被人遗忘了。

萧姵道:“那姨娘打算啥时候动身?”

柳姨娘道:“夫人们后日就要启程前往行宫避暑,婢妾送她们离开后再走也不迟。”

“我明日一早就得走,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再见到姨娘。”

“明日一早就要走了?”贝妈妈忍不住插了一嘴。

“是啊。”萧姵无奈道:“此次前往行宫,陛下吩咐让麒麟卫随侍,还让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贝妈妈是有封诰的人,依照天庆帝的旨意,她也是有资格去行宫避暑的。

可她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尤其不喜欢往贵人堆里扎。

之前是因为想要好好照顾萧姵的饮食起居,这才决定一起去的。

如今听说麒麟卫随侍,她无法照顾萧姵,哪里还想大老远的往行宫那边跑?

“小九,既然你要和麒麟卫的队员们一起去,妈妈就偷个懒儿,这一趟就不去了。”

萧姵挽着她的胖胳膊:“我也正有此意,妈妈都好些年没有回过东郡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回家歇息几日,贝叔叔和大贝哥哥肯定想您了。”

贝妈妈把她揽进怀里,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辛苦带大的孩子知道心疼人了,换作谁会不高兴?

见她们二人如同亲生母女一般亲热,柳姨娘的眼睛有些湿润。

一是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

二是想起了逝去十五年的大夫人。

女儿虽然远嫁,却比许多嫁在京里的姑娘都过得好。

如今她也能去同住,这辈子算是没有了遗憾。

可大夫人……

那么好的一个母亲,却没能看到那么好的小女儿长大成人。

若是……

“姨娘你怎么了?”萧姵见她红着眼睛,关切地问道。

柳姨娘用丝帕擦了擦眼泪:“婢妾这是高兴的,郡主这般活泼可爱,又这般有本事,大夫人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骄傲的。”

贝妈妈道:“那是自然,小九就是按照大夫人的嘱咐一点点长大的,她甚至比大夫人期待的还要出色……”

“妈妈……”萧姵往她怀里一扎:“您再夸下去柳姨娘就该笑话我了。”

柳姨娘道:“婢妾怎会笑话您,若非大夫人照顾,我这辈子如何能有今日。”

萧姵有些哭笑不得。

这话实在太容易让人产生歧义。

毕竟从外人的角度看,柳姨娘是一名不得宠的侍妾,又没有儿子傍身,真算不上好命之人。

第三十五章 萧队长回归

十多年来,柳姨娘一直深居简出。

萧姵自小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与她的交集不多,对她的过往也不是很了解。

她只知道柳姨娘自幼家境贫寒,八岁那年被父母卖进了国公府。

至于她是怎么成为萧国公的侍妾,又为何宁可居住在偏僻的小院,也不愿意讨好萧国公,萧姵真是不太清楚。

但这种问题是不好当面询问的,直到将柳姨娘送走,她才向贝妈妈打听了一番。

换作从前,贝妈妈是不愿意同她说这些事情的。

如今萧国公从前做过的那些龌龊事萧姵全都知道了,他也很快就要搬出国公府,贝妈妈自然也没有了顾忌。

她拍了拍萧姵的手,叹道:“柳姨娘是个苦命的人,很小的时候就被她的父母卖进了国公府。

她样貌清秀人也勤快,进府之后就去了老夫人院子里伺候。

老夫人过世后,大夫人身边正好缺人使唤,就把她和另外两个丫鬟留下了。

柳姨娘十六岁那年,家中的情况有所好转,他的父母给她寻了一桩亲事。

大夫人得知此事后非常高兴,不仅不要他父母花银子替她赎身,还为她准备了好些嫁妆。

可惜这一切都毁在了国公爷的手里。”

萧姵胃里一阵翻腾。

贝妈妈还没有来得及说细节,她却能想象得出父亲当年究竟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好好的一名花季少女,父母甚至已经为她寻到了婆家,却被人毁了希望,毁了人生。

贝妈妈道:“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来国公府,这些事情也都是听三夫人和四老夫人说的。

世子爷出生后,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大夫人和国公爷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

国公爷用尽了各种手段,也没能哄得大夫人回心转意。

以国公爷的身份地位,府里盯着他的丫鬟不知道有多少,他却偏生要去祸害即将出府嫁人的柳姨娘。

从那以后柳姨娘的心就死了,若非有了三姑娘,她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萧姵深吸了几口气,用了好大的气力才把怒火压下去。

在位高权重的男子眼中,女人究竟算什么?

只要他们需要,她们甚至可以沦为同妻子怄气的玩物。

至于二哥出生后,父亲和母亲的关系为何会变差,她压根儿就不想知道。

一个把龌龊当成习惯的人,又怎能指望他做人事?

贝妈妈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不过是背地里感叹一下罢了。

国公府虽不似其他府邸,但姨娘们想要有好日子过,一样得倚仗男人。

柳姨娘不愿意讨好国公爷,国公爷又如何肯屈就,很快就把她抛在了脑后。

若非大夫人一直照顾她们母女,甚至还把三姑娘带到身边亲自教导,她们如何能有今日。”

萧姵冷笑道:“幸好他在这府里待不了几日了,否则我真会控制不住自己,一日揍他十回!”

贝妈妈抚了抚她的后背:“算了,不值当为了他那样的人生气,咱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等暑热消退了,你去把老国公请回府里,也让他老人家享几年清福。”

“这事儿我得好好记着,祖父都多少年没有回过京城了。”

“明儿你不是还要早起么,赶紧洗洗睡吧。”贝妈妈站起身,将她吃剩下的点心收拾干净。

“我还得吩咐晴照她们收拾行李呢。”萧姵应了一句,随她一起走出了厢房。

※※※※

第二日一大早,萧姵准时来到了小校场。

近两个月不见,麒麟卫的四十名队员变化非常大。

原本萧姵以为,能够留下的人绝不会超过一半。

没想到他们不仅坚持下来了,一个个还变得精干利落,与从前相比像是换了一批人。

简单的训话后,四十几人一起上了马。

墨麒队在前,赤麟队在后,一行人秩序井然地离开小校场,直奔北城门。

出了城门后,桓际一拉马缰靠近了萧姵。

“萧队长,你觉得咋样?”

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萧姵忍俊不禁。

这家伙还和从前一样没个正形,但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不会缺少欢乐。

“桓副队长指的是……”萧姵故作听不懂,一脸的迷茫。

桓际白了她一眼:“你和我哥出去了一趟,怎的变得和他一样了。

你瞅瞅咱们的队员,是不是变化特别大?”

萧姵撇撇嘴:“是骡子是马得拉到战场上遛一遛,单是样子好看有什么用?”

“队长,您怎的一归队就给咱们泼凉水?”

“队长,咱们也不喜欢待在那小校场,要不您带我们去雁门郡和北戎人干一仗?”

“队长……”

不知什么时候,谢远几个已经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不满。

萧姵噗哧笑道:“哟嗬,几天不见,你们一个两个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行宫附近有好几个小猎场,虽然不能与秋狩的皇家猎苑相提并论,却也足够你们施展拳脚。

待本队长禀明陛下,天天带着你们去狩猎,若是成绩太差,我就把你们扔进湖里喝凉水!”

少年郎们一听天天去狩猎,立刻就沸腾了。

赵骏依旧不改爱说大话的老毛病,趁机道:“队长,若是我们的成绩非常好呢?”

谢远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阿骏,你还真打算去和北戎人干一仗?”

赵骏道:“这还有假?咱们刻苦训练不就是为了报效朝廷?

北戎人时常骚扰大魏边境,让百姓们没有安生日子过,咱们就该拿起刀枪将他们撵走,保我大魏安宁祥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众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并非他说的话可笑,而是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大家才头一回知晓,临江侯府的赵公子竟有如此远大的志向。

萧姵郑重地点点头:“本队长应下了,只要你的骑射能胜过我,我立刻就写下举荐信,让你去雁门郡为国效力!”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赵骏这厮拳法还可以,骑术也勉强,唯有射术最差。

练习了这么长时间,他就没有一次是命中靶心的,就连花世子那样都白面书生都比他强。

赵骏红着脸道:“笑什么笑,有本事猎场上见分晓!”

第三十六章 初见辛美人(上)

对于麒麟卫的少年郎们而言,一百多里路就是几个时辰的事。

但贵人们的车驾太多,速度又太慢,这么一段路程生生走了两日。

天庆帝一行抵达行宫时,萧姵等人已经在此间等候了好几天。

行宫去年刚刚大修过,处处都显得华美而又不失雅致。

经过提前抵达的宫人们的静心布置,诸多院落都已经收拾得齐齐整整,丝毫不亚于贵人们从前的居所。

天庆帝酷爱兰花,依旧住进了他从前最喜欢的兰漪殿,萧姮则选了与他不近不远的风荷殿。

萧姵经过一番自省,认识到自己应该学着控制情绪。

即便对姐夫有诸多不满,她也绝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大姐姐有一句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即便那老虎看起来像猫,他也绝不可能真的是猫。

与皇帝陛下相处,有些东西是很难拿捏的。

就拿眼下的情形来说,她不能表现得太过冷淡,更不能和从前一样热络。

太过冷淡表示她在赌气,皇帝不是寻常人,他们从小就没有学会将就别人,又怎会容忍别人同他们赌气?

太过热络并不能证明她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反而会让皇帝疑心她在装模作样耍心机。

可认识归认识,对于萧姵这样的直脾气而言,控制情绪却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萧姵脱掉麒麟服,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袍,先去了风荷殿。

行宫的规模不及皇宫,皇子们年纪本就不大,因此并没有像是在皇宫时那样拥有自己的殿宇,而是随各自的生母住在一起。

萧姵才刚走进合欢殿,就听见了太子魏珞的声音。

“小九姨——”他捧着刚摘下的荷花,笑眯眯地跑了过来。

见他这般活泼,浑然不似在皇宫时那样老气横秋,萧姵非常高兴。

“小珞珞——”她伸手接过魏珞手中的荷花:“今日怎的这么高兴?”

魏珞的小脸跑得红扑扑的:“母后说行宫不比皇宫,我的功课可以适当减少一些。

小九姨,我可不可以经常去找你玩?”

“当然可以了。”萧姵看了看他身后那名眼生的小太监。

小太监忙行了个礼:“郡主安好。奴才乐齐,一个月前刚到东宫伺候太子殿下。”

魏珞笑道:“小九姨,你别看乐齐年纪与我差不多大,他会的东西可多了。”

萧姵笑着点点头,捏了捏他的小脸道:“你母后呢?”

“母后在哄安阳睡觉呢。”

“那你在这里好好玩,我去瞧瞧她们。”

魏珞应了一声,目送着萧姵离开。

刚一走进正房,萧姵就听见了萧姮低沉而柔和的歌声。

行宫比皇宫凉快很多,安阳公主不似之前那般哭闹,很快就睡着了。

萧姮示意乳娘好生照顾小公主,起身朝萧姵走了过来。

她拉起妹妹的手,两人一起走出了内室。

在外间的桌旁坐下,萧姵问道:“大姐姐,安阳的痱子好些了么?”

萧姮道:“刚一出京就好多了,这两日虽然在赶路,她却比之前有了些精神,饭都能多吃几口。

你呢?急匆匆就来了行宫,身边也没有个丫鬟伺候,一切可都安顿好了?”

萧姵道:“我那里一切都好,就是闲得有些无聊。”

萧姮抿着嘴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啊,是不是又想去狩猎了?”

“知我者,大魏皇后萧姮也!”

“你这孩子……”萧姮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如今事情也算是了了,今后切不可再为了那人再折磨自己。”

“知道啦!”萧姵咯咯笑道:“你们别总把我当小孩子,人家静如师太说了,我这辈子是有大造化的!”

萧姮叹道:“这话我很早以前就听师太说过了,那个时候你还连坐都坐不稳呢。

可我当时就犯愁了,你毕竟是个小姑娘啊,所谓的大造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一眨眼十多年过去了,我依旧没看出你这小家伙的造化在哪儿。”

萧姵噗哧笑道:“原来英明神武的皇后娘娘也有想不明白的事儿?”

“你个贫嘴孩子!方才可有去见过陛下了?”

“没呢,我就想先来瞧瞧你们……大姐姐,方才我见到小珞珞了,他的变化还挺大的。”

“你是想问那个乐齐吧?他是我亲自挑的人,不会有问题的。”

“我不是说他有问题,就是觉得小珞珞受他的影响挺大的。

既然他是大姐姐亲自挑的人,那我就放心了。”

萧姮笑道:“我家小九又长进了!快去给陛下请个安吧,待会儿他又要说你了。”

“那您等着我回来一起吃饭。”萧姵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去吧。”萧姮拍了她的小屁屁一下。

萧姵笑着走了出去。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她便来到了兰漪殿外。

兰漪殿是整个行宫规模最大的殿宇之一。

经过一番通传,萧姵跟随小年公公一同走了进去。

凉风习习,兰香阵阵,其间还夹杂着动人的琴声,让人心旷神怡。

萧姵脚步微顿,突然有些不想进去了。

这里毕竟不是御书房,后宫妃嫔是可以进出的。

她的姐夫不是二哥,身边的女人多如牛毛。

此时能与姐夫在一起听琴的女人,定然是后宫妃嫔中的一位。

人家两情相悦卿卿我我,她跟着瞎掺和个啥?

“郡主怎么不走了?”小年公公意识到萧姵没有跟上,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萧姵伸手指了指前方:“此时谁在伴驾?”

小年公公笑道:“原来郡主是在担心这个啊,没事儿的,是辛美人在试琴。”

辛美人?!

萧姵转身就想走。

狗屁!

厌恶什么偏来什么!

辛家的女人都是些什么货色,她才不想见呢!

“郡主……”小年公公拉住她的袖子:“陛下已经知道您来了,您要是走了多不好啊?”

萧姵深吸一口气。

小年公公压低声音道:“您的心思奴才全都知晓,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您就当她不存在……”

萧姵做了个鬼脸:“难怪姐夫这般喜欢你,这和稀泥的功夫真是天下一绝!

我可以当她不存在,可她的琴声总往耳朵里钻该怎么办?”

第三十七章 初见辛美人(下)

小年公公与萧姵的关系很好,每到要紧的时刻他都选择站在她一边。

但他毕竟是一名内侍,对许多事情的看法与萧姵有着不小的区别。

譬如说天庆帝宠爱某一位后宫嫔妃,在他看来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反正后宫的女主子只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其他的妃嫔完全没有必要太过在意。

至于说陛下心里真正喜欢的女人是谁,小年公公真是有些不忍心说。

皇帝是不可能真心对待任何人的,谁若是同他要真心,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后宫里这样的女人他见得还少么?傻的疯的死的,就是没有一个得手的。

所以他不太理解萧姵为何会与一名无权无势,甚至都不怎么得宠的小小美人斤斤计较。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郡主,陛下什么样的好琴声没有听过?辛美人的琴技也算不上高明,今日就是凑巧遇上了……”

萧姵并不喜欢为难人,尤其是小年公公这样真心待她的好朋友。

她抽出袖子,冲前方努了努嘴“我真是怕了你了,走吧走吧……”

二人继续沿着长廊往前走,不多时便走进了一座秀丽雅致的小花园。

小花园的正中有一座很大的亭子,一位身着浅粉色衣裙的女子正低头抚琴,身侧有几名宫女垂手而立。

眼前的情形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萧姵的心里稍微舒服了那么一点点。

倘若见到的是姐夫和辛美人卿卿我我的画面,她真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在这里待下去。

“陛下呢?”萧姵偏过头问道。

小年公公指着小花园的东北角,道“在那边呢,方才听花匠说有几株打南边儿寻到的稀奇兰花……”

他往萧姵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奴才说的没错吧?在陛下心里,兰花可比琴声重要多了。”

“去你的!”萧姵假意嗔道“什么事情经了你的嘴,全都能变成一个味儿!”

小年公公嘿嘿笑道“奴才啥真本事都没有,就指着这甜味儿混口饭吃。”

萧姵撑不住笑了“你在这等着,我过去瞧瞧。”

她迈开长腿,很快就走到了东北角。

萧姵自幼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随意瞄了那几株“稀奇”的兰花一眼,视线很快转移到了一袭月白色锦袍的天庆帝身上。

“小九给陛下请安。”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见她又以“陛下”相称,天庆帝冷哼道“自打那一日与广陵王撕扯后,你都多少时日没有来给朕请过安了?

麒麟卫的事情也是彻底撒手不管,你问问自己还有没有个队长的样儿?”

萧姵嘟囔道“在外奔波了一个多月,还不兴在家里休息几日啊?

再说天气这么热,我总不好逼着队员们继续训练吧?

而且姐夫就给那么一点点俸禄,那队长谁爱当谁去当好了!”

天庆帝笑了,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逗乐的。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之前因为萧姵对他的刻意冷淡带来的一丝不快算是散去了。

“小九自小就不爱这些花草,让你待在这里也是遭罪。走吧,随朕去喝杯茶润润嗓子。”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朝亭子那边走去。

辛美人之前的那支乐曲已经奏完,此刻弹奏的是另外一支风格十分明快的乐曲。

萧姵暗暗嗤笑。

辛美人的模样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但随便想一想都知道,未曾经过选秀就到皇帝身边伺候的女人,肯定是有几分姿色的。

只可惜辛家还是底蕴不够,教养出来的姑娘全都是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且不说瑶琴并不适合演奏欢快的曲子,静谧优雅的兰漪殿也与这曲子的风格不匹配。

小年方才的话并非在安慰自己,而是辛美人的琴技真的算不上高明。

“陛下,郡主。”小年公公给两人行礼。

天庆帝点点头,带着萧姵一起走进了亭子中。

宫女们纷纷行礼,依次退出了亭子。

辛美人止住琴声,站起来给两人行礼“陛下,郡主。”

她的嗓音十分软糯,听在萧姵耳中却有些腻歪,再次对天庆帝的审美表示了深深的怀疑。

天庆帝笑着问“朕记得你们二人似乎还没有见过面?”

辛美人道“臣妾久闻弋阳郡主威名,今日终于得见真人,果然是人中龙凤,远非寻常女子可比。”

天庆帝笑得更开心了“小九,这便是辛美人。”

萧姵点点头,半分还礼的意思都没有。

这女人的样貌的确生得不错,但也并不比她见过的辛家其他女子强多少。

抛开年纪不提,她的样貌不及大姐姐明艳,气质不如花贵妃文雅,与其他后宫妃嫔相比,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辛美人有些尴尬,偷偷看了天庆帝一眼。

天庆帝却像是没有觉察一般,只吩咐萧姵坐下,又让宫女们上茶。

萧姵睨了琴案上的瑶琴一眼“姐夫,这张琴我从前怎的没有见过?”

天庆帝笑骂道“你自幼只喜欢舞刀弄枪,什么时候注意过这些东西?

此琴乃是崇武先帝的心爱之物,几十年来一直都留在行宫,你上哪儿去见过。”

萧姵撇撇嘴,崇武帝喜好征伐穷兵黩武,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对他只有满腹的恨意,根本就没有人怀念他。

但他毕竟是姐夫的皇祖父,又是让敌国闻风丧胆的霸主,不管是身为孙子还是帝王,姐夫对他应该是非常崇敬的。

这张琴既是崇武帝的遗物,重要性不言而喻。

可就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姐夫却肯让辛美人触碰,这说明了什么?

天庆帝见她面色不虞,对辛美人道“琴既已调好,你就将它送去书房,然后便回去歇着吧。”

辛美人抿抿嘴“那臣妾先告退了。”

她抱起琴案上的瑶琴,带着几名宫女离开了。

小花园里只剩下了天庆帝和萧姵,以及候在亭子外面的小年公公。

天庆帝伸手在萧姵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又在耍脾气!朕是不是待你太过宽容了?”

萧姵气鼓鼓道“谁耍脾气了?姐夫可不要冤枉人!”

天庆帝笑道“辛美人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第三十八章 仔细考虑的结果

萧姵对天庆帝的脾气也已经摸透了。

有些时候撒谎是必须的,有些时候却一定要说实话。

她依旧气鼓鼓道“辛美人是我什么人啊?我为什么要待见她?”

“你这小家伙!”天庆帝摇了摇头“难怪这几个月总给朕撂脸子,根源就在这辛美人身上!”

萧姵嘟了嘟嘴,没有再接话。

天庆帝道“小孩子家家的,有些事情朕一时间与你也说不清楚。

朕知晓你厌恶辛家,所以你最近做的那些事情,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姵故作惊讶“原来姐夫全都知道了?”

“废话!”天庆帝端起茶轻啜了一口“你父亲不仅是大魏的定国公,还是朕的岳父。

他年纪又不大,身体又一直很好,突然间上个折子说自己病了要辞去官职,还说要将爵位传给世子,难道朕不该派人调查一下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姵搅了搅手指,低头不语。

天庆帝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的脾气太过执拗了。

定国公的确是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可他毕竟是你的生身之父。

论起对他的怨憎,你大姐姐和你二哥会不如你?

十多年来他们待定国公虽然冷淡,但始终记得顾及亲情和家族的体面。

你倒是好,不管不顾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大魏的国丈说撵出府就撵出府,还把他多年的积蓄敲诈一空。

魏绰不久前才被你讹了五万两,你就那么缺钱吗?”

萧姵依旧低头不语。

姐夫还肯骂她,就说明她把父亲撵出府这件事情算是翻篇儿了。

有皇帝陛下罩着,父亲这辈子算是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被人骂几句又不会伤筋动骨,想骂就骂呗!

天庆帝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一气喝光。

小年公公赶紧趁机走进亭子中,替他续了一杯茶。

“郡主年纪还小,行事难免急躁了些,陛下又何必动气?”

“你瞧瞧,人家小年都比你懂事儿!”天庆帝虚指了萧姵几下。

萧姵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反正事情我已经做下了,再说您骂也骂了,罚也罚了,总不好一直揪着不放吧?”

“朕什么时候罚你了?”天庆帝拧起眉头。

萧姵道“若非您下旨让麒麟卫随侍,我现下还在白云庵吃素斋呢!”

天庆帝无奈地看着小年公公“你瞧瞧她说的都是些什么,打小儿就是个无肉不欢的人,竟和朕说要去尼姑庵吃素斋?”

小年公公笑道“偶尔吃几顿素斋换换口味,吃起肉来才更香呢。”

天庆帝被他逗笑了“你们两个凑在一起惯会胡说八道,偏朕还挑不出毛病!”

说罢又看向萧姵“麒麟卫成立两个多月,训练效果远超朕的期望。

但这些进步却和你这个队长没有多少关系,功劳是桓际和曹锟的。”

萧姵忙道“姐夫说得是,今后我一定在麒麟卫的训练上多花心思。”

天庆帝道“京城中鲜少用武之地,麒麟卫总是困在小校场中训练,将来难成大器。

此次朕让麒麟卫随侍,就是想让你和桓际带着他们出来闯一闯,好好练习骑射功夫。”

“姐夫的打算与我不谋而合,行宫附近有好几处猎场,正好练习骑射。”

“朕听你这么一说都有些心动了,等过几日一切都安顿好,咱们好生比试一场。”

“姐夫愿意下场最好了,到时还可以烤肉……”

两人正说得投契,有宫人来报,说荣王世子求见。

萧姵那神采飞扬的小脸顿时就蔫儿了。

她咋就把魏鸢那个黏人的糯米团子给忘了呢?

这都两个月了,那厮居然还没有回封地,真是够了!

天庆帝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笑道“鸢弟和你一样也是个执拗的性子,越是阻止他,他就越是要一条道走到黑。

你用计谋诓骗了他,这口气他一直憋在肚子里,荣王几次想待她回封地都被他拒绝了。

小九,这件事情朕可是帮不了你,一切都得你自个儿解决。”

说罢他吩咐小年公公“去把荣王世子带进来。”

“是,陛下。”小年公公转身快步离去。

萧姵趴在琴案上,头痛不已。

天庆帝打趣道“放眼整个大魏,鸢弟的条件都是数一数二的,小九就没有一点点心动?”

萧姵把脸埋在胳膊上,暗暗冷笑。

帝王之心果然是神鬼莫测。

姐夫分明就不想让定国公府和荣王府联姻,却偏生要在自己面前说这种话。

可他却总是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母亲为她求的那道圣旨。

凤平帝驾崩已经十多年,但他的圣旨姐夫却无法反抗。

倘若她看上了魏鸢,或者看上了某一位权臣家的公子,难道姐夫能够阻拦?

明知阻拦不了,却还总是用这些话来试探她,真是没意思透了!

她扬起小脸笑道“我有姐夫和大姐姐罩着,还有母亲留下的嫁妆,难道条件还比魏鸢差了?

荣王的封地离京城那么远,我才不要一辈子住在那个地方呢。”

天庆帝哈哈笑道“就是,那地方如何能与京城相比!”

说话间,小年公公带着魏鸢走进了小花园。

萧姵坐直身子,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

魏鸢给天庆帝行过礼,朝萧姵脸上看了一眼。

小九金蝉脱壳那一日,父亲对他说了许多。

最重要的一句就是,待她归来之时,希望他能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又该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这两个月,他除了读书习武,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想这个问题了。

以至于明知萧小九已经回京,他依旧没有出宫去寻她。

因为他想清楚了前一句,却始终没能想明白后一句。

他不仅想娶萧小九,更想得到她的心。

可萧小九这个人太难捉摸,也太难对付了。

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打动她,让她心甘情愿做荣王府的世子妃呢?

今日他随皇兄一起来到行宫,刚把住处安顿好,就听说萧小九来了兰漪殿。

他也不知怎么的,竟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

然而,一见到萧姵那渐渐淡去的笑容,魏鸢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 能近一步是一步

魏鸢觉得自己病了。

明明是喜欢萧小九,想要时时与她在一起,甚至于这两个月间还好几次梦见她。

可真的见到她了,他竟突然紧张起来。

尤其是看见她的冷脸,不仅手脚不听使唤,连嘴巴都变笨了。

天庆帝不禁有些好笑。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鸢弟是个霸道的性子,连身份和辈分都比他高的广陵王都不放在眼里。

可一遇见小九,他竟变成了一个不够自信的少年郎,哪里还能看见半分霸道的影子。

毕竟是自家小兄弟,天庆帝不忍心看着魏鸢受人冷落。

他朗声笑道“鸢弟的居处可安顿好了?”

魏鸢收回视线,嘴巴也瞬间恢复了利索“回皇兄,一切都收拾妥当了,父王让我来给您问安。”

“小皇叔有心了。”天庆帝道“北地的天气不似京中这般酷热,最近这段时日鸢弟着实遭了不少罪。

行宫凉爽清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你们二人尚在年少,切不可白白浪费光阴。”

萧姵暗暗撇嘴,自己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被布置了功课?

魏鸢应了声是,又道“父王说我进京这几个月骑射功夫落下不少,所以臣弟有件事想求皇兄。”

“哦?有话但说无妨。”天庆帝笑眯眯地看着他。

魏鸢道“听闻此次麒麟卫也来了行宫,所以想请皇兄允准臣弟随他们一起练习骑射。”

萧姵偷偷翻了个白眼。

魏鸢这厮又开始算计。

她这个墨麒队长都还没有想好该如何训练,他就主动跳出来了。

小样儿,看爷练不死你!

天庆帝想了想“这想法倒也不错,麒麟卫的队员们与你年纪相仿,在一起不仅能习练武功骑射,还能结交几个朋友。

鸢弟生性活泼,这两个月被小皇叔拘在宫里念书,也是挺辛苦的。”

他看向萧姵“小九,你与鸢弟也是自幼的交情,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你该不会拒绝吧?”

萧姵笑道“既然魏鸢瞧得起麒麟卫,我自是没有异议。

只有一点,入了麒麟卫就得守麒麟卫的规矩,我认识魏鸢是谁,规矩可不认识谁是荣王世子。”

魏鸢提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经过两个月的反省,他明白自己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没脸没皮地纠缠萧小九。

但不纠缠萧小九,并不代表就要离她十万八千里远。

这家伙是个没良心的,离得太远的话,用不了三日她准能把魏鸢这个名字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他一定要寻机接近萧小九,而且必须在不引起她反感的前提下。

既然她不给机会,他就要自己创造机会。

近水楼台未必能够先得到月亮,但能近一步是一步。

他十分干脆地应道“萧队长放心,我一定会遵守麒麟卫的规矩。”

见二人皆无异议,天庆帝笑道“既然鸢弟已经是麒麟卫的一员,小九就带着他去认认门。朕也有些乏了,想要略微躺一躺。”

他的话正合魏鸢的心意,他欢欢喜喜地谢了恩。

萧姵还打算去风荷殿那边用饭,哪里想现在就回麒麟卫的驻地。

然而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她只能答应。

与天庆帝道了别,两人并肩走出了兰漪殿。

行至僻静处,魏鸢突然顿住脚,十分委屈地看着萧姵“萧小九,你就这么讨厌我?”

萧姵翻了翻眼皮“你居然还有自知之明,真是太难得了!”

魏鸢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回答自己。

“你……”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萧姵板着脸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从来没有说过。

咱们勉强也算儿时的玩伴,你又是我姐夫的堂弟,我有什么必要去讨厌你?”

“那……”魏鸢眼珠子转了转“咱们既然是朋友还是亲戚,而且你又不讨厌我……”

“打住!”萧姵早就领教过他黏人的功夫,最怕的就是他胡搅难缠。

“如今你已经是麒麟卫的一员,那就得听我指挥。

训练的时候我是你的队长,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或者是找桓队长和其他两位副队长。

休息的时候我们虽然是朋友是亲戚,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若是再像从前那样,休怪我……”

魏鸢赶紧保证“以后我绝对不敢再对你用计谋,否则……嗯……否则你就打我……”

萧姵撇撇嘴“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矜贵啊?”

魏鸢可不是曹锟,若是打了他,别说荣王,就是姐夫和太后也饶不了她。

魏鸢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萧小九,我听说你此行去雁门郡,从北戎赤都汗那里讹了好些银子和两匹宝马?”

萧姵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在北地生活了十多年,这种事早该见怪不怪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太厉害了,赤都汗的部族在北戎势力极大,你居然能从他手中夺宝。”

“我可没有你说的那般厉害,此次雁门之行,若是没有桓二哥帮忙,事情绝不可能那样顺利。”

魏鸢有些心酸。

他就知道,桓二公子是他成功的道路上最大的拦路虎。

如今萧小九提起他,连语气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喂!”萧姵推了他一把“我之前和大姐姐约好,待会儿去风荷殿与她一起用饭。

要不你先回去,我明日再带你去麒麟队的驻地?

反正训练暂时还没有开始,早一日晚一日也没啥区别。”

见她又打算开溜,魏鸢忙道“我和你一起去风荷殿,我好久都没有去给皇嫂请安了。”

萧姵闲他烦,一时间又寻不到合适的借口拒绝他。

“走吧,别让大姐姐等太久了。”

两人调转方向,朝风荷殿那边走去。

再次回到风荷殿,这里比刚才热闹多了。

萧姵见花贵妃身边的几名宫女候在廊下,旁边竟还有花晓寒的两个丫鬟,流霞和垂雪。

几人见萧姵来了,与萧姮身边的宫女们一起迎了过来。

行过礼后,萧姵笑着问道“贵妃娘娘来了?”

一名宫女应道“皇后娘娘吩咐小厨房做了好些时令菜肴,又听说花世子和晓寒姑娘都在贵妃娘娘那边,便让人将他们一起请过来了。”

第四十章 偶遇施采女

魏鸢已经十六岁,平日里除了给太后请安,很少往后宫里跑。

因此后宫里一多半的宫女都不认识他是谁。

那名宫女把话说完,萧姵对她们介绍了魏鸢的身份。

宫女们忙给他行礼问安。

魏鸢点点头,多少有些后悔来这一趟。

如果说桓郁是大患,那花轻寒也能算个小患。

桓郁的优势在于他本身太有吸引力,花轻寒的优势在于他有个好姐姐。

听闻花贵妃与萧皇后的关系非常不错,有了她从中斡旋,花轻寒未必没有机会雀屏中选。

少年郎白皙漂亮的脸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愁云。

若是母妃也在京中就好了。

母妃与萧家的几位夫人关系都不错,有了她的助力,自己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既然来了,再后悔也不能打退堂鼓。

魏鸢给自己鼓了鼓劲儿,随萧姵一起走进了偏殿。

此时的偏殿中热闹极了。

安阳公主已经睡醒了,没有再继续出痱子的她既活泼又乖巧,被花贵妃抱在怀里与花晓寒玩游戏。

花轻寒则陪着魏珞下棋,萧姮在一旁观战。

萧姵和魏鸢的到来,让这份热闹又添了一层。

魏珞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小九姨,小堂叔,你们怎的一起来了?”

萧姵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我去给你父皇请安恰好遇见了荣王世子,便约着他一起来你们这里蹭饭。”

魏鸢给萧姮和花贵妃行过礼,花轻寒和花晓寒也上前行礼问安。

寒暄了一阵后,大家围在萧姮身边坐了下来。

花晓寒与萧姵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此刻两人挨坐在一起正好说话。

在萧姵择婿一事上,花晓寒虽不及父母兄姐那般热络,但肯定也是向着花轻寒的。

她与魏鸢不熟,但十四五岁的少女对某些事情最是敏感。

这位荣王世子分明是来者不善,哥哥必须得小心了。

她凑到萧姵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萧姵,这人是不是也想打你的主意?”

萧姵险些被口水呛到。

小姑娘们的眼睛都这般毒辣么?

魏鸢明明什么都没有说,进了偏殿之后甚至连看都没有朝自己这边看一眼,花晓寒居然能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

她也压低声音道“不要胡说,你没有看见他的眼睛一直都盯着你哥吗?”

花晓寒用指甲在她腰上挠了一下。

萧姵自小就怕痒,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

众人停止说笑,一起看了过来。

萧姵捏着花晓寒那只捣乱的手“是晓寒故意挠我!”

花晓寒气急“你居然好意思告状?!”

萧姮指着两人笑道“梦寒,你快瞧瞧她们两个,都是快及笄的大姑娘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整日吵吵闹闹的。”

花贵妃拍了拍怀里的安阳公主“温婉端庄大方娴雅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我瞧着她们这样子就挺好。”

萧姵凑到她身边“贵妃娘娘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上了,大姐姐今后若是再为这个管我,您一定要帮我说话。”

萧姮瞪了她一眼“别把自己说得这般可怜,本宫若是有那本事管你,你还会是这副泼皮样儿?”

花家姐弟三人见惯了她们这个样子,并不觉得有什么。

唯有魏鸢心里暗惊。

明艳贵气的萧皇后,风姿秀雅的花贵妃,温润如玉的花世子,还有那个看起来楚楚动人的花晓寒。

原来这群人私底下竟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在一起真像是一家人,而他却只是个看客而已。

看来他之前真是低估花轻寒了,他的威胁纵然及不上桓郁,也绝非“小患”。

正说笑间,一名身着浅紫色衣裙,年纪大约二十出头标志妇人带着几名宫女走进了偏厅。

萧姵不喜欢管后宫的闲事,除了几位位分高资历也老的妃嫔,其余位分低的年轻妃嫔她几乎都不认识。

之前的辛美人是一个,眼前这位美人她也没有见过。

花贵妃抬眼看了看宫女们手里捧着的茶盅,问道“今儿施采女又弄了些什么稀奇的汤水?”

那妇人福了福身,轻声细语道“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就是嫔妾学着煮的甜汤,请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以及诸位贵人尝一尝。”

萧姵却突然愣住了。

施……采女?

不该是施美人么?

难怪她会觉得这妇人有些眼熟。

她的眉眼居然与那河东郡的施郡丞和施公子有几分相似。

当然,那父子二人都太过于富态,远不及这妇人生得精致,但只要仔细观察,还是能够看出他们的关联。

自从那一次问过桓郁后,萧姵就再也没有想起过施郡丞一家。

没想到短短一两个月间,施美人竟已经连降好几级,成为了一名采女。

看来施家父子做的那些事情定是被白郡守给查清楚了。

父亲和弟弟犯了案,连累宫中的施美人是肯定的。

她既然从美人沦为采女,就意味着已经失了宠。

后宫妃嫔数量庞大,行宫殿宇数量有限,自是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带来。

能来的妃嫔要么就是位分高,要么生育了皇子公主,要么就是最近特别得宠的。

可一名失了宠的采女,居然还能前往行宫避暑,足见这位施采女不是一般人。

施采女行事几有分寸,亲自将茶盅放在众人面前后,又带着宫女们退了出去。

萧姵并没有去品尝那甜汤,而是对萧姮道“大姐姐,这位施采女是不是从前的施美人?”

萧姮挑眉“你不是从来都不关心这些事情的么,怎的会知晓这个?”

花贵妃也道“是啊,施采女从前的确有美人的位分,只是前不久父兄犯了事,遭了连累。

若非她向来行事稳妥,在宫里颇有些人缘,恐怕直接就去冷宫了,哪里还能保住采女的位分。”

萧姵撇撇嘴。

要照她的脾气,与其这般卑躬屈膝地伺候人,还不如直接去冷宫呢。

当然,话也不能这么说,冷宫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施美人这般能屈能伸,除了保命之外,说不定还想着东山再起呢?

第四十一章 小风筝杠上娇娇女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

尤其是早已经没有了争斗之心的花贵妃,对前朝的事情半分兴趣都没有。

所以她只知道施采女是受父兄所累,但施家具体是犯了什么事情,她就不得而知了。

萧姮也不爱干预政事,但天庆帝时常与她谈论朝事,加之施家的案子与萧姵有关,因此她添了几分关注。

但这种事情显然不适宜在这种场合谈论,所以听了花贵妃的话后,她只是轻笑道“施采女是施家的长女,她哪儿来的兄长?”

花贵妃白了她一眼“打小儿你就喜欢揪我的错,兄长和弟弟的区别根本不大嘛!”

在座的人全都被她逗笑了。

萧姵有心询问一下施采女的情况,却被花晓寒抢了先。

“长姐,施采女的父亲和兄弟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花贵妃道“这种事情你让我怎么好四处打听?”

花晓寒嘟囔“那您还把她留在自己宫里?”

“你这孩子真是……”花贵妃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我是什么样的性子你还不清楚?”

十几年前的教训太过深刻,花贵妃如今想的只是明哲保身。

除了与萧姮和太后时有来往,后宫里的其他女人她从不来往。

不是她缺少同情心,像施采女这种状况,她真是避之唯恐不及。

花晓寒道“我就是觉得这件事有些反常,所以才问您的。”

萧姮笑道“你长姐方才不是说了么,施采女在宫里颇有些人缘。

不仅是位分高的妃嫔,就连与她品级相当的美人们,甚至是一些身份卑微的宫女太监,都是她拉拢的对象。

得知施家出了事,她立刻就去了宝华宫。

也不知太后娘娘看上了她哪一点,居然肯出面替她求情,因此才没有受到重罚,还得了个采女的身份。”

花晓寒恍然“原来是太后娘娘让长姐收留她的。”

花贵妃道“你以为呢?云落宫十多年来都是我一个人住,突然添了个采女,不知道有多别扭。

好在她这人极有眼色,在云落宫住了半个多月,竟是半点麻烦都不给我添。

临来行宫之前,太后娘娘特意嘱咐,让施采女一并随行,所以我就带着她一起来了。”

她的解释也算详尽,萧姵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施采女的厨艺相当不错,煮的汤甜而不腻,就连魏鸢这个自小就挑食的人都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更让人惊讶的是年幼的安阳公主,竟把茶盅里的甜汤喝了一多半。

“哟,我的乖乖,今儿胃口这么好呢?”花贵妃吃惊地笑道。

萧姮感染风寒的那段时日,她亲自照顾安阳的饮食起居,对这小公主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

尤其是最近天气太热,她又长了痱子,吃喝都成了大问题。

最近几日虽然略好一点,但也需要人哄着才肯多吃几口。

没想到施采女的甜汤竟这般受小公主欢迎。

萧姮就更不用说了,唇畔的笑容久久不散。

“阿姮,安阳这么喜欢施采女的厨艺,要不我让她每日都弄些新鲜吃食送过来?”

萧姮道“人家又不是厨娘,怎好日日劳烦?再说安阳这挑食的毛病也得治一治,不能什么都顺着她。”

花贵妃不好坚持,用丝帕替安阳擦了擦小嘴“听见没有,今后吃饭不准再挑三拣四的。”

施采女的话题就这么过去了。

大家一起用过饭,萧姵和魏鸢以及花家兄妹告辞离去。

花轻寒走在萧姵的左手边,花晓寒二话不说立刻就挽住了她的右胳膊,半点机会都不留给魏鸢。

魏鸢狠狠剜了花晓寒几眼。

花家的臭丫头暗地里一直在同他较劲,简直太可恶了!

花晓寒后脑勺上又没有长眼睛,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她笑道“萧姵,昭昭和阿臻她们都来了。行宫不比京中,大家住的地方非常近,咱们可以时常在一起玩了。”

萧姵毕竟只有十五岁,自然喜欢与朋友们一起玩儿。

她一口应道“好啊,只是我还有公务,你们得把时间安排好。”

“什么公务不公务的,你不就是想带着麒麟卫的人去狩猎么?

我们几个虽然不会武,却都是会骑马的。

到时我们骑着马随你们一起去,等你们打到猎物,咱们一块儿烤肉吃。”

听了妹妹的话,花轻寒的嘴角往上翘了翘。

大魏的贵女基本都会骑马,有一部分的骑术还算不错,甚至还能下场打马球。

但比起小九,这样的骑术就完全不够看了。

尤其是妹妹和她刚才提到的那几位,也就是能端坐在温驯的母马上慢跑几步。

倘若真的带着她们去狩猎,那情形真是不忍直视。

魏鸢越发生气了。

花家的臭丫头真是得寸进尺!

狩猎的时候带着她们,自己还能有什么机会?

娇娇女简直比那些与他竞争的少年郎还要讨厌一万倍!

※※※※

麒麟卫与随侍的禁军一样,按照统一的部署驻扎在行宫的外围。

把花晓寒和魏鸢送走后,萧姵和花轻寒回到了驻地。

她的住处是一座单独的帐篷,距离桓家兄弟的帐篷只有五六十尺。

与花轻寒分开后,她去了桓郁的帐篷。

“桓二哥,你在里面么?”她在外唤了一声。

很快,帐篷里就传出了桓郁的声音“小九快进来吧。”

萧姵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只见桓郁正趴在桌案上,认真地看着什么。

“桓二哥在看啥呢?”她好奇地走了过去。

桓郁直起身子,偏过头看着她“我在看行宫附近的舆图。”

萧姵探过头在那图上瞄了一眼,只见上面被他标注了许多小字。

“桓二哥,你今日出去了?”

桓郁道“今日闲着没事,我和阿际以及曹锟去附近的猎场转了转。

很快就要开始训练了,总要根据附近的地形地貌制定一下计划。”

萧姵吐了吐舌头。

桓二哥做事要不要这么认真啊?

与他相比,自己这个队长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所谓的训练,她想的全都是狩猎,哪里还会想去制定什么计划?

可人家呢?

第四十二章 不简单的人物

两人相处日久,桓郁如何看不出萧姵在想什么。

他放下手中的笔,轻笑道:“小九自幼在京中长大,行宫肯定来过不止一次。

以你的本事,对附近猎场的地形早已经了若指掌,自是不用像我这般花费这么大的气力。”

好话人人爱听,更何况桓郁说的全都是实话。

行宫附近的猎场,早些年就被萧姵跑了个遍。

她寻了把椅子坐下,眉头微蹙:“桓二哥,最近我一直瞎忙,好些事情都没有顾得问你。

今日我去大姐姐那里用饭,遇见了施郡丞的长女,这才想起了施家的案子,所以想来问一问你事情进展如何了。”

桓郁在她身边落座,道:“一次我与你提及此事,说那位罗先生准备与施公子交易的那批货全数被查没,流云商贾也抓到了十几名。

只可惜那施公子极为狡猾,交货的那一日他并未出现,所以白郡守并没有拿住他的现行。

我们都以为白郡守太过无能,现成的功劳都把握不住。

其实他行事极为稳妥老辣,施家的事情很快就被他查了个底朝天。

不仅仅是施公子暗中与流云国商贾交易的事,还有施郡丞贿赂京中官员的事。

甚至于施夫人与人抹牌赖账,与施郡丞的侍妾争风吃醋伤了人,还有那施二姑娘做过的一些恶事,施家族人欺男霸女占用别人家土地的事情也全都查得清清楚楚。”

“我的天!”萧姵啧啧道:“白郡守看起来慈眉善目非常老实的模样,没想到办事竟这般雷厉风行。

得是多大的仇怨,才能让他那瘦小干枯的身体中迸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

桓郁道:“人都是逼出来的。白郡守曾经也是三甲进士出身。

因为不会钻营,在河东郡守的位置一坐就是二十年。

施郡丞没到河东郡任职之前,白郡守把河东郡治理得秩序井然,他自己的日子也过得非常舒坦。

可这一切都随着施郡丞的到来全都被打破了。

尤其是最近几年,施郡丞仗着女儿选秀进了宫,没少在郡府耀武扬威,把白郡守压得死死的。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年?在官位又能坐多少年?

站在白郡守的角度,他半生的美好和抱负,几乎全都被施郡丞给毁了。

如今有了将对方彻底碾压的机会,他自是要牢牢抓住。”

萧姵叹了口气:“如今施家人都去哪儿了?”

桓郁道:“白郡守把案子彻底查清楚后,当即就派人查抄了施家,并把他们一家人押解到了京中。

纵观历朝历代的皇帝,谁能容忍官员与敌国互相勾连。

你还记得施公子与那位罗先生提及的那批货么?”

萧姵点点头:“我一直都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货物,竟能让罗先生流露出那样的表情。”

桓郁道:“罗先生的那批货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数量十分庞大。

施公子太过贪婪,因为以他的财力,根本无力吃下那么大的一批货。

所以他借着郡府追查流云商贾的时机,想要用最小的代价拿下罗先生的那批货物。

罗先生经商多年,又怎么会识不破他的小伎俩。

施公子见他不为所动,便提出了新的方案,即用流云国最为缺乏的兵器与罗先生交换。

罗先生心动了,因为他们与魏国经商多年,目的就是为了替流云国主筹集各种本国缺乏的物资。

在所有的物资中,他们最为缺乏的就是大魏的兵器。

可大魏对兵器的管制非常严格,他们几乎寻不到门路。

若是能从施公子手中买到兵器,他们愿意付出几倍,甚至是十几倍的代价。

更加重要的是,只要他们这一次将施公子伺候好了,今后这样的生意便可以一直进行下去。”

萧姵拧着眉头道:“施公子做了这些违法的生意,足以让他们全家掉十次脑袋。”

桓郁笑道:“施家人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施郡丞在河东郡的确是一手遮天,但以他的品级,是无法接触到兵器的。

所以施公子在罗先生面前说的那些用兵器换物资的话,其实都是骗人的。

白郡守查出了那么多的实据,最严重的一条却根本无法定罪。

最后的结果,施郡丞被查没了家产并撸了官职,与他的妻儿一起被流放到三千里外了。”

萧姵道:“果真是运气不错,难怪……”

桓郁接过她的话头:“那施采女已是罪臣之女,能保住性命已是不容易。

她却还能有个位分,甚至还跟随陛下一起来行宫避暑,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萧姵笑道:“桓二哥莫要长他人志气,我觉得你才不是个简单人物呢。

知晓施家事情的始末也就罢了,你居然还能知道施美人已经降级成了采女,而且还一起来了行宫。

若非与你相熟,知道你不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我恐怕都要害怕你了。”

桓郁无奈地笑道:“你实在是高看我了。施家的事情是阿良哥他们一直在跟进,并及时将消息传递给我,所以我才能知道得这般详尽。

至于那施采女的事情,其实是从阿际那里听来的。”

“桓三哥?!”萧姵显然有些不相信。

在她印象中,桓际虽然也算挺有本事的少年,但比起桓郁还有不小的差距。

这样的差距不仅仅指武功,而是方方面面的能力。

桓郁耐心解释道:“小九千万别小看了阿际。我与他自幼一起长大,读书习武他的确是比我略微差了一点,但他也有我及不的地方。

比如说与人相处,他就比我强得太多。

来京城这几个月,他结交的朋友数不胜数,而我的朋友却寥寥无几。

施采女的事情,就是他从朋友那里打听到的。”

萧姵笑道:“朋友贵精不贵多,桓二哥虽然没有几个朋友,却全都是换命的交情。

桓三哥嘛,恐怕是酒肉朋友居多……”

话音未落,帐篷外传来了一道响亮的男声。

“好哇!你们两个背地里说我坏话!”

萧姵和桓郁一起朝帐篷门口看去。

只见一双大手唰地掀开门帘,桓际气鼓鼓地走了进来。

第四十三章 有些事情就是越描越黑

被抓包的两人没有半分尴尬和窘迫。

桓郁笑着问:“阿际方才去哪儿了?吃饭的时候都没有见到你。”

萧姵也笑道:“我和桓二哥就是闲聊了几句,哪儿有说你的坏话嘛。”

“你们两个真是……”桓际深知自己不是这两人的对手,“狼狈为奸”四个字愣是没敢说出口。

他走到萧姵身边,也寻了一把椅子坐下。

“小九,你今儿跑哪儿去了,我们几个去了一趟猎场。”

萧姵道:“怎么样,猎场里猎物还多吧?”

与谈得来的朋友谈论感兴趣的话题,桓际很快就把之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眉飞色舞地说起了今日的所见所闻。

桓郁并没有插话,执起茶壶倒了三杯茶。

桓际本就有些渴了,说了好些话后更是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喝过茶后他才想起自家哥哥刚才的问话。

“从猎场回来后,谢远他们几个约我去湖边游水。

没曾想那里有好些人在划船,其中还有不少的贵女。

游水没游成,我们几个就跟着谢远去他家蹭饭了。

你们还别说,康安伯府的厨娘手艺着实了得,尤其是那道酸笋鱼汤简直太开胃了,我都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饭。”

听他夸赞酸笋鱼汤,萧姵略有些嫌弃道:“你居然能吃那个?”

酸笋是个很神奇的东西,爱吃的人觉得香,酸爽可口特别下饭;吃不了的人觉得臭,闻了之后食欲顿消。

萧姵就属于后一种人。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竹笋明明那么好吃,经过腌渍后居然会是那种味道,而且还有那么多的人喜欢。

身为前一种人的桓际同样想不明白,那么好吃的东西居然会遭人嫌弃。

眼看着两人就要为一点吃食进行一番辩论,桓郁颇为无奈。

“我说你们两个就是闲的,多大点儿的事情也值得争辩?”

萧姵和桓际对视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小九,你知晓谢家有多少姑娘么?”桓际突然开口道。

他的话锋转得太快,萧姵和桓郁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哎呀!”桓际跺了跺脚:“你们俩都在想些什么?我就是见谢家姑娘太多,随便问一问而已,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有些事情就是越描越黑。

他越是解释,萧姵和桓郁越是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尤其是桓郁。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阿际曾经毫不避讳地说过想要在京里找媳妇。

大魏民风远比锦、离两国开放,贵女们并非养在深闺人未识。

但公子们想要近距离接触她们,从而达到了解她们甚至从中挑选妻子的目的,也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当然,行宫的情况比较特殊。

陛下虽然没有把所有的妃嫔都带来,但随行的宗室勋贵以及重臣家眷人数着实不少。

行宫占地虽广,房屋的数量却有限。

位高权重的人家还能分到一个单独的院落,有不少人家只能两家人共用一个院子。

康安伯府是勋贵中为数不多的手中依旧有实权的人家,但一个单独的院落依旧不足以让他们住得宽松。

条件所限,规矩自然也就松了,阿际去谢家蹭饭,遇见他们家的姑娘不足为奇。

可他的表现……这一趟谢家之行,阿际究竟是遇到了什么状况?

年龄与萧姵差不多大的谢家姑娘,她几乎全都认识。

她坏笑道:“谢家是大家族,姑娘自是多得很。

与我年纪相仿的怎么着也有十一二个,桓三哥想打听哪一位尽管说,我一定帮你的忙,而且保证绝对不泄密。”

“少来添乱!”桓际把她推到一边:“我是替那些姑娘来给你捎话的。”

“给我捎话?”

“谢家的那些姑娘们说,行宫这里虽然凉爽,但好玩的地方太少。

她们都是会骑马的,所以想随着你一起去狩猎。”

萧姵真是服了。

这些小姑娘是不是还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商量好了?

花晓寒才刚对她提过同样的要求,谢家的姑娘也跟着起哄。

麒麟卫是带着训练任务去狩猎的,又不是去游玩,带着一大群贵女像什么样子?

桓郁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不喜欢一大群人凑在一起,也不擅长和姑娘们打交道。

谢家姑娘们提出的要求,其实就是代表了前来行宫避暑的所有贵女们的意愿。

乌秧乌秧的一大群姑娘跟着,那场景他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然而他转念一想,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对。

谢远也是麒麟卫的一员,谢家的姑娘想给小九捎话,干嘛不去找谢远,而是选择与她们并不相熟的阿际?

为了不让弟弟出糗,直到萧姵离开后他才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兄弟二人单独相处,桓际说起话来更加没有顾忌。

“哥,京中的贵女比天水郡的姑娘还要大方。不仅是谢家姑娘,其他的那些贵女也不甘示弱。

我根本都不认识她们是谁,她们居然能叫出我的名字。”

“你说的她们是……”桓郁十分难得地生出了几分好奇。

“就是那些在湖里划船的姑娘……反正我也说不清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往桓郁身边凑了凑:“咱们离家好几个月,哥你是不是把祖父交待的任务给忘了?”

桓郁真是受不了他这跳脱的思维方式。

说着狩猎能扯到吃食,说着吃食能扯到贵女,说着贵女能扯到祖父。

“你也说了是几个月,有什么好着急的?”

桓际急了:“哥!我遇到啥事儿都对你说,你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我早就说过了,小九是最适合做我嫂子的人。

你与她单独相处那么久,竟一点想法都没有么?”

桓郁哑然失笑:“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想法?”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弟弟说。

最近一段时间,他觉察到自己对小九的感觉变得有些微妙。

说是朋友,似乎又有那么点不同。

说是喜欢,似乎又欠了一点什么。

桓际忿忿道:“你别想骗我!依你的脾性,回京之后简单休整一两日肯定就回麒麟卫了。

可你既没有回麒麟卫,也没有在家里待着。告诉我,你整日都在忙些什么?”

第四十四章 桓二公子的策略

桓际的话如同在桓郁的头上泼了一瓢凉水。

许多一直在他心头缠绕的东西瞬间变得明朗。

他整日都在忙什么?

忙着帮小九对付萧国公,忙着替她善后。

有些事情小九或许并不在意,比如说名声。

即便有人知晓了她对萧国公做的一切,流言满天飞,她也绝对不会承受不住。

可他却非常在意。

在所有人眼中强大无匹的小九,其实是个极度敏感的孩子。

她不脆弱,不代表她不会受伤。

她不哭泣,不代表她不会难过。

所以他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动的人力和物力,尽可能把整件事情做得完美。

如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小九也恢复了往日的快乐,他却一日比一日迷茫。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个从来不喜欢管闲事的人花费那么多的心力去管了那么大的一个“闲事”?

答案只有一个,他喜欢小九。

认清楚了这个事实,桓郁有些不知所措。

小九马上就要及笄,婚事自然要提上议程。

她手中有先帝的圣旨,包括陛下在内,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够左右她的婚事。

想要成为她的夫婿,不需要讨好她的长辈,甚至不需要拥有最优渥的条件。

需要的只是她的认可,她的喜欢。

可想要做到这一点,何其艰难?

小九根本就把她自己当成一个男孩子,心中想的全都是带兵打仗建功立业。

想娶她为妻的少年郎有的是,虽然其中不乏动机不纯者,但真心实意的也不在少数。

表现得最为明显的有两个——魏鸢和花轻寒。

荣王世子,文渊侯世子。

身份相当,年龄相当,相貌也是半斤八两。

一个跟在小九身后跑了七八年,一个为了她用尽各种算计。

与他们相比,他有什么独特之处?

单是那复杂的家世,就足以吓退最怕麻烦的小九。

当然,他本来也不打算继承家业,只要小九愿意,他可以陪她去任何一个地方,陪她实现那个盖世英雄的梦想。

问题是,小九未必需要人陪啊……

魏鸢和花轻寒,以及他们身后的荣王府和文渊侯府,两家人都不会扼杀小九的梦想,都愿意做她的坚强后盾。

然而,她却并不买账。

所以,他暂时还得把这份心动和喜欢藏好,绝不能像那两位一样,让她避之唯恐不及。

如今他已经得到了小九的信任,可以时常陪伴她左右。

接下来就是进一步巩固存在感,渐渐让小九离不开他。

桓郁默默叹了口气。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小九是个离开谁都能活得好的人,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做到?

“哥……”桓际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桓郁醒过神来:“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脸色忽明忽暗,眼神一会儿黯淡一会儿又发出亮光,跟……”

“跟什么?”

“跟有病一样!”

桓郁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我倒是要提醒你几句,你想要找媳妇儿我不拦着,但有一点,绝对不能花心滥情。

别给我今日招惹张家姑娘,明日招惹李家姑娘,祖父的军棍可不是吃素的!”

“哎——”桓际不乐意了,站起身道:“哥,你不仅是病了,还吃错药了!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几句,你就这样说我!

想娶小九的人多了去了,你别以为自己天时地利人和啥都占全了就不当回事。

照你这么下去,我儿子都会叫爹了你都未必能娶上媳妇儿!”

桓郁被他气笑了,抬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滚!”

桓际嘿嘿笑着跑了出去。

※※※※

再说萧姵。

她离开桓郁的营帐后,打算去马厩瞧瞧刚驯服没多久的宝马。

没走几步,远远就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朝自己迎面走来。

曹节?萧姵的眼睛眯了眯。

他是金吾卫上将军,都这般时候了不在自己的驻地休息,跑到他们这里来做甚?

“郡主——”曹节看清楚她的形容,提高声音唤道。

萧姵咧咧嘴,早知道就直接回去睡觉,真是麻烦!

她堆起笑容迎上前:“曹将军。”

曹节身高马大,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她面前。

他抱拳施礼:“郡主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

萧姵笑道:“我想去马厩瞧瞧,曹将军到此间是来寻曹少将军的么?”

曹节笑道:“末将是特意来寻郡主的。”

萧姵如何肯信这种话。

天都已经黑透了,若非四处点着灯笼,能看得清楚谁是谁?

这个时辰一般人早都睡觉了,他一个大男人来找她一个小姑娘,算是怎么回事儿?

曹节毕竟不是曹锟,勉强也算是她的长辈,萧姵自然不能太过失礼。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曹将军不如随我去大帐中一叙?”

“如此甚好。”

曹节落后萧姵半步,随她一起去了麒麟卫的大帐。

见他如此小心翼翼,萧姵心中不免感慨了一番。

难怪曹节能从一名普通的士兵走到今日这一步,除却多立军功,行事有分寸才是他最大的长处。

她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郡主,即便挂了一个墨麒队长的头衔,在金吾卫上将军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

可人家愣是愿意做小伏低,把自己当作一个真正的大人物对待。

不管是不是真心,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整个大魏朝堂都寻不出几个。

与他相比,曹锟显然就差得太多了。

那厮从前敢与她对着干,甚至还敢与她动手。

如今进了麒麟卫,态度虽然有所好转,但行事却远不如他父亲谨慎小心。

不过,说句实话,曹家父子二人她都不喜欢,但曹锟那样真性情的还能稍微顺眼一点。

不多时,两人已经走进了大帐。

“曹将军请坐。”萧姵抬了抬手。

曹节又抱了抱拳,这才稳稳落座。

萧姵也坐了下来,笑道:“未知曹将军想与我说些什么?”

曹节道:“末将听犬子说,麒麟卫打算在附近猎场进行骑射训练?”

萧姵没想到他说的会是这个,点点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他说京中小校场地方狭窄,以至于麒麟卫众人的骑射功夫一直不见长进,所以让我与桓队长利用猎场的便利进行骑射训练。”

第四十五章 老奸巨猾,目标一致

麒麟卫是一支非常特殊的队伍。

虽有队长副队长各两名,却不似禁军和金吾卫一般有严格的等级之分。

包括萧姵和桓郁在内,所有的队员衣食住行都得自己动手,身边连个亲兵都没有。

只是每晚两队各派四名队员巡夜,负责守卫驻地的安全。

萧老国公治军极严,萧家子弟在军中从来没有特殊待遇,因此萧姵的自理能力完全没有问题,丫鬟们不在身边伺候也能过得很不错。

她并没有打扰值夜的队员,亲自给曹节倒了杯茶。

曹节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杯“郡主折煞末将了。”

萧姵继续道“将军问及麒麟卫训练一事,莫不是为了金吾卫中新招募的那批士兵?”

曹节赞道“郡主真是明察秋毫。上个月金吾卫招募了一批新兵,虽然都有些武功底子,骑射却差得一塌糊涂。

末将听闻郡主和桓二公子有心在此间训练骑射,便打算参与进来,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萧姵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金吾卫掌宫中及京城日夜巡查警戒,职责与禁军有部分重叠。

这些年两军表面上相安无事,私下里为了争夺权柄一直小动作不断。

但不管怎么争斗,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们都不以骑兵为主。

开什么玩笑,护卫京城护卫百姓都用骑兵,大魏从北戎购买的军马还不得翻倍?

若换个人来与她商量这件事,萧姵直接就回绝了。

可曹节毕竟是上将军,又颇受姐夫重用,不好太落他的面子。

萧姵笑道“如此甚好,早就听闻曹将军带兵有方,此次正好讨教一二。

只是行宫附近的猎场毕竟不是皇家猎苑,地方比较狭窄。

若是参与的人太多,恐怕就失去了训练的意义。”

曹节忙道“末将知晓,上月新招募的禁军不过百人。

为求公平公正,此次末将只派其中的四十名参与骑射训练,郡主觉得此法可行?”

萧姵刚想应下,大帐外传来了凌云峰的声音“萧队长,禁军金大统领求见。”

曹节的面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姓金的消息灵光得很,自己屁股还没坐热呢,他就撵着脚步来了。

萧姵睨了曹节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请金大统领进来。”

很快大帐的门帘就被掀开,身材魁梧的金大统领走了进来。

见曹节端坐一旁,他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

“末将参见郡主。”金大统领敛住情绪,给萧姵行了个礼。

萧姵忙起身还礼“大统领有事派人知会一声即可,这么晚了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金大统领朗声笑道“事情虽说不上有多大,却必须要得到郡主允准,除了末将,禁军中哪里还有合适的人选?”

萧姵请他坐下,同样为他倒了一杯茶。

毫不意外,他的表现也如曹节一般诚惶诚恐。

萧姵有些头痛。

她自小接触过不少的武将,大多性格耿直爽快,心机不是没有,基本都用在了练兵和御敌上。

哪儿像眼前这二位,身材一个比一个魁梧,心眼儿却丝毫不亚于那些文官。

她敢肯定,金大统领此行的目的与曹节绝对是一样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金大统领很快就把来意说了出来,同样是想要派人参与骑射训练,依旧是四十人。

萧姵当然不会厚此薄彼,对两人笑道“既然两位将军的意见一致,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今日陛下和贵人们才刚抵达行宫,有好些事情尚需要安顿。

明日下午我会派人将训练计划交到二位手中,三日后正式开始训练,二位觉得是否可行?”

曹、金二人自是没有异议,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萧姵亲自将二人送出了大帐,并目送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

“萧队长,天都这么晚了,曹上将军和金大统领来找你做甚?”凌云峰和另外几名值夜的队员围拢上来。

萧姵把事情经过简明扼要地说了说,这才回了自己的营帐。

※※※※

第二日一大早,魏鸢就骑着马来了麒麟卫的驻地。

队员们正围坐在一起吃早饭,萧姵也不管他是不是吃过了,直接扔了个大馒头过去。

魏鸢接过大馒头,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萧队长。”他捧着手里的馒头,蹭到了萧姵身边。

萧姵把嘴里的馒头咽下“不是说好我带你来的么,你怎的自己就跑来了?”

魏鸢心道,等你个没良心的想起小爷,恐怕得等到明年的今日!

当然,这样的话他是不敢当着对方的面说的。

“这么点事情怎敢劳你大驾。”他挨着萧姵坐下,笑眯眯道“小九,你看我这身衣裳如何?”

萧姵之前就发现了。

魏鸢这厮一改从前的穿衣风格,换了一身黑色绣暗纹的衣袍。

虽然与黑色麒麟服不完全一致,晃眼看去区别并不算太大。

她收回视线,又啃了一口馒头。

魏鸢这厮打小儿就不喜欢穿暗色衣裳,十天中总有七八天穿的是绯色锦袍。

没想到此次为了混到她身边,他连自己的喜好都顾不上了。

“萧小九……”

“我听见了!”萧姵有些不耐烦道“你又不是正式的队员,爱穿什么就穿什么。”

“那我可不可以跟着墨麒队?”

萧姵深吸了一口气“随你便,但你必须听从我的指挥,与墨麒队的队员们一起训练。

若是拖了后腿,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其实她很清楚,魏鸢同样是自幼便开始习武,骑射功夫更是不在话下。

即便比不上她和桓二哥,也及不上桓际和曹锟,比其他的队员却要强太多。

但这家伙有些娇气,又有些任性。

若是不把规矩同他说清楚,到时候麻烦事多得很。

“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听你指挥。”

“既如此就把这馒头吃了!”萧姵毫不客气地下了第一道命令。

萧姵和桓郁带领麒麟卫全部成员离开了驻地。

行宫附近的猎场一共四座,说是“附近”,其实距离最近的一座也有二三十里。

不过这点距离对于骑马而言,也就是半个多时辰的事。

照萧姵和桓郁之前的计划,本来是打算在两队之间展开竞争。

如今有了金吾卫和

第四十六章 争风吃醋也能替

不管是桓家兄弟还是萧姵和曹锟,对竞争这个词都不陌生。

以他们的出身,到了军中自是不用像平民百姓那样从普通士兵做起。

但要想成为统领一队人马的将领,甚至一军主帅,就必须面对数不清的竞争。

所以,对于禁军和金吾卫的加入,他们是非常欢迎的。

有竞争才能有进步,这句话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有道理的。

抵达最近的猎场后,墨麒赤麟两队分开行动,开始了第一次的竞争。

马蹄阵阵,鸟飞兽奔。

大约一个时辰后,两队人马回到了原处。

经过一番查点,墨麒队比赤麟队多打了一头麋鹿,赤麟队则多打了一只黄羊,其余山鸡野兔数量和大小都差不多。

但这是在四位队长都没有动手,而墨麒队多了一个魏鸢的情况下得到的结果。

也就是说,初次的比试赤麟队赢了墨麒队。

萧姵和桓郁离京时,两队正准备迎接天庆帝的考校。

所以对他们二人来说,今日的比试是麒麟卫成立以来两队的第一次正式较量。

桓郁不在乎输赢,萧姵的腮帮子却鼓了起来。

这些家伙平日一个个能把牛都给吹天,一到关键时刻就原形毕露。

就好比麒麟卫成立的那一日,若非桓三哥赢了曹锟,她侥幸赢了桓二哥,墨麒这个称号都别想拿得到。

桓郁觉得她生气的模样格外生动,却深知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触她霉头,否则绝对会得不偿失。

他带着几名队员去处理猎物准备烤肉。

谢远赵骏几个今日表现不佳,更不敢往她跟前儿凑,老老实实地去生火。

唯有桓际心大,魏鸢脸皮厚,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了萧姵身边,就连花轻寒都只能站在火堆的另一头,想和她说句话都够不着。

“萧队长,其实咱们今日没输。”桓际有些神秘地说道。

萧姵撇撇嘴,真是懒得理他。

她又不是输不起的人,这些人一个二个的都在干嘛?

桓二哥带着人溜了,谢远和赵骏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轻寒哥连话都不敢同她说。

最可恶的就是身边的这两个。

一个继续吹牛皮,一个依旧跟个糯米团子一样黏糊糊。

“哎,你不相信我啊?”桓际有些着急了。

魏鸢嗤笑道:“桓副队长倒是拿出点实际的,光说不练让队长怎么信你?”

他早就看这家伙不顺眼。

好容易桓郁腾出个位置,他跟着来凑什么热闹?

桓际同样是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哥昨晚虽然没有把话说在明处,但凭他对哥的了解,那就是真的喜欢小九了。

而小九对哥分明也是……呃,就算还不是喜欢,但也绝对是与众不同。

别说是你个糯米团子小风筝,连那花世子都比不。

小九迟早都要进桓家门,早晚而已。

但在这期间,有些个苍蝇蚊子也是需要撵一撵的。

不过,这么做多少有些争风吃醋的嫌疑。

哥在小九心目中的形象绝对不能受损,他反正无所谓,就替哥去争这个风吃这个醋好了。

桓际乜斜着眼睛看着魏鸢,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小九,瞧瞧这是什么?”

只见一只毛色雪白,不足拳头大的小兔子被他提着耳朵,凑到了萧姵面前。

萧姵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真是够了!

难道添一只不足二两重的兔子,墨麒队就能赢了?

魏鸢则戏谑道:“桓副队长,你把萧小九当那些闺中弱女子了?

一只小兔子,一只小兔子……哈哈……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桓际脸皮厚得很,把小兔子抱在怀里轻轻摸了摸:“小九不喜欢也没啥,总归会有人喜欢的,对吧?”

他正说得起劲儿,远处传来了一阵凌乱的马蹄声。

正在生火的赵骏看清楚来人,扔下柴火迎了过去。

“四妹,你们怎的来了?”

端坐在马背的姑娘正是赵昭昭,她的身后还跟着十几骑,骑马的人全是十四五岁的女孩子。

有花晓寒、齐臻还有她们的丫鬟。

赵昭昭的骑术一般,但在这一群女孩子中算是最好的,所以她骑行在最前面。

包括丫鬟们在内,女孩子们全都是娇养闺中十几年的人。

一次骑行二三十里于她们而言已是非常辛苦的事,说是腰酸背痛腿抽筋都不为过。

“二哥快扶我下马。”赵昭昭见到自家兄长,越发没有气力了。

赵骏赶紧把她扶下马背,忍不住轻斥了几句。

“你们几个胆子也忒大了,居然连护卫都不带一个就敢跑这里来,万一遇见猛兽怎么办?”

赵昭昭嘟囔道:“二哥骗谁呢,我们早就打听过了,这附近根本没有你说的什么猛兽,最多就是一些麋鹿黄羊山鸡野兔。

若是我们有弓箭,说不定还能打几只烤着吃呢!”

赵骏只觉牙痛。

他也是自小就学过射箭的,可也不知怎么的,就是一直射不准。

别说活物,就连小校场里的靶子都射不准。

今日墨麒队之所以输给赤麟队,很大的原因就是他的射术太差。

自家四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居然敢说这样的大话。

“赵二哥……”

“赵二哥……”

“二公子……”

“赵二公子……”

女孩子们陆陆续续赶到了,一个个都与他打招呼。

萧姵等人也看见了她们,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花轻寒把花晓寒扶下马背,他却不似赵骏那般斥责妹妹,而是温声询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把一旁的赵昭昭和齐臻看得酸死了。

都是哥哥,怎的人家的哥哥就这般温柔,她们的哥哥却一点都不会关心人!

桓际抱着小兔子跟在萧姵身后,忍不住打量着不远处的花晓寒。

他一直以为这姑娘胆子小,遇到什【】么事情都喜欢哭。

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骑着马在这山里乱跑。

啧啧啧……

他不自觉地发出了咂嘴的声音。

萧姵扭过头看着他:“你这又是怎么了?”

“没啥……”桓际嘟囔了两个字。

跟在花晓寒身后的流霞却一眼就看见了他。

她扯了扯身边的垂雪:“你瞧那个……”

第四十七章 哥得加把劲儿

桓际已是文渊侯府的座上宾,花侯和花夫人对他的态度下人们全都看在眼里。

流霞不敢像从前那样直呼他为“登徒子”,对他的印象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好了很多。

垂雪并不知晓她的改变,以为她又要出言冒犯桓三公子,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桓三公子脾气好,不与下人们计较这些小事,她们却必须得注意分寸。

今日这样的场合,公子们谁不在乎面子?

流霞如果再口无遮拦,世子爷和姑娘都不好意思开口求情。

流霞呜呜了两声,用力掰开垂雪的手“你干嘛呢,我是觉得小兔子太可爱了,若是能讨来给姑娘那该多好!”

垂雪讪笑道“我还以为你……”

流霞拉起她的手“赶紧的,小兔子就这么一只,万一赵姑娘和齐姑娘先开了口,咱们后悔都来不及。”

“哎……等等。”垂雪反握住她的手“你急什么?”

她凑到流霞耳边,低声道“侯爷和夫人的态度你没看出来?咱们是女方,该有的矜持绝不能少。

若人家真有那意思,就该主动……”

流霞愣了愣。

侯爷和夫人待桓三公子的态度的确很好,可他们真的是那种意思?

垂雪这小妮子,平日里闷声不出气的,竟有这等眼色?

四下里看了看,这里人多嘴杂,并不适合谈论私密的事情。

她只能放弃了之前的打算“走吧,咱们去伺候姑娘。”

萧姵来到了几位姑娘中间。

“你们几个的性子还真是急得很,我们今日就是来探个路,差不多就要回营了。

等一切都部署妥当,你们再……”

花晓寒打断她的话“萧姵,你昨日答应我的时候可没说是哪一日。

等你们把一切都部署好,跟着来的人就多了,谁还顾得上我们几个?”

赵昭昭也道“九爷,今日的猎物这么多,麒麟卫一共才几个人,加上我们几个也吃不完。”

齐臻附和道“是呀是呀,我们还特意带了调料,丫鬟们正好可以帮忙。”

事已至此,萧姵也不好再说什么。

“走吧,谢远他们正在生火热得很,咱们去那边树荫底下坐。”

一行人跟随萧姵,来到了荫凉处。

丫鬟们不好意思闲着,都去帮忙处理猎物。

花晓寒和赵昭昭直接把桓际和魏鸢方才的位置占了,分别坐在了萧姵的身侧。

桓际认为的“苍蝇蚊子”都是男的,女的他才不在意。

小九再怎么像少年郎,始终还是个女孩子。

她可以嫁给任何一个仰慕她的男子,却不可能娶女子为妻。

所以这些姑娘与小九关系再好,对哥也没有半分威胁。

既如此,他还计较个啥?

桓际睨了魏鸢一眼,却见他握了握拳,转身朝小溪那边走去。

这厮又有新招数!

桓际拔腿追了过去。

小溪边,桓郁正安排人把处理干净的各种猎物交给丫鬟们处理。

“哥,哥……”桓际走到他身边“你还在干嘛呢?”

桓郁把手上的水渍擦干,笑道“你不是在同小九说话么,怎的也过来了?”

桓际冲魏鸢那边努努嘴“你瞧那小子。”

溪边地方不大人也不算多,魏鸢那么大的一个人,桓郁又怎会看不见。

他轻笑道“荣王世子身份尊贵,竟还懂得如何处理食材,也算是难得了。”

若非身边的人是自家哥哥,桓际都想敲开他的脑袋瞧瞧,里面是不是被糨糊给糊住了。

追女孩子得主动,你不表明心迹,谁知道你喜欢人家?

小九就不是个正常的女孩子。

见到这般可爱的小兔子,正常的女孩子肯定喜欢得不得了,都想带回家去好好养。

可在人家九爷的眼中,这只是不足二两重的一块肉,还不够她老人家塞牙缝。

二哥与小九相处那么久,难道不清楚该怎么讨好她?

可爱的小兔子行不通,焦香可口的烤兔肉总不会出错。

瞧瞧魏鸢那小子,平日里娇气得很,现在却在和丫鬟们一起收拾鹿肉,手脚利索得都不像他了!

一旦小九吃了他的烤鹿肉,哥岂不是又落了下风?

“走吧,剩下的事情咱们也插不上手,回去休息一会儿准备用饭。”桓郁拍拍他的肩膀。

“哥……”桓际急眼了,压低声音道“你得加把劲儿啊!”

桓郁道“小九若是那么容易讨好的人,花世子还用犯愁么?”

桓际一噎,转而又是一喜。

承认了!哥终于承认了!

他喜欢小九,想把小九娶回天水郡做他嫂子!

桓郁抚额。

他能说不认识眼前这个傻得没边儿还眼冒星星的人么?

“走了走了,去瞧瞧谢远他们的火生得怎么样了。”他拽着桓际的胳膊折返回去。

桓际边走边还在嘀咕“那你也不能啥事儿都不做啊?”

“做什么,怎么做,都要讲究时机。随大流的事情,做了也白做。”桓郁轻声解释了几句,松开手朝谢远等人走去。

魏鸢收拾猎物很有一手,却不懂得如何腌渍鹿肉。

求教了其他队员和丫鬟后,他把腌渍过的鹿肉烤好,又尝过味道觉得不错,这才亲自送去给萧姵。

为了追求诚意,所有的事情魏鸢都是亲力亲为,因此速度比其他人慢了许多。

等他把鹿肉弄好,萧姵身边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烤肉。

赵昭昭和齐臻十分殷勤地陪在她身边,远远望去真像是一夫两妻,一家三口。

魏鸢在心里骂了一句。

啊呸呸,萧小九是女的,女的!

赵昭昭和齐臻在她身边献殷勤,总比桓郁和花轻寒顺眼得多。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端着鹿肉走到了萧姵身边。

“小九,这是我亲手烤的鹿肉,你快来尝一尝。”

此时的萧姵已经半饱,但也不好不给魏鸢这个面子。

她用匕首叉起一块烤鹿肉尝了尝,赞道“味道不错嘛,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魏鸢笑眯眯道“都是现学的,也不知调料放的合不合适。”

萧姵冲赵昭昭使了个眼色。

赵昭昭心领神会地站起身来,给魏鸢腾了个位置“荣王世子请坐。”

魏鸢高兴极了。

他就知道,萧小九也不是铁石心肠,总是能被打动的。

第四十八章 真话有些伤人

齐臻同样是个很有眼色的人,站起身随赵昭昭走开了。

魏鸢兴冲冲地坐了下来。

他进京都两个月了,萧小九对他的态度还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呢!

萧姵把手里的匕首放下,偏过头看着少年那亮晶晶的眼眸:“魏鸢,你不必这样的。”

魏鸢眨了眨眼睛:“小九?”

萧姵轻叹道:“你是陛下的堂弟,是荣王的嫡长子,将来还要继承荣王府,成为替大魏镇守北地三郡的荣王。

放眼整个大魏,身份能与你比肩的人一共也没有几个。

今日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也不要做了。”

魏鸢忙道:“不过就是烤了点肉给你吃而已,我……”

“你懂的,我说的并不是烤肉。”萧姵打断他的话。

魏鸢脸上的笑容彻底散尽。

他当然能听懂萧小九话里的意思。

身份尊贵如他,不论什么时候都要顾及大魏皇室和荣王府的体面。

男子为了喜欢的女子,可以做任何事情。

皇室子弟却不行。

为了一个女子失了体面,皇室会让他们失去更多的东西。

可萧小九明明不是在乎这些的人,他也不是……

萧姵暗暗握了握拳。

她不想伤害任何无辜的人。

活了十五年,她从来不是个乖孩子,说假话哄人也是常有的事。

魏鸢并没有向她挑明心迹,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完全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可以把他哄得团团转。

可她是个爽快人,行事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

她不想耽误自己,更不想耽误别人。

“魏鸢,真话总是伤人的,可我不想说假话糊弄你。

我手里有先帝的圣旨,任何人都不得干预我的婚事。

我虽然已经十五岁了,却还没有想过要和谁共度一生。

但我可以十分明确地告诉你,这辈子我绝不会嫁入皇室,所以……”

“萧小九。”魏鸢终于再次露出了笑容:“世事难料,人的一辈子那么长,有些话不要说得太绝了。

你从前不喜欢我,今日也不喜欢我,却不代表你将来依旧不喜欢我。”

“魏鸢!”萧姵险些一拳头挥到他脸上。

这厮怎的连个好赖话都不会听呢?

皇室子弟有什么好?

祖父的话言犹在耳,萧家已经折进去了一个姑娘,绝不能再折进去第二个。

小姑姑好容易才摆脱了魏绰,她吃饱了撑的才跳魏鸢这个坑。

“好了好了,我就当你方才没说过那些话。反正咱们俩年纪又不大,有些事情根本不用着急。

我父王说了,让我好好跟着你学本事,其他的事情少去想。”

萧姵心里堵得慌,拳头渐渐松开了。

魏鸢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十分自然地同她聊起了其他事情。

另一边,姑娘们正在逗弄小兔子。

正如流霞所愿,桓际的小兔子已经成了花晓寒的小兔子。

但过程却不似垂雪想的那么复杂,桓际并没有主动讨好花晓寒,而是那小兔子主动跳进了花晓寒的怀里。

花晓寒自幼便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此次前来行宫避暑,她甚至把那只丑丑的大肥猫都一并带了来。

似这般愿意主动与她亲近的小兔子,她如何不喜欢?

桓际本就是个大方的人,更何况是一只不值什么的小兔子,顺手就给了她。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对某些事情最是敏感。

见到桓际这般对待花晓寒,赵昭昭和齐臻心中顿时浮想联翩。

从前并没有听说桓家三公子与晓寒有什么来往,怎的今日瞧两人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对?

桓三公子虽不及桓二公子那般出众,却十分受人欢迎。

这一点单看昨日湖边的场景就知晓了。

那些划船游湖的贵女们,平日里一个个傲气得很,对他的态度却非常热情,甚至还知晓他的名字。

这样的情形,她们只在萧家小五爷身上见到过。

可桓三公子虽然也长得不错,比起小五爷来却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更何况明明他身边还有不输小五爷的桓二公子存在,最受欢迎的公子依旧是他。

如此受欢迎的桓三公子,却独独对晓寒这般不同,这里面要是没有问题,打死她们都不相信。

桓际一心惦记着不远处正在同萧姵说话的魏鸢。

把小兔子送给花晓寒后,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赵昭昭和齐臻在想什么。

只可惜在场的人太多,叽叽喳喳吵得他什么都听不见,不免有些懊恼。

他抬眼望了望,只见桓郁正在与赤麟队的凌云峰等人说笑,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

桓际做了个鬼脸。

他总算是明白了哥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做什么,怎么做,都要讲究时机。随大流的事情,做了也白做。

组建麒麟卫之初他就知道,四十名队员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带着任务来的。

只不过平日训练太过辛苦,加之小九没多久就离开京城与哥一起去了雁门郡,他们的狐狸尾巴一直藏得好好的。

今日机会难得,这一部分人立刻就端着自己烤的肉去小九那里献殷勤。

魏鸢方才的遭遇他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仗着身份,小九会吃他的烤肉才怪了!

所以哥的话是有道理的。

想要讨好小九,必须讲究时机。

像亲自烤肉给她吃这种随大流的事情,做了也是白做。

谁的烤肉不是烤肉?

小九吃一圈下来,还能记得哪块肉是谁烤的?

赵昭昭和齐臻见他有些魂不守舍,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晓寒,你和桓三公子很熟么?”

花晓寒撇撇嘴:“谁和他熟了?不过是见过几次而已。”

桓三这厮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亏得她之前还训斥了流霞几句,让她不准再用那三个字称呼他。

没想到他模样看着老实,其实是个真正的花心大萝卜。

若非他经常招惹那些姑娘,人家怎会知晓他的名字,又怎会围着他打转?

又不是长得多好看,比起萧家小五哥差远了。

人家小五哥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和哪个姑娘多来少去,更没有传出什么流言。

赵昭昭和齐臻哪里肯相信这样的话。

此地无银三百两,晓寒分明就是故意在掩饰,她和桓三公子之间,说不定……

第四十九章 今日有些不对劲

虽然都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赵昭昭和齐臻对待花晓寒的态度与萧姵还是很不一样的。

两人一起动手将花晓寒拉到了一旁。

“你俩干嘛呢……”花晓寒踉跄了好几步,手里的小兔子险些掉在地上。

赵昭昭道“咱们几个认识多少年了?”

齐臻也道“我和昭昭遇到事情的时候有没有瞒着你?”

花晓寒将小兔子抱紧,咬着牙道“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谁瞒着你们了?”

赵昭昭道“我们都喜欢小兔子,怎的没见他送给我们?”

花晓寒翻了个白眼“你们刚才没看见吗,是这小兔子自己跳到我这里来的。

他一个大男人,好意思为了一只兔子和小姑娘斤斤计较?”

见她还是不肯说实话,赵昭昭给齐臻使了个眼色。

齐臻凑到花晓寒耳边“桓三公子家世好、相貌好、性格也好,你真的不喜欢?”

花晓寒小脸涨得通红。

不过是一只兔子而已,怎的就扯上喜不喜欢了?

再让她们说下去,桓三都快成自己的未婚夫了!

她跺了跺脚“你们再胡说八道,我要生气了!”

花晓寒自幼娇生惯养,但文渊侯府家教非常好,她并没有养成娇纵的脾性。

就连好朋友们都没有见过她发怒的模样。

此时她所说的生气一点力道都没有,赵昭昭和齐臻哪里会当真。

“你真不喜欢他?”赵昭昭又问了一遍。

“不、喜、欢!”花晓寒一字一句道。

“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可要撮合他和阿臻了。”

齐臻没有料到这事儿也能扯到自己头上,伸手偷偷在赵昭昭腰上拧了一把。

赵昭昭嘴角一扯,忍着没有叫出声。

两人的小动作全都落在了花晓寒眼中。

她轻哼了一声“干嘛撮合阿臻,我觉得你和他才最合适!”

赵昭昭大大方方道“我倒是想呢,可谁让我已经定亲了,这么好的机会只能留给你们了。”

花晓寒道“这算什么好机会?你们又不是没有看见他有多招人,还有……”

她看了桓际一眼“你们好好瞧瞧他在做甚。”

赵昭昭和齐臻一起转过头,只见桓际依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但一双眼睛却直直盯着萧姵和荣王世子。

花晓寒嗤笑道“荣王世子的心思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这般盯着人家,你们觉得是什么意思?”

赵昭昭抿抿嘴“你是说桓三公子也和荣王世子一样?”

这话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她心里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

九爷实在太出众了,谁喜欢她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连她们不也一样么?

假若九爷真的是一名少年郎,她们肯定也会像轻寒哥、荣王世子、桓三公子这般恋慕于她。

齐臻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不远处的花轻寒“晓寒,这么多的人都喜欢九爷,那轻寒哥……”

这话正好戳中了花晓寒的心事。

在她看来,哥哥并非世上最出众的男子,却一定是最喜欢萧姵的人。

在无人竞争的情况下,哥哥追着萧姵跑了七年,却什么结果都没有得到。

如今有了那么多擅长舞刀弄枪的人参与竞争,哥哥这个只会舞文弄墨的人该怎么办?

她叹了口气“咱们也帮不上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萧姵并不知晓那么多的人都在盯着她。

把该说的话说清楚,至于魏鸢会怎么想,并不在她考虑的范畴中。

吃过烤肉,她让花轻寒和赵骏护送花晓寒等人回行宫,一面又催促队员们准备回营。

麒麟卫的队员们都是勋贵子弟,吃喝玩乐是强项。

两个多月的刻苦训练,他们几乎没有了吃喝玩乐的时间。

似今日这样的轻松时光实在太过难得,真是舍不得离开。

“萧队长,今日的猎物还剩下不少,要不咱们吃过晚饭再回去?”

“萧队长,回去也是无事可做,要不然我们再去打些猎物?

要不然你另外想一个训练课目,就是累死也强过闲死。”

“萧队长……”

一群少年郎你一言我一语,虽然所说的内容不完全一样,却没有一个人想立刻回营。

萧姵提高声音道“麒麟卫中绝不允许讨价还价,下午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不能在此处多做停留。

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禁军和金吾卫都会派人来参加骑射训练。

你们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努力提高自己的骑射水平。

禁军和金吾卫的人年岁比我们大,训练的时间也比我们长,但我们绝不能因此就认怂。

一次赢不了我们就来第二次,二次不行就三次,只要不放弃,总有一日……”

谢远忙表态“萧队长放心,总有一日我们一定能赢!”

萧姵白了他一眼。

这厮就是个马屁精,和赵骏那个爱吹牛说大话的家伙简直是天生一对。

站在不远处的桓郁嘴角翘了翘。

小九真是越来越像个将军了,不过简单的几句话,她也能弄得像是战前动员一般。

众人熄了火,又把弄脏的地方收拾干净,这才上马离去。

和桓郁并肩骑行在队伍末尾,萧姵偏过头认真打量了他一番。

桓郁不自然地笑了笑“小九为何这样看着我?”

萧姵拧着眉道“桓二哥,你今日有些不对劲儿。”

桓郁心里咯噔一下。

他自问掩饰情绪的功夫是非常不错的,居然还能被小九看出端倪?!

“桓二哥,你到底怎么了?”萧姵方才不过是顺嘴问了一句,现在才发现对方真的是有问题。

桓郁轻咳了一声“我觉得挺好的,小九多虑了。”

“多虑才怪!”萧姵撇撇嘴“你今日一共也没有说几句话,尤其是查点猎物之后,你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

桓郁笑道“我记得说了不止一句。”

萧姵收回视线“咱们俩相识这么久了,又在一起相处了两个月,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

你不就是怕我输不起么?”

“可你今日并没有输。”

“怎么没有输?魏鸢只是个临时的,他的成绩本就不该计入墨麒队的成绩。”

第五十章 好兄弟伤耳朵

桓郁自认为不是小心眼。

小九这辈子注定不会是一名合格的内宅妇人,与其他男子相处在所难免。

但他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毕竟他的心思自己都是才刚察觉,又怎么能指望小九知晓?

而且他定下的策略与魏鸢、花轻寒等人完全不同,初时多少显得有些被动。

因此掌握敌情就变得格外重要。

当然,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敌人并非魏鸢,也不是花轻寒,而是小九本人。

假若她没有出嫁的打算,他把魏鸢和花轻寒,甚至所有想要迎娶她的男子全都撵走,又有什么用?

他耐心听着萧姵发牢骚,一直都没有插话。

直到萧姵说得口渴,打开水囊灌了一口水,桓郁才轻笑道“荣王世子还挺有意思的。”

萧姵把水咽下“我都被他烦死了,你居然觉得他有意思?”

桓郁道“皇室子弟小九见得多了,似他这样的男子你可曾见过?”

萧姵摇摇头。

皇室子弟多的是魏绰那样的,贪权好色贪图享乐。

魏鸢之所以这般独特,或许同他的父亲荣王有直接的关系。

桓郁又道“他对你的心思太过明显,即便被你拒绝了依旧不肯放弃……”

“哎……你该不会是顺风耳吧?”萧姵再次转过头看着他“我记得你那时和凌云峰他们坐在一起,距离我和魏鸢起码六七十尺呢,居然什么都听见了?”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桓郁居然有些雀跃。

原来他在小九心中也不是一点位置都没有。

否则在场那么多的人,她又要与魏鸢周旋,怎么可能注意到他的行踪?

他努力压制着情绪,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没有异样。

“我虽然没有听见你们的对话,但我了解你啊,所以能猜得出来你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只是魏鸢的脾气特别执拗,一时半会儿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萧姵追问道“你才认识他几日,如何能料定他的脾性如何?”

桓郁道“当初他为了拉进与你的距离,不惜用手段搬进国公府。

他的射术其实只能算中等,但为了让墨麒队赢让你开心,在猎场中用尽了手段。

我虽然与他并不熟悉,但这两件事情足以证明,他是个非常执着的人。

被这样的人纠缠,小九一定要做好各方面的准备。”

萧姵用力嘟起嘴,上嘴唇都碰到了鼻尖“桓二哥,你向来足智多谋,要不你替我支个招?”

桓郁朗声笑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你尽快找个人嫁了,魏鸢毕竟是荣王世子,总不好去纠缠一位已婚的妇人。”

“桓二哥尽出馊主意!找夫婿又不是挑衣裳买吃食,哪儿那么容易?

与其胡乱找一个,那我还不如就嫁给魏鸢好了,起码知根知底,他对我也还有几分真心。

再说我才十五岁呢,要做的事情一大把,谁想那么早就出嫁?”

桓郁悄悄叹了口气。

果然,自己的策略是正确的。

小九根本就是还没有开窍。

提起夫婿人选,她既没有想起跟在她身后**年的花轻寒,也没有想起他。

他们二人,包括所有对她有想法的男子,眼下都属于胡乱找的那一个,还不如嫁给魏鸢。

认清楚这个事实,桓郁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笑。

若是小九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他才应该哭。

正想着,萧姵一带马缰,往他身边凑了凑“桓二哥,其实我不愿意嫁给魏鸢,也不仅仅是因为我不喜欢他。”

桓郁当然知晓另一个原因是什么。

自古以来皇帝就没有不多疑的,当今陛下自然不能免俗。

藩王与权臣联姻,换作谁也无法安枕。

永王之乱才刚过去了十五年,教训实在太过深刻。就算荣王和萧家再忠心,陛下也绝对不敢下这样的赌注。

却听萧姵继续道“有些话我是不应该说的,但你我是好兄弟,同你说一说也无妨。”

桓郁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好兄弟?

他们当然是好兄弟,而且还是过命的好兄弟。

可他已经不想当好兄弟了好吗?

这种时候听见这么亲热的称呼,真的有些伤耳朵。

他敛住心神,继续聆听萧姵的讲述。

“或许是我娘当年救过他们一家的缘故,从小姐夫对我就特别好。

有时我甚至觉得,他是把我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可大姐姐却时常提醒我,姐夫是皇帝,皇帝的孩子是最不好做的。

别说是我,就是他亲生的孩子,也不可能像寻常的孩子那样得到父亲全心全意的对待。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皇权面前,在利益面前狗屁都不是。

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在他面前就留了心眼,从来不敢表露真正的心思。

萧家对大魏忠心耿耿,大姐姐是他的元配妻子,甚至还生下了嫡长子,却依旧得不到他的全心信任。

所以姐夫虽然无法干预我的婚事,却还是无数次暗示,我应该嫁给什么样的人家。

他不想我嫁给宗室子弟,更不想我嫁进权臣之家。

所以我不会嫁给魏鸢,荣王府势力太大,姐夫会睡不着觉的。”

桓郁有些心疼地看着她“你方才也说了,陛下连自己亲生的儿女都不完全信任,你又何必一心为他着想呢?”

萧姵轻笑道“我才没有那么傻呢!现在不想嫁给魏鸢,那是因为我根本不喜欢他。

若是有朝一日,我有幸遇见了喜欢的人,而他也同样喜欢我,谁还管他出身在什么样的人家?”

※※※※

所以姐夫虽然无法干预我的婚事,却还是无数次暗示,我应该嫁给什么样的人家。

他不想我嫁给宗室子弟,更不想我嫁进权臣之家。

所以我不会嫁给魏鸢,荣王府势力太大,姐夫会睡不着觉的。”

桓郁有些心疼地看着她“你方才也说了,”

所以姐夫虽然无法干预我的婚事,却还是无数次暗示,我应该嫁给什么样的人家。

他不想我嫁给宗室子弟,更不想我嫁进权臣之家。

第五十一章 英雄配美人?

纯粹站在外人的角度,桓郁也觉得花轻寒是个最好的夫婿人选。

文渊侯府人口简单,花侯和花夫人夫妻和睦,就连花晓寒那个小姑子也是个温柔和善的姑娘。

不管哪位姑娘做了世子夫人,每顿饭吃什么都有可能成为最大的烦恼。

桓郁就曾经听说过,萧皇后与花贵妃关系不错,她最看好的妹婿人选就是花轻寒。

与十几年未曾谋面的魏鸢相比,花轻寒才是与小九一起长大的人,才是真正的知根知底。对小九的真心也绝不仅仅是几分,而是十分。

而他自己呢?

短短两个多月的交情,连魏鸢都比不上,就更没有什么优势可言了。

“桓二哥,莫非你也觉得我应该选轻寒哥?”萧姵推了推他的胳膊。

桓郁醒过神来,道“既如此,小九为何不愿意选择花世子?”

“这还用说嘛!轻寒哥是文渊侯府唯一的继承人,适合做他妻子的应该是……呃……就像是我大姐姐那样的女子。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了,别说做什么当家主母,就连在府里老老实实待半个月都受不了。

轻寒哥若是娶了我,文渊侯府非得被我弄得鸡飞狗跳不可。

花伯父和花伯母都是好人,我还是不要去祸害他们了。”

桓郁被她逗笑了“照你的话说,你就该嫁给最讨厌的人家,然后就可以把他们一家人全都祸害了。”

萧姵翻了个白眼“那我最讨厌你们家,行么?”

桓郁微微一愣,转而大笑起来“行啊!”

萧姵吐了吐舌头“行你个头啊!都说英雄配美人,能入你眼的姑娘,肯定得是个绝世大美人。

要不然你怎的从来不和女子亲近?肯定是觉得她们都达不到你的要求。”

英雄配美人?

桓郁有点晕。

难道他想要配得上盖世英雄萧九爷,就必须成为一位绝世大美人?

※※※※

接下来的几日,萧姵和桓郁以及麒麟卫所有的队员,全身心投入到骑射训练中,成效斐然。

天气炎热到了极点,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大雨。

大雨一直陆陆续续地下着,骑射训练只能暂时搁置。

每日来往于兰漪殿和风荷殿之间,要么读书下棋,要么看戏聊天,萧姵觉得自己都快发霉了。

直到六月初,天终于放晴了。

闷在屋里处理了半个多月国事的天庆帝心情大好,决定去散散心。

天子出行,即便只是去几十里开外的猎场,排场也小不了。

禁军和金吾卫几乎全员出动,把附近的猎场仔细排查了好几遍。

天庆帝见识过崇武一朝的穷兵黩武,也经历过凤平一朝的永王之乱。

但他登基十三年来,魏国一直都非常太平,边境上偶尔有些小的争斗,也轮不到他御驾亲征。

因此他只能算是一名太平天子。

加之他气质儒雅样貌俊秀,就连金大统领和曹节这样的近臣都不知晓他究竟会不会武,箭法如何。

所以当他一身戎装出现在众人面前,在场的人都觉得耳目一新。

在荣王的陪伴下,天庆帝上了马,朝着猎场的方向一路疾驰。

萧姵和桓郁带着麒麟卫所有队员,与部分禁军和金吾卫的士兵在路边迎候。

桓郁手搭凉棚看着远处端坐在马背上的戎装男子,低声道“小九,看来你那日的话并非玩笑,陛下真是打算下场试试身手。”

萧姵轻笑道“姐夫虽然也算学过武,但就是勉强能打几路拳。不过他的骑术还可以,但那也是为了打马球才刻意练的。

至于说箭法……”

她朝赵骏那边努努嘴“就和那家伙一个样,从来没有射中过靶心。

这些年的秋狩我去过好几次,姐夫从来都不肯下场,那日他提出要和我比试,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说话间,天庆帝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近处。

所有人跪下行礼,迎接皇帝陛下的到来。

天庆帝示意大家平身,这才翻身下马。

萧姵和桓郁迎上前,只见荣王也走了过来。

二人再次行礼“王爷安好。”

荣王笑道“我家那臭小子呢?”

萧姵道“回王爷,前方有一处开阔地,魏鸢随麒麟卫的两位副队长,以及禁军和金吾卫的部分士兵正在准备安营的地方。”

荣王对天庆帝道“微臣早就说过,鸢儿这些年养得太娇贵了,就该找个地方好好锻炼一番。

如今他跟着麒麟卫训练才几日,竟有了如此大的进步。

小九和桓二公子带兵有方,本王真是感激不尽。”

萧桓二人忙客套了几句。

天庆帝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皇叔且先别顾着夸赞,待朕亲眼瞧一瞧再夸不迟。”

说罢他没有再上马,而是随着萧姵一起去了临时安营的所在。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天庆帝和荣王已经坐在了大帐中。

天庆帝并不觉得很累,喝了半盏茶后问道“小九,狩猎啥时候开始?”

萧姵道“只要姐夫和王爷不觉得累,随时都可以开始。”

“本王半生戎马,不过二三十里路,哪里就累了?”荣王调侃道“陛下一年也骑不了几回马,八成是吃不消了!”

天庆帝道“小皇叔切莫小看朕,今日朕定要与你一较高下。”

荣王十分豪气地应道“怎么个比试法儿,陛下只管划下道来,本王一定奉陪到底!”

萧姵冲桓郁做了个鬼脸。

这二位一看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憋坏了。

姐夫明明说好的要和她比试的,怎的突然间又换对手了?

天庆帝看了看面前的几个年轻人,笑道“朕记得初建麒麟卫那一日,你们就是通过抓阄来决定去向的。

这个办法最是公平,咱们今日不妨借用一二。”

小年公公依旧是最有眼色的那一个,听闻陛下要抓阄,立刻把纸笔备好。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

天庆帝抓到了萧姵、魏鸢、曹锟,桓家兄弟则归了荣王。

荣王笑道“陛下,您今日行事可不够公允,一共五个年轻人,凭啥让你先抓?”

天庆帝嘿嘿笑道“小皇叔骑射功夫了得,朕加上他们三个,勉强与你们三人相匹敌。公允得很,公允得很!”

第五十二章 各怀鬼胎,糟糕透顶

荣王不过是开玩笑,哪里会真的与天庆帝计较。

况且今日前来参加狩猎的人又不止他们几个,若真想求公平,直接去外面再寻一个补上就行。

简单用过一些吃食,天庆帝和荣王命人收拾好弓箭,带着各自的人马出发了。

荣王常年驻守北地,手下的将领少说也有数百。

但似桓家兄弟这般出众的少年将军,他还真是没有见过几个。

荣王不免暗暗可惜。

他也是有女儿的,长女和次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可他的女儿虽不敢自比天仙,却也不想与莽夫作配。

北地崇尚勇武,少年郎更是如此。

因此军中士兵勇敢者甚众,莽撞者更多,智勇双全者却寥寥无几。

包括魏鸢在内,也很难胜任一军主帅的位置。

所以他只能在女儿们的亲事上下功夫。

可惜这些智勇双全的少年,譬如说萧家的公子和桓家的公子,一个都落不到他的手上。

陛下自幼心思细腻,做了皇帝之后更是难以捉摸。

但藩王与权臣结亲,自古以来就是大忌,在这件事情上他不能责怪陛下。

正因为如此,他才把唯一的希望放在了萧小九身上,对魏鸢的行为没有加以制止。

毕竟萧小九的婚姻是能够自主的,只要魏鸢能赢得她的青睐,北地的未来就不用担心了。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萧家小九会如此招人,而与他有同样想法的人竟也不少。

前有花轻寒,后有桓家兄弟。

魏鸢对付一个尚且不易,更何况是三个。

看来他必须得考虑得更加周全,尤其是在魏鸢失败之后,他该怎么做才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荣王毕竟不是魏鸢,不会轻易让人看出他的所思所想。

他仔细观察了桓家兄弟一番。

桓郁与萧家小五不分伯仲,桓际却胜过萧家小七和小八。

如果他是萧家小九,当然会考虑桓郁。

陛下不愿意藩王与权臣联姻,同样也不愿意权臣与权臣联姻。

但世间万物不是一成不变的,陛下最在乎的是各方势力之间的平衡。

萧小九的婚事是他无法掌控的,一旦她真的选择了桓郁,便是打破了现有的平衡。

为了重新建立平衡,陛下势必会拉拢宗亲。

届时他想要为女儿挑个好女婿的愿望不难实现。

萧桓两家联姻,荣王府也与桓家结亲,新的平衡就这么建立起来了。

想了这么多,荣王自己都觉得心累。

这就是生在皇家的悲哀,时刻都要防备别人,尤其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荣王把一切都捋顺后,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了兄弟二人的情况,

“你们兄弟与鸢儿年纪相当,想来家中长辈已经开始考虑你们的婚事了?”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桓郁。

既然把魏鸢视为对手之一,荣王便是对手的父亲,他怎么可能会大意?

稍一琢磨,对方的盘算就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萧桓两家想要联姻,当然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只要小九愿意嫁给他,陛下也没有办法阻止。

届时,他说不定真的会听从荣王的建议,让阿际去做荣王的女婿。

阿际会不会看上魏鸢的妹妹他不得而知,但母亲肯定是喜欢这桩婚事的。

他娶了萧皇后的妹妹,阿际娶了荣王的女儿,在她看来也算是旗鼓相当。

桓郁笑道:“长辈们自然是开始打算了,只是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桓际也不笨,虽然没有桓郁想得那么细,也大概能听出一点点味道。

荣王这是看上他们兄弟做女婿了?

可他究竟是看上了哥,还是看上了自己?

桓际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哪方面都不能与哥相比,荣王眼睛又不瞎,看上的人当然只会是哥。

这怎么可以?!

哥是要娶萧小九的,才不稀罕什么荣王府的郡主!

他转念一想,这事儿八成又和那魏鸢有关。

一定是魏鸢那厮发现竞争不过哥,所以才把他父王给搬出来,想把哥弄去做他的妹婿。

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偷偷给桓郁丢了个眼色。

哥那么聪明的人,难道没有看出荣王的打算?瞧他说的都是什么?

桓郁挑了挑眉。

他只顾着琢磨荣王的心思,竟把弟弟都给忽略了。

这小子挤眉弄眼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荣王听了桓郁的话,心里一阵欢喜。

没有定亲就好,毕竟是桓老郡公的孙子,绝对不能用手段。

三人各怀鬼胎,却丝毫不影响捕猎,几乎是箭无虚发。

另一边,萧姵正对着天庆帝的后脑勺做鬼脸。

姐夫箭法不行,她很久以前就知晓。

但这都是大姐姐告诉她的,她并没有亲眼见过。

没想到姐夫的箭法岂止是不行,简直是惨不忍睹。

与他相比,赵骏都可以算作神箭手了好么?

她的表情全都落入了魏鸢和曹锟眼中,两名少年都忍不住暗暗发笑。

他们也没有想到,陛下的箭法竟如此糟糕。

天庆帝并不知道三个年轻人在背后取笑他。

他努力瞄准前方的一只山鸡,眼睛却越来越花。

其实他的箭法并没有萧姵他们想象的那么糟。

年少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射中过大型的野物,但也是射中过野兔山鸡的。

只是这些年案牍劳形,他的眼力越来越不好,尤其是看远处,简直是模糊一片。

加之许久没有拉弓,一双手根本不听使唤。

好容易瞄准了,手一抖又偏了,简直要气死他!

“小九?”他放下手中的弓箭,转头唤了一声。

三个年轻人赶紧敛住笑容。

萧姵打马上前:“姐夫怎么了?”

天庆帝指着那山鸡:“你来射。”

萧姵嘟着嘴道:“这般傻乎乎的都不飞的山鸡,有什么好射的……”

“嗯?”天庆帝重重哼了一声。

萧姵伸手朝自己的箭壶摸去。

“用朕的。”天庆帝把他的弓箭递了过来。

“啊?”萧姵苦着脸:“姐夫你想作弊?”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天庆帝有心斥责她几句,又怕声音太大吵到哪山鸡,只能压着嗓子。

第五十三章 天灾还是人为?

萧姵很不情愿地接过天庆帝的弓箭。

她自幼接受的教育是凡事都要靠自己努力去争取。

偷奸耍滑走捷径,一旦被长辈们发现了都要受到严厉的责罚,更何况是作弊。

而且在场的又不止他们两人,除却魏鸢和曹锟,尚有数十名护卫。

虽然他们距离稍远,依旧能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堂堂大魏皇帝,为了压自家小叔叔一头而选择作弊,让护卫们怎么看?

就算他们忌惮皇权不敢对外泄露半个字,心里肯定也会有些不好的想法。

天庆帝见她磨磨蹭蹭的,怎会不知她的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他咬着牙道:“你把朕当什么人了?”

萧姵瘪瘪嘴。

姐夫与荣王年纪相差不多,两人自幼便一起读书习武。

太子王爷也是人,年少时谁还没有个攀比之心?

姐夫读书未必不如荣王,可武功骑射怎么比得过人家?

想来这口气应该是堵了许多年了,所以今日想要找回面子。

他也不想想,荣王的儿子就在他身后,这种事情能瞒得过荣王么?

天庆帝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朕是想让你帮着试一试这副弓箭好不好使,多年不碰这些东西,朕觉得有些手生。”

萧姵哪里肯信这样的话。

皇帝陛下难得有兴致,谁敢拿有问题的弓箭糊弄他?

她举起弓搭上箭:“姐夫想让我怎么射?”

天庆帝的眼睛看远处模糊的毛病已经有好些年了。

虽然在太医们的调理下没有继续严重下去,但如年少时那般视物清爽的感觉,他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他略微想了想:“你方才也说了,似这般傻乎乎不飞的山鸡,没什么好射的。

在场这么多双眼睛,你总得显一显本事,否则如何服众?”

这话萧姵就更不信了。

去年秋狩这些人都在场,谁没见识过她的手段?

她并没有刻意瞄准,利箭已经离弦而出。

山鸡应声而落,在地上努力扑腾。

“好箭法!”身后的魏鸢大声叫好,曹锟则是深吸了一口气。

这只山鸡有些笨拙,射它几乎等同于在小校场里射靶子,萧姵这一箭却依旧给了他足够的震撼。

天庆帝大手一挥,立刻就有一名护卫打马上前。

很快他就回来了,将手中的山鸡捧到天庆帝和萧姵面前。

“陛下,郡主射中了山鸡的眼睛。”

天庆帝低下头一看。

护卫果然没有撒谎,带有特殊标记的利箭从山鸡头部穿过,位置恰是眼睛。

“好!小九又进益了!”他毫不吝惜地夸赞了萧姵,心中却默默叹道,年轻真是好,别的不说,单是眼力已经就足够让人羡慕。

萧姵把弓箭递还给他:“姐夫,咱们还是赶紧往深处走吧,再不动手肯定要输的。”

天庆帝大手一挥。

一行人催马走进树林深处。

射过十几支箭后,天庆帝渐渐找到了些感觉。

除却射中了几只小型的野物外,竟还让他射中了一只黄羊的屁股。

那黄羊痛极,往前一窜。

天庆帝急忙呼喊:“小九,快拿住它,别让它跑了……”

话音刚落,黄羊已经前腿一软跪在了一棵粗壮的大树下。

天庆帝激动不已,冲远处的萧姵挑了挑大拇指,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护卫们不敢大意,也跟了上去。

天庆帝的马距离大树还有十几尺时,他身旁的另一颗大树轰然倒地。

“陛下——”

在场所有的人都吓懵了。

附近的猎场都是经过禁军和金吾卫仔细排查的,居然还能发生这样的事?!

幸好天庆帝的反应不慢,坐骑又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这才及时避开。

萧姵的马若离弦之箭一般窜了过来。

“姐夫——”

天庆帝的脸色煞白,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护卫们一个个滚鞍落马,全都围拢上前重重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陛下若是少了一根寒毛,他们只能以死谢罪。

魏鸢和曹锟也赶到了,两人的脸色也如白纸一般。

天庆帝深吸了几口气,面色渐渐恢复了正常。

他扫视了跪在地上的护卫们一眼,指着身侧那棵倒地的大树:“查,必须给朕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护卫们见皇帝陛下并没有迁怒他们的意思,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实处。

立刻就有几名护卫前去通知荣王和金大统领以及曹节,另外几名护卫前去查看大树倒地的缘由。

萧姵和魏鸢一起将天庆帝扶下马,曹锟则赶紧把外裳脱下铺在地上。

天庆帝坐下,萧姵赶紧把水囊递了过去:“姐夫先喝口水。”

不多时,一名护卫过来回禀:“陛下,经过属下等人初步查勘,那棵大树不太像是人为……”

天庆帝把手里的水囊一扔,冷笑道:“不太像是人为,那就是天灾了?”

护卫头皮一阵发麻,不敢再接话。

身为帝王,遭人刺杀暗害都不是稀罕事,否则还要他们这些人做甚?

陛下虽然是守成之君,但也曾经历过永王之乱,对这样的事情一直都有准备。

所以这件事若是人为,他接受起来或许还能容易一点。

如果真是天灾,那才真正叫做可怕。

萧姵等三人面面相觑,也不敢插嘴。

护卫们能想明白的事,他们三个又怎会不懂?

陛下登基十三年,虽然没能开疆拓土,却也是励精图治。

永王之乱对大魏造成的影响渐渐消弭,文武百官尽心职守,百姓们安居乐业。

为了今日的太平,陛下十三年来殚精竭虑,付出不可谓不多。

历史上的昏君多了去了,却没有听说谁真的遭受天谴。

陛下这般勤政,天灾却降临在他头上,这样的结果让他怎么承受?

萧姵在他身边蹲下:“姐夫,要不我们几个先护送您回营帐?”

天庆帝道:“不把这件事查清楚,朕哪儿都不去!”

萧姵抿抿嘴,抬眼看了看魏鸢。

魏鸢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劝。

气氛越来越压抑,萧姵都有些蹲不住了。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远远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天庆帝眯着眼睛看了看,只见三四名禁军簇拥着一名内侍装扮的人朝他们这边疾驰而来。

“小九,替朕瞧瞧来人是谁?”

第五十四章 天子震怒,九爷心碎

萧姵目力极佳,早已经看清楚了来人的身份。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里突然有些发慌。

这人出现在此处,莫非是大姐姐那边有什么事?

听见天庆帝的问话,她忙道:“是栖凤宫的总管路公公。”

天庆帝扶着膝盖站了起来:“他不好好在风荷殿伺候主子,跑这儿来做甚?”

说话间路公公等人已经来到近前。

他的形容比之前那些护卫更加狼狈,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陛下,大事不好了……”

天庆帝拧着眉头:“有话慢慢说,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路公公从地上爬起来,膝行了几步:“回陛下,皇后娘娘中毒昏迷不醒。”

“什么?!”萧姵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直接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路公公的呼吸有些困难,红肿的眼睛再次流出了眼泪。

“小九先放开他。”魏鸢走过来劝道。

萧姵木然地松开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路公公的脸。

天庆帝的脸色再次变得煞白,一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小路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不详细禀来?”

路公公双脚落地,情绪也稍稍稳定了一些。

“小公主的胃口一直不好,唯有施采女做的小食和汤水能让她多吃几口。

谁知今日小公主高兴,就把手里的小食喂给了皇后娘娘。

没曾想娘娘用过小食后不久就有些深思倦怠。

寄梅她们以为是娘娘昨晚没睡好,就伺候她去躺着休息。

结果这一躺下就醒不过来了。

几位太医很快就赶到风荷殿会诊,都说是中了毒……”

安阳公主喜欢施采女做的吃食,萧姵和魏鸢都是亲眼所见,天庆帝也听萧姮说过好几回。

他大怒道:“是施采女给皇后下的毒?”

也难怪天庆帝会这么想。

施家之所以落到如今这样的结局,与小九有直接的关系。

小九不住在宫里,施采女想要报复她的可能性不大,最简单且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对付萧姮。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天庆帝已经感觉到这件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

他在猎场险些遇害,阿姮在行宫中毒,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

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凑巧,分明就是敌人精心设计的结果。

帝后同时罹难,太子年幼,大魏势必发生动荡。

究竟是谁这般恶毒?!

路公公道:“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已经让人把施采女拿下了,一切都等陛下定夺……”

后面的话萧姵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心早已经飞回了风荷殿。

此次行宫避暑,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全都随侍。

路公公只说太医们前去风荷殿会诊,却没说他们能够解毒。

这就说明大姐姐中的不是一般的毒,她很有可能……

魏鸢见她情绪有些不对,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萧小九,你千万别着急,太医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萧姵将胳膊挣脱出来:“姐夫,我要回去看大姐姐。”

不等天庆帝答话,她已经纵身跃上马背,掉头朝林子外飞驰而去。

“魏鸢、曹锟,你们俩跟上小九,千万别让她出事。”天庆帝吩咐道。

“是,陛下。”两名少年应了一声,也上马追了过去。

天庆帝怒火中烧,厉声喝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半天了荣王他们为何还不到?”

护卫们真是要死的心都有了。

好容易逃过一劫,没想到更大的劫难还在后面。

皇后娘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

萧姵一路打马狂奔,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到了行宫。

她顾不上什么是规矩,直接骑着马就来到了风荷殿。

负责看守行宫的禁军不敢拦阻,把跟在她后面的魏鸢和曹锟也放了进去。

风荷殿中人非常多,因为有太后坐镇,几乎没有人敢发出声响。

萧姵的到来打破了风荷殿的沉寂,几名小宫女一见到她就哇地哭出了声。

“郡主,皇后娘娘……”

萧姵顾不上搭理她们,扔掉马缰直接闯进了正殿。

一双眼睛肿成桃子的花贵妃坐在太后身侧,听见她的脚步声,两人一起看了过来。

“太后娘娘……”萧姵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上。

几名嬷嬷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郡主小心。”

太后和花贵妃都是看着萧姵长大的,几时见过她这个模样?

“小九啊……”太后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你快去瞧瞧阿姮……”

萧姵狠狠抹了一把脸,径直朝内室走去。

内室中越发安静,坐在床边的寄梅见萧姵到了,忙站起身来:“郡主……”

刚说了两个字,她的嗓子就哑了,再也说不下去。

萧姵大步走到床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姐姐——”

在寄梅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见过萧姵如此伤心,也没有见过她流这么多的眼泪。

郡主自小就没有见过母亲,比她大了十四岁的长姐就像是她的母亲一般。

如今娘娘遭人暗害昏迷不醒,郡主的心肯定都碎了。

寄梅不敢劝阻萧姵,在她身边跪了下来。

萧姵哭了大约两刻钟,眼泪才渐渐止住了。

躺在床上的大姐姐面色红润,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若非知晓她是中了毒,萧姵一定会以为她睡着了。

她学过辨毒,却根本看不出大姐姐究竟中的是什么毒。

“寄梅,太医们怎么说?”她的声音也十分嘶哑。

寄梅道:“太医们说,娘娘中的是一种奇毒,他们都没有见过。

不过太后娘娘已经派人去京城里各家医馆寻名医了,他们说不定……”

余下的话她真是说不下去了。

太医院里集中了大魏医术最好的人,他们都束手无策,那些所谓的名医又能有什么办法?

萧姵抹了一把眼泪,站了起来。

寄梅忙拉住她的手:“郡主要去哪儿?”

萧姵道:“我去写几封信。”

她的看法和寄梅是一样的。

京城里名医是多,但他们大多只擅长治病,而非解毒。

要想弄清楚大姐姐中的是什么毒,究竟能不能解,恐怕还得找朋友们帮忙。

寄梅不敢多问,站起身随她一起走到了书案旁。

第五十五章 勇气信心,柳暗花明

表面上看,萧姵已经渐渐恢复了镇定。

可当她提起笔时,一双手却一直在颤抖,写出的字也歪歪扭扭,凌乱不堪。

寄梅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差点忍不住夺走她手中的笔。

“我没事。”萧姵用最快的速度写好了三封信,等不及吹干墨迹就折好塞进信封里。

“立刻让人把这些信送出去。”

“是。”寄梅接过信,急匆匆走出了内室。

萧姵用力揉了揉脸颊,重新走回了床边。

萧姮平静地躺在床上,依旧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

萧姵坐下,轻轻握住了萧姮的手。

与她相比,大姐姐端庄明丽温婉贤淑,是个真正的高门闺秀。

可就是这个身姿纤秀的弱女子,为她撑起了一片天,让她十多年来一直都过得无忧无虑。

不管她闯了多大的祸,大姐姐总有办法善后。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片天也会有垮掉的一日;更没有想过,她的人生若是少了大姐姐,会有多么糟糕。

“大姐姐……”萧姵把脸埋进了萧姮的手掌中。

“小九再也不执拗了……您一直盼着我有个好归宿,我却一直都不当回事,总找借口来敷衍您。

只要您能醒过来,我一切都听您的。

我已经没有娘了,要是再没有了大姐姐,谁来替我准备及笄礼,谁为我张罗婚事?

还有小珞珞和安阳……

那日您对我说,若是有人对他们不利,您愿意舍去性命保护他们。

皇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您比谁都清楚。

小珞珞刚满九岁,需要您的教导和扶持;安阳才两岁,您忍心她像我一样做个连娘的模样都不记得的孩子么……”

萧姮的手掌很快就被淹没,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滴到了被褥上。

“小九……”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萧姵抬起脸循声望去,只见聂氏和兰氏相携走了进来。

“四叔祖母,三婶。”她轻轻放下萧姮的手,站起来给二位夫人行礼。

聂氏快步走到床边,取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小九别担心,咱们全家人都在想办法寻找擅长解毒的郎中,为此你二婶还亲自回了京城,阿姮一定会没事的。”

虽然知晓三婶是在安慰她,萧姵的心里还是稍微舒服了些。

面对困境时有了亲人的支持,便能增添几分勇气和信心。

正因为如此,萧家才能历经百年风雨依旧屹立不倒。

兰氏性格远不及聂氏坚强,虽然已经努力控制,依旧抽泣不已。

“老天爷为何总与萧家人过不去?好日子没过几日,灾祸又来了……”

聂氏推了她一下:“刚才我同你说的话全都忘了?”

兰氏用帕子捂着嘴,哭声渐渐小了。

聂氏重新看向萧姵:“小九,陛下还没有回来么?”

“我一听说大姐姐出事就赶回来了,姐夫身边一大群人,恐怕还在回来的路上呢。”

聂氏暗暗叹了口气。

是她想太多了,皇帝陛下与寻常的男子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就算再着急,他也得顾及身份,怎么可能如小九这般奋不顾身赶回来?

萧姵哪里还顾得上想这些,把天庆帝在猎场的遭遇告知了两位夫人。

聂氏和兰氏都被惊到了,兰氏甚至忘了抽泣。

萧姵道:“我觉得大姐姐中毒这件事绝不会那么简单,一定另有隐情。”

聂氏点点头:“话虽如此,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替阿姮解毒。”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只见天庆帝疾步走了进来。

聂氏和兰氏避之不及,赶紧与萧姵一起躬身行礼。

天庆帝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萧姮,胡乱挥了挥手。

萧姵等人不敢停留,忙一起退出了内室。

太后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太好,折腾了半天有些头晕,花贵妃将她送回了居处,正殿中只剩下了几名伺候的宫人。

皇帝陛下回来了,聂氏和兰氏不便在此多待,萧姵便将两人送出了风荷殿。

“萧小九——”

两位夫人刚离开,在殿外等候了多时的魏鸢拉着曹锟一起走了过来。

萧姵拧着眉道:“你们俩怎的会在这里?”

魏鸢道:“皇兄怕你出事便吩咐我们俩跟着,谁知你的马那么快,我们一路紧赶慢赶的也没追上。”

曹锟忙补充道:“只是有了萧队长带路,我们俩才能畅通无阻地来到此间。”

魏鸢斜睨了他一眼,这厮生得高大健硕,看起来像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其实心眼蛮多的。

无法畅通无阻来到此间的,分明只有他这个外臣。自己是陛下的堂弟,整座行宫有什么地方不可以去?

萧姵道:“多谢你们关心,我现下已经无碍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曹锟实在寻不到理由继续待下去,只能告辞离去。

魏鸢哪里肯走,追问道:“萧小九,皇嫂可有好转?”

萧姵摇摇头:“大姐姐依旧昏迷不醒,太医们都不识此毒,如何好转?”

魏鸢建议道:“这里太晒了,咱们还是进去找个地方说话。”

萧姵懒得计较,同他一起折返回风荷殿。

“哎,那不是太医院的刘院判么?”魏鸢突然顿住脚,伸手指向候在正殿一侧的中年男子。

方才萧姵送两位夫人出去,并没有留意站在两旁的人。

此时顺着魏鸢的手望去,果然见刘院判候在那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眼生的年轻太医。

“我过去瞧瞧。”她抬腿走了过去。

刘院判正与那年轻太医低声说话,见到萧姵,两人赶紧止住谈话,一起给她行礼。

萧姵道:“刘院判,你们二位怎的会在此处?”

刘院判抬了抬手:“回郡主,这位是两个月前刚进太医院的汤太医。

他说自己识得皇后娘娘所中之毒,想亲自来给娘娘问诊。

下官不敢大意,遂带着他一起来了。”

听闻汤太医竟识得大姐姐中的毒,萧姵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汤太医竟识得此毒?”

汤太医道:“回郡主,下官资历太浅,尚且没有资格为皇后娘娘问诊。

所以方才并没有随刘院判他们一起前来风荷殿。

太医们回去后一直在议论皇后娘娘中毒一事,下官听他们谈论的症状,似乎与家父说过的一种毒颇为相似。”

第五十六章 天目泪再现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萧姵激动不已,但汤太医的话多少让这份激动打了一些折扣。

刘院判的医术在整个太医院中都是数得着的,年轻的太医们平日里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治病讲究望闻问切,可这位刚到太医院两个月的汤太医,竟连见都没有见到皇后娘娘就敢胡乱下结论,还敢与众位资历颇深的太医争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若非皇后娘娘这边耽搁不起,他绝不会把这么好的机会给汤太医。

萧姵追问道“我也曾经学过辨毒,虽然只是学了一些皮毛,但大多数的毒我都听说过。

敢问汤太医,皇后娘娘所中之毒究竟是什么?”

汤太医道“天目泪。”

“天目泪?!”萧姵大声惊呼。

弱水城之行,让她对这种毒多了几分了解,更多的却是恐惧。

失传了几百年的毒,连淳于城主那样的奇人都寻不到解毒的办法,她又该怎么办?

她用力握了握拳“汤太医,并非我不相信你的话,只是这天目泪我从前也听人说起过。

听闻此毒无色无味,中毒之后虽不会立刻毙命,但中毒之人会一日比一日憔悴,最后变得形容枯槁,几乎不成人形。

皇后娘娘的症状与之并不相符,你如何料定她中的毒就是天目泪?”

刘院判也道“郡主的话极有道理,天目泪虽然失传了几百年,但太医们都是自幼饱读医书,其症状都是清清楚楚记在脑海中的。

皇后娘娘气色绝佳,且一经发现便陷入昏迷,这与中了天目泪之毒的症状完全不符。

汤太医却一口咬定这是天目泪,如何能够服众?”

汤太医提高声音分辩道“几百年前下官没能赶上,因此没有亲眼见过天目泪究竟是什么样子。

但我汤家世代行医,先祖也曾经是最有名望的太医,他们留下的医书将中毒的症状记载得清清楚楚。

一部分人中了天目泪之毒,会一日比一日憔悴,最终形容枯槁,让人不忍直视。

而另一部分人会立刻昏迷不醒,但气色上佳,只是这样的好气色维持不了多久,最终还是会如同其他人那样形容枯槁,不忍直视。”

听他说得这般肯定,萧姵心里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

“汤太医,既然你的先祖对天目泪这般了解,他们可曾留下解毒方法?”

汤太医道“医书中记载,解毒需要十八种毒药。这十八中毒药中,有十种是比较常见的毒药,其余八种却几近失传。”

萧姵想起了栗公子的密室。

那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毒药,有好几样几乎已经绝迹。

想来栗公子就是为了替淳于大姑娘解天目泪之毒,所以才四处搜集毒药。

淳于大姑娘能活到如今,想来就是这些毒药的功劳。

汤太医抿抿嘴“十八种毒药虽然很难凑齐,但只要有足够的势力和财力,总还能找到。

唯有那药引子,真是让人闻所未闻。

正因为如此,真正把这毒解了的人,可说是寥寥无几。”

听他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刘院判的嘴巴也闭上了。

一旁的魏鸢却忍不住插了一嘴“汤太医,你倒是说一说那药引子是啥?”

汤太医道“是一味叫做‘伊人笑’的药草。”

“伊人笑?”萧姵和魏鸢都快哭了。

什么玩意儿?

天目泪、伊人笑,究竟是哪个闲极无聊的人弄出来的鬼名堂!

刘院判怒极反笑“闻所未闻,真是闻所未闻!汤太医你开玩笑也要分一分场合!

本官虽然医术不精,但好歹也行医数十载,听过见过的药草数不胜数,几时有什么伊人笑?”

被他这般指责,汤太医却没有半分羞愧。

“虽然下官也没有听说过伊人笑是什么,但我的话句句属实,绝不敢欺骗郡主,更不敢在陛下和娘娘面前胡言乱语。”

萧姵道“那十八味毒药你有可把握凑齐?”

汤太医十分肯定道“只需给下官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

萧姵仔细盘算了一番。

从魏京去往弱水城,最快七八日就可到达。

栗公子手里的毒药是现成的,以他们的交情,他绝不会小气。

也就是说,只需半个月的时间,她就能把所有的毒药凑齐。

“汤太医,你把缺少的毒药给我列个单子,半个月之内我一定给你凑齐。

只是那伊人笑,烦劳你多花些心思,如果能寻到的话……”

自欺欺人的话她真是说不下去了。

汤太医无权无势,有什么能力寻到那么神秘的东西?

刘院判提醒道“郡主,眼下最要紧的是娘娘的身体。”

即便汤太医有通天的本事能找到那伊人笑,处于深度昏迷中的娘娘却未必能熬到那一日。

魏鸢听不下去了。

刘院判这老东西,就不能说句中听的话?!

萧小九好不容易才看见一丝希望,他一盆冷水就泼上来。

“萧小九,别听刘院判吓唬人。太医院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又有取之不尽的补药。

若是这样都不能保住皇嫂的性命,还要他们做甚?”

刘院判被他怼得说不出话来。

这位荣王世子也是十六七岁的人了,却被荣王娇惯得人事不懂。

就算汤太医的话是对的,皇后娘娘的确是中了天目泪之毒,可谁敢保证在寻到那药引子之前她不会毒发?

想要保住一个深度昏迷的人都性命,单靠补药就够了么?

萧姵道“先不说这些了,还是让汤太医去给皇后娘娘问诊。

确诊之后咱们立刻开始行动,务必要将皇后娘娘救回来。”

汤太医躬身道“是,下官一定尽力为之。”

刘院判压低声音道“此时陛下在正殿里,下官等不便入内,烦请郡主前去通报一二。”

萧姵都有些烦他了。

一个太医不好好给人治病,整日欺上瞒下学得一身官场上的臭毛病!

她对魏鸢道“你和两位太医在此间稍待,我进去瞧瞧姐夫和大姐姐。”

魏鸢点点头“去吧。”

萧姵走到正殿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

却见宫女们依旧站在原处,却一个个噤若寒蝉,脑袋都快缩进衣领中了。

她正想开口询问,内室里传出了一阵男子的哭声。

第五十七章 来自朋友的关心

身为一国之君,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要求。

但因性格使然,天庆帝在亲近的人和心腹重臣们面前,甚少掩饰自己的真性情。

最近几年魏国风调雨顺诸事太平,他绝大多数的时候心情都不错。

至少在萧姵的记忆中,天庆帝发怒她一共也没有见过几回,更不用说是伤心哭泣。

府里的亲人们,甚至是大姐姐本人都不止一次对她说过,皇帝的心中只有江山社稷,他们是不会对任何人付出真情的。

她也一直都认同这样的说法,毕竟姐夫身边有那么多的女人,他就算是有真情,又能分得过来么?

所幸大姐姐头脑清醒,并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陷入情爱之中,她这个妹妹也因此少了许多忧虑。

直到此时此刻,天庆帝那哀伤的哭声灌入萧姵的耳中,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错了。

姐夫对大姐姐是有几分真心的,即便不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爱,也是十多年来相濡以沫的情。

人往往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姐夫看着陷入深度昏迷的妻子,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

萧姵很清楚,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不应该进去打扰,但大姐姐的情况刻不容缓,必须让汤太医尽快替她看诊。

候在内室门口的小年公公看清来人是她,快步走了过来。

“郡主,您怎的又回来了?”

萧姵压低声音道:“小年,刚才我只顾着送家中长辈出去,都没有顾上同你说话……”

小年公公指了指内室,拽着萧姵的衣袖将她拉到正殿的角落处。

“郡主,奴才伺候陛下那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

刚才在猎场时,连荣王都被陛下给骂了。

回来一路打马狂奔,奴才瞧得心惊担颤,负责看守宫门的禁军还挨了一鞭子。

您若是没有太要紧的事,最好还是在外面候着,有什么话等陛下缓过这一阵再说。”

他的一片苦心萧姵自是心领,她轻声道:“有一位汤太医说识得大姐姐所中之毒,他现下就在殿外等候。”

“那您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进去禀报陛下。”

“小年……”

“郡主别担心,奴才皮实着呢。大不了就是被陛下骂几句,无甚大碍。”

萧姵同他一起回到内室门口。

小年公公推开门,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天庆帝的哭声戛然而止:“朕让你进来了么?”

如同岩浆寻到了出口一般,他的怒火喷涌而出。

直到他骂够了,小年公公才躬身走到近前,禀明了汤太医的事情。

天庆帝蹭地站了起来:“他人呢?还不快些请进来!”

“是。”小年公公应了一声。

守在门外的萧姵听见两人的对话,先一步走出了正殿。

待小年公公走出内室,萧姵已经带着两名太医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不愿意离开的魏鸢。

四人在小年公公的带领下走进了内室。

天庆帝发髻散乱双目通红,神色却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

他制止了四人行礼的动作,看向了年轻的面生男子。

刘院判忙上前一步道:“陛下,他便是太医院不久前刚招募的汤太医。”

天庆帝打量了汤太医一番:“爱卿真是年少有为,替娘娘看诊吧。”

“是。”汤太医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了床边。

他仔细观察了萧姮的症状,又替她把了脉。

“回陛下,娘娘所中之毒确是天目泪无疑。”

天庆帝不懂医,也不似萧姵那样学过辨毒,对失传了几百年的毒药一无所知。

当然,他关心的重点并非毒药,而是解药。

“爱卿既然识得此毒,应该能解毒吧?”

汤太医初次面圣,难免有些紧张。

久闻陛下平易近人,但方才这句话里的威胁之意,他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回陛下,先祖曾经留下解毒的方子,药物基本都能寻到,只是药引子十分难得。”

“什么药引子?”天庆帝疑惑道。

“是一味名叫‘伊人笑’的草药。”

“伊人笑?”天庆帝有些懵。

他虽然不懂医术,但草药的名称还是听过一些的。

什么车前草金钱草、藿香南星麻黄桂枝……不管中不中听,起码还像个药名。

天目泪、伊人笑……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刘爱卿?”他看向刘院判。

刘院判忙道:“微臣在。”

“传朕的旨意,命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全力寻找伊人笑。”

“是。”刘太医嘴上答应得十分干脆,心里却把汤太医的名字念了一百遍。

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上哪儿弄的这么个破药方子。

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玩意儿,该上哪儿去寻找?

天庆帝又吩咐小年公公:“命人张贴皇榜,若是有人能寻到伊人笑,朕定当重重有赏。”

“是,陛下。”小年公公应道。

天庆帝按了按眉心,只觉头痛欲裂。

“都退下吧,朕想静一静。”

刘院判和汤太医怎敢多做停留,跟在小年公公身后退了出去。

萧姵还想说些什么,魏鸢拉住了她的胳膊。

天庆帝睨了两人一眼:“你们二人也退下吧,等事情捋顺一些朕再召你们说话。”

萧姵又看了躺在床上的萧姮一眼,这才同魏鸢一起走出了内室。

来到风荷殿外,萧姵有些茫然。

天目泪失传了几百年,伊人笑自然也就失传了几百年。

本就是神秘诡异的东西,几百年后还能去哪儿寻找?

她叹了口气,偏过头看着身边的少年:“魏鸢,你还是回去吧,待会儿荣王叔叔又该四处找你了。”

魏鸢道:“父王忙着调查陛下遇袭一事,哪儿有工夫找我。”

萧姵一心想着萧姮中毒一事,倒是把之前猎场发生的事情给忘了。

“那我去麒麟卫驻地瞧瞧,桓二哥他们也该回来了。”

见她此时还挂念着桓郁,魏鸢心里有些泛酸。

但这种时候不宜计较这些小事,应该表现得大度一些才好。

他那白白嫩嫩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陪你一起去。”

这种情形下能有朋友作陪,萧姵十分欣慰。

“糯米团子,我对你的态度一直都不怎么好,对不住了啊。”

魏鸢摆摆手,笑道:“你莫要太过担忧皇嫂,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第五十八章 不惜一切代价

萧姵和魏鸢回到麒麟卫驻地时,队员们正在用饭。

“萧队长回来了……”

“皇后娘娘好些了么……”

一群人立刻围拢上来,纷纷询问皇后娘娘的情形。

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萧姵遂把天目泪和伊人笑的事情说给他们听。

其实她也是抱着些病急乱投医的心理。

麒麟卫的队员们都是勋贵子弟,纵然大部分人家已经没落了,总还是拥有自己的人脉。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保不齐什么时候事情就会有转机。

听了萧姵的讲述,队员们果然都有些心动。

功高莫过于救驾。

皇后娘娘自然不能与陛下相比,但若是能救了她的性命,功劳绝不比救驾小。

陛下的妻子,下一任陛下的亲娘,定国公府的嫡长女,忠勇侯的堂姐,九爷的嫡亲长姐……

这么多的身份,随便拿出来一个都价值连城。

一旦救了皇后娘娘,不仅他们整个家族能彻底翻身,他们自己这辈子也将前途无量。

队员们各怀心思,各自找家里人商议大事去了。

萧姵四处看了看,只见桓际盘腿坐在远处吃东西,却不见桓郁的踪影。

“桓三哥——”她快步朝他走去。

魏鸢抿抿嘴,赶紧跟上。

桓际是个最爱凑热闹的人,今日却变得这般沉默,萧姵真是有些搞不懂了。

她在桓际身边坐下,食物的香气刺激得她的胃一阵收缩。

桓际把烤好的山鸡扯下一条腿递给她:“快吃吧。”

萧姵也不和他客气,三两下就把鸡腿啃光了。

“桓三哥,桓二哥去哪儿了?”

桓际道:“我也正在找他呢,方才我们俩明明是和王爷一起回来的,一眨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萧姵拧着眉头:“是不是荣王叔叔给他派了什么任务,他来不及通知你就走了?”

桓际摇摇头:“我才刚去找了王爷,他说没见到我哥。王爷那边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我就没敢继续纠缠。

后来我又去把认识的人都问了一遍,谁都说没见到。”

萧姵越发想不明白。

桓郁可以说是她认识的少年郎中最靠谱的一个了。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不告而别这种事情居然也会发生在他身上?

而且他如今也算是有职务的人,怎么能四处乱跑?

魏鸢也饿了,他探过身子,自己动手扯下了一块鸡肉。

桓际瞪了他一眼。

这小子最近一直在同他闹别扭,现下居然还好意思吃他的烤山鸡?

魏鸢嘿嘿笑道:“桓副队长别着急,桓队长那么厉害,总不可能跑丢了的。等他办完事情自然就会回来了。”

桓际懒得理他,又向萧姵仔细询问了萧姮的情形。

萧姵道:“汤太医手里有解毒的药方,除了伊人笑这个药引子,其他的药材基本都有着落了。

只是大姐姐一直处于昏迷中,也不知能不能……”

桓际见她情绪十分低落,拍了拍她的肩膀:“天无绝人之路,皇后娘娘那么好的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萧姵点点头:“多谢桓三哥。”

※※※※

等待的时间最是难熬。

萧姵吃不香睡不着,不过短短半个月,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好消息不是没有。

栗公子那边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了所需的药材,还把他多年来诊治淳于大姑娘的心得写成一本小册子,一并送到了她手中,

坏消息也不少。

施采女矢口否认下毒一事,宁可绝食也不肯招认。

荣王调查倒树一案也一直没有太大的进展,反而越查越复杂。

再有就是桓郁,半个月来没有任何消息,竟像是从人世间消失了一般。

最让她忧心的还是萧姮。

纵然有太医们的精心诊疗和宫女们的尽心照料,她依旧处于昏迷之中,并且开始出现了面容憔悴的迹象。

萧姵心急如焚,连做梦都在想那“伊人笑”。

只可惜所有人都没有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皇榜倒是有人揭,只可惜都是些江湖骗子。

药材没有找到,大牢里倒是添了不少犯人。

萧姵每日除了陪伴萧姮,其余的时间都耗在了太医院。

以至于太医们见到她都跟见鬼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这一日她看过萧姮后,想起自己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回过麒麟卫驻地,便打算去散散心。

刚走出正殿,她就见魏珞蹲在湖边哭泣,小太监乐齐在一旁轻声安抚他。

“小珞珞——”萧姵快步走了过去。

“郡主安好。”乐齐行了个礼。

魏珞站起身来,直接扑进了萧姵怀里。

萧姵轻轻抚着他的小脑袋:“小珞珞今日怎么了,昨日你不是还说男子汉大丈夫要坚强么?”

“小九姨……”魏珞哭得小肩膀一抖一抖的:“母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她是不是……”

“别瞎说!”萧姵轻斥道:“有小九姨在呢,你母后一定不会有事。”

“真的么?”魏珞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萧姵接过乐齐递给她的丝帕,动作轻柔地给魏珞擦了擦眼泪。

“小九姨什么时候骗过你?用不了几日那药引子就能找到了,到时你母后很快就能醒过来。

她又能陪你下棋打双陆,教你读书给你绣荷包。”

魏珞是个早熟的孩子。

像今日这般毫无顾忌地痛哭,在别的孩子那里是常有的事,对他而言却是少之又少。

其实他也清楚,小九姨多半是在安慰他。

药引子若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父皇何至于那般痛苦。

但小九姨的话却像是给了他希望一般,他仿佛真的看见了母后教他读书,陪他下棋打双陆,夜深人静时坐在灯下给他和妹妹绣荷包。

萧姵心里的痛楚已经到了极点。

再继续和魏珞待在一起,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垮掉。

她把手里的丝帕还给乐齐:“湖边风大,殿下又哭了一场,万一受凉就麻烦了,你赶紧把殿下送回去吧。”

“是,郡主。”乐齐将帕子收好,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后,拉着魏珞的手离开了风荷殿。

望着远去的一对小身影,萧姵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把大姐姐救回来,不惜一切代价!

第五十九章 谁能救,我嫁谁!

一路走走停停,萧姵回到了麒麟卫驻地。

四十几名少年郎聚集在一起,少有安静的时候。

今日的驻地却异常安静,除了鸟儿们的鸣唱,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

一阵失望涌上了萧姵心头。

说是来散心,其实她是想找人说说话。

风荷殿和太医院都太过压抑,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谁知不过短短十几日,这个地方竟变得如此安静。

正打算离开,耳边传来了耳熟的呼喊声。

萧姵凝神望去,就见魏鸢站在一棵大树下冲她招手,与他并肩而立的人居然是花轻寒。

他们二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带着满腹的疑问,萧姵迈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你们俩怎的会在这里,其他的队员呢?”

花轻寒道“最近大家都在忙着找寻那伊人笑,许久都没有训练了。

行宫里最近管得非常严,我也不好进去看你,所以就来这里瞧瞧。没曾想半路上遇见了荣王世子。

小九,你……”

魏鸢不似他这般含蓄,拽了拽萧姵的胳膊“萧小九,皇嫂中毒又不是你的过错,你为何要这般折磨自己?”

萧姵拂开他的手“谁折磨自己了?遇见这么大的事情,总不能还整日傻吃傻乐的,那我成什么人了?”

花轻寒道“小九,荣王世子的话虽不怎么中听,却都是实话。

你心里就是再着急,也得先把自己照顾好。若是你再倒下了,事情不是更加乱套了么?”

“多谢轻寒哥,我知道的。”萧姵的眼圈有些泛红。

魏鸢用力握了握拳头。

果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花轻寒比他强哪儿了?不过是个比他大了一岁的书呆子!

萧小九一口一个轻寒哥,简直比亲哥还亲。

对他却总是凶巴巴的,一共也没有说过几句好话!

他又一次拽住了萧姵的胳膊“萧小九,我有句话想要问你。”

萧姵一把甩开他的手“有话说话,你老拽我胳膊做甚?”

魏鸢斜了花轻寒一眼,意思再明白不过。

哪知脸皮一向不厚的花轻寒却无动于衷,半分给他腾地方的意思都没有。

萧姵却不耐烦了“魏鸢,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我说,我说还不行么?”魏鸢嘟了嘟嘴“萧小九,你是一定要找到那伊人笑么?”

“废话!”萧姵狠狠剜了他一眼。

这家伙脑子还正常么?

大姐姐中了天目泪,若是寻不到那伊人笑,就只能像淳于大姑娘那般,十几年来一直用毒药来吊着性命。

况且太医们对天目泪的了解远不及淳于城主,纵然有栗公子的小册子作指导,他们也不一定有把握保住大姐姐的性命。

她要的是大姐姐彻底康复,所以一定要找到那伊人笑。

魏鸢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萧……萧小九,假如,我是说假如啊,伊人笑没有找到,有人却寻到了另外的解毒方法,你打算怎么做?”

萧姵眯着眼睛看着他“魏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鸢努力挺起胸膛“我没有什么意思,就是想知道你为了皇后娘娘,究竟愿意做到哪一步?”

花轻寒看不下去了,上前几步挡在了萧姵身前“荣王世子,做人做事都不要太绝了!你若是寻到了其他解毒方法,就该立刻献与陛下。

而不是拿解药来要挟小九,以此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魏鸢被气笑了。

今后谁要是再说花轻寒是书呆子,他第一个不答应。

这般灵光的脑袋,如此犀利的口才,真不愧是文渊侯府唯一的继承人。

“花世子的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这世上谁做事没有目的?

若非如此,麒麟卫的队员们都上哪儿去了?

就拿文渊侯府来说,这半个多月你们一家人都没闲着吧?

况且我的目的绝非不可告人,而是光明正大。

我就是喜欢萧小九,就是想娶她做我的世子妃。

只要她肯点头,别说是献出解药,就是让我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心甘情愿。”

花轻寒如玉般的面庞涨得通红“你这人真是……”

魏鸢嗤笑“我卑鄙,我小人,行了吧?”

“够了!”萧姵厉声喝道。

魏鸢和花轻寒一起看向她。

萧姵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给你们一句准话。

我萧姵虽不是男儿身,同样是一言九鼎!

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谁能救了我大姐姐,我就嫁给谁!”

“小九……”

“萧小九……”

魏鸢和花轻寒同时惊呼了一声。

说白了他们不过是在赌气。

尤其是花轻寒,完全是被魏鸢带沟里去了。

太医们都没法儿解毒,他又能有什么把握可言?

萧姵淡淡道“大姐姐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你们得抓紧时间。”

魏鸢一跺脚,飞也似地朝马厩那边跑去。

花轻寒抿抿嘴“小九,你千万别把荣王世子的话当回事。

你手里有先帝的圣旨,这世上谁都不能逼迫你……”

萧姵惨笑道“我没有生气,更不是在开玩笑。

我自小没有母亲,大姐姐就如同我的母亲一般。

我不能失去她,绝对不能。”

“小九……”

“轻寒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萧姵背靠大树坐了下来,双手环抱小腿,整张脸都埋在了双膝中。

花轻寒薄唇微微动了动,缓步离去。

他的脚步消失没多久,萧姵抬起脸看向上方“不用躲了,我早看见你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桓际从大树上一跃而下。

“这都能被你发现?”他直接坐在了萧姵身边,也靠在了大树上。

萧姵睨了他一眼“你啥时候学会听墙角了?”

桓际笑道“我就是太热太无聊了,所以才爬到树上乘凉顺便打个盹儿,谁知你们竟一个接一个地来了。

来了也就来了,偏还要谈论那么……那啥的话题,我总不好打扰吧?”

萧姵被他逗笑了。

“什么叫那么……那啥的话题?”

“喂,我说小九,你真打算就这么把自己给胡乱嫁了?”桓际的眼中划过一丝焦虑。

方才他躲在树上,把花轻寒和魏鸢的神情看得十分真切。

花轻寒也就罢了,那魏鸢却不得不防。

第六十章 别跳火坑,千里染香

魏鸢说起另外的解毒方法时神情太过笃定,以至于桓际想起来依旧有些心惊。

因为汤太医提供了解药方子,半个月来所有的人都在寻找那伊人笑。

几乎没有人想过,那天目泪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解法。

唯有魏鸢这厮另辟蹊径,竟让他寻到了解毒方法,也寻到了要挟小九嫁给他的时机。

如此一来,哥岂不是要抓瞎了?

萧姵能觉察出他的焦虑,却只当他在替自己担忧。

“桓三哥,我方才的话是认真的。大姐姐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离我而去。

只要有人能救大姐姐,不管他是什么世子公子,还是什么贩夫走卒,甚至是要饭的,我都不会食言。”

桓际更着急了。

“小九,你这又是何必呢?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救了她便是大功一件。

高官厚禄豪宅美人,陛下难道还会短了他的?”

萧姵轻笑道“桓三哥,我看着你怎的比我还着急呢?”

桓际瘪了瘪嘴“谁让咱们是好兄弟呢,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吧?”

萧姵轻叹道“我这辈子能结交你这样的好兄弟,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虽然我很希望魏鸢不是在说大话,但天目泪若是真的那么容易解,我也不会愁成这个样子。”

桓际很想寻些有趣的话题开解她,却发现只是徒劳。

因为他自己都不轻松,说出的话又怎么能逗人开心?

萧姵扶着膝盖站了起来“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去一趟太医院。桓三哥,有空我再来找你说话。”

其实她很想问一问桓际,桓郁究竟去哪儿了?

以他们兄弟的关系,绝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依旧不知道对方的去向。

但话来到嘴边,她却又选择咽了回去。

知晓了桓二哥的去向又能如何?

他虽然聪明能干,毕竟也只是一名不懂医术的少年郎。

况且他离开的时候,根本都不知晓大姐姐所中之毒是天目泪,更不知道伊人笑这个药引子。

他总不会未卜先知,去给大姐姐寻解药吧?

桓际没有理由把她留下,只能目送她离开。

萧姵的想法没错,这次却真的猜错了。

虽然时间过去了半个月,桓际却依旧不知道桓郁去哪儿了。

麒麟卫此次随侍,所有的队员全都是只身前往,身边连个伺候饮食起居的人都没有。

桓家不似其他勋贵,府里其他人也有来行宫避暑。桓郁离开后,桓际就沦为了光杆。

加之皇后娘娘中毒,整个行宫的气氛彻底变了,没有人敢四处游玩,他大部分时间都只能留在驻地。

对于他这样喜欢热闹的人来说,这半个月真比半年还长。

桓际连饭都懒得吃,回到自己的营帐倒头便睡。

等他再次醒来,天早已经黑透了。

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皮,决定出去找些吃的。

桓际下了床,套上鞋子走出了营帐。

刚走了十几步,他就隐隐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负责值夜的谢远和卢邈向他围拢过来“桓副队长,这个时候怎会有人赶路?”

桓际却顾不上搭话,朝右前方飞奔过去。

不多时,一人一骑便出现在他视线中。

“哥——”桓际大声疾呼,眼泪都差点儿掉下来。

桓郁早已精疲力竭,紧咬牙关才没有从马背上摔落。

桓际赶紧上前扶住他。

谢远和卢邈也赶了过来,接过了马缰。

桓郁缓过一口气,对二人道“烦劳你们照顾一下我的坐骑,它也累坏了。”

谢卢二人忙道“桓队长好生休息,我们会把马匹安顿好。”

桓郁点点头,随桓际一起回了营帐。

卢邈看了谢远一眼,欲言又止。

谢远是个急性子,压低声音道“你也闻见香气了?”

“桓队长从来不用香,今日好生奇怪。”

“更奇怪的是这香气,你从前有没有闻过同样的味道?”

卢邈摇摇头。

卢家早已经没落了,哪儿有闲钱去弄这些香啊粉啊的,他怎么可能分辨得出这是什么香?

谢远抿抿嘴“走吧,咱们赶紧去喂马。”

卢邈没有再说话,随他一起去了马厩。

桓家兄弟走进营帐,香气愈发浓郁。

桓际深吸了几口“哥,这半个月你究竟去哪儿了,弄了这么一身的香味?”

桓郁洗了一把脸,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见他面容憔悴眼底发红,肤色也像是深了一些,桓际忘了之前的问话,赶紧替他倒了一杯水。

“哥,你怎的也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桓郁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这才道“你这‘也’字是什么意思?”

桓际道“我说的是小九,这半个月皇后娘娘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桓郁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这个时辰行宫的大门早已经关闭,他就是想见小九也不可能了。

他看向自家弟弟“太医院那么多的太医,就没有人能为皇后娘娘解毒?”

桓际叹了口气,遂把整件事情说了一遍。

桓郁大吃了一惊。

萧皇后中的毒居然是天目泪!

如果是其他的毒,他至少有九成的把握能解。

可天目泪是失传了几百年的毒,连淳于城主都束手无策,他真的能帮到小九么?

还有那什么伊人笑,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哥。”桓际推了推他“都这么半天了,我的问题你一个都没有回答。”

桓郁道“我回了一趟天水郡。”

“啥?”桓际被吓到了。

天水郡距离京城那么远,就是骑快马也得一个月才能打个来回。

这才过了半个月,哥难道是用飞的?!

桓郁道“多亏了小九从赤都汗那里讹来的宝马,否则我绝不可能这么快。”

“那这香味……”桓际都有些不忍心问下去了。

魏鸢花轻寒他们都在想方设法找解药,哥千里迢迢回天水郡染了一身奇香。

换作谁听说这样的事情,还不得以为哥去会美人?

魏鸢那厮已经找到了解毒方法,若是真能解了皇后娘娘的毒,小九不就成荣王世子妃了?

我滴个老天,难道他的嫂子就这么飞了……

第六十一章 时机不好,救人要紧

说起自己身上的奇香,桓郁也是头痛不已。

就是因为这香气太过独特且十分浓郁,不适宜随身携带,他才将其留在府中一个隐秘的所在。

否则他又何必如此辛苦,以至于半个月间连个安稳觉都没有睡过?

关于解药的事情,桓郁并非刻意隐瞒桓际。

只不过要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势必要牵扯出从前的旧事。

而那些陈年旧事太过不堪,说起来难免伤了兄弟情谊,是他们二人都不愿意主动提及的。

所以他只能把提前编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前些年我去武威郡探望外祖父,遇到了营中的练军医,他给了我一粒能解百毒的药丸。

你闻到的香气就是这药丸散发出来的,我已经尽量包裹严实,却依旧无法完全遮掩。”

桓际眨巴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桓郁的话。

能解百毒的药丸?

这又不是说书讲故事,想怎么吹就怎么吹。

他活了十七年,有名的郎中见过不知多少位,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药丸能解百毒。

那位练军医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老头儿,连包扎伤口的动作都算不上利索,他手中会有这么牛的解药?

哥千里寻药本是好意,可万一解不了皇后娘娘的毒,说不定还会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桓郁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我去寻点吃食,两顿饭没吃饿得不行了。”

“哥——”见他都快走出营帐了,桓际赶紧喊住他。

“又怎么了?”桓郁顿住脚,转身看着弟弟。

桓际走到他身边“哥,荣王世子似乎也寻到了解毒的方法。”

桓郁挑眉“这不是挺好的么?毕竟谁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解毒。多一种方法,皇后娘娘便多了一分获救的希望。”

“不是不是。”桓际摆摆手“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是小九……

魏鸢那厮以解毒方法相要挟,小九一气之下便说谁若是能救皇后娘娘,她就嫁给谁。”

“什么?”桓郁面色微变,声音也拔高了些许。

桓际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道“魏鸢一听这话就忙不迭地跑了,我估摸着他定是去取解药了。

这厮人品真不怎么样,若是让他抢了功劳,小九就得嫁进荣王府做世子妃,这辈子肯定不会有舒坦的日子过……”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偷偷看了桓郁一眼。

他就不相信,哥听了这样的事情还能继续四平八稳。

桓郁的眉头果然蹙了起来,神情格外纠结。

“哥?”见他迟迟不做应答,桓际开始着急了。

桓郁抚了抚下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桓际跟了过来“你的那个解药到底靠不靠谱啊?要不……”

他心一横,凑近桓郁耳边“非常时候得用非常手段,我这就去盯着魏鸢那厮,绝不能让他抢了先!”

桓郁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为了兄长能顺利娶亲,傻弟弟这是打算公然与荣王府作对。

他忙解释道“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桓际道“那你在担心什么?”

桓郁道“阿际,我此时把解药送去给小九,岂不是成了与魏鸢一样的人?”

“你是说……”桓际总算是明白了。

桓郁苦笑着点点头。

他这一趟天水郡之行,满心想的都是早些把解药取来给小九。

一路上紧赶慢赶,就生怕耽误了给萧皇后解毒的最佳时机。

虽然这颗解药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他却从未想过如魏鸢那般,用它来换取小九的允婚。

他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合心意的妻子,而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他,与他白首偕老共度此生的爱人。

想要赢得小九的心,绝不能操之过急,必须得拿出耐心一步步来。

他的计划中从未包括这颗解药,没想到却因此满盘皆输。

就算解药对症,萧皇后彻底恢复健康,小九也只会把他当做第二个魏鸢。

她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一定会依言嫁与他为妻。

可这么一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必然会非常尴尬,甚至还不如之前的“好兄弟”。

桓际咧咧嘴“哥,那这解药你还送么?”

“当然要送。”桓郁十分肯定道“事情一码归一码,好时机今后还会有,逝去的生命却再也回不来。

小九视皇后娘娘为母,咱们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又一次伤心绝望。”

桓际嘟囔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咱们讲道理,人家魏鸢却不会客气。

若是让他如了愿,哥就是吃后悔药都来不及了!”

桓郁苦笑了下“不想那么多了,咱们去吃东西。”

※※※※

第二日桓郁起了个大早。

梳洗更衣后用过的早饭,桓郁带上解药去了行宫。

看守行宫的禁军都是他认识的,立刻就有人去风荷殿禀报。

大约半个时辰后,萧姵到了。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他的面前,

桓郁见她面色果然如桓际说的那般憔悴,不免有些担忧。

萧姵调整了一下呼吸“桓二哥,这半个月你都去哪儿了?”

桓郁浅笑道“咱们是不是另外寻个地方说话?”

萧姵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你随我去风荷殿吧,行宫不比皇宫,规矩没有那么严的。”

桓郁心道,行宫和皇宫的规矩分明是一般严格。

似他这样的外臣想要进出皇后娘娘的寝宫,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那我随你去探望皇后娘娘。”他点点头,随萧姵一起走进了行宫大门。

刚走了十几步,萧姵就用力嗅了嗅。

“哪儿来的香气这么好闻,方才我出去的时候都没有闻到……”

话音未落,她已经循着香气寻到了主人。

“桓二哥!”她轻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也喜欢熏香了?”

熏香也就罢了,味道还这么好闻,简直了……

桓郁道“小九,其实我是回了一趟天水郡。”

“你回天水郡了?半个月就打一个来回,你不要命了?”

萧姵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果然瘦了一圈,人也比之前黑了一点。

桓郁道“那日我随陛下和荣王从猎场回来,听说皇后娘娘依旧没有醒来。

我虽然不知中的是什么毒,却不敢把希望全都放在太医们身上。

几年前我得了一颗解药,据说可以解百毒,所以我就回了天水郡。”

第六十二章 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朝夕相伴近两个月,桓郁是什么样的人萧姵心知肚明。

她当然知道他外冷内热,是个很会照顾人的男子。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桓郁会为了帮她救大姐姐,连自己都性命都不顾。

桓郁见她眼睛红红的,笑道:“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赤都汗的宝马远非寻常马匹可比,所以一路上几乎没怎么耽搁。

我除了有些累,并无什么大碍。”

萧姵吸了吸鼻子:“你身上的香气就是那解药?”

“正是,这解药的味道实在太浓了,我用了三层盒子又裹了三层布,依旧没能遮掩得了。”

说罢他又略有些不安:“小九,之前我并不知晓皇后娘娘中的毒是天目泪,所以……”

萧姵道:“桓二哥,不管这解药能不能救得了大姐姐,你的这份心意我都会永远铭记于心。

咱们是好兄弟,从前你用得着我的时候都是直接开口的,所以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

桓郁郁闷极了。

他的名字果真是有问题,叫什么不好,非得叫郁闷的“郁”?

小九一口一个“好兄弟”,显然是没有把他和魏鸢划在一起。

也就是说,即便解药有用,她也不会觉得他不安好心。

可她若是永远都这么看待他,他的那些计划该怎么怎么进行下去?

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走吧,解药有没有用,咱们得试过才知晓。”

两人一路疾行,不多时便来到了风荷殿。

萧姮的气色日渐憔悴,风荷殿的气氛也一日比一日压抑。

寄梅瘦得都有些脱形了,依旧强打精神来迎接他们。

“桓二公子?”她小小吃了一惊。

娘娘中毒后,行宫的管理比从前更加严苛。

别说是外臣,就连已经成年的皇室宗亲,也无法进出自如。

而且这位桓二公子,从前在京中的时候就不喜欢凑热闹,娘娘对他都是只闻其名未曾谋面。

今日这是怎么了,他居然会在这种情形下出现在风荷殿。

萧姵不想与她解释那么多,只把解药一事简单说了一遍。

寄梅险些又惊呼出口。

娘娘的毒有解了?!

她毕竟是萧姮身边最得用的人,惊喜过后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郡主,刘院判和汤太医都在里面,您看是不是要把此事告知他们?”

萧姵道:“那是自然,若是不经过他们的眼睛,再好的药我也不敢给大姐姐服用。”

寄梅不清楚他们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只觉得萧姵这话说的太不客气。

桓二公子好心替娘娘寻解药,不管能不能用,究竟有没有用,郡主说话也该婉转一点。

“郡主、桓二公子,随奴婢进去吧。”

萧姵和桓郁跟在她身后,走进了正殿。

除了刘院判和汤太医,还有三夫人聂氏和她的大丫鬟众芳也在。

一番行礼寒暄后,萧姵说明了来意。

“绝对不行。”刘院判一口回绝。

开什么玩笑,皇后娘娘乃是一国之母,岂能被当作试药的人?

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谁能承担得了?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若是救不了皇后娘娘,那是因为毒物太霸道,顶多算是无能。

若是娘娘吃解药出事,他们就是渎职,就是罪魁祸首。

汤太医也有些犹豫:“郡主,你看咱们是不是应该谨慎行事?”

萧姵道:“汤太医,你们已经谨慎半个多月了。

皇后娘娘的状况你比我更清楚,你觉得她还能撑多久?

还是说你已经有伊人笑的线索了?”

“这……”一连串的发问,让汤太医说不出话来。

“郡主,这事儿实在太大了,要不咱们去请陛下定夺?”

萧姵的怒火直往上窜。

这些人明明知晓姐夫是什么样的性格。

他从不主动冒险,凡事最讲究安稳。

除非已经证明解药能够解毒,他是绝对不会给大姐姐用的。

可天目泪是早已经失传几百年的毒,他们上哪儿去找证据?

更何况解药只有一颗,就应该给最需要它的人。

她冷声道:“你们都不用劝了,这件事情所产生的一切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见她态度如此,其他人如何还敢再劝。

萧姵冲桓郁点点头,两人一起走进了内室。

萧姮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几名宫女忙过来行礼问安。

萧姵简单询问了几句,与桓郁一起走到了桌案边。

桓郁终于从袖中取出来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小盒子。

香气顿时越发浓郁,就连站在角落里的小宫女都闻见了。

宫女们都在栖凤宫伺候了好几年,什么样的名贵香料都闻过。

可她们却不得不承认,从前闻过的那些香气,与今日的香味根本无法相比。

桓郁小心翼翼地打开层层包裹,终于露出了一个小盒子。

萧姵有些头晕。

她自幼习武,对脂粉香料完全不感兴趣,甚至于还有些厌恶其中的某些味道。

但今日这香气她却觉得还不错,至少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还挺好闻的。

可一旦这香气变得浓郁,她就完全接受不了了。

她用帕子捂住口鼻,闷声道:“桓二哥,你倒是快点啊,磨磨蹭蹭的人都快被熏死了。”

桓郁嘴角微勾,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最后一个小盒子只比萧姵的拇指大一点点,他轻轻掀开盒盖,解药终于露出了真容。

一颗白得近乎透明,大小如同莲子一般的药丸,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小盒子中。

萧姵的手一松,帕子直接飘落在地上。

她本以为桓郁手里的这颗解药,应该像她从前见过的所有药丸一样,要么黑色,要么褐色,甚至是红色白色。

却没有想到它竟是这么漂亮。

她完全想象不出,能够制作出这颗药丸的人,究竟是怎样的蕙质兰心。

当然,蕙质兰心是形容女子的,所以萧姵一眼就觉得这药丸应该出自一位女子之手。

“桓二哥……”她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这药丸你是从哪儿得来的,制作它的人是不是一名女子?”

桓郁挑眉:“这你都能看得出来?”

萧姵笑道:“我就是瞎猜的,男子做事一般都是粗粗拉拉的,怎会把药丸做得这般精致。”

第六十三章 皇后服药,锦国秘术?

药丸是否精致,桓郁并不在意。

但他不得不佩服萧姵的想象力。

面对阿际的追问,昨晚他编出了一套关于解药来历的说辞,说解药出自武威郡的一名练姓军医之手。

事实上,解药的确是练军医交给他的,制作药丸的却是另有其人。

而那个人,正是他的母亲。

练军医把药丸交给他的那一日,曾说这粒药丸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这句话他想了许多年,却始终都没能想明白。

外祖父和外祖母疼爱母亲,当初给她的陪嫁颇为丰厚。

母亲逝去后,祖父派人将她所有的陪嫁封存起来,直到他十五岁那年才交到了他手中。

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远不如这药丸有意义,但它们也是母亲留给他的,何来唯一一说?

母亲身上未解的秘密太多,但这颗药丸却饱含了她对儿子所有的爱。

能解百毒,能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

桓郁无比珍视这粒药丸。

若非其香味太过独特浓郁,他定然会随身携带而非藏于家中。

若非中毒的人是小九最在意的人,他绝不会将它献出。

当然,眼下这些话并不适合对小九说。

一来,药丸是否能解天目泪还不得而知。

二来,他不想因此给小九带去太多的负担,更不想她用自己的终身大事来报恩。

桓郁温声道“皇后娘娘的身体要紧,咱们还是赶紧给她服药吧。”

萧姵嗯了一声,用最轻柔的动作拿起那小盒子,放置于掌心间。

“桓二哥,这药有什么特殊的服用方法么?”

她完全不敢对着那药丸呼气,像是生怕把它吹化了一般。

桓郁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没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只需用温水化开服用即可。”

萧姵点点头,吩咐一名宫女去倒水。

不等宫女动作,聂氏已经倒好了半盏温水端了过来。

“三婶,你啥时候进来的?”

聂氏轻叹道“你这孩子的主意真是越来越大了……”

她从小就认为自己在女子中属于胆子非常大的那一类。

可同小九一比,即便是如今的她也无法相提并论。

桓二公子是个可以信赖的人,却不代表他送来的药也可以信赖。

阿姮的情况的确危急,可也不能病急乱投医,什么药都敢胡乱拿来试。

万一事情有变,小九拿什么来承担?

萧姵知晓三婶在担心什么,但她想赌这一回。

寻到伊人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大姐姐却已经等不起了。

而且她对桓郁有一种非常特殊的信任。

她坚信,若非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桓二哥绝不会把解药拿出来。

桓郁并不知晓萧姵此刻的想法,否则他真该哭了。

这一次他真的是病急乱投医,哪里来的七成把握?

萧姵把药丸倒进了温水中。

“呀——”她与聂氏几乎同时惊呼了一声。

原来那药丸竟是遇水而化,很快就没了踪影。

聂氏的生活经验比萧姵丰富多了,她吩咐萧姵“随我来。”

萧姵端着茶盏随在她身后,两人一起走到了床边。

聂氏坐在床头一侧,将萧姮轻轻扶起,半靠在她怀中。

她朝众芳伸出手,取过两把一模一样的小瓷勺。

只见她用其中一把小瓷勺的勺柄撬开了萧姮的嘴,又用另一把小瓷勺舀了小半勺药水喂进了她嘴里。

因为药水的量很少,并没有沿着萧姮的嘴角流出来,而是顺利喂了进去。

如此重复了十几次,茶盏中的药水终于喂完了。

聂氏用帕子擦了擦萧姮的嘴角,又把她轻轻挪回到床上。

萧姵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姮的脸,幻想着她立刻就能醒过来。

然而,一盏茶的工夫后,萧姮却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萧姵的拳头握得死紧,努力控制着大哭一场的冲动。

“郡主……”汤太医凑上前“容微臣给娘娘诊脉。”

萧姵松开拳头,抬了抬手“汤太医请。”

汤太医在床边坐下,寄梅将一块丝帕覆在了萧姮手腕上。

汤太医将手轻轻搭了上去。

又过了好一阵,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汤太医……”萧姵真是受不住了,催促了一声。

“郡主。”汤太医站起身冲萧姵抱拳“娘娘虽然还没有醒来,但她的脉象明显比之前有所变化。”

萧姵追问道“是好转了么?”

汤太医道“下官还需要一些时间继续观察。”

“那便烦劳汤太医了。”萧姵的神情有些沮丧。

其实她也清楚,大姐姐的脉象有所变化,并不能证明药丸起了作用。

而且药丸做得再漂亮,也不等同于仙丹,不可能立刻就能见到效果。

可她真的是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小九别着急。”聂氏揽住她的肩膀。

萧姵靠进她怀里,目光依旧停留在萧姮的脸上。

桓郁是外臣不好走得太近,但他的心一直揪着,双手早已经汗湿。

母亲留下的药丸,果真还是解不了天目泪么……

“萧小九——”内室外传来了一阵呼喊声。

萧姵抬起头看向门口。

不多时,一名宫女将魏鸢带了进来。

只见他那张白白嫩嫩的脸上带着一丝喜色,看起来越发漂亮了。

“萧小九,皇嫂有救了!”他兴冲冲地走到萧姵面前。

“你找到伊人笑了?”萧姵的声音多少起了些波澜。

魏鸢道“不是伊人笑,是另外的解毒方法。”

他遂把解毒的方法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换血?!”萧姵的眉头拧了起来。

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却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解毒方法。

魏鸢往她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萧小九,这一次我为了你真是豁出去了,这种解毒方法简直是闻所未闻。

锦国皇帝认为这等秘术是巫术,为此还杀了不少人。”

萧姵眯了眯眼睛,又是锦国!

湘东公主的话言犹在耳,所谓的锦国秘术,八成又是同她有关。

淳于城主之所以对她一直有所忌惮,说不定就是想让她用秘术解救淳于大姑娘。

见她神色不对,魏鸢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萧姵醒过神来“魏鸢,这个办法不能用。”

第六十四章 绝不为人作嫁衣

“为什么?!”魏鸢一蹦三尺高。

有些话他真是不好说出口。

所谓的十八种毒药,尤其是那伊人笑,分明就是汤太医胡乱编造的谎言。

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用一种莫须有的所谓神药引诱人们上当,然后他们就可以狮子大开口,为所欲为。

锦国秘术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那位从锦国寻来的方郎中,曾经用同样的办法救活过人。

与其让皇嫂这样干耗着,不如豁出去试一试。

萧姵坦言“因为我信不过锦国人。”

“你……”魏鸢指着她的鼻子,转而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桓郁。

“桓二公子是不是也寻到了解毒方法?”

桓郁道“在下的确是寻了一些解毒的药,只是……”

话未说完,一声惊呼钻入了众人的耳朵。

“娘娘动了!”

萧姵直接扑倒在床边,一把握住了萧姮的手。

昏迷了半个多月,萧姮的手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但就是这骨瘦如柴的手指,在萧姵温暖的掌心中抠了抠。

些微的刺痒让萧姵的眼泪喷涌而出。

“大姐姐,您真的醒了……呜呜……”

“小……小九……”萧姮微微睁开了眼睛。

“汤太医,再给娘娘诊脉。”聂氏红着眼睛催促道。

汤太医连忙上前,却被萧姵挡住了去路。

众芳和寄梅一起将她搀扶起来,汤太医拱拱手,这才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这一次诊脉,他比上一次更加用心,足足用了一刻钟。

“恭喜娘娘,恭喜郡主,解药起作用了!”

萧姵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确定皇后娘娘没事了?”

汤太医想死的心都有了。

世上的人如果都像郡主这般难伺候,做郎中的人还怎么活?

“郡主莫要着急,娘娘现下身子太过虚弱,尚需仔细调理一些时日才能恢复。

不过据先祖医术记载,皇后娘娘此时的脉象,毒应当是已经解了。”

萧姵的腿有些发软,身子晃了晃。

众芳赶紧再次扶住她,笑道“郡主这是太高兴了。”

聂氏挥挥手“大家有话都出去说,别吵着娘娘休息。”

说罢她又对汤太医道“烦劳大人给娘娘仔细拟个方子。”

汤太医躬身道“夫人放心,下官这便回太医院,待会儿就把药方和配好的药送过来。”

聂氏又对寄梅道“你赶紧亲自跑一趟兰漪殿,把娘娘醒过来的消息告知陛下。”

“是,奴婢这就去。”寄梅福了福身,快步走了出去。

除了萧姵外,其他人都随聂氏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她索性躺在了萧姮身侧,抱住了长姐的胳膊。

萧姮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小九……大姐姐……是不是吓到你了……”

萧姵往她身边拱了拱“我都以为您不想要我了……”

“傻孩子……大姐姐还要……还要看着你……”

“说话太伤神了,等您好了咱们在痛痛快快说一整日。”

“好吧……”萧姮那沉重的眼皮很快就合上了。

萧姵半个多月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很快也睡了过去。

而且此时的正殿中,魏鸢眼中的怒火都快把桓郁给点着了。

桓郁并不想同他争斗。

小九又不是物件儿,她的婚姻大事岂能由别人争斗的结果来定?

更何况这里是皇后娘娘的寝宫,他们出现在这里已经是不妥,若是再闹出些不愉快的事情就太不合时宜了。

他淡淡一笑“荣王世子为何这般看着在下?”

魏鸢嗤笑道“真是没看出来,光风霁月的桓队长竟这般有心机。

我就说怎的半个多月都不见你人影,原来是去寻解药了!”

桓郁道“皇后娘娘乃是一国之母,她的安危关乎大魏江山的稳固。

半个月来几乎所有的人,包括世子在内都在想办法寻解药,在下的所作所为与心机实在扯不上关系。”

“巧舌如簧!”魏鸢咬牙道“现下你已经立了大功,想同陛下讨要什么赏赐?”

桓郁自问耐心一向都不错,可面对胡搅蛮缠的魏鸢,他真是有些忍不住了。

“世子爷有话请直言,没有必要绕弯子。”

“昨日萧小九承诺我与花世子的事,桓队长竟没有听说么?”

桓郁笑了笑“听说了如何,没有听说又如何?”

魏鸢往前逼近一步“萧小九的脾性你应该清楚,若是没有遇到好的时机,想要娶她为妻比登天还难。

本世子好容易大着胆子厚着脸皮得了她一句准话,没想到桓队长却给我玩了一手捷足先登。

我劳心劳力惹人生厌,最终却为你作了嫁衣裳,桓二公子觉得公平么?”

桓郁冷笑道“事到如今,我只能庆幸救了皇后娘娘的人不是你!”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魏鸢阴阳怪气地笑道“我就奇怪了,天目泪是失传了几百年的毒药,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从来也没有听说桓家懂医术,你究竟是怎么寻到解药的?”

见他这般蛮横不讲理,桓郁也懒得同他分说。

再说下去,这厮非把下毒甚至谋刺陛下的罪名都安到自己头上!

“你爱你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皇后娘娘是服用了我寻来的解药才解毒的。

不管小九之前应承过什么,都与世子没有任何干系。”

他往右侧迈了一步,打算离开这个地方。

谁知魏鸢却不想放过他,往左侧迈了一步,又堵住了他的去路。

“不把事情说清楚,谁都别想离开!”

“你究竟想听我说什么?”

“既然小九说那些话的时候你不在现场,那就当她没有说过!

你救了皇嫂,皇兄和大魏皇室自然不会亏待你。

桓二公子这般聪明,不会看不懂局势。

没有人愿意看见萧桓两家结亲,所以你应该早点死心。”

桓郁怒极反笑“荣王世子更是个聪明人,更应该看清楚局势。

荣王府的世子妃若是姓了萧,似乎也没有几个人心里会舒服。

所以世子爷更该早点死心,另寻高门贵女求娶。”

“好!好!好!”

魏鸢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会不会如意!”

第六十五章 魏鸢是个小混蛋

萧姮中毒昏迷后,聂氏便日日前来风荷殿照顾她。

确定她所中的毒已经解了,聂氏紧绷了半个月的弦顿时松了,坐在一旁打起了瞌睡。

一开始魏鸢同桓郁说话的声音很小,并没有惊动她。

后来魏鸢一怒之下忘了控制音量,三个“好”字一个比一个响亮,直接把聂氏给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看了过去,只见两名少年剑拔弩张各不相让。尤其是荣王世子,简直像是要把桓二公子生吞活剥了一般。

“众芳,他们这是怎么了?”聂氏询问身边的大丫鬟。

众芳凑到她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

萧姵放话说谁寻到解药就嫁给谁,其实就发生在昨日。

聂氏一心扑在萧姮身上,并没有听说这件事。

此时听闻小九为了给阿姮求解药,竟拿自己的终身大事作赌注,她的瞌睡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姮的性命要紧,小九的终身同样重要。

若是小九因此误入歧途,阿姮就算彻底恢复了健康,也会愧疚一辈子。

“简直胡闹!”她站起身朝两名少年走去。

聂氏是侯夫人又是长辈,魏鸢不便同桓郁继续争辩,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几个月前聂氏就见识过他的小伎俩,如何不知他这副老实的模样是装出来的。

若非念及他的身份,母妃又是自己的旧友,聂氏真是想当面狠狠训斥他几句。

少年郎追求喜欢的姑娘,用一些手段无可厚非。

但魏鸢的做法非但让人喜欢不起来,还凸显了他的恶劣和愚蠢。

难道他忘了,中毒的人不仅是小九的长姐,还是大魏的皇后,他的堂嫂?

身为堂弟,手中明明有解毒的方法却不愿意拿出来,甚至还以此要挟堂嫂的妹妹,人品实在太过恶劣。

身为臣子,竟不愿意将解毒良方献出拯救皇后娘娘,皇帝陛下难道不会记仇?

到时别说他一个小小的荣王世子,就是整个荣王府都会陷入危局,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幸好替阿姮解毒的人不是他,否则这件事情还真是有些棘手。

与他相比,桓二公子各方面条件都不落下风,单是不居功自傲这一点就让人顺眼多了。

聂氏的目光在桓郁面上划过,最终停留在魏鸢身上。

她尽量温和地问道:“荣王世子与桓二公子在商议什么事情?”

魏鸢道:“也没什么,就是说一些私事。”

聂氏道:“娘娘才刚醒转,得好生静养几个月才能彻底恢复。

世子若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桓二公子商议,烦请另外寻地方。”

她的语气依旧温和,说出的话却非常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往外撵人了。

桓郁睨了身边的魏鸢一眼,抱拳道:“在下先行告退了,伯母好好保重。”

聂氏见他这般懂事,心中又添了几分满意。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小九不是寻常的小姑娘,绝不会出尔反尔。

她与桓二公子的婚事虽然还不是板上钉钉,也有了**分。

以一个母亲的角度来看,这般出众的女婿人选摆在面前,已经可以偷着乐了。

她点点头:“桓二公子此次救了皇后娘娘,便是我萧家的恩人。

今后你但有差遣,萧家定然全力以赴。”

“伯母客气了。”

桓郁正打算离开,殿外传来了小年公公的声音:“陛下驾到”

不多时,一身素色衣袍的天庆帝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表情十分严肃的荣王。

聂氏带着众人一起上前迎驾。

天庆帝摆摆手,语气非常急切:“夫人,阿姮现下如何了?”

聂氏回道:“汤太医说娘娘的毒已经解了,就是身体太过虚弱,还需好生调理一段时日。

娘娘现下又睡着了,小九在里面陪着她。

那孩子忧心了半个多月,臣妾估摸着也睡着了。”

听闻萧姵在内室中睡着了,天庆帝只能暂时打消了进去探望萧姮的念头。

小九是大姑娘了,有些事情他不得不注意,绝不能授人口实。

天庆帝对桓郁笑道:“此次多亏了爱卿,朕定当好生酬谢。”

他说的是“酬谢”而非“赏赐”,足见这份感激之情有多重。

桓郁忙躬身道:“这是做臣子的本分,微臣不敢居功。”

天庆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看向一旁的魏鸢:“听闻鸢弟也寻到了解毒的方法?”

魏鸢的后背有些发凉。

方才他对萧姵说得笃定,其实心里虚得很。

那位方郎中的确用换血一法救活了一名身中剧毒的人。但用同样的方法,也有数十条人命葬送在他手中。

他想的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与其让皇嫂躺在床上等着那虚无缥缈的伊人笑,不如放手一搏。

之前他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什么都豁得出去。

可眼下一切都尘埃落定,他这才生出了后怕。

万一皇兄一定要追究,他该何去何从?

荣王轻轻闭上了眼睛,真是不忍心看见儿子的狼狈相。

养不教,父之过。

说起来,这件事情他也是难辞其咎。

若非迟迟不能查清楚倒树的真相,他何至于顾不上魏鸢?

这孩子趁着他放松管束的机会,竟闯出了这么大的祸事!

陛下最近对他的态度虽然不差,但比起从前冷淡了不少。

今后荣王府想再像从前那般自在尊崇,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

迟迟得不到应答,天庆帝颇为不满。

“鸢弟没有听见朕的问话么?”

魏鸢硬着头皮道:“臣弟听说一名锦国郎中能解各种奇毒,所以便打算将他推荐给皇兄。

没想到桓二公子已经寻到了灵丹妙药,臣弟的办法已经不需要了。”

天庆帝的消息来源与聂氏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行宫就那么大点地方,只要他想知道,就没有打听不到的事。

萧姵昨日被魏鸢逼迫得说出那样的话,他当时便生气了。

不过天庆帝以为,天目泪之毒不是想解就能解的,所以小九说的那些话完全可以当做孩子话。

没想到魏鸢这臭小子竟敢给他玩阴的,手中早已经有了解毒方法。

这也就罢了。

他做不了小九的主,难道还管不了魏鸢?

宗室子弟的婚事都得由他做主,只要他不愿意赐婚,他就别想如愿。

可这小混蛋竟把这件事情扯到了桓郁身上!

第六十六章 九爷一言,什么马都难追

天庆帝一直都防着萧桓两家联姻,甚至于暗示过萧姵好几回。

如今被魏鸢这么一搅和,这件事情似乎再难转圜。

小九那些话虽然不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除了极个别不爱打听闲事的人,行宫中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而且他敢肯定,这其中魏鸢一定没少出力。

没曾想小混蛋出力不讨好,竟落得个出力不讨好的结局。

他弯了弯唇角:“鸢弟的解毒方法虽然没有用上,你的这份心意朕与皇后却不能不领。

说说看吧,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荣王对儿子已经失望透顶,生怕他又说出些不知好歹的话。

他忙躬身道:“陛下,魏鸢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

微臣估摸着他是上了那些江湖郎中的当。

今后微臣定当严加管教,再不让他犯同样的错误。”

天庆帝道:“小皇叔言重了,不管怎么说,鸢弟的出发点总是好的。”

荣王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魏鸢不敢再胡言乱语,耷拉着脑袋道:“臣弟喜欢退思殿里的那幅雄鹰图。”

天庆帝终于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回京之后,朕让人把那幅画给你送过去。”

“谢陛下恩典。”

“多谢皇兄。”

荣王父子一起谢了恩。

听他们并未谈及小九的婚事,聂氏的心总算回到了原位。

她给众芳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走进了内室。

不多时,萧姵就随着她出来了。

“姐夫,荣王叔叔。”她给两人行礼问安。

天庆帝道:“小皇叔、桓二公子,皇后的情况已经稳定,你们二人也劳累了这么长的时间,都回去歇着吧。”

“微臣告退。”桓郁自是没有异议,躬身退出了正殿。

魏鸢方才说了那么多的话,也并非全都是废话。

陛下不愿意萧桓两家联姻,这是肯定的。

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份儿上,陛下似乎已经无法阻挡。

除非他主动放弃。

小九的原话是谁能救了萧皇后,她就嫁给谁。

可成婚是两家人的事,她愿意嫁,还得救萧皇后的人愿意娶。

只要他放弃了,小九的话便可以不做数。

这一点他想得到,陛下自然也能想到。

接下来的几日,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关键的几日。

既不能让陛下生疑,又要尽力改变小九的想法,任务十分艰巨,他却非得完成不可。

桓郁离开后,天庆帝的笑容渐渐淡了。

他见魏鸢半分想要随荣王离开的意思都没有,怒火终于爆发了。

“你还留在此间做甚?正事不好好做,整日净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朕警告你,今后若是再管不住自己的嘴,朕就让大魏最好的绣娘把你的嘴巴给缝上”

魏鸢不敢执拗,随在荣王身后离开了正殿。

天庆帝挥手示意其余人退下。

聂氏等人不敢停留,只能退了出去。

天庆帝这才在椅子上坐下,抬眼看着立在一旁的萧姵。

萧姵被他看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自己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大胆朕让你坐了么?”天庆帝假意呵斥。

“姐夫——”萧姵歪靠在椅子上:“我累得快不行了,您就让我坐下来说话吧。”

天庆帝顺手捡起桌案上的果子扔了过去:“你自幼在京中长大,不知道流言传播得有多快?

别说行宫,现下满京城都知晓你萧九爷要嫁人了”

萧姵接过果子咬了一口:“我那不是被魏鸢逼的么。”

天庆帝挑眉:“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履行承诺了?”

萧姵将嘴里的果肉咽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然不是君子,说出的话什么马都难追”

“桓郁的确是救了你大姐姐,可朕瞅着人家可不似魏鸢,并没有想要娶你为妻的意思。

俗话说上赶的不是买卖,你好歹也是朕看着长大的,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萧姵被他的话气坏了。

桓二哥优秀不假,可她有那么差劲儿么?

姐夫说得她好像是洪水猛兽,嫁到谁家都能把他的脸面给丢光了

呵呵……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就是老调重弹,不愿意让萧桓两家联姻么?

有什么话不能明说,非得用这么烂的招数,想让她知难而退

她用袖子挡着脸,嘟囔道:“反正我的话已经说出去了,您就说怎么办吧?

桓老郡公是大魏的栋梁,桓二哥又是他最重视的孙子,若是我食言,别人肯定会胡乱猜测。

您方才也说了,京城里的流言蜚语传播得非常快,而且内容丰富得很。

桓二哥如此优秀,我却不愿意履行承诺,他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京城里?”

天庆帝一噎。

他总以为小九年纪还小天真单纯,许多事情根本都不懂。

如今看来,天真单纯的分明就是他,小家伙成日混迹市井,什么事儿不懂?

桓郁长得好又有本事,救了皇后娘娘却没有娶到弋阳郡主,人家肯定会以为他有那种问题。

从今往后他还能娶到什么好姑娘?

桓老郡公知晓他最疼爱的孙子受了这等奇耻大辱,谁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天庆帝权衡再三,小九还非得嫁给桓郁不可了?

他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他自幼便是大魏太子,尚未成年便登基为皇,除却被永王追杀那一次,几时受过这等憋屈?

天庆帝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朕立刻给你们赐婚。

正好你大姐姐的毒也解了,多点喜事也能让她高兴些,心情好了有利于身体恢复。”

萧姵心里有些发毛。

姐夫的转变可真够快的。

明明不喜欢萧姮两家联姻,却这么快就答应下来。

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嫁给桓二哥,这下该怎么办?

一旦圣旨下了,她这辈子都别想悔婚。

桓二哥是要娶温婉端庄的绝色大美人为妻的,她要是插上一脚,还不得把他的一辈子给耽误了?

可姐夫这里……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姐夫,这事儿用不着这么着急吧,大姐姐才刚醒,总要听一听她的意见。”

天庆帝笑道:“你的婚事都快成阿姮的心病了。你信不信,待会儿朕与她说明这件事,她一定会非常高兴。”

第六十七章 帝后斗智,棋高一着

萧姵当然不信。

与姐夫那带有条件的溺爱相比,大姐姐对她的疼爱才是最真的。

桓二哥是贵妇们眼中的良婿,却未必是大姐姐中意的妹婿。

别的方面且不说,单是桓家远在天水郡这一点,大姐姐就肯定不会满意。

她扯了扯嘴角:“姐夫,您肯定有好些话想单独同大姐姐说,我就先回去歇着了。”

天庆帝皱着眉道:“你也是大姑娘了,多少也要学着矜持一点。

桓郁才刚走了没多久,你就这般追着去,岂不让人笑话?”

萧姵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谁去追他了,您可不要乱讲!”

天庆帝瞪着她道:“怎么说话的?是你自己说要回去歇着,回去之后难道见不着桓郁?”

萧姵分辩道:“我是打算回萧家那边瞧瞧,长辈们一直都在惦记大姐姐,我得去告知他们一声。”

“你三婶已经回去了,有什么话难道她说不清楚?”

“这怎么能一样……”

“既然你闲得慌,朕便给你指派几件事。”

“姐夫请吩咐。”

“自你长姐中毒后,太后一直都担惊受怕。朕命你立刻去一趟木樨殿,把阿姮现下的情况告知她老人家,顺便安抚一二。

还有珞儿那边你也去瞧瞧,待会儿带着他来给阿姮请安。”

“是,小九遵命。”萧姵应了一声,老老实实退了出去。

天庆帝按了按眉心。

一个小九,一个鸢弟,全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弄的都是些什么事?!

他站起身,放轻脚步走进了内室。

一阵异香扑面而来,天庆帝的脚步微微顿了顿。

阿姮擅长调香,栖凤宫中燃的香味道一直都非常独特。

可两人成婚十多年来,他却从来没有闻见过今日这样的香气。

缓步走到床边,他轻轻掀开帐帘子,只觉香味比之前更浓。

天庆帝在床沿上坐下,伸手轻抚萧姮的脸庞。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失去了眼前的女子,他的妻子。

就凭这份救命之恩,怎么感激桓郁都不为过。

可让小九履行承诺嫁给他……

“陛下,您来了……”萧姮睁开了眼睛。

“阿姮,你感觉怎么样?”

那透明药丸的效果非同一般。

之前萧姮还非常困倦,此时精神却恢复了大半。

她笑道:“臣妾无碍,就是躺得太久,手脚都没有气力。”

天庆帝道:“阿姮不用着急,待朕安排医女给你好生按摩些时日,再让太医们仔细调理,你很快就能恢复。”

“听说您让人在兰漪殿中设了个小佛堂,日日虔诚跪拜为臣妾祈福,实在是……”

“这都是小九告诉你的?”

“不,臣妾虽然陷入了昏迷,却有一部分的意识还在。

这些话是臣妾亲耳听您说的……”

天庆帝握住她的手:“你我夫妻十几年,这都是应该的。

如今看来,上天并没有辜负朕的这一番苦心,总算是寻到了解毒的办法。”

萧姮道:“桓二公子寻来的解药救了臣妾一命,定要好生感谢他。”

“阿姮……”天庆帝捏了捏她的手:“有一件事,朕不知该怎么对你说。”

“陛下有话就说吧。”

天庆帝遂把发生在萧姵和桓郁魏鸢身上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阿姮,你曾经对朕说过,绝不愿意小九嫁到别的地方,还说女子若是嫁得太远,一旦被婆家或者夫君欺负,连个帮忙吵架的人都找不到。

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朕也不好出面阻止,这该如何是好?”

萧姮呼吸一滞。

桓二公子和荣王世子寻解药一事她方才已经知晓。

没想到这其中还牵扯了这么多的问题。

论身份论条件,两名少年都是万里挑一,与小九十分般配。

可论起人品,荣王世子就似乎有些逊色了。

用恩情要挟喜欢的姑娘允婚,究竟是谁给他出的馊主意?!

这样的喜欢实在太可怕。

倘若自己的毒真是他解的,小九依照承诺嫁进荣王府,这辈子不定会被他算计成什么样子。

反观桓二公子,甚至在不知小九承诺的情况下,千里迢迢回天水郡取解药。

这样的情意绝不比荣王世子浅,却来得更加真诚纯粹。

但与两名少年郎相比,陛下的用心则更加阴险。

他分明就不愿意萧桓两家联姻,却打着自己不喜欢这桩婚事的名号前来试探。

目的就是想把不讲信义的恶名安在她的头上,他则继续做他的明君。

萧姮心里暗暗发笑。

不是她自我吹嘘,论起耍心机玩手段,陛下还真不是对手。

“陛下的意思是,小九已经下决心嫁给桓二公子了?”

“朕瞧着她的样子,也不像是有多喜欢桓二公子,就是死要面子罢了。”

“小九是臣妾最疼爱的妹妹,她的婚事如何能这样将就?”

“朕对她的疼爱也不比你少,可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朕也不能不考虑桓家的颜面。”

“不成,不成,这桩婚事绝对不成。桓二公子的确是人中龙凤,可桓家……”

桓家的那些内宅**,天庆帝也不太了解。

在他看来,桓家的权势名望都不比萧家差。

怎的在妻子眼中,桓家竟像是一个大火坑一般可怕?

“阿姮,桓家有什么不妥之处?”天庆帝问道。

萧姮把之前打听到的桓家那些事情,挑了其中最混乱的部分告诉了他。

天庆帝的目光沉了沉,久久不语。

萧姮的目光微闪。

她就知道陛下会是这样的反应。

若是桓家的情况如萧家一般,甚至比萧家更好,陛下就是用尽一切手段也会把萧桓两家的联姻给搅黄了。

但桓家情况如此糟糕,小九如果嫁过去,一切只会变得更加混乱。

小九不擅长内宅争斗,只会用武力解决问题。

然而,武力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却未必能解决关系繁杂的家事。

一旦小九在桓家过得不好,甚至受了气,萧家必然为她出头。

如此一来,萧桓两家的联姻对陛下而言就没有了威胁。

如果再把陛下想得恶劣一点,他甚至会主动促成这桩婚事。

既不用得罪桓家,又给小九挑了一位好夫婿,谁都得夸他一声好皇帝,好姐夫。

第六十八章 欢天喜地桓三郎

桓郁并不知晓事情进展如何。

他带着满腹的心事回到了麒麟卫驻地。

行宫地方不大,皇后娘娘解毒一事早已经传开,但具体的细节却很少有人知晓。

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一件大好事,于是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麒麟卫的队员们大多都没有回驻地,桓际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转出转进。

皇后娘娘的毒解了,就意味着小九要履行承诺嫁人了。

可她嫁的会是谁?

哥的解药,魏鸢的解毒方法,究竟哪一个有用?

倘若都有用,那又是谁占了先?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之际,桓郁终于回来了。

“哥——”桓际带着哭腔跑了过去,一把拽住了桓郁的胳膊。

桓郁好笑道:“你这是怎么了,跟尾巴着火了一样。”

“都什么时候来你还开玩笑!”桓际把他的胳膊拽得更紧:“皇后娘娘的毒真的解了?”

桓郁点点头:“是,已经没有大碍,只需调养一些时日就能彻底恢复。”

“那……你……”桓际的舌头都打结了。

他突然生出一种感觉,哥依旧还是十七岁的少年郎,他却像是一个操心儿子终身大事的老父亲。

儿子一点不着急,老父亲的心都快操碎了!

桓郁心里暖暖的。

上天还是公平的,让他早早没了亲娘,却弥补了他这么好的一个弟弟。

“阿际是不是想问,皇后娘娘的毒是谁解的?”

“嗯嗯。”桓际用力点点头:“哥你快说啊!”

桓郁道:“就是服用了我送去的解药解的毒。”

“真哒?”桓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就是说我要有嫂子了?”

不等桓郁答话,他已经甩开手中的胳膊,欢天喜地的围着营帐绕了好几圈。

“哈哈……哈哈……今后我可以和嫂子一起去狩猎,一起找人打架了……”

桓郁无语。

小叔子满脑子想着和嫂子一起狩猎打架?

这话要让不了解内情的人听见,还不定会怎么想。

兴奋了好一阵,桓际终于勉强恢复了平静,只是一双眼睛依旧亮晶晶的。

桓郁将他拉回营帐中,这才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皇后娘娘的毒是我解的不假,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人提起小九的婚事。”

“啥?这是要赖账?”桓际眨了眨眼睛:“小九不像是那种人呐?”

桓郁道:“之前我同你说过,其实我并不想让小九把我当成魏鸢,不想把解药和婚事扯在一起。

只是如今看来,这个机会我必须把握住,否则这辈子恐怕都无法达成心愿。”

桓际皱着眉道:“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

桓郁笑了起来,阿际还是很聪明的。

“想娶小九的人那么多,她最终也只能嫁一个。在婚事落定之前,自然会有人从中作梗。”

桓际冷哼了一声:“这件事情除了小九,连陛下都做不了主。

哥那么好的人,小九的眼睛又不瞎,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那些人无非就是妒忌,顶多说几句酸话恶心咱们,能有什么影响?”

桓郁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际说得对,只要咱们不在乎,别人爱怎么样是别人的事。”

他真是不忍心告诉弟弟,小九的眼睛的确不瞎,可她总把他看成兄弟该怎么办?

桓郁可不会忘了,小九不止一次说过,他肯定想娶一位绝世大美人为妻。

可她知道什么才是绝世大美人么?

人与人的看法是不一样的。

有人认为明艳妖娆方为绝世,有人却觉得清丽秀雅更加动人。

但在他眼里,小九就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最鲜活、最有吸引力的绝世大美人。

桓际是心中不存事的人,很快又高兴起来了。

“哥,难得遇见这么喜庆的事情,咱们俩一定要好好喝几杯。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弄些好酒好菜。”

桓郁哪儿有心思喝酒,但又不忍心扫了弟弟的兴致,只能应承下来。

第二日一早,桓际尚在沉睡中,桓郁就起床练了一趟刀法。

用过早饭,他又去附近转了一圈,直到午后才回来。

刚踏进驻地大门,就见一名年轻女子正在与桓际说话。

“我哥回来了!”桓际指着桓郁对那女子道。

那女子转过身来,桓郁这才看清楚,她竟是萧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寄梅。

“桓二公子。”寄梅走到近前,福了福身。

桓郁忙还了个礼:“寄梅姑姑找我有事儿?”

寄梅道:“昨日娘娘身体太过虚弱,未能亲自向公子表达谢意,因此让奴婢前来,请您拨冗去一趟风荷殿。”

饶是性子沉稳,桓郁的心脏依旧控制不住加快跳动起来。

严格说来,他与萧皇后只能算是陌生人,对她的了解,几乎全都来自于小九的讲述。

他当然知晓,萧皇后对小九的影响非常大。

小九这般出众,她定然不会是那种高高在上蛮不讲理的女人。

但这毕竟是见小九的长辈,和平日间的觐见皇后是不一样的。

他虽然不是丑媳妇,却尝到了见公婆的滋味。

寄梅见他神色有些紧张,不免暗暗好笑。

桓二公子对郡主果然有意,否则他何至于这般紧张?

以她的眼光来看,他与郡主就是天生的一对,再也寻不到更合适的了。

只要郡主的婚事定下,娘娘的心事就放下了一大半。

寄梅抿抿嘴:“桓二公子需要准备一下么?”

桓郁穿的是一件家常的衣袍,却丝毫不影响他卓然的风采。

她不过是怕他太过紧张,想让他稍微缓一缓。

桓郁却很快恢复了平静,轻笑道:“娘娘宽和,必不会计较我的穿着,烦请姑姑带路。”

寄梅点点头,随他一起上了马车。

大约两刻钟后,两人来到了风荷殿。

与昨日相比,这里的气氛显得轻松许多,景色也更加怡然。

寄梅引着桓郁来到偏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娘娘,桓二公子到了。”

偏殿里很快传出了一道柔和的女声:“快请他进来。”

桓郁彻底放下心来。

皇后娘娘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听起来并不觉得虚弱。

而且她选择在偏殿召见自己,就说明身体恢复了大半,至少不用继续躺在床上了。

第六十九章 真话之后,得到认可

寄梅推开偏殿的门,桓郁缓步走了进去。

虽然斗智落败,天庆帝对妻子的心事还是颇为了解的。

萧姵的婚事,的确快成为萧姮的心病了。

怕她脾气太烈,与夫婿过不到一起。

怕她眼光太高,看不上一般的男子。

更怕她为了某些缘故草率地定下婚事。

可世间的事情就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小九终究还是为了她,做出了“草率”的事情。

她庆幸寻到解药的人不是魏鸢,却又又担心桓郁究竟是不是妹妹的良人。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即便所有的人都说桓郁好,即便她用计让陛下同意了这桩婚事,她依旧无法安心。

萧姮不是行事拖拉的人,她甚至不顾自己尚在虚弱的身体,一早就吩咐寄梅去请桓郁。

她是定国公府嫡长女,又做了十几年的大魏皇后,端庄沉稳处变不惊早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甚至于历次大典,她都没有出过半点纰漏。

可就在寄梅的声音响起的一刹那,萧姮的手心居然出了汗。

她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桓郁若是真想娶小九,此时紧张的人应该是他,自己这个“丈母娘”跟着瞎激动什么?!

萧姮定了定心神,微笑着看向朝她走来的少年郎。

素雅的衣袍、简单的发髻,却分明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俊美不凡、清贵雅致。

难怪好些人都说桓家二郎的风采,唯有萧家五郎能与之相比。

赞叹之余,萧姮又有些郁闷。

年轻姑娘择婿,最看重的往往都是男子的长相,家世、权势、财富等等那些实际的东西反而靠后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近乎完美的夫婿人选,自家小九愣是没啥感觉?

莫非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把小九给带歪了?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桓郁走到萧姮身前五尺处,躬身施礼。

萧姮的笑意更浓了:“桓二公子毋须多礼,请坐下说话。”

“谢娘娘赐座。”桓郁寻了个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清皇后娘娘的长相,与小九有七八分相似,却少了些英气活泼,多了些柔和温婉。

当然,除却身份外,年纪是另一个原因。

十几年之后,小九说不定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桓郁是个谨慎的人,虽然料到萧皇后不会为难他,但也丝毫不敢大意。

一个能让先帝看重,当今陛下尊重,后宫众多妃嫔敬服的女子,绝不可能简单。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萧姮今日并不打算对他耍心机,更不打算绕弯子。

她非常直接地问道:“桓二公子千里奔波寻解药,是想救大魏皇后,还是想救小九的长姐。”

桓郁微微一愣。

皇后娘娘果真是小九的嫡亲姐姐,行事风格都是一样的。

“我……”

刚回答了一个字,萧姮又道:“我只想听真话,若是假话就不用说了。”

“我想救的是小九的长姐。”

“果然是真话。世间谁没有私心?

一个对自己没有半分好处,甚至素未谋面的人,凭什么献出最珍贵的东西?

但为了最珍视的人就不一样了……”

说到这里萧姮又一次笑了起来:“桓二公子,当你得知小九为了救我竟做出那样的承诺时,是不是特别为难?”

桓郁毕竟还年轻,被戳中心事难免有些尴尬。

“是有些为难,担心小九把我当作第二个魏鸢。”

萧姮叹了口气。

她一直以为在桓家那般复杂的环境中长大的男孩子,一定是心机深沉性格阴郁。

没想到桓二公子会是这个样子。

心思缜密却不耍心机,性格内敛却并不阴郁。

这么好的少年郎,若是因为家世的缘故就错过了,别说小九,就是她也会后悔一辈子。

“阿郁,今后随小九唤我一声大姐姐吧。”

桓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皇后娘娘说什么?

她一不问自己同小九的情况,二不问自己家中的情形,三不说对这桩婚事有什么看法,竟直接就认可他这个妹婿了?

见他竟也有这般呆傻的时候,萧姮故意板着脸道:“怎么着,桓二公子不愿意娶本宫最疼爱的妹妹?”

“不是,不是。”桓郁忙摆手:“我做梦都想和小九在一起,只是……”

先帝的圣旨说得分明,小九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旁人不得插手。

她虽然视皇后娘娘为母亲,甚至可以为了救她舍弃一切,却不代表她事事都肯听皇后娘娘安排。

毕竟皇后娘娘的毒已经解了,不是么?

更重要的是,他要的是两情相悦,而非在别人的安排下得偿心愿。

萧姮如何猜不出他的心思,她心中的满意又添了几分。

“桓二公子是担心小九不愿意履行承诺?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帮你说服她。

小九自小最听我的话,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桓郁不想分辩她的话是真是假,他站起身冲萧姮跪下:“大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样的事情别人是帮不上忙的。

我是真的喜欢小九,想与她白首偕老共度此生,所以也想让她对我有同样的喜欢。

虽然这一点或许不容易做到,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萧姮的身体还没有复原,做不到亲自搀扶他起来,只能抬了抬手:“阿郁快起来,大姐姐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心疼你。

家母当年留下遗愿,一定要让小九拥有自保的能力。

因此萧家人一早就为她的成长做好了规划。

本以为习武太苦,定然会遭到小九的反对,没想到她却是个天生喜欢舞刀弄枪的,根本不需要人督促。

一来二去的,她就练出了这么一身惊人的本事,也养成了个男孩子的性格。

自从她满了十岁,我就用尽了各种办法想让她认识到自己是个女孩子,将来是要嫁人的。

可她却根本不在乎,不仅自称九爷,还整日四处惹祸。

有些事情我也不瞒着你,家母临终前,把她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小九。

唯一的条件就是她必须出嫁才能得到那些财产,否则就一文钱都不留给她。

家母高瞻远瞩,那时就想到小九长大之后或许会不愿意嫁人,所以才提前做了准备。”

第七十章 孩子话最动人

萧姵嫁妆的事情,桓郁曾经听她念叨过几次。

只是那时他还没有觉察出自己对她的心思,并没有想太多。

如今再次听人说起这件事,他不由得感叹造化弄人。

十七年都没有遇见喜欢的人,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有了娶亲的打算,若是让祖父知晓,免不了又要打趣他了。

萧姮并不知晓他知道这些事情,把萧姵这些年为了得到嫁妆的各种“无赖行径”全都说了出来。

桓郁嘴角抽了抽。

果真还是底气足啊!

皇后娘娘这是吃准自己这个妹婿跑不掉了,什么事情都敢说。

痛痛快快出卖了妹妹一回,萧姮的心情越发好,谈兴也更浓。

要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唯有桓家那复杂的家事。

以她的身份和见识,自是不会过于看重桓家的爵位。

而且她很清楚,小九是绝对不会稀罕做什么郡公夫人的。

可桓郁呢?

他和小九一样,一出世就没有了母亲。

没有母亲的孩子,不管是生在高门大户还是平民之家,都是最可怜的。

小九有那么多的人疼着护着,尚且被辛氏钻了空子。

桓郁虽也有祖父和父亲,内宅中却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十七年来,他不知受了多少气,吃了多少亏。

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对权力的渴望,但对于桓家的爵位,应该还是有想法的。

一个满不在乎,一个想去争夺,夫妻二人很容易就会离了心。

这一点她深有感触,所以不希望小九也走上同样的路。

“阿郁呐……”萧姮柔声道:“不瞒你说,几个月前我曾经派人去查过桓家。”

桓郁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几个月前他才刚到京城,居然就被皇后娘娘给盯上了!

而且她既然都这么直白了,索性更直白一点不好么?

桓家的事情千头万绪,其中颇多蹊跷,连他这个桓家人都有许多事情搞不清楚,更何况是外人。

皇后娘娘无非是担心自己野心太大,免不了将小九也拉进去。

可他能怪她么?

桓家复杂是事实,争权夺利也是事实。

换作世上任何一位真正疼爱女儿的母亲,恐怕都不愿意让她嫁进桓家,尤其是嫁给自己。

“桓家情况复杂,想必是吓到大姐姐了。”

“那倒不至于,就是觉得小九不应该选择这样的人家。

她性格莽撞且从未受过委屈,想要在桓家生活得好,实在是太难了。”

“那个时候我才刚到京城,大姐姐就开始防备我了?”

萧姮略有些尴尬:“对不住啊,若非陛下总是盯着你,我也不至于这般紧张。”

听她提起天庆帝,桓郁的眉头拧了起来。

“大姐姐,陛下的想法我一直都清楚,小九的婚事他虽然管不了,却难免会从中作梗。

您觉得咱们要不要做些什么让他消除疑虑?”

萧姮轻轻摇了摇头:“做皇帝的人都一样,疑心病太重。

区别只在于平庸的皇帝只会耍一些小手段,雄才大略的皇帝会直接下手。

当然,只会耍小手段的皇帝,一辈子没有什么大的追求,也不会刻意去收买人心。

雄才大略的皇帝会极尽所能拉拢并重用人才,也不会将反对权臣们联姻的意思摆在明面上。

因为他有足够的能力做好防备,防止权臣们狼子野心相互勾结。

陛下材质平庸,既没有崇武帝的野心,也没有崇武帝的能力。

他能做的只是以勤补拙,尽量维系整个大魏的太平。

疑心病犯的时候,他会说出一些难听话,做出一些难看的事情,却不会真的对权臣们下手。

况且他这些年对小九的疼爱也不是假的,一旦你们的婚事定下来,他还是会高高兴兴把小九嫁给你的。”

桓郁点点头:“大姐姐是最了解陛下的人,既然他不会反对,那咱们就一动不如一静,以免弄巧成拙。”

萧姮蜷了蜷手指,某些太过扫兴的话,今日还是不说的好。

陛下之所以不反对小九嫁给阿郁,正是因为桓家太乱。

而且她能肯定,陛下虽然会高高兴兴送小九出嫁,私底下一定还有别的小动作。

只不过小九根本不吃他那一套,那些小动作充其量能恶心她一下,不会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阿郁,既然你不愿意大姐姐帮忙,那这件事情你自己就得拿出些耐心。

小九虽然大大咧咧,却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迟早她都会明白你的心意。”

桓郁笑道:“大姐姐放心,我与小九又不是盲婚哑嫁,相处这么长的时日,我很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诉您。”

萧姮的手紧握在一起:“什么事?”

“方才大姐姐提起桓家的家事,是不是担心我打算去争夺世子之位?”

萧姮又一次尴尬了。

这孩子未免太善解人意了,她虽然有那个意思,但也没有反对他和小九在一起啊。

夫妻一体,他真的要去争夺,小九不可能不去帮他。

甚至于她这个长姐,甚至祖父和其他长辈,谁又会眼睁睁看着自家人吃亏?

桓郁正色道:“请您放心,我从来没有过继承爵位的想法。

只是祖父和父亲看重我,一直都有那样的打算。

但我可以保证,不管我将来是什么样子,桓家的那些杂事绝对不会打扰到小九。

她是个有抱负的人,不应该困于内宅之中。

将来我会陪着她实现所有的理想,让她一辈子都如现在一般快活。”

萧姮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果真还是孩子,说的全都是孩子话。

婚姻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这一点只有成婚后的人才能体会。

想让一个人一辈子都快活,又岂是那么容易?

公婆、妯娌、孩子,哪一种关系都事无法逃避的。

即便小九再有本事,也得在理顺这些关系的情况下,才有机会去实现自己的抱负。

当然,这样的孩子话是最动人的。

没有掺杂任何不纯粹的东西,有的只是欣赏和喜欢。

年轻真好,年轻的时候能遇到这样纯粹的喜欢和爱,小九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母亲的在天之灵也可以放心了。

第七十一章 人小鬼大,太后不满

经过与萧姮的一番长谈,桓郁心中比之前踏实多了。

离开风荷殿后,他的脚步不自觉地轻快起来。

从昨日皇后娘娘服下解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见到小九的踪影。

但皇后娘娘的话无疑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只要他够诚恳,足够有耐心,小九迟早都会明白他的情意。

当然,策略还是要讲究的。

小九不是寻常的贵女,想要投其所好,他得多花些心思……

正想得入神,有人在路边冲他行了个礼:“桓二公子。”

桓郁顿住脚,凝神看了过去。

此人年纪尚小,看上去也就是八九岁的样子。

眉清目秀行止有节,有着超出他年龄的成熟稳重。

也正因为如此,那一身内侍服饰才让人格外惋惜。

桓郁按下心中的怜惜之意,浅笑着朝他那边走了几步。

男孩子正是魏珞身边的小太监乐齐。

见桓郁已经走到他身前,他忙道:“奴才乐齐,是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

桓郁挑眉,太子殿下让人在此间候着他,分明就是想私底下表达一番谢意。

“太子殿下现在何处?”他问道。

见他这般爽快,让乐齐有些小紧张:“殿下就在湖边的亭子中等候公子。”

桓郁笑道:“乐公公请带路吧。”

乐齐抬了抬手,引着他踏上了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

不多时,桓郁就见到了设在湖边的一座亭子。

“桓二公子请。”乐齐停下脚步,侧过身子抬了抬手。

桓郁点点头,迈步朝那亭子走去。

湖边风大,魏珞的发髻有些凌乱,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也被吹得红彤彤的。

桓郁刚踏进亭子里,他就行了个大礼:“恩公,请受魏珞一拜。”

“太子殿下切莫如此,折煞微臣了。”桓郁赶紧扶住他。

这同样是两人的初次会面,但魏珞的行为还是惊到了桓郁。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若非此间不够隐蔽,这位小太子直接就给他跪下了。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大魏将来的皇帝陛下,要真给他跪下了,他这辈子还说得清楚么?

魏珞道:“若非公子献出解药,我母后可能……”

“这都是为臣的本分,殿下不比如此。”桓郁拉着他走到了石凳旁:“殿下请坐。”

魏珞依言坐下,抿抿嘴道:“桓二公子……不,以后我该叫你一声九姨父了。”

“殿下都知晓了?”桓郁有些意外。

这小太子不过八九岁,母亲又遭遇了这么大的劫难,他的消息居然这般灵通。

当然,这也充分证明了小九那日与魏鸢赌气的话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行宫中更是尽人皆知。

魏珞道:“除了父皇母后和安阳,小九姨是我最在乎的人。

公子人品端方,比我见过的所有男子都更加出众。

你一定会照顾好小九姨的,对吗?”

桓郁有些苦笑不得。

这小太子真是人小鬼大,短短几句话既告诉了他小九的地位,又给他戴了高帽子,甚至还对他旁敲侧击了一番。

他正色道:“是,微臣一定会好好照顾郡主。”

魏珞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

“听闻公子武功高强,骑射功夫也相当了得。”

桓郁道:“殿下谬赞,与郡主相比,微臣的功夫算不得高明。”

魏珞如何肯信这样的话。

小九姨与桓二公子比武的事情,他都不知听人议论过多少回。

正因为旗鼓相当,他们两人才分别担任了麒麟卫的队长。

他笑眯眯地看着桓郁:“桓二公子,我小九姨武功虽好,耐心却非常糟糕。

每次说好教我骑射,每次都是半途而废。

今后你能做我的老师吗?”

桓郁真是彻底服了。

看似四平八稳实则精明厉害,这位小太子着实不简单。

再联想到方才皇后娘娘的话,当今陛下材质平庸,既没有野心也没有能力,只能靠以勤补拙来维系大魏的太平。

兴许将来小太子登基,大魏会迎来一番新气象!

※※※※

桓郁走后,萧姮依旧躺回了床上。

正与寄梅闲聊,就有小宫女来报,说太后娘娘到了。

她正想起身,太后已经搭着一名老嬷嬷的手走进了内室。

“阿姮好生躺着。”太后连忙制止了她的动作。

萧姮不好执拗,只能吩咐寄梅扶她靠在了床头。

太后松开老嬷嬷的手,吩咐道:“你们全都退下,哀家想与皇后说说话。”

老嬷嬷和宫女们依言退出了内室,并将门轻轻合上了。

太后在床边的椅子上落座,仔细观察了萧姮的气色。

“阿姮,哀家瞧着你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是不是又累着了?”

萧姮弯了弯嘴唇:“让母后费心,儿臣已经好多了,只是调养身体非一日之功,尚需要一些时日。”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本不该来打扰你休养,实在是木樨殿那边待不住了。”

萧姮好奇道:“什么人这般大胆,竟敢去打扰您的清静?”

太后按了按眉心:“还能有谁,文渊侯府的花钱氏。”

萧姮目光微闪。

她就知道,小九的婚事有了着落,一定会有许多人不满意。

尤其是太后和花家,这些年他们一直都看好小九做文渊侯府的世子夫人,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萧姮堆起笑容:“花夫人与您关系一直都好,再说了,您就算看在梦寒她们几个的面儿上,也不该与她计较啊。”

太后拉住她的手拍了拍:“有些事情可不能看表面。花钱氏那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拧太要强。

嫁进文渊侯府几十年,将侯爷把得死死的,险些让侯府连个继承人都没有。

当初梦寒的事情,陛下的确是做的不够好。可他那时还不如魏鸢年纪大呢,内宅的事情怎么搞得清爽?

她就不知好好劝劝梦寒,弄得如今也是孤苦伶仃的。

好容易得了个轻寒,又平安养到了十七岁,人物俊秀才华横溢,什么样的好亲事寻不着,非得盯着小九那丫头不放。

既然想盯,你就拿出点本事来,像盯侯爷那样给盯牢了。

如今倒是好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哀家的内侄和外侄争媳妇儿,最终倒是让桓家的孩子得了手!”

第七十二章 嚼舌根子的太后

婆媳十几年,萧姮对太后的脾性早已经了如指掌。

这老太太和后宫其他的女人不太一样。

能安稳地坐在皇后的位置上那么多年,最终成为大魏最尊贵的女人,真不是因为她有多大的本事。

她的母亲是花侯的嫡亲姑母,嫁的是当时礼部崔侍郎的嫡长子。

花家那时日子已经不太好过了,因此侯府嫡长女无法寻到更好的亲事,只能挑了书香门第。

没想到这桩看似不怎么样的婚事,反倒是把太后推进了大魏皇室。

崇武帝穷兵黩武四处征伐,对脾气温和的三皇子,也就是后来的凤平帝极为不满。

皇子们到了适婚的年纪,崇武帝为其他皇子挑选的皇子妃,无一不是勋贵或者权臣府中的嫡女。

唯有三皇子的正妃选了礼部崔侍郎的嫡长孙女。

崔大姑娘容貌出众性格温顺,与同样脾气温和的三皇子非常合得来,后来就有了长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陛下。

崇武帝驾崩之前一两年,脾气变得更加暴戾,得宠的皇子们一个接一个被贬谪,反倒是一向不争不抢的三皇子入了他的眼。

最终三皇子顺利登基,成为了大魏凤平帝,并册封他的正妃崔大姑娘为皇后。

凤平帝接手的是崇武帝留下的烂摊子,几乎花费了所有的心血才让大魏恢复了元气。

这样一位勤政的皇帝,自然没有心思和精力去做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加之他寿元不好,一共就做了十几年皇帝,后宫的妃嫔屈指可数,皇子和公主的数量也是少得可怜。

这种情况下,崔大姑娘完全不需要与人争斗,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斗争经验。

之后凤平帝驾崩天庆帝登基,崔皇后也就顺理成章做了太后。

纵观太后的一生,只能说一声她的运气真是不错。

至于花侯,虽然也算是半个国舅爷,如今又手握重权,这一切却不是依靠太后得来的。

他重振文渊侯府是崇武一朝的事,那时凤平帝和太后自身难保,能帮得了他什么?

倒是太后这几十年没少得花家的好处。

尤其是被她念叨了好一阵的花钱氏,对她真是掏心掏肺,嫡亲的弟妹也不过如此了。

换作平日,萧姮有的是办法和耐心哄太后。

可她今日实在是精力不济,加之又认定了桓郁这个妹夫,只觉得这老太太烦得很。

在她面前一个劲儿念叨花家的事情,不就是想探探自己的口风,萧桓两家的联姻究竟作不作数?

她强忍着将手从太后手里抽出来的冲动,温声道:“儿臣知晓母后的心思,可这件事儿同人家桓二公子有什么关系?

小九在魏鸢和轻寒面前说那些话的时候,桓二公子根本都不在现场。

他去寻解药,本身也没有想过要什么好处,纯粹就是想救人。

儿臣敢肯定,就算中毒的另有其人,他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说出这些话,萧姮的耳根子都有些微微发热。

为了小九的终身大事,她也是够拼的,连谎话都说上了。

太后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阿姮,你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人心险恶。

如今这些少年郎,也就是轻寒一个老实,若非魏鸢那小子咄咄逼人,他一辈子都等不来小九那些话。

至于那桓二公子……”

说到这里她往萧姮身边凑了凑:“不是母后喜欢在人背后后议论是非。桓二公子的确是优秀出众,即便与你家小五相比也不差什么。

可你我都是过来人,嫁人真不能想得太简单了。

单是男子人不错有什么用?

就那桓家……啧啧啧……”

萧姮都快翻白眼了。

大话果真不能乱讲。

这老太太的脾性她还真是没有摸透。

大魏最尊贵的女人啥时候也变得这么喜欢嚼舌根子了?

这几声啧得她耳朵都有些痒了!

萧姮故作不知,眯着眼睛道:“桓家究竟有什么不妥?”

太后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了……晓寒那丫头也就比小九小了半个月,说话也及笄了。

哀家那表弟妹,也就是那花钱氏,也开始琢磨找女婿的事儿了。

她那人本就精明,在这等大事上更不会马虎了。

挑来挑去,她看中了桓家那位三公子。”

萧姮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

与太后相比,她对花家人的感觉向来不错。

不管是手帕之交花梦寒,还是之前看好的妹婿人选花轻寒,甚至是柔弱可爱的花晓寒,她都非常喜欢。

晓寒那丫头自小就喜欢自家小五,却又不像那些厚脸皮的小姑娘一样追着小五不放。

后来年纪大了几岁,她或许是懂得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自己主动就放手了。

单是这一点,萧姮就觉得这女孩子很不错。

重振文渊侯府,三个孩子都教养得这么好,花侯夫妻,尤其是花夫人这个做母亲的人,绝非寻常贵妇可比。

有小五和桓郁珠玉在前,花夫人却只看中桓际做女婿,足见桓家三公子也是个相当不错的人。

这次她是真好奇了:“桓三公子能入了花夫人的眼,想来也是个极好的少年。”

太后道:“人倒还是不错的,尤其是性格不错。他来京城才几天?像点样子的勋贵公子,甚至是那些大臣家的孩子都和他交上了朋友。

还有那些女孩子,一个个也不知道矜持,逢人便说他是最受大家欢迎的少年郎。”

萧姮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桓三公子她自是没有见过,还以为他虽然与桓郁不是一母所出,但两人毕竟一起长大,相像的地方应该很多。

没想到他竟是这么活泼的少年,与老成持重的桓郁完全是两种人,与自家小九倒是有几分相似。

有这么一个有趣的小叔子,小九嫁进桓家后,日子真不会枯燥。

太后白了她一眼:“哀家的话很好笑?”

萧姮轻咳了一声:“怎会,儿臣是觉得桓三公子这人挺有意思,难怪花夫人会看中他做女婿。”

太后道:“花钱氏看中桓三公子,那是从前的事儿。如今不一样了,她恨不能晓寒离那桓三公子远些。

这就是我今日找你的原因。

咱们家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在那样的人家怎么活得下去?!”

第七十三章 哼哈二将,小七小八

萧姮疼爱萧姵,但她并不认为自家妹妹娇生惯养。

一个三岁就开始习武,十几年来风雨无阻刻苦用功,敢于同任何一位武功高强的男子叫板的女孩子,这四个字根本不配用来形容她。

至于说在桓家活不下去,那就更是个笑话。

且不说小九不是个任人宰割的弱女子,桓郁难道是个摆设?

他能在乔氏手底下长大成人,而且还出落得这般优秀,就已经足够证明一切。

桓三公子的生母乔氏,其父不过是天水郡一名普通的乡绅,在爵位的争夺中乔家完全使不上力。

她所倚仗的人无非就是两个,一是如今的天水郡公桓岩;二是老郡公夫人许氏。

从桓郁的话中不难听出,老郡公和郡公看中的继承人都是他,因此桓岩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因为乔氏改变主意的。

老夫人许氏就更靠不住了。

她满心想的都是让长子桓崧一脉继承爵位,又岂会与乔氏坐同一条船?

更何况桓三公子一向唯桓郁马首是瞻,乔氏想要作妖,还得看她儿子答不答应。

萧姮当初之所以不想萧桓两家联姻,并非真的担心小九会受委屈,而是不想让她被内宅中的这些恶心人的破事情绊住脚。

如今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再去计较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世事难两全,既然看中了桓郁这个人,就必须得接受他那不够完美的身世。

只要夫妻二人一条心,萧姮相信他们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

太后见她对自己的话不太上心,眉头紧蹙道:“阿姮,你可不能像小九一样单纯。内宅里的那些事情你比哀家更清楚,那些个女人可不吃横冲直撞这一套。

小九武功再高,她还能对桓家的夫人们动刀动枪?”

萧姮道:“儿臣知晓您是好意,只是……”

“是哀家没有把话说清楚,桓家的事情可比你想象中复杂多了……”

太后遂把花夫人告知她的那些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花钱氏的话绝对靠得住,她的姐夫就是陇西郡的裴郡守,桓家的事情他们清楚得很。”

萧姮道:“母后,萧家人也不愿小九远嫁。可人无信不立,话是小九自己说出来的,就一定得做到。

儿臣这条命都是桓二公子救的,怎能让人家名声受损?”

太后被她拿话一堵,有些不高兴了。

“那你就不怕别人说你用妹妹去报恩?”

“怎会……”萧姮失笑:“母后想太多了。”

太后松开她的手:“罢了,哀家老了,哪里还能管得了这些事,你自个儿好好琢磨。

你身体才刚好了些,哀家就不打扰你休息,先回去了。”

说罢她制止了萧姮起床的动作,自己缓步走出了内室。

把太后送出风荷殿后,寄梅回到了内室。

“娘娘,太后已经走了。”

萧姮依旧歪靠在床头,问道:“本宫让你打听的事儿呢?”

“奴婢打听清楚了,花夫人是前日去的木樨殿,陪太后娘娘说了两个时辰的话,还一起用了午膳。

昨日陛下与您说完话后去了一趟木樨殿,一直待到天黑才离开。”

萧姮陷入了沉思。

花夫人告知太后桓家的事情时,她所中之毒还没有解。

也就是说,花夫人只是不想晓寒嫁去桓家,与小九同桓郁的婚事无关。

而陛下是在她解毒之后去的木樨殿,太后必然会将花夫人说的那些话告诉他。

桓家的事情他虽然听自己说过一部分,但太后说的必然更加详尽。

陛下虽然默认了萧桓两家联姻的事,心里却并不痛快,只是一时间没有想出应对之法。

太后的话应该是给了他某种提示,所以今日她才会跑这一趟。

“寄梅。”她抬眼看向立在一旁的女子。

“奴婢在。”

“继续派人留意太后和花家,事无巨细,每日必来回本宫。”

“是。”

※※※※

定国公府地位尊崇,在行宫占据了一个非常大的院落。

萧姮中毒,最着急的无疑就是萧家人。

就连之前没有一起前来行宫的萧思怡,也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半个月的时间,全家人没有吃过一顿安心饭,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如今萧姮的毒是解了,他们却依旧无法放松。

原因无二,小九居然要嫁人了!

这对于萧家人来说,绝对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

自从两年前六姑娘萧婉出嫁后,定国公府很久都没有办过喜事了。

加之几个月前萧思怡和魏绰的婚事没成,萧家人难免有些憋屈。

小九的婚事虽然已经提上了议程,但谁都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因此都不认为她会在及笄之前找到婆家。

聂氏带回来的消息,顿时在萧家炸了锅。

萧焰和萧烁年轻性子急,哪里等得了萧姵自己回来把事情交待清楚,急匆匆就出了门。

没过多久,两兄弟就把正准备离开行宫的萧姵堵了个正着。

看着挂在两个哥哥脸上那极不正常的笑容,萧姵肺都快气炸了。

之前她就想悄悄溜出风荷殿,结果被姐夫安排了一大堆任务。

好容易把任务完成了,却又被这俩瘟神给堵住了。

被他们这么一搅和,自己啥时候才能见到桓二哥?

千辛万苦寻来解药救了大魏皇后,半点好处没得到不说,还平白无故被人定下亲事。

她这个罪魁祸首总要向桓二哥解释一番,顺便道个歉啥的。

当然,就凭小七哥和小八哥的本事,想要拦住她是不可能的。

问题是她如今已经够扎眼的了,再闹出在行宫门口殴打兄长的事,恐怕真要吃军棍了。

“你们俩这是想干嘛呢?”她冲两个哥哥丢了两个大白眼。

萧焰嘻嘻笑道:“小九,我和小八奉长辈之命前来请你回去一趟,要不咱给七哥一个面子?”

萧烁也笑道:“长姐化险为夷,咱们一家人总要好好在一起吃顿饭,你说对吧?”

萧姵嗤笑道:“你俩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哼哈二将吧?”

两人一人一边架起了她的胳膊:“走啦走啦,只要你肯随咱们回去,咱俩是啥成。”

第七十四章 三堂会审,循循善诱

萧姵这次是真被惹毛了。

“放开放开!”她用力甩开两人的手:“干什么拉拉扯扯的!”

萧焰顺势往前跑了十几步,这才转头笑道:“咱家小九果真是要定亲的人,都知道男女大防了!”

“我看你真是活够了!”萧姵拔腿朝他追去。

萧烁在后面笑得险些背过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后才跟了上去。

三兄妹一路打打闹闹,好一阵才回到了萧家居住的院子。

四老夫人兰氏和萧思怡,二老爷萧思厚和二夫人洪氏,三夫人聂氏,萧燦和凌氏夫妻以及三个孩子,在行宫中避暑的萧家人全都到齐了。

萧姵的小腿抖了抖,这阵仗怎么看都像是三堂会审,她现在溜走还来得及么?

“小九过来。”二老爷冲她招招手,又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来二叔身边坐。”

萧姵睨了那空位置一眼。

二叔像是又胖了一圈。

如此宽大的椅子,竟被他占了三分之二还多。

自己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娃娃,能挤得进去么?

洪氏白了二老爷一眼,这才对萧姵笑道:“别听你二叔的,这儿又不是没有空椅子,来二婶身边坐。”

萧姵用这辈子最慢的速度挪了过去,那动作像极了一个待嫁闺秀。

众人全被逗笑了。

原来他们家的小九也有害臊的时候!

萧瑞蹭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道:“小九姑,你是不是真的要出嫁了?”

萧姵在他小脸上拧了一把:“瑞哥儿别听人瞎说。”

萧瑞嘟了嘟嘴:“小九姑撒谎!”

“去去去,你个臭小子也敢来消遣我!”萧姵在他小屁屁上拍了一下,将他推回到凌氏身边。

聂氏忍着笑意,沉声道:“小九,这件事情你打算如何收场?”

萧姵摇摇头:“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么?”

“你这孩子……”

“三弟妹……”二老爷笑着打断了聂氏的话:“小九很快就要及笄,是个大姑娘了。就算没有这件事,她的婚事也该考虑了。

况且那桓二公子咱们都是见过的,家世人物都极为般配。

不是我夸口,这么好的姑爷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聂氏道:“事情要真如二哥说的就好了,你问问小九,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二老爷看向萧姵:“小九怎么想的?”

萧姵挠了挠头:“我当时是被大姐姐的情况给急得昏头了,又被魏鸢拿话一激就说出了那些话。

谁知桓二哥手中竟会有解药,我总不能打自己脸吧?”

二老爷笑道:“还是的,咱们萧家人向来都是说到做到,既然已经允诺了婚事,就绝不会后悔。

三弟妹,我都嫁过两个女儿了,最知道准备嫁妆的事情有多繁琐。

小九的嫁妆那么多,单是归置整齐都得好几个月。

你看咱们是不是同陛下商量一下,早一些回京?”

要不是看在洪氏和孩子们的面儿上,聂氏真想好好说他几句。

小九分明就是还没有想明白,二哥没说好好问一问她是什么情况,跟着孩子们瞎起什么哄?

再说了,这里亲事都还没有定下呢,你忙什么嫁妆?

二老爷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要不咱们先去用饭,吃过饭再商议?”

大家都没有异议,一起去了偏厅。

用过饭后,聂氏把萧姵带回了她的房间。

“现下清净了,你个小家伙还不老实交待?”

萧姵挠了挠头:“三婶,我真的没有什么好交待的。

正如二叔方才所言,桓二哥的确很好,可我和他是好兄弟啊,您想一想,好兄弟怎么能做夫妻呢?”

聂氏愣了愣神。

啥?事情竟比她想的还要复杂!

在她看来,桓二公子的目的和魏鸢应该是一样的,都是想要娶小九为妻。

只不过两名少年人品有高低,行事做派也不一样。

魏鸢以解毒方法做诱饵,引得小九做出那样的承诺。

桓郁则是想通过替阿姮解毒这件事赢得小九的好感,之后再进一步求娶。

两相对比,当然是桓郁的做法让人更有好感。

而且以她这个长辈的眼光来看,魏鸢太过幼稚,甚至还不及小九懂事。

两个半大孩子凑做一对,整日吵吵闹闹的,哪里有半点夫妻的样子?

桓郁则不一样,虽然他只比魏鸢大一岁,却要成熟稳重许多。

很显然,他比魏鸢更适合做小九的夫婿。

小九之所以犹豫不决,估计是桓郁未曾向她表明心迹。

在这种事情上,女孩子总是会患得患失,即便是小九也难以免俗。

可……什么叫好兄弟怎能做夫妻?

合着这孩子不是犹豫不决患得患失,而是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女孩子!

“三婶,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聂氏按了按眉心:“这个……小九啊,你是个姑娘,怎么能与人称兄道弟的呢?”

“桓二哥也是一直把我当好兄弟啊,他献出解药本是好意,没想到却误打误撞与我凑在了一起。

我是没什么,反正都是为了救大姐姐。

可他太无辜了,做了好事救了人却被无端拉下水。

我一直都想找他把话说清楚,却被姐夫安排了一堆事儿。

三婶,你要是没啥想说的,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她站起身就想往外跑。

“站住!”聂氏唤住她。

“啊?”萧姵看着她,嘴巴又嘟了起来。

聂氏把她拉到身边坐下。

“小九,你总是要嫁人的,对吧?”

“三婶的意思是……反正我这辈子早晚都要嫁人,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嫁给桓二哥算了?”

聂氏笑着点点头:“你方才也说了,桓二公子这人非常好,别说京城,就是放眼整个大魏,你能寻到几个比他还要出众的男子?”

萧姵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

聂氏道:“是啊,就是你小五哥也有好些地方及不上他。”

萧姵道:“三婶,小五哥要是听见你的话,肯定会伤心的!”

她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三婶分明就是在循循善诱,就是想哄着她答应这门亲事。

为了达到目的,不惜贬低自己最爱的儿子!

聂氏拍了她一下:“我话还没说完呢!”

第七十五章 三婶的美好期盼

聂氏是个聪明人,比萧姵又多了二十年的阅历,对付她的招数可谓层出不穷。

一开始的办法没能奏效,她很快又有了新的主意。

小九不把自己当女孩子,旁人就是把桓郁吹上天,她也不会动心。

治病讲究对症下药,劝人也是同样的道理。

要想达成目的,就得弄清楚对方最期盼、最在乎的东西,然后再下手。

聂氏打定主意,故意抱怨道:“你整日东跑西颠儿的不着家,陪三婶多说几句话就这么不情愿?”

“哪有……”萧姵挽着她的胳膊:“三婶可不要冤枉我,我从小最喜欢听您说话了。”

聂氏揽着她的肩膀:“咱家就数小九嘴巴甜,比你那几个哥哥强多了。”

萧姵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冒出了一小片。

国公府这么多的长辈中,三婶对他们兄妹几个的要求是最严格的。

平日里想要听到她的一声夸赞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今日这么反常,还不都是为了她。

聂氏继续道:“小九自幼便开始习武,起先全家人只是依着你母亲的嘱托,希望你能通过习武强身健体,最好能够拥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包括你祖父在内,没有人认为你能够练出结果。

谁知你竟有那么好的天分,又肯下苦功,小小年纪就难逢敌手。”

萧姵嘟囔道:“三婶,您都夸老半天了,赶紧步入正题嘛。”

聂氏又被她逗笑了:“打小儿就是个急脾气,一点耐心也没有!

我是想问,你勤学苦练那么多年,若是一辈子留在京中做麒麟卫的队长,不觉得遗憾么?”

萧姵道:“麒麟卫的队长只是暂时的,我将来是要带兵打仗,为大魏守土固疆的。”

聂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想法很好,也很让人佩服,可你有没有想过该如何实现?

大魏对女子不似其他国家那般严苛,但那也只限于生活中。

开国一百多年来,从未有过哪位女子入朝为官,更没有女子带兵打仗镇守边关。

陛下疼爱你不假,却未必能够为你开这个先例。”

萧姵道:“我问过姐夫好几回的,他每次都答应得特别干脆。”

“真是个傻孩子!”聂氏又拍了拍她:“你还真相信陛下是金口玉言啊?不过是哄你玩儿的。

若他真让你去带兵打仗镇守边关,那些个御史言官还不得疯了!

陛下手中又不缺武将,他有必要为了你去惹那么多的麻烦?”

萧姵撇撇嘴:“我又不求什么高官厚禄,大不了就是不要朝廷的一兵一卒一丝一缕。

只需把那三千骑兵训练好,我就能随时带着他们上战场。

至于那些御史言官,谁管他们唧唧歪歪些什么?!”

聂氏道:“陛下管不了你,那你祖父和府里的其他长辈呢?

你一日未出阁,一日就得受长辈们约束。

得不到我们的允准,看你能跑哪儿去?”

萧姵的嘴角立刻耷拉下来。

规矩她从来不在乎,国公府那么大,想要逃跑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长辈们约束她的办法,无非还是老一套。

骑兵是用银子堆出来的,拿不到嫁妆,她和三千骑兵还没有抵达战场就已经饿死了。

聂氏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语重心长道:“小九,三婶还是方才的话,你这辈子总要嫁人吧?

出嫁之后你的嫁妆便可以随意支配,家中长辈也就管不着你了,对吧?

还有,你若是一直不愿意出嫁,便一直会有人在你耳边念叨择婿的事情。

七大姑八大姨,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她们能把你的耳朵都念出茧子,把你逼得过不下去,你信不信?”

萧姵当然信了。

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有见过猪跑?

京中到了年纪没有出嫁的贵女也不是一两个,她们那日子真是不好过。

聂氏抓紧时机道:“桓家远在天水郡,又与咱们萧家一般都是武将出身。

你同桓二公子志趣相投,他肯定不会反对你训练骑兵,也不会反对你上战场。

小九,可不要怪三婶没有提醒你,若是嫁给别人,你那三千骑兵恐怕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找不到,更遑论训练?

女孩子成婚后麻烦事儿多着呢,你最好想想清楚。”

萧姵低着脑袋想了好一阵。

明知三婶“动机不纯”,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心动了。

天水郡离京城那么远,根本没有人能管得了她。

在雁门郡对付北戎人与在天水郡对抗流云人,都是为大魏守土固疆,都是保护大魏百姓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权衡利弊之后,她迅速做出了决断。

待会儿她就去找桓二哥。

只要他不反对,她立刻就去请姐夫赐婚。

万一他不愿意……

萧姵咬咬牙。

为了这辈子过得舒坦,她就自私一回,先嫁去桓家再说。

至于以后的事情,桓二哥那么聪明,总会想出解决的办法。

再说他是男子,难不成还吃亏了?

聂氏猜不出她具体在想什么,但一看就知道她被说动了。

她当然不是非得逼着小九嫁给桓郁,而是真觉得那男孩子不错。

至少小五就不止一次同她说过,天底下再也没有人比桓郁更适合做小九的夫婿。

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做母亲的人最清楚。

大魏有数不清的少年郎,能让小五看得上眼的不多,能让他引为知己的更是凤毛麟角。

而能让他选中做妹婿的人,唯有桓郁一个。

“小九啊,三婶同你说的这些话都是肺腑之言,但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

桓二公子的生母早逝,能成长为如今这般优秀出众,不知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

你方才也说了,你们是好朋友好兄弟,能帮他的时候一定要帮,毕竟他是我们萧家的大恩人。”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聂氏觉得自己真是尽力了。

小九是个知恩图报急公好义的孩子,一旦真的嫁给桓郁,必然会尽力帮扶他。

两个孩子相处一直都很融洽,再一起经历一些事情,一定能培养出很深的感情。

身为过来人,聂氏太知道夫妻之间两情相悦的美好。

她希望身边的孩子们都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第七十六章 欢喜冤家又争吵

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聂氏没有再强留萧姵。

萧姵对萧家人太过了解,若是走正门,她今日就休想走得了。

走出聂氏的房间,她趁人不备溜到了墙根,迅速翻过了围墙。

一路疾行,她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到了麒麟卫驻地。

驻地依旧见不到什么人,却隐隐听见一阵吵闹声。

萧姵凝神细听,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女孩子的声音。

果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她和桓二哥最近没能顾得上管麒麟卫的事情,驻地竟然成了谁都可以来吵闹撒泼的地方。

她紧握双拳,迈步走进了驻地大门。

刚走了没几步,就见一身白衣的桓郁背对着她站在那一日的大树下。

萧姵的靴底像是粘在地上一般,突然间就挪不动了。

你大爷的!

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

明明已经打算好了,一旦见到桓二哥就直接同他摊牌。

管他想不想娶,都得娶!

可见到了桓二哥,而且还只是一个背影,自己居然就怂了?!

进退两难间,争吵的声音突然就大了起来。

“桓三,赶紧把萧姵交出来,否则……”

“否则什么?我说你讲点道理好吗?小九那一日说得分明,谁救了皇后娘娘她就嫁谁。

你早干嘛去了,有本事来这里撒泼,没本事去找解药?”

萧姵吃了一惊,几乎把自己的事情都给忘了。

桓三哥居然被一个姑娘威胁?

而且这个姑娘居然是花晓寒?

那可是从来不会大声说话,遇到屁大点事情就只会掉眼泪的小哭包,啥时候竟变得这般彪悍了?”

平日里萧姵并没有看见这两人有什么交集,怎的突然间就杠上了。

听他们二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吵这一架的原因竟是她?

萧姵最烦的就是这个。

自己又没有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不过是打算嫁个人而已,凭什么被他们骂来骂去的?

她抬腿朝前方快步走去。

刚走了十几步,就见桓郁突然转过身来,朝她挥了挥手。

萧姵又一次握了握拳,加快步子走到了桓郁身边。

桓郁压低声音道:“小九这两日都去哪儿了,我一直都没有见到你。”

萧姵也小声道:“姐夫给我派了一大堆任务……你呢?怎的突然跑这儿来凑热闹了?”

桓郁指了指远处剑拔弩张的两人:“之前皇后娘娘召见,我便去了一趟风荷殿。

后来又遇见了太子殿下,又与他说了几句话。

回到驻地就见他们在争吵,所以我只好在这里等一会儿了。”

萧姵撇撇嘴。

花晓寒看似在找桓三哥的麻烦,其实她想找的人是自己和桓二哥。

桓二哥不想与她纠缠,所以才选择在这里避一避。

萧姵冲那两人努了努嘴:“第一次狩猎那天,我看他们两个就有些不对劲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桓郁轻笑道:“你真想听?”

“那还有假,九爷我虽然不爱搬弄是非,却很爱管闲事。”

桓郁正想找个机会好好与她聊一聊,便顺着她的意思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万一被花姑娘看见咱们俩,恐怕闹得更大。”

“好吧,那个咱们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她恋恋不舍地看了桓际和花晓寒一眼,随桓郁一起走出了驻地。

那边厢,其实花晓寒和“彪悍”二字相去甚远。

只见她眼睛红得跟兔子眼睛一样,一张小脸全都被眼泪打湿了。

花晓寒自幼身子就弱,如今虽然好多了,却根本经不起大悲大喜。

大约是哭得狠了,她只觉得一阵头晕,身子也晃了几下。

桓际气得不行,连个余光都懒得给她,自然也就没有看见她的身子晃动。

“我说你这人……”

他正说得兴起,右胳膊突然一沉。

“你想干什么?”桓际一惊,险些从地上蹦起来。

头一回与这姑娘见面,自己就落得了一个“登徒子”的名头。

万一今日不小心碰到她哪里,自己岂不是又要背黑锅?

“我……”花晓寒眼前一黑,直接朝地上栽去。

“喂……”桓际赶紧扶住她:“你这是怎么了?”

花晓寒已经没有了知觉,整个人靠在了他身上。

桓际翻了个白眼儿。

果然不是每个姑娘都能和他嫂子比的。

不就是站在太阳底下争吵了几句,哭了几声,自己就能晕过去。

他实在是无法了,只能将花晓寒打横抱起。

“你可真是个麻烦精!本公子该把你往哪儿送呢?”

桓际左思右想,索性将她送进了萧姵的营帐。

将花晓寒安置在床上,他去打了些凉水。

拧了个冷帕子替她随便擦了擦脸,桓际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他重重叹了口气,只觉一阵心烦。

幸好此处有小九的营帐,否则他还真是不知该把这死丫头送去哪儿。

哥怎的还不回来呢?

也不知皇后娘娘会同哥说些什么。

据说她是一位十分贤良的皇后,不仅后宫妃嫔敬服,连太后娘娘和陛下都十分看重。

这样一位女子,眼睛应该不会长在头顶上。

可事关小九的婚事,她究竟会怎么想呢?

桓际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跟塞满了糨糊一样,都快炸了。

躺在床上的花晓寒被冷帕子刺激后,渐渐醒了过来。

“你……”她看向床边的男子。

桓际做了个鬼脸:“就是本公子!”

花晓寒四下里看了看:“我这是在哪儿?”

“放心,本公子的人品好得很,绝对不会占你半分便宜。

这里是小九的营帐,你躺的是她的床,用的也是她的帕子。”

花晓寒最受不了他的贫嘴。

她咬牙坐了起来:“既然萧姵不在,我也懒得与你说那么多,我要回去了。”

桓际嗤笑道:“你这人怎的这般不识好歹?你以为我喜欢把你留在这里啊?”

他站起身指着营帐的门:“走走走,赶紧走,本公子还嫌你烦呢!

不过有一点,你千万别又昏倒,男女授受不亲,万一被麒麟卫的队员们看见我和你拉拉扯扯的,本公子这辈子就砸你手里了。”

花晓寒怒极:“你说的都是些什么?”

第七十七章 看人不能带偏见

花晓寒模样好家世也好,京城里想要娶她为妻的少年不知有多少。

她并不认为某一位少年郎迎娶了她就是什么天大的的福气,但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人居然会把娶她为妻这件事形容得如此难听。

什么叫做砸她手里?

她是母老虎还是母夜叉?

桓际撇撇嘴。

这姑娘看起来同那日他抓到的小兔子一样温顺可爱,脾气却臭得很。

算了,好男不和女斗。

万一再把她气出个好歹,他就更解释不清楚了。

“好了好了,就算我说错话,请姑娘原谅则个。”他胡乱抱了抱拳。

花晓寒如何想搭理这种毫无诚意的道歉,她下了床就打算出去。

桓际是真不想管她,但一想到她之前晕倒的可怜模样,大手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抬了起来,正好挡住了花晓寒的去路。

“你中暑了知道吗?从此间到行宫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你觉得自己有那本事走回去?”

花晓寒停下脚步,后悔得想撞墙。

为了不被父母责备,她这一趟是偷偷溜出来的,连流霞和垂雪都瞒过了。

她本以为麒麟卫驻地距离行宫不远,又跟着哥去过好几回,自己一个人进出应该没有问题。

没想到身体会这般不争气。

桓三这家伙的嘴巴虽毒,可他的话却是事实。

她若是赌气离开,估计还没有走出麒麟卫驻地就会再次晕倒,还怎么回去?

桓际叹了口气:“在这里等着!”

不多时,他拿着一把油纸伞回来了:“喏,拿着这个遮太阳。”

花晓寒接过油纸伞,简单道了声谢。

桓际伸手挑开门帘:“走吧,我送你回去。”

“你要送我回去?”花晓寒不敢相信他的话。

桓际又翻了个白眼儿:“这都多少回了?你为何总是要把我往坏处想呢?”

花晓寒抿抿嘴。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不是个喜欢斤斤计较的人,却总是用近乎吹毛求疵的态度看待桓际。

因为性格活泛,他备受贵女们的欢迎。

但他的分寸却拿捏得非常好,从不与某一位贵女走得太近。

即便如此,她却依旧觉得他花心不稳重,将来一定不会是个好丈夫。

在萧姵的事情上也是如此。

明明都是关心兄长的终身大事,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桓际却怎么做都是错。

见她情绪有所缓和,桓际把门帘又跳高了些:“想清楚就赶紧走吧。你一个人跑出来这么久,身边连个丫鬟都不带,你爹娘还有兄长他们肯定急坏了。”

花晓寒嗯了一声,迈步走出了营帐。

油纸伞遮去了大半的阳光,她的感觉比之前好多了,只是脚步依旧有些虚浮。

桓际和她保持了三尺左右的距离,一双眼睛却几乎不敢离开她。

花晓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小声道:“我挺好的,你不用这么紧张。”

桓际也有些不自在,却依旧十分嘴硬:“谁紧张了?”

花晓寒偏过头看着他:“你这人向来话多,若不是因为紧张,怎会这么半天不说一个字?”

桓际抬了抬下巴:“想和我说话呢就直接开口,没必要使激将法。”

花晓寒被他的厚脸皮弄得无话可说,手一歪油纸伞就把她的脸给挡住了。

“喂喂——”桓际在伞面上敲了敲:“你不是这么小心眼吧?连个玩笑都开不起!”

花晓寒把油纸伞又正了回来,噗哧笑道:“你这人真是太讨厌了!”

桓际也笑道:“这绝对是你的眼睛出问题了,本公子可是很受大家欢迎的。”

花晓寒瞪了他一眼:“既然你这么受欢迎,萧姵怎么没看上你啊?”

“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小九是我的好朋友好哥们儿,怎么就没看上了?”

花晓寒又瞪了他一眼。

让好哥们儿做自己的嫂子,这人跟喝醉了一样。

桓际往她身边凑了凑:“和你吵了半天,我还没弄明白你为何要找小九?”

花晓寒也懒得同他绕弯子了。

“听说你哥救了皇后娘娘,我哥就病倒了。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嘴里一直念叨着萧姵。

可萧姵那家伙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说起花轻寒的病情,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桓际与花轻寒相识也有好几个月了,两人的交集虽然不多,但他对花轻寒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人品端方温润如玉,这样的人纵然喜欢不起来,也绝不会讨厌。

他只是一直想不明白,花轻寒这样的人为何会对小九这般痴情。

倒不是说小九不值得,而是他们俩根本不是一路人。

花轻寒需要的是一位能够支撑侯府门户,能陪着他赏风弄月吟诗作对的妻子。

而小九需要的是一位能支持她建功立业,能与她并肩前行的丈夫。

若是硬要将他们凑在一起,小九身上的光芒会彻底黯淡,花轻寒也会难以达成父母对他的期望。

当然,他还是很尊重这份痴情的。

毕竟这世上不是谁都能遇见那个能让自己付出满腔痴情的人。

他安慰了花晓寒几句,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花家居住的院子与萧家院子方向相反,因此距离非常远。

桓际和花晓寒离院门大约还有三四十尺,一大群下人就迎了过来。

“姑娘,您这是跑哪儿去了?”

“姑娘,您都快把奴婢给吓死了!”

流霞和垂雪一人一边挽住了花晓寒的胳膊。

花晓寒手中的油纸伞直接滑落,桓际眼明手快地将它接住。

花晓寒挣脱流霞的手:“桓三公子,要不你随我进去喝杯茶?”

下人们这才注意到陪着自家姑娘一起回来的人是谁,赶紧给他行礼。

桓际本来是不打算进去的,但既然来都已经来了,不去探望花轻寒的病情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他笑道:“我正好可以去探望花世子。”

花晓寒抬了抬手:“桓三公子请。”

两人在下人们的簇拥下,走进了院子。

花家的院子比萧家的略小,但因为人口太少显得十分宽敞。

当然,这样宽敞是相对的,比起京中府邸,整座院子勉强与花晓寒的院子一般大。

花侯和花夫人已经得到了消息,夫妻两个急忙走出了正房。

“我的宝贝儿——”

花夫人不由分说,一把将花晓寒揽进怀中。

第七十八章 比起难过,更多的是遗憾

桓际险些笑出声。

我滴个乖乖,这么大的姑娘居然还被称作“宝贝儿”?

果真是老来得女,宠得都没边儿了!

花侯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夫人——”

花夫人止住哭泣,将女儿松开。

桓际给夫妻二人见礼:“花伯父,花伯母。”

看着桓际那张格外讨人喜欢的脸庞,花夫人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这是她一早就看中的女婿人选,如今却不得不放弃,真是太可惜了。

花侯却不然,依旧十分看好桓际。

勋贵府邸有几家是不乱的?

好歹如今桓家主持中馈的还是桓际的生母乔氏,绝不会容不下亲生儿子和儿媳。

很明显,桓际并不想与桓郁争夺爵位,晓寒若是嫁给他,将来回京居住的可能性非常大。

在他看来,夫人真是想得太多了。

桓家势力虽大,却也不好得罪花家。

最重要的是,晓寒嫁给桓际之后,便能与萧家小九做妯娌。

小九那孩子与寻常闺秀不一样,她是永远都不会欺负晓寒的。

只要有她在,桓家的那些女人便休想想打什么坏主意。

晓寒若是嫁到别人家,该有的矛盾和争斗绝不会少,夫婿未必及得上桓际,妯娌更是休想与小九相比。

这么一分析,花侯的心自然就偏向桓际一边了。

寒暄了几句后,桓际便提出想去探望花轻寒。

他毕竟还是麒麟卫的副队长,队员好几日没见面,前来询问一番也是合情合理的。

花侯道:“轻寒的高热还没有退,我带你去瞧瞧他。”

这种场合,花夫人自然是要给花侯几分薄面。

她叮嘱了几句,带着花晓寒一起回了她的居处。

母女二人走进内室,花夫人立刻将所有的丫鬟仆妇都撵了出去。

门刚合上,花夫人脸上的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晓寒,你方才去哪儿了?怎的会与桓三公子在一起?”

花晓寒道:“哥一直在念叨萧姵,所以后就想去找她……”

花夫人在她脑门儿上轻戳了一下:“你也是个不省心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咱们只能怨自家没本事,怎能把一切都怪到小九身上?”

“我没想怪她,只是哥喜欢了她那么多年,为了她真是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娘,您就应该去瞧瞧哥书房里的书架。”

花夫人凝眉:“书架怎么了?”

花晓寒道:“哥书房里一共四个书架,其中最大的一个,一多半都被萧姵喜欢的那些戏本子给占了。

世上有几个男子会喜欢那些东西?

哥自幼苦读诗书,若不是因为萧姵,他何必浪费那么多的时间和心血弄这些?

可萧姵是怎么对哥的?

魏鸢手里有解毒方法,他敢不献出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么?

她倒是好,就这么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拿去与人赌斗。

哥只是一名文弱书生,咱们家又没有人懂得医术,他怎么比得过魏鸢?

我并不是说她这辈子就非得嫁给哥哥,可她好歹也该嫁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那样的话哥也一定会伤心难过,却绝不会如现在这样绝望。

娘,你们都以为哥哥是因为萧姵嫁给了别人,一气之下才生病的。

其实根本不是。

哥哥是因为萧姵这般草率地对待婚事,担心她这辈子都不会得到幸福,所以才折磨自己的。

他是觉得自己无能……娘,哥哥是多么聪明优秀的人,居然会觉得自己无能!”

花晓寒越说越激动,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花夫人心里又酸又痛:“晓寒……”

花晓寒用力抹了一把眼泪。

“所以我想去问一问萧姵,她究竟有没有心?

就算要嫁给别人了,难道就不该来与哥哥说一声么?

哪怕她对哥哥说一声,她喜欢桓二公子,今后一定会得到幸福,让哥死心安心也好啊!”

“傻孩子。”花夫人又把她拉进怀里:“你能这般关心哥哥,娘十分欣慰。可你也不能这般苛责小九啊。

她没有见过亲娘,皇后娘娘这个长姐就如同亲娘一般重要。

换作是你遇到同样的事情,你觉得自己又会怎么做?”

花晓寒愣住了。

如果娘也中了毒,有人像魏鸢那样来要挟自己,自己会上他的当么?

答案不言而喻。

别说是婚事,就算人家要自己拿命去交换,她也一定会答应。

花夫人叹了口气:“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咱们都应该站在别人的角度去看问题。

皇后娘娘昨日才刚解毒,小九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她绝不是那种没有良心的人。

轻寒与她是那么多年的朋友,她若是知晓轻寒病了,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娘……”花晓寒抬起脸看着母亲:“这么多年来,您一直都想娶萧姵做儿媳。如今她要嫁给别人了,您不难过么?”

花夫人苦笑了下。

“比起难过,更多的是遗憾。以前娘就对你说过,你哥样样都好,就是性格有些软。

若是能娶小九那样的姑娘为妻,多少可以弥补一些他身上的不足。

若真的娶不到,他依旧可以娶别的姑娘。”

花晓寒眼中一片迷茫。

娶萧姵这件事,娘一直都和哥哥一样执着,甚至更加热情。

可今日……

花夫人捏了捏她的下巴:“人都是自私的,娘自然也不能免俗。

娘再喜欢小九,再感激她对咱们家的恩情,她也不是娘孩子。

在娘的心目中,世上谁都没有你们三个重要。

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其他们的一切娘都可以不在乎。”

“娘……呜呜……”花晓寒扎进花夫人怀里,哭得越发伤心了。

花夫人虽然也伤心,却没有把桓际给忘了。

她轻轻抚了抚女儿的背:“晓寒,你和桓三公子是怎么回事儿?你们两个怎的会一起回来?”

花晓寒打了个嗝:“娘,您究竟想问什么?”

花夫人道:“你也是大姑娘了,有些事情娘就直接问了。

你是不是喜欢桓三公子,想嫁给他?”

“哪有……”花晓寒坐直身子,分辩道:“我刚刚还和他吵了一架呢,谁喜欢他了?”

她的回答十分干脆,可听在花夫人耳中,却怎么都有一股心虚的味道。

第七十九章 捧得太高,先道个歉

花夫人最担心女儿的一颗心落在桓际身上。

情窦初开的女孩子第一次付出真心,对一辈子都会产生非常大的影响。

能与心上人结为连理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心里始终都会觉得有缺憾,一辈子郁郁寡欢都有可能。

她太了解自己的几个孩子,轻寒伤心痛苦已经在所难免,但他毕竟是男孩子,相对还能好一点。

晓寒却绝不能再走梦寒的老路。

“真的?”花夫人抚了抚衣袖,探究地看着女儿的眼睛。

花晓寒见母亲不信她,把存在心中许久的疑惑问了出来。

“娘,您和爹到底怎么了?不久前还时常请桓际到咱们家做客,对他热情得不得了,就好像是要招他做女婿一般。

这才过了多久,您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仿佛他突然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生怕我沾惹到一星半点。”

花夫人之前的确看好桓际,但她并非行事毛躁的年轻人。

在没有得到切实的消息之前,她不打算让女儿知晓他们夫妻的想法。

没想到看似迷糊的小丫头这般精明,竟什么都看出来了。

“晓寒啊……”花夫人拉起女儿的小手:“这件事情是娘考虑不周,在什么都没有查实的情况下就让你爹将桓三公子请到家中做客。

偏生他又是这般出众的少年郎,娘怎么看都觉得他挺适合你,所以在态度方面就没能把控好,以至于连你都看出了些苗头。”

花晓寒越发疑惑了:“既如此,您为何又变了呢?”

花夫人呼吸微滞。

小丫头果然不像是反对这门亲事的样子,问题还真有些麻烦了!

“晓寒呐,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人好固然重要,咱们还得考量一下对方家中的情况。

你大姨父在陇西郡任职,与天水郡公颇有几分交情。

娘给你大姨母去了一封信,向她打听了一下天水郡公府的情况。

你是不知道,桓家实在是太复杂了,打老郡公那儿就是一笔乱账,郡公这一辈更是复杂。

就连桓三公子他们这一辈,为了世子之位也是你争我夺,简直没个消停的时候。”

花晓寒皱着眉头:“桓二公子虽然行二,却是郡公的嫡长子,世子之位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而且我瞧着桓际对他信服得很,别人要是敢说半句他二哥的不是,他立刻就能把人家揍一顿。

他怎么可能会去和桓二公子争夺世子之位?”

花夫人道:“他是不会去争夺,可他母亲呢?你大概不清楚,他们兄弟两个虽是异母,生辰却是同一日。”

“啊?”花晓寒果然吃了一惊。

她知道桓郁和桓际年纪一般大,但这在勋贵之家也是常有的事情,毕竟如她父亲这样的贵族男子少之又少。

可同一日生辰……

这里面的问题就太多了。

花夫人又道:“知道娘为何突然对桓三公子疏远了?桓三公子的生母,也就是如今的郡公夫人乔氏,那得是多有手段的女人!

当初不知用了多少手段才换得了如今的地位,她会不在乎世子之位?

还有桓老郡公的嫡长子一家,为了继承权折腾了几十年,你以为他们是省油的灯?

就你这傻乎乎一点亏都没有吃过的小丫头,若是真嫁到桓家去,还不得连皮带骨被他们给吞了!”

花晓寒瘪瘪嘴:“原来您这么看不起我……”

花夫人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我这是心疼你,怎么就和看不起扯上关系了?”

花晓寒嘟囔道:“那萧姵岂不是更危险了?桓际好歹还有个生母做依靠,桓二公子……”

花夫人被她逗笑了。

“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在抱怨小九么,怎的还如此关心她?”

花晓寒嘴硬道:“谁关心她了?!就凭她那一身好功夫,桓家哪个女人敢惹她?”

花夫人笑道:“你的话也有些道理。内宅妇人之间的争斗,说白了也就是那些手段。

老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换做其他的女孩子,即便家世再好,也未必斗得过她们。

小九却不同,她压根儿就不屑于用那些妇人手段。

而且她还有身份加持,即便直接用强硬的手段打压,旁人也不敢与她计较。”

花晓寒点点头:“萧姵是个急性子,不等那些妇人设好圈套,早就被她给灭了。”

花夫人道:“小九是做不了你的嫂子了,但你们毕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可不能为了这件事继续同她赌气。”

花晓寒小声嘀咕道:“我没有和她赌气,只是有些气不过……哥那么好,又对她如此痴情,她居然半点都不在乎……”

“好了好了,娘瞧着你脸色不太好,像是又中了暑热。

最近几日别四处乱跑了,娘待会儿让人给你送些香薷饮,让流霞她们伺候你喝。”

“您这是要去哪儿啊?”花晓寒扯住她的衣袖。

“娘去一趟你哥那边,桓三公子前来探望,咱们家总不能失了礼数。”

花晓寒松开母亲的衣袖,目送着她离去。

又糊弄她!

娘分明就是见父亲对桓际的态度不错,担心他依旧怀着之前的心思,所以打算去盯梢。

否则一个尚未及冠军的少年郎,侯爷都亲自作陪了还能叫做失了礼数?

也不怕把那家伙捧得太高摔下来!

※※※※

萧姵和桓郁离开驻地,沿着林荫小道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

凉风习习清香阵阵,两人只觉暑气顿消心旷神怡。

“桓二哥,咱们去那边坐。”萧姵指着旁边一片荫凉的草地。

桓郁没有意见,随她一起坐在了草地上。

“桓二哥……”萧姵偏过头看着他:“我想和你道个歉。”

“道歉?”桓郁哑然失笑:“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么?”

萧姵瞬间有些出师不利的感觉。

这人也真是的!

明明比自己聪明那么多,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偏生自己还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用力咽了咽口水:“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都是言出必行。

虽然那日的话是一时冲动说出来的,也并不是故意针对你,可你救了我大姐姐是事实。

我知道你一直都把我当好兄弟,所以……”

第八十章 谁娶谁?惹毛桓二郎

“好兄弟”三个字,俨然已经成了桓郁的痛点。

尤其是从萧姵嘴里说出来,杀伤力实在是太大。

他轻轻抚过自己的心口:“所以你打算告诉我,那些话不做数了?”

“不是的,不是的……”萧姵连忙摆手:“我的意思是你无端被拉下水,实在是太无辜了,所以想给你道个歉。”

桓郁漂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笑意:“然后呢?”

萧姵扯下一把青草胡乱揉搓起来。

想她萧九爷纵横大魏京城近十年,从来没有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

今天一定是日子不好,所以自己的嘴巴才会变得这么笨!

看着她白生生的手掌被青草染绿,桓郁默默叹了口气。

两人相识几个月,他几乎每次都能猜中小九的心思。

偏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却完全猜不出她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桓郁甚至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究竟是生还是死,会以怎样的方式赴死,全都由别人说了算。

不得不说,这样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萧姵毕竟还是萧姵,犹豫不决从来都不是她的风格。

她把手中揉作一团的青草往远处一扔。

“桓二哥,你曾经说过自己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子,足见你对未来妻子的要求是很高的。

我这个人呢你也清楚,优点有不少,毛病更是一大堆。

如果做兄弟,咱们俩会是生死之交,一辈子都不会背叛对方。

如果做夫妻,我是运气不错,你这辈子就亏大了。”

桓郁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从两人初次相识到如今,小九一直都是霸道张扬的,几时说过这般谦逊的话?

“你不信啊?”萧姵觉得自己都快炸毛了。

“这么和你说吧,我一不会做饭,二不会缝衣,三不会持家。另外我还脾气暴躁,不懂顺从长辈,更不知道什么是以夫为天。

总之我现在是世上最不合格的女孩子,将来会是世上最不合格的妻子。

除了一身武功以及不错的家世和丰厚的嫁妆,我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别人求娶的地方。

你条件那么好,明明可以娶一位美貌温柔的妻子。

她会把你的饮食起居照顾得妥妥当当,替你把家中打理得顺顺畅畅。

你既不缺钱也不爱权,若是娶了我,一定会被那些小人说是攀龙附凤……”

萧姵有些说不下去了。

不是口才不够好脸皮不够厚,而是觉得自己的毛病太多,简直是数不胜数。

桓郁看着她那张虽然有些沮丧,却依旧生动鲜活的小脸,一颗心突然变得格外柔软。

他轻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的是有些吃亏啊……”

以他对萧姵的了解,这句话一定会惹得她一蹦几尺高。

没想到萧姵却十分认同地点点头:“所以我才会先给你道个歉。”

桓郁本想像从前那样拍拍她的肩膀,听了这句话后,骨节分明的手竟停在了半空中。

接下来是不是该说到重点了?

不负他的期望,萧姵很快就说出了他想听说的话。

“桓二哥,虽然有些对不住你,但我还是决定履行自己的承诺。”

桓郁心情格外激荡,手掌竟不知该往哪儿放。

然而,萧姵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放心,我这个人毛病虽然多,但好在这些毛病都有补救的办法。

我会请最好的厨子做饭,请最好裁缝替你缝衣。

桓家的长辈们,对你好的我一定尊重,对你不好的我绝不搭理。

倘若有人对你不利,我会在他作恶之前就让他滚蛋。

你若是想要那爵位,我替你争取;若是不想要,我也一定护你周全。”

桓郁的手落了下来。

小九的话怎的有些变味?

他们两个究竟是谁娶谁?

难道不该是丈夫好好照顾妻子,遇事替她出气么?

怎的到了他们这里,竟全都反了?!

萧姵浑然不觉她的话有什么不对。

她不是个喜欢占便宜的人,该是自己的分文不让,不该是自己的分文不取。

嫁给桓二哥的好处,三婶已经替她分析得清清楚楚。

她绝不能只占桓二哥的便宜,却一点好处都不给他。

说到这里,她看了桓郁一眼。

见他神情有些古怪,她的嘴角耷拉下来。

完蛋了,桓二哥迟迟不做应答,是觉得好处不够?还是根本不想娶她啊?!

萧姵赶紧补充道:“倘若你觉得咱们实在是过不到一起,将来可以……”

“和离”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桓郁蹭地站起身,迈开大步朝前方走去。

“喂喂——”萧姵赶紧站起来,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你别生气嘛,若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咱们还可以商量啊……”

桓郁这辈子都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

而且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怪小九不懂风情?

怪小九把婚事当儿戏?

怪小九自作主张,根本不关心他在想什么?

都不能。

因为他太了解她,知道她根本不懂如何做个女孩子。

桓郁正准备停下脚步,萧姵已经拽住了他的胳膊。

“喂,我说你是怎么了?”

桓郁转身看着她。

两人的身高只差了半个头,萧姵略一仰头就能对视。

“小九,万一到时是你觉得咱们过不到一起呢?”

萧姵抿抿嘴:“不会的吧……我这个人很容易适应的。

再说了,和你这样的人都过不到一起,这世上恐怕就没有人能和我过到一起了。”

桓郁有些哭笑不得。

幸好自己方才没有真的生气,否则还真不好收场了。

萧姵见他面色转了回来,笑眯眯道:“桓二哥,你都想了好半天了,到底想清楚了没有?”

桓郁道:“这事儿不急,让我再好好想。反正常咱们俩年岁都不大,想个十年八年的也没有多大关系。”

萧姵道:“不行不行,你得早些做决定。”

桓郁噗哧笑道:“你这个样子,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恨嫁?”

“哎呀!你这人真是的!”萧姵重重跺了一下脚:“反正都是要嫁的,早一点不好吗?

京城我早都待腻了,听说天水郡很不错,桓三哥还约我去狩猎呢。”

桓郁道:“那便随你吧,反正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

第八十一章 小九请旨赐婚

萧姵说过的话,桓郁全都记得。

甚至于那些话是她在什么地点、什么情形下说的,他都历历在耳。

那是他们来到行宫之后的初次狩猎,因为不喜魏鸢的纠缠,小九开玩笑一般请他帮忙支个招。

他那时正为如何让她知晓自己的心意而犯愁,便也随口开玩笑似地说,让小九尽快找个人嫁了,魏鸢毕竟是荣王世子,总不好去纠缠一位已婚的妇人。

对这样的建议小九立刻做出了反驳,其中一条便是她才十五岁,要做的事情一大把,不想那么早出嫁。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即便是亲耳听见她允婚,他也没敢指望最近几年就能迎娶她过门。

没想到小九的想法突然间就变了。

反正都是要成婚,早一点当然是好的。

但想要在大婚之前就让小九钟情于他,难度实在太大。

无奈之下,桓郁只能另辟蹊径。

听着他那近乎幽怨的语调,萧姵身子微微抖了抖。

桓二哥这是在搞什么?

一开口就是什么喜欢不喜欢,就跟那些担心被人抛弃的弱女子一样。

换作平日,她肯定要打趣他一番。

可今日……

罢了,自己本就是来道歉的,说几句好话也不会伤筋动骨。

萧姵堆起笑容:“谁说我不是真的喜欢你了?”

桓郁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

小九居然亲口说喜欢他?

却听萧姵又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若是不喜欢,那岂不成有眼无珠了么?”

残酷的现实让桓郁从梦中醒来。

原来他想要赢得小九的心,还得仰仗这张生得不错的面皮。

“好了好了。”萧姵拉起他的胳膊:“我也没计较你是不是喜欢我,对吧?”

桓郁被气笑了。

一般来说,女子最在乎的就是心上人的喜欢。

某些疑心病比较重的女子,还会三天两头缠着夫君问这个问题。

次数多了,有些男子还会心烦,夫妻二人因此发生口角,甚至产生矛盾彻底闹翻的都不少见。

怎的到了他们二人这里,所有的一切全都变了?

难道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

萧姵暗暗松了口气。

这件事情上桓二哥的确是有些不爽,但好在他并没有太过计较。

他们的婚事总算是定下了!

她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带着三千骑兵纵横沙场,把流云国的军队打得丢盔弃甲哭爹喊娘……

见她眼中散发着异样的光彩,桓郁已经到嘴边的话愣是没能说出口。

这丫头的脑袋瓜异于常人,此刻不知又想到哪儿去了。

萧姵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这时才想起了在驻地里吵架的那两人。

“桓二哥,方才只顾着说我们俩的事情了,桓三哥和晓寒究竟是怎么回事?”

桓郁顺了顺气,把花晓寒和桓际之间发生过的事情说了一遍。

“……就是你在唐记铁匠铺夺马的那一日,阿际在如意楼遇见了花姑娘……

后来咱俩离京办差,阿际在追捕流云细作时,又在如意楼碰见了她。

那一日恰好花侯也在如意楼用饭,便请阿际去文渊侯府做客。

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了,两人相处得还算不错。

没想到为了你我的事情,他们竟吵了起来。”

萧姵笑道:“我就说呢!狩猎那一日瞧着他们俩就有些不对,桓三哥还把那只兔子送给了晓寒。

桓二哥,你说他们俩有没有那个意思?如果有的话,究竟是谁先喜欢谁的?”

桓郁无语。

小九连自己的事情都闹不清楚,竟还想着打听别人的事?

萧姵摸了摸鼻子:“我也没啥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他们俩挺合适的。

晓寒自小和我一起长大,虽说有些娇气,但她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在我认识的京城贵女中,她算是最好相处的了。

而且花伯伯和花伯母人都特别好……”

桓郁挑眉:“你是不是还想说,若是花姑娘能嫁给阿际,大家凑在一起就更好玩了?”

萧姵嘿嘿笑道:“桓二哥还是这么善解人意!长辈在不分家,大家要在一起生活几十年,还不得找几个脾气相投的?”

“一起生活几十年”这几个字在桓郁听来犹如天籁。

看来小九并非妄言,而是真的没有想过将来要与自己分开。

既如此,他就顺着她的意思又何妨?

几十年的时间,他就不信自己一直都无法打动她。

※※※※

下山后,萧姵直接回了行宫。

照她的脾气,今日就打算去找姐夫把赐婚圣旨请下来。

但桓郁劝她莫要着急,毕竟萧桓两家联姻不是小事,得让陛下稍微缓一缓。

其中的厉害关系萧姵并非不知晓,但她比桓郁更加了解天庆帝。

既然决定嫁了,那就得速战速决。

姐夫性子多疑善变,昨日虽然没有出言反对萧桓两家联姻,甚至还说出了赐婚的话,但谁敢保他不会反悔?

回到行宫,已是该用晚膳的时候。

萧姵先去了一趟风荷殿,萧姮的毒虽然解了,她依旧无法安心。

刚走到大门口,就看见了皇帝的御辇。

萧姵心中一喜,当着大姐姐的面,姐夫不好驳回自己的请求。

看来今日必能将赐婚圣旨请下来。

在几名宫女的带领下,她走进了偏殿。

“小九给姐夫和大姐姐请安。”她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

天庆帝正给萧姮夹菜,被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

他放下筷子对萧姮道:“这孩子昨日离开风荷殿后就没了踪影,朕还以为她一高兴就把咱们都给忘了!”

萧姮笑道:“今日臣妾选择站在小九一边。昨日给她派任务的人正是陛下,您该不会是忘了吧?”

天庆帝哈哈大笑:“还不赶紧过来坐,待会儿你大姐姐又该把害你饿着肚子受罚的罪名安在朕头上了!”

萧姵麻溜儿地站起身,用最快的速度蹭到了萧姮身边。

“大姐姐今日可好些了?”

“好多了,就是太医院送来的补药太难喝了,弄得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萧姵看了看桌上的菜品,全都是口味清淡的,别说是刚解毒没多久的大姐姐,就连她都吃不下去。

“大姐姐,这些都是太医院的太医们吩咐的?”

天庆帝道:“这是朕亲自吩咐御膳房做的,别看样子清淡,味道还是很不错的。不信你们都尝一尝。”

第八十二章 我就看上他长得好

萧姮是真的没有胃口。

别说是这些清淡的菜品,就是她从前最喜欢吃的东西都难以下咽。

但皇帝陛下的面子是必须得给的。

她尽量把天庆帝夹给她的几样菜吃完,笑道:“陛下有心了,果然颇有些滋味。”

萧姵却是真的饿了,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行,便快速吃了起来。

萧姮见她吃得香,真是羡慕极了。

小九打小儿就调皮捣蛋,比那最好动的男孩子都难管,唯有吃饭的时候比哪个孩子都乖。

若非她习武体力消耗大,如今恐怕还是个大胖妞。

天庆帝见她还是从前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小九,你可是要嫁人了。日后到了夫家还是这副德行,朕和你大姐姐的脸面都给你丢光了。”

萧姵把嘴里的菜咽下,用帕子擦了擦:“姐夫放心,我到什么时候都会把您和大姐姐的脸面放在第一位。

天水郡公府的规矩与国公府差不多,除开年节之外饭都是各房吃各房的。

逢年过节时我自会注意,平日在自己屋里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谁还管得了我呀?”

天庆帝抚额:“你瞧瞧自己还有点大姑娘的样子么?

婚事都还没有定下呢,就把人家府里的规矩打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把自己婚后的日子都给安排好了!”

萧姵不以为然道:“反正都是要嫁的,打听一下怎么了?”

萧姮嘴角弯了弯。

阿郁果真有手段,这才多大会儿的工夫,居然就把小九给说服了?

天庆帝再次看向妻子:“阿姮,你昨日身体实在是虚弱,有些话朕不好追问太过。

桓家那样的情况,小九又是这样的性子,你真的放心让她远嫁?”

萧姮叹了口气:“正所谓儿大不由娘,陛下瞧瞧小九的样子,臣妾不放心又能如何?”

天庆帝握住她的手:“小九向来最听你的话,只要你不愿意,她……”

萧姮笑道:“经过这一场磨难,臣妾也想开了。

人一辈子就活这么几十年,最应该尊重和在乎的是自己的想法。

臣妾贵为大魏皇后,上有太后娘娘和陛下庇护,下有一双儿女承欢膝下,已经十分满足了。

小九不该按照臣妾的想法活着,只要她过得舒心,即便身在天涯海角,臣妾心里也是高兴的。”

天庆帝的手紧了紧。

看来,萧桓两家联姻一事已经势在必行。

幸好他已经着手开始布置,一切都还来得及。

帝后的手握在一起,萧姮如何感觉不出天庆帝的变化。

但她既然认定了桓郁这个妹夫,陛下的想法就已经不重要了。

萧姵被萧姮的话给震住了。

人一辈子就活这么几十年,最应该尊重和在乎的是自己的想法?

大姐姐的话与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不想困在四四方方的天地中,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嫁给一个能让她活得舒心的男子。

而眼下这个男子就是桓二哥。

“姐夫,大姐姐,其实我今日是来请姐夫为我和桓二哥赐婚的。”

天庆帝的嘴有些发苦。

昨日与萧姮商议之后,其实他已经应允了这桩婚事,甚至还为此做了一些安排。

可真的听见小九请旨赐婚,他心里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剜了一下。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哪里舍得她这么快就嫁人?

在他印象中,小九分明还是那个胖乎乎的小女娃。

分明还是那个在狩猎场中独占鳌头的霸气飞扬的男装少女。

分明还是那个死皮赖脸的小财迷。

她分明还很小啊,怎的就到了要出嫁的年纪?

公主们年纪还很小,所以天庆帝从来没有感受过女儿要出嫁的滋味。

此时此刻他算是明白了,为何所有的岳父都看女婿不顺眼。

他端起面前的甜汤喝了一口,嘴里的苦味儿淡了不少。

“小九啊,你还没有及笄,桓郁的年纪也不大,婚事不用这么着急吧?”

萧姮道:“不过是先把婚事定下来,接下来还有许多程序要走。

以萧桓两家的身份,婚礼怎么着也得准备个一年半载,也不算着急了。”

萧姵偷偷看了她一眼。

有大姐姐做挡箭牌就是好,自己都不用开口,姐夫就败下阵来了。

天庆帝捋了捋胡须:“小九,大魏出众的男孩子多了去了。

你年纪还小,婚姻大事绝不能这般轻率。”

萧姵道:“我是认真的,绝对没有轻率。”

天庆帝又道:“你是朕看着长大的,这些年也没少出去长见识,各种各样的人才都见过不少,和那些浅薄的女孩子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你倒是说说看,到底看上桓郁哪一点了?”

萧姵回答得特别直爽,特别浅薄。

“我就是看上桓二哥长得好。”

“你……”天庆帝的鼻子都气歪了。

这孩子怎的这么不听话?!

他才刚说过她不是浅薄的女孩子,她立刻就能说出这般浅薄的话。

一个男子要那么好看干嘛?

萧姵直着脖子道:“长得好有什么错?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大姐姐长得好,贵妃娘娘也长得好,宫里的妃嫔哪一个长得不好?”

天庆帝轻斥道:“你个臭丫头,说你的事情如何又扯到朕的头上?

这臭脾气是谁惯出来的?!”

萧姮抿嘴笑道:“小九的脾性不就是陛下惯出来的么?

她自小就围着您打转,见惯了各种美人,眼里如何还能看得见长得不好的男子?

您不得不承认,桓二公子的长相真是万里挑一,也难怪小九会喜欢。”

萧姵道:“就是,我一辈子就嫁一回,还不兴找个顺眼的?”

天庆帝有些懵。

话题什么时候竟扯到了桓郁的长相?

这姐妹俩是不是给自己做了个套?

罢了!

天庆帝道:“算了,朕也说不过你们,但有一点,小九今后可得规矩些,再不可胡闹了。

桓老郡公乃是国之栋梁,桓郁是他最看好的继承人。

他的妻子就是未来的郡公夫人,是要做当家主母的。

你若是做不好,朕岂不是对不住老郡公了?”

第八十三章 一唱一和,九爷的新功课

萧姵最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旁人念叨几句无所谓,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了解她,更不用说是理解。

可姐夫明明知晓她的志向是什么,更知晓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还偏要反复做这种无用的说教。

倘若她愿意守规矩,愿意做一位持家有道的当家主母,又何必舍近求远,直接嫁给花轻寒不就得了?

萧姵瘪着嘴道:“姐夫同桓老郡公一共也没有见过几次,在一起谈论的全都是国事和军务,您又怎会知晓他老人家的喜好?

说不定他就喜欢我这样的孙媳妇儿,一高兴把毕生所学全数教给我都有可能。”

天庆帝笑骂道:“瞧瞧这脸皮厚的,朕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萧姮笑道:“陛下是一片好意,却也不必心急,离小九出嫁的日子还远着呢,一切都可以慢慢教。”

萧姵用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看着她。

姐夫的说教虽然有些烦人,但她随便糊弄几下也就混过去了。

大姐姐却不一样,一旦说出要教她这种话,就说明繁重无比的功课已经在向她招手了。

萧姮斜了她一眼,用小瓷勺舀起碗里的汤,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天庆帝道:“阿姮说得是,小九是个聪明孩子,只需好生教导一番,有什么学不会的?

学做一名合格的当家主母,总不会有排兵布阵难吧?”

萧姮附和道:“就是,祖父麾下那么多的将军,谁不夸小九兵法学得好?”

萧姵真想立刻摔筷子走人。

这两人果真是做了十几年的夫妻,一唱一和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

却听天庆帝又道:“不和你开玩笑了,婚事是你自己选的,朕也只能成全。

但你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任性。

长辈们都是过来人,是因为爱惜你才愿意指点你。

麒麟卫的训练初见成效,朕瞧着曹锟和桓际干得不错,索性你和桓郁就从队长的位置上退下来,让他们二人顶上。”

“啥?”萧姵不乐意了:“您这是变相撤我的职!”

墨麒队长她并不稀罕,一开始的那几分新鲜感也早就过去了。

问题是没有了这个职位,她出府的借口又少了一个。

难道她真的要像大姐姐说的那样,整日闷在家里学习打理家事?

那些老嬷嬷花样最多了,一个不小心就被她们诓去学绣花,她还要不要活了?!

天庆帝耐心解释道:“朕不是撤你的职。你想啊,一旦你与桓郁定了亲,大婚前就不好整日凑在一起了,对吧?

再说了,你不是要组建骑兵么?

趁着这段日子把这件事情做好了,待你和桓郁大婚时,骑兵们就可以一路护送你去天水郡。

你打小儿就喜欢出风头,自个儿想想那排场,啧啧啧……朕和你大姐姐出行都未必有这么风光。”

萧姵在心里呵呵了两声。

谁打小儿就爱出风头了?

出嫁带着三千骑兵,这不明摆着是去夫家耀威扬威的么?

就算桓老郡公不计较,他手下的那些将士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她又不是个大傻子,为了出个风头把自己给坑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婚礼至少也是半年后的事。

如今她手中并不缺银子。

虽不足以维持三千骑兵几年的开销,但把队伍组建起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正想着,小年公公躬身走了进来。

“奴才见过陛下、娘娘、郡主。”

天庆帝道:“不是让你带着人把书房重新归置一下么,怎的又跟过来了?”

小年公公道:“回陛下,荣王有要事向您禀报。”

“哦?”天庆帝站起身:“阿姮,你好生休息,朕去兰漪殿那边瞧瞧。”

又对萧姵道:“你大姐姐身体还没有复原,你别总缠着她说话,让她早点安歇。”

“知道了。”萧姵应了一声,扶着萧姮站了起来。

天庆帝摆摆手,示意她们不用行礼,带着小年公公一起走出了偏殿。

“大姐姐——”萧姵嘟着嘴看着萧姮。

萧姮笑道:“我有些乏了,你扶我回屋里躺一躺。”

萧姵不敢多言,扶着她回了正殿。

萧姮歪靠在软榻上,拉着萧姵坐在她身边。

“荣王最近也是忙坏了,这般时候还来找陛下,许是倒树的事情查出些眉目了。”

萧姵道:“这件事情分明就是永王余孽做的,只不过一时间查不到切实的证据罢了。”

萧姮叹道:“这种事情不能心急,一步步抽丝剥茧总能揪出幕后主使。

就好比那施采女,你真的相信毒是她下的?”

萧姵撇撇嘴:“按照常理推断,天目泪是失传了几百年的毒,是不该出现在一个小小的采女手中。

但这位施采女的父亲是河东郡的施郡丞,我可不敢轻易下结论。

大姐姐,施郡丞的儿子常年与流云国的商人来往,私底下还做了不少的生意。

此次施家犯事,就是因为他打算用大魏的兵器与流云商人交换货物。

据梁若儒交待,流云国主与疑似永王的人相互勾连,因此施家人从流云商人手中得到天目泪也是有可能的。”

梁若儒怀疑那毁容男子便是永王本人的事,萧姵只告诉了桓郁和萧姮,并没有告知天庆帝。

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疑点也非常多,暂时不宜伸张。

况且她答应过梁若儒,若是把这件事告诉姐夫,他和普蓝的命未必能保得住。

萧姮道:“年初陛下突然召辛家回京,我就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大姐姐是怀疑这件事也与永王有关?”萧姵的眉头蹙了起来。

“辛家的事情太复杂了,陛下又不肯对我说实情,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多加小心为上。”

说着她拉起萧姵的手:“平日里你姐夫的话听听也就罢了,但今日他说的那些话却颇有道理,你可不能当作耳旁风。

大姐姐不求你成为什么贤妻良母,但起码表面上也得有个女孩子的样儿。

阿郁是个很好的男孩子,你既然决定嫁给他了,就不能让旁人取笑他。”

萧姵嘟着嘴道:“大姐姐,您不过与桓二哥见了一面,心就偏到他那边了?”

“说什么呢?”萧姮拍了一下她的手心:“你那个横冲直撞的脾气在战场上或许管用,在内宅里却是要吃亏的。”

第八十四章 光打雷,不下雨

萧姵可不认为自己会吃亏。

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内宅妇人们的手段她见过的不多,但听过的却不少。

那点杀伤力她根本不放在眼里,不等她们下手,她就能先把她们的手给拧断。

见妹妹不为所动,萧姮耐下性子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有些事情单靠别人说是不起作用的,非得自己经历了之后才会真正明白。

我不求你现在就能理解,更不求你现在就认同我说的话,但你先把它们记住了,回去后再仔细琢磨。

人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就不能让旁人看出你的破绽,不能让人有机会抓你的短处,更不能让旁人轻易知晓你的斤两。

你向来习惯用拳头说话,但这世上有的是让你的拳头说不出话的地方。

小九,大姐姐从前之所以不愿意你远嫁,就是担心你在我顾不到的地方吃了别人的暗亏。

如今事与愿违,你即将远嫁天水郡,嫁的又是那样复杂的人家,我不得不让你多学一些东西。”

说起来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

萧姵都已经决定嫁给桓郁了,对桓家情况的了解却和花晓寒相差无几。

听了萧姮的话,她眨巴着眼睛道:“桓家有多复杂?”

萧姮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事儿也怪她,派人打探桓家的情况后,她的想法和花夫人一样,直接就把这家人给否了,所以就没打算将这些事情告诉小九。

没想到这孩子果然单纯得很,都决定嫁给桓郁了,桓家的事情都不打听一下的。

就算从前只是好朋友,对方的家事也是可以问一问的啊!

萧姵真是受不了了,她到风荷殿才多大一会儿,都被取笑多少回了!

萧姮止住笑,把桓家的事情告诉了她。

不知不觉中,萧姵的拳头又一次紧握。

她只知道桓二哥的命运和她是一样的,都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娘。

而且他们都有继母,也都有同父异母的弟弟或者妹妹。

她当然知晓在继母手底下生活不易,但或许是桓家兄弟的关系太好,给了她一种感觉,那就是桓二哥的继母对他应该是很不错的。

没想到桓家的事情竟这般复杂。

桓二哥的父亲或许不及她的父亲混账,但他身边却没有那么多疼爱他的亲人。

十七年来,他究竟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亏?

难怪他的性子会如此冷清。

难怪他不轻易对任何一个女子动心。

桓二哥已经够苦的了,实在应该娶一位善良温柔的女子为妻。

可他偏偏被自己拖下水,连这个愿望也无法实现了……

“小九?”萧姮推了推她的胳膊。

“大姐姐,我好像做错事了。”萧姵神情有些沮丧。

“怎么了?”

“桓二哥的命已经够苦了,若是再娶了我这样的妻子,岂不成掉进黄连里了么?”

萧姮好奇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萧姵道:“其他的就不说了,反正以桓家的条件,他这辈子也不会挨饿受冻。

可他一直把我当好兄弟,却被逼着与我成婚……”

萧姮的嘴巴张得老大,显然是被惊到了。

阿郁到底和小九说了些什么?

她还以为他手段高明,不大的工夫就能哄得自家小九愿意嫁给他。

没想到……

她家的傻妹妹哟,那“好兄弟”打她主意都多久了,好不容易才达到目的,怎的就成被逼着成婚了?

萧姵用力捶了大腿一下:“我都已经让姐夫赐婚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萧姮赶紧按住她的手:“小九你听我说,阿郁没有被逼婚,他是真心愿意娶你为妻的。”

“我知道啊,他那人心好,不会让我尴尬的。不过……大姐姐说的也对,我是该好好琢磨一下你的那些话。

桓家那些人全都不是省油的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萧姵真是服了。

幸好桓郁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的男子,否则她就是背上忘恩负义不讲信用的骂名,也得把这桩婚事给毁了。

※※※※

桓郁回到驻地,却没有见到桓际的踪影。

简单吃过饭,他寻了一本书胡乱翻看,也算是打发时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营帐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桓郁放下书本,就见桓际把门帘掀开一条缝探了个脑袋进来。

“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桓郁见他一张脸红彤彤的,笑道:“你这是又上哪儿喝酒去了?”

桓际走进营帐中,坐在他身侧:“也没去哪儿,就是和朋友喝了几杯,你呢,皇后娘娘怎么说?”

桓郁如何肯信他的话。

阿际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从来只有高兴的时候才喝酒。

同花姑娘吵架后他是不可能高兴的,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找朋友喝酒?

他不想拆穿弟弟的谎话,笑道:“皇后娘娘非常温和,她已经同意我和小九的婚事了。”

桓际高兴得手舞足蹈。

“太好了!这事儿我都琢磨好几个月了,本以为哥太过消极,要想做成这件事不知需要多长时间。

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月,你就完成了祖父交给你的任务,替我寻到了嫂子!”

他站起身围着桓郁绕了几圈,又道:“小九以后就是我的嫂子,哈哈……只是她以后就不能叫我三哥了,是有点吃亏。”

桓郁被他绕得头晕,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按回椅子上:“你可别只顾着高兴,祖父的任务可不是交给我一个人的。

我记得刚到京城的时候,你可是对我说过想找个媳妇儿。

如今几个月都过去了,你依旧是半点动静都没有,光打雷不下雨啊?”

桓际重重叹了口气:“这事儿真不好说。”

桓郁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有什么话还不能对哥说?”

桓际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哥,我可是被你给坑了。”

桓郁失笑:“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唉——”桓际又叹了口气:“小九实在太招人了,不说别人,单是魏鸢和花轻寒就不是好对付的。

你就说魏鸢吧,他除了身份尊贵一点,也不算有多大本事,可他爹荣王本事大啊。

还有花轻寒,他就是个文弱书生,也算不得有本事,可他那个同样是文弱书生的爹,本事更大!”

第八十五章 培养感情从送礼物开始

半个多月来去匆匆,兄弟二人还没有寻到机会好好畅谈一番。

桓郁对荣王的印象,尚且停留在陛下遇险那一日。

那日陛下与荣王抓阄,他和阿际皆被荣王抽中。

荣王待他们二人极为亲切,甚至问起了他们的婚事。

当时他说长辈们已经开始打算,只是尚未寻到合适的人选,荣王立刻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很明显,荣王有意在他们兄弟中间挑一个做女婿。

当时阿际挤眉弄眼的,分明也看懂了荣王的用意,但他肯定以为荣王看上的人是自己。

可听他方才话里的意思,莫非在自己离开行宫这段日子中,荣王竟对他做了些什么?

至于花轻寒的那位文弱书生父亲花侯,桓郁与他的接触不多,完全想象不出他有多大的本事。

桓际挨着他坐下“哥,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惹上魏鸢和花轻寒。

不惹上他们两个,他们的爹也不会注意到我这个人。

如今我算是被这两位身份尊贵的大老爷给盯上了,哪家还敢找我做女婿?”

他的遭遇听起来很惨,就好像他是被几家恶霸争夺的民女一般。

可桓郁分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嘚瑟。

他用手肘拐了弟弟一下“你这臭小子,哥对你说过的那些话都忘了?小心祖父给你吃军棍!”

桓际吸了一口气“哥,你就不能轻点儿……你的话我哪儿敢忘,荣王的女儿我连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去招惹?”

桓郁笑道“荣王的女儿你是没有见过,那花侯的女儿呢?”

“我也没有招惹她啊,是她自己……”

桓际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原来你看见我和她吵架了!”

桓郁点点头,表示他的确看见了。

桓际大声分辩“你不要乱想,我是和花晓寒吵架了,可那还不都是因为你啊!”

桓郁暗暗好笑。

常言道有理不在声高,某些情况下声音越大就越心虚。

阿际性格开朗,从小便很少与人结怨,更别提与一位柔弱的女孩子斤斤计较。

可他与这位花姑娘打从初次见面起便争吵不断。

要说他们二人之间一点问题都没有,谁会相信?

桓际见哥不信自己,越发着急了。

“我就是看她中暑了所以才送她回去的,又听她说花轻寒病了,顺便去看了他一下。

哥,花轻寒是因为你和小九的婚事才病倒的,我去瞧瞧他没啥问题吧?”

听说花轻寒病倒了,桓郁心里非常难过。

他本无心伤害任何人,但终究还是伤害了。

花轻寒和魏鸢不一样,他对小九的情意同样是真诚而纯粹的。

可惜小九只有一个,而且她的想法不是旁人能够左右的。

他这个看似得偿所愿的人,其实距离目标还非常远。

“阿际,花世子的情况如何?”

“花晓寒说,花轻寒听说皇后娘娘服用了你寻来的解药把毒解了之后就病倒了。

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嘴里还一直在念叨小九。

不过我跟着花侯去瞧他的时候,他的高热已经退了不少。

郎中说他年轻身体底子好,喝几服药将养几日就没事儿了。”

桓郁道“难怪花侯还有心思请你喝酒。”

桓际嘟着嘴道“花侯也就罢了,你是没看见花夫人,我又没有惹她,翻脸比翻书还快。

以前我去文渊侯府做客,她对我可好了,还让我叫他们夫妻伯父伯母。

可今日她对我的态度却有些冷淡,简直像是把我当做毒蛇猛兽一般。

若不是看在花侯的面子上,我就直接拍屁股走人了,谁耐烦看她脸色。”

桓郁有些不可思议。

花夫人不是一直都对阿际很好的么?

曾经他都以为她想把女儿嫁给阿际。

怎的突然之间就变了?

“不说这些了,没意思得很!”桓际摆摆手“哥,皇后娘娘同意了你和小九的婚事,小九呢,她有没有特别开心?”

“你也和小九认识了这么久,你觉得她会不会开心?”

“这个嘛……”桓际想了想“嫁给哥这么好的人,应该会开心的吧……”

桓郁苦笑了一下。

阿际回答得这般犹豫,很显然他清楚小九对他根本没有那种意思。

不过是为了保全他和桓家的面子,不便食言而已。

“嗐!”桓际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有什么的啊!有好些夫妻连面都没有见过就成婚了,后来不也生出感情了么?

哥这么优秀出众,只要你真心对待小九,她迟早都会明白你的心意,也一定会用同样的情意回报你的。”

桓郁被他逗笑了,笼罩在心头的愁云也渐渐消散。

“瞧你这一套一套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有多少红颜知己呢。”

桓际道“俗话说吃过不如见过,我自己是没有经历过,可我朋友多啊。

那些家伙闲暇时凑在一起,没少谈论这些事。”

桓郁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别笑啊!”桓际往他身边凑了凑“哥,你是男的,在这种事情上一定要主动一点。

你不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小九,她怎会知道你喜欢她?

她若是一直只把你当好兄弟,又怎会对你生出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意?”

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小九,她就会对自己生出那种情意?

桓郁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办法他已经试过了,可小九根本不信,他还能怎么办?

“这……”桓际挠了挠头“对了!你给小九送礼物啊,女孩子都喜欢各种各样的小礼物,时间一久不就生出情意了?”

桓郁弯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送礼物的确是培养感情的好方法。

可小九不是寻常的女孩子,其他贵女喜欢的那些小礼物,她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哥……”桓际推了推他“这事儿你做得还不如小九呢!赤都汗的宝马她都舍得送给你,你都不知道回赠人家一样好东西。”

桓郁那秀美狭长的眸子突然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对啊,他怎的把这事儿给忘了!

要说天底下有什么东西是小九最想要,也最配得上她的,非寒霜莫属。

小九很快就要及笄了,倘若他把寒霜送给她做及笄礼,与她的冰魄凑做一对,她不喜欢才怪!

第八十六章 一家之主的责任

与天庆帝议完事后,荣王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居所。

他是早已经成年的藩王,自是不便与帝后妃嫔们住得太近,于是他们父子便选择了位于行宫东南角的涵芸殿。

见魏鸢的书房还亮着灯,荣王挥退跟在他身后的几名随从,敲响了房门。

魏鸢的小厮把门打开,见敲门的人竟是王爷,忙给他行礼。

“这么晚了鸢儿还没有睡?”荣王问道。

“世子在给王妃娘娘写信。”小厮老老实实回答。

荣王挥挥手:“你先退下,本王与鸢儿说说话。”

小厮本想问一问他要不要上壶热茶,但见他面色不太好看,只好退了下去。

荣王缓步走进书房,就见魏鸢已经放下笔站了起来。

“父王,您怎的现在才回来,皇兄怎么说?”

荣王寻了一把椅子坐下,轻舒了一口气。

“还能怎么说?这种事情换作一般人都无法忍受,更何况是帝后。”

魏鸢走到他身后,动作熟练地替他捏起了肩膀:“这一回不知又有多少人家要受牵连。”

荣王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轻轻合上了眼睛。

“这也是难免的。陛下登基十三年来,大魏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朝堂中太平许久了。”

魏鸢并非什么事情都不懂的纨绔子弟,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永王之乱导致大魏损失了一大批勋贵和官员,却不代表剩下的勋贵和官员就个个清白。

随着时间的推移,某些安分了十几年的人又开始不安分了。

“父王,要不咱们回北地去吧,我不想再在京城里待了。”魏鸢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说道。

“怎么了?”荣王睁开眼睛,转过头看着神情沮丧的儿子。

“小九都要嫁给别人了,我还留在这里做甚?”

荣王轻斥道:“瞧你那点出息!本王就不该依着你,两个月前就应该把你带回北地。

就因为你对小九的心思,导致本王留在京中并陷进这桩破案子里,想抽身都抽不出来。

现下情况终于有所好转,你屁股一拍就想跑?”

他真是越说越生气。

有些东西是经不起试探,更经不起考验的。

但真正遇到大事情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会无法回避地暴露在眼前。

就好比他和天庆帝之间的关系。

他们是嫡亲的叔侄,而且还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叔侄。

曾经他以为天庆帝是个脾气温和,把亲情看得很重的人。

当然,这个很重是相对于其他皇帝来说的。

毕竟像广陵王那样的混账东西,天庆帝都没有舍得下狠手责罚于他。

换作他的父皇崇武帝,广陵王这种毫无用处的废物宗亲,早就去阎王爷那里报道十回了。

可万万没想到,真正遇到危机的时候,他的皇帝侄儿竟这般绝情。

活了三十多年,即便是当年带兵深入北戎,他都没有觉得这么累,也没有觉得如此不安。

本以为儿子已经十六岁,就算不够成熟不够强大,尚不能替自己分担重任,至少也该懂点事,不要总给自己添乱。

没想到他不仅添了不少的麻烦,这种时候居然还想当逃兵!

魏鸢有些心虚道:“孩儿没有想逃避,只是觉得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

荣王挑挑眉:“怎么没有意义?你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北地偏远,往来京城非常不易。

既然你已经到了京城,把亲事定下再回去。”

“我不!”魏鸢的牛脾气又上来了。

他虽然已经十六岁,对娶亲一事却并不热衷。

之所以在萧姵身上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并不是因为他想娶亲,而是想娶萧姵。

倘若那个人不是萧姵,他何必在这个年纪就给自己拴上马笼头?

京中贵女虽多,又有哪一个能与萧姵相提并论,值得他放弃自由自在的生活?

“鸢儿!”荣王厉声道:“你是荣王府未来的一家之主,要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有多重。”

当今陛下与他的血缘还算是近的,加之两人还有一起长大的情分,荣王府在大魏还算是有些地位。

可一旦龙椅上换人,就意味着荣王府与皇帝的关系又远了一层。

只需看一看广陵王府、庐江王府等等这些藩王府邸如今的状况,就能知晓将来的荣王府会落拓成什么样子。

不,一旦荣王府失势,他的子孙过得还不如广陵王魏绰和庐江王魏祁。

因为他的封地占地虽然广阔,却远不及他们的封地富庶。

他也希望儿子能娶心爱的女子为妻,也不想逼迫他为了荣王府牺牲自己的幸福。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

若是不趁着他还有些影响力,为儿子择一桩合适的亲事,荣王府便会离大魏的权力中心越来越远。

若是真有那么一日,他真是死不瞑目。

魏鸢的眼泪直接砸在了地上。

他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可他就是不愿意。

不能娶小九为妻,他已经够惨的了,为何还要被逼着娶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

荣王都声音缓和下来:“鸢儿,你真的不能再任性了。就拿这次来说,你明明知道换血这种办法根本靠不住,竟还敢与小九打赌。

你想过没有,皇后娘娘虽然中了奇毒,但那汤太医是能够暂时保住她性命的。

可你推荐的解毒方法要是不灵验,她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这个责任谁能担得起?

陛下、萧家、小九,甚至满朝文武天下百姓,你得罪得起哪一个?

就算他们放过你,太子会放过你吗?

得罪了未来的皇帝,咱们荣王府就彻底完了!”

魏鸢的后背直发凉,整个人竟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荣王握着他冰凉的手:“鸢儿,不要再任性了好吗?人生在世哪有事事如意的。

咱们有幸生长在天下最富贵的人家,享受了无上的权力,就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听为父的话,天下或许再也寻不出第二个萧小九,但京城里的贵女们中间,一定还会有不少的好姑娘。

只要你有心,这一生还是能过得很好的。”

魏鸢止住哭泣:“父亲这么说,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第八十七章 意见相左的父子

魏鸢距离绝望只有一步之遥。

进京已经好几个月,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萧姵身上,其他的贵女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甚至于让他一口气说出五位贵女的名字,或者说让他想起五位贵女的具体样貌,他恐怕都要犹豫好一阵。

所以他嘴上是在询问荣王,心里却异常紧张,就生怕父王说出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一直以来,荣王最担忧的就是他这份胆怯。

一个家族的继承人,才华和能力未必最佳,却不能没有勇气和担当。

他伸手扶住儿子的肩膀,像是要把勇气注入他体内一般。

“鸢儿,这位姑娘是你认识的,她容貌出众性格温婉,与你一定能够合得来。”

魏鸢更紧张了。

这种时候父王卖什么关子啊?您与其堆砌辞藻形容那姑娘,还不如直接把她的名字说出来。

只能说明一点,父王看中的人肯定不咋滴,估计就是家世还不错罢了。

他抿抿嘴,声音略有些颤抖:“父王说的是哪家的姑娘?”

荣王温声道:“她就是太后娘娘的表外甥女,贵妃娘娘的嫡亲妹妹,花侯……”

魏鸢的小脾气一下子就窜上来了。

“您说的是花晓寒那死丫头?!”

搞了半天,父王打的居然是这个主意!

那死丫头容貌还算说得过去,可那性格也能叫做温婉?

外表温顺内心奸诈,风一吹就倒的娇娇女,与自己能合得来才怪了!

荣王拧着眉头:“这话是怎么说的?为父在太后娘娘宫里是见过花姑娘的,人家哪里惹到你了,值当你这般口出恶言?”

魏鸢咽了咽口水,咬牙切齿道:“父王,您一定是被她的外表欺骗了,这死丫头看着是挺乖巧,其实最是刁钻古怪。

再说了,我从来也没有听说她有什么值得人称道的才华,您凭什么认为她能做好王府的女主人?”

荣王放下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儿子。

他不过是提了花晓寒的名字,又没有说立刻就要去文渊侯府提亲,鸢儿的反应居然这么大。

这就说明与其他贵女相比,花晓寒在他心中至少是有印象的。

“鸢儿,你觉得父王是一个看人只看外表的人?”

魏鸢摇摇头:“当然不是。”

“你说花晓寒刁钻古怪,你自己又何尝老实憨厚?

你说没有听过她有什么值得人称道的才华,你自己又何尝才名远播?

咱们父子进京几个月,你仔细想一想自己都做过些什么事。

这些事迹早已经传入坊间,你以为别人提起你,会觉得你是一位品行端正才华卓绝的贵公子?”

魏鸢咬着下嘴唇,说不出话了。

他进京几个月,好像一直都在胡闹……

荣王又道:“旁人说你是个被惯坏了的一无所长的纨绔子弟,可你是吗?

本王的嫡长子并非绝顶聪明,却是最用功最刻苦的好孩子。

你从不倚仗出身欺负旁人;北地苦寒,你每年都拿出自己的积蓄购买粮食布匹赠与穷苦人家。

如此种种并非为父和你母妃授意,全都是你自己的意愿。

鸢儿,为父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想要了解一个人不仅不能只看外表,旁人的说辞也不能轻信。

文渊侯府家风清正,贵妃娘娘和花世子珠玉在前,花晓寒绝对差不了。

这件事并非为父一厢情愿,太后娘娘也有撮合你们的意思。”

起初魏鸢是真的把荣王的话听进去了。

他对花晓寒的确没啥感觉,但也不得不承认,对她的那些恶感全都来源于她帮着花轻寒同自己争抢萧小九,而非她本人有多么惹人厌烦。

可听到最后一句,他的小脾气又按不住了。

他就说父王为何突然看上花晓寒做儿媳,原来是太后的意思!

“父王,我……”

荣王抬手止住他的话:“这件事还没有定下来,太后娘娘也只是询问为父的意思。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若是不反对的话,为父便去文渊侯府提亲。”

魏鸢不敢继续反驳,至少今晚不敢。

为了查清楚皇兄猎场遇袭击和皇后娘娘中毒一案,父王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好生安歇了。

好容易今日案子有了眉目,他若是再不懂事,父王的身体一定会承受不住的。

他老老实实道:“孩儿一定好好考虑,尽快给您答复。时辰不早了,父王早点安歇吧。”

荣王欣慰地点点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陛下在行宫恐怕也住不了多久了,待皇后娘娘身体康复就会启程返京。

你让下人把行李收拾一下,苏儿和荷儿过两日就该到京城了。”

“是谁让她们两个来的?”

魏鸢真是受不了了。

京城有什么好的,两个妹妹自小身子就弱,千里迢迢不顾暑热往这里跑,是不想要命了么?

“是本王让她们来的,你有什么意见?”

“不是……”魏鸢重新坐回他身侧:“父王,您突然让她们到京城里来,总得有个理由吧?”

荣王睨了他一眼:“她们两个年纪都到了,为父想找两个合心意的女婿。”

“找女婿?”魏鸢有些不信父王的话。

大妹妹魏苏十四岁,是罗侧妃所出,二妹妹魏荷十三岁,是他嫡亲的妹妹。

虽说她们的确是到了该说亲事的年纪,可父王和母妃从前分明不是这样打算的。

大妹妹也就罢了,罗侧妃本来就是个喜欢攀高枝的人,突然变卦也正常。

可二妹妹……

母妃早就说过绝不让她远嫁,要一辈子都把她放在眼睛看得见的地方。

这件事情荣王并不打算隐瞒他。

“鸢儿,实话对你说,为父看中了桓家三公子。”

“啥?您看上桓际做女婿了?”

魏鸢觉得今晚他恐怕是要疯了。

父王简直是专门同他作对的。

他看谁不顺眼,父王就偏要喜欢谁。

娇娇女要说给他做媳妇儿,讨厌鬼要说给他做妹婿。

既然这么看重桓家公子,早些时候怎的不动手?

桓郁哪一点不比那个讨厌鬼强?

父王若是能让妹妹嫁给桓郁,萧小九那边说不定还能有点希望。

荣王道:“你大妹妹虽是侧妃所出,但也有县主的身份,且桓际并非元配嫡出,他们二人从身份上来说还是合适的。”

第八十八章 让人目眩神迷的笑容

荣王的解释并没有让魏鸢觉得舒服。

既然打算让大妹妹嫁给桓际,还让二妹妹也跟着来,这是什么意思?

荣王道“鸢儿,父王这是为了稳妥起见。你大妹妹容貌虽然不错,但比起你二妹妹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况且小九出嫁后,天水郡公府的爵位只会落到桓郁身上,桓际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倘若他做了为父的女婿,前程不会比桓郁差。

而北地与桓家结为姻亲,你这辈子的路便会平坦许多。

总之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荣王府。

你与桓际之间的小矛盾,其实与花晓寒是一样的,如今一切既成事实,又何必耿耿于怀?”

道理魏鸢当然知晓,可他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与那两个讨厌的家伙做一家人,心里就膈应得很。

而且他敢肯定,那两个家伙同样膈应自己,十有**也不会同意这样的安排。

“父王,萧家还有好几位公子尚未娶亲,不说小五哥,小七哥和小八哥也是非常优秀的少年郎。

我瞧着他们都不比桓际差,您又何必舍近求远?”

荣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真是念书念傻了,朝堂里的局势为父从前没有和你分析过?

萧皇后是先帝钦定的皇后,地位坚若磐石。

除非出了意外,否则下一任皇帝必然是太子。

萧家和桓家联姻是陛下不愿意看见的,但他对小九和桓郁的婚事无可奈何,只能选择答应。

这种情况下,你觉得咱们家和萧家还能再联姻么?

桓家则不然,咱们家若是能与之联姻,算是在皇室、萧家、桓家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平衡,陛下定当喜闻乐见。”

魏鸢嘟了嘟嘴“这些都是父王一厢情愿,若是花家和桓家不愿意,那又当如何?”

荣王道“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事情还没有开始做就想着失败,世上还有成功二字么?

眼下咱们不去想结果,只需朝着认定的方向努力就好。

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失败了,咱们也没有什么损失,依旧可以重新来过。”

魏鸢有些泄气。

真不知父王是怎么长大的。

百折不挠韧性十足,简直比那些一心只想往上爬的寒门子弟还可怕。

而他身上最缺乏的就是这种劲头,遇到困难最先想到的都是退缩。

当然,追逐小九这件事不算……

“孩儿受教了。”他躬身应道。

荣王笑道“为父想说的话就是这些,你且回去歇着吧。”

※※※※

桓家兄弟正准备洗漱休息,萧姵回来了。

桓郁把手里的水盆塞给桓际,朝她走了过来。

“小九,这么晚了你怎的还到这儿来,我还以为你会留在皇后娘娘那里。”

萧姵笑道“姐夫不准我打扰大姐姐休息,把我撵出来了。”

她边说边探着脑袋往他身后瞧了瞧,就见桓际捧着水盆冲她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她还了个更大的鬼脸,这才压低声音对桓郁道“姐夫已经同意赐婚了。”

“哈!我听到了听到了——”桓际笑嘻嘻地跑了过来。

“小九……呃……以后我应该叫你嫂子了!”

萧姵半点害羞的意思都没有,笑眯眯地把手伸到他面前“是啊是啊,以后我就是你嫂子了,改口费拿来!”

“喂喂——”桓际蹦得老高,哇哇怪叫道“你这是什么道理,从来只有嫂子给见面礼的,就算是要改口费,那也该是你给我好吧?”

萧姵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摸出一个铜板扔进他手里“嫂子赏你的,拿去买糖吃!”

“这也太小气了吧……”桓际捏着铜板,惨兮兮道。

桓郁在他腿上踢了一下“你不是头晕么,还不赶紧去睡觉!”

赐婚一事陛下答应得如此干脆,让他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正想问一问小九,偏生这臭小子还要来捣乱!

桓际端着水盆一溜烟儿跑了。

哥果然是最擅长学习和总结的人。

自己才刚对他说男子要主动一点,他立刻就嫌自己碍眼了!

唉,看来他也得加把劲儿了,否则今后岂不是要一直落单一直被嫌弃?

萧姵笑道“桓三……呃……桓二哥,今后我是不是该学着你叫他阿际?”

桓郁笑得有些勉强。

小九记得换阿际的称呼,却把他给忘了,这真的好么?

萧姵拉起他的胳膊“随我来,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两人一起走进了桓郁的营帐。

“桓二哥,方才姐夫说,今后麒麟卫的事情就交给曹锟和阿际,不让咱俩管了。”

“陛下想得很周到,该守的规矩咱们还是得守。”

“对你来说当然没什么,我可就惨了,大姐姐给我布置了一大堆的新功课,还不知要学到啥时候呢。”

“其实你可以不学的,那些东西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处,没必要浪费那些时间。”

萧姵都想哭了。

这般善解人意的好夫君,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桓郁被她逗笑了。

“陛下撤了咱俩的职也好,反正国公府的围墙也关不住你,到时你偷跑出来,我带你去玩?”

“你性子这么闷,京城附近又没有我熟,我带你去玩还差不多。

下个月就是中秋了,到时我们去玉带河上赏月听戏,可有意思了……”

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桓郁只觉有些心醉。

有这么个霸道张扬又活泼可爱的姑娘陪伴身侧,他这辈子再没有任何遗憾了。

萧姵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我的话你都听见了?”

桓郁醒过神来,璀璨一笑“听见了,中秋节去玉带河上赏月听戏。”

萧姵瞬间有些目眩神迷。

“我不和你说了!”她像是被狗撵一样跑了出去。

自己方才一定是疯了。

活到十五岁,她见过的美男子数都数不过来。

小五哥生得那么好看,也从来没有让她看呆过。

可方才那一刹那,她像是被桓二哥的笑容摄去了心神一般。

这种受人控制的感觉实在太糟了!

萧姵跑进营帐中,扑倒在自己的床上。

咦?

她的床上怎的会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第八十九章 大家一起娶媳妇儿

萧姵自小就不碰胭脂香粉,即便系了荷包,里面也只装些铜板和碎银子。

骕骦园的屋子是丫鬟们负责整理,偶尔也会弄些熏香。

但此次麒麟卫随侍,萧姵和所有人一样,都没有带随身伺候她的人。

所以她的营帐布置得十分简单,几乎没有任何摆设,更不用提香料香囊。

突然出现的茉莉花香,必然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是谁乱闯爷的营帐……”萧姵弓起身子,果然见床上有一个极小的香囊。

她伸手拾起香囊凑到眼前。

即便是她这种完全不懂女红的人也能看出,这个小香囊的做工非常讲究。

尤其是上面绣的那串茉莉花,虽然每一朵只比米粒稍大一点点,却瓣瓣分明极其精致。

如果不是白天看见花晓寒和桓际争吵,萧姵还真是猜不出这香囊的主人是谁。

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人吵架为何会吵到自己的床上?

呸呸呸!

萧姵暗暗骂了自己几声。

胡说八道个啥呢,晓寒是个再规矩不过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她从床上蹦了下来,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桓际的营帐还亮着灯,萧姵提高声音喊道“阿际,你还没有睡吧?”

“没呢,你进来吧。”桓际的声音很快响起。

萧姵正想掀帘子,就见桓郁也从他的营帐走了出来。

“小九还有事?”

一见到他,萧姵难免就想起了自己刚才的反应,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在床上发现了一个小香囊,所以来问一问阿际。”

桓郁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嫂子在床上发现一个小香囊,却来问小叔子是怎么回事。

小九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萧姵的反应不慢,只觉越发尴尬了。

“哎呀,是我说错话了,你不要乱想嘛!”

桓郁轻咳了两声“我没有乱想,咱俩一起进去吧。”

萧姵翻了个白眼,没有乱想你还咳嗽?!

两人前后脚走进了桓际的营帐。

桓际端着一杯茶正在喝,笑道“嫂子在说什么香囊?”

萧姵一本正经道“阿际,我觉得你以后还是叫我小九好了,毕竟还没有成婚呢,让人听见了笑话。”

桓际笑道“好说好说,以后我在人前就依从前的称呼,人后再叫你嫂子。”

萧姵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我觉得你还是别分了,就你那脑子肯定能搞混了。”

说着她就把手里的香囊放在桌上“你先给我说说看,这个小玩意儿怎的会出现在我的床上?”

桓际凝神看了看“这肯定是花晓寒的,今日她晕倒了,我就让她到你的床上躺了一会儿,估计就是那个时候掉的。”

萧姵如同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音调都变了“桓二哥,你听说过晕倒的人自己能爬上床么?”

桓郁笑道“阿际,你之前和我说的是花姑娘中暑了,所以你才把她送回去,可没说过她晕倒了。”

桓际的脸涨得通红“你们两个少来瞎起哄!我那是救死扶伤,不得已才抱她的……”

萧姵坏笑道“我们也没说啥呀,对吧桓二哥?”

桓际羞恼极了“小九,你别只顾自己开心,花轻寒都病了。”

萧姵敛住笑容“你说轻寒哥病了?”

桓际遂把今日去探望花轻寒的经过说说了一遍。

“……他的高热已经退了,就是心情不太好。”

“晓寒之所以与你发生争执,就是为了这个?”

桓际咧咧嘴“哥,你还没娶媳妇儿呢,怎的啥事儿都告诉嫂子啊?”

桓郁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你们二人吵架的时候,小九就在旁边。”

“你们这些人……”桓际气鼓鼓道“实在是太阴险了!今后本公子可得多加提防,否则啥时候被你们俩卖了都不知道。”

萧姵笑眯眯凑到他身边“阿际,你和晓寒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本公子和她屁事儿都没有!”

“声音越大就表示你的心越虚。”

“哥,你瞧嫂子,还没有过门儿呢就想欺负我!”

“不是欺负你。你想啊,你和桓二哥是同一天的生辰,若是能在同一天娶媳妇儿,那才叫热闹呢。”

桓际被她说得心动。

异母兄弟同一日生辰,寻遍整个天下也未必能寻到第二对。

而且他和哥打小儿就好得跟孪生兄弟一样,若是真能一起娶媳妇儿,热闹还在其次,祖父一定会特别高兴。

可……

媳妇儿是说娶就能娶的么?

他总不能像那些戏文里的小姐一样,搭个彩楼抛绣球吧?

“喂,想啥呢?”萧姵推了他一下。

桓家人是不是都有这毛病啊?

一个两个都这样,好好说着话就开始发呆。

桓际苦着脸道“我也想啊,可媳妇儿在哪儿呢?”

“你觉得花晓寒如何?”

“说什么呢!人家根本就看不上我!”

“哈……”萧姵大笑道“人家看不上你,那就是你看得上人家喽?”

“没有没有……”桓际恨不能用手捂住她的嘴。

萧姵却已经跑到了营帐门口“明日一早我就去探望轻寒哥,顺便探一探晓寒的口风。

若是她没有意见,你就准备娶媳妇儿吧!”

“喂喂——”桓际赶紧跟了过去。

“嫂子,祖宗,我求求你别害我,你是没看见花晓寒她娘。

我滴个老天,你要是把这事儿告诉她,她还不把我给生吞了。”

萧姵哪里肯信他的话。

“你别骗我,我和桓二哥离京的那段日子,花伯伯和花伯母时常请你到文渊侯府做客。

若不是看上你做女婿,他们难道是因为家里饭太多吃不完,所以找你去帮忙吃饭的么?”

“哥——”桓际哭兮兮地向桓郁求救。

桓郁笑着走过来“小九,花夫人从前或许真的有那样的打算,可最近态度有些变了。

虽然我不知道这其中是什么缘故,但结亲不是结仇,若是人家不愿意,咱们也不能强求。”

萧姵道“桓二哥放心,我有分寸的。”

桓际眨了眨眼睛。

这事儿有些不对啊。

照哥和小九这个说法,好像他是真的喜欢上花晓寒,都到了想要娶她为妻子的地步了。

可他分明……

第九十章 晓寒给小九上了一课

第二日萧姵起了个大早。

用过早饭,她同桓家兄弟道别后又去了行宫。

来到花家居住的院落,就见花晓寒正站在梨树下指挥丫鬟们摘梨。

在太阳底下走了好半天,萧姵正感到口渴,看见那水灵灵的梨顿觉嗓子都快冒烟了。

她冲站在梯子上的流霞用力挥手“流霞,快给我扔一个来尝尝。”

流霞哪儿敢拒绝,赶紧摘了一个最大的。

“不准给她吃!”花晓寒气鼓鼓地瞪着萧姵。

“小花花……”萧姵掠到她身侧,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

“放开放开!”花晓寒嫌弃地挣扎了几下。

萧姵松开手“别这么小气嘛,不就是一个梨,这么多你也吃不完呐。”

花晓寒白了她一眼“你这是在指桑骂槐呢?”

萧姵踮起脚尖从流霞手中接过梨,作势就要凑到嘴边。

“欸——”花晓寒伸手挡住她的嘴“你就是不想削皮,好歹也用帕子擦一擦。”

萧姵顺势将梨塞进她手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不爱带帕子。”

花晓寒剜了她一眼,从袖中抽出丝帕认真地把梨擦了一遍,又塞回她的手中“喏,吃吧!”

萧姵看着她帕子上那瓣瓣分明的茉莉花,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说你是不是有毛病啊,有什么好笑的?!”花晓寒怒了。

萧姵啃了一口梨,水汪汪甜丝丝,肉嫩得像是一点渣都没有。

“还是花伯伯和花伯母会挑院子,这么好吃的梨,给做金山都不换!”

“这院子又不是我们家的,换什么换呀?再过半个月,梨会比现在更甜,只可惜那时我们恐怕已经回京了。”

萧姵又啃了一口梨,口齿不清道“这有什么好可惜的,大不了把流霞和垂雪留在这里,啥时候梨最甜,啥时候让她们带着梨回京。”

流霞和垂雪一起哀嚎“郡主,您就别拿奴婢们开玩笑了。”

花晓寒挑了两个最大的梨,指着剩下的两筐道“你们两个找几个人把这些梨送去给皇后娘娘和长姐。”

流霞应了一声,从梯子上下来后与垂雪一起找人去了。

萧姵好奇道“摘了这么多,你自个儿只留两个?”

花晓寒道“梨树就在院子里,啥时候想吃现摘就行,这两个是要炖了给我哥吃的。

他高热退了之后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太医让用梨炖点汤给他润润嗓子。”

萧姵咧咧嘴。

萧小九,你过分了啊!

这一趟分明是来探望轻寒哥的,结果一看见吃的就把啥都给忘了!

她嘿嘿笑道“那……咱俩这就去炖梨汤?”

花晓寒把两个硕大的梨递到她面前“我可弄不来那个,要不你去炖?”

“小花花,你的气还没有消啊?”

花晓寒把梨交给一个婆子,吩咐她送去厨房,这才指着不远处的石凳道“咱俩去那边坐着说话,等梨汤炖好了再一起去看我哥。”

“好呀好呀。”萧姵挽起她的胳膊,两人一起朝石凳那边走去。

花晓寒坐下,抬眼看着萧姵“我真是不想理你了!”

萧姵叹了口气“做不到的事情又何必说出来?咱们俩年纪只差了半个月,真正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你若是对我不满,尽可以骂我几句,甚至打我几下也可以,只要你能出气,不嫌手疼就行。”

花晓寒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却因为她的最后一句话又噗哧笑出了声。

“你这嘴巴怎的这么贫呢,真是讨厌死了!”

萧姵道“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温婉端庄说话文雅的贵女,谁让你偏就是要和我这个贫嘴的讨厌鬼做朋友呢?”

花晓寒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是啊,京城那么大,与她同龄的贵女那么多,她为何自小就只把萧姵当最好的朋友,连赵昭昭和齐臻她们都及不上。

她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道“萧姵,你真的要嫁给桓二公子么?”

萧姵的心被她弄得酸溜溜的。

她的朋友很多,一多半都是男子,甚至还有不少如唐掌柜这样的平民百姓。

而身份与她相当的贵女却少之又少。

或许正是因为太少,所以才显得弥足珍贵。

她远嫁天水郡,舍不下的人和事很多,其中与花晓寒的友情尤为不舍。

因为她敢肯定,随着她越走越高越走越远,与同龄的女子接触的机会会越来越少。

想要再交到一个如花晓寒这样知根知底的同性朋友,几乎是不可能的。

萧姵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这是舍不得我呀?”

花晓寒啐了她一口“呸,谁舍不得你了,有本事你再嫁远些,最好嫁到别的国家去,一辈子别回来碍我的眼才好呢!”

“小花花,口是心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花晓寒抹了抹眼泪“好好问你话呢,又开始东拉西扯。”

萧姵道“是,我是要嫁给他了。”

“那你是真的喜欢他?”

“喜不喜欢很重要吗?”

“废话!”花晓寒的声音突然变大了“萧姵,若是你不喜欢桓二公子,我劝你别害人害己。

人家桓二公子那般优秀出众,有的是好姑娘喜欢他。

他不管娶谁,都能有一个真心恋慕他的好妻子;若是娶了你,他岂不是要一辈子看你冷脸?

万一哪天你遇见了喜欢的人,狠心把他一脚踹了,他该去哪儿诉苦?”

“哎……你这是在给我上课呐?”萧姵真是听不下去了。

她才是女的好不好,怎的听花晓寒的意思,她都快赶上她的那个人渣父亲了。

花晓寒冷哼道“我就给你上一课怎么了?你问问自己,我方才说的那些话难道不对吗?

喜欢你的人多了,你给过谁好脸色?

我哥算是好的,可除了一书架的戏本子,他得到了什么?

你若只是为了报恩才嫁给桓二公子,我劝你趁早收手。”

“我……”萧姵本想辩驳几句,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当然不是为了报恩才嫁给桓二哥。

或者可以这么说,如果寻到解药的人不是桓二哥,她不去履行那个承诺的可能性会非常大。

第九十一章 香囊引真话

三婶的话,大姐姐的话,花晓寒的话,还有桓郁那个让人目眩神迷的微笑……

萧姵的脑子乱作一团。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桓郁,早些放手其实是对的。

放手很容易,毕竟赐婚圣旨还没有下。

可她真的舍得放开么?

假若舍不得,是不是就能证明,其实她是喜欢桓郁的呢?

不等她想明白,花晓寒又道“萧姵,你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勇敢的一个,别在这种事情上做个胆小鬼,让我看不起你!”

萧姵被气笑了。

她萧九爷十二岁就敢上阵杀敌,把那些人高马大的北戎骑兵杀得屁滚尿流。

今日居然被一个小白兔一样的小姑娘看不起?

“我就是因为喜欢他才愿意嫁给他,我还要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永远都对他好。”

笑意从花晓寒那闪着泪花的眼中流淌出来。

她果然没有猜错,萧姵的确是喜欢桓二公子的,只是她暂时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罢了。

哥哥的满腔深情付诸东流,她当然是难过的。

可最好的朋友能嫁给真心喜欢的男子,她又说不出的高兴。

似她们这样身份的女子,有几个人能有机会遇见自己喜欢的男子,能携手一生的更是少之又少。

萧姵无疑是幸运的。

即便在看不清自己心的情况下,都能误打误撞嫁给喜欢的男子。

是她喜欢,也是喜欢她。

因为她敢肯定,桓二公子待萧姵的真心绝不会比哥哥少。

天水郡那么远,半个月的时间打一个来回,不是真心喜欢是什么?

“喂。”萧姵挤到花晓寒身边“你别只顾着说我的事儿,花伯伯和花伯母也在忙着替你相看亲事吧?”

花晓寒斜了她一眼“你又想干嘛呢?”

萧姵从袖中摸出那个小巧精致的香囊,在她面前摊开了手掌。

“瞧瞧这是什么?”

“这……你从哪儿找到的?”

“你猜?”

“猜你个头啊!”

花晓寒又羞又恼,一把抓向那香囊。

萧姵快速收手,她登时扑了个空。

“萧姵!”花晓寒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你还真是个水做的人,这么点事情也要哭!”萧姵把香囊塞进她小手里“还你还你,真是的……”

花晓寒破涕为笑,快速把香囊塞进了袖子里“萧姵,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到底是在哪儿找到这个的?”

萧姵道“那你也老老实实告诉我,和桓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花晓寒红着脸道“我和他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凑巧遇见几次而已。”

“就这么简单?”萧姵眨了眨眼睛。

花晓寒恍然“难怪我会这么讨厌他,答案原来在你身上。

你们俩根本就是一种人,脸皮一样厚,嘴巴也一样贫!”

萧姵笑道“你这话恐怕是说反了吧?明明是喜欢,偏生要说讨厌。

你这么喜欢我,所以一见到和我相似的他就心动了!”

“你……”

花晓寒一把捂住萧姵的嘴“你就不能小点儿声!这地方本来就小,万一被人听见了,我还要不要活了!”

“呜呜呜……”萧姵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花晓寒松开手“我娘正烦这事儿呢,千万不能让她听见了。”

萧姵止住笑,压低声音道“你还真看上桓际了?”

花晓寒道“也不算是看上吧,就是觉得他这个人和别的勋贵子弟不太一样,还挺有意思的。

而且他看似大大咧咧的,其实心还挺细,人品也特别好。”

“哟……”萧姵凑到她耳边“这还不叫看上呐,我听着他都快被你形容成一个完人了。”

花晓寒拧了她一把“瞎说什么,我跟你说啊,就是方才那个香囊……”

她对着萧姵一阵耳语,把她和桓际的过往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从登徒子到如意楼重逢,从侯府做客到昨日晕倒。

其间充满了一个女孩子从害怕到迷茫,从欣赏到心动的全过程。

萧姵最怕痒,花晓寒嘴里的热气一个劲儿往她耳朵里灌,让她几近崩溃。

可她根本舍不得推开她,舍不得不听这些有趣却又动人的话语。

花晓寒的讲述终于结束了,萧姵如释重负一般闪到一旁,赶紧揉了揉她那遭了大罪的耳朵。

“晓寒,你和阿际家世相当,在一起应该没有什么困难吧?”萧姵实在是搞不懂花夫人是怎么了,故意问道。

花晓寒叹了口气“还不都是我娘,你是知道的,她一直都把我当命根子一样,就怕我这辈子过不好。

刚听说桓际这个人的时候,她比我爹还热络,几乎是一眼就相中了他。

反倒是我不太感兴趣,毕竟那时和他才刚认识,而且还闹得有些不愉快。

可自从我大姨母受我娘之托把桓家的事情打听清楚后,我娘就变了。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所以就算是动了心,我也不敢对她说。”

“你刚刚还骂我胆小鬼,怎的轮到自己头上就不行了?

虽然你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不勇敢的一个,也别在这种事情上退缩,让我看不起你哦。”

萧姵几乎是把花晓寒之前对她说的话还了回去。

花晓寒苦笑道“萧姵,你用不着激将我,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

好多事情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对我来说却是难如登天。

只要我娘不乐意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萧姵再次揽住她的肩膀“你不是吧,父母的话当然要听,可你自己得到幸福也很重要啊。

换句话说,花伯母为你操那么多的心,目的也是想让你一辈子都平安喜乐啊。

倘若你听父母的安排嫁给一个各方面都挺好,可你却并不喜欢的人,最终不幸福,最难过的人不还是他们吗?”

花晓寒低垂着脑袋,好半天才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父母这边是一方面,桓际那边……我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呢。

万一他对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岂不是成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她才不会忘记桓际那家伙说过的话。

什么叫做本公子这辈子就砸你手里了?

第九十二章 襟怀坦荡的花世子

萧姵是真想告诉花晓寒,桓际那头比你这头还热呢。

但她的脑子没有跟着发热,并未把这句话说出口。

有些事情可以帮朋友,但不宜大包大揽,管得太多太宽恐会好心办坏事。

花晓寒和桓际究竟能不能成,最终还得看他们自己。

想罢,她故意问道:“要不要我去帮你问问他?”

花晓寒的脸瞬间爆红:“别……你自个儿的事情还闹不清楚呢,还是……还是等我寻到机会……”

萧姵还想打趣她几句,就见方才那婆子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郡主,姑娘。”她上前行礼。

花晓寒拉着萧姵站了起来:“走吧,去我哥那里。”

院子不算太大,花轻寒的住处位于西北角,一行人很快就到了。

花夫人正与儿子闲话,听丫鬟们说小女儿带着萧姵来了,忙伸手掖了掖被子。

“娘,我都已经好多了,总这么躺着不太好吧。”花轻寒有些无奈道。

花夫人劝道:“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再说小九都已经到门外了,难不成你还让她等着你梳洗换衣么?”

花轻寒抿抿嘴,没有再执拗。

“娘,我们给哥哥送梨汤来了。”花晓寒拉着萧姵一起走进了内室。

“花伯母好。”萧姵松开花晓寒的手,行了个礼。

花夫人鼻子酸酸的,上前拉着她道:“小九最近累坏了吧,伯母瞅着你都瘦多了。”

萧姵道:“劳伯母牵挂,我自小就皮实,并无什么大碍。我听说轻寒哥病了,所以来看看他。”

花夫人将她拉到床边,柔声道:“轻寒,小九来看你了。”

萧姵的婚事给花轻寒造成了非常大的打击,但他和所有的男孩子一样,并不想让喜欢的姑娘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当然他也清楚,在小九面前,他再怎么努力都是文弱书生一个。

但脆弱和文弱,始终还是不一样的。

只可惜他尚未康复,即便是想装出几分坚强也很难做到,让人看着更觉难受。

花夫人见小女儿的眼泪又快滴下来了,忙拉起她的小手将她带出了内室。

“娘……”花晓寒小小挣扎了一下。

花夫人轻声道:“小九来探病,你在旁边哭哭啼啼的,是不是还嫌你哥不够惨?”

花晓寒说不出话了。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爱哭不是个好习惯,可就是改不了。

花夫人道:“小九来了你也不让人来告诉娘一声,弄得你哥多尴尬?”

花晓寒嘟囔道:“人家一时忘了嘛……”

“你哟……”花夫人在她脑门上戳了一指头:“快及笄的人,啥时候才能长大!”

花晓寒抱着她的胳膊,娇声道:“我爹爹呢,他没有陪着您么?”

花夫人淡淡道:“太后娘娘让人把你爹请走了,说是有事儿要同他商议。”

“前几日太后娘娘不是才召您去过木樨殿一次么,怎的今日又有事儿了。”

“谁知道呢。”花夫人略有些不耐烦:“也不知啥时候能回京,行宫凉快是凉快,待久了也怪没意思的。”

花晓寒瘪瘪嘴,不敢说话了。

太后是父亲的嫡亲表姐,谁都以为她同他们一家的关系很好。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因为长姐的遭遇,娘对太后不满已经很多年。

若非顾及侯府的前程和长姐的安危,她恐怕早就不和太后来往了。

住在京城时大家离得远,一年也见不着几回。

如今住在行宫离得近,太后三天两头召见,别说是娘,就连她都有些厌烦了。

最可怜的就是父亲,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

一个太后,一个陈清璃,不知她的这些表姑母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一点!

内室中。

萧姵盛了一小碗梨汤放在了床头的小案几上。

“轻寒哥,可以喝了。”

花轻寒赶紧坐起来:“小九,我自己喝就行了。”

萧姵笑道:“想什么呢,当然是你自己喝,难道还想让我喂你啊?

我这人笨手笨脚的,伺候不了人的。”

花轻寒的脸涨得通红,心里的郁结却散去了不少。

小九还是那个小九,在他面前依旧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任何顾忌。

她从来坦坦荡荡,只把他当做自家兄长。

有想法的一直都是他,所以难受的也只有他。

其实这样也挺好,他虽然不能娶她为妻,却能和她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他端起小碗,用小瓷勺轻轻搅动了一下梨汤。

“小九,幸好寻到解药的人是桓二公子,否则……”

萧姵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轻寒哥是在担心魏鸢?”

花轻寒笑着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小九不是晓寒,荣王世子再霸道也不可能欺负得了你。

桓二公子是个很好的人,比我强太多了……”

萧姵有些惭愧。

原来她一直都小看花轻寒了。

虽说大丈夫襟怀坦荡,但小肚鸡肠的男子却占了很大一部分。

可即便对自己的“情敌”,他都不愿意说半句难听话。

难怪姐夫一直都看好花轻寒,除却过人的学识外,这份气度更加难得。

假以时日,他一定能成为大魏的名臣之一。

“轻寒哥,人与人是没有什么可比性的,桓二哥的确出众,你也并不比他逊色。”

“小九,从你和桓二公子比试刀法那一日起我就知道,他才是与你最相配的人。”

“轻寒哥……”

“你永远不会知道,在点将台下观看你们比试的我们,心里是什么滋味。”

花轻寒脸上依旧带着笑,眼中却闪烁着泪花。

从前的想法是对的,他终于还是没能跟上小九的脚步。

但他并不气馁。

他会永远如点将决胜那一日一样,站在台下为她担忧为她鼓劲儿,看着她成为受世人瞩目和敬仰的英雄。

萧姵不知该怎么接话。

花轻寒说的那种滋味,其实她也是体会过的。

那时她年纪还小,加之又是个女孩子,真正的高手如何会把她放在眼里?

她也曾仰望过,羡慕过,但这些仰望和羡慕最终都成为了前进的动力。

花轻寒把小碗放回小案几上,轻笑道:“小九,以后轻寒哥不能跟着你到处跑了。”

萧姵也笑道:“不能跟着我跑倒是没啥,好的戏本子必须给我一份!”

第九十三章 狡猾的老父亲

与花家母子三人一起用过午饭,萧姵告辞离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花侯回来了。

一踏进房门,他就见到了妻子脸上那好几日都未曾见过的笑容。

“夫人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花侯一边脱外裳一边询问。

花夫人笑道:“果真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小九来了一趟,咱们轻寒的心结就打开了。方才午饭比平日都多吃了半碗。”

花侯道:“我早先就说过,轻寒哪儿有那么脆弱,就是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只可怜夫人为母心切,跟着难过了好一阵。”

花夫人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说得好像你为父心不切一样!是谁一连两个晚上都睡不着,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烦都烦死了!”

花侯双手合十求饶:“哎呀,都是为夫的错,今后要是再睡不着,夫人只管把我撵出去。”

花夫人把他的衣裳递给一旁的丫鬟,冷哼道:“侯爷和太后娘娘聊了这么半天,都聊了些什么?”

花侯的面色凝重地摆摆手,丫鬟们赶紧退了出去。

不等花夫人询问,他就拉着她走进内了室:“夫人莫要着急,先坐下。”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花夫人哪里顾得上坐,连声追问。

花侯沉声道:“太后想把晓寒指给荣王世子。”

“她休想!”花夫人大怒,把桌子都推得移了位。

“就是因为她,我梦寒的一辈子都毁了,她居然还不死心,又把主意打到了晓寒身上!”

花侯揽着她的肩膀:“夫人且听我说,太后娘娘只是有这样的想法,一切尚可以商议。”

花夫人拂开他的手:“商议,商议,又是这一套!当年她也说过同样的话,结果我们半个字都还没有来得及商议,圣旨就追着来了!

我就是再傻再蠢也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你立刻就去告诉她,有些苦吃一次足够了!

晓寒一辈子嫁不出去,我们就养她一辈子,绝不会再任由他们摆布,绝不会再嫁进皇家!”

花侯叹道:“其实荣王也有这个意思,他和本侯颇有几分交情,魏鸢那孩子在皇室子弟中算是很不错的。”

花夫人眉头一挑:“听你话里的意思,你同意了?”

她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花侯,仿佛他只要敢点一下头,她便立刻扑上去咬他一口。

花侯暗暗吸了口气。

夫人年近半百,性子却比年轻时更烈,一个不小心自己就要遭殃呐!

他硬着头皮道:“夫人,荣王和陛下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我听一些曾在北地为官的同僚说,荣王世子读书习武都非常刻苦。

北地苦寒,他每年都拿出自己的积蓄采购大批物资赠予贫苦百姓……”

花夫人呵呵笑道:“那又怎么样?就算他是天下第一大善人,我也不稀罕!

不信你去问问晓寒,她乐不乐意做这个世子妃!”

“夫人……”

花夫人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拉开:“来人!”

花侯眼中划过一丝浅笑。

很快就有丫鬟跑了过来:“夫人有何吩咐?”

“去把三姑娘叫来,快一点!”

“是。”丫鬟急匆匆地跑了。

花夫人狠狠瞪了花侯一眼:“从现在起你不准说话!”

花侯摸了摸鼻子,乖乖坐回了椅子上。

夫妻二人就这般僵持着,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不多时,花晓寒到了。

她把丫鬟打发走,轻轻合上了房门。

“娘,爹爹,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

花夫人冲花侯丢了个眼色:“你同晓寒说。”

花侯堆起笑容,招招手道:“过来坐。”

花晓寒满腹狐疑,慢悠悠坐到了他身边:“爹爹想说什么?”

花侯道:“是这样的,今日太后娘娘与为父商量,想为你和荣王世子指婚。”

“我不要!”花晓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花夫人冷笑道:“怎么样,我就说晓寒根本不稀罕做什么荣王世子妃!”

“晓寒……”花侯看着女儿。

“爹爹,我不喜欢魏鸢,他也一样不喜欢我,您快去告诉太后娘娘,我绝不同意这桩婚事!”花晓寒的小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

“晓寒,她是你的表姑母,更是大魏最尊贵的女人。”

“娘,您听爹爹在说什么?”花晓寒扑进了花夫人怀里。

花夫人用力咬了咬下唇:“晓寒,你爹爹说得对,她是大魏的太后。

能与我们商量便是给了我们面子,我们绝不能与她硬碰硬。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趁她还没有下旨赐婚,先把你的婚事定下来。

我就不信了,她还能真把我们往绝路上逼!”

花晓寒的心砰砰砰地加快了跳动。

她本来是想先弄清楚桓际的心意,然后再向父母坦白。

以父母这么多年对她的疼爱,一定会成全她的。

谁能想到事情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简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该怎么办呢?

花侯又叹了口气:“我回来的一路上也在想这个问题。可挑女婿又不是买东西,只要有足够的银钱就行。

这可是关乎晓寒一辈子的大事……”

花夫人用力握了握拳:“太可恶了……几十年来我们帮扶了她多少,她却总想要我的命……”

花侯咧咧嘴,夫人怎的一点也不配合呢?

花晓寒狠狠摸了一把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爹爹,娘,我要嫁给桓际!”

“什么?!”花夫人惊呼道。

花晓寒斩钉截铁道:“我喜欢桓际,这辈子除了他我谁都不嫁!”

花侯险些没撑住,赶紧用宽大的袖子稍微掩饰了一下。

“这个……晓寒啊,桓家的事情你母亲已经同你交过底了。

更何况桓际那小子也没有表示他喜欢你,想要娶你为妻。

咱们是女方,总不好太过主动。

万一他不愿意,这……”

“他敢!”花晓寒几乎把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这一刻:“他都抱了我两次了,总要为我负责吧?”

花夫人几乎暴怒了。

所谓的第一次她是知晓的,那只是一个误会,根本不做数。

可第二次?

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晓寒,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花侯的嘴巴张得老大。

臭小子,本侯竟小看你了!

第九十四章 一个女婿半个儿

花晓寒的勇气几乎都用光了。

在花夫人的“威逼”下,她的声音变得跟蚊子哼哼一般。

“昨日我去找萧姵……然后就中暑晕倒了……是桓际帮了我……”

花晓寒很清楚母亲不中意桓家,想要她答应自己嫁给桓际,就必须得下猛药。

可这药若是下得太猛,母亲之前对桓际的那些好感就会荡然无存。

而且桓际本来就是在帮忙而非冒犯,她绝不能往他身上泼脏水。

花夫人的面色明显好看了许多。

“这事儿还有没有其他人看见?”

花晓寒抿抿嘴,娘果然还是不死心。

“麒麟卫最近都没有训练,驻地基本上没有,大约……应该没有人看见。”

花夫人一口气堵在了喉咙处。

大约?应该?

麒麟卫是没有训练,但并非每一名队员都如同轻寒这样有家可回。

有很大一部分队员家中已经没落,此次并没有随陛下前来行宫避暑。

虽说男孩子好动闲不住,可谁敢保证没有一两条漏网之鱼?

备不住就有人看见了昨日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晓寒……

她抚着胸口顺了顺气,一把拉起花晓寒:“走,跟娘一起去找那小子。”

“欸——”花侯赶紧拦住母女二人:“夫人,你就这么去啊?”

花夫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家常衣裙,的确是不够正式庄重。

她松开花晓寒的手:“那我去换衣裳。”

花侯拉住她:“为夫说的不是衣裳,而是你的态度。

你这架势一看就是要去找人算账,会把事情搞砸的。

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咱们若是不拿人家孩子当儿子,又岂能指望人家好好待咱们晓寒?”

花夫人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

“侯爷的话是有道理,可我听着就是有些不舒服。

晓寒的婚事的确是急,但她又不是嫁不出去,搞得像是我们要求着桓际娶她一样!”

“夫人听我一言。”花侯再次把她拉回椅子上坐好:“教导女婿是岳父的职责,为夫这般疼爱晓寒,怎么可能让她吃亏?

事急从权,咱们先把婚事定下来,其他事情可以慢慢来嘛。

桓际那孩子生性纯良,你要相信为夫能把他教好。”

花夫人不依不饶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倘若晓寒将来过得不好,我绝不会放过你。”

花侯的小心肝颤了颤,忙道:“夫人,若非晓寒有这样的想法,为夫其实也没有想到桓际,毕竟桓家的确是复杂了一点。

而且太后还说,荣王也在打桓际的主意,所以咱们下手得快。”

“此话当真?”花夫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这还能有假?荣王的两个女儿这一两日就要抵达京城了。”

“两个女儿?他这是势在必得啊!”

“荣王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他如此看好桓际,不也恰好证明这小子的确很不错么。”

花晓寒的心提了起来。

什么?荣王竟也在打桓际的主意?

要是让那家伙知晓这件事,他的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花夫人这才有些着急了。

“侯爷,妾身是个急脾气,昨日又……这事儿还得你去办。

现在还不到未时,咱们抓紧时间,今日就把事情给定下来!”

她真是后悔死了,早知道昨日就对桓际热情一些,搞得现在进退两难。

“桓家的长辈皆不在京城,为夫总不好直接去和桓际谈吧?”

花夫人想了想:“咱们索性托个媒人去和桓二公子谈。

桓家长辈不在京里,二公子是桓际的长兄,替他做主也算说得过去。”

花侯道:“夫人的想法不错,但咱们该托谁做这个媒人呢?”

花晓寒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照她的想法,最该去和桓际谈的人不该是父母,更不该是什么媒人,而是她自己。

她想知道桓际那家伙有没有一点点喜欢她。

若是不喜欢,爹娘就算是请陛下做这个媒人又有什么用?

万一那家伙犯了牛脾气,爹娘岂不是要跟着自己一起丢脸?

她凑到父母身边:“要不我去?”

“胡说八道什么!”花夫人拍了她一下:“哪儿有女孩子自个儿去谈婚事的?”

“那我去找萧姵,让她做这个媒人。”

花侯笑道:“净说孩子话,小九和桓二公子都快定亲了,怎好出面替你做媒?”

花夫人道:“这件事托别人我可不放心,还是去请萧家的夫人们。

三夫人和四老夫人不合适出面,我去请二夫人。”

花侯点点头:“萧二夫人是个热心肠,一定愿意帮咱们这个忙。

夫人赶紧去换衣裳,待会儿时间不够用了。”

花夫人应了一声,急忙换衣裳去了。

不过盏茶的工夫,她已经收拾妥当,带着两名丫鬟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父女二人。

花侯松了口气,歪靠在椅子上看着小女儿。

“晓寒,你同为父说句实话,方才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花晓寒红着脸道:“您指的是哪一句?”

“小鬼丫头!”花侯笑骂了一句:“为父的确是看上了桓际做女婿,但首先还得你自己喜欢。

桓家复杂是事实,你母亲不愿意你嫁过去也是为了你好,所以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花晓寒嘟着嘴道:“您都让娘去请媒人了,我还考虑什么嘛。”

花侯叹道:“晓寒,这件事是为父对不住你,就算你不喜欢桓际,我恐怕也只能把你嫁给他。”

“爹爹?”花晓寒吃了一惊。

她是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包括婚姻大事,得到的承诺都是随她自己的心意,父母绝不勉强。

花侯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为父一直都很喜欢桓际,想要把你嫁给他。

即便你母亲反对,我也一直没有放弃最初的想法。

尤其是小九的婚事定下之后,我对这桩婚事就更加看好。”

花晓寒脑海中灵光一现,凑上前拽住花侯的袖子:“哦,我知道了!爹爹方才是在哄骗我和娘,太后根本没有打算给我和魏鸢指婚!”

花侯苦笑道:“为父怎会舍得拿你的终身大事来耍心眼。

太后想指婚是真的,我只不过顺水推舟,趁机让你母亲接受桓际罢了。

晓寒,做这个决定之前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为父心里着实惭愧。”

第九十五章 萧二夫人做媒

花晓寒靠在父亲肩上,细声细气道:“爹爹,我是真的喜欢桓际,想要嫁给他。”

花侯抚了抚她的发顶:“哎,我们家的小宝贝终于长大,要嫁人了。

桓际这小子人不错,就是有一点不好,天水郡实在是太远啦,今后要想再见到我的宝贝女儿就不容易了。”

“桓际到底会不会答应还不知道呢,想这么多干嘛。”

“我家晓寒模样好、脾气好,不仅识文断字还能做一手好针线,那小子娶了你就偷着乐吧!”

“爹爹——”

花侯哈哈大笑起来。

“为父是过来人,早把那小子的小心思看清楚了,。”

花晓寒的脸更红了。

但父亲的话无疑给她吃了个定心丸,心里比之前平静多了。

花侯道:“你的婚事一落定,太后娘娘那边肯定会不高兴。

倘若她说了什么难听话,千万不要与她顶嘴,更不要自己一个人躲着伤心。”

“知道了,爹爹。”花晓寒乖巧地应道。

※※※※

萧二夫人洪氏性子泼辣,是个做事极为爽利的妇人。

花夫人走后,她立刻派人去给桓家兄弟下了帖子,又安排厨娘们准备酒席。

二老爷一大早就出门会朋友,一进门就见下人们忙忙碌碌,与平日大不相同。

他唤过一个小丫鬟:“你们这是在忙什么?”

小丫鬟道:“夫人要宴请桓家的两位公子。”

二老爷摆摆手,迈步走进了正房。

“老爷,您回来了?”二夫人笑着迎了过来。

“宴请咱家九姑爷是大事儿,宴席应该设在主院那边,夫人怎的……”

“老爷有所不知,今日虽是宴请桓家二位公子,却不是为了小九。”

“哦?那是为了谁?”

二夫人遂把花夫人请她做媒的事情说了。

二老爷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昨儿遇见侯爷,还与他一起喝茶聊天,也没听他提起半个字。”

“这种事情怎好到处乱讲,总要成事之后才好告知旁人。

说起来他们夫妻也是怪不容易的,若非太后逼得紧,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成婚,也弄得这般匆忙。

我思来想去,觉得把桓家兄弟一并请到家里来做客最好。”

二老爷赞许地点点头:“夫人此举甚是妥当。旁人见咱们宴请桓家兄弟,多半只会往小九身上想。

即便最后婚事没有说成,对花家和两个孩子都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二夫人笑道:“时辰不早了,老爷赶紧去收拾一下,毕竟是小九的夫婿登门,你这个二叔也不可失了礼数。”

二老爷嗯了一声,和妻子一起走进了内室。

走到衣橱边,二老爷一抬眼就看见了堆在案几上的礼盒。

“这些东西还没有处理掉?”

二夫人道:“怎么处理?皇后娘娘肯定不会要大哥的东西,扔了么又怪可惜的。

这里又不比京城,连个当铺都没有,就是想做善事都没地方做。”

二老爷按了按眉心:“年近半百都没能活明白,总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如今阿姮好了,小九也要出嫁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人却弄得跟个外人一样。”

二夫人从衣橱里挑出一件锦袍:“管他呢,把自个儿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二老爷脱下外裳换上锦袍,夫妻二人又一起走了出去。

果然没过多久,桓家兄弟和萧姵一起到了。

二老爷把萧姵揪到一旁:“不是二叔爱说你,该装的时候也得装一装,都要定亲了还整日黏在一起,看别人笑话!”

他做出一副讲悄悄话的模样,声音却半点不收敛,在场的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二婶,您瞧二叔!”萧姵不干了,嘴巴撅得老高。

二夫人笑着对桓家兄弟道:“你们二叔就是没个正形,快随二婶进屋坐。”

桓郁到现在也没有搞懂此行的目的,只能笑着点点头,与桓际一起随在二夫人身后走进了偏厅。

丫鬟们上了热茶后退了出去。

二夫人见二老爷与萧姵也进了屋,这才对桓郁道:“如今咱们都是一家人,二婶就不同你门客套了。

今日请你们兄弟前来,实是受了花侯和花夫人相托。”

萧姵小小吃了一惊,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桓际。

花晓寒,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么?!

除了婚事,她完全想不出花侯和花夫人找桓际做甚。

她不由得又有些担心。

阿际这家伙,千万千万别把事情给搞砸了!

桓郁也有些担心。

虽然二夫人还没有把话挑明,但谁都能听得出来,她是受花侯和花夫人所托做媒的。

以他对弟弟的了解,这家伙对花晓寒应该是动心了。

可阿际性格虽然非常开朗,有些时候又拧得很。

昨日花夫人明摆着是不愿意他接近花晓寒,今日又来谈论婚事,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万一阿际犯了牛脾气,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桓际又不傻,桓郁和萧姵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他又怎会不明白。

他的心脏砰砰砰加快跳动起来。

昨晚小九那些话虽是开玩笑,却让他一晚上都没能睡着。

他看上花晓寒了么?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他不得不承认,对于那个看起来像只小白兔,却时常想要咬人的女孩子,他是不讨厌的。

换作其他女孩子敢那样骂他,他早就发火了。

虽不至于动手教训她一顿,但从今往后是绝对不会再搭理对方了。

可他都被花晓寒骂多少回了,每次一见面还是忍不住往她那边看,忍不住想逗一逗她。

就拿那次狩猎来说,若非他动了手脚,那小白兔又怎会主动跳进她的怀里?

还有昨日,换作其他的姑娘在他面前晕倒,他也不会见死不救。

但若是对方要离开,他绝对不会替她去找什么油纸伞,更不会主动送她回家。

他不是个胆小鬼,不惧大胆追求喜欢的女孩子,却不想勉强任何人。

既然花夫人视他如洪水猛兽,他就是再喜欢花晓寒,也绝对不会去纠缠。

可谁能告诉他,不过短短的一日,事情怎会发生这么大的反转?

花侯也就罢了,花夫人居然拜托小九的二婶前来说亲?

第九十六章 能说会道,桓三炸毛

以二夫人的精明,不难看懂三个年轻人的想法。

她笑着看向桓郁“文渊侯府门风清正,是大魏京城出了名的和睦友善之家。

侯爷与夫人看重三公子人品,有意同郡公府结秦晋之好,因此托我代为说合。

桓家长辈皆不在京中,因此把两位公子请到此间。

二公子乃是长兄,此事还需交由你来定夺。”

虽说已经猜出了二夫人的目的,但听她把话挑明,桓际只觉得屁股下面瞬间着了一把火。

萧姵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袖。

桓际耳根子发烫,狠狠剜了她一眼。

萧姵收回手,脸上的笑意根本无法掩饰。

一直都以为阿际脸皮厚,没想到他也有这么害羞的时候。

还说什么他和晓寒之间屁事儿没有。

还说什么人家看不上他。

如今花家都主动示好了,她倒是要瞧瞧这家伙该还能说些什么。

桓郁笑道“承蒙侯爷和夫人看重,在下虽是长兄,此事却还需与舍弟相商。”

说罢看向身侧的桓际“阿际意下如何?”

热度迅速从耳根蔓延到了整张脸,桓际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一般“这个……这个……这事情太大了,容……容我好……好好想想……”

二老爷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这般扭捏,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一家有女百家求,花侯的掌上明珠,求娶者何止百家?

你小子若是这般犹豫,好姑娘说不定就成别人的媳妇儿喽!”

听他话中有话,桓际也顾不上害臊了“您是听说什么消息了吗?”

二老爷道“三公子时常受邀前往文渊侯府做客,应该不难看出侯爷的用意。”

桓际道“侯爷的确十分和善,在许多事情上也时常加以指点,让在下受益匪浅。

可……侯夫人一开始对我非常热情,最近突然像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一般,昨日还颇为冷淡,怎的今日就……”

有些话当着长辈的面不便说出口,可他真是觉得花晓寒她母亲有些不正常。

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想一出是一出,谁能受得了啊?

二夫人和二老爷对视了一眼。

媒人真不是好做的。

要想成事,一切就得尽量往好里说。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有些东西即便现在不说,迟早也会被人知晓。

花夫人态度突然转变的缘由他们可以不说,将来桓花两家结亲,桓际知晓此事之后难免心怀芥蒂,对小夫妻二人的感情多少都会有些影响。

与其那样,还不如在定亲之前就把话说清楚,倘若桓际接受不了,亲事也就没有了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二夫人道“你们都还年轻,尚不能体会为人父母的难处。

尤其是做母亲的,恨不能替女儿寻一桩十全十美的亲事。

只可惜世间根本不存在十全十美,每个人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如意。

花夫人的姐夫乃是陇西裴郡守,一向与郡公府多有来往。

裴夫人在给妹妹的信中提及了一些郡公府的情况。

花夫人疼爱女儿,一来不舍她远嫁,二来担心她性子软,因此对三公子的态度才渐渐冷了下来。”

桓际之前还真是没有想过这些。

桓家的情况没有人比他们兄弟更清楚。

尤其是他的母亲,除了心眼有点小之外,完全不似旁人想象的那样,是一个恶毒且手段高明的继母。

可花夫人毕竟是外人,在不了解桓家实情的情况下,把桓家当作龙潭虎穴,舍不得女儿遭罪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花夫人的做法等同于嫌弃桓家,桓际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但二夫人洪氏的劝解非常及时有效,他很快就想开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他也有一个小白兔一样的娇娇女儿,绝对比花夫人还要紧张。

想明白了这些,他终于释怀,脸上也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桓郁也松了口气。

二婶实在是太会说话了。

分明是花夫人托裴夫人打听郡公府的事,却被她以最委婉的说辞告知了他们,尽可能地减少了阿际对花夫人的恶感。

阿际本就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再加上对花晓寒的喜欢,又怎会同她的母亲斤斤计较。

萧姵则是替花晓寒感到高兴。

一个自幼便胆小,凡事皆听父母安排的女孩子,能够勇敢地走出这一步,实在是太难得了。

倘若桓际拒绝了这桩亲事,或者答应了亲事却不是真心喜欢她,便是辜负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勇敢。

感叹之余,她不忘追问道“二婶,花伯母既然都已经决定放弃了,为何突然又决定托您说媒?”

二夫人道“花侯一直都看好三公子,早已经拿定主意打算慢慢说服花夫人。

可人算不如天算,太后娘娘今日一早召见他,说是想把晓寒指给荣王世子。”

桓际炸毛了“什么?魏鸢那厮口口声声想娶小九做世子妃,不过眨眼的工夫就换人了?!”

二夫人暗暗发笑。

花侯夫妇果真是多虑了。

瞧人家桓三公子对晓寒有多紧张,分明是太后的意思,他骂的却是荣王世子。

若魏鸢也在这里,不被他揍一顿才怪!

二老爷趁机道“荣王此次带世子进京,本就有意择一名贵女做世子妃。

小九这边没戏了,当然要另选他人。

花家三姑娘不论家世还是相貌,在京城贵女中间都是数得着的,也难怪荣王会看中她。

而且你们大约还不知晓,荣王的两个女儿最近这一两日就要抵达京城了。”

桓郁眯了眯眼睛“二叔,莫非荣王不仅看上花姑娘做世子妃,还打算把他的女儿嫁给阿际?”

桓际实在是忍不了了“哥,荣王看上的不是你么?”

桓郁略有些尴尬地笑道“他一直看上的就是你,只是你自己没有察觉罢了。”

桓际撇撇嘴。

他才不信咧!

荣王那般厉害,一眼相中的肯定是哥。

只不过哥如今已经归小九了,他当然只能退而求其次。

可京城里比他优秀的少年郎比比皆是,荣王干嘛非要和他过不去?

假若让他如了愿,他岂不成花晓寒的妹夫了!

第九十七章 庚帖贴身带,随时能定亲

大热的天,桓际居然有些冷嗖嗖的。

喜欢的姑娘时常在眼前晃悠,却一辈子都无法靠近,那滋味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二老爷叹了口气“若非如此,侯爷何至于这般着急?

太后娘娘毕竟是他嫡亲的表姐,总不好逼迫太过。

只要晓寒不愿意嫁给荣王世子,这件事总还有转圜的余地。

侯爷就是怕三公子被荣王抢走,这才急着想把你和晓寒的婚事定下。”

这些话是二老爷加工过的,但也是事实。

撇开朝中局势不提,倘若荣王真的亲自出面向桓家提亲,即便是桓老郡公也不好一口回绝。

亲王府里的漂亮郡主,可不是带去给人挑三拣四的。

桓际不答应,他的父母却未必会拒绝。

桓郁点点头“侯爷所虑极是,只要阿际和花姑娘将亲事定下,太后和荣王便是不高兴也只能作罢。”

二夫人道“既然你们都不反对,那我这个媒便算是说成了。

只是你们的父母皆不在京中,亲事如何作数?”

身为萧家的夫人,她太了解皇家人有多么霸道。

即便是文渊侯府和天水郡公府这样的人家,口头定下的婚约也是有可能不作数的。

而且两家的亲事定得这么着急,太后娘娘和荣王完全可以认为他们在作假,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与皇室结亲。

冤家宜解不宜结,桓家和花家虽然不怕荣王府,但也不愿意与之结仇。

桓际性子急,不待桓郁答话,他已经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荷包。

桓郁嘴角抽了抽,却没有阻止。

其余三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想做甚。

桓际扯开荷包,从里面取出了一物“二婶,这是我的庚帖。”

二夫人和二老爷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萧姵则毫不顾忌地笑道“阿际,你贴身带着庚帖,是打算随时与人定下亲事么?”

天水郡公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

同父异母的兄弟同一日生辰,性格南辕北辙却比孪生兄弟关系还好。

兄弟二人皆是文武双全人品端正,说明桓家的教养十分严格。

可面对婚姻大事,桓家的长辈却又如此开明。

随身带着庚帖,不就等同于婚事自主么?

即便他们兄弟看上了平民出身的女子,照样可以名正言顺娶回家。

桓际嘿嘿笑道“我就是怕丢了,所以才贴身带着的,不过这一回正好用上了!”

二夫人接过庚帖,笑道“有了这个,你和晓寒的婚事很快就能定下。

再过几日,小九和二公子的赐婚圣旨也该下来了。

你们二人赶紧送信回家,让家中长辈择吉日进京提亲,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就可以举行婚礼。”

她的语调轻快喜庆,不仅是桓际,就连桓郁的心都有些热热的。

二老爷提醒道“夫人别光顾着高兴,派人给花侯和花夫人送信要紧。”

二夫人道“老爷说得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赶紧把事情定下来才最重要。

你带着孩子们先入席,我很快就回来。”

用过晚饭,萧姵将桓家兄弟送出了院子。

见附近没有人,萧姵凑到桓郁身边道“桓二哥,你该不会也和阿际一样,也把庚帖带在身上吧?”

桓郁笑道“怎会,我又没有随时打算与人定下亲事。”

“小九,你可别被我哥给骗了!”桓际也凑过来嚷道。

“你小点儿声!”萧姵拍了他一下。

又不是多荣耀的事情,有必要嚷这么大声嘛!

“哦。”桓际挠了挠头,压低声音道“你可千万别什么事儿都信我哥的,庚帖是祖父让我们带在身边的。

哥自小最听祖父的话了,他怎么可能不随身带着。”

萧姵看着桓郁,坏笑道“桓二哥是不好意思告诉我么?”

桓郁瞪了桓际一眼“我可没有骗小九,庚帖我放在府里,的确没有带在身上。”

“那还不是一样么。”桓际嘟囔道“祖父交给咱们的……”

桓郁一把捂住他的嘴“小九,天色不早了,你不是还要去找小姑姑么,我们俩就先走了。”

萧姵好奇心正盛,如何肯让他们走。

她拉开桓郁的手“阿际把话说完。”

桓郁无奈地笑道“还是我来说吧,让他说肯定又变味儿了。”

“哥!”桓际不干了“我来说我来说,小九你是不知道,这次我们兄弟二人来京城,就是为了找媳妇儿的。

这是祖父交给我们的任务,如果完不成就不准回天水郡。”

“啊?”萧姵的下巴都快惊掉了。

天水郡公府之所以奇怪,根源就在桓老郡公身上!

天水郡虽不及京城繁华,好姑娘也多得很。

反正他老人家又不在乎孙媳妇的出身,又何必舍近求远?

可他却把进京找媳妇儿当作任务交给两个孙子,完不成还不准回家,真是太……太有意思了。

桓际笑道“如今我们俩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而且还完成得非常漂亮。

祖父若是见到你这么厉害的孙媳妇儿,还不得高兴成啥样!”

萧姵推了他一把“你会不会说话啊,要是让晓寒听见,你就躲着哭鼻子去吧!”

“哥!”桓际拉着桓郁的胳膊“嫂子又欺负我!”

桓郁被两人弄得哭笑不得。

“你们俩不要胡闹了,这里地方小,最好还是收敛着些。”

萧姵道“你们先回去吧,明日早些过来,别让花伯伯和花伯母等着。”

兄弟二人朝她挥挥手,告辞离去。

※※※※

第二日中午,桓家三公子和花家三姑娘定亲一事便传开了。

消息传入涵芸殿,一向极有涵养的荣王也忍不住摔了杯子。

他荣王府有这么可怕吗?

一个二个的竟避如蛇蝎!

“父王……”刚走到书房门口的魏鸢被吓了一跳,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活到十六岁,他不是没有见过父王发火。

可气到像今日这样摔杯子,还真是不多见。

荣王深吸了一口气“你的两个妹妹到了没有?”

魏鸢道“刚刚收到的消息,她们已经住进王府了。父王,您是不是因为花晓寒和桓际……”

听说这个消息,他的反应和父王完全相反。

娇娇女嫁给讨厌鬼,他就不用被逼着娶媳妇儿了!

第九十八章 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在荣王眼中,魏鸢就是个透明人。

他的小欢喜才刚露出一点点,荣王的呵斥就到了。

“你在高兴什么?咱们王府被人嫌弃,你这个世子被人看不上,亏你还高兴得出来!”

魏鸢撅着嘴道:“看不看得上也不靠这种事情,心不甘情不愿的婚事,未见得能有什么助力,说不定……”

荣王被气笑了。

但他不得不承认,最近几个月儿子说过的话中,还就是这几句像那么回事。

国家也好,小家也罢,最要紧的就是团结一心。

要想让别人看得起,还得靠自身的能力。

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真正经过事的人都清楚,想要做到这一点有多难。

朝中有人好办事,即便是他们这样有封地的藩王,同样需要强有力的岳家支持。

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在儿子的婚事上,他从一开始就落下了。

想要寻到如小九和花晓寒这样的儿媳,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实现,不得不稍微缓一缓。

所幸儿子还年轻,受点挫折也不是什么坏事,迟早有一天他总会明白这些道理。

“鸢儿,这一次是为父太过急躁了,当年我也是快到二十岁才成婚,你才刚满十六岁,倒也不必急于迎娶世子妃。”

魏鸢那张白白嫩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父王,大妹妹和二妹妹离京时都还太小,此次进京又吃了不少苦头,让她们多住一段时日,我也能带着她们好好玩一玩。”

荣王道:“之前你不是吵着要回北地么?”

魏鸢走到他身边:“父王,这一次是儿子给您丢脸了,但咱们这一趟京城也不能白来。

大妹妹心气儿高,若是能在京里替她寻到一桩好亲事,不仅对咱们府里有好处,侧母妃也一定会高兴的。”

荣王嘴角弯了弯:“也好,中秋也快到了,宫里和各家府邸都会举行宴会,届时你带着两位妹妹多去走动走动。”

※※※※

花晓寒和桓际定亲的消息传到木樨殿时,太后正准备用午膳。

小宫女的话刚说完,她就把手里的筷子给摔了。

一旁的龚嬷嬷赶紧给小宫女使了个眼色。

小宫女不敢吱声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龚嬷嬷上前劝道:“太后娘娘莫要生气,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侯爷一向敬重您,绝不可能……”

“哼!”太后冷声道:“他是敬重哀家,可他那惧内的毛病更是满朝皆知!

哀家为晓寒指婚,是要害她么?无知妇人,眼睛只盯着眼前的那点利益,从来都是如此!”

龚嬷嬷硬着头皮道:“奴婢听闻来行宫之前,侯爷便时常请桓三公子去府里做客,许是那时便相中他做女婿了。”

“还有这等事儿?你之前怎的不与哀家说?”

“这……”

“罢了!”太后抬了抬手:“派个得力的人跑一趟,把侯爷、花钱氏还有晓寒给哀家带来。

另外,你亲自去一趟梦寒那边,就说哀家有话与她说。”

“是。”龚嬷嬷行了个礼,躬身退了出去。

太后胃口全无,吩咐小宫女们将午膳撤了,歪靠在罗汉床上等候花贵妃。

花晓寒的亲事决定得太过匆忙,花夫人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派人去向花贵妃详细解释。

她也是才刚刚得到消息,龚嬷嬷就到了。

“贵妃娘娘,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花贵妃心里敲起了小鼓。

太后一向疼爱晓寒,也一直都很关心她的婚事。

桓家与花家家世相当,据说那位桓三公子也是非常出众的少年郎,与幼妹极为相配。

按说他们二人定下亲事,太后娘娘应该高兴才对。

察觉到事有蹊跷,花贵妃不便多问,随着龚嬷嬷去了木樨殿。

“来了?”太后见到花贵妃,一张脸拉得更长了。

龚嬷嬷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

花贵妃行过礼后,在罗汉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姑母找我,是为了晓寒的婚事?”

太后道:“梦寒,这些年姑母待你如何?”

花贵妃暗暗冷笑,却依旧十分恭敬道:“姑母待我如同亲生女儿一般。”

“既是亲生母女,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与姑母说?”

“姑母……”

不容她把话说完,太后又问:“还是说你也是才刚知晓你父母的打算?”

花贵妃反应极快,道:“父亲和母亲早就有意将晓寒许配给桓三公子,他们早就与我商量过的。”

太后睨了她一眼:“哀家知晓,你母亲一直对我心怀芥蒂。凡是我想做的事情,她就觉得我是在算计。”

“姑母言重了,母亲向来都是敬重您的。”

太后怒喝道:“哀家昨日刚刚召见你父亲,与他商议了晓寒的亲事,今日她就与桓家小子定下亲事,你们一家人真当哀家是傻的么?!”

花贵妃忙跪下:“姑母息怒。”

“荣王世子哪一点比桓家小子差了?你们倒是好,把哀家和荣王的脸面一并都给打了!”

花贵妃蜷了蜷手指。

原来太后竟有这样的打算!

难怪父亲和母亲这般着急将晓寒的亲事定下,他们真的是怕了。

皇家的男子有什么真心可言?

即便魏鸢是个特例,他的一颗心也全都在小九身上。

晓寒嫁给他,除了能得到一个世子妃的身份,还能得到什么?

她这一辈子已经这样了,难道还要让晓寒也把一辈子搭进去么!

“姑母,桓三公子不比荣王世子尊贵,可父亲和母亲看上他做女婿,就说明他各方面都是最适合晓寒的……”

“什么叫做适合?萧家小九嫁给桓二公子,将来桓家的爵位必是他们的,你难道忍心看着晓寒仰人鼻息过一辈子?

是,小九是个不错的孩子,与晓寒自幼就合得来,可那是因为她们没有利益冲突。

一旦她们成为妯娌,你觉得晓寒能斗得过小九?

勋贵之家不能承爵的子弟,有几个日子是好过的?

你母亲昨日还对哀家说桓家太复杂,怎的今日突然就不复杂了?她这是把哀家当猴儿耍呢!”

花贵妃暗暗咧咧嘴。

果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母亲那般精明的人,竟也有失言的时候。

第九十九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太后见花贵妃不吱声,越发生气。

“梦寒,哀家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让你做大魏的皇后。

但这也怪不得哀家,谁让咱花家的权势及不上萧家呢?

当年先帝为了平衡朝堂中的势力,不得不拉拢萧家,所以才选择了阿姮做太子妃。

后来国公夫人南氏又救了先帝和哀家母子,这可是天大的恩情,哀家还能怎么办?”

花贵妃最不想谈论的就是这些事。

可姑母从来不愿意饶过她的耳朵,十多年来反反复复念叨过不知多少回。

且不说阿姮十岁时便与陛下定亲,就拿她自己来说,又有什么本事能取代她做大魏的皇后?

当初东宫的那几名侍妾她都对付不了,更何况后宫中层出不穷的种种算计?

她这辈子落到这样的结局,一多半怨自己,一小半怨的就是眼前这位表姑母。

事实已经如此,总这么念叨抱怨又有什么用?

太后接着道:“哀家知道你不爱听这些,那咱们还是说晓寒。

荣王府多好的人家啊,荣王是个最重规矩的人,又只有魏鸢这么一个嫡子。

晓寒放着现成的世子妃不做,偏要去做一个寻常的少夫人。

为了与哀家作对,你母亲这般出尔反尔,迟早她一定会后悔的!

还有,你可听说了,荣王的两个女儿已经到京城了,她们……”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龚嬷嬷的声音:“太后娘娘,侯爷和夫人到了。”

太后斜了花贵妃一眼,提高声音道:“让他们进来!”

花贵妃本是极聪慧的人,怎会听不出她接下来想说什么。

难怪老太太今日发这么大的火,原来荣王的打算还不止一个,他竟还看上了桓三公子做女婿。

晓寒的亲事让荣王的盘算落空了两回,他会高兴才怪了!

“你还跪着做甚?”太后轻声提醒。

花贵妃抿抿嘴,赶紧站起来坐回了椅子上。

不多时,花侯带着妻子和女儿走了进来。

三人行过礼,太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如从前那样赐座。

花侯看了花贵妃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表姐身居高位几十年,虽然不似那些喜欢玩弄权术的太后那般强势,也早已经习惯了被人捧着哄着。

今次他们一家算是打了她的脸,总要让她发泄一下。

他们几个倒是无所谓,大不了从今往后不见面也就是了,只可怜长女梦寒……

太后冷了他们盏茶的工夫,这才淡淡开口:“表弟妹,你还记得前儿同哀家说过什么吗?”

花夫人坦然道:“记得,臣妇对您说,不愿意让晓寒嫁到桓家。”

“呵呵……”太后冷笑道:“果然还是这般实诚!那你能不能再实诚一回,告诉哀家为何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花夫人道:“臣妇并没有改变主意,虽然晓寒与桓三公子已经定下了亲事,臣妇依旧是不赞同的。”

太后怒极反笑:“花钱氏,自从你嫁进文渊侯府,府里的大小事情全都是你说了算。

晓寒自小柔顺听话,几时敢违抗你的意思?

你不赞同她嫁进桓家,那是谁做主让她和桓三公子定亲的?”

她眸光一转看向花侯:“难不成是敬堂表弟?”

花侯躬身道:“娘娘说笑了,微臣府中向来是夫人做主。况且您替晓寒指婚乃是一片苦心,微臣答应过会与夫人仔细商议,又如何会食言?”

太后嗤笑道:“这就奇怪了!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父母的全都不赞同,孩子的婚事是怎么定下的?!”

花晓寒上前一步,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太后娘娘,这件事怨不得父母,全都是臣女一个人的意思。”

“什么?”太后的眼睛都大了一圈。

表弟家的三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梦寒才情过人,就是性子太过孤傲。

轻寒满腹经纶,就是性格不够强硬。

至于最小的晓寒,自幼身子单弱,被花钱氏养成了个娇娇女。

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唯一的好处就是乖顺听话。

而眼前这个气势逼人胆大包天的小姑娘,竟是花晓寒?!

花晓寒直视着太后的眼睛:“是臣女要嫁给桓际,父亲和母亲拗不过我,才不得不答允的。

太后娘娘要骂就骂臣女一个,要罚也罚臣女一个,不要连累他人。”

太后抚了抚手腕上的玉镯:“敬堂表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花侯道:“这……”

“嗯?”太后挑眉。

花晓寒抢着回答:“前日臣女去麒麟卫驻地找萧姵,受了暑热晕倒了,是桓际救了臣女。”

“所以呢?”太后不以为然道:“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你以为自己在演戏,还是以为哀家在听戏?

桓三公子救了你,你的父母兄长自然会对他表示感谢,用得着你去托付终身?

还是说……”

她用力一拍小案几:“你与他早就有私情?!”

“太后娘娘息怒——”花侯和花夫人一起跪了下来。

花晓寒道:“臣女自幼蒙母亲教诲,不敢做出此等胆大妄为之事。

只是那一日桓三公子救臣女的时候被旁人看见了……”

“被人看见了?”太后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

“麒麟卫驻地中有四十多位勋贵公子,虽然一部分去找家人了,但还有好大一部分的家人并没有前来行宫避暑。

桓三公子救我的时候,被好些麒麟卫的队员看见了。

太后娘娘,您时常教导臣女,闺誉是一名贵女最重要的东西。

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臣女不嫁给桓际还能嫁给谁?”

太后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活到她这个岁数,闺誉这种东西早就看淡了。

可她向来是最喜欢把闺誉挂在嘴边的人,总不能为了毁掉花晓寒的婚事打自己脸吧?

又不是她的女儿,爱嫁给谁就嫁给谁,到时吃亏了也不干她的事。

“好了好了,你们都起来吧。”她不耐烦地抬了抬手。

“谢太后娘娘。”一家三口都站了起来。

太后又道:“哀家并非要责怪你们,只是担心晓寒以后过得不好。

既然你们都不在意,哀家又何必做这个恶人?”

第一百章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太后无心再多言,推说自己乏了需要休息。

一家四口如蒙大赦,赶紧告退。

离开木樨殿后花侯一路忍着笑,直到抵达了花贵妃的居处才朗笑出声。

花夫人心中却还憋着气,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难缠的婆婆,两个惹人厌恶的大小表姑子,这三个女人给她带来了数不尽的烦恼。

若非这个男人还不错,她这辈子真是要后悔死了。

“夫人,夫人……”花侯笑着求饶。

年近半百的父母依旧如年轻时那般恩爱,花贵妃的心里说不出的羡慕,眼底渐渐泛起了泪花。

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只可惜她这一辈子与这样的幸福是没有缘分了。

她把花晓寒拉到身边坐下,柔声道:“小妹,你方才真是吓到长姐了,还好姑母没有真的罚你。”

花晓寒不以为然道:“她想罚就罚呗,反正她的手段无非就是那些,要么罚抄书,要么罚做女红。

平日里我自个儿在家,除了练字就是刺绣做针线,罚不罚不都是一样的嘛。”

“你个小丫头!”花贵妃在她脸颊上捏了一下:“谁都以为你胆小柔弱,没想到你竟这么厉害,姑母方才都被惊呆了。”

“常言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若是还像从前那样软弱,还不得被人欺负死了?”

花贵妃的手微微一顿。

小妹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啥时候连说话都方式都变了?

莫非是受了那位桓三公子的影响?

如果真是如此,就说明小妹根本不是因为闺誉的问题才选择嫁给桓三公子,而是真的想嫁给他。

而父亲则是配合着在姑母面前演了一出戏。

至于母亲……

演戏之余,她是不是也被父亲和晓寒给绕进去了?

“小妹。”她把花晓寒又拉近了些:“长姐不会干预你的亲事,但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桓三公子么?”

花晓寒朝母亲那边看了一眼,小声道:“是,不过长姐……”

她把嘴凑到花贵妃耳边:“父亲好不容易才哄得母亲答允了这桩亲事,你千万别出卖我呀……”

花贵妃忍俊不禁。

果真还是个孩子。

母亲之所以不同意她嫁去桓家,其实是担心她嫁得太远,嫁得不好么?

如今木已成舟,母亲只会尽最大的努力让小妹过得好,又怎会像姑母那样恼羞成怒?

她又问:“那他也喜欢你么?”

花晓寒的脸微微红了红:“他那人愣头愣脑的,有时说出来的话能把人气死,可……”

花贵妃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东西不必明言,神情往往比言语更有说服力。

她把花晓寒揽进怀里,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了许多年前。

她的少女时代无疑是幸福的。

虽然父亲和母亲都很忙,祖母不时搞点事情,她的生活却远比其他勋贵府邸的姑娘平静。

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对于男女之情似懂非懂,却又充满着无限的憧憬。

她渴望能够遇到一位如同父亲一样有才华、有担当,温柔体贴且仪表堂堂的少年郎。

可她还没有等到那个人的出现,决定她命运的圣旨却先到了。

她即将成为太子表兄的侧妃,即将与她最好的朋友共侍一夫。

父亲没有侍妾,即便母亲许多年都没能给她生个弟弟,他也没有想过找别的女人。

为此祖母闹腾了不知多少回,却始终没能达到目的。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花贵妃,向往的自然是如同父母一样的婚姻。

她甚至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中会有侍妾存在。

然而,这一道圣旨却让她成为了别人的侧室,让她彻底沦为了一个笑话。

诚然,太子侧妃的身份同样尊贵,没有人敢真的把她当成一名侍妾,她却依旧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

可不接受又能如何呢?

抗争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文渊侯府彻底垮掉,她则是死路一条。

于是她只能依照姑母的意思,做了太子表兄的侧妃,成为了东宫的临时女主人。

花贵妃与太子表兄自幼相识,来往却并不多,对他的印象仅限于面容俊美字写得还不错。

直到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她对他才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那时的她太单纯了,脾气温和谈吐不俗的太子很快便被她当成了曾经憧憬过的少年郎。

然而,现实却险些要了她的命……

“你们姐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花夫人坐到二人身边,十分好奇地问道。

姐妹二人同时醒过神来。

花晓寒滚进她怀里:“娘,悄悄话怎么能对别人说嘛!”

花夫人在她小屁屁上拍了一下:“娘是别人吗?”

花贵妃道:“娘,小妹的亲事定得太过匆忙,让人看着也不像样子。

您和父亲是怎么打算的,桓家的长辈什么时候进京正式提亲?”

花夫人见她面色如常,也不疑有他,一边拍着小女儿一边道:“桓二公子已经写信回天水郡了,估摸着中秋过后桓家的长辈便会进京。

两位公子一起娶亲,排场肯定小不了。”

花贵妃噗哧笑道:“娘从来不在乎这些东西,如今为了您的宝贝疙瘩全都变了。”

花夫人瞪了她一眼:“娘辛辛苦苦半辈子,还不都是为了你们三个!

小九是郡主,陛下又那般宠她,排场必然小不了。

咱们虽不敢与她比肩,但也不能太寒酸,让你妹妹受了委屈。”

花贵妃无奈道:“好吧,一切都听娘的。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的好东西,等回京之后便整理出个单子,您瞧瞧哪些合适的便给晓寒添妆。”

花夫人不忍拂了她的心意,点头应了下来。

花贵妃又道:“娘,我听人说桓家的二位公子都非常出众,只可惜我身份所限,一直都没能与他们见上一面。

如今小妹的婚事定下了,我想找个机会与妹夫见一面。”

“这……”花夫人有些为难。

长女并非后宫之主,许多事情都必须格外谨慎。

“桓三公子毕竟是外男,把他往你这里带恐怕不太方便。”

花贵妃笑道:“不妨事的,待会儿我去和阿姮说一声,明日让桓家两位公子都到风荷殿来,我们一起见见两位妹夫。”

第一百零一章 吃一堑,长一智

父母和小妹离开后,花贵妃带着两名宫女去了风荷殿。

萧姮的身体依旧有些虚弱,但比起昨日已经好了很多。

她正觉得有些闷,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就听见了小宫女们问安的声音。

萧姮坐直身子,笑着看向门口:“你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花贵妃摇着团扇:“你屋里用的什么香,怎的这么好闻?”

萧姮道:“我这里还没有恢复呢,哪里有心情弄那些东西。

这是那解药的香气,也不知怎的,吃过之后味道就留在了我身上。

幸好这香气比之前淡了许多,否则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花贵妃在她身侧坐下,用团扇掩着半边脸笑道:“你这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咱们大魏的皇后娘娘本就生得天香国色明艳动人,如今又有了这香气,更是美不胜收。”

萧姮自嘲道:“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美什么?”

“哎——”花贵妃反驳道:“你怎的抢我的词儿啊,从前都是你劝我不要老气横秋,怎的如今你倒嫌弃起自个儿来了?”

萧姮拍了她一下:“我听说午膳后太后把你叫了过去,是不是为了晓寒的亲事?”

花贵妃叹道:“真是啥事儿都瞒不过你。老太太想把晓寒指给荣王世子,听说她急匆匆和桓三公子定了亲,觉得自己的脸被打了,怎么可能不生气?

她连午膳都没吃就让人把我叫去骂了一顿,又把我父母和晓寒也叫来训斥了一番。”

因为十五年前的救命之恩,太后对萧姮一直都非常客气。

说起来她还真是没有见过婆婆生气发火的模样。

当然,这也证明了太后与她之间有些疏离,远不及与花贵妃这个表侄女亲近。

萧姮笑道:“你就知足吧,若她真是那种手段高明的女人,这事儿岂是骂一顿就能了结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些年不管她怎么絮叨,我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把她糊弄过去也就是了。”

“那你来找我是为了桓三公子?”

花贵妃用团扇把脸全都挡住了:“在你面前,我真的像个傻瓜一样!”

萧姮伸手把团扇拉下:“这是人之常情,我刚醒过来那个时候,也是想立刻就见一见桓二公子。

闻名不如见面,别人说得千好万好,总不及自己亲眼瞧一瞧。”

花贵妃点点头:“就是这个理儿,晓寒那丫头眼光多高啊,从前除了小五,她眼中还看得见哪个男孩子?

即便是提起小五,我也从没有在她眼中见过那样的神采。

阿姮,晓寒的一颗心已经落在桓三公子身上了,可我还是担心……”

萧姮握住她的手。

她当然知晓花贵妃在担心什么。

两人做了近三十年的朋友,她亲眼目睹了梦寒从不甘愿做太子侧妃,到陷入情网,再到伤透心的全过程。

女子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爱上一个没有心的男子。

可感情这种东西,不是人可以掌控的。

既然已经喜欢上了,想要再收回几乎不可能。

梦寒这些年一直远着陛下,并非她真的把这段感情放下了,而是不想再一次受到伤害。

如今她的幼妹也有了喜欢的男子,她难免会担心晓寒步她的后尘,也受到伤害。

这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你放心,我虽然没有见过桓三公子,但时常听小九提起他。

他的性格活泼开朗,品行十分端正,虽然两次救过晓寒,却一直恪守礼数。

而且桓家的实力你我都清楚,即便是陛下也不好逼迫他们兄弟。

所以桓三公子一定是喜欢晓寒的,否则又岂会同意与她定下亲事?”

花贵妃抿抿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男子和女子不一样,谁知道他的这份喜欢能维持多久?

晓寒自小娇养,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亲人的面。

万一桓三公子变了心,她……”

“梦寒。”萧姮把她的手捏紧:“前怕狼后怕虎,一辈子也别想做成任何事情。

人心是最不能猜测,也最无法猜测的。

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猜测就拒绝去尝试。

桓三公子将来的确有可能变心,可世上哪一个人将来没有变心的可能?

在这一点上我瞧着晓寒要比你强,她既然选择走出这一步,就一定能走好。”

“阿姮……”花贵妃凝视着萧姮的眼睛:“你总是这么清醒,有时我都觉得有些怕你。”

萧姮道:“怕什么?就因为我没有像你一样陷进去,所以就可怕了?”

花贵妃苦笑了下。

“你果然什么都看出来了……我是不是特别不争气,都已经遍体鳞伤了,却依旧做不到彻底放下。”

萧姮也跟着苦笑起来。

她之所以放得下,并非她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因为从来就没有拿起来过。

母亲的教训太过惨烈,她还怎么敢轻易付出真心?

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女童的时候,便已经知晓自己的夫君会是大魏将来的皇帝。

明知道对方将来会有后宫佳丽三千,明知道对方是个永远不会付出真心的人,她还怎么敢动心?

当然,她也不是没有遗憾。

活到快三十岁,从来没有尝试过放纵自己的感情去喜欢一个男子,的确是有所欠缺。

但这点遗憾和欠缺和真正的伤心绝望比起来,孰重孰轻她心里非常清楚。

她温声劝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今咱们已不是懵懂年少,再也不会受人蒙骗欺哄。

皇宫里的生活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你有那么多喜欢做的事情,这可比为了某些人伤心绝望有意思多了。”

花贵妃被逗得笑个不停。

“阿姮,你这张嘴实在是太厉害了!”

萧姮道:“我也就剩下耍耍嘴皮子了,早知如此,当年我就把读书抚琴的时间全用来学武,像小九那样才是真正的厉害。”

花贵妃敛住笑容:“阿姮,你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小九?毕竟桓家的情况那么复杂……”

萧姮笑道:“贵妃娘娘,我真是服了你了!看着冷冷清清的一个冰美人,怎的有那么多操心的事儿?

小九也好,晓寒也罢,日子只能她们自己去过。

要不等她们俩出嫁时,本宫让你做个花嬷嬷,陪着她们一起嫁到桓家?”

第一百零二章 小九姨父,小花姨父

萧姮和花贵妃商议妥当,吩咐寄梅亲自跑了一趟萧家和花家。

第二日一早,萧姵等四人依约前往风荷殿。

花晓寒挽着萧姵的手走在前面,把跟在后面的桓际看得直咧嘴。

好半天没有听见弟弟说话,桓郁有些不习惯,偏过头却正好看见了他那有些古怪的表情。

他轻笑道:“你这是哪儿不舒服?还是怕待会儿贵妃娘娘给你脸色瞧?”

桓际鼓着腮帮子道:“我就这么拿不出手,是个人见到我都要甩脸子啊?”

“那你方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桓际冲前方努了努嘴,小声道:“你瞧她们俩像不像一对儿,倒把咱们弄得像两个跟班的一样。”

桓郁险些笑出声来。

小九比花晓寒高了近一个头,又用小金冠将发丝束起,愈发显得高挑修长气宇轩昂。

而花晓寒身材娇小玲珑,一身浅粉色的衣裙让她显得愈发柔美。

两人挽着手走在一起,的确像是一对般配的小夫妻。

“阿际,我仿佛闻见了一股酸味儿。”

桓际不干了:“我哪儿有这么小心眼!”

前方的两个女孩子离得并不远,把兄弟俩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萧姵捏了捏花晓寒的手:“现在你该放心了吧?”

阿际那家伙一开始死不认账,定下亲事后又一直有长辈在场,晓寒还没有机会与他单独在一起,更不可能谈论这些话题。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露馅儿了。

连她的醋都吃,可想而知他有多在乎晓寒。

花晓寒红着脸道:“他那人就是嘴上没个正经,你还真信他胡说八道的话。”

萧姵有心再打趣她几句,却已经来到了风荷殿门口。

寄梅带着几名小宫女已经等候多时,忙把几人迎了进去。

自从萧姮中毒,风荷殿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魏珞牵着安阳在花园里与一群小宫女和小太监游戏,萧姮和花贵妃站在大树下,一边说笑一边看着孩子们玩耍。

她们面前的桌案上摆满了各种时鲜蔬果和精致可口的点心,一派安详愉悦的景象。

“阿姮,小九她们到了。”花贵妃的一双美眸直直看向远处的两名风姿俊朗的少年。

萧姮打趣道:“你那眼神收敛着些,别把人给吓跑了。”

花贵妃这才收回视线,轻声赞道:“早就听人说桓家二公子俊美之极,与小五不相上下,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即便没有解药一事,小九看上他也是迟早的事情。”

萧姮拍了拍她的手:“又在想轻寒了?”

花贵妃翘了翘嘴角:“也没什么好想的,小九和轻寒自幼相识,若是有那个缘分又何必等到今日?

桓二公子人品与相貌一样出众,最重要的是他对小九一片真心,咱们也可放心了。”

萧姮笑道:“是你说想要见一见妹夫,我才特意安排了今日的会面。

怎的人都已经来了,你却只盯着我的妹夫瞧?”

花贵妃瞪了她一眼:“你这人真是的!先谈论哪一个,并不代表先看了哪一个……”

说话间萧姵等人已经走到近前。

四人一起行礼问安。

萧姮笑道:“一家人见个面,没有那么多的规矩,都自个儿找地方坐下吧。”

花贵妃这才又仔细打量了桓际一番。

方才离得远,她只觉这少年蜂腰猿臂步伐轻盈,是常年习武的人才能拥有的矫健身姿。

五官虽不及另一名少年那般精致,却也是一副俊朗端正的好相貌。

总之,他们兄弟二人身上的特点与萧家人颇为相似,却与花家人有很大的不同。

看来小妹的喜好与自己年少时完全相反。

她喜欢的是如父亲那般儒雅博学的文人,小妹喜欢的一直都是威武帅气的少年将军。

大约是她看得太过专注,桓际只觉身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不过他还是大大方方地看了花贵妃一眼。

花贵妃长得像花侯,花晓寒则长得像花夫人多一些。

但姐妹二人的眉眼有几分相似,都是非常漂亮的女子。

若说两人最大的区别,那就是个头儿。

花贵妃与萧姮差不多高,但更瘦一些,显得风姿绰约娉婷多姿。

花晓寒却十分娇小瘦弱,完全就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可就是这么个孩子气的小姑娘,居然把他的心占得满满的……

“喂,你发什么呆呢!”花晓寒拽了拽他的衣袖。

“怎么了?”桓际看了她一眼。

“长姐让你吃瓜呢!”花晓寒忿忿道。

“哦哦……”桓际忙向花贵妃道谢。

花贵妃暗暗好笑。

看来她真的可以放心了。

晓寒年幼娇弱,却把母亲的驭夫之术学得似模似样。

假以时日,桓三公子或许会成为父亲那样的好丈夫。

另一边,萧姮却在与萧姵和桓郁谈论中毒和倒树一案的进展。

“小九,我听陛下说,回京之后这个案子就会有处理结果了。”

萧姵最近几日都在忙她和花晓寒的婚事,真是没能顾得上过问这个案子。

此时听萧姮提起,她忙追问道:“施采女招供了?”

萧姮摇摇头:“陛下怕我劳神,不肯与我谈论太多,但我还是觉得这毒应该不是她下的。”

萧姵道:“我也这么认为的,因为施采女给安阳做吃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仅是大姐姐,就连我都喝过她炖的甜汤。

如果她真是想要为父母兄弟报仇,就该直接对我下手。”

正说着,魏珞牵着妹妹过来了。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

比之几个月前,安阳公主又长大了许多。

不仅路走得稳了,话也说得非常清楚,不再是从前那样三四个字往外蹦,而是能说一整句的话。

“小九姨——”她松开魏珞的手,直接扑到了萧姵腿上。

萧姵喜欢得不行,把她抱了起来。

安阳眨巴着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指着身旁的桓郁道:“他就是安阳的小九姨父?”

萧姵险些被口水呛到。

小九姨父?

这称呼咋这么别扭!

是哪个混蛋教小公主乱叫的?!

桓郁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伸手把安阳接了过来。

安阳一点也不认生,抱着他的脖子看向另一边的桓际和花晓寒。

“小花姨姨,这是小花姨父么?”

第一百零三章 处理流云细作

“小花姨父”四个字一出,萧姵的气顿时就顺回来了。

小公主真是个大宝贝,咋这么聪明呢?

花晓寒窘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萧姵整日“小花花”三个字不离嘴,竟让小公主也学了去。

这也就罢了,反正也没有外人听见。

可这“小花姨父”,是哪个嘴碎的家伙教的?!

桓际则是微微愣了愣。

他们兄弟俩还没娶媳妇儿呢,居然就长辈分了?

不过,这么可爱的小公主叫自己姨父,感觉还是蛮不错的。

他的脸上很快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大约是他的笑容太有感染力,安阳咯咯笑着朝他张开了小手“小花姨父抱抱……”

桓家兄弟都是第一次抱孩子,但桓际的动作却显得笨拙多了。

只见他一阵忙乱,总算把安阳给安置妥当。

安阳却半点不舒服的意思都没有,两只小手捧着桓际的俊脸,一会儿捏捏他的鼻子,一会儿又去揉他的脸颊。

萧姮十分过意不去,刚想吩咐乳娘把安阳抱走,却被花贵妃拉住了手。

萧姮如何不知她的意思,但还是随了她,并没有坚持唤乳娘。

一个对小孩子有耐心的男子,总会给人,尤其是给岳家的人留下非常好的印象。

桓三公子今日的表现,在梦寒那里为他自己加了不少的分数。

桓际都快被小公主给搞死了,他用大手轻轻握住了那双在他脸上捣乱的小手,哀求道“小公主,小祖宗,你就饶过我吧……”

安阳倒也听话,往下一滑坐在他腿上,指着桌案上的葡萄“安阳要吃葡萄。”

桓际求救地看向身侧。

花晓寒赶紧挑了几个最大的葡萄剥了皮,一个接一个地喂进她的小嘴里。

葡萄汁水太多,滴滴答答往下流,弄得她自己的前胸和桓际满袖子都是。

花晓寒赶紧取出丝帕替他们二人擦拭。

萧姵再也忍不住了,靠在萧姮肩膀上笑个不停。

看着桓际和花晓寒分工合作伺候安阳,她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了将来他们两人做了父母后,一起照顾孩子的情景。

萧姮和桓郁也被逗笑了,却听一名宫女来回“娘娘,陛下驾到。”

几人赶紧止住笑容,纷纷站了起来。

乳娘伸手去抱安阳,谁知她小身子一扭躲开了乳娘的大手,紧紧巴在了桓际身上“我要小花姨父。”

桓际笑道“难得小公主这么喜欢我,就让我抱着她吧。”

乳娘只得作罢,躬身退到一旁。

不多时,天庆帝带着小年公公已经走到了桌案旁。

众人一起行礼问安。

天庆帝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他寻了个空位置坐下后,其他人才坐回了原位。

天庆帝对萧姮道“你们几个倒是快活得很,也没说让人去请朕。”

萧姵凑过来笑道“姐夫日理万机,我们怎敢去打扰您。”

天庆帝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一下,这才看向一旁的魏珞“珞儿玩得开心么?”

魏珞笑眯眯道“开心。”

看着儿子红扑扑的小脸,天庆帝的心情大好,又看向挂在桓际身上的小女儿。

往常安阳一见到他,第一件事就是往他怀里扑。

今日小家伙居然巴在别人身上,对他是爱答不理的,天庆帝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安阳,是不是怪父皇最近没去看你啊?”

安阳公主嘟着小嘴“父皇都不和安阳玩。”

天庆帝这才看清了桓际袖子上的葡萄汁“你个小家伙就跟你小九姨一样不省心,整日调皮捣蛋的。”

萧姵瘪瘪嘴,冲安阳做了个鬼脸。

安阳又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

萧姮吩咐乳娘“带公主去换身衣裳。”

乳娘应了一声“是,娘娘。”

萧姮又对桓际和花晓寒道“你们俩弄了一身的葡萄汁,也去处理一下吧。”

花贵妃站起身道“我带他们去。”

萧姮心知她是不想与天庆帝待在一处,便笑道“他们两个对风荷殿不熟,你照顾着些也好。”

花贵妃带着花晓寒和桓际,并乳母和安阳公主一起离开了。

天庆帝的兴致略微打了些折扣,但影响也不算很大。

他重新看向萧姵和桓郁“你们这两日忙坏了吧?”

萧姵道“自从上次狩猎出了事,麒麟卫的队员们就没有继续训练,我还觉得闲得难受呢。”

天庆帝笑道“朕那一日就说过,今后麒麟卫的事情就不用你和阿郁管了,让两位副队长顶上去也挺好。

谁知桓际竟也定下了亲事,你们这是要拆朕的台啊?”

听他称呼桓郁为“阿郁”,几人都有些诧异。

陛下的态度转变得够快的。

前两日还对萧桓两家联姻颇有微词,今日却这般亲热。

萧姵道“阿际还是可以继续管麒麟卫的,反正晓寒又不像我一样……”

天庆帝又想敲她脑门儿了。

“你这孩子真是,说你不学无术吧,有些时候还算有点本事;说你懂事吧,你偏生又……

待桓家长辈进京提亲后,你们的婚礼便要提上议程。

一旦定下婚期,阿郁和阿际便要回天水郡准备大婚事宜,如何还能继续留在京里?”

萧姵还真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偷偷看了桓郁一眼。

看来她被关在府里学规矩是免不了了。

天庆帝道“阿郁,朕让阿际负责看押的那批流云细作,现下情况如何?”

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桓郁忙敛住笑容“全都在押,该招的事情基本都招完了。”

天庆帝点点头“待咱们回京之后,你把他们都交给刑部姚尚书。

此次朕猎场遇险以及皇后中毒一案,牵扯出了一大批官员。

流云细作的用处已经不大了,该处理就处理了吧,一直关押着也占地方。”

桓郁和萧姵对视了一眼。

陛下所说的处理,究竟是杀呢,还是放呢?

那些流云细作的处理结果他们自是不会在意,他们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早在离开流云国那一刻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梁若儒他们却不能不管。

“你们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天庆帝问道。

第一百零四章 大账房绮南

自从接下审讯梁若儒的任务,萧姵就一直在思考解救他的办法。

在那之前,让他安稳地待在大牢中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一来,可以保证他的安全。

流云国的那些细作,表面上是国主派来营救他的,真正的目的却是来杀他灭口。

刑部大牢守备森严,流云细作根本没有闯入的机会。

二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姐夫会渐渐淡忘梁若儒的存在。

到时她再替他求个情,他与普蓝获释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没曾想因为行宫里的突发事件,加快了姐夫处理流云细作的脚步。

询问这样的事情,萧姵自是比桓郁更方便开口。

“姐夫,您让我负责审讯梁若儒,我还有好些事情没有问清楚。

您看能不能稍微缓一缓,先行处理其他的流云细作,把他继续关押在刑部大牢,待我回京之后一定仔细审问。”

天庆帝笑道:“原来你们是在担心朕处死这些流云细作?”

萧姵笑了笑,这个问题真是不好回答。

处死他国细作的事情并不罕见。

虽然这些年她并没有见姐夫这么做过,但锦国、离国,甚至流云北戎,大魏周边所有的国家,对待他国细作的手段都十分残忍。

姐夫若只是干净利索地处死他们,其实已经算是仁慈了。

天庆帝道:“朕非常厌恶杀戮,且杀了这些流云细作,并不能证明大魏和朕的强大。

所以朕不打算处死他们,包括梁若儒。”

萧姵暗暗松了口气。

姐夫的确厌恶杀戮,但也绝非仁善懦弱。

他做出不杀流云细作的决定,一定还有其他的用意。

萧姵并不打算深究其用意,梁若儒的性命暂时无忧才是最要紧的。

桓郁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梁若儒等人?”

天庆帝道:“此次朕与皇后能够转危为安,一是得阿郁之力,二也是得上天庇佑。因此,朕打算赦免一批犯人。

罪责较轻的,直接放他们归家。

罪责较重的,适当减免一些刑罚。

诸如梁若儒等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让他们去东南部的盐场做几年苦工吧。”

东南部的盐场萧姵没有去过,但听许多人形容过那里的艰辛。

但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梁若儒是个性格坚韧吃得了苦的人,在盐场熬上几年,兴许会有其他转机。

萧姮笑道:“臣妾今日是邀请两位妹妹前来聚一聚,陛下却把这里当作御书房,只顾着谈论这些事情。”

天庆帝哈哈笑道:“难怪你们都不愿意邀请朕参加聚会,原因竟是嫌朕太过勤政,时刻不忘国家大事!”

萧姮替他倒了一杯茶:“眼看着就进八月了,中秋、小九及笄、定亲……事情一大堆呢。

陛下可想好哪一日动身回京了?”

天庆帝道:“你的身子尚未复原,承受不住车马劳顿,还是再养几日为好。”

萧姮道:“那便依陛下的意思,咱们八月初一启程返京。”

※※※※

接下来的日子,萧姵搬回了萧家的院子居住。

读书习武、陪伴家人。不时与桓家兄弟相约狩猎,与花晓寒等人说笑玩闹,时间如流水一般过得飞快。

八月初一,她随家人一道启程回京。

马车行驶极为缓慢,一行人足足用了两日才抵达国公府。

骕骦园中,丫鬟们早已经把沐浴的热水和可口的吃食准备妥当。

萧姵刚泡进热水里,晴照和映水就非常急切地开始询问她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郡主,皇后娘娘中的毒真的是天目泪?”

“郡主,您真的是为了报恩才嫁给桓二公子么?”

“郡主……”

萧姵的脑袋都被两人吵大了。

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你们俩烦不烦啊?”

晴照笑道:“郡主别生气,奴婢们也是关心您嘛。”

萧姵道:“我瞧着你不是关心爷,而是最近几个月闲的太难受了,是吧?”

“哪有,自从您和桓二公子定亲的消息传来,绮南姐姐安排了数不清的事情给奴婢们做。”

萧姵挑眉:“绮南回来了?”

晴照点点头:“她一回来就开始整理大夫人留给您的嫁妆,奴婢们被她支使得团团转,累得都快不行了。

还有贝妈妈,她也是一听说您定亲就从河东郡赶回来了,也是整日忙个不停。”

萧姵嘟了嘟嘴:“婚期还没定下来呢,有什么好忙的……绮南呢,我怎的都没有看见她?”

映水道:“绮南姐姐一早就出去了,恐怕得晚间才能回来。”

萧姵靠在浴桶边上,轻轻叹了口气。

绮南并非萧家的奴仆,而是出自南家。

因为祖祖辈辈都为南家做事,萧姵的外祖父南老太傅特意给她取了“绮南”这个名字,甚至没有避讳主家的姓氏。

大夫人南蓉离世的时候,绮南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却是极其聪慧能干,甚至已经跟着她父亲学着打理南家的产业。

南老太傅担心长外孙女没有人帮扶,就把绮南送到了萧姮的身边。

萧姮出嫁时,把她也带进了皇宫。

经过几年的历练,绮南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本事,萧姮便放她出宫,专门负责打理母亲留给幼妹的嫁妆。

近十年的时间,绮南的身份是萧姵身边的大丫鬟,实际上是她的大账房。

她的一应饮食起居绮南皆不管,有时主仆二人几个月都见不上一面。

萧姵对绮南十分佩服。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用十年的时间让母亲留给她的嫁妆翻了好几倍,这本事真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但她同时也有些内疚。

如果不是为了替她做事,绮南恐怕早就已经成婚生子了,不至于二十多岁还孑然一身。

能力出众的女子往往都是最有主意的,旁人根本无法干涉。

她与桓二哥成婚之后,所有的产业依旧要倚仗绮南来打理,可她的终身大事该怎么办?

“郡主,绮南姐姐替您置办了好多衣裙和首饰,可漂亮了。”映水笑着说道。

“啥?”萧姵有些醉了。

她又不爱穿女装,弄那么多漂亮的衣裙和首饰,绮南是想害死她么?!

晴照也笑道:“再过半个月您就及笄了,总得好好打扮一番吧?”

第一百零五章 银子随便用,又被吓一跳

沐浴过后,萧姵被丫鬟们硬拉着去参观了绮南置办的衣裙和首饰。

直到用过晚饭躺在床上,她的头依旧是晕乎乎的。

大姐姐的话言犹在耳。

桓二哥是个很好的男孩子,她既然决定嫁给他,就不能让旁人有取笑他的机会。

所以,她今后应该学着收敛自己的脾性。

比如说习惯穿女装,比如说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当然,这么做也不止是为了桓二哥。

大姐姐还说了,人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就不能让旁人看出自己的破绽,不能让人有机会抓住自己的短处,更不能让旁人轻易知晓自己的斤两。

出嫁后,她要面对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她当然是不怕桓家那些女人的,也不想与她们争斗。

但有些时候不是她不想斗,人家就肯放过她的。

为了耳根子清净,也为了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就绝不能让她们有挑她毛病的机会。

她是个惯于争胜的人,深知与人交锋时第一回合的重要性。

只要第一回合赢得漂亮,从今往后就占了上风,别人再想翻身就会变得非常艰难。

似定国公府和天水郡公府这样的人家,真正隐私和秘密是不可能让外人轻易打听到的。

但据大姐姐和花伯母打听到的消息判断,桓家最难对付的人无疑就是桓二哥的大伯一家。

至于阿际的母亲乔氏,她的看法和她们并不一致。

母亲对孩子的影响是很大的。

教养出阿际那样的儿子,乔氏不太可能是个心机深沉手段高明的妇人。

否则桓二哥对阿际也不可能那么好,而且从不在她面前说乔氏的半句不好。

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乔氏的段位太高,把所有人都蒙蔽了。

正想得投入,外间传来了晴照的声音。

“郡主,绮南姐姐来了。”

萧姵坐起来靠在床头,就见房门被人推开,一身青色衣裙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

“郡主还没有睡着?”绮南浅浅一笑,唇畔的梨涡若隐若现。

“绮南姐姐快过来坐。”萧姵往里边挪了挪。

其实她的床非常宽大,即使一点不挪动,留给绮南的位置也富富有余。

但她这样的举动却让绮南心里暖暖的,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明媚。

她在床边坐下,温声道:“奴婢本想早些回来的,没想到事情有些多便耽搁了时间,让郡主久等了。”

“是我的婚事来得突然,劳姐姐费心了。”

“郡主说话还是和从前一样直接。”

“我的脸皮自小就厚,若是强行装羞涩,姐姐也会受不了的。”

绮南好容易才止住笑,说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派人告知奴婢,今后不必再控制郡主用银子了。”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郡主这些年为了弄到足够的银子同她耍了多少心眼。

她本以为自己宣布了好消息,郡主一定会非常高兴,甚至于在床上翻个跟斗都有可能。

没想到萧姵听了她的话后却非常平静,让绮南感觉十分诧异,正准备伸进袖子里的手又收了回来。

她的动作太过明显,让萧姵咂了咂嘴。

果真是大账房,那动作一看就知道她袖中的银票一定是个大数目。

萧姵往绮南身边凑了凑:“姐姐还是把银票收好,我手头的银子足够用了。”

绮南才刚从南方归来没多久,平日又是个不苟言笑的人,骕骦园的丫鬟们都有些怕她。

因此丫鬟们虽然被她支使着做事,却没有人把萧姵讹银子的事情告诉她。

她好奇道:“郡主上哪儿弄到的银子?”

萧姵不打算隐瞒,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

绮南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

谁说郡主不会挣钱?

随随便便几十万两,挣的还是国公爷和王爷的钱!

“姐姐,我还有些事情要请你帮忙。”

“郡主请讲。”

“我记得东南部盐场那边也有咱们的人,对吧?”

绮南更好奇了。

郡主关心的从来都是银子,而不是生意。

她居然清楚自己都有些什么产业,还知晓这些产业都在什么地方?

“东南部盐场西北面一百多里,有大夫人留给您的一座庄园。那里的土地虽不甚平整,却有几千亩的果园。”

萧姵的注意力不在几千亩果园上,而是一心想着那一百多里的距离。

远是稍微远了点,而且田庄的庄头也只是平民百姓。

而盐场是朝廷直接管辖,那里的负责人都是官员。

庄头想要照顾在盐场做苦役的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当然,她也可以让那庄头打着萧家和南家,甚至是弋阳郡主的旗号。

但梁若儒身份特殊,一个不小心就会让姐夫生疑,得不偿失。

“郡主怎么了?”

萧姵道:“请姐姐帮我知会果园的庄头一声,请他帮我照顾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萧姵把梁若儒即将去盐场做苦役的事情告知了绮南。

绮南想了想:“郡主的顾虑没有错,不过这件事也没有那么严重。

庄园里的佃户都是祖祖辈辈那那里生活的人,总会有些旁人不知晓的关系。

待会儿奴婢就给那庄头写信,他明面儿上或许不好照顾那位梁先生,暗中一定会给予一定的帮助。”

萧姵道:“你记得交待他,若是遇到难处千万不要勉强,我再另行安排。”

“奴婢记下了。”绮南点点头,又道:“此次奴婢去南边办事,特意回了一趟会稽郡。”

“哦?”萧姵挑眉:“你去会稽郡了?有没有见到外祖父和舅舅舅母?”

绮南道:“老太傅带着表少爷和表小少爷拜访友人去了,奴婢只见到了舅老爷和舅夫人。

舅夫人还特意问起您的亲事,说是她替您看好了几个各方面都非常合适的公子,有空就带到京城里给你瞧瞧。”

萧姵真是被吓到了。

她虽然只和舅母见过两回,但舅母的热情和说到做到的做派都给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如今她都已经定亲了,舅母若是真带着公子们来给她挑选,那可就麻烦了。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舅母可说了啥时候来京城?”

绮南笑道:“郡主莫要着急,奴婢回京后便知晓了您定亲的事儿,已经给舅夫人去了信。”

第一百零六章 送别梁若儒

八月十四日,包括梁若儒在内的一批囚犯,由京营的士兵押解前往东南部盐场。

秋风渐起暑气已消,之前还郁郁葱葱的枝叶也开始枯黄飘落。

前几日受了风寒的梁若儒蜷缩在囚车一角,像是睡着了一般。

一名统领装束的男子走到囚车旁,抬手敲了敲门:“梁若儒,梁若儒……”

一直跟随在囚车后面的普蓝快步走上前:“大人,我家公子受了风寒,您有事尽可以吩咐奴婢。”

那统领指着百尺开外的一家小酒馆:“有人在那里等着你们,快去吧。”

普蓝心中一喜,忙伸手推了推梁若儒:“公子,公子——”

梁若儒睁开眼:“有劳将军为在下打开囚车。”

统领从腰间取下钥匙,咔嚓一声把锁打开:“半个时辰后准时出发,你们俩抓紧些。”

普蓝搀扶着梁若儒下了车,二人道谢之后朝那小酒馆走去。

此间距离京城二十几里,虽不是荒山野岭,人烟却非常稀少。

小酒馆的规模不大,甚至连匾额都没有一块,只在门口挑了一个小酒旗,以示同普通民居的区别。

一名酒保掀开门帘,将二人让进屋里。

不出所料,邀约他们见面的人正是萧姵和桓郁。

“梁先生,普蓝姑娘。”坐在木桌旁的萧姵轻声唤道。

普蓝松开梁若儒的胳膊,两人一起行了个礼。

“二位不必多礼,快过来坐吧。”桓郁笑着站了起来。

梁若儒和普蓝走到桌边,却见桌上已经摆了酒菜。

酒是寻常的村酒,菜色更是简单,不过是一碟花生米,一碟蚕豆,外加一只烧鸡。

萧姵笑道:“村野酒家只有这些简单的吃食,算是给二位践行。”

普蓝早已经掉下眼泪,梁若儒的眼眶也热热的。

他的鼻子本就不通,此时鼻音越发重了。

“普蓝,快给郡主和桓二公子斟酒。”

普蓝应了一声,执起酒壶斟了三杯酒。

萧姵道:“既是践行酒,普蓝姑娘也喝一杯。”

普蓝笑了笑,又斟了一杯酒,这才在梁若儒身边落座。

梁若儒端起酒杯:“听闻郡主与公子即将结成秦晋,在下今日便借花献佛,以此水酒一杯恭贺二位百年之好。”

皇帝遇险和皇后中毒一案,牵连了一大批朝臣,刑部大牢顿时人满为患。

因此萧姵回京后不便亲自前往大牢探望梁若儒和普蓝,只让人送过一封信。

信中她并未提及与桓郁定亲一事,没想到梁若儒竟已经知晓。

萧姵看了桓郁一眼,两人一起笑着端起了酒杯。

见二人这般有默契,且态度如此落落大方,梁若儒不由得心生感慨。

他们相识的过程并不愉快,但从第一眼见到这两名年轻人,他对二人便充满了欣赏之意。

纵观整个天下,不管是能力还是气度,能与二人相匹敌的年轻人都不多见。

但他们的身份天差地别,年纪也有很大的悬殊,所以他一开始并不认为自己与他们会有什么交情可言。

即便是普蓝苦苦哀求,他也只是把他们当作活命的机会。

没想到事情的变化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活了近三十年,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真正的友情。

村酒味道并不浓烈,与甘醇二字更是不沾边,甚至还有些浑浊。

四人对此却都不在意,皆是一饮而尽。

梁若儒心中豪气顿生,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小册子递到了萧姵面前。

“这是……”萧姵挑了挑眉,并没有伸手去接小册子。

梁若儒道:“在下与普蓝此次前往盐场做苦役,不知何时才能与二位重聚。

幸得郡主照拂,我在牢中并未短了纸笔,这才有机会将我这二十年来所学尽数记录下来。

郡主与公子家学渊源,这些微末学识于你们未必有用,大家切磋一番也非常有意义。”

萧姵大为动容,忙道:“先生过谦了。”

这句话并非客气。

梁家先祖乃是前朝名将,即便是如今的流云国兵马大元帅梁隽,也有用兵如神的美誉。

正因为如此,梁家在流云国的地位才能与萧家在大魏的地位相似。

梁若儒虽然被梁家扫地出门,以他的聪慧好学,在梁家生活的那十多年,梁隽的本事应该被他学得差不多了。

他耗费心血写下的小册子,不仅凝聚了梁家十数代人的智慧,还有属于他个人的独特见解。

于寻常人而言或许是废纸一堆,但对萧姵和桓郁来说,却是无价之宝。

梁若儒道:“郡主对我和普蓝的恩情,与我们的情义,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萧姵终于把那烫手的小册子接了过来。

“先生,你和普蓝一定要多保重,咱们将来一定会有重聚之日。”

桓郁也道:“小九与我已经商量过了,天水郡与流云国毗邻,营救令嫒一事并非没有机会。

先生只管安心在东南盐场服役,我们定会认真部署,力求万无一失。”

梁若儒忙道:“二位千万不可冒险,小女被国后娘娘软禁在流云皇宫,进出何其艰难。

且她年纪还小,国后娘娘虽然狠辣,却也不至于对她下手。

此事还是等我服役期满重获自由之后再行商议。”

萧姵欲言又止。

真正心狠手辣的人,从来不会因为对方年纪幼小就生出慈心。

即便那位国后娘娘不用手段折磨梁若儒的女儿,一个六岁大的小姑娘却很容易就被她养歪了。

待梁若儒和普蓝恢复自由之身,那位星姑娘不知还认不认他这个父亲。

桓郁道:“先生所虑甚是,但我以为不宜让星姑娘在国后身边待得太久。

你虽然没有出卖流云国,但在国主和国后眼中,你已经不再是流云人。

否则,他们也不会派那么多的细作潜入魏京。

令嫒若是一直留在国后身边,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道理梁若儒又怎会不知,他只是不想拖累萧桓二人,不愿意让他们之间这份难得的友情变质。

一旦他开口求他们帮忙营救女儿,岂不成了利益交换?

而且还是一场利益不对等的交换。

他们二人再有本事,潜入流云皇宫救人也绝非易事。

一旦发生什么不测,他万死难辞其咎。

第一百零七章 月下赏寒霜

梁若儒再三衡量,终于下定了决心。

“二位可曾带有纸笔?”

萧姵道“先生稍待,我去问这里的掌柜借用一下。”

不多时,她果然把文房四宝凑齐了,虽然纸张和笔墨的成色都非常一般,但写字完全没有问题。

普蓝动作娴熟地研好墨,梁若儒提笔快速写了起来。

差不多写满了两张纸,他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吹干墨迹后,梁若儒把两张信纸交给了桓郁。

“公子,我在国主身边做了十年谋士,虽然没有得到一官半职,手中也没有什么实权,却也培养了一些心腹。

这便是名单以及他们的联络方法,你和郡主若是真的去了流云国,务必与他们及时联络。”

说罢他又摘下了普蓝右耳上的坠子递给萧姵。

“这是我的印信,那些人只要见到它,就一定会配合二位行事。”

萧姵和桓郁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大魏有流云细作,流云同样也有大魏的细作。

桓老郡公镇守两国边境数十年,在流云国布下的棋子不在少数。

但比起对流云国的熟悉以及行事方便,自是梁若儒的人更好用。

梁若儒站起身行了个大礼“大恩不言谢,待他日重逢时,在下愿意为二位效犬马之劳。”

桓郁忙搀住他的胳膊“先生言重了。”

萧姵则把放在一旁包袱交给了普蓝。

“这里面是几件厚实耐磨的衣物以及一些常用的药品,另有一些散碎的银两。此去路途遥远,二位千万保重。”

半个时辰很快就到了,梁若儒和普蓝与二人告辞。

萧姵和桓郁端坐在马背上,遥望着远去的囚车队伍。

桓郁轻笑道“小九,你还记得几个月前咱们俩在做什么吗?”

萧姵收回视线看着他“当然记得啊,想方设法追捕梁若儒嘛!”

桓郁脸上的笑意更盛。

世事果真难料。

那时的他们又怎会想到,有朝一日会与梁若儒成为知交好友,甚至为了营救他的女儿甘愿去冒险。

那时的他更不会想到,自己会对霸道张扬的萧九爷动心,而且还这么快就把亲事给定下了。

萧姵白了他一眼“笑得跟朵花一样,真不知道你整日在高兴些什么!”

桓郁摸了摸鼻子,突然又有些郁闷。

小九居然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

果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他正感慨,萧姵却已经调转马头,催促道“走啦走啦,小五哥信里说他们中秋之前一定能赶回京城,说不定这个时候都到了。”

桓郁无奈地笑了笑,也调转了马头。

两人一起朝京城方向飞驰而去。

萧姵之所以惦记着回府,并非因为萧炫,而是为了祖父。

萧老国公离京十多年,此次因为孙女的婚事决定回府,全家人没有不激动的。

本来照萧炫的计划,他们一得到消息便可以动身,最慢八月初便能抵达京城,有充裕的时间好好过一个中秋。

可萧老国公显然并不这么想,他回京的目的就是为了萧姵。

一是她的婚事,二是她的及笄礼。

她的生辰是八月十八,桓家人中秋之后才会动身前往京城提亲,至少得九月初才会到。

两件事都完全不必着急。

至于中秋那个一家人团圆的节日,他可不想被当成长子和辛氏回府的借口。

并非他心狠,而是长子实在太混账。

既然搬离就再也不必回来了,省得影响全家人的心情,大好的日子又一次被他毁掉。

所以当萧姵和桓郁踩着饭点儿回到府里,却并没有见到祖父。

桓郁不便在国公府留宿,用过晚饭后便告辞离去。

虽然距离中秋还有一日,月光已经十分明亮。

踏着清辉回到郡公府,桓郁只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之前的那一点点小郁闷彻底散尽。

与桓际闲话了几句,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爷,您可算是回来了。”两名小厮笑盈盈地围拢过来。

桓郁往椅子上一坐“你们俩这是在高兴什么?”

“爷,阿良哥到了!”丰收兴冲冲回道。

“把您的寒霜也一并带来了。”桑璞也抢着道。

桓郁四下里扫视了一遍,果然见自己的宝刀被安放在窗前的刀架上。

他站起身走到刀架旁,把寒霜拿了起来。

歘地一声宝刀出鞘,桑璞和丰收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爷……”两人又一次围拢过来。

桓郁拿起丝帕,借着皎洁的月光把本身已是光可鉴人的宝刀又仔细擦拭了一遍。

寒霜到他手中已经五年了,除了试刀那一日,还从来没有舍得用过。

曾经他最大的愿望便是寻到冰魄,让桓家刀法重现当年风采。

甚至于在百般求索而不得的情况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打算寻找最好的工匠,依照图样重新打造一把不次于冰魄的宝刀。

没想到他因此寻到了冰魄的下落。

更没想到,他与冰魄的主人竟这般有缘。

再过四日,冰魄和寒霜便能够重逢了,相信它们在小九手中一定能够大放异彩。

“爷,好端端地您干嘛让阿良哥把寒霜带到京里来?”丰收大着胆子问。

桑璞瞪了他一眼“这还用问?你也不想想冰魄在谁的手里?”

丰收挠了挠头“可……要是把寒霜送给郡主,爷今后不就没有趁手的兵器了?”

桓郁睨了他一眼,纵身跃到了窗外。

月光如水,公子如玉,宝刀光华灿烂。

桓郁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刀法如此流畅写意,竟似达到了祖父所言的人刀合一的境界。

桑璞和丰收只觉眼前一片光影,直接给看呆了。

直到一阵喝彩声响起,两人才醒过神来。

只见桓郁已经收势,桓际的喝彩声却依旧不止。

“哥,你的刀法又精进了!若是再与小九比试,一定能赢了她!”

不等桓郁开口,他又道“不行不行,靠着兵器赢了比试意义不大,除非小九也能寻到一把宝刀。

只可惜冰魄的下落一直都没有寻到,否则……对了哥,你啥时候把寒霜带到京里的,我咋啥都不知道?”

桓郁薄唇动了动,真是不知该先接哪一句话。

第一百零八章 老国公归来(上)

桓郁把寒霜扔给桑璞,与桓际一起回到了屋子里。

“阿际,那一日在麒麟卫驻地,你曾经对我说过,女孩子都喜欢各种各样的小礼物,时间一久就能生出情意。

再过四天便是小九的及笄礼,我打算给她送一份礼物。”

桓际的嘴巴张得老大,好半天都没能复原。

哥这是终于开窍了?

未来嫂子及笄,他这个未婚夫当然是应该送礼物的。

可及笄礼一般都送簪子什么的,谁听说过送兵器的?

好吧,是他又犯傻了。

他的嫂子比他还要帅气,送个簪子给她恐怕也会被用来当暗器。

还是哥送的礼物实在,戏文里不都说红粉赠佳人,宝刀配英雄么!

桓际嘬了嘬嘴,这话怎的这么怪呢?

论长相,他的嫂子比那些所谓的佳人强得多,可她偏又是个货真价实的英雄。

唉,给嫂子送礼这样的事情还是留给哥去操心吧。

桓郁挑眉“你别只顾着说我,晓寒只比小九小了半个月,她的及笄礼物你准备好了么?”

“我那个……还在弄呢……”

桓际被他逗笑了“你该不会是想亲自动手给晓寒做一份礼物吧?”

桓际挠了挠头“哥,中秋一过父亲和母亲就该启程了,只不知祖父会不会一起来。

我前几日听你说,萧老国公差不多也该到京城了。

他们也是几十年的交情,如今做了亲家,实在值得庆贺一番。”

见他岔开话题,桓郁并不打算继续追问。

“小五哥的信中说,他和老国公会在中秋之前赶回京城,可直到今晚还是没有消息。

祖父那边我也说不准,他老人家能一起来当然再好不过。”

桓际点点头“对了哥,花伯伯和花伯母邀我去参加明晚的家宴,你和小九先走一步,我和晓寒尽快赶过来与你们回合。”

他指的是萧姵邀约大家中秋去玉带河上赏月听戏一事,桓郁自是没有异议。

“那你们可得抓紧一些,我听小九说每年中秋玉带河上都十分热闹,来晚了咱们的船就找不到好位置了。”

桓际应了一声,兄弟二人各自安歇不提。

※※※※

就在萧姵和桓郁送别梁若儒的同时,一辆样式古朴的马车停在了京城西郊的一座田庄门口。

大魏京城东、南两个方向地势非常平坦,西、北两边则被群山包围。

虽然山不算太高,但比起东郊和南郊,这两个方向的田庄规模都比较小,土地也远不及东南两地的平整肥沃。

眼前这一座田庄便是如此,土地不足两百亩,房屋也略显陈旧。

但好在周遭青山绿水,是个适合居住和休养的好地方。

马车的主人正是萧老国公。

他放下手中的车帘,吩咐身侧的老亲兵石柯“大石,去敲门吧。”

“是。”石柯应了一声,利索地跳下了马车。

坐在萧老国公对面的萧炫暗暗叹了口气。

做父亲的人没有不挂念儿子的。

虽然大伯父把全家人的心都伤透了,还把祖父气得十多年都不愿意回府,但他回到京城见的第一个人还是大伯父。

“小五在想什么呢?”萧老国公睨了孙子一眼。

萧炫笑道“我在想小贝,也不知他现下见到贝叔叔和藏锋哥了么。”

萧老国公哼了一声“河东郡距离雁门郡比京城更近,离鸿那小子的马又快,早几日就回到家里了。

小九身上的两件大事,贝家父子定然不会缺席,老夫估摸着他们这一两日也该到京城了。

你小子越大越不老实,有什么话也不对老夫说了。

看来老夫也该给你说门亲事,娶了媳妇儿说不定能好一点。”

萧炫哪里还敢接话,讪笑着岔开了话题。

不多时石柯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萧思谦的心腹萧忠。

“小的给老国公请安。”萧忠行了个大礼。

萧炫掀开车帘子,将老国公扶下马车。

萧忠见他也在,忙又道“小五爷安好。”

老国公打量了萧忠一番,温声道“十几年不见,阿忠竟也有白发了。”

萧忠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也是老国公看着长大的。

见老主子皱纹堆叠鬓染白霜,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老国公快快请进,小的已经派人去给国公爷和夫人送信了。”

萧老国公微微颔首,带着萧炫和石柯走进了田庄大门。

萧忠在前面引路,悄悄用袖子抹了抹眼泪。

老国公心里果真还是惦记着国公爷的。

否则他怎会一抵达京城就来了田庄,甚至连府里都没有回。

但他老人家身边只带了小五爷和石柯,甚至连护卫都没有一个,分明就是不想把动静闹大。

说白了就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还惦记着长子。

唉,好好的一家人何至于闹到如今这般田地,弄得他们这些下人也跟着遭罪。

田庄不大,一行人很快就走到了正房外。

刚停下脚步,就见萧思谦带着辛氏和萧婵迎了出来。

萧思谦泪流满面,双腿一弯重重跪在了萧老国公面前。

“父亲,不孝儿子给您磕头了。”

落后一步的辛氏和萧婵也跟着跪下“儿媳(孙女)参见父亲(祖父)。”

萧老国公的目光从夫妻二人身上划过,最终停在了萧婵身上。

这是他最小的孙女,也是唯一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孙辈。

模样与她生母颇为相似,但眼神却要清澈许多,比他想象的略微强了那么一点。

当然,萧老国公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他并不知晓之前发生的事情。

萧姵那一晚的话萧婵是真的听进去了。

虽然时日还短,效果却十分明显。

如今的她心中依旧存有不平,却不似从前那样对辛氏的话言听计从。

至少她想明白了一点,她这辈子如果还想有个不错的前程,就必须得离辛家远一点。

父亲纵然已经失势,却依旧是大魏的国丈。

他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呼风唤雨,为她寻一桩说得过去的亲事却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最近几个月她与父亲格外亲近,加之萧思谦也乐于教导她,让她看起来比从前像样多了。

萧老国公抬了抬手“都起来吧,有话进屋里说。”

第一百零九章 老国公归来(下)

一家三口站起身,随在萧老国公身后走进了正房。

萧老国公在主位上坐下,萧思谦再次跪在了他面前。

“父亲,您回京怎的不提前知会儿子一声,这地方实在太过简陋……”

萧老国公道:“你还是起来说话吧,孩子们都在呢。”

萧思谦老脸微红,赶紧站了起来。

萧炫这才上前给他行了个礼:“大伯父。”

萧思谦点点头:“小五也回来了?”

其实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也只是几个月前的事。

那时萧思谦还是定国公,萧炫离京之前全家人还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没想到如今再次见面,萧炫还是那个年轻俊美的忠勇侯,他却已经成了个落毛凤凰。

不仅被儿女逼着让出爵位,还被骗了一大笔钱财,甚至还不得不搬到这个鬼地方,美其名曰养病。

最近几个月,他在这小破田庄里真是快疯了。

尤其是听闻陛下遇险,长女也中了奇毒,他恨不能立刻前往行宫。

帝后的命运与萧家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纵使那命运似乎已经和他没有多大关系,他却依旧做不到无视。

可他没有忘记自己还是个“病人”,根本不适合出现在人前。

听说二弟妹回了京城,他赶紧让萧忠送了些药品过去,也是想要打探一下陛下和长女的消息。

没曾想却得到了萧姵那个死丫头定亲的消息。

好在长女已经脱离了危险,萧家又恢复了平静,父亲也终于要回京了。

十几年不见面,他当然也是挂念父亲的。

可不管他怎么恳求,甚至好几次亲自前往雁门郡,父亲始终不肯见他,更不愿意回京。

如今父亲回来了,说是为了姵儿的及笄礼和婚事,其实萧家人都清楚,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已经被扫地出门。

没有了他这个碍眼的儿子存在,父亲便可以安心在府里颐养天年,再也不用回雁门郡了。

这件事像是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耳光,一直疼到了骨头缝里。

萧老国公打量了一下正房,道:“老夫瞧着这个地方甚好,比老夫在军中的营帐强了不知多少倍。”

这话显然是冲着萧思谦方才那句“太过简陋”去的。

萧思谦一口气堵胸口,却又无法辩驳。

父亲在雁门郡镇守边关几十年,并未在那里建府邸,而是一直住在军中的营帐里。

冬日寒冷夏日闷热,吃喝虽然比寻常士兵好很多,在贵族子弟眼中却太过粗鄙。

别说与京中勋贵相比,就算比他现在的生活都差得很远。

他还能说什么?

萧炫有些想笑。

自己真是错怪祖父了。

他老人家哪里是挂念长子,分明是来给大伯父添堵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接下来祖父就该敲打大伯父了。

中秋家宴、小九及笄,桓家长辈提亲……

这些事情如果深究下来,都是需要大伯父出面的。

而且据他对大伯父的了解,他最近肯定一直都在谋划这件事。

毕竟他年纪不算太大,离府将养了几个月,也是该康复的时候了。

爵位是要不回来了,但他凭借国丈的身份,在朝中重新谋一个实缺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惜姜还是老的辣,大伯父这些小伎俩如何瞒得过祖父?

萧炫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看向萧老国公,就想看看祖父会如何向大伯父发难。

见长子说不出话,萧老国公嗤笑道:“思谦,你做了近二十年的定国公么,府里定然有不少的心腹。

所以你一定知晓,今年老夫会回京过中秋。”

萧思谦不敢耍心眼,只能点点头:“是,儿子知晓。”

萧老国公又道:“假若老夫今日不到你这里来,你打算做什么?”

“我……”萧思谦的舌头像是打结一般:“我……打算回府给……给您老人家磕头。”

“然后呢?”

“然后……”

萧老国公冷笑道:“然后你就可以赖在府里不走,顺便去求一求你的皇帝女婿,让他重新给你安排一个好位置,是么?”

被父亲戳中心事,萧思谦羞恼不已。

但他已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少年郎,破罐子破摔这一套做得非常熟练。

他咬了咬牙,又一次跪了下来。

“父亲,儿子太难了……”

萧老国公冷眼瞧着他,并不打算询问他难在哪里。

萧思谦只能硬着头皮道:“父亲,姵儿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儿子能力有限,把爵位让给燦儿也是应该的。

可她是我的骨肉,不能把我往绝路上逼啊……

她不仅把儿子书房里的摆件搜刮一空,还在儿子面前装乖卖惨,从我手里骗走了二十万银子……”

话说到这里,一旁的辛素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

萧思谦个混蛋!

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老娘?!

难怪买田庄的时候那般小气,搬到这里之后变得抠抠搜搜,原来是手里的钱财都被萧姵给骗光了!

萧婵赶紧伸手按住她,又对她暗暗摇了摇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发看清楚了娘的无能和愚蠢。

无能也就罢了,毕竟娘的出身不好,她也不能要求世间的女子都像萧姵那么厉害。

可愚蠢……

她真是不忍心用这个词形容自己的亲娘。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她的娘就是个没有头脑,分不清轻重缓急的蠢货。

这种时候跳出来,除了让祖父和小五哥更加鄙视她们母女,父亲怒火中烧之外,还能得到什么?

辛素回瞪了女儿一眼,终是没有做出不当的举动。

萧婵松了口气,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们的小动作如何瞒得过萧老国公,他淡淡一笑,再次看向跪在地上的儿子。

萧思谦抿抿嘴,继续道:“这也就罢了,这么多年儿子也没有管过她,给她二十万银子也是应当应分的。

可那丫头实在是太过贪婪狠毒,她不但用骗走的二十万买走了儿子看中的一座千亩田庄,还用计谋从儿子手中套走了另一座。

儿子手头拮据度日艰难,只能选择这个地方居住。

父亲,她还威胁儿子,如果胆敢把这些事情告知别人,她就彻底断了我的财路……”

萧思谦越说越激动,萧老国公却如同萧炫一样,险些笑出声来。

第一百一十章 老国公训子

萧老国公的笑中带着诸多无奈。

养不教,父之过。

嫡长子落到这般狼狈不堪的地步,根本原因还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人没能把他教育好。

可许多事情他是有心无力,纵使能够重来一回,结局恐怕也无法改变。

他一生戎马,住在京城的日子屈指可数。

长子年幼时正值崇武帝当政,他随父亲常年在外征战,三五年都不见得能回家一次。

长达十几年,定国公府只有萧思谦一个孩子,从男童长成为少年,一直都由他的妻子负责教养,难免就养出了一身的勋贵子弟习气。

娇纵、贪图享受、难以承担重任。

战争结束后他再想加以扭转,一切都为时已晚。

如今长子已经年近半百,孙辈都有了六个,再像训孩子一样训他肯定不现实,当然也不可能有什么效果。

所以萧老国公此行的本意是敲打长子一番,让他彻底息了某些心思。

可他万万没想到,四十多岁的大男人斗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儿,居然跑到老父亲面前告状。

难道他还指望自己帮他把那些被小九讹去的银子和田庄讨要回来,顺便再好生训斥小九一番?

萧炫的俊脸憋得都有些扭曲了。

他就知道,小九那个鬼丫头一出手,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大伯父自小在国公府养尊处优,年少时便步入朝堂,后来又成为了手握实权的大魏国丈。

除却中年丧妻这一点,他的人生可谓一帆风顺,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

如今被女儿逼得让了爵位丢了官职,连国公府都住不下去,也难怪他连脸面都不要了。

看着他这般无赖的行径,萧炫不由得想起过去十多年中,大伯父的那副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模样,真是不想笑都不行。

萧思谦意识到父亲和侄儿在看自己笑话,顿时有些说不下去了。

萧老国公道:“思谦,大男人被小姑娘欺负,这话你还真能说得出口。”

“父亲……”萧思谦辩驳道:“儿子说的都是事实,并没有添油加醋。当时姵儿就是这么要挟我的。

她的武功已尽得您的真传,儿子根本不是对手。

况且她不仁,我不能不义。事关国公府的颜面,儿子就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绝不可能让外人看笑话。

如今您这位一家之主回京了,总要替儿子说句公道话。

我还不到五十岁,这种养老的日子该怎么熬下去?”

萧老国公脸上的笑意散尽,冷声道:“思谦,小九的本事是老夫教的不假,可老夫从未教她做恃强凌弱的事。

她在外急公好义扶危济困,在家孝敬长辈友爱兄姐,战场上不畏生死英勇杀敌。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为何要用这样的手段对付她的生身之父,其中的原因你不知道?”

萧思谦的脸色煞白,双拳紧握,却不敢再为自己辩驳。

萧婵一脸疑惑地看着辛素。

这其中的原因她也一直都想知道。

母亲是萧姵周岁时才嫁进国公府的。

虽然是续弦,但也是明媒正娶。

而她也是母亲嫁进萧家一年之后才出世的,并没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

可母亲身为定国公的妻子,一无诰命二无实权,在府里的地位连二婶都不如。

而她这个定国公府的嫡出姑娘,除却吃穿用度,还不及一般的官家小姐过得自在。

这个问题她问过母亲无数次,也问过父亲,却从来没有得到答案。

如今她都已经失去探究的兴趣了,却又听祖父提及,她的好奇心又被激了起来。

辛素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当年的事情就是一笔烂账。

曾经她也以为萧思谦是为了她才做出那等抛妻弃子猪狗不如的事情。

可一次次残酷的现实却告诉她,萧思谦根本就是个极度自私的男人。

他是绝对不会为了任何人做出牺牲的。

所以她也很想知道,萧思谦当年究竟为何那样做。

萧婵见母亲一脸茫然,只能把视线再次转向父亲。

然而,萧思谦并没有如母女二人所愿,将答案和盘托出,而是选择了沉默。

萧老国公长叹道:“思谦,你自小就是这个毛病。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永远只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

这么多年来,老夫之所以一直容你坐在定国公的位置上,不是因为我心慈手软,更不是原谅了你的过错,而是因为燦儿尚且年幼。

不管于公于私,定国公府都绝不能乱。

如今燦儿已经长成,膝下又有了两子一女,是该承继爵位的时候了。

所以即便小九不出手,老夫也会上书陛下。”

“父亲!”萧思谦再也听不下去了,怒吼了一声。

他也是久居高位的人,这一声嘶吼气势很足。

只可惜他面对的是身经百战的萧老国公,这点威势又能算得了什么?

倒是把一旁的辛素和萧婵吓得一哆嗦。

萧思谦见老国公对自己的愤怒不屑一顾,惨然道:“自小您就没管过我,活到这把岁数,儿孙都一大群了您倒是想起教训我了?

您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自己的儿子?!”

萧老国公道:“老夫把你当什么,你心里有数。

今日我和小九之所以到这里来,就是想要告诉你,人要懂得知足。

你虽然没有了爵位,也没有了官职,可你的日子并不艰难。

这座田庄规模不大,却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你身边不是没有人照顾,膝下尚有一女可以好生教养。

只要你能分度日不再惹事生非,你依旧是老夫的儿子,大魏皇后的父亲,这一点没有人能够否认。”

萧思谦身子一软,跪坐在地上。

萧老国公抬眼看向辛素:“辛氏,吩咐人去摆一桌酒席,今日老夫和小五在此处用饭。”

辛素吃了一惊,忙站起身道:“是,父亲。”

萧老国公又对萧思谦道:“我们父子十余年未曾见面,今日虽是八月十四,姑且当作吃一顿团圆饭吧。”

萧思谦泪如泉涌。

团圆饭?

父亲的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把他逐出萧家的意思。

他的父亲、兄弟、儿女、儿媳、孙子孙女,一大群亲人在一起过中秋,一家子团团圆圆欢欢喜喜。

他却只落得个“姑且”?

第一百一十一章 美人萧九爷

在田庄用过晚饭,萧老国公告辞离去。

重新坐马车,萧炫的神情比之前多了几分凝重。

石柯笑道:“小五爷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方才的饭菜不合口味?”

萧炫笑了笑:“石大叔说笑了,我是在军中长大的,从没有挑食的习惯。”

萧老国公哼了一声:“那你拉着一张脸做甚?”

萧炫撇撇嘴:“祖父,难道我应该整日嘻嘻哈哈的?若真是那样的话,您老人家又该说我没个正形做不了一军统帅了。”

“算你说得有理!”萧老国公笑道:“几个月前小九劝老夫回京安享晚年,你猜老夫是怎么回答的?”

石柯在一旁暗暗好笑。

郡主和小五爷一嫁一娶,是老国公心里最重要的两件事。

如今郡主的婚事有了着落,找的女婿又是那般出彩的人物,老国公的心事算是了了一桩。

余下的就是小五爷了,瞧他这一点不着急的模样,也不知啥时候才能把媳妇儿娶回家。

老国公这是想拿话激他呢!

萧炫笑道:“祖父老谋深算,小九古灵精怪,你们二人的想法我可猜不出来。”

萧老国公笑骂道:“老夫看你才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那日老夫对小九说,啥时候你和她的婚事有了着落,我便立刻回京。

而且从今往后就再也不管雁门郡的这摊子事儿,安心在京里养老。”

萧炫哈哈笑道:“这话说得一点儿没错,她的婚事刚一定下,您老人家不就回京了?”

萧老国公又道:“那日小九还说了,回京后她要把京里所有待嫁的姑娘都仔细筛选一遍,年底之前把你的婚事给解决了。

她自小便是说到做到,如今几个月过去了,她肯定已经把人都挑好了。

老夫瞧着你对婚姻大事半点都不心,而且雁门郡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姑娘,不如就……”

萧炫的头都大了。

这世如果还有人敢不征求他的意见就给他挑媳妇儿,那这个人非小九莫属。

他当然不会听之任之,但这种事情处理起来太麻烦。

待会儿回到府里,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小九,绝不能让那丫头把事情搞乱了。

老国公嘴角微勾。

小子,你和老夫斗还嫩了点儿!

马车顺利进了西城门,半个时辰后就回到了信义坊。

天已经黑透,各房的主子们基本都歇下了,老国公的归来却让整座府邸重新沸腾起来。

萧姵来不及束发,随意披了一件裙衫就去了福泽堂。

各房的人陆陆续续都到了,比她早的几个已经围在老国公身边,七嘴八舌地说着话,福泽堂中前所未有地热闹。

“小九姑来了!”靠在老国公身边的萧瑞大喊了一声。

萧老国公抬眼望去,就见小孙女一身素色裙衫,披散着长发朝自己走来。

萧燦性子沉稳,只是嘴角弯了弯。

萧焰和萧烁几个年纪小的,全都大笑起来。

婚事果真能够改变一个人,这一点只需瞧瞧他们家小九就知道了。

今晚这一身装扮十分简单,却愣是把小九衬托出几分清丽飘逸,完全不输画中的美人。

若非那张熟悉的脸庞,谁敢相信这位绝色美人居然是京城一霸萧九爷?!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萧姵急眼了,三两下窜了过去,给正在大笑的几人吃了一顿拳头。

萧焰几人大声哀嚎。

萧炫方才也笑了,但他身手十分敏捷,一闪身躲过了萧姵的拳头。

“小九,你别总做这么毁形象的事情好吗?如此标志的美人,实在太可惜了……”

萧姵有心和他斗一场,却不敢忽视祖父的存在。

她走到萧老国公面前行了个大礼:“小九见过祖父。”

其实萧老国公的想法与孙子们差不多。

十多年来,他从未见过小孙女做女子装扮。

今日一看,小九的容色完全不输长孙女,眉眼间还多了几分英气,看起来更加灵动。

方才这几拳出招极为干净漂亮,若是以军中主帅的眼光看,这绝对是一员良将。

可若是以祖父,或者说一名男子的眼光来看,着实是有些毁形象。

萧老国公捋了捋长须,哈哈笑道:“数月不见,咱家小九的变化极大,老夫都有些不敢认了。

萧姵前一步挽着他的胳膊:“祖父,我以为您晚饭前就会到的。”

萧焰凑前笑道:“祖父,小九还想等着您一起用饭,若非九妹夫劝说,她现在恐怕还饿着肚子呢!”

“滚一边儿去!”萧姵把他推开:“贫嘴贱舌的没一句好话,小心我揍你!”

萧老国公眼眶有些发热。

多少年了,他都快忘了一家人这般亲热是什么滋味了。

儿孙绕膝,吵吵闹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再寻常不过的情景。

于他而言却太过难得,显得这般弥足珍贵。

萧燦瞪了萧焰和萧姵一眼:“祖父旅途劳顿,你们俩就不能稍微安静些?”

兄妹二人不敢闹了,安安分分立在一旁,只是眉眼依旧不老实。

萧老国公笑道:“你们二哥的话要好好记住了,都是大小伙子大姑娘了,要懂得约束自己的行为。

不过——”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在祖父面前可以活泛些,老夫就喜欢热闹。”

“哈!”萧姵又一次挽住了他的胳膊:“祖父,我本来还打算亲自去雁门郡接您回京的。”

萧老国公在她鼻子刮了一下:“带着你的小女婿一起去接老夫?”

“哎呀……”萧姵皱了皱鼻子:“您怎的和那些人一样,总爱拿我开玩笑!”

萧老国公道:“老夫可不是开玩笑,阿郁又不是陌生人,早就见过的嘛。

他人呢,没等到老夫就回去了?”

萧烁挤到萧姵身边,笑嘻嘻道:“明儿就是中秋,九妹夫答应了到咱们家的。”

萧姵用力拐了他一下:“你也滚一边儿去,我又不是没长嘴,要你们帮我说话?”

萧老国公笑得合不拢嘴。

几个月前他初次见到桓郁,就觉得那孩子性子沉稳,特别适合做他的孙女婿。

只是那时他和小孙女之间完全看不出有那种意思,两个孩子就是好朋友好兄弟。

为了不弄巧成拙,他这个做长辈的自是不能插手。

没想到数月之后,事情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一百一十二章 良才善用,能者居之

祖孙几人聊得正高兴,二老爷夫妇、三夫人、新任国公夫人凌氏以及四老夫人和萧思怡都到了。

萧老国公毕竟已经年过花甲,一家人热闹了近半个时辰后,他就有些顶不住了,满脸都是疲倦之色。

二老爷忙道:“天色已晚,父亲明日一早还要进宫,儿子这便送您回房休息。”

萧老国公笑道:“年纪大不中用了,你们也都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家宴时再说。”

众人将老国公送出了福泽堂,这才各自回房。

萧姵同萧思怡也打算离开,就被萧炫唤住了。

“小九,时辰还早呢,要不去五哥那里喝杯茶?”

萧思怡笑道:“小五这是嫌我碍眼么?还是说你有什么秘密是小姑姑不能听的?”

萧炫和她是同一年出生的,月份上还稍大了一点。加之自小一起长大,所以二人名分上是姑侄,其实和兄妹也差不多。

他忙分辩道:“哪里有什么秘密,只是怕我们聊得太晚,影响了小姑姑休息。

既然你肯赏脸,那咱们就一起去问澜园。”

反倒是萧姵一脸的不情愿:“萧小五,你可真是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戌时都过了天色还早?”

一边说着她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反正你一时半会儿的又不走,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我困得不行想回去睡了。”

其实她也不算太困,只是一心想着明晚去玉带河赏月游玩的事。

若是今晚睡不好,明晚哪里还有精力?

萧炫哪里肯信她的话,不由分说地拽起她的胳膊:“果真是有了桓二哥就忘了小五哥,从前是谁逼着我陪她聊到深夜的?

小姑姑都同意去了,偏生你要扫了大家的兴致。”

萧姵不便挣扎,只能被他拽着往前走。

不过她的嘴巴也没有闲着,边走边嘟囔道:“萧小五,几个月不见,你这指鹿为马的本事是越发厉害了……

小姑姑分明是自己要去的,哪里来的同不同意?”

萧思怡抿嘴直乐,吩咐沉烟和疏香先回去,她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三人来到问澜园,小厮清野和岩心带着仆从们早已经候在门口。

他们二人是三日前回到京城的,早已经把萧炫的居处安置妥当。

清野把三人让进书房:“小五爷,院子里风凉,有话还是进屋里说吧。”

岩心则赶紧去准备热茶和点心。

书房极为阔朗,三人各自寻了舒服的位置坐下。

萧炫一心只想着祖父之前说过的话,但这种事情本就不好开口,当着萧思怡的面就更没法儿说。

他只能把这件事先放一放,笑眯眯地看着萧姵:“小九,你这手脚挺利索的嘛!”

萧姵拧着眉道:“你这话啥意思?”

萧炫笑道:“之前你与桓二弟同在麒麟卫担任队长,可谓抬头不见低头见。

但那时我并没有看出你对他有那种意思,怎的突然间就定亲了?

是五哥眼太拙,还是你隐藏得太深,把大家都给蒙骗了?

还是说你们二人离京的那段日子你对桓二弟做了什么?”

“小姑姑。”萧姵扯了扯萧思怡的衣袖:“你听萧小五在说些什么,弄得好像我是个强抢民女的恶霸一样!”

萧思怡笑道:“小五是话糙理不糙,其实小姑姑也很想知道,一个对成婚半点兴趣都没有的人,怎的突然就这么着急成亲了?”

萧姵道:“原因你们都知道的嘛,我被魏鸢拿话挤兑,不得已才做出了那样的承诺。

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桓二哥寻到了解药,我当然要履行承诺嫁给他。”

萧炫看着萧思怡:“小姑姑,这话你信不信?”

萧思怡摇摇头:“换作别的姑娘我就信,咱们家小九么……”

“喂喂——”萧姵气鼓鼓道:“你们两个大晚上的不睡觉,原来是合着伙儿把我诓到这里来审问?”

萧炫继续笑道:“这哪里是审问,我们就是想知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单纯为了报恩才愿意嫁给桓二弟,还是真的看上他了?”

萧思怡也道:“小九,小姑姑勉强也算是过来人,所以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不喜欢的人千万不能嫁,否则便是误人误己。”

萧姵当然知道小姑姑和小五哥是真的关心她,可就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两人一个未娶一个未嫁,甚至连个心上人都没有。

怎的在自己面前谈论起这种事情的时候,一个个搞得像是多有经验的过来人一般!

小姑姑也就罢了,不管怎么说总还是经历过一回。

可萧小五?

这家伙见到贵女们就跟见了鬼一样,向来是有多远躲多远。

男女之间的感情,他懂个屁啊!

她把下巴抬高了一寸:“你们觉得我是那种用自己去报恩的人么?倘若解药是魏鸢寻来的,我绝对不会去做荣王世子妃。”

萧炫愣了愣。

同样是寻得解药,不愿意嫁给魏鸢却愿意嫁给桓郁。

换作别的女孩子说这样的话,他只会认为她是害羞了,所以才会拐着弯回答问题。

可他家小九是个直性子,而且从来都不懂得害羞是什么。

那么……她到底喜不喜欢桓郁?

萧炫觉得自己都有些糊涂了。

萧思怡的想法就要单纯许多。

亲耳听见小九承认喜欢桓二公子,她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

见两人都不说话了,萧姵却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在雁门郡同祖父说过的那些话。

她笑眯眯地凑到萧炫身侧:“小五哥,祖父上了年纪,今后恐怕就要留在京里颐养天年了吧?”

萧炫的眼皮抖了抖,小丫头这是又想使啥坏呢?

萧姵笑得更灿烂了:“军中不可没有主帅,祖父回京了,他的位置自是需要人顶上的。”

“小九,你很快就要嫁到天水郡去了。”

萧炫当然知晓妹妹的志向,而且他从不排斥小九与他之间的竞争。

良才善用,能者居之。

谁赢了谁便接过祖父的兵权,这对雁门郡、对大魏都是好事。

可如今情况有变,小九很快就要成为桓家妇。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已经主动放弃了与自己竞争的机会。

第一百一十三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见萧炫的想法被自己带偏,萧姵笑得愈发得意。

“我知道啊,所以没打算同你抢。我就是想问问,既然祖父都打算把兵权交给你了,那你还跟着回来做甚?”

“你这不废话么?!”萧炫白了她一眼,这才道:“那时祖父听闻长姐中的毒是天目泪,立刻就把军中最得用的人都派了出去。

只是那药引子伊人笑闻所未闻,因此一直没有消息。

祖父那时愁得连觉都睡不着,把军务安排好便打算立刻动身赶往行宫。

所幸很快就传来了好消息,长姐的毒解了,你也要嫁人了。

听闻寻到解药的人是桓二弟,祖父高兴得跟个孩子一样。

小九,你大约还不知道,几个月前你与桓二弟去雁门郡时,祖父一眼便相中他做孙女婿了。”

萧姵张大着嘴,把之前为萧炫设的套都给忘了。

祖父对待桓二哥的态度她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但她并没有往自己身上想。

一来祖父本就是个惜才爱才的人,桓二哥这样的少年才俊,他怎可能不喜欢?

二来祖父与桓老郡公乃是故交,对方最看重的孙儿,他怎可能不重视?

没想到祖父竟然在那个时候就看上桓二哥了。

萧炫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若非如此,你以为祖父会舍得下军务,千里迢迢赶回来?

定亲又不是成亲,他老人家哪儿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回跑。”

萧姵心中一阵激荡。

祖父虽然从来没有明说,但萧家人都知道他最看重的人就是她和小五哥。

除却他们两个还算争气外,也因为他们是父母不全的孩子而多了几分怜惜。

不过,听小五哥话里的意思,祖父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留在京城,而是还想再回雁门郡。

萧炫知晓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又道:“军中的情况你也清楚,以我如今的年纪和资历,要想坐稳主帅的位置谈何容易?

所以祖父打算再扶持我几年,待一切都步入正轨,他再回京安心养老。”

他的话说完,不仅是萧姵,就连萧思怡都觉得心疼。

大伯父十几岁起便开始跟随祖父四处征战,五十多年来从未好生休息过。

倘若十八年前没有发生那样惨烈的事情,父亲和三堂兄便能替他分忧,他何至于这般劳累?

小五和小九能力是够的,但他们都太年轻。

没有大伯父的帮扶,他们未必做不了一军主帅,但那样势必耗费大量的时间和心血。

不管是给大魏还是给定国公府,都会带来不小的影响。

还有那些贼心不死的北戎人,一定会借此机会又对大魏兴兵。

所以大伯父才这般不辞辛劳,偌大的年纪还不肯休息。

萧炫趁机又把他和萧老国公去田庄探望萧思谦的事情说了。

萧思怡更心疼了。

世人都看重嫡长子,大伯父自然也不能免俗。

偏生大堂兄如此不争气,把龌龊糟心的事情都做尽了。

大伯父今日登门,分明就是去了断父子之情的。

可想而知他的心里有多难受……

萧姵挑眉:“父亲这一回应该死心了吧?”

大姐姐中毒期间,父亲派萧忠往二婶那边送了不少的好东西,托她带到行宫。

二婶明知大姐姐与父亲水火不容,又如何肯应允。

听说那些东西后来全都被送去了当铺,换来的银钱全都送去给小姑姑建善堂用。

在这件事情上,她当然不会认为她的好父亲转了性。因为他那个人不管做什么事情,不管说什么话,总归都是有目的的。

祖父对父亲的了解比她更深,更不会上他的当。

今日前往田庄探望,算是圆了父子间最后一点情分,也对他进行了一番敲打。

祖父的威势无人能及,想来父亲从今往后应该老实了。

萧炫心知她不爱谈论这种事,便另寻了个话题。

“小九,桓二弟果真是回天水郡取的解药?”

萧姵抬眼看着他:“你是想知道那解药的来历?”

萧炫点点头:“那可是天目泪,若非那位汤太医,咱们连怎么解毒都一无所知。

你觉得这是随便用什么解药都能解毒的么?

桓家以刀法闻名,从未听说他们懂得医术,这件事情着实是有些蹊跷。”

萧姵自是不会曲解萧炫的意思,他嘴上说着蹊跷,其实是在为桓二哥担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如果桓二哥不拿出解药,便永远不会有人知晓他手中有如斯至宝。

大姐姐中天目泪之毒一事已经传遍整个天下,桓二哥手里的解药便再也瞒不住了。

从今往后,他恐怕再也无法安静度日了。

这件事萧姵并非没有想过,只是没有想得这么严重。

此时听萧炫这么一说,她的头都开始隐隐作痛。

她很快就要嫁去桓家,桓二哥的麻烦就是她的麻烦。

以他们两人的本事和萧桓两家的实力,自是没有什么好怕的。

可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倘若一直有人不断来骚扰,日子还怎么过?

萧炫道:“这件事情上,终究是我们萧家对不住桓二弟。

今后你们二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对五哥开口。

“知道啦,我啥时候同你客气过!”萧姵终于再次露出了笑脸。

萧炫睨了萧思怡一眼,见她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他趁机压低声音道:“小九,你上一回去雁门郡,祖父是不是同你说了一些关于他解甲归田的事情。”

萧姵险些没憋住。

萧小五,你也有今天!

因为提起了祖父看中桓郁的事,又说了解药的事,她都把设好的套给忘了。

没想到萧小五却自己主动跳了进来。

她斜了萧炫一眼:“说了啊,你很想听么?”

萧炫抬起手就想弹她的脑门儿。

“你敢弹一个试试!”萧姵盯着他的手。

萧炫把手收了回来,讪笑道:“小九,我的九爷,有些事情我自个儿会处理,就不劳你挂心了。”

萧姵道:“可我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好了,而且还是同三婶商量过之后才定下的,你说该怎么办?”

哼哼!

三婶和小五哥方才虽然见了面,母子两个却并没有说几句话。

她就不信吓不到他!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关心姑姑,祖父告诫

听了萧姵的话,萧炫真是要死的心都有了。

他是遗腹子,比一般的男子更能体会母亲的不易。

虽然他的母亲见识不凡,也不似其他孀居妇人那般心如枯槁,但在某些问题上,她的想法和世上所有的母亲都一样。

那就是希望儿子能早日成家,早些让她抱上孙子,让父亲的血脉能够延续下去。

萧炫当然不会与母亲对着来,但他更不愿意为了娶亲而娶亲。

而且祖父的年纪真是不小了,他必须尽快提升自己的能力,让他老人家能够早些回京颐养天年。

这种时候娶亲,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都不合适。

“小九,你这次真是把五哥给害死了!”萧炫咬牙切齿地瞪着萧姵。

这小丫头天生下来就是与他作对的。

小的时候他带着弟妹出府游玩,小七小八什么都听他的,小九却每次都要闯祸。

为了替她善后,他挨过的训斥真是数都数不清。

后来祖父把他带到了雁门郡,她闯祸的却消息依旧源源不断地传入他的耳中。

几个月前他们兄弟几个去给小姑姑送嫁,临行前特意叮嘱小九不准出门,结果她还是把曹锟给揍了一顿。

如今她都要嫁人了,却依旧不忘背后捅自己一刀。

萧姵实在是撑不住了,笑道“我也是为五哥好嘛,娶了亲有了小侄儿,祖父麾下的将军们便会觉得你成熟稳重,你的位置自然就坐稳了。

这可比你以能力服众要容易得多,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试你个头啊!”萧炫的手指终于落在了萧姵的脑门儿上“你这么着急出嫁,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那你索性多生几个儿子,到时分我一两个,省了多少麻烦事!”

“废什么话呢!”萧姵一掌劈向他的胸口。

萧炫用拳头抵住她的手掌,兄妹二人噼里啪啦动起手来。

自幼一起习武,二人之间的出招拆招早已经形成特有的套路。

不熟悉的人看见这样的情形,一定会格外担心,生怕他们一着不慎伤了对方。

萧思怡却早已经见怪不怪,只是有些无奈道“你们两个累不累啊?一见面就闹,见不着了又想,我真是服了你们了。”

萧姵一边拆招一边笑道“小姑姑,方才五哥对我说,他想在军中给我找个小姑父。”

萧炫见她撒谎都不带脸红的,手上的招数一变,攻势更加凌厉“小骗子找打!”

萧姵往后一仰,又顺势往侧边一滚,躲过了萧炫的招式。

萧思怡笑骂道“你当小姑姑的耳朵听不见啊?”

萧姵却已经掠到她身边,气鼓鼓道“小姑姑偏心五哥,是他先拿话挤兑我的。”

萧思怡在她腮边拧了一下“你们兄妹打闹,向来都是你个小鬼头喜欢把事情往我身上扯,小五才不会这般无聊呢。”

萧姵嚷道“他都要跟我抢儿子了,还不无聊呀?”

萧思怡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的事情我真是管不了,我还是回去歇着吧。”

萧炫走了过来,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小姑姑,方才小九虽是玩笑,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你的婚事我们无权干涉,开善堂我们也非常支持,但我们更希望你多花一些心思在自己身上。”

萧思怡俏脸涨得通红“我会的,你们放心……”

萧炫拍了拍萧姵的肩膀“几月不见,小九的功夫像是又精进了,抽空咱们好好练一练。

明日还有好些事情要做,今晚不宜熬夜,我还是送你们回去休息吧。”

萧姵歪着脑袋笑道“不怕三婶了?”

萧炫冷着脸道“明日一早我就去找母亲,若是你敢骗我,哼哼……”

※※※※

第二日一早,萧老国公就去了皇宫。

与天庆帝聊了近一个时辰,他去了栖凤宫。

萧姮的身体已经基本复原,气色也非常不错。

但萧老国公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萧燦大婚,也就是她十九岁的那一年。

那时的萧姮正是容颜最盛的年纪,真如一朵盛放的牡丹一般娇美明艳。

而如今的她容颜不改,整个人却犹如一潭静水,端庄稳重得让萧老国公心疼。

长孙女还不到三十岁,在他眼中依旧是个孩子,纵然身为一国之母,也不该把自个儿弄成这个样子……

“祖父。”萧姮在萧老国公面前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偏殿中除了寄梅再无旁人,萧老国公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待萧姮行过礼,他才亲手将她搀扶起来“姮儿,咱们祖孙二人足有十年没有见面了吧?”

萧姮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这才道“祖父上一次回京还是阿燦大婚时,您来去匆匆竟没有在京中停留一日,甚至都没有和父亲见面。”

萧老国公道“老夫的想法你是最清楚的,你父亲那人最擅长打蛇随棍上,我若是与他见了面,本来简单的事情就会变得复杂。

还有辛氏和她的女儿,老夫不愿意见到她们。”

萧姮笑道“如今一切都被小九料理干净了,您总算是可以回京安度晚年了。府里那么多小的,还等着您亲自教导呢。”

萧老国公摆摆手“这些事情容后再议,老夫今日特意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中毒的事情。

阿姮,你打小儿就是个心思细腻行事谨慎的孩子,这些年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也从来没有出过半点差池。

可这一回……你实在是太大意了。”

萧姮面带惭色“是,最近这些年后宫一直都比较清净,我的警惕心便渐渐有些淡了。

如今虽然毒已经解了,我想起来却依旧十分后怕。

别的暂且不提,安阳还那么小,将来她如何背负得起那么沉重的名声。”

世间并非所有人都明理,落井下石唯恐天下不乱者比比皆是。

毒当然不是安阳公主下的,但那有毒的吃食却是她亲手喂到萧姮嘴里的。

假若萧姮就此丧命,弑母的名声便会一辈子都压在安阳公主身上。

就好比当初的萧姵,大夫人南蓉的早逝虽是为了保住她,但能说是她杀了大夫人么?

可这样想的人虽然不多,却并非没有,否则辛氏当初又怎么会想到利用萧婵来伤害萧姵?

第一百一十五章 萧皇后撒娇

萧老国公安抚地拍了拍长孙女的肩膀。

“事情已经发生了,所有的惶恐和后怕皆是无用。

方才老夫与陛下虽然聊了近一个时辰,却也不好就这个案子谈论太多。

所以我想来问一问你,下毒之人是否与永王有关?”

萧姮道:“这个案子的内情十分复杂,表面上已经查清楚了,甚至还牵连了许多朝臣。

可他们背后的人却依旧没有揪出来。

有人说那是永王余孽,也有人说那就是永王本人。

可永王当年分明已经伏诛了,而且还是祖父亲自结果了他的性命。

我……”

“与祖父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当年的确是老夫亲手射杀了永王。

因为他将利刃架在了康平公主的脖颈上,我的箭但凡慢那么一点点,公主的性命必然不保。”

永王谋逆,活捉当然比杀了他更有价值。

但康平公主是凤平帝最疼爱的女儿,在那种情形下,萧老国公只能选择直接射杀永王。

萧姮又道:“您还记得流云国的那位谋士梁若儒么?”

萧老国公点点头:“当然记得,小九擒获他之后还特意拜托老夫多加关照。

我记得他一直被关押在刑部大牢,现下情况如何了?”

“陛下将流云国的细作发配到东南盐场做苦役,他也未能幸免,昨日一早便离京了。”

萧老国公捋了捋长须:“这便是陛下的长处,许多时候杀人是必要的手段,但杀戮太过,势必招致更多的报复。

大魏这十多年的太平来之不易,绝不能轻易挑起战火。”

萧姮道:“祖父所言极是,陛下文治武功皆属寻常,但对局势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

我方才提起梁若儒是想告诉您,小九从他那里探得了一个惊天秘闻,永王似乎还活着。”

萧老国公的眼睛眯了眯:“这件事小九可曾告知陛下?”

萧姮摇摇头:“未曾,这个结论只是梁若儒的判断而非实据。陛下生性多疑,我和小九一致认为还是暂且不告诉他的好。”

萧老国公的目光沉了沉。

姮儿和小九的顾虑是对的。

皇帝没有不多疑的,当今陛下自然也不能免俗。

正因为当初射杀永王的人是他,一旦永王复活了,他该作何解释?

怀疑他箭法太差徒有虚名都是轻的,更有甚者,直接就能把与永王相互勾连、放走永王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

“姮儿,你身在深宫行事有诸多不便,这件事情就不要管了。

老夫自会派人暗中彻查,不管永王是真死还是假死,也绝不能让他继续祸害大魏。”

“劳祖父费心了,小九对这件事情也是极为上心,而且她了解的内情比我要多,您不妨与她多做商议。”

“这个自然。”萧老国公应了一声,又有些担忧道:“姮儿,祖父瞧着你像是比从前憔悴了些,是身体还没有调理好,还是陛下……”

萧姮轻笑道:“祖父,我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怎可能还像小姑娘那样明媚动人?

至于陛下,我从来没有对他抱太大的希望,能够如过去这十几年一般相敬如宾便足够了。”

萧老国公长长叹了口气:“你和你母亲太像了,但你比她更加清醒。

清醒的人不容易受伤,却也很难得到真正的幸福。

说来说去,都是祖父对不住你们母女。

不仅没能保全她,也没能让你过得好。”

“祖父——”萧姮挽着他的胳膊,声音竟是多年没有出现过的娇柔。

一旁的寄梅嘴角弯了弯,眼睛却湿润了。

世间能让皇后娘娘彻底褪去外壳的人,如今也只剩下老国公了。

萧老国公笑道:“不说这些了,昨日我去田庄看你父亲了。”

萧姮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他已经不可能悔改了,您还去看他做甚?”

萧老国公道:“他毕竟还是老夫的儿子,这么多年不见,总是要去瞧一瞧的。

不过你放心,我并非是去与他叙什么父子之情,而是特意去敲打他几句。

今后他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你们也可安心度日,把他这个人彻底忘了吧。”

萧姮搅了搅手指:“他毕竟还是我的父亲,怎么可能彻底忘了?”

萧老国公有些哭笑不得。

他一直都觉得长孙女稳重,小孙女调皮,没想到竟是看错了。

“你非要想着他,老夫也没有办法。待会儿陛下要过来用午膳,你赶紧让人去好生准备。”

萧姮噗哧笑道:“您的长孙女若是连这点小事情都做不好,还怎么做大魏的皇后?

说起来我都十多年没有与您一起过节了,要不今日就留在宫里与您的曾外孙和曾外孙女一起过中秋,索性就不回去了?”

萧老国公哈哈笑道:“老夫倒是无所谓,反正在哪儿都有好吃食,在哪儿都一样赏月听戏,一样含饴弄孙。

只要事后你不怕家中的弟弟妹妹们登门吵闹就行。”

萧姮笑道:“知道您老人家儿孙满堂,疼都疼不过来。

我这个长女孙连排都排不上,就不上赶着自讨没趣了。”

祖孙二人又说笑了一阵,天庆帝带着太子来了,怀中还抱着肉嘟嘟的安阳公主。

太子年纪虽小,言行举止却极有气度章法,萧老国公赞赏之余,不免又有些心疼。

同样是曾外孙,小淘气比太子过得快活多了。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皇帝的儿子和将军的儿子,终究是不一样的。

所幸安阳公主从来不怕生,不待父皇母后同她介绍眼前的白胡子老公公是谁,她就直接扑进了萧老国公怀里。

萧老国公方才的那一点小小的心疼立刻就消失了。

小女娃白白嫩嫩的小脸主动凑到他脸颊边,奶声奶气地同他聊天,那咯咯的笑声比蜜糖还甜。

他正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突然一阵剧痛。

原来他的胡须已经落入了安阳那肥嘟嘟的小魔爪中。

“哎哟……你这小家伙的小手这么有劲儿啊,外曾祖父的胡子都要被你拔光了。”

天庆帝和萧姮赶紧上前帮忙,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萧老国公的胡须拯救出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老当益壮,亲授枪法(上)

晚间府里还有家宴,萧老国公没有在宫里多作停留,午膳后便向帝后告辞。

天庆帝和萧姮亲自将他送出了栖凤宫。

眼神中满满的不舍,为萧姮的样貌平添了几分柔弱。

不仅是天庆帝和太子,就连小小的安阳公主都感觉出了她的异样。

“娘,安阳亲亲……”粉嫩的小嘴在她的脸颊上叭叭叭亲了好几口,让萧姮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娘的小宝贝真懂事。”她用额头抵着女儿的小脑门儿,高挺的鼻梁把小小的鼻头都快挤没了。

安阳不舒服地哼了哼。

天庆帝将她抱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真真儿是半点委屈都不能受的,方才揪你外曾祖父胡须时,怎的那么厉害呢?”

安阳扭了扭小身子:“安阳要哥哥陪着去觉觉。”

天庆帝对小女的宠溺向来都是毫无原则的,他把安阳递给乳娘,对太子道:“珞儿,今晚还有宫宴,你随妹妹一并去歇着吧。”

“父皇母后也早点休息,儿臣先告退了。”太子行了个礼,带着宫人们随乳娘去了安阳的居处。

天庆帝用柔和的目光看着萧姮:“朕很多年都没有见过阿姮这个样子了。”

两人定亲时,萧姮十岁,他也不过是个未满十二岁的少年。

那时大夫人南蓉还在世,萧姮是大魏京城里活得最自在的贵女。

小小女童样貌尚未长开,只能称其为可爱漂亮,而非绝色美人。

出身将门却不会武功,偏生性格倔强得很。

他因身份所限不能时常出宫,便在定亲之后的第一次宫宴时,趁人不备将她带到了御花园的僻静处。

那时他还小,对男女之情也是懵懵懂懂的,只知道妻子都应该是喜欢丈夫的。

所以他大着胆子问萧姮喜不喜欢他,结果不仅没能等到想听的回答,还被她狠狠踩了一脚。

之后萧姮就一直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差不多四年的时间,他竟再也没有寻到与她独处的机会。

直到永王谋逆那一年……

天庆帝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大夫人走后,萧姮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她成了大魏京城最端庄贤淑的贵女,最高贵典雅的皇后,后宫诸妃和京中贵妇人人敬服。

可她的眼中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活泼灵动,没有了当年那股泼辣的劲头,一并消失的还有独属于女子的柔弱。

萧姮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轻声道:“十年未曾谋面,祖父是真的老了。”

天庆帝道:“如今小五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假以时日定能在军中树立威信,老国公便可以解甲归田,好生颐养天年了。”

萧姮笑道:“希望那一日早些到来,祖父是该好好歇一歇了。”

天庆帝拉起她的手,二人一起走进了正殿。

※※※※

萧老国公回到府里时,桓郁早已经到了。

将门子弟凑在一起,与文官府邸的公子们的聚会大为不同。

没有吟诗作对,没有抚琴吹箫,甚至于投壶等时兴的游戏都觉不够带劲儿。

在萧燦的带领下,萧炫、萧焰、萧烁,萧姵和桓郁,贝家兄弟,甚至年纪尚小的萧瑞和萧琅都是一身劲装,齐聚在定国公府最大的练武场。

凌氏拉着萧思怡,带着府里的一大群丫鬟和小厮也来凑热闹。

萧老国公循声赶到练武场时,萧瑞和萧琅小哥儿俩正似模似样地演练刚学会没多久的枪法。

萧瑞很快就满八岁,习武已经三年。

虽然国公府如今的规矩是嫡长子不允许上战场,萧燦却并没有因此降低对他的要求。

加之他自己也愿意努力,武功底子非常扎实,最基础的拳法和枪法都已经练得纯熟。

只见他把手中的短枪舞得花团锦簇虎虎生风。

萧琅却只有五岁,三个月前才开始习武。

他的个头儿还不及短枪一半高,使枪的动作有些凝涩。

但小家伙一招一式非常认真,反复练习父亲前几日刚教他的枪法,小脸红扑扑可爱极了。

凌氏在一旁笑得眉眼弯弯,话语中是满满的骄傲和得意。

萧思怡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心中竟生出了从未有过的艳羡。

原来做母亲得到的不仅是辛苦操劳,还有这样的满足和快乐。

如果她将来也做了母亲……

正想得入神,凌氏突然拽了她一下:“祖父来了。”

练武场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一起上前给萧老国公行礼。

萧老国公大声笑道:“你们几个过节还这般勤谨,莫不是为了哄老夫开心?”

萧瑞杵着手里的短枪,仰着小脸道:“业精于勤荒于嬉,孙儿们每日都勤学苦练,绝不敢敷衍曾祖父!”

“瑞哥儿好样的!”萧老国公伸出大掌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既然你们这般努力,老夫又岂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萧焰和萧烁赶紧凑到他面前:“祖父打算赏我们啥好东西?”

萧老国公睨了二人一眼:“每次都数你们两个臭小子最积极!”

说罢他看向萧姵:“小九,去拿老夫的青鸾!”

“是。”萧姵应了一声,朝练武场边的屋子跑去。

除了萧炫,在场的其他人都暗暗吃了一惊。

老国公(祖父)偌大的年纪,竟打算亲自教授他们一套枪法?

萧燦走到萧老国公身侧:“祖父,您昨日才刚回京,今日一早又去觐见陛下,是不是……”

萧炫笑道:“二哥不必担忧,祖父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坚持习武,从未有哪一日落下。

就连这些日子赶路,他老人家每日清晨也都要打一套拳,练几路枪法。”

他真是不忍心刺激二哥和小七小八,别看祖父已经年过花甲,他们三个加起来也绝非他老人家的对手。

萧燦不好再劝,但心里的担忧却丝毫未减。

萧姵很快就回来了。

她捧着手中的长枪单膝跪地:“青鸾已至,请祖父赐教。”

萧老国公脱去锦袍扔给萧炫,朗声道:“你们都是资质非常不错的孩子,老夫今日演示一套二十四路的枪法,且看你们能记住多少。”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老当益壮,亲授枪法(下)

诚如萧老国公所言,在场诸人的资质虽然参差不齐,但都远非常人可比。

只不过除却桓郁之外,其他人的武功皆源于萧家,而且基本都受过萧老国公的亲自指点。

尤其是萧炫和萧姵,两人都以为祖父的本事早已经全数教给他们,如今突然出现一套新枪法,怎么可能不心动?

不过,要说最紧张的人,非桓郁莫属。

他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老国公,但从前他只是友人之孙,如今却是孙女之婿,其中的差别不言而喻。

而且上一次他和小九去雁门郡,来去都比较匆忙,老国公并没有来得及的考校他。

相应的,他也就失去了让他老人家指点枪法的机会。

老国公今日突然来这么一出,其实就是冲着他来的。

别人不管学会一招还是二十四招,只关乎能力提升了多少。

他却无论如何都必须夺魁。

倘若输了,小九看笑话倒是无所谓,拂了老国公的美意,这辈子都无法弥补。

可夺魁真的太难了。

单论资质,他与小九和小五哥在伯仲之间。

但他们二人对老国公的武功非常熟悉,纵然是一套新的枪法,也总是有迹可循。

而他却几乎是两眼一抹黑,拿什么去和二人竞争?

不容他多想,萧老国公已经接过了萧姵手中的青鸾,纵身一跃就到了练武场正中。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萧瑞和萧琅,甚至是完全不会武功的凌氏和萧思怡,以及看热闹的小厮和丫鬟们,全都屏气凝神看了过去。

若非确定眼前的人真的是萧老国公,没有人会相信他已经年过花甲。

身姿矫健,出手如电,一杆青缨枪真如青鸾鸟一般飘逸灵活神出鬼没。

二十四路枪法很快就演示完毕了。

萧老国公收势,手一挥便把青鸾准确无误地插进了练武场边的兵器架。

场外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喝彩声。

然而,喝彩的人却只有看热闹的凌氏和丫鬟们。

就连同样不会武功的萧思怡和稍微会一点武功的小厮们都看呆了。

更不用提场中接受考校的众人,一个个依然沉浸在之前那精彩绝伦的枪法中。

萧老国公可不会给他们太多回忆的机会,他接过石柯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各自都说一说记住了几招。”

萧瑞咬了咬嘴唇,苦着小脸道:“孙儿……孙儿一招都没有看清。”

萧琅跟在哥哥身后,小声道:“孙儿也是……”

萧老国公被两个重孙逗得大笑不止。

萧燦揉了揉两个儿子的发顶:“才刚学会走就想跑,被你们两个捣蛋鬼这么一折腾,十招都只剩下六招了!”

他的话说到了萧焰几人的心坎上。

萧焰苦哈哈道:“二哥,你们父子三个太厉害了,我本来记住了十几招,如今脑袋里全都是糨糊,啥也记不得了!”

萧烁也道:“我也是,现下连起势都忘了……”

萧老国公哪里会信他们的鬼话,看向贝家兄弟。

“藏锋、离鸿,你们二人记住了几招?”

贝藏锋抱拳道:“属下资质寻常,虽已尽全力,却只记住了十二招。”

贝离鸿暗暗吐了吐舌头,也抱拳道:“属下愚钝,只记住了十招。”

萧老国公捋了捋长须:“藏锋向来勤奋踏实,此十二招定然已经熟记。

回去后多加练习,今后一定会另有领悟。”

“谢老国公赐教。”贝藏锋躬身表示感谢。

萧老国公看向贝离鸿:“离鸿头脑灵活,性子却不够踏实。老夫料定,你真正能够记牢的绝不会超过八招。

今后要多向藏锋学习,将来亦可有所成就。”

贝离鸿暗暗吸了口气,忙道:“属下记住了。”

萧老国公挑了挑眉:“燦儿、焰儿、烁儿,你们三人记住了多少?”

萧燦道:“回祖父,孙儿记住十八招。”

萧焰道:“回祖父,孙儿记住十三招。”

萧烁小声道:“回祖父,孙儿只记住了十招……”

“你们五个回去后要勤加练习,半个月后老夫亲自考校。”

五人齐声应是,心中皆是喜忧参半。

能得祖父(老国公)亲自教导,是许多人在梦里都不敢想的机会。

可方才他们看得清清楚楚,他老人家完全是老当益壮,哪里有半分老态?

就凭他们几个,半个月后还不得被他给练死……

萧老国公眼中闪过笑意,终于看向最优秀的三人。

萧姵暗暗拧了萧炫一把。

萧炫咧咧嘴。

这丫头到底啥意思啊?

祖父方才的招式虽然精妙,但他全都记下了。

小九和桓二弟的资质绝不亚于他,所以他们两个肯定也记住了。

在大家都记清楚的情况下,要想分出胜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下场比试。

祖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想把这套枪法当作见面礼送给桓二弟,顺便在萧家人面前捧一捧他。

身为大舅哥和好朋友,萧炫当然不介意帮这个忙。

但他没有忘记,他们中间还夹着一个小九。

他更不敢忘记,小九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她未必会如同其他姑娘一样,为了捧情郎上位,宁可委屈自己。

他甚至觉得小九有没有开窍都不一定,让她现在就把桓二弟当做情郎,难度实在是有些大。

那么,他究竟是不战而退,成全他们两个斗一场,还是与他们这对未婚夫妻拼了?

“小五?”萧老国公开始点名了。

萧炫讪笑道:“孙儿昨晚没睡好,脑子有些木了,记住了二十……”

“嗯?”萧老国公冷哼了一声。

萧炫赶紧道:“孙儿全都记住了,只不知能不能运用纯熟。”

萧老国公嘴角弯了弯:“小九呢?”

有了前车之鉴,萧姵哪里还敢撒谎。

她脆生生道:“我全都记住了!”

“很好!”萧老国公笑着看向桓郁:“阿郁呢?”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桓郁反倒是不紧张了。

他冲老国公抱了抱拳:“承蒙老国公厚爱,桓郁全都记住了。”

“今后随小九他们唤老夫一声祖父即可。”

“是,祖父。”

萧老国公点点头:“既然你们三个都记住了,那便轮番比试一场。

但有一点,只允许用老夫方才演示过的枪法。”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别出心裁的比试

萧老国公宣布规则后,萧姵等三人并无异议,开始准备兵器并商议比试的轮次。

另一边,萧焰揽着萧烁和贝离鸿的肩膀,三颗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议论起来。

萧老国公笑道:“你们几个臭小子又在憋啥坏呢?”

萧焰拍了拍另外两人,上前一步道:“回祖父,孙儿们觉得轮番比试不够精彩,而且也不公平。”

“哦?”萧老国公捋了捋长须:“说来听听。”

萧焰道:“单打独斗看似公平,其实很容易做手脚,体现不出比试者的真实水准。

孙儿们商议过了,与其轮番比试,不如每一轮皆是二对一……”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脚后跟就被人重重踢了一下。

“萧小七,你是不是最近闲得太难受了,这样的馊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萧焰一回头,就见萧姵瞪着俩大眼珠子,那架势就好像随时都会用掌中的黑缨枪给他一下。

“小九听我一言……”

“听你个头啊,你们不就是想看我们三个的狼狈样儿么?!”

切磋武艺又不是战场拼命。

三个武功悬殊不大的人在一起轮番比试,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打成平手。

精彩程度或许会大打折扣,但大家都能维持住最基本的体面。

假若真如他们几个所言,每一轮皆是二对一,他们三个岂非每人都要狼狈一次?

萧烁和贝离鸿凑上前道:“小九,你别把我们三个想得那么坏,我们这都是为你考虑。”

狗屁的为她考虑!

萧姵翻了翻眼皮,懒得搭理他们。

贝离鸿压低声音道:“小九,你就给句实话,这场比试你希望谁赢?”

萧姵不假思索道:“谁有本事谁就赢呗,这和我希不希望有什么关系?”

萧烁拐了她一下:“你傻不傻啊?小五哥不想赢九妹夫,九妹夫不敢赢你,你见谁都想赢,这还用比么?”

萧焰也道:“二对一就不同了,你们三个都会尽全力,这样的结果才是大家都希望看见的。

你自小就要强,哪里会稀罕别人相让?”

“歪理!”萧姵笑骂了一句,心里却认同了他们几个提出的比试方法。

萧老国公耳聪目明,把几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提高声音道:“小七几个的主意不错,比试就以二对一决出胜负。”

萧炫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乌鸦嘴。

方才他还在想,是不是要与这对未婚夫妻拼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果真是想不拼都不行。

小九和桓二弟会不会彼此手下留情他不得而知,但他们对付自己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

这一场比试的赢家待定,输家却肯定是他。

桓郁也有些头痛,萧家人丁兴旺是好事,可人一多想法就多,这等别出心裁的主意真够刁钻的。

他抱拳施礼:“祖父,未知这一场比试以什么来定输赢。”

萧老国公想了想,唤来一名小厮:“去寻三根线香。”

小厮应声退下,不多时便把线香寻来了。

萧老国公指着那线香道:“就以这线香为凭,余下最短者为胜。”

比试很快便开始了,依旧是抓阄决定次序。

第一场,萧家兄妹对桓郁。

三人天赋了得,基础也都十分扎实。

但使用的毕竟是新学的枪法,短时间内很难做到融会贯通。

尤其是对并肩作战的两人来说,非但做不到协同配合,甚至还有些互相扯后腿的意思。

结果虽然是桓郁落败,但线香只余一寸二分。

第二场,萧炫桓郁对萧姵。

比过之前的一场,三人的枪法都熟练了许多。

但因为对手和队友都发生了变化,萧炫和桓郁之间依旧难以形成默契配合,各自为战的结果让萧姵多坚持了一会儿。

但她依旧难以避免落败的结局。

负责看守线香的小厮禀报,余一寸二分五。

萧炫冲萧姵做了个鬼脸,小丫头够狠!

萧姵丢了一个白眼给他,你个大叛徒!

桓郁则咧了咧嘴。

就差那么一点点,自己又输了。

小九最厉害的地方还不是她的天分和勤勉,而是天生的那一股狠劲儿。

即便明知自己必然落败,她也要让对手付出最大的代价。

萧老国公拊掌大笑:“咱们家小九终于输了一回,实在是可喜可贺!”

萧姵把长枪往后一背,昂首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再来比过!”

看着“雄姿英发”的小妹妹,萧炫后背竟有些凉嗖嗖的。

第三场,萧炫不出意外地败得很惨。

都不用小厮宣布,在场的人都能看出,他的线香足足比之前两人的长出一寸多。

这当然不是他故意放水,更不是技不如人,而是萧姵和桓郁的配合近乎天衣无缝。

这一点不仅是萧炫和在场的其他人,就连萧老国公都颇为惊讶。

他对孙辈们的特点了如指掌。

小九和小五天赋相当,但小九更加心无旁骛。

正是她对武学的孜孜以求,弥补了她身为女子的先天不足,让她得以步入顶尖高手的行列。

但她和小五有一个共同毛病,那就是只愿意为主,不愿意为辅。

两人方才之所以无法做到协调配合,固然有枪法不熟的缘故,最重要的原因正是这一点。

当然,这个特点也都是他培养出来的。

毕竟萧家需要的是一军主帅,而非优秀的副手。

而桓二郎则不同,他似乎天生有一种大局观,需要他为主的时候能做到毫不退让,需要他为辅的时候也能做得完满无缺。

方才他与小五对战小九,之所以无法配合圆融,无非是他不想让小九垫底罢了。

这孩子……

萧老国公在心里赞叹了好一阵。

难怪谨夙兄如此看重这个孙子,实在是人才难得。

他扫视了一遍在场诸人,笑道:“今日乃是中秋佳节,总不能一整日都耗在练武场。

阿郁留下,其他人都回去洗漱换衣,待会儿都到福泽堂来,咱们好好吃一顿团圆饭!”

众人皆知他有话要单独与桓郁说,纷纷行礼告退。

萧姵冲桓郁挤了挤眼睛,这才随着萧思怡和凌氏一起走了。

桓郁弯了弯唇,走到了萧老国公身边:“祖父。”

萧老国公指了指身侧:“坐下说话。”

第一百一十九章 获赠青鸾,出府游玩

桓郁依言坐下,神态恭敬举止大方。

萧老国公愈发满意。

十七八岁便能做到胜不骄败不馁,眼前的的少年郎果然配得上他最优秀的小孙女。

“阿郁,这一套枪法乃是老夫十年前所创,从未示于人前。

今日老夫便将它和青鸾枪一并传授于你。”

桓郁大吃一惊,忙站起身道:“祖父,这太贵重了。”

方才老国公演示的枪法,不管是记得十招八招,还是二十四招尽数记牢,所有人记住的都只是招式。

真正的精髓需要长时间的习练才能领悟,而且领悟的多寡还得看各人的天分。

当然,若是能得到老国公的悉心指点,那又另当别论。

传授他枪法也就罢了,毕竟老国公是真心疼爱小九,这也算是爱屋及乌。

可那青鸾枪……

很早以前桓郁就听桓老郡公说过,萧老国公年轻时曾得到了一对极为出色的长枪,青鸾和赤凤。

这一对长枪跟随他征战沙场数十年,为大魏立下了不朽功勋。

如此至宝,老国公本应留给萧家子弟,没想到他却打算传授给自己。

这实在是太意外了,让他如何能承受?

萧老国公摆摆手:“不过是个物件儿罢了,若非跟随老夫征战数十载,与其他的兵器又有什么区别?

赤凤枪在雁门郡,老夫打算留给将来的军中主帅。

如今小九与你定了亲,她自是无法做老夫的继承人,赤凤枪便是小五的了。

将来小九与你夫妇一体,青鸾枪给了你也就等于给了她,你们二人定要齐心协力,不枉老夫对你们的期望。”

“请祖父放心,我与小九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桓郁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萧老国公笑道:“好孩子快起来,老夫再好生提点你几招。”

※※※※

老国公回京,对于定国公府而言是天大的事情。

加之世子新承爵,弋阳郡主定亲,真正是三喜临门。

因此今年的中秋家宴极尽热闹,萧家旁支的人也来了一大群。

大家都非常清楚老国公最忌讳什么,所以并没有人敢提及离府养病的萧思谦,家宴上一派和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酒宴也接近了尾声,萧姵有些坐不住了。

虽是同一个月亮,在不同的地方欣赏,效果完全不一样。

就拿魏京来说,最佳的赏月地点当然不是国公府,而是玉带河。

当然,对于萧姵而言,赏月还在其次,不愿意拘在府里才是真的。

萧老国公正与几位老亲戚闲话,余光正好瞥见她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他冲小孙女招招手:“小九过来。”

萧姵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容,快步走到他身侧:“祖父找我有事儿?”

萧老国公笑骂道:“你那椅子上是有钉子么?”

“没有没有。”

“那你不好好坐着,扭来扭去做甚?”

萧姵嘿嘿笑道:“祖父,孙女想去玉带河赏月……”

萧老国公故意板着脸道:“岂有此理,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你偏要来扫兴。

玉带河的月亮比咱们府里的圆,还是比咱们府里的大?”

“人家早就约好的——”萧姵不干了。

除了几个节日,大魏京城平日里都实行宵禁。

尤其是下半年,就只有七夕和中秋可以彻夜游玩。

今年七夕她还在行宫,闲得都快发霉了。

好容易才熬到中秋,谁还想在府里待着?

萧老国公挑眉:“原来是和你那小女婿约好了。”

萧姵又堆起了笑容,只要能放她出去玩,祖父爱说啥就说吧。

“咳咳咳……”坐在萧老国公另一侧的一位旁支的老头儿轻咳了几声。

“老公爷,就让孩子们出去玩吧。我们在郡主这个年纪的时候,不也一样跟家里待不住么。

咱们老兄弟几个凑在一起喝茶聊天听听戏,照样快活得很。”

萧姵笑眯眯道:“多谢三叔祖,过几日小九去府上陪您聊天,顺便送一班新出的小戏给您鉴赏。”

那老头儿门牙掉了一颗,说起话来有些漏风,笑得倒是非常开心。

“郡主最是懂事乖巧,难怪老公爷最疼的就是你。”

老国公撑不住也笑了:“去吧去吧,省得老夫还落下一个刻薄的名声。”

萧姵应了一声,又去与其他长辈打了个招呼,这才同桓郁一起出了福泽堂。

走出大门没几步,萧炫等人就追了上来。

“小九,你这是打算吃独食呢?”

萧姵顿住脚,扭头看着他们:“早起我就问过你们的,谁都说不想去。这才过了多久,怎的个个都这么积极?”

萧炫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今日亲戚来得太多,咱们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萧姵瞥了他身后一眼。

除了萧焰萧烁和贝家兄弟,萧思怡也赫然在列。

“小姑姑?”萧姵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萧思怡有些别扭道:“小九,有话咱们出去再说。”

萧姵瞬间就懂得了萧炫话里的意思。

那些亲戚中,爱操心别人终身大事的大有人在。

她这个小的定了亲,几位兄长却还没有动静,那些人可不得操心一下?

小姑姑就更不用提了,十七岁的女孩子,几个月前又退了亲事,更是那些“热心肠”的亲戚们重点帮扶的对象。

她接过沉烟手里的披风给萧思怡披上:“走吧,咱们得快一点,别让阿际和晓寒他们等太久。”

一行人去了马厩,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很快便从侧门处高高兴兴地出了府。

国公府附近皆是勋贵和重臣府邸,虽然家家张灯结彩,却也算不得热闹。

直到出了信义坊,街上的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虽然不及上元节那样熙熙攘攘,却也别有一番味道。

过了玉桂坊、流金坊,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玉带河边。

这里并非遍布小吃店的那一段,河面更宽,而且两岸遍植垂杨柳。

中秋时节,杨柳早已不似春夏那般青茂,但因为聚集的人太多,倒也不觉清冷凄凉。

“哥,小九——”

几人刚站定,远处就传来了桓际的呼喊声。

萧姵冲他挥了挥手:“阿际,快过来——”

不多时,桓际就带着花晓寒等人过来了,后面居然还跟着花轻寒。

第一百二十章 玉带河上,美人似月

文渊侯府距离此间比定国公府要远很多,因此桓际才说让桓郁和萧姵在河边等他们。

没想到他和花家兄妹却反过来等了好半天。

走到近前,桓际忍不住埋怨了几句。

趁着桓郁等人同花家兄妹寒暄的当口,萧姵把他拽到一旁:“喂,你这么早就把晓寒给拐出来了,花伯母有没有揪你耳朵?”

“说什么呢!”桓际拂开她的手:“我哥昨晚特意交代,让我们抓紧一些,说什么来晚了咱们的船就找不到好位置。

我好容易才哄得花伯母松口,怎的你们反倒是磨磨蹭蹭的?”

萧姵笑道:“对不住啊,家中来了好些亲戚,我们也是费了半天口舌才脱身的。”

桓际道:“方才我听人家议论,说今晚京中叫得上名号的戏班子都会登台。

你们雇的船呢,晚了占不到好位置,再好的戏也看不清。”

“没想到你也好这一口。放心吧,京里所有的戏班子我都熟得很,你喜欢听哪一出只管点,大不了我请他们到咱们的船上唱,这不比同人家挤在一起听舒服?”

桓际撇撇嘴:“那可不一定,照你的主意的确是舒服了,可气氛也没有了啊?”

萧姵拍了他一下:“哪儿那么多的废话,我那不是顺着你的意思说的么!”

桓际还想辩驳,就听见桓郁招呼他们:“小九、阿际,船来了。”

“来啦。”萧姵应了一声,与桓际一起走到桓郁身侧。

众人一起看向河面,只见最大的一条画舫已经缓缓停靠在岸边。

一名四十多岁的船娘跳下画舫,行过礼后对萧姵和桓郁道:“请九爷和贵客们登船。”

萧姵笑道:“有劳郭娘子。”

说罢她挥了挥手,示意大家登船。

桓际扶着花晓寒,萧炫扶着萧思怡,萧焰几人跟随在他们身后,依次登上了画舫。

桓郁轻声问身边的男装少女:“小九方才和阿际说什么呢?”

萧姵道:“说听戏的事儿呢,我从前竟没看出来阿际也好这一口。”

桓郁笑道:“他就是爱热闹,哪里是真的喜欢听戏。”

“那你呢?”萧姵偏过头看着他。

桓郁并不愿意为了讨好心上人去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他老老实实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完整地听过一出戏,不过……”

萧姵翘了翘小嘴:“我就知道是白问,就你那郁闷的性子,让你听戏也是为难,快走吧,轮到咱们俩了。”

见她动作利索地跳上画舫,桓郁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九啥时候才能多点耐心听他把话说完?

世上他不喜欢的东西多了,但只要她喜欢,他都愿意陪着她一样样尝试。

月亮已经升起,玉带上各种船只来回穿梭,灯火将整条河映照得灿若星空。

最大最华丽的画舫,一群衣着华贵相貌绝佳的年轻人,无疑是非常吸引人的。

有人与他们相熟,刻意命船夫将船只靠拢,寒暄之后又各自散去。

有人仅仅是识得他们的身份,只吩咐船夫保持一定的距离,并不敢主动招惹贵人。

也有那完全不认识他们的人,对这条最大的画舫充满了好奇。

距离他们百尺开外的河面上,就有一条花船不疾不徐地尾随。

一名三十多岁常随打扮的男子立在甲板上观察了许久。

“周大爷,河面上风凉,您要不回去添件衣裳喝口热茶?”船娘怯生生地问道。

周姓男子偏过头,目光却依旧锁定着前方的画舫。

“这是谁家的公子小姐出游,好大的排场。”

船娘是半个月前才到京城讨生活的,除了雇佣她的主子,连街坊邻居都能没认全,更别提京城里的贵人们。

她连忙道:“奴家也是刚到京城,不曾识得京中贵人。”

“罢了。”周姓男子终于收回视线,朝客舱走去。

客舱中,一名衣着十分华丽,大约二十四五岁的男子歪靠在椅子上,正仔细聆听一名美貌歌姬弹唱。

他弯起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一下下敲着节拍,模样看起来十分享受。

周姓男子轻轻合上舱门,缓步走到他身边:“主子。”

男子抬了抬眼皮:“没跟丢吧?”

“主子放心,一直跟着呢。”

“可曾打听到他们的身份?”

“未曾,不过小人已经派人乘小船去打探了,很快就能有消息。”

男子皱了皱眉,方才还觉得动听之极的弹唱声,突然间变得有些聒噪。

“好了,别唱了。”

弹唱声戛然而止,美貌歌姬抱着琵琶站了起来。

男子挥挥手:“梅娘先退下吧,待会儿再来伺候。”

歌姬福了福身,迈着小碎步走出了客舱。

“王爷喝杯茶暖暖身子。”周姓男子替他倒了杯热茶。

男子坐直身子,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周宪,你也坐下喝杯茶吧。”

“谢王爷。”周宪小心翼翼地坐下,为自己也倒了杯热茶。

被称作王爷的男子端起茶杯晃了晃:“魏国果真强盛,连女子都比离国的动人多了。”

周宪的心脏突突了两下,忙道:“王爷说笑了,魏国女子无非身材更高挑些,若只论相貌,与我离国美人各有千秋。”

若非为了三皇子,他真是不想伺候眼前这位爷了。

明摆着方才那位女子就是惹不起的那种人,这位爷却偏要去招惹。

您还真当这里是离国京城,仗着皇帝陛下亲弟弟的身份想干嘛就干嘛?

这里是国力最强的魏国,谁会把你这个离国的闲散王爷放在眼里?

王爷轻笑了一声,啜了一口茶。

他诸葛越好歹也是离国皇帝嫡亲的弟弟,没想到连侄子身边的狗腿子都敢看不起他。

“周宪,你跟在辰儿身边多少年了?”他淡淡问道。

周宪忙道:“小人是辰皇子开府那一年才到皇子府伺候的。”

诸葛越笑道:“那也不算长嘛,辰儿十五岁开府,现下他也才十七岁。”

周宪暗暗握了握拳,没有再接话。

诸葛越觉得有些无趣,又歪在了椅子上。

他是两日前才到的魏京,用的是离国商人的身份。

今日恰逢中秋,他在客栈中觉得无聊,便雇了一条花船游河。

没想到竟让他看见了一位如月般皎洁动人的女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福气最好的蠢猪

以诸葛越的身份和年纪,见过的女人实在太多。

环肥燕瘦,单是他府里的美人就多得连他自己都记不清。

可从来没有哪一位女子,只凭一个侧影就能让他念念不忘。

因为距离太远,他的眼力又算不上顶好,甚至没能看清那女子的面容。

不过他还是看清了她的发式,的确是一名未婚女子。

只不过她身边似乎有人相陪,登船的时候那人还扶了她,两人看起来还颇为亲热。

那名男子的样貌他也没有看清,但单看那身材和气质,就绝非等闲之辈。

他的胆子还没有大到敢在别的国家肆意妄为,甚至做出争夺女人这种事。

但他既然遇见了这般堪比月中仙子的美人,总要一睹芳容。

否则他岂非要害半辈子的相思病?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没有再说话,各自认真品茶。

大约一刻钟后,客舱的门被人敲响了。

周宪站起身走过去把门打开,一名看起来十分精干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小人参见王爷。”他躬身行了个礼。

诸葛越放下茶杯,温声道:“可有打探清楚?”

年轻人回道:“打探清楚了,今晚包下那画舫的人是魏国定国公府的萧九爷。”

身为离国王爷,诸葛越对其他国家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

魏国定国公府姓萧他知道,魏国皇后是萧家的姑娘他也知道。

但具体到萧家都有些什么样的人,排行第九的是哪一位他就不太清楚了。

年轻人见他一脸懵懂,忙解释道:“萧九爷就是弋阳郡主。”

诸葛越白了他一眼。

早说弋阳郡主不就得了,真是啰里啰嗦的!

“那位美貌的姑娘呢?”他追问道。

年轻人道:“那位姑娘是弋阳郡主的小姑姑,云汐县主萧思怡。”

“萧、思、怡……”诸葛越反复咂摸这三个字,只觉得这名字和人一样动人无比。

年轻人偷偷看了周宪一眼。

这位王爷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余下的事情他还要不要接着回?

周宪闭了闭眼睛,他怎么会知道!

大约念了十几遍,诸葛越才终于回过神来:“你接着说啊。”

年轻人赶紧道:“除了她们二位,其他人中还有弋阳郡主的未婚夫婿,天水郡公府的二公子桓郁。

另外还有他的弟弟三公子桓际以及他的未婚妻,文渊侯府的三姑娘花晓寒,还有她的哥哥……”

“打住,打住……”诸葛越的脑袋都被绕晕了。

未婚夫婿的弟弟的未婚妻的哥哥……

这人说话就不能利索点儿,再这么下去恐怕会把魏国人全都扯进去。

年轻人闭上嘴,抬起头看着他。

诸葛越深吸一口气:“你只说云汐县主的事情就行了。”

“是,云汐县主自幼便和魏国广陵王定下亲事,如果不是为了替老广陵王守孝,她也不会拖到十七岁才出嫁。

年初时他们二人总算是要举行婚礼了,没曾想那广陵王私德不修,竟与庐江王为了争一个女人把胳膊都给打折了。

萧家一怒之下就毁了婚约,把已经抵达谯郡的云汐县主又接回了京城。”

关于萧思怡和广陵王的婚事,能打听到的就只有这些,至于内里的实情,就不是随便谁都能知晓的了。

可就是这么几句话,直接把诸葛越的肺都气炸了。

天底下居然有福气那么好的蠢猪?

有了天仙一样的未婚妻,竟还与人去争女人。

争女人也就罢了,你好歹看一看时机对不对啊?

眼瞅着就要大婚,天仙美人就快到手了,那只蠢猪居然……

换作是他,就算再是风流花心,看在美人的面上也得收敛个十年八年。

诸葛越捶胸顿足,恨不能把广陵王拖来揍一顿。

“这般美貌的女子,即便毁了婚约也绝不会无人问津。

如今半年都过去了,她是否又重新寻到别的亲事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诸葛越的心里竟有几分雀跃。

倘若萧思怡没有这样的遭遇,以她如今的年纪,应该都有儿女了。

可她偏生遇到了广陵王那只蠢猪,弄得都快十八岁了依旧待字闺中。

有了这么个波折,萧思怡想要再寻婆家不难,但要想再寻到身份不输广陵王的夫婿,恐怕就不那么顺利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似乎也有机会呢!

正月二十七乃是魏国天庆帝的寿辰,明年他的皇兄有意派使团前来贺寿。

假若他能趁此机会向天庆帝提亲,说不定……

诸葛越越想越开心,居然笑出了声音。

周宪和年轻男子面面相觑,云汐县主与王爷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她有没有找到婆家,他高兴个啥?

这位爷大概已经忘记了,他虽然尚未迎娶正妃,可府里女人的数量都快赶上皇帝陛下的后宫了。

若非那些女人太能折腾,他又何必偷偷摸摸溜到这儿来折磨他们?

人家云汐县主又不傻,好容易才从狼窝里跳出来,转身又落进他这个虎穴?

年轻男子不敢不回答诸葛越的提问,接着道:“回王爷,云汐县主尚未另寻亲事,最近半年她一直在忙着开善堂。”

诸葛越心情更好了。

萧思怡没有另寻亲事,也就是说今晚搀扶她的男子与她不是那种关系。

开善堂说明她不仅心地善良,还是个有能力有志向的女子。

而且,善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弄好的,她至少要花费一年的时间才能初见成效。

也就是说,至少在离国使团抵达魏京之前,萧思怡是没有空闲谈婚论嫁的。

拿定主意,诸葛越正色道:“周宪,吩咐船娘加快速度追上去。”

周宪眉梢动了动:“王爷,定国公府、天水郡公府、文渊侯府,全都是魏国最有权势的人家。

您的身份不便暴露,万一……”

诸葛越不以为然道:“本王现下就是个商人,通关文牒里写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暴露身份?

况且本王又没有打算去做什么,只不过是想要一睹佳人的芳容而已。

你们虽然是辰儿的人,但本王却是他嫡亲的叔叔,难道还支使不动你们?”

周宪暗暗咬牙:“是,属下这就去办。”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睹芳容的代价(上)

画舫在河面上缓缓行驶,徐徐的微风带来阵阵清香。

不时传来的声声丝竹,为热闹的中秋夜平添了几分清新雅致。

萧姵倚在窗边,一边品尝着杯中的桂花酿,一边望着匆匆离去的另一只画舫。

“桓二哥,曹锟是怎么了?从行宫回来后咱们也遇见过他几回,可他每回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说不上几句话就跑了。

他躲着我勉强算是情有可原,毕竟曾经有过矛盾。

可我记得你从前和他关系很不错,他有什么好跑的?”

桓郁自是知晓其中的缘由,但他真是不太想告诉萧姵。

他略顿了顿才道:“我和曹锟从前只是认识而已,小九从哪里看出我和他关系很不错的?”

“这还用说嘛!”萧姵晃了晃杯中的佳酿:“我在小戏台上揍曹锟,也就是与你初次见面那一回,他一见到你就以表字相称,难道还不算是关系不错?”

桓郁道:“原来你还知道我有表字啊?”

萧姵非常难得地善解人意了一回,笑道:“桓二哥是想让我也用表字称呼你?”

桓郁大为惊讶,小九这便算是开窍了?!

孰料萧姵却瘪着嘴道:“好端端的搞那些做甚,听着怪别扭的。

就拿我来说吧,姐夫、祖父、家中长辈,还有同辈的兄姐和朋友们,谁都知道我有表字,可大家都只叫我小九。

或者就像晓寒那样,直接叫名字也挺好。

谁要是冷不丁唤一声‘含之’,我自个儿都反应不过来人家是在叫我。”

她都这么说了,桓郁还能说什么?

“听你这么一说,是有那么点别扭,一家人么,还是要以舒服为主。”

萧姵把杯中佳酿喝光,又道:“别想岔开话题,你还没说曹锟到底为什么跑呢?”

桓郁无奈,只好道:“那日你教训他之后,可曾听见他说的话。”

“听见了啊,不就是被他骂了一句么?”

“那一句之后,他还说你整日扮成个男的吃喝玩乐招蜂引蝶到处惹祸。

还说京城里的纨绔算什么,你才是纨绔界的扛把子,这一两年京里的贵族子弟都被你挤兑得快没活路了。”

萧姵的眼中流露出别样的神采:“曹锟这厮五大三粗的,没曾想还有如此伶俐的口齿。

早知他这么看得起我,怎么着也得给他点实实在在的好处!”

桓郁被她逗笑了:“后面还有一句,你想不想听?”

萧姵催促:“赶紧说啊!”

“他说……将来哪个要钱不要命的娶了你,那才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萧姵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他怕的是你这只要钱不要命,倒了八辈子血霉的猫!”

正笑得肚子痛,突然就听见一声巨响,画舫也跟着剧烈摇晃了一下。

萧姵没有丝毫防备,整个人直往前冲。

桓郁连忙扶住她,其他人也各自稳住身形,一起凑到了窗边。

“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撞到别的船了?”

“咱们出去瞧瞧。”

众人正打算出舱,外面的人已经吵了起来。

能够经营偌大的画舫,船主郭娘子自然不是寻常的温良妇人,性格泼辣之极。

她的声音盖过了所有人,听起来又尖又亮。

“你们是没长眼还是根本不会驾船?偌大的玉带河不够你们横,居然横到了老娘的头上!”

对方的气势远不及郭娘子这么足,但也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这位大娘子莫要如此咄咄逼人,方才已然解释过了,今日的事情并非我等故意为之。

况且你的船只并无任何损伤……”

“啊呸!要不是老娘眼疾手快,方才就直接掉河里了。

还有我船上的贵客,若是哪一位受了惊吓,你就等着吃官司吧!”

对面的男子正是周宪,他突然侧过身子:“主子,您怎的出来了?”

瞧着一脸正经走出客舱的诸葛越,周宪只觉心脏都有些承受不了了。

另一边,萧姵等人也来到了甲板上。

众人凝神看了过去,只见对面船舱中走出来的人是一名大约二十四五岁,衣着华丽的男子。

他身侧的人是一名常随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是方才与郭娘子争吵的人。

身后跟着七八名年轻男子,都是仆从打扮。

诸葛越哪里肯错过这等良机,刚一站定,一双眼睛迅速锁定了对面那道娉婷婀娜的身影。

不出他所料,云汐县主萧思怡果真是绝色姿容气质若仙。

不枉他冒着风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萧姵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登徒浪荡的男人。

尤其是眼前这厮,居然敢当着他们几兄弟的面对小姑姑不敬。

当他们这一群人都是好欺负的么?!

正待发作,耳边传来“扑通”“扑通”两声水响,对面船上有两人突然掉进了河里。

诸葛越终于醒过神来,转身道:“怎么了,怎么了?”

一名仆从忙道:“主子,也不知怎的,王武和孙敢一下子就掉下去了。”

诸葛越怒斥:“那你们还干站着做甚,还不赶紧救人?”

那仆从道:“小人……小人们都不会水……”

“你们闹够了没有?!”萧姵厉喝一声,足尖一点纵身跃到了花船上。

诸葛越突然感觉有些冷,赶紧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他并没有见过萧姵,但方才刚听那仆从说了萧家的事情。

眼前这名少年……

他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你大爷的!

这人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诸葛越松开手,冲萧姵拱拱手:“未知这位是……”

萧姵冷声道:“大魏定国公府萧九!”

诸葛越只觉更冷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没有见过一个十几岁小姑娘能有这等气势……呃……杀气。

不过他并不后悔,好歹他一睹芳容的目的达到了。

况且萧九再厉害,也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儿就把他怎么样吧?

萧姵把他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冷笑道:“你又是何人?”

诸葛越又拱拱手:“在下乃是离国商人,前来魏国京城贩卖货物的。”

萧姵眯了眯眼睛。

商人她见得多了,眼前这一位的确是有那么些铜臭味儿。

不过,离国几乎是举国经商,这一点说明不了什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睹芳容的代价(下)

萧姵打量诸葛越的同时,桓郁和萧炫也纵身跃到了她身边。

桓郁看了周宪一眼,又看向其余的几名仆从。

正待发问,船主带着几名船夫和船娘过来了。

船主对周宪道:“周大爷,这一段河水非常深,掉下去的两位爷恐怕……”

他方才就在落水那两人身后不远处,把他们下水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那两人一看就是熟识水性的,哪里需要人去救?

可他做这一行几十年了,稀奇古怪的事情见得多了。

假若姓周的和他主子非要出这笔钱,他干嘛不挣?

所有的仆从皆是三皇子府的侍卫所扮,周宪对他们的能力非常了解。

王武和孙敢是所有人中武功最好的,且都熟识水性。

玉带河的水再深,也绝不可能把他们淹死。

周宪虽然想不明白二人为何突然跳进河里,但这个举动在他看来简直愚蠢至极。

王爷方才的确是有些孟浪,但弋阳郡主他们生气归生气,也不可能因此就怀疑他们的身份。

行商之人,多灌几口黄汤后见色起意甚至色胆包天都是正常的。

但王武和孙敢突如其来的举动,怎可能不让弋阳郡主他们生疑?

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别人的地盘上,谁能经得起盘查?

更何况瞧这几人的架势,他们配得上“强龙”这个词么?

周宪皮笑肉不笑地对那船主道:“烦劳船家帮个忙,务必将他们救上来,我家主子定然重重有赏。”

船主得了准信,带着几名船夫用最快的速度下了河。

周宪的分析基本没有错。

正是因为王武和孙敢的行为太过诡异,萧姵几人哪里肯信诸葛越的话。

桓郁道:“先生乃离国商人,此行打算贩卖何种物品?”

诸葛越笑道:“丝绸、瓷器、粮食……只要是魏离两国允许贩卖的物品,在下都做。”

萧姵嗤笑道:“既是合理合法做生意,你那两名仆从为何要躲?”

“这……”诸葛越忙解释:“郡主方才也听见了,他们乃是失足跌进河里,并非是故意躲避。”

“这话你自己信么?”萧姵看向正在水中努力寻人的船主和船夫们。

“待会儿他们若是能把你的仆从救起来,本郡主就给你们主仆一次辩驳的机会。

假若连尸首都找不到,本郡主就只能请你们去大牢里住几日了。”

诸葛越的手心都汗湿了。

这死丫头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怎的这么难对付!

诸葛辰那臭小子也是,出了那么大的价钱,养的都是些什么废物?

弋阳郡主又不是青面獠牙,居然就把他们直接吓到河里去了!

月若银盘,把河面照得更亮,来往的船只也更多了。

热闹依旧,丝竹声也依旧,他们这边却是异常安静。

终于,哗啦啦一阵水响,船主带着船夫们上了岸。

见他们两手空空,诸葛越都想骂娘了。

那两个蠢货该不会是真的被龙王爷招去做女婿了吧?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他真的要去吃魏国的牢饭?

船老大抖了抖身上的水,这才走到诸葛越面前:“这位爷,小人们已经尽力了。”

诸葛越给周宪使了个眼色。

周宪从袖中摸出一个十两的银锭子递了过去:“船家拿去买些酒菜吃食暖暖身子吧。”

船主自是没有意见,满脸笑容地接了过去:“小人们谢周大爷赏。”

待船主和船夫船娘们退下,萧姵才道:“对不住几位,你们恐怕要在大魏多待些时日了。”

离国与大魏这几年来往颇多,即便查明这些人的身份,大魏也不可能真的把他们怎么样。

不过,这些人越是躲闪,就越能说明他们绝非普通的离国商人。

所以萧姵打定主意,总要在浪荡子交待身份之前,让他吃些苦头。

诸葛越自是不依。

他大声疾呼道:“郡主若是不信在下身份,可以认真查验通关文牒。

如此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等扣押在魏国,恐将影响两国之间的关系。”

萧姵笑道:“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商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本郡主听说,明年万寿节各国都将派使团前来大魏给吾皇贺寿。

待离国使团到了之后,本郡主亲自去会同馆拜会贵国正使,一定把你的事情详细告知于他。

假若你的身份没有问题,本郡主亲自送你出大牢。

想来贵国一定能体谅本郡主的做法,不至于因此耿耿于怀。”

诸葛越快被气死了。

可他的身份是万万不能暴露的。

身为离国王爷,这般遮遮掩掩地潜入魏国,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见他说不出话了,萧姵转身吩咐贝离鸿:“小贝,你马上带几个人把他们送去府衙,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贝离鸿应了一声,点了几名护卫也跳到了花船上。

不多时,花船加快速度朝岸边驶去。

重新回到画舫上,萧姵的小脸依旧绷得紧紧的,半分笑意皆无。

一直没有开口的萧炫给桓郁使了个眼色。

从前哄小九开心是他们几个兄长的责任,如今有了妹夫,他们当然不能越俎代庖。

更何况他们还有任务,遇见这么糟心的事情,小姑姑那边也得好好劝一劝。

桓郁点点头,表示自己完全没有问题。

萧炫笑了笑,带着其他人一起走进了船舱。

船舱里,萧思怡正杵着下巴看着窗外。

萧炫示意其他人保持安静,他自己则缓步走到了萧思怡身边。

“不过是个醉酒的登徒浪子,小姑姑何必这般在意?”

萧思怡轻声道:“我在意的不是今晚这个孟浪的人,而是有些烦了。”

萧炫笑道:“说来说去,也只怪四叔祖母把小姑姑生得太好看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被人看上几眼也无伤大雅。

更何况小姑姑乃是女子,只要自己不想,抛头露面的机会并不多。”

萧思怡噗哧笑道:“小五,你这是经验之谈么?要论相貌,你只有比我更好的。

这些年你每次回京城,必有贵女们对你围追堵截,你难道不烦么?”

萧炫道:“小姑姑这么说,我可是会不好意思的。”

萧思怡瞪了他一眼:“你那脸皮比小九也不差多少,还不好意思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小九的特殊癖好

萧姵和桓郁来到船舱门口,恰好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她撅着嘴走到萧思怡面前:“小姑姑在背地里说我坏话!”

萧思怡抿嘴笑道:“我这是在夸你,况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能是背地里呢?”

说着就将萧姵拉到在她身侧坐下,又赶紧倒了杯茶:“九爷仗义相助,小女子敬你一杯茶聊表谢意。”

“这还差不多!”萧姵正好有些渴了,接过茶杯喝了一大口。

萧炫冲桓郁挑了挑大拇指。

从前小九生气,他们兄弟几个轮番上阵,一时半会儿的绝难见成效。

可桓二弟只用了不到一刻钟,就让他们萧家的小霸王消了气。

这样的本事真是让他由衷地佩服。

桓郁弯了弯唇,在他身侧落座。

小九根本就是个不需要人哄的姑娘,似今日这等小事,连劝说都不需要。

他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听那姑侄二人说话。

其实萧思怡只和诸葛越打了一个照面,因位厌恶对方那太过露骨的眼神,她立时便退回了船舱。

加之萧姵等人之后又离开了画舫,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情她只是略听清了一部分,并不了解实情。

此时见侄儿侄女们都回来了,她忍不住向萧姵打听方才舱外发生的事情。

“小九,方才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寻常的客商的胆子应该不至于那么大。”

萧姵道:“小姑姑猜得不错,这条画舫如此显眼,他只需随便派人打听就能知晓咱们的身份。

假若他只是寻常的客商,绝不敢主动上前招惹。

更何况他还是离国人……”

“离国人?”萧思怡轻呼了一声。

萧姵点点头:“这一点他应该没有撒谎,不过这也更加证明了他的身份十分可疑。

大魏远比离国强盛,离国商人不远千里来到大魏,目的只可能是赚钱,绝不敢惹事。

这人之所以敢如此孟浪,除却本身风流好色之外,想来是平日里霸道惯了。

他浑然忘了这里乃是大魏京城,而非能容他放肆的离国京城。”

萧思怡秀眉微蹙:“如此看来,他恐怕与离国皇室有所瓜葛。”

一旁的萧炫笑道:“那又如何?离国虽也算富庶,但国力远比大魏弱得多。

即便他们的皇帝亲临魏京,也不敢放纵太过。

更何况是他自己不肯表明身份,活该被小九送去府衙吃牢饭。”

萧姵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刚才之所以生气,纯粹就是因为小姑姑被人冒犯。

现下事情基本算是解决了,她如何还愿意谈论那些败兴的人和事。

听得舱外愈发热闹,她扬声问道:“七哥八哥,戏台子快到了吧?”

她说的戏台子,其实是一艘重新布置装新过的大船。

由官府牵头,京中富户出资,把京中最有名的戏班子和名角儿请到此间,在中秋这一晚为京城百姓唱一个通宵。

其实绝大部分的人都和桓际一样们,并不是真正喜欢听戏,更谈不上懂戏,基本上都是来看热闹的。

有钱有势的人自不必说,都是自家雇大船夜游,就连寻常的百姓也愿意花几个铜板和亲戚朋友们一起雇一艘小渔船前来凑热闹。

至于名角儿们唱了些什么,好些人根本不在意。

萧焰正趴在窗边,听得萧姵询问,便回头笑道:“快了,就是船太多,咱们恐怕很难找到好位置了。”

萧烁也笑道:“你们大家都想吃些什么,卖吃食的小船来了。”

一年一度的中秋,不仅是赏月听戏的好时节,也是各家小商小贩发财的好时机。

他们驾着轻快的小船在河面上穿梭,一晚上的收入至少能顶平日一个月。

听他这么问,大家都把自己想吃的东西告知萧烁。

不多时,各种各样的小吃食就把桌案给摆满,戏台上的戏也正式开演了。

萧焰方才的话不过是开玩笑,郭娘子家祖祖辈辈都在玉带河上经营画舫,俨然是这一行的翘楚。

别说没有人敢与她争抢,就连负责管理戏台子的衙役都提前给她留了最好的位置。

当然,衙役们主要还是看贵客们的面子,毕竟能够雇得起郭家画舫的人,绝对是非富即贵。

画舫刚停稳,萧姵等人就走出了船舱。

花晓寒笑得跟个孩子一样,指着戏台上的人物对花轻寒道:“哥,这是不是你和萧姵年初刚写的《玲珑传》里的玲珑姑娘?”

花轻寒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有一丝淡淡的苦涩。

不过短短的半年而已,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他和小九合作写成的戏本子已经排演,却再也没有了后续。

他和绝大多数苦读诗书的少年郎一样,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花费在吃喝玩乐上。

小九当然也是一样的,只不过她的时间和精力大部分都用来习武了。

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空闲的时候谁都会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追随小九近八年,她空闲时喜欢听戏,他自然也只能跟着听戏。

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小九的癖好有些特别。

她的喜欢和别人的喜欢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别人喜欢听戏,要么喜欢唱腔,要么喜欢故事情节,更有甚者,就是喜欢某一位名角儿。

小九却不然,她单纯就是冲着开心来的。

结局悲惨的自不必提,就连过程悲惨的都接受不了。

一开始她逼着人家改戏本子,后来索性自己动手写。

可世上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是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小九于诗书方面天赋虽然不差,但她花费的精力太少,动起手来难免捉襟见肘,写出来的东西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于是便有了他代笔一事。

好些戏班子得知了这件事,都纷纷向小九求取新的戏本子。

可他们写的故事太过追求美好,缺少了冲突和波澜起伏,真正排演出来的寥寥无几。

没想到最后一部《玲珑传》却成为了今年中秋的开场戏。

花晓寒并没有发现哥哥的异样,只顾着向桓际介绍戏台上的名角。

离他们不远处,桓郁却是生平第一次沉浸在戏台上的故事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太坑人了,多此一举

《玲珑传》的第一幕很快就演完了,戏台上扮演玲珑姑娘的名角儿也下了场。

接下来的戏是几个配角的,桓郁只觉有些困倦,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没曾想这个动作却正好落入了萧姵眼中。

她推了桓郁一下:“喂,这一段就这么没有吸引力啊?”

桓郁笑道:“比起之前的情节,这一段是有些无聊,而且唱词也一般……”

“你——”萧姵有些气急败坏。

几个月前三婶就说过,她运笔显得太过急躁,遣词造句也不够考究。

可那是她的三婶,挑一挑她的毛病也没啥。

桓二哥简直太可恶了!

桓郁见她突然间气鼓鼓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是怎么了。

刚想问她怎么了,一旁的萧炫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五哥?”桓郁越发想不明白。

萧炫笑道:“桓二弟有所不知,这《玲珑传》的戏本子是轻寒和小九写的。”

桓郁真是笑不出来了。

小九和花轻寒一起写戏本子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的戏本子居然都排演出来了,而且就是眼前这一出。

花轻寒的文采他并没有亲眼见识过,却亲耳听见包括陛下在内的人反复夸赞。

根本都不用想就能知道,方才那一幕戏中,主角们那些优美韵致的唱词一定就是出自花轻寒之手。

而这些被他说成无聊且一般的唱词,分明就是小九的手笔。

老天爷,这也太坑人了!

小九无疑是个气量很大的姑娘。

别人说他武功差,她非但能容得下,还会在加倍的努力之后向那人证明自己并不差。

可在她不是很擅长的领域,她的心眼却异常地小。

这么关键的时刻,要是有人来救救他就好了……

或许是老天爷今日太闲,居然立刻就听见了桓郁的祝祷。

“小九——”

“萧队长——”

贝离鸿和谢远的到来,成功转移了萧姵的注意力。

她看向两名少年:“小贝,我不是让你送那人去府衙么,你怎的会和谢远在一起?”

不等贝离鸿答话,谢远抢先道:“萧队长,方才跳河的那两个人被我拿住了。”

萧姵大笑起来,之前那点小小的懊恼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立刻追问道:“他们现下在哪儿?”

谢远道:“就在我的船上,还有你让小贝送去府衙的那些人,也一并被我关押起来了。”

贝离鸿这时才寻到机会开口。

“小九,我们的船正准备靠岸,就遇见了谢公子的船。

他问我要去做甚,我就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没想到之前跳河的那两个家伙居然被谢公子给拿住了。”

“桓二哥,小五哥,咱们一起去谢远的船上瞧瞧。”

萧姵拽了拽两人的衣袖,哪里还记得戏本子的事情。

两名俊美之极的少年对视了一眼。

桓郁偷偷松了口气,小九果然大气,这一关总算是混过去了。

萧炫却露出了坏笑,桓二弟想得太简单,小九是最擅长算后账的。

只不知这一次的账她会怎么算。

他们同其他人说了一声,跳上了谢远来时乘坐的小船。

大约两刻钟后,一行人赶到了谢远雇的大船。

闲杂人等早已经被谢远打发了,船舱里只有两名被捆成粽子一样跪在地上的男子。

听见萧姵等人的脚步声,两名男子死死低着头,恨不能把脑袋都缩进衣领中去。

不见那名离国浪荡子,萧姵拧着眉问:“之前那些人呢?”

谢远道:“属下怕他们串供,所以将他们单独关押在舱底,一切都听萧队长吩咐。”

萧姵赞许地点点头:“你做得很好。”

谢远开心极了。

加入麒麟卫都快半年了,萧队长骂过他多少次,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可如今日份这样的夸赞,还真是头一回。

萧姵等人一一落座,这才凝神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

桓郁沉声道:“你们两个抬起头来。”

跪在地上的两人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脑袋垂得更低了。

萧姵冷声道:“我们有数不清的办法让你们抬起头,想不想试一试?”

两人又犹豫了一阵,这才缓缓把头抬了起来。

他们的样貌非常普通,属于那种扔进人群中就很难被找到的人。

萧姵等人都有些疑惑。

照常理来说,这两人之所以选择跳河,分明就是怕被人认出来,从而暴露了那浪荡子的身份。

可他们分明就不认识这两人,真是莫名其妙!

萧姵性子急,但每每遇到要紧的时候,她却格外沉得住气。

萧炫和桓郁更不用说,本身就是沉稳的性子,这种时候更不会露底。

萧姵冷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

两人本就不敢直视,此时更是心虚。

左边的那一个身材更加瘦小些,大着胆子看了萧姵一眼。

“南……南将军不记得小人了?”

右边身材高大的那一个像是被他的话刺激了,也看向桓郁:“郁将军……”

萧姵和桓郁同时一噎。

南将军?郁将军?

这不是他们两个在弱水城的时候用的假身份么?

淳于城主和栗公子都已经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唯有那一位离国三皇子诸葛辰还被蒙在鼓里。

而那浪荡子又恰好是离国人,这只能说明这两人本就是诸葛辰的人。

想来那时他们去诸葛辰的船上赴宴,这两人正好也在。

难怪方才他们刚一露面,这两人立刻就跳了河。

萧姵和桓郁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两个的记性的确不差,但诸葛辰身边的仆从和侍卫太多,他们怎么可能每一个都看清楚?

这两人未免有些多此一举了!

萧姵敛住心神,朗声道:“原来是辰皇子的人,别来无恙啊!”

跪在地上的两人忙道:“南将军……哦不,弋阳郡主,小人们今日太过冒失,还请您和郁将军……”

萧姵道:“南将军不信南,郁将军自然也不信郁,他是天水郡公府的二公子。”

两人忙道:“是,桓二公子。”

桓郁挑眉:“辰皇子的人突然出现在大魏京城,还认了旁人做主子。

你们两个能不能解释一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二十六章 遣返回国,后会有期(上)

事已至此,两人不敢再继续隐瞒。

身材瘦小的男子道:“小人王武,是离国三皇子府中的侍卫。”

身材高大的男子也道:“小人孙敢,亦是三皇子府中的侍卫。”

萧姵有些不耐烦了:“方才那浪荡子到底是什么人?”

听她一口一个“浪荡子”,王、孙两人真是惭愧得很。

他们跟随三皇子多年,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

几个月前殿下并不知晓弋阳郡主和桓二公子的身份,但对他们二人的欣赏却是实打实的,否则他怎么可能特意设宴款待?

越是身份尊贵的人,越是在乎面子。

况且殿下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在列国间的人脉自是越广越好。

嫡亲叔叔的行为举止如此轻浮,今后殿下如何与弋阳郡主和桓二公子见面?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还是王武开口道:“那是我们殿下的叔叔,离国武都王。”

诸葛越身份虽然尊贵,但除了一个风流的名声,二十多年来从没有做过什么值得旁人称颂的事情。

因此在座的诸人,包括萧炫和桓郁在内,谁都没有听说过诸葛越这个名字。

只不过单看他的行为举止,便不难猜出他是什么样的人。

无非就是同广陵王魏绰一样的货色,只不过同皇帝的关系更亲近些罢了。

萧姵冷声道:“既是离国武都王,为何要遮掩身份潜入大魏?

还有你们,不好好在府中当差,为何要跟随他左右?

还是说,武都王府穷到连侍卫和仆从都养不起了?”

一连三问,让王、孙二人越发紧张。

别看这位弋阳郡主年纪不大又是个女孩子,却真不是容易糊弄的。

孙敢硬着头皮道:“小人们此次跟随武都王前来魏国,真的没有丝毫恶意,就是为了做生意。”

王武补充道:“想必郡主和公子们也知晓,离国几乎每家每户都做生意。我们殿下开府之后,一直都与魏国有生意往来。

此次小人们是跟随皇子府的周管事,也就是方才同武都王站在一起的那名中年男子前来魏国的。

至于武都王,是因为王府中出了些事情,殿下安排他跟着来避避风头的。”

萧姵观他二人不似说谎,面色稍微好看了一点。

浪荡子的府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她压根儿就不关心,但该问的话还是得问。

“武都王身份尊贵,他的府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以至于需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避风头?”

“这……”王、孙二人都有些为难。

王爷不过是多看了美人几眼,就被郡主称作“浪荡子”。

倘若王府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让她听见了,还不定会怎么想呢。

万一把她给惹怒了,他们还能回得去么?

萧姵道:“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了,还在乎再说几句?

本郡主还是方才的话,我们有的是方法让你们开口。”

王武抿抿嘴,把武都王府那些糟心事详细说了一遍。

“……幸而王爷尚未迎娶正妃,否则早被那些女人给整死十回了……”

萧姵站起身,对谢远道:“你和小贝在此处看好王武和孙敢,我们去底舱会一会武都王。”

“是,萧队长。”谢远抱了抱拳。

这下不仅是王武和孙敢,就连桓郁等人都替诸葛越捏了把汗。

那厮一看就不像个精明的人,更不像个硬骨头。

即便他真有什么秘密,也经不起小九这般连诈带吓。

怀着看好戏的心情,桓郁和萧炫跟着萧姵来到了底舱。

诸葛越和周宪等人也被捆成了粽子,扔在了底舱的一角。

周宪等人都是吃过苦的,虽然心中非常着急,倒也没有觉得这样的姿势无法忍受。

诸葛越却是自幼养尊处优,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尤其是两条胳膊,被捆得彻底失去了知觉。

萧姵等人一露面,他就大声呼喊起来。

“弋阳郡主,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如此折磨于我?!”

萧姵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和另外几人。

“离国三皇子府周管事?”

周宪咬了咬牙,王武和孙敢果然把一切都招了。

不过他有些不明白,弋阳郡主为何不先审王爷,却选择了先问他?

他不敢大意,小心翼翼道:“是,小人姓周名宪,正是三皇子府的管事。”

萧姵又道:“既是皇子府的管事,为何出现在大魏京城?”

“奉殿下之命,前来魏京谈一笔买卖。”

“为何掩藏身份?”

“小人并未掩藏……”

“本郡主说的是他!”萧姵瞥了诸葛越一眼。

“这……”周宪也看向诸葛越:“他是我们殿下的……”

诸葛越疼得直吸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闭嘴!”萧姵抬起腿,作势要踹他。

诸葛越赶紧闭上了嘴。

萧姵放下腿,示意周宪接着说。

周宪苦笑了下。

弋阳郡主的确够精明。

她分明已经从王武和孙敢那里把所有的事情都审问清楚了,却还要再问自己一次。

倘若他交待的事情与王、孙二人的话对不上,他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郡主,这一位是我们殿下的皇叔,离国武都王。”

“他不好好留在府里过节,为何随你们前来魏京,而且还掩藏身份?”

“这……”周宪再次看向诸葛越。

对一位身份尊贵的王爷来说,风流根本算不上什么毛病。

可被府里的女人们闹腾得躲到其他国家的京城,这么丢人的事情让他怎么说?

一旦说了,王爷今后势必找他的麻烦,就是殿下也不好替他求情。

萧姵冷笑:“编不下去了?”

诸葛越怒道:“编什么编?!本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离国武都王诸葛越。

因为遇到了一些麻烦事,所以才掩藏身份跟随三侄儿府上的商队前来魏京,说白了就是散散心而已。

今日本王的行为虽有些孟浪,郡主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大不了本王明日就去求见魏国皇帝,请他来评评理。”

萧姵嘴角翘了翘:“大魏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哪儿有闲工夫管你这些破事!”

她本以为这厮和魏绰一样,是个风流浪荡的软骨头。

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几分刚骨。

第一百二十七章 遣返回国,后会有期(下)

诸葛越其实就是嘴硬。

他虽然贵为离国的王爷,其他国家的皇帝又岂是想见就能见的?

即便魏国天庆帝真的给他这个面子,他也必须得顾忌皇兄和诸葛辰的想法。

偷偷摸摸地与其他国家的皇帝秘会,这是想做什么?

他和诸葛辰的关系一直不错,万一皇兄怀疑他替诸葛辰与魏国皇帝牵线搭桥,事情可就复杂了。

首先皇兄就不会放过他。

假若诸葛辰因此遭到怀疑,甚至失了储君之位,第一个报复的肯定还是他。

所以,大魏皇帝他是不能去见的,至少现在不能。

想到这里他不免又有些可惜。

早知道魏国有天仙一样的美人,他绝对不会掩藏身份。

光明正大地求见大魏皇帝,说不定还能顺便求个亲啥的……

诸葛越的容貌虽不及诸葛辰,但也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俊美青年。

尤其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生得很是漂亮。

可萧姵却从他那漂亮的眸子中看出了一丝猥琐。

她冷声道:“武都王打算如何了结此事?”

诸葛越敛住笑意:“这话应该本王问郡主,你无端把我等扣押在此处,究竟意欲何为?”

萧姵轻笑道:“离国与我大魏互通友好十数载,本郡主自然也无意与王爷交恶。”

诸葛越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郡主的意思是愿意放了小王,今晚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

桓郁和萧炫同时抽了抽嘴角。

“本王”变“小王”,诸葛越这厮还真是能屈能伸。

萧姵嗤笑道:“你还真是贪得无厌!本郡主可以放了你,今日的事情却必须有个说法。”

听说对方可以放了自己,诸葛越只觉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

“郡主若是不嫌弃,小王愿意亲自去向云汐县主赔罪。”

我呸!

萧姵真是想暴揍这臭不要脸的浪荡子一顿。

都这种时候了,竟还惦记着小姑姑!

她缓缓松开眉头,淡淡道:“道歉就不必了,请王爷立刻带着你的人离开魏京,离开大魏。”

诸葛越依旧不死心,道:“此时已是深夜,小王恐出城不便。”

萧姵道:“今日乃是中秋,城中没有宵禁,城门也没有关闭。

不过,既然王爷有此顾虑,本郡主便派一队人,明日一早亲自送你们出京。”

诸葛越暗吸一口气。

这刁钻的死丫头!

不容他分辩,萧姵等三人已经转身离开。

“喂喂——”诸葛越喊道:“你好歹也替我们松松绑,捆到明早胳膊就废了!”

只可惜三人谁都没有搭理他,很快便没有了影踪。

诸葛越忿忿道:“死丫头,咱们后会有期!”

离开底舱后,萧炫扯了扯萧姵的袖子:“小九,你还真就这么放过他了?”

萧姵顿住脚:“不然呢?他毕竟是离国皇帝的弟弟,一旦事情闹大,姐夫就不得不召见他。

就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万一厚着脸皮同姐夫提亲事,小姑姑该怎么怎么办?”

萧炫松开她的衣袖,轻轻叹了口气。

小九毕竟是个女孩子,心思总比他们细腻些。

陛下当然不会轻易答应诸葛越的请求,小姑姑也绝不可能同意嫁给他。

可小姑姑的名声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毁了与大魏广陵王的婚约,再拒绝离国武都王的提亲。

知道内情的人或许会同情小姑姑,不知内情的人却只会认为她太过清高孤傲。

一连拒绝两位王爷,今后谁还敢向她求亲?

所以小九的做法是正确的,就该早些把诸葛越那厮打发掉,绝不能给他觐见陛下的机会。

桓郁道:“小九、小五哥,我瞧着诸葛越绝不会善罢甘休,咱们还得好好想一个应对之法。”

萧姵道:“你的意思是明年离国使团前来给姐夫贺寿,他说不定会跟着来?”

萧炫嗤笑:“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会。”

萧姵握起拳头捶了捶掌心:“这该如何是好……离国皇帝派谁出使大魏,咱们也不能替他做主啊?”

桓郁想了想:“除非咱们在万寿节之前为小姑姑寻到一位合适的夫婿。

只要她的婚事定下,诸葛越就闹腾不起来了。”

萧姵耷拉着嘴角:“你这办法是不错,可合适的夫婿岂是这么好找的?

小姑姑好容易才从魏绰手中解脱出来,万一又遇人不淑……”

她都不忍心说下去了。

小姑姑本就是遗腹女,命已经够苦的了。

如果再嫁一个不怎么样的夫婿,别说是她,四叔祖母哪里承受得了?

桓郁温声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现下距离万寿节还有好几个月,咱们大家一起用心去寻找,总能找到合适的。”

萧姵道:“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但我绝不会轻易放过诸葛越那厮。

你们两个替我想个办法,怎么也得在离开魏京之前给他吃个教训。”

萧炫笑道:“要不我现在就折返回去,直接把他的两条腿弄断?

伤筋动骨一百天,等他把伤养好,恐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萧姵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却依旧一本正经道:“这个办法好,要不我和桓二哥替你把风,你趁夜就把事情给办了?”

桓郁道:“我觉得还是另外想办法,诸葛越那人脸皮厚,打断他的腿说不定还被他赖上了。”

萧姵撇撇嘴:“小五哥,有件事儿我一直都想问你。”

萧炫挑了挑眉,不是说诸葛越么,怎的又扯到了自己头上?

“有什么话就说吧。”他说道。

萧姵压低声音道:“我听你说起断腿这件事来,怎的像是熟门熟路的,莫不是从前就做过?”

“我听你这话仿佛意有所指?”

桓郁险些撑不住笑出声。

小九这是开始翻旧账了。

几个月前魏绰和魏鸢闹了矛盾,陛下终于肯放他出宫。

没想到他才刚回到王府就被人打断了腿,还掳走了许多金银。

许多人都怀疑这件事是萧家人做的,小五哥首当其冲。

可他和小七哥小八哥那一晚都去了国子监祭酒家中做客,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小九也是被魏绰诬陷过的人,早已经把这件事情放下了。

没想到小五哥今晚却主动提起断腿这个办法,又把小九的疑心给勾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甜蜜惩罚,不设期限

萧炫当然不会承认。

他笑着解释道:“那一晚我和小七小八应邀去国子监祭酒苏大人府里做客。

魏绰出事的时候酒宴尚未结束,能证明我不在案发现场的人少说也有一两百。

我又不会分身术,怎么去找魏绰的麻烦?”

萧姵道:“谁规定找人麻烦必须自己亲自动手的?

你手头向来宽裕,而且人脉又广,雇几个身手好的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萧炫被气笑了:“你这小鬼头,哪里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早知如此,几个月前魏绰诬陷你烧了他的府邸时,我就该把这些话说给陛下听。

我倒是要瞧一瞧你会如何自辩,又怎么去讹那五万银子?”

萧姵笑道:“方才的主意本就是姐夫给我出的,有本事你去他面前说呀?”

萧炫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幸好小九的教育不归陛下负责,否则真就成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了!

桓郁对兄妹二人道:“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别让小姑姑和阿际他们担心。”

三人一起回到了船舱。

谢远和小贝等候多时,忙追问审讯的结果。

萧姵道:“全都招了,那人的确是离国武都王。”

小贝问道:“那我还要把他们送去府衙么?”

“不必了。”萧姵摇摇头,又看向谢远:“你多派几个人把他们看好,明日一早我再过来领人。”

谢远道:“这个没问题,只是我要不要给他们送些饭食?”

“送吧,但要记得别给他们松绑,以免生出事端。”

交待好一切,萧姵等人告辞离去。

谢远亲自把王武和孙敢带到了底舱。

诸葛越正觉郁闷,见到两人更是怒从心起。

要不是这两个蠢货,自己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待谢远离去,他立刻冲王、孙二人狠狠啐了一口:“你们两个倒是与本王说说,好端端的跳哪门子的河?!”

二人敢怒不敢言,只能把缘由简单说了一遍。

“呵呵……哈哈……”诸葛越眼泪都笑出来了。

一旁的周宪也听得直摇头。

这两人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真是白瞎了殿下对他们的重用。

诸葛越终于笑够了。

他冷眼看着面色难看的王武和孙敢:“似你们这样的护卫,辰儿身边少说也有上百名。

而且你们二人长相如此普通,脸上连个能给人留下印象的特征都没有。

好歹你们也长个痦子,哪怕有条刀疤再躲也不迟啊?

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害得本王也跟着你们倒霉!”

王、孙二人不敢反驳,心里却把诸葛越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娘的,这浪荡子真是给脸不要脸!

他们两个又不靠脸吃饭,长得好看有个屁用?!

他倒是长得好,让府里的那一大群女人争来抢去,结果弄得有家不能回。

他倒是长得好,也没见方才那天仙美人也多看他一眼,还招来了这么大的祸事。

他怎的不长个大痦子,怎的不在脸上弄条刀疤?

真那样了还能添几分男子气概,说不准还能赢得美人的青睐!

周宪听他越说越离谱,拧着眉道:“咱们尚未脱困,王爷还是省着点力气吧。”

诸葛越重重哼了一声,顺势往地上一倒,再也不肯说话了。

周宪给王武和孙敢使了个眼色:“方才弋阳郡主说,明日一早便放咱们离开。

你们俩也累坏了,还是休息一下吧。”

王、孙二人点点头,用力往后挪了挪,靠在了舱壁上。

※※※※

回程的小船上,萧炫早早拉着小贝去了船头,萧姵和桓郁并肩坐在船尾。

银盘似的圆月更亮了,河面上的热闹丝毫不减。

萧姵无心赏月赏景,只偏过头看着桓郁那完美的侧颜。

桓郁的心控制不住地加快了跳动。

他当然不会认为小九是被他的“美色”所惑,想来是她那分散的注意力又被拉回来,想起了方才看戏的事儿了。

果然,萧姵的声音在他耳边悠悠响起。

“桓二哥,我写的唱词真的很差么?”

桓郁挤出一个好看之极的笑容:“同花世子相比,你写的唱词是有那么点不如意……”

萧姵伸出双手捏住他的脸颊:“你要么就实话实说,要么索性就撒个大谎好好吹嘘我一番。

我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用不着你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

桓郁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心里却又生出一丝甜蜜。

两人定下亲事一个多月,小九对他的态度和之前的好兄弟并无太大的差别。

反倒是这样的惩罚,让他第一次体会出了别样的滋味。

他没有挣扎,更没有出手拯救自己的脸颊,而是含糊不清道:“那我就开始撒谎了啊……”

见手下的俊脸都变形了,萧姵忍不住笑道:“从前只觉得你白,没想到皮肤也这么好。”

桓郁一口气险些没接上,自己这是被调戏了么?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推开萧姵的手剧烈咳嗽起来。

曹锟诚不欺我,萧九爷果真是纨绔界的扛把子!

萧姵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桓二哥,你一向比我聪明,不如再替我出个主意?”

桓郁好不容易才顺过气来,无奈道:“小九,你真打算让我出主意惩罚自己?”

见他完全没有被自己的话绕进去,萧姵笑道:“我才没那么傻呢,惩罚你的事情当然要自己来。

嗯……不如这样好了,既然我写的戏本子不如意,那就罚你亲手写一个。

桓二公子丰神如玉文武双全,一个小小的戏本子应该难不住你吧?”

桓郁有些牙痛。

他一个从来不看戏的人,居然要去写戏本子?

萧姵挑眉:“怎么,不愿意啊?”

“愿意……当然愿意……”桓郁咬着牙道:“只求小九宽限些时日,毕竟我是头一回写戏本子……”

“好说好说。”萧姵的眼睛笑成了一对月牙儿:“反正咱俩要在一起好多年,你只管慢慢写,我等得起。”

桓郁长出一口气。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不设期限的惩罚,几乎等同于没有惩罚。

盖世英雄都是十分忙碌的,想来小九也没有空闲总盯着自己。

时间一久……

“喂!”萧姵推了他一下:“我回去就找个账本子把这事儿记下,你可别想着赖账!”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小姑姑的心事

因为顾及萧思怡和花晓寒的身体,一行人并没有真的玩一整夜。

丑时刚过,萧姵等人已经回到了国公府。

萧炫等人住在外院,各自回去安歇不提。

萧姵和萧思怡来到二门处,两人的脚步都有些犹豫。

“小九——”

“小姑姑——”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小姑姑先说。”萧姵笑道。

萧思怡道:“我一向都睡得早,今日错过宿头恐怕难以入眠。

小九若是不困的话,不如去我那儿喝杯茶?”

萧姵揽着她的肩:“我正有此意,咱们走吧。”

姑侄二人一起去了萧思怡的院子。

沉烟等人不敢多问,上了热茶和点心后都退了出去。

萧思怡倒了两杯茶,这才问道:“小九,方才太过嘈杂,有些话我不好问得太细。”

“小姑姑是想问离国那浪荡王爷?”

“唉——”萧思怡叹了口气:“这十多年来离国与大魏的关系还算不错,为了些许小事,陛下也不可能真的把武都王怎么样。

更何况他不过是多看了我几眼,顶多算是言行不当。

假若我们真的抓着不放,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萧姵笑道:“小姑姑放心,我不会把他弄死弄残,只是让人把他遣送回离国而已。”

“小九……”萧思怡拉起她的手:“你实话对我说,武都王是不是还没有死心?”

萧姵略有些吃惊。

他们回到画舫之后,只是简单说了诸葛越的身份,并没有对整件事情做详细的分析。

没想到小姑姑竟这般敏感,把一切都看穿了。

萧思怡松开她的手,苦笑了下:“有些事情还是早些让我知道,以便能够妥善应对。”

萧姵道:“我听姐夫说,明年万寿节周边的几个国家都有意派使团前来。

诸葛越如果真的对小姑姑有意,他一定会跟随使团前来大魏。

届时他如果当着各国使臣的面提亲,姐夫也不好一口回绝。”

萧思怡自嘲道:“陛下当然不会一口回绝,他只会让我自己做决定。

我自是不愿意嫁给那登徒浪子,但今后恐怕也不会再有人愿意娶我了。”

小姑姑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萧姵自是不会再浪费口舌作解释。

她直接开口道:“小姑姑,方才我和桓二哥还有小五哥商量过了,要想不被那厮纠缠,只能尽快为你寻一桩合适的亲事。”

萧思怡的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这事儿哪有这么容易。”

萧姵道:“我也是这么说的,一时半会儿的咱们上哪儿找合适的人选。

而且我们几个觉得合适有什么用?

小姑姑的婚事只能你自己做主,小姑父必须是你喜欢的人才行。”

萧思怡的脸更红了,眼神却有些迷茫。

萧姵的脑子像是开了光了一样,突然间无比清明。

瞧小姑姑的模样,仿佛已经有了心上人。

可瞧她的眼神,似乎那人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小姑姑,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萧思怡搅了搅手中的帕子,微微点了点头。

萧姵瞬间就兴奋起来:“那人是谁?我认不认识?你们俩到哪一步了?”

萧思怡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定了亲之后的小九并没有变得沉稳,还是如从前一样急躁,却又那么可爱。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我甚至都不知晓他的名字和身份。”

萧姵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耷拉着脑袋道:“小姑姑,你这不是为难我么?”

半分线索皆无,就算她求了姐夫帮忙也没用啊!

萧思怡忙解释道:“我也只是随便想想,那人看起来年纪不算小,应该早就娶妻生子了。”

萧姵更加沮丧了。

萧家势力再大,小姑姑再美,他们也做不出逼人休妻弃子这种事。

况且为了权势和美人就能休妻弃子的男人,他们才不稀罕!

萧思怡抚了抚她的脸颊:“我就是随便一说,你又何必当真?”

萧姵心里稍微舒服了些:“小姑姑,咱们不能只凭自己的想象行事,你还是把事情经过同我说一说吧。”

萧思怡端起茶抿了一口,这才把当日的事情娓娓道来。

几个月前,萧姵为了躲避魏鸢,同桓郁一起离开了京城。

没有了侄女的陪伴,开善堂的事情却不能耽搁,萧思怡每隔几日就要出府一次。

营缮司的人非常得用,善堂的图样很快就出来了。

与此同时,那所旧宅子也被推倒,开始清理土地。

活了十七岁,萧思怡从来没有这么认真执着地做一件事。

随着事情的深入,她越发认识到这件事情的意义所在。

一心扑在善堂建造上的她,哪里还有心思去关心其他事情。

就连魏绰被人打断腿并抢了金银一事,她也是半个月之后才听说的。

她不似其他人,还有心思去猜测这件事是谁做的,只是笑一笑就过了。

没想到她毫不在乎,魏绰却一直惦记着她。

又过了半个月,他的腿伤养好了一些,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于是他让人打听了萧思怡的行踪,在那所旧宅子附近的小巷子里堵住了萧思怡。

吃一堑,长一智。

最近吃了好几次亏的魏绰学乖了,足足带了十倍于萧思怡护卫的人手。

萧思怡虽不怕魏绰,但面对这样的情形,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又能怎么应对?

就在她最艰难的时刻,一名身材极其高大的男子如天神临凡一般出现了。

不过三拳两脚,他就把魏绰带来的人打得哭爹叫娘,魏绰也吓得险些尿裤子。

萧思怡出身将门,见惯了武功高强气势逼人的英伟男子。

可这人给她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他与自己非亲非故,却愿意出手相助,甚至在得知了魏绰的身份后也没有丝毫退却。

更为难得的是,在打发了魏绰后,他并没有以恩人自居。

非但没有报出姓名和身份,甚至在她表示感谢的时候都没有趁机多看她一眼。

不是她自恋,这么多年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丝毫不为她容貌所动的男子。

从那以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可那人的形容却时常出现在她脑海中。

她是听着父母的故事长大的,很清楚恋慕一个人该是什么样子。

所以她断定,自己一定是喜欢上那人了。

第一百三十章 事情渐渐浮出水面(上)

萧思怡的话不算长,内容却极其丰富,萧姵的脑海中涌现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外蹦。

魏绰的厚颜无耻她早就领教过了,却没想到他还做过更加过分的事情。

假若那一日没有人仗义相助,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她去要了魏绰的狗命,小姑姑这辈子也毁了。

还有,小姑姑同她一样,都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可这一次……

姑侄二人各自想着心事,屋子里几乎落针可闻。

“小姑姑。”萧姵突然开口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的都不告诉家里人?就算我不在京里,二哥和小五哥他们也一样会替你做主。”

萧思怡道:“魏绰才刚被人断了腿,若是我再把这事儿告诉家里人,又该惹出多大的麻烦?

更何况我也没有吃亏,若是死揪着魏绰不放,母亲又该为我的婚事着急上火了。”

萧姵在心里臭骂了魏绰一顿,这才道:“小姑姑,今后再遇到这种事情,千万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

对付猪狗不如的东西就是要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他听见萧字就害怕。”

“知道啦——”萧思怡笑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儿我都和你说,让你给我撑腰。”

她本就生得极美,在灯光的映照下越发楚楚动人。

萧姵苦着小脸道:“小姑姑还是赶紧嫁了吧,省得总被那些登徒浪子惦记。

我这小胳膊小腿儿的,真是照顾不过来呀!”

“你这小鬼头!”萧思怡在她腮边拧了一下:“京城一霸萧九爷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嫌丢人啊?”

萧姵嘿嘿笑道:“只要那位锄强扶弱的大英雄做了我的小姑父,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萧思怡也顾不上害羞了,嗔道:“你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一来咱们未必能寻到他;二来他恐怕早已经娶妻生子。

三来……婚姻大事总是讲究个你情我愿。我的条件虽不算差,却也未必人人都能看得上。”

萧姵把手肘架在萧思怡的肩上,凝着她的美眸:“小姑姑这么不自信啊,你这样又标志又温柔,有才又有财,有善心又有能力的女子,除非那人眼瞎了才会拒绝。

这事儿交给我,就是把大魏翻个底朝天,我也能把那人找出来。”

“这……你千万别把动静闹得太大,万一事情不成就太丢人了。”

“你就放心吧,我有分寸的,只是……”她顿了顿又道:“找人是需要线索的,最好是能有那人的画像。

小姑姑擅长丹青,不如就给我画上一幅?”

萧思怡轻轻拂开她的手,站起身朝书案那边走去。

萧姵赶紧跟上。

对那位能让小姑姑一见钟情的大英雄,她实在太好奇了。

然而,萧思怡却并没有打算作画,而是从书案侧边的卷缸中取出了一个卷轴。

“啊?!”萧姵的下巴都快惊掉了。

这已经不是一见钟情了好么?

日思夜想,小姑姑对那位英雄的情意竟到了铭心刻骨的地步!

萧思怡小心翼翼地打开卷轴,眼神柔软得像是要滴出水一般。

萧姵急忙看了过去。

只见画中男子高大魁梧,衣着却十分普通,头上的斗笠遮住了眉眼,下半张脸却又被一把浓密的大胡子挡得严严实实。

萧思怡的脸又红了。

小九虽不是寻常女孩子,但她毕竟还小,以貌取人也并不奇怪。

粗粗看去,这人除了身材高大,几乎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尤其是那浓密的大胡子,简直就是为了吓唬女孩子才存在的。

萧姵看清楚画中人,“尉迟大叔”四个字险些脱口而出。

活了十五年,身材高大的男子她见过很多,其中留大胡子的也不少,可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唯有尉迟扬。

不过,她还是迅速冷静下来。

世上相似的人不是没有,她不能只凭着一张画像就冒失行事。

即便这人真是尉迟大叔,她也得先去和桓二哥商量,绝不能让小姑姑处于被动的位置。

萧思怡拽了拽她的衣袖:“你是不是被吓着了?”

萧姵笑道:“我是那种胆小的人么?只是这画像连五官都看不清,寻找起来恐怕会有些困难。”

“我知道……”萧思怡有些沮丧:“可他只和我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我看到的也就是画像里的这些。”

萧姵心中的小火苗已经烧起来了,哪里还待得住。

“夜已深了,小姑姑还是去休息一下吧。”

萧思怡道:“你不打算在我这里歇着了?”

萧姵笑道:“我突然想起有些事儿还没有处理,陌柳她们恐怕还在等着我呢。”

萧思怡知道她一向都忙,也不好多做挽留,叮嘱了几句后便将她送了出去。

萧姵的心早已经飞到郡公府去了,她几乎是一路狂奔到了马厩。

负责照顾马匹的李伯刚刚睡下,又被她叫了起来。

李伯不敢多问,忙替她备好了马匹。

不到半个时辰,萧姵已经赶到了郡公府。

听了桑璞和丰收的禀报,桓郁的瞌睡直接给吓没了。

他赶紧披上外裳套上鞋,急匆匆出了院门。

萧姵正与老管家林伯在待客厅说话,见他来了忙迎上前。

“桓二哥——”

“小九,遇到什么急事儿了?”

林伯忙请两人坐下,自己则退了出去。

萧姵忙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画像上的人虽然没有露出五官,但我怎么看他都是尉迟大叔……”

桓郁也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就陷入了沉思。

尉迟小叔叔的情况他自是比小九更加清楚。

扶危济困的事情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尤其见不得弱女子被人欺负。

而且事发当日,小叔叔的确身在京城。

所以画像上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他。

可涉及到婚事,桓郁也有些犹豫。

小叔叔不爱攀附权贵,也不贪恋美色,他虽然救了小姑姑,却未必对她有那样的想法。

萧姵推了他一下:“喂,你是不是觉得我家小姑姑配不上大叔啊?”

桓郁轻笑道:“你说什么呢,凭小姑姑的条件,这世上哪儿有她配不上的人?

只不过小叔叔的脾性……我以前和你说过的,别的任何事情都好商量,唯有婚事,谁都做不了他的主。”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事情渐渐浮出水面(下)

萧姵在桓郁腿上拍了一下:“谁想替他做主了?我这不是来和你商量么?”

桓郁笑道:“听你的意思,这事儿还没有告诉小姑姑?”

“那当然!”萧姵抬了抬下巴:“小姑姑又不是我,这种事情怎好主动?”

桓郁真是欲哭无泪。

言下之意,他们二人的婚事竟是小九主动的?

是他太过迟钝,所以一直都没有感觉出来么?

萧姵瞥了他一眼:“你一向主意最多,怎的今日不说话了?”

桓郁道:“本来这件事是不必着急的,待我和阿际回了天水郡,便可找小叔叔好好谈一谈。

但眼下那诸葛越在一旁虎视眈眈,咱们就必须尽早行动了。

待会儿我就给小叔叔写信,让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武威郡。”

萧姵忙道:“你下笔的时候要谨慎些,千万别让大叔以为小姑姑非他不嫁。”

桓郁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我自有分寸,不管这事儿成与不成,绝不让小姑姑失了颜面。”

“你把我当小猫小狗呢!”萧姵拂开他的手:“桓二哥,小叔叔相貌人品都是极好的,与我小姑姑十分相配。

但你也知道,小姑姑是独女,也是遗腹女,她是四叔祖母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她若是嫁得远了,四叔祖母肯定会舍不得的。”

桓郁挑眉:“我瞧着四叔祖母性情和婉,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她应该不会反对这桩婚事吧?”

“反对当然不会,可四叔祖母以后就太可怜了。虽说几位哥哥肯定会好生侍奉她,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桓郁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小九实在是个善心的好孩子。

“你放心吧,小叔叔自幼没了父亲,母亲也没有照顾过他几日,所以他极其看重亲情。

若是这桩婚事能成,他必会把四叔祖母当自己的亲生父母一般侍奉。”

萧姵对尉迟扬本来就有好感,再听了桓郁的话,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若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担心小姑姑并没有给尉迟扬留下印象,更别提喜欢。

“桓二哥,大叔的眼神没有问题吧?”

桓郁噗哧笑道:“小叔叔的骑射在军中也是数得着的,你觉得他的眼神会有问题?”

“那可不一定……”萧姵小小嘟囔了一句。

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美是没有标准的。

万一大叔口味比较独特,偏生就是不喜欢小姑姑这一款呢?

桓郁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要不要听?”

“赶紧说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吊人胃口!”

“咱们从弋阳郡回京那一日,阿际同我说起了小叔叔突然失踪的事儿。

之前我并没有在意,毕竟小叔叔名下有许多的产业,他办完公事后顺便去办点私事也正常。

可今日听你这么一说,有些事情像是有了答案。”

萧姵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尉迟大叔失踪了?”

桓郁道:“其实也不能算是失踪,小叔叔上次来京城,为的是押运一批军器。

可从军器监发往天水郡的军器已经顺利抵达,小叔叔却并未随行。

负责押运军器的官员说,小叔叔以紧急公务为由提前回了武威郡。

为此父亲还特意往武威郡去了一封信询问他的行踪,外祖父的回信却说小叔叔一直未归。

方才听你说了小叔叔救小姑姑的事儿,我就大致算了算时间,那时小叔叔恐怕是去广陵郡了。”

萧姵有些懵。

大叔冒着擅离职守的风险提前离京,肯定不会是为了巡视产业,更不可能是游山玩水。

他失踪的那一段时间,恰与广陵郡的王府失火的时间相吻合。

也就是说,那把火十有八九是大叔放的!

被魏绰诬陷放火烧王府一事,萧姵虽然讹了魏绰五万银子,却依旧耿耿于怀。

毕竟杀人放火又不是什么好名声,她可不愿意背。

她甚至还想过,假若将来有一日查出是谁放的那把火,感谢归感谢,该理论的还是要理论。

如今却不一样了。

既然是大叔放的火,她的感谢和理论一并都可以免了。

反正都是一家人了,还计较个啥?

桓郁笑道:“现下你可放心了?若非对小姑姑有意,小叔叔又何必千里迢迢去放火烧王府?”

萧姵拉起他的手,催促道:“咱们赶紧去写信,天水郡离京城远着呢,千万别把事情耽搁了。”

桓郁无奈,这丫头的精力太旺盛,竟是不打算睡觉了!

桑璞很快就送来了文房四宝,萧姵亲自研墨,两人商量着给尉迟扬写了一封长信。

待把信交给阿良,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两人用凉水洗了把脸,顿觉精神抖擞。

桓郁吩咐下人去端早饭,两人坐到了桌旁。

“小九,待会儿你真打算亲自去送诸葛越离京?”

萧姵道:“自然是要去的,而且我已经想好了惩治他的办法。”

“说来听听?”桓郁显得极有兴趣。

“你想啊,诸葛越之所以到大魏来,是因为府里的那些女人折腾得太厉害。

方才王武说过,他府里的女人们身份虽只是侍妾,有好几个的出身却相当不俗。

诸葛越正是因为不好得罪她们,所以才这般偷偷摸摸地遮掩行踪。

若是我们派人给他府里递个消息,让那些女人知晓他在哪儿,她们会怎么做?”

桓郁不由得替那诸葛越捏了把汗。

大魏的疆域远比离国宽广,魏京与两国边境的距离是离京的两倍还多。

待小九的人遣送诸葛越一行赶到两国边境,那些女人早就候在那里许久了。

一旦诸葛越被那些女人缠上,想再脱身就不容易了。

如果他们做得更过分一点,把诸葛越觊觎魏京第一美人的消息透露给那些女人,他恐怕连使团都别想加入。

即便他手段高明,最终还是得以脱身前往大魏,肯定也已经焦头烂额。

两人拿定主意,又做了精心的布置,这才开始用早饭。

早饭后,两人换了身衣裳,骑马赶往玉带河畔。

谢远早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立在船头等候他们的到来。

一黑一白两匹神骏无比的宝马,让周遭的人艳羡不已。

骏马刚止住脚步,谢远就抱了抱拳:“二位队长好早!”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九妹夫责任重大

萧姵和桓郁跃下马背,快步登上了大船。

谢远笑眯眯地迎上前:“萧队长和桓队长早饭都用过了么?我这里备了不少的吃食,要不将就着用一点?”

萧姵笑道:“有劳你惦记,我们已经用过了。那些人昨晚还老实么?”

谢远道:“昨晚您走后,属下便让人送了些热饭热菜去底舱,其他人都挺老实,吃过东西后就睡了。

唯有那诸葛越,不吃不喝不说话,躺在那里跟只死猪一样。

碍于他的身份,属下也不好让人强行往他嘴里灌,只好随他去了。

萧姵冷哼一声:“爱吃不吃,难道爷还要担心他的死活?”

桓郁笑道:“卯时将至,小五哥差不多也该带着人来了,小九想不想去瞧瞧诸葛越?”

“鬼才去瞧他呢,就在这里吹吹河风脑子还清醒些。”

桓郁见她眼底有些微红,知晓是一宿未睡的缘故,便不再坚持。

大约又过了盏茶的工夫,萧炫带着一队人马到了。

同谢远见过礼,萧炫凑到萧姵耳边:“大半夜的往未婚夫家里跑,你可真有出息!”

萧姵把他推开:“你少在这里瞎说,我那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才没有那么无聊呢。”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妨说来听听?”萧炫追问。

“你烦不烦啊!”萧姵懒得理会他,吩咐谢远去把诸葛越等人带上来。

萧炫笑着看了桓郁一眼,没有再说话。

不多时,诸葛越以及周宪等人都被带到了甲板上。

虽然已经去了绑绳,他们的行动却依旧不便。

尤其是诸葛越,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两条胳膊看起来像是木头雕的,完全无法动弹。

若非谢家的两名护卫一左一右架着他,他不知要摔多少个跟斗。

见到萧姵等人,他的怒火一下子又窜了起来。

只可惜他的手脚全都不听使唤,甚至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萧姵嗤笑道:“武都王还是省着些气力,从魏京到边境少说也得走半个月,你就是要死也死到离国那边去,可别赖在我大魏的土地上!”

不待诸葛越回嘴,他已经同桓郁等人一起下了船。

时间虽短,萧炫的准备却非常充分。

每一名护卫除了自己的坐骑,另外还带了一匹骏马,队伍的末尾还跟着一辆马车。

见此情形,周宪心中悬了一整晚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他对萧姵等人行了个大礼:“郡主和几位公子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萧姵浅笑道:“周管事此行定要照顾好武都王,切莫让他有任何闪失。”

“这个自然,在下替王爷谢郡主关怀。”

萧炫见其他人都已经上了马,道:“时辰不早了,准备上路吧。”

周宪又拱了拱手,掀开车帘子上了马车。

经过彻夜狂欢,京城的早晨显得非常安静,路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

一行人催马快行,十分顺利地出了南城门。

萧姵叮嘱了护卫统领几句,与萧炫和桓郁等人目送着他们离开。

马车渐渐化作小黑点,萧炫调转马头道:“你们两个今日有什么安排?”

桓郁笑道:“昨晚没睡好,哪里还有那个精力,回府去补个觉才是最要紧的。”

萧姵却道:“大姐姐让我今日进宫一趟,想来是要与我交待及笄礼的事情。

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有事儿明日再说。”

说罢她踢了踢马腹,黑色的宝马小跑着进了南城门。

“小九……”桓郁唤了一声,最终还是放弃了。

萧炫在一旁哈哈笑道:“多情却被无情恼,我家小九这般不解风情,真是为难桓二弟了。”

桓郁无奈道:“其实我并没有觉得困,只是见小九眼底有些红,想让她回去好生休息。

毕竟后日的及笄礼她是主角,总得养足精神才好。”

萧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果真没有看错,桓二弟的确是最适合做小九夫婿的人。”

听他话中有话,桓郁偏过头笑道:“小五哥这些话,听着真是让人有些惶恐。”

萧炫笑得更大声了。

“不瞒桓二弟,你我初次见面那一日,我便有这样的打算。

只是小九那丫头根本不开窍,我们又是初相识,有些事情不便操之过急。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你们二人竟已经定下亲事,倒害得我白担心了一场。”

两人一起抖了抖马缰,两匹骏马缓缓动了起来。

桓郁笑着摇摇头:“别说是你,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

如今亲事是定下了,可距离小九真正开窍还远得很。”

萧炫道:“人总是会长大的,小九自小就聪明得很,只要旁人引导得当,她很快就会明白过来。

我瞧着她最近就改变了许多,遇到事情时最先想到的都是你,我们这些做兄长的全都靠后了!”

桓郁大笑不止。

小五哥的话粗粗听来似有些酸涩,细细品来却满是如释重负的味道。

见他完全懂得自己话里的意思,萧炫愈发得意。

知己好友迎娶最疼爱的妹妹,这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桓二弟有所不知,别看小九年纪最小,却是我们兄弟姐妹中最能惹祸的一个。

别人家的妹妹出府游玩,做哥哥的都担心她被人欺负,尤其害怕她回府之后告状。

自家妹妹,不管她有理没理,总是要替她出气的。结果气是出了,却难免被家中长辈责罚。

我们家的妹妹却不一样,每次出府游玩,被欺负的从来都是旁人。

可我们依旧害怕,因为人家的孩子被小九欺负之后,也总是会登门告状。

萧家的规矩,小的闯了祸大的一个都别想逃。

就为了小九惹的那些事儿,我和小七小八那些年不知挨了多少板子。”

桓郁轻笑道:“小五哥说了这么多,是想提醒我身上的责任有多重么?”

萧炫笑得前仰后合。

“九妹夫真是善解人意,今后小九不管闯多大的祸,也都有人替她兜着,我们这些做哥哥的人总算是轻松了!”

两人越聊越开心,之前那点小小的困倦一扫而空。

萧炫道:“我今早出门太过匆忙,只随意用了些早饭,不如你我二人去如意楼喝上几杯?”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冰魄寒霜终相逢(上)

时光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八月十八。

依照萧姵的想法,并不想把及笄礼弄得太过盛大,更不想在皇宫中举行。

但这件事是几个月前就安排好的,又是天庆帝的意思,因此没有人敢违逆。

大魏这些年国库充盈,大型的宫宴每年总要举行数十次。

萧姮为妹妹亲自操办的及笄礼虽足够奢华,却也不算特殊。

但自从先帝最疼爱的康平公主及笄后,皇宫中再没有豆蔻年华的公主,已经十数年未曾举行过及笄礼。

因此萧姵虽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又只是一位郡主,却给此次的宫宴添了许多新鲜感。

于是上至太后,下至品级低下的妃嫔,甚至是一些平日得脸的宫女太监,都为萧姵准备了礼物。

更有几位久不露面的老太妃,竟也颇有兴致地亲自出席了她的及笄礼。

再加上各家勋贵和重臣府里的夫人小姐,举行及笄礼的大殿几乎都坐满了。

幸而萧姵性格大大咧咧,自幼又见惯了各种大场面,否则以她的年纪,能否顺利顶下来都难说。

及笄礼结束,单是名贵的簪子萧姵就收到了一大堆。

什么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碧玺莲花簪、点翠牡丹簪、八宝珊瑚簪、水晶玲珑簪……简直能把人的眼睛都给晃花了。

萧姵对这些东西浑不在意,一心只想着桓郁的礼物。

陌柳正替她整理发髻,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笑着对晴照几个道:“你们猜猜看郡主在想些什么?”

坐在一旁的花晓寒却抢着道:“这还用问嘛,肯定是在想桓二哥会送什么礼物给她。”

萧姵冲着镜子里的柔弱少女做了个鬼脸:“你别只顾着取笑我,再过半个月你也及笄了,我打趣你的机会多着呢!”

在桓郁的反复叮嘱下,桓际的口风非常紧,即便是花晓寒都没能从他那里打听到半点消息。

她和丫鬟们猜了半天,却也只围绕女孩子们喜欢的物件儿,并没有往兵器上想。

萧姵却只是笑了笑,并未打扰她们谈论这个话题的兴致。

桓二哥与她相识半年多,对她也算是非常了解了。

明知她的喜好,他又怎可能送那些东西?

可不送那些,他又会送什么呢?

正想着,萧姮和花贵妃两人走了进来。

丫鬟们赶紧住了口,给两人行礼问安。

花晓寒行过礼后凑到两人面前:“皇后娘娘,长姐,你们怎的来了?”

萧姮止住萧姵行礼的动作,仔细打量着明艳动人却又不失英气的少女。

花贵妃轻轻推了她一下:“可算是等到这一日了,小九出落得这般标志,你该满意了吧?”

萧姮满心欢喜,眼中却又闪着泪花。

自从那年被辛素算计,小九七年都没有好好过生辰了。

如今家事已了,小九出落得这么好,且又寻到了那般出众的夫婿,她对母亲总算是有个交待了。

“满意,我当然满意……”她带着浓浓的鼻音,轻轻捧住了萧姵的脸。

“小九,从今往后就是大人了,要学着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阿郁。”

萧姵十分难得地红了脸:“小九知道的。”

萧姮松开手,笑道:“荣华殿那边的宴席已经摆好,你们赶紧替小九收拾一下就过去吧,别让陛下等太久了。”

“是。”陌柳等人应道。

不多时,重新换过衣裙的萧姵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在了荣华殿。

她这一亮相,把所有人都给看呆了。

十五年来,她一共也没有穿过几次女装,见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包括桓郁这个未婚夫在内,也从来没有见过她打扮成这个样子。

宫装华丽无比,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大多身材娇小单薄,往往很难撑得起来。

但萧姵身材高挑,又是常年习武,加之她本人气势又足,穿起来竟十分合适,让人完全移不开眼。

桓际推了推尚在发愣的桓郁:“哥,小九也太漂亮了吧!”

桓郁醒过神来,耳根子却已经红透了。

桓际嘿嘿笑道:“哥,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桓郁瞪了他一眼:“你少说两句会死么?!”

桓际吐了吐舌头,拿起放在两人中间的盒子抱在怀里。

小九不是一般的姑娘,送其他的礼物未必合她的心意。

唯有这宝刀寒霜……

他突然想起了丰收说漏嘴的话,忍不住又把嘴巴凑到桓郁耳边:“哥,冰魄真的在小九手中?”

“你烦不烦?”桓郁拐了他一下。

桓际吸了吸嘴:“哥总算是像个人了,见色忘义,有了媳妇儿忘了弟弟……”

桓郁懒得理他,重新把视线转移到萧姵身上。

宫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才结束,桓郁也终于等到了送礼物的机会。

弥漫着淡淡花香的御花园中,宝刀寒霜出现在了萧姵的面前。

桓郁带着满满的期盼道:“小九,这是我送你的及笄礼物。”

萧姵却早已经看呆了。

她不似桓郁,手中并没有寒霜的图样。

这些年为了寻找寒霜的下落,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但都因为线索太少,一直没能如愿。

甚至于最严重的时候,她做梦时都在想象寒霜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在得知寒霜可能在桓郁手中时,她不是没有想过该如何把宝刀弄到手。

可在那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桓郁也从一名陌生的少年成为了她的知己好友。

她萧九爷是最讲义气的,与珍贵无比的友情比起来,一把宝刀又算得了什么?

她甚至觉得,在桓郁面前提及寒霜两个字都不应该。

再后来,他们两个成了未婚夫妻,祖父甚至把她觊觎已久的青鸾枪都送给了桓郁。

在这种情况下,她就更不好意思开口了。

总不能桓郁得了萧家的宝贝,就该把桓家的宝贝拿出来做交换吧?

所以她当时就下定决心,除非她正式嫁进桓家,否则坚决不提宝刀的事。

没想到桓郁却把寒霜当做及笄礼物送给了她。

萧姵抿抿嘴:“这便是……寒霜?”

桓郁见她的反应和自己想的完全不同,声音中不由得带了一丝小紧张。

“小九,你不打算试一试么?”

萧姵接过宝刀:“走,咱们回国公府,寒霜怎能没有冰魄相伴?”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冰魄寒霜终相逢(下)

天庆帝今日心情大好,难免多饮了几杯。

萧姮见他眼神有些朦胧,便知他有些醉了。

正打算吩咐宫人们扶他回寝宫安歇,天庆帝却道:“小九呢,朕都好半天没见她人影了。”

萧姮用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又吩咐小年公公沏茶,这才道:“宴席刚结束,她就同阿郁去逛御花园了。”

天庆帝笑了起来:“朕险些都给忘了,桓郁的礼物还没送呢!”

萧姮好奇道:“莫非陛下竟知晓阿郁打算送什么礼物给小九?”

天庆帝指了指正在沏茶的小年公公:“小年,把这事儿与皇后娘娘说说。”

小年公公奉上热茶,笑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桓二公子给郡主送的礼物非常珍贵,也很是特别。

为了这事儿,他还特意请示了陛下,得到允准之后才得以携带入宫。”

萧姮道:“阿郁果真有心,竟想到送兵器做及笄礼物。”

小年公公趁机拍了个马屁:“娘娘英明,竟是一猜就中!”

萧姮笑道:“你这嘴巴是不是抹蜜了,难怪陛下这么喜欢用你!”

小年公公忙解释:“陛下是瞧着奴才老实,所以才留用的。”

天庆帝笑骂道:“油嘴滑舌!合着朕竟成了那等专门欺负老实人的皇帝了!”

小年公公道:“奴才只听桓二公子说,打算送把宝刀给郡主做及笄礼物,却无缘得见那是怎样的一把宝刀。

宴席已经结束了好一阵,想来桓二公子已经把礼物送到郡主手里了。

不如奴才替陛下和娘娘跑个腿儿,去御花园瞅瞅?”

“这等好事怎能让你一人全都占了?”天庆帝瞪了他一眼,又对萧姮道:“朕今晚多饮了几杯,想去御花园里走走,阿姮一起吧。”

萧姮正有此意,便吩咐宫人们取来披风,随天庆帝一起走出了荣华殿。

然而,待他们来到御花园,周遭却十分安静,哪里有萧姵和桓郁的影子。

小年公公唤来几名宫女询问了一番,这才知晓那两人已经出宫了。

天庆帝假意怒道:“小九真是越发小气了,得了好东西不肯让朕看也就罢了,竟连阿姮也要避着!”

萧皇后挽起他的胳膊:“臣妾对那些刀啊剑的可不感兴趣,倒是今儿一早听寄梅她们说东北角的菊花开得极好。

趁着月色不错,不如陛下陪臣妾前去观赏一番?”

二人成婚十几载,萧姮少有这般主动的时候。

天庆帝只觉脑袋越发晕了,忙不迭道:“难得阿姮有这样的兴致,朕求之不得。”

他转头吩咐道:“你们都在这里候着,朕与皇后前去赏菊。”

宫人们纷纷应是,目送着帝后离去。

※※※※

萧姵和桓郁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回到了国公府。

二人尚未成婚,桓郁自是不便进内宅。

萧姵唤来一名小丫鬟,吩咐她跑一趟骕骦园,让晴照和映水将冰魄送到练武场。

小丫鬟应了一声,一溜烟儿跑了。

桓郁挑眉:“小九所言之相伴,竟是想让它们比试一番?”

萧姵被他逗笑了:“既然你非要这么认为,那咱们就比一场!”

桓郁扯了扯她那宽大而华美的衣袖:“你就穿这个?”

萧姵道:“练武场有我的衣裳,去了那边再换吧。”

待她换好衣裳又重新束好发髻,晴照和映水也到了。

二人及笄礼结束后便回了府,本以为萧姵今晚会在宫里留宿,没想到她不仅回来了,还吩咐她们把冰魄送去练武场。

见桓郁也在,二人忙行礼问安。

晴照眼尖,见萧姵手中握着一把亮如秋水寒气逼人的宝刀,忍不住惊呼起来。

“郡主,这便是寒霜?”

映水则把手中的冰魄捧到桓郁面前。

桓郁微微一笑,歘地一声将宝刀抽了出来。

又是一道寒光划过,他不免暗暗赞叹了一番。

冰魄如寒霜一般,都是无可取代的。

想到自己几个月前竟打算请唐掌柜依照图样另外打造一把冰魄,真是太过天真了。

纵使唐掌柜手艺绝佳,他寻到的铁也是极品,打出的也不过是一把上好的宝刀,与真正的冰魄根本无法比较。

晴照睁大眼睛看了好半天,再次惊呼道:“郡主,您果然没有猜错,寒霜真的在姑爷手里!”

萧姵偷偷踩了她一脚。

这家伙也不知道给自己留些颜面。

桓二哥那般聪明,又怎会不知自己曾经打过寒霜的主意?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当面挑破了多难为情啊!

晴照哪里还敢多嘴,苦着小脸看着自家郡主。

她们同姑爷相识那么久,怎会不知他的气量有多大?

更何况,她就不信姑爷从前没有打过冰魄的主意。

既然大家都有过同样的想法,又已经成了一家人,就不用计较这么多了嘛!

萧姵不想再理会她,捧着寒霜来到桓郁身边。

两把绝世宝刀终于再次重逢。

虽是一对双刀,冰魄与寒霜却并不完全相同。

寒霜的刀身比冰魄宽了一分,长了两寸,刀柄上的纹路单独看似乎有些繁乱,凑在一起却是一个完整而漂亮的图样。

“桓二哥?”萧姵轻唤了一声。

“嗯?”桓郁侧过脸看着她。

“你是怎么得到寒霜的?”

“五年前祖父传给我的,冰魄的图样也是他老人家一并给我的。”

“桓家以刀法闻名天下,莫非这一对宝刀便是出自桓家?”

桓郁笑道:“小九不是打算与我比试一场么,怎的突然对宝刀的来历感兴趣了?”

萧姵抿抿嘴:“因为有好多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弄明白,所以想问问你。”

“你说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萧姵轻轻摩挲着刀柄上的纹路,轻声道:“我得到冰魄的时间比你还要早两年,却一直都不清楚它的来历。”

桓郁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他一直以为冰魄如同寒霜一样,也是萧老国公早年间所得。

因为小九天赋过人又肯用功,萧老国公才把冰魄传给了她。

没想到自己竟是猜错了?

却听萧姵又道:“八岁那年,辛素指使萧婵在我面前说了些浑话,我一怒之下便带着晴照和映水离开了京城。”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小九回忆当年事

桓郁很清楚,在萧姵眼中,辛素和萧婵一直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弱小的蝼蚁或许无法伤及人的性命,却能做出一些让人过得不舒坦的事情。

如今的小九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但提起那些事情肯定还是会觉得膈应。

所以桓郁并不打算询问那些“浑话”是什么,只对三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离家出走一事感到十分惊讶。

虽然那时的小九已经有了不错的武功底子,她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萧姵不在意地笑了笑:“如今再折回去想当年的事情,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八岁时居然有那么大的本事。”

晴照和映水对视了一眼,又一起叹了口气。

往事不堪回首啊!

桓郁却温声道:“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说你那时已经有了不错的身手,就说你时常去往雁门郡,便不能简单地把你当作一名年仅八岁的女童。”

这话让萧姵听得十分舒服,她翘了翘嘴角:“那时年纪太小,行事总是不够稳妥。我们三个都出了城门,却还没有想明白要去什么地方。

幸好映水身上还带了几十两银子,我们才不至于饿肚子。”

桓郁笑着问:“那你们最后去了哪儿?”

萧姵道:“我一出生便被先帝封了郡主,但直到五岁那年姐夫才给我指了封地。

我们三个仔细商量后,决定去弋阳郡瞧瞧。

中秋时节天气晴朗冷暖适中,我们便没有考虑那么多,收拾了几身衣裳就上路了。

没想到南方的雨水那么多,尤其是那一年,中秋过后大雨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们三个走走停停,直到九月中旬才赶到了弋阳郡。”

听到这里,桓郁忍不住打断她的话:“你们离家出走,陛下以及府里的长辈们竟不担心么?”

站在一旁的晴照也忍不住插了一嘴:“怎么可能不担心,陛下都动用禁军了,府里也把护卫派出去一多半。

可他们哪里斗得过郡主,我们连个影子都没让他们发现。”

萧姵嘟了嘟嘴:“你们再打岔我可就不说了!”

晴照立刻闭上嘴。

桓郁抬了抬手,示意她接着说。

萧姵这才继续道:“那一年弋阳郡的雨也是格外多,所有的河都在涨水。

我们几个本来打算去郡府寻一家客栈安歇,却被洪水堵在了半道上。

几个时辰后,洪水退了差不多一半,通往郡府的路却被淤泥堵住了,依旧走不通。

我们几个又累又饿,便雇了一条船打算去河对岸的茉花村借住一宿。

船刚行至河中心,就看见另一条船上有一位老先生突然跳进了河里。

我自小就学过游水,水性还算不错,所以没有多想就跳了下去。”

八岁的女童竟敢跳下河去救人,桓郁有心夸萧姵一句,却又有些后怕。

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大江大河发洪水,但那情形想想都可怕。

即便洪水退了一半,那也非寻常可比。

他几乎忘了萧姵之前的吩咐,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幸好你没有出事,那老先生虽说上了年纪,毕竟也是成年男子,岂是你一个水性还算过得去的小女娃能救得了的?!”

萧姵直到他是关心自己,哪里会在意他的语气。

她笑道:“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本以为那老先生是想不开跳河自尽,他却是因为重要的东西不小心掉进河里才跳下去打捞的。

那老先生的水性比我好太多,最后反而是他救了我。

后来他就把我们带到了他在茉花村的居所。”

桓郁何等聪明,不等萧姵继续讲述,他已经猜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那位老先生定然是一位隐匿于民间的奇人。

小九的误打误撞,让他看清了小九的人品,更发现了她那过人的武学天分。

难怪她小小年纪就有那么好的武功,竟能与年长两岁的他和小五哥相抗衡。

假以时日,他们两个恐怕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萧姵压低声音道:“这事儿除了晴照和映水,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旁人。

那老先生姓修,真真儿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我祖父够厉害的吧,却也只是武功好擅用兵,于琴棋书画上并无太多研究。

修老头儿却是个全才,至少我能想到的东西他全都懂,而且是精通。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相信,他居然还会做饭缝衣,比那些贤惠能干的主妇还要厉害。

遇到这么一位奇人,我当然不愿意错过,就缠着他想要拜师。

可那修老头儿太过分了,向我提出了各种各样的条件。

我为了学到他的本事,只能硬着头皮全都答应下来。

结果我累得半死不活,勉强把所有的条件都满足了,他却还是不肯收我为徒。

甚至还说什么他只是提出条件,却没有说过做到之后便做我的师傅。

我当时真是气坏了,就死皮赖脸地缠着他不放。

修老头儿却一点情面都不讲,对我非打即骂。

我那时都恨死他了,直到一个月后才发现,自己的武功居然精进了许多。”

桓郁笑道:“这位修老先生果真是个奇人,嘴上说着不愿意收你为徒,却趁机教会了你许多本事。”

萧姵点点头:“是啊,我就这么跟着他学了三个月,他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好,打我的次数少了,也不再骂我。”

桓郁道:“许是他发现你是个值得好好教导的孩子,自然舍不得打骂了。”

“他改变态度之后,终于肯好好教我了,却依旧不肯做我的师傅。

很快就到了年底,我不敢不回家过年,便与他分别了。

临行前他把冰魄赠给了我,又教了我一些双刀的刀法。”

桓郁挑眉:“难怪小九的双刀用得那么好!”

萧姵叹道:“之后我差不多每年都会去茉花村,就是想再见一见他老人家。

只可惜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就连茉花村的村民也不知晓他的来历,也不知他去了什么地方。”

桓郁暗道,假若那位修老先生肯多教小九几年,还不知小九会有多厉害。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宝刀与桓家的渊源

七年后的今日,萧姵终于把心里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竟有了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与修老头儿相处不足三个月,她甚至都不知晓他的名字和来历。

或许是月色太过朦胧,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那段时日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梦醒了,人走了,只留给了她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那便是寻到寒霜。

如今双刀重逢,证明了发生过的一切都不是梦,也让她重新燃起了找到修老头儿的希望。

萧姵在寒霜上弹了一指,刀身发出了一声响,余韵悠长绵绵不绝。

“桓二哥,你说我与修老头儿还能再见面么?”

桓郁温声道:“既然愿意倾囊相授,就说明他是很喜欢你的。

待你功成名就那一日,他或许会出现在你面前。

当然,他若真的是一位隐士高人,尘世功名于他而言不过是浮云。

那我便陪着你走遍整个天下,总要寻到他的踪迹。”

萧姵偏过头看着丰神如玉的少年,心底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

人生漫漫几十载,有这么一位聪明睿智善解人意的男子相伴,似乎比自己一个人要好很多。

更何况他还生得这么好,怎么看自己都不吃亏。

月光为大地铺上了一层淡淡的轻纱,也把萧姵笼罩其中,英气勃勃的小脸却平添了几分柔美。

唯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比平日更加透亮,将她所有的心思都表露无遗。

晴照和映水有些待不住了。

郡主这是闹哪样啊?

人都已经是您的了,留着以后慢慢看啊,何必这般……急色?

早知道她们就别跟这儿杵着,送完刀就赶紧回去睡觉。

因为有旁人在,桓郁也有些尴尬。

他用手中的冰魄轻轻碰了寒霜一下:“小九不打算与我比试一场么?”

或许是想起了往事,萧姵的争斗之心淡了许多。

她把寒霜收回刀鞘:“桓老郡公的刀法冠绝天下,寒霜又恰好在他老人家手中,他甚至还有冰魄的图样。

桓二哥,我猜这一对宝刀定然与桓家有些渊源。”

桓郁道:“小九想听我说桓家的事儿?”

“你可真会曲解别人的意思,我想听的分明是宝刀的故事,哪里就扯上家事了?”

桓郁也把冰魄收了起来,指了指练武场边用来喝茶休息的屋子:“咱们进去边喝茶边聊。”

萧姵自是没有意见,忙吩咐晴照和映水去掌灯。

屋里很快便亮了,两人并肩走了进去。

这一次晴照和映水有经验了,寻来热水沏好茶,赶紧退出了屋子。

桓郁端起茶轻啜一口,道:“小九从前可曾听过冰魄与寒霜的传说?”

萧姵点点头:“初次见到冰魄时我就问过修老头儿,但他并未与我详细分说,只略提了几句,说冰魄寒霜似乎与锦国的一位女将军有关。

当时我就十分好奇,大魏女子的地位远比其他几国都要高,却从未出现过女将军。

锦国的女子毫无地位可言,竟还有女子能做到这一点,真是不可思议。

但那个时候我急于回京,修老头儿也不愿意多说,便没有问得太仔细。

后来我特意寻了锦国的史书查阅,又去请教了几位史官,除了知道那女将军姓燕,官拜正二品威宁将军之外,其他的事迹却只是寥寥,我的心思也就渐渐淡了。

那女将军已经故去近百年,她用过的兵器不知又经了多少人的手,想要查出踪迹何其艰难。

所以我只能托人帮忙留意打听,更多的精力则用来寻找手艺高超的铁匠。”

桓郁笑道:“难怪唐掌柜会成为你的朋友。”

萧姵也被逗笑了:“与你初次见面那一日,唐葫芦就把有人带着冰魄图样登门的事情告诉我了。

只是那时我并不知道她说的那个人便是你。”

桓郁道:“只可惜咱们第二次见面,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与你依旧没能说上话。

但我能看出唐掌柜与你的关系不一般,所以便料定冰魄在你的手中。”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如何从我手中夺刀?”萧姵往他身边凑了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君子不夺人所好,你觉得我能做出那等卑鄙无耻的事情?”

萧姵在他胳膊上捶了一下:“好哇,你竟敢变相骂我卑鄙无耻!”

桓郁握住她的拳头:“小九不想听宝刀的故事了?”

“又来这一套!”萧姵嘟了嘟嘴:“好啦好啦,今日暂且饶过你。

若是待会儿的故事说得不精彩,我定要二罪并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桓郁忍着痛也忍着笑,把自己知晓的那些事情娓娓道来。

“你方才说的那位姓燕的女将军,虽然为锦国立下赫赫战功,结局却并不好。

她官拜威宁将军那一年,已经二十有五。

自幼定下的未婚夫婿早在她从军时便退了亲,等她归来时年纪相仿的男子都已经儿女绕膝。

她本不打算嫁人,却拧不过家中父母,于是锦国皇帝便为她赐了婚,男方是一名年过四旬的鳏夫。

二人本就没有感情可言,又各有志向,连相敬如宾都很难做到。

不过短短三年,燕将军便与那鳏夫和离了。

锦国女子地位底下,她那个正二品威宁将军不过是个虚名,其实半分实权都没有,甚至连上朝参政都资格都没有。

因为与丈夫和离,她的父母亲人觉得丢人,都不愿意接纳她。

幸好她还有自己的府邸和俸禄,才不至于流落街头。

过了几年,燕将军从善堂里收养了一名女婴。

母女二人在将军府中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燕将军把所有的本事都尽数传给了女儿。”

萧姵有些听呆了。

并非是这个故事有多么独特,而是没想到桓郁竟知道得如此详尽,竟好似在叙说他家中的事情一般。

可燕将军是锦国人,她的女儿也在锦国长大,而桓老郡公是魏国人,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关系。

桓郁笑道:“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我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燕将军的外孙与我祖父的恩师是好朋友。”

萧姵打算脑子有些乱。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桓郡公进京

除了习武,在其他事情上萧姵并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

更何况她完全没有理由怀疑桓郁的话。

即便桓家与那位燕将军之间另有隐情,那也并非是桓郁有意隐瞒她,而是他自己也不知晓。

把这件事情放下后,萧姵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心思都用来练习双刀。

趁手的兵器,最好的老师,她的刀法迅速得到了提升。

※※※※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深秋时节,京城一带开始有了寒意。

傍晚时分,一辆高大坚固的马车在一队骑兵的护卫下停在了一座驿站门口。

负责接待宾客的驿卒极有眼色,远远看见来人的排场,立刻就着人去将驿丞请来了。

驿丞打量了一番骑兵队伍后面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车队,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他干这一行几十年,不可谓没有见识,可如今日这样的排场,还真是没有见过几回。

正打算迎上前,就见一名三十多岁管事木样的人下了马朝他走来。

那管事走到他身前六七尺左右便顿住了脚步,冲他抱了抱拳:“驿丞大人,在下桓安,乃是天水郡公府的管事。

今日天色已晚,我家郡公和夫人打算在此间歇一晚,烦劳大人若善安置。”

驿丞消息灵通脑子更是灵光,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桓郡公和郡公夫人此行,定然是为两位公子提亲下聘的。

难怪会有如此大的排场!

他赶紧还了一礼:“请管事放心。”

一面又对旁边的几名下属吩咐了几句。

那几人带着几名驿卒自去安排房间并酒菜不提。

驿丞则正了正衣冠,带着另外几人一起朝马车走去。

待走到马车前,他躬身行了个大礼:“下官冯实封携驿站上下人等恭迎郡公和夫人。”

“冯大人不必多礼。”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同时车帘子也被人掀开,露出了一张俊美且成熟的脸庞。

此人正是天水郡公桓岩,他的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出桓郁的影子,气质却十分冷冽。

若非他的音色润泽态度温和,冯驿丞等人恐怕有些难以承受。

桓郡公很快就跳下马车,乔氏也在丫鬟们的搀扶下下了车。

冯郡丞不敢怠慢,亲自带着夫妇二人进了驿站。

不多时,所有人都房间都已经安排好,热水和好酒好菜也准备妥当。

桓郡公和乔氏梳洗了一番,简单用过了晚饭。

以乔氏的出身能被老郡公夫人挑中做儿媳,当然也是颇有几分姿色的。

桓际的长相便是大半随了她,十分的讨喜。

如今她年纪不过三十出头,本该是风韵犹存的年纪。

只可惜当年为了与骆氏争斗,落得了一身病。

经过十多年的静心调养,身体倒是有所好转,气色却依旧无法恢复。

白天上了妆还是个美人,晚间卸妆之后脸色蜡黄,看起来病恹恹的像是老了七八岁。

桓岩与她之间说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加之她没有多少见识,又没有读过几天书,两人除了谈论儿女的事情外,几乎是无话可说。

乔氏并不知晓其中的缘故,只以为是自己年老色衰,所以才一直受丈夫冷落。

见桓岩又像往日一般捧着一本书,一点搭理她的意思都没有,只觉得一阵心酸,眼泪都险些掉下来。

若是没有见识过这个男人的深情,她就信了他天生是个不懂风情的大木头。

可他分明是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只不过这份深情全都给了死去的骆氏,从来不肯施舍给她半分罢了。

那个自私凉薄的妇人,害了她自己,也害了郡公,害了所有的人!

乔氏咬了咬牙,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郡公爷,您还是早些安置吧,明日就到京城了,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桓岩放下手中的书本,抬眼看着她:“夫人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么?”

被丈夫道破心思,乔氏暗暗舒了口气。

虽是不情愿,却还愿意勉强自己听她说话,恐怕是这男人唯一的好处了。

她走到桓岩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轻笑道:“眼看着就要到京城了,妾身实在是有些紧张。”

桓岩挑了挑眉,乔氏并没有撒谎,她的确是紧张。

虽然做了十几年的郡公夫人,她却从未踏出天水郡半步。

因着桓家的权势,她在天水郡是身份最高的女人之一。

虽然有些浅薄的妇人背地里喜欢拿她的出身取笑,明面上却没有人敢不给她面子。

除了在府里偶尔被母亲责难,与大嫂明争暗斗,乔氏这些年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但到了京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然,天水郡公的夫人,即便是在京城也是有面子的。

可乔氏的见识决定了她的气度,与京中数不清的高门贵妇相比,她的短板太过明显。

尤其是即将面对萧、花两家的夫人,甚至还有萧皇后和花贵妃,她怎可能不紧张?

乔氏见桓岩只是看着自己却不说话,本来的假紧张也变成了真紧张。

她只觉自己的嘴唇都在颤抖:“郡……郡公,您……倒是说句话啊……”

桓岩笑了笑:“人家都说丑媳妇怕见公婆,你一个做婆婆的,难道还怕见儿媳?”

乔氏握了握拳,提起两位儿媳,她心里颇不是滋味。

倒不是说花家姑娘有什么不好,毕竟也是太后的表外甥女,贵妃娘娘嫡亲妹妹,文渊侯府嫡女,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儿媳妇,与际儿也是极为般配。

可这也得看和谁比。

弋阳郡主可算是大魏第一贵女,与她相比,花家姑娘就有些不够看了。

如果她不嫁给郁儿倒还好说,反正也影响不到桓家的事情。

可她偏生与郁儿定下了亲事……

有了萧家的支持,又有老郡公的偏爱,天水郡公府的继承人不是桓郁还能是谁?

虽然桓郁对际儿一直很好,可谁愿意一辈子屈居人下?

那位弋阳郡主据说也是个霸道有本事的,万一她容不下际儿和花家姑娘,他们小夫妻以后该怎么办?

乔氏越想越难过,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郡公教妻,福果劝主

桓岩是桓老郡公带大的,从十几岁起就随父亲上战场杀敌。

他看惯了生死,也见惯了性格豪爽的军中将士,对遇事只会哭哭啼啼的妇人非常不喜。

偏生乔氏就是这样的妇人,十多年来无论他是耐着性子劝说还是拉下脸斥责,她始终没有半分长进。

乔氏的衣襟很快就湿了,却因为担心又被丈夫责骂不敢哭出声,那模样看起来既可笑又可怜。

桓岩按了按眉心,无奈道:“乔氏,我们此行是去提亲下聘礼的,你弄成这个样子,让旁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更何况你一向最信命数,这种时候哭哭啼啼的,就不怕影响了孩子们的福气?”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注意措辞了,乔氏的行为岂止是影响了儿子们的福气,简直就是晦气!

乔氏哪里还敢哭,用牙齿用力咬着下唇,肩膀却依旧一抽一抽的。

桓岩道:“是不是临行前又听大嫂搬弄是非了?”

他平日里军务繁忙,一年到头在府里也待不了几日。

内宅的事情他既没有时间管,也没有那个闲心去掺和,但他对府里的妇人都非常了解,随便想想都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乔氏是个没有主心骨的妇人,性格懦弱庸庸碌碌,主持府里的中馈都只是勉强。

好在她本性不坏,虽然偶尔有些小心眼,十多年来待郁儿还算说得过去,比那些恶毒的继母强多了。

但要想指望头脑简单的乔氏与母亲和大嫂抗衡,那就太为难她了。

身为人子,纵使桓岩对老郡公夫人有诸多不满,也不便在背后议论她的是非,因此他只问了大嫂姚氏,并未提及母亲。

乔氏抹了抹眼泪:“这事儿郡公爷竟也知道……”

桓岩嗤笑道:“有些话本公自己都记不清说过多少次了,偏生你就是一个字都记不住!

大嫂有多奸猾狡诈你不知道?

你明明知晓她最见不得我们一家人过得好;明明知晓她最巴不得你犯下大错,从而将主持中馈的权力夺过去,你还整日往她身边凑个什么?”

“妾身没有……”乔氏嗫嚅道。

“没有?”桓岩冷笑道:“若你今后还是这般昏聩,待儿媳妇进了门,你就把中馈交出来,安心养老去吧!”

乔氏真是被吓到了。

她的父亲只是天水郡的一名普通乡绅,但她却是在父母的溺爱中长大的。

做姑娘的那十五年,她无忧无虑整日只知道玩。

不爱读书不爱女红,还是因为与郡公府的世子定了亲,才被母亲逼着勉强学会了看账本。

然而,真正成为郡公府当家主母之后,她才算是明白了其中的艰辛。

郡公府位高权重家大业大,不是小小的乔家能够相提并论的。

做乔家的主母,学会看账本足矣。

而主持郡公府中馈,需要懂得的东西实在太多。

十多年来她一路跌跌撞撞,不知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气,好容易才摸出一些门道,当然也尝到了一点甜头。

若是这么轻易就把权力交给儿媳,她这些年岂不白忙活了?

还有,她尚不满三十四岁,郡公爷竟让她去养老!

女人最忌讳的就是“老”字,尤其这个字还是出自丈夫之口,让她怎么忍?

生气归生气,乔氏却不敢真的同桓岩顶嘴。

她低着头道:“妾身知错,今后再不敢了。”

桓岩重新把书本拿起来,声音也柔和了许多:“你身子不好,早些去安歇吧。”

乔氏站起身,却还是有些不甘心道:“那萧、花两家……”

桓岩并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大嫂虽也算出身世家,却称不上真正的贵女。

像萧、花两家那样的开国勋贵,府里的姑娘性格虽各有不同,教养却肯定都是极好的。

只要你自己把位置摆正,并以诚相待,便一定能够得到她们的尊重。

至于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你就更不必担心。

身居高位者,远比一般人更加爱惜羽毛。

况且弋阳郡主和花姑娘是她们的嫡亲妹妹,即便是为了妹妹将来的幸福考虑,她们也绝不会故意为难你。”

乔氏心里升起一阵暖意,郡公爷其实还是挺关心她的。

她福了福身:“郡公爷莫要熬得太晚,妾身先去睡了。”

直到躺在床上,乔氏的嘴角依旧是翘着的。

丫鬟福果替她掖了掖被子,细声细气道:“夫人定是在想三少爷。”

乔氏笑道:“儿子定下亲事,做娘的人当然是高兴的,只不知那花家姑娘是怎样的性子,与际儿合不合得来。”

福果笑道:“三少爷给您的信里夸赞花家姑娘性情柔婉,模样也长得好,这便是喜欢的意思了。

文渊侯府不是寻常人家,若非真的看重三少爷,又怎会把姑娘嫁给他。

既是两厢情愿,一定是合得来的,夫人且放宽心。

乔氏道:“你这张小嘴儿越发伶俐了,我就是担心花家姑娘性子太过柔婉,怕她和际儿将来吃亏。”

福果把我帐子放下。这才道:“您是在担心那位弋阳郡主吧?”

乔氏轻叹道:“可不就是担心么,虽然我从未见过她,但也听说过她的一些事情。

就算传言有所夸大,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谁又能招惹得起?”

福果也暗暗叹了口气。

夫人性子软,却偏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

她都怀疑自己伶俐的口齿,就是因为时常需要劝慰夫人才练出来的。

“夫人莫要多想,郡主厉害一些不见得就是坏事。

只要您能把她笼络在身边,不就有人帮着应付老夫人和大夫人了么?

尤其是大夫人,凭她怎么奸滑狠辣,难道还敢得罪皇后娘娘的妹妹?

更何况花家姑娘身份也不低,您有两位身份尊贵的儿媳撑腰,便是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的。”

乔氏掀开帐帘子:“福果,你这丫头真是越发懂事了。”

“夫人仔细冻着了。”福果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奴婢是您看着长大的,就算有些长进也是得您教导。

您身子一直都没有养好,何尝不是多思的缘故?”

乔氏合上眼睛:“你说得对,我以后再也不乱想了,把身体养好了才能抱孙子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父子深谈,母子夜话

第二日下午,桓郡公一行人顺利抵达了京城。

桓家两兄弟带着府里所有的下人早已在大门口迎候。

行礼问安后,两兄弟将父母迎进了府中。

用过晚饭,桓际随母亲去了她的院子,桓郁则陪着父亲在书房说话。

半年多不见,桓岩有无数的话想要对长子说。

可父子二人真的坐在一起了,他又不知该先说哪一句。

桓郁给他沏了杯茶:“父亲这一路辛苦了。”

桓岩道:“定亲下聘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祖父和祖母本是该亲自跑一趟的。

毕竟萧老国公都回京了,咱们家多少有些失了礼数。”

桓郁笑道:“定国公府和文渊侯府都不是喜欢斤斤计较的人家,您和母亲来了也是一样的。

只是萧老国公与祖父惺惺相惜,此次不能得见,的确是有些遗憾。”

看着越发出色的长子,桓岩心里十分欣慰。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己这辈子没能做到,郁儿却已经做到了。

“郁儿,我听闻你几个月前回过一趟天水郡,莫非就是去取解药的?”

骆氏给桓郁留解药的事情,桓岩从前并不知晓。

直到他与弋阳郡主定亲的消息传来,他才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为此他黯然神伤了许久,竟像是又回到了妻子离世后的那段凄凉哀伤的日子。

妻子终究还是不肯信他。

就连一颗小小的解药都不肯让他知晓,更何况其他重要的事情?

现下他的心情略好了些,但提起解药一事,心中依旧酸楚不已。

桓郁如何不知父亲的伤痛,他温声道:“儿子正是为了取解药才回府的,只是皇后娘娘情况十分危急,我不敢耽搁时间,所以便没有前往大营告知父亲。”

桓岩点点头:“你做得很好,即便不是为了弋阳郡主,咱们也绝不能见死不救。”

“是。”桓郁应了一声。

在这一点上,他自认为永远都赶不上父亲。

解药固然珍贵,但于他而言,更珍贵的是母亲的心意。

若非中毒之人是小九最敬爱的长姐,他恐怕永远也不会让别人知晓解药的存在。

桓岩拍了拍他的肩膀:“半年不见,你们兄弟二人似乎都长高了,也比之前成熟了。”

桓郁知道父亲爱听什么,遂把这半年之中发生的事情挑了几件说与他听。

桓岩果真更加开心,对萧姵这个准儿媳也更加感兴趣。

“际儿给为父的信中数次提起弋阳郡主,说她的武功竟丝毫不亚于你,这可是真的?”

“阿际并未夸大其词,小九的确是天纵英才,儿子与她交手数次,却从未占到半点上风。”

桓郁和桓际的武功虽是桓老郡公亲授,但桓岩也付出了不少心血。

他十分了解两个儿子的天分,更清楚他们的武功深浅。

并非他自吹自擂,活了三十多年,他还从未见过资质比长子更好,比他更加刻苦的孩子。

弋阳郡主是一名才刚及笄的女孩子,她居然能与郁儿战至平手?!

想来除却天分外,她只会比郁儿更加勤奋刻苦,

一名身份尊贵无比的贵女,竟能舍下养尊处优的生活做到这一点,萧家人果然不容小觑。

桓岩赞道:“难怪定国公府屹立百年不倒,且每一代皆有人能够成为大魏栋梁!

只可惜为父从前也只是见过萧老国公几次,却没能与萧家子弟相交。”

桓郁笑道:“如今萧桓两家即将结亲,父亲便可得偿心愿了。”

其实他这话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如今的定国公府嫡枝,与父亲同辈的萧家男丁只剩下二叔一个。

二叔非常有趣,却是个不会分毫武功的文人,与父亲未必合得来。

至于他那位已经被撵出国公府的岳父大人,父亲还是不见的好。

然而事与愿违,桓岩接下来便问起了萧思谦。

“听说不久之前萧国公突然把爵位传给了世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父记得很清楚,他虽比我年长许多,但也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

萧思谦的事情涉及萧家隐私,即便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桓郁也不便实话实说。

“萧国公是犯了旧疾,一时间难以痊愈。

为了不影响朝中大事,也为了安定人心,所以他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好在萧二哥业已成年,且能力出众性格沉稳,足以支撑定国公府的门户。”

桓岩叹道:“果真是世事难料,为父虽比萧国公年轻许多,但征战沙场二十年,也落下了一身的伤病。

如今你也定下了亲事,也该早些替为父分忧,让我也能如萧国公一般好生休养几年。”

桓郁咧咧嘴。

父亲若是知晓岳父大人颐养天年的内幕,真不知会怎么想。

※※※※

另一边,桓际已经被乔氏埋怨了好半天。

“你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听话,亏得娘废了那么多的口舌,你竟是一点也不上心!”

桓际最近一直都忙得很。

白天忙着陪花晓寒四处游玩,晚上又要忙着制作花晓寒的及笄礼物,已经好久都没有睡够了。

此时听母亲不停地念叨,他的上下眼皮粘在了一起,身子也开始摇晃起来。

念叨了好一阵,乔氏正觉口干舌燥。

见儿子居然睡着了,她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事情说起来也有些好笑。

桓际是乔氏唯一的孩子,也是她这辈子最疼爱的人。

可性格懦弱的她,在亲生儿子面前却算不上温柔,一言不合就动手是常有的事。

乔氏一把揪住桓际的耳朵:“你个臭小子是要把我气死么?!”

突如其来的剧痛,把桓际的瞌睡彻底吓醒了。

“疼……疼疼疼……娘快撒手!”他握着乔氏的手,大声嚷嚷起来。

乔氏顺手在他脑袋上戳了一下:“你是有多不待见娘啊?半年不见面,娘时时刻刻都在念叨你,你却是理都不理我!”

桓际双手合十,哀求道:“我的娘哎,难怪我这半年时常耳朵发烫,而且还经常打喷嚏,原来是你在背后害我!”

乔氏被他的模样逗笑了。

“你个臭小子少给我东拉西扯的,方才我的话你到底听见了几句?”

第一百四十章 拼命三郎,乔氏心酸

乔氏方才念叨了一大堆,桓际真是没听见几个字。

但他已经被念了十几年,随便想想都知道母亲大概会说些什么。

桓际笑嘻嘻地凑到乔氏身侧:“您不就是想知道儿媳妇是个什么样子的姑娘嘛。”

乔氏白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没心没肺的!

离家之前,娘反反复复同你说了多少回,你却是左耳进右耳出。

如今木已成舟,再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娘只盼着你将来不要后悔罢了。”

桓际一拍脑门儿:“原来娘说的是这个!”

乔氏又戳了他一指头:“你且说说看,娘到底说什么了?”

“娘,儿子真没有左耳进右耳出,您的那些话全都听进去了。”

“这话我可不相信,你比郁儿早一个月进京,就相当于多了一个月的机会。

既然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怎的不见你有所行动?”

桓际暗暗叹了口气。

别说他对小九从来没有那种意思,就算是有又如何?

难道比哥多了些机会,小九便能看上他?

有些话不该他这个做儿子的人说,但事实就是如此。

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讲究缘分的。

大娘走得早,娘与父亲相处的机会比她多了十几年。

可父亲的心究竟在谁身上,娘难道还没有看清么?

他苦着脸道:“娘,您是没见过我那嫂子,家世相貌自是没得说,性格与儿子也很是合得来。

只有一点,她实在是太厉害了,我根本不是对手啊。

您一向最疼我了,难道忍心看着我娶个媳妇儿回去天天挨揍?

况且郡主身份又那么尊贵,别说皇后娘娘,就是陛下对她都是有求必应。

说句不中听的话,儿子就是挨了揍都是白挨,不过是白让您心疼罢了。”

乔氏的身子僵了僵:“弋阳郡主果真这般厉害?”

桓际忙不迭地点头:“儿子哪儿敢哄骗您,曹锟您还记得吧?”

为了一家人今后能够和睦相处,他也是拼了。

娘的心眼已经小了三十几年,凭他一己之力是无法改变的,只能让她认清现实,知难而退。

乔氏略想了想:“你说的是金吾卫曹上将军府里的大公子,就是前年还到过咱们府里的那一个?”

桓际道:“就是他,您别看他的年纪与儿子一般大,个头儿却高了不少。”

乔氏点点头:“那位曹大公子岂止是个头儿高,就连胳膊还比你粗了一大圈呢。

娘记得你父亲还夸他天生神力,曹将军后继有人。”

桓际忙接上她的话:“父亲的眼力一向都准,在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中,曹锟的武功是数一数二的。

那个时候在军中,我与他也是比试过好几回的,顶多就是个平手。

可您猜怎么着,他愣是被弋阳郡主揍得鼻青脸肿,险些丢了半条命!”

乔氏不由得吸了口凉气:“你说的是真的?”

桓际道:“这件事是儿子亲眼所见,况且他们二人是在街上动的手,瞧见的人多了去了。”

乔氏抚了抚胸口:“我的老天,还好她没有看上你,否则娘真是没法儿活了。只是你哥……”

桓郁虽不是她亲生,但毕竟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她做不到对兄弟俩一视同仁,但也不希望继子婚事不顺。

桓际见母亲终于被他说动了,心情大好。

“娘只管放心,哥的本事比我大多了,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我瞧着你那样子怎的像是有些幸灾乐祸?那可是你亲哥!”

桓际揽着她的肩:“儿子不是那个意思……娘,半年多没见面,家中一切可还好?”

乔氏的性格与桓际有诸多相似之处,听他问起家里的事情,便把之前的话题给放下了。

她拍了拍儿子的手:“家里还和从前一样,只是你们兄弟二人不在,娘身边冷清了许多,越发及不上大房那边热闹。

你祖母隔三差五就找娘的麻烦,总拿咱们这一房人丁稀少说事儿。

还说你们兄弟不如大房那几个孝顺听话,否则她早就又添几个重孙了。”

桓际嘟了嘟嘴:“若非祖母又想插手我和哥的亲事,祖父也不会安排我们进京。

如今我们的亲事已经定下,她肯定又睡不安稳了。”

乔氏看着儿子的侧脸,欢喜中夹杂着一丝酸楚。

若非婆婆当年与老郡公斗法,自作主张去乔家下了聘,她这辈子绝不可能与郡公府的世子爷扯上半点关系。

乔家虽只是平民,生活却也富足。以父母对她的疼爱,定会为她寻一位门当户对的夫婿。

或许她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可她真的愿意么?

乔氏轻轻摇了摇头。

爱过雄鹰,眼中还怎会看得见山鸡?

纵使郡公爷的心不在她身上,只要能够一直陪伴他左右,她便知足了。

桓际又道:“娘,方才父亲已经让人去皇宫递折子了。以陛下对桓家的重视,明日一准儿会召见。

您从前并没有去过皇宫,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千万别跟我头一回面圣时那样,紧张得腿都软了。”

乔氏本就心虚紧张,还是在桓岩的劝说下才稍微放松了些。

现下听儿子这么一说,她觉得自己又不行了。

她死死抓着桓际的手:“际儿,你应该见过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吧?

你大伯母说宫里规矩大得很,一个不小心就会受罚的。”

桓际的手都被她抓疼了。

“娘不要担心,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是很好的人,并不是您想象中那样高高在上。

大伯母的父亲早年间虽也做过京官,却也只是官至从四品,连宫宴都未必有资格参加。

她的母亲恐怕连宫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更别说觐见皇后和贵妃了。

父母都只是如此,身为女儿的大伯母就更不用提了。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京中长大的贵女,其实真正的京中贵女她认识哪一个?

难不成大伯母以为她不比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大几岁,便够格做她们二位的闺中密友么?”

乔氏的手渐渐松开了。

其实这些话郡公爷也与她说过,只是她自己一直放不开罢了。

说白了她就是有些自卑,觉得自己不如大嫂有见识,更不及骆氏那般有气度。

第一百四十一章 传言有误?隐藏太深?

在丈夫、儿子以及福果的轮番劝说下,乔氏虽不敢说一夜之间便脱胎换骨,心里却是踏实了许多。

第二日一早,小年公公携召见桓岩父子几人的圣旨到了。

与他一并前来郡公府的,还有栖凤宫的总管路公公。

桓岩和乔氏换上朝服,一家四口随二人登上了进宫的马车。

抵达皇宫后,父子三人随小年公公去往御书房,乔氏则在路公公的带领下去了栖凤宫。

路公公在萧姮身边伺候十几年,与寄梅一样都是她的心腹。

从见到乔氏的第一眼起,他就一直在暗中观察这位即将成为郡主婆母的郡公夫人。

他本以为乔氏身为内宅争斗的胜利者,必然是一位处事圆滑、心机深沉的妇人。

没想到她却只是一名再寻常不过的柔弱妇人。

规矩虽然也不错,却多少显得有些拘谨,实不该是高门贵妇应有的气度。

不过路公公转念一想,这位郡公夫人的出身只是寻常,又是头一回进宫觐见皇后娘娘,紧张也是在所难免。

他边走边想,一向精明的脑袋竟有些迷糊。

究竟是传言有误?还是这一位的段位太高,隐藏得太深?

不多时,栖凤宫便到了。

路公公敛住心神,躬身道:“夫人且稍候片刻。”

乔氏微微颔首:“有劳公公。”

大约盏茶的工夫,就见一名容貌清丽、举止端庄大方的年轻女子带着几名小宫女从正殿中走了出来。

她对乔氏行了个礼:“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请夫人殿内说话。”

乔氏笑道:“敢问姑姑如何称呼?”

年轻女子道:“奴婢是栖凤宫的掌事宫女寄梅,夫人请。”

乔氏定了定心神,稳稳迈出步子。

正殿中,萧姮与花贵妃都有些好奇。

萧姮与花夫人都在背地里打探过桓家的事情。

虽然细节部分有些许出入,也都没有打听到真正的隐私,但大体内容都差不多。

因此她们一致认为乔氏就算不是心机深沉,至少也是一个狠人。

毕竟能对自己下狠手的妇人,实在是不多见。

没想到路公公对她的评价竟会是这个样子的。

她们当然不会怀疑路公公阅人的本事,但还是不敢相信乔氏是个心思简单的妇人。

想来乔氏应该是掩藏得太深了,所以才给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正想着,乔氏已经随在寄梅身后走进了正殿。

行过大礼,寄梅将她引到花贵妃下首落座。

见皇后和贵妃果然如儿子所言那般和善,乔氏吊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她的样貌与桓际非常相似,看起来就是个温柔讨喜的妇人。

萧姮和花贵妃都很喜欢桓际,对她又添了几分好感。

萧姮笑道:“天水郡路途遥远,夫人一路辛苦了。”

“有劳两位娘娘挂念,臣妾一切都好。”

一来一回几轮问答,乔氏的回答都十分得体,竟让所有人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相比于萧姮,花贵妃的态度显得更加谨慎。

毕竟桓郁只是继子,小九又是个厉害的,乔氏再厉害也拿捏不到他们头上。

桓际却是她的亲生儿子,万一她想仗着婆婆的身份拿捏晓寒,谁也不能说她的不是。

可不管花贵妃怎么看,也看不出乔氏有什么问题。

花贵妃不免有些郁闷。

她承认自己一直都不是个精明的人,可晓寒也不比她强多少。

万一乔氏是个善于伪装的妇人,晓寒该怎么应付?

萧姮十分擅长与人交谈,很快便与乔氏聊得非常开心。

终于,殿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陛下驾到——”小年公公的声音响起。

萧姮笑道:“陛下到了,夫人随本宫和贵妃一起前去迎驾吧。”

乔氏忙站起身,跟在二人身后行礼问安。

天庆帝十分高兴,吩咐众人平身。

帝后与贵妃落座后,桓家父子同乔氏也各自寻了椅子坐下。

天庆帝笑着看向乔氏:“朕与桓爱卿年少时便相识,夫人却是第一次见。”

乔氏忙道:“臣妾身体一直都不太好,错过了一睹天颜的机会,着实是有些遗憾。”

见她行为举止落落大方,应答也十分得体,不仅是天庆帝,就连桓岩父子三人都有些吃惊。

天庆帝笑道:“如今朕与你们夫妇也算是亲家了,今后要时常来往才好。”

桓岩忙道:“陛下所言极是。”

萧姮险些笑出声。

陛下还真把小九当他闺女了?

人家桓郡公夫妇是小九的公婆,您却是姐夫,辈分都比人家矮了一辈好么?

亲家这两个字他也真是说得出口!

天庆帝却并没有觉得不妥,依旧笑着问道:“如今小九已经满了十五,晓寒再过几日也该及笄。

关于婚礼一事,桓爱卿是如何打算的?”

桓岩道:“微臣一切都听陛下安排,只是家父有意让犬子早些成婚。”

“哦?”天庆帝看向萧姮和花贵妃:“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定亲归定亲,成婚归成婚,这两件事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之前萧姮和花贵妃担心妹妹迟迟寻不到合适的亲事,自然把她们的终身大事挂在嘴边。

如今亲事已经定下了,她们当然不愿意妹妹这么快就出嫁。

两个小姑娘才刚十五岁呢,这么着急嫁人做甚?

嫁人也就罢了,生子才是更要紧的。

小小年纪做母亲,一来身体受不了,二来心理上也未必承受得了。

不待萧姮发话,花贵妃先开口道:“陛下,小九和晓寒才刚十五岁,两位公子年岁也不大。

况且以萧、桓、花三家的身份,婚事不宜太过仓促,总要准备个一两年。

郡公和夫人意下如何?”

桓岩笑道:“贵妃娘娘所言也有道理,微臣的意思是不如请钦天监择定吉日,再请陛下从中挑出一个最好的日子为孩子们举行婚礼。”

天庆帝捋了捋颌下的胡须:“朕的看法与爱卿不谋而合,况且定亲下聘也需要一段时日,婚事暂时也不着急。”

桓岩笑道:“家父对这两桩婚事十分满意,特意嘱咐微臣好生谢过陛下。”

天庆帝叹道:“只可惜老郡公此次未曾前来,朕还真是挂念他。”

第一百四十二章 自私自利的许氏

在座的除了乔氏,全都是极聪明的人。

桓岩的态度十分谦恭,却把桓家,或者说是桓老郡公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那便是他真心期盼两位孙媳妇早些过门。

身为一国之君,天庆帝当然不喜欢受人逼迫,但桓家的情况实在特殊,让他不忍拒绝,更不忍责备。

几十年来,桓老郡公为大魏立下了无数功勋,却从未主动向皇帝讨要过任何好处,更没有倚仗功劳做过半件逾矩的事。

凤平帝生前就不止一次对天庆帝说过,将来有一日若是桓老郡公有什么愿望,一定要尽量满足他。

况且桓老郡公与萧老国公年纪相仿,后者的重孙辈不仅数量多,年纪最大的都快十岁了,他有这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桓岩方才提出请钦天监择吉日,天庆帝便已经做出了决定。

不管钦天监择出的吉日有几个,婚期只能是最近的一个。

花贵妃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又见他对桓老郡公的态度极为敬重,不免有些着急。

萧姮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花贵妃抿抿嘴,把快要说出来的话又咽了回去。

用过午膳,桓家四口人告辞离去,天庆帝也回了御书房。

萧姮挥退宫人,道:“有什么话现下可以说了。”

花贵妃闷声道:“我认识陛下几十年了,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好说话。

看来咱们必须得尽快把嫁妆备好,说不定年后就得送小九和晓寒远嫁了。”

萧姮拍拍她的手:“桓老郡公年岁大了,自是盼着孙媳妇早些进门,别说是陛下,咱们也不忍心拒绝。”

花贵妃嘟囔道:“那你就忍心看着小九和晓寒吃苦啊?”

萧姮被她逗笑了:“不是还有你么?”

花贵妃瞪了她一眼:“合着她们俩是我一个人的妹妹,你就撒手不管啊?”

“咱们俩谁跟谁啊,你管了也就等于是我管了,对吧?”

“你……”花贵妃压低声音道:“这种事情不能单和小九晓寒说,最好是同两位妹夫也说清楚。

待她们年岁再大一点,一切不都水到渠成了?”

萧姮弯了弯唇:“这话我可开不了口。”

花贵妃拧了她一把:“真是的,谁让你去说了?”

“你我都不好开口,陛下也不可能亲自出面去谈这种事情,不如……把这个任务交给令尊大人?”萧姮建议道。

“这样的馊主意也就是你想得出来!”

“如果我也有一个好爹,这事儿也不用烦劳花侯了。”

花贵妃说不出话了。

自己这辈子什么都及不上阿姮,唯有父亲比她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萧姮噗哧笑道:“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本宫等你的好消息。”

花贵妃气鼓鼓道:“桓老郡公也真是的,又不是单有阿郁和阿际两个孙子。

我听说他那长孙早都娶妻纳妾,如今已是儿女双全了。”

萧姮笑道:“这怎么能一样,桓郡公可是记在老郡公元配妻子名下的。

长房人丁再兴旺,与二房又有什么关系?”

花贵妃叹道:“话虽如此,桓郡公毕竟也是老郡公夫人许氏的亲儿子,有些东西是没办法断干净的。

从前咱们总以为桓家最主要的问题出在乔氏身上,没想到她竟是这个样子的。”

听她这么说,萧姮也有些头痛。

方才用午膳时,她趁众人不注意向桓郁问了几句乔氏的情况。

桓郁的回答算是稍微安了她的心,乔氏的确是一个没有多少心机的妇人,否则她也不可能养出桓际那样的儿子。

可乔氏的简单,恰好证明了桓家的复杂。

如果没有人从中作梗,当年乔氏是怎么进门的?她和骆氏又怎么会同一日生产?

想来作妖的人肯定就是老郡公夫人许氏和大夫人姚氏。

甚至于那位大老爷桓崧都脱不了干系。

桓老郡公和桓郡公军务繁忙,内宅中的事情不可能指望他们。

桓郁和桓际虽然聪明,也不可能让他们去和亲祖母撕扯。

乔氏自身难保,小九和晓寒都不擅长内宅争斗,将来难免会吃亏。

花贵妃推了推她:“方才用膳的时候我见你同阿郁说了几句,是不是在问那乔氏?”

萧姵道:“你那眼睛可真是够尖的,他说乔氏并未伪装,而是真的没什么心眼。

我估摸着桓家最难缠的还是许氏和姚氏。

当初我只顾盯着桓郡公这一房了,你大姨母信中有没有特意提过这两个人?”

花贵妃想了想:“许氏乃是老郡公同僚的妹妹,正因为如此,当年她才能有机会嫁给桓老郡公。

许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天水郡,在京中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关系。

倒是那姚氏,十四岁之前一直都是在京城里生活的。”

萧姮挑眉:“听说她出身世家,父亲也是做官的。

京中官员姓姚的也有好几家,究竟是哪一家与她有关联?”

花贵妃道:“便是那刑部尚书姚启年府上,据说姚氏的父亲与姚尚书乃是堂兄弟。”

萧姮沉吟了片刻,嗤笑道:“那许氏为了一己私利,还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当年桓老郡公和桓郡公父子二人正在与流云国交战,她便趁机给两个儿子都定下了亲事。

没有继承权的长子定的是官家嫡女,身为世子的次子定的却是普通乡绅的女儿。”

花贵妃也道:“她的恶毒还不止这些,乔氏若只是出身不好,恐怕也难入许氏的眼。”

萧姮点点头。

乔氏容貌出众心思单纯,这才是她被许氏看中的根本原因。

假若当年老郡公没有为次子定下骆氏,桓郡公回府后依旧要迎娶乔氏为妻。

除了没有桓郁这个人存在,如今郡公府的形势也好不到哪儿去。

花贵妃叹道:“何苦来哉!不管记到谁的名下,儿子总是自己亲生的。

只可惜桓老郡公这样的大英雄,竟娶了如此不堪的女人为妻。”

这辈子没能嫁给专情的男子为妻,是她最大的遗憾。

所以当花贵妃听说桓老郡公迎娶早逝的未婚妻的牌位进门,甚至为她守到了三十岁时,他便已经成为了她心目中最值得尊重的男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来自弱水城的贺仪

萧姵同样唏嘘不已。

可人世间这样的事情还少么?

就拿梦寒来说,她这样容貌才情俱佳的女子,根本就不该落到如今的结局。

桓老郡公也一样,若非为了延续桓家的血脉,他恐怕不止守到三十岁,而是终身不会再娶。

他的心早已经随着心爱的姑娘长眠地下,留给许氏的不过是躯壳罢了。

许氏固然自私贪婪,可她毕竟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又怎会甘心守着一具躯壳过日子?

更何况其间还涉及了爵位的承继,她和长子一家搞那些小动作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桓老郡公和许氏之间的是非恩怨,这辈子恐怕都无法算清楚。

萧姮对花贵妃十分了解,知道此时不宜再继续谈论桓老郡公和许氏。

她接着之前的话题道:“我记得姚尚书的父亲当年也在朝中为官,他的子侄中有不少的人才。”

花贵妃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道:“姚氏的父亲当初就在礼部任职,多得姚老大人提携关照。

后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叔侄二人突然间就翻了脸,竟至断绝了来往。

没过多久姚氏的父亲就调离了京城,去往天水郡任职。

那时姚氏已经到了该找婆家的年纪,本以为此生无望嫁入高门,没曾想却被许氏给看中了。”

萧姮冷笑道:“许家在京中人脉不广,想来她看中的并非姚氏,而是京中身居高位的姚老大人。

这就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姚家那边还指望倚靠桓家东山再起呢!”

花贵妃道:“事已至此,咱们只能尽量考虑周全一些,让小九和晓寒不至于吃亏。”

萧姮深以为然:“咱们是得安排仔细一点,你有什么想法都与我说一声,即便咱们做不到,还有陛下呢。”

※※※※

回到郡公府,桓岩稍做休息后,亲笔写了拜帖交给两个儿子。

此次他们夫妇进京提亲下聘,老郡公特意交待过绝不能厚此薄彼。

两份聘礼的内容虽不相同,价值却基本相等。

只是因为桓郁是长子,他们夫妇安排第二日拜访定国公府,第三日再登文渊侯府的门。

两兄弟将拜帖收好,换过衣裳后一起出了门。

桓郁抵达国公府时,萧姵正觉头痛。

映水见她眉头紧锁,忍不住打趣道:“郡主最近变化也太大了吧?”

晴照把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捧到萧姵面前:“郡主,您瞧这个漂不漂亮?奴婢这些年跟着郡主也见识过不少的好东西,这样的珠子真是不多见。

弱水城的确十分富庶,可淳于城主也太大方了,这样的珠子足足送了一大盒。

奴婢仔细数了好几遍,足有一百颗呢!”

萧姵睨了她那摊开的手掌一眼,眉头终于松开了。

只听她轻笑道:“珠子的确漂亮,但本郡主瞧着你的手更更好看。”

“郡主——”晴照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的手的确不难看,但同这珠子又有什么可比性?

萧姵敛住笑容,又把淳于城主的信拿起来仔细读了一遍。

除了一百颗珠子,淳于城主还给她送了一大批价值连城的贺仪。

他们是忘年之交,且弱水城又不缺钱,城主为了恭贺她及笄以及定亲送些礼物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他信中提到的事情却有些棘手。

同是中了天目泪之毒,城主夫人早已仙逝,淳于大姑娘也被折磨了十多年,而大姐姐不过短短半个多月便已经恢复如常。

换作她是淳于城主,也一定会对解药十分感兴趣。

如果她还有另一份解药,根本不用淳于城主开口,她就会在第一时间亲自送往弱水城。

可她上哪儿去找第二份解药?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弄清楚,桓二哥寻来的那颗解药究竟是怎么回事,里面究竟有没有那一味能把人折磨死的药引子。

正想得头痛,一名小丫鬟跑进了书房。

“郡主郡主,姑爷来送拜帖了!”

萧姵坐直身子:“他在哪儿呢?”

小丫鬟道:“姑爷在福泽堂,国公爷和小五爷在陪着他说话呢。”

“郡主,奴婢给您重新束发。”映水取过一把玉梳。

“奴婢给您换衣。”晴照也道。

萧姵站起身道:“我的头发又不乱,衣裳也挺整齐,搞那么紧张做甚?

你们都留在这里,我去福泽堂瞧瞧。”

丫鬟们不敢有异议,目送着她走出书房。

大约盏茶的工夫,萧姵便赶到了福泽堂。

萧燦有事已经离开了,只有萧炫陪着桓郁说话。

见萧姵来了,萧炫打趣道:“定了亲的姑娘不好好待在屋里绣嫁衣,巴巴儿跑出来做甚?”

萧姵冲他吐了吐舌头:“多管闲事多吃屁,你该干嘛干嘛去!”

萧炫笑骂道:“你这骂人的本事见长,如此粗俗的话居然还押韵!”

萧姵懒得理他,在桓郁身边坐了下来。

“桓二哥,你今日不是陪着郡公和夫人去皇宫了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桓郁笑道:“陛下每天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我们怎好一直叨扰?”

“那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桓郁遂把今日在皇宫商议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钦天监?”萧姵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她这辈子最不相信的就是钦天监的那些神棍了。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看日子,这和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风格完全相悖。

不管行军打仗还是日常生活,凡事都讲究时机。

时机到了吉时未到,难道你还能眼睁睁看着胜利果实被别人摘走?

她和桓二哥究竟能不能过到老,根本和成亲的日子没有任何关系好么!

萧炫在她后脑勺上弹了一下:“这孩子真是无法无天了,你不在乎长辈们还在乎呢,挑个好日子出嫁,让大家开开心心的有什么不好?”

萧姵白了他一眼,又对桓郁道:“那郡公和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到我们府上来?”

桓郁道:“明日一早,小九可要好好准备。”

萧姵撇撇嘴:“有什么好准备的,我长得又不丑……我刚才收到了淳于城主的贺仪,还有他的亲笔书信。”

桓郁微微眯了眯眼睛。

不用问他也知道,此次淳于城主绝对不是恭贺小九及笄定亲这么简单。

第一百四十四章 桓郁承诺,小九心疼

解药一事桓郁问心无愧,但不代表他不同情淳于城主的遭遇。

他眉头微蹙道:“城主向你询问解药一事了?”

萧姵道:“他就是问我,是否打听到了伊人笑的下落。

也不怪他会这么想,除了药引子之外,配制解药所需的十八种药材,栗公子全都送到了我的手中。”

桓郁苦笑了下。

这件事情几乎是百口莫辩。

当初淳于城主并未隐瞒城主夫人中毒一事,甚至还把淳于大姑娘的病情告知了他们。

可他手中分明有能解百毒的药,却并没有透露半点消息,甚至连试一试的想法都没有。

即便淳于城主并非量窄之人,心里恐怕也生出了罅隙。

见二人面带为难之色,萧炫的眉头拧了起来。

早在回京那一日,他便与萧姵谈论过解药有可能引起的一系列麻烦事。

如今听闻弱水城主借贺仪一事再次提及天目泪的解药,他便知晓麻烦已经开始了。

关于那位淳于城主,萧炫也仅限于听说过他的名号,完全不了解其为人,因此不免有些忧心。

弱水城的势力并不足以同大魏抗衡,但若只是用来对付小九和桓二弟,还真是不容小觑。

他敛住笑容,神色变得有些凝重:“小九、桓二弟,淳于城主对那解药竟如此感兴趣?”

事到如今,萧姵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遂把事情经过全都告诉了他。

萧炫讥讽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女!锦国济安帝当年为了谋夺皇位,亲手斩杀了清德帝夫妇。

而他的女儿湘东公主姬拂冰,为了报复不爱她的男子,竟做出这般恶毒的事!”

萧姵道:“小五哥没有亲眼见过那姬拂冰,她岂止是恶毒这么简单。

若非锦国女子地位低下,她自幼便处处遭受打压,锦国恐怕要出一位女帝了。”

萧炫道:“此次刘大人前往锦国谈判,锦国的皇子们都不愿意为湘东公主出头,甚至还有落井下石的嫌疑,原来是积怨太深。”

桓郁道:“淳于城主把姬拂冰扣在弱水城,固然是为了报仇泄愤,但多半还是为了淳于大姑娘的毒。

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天目泪的解药多半还得着落在姬拂冰身上。

可如今几个月过去了,他却依旧在四处打探伊人笑的消息,想来那姬拂冰并未松口。”

萧炫冷声道:“若是吃些苦头便松口,她也就不是姬拂冰了!”

桓郁看向萧姵:“小九在想什么,怎的突然不说话了?”

萧姵抿抿嘴:“我在想魏鸢。”

萧炫险些一口气没接上。

这丫头是不是被淳于城主的贺仪给吓傻了?

虽说桓二弟不是那种小心眼爱吃醋的人,你也别当着他的面说这种会产生歧义的话好么?

桓郁却完全不在意,而且立时便明白了萧姵话中所指。

“小九是在想荣王世子寻到的解毒方法?”

萧姵道:“姬拂冰那人很是有些奇怪的想法,听淳于城主说,她似乎还有些特殊的本事。

而魏鸢寻到的解毒方法恰是来自锦国的秘术,据说锦国皇帝认为那秘术乃是巫术,为此还杀了不少人。”

萧炫恍然:“你的意思是说,魏鸢寻到的所谓锦国秘术,其实是源自姬拂冰之手。”

萧姵点点头:“所以我有些担心淳于城主,怕他救女心切再一次中了姬拂冰的计谋。”

桓郁沉吟道:“待会儿咱们一起给淳于城主写封信。一来对他表示感谢;二来提醒他千万不要轻信姬拂冰的换血之法。

三来……待我回到天水郡,会尽力去打探解药的下落。”

萧姵看着他的模样,心尖突然有些刺痛。

桓二哥曾经对她说过解药的来历,但那解释太过含糊。

若非那时她的心思全在大姐姐身上,多半是不会相信的。

可不管那解药是怎么来的,它的珍贵程度都毋庸置疑。

桓二哥能得一颗已属不易,想再得一颗便是痴心妄想了。

偏他又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既然答应会尽力,那便意味着他一定会耗费大量的精力去找那不知是否存在的“解药”。

桓郁能猜出她在想什么,却不知自己居然成功赢得了未婚妻的心疼。

他对兄妹二人笑道:“现下时辰还早,不如我们一起去给祖父请个安?”

萧家兄妹自是没有异议,三人一起去了练武场。

萧老国公在军营里生活了几十年,根早已经习惯了忙碌的生活。

最近他虽然一直待在府里,却不去上朝也不出门会朋友。

每天只把贝家兄弟以及几个孙子和重孙带在身边,指点他们的武功和兵法。

萧姵等三人才刚走到练武场,就听见他正在训斥萧瑞和萧琅。

萧瑞年纪大了两岁脸皮也厚,虽然被曾祖父训斥,脸上却还能看得见笑容。

萧琅却是眼泪汪汪,不过小家伙还挺有骨气,一双小手依旧紧紧握着短枪,一招一式练得极为认真。

“祖父——”萧姵忍着笑跑了过去。

萧老国公瞪了她一眼:“一边儿待着,等老夫把这小兄弟俩教好再说。”

“哦。”萧姵哪里敢惹祖父,与萧炫和桓郁一起老老实实立在了场边。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老国公才放萧瑞和萧琅去休息,也走到了场边。

三人行过礼,萧老国公对桓郁笑道:“听说你父母已经到京城了?”

桓郁道:“是,家父今日一早携家母进宫觐见陛下和皇后娘娘。

回府后家父便吩咐我前来国公府递拜帖,明日一早他与母亲就来拜会祖父。”

萧老国公假意嗔怪道:“你祖父也太不给面子了,老夫特意早早回京,就是想趁此机会与他叙叙旧。

可他倒是好,一封信便把老夫给打发了!

军务繁忙是什么破借口?老夫从军的年份比他还长,也没有那么多军务缠身嘛!”

桓郁当然知晓他只是说笑,并非真的生气。

但祖父的心思他也真是猜不出来。

他们兄弟二人都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两位孙媳的人选也得到了他的认可,多年的好友也早早回京等候。

真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都齐备,偏生他老人家却缺席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择定婚期,公主仪仗

钦天监孔监正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随着桓郡公夫妇进京,弋阳郡主和花家姑娘与两位桓家公子的亲事正式定下了。

接下来便是择定婚期。

对吃这碗饭几十年的孔监正来说,择一个适宜成婚的日子并非难事。

但听了贵人们提出的种种要求,他觉得自己的白头发瞬间就添了好几根。

两对小夫妻要在同一日成婚,吉日就得把四个人的生辰八字都考虑进去。

婚礼要在天水郡举行,就意味着他要择的吉日就不止一个。

而且天水郡离京城非常远,他还得把送亲队伍赶路的日程计算准确。

郡公府的意思,婚礼要尽早。

文渊侯府的意思,婚礼要尽可能晚一点。

国公府倒是没有具体提出什么要求,弋阳郡主见到他却始终没有个好脸色,就好像他是个混迹市井的骗子一样。

在钦天监所有官员的努力下,婚期总算是择定了。

明年三月十六,上上大吉,最宜大婚。

送亲队伍启程的日子则选定了二月初十,同样是个上上大吉日,最宜出行。

敲定日期后,天庆帝把萧、桓、花三家人一起请到了栖凤宫。

除却萧老国公,三家府邸的长辈和主事的人都到齐了。

众人行礼问安后,依照身份和辈分依次落座。

天庆帝笑道:“钦天监已然把吉日择好,二月初十送亲队伍启程,三月十六行大婚礼,诸位意下如何?”

皇帝陛下请众人前来,名曰商议,其实不过是告知他们一声罢了。

不管有没有意见,都只能选择同意。

天庆帝笑道:“小九和晓寒都是朕的小姨,都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

小九是先帝亲封的郡主,晓寒虽然没有封诰,却也是朕的表妹,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

你们二人远嫁天水郡,皇后和贵妃皆有诸多不舍。

朕感念这份姐妹情意,决定再赐一份厚赏,让你们二人以公主仪仗出嫁。”

此话一出,别说是几位夫人,就连萧皇后和花贵妃都吃了一惊。

天庆帝刚过而立,膝下的公主们年纪都还很小,因此大魏已经十多年没有公主出嫁了。

萧姵和花晓寒身份尊贵,且都是两家府邸最疼爱的孩子,嫁妆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

本就已经惹人艳羡,再加上一副公主仪仗,真是有些过了。

萧姮和花贵妃的确想让妹妹风光大嫁,却也不愿意让她们出这种风头。

正想出言劝阻,天庆帝却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始说起了迎亲使和送亲使的人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即便是萧姮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好选择放弃。

她们不便开口,其他人就更不敢提出反对意见了,只能顺着皇帝陛下的意思推荐了几个合适的人选。

送亲使负责将新娘送往男方府邸,自然该由女方决定人选。

天庆帝与花侯和萧燦商议了片刻,定下了金吾卫上将军曹节为送亲使。

曹节位高权重仪表堂堂,又曾经在桓老郡公麾下效力,护送两名贵女远嫁天水郡非常合适。

桓郡公也与两个儿子商议迎亲使人选,桓郁刚想开口,却见萧姵冲他挤了挤眼睛。

他挑了挑眉,似乎没有看懂她的意思。

萧姵想了想,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

桓郁的嘴角弯了弯。

他和小九一直都非常有默契,如今更是心有灵犀。

要论迎亲使,还有谁能比小叔叔更合适?

论身份,他的品级虽然及不上曹节,但在二十出头的年轻将军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论相貌身材,他更不输曹节,绝对是拿得出手的。

送亲队伍二月初十启程,就意味着迎亲使最迟正月底之前就必须抵达京城。

那时恰逢万寿节,诸国使节都在京中为陛下庆寿。

戍边的将军无故不得离开军营,更不能随意回京。

即便那离国武都王真想趁着寿宴打小姑姑的主意,小叔叔也没有机会阻止,更没有机会向小姑姑求亲。

如果小叔叔能担任迎亲使,便有了足够的理由参加陛下的寿宴。

假若他真的对小姑姑有意,就不该放弃这个大好的时机。

萧姵见他只顾着笑,以为他没看懂自己的意思,忙又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几下。

大胡子!大胡子!!大胡子!!!

她的动作太大,很快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小九在干嘛呢?”天庆帝好奇道。

萧姵睨了桓郁一眼:“没干嘛,许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脸上有些痒。”

天庆帝道:“昨儿朕还同你大姐姐商议,你向来不注意饮食,晓寒身子又弱,向给你们俩安排一名太医作陪嫁。

郡公府虽不缺府医,到底也是长辈们的一片心意。”

萧姵和花晓寒一起笑道:“多谢陛下。”

天庆帝道:“太医院的太医你们二人基本都认识,除却院使和两位院判,你们打算挑哪一位自己下去商量。”

萧姵和花晓寒大喜过望,忙又一起道了谢。

太医们的医术参差不齐,人品更是各有高下,她们自然要挑一位医术和医德都上佳的太医。

乔氏一直都人听说弋阳郡主在陛下面前十分得脸,没想到花晓寒也是说得上话的,心里十分安慰,对她的好感又添了几分。

桓郁则趁机向桓郡公推荐了尉迟扬。

“父亲,儿子觉得尉迟小叔叔做迎亲使是最合适的。”

桓郡公想了想:“阿扬各方面条件都合适,只不知他有没有空闲。”

桓郁笑道:“父亲放心,待我回去之后亲自去一趟武威郡。

小叔叔一向喜欢我,我好生求一求他。”

桓郡公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是阿扬吧。”

萧姵听桓郡公把人选告知天庆帝,心里欢喜极了。

眼下小姑姑和大叔天各一方,即便彼此都有情意,也很难做一家人。

只有把他们拉在一起,两人才有机会表明心意。

萧炫见她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推了推她的胳膊:“一个人在乐什么呢?是不是桓二弟又给你什么好处了?”

萧姵抬着下巴道:“这种事情和你说不清楚的,等你啥时候有了媳妇儿就明白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幸运还是不辛?

萧炫和萧姵自小一起长大,互相挤兑是常有的事。

两人的嘴皮子都利索得很,因此多年来一直是各有输赢。

可此次回京,萧炫在萧姵面前却一直处于下风,尤其是提起亲事,他这个“光棍”每次都毫无还嘴之力。

见他又一次败下阵来,萧姵笑得越发得意。

萧炫实在看不了她那副德行,悠悠道:“牙花子都笑出来了。”

“活腻歪了?!”萧姵偷偷在他胳膊上捶了一拳。

萧炫疼得直吸气:“小九,有件事儿我忘了告诉你……”

萧姵撇撇嘴:“这一招十年前就被用烂了,鬼才信你!”

萧炫往她身边凑了凑:“中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那浪荡子的情况?”

负责遣送诸葛越一行人回国的护卫都是萧炫安排的,因此萧姵并不知晓他们的具体情况。

就连给武都王府的女人们送信一事,也是萧炫一手安排的。

简单算一算,诸葛越等人离开魏京已近一个月,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早该抵达两国边境了。

武都王府的那些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定会精心做好准备,为他好好安排一场接风宴。

“小五哥——”萧姵讨好地看着萧炫:“那厮有没有被人给大卸八块?”

萧炫翻了翻眼皮:“想要我告诉你也不难,从今往后不准再用娶亲的事情挤兑我。”

“好啦好啦,小气鬼连个玩笑都开不起,赶紧说!”

“那厮虽说没有娶亲,府里的女人却足有好几十个,其中太傅府的姑娘和兵部尚书府的姑娘身份最高。

那几十个女人便按出身分作文武两队,分别投到那两人名下,在府里整日争斗不休。

依照你的计划,我派人给每队都送了一封信,她们收到信的第二日就启程前往两国边境。

大约八日前,诸葛越一行人抵达了两国边境。

与我们的护卫分别后,他们便入住了最近的离国驿站。

没曾想连热茶都没有喝上一口,就被那些女人堵在了房间里。

当时房间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们的人也不便打听,但诸葛越回京的一路上都没有再露面。

其间那些女人请过几次郎中,全都是专治跌打损伤的,其中一个还擅长正骨。”

萧姵笑道:“文官家的姑娘揪头发挠脸蛋,武将家的姑娘断胳膊断腿,难怪那厮大过节的有家不敢回。

我倒是要瞧瞧,明年正月他有没有那个本事跟着使团来大魏!”

两兄妹越说越高兴,又一次惊动了天庆帝。

他与桓郡公说完话,提高声音道:“小五小九又在议论什么呢,说出来让朕也高兴高兴。”

萧炫站起身笑道:“回陛下,微臣后日便要回雁门郡,小九万般不舍,正在与微臣计较呢。”

萧姵暗暗踩了他一脚。

真是自作多情,谁万般不舍了?

天庆帝哈哈大笑起来:“朕最懂小九的心思,她哪里是舍不得你离开,分明是担心你到时不能去给她送嫁!”

当着桓郡公夫妇的面,萧姵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

姐夫也真是的,说得好像她恨不能过几日就跟着桓家人回天水郡一般!

萧姮毕竟还是心疼妹妹,适时开口道:“眼看着就要入冬,军中有数不清的事情需要安排。

祖父难得回京,自是要好生休息一段时日,小五却必须尽早回雁门郡。

待年前安顿好军务他便可再回来,过完年后便可准备给小九送嫁。”

天庆帝叹道:“看来朕也不好留你们了。天水郡的情况与雁门郡相似,老郡公毕竟年岁大了,军中事务还需桓爱卿多多担待。”

桓郡公忙道:“陛下所言极是,如今婚期已经定下,微臣也该启程回天水郡了。”

“爱卿打算哪一日动身?”

“两日后。”

“那明日朕在宫中设宴,为爱卿和忠勇侯践行。”

正殿中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谢主隆恩。”

离开皇宫后,萧姵和桓郁特意放慢了脚步。

待其他人上马的上马,登车的登车,两人这才骑着马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沿着小巷骑行了大约一刻钟,两人来到了一座茶肆。

茶肆位置有些偏僻,规模也不大,却是难得的清幽雅致,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待茶博士上过茶退出雅间,萧姵才急忙问起了尉迟扬的事情。

“桓二哥,那位浪荡王爷都回到离国了,咱们写给尉迟大叔的信他也该收到了吧?”

“那封信我是让阿良骑快马送去武威郡的,只用了半个月就到了。”

“那大叔有没有给你回信?信中都写了些什么?”

见她一脸焦急,桓郁都有些不忍心开口了。

关于小叔叔和小姑姑之间的事情,一直都是他们根据那副画像推断出来的。

不管是小叔叔对小姑姑动了心,还是为了小姑姑去广陵郡纵火,都没有切实的证据。

假若小九知道了小叔叔的想法,说不定真就跟着他回天水郡问个究竟了。

可这种事情瞒是瞒不住的,他只好道:“小九,我的确是收到了小叔叔的信,只是……”

见他说话这么不干脆,萧姵的心悬了起来。

莫非画像上的那人不是大叔?

莫非纵火烧毁广陵王府的人不是大叔?

还是说……

短短几个月不见,大叔已经有心上人,小姑姑没有机会了?

“只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她拽着桓郁的胳膊,催促道。

桓郁道:“在小巷中出手救下小姑姑的人是小叔叔,纵火烧毁广陵王府的人也是小叔叔。

锄强扶弱是真,对小姑姑动心也是真,但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小姑姑,从来都不敢想娶她为妻这种事。”

萧姵松开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些事情或许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萧桓两家门当户对,除却姐夫一开始有意拦阻,其他亲人和长辈们全都大力支持她与桓郁的亲事。

所以她从没有把结亲这种事情想得非常复杂,就觉得只要男女双方都愿意,婚事自然水到渠成。

可事实上,结亲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喜欢攀附权贵的人的确很多,不愿意的人也不少。

不知该说小姑姑不幸,还是该说她实在是太幸运,尉迟大叔恰好就是后一种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愁人的大叔

桓郁轻啜了一口茶,竟觉茶水比平日苦涩许多。

萧姵拧着眉道:“既然大叔信中这么说了,你方才为何还要顺着我的意思推荐他做迎亲使?”

话虽如此说,她依旧觉得小姑姑应该把握住这份幸运。

与那些王爷和勋贵公子相比,大叔虽然没有显赫的出身,却要可靠得多。

别的不说,单是他一心想着要好生对待妻子儿女这一点,就少有男子能比得上。

就连当年那个与他无缘也无分的姑娘,大叔都能善待她的父母,更何况是小姑姑唯一的母亲?

桓郁把嘴里的苦涩咽下,轻笑道:“小九并非知难而退的人,岂能试都不试一下就选择放弃?

况且小叔叔从来就不是在乎身份地位的人。

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认为京中贵女在乎那些罢了。

小叔叔父亲早逝,母亲又做出那样的事情,在有些人眼中全都是毛病。

他喜欢一个女子,就绝不会让她因为自己而被人说三道四。

可事实上小姑姑根本不是在乎这些的女子,她若是知晓了小叔叔的身世,只会更加爱重和心疼他。”

萧姵只觉自己的一颗心被说得热乎乎的。

她越来越喜欢大叔了,肿么办?

桓郁见她一双眼睛闪闪发光,不禁好笑道:“小九,你知道自己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什么吗?”

萧姵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像什么?”

“就像是……一只羡慕别人碗里肉骨头的小狗。”

“你——”萧姵气急。

被比作小狗倒也没啥,可桓二哥分明就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喜欢大叔不假,可这样的喜欢根本没有别的含义,就是觉得他这个人太好太优秀。

被桓二哥这么一说,她成什么人了?!

桓郁拉住她的手:“好了好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么?”

他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都没能真正打动她的心,其他的男子就更别提了。

萧姵道:“大叔的确是好,可他也太愁人了。翻年他就二十二岁了,不好好把握住这么好的亲事,他难道想一辈子都留着那大胡子?

男子虽不似女子,但也不能一直托到三四十岁吧?”

桓郁噗哧笑道:“小九,你最近像是变了个人。”

“你想说爷变得婆婆妈妈爱管闲事了?”

“哪里,我是觉得你变得更有侠义之心了!”

“少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若非小姑姑一心想着大叔,我才懒得管他这辈子能不能娶到媳妇儿呢!”

桓郁笑得更开心了。

好一阵他才再次开口:“小九,后日我便要同父亲一起回天水郡了。”

萧姵抬眼看着他:“你该不会是想问,离京之后我会不会想你吧?”

心事被她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桓郁险些被口水呛到。

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尴尬的时刻,没有之一!

萧姵灌了一大口茶水,不以为意道:“才一次你就受不了,我在你面前从来藏不住半点心思,那岂不是别活了?”

桓郁好容易才缓过劲儿来。

他又把小九当寻常女孩子了,这个毛病必须彻底改掉!

“眼下是九月中旬,距离婚期还有差不多半年,我趁此机会好好劝一劝小叔叔,待他进京时便有定论。

你呢,也别整日就想着骑兵的事儿,小姑姑现下还不知晓心上人的身份,你一定要设法稳住她,尤其是四叔祖母。”

萧姵点点头:“知道了。”

她比桓郁更了解四叔祖母和小姑姑。

中秋夜遇到浪荡子的事情,小姑姑未必会告诉四叔祖母,但她翻年就满十八岁,婚事的确不能再耽搁了。

万一四叔祖母又托人给小姑姑说亲,小姑姑该如何拒绝?

她想了想又道:“你那边也要抓紧些,如果大叔被你说服了,一定要尽快把消息告诉我。

你别看四叔祖母模样生得柔弱,其实脾气拗着呢,还有她那眼泪,我可是招架不住。”

“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快给你好消息。”

※※※※

第二日,天庆帝在皇宫设宴为桓家人和萧炫践行。

萧、桓、花三家人再次齐聚栖凤宫,这一次萧老国公也带着几名重孙出席了践行宴。

宴会只是家宴的规格,远远及不上宫宴那般奢华热闹,却显得更加舒服温馨。

见花晓寒发间插着一支略有些古怪的发簪,萧姵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际那家伙一直躲躲闪闪,就是不肯说他准备的及笄礼物是什么。

没想到他还有这等心思,竟亲手为晓寒制作了一支发簪。

花晓寒俏脸微红,偷偷拧了她一把:“有什么好笑的?打小儿人一多你就要弄出动静,每次都要害得我也跟着丢人!”

萧姵笑道:“那可怎么办才好?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这些臭毛病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世上那么多的男孩子你不喜欢,却偏要和我嫁到同一家,岂不是要被我拖累一辈子?”

花晓寒也被她逗笑了。

她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乔氏,压低声音道:“萧姵,你觉得郡公夫人怎么样?”

萧姵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乔氏正与四老夫人兰氏坐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的竟很合得来。

她也压低声音道:“比我想象的要好些。”

其实在今日以前,萧姵真是没有太在意乔氏这个人。

一是她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

她们虽然见过几次,但每次乔氏都说不上几句话,大多数都时候都是规规矩矩坐在桓郡公身边。

二是大姐姐同她说过,乔氏是个心思简单的妇人,远不及老郡公夫人许氏和大夫人姚氏厉害。

三是桓郁对乔氏的态度。

不近不远,不亲不疏。

他都如此,她就更没有必要刻意与乔氏亲近或者交恶了。

花晓寒道:“我的想法和你也差不多,与她见面之前,我娘还反复交待我要小心着点,没想到她对我还挺不错的。”

萧姵噗哧笑道:“你傻啊?就算她真是什么恶毒妇人,也不会对一个没过门的媳妇儿下手。

更何况你的爹娘兄姐都在,她又不是有毛病……”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乔氏染病,作精许氏

接连两日,萧姵送走了萧炫和桓家人。

秋风瑟瑟,落叶纷飞,平日里车来人往的官道也有些冷清。

萧姵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有些低落的情绪挥散。

她并不认为自己离不开桓郁,但也不得不承认,习惯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她甚至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几个月一定会过得很没意思。

正想着,耳畔传来了一阵抽泣声。

萧姵无奈地偏过头:“人还没有离开京城地界儿,你就开始发大水了。

趁阿际还没有走远,要不我送你一程,直接去天水郡备嫁?”

丫鬟们想笑不敢笑,憋得难受极了。

花晓寒用丝帕擦了擦脸,抽抽搭搭道:“我……我就不信……你一点不舍……都没有……”

萧姵道:“我才刚满十五岁,若是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少说也得在天水郡生活几十年。

与之相比,我留在国公府的日子只剩下了几个月。

要说不舍,也是更舍不得京城,舍不得萧家。”

花晓寒更伤心了:“你到底会不会劝人啊?”

萧姵揽着她的肩膀:“唉……真不知道你哪儿来那么多的眼泪……今日天冷,咱们去品客居吃锅子,我请客!”

※※※※

与来京城时相比,桓家一行只剩下了两辆马车,行进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桓家父子与护卫们都是惯于行军的人,并不觉得疲累。

唯有乔氏累得浑身的骨头跟散了架一般,离天水郡还有一日路程时,还不慎染上了风寒。

回到郡公府时,她只觉头晕脑胀腿也软,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桓郡公吩咐下人去请府医,又让福果等人将她扶回房中仔细照料。

乔氏却用力咬了咬下唇,强打精神道:“郡公爷稍等一会儿,待妾身回房换身衣裳就随您去给母亲请安。”

桓郡公轻声斥道:“你也不瞧瞧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再去被人挖苦几句,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乔氏瘪瘪嘴,两颗豆大的眼泪落在了衣襟上。

郡公爷对她说话从来都是硬邦邦的,就连关心的话也听不出半分柔和。

但好歹他还是关心她的,这便足够了。

婆婆最喜欢挑刺,回府不立刻去给她请安,必然要看她脸色。

可她若是拖着病体去荣熙堂,婆婆肯定又会说她装模做样,是故意去添堵的。

加上大嫂在一旁煽风点火,她的病真是别想好了。

福果等人扶着乔氏回了房,桓郡公快速换过衣裳,带着两个儿子去给母亲请安。

许氏虽称老夫人,年纪却比桓老郡公小了许多,比萧思谦、花侯以及花夫人大不了几岁。

她自小就娇养,嫁与桓老郡公后更是安享富贵,这辈子除了几次生育,真是连半点苦都没有吃过。

几十年来桓老郡公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若非她得陇望蜀贪得无厌,日子过得不知该有多舒服。

不过,即便许氏在府里作了三十多年,时光却依旧善待她。

风韵犹存美艳依旧,除却眼角浅浅的鱼尾纹,她的皮肤如同三十出头的妇人一般饱满光洁,满头乌丝光可鉴人,看不见半根白发。

与两个儿媳和女儿在一起,谁都只会以为她们是同辈人。

听闻二儿子一家已经进府,她搭着大夫人姚氏的手走出了内室。

姚氏年纪与乔氏相仿,容貌却比乔氏略次了一等,同许氏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刚嫁进郡公府时,许氏不了解姚家的底细,看在姚老大人的面上待她极好。

后来姚家的事情败露,许氏对她就有些淡了。

若非姚氏刻意逢迎,与大老爷桓崧夫妻关系也算不错,加之又为桓家诞下长孙,哪里还有资格去挤兑乔氏。

婆媳二人走进荣熙堂,乔氏把许氏扶到主位落座,又亲自给她端了茶。

许氏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吩咐一旁的大丫鬟菊清:“让人去瞧瞧,郡公到哪儿了?”

“是,老夫人。”菊清带着其他的下人退出了荣熙堂。

许氏这才看向姚氏:“珍娘,今日怎的没见崧儿,还有陈哥儿小夫妻、陌哥儿、阶哥儿、琼姐儿几个呢?”

姚氏忙道:“老爷昨晚醉得不轻,歇在芳姨娘屋里了,现下恐怕还没醒呢。

孩子们儿媳已经让人去叫了,很快就能过来了。”

许氏冷声道:“不是母亲爱说你,长房的规矩也该立起来了。

老郡公虽然很少府里,他想知道的事情自然有人会禀报。

有些东西母亲可以替你们去争取,但你们自己也得争气!”

姚氏老老实实应道:“儿媳谨遵母亲教诲,今后一定好好管教孩子们。”

见她如此乖顺,许氏的态度有所缓和:“陌哥儿几个还小,又是庶出的,宽松些倒也罢了。

唯有陈哥儿,他可是老郡公的嫡长孙,一定不能输给二房的郁哥儿和际哥儿。”

姚氏暗暗握了握拳。

老太婆说得轻巧,什么叫做“一定不能”?

若论刻苦用功,陈哥儿半点都不输给二房那哥儿俩。

然而比起身份,他们根本已经不一样了好么?!

陈哥儿是老郡公的嫡长孙不假,可桓郁才是郡公的嫡长子。

即便她有那个本事联合乔氏把桓郁挤走,不还有一个桓际么?

老郡公对那小子的重视及不上桓郁,但疼爱却是半分不减。

否则郡公夫妇前往京城下聘,他老人家为何要刻意交待,两份聘礼定要不偏不倚价值相等?

原本大房就已经及不上二房许多了,如今人家又得了那样尊贵的两个儿媳,陈哥儿再努力又有个屁用?!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家的儿媳小许氏。

如果不是老太婆硬逼着陈哥儿迎娶她的内侄孙女为妻,她也一样有机会给儿子娶一名京中贵女为妻。

真不知许家是怎么教女儿的,老的小的全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比一个能作!

心里疯狂吐槽,行动上却不敢有丝毫不敬。

她十分恭敬地应道:“母亲放心,上一回父亲回府还夸赞夫君有长进,还特意赏了好些东西。”

话音刚落,荣熙堂外就传来了一阵说笑声。

姚氏笑道:“陈哥儿他们到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郡公怼嫂,打脸桓琼

不多时,大公子桓陈和他的妻子小许氏,以及四公子桓陌、五公子桓阶、二姑娘桓琼一起走了进来。

桓家人与萧家人一样,模样长得都非常不错。

大房的几位公子虽不似桓郁那般出众,倒也不输给桓际。

尤其是大公子桓陈,与老夫人许氏有九成相似,五官生得十分精致。

只是他比桓郁和桓际大了半岁,又已经娶妻生子,看上去要成熟一些。

与保养得宜的许氏站在一起,倒不像是祖孙,更像是母子。

正因为如此,许氏在众多的孙辈中,最喜欢的就是他。

四公子桓陌和五公子桓阶俱是庶出。

桓陌刚满十六岁,读书习武皆不喜欢,就是天生得一张巧嘴,平日里最会哄许氏和姚氏开心。

桓阶今年只得八岁,因其生母不受宠,性格也有些内向,在府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二姑娘桓琼是国公府这一辈中唯一的女孩子,且又是姚氏亲生,因此养出了一身娇纵跋扈的脾性。

虽已经满了十二岁,却比寻常人家几岁的小女娃更不懂事。

偏生她的容貌不似桓家人俊美,也不似许家人漂亮,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姚氏。

虽然也算是个清秀的小美人,但与众位兄弟相比却多有不及,也及不上嫡亲嫂子小许氏那般明艳精致。

所幸她是许氏唯一的嫡亲孙女,便是跋扈一些也无人与她争锋。

几人行礼问安后,各自寻了椅子坐下。

桓琼凑到许氏身边,娇声道:“祖母,不是说二叔他们已经回府了么,怎的还没有来给您请安?”

许氏抚了抚她的脸颊:“他们赶了半个月的路,总要认真梳洗一番,祖母估摸着差不多也该到了。”

桓琼还想再挑拨几句,却见母亲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嘴。

她悻悻地闭上嘴,靠在了许氏身侧。

又过了盏茶工夫,桓郡公带着两个儿子到了。

父子三人给许氏行了礼,其他人又给桓郡公行礼问安。

折腾了好一阵,大家重新落座。

见乔氏没有来请安,许氏果然不高兴,保养得宜的脸一下子就拉长了。

“岩儿,你媳妇呢?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桓岩回道:“回母亲,乔氏昨儿染了风寒,儿子见她有些发热,便让她回房躺着了。

现下府医已经去给她诊脉,未免将病气过给母亲,还是等她痊愈后再来荣熙堂给您请安。”

许氏的脸拉得更长了,但也不好说什么。

亲生的又如何?不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儿子就是养不熟!

桓琼看了看祖母,又看了看二叔,阴阳怪气道:“二婶这些年一直都说身体不好,照样日日都来给祖母请安。

怎的去了一趟京城就变得娇贵了?”

许氏并不觉得孙女的话有何不妥。

乔氏才三十出头,稍微染点风寒就敢不来给自己请安。

她该不会是觉得有了两个身份尊贵的儿媳,就学会在婆婆面前拿架子了?

桓际一直就厌恶桓琼,哪里受得了她诋毁母亲。

正待开口还击,就听桓郡公道:“琼姐儿今年也十二岁了,却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大嫂若是不忍心教导,本公可以帮忙请几名教养嬷嬷,以免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桓际赶紧补充了一句:“宫里的嬷嬷最会调教人,待我去求一求弋阳郡主,请她帮忙去皇后娘娘那里借几名教养嬷嬷。

举手之劳而已,大伯母和二妹妹就不用谢了。”

“你——”桓琼小脸涨得通红,恨不能扑上前咬桓际一口。

女儿被人这般欺负,姚氏当然是不高兴的。

但她不得不承认,桓际的话让她十分心动。

弋阳郡主乃是萧皇后的嫡亲妹妹,对她而言从宫里请几位教养嬷嬷,真的就是举手之劳。

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正是心性即将成型的年纪。

教得好了,前程不可限量;教不好,一辈子都别想有出息。

若是再被老太婆这般溺爱下去,琼儿连个好婆家都寻不着。

反之,若是下狠心把她交给教养嬷嬷调教,说不定还能有所改观。

“好了!”许氏提高声音,避免了一场即将到来的争吵。

桓琼忿忿地白了桓际一眼。

桓际嗤笑,就这副德行,还想有什么好前程?

许氏看向桓郡公:“岩儿,此次进京提亲下聘,一切可还顺利?”

桓郡公道:“托父亲和母亲的福,事情非常顺利。陛下已然命钦天监择好吉日,几个月后您的两位孙媳就该进门了。”

许氏淡淡一笑:“萧家和花家的姑娘身份尊贵,老身本以为婚期怎么也该定在一两年后的,没想到竟这么快。”

桓郁眯了眯眼睛。

祖母如今说话真是句句含沙射影。

可这般绞尽脑汁又有什么用?

大婚该是哪日便是哪日,并不会因为她不喜欢便往后推,更不用说是取消。

他对姚氏躬身施了一礼,温声道:“大伯母,侄儿回府之后一直没有见到大伯父,未知他是不是出府办差去了?”

桓郡公和桓际有些懊恼,他们净顾着同桓琼计较了,却忘了抓住最要紧的一点。

母亲(祖母)计较乔氏(母亲)没有来给她请安,可大哥(大伯父)不是也没有来么?

就他那副德行,还出府办差?

别好笑了!

这个时辰还没有出现,八成又是醉死在哪个姨娘的床上了!

姚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大房的人除了乔氏之外,就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但要说最厉害的,莫过于桓郁。

不显山不露水,平日里很少出声。

可他一旦开口说话,真是能把人给挤兑死。

难道她能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说大老爷喝醉了躺在姨娘床上,脸亲兄弟回府都醒不过来么?

许氏瞪了姚氏一眼,道:“郁哥儿,你大伯父最近身体有些不适,府医嘱咐他最好不要见风,所以便没有来给祖母请安。

对了,祖母一直惦记你们兄弟的亲事,你快与祖母说说,弋阳郡主和花家姑娘都是什么样子的?”

桓郁嘴角弯了弯,祖母和稀泥的本事也是一流。

第一百五十章 喝口凉水都塞牙

桓郁很乐意在祖母和大伯父一家人面前好好夸一夸萧姵和花晓寒。

一番话恨不能把世间最美好的词句都用在她们二人身上。

一向严肃的桓郡公嘴角抽了抽,桓际的厚脸皮也隐隐有些发烫。

小九和晓寒都是好姑娘,可这些话也未免太夸张了……

许氏和大房一家人听了桓郁的话,各种滋味一起涌上了心头。

尤其是桓陈,就连身边娇俏可人的妻子都突然变得有些碍眼了。

女人单是长得漂亮有什么用?

若非祖母硬逼着他迎娶表妹,他也一样可以娶京中高门贵女为妻!

荣熙堂中的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酸涩的气息,许氏眼中的笑意也渐渐散去。

在所有的孙辈中,她对桓郁的感觉是最特殊的。

没有亲娘的孩子,交由祖母抚养的并不在少数。

况且桓郁是二房嫡长子,外祖骆家也颇有些权势,他自小模样生得好又聪敏好学,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加之老郡公看重骆氏,儿子的一颗心也在她身上,对她唯一的孩子,他们又岂会不重视?

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她亲自抚养桓郁都只有好处。

只可惜她的想法还没有来得及露头,便被老郡公识破了。

如同岩儿幼时那样,老郡公根本不准她碰桓郁半根指头,祖孙之间还怎么培养感情?

十多年过去了,桓郁果然不负众望,长成了一名少有人及的俊美少年。

期间她也一直没有放弃拉拢他,他与她的关系却一直都是不冷不热。

无奈之下,她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长孙桓陈身上。

有了长子的前车之鉴,她不敢再过分溺爱桓陈。

桓郁桓际学什么,她便让桓陈学什么,从不敢落下分毫。

桓陈也争气,很快就得到了众人交口称赞,就连老郡公对他都高看一眼。

时间一久,不仅是桓崧夫妇,就连她都觉得日子又有了盼头。

可每当桓郁和桓陈一起出现,桓陈所有的优点立刻就会被比得黯淡无光。

许氏每每想起这些事,恨意就忍不住在心中翻腾。

那个死去五十多年的女人何德何能,竟害得她半辈子都不如意!

兴许是被酸涩之气堵住了嗓子眼儿,大房的一群人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荣熙堂里顿时安静无比。

天高皇帝远,他们在自己家中诋毁弋阳郡主和花姑娘几句,并不会有什么损失。

可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既然没有好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桓郡公正打算告辞,一名小丫鬟小跑着进来“回老夫人,老郡公进府了!”

这句话算是给许氏和大房一家递了个台阶。

许氏站起身道“你们一起去迎一迎老郡公。”

众人不敢有异议,向她行礼后一起走出了荣熙堂。

桓老郡公与萧老国公一样,也是宁可住在军营中吃苦,也不肯留在府里享福。

但他们二人又不一样,萧老国公每次回府都要提前通知家里人,每次离开家里人也必然要为他送行。

桓老郡公却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向都是随心所欲。

就好比眼下,虽然有人告知他次子一家今日回府,他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要不要回来。

因此他回府的消息虽然来得突然,却没有任何一个桓家人觉得意外。

一行人出了许氏的院子,很快便走到了二门处。

然而,眼前的情形却让他们有些进退两难。

挂着两个黑眼圈,面部蜡黄浮肿的大老爷桓崧跪在了桓老郡公面前。

桓老郡公负手而立,连余光都不肯给他一个。

这也就罢了,儿子跪老子也是天经地义,并没有什么值得取笑的。

让人尴尬的是,桓老郡公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名身着月白色衣裙的女孩子。

女孩子十四五岁,样貌清丽脱俗,气质也格外沉静,她正是桓郡公的义女向淑雅。

说起来桓崧也是够倒霉的。

昨晚他心情非常不好,便在芳姨娘的屋里多喝了几杯,结果就醉得不省人事。

今日一觉醒来,早已经错过了给母亲请安的时间。

听下人们说二弟一家已经回府了,他急忙起床更衣。

芳姨娘虽然得宠,她的屋里却只有几身桓崧的家常旧衣袍,并不适合穿着去见人,尤其不能在二弟一家人面前丢脸。

桓崧等不及下人去帮他取衣裳,便套了鞋打算回自己的院子去换衣裳。

刚走到二门处,迎面就撞上了桓老郡公。

他腿一软就跪了下来,浑然没有看清父亲身后还跟着向淑雅。

没有桓老郡公发话,他就是再尴尬也得老老实实跪着。

没曾想妻子和二弟竟带着一大票晚辈来到此处,把他的丑态全都看了去。

果真是人一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桓老郡公年过花甲,头发花白脸上也有了风霜之色,风采却丝毫不减当年。

远远望去,依旧是俊雅风流身姿挺拔,让人倾慕不已。

一行人走上前行礼问安,竟像是把跪在地上的桓崧给忽略了。

桓老郡公的目光从桓岩和桓际脸上划过,最终锁定在桓郁身上。

“回来了?”语气听起来虽有些淡淡的,却带着明显的愉悦。

桓岩父子三人忙应了声是。

桓崧毕竟是桓陈等人的父亲,他们就是再害怕祖父也不敢把父亲晾在一旁。

姚氏给儿子使了个眼色。

桓陈赶紧带着妻子和弟弟妹妹跪在桓崧身后“父亲最近身体不适,孙儿恳请祖父饶过父亲这一回。”

桓老郡公冷哼了一声“起来吧!”

桓陈等人赶紧把桓崧搀扶起来。

见他们的事情了清楚了,向淑雅这才走上前给桓郡公和姚氏行礼问安。

桓际笑着凑上前“淑雅这是打哪儿来,怎的会同祖父在一起?”

向淑雅的身世与尉迟扬相仿,母亲早逝,祖父和父亲都已战死沙场。

桓郡公怜惜她无依无靠,便收她做了义女。

虽然没有改姓,郡公府上下人等都称呼她为大姑娘,桓家唯一的姑娘桓琼只能做了二姑娘。

向淑雅笑道“前日是我外祖母的寿辰,我去给她老人家祝寿。今日回府正好遇见了祖父。”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三人成虎,麻痹大意

寒暄之后,一行人簇拥着老郡公回到了荣熙堂。

看着依旧没有丝毫老迈之相的丈夫,许氏心里越发酸楚。

上一次她同他见面,还是郁哥儿去京城之前的事,随便算一算都有半年多了。

半年多不着家,他却不见分毫颓废邋遢,哪里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光棍?

如果不是能肯定他一直都住在大营中,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养外室了!

许氏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都憋红了。

这个男人她爱了几十年,却也恨了几十年。

从前她巴不得他日日都能回府,如今却恨不得他永远都不要回来!

她站起来随意行了个礼:“老郡公回来了。”

桓老郡公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

许氏也不与他客套,身子一歪便坐回了椅子上。

桓崧的心还是虚的,本不欲往父母跟前凑,可在座的人辈分都比他低,他真是想躲都躲不掉。

硬着头皮坐在了桓老郡公下首,他低垂着眼帘,哪里敢往母亲那边看。

许氏这时才看见他,恨不能一巴掌甩过去。

都是做祖父的人了,还是半分长进都没有!

既然都已经睡过头了,那就该接着睡。

她方才对郁哥儿说他身体不适,尤其不能见风,他现下突然跑到这儿来,还带着一脸的酒色之气,不是在打她的脸么?!

桓崧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若是母亲知晓自己刚被父亲拿了现行,还不定会生多大的气。

姚氏见丈夫处处不得脸,只能强作欢颜去老郡公身边凑趣。

“儿媳要恭喜父亲,您老人家很快又要有两位孙媳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桓老郡公虽不喜欢阿谀逢迎的人,倒也不好太过冷落姚氏。

他笑道:“咱们一家人许久都没有一起吃团圆饭了,那就好好热闹一下。

老二媳妇病中不宜劳心,这事儿就交给老大媳妇去操办。”

“是,儿媳一定尽心。”姚氏趁机又道:“二弟妹的身体养两日也就好了,家宴就定在三日后,父亲意下如何?”

桓老郡公点点头:“如此甚好,你再把惜儿一家请来,许家、乔家和姚家也下个帖子,人多了热闹。”

姚氏越发欢喜:“是,父亲。”

桓郁暗暗好笑。

在京城的时候,他总觉得萧家人丁比桓家兴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热热闹闹的。

今日听祖父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桓家的人口其实一点也不少。

单是姑姑一家就有七八口人,而且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凑在一起能把整座府邸都给算计了。

他本不喜欢这样的热闹,但也不能违逆祖父的意愿。

只是他本来打算明日就动身前往武威郡的,现在只能往后推一推了。

听说老郡公没有把自己的娘家落下,许氏的面色好看了些。

就因为老郡公中秋节时没有回府,父母那边便多有微词,大嫂还暗地里讥讽了她几句。

所来说去,女人在府里究竟有没有地位,还是要看男人。

即便是假的,也好过半点都不关心。

一家人用过饭,向淑雅随桓郡公去探望乔氏,桓老郡公则带着桓郁和桓际回了书房。

没有了老郡公和二房的人,姚氏再也笑不出来了,端起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许氏顾不上同她计较,冷眼看着桓崧:“你不是在芳姨娘屋里歇着么,怎的会同你父亲在一起?”

桓崧不敢隐瞒,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许氏大怒,随手抓起杯盖砸了过去。

桓崧反应不慢,稳稳接住杯盖,苦着脸道:“娘,都什么时候了,您就是再不高兴又有什么用?”

许氏冷声道:“方才老身听郁哥儿说了那弋阳郡主和花家姑娘的情况,的确是没有什么用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桓陈笑道:“祖母莫要被阿郁的话给糊弄了。”

许氏挑眉:“陈哥儿此话怎讲?”

桓陈道:“孙儿刚开始的时候也被他的话给唬住了,可随后又仔细想了想,阿郁是故意用那些话打压咱们呢。

萧家和花家的姑娘身份尊贵是肯定的,但京中贵女是什么德行,孙儿也有所耳闻。

尤其是那位弋阳郡主,您别看她是皇后娘娘的嫡妹,却没有学得半分皇后娘娘的端庄贤淑。”

萧姵的事迹许氏倒也听人说过几次,但她并没有当回事。

定国公府的嫡女,皇后娘娘的嫡妹,有封号和封地的郡主,这么好的条件落到任何一个女孩子身上,还不得上天了?

她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小小的将军之妹,自幼还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几十年前,她眼中能看得见谁?

所谓的端庄贤淑,还不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在不需要讨好别人,尤其是不需要讨好男人的情况下,谁不想飞扬跋扈?

许氏道:“那不过是旁人眼红弋阳郡主,所以才那样说的。

以阿郁的条件,让她动心动情并不难。女孩子么,一旦动了真心,自然会安心过日子。”

桓陈不以为然道:“祖母有所不知,那弋阳郡主并非霸道张扬这么简单,她可是自幼习武的。

孙儿听说去年秋狩,她可是一连五日夺魁,骑射功夫无人能及。”

许氏嗤笑道:“你们还是太年轻了。该信的不信,不该信的偏要当回事。

弋阳郡主才多大年纪,姑且当她一出世便开始习武,也不过十四五年的功夫。

京城卧虎藏龙,陛下身边有的是绝顶高手。

若非他们故意相让,就凭她一个小姑娘五场夺魁?别可笑了!”

其实桓陈的想法同许氏是一样的,根本没有把萧姵的实力当回事。

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替父亲解围罢了。

他附和着笑道:“祖母果真是见多识广,孙儿受教了。”

一旁的桓琼也酸溜溜道:“我也不信弋阳郡主能有多大的本事,当谁没练过武功呢!

像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放着好吃好喝好玩的日子不过,谁相信她能吃得了那样的苦?”

一家人都想法都差不多,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正所谓三人成虎,就连一开始还有些警惕心的桓崧和姚氏,也把儿女们的话当了真。

弋阳郡主不过是徒有虚名,仗着身份耀武扬威罢了,绝对不可能有什么真本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各个击破,淑雅心事

许氏习惯午睡,闲话了一阵后便有些神思倦怠。

她摆了摆手:“新妇进门总还有半年时间,有些话说多了也是无用。

都回去歇着吧,老郡公在府里,你们一个个的都警醒些,尽量别惹他生气。”

众人齐声应是,目送着她走出了荣熙堂。

桓崧按了按胀得生疼的脑袋,对妻子儿女道:“都回去吧。”

桓陈等人行了个礼,各自离去。

不多时,桓崧便随姚氏回到了她的院子。

姚氏伺候他换过衣裳,又吩咐丫鬟们去厨房把醒酒汤端来。

桓崧见妻子这般殷勤,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

“珍娘别忙了,坐下陪为夫说说话。”

姚氏依言坐下,柔声道:“老爷虽在盛年,也要爱惜身子。”

换作平日,这样疑似拈酸吃醋的话,姚氏是不会说的。

吃力不讨好,反而弄得夫妻之间生了罅隙,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可今时不同往日,桓郁和桓际都是老郡公心爱的孙子,二人皆定下了极好的亲事,想来老郡公应该会在府里多住一段时日。

老爷那些喜爱声色犬马的臭毛病是改不了了,但在老郡公眼皮子底下也该稍加收敛。

即便做不到讨他老人家开心,也千万别再惹他厌恶。

毕竟他们一家人的前程都捏在他手里,真是不能得罪。

桓崧最不爱听这些话,但好赖他还是能分得清的。

他拉起姚氏的手:“珍娘放心,今日是没有防备才撞在父亲手里,以后再不会了。”

姚氏叹了口气:“老爷,妾身这辈子也算是安逸富贵,再无其他的奢望。

可咱们的陈哥儿打小儿就聪明好学,怎能碌碌无为一辈子?他才是郡公府的长子嫡孙……”

桓崧被她说得心酸不已:“是啊,分明我才是父亲的嫡长子,爵位凭什么落到老二头上?”

每每提起这件事,他对母亲的怨恨就会增添一分。

一个死了五十多年,以牌位嫁进桓家的女人,真不知母亲有什么好计较的。

难道把他记到那女人的名下,他就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了?

好好的世子之位就这么落到了老二的头上,他却活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姚氏的恨意只会比他更深。

她忿忿道:“母亲一心只想着许家,却不知咱们陈哥儿娶了许家姑娘,会失去多少机会!”

有些话她都不忍心对丈夫说。

那小许氏除了一张脸还看得过去,还能有什么用处?

因为婆婆的缘故,她自小便总爱往郡公府跑。

别看她出身寻常,心气儿却高得很,一心就想嫁进郡公府,而且眼睛只盯着二房的郁哥儿。

只可惜二房那一家子谁都不把她当回事,郁哥儿更是从来不愿意搭理她。

婆婆为此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却始终无法把小许氏安插进二房,只能退而求其次把她嫁给了陈哥儿。

她的儿子也是极为出色的少年郎,凭什么被当做“次一等”?

娶了小许氏,陈哥儿房中整日鸡飞狗跳,白白给二房看了笑话!

“罢了!”桓崧有些不耐烦道:“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就算看在孙子的面上,也不好总挑儿媳的错处。

与其费尽心力内斗,不如好生想想该怎么对付老二一家。

弋阳郡主和花家姑娘毕竟身份尊贵,行事须得加倍小心。”

姚氏道:“老爷尽可放心,妾身从不是行事莽撞之人。”

桓崧勾了勾嘴角,刻意压低声音道:“夫人的手段为夫向来佩服,当年骆氏和乔氏不就是被你各个击破的么?

如今你又多了近二十年的阅历,对付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自是不在话下。”

姚氏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得意,假作谦逊道:“老爷抬举妾身了,弋阳郡主和花家姑娘岂是骆氏和乔氏可比?

但为了咱们的陈哥儿,妾身少不得多费些心思。”

桓崧捋了捋长须,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

服过药后安睡了几个时辰,乔氏的高热退了,人也清醒了许多。

一直守在床边的向淑雅见她醒了,温声道:“义母终于醒了。”

“雅儿是你啊……”乔氏挣扎着坐了起来。

向淑雅把她扶稳,又在她身后塞了个大迎枕,这才道:“我去给外祖母贺寿,听闻您和义父今日回府,所以就赶回来了。

福果她们也太不小心了,竟让您受了风寒。”

乔氏笑道:“不怪她们,是我自己贪看景致,所以才不小心受了风。”

向淑雅也笑了起来,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

“两位哥哥寻到了极好的亲事,义母是太高兴了。”

她进桓家时还不满五岁,桓老郡公父子又常年待在军中,是乔氏一手把她带大的。

虽然不是亲母女,乔氏对她的心思却看得非常清楚,说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都不为过。

女孩子一般都比男孩子早熟,尤其是如向淑雅这般寄人篱下的女孩子,懂事就更早了。

大约三四年前,她对桓郁就多了几分关心,虽然并不明显,却被乔氏看在了眼里。

她是真心喜欢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自是不忍心看着她走错路。

别说郁哥儿只把淑雅当妹妹,就算他对她真有那个意思,老郡公和郡公也绝对不会同意这桩亲事。

否则,当初郡公又何必把她收作养女?

可向淑雅偏是个极有分寸的女孩子,根本不用乔氏提醒敲打,自己就主动拉开了与两位义兄的距离。

乔氏以为她已经放下了,便也打消了提点她的心思。

直到此时此刻,乔氏方才惊觉,淑雅心里依旧装着郁儿。

“淑雅……”她拉起向淑雅的手:“再过几个月你也及笄了,你外祖家有没有什么打算?”

向淑雅俏脸微红:“外祖母倒是提过几次。”

“那她老人家可曾为你相看人家?”

“这倒没有,外祖母说婚姻大事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女儿虽非义父义母亲生,却得您二位疼爱多年,终身大事便交由您和义父替我做主。”

乔氏深吸了一口气:“雅儿,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

向淑雅轻轻摇摇头:“女儿一向甚少出门,并不认识几个年轻男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 乔氏教女,老郡公长情

乔氏本不是聪明机变的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选择。

干净利落地挑破向淑雅的心事,可能会让她有些难堪,却能够尽可能地消除隐患。

继续装作不知晓,今日倒是舒服了,来日却很有可能引起更大的麻烦。

弋阳郡主她见过,更听际儿说了不少她的事情。

雅儿无论哪个方面都无法与她抗衡,一旦把她惹毛了,后果不堪设想。

况且她瞧着郁儿对弋阳郡主是动了真心的,为了他的终身幸福,绝不能节外生枝。

乔氏权衡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

“雅儿啊……”她抚了抚养女的鬓发:“义母一向是把你当作亲生女儿的,你同义母说句实话,心里装着的人是不是你二哥?”

向淑雅大惊:“义母……”

乔氏苦笑了下:“义母脑子笨,但我毕竟是过来人,又怎会看不出你们这些小儿女的心思。

你二哥那般出众的少年郎,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

向淑雅噗通一声跪下:“义母,女儿从不敢有非分之想。”

“好孩子快起来。”乔氏病中无力,只能虚扶了她一把。

向淑雅却不肯起来,依旧跪得笔直。

乔氏无奈道:“义母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不想你跟我一样……”

向淑雅年纪小,并没有机会见过骆氏,对她的事情也是知之甚少。

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在桓家生活了近十年,有些事情也看得分明。

义父和义母都是好人,待她也都极好,但他们二人的关系却并不亲近。

义母在义父面前一向都有些胆怯懦弱,但她的一颗心却全都在义父身上,因此对他言听计从。

义父对义母也算温和,却有着很明显的疏离。可他提起二哥的生母时,眼中的光彩却让人无法忽视。

长辈们的事情她不便打听,她也没有资格指责义父薄情,但她心疼义母却是真的。

她往前挪了两步,把脸埋在了乔氏掌心里。

乔氏鼻子酸酸的,闷声道:“雅儿,义母也是在你这么大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你义父。

那时他的年纪还没有你二哥和三哥大,是郡公府的世子爷。

他端坐在高高的骏马上,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

我只是一介平民女子,哪里敢肖想他那样的贵公子,就觉得看过也就过了,时间一长总会忘得一干二净。

可命运总是爱捉弄人,我还没有来得及把他忘干净,老夫人竟托媒人上乔家提亲。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在家中备嫁时的情形,整日像是做梦一般,就怕什么时候梦突然就醒了。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义父已经在军中娶了亲,

他的妻子出身将门容貌绝色,气质更是高贵典雅。

在她面前,我就像是长在野地里的一朵不起眼的小花……”

她越说越伤心,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那些事儿都过去了,义母别难过……”向淑雅抬起小脸,从袖中抽出丝帕替她拭泪。

乔氏哭了一阵,好容易才平复了心情。

“雅儿,义母同你说这么多,并非想向你诉苦,更不是埋怨你义父。

我只是想告诉你,女孩子一定不要对心里装着别人的男子动心,更不要以为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打动他们。

趁着如今你对郁儿的感情还不深,他也不知你有这样的想法,早些把这心思给断了。

雅儿这般漂亮懂事,将来定会遇到一个把你放在心里的男子。

女孩子的感情珍贵,一定要留给那个值得你爱的人。”

向淑雅的眼泪簌簌而下:“义母,女儿一定谨记您的教诲。”

※※※※

桓郁和桓际随老郡公走进了书房。

主人常年不在府中,书房却依旧是一尘不染。

老郡公缓步走到博古架旁:“郁哥儿,际哥儿,来给你们祖母上炷香。”

兄弟二人不敢怠慢,整理了衣冠后走了过去。

上过香磕了头后,兄弟俩侍立在老郡公身后,祖孙三人一起凝望着画像中的女子。

画像已经有了些年份,纸张也有些泛黄,画中的女子却浅笑盈盈,依旧是从前的少女模样。

因为年纪尚幼,少女的样貌和身材都没有长开,样貌虽生得清丽,却也谈不上天姿国色。

以一个外人的角度看,她的容貌与盛年的许氏相比,还有一定的差距。

但老郡公的眼神和举止便足以说明一切。

这名少女占据了他的整颗心,拥有了他所有的温柔。

桓郁和桓际自幼便是看着祖父这样的言行举止长大的。

但从前二人年纪小,也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虽然每次上香磕头都是诚心诚意,却并不懂得祖父的这份深情。

如今他们也有了心上人,总算是有了不一样的体会。

当然,他们的这一点体会还不够深,总要经历过一些事情后才敢说真正懂得了祖父。

老郡公取过一条干净的丝帕,轻轻擦拭着已经一尘不染的画像。

“绣绣,时间过得真快,郁哥儿和际哥儿都定亲了,我也老得不成样子了。

再过几年孩子们都稳定了,我大约就可以来见你了。”

桓郁和桓际哪里听得了这个。

两人上前一步,桓郁接过了老郡公手中的丝帕:“祖父,让孙儿来擦拭吧。”

桓际则挽住了老郡公的胳膊:“祖父,您再说这样的话,祖母就该不高兴了。”

桓老郡公在他手上拍了一巴掌:“胡说八道,你祖母从来不会与老夫赌气,每次见到我都是高高兴兴的。”

桓际咧咧嘴:“孙儿说错话了。”

桓老郡公道:“行了,咱们祖孙三个好好说说话。”

桓郁把丝帕收好,三人一起走到了书案边,各自寻椅子坐下。

桓老郡公看了看两个孙子,笑道:“你们两个臭小子动作还挺利索,不到半年就把老夫交待的任务给完成了!”

桓际笑嘻嘻道:“祖父没想到吧,哥嘴上说着不想娶亲,动作却比我还快!

若不是嫂子帮忙,我都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天水郡交差。”

桓老郡公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老夫就知道你小子是个嘴把式!”

桓际嘟着嘴道:“孙儿才不是嘴把式,不信您数数这半年的信件,我写了几封,哥又写了几封?”

第一百五十四章 桓府家宴,各怀鬼胎(上)

桓家兄弟离家半年多,给桓老郡公写的书信足有二十几封。

其中桓际的占了一多半,桓郁的只有七八封。

然而,数量上的差距还不是最大的,内容更是天壤之别。

桓郁的书信简洁明了,除却问候祖父之外,就是有什么事便说什么事,甚少提及自己在京城的生活。

桓际则正好相反,几乎把自己半年多的经历事无巨细都告知了祖父。

以至于桓老郡公想要了解两位准孙媳的情况,完全不需要刻意派人打听,读一读他的书信就已足够。

他拍了拍桓际的肩膀,朗声道:“际哥儿一向老实,比你哥强多了!”

桓际冲桓郁吐了吐舌头,祖父又把他当小屁孩儿哄!

桓老郡公笑着看向桓郁:“郁哥儿自小便是个沉稳的性子,老夫还以为你会喜欢温柔文静的姑娘,没想到你竟会喜欢萧家小九。”

桓郁笑道:“孙儿以前并未想过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小九的确是个意外。”

桓际又往老郡公身边凑了凑:“祖父,您给孙儿的信中说,对我和哥的婚事极为满意。

可听您方才的话,竟是不喜欢小九做我嫂子么?”

老郡公笑骂道:“老夫与元铎兄相识数十载,他最疼爱的孙女做了桓家的媳妇,我高兴还来不及。

今后再敢胡乱揣测老夫的想法,军棍伺候!”

桓际惨兮兮道:“难怪祖父方才夸孙儿老实。”

桓老郡公挑眉:“此话怎讲?”

桓郁忍着笑解释:“老实人好欺负。”

桓老郡公又在桓际背上拍了一掌:“你个臭小子,半年不见竟学得一张油嘴,偏生老夫还是喜欢得紧!”

桓际疼得直咧嘴,却并不敢躲闪。

桓老郡公又道:“你的婚事也一样,老夫本以为你小子喜欢热闹,应该会喜欢与你性情相仿的姑娘。

花家丫头生得那般柔弱,又是个文官家的姑娘,竟能把你给拿住了!”

“祖父……”

桓际并不否认自己对花晓寒的情意,可“拿住了”这个词,听起来怎的这么怪呢?

桓老郡公敛住笑容,正色道:“媳妇儿是你们自己选的,最要紧的是你们自己喜欢,旁人的意见并不重要。

萧家丫头和花家丫头都是家里人宠着长大的,千里迢迢嫁到天水郡,你们一定要好好待人家。”

两兄弟站起身,齐声应道:“谢祖父教诲,孙儿们记住了。”

桓老郡公示意他们坐下,又询问了他们一些京中的事情。

※※※※

三日后,郡公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乔氏的身体基本痊愈,仔细装扮后已经看不出病容。

老郡公唯一的女儿桓惜与夫婿白昭纬,携儿子白彦祯、女儿白柔儿以及庶子白彦礼一早就抵达了郡公府。

桓惜是许氏带大的,感情自是非同一般。

几十年来,母女二人只为一件事情意见相左,那便是桓惜的婚事。

照许氏的意思,女儿样貌出众身份也尊贵,即便不能进宫为后为妃,至少也该做个王妃侯夫人。

可桓惜当年却执意看上家世寻常的白家公子,死活非要嫁给俊美有才的白昭纬,让许氏失望至极。

在她看来,白昭纬分明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所谓的才华也就是个花架子,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

但许氏拗不过女儿,又担心桓惜做出什么丑事,只能答允了这桩婚事。

果不其然,桓惜嫁进白家不过一二年,白昭纬的本来面目就彻底暴露了。

贪财好色窝囊无用,夫妻两个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闹得白家不得安宁。

为了桓惜婚姻不顺,许氏没少与桓老郡公争辩,结果老夫妻之间的裂痕更深,愈发难以转圜。

桓老郡公常年住在军中,桓惜一年也见不到父亲几次,白昭纬就更少了。

今日一家人之所以早早便来到郡公府,目的就是想见桓老郡公。

但他们的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并不如意。

荣熙堂中老夫人许氏已经在座,两位姑娘坐在她身侧,姚氏、乔氏以及小许氏都在一旁伺候,却不见桓老郡公和其他府中男丁的踪影。

桓惜和白昭纬难免有些失望,却强作欢颜带着儿女们一起给老夫人许氏行礼问安。

与女儿相见,许氏自然是高兴的,但一旁的女婿怎么看都是碍眼。

白家虽不能与桓家相比,却也是官宦之家,日子过得并不差。

白昭纬在府衙里任职十多年,官职虽不高,却是个肥缺加闲差。

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值盛年,身份不低又不缺银子,家中有妻有妾儿女双全,这样的人生虽不算巅峰,怎么也该满足了。

可这位白大老爷,竟是一脸的倒霉像,就从前那俊美的容貌也早已经不见踪影。

许氏一脸的嫌弃,若非儿媳孙媳孙女们在场,真是连他的礼都懒得受。

“都坐下吧,柔儿过来让外祖母瞧瞧。”

白柔儿与桓惜一般大,人如其名生得柔柔弱弱的,容貌极为出色。

本来还算清秀可人的桓惜被她一比,六分的容貌只剩下了两三分。

只见她莲步轻移,缓缓在许氏身边坐下,眼圈瞬间就红了。

许氏将她揽进怀中,心肝肉儿地哄了起来。

桓惜心眼本就不大,见此情形恨不能扑上去用指甲挠花白柔儿那张脸。

十年前二叔收养了向淑雅,让她成了桓家的二姑娘。

这也就罢了,一个养女而已,祖母根本就不把她当回事儿。

即便向淑雅长得漂亮,谁也不会真的把她当郡公府的大姑娘,好亲事怎么也轮不到她头上。

白柔儿却不同,祖母最疼姑姑,免不了把这份疼爱延续到她身上。

偏这死丫头最会装模作样,分明是个奸诈狡猾心狠手辣的人,却借着那柔弱的样貌作伪装,哄得所有人都心疼她。

姚氏太了解女儿,生怕她做出不妥当的事情,趁人不备赶紧扯了她一把。

桓惜忿忿地看了母亲一眼,气鼓鼓地不说话了。

许氏哄了白柔儿一阵,又看向了白彦祯。

白彦祯赶紧上前,躬身施了一礼:“外祖母安好。”

见他气色不佳眼神不正,许氏越发不喜。

第一百五十五章 桓府家宴,各怀鬼胎(中)

白彦祯长得像白昭纬,又正值青春年少,本该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可他却白长了一张好脸,风采远不及他父亲当年。

许氏见多了沉溺于酒色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白昭纬好歹是成年之后才学坏的,白彦祯尚不满十六岁,却已经养成了这副德行!

许氏压了压火气:“祯哥儿气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白彦祯忙道:“前几日孙儿念书太晚受了些风寒,现下已经大好了,有劳外祖母挂念。”

念你个大头鬼!

许氏暗暗嗤笑,淡淡道:“坐下吧,身体才刚恢复,还是要多加小心。”

白彦祯依言坐下,白彦礼上前行礼。

他本非桓惜所出,年纪又小,向来不受许氏重视。

她抬眼一看,只见眼前的男孩子缩头缩脑的,浑然不见半分大家公子的气度。

年纪与阶哥儿一般大,看起来却像是小了许多,一看就是平日被打压得狠了。

许氏睨了桓惜一眼。

论手段,女儿比姚氏可是差得远了。

庶子谁都不喜欢,可有几个女人会明目张胆地整治?

瞧瞧人家姚氏,把庶子们养得个个都漂漂亮亮的,偏就是不爱读书习武,这才叫真正的厉害!

许氏收回视线,柔声道:“礼哥儿也长大了,去你哥哥身边坐吧。”

白彦礼规规矩矩地走到白彦祯身边,小心翼翼地坐下。

许氏唤来一名丫鬟:“端几样果子点心给礼哥儿。”

桓惜咬了咬下唇,对许氏道:“娘,父亲什么时候能过来?”

许氏嗔怪道:“老郡公的习惯你还不知道?每日早晨总是要练武的。

你都多久没回来了,陪着娘说会儿话不好么?”

桓惜笑了笑:“娘,女儿怎会不想陪您说话。”

白柔儿也细声细气道:“外祖母,外祖父偌大的年纪,竟还坚持每日都习武么?”

许氏笑道:“真是个傻孩子,若非如此,老郡公怎会如此健朗?”

白柔儿轻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外祖父习武呢,要不雅表姐和琼表姐带小妹去瞧瞧?”

桓琼微微哼了一声:“柔表妹又不懂武功,有什么好瞧的?

我奉劝你一句,若只是想瞧个热闹,你还是去街上瞧那些耍把式卖艺的。

祖父的武功是用来上阵杀敌的,你小心被吓到。”

白柔儿暗恨,脸上却依旧带着柔柔的笑容:“琼表姐教训得是,是小妹无知了。”

向淑雅却有些心烦。

这两人从小斗到大,还总是要拉她下水。

许氏拍了拍白柔儿的手:“喜欢看人练武也容易,你的几位表兄都是自幼习武,有空让他们练给你们看也就是了。”

白柔儿笑道:“听说弋阳郡主武功了得,待她成了我的二表嫂,倒是能开开眼界。说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女孩子练武呢!”

桓琼偷偷白了她一眼。

真是个撒谎精!

小的时候这死丫头经常到桓家来,一住就是小半年。

因她一度喜欢剑法,父亲特意为她请了一名女教习。

死丫头瞧着新鲜,还跟着她一起学过几日,如今竟好意思睁着眼睛说瞎话!

许氏却不以为然道:“女孩子家以贤淑贞静为主,总想着舞刀弄枪的做甚?”

白柔儿不敢违逆她的意思,笑着应了声是。

正说话间,下人来报许家、乔家、姚家的贵客都到了。

许氏笑着吩咐两个儿媳和孙媳:“你们三个出去迎一迎。”

姚氏乔氏和小许氏福了福身,一起走出了荣熙堂。

桓惜却握了握拳。

她是回娘家,早些来也无可厚非。

这三家人究竟在忙些什么?

她这里还没有说到正题,他们来了还怎么开口?!

许氏懒得理她,自与三个孙女说笑。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姚氏等人把客人们都带到了荣熙堂。

刚坐下没多久,老郡公也带着儿孙们到了。

桓郁看着满满一屋子的人,暗暗撇撇嘴。

自己那日的想法一点没错,桓家的人其实也挺多的。

只可惜这些人并不似萧家人那样好相处,甚至可以说是人人都各怀鬼胎。

祖父的本意是大家在一起热闹一番,结果如何却真不好说。

许家来的人最少,除了许氏的兄嫂之外,就是小许氏的父母,年轻一辈一个都没有来。

姚家来的最多,除了年纪太大和年纪太小的,几乎阖府的人都到了。

乔家老一辈的一个都没有到,只有乔氏的长兄乔文纪以及他的妻子王氏,以及他们二人的几个子女。

桓郡公对乔氏虽没有太深的感情,但对乔家的人一直都很照顾。

乔文纪虽没有做官,但乔家在桓郡公的照拂下,比从前更加富足。

只可惜他的儿女们皆不喜欢读书,一个个长得倒是不错,就是资质平庸,都没有什么出息。

乔氏同大嫂王氏相处得不错,两人凑在一起聊了起来。

王氏偷眼看了看桓际,暗暗叹了口气。

小姑子嫁得好,他们一家的境遇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如今她的一双儿女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自然也想攀个高枝。

郁哥儿是老郡公和郡公最看重的孙子,他们自是不敢奢想。

但际哥儿那孩子是夫君的亲外甥,若是能亲上加亲,他们一家的富贵也就有了保障。

只可惜妹妹一直不肯松口,如今又定下了京城的高门贵女做儿媳。

眼看着这上佳的亲事做不成了,她只能另辟蹊径。

桓琼是郡公府唯一的姑娘,可她眼睛长在头顶上,肯定看不上乔家。

向淑雅则不同,一个小小的养女,配她的儿子正好合适。

或许是王氏的眼神太过露骨,或许是向淑雅太过敏感。

她很快就觉察出对方的眼神有些不对,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三哥……”她扯了扯桓际的衣袖。

桓际正与乔家大公子说话,偏过头道:“淑雅怎么了?”

向淑雅冲乔氏努了努嘴。

桓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好奇道:“怎么了?”

向淑雅咬了咬唇瓣:“无事。”

第一百五十六章 桓府家宴,各怀鬼胎(下)

向淑雅有些懊悔。

本来只是打算求三哥帮个忙,毕竟他是乔家舅父嫡亲的外甥,有些话更容易开口。

谁知他竟没能看懂自己的暗示,反倒是引起了乔家几位表兄弟的注意。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并没有看不起乔家的意思,实在是乔家大表兄并非良人。

义母那日说得分明,希望她能嫁与一位值得交付真心的男子,言下之意便是婚事由她自己做主。

义父一向尊重她的想法,同样不会干预她的婚事。

因此她并不担心有人会逼迫她嫁进乔家,就是担心乔家人为此事同义母起了龃龉。

祖母和大伯母本就喜欢打压义母,若是她再得罪了娘家兄嫂,往后的日子恐怕会更加难熬。

向淑雅本就生得清丽,这般带着一丝羞恼的模样,愈发动人。

乔家的几位公子看得入神,尤其是大公子,目光竟有些呆滞。

见此情形桓际十分不快,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只好对向淑雅道:“雅儿,方才我在半路上遇到了翠果,她像是有什么事找你。”

翠果也是乔氏房里的丫鬟,今日并没有跟过来伺候,拿她做借口正好合适。

向淑雅忙道:“呀,我竟把这事儿给忘了,三哥陪着表兄表弟们说话,我这就去瞧瞧。”

桓际目送着她离开,这才重新与乔家几位公子说起话来。

午饭后,老夫人许氏照例要回房午歇,桓惜赶紧跟了过去。

许氏卸了妆换了寝衣,在床上躺好后才看向桓惜:“有什么话就说吧,老身瞧你憋了一上午也怪难受的。”

桓惜接过丫鬟手里的美人锤,不轻不重地替她捶腿。

丫鬟们识趣地退出了内室。

桓惜这才红着眼睛道:“娘,您帮我求一求父亲,替昭纬另谋一份差事。”

“另谋一份差事?”许氏乜斜着眼睛看着女儿,哪里肯相信她的话。

白昭纬分明就是个在府衙里混饭吃的人,如今这个司仓参军的位置已经是抬举他了,居然还不满意?

难道他还想做郡丞,甚至是郡守?

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桓惜抹了抹眼泪:“娘,司仓参军乃是肥缺,谁会不满意啊?是昭纬被人设计了,府库的账目出了些问题……”

“什么?!”许氏险些从床上蹦起来,一双眼睛也瞪得老大。

“娘您别着急,公婆已经拿钱把账目给抹平了,只是……只是昭纬在府衙实在是干不下去了……”

许氏稍微缓了口气,骂道:“当初我就让你把眼睛擦亮些,可你死活偏要嫁给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你父亲是什么样的脾性你不知道?若是让他知晓白昭纬做下这等腌臜事,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逃过一劫已是万幸,你们居然还敢回来求官职?!”

桓惜分辩道:“昭纬是被人设计了……”

“放屁!”许氏忍不住爆了粗口:“你当我的脑子和你一样笨?”

“娘……”桓惜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许氏按了按眉心:“惜儿,听娘一句劝,白家又不缺银子,哪怕白昭纬在家闲一辈子,也饿不着你们母子几个。

再不济还有咱们桓家,难道你父亲和两个哥哥还会看着你吃苦?

就白昭纬那又蠢又贪的德性,若是再继续做官,迟早都会把那条贱命给砸进去!”

桓惜瘪瘪嘴:“一个大老爷们儿整日在家里闲着像什么样子?”

许氏冷笑道:“你是怕他人闲心不闲吧?惜儿,你就别天真了,这些年他人是没闲着,心不也没闲着么?

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让他跟家里好好待着,你就整日盯着他,看他还敢不敢把那些香的臭的往家里带!”

母亲的话说得如此难听,桓惜哪里还敢继续相求,只好换了个话题。

“娘,昭纬的事儿也就罢了,如今女儿更着急的是祯儿……”

许氏道:“你想替祯哥儿求官职?”

毕竟是自己的亲外孙,她真是不好开口谩骂。

就白彦祯那个模样,比他爹都不如,哪个衙门会要他?

“哪儿啊……”桓惜的脸红了红:“他书还没念出来呢,如何能做得了官。我是想着他也老大不小了,应该找个媳妇儿定定心。”

许氏的眉头拧了起来:“惜儿,有些话母亲真是不好开口,就怕伤了你的心。

你这个母亲是怎么当的?

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怎的不教他学点好啊?”

桓惜低垂着脑袋,心道您老人家这个母亲当得倒是好,怎的也没见您教大哥学点好啊?

若非仗着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大哥八成还不如白昭纬呢!

许氏白了她一眼,压着火气道:“祯哥儿好歹也是白家的长子嫡孙,总不至于连个媳妇儿都娶不上吧?”

桓惜抬起头往她身边凑了凑:“娘,您觉得淑雅那孩子怎么样?”

“淑雅?”许氏想了想:“这是你们夫妻的意思,还是祯哥儿一时兴起?”

桓惜道:“淑雅性情温柔模样又生得标志,祯儿一早就对她有意思。女儿同昭纬仔细商量后,觉得娶淑雅做儿媳挺合算。”

许氏嗤笑道:“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外祖又是个穷酸书生,老身可没看出来娶她能得什么好处。”

“您非要拿淑雅和琼姐儿作比,那当然是没什么可比性。

若是您老人家舍得,祯儿当然更愿意娶嫡亲的表妹。”

许氏啐了她一口:“你少来糊弄老身!”

桓惜笑道:“知道您老人家疼孙女,大嫂心气儿又高,如何能看得上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人家?

您且听听女儿的道理,若是还说得过去,您就替祯儿玉成此事。”

许氏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您想啊,二哥向来与我们不是一条心。分明也是您的亲儿子,却只认那女人做母亲。

淑雅的祖父是父亲的爱将,父亲与二哥又是自幼的交情,二哥是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的。

祯儿若是能把淑雅给娶了,岂不是拉近了我们和二哥的关系?”

最后一句话真是说在了许氏的心坎儿上。

单论人品,白彦祯当然配不上向淑雅。

可孤女就是孤女,岩儿再疼她,旁人也不会真的把她当作郡公府的姑娘。

第一百五十七章 母女二人的谋算

许氏越想越觉得女儿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撇开血缘不提,向淑雅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情都比琼姐儿强了不知多少倍。

但世人娶妻,家世总是排在容貌性情之前的。

以向淑雅如今的身份,将来能做白家的当家主母,也算是一桩不错的亲事了。

当然,以祯哥儿现下这副德性,要想让岩儿点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沉吟良久,许氏正色道:“惜儿,你的主意倒是不错。但娘说句不好听的话,若祯哥儿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娘真是拉不下这张老脸同你二哥开口。”

桓惜老脸微微发烫:“娘,瞧您这话说的,祯儿的模样净照着我和昭纬的优点长,比郁哥儿也不差什么。

只要您老人家肯帮这个忙,女儿一定好生管教祯儿,保证给您长脸。”

许氏撇撇嘴。

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她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哪家的少年郎生得有郁哥儿好。

罢了,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能帮的就帮一把。

若是因此拉近了与岩儿一家的关系,她也算是一举两得。

“好了,瞧着你也是怪可怜的,这事儿娘就应下了。

只有一点,咱们行事绝不能操之过急。

你回去好生管教祯哥儿,不说有多么出息,至少弄得精神点,别让人一看就病歪歪的。

在此之前,绝不能让你二哥察觉到咱们的打算,尤其得好生叮嘱祯哥儿,千万别在淑雅面前露出形迹。”

桓惜抿抿嘴:“娘考虑得十分周全,只是……我瞧着乔家似乎也在打淑雅的主意。

您是知晓的,淑雅是乔氏一手带大的,母女两个感情好得很。

万一乔氏偏帮着娘家,哄着淑雅嫁给她娘家的侄儿,咱们岂不是竹篮子打水?”

许氏从来都没有把乔氏,或者说乔家放在眼里。

“你不必担心,乔家是什么出身,比白家差得远了。

就你二嫂家那几个侄儿,模样倒也算是周正,可能拿得出手了也就是这一点了。

别看你二哥一向待乔家不薄,那也是看在乔氏对郁哥儿还算尽心的份儿上,并非他真的看得起那一家子。

淑雅这般出色的女孩子,你二哥一定不舍得她明珠蒙尘。”

桓惜得了母亲的准话,心满意足地拾起美人锤,更加卖力地替她捶腿。

许氏默默叹了口气。

淑雅嫁与乔家哥儿是明珠蒙尘,嫁与祯哥儿又何尝不是?

但人都是自私的,桓家养她十年,要一些回报也不为过。

只盼着祯哥儿能及时改过,将来能有点出息吧。

※※※※

天水郡远不及京城繁华,但郡公府的规模却比京中所有的公侯府邸都更大。

尤其是府里的几处花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数不胜数。

此时虽已是秋末冬初,花园中的景致依旧秀美,草木也并未凋零萧瑟。

年轻人精力旺盛,趁着长辈们午歇,都聚在花园里赏景玩笑。

为了躲避乔家的几位公子,向淑雅连午饭都没有好好用,在花园里也刻意往不起眼的地方站。

桓郁有些奇怪,便私底下问桓际是什么缘故。

桓际把缘故对他说了,桓郁的面色沉了沉。

他待人一向都算不上热络,与向淑雅这个义妹也不似桓际那般熟稔。

但大家毕竟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年,他怎可能对这种事情无动于衷。

“走,咱们去和淑雅说说话。”

兄弟二人一起走到了向淑雅身边。

“二哥,三哥。”向淑雅福了福身。

桓际指着远处空无一人的亭子:“从京城回来后,我们兄妹三个还没有在一起说话。走,去那边坐着慢慢聊。”

向淑雅嗯了一声,三人一起朝那亭子走去。

桓琼等人也想跟着去,却有些怕桓郁不高兴,只好各自寻了有趣的地方玩耍。

兄妹三人在亭子里的石凳上落座,桓际急忙问道:“淑雅,我们不在家里的这段日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向淑雅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人欺负我。”

桓郁温声道:“虽然没有人敢欺负你,却有人在打你的主意。

淑雅,你是父亲的女儿,我们俩的妹妹,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对我们说。”

“二哥……”向淑雅心里又酸又暖,眼睛也有些模糊。

二哥不似三哥,自小便是个冷清的性子。

她虽然一直都仰慕他,却从来不敢主动亲近他。

没想到二哥也有这般温情且细心的一面。

究竟是他生性如此,还是因为那位弋阳郡主而改变了呢?

向淑雅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不管是什么原因,二哥永远都是二哥。

能做他的妹妹,得他只言片语的关心,她这辈子也该满足了。

她浅浅笑道:“二哥,三哥,小妹还没有恭喜你们呢。”

桓郁道:“多谢淑雅。”

桓际与向淑雅相处得更多,与她说起话来自然也就更加随意。

他朗声笑道:“单是一声恭喜可不够。”

向淑雅红着脸道:“三哥又拿我开玩笑。”

桓际道:“这可不是开玩笑,你好歹也请我们去酒楼好好吃一顿,对吧,哥?”

向淑雅道:“那你们选好日子,我请你们去新开张的流芳阁。”

桓家兄弟才刚回来没几日,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天水郡又新开了酒楼。

桓际笑道:“那敢情好,我最喜欢品尝新菜了,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咱们明日就去?”

桓郁道:“我明日要去一趟武威郡,还是待我回来之后再去吧。”

桓际把手搭在他肩上:“之前怎的没听哥说要去武威郡啊,你是要去探望外祖父和外祖母?”

尉迟扬和萧思怡的事情,在没有定下来之前,并不适合传扬太过。

因此桓郁之前并没有对桓际提起,现下也不想说得太多。

“半年多没有给二老问安,总要去一趟的。”

桓际道:“那我和你一起去,上一次外祖父还赏了我一把匕首呢。”

桓郁不好拒绝他,笑道:“好吧,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

向淑雅见他们兄弟感情这么好,也觉得开心。

“你们还没有同我说一说两位嫂子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拯救大胡子小叔叔(上)

萧姵和花晓寒的情况,这几日乔氏同向淑雅提过几句。

但乔氏同两位准儿媳只见过几面,并没有机会深谈,能看到也只是一些表面的东西。

因此向淑雅知道两位嫂子不仅身份尊贵,容貌也十分出众,却不知二人性情究竟如何。

今日机会难得,她索性向两位兄长打听一番。

桓际打趣道:“淑雅是担心两位嫂子不好相处么?”

“三哥又拿我取笑,义母和我说过的,萧、花两家是真正的高门大户,并不似一朝得势的人家那般轻狂浮躁。

我就想着,这样人家教养出来的姑娘,定是处事大方见识不凡的大家闺秀,又怎会不好相处?”

一席话说得兄弟二人都笑了起来。

母亲对萧、花两家的评价非常中肯,两家虽然身居高位,且与皇室皆是姻亲,却从不仗势欺人,待人接物十分诚恳谦逊。

完全不似施家、辛家之流,稍有倚仗便趾高气扬惹人生厌。

但小九和晓寒……

处事大方见识不凡倒是不假,可她们两个还真不是世人以为的那种大家闺秀。

向淑雅有些好奇:“我说错话了?”

桓际笑道:“你三嫂闺名晓寒,性情与你有几分相似,平日里不怎么爱出门,就喜欢读书做针线。

等她嫁到咱们家,你们俩可以经常走动,一定十分合得来。”

向淑雅惊喜道:“真的吗?”

桓家二房没有女孩子,大房的桓琼又是那样的性格,她平日除了义母,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着。

若花家姑娘的性情真如三哥所言,她或许能多一个好朋友。

“三哥啥时候骗过你,不信你就问二哥。”

桓郁笑着点点头:“晓寒一定与你合得来。”

“那二嫂……也就是弋阳郡主,她又是什么样子的姑娘?”

“郡主单名一个姵字,在萧家同辈中行九。想来你应该听人说过,她自幼习武,骑射功夫十分了得……”

向淑雅的呼吸微滞。

与二哥做了十年的兄妹,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这样的神采。

难怪义母会刻意提点她。

原来弋阳郡主已不仅仅是二哥的未婚妻,而是已经住进了他的心里。

桓际见她有些呆呆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淑雅这是被吓傻了?”

向淑雅红着脸道:“能得二哥夸赞,想来郡主的武功定是极好的。

这样的女子我仰慕还来不及,又岂会害怕。”

桓郁笑道:“我记得你也是会骑马的,明年春日咱们几个一起去踏青游玩。”

向淑雅点点头。

婚期定在三月十六,恰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二哥这么说,便是相信她和两位嫂子一定能够相处融洽。

白、许、乔、姚四家人虽然都有自己的盘算,但谁都不敢惹桓老郡公不高兴。

因此桓府家宴办得十分成功,可算是宾主尽欢。

第二日一早,桓郁和桓际便出发前往武威郡。

武威郡位于天水郡的西北方,以兄弟二人骑行的速度,也足足用了四日。

在将军府侧门处下了马,二人跟随门房进了府。

骆老将军年纪比桓老郡公小了几岁,但他成婚更早,长子骆凤清已经年过四旬。

如今他携妻子儿女在其他郡府任职,府里只剩下了骆老将军夫妇。

兄弟二人一路疾行,不多时便来到了骆老夫人的院子。

“孙儿给外祖母请安。”两人走进正房,齐齐跪下行礼。

骆老夫人年纪大眼睛有些花了,却依旧能看出两个外孙越发有出息了,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一面让他们起来,一面吩咐丫鬟们去端些可口的吃食。

“你们两个小子,每次来家里都不提前打个招呼,早知道今日一早就不让你外祖父出门了!”

桓际笑道:“事事亲力亲为,足以说明外祖父他老人家身体健朗,您也少些担心。”

骆老夫人笑得越发开心:“就数咱们际哥儿嘴甜,难怪你外祖父时常念叨你。”

桓郁瞧着外祖母的白发像是又添了许多,心里一阵难过。

若是母亲还在,外祖母也不至于……

“郁哥儿怎的不说话啊?”骆老夫人拍了拍桓郁的胳膊。

桓郁笑道:“外祖母怎的不把舅母表嫂她们留下,那样家里就热闹了。”

骆老夫人道:“你大舅舅和表兄在外任职,总是需要人照顾饮食起居,下人哪儿有妻子周到?

况且夫妻俩常年不在一起,感情就淡了。

我一个老婆子,身边有的是下人伺候,又有你外祖父陪伴,日子过得好着呢。”

桓郁和桓际笑着应是。

骆老夫人笑道:“时间过得真是快,你们两个小子都要娶媳妇儿了。

快与外祖母说说,我那外孙媳妇儿生得漂不漂亮?”

兄弟二人赶紧把未婚妻又夸赞了一番。

骆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掐着手指算了算:“嗯……三月十六办婚礼,时间是有些紧,是该准备起来了。”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小的有了着落,大的却是愁人得很。”

桓际忙问:“外祖母有事儿尽管吩咐,我别的本事没有,跑个腿儿还是可以的。”

“你这孩子!”骆老夫人噗哧笑道:“老身说的是阿扬的婚事,翻年他就二十二,眼瞅着你们两个小的媳妇儿都快进门了,他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桓郁咧咧嘴,瞧外祖母这架势,小叔叔最近日子肯定不好过。

看来他必须得加把劲儿了,万一小叔叔拗不过外祖母,小九还不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桓际不知内情,追问道:“外祖母是不是又给小叔叔说亲了?”

骆老夫人道:“阿扬的长辈都不在,老身不替他张罗能行么?

可他那个脾气哟……

平日里对谁都好,有什么事都不用开口,他就替老身安排妥当了。

逢年过节,他的节礼总是头一份送到家里。

唯独一和他提亲事,那脾气就跟牛一样。

自打他成年,武威郡的漂亮姑娘都被老身找遍了,他就是不肯点头。”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圆桌:“待会儿你们帮着瞧瞧那些画像,兴许是老身眼神不好,总找不到阿扬满意的。

你们来了也好,说不定他瞧着两个小的都要娶亲了,心思能变一变也未可知。”

第一百五十九章 拯救大胡子小叔叔(中)

兄弟二人不敢拒绝骆老夫人的提议,随她一起走到圆桌旁。

只见桌面上摆满了姑娘的画像,随便一数也有二三十张。

骆老夫人指着其中一幅画像上的姑娘道:“这是武威郡丞李大人府上的姑娘,今年十六岁,老身瞧着这些姑娘中就数她生得最标志。

而且老身托人打听过了,这位李姑娘性情温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只不知这么好的姑娘能不能入了阿扬的眼。”

桓郁仔细打量了画像中的姑娘一番。

客观地评判,这位李姑娘的容貌的确不错。

但比起小叔叔那令人惊叹的长相,就显得有些平淡了。

当然,女子的相貌同男子本就没有可比性,小叔叔若是个女子,也未见得就招人喜欢。

但别忘了,这些姑娘的竞争对象是萧思怡,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

否则魏绰何必一直纠缠不休,诸葛越又为何一见难忘?

小叔叔虽然没有明言,但他肯为了小姑姑去放火烧王府,足见他是动心了。

心里已经有了那样美好的女子,其他姑娘长得再漂亮估计也看不见了。

更何况单论长相,其他姑娘也差了小姑姑一大截。

即便小叔叔不是好色之徒,总也长了一颗爱美之心。

桓际也认真打量了李姑娘的画像,抚着下巴道:“这姑娘瞧着还可以,但咱们说了也不算啊,总要把小叔叔请来问一问。”

骆老夫人气鼓鼓道:“老身的确是想请他,可也得请得动啊!

也不知那臭小子打哪儿得了消息,知晓老身又准备给他说亲,这几日就一直不肯露面。”

桓际笑眯眯道:“外祖母别生气,这事儿包在我们哥儿俩身上,待会儿就把小叔叔给您带来。”

骆老夫人终于又被逗笑了。

“那你们先回房洗漱换衣,老身等你们带着阿扬一起回来用晚饭。”

兄弟二人依言退下,很快就收拾妥当出了府。

尉迟扬手中产业无数,但他一向不喜欢奢靡的生活,并没有在武威郡置办大宅院。

以他如今的品级,在武威郡可以拥有一座官府分配的府邸。

于是他便带着几名亲兵,又雇了几名做杂事的仆妇,随便一收拾就搬进了府邸中。

他的府邸距离骆府有些远,桓家兄弟足用了半个时辰才赶到。

负责看门的亲兵见来人是他们,忙笑着上前行礼。

“是哪阵风把二位公子从京城吹到武威郡来了?”

桓际笑道:“阿栆哥这是明知故问,我才不信你会不知道我们已经回到天水郡了。”

桓郁也笑着问:“阿栆哥,小叔叔在府里么?”

“将军这几日都在府里,连大营都没有去。”

说罢阿栆抬了抬手:“二位公子请。”

桓郁和桓际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外祖母都把小叔叔逼成啥样了?

向来从不缺勤的青年将军,竟好几日都没有去大营。

这事儿若是说给祖父听,恐怕祖父都不会相信。

两人随着阿栆走了进去。

尉迟扬的府邸是一座三进的院子,对于一大家子人来说不算太宽敞,但他们主仆一共只有十几人,居然有些空旷。

“小叔叔——”桓际一路小跑,直接跑进了书房。

尉迟扬正在看账本,一见他就大笑起来。

他放下账本,站起身拉住了桓际。

“你小子!回来这么久了才想起你还有个小叔叔!”

桓际笑道:“我哥也来了,在后面呢。”

尉迟扬抬眼一看,果然见桓郁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

尉迟扬松开桓际,三两步就走到了桓郁面前。

“阿郁——”

“小叔叔——”

两人用力拥抱了一下,又一起笑了起来。

“你和小九怎的突然间就定亲了?”

这件事对于尉迟扬而言,的确是太过突然。

几个月前在河东郡,这两个小家伙的关系是不错,但怎么看都是兄弟之情。

小九和他只见过一次,他不敢说有多么了解她。

但阿郁是他看着长大的,最是了解他的性情。

兄弟情谊突然间变成了男女之情,这事儿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况且他听说这桩婚事与皇后娘娘中毒一事有关,就越发担心了。

桓郁有些惭愧。

为了撮合小叔叔和小姑姑,他往武威郡送过好几封信,却都没有仔细谈论过他和小九的婚事。

也难怪小叔叔会担忧,实在是小九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

事实上,她到现在恐怕也没有真的把他未婚夫看待。

尉迟扬把兄弟俩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这下可以说了吧?”

桓郁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但小叔叔不必担忧,我是真的喜欢小九,想要娶她为妻。”

尉迟扬又一次大笑起来:“你小子可要想清楚了,小九可不是一般的姑娘。

现下她才十五岁,骨头还没长硬呢,便能与我战成平手。

若是再过个几年,你能不能赢得了她还难说呢!”

桓际凑上前笑道:“小叔叔有所不知,我哥和小九之前比试刀法已经输过一次了!”

尉迟扬讶然:“果真?”

桓郁睨了桓际一眼。

这家伙一高兴又把正事儿给忘了!

桓际咧咧嘴:“小叔叔,我们俩今日事带着任务来的。”

尉迟扬挠了挠大胡子:“你们两个臭小子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桓际凑到他身边:“小叔叔,我们两个都要娶亲了,你若是再不加紧些,到时我儿子比你儿子还要大,辈分不是更乱了嘛!”

“边儿去!”尉迟扬把他推开:“激将法对我不管用,你们只管生儿子去,我等着当祖父就好。”

事已至此,桓郁也不打算瞒着桓际了。

他也凑到尉迟扬身边:“小叔叔,那事儿你考虑清楚了么?”

桓际不乐意了。

“哥,你怎的又有事瞒着我!”

桓郁笑道:“若是真想瞒着你,我今日就不带你来了。”

“哦。”桓际嘟着嘴,又扯了扯尉迟扬的衣袖:“小叔叔,你是不是已经给我们找好小婶婶了?”

尉迟扬有些头大。

他看了看左侧的桓郁,又看了看右侧的桓际。

“你们俩真是兄弟同心,我真是怕了你们了!”

第一百六十章 拯救大胡子小叔叔(下)

桓际的好奇心到达了顶点。

“小叔叔,你既已有了心上人,干嘛不和外祖母说呀,省得她老人家还四处替你打听合适的姑娘。”

“别听阿郁乱讲!”若非有大胡子掩饰,尉迟扬觉得自己简直都无法见人了。

桓际却依旧不依不饶:“哥从来就不会乱讲话,你就告诉我嘛,我又不是碎嘴巴,不会告诉旁人的。”

见二人如此形容,桓郁终于笑出了声。

在外人面前阿际的确能做到守口如瓶,可在自家人面前一向是半点秘密都守不住。

“哥!”

“阿郁!”

尉迟扬和桓际十分不满地看着他。

“好了好了……”桓郁抬了抬手:“阿际不要打岔,听我和小叔叔慢慢说。”

“哦。”桓际应了一声,巴巴儿地看着两人。

桓郁道:“小叔叔,你我虽然通了好几封信,但有些事情我还是想要当面问一问你。”

尉迟扬毕竟还是个爽快人,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只听他朗声笑道:“你也不必问了,索性我就把事情经过给你们说一遍,省得阿际闹不清状况又来缠着我!”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一起点点头。

尉迟扬道:“在河东郡与你和小九分别后,第二日一早我便出发前往京城。

军器的事务并不复杂,核对公文后便是等候军器监筹备物资。

临行前,有一位京籍的同僚托我替他探望一下京中父母,我便趁着空闲时去了一趟城南。

看过二老后,我在小巷中瞧见一名断腿男子带人堵住了一位姑娘的去路。

起初我并不知晓他们的身份,只是见二人衣着不俗,身边护卫也非寻常人家的护院,便隐匿在一旁暗中观察。

听了他们的对话后,我才知晓二人竟是广陵王和云汐县主。”

桓际险些惊呼出声。

小叔叔的心上人竟是萧思怡?

难怪他哪个姑娘都看不上!

却听尉迟扬继续道:“我断没有想到,身份尊贵如广陵王,行事竟是那般龌龊无礼。

云汐县主只带了两名丫鬟和四名护卫,人数远不及对方。

眼看着她们主仆就要吃亏,我只好出手相助,给那广陵王吃了个教训。”

桓际太想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哪里还记得桓郁方才的嘱咐。

他有些不满道:“英雄救美一见钟情,小叔叔那时竟没有把事情告诉我!”

尉迟扬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倘若那时我把这事儿告诉你,你打算做什么?”

“我……”桓际嘿嘿笑道:“追求女孩子这种事情别人没法儿插手,还是留给小叔叔自己处理比较好。”

桓郁挑眉:“小叔叔,原来你那时就知道广陵王和云汐县主之间的纠葛了?”

尉迟扬一噎,之前那窘迫的感觉又回来了。

“武威郡距离京城那么远,我与他们两家非亲非故,怎会知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阿郁实在太聪明,比阿际难糊弄多了。

桓郁却不肯放过他,追问道:“那小叔叔为何冒险去了广陵郡?”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桓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尉迟扬:“原来广陵王府的那把火竟是小叔叔放的?!”

尉迟扬并不否认:“难道你们不觉得广陵王活该?”

桓际道:“就他那副死样子,一把火烧了王府都便宜他了,只是……”

余下的话他都不好意说了。

魏绰那厮的确是个大混蛋,可这又关小叔叔什么事儿?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时教训一顿也就够了,何至于追到人家的老窝去放火?

要说他不是对萧家小姑姑一见钟情,鬼都不信!

尉迟扬道:“不管你们信与不信,那个时候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我那同僚父母居住的小院,与云汐县主准备拆除的老宅子之间只隔了一条小巷。

见有人在那里动工,我多嘴问了那老夫妇一句,这才知晓了云汐县主和广陵王之间的纠葛,以及她打算开善堂的事。

如此勇敢善良的姑娘,怎能被人这般欺辱?

所以我便寻借口去了一趟广陵郡,既是给云汐县主出一口恶气,也是让广陵王那样的人知晓,恶事做多了总会遭报应!”

两兄弟皆为他的豪气所感染。

这便是他们的小叔叔,无论作恶的人是什么样的身份,也阻挡不了他那颗打抱不平的心。

不过,感叹归感叹,他们并没有忘记此行的主要目的。

桓郁戏谑道:“原来小叔叔竟是被云汐县主的人品吸引,与她的容貌一点关系都没有。”

桓际默契十足地配合道:“不应该啊,萧家小姑姑乃是京城第一美人,小叔叔与她虽只见了一面,也不至于没看清楚吧?”

尉迟扬一人给了他们一拳:“你们两个臭小子,谁不喜欢长得漂亮的姑娘?

但喜欢并不代表就要据为己有。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不过是一名戍边的小小将军,岂能配得上她那样的京中明珠?

顺手帮了人家一把,就妄图挟恩求报,这样的行为同广陵王那样的恶棍有什么区别?”

这话桓际不爱听了。

“小叔叔,你是真不知道自己的条件有多好么?

年轻有为富可敌国,假若你肯把胡子刮了,我敢保证你绝对走不出武威郡!”

“傻话!”尉迟扬苦笑道:“云汐县主什么样的才俊没有见过?富可敌国……她若是财富能够打动的姑娘,又有我什么事儿?”

桓郁等的就是这一刻。

小九最担心的就是小叔叔对小姑姑没有动真心。

如今看来,这岂止是动心,分明是衷情了。

他揽着尉迟扬的肩膀:“小叔叔,若云汐县主就是看上了你,而且愿意嫁给你呢?”

“这怎么可能?!”尉迟扬像是受到惊吓一般。

若非桓郁提前做好准备,他恐怕就要跌下椅子了。

与云汐县主相遇那一日,他穿的是布衣又戴了斗笠,外加一把浓密的大胡子。

别说是她,就连与他交手的那些王府护卫都没有看清楚他的长相。

即便她不在乎他是美是丑,总该计较他的年纪吧?

平民女子都未必喜欢老男人,更何况她那样的高门贵女。

他稳住身形,自嘲道:“阿郁莫要玩笑。”

第一百六十一章 小叔叔写情书

确定了尉迟扬的心意,桓郁的顾忌少了许多。

“小叔叔,我岂会拿这种事情与你玩笑。不瞒你说,自你那日出手相助后,云汐县主便一心想要打探你的消息。

但她毕竟是闺阁女子,这样的事情又不便告知家人,所以一直都未能如愿。”

尉迟扬的心跳有些控制不住了。

他强自镇定道:“县主这么做,不过是想知晓谁出手帮了她,以求有朝一日能把人情还上而已。”

桓郁十分恳切道:“那日小巷相遇后,云汐县主亲手描摹了一幅画像,而且小九只一眼便认出了画中人的身份。

请小叔叔仔细想想,县主难道是为了把你当恩人供起来日日享受香火,所以才花费那么多的心血,把只见过一面的男子画得如此逼真么?”

“这……”尉迟扬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自从留了这满脸的大胡子,围着他打转的姑娘几乎都不见了踪影。

许多初次与他相见的人,反应与河东郡那时的小九一般无二,都以为他早已经娶妻生子。

云汐县主一看就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竟也会犯傻?

桓郁趁机又劝道:“从某种意义上说,县主其实与小叔叔是同一种人。

你们都不贪图对方的身份和容貌,纯粹是为对方的人品所动。

小叔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噢!”

桓际也道:“小叔叔,萧家小姑姑和武威郡李郡丞家的姑娘,该怎么选还需要考虑吗?”

两兄弟配合得天衣无缝,把尉迟扬那颗乱跳的心又按回了实处。

什么李姑娘张姑娘他根本不认识,更不可能在乎,可那位萧姑娘……

尉迟扬抿抿嘴:“阿郁,阿际,你们是知道的,这种事情我也没有经验。

可咱们是男子,没有让人家姑娘主动表态的道理。”

“是呀是呀。”桓际忙附和道:“小九够野的吧,婚事儿上照样是哥主动,把寒霜都当及笄礼物给送了。”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桓家的拼命三郎又拼了一回。

桓郁暗暗踢了他一脚,臭小子找死啊!

桓际拼命的效果十分显著。

尉迟扬深以为然道:“给心爱的姑娘送礼物,当然要送最珍爱的东西。

只是我与县主都不能算是认识,贸然给她送礼物不太合适……”

桓郁笑道:“送礼物的事情以后再考虑,眼下小叔叔倒是可以给小姑姑写封书信。

等我们给京里写信的时候,把你的信一并送去给小九,让她转交给小姑姑就行了。”

“小姑姑?”尉迟扬挑了挑眉。

臭小子又在算计他!

分明与萧思怡非常熟稔,之前还一口一个“云汐县主”,弄得他也跟着紧张!

兄弟俩十分殷勤地把笔墨信笺准备好:“小叔叔,时机不等人呐!”

尉迟扬有些不自然地坐到了书案后。

他平日里很少舞文弄墨,但年少时也是认真读过几年书的。

这些年除了军中的公文,生意上的信件也经常需要他亲自处理,写一封文笔流畅的书信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此时此刻,他竟觉得手中的笔有千斤重,完全不听使唤。

“阿郁……”他偏过头看向正在研墨的桓郁。

桓郁轻笑道:“这事儿小叔叔应该找阿际,他和花家姑娘定亲没多久,书信却写了一大堆。”

尉迟扬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阿际……”

“这个……”桓际挠了挠头:“我这个人废话多,也就是晓寒不与我计较。

萧家小姑姑可是有名的才女,头一回给她写信,用词总得讲究一些吧?”

被他这么一说,尉迟扬更不知该如何下笔了。

他把手中的笔一扔:“这就不是着急的事儿,容我考虑清楚再动手也不迟。”

桓郁默默叹了口气。

在面临重大的抉择时,人往往都是被逼出来的。

小叔叔今日若是放弃了,想要再次聚集同样的勇气并非易事。

“小叔叔,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打小姑姑的主意么?

大魏的就不提了,就连那离国武都王诸葛越,不过是偶然间看见了小姑姑的一个侧影,就对她念念不忘。

明年正月二十七乃是陛下的寿辰,届时周边各国都会派遣使团前来魏京。

那武都王已经把话撂下,他是一定要随离国使团前来贺寿的。

如果你错失良机,到时武都王当着各国使团的面向陛下求娶小姑姑,事情就麻烦了。”

尉迟扬把扔掉的笔又赶紧拾了回来:“你们两个先出去一会儿,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一起走出了书房。

“哥,你说小叔叔会写些什么?”桓际抬眼看着碧蓝的天空,用轻松愉悦的语调问道。

“头一回给姑娘写信,换作是你又敢写些什么?

你放心好了,小姑姑现下只是想知道那日帮了她的人是否尚未娶妻,对她是不是也有好感。

至于其他的事情,以后慢慢了解也不迟。”

没有了旁人打扰,尉迟扬的心很快就安定下来。

不到半个时辰,他已经写好了一封用词颇为谨慎,却又把自己的心意表达得非常清楚的长信。

桓郁掂了掂书信的分量,满眼都是笑意。

尉迟扬却有些不放心,叮嘱道:“你让小九先试着问一问县主,如果她真有那样的意思,再把书信拿出来。

我皮糙肉厚的无所谓,千万别让她难堪。”

桓郁把书信收好,这才笑道:“小叔叔放心,小九虽然是个急脾气,行事还是非常靠谱的。”

桓际催促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别让外祖母等太久。”

三人一起出了府,各自上了马。

待他们回到将军府,骆老将军已然在座。

三人行过礼,随老夫妇二人去了偏厅。

酒菜已经摆好,下人们都退了出去。

骆老夫人瞪了尉迟扬一眼:“臭小子如今架子越发大,伯母都请不动你了!”

尉迟扬赶紧躬身行了个大礼:“阿扬怎敢在您面前摆架子。”

骆老夫人道:“李家姑娘的事情阿郁他们可曾与你说了?”

尉迟扬道:“不瞒伯母,阿扬心里已经有人了,李郡丞府上烦请伯母帮忙解释一二。”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为反求诸己加更)

一个从不谈婚论嫁的人,突然开口说自己心里已经有人了,把骆家老夫妇都给听懵了。

骆老夫人先回过神来,哪里肯信尉迟扬的话。

她在他的胳膊上拍了一下“老身才不信你,除非你把那姑娘带来家里给我们瞧瞧。”

尉迟扬有些为难道“伯母,她并非武威郡人氏,一时半会儿的也来不了啊。”

他自幼丧父,母亲也基本没有管过他,可以说是骆家老夫妇把他抚养成人的。

骆老夫人嘴上说着不信,其实她很了解尉迟扬的人品,知晓他根本就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她哪里还记得什么郡丞家的姑娘,脸上立时便露出了笑容“老爷听见了么,阿扬终于要娶妻了!”

尉迟扬那高大的身躯抖动了一下。

心里有人什么时候竟等同于要娶妻了?

万一他和云汐县主的婚事不成,他该怎么向伯父伯母解释?

骆老将军捋着颌下花白的长须,大笑道“好,好啊,阿扬可算是开窍了!”

骆老夫人把尉迟扬拉到身边坐下,温声道“你这一年来差不多都待在军营里,就是几个月前去过一趟京城,那姑娘莫不是在京里认识的?”

尉迟扬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偷偷看了桓郁一眼,硬着头皮道“是……就是京里的姑娘。”

骆老夫人真是又喜又忧。

京里的姑娘好是好,就是不知她愿不愿意安心在武威郡过日子。

阿扬是受过伤害的孩子,万一以后再遇到个他母亲那样的女人……

她本想让外孙帮忙,暗中打听一下那姑娘的人品。

毕竟外孙媳妇出自定国公府,在京城里就没有她们家办不了的事。

但转念一想,若她真这么做了,阿扬的心里难免会有疙瘩。

罢了,反正事情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她暂时不需要想那么多。

她笑了笑“好吧,等啥时候有机会再见吧。”

一家人没有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饭。

※※※※

桓郁和桓际在武威郡待了五日,尉迟扬亲自把两人送出了城门。

桓郁抱了抱拳“小叔叔军务繁忙,就送到这里吧。”

尉迟扬笑道“郡公推荐我做迎亲使,年后就得出发前往京城,到时候顺道来天水郡与你们喝酒。”

桓际道“小叔叔索性年前就到天水郡来,咱们一起过年岂不热闹?”

“好吧,我尽量早些把军务处理好,咱们好好聚一聚。”

三人挥手告别,各自打马离去。

依旧是花费了四天的时间,兄弟二人回到了天水郡。

刚一进府,桓郁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桓际的反应也不慢,拧着眉问身边的小厮“北墨,家里出什么事了?”

北墨忙道“前晚咱们府里进了贼。”

“什么?!”桓际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他喜欢胡乱吹嘘,郡公府在天水郡的地位,几乎等同于京城里的皇宫。

皇宫里进了贼,这玩笑真的一点也不好笑!

桓郁眼中划过一丝寒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郡公府建成至今,从来还没有哪个小蟊贼敢来骚扰。

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若不是为了天目泪的解药,还能是为了什么?

桓际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哥,这些人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桓郁问桑璞“咱们的院子里可曾丢了什么东西?”

桑璞大为叹服,忙道“爷,那些贼的确是冲着咱们的院子来的。

只是他们才刚潜入就被护卫们发现了,并没有来得及作案。”

桓郁冷笑道“可曾抓到活口?”

桑璞摇摇头“刚一暴露行藏就全都咬舌自尽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仵作们仔细验过尸首,并未查出什么线索。”

桓际怒道“哥,那些人分明就是冲着你那解药来的!”

桓郁点点头“随他们去吧,反正那解药就只有一粒,即便他们有本事把郡公府拆了,也不可能找到第二粒。”

桓际当然知道他这些话不过是说说而已。

那些人既然敢惹到郡公府头上,就休想全身而退。

他握了握拳,又问“北墨,我娘和淑雅可曾受到惊吓?”

“未曾,只是白家的表少爷被吓得病了一场,现下还躺在床上呢。”北墨不屑地瘪了瘪嘴。

桓际冷声道“你说的是白彦祯还是白彦礼?”

桓郁嗤笑“这还用问,当然是咱们那位嫡亲的表弟。

只是没想到,咱们兄弟去了一趟武威郡,半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他居然还没有回家。”

桓际道“他们兄妹俩自小就这样,哪次来咱们家不都要住上几个月。

管他的,反正咱们府里大得很,不想见的人完全可以不见。”

兄弟二人回房洗漱换衣,又一起去了桓老郡公的书房。

桓老郡公正在练字,只稍微抬头瞥了两人一眼。

“自己找地方坐,等老夫把这幅字写完。”

兄弟二人自寻了地方坐下,桓郁顺手翻了翻案几上的一本书。

不多时,桓老郡公放下了手中的笔。

“你们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身体可还安好?”

两人一起应道“二老都十分健朗。”

桓老郡公笑道“说来老夫也有半年多没有和你们外祖父见面了,还挺想他的。”

桓际忙道“外祖父说了,等他把手头的事情安排好就来探望祖父。”

桓老郡公点点头“阿扬呢?还不打算娶媳妇儿?”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小叔叔的婚事都快成长辈们的心病了。

桓郁笑道“小叔叔心里已经有人了,只等人家姑娘点头就能办婚事。”

“哦?”桓老郡公好奇道“哪家的姑娘竟能让阿扬动心?”

桓际道“祖父猜猜看?”

桓老郡公瞪了他一眼“你真当老夫是神仙啊?你们爱说不说,反正阿扬娶媳妇儿的时候,老夫也是要去喝喜酒的!”

桓郁笑道“是小九的小姑姑,萧老国公的侄女,云汐县主萧思怡。”

桓老郡公与萧老国公是多年的交情,他对萧家的情况并不陌生。

但尉迟扬和萧思怡?

这两个年轻人什么时候竟成了一对?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媒人萧小九

桓老郡公甚少干预年轻人的私事。

但尉迟扬的情况比较特殊,他难免多了几分关心。

“郁哥儿,半年前阿扬因军器一事去了一趟京城,可是那一次与云汐县主相识的?”

骆家有外祖母在,桓郁不敢把尉迟扬和萧思怡的事情对二老和盘托出,生怕让老太太担忧太过影响了身体的康健。

在祖父面前却没有这样的顾虑,桓郁便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桓老郡公听完他的讲述,连声赞道“皇后娘娘大气稳重,小九巾帼不让须眉,如今又有眼光独到的云汐县主,魏京第一高门当之无愧!”

桓郁道“萧家对后辈的教养的确有一套,即便是庶出的姑娘公子,也都极为出色。”

桓老郡公点点头“郎有情妾有意,以阿扬的品貌,元铎兄必不会反对这桩亲事。

只是萧家四老夫人孀居多年,膝下独有云汐县主一个女儿,恐会不舍女儿远嫁。

这个情况你们可曾想过,阿扬又打算如何处理?”

桓郁道“小九曾对孙儿说过,云汐县主曾许诺,将来出嫁后想要接母亲与她一同居住。

小叔叔听说此事后没有丝毫犹豫,说假若婚事能成,他愿意将四老夫人当作亲生母亲奉养。”

“阿扬是个实诚的孩子,他既能说出这样的话,便一定能做到。只是……”

桓老郡公伸手拍了拍孙子的肩膀“这样的话不该由你们对县主说。”

桓郁笑道“孙儿知道,这毕竟是小叔叔的婚事,旁人不宜大包大揽。

等他们二人见了面,小叔叔对县主说出这番话,一定能让她和四老夫人更加欢喜。”

桓老郡公非常满意。

郁哥儿自小便聪慧过人,但性子太过冷清,没想到与萧家小九定下亲事后竟有这么大的变化,就连考虑问题都比从前更加周全了。

自己当初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说完尉迟扬的婚事,桓郁又想起了前晚郡公府进贼一事。

“祖父,前晚的事情可有查出什么线索?”

桓老郡公道“咱们郡公府建成三十多年,发生这样的事情是第一次,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敌在暗我在明,主动出击绝非上策。

不若以静制动,布好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等着他们便是。

这事儿你们两个就不用操心了,虽然还有好几个月才是婚期,该准备的事情也要抓紧了。

后宅的空院子足有几十座,你们俩前去仔细挑选,定下来后才好安排人修缮布置。”

※※※※

桓郁离京后,萧姵并没有如其他待嫁的姑娘们那样,留在府里绣嫁衣学管家。

如今她手里有了足够的银子,组建骑兵一事便开始付诸行动。

寻找安置地点、运送马匹马鞍……这些事情全都交由贝离鸿负责。

唯有招募骑兵一事,她坚持亲力亲为。

高标准严要求,经过一个多月的仔细挑选,也只招募了不到一百人。

萧姵并不着急。

她要的是能打硬仗的骑兵队,从选材开始就不容马虎。

进入冬月后,天气越发寒冷。

萧姵高价聘请了几名退役的老骑兵担任教习,前往安置点教授基本的骑射功夫。

她自己则减少了出府的次数,整日窝在骕骦园与丫鬟们说笑。

这一日清晨,京城降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萧姵懒得起床,摸了一本从前最喜欢的戏本子,缩在被子里看得津津有味。

“郡主,天水郡来信了——”晴照笑着推开了房门。

萧姵扔掉手里的书本,坐直身子道“赶紧拿来我瞧瞧。”

晴照把厚厚的书信递给她,赶紧把冰凉的手伸到了薰笼上。

萧姵扯开信封,一眼就看见了里面装着的另一封书信。

信封上除了“云汐县主亲启”六个刚劲有力的字,一应落款皆无。

萧姵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加快了跳动。

大叔给小姑姑写信了!

晴照的手已经恢复了暖和,伸长脖子往她那边看了看。

“郡主,姑爷给您写信,干嘛用两个信封?”

萧姵早已经打开了桓郁的信,边看边笑道“你家九爷要做大媒人了!”

晴照越发摸不着头脑,正待问个清楚,却见萧姵已经掀开被子下了床。

“帮我挑一身衣裳,我要去找小姑姑。”

晴照不敢多问,忙替她取了一身衣袍并一件斗篷。

萧姵将长发束起,穿上衣袍披上斗篷,套上靴子后匆匆出了门。

不过盏茶的工夫,她已经来到了萧思怡的院子。

萧姵随沉烟走进内室,就见萧思怡与她之前一样,也窝在床上看书。

不同的是,萧思怡的目光有些涣散,一看就知道她的心思完全不在书本上。

萧姵摆摆手,沉烟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她则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书本轻轻一抽。

“呀!”萧思怡被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后又笑了起来。

“你个小促狭鬼,好端端的偏要来吓唬人!”

萧姵解下斗篷扔在椅子上,侧身坐在了床边。

“小姑姑,你方才是不是又在想那位见义勇为的大侠了?”

萧思怡大窘,一把拉起锦被就想往脸上蒙。

萧姵拦住她的动作,笑道“别害羞嘛,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萧思怡呼吸一滞“小九,你……找到那人了?”

“的确是找到了那个人,但我还是要先向小姑姑道个歉。”

“你的意思是……”

萧姵点点头“小姑姑画工了得,我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谁,可我……”

“小九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毕竟这种事情女孩子不好太过主动。”

萧思怡的聪颖完全在萧姵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说不出的心疼。

难怪老辈儿的人总说,太过聪明敏感的女孩子,活得总会比别人辛苦些。

“小姑姑别担心。”萧姵握着她的手“那人与你年纪相当尚未婚配,而且他的身份并不低,做我的小姑父非常合适。”

萧思怡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不在乎那人的身份地位,甚至不在乎他的年纪。

唯有“尚未婚配”四个字,如同黑夜中的一盏明灯,为她点燃了希望。

第一百六十四章 敌国财富何处来(上)

萧姵用丝帕替萧思怡擦了擦眼泪。

可越擦泪水越多,根本就止不住。

萧姵无奈道:“小姑姑如此伤心,我可不敢接着说了。”

萧思怡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夺过丝帕捂着脸,好半天才把气息调匀了。

“小九,我并没有伤心,你快与我说一说他的情况。”

萧姵道:“那人复姓尉迟,单名一个扬字,今年二十一岁,是桓老郡公麾下的一名正四品将军。

他的父亲与桓二哥的外祖父是结拜兄弟,与老郡公也是过命的交情。

因此他虽然只比桓二哥大了四岁,辈分却高了一辈,桓二哥他们都称呼他为小叔叔。”

萧思怡的脸更红了。

小叔叔,小姑姑,真像是老天爷安排好的一般。

萧姵暗暗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话恐怕又要让小姑姑流眼泪了。

“小姑姑,大叔……”

大叔?

听见这个称呼,萧思怡不免想起了尉迟扬的大胡子,抿嘴笑道:“这人也真是奇怪,年纪轻轻留那么大的一把胡子做甚?”

不得已,萧姵只能把到嘴边的话放了放,先解释了大胡子的来由。

“……从那以后,大叔为了避免亲戚们再给他说亲,也为了避免姑娘们的打扰,便留了一把大胡子。

虽然我也没有见过他的真实样貌,但听桓二哥说,大叔的相貌军中少有人能与之相比。”

萧思怡并不把未来夫婿的相貌看得太重,但听闻尉迟扬是个极为俊美的男子,心中也是欢喜的。

“大叔相貌出众人品端方,小姑姑这下可放心了?”萧姵揽着她的肩,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这孩子真是……”萧思怡在她手上拍了一下:“那他的父母呢?”

“他的父亲也在十八年前的那场战争中殉国了。”

萧思怡微张着嘴,原来尉迟扬与她竟有着同样的伤痛。

隔了好一阵,她才哑着嗓子道:“那他的母亲……”

“大叔的父亲殉国没多久,他的母亲就跟别的男人跑了。

那时他还不满五岁,是桓二哥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收留了他。”

萧思怡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却怎么也流不出眼泪。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命已经够苦了,父亲殉国的时候甚至都不知晓她的存在。

幸好萧家不是寻常人家,她与母亲虽是孤儿寡母,却并非孤苦无依。

除却婚事不顺,十七年来她从来没有吃过真正的苦头。

与她相比,尉迟扬的命才叫真的苦。

五岁的孩子,其实已经有些懂事了。

在失去父亲之后又被母亲抛弃,他心里的伤痛远比自己深重。

难为他在经历了那样的伤痛之后,还能保有如此的良善。

难过之余,萧思怡的心里又觉欣慰。

一个未曾谋面的所谓“未婚妻”,他都能善待其父母,将来若是真能与他成为夫妻,他一定会好好孝顺母亲。

“小九,阿郁同他说起我了吗?”

萧姵笑道:“大叔的人品真是没得说,反复交代桓二哥,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你觉得为难。

如果你觉得他这个人还行,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再把他的书信交给你。”

“他给我写信了?”萧思怡轻呼道。

萧姵从袖中把那封厚厚的书信取出,捧到了她的面前:“小姑姑打开瞧瞧。”

萧思怡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活到十七岁,这还是她头一回收到外男的书信。

从前魏绰也给她写过信,但都是通过母亲的手转交给她。

而且那时魏绰是她的未婚夫,严格来说也算不上真正的外男。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接过了书信。

歘地一声,信封被她轻轻撕开了。

萧姵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清大叔的情书里究竟写了些啥。

萧思怡赶紧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小九——”

萧姵收回脖子往后一倒,躺在了床上。

反复看了三四遍,萧思怡才舍得将眼睛移开。

原来世上真的存在一见钟情。

不仅是她,还有他。

细细想来,尉迟扬身上究竟是那一点吸引了她,以至于让他念念不忘?

不是外表,不是身份,而是那一份安全感。

以她的身份,这辈子或许再也不会遇到那一日的艰难,却不代表她不会害怕。

而尉迟扬那如山一般高大的身躯,不畏强权的勇气,足以让她安心踏实。

尉迟扬也一样,她的容貌虽然给他留下了印象,但真正打动他的同样是她的勇气和善良。

“小姑姑,大叔的信写得怎么样?”萧姵重新坐直身子,脑袋一歪靠在了她的肩上。

“小九,尉迟扬的品级虽不算低,武将也不可能单靠俸禄过日子,可我能感觉出……他的手头似乎非常宽裕?”

萧姵被惊到了。

大叔写信的水平竟如此之高?

没见他给小姑姑送什么价值连城的礼物,也没有在信中吹嘘自己有多少财产,却能让小姑姑感觉出他是个有钱人?!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小姑姑,你是怎么感觉出来的?”

萧思怡笑道:“感觉这种东西怎么好说,你只告诉我是不是。”

萧姵嘟了嘟嘴。

果真是见色忘义,小姑姑这么快就和大叔有秘密了!

“好吧,我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

原来尉迟扬的父亲本来姓刘,尉迟是他祖母的姓氏。

刘家世代行商,到了尉迟扬祖父这一辈,已是富可敌国,尤其是钱庄,可说是遍及整个大魏。

尉迟扬的祖父刘老爷赚钱的本事一流,花心风流的本事也是第一流。

府里妻妾成群,府外还有数不清的红颜知己。

尉迟氏隐忍多年,却并未换来地位的稳固。

尉迟扬的父亲八岁那年,刘老爷竟和一位高门贵女勾搭上了。

那贵女看中刘家的敌国财富,便硬逼着刘老爷休妻。

刘老爷也看中了贵女的背景,便依着她的意思休了发妻,甚至还把八岁的嫡长子一并逐出了家门。

从那以后,尉迟扬的父亲便随了母姓,并跟随母亲来到了武威郡。

尉迟氏吃了不少苦头,总算把儿子拉扯成人,自己却因积劳成疾很早便离开了人世。

后来,尉迟扬的父亲便从了军,成为了桓老郡公麾下的一员虎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敌国财富何处来(下)

二十岁那年,尉迟扬的父亲尉迟奉节因军功成为了一名将军。

一次偶遇,他认识了尉迟扬的母亲谭氏。

两人年貌相当,在旁人的撮合下结为夫妇,并很快有了孩子。

那时节,流云与大魏边境虽偶有烽烟,却并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战争,一家三口的日子虽算不上富贵,倒也宁静祥和。

然而好景不长,北戎与流云相互勾结,大举兴兵入侵大魏。

在一次战役中,尉迟奉节遭流军偷袭身受重伤。

军医们虽已尽力,终因失血过多而没能抢救回来。

谭氏无法承受失去丈夫的打击,当时就病倒了,骆老夫人心疼尉迟扬无人照看,与她商量后便暂时把带回了骆府。

谭氏一病就是半年,谁也没想到,向来柔弱胆小的她,痊愈之后竟与替她治病的郎中私奔了。

骆家老夫妇又气又怒,更心疼尉迟扬真正成为了一名孤儿。

他们的本意是想把尉迟扬收为养子,以方便照顾和教养。

但在武威郡附近,尉迟氏还有几门远房亲戚,他们都想把尉迟扬送去给尉迟氏的父母抚养。

骆老将军与尉迟奉节是结拜兄弟,对他们母子的遭遇心知肚明。

尉迟家早已没落,且尉迟氏的父母根本不是靠得住的人。

否则当初女儿被刘家无故休弃,外孙也被逐出家门,他们为何不替母子二人出头?

但凡他们对女儿稍微关心一点,尉迟氏何至于带着幼小的孩儿来到两国边境处讨生活?

骆老将军与那远房亲戚反复交涉,最终还是把尉迟扬留在身边。

除却一个父子名分,老夫妇是真的把他当做了亲儿子一样对待。

尉迟扬十三岁那年正式参军,算是继承了他父亲的遗志。

又过了两年,骆将军府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此人年过六旬,骨瘦如柴面若枯槁,一看就知道是病入膏肓了。

见到骆老将军夫妇,他直言自己想要见一见尉迟扬。

听到这里,萧思怡嗤笑道:“来人定是那满身铜臭的刘老爷,他还要不要脸了?!”

萧姵挑了挑大拇指:“小姑姑一猜一个准儿!那刘老爷把妻儿撵出家门后,没过几日就迎娶了那名贵女。

他本以为刘家从此后便可飞黄腾达,没想到却是噩梦的开始。

那贵女心思毒辣手段阴狠,刘老爷身边的侍妾通房死的死散的散,仅剩下的一个庶子和两个庶女也都没能活到成年。

刘老爷后悔不已,却又碍于妻子娘家势大,不得不继续隐忍。

那贵女在刘府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始终无法为刘老爷添上一男半女。

又过了许多年,她的父亲和兄长犯了事儿,靠山彻底没有了,刘老爷才出了一口恶气。

只可惜那时他已经年老体衰重病缠身,除了几辈子花用不尽的财产,什么都没有剩下。”

萧思怡冷声道:“所以他又想起了被他遗弃的儿子!”

“是啊……”萧姵叹了口气:“他多方打听之后,得知长子还给他留下了一个孙子,便拖着病体去了骆家。

尉迟大叔嫉恶如仇,哪里肯与狼心狗肺的刘老爷相认,立时便要把他们一行人撵出武威郡。

骆老将军劝他,和谁过不去也别和银子过不去。

本就是刘老爷对不住尉迟氏和尉迟奉节,虽然用他名下所有的财产也无法弥补母子二人的伤痛,但也没有必要为了争一口气就便宜了刘家剩下的那些人。

言下之意就是人坚决不认,财产却可以收下。

但尉迟大叔是个直脾气,并不愿意沾染刘家分毫。

唯一的孙子不肯认他,刘老爷的病情直转急下。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几日,便让心腹管事去府衙请了几名官员,将名下所有的产业都过到了尉迟大叔的名下。

很快刘老爷便没了,刘家的管事们整日缠着尉迟大叔,总算是让他收下了那敌国的财富。”

整件事情都说完了,萧思怡却迟迟不做评价。

她和尉迟扬只见过一次,但她却觉得自己懂他。

他根本就不是贪图享受的人,平日里恐怕连俸禄都花不完,要那么多的财产做甚?

之所以收下刘老爷那敌国的财富,其实是不忍心看着刘家那些管事和下人们无枝可依。

刘家的生意遍布整个大魏,一旦出了问题,会有多少人丢掉饭碗?

萧姵不清楚她会如何评价此事,补充道:“小姑姑,说起来你恐怕不会相信,其实大叔最抠门儿了!”

萧思怡笑道:“你不是连他的长相都没有看清楚么,怎会知晓他的习性?”

萧姵遂把河东郡那一晚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桓二哥有要事与人商量,我便陪着大叔去夜市吃东西。

河东郡的夜市可热闹了,好吃的东西足足摆了一条街。

一路上他一直都在夸肉香,可一听说肉面五文素面两文,他立刻就掏出四文钱要了两碗素面。

我当时就有些看不下去了,想要请他吃烤肉,可他说那还不如去再来两碗素面。

你说他是不是特别抠门儿?”

萧思怡笑道:“的确是抠门儿,不过听了他的身世后,倒也不难理解。”

“小姑姑果真是善解人意。”萧姵赞道:“不过想想也是,大叔自幼无父无母,虽然骆家条件不差,他却不想给别人增添负担。

所以他从小就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即便后来继承了敌国财富,他心里却并没有把那些银子当成是自己的。”

萧思怡笑了笑:“广厦千间夜眠仅需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他能这样很好。”

“小姑姑……”萧姵往她身边凑了凑:“逛夜市的时候,我问大叔为何那般俭省,他说是为了让妻子儿女能过上好日子。”

萧思怡将她推开:“你这孩子总是没个正经,我和他连话都没有单独说过,怎的就扯那么远!”

萧姵笑道:“年后尉迟大叔就要进京了,到时你们有的是机会见面。

只是四叔祖母那边,小姑姑打算怎么办?”

“这……”萧思怡想了想:“毁掉婚约那一日,我曾对母亲保证过,今后什么事儿都与她说,再不让她误会。”

第一百六十六章 惴惴不安,三婶再出手

萧姵很赞同萧思怡的做法。

当初就是因为母女二人没有把话说透,以至于定下了广陵王府那糟心的亲事。

大叔自然是好的,这桩婚事也基本算是定下了,自是不能让四叔祖母再一次蒙在鼓里。

而且自从她与桓二哥定下亲事,四叔祖母嘴上不说,心里却比从前更加焦急,就怕小姑姑的婚事继续耽搁下去。

如今已是年底,万一她心血来潮,又托人给小姑姑做媒,那可就麻烦了。

“小姑姑,婚事叔祖母肯定是会答允的,可你也要想好该怎么同她说。”

萧思怡点点头:“我知道的。”

母亲的性子大家都了解,敏感脆弱还喜欢胡思乱想。

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尉迟扬同样也是能挑出毛病的。

假若母亲只盯着那些短处看,恐怕又要为自己担忧了。

萧姵想了想:“不如咱们请三婶帮个忙?叔祖母一向都最听她的话了。”

萧思怡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就数你主意多。”

萧姵笑道:“待会儿你去幽兰园,我去宁溪园。你和叔祖母先聊着,万一有什么说不通的,三婶一定能帮你劝服叔祖母。”

姑侄二人各自行动。

萧思怡把尉迟扬的书信收拾妥当,换了一身衣裙又重新梳了发髻,吩咐丫鬟们不必跟着,自己一个人去了幽兰园。

天气寒冷,本就不爱出门的四老夫人整日都呆在暖阁中,连三夫人聂氏和女儿的居处都好几日没有去过了。

“娘?”萧思怡掀开帘子走进了暖阁。

四老夫人把手里的画笔放下,笑看着她:“外面下着雪呢,你不好好在屋里歇着,跑到娘这里来做甚?”

萧思怡脱下大氅递给一名丫鬟,这才笑着走到了母亲身边。

“娘在描花样子?”她有些好奇道。

四老夫人笑道:“小九说话就要出嫁了,我这个叔祖母总要送她几样亲手做的东西。

正好你来帮娘挑一挑,那个花样最适合小九。”

萧思怡在她身边坐下:“我有些话想与娘商量。”

四老夫人摆摆手,丫鬟们福了福身退出了暖阁。

“说吧,有什么要紧事儿?”

“娘,我有喜欢的人了。”

四老夫人愣了愣,好容易才反应过来女儿在说什么。

她一把抓住萧思怡的手:“娘方才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

萧思怡坦然道:“娘,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是哪家的公子,娘以前见过么?”

“他不是京城人,这些年一直在武威郡任职,虽只是二十出头,却已是正四品将军。”

比起女儿,四老夫人更加不在乎这些表面的东西。

“思怡啊,娘想听的不是这些,你同我说说他家里的情况。”

萧思怡暗道,小九真是一猜一个准儿。

“娘,那人复姓尉迟,单名一个扬字。女儿之所以看重他,是因为他的命运与我是一样的。

他的父亲也是十八年前殉国……”

四老夫人的心一下子就拧了起来。

十八年前的那一场战争,大魏牺牲了数万大好男儿。

这其中,已经娶妻生子的不在少数。

数万人殉国,就代表数万个家庭失去了亲人,也失去了倚靠。

她吸了吸鼻子:“那孩子也是个苦命人,他的母亲呢?”

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而且萧思怡也觉得没有必要隐瞒。

“他的父亲殉国后没多久,她的母亲便抛下他与一个郎中私奔了。”

“混账!”四老夫人的脸都气红了。

没有父亲的孩子,本身已经够可怜了,做母亲的人应该加倍疼爱他才是。

可这混账女人,即便没有能力养活儿子想要改嫁,为何要把事情弄得如此难看?!

今后别人提起她,只会说她是个与人私奔的寡妇,让她的孩子情何以堪?

“思怡啊……”四老夫人握着女儿的手:“那孩子一定吃了不少苦。”

萧思怡道:“他的苦全在心里,生活上一直都有桓二公子的外祖父骆老将军一家在照顾,并没有受委屈。”

四老夫人念了声佛,这才问:“你与他相识,莫非是因为小九?”

萧思怡遂把尉迟扬如何相救,又如何不远千里前往广陵郡放火烧王府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四老夫人惊呼:“原来放火的人竟是他!”

说罢将女儿的手抓得更紧:“魏绰那厮竟能不顾身份做出如此龌龊的事,我的思怡……要是没有尉迟将军,母亲还怎么活得下去……”

萧思怡温声道:“事情早已经过去了,娘不要再担心了。”

四老夫人长出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尉迟将军的人品是极好的。

只是他远在武威郡任职,听说那边气候与京城完全不同,而且实在是太远了……”

见她面带惴惴之色,萧思怡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以尉迟扬的人品,一定会同意将母亲接到他们身边孝敬。

可他任职的地方在武威郡,那可是比天水郡还要偏远的地方。

母亲自小身子弱,又在京城生活了三十多年,能适应得了武威郡的生活么?

母女二人各自陷入了沉思,竟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叔祖母,小姑姑,我和三婶要进来了。”暖阁外传来了萧姵的声音。

萧思怡站起身,走过去把门打开。

“三嫂。”她福了福身,抬手把两人请了进去。

三夫人聂氏已经听萧姵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见四老夫人依旧在沉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娘,你这是怎么了?”她走过去坐在了四老夫人身侧。

四老夫人醒过神:“衡娘,你怎的来了,府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聂氏噗哧笑道:“我瞧着你像是没睡醒啊,府里的中馈我早已经交给了燦儿媳妇。

我乐得清闲,谁还想去操那份心?”

四老夫人看了看萧姵:“小九,你是不是把思怡的事情都告诉你三婶了?”

萧姵小小吃了一惊。

叔祖母啥时候变得如此精明了?!

聂氏笑道:“思怡的亲事,我当然是要帮着张罗的。倒是你,这么好的事情,怎的也看不出你有多高兴?”

四老夫人道:“尉迟将军与我们思怡十分般配,只是他任职的地方实在是太远,我舍不得思怡吃苦。”

第一百六十七章 劝服兰氏,小九试嫁衣

三夫人闻言,劝人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

她们两人都已年过三旬,但自幼出生在山明水秀的广陵郡,之后又在繁华奢靡的京城生活了几十年。

虽然府里的男丁常年驻守雁门郡,她们却从未亲身前往,因此很难想象出边民们的生活有多么艰难。

但她们也都知道,即便是身为官眷的女子,想要过上如京中这样富贵闲适的生活肯定是不可能的。

一旦战事爆发,甚至还有丢掉性命的危险。

这一点聂氏的感触太深,每次儿子前往雁门郡,就像是把她的心也一并带了去。

更何况武威郡距离更远,又没有一个萧姗那样的好姐姐帮忙照应思怡,让若娘如何放心?

情势有变,萧姵不得不开口。

“四叔祖母,这事儿解决起来倒也不难。”

四老夫人抬眼看着她:“小九有什么好主意?”

萧姵道:“尉迟将军并非营中主将,让他挪个位置,甚至回京中任职也很容易。”

萧思怡红着脸道:“这事儿还是应该先与将军商议,若他没有意见,咱们再行安排。”

四老夫人被萧姵说动了。

尉迟将军没有父母,婚事和前程全都是他自己做主。

倘若能够说动他回京任职,思怡便不用去遭那份罪,自己也可以时常见到他们小夫妻。

可听了萧思怡的话,她又生出了新的担忧。

女儿与尉迟将军还没有正式开始议亲,连个未婚夫妻的名分都没有,就已经这般护着他。

四老夫人当然希望准女婿重承诺、有担当,但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男人和女人一样,也是不能惯的。

一旦惯坏了,吃亏的日子长着呢!

聂氏见她神情有些复杂,如何不知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若娘,你还记得曾经与我说过的话么?”

四老夫人皱着眉道:“我同你说过那么多的话,谁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聂氏笑道:“就是胡青君上次来咱们府里道歉那一回,你对我说今后再也不擅作主张,思怡的婚事让她自个儿拿主意。

还说什么只要小伙子真心待思怡,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你都支持。

如今尉迟将军待思怡如此诚心,就因为任职的地方有些偏远,你该不会又想扯思怡后腿了?”

“没有没有……”四老夫人被她的话吓到了,赶紧看向女儿:“思怡,娘绝对没有那样的想法……”

萧思怡揽着她的腰,柔声道:“娘,咱们母女二人在一起生活了近十八年,您心里想什么我全都知道。

尉迟将军不是魏绰,他不会利用我,更不会欺骗我。

给他在京城安排一个职位不难,但也需要一个好的时机。

更何况如今我们俩距离谈婚论嫁还远着呢。您且放心,女儿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四老夫人的鼻子酸酸的。

聂氏又劝道:“就算思怡很快就要嫁去武威郡,人家小夫妻新婚燕尔,你一个做岳母的人整日跟在他们身后算怎么回事儿?

还不如留在京里陪着我,咱们俩吃好喝好玩好,孩子们也能少些牵挂。

等思怡有了孩子,京城这边也有了好的机会,咱们再去求一求陛下。

到时你们一家几口就能在京城团圆,你还愁女儿女婿外孙不孝敬你?”

四老夫人终于露出了笑脸:“思怡,眼瞅着就到年底了,要不你给尉迟将军捎个信儿,让他到京里来过年?

你们俩都老大不小了,若是真对彼此有意,就早些把婚事定下来。”

萧思怡这才把尉迟扬年后便会以迎亲使的身份入京的事情告知母亲。

四老夫人算了算:“怎么算他都应该会在万寿节之前赶到京城,我得好好准备准备。”

聂氏无语,她都有些同情那位准妹夫了!

萧姵和萧思怡对视了一眼,总算是把事情说清楚了。

接下来会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四叔祖母(母亲)应该没空胡思乱想了吧?

※※※※

天庆十三年注定不是个寻常的年份。

夏季的炎热还历历在目,冬天的寒冷却已经在考验人的耐性。

整个腊月,京城附近的雪一直陆陆续续地下着,把年底热闹的气氛都冲淡了不少。

直到腊月二十之后,天才渐渐放晴了。

出嫁前的最后一个春节,不仅是萧姵和花晓寒格外在意,两家府邸的人也非常重视。

从小年到除夕,一直到正月初九,萧姵和花晓寒几乎日日都在赴宴,忙得连半点空闲都没有。

初十一大早,萧姮和花贵妃召两人进宫。

抵达皇宫后,花晓寒自去了花贵妃的云落宫,萧姵则溜溜达达来到了栖凤宫。

随着引路的小宫女来到正殿门口,就见一群宫女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见她来了,宫女们立刻止住了说笑,忙躬身行礼。

萧姮摆摆手:“寄梅和涵娟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宫女们应了一声,依次退了出去。

萧姵好奇道:“大姐姐,方才她们在说什么,竟这么高兴。

萧姮握住她的手腕:“随我来。”

寄梅和涵娟跟在姐妹二人身后,一起走进了寝殿。

萧姵只觉有些眼晕,惊呼了一声:“这……这便是……”

原来位于寝殿中央的衣架子上,竟悬挂着一件精美华丽到了极致的大红嫁衣。

萧姵不懂刺绣的针法,实在说不出这件嫁衣的制作难在什么地方。

但她很清楚,自己活到十五岁,参加过无数次婚礼,如此精美绝伦的嫁衣还是第一次见到。

萧姮清楚她对女红一窍不通,并没有打算替她仔细讲解嫁衣的样式和上面的刺绣。

她笑着吩咐寄梅和涵娟:“你们帮着郡主试一试,瞧瞧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

“是。”寄梅和涵娟一起动手,很快就把嫁衣穿在了萧姵身上。

嫁衣是量身定做的,最近一段时间萧姵除了略长高一点点,其他地方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因此嫁衣的大小十分合适,穿在萧姵身上服服帖帖。

只是她依旧梳的是男子发髻,与这般华立精美的嫁衣搭配起来多少有些奇怪,效果自然也打了点折扣。

萧姮吩咐:“寄梅,给郡主重新梳发。”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各国使团,齐聚魏京

云落宫。

花晓寒也如萧姵一般,换上了花贵妃为她准备的嫁衣。

她自幼便喜欢女红,尤其擅长刺绣。

但今日这一身嫁衣的精美程度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尤其是裙摆上的几种从未见过的针法,简直让她目不转睛。

花贵妃见她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叹了口气“晓寒,嫁衣出自尚衣局的绣娘之手,你若是对这些针法感兴趣,闲暇时可以去向她们求教。”

花晓寒不舍地松开裙摆,抬眼看着花贵妃“长姐,其实我也给自己绣了嫁衣。虽不及这一件华丽精美,好歹是我自己亲手做的。您又何必如此费心?”

花贵妃上下打量着秀美无双的少女,笑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十多年来在一起的机会又那么少。

出嫁是女子一辈子最重大的一件事,还不准我这个长姐出点力?”

花晓寒不敢分辩,只能任由花贵妃替她把身上的嫁衣整理得一丝不乱。

“晓寒真美!”花贵妃往后退了几步,由衷赞叹道。

她还真不是故意吹嘘。

及笄之后的花晓寒突然间就开始长了。

不过短短几个月,她不仅长高了半个头,脸上和身上也长胖了一点点,终于有了些大姑娘的模样。

若非如此,今日这件嫁衣她也不敢让人做成这个样式,花样也得重新挑选。

花晓寒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长姐,咱们家兄弟姐妹三个,就数我长得最普通了。”

“瞎说!”花贵妃轻斥道“都是一个爹娘所生,能有多少区别?

娘当年也是京里数得上名号的漂亮姑娘,你长得最像她了,怎么会普通呢?”

花晓寒咧咧嘴,再说下去就变成母亲长得不好看了。

“长姐,皇后娘娘给小九准备的嫁衣又是什么样子的?”

花贵妃笑道“左不过都是嫁衣,大体上就是那些样子。你放心,小九的嫁衣的确十分华美,你的也不比她的差。”

花晓寒无语。

长姐今日真是有些奇怪。

她与皇后娘娘自小便认识,虽然嫁给了同一个男人,却丝毫没有影响她们之间的关系。

甚至可以这么说,长姐遇到事情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人绝对是皇后娘娘,而非皇帝陛下。

这样的信任不仅来源于自幼相识的交情,更源于这十多年来的陪伴和开解。

花晓寒一直以为长姐早已经被皇宫磨得心如止水,再也没有什么争斗之心。

没想到对于妹妹的嫁衣,她竟如此在意,甚至不惜付出高昂的代价与皇后娘娘攀比。

花贵妃又打量了她一番,这才轻轻将她从繁琐的嫁衣中拯救出来。

“除却嫁衣,大婚那日需要的首饰和各种物件儿,长姐也已经替你备好了。”

她正想吩咐丫鬟们把那些首饰端出来,却又见花晓寒兴趣不浓。

“你这是怎么了?”花贵妃轻轻拍了拍她“是不是又在想念阿际了?”

花晓寒弯了弯唇“长姐,其实我自小就不喜欢与人攀比,如今也一样。

小九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嫁衣越华丽,穿在身上越好看,我就越是开心。”

花贵妃大为动容“晓寒,是长姐小瞧你们了。

但我这一次真的不是让你去和小九攀比,而是想要圆我自己的一个梦。”

“长姐……”

花晓寒总算是听懂了她的话。

长姐是文渊侯府的嫡长女,人又美貌多才,若非当了太子侧妃,登门求亲的才俊不知会有多少。

不管长姐挑选王公贵族还是寻常百姓,她都能穿上精心准备的大红嫁衣,嫁与心爱的男子为妻。

一道圣旨,让她连这么朴素的愿望都只能压在心底。

如今嫡亲妹妹即将出嫁,她顺理成章地把所有的愿望都寄托在了妹妹身上。

花贵妃笑道“便宜桓三那臭小子了,也没见他费了多大劲儿,就娶到了这么好的姑娘为妻。”

姐妹俩正说话,就有宫人来报“贵妃娘娘,皇帝陛下晓谕后宫,离国、锦国、北戎,以及西北方的玄月、翥山等十几个小国的使团都已经抵达京城了。”

花贵妃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只说了一声知道了,便继续与花晓寒讨论出嫁时戴什么头面。

萧姮姐妹俩的反应却大不相同,听了宫人的传话,两人立刻开始谈论起来。

“大姐姐,北戎居然也派使团来了?!”

从前两国之间无数次战争就不提了,直说如今。

虽然已经过去了半年,雁门郡发生的一切却依然清晰如昨。

扎不脱、桑吉、乌木图、端木先生,甚至还有赤都汗、林洛丹汗。

这些名字代表着如今北戎最大的两股势力。

他们在自己手里吃了那么大的亏,居然这么快就放下了?

萧姮道“国与国之间,要的是有利可图。

只要利益足够大,别说是小小的私人恩怨,就是再大的仇恨都能暂时抛在脑后。”

萧姵翘了翘嘴角“那可不一定,流云国就从来不与大魏交往。

难道说我大魏就没有他们想要贪图的利益?

还是说他们想要贪图的利益太过重要,大魏历代皇帝都未曾答允?

以至于流云国的日子一直都不好过,却始终不愿意放下身段向大魏示好。”

萧姮抚了抚她的脸颊“我家小九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不仅兵法学得好,就连朝中大事也能看懂了。”

萧姵吐吐舌头“大姐姐莫要取笑我,此次离国使团的正副二使都是我的老熟人,锦国副使也是老熟人之子。

我还在想着要不要去会同馆拜访一下,尽一尽地主之谊。

现下听说北戎也来了人,只不知他们的使团是什么人带队。

万一又是老熟人,我就不太好露面了。”

萧姮听得好笑。

“你个小家伙,明明是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什么时候竟有了那么多的老熟人?”

这些事情要说起来就长了,萧姵哪里有那个耐心一件件交待。

她胡乱搪塞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回到国公府,萧姵先去了一趟萧思怡的院子。

萧思怡的善堂再过几日便要复工,一切都要重新准备起来。

见她来了,萧思怡放下笔和账本,笑道“你这是刚从皇宫里回来么?”

第一百六十九章 散财童子,一次来俩

萧姵许久都没有往城南那边去,对善堂的修建进度并不是非常了解。

她点点头:“闲着没事儿做,所以进宫去瞧瞧大姐姐。你呢,善堂还有多久能竣工?”

萧思怡道:“若非遇到过年,现下恐怕都已经把房子盖好了。

不过我订的桌椅板凳,还有一些简单的箱柜衣裳被褥等等物品,一时半会儿的也难以齐备,还是慢慢儿来吧。”

萧姵笑着抽出她手中的笔:“既是能够慢慢来,小姑姑又何必这般勤勉?

今日已是初十,后日上元灯会便要开始了,虽及不上正日子热闹,一样可以出去游玩。

到时咱们叫上小五哥他们,再叫上轻寒和晓寒,趁着街上的人还不算太多,先去瞧瞧各府今年的花灯。”

因为各国使团前来魏京贺寿,今年天庆帝早已经下了圣旨,上元灯会自正月十二始,正月十七止,前后加起来一共六日。

以荣王府为首的宗亲府邸,以定国公府为首的勋贵和武将府邸,以太师府为首的文官府邸,都要在府门前搭建灯楼,悬挂各色彩灯。

萧家的灯楼早已经搭好,彩灯虽然还未正式悬挂,却已经被萧姵看过好几遍,早已经没了兴趣。

至于其他府邸的花灯,对萧姵的影响力也有限,她其实是听说各国使团也参与此次等会,想去看看他们会有什么新鲜花样。

萧思怡最近几日都在等尉迟扬抵达京城的消息,哪里肯四处乱跑。

她笑道:“说是要闹六日,真正有意思的节目只会在上元夜。

咱们还是十五那一晚再去,你若是觉得无聊,不如过来帮我。

把这些杂事儿都安排好,到时也能轻松些。”

“哦……”萧姵恍然:“我知道了,大叔这一两日也该到了,小姑姑这是想誊出空闲的时间和大叔见面!”

萧思怡大窘,在她胳膊上用力捶了两下:“怕是你自己想见阿郁吧,只可惜他不便前来。”

萧姵并不否认,嘟着嘴道:“最烦的就是这个了,没有定亲的时候可以天天见面,定亲之后反倒要回避,这是什么道理?”

萧思怡抿嘴笑道:“好浓的幽怨之气,咱们九爷最近变化好大。”

“小姑姑不要误会,我是想要个帮手,桓二哥不在,我只能勉为其难去找小五哥了。”

萧思怡挑眉:“上元节最有意思的无非就是猜灯谜,再一个就是兵部尚书府的射圃。

前者你一向不感兴趣,后者对你而言太过容易,到底是什么样的特殊活动,竟让你都需要帮手?”

萧姵笑道:“离锦二国的风俗与大魏皆源出一脉。我听小年公公说,此次两国使团之所以在上元节之前匆匆赶到魏京,目的就是想要与大魏君臣万民同乐。”

萧思怡道:“怪道我听福叔说,会同馆那边近几日也有好些人在干活,原来他们也想搭一座灯楼。”

萧姵忙解释:“他们并非搭建灯楼,而是想要扎两个小牌楼,充作圆情的场子。

据说离国正使三皇子诸葛辰,以及锦国副使康王世子姬胤枫,两人皆是圆情高手。

且两人皆许下了极重的彩头,凡参与圆情者,不拘身份、不拘年纪,甚至不拘男女。

更不论锁腰、单枪、对拐、肩粧、杂踢……不管谁将彩球踢过彩门,两人都赠彩缎一匹,宫花一对,白银十两。”

萧思怡赞道:“果真是大手笔!想那彩门能有多高,便是我这样的弱女子也能轻松地踢过去。”

萧姵笑道:“听起来的确是容易,但若真只是如此,便少了许多趣味。

而且他们两位又不是散财童子,白送那么多的钱给我大魏百姓。

所以我估摸着他们一定会增加难度,让那些徒有气力没有技巧的人知难而退。”

萧思怡点点头:“难怪你会念着阿郁,若是他也在京里,你们俩一定能夺魁。”

萧姵撇撇嘴:“吃喝玩乐的事情我比他强多了,小姑姑且等着瞧,这个魁首我要定了!”

萧思怡和花晓寒一样,对萧姵的能力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但凡小九想要的东西,就绝不可能旁落他人之手!

那诸葛辰和姬胤枫,可不就是一对散财童子么?

※※※※

会同馆。

离、锦二国国力相当,诸葛辰这个正使却比锦国正使康王姬拂荪矮了一辈。

好在他们早到了一日,把会同馆中最大的院落给占了。

待姬拂荪等人第二日赶到魏京,只能住进了会同馆的另一座院落。

姬拂荪是锦过当今陛下的长子,是姬拂云和姬拂冰一母同胞的兄长。

年近五旬的他,花费了二十年的时间依旧没能当上锦国太子,心里着实憋屈。

他往椅背上重重一靠:“枫儿,你与诸葛辰年纪相当,恐怕得斗上一辈子。”

姬胤枫正在欣赏书房的摆设,闻言轻笑道:“能不能与我斗上一辈子,也得看诸葛辰有没有那个命。”

言下之意,若是诸葛辰将来坐不上那把椅子,连与他争斗都资格都没有。

姬拂荪最喜欢的就是儿子的这份自信。

虽然他不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枫儿却是父皇最喜欢的孙子。

不管怎么说,只要父皇想要把皇位传给枫儿,就不可能把他这个长子给漏掉。

即便真的漏了,将来枫儿登基为皇,他也是皇帝的亲爹。

不敢去向儿子讨要太上皇的名分,该有的待遇和享受却是一点不少。

姬拂荪点点头:“你一向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为父就不多说了。

只是你要小心,这里毕竟是魏国的地盘。

魏国从前便与我锦国关系不睦,你皇祖父做了皇帝后,与魏国凤平帝多有来往,两国的关系才慢慢有所好转。

可恨那凤平帝的命也太短了,没过多久他的长子就成了魏国的新皇帝。

也不知那些离国人给了天庆帝什么样的好处,这十几年来他们两国的关系越来越好。

他们好了,咱们夹在中间日子就不好过了。”

姬胤枫冷笑道:“不就是一个院子的事儿,父王且先稍微忍耐几日,我一定会把这口恶气给出了!

第一百七十章 叔侄谋划,各取所需

不知是不是遭人背后议论的缘故,诸葛辰的耳根子突然间有些发烫。

“殿下,王爷来了。”门外一名侍卫回道。

诸葛辰放下手中的书本,抬起了眼睛。

只见他的小皇叔一身崭新的灰绿色锦袍,已经走进了书房里。

诸葛越的心情非常不错,不仅脚步十分轻快,嘴里还哼着一支小曲。

“辰儿早啊!”他寻了一把椅子坐下,面上的笑容丝毫不减。

诸葛辰把手里的书本扔在一旁,淡淡一笑:“吃得下睡得着,看来小皇叔很适应魏国的天气。”

离国位于魏国西南方,气候温暖湿润,冬季倒是也经常下雨,却很少下雪。

魏京的正月对他们来说实在是有些冷了,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

会同馆的居住条件很好,床铺也厚实暖和,但诸葛辰一向有个择席的毛病,这几天睡得都不安稳。

可他的这位小皇叔,一路上被两只母老虎死死缠着,居然还能吃得下饭,睡得还如此安稳。

诸葛越笑呵呵道:“我几个月前才刚来过一趟魏京,魏国的天气自然很容易适应。”

听他提起去年,诸葛辰不免又想起了他的那些烂事。

“小皇叔还没有放下心中的执念?您的那两位夫人皆是耳聪目明,万一……”

诸葛越道:“辰儿大可放心,本王此行的目的早就与她们说得分明,她们虽然不高兴,但都已经被我说服了。

否则我岂会千里迢迢地把她们带到这儿来,那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

诸葛辰按了按眉心,小皇叔本来就是在和他自己过不去,所以这两个女人他还是对付不了。

见他面色不虞,诸葛越又道:“辰儿,你也别嫌弃本王啰嗦,圆情一事,咱们恐怕还得着落在宋莲儿和马溪悦身上。”

诸葛辰眯了眯眼睛。

宋莲儿和马溪悦是小皇叔后院那一大群女人中,家世最好的两个。

宋莲儿的父亲是太傅,马溪悦的父亲是兵部尚书。

她们两个虽然是庶出,却都是在那两位大人面前很得宠的庶女。

这两个女人倚仗家世,把武都王府搅得翻天覆地鸡飞狗跳,甚至把其他的女人分成两队相互争斗。

宋莲儿和马溪悦明知小皇叔此行是冲着那位云汐县主来的,她们居然不哭不闹不撒泼,甚至还打算帮着小皇叔追美人?”

“这……”诸葛辰为难道:“小皇叔,你府里的那些女人是厉害,可大魏弋阳郡主更厉害。

侄儿是亲眼见过她与人动手的,您可别把她当成什么善男信女。

你那些夫人斗来斗去,要的无非是你这个人,把弋阳郡主惹毛了,要的就是她们的命!”

诸葛越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依旧堆起笑容道:“辰儿误会了,我是想对你说,我怎么可能会去得罪郡主。

但郡主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性子,此次定会前来参与圆情。

有些事情你不了解,宋莲儿和马溪悦看着不像样子,两人却都是圆情高手。

由她们两个出面,郡主的赢面应该不大。”

诸葛辰的面色依旧没有好转。

自从知晓了萧姵的身份,他便派人将她这些年的事情都仔细打听了一番。

结果他被生生被弄得紧张了一个多月。

小皇叔果真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竟想做弋阳郡主的小姑父。

这也就罢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小皇叔并非英雄。

可他弄两个女人跟着,还怎么有脸向大魏皇帝开口求亲?

还说什么宋莲儿和马溪悦出面,弋阳郡主赢面不大。

难道他以为郡主真的输了,就会把县主当彩头送给他当媳妇儿?

诸葛越并不想继续谈论这些事,话锋一转道:“辰儿,本王真是没有想到,北戎居然也会派使团前来给魏国皇帝贺寿。”

诸葛辰笑道:“北戎人只是看着傻,又不是真的傻。

好在他们与我们相距甚远,中间隔了魏国、流云以及其它的小国家。

咱们只需记住一点,与北戎人最好拉开一些距离,千万不能与他们扯上关系。”

诸葛越压低声音道:“你放心,我是不可能去搭理那些野蛮粗鲁的家伙的。”

诸葛辰又道:“小皇叔的事情父皇已经全都告诉我了。

父皇的态度十分明朗,云汐县主乃是大魏皇后的小姑姑,身世又那般惹人怜惜。

您若是能顺利娶她为妻,便等同于拉拢了大魏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不得了啊,不论男女都是要掌权的。

拉拢了他们,就等于拉拢了大魏皇帝、天水郡公府、文渊侯府。

还有定国公府里其它的姑娘,一个个都嫁得不错。

在夫家不仅能够主持中馈,说话也都极有分量。

还有如今的定国公和忠勇侯,他们都是云汐县主的侄儿……”

诸葛越的牛脾气又有些上来了。

皇兄刚刚登基那些年,被朝中老臣和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本事在朝堂上帮皇兄,只能一次又一次帮他拉拢那些人。

时间久了,他府里的女人数量竟不逊色于皇兄的后宫。

他日日与她们虚与委蛇,甚至在她们内斗的时候暗中添把火。

后来那些女人越闹越凶,他借机溜了出来。

没想到却遇见了真正让他心动的女子。

他不爱江山,甚至不爱权势,就想与心爱的姑娘厮守终身。

那是一种简单、纯粹、不带有任何私心和利用的感情。

可皇兄却依旧不肯放过他。

他还在想着利用萧家的权势得到魏国的帮扶。

甚至眼前的辰儿也一样。

有了萧家和魏帝的支持,他绝对就是离国的下一任皇帝。

诸葛越把混乱的思路理顺,重新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辰儿想的都是以后的事情,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赢得弋阳郡主的信任和欢心。”

诸葛辰眉头微蹙:“道理谁都知道,可弋阳郡主又不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头脑简单的女子。

咱们圆情时还是必须尽力,既让弋阳郡主既觉玩得过瘾,又能感觉出赢得比试的高兴。”

诸葛越笑道:“那是自然,如果成功了,你我便能各取所需。

辰儿,只要我能得偿所愿,一辈子为你马首是瞻。”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上元灯会,圆情夺魁(上)

暖场数日,上元节最热闹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魏、离、锦三国世情相似,国情却各有不同。

离国经商之风盛行,锦国文风鼎盛,魏国则两者并行,唯尚武之风更重。

就拿圆情这一游戏来说,离国男女老幼都喜欢,且花样和姿势的种类最多,凑在一起图的主要是热闹。

锦国束缚最多,敢在外参与圆情的女子,基本都是在欢场中讨生活的。

她们都是自幼便开始练习,从中挑出容貌出众身段窈窕者,再经名师悉心指点,成年之后才与金主见面。

每到圆情时,金主们都会花大价钱着力装扮这些女子,精心梳理的发式和价值不菲的服饰,再配以彩缎和宝石装饰的行头,当真是妩媚风情婀娜多姿。

大魏尚武,即便是游戏也更加注重实用。

相比于圆情,魏国的贵族子弟更喜欢竞争激烈的马球。

当然,寻常人家是买不起马的,但他们也不爱弄那些花架子,只喜欢场面更加热烈的蹴鞠。

虽已经过了十几次上元节,萧姵能想起的场景基本都与花灯吃食有关。

似其他女孩子那般与情郎相约游玩的事情真是连想都没有想过。

加之上元节天寒,再不怕冷的人也比平日显得臃肿,萧姵懒得装扮,一般都是裹一件大氅就出门了。

今年则不然,既存心要去圆情,就不能不仔细装扮。

天刚刚擦黑,装扮一新的萧姵出现在了萧思怡面前。

见她竟穿了从来不喜欢的绯色,萧思怡抿嘴直乐。

萧姵也觉得有些别扭,扯了扯衣袖“我就知道这颜色有问题!”

萧思怡忙拉住她“好看着呢,不信待会儿咱们去街上溜一圈,看有多少姑娘盯着你瞧。”

说着就顺手打开了妆台上的一个小匣子,从里面取出来一朵精美绝伦的绢花。

“来,把这个簪上。”

大约是绢花做得实在太逼真,萧姵一时间竟忘了躲闪。

萧思怡将花扶正,端详了一阵才笑道“男子圆情都需打扮得花俏些,几乎人人都簪花,更何况你还是个姑娘。

现下天气太冷鲜花难得,以这绢花代替倒也不差,衬得我家九爷愈发俊俏风流。”

被她这么一夸,萧姵的那点小别扭立刻烟消云散,抬眼看向镜中的男装少女。

“小姑姑,这朵绢花质地和样式都十分新鲜,不像是宫中之物。”

萧思怡打趣道“定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居然都能分辨绢花了?!”

萧姵顾不上自辩,戏谑道“我知道了,原来这绢花是大叔送的!”

“看把你伶俐的!”萧思怡在她腮边拧了一下。

萧姵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尉迟大叔竟有这么好的眼光。

今后谁要敢说他五大三粗,我就用这绢花将他的嘴巴堵上!”

沉烟和疏香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萧思怡又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时辰不早了,小五他们已经候在二门处,你也赶紧去吧。”

“那你呢,不想看我夺魁了?”萧姵凝着她的美眸。

“我在品客居三楼的落英阁等着你们,夺魁之后我请你们喝酒。”

萧姵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大叔已经到了?”

萧思怡点点头,红着脸道“他昨日就抵达京城了,约我今晚一起赏灯。”

“那这绢花岂不是定情信物?”萧姵一边说着,手已经抬了起来。

“哎——”萧思怡按住她的手“什么定情信物啊,足足一大盒子呢。”

萧姵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就先走啦,你和大叔慢慢聊,等我们一起喝酒!”

“去吧去吧,自个儿小心着些……”萧思怡挥挥手,目送着她离去。

半个时辰后,萧家兄妹几人会同花家兄妹,已经来到了整个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各家府邸的灯楼都已点燃,再加上各家店铺和百姓人家门口的花灯,把京城的夜晚映照得如白昼一般。

獬豸灯、狮子灯、白泽灯、青熊灯、猛虎灯、锦豹灯,光华灿烂气势夺人。

仙鹤灯、锦鸡灯、黄鹂灯、孔雀灯、鹭鸶灯,鹞鹰灯,毛映云霞活灵活现。

还有那走马灯、斗羊灯、鹣鹣灯、鸳鸯灯,缠缠绵绵欢喜冤家。

萧姵等人都是在京中长大的,上元灯节年年都出府游玩,却从未见过这么多有趣的灯。

临近会同馆,此起彼伏的阵阵欢呼声,把街上嘈杂的声音都给压下去了。

萧焰抬手指向右前方“五哥、小九,圆情已经开始了!”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见一只装饰着彩缎的圆球从五彩球门上一跃而过。

“好啊好啊……”

“赢了赢了……”

“再来一局……”

阵阵喝彩声中,有人领了彩头跃下了球台。

“走,咱们过去瞧瞧。”萧姵挥挥手,拉起花晓寒的手随萧炫等人挤了过去。

却见球台上端坐着十几名贵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萧姵的熟人。

他们的眼睛却都没有往她这边看,而是目不暇接地看着场中正在圆情的人。

此人有些笨手笨脚,几乎连彩球都踢不正,更遑论花样和姿势。

但圆情的规则并没有严格规定动作,只要他不把行头给踢飞,就能接着往下比试。

人群渐渐骚动起来。

有些嘴巴不干净的人已经开始骂娘了。

“合着这厮是临时上轿现扎耳朵眼儿,踢不好的人多了去了,像他这种死皮赖脸的还真是不多见。”

“少说几句,有那本事你也去啊。”

“就是就是,换成你的话刽子手也用不着了,直接就给他吓死了……”

这些话不断地钻进台上那人耳中,他的动作愈发僵硬。

装饰着彩缎的行头噗通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冲台上的贵人们抱了抱拳,下了球台后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就在此时,诸葛辰几人几乎同时发现了挤在人群中的萧姵等人。

诸葛越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缩了缩。

挡在他身前的宋莲儿和马溪悦,四条柳眉同时竖了起来。

两人冷眼打量着台下的男装少女。

难怪王爷念念不忘,这黄毛丫头果真有几分姿色!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上元灯会,圆情夺魁(中)

相比于离国的叔侄二人,锦国的父子二人从前都没有见过萧姵等人。

正打算派人去打听一下这几人的身份,却见诸葛越身边的两位美人已经越席走到了他们身前。

宋莲儿和马溪悦容貌都是极好的,加之今晚又是刻意装扮过,越发显出了十分的美貌。

“康王殿下,枫世子。”两人福了福身。

姬胤枫放下手中佳酿,挑了挑眉“两位夫人有话请直言。”

一身青色裙衫的宋莲儿回道“几十轮下来,出彩的人物半个皆无,咱们两家反倒是损了许多的彩头。

这点小钱二位殿下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但继续这么下去终究是失了趣味,也违背了离锦二国搭此彩棚的初衷。”

姬胤枫笑道“依二位夫人的意思,本世子该怎么做才好?”

马溪悦一身玫红衣裙,比之宋莲儿的清丽雅致又别有一番风情。

她娇笑着看向坐在角落的两名绝色美人“世子带来的二位美人,容颜娇媚身姿窈窕,脚步十分地轻盈灵动,一看便是个中好手。

妾身斗胆,邀约二位美人比试一场,权当逗贵人们一乐。”

姬胤枫哈哈大笑起来。

“舞凤、飞霞,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两位美人闻听主子呼唤,忙站起身疾步走了过来。

“奴婢们听世子爷安排。”

不多时,四名美人已经分散开,每人占据了球台一角。

姬胤枫正待吩咐下人请行头,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年轻男子突然跳上了球台。

看清他的形容,不仅是姬胤枫,就连一旁的诸葛辰都差点吐血。

比起闺阁中的其他游戏,圆情的确算不上斯文。

但北戎那些连打马球都要讥笑几句的野蛮汉子,跳上来做甚?

尤其是这位扎不脱王子,中原话还没说利索呢,竟还想学人玩儿风雅。

瞧他那五大三粗的模样,万一一脚将美人的鞋袜踢飞,甚至把美人踢死踢残……实在是太可怕,太煞风景了!

北戎此次出使大魏,由端木先生担任正使,桑吉和扎不脱都是副使。

乌木图不放心端木先生,多番恳求赤都汗之后也加入了使团。

结果正如萧姵所想,北戎使团来的全都是她的“老熟人”。

北戎人不太懂得中原的风俗,但端木先生本身就是魏国人,一路上都在替他们补课。

桑吉中原话说得好,从前对魏国的风土人情也有所了解,端木先生的课数他听得认真,并很快便掌了精髓。

方才扎不脱和乌木图的牢骚,他听得一清二楚。

看见扎不脱冒冒失失的举动,他却半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赤都汗部族的衰落,早已经是老天注定。

扎不脱越蠢,惹出的麻烦越多,赤都汗就越发没有脸面。

假若为了他,赤都汗和大妃再闹出点矛盾,对他们林洛丹部族而言总不是坏事。

“桑吉王子,咱们得赶紧把扎不脱王子叫下来。”端木先生都快哭了。

丢面子事小,万一再惹出点什么事情,他这把老骨头直接就扔在姑乡了。

以那些亲戚故交的脾性,他这种已经算是叛国的人,就是死了也会被他们挫骨扬灰。

两人正说话,一旁的乌木图牙齿都快咬碎了。

端木老狗,桑吉小狗,你们等着……

但生气归生气,他的脑子并没有如从前那样发热。

扎不脱的身份台上那些人是清楚的,他们顶多把今天的事情当个笑话瞧一瞧,绝不敢对他不利。

反而他如果也跟上去,这事儿只会更麻烦。

乌木图又看向远处那张熟悉的脸庞。

这臭丫头,半年多不见面,似乎比之前更神气了!

他必须多加小心,以防止王子又中她的计。

萧姵的心思全在球台上,并没有在意远处的几名北戎人。

扎不脱的骑射刀法,甚至是泼皮无赖撒娇打滚的模样她全都见过。

今日多看他出一次丑,权当给这个特殊的上元节增添点乐子。

扎不脱的身材魁梧高大,但更加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异于中原人的长相。

花晓寒拽了拽萧姵“这人虽是中原人的装扮,我瞧着却像是异族。”

萧姵笑道“明摆着的事儿,也值得你特意拿出来说?”

花晓寒冲她做了个鬼脸,重新看向球台上的扎不脱。

扎不脱身份特殊,姬胤枫和诸葛辰不便失礼,一起走了过来。

“扎不脱王子。”

扎不脱哼了一声“本王子是来踢球的!”

诸葛辰抿嘴笑道“好说,好说。”

姬胤枫拍了拍手,很快就有两名小厮捧着行头上前“世子爷。”

姬胤枫给诸葛辰使了个眼色,两人拱拱手退回了座位上。

因为无数次的战争,中原人就没有不恨北戎人的。

捧行头的小厮也一样,他们是惯于伺候圆情的,见主子们离开,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

就这北戎傻大个儿……

两名小厮不约而同地打算治一治扎不脱。

其中一个把手中的行头一松,另一个伸腿一勾,使了一个乳燕衔钩的势子,将那五彩的圆球送到了扎不脱的胸口处。

扎不脱对圆情的规矩一无所知,被这突如其来的招式弄得手忙脚乱。

心道方才那些人都是一脚将这球往高处踢,越过那道彩门就算赢。

这玩意儿看着倒是不重,但万一用的力气不够,那就太丢人了。

不等他想清楚,那小厮脚一松,圆球朝地上坠去。

扎不脱一着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踢了过去。

倏地一声响,那五彩的圆球瞬间就没了踪影。

俩小厮吓坏了,一直仰着头看向夜空。

然而,十几个呼吸过去了,圆球依旧没有下落,估计是被大风给吹到别处去了。

其中一名小厮哭唧唧道“王子,这可是小的们吃饭的家伙……小的们也没甚得罪您的地方,您怎的把我们的饭碗给砸了……”

扎不脱懵了。

他是在草原上长大的,见惯了直来直去的人,几时遇到过这样的阵仗?

端木先生见势不妙,却又苦于年老体弱跳不上那球台,只能在下面大声呼喊“辰皇子,枫世子,误会,这是个误会……所有的损失我们一定赔偿……”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上元灯会,圆情夺魁(下)

端木先生年轻时仕途虽不顺,却一直都是个极为用功刻苦的人。

因此他的身上没有半分纨绔子弟的习气,吃喝玩乐皆不算精通。

后来他逃往北戎,一住便是几十载。

虽然时常惦念故乡的风物人情,甚至经常派人打探消息,但在许多事情上也只能算是一知半解。

譬如眼前这一场小纠纷,他知晓要给予那两名伺候圆情的小厮一定的赔偿,却不知具体该赔多少最为妥当。

少了显得小气,把自己和北戎的脸面都给丢了。

多了显得无知,愈发让魏离锦三国的人看不起。

幸好姬胤枫和诸葛辰都不想与北戎结怨,更不想在魏京惹事,一起出声制止了那两名小厮的纠缠。

姬胤枫笑道:“一副行头能值几何?王子随意赏他们三五两茶钱也就是了。”

扎不脱终于弄清了状况,牛脾气也跟着上来了。

规则他听得分明,只要把球踢过彩门就算赢,却没说还得把那玩意儿给寻回来才作数。

想他方才那一脚,别说是那小小的彩门,恐怕连魏京的城门楼子都飞过去了。

可这些中原蛮子不仅不承认他赢了,反倒是还来向他索赔?

三五两银子的茶,看不撑破这俩小子的肚皮!

见势头不对,桑吉终于把杂念抛下,纵身跳上了球台。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子赏给那两名小厮,这才拉住扎不脱:“好兄弟,咱们且坐下欣赏诸位美人斗艺。”

姬胤枫和诸葛辰早已吩咐仆从将椅子安置好。

扎不脱重重哼了一声,被桑吉拉到一旁坐好。

姬胤枫和诸葛辰相视一笑,又吩咐人去取新行头。

行头很快就到了,彩缎刻意挑选了与四位美人的衣衫相似的颜色。

四名小厮分别将行头捧到美人面前:“姑娘,请行头。”

四位美人各自用了不同的动作起势,四只颜色各异的彩球立刻就在球台上空翻飞起来。

时而各自成队,时而两人成双,时而三人对一,时而四人共舞。

翠袖飞扬,湘裙摇曳,柳眉带烟,粉面含露。

围观的百姓丝毫不吝惜他们的赞美,叫好声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

四美越发卖力,将生平手段全都使了出来,四只彩球在彩门中来回穿梭。

会同馆门前俨然已经成为今年京城上元夜最热闹的地方。

花晓寒被那四只彩球弄得眼花缭乱,她用力踮起脚尖凑到萧姵耳边:“没想到这几个女人还有几分真本事……”

萧姵抚了抚下巴:“锦国的那两个本就是吃这碗饭的,没有真本事姬胤枫又怎会挑中她们?

倒是离国的这两个……我还以为她们就会在王府里拈酸吃醋搞搞内斗,谁知竟还有点意思。”

“喂……”花晓寒拐了她一下:“人家四个踢得好好的,你也插不进去啊!”

萧姵斜了她一眼:“你不就是想说我赢不了她们么?”

被她道破心事,花晓寒讪笑道:“这世上谁能赢得了萧家九爷?骑射不行,刀枪拳脚不行,打马球不行,圆情当然也不行!”

“你且看着——”萧姵在她肩上稍一借力,整个人如旱地拔葱一般腾空而起,瞬间便稳稳落在了球台上。

正看得入迷的百姓们突然被扰了兴致,看清楚状况后很快又欢呼起来。

“九爷——”

“九爷来了——”

四美的节奏被打乱,赶紧奋力调整彩球。

宋莲儿和马溪悦之前便认错了人,此时被抢了风头越发恼怒不已。

两人各自取了一个极刁钻的角度,将彩球踢向萧姵。

另外两人不明就里,但同样不喜风头被人所抢,脚下用了个巧劲儿,也将彩球踢了过来。

在座诸位贵人中,并没有谁出言制止。

萧姵来得突兀,却并没有违反圆情的规矩。

况且他们也想瞧瞧,魏京一霸萧九爷究竟有几分能耐,是否浪得虚名。

萧姵丝毫不慌张,肩挑肘击双腿齐用力,只见四只彩球如同被她念了咒语一般,朝四美飞了回去。

她的力道远非寻常女子可比,四美虽然都顺利接住了彩球,却险些没能站稳。

宋莲儿和马溪悦哪里肯服气,换了个起势将彩球又踢了回来。

姬胤枫忙喝止舞凤和飞霞,与诸葛辰一起走上前。

萧姵余光看见二人,顺势将宋莲儿和马溪悦的彩球踢向他们的面门。

比起四美,姬胤枫和诸葛辰才是真正的圆情高手。

两人抬腿一勾,彩球十分乖顺地停了下来。

宋莲儿和马溪悦虽不甘心,也清楚自己留下来非但帮不上忙,还会碍手碍脚。

两人福了福身,退回了诸葛越身边。

诸葛越只觉好笑,对两人道:“你们俩眼神不好,耳朵更是白长了!

那是弋阳郡主而非云汐县主,就算你们被她容色所惑,难道没有听见百姓们唤她九爷?”

宋莲儿和马溪悦懊恼极了,却见诸葛越的目光已经投向球台中央。

四只彩球,三名少年,两身华服,一道红影。

诸葛辰和姬胤枫都是自幼习武,但距离真正的高手尚有不小的差距。

若是单纯比试武功,两人加起来也不是萧姵的对手。

但两人圆情的技艺极为高超,又因时常与人游戏显得格外熟稔,那彩球竟似长在了两人脚上一般。

萧姵丝毫不怵,利用灵活的身姿和迅捷的反应与二人周旋。

发丝轻扬衣袂翻飞,面容俊俏身段风流。

别说是围观的百姓,就连萧家兄弟几人都从未见过如此勾人心魄的萧姵。

姬胤枫和诸葛辰正觉心神有些涣散,就听一连四声响,四只彩球依次从彩门上的小彩圈中飞了过去。

姬胤枫和诸葛辰停下动作,抱拳施礼:“郡主果真好手段,我等拜服。”

彩门上另设小彩圈是他们两人的安排,本意是想要加大难度。

说实话,就连他们两个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每次都能成功把彩球踢过彩圈。

没想到弋阳郡主居然这么厉害,连穿四球!

难道说骑射功夫了得的人,脚上的准头也异于常人?

萧焰萧烁以及小贝,三人高兴得手舞足蹈。

萧炫脸上却不见半分笑意,闪身朝人群中追了过去。

花家兄妹不明就里,看向正与姬胤枫和诸葛辰叙话的萧姵。

第一百七十四章 重口味小姑姑

萧炫几乎用了全力追踪,无奈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他只得无功而返。

待他回到原处,姬胤枫等人和大部分围观的百姓都已经散去,萧姵几个正在球台下面候着他。

“小五哥,人呢?”众人一起围拢上来。

萧姵也问道:“让那人跑了?”

萧炫苦笑了下:“街上摩肩接踵到处都是人,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贼人溜进了一条小巷。”

“罢了。”萧姵摆摆手:“反正不管他们用何种手段,也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

萧炫故意探了探头:“不是夺魁了么,彩头呢?”

花晓寒被他逗笑了:“彩头已经散给百姓了,否则咱们恐怕明早都走不了。”

萧姵道:“那小贼也不算一点功劳都没有,若非他出手暗算,我一时半会儿还寻不到机会终结这场比试。

小姑姑还在品客居等着呢,咱们赶紧走,别让她等着急了。”

她的话虽然没有挑明,但大家都清楚,品客居中的人可不止小姑姑。

二他们最想见的也不是小姑姑,而是小姑姑的心上人,那位即将成为他们小姑父的尉迟将军。

“走吧走吧,我肚子都饿了。”萧焰催促道。

众人都没有异议,加快脚步赶往品客居。

品客居是魏京最有名的酒楼之一。

尤其是三楼十二个以花命名的雅间最为出名。

似上元节这样的日子,想要包下其中一个雅间单靠砸银子是远远不够的。

一名小二哥引着众人来到落英阁,轻轻敲了敲门。

“客官,您的贵客们到了。”

很快雅间的门就开了,露出了沉烟的笑脸。

行过礼后,沉烟把他们请了进去。

落英阁是一个套房,除却供客人用饭的大房间,还设有供贵客休息的内室,以及会客用的小房间。

萧姵走在最前面,刚一跨进大房间,迎面就是一张俊美之极也熟悉之极的笑脸。

“桓二哥?!”萧姵惊呼了一声,抬手就往对方的胸口捶了过去。

桓郁赶紧挡住她的拳头。

幻想终究只是幻想。

心上人投怀送抱的场景,是不会发生在小九身上的。

幸好他早有防备,否则胸口又得疼上好几日。

萧炫看得好笑,朗声道:“知道你们俩久别重逢,但也别堵着门不让进啊!”

萧姵白了他一眼,拉着桓郁一起走进了大房间。

侄儿侄女们的到来,让已经恢复平静的萧思怡又紧张起来。

“小姑姑——”萧姵松开桓郁的手,迅速窜到了萧思怡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一旁的大胡子男人。

被她这样盯着,尉迟扬只觉脸上的热气透过大胡子直往外涌。

“小九,咱们可算是见面了。”

不等萧姵说话,萧炫几人也上前行礼。

未来的小姑父是个留着大胡子的大个子男人,这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的。

可真的见到了尉迟扬本人,他们还是小小吃了一惊。

能让京城第一美人一见钟情的男子,果真不是凡夫俗子!

头一回和心上人见面,您好歹也把自己捯饬得年轻一点。

这么浓密的一把大胡子,也不怕把到嘴边的媳妇儿都给吓飞了。

被这么多的人同时盯着大胡子看,尉迟扬都快后悔死了。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再坚持一下,而不是听从思怡的意见……

萧思怡的脸红透了,她拍了萧姵一下:“你们别为难尉迟将军,是我让他别把大胡子刮掉的。”

啥?

众人的下巴都快惊掉了。

一向斯文标志情趣高雅的小姑姑,居然如此重口味!

“哎呀……”萧思怡推了萧姵一下:“你那边情况如何,夺魁了么?”

萧姵把事情经过描述了一番。

“……为了躲避暗器,我不得不强行改变了套路,结果姬胤枫和诸葛辰反应太慢,我趁机把彩球踢进了彩圈中……”

一边说着,她一边就从袖中把那暗器取了出来。

桓郁从她摊开的手掌上拾起那暗器,原来是一枚小小的梅花镖。

“有什么发现?”见他迟迟不说话,萧姵追问道。

桓郁浅笑道:“似这样的梅花镖,几乎每一个行走江湖的人身上都会有几枚,能发现得了什么?”

萧姵才不信他的话,但此刻小姑姑和大叔才是主角,有些事情还是另外找机会再问。

开开心心喝了一顿酒,街上依旧是灯火通明,仿佛比之前更热闹了。

萧炫极有眼色地建议道:“好好的上元夜,总在这里窝着也没意思,不如我带你们去猜灯谜?”

“好呀好呀。”萧焰几个十分配合,告辞后便三三两两地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落英阁。

桓郁给萧姵使了个眼色,两人行了礼后并肩走了出去。

房间里很快便只剩下了萧思怡和尉迟扬。

尉迟扬刚才被一群少年郎轮流敬酒,着实是喝了不少。

好在他酒量一向不错,除了略有些头晕外,并不觉得难受。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很难控制自己的表情,一直傻乎乎地笑看着美若天仙的姑娘。

萧思怡忍俊不禁,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尉迟将军?”

“嗯?”尉迟扬应了一声。

“都是我不好,连累你被侄儿们误会。”

“没有误会……其实我自己也不想刮胡子。留了好几年,早都习惯了……只是……你还没有……”

萧思怡笑道:“你想让我瞧瞧你的真实样貌?”

尉迟扬用力点点头:“既是要做一家人,总要知道我长什么样。

我想你再给我画像的时候,能把脸露出来。

别一想起我这个人,就只记得大胡子……”

萧思怡的眼眶热热的。

她虽是闺阁女子,对男子多少也有些了解。

皇室宗亲、勋贵公子、名将才子……

他们有身份有地位有才有貌,对她的仰慕也并非全然是假。

她见惯了油嘴滑舌的男子,最厌恶他们口是心非的那一套。

就因为如此,她一直对美满的姻缘不抱任何希望。

可她却没有想到,世上竟真的有条件这么好,却又如此老实单纯的男子。

桓老郡公麾下几十万兵马,容貌出众者一定不少。

听小九说,尉迟扬的容貌在军中数一数二,足见他有多么俊美。

可萧思怡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直到此时此刻,她依旧不好奇他的长相。

第一百七十五章 被老天爷善待的滋味

见萧思怡美眸中似有泪光,尉迟扬不由得有些紧张。

他的年纪虽不小,接触过的女子却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且那些女子几乎都是他的长辈,即便在他面前掉了眼泪,也轮不到他去哄。

好容易遇到一个真心待他,他也真心喜欢的姑娘,怎的就把人家给弄哭了呢?

萧思怡被他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来。

尉迟扬:“……”

眼泪还没掉下来,怎的又笑了呢?

萧思怡用丝帕擦了擦眼角,笑道:“明日你便要登门求见我母亲,还是把胡子刮了吧。”

“好。”尉迟扬松了口气。

时常听人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他却不敢认为定国公府的四老夫人一定会喜欢自己。

家世不显,官职不高。

虽然继承了刘家的敌国财富,书香世家出身的四老夫人却未必看得上。

除却这些,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剩下他最不在意的长相了。

可萧思怡在信中嘱咐,让他千万不要把胡子刮了,他还怎么敢下手?

赶往京城的这一路上,他想象过无数次拜见岳母大人的情景,每次结果都不咋地。

换作他是四老夫人,也定然看不上一个又老又丑的邋遢男人做女婿。

如今思怡松了口,他便可以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至少能给岳母大人留下个好印象。

萧思怡又把母亲的喜恶告知了尉迟扬。

“……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娘却是心软嘴更软,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尉迟扬点点头,又道:“思怡,上次我在信中与你商量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萧思怡有些为难:“开善堂的事情我也是刚刚才接触,第一家还没有开起来,更不知结果会如何。

你那计划实在太过庞大,我怕自己做不好。”

尉迟扬道:“我的身世你已经全数知晓,刘家的财富于我而言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这些年我顶着一个东家的名头,也不过是偶尔翻翻账本,真正得用的还是刘家的那些忠仆。

生意越做越大,赚的钱也越来越多,我的心却始终不踏实。

你开善堂的事给了我一个很大的启发。

世间身世凄苦的人何止千万,却并非每一个人都能有你我这样的运气,至少还能衣食无忧堂堂正正地活着。

开善堂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刘家钱庄遍及大魏所有的郡府,人力物力都不是问题。

等你有了经验后,便可以一家家慢慢开起来。

迟早有一日,我们的善堂一定会开遍整个大魏,帮助更多孤苦无依的人。”

萧思怡的眸子又一次湿润了。

开善堂并非一时兴起,但其间的困难却远超她的想象。

有人说她沽名钓誉,有人说她是在拉拢人心,除了亲人们,真正理解她并愿意支持她的人如凤毛麟角。

老天爷总算是善待了她一回,让她结识了这么好的男子,得到了这般如意的姻缘。

“怎的又哭了……”尉迟扬想替她擦眼泪,又不敢太过造次。

萧思怡又一次破涕为笑:“还不都是你惹的!”

她用丝帕擦了擦眼睛:“我活了快十八岁,还是头一回与男子相约逛灯会,你就打算一直在这酒楼里待着么?”

尉迟扬笑道:“我活了快二十二岁,也是头一回与女子相约逛灯会。

许多事情考虑不周,还望县主海涵。”

萧思怡噗哧笑道:“那还真是难为将军了。走吧,还是让我来尽地主之谊,带你去瞧一瞧今年的花灯。”

两人叫上亲兵和丫鬟们,一起走出了品客居。

此时的萧姵和桓郁早已经远离了喧嚣,来到了从前时常光顾的那家位置偏僻的茶肆。

茶博士依旧是从前的老规矩,上过茶后便退出了雅间。

“桓二哥,你怎的也跟着大叔来京城了?”萧姵问道。

借着烛火,桓郁好好欣赏了一番她那有别于从前的装扮。

绯色锦袍衬得她气色极佳,发髻旁所簪的绢花,为她的英气平添了一丝妩媚。

听萧姵问起自己的来意,他笑道:“因为挂念某个没良心的家伙,所以就跟着来了。”

听他说挂念自己,萧姵心中自是欢喜。

但要说桓郁此行就是为了来看她一眼,她才不信呢!

“既然是挂念我,那为何不早些现身?难得我有兴致下场圆情,你却没能看见。”

“其实我都看见了。”

“吹牛!我们那么多双眼睛,怎的没人发现你?”

“这个时候咱们不太合适一起露面,所以我隐在了人群中,没让小五哥他们瞧见。”

萧姵嘟了嘟嘴。

桓二哥考虑事情总是如此周到。

谁都知道桓家两位公子早已经回天水郡准备大婚了,上元之夜桓郁却出现在京城,难免有人又要非议。

她当然不在乎,却也不想听人嚼舌根。

“离得那么远,你能看见些什么?”

桓郁眼中满满都是笑意:“我看见身着红衣的小九,丰神如玉、宽肩窄腰、侧影孤拔、身姿如松……”

萧姵身子一歪,险些从椅子上跌落。

桓郁赶紧扶了她一把。

萧姵拍开他的手:“宽肩窄腰?有你这么夸女孩子的么?!”

桓郁终于撑不住大笑起来。

相识快一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小九把自己当作女孩子。

这还真是一个好现象!

萧姵的心思却已经不在这句话上。

“桓二哥,方才你说从那梅花镖上查不出线索,是真的么?”

桓郁敛住笑容:“单凭一枚梅花镖当然查不出什么,但梅花镖的主人却被我拿住了。”

“我就知道!”萧姵凑到他身边:“快与我说说事情经过。”

“那人是乌木图雇佣的。”

萧姵冷笑:“看起来跟个大木头一样的蠢货,居然还会使阴招?!

他该不会以为一枚小小的梅花镖,就能要了爷的命吧?”

桓郁道:“他若是真想对你不利,绝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招数,更不会选择无毒的普通暗器。

我估摸着他还是想让你出丑,只可惜还是低估了你的本事,反而帮了个倒忙,成全了你今晚大放异彩。”

萧姵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你该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先下手为强

桓郁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

小九向来是有什么仇怨当场就报,身为她的未婚夫,他自是不能让她失望。

“事情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明日一早你定能听到好消息。”

“什么时候竟学会卖关子了?”萧姵嘟了嘟嘴:“罢了,且等明日一早听过结果再说。若消息不够好,我定要让扎不脱躺着回北戎!”

桓郁神情有些怪异:“小九,得罪你的人是乌木图。”

“我知道啊,打蛇打七寸嘛,乌木图的七寸就是扎不脱。

扎不脱每回跟他在一起都出事,赤都汗怎么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

大木头的脑子虽然不好使,武功却是一等一的好。

若是能够离间他与赤都汗的关系,也算是减轻了一些小五哥肩上的担子。”

※※※※

上元节的热闹还在继续,会同馆里却已经恢复了宁静。

诸葛越换了一身软袍,歪在榻上听伶人唱曲。

宋莲儿和马溪悦今晚累坏了,也无心争宠,只陪在他身边说话。

不过听了两支曲子,诸葛越的头一点一点,竟打起了瞌睡。

宋莲儿挥挥手,伶人和乐师止住乐音,躬身退了出去。

房间里突然变得安静,诸葛辰反倒是醒了过来。

“嗯……”他睁开眼睛看了看:“人呢?怎的不唱了?”

宋莲儿道:“时辰不早了,王爷还是早些安歇吧。”

诸葛辰道:“你们两个今晚也累了,都回房歇着吧,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再等一会儿。”

宋莲儿和马溪悦都是聪明人,如何不知他在等什么。

但这里毕竟不是武都王府,她们也不得不有所收敛。

两人福了福身,各自回房安睡不提。

诸葛越强打精神,又吩咐仆从给他送了一壶浓茶。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终于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外面的人尚未通禀,诸葛越提高声音道:“进来回话。”

很快就有一名身材矮瘦的男子走了进来。

“参见王爷。”他单膝跪地行了个礼。

诸葛越道:“可曾见到县主?”

那男子道:“属下等人依照王爷的吩咐,圆情散了之后便暗中尾随弋阳郡主。

他们一行人去了品客居,喝了一场酒后便散了。

云汐县主和一名身材高大魁梧,满脸大胡子的男子是最后出来的。

二人虽没有什么亲密的举止,但属下能看得出来,他们彼此有情。”

“什么?!”诸葛越一拍桌案:“昨儿你们不是说云汐县主最近几个月很少出府,每次去城南皆是弋阳郡主作陪么?”

“是……”男子低下了头:“属下也不知道酒精发生了什么。”

诸葛越握了握拳:“可有打探出那男子是何身份?”

男子道:“属下仔细打听了,但没有人知晓那人的身份。

只是听见弋阳郡主唤他大叔,云汐县主偶尔称呼他一声将军。”

诸葛越的眼睛眯了起来,喘气的声音也越来越粗重。

“王爷……”男子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赶紧抬起头看着他。

“吩咐下去,明日本王要去魏宫求见魏国皇帝。”

“王爷,明日乃是正月十六,是魏国各府衙开印的日子,魏国皇帝要主持大朝会的。”

“哦……是本王忘了……那你们去安排一下,本王明日一早去定国公府求见萧家的四老夫人。”

“王爷,现下已经太晚了,要不属下明日先去递帖子,什么时候四老夫人得空了您再登门。”

“不成不成。”诸葛越摆摆手:“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本王的起步已经晚了,若是不抓紧时间,别说求亲,恐怕连汤都轮不到一口。”

男子不敢再劝阻,只好道:“王爷还是早些安歇,以免影响气色。”

这话诸葛越深以为然,他站起身道:“那本王去安歇,你去准备一份礼物,记得礼一定要厚。”

男子应了一声,疾步走出了屋子。

第二日一早,尉迟扬未至,诸葛越的拜帖也未至,萧姵就已经收到了桓郁传来的好消息。

她一听就大笑起来。

昨晚圆情散了之后,扎不脱几人并未如诸葛辰他们那样直接回了会同馆,而是相约去逛灯会。

谁知才刚逛了不到一刻钟,扎不脱就莫名其妙摔了一跤。

虽然没有断胳膊断腿,却把门牙给摔断了一颗。

萧姵笑着笑着,突然间就想起了昨晚桓郁那个有些怪异的神情。

原来他的想法和自己是一样的。

要想让乌木图感觉到痛,对付扎不脱是最好的选择。

晴照笑道:“郡主,扎不脱王子断了一颗门牙,还怎么出席万寿节的宫宴?”

萧姵挑眉:“他出不出席宫宴,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北戎对大魏的野心是永远不会消弭的,两国迟早都会再开战。”

“郡主郡主——”一名小丫鬟跑了进来:“尉迟将军已经进府了。”

萧姵重新笑了起来:“快给我换身衣裳,大叔来拜见岳母大人了。”

晴照等人赶紧替她收拾妥当,将她送出了骕骦园。

福泽堂中,四老夫人兰氏正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高大俊美的年轻人。

没有了大胡子做伪装,尉迟扬不止是变得年轻俊美,连脸皮都变薄了。

被准岳母大人这般盯着瞧,他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连脖子都红了。

三夫人聂氏在一旁看得好笑,偷偷掐了兰氏一把。

萧燦夫妇忙请尉迟扬落座。

兰氏道:“阿扬,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年前就该进京来与我们一起过年。”

尉迟扬没有想到兰氏竟这么年轻,“伯母”两个字真是有些叫不出口。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脸皮再厚也不好现在就叫母亲。

他笑道:“年前军中事务繁忙,老郡公又极力挽留我等在府中过年,只能辜负伯母的一片心意了。”

见准女婿不仅外表出众气宇轩昂,言谈举止也这般大方得体,兰氏越发满意。

聂氏和萧燦等人也替她们母女高兴。

自从毁了与魏绰的婚约,萧思怡的亲事就像压在每个人心上的大石头一般。

大家都清楚以她的条件,再寻一桩亲事不难,可要想满意谈何容易?

眼见她一心扑在善堂事务上,只字不提婚事,就连最沉稳的聂氏都开始着急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风流王爷被碾压(上)

自从听闻萧思怡心有所属,聂氏等人对尉迟扬就充满了好奇。

经过仔细打听,她们知晓了他的官职和身世,甚至连脾性都有所了解,对于他的长相却始终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

她们并非以貌取人,只是萧思怡实在生得太美,若是夫婿的相貌不佳,那就太遗憾了。

今日一见,尉迟扬竟是如此的高大俊美,同萧思怡站在一起,堪称天造地设。

与他相比,容貌也算不俗的魏绰根本就不够看了。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年已及冠却从不拈花惹草,更是其他贵族男子无法比拟的长处。

有了这么多的优点,尉迟扬的那些不足之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四老夫人兰氏的想法又有不同。

越是对女婿满意,她就越是心疼他儿时的遭遇。

她拉起女儿的手“阿扬,你和思怡年纪都不小了,还是尽快把婚事办了吧。”

“娘……”萧思怡略有些不满地唤了一声。

她与尉迟扬虽是一见钟情,但两人真正相处还不到一日,现下就商议办婚礼的事情是不是有些太过仓促了?

尉迟扬笑道“伯母,此次我是以迎亲使的身份进京的,总要等两桩亲事圆满之后才能安排自己的事情。”

兰氏笑道“这样也好,先把亲事定下,婚礼容我去好好挑个日子。”

尉迟扬刚想点头,福泽堂外传来了萧姵的声音。

“你去告诉他,四老夫人不方便见男客。还有,他的身份太过特殊,不宜与定国公府过从太密,请他以后不要再莽撞行事,以免大家见面尴尬。”

“是。”门房应了一声退下了。

萧姵冷哼了一声,重新堆起笑容走进了福泽堂。

“小九,你方才在说谁呢?”凌氏笑着迎上前。

萧姵给长辈们行过礼,随凌氏坐下后才道“还不就是那离国的登徒浪子,也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一大早的竟想求见四叔祖母!”

萧思怡的面色沉了沉。

为了不让母亲担忧,遇见登徒子一事,一直都没有告诉她。

如今却是瞒不住了……

果然兰氏柳眉一竖“思怡,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萧思怡抿抿嘴,把中秋那一晚的遭遇说了出来。

“……那晚小五小九他们都在,他也就是多看了我几眼,并没有做什么……”

兰氏怒道“那是因为他势单力薄,不敢招惹咱们萧家,而非他不想对你无礼。

亏得他还有脸登门,简直是欺人太甚!”

聂氏道“这么点事情也值当你生那么大的气,小九不是已经把他打发了么!”

萧姵的目光却已经锁定了尉迟扬。

“大叔,桓二哥果然没有骗我,你长得竟这么好看!”

尉迟扬被她看得脸红“小九别听阿郁乱说……”

福泽堂中一片欢声笑语,彻底把府外的诸葛越给忘了。

门房匆匆赶到门口,把萧姵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如此待遇诸葛越早有准备,只是没有想到萧家人说话竟这么直接。

“王爷……”随从轻唤了一声。

诸葛越笑道“既如此,本王改日再来。”

门房面色难看地行了个礼“王爷慢走。”

马车很快便驶离了信义坊,诸葛越挑起车帘子吩咐“去魏国皇宫。”

车夫的手一抖,马鞭险些滑落。

“王爷,这事儿还需从长计议。”随从劝道。

诸葛越嗤笑“本王倒是想从长计议,奈何人家不给机会。

事已至此,也只能最后搏一回了!”

随从不敢再劝,替他把车帘子放了下来。

在皇宫门口等候了近两个时辰,诸葛越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天庆帝的召见。

天庆帝主持了大朝会又才刚用过午膳,正觉有些困倦。

假若求见的人是诸葛辰或者其他国家的使节,他未必肯见。

但诸葛越是个从来不问政事的闲散王爷,天庆帝对他的来意竟生出来几分好奇。

与他聊一聊,权当解解闷也好。

不多时,诸葛越随着小年公公走进来御书房。

行过礼后,他在天庆帝下首落座。

离国使团抵达魏京的第二日,诸葛越随诸葛辰见过天庆帝一次。

那时他刻意打扮得非常低调,并没有给天庆帝留下太深的印象。

今日他本是为了求见四老夫人的,因此刻意打扮了一番,倒是显得颇为清俊贵气,而且目光炯炯非常精神。

风流王爷上元之夜竟没有去风流,天庆帝越发好奇了。

他轻笑道“武都王昨夜竟没有去赏灯?”

诸葛越道“去了的,还亲眼目睹了弋阳郡主高超的圆情技艺。”

他一早就打听过了,萧姵那死丫头最得魏帝喜欢。

开口求人之前必须得先让人高兴,这个道理到什么地方都适用。

果然天庆帝脸上的笑意更盛,详细地询问了昨夜的事情。

诸葛越几乎把肚子里的墨水全都抖干净了,把萧姵好好赞美了一番。

天庆帝哈哈大笑道“朕只知小九武功好,没曾想她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趁着御书房中气氛绝佳,诸葛越站起身行了个大礼“陛下,小王有一事相求。”

天庆帝笑容微敛“武都王有话但说无妨。”

诸葛越道“半年前小王曾随商队来过一次魏京,中秋夜游玉带河时与云汐县主偶然见了一面。

从那时起小王便对县主念念不忘,因此才向皇兄求告,得以担任此次离国使团副使。

离国与大魏乃是友好邻邦,若小王与县主结百年之好,必将成为一段佳话。恳请陛下成全。”

天庆帝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麻烦事儿又来了!

诸葛越这厮既然对萧思怡念念不忘,就一定打听过她从前的事情。

两王争夺矿藏一事并未外传,众人只知道萧家之所以毁掉婚约,是因为魏绰和庐江王争女人,连胳膊都被打断了。

诸葛越明明知道萧家最忌讳什么,还偏要往上凑。

难道他以为自己风流好色的名声没有传到魏京?

还是说他觉得自己比魏绰强多了,至少从来没有因为争女人断过胳膊?

天庆帝清了清嗓子“这个……武都王有所不知,云汐县主身份特殊,她的婚事朕也不好做主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风流王爷被碾压(下)

诸葛越笑道“小王并无他意,只是担心行事太过冒失,所以才想请陛下帮着拿个主意。”

见他这么会说话,天庆帝倒是有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

大魏国力强盛,自是不需要通过和亲来维持与他国的关系。

且萧思怡乃是忠烈遗孤,即便真的需要有人去和亲,也绝对不会是她。

不过,经由诸葛越这么一提醒,天庆帝突然间意识到,萧思怡与魏绰毁婚一事,竟已经过去了近一年。

本就因为魏绰守孝耽误了婚事,如今萧思怡已经十八岁,真是耽搁不起了。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想做大事肯定不够,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却是绰绰有余。

可萧家那边却一直都没有动静,显然不是因为不想寻,而是眼光太高没能寻到。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一位身份相貌都不差,待萧思怡也有几分真心,便给他一个机会又如何?

反正决定权在萧家人手里,诸葛越也不可能逼迫他们。

天庆帝面带犹豫之色“武都王这份痴情难能可贵,只是朕也不清楚,国公府对县主的亲事是否已经有所安排。”

诸葛越道“不瞒陛下,昨夜小王逛灯会时,倒是看见县主与一名男子有说有笑的。

只是那人实在不堪,如何配得起县主这等天仙般的人物……”

他的话又一次挑起了天庆帝的好奇心。

萧思怡会看上不堪的男子?

笑话!

但瞧诸葛越这厮一本正经的模样,又不像是在撒谎。

“既如此,朕就把云汐县主和那人一起召进宫,先瞧一瞧再说吧。”

“谢陛下。”诸葛越又行了个大礼。

他就不信了,自己好歹也是一国王爷,仪表堂堂又年轻,会比不上一个又老又邋遢的小小将军。

负责传旨的小太监抵达国公府时,尉迟扬正在试穿兰氏为他做的衣裳。

他的身材高大,骨架长得匀称,肌肉线条也十分紧致流畅,不管什么样式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都格外好看。

兰氏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眼角却滚下了泪珠。

除了已故的丈夫,她这辈子从来没有为别的男子亲手做过衣裳。

可自从得知了尉迟扬的身世后,她就萌生了亲手为他做几身衣裳的想法。

一个女婿半个儿,她是把这唯一的女婿当亲儿子对待了。

他幼时丧父,又遭母亲遗弃,虽然从未缺过衣食,却再也没有穿过母亲亲手为他缝制的衣裳。

如今他成了她的儿子,她定要为他弥补这样的遗憾。

尉迟扬感动不已。

他本以为四老夫人出身名门,对他的身世多少会有些挑剔,没想到她竟早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母亲。”他重重跪在兰氏面前“儿这辈子一定会好好照顾思怡,好好孝敬您。”

“好孩子快起来。”兰氏虚扶了他一把。

萧姵看得心里暖暖的,凑到萧思怡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

萧思怡俏脸爆红,狠狠掐了她几下。

“四老夫人,宫里来人了。”有小丫鬟来回话。

兰氏拧着眉问“来的是谁?”

“是在御书房里伺候的小李公公。”

“请他进来。”

“是。”

半个时辰后,萧思怡和尉迟扬已经来到了御书房外,后面还跟着一脸坏笑的萧姵。

通传之后,三人一起走进来御书房。

尉迟扬品级虽然不低,但他是驻守边关的将军,从未见过天庆帝。

天庆帝满心想的都是诸葛越那句“不堪”,对尉迟扬的长相并没有太高的期待。

因此当他看清楚萧思怡身边高大男子的样貌,眼珠子都险些掉出眼眶。

他定了定心神,狠狠瞪了诸葛越一眼。

你那眼珠子最好是抠出来扔了!

这样的男子都叫“不堪”,你那样的直接就是一团烂泥了好么?!

诸葛越在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

这事儿不对啊!

自己手下的人都是信得过的,而且眼神绝对没有问题。

他们昨晚看见的男子分明是个留了一大把胡子的老男人,说他是萧思怡的爹都有人信。

可今日这名男子,绝对是他见过的男子中相貌最出众的几人之一。

难道是萧思怡为了拒绝自己,特意找人来演戏?

尉迟扬和萧思怡跪下行礼,萧姵跪下的同时却冲诸葛越做了个鬼脸。

诸葛越一口气堵在胸口处。

这死丫头简直就是他的克星,只要有她在的地方,自己做什么事儿都不顺!

天庆帝示意三人平身,又对尉迟扬笑道“尉迟爱卿此次进京,可是为了天水郡公府迎亲一事?”

尉迟扬道“正是,郡公推荐末将担任迎亲使。末将不敢大意,因此提前一月来了京城。”

天庆帝点点头“郡公果真好眼光,只是……”

他又看向萧思怡“你们二人又是怎么回事?”

不等萧思怡答话,诸葛越上前一步道“陛下,小王想当面向云汐县主求亲。”

天庆帝嘴角抽了抽,这厮真是……

萧姵被气坏了。

她三两步窜到诸葛越身边“本郡主替县主当面拒绝你!”

诸葛越笑道“郡主说笑了,你虽是县主的亲侄女,却也不能替她做主。”

萧姵冷声道“我家小姑姑和尉迟将军已经定亲了,武都王还是趁早死心,别弄得自己下不来台。”

“不可能!”诸葛越道“我已经派人仔细打听过了,云汐县主尚未定亲。

至于这位尉迟将军,似乎并非在魏京任职,他是如何成为县主未婚夫的?”

萧姵嗤笑“这里面有你什么事儿?武都王管得未免太宽了!”

天庆帝睨了萧姵一眼“武都王,不管县主与尉迟将军是否已经定亲,她都有权拒绝你的求亲。”

诸葛越咬了咬牙,往萧思怡那边走了几步。

“县主,小王对你仰慕已久,你总要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吧?”

萧思怡道“在我眼中,尉迟将军便是世上最优秀的男子,王爷又何必如此执着?”

诸葛越用力握了握拳“不过就是长得……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能够比得过小王?”

包括天庆帝在内,御书房中所有人都觉得他有病。

萧姵呵呵笑道“大叔除了比你长得好看之外,他还比你高比你壮比你年轻,比你有权比你有钱比你干净……”

第一百七十九章 原来主谋是姐夫

诸葛越的胸口更堵了。

他承认自己的容貌和身材是有些及不上尉迟扬,年纪也稍微大了那么几岁。

可论起权势和财富,一个小小的将军岂能与天潢贵胄相提并论?

还有那什么干不干净的……

二十多岁的大男人,身边有几个伺候的人怎么了?

打死他都不相信尉迟扬还是白纸一张,军营里那些破事当谁不知道呢?!

见他一脸不屑,萧姵又逼近了一步“瞧武都王的模样,像是不信本郡主的话?”

诸葛越重重哼了一声,又斜了尉迟扬一眼。

他当然不信!

萧姵笑道“本郡主一向心软,从来不喜欢落井下石……”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险些笑喷。

诸葛越剜了她一眼“小王能够扛得住,郡主有多大的石头尽管扔便是。”

萧姵挑了挑大拇指“王爷好气度,但你也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或许你在离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权势滔天无所不能。

在大魏你却只是一个他国王爷,与手握几千人马的将军相比,究竟谁的权势更重?

至于财富么……我说了你肯定又是不信,想知道真相便自己去打听吧!”

单是“或许”两个字,就足够将诸葛越的自信碾得粉碎。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凡知道一点离国情况的人,谁不知他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

皇兄待他亲厚时,还能看见一些谄媚的笑容。

只要皇兄待他稍微冷淡一点,谁还会真的把他当回事儿?

天庆帝也看不上诸葛越,但他毕竟是离国使节,不远千里来给自己贺寿,总不好让他太过难堪。

他给萧姵丢了个眼色,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武都王仰慕云汐县主也无可厚非。

如今名花既已有主,把误会解开也就是了。”

过足嘴瘾的萧姵自是懒得继续纠缠,诸葛越也并非不识相的人。

他对天庆帝深施一礼“陛下百忙之中还肯抽空召见,小王感激不尽。

会同馆那边尚有些杂事需要处理,小王这便告退了。”

天庆帝笑道“既如此,朕就不多做挽留了。”

诸葛越对其他几人拱了拱手,随着一名宫人离开了御书房。

“姐夫姐夫——”萧姵窜到龙书案旁,笑道“您可算是把这讨厌鬼给打发了!”

天庆帝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都快出嫁了还是这么不消停!”

一面又对萧思怡道“阿姮一直都十分惦记小姑姑的婚事,如今事情已经定下了,你便带着尉迟将军去给她瞧瞧,也好让她安心。”

萧思怡本就不想与皇帝陛下谈论自己的私事,她如释重负道“那臣女这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见他们二人要走,萧姵拔腿就想跟上。

“朕准你走了么?”天庆帝抬眼看着她。

“姐夫……”萧姵嘟了嘟嘴,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

直到御书房的门被合上,天庆帝才露出了笑容。

“如今想起装老实已经来不及了,还不自己找地儿坐下!”

萧姵拖了一把椅子坐到了天庆帝身边,笑眯眯道“姐夫把我留下,可是有什么好东西要单赏给我?”

天庆帝笑道“就数你最贪心!朕该给你的早都给了,如今是一个大子儿都没有!

朕把你留下,是想问一问诸葛越和尉迟扬怎么就和你小姑姑扯在一起了?”

萧姵道“这种事儿姐夫应该问他们才对,我一个外人知道什么。”

天庆帝哼了一声“朕就是要听你说!”

萧姵咬了咬牙,这都是些什么怪毛病?!

她不敢违逆天庆帝的意思,只好道“去年中秋夜,我们一大群人相约去玉带河游玩,结果就遇见了诸葛越。

他垂涎小姑姑美貌,便指使船夫撞了我们的画舫……”

天庆帝想听的并非这一段,无非是想验证一下诸葛越是否撒谎。

他笑道“这不过是登徒浪子惯用的伎俩……那尉迟扬呢?好端端的他怎的就和小姑姑扯上了关系?”

萧姵道“认真说起来,小姑姑和尉迟大叔之间的缘分,起因还在那广陵王魏绰身上。”

天庆帝哑然失笑“竟有这等事?”

萧姵点点头,把尉迟扬与萧思怡初遇那一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天庆帝的笑容迅速退散“魏绰那厮好大的胆子,断了腿还不消停!”

萧姵道“若非尉迟大叔正好路过那条小巷,小姑姑一定会吃亏的。

也怪之前那人下手太轻,照我的脾气,就该把魏绰揍得下不了床,省得他又出来祸害人!”

天庆帝重重咳嗽了两声。

“姐夫您怎么了?”萧姵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这个……小九啊,那时魏绰诬陷你,说是你放火烧了广陵郡的王府,还是桓郁替你洗刷了罪名。

你的脾气朕最是了解,除却找魏绰算账外,你肯定会去查清楚究竟是谁放的那把火。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半年多,可有查出什么结果?”

萧姵抚着下巴道“姐夫,您该不会是想诈我吧?”

天庆帝并不避讳,坦然道“朕觉得那把火就是尉迟扬放的。”

纵火烧王府的罪名不小,萧姵哪里肯落下口实。

“那您怎的不怀疑魏绰的腿是尉迟大叔打断的?”

“你个小鬼头!”天庆帝笑骂道“防备心竟如此之重,连朕你都信不过!”

萧姵依旧不上当“遭人诬陷,我当然想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可在那以后我身边的麻烦事就层出不穷,便一直没能抽出空去追查纵火一案。”

天庆帝叹道“看来朕不给你来点真材实料,连句真心话都别想听到。”

萧姵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姐夫这话……

难道说打断魏绰的腿,并取走大笔金银的那位“无名大侠”,竟是……

天庆帝捋了捋胡须“可还记得朕过教你的那些道理么?”

萧姵咧咧嘴“记得,对付别人并不一定要亲自动手,出钱雇人去做也是一样的。

所以,魏绰断腿一案,姐夫才是真正的主谋!”

天庆帝见她分析得头头是道,笑道“朕之所以这么做,除了想给魏绰一个教训之外,主要还是想给太后出口气。”

第一百八十章 未婚夫妇遇苍蝇

魏绰得罪太后的事,萧姵之前就听魏鸢说过,并不觉得新鲜。

她笑看着天庆帝:“我一直都觉得奇怪,那人若是寻常的小蟊贼,又怎会对王府的布局了若指掌。

只可怜小五哥,竟是替姐夫背了好久的黑锅。”

天庆帝道:“这又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说出来实在是有损朕的颜面。

以此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该同朕说上几句实话?”

萧姵嘿嘿笑道:“陛下英明睿智,我这点小心思如何瞒得过您的龙目?”

天庆帝虚指了她几下:“果真是长大了,说话做事都学会绕弯子了。”

继而又叹道:“不过,这也算是件好事。嫁到那么远的地方,朕与你大姐姐就算想要给你撑腰,也是鞭长莫及。”

萧姵鼻子酸酸的,姐夫明知道她不是个柔弱女子,并不需要任何人替她撑腰,却依旧在为她担忧。

天庆帝挤出一丝笑容:“再过半个月小九便要启程前往天水郡了,今后再也没有人敢在朕面前撒泼打滚儿,也没有人能逗朕开心了……”

“姐夫……”萧姵的泪珠滚落。

她自小就不与生父亲近,却从未觉得自己生命中缺少父爱。

究其原因,正是因为姐夫对她的宠溺弥补了这份缺失。

虽然姐夫疑心病重,对萧家做不到全然信任,甚至也做过一些让人很不舒服的事。

但他对她的疼爱却从未缺席,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

很快她就要离开京城,从今往后恐怕再也没有人会这样待她了……

“真是个傻孩子!”天庆帝揉了揉她的发顶:“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等你在郡公府住上几个月,对桓家的事情也熟悉了,便同阿郁回来省亲。

民间有住对月的习俗,你们的情况比较特殊,就是住上一年半载的也无妨。”

萧姵用力点头:“谢谢姐夫,小九记住了。”

※※※※

离开御书房后,萧思怡和尉迟扬沿着甬道朝栖凤宫走去。

二人如今也算是过了明路,一路上有说有笑,远远望去真如一对恩爱和睦的小夫妻。

加之二人的外形极为出色,引得不少宫人驻足观看。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栖凤宫外。

守门的宫人正打算上前行礼问安,就见一名年约三十五六的贵妇人,搭着丫鬟的手从正殿那边朝他们这边走来。

贵妇人容貌很是秀丽,衣裙的颜色却十分素净,发间的首饰也只有两三样,但每一样皆非凡品。

萧思怡顿住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

原来这名贵妇人竟是魏绰的母亲,广陵王太妃胡青君。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萧思怡虽然没有把胡青君当作仇人,见到她却依旧觉得不舒服。

尉迟扬不认识胡青君,但萧思怡不喜欢的人,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感。

唯有胡青君,看清楚来人后,她的怒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等她进一步看清萧思怡身边那高大俊美气宇轩昂的男子,眼睛红得都快滴出血来。

若非顾及此间乃是萧皇后的寝宫,她真想上前狠狠甩萧思怡几个耳光。

她的绰儿胳膊伤得太重,至今都不太灵活。

腿伤虽然恢复得不错,走起路来却依旧有些不自然。

更别提王府的损失,没有个十年八载根本无法恢复从前的气象!

而这一切,全都是拜眼前这个小贱人所赐!

自从两家毁了婚约,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人脉,却依旧没能为绰儿寻到一桩满意的亲事。

不管家世还是容貌,竟没有一个姑娘能与萧思怡相提并论。

可即便如此,那些勉强能入得了她眼的姑娘,竟都对广陵王妃这个位置没有半分兴趣。

碰了几次壁后,胡青君不得不降低了要求。

然而,事情已经过去了近一年,绰儿的婚事依旧没有着落。

母子二人回到广陵郡都快半年了,绰儿整日醉生梦死,半分斗志皆无。

再这么下去,广陵王府就真的维持不了多久了,迟早会被皇帝陛下给铲除。

他们一家如此倒霉,始作俑者却活得这般自在,不仅比从前更加漂亮,似乎还寻到了不错的亲事。

她虽不认识这名年轻男子,但能让萧思怡这般看重的人,身份绝对不会低。

胡青君调整了一下呼吸,搭着丫鬟的手走到了萧思怡和尉迟扬面前。

“这位是广陵王府的太妃。”萧思怡简单介绍了一句后,福了福身:“太妃安好。”

尉迟扬抱了抱拳:“末将尉迟扬,见过太妃。”

胡青君死死瞪着萧思怡的眼睛:“县主这一向过得挺好?”

萧思怡道:“诚如太妃所言,我过得的确很好。”

胡青君惨笑了一声:“你过得好,可绰儿过得却一点也不好。

思怡,你和绰儿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纵使成不了夫妻,也不该成为仇人吧?”

萧思怡冷声道:“本县主的确与广陵王有过婚约,但我与他一共也没有见过几回,青梅竹马就更谈不上了。

婚约毁弃之后,我与王爷便如陌生人一般,他过得好不好与我有什么相干?

本县主一向谨言慎行与人为善,哪里有什么仇人?

还请太妃慎言,千万不要做出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

“你……”胡青君气结:“萧思怡!你这是什么态度?好歹本妃还是你的长辈,身份也高过你,你居然敢当面威胁于我!”

尉迟扬最烦这种仗着身份撒泼的妇人,一直都把她们当作嗡嗡乱叫的苍蝇。

他俯视着胡青君那张不停开开合合的嘴巴,沉声道:“太妃该不会以为这里是广陵王府,可以任由你胡说八道耀武扬威!”

“你又算是哪根葱?”胡青君翻了翻眼皮:“本妃瞧着你也不像是吃软饭的人,为何偏要自甘堕落!”

尉迟扬被气笑了:“本将军这辈子就喜欢吃软饭,而且最喜欢吃萧家的软饭,碍着太妃什么事儿了?

此次前来京城,想必太妃也是身负重任。

在此间闹将起来,县主和本将军无所谓,大不了被人议论几句。

可你能经得起么?”

胡青君面色微变。

这尉迟扬看着也不比绰儿大多少,竟是如此难缠!

第一百八十一章 尉迟扬的打算

今年的万寿节,除却各国派出使节前来魏京贺寿,各地藩王也都陆陆续续赶到了京城。

因为之前的一系列遭遇,魏绰早已经如惊弓之鸟,提起京城二字就惶恐不安,哪里还敢再投罗网。

胡青君也不想去京城看人脸色,但若是他们母子二人全都缺席寿宴,就等同于把小辫子主动交到陛下手中。

随随便便罗织一个罪名,往后广陵王府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于是年初二一过,胡青君便启程前往京城。

上一次进京,她本想摆一摆广陵王太妃的架子,最终却落得个灰头土脸。

这一回她吸取了教训,抵达京城之后一直都非常低调,甚至不与相熟的贵妇们来往,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讨好太后。

太后虽不喜魏绰,但胡青君的态度实在谦卑,又有一手讨好人的本事。

接触了几次后,她渐渐把之前那点不愉快给忘了,还挺喜欢召胡青君来陪她说话。

讨好了太后,胡青君犹嫌不足。

毕竟如今大魏的国母是萧姮,许多事情上她比太后有用多了。

因此她陪伴太后说话之余,也不忘时常来给萧姮请安。

没曾想今日却遇见了萧思怡,还平白无故被她的未婚夫奚落了一场。

有心与二人撕扯一番,却又不得不承认,尉迟扬的话的确有道理。

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萧姮是萧思怡的嫡亲侄女,再怎么说也没有偏帮自己这个外人的道理。

胡青君一甩袖子:“我们走!”

丫鬟们赶紧跟上,簇拥着她走出了栖凤宫。

尉迟扬挑眉:“堂堂藩王太妃竟是如此卑劣不堪,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萧思怡轻笑道:“她尊贵也好卑劣也罢,都与我们无关。咱们也赶紧走吧,别让皇后娘娘等太久了。”

尉迟扬暗暗叹了口气。

同是萧家的姑娘,思怡和小九的性子竟有如此大的差别。

在他看来两种性情并无高下之分,但小九显然不会吃亏,思怡却很容易受到伤害。

看来他今后必须更加仔细,绝不能让旁人有机会伤害思怡。

两人在一名小宫女的带领下,来到了正殿门口。

应付了胡青君半天,萧姮正觉十分疲倦,萧思怡和尉迟扬的到来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她忙吩咐寄梅:“你亲自去迎一迎小姑姑和尉迟将军。”

“是。”寄梅笑着走了出去。

萧姮略整理了一下衣袖,心情竟有些急迫。

小姑姑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容貌性情才华都无可挑剔,唯有亲事让人一直都悬着心。

如今她有了心上人,听说是一位十分出众的青年将军,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总是要亲眼瞧一瞧才安心。

不一会儿,寄梅带着萧思怡和尉迟扬走进来正殿。

二人正打算行大礼,萧姮笑道:“都是一家人,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寄梅,请小姑姑和尉迟将军坐下说话。”

直到二人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她的视线才从尉迟扬身上移开。

“小姑姑果真是好眼光,四叔祖母终于可以放心了。”

萧思怡红着脸道:“阿姮莫要取笑,我这就是误打误撞,哪里是眼光好。”

萧姮知道她脸皮薄,没有继续与她玩笑。女娲书库

她温声询问道:“小姑姑和尉迟将军可有择定婚期?”

尉迟扬又把之前在天庆帝面前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萧姮点点头:“这样也好,你们二人说起来是岁数不小,其实都还年轻得很,倒也不必着急办婚礼。

仓促间总是难免出纰漏,只是……”

她看向尉迟扬:“小姑姑的情况,想必将军已经尽数知晓。

对你们二人的将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有些话府里人不好开口询问,她却必须问个清楚。

哪怕引起尉迟扬的不满,也得让他将这个问题重视起来。

萧思怡的心里微微一紧。

她和尉迟扬正式见面不过一日,才刚刚表明了心迹。

昨晚两人虽然谈论了许久,话题却一直都围绕着开善堂的事,反倒是两人之间的私事谈论得并不多。

她在乎的是尉迟扬这个人,并不介意为了他远嫁武威郡。

但她又舍不得把母亲一个人留在京中,不免有些为难。

小九提出的办法虽合情合理,却也需要尉迟扬自己愿意。

京中各个衙署人满为患,武将尤其难有好位置,尉迟扬在武威郡自在惯了,未必肯回京受委屈。

如今阿姮把话直接问了出来,也不知他会如何作答。

尉迟扬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心尖像是被针刺了一般。

“回娘娘,待末将完成此次迎亲的任务之后,便打算向陛下求一个回京任职的机会。

末将无父无母,婚后想要将母亲接到身边伺候,家中也能立起些规矩。”

“阿扬……”萧思怡轻呼了一声。

尉迟扬对她笑了笑,继续道:“末将已经安排家中管事在京中寻一所合适的宅子,过些时日就应该有消息了。”

萧姮默默叹了口气。

小姑姑毕竟还是有福气。

失去了世人眼中的“好亲事”,却遇到了真正的好姻缘。

“将军待小姑姑之心,着实让人感佩。官职一事你不必担忧,本宫会亲自去和陛下商议,一定让你们二人满意。”

“多谢皇后娘娘。”尉迟扬和萧思怡一起道谢。

萧姮笑道:“小九是不是昨晚睡太晚了,今日竟没有跟着你们进宫?”

萧思怡道:“陛下把她留在御书房了。”

“你们二人方才进门时,有没有遇到广陵王太妃胡氏?”

萧思怡面色有些难看,道:“迎面就遇见了……她时常到栖凤宫来么?”

萧姮按了按眉心:“不瞒你们说,最近几日本宫真是被她烦透了。

这女人真本事没有,歪门邪道的手段却是层出不穷。

萧家与广陵王府虽不至于势如水火,但也早已经断绝了来往。

她却每日都登门求见,比后宫那些女人还要难缠。”

萧思怡嗤笑道:“她就是仗着脸皮厚,知晓娘娘再怎么也不会拂了广陵王府的面子,所以才日日来纠缠的。”

萧姮道:“只可惜她再怎么做小伏低,本宫也没有那个本事替魏绰指一门好亲事。”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在雍州等你

萧姮并非在开玩笑。

魏绰年纪轻轻便继承了王爵,嫁给他就是现成的王妃,对贵女们的吸引力非常大。

可就是这么大的吸引力,长达半年多的时间都没能吸引到半个贵女。

原因很简单,大家的眼睛都亮得很,一看就知道广陵王已经遭陛下厌弃了。

一个遭陛下厌弃,又与定国公府结仇的藩王,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任由胡青君如何长袖善舞,也没有哪家勋贵和官员愿意与广陵王府结亲。

太后看着慈眉善目,其实也奸滑得很。

最近她虽然被哄得挺开心,却始终没有给胡青君开口的机会。

倒也不是真的不想帮这个忙,而是不想祸害京中那些她看着长大的女孩子们。

太后都不愿意帮忙,萧姮就更不愿意了。

她是大魏的皇后,是魏家的媳妇儿,但她更是萧家的姑娘。

不主动去报复魏绰已经是大度了,又怎会去帮他找媳妇儿?

尉迟扬不便在栖凤宫多做停留,二人陪着萧姮聊了一会儿后便告辞离去。

萧姵与天庆帝说完话,急匆匆赶到栖凤宫时,二人已经离开了小半个时辰。

萧姮见她的嘴翘得老高,笑道“小姑姑不在,你就不能陪着我说几句话?”

“哪有,家里还有些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处理,我先走了……”萧姵转身就想跑。

“站住!”萧姮轻喝了一声。

萧姵咧咧嘴,这便是传说中的夫唱妇随么?

方才在御书房,姐夫也用同样的招数对付她,夫妻二人连语气都差不多。

萧姮拉着她的手,笑道“这么着急忙慌地回去,究竟是有什么事情等着你,还是有什么人在等着你?”

“大姐姐——”萧姵无法,只好道“桓二哥也随尉迟大叔一起来京城了。

他在京里待不了几日,我还有好些事情同他商议呢。

等我把他送走便搬到宫里来,好好聆听大姐姐教诲。”

萧姮抚了抚她的鬓发“去吧,别让阿郁等太久了。”

“那我先走了,谢谢大姐姐。”萧姵行过礼后跑了出去。

“娘娘,郡主终于长大了。”寄梅抿着嘴,笑意完全掩饰不住。

萧姮叹道“是啊,小九终于开始懂得男女之情,小姑姑的婚事有了着落,本宫今后可以轻松一点了。”

寄梅笑道“娘娘可别想得太美了,眼瞅着太子殿下就满十岁,您又该操心找儿媳了。”

萧姮白了她一眼“你就不能让本宫多高兴一会儿?”

寄梅替她倒了杯茶“娘娘天生就是个操心的命,若是没有事情让您管了,那才真是高兴不起来呢。”

萧姮接过茶杯“吩咐下去,小九的嫁妆先别忙着装箱,等后宫妃嫔们的礼都送齐了再说,省得整日翻出翻进都给弄乱了。”

寄梅应了声是,又与她说起了北戎王子断牙的事。

“……那扎不脱王子是赤都汗最宠爱的儿子,听说样貌长得还是很不错的。

如今门牙摔断了半颗,说话恐怕都漏风了,奴婢瞧他还怎么好意思继续担任使节,怎么好意思继续去参加万寿节的宫宴?”

萧姮道“此次北戎派使团前来贺寿,本来就有些不寻常。

要知道大魏立国百多年,北戎从未放弃过对边境的袭扰。

两国之间每隔十几年就要大战一场,局部的小争斗更是从未停止过。

可以这么说,流云国与大魏是宿敌,关系永远都无法调和。

但你若是是问一问大魏百姓,北戎和流云两国,他们更恨哪一国?

百姓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北戎。”

寄梅道“那他们此次前来恭贺陛下寿辰,究竟是何用意?”

“这可不好乱猜。”萧姮摇摇头“总之,咱们还是得多留个心眼,尤其是举行宫宴那一日,各处都要派人盯紧了,以求万无一失。”

“是,娘娘。”寄梅应道。

※※※※

萧姵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国公府,却没如愿能见到桓郁。

正想抱怨他不守时,晴照把一张字条塞进了她的手中。

“郡主,这是郡公府的一名小厮送来的。”

萧姵抖开字条,只见上面简单写了几句话,字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漂亮,却显得有些潦草。

显然是桓郁在十分着急的情况下匆匆写就的。

她轻声念道“事情紧急,来不及去找你了。好好照顾自己,我在雍州等着你。”

晴照好奇道“郡主,姑爷字条中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想问为何是雍州吧?”

晴照用力点点头。

萧姵笑道“雍州是姐夫亲自选定的地点,到时送亲队伍和迎亲队伍就在那里汇合。”

晴照道“原来如此。”

映水也道“奴婢听闻雍州地势平坦辽阔,郡主和花姑娘的嫁妆都那么多,到时队伍一定会长得一眼都望不到边,在那里汇合的确非常合适。”

萧姵歪在小榻上,长出了一口气“我还想问问桓二哥天水郡那边的情况呢,谁知他就这么跑了!”

桓家进贼一事,之前的信中桓郁提过几句,但并不详尽。

她本想着见到他之后一定要仔细问一问的。

可昨晚她只顾着问小姑姑和大叔的事情,竟把这茬儿给忘了。

如今想起来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那些人明摆着就是冲着桓二哥那颗解药去的,可解药已经用了,他们这一趟注定是白跑。

郡公府守卫森严,白跑一趟之后,想离开就没那么容易了。

以桓家在天水郡的势力,查清这些人的来历应该不难,至少不需要桓郁这个准新郎亲自出马。

可他还是来了,虽说是打着探望自己的旗号,目的却还是查清那些贼人的来历。

这只能说明一点,那些贼人的背景十分复杂,坚持查下去,说不定还能牵出一大堆的麻烦事。

麻烦,却也足够刺激。

真是待不下去了!

萧姵用力翻了个身。

同样是在准备大婚,桓二哥依旧想去哪儿去哪儿,她却只能老老实实在府里备嫁。

正觉得无聊,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小九,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啊,赶紧出来。”

萧姵懒洋洋应道“臭小贝,你又在叫唤什么?”

第一百八十三章 手艺精湛,心思更巧

贝离鸿往屋里探了探头,见萧姵并无不妥,便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你这是遇见什么好事儿了,笑得眼睛都快没了。”萧姵问道。

贝离鸿身子一侧坐在了椅子上,笑得越发开心:“今日一早我听人说北戎王子扎不脱把门牙给摔断了,特别好奇他那牙是怎么个断法,所以就去会同馆那边瞧了一眼。”

“你无不无聊啊?”萧姵白了他一眼,探着身子拈了一块翠玉豆糕塞进了嘴里。

贝离鸿撇撇嘴:“我还不知道你啊?听说这种事情心里肯定跟猫爪似的,偏生还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萧姵把豆糕咽下:“有本事你就继续卖关子,也还真不想听了!”

“瞧你这小心眼,我怕你行了吧?”贝离鸿重新堆起笑容,往前凑了凑:“扎不脱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比寻常人要厉害多了对吧?

可他愣是比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笨,走路都能摔倒不说,居然还是脸朝下。

他那门牙也不知是啥做的,竟不是掉了而是断了,断口还特别齐整,就像是门牙被虫蛀了一半,乍眼一看黑黢黢的别提多可笑了。”

萧姵并不打算把扎不脱摔跤的原因告诉贝离鸿,跟着干笑了两声:“就这么点破事儿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样,我看你最近真是太闲了。”

贝离鸿道:“我话还没说完呢,扎不脱是北戎使团副使,怎好因为这么点小事情就缺席宫宴?

加之他本身年纪轻也爱漂亮,总不能从今往后就带着这颗豁牙过日子吧?

再说他将来还想继承赤都汗的位置,仪表总还是要在意一下的。”

“那倒是,满脸刀疤在北戎是勇士的标志,断牙可就未必了。

你说了这么半天,该不会是想告诉我,扎不脱中你圈套了吧?”

贝离鸿嘿嘿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扎不脱听了那位端木先生的建议,打算去找咱们大魏的能工巧匠,看看能不能稍加修补。

他们对大魏京城本就不熟,便去询问会同馆的江大使,想请他帮忙推荐一二。

结果江大使就给他们推荐了翘楚阁的于师傅。”

萧姵直接给笑喷了。

江大使她曾见过几次,看上去就是个连句玩笑话都不会说的老实人。

没曾想他居然如此有趣,算计人的方法也是一套一套的。

翘楚阁是经营珠宝首饰的,一向以款式新颖手艺精湛著称。

尤其是那位于师傅的手艺,在整个大魏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

当然,翘楚阁也好,于师傅也罢,要价都是非常高的。

扎不脱自然不会缺钱,可江大使推荐他去找于师傅,难道是想在他的豁牙上镶嵌一块宝石?

“小贝,你的人脉还挺广的嘛,竟和江大使也有几分交情。”

贝离鸿道:“江大使的女儿嫁给了我哥的一位同僚,去他们家吃过几次饭。”

“后来呢?”

“江大使果真带着扎不脱去了翘楚阁,那位于师傅也真的替他把牙给补好了。

他回到会同馆之后,我还特意跟着去看了一眼,那补过的牙就跟他本身的牙一样,不仔细看的话连痕迹都没有。”

“啥?”萧姵气坏了:“那于师傅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你别着急啊,于师傅虽然把扎不脱的牙给补上了,却在上面使了些手段。

听江大使说,扎不脱至少一年之内整张嘴里都是苦的,不管吃多少甜食都压不住。

而且等他吃够苦头即将见到曙光之际,补上的牙会再次掉落,等同于他的这些苦头全都白吃了。”

萧姵真是服了,她伸出大拇指道:“手艺精湛心思更巧,难怪翘楚阁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好。

我对姐夫今年的寿宴本没有多少期待,如今不一样了,就算为了去瞧瞧扎不脱吃苦的模样,我也一定要出席。”

贝离鸿哪里肯信她的话。

小九生性喜欢热闹,而且皇帝陛下如此疼爱她,她怎么可能会缺席寿宴?

※※※※

没能见到桓郁,萧姵却并没有食言。

第二日她就带着几个丫鬟住进了栖凤宫。

小妹即将远嫁,萧姮真是想把自己半辈子为人处世的经验一股脑儿都塞进她的小脑瓜里。

但姐妹二人真的朝夕相对了,她却只想多看萧姵几眼,多照顾她一些。

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正月二十七。

因为各国使团的到来,天庆帝今年的寿辰办得格外热闹。

除了价值连城的寿礼,各国使团和大魏的勋贵重臣们,还纷纷献上了特色鲜明精彩纷呈的节目。

萧姵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可许多节目她别说看过,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正看得入迷,一旁的花晓寒扯了扯她的袖子:“萧姵,萧姵……”

“怎么了?”萧姵转头看着她:“你怎的每次参加宴会都要出状况?”

花晓寒压低声音道:“你不是想瞧那扎不脱的牙么,他来了。”

萧姵抬眼望去,果然见那瘦小干瘪的端木先生带着北戎使团的其他成员,正在给姐夫献礼。

乌木图双眼无神,扎不脱神色阴郁,唯有桑吉王子笑容满面如沐春风,是北戎使团中最出彩的人物。

就连本不想与他们多言的天庆帝,都与桑吉王子聊了好一阵。

扎不脱十分不满,偷偷给乌木图使了个眼色。

乌木图点点头,上前一步道:“陛下,我北戎不似贵国繁华,也不似其他国家拥有这般丰富多彩的生活。

但有一点,北戎与大魏一样都是尚武的国家。

因此我想与贵国最出色的勇士切磋一番,为陛下的寿宴增添一份热闹。”

天庆帝面色沉了沉。

北戎人此举一定是故意的!

正使端木先生本就是大魏人,桑吉王子的中原话说得极好。

即便是那扎不脱王子,中原话说得虽然磕磕绊绊,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也不难。

唯有这乌木图,竟是一句中原话都不会说。

可那三个会说的不吱声,偏要派这么个傻大个儿出来唧唧歪歪,分明就是在挑衅!

正想发作,萧姵已经走了过来。

她用北戎话呵斥乌木图:“手下败将还敢言勇?!”

第一百八十四章 重操旧业,不同结局(上)

乌木图被萧姵骂得老脸微红。

他们二人在雁门郡时是交过手的,虽然腿上挨了一刀,却并不认为他的武功真的不及萧姵。

若不是顾及扎不脱那蠢货,他仗着身强力壮,定能将这年纪不大身材瘦小的死丫头杀得片甲不留。

萧姵见他一脸的不服,冷笑道:“我大魏人才济济,能称为勇士者何止万千?

本郡主只是稍微练过那么几日,从不敢以武功高强自居。

但假若将军想给吾皇助兴,本郡主奉陪到底!”

天庆帝被两人的北戎话弄得有些头晕,他看着端木先生道:“先生乃是正使,竟打算冷眼旁观么?”

端木先生正恨得牙痒痒。

乌木图这厮太能搅事了!

每回与魏国有纠葛,他必然跳出来扯后腿。

今日更甚,当着大魏皇帝的面,这厮居然用北戎话挑衅?!

天庆帝点了他的名字,端木先生赶紧敛住心神,躬身施了一礼:“陛下,此乃误会。乌木图将军不懂中原话,偏生又是个急性子,还望陛下莫要与他计较。”

萧姵道:“端木先生,您是北戎使团的正使,管理好使团成员是您的职责所在。

今日乃大魏万寿节,举国上下皆为此欢欣鼓舞,陛下和本郡主都不希望再有不和谐的事情发生。”

“是。”端木先生忙应了一声。

扎不脱见不得他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张嘴就想呵斥。

桑吉赶紧拉住他,笑道:“郡主所言极是,入乡随俗嘛,我们一定不会惹麻烦。”

天庆帝朗声笑道:“既是误会,各位便都入座吧。”

“多谢陛下。”几人行了个礼,随引路的宫人退了下去。

萧姵刻意看了扎不脱的门牙一眼,果真看不出修补过的痕迹。

“小九在看什么呢?”天庆帝问道。

萧姵笑了笑,压低声音把扎不脱补牙一事说了。

天庆帝轻咳了两声,这才道:“你们这些小家伙真是……”

说着又睨了已经入席的扎不脱一眼,嗔道:“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害得朕都没有看清楚!”

萧姵嘟囔道:“我才不信您不知道他摔断了门牙,自己一时间忘了看,现下又来怪我。”

立在天庆帝身侧的小年公公笑着提醒:“陛下、郡主,锦国枫世子所献的节目开始了。”

萧姵笑道:“那我先去了,待会儿再来陪姐夫说话。”

天庆帝知道她最怕拘束,摆摆手道:“你自去玩你的,说得好像朕总拘着你似的。”

萧姵行了个礼,退回了之前的席位。

“你可真是威武霸气,只可惜我都听不懂你们都说了些什么。”花晓寒把一盅热乎乎的甜汤推到她面前:“尝尝这个,我觉得挺不错的。”

萧姵舀了一勺尝了尝,果真是清甜爽口。

“方才说话的那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名叫乌木图,是北戎赤都汗部族的第一勇士。

他想在这宫宴上挑战大魏勇士,我才不给他机会呢!”

“我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瞧他方才看你的眼神,满满都是不服气。

你们从前是不是交过手,而且他输给你了?”

萧姵放下汤勺,笑道:“没看出来啊,小花花整日养在深闺之中,竟有这等眼光。”

花晓寒带着一丝小得意:“本姑娘的眼光好着呢……不过你这人也真是的,干嘛总和身材高大魁梧的人比试,也不怕自己吃亏。”

“你啥时候见我吃过亏?”萧姵把汤盅推开,站了起来。

“才刚坐下没一会儿,你这是又要去哪儿啊?”

“我去更衣,你要不要一起?”

“要。”花晓寒站起身,与萧姵一起走出了大殿。

待二人归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之前还十分热闹的大殿竟安静了许多,天庆帝面前则站了好几个人。

“这是怎么了?辰皇子和武都王,还有枫世子,他们好端端的跑陛下那里做甚?”花晓寒十分好奇地问道。

萧姵的目光却锁定在另外两名年轻美貌的女子身上。

辛芷辛萝?

自从去年三月间翠阆苑的海棠花宴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这对姐妹。

以辛家的身份地位,她们二人参加今晚这样的宫宴都属勉强。

即便来了,也就是跟随家中长辈坐在角落里瞧个热闹而已。

可人家愣是把自己从角落处折腾到了皇帝陛下面前,成为了整座大殿的焦点。

对于辛家,她可以说是非常了解。

一个几十年来一直都靠着裙带关系混饭吃的家族,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错失良机。

诸葛辰、诸葛越、姬胤枫,这三个人虽然不是大魏的皇室宗亲,却都是各自国家的重要人物。

他们无非就是重操旧业,想要用家中美貌的女孩子换取荣华富贵罢了。

至于这份富贵是不是出自大魏,其实并不重要,毕竟离锦二国如今与大魏的关系很好,不是么?

“呀!”花晓寒这时才看清楚那两名女子的模样,惊呼道:“她们两个怎的……”

萧姵唤来一名小宫女,压低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小宫女道:“奴婢也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知道这两位辛家姑娘恐怕要远嫁他国了。”

萧姵摆摆手,小宫女福了福身退下了。

花晓寒啧啧道:“萧姵,大魏没有男子了么,这两个人还真是……”

抛开诸葛越不提,诸葛辰和姬胤枫都是十七八岁风华正茂。

但皇室的男子成亲一般都比较早,即便没有迎娶正妃,身边也早已经有了侧妃侍妾。

好好的姑娘家,就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远嫁他国,而且还不是正妻,这样的行为真是令人不齿。

萧姵眯了眯眼睛。

这件事情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辛芷和辛萝爱慕虚荣,这是肯定的。

辛家人想拿她们二人交换荣华富贵,也是肯定的。

但诸葛辰和姬胤枫又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岂会轻易上钩?

说句不好听的话,以辛家的身份地位,辛芷和辛萝就算想要自荐枕席,也根本进不了会同馆。

萧姵又看向了端坐在龙椅上的天庆帝。

姐夫面色十分平静,眼中也完全看不出喜怒。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重操旧业,不同结局(下)(为反求诸己加更)

萧姵停止胡思乱想,耐着性子听那几个人在说些什么。

却听姬胤枫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既然辛芷姑娘不怕路途遥远,不嫌弃康王府根基浅薄,从今往后你便是本世子的侧妃了。”

辛芷俏脸微红:“小女谢世子成全。”

天庆帝也露出了笑容:“朕一向喜欢成人之美,既然二位彼此钟情,朕便赐辛二姑娘一份嫁妆。”

姬胤枫和辛芷一起道谢。

萧姮一整晚都在应付各种状况,此时才算是稍微松散些。

听了天庆帝的话,她眼中划过一丝讥笑。

“陛下,辛二姑娘的亲事有了着落,辛三姑娘是不是……毕竟好事成双,好日子也该有个好意头。”

天庆帝捋了捋胡须,看向诸葛辰。

不等他的话说出口,诸葛辰忙躬身道:“小王性格一向乖僻,就不耽误辛三姑娘的前程了。”

辛萝本以为诸葛辰也如姬胤枫一般好说话,加之皇后娘娘也愿意为自己开口,心里正觉美滋滋的。

没想到迎面就是一盆凉水。

她蒙着脸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诸葛辰只觉头大。

辛萝的脸皮明明厚得很,却偏要装什么脆弱羞涩。

这样的女子若是纳进府里,将来还不定闹出多大的事情。

天庆帝冷眼看着辛萝,面沉似水。

坐在妃嫔一席的辛美人吓坏了,赶紧上前行了个大礼:“陛下息怒。”

天庆帝没有答话,脸色依旧不好看。

辛美人赶紧拽了辛萝一下。

谁愿意自己的寿宴上有人哭哭啼啼的?

再大的福气都被哭没了!

辛萝放开手,努力平复着气息,再不敢哭了。

天庆帝道:“武都王是辰皇子的长辈,这件事你怎么看?”

诸葛越暗暗握了握拳。

魏国皇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把辛萝塞进离国。

而且这件事说起来也是一笔糊涂账。

认真计较起来,与辛萝扯上关系的人并非辰儿,他其实是替自己背了黑锅。

可有了姬胤枫的前车之鉴,他真敢收下辛萝么?

宋莲儿和马溪悦家世那么好,又跟了他那么多年,都还没有混上一个侧妃的名分。

辛萝算什么东西?

出身相貌都比不上宋莲儿她们,也不得他喜爱,凭什么做武都王府里最尊贵的女人?!

诸葛越越想越心塞。

他不远千里冒着严寒来到魏京,目的是为了萧思怡那个天仙美人。

没曾想天仙美人成了别人的未婚妻,他却不得不收下这个浅薄无知的草包女人。

果真是羊肉没吃上,反倒惹了一身骚!

权衡利弊之后,诸葛越硬着头皮道:“其实……这件事陛下误会辰儿了,对辛萝姑娘有意的人其实是小王。

只是小王尚未娶亲,府里的女人们又……”

天庆帝挑眉:“武都王的意思是……”

诸葛越道:“恳求陛下将辛萝姑娘指给小王,但名分上一时间恐怕要委屈辛萝姑娘。

但小王可以保证,将来迎娶正妃之后,一定给辛萝姑娘一个侧妃的名分。”

天庆帝终于再次露出了笑容。

“阿姮,果真是好事成双。”

萧姮点点头:“这样的事情总是越多越好,臣妾打算效仿陛下,也给两位姑娘添一份嫁妆。”

辛萝打了个嗝,险些哇地一声又哭出来。

与辰皇子相比,武都王算个什么东西?

又老又风流,又没有什么前途。

而且他居然如此吝啬!

什么将来迎娶正妃之后,一定给她一个侧妃的名分,骗鬼呢?!

他要是真的想娶正妃,还会拖到这么一大把年纪?

难道说他一辈子不娶妻,自己一辈子就只能做一名侍妾?

辛美人怕她又做糊涂事,赶紧拉着她跪下谢恩。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场了,大殿中却几乎没有人搞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辛家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家,议论几句也就淡了。

宫宴结束后,萧姵随萧姮一起回到了栖凤宫。

见她满眼的疑惑,萧姮笑道:“想问什么就问,问完就赶紧回房休息。”

萧姵叹了口气:“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问的,辛家人与我无关,诸葛越和姬胤枫与我更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爱娶谁娶谁,爱嫁谁便嫁谁,我又何必闲吃萝卜淡操心。”

萧姮拍了拍她的脸颊:“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从前我同你说过,辛家的事情太过复杂,能不沾惹尽量不要沾惹。

陛下将辛大姑娘留在身边,又把辛芷辛萝分别送去锦国和离国,肯定有他的用意。”

“知道啦——”萧姵脑袋一歪靠在了萧姮肩上。

萧姮笑道:“最近怎的这么乖,竟一次宫门都没有出去过?”

萧姵环着她的腰:“天气冷懒得动弹。”

萧姮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是从前的毛病,遇到什么事情都喜欢瞒着。

不就是有几个人经常在府外转悠,你就被逼着躲进宫里来了?”

“原来大姐姐都知道了……”萧姵抬起脸看着萧姮。

“父亲就是那样的人,明知事情再无转圜,却始终不肯彻底放弃。

他嘴上时常骂你,说你狼心狗肺,却还抱着一丝侥幸,想要与你言归于好。

说白了就是对辛素和萧婵不放心,总觉得她们靠不住。

既然你不愿意见,那就不见吧。

用不了几日你就该启辰前往天水郡了,他总不能还一路追着去。”

萧姵还想发几句牢骚,萧姮却在她背上拍了几下:“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睡吧,千万别仗着年轻什么都不在乎。

一辈子就嫁一次,总要把状态调整到最好,不要留下遗憾。”

“哦。”萧姵有些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萧姮笑道:“我让齐嬷嬷教你的那些事儿,可都听明白了?”

萧姵干净利落地回答:“明白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直到遇见了齐嬷嬷。

成亲本来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被那齐嬷嬷一说,简直太可怕了好么?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大姐姐了。

撵走一个齐嬷嬷,还会有张嬷嬷、李嬷嬷、王嬷嬷。

好歹齐嬷嬷该念叨的都念叨完了,若是换了人又得重新来一遍。

萧姮噗哧笑道:“明白就好,省得我总是为你担心。”

第一百八十六章 依依不舍,姐妹情深

万寿节过后,各国使团陆陆续续离开了魏京。

辛家地位不显,帝后赐予嫁妆,多少还是为辛芷和辛萝脸上添了些光彩。

但她们一个只是康王世子的侧妃,另一个更惨,做了离国风流王爷的侍妾,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因此姐妹二人离京那一日,除了辛家各房的人,几乎没有人前去送行。

与之相反,萧姵和花晓寒的远嫁,却吸引了京城所有人的目光。

谁都知晓二人的嫁妆定然十分丰厚,可谁都想象不出,她们离京那一日究竟会是怎样的盛况。

身为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十里红妆他们不陌生,公主远嫁也曾见过,却从未见过两位嫁妆比公主更加丰厚的贵女一同远嫁。

能够亲眼目睹这样的富贵和热闹,那真是开了眼界,吹个十年八年都没问题。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大魏天庆十四年二月初十终于到了。

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萧姵已经沐浴完毕,坐在了妆台前。

萧姮拿起玉梳,动作轻柔地替她梳理着尚带有几分湿意的长发。

做了十几年大魏皇后,除了二弟成婚那一日,她还从来没有回过娘家。

可那一日她也只是出席了婚礼,并没有在国公府多作停留,更没有留宿。

此次小九远嫁,她却提前一日回了娘家,在自己从前的屋子里住了一晚。

不知是不是择席的缘故,她躺在自己睡了十多年的床上,竟是无法入眠。

不仅如此,她的脑海中还不断出现从前发生过的那些事,弄得她更是没有了睡意。

萧姮毕竟不再年轻,一夜无眠的痕迹完全显现在脸上,看起来格外憔悴。

透过铜镜,萧姵把她的疲倦全都看在眼里,只觉十分心疼。

她把萧姮的手和玉梳一起握住,转身看着她“大姐姐,我在桓家一定会过得很好的,您就不要担心了。”

虽然被小妹误会了,萧姮却并不想解释,只觉十分欣慰。

“阿郁是个再好不过的男子,你和他在一起,大姐姐一点都不担心。

我不过是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出嫁那一日的情景。”

萧姵翘了翘嘴角“您该不会是又想起我卡在梳妆凳里那件事儿了吧?”

萧姮知晓她是在逗自己开心,脸上也漾起了笑容。

“那时的你还是个大胖妞儿,别说同龄的女童,好些比你大了一两岁的男童都不如你高,力气也不如你大。

若非如此,我也舍不得让你那么早就开始习武。

如今看来,这个决定是非常明智的。正是因为你三岁便开始习武,才能在十几岁的时候就难逢敌手。”

萧姵笑道“照您的话说,我岂不是得去好好感谢那梳妆凳?如果不是它把我给卡住了,哪儿还有后来的京城一霸?”

“还是这么贫嘴!”萧姮笑出了声,重新执起玉梳替她梳理长发。

“今日虽然不是举行婚礼的正日子,依旧要照大婚的规矩装扮。

大姐姐梳发的手艺不精,只能将就着给你梳几下,待会儿让齐嬷嬷给你梳个漂亮的发髻。”

萧姵并不在意这些,只笑着答应下来。

※※※※

几乎是同一时刻,文渊侯府中也是同样的依依不舍。

与萧家姐妹不同的是,花家姐妹都红着眼睛,显然是刚哭过一场。

花夫人吩咐丫鬟给两个女儿拧了热帕子,劝道“梦寒,晓寒虽是远嫁,嫁的却是个很好的夫婿。

郡公夫妇你也见过了,都不是难以相处的人,加之又有小九做妯娌,咱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花贵妃用热帕子擦了擦脸“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知晓寒嫁得好,却还是舍不得她。”

说罢她抚了抚花晓寒的肩背“是长姐不好,明知你自小就爱哭,还偏要惹你伤心。”

花晓寒伸出胳膊抱着她的纤腰“长姐……”

她爱哭不假,但今日流泪却不是因为舍不得与家人分开,而是心疼长姐。

长姐容貌出众才华过人,又是侯府嫡长女,本该拥有一份好姻缘。

可她却空有一个贵妃的身份,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得到。

甚至于父母亲人都不能经常相见,十几年回一次娘家,还是借着妹妹出嫁的机会。

花夫人捏了捏她的脸颊“时辰不早了,你抓紧时间吃点东西,这就要开始梳发上妆了。”

辰时一到,定国公府和文渊侯府大开中门,一台台嫁妆如流水一般抬出了府。

早已经候在街道两旁的百姓,总算是大开了一次眼界。

一个时辰后,最后一台嫁妆终于出了府,而之前的第一台嫁妆已经出了西城门。

十多年来,萧姵出行基本都是骑马。

偶尔乘坐马车,要么索性步行,却从来没有坐过轿子。

虽然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只要一出城,她便要换乘马车。

毕竟天水郡远在千里之外,总不能让轿夫把她一路抬到郡公府。

但就是这么短暂的一小会儿,却让萧姵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想她萧九爷头一回骑马便敢与人比试,身体更是没有半分不适。

今日这四平八稳的十六人轿辇却让她有些头晕,刚吃的早饭都险些保不住。

好容易出了城,却见花晓寒的轿辇也已经到了。

西城门外来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再加上一眼望不到边的车马箱笼,几乎可以说是水泄不通。

在这种情形下,萧姵和花晓寒自是不好换乘马车,只能继续坐在轿辇上。

除却迎亲使和送亲使,萧家的几位公子和花轻寒也带了府里的部分护卫为妹妹送嫁。

萧燦和曹节忙着安排人疏通道路。

萧炫最了解萧姵,知晓她一定是闷坏了。

他驾着马来到轿辇旁,笑着唤了萧姵一声。

萧姵把轿帘掀开一角“什么时候才能出发?我都快闷死了!”

萧炫呸了几声“你这孩子怎的口无遮拦,这种时候能说那个字么?”

萧姵翻了翻眼皮“我怎的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竟信上这个了?”

萧炫沉声道“待会儿换乘马车后,你一定给我老实点,别想着溜出来骑马。”

第一百八十七章 雍水畔,老父至(上)

被萧炫道破计划,萧姵气得咬牙切齿。

她之前就吩咐晴照准备了一套男装安放在马车里,就想等着换乘之后偷偷溜出来骑马。

要是依了小五哥的意思,她岂不是要有半个月的时间都憋在马车里?

萧炫被她的模样逗笑了。

“不让你骑马可是长姐特意叮嘱的。她说眼下天气虽寒冷,日头却非常毒。骑上半个月的马,到时你肯定成一个小黑炭了。

桓二弟本就生得白,你若是不想被人取笑便尽管去骑马,我保证不拘着你。”

萧姵唰地放下轿帘,气鼓鼓道:“萧小五,你给爷等着!”

萧炫笑着踢了踢马腹,自去帮萧燦和曹节。

大约盏茶的工夫后,百姓们往后退了十几尺,总算是把官道让了出来。

送嫁队伍又往前行进了五里,萧姵和花晓寒换乘马车。

两辆马车都是天庆帝赏赐的,不仅华丽宽敞,行驶起来还十分安稳。

而且里面一应生活用品都齐备,完全就是一间小一号的闺房。

花晓寒自小便喜欢安静,于她而言马车里的生活与家中并无太大的区别。

萧姵却是闲得快发霉了,连最喜欢的戏本子也扔在一边,一天中总有一多半的时间都在睡大觉。

如此这般七八日后,她实在是睡够了。

吩咐晴照她们好生待着,她自己则去了花晓寒的马车。

花晓寒正与垂雪打络子,见她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以为你早就该过来找我的,没想到你竟能坚持到第八日。”

萧姵身子一歪,下巴直接杵在了花晓寒的肩膀上。

“你们这是在打什么花样?”

花晓寒本就有些单薄,萧姵的下巴又有些尖,顿时就觉得肩膀又痒又疼。

她把萧姵推开,笑道:“这才离京几日,你的变化可真够大的。从前总觉得你精力充沛,像是永远都有用不完的气力。

如今却像是被人抽了筋骨一般,连我都能推得动你。”

流霞端来几碟点心,也笑道:“奴婢也觉得郡主变化大,从前您哪儿会在意络子花样这等小事呀?”

“唉——”萧姵往小榻上一倒:“你们都错了,我就是闲得无聊,这几日又睡得太多,把骨头都给睡软了。”

垂雪噗哧笑道:“那您还打算继续睡?”

萧姵伸了个懒腰,重新坐了起来:“我真是服了你们了,整日做针线也不怕把眼睛给弄坏了。”

花晓寒把手里的络子递到她面前:“你瞧这个花样喜不喜欢?”

萧姵看了一眼,梅花的样子虽不算复杂,难得的是配色极讲究,给络子平添了几分精致。

她笑道:“我若说喜欢,你是不是打算把它送给我?”

花晓寒把梅花络子塞进她手里:“本来就是打算送给你的,否则我怎会费那么大的工夫?”

“那我就不客气了。”萧姵把络子塞进袖中。

花晓寒又道:“我一向不爱出门,连京城都没有出过,就想问问你,咱们啥时候才能抵达雍州?”

萧姵坏笑道:“原来小花花是想阿际了!”

“去你的!”花晓寒红着脸道:“不想告诉我就算了,偏要瞎想乱说!”

萧姵道:“你别生气嘛,我告诉你还不成么?

照咱们现下的速度,大约还需要四日才能抵达雍州。

不过此地距离雍水已经不远了,咱们明日午间应该能到河畔。

到时雇上几艘摆渡的大船,很快就能到对岸。

对岸的土地便是雍州所辖,地势也会越来越平坦,咱们行进的速度定能加快许多。”

花晓寒点点头:“那便好,陛下赐的马车虽然舒服,怎奈此间地势不够平坦,有时颠簸起来也难受得很。”

两人又说起了其他事情,几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萧姵的判断十分准确,第二日午间,一行人抵达了雍水。

曹节早已经派人提前雇好了十几条大船,全都停靠在岸边等候。

萧姵和花晓寒下了马车,沿着河岸走了百十步,算是活动一下筋骨。

用过午饭,几名管事指挥仆从们把嫁妆运到大船上。

大约用了一个时辰,所有的嫁妆都已经装船,曹节亲自来请萧姵等人登船。

萧姵正准备起身,官道上远远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萧炫手搭凉棚看了过去,面色微微一变。

“小五哥怎么了?”萧姵也站起来看了过去。

不等萧炫回答,她已经看清了马背上那人的模样。

萧忠?

他是国公府的下人,更是父亲身边的管事。

不用问也知道,他定是奉父亲之命追到这里来的。

萧姵眯了眯眼睛,吩咐道:“曹将军,你们护送文渊侯府的船先过河,以免耽误时间。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

曹节是认识萧忠的,不用想也知道他的来意。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国公府的家务事,岂是旁人可以插手的?

“是,郡主。”他本是极有眼色的人,抱了抱拳便引着花家兄妹上了船。

不多时,萧忠就来到了河边。

他翻身下马,给萧家兄妹几人行礼问安。

“小的见过国公爷、小五爷、小七爷、小八爷、郡主、两位小少爷。”

萧燦拧着眉头,给萧炫使了个眼色。

萧炫点点头,带着萧焰萧烁以及两个侄儿上了萧家的船。

萧姵抬了抬手:“忠叔不必多礼,你不在父亲身边伺候,怎的跑这儿来了?”

萧忠忙道:“大老爷一直都想与郡主见一面,却始终没有寻到机会。

本来打算在郡主离京之前回府一趟,又怕惹得老国公不高兴。

所以大老爷便一直跟随在送嫁队伍后面,就是想送您一程,毕竟父女一场……”

萧姵嗤笑一声。

父亲吃了几次亏后,果真是学乖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因为得了重疾才将爵位让给了长子。

这种时候他若是公然在京城里闹将起来,他们固然得不着好处,他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而此间人烟稀少,管闲事的人就更少,正是说话的好地方。

萧燦道:“小九,要不你先上船,这里有我呢。”

萧姵摇摇头:“父亲想见的是我,还是二哥先上船,我一会儿就过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雍水畔,老父至(下)

经过承爵一事,萧燦对自家小妹的本事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与她相比,父亲不管是动手还是动口,都差得太远。

而他这个本该护着小妹的长兄,此刻竟显得有些多余了。

萧燦拍拍萧姵的肩膀:“那你自个儿拿捏好轻重,别为了一些不值当的人和事动怒,也别耽搁太久。”

“知道啦,我随便应付一下就来与你们会合。”

两兄妹这般毫无顾忌地说话,让立在一旁的萧忠非常尴尬。

别家府邸中,父亲绝对是备受敬重,在众人面前说一不二的家主,可到了自家主子这里……

唉,只盼着主子看在郡主即将远嫁,今后父女二人相见不易的份儿上,别再瞎折腾了。

萧燦离开后,萧姵这才看向萧忠。

“忠叔,你说父亲想要见我,他人呢?”

萧忠忙道:“郡主稍待,大老爷的马车很快就到了。”

萧姵微微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萧忠并未撒谎。

不到盏茶的工夫,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停在了距离二人不远处的地方。

车刚停稳,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就掀起了车帘子。

看清楚在河岸边负手而立的女儿,萧思谦利索地跳下了马车。

“姵儿——”他迈开长腿,朝河岸边走去。

萧姵今日并未穿着精美奢华的嫁衣,但一身红色衣裙让她看起来和以往大为不同。

“父亲。”她简单行了个礼。

萧思谦见她身侧有几个小马扎,便示意她坐下说话。

萧姵依言坐下,神情淡淡道:“我还以为父亲今后都不愿意再见到我了。”

萧思谦叹道:“父女之间哪儿有隔夜仇,为父当时的确是被你气坏了。

可后来静下心想了想,被你骗走的那些钱,为父本来就是要给你做嫁妆的,不过是提前交到你手上罢了。

还有定国公的爵位,迟早还不都是你二哥的?

为父如今住在田庄里,每日写字读书种花抚琴,再教你十妹些做人的道理,虽然过得平淡,但也挺有滋味……”

萧姵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既然您过得有滋有味,那还来找我做甚?莫非是真的还想给我再添些嫁妆?”

萧思谦一噎。

“你这孩子……为父如今没有了官职,手头哪里还能如从前那般宽裕……”

萧姵讥笑道:“您有什么话便直说,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听您绕弯子。”

萧思谦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京城乃是非之地,姵儿远嫁实在是最明智的选择。”

萧姵挑眉:“您究竟想说什么?”

“陛下将辛芷和辛萝分别指给了枫世子和武都王,你们就没有想过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想过。”萧姵点点头,随即又道:“但是没想明白,正好父亲替我解释一二。”

萧思谦道:“姵儿,天下太平了十多年,却不代表真正的太平无事。

你且看着吧,风已经渐渐吹起来了……”

萧姵双拳紧握。

父亲知道的还真是不少。

但她很清楚,父亲就是这么个德行。

说话只爱说一半,而且是不重要的那一半。

至于真正有价值的另外一半,即便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说出半个字。

“姵儿,听为父一言,不管陛下待你多么亲厚,你也……”

话音未落,就见一条小船朝他们这边飞驰而来。

立在船头的是曹节的副将林将军。

平日里他是金吾卫中性格最沉稳的将军,此刻竟有些神色仓皇。

此间是雍水最为平缓的一段,河面足有几千尺宽。

萧姵等人所处的位置,根本无法看见对岸的情况。

她站起身走到河边,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呼喊道:“林将军,发生什么事儿了?”

几乎就是同时,萧炫等人也出了船舱,走到了甲板上。

林将军抱拳:“回国公爷、侯爷、郡主,前方遇到土匪抢劫。

曹将军率护卫们与土匪们已经交上手了。”

“什么?”萧姵险些一脚踏进河里。

匪患历朝历代都有,却怎么都无法彻底消灭。

天水郡距离京城非常遥远,沿途有许多山势陡峭人烟稀少的地方,非常适合土匪们啸聚山林。

因此她与花晓寒远嫁天水郡,姐夫特意派人将沿途疏通了一遍,为的就是保证她们出嫁途中一切都平安顺遂。

离京近十日,他们也遇到了不少地势陡峭的地方,但半个土匪都没有遇见。

如今送嫁队伍已经抵达雍州,是这一带最为平坦的地方。

说句实在话,土匪也是需要有个安身立命之所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山寨。

可这附近根本就没有建山寨的条件,土匪们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林将军道:“末将一开始也不敢相信,可那些土匪极为凶悍,竟有一多半都是骑马的。

所幸咱们的护卫都出自禁军和金吾卫,与他们交战稳稳占了上风。

曹将军刚想下令将所有的土匪都拿了,他们却来了援军。”

这次萧姵再也控制不住,两只脚都踏进了河里。

什么玩意儿?

土匪打家劫舍,不仅带着刀枪,居然还带着脑子?

不仅敢抢到她萧九爷的头上,而且还用上了兵法!

萧炫扬声道:“援军来了之后,咱们可曾吃亏?”

林将军道:“援军可比之前的土匪厉害多了,末将瞧着他们训练有素进退得法,虽然人数上并不占上风,却把咱们的精锐缠得死死的。”

萧姵早已经将萧思谦彻底抛在脑后。

她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小船:“林将军,随本郡主去会一会那些土匪。”

“我也去。”萧炫也跃上了小船。

林将军不敢怠慢,对划船的士兵们打了个手势。

小船立刻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对岸飞驰而去。

直到小船没有了踪影,萧思谦才醒过神来。

臭丫头!

他不辞辛苦跟了她这么久,话还没有说到重点,她就这么二话不说拍拍屁股就走了?

他看向依旧立在大船甲板上的萧燦。

“燦儿,你先下来,为父有话要与你说。”

萧燦正打算吩咐船夫们开船,听了他的话后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思谦:“父亲没有听见林将军的话?花伯父与您是自幼的交情,他的儿女遇到危险,您居然这般无动于衷?”

第一百八十九章 砸核桃的金斧子

被长子毫不留情地数落,萧思谦的老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花家兄妹是他看着长大的,与自己的儿女虽然没法儿比,但也是当做侄儿侄女看待的。

他们若是真遇到麻烦,他自然会担心。

可眼下的情况算个什么?

曹节又不是个草包,带着那么多的精锐,岂会连几个土匪都对付不了?

有些话就是好说不好听,总之他不想为了这么点事情与儿子争辩。

“燦儿,为父随你们一起去瞧瞧。”

“眼下情势混乱,父亲还是先回京城去吧。待儿子折返回京城后,一定尽快去探望父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您细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萧思谦只得作罢。

他挥挥手:“去吧,你是长兄,一定要把弟妹们照顾好。”

“儿子知道。”萧燦应了一声,十几艘大船依次朝对岸驶去。

萧姵和萧炫抵达对岸时,双方激战正酣。

曹节从前在桓老郡公麾下效命时,也是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主儿。

正因为立下不少军功,他才得以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回京任职。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他的官职一路升迁,武功却再也没有长进。

如今人到中年,灵活度有所下降,一时间竟被一名身着黑衣的年轻土匪给缠住了,渐渐还落了下风。

见此情形,萧姵从一名士兵手中夺过一副弓箭,三支利箭立刻从不同的角度射向了那名年轻土匪。

他的身手着实了得,身子往后一倒,其中的两支箭便落了空。

然而,第三支箭的角度太过出人预料,直接射中了他的腋窝。

与此同时,萧炫也已经加入了战团。

主将受伤,对方又多了两名武功极高的生力军,土匪们实在是顶不住了。

突然响起一声唿哨,土匪们拼死朝着东北方向突围。

萧姵等人无意穷追猛打,追出去大约三里之后便罢了。

待他们折返回来,曹节带着几名下属已经清点了人数,伤员们也已经得到了妥善安置,萧燦等人的大船也已经靠岸。

萧姵询问人员的伤亡情况,曹节先是对她方才施以援手表示了感谢,这才道:“我方伤二十五人,其中重伤八人,幸而皆无生命危险。

对方亡十七人,其中九人是被俘之后咬舌自尽。”

萧姵和萧炫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神情都十分凝重。

己方有伤无亡当然值得庆幸,但其中的疑点颇多。

前一批土匪武功寻常,远非士兵们的对手,只凭着一股猛力往前冲杀,己方有伤无亡很正常。

后一批土匪却大不相同,不仅进退得法懂得用兵之道,武功也相当了得。

在萧姵和萧炫到来之前,他们已经和己方的将士交手好半天。

很显然,他们并非没有能力要对方的性命,而是手下留有余地。

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想与朝廷为敌。

可不想与朝廷为敌,为何又要主动招惹送嫁队伍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那咬舌自尽的九人,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必是后一批人。

因为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才选择自尽。

萧姵抿抿嘴:“小五哥,你瞧瞧有什么可以帮曹将军的,我去看看轻寒哥和晓寒。”

“去吧。”萧炫点点头,

不多时,萧姵便见到了花轻寒,他正忙着指挥仆从们整理四散的箱笼。

“轻寒哥。”她走了过去。

“小九……”花轻寒用力揉了揉脸颊:“谁能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

萧姵道:“晓寒呢,她自幼胆子就小,遇到这种事情肯定被吓哭了。”

花轻寒道:“在马车里呢,有劳你去帮我哄哄她,你的话她多少还听得进去一点。”

“那你忙着,我去了。”

不一会儿,萧姵已经来到了马车旁。

她伸手将车帘子轻轻掀开一角,果然见花晓寒在流眼泪,怀里依旧抱着那丑丑的大肥猫。

垂雪和流霞在一旁温声抚慰,效果却并不明显。

“郡主,您可算是来了。”垂雪和流霞恨不能给萧姵跪下。

萧姵抬腿登上马车:“你们二人去给轻寒哥帮忙,这里交给我就行。”

俩丫鬟道了谢后下了马车。

萧姵坐到花晓寒身侧,伸手挠了挠大肥猫的下巴。

“喵呜……”大肥猫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哟呵,你们姐妹两个还真是像,就连对爷的态度都一样。”

“瞎说什么呢!”花晓寒破涕为笑。

萧姵笑道:“它是大花花,你是小花花,不是姐妹是什么?”

花晓寒松开手,大肥猫从她怀里跳出来,在车厢一角寻了个舒服的地方蜷缩起来。

萧姵拿起小案几上的丝帕扔给花晓寒:“你这胆子可真够小的,当时吓哭了也就罢了,现下土匪们都被打跑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花晓寒用丝帕擦了擦眼泪,这才道:“谁跟你说我害怕了?”

“那你哭什么?”

花晓寒忿忿道:“还不就是那些土匪,被他们这么一闹,我的那些装嫁妆的箱笼散落得到处都是。”

萧姵好奇道:“散落了有什么关系,反正咱们人多,很快就能恢复原样。

瞧你这么生气,莫非是有什么价值连城的物件儿让土匪们给顺走了?”

花晓寒道:“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物件儿,而是我爹爹费心准备的一箱小东西……”

萧姵更好奇了。

“花伯伯最是风雅,他费心准备的东西一定特别有品味。”

“哪有……大家都被我爹爹的外表给误导了。

他给我准备的东西特别俗气,不过做工十分精致,我是真的特别喜欢。”

“到底是些什么啊,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萧姵追问。

“是一堆金子打造的小玩意儿,你都不知道我爹爹有多那啥……

他居然连蟹八件,还有给外孙将来砸核桃用的金斧子都准备了。”

萧姵噗哧笑道:“花伯伯真是够尽心的,只是纯金的质地有些软,万一遇见了硬核桃,算是谁砸谁?”

花晓寒叹道:“反正都已经没了,想那么多还有什么意义?”

萧姵揽着她的肩:“这个也容易,等咱们到了天水郡,我让晴照她们去我的嫁妆里仔细翻一翻。

我估摸着其他东西不一定有,砸核桃的金斧子总能翻出一两把。”

第一百九十章 不守规矩,屋顶夜话(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父亲为出嫁的女儿准备一些小巧精致的金器,已经成了魏京的风气。

金器种类十分繁多,从金碗金筷金杯盏,到各种完全没有半分实用价值的小物件儿,只要家中能够负担得起,可谓应有尽有。

年近半百还没有孙辈的花侯,当然希望儿女们早些开枝散叶。

因此为女儿准备金器时,他刻意让人打造了好些小玩意儿给将来的外孙和外孙女,为此耗费了不少的心血。

萧姵的嫁妆没让萧思谦操心,她自己也没有那份闲工夫去一样样查点。

但她能肯定,长辈们会为她打点得妥妥当当,但凡其他姑娘们有的,绝不会少了她半分。

譬如说给她将来的孩子砸核桃的金斧子,又怎可能会少了呢?

萧姵说的是实情,花晓寒却以为她是为了安慰自己而开玩笑。

她也玩笑道:“你把金斧子给了我,小心你儿子将来找你算账!”

萧姵见她情绪比之前好多了,笑道:“我也没说要给你啊,反正咱俩至少得在同一座府邸里生活几十年,有了孩子也会一起长大。

核桃一起砸,金斧子一起用,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能变味儿,偏偏还让人挑不出毛病。”花晓寒抿嘴笑道。

萧姵分辩道:“不是你自己先说起儿子的么,怎的又赖我?”

花晓寒小脸微红,凑到她耳边道:“离京之前,皇后娘娘给你派的那位齐嬷嬷,是怎么和你说……那个的?”

萧姵翻了翻眼皮。

这小姑娘啊……

前一刻还在为丢失的东西伤心难过,后一刻就能想起洞房花烛夜的事儿,真是让她无话可说。

“你别不好意思嘛,这里又没有别人。”

萧姵有些哭笑不得。

“瞧你这样子,贵妃娘娘指给你的那位王嬷嬷,把什么都跟你说清楚了?”

花晓寒的脸更红了:“你这人真是的,我是关心你才问的……再过半个多月就举行婚礼,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紧张。”

萧姵真没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紧张的。

只不过这种时候她若是实话实说,晓寒八成会以为她死鸭子嘴硬。

她只能违心地笑道:“我不也是头一次大婚么,怎可能不紧张?”

女孩子有些时候是很奇怪的。

面对同样的状况,两人的感受一样,感情立刻就会更进一层。

反之,心里面就会生出些小疙瘩。

虽不至于影响两人的友情,但感觉总是不太好。

果然花晓寒听了萧姵的话,瞬间就觉得轻松多了。

她往萧姵身边靠了靠:“那你告诉我,齐嬷嬷都是怎么和你说的?”

萧姵一个头两个大。

早知道这家伙如此难缠,她还不如实话实说呢!

好在关键时刻有救星,花晓寒话音刚落,萧燦派人寻了过来。

“郡主、花姑娘,国公爷让小的来传话,请二位准备一下,差不多该启程了。”

“知道了。”萧姵掀开车帘子应了一声。

见她要走,花晓寒拉住她的手:“还要两三日才能到雍州城呢,你不如就留在这里,咱们还能说说话。”

萧姵翘起双脚:“方才在河边湿了鞋,我得赶紧回去换一双。”

花晓寒松开手,嗔怪道:“湿了鞋也不早说,也不怕捂出病。”

萧姵笑道:“那我先走了,晚间咱们一起用饭。”

※※※※

接下来的行程格外顺利,送嫁队伍准时抵达了雍州城。

因为队伍太过庞大,进城安歇多有不便,双方约定在城外的官驿安置。

桓家人提前两日便到了雍州,不仅把官驿整个包下,饮食起居也做了妥善的安排。

依照规矩,大婚之前未婚夫妇不宜见面,因此桓郁和桓际虽然也到了雍州城,却并没有与萧姵和花晓寒见面。

一行人进了官驿,各自回房休息。

萧姵的住处是一座小院,平日里是用来接待品级较高的官员。

占地虽然不算太大,却格外的清幽雅致,几乎能和某些官家姑娘的小院相媲美。

萧姵无心欣赏,沐浴之后直接扑倒在床上。

贝妈妈见她这般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侧身坐在床边,伸出大手轻拍萧姵的肩背:“想见姑爷了?”

“妈妈小点儿声……”萧姵皱着小脸,贝妈妈哪儿都好,就是嗓门太大。

此间不比鹔鹴园,外面还有齐嬷嬷和好几个大姐派来伺候她大婚典礼的人。

虽然她们不敢真的干预她的行为,但念叨起来也让人心烦。

贝妈妈笑了起来,音量却小了许多。

“规矩都是做给人看的,妈妈最在乎的是你与姑爷的情意。

只要你们心里装着对方,时常见面只会让感情更好。”

萧姵整个挂在她身上:“妈妈最好了,可惜桓二哥向来都是最守规矩的人,又怎会来与我见面?”

“那可不一定。”贝妈妈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你贝叔叔看起来够古板的吧?当初他的父母到我家里提亲,我娘都嫌他像个木头,觉得他与我不合适。

谁又能想到他竟是那般有趣的人,当年我娘若是坚持己见,我岂不是要错过这么好的夫婿?”

萧姵被她的情绪感染,对与桓郁见面的想法突然变得迫切起来。

但她一想到外面的齐嬷嬷,气顿时泄了一半。

宫里的嬷嬷个个都是人精,若是她趁夜溜出去,绝对瞒不过齐嬷嬷的耳目。

正想着,窗户那边突然响了一声。

贝妈妈站起身走了过去,轻轻推开了窗子。

一个纸团从她耳边掠过,直接落在了萧姵身上。

萧姵打开纸团,里面掉出了一颗小石子。

贝妈妈笑道:“难怪这纸团飞得又快又稳,原来是肚里有乾坤。”

听她说得有趣,萧姵的脸上漾起了笑容。

“妈妈,您在这里替我守着,我出去一趟。”

“驿站里人多眼杂,你可不要去得太远了。”

萧姵笑道:“妈妈放心,我不去愿吃,就在这屋顶上。”

贝妈妈失笑。

这便是小九说的最守规矩的人?

她叮嘱道:“那你多穿几件衣裳,这地方可比京城冷些。”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守规矩,屋顶夜话(下)

萧姵自幼习武,身体远比一般人强健。

但她还是依贝妈妈的意思,多穿了几件衣裳又系上了斗篷。

想了想,索性把床上的锦被一裹,从窗子处轻轻掠了出去。

她上了屋顶,果然见一身黑衣的桓郁已经候在那里。

清冷的月光下,他的笑容像是带着温度一般,将萧姵整个都包裹起来。

萧姵的心尖颤了颤,缓步走到桓郁面前。

看清她夹在胳膊下的锦被,桓郁竟有些笑不下去了。

“小九,你这是……”

萧姵拽了拽他的外裳:“你这人一向是待别人心细,待自己粗心。我不用猜都知道你肯定穿得单薄,所以就给你带了被子,随不好看却总比斗篷大氅暖和些。”

说罢她松开锦被,捏住两个被角一抖,桓郁瞬时就被裹了起来。

他其实并不觉得冷,但锦被带来的温暖还是让他感到十分熨帖。

两人在屋脊处坐下,萧姵偏过头看着他:“那日你突然离开京城,是遇到什么急事儿么?”

桓郁道:“我随父亲回到天水郡不过数月,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之前我和你说过,这些事情全都围绕着那颗解药。

本来依祖父的意思,让我暂时别管这件事儿了,先准备大婚要紧。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不去惹那些人,他们却不肯放过我。

既如此,我又何必对他们客气?

之前我随小叔叔去京城,其实就是为了追查他们的行踪。”

萧姵眉头微蹙:“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按说对解药感兴趣的人,无非还是为了救人。

我本以为淳于城主为了救女儿,兴许会有所动作。

没想到弱水城的人没有来,却引来了一大堆不明来路的人。”

桓郁道:“那天我本想等你从皇宫回来,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的,不料却收到了讯息,只得提前离开京城。

这一个月来,我真是半刻都不得闲,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让我查到了一些线索。”

萧姵催促道:“快说来我听听。”

“那些人中,有来自锦国的,也有来自流云国的。

流云国的人目的十分明确,就是想要解药,而且他们的手法简单粗暴,很快就解决了。

锦国人那边情况却复杂得多,解药似乎并不是他们的目的,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他们大约是想通过这条线索寻找一个人,但具体是什么人,我还需要进一步查实。”

萧姵抬起手,本想如从前一般拍一拍桓郁的肩膀。

但他此刻裹着锦被,竟让她无从下手。

她挠了挠头:“桓二哥,说起来这件事总是我连累了你,否则以你的谨慎,又怎会成为众矢之的?”

桓郁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世间万物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得失从来都在一念之间。

假若我没有拿出解药,或许不会遇到这么多的麻烦,但同时我永远也不会知晓那伊人笑是怎么回事。”

萧姵彻底听呆了。

伊人笑?

世上竟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存在?!

那时她第一次听汤太医说起这三个字,就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桓二哥的解药救了大姐姐,她虽然对那浓郁的香气非常好奇,却也没有把它和伊人笑扯上关系。

然而事实却告诉她,两者之间的确有联系,那颗漂亮的药丸本就是天目泪的解药。

难怪当时大姐姐服过解药之后没多久就清醒过来,而且很快就彻底恢复了健康。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你……见到伊人笑了?”

“见是见到了,但它现在还是一颗普通的草药,丝毫都不起眼,据说得等到端午那一日才会成熟。”

“端午?也就是说,伊人笑每年都会成熟一次?”

话虽如此说,萧姵却很清楚事情绝对没有这么乐观。

若是伊人笑的果实一年能够成熟一次,天目泪也就算不上什么稀罕的毒药了。

桓郁解释道:“伊人笑每隔十八年才会结一次果,而且果子结出来后必须在午时立刻摘下,否则便会失去药性。

总之,整个过程十分的劳心费力。”

萧姵想了想:“端午节那一日,咱们俩一起去摘果子。淳于大姑娘已经遭了十多年的罪,应该尽快解除她的痛苦。”

桓郁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在那之前,咱们须得多加小心,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这件事,以免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伊人笑的事情算是解释清楚了,萧姵心里的疑惑却并未减轻。

比如说桓二哥是怎么找到伊人笑的,又为何对它的情况了解得如此详尽。

还有,伊人笑十八年结一次果,就说明大姐姐服用的那一颗解药至少是十八年前制成的。

而桓二哥正好也是十八年前来到这个世上。

要说这两件事情之间没有联系,她无论如何都不信。

但她也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一定十分曲折复杂,还是等桓二哥把一切都捋顺了,她再慢慢问清楚吧。

“难怪你会说半刻都不得闲,这事儿也太复杂了。得亏是你,若是我的话恐怕早都放弃了。”

桓郁如何肯信这样的话。

查案除了心细如发之外,坚持不懈也同样重要。

而坚持不懈正是小九最大的优点,一向都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既然萧姵不打算继续追问,桓郁也不想继续谈论。

他想起了萧姵等人前几日遇见土匪的事。

“……那些土匪来得太过蹊跷,天水郡周边的几个郡地势复杂,匪患一直都有,但他们从不敢主动招惹郡公府。

而且为了保证你和晓寒顺利抵达天水郡,祖父派人沿途梳理了好几遍。”

萧姵也道:“的确很蹊跷,同样的事情姐夫也派人做了,并未发现异样。

而且我亲眼目睹了曹节与那土匪头目交手的过程。

他的招式虽然复杂多变,却依旧能看出军中的影子。

魏军一向任人唯贤,这样的人才又岂会轻易落草为寇?”

桓郁挑眉:“你的意思是说,第二拨土匪恐怕与其他国家有关,尤其是锦国。”

萧姵道:“你方才说来找解药的人中有来自锦国的,所以我不得不这么猜测。”

第一百九十二章 学到皮毛,被拿现行

男童失踪案后,萧姵和桓郁对锦国再无半分好感。

尤其是如今的锦国皇室成员,在二人看来根本就是一群为了利益毫无底线的人,完全不值得相交。

前来天水郡探寻解药的那些人,桓郁虽然查出他们与锦国有关,却没有切实的证据能够证明他们是锦国皇室派来的。

但二人没有忘记,当初给淳于城主的夫人下毒的人正是姬拂冰。

不管她手中的天目泪是怎么来的,对那些与她争权夺势的锦国皇子们而言,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甚至于可以大胆猜测,他们当中或许也有人和城主夫人一样,遭了姬拂冰的算计。

当然,似天目泪这样无色无味,且毒性又如此可怕的毒药,若是能由他们掌握,那又另当别论。

即便姬拂冰如今在淳于城主手中,他们依旧没有放弃对天目泪的追逐。

而解药的突然出现,更让他们兴奋不已。

锦国虽远不及大魏强盛,与解药扯上关系的又是权势最盛的萧桓两家,却依旧无法阻挡他们追逐利益的心。

“桓二哥,这事儿一定得查个水落石出。

那些人连假扮土匪抢劫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以后恐怕会越来越过分。

若是一直被他们惦记,咱们的日子也就别过了。”

桓郁道“放心吧,得知送嫁队伍遇险一事后,我便派人去追踪那些土匪了。

这里终究是大魏的土地,由不得他们如此放肆!”

萧姵点点头“若这些土匪真与锦国皇室有关,他们八成是冲着我来的。

只要能把我擒住,他们便可以要挟萧桓两家,尤其是可以要挟你。”

桓郁有些想笑。

萧家九爷威名远扬,锦国皇室那些人该是有多蠢,才会想出这么馊的主意?

说句实话,土匪们今日的福气已经足够好,假若最先遇上的是小九而非晓寒,后果可想而知。

萧姵也正好想到了这个问题,但她考虑的不是土匪,而是花晓寒。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凑巧,本来我的马车和嫁妆都是在前面的,自然也该先行渡河。

可我父亲也不知是抽的哪门子风,就在我们准备登船的时候他追了上来,还非要与我说话。”

这件事还真没有传到桓郁耳朵里,他不免有些惊讶。

“萧伯父竟从京城一路追到了雍水河畔?”

萧姵嗤笑“可不是么,他这辈子是不会再有什么长进了。

只不过被他这么一打扰,晓寒却替我挡了祸事,甚至还把花伯伯特意为她准备的一箱子金器给弄丢了。”

“把金器弄丢了?”虽是重复萧姵的话,桓郁却朗声笑了起来。

以桓家在这一带的影响力,找到那群土匪只是时间问题。

但有用的线索从来不嫌多,土匪顺走金器自然不是为了好玩,而是为了钱。

他们一定会尽快将金器换成现银。

而兑换现银最方便的地方,要么是当铺,要么是钱庄。

尉迟家的钱庄遍布大魏,与各处的当铺皆有来往。

花侯为女儿准备的物件儿,除却精巧别致之外,上面一定还会有特殊的标记。

只要那些人敢把花家的金器亮出来,就休想跑得掉!

他把自己的想法一说,萧姵也笑了起来。梦想中文

“事情宜早不宜迟,待会儿你就去找大叔,请他务必帮我们一次。”

桓郁刚想答应,旁边的院子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这又是怎么了?”萧姵凝神看了过去。

同样是远嫁天水郡,花晓寒也得到了官驿同样的对待。

她的住处也是单独的院落,与萧姵今晚居住的小院就是一墙之隔。

方才萧姵还特意朝那边看了一眼,除却廊下刻意留的两盏灯笼,所有的屋子皆是一片漆黑,里面的人显然是已经歇下了。

而此刻所有的屋子都亮了灯,小院子里也添了好几盏灯笼。

桓郁苦笑了下“许是阿际被发现了……”

今晚他混进小院找小九说话,阿际竟也跟着来了。

萧姵噗哧笑道“宫里的嬷嬷一个比一个厉害,贵妃娘娘指派给晓寒的王嬷嬷最是重规矩。

阿际撞在她手里,连带晓寒都得挨一顿训斥。”

桓郁也笑道“王嬷嬷最重规矩,大姐姐指给你的齐嬷嬷呢,是不是比较好说话?”

“切——”萧姵白了他一眼“阿际分明就是有样学样,只可惜他太过老实,学到了皮毛却没有学到精髓。

你明明是把齐嬷嬷的脾性打听清楚了,知晓她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所以才把我约到这里来的!”

桓郁笑而不言,站起身也朝隔壁的院子看去。

萧姵猜得一点不错,此刻的桓际正被王嬷嬷训斥。

当然,以他的身份,王嬷嬷也不可能像是训那些小厮丫鬟一样不留情面。

她就是温言细语地劝说,却把桓际说得头都抬不起来。

真是悔不当初……

活到十八岁,他挨过的打骂不计其数,却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丢人。

这位王嬷嬷看着瘦瘦小小慈眉善目的,教训人却真是有一套。

王嬷嬷见他这般老实,嘴角微微翘了翘。

“三公子的心情老奴能够理解,此间虽是官驿,且又无外人打扰,但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

婚期只剩下二十日了,到时你与姑娘成了婚,老奴巴不得你们小夫妻和睦恩爱,时时在一起。”

桓际忙道“嬷嬷说得是,今日是我太过莽撞了。”

王嬷嬷笑道“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回房休息,明日一早还得赶路呢。

姑娘那边老奴自会好生照看,您就不必挂念了。”

“告辞。”桓际拱拱手,跟着一名挑着灯笼的丫鬟出了小院。

回到住处,他先去桓郁的房间看了一眼。

“哥还没有回来?”他问桑璞和丰收。

桑璞笑道“还没呢,三爷这是去哪儿了?”

桓际虽是个直脾气,但今晚的事情太过丢人,他实在是不好意思与人分享。

“方才我去找萧家小五哥说了会儿话,既然哥不在,那我就先回房了。”

他简单吩咐了几句,便急匆匆回了房。

“桑璞哥,您瞧三爷这模样,该不会是……”丰收凑过来轻声笑道。

桑璞瞪了他一眼“少在那里胡说,爷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你去把床铺好。”。

第一百九十三章 抵达天水郡,待嫁倾茉园

与迎亲队伍会合之后,单是护卫的人数就添了两倍。

而且沿途的食宿也有人提前作了精心的安排,旅途不仅更安全,而且也更加舒适,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

三月初八午后,一行人终于顺利抵达了天水郡。

东城门外,郡府各衙署的官员全数到齐。郡公府的上百名仆从也在大公子桓陈、四公子桓陌的带领下,前来迎接公主仪仗。

此外还有数千百姓早早候在此处,都想一睹这从未见过的排场。

郡公府的二公子和三公子异母兄弟同日生辰已经比戏文还要传奇。

如今兄弟二人又要同日娶亲,而且娶的都是京城里身份最为尊贵的姑娘。

这样的盛况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都未必能再见一次。

虽然两位贵女不能露面多少有些遗憾,但那多到让人数都数不清的嫁妆,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送亲使曹节和迎亲使尉迟扬,两位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将军与官员们彼此见礼后,桓郁和桓际亲自将两位准新娘和送嫁队伍送至城东倾茉园。

这里是桓老郡公很早以前就请人修建的一座别苑。

在他的特意嘱咐下,此次专门用来当作两位准孙媳的临时居所,让她们安心待嫁。

有了齐、王两位嬷嬷的严防死守,桓郁和桓际别说与心上人见上一面,就连倾茉园的门槛都没能跨进去。

兄弟二人只能与桓陈桓陌以及仆从们回了郡公府。

早在离京之前,萧姵和花晓寒就知晓了倾茉园的存在。

以她们二人的身份,京中达官贵人们的别苑基本都去过。

所以她们都认为倾茉园和那些别苑一个样,即便风格各异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全是富贵和金银堆砌出来的风雅。

然而,倾茉园却和她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亭台楼阁假山湖泊,有的只是样式古朴的房屋,以及南方最常见的小桥流水。

没有那些所谓的名贵花草,放眼望去都是寻常的草木,最多的便是茉莉。

此时尚在初春,距离茉莉的花期尚有一段时日,甚至连素雅清新的茉莉花香都没有,多少显得有些单调。

花晓寒从未往南边去过,对这样的风格十分地新鲜好奇。

萧姵却不一样,大魏南方的几个郡她全都去过,这样的景色她见得太多。

但也正是这个缘故,她心里难免生出些疑惑。

她听大姐姐说过桓老郡公的身世,也听姐夫多次夸赞这位风采卓然的老将军,因此对他那早早故去的未婚妻充满了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姑娘,能让桓老郡公这般出众的男子倾心一世?

盖世英雄,绝代红颜。

她本以为这位姑娘的风格定然是秾艳热烈的,否则何以在桓老郡公心上留下那般深重的痕迹?

可看过倾茉园的真实样貌后,她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桓老郡公喜欢清新简单,想来他刻在心里的姑娘应该也是同样的风格。

“萧姵,那边好像是一面茉莉花墙,咱们过去瞧瞧。”花晓寒拽了拽萧姵的衣袖。

萧姵抬眼望去,前方五六十尺远的地方,的确是有一面造型别致的花墙。

她对花花草草本就没有多少兴趣,就连姐夫精心照料的那些兰花都懒得多看一眼,更别提是这种花骨朵都没有半个的所谓“花墙”。

“我真是服了你了!今早用饭的时候我还听你说,在马车上颠簸了一个月,浑身都骨头都要散架了。

还说什么到了倾茉园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舒舒服服泡个澡,然后睡他个三天三夜。

结果呢,进了这园子见到这些茉莉花,水都没喝一口就逼着我陪你逛园子。”

“走嘛,走嘛……”花晓寒死死拽着她,硬把她往前拖。

萧姵翻了个白眼。

就这比小猫大不了多少的气力,居然幻想能拖得动她?

不过,这也就是看个花而已,去就去呗。

她顺着花晓寒的意思,被“拖”到了花墙前。

花晓寒松开她的手,笑盈盈地看着那些绿意盎然的花枝。

“再过几个月,浅白如珍珠的花骨朵就会在青翠的枝叶间开放。

微风一吹,沁人的花香便会盈满这整座园子。”

萧姵挑眉:“难怪你的香囊帕子上面绣的都是茉莉花,果然是真的喜欢。”

花晓寒道:“茉莉花不似牡丹国色天香,也不似莲花那般高洁,但我就是喜欢它平平无奇的外表下出人意料的香气。”

“姑娘既然这么喜欢茉莉,待它盛放时再来观赏便是。”

一道有些苍老的男声突兀地加入了两人的对话。

两人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还是萧姵先发现了隐于一旁花丛后的老者。

老者皱纹堆叠须发皆白,看起来至少有八十岁。

虽然有些偏瘦,却是腰背挺直,目光也不见浑浊,看起来十分健朗。

他放下手中的花锄,从花丛后走了出来。

“二位姑娘安好。”老者施了一礼。

萧姵和花销行忙还了半礼:“老人家切莫如此多礼。”

“您二位可是即将嫁入郡公府的的京中贵女?”

“正是。”两人一起应道。

花晓寒实在控制不住心里的好奇,紧接着问道:“您是这别苑里的花匠?”

老者笑道:“算是吧,打从这倾茉园开始动工,老朽便一直都住在此间打理花草,几十年都没有出去过了。”

萧姵道:“那您和老郡公也有几十年的交情了。”

“不瞒二位姑娘,老朽认识老郡公的时候,他还是一名十岁出头的小少年。”

萧姵满肚子的疑问直想往外蹦。

但有些问题涉及桓老郡公的**,她绝不能开口询问。

可不问这些,她又该问些什么?

难道与这老者谈论如何种植茉莉花?

她正犹豫,花晓寒却真的开口问起了茉莉花。

“老人家,我自小就喜欢茉莉花,只是一直都没有亲自养过,您若是得空了能不能教教我?”

老者哈哈笑道:“若是老朽没有猜错,您一定是即将嫁给桓家三公子的那位文渊侯府的姑娘。”

花晓寒笑着应是。

老者又道:“茉莉花并不难伺候,姑娘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老朽。”

第一百九十四章 追忆从前事,满堂皆是喜

两个爱花之人一见如故,倒把萧姵晾在了一旁。

被冷落她倒是不在乎,但这么好的机会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实在是可惜了。

“老人家,茉莉花性喜温暖湿润,一般多在南方生长,您在此间种植那么多的茉莉,应该耗费了不少的精力吧?”

老者看向萧姵:“这位定然就是定国公府的弋阳郡主。”

萧姵点头应是。

“郡主身份尊贵,竟也懂得如何种植茉莉?”

“我并不懂种花,只是从前去过南方几次,见好些人家都喜欢种茉莉。而且我听您说话,似乎夹杂着一些南方口音,所以才这样猜测的。”

老者赞道:“郡主心细如发,老朽的确是南方人。虽在天水郡居住了几十载,依旧没能忘掉乡音。

不过有一点您却是猜错了,老朽虽然喜欢茉莉,却还是及不上老郡公。

这里的茉莉花一多半都是他亲手种下的。”

听了这些话,花晓寒冷不丁冒出一句:“您是南方人,所以喜欢茉莉花,那老郡公呢,莫非他也是南方人?”

萧姵挑眉。

一个月来晓寒与她朝夕相伴,真是越发有默契了。

老者显然并不打算隐瞒,坦然道:“老郡公的确是南方人,他的元配夫人是老朽邻居家的姑娘。”

他的直爽完全出乎了萧姵和花晓寒的预料。

花晓寒道:“先夫人的事儿我们也听过一些,对老郡公都十分佩服。”

“谁说不是呢……”老者那苍老的声音中透出了一丝伤感。

“老朽姓莫,比老郡公和先夫人大了十多岁。

我看着先夫人出生,看着她长成豆蔻年华的少女,看着她与老郡公两情相悦,也看着她……”

“老人家……不,莫老,我们不该提起这些事情的……”花晓寒咬了咬唇瓣。

莫老苦笑着摇摇头:“本是老朽先提起从前的事情,如何能怪二位。

那一年我们家乡遭了洪灾,先夫人和她的父亲,以及老朽的父母妻儿一并遭了难。

老郡公那时已经从军两年多,正在边关与敌国交战。

待他得到消息赶回来,一切都晚了……”

几十年前的哀伤,如今听来却依旧沉重。

莫老叹了口气,继续道:“先夫人的父亲对老郡公有救命之恩,他与她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了好些年。

他对先夫人的感情很深,同时也念及岳父大人一家对他的恩情,所以迎娶了未婚妻的牌位进门,并且一直不肯娶亲。

直到三十岁那年他才迎娶了如今的老夫人,后来还把郡公记在了先夫人名下。

就为了这个,几十年来郡公府一直都不得平静。”

这些事萧姵和花晓寒都知道,但听了莫老的讲述,感触又深了许多。

莫老又道:“当年老朽劝过老郡公,这么做虽是为了先夫人好,让她也算是有了后,遇到年节也能有人给她磕头上香烧点纸钱。

但就为了这个,桓家几十年来一直不得安宁,绝不是先夫人愿意看见的。

只可惜老郡公听不进去,最终还是这么做了。”

萧姵和花晓寒对视了一眼。

莫老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谁又能知道死去人的想法。

先夫人那么爱老郡公,一定不忍心看着他家宅不宁。

可在这件事情上,如今的老夫人同样有错。

老郡公与她定亲之前便把要求全都告诉她了,当时她并没有反对。

可有了儿子之后,她立刻出尔反尔,坚决不肯把长子记在其他女人名下,所以才有了往后几十年的闹腾。

说到这里,她们也算是懂得了莫老的良苦用心。

她们毕竟是新嫁娘,面对陌生的环境本就会紧张,又该如何应对老夫人和长房一家的折腾?

莫老提前把桓家的情况告诉他们,是想让她们做好应付这些事情的准备。

两人对莫老表示了感谢,又与他闲聊了一阵,这才回房休息。

※※※※

为了迎接大婚典礼的到来,整座郡公府都焕然一新,只等正日子到了便张灯结彩。

桓郁回房换了身衣裳,正准备去给祖父请安,桓郡公来了。

他只能放弃了之前的打算,将父亲请进了书房。

桓郡公在椅子上坐下,打量了重新布置过的书房一番。

“郁儿,再过几日你就要大婚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带着些幽怨,桓郁温声道:“父亲想与我说什么?”

骆氏早逝,他们夫妻之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所以这十多年来,桓郡公很少在桓郁面前提及骆氏,从前的那些事情更是闭口不谈。

他记得清清楚楚,郁儿最后一次在他面前问起生母的事,还是他十岁那一年。

郁儿那时还十分稚嫩,脸庞甚至还没有长出棱角。

他仰着小脸望着他:“父亲,您喜欢母亲么?”

这一句话,把包裹在他心上十年的硬壳瞬间击碎。

他对骆氏岂止是喜欢这么简单。

只要她愿意,他恨不能把心都掏给她。

但她不仅不愿意要他捧到她面前的心,还把他的心扔到地上,恨不能还在上面踏上几脚。

即便如此,他还是喜欢她,想要挽回他们之间的感情。

大约是他的真情感动了上天,她似乎都已经被他打动了,却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不打算隐瞒郁儿,当时就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从那以后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更深了,可郁儿的性子也更加冷清了。

所幸他遇到了萧家小九,这个最不像女孩子的姑娘,让郁儿的眼神中都多了暖意。

※※※※

他对骆氏岂止是喜欢这么简单。

只要她愿意,他恨不能把心都掏给她。

但她不仅不愿意要他捧到她面前的心,还把他的心扔到地上,恨不能还在上面踏上几脚。

即便如此,他还是喜欢她,想要挽回他们之间的感情。

大约是他的真情感动了上天,她似乎都已经被他打动了,却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不打算隐瞒郁儿,当时就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从那以后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更深了,可郁儿的性子也更加冷清了。

桓郁被父亲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

第一百九十五章 长房的各种互撕(上)

桓郁的想法一点没错。

二房本不及长房人口多,因此即将到来的婚礼,愿意送上祝福的桓家人甚至不足一半。

桓家兄弟几人回府后,心情不是很好的桓陈直接回了内院。

刚走到小许氏居住的醉棠园门口,他就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桓琼带着几名丫鬟迎面走了过来。

桓陈扯了扯薄唇。

桓琼年纪小,样貌又只是清秀,最不适合作艳丽的装扮。

像今日这身水红色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那得是二十岁左右,且容貌必须生得大气明艳、身段妖娆的成熟女子穿着才好看。

穿在身材单薄娇小的桓琼身上,就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怎么看都是可笑又别扭。

更别提那繁琐的发髻和华丽的发簪,衬得她整个人都俗气了许多。

“大哥。”桓琼福了福身,一张小脸洋溢着笑容,看起来自信满满。

桓陈都快吐了。

这孩子明明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却不知是怎么的就给长歪了。

十二三岁的姑娘家,不识好歹也就罢了,竟连个美丑都分不清。

弄成这个鬼样子还打算出府,这辈子是不打算找婆家了么?

如果桓琼不是桓陈的妹妹,哪怕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他都懒得管她。

可她偏生是他唯一的嫡亲妹妹,该尽的责任还得尽。

“阿琼,你这是打算去哪儿?”桓陈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道。

桓琼笑眯眯道:“我想去陪祖母说说话。”

桓陈如何肯信她的话。

且不说从桓琼的院子去往祖母的居处,根本就不该往这边走。

若是让祖母瞧见她这身装扮,不发火才怪!

他略微想了想,试探道:“阿琼,你该不会是想去瞧一瞧弋阳郡主和花家姑娘吧?”

被大哥一语道破计划,桓琼索性也不装了,大大方方道:“两位嫂子远道而来,我这个做小姑子的人难道不该去拜访她们一下?”

桓陈道:“你虽然是女孩子,但也是婆家人,这种时候与她们见面不合适。

等举行过婚礼后,大家住在同一座府邸,你日日都可以去找她们聊天。”

桓琼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眼珠子转了转又道:“大哥,你和四哥今日一早便出城迎接两位嫂嫂,那公主仪仗是不是特别威严,特别奢华?

还有,两位嫂嫂都是真正的高门贵女,她们的嫁妆是不是特别多?”

桓陈拧着眉头:“阿琼,你是咱们郡公府唯一的姑娘,将来出嫁时嫁妆不会比任何人少。

如今你的年纪也不算小了,别整日只知道与人攀比。”

桓琼有些不高兴了:“大哥好久都没有和我单独说过话了。今日咱们兄妹好不容易遇上了,你也没说关心一下我最近过得好不好,一上来就挑我的毛病。

我去看看两位嫂子怎么了,大家都是女孩子,又有什么不合适的?

还有,我只不过是问一问今日城门外接亲的情形,怎么就成与人攀比了?!”

桓陈心情本就不好,如何受得了来自妹妹的挑衅。

他轻斥道:“郡主和花家姑娘在倾茉园待嫁,那地方未经祖父同意,你进得去么?”

“我……”桓琼还想辩驳,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占理。

那倾茉园建成时,连祖母都还没有嫁进桓家。

这么多年来,别说是他们这些小辈,就连祖母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可这一回二哥和三哥娶亲,祖父居然把两位准孙媳安置在倾茉园,让人怎么能甘心?

桓陈的耐心已经耗尽,抬手指了指桓琼身上的一群:“即便你能进得去,这身装扮也能把桓家的脸面给丢得一干二净!”

桓琼被气坏了。

“我的衣裙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起来像是个没事人儿,其实心里羡慕嫉妒得都快疯了!

与两位新嫂嫂相比,大嫂的家世根本不够看……”

“你给我闭嘴!”桓陈的手扬了起来,作势要打她。

“好哇,你还想打我?”桓琼的小脾气上来了。

她一把拽下头上的几根发簪,朝桓陈的俊脸砸了过去。

桓陈一侧身,发簪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桓琼犹嫌不足,伸手就要扯掉华丽的外裳。

“姑娘,您消消气。”见势不妙,丫鬟们赶紧上前相劝。

桓陈气得不行,刚想呵斥她几句,余光却看见了站在醉棠园门口的小许氏。

他的头皮一阵发麻。

好嘛,一个还没解决,那边又来一个更泼的。

小许氏的目光从桓陈脸上划过,最终落在了桓琼那身别扭的衣裙上。

她呵呵笑道:“许家的家世的确不咋地,眼光自是及不上高门大户出身的二妹妹。

你这身衣裙如此奢华,想来花费了不少银钱吧?啧啧啧……”

她一边啧啧出声,一边缓步走到桓陈身边,弯腰将地上的几根发簪拾了起来。

“如此华贵的发簪,二妹妹竟这般随地乱扔,我可得拿去给祖母瞧瞧,请她老人家评评理。”

桓琼气得眼泪汪汪的,咬着牙骂道:“你们夫妻狼狈为奸,竟联手欺负我一个小姑娘!”

小许氏嗤笑:“恶人虽然经常先告状,却不见得每次都能赢了官司!”

“那你且等着!”桓琼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带着丫鬟们朝姚氏的院子飞奔而去。

桓陈有些不满地看着妻子:“阿馥,二妹妹还小呢,你又何必与她计较?”

他当然不是替桓琼说话,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让二房的人看了笑话,也让祖父越发看不上长房。

小许氏却根本不给他面子,柳眉一竖道:“我不和她计较,难道和你计较?”

“你……”桓陈一甩衣袖:“简直不可理喻!”

小许氏阴阳怪气道:“夫君且放心,母亲的手段你还不清楚?别说我只是和二妹妹拌了几句嘴,就是真的撸起袖子打上一架,事情也传不出长房。

二叔一家绝对笑话不到你头上,祖父的爵位自然也与你无关。”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桓陈怒道。

“妾身说的当然是好话,夫君不就是被两位弟妹的排场和嫁妆刺激了么,又何必拿自家妹妹和妻子撒气?!”

第一百九十六章 长房的各种互撕(下)

桓许两家本是姻亲,小许氏和桓家几兄弟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她从前对桓郁的那点小心思,桓陈又怎会不知道?

他眼睛都气红了,指着小许氏的鼻子道“到底是谁被刺激了自己心里有数!桓家的爵位落不到我的头上,你以为世子夫人的位置就能落到你头上?

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弋阳郡主就是天上的云,而你就是地上的烂泥!

既然是烂泥,就别整日想着往天上飘。小心爷哪日嫌弃烂泥腥臭,让你连地上都待不了!”

小许氏大怒“桓陈,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见她一副也准备去告状的模样,桓陈只觉头大。

他一把捏住她的胳膊,将她连拖带拽地拉进了醉棠园。

再说桓琼,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进了姚氏的怡安园。

丫鬟仆妇们虽有些诧异,却哪里敢上前询问,更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进了正房。

正房中,桓崧和姚氏正头挨着头凑在一起商议要紧事。

女儿的突然闯入,把夫妻二人吓了一大跳,赶紧分开。

桓琼并没有注意父母的动作,哇地一声扑进了姚氏怀里。

桓崧见她发髻乱蓬蓬,身上的衣裙也不像样子,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姚氏虽然疼爱女儿,但她现下满脑子想的都是方才与丈夫商议的事情,说话的语气远不及平日那般柔和。

“琼儿,你也是大姑娘了,怎么能这个样子……”

桓琼泪眼朦胧地看着姚氏,不敢置信地打了个嗝。

姚氏在她背上抚了抚,声音终于软和下来“琼儿告诉娘,你这是被谁欺负了?”

桓琼哽咽道“是大哥和大嫂……他们说我不配和两位新嫂子攀比……”

儿女们的脾性姚氏了如指掌,又怎会不知女儿有爱撒谎的毛病。

别说阿陈,就是小许氏也绝不可能说出这般愚蠢的话。

“好了好了。”姚氏捏了捏桓琼的脸颊“多大点事情也值当你这么伤心,等娘抽出空来一定去好好说他们一顿,让他们给你道歉。”

桓琼的气总算是顺了。

她偏过头看着桓崧“爹爹,我想去倾茉园拜访两位嫂子,您替我去祖父面前说几句好话。”

桓崧揉了揉她乱蓬蓬的发顶“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祖父的脾气。

倾茉园建好都几十年了,从来都不许旁人踏入半步。

为父年少时也像你一样好奇,还怂恿着你二叔一起翻墙进去看看,结果被你祖父拿住了,结果每人挨了几十军棍。

如今都这般年纪了,难道你忍心为父再因为同样的事情挨打?

反倒是你这样的小姑娘,就算是犯了错,你祖父也舍不得惩罚。”

桓琼嘟了嘟嘴“好吧,那我还是等嫂子们进门之后再去求祖父。”

姚氏又拍了拍她“你看看这小脸也哭花了,发髻也散了,衣裳也乱糟糟的,赶紧回去洗漱更衣,否则就不好看了。”

“嗯。”桓琼站起身,告辞离去。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是无奈。

桓崧道“夫人,我记得那日你说过,凭咱们的实力,想要把二房的两桩好亲事给搅和了是不可能的。

但咱们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和和美美。

眼瞅着侄媳妇们就要进门了,你难道一点表示都没有?”

对于桓崧,姚氏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可这一次的事情有些麻烦,她怕自己应付不过来,便打算和桓崧商量一下。

只可惜才刚说了个开头就被女儿给打断了。

现下女儿离开了,她重新调整了一下情绪,把雇佣土匪抢劫送亲队伍一事说了一遍。

“什么?!”桓崧真是被惊到了。

姚氏正想解释,他那边却已经骂开了。

“愚蠢!你不知道此次两位儿媳远嫁用的是公主仪仗?那是有禁军和金吾卫的精锐担任护卫的!

就算没有,弋阳郡主远嫁,萧家又岂会不做好充足的准备?

定国公府看家护院的人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区区几个土匪就敢动手,那是抢劫么?分明是去送人头的!

还有,即便他们得手了,也不过是抢到一些金银细软,难道还能把郡主给抢去做压寨夫人?

你一向头脑精明,此次居然能使出如此昏招,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事败姚氏自是理亏,便没有立刻与他分辩。

没曾想桓崧越骂越高兴,越骂越难听,最后居然连她的父亲都被扯了出来。

“老爷!”姚氏呵斥道“您与其说这些风凉话,不如好好想想这件事情该如何收场!”

桓崧握了握拳“你说得轻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是做过的事情便有迹可循。

不提禁军和金吾卫,也不提萧家,单是二弟手里的那些人,迟早也能把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

让我好好想想该如何收场……你让我怎么想?!”

有些事情姚氏本来是不打算让桓崧知道的,但他如此绝情窝囊,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老爷,这件事儿没有这么简单。那日我雇的土匪都快要全军覆没了,突然出现了数量庞大的援军。

这些人武功高强进退有序,把禁军和金吾卫杀得节节后退。

要不是萧家人及时赶到,他们就得手了。”

“土匪还有援军?”桓崧显然不信姚氏的话。

他虽然只在军中待过几日,但周边的匪患他还是很清楚的。

土匪们大多都是一群乌合之众,都是能抢就抢,抢不了就跑,还援军呢……

姚氏道“您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这件事是越来越复杂了。

那些援军也不知是什么来路,万一被硬拉着同咱们扯上关系,事情就不妙了。”

桓崧却松弛下来“这也没有什么好着急的,既然他们当时能够安全逃脱,就说明他们有那个能力拜托追踪。

咱们没必要自乱阵脚,倒是那前一批的土匪你一定要好好处理,一个不小心会引火烧身的。”

姚氏道“老爷放心,这件事妾身做得十分隐秘,与土匪接头的人是去外郡雇佣的,他根本不知晓幕后主使者是我们。”

桓崧长出一口气,又蹬了她一眼“既然都处理好了,你还和我商议个啥?”

第一百九十七章 来自京城的才俊们

桓崧的话把姚氏气得倒仰。

她嫁进郡公府之前,桓岩早已经是世子。

姚家的家世本就不及桓家,他们这一支又是被京中姚家亲属排挤出来的,地位更是尴尬。

能被老夫人许氏看上,完全是因为她的父亲善于掩饰,没有让旁人知晓实情,许氏觉得姚家有利可图的缘故。

对那时的她而言,能嫁给桓崧已经是意外之喜,哪里还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只要能舒服安逸地做她的大夫人,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就足够了。

可现实并不如她想的那样美好,不管是婆婆还是丈夫,都对世子之位耿耿于怀。

纸包不住火,姚家的底细很快就被婆婆知晓了,对她的态度也彻底变了。

要想继续在桓家生存,要想保住大夫人的位置,她就必须是一个“有用”的人。

从那以后,她就走上了一条肮脏且恶毒的不归路。

可说到底,真正对爵位感兴趣的人是老夫人,成功之后承爵的人是桓崧。

至于她,即便成为郡公夫人,难道地位就真的稳固么?

姚氏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老爷,话虽如此说,咱们也不可大意了。

妾身的意思是,二房看起来一片祥和,其实绝非铁板一块。

从外部攻击他们的计划失败了,咱们就得从内部下手。

性格懦弱不等于没有野心,际哥儿是乔氏豁出半条命才生下来的,又怎会甘心他一辈子屈居人下?

从前又不是没有试过,她缺少的不是害人之心,而是害人的本事。

眼看着新媳妇儿就要进门了,咱们绝对不能轻举妄动,等她们自己露出破绽,妾身自会把本事教给乔氏。”

她的话说在了桓崧的心坎儿上。

二房若真是铁板一块,他还谋划个啥?直接去养老好了。

不过,姚氏说话的语气……怎么听着像是在训儿子?

说的是“咱们”绝不能轻举妄动,其实就是在叮嘱他不要鲁莽行事。

他是那种行事鲁莽的人?笑话!

姚氏也有些乏了,懒得与他计较,又道:“方才萧家和花家的公子们派人递了拜帖,说是明日一早登门拜见老郡公。

老爷也准备一下,今晚早点安歇,明日带着孩子们去见一见两家的公子们。”

桓崧挑眉:“你又打算谋划什么了?莫非是想为琼儿……”

他都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

此次送嫁,萧花两家都来了不少人,其中年轻人占了一多半。

按说姚氏的打算也不为过,以琼儿的身份,合该嫁个京中的勋贵子弟。

可……

他不免又想起了女儿方才的那副德行。

萧家公子个个矜贵,花世子又是独子,他们岂是琼儿能攀得上的?

姚氏叹了口气:“与老爷做了近二十年夫妻,您什么时候见我有好高骛远的毛病?

萧家卧虎藏龙,花世子也是才华出众的少年郎。

妾身只是想让你带着陈儿陌儿几个去见一见他们,就当是混个脸熟。”

桓崧想了想:“夫人的想法不错,不管咱们能不能达成愿望,孩子们也不能一辈子都窝在这天水郡。

多个朋友多条路,将来他们去京城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夫妻二人达成共识,晚饭后便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桓崧同几个儿子去了外院,姚氏则带着小许氏和桓琼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还没有走进院门,就听一名负责洒扫的婆子说,白家姑太太带着公子和姑娘刚到一会儿。

姚氏不动声色地笑道:“老夫人喜欢热闹,倒是我们来得晚了。”

小许氏整理了一下披帛,并未说话。

桓琼则翻了个白眼:“为了拍祖母马屁,白柔儿居然连懒觉都不睡了?

这么早就到了咱们家,该不会是半夜就出发了吧?”

姚氏瞪了她一眼:“瞎说什么呢?!”

桓琼嘟了嘟嘴,跟在姚氏和小许氏身后进了院门。

正房中,许氏正在仔细打量白彦祯。

几个月前她刻意交待桓惜,如果真想要向淑雅做儿媳,就得先把祯哥儿给管教好了。

不说有多么出息,至少弄得精神点,别让人一看就病歪歪的。

没曾想他们一家人还没来得及回白府,就遇见了郡公府进贼一事。

祯哥儿这个不争气的,那些贼又没有进他的院子,他竟然给吓病了。

病情好转后他的模样更是不堪,许氏便吩咐女儿和女婿将他带回白府将养。

这一去就是几个月,其间桓惜夫妻和白柔儿来探望过她几次,白彦祯却是一次都没有露面。

今日祖孙二人再次相见,白彦祯终于有了些让许氏欣喜的变化。

虽然还是太瘦了些,身姿却挺拔多了,总算是有了些少年郎该有的精气神。

脸色也不似从前那样苍白,眼神也显得清澈多了。

许氏点点头,看向桓惜:“几个月不见,祯哥儿的进步不小,足见你费了不少心思。”

白彦祯忙道:“从前是孙儿不懂事,让外祖母和母亲费心了。”

桓惜笑道:“母亲,祯儿如今也算是出息了,您答应女儿的事儿……”

许氏闭了闭眼:“这事儿容后再议,祯哥儿年纪还小呢,先好好读几个月书再说。”

白彦祯都快哭了,求救般看着桓惜。

白柔儿赶紧开口:“外祖母,哥哥一向最听您的话了,他一定会用功的。”

许氏道:“不是老身喜欢在背后搬弄是非,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白家的风气实在不佳。

正好郁哥儿和际哥儿娶亲,咱们府里也热闹,你们母子几个就留下来住上一段。

府里的学堂一向都是请大儒讲学,祯哥儿就和几个表弟一起好好念书吧。”

白彦祯要死的心都有了。

桓惜却是笑得心花怒放:“还是母亲考虑得周全,祯哥儿今后定会有大出息的。”

白柔儿还想再拍一拍马屁,姚氏几人到了。

桓惜敛住笑容,带着儿女们给姚氏等人见礼。

姚氏还礼后笑道:“三妹妹一大早就带着孩子们来尽孝,难怪母亲这般欢喜。”

不待桓惜答话,她又夸了白彦祯和白柔儿几句。

“祯哥儿可真是越发出息了,今日萧花两家的公子前来拜望老郡公,你一定得去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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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送礼就要投其所好

让儿子见一见萧花两家的公子,本就是桓惜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她笑着看向白彦祯:“你大舅母的话说得有理,你一个男孩子总和我们混在一起做甚?还是赶紧去前院给你外祖父和两位舅父问安吧。”

白彦祯巴不得赶紧离开此处。

他给许氏等人行礼告退,匆匆便去了外院。

桓老郡公的院子名曰“劲节”,是整个郡公府最大的院子之一。

白彦祯自小便不爱读书习武,别看他如今年纪也不大,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他与桓陈、桓郁、桓际他们几个刻苦用功的表兄不是一路人,和桓陌倒是极为相得,表兄弟二人与天水郡的纨绔子弟们混得极熟。

桓老郡公大半的时间都待在军营,难得回一次郡公府,又要忙着调教桓郁他们几个。

诸如白彦祯这样偶尔登门的外孙,他真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顾及。

白彦祯也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这样的人根本入不得外祖父的眼。

厚着脸皮往上凑,非但得不着好,说不定还会挨揍。

因此他之前从未来过劲节园,今日一见竟觉得还挺新鲜。

正想请下人帮他通传,路的另一头却有一大群年轻人说笑着走了过来。

白彦祯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那群年轻人个个仪表不俗气宇轩昂。

除却他的表兄表弟们,其他的一个都不认识。

下人见他不吱声了,提醒道:“表少爷,他们便是萧、花两家的公子,今日是来拜会老郡公的。”

白彦祯睨了他一眼:“这么点事情爷会不知道?”

下人瘪瘪嘴,再也不想搭理他。

说话间桓郁一行人已经走到近前。

桓际心情正好,在此处见到白彦祯竟不觉诧异,甚至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祯表弟,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彦祯疼得咧咧嘴:“际表兄好大的气力。”

“就数你矫情!”桓际骂了一声后又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我给你介绍几位新朋友。”

说罢便将萧燦萧炫等人向他介绍了一遍。

萧燦等人相貌堂堂气势又足,白彦祯心里说不出的羡慕,却又有些心虚,小腿竟不受控地抖动了几下。

桓陈爱面子,觉得有这么个废物表弟简直丢死人了。

他身子一侧把白彦祯挡在后面,对萧炫等人笑道:“这是我姑母之子,名叫白彦祯。祖父和骆老将军已经等候多时,诸位请。”

白彦祯又不是傻瓜,被人这般掉面子顿时气得不行。

只可惜他的存在感太低,根本没有人在意他是高兴还是生气。

方才那名下人嘴角翘了翘。

什么玩意儿!

幸好他姓白不姓桓,否则今日郡公府丢脸可丢大了!

萧燦等人随桓陈走进了正房。

桓老郡公端坐堂上,身边还有另外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老者,正是桓郁的外祖父骆老将军。

一行人纷纷行礼:“见过老郡公,见过骆老将军。”

桓老郡公朗声笑道:“都坐下说话。”

萧燦等人依年庚在两旁落座。

骆老将军着意打量了萧燦几眼。

这便是他外孙媳妇儿的嫡亲兄长。

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竟已经承袭了定国公的爵位,足见这年轻人是个有担当有能力的。

再瞧他的相貌,与身边的萧家小五和自家郁哥儿相比稍有不及,也是万里挑一的俊美男子。

嫡亲兄长如此出众,想来那弋阳郡主的容貌也一定差不了。

这桩亲事本来已经是再好不过,若是再加上这一点,真正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见此情形,桓老郡公默默叹了口气。

几十年过去了,骆老弟也成了须发皆白皱纹堆叠的老人,却还是从前的脾性。

当年他也是这样打量岩儿,就担心他容貌不佳配不上……

正想着,萧燦已经把萧老国公交待的话复述了一遍。

“家祖父本想亲自把小九送到天水郡,但又怕坏了规矩。因此特意嘱咐晚辈,一定要替他向老郡公道个歉,他老人家又一次失约了。”

桓老郡公笑道:“元铎兄一向最重规矩,这也是定国公府屹立百年的原因。

但说起失约,也是老夫做在前面,怨不得元铎兄不肯给面子。

还是待老夫把手头的事情料理清楚,亲自前往雁门郡给他赔礼。”

萧燦知晓祖父和老郡公惺惺相惜,他们的之间的情谊不是旁人能置喙的。

他笑道:“祖父还说,我家小九今后就有劳老郡公多加管教,他总算是解脱了!”

一席话把屋里所有的人都逗笑了。

桓老郡公笑道:“这话可千万不能让郡主听见了,否则老夫今后恐怕就不得安宁了。”

说罢他又看向花轻寒,问候了花侯和花夫人。

屋里十几名少年郎,真正能与老郡公说上话的也就萧燦、萧炫和花轻寒。

就连桓郁和桓际都没轮上插嘴。

桓际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在椅子上不断变换着坐姿。

桓郁轻笑道:“你这又是怎么了,难不成椅子上有钉子?”

桓际压低声音道:“我让北墨和东篱去办点事儿,也不知那两个家伙中不中用。”

“你该不会是让他们两个去帮你准备礼物吧?”桓郁打趣道。

“这你也能猜到?”桓际小小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就回过味儿来:“哦,我知道了,哥也有同样的打算。”

桓郁并不打算隐瞒,笑着点点头:“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小九和晓寒离乡背井来到此间,咱们做得周到一点总没有错。”

“哥,你送的啥?”桓际好奇道。

“那你又送的啥?”桓郁反问。

“眼下已是三月初,好多花已经打花骨朵了,晓寒一向喜欢花,我就让北墨和东篱去找些漂亮的给她送去。”

“嗯。”桓郁点点头:“送礼就是要投其所好,你这主意不错。”

桓际追问道:“那你呢,小九只喜欢舞刀弄枪,你该不会又给她送兵器了吧?”

桓郁斜了他一眼:“白白让你和小九认识了那么长时间,谁说她只喜欢舞刀弄枪的?”

“那……”桓际显现惊呼出声。

他用手捂住嘴道:“你该不会是给她送吃食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夫妻之道,和睦为上

除了白彦祯,正房里皆是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

桓老郡公看向两个孙子:“际哥儿在说什么?”

桓际瘪瘪嘴。

说话的明明是两个人,祖父却只问他一个。

桓郁笑着解释:“大伯父和父亲迟迟未至,阿际难免有些惦记。”

桓老郡公笑道:“他们两个又不是四处乱跑的小孩子,把事情处理完自然就过来了,有什么好惦记的?”

兄弟二人齐声应是。

※※※※

一连几日,桓家两位公子的礼物都准时送达倾茉园。

花晓寒的屋子很快就摆满了五彩缤纷的鲜花,萧姵的屋里则是香气四溢的各色小吃。

身为爱花之人,花晓寒对这份礼物自是十分满意。

与桓际刚认识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是个粗粗拉拉的人,哪里像父兄那样既斯文又知情识趣。

可相处越久,就越能发现他的好处。

天水郡的春天来得比京城稍晚,难为他竟能在这时节寻到如此多的鲜花。

更为难得的是这些鲜花全是即将盛开的花骨朵,插瓶一夜后便能盛放。

明日便是十六,她就要嫁给桓际了。

真正做了夫妻,两人之间便没有了距离,他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对她这么好,这么有耐心呢?

花晓寒轻轻抚着花枝,像是痴了一般。

“姑娘,您瞧那些迎春,比咱们从前在京城里见过的漂亮多了。”垂雪见她想得入迷,忍不住玩笑了一句。

花晓寒收回手:“净瞎说,明明都是一样的花,还分什么三六九等。”

“姑娘,郡主那边可热闹了,要不咱们也去瞧瞧?”流霞建议道。

花晓寒笑道:“你是被那些小吃食把馋虫给勾出来了吧?”

“走嘛,走嘛。”流霞挽起她的胳膊:“桓二公子送来的小吃食虽然多,但备不住吃的人也多啊,去晚了就没有了。”

主仆几人说笑着来到了萧姵的屋子。

桓郁十分了解萧姵,并没有给她送府里的大厨们精心制作的菜肴和点心,送的全都是附近几个郡的特色小吃。

六七日间送了足有上百种,次次不重样。

自打河东郡夜市后,萧姵还真是没有这般痛快地享用美食。

就连去年中秋夜,她也因为诸葛越一事影响了心情,满桌子的小吃只略微尝了几口。

这几日她无事可做,真是净顾着吃了。

花晓寒几人走进屋里,就见她歪在小榻上揉肚子。

“你这是怎么了?”花晓寒笑着坐在她身边。

萧姵懒洋洋道:“吃撑了呗。”

“若是桓二哥知晓你这么难受,肯定后悔给你送吃食。”

“鲜花配美人,美食配吃货。给你这样的小美人自然要送鲜花,给我这样的吃货么,美食就是最好的礼物。

桓二哥最是了解我,又怎会后悔呢?”

花晓寒道:“明日就是大婚了,还是这般口无遮拦。桓二哥虽然不会计较,但你也得注意些。”

萧姵笑道:“哎,我说你自从离开京城,简直是一天当做一年长啊,都快赶上花伯母了。”

“去你的!”花晓寒用手里的纨扇拍了她几下:“人家是关心才和你说这些的,你当谁爱唠叨呢!”

萧姵坐直身子靠在她肩上:“那你就说吧,爷洗耳恭听。”

“又来了!有本事见公婆的时候你也自称爷,我就算你厉害!”

萧姵吭哧吭哧笑个不停。

花晓寒无奈,只能继续道:“你有没有听老辈儿人说过一些洞房花烛夜的规矩?”

萧姵抬眼看着她:“你指的是……”

“哎呀!你少打岔,我说的是老辈子传下来的驭夫之道。

你知道我爹为何被我娘管得服服帖帖的么?”

花候为何被花夫人管得服服帖帖?

具体原因萧姵并不知晓,但身份尊贵的男子甘愿顶着惧内的名头也不愿纳妾,甚至从不出入某些场合,必然是因为他真的爱自己的妻子。

否则花伯母再厉害,难道还能阻止花候有二心?

即便是武功高强的女子,也是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又有什么意义?

萧姵摇摇头:“我哪儿会知道这些。”

“我跟你讲啊……”花晓寒凑到她耳边:“洞房花烛夜时,新娘的被子一定要压住新郎的,衣服也得压住。

若是坏了规矩,这辈子就等着被人欺负吧!”

“噗——”萧姵直接笑喷了。

花晓寒不满地看着她:“我是真心对你好才说这些的。”

萧姵调整了一下呼吸:“这种话你也信啊,世上那么多的夫妻,难道都靠这个来决定家中的地位?”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了,多做这么一步也累不着你,万一它管用呢?

这话是钱妈妈对我说的,当初我娘嫁给我爹时她虽然只有几岁,却是跟着我娘嫁进侯府的。

她说当初我爹娘大婚时,就是守着这规矩,所以才能把我爹给拿住了。

你在瞧瞧我长姐,因为顾及身份什么都不敢做,最后……”

因为提及了花贵妃,萧姵只能把笑意给忍住了。

“明日洞房花烛夜,你还真要这么对付阿际啊?”

“那当然!”花晓寒毫不犹豫道:“他现在对我是好,可谁能保证他一辈子都对我好?

早些把规矩立下了,以免到时后悔。

你也是一样的,虽然你的武功很好,可桓二哥的本事也不亚于你,你得先下手为强。”

“知道了,我的姑奶奶。”萧姵实在拿她没办法,只能敷衍了几句。

以她和桓二哥的本事,若是真的闹到动手的份儿上,哪里还存在什么先手后手?

那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分出生死绝不善罢甘休。

说来说去,夫妻之道,终归还是要以和睦为上。

即便非要在洞房花烛夜争出个长短,她也不会用那些个压被子压衣裳的手段。

一直没有吱声的丫鬟们,终于发出了笑声。

她们虽然都没有出嫁,但花晓寒说的那些话也听老人们说过。

但就如同好些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一样,听归听,其实大家都未必相信。

只不过在面临那样的状况时,大部分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照规矩做了。

她们的主子明晚的洞房花烛夜,又会遇到怎样的热闹呢?

第二百章 兄妹情深,依依不舍

三月十六,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萧姵和花晓寒一早便收拾妥当,就等着两位新郎前来迎亲。

前院人声鼎沸,后院静谧非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于大多数的女孩子而言,离家那一日便要举行婚礼,伤心难过激动紧张都是正常的,甚至有好多人能把妆都给哭花了。

但对于离京已经一个多月的萧姵和花晓寒而言,所有的感受都在二月初十那一日经历过了,此刻显得非常平静。

花晓寒的乳娘钱妈妈不似贝妈妈稳重,不时叮嘱自家姑娘应该注意的各种事情。

吉时终于到了,齐嬷嬷和王嬷嬷为两人盖上大红盖头。

被萧家众位公子和花轻寒狠狠刁难了一番的桓家兄弟,终于踏入了倾茉园。

花晓寒只有一位兄长,自然只能由花轻寒将她背出门。

她本以为自己能一直平静下去,可趴在哥哥的背上,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花轻寒温声劝道:“咱们家不兴哭嫁那一套,姑娘出嫁就是要高兴,爹娘兄姐永远都是你的坚强后盾,家里的大门永远都为你开着。”

“哥……”花晓寒哽咽道:“今后父母身边只剩下你一个孩子了,你一定要好好孝敬二老。”

“你放心,哥一定会把爹娘照顾好的……”花轻寒也觉得鼻子酸酸的,余下的话已经无法说出来了。

另一边,萧炫弯下腰:“小九上来。”

萧姵好奇道:“小五哥,咱俩关系是好,但这事儿怎么也轮不到你吧?”

二哥是长兄,又是她的嫡亲兄长,这么重要的事情竟也愿意让给小五哥?

萧燦笑道:“你是不知道,这几个月小五为了争夺这差事,都快把我的院子给拆了。

看在他一片诚心的份儿上,二哥就让他一回。”

萧焰和萧烁也笑道:“我们两个也想争的,就是没打赢小五哥。”

萧姵笑骂道:“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萧炫催促道:“赶紧的,待会儿晓寒他们该上花轿了。”

萧姵也不拖沓,直接往他背上一扑。

萧炫十分轻松地把她背起来,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小九,九妹夫的小吃食果真补人,你这几日像是重了许多。”

萧姵在他肩上捶了一拳:“瞎扯什么?这话若是从二哥嘴里说出来还有几分可信,毕竟他背过我许多次。

你从来都不肯背我,又怎会知晓我有多重?”

萧炫笑道:“合着我这是自投罗网,竟让你得手了一回!”

萧姵又捶了他一下:“瞧瞧人家轻寒哥是怎么做兄长的?今后咱们就不能总在一处了,你竟半分不舍都没有!”

萧炫笑得更开心了:“有啥好不舍的,什么时候你想见我了,只管带着九妹夫来雁门郡。”

“滚滚滚!你这么可恶,我才不想见你呢!”

兄妹二人一阵吵闹,终于还是来到了花轿前。

萧炫十分不舍地将她送入花轿中,哑着嗓子道:“小九,五哥很快便要启程回雁门郡了,你一定要保重。”

萧姵鼻子有些酸酸的,但她实在做不出小女儿家的娇模样。

从盖头下面看准萧炫的靴子,她抬起腿干净利落地踹了一脚。

以萧炫的本事,躲过这一脚不是什么难事,但他却丝毫不躲闪,生生挨了这么一下。

萧姵有些懊恼:“你怎的不躲啊?”

萧炫笑道:“小九,这一分别至少也得一两年后才能见面了,到时一定带着小外甥来看我。”

一句“小外甥”,把萧姵心里那一点点的过意不去给挥散了。

她咬牙切齿轻吼了一声:“萧小五,你的嘴巴一定要这么欠吗?”

见她都快把大红盖头给揪下来了,萧炫赶紧按住她的手:“别闹,小心被九妹夫看见了。”

萧姵冷哼道:“这笔账我给你记着,等你啥时候娶媳妇儿一并找你算!”

“好说,好说。”萧炫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顺手将轿帘放下。

鼓乐声起,鞭炮震天,两顶花轿被依次抬出了倾茉园。

此间距离郡公府不算很远,但为了喜庆热闹,足足绕了整座城池一周。

看不尽的红妆,撒不尽的喜钱,今日的天水郡比过节还热闹。

昨日吃撑了的萧姵,颠簸了近两个时辰后,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

后悔啊……

今日一早贝妈妈给她做了许多可口的饭食,她只象征性地吃了两口,为此还被一向挑剔的齐嬷嬷夸了几句。

如今想起那些吃食,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蠢毙了。

震天的鞭炮声再次响起,两顶花轿四平八稳地落在了郡公府门口。

一身大红喜袍的桓家兄弟纵身下马,从小厮们手中接过绑着红绸的弓箭。

两人皆是弓马娴熟,这一关顺利度过。

两位喜娘将红绸的一端伸进轿帘,萧姵和花晓寒稳稳下了轿。

跨火盆,跨马鞍,两对新人踩着大红地毯依次进入了郡公府大门。

行至喜堂拜过天地,新人们被送入了新房。

萧姵常年习武,折腾了几个时辰倒也不觉得有多累,就是饿得有些心慌。

花晓寒却累得两腿都有些打颤,被喜娘扶到喜床上坐好后,真是一点都动不了了。

桓郁性格冷清,没有人敢来闹他的洞房,萧姵这边倒是显得非常安静。

桓际性格活泛,不敢去桓郁那边闹的人,几乎全都涌进了他们这边。

花晓寒无奈,只能咬着牙打起精神,在喜床上坐得笔直。

萧姵参加过许多次婚礼,而且每次闹洞房时就数她闹得最凶。

她早已经做好了被人闹的准备,没想到洞房里却这么安静。

或许是天水郡的规矩和京城不一样,是不兴闹洞房的?

正觉疑惑,远远传来了一阵喧闹。

之前她就听桓郁说过,桓际和花晓寒的院子就在他们隔壁。

虽然正房离得很远,但太过嘈杂的声音还是能听见的。

也就是说,桓际和花晓寒那边已经开始闹洞房了。

正想着,眼前出现了一双绣着祥云纹样的华丽靴子。

喜娘捧着金秤杆笑眯眯地走上前:“请二公子揭盖头。”

第二百零一章 洞房争斗,虎虎生风

桓郁接过金秤杆,缓缓挑起盖头一角。

不料萧姵突然出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秤杆头,并顺势踢出一脚。

大红盖头重新落下,桓郁侧身避过她的攻势,手上一用力将秤杆往回拽。

萧姵的另一只手也没有闲着,出掌朝桓郁的胸口拍去。

丫鬟们十分了解萧姵,也清楚她和桓郁的相处方式。

对这别出心裁的“闹洞房”,她们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反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只把个喜娘吓了一大跳。

想她做这一行也有十多年了,几时见过这等阵仗?

将门虎子遇上将门虎女,成个亲也是虎虎生风,和别的人家就是不一样。

绮南取出一个绣着大红喜字的荷包塞给喜娘:“今日有劳妈妈。”

喜娘暗暗掂了掂荷包的分量,笑得见牙不见眼:“姑娘放心,奴家一向懂规矩。”

开什么玩笑,凭她一个小小的喜娘,如何敢得罪天水郡公府和定国公府?

别说二公子和弋阳郡主只是闹着玩,就是小两口真的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她也不敢出去乱说半个字。

绮南笑道:“这里有我们伺候,妈妈不如出去吃几杯喜酒?”

合衾酒还未饮,按说喜娘不该离开。

但她也是懂得看眼色的,忙诺诺应是,把沉甸甸的荷包往袖里一塞,欢欢喜喜地退了出去。

那边厢,桓郁和萧姵的争斗还在继续。

两人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间,但今日萧姵的装扮十分繁琐,视线又被红盖头遮挡,加之几个时辰水米不进,气力难免打了些折扣。

几十招后,大红盖头终于落入了桓郁掌中。

他轻轻一抖,盖头滑落下来,露出了萧姵那光彩灼灼明**人的脸庞。

两人相识一年整,桓郁一共也没有见过几次萧姵穿女装的模样。

最隆重的一次莫过于去年她的及笄礼,但那时的她衣着虽华丽,脸上却是脂粉未施,发式也要简单许多。

而今日的她梳了繁复的发髻,戴了华贵的凤冠,脸上也描绘了秾艳精致的新娘妆容。

桓郁一向都欣赏不来女子的浓妆。

尤其是那些脸型和五官都生得比较清淡的女子,淡妆能让其增添几分秀色,浓妆却将她们的优点彻底掩盖,把缺点暴露无遗。

可他的小九,不论是素颜还是浓妆,都是那么美,那么英姿飒爽。

看着眼前一身大红锦袍的桓郁,萧姵有些心旌摇曳。

白衣清雅,麒麟服贵气,大红新郎服饰俊美无匹,这男子无论作何装扮,都是如此吸引人。

两人相视良久,似乎都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忘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丫鬟们都抿着嘴笑了起来。

绮南毕竟年长几岁,性格也更加沉稳。

她端起拴着红绸的杯盏走到二人面前:“请郡主和姑爷饮合衾酒。”

二人醒过神来,接过了杯盏。

绮南笑道:“奴婢们不懂那么多的规矩,只盼着郡主和姑爷举案齐眉永结同心。”

其余的丫鬟们也齐声贺道:“恭祝郡主和姑爷百年好合白首偕老。”

萧姵和桓郁交缠双臂将合衾酒一饮而尽。

“小九,你先收拾一下吃点东西,我去应付一下就回来。”桓郁笑道。

三月的天水郡还有些凉意,萧姵还是被层层嫁衣捂得浑身黏糊糊的。

她巴不得能赶紧沐浴更衣,顺便再弄些好吃的填饱肚子。

“那你快去吧,记得少喝些酒。”

桓郁伸手把她的凤冠仔细取下:“那我去了。”

他离开后,萧姵去了净房,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弄得干净清爽。

陌柳替她擦干头发,又给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回到新房中,晴照和映水已经把吃食都摆上了。

萧姵身子一侧便坐在了桌旁,先看了看桌上都有什么吃食。

映水笑道:“郡主,您瞧姑爷对您多上心啊,这些都是从您最喜欢的吃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而且每一样都是好克化的。”

晴照拐了她一下:“咱们郡主吃什么东西都好克化。”

萧姵被她逗笑了。

“年纪不大记性却差,昨儿你家郡主还吃撑了呢!”

映水给她盛了一碗鸡丝粥,笑道:“您尝尝这粥,奴婢瞧着不比贝妈妈熬的差。”

绮南在一旁笑道:“姑爷对郡主倒是真挺上心的,您不妨猜一猜,他给这座院子取了什么名字?”

萧姵只觉嘴里的粥突然有些酸。

桓二哥不是书呆子,但也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添了书生们的酸腐气。

天知道他会不会给这座院子取个让人肉麻兮兮的名字……

晴照性子急,忍不住插了一嘴:“郡主一定猜不到,如今这座院子也叫做鹔鹴园,连院子里的景致也与咱们从前的院子十分相似。”

萧姵嘴里的粥突然变得甜丝丝的。

桓二哥这是怕她太过思念国公府,所以才做了这样的安排,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吃饱喝足,丫鬟们又伺候萧姵漱了口。

陌柳见她有些疲惫,笑道:“今日前来贺喜的贵客,一大半都是军中的将领。

这些人都是能喝酒的,今日郡公府大喜,他们定然是要大喝一场的。

要不郡主先稍微歇一歇,姑爷恐怕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

吃饱喝足的萧姵正觉困倦,笑道:“好吧,那我就略躺一躺,待会儿听见桓二哥回来了,你们要赶紧叫醒我。”

“是。”丫鬟们应了一声。

萧姵走到硕大无比的拔步床边,往上一倒就睡着了。

陌柳伸手拉过锦被替她盖上,又放轻脚步回到原处。

听着萧姵均匀的呼吸声,映水轻笑道:“看来郡主是真的累坏了,一沾枕头就着。”

晴照也笑道:“今晚事儿还多得很,郡主能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陌柳在她腰间拧了一把:“你这丫头还没成亲呢,就跟什么都懂一样。”

晴照的脸刷地红了:“我说什么了?明明是你们爱胡思乱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绮南示意几人小声些,以免把萧姵吵醒。

洞房中立刻恢复了宁静,除却萧姵的呼吸声和偶尔爆出的灯花,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大约一个时辰后,桓郁终于回来了。

第二百零二章 不能让你轻易得手

丫鬟们本以为,桓郁回来时即便不喝醉,也一定是满身的酒气。

没想到他却是一身的清爽,酒气虽有一点点,却被皂角的清香给压了下去。

晴照正打算去叫醒萧姵,却被桓郁制止了。

“你们几个今日也累坏了,都下去歇着吧,我和郡主不用人伺候。”

丫鬟们一起看向绮南,见她没有异议,几人便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桓郁合上房门,缓步走到拔步床边。

但见床上的女子睡得正香,乌亮的青丝四处散落,为那张英气勃勃的小脸添了几分柔美。

他笑了笑,伸手放下帐子,轻轻躺在了萧姵身边。

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一心恋慕的姑娘终于成为了他的新娘。

他能感觉得出,小九对他的感情比刚定亲那会儿有了不小的改变。

她看向自己时,眼神中有了不一样的光彩,对也的态度也不再是从前那样纯粹的兄弟之谊。

短短数月间,小九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他是欣喜且欣慰的。

可他犹嫌不足。

他想要的不止是丫鬟们方才说的举案齐眉永结同心,百年好合白首偕老。

他想要的是与小九彼此倾慕,想要的是两人骨血相融,生生世世在一起的情意。

这其中不能有半分将就,更不能有半分不甘。

所以他不能着急,也不必着急。

桓郁抬起手,轻轻拂去粘在萧姵鼻端的发丝。

他本不想惊扰萧姵,可惜还是事与愿违。

“嗯……”萧姵猛地睁开眼睛:“桓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桓郁按住她险些蹦起来的身子:“刚回来不久,见你睡得香甜就把晴照她们打发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几乎是呼吸相闻。

萧姵大窘。

她萧九爷脸皮厚不假,但和男子躺在同一张床上,而且两个人还挨得这么近,真是……

她不自然地往后挪了挪:“这个……”

洞房花烛夜欸!

经过齐嬷嬷几个月来的精心调教,该懂的,不该懂的,她全都懂了。

和这般年轻俊美的郎君在一起,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可听人教导是一回事,真到了实践的时候,她好像有点怂啊……

齐嬷嬷说过,这种事情都是男的主动,而且贵族男子都是十四五岁就通人事了,根本不存在不会之说。

可她很清楚,眼前这位已经十八岁的贵族男子,身边别说侍妾,就连个伺候饮食起居的丫鬟都没有。

他到底是会呢,还是会呢……

见萧姵的脸色忽明忽暗,桓郁一时间竟猜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小九?”他又往她身边挪了挪。

萧姵用脚挑了挑锦被,不料却碰到了桓郁的脚。

“这个……”

她之前就看过了,床上根本就不像花晓寒说的那样,还分什么你的被子他的被子。

这里根本就只有一床被子,虽然足够宽大,却真的找不到第二床。

当然,她也可以让丫鬟们再去找一床来。

可这么一来,岂不成掩耳盗铃了?

萧姵一抬手,将硕大的锦被掀起来将桓郁给盖住了。

笼罩在熟悉的暖香中,桓郁只觉自己的身子都僵硬了。

小九行事果真非比寻常,看来自己的日子会比想象中更难捱。

萧姵踢了踢桓郁的腿:“你就打算这么躺着啊?”

桓郁当然不想这么躺着,但媳妇儿这么主动,真是让他……

“小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切——”萧姵白了他一眼:“洞房花烛夜,你认为我在说什么?”

说罢她往桓郁身边拱了拱:“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温柔端庄的绝色美人,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一点遗憾都没有的人生也没甚趣味,对吧?

反正都已经成婚了,你不如将就……”

桓郁被她气笑了。

他往后挪了挪,沉声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将就。”

“喂……”萧姵又追了过去:“你还真生气啊?咱们今晚要是不那啥,明日齐嬷嬷就不是念叨这么简单了。

等她回京同大姐姐一告状,大姐姐肯定会担心的。”

桓郁真是快哭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小九对他的情意距离他想要的还差得非常远。

唉……

不着急,不生气,不和不开窍的人一般见识……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萧姵,默默念了几句。

萧姵气得直咧嘴。

她就知道!

这家伙根本就是没有看上她,之前那些送宝刀送吃食的行为,都是为了替她撑面子!

小样儿,她还不信了!

她索性挤到桓郁身后,和他共枕一个枕头,并把手搭到了他的腰上。

桓郁都快疯了。

他推了推搭在自己腰上的手。

萧姵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还捏了几下他腰间的肉。

“丰神如玉、宽肩窄腰、侧影孤拔、身子如松……”

桓郁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上元夜他同小九开玩笑时形容她的词,没想到她竟在洞房花烛夜又还给了自己。

“小九,你知道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他忍着笑问道。

萧姵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知不知道,反正我挺喜欢你的。”

桓郁呼吸微微一滞:“那你喜欢我什么?”

萧姵收回手,掰着手指头道:“这个么,第一肯定是喜欢你长得好看啊。你应该还记得,咱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和你说了什么。”

初次见面时她对自己说的话,桓郁当然记得。

——这般漂亮的眼睛,可惜了……

可这话分明是在讥讽他有眼无珠识人不明,难道是自己理解有误?

萧姵推了推他:“你以为呢,要不是因为你的眼睛生得漂亮,我会特意多看你一眼,还同你说那样的话?”

※※※※

萧姵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知不知道,反正我挺喜欢你的。”

桓郁呼吸微微一滞:“那你喜欢我什么?”

萧姵收回手,掰着手指头道:“这个么,第一肯定是喜欢你长得好看啊。你应该还记得,咱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和你说了什么。”

初次见面时她对自己说的话,桓郁当然记得。

萧姵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知不知道,反正我挺喜欢你的。”

第二百零三章 夜审匪首,迷糊之间(上)

又是萧小五!

萧姵一口银牙咬得咯咯响。

那家伙哪里是自己的兄长,分明就是个对头!

她的鼻子正对着桓郁的耳后,呼出的热气瞬间在他心头燃起了小火苗。

桓郁的脖子不受控制地缩了缩,将身上的锦被裹紧。

“喂,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萧姵拽了拽他的衣领。

桓郁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这个人从不将就,所以也不希望你将就。

等你什么时候觉得这辈子非我不可,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萧姵用手肘支撑着身子,探着脑袋看着他的侧颜:“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是这辈子非我不可了?”

“我这辈子只会娶一次亲,你觉得呢?”桓郁闭着眼睛幽幽道。

“你只娶一次,我也只嫁一次,真不知你在纠结个啥!”萧姵手一松,脑袋直接砸在了枕头上。

冲桓郁的后脑勺做了个鬼脸,心里突然冒出了逗一逗他的念头。

她再一次拽住了桓郁的衣领用力往下一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的后背上狠狠亲了一口。

“就算不能得手,爷也要先盖个戳儿!”

饶是桓郁再聪明,也万没有想到萧姵竟会这么做。

他突然把身子翻转过来,将笑得正得意的姑娘捞进怀里。

“你给我盖了绰儿,我也得给你盖一个。”

萧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脸颊上被他用力亲了一口。

她用了个巧劲儿,迅速从桓郁怀里挣脱出来。

“我也不想让你轻易得手,你说水到渠成,我却要等你把能让我满意的水渠挖好再说。”

桓郁笑道:“一定让夫人满意。”

“夫你个头啊!”萧姵又踹了他一脚,用锦被将身子一裹,顺势翻了个身。

桓郁哪里肯信她会真的生气,也用手肘支撑着身子把头探了过去。

果不其然,萧姵虽然闭着眼睛,嘴角却翘了起来。

桓郁替她理了理长发:“这就要睡了?”

萧姵偏过头把眼睛撕开了一条缝:“既不肯让我得手,又不让我睡觉,你烦不烦啊?”

桓郁笑着问:“想不想去看热闹?”

萧姵咧咧嘴:“洞房花烛夜带着媳妇儿去偷看弟弟和弟媳洞房,你这爱好还真是独特。”

“想什么呢?!”桓郁大窘,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那日抢劫送嫁队伍的匪首方才被拿住了,你要不要去瞧瞧?”

萧姵的眼睛立时便瞪得溜圆:“你怎的不早说!”

桓郁道:“今晚毕竟是洞房花烛夜,总得等夜深了咱们才好出去。”

“废什么话,赶紧走啊!”萧姵掀开被子下了床,从衣橱里翻出了两身夜行衣。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裳,打开窗户掠了出去。

夜已经深了,宾客们早已散尽,郡公府中的灯火也熄了一多半。

在桓郁的带领下,两人悄无声息地翻过围墙。

大约盏茶的工夫后,他们来到了位于郡公府后面的一条小巷。

住在这里的都是郡公府仆从们的家眷,一座座小房子盖得十分齐整。

越过这些小房子,二人又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了一座民宅前。

桓郁用特殊的手法敲了敲门,很快门就开了。

开门的人正是阿良,看清楚来人的模样,他大吃了一惊:“二公子……”

与此同时,他看见桓郁身后的萧姵,下巴险些都掉了。

这对小夫妻怎么回事儿?

洞房花烛夜穿着夜行衣在外溜达,真是闻所未闻!

桓郁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进屋。”

“哦哦……”阿良收回下巴,侧身把两人让了进去。

走进正房,立刻就有三个与阿良一样装扮的人迎了上来。

三人给桓郁和萧姵行过礼,这才道:“二公子,您这是……”

桓郁摆摆手:“方才接到消息说匪首已经被你们拿住了,所以我和郡主一起来瞧瞧。”

其中一人抱了抱拳:“请二公子和郡主稍待,末将这就去把人带来。”

桓郁点点头,和萧姵一起坐了下来。

阿良赶紧吩咐下人上热茶。

桓郁询问了他一些那匪首的情况。

阿良道:“那人因为箭伤复发,所以来郡府求医,结果被咱们的人给盯上了。”

萧姵好奇道:“阿良哥,凭借一处箭伤,你们是怎么怀疑到他身上的?”

阿良笑道:“这都是您的功劳,那匪首的箭伤在腋下,且伤处极深。虽然他精心调养了好几日,那箭伤却一直不见愈合。

他去的那医馆是咱们军中一位军医家里的生意,郎中见他伤的位置太过特殊,便把消息传到了属下这里。

属下早已听闻那日郡主射中了一名匪首的腋下,因此断定此人必是那人无疑。”

萧姵笑道:“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我那天本来是想射他的胳膊,结果他自己只顾着躲前两支箭,反倒是被射中了腋下。”

桓郁笑道:“如果射中的是胳膊,咱们倒是不好怀疑他了。”

三人正说笑,就见那匪首被人押了进来。

因为相隔的时间并不长,萧姵依稀还记得他的模样。

只不过短短数日间,这人却瘦得有些脱相,精神萎靡脸色苍白,哪里还有那一日与曹节厮杀时的狠劲儿。

护卫们在他腿弯踢了一脚,那匪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还记得我么?”萧姵冷声道。

那匪首眼中泛着凶光:“你就是化成灰,老子也不会把你给忘了!”

“是么?只可惜你等不到那一日,因为你自己很快就要化成灰了。”

“废话少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是你孙子!”

桓郁扯了扯嘴角。

这厮真是……

小九的孙子,岂不就是自己的孙子?

他们的孙子如果是这副德行,索性还是别生了。

萧姵呵呵笑道:“哎呦喂,本郡主今日才刚成婚,孙子就这么大了啊?”

“你……”那匪首气得身子晃了晃。

萧姵突然变了脸:“嘴巴倒是挺硬,只可惜骨头却是烂泥糊的!

你要真是条好汉,又岂会因为一点小伤就进城寻医?”

那匪首身子晃得更厉害了。

谁他娘的规定,好汉就不能寻医问药了?

第二百零四章 夜审匪首,迷糊之间(中)

萧姵往前探了探身子,一把揪起了那匪首的衣领。

“少跟爷来这一套,比你硬十倍百倍的好汉爷都见过。

他们在爷的手里都过不了五个回合,更何况是你?

你若是肯老实交待实情,爷可以赏你一条活路。如若不然……”

她手上一用力,直接把那匪首推倒在地上。

匪首摔了一跤,腋下的疼痛更是难忍,黄豆大的汗珠簌簌而下,很快就把地面打湿了一小片。

桓郁看向阿良:“除了此人之外,可有抓到其他活口?”

阿良道:“有两名小喽啰陪同他前来就医,事发后两人如同之前那些土匪一样咬舌自尽。

其中一个当场毙命,另一个被救了下来,现下还处在昏迷中,不过郎中说他已无性命之忧。”

萧姵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匪首:“听见了么?为了不出卖主子,小喽啰们都敢咬舌自尽。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条好汉,怎的连自尽都勇气都没有?莫非是怕咬舌头的时候太痛了么?”

那匪首被她戳到了痛处,整个人像是彻底没有了筋骨,软倒在地上。

桓郁也站了起来:“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医馆里有的是擅长解毒的郎中,一旦那小喽啰醒过来,你觉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必要么?”

那匪首痛苦地呻吟起来,身子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桓郁给阿良使了个眼色。

阿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小药丸塞进了匪首的嘴里。

这小药丸并非治病良药,镇痛的效果却非常不错,是郎中们特意为军中将士们准备的。

果然,不过盏茶的工夫,匪首的面色有所好转,呻吟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他用变得有些沙哑的嗓音道:“郡主,公子……你们二位果真肯放我一条生路?”

桓郁道:“那是自然,你与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要你肯改过自新,把一切都交待清楚,我们要你的命做甚?”

匪首想了想,心一横道:“我姓史,单名一个庆字,我并不是土匪。”

萧姵轻笑道:“我们当然知道你不是,似你这般武功高强又会用兵的人都去做了土匪,大魏的百姓还有活路么?

说吧,你的主子在锦国的身份是什么?”

史庆吓了一跳:“郡主如何得知小人来自锦国……”

“这你就不必知晓了,你把自己知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就行。”

“是。”史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人的祖父曾是锦国的将军,对清德先帝忠心耿耿。

襄逆谋反,不仅杀害了帝后,还将忠心于清德一朝的臣子杀戮殆尽,小人一家百余口,只剩下了小人的父亲逃出一命。”

萧姵抚了抚下巴:“当初你的父亲可曾随着韩姑娘去往弱水城?”

史庆又是大吃一惊。

弋阳郡主不过十五六岁,拥有如此惊人的骑射功夫已经够吓人了,没想到她的消息也这么灵通。

不仅知晓锦国当年的事,还知晓几万锦国百姓投奔弱水城的事,甚至连城主夫人的身世都一清二楚。

他颤声道:“正是,小人的父亲的确是去了弱水城,之后还娶妻生子,小人就是在弱水城出生的。”

桓郁道:“既如此,你为何又离开了弱水城,莫非是受清德一朝的旧臣召唤?”

史庆道:“公子英明,小人的确是受人召唤,但他们具体是什么身份我真的不知。”

萧姵嗤笑道:“我是该说你傻呢,还是说你忠心?连主子具体是什么身份都不知晓,就愿意跟着人家混了?”

史庆道:“郡主切莫嘲笑小人,您从未经历过那样的惨痛,如何能了解我们这的人的想法。”

萧姵道:“我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既然你说自己不知晓主子的具体身份,逼迫你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你就与我们说一说,为何要冒充土匪来抢劫送嫁队伍?

大魏与锦国如今的关系虽不错,但你们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就把气撒到大魏头上吧?”

史庆道:“魏国兵强马壮,我们岂敢轻易挑衅?此次假扮土匪,实是为了公子手上的解药。”

桓郁挑眉:“想要解药,必然是因为有人中了天目泪,是么?”

“是……但小人……”

“你连主子是谁都不知晓,我们自然不指望你知道中毒者的身份。”

“是……小人们接到的任务是活捉弋阳郡主……”

史庆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能苦哈哈地看着萧姵。

弋阳郡主的威名他们早就听说过,但谁也没有当真。

一个十五六岁的高门贵女,即便学过几年骑射,也就是在女孩子们中间能够嘚瑟一下。

换作谁有个做皇后的长姐,想要什么样的威名还不是一句话都事儿?

哪知他们全都想错了。

弋阳郡主的骑射功夫岂是一个“好”字可以形容的?

不是他喜欢长他人志气,主子手下的十万人马,单论射术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弋阳郡主。

萧姵却并没有生气,反而是对桓郁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哎呀,早知道我就不动手了,让他们把我抓了去,岂不是就能够知晓那所谓的主子是谁了?”

史庆的身子又颤抖了一下。

最近这一段时日,因着箭伤的缘故,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倒霉了。

直到此时此刻听了弋阳郡主的话,他竟暗自庆幸起来。

幸好他们没能把她给抓回去,否则凭她的本事,恐怕真能把他们这一支十万人的队伍给搅散了!

桓郁吩咐阿良:“继续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还是把他带下去好生看押,顺便找几个郎中来给他好好治伤。”

“是,二公子。”

阿良应了一声,冲方才那两人挥挥手。

史庆很快就被带了下去。

桓郁见萧姵眉头紧锁,笑道:“小九又想起了什么?”

萧姵捶了捶脑袋:“桓二哥,你还记得淳于城主同我们说过的那些锦国旧事么?”

桓郁点点头:“当然,你指的是哪一件?”

萧姵拉起他的手道:“淳于城主说,当初襄王谋逆,帝后皆被他亲手所杀,而太子和公主却被人给救了。”

第二百零五章 夜审匪首,迷糊之间(下)

萧姵非常厌恶如今的锦国皇室,因此对那一对被人救走的姐弟抱有很大的同情。

只不过她与他们之间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且又分属两国,加之年代太过久远,她能做的也只是同情一下而已。

她记得淳于城主说过,这二十多年来,锦国不断有人打着太子的旗号起兵。

虽未成气候,但也足以让如今的锦国皇帝惶惶不可终日,坐在龙椅上也不得安生。

方才那史庆交待,他是受人召唤才离开了弱水城,虽不知晓主子的身份,却能对其忠心耿耿。

这就说明他那主子一定是打算将如今的锦国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为清德帝和楚皇后报仇雪恨。

而且那一日他们抢劫送亲队伍时的阵仗,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也就是说,史庆背后的主子已经有了不小的势力,而且他和那些打着太子旗号起兵的乌合之众有很大的不同。

桓郁与她早已心灵相通,抚着下巴道:“你怀疑史庆的主子是德清帝的那一双儿女?”

“嗯。”萧姵点点头:“胆敢抢劫送嫁队伍,史庆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

但他是首领之一,却连主人的身份都不知晓,足以证明他们这一支队伍的势力已经非常庞大。

能够做到这一点,那幕后主人即便不是太子和公主本人,也一定和他们有关联。”

桓郁深以为然。

同样是起兵造反,手里掌控着清德帝的儿女,效果便大不相同。

“事已至此,小九打算怎么办?”他问道。

“本来呢,锦国的事情与我们没有丝毫的关系,让济安帝一脉继续坐在龙椅上,对大魏来说兴许还是件好事。

可如今他们已经惹到了我们头上,瞧着还有些不得解药誓不罢休的架势,我们自是不能无动于衷。

让阿良哥他们继续审问追查,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绝不能放过。

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竟这般不顾死活。”

桓郁把阿良等人唤来,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

民宅规模并不大,街上打更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

咚——咚!咚!咚!

一快三慢,已经是四更天。

“小九,四更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萧姵自是没有异议。

两人与阿良等人道别,匆匆离开了民宅。

又是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他们沿着原路回到了洞房中。

累了一整日又折腾了半宿,两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新婚第二日并不轻松,齐嬷嬷和贝妈妈以及丫鬟们都起了个大早。

见正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晴照她们一个个的脸颊都有些微红。

郡主和姑爷自幼便开始习武,都没有赖床的毛病,今日真是……

贝妈妈忍着笑,亲自上前敲门。

“郡主、公子,今儿还得认亲呢,早些起吧!”

睡得正香的萧姵直接被吓醒了。

她见自己身上还穿着夜行衣,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

“要死了,怎的一觉睡到现在……”

见桓郁依旧躺着一动不动,她踢了踢他的腿:“还不赶紧起来。”

桓郁把眼睛撕开一条缝,看着她笑道:“昨晚我让你把夜行衣脱了,你却倒头就睡,如今知道着急了?”

萧姵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寝衣,即便有人真的闯进来也不会露馅儿。

“太奸诈了!”她气鼓鼓地跳下床,三两下把夜行衣脱了,又寻了一件家常衣裙披上。

见她打算出去开门,桓郁唤住她:“待会儿齐嬷嬷和贝妈妈问起那事儿,你想好怎么交待了吗?”

萧姵转头做了个鬼脸:“我打小儿就是个老实孩子,自然只会实话实说。”

桓郁躺在床上哈哈大笑起来。

萧姵走出内室,把正房的门打开一条缝。

“妈妈,您进来一下。”

贝妈妈满心疑惑,但还是交待丫鬟们在外候着,自己一个人走进了正房。

萧姵把门合上,挽起了贝妈妈的胳膊。

贝妈妈睨了她一眼:“又闯祸了?”

“妈妈——”萧姵嘟着嘴道:“一大早的您就不盼着我点儿好。”

贝妈妈白了她一眼:“你是我带大的,那点小伎俩还能瞒得过我?有事儿还不赶紧说?”

萧姵嘿嘿笑了两声,凑到她耳边把昨晚的事情说了。

贝妈妈在她小屁屁上拍了几下:“你这孩子!一辈子最重要的日子,瞎折腾个啥?”

萧姵不敢躲闪,苦着脸道:“我和桓二哥好着呢,最重要的日子多得是。”

贝妈妈忍俊不禁:“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孩子脑子里想些啥,好好的洞房花烛夜……”

“妈妈,您倒是给我想个办法,先把今日混过去再说。”

贝妈妈叹了口气:“赶紧去洗漱,这事儿交给我,保证不会让人说三道四。”

“妈妈对我最好了!”萧姵在她胖乎乎的脸颊上叭叭叭亲了好几下。

大约半个时辰后,萧姵和桓郁收拾妥当用过早饭,带着晴照和映水离开了鹔鹴园。

刚走出院门,就见桓际和花晓寒带着丫鬟们也出来了。

“哥,嫂子。”桓际拉着花晓寒的手,一起迎上前来。

萧姵见花晓寒神清气爽面色极佳,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听齐嬷嬷说女子初经人事,仿佛……

瞧这姑娘的小身板,分明不像是经得起折腾的,可她……

她不由得又看向桓际,这家伙该不会和桓二哥一样,也有些什么得手不得手的怪想法?

两对小夫妻见过礼,一并朝着荣熙堂那边走去。

郡公府里处处都是好景致,一行人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见桓家兄弟在说话,花晓寒扯了扯萧姵的衣袖,将她拉到身边。

“你又怎么了?”萧姵笑着问。

“昨晚……你那衣裳和被子压了没有?”

萧姵翻了翻眼皮,好好的洞房花烛夜,这姑娘还真和衣裳被子较上劲儿了。

她毫不脸红地说道:“压了,压得死死的。”

花晓寒瘪了瘪嘴:“还是你厉害,哪儿像我啊……”

萧姵险些笑出声:“原来你没压上啊?”

“不是……这事儿我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清楚……反正迷迷糊糊的,今日一早起来,什么都乱套了!”

第二百零六章 注意,前方有巨坑

萧姵本来就好奇花晓寒昨晚是怎么过的。

如今听她糊里糊涂说了一大堆,她的心里就跟猫抓一样。

“你如此重视这件事,居然会迷迷糊糊?”

花晓寒压低声音道:“你和二哥那什么了?”

萧姵依旧不脸红,坦然道:“洞房花烛夜嘛,这还用说?”

花晓寒还想追问,前方桓家兄弟已经停下脚步:“你们俩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干啥呢,咱们得走快些,别让长辈们等太久了。”

“走吧走吧,有事儿待会儿回来了再说。”萧姵拉起花晓寒的手,追了上去。

一行人来到荣熙堂,桓老郡公夫妇、大老爷桓崧一家、桓岩和乔氏以及向淑雅,还有桓惜夫妇和子女们都已经在座。

两对小夫妻带着丫鬟们缓步走了进去。

刚准备行礼,绮南就发现晴照和映水有些不对劲儿。

这两人是和郡主一起长大的,别说勋贵之家,就连皇宫也一向都是随意进出。

平日里见到陛下和娘娘都敢说笑的人,今日不过是陪着郡主见一见夫家的长辈,居然会失态?

幸好晴照和映水只是稍微晃了晃神,言行举止都挑不出半分毛病。

绮南松了口气,随大家一起行礼问安。

晴照和映水行过礼,一起看向前方的萧姵,只觉心里紧绷的那根弦都快断了。

郡主,这种时候您别只顾着矜持,抬头往前看啊。

不对,万一郡主看清楚了端坐在主位上的人是谁,肯定会控制不住情绪的。

认亲可是大事,即便是身份尊贵的郡主也丢不起这个人。

郡主,您还是继续装大家闺秀吧,千万别抬头啊。

只可惜她们二人心里的呐喊萧姵一个字也听不见,她已经随桓郁一起跪在了桓老郡公面前。

“孙儿(孙媳)见过祖父。”

立刻就有人端着茶盏送到萧姵面前。

萧姵稳稳端起茶盏:“祖父请用茶,”

桓老郡公接过茶盏,她才把头抬了起来。

萧姵立时就惊呆了。

这……这也太坑人了!

她苦苦寻找多年的修老头儿,居然是桓二哥的祖父桓老郡公?!

晴照和映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郡主千万别冲动啊。

幸好萧姵并没有忘记自己今日是来做什么的,死死攥着拳头,努力控制着情绪,仪态依旧端庄大方。

更值得庆幸的是她今日上了妆,多少起到了一些掩饰的作用。

桓老郡公笑着把茶饮下,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得意。

“佳儿佳妇,果然是天赐良缘。”

他身边的管事心领神会,把早已经备好的礼物交给了绮南。

跪在萧姵身边的桓郁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九这是怎么了?

祖父似乎也有些不对?

他掩饰情绪的本事远超萧姵,不动声色地给桓老郡公磕了头。

接下来的一切都十分顺利,两对小夫妻给所有的桓家长辈都敬了茶,又与平辈见了礼。

桓老郡公在场,大房一家和桓惜一家皆不敢造次,人人脸上都是欢喜,嘴里的喜庆话一串接一串。

桓郡公满意地看着两对新人,笑道:“小九和晓寒的娘家都不在天水郡,回门那一日便去给你们外祖父和外祖母请个安,让他们也瞧瞧外孙媳妇。”

“是。”四人齐声应道。

桓琼一直都想见识一下京中贵女的风采。

昨晚闹洞房时见到了花晓寒,她就已经被对方身上的贵气吸引,也被对方的容貌惊艳。

与三嫂相比,白柔儿的容貌虽也不差,但那随时都想挤兑别人,随时都想占上风的脾性,就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了。

至于大嫂……

她不由得再次看向萧姵。

大嫂对二哥的心思,家里人没有不知道的。

就为了这个,大哥和她不知吵了多少次。

如今二嫂也进门了,还是个如此……

桓琼不算聪明,但也是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认字了,私下里尤其喜欢看那些才子佳人的小话本。

小话本未必每一本都精彩,文采也不见得都好,却最擅长描写人物的长相。

然而,即便她看过那么多美人的描写,也形容不出二嫂有多美。

论相貌,就连她羡慕了一整晚的三嫂也及不上二嫂。

可她却不太愿意把那些形容美人的词藻用在二嫂身上。

她的美实在太过独特,气质更是见所未见,假若换上男装,其俊美绝不亚于二哥。

送嫁队伍抵达天水郡那一日,小许氏和桓陈狠狠闹了一场。

自那以后,夫妻俩没有再继续吵闹,却是谁也不理谁,一直都在冷战。

昨晚她本想借闹洞房时见一见弋阳郡主是个什么样子,却没能如愿,足足憋了一整晚。

她甚至安慰自己,弋阳郡主不过是仗着家世好身份尊贵,桓郁才不得不娶了她。

至于容貌……

虽然听人说萧皇后天姿国色,极受皇帝陛下宠爱,但那也只是听说而已。

定国公府的姑娘,就是皇帝陛下也不好冷落的,三分姿色也能被人吹出十分。

否则桓郁怎的不让人闹洞房?

郡主相貌普通定是原因之一。

万万没想到,传说中整日舞刀弄枪的野蛮郡主,竟如此美貌绝伦!

她越想越心酸,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扭曲了。

桓陈的笑容也自然不到哪儿去,心里的酸涩更胜小许氏。

权势、地位、财富、容貌……

弋阳郡主满足了男子所有的梦想。

桓郁本来就已经十分难对付,如今又有了如此强势的妻族,谁还能与他相争?

这也就罢了,终究是祖父偏心。

可桓际那臭小子又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贵妃之妹,侯爷之女,还有太后做靠山。

娶了这样的姑娘,即便不能承爵,这辈子也绝对是仕途通达,前途无量!

哪儿像自己,娶了个心长在别人身上的妻子不说,家境还如此普通。

许家处处指望桓家提携,整日还想从郡公府里捞油水,这样的岳家要来做甚?!

若非看在小许氏给自己生了孩子的份儿上,早就一脚将她踹回老家去!

一家人各怀心思,却并不妨碍一起愉快地用了一顿午饭。

饭后,老郡公带着两对新人去了书房。

第一章 计谋得逞,老王卖瓜

午后的阳光灿烂耀目,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格外舒坦。

丫鬟们早已经被打发回去,两对小夫妻跟随在老郡公和方才那名管事身后,缓步朝外院走去。

看着前方那修长矫健,丝毫不见衰老的身影,萧姵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来,她时常都在挂念着修老头儿,怕他孤单寂寞,担心他不好好照顾自己。

甚至还因为寻不到他的踪迹而自责,总觉得没能报答他对自己的教导,亏欠他太多。

除此之外,没能把修老头儿的本事全都学会,也让她十分遗憾。

本以为两人已经无缘再见,不料他们之间真正的缘分还在后面。

萧姵的嘴角翘了翘。

臭老头,自己终究还是被他给算计了。

去年她及笄,年初他就让两个孙子进京,还给他们安排了找媳妇儿的任务,不是冲着她来的才怪!

桓郁拉起她的手捏了捏。

萧姵偏过头看着他。

祖父耳聪目明,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又不远,有些话不好直接开口询问,桓郁只得冲前方努了努嘴。

萧姵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同样不好开口,她想了想,用食指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个“修”字。

桓郁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一圈,无声道:“修老头儿?”

萧姵点点头,反握住他的手。

桓郁的感觉比她之前更加复杂。

祖父大部分都时间都住在军营中,十几年间离开天水郡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在他记忆中,每次都是为了进京述职,只除了八年前的那一次……

知晓结果之后再反推回去,从前许多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都会变得明朗,许多被忽略的事情也回变得清晰。

官员回京述职,一般都在年底。

而祖父那一次离开天水郡却是七八月间,直到年前才回府。

那时他年纪不大,课业又十分繁重,并不怎么过问长辈们的事情,除了特别想念祖父之外,真是没有想太多。

没想到他老人家所谓的拜访故友,却是去了弋阳郡,还遇见了离家出走的小九。

难怪小九能破桓家刀法,手里还有冰魄。

难怪祖父会把寒霜传给他,还给他安排了那样的任务。

桓郁默默赞叹了一声。

小九是个急性子,认亲时遇到这般“惊悚”的事,难为她方才竟没有直接从地上蹦起来。

赞叹之余,他不免又想起了萧姵说过的话。

他怎的不知道祖父居然会做饭缝衣?!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没有把那“修老头儿”和自家祖父联系在一起。

姜果然是老的辣!

老人家耍起计谋,年轻人只有被支使得团团转的份儿。

一行人来到老国公的院子,那管事推开书房门,将他们请了进去。

桓老郡公对萧姵和花晓寒道:“咱们府里并未设有家祠,你们两对小夫妻就在此间给祖母上炷香吧。”

“是,祖父。”

两人应了一声,随桓家兄弟一起来到画像前。

行礼上香后,桓老郡公又道:“你们祖母虽没有福气见到今日,但她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们平安顺遂、幸福美满的。”

萧姵和花晓寒都听说过桓老郡公的往事,对他的这位以牌位进门的元配夫人都十分好奇。

两人趁此机会抬头看向那画像。

萧姵目力比花晓寒好很多,除了看清楚画像中的人物,还看见了四个米粒大小的字——吾爱绣绣。

绣?修?

桓老郡公对早逝的未婚妻的这份情意,真如那日莫老所言,既是深情,也是恩情。

桓老郡公笑道:“想来你们也累了,都先回去歇着吧。日子还长,有话以后再慢慢说。”

桓际和花晓寒心中没有疑惑,自是没有异议。

桓郁和萧姵哪里肯走,竟异口同声道:“我们还有些事情想要请教祖父。”

桓际笑道:“哥、嫂子,你们两个成亲才刚一日,竟比从前更有默契了。”

萧姵冲他龇了龇牙,桓郁则是瞪了他一眼。

桓老郡公朗声笑道:“既如此,际哥儿和晓寒先回去,郁哥儿和小九就留下吧。”

桓际和花晓寒行礼告退。

书房门刚一合上,萧姵就眯着眼睛绕着桓老郡公走了好几圈。

“可有看清楚了?”桓老郡公笑道。

萧姵哼了一声:“说什么走一步看三步,您老这是看一眼算七年啊?

难怪说什么也不肯收我为徒,竟是把一切都给算计好了!”

桓老郡公嘿嘿笑道:“你这鬼丫头自小就厉害得紧,老夫一看就喜欢。

元铎兄的小孙女做了我的孙媳妇儿,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桓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他的祖父?

十八年来,祖父给他的印象一直是治军严谨、品格端方的军中主帅。

虽然也是个慈蔼的长辈,却从不轻易和小辈玩笑,更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怎的一见到小九,他老人家就跟彻底换了个人一样。

究竟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情,还是被小九给带偏了?

萧姵嘟着嘴道:“那可不一定,肥水流到外人田里的事儿也多了,万一我看上了别的老头儿家的孙子呢?”

桓老郡公一把将桓郁扯了过来:“怎么就不一定了?老夫的孙子要长相有长相,要本事有本事,要人品有人品。

你满天下去寻一寻,哪个老头儿家的孙子比得过我郁哥儿?”

桓郁臊了个大红脸。

他也是在众人的赞扬声中长大的,包括父亲在内,长辈们对他一向都是不分场合想夸就夸。

唯有祖父,从来不会在人前夸赞他。

更别提像今日这样,简直都快把他给吹上天了。

幸好小九不是寻常的女孩子,否则祖父能把他的媳妇儿给吹回京城去。

萧姵用手指羞羞脸:“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不过么……”

她挽起桓郁的另一条胳膊:“这个瓜的确是又大又甜又漂亮,小九谢过祖父啦。”

“鬼丫头!”桓老郡公笑骂了一句:“几年不见,嘴皮子上的功夫越发厉害,只不知手头上的功夫有多大进步。”

萧姵笑道:“要不您老人家再指点我几招?”

第二章 偏心眼的老郡公

萧姵如今的武功究竟如何,桓老郡公其实是有数的。

除却桓际的书信,桓郁的讲述,更有尉迟扬的夸赞。

他们都是亲自与萧姵比试过的,说出来的话足够让人信服。

但桓老郡公一向爱才惜才,且这是他八年前亲自教导过的孩子,自是想要亲自瞧一瞧她的进步。

“你今日的装扮不适合舞刀弄枪,还是改日换过衣裳再说。”

萧姵哪里肯等什么改日,松开桓郁的胳膊道“烦劳祖父让人给我寻一身男装。”

桓老郡公笑道“还是从前的急脾气,方才陪我们一起回来的人是老夫身边最得用的吴管事,他现在就候在门口,有什么想要的找他就行。”

“那我去了。”萧姵行了个礼,笑眯眯地跑了出去。

桓老郡公满面笑容地看着她的背影“虽然长大了许多,性子却还和小的时候一个样。”

桓郁打趣道“祖父这般喜欢小九,若是让其他人看见,恐怕又要说祖父偏心了。”

桓老郡公拍了拍他的肩膀“谁都知道老夫最偏心你,连这么好的丫头都只想着留给你。”

桓郁大为动容。

他当然知道祖父最疼爱的孙子就是他,但也从未想过,八年前他老人家就已经替他把妻子的人选都挑好了。

只不过……

世事无常,祖父又如何能肯定,小九和他就一定有这个缘分呢?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若非那颗解药,他绝不可能这么顺利就达成心愿。

觊觎小九的人那么多,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他无法掌控的变故。

“祖父。”桓郁的语气有些凝涩“您有没有想过,如果小九看不上我,或者我看不上她,这事儿……”

桓老郡公眉头一挑“这种可能性当然也是有的。但老夫可以这么说,倘若小九看不上你,那就说明你还不够好,还需要加倍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至于说你看不上小九……只能说明你眼光有问题,老夫这些年白白浪费精力教你了!”

桓郁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合着祖父的一颗心全都偏到小九身上了。

桓老郡公道“你竟也有犯傻的时候!小九如今已经嫁给你了,老夫偏心她,最终还不都是偏到你身上了?”

“祖父说得是。”桓郁笑着应道。

桓老郡公又看向一旁的画像“郁哥儿,有些事情祖父一直没有和你说过。”

桓郁敛住笑容“您说的是祖母?”

桓老郡公叹了口气“包括你父亲在内,咱们家的人都只知道你祖母是老夫的未婚妻,但我们之间的往事谁都不清楚。

并非老夫想要隐瞒,实在是那些事情太过伤感……若非小九嫁进了咱们家,老夫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与人谈论这些往事。”

“既是太过伤感,祖父还是……”

“不……”桓老郡公打断他的话“你就让老夫说个痛快,若是小九问起,你再如实告诉她吧。”

“是。”桓郁把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

桓老郡公想了想“还是先讲一讲如何遇见小九的事儿吧。

那一年老夫之所以再七八月间离开天水郡,其实是打算去茉花村祭拜一下你祖母。

那一年恰是她离世四十五年,南方诸郡也如当年一样发了洪水。

临近你祖母的祭日,老夫一连好几晚都梦见她,所以便打算去一趟弋阳郡。

没想到那洪水实在太大,想去河中央祭祀她根本做不到。

在茉花村住了几日后,洪水终于开始退了,我便雇了一条船划到了河中央。

没想到神思有些恍惚,一个不小心把你祖母绣给我的荷包给弄掉了。

当时我来不及多想,直接就跳了下去。

没想到小九那孩子……那时她不过是个八岁的女童,竟敢跳下河去救我。

只可惜水太大,浪也有些急,别说救人,她连自己都小命都险些搭进去。

老夫奋力把她救了起来,又一起去了茉花村。

小九见我武功和水性都比她好很多。便死赖着要我教她武功,甚至还想拜我为师。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想那么多,毕竟对她的了解还不够全面。

但我听她说是定国公府的九姑娘,是元铎兄的嫡亲孙女,自是不好收她为徒。

所以就故意想了些办法刁难她,其实也是试一试她的本事和心性。

没想到小九这孩子年纪虽小,功夫却相当不赖,心性更是坚毅果决,实在是一块习武的好料子,更是难得的将才。

师徒是做不成了,老夫却觉得他应该做我的孙媳妇儿,而且一定要许给你。

只可惜那时已是年底,我们都要回府过年,只能尽量指点了她一些招式,让她自己下去慢慢领悟。

当初老夫从军时,并未把一对双刀带至军中,而是把冰魄留在了茉花村,算是给你祖母的定礼。

你祖母心细,怕宝刀引起歹人的注意,便将它深深埋在了院子里的大树下。

洪水冲走了房屋,冲走了他们父女,却没能冲走那棵大树。

老夫将冰魄取出,把它送给了小九。”

桓郁的心情有些沉重“祖父,您当初是怎么来到茉花村的?”

桓老郡公苦笑了下。

桓家的往事说起来话就长了。

此时还不是对孙子和盘托出的时候,只能捡能说的部分说。

“老夫曾经对你说过,咱们桓家祖上也是将门出身。

因为遭人陷害,一家人都惨死再仇人刀下。

那时老夫才得十二岁,只能四处奔逃,最终流落到了茉花村。

你祖母在河边见到我时,我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一粒米了,加之身上还有伤,真是奄奄一息。

她把我救回家中,又请来郎中替我治伤,好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命。”

※※※※

“老夫曾经对你说过,咱们桓家祖上也是将门出身。

因为遭人陷害,一家人都惨死再仇人刀下。

那时老夫才得十二岁,只能四处奔逃,最终流落到了茉花村。

你祖母在河边见到我时,我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一粒米了,”

“老夫曾经对你说过,咱们桓家祖上也是将门出身。

第三章 旧时仆从新主子

几十年来,桓老郡公头一次与人谈论当年发生的事情。

斯人已逝,再多的伤感皆是徒劳,可他还是忍不住流下了英雄泪。

桓郁和桓际一样,都是在绣绣的画像面前上香磕头长大的。

对于这位名义上的祖母,他们更多的是敬重,要说有多亲近倒也谈不上。

毕竟他们从未谋面,桓老郡公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把浓烈的感情强行灌输给他们。

但此时此刻,桓郁亲耳聆听了祖父的讲述,对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祖母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感情。

五十多年前的那些事情,竟化作一幅幅活生生的影像出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感激祖母,若是没有她的搭救,祖父的性命或许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消逝。

没有了祖父,也就没有了他们,没有了他与小九的这一段姻缘。

他心疼祖母,如此善良而美好的女子,竟没能等到情郎的归来,没能拥有完满的人生。

桓老郡公上了年纪,桓郁担心他承受不住这样的伤感,岔开话题道“祖父,我听小九说您不仅文武双全,甚至还会做饭缝衣?”

桓老郡公如何不知他的用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她连这事儿都告诉你,足见对你还是有心的,郁哥儿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桓郁笑道“孙儿并没有担忧。”

“果真?”桓老郡公显然不信他的话“既如此,好好的洞房花烛夜,你们两个溜出府去做甚?”

“您都知道了?”

“这是老夫的府邸,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的耳目?区别只在于我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桓郁见他已经恢复了常态,总算是松了口气。

“祖父,想来小九的衣裳已经换好了,咱们也别在这儿等着了,去练武场那边瞧瞧?”

“走!”桓老郡公站起身,祖孙二人一起走出了书房。

※※※※

萧姵走出书房后,果然就见方才那名管事候在廊下。

她笑着走了过去“吴管事。”

“郡主。”吴管事躬身施了一礼。

“祖父想要考校我的武功,烦劳您替我寻一身合适的男装。”

“郡主请随小人来。”

桓老郡公的院子布局与萧老国公的院子有几分相似。

书房后面有一个挺大的花园,却被主人辟出一半做了练武场。

两人走到练武场旁的屋子前,吴管事抬了抬手敲了敲门“玢娘,快来见过二少夫人。”

萧姵挑了挑眉。

她已经嫁给了桓二哥,府里的下人们称呼她一声“二少夫人”也无可厚非。

但她今日一路行来,遇到的下人全都称呼她为郡主,包括这位吴管事。

此时他突然换了称呼,让萧姵对屋里这位玢娘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不多时,房门就被打开了。

只见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

妇人身着素色裙衫,挽着整整齐齐的发髻,发间只别了一根碧玉簪子。

她的容貌只是清秀,眉眼间的气韵却十分从容娴雅。

萧姵见过的人不可谓不多,但下人中有这样气度的还真是罕见,几乎能与大姐姐身边的寄梅相媲美。

两人简单打了个照面,那妇人优雅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二少夫人。”

与她相比,小丫鬟那本来还算标准的行礼动作,几乎全是毛病。

萧姵笑道“不必多礼。”

吴管事这才介绍道“这是小人的浑家,她娘家姓甄,二少夫人若不嫌弃,可唤一声甄妈妈。”

说句实话,如此端庄娴雅的妇人,一声“妈妈”萧姵还真是有些叫不出口。

贝妈妈、钱妈妈那样的才像是妈妈嘛!

但她不想在这种小事上纠结,十分干脆地唤了一声“甄妈妈。”

吴管事将来意说明,甄妈妈将萧姵请进了进去。

屋子里面十分宽敞,分明暗两间。

甄妈妈吩咐小丫鬟备茶,这才对萧姵笑道“二少夫人随奴婢去挑衣裳吧。”

萧姵点点头,随她一起走进了里间。

里间是用作更衣休息的,除却一个不小的软榻,余下的几面墙全是衣橱。

甄妈妈打开其中的一个衣橱,从中取出来一件大红色的骑马装。

习武时穿骑马装并无不妥,但萧姵的眉头却微微皱了皱。

吴管事方才说得分明,让她为自己挑一套合适的男装,可她却擅作主张挑了一套女子的骑马装。

萧姵虽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斤斤计较,却也真是不太喜欢这样的下人。

甄妈妈却浅笑道“这是奴婢为二少夫人亲手缝制的骑马装,斗胆请您一试。”

萧姵挑眉“你与我素未谋面,如何就为我亲手制衣?”

甄妈妈道“不瞒二少夫人,奴婢是先夫人的陪嫁丫鬟。听闻二少爷与您定亲,奴婢喜不自胜,又听闻您精与骑射,便亲手为您缝制了几身骑马装。

此间的衣物虽有一大半是全新的,却与您的尺寸不符……”

“你如何知晓我的尺寸?”

“奴婢向夫人身边的福果姑娘打听的。”

听说她是桓郁生母骆氏的陪嫁丫鬟,萧姵的心已经软了一半。

主子早逝,陪嫁的下人们日子也肯定好过不到哪儿去。

毕竟郡公府的内宅不似国公府,骆氏的陪嫁丫鬟,自然也及不上母亲身边那些人。

“你来帮我把这身衣裙给脱了。”她吩咐道。

甄妈妈很会伺候人,不一会儿就帮着萧姵把骑马装换上,又给她梳了个清爽的发髻。

“二少夫人生得真美,若是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会十分欣慰。”

萧姵并不在意她的奉承,反而趁机问道“吴管事是祖父身边最得用的人,以您如今的身份,为何会在此处伺候?”

甄妈妈道“夫人故去后,郡公问过奴婢们的意思,若是想要出府,他愿意陪送一份嫁妆。

可奴婢舍不得二少爷,便决定留下来照顾他。

老郡公对二少爷的要求极为严格,三岁之后便开始教他读书习武,把他的乳娘和丫鬟们都打发了。

奴婢没有去处,便去求了老郡公才得了这份差事。

后来虽嫁了人,也时不时来这里瞧瞧。

如今您进了门,便是奴婢的新主子。”

第四章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萧姵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虽然心软了一半,却不可能现在就把甄妈妈当作心腹。

毕竟是一个桓二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的人,她没必要这般主动。

萧姵指了指桌案上的首饰:“你替我寻个匣子把这些和方才的衣裙都收拾好,派个人送去鹔鹴园。”

“是。”甄妈妈应道。

萧姵笑了笑,站起身走出了里间。

回到练武场,她正打算去兵器架那边瞧瞧,却见桓老郡公和桓郁已经到了。

“祖父,桓二哥——”她笑着迎了过去。

桓郁道:“你不是打算换男装的么,上哪儿寻的这一身?”

不等萧姵作答,桓老郡公朗声笑道:“这是你甄妈妈特意为小九做的衣裳,难得她竟肯穿上。”

他与萧姵相处的时间虽不长,但他对她的脾性却十分了解。

女子的衣裳大多都比男子的繁琐,若不是顾及萧桓两家的颜面,这丫头恨不能大婚时穿的是郁哥儿的礼服。

萧姵扯了扯袖子:“这是甄妈妈的一片心意,不好辜负的。”

她哪里想谈论这些,说罢立刻凑到了桓老郡公身边:“祖父,如今我也是桓家的人了,要不您还像从前那样,今日就把桓家刀法传给我?”

桓老郡公把她的脑袋推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桓家刀法精妙无比,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

况且老夫已年近古稀,你还当我是八年前,有那么多的精力天天陪你过招?”

萧姵如何肯信他的话。

桓家刀法的确精妙无比,可她也没说今日就要全都学会。

后一半的话就更不能信了。

桓老郡公与自家祖父年纪相仿,看起来还要更加年轻。

祖父老当益壮,依旧能亲自给他们示范枪法,他会没有精力陪自己过招?

她看向桓郁:“桓二哥,你帮我求求祖父。”

桓老郡公笑道:“让他求我还不及你自个儿求呢!罢了罢了,就当老夫给孙媳妇一个见面礼,今日就与你过上几招。”

桓郁去兵器架上挑了两把刀,分别递给了祖父和萧姵。

桓老郡公接过刀,对萧姵道:“小丫头,把你这八年来所学的本事全都使出来,让老夫瞧瞧你有多大的进步。”

萧姵手握刀柄抱拳施礼:“祖父,孙媳得罪了。”

两人很快就交上了手。

去年得了寒霜后,萧姵从桓郁那里学会了不少桓家刀法的招数。

桓郁对她并无保留,只是碍于时间太短,没有能够全部教完。

而且每个人的领悟力是不一样的,纵然都是武学奇才,两人对招式的理解和用法也不尽相同。

朝夕相伴近两个月,萧姵对桓老郡公的脾性也算了解,知晓自己必须尽力才不会被他老人家嫌弃。

八年来,她和许多高手学过刀法,早已经做到融会贯通。

再辅以桓郁教她的刀法,竟被她悟出了一套全新的对敌招数。

饶是桓老郡公武功深不可测,也被她逼得几乎用了全力。

八十招后,他终于寻到了萧姵的破绽,算是赢下了这一场比试。

他把刀扔还给桓郁,毫不吝惜地夸赞道:“这么厉害的丫头成了老夫的孙媳,元铎兄真是亏大了!”

萧姵也不轻松,整个后背几乎都湿透了。

她也学着桓老郡公的样子把刀扔给了桓郁,笑道:“下一回我一定能赢了祖父!”

桓老郡公对桓郁道:“老夫最喜欢的就是她身上这份自信和霸气。

倘若是你们几个小子,肯定又要拍老夫马屁!”

见两人额发都汗湿了,桓郁笑道:“咱们去休息一会儿喝杯茶吧。”

三人说笑着走进了屋子里。

小丫鬟方才备好的茶水已经凉了,却正合萧姵的心意,她端起一杯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

喝光了凉茶,这才重新换了热茶给桓老郡公。

“祖父,您骗了我那么多年,总要给我一点补偿。”

桓老郡公用杯盖刮了刮茶沫子:“老夫都还没有嫌你笨,你倒好意思来要好处!”

“我怎么笨了?”萧姵的嘴撅了起来。

桓老郡公笑道:“郁哥儿手里有寒霜,还有冰魄的图样,你就一点也没有怀疑?”

萧姵气鼓鼓道:“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单凭这个怎么可能想到您就是修老头儿?”

桓老郡公抿了一口茶:“那你见过郁哥儿的刀法后,还是没有怀疑?”

“我的确觉得他的刀法路数有些熟悉,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桓二哥这般聪明,总不可能只会一种刀法吧?”

“好吧,就算你个小丫头有理。”桓老郡公把茶盏放回桌上,笑道:“那倾茉园呢,莫老呢?南方种植茉莉的人家虽然不少,但你见过哪个地方处处都是茉莉花?”

“茉花村。”萧姵的嘴角耷拉下来。

她不是没有起过疑心,可修老头儿分明是个隐士,桓老郡公却是驻守边关几十年的将军,谁会无端地把这两个人扯在一起?

更何况修老头儿那一手好厨艺,针线活儿比八九岁时的映水和晴照都强,谁敢把他当做贵族男子?

桓郁噗哧笑道:“祖父,您就别为难小九了。”

桓老郡公也被逗笑了。

“老夫怎么就为难她了?我刻意安排莫老说了一些从前的事情给小九听,是她自己不肯动脑筋,整日只顾着吃了!”

萧姵笑道:“反正您难听话都说了,我可要提要求了啊。

您老人家的厨艺那么好,啥时候给我做几样好菜,权当是补偿我了!”

桓郁也笑道:“祖父,这么多年孙儿竟不知道您还会做菜,就成全我们一回?”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欺我!好吧,老夫就给你们露一手。

不过今日恐怕是不行了,毕竟你们才新婚,有些规矩总是要讲究的。”

萧姵笑道:“我们不着急,等祖父啥时候有空再说。”

桓老郡公白了她一眼,又对桓郁道:“你母亲……”

桓郁道:“父亲已经安排好了,等我们去见过外祖父和外祖母,就带我们两个去祭拜母亲。”

桓老郡公点点头:“这样也好,总是母子一场,娶亲了总要带去给她瞧瞧。”

第五章 没能压上的原因

回到鹔鹴园,萧姵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歪在榻上闭目养神。

院子里丫鬟婆子们来来往往,脚步虽然都刻意放轻了,听在她耳中却依旧清晰。

她把眼睛撕开一条缝,就见晴照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你这是干嘛呢,搞得跟做贼似的。”萧姵懒洋洋问道。

晴照笑着走到她身边:“奴婢进来拿点东西,以为您睡着了就没敢弄出声响。”

“嫁妆都整理好了?”

“那么多的嫁妆,没有几个月怎么可能整理好。不过绮南姐姐已经让人把所有的箱笼都送进库房了。

您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奴婢这就去找。”

“我就是随便问问,桓二哥呢?”

“姑爷在书房,说是有些信件要处理。”

“齐嬷嬷有没有什么异常?”萧姵想了想又问。

“从荣熙堂回来后,奴婢见她和贝妈妈有说有笑的,看起来比平日还高兴,郡主指的异常是……”

听她说齐嬷嬷一切都正常,萧姵暗暗挑了挑大拇指。

贝妈妈还是这么厉害,当年能拧断辛素的胳膊,如今能哄住精明的齐嬷嬷。

幸好她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否则有些事情还真是不好解决。

萧姵摆摆手:“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去忙吧,我再躺躺。”

“是。”晴照应了一声,嘴角却翘了翘。

我就是随便问问,我就是随便说说……

成亲对一个人的影响真是太大了,这才一日,郡主说话都不似从前那般干脆了。

晴照出去后,萧姵越发困倦,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就听外间传来了一阵说笑声。

“你还没有睡醒啊?”花晓寒推门走了进来。

见萧姵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她笑着坐下:“还是你会享福,我都快累死了。”

萧姵好奇道:“新婚第一日,竟有人敢支使你去做事?还是说你亲自动手整理嫁妆了?”

“谁有那份儿闲心取弄那些,我说的是这府里的女眷。

从祖父那里回来后,我本想好好补个觉,哪知大嫂竟带着几个妹妹来找咱们俩说话。

你又不在,我只能陪着她们聊了好半天。”

“咱们初来乍到人事不熟,她们主动登门与你亲近不是很好么?”萧姵开了个玩笑。

“好个鬼!”花晓寒嗤笑道:“淑雅妹妹挺不错,却又被其他那几个挤兑得插不上话。

二妹妹性情虽有些莽撞,勉强也算有些可取之处。

唯有大嫂和那白家表妹,一个说话阴阳怪气,一个装模作样扭扭捏捏,真是讨厌死了。”

萧姵翻了个身,笑道:“这样的人你从前见得还少么?只要她们别招惹到咱们头上,不理会也就是了。”

“谁想理她们……”花晓寒往前凑了凑:“我是想和你接着说早上没说完的那些话。”

萧姵咧咧嘴。

这小姑娘如今的胆子越发大了,居然敢追着问洞房花烛夜的事儿?

花晓寒没有在意她的表情,苦着小脸道:“就是那洞房花烛夜的规矩,你倒是压得死死的,我却搞得一团糟。”

萧姵登时来了兴趣:“早上没来得及问清楚,你那迷迷糊糊的到底怎么回事儿,真的没有压上?”

“这种规矩又不是我一个人懂,怎好做得太直接?

昨晚闹过洞房后,我趁着阿际离开的间隙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等他回来后,我顺势就把他的衣裳压在了我的下面。

睡到半夜我有些不放心,就借着那龙凤花烛的光偷看了一眼,他的衣裳竟压在了我的上面。

当时我就气坏了,阿际果真也是被人教过的,而且还敢趁我睡着的时候把衣裳掉了个儿。

于是我就悄悄下了床,又把衣裳给恢复了原样,谁知今日一早起来,他的衣裳又到了上面!”

萧姵再也忍不住,笑得肠子都痛了。

世上怎的会有这么单纯可爱的姑娘?

不过是一句未经证实的传言,她居然当了真。

阿际也是有意思。

明明那么喜欢晓寒,在婚前就已经什么事情都依着她了,偏还要与她开这样的玩笑。

花晓寒急眼了,握着小拳头在她胳膊上捶了好几下:“人家和你说心里话呢,你笑什么?”

萧姵好容易才止住笑:“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也没法儿补救了呀?”

花晓寒嘟着嘴道:“我才不管呢,以后遇到事情还是我说了算!”

萧姵又被逗笑了:“这就对了嘛,一个人会不会被欺负,和那衣裳被子有什么关系?”

说罢她也往前凑了凑:“你一整晚都忙这事儿了,那洞房……”

花晓寒红着脸道:“我就说那王嬷嬷是白操心,阿际说我虽然已经及笄了,看起来还是跟个孩子一样。

那事儿……等我满了十六岁再说……”

萧姵啧啧道:“没看出来嘛,平日里大大咧咧的阿际,居然还懂得怜香惜玉。”

“你瞧他那样子像么?”花晓寒抿着嘴笑道:“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他心细,没想到都是我爹爹交待的。”

“这是阿际同你说的?”萧姵真是有些醉了。

那小子虽不是奸滑之辈,也不至于这么老实吧?

花晓寒点点头:“是啊,他还说我爹爹交待这些话的时候,二哥也在场。

没想到这些话阿际听进去了,二哥反倒是没当回事儿。

不过你打小儿身体就好,和我还是不一样的。”

萧姵的呼吸一滞。

难怪桓二哥昨晚……

原来不止是不想让自己轻易得手,还有花伯伯的缘故。

“喂!”花晓寒轻轻推了她一下:“看来你一定会比我先做娘,到时我给侄儿侄女做最好看的衣裳穿。”

“瞎说什么呐!”萧姵十分难得地红了脸。

这么早就嫁人已经是她计划之外的事,才不要这么早就做娘!

花晓寒笑道:“早先听我娘说,桓家有多可怕多复杂,就跟那龙潭虎穴一般。

如今看来也没那么可怕,至少祖父是顶好的,父亲和母亲也很不错,就连淑雅也是个很好的姑娘。

大房那些人虽然各怀鬼胎,手段也不见得有多高明,京里比这闹腾得厉害的人家多了去了。”

第六章 桓二郎的周密计划

萧姵捏了捏花晓寒的脸。

“不过是见了一面,而且还是在认亲这种特殊场合,如何能把人心看得透彻?”

花晓寒笑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道理我都懂,不会轻易上当的。

对了,明日咱们两家的人都要启程回京了,咱们一起去送一送。”

萧姵点点头:“差不多该用晚饭了,要不你就留在我这里随便用点儿?”

“你这里的吃食还叫随便啊?”花晓寒站起身道:“我还让人在厨房炖着汤呢,改日再过来蹭饭。”

萧姵没有多做挽留,亲自把她送出了鹔鹴园。

花晓寒走后,她去了书房。

成婚之后男子依旧会保留在外院的居所,很少会在内宅中专门设置一个书房。

桓郁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娶了萧姵后,他就把鹔鹴园当成了自己在府中唯一的住处。

他依照国公府骕骦园的格局,让人把位于园子东北角的屋子精心布置了一番,用来当作两人共用的书房。

萧姵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屋里传来了桓郁那好听的嗓音。

萧姵推开房门,就见他坐在书案后,满眼都是笑意。

“睡醒了?”桓郁问道。

萧姵笑道:“我也没睡多大会儿,方才和晓寒说话呢。”

桓郁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指了指书房里的布置:“你还是第一次来这里,瞧瞧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再让人重新布置。”

萧姵四下里环顾了一圈。

这里与其说是书房,更像是一间舒服的居室。

当然,和寻常居室的布置也不完全相同。

西、北两面的墙壁全是书架,其中西面的已经摆得满满当当,是桓郁自小便珍藏的各种书籍。

北面的书架却空着,显然是留给她的。

桓郁道:“这里地方有限,你陪嫁的书籍数量又非常庞大,等我陪你去好好挑一挑,把最喜欢的放在这里,闲暇时咱们可以一起读书。”

萧姵噗哧笑道:“除了那些戏本子,我平日都不看书的。到时我弄一书架的戏本子,岂不是被人笑话?”

桓郁也笑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不许旁人进来。

再者说,戏本子怎么了?谁要是笑话,让他也写几本来瞧瞧。”

萧姵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幸好桓二哥不是皇子,这妥妥的是个昏君的架势!

桓郁拉着她来到书房东侧,这里安放着一个古朴的茶案,上面摆放的茶具精美雅致,让人爱不释手。

萧姵见地上铺的竟是一张白虎皮,不免想起了去年桓际同她说过的话。

“桓二哥,这就是你猎到的那只白虎?”

“阿际告诉你的?”

萧姵却已经盘腿坐了下来。

“真舒服,等我啥时候也去猎几只白虎,把这书房全都铺满。

到时我想坐就坐,想躺就躺,别人净等着羡慕去吧!”

桓郁在她身边坐下:“白虎十分难得,等你把这里铺满时,咱们的牙恐怕都掉光了。”

萧姵拐了他一下:“你就不能说句我爱听的话?看着挺聪明的人,还不及阿际会来事儿呢!”

“我那不是担心你把附近几个郡的白虎给打绝种了么。”

“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萧姵又拐了他一下:“在京城的时候,花伯伯把你们俩请到家里都说了些什么?”

桓郁耳根有些发热:“也没说些什么,就是简单交待了我们几句。”

萧姵做了个鬼脸:“阿际什么都交待了,我就是试一试你老不老实,看来你果真不是个老实人。”

“老实不老实,得一起生活一段时日才知道,对吧?”

萧姵终于撑不住笑了。

桓郁无奈道:“想不想知道我方才在做什么?”

“总不会是在设计对付我的招数吧?”

“又胡说!”桓郁在她后脑勺上拍了拍,起身去书案那边取过一张纸。

“你瞧瞧这个。”他重新坐了下来,把手里的纸在萧姵面前摊开。

萧姵快速浏览了一遍,脸颊竟有些发热。

自从离开京城,她就没有做过一件正事。

这也就罢了,她乃是待嫁的新娘,送嫁途中也不可能去做别的事。

可脑子呢?

在马车中颠簸了一路,真是把脑子都给颠坏掉了。

此时看着桓郁做的周密计划,真是惭愧得很。

桓郁温声道:“伊人笑端午节成熟,距离此时尚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这一个半月的时间咱们也不能闲着,正好此次我又抓了一批流云细作。

我们就趁这段时间部署一下去流云国救星姑娘的事。

流云国地势极高天气寒冷,每年只有不到五个月的时间可以随意进出。

其余几个月大雪封山,别说是救人,咱们连流云国都京城都别想接近。”

萧姵道:“梁若儒之前给我那个名单上的人,我在京城时就已经派人去联络了。

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来。

若是一切顺利,咱们得了伊人笑之后便可以出发前往流云国。只是……”

“只是什么?”

“咱们毕竟是新婚,即便到了端午之后也不好离府到处乱跑吧?”

她这话说的其实是自己,桓郁是男子,想要出门容易得很。

反而是她,虽然没有人敢控制她的行为,但也不好刚成婚就做得太过,落人口实遭人诟病。

桓郁笑道:“这个我已经想好了,端午节前咱们就说要去武威郡探望小舅舅。

武威郡离天水郡足有四五日的路程,咱们去一趟不容易,住上个一两个月完全没有问题。”

萧姵疑惑道:“是不是你在弱水城的时候和我说过的那个小舅舅?”

桓郁道:“难为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小舅舅不愿意做官,最喜欢四处云游,拿他做借口最合适不过。”

萧姵点点头:“好吧,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咱们且先把这几日混过去。

等去见过外祖父外祖母,祭拜过母亲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去流云国的事儿。”

想了想又道:“你我都不会制药,咱们取了那伊人笑之后,该把它交给谁?”

桓郁笑道:“放心吧,制药的人我已经找好了,在那之前他会做好一切准备。”

第七章 奇怪的骆氏(上)

萧姵自小就学习辨毒,见过各种各样的药丸。

但从来没有哪一种药丸给她留下了如那颗解药一样深刻的印象。

莲子般大小、白得近乎透明、浓郁而特殊的香气、遇水而化、能解百毒……

若非药丸是桓郁亲手交给她的,而且还能说清楚来历,萧姵都要怀疑那是一颗仙丹了。

因此她对那位制药人的身份十分好奇。

究竟是多么兰心蕙质的女子,才能制出如此特殊的药丸?

那时她一心想着给大姐姐解毒,没能顾得上仔细询问桓郁。

今日听他再次提起制药人,不免又把她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

“桓二哥,等咱们有空闲了,你带我去见一见那位制药的女子。”

“他并非女子,而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

“你耍我啊?那日在行宫,我说制药人是女子,你明明没有否认。”

桓郁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伤感:“我并没有耍你,因为从前的那颗解药是我母亲亲手所制。”

萧姵几乎忘了呼吸。

失传了几百年的天目泪珍贵无比,药引子更是闻所未闻,价值根本无法估量。

但与一位母亲对儿子的爱相比,无法估量的价值也变得轻了。

伊人笑端午节成熟,桓二哥的生辰是五月底。

也就是说,解药制成后没多久,他的母亲便离世了。

而那一颗救了大姐姐性命的药丸,竟是骆氏留给儿子最后的念想。

从前她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桓二哥与她的交情虽好,与大姐姐却素昧平生,他并不是一定要献出那颗珍贵无比的解药的。

可他却不远千里,半个月的时间便从天水郡取回来解药。

甚至还因此惹上了一大堆的麻烦,至今依旧没能彻底解决。

今日得知那颗解药远比她认为的更有价值,她该如何回报这份恩情?

“桓二哥,我……”

“不知该如何报答我?”桓郁看着她的眼睛,轻笑道。

“是啊……那可是娘留给你的念想,如今却没了。”

“我不要你报答。”

“啊?”萧姵苦着脸:“那你……”

“你以后对我好点就行了。”

“我对你不好么?”

“你说呢?”

“我……”

桓郁忍不住大笑起来。

“好哇,你又故意逗我!”萧姵抬手朝他的肩膀挥出一拳。

桓郁用手掌包住她的拳头,手上稍微加了些力,将她往前一拉。

萧姵没有防备,直接被拽进了他的怀里。

她刚想挣脱,耳边却传来了低沉的声音:“我并没有逗你,小九,那颗解药是娘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我并不后悔用它救了大姐姐,更不想你一辈子为了它而耿耿于怀。”

萧姵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伸出胳膊环住了桓郁的腰,闷声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她这般主动,对桓郁而言简直是惊喜。

可听了她的话,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萧姵替他拍了拍背:“你说的年过六旬的老者是谁,他怎会知晓伊人笑,而且还会制解药?”

桓郁暗暗叹了口气。

这种时候还能记得解药的问题,他对小九的吸引力果然还是不够啊!

“那老者是外祖父营中的一名姓练的老军医,他是看着我娘长大的。”

“哦,是这么回事儿……”萧姵想了想又问:“练军医的年纪比娘大许多,莫非娘制药的本事竟是跟他学的?”

桓郁道:“练军医的医术一般,也就是会处理一些外伤罢了。”

萧姵有些难以置信:“照你这么说,制药的本事反而是娘教给他的?”

也难怪她会这么想,因为骆氏离世的时候只有十六七岁,实在是太年轻了。

骆家是将门,她也没有听桓郁说起骆家人懂医术,骆氏的本事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那可是失传几百年的毒药,药引子更是莫名其妙。

还有那十八味毒药……

若非栗公子帮忙,太医院一时半会儿都凑不齐。

桓郁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据练军医说,伊人笑是娘找到的,制作解药的方法也是娘教他的。”

萧姵用力咬了咬下唇,好半天才道:“桓二哥,我说句不太中听的话,你可别生气啊……”

“又说傻话,我什么时候会因为你说的话不中听就生气了?”

萧姵撇撇嘴。

她的记性一向都好得很。

在行宫那一日,她不过提了一句和离,桓二哥拔腿就走,那不是生气又是什么?

这种时候当然不宜算旧账。

萧姵抬起头看着他:“桓二哥,外祖父的官职虽不低,但娘也只是一个闺阁女子。

她还那么年轻,是和什么人学的医术,又是如何寻到那么多珍贵药材的?”

桓郁摇摇头。

娘的事情他知道的肯定比小九多,但有好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他用尽各种手段也一直都没能查清楚。

他问过父亲,问过祖父,问过两位舅舅,也问过外祖父和外祖母,却始终没有得到完整的答案。

“你也不知道?”萧姵眉头拧了起来。

桓二哥这么聪明,竟连自己生母都事情都没能弄清楚?!

桓郁道:“你虽然刚刚嫁进桓家,但府里的人是什么样子,你心里也应该有数了。

大伯娘看着是个热心肠,其实最喜欢背地里算计人。

小的时候她用了手段,让人告诉我娘当年难产是遭人算计。

言下之意就是阿际的母亲为了当上世子夫人,对娘下了毒手。

我对此将信将疑,便暗中追查当年的事情,结果发现事情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

娘是真的难产,阿际的母亲却是被大伯母挑唆才服用了催产药。

娘离世后,父亲颓废了好几年,我也一直不肯搭理他。

查清楚娘的死因后,我曾经亲口问过他,有没有真的爱过娘。

他的回答是肯定的,而且我能看得出他并没有撒谎。

而且一直以来他对阿际的母亲也说不上有什么感情,就是搭伙过日子罢了。

我对他们三人之间的事情越发好奇,便去了一趟武威郡,想要问一问外祖父和外祖母以及两位舅舅,当年父亲和娘是怎么在军中成婚的。”

第八章 奇怪的骆氏(下)

桓郁之所以去查父母在军中成婚一事,想法其实和此时的萧姵差不多,也是对娘的身世起了疑心。

以桓骆两家的关系,联姻再正常不过。

父亲那时已经是郡公府的世子,娘也是骆将军府唯一的姑娘。

寻常人家成亲也不可能那般草率,更何况是世子爷娶亲。

可偏偏父亲和娘的婚礼就是那么草率,不仅没有回郡公府,甚至连祖母都没有通知一声。

实在太不合常理。

可那一趟武威郡之行,他非但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还惹得外祖母病了一场。

从那以后他不敢再去询问长辈,心里的疑惑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

听了他的话,萧姵越发迷糊了。

桓二哥的娘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怎的听着比她娘的事儿还要复杂?

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清秀的面庞。

对了,甄妈妈!

“桓二哥,你有没有觉得甄妈妈有些奇怪?”

桓郁挑眉:“甄妈妈?”

甄妈妈不是他的乳娘,但三岁之前一直在他房里伺候,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虽然后来她就被祖父打发去了练武场那边,又嫁给了吴管事,两人还是经常能够见面。

在他印象中甄妈妈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所以不是很理解萧姵的说法。

“哎呀,你这人真是的!”萧姵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想想贝妈妈和钱妈妈,再想想那甄妈妈,可发现什么了?”

桓郁噗哧笑道:“人与人是不同的,你不能因为甄妈妈和贝妈妈钱妈妈不一样,就觉得她奇怪吧?

就好比朝中的某些官员,分明是进士出身,模样却半点不斯文,身材甚至比许多武将还要魁梧,你能说人家不正常么?”

萧姵嘟了嘟嘴:“我说的不是样貌,而是气韵。大姐姐身边的寄梅你见过吧?

皇宫里那么多的宫女,样貌比她生得好的多了去了,可若是把她们全都聚在一起,你会先看见谁?”

桓郁想了想:“你的话也有道理,若非知晓甄妈妈的身份,谁也不会把她当作一名仆妇。”

萧姵又道:“旁的不说,你就说桓家现有的几位夫人,她们的身份比甄妈妈高多了,可若是换上同样的衣裳,谁更像主子?”

桓郁蜷了蜷手指。

乔氏不用说,人虽然不坏,但毕竟出身所限,就是个小家碧玉。

姚氏算是出身名门,也善于装相,言谈举止还是欠了些火候。

至于祖母和小许氏,那是连装都懒得装,倒是比姚氏多了几分爽利。

她们一群人加起来也不及甄妈妈像个贵妇人。

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

丫鬟都如此出众,可想而知主子该是多么优秀?

可外祖父只是一名常年驻守边关的武将,外祖母出身也寻常,他们二老是如何教养出娘那样的女儿的?

懂医术也还罢了,说不准娘另有际遇。

一个人的教养决定了她的气质,娘身上解释不清的东西似乎越发多了。

萧姵推了推他:“可想明白了?”

桓郁深吸了一口气:“这事儿不能着急,咱们慢慢查,总有查清楚的一日。”

※※※※

第二日,两对小夫妻早早就出了门。

在酒楼与萧、花两家人喝过践行酒,又亲自把他们送出了城门。

看着渐渐远去的队伍,不仅是花晓寒,就连萧姵都红了眼眶。

从今往后,她们再也不可能日日都与亲人们见面了。

桓际无奈,只能提议道:“你们俩已经好久都没有出过门了,要不咱们再逛逛,晚些再回去?”

桓郁笑道:“父亲让咱们明日去给外祖母和外祖父请安,我瞧着时间还早,不如咱们现在就去?”

萧姵一心想着骆氏的事儿,自是想要早些见到骆老将军夫妇。

许多事情都是如此,亲眼见过之后才会有新的发现。

她附和道:“好呀好呀,今日去给外祖父和外祖母请安,明日再去乔家,省得晓寒又嫌累。”

花晓寒白了她一眼,笑道:“你少拿我当借口!”

两对小夫妻相视一笑,一起去了骆老将军夫妇居住的别苑。

四人来得突然,却给了老夫妇以及骆凤清一家几口一个大大的惊喜。

行礼问安后,一行人都在正房落座。

萧姵趁机打量了一下骆家人的长相和气质。

不得不说,骆家人的长相比她之前想象的还要好。

骆老将军和昨日桓郁形容的文官正好相反,虽然做了半辈子武将,又驻守边关几十年,却长了一副十分斯文的相貌。

虽然上了年纪,却也是文质彬彬气度极佳,不比京城里的勋贵老爷差。

骆老夫人眼睛不太好,但能看出年轻时一定是位美人。

虽不似京中那些老夫人雍容华贵,却十分的端庄大方温和慈蔼。

但萧姵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面,她纯粹就是冲着他们老夫妻的长相去的。

桓郁的样貌与桓郡公并不十分相似,除了眉眼之外,他的轮廓、鼻子、嘴巴都比桓郡公要精致。

当然,桓郡公也是一名美男子,但他的气质更加硬朗,不似桓郁冷清中还夹杂着几分温润。

所以桓郁的轮廓、鼻子和嘴巴,还有他那独特的气质,一定都传承自他的母亲。

可无论萧姵怎么看,骆老将军夫妇与桓郁都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她的心不由得加快了跳动。

看来她之前的猜测很有可能是对的。

骆氏根本就不是骆老将军夫妇的亲生女儿。

可即便是养女,骆氏也是将军府的姑娘。

只要老郡公和骆老将军夫妇不反对,同样是门当户对的一桩好亲事。

骆氏和桓郡公分明可以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为何要急匆匆在军中成婚呢?

※※※※

她的心不由得加快了跳动。

看来她之前的猜测很有可能是对的。

骆氏根本就不是骆老将军夫妇的亲生女儿。

可即便是养女,骆氏也是将军府的姑娘。

她的心不由得加快了跳动。

看来她之前的猜测很有可能是对的。

骆氏根本就不是骆老将军夫妇的亲生女儿。

可即便是养女,骆氏也是将军府的姑娘。

第九章 眼花心明骆老夫人

定国公老夫人去得早,萧姵从来没有见过她,因此从未感受过来自祖母的疼爱。

花晓寒的情况虽然略微好一点,但文渊侯老夫人逝世时她还太小,对祖母的印象也有些模糊了。

昨日认亲,桓郁和桓际的亲祖母许氏老夫人待她们很是亲热,甚至还赏了极重的见面礼,却并没有让她们感觉到亲切,不过是相互敷衍罢了。

反倒是桓郁的外祖母骆老夫人,几句简单的家常话,却让萧姵,甚至是花晓寒都体会到了老辈儿人对小辈的关心体贴。

一家人亲热地吃了一顿饭,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桓家兄弟正打算告辞,骆老夫人却闹了小脾气。

“老身眼睛花了之后便很少出门,此次回了武威郡后恐再难到天水郡来了。

你们打个照面就走,老身可是要生气了!”

骆凤清忙对几人道:“你们几个索性在此间住一晚,好好陪外祖母说说话。”

此话正说在萧姵心坎上。

身为一军主将,骆老将军必然不是好糊弄的,想从他身上寻突破口难度太大。

骆老夫人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况且若不抓住今日的机会,待二老回了武威郡,想打听骆氏的事情就更不容易了。

她拽了拽桓郁的衣袖。

桓郁心领神会,笑道:“那便依大舅舅的意思,我们就在这里住一晚,让两个外孙媳妇儿好好陪陪您老人家。”

骆老夫人满意地吩咐儿子:“大郎,你派个人跑一趟郡公府,顺带替他们几个捎些衣物过来,明儿他们还得去乔家呢。”

“是,母亲尽管放心。”骆凤清笑着应道。

骆老夫人又对萧姵和花晓寒道:“老身有些乏了,去我屋里歪着说说话。”

萧姵窃喜,笑眯眯地搀起她的胳膊:“小九扶您。”

她这份殷勤让花晓寒都有些看不懂了。

两人自幼相识,这个样子的萧姵她还真是没见过几回。

即便尊贵如大魏皇帝,也没见她如此卖力讨好。

但花晓寒不得不承认,萧姵的马屁功夫也是第一流的。

不仅不觉肉麻,还觉得她更加招人喜欢了。

这一点只需看看骆老夫人的神情便一清二楚。

骆老夫人挥退了丫鬟婆子,独独带着两个外孙媳妇回了内宅。

别苑并不算大,占地面积只有倾茉园的一半。

萧姵和花晓寒刚一迈进二门,就见到了满园盛放的茶花。

骆老夫人抚了抚最近的一朵粉色茶花,有些伤感道:“北方天气寒冷,其实并不适合茶花生长。”

花晓寒看了萧姵一眼。

茶花性喜温暖,寒冷的地方的确不太适合种植。

可眼前这些茶花分明长得很不错,外祖母这是怎么了?

萧姵只能摇摇头。

不用问也知道,在这园子里种植茶花,必然是骆氏的意思。

而且瞧骆老夫人的模样,这些茶花十有八九还是骆氏亲手种植的,否则她何至于如此伤感?

不过是睹物思人,见到这些盛放的话茶花,又想起了命薄的女儿。

萧姵默默叹了口气。

不管骆氏的身世是否如自己猜测那般,骆老夫人对她的疼爱却是真的。

见萧姵不说话,花晓寒只能自己开口询问。

“外祖母,我父亲也很喜欢茶花,不过我家中那些开得远不及这些漂亮。”

骆老夫人收回手,温声道:“这些茶花都是郁哥儿他娘亲手种的,那时她才刚满十二岁,比你们两个还小呢。”

听说这些茶花是故去多年的骆氏种的,花晓寒不敢继续追问下去了。

萧姵的眉头却微微皱了皱。

她一直以为骆氏和桓郡公是在军中认识的。

可她十二岁的时候就在这里种植茶花,难不成她曾经在天水郡居住过?

以桓骆两家的交情,若是她住在此间,不可能没有去过郡公府,更不可能没有见过桓郡公。

真的是快被搞疯了!

桓二哥他娘究竟是什么人物,关于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神秘,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外祖母,外祖父是武威郡的守将,娘十二岁的时候怎会住在天水郡?”

骆老夫人道:“老身是东郡人氏,崇武先帝当政时四处征伐,你外祖父随着老郡在外征战,哪儿有个安定的时候。

直到郁哥儿他娘十二岁那年,我才带着孩子们来与他团聚。

武威郡那时乱糟糟的,将军府也还没有建好,我们只能在天水郡买了这座宅子落脚。”

“那……”萧姵也是豁出去了:“娘那时便与父亲认识了么?”

骆老夫人轻笑道:“哪儿有这么容易,那时郡公虽然尚在年少,却早已经跟随老郡公上战场了。”

“哦。”萧姵笑了笑,不好再继续问下去了。

三人很快便回到了骆老夫人的屋子里。

萧姵亲自替她捶腿,几乎把肚子里的趣事儿都说光了,也没能从骆老夫人嘴里套出半句实情。

真是眼花心明的老太太,口风紧得很呢!

回房的路上,花晓寒忍不住追问道:“你今日有些不对劲儿欸!究竟是怎么了?”

萧姵有些沮丧道:“没怎么啊,就是觉得外祖母特别亲切,想替桓二哥好好孝敬她。”

“切——”花晓寒在她腰上拧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骗鬼呐?”

“你是鬼啊?”萧姵白了她一眼。

“你……”花晓寒怒了。

萧姵揽着她的肩:“我自个儿还迷糊着呢,等我弄清楚了一定告诉你。

在那之前你千万别纠缠,更不要在关键时候拆我的台,可记住了?”

花晓寒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合着这里面果然有事儿!

“走了走了。”萧姵拉起她的手,快步朝客院那边走去。

天早已经黑透了,两人距离客院还有好几十尺远,就见桓家兄弟在院子门口等候她们。

“桓二哥,阿际——”

“二哥,阿际——”

两人各自唤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两兄弟一起迎上前,心里的滋味却各不相同。

桓郁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媳妇儿,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难道她就不会像晓寒学学,即便不唤表字,也叫一声“阿郁”?

再不济叫一声二哥也好,干嘛非得“桓二哥”呢?

第十章 给你孙子的见面礼(上)

回到内室,萧姵直接扑倒在床上,真是一动也不想动。

晴照和映水都觉得奇怪。

郡主一向精力旺盛,况且今日又没有做什么耗费体力的事儿,怎的就累成这个样子了?

桓郁笑着吩咐:“你们俩都去歇着吧,小九躺一会儿就好了。”

晴照只能道:“热水已经备好了,您和郡主早些安歇,奴婢告退。”

俩丫鬟躬身退了出去。

桓郁在床边坐下,轻轻拍了拍萧姵的背:“这是怎么了?”

萧姵翻了个身,唉声叹气道:“桓二哥,我总算知道你当初为何啥都问不出来了。

外祖母实在太精明,我把压箱底的本事都使出来了,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能套出来。”

桓郁道:“外祖母年过花甲,你才多大年纪?她老人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早就和你说过,这事儿咱们不急,慢慢查总会有结果。”

萧姵哼了一声:“知道啦,这就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

桓郁往前探了探身子,一手一边捏着她的脸颊左右看了看:“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和小年公公是有几分相似。”

“你才是太监呢!”萧姵把他的手拍开。

“我是太监,那你不成太监的媳妇儿了?”

“你……”萧姵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曾几何时,桓二哥是个多么冷清雅致的人,如今怎的变得这么皮了?

难道真的像桓老郡公说的那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桓郁把她拉起来:“时辰不早了,赶紧洗漱睡觉,明日还得去乔家呢。”

萧姵瞪了他一眼,手一撑就下了床。

两人各自洗漱,安安稳稳睡了一觉。

第二日一早,四人乘车去了位于城西的乔家。

乔家从前只是普通乡绅,这些年在桓郡公的照拂下,家产翻了好几翻,宅子也扩大了好几倍。

为了迎接四人的到来,宅子里处处张灯结彩,比自家娶媳妇儿还热闹。

给乔家长辈行过礼,与同辈的年轻人说笑了半日,又一起吃了一顿饭,两对小夫妻告辞离去。

行至郡府最繁华的地段,马车突然间停了下来。

桓郁掀开车帘问:“怎么了?”

丰收转过头回道:“爷,是兴盛钱庄的刘管事。”

兴盛钱庄正是尉迟扬从刘老爷手中继承的产业,几年前总号搬到了天水郡的郡府。

桓郁抬眼看了过去,果然见刘管事站在钱庄门口冲他抱拳施礼。

他点点头,放下了车帘子。

“哥,刘管事找你有事儿?”桓际问道。

桓郁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他这个人行事一向稳妥谨慎,若非有事找我们,绝不会特意候在此处。

咱们都下去瞧瞧吧。”

四人依次跳下马车,朝钱庄那边走去。

“小人给二位公子和二位少夫人请安。”刘管事行了个大礼。

桓郁笑道:“刘管事不必多礼,小叔叔这几日有没有来过钱庄?”

“几位请进去喝杯茶。”刘管事一边将他们让进钱庄,一边笑道:“东家昨日来过一趟,不过很快又离开了,说是要去会个朋友。”

桓郁几人走进大堂,又随着刘管事去了后院。

在厢房中落座,刘管事吩咐下人上茶,他自己则抱来了一个精美的小箱子。

“三公子,三少夫人,您二位可识得这个。”

“呀!”花晓寒掩着嘴轻呼了一声:“这不是我丢的那个小箱子么?”

萧姵噗哧笑道:“砸核桃的金斧子回来了。”

刘管事把小箱子放在花晓寒面前的案几上:“三少夫人瞧瞧可少了什么东西。”

小箱子上的锁已经被人破坏了,花晓寒伸手轻轻一掀,露出了一堆金灿灿的小物件儿。

金器摆放得整整齐齐,显然是被人仔细整理过。

花晓寒抿抿嘴。

除了蟹八件、金斧子、九连环、金杯金碗,她其实并不知晓父亲准备的金器具体都有些什么。

而且这些金器与她的嫁妆比起来,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即便是嫁妆单子上也只是记了金器一箱,具体都有些什么只能去问管这事儿的人。

花晓寒粗略地看了一会儿,她记得的几样东西都在。

她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笑道:“全都齐了。敢问刘管事,您是在哪儿寻到的这些东西?”

刘管事道:“自从那日送嫁队伍遭劫,我们东家就吩咐小人们四处留意。

但凡发现有人拿着有标记的金器前来换银子,或者是去附近几个郡的当铺,立刻就去禀报阿良将军。”

桓郁道:“阿良已经知晓了?”

“是,小人们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告知了阿良将军,这些金器中的一大部分都是他带着人寻回来的。

其余一小部分则是小人从各处的当铺和钱庄收拢的。”

“阿良人呢?”

“昨日他把箱子和金器送到小人手中,说是还要去审问拿到的匪首。”

桓郁想了想:“这事儿烦劳刘管事了,改日我和阿际请你们喝酒。”

刘管事忙道:“哪里,您的事儿就是我们东家的事儿,小人能够帮上忙,荣幸之至。”

桓郁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你的生意了。”

“哪里哪里,几位请。”

桓际抱起匣子,与其他三人一起走出了钱庄。

重新上了马车后,桓际问道:“哥,咱们现在去哪儿?”

桓郁道:“你先带着晓寒回府,我和小九去阿良哥那边瞧瞧。”

花晓寒抿抿嘴:“二哥,我也想去,那些土匪胆子这么大,我倒是要瞧瞧他们长了几个鼻子几只眼。”

萧姵笑道:“咱们小花花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从前看见落花都会掉眼泪的人,如今连土匪都不怕了?”

花晓寒拍了她一下:“人都是会成长的嘛,就许你萧九爷厉害,我就不行?”

桓郁笑着吩咐丰收:“去阿良家。”

※※※※

重新上了马车后,桓际问道:“哥,咱们现在去哪儿?”

桓郁道:“你先带着晓寒回府,我和小九去阿良哥那边瞧瞧。”

花晓寒抿抿嘴:“二哥,我也想去,那些土匪胆子这么大,我倒是要瞧瞧他们长了几个鼻子几只眼。”

第十一章 给你孙子的见面礼(中)

萧姵本想追问抓捕匪首的过程,但见阿良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只好依言坐下。

桓郁也注意到了他满脸的疲惫倦怠,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阿良哥,这段时日实在是辛苦你了。”

阿良坦然笑道:“老郡公把属下等人指派给二公子,目的就是为了替您分忧。

若是任由作恶的人逍遥法外,属下等人却整日在宅子里享福,那成什么样子了!”

说话间,两名粗莽汉子以及一名瘦小的年轻男子一并被押了进来。

同样都是匪首,这两名粗莽汉子看起来比那史庆要威武霸气很多。

个头儿虽只是中等,却都膀大腰圆十分魁梧,一看就适合吃劫道这碗饭。

只可惜这世上并非人人皆是表里如一,粗莽汉子的骨头却未见得硬朗。

不等负责看押的人动手,两人腿一软就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

“各位大人,小人们也是上了别人的当,并非有意冒犯。还望大人们高抬贵手……”

萧姵看不惯史庆那样装出来的假强硬,更厌恶这两人的软骨头。

倒是跟在后面的那名瘦小的年轻男子,让她有些意外。

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桓郁给阿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始审问。

阿良微微颔首,沉声道:“朱大、朱二,本将军不管你们是上了谁的当,且先把事情经过详细交待一遍。

若是有什么遗漏,或者胆敢撒谎,本将军绝不轻饶!”

朱大朱二又磕了几个头:“小人们不敢。”

“那就朱大先说,有什么遗漏之处朱二负责补充。”阿良吩咐道。

朱大忙道:“小人们祖籍北地,因几年前家中遭了灾,不得不流落到外郡。

日子久了,小人们身边聚集了一帮兄弟,四处给人打短工混口饭吃。

兄弟们除了一把子力气,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一个月中倒有半个月都在饿肚子。

大约三个月前,郡府中的一个帮闲,人唤春六的找到小人,说是有一笔无本的买卖,问兄弟们愿不愿意做。

那时正是大雪天,兄弟们又冷又饿,急等着置办吃食和衣物,小人便应了下来。

春六不仅给了二百两银子的定钱和一批越冬的物资,还送了些马匹和兵器。

兄弟们隐居山林间,用两个多月的时间学会了骑马。

哪知进了三月后,那春六竟突然没了消息,小人用尽各种方法都联系不上他……”

桓际皱着眉头问道:“既是联系不上,你们还敢擅自行动?”

朱二惨兮兮道:“大人,小人们也是没有办法啊,手底下足有一百多号兄弟,个个都是年轻力壮。

春六送的物资虽然不少,但两个月吃下来哪里还有剩。

兄弟们过惯了好日子,又闲了两个多月,谁还想再去干那挣不了几个钱的力气活?”

桓际扯了扯嘴角:“所以你们就铤而走险,索性真的落草为寇了?”

朱二低下头:“不瞒大人,这次是小人们的开张生意……”

花晓寒是抢劫的亲历者,亲眼目睹了那一日土匪们的凶悍。

她冷笑道:“开张生意?我瞧着你们那样子岂止是想要抢劫,分明是打算杀人越货!”

朱大忙辩解:“夫人莫要开玩笑,小人们哪里敢……况且之前那春六也交待过,只能抢东西,绝不能闹出人命……”

花晓寒偏过头,不想再搭理他。

萧姵嘴角弯了弯,看向那瘦小男子:“他又是怎么回事儿?”

阿良厉声道:“姜平,本将军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证明此事与你有脱不了的干系,你还不肯说实话么?”

姜平冷哼了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人世居陇西郡,祖辈皆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岂会与此等糟污事扯上关系?”

“清清白白的读书人?”阿良嗤笑道:“只可惜糟污事你是真没少做!”

姜平的脸色变了变,却依旧不肯交待。

萧姵呵呵笑道:“看来这位姜公子记性不太好,阿良哥不妨帮他回忆一下。”

“是。”阿良应了一声,继续道:“姜家在陇西郡府也算是个殷实人家,宅子位于城西酸枣巷左起第三户。

姜公子自幼刻苦攻读诗书,十七岁之前连家门都很少出。

直到三年前,也就是你十七岁生辰后不久,你一月间总有半个月不在家中留宿,本将军说的可是实话?”

姜平脸色愈发难看。

他不过是个普通的读书人,身上没有半点值得人关注的地方,这些人是不是见鬼了,居然查到了他的头上?

“还是不肯说?”阿良戏谑道:“你做的那些事情实在是太过糟污,说出来的确是污人耳朵。

两位少夫人身份尊贵,听了恐怕会非常不舒服。”

萧姵笑道:“阿良哥也太过小心了,我们俩没那么娇贵,你只管说便是。”

“酸枣巷右起第三户,也就是姜宅对面,是一名孀居妇人的宅子。

那妇人娘家姓李,今年不过二十四五岁。

三年来你一直与她暗通款曲,甚至为了她拒了好几桩不错的亲事。”

萧姵与花晓寒对视了一眼,这种事情真是……

姜平恼羞成怒:“那又如何?即便我行事再糟污,也轮不到将军过问!”

阿良冷笑道:“哪个想管你的这些烂事!那李寡妇的相好可不止你一个,其中就包括了那春六。

方才朱大说,进了三月之后那春六便没了踪影,你是否能告知本将军,春六到底去了何处?”

“这我如何能知晓?”姜平继续狡辩。

阿良道:“李寡妇已经招认,是你指使她灌醉了春六,之后又把他扔进了河里……”

“她胡说八道!”姜平急眼了。

“本将军不知她有没有胡说八道,但陇西郡的裴郡守在你书房的暗格中发现了不少的好东西,姜公子该如何解释?”

姜平手脚瘫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阿良幽幽道:“这件事情并没有闹大,只要你肯说出幕后主使,本将军可以替你向两位公子和少夫人求个情,免去你一半的罪责。”

第十二章 给你孙子的见面礼(下)

直到坐上马车,花晓寒依旧板着小脸。

毫不夸张地说,如今的文渊侯府是整个大魏最清静的勋贵府邸。

她活了快十六年,从来没有经历过内宅争斗。

出嫁前的几个月,娘怕她嫁进桓家之后被人算计,恨不能把半辈子的斗争经验全都灌输给她。

经过娘的耳提面命,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应付一切麻烦和困难的准备。

却没有想到,桓家的内宅争斗水平这么高,未曾谋面就开始动用武力!

桓际看着她的模样,心里揪着疼。

“晓寒放心,大伯母做了初一,那咱们就做十五。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绝不让她好过!”

花晓寒嘟了嘟嘴:“我们嫁进桓家才三日,若是现在就对大伯母动手,别人会怎么想?

即便是祖父,也绝不会喜欢看到家宅不宁。”

萧姵打趣道:“你该不会是想忍了吧?”

“那你呢?”花晓寒反问道。

萧姵往车壁上一靠:“这事儿若是交给我处理,再简单不过。

大伯母又不是从来不出门,她雇得起土匪,我就雇得起强盗。

要真是把我惹毛了,我让她姚家在天水郡待不下去!”

桓郁笑眯眯地看着她。

萧姵撇撇嘴:“罢了,那样做虽然解恨,却也无趣得很。猫抓老鼠还得先玩一玩呢!”

桓际挠了挠头:“小九,你觉得咱们该怎么玩?”

萧姵抚了抚下巴:“这个嘛……”

“你们都别管了,这事儿交给我。”花晓寒突然开口道。

啥?

其余三人都吃了一惊。

小白兔要开始发威了?

姚氏当然不是母老虎,但至少也是一只狡猾的母狐狸,小白兔真的是对手么?

花晓寒气鼓鼓道:“男人是要做大事的,内宅妇人之间的争斗用不着你们插手!”

啥?

他们三个都是男人?

桓家兄弟一起看着萧姵。

萧姵嘿嘿笑道:“这个……小花花啊,你确定不要我帮忙?”

花晓寒斜了她一眼,撑不住笑了起来。

说实话,她方才说那些话的时候,是真把萧姵和二哥阿际当成一路人了。

并非把萧姵当男子,而是觉得她是有大志向的人,不该把自己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中。

姚氏那样的妇人,根本不配和萧姵做对手。

“我知道你们几个不放心我,怕我没有经验,不是那姚氏的对手。

这样好了,二哥和阿际只管忙你们的正事,需要帮忙的时候我自会去找萧姵。”

萧姵往她身边挪了挪,揽着她的肩膀:“你是花伯母一手带大的,人又这般聪明,想来她的手段你看也该看会了七八分。

我相信你一定能斗得过姚氏,但你有总得有个计划吧?”

花晓寒自信满满道:“你放心,我已经计划好了。”

萧姵好奇道:“你不是要我帮忙么,总要说给我听听啊。”

花晓寒看了桓家兄弟一眼,把嘴凑到了萧姵耳边,叽叽咕咕说了起来。

桓际都快笑喷了。

他的笨媳妇儿啊……

习武之人耳力比常人好得多,况且他们都处在同一个车厢里,真是不想听清都不行。

萧姵的耳朵可遭了老罪,好容易才把花晓寒的计划听完。

“你觉得怎么样?”花晓寒带着一丝小得意,模样可爱极了。

萧姵挑了挑大拇指。

她彻底服了。

勋贵之家的姑娘,只要脑子还正常,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她们未必才华横溢,耍心机却个顶个儿地厉害。

本以为花晓寒与姚氏争斗,胜算顶多六成,没想到她一出手就是大招,而且还是连环计。

花晓寒敛住笑容,正色道:“这事儿虽不用你真的帮忙,但你也给我配合好了。

万一漏了馅儿,斗赢姚氏没问题,你的目的却很难达到。”

萧姵这次是真的被惊到了。

那日在骆家别苑,有些话她并没有告诉花晓寒,只说日后弄清楚再告诉她。

没想到这小姑娘竟能猜出她的心思。

想来是回屋之后问过桓际,这才想帮自己一把。

花晓寒笑道:“计划即便不够完美,也可以慢慢修正。只是我该怎么做才能既把大伯母的火气给拱起来,又让她有火不敢发呢?”

桓郁想了想:“晓寒的金器被劫一事,大哥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就代表长房的人全都知道了。

咱们只需从那些金器中挑一两样当礼物送给大伯母,她就会知道东窗事发,而且遭人挑衅了。”

花晓寒有些不甘心道:“这些金器全都是我爹爹精心挑选的,我才舍不得给她!”

萧姵笑道:“才刚夸你厉害,你立刻又变笨了。咱们不拘从哪儿寻几样金器,请匠人打上文渊侯府的标记不就得了?”

花晓寒的俏脸微红:“那你说该送些什么?又以什么样的名义送去大伯母那边?”

“嗯……”萧姵想了想,问道:“桓二哥,长房那边最近有没有人过生辰?”

桓郁也想了想:“辉哥儿,也就是大哥的长子,半个多月前刚过周岁。”

“这儿子是他那小妾生的吧?”萧姵又问。

“是,大嫂生的是女儿。”桓际道。

“就这么办!”萧姵打了个响指:“晓寒就以补送周岁礼为由,给大伯母那边送两把金斧子。”

“金斧子?”其余三人异口同声道。

包括桓郁在内,谁都不明白她的用意。

萧姵笑道:“砸核桃用的那种金斧子太小,咱们要送就送大的,样式也请人做成那种上战场用的样式。

名义上是送给她孙子砸核桃用,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劫道的土匪最喜欢用的兵器。

不仅能够提醒大伯母,咱们已经知晓是她收买的土匪,还能暗示她的孙子将来要靠劫道讨生活。

还有,咱们送礼给小妾的孩子,却不送给大嫂的的孩子,她们妻妾之间肯定会不愉快。”

花晓寒都快笑晕了。

“萧姵,从前我只觉得你武功好,没想到你的花花肠子竟这么多。

看来谁都不能得罪你啊,否则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四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萧姵道:“赶紧回去找金子!”

第十三章 挑拨与反挑拨(上)

抢劫一事失败后,姚氏不得不暂时收了手,假装在府里安稳度日。

二房喜事连连,她心里再不甘也不敢表现出来。

本想经常去乔氏那边挑拨几句,却发现那蠢笨了三十多年的女人突然变得精明了。

不仅不依挑拨,还时不时用话来堵她的嘴,每每弄得场面十分尴尬。

碰了几次钉子后,她也懒得动弹了,除了去给婆婆请安,其余时间都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幸好她还有孙子孙女可以逗弄,时间倒也不难打发。

这一日午后,桓陈的侍妾甘氏抱着刚睡醒的辉哥儿过来了。

以甘氏的身份,越过小许氏到姚氏这里来讨好卖乖,其实是失了规矩。

但比起婆婆硬塞进长房的儿媳小许氏,甘氏出身良家性情温顺,进门不满三个月就有了身子,而且还一举得男。

即便不是正经儿媳,姚氏对她也有几分喜欢,便默许了她的行为。

为此小许氏颇有微词,

辉哥儿不久前才刚满周岁,正是最招人喜欢的年纪,加之他长得格外像桓陈,姚氏越发疼爱。

她从乳娘手中接过白白胖胖的孙子,一边逗弄一边和甘氏闲话。

正聊得开心,小丫鬟传话说大老爷一会儿就过来。

甘氏忙站起身:“大夫人,妾先行告退了。”

姚氏舍不得孙子,笑道:“你先退下吧,老爷昨儿还念叨辉哥儿,就把他留在我这里,晚饭前让乳娘给你送回去。”

儿子能与他的祖父多多亲近,甘氏自是求之不得,行过礼后便带着丫鬟退了下去。

不多时,大老爷桓崧到了。

姚氏见他面带喜色,见过礼后笑道:“老爷今日去衙署遇见什么好事儿了?”

桓崧端起茶抿了一口:“衙署里能有什么好事儿,郎中刚替芳儿把过脉,说是有喜了。”

姚氏的手微微一松,怀里的胖孙子险些滑落。

她是真想将这死不要脸的老东西一脚踢翻,然后用辉哥儿的胖脚丫在那张老脸踩上几脚。

儿子比孙子还小,也不嫌丢人!

辉哥儿还以为祖母又在逗他玩,拍着小手咯咯笑个不停。

孩子的笑容最是天真无邪,桓崧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他伸手将辉哥儿抱起来掂了掂,笑道:“好小子,几日不见又沉了不少,将来你小叔叔若能和你一般瓷实就好喽!”

姚氏真是听不下去了。

那个死妖精就是生出一只小牛犊子又如何?

年纪比她的孙子还小,又是个庶子,将来能分得个屁!

想到这里她的气终于顺了回来,笑着问:“郎中可说几个月了?”

桓崧道:“大约两个多快三个月了吧……”

姚氏眼中划过一丝讥讽:“芳姨娘也太粗心了,头三个月最是要紧,万一有个闪失后悔都来不及。”

桓崧嘿嘿笑道:“一切都有夫人照应,哪里会有什么闪失。”

姚氏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却听屋外又有小丫鬟回话。

她提高声音道:“有话进来说!”

小丫鬟快步走了进来:“回老爷夫人,三少夫人身边的流霞姑娘求见。”

“你说谁?”姚氏皱着眉头问。

乔氏最近与自己不睦,她的嫡亲儿媳派人过来,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

小丫鬟赶紧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姚氏看向桓崧:“老爷,您看……”

桓崧刮了刮孙子的小鼻子:“不过一个丫鬟而已,夫人何必如此紧张。”

姚氏收回视线,对那小丫鬟道:“让她进来。”

“是。”小丫鬟应道。

不一会儿,流霞带着一名粗使婆子走了进来。

“奴婢见过大老爷、大夫人、小少爷。”

她模样生得俏丽,加之口齿伶俐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桓崧笑着问道:“是际哥儿媳妇让你过来的?”

流霞道:“正是,我们少夫人听说小少爷才刚过了周岁,便想补一份礼物。”

姚氏的眼皮跳了一下。

认亲那一日,辉哥儿身体有些不适,苓姐儿又太小,都没有出席。

但两位新媳妇都给了价值不菲的见面礼。

那花氏今日突然来这么一出,分明就是无事献殷勤!

见姚氏一直不开口,桓崧暗暗瞪了她一眼。

“际哥儿媳妇有心了,你回去替辉哥儿谢过三婶母。”

流霞从粗使婆子手中接过精美无比的匣子递给姚氏的丫鬟。

“奴婢告退。”她笑盈盈地福了福身,带着那名婆子离开了。

“夫人!”桓崧不满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际哥儿媳妇是何用意,你也不好甩脸子。”

姚氏懒得辩解,示意丫鬟将匣子打开。

桓崧拍了拍怀里的孙子:“辉哥儿瞧瞧三婶母给你送了什么礼物。”

匣子并未上锁,丫鬟轻轻把盖子掀开。

“这……”她只觉自己的眼睛都闪瞎了。

郡公府富贵,她在大夫人身边伺候了七八年,见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

可这么两把金晃晃的斧子,实在是……

姚氏的眼睛眯了起来,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桓崧的反应比她稍微慢了半拍,但也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东窗事发了!

他面色难看地把孙子递给那丫鬟:“把辉哥儿带下去交给他的乳娘。”

丫鬟不敢多话,将辉哥儿抱在怀里,带着其他下人退出了正房。

“夫人,这该如何是好?”桓崧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姚氏。

他早就说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是做过的事情便一定有迹可循。

可这女人偏说什么事情她做得十分隐秘,与土匪接头的人皆是去外郡雇佣的,绝不会出纰漏。

这才过了几日?人家就把一切都查清楚,直接打上门来了!

刚见到那一对晃眼的金斧子时,姚氏也被吓得一哆嗦。

可桓崧的这一通责备的话语,反倒是让她的头脑恢复了清明,也把消失了好久的斗志激了起来。

“老爷这是怕了么?”她嘴角一弯,满眼都是不屑。

桓崧扯了扯衣领:“你也不用激将我,有什么办法赶紧使出来,尽快把这件事情给了了!”

姚氏道:“咱们应该庆幸,送礼物的人是花氏,而非弋阳郡主。”

第十四章 挑拨与反挑拨(中)

成婚近二十年,桓崧头一次觉得妻子是个蠢货。

郁哥儿和际哥儿好得跟孪生兄弟一样,花氏和弋阳郡主的关系能差到哪儿去?

这两把金斧子明面上是花氏送的,其实和弋阳郡主送的有什么区别?

这蠢女人居然还觉得庆幸!

姚氏冷哼了一声:“若是弋阳郡主出手,老爷以为会是送两把金斧子这么简单?”

或许是受了她的感染,桓崧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和弋阳郡主虽只见过几面,但那姑娘一看就大气爽朗,不像是喜欢绕弯子的人。

这事儿若是交由她来处理,金斧子恐怕会直接架在他们夫妻的脖颈上,而非躺在匣子里。

他捻了捻胡须:“夫人高见,只是为夫暗中观察了几日,弋阳郡主和花氏的关系似乎不错啊。”

姚氏嗤笑道:“老爷毕竟是男子,如何知晓女人之间,尤其是贵女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儿。

咱们且不说眼前,就说京城里的萧花两家,老爷以为如何?”

桓崧的手微微一顿:“夫人指的是宫里的那二位?”

姚氏点点头:“妾身比萧皇后和花贵妃不过大了几岁而已,好些事情也是亲眼见过,亲耳听说过的。”

桓崧暗道,又开始了……

姚氏的确是出生在京城,而且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

姚家也的确是处于接近权力中心的位置,姚家姑娘与萧花两家的姑娘相熟也不奇怪。

可夫人总是故意忽略一个事实,手握重权的姚家人不是她爹,而是把她们这一支逐出京城的姚老大人。

她在京城的时候不过是个小官之女,岂能攀得上萧花两家的嫡长女?

姚氏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继续道:“萧皇后和花贵妃年少时关系很好,如今看来也还不错,但这些只不过是表面而已。

从共侍一夫那一日起,她们之间便注定是敌人。”

桓崧扯了扯嘴角。

这女人……

合着她这些年的大度宽和全都是装出来的,自己的侍妾和庶子们,全都是她的敌人。

姚氏睨了他一眼:“老爷想太多了,能不能称作敌人,也得看共侍的夫君是什么身份。

萧皇后背后是手握重兵的定国公府,花贵妃背后有太后撑腰。以她们二人的出身,谁都做得大魏皇后。

如今后位上坐的是萧皇后,她膝下又有一子一女,而花贵妃只是贵妃之位,且膝下空空如也。

您以为花贵妃,还有花家,甚至是太后,他们真的会甘心?”

桓崧叹了口气。

当然不甘心!

别说是大魏的万里江山,就连这小小的郡公之位,他不也想了半辈子么?

姚氏接着道:“萧家势大,太子又是萧皇后所出,花家纵使不甘心,终究也是无能为力。

而此次萧花两家与桓家联姻,又让他们看见了压萧家一头的希望。

桓家的爵位咱们喜欢,乔氏也喜欢,难道萧花两家就会不喜欢?

弋阳郡主和花氏注定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所以妾身料定,土匪抢劫一事的真相,花氏非但不会告诉弋阳郡主,甚至还会想尽一切办法隐瞒她。”

“这……”桓崧虽然觉得她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还是不敢完全相信。

“夫人,咱们与萧花两家又没有什么交情,她们完全可以合力对付咱们,完全没有必要互相隐瞒。”

他虽然希望自己的脸够大,可事实上人家根本不会卖他面子好么?

姚氏不以为然道:“似花氏这种个子小小,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娇弱女子,其实是最难缠的。

她对弋阳郡主隐瞒事情真相,无非是觉得咱们还有利用价值。

长房不倒,二房还能维持住表面的和睦。

若是长房倒了,以花氏和际哥儿如今的实力,桓家的爵位还有他们啥事儿?”

桓崧只觉后背有些发麻:“那花氏……果真这般厉害?”

“您以为呢?”姚氏白了他一眼:“当初我还在京城的时候,便不止一次听说过那花夫人的威名。

花侯是太后娘娘的嫡亲表弟,又是陛下倚仗的重臣,身边别说侍妾,连个伺候饮食起居的丫鬟都没有。

在花世子出生之前,花侯夫妇就贵妃娘娘一个女儿。侯府长达十几年没有继承人,您觉得花侯会不着急?”

身为男子,桓崧对这种事情深有感触。

位置再高权力再大,若是没有儿子继承香火,又有什么意义?

况且花侯还有个老娘,那位花老夫人会不着急抱孙子才怪!

可即便如此,花侯身边依旧干干净净,花老夫人也没能往儿子身边塞人。

足见花夫人手段之高,性格之泼辣。

姚氏道:“有其母必有其女,花氏在花夫人身边长大,耳濡目染十多年,她会是个软弱可欺的娇娇女?

您可别忘了,陇西郡裴郡守的夫人是姓钱的,她同花夫人可是嫡亲姐妹。”

桓崧咧咧嘴。

花夫人他是没见过,可那位裴夫人……

裴郡守在陇西郡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也落得个惧内的名声么?

早年间有那不长眼的小吏和商户给他送美人,险些被那裴夫人打成个烂羊头。

“夫人……花氏既然已经知晓了一切,完全可以去告诉父亲,她为何要用这种方式……”

有些话桓崧真是不好开口。

桓家的确是富贵,即便是他们这些不能承袭爵位的人,也从来没有为银钱发过愁。

但钱这种东西,谁又会嫌多呢?

送给幼童的金斧子,说是用来砸核桃,其实就是个赏玩的小物件儿。

虽是纯金的,个头儿却非常小,相应的重量也轻,也值不了多少钱。

可眼前这两把金斧子,加起来足有一斤重,若是换成银子,也足够挥霍好久了。

文渊侯府再富贵,花氏的陪嫁再多,也经不起这样乱搞啊。

况且他们已经是她的仇人,这么做是不是太那啥了?

姚氏冷声道:“花氏的嫁妆数都数不清,随便拿出一样都是价值连城。

一点金子而已,在她看来和废铁又有什么区别?

您瞧瞧这金斧子的样式,是用来砸核桃的那种么?”

桓崧暗道,金子就是金子,老子管它是什么样式?

他的孙子这辈子注定大富大贵,又岂会落到那样的结局?

第十五章 挑拨与反挑拨(下)

桓崧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又把姚氏气了个够呛。

富贵安逸的日子过久了,人的野心或许还在,斗志却会渐渐消磨殆尽。

老爷对爵位日思夜想,却很少去想该怎么达到目的,哪里还会有什么危机感。

他们的子孙不至于沦落到落草为寇的地步,可世世代代仰人鼻息,终有一日会不容于人。

她耐下性子道“老爷,父亲在世一日,咱们长房还能保有一日的富贵。

万一父亲不在了呢?他老人家虽然硬朗,也是年近古稀了啊!

这些年乔氏在母亲面前忍气吞声,性格懦弱是一方面,更是因为她的见识和手段都不够。

如今她有了花氏做臂膀,迟早必然将母亲哄住。

到那个时候,他们一家子吃肉,咱们恐怕连汤都喝不上。”

桓崧的眼皮剧烈抖动了一下。

他太了解母亲那趋利避害的性子。

假若真有那么一日,根本不用二弟夫妻去哄,母亲就会主动与他划清界限。

甚至于为了一个好名声,她还会毫不犹豫地把各种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姚氏自嘲道“您还千万别嫌际哥儿媳妇送的礼物俗气。将来辉哥儿日子不好过了,还能用这金斧子换几顿饱饭吃。”

这几句话算是在桓崧的旧伤疤上捅了一刀,疼得他直抽气。

“夫人,咱们必须好好合计一番,趁着花氏在郡公府立足未稳,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老爷这话说得真是轻巧!咱们又不是花氏的公婆,胳膊再长还能伸到她屋里?

况且她背后还有太后和贵妃,不好公然与她作对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打不得骂不得的……”

姚氏往他身边凑了凑“咱们还用老办法……弋阳郡主身份尊贵,又是自幼习武,向来在京城里都是横着走的。

从没有人敢得罪,更没有人敢算计。

她这辈子过得太顺遂了,防备心自然远不及寻常的贵女。

咱们要想对付花氏,明着来肯定不行,最好就是挑拨弋阳郡主去对付她。”

桓崧眉头紧锁“办法是不错,可弋阳郡主凭什么听咱们挑拨?

即便她真是个头脑简单的人,郁哥儿可不是好对付的,别偷鸡不成……”

姚氏道“妾身行事怎可能这般莽撞?弋阳郡主是人捧着长大的,咱们自然也得好好捧着她。”

桓崧依旧忧心忡忡“夫人可要想清楚,弋阳郡主是陛下看着长大的,衣食住行与皇子公主并无二般,凭咱们的财力恐怕捧不起啊!”

姚氏轻笑道“老爷多虑了,正因为郡主见多识广,再值钱的东西在她眼中也只是个物件儿罢了。

想要讨好她,就得让她感觉到真心,礼物不见得价值连城,却一定要送在她心坎儿上。”

“这也太难了!”桓崧摇摇头“咱们和她又不熟,怎会知道她心坎儿上的东西是什么?”

姚氏却是信心十足“鹔鹴园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肯花心思,什么事情都能打听到,老爷就等着妾身的好消息吧。”

桓崧拉起她的手“夫人费心了。”

姚氏没有刻意隐瞒,再加上二房的推波助澜,金斧子一事很快就传进了小许氏的耳朵。

“大少夫人,三少夫人实在是欺人太甚,咱们姑娘难道还及不上辉哥儿?”一旁的丫鬟彩云气得咬牙切齿。

小许氏摇着团扇,讥讽道“谁让咱们苓姐儿是个丫头呢?算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俗气得很!”

彩云伺候她十几年,如何看不破她的心思。

“大少夫人,东西是没啥稀奇的,面子咱们却不能不争。”

“怎么争?”小许氏的手顿了顿,挑眉看向彩云“去找花氏讨,还是去找大夫人要?”

彩云咬着下唇,说不出话了。

小许氏目光闪了闪“你去甘氏屋里把辉哥儿抱来。”

“大少夫人,您这是……”

小许氏笑道“苓姐儿想哥哥了,不行么?”

“是。”彩云躬身退了出去。

※※※※

照看庶子本是嫡母的职责。

但就是这么一件寻常小事,却在长房掀起不小的波澜。

萧姵躺在树杈上,边晒太阳边听晴照汇报长房那边的热闹。

“郡主,那甘姨娘乃是良妾,身份虽不及大少夫人,却也不是任由别人欺凌的。

为了辉小少爷的事情,大少爷和大少夫人都吵好几架了,据说还闹到了老夫人那里。”

萧姵嗤笑道“良妾贱妾都是妾,不过是因为生了辉哥儿,甘姨娘才有了闹的底气。

但我听闻大哥和大嫂不睦已久,这件事不过是凑巧被他们夫妻当作了吵架的由头罢了。”

晴照抠了抠手心“原来您都知道了呀……”

萧姵歪过脑袋看着她“知道什么?”

“就是……奴婢听每日负责送菜到小厨房的马婆子说,大少夫人以前想嫁的是咱们姑爷。”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大嫂的眼睛又不瞎,大哥虽然也不错,又怎么和桓二哥比?

你家九爷心眼儿虽然不大,也不至于连人家的想法都干预,那未免也太霸道了!”

“咱们九爷大度着呢。”

“拍马屁也得来点实在的,可别光会耍嘴皮子!”

晴照笑嘻嘻道“郡主,三少夫人的金斧子都送去好几日了,大夫人怎的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萧姵噗哧笑道“不是才刚和你说过么,爷的马屁不是那么好拍的,总得来点实在的。

为了这件事儿,大伯母的头发恐怕都愁掉一半了。

本郡主一向心软,最不忍看着长辈们遭罪。

大伯母虽然上了年纪,却也是个清秀端庄的美人儿,若是成个秃瓢儿那就太可惜了。”

晴照心领神会“那奴婢这就去帮她一把?”

萧姵挥挥手“动作利索些,本郡主最近吃得有些油腻,正想换换口味。”

“是,奴婢一定把事情办得又快又好!”

晴照一溜烟儿跑出了鹔鹴园。

不到半个时辰,弋阳郡主最近胃口不太好的消息就传进了大老爷夫妇耳中。

“老爷,机会终于来了!”姚氏笑道。

桓崧道“这个季节新鲜吃食最是难得,算是什么机会?”

第十六章 这个马屁太费钱

姚氏懒得搭理桓崧,默默在心里盘算起来。

过了好一阵,桓崧拽了拽她的衣袖:“可想出什么来了?”

姚氏道:“这个季节,最稀罕的东西莫过于新鲜的瓜果蔬菜。

郡主从前在京城里,想必一年四季都没有断过,所以才会觉得不适应。”

桓崧撇撇嘴:“咱们府里自然不敢和宫里相比,可瓜果蔬菜哪日也没少吃啊?”

“老爷,咱们是没有少吃,可您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季节府里采买的瓜果蔬菜,品种单一品相也不够好。”

“那你说该怎么办?”

其实夫妻二人也清楚,皇宫里的吃食虽然讲究,论起新鲜奇特还真未必及得上他们这些人家。

宫里负责采买的人又没有活腻歪,万一让贵人们吃习惯了,临时又采买不及,那不是自己找死么?

正因为如此,他们若是能在这个时候把最新鲜的瓜果蔬菜送到弋阳郡主面前,马屁就算拍成了一半。

桓崧有些蠢蠢欲动。

他是桓老郡公的长子,在附近几个郡也是头面人物。

而且他的性情远比桓岩活泛,交情不错的人比比皆是。

做官的、经商的,甚至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他们中不乏喜欢享受生活的人,只要肯出大价钱,想吃什么都不是问题。

不过……

他手头虽然也算宽裕,但平日里开销也大。

请朋友吃酒听戏,给相好的置办衣裳首饰……

尤其是心爱的小妾又刚查出身孕,需要花钱的地方真是非常多。

如今只是三月,距离新鲜瓜果大量上市还远得很,弋阳郡主吃顺了嘴,他们就得天天供应。

一旦哪日断了,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

姚氏暗暗咒了他几句。

把你那些花花肠子收敛一下,十份瓜果都能供应得上!

桓崧厚着脸皮道:“夫人,门路为夫有的是,只是这银子么……”

姚氏啐了他一口:“有舍才能有得,这种时候老爷竟还与妾身哭穷?”

“为夫没有……”

“您只需想一想,咱们只要把弋阳郡主给捧好了,孩子们将来的前程就是一片光明。

陈哥儿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琼姐儿的嫁妆也已经备好,妾身主要是为余下的孩子考虑。

别的暂且不说,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还不满三个月。

老爷,咱们府里的饭食不差衣物也不缺,您的银子该花在什么地方,难道还需要考虑么?”

桓崧想了想,妻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要他少出门会朋友,不给芳儿乱买东西,匀出一笔银子应该没有问题。

“好吧,为夫这就出去托人帮忙,夫人也心疼心疼我,多少替我预备下一笔银子以防万一。”

姚氏笑道:“老爷放心,咱们夫妻一体,您的还不都是妾身的。”

桓崧放心离去,浑然没有意识到妻子的话给他设了个套。

您的是妾身的,妾身的还是自己的!

姚氏对丈夫不是很放心,也把自己最信得过的几名管事派了出去。

晚饭时分,桓崧回来了。

见他手里捧着一个中等大小的匣子,姚氏挑了挑眉毛。

这一回倒是小瞧老爷了。

管事们那边还没有消息,他竟已经把东西都给弄了回来。

桓崧小心翼翼地把匣子放在圆桌上,对待家传的宝贝也没见他这般尽心。

姚氏走到圆桌旁,朝那匣子伸出了手。

一阵凉意袭来,她轻笑道:“一直都用冰护着,可真是矜贵。”

桓崧把匣子打开,果然见冰块护着一个更小的匣子。

他叹了口气,终于把小匣子打开。

十六个黄澄澄,而且一般大小的橙子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两人眼前。

不仅新鲜水灵,皮上半个黑点黑斑都没有,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缺。

橙子是姚氏最喜欢的水果,没有之一。

只是这么看上一眼,她只觉得口水立刻就盈满了口腔。

桓崧道:“待会儿为夫让人去府里的冰窖取一些来给夫人吃,虽然样子及不上这些,味道还是不差的。”

姚氏都快哭了。

不是被丈夫的话感动,而是觉得自己实在是可怜。

府里的冰窖里的确有橙子,可留到这个季节多少都有些干瘪了。

那样的味道也叫不差?

与眼前这十六个完美的橙子相比,简直就是垃圾!

“老爷,这些橙子一共花了多少银子?”她挤出一个笑容问道。

桓崧又叹了口气,伸出了两根手指。

姚氏倒吸了一口气。

这十六个小玩意儿居然花了二百银子。

去岁橙子丰收,大量上市的时候,品相最好的也只需十文一斤。

二百两银子十六个,这活脱脱的就是抢钱啊!

万一弋阳郡主吃高兴了,每天都要来上一份,一个月就是六千两……

正心疼得不行,桓崧立刻又给她补了一刀。

“夫人,为夫觉得这事儿咱们还得考虑清楚,一个月几万银子咱们真是花不起啊。”

“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姚氏的眉毛都竖了起来。

桓崧握着她的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给弋阳郡主送瓜果的事情是瞒不住的。

一旦被母亲知道,她老人家会怎么想?

还有际哥儿媳妇那边,人家可是给辉哥儿单送了见面礼的。

都是嫁进咱们家的新媳妇,弋阳郡主有的,她那边要不要也送一份?

还有咱们儿媳那边,你能对她把拍马屁的事情和盘托出么?

既然不能,瓜果也得给她来上一份。

还有……”

“别说了!”姚氏感觉自己都快疯了。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老太婆心眼最小,若是不给她送一份,以后自己的日子都别想过了。

还有那花氏,她送金斧子分明就是不怀好意,自己还得照顾她的吃喝?

小许氏就更别提了。

她哪儿是儿媳,简直就是婆婆塞进长房的祖宗!

这些人全都送上一份,她干脆别活了!

“夫人?”桓崧捏了捏她的手。

姚氏咬了咬牙:“送,都送!弋阳郡主和老夫人每日都送,其他人五日送一次。”

“这……”桓崧有些犹豫。

“又怎么了?”姚氏瞪着他。

“夫人,你那里还有多少银子?”

第十七章 叛逆女儿

姚氏一向以名门贵女自居。

但当年她父亲被逐出京城时,只分到了很少的祖产,险些连最基本的体面都难以维持。

与桓家联姻后,她的父兄经过多年经营,如今的姚家算是在天水郡有了一席之地,也不再为银钱犯愁。

但出嫁时的那三十六台嫁妆,是她心中永远的痛,被她视为此生最大的耻辱。

同样的数量,出身远不及她的乔氏,每一台嫁妆都装得满满当当,那些精美的绸缎和瓷器,让多少姑娘羡慕不已。

而她的嫁妆却全是虚的,压箱底的银子只有一千两,成色还十分普通。

骆氏就更别提了,骆老将军征战多年攒下的家底,几乎拿出了一半给她作陪嫁。

嫁给桓崧近二十年,她对爵位的渴望远不及丈夫那般强烈,但对于敛财,她是半刻都不肯放松。

当然,如果继承爵位的人换作她的儿子,她会毫不吝啬地将手头的银子全都拿出来。

可如今的形势,她的儿子与爵位的距离还太过遥远,老爷就想打她银子的主意?!

姚氏在心里臭骂了桓崧一顿,这才淡淡笑道:“新鲜瓜果虽然价值不菲,以老爷的财力,也不至于三五日都供应不起吧?”

桓崧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夫人误会了,为夫的意思是咱们不可厚此薄彼。

不患寡而患不均,照你方才的说法,那还不如不送。”

姚氏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道理她当然懂,就是觉得这马屁拍得也太贵了!

“老爷,妾身方才不过是说气话。这几年咱们的盈余不少,应付这件事情应该没有问题。”

桓崧道:“既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新鲜瓜果虽然金贵,一样是量大好压价。

为夫仔细打听过了,似今日这样的一匣子瓜果,单买是二百银子。

如果按月采买且数量翻番的话,价格至少能砍掉一半。”

姚氏听得心动,又仔细盘算了一番。

不超过三个月,当季的新鲜瓜果就会陆陆续续上市。

弋阳郡主再骄傲,吃上个把月嘴巴也该松一松了。

满打满算两万银子,倒也不是什么大数目,更何况老爷手头的银子也不少,她顶多添补几千两而已。

若是用这些银子去买别的物件儿,弋阳郡主恐怕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这笔买卖其实真的不亏!

“老爷尽管放手去做,差多少银子妾身都给您补上。”

见她竟如此干脆,桓崧笑道:“瓜果都是现成的,银子到位要多少就有多少。

只是夫人一定考虑清楚,该怎么把这份礼物送到弋阳郡主手中。”

姚氏想了想:“让琼儿去办这件事,老爷意下如何?”

“夫人是长辈,亲自去当然不合适。只是琼儿年纪太小……”

比起女儿,其实桓崧更看好儿媳小许氏。

妯娌之间互相送点吃食,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而且琼儿的那个臭脾气,连他这个做父亲的人都不敢恭维。

如此要紧的事情交给她去办,夫人是真不怕银子打水漂。

姚氏叹道:“老爷,妾身何尝不知陈儿媳妇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他们小夫妻最近闹得实在不像样子。

琼儿很快就满十三了,咱们总要给她一些锻炼的机会,否则将来可怎么好……”

桓崧道:“罢了罢了,这事儿就交给夫人,为夫还要出府一趟。”

“您怎的这么晚了还要出去,晚饭都已经备好了。”

男人这么晚出门还能有什么好事儿,姚氏真是想想都觉得心烦。

桓崧解释道:“夫人想太多了,为夫正是要去会一会那卖瓜果的人,尽快把事情敲定。”

姚氏如何肯信。

瓜果都是现成的,银钱到位要多少就要多少。

这句话是哪个鬼方才说的?!

她耐着性子摆摆手:“老爷去吧,记得少喝些酒。”

“夫人放心。”桓崧笑着走了出去。

姚氏面色沉了沉,又吩咐丫鬟去请桓琼过来和她一起用晚饭。

桓琼很快就到了。

“娘,您又让小厨房做什么好吃的?”

姚氏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又把丫鬟仆妇们挥退。

她指了指那装果子的匣子:“琼儿,待会儿用过晚饭,你把这个送去鹔鹴园给弋阳郡主。”

桓琼好奇地眨了眨眼睛:“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姚氏笑道:“就是一些瓜果,娘听闻郡主有些饮食不调,所以想关心她一下。

你们二人是平辈,这样的事情娘自然只能交给你去做。”

“瓜果?”桓琼十分好奇地掀开了匣子。

黄澄澄水灵灵的十六个橙子,一下子就把她的食欲勾了起来。

她的口味与姚氏十分相似,最爱的水果也是橙子。

“娘,这是打哪儿来的?我中午才刚吃过一个,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桓琼气鼓鼓地指着那些橙子。

“你这孩子!”姚氏将她的小手拍开:“娘从前没有教过你么,给人送东西当然要送最好的,这是面子问题。

本来这事儿是该让你大嫂去做的,娘把亲近郡主的机会都留给你了,你竟还不高兴?”

最近桓琼最讨厌的人就是小许氏,听了这话小嘴一瘪。

娘又在骗她!

大嫂的那点小心思,阖府的人谁不知晓?

二嫂身边那么多伺候的人,难道都不会打听的?

娘分明就是怕大嫂因为嫉妒二嫂,从而做出一些冒犯她的事,所以才拿自己去顶包。

“你这是什么样子?”姚氏轻斥道。

“娘,您要我去也可以,那就给我再寻一份同样的果子,我去送给三嫂。”

姚氏花大价钱拍萧姵的马屁,至少一半的原因是为了对付花晓寒。

可她的女儿都在说些什么?

也没听说花氏给了琼儿什么好处,怎的……

她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道:“你以为这个季节好的果子是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的吗?

今日你父亲出府好几个时辰,拢共才弄来这么几个。

你二嫂身份尊贵,加之排行也在前面,所以娘才让你先往鹔鹴园送的。

待明日你父亲寻到其他果子,再送去给你三嫂。”

桓琼小声嘀咕:“娘这么做也太偏心了,三嫂给辉哥儿送了那么值钱的礼物,二嫂那边连好话都懒得说半句……”

第十八章 贪婪兄长

姚氏被女儿怼得头痛。

这孩子也不知道像了谁,脑子脑子不够灵光,脾气脾气犟得不行。

平日里也没见她嘴皮子有多利索,唯独和长辈顶嘴的时候,一张小嘴叭叭的能把人给气死。

“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也就是你这样的小姑娘家才会当回事。”

桓琼道:“两把金斧子足有一斤重,值不少银子呢!若真的只是个小玩意儿,大嫂这几日又为何要拿辉哥儿作伐?”

姚氏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头:“我就说呢,也没见花氏对你有多好,怎的就这般巴着她?

为了一个刚认识没几日的堂嫂就与自家亲嫂子作对,你真够可以的!”

桓琼并不否认,花晓寒送礼物给辉哥儿却不送给苓姐儿,这件事情让她十分解气。

并非她有多在乎甘氏和辉哥儿,纯粹是看见小许氏吃瘪就觉得高兴。

但要说她为了这一点高兴就偏向花晓寒,那倒也不至于。

人与人之间相处,也是讲究眼缘的。

桓琼也不知自己的眼睛是怎么长的,就是看花晓寒格外顺眼。

反观萧姵,桓琼惊艳于她的美貌和独特的气质,却又不敢与她靠得太近。

所以听说母亲厚此薄彼,她忍不住就想替三嫂打抱不平。

姚氏又叮嘱了女儿好半天。

“你的两个新嫂子都不是轻易能够得罪的,尤其是弋阳郡主。

假若你能把她哄好了,根本不愁寻不到好亲事。”

桓琼小脸有些发热:“娘,二嫂和三嫂都是京中贵女,两人的年纪也差不多大,出阁之前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我喜欢和三嫂来往,但也并不妨碍与二嫂交好啊。

若是能够同时得到她们两个的喜欢,好亲事还不是任凭咱们挑选?”

见女儿依旧这么天真,姚氏真是不打算把自己的计划同她说明。

她拍了拍桓琼的小脸:“琼儿的话很有道理,你二嫂和三嫂的院子不过一墙之隔。她们关系又好,你把果子送去鹔鹴园,其实也就是送去给她们两个一起享用。”

桓琼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娘,最近天干物燥,每日起床时嗓子都又干又疼。

若是父亲再寻到好的果子,您也给我留几个。”

姚氏被她弄得好气又好笑。

“娘最疼的就是你,啥时候舍得亏待?今晚我还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几样菜。”

桓琼笑着挽起她的胳膊:“娘对我最好了。”

姚氏站起身,母女二人一起去了偏厅。

用过晚饭,姚氏派身边最得用的丫鬟和仆妇,陪同桓琼一起去了鹔鹴园。

桓琼很快就与花晓寒熟稔起来。

但萧姵给她的感觉却和之前差不多,人是比之前熟悉了,却依旧无法真的靠近。

※※※※

眼看着就到了三月底。

不到十日砸进去几千银子,姚氏多少还是有些心疼的。

她把丫鬟们全都支使出去做事,盘腿坐在宽大的床上,打开了装银票的小匣子。

清点了一遍又一遍,她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

到了她这个年纪,什么情情爱爱都是虚的,唯有抓在手里的银子才是最实在的。

只有她手里的银子够多,就不会落到二十年前的母亲那般境地。

她正想把小匣子收好,房门突然被人一掌推开了。

姚氏吓了一大跳,小匣子跌落在床上,银票直接掉了出来,有一张还顺着床边散落在地上。

桓崧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看清楚地上的银票面额,更是怒不可遏。

姚氏很快就回复了镇定,慢条斯理地将银票捡起来放回小匣子中。

“老爷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把妾身吓了一大跳。”

桓崧指着匣子里的银票道:“你这些银票是打哪儿来的?”

姚氏抬眼看着他:“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妾身乃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长房的当家主母,手里有些银子怎么了?”

桓崧冷笑道:“这是把我当傻子呢?公中的银子都在账房,你这些分明是私房银子!”

姚氏跪坐起来,双目与他平视:“私房银子怎么了?妾身好歹也是郡公府的大夫人,难道就该两手空空?”

桓崧按了按眉心,语气终于缓和下来。

“夫人,您得好好说一说大舅兄,贪财也该有个限度,事情也不要做得太绝了。”

姚氏的眼睛眯了眯,这几个月大哥都没怎么和她联系,莫非他竟得罪到了老爷的头上?

不可能啊……

姚家这二十年的好日子,全都得益于她的这桩好亲事。

大哥就是再贪婪,也不可能贪到老爷头上。

“老爷,您是不是误会了,妾身记得年前……”

有些话她真是说不出口。

大哥虽然没有做官,赚钱的本事可比老爷强多了。

同样是请人吃饭,大哥的目的是赚钱,老爷却是为了显摆。

年前大哥从南方采买了一名美貌歌姬,本来是打算用来疏通关系的。

谁知在酒楼宴客时,那歌姬却被老爷给看上了,死活非得留下。

大哥并非舍不得把歌姬给他,只是之前那人都已经相中了,怎好出尔反尔?

就为了这点事情,老爷足足一个月都不肯搭理大哥,回到府里也不给自己好脸色。

可如今都已经三月底了,他怎的又把旧时给翻了出来?

桓崧嗤笑道:“爷没那么小心眼,区区一个歌姬而已!”

“那您这是……”

“还不就是采买瓜果的事儿!”桓崧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夫人果真不知?”

姚氏怒了。

“老爷,妾身与您做了二十年夫妻,难道还会伙同大哥来骗您的钱么?

您不也时常说,您的就是妾身的,妾身又没有吃错药,难道还会自己骗自己的钱?”

桓崧目光闪了闪:“大舅兄都在做些什么生意,你竟不知晓?”

听说自家亏了钱,姚氏心急如焚。

她才不管骗钱的人是谁呢,就想赶紧知道原委。

她催促道:“老爷,您就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赶紧把事情经过详细告知妾身。”

桓崧往椅子上一坐,这才道:“今日我才知晓,与我们做瓜果生意的那位贾掌柜,原来是大舅兄的人。”

第十九章 抱紧九爷的大腿

姚家大舅早在离京那一日就彻底放弃了仕途。

有了桓家这门姻亲,他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木材、石料、丝绸、瓷器……

附近几个郡最赚钱的生意几乎都有他的影子。

身为他的靠山,桓崧和姚氏从中自然也得了不少的好处。

尤其是姚氏,她那一小匣子银票,一多半都来自姚家大舅那些生意的抽成。

他们是同母的兄妹,自幼关系也好,她从来没有想过大哥会有事情瞒着她。

城南馨心斋的贾掌柜,什么时候成了大哥的人?

或者说,大哥什么时候连瓜果生意也开始涉猎了?

“夫人这是不相信为夫?”桓崧讥讽一笑。

在桓家享受了二十年的荣华富贵,这女人最看重的依旧是娘家。

如今被她最信任的大哥摆了一道,不知心里作何感想?

姚氏只觉丈夫的笑容太过扎心,忿忿道:“这里面恐怕有误会,待妾身亲自去问过大哥。”

“不管是不是误会,有些话还请夫人转告大舅兄。”

桓崧整个靠在椅背上,语气十分慵懒:“大舅兄虽不走仕途,却也要为姚家其他男丁着想,眼睛不要一味盯着金银。

如今他的家资何止百万,格局也该与之相匹配。

若是子孙后代永远都窝在天水郡,岳父大人岂会甘心?”

姚氏紧绷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

被族中长辈逐出京城,是父亲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即便大哥能赚回一座金山,姚家子弟却只知安享富贵而不求上进,父亲也绝不会满足更不会甘心。

可这些话需要老爷来特意提醒?

他的眼睛才整日只会盯着金银,混吃等死几十年的人知道个屁的格局!

她下了床把鞋套上:“妾身这就去找大哥。”

姚家大宅位于城西,为了行事方便,姚家大舅在郡府最繁华的地段买了一所宅子,十日间倒有七八日都歇在此处。

姚氏下了马车,怒气冲冲地进了长兄的宅子。

下人们不敢阻拦,赶紧去通报主子。

姚家大舅正陪着养在此间的外室饮酒听曲,听闻妹妹打上门来哪里还有什么兴致。

外室急忙招呼乐师和歌姬退下,她自己却躲避不及,恰与姚氏迎面撞上。

“滚开!”

姚氏最恨这些勾搭有妇之夫的狐媚女子,怒喝了一声。

那外室捂着脸,扭着小腰奔了出去。

对自家妹妹的脾性,姚家大舅可谓了如指掌。

在桓家是端庄贤惠的大夫人,在姚家却真是个泼辣货。

别说区区外室,就连他的妻子也不敢公然与她作对。

姚家大舅脸上堆起笑容:“谁又得罪珍娘了?”

姚氏寻了椅子坐下,面沉似水:“大哥,这些年我没少帮衬你吧?”

姚家大舅双手交叉在一起,笑道:“咱们兄妹一向是互惠互利,你是没少帮衬我,可我也从未亏待过你。”

姚氏嗤笑道:大哥,既是互惠互利二十年,你又何必为了一点小钱做得这么难看。”

姚家大舅坦然道:“珍娘此行是为了那些瓜果,可这件事情为兄问心无愧。”

“一份瓜果二百两,大哥竟不觉银子烫手么?”

“珍娘此言差矣。你也别嫌为兄说话难听,妹夫向来不学无术,生意上的事情一窍不通,生活中的事情也是什么都不懂。

可你不一样啊。

自幼母亲便悉心教导,你会不知道保存瓜果有多艰难,成本几何?

品相极优的瓜果,旁人出价二百银子我也需考虑一二,如今一百银子给了妹夫,他竟还不知足。

为兄再大方,也不能做亏本生意吧?

桓家富贵,你们夫妻多的不说,几十万现银肯定是拿得出来的。”

姚氏本身也不是来算账的,就是觉得最近太憋屈,想要找地方发泄一下。

听了姚家大舅的劝说,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大哥,你要体谅我的难处,毕竟郡公府的中馈在乔氏手里,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啊!”

姚家大舅叹道:“按说这么点果子,大哥就是白送了你也没啥大不了的。

可想要好处的人是妹夫,该他付出的你绝不能全部替他挡了,总要让他知晓行事的艰难。

为兄可是听说……妹夫又要当爹了?”

姚氏一阵心烦:“庶子而已,又不是第一回了,提他做甚!”

姚家大舅压低声音道:“还是多把心思放在陈哥儿身上,你那个丈夫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若是没有他拖后腿,陈哥儿的前程绝对比现在好得多!”

姚氏面色微变:“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桓家大舅挑了挑眉毛。

“我的心再狠,也绝不会谋害自家的妹夫!再说了,你也不想想他是谁的儿子?!”

姚氏抿抿嘴:“在当季的新鲜瓜果成熟之前,大哥千万多照顾我们一些。

价格还是小事,瓜果的数量一定要有保证,种类也尽量多一些,尤其是品质,万万马虎不得。”

“妹妹放心,大哥分得清轻重。你自己也要定下心来,千万别受妹夫的影响去做那墙头草。

只要能把弋阳郡主的大腿给抱稳了,爵位不争也罢。”

“我知道的,大哥放心。”

※※※※

三月底的天水郡,天气虽然已经转暖,早晚依旧带着一丝凉意。

萧姵并不怕冷,但最近实在是闲得难受,晒太阳便成了她最喜欢做的事。

一开始是躺摇椅,后来躺树杈,今日她索性躺在了围墙上。

围墙的另一边,花晓寒正仰着小脸,万分羡慕地看着她那潇洒安逸的姿势。

“萧姵,你真是一日比一日躺得高。”

萧姵噗地将嘴里的枣核吐了出来:“你是想问我,躺在这围墙上是不是很舒服吧?”

花晓寒可怜巴巴道:“就是再舒服,我也上不来啊。”

萧姵抖了抖翘得老高的脚,笑道:“可惜阿际不在,否则让他带你上来试试。”

提起桓际,花晓寒还不觉有什么,萧姵自己却更觉无聊。

若非为了配合花晓寒行事,好几日前她就和桓郁桓际一起跟随桓老郡公去大营,顺便还能安置她的骑兵。

“小花花,你的计划执行到哪一步了,我真是快熬不下去了……”

第二十章 刺探当年事

仰着头的时间过长,花晓寒只觉脖子都快动不了了。

“你也太心急了,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姚氏不是已经上钩了么?”

说罢她用力捏了捏后颈,抱怨道“这个样子说话真是累,要不咱们让人在这围墙上开道门,来往也方便些。”

萧姵笑道“为了不让姚氏起疑心,咱们俩连对方的院门都不进。

你要是在这弄道门,不是前功尽弃了?”

花晓寒嘟了嘟嘴“谁让你非要躺在上面,下来坐着说话不好么?”

萧姵就势一个翻滚,瞬间就落在了她的面前。

花晓寒被她这帅气的动作给震住了,一旁的丫鬟们更是直接喝起彩来。

流霞笑着凑了上来“九爷,您这来去自如的也太方便了,再给我们露几手吧。”

萧姵道“今日我和小花花有事情商议,等这些麻烦事都解决了,我耍枪给你们看。”

“好呀!”流霞笑盈盈地将二人请到一旁坐下,垂雪则赶紧替她倒了一杯茶。

花晓寒拈了一颗蜜枣,笑着问“姚氏给你送了那么多的瓜果,你打算什么时候被她打动?”

萧姵嘴角弯了弯,眼睛也眯了起来。

习武之人体力消耗大,胃口一向都是好的。

相比于瓜果,她其实更喜欢既能解馋又能扛饿的肉和点心。

尤其是郡公府的烤羊肉,她真是怎么吃都觉得香。

姚氏送来的果子,她每次也就是吃一两个,其他的都被晴照她们给瓜分了。

尤其是那些橙子。

模样倒是十分水灵,味道却着实有些酸。

对于她这个不怎么吃酸的人,一两口就有些受不了了。

反倒是平日里吃什么都十分斯文秀气,每顿饭半小碗就饱了的花晓寒,吃起瓜果来像是没个够一样。

“这事儿得看你啊,你这么爱吃瓜果,总要等你吃得差不多了,我再给她答复吧?”

花晓寒笑道“我倒是有心吃她一辈子,就怕你心急等不了。

算了,姚氏终究是长辈,咱们也不好让她损失太过惨重。”

“那我明日就给她答复,让她以为我的大腿被她抱住了。”

她的比喻太过直白,把流霞等人都逗笑了。

萧姵却一本正经吩咐道“你们几个不用伺候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丫鬟们知晓她们二人定是有重要事情商议,一起退了吗下去。

见周围已经没有旁人,萧姵这才低声问道“母亲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为了蒙蔽姚氏,最近花晓寒很少与萧姵同行。

每日给长辈们请安后,萧姵一般是直接回鹔鹴园,她多半都会陪着乔氏说话,甚至还经常留在乔氏的屋里一起用午饭。

乔氏头脑本就简单,对嫡亲的儿媳更是丝毫不设防,花晓寒便趁机向她打听了许多陈年旧事。

尤其是关于骆氏的那一部分,她问得格外详细。

听萧姵问起,花晓寒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把打听到的事情娓娓道来。

“萧姵,乔氏母亲说她出身虽寻常,美貌的女子也见过不少。

可骆氏母亲于她而言却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关于骆氏的容貌是否出众,萧姵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去打听。

桓郡公并非好色之徒,但他也是人,一定会有爱美之心。

况且他与骆氏相识的时候还很年轻,更加看重外表也不奇怪。

乔氏的长相也算是十分出众的,却从来没有被他看在眼里,足以证明骆氏的容貌一定更为出色。

而且事实摆在眼前,若非生母是个气质超群的绝色美人,桓二哥又怎么可能这般优秀。

见她不接话,花晓寒只能继续道“偷偷见过桓二哥的母亲后,乔氏母亲越发自卑,哪里还想嫁进桓家。

她把心里话告知了父母,求他们托人去和老夫人商议,索性把这桩婚事给退了。

老夫人自然不愿意,她之所以选择乔家姑娘做世子夫人,就是不想让父亲得到强势的岳家,至少在婚事上让大伯父压他一头。

况且乔氏母亲性格懦弱,见识也有限,老夫人拿捏起来会更加容易。

祖父的安排打乱了她的计划,但她依旧不甘心。

骆氏母亲已经进门,骆家也不是好欺负的,老夫人当然不可能把她休掉。

但二房的日子幸福美满,是她不想看到的,所以她便打算以贵妾的身份迎乔氏母亲进门。

祖父知晓了她的打算,当即阻止了她的行动,并打算亲自去乔家退亲并表示歉意。

谁知骆氏母亲的动作却比他还快,已经去乔家把事情给敲定了。

乔氏母亲说,她那时心里矛盾极了。

其实之前她是见过父亲的,而且对他可以说是一见钟情。

可两人的身份悬殊太大,乔氏母亲虽然一心恋慕父亲,却不敢有非分之想。

没想到老夫人竟会托媒人登门提亲,而且是让她做郡公府的世子夫人。

她那时太年轻,对男女之事也是似懂非懂,总以为有老夫人做主,她一定能顺顺利利嫁进郡公府。

没想到婚期将至,郡公府的世子爷已经娶亲的消息如晴空霹雳一般,彻底把她给击倒了。

可她太喜欢父亲了,而且以乔家的身份,她做贵妾其实也是勉强。

在闺中好友的劝说下,她开始有些心动了,所以便有了亲眼去看一看骆氏母亲的打算。”

这些事萧姵从前都听说过。

对于乔家那样的人家而言,闺女能做郡公府世子爷的贵妾,其实也算是高攀了。

毕竟骨气这种东西也不能当饭吃,尊贵如花贵妃,不也给姐夫做了侧妃么?

她最好奇的其实是乔氏以贵妾的身份嫁进郡公府之后的事。

骆氏究竟是怎么把对她一往情深的丈夫给逼进乔氏屋里的?

※※※※

没想到婚期将至,郡公府的世子爷已经娶亲的消息如晴空霹雳一般,彻底把她给击倒了。

可她太喜欢父亲了,而且以乔家的身份,她做贵妾其实也是勉强。

在闺中好友的劝说下,她开始有些心动了,所以便有了亲眼去看一看骆氏母亲的打算。”

第二十一章 皇帝小姨子的排场(上)

身为女子,谁不想有一个盛大风光的婚礼?

绝大多数人家因条件所限,无法做到盛大风光,也一定是热热闹闹的。

繁琐复杂的礼数,各种各样的风俗,全都经历过一遍后,婚礼才算是完满。

可一旦沦为妾室,即使是所谓的贵妾,也是没有婚礼一说的。

即便是深得夫主怜爱的妾室,两人私底下拜个天地,也是无人观礼见证。

虽然没有亲耳听乔氏诉说当年的际遇,萧姵也能想象出那时的她有多么惶恐、多么茫然。

桓郡公的心里只有骆氏,又怎么会在乎她这个被迫纳进府里的贵妾?

没有婚礼、不能拜堂,不过是她漫长而孤苦的婚后生活的开始。

虽已嫁做人妇,萧姵依旧无法理解这样的选择。

只要能名正言顺地陪伴在心上人身边,便什么样的委屈都能承受?

显然不是的。

乔氏偷偷见过骆氏之后,便已经打消了做贵妾的念头,甚至还恳求父母前去退亲。

老夫人虽然不愿意,但她并不敢公然与老郡公作对,已经同意了退亲一事。

乔氏之所以没能摆脱做贵妾的命运,原因全都在骆氏身上。

是她说服了乔氏,让她甘愿拿自己的终身幸福来做赌注。

这个来历可疑容貌绝色的女子,究竟拥有多么大的能量?

对于长辈们从前的纠葛,花晓寒不好断定孰是孰非。

但单就桓郡公被迫纳妾这件事而言,她既不理解骆氏,也不同情乔氏,反倒是有些可怜桓郡公。

“萧姵,乔氏母亲说,因为父亲不理会她,郡公府上下人等都把她当作一个笑话。

老夫人爱答不理,姑母冷嘲热讽,姚氏又在自己院子里养胎,几乎都见不到人影。

唯有骆氏母亲对她极好,不仅照应她的衣食,还时常去陪她说话。”

萧姵双手抱着脑袋往后一靠,又把腿架了起来。

与老夫人和姚氏明争暗斗近二十年,乔氏依旧没有什么城府。

可想而知十五六岁时的她有多么简单。

骆氏,甚至是老夫人和姚氏,都能轻易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花晓寒又拈了一颗蜜枣,往前探了探身子塞进了萧姵的嘴里。

“从前听我娘说起桓家事,最让我想不明白的就是二哥的母亲。

分明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她为何要亲手毁掉自己的幸福?

问过乔氏母亲后,我虽然还是没能得到答案,但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乔氏母亲进门不到十日,骆氏母亲查出了一个月的身孕。

可之前我听你说过,她似乎是懂医术的?”

萧姵苦笑了下。

一个能寻到伊人笑,并且能制出天目泪解药的女子,又岂止是懂医术这么简单。

寻常妇人查出身孕,按规矩是该安排侍妾通房伺候丈夫。

可骆氏是寻常妇人么?

以桓郡公那痴情的性子,又岂会在这种时候去找别的女人?

所以骆氏这么做绝不是为了那些所谓的规矩,而是另有目的。

而这个目的……

萧姵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窥到了光亮,却还是遮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始终看不分明。

见花晓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耐着性子把她打听到的消息听完。

“小花花,吃了姚氏那么多的瓜果,咱们也该有所表示。”

“你想怎么表示?总不能也给她送吃食吧?”

“你别说,我还真这么想来着。”萧姵撑不住笑了起来“我陪嫁的厨娘中有一个尤其擅长做各种京味的点心。

姚氏不是在京城长大的么,口味应该和咱们也差不太多。

她离京二十多年了,若是能吃到家乡风味的新鲜糕点,那还不得高兴得飞起来?”

花晓寒直接给笑喷了。

真是没见过如此刁钻,却又一点也不惹人讨厌的人。

瓜果本是寻常之物,却格外受季节所限。

眼下正值春暖花开,当地根本没有什么应季的瓜果。

姚氏送来的都是被人精心储藏在冰窖中的,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和银钱,因此才价值不菲。

而萧姵所说的京味点心,即便用料再考究,也值不了几个银子。

尤其还是自家厨子制作的,竟是连人工费都给省了。

姚氏见到这般“用心良苦”的回礼,恐怕真的会飞起来。

不是高兴的,而是被气的!

萧姵却已经放下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这就回去下帖子,你明日听见动静了就过来。”

“不要我帮忙吗?”

“帮忙多吃点东西就行。”

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围墙那边。

花晓寒又是羡慕不已。

早知道习武还有这等好处,她就跟着学了。

绣什么花呀,真是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

※※※※

从姚家大舅处回来没多久,姚氏便收到了来自鹔鹴园的请柬和礼物。

送礼物来的人是陌柳,气度从容光彩照人,把她身边所有的丫鬟都比了下去。

姚氏满心欢喜,啧啧赞道“陌柳姑娘果真是在郡主身边伺候的……”

陌柳道“大夫人谬赞,郡主一直都想对您表示感谢,只是一直腾不出空来。”

姚氏打量了那精美的匣子一眼,笑道“郡主有心了,我明日一定准时赴宴。”

陌柳福了福身,告辞离去。

屋里没有了外人,姚氏示意丫鬟把匣子打开。

诱人的香气,精美的花样。

丫鬟刚想夸赞,姚氏却已经泪流满面。

二十年了,京味的点心她不是没有吃过。

可口味如此地道且新鲜,真是久违了。

“夫人,郡主就是郡主,连用的点心都不一样……”丫鬟小声赞道。

姚氏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神态迅速恢复了正常。

她淡淡道“都是京里常见的,也算不得稀奇。”

丫鬟暗暗撇撇嘴。

大夫人这话真是酸气冲天。

郡公府富贵,府里的厨子能做各种各样的点心,当然也包括京城口味的。

加之大夫人的娘家来自京城,大舅老爷又是经商的,与京城那边也时有来往,也没少往郡公府送土产。

包括她们这些下人,谁还没见过京城的点心?

郡主这些不但是香气更加浓郁,样式更是新颖独特,岂是从前那些点心可比?

第二十二章 皇帝小姨子的排场(下)

丫鬟的想法远不及姚氏那么复杂,就是觉得弋阳郡主排场大起势足。

单是个点心匣子都和旁人的不一样,看起来比大夫人的梳妆匣子还要讲究。

姚氏拈起一块百果糕看了看,只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几万银子换来的点心,怎么可能不稀奇?!

这就是追逐权势地位的根本原因。

为了讨好位尊者,他们倾家荡产绞尽脑汁,既担心礼物送不出去,更担心贵人不喜欢。

而人家呢?

随手打发几块点心,他们都得感恩戴德欢天喜地。

“夫人,要不您尝尝看?”丫鬟建议道。

“罢了。”姚氏把百果糕放回原处:“先收起来,等想吃的时候再说。”

丫鬟把盖子合上。

“你去把我上个月刚做的那身墨绿色的衣裙熨一熨,明日赴宴的时候穿。”

“是。”丫鬟抱着匣子退了出去。

※※※※

第二日一早,鹔鹴园就热闹起来了。

萧姵刻意精心打扮了一番,不管衣裙还是首饰,皆是极尽奢华。

为了与她的装扮相匹配,鹔鹴园的风格也变了。

花草换了最名贵的,屋子里的摆设也基本都换成了御赐的。

真是富丽堂皇惹人炫目。

花晓寒看得眼晕,把萧姵拽到花园一角。

“喂,你这排场……是把压箱底的物件儿都倒腾出来了?”

其实萧姵也早就看不下去了。

这分明是妥妥的炫富,把她萧九爷生生拉低了好几个档次。

“唉——”她叹了口气:“我这不是为了迷惑敌人么,要想让别人降低防备心,自己就得先做个蠢货。

我的身份摆在这里,又一向有个霸道张扬的名声,在某些人眼里就等同于钱多人傻。”

花晓寒被她逗笑了。

“我真是服了你了,本以为你不擅长内宅争斗,其实耍心眼谁能耍得过你呀!”

萧姵笑道:“我这里完全没有问题,倒是你,待会儿演戏别演过了。”

“知道啦,知道啦……”花晓寒拽着她又回到了原处。

两人闲话了一刻钟,桓家的女眷们陆陆续续都到了。

自从嫁进桓家,萧姵对待女眷们都是不冷不热,也从未邀请任何人来过鹔鹴园。

因此除了花晓寒和给她送瓜果的桓琼,包括老夫人许氏在内,桓家其他的女眷都没有踏足过萧姵的院子。

为了做到心中有数,姚氏昨晚认真盘问了女儿,把鹔鹴园的情况大致了解了一下。

可今日母女二人走进院门,依旧看呆了。

姚氏的心又开始滴血了。

富贵荣华她也是见过的。

不说桓家,当年的姚家老宅也是无数人艳羡的地方。

可她活了三十多年,是真的没有见过人炫富炫到这种程度。

你说她俗气?

不不不,这和那两把金斧子完全不一样。

御赐的物件儿,怎么可能会俗气?

当初姚家老宅也有几样御赐的摆件,平日里都被锁在库房里,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拿出来摆一摆,众人还得行礼参拜,哪里敢碰一指头?

母女二人随着引路的丫鬟走进正房,一路上几乎都说不出话来。

直到与萧姵和花晓寒见过礼,又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姚氏的头脑才算是恢复了清明。

见桓琼依旧有些呆呆的,连仅有都几分灵气也消失不见,姚氏的胸口真是堵得慌。

琼儿也不比弋阳郡主和花氏小几岁,论起身份大家都是勋贵之家的嫡女,差别竟如此之大。

大哥的话果真不错,孩子们要想有出息,就不能一辈子都窝在天水郡,应该去京城里长长见识。

“琼儿……”她轻轻推了推桓琼。

“娘?”桓琼偏过头看着她。

见萧姵和花晓寒正与老夫人说话,暂时无暇顾及她们,姚氏道:“你这孩子真是的,最近你不是经常到这里来么,怎的还是这个样子?”

桓琼一直有些怕萧姵,哪里敢在她的地盘上放肆。

她带着一丝委屈道:“娘,我是来过好几次,可这里原先的摆设也不是这个样子啊。”

姚氏压低声音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宴客的时候自然要重新布置屋子。

更何况郡主身份尊贵,手里的好东西数不胜数,就是一日换三次摆设也属正常。

你是郡公府的姑娘,虽不能与郡主相比,但有些东西也要学着点,千万别像你二婶似的小家子气。”

桓琼嘟了嘟嘴,看向正与老夫人说话的萧姵。

如果可以,她当然也想和二嫂一样。

出身尊贵嫁妆无数,谁见了她都得给几分面子。

别人不说,她在祖母膝下长了十三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老人家的这副神态呢。

不仅如此,二哥那般优秀出众,从来都不轻易给任何女孩子笑脸,在二嫂面前还不是俯首帖耳?

※※※※

你是郡公府的姑娘,虽不能与郡主相比,但有些东西也要学着点,千万别像你二婶似的小家子气。”

桓琼嘟了嘟嘴,看向正与老夫人说话的萧姵。

如果可以,她当然也想和二嫂一样。

出身尊贵嫁妆无数,谁见了她都得给几分面子。

别人不说,她在祖母膝下长了十三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老人家的这副神态呢。

不仅如此,二哥那般优秀出众,从来都不轻易给任何女孩子笑脸,在二嫂面前还不是俯首帖耳?

可事情真如母亲说得那般轻巧么?

郡公府的权势的确不比国公府差,祖父掌握的兵权也不输给萧老国公。

问题是她父亲能和二嫂的父亲比么?

人家的长兄都是国公爷了,她的长兄却连个世子都不是。

※※※※

你是郡公府的姑娘,虽不能与郡主相比,但有些东西也要学着点,千万别像你二婶似的小家子气。”

桓琼嘟了嘟嘴,看向正与老夫人说话的萧姵。

如果可以,她当然也想和二嫂一样。

出身尊贵嫁妆无数,谁见了她都得给几分面子。

别人不说,她在祖母膝下长了十三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老人家的这副神态呢。

不仅如此,二哥那般优秀出众,从来都不轻易给任何女孩子笑脸,在二嫂面前还不是俯首帖耳?

※※※※

第二十三章 耿直轻狂,既厌又羡

小许氏是姚氏的儿媳,按规矩是要伺候婆婆的。

今日虽是自家女眷聚会,她也该早早去给姚氏请安,然后再陪着婆婆和小姑子一起赴宴。

可她却选择晚了一步前来鹔鹴园,且神色如常举止大方,不见分毫畏缩惶恐。

除却桓琼略有些不忿,上至老夫人许氏,下至丫鬟仆妇,竟无一人觉得不妥。

萧姵特意瞟了姚氏一眼,只见她的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仿佛小许氏是別房的媳妇,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萧姵嘴角翘了翘,晓寒说得不错,桓家长房果真是有趣得很!

老夫人一向都站在长房那边,姚氏又是她亲自挑选的儿媳,婆媳二人本应和睦相处。

谁知婚后姚家的底细彻底暴露,让老夫人后悔不已,对姚氏开始百般挑剔。

姚氏颇有心机极擅隐忍,进门一年又诞下了嫡长孙,这才得以稳住地位。

她在郡公府辛苦经营多年,尤其是对老夫人百般依从,为的就在某些重要的事情上能够争取一些话语权。

譬如说桓陈和桓琼的婚事。

可惜事与愿违,在桓陈的婚事上,老夫人依旧是一言堂。

小许氏在桓郁那里铩羽而归,老夫人便做主将她嫁给了桓陈。

论家世,许姚两家旗鼓相当,都需要倚靠郡公府这棵大树。

姚氏忌惮老夫人,只能继续隐忍。

当然,对待小许氏这个儿媳,她的隐忍是有限度的,曾经也有过反击的时候。

辉哥儿的生母甘氏,就是在她的推波助澜下成为桓陈纳的良妾。

甘氏也十分争气,虽比小许氏晚进门半年,却早一步有了身孕,而且还是个男丁。

小许氏生产那一日,姚氏的心情舒畅极了,婆媳二人的梁子自然也越结越深。

三代人皆有罅隙,彼此之间还经常使绊子,居然还敢肖想爵位?

难怪晓寒会那么自信,这群女人的确是不堪一击。

萧姵的笑意更盛,与那一身华丽的装扮相得益彰,如盛放的牡丹一般耀眼之极。

小许氏今日是铆足劲儿来争面子的,也在装扮上下了很大的工夫。

她的模样本就标志,生产后的身材恢复得恰到好处,显得韵味十足。

桓琼和向淑雅与她站在一起,完全就是两个青涩的小女孩儿。

姑嫂三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便一起朝主位那边走去。

行礼问安后,小许氏在姚氏下首落座。

萧姵眼中划过一丝坏笑。

大家准备好,九爷要开始搞事情了!

“晓寒,你瞧瞧大嫂的衣裙是不是流光锦?”

花晓寒嘴角弯了弯。

萧姵对女红一窍不通,难为她还能说出流光锦这三个字。

她笑道:“流光锦产自锦国,据说一年只得一百匹,在当地都是有价无市……”

两人谈论了半天,说得却只是流光锦,丝毫没有提及小许氏的衣裙,更没有夸赞穿在她身上的效果。

小许氏暗暗握拳,京城里的高门贵女真是惹人厌恶。

桓琼见她吃瘪,在心里骂了一声活该。

花晓寒方才不过是配合着萧姵谈论了几句。

要想让敌人分崩离析,还得依照计划行事。

她站起身走到小许氏身边,仔细看了看那衣料,笑盈盈道:“果真是流光锦,大嫂真是有门路……”

不容小许氏得意,萧姵对老夫人道:“流光锦以大红色为上,大嫂这一身紫色虽也漂亮,终是差了些味道。”

老夫人面色微变,却依旧保持着笑容。

早就听闻弋阳郡主霸道张扬,如今看来果真是名不虚传。

霸道张扬的性子很少有人喜欢,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伴随着霸道张扬的往往都是耿直。

顺风顺水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有人敢得罪她,自然也就不懂人情世故。

当然,她也完全可以不懂。

萧皇后地位稳固,至少能保证唯一的嫡妹霸道几十年。

几十年后,坐在龙椅上的人换成了太子殿下,依旧能保证嫡亲的姨母继续霸道下去。

所以,弋阳郡主说话真的不需要经过脑子,更不用怕得罪人。

旁人顶多在心里骂几声轻狂,又能把她怎么样?

况且她说的本就是实话,流光锦一年只产一百匹,其中最漂亮的大红色占了不到一成。

别说是馥姐儿,就是她这个郡公府的老夫人,手里也不过半匹而已。

小许氏毕竟年轻,隐忍的工夫如何能与老许氏和姚氏相比。

她一甩袖子就想站起来。

站在她身边的花晓寒及时出手按住她的肩膀。

但小许氏的动作太大,露出了手腕上的金镯。

萧姵继续表演她的耿直:“咦?大嫂的这个镯子倒是挺别致,我记得谁好像也有同样款式的……”

她皱着眉头做沉思状,竟让人有些不忍心打扰。

小许氏不上不下的尴尬极了。

世上果真没有不透风的墙,弋阳郡主一定是听说了她恋慕郁表兄的事,所以才趁今日的机会来打压她。

先是衣料,接下来又是镯子,看来今日她必须得打起精神应对,否则一定会吃亏的。

正想着,身边的花晓寒笑了起来。

“萧姵,你这记性也不像旁人说的那么好嘛……”

萧姵一拍脑门:“对了,去年你及笄时,贵妃娘娘赏给你的首饰中,就有这个样子的镯子。

只是你那镯子上金丝更细,珠子的成色也更好,比大嫂这个精致许多。”

小许氏气得肝疼。

弋阳郡主的心眼真是太小了。

肝疼的同时,她的脑子也清醒了。

今日这样的场合,别说是几句难听话,就算是出再大的丑,她也绝对不能闹。

她挤出一丝笑容:“我这个就是戴着玩儿的,哪里能和贵妃娘娘赏赐的相提并论。”

萧姵却已经没有再看她,把面前刚剖开的橙子推到老夫人面前。

“祖母,您尝一尝大伯母送来的橙子。”

老夫人的面色又变了变,只觉自己的槽牙都倒了。

最近老大媳妇整日往她屋里送新鲜瓜果,尤其这橙子几乎天天送。

看着模样倒是极为水灵,那味道真是……

她的面容保养得非常好,可有几颗牙却不行了,一遇到酸的东西又酥又疼,简直要命!

第二十四章 终于等到机会

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老夫人和姚氏都很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相比于老实木讷的乔氏,她对长袖善舞的姚氏还有几分欣赏之意。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老实也有老实的好处。

乔氏不会用甜言蜜语讨好她,却很舍得在她身上花银子。

四季衣裳,稀罕的吃食,不需要她开口,乔氏已经准备妥当送到她的面前。

反观姚氏一向是口惠而实不至,一般人想要占她的便宜简直比登天还难,连带着崧儿也变得吝啬了。

最近他们夫妻不停地往府里倒腾新鲜瓜果,连她都被惊到了。

为了讨好弋阳郡主,他们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老夫人的脑子比姚氏还灵光,挺满意夫妻二人的变化。

比起权势,银子算个什么?

若是能用几万银子敲开弋阳郡主的门,今后长房的前程也不用她操心了。

老夫人赞许地看了姚氏一眼,这才笑道“你大伯母一向孝顺,老身那里也送了许多。年轻人就好个新鲜,郡主还是留着自个儿吃吧。”

姚氏暗暗嗤笑。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吃了她几千银子后,老太婆居然都学会夸她了?!

萧姵却撇撇嘴“这些橙子看着是不错,吃起来却太酸了。

我自小就吃不了酸的东西,全都给丫鬟们分了。她们倒是喜欢,个个都说好吃……”

姚氏觉得老脸都没处搁了。

花费了那么多的银子买回的橙子,她自己却一口都没舍得尝。

这也就罢了。

反正都是送礼,只要人家肯收下,目的也算达到了一半。

可郡主好歹也给她留点面子,为何要当着这么多人说得这么直接?

她怎的这么可怜啊……

老夫人无奈地看了姚氏一眼。

看吧,果然又在心疼银子了!

难道她就没有从中看出点什么吗?

若非弋阳郡主耿直单纯,她会当面说出这样的话?

从根本利益上而言,长房和二房永远都是对手。

对手虽然太过强大,可单纯的人远比老谋深算的人好对付。

这一点在乔氏身上她还没有感受到?

堂堂的郡公夫人,竟被姚氏这个大夫人压了一头,这种事情除了在郡公府,还能发生在什么地方?

婆媳二人的眉眼官司,又把萧姵逗笑了。

对付姚氏这样的人,就是要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老夫人和小许氏的关系很难离间,要想让他们分裂,就得从姚氏这里下手。

她们有说有笑却各怀心思,桓琼却再也坐不住了。

她虽然不够聪明,但也能看得出母亲和大嫂一样,都被二嫂给挤兑了。

可她能做什么?

连话都插不上半句,怎么替娘出头?!

之前因为大嫂吃瘪带来的那些小得意,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扯了扯向淑雅的袖子“淑雅姐姐,你陪我出去逛逛。”

“好。”向淑雅浅浅一笑,答应下来。

与两位嫂子相识的时日尚短,她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她们。

但她能肯定,二嫂绝不可能是个肤浅轻狂的性子。

二哥的眼光高着呢,他钟情的女子,又岂止是身份尊贵容貌绝色这么简单?

她不完全清楚两位嫂子这么做的用意,但也能看出她们一定是为了两位兄长和二房好。

她没有能力帮助她们,但也绝不能给她们添乱。

对付不了祖母、大伯母、大嫂,难道她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桓琼?

两人同姚氏和乔氏说了一声,一起走出了正房。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坐不住了。

老夫人提出想去躺一躺,乔氏带着花晓寒跟着去伺候,正房里只剩下了姚氏和萧姵。

“大伯母一向孝顺,怎的不跟着去伺候祖母休息?”

这话着实不好听,你个孙媳都不跟着去伺候,倒还来挑长辈的理?!

但姚氏竟十分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

习惯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这么一会儿她居然已经晚了习惯了弋阳郡主的说话方式。

她再次堆起笑容“老夫人上了年纪,虽然需要人伺候,休息时却最烦身边的人多。

你母亲和三弟妹去伺候了,大伯母就偷个懒吧。”

萧姵不以为然道“方才茶水喝多了,我想要去更衣,您要不要一起?”

姚氏拍了近十日的马屁,等的就是一个可以同弋阳郡主单独说话的机会。

机会不期而至,她当然不会错过。

姚氏笑着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郡主请。”

萧姵只觉自己都笑累了,跟在她的身后走出了正房。

两人带着各自的丫鬟,沿着小道来到了花园的另一头。

更衣净手后,萧姵挥退了丫鬟们,和姚氏走进了一间暖阁。

如今天气已经转暖,暖阁也重新做了布置。

比起正房的富丽堂皇,这里显得十分安静雅致。

不过姚氏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份雅致并不简单,一样是大笔的银子堆砌出来的。

她啧啧赞叹道“郡主真是好品味,这里都当作起居室了。”

萧姵依旧不客气。

她也不让座,自己就先坐了下来。

“我在国公府的院子也叫做鹔鹴园,布局和这里几乎是一模一样。”

姚氏暗暗吃了一惊。

她又不蠢,如何听不出萧姵话里的意思。

郁哥儿用郡主从前的院名来命名二人新婚的居所,绝不仅仅是细心这么简单。

看似冷清的郁哥儿,居然还有这样的热情,这可绝非讨好,而是真的动情了。

※※※※

比起正房的富丽堂皇,这里显得十分安静雅致。

不过姚氏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份雅致并不简单,一样是大笔的银子堆砌出来的。

她啧啧赞叹道“郡主真是好品味,这里都当作起居室了。”

萧姵依旧不客气。

她也不让座,自己就先坐了下来。

“我在国公府的院子也叫做鹔鹴园,布局和这里几乎是一模一样。”

姚氏暗暗吃了一惊。

她又不蠢,如何听不出萧姵话里的意思。

看似冷清的郁哥儿,居然对郡主如此热情。

这可绝非讨好,而是真的动情了。

第二十五章 感情一日千里(上)

人的记忆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越是想要忘记的过往,往往越是记得清晰。

已经做了祖母的姚氏,依旧记得自己刚嫁进郡公府时受的所有委屈。

尤其是桓崧得知姚家的实际情况后对她的那些冷嘲热讽,每一个字,甚至是每一个眼神,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同样记得,处处都比桓崧优秀的郡公府世子桓岩,又是怎么对待他的新婚妻子的。

还有老郡公,那才真是百年难遇的痴情男子。

果然是父子天性一脉相承,继承爵位的同时,连那份痴情也一并继承了么?

虽然没有正式请封,身为郡公嫡长子的郁哥儿也是理所当然的世子人选。

迎娶身份尊贵的弋阳郡主为妻,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并不如旁人想象中那样迫切。

郁哥儿这般对待郡主,唯有真心恋慕才能解释得通。

这一点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除了身份和容貌,这般一张口就得罪人,性格肤浅轻狂的女孩子,竟还有那般优秀的男子真心喜爱。

假若郁哥儿也继承了祖父和父亲的那一份痴情,那弋阳郡主岂不是……

这样的好命旁人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姚氏按下心中的酸楚,用最柔和的语气问道“郡主嫁进桓家也有十几日了,一切可还习惯?

咱们毕竟隔着房,有些事情大伯母也不方便做,以免有心之人多想。”

“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就是这几日桓二哥跟着祖父去大营了,我一个人待着有些无聊。”

说到这里她的眉头微微一皱“大伯母说的有心之人指的是母亲?”

饶是做足了准备,姚氏依旧尴尬得不行。

这孩子真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半点事情都存不住!

姚氏强撑着笑道“大伯母不是那个意思。”

萧姵翻了翻眼皮,十分难得地没有继续怼她,而是有些沮丧道“我这个人命苦得很……”

姚氏“……”

这话还不如直接怼她来得顺耳!

却听萧姵继续道“我自小没有娘,打从懂事那日起就盼着将来有个好婆母。

只要她真心待我好,我一定把她当亲生母亲一般孝敬,让她享尽荣华富贵,在大魏横着走。

谁知真出嫁了,夫君却和我一样苦命,也是个没有见过亲娘的人。

如今的婆母看着倒是慈眉善目,可我与她就是说不到一块儿。

看来人就是得认命,千万不要去肖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过幽冷,姚氏心中多少还是生出了几分同情。

她趁机温声劝道“郡主千万别这么想,你婆母那个人就是不太会说话,人还是挺好的。

再说了,府里的长辈又不止她一个,还有大伯母呢。

你要是不嫌弃,今后便时常到我那边逛逛。长房人多热闹,大家说说笑笑一天就过去了。”

萧姵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立刻给出准话。

姚氏有些心急,果真是国公府的姑娘,性格耿直不假,脑子是真不笨,并不似当年的乔氏那么好哄。

“对了,大伯母。”萧姵突然间又开口道。

“怎么了?”姚氏抬眼看着她。

“我这个人一向心直口快,方才说大嫂的那些话都是无心的,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哪里,我年轻时脾性和郡主也是一样的,心直口快多好啊,说明你的心眼儿好。

你大嫂就是心气儿高,人也是不坏的。

你们小妯娌年纪相仿,以后要时常来往,也算是多了个朋友。”

“听您这么一说,我心里更不好受了呀。”萧姵的小脸泛着粉红,语气有些焦急。

“真的没事儿,郡主且放宽心。”姚氏大着胆子握住萧姵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萧姵想了想“流光锦虽难得,但我大姐姐给我每个颜色都准备了好几匹。

大嫂那样的绝色美人,就应该穿最漂亮的衣裙。

刚才我把她得罪了,索性就送她一匹红色的流光锦算是赔罪。”

“这可使不得……”姚氏赶紧阻止“流光锦万金难求,皇后娘娘的心意更是无价之宝。

郡主若是有心,随便送你大嫂些小玩意儿,表示一下心意即可。”

“区区一匹流光锦而已,只要我喜欢,要多少姐夫都舍得给。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待会儿宴席结束后,烦劳大伯母帮我个忙。”

姚氏只好笑道“郡主放心,大伯母一定把这事儿办圆满了。”

两人聊得十分投契,花晓寒那边也没有闲着。

伺候老夫人躺下后,她同乔氏说了一声,回到了正房这边。

远远看见小许氏带着几个丫鬟在赏花,花晓寒缓步走了过去。

“大嫂。”她笑着招呼了一声。

因为金斧子一事,小许氏对花晓寒早有诸多不满。

加之方才她和着弋阳郡主对自己大加嘲讽,哪里还想搭理她。

花晓寒自来熟地挽起了她的胳膊“大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她态度十分诚恳,小许氏不好拒绝,只能随着她去了隔壁的院子。

回到自己的地盘,花晓寒的态度愈发热络,亲自给小许氏沏了茶。

小许氏也不是好糊弄的,拂了拂袖子道“三弟妹与我并不熟,有什么话尽管直言,没必要的客套还是免了。”

花晓寒笑道“原来大嫂也是个爽利人儿,看来这段时日我真是白白担忧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许氏凝着她的眼睛。

“我给辉哥儿送礼物的事儿,还以为大嫂一定会不高兴,看来是我多心了。”

小许氏冷哼了一声。

“三弟妹行事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给辉哥儿送礼物竟是为了我好。”

“大嫂可曾看见我送的礼物是什么?”

“不就是两把一斤重的金斧子,难道还有什么奇特之处?”

“看来大嫂果真是没有见到那金斧子……这么对大嫂说吧,金斧子是没有什么奇特之处,所以只配送给庶子。

若是大嫂的苓姐儿满周岁,我自有好物相送。”

小许氏觉得她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但有一点她好歹是听懂了,这位出身文渊侯府的三弟妹,十分厌恶侍妾和庶子庶女。

第二十六章 感情一日千里(中)

因为桓郁的缘故,小许氏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萧姵身上,对花晓寒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

此时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小许氏突然想起了一事。

陇西郡裴郡守的夫人是三弟妹的嫡亲姨母。

那位夫人是出了名的泼辣,别说给夫君纳妾,连花酒都不准喝半口。

裴郡守惧内的名声,不仅传遍了陇西郡,连附近几个郡的人皆有所耳闻。

都是一个母亲生养的,文渊侯府的花夫人和裴夫人应该没有多大区别。

难怪三弟妹容不下侍妾和庶子庶女,人家这是家学渊源,真是让人羡慕呢!

见她想明白了,花晓寒沉声道“姚府在京城也是有些根基的人家,姑娘们个个都是好教养。

没想到身为姚家的姑娘,大伯母的规矩竟这般宽松。

儿媳进门才几个月,儿子就迫不及待地纳妾,甚至还让侍妾在嫡妻之前生下儿子,这不是公然打大嫂的脸么?”

一席话正好戳中了小许氏的痛处。

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桓陈,纳甘氏为良妾一事也是另有隐情,但她的脸被姚氏母子打了是不争的事实。

但她一向防备心重,从不轻易相信旁人的话,更何况是才刚认识没几日的妯娌。

小许氏苦笑道“嫁都嫁了,我总不能因为这么点事情就和他们闹。

更何况老夫人还在,我总要顾及她老人家的颜面。”

“大嫂……”

花晓寒还想继续劝说,小许氏又道“三弟妹,若我的父亲是侯爷,母亲是侯夫人,长姐还是贵妃娘娘,我也会和你一样。”

花晓寒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了妆台前,从装首饰的匣子里取出一个十分精美的小盒子。

折返回原处,她把小盒子递到小许氏面前“打开瞧瞧。”

小许氏十分不情愿地接过小盒子,把盒盖掀开。

只见里面是一对做工极其精美的金镯子,样式与自己手腕上的非常相似。

不用问也知道,这便是方才弋阳郡主说过的,贵妃娘娘为三弟妹准备的嫁妆。

只是一瞬间,小许氏觉得手里的盒子如同烫手山芋一般。

她关上盒子塞回给花晓寒。

花晓寒也不拒绝,只是在拿回盒子后顺手放在了案几上。

小许氏抿抿嘴“三弟妹,你的镯子的确是好东西,但我还是喜欢自己手上的。”

花晓寒笑道“大嫂多虑了,这一对镯子虽然是长姐给的,却只是让我平日里带着玩的,真不是什么嫁妆。

大嫂皮肤白皙细腻,双手长得尤其好看,与这镯子极为相配。

你且放心,这副镯子我从未戴过,依旧是全新的。”

小许氏多少有些心动。

她虽然是许家的姑娘,却是在郡公府里长大的,好东西也见过不少。

但这一对镯子的做工极为精致,一看就是宫里的手艺。

尤其是上面的珠子,不仅个头大形状完美,几乎没有任何的瑕疵。

与之相比,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就有些逊色了。

珠宝首饰是女人最喜欢的东西,拒绝起来着实不易。

“大嫂不信我的话?”花晓寒进一步解释道“长姐替我准备的嫁妆,首饰都是成套的。似这样的单品,全是从前的赏赐。”

小许氏小声道“方才弋阳郡主说……”

“切——”花晓寒忿忿道“她这人一向不着调,她不过是想让你难堪,这样的话如何能听?”

小许氏的脸色微变“我与郡主从前根本不认识,嫁进郡公府这半个月,我也从未得罪过她,她为何要故意为难我?”

花晓寒暗暗嗤笑。

这女人也真够会装的。

她对二哥那点小心思,连大厨房里的烧火丫头都知道,还想瞒住谁?

花晓寒故作为难道“我听人说大嫂出阁之前时常出入郡公府,和几位公子是一起长大的?”

小许氏点点头“是,祖母一向疼爱我,便时常把我接到郡公府陪伴她老人家。”

“这就是了。”花晓寒拍拍她的手“萧姵自小霸道惯了,她的东西别说是碰,就是让人看一眼都是不准的。

许是这府里的下人想要讨好她,便在她面前嚼了舌根子。

她听说大嫂和二哥青梅竹马,心里不受用了,所以才故意给你难堪的。”

小许氏面色更不好看了“郡主身份尊贵,谁敢得罪……这可如何是好?”

“大嫂别担心,她虽然霸道张扬,却是个十分骄傲的人。

只要你别和她对着来,尽量忍让一些,她绝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

“听三弟妹的语气,你这些年似乎也没少忍让郡主。”

“可不是么?”花晓寒讥讽道“在她眼里我算什么啊?高兴的时候说笑几句,不高兴的时候根本不拿正眼看我的。

这十多年来我真是受够她了,本以为各自婚嫁后便可以彻底摆脱,没想到……”

小许氏苦笑了下“多谢三弟妹提点,我今后尽量不去招惹她便是了。”

花晓寒重新拿起小盒子塞进她手里“今后咱们要在一个府里生活许多年,难得你我脾气相投,也算是有个来往的去处。”

小许氏不好再拒绝,又一次道了谢。

聚会结束后,姚氏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把陌柳送来的包袱打开,果然见到了一整匹的流光锦。

“夫人,这是……”丫鬟大吃了一惊。

姚氏点点头“这便是出自锦国的流光锦。”

丫鬟捂着嘴道“奴婢听闻流光锦一年只得摆匹,且大红色的尤为难得。

郡主可真是大方,竟给了夫人一整匹……”

※※※※

你来我往四五次后,萧姵和姚氏,花晓寒和小许氏,两两之间的感情一日千里,时常凑在一起聊天。

你来我往四五次后,萧姵和姚氏,花晓寒和小许氏,两两之间的感情一日千里,时常凑在一起聊天。

你来我往四五次后,萧姵和姚氏,花晓寒和小许氏,两两之间的感情一日千里,时常凑在一起聊天。

你来我往四五次后,萧姵和姚氏,花晓寒和小许氏,两两之间的感情一日千里,时常凑在一起聊天。

第二十七章 感情一日千里(下)

姚氏收回手,示意丫鬟将大红色的锦缎重新包好。

“在真正的贵人面前,心高气傲有什么用?”

她还心高气傲呢,还不是一样夹着尾巴过了二十年!

陈哥儿媳妇虽然不招人喜欢,但也并不是那等拎不清的,郡主的这份礼物肯定是会收下的。

当然,如果她真敢把这匹流光锦扔了毁了,那又另当别论。

听了主子那像是冒着寒气的话语,丫鬟再不敢多嘴,很快就把包袱恢复了原样。

姚氏吩咐:“随我去一趟醉棠园,郡主的事情不能耽搁。”

一切正如她所料,小许氏的面色虽不怎么好看,却十分恭敬地将流光锦收下,并郑重地道了谢。

婆媳二人关系并不好,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可聊的,姚氏略坐了坐便告辞离去。

待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就听看门的婆子说大老爷已经来了好一阵了。

姚氏抬手示意丫鬟们别跟着,快步走进了正房。

桓崧正歪在椅子上,一边品茶一边哼着小曲,看那样子享受得很。

姚氏勾了勾嘴角,福了福身道:“老爷今日回来得挺早,怎的没有去看芳姨娘?”

桓崧坐直身子,冲她招招手:“夫人辛苦了,快过来坐。”

姚氏觉得没意思得很,走到他身边坐下,顺带整理了一下裙摆。

桓崧涎着脸往她身边凑了凑:“听说夫人方才去给陈哥儿媳妇送东西了?”

姚氏轻笑道:“老爷何必明知故问,妾身不过是替郡主跑个腿。若真是自己有什么东西要赏给孩子们,随便打发个人送过去不就得了?”

桓崧一脸的好奇:“果真是整匹的流光锦,还是大红的?”

“那还有假。”姚氏睨了他一眼:“东西再矜贵,还能矜贵得过郡主?”

“为夫竟没看出来,陈哥儿媳妇还有这等福气……”

姚氏暗暗嗤笑,这种福气还是留给别人好了,她可不敢稀罕。

“夫人,郡主此次宴客,多半还是那些瓜果起了作用。

怎么样,她对你的态度如何,有没有寻到与她亲近的机会?”

姚氏把萧姵今日的表现告知了丈夫。

“老爷,妾身活了几十年,还从未见过哪个贵女如郡主这般耿直,当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怕得罪人的。

想想也不奇怪,毕竟她的身份特殊,又是自小便没有了亲娘,估计长辈们也狠不下心教导她。

不过……”

“不过什么?”桓崧挑了挑眉。

姚氏抿抿嘴,压低声音道:“郁哥儿打小儿就是个冷清的性子,没想到他会真心喜欢郡主这样的女孩子。

我之前还觉得奇怪,好端端的院子,怎的就用了‘鹔鹴’二字命名,原来郡主在国公府的院子就叫鹔鹴园。

这还不止,郁哥儿在修缮院子的时候,竟全是依照郡主从掐的居所,连布局都差不多……”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桓崧却有些不以为然。

郁哥儿如此费心费力地讨好弋阳郡主,就一定是真心喜欢?

那倒也未必。

但夫人之所以同他说那么多,无非是觉得郡主除了身份和容貌,并没有什么值得旁人称道的地方。

郁哥儿那般优秀,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多看哪个女孩子一眼,突然钟情于这么个肤浅轻狂的姑娘,谁信啊?

“夫人——”他打断姚氏的话:“一个同时拥有绝色容颜、尊贵身份、敌国财富的女孩子,难道还不足以让男子动心么?

郁哥儿也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又怎么可能不被吸引?”

他说的全都是实话,但实话往往最伤人。

美貌、身份、财富,恰是姚氏几十年来求而不得的东西。

她冷冷睃了桓崧一眼。

这厮心里还不知有多眼红郁哥儿。

若是让他年轻二十岁,他恐怕还想去和侄儿争一把呢!

丝毫不加掩饰的眼神,把桓崧给气笑了。

“夫人,到了咱们这个岁数,就不要再去计较这些了吧。

为夫纵有千般不是,不也一直唯夫人马首是瞻?

只要咱们夫妻同心,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姚氏自嘲地笑了笑。

可不是么!

不过是搭伴过日子,一起追逐名和利,还去计较那些就太过矫情了。

“老爷尽可放心,妾身旁的本事没有,逢迎讨好的差事却做了几十年。

郡主脾气是不怎么好,说话也像那小弩箭一样突突突直往人心上扎。

但有一点,她性子单纯格外好哄。

今日她肯当着妾身的面抱怨乔氏,我就有办法让她与乔氏更加离心。”

桓崧挑眉:“事情果真这么容易?再怎么说她们都是二房的人,初步的利益是一致的。”

姚氏道:“老爷也说是初步利益了,还有后面的呢?

你可别忘了,乔氏当初是怎么服下催产药的,还不是想让自己的亲儿子做长兄?”

听她重提当年事,桓崧只觉得后背倏地一下,突然有些凉嗖嗖的。

女人们看似柔弱,其实心狠起来比男人还可怕。

男人想要达到目的,一般都是对别人下狠手。

女人为了实现目标,许多时候连自己都不放过。

乔氏豁出去搏了一回,虽然保住了他们母子二人的性命,却落下了一身病,再也不能为二弟开枝散叶。

骆氏更可怕,连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白白便宜情敌做了诰命夫人。

“夫人,为夫就是想提醒你不要大意,如今咱们也算是抱上弋阳郡主的大腿了,但你的步子不要迈得太快太大,一切都要循序渐进。”

“老爷放心,妾身一定会小心。”

※※※※

接下来的日子,姚氏与萧姵,小许氏和花晓寒,两对人之间的来往越来越频繁,彼此之间的感情竟有些一日千里的意思。

大营的规矩和朝廷不一样,将军们每隔十日才能回一次家。

桓老郡公一向都不遵从这样的规矩,即便如今有了孙媳,他也不打算回府休息。

桓郁和桓际处理完军务,一起去向他告辞。

桓老郡公道:“新婚不过几日就让你们回来做事,心里有没有埋怨老夫不近人情?”

兄弟二人齐声道:“孙儿不敢。”

“不敢,而非不想。”老郡公笑道:“如今事情已经基本安排妥当,你们回去多待一段日子,好好陪陪小九和晓寒。”

第二十八章 借刀杀人,唯恐不乱(上)

大营距离郡府近二百里。

桓郁和桓际午饭之后出发,快马加鞭也需两个时辰才能抵达郡公府。

一大早萧姵便和平日一样去给老夫人请安。

府里最近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女眷们围坐在一起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

姚氏如今俨然成了鹔鹴园的熟客,今日她又陪着萧姵一起回来了。

“大伯母快坐。”萧姵十分亲热地拉着姚氏走进了正房。

丫鬟们也早已经养成了习惯,上了热茶和点心后便退了下去。

姚氏笑盈盈道:“说起来郡主和郁哥儿还是新婚呢,你们祖父也是的,多大的事情非得把他们兄弟拉到军营里去。”

萧姵撅着嘴道:“大伯母又拿我开玩笑,新婚又如何,整日凑在一起也没有多少意思……”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大伯母跟你讲啊……”

姚氏凑到萧姵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好半天。

萧姵忍不住笑了起来。

姚氏都三十多岁了,却还把自己当成闺中密友,连这说悄悄话都习惯都和花晓寒一般无二。

姚氏的老脸都被她笑红了。

郡主果真是不同凡响!

关系好的妇人凑在一起,难免会谈起夫妻之间的那点事。

好些妇人到了她这般年纪,听了这些事情后依旧会面红耳赤,谈论就更做不到。

可这位尊贵的郡主,小小年纪竟有这么厚的脸皮,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萧姵哪里想与她扯这些,见气氛如此融洽,趁机拉起姚氏的手:“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人教过,足见大伯母真心待我。”

姚氏心里热热的,叹道:“也难怪郡主会这么想,这种事情除了亲娘之外,谁能开得了口啊?

皇后娘娘虽指派了嬷嬷教导郡主,终究是要顾及彼此的身份,不好说得太详尽的。”

萧姵叹道:“若是桓二哥的亲生母亲还在,我也不至于这么艰难。”

“郡主切莫伤感……”

萧姵苦笑了下:“不瞒大伯母,下个月便是婆母的祭日,我本打算做个水陆道场,桓二哥兴致却不太高。”

姚氏温声安抚道:“郁哥儿与郡主命运相似,却也有不同的地方。

郡主虽也有继母,但她却没有封诰也不掌实权,甚至连郡主身边都挨不到,对你基本没有什么影响。

郁哥儿的命却要苦多了。

他和际哥儿满了周岁,老夫人本来打算再给郡公娶一房妻室的。

毕竟他是郡公府的世子爷,将来是要继承郡公府的,身边怎能没有世子夫人陪伴。

可郡公爷却拒绝了老夫人的好意,说与其另娶还不如将乔氏扶正。”

萧姵挑了挑眉:“桓家乃是勋贵,按说不该有这样的规矩,怎的……”

姚氏嗤笑道:“规矩一向都只能约束那些讲规矩的人,对于那些不讲规矩的人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不是大伯母喜欢说人坏话,你这个婆婆啊,看着闷声不出气,其实手段高明着呢!

也不知她是怎么哄骗郡公爷,竟拒绝了老夫人好意,真的把乔氏扶了正。

否则凭她的出身,做个贵妾都抬举她了!”

萧姵暗道,手段高明的分明是你!

姚氏继续道:“只可怜我那二弟妹,天仙似的人物,竟把一切都拱手让给了平平无奇的乔氏。”

萧姵连忙追问:“我是不怎么喜欢乔氏母亲,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容貌还是非常不错的,这个平平无奇……”

“唉——”姚氏又叹了口气:“郡主实在太心善了,您是在大魏京城长大的,又时常出入皇宫,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

乔氏的容貌虽也不错,但也得看和谁比。

郁哥儿的生母,我那二弟妹就完全不一样,天仙二字用来形容她,真是半点虚夸的成分都没有。”

萧姵眨了眨眼睛:“大伯母与我说说婆母的事儿吧。”

姚氏道:“郁哥儿没有和你说起过他的生母吗?”

萧姵瘪着嘴道:“他倒是和我提过几次,可他自己也没有见过婆母,又怎么说得清楚?”

“其实你婆母早些年在天水郡住过一段时日的,只是那时我还在京城,没有机会与她相识。”

骆氏在天水郡住过的事情,萧姵之前听骆老夫人说过。

但在姚氏面前,这种事情就没有必要提及了。

“大伯母,那你和婆母第一次见面,是在嫁进桓家之后了?”

姚氏点点头:“是啊,那时大魏和流云国正在打仗,不过那场战争也已经接近尾声了。

你大伯父和郡公爷都到了成婚的年纪,老夫人便开始着手挑选儿媳,等他们回府便可以成婚。

那时我们一家人才刚来到天水郡没多久,老夫人看重我姚家嫡女的身份,便托媒人去姚家提亲。”

说道这里她抿嘴笑道:“也不怕你笑话,那时我父母看中的是郡公,可没你大伯父什么事儿。”

※※※※

萧姵眨了眨眼睛:“大伯母与我说说婆母的事儿吧。”

姚氏道:“郁哥儿没有和你说起过他的生母吗?”

萧姵瘪着嘴道:“他倒是和我提过几次,可他自己也没有见过婆母,又怎么说得清楚?”

“其实你婆母早些年在天水郡住过一段时日的,只是那时我还在京城,没有机会与她相识。”

骆氏在天水郡住过的事情,萧姵之前听骆老夫人说过。

但在姚氏面前,这种事情就没有必要提及了。

“大伯母,那你和婆母第一次见面,是在嫁进桓家之后了?”

姚氏点点头:“是啊,那时大魏和流云国正在打仗,”

※※※※

萧姵眨了眨眼睛:“大伯母与我说说婆母的事儿吧。”

姚氏道:“郁哥儿没有和你说起过他的生母吗?”

萧姵瘪着嘴道:“他倒是和我提过几次,可他自己也没有见过婆母,又怎么说得清楚?”

“其实你婆母早些年在天水郡住过一段时日的,只是那时我还在京城,没有机会与她相识。”

骆氏在天水郡住过的事情,萧姵之前听骆老夫人说过。

但在姚氏面前,这种事情就没有必要提及了。

“大伯母,那你和婆母第一次见面,是在嫁进桓家之后了?”

姚氏点点头:“是啊,那时大魏和流云国正在打仗,”

第二十九章 借刀杀人,唯恐不乱(中)

与姚氏周旋了这么久,萧姵的耐心都快耗尽了。

骆氏身上解释不清的事情太多,知晓内情的人又都不愿意开口,她只能寄希望于那些事情的亲历者,譬如说乔氏,以及眼前的姚氏。

即便她们二人各执一词,也能从中寻到一些蛛丝马迹,总比摸着石头过河要强得多。

终于引入正题,萧姵却不敢大意,好奇之外全是遗憾,眼中丝毫不见波澜。

姚氏很能体谅她的心情,新婚不到一月的小妇人,听闻自家婆母的婚礼竟那般简陋,生出些同情心也属正常。

她轻轻握住萧姵的手:“郡主嫁入郡公府的时日虽短,但以你的聪慧,应该不难看出老郡公和老夫人的关系并不融洽。”

萧姵点点头:“祖父都那么大年纪了,却不愿意留在府里颐养天年,想来就是这个缘故。”

姚氏弯了弯唇角:“郡主有所不知,二老如今的样子已经算是好的,从前闹得才叫凶呢,简直就是水火不相容。

府里的中馈虽然在老夫人手中,但府里的大事一向都是老郡公做主。

在老夫人眼中,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儿女们的亲事。

所以她早就暗下决心,三桩亲事绝不让老郡公插手。

那个时候我才刚及笄不久,按理是不该着急成婚的,可家父拗不过老夫人,定亲不足两月我就嫁进了郡公府。

待老郡公得胜归家时,我与你大伯父成婚都快满三个月了。”

萧姵默默同情了老夫人一把。

嫁给老郡公几十年,孩子也生了三个,她却还是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丈夫。

老郡公的一颗心给了绣绣不假,但他也绝非铁石心肠的人。

只要老夫人懂得知足,该有的尊重老郡公不会少了她的,日子久了对她自然也能生出些情意。

即便不是对绣绣那样刻苦铭心的浓烈感情,也是细水长流的脉脉温情。

可她老人家却偏要与一个死去几十年的人争斗,被嫉妒心蒙住了双眼,甚至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早在老郡公将郡公记到绣绣名下那一日,他就放弃了桓崧这个长子。

倒不是说不把他当儿子看,而是放弃了对他的期盼。

他不会再以继承人的标准要求桓崧,自然也不会干预他的婚姻大事。

老夫人却以为自己一手操办了长子的婚事,连提意见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老郡公,是占了一次上风。

着实是可怜又可笑!

“听说父亲已经娶亲,祖母肯定又和祖父闹了吧?”她问道。

“怎可能不闹,老夫人把荣熙堂里的摆设全都给砸了。

那时我已经怀上了你大哥,简直不敢往她跟前凑,就怕一个不小心伤了孩子。”

萧姵有些失望。

姚氏是个刚过门没多久的新妇,纵使再有心机,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在府里建立自己的人脉。

没有人脉,又不往老夫人身边凑,骆氏的情况她又能知道多少?

见她有些恹恹的,姚氏忙笑道:“嗐!你看我真是上年纪了,说着说着就扯远了。

郡公与二弟妹不管身份和容貌都极为般配,老夫人就是再不满意也是无可奈何。

但郡公毕竟是她的亲儿子,婚事如此草率,她自是要追问缘由。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老郡公却有些讳莫如深。

只说是庞军师所言,郡公和二弟妹若是不在那一日成婚,便要等到三年后方能再遇吉时,因此不得不在军中成婚。”

去你大爷的!

萧姵的肺都快气炸了。

怎的哪儿哪儿都有这些神棍出没?!

她一向都不信这些算卦排八字的事儿。

尤其是这位不知打哪儿蹦出来的庞军师。

若他的话可信,桓郡公和骆氏依照他的意思在军中成婚,不也照样没有落得什么好结果吗?

这分明就是老郡公的借口。

姚氏不信,老夫人不信,她萧九爷当然也不信。

姚氏见她面色有些不好看,解释道:“庞军师在老郡公麾下效命几十载,应该不会信口胡说。”

萧姵刚想反驳,晴照进来回话,说午饭已经备好,请郡主和大夫人入席。

姚氏笑着拉起她:“大伯母又要叨扰你了,连你大伯父都说,最近长房的粮食都堆起来了。”

萧姵被她逗笑了,随她一起走进偏厅。

姚氏一心讨好她,连食不言都规矩都抛到了脑后,席间妙语连珠。

只可惜萧姵只略微用了小半碗饭就撂下了。

姚氏有些头痛。

两人在一起用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萧姵的饭量如何她十分清楚。

这小姑娘还在惦记骆氏的事儿,她要不要……

“大伯母,我的胃有些不舒服,你陪我去外面走走。”萧姵用丝帕擦了擦最,站了起来。

“要不要找府医来瞧瞧?”姚氏关切地问道。

“不用,走一走就好了。”

两人携手走出了偏厅。

沿着花径走了几十步,姚氏突然抓住她的手:“郡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萧姵顿住脚,转头看着她:“大伯母想起什么了?”

姚氏道:“我就是方才见你食欲不佳情绪也不好,就想起了二弟妹查出身孕前后的那段时日。”

“怎么说?”萧姵催促道。

“二弟妹人长得美,性情也是没得说,虽是出身将门,却比文官家的姑娘更显文气。

她待人极好,即便与郡公闹了别扭,也从不迁怒于人。

就连乔氏……说起这个也是奇怪,好端端的她偏要弄这么个人来碍眼。”

萧姵又想打人了。

这女人说话就不能干脆一点么?

姚氏哪里知晓自己已经是第二次在危险的边缘走了一圈。

她唏嘘了半天,这才接着道:“就在乔氏进府之后没多久,二弟妹查出了身孕。

也不知是不是害喜的缘故,她也是茶不思饭不想,整日愁容满面心事重重。

那时我胎相已经稳固,便时常去开解她,却发现……”

正说话间,桓郁朝他们这边大步走了过来。

“小九——”他大声喊道。

萧姵快吐血了。

大哥,你就不能晚一点回来么?

我这里好不容易问道关键处,你来凑什么热闹啊?!

第三十章 借刀杀人,唯恐不乱(下)

话题被打断,想要再续已是不可能。

萧姵咬了咬牙,提着宽大裙摆朝桓郁飞奔过去。

姚氏被她的动作和速度惊呆了。

这是……

不等她反应过来,更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萧姵往桓郁怀里一扑,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桓二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姚氏彻底凌乱了。

她活了三十多年,还真是没见过如此奔放的姑娘。

虽是名正言顺的小夫妻,小别胜新婚也不带这么热情的啊?

好歹顾及一下她这个大伯母,真是……

她十分努力地想要转移视线,却发现怎么都转移不了。

桓郁受到的惊吓比姚氏更甚。

小九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早知道回府会有这么大的“惊喜”,他就该早点回来。

不等他说话,肩膀上已经被咬了一口。

桓郁深吸了一口气,却听萧姵阴恻恻道:“坏了爷的好事儿,你且等着!”

姚氏实在看不下去了,缓步走了过来。

桓郁把萧姵拉开,红着脸道:“让大伯母见笑了。”

萧姵却撅着嘴道:“大伯母才不会笑话我呢!”

姚氏尴尬地挥挥手:“你们小夫妻慢慢聊,大伯母就先回去了。”

二人行了个礼,目送着她离去。

姚氏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见了,桓郁噗哧笑道:“短短十日不见,小九怎的跟换了个人一样?”

萧姵二话不说直接挥出一掌。

桓郁闪身躲过,笑得更大声了。

“我就说嘛,换了装扮的萧九爷也还是萧九爷。”

萧姵收回手,气鼓鼓道:“你不是要晚饭前才能回来么,怎的这么快就到了?!”

桓郁拉起她的手,温声道:“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送我的马跑得太快,一二百里的路,眨眨眼睛就到了。”

“少来糊弄人!你肚子饿了吧,先去吃点东西。”

萧姵一路将他扯回了正房,又吩咐丫鬟们去弄些吃食送来。

桓郁脱下外裳抖了抖,笑道:“满身的风尘,亏你竟下得了嘴。”

萧姵劈手夺过外裳,怒道:“我真是快被你气死了!”

桓郁笑眯眯道:“看来你和晓寒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否则你也不会发这么大火。”

“你还笑!你还好意思笑!”萧姵的拳头又挥到了他面前。

桓郁握住她的拳头,惨兮兮道:“既然已经做错了,你打我一顿也没有用对吧?咱们来商量一下该如何弥补。”

萧姵被他逗笑了。

“反正事情要是搞砸了,全都赖你!”

※※※※

傍晚时分,桓陈也回到了郡公府。

与桓郁和桓际的归心似箭不同,他一路上磨磨蹭蹭,二百里的路足足用了三个时辰还多。

离府之前他刚和小许氏大吵了一架,即便过了十日,他依旧不想见她。

走到醉棠园门口,他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大少爷回来了。”守门的婆子看见他,忙过来行礼。

桓陈摆摆手:“不必多礼。”

婆子笑道:“天色都暗了,您还是赶紧进屋吧。”

桓陈往正房的方向瞟了一眼:“辉哥儿最近还往这边来么?”

婆子是小许氏的人,说话自然要偏帮主子。

“小少爷日日都过来,最近一直都乖得很,每次都是用过晚饭才回房,与姑娘玩得可好呢。”

听说儿子最近很乖,桓陈的担心减轻了许多,但婆子的最后一句话,他根本就不信。

苓姐儿才七个月,妻子一向视如珍宝,哪里肯让她和大了半岁的辉哥儿玩耍?

若是磕了碰了,被手指甲给抓了,她还不得找甘氏拼命。

罢了,就当去瞧瞧苓姐儿。

桓陈抬腿走进了院门。

小许氏已经用过晚饭,刚把头发散了。

听见丫鬟们请安的声音,她披着头发迎了过来:“夫君回来了?”

她和桓陈自幼一起长大,成婚之后依旧以“大表哥”相称,很少唤桓陈为夫君。

今日突然改了称呼,倒是平添了几分新鲜感。

加之她披散着长发,身着家常的秋香色衣裙,在烛光映照下竟是十分的温柔美貌。

桓陈有些心旌摇曳,之前的不愉快散去了七八分。

“阿馥,你像是瘦了些。”

小许氏笑道:“生产之后胖了好几圈,连从前的衣裙都穿不下了。

三弟妹给了我一个方子,这才喝过两服,哪里就能有效果。”

“三弟妹?”桓陈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离家不过十日,妻子和老三媳妇儿的关系突然间就变好了?

小许氏给丫鬟们使了个眼色。

很快正房里便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夫君,有些事儿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小许氏替桓陈除去外裳,把他拉到一旁坐下。

“我还没用饭呢。”桓陈笑道。

“那就饿着!”小许氏斜了他一眼,真是说不出的风情。

桓陈心里一热,把她拉到了腿上坐下。

“既然阿馥有话要说,为夫就是十顿饭不吃也值了。”

小许氏啐了他一口:“呸!去了一趟大营,嘴上跟抹了蜜一样。”

桓陈凑过去想亲她,小许氏却抬手挡在前面:“我话还没说呢……”

“说吧。”桓陈有些扫兴,但还是十分耐心地看着她。

小许氏凑到他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

桓陈的眉毛挑了起来。

“你这是打算做甚?”

小许氏道:“夫君不觉得咱们府里太过平静了么?”

桓陈道:“平静不好么?”

“若是只有咱们一家,自然是越平静越好。

如今添了那么多人,你不觉得这平静太假了么?

夫君别忘了,去年中秋时咱们说过的话。”

“借刀杀人?”桓陈的眼睛又一次眯了起来。

他之所以不喜欢小许氏,一是因为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二就是因为她骨子里的这份阴狠。

明明是个温柔俏丽的女子,心里却总是去想那些不该肖想的事。

这也就罢了,毕竟野心人人都有。

※※※※

桓陈道:“平静不好么?”

“若是只有咱们一家,自然是越平静越好。

如今添了那么多人,你不觉得这平静太假了么?

夫君别忘了,去年中秋时咱们说过的话。”

“借刀杀人?”桓陈的眼睛又一次眯了起来。

※※※※

第三十一章 毫不掩饰的野心

小许氏对桓陈的回答十分满意。

她早已经想清楚了,不喜欢的男人,花心风流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毛病。

但他若是安于现状不思进取,让妻儿一辈子都活得隐忍憋屈,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她身子一软靠在桓陈肩上:“富贵险中求,夫君可要考虑清楚了。”

甜腻的香气萦绕在桓陈鼻端,让他的脑子有些发热。

“不成功,便成仁!本就是属于爷的东西,这辈子绝不拱手让人!”

小许氏笑着赞道:“夫君好气魄!”

桓陈眼神有些迷离,脑子却依旧清醒:“阿馥今日花费如此多的心思,莫非就是为了让为夫表个态?”

欲扬先抑,这是常人管用的伎俩。

他的妻子却一向喜欢反着来,每次与他商量要事的时候,总喜欢先说几句好话。

事情越是重大,她的话就越是动听。

如此这般不遗余力地夸赞,接下来她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惊讶。

小许氏敛住笑容,坐直身子与他对视。

“夫君,母亲最近与弋阳郡主走得太近,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桓陈最近军务繁忙,哪里顾得上关心母亲在做些什么。

但他对母亲一向是全心信任,小许氏的话让他十分不快。

“阿馥,母亲待我如何你心里有数。不管她如何行事自有她的道理,总归都是为我着想。”

听他语气不善,小许氏冷笑道:“夫君未免太小看妾身了!你与母亲之间有斩不断的血缘亲情,是我能挑拨得了的吗?”

桓陈把她往怀里拢了拢:“是我失言了,阿馥如此聪慧,又岂会做那等愚不可及的事情。”

小许氏翻了个白眼,继续道:“母亲疼爱夫君不假,但她的想法却未必与我们一致。

弋阳郡主霸道张扬,连老夫人都不放在眼中,和她一起长大的三弟妹也时常受气。

而且她说话做事从来不考虑别人,她的身边岂是那么好待的?

母亲这般忍辱负重,夫君以为她是为了什么?”

桓陈沉吟道:“以咱们长房如今的实力,对付二房都力不从心,更别提背景雄厚的弋阳郡主。

母亲行事一向极有分寸,不可能拿鸡蛋去碰石头。所以……”

小许氏接过话头:“所以她的目的只是讨好弋阳郡主,想要为长房谋一个富贵安逸。”

桓陈的目光微闪。

弋阳郡主不仅是定国公府的姑娘,还是萧皇后嫡妹,太子殿下的嫡亲姨母。

她的荣华富贵是天生的,而且无法撼动。

桓郁娶她为妻,就等同于在世子之位上又加了把锁。

理智告诉他,母亲的选择是正确的。

只要弋阳郡主愿意提携,长房几十年的富贵安逸算是定下了,但前提条件是他们绝不能肖想郡公府的爵位。

但从情感上而言,他自问无法做到心甘情愿地放弃。

他才是桓家的长子嫡孙,自问能力也不比任何人差,凭什么要屈居桓郁之下?

见他这般踌躇,小许氏怒了。

“你方才的豪气呢?”

桓陈有些懊恼:“这不过是母亲的想法,父亲那边……”

小许氏真想呵呵他一脸血。

“夫君,这些年你可曾见父亲为了爵位努力过?”

“这……”桓陈说不出话了。

从他记事起,父亲就没少在他面前大放豪言,迟早必将郡公府的爵位夺回来。

可十多年过去了,他依旧停留在放豪言的阶段,对付二叔一家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做过。

若是母亲真能在弋阳郡主那里讨得富贵,父亲恐怕连爵位是什么都会彻底忘掉。

“阿馥,爵位我当然想要,可咱们也得有自知之明。”

小许氏冷哼道:“妾身并没有让夫君去和弋阳郡主硬碰硬。

凡事都要讲究谋略,再厉害的人也会有弱点。

咱们还年轻,慢慢等着就是。”

见她丝毫不掩饰野心,桓陈有些心惊肉跳。

“你这般执着,究竟是为了爵位,还是为了桓郁?”

小许氏轻蔑一笑:“桓陈,千万别做让我一辈子都看不起的缩头乌龟!”

“你——”

桓陈大怒,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

小许氏痛极,眼泪簌簌而下。

即便如此,她的目光依旧倨傲。

桓陈松开手,在桌案上重重捶了一拳。

良久,他的情绪渐渐恢复。

“你与三弟妹这般亲近,莫非是为了利用她?”

“你说呢?”小许氏揉了揉脸颊:“你别看三弟妹和弋阳郡主自幼一起长大,两人私底下关系十分不睦。”

“果真?”桓陈凝着她的眼睛,努力回忆萧姵和花晓寒在一起的情形。

只可惜男女有别,她们二人嫁进桓家的时日尚短,他完全无法判断。

小许氏道:“夫君只需往后宫里想一想就知道了,萧家和花家是绝不可能和睦相处的。”

桓陈想了想:“出嫁从夫,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她们二人再不对付,也得顾及二弟和三弟的脸面。

三弟自小就喜欢跟在二弟身后,只要他们二人关系不断,两个女人还能翻上天去?”

小许氏嗤笑:“夫君这是以己度人么?咱们且不说弋阳郡主,单说三弟妹。

她的母亲姓钱,与陇西郡裴郡守的夫人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花侯位高权重,裴郡守也是一方要员,与这二位相比,三弟如何?”

桓陈说不出话了。

打从祖父起,桓家的男人从来就没有惧内的毛病。

可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桓际那臭小子,自小就没个正形,也没有多少主见。

天知道他会不会被家学渊源的三弟妹给拿住了?!

小许氏见他有所松动,又道:“咱们且先按兵不动,就在一旁添油加醋,寻机再使点暗劲儿。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只要能挑唆三弟妹和弋阳郡主闹起来,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桓陈抚了抚她的脸颊:“所以你那借刀杀人之计,须得在她们闹僵之后才能使用?”

小许氏笑道:“这可不一定,凡事都要讲究时机,夫君只要配合着行事,时机到了立刻行动。”

桓陈无奈道:“一切都听夫人的。”

小许氏笑得更甜了,再一次揽住了他的脖颈。

第三十二章 神秘失踪的云翎

鹔鹴园。

萧姵和桓郁早早用过晚饭,一起歪在小榻上说话。

“大伯母精明得很,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这么好的机会,却被你把事情给搞砸了!”

桓郁闭着眼睛笑道“其实该问的都已经问出来了,继续问下去听到的也不过是些毫无价值的谎言。”

“哟嗬——”萧姵捏住他的鼻子“合着我是自作多情啊,你这个当事人反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以桓郁的内功底子,憋着气说几句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闷声道“大伯母不是说了么,母亲那个时候茶不思饭不想,整日愁容满面心事重重。

你觉得这些话是否可信,又说明了什么?”

萧姵松开手,想了想才道“大伯母说话一向是三分真七分假,不过这件事上她应该不会撒谎。

毕竟母亲那时又不是与世隔绝,她的状况许多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至于说明了什么嘛……”

她挤到桓郁身侧,杵着下巴道“母亲的医术远比府医高明,把自己的身体调理好应该没有问题。

虽然我不清楚妇人害喜会严重到什么程度,但这绝非导致她心事重重的原因。

还有啊……”

桓郁睁开眼睛看着她“你是想说,母亲那个时候年纪轻身体好,难产的几率虽然也有,但应该不会太高。”

萧姵点点头“正常情况下肯定是这样的,但我听齐嬷嬷提过几句,怀孕的妇人最忌多思。

母亲从怀孕初期便心事重重,几个月下来对身体肯定有非常严重的影响,这才导致了生产的时候不顺利。

所以我们一定要查出她心事重重的原因。”

桓郁伸手把她揽进怀里,用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小九,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九年,线索几乎都找不到了,不必如此着急的。”

萧姵哼了一声“我这人就这样,不把事情查清楚日子根本没法儿过!

喜欢看戏不代表喜欢演戏,我可不想和大伯母她们在内宅里周旋一辈子。

尽快把这件事情料理清楚,我还要去训练骑兵,还要去和祖父学本事呢!”

桓郁的心里被某种情绪涨得满满的,眼睛也有些湿润。

“小九,这几日辛苦你了,但我也没有闲着。”

“哦?”萧姵抬起头“你查出什么了?”

“当年大伯母对我耍了心机,让我以为母亲的难产与乔氏母亲有关。

我那时还是太小了,虽然没有轻信大伯母的话,认定乔氏母亲就是谋害母亲的凶手。

但我还是认为,母亲的难产一定是遭人算计的结果。

要想查清当年的事情,郡公府的人说出的话肯定是不能信的,只能询问骆家陪嫁的话下人。

外祖父和外祖母疼爱母亲,几乎把一半家产都给了她做嫁妆,陪房的人也不少,可陪嫁丫鬟却只有两个。

一个便是你见过的甄妈妈,另一个是丫鬟云翎。”

萧姵挑眉“陪嫁丫鬟只有两个?”

骆老将军虽然没有爵位,但论起家资,丝毫不逊色于京中勋贵。

他们老夫妇如此疼爱女儿,又怎会只给她两个陪嫁的丫鬟?

桓郁道“的确是两个。”

“那……云翎去哪儿了,也嫁给了府里的管事么?”

桓郁摇摇头“其实我根本不记得云翎这个人。母亲离世后,陪房们继续打理她的嫁妆,甄妈妈则与乳娘一起照顾我,唯有云翎离开了郡公府。

我问过甄妈妈,可她只说云翎的父母为她赎了身,所以她便离开了。”

萧姵撇撇嘴“这话你也信啊?”

桓郁笑道“我当然不信,甄妈妈和云翎伺候母亲多年,感情应该是一般无二的。

甄妈妈对母亲忠心耿耿,愿意留下来照顾我,云翎又怎么可能急匆匆离府?

所以我缠着甄妈妈问了近半个月,只可惜她的嘴巴太严,依旧是老一套说辞。

不过她很明确地告诉我,母亲并没有遭人暗算,她的早逝与郡公府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萧姵叹了口气。

桓二哥那时只是个小孩子,手里又没有得用的人,能用的手段也都用尽了。

甄妈妈对骆氏如此忠心,她的话可信度很高。

当然,也不排除她故意隐瞒桓二哥。

毕竟他还太小,自保尚且难以做到,完全不具备与人对抗的实力。

“桓二哥,或许是母亲的仇家势力太大,甄妈妈为了保护你,所以不敢说呢?”

桓郁轻声道“就说你性子太急,我的话不是还没有说完么?

甄妈妈口风太严,对我又有抚育之恩,我不好对她逼迫太过。

但对那个离奇失踪的云翎,我却一直都没有放弃追查。

此次我去大营,一是为了祖父安排的差事,二便是为了云翎。

母亲的一位陪房,不久前在陇西郡所辖的县城见到了她。”

萧姵一骨碌坐了起来“你找到她了?”

桓郁笑道“我已经派人去陇西郡细细搜寻了,裴郡守那边也答应帮忙,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萧姵一头栽回榻上。

又要等!

桓郁拍拍她的背“大伯母那人难缠得很,你若是嫌烦,以后就别搭理她了。”

※※※※

“桓二哥,或许是母亲的仇家势力太大,甄妈妈为了保护你,所以不敢说呢?”

桓郁轻声道“就说你性子太急,我的话不是还没有说完么?

甄妈妈口风太严,对我又有抚育之恩,我不好对她逼迫太过。

但对那个离奇失踪的云翎,我却一直都没有放弃追查。

此次我去大营,一是为了祖父安排的差事,二便是为了云翎。

母亲的一位陪房,不久前在陇西郡所辖的县城见到了她。”

萧姵一骨碌坐了起来“你找到她了?”

桓郁笑道“我已经派人去陇西郡细细搜寻了,裴郡守那边也答应帮忙,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桓二哥,或许是母亲的仇家势力太大,甄妈妈为了保护你,所以不敢说呢?”

桓郁轻声道“就说你性子太急,我的话不是还没有说完么?

甄妈妈口风太严,对我又有抚育之恩,我不好对她逼迫太过。

第三十三章 背负十八年的冤屈

此次暗查骆氏旧事的行动,萧姵一直都不看好乔氏。

同为亲历者,姚氏为人奸滑心机又深,她则太过单纯怯懦,知晓骆氏秘密的可能性太低。

因此萧姵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乔氏身上,宁可花费时间和精力与姚氏周旋,以图从她那些真假难辨的讲述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桓际和花晓寒的神色却告诉她,整件事情的突破兴许已经出现了。

萧姵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激荡,催促道“你快说啊!”

花晓寒看了身边的男子一眼。

桓际眉宇间似被愁云笼罩,轻轻点了点头。

他本是个活泼明朗的少年,笑容一向都如阳光一样灿烂。

别说是萧姵,就连桓郁都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弟弟。

花晓寒紧紧握着桓际的手,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阿际有些事情耽搁了,昨日比二哥晚回来了几个时辰。

用过晚饭后,我们一起去给母亲请安。

谁知母亲竟连晚饭都没用,就这么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

阿际和我问她怎么了,她却寻了别的话题,始终不肯说明缘由。

我不放心,就偷偷去寻了丫鬟们询问。

福果说府里的一名已有七个月身孕管事媳妇误服了催产药,母子俱亡……”

误服?

萧姵的眉头拧了起来。

勋贵之家的管事媳妇,日子过得比一般官宦人家的主母都不差。

哪个身边不是丫鬟仆妇一大群?

分明是家中妻妾争斗,这媳妇遭人算计了。

花晓寒抬了抬手“这事儿咱们稍后再说。我听完福果的讲述,当时就对母亲的反应起了疑心。

咱们都听过一些传言,说母亲当初为了在骆氏母亲之前生下长子,冒险服下了催产药。

假若事实真是如此,她听到管事媳妇的遭遇后,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萧姵和桓郁对视了一眼。

乔氏服用催产药一事,他们一直都存有疑惑。

事关自己和孩子的两条性命,能下得了如此狠手的妇人,该是何等的野心勃勃杀伐决断?

而性格懦弱的乔氏,真的像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么?

即便被人挑唆,心动是一回事儿,真正执行又是另一回事儿。

可乔氏服药一事早已经不是秘密,就连萧姮派来天水郡的人都能打听得一清二楚,而且她本人也从未反驳。

因此他们完全没有理由提出质疑。

如今听了花晓寒的分析,事情真相已经渐渐浮出了水面。

若乔氏真是主动服的催产药,听了管事媳妇的遭遇,她或许会害怕,或许会同情,却不该陷入困顿。

除非她当初也是所谓的“误服”。

那么,暗算乔氏的人会是谁呢?

姚氏?老夫人?还是……骆氏?

桓郁的手心微微冒了些冷汗。

他和世上所有人都一样,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愿意去怀疑自己的亲娘。

可此时此刻,怀疑的小苗却控制不住地在他心里疯长。

母亲精通医术,又深得乔氏信任,想要对她下手实在太过容易。

而且他不得不承认,美貌、温柔、聪慧、心善……

关于母亲一切的美好都是别人告诉他的,其实他完全不了解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桓郁似乎走进了一个死局,既羞愧于自己对母亲的怀疑,又担心这件事真与母亲有关。

迷茫间,一只温热的手突然塞进了他的掌中。

桓郁猛然惊醒,一抬眼就见萧姵正关切地看着他。

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干净纯澈中,写满了信任。

暖意从桓郁的心底一点点升起,渐渐溢满了他的整个胸怀。

他紧紧握住萧姵的手,用清朗的声音问道“晓寒,母亲是怎么说的?”

见他们与自己的想法是一致的,花晓寒把如何安抚询问乔氏的过程省略了。

“母亲说,当初她听了姚氏的唆使,的确险些误入歧途。

她甚至偷偷让人去医馆配了催产药,只等时机成熟立刻服下。

可真的到了骆氏母亲生产那一日,她又恢复了清醒。

爵位算什么,情爱又算什么?

若是因为自己的私欲害了腹中孩儿,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可母亲万万没有想到,她明明没有服用催产药,却依旧早产了。”

萧姵抚了抚下巴“既如此,母亲应该把事情向父亲说明,完全没有必要背这个黑锅啊?”

桓际突然冷笑出声。

“小九,世上没有人想要背黑锅,可事实上背黑锅的人还少么?

我娘是个脑子简单的人,行事又怎可能滴水不漏?

她自以为派人去医馆抓药一事做得隐秘,其实想知道的人都知道。

如此一来,她还能解释得清楚么?

只可怜我娘,浑身长嘴也说不清,足足背负了十八年的冤屈。”

萧姵怒道“不管是谁给母亲下的催产药,姚氏也是始作俑者。

她总不能把这件事甩得干干净净吧?”

花晓寒道“我昨晚也是这么对母亲说的,可她却说最该为这件事负责任的人不是大伯母,而是她自己。”

萧姵微微张着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所有人都看走眼了。

乔氏的确是没有什么主见,但骨子里并不懦弱。

姚氏的确是用言语挑唆了她,可真正下定决心这么做的人却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派人去抓的药,而非姚氏把药塞进她的手中。

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不是么?

桓际苦笑道“哥,娘不与姚氏计较,那是她善良大度,我这个做儿子的却绝不能轻易饶过她。

还有那个给娘下药的人,咱们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桓郁重重点点头“阿际放心,即便你愿意饶过他,我也会一直追查下去,一定还母亲一个清白。”

花晓寒捏了捏桓际的手“时辰不早了,咱们还得去给祖母请安。

你和二哥回府后还没有去过荣熙堂,万一今早让大哥抢了先,老夫人又该不高兴了。”

萧姵笑道“如今长房的人都以为咱俩关系不好,只能委屈你们两个再翻一次围墙了。”

花晓寒俏脸微红“就数你最机灵,啥事儿都瞒不过你。”

桓际拉着她站了起来“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你们两个也别耽误了。”

第三十四章 做人须得心口如一

老夫人许氏最近心情很是不错。

她一向喜欢人逢迎,最近逢迎她的人却着实不少。

抠门儿的大儿媳日日送瓜果,老实木讷的二儿媳也和从前一样,把她伺候得妥妥帖帖。

新进门的两个孙媳就更别提了。

真不愧是萧花两家的嫡女,品味不俗出手大方,进门不到一个月,连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赞不绝口。

与她们相比,长孙媳馥姐儿就有些不得人心了。

若非她是许家姑娘,老夫人早就敲打十回了!

一大家子人在一起说笑了近一个时辰,能说的话几乎都说尽了,这才告辞离去。

来到岔路口,桓郁见萧姵不像是想回鹔鹴园的样子,而是打算往二门那边走,不免有些好奇。

“小九,之前也没听你说要出府啊?”

萧姵停下脚步,看着他道:“我想去一趟祖父的院子。”

桓郁挑眉:“你要去找甄妈妈?”

“是啊。”萧姵笑眯眯道:“我的急性子这辈子是改不掉了,云翎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我想先去问一问甄妈妈。”

桓郁拉住她的胳膊:“甄妈妈口风非常紧,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浪费口舌了。

而且她早已经嫁给了吴管事,甚少来祖父的院子,你去了也未必能见到她。”

萧姵拂开他的手:“这你就别操心了,我总有办法把她找来的。”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带我一起去了?”

萧姵白了他一眼:“我可没那么蠢,带着你去还能问出个啥?”

桓郁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每每遇到关键时刻,小九绝不会犯糊涂。

甄妈妈是娘身边的老人儿,又精心照顾了他好几年,他纵有千般手段也不好用在她身上。

小九则不同。

她与甄妈妈只见过一次,两人之间没有太深的纠葛,行事反而更加自如。

“好吧。”他替萧姵正了正发簪,叮嘱道:“凡事不必强求,尽力就好。”

“知道啦!”萧姵挥挥手,带着晴照朝二门方向快步走去。

桓郁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

他有一种预感,真相很快就要揭开了。

可揭开真相并不等同于事情的结束。

等待他和小九的,或许是更大的麻烦。

“姑爷,咱们是不是回鹔鹴园?”映水出声询问。

桓郁收回视线:“回吧。”

萧姵脚步极快,不过盏茶的工夫,她就来到了老郡公的院子。

主人不在,院子周围比她上一次来的时候冷清多了。

换作其他人,负责看门的老头还未必肯放行,可萧姵是老郡公最喜欢的孙媳妇,他自是不会阻拦。

“郡主请。”他躬身施了一礼,侧过身子将主仆二人让了进去。

萧姵和晴照走进院子,直接去了练武场。

还离得很远,她就见那用来更衣休息的屋子门开着。

她足尖一点,直接朝那边飞掠而去。

晴照可没有那么好的功夫,只能小跑着追了上去。

萧姵来到小屋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小丫鬟见来人是她,轻呼了一声:“二少夫人?!”

她不敢耽搁,赶紧站起身迎了过来:“奴婢给二少夫人请安。”

萧姵上一次来练武场就是这小丫鬟伺候的茶水,她笑着问:“甄妈妈在么?”

小丫鬟忙道:“郡主进屋稍歇,甄妈妈在里间整理衣物,奴婢这就去请她。”

屋子本就不大,二人说话的声音早已惊动了里间的甄妈妈。

萧姵刚走进屋里,就见她笑着迎了出来。

与上一回相比,甄妈妈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依旧身着素色裙衫,发髻也挽得整整齐齐,只是碧玉簪子换作了羊脂玉的。

她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奴婢见过二少夫人。”

萧姵虚扶了她一把:“甄妈妈不必多礼,咱们坐下说话。”

小丫鬟不敢多话,赶紧给二人上了热茶。

甄妈妈吩咐道:“穗儿,你去招呼外面的姐姐,二少夫人有我伺候就行。”

“是。”小丫鬟应声退下,轻轻把房门合上了。

甄妈妈执起茶壶给萧姵倒了热茶,这才问道:“二少夫人今日怎的有空到这儿来?”

萧姵浅笑道:“就是有些事情不太明白,所以来问一问妈妈。”

甄妈妈的手微微一顿:“十多年来奴婢一直深居简出,府里的事情也一概不关心。

今日也是凑巧有事才到这里来,否则您恐怕会白跑这一趟。

所以奴婢未必能给二少夫人答疑解惑。”

萧姵的笑意渐渐深了起来:“我想问的是十多年前的事儿,甄妈妈一定知晓。”

甄妈妈从容地将茶壶放下,把茶盏端到她面前:“二少夫人想问先夫人的事儿?”

萧姵赞道:“妈妈果然不凡。”

甄妈妈摇摇头:“并非奴婢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您最近与大夫人过从甚密,让人不得不这么想。”

“既如此,妈妈索性就把事情与我说透,省得我费尽心思却走了弯路。”

“二少夫人既然亲自来找奴婢,想必已经问过二少爷,奴婢的回答还是一样的。

先夫人的早逝与郡公府的人没有任何关系,是您太过多疑了。”

“是——么——”萧姵拉长音调,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

甄妈妈依旧不为所动,坦然道:“是,奴婢并未隐瞒。”

萧姵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隔了好一阵才慢悠悠道:“甄妈妈可还记得,上一回你对我说过什么话吗?”

“这……您指的是……”

“‘如今您进了门,便是奴婢的新主子。’如果我没记错,这话是妈妈说的吧?”

甄妈妈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的的确确说过这样的话,但那不是客气么……

没想到二少夫人却记得这么清楚,而且还死揪着不放。

萧姵冷哼了一声:“本郡主一向言出必行,甄妈妈应该知晓,做人须得心口如一。

我不知道你从前在母亲身边伺候时是什么规矩。

但你既然认了我这个新主子,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否则……”

甄妈妈是真想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二少夫人不过十五六岁,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

可当初主子走的时候,不也是这个年纪么?

第三十五章 自以为是的坏习惯

近二十年的离别,甄妈妈对主子的记忆依旧清晰。

世间最美好的女子,却遭受了世间最深重的苦难,让她不敢忘、不舍得忘,更不能忘。

与主子相比,二少夫人真正是在蜜罐里泡大的。

初次见面那一日,她亲眼目睹了二少夫人与老郡公比试刀法的全过程。

本以为她只是武功好,没想到驭人之道竟也十分精通。

甄妈妈轻轻叹了口气,她真是没有想到,性格和命运完全不同的婆媳二人,某些方面却是如此相似。

“二少夫人,奴婢并非心口不一的人,只不过有些事情,弄清楚了不一定是好事。”

萧姵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又一向是个十分自信的人,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种话。

“妈妈这话其实可以反过来听,不一定是好事,就说明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对吧?”

甄妈妈又一次语塞。

对付难缠的人,果然只有不理会才是上上之策。

越说越错,越描越黑,一旦被二少夫人寻到纰漏就麻烦了。

萧姵冷声道:“十八年来,你用同样的招数对付郡公爷,对付桓二哥,如今又想用来对付本郡主?

我送给你两个字——没用!

郡公爷在意夫妻之情,桓二哥顾及抚育之功,都不忍心逼迫于你。

我这人却是个混不吝,与你又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甄妈妈苦笑了下,依旧闭口不言。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可要说了啊。

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就权当听故事打发时间。

如果被我说中了,你可一定要撑住,千万别露出马脚。”

见对方还是老样子,萧姵嗤笑一声,架着腿靠在了椅背上。

“母亲并非骆家的姑娘,而是外祖母收养的,是也不是?”

这话虽然足够震撼,却尚未突破甄妈妈能够接受的范畴。

长相是骗不了人的,但凡心中存有疑惑,不难发现二少爷与骆家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当然,要想解释这个问题也不难。

上下嘴皮一碰,信不信由你。

还是不愿意开口?

萧姵抚了抚下巴。

这妇人如此顽固,看来不放大招是不行了。

“二十多年前锦国襄王谋反,亲手杀害了清德帝和楚皇后,这事儿妈妈应该听说过吧?”

甄妈妈的手指暗暗蜷缩了一下。

“二少夫人说笑了,奴婢就是个下人,大魏朝堂的事情还弄不清楚,他国的事情就更顾不上关心了。”

萧姵也没指望她现在就说实话,继续道:“清德独宠楚皇后,膝下唯有一双儿女。据说宫变之前姐弟二人被人所救,从此下落不明。

楚皇后精通医术,尤其擅长解各种奇毒。

婆母离世时还那样年轻,不仅懂得医术,手中还有天目泪的解药。

故事说到这里,聪颖的甄妈妈心里应该有数了吧?”

甄妈妈轻笑道:“二少夫人的故事的确不错,是二少爷说给您听的?”

“妈妈是想问,桓二哥有没有起疑心?”

甄妈妈抿抿嘴,有些懊恼。

欲盖弥彰,她竟又糊涂了一次。

萧姵放下腿站了起来。

“不过一个故事而已,既然妈妈不愿意听,那我就去找那愿意听的人。”

甄妈妈赶紧跟着站起来:“奴婢恭送二少夫人。”

萧姵笑呵呵道:“前几日有人在陇西郡见到了婆母的另一名陪嫁丫鬟云翎,想必她会愿意听我把故事说完。”

说罢她一甩衣袖,转身朝门口走去。

“二少夫人……”甄妈妈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萧姵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妈妈不必为难自己,假若云翎也如你一般不愿意听我讲故事,那我就去讲给祖父听。

顺便提醒你一句,自以为是从来都不是个好习惯。

你们都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桓二哥好,可你们却从来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她一把扯开房门,大踏步走了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甄妈妈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

二少爷聪明绝顶,即便从不逼迫她们,也不代表他就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主子啊,你的一片苦心究竟是对还是错?

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萧姵并没有觉得轻松。

因为那些关于骆氏身世的猜测,虽然在她心里琢磨了许久,却还没有告诉过桓郁。

假若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清德帝和楚皇后是他嫡亲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的血海深仇他绝不会置之不理。

可那仇家乃是一国之君,想要报仇谈何容易?

萧姵顶着一脑袋的糨糊,带着一脸懵懂的晴照回到了鹔鹴园。

“小九怎么了?”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桓郁把她拉到内室的椅子上坐下。

萧姵用力揉了揉脸颊:“桓二哥,陇西郡那边有消息了么?”

二人早已心意相通,桓郁一听就知道她有什么打算。

“你想亲自跑一趟陇西郡?”

“嗯。”

“甄妈妈开口了?”

“她那嘴巴严实着呢,我又不能真的对她严刑拷打。”

“那你怎的突然想要去陇西郡?”

萧姵深吸了一口气:“桓二哥,你还记得锦国清德帝的那一双儿女么?”

桓郁呼吸一滞:“原来你也认为娘是……”

“我也是这几日才渐渐想明白的,毕竟这里面巧合的事情太多了。”

“我和你一样,之前总觉得答案就在眼前,却始终看不清楚。

这几日静下心仔细琢磨才回过味儿来,只是还没有来得及与你商议。”

“桓二哥。”萧姵拉起他的手:“如果这一切不止是我们的猜测,你……”

桓郁苦笑着摇摇头:“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最难以面对这件事情的人还不是我。”

“你是指父亲?”

“娘是父亲这一生的挚爱,也是伤他最深的人。

假若父亲知晓了她的身世,从前的种种或许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别看父亲整日冷着一张脸,一旦心中的火苗被重新点燃,谁也说不准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萧姵想了想:“不管了,咱们先去陇西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再说。”

第三十六章 抢人大战,郡公之殇(上)

拿定主意,桓郁和萧姵立刻行动起来。

第二日的黄昏时分,他们已经踏进了陇西郡的地界。

寻了个客栈正准备歇下,桑璞寻了过来。

桓郁走过去打开门,就听他说云翎找到了。

萧姵把刚脱下的靴子套上,伸手将放在桌案上的兵器抄了起来。

桓郁转身见她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笑道:“你不累么?”

萧姵扬着神采奕奕的小脸:“你要觉得累就在此间安睡一夜,明日一早醒来准能见到云翎。”

“这等好事小九竟想独吞?”

桓郁一边打趣,一边也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了。

两人走出客房,护卫们已经将马匹备好。

一行人迅速上了马,朝西北方向飞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天已经彻底黑了。

天上新月如钩,并不足以照亮前行的道路,几名护卫燃起火把,速度依旧无法与之前相比。

好在云翎所在的村子距离此间已经不足二十里,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赶到。

大约又走了十几里,脚下的路越来越窄,地势也有些高低不平。

一行人下了马,继续朝那小村子走去。

此间地处偏僻,村民们的生活并不富裕。

放眼望去,只有一两户人家还有光亮。

敲开其中一家的院门,他们很快就见到了被捆在小院中央的一棵树上的女子。

光线太过昏暗,除了能看清她发髻散乱身材消瘦,容貌完全看不清楚。

桑璞和丰收举着火把走了过去,女子的容貌瞬间便能看的分明。

萧姵和桓郁一起走到她面前。

云翎和甄妈妈年纪相仿,今年也不过三十多岁。

可她一脸憔悴双目无神,深麦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纹路,说她是甄妈妈的长辈都有人信。

“你……”云翎十分惶恐:“公子便是桓家二少爷?”

不待桓郁应答,她又喃喃自语道:“一定是二少爷,长得真像……”

桓郁简单打量了她一番,对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道:“柴叔,她果真是云翎?”

他才刚出世没多久,云翎便离开了郡公府,虽然她的反应不像是冒充的,却一定要落实清楚。

柴叔是骆家给骆氏的陪房,专门负责管理田庄的。

听桓郁询问,他忙道:“小人前几日有事前往县城,无意中与云翎相遇。

若非她唇边的痣太过熟悉,小人一时之间也不敢肯定。”

萧姵道凝神看了看,果然在妇人的左边唇角处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痣。

这个位置有痣的人不少,但她的这颗痣却是红色的,即便肤色变深许多,依旧难掩这独特的颜色。

不过,这位姓柴的大叔一眼就能认出几十年未曾谋面的人,其中的缘由么……

此时不应该胡思乱想,萧姵很快敛住心神,再次看向云翎。

桓郁打量了一下小院,这才道:“小九,这里是民宅,行事多有不便,咱们还是把她带回去细细审问。”

以萧姵的性格,自是不愿意拖延。

但这件事太过隐秘,实在不好让外人知晓。

她点点头道:“好呀,咱们现在就离开此处。”

桓郁示意护卫们替云翎松绑,大家前后脚离开了民宅。

多了一个人,却没有空闲的马匹。

桑璞和丰收只好同乘一骑,把另外一匹马让了出来。

云翎被牢牢捆在马背上,姿势极为不舒服,却始终一声不吭。

萧姵越看头越痛。

桓二哥的娘果真不是一般人。

身边一共两个丫鬟,却是一个比一个硬气。

很快他们就出了村,却依旧只能牵着马往前走。

回到平坦处,大家再次上马。

走出大约二里多,前方出现了一串火光,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马蹄声。

一名护卫上前,提高声音道:“前方何人?”

很快对方就有了回应:“我们是郡公的护卫,你们可是二少爷的人?”

“正是。”

“郡公在此,有请二少爷。”

听说桓郡公竟来了此间,萧姵和桓郁不敢耽搁,一起打马上前。

不多时,二人便见到了端坐在马背上的桓郡公。

“父亲安好。”二人翻身下马,给桓郡公行礼问安。

桓郡公也下了马,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空地:“咱们去那边说话。”

三人很快便来到了空旷处。

桓郡公看着小夫妻二人:“郁儿、小九,你们连夜来此间,也是为了云翎?”

桓郁正觉奇怪,忙道:“莫非父亲也是为了她而来?”

桓郡公道:“此人无故失踪十八年,为父寻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萧姵暗暗咋舌。

看来郡公对骆氏的身世也是诸多怀疑,只是苦于一直寻不到有用的线索罢了。

说起来也挺惨的,他爱了骆氏一场,儿子也生了一个,却连对方的身世都是一无所知。

她和桓二哥手中好歹还有那解药,顺藤摸瓜总还有根藤,郡公……

却听桓郁又道:“父亲,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不如先把云翎带回去细细审问。”

桓郡公沉声道:“你打算把她带往何处,府里还是大营?”

桓郁想了想:“相比于府里,此间距离大营要近许多,而且府里人多嘴杂,行事也不及大营方便。”

桓郡公道:“两处都不好,咱们得另外寻个地方。”

桓郁挑眉,父亲分明是连祖父都信不过了。

这……

※※※※

桓郡公也下了马,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空地:“咱们去那边说话。”

三人很快便来到了空旷处。

桓郡公看着小夫妻二人:“郁儿、小九,你们连夜来此间,也是为了云翎?”

桓郁正觉奇怪,忙道:“莫非父亲也是为了她而来?”

桓郡公道:“此人无故失踪十八年,为父寻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萧姵暗暗咋舌。

看来郡公对骆氏的身世也是诸多怀疑,只是苦于一直寻不到有用的线索罢了。

说起来也挺惨的,他爱了骆氏一场,儿子也生了一个,却连对方的身世都是一无所知。

她和桓二哥手中好歹还有那解药,顺藤摸瓜总还有根藤,郡公……

却听桓郁又道:“父亲,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不如先把云翎带回去细细审问。”

第三十七章 抢人大战,郡公之殇(中)

“祖父!”萧姵惊呼出声。

桓郁的反应虽不及她强烈,却也吃惊不小。

一个离府十八年的丫鬟,居然惊动了桓家的三代人。

最近一直遮挡在他眼前的轻纱,至此已然不复存在。

同是母亲的丫鬟,云翎与他没有过任何交集,自是不能与甄妈妈相提并论。

在祖父不插手的情况下,他有的是办法从她那里挖出事情真相。

可他老人家却真的出现了……

桓老郡公扫了萧姵和桓郁一眼,视线落在了儿子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

不同于其他人的惊讶,桓郡公面沉似水,生平第一次用寒凉的目光看着父亲。

“岩儿,给云翎松绑吧。”桓老郡公吩咐道。

桓郡公嘴角一扯,抬起手打了个手势。

他手下的护卫们心领神会,非但没有给云翎松绑,反倒是把她围在正中,看护得更严了。

云翎不敢吱声,也不敢抬头,整个人趴在马背上瑟瑟发抖。

桓老郡公眉头微蹙:“岩儿,你真是要让为父动手抢人么?”

桓郡公冷声道:“父亲,儿子已经做了十八年的傻子,不想再继续做下去。

您若是非要护着云翎,儿子只能不孝了。”

“那你且试试看!”桓老郡公挥了挥手,暗处立刻涌出了几十名护卫。

“祖父、父亲,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桓郁疾呼道。

桓郡公一咬牙,冲身后的护卫们大吼:“撤!”

不等护卫们上马,老郡公的护卫已经围了上来。

萧姵和桓郁头大如斗,一人一个拉住老郡公父子。

桓老郡公站立如松,脸色是萧姵从未见过的凝重。

桓郡公却挣脱桓郁的手,朝护卫们那边飞扑过去。

生活在桓老郡公的光环下三十多年,又有桓郁这般耀眼的儿子,桓郡公的存在感并不高。

就连最喜欢向人讨教武功的萧姵,都从未想过请他指点几招。

然而,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两名老郡公的护卫已经被他夺了兵器,踢翻在地。

萧姵咂了咂嘴,啧啧出声。

我滴个乖乖,原来她的公爹手头这么硬,比她那个父亲强了不知多少倍!

正感叹间,耳边传来了一声冷哼。

萧姵赶紧侧过脸,苦哈哈道:“祖父,您这也太霸道了……”

桓老郡公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一下:“还愣着做甚,云翎若是被抢走了,老夫拿你是问!”

“啥?”萧姵直接给跪了。

您二位父子内斗,和我一个刚进门没几日的新媳妇有啥关系?

“嗯?”老郡公扬了扬眉,神态和八年前考校她时简直一模一样。

萧姵松开手,足尖一点飞掠而去。

见此情形,处于进退两难间的桓郁只能跟了过去。

自家人争斗,双方都没有用全力,出招时甚至还尽量避免伤到对方。

胜负难分,纠缠也越来越深。

萧姵一把揪起云翎的衣领,将她拉下了马背。

“小九。”桓郁按住她的手:“你要把她带到哪儿去?”

“我自然得听祖父的。”

“你不想知道真相了?”

“你放心,对付修老头儿的办法我多得是。”

桓郁放下手,刚想说话就听桓郡公怒喝道:“郁儿、小九,你们俩这要和为父对着干么?”

“父亲,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咱们要相信祖父,他老人家一定会给一个说法的。”萧姵大声道。

桓郡公呵呵冷笑:“我已经等了十八年,说法在哪儿?”

“好了,都住手吧!”桓老郡公缓步走了过来。

护卫们哪里还敢继续,纷纷住手并让出了一条道。

桓老郡公走到三人面前,沉声道:“岩儿,为父知晓你心里憋屈,待我审问过云翎之后,一定把她交由你处置。”

桓郡公露出一抹苍凉的笑:“父亲真的是要审问云翎么?”

桓老郡公并不生气:“为父是什么样的人,你比谁都清楚。”

桓郡公将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扔,头也不回地走了。

“郁哥儿,去陪着你父亲。”

“是。”桓郁抱了抱拳,转身朝桓郡公追了过去。

“你们几个收拾一下,别把人家的地方弄得乱七八糟的,小九带上云翎随老夫进屋说话。”

护卫们各自收拾兵器马匹不提。

萧姵扯着云翎的胳膊,跟在桓老郡公身后走进了田庄。

田庄的规模很大,此时却不见半个人影,庄主和佃户们显然是被安排去了别处。

萧姵吐了吐舌头。

修老头儿好大的气派,难怪谁也斗不过他!

三人很快就来到了正房门口。

桓老郡公手一挥,云翎身上的麻绳立刻就散开了。

“小九在门口守着,老夫叫你的时候再进来。”

“知道啦。”萧姵撇撇嘴。

臭老头儿又耍她!

刚才说的明明是让她带着云翎随他进屋说话。

就这么一小会儿,她萧九爷就成看门的了?!

房门很快就合上了。

萧姵虽然不敢忤逆桓老郡公,但要让她老老实实做个看门人,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立刻把耳朵贴了上去。

然而,她听了好半天,却什么都没有听见。

萧姵冲那厚实的房门挥了挥拳头。

一个破田庄的房门,搞这么严实做甚,当自己是御书房呐?!

她背靠在墙壁上,有些沮丧地蹲了下来。

此时正房中,气氛格外凝重。

老郡公端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云翎,迟迟不发一言。

云翎只觉小腿直发抖,噗通一声跪下:“老郡公,奴婢……”

桓老郡公冷笑道:“十八年前你对老夫说过,从今往后绝不会出现在老夫管辖的几个郡。

如今你这算是什么,说过的话被狗吃了?”

云翎低垂着脑袋,狠狠磕了几个头。

“奴婢知错了,请老郡公责罚。”

“你少给老夫来这一套,这一次姬凤濯又派你来做什么?”

“这……”云翎抖得更厉害了。

“你是不敢说呢,还是不想说?莫非姬凤濯的刀能杀人,老夫的刀便只配杀鸡?!”

“不不不……”云翎哽咽道:“老郡公,奴婢这些年被坑惨了……”

“怎么说?”老郡公眯了眯眼睛。

云翎道:“当年奴婢求去,是因为主子的吩咐,让奴婢替她好生照看太子殿下,可谁知……”

第三十八章 抢人大战,郡公之殇(下)

萧姵腿都蹲麻了,依旧没有听见桓老郡公叫她。

她扶着膝盖站了起来,抬头仰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

难怪大姐姐和花伯母都不愿意她和花晓寒嫁到桓家,这家人实在是太复杂了!

可谁也没有想到,桓家的内宅争斗只能算是一般水准,真正的复杂却牵扯到了他国的皇室。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如果桓二哥的生母真的是那位落难的锦国公主,该如何去报这个仇?

不仅是大魏和锦国,流云国、离国、弱水城,甚至是北戎,恐怕全都会牵扯其中,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大魏这十多年的太平,是用无数英烈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其中甚至包括了许多萧家子弟。

一旦天下大乱,这些人岂不白白牺牲了?

正想得入神,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萧姵转过头,就见云翎低垂着头走了出来。

“二少夫人,老郡公有请。”她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总算是有了点甄妈妈的影子。

萧姵挑了挑眉。

她虽然不知云翎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很显然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你是打算候在此处,还是去外面找郡公他们?”萧姵问道。

云翎道:“老郡公让奴婢去找郡公爷。”

“那你赶紧去吧。”

云翎又行了个礼,匆匆朝院门方向走去。

萧姵收回视线,迈步走进了正房。

不等她行礼,老郡公指着身边的椅子:“有什么话坐下来再说。”

萧姵依言坐下:“云翎什么都招了?”

桓老郡公捋了捋长须:“小九,有没有觉得自己被老夫给坑了?”

“有啊!”萧姵嘟着嘴道:“早知道桓家的事情复杂到这种程度,我才不嫁呢!”

“真的啊?”桓老郡公笑看着她。

“假的!”萧姵撑不住笑了:“世上哪儿有十全十美的姻缘,看在您帮我教出这么好的夫婿的份儿上,我就不和您计较了!”

“老夫没有看走眼,小九果然是这世间最大气的姑娘!”桓老郡公挑起大拇指,毫不吝惜地赞道。

“您少来给我灌迷魂汤!”萧姵敛住笑容,正色道:“桓二哥的亲娘真的是锦国的那位落难公主?”

桓老郡公抬眼看着她:“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哎呀!”萧姵拽住他的袖子:“都什么时候了,您继续遮遮掩掩的有意思吗?!”

“是没多少意思。”桓老郡公叹了口气:“既然你知晓了,郁哥儿必然也知道了,何去何从该由他自个儿决定。”

萧姵道:“祖父,这些年您一直隐瞒母亲的身份,甚至连父亲都不告诉,是不是担心他们父子二人打算去找锦国皇帝报仇?”

桓老郡公脸上露出一抹悠长的笑:“老夫有什么好担心的?报仇一事,早在五十多年前老夫就做过,仇家的身份也不比锦国皇帝低多少。”

萧姵的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合着当初修老头儿在河边遇见绣绣姑娘时,并非是被仇家追杀,而是已经把血海深仇都给报了!安卓

那时他才多大点儿的人啊,居然有能耐把身份不比锦国皇帝低多少的仇家给弄死,而且还能活着逃出来。

见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桓老郡公笑打趣道:“你该不会以为,老夫看上你做孙媳妇儿,就是想让萧家帮忙说服陛下,出兵讨伐锦国吧?”

萧姵眨了眨眼睛:“我可没这么想……不过看您现在的样子,好像还真有这样的打算欸!”

“臭丫头!”桓老郡公笑骂了一句:“不让暴露郁哥儿母亲身份的,从来都不是老夫。

落难公主怎么了?

锦国皇帝再无耻再毒辣,他还能欺到老夫的头上?”

“那……”萧姵抠了抠手心:“不让暴露身份的,只可能是母亲自己喽!”

桓老郡公叹道:“可不就是她自己么!那孩子聪颖无双心地又善良,恨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周全,把所有的人都照顾到。

可惜她到死也没能想明白,这世上哪有什么事事周全。

唯有舍弃一些人和事,方能成全最在乎的人,以及自己的心。”

“祖父……”萧姵往他身边凑了凑:“外祖父和外祖母应该知晓母亲的真实身份吧?”

“你这不是废话么!”老郡公斜了她一眼:“不对……你个小丫头一向诡计多端,你是想问老夫,郁哥儿他娘是怎么和他爹凑在一起的,对吧?”

萧姵嘿嘿笑道:“您老一向高明,我这点小伎俩哪次也没能瞒过您的法眼。”

“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油嘴滑舌就别想听真话。”

萧姵做了个鬼脸。

臭老头又来了!

“您方才说母亲心地善良,那她肯定不会是故意招惹父亲,从而想要利用桓家的势力替她报仇。

既如此,她一个闺中女子,又怎会出现在战场上呢。

那个时候您和父亲还在与流云国交战,我没记错吧?”

桓老郡公笑道:“既然你们知晓了郁哥儿他母亲的身份,就该知道她的母亲,也就是锦国的先皇后楚氏,是一位精通医术的奇女子。

郁哥儿他娘逃离锦国时尚不满十二岁,却已经将楚皇后的医术学会了七八成。

那时我们与流云国交战,你们外祖父与流云国的兵马大元帅梁隽打了一场遭遇战,结果肺部中了一支毒箭。

军医们无法解毒,只能眼睁睁看着骆老将军一日比一日虚弱。

幸好他的一名副将及时将郁哥儿他娘带到了军营中,这才挽救了骆老将军的性命。”

萧姵皱着眉道:“祖父,我能提一个小小的要求么?”

桓老郡公一噎。

这孩子还是这么不着调!

好好说着当年事,打什么岔啊?

萧姵巴巴儿地看着他:“您别总是郁哥儿他娘好么,我听得都头晕了。”

桓老郡公笑道:“合着你都嫁进桓家这么久了,连婆母都名字都不知道?”

萧姵摇摇头:“婆母去得早,我没敢问桓二哥,怕他听了难过。”

桓老郡公十分欣慰。

他果然没有看走眼,这孩子虽然有些大大咧咧的,却真不是个粗心的人。

第三十九章 名字串起的缘分

桓老郡公感慨良久,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凤潆。

十八年来,这还是他头一次与人提起桓郁母亲的闺名。

这个名字串起了她和骆家的缘分,也让他的爱子魂牵梦绕近二十载。

萧姵蹙着眉头道:“凤……”

她不清楚第二个字是哪一个,但骆家大舅舅的名字是凤清,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缘故?

桓老郡公伸出食指在凉透的茶水里轻轻蘸了一下,在光亮的桌面上写下了两个字——潆、滢。

他指了指前一个字:“锦国清德帝唯一的女儿,永徽公主姬凤潆。”

又指了指后一个字:“骆老将军唯一的女儿,骆凤滢。”

“同音不同字,难怪了……”萧姵喃喃道。

桓老郡公扯了扯嘴角:“从锦国皇宫逃离后,永徽公主在几名忠仆的护卫下一路向北,最终逃到了魏国东郡。”

“那她的弟弟锦国太子呢?”萧姵问道。

桓郡公的目光沉了沉,姬凤濯这个人,他真是不愿意在孩子们面前提及。

“情势太过危急,逃离皇宫时他们姐弟二人失散了。”

这话合情又合理,完全挑不出毛病。

但从桓老郡公的语气中不难听出,永徽公主和太子后来一定是重逢了。

而且她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这位锦国太子的出现,一定与永徽公主性情大变有直接的关系。

甚至于她的难产,还有乔氏的早产……

桓家这一连串的事故,与其说是姚氏从中挑唆,她更相信是锦国太子的手笔。

萧姵想了想,故意问道:“那位锦国太子的名字,该不会也叫做凤清吧?”

桓老郡公本来还有些伤感,被她这么一说撑不住又笑了起来。

“你个鬼丫头果真是戏本子看多了,一对相似已是巧合,再来一对那成什么了?”

萧姵陪着他笑了两声:“谁让您不告诉我他的名字嘛。”

“你是想听他的名字,还是想听公主的遭遇?”

“这还用问,那锦国太子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管他叫什么呢!”

萧姵翻了翻眼皮,臭老头太奸诈了,这种时候还玩二选一!

桓老郡公道:“骆老将军夫妇成婚后聚少离多,膝下只得一子。

直到凤清十岁那年,他们才又添了一个女儿,取名凤滢。

只可惜天不假年,骆凤滢三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夭折了,为此你们外祖母的眼睛险些哭瞎。

永徽公主带着几名忠仆一路逃至东郡,恰好遇见了去庙里为女儿祈福的骆老夫人。

她为公主提供了庇护,公主为了表示感谢,便为她治好了眼睛。

公主与骆凤滢年纪相仿,又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姑娘,更重要的是她的闺名听起来与骆凤滢一般无二。

你们外祖母想要收公主做义女,公主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拖累骆家,当时便回绝了。

可你们外祖母心疼她小小年纪四处漂泊,怎么也不肯放她离开。

相处日久,母女二人的感情越来越深,永徽公主终于撤下防备,向你们外祖母坦白了身世。

她完全没有想到,你们外祖母丝毫不介意她落难公主的身份,甚至比之前更加疼爱她。

于是她便以骆凤滢的身份留在了骆家。

东郡人口稠密,知晓骆家旧事的人不在少数。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们外祖母决心举家搬迁到边关。”

萧姵的鼻子酸酸的,眼泪险些掉下来。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外祖母的做法真是把这八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相比于繁华安定的东郡,地处大魏西北边境的武威郡不仅偶有敌军滋扰,还是个偏僻且气候不太适宜居住的地方。

可外祖母为了女儿的安全,也为了她能够活得自在,宁愿舍弃舒适安稳的生活,前往条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的边关。

桓老郡公唏嘘不已。

隔了一阵才接着道:“那时大魏正与北戎和流云作战,武威郡那边的将军府也没有建好,你们外祖母便在天水郡置办了一处别苑,带着公主和小儿子在那里住了将近两年。

直到流云军队颓势初显,将军府也修建好了,她们才搬离别苑去了武威郡。”

萧姵握了握拳。

接下来的事情并不难猜测,永徽公主在将军府待了没多久,骆老将军便在与梁隽的遭遇战中身中剧毒。

他的副将乃是心腹,自是知晓老将军府中添了一位精通医术的姑娘。

于是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把永徽公主请到了军营中。

在她的精心医治和照料下,骆老将军的身体渐渐恢复,父女二人也培养出了真正的父女情。

难怪永徽公主出嫁时,骆家几乎将一半的家产拿出来给她做陪嫁,甚至超过了许多人家的亲女儿。

除却亲情之外,骆老将军的一条性命,外加骆老夫人的一双眼睛,这份恩情根本无法用价值估量。

“祖父,婆母之所以让父亲如此钟情,除了样貌之外,对外祖父的孝心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吧?”

桓老郡公浅浅一笑:“公主为了方便照顾骆老将军,在他的帐篷旁边搭了一个小帐篷。

战时生活条件非常艰苦,加之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伤兵被送回大营,公主在照料骆老将军之余,还要帮忙医治伤兵。

你们父亲那时还不及郁哥儿大呢,却已经随老夫征战了好几年。

那时的他性格与现在完全不同,倒是与际哥儿有几分相似,打起仗来跟个小老虎一样勇猛。

在一次战役中,他贪功心切深入敌营,虽然立下大功却也受了十几处伤。

回大营治伤时,他遇见了永徽公主。

得知她是骆老将军的掌珠,他的心动立刻化为行动,整日围着公主打转。

初时公主并不想理会他,但她毕竟也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又怎能做到心如止水。

待老夫听说这件事时,他们两人的感情已经得到了军营中所有人的认可。”

听到这里,萧姵忍不住问道:“所有人都认可,但您却没有答应,是么?”

桓老郡公笑道:“真是精得跟个猴儿一样!”

萧姵吐了吐舌头:“这可不是我精,而是对您老人家太过了解。”

第四十章 只是未到伤心处(上)

桓老郡公看着她那张英气勃勃的小脸,暗暗叹了口气。

小九的确是聪明善解人意,但说到对他的了解,那就差得太远了。

似他这样背负着血海深仇,年少时便四处漂泊的人,又有谁能真正了解他?

不过在儿子与永徽公主的婚事上,鬼丫头对自己的想法倒是看得挺准。

“老夫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识人的本事。

永徽公主是好,但好得太过了。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又是出身将门,哪里来的那一身好本事?

你外祖父与老夫几十年的交情,他们夫妻的性格我一清二楚。

好容易才得的女儿,还不得惯得无法无天,怎会舍得她去吃学医那份苦头。

而且我隐隐记得,他们的女儿像是在三岁的时候没了。”

萧姵啧啧道:“祖父谦虚了,您老人家聪明绝顶,啥事儿过了您的耳朵和眼睛,不是记得一清二楚?”

桓老郡公笑道:“你以为老夫是那些在家闲着没事儿做的人?

早年间崇武先帝在位,似我们这样的武将,一年到头四处征战,连家人都很难相见。

兄弟们难得凑在一处,要么商议战法,要么往死里喝酒,谁顾得上那些家长里短的事儿。

老夫之所以对这件事情有些印象,还是因为有一次你们外祖父在席间突然痛哭流涕,因此才听说了一二。”

萧姵摆摆手:“又扯远了,您还是接着刚才的说。

您这么高明的手段,棒打鸳鸯是怎么失败的?”

桓老郡公眼皮调了一下。

这话听着怎的这么怪呢?

“老夫可没你那么无聊,当时我觉察出不对,便去找骆老将军询问。

刚开始时,他一口咬定永徽公主是他的女儿骆凤滢,非说是我太过多疑。

无奈之下,我只能把疑点一一列举给他听,并要挟他说要亲自去东郡调查。

他一听就慌了,只好把事情真相告知了我。”

萧姵撇撇嘴:“外祖父那么老实,怎么可能玩得过您嘛。”

桓老郡公笑了笑:“把一切都弄明白之后,我让人把永徽公主请了过来。

她对一切都供认不讳,并保证自己此生绝不会利用与你们父亲的婚事去报仇。

而且我看得出,她虽然真心喜欢你们父亲,在婚事上却十分犹豫。”

萧姵道:“这也不难理解啊,婆母身为清德帝和楚皇后的女儿,怎可能不想为父母报仇?

假若她和父亲成了婚,夫妻便是一体的,哪里还分得清你我?

更别提将来有了孩子,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血海深仇他难道能视而不见?

以父亲对婆母的喜爱,兴兵讨伐锦国都是有可能的。

可父亲毕竟不是大魏皇帝,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有些话她都不忍心说。

从桓郡公方才的表现不难看出,他骨子里其实是个有些冲动的人,别说与桓二哥相比,就是阿际恐怕都比他强。

朝廷的军队他动不了,难免就会生出豢养私兵的念头。

一个不小心,别说替妻子报仇,先就把桓家给坑了。

桓老郡公捋捋花白的长须,叹道:“是啊,永徽公主就是有这些顾虑,所以才没有把自己的身世告知你们父亲,对婚事也十分犹豫。

不过,也是因为这一点,老夫倒是舍不得放弃她这个儿媳妇了。”

对这个说法,萧姵并不觉得奇怪。

永徽公主之所以有那么多的顾虑,正是因为她喜欢桓郡公。

否则以她的聪慧和手段,完全可以不动声色,甚至连老郡公都可以瞒过,先嫁进桓家再说。

等她有了孩子,别说是郡公,就连老郡公也无法阻止她的孩子去找锦国皇帝复仇。

桓老郡公的身世和经历,决定了他不可能是个迂腐的人。

在儿女们的婚事上,他甚至比萧姵的祖父萧老国公更加开明。

挑选儿媳和孙媳,他最看重的从来不是家世,而是人品。

最在乎的不是女方有多少嫁妆,而是她们待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是不是真心。

永徽公主待桓岩的真心,显然是把他给打动了。

萧姵想了想才道:“祖父,既然您觉得公主适合做儿媳,为何还是不把她的身世告知父亲,而且还在军中为他们举行婚礼呢?”

桓老郡公有些为难。

绕了半天,怎的又绕回姬凤濯身上了!

那厮一直阴魂不散,让他如何放心得下?

“祖父……”萧姵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这个……”桓老郡公在心里盘算了半天,终于开口道:“就在老夫准备答应婚事的当口,锦国太子的人找来了。”

“啊?”萧姵在心里咒了自己几句。

乌鸦嘴啊,早知道她就不那么想了。

好歹也让婆母和父亲过上几年好日子,那锦国太子再出现好么?

“祖父,去年我和桓二哥再弱水城时,听那弱水城主提起过锦国太子。

他说锦国最近这十多年锦国一直都有人假借太子之名起兵造反,把锦国皇帝弄得夜不能寐。

今日听您这么一说,这些义军背后的人,恐怕还真与锦国太子有关联。”

桓老郡公笑道:“这件事远比这个复杂得多。当初永徽公主和太子是分两路逃出锦国皇宫的。

那时公主尚不满十二岁,而太子则只有十岁。

三年之后,公主不过十五,太子则是十三。

而你说的那些义军,早在济安帝谋反成功时便开始行动了。

后来他们有没有与太子的人勾连,老夫也不甚清楚。

但十八年前,刚满十三岁的太子手中只有一万人马,而且他们一直驻扎在离国境内。

离国与天水郡中间隔了一个流云国,因此太子的人才没有及时寻到永徽公主,而是拖了近三年的时间。”

萧姵有些不满道:“您都同我说这么多了,索性把那锦国太子的名字告诉我吧。”

桓老郡公有些心塞。

他伸手在萧姵脑袋上弹了一下:“你这孩子真是……那厮名叫姬凤濯,是个最难纠缠的人。

你最好想清楚,将来要如何应对。”

“切——”萧姵满不在乎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爷难道还怕了他?!”

第四十一章 只是未到伤心处(中)

桓老郡公含笑看着萧姵。

时间过去了八年,小丫头个头儿长高了许多,样貌也有了不小的变化,个性却还是一如从前。

还是那么自信狂妄,却一点都不惹人讨厌。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如果没有那一场惊天巨变,如今的他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祖父,此次云翎突然出现在陇西郡,莫不是那姬凤濯指使的?”萧姵拽了他的衣袖一下。

桓老郡公醒过神来:“不是他还能是谁?永徽公主知晓自己恐怕很难熬过生产这一关,便对她和云玢,也就是你们的甄妈妈做了安排。

临走之前,云翎在老夫面前保证过,终此一生绝不会出现在郡公府周边的几个郡,绝不会来影响郁哥儿的生活。

可她却食言了,不仅再一次踏上了陇西郡的土地,还故意出现在柴管事面前。”

萧姵的脸瞬间黑了:“合着我们这不吃不喝不睡觉,竟是白忙活了!”

桓老郡公冷笑道:“郁哥儿与大魏皇帝做了连襟,让姬凤濯嗅到了大事可成的味道。”

萧姵的脸更黑了,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原来他是冲着我来的?”

“你以为呢?”老郡公反问了一句。

萧姵坐不住了,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大爷的!

这种事情还要发生多少次才算完?

广陵王府被人点了,魏绰想都不想就把屎盆子扣她头上。

桓二哥娶了她,姬凤濯根本不考虑后果,想当然地认为萧家,甚至是大魏都会为他所用!

桓老郡公抬眼看着她:“十九年前姬凤濯还是个孩子时,老夫就察觉出他的野心太大,便不想与他有太多的瓜葛。

倘若只是为了替父母报仇,老夫非但不会反对,甚至还会鼎力支持他们兄妹。

锦国皇帝又如何?

不管刺杀还是投毒,老夫有把握在三年之内了结锦国济安帝的性命。

可姬凤濯眼中的光芒告诉我,相比于替父母报仇,夺回皇位于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那把龙椅,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愿意舍弃。

永徽公主的想法却和他不一样,她想的只是报仇雪恨。

因此兄妹二人产生了不小的分歧,甚至险些翻脸。”

萧姵重新坐了回去,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在姬凤濯和永徽公主产生分歧这件事情上,她不太好断定孰是孰非。

同样是清德帝和楚皇后的孩子,太子和公主所肩负的责任是不一样的,想法当然也会有所区别。

父皇母后的惨死,让永徽公主看清了皇室中人的阴狠毒辣,为了皇权不择手段;也让她对锦国皇室产生了极度厌恶的情绪。

血海深仇她肯定要报,却不愿意为了她早已经厌憎至极的皇权而涂炭生灵,更不愿意让自己唯一的弟弟深陷泥潭。

而一出生便是锦国太子的姬凤濯,却把皇权视为他的所有物,怎可能甘心放弃?

这,或许就是永徽公主不愿意与弟弟合作的第一个原因。

那个时候姬凤濯的手中只有一万人马,不仅缺钱缺物缺地盘,更缺桓老郡公这样能力卓绝威望又高的一军统帅。

如果桓老郡公愿意帮忙牵线,他甚至可以去魏京求见大魏皇帝,恳求他出兵讨伐锦国济安帝。

可这么一来,世上还会有锦国存在么?

她不想把姐夫当作崇武帝,可事实上没有哪个皇帝不想开疆拓土,不想一统天下。

以大魏的军力,只要寻到合适的机会和借口,踏平已经裂了一个口子的锦国只是时间问题。

千万不要忘了,几十年前大魏是觊觎过锦国那片富庶之地的。

若非忙于抵抗大魏的侵犯,清德帝恐怕不至于轻易被襄王夺去江山和性命。

姬凤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居然打算与虎谋皮。

而这,或许是永徽公主不愿意与弟弟合作的第二个原因。

她厌恶锦国皇室,却深深地爱着哪个生她养她的国家。

可姬凤濯会愿意听她的劝说么?

呵呵……

“琢磨了这么半天,都琢磨出些啥了?”桓老郡公出声询问。

萧姵神情凝重道:“当年婆母为了劝阻姬凤濯肯定费尽了口舌,可你方才说过,他是个十分难缠的人。

婆母很显然是给了他一些好处,以至于他肯放弃纠缠,这才成全了父亲和婆母的婚事。

可这好处……”

不容她多想,桓老郡公已经站了起来。

他抖了抖衣袍:“云翎出去已经好一阵了,咱们去瞧瞧郁哥儿和他父亲。”

“哦。”

萧姵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很显然桓老郡公已经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只能随他一起走出了正房。

※※※※

桓郡公愤然扔掉手中的兵器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桓郁足用了盏茶的工夫才追上他。

“父亲……”

桓郡公顿住脚,回头看着他那已经看不出稚气的脸庞。

郁儿越来越像滢娘了。

这种相像无关乎容貌,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气韵。

他分明比滢娘大了近两岁,在她面前却始终像是一个青涩的毛头小子。

他的情感,甚至于他的喜怒哀乐,似乎全都由她一手掌控。

她愿意他靠近,他欢喜得手足无措。

她迟迟不肯答应嫁给他,他难过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她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子,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圆满了,再也没有旁的奢求。

她突然变了面孔,甚至替他纳妾,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最后,她终是离他而去……

从相识到分离,不过短短两年时光,他却像是走完了一生。

滢娘走了,把他的心也一并带走了。

留下的只是嗷嗷待哺的郁儿,以及他那失了灵魂的躯壳。

这些年他按部就班地做着该做的事,替父母儿女好好活着。

唯一让他觉得自己还算个活人的,就是心头的那一点不甘。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滢娘为何要那样待他?

父亲不肯说,云玢也不肯说,岳父岳母面前更是提都不敢提。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郁儿长大了,也迎娶了心爱的姑娘为妻。

对桓家、对父亲、对滢娘,他已经算是有所交待,为何还要继续憋屈地活着?

“啊——”

他仰天长啸,把积攒了近二十年的愤懑之气全都吼了出来。

第四十二章 只是未到伤心处(下)

桓郁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心却如刀割一样疼痛。

长啸结束,桓郡公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直接跪倒在地上。

“父亲——”桓郁赶紧扶住他:“您这个样子,娘在天上看着也会难过的。”

桓郡公的眉头竖了起来,不敢相信道:“滢娘会为了我难过?”

桓郁十分肯定道:“会,一定会的。”

“呵呵……哈哈……”

桓郡公一开始是冷笑,渐渐转换为大笑,状似疯魔。

桓郁还想再劝,他却一脑袋扎进儿子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桓郁的前襟很快就湿透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不管娘是不是那位锦国公主,不管她那般绝情的初衷是什么,父亲的一颗心却真是被她伤得千疮百孔。

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安抚的话却始终堵在嗓子眼儿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桓郡公的哭声渐渐小了,情绪也不再激动,声音却十分嘶哑。

“郁儿,你自幼便是聪慧的孩子,你告诉为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你的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真的是骆老将军的女儿骆凤滢么?”

桓郁的嗓子眼儿堵得更难受了。

娘的身世他和小九基本已经猜出来了,但猜测始终只是猜测,尚需知情人坦露实情。

“她连名字都是假的,还能有什么真情可言?”

桓郡公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

“郁儿,这次你一定要帮为父。咱们父子齐心,一定能从云翎那里撬出实情。”

“嗯。”桓郁终于发出了声响。

父子携手,沿着来路折返回去。

虽然衣冠不整,护卫们皆不敢多话,十分客气地把两人让进了田庄大门。

刚走了没几步,就见云翎迎面朝他们走了过来。

桓郡公顿住脚,怒喝道:“贱婢!”

云翎赶紧小跑上前,噗通一声跪下:“奴婢见过郡公爷,见过二公子。”

桓郁冷声问道:“祖父和二少夫人呢?”

“老郡公留二少夫人说话,吩咐奴婢前来郡公爷处领罚。”

桓郡公脸色铁青。

滢娘身上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

父亲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被他提点了一番后,云翎嘴里还能剩下几句实话?!

桓郁搀住他的胳膊,对云翎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起来吧。”

云翎怯生生地看了桓郡公一眼。

桓郡公闭了闭眼睛:“据此东北方二百多米的那所小房子,是此间主人待客的地方,咱们就去那里。”

云翎不敢有意见,跟随在他们身后走进了小房子里。

父子二人坐下,她赶紧再次跪在他们面前。

桓郡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嗤笑道:“当年你不是被父母接出府嫁人去了么,怎的竟成了这副德行?”

云翎忙道:“奴婢的父母已经没有了二十多年,之所以有那样的传言,是因为……”

桓郡公打断她的话:“我问你,滢娘究竟是什么人?”

云翎压低声音道:“主子是……是锦国清德先帝的女儿永徽公主……”

桓郁扯了扯嘴角。

果然,他们的猜测是对的。

母亲正是弱水城主提起过的锦国清德帝的女儿。

桓郡公不知内情,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锦国清德帝?

他不是二十多年前就被谋朝篡位的襄王,也就是如今的锦国皇帝给杀害了么?

东郡与锦国京城万里之隔,又隶属于另外一个国家,滢娘即便不是岳父岳母的亲生女儿,又怎么可能会是锦国的公主?

桓郁道:“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一遍,咱们的时间多得很,你尽可以慢慢说。”

云翎不敢隐瞒,从她们主仆几人如何逃离皇宫,怎么辗转来到大魏,又是如何遇见骆老夫人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桓郡公总算是回过味儿来。

“滢……永徽公主的闺名是什么?”

“回郡公,公主的闺名也叫凤潆,只是字不太一样。”

说着她用手在地上把“潆”字写了两遍。

如今再来纠结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桓郡公的心里却好受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滢娘在这件事情上总算是没有骗他太过。

他的声音也随之温和了不少:“既如此,你当初离开郡公府,究竟是去了何处?又为何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云翎之前在桓老郡公那里才刚跪过,膝盖还在隐隐作痛,接着跪下去真是有些吃不消了。

桓郁见她身子有些摇晃,开口道:“你还是先起来吧,再跪下去膝盖就该出问题了。”

“多谢二公子。”云翎扶着地慢慢站了起来,又依照桓郁的意思寻椅子坐下。

“奴婢当初是奉公主之命,前去照顾太子殿下。

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只能寻了个回娘家嫁人的借口。”

“太子殿下?”桓郡公眯了眯眼睛:“你说的是滢娘的嫡亲兄弟,那他叫什么名字,现下又在何处?”

云翎最不愿意谈论的人就是姬凤濯。

方才刚在老郡公那里说了一回,现下又得说一遍,只觉暗无天日。

而且在桓郡公和桓郁面前,许多事情都得详细解释,否则他们如何能听懂?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太子殿下名叫姬凤濯,比公主小两岁。

逃离锦国皇宫时,他与公主并非走的同一线路,逃出来的时候便与公主失散了。

直到三年之后,也就是郡公爷和公主大婚前夕,太子殿下才打听到了公主的下落,并派人寻了过来。”

桓郡公沉声道:“派人寻了过来?也就是说你们那位太子殿下混得还不错。”

云翎忙道:“太子殿下逃出皇宫后,随一名忠于陛下的武将逃去了离国。

他们在那里休养生息招募旧部,三年的时间聚集了差不多一万人。”

桓郁目光微闪:“那如今呢,他们还在离国?”

云翎道:“不,十几年前太子殿下就回了锦国。”

桓郁道:“十几年前回了锦国,也就是说锦国那些所谓的义军,全都归到了他的麾下?”

“二公子说得是,义军的确投靠了太子殿下,但并非全部。”

第四十三章 不应耿耿于怀

骆家人待永徽公主如亲生,与桓郁也十分亲近。

大舅舅骆凤清,小舅舅骆凤湖,虽然没有时常陪伴在他左右,和他的感情也非常好。

对于姬凤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嫡亲舅舅,桓郁可说是一无所知。

他一向不是个冲动任性的人,并不会轻易对某个人某件事下结论。

但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听云翎说起姬凤濯的种种,心中竟是说不出的烦闷。

这位嫡亲舅舅,来者不善啊……

能让锦国皇帝夜不安枕,足见那些打着太子殿下旗号的义军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实力。

或许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时机,便可一呼百应,一举推翻济安帝的统治。

而云翎此行,八成就是为了“时机”而来。

正想得入神,就听桓郡公讥讽道:“公主故去这么多年,姬凤濯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怎的这一回突然就沉不住气了?

莫非他已经荡清了济安帝一脉,打算亲自前来告慰长姐的亡灵,所以派你来打个前站?”

云翎一张脸涨得通红,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桓郁嘴角抽了抽。

他一直以为父亲是个不苟言笑不善言辞,只会闷着头做事的人。

没想到他怼人的功夫竟也不赖!

云翎硬着头皮道:“郡公爷说笑了,太子殿下手中虽然已经有了几十万人马,但重夺江山尚需时日……”

“呵呵……”桓郡公冷笑起来:“既如此,姬凤濯派你来做甚?”

“奴婢……”

“看你这的黏黏糊糊性子,哪里像个能办大事的人?!

还是本公替你说好了。

姬凤濯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出现,根本就是因为弋阳郡主做了本公的儿媳,郁儿的妻子!

你本是公主的贴身侍婢,真要有心前来恭贺小主子新婚之喜,直接来就好了,难道桓家会不欢迎你?

似这般遮遮掩掩的,究竟有什么图谋?!”

“郡公爷,奴婢……”云翎一时情急,把老郡公方才叮嘱过的事情给抛到脑后。

“是老郡公命奴婢不准踏入附近几个郡半步。无奈之下,奴婢只能另寻其他办法……”

桓郁凤眸微眯:“当年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以至于祖父下这般严苛的命令?”

他甚至怀疑,乔氏早产一事根本就是云翎做的。

郡公府虽不是龙潭虎穴,也不可能任由旁人来去自如。

能在乔氏的饮食里下催产药的人,只可能出自郡公府。

如果真是如此,云翎就是背主求荣,永远都不值得信任。

桓郡公的反应也不慢,立时便听懂了儿子话里的意思。

乔氏早产一事早已经有了结论,但他却一直都不相信。

懦弱单纯的女人的确容易被人哄骗,但她怎么可能有那样的魄力和手段?

为此他怀疑过姚氏,怀疑过桓惜,甚至怀疑过母亲。

可他却从未怀疑过妻子身边的人。

云玢和云翎,是妻子最新得过的人。

妻子待乔氏那么好,又在乔氏之前有孕,她们没有理由去做那种恶事。

然而,事情真相却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云翎不仅背主,手段还十分毒辣。

他对乔氏虽然没有什么情意,但那是两条人命,岂可如此轻贱?

“你这贱婢好生恶毒的心肠!”桓郡公一脚将云翎踹倒。

“奴婢……”云翎吃痛,眼泪唰地留了出来。

“岩儿住手!”

小房子的门被人推开,桓老郡公带着萧姵走了进来。

桓郡公的怒火虽然比之前平息了不少,对桓老郡公的怨气还在。

见父亲有意包庇云翎,他的火气又一次升腾起来。

桓老郡公对萧姵道:“小九,你把云翎带出去,把她交给老夫的护卫,务必好生看管。”

萧姵抱了抱拳,带着凌云走了出去。

桓郁给祖父行了礼,把他请到一旁落座。

桓老郡公睨着儿子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温声问道:“云翎可把事情与你们说了?”

桓郁忙道:“她说了母亲的身世,还说了此行的目的。”

桓老郡公笑了笑:“岩儿,如今你连父亲也不信任了,是么?”

桓郡公死死抿着嘴唇,棱角分明的脸庞越发硬朗。

桓老郡公坦然道:“公主的身世,老夫的确是一早就知晓。

那时你们二人虽然彼此有意,但婚事尚未定下。

但凡老夫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你觉得这桩婚事能成得了么?”

桓郡公的脸部肌肉终于渐渐松弛下来。

“父亲,儿子虽不成器,但也不是那等存不住事儿的人,您和滢娘……不,应该是公主,你们瞒得儿子好苦啊!”

一手带大的儿子,桓郡公怎可能不心疼?

永徽公主走后,原本活泼明朗的儿子变得暮气沉沉心如死灰,让他十八年来没有一日不在自责。

假若他当年态度强硬一点,坚决反对儿子和公主在一起,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公主不会早逝,儿子也还是那个活泼明朗的郡公府世子。

或许他会因为没能和心上人结成良缘憎恨自己,却不会遭受如此多的磨难。

桓老郡公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岩儿,是为父对不住你,当初就不该成全你与公主。”

“不——”桓郡公大吼了一声,眼睛更红了。

他双手抱头,喃喃道:“就算被隐瞒一辈子,折磨一辈子,我也要和她在一起……”

桓老郡公叹了口气:“既如此你就应该感到满足,而非一直耿耿于怀。”

桓郡公的呼吸瞬间停滞,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

这些话如果出自别人之口,他一定会认为对方太过轻描淡写。

伤口不在自己的心上,又怎会知晓痛起来有多难受?

可父亲是有过同样经历的人,他的话怎不让人信服?

桓老郡公道:“岩儿,说起来你的境况比为父还能好一些,不是么?

你好歹还与公主成了婚,还有了郁哥儿。虽然因为种种原因闹了许多不愉快,但总还有过幸福快乐的时光。

为父和你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日日为衣食犯愁。

待为父功成名就,可以让她过上好日子时,她却已经不在人世。

若为父也似你这般想不开,早就随她去了。”

第四十四章 不请封的缘由

萧姵把云翎安顿好,再次折返回小房子里。

在桓老郡公的劝说下,桓郡公的心结渐渐打开,面色比之前好了许多。

萧姵大为惊讶,却不好表现出来。

与老郡公交待了云翎的去处后,她在桓郁身边坐了下来,悄悄把手塞进了他掌中。

桓郁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捏了一下,知道萧姵是想问他事情说到哪儿了。

他不好开口回答,只能回捏了她一下,表示该说的都说了。

萧姵的心稍微放下了些许,同桓郁一起看向桓老郡公。

儿子的情绪平稳下来,桓老郡公却并不觉得轻松。

他面色凝重道:“姬凤濯是个十分执拗的人,认定了一条路便会一直走到底。

云翎这边迟迟没有消息传回去,他一定还会有所行动。

咱们虽不怵他,但他在暗我们在明,多加小心总没有错。”

萧姵道:“祖父,那日在雍水河畔打劫送嫁队伍的土匪中,有一部分是大伯母出钱雇的,另一部分却大有来头……”

桓郡公的眉头竖了起来:“你说什么?打劫送嫁队伍的土匪竟是你大伯母雇的?!”

他真是快被气死了!

大嫂做出那种事情并不算奇闻,毕竟她本来就是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等人。

可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几个居然又瞒着他!

父亲、妻子、儿子、儿媳,一个个都是如此。

难道他真的蠢到那种不可与之商量大事的地步了吗?!

萧姵自知失言,忙补救道:“父亲千万别生气,我们一早就想告诉您的,可您一直待在军营,就没能找到机会。”

桓郡公再生气也不好与儿媳妇计较,他狠狠剜了桓郁一眼:“臭小子,你最近这段日子也是一直待在军营,嘴巴被缝上了?”

桓老郡公见他会骂人了,总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他也剜了桓郡公一眼:“小九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激动个啥?”

桓郡公撇撇嘴,对萧姵道:“小九接着说,为父一时情急……”

萧姵想笑不敢笑,只能继续道:“另一拨土匪的匪首也被阿良哥他们拿住了。

经过仔细审问,他说自己本是锦国人,家族正是毁于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场动乱。

几年前他受人招募离开弱水城,却一直不知主子的身份。

如今想来,他的主子十有**就是姬凤濯。”

桓郡公拧着眉头道:“姬凤濯对送嫁队伍下手,难不成是看上了小九和晓寒的嫁妆?”

桓郁嗤笑道:“不管那人的主子是不是姬凤濯,父亲都太小看他们了。

他们之所以冒着巨大的风险扮作土匪,目的是想要活捉小九。”

桓郡公大怒,在桌案上重重一拍:“岂有此理!”

桓老郡公捋了捋长须,淡淡道:“老夫倒不认为幕后主使者一定就是姬凤濯。

他这人行事虽然有些冒进,却也不是真的没有头脑。

他要的是与萧桓两家合作,最好能够说动大魏皇帝出兵讨伐锦国。

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就绝不能像有些人想的那样,拿一个陛下在乎的人相要挟。”

萧姵对老郡公的分析十分信服,却真是想不出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一次性就把大魏皇帝、萧家、桓家都给得罪了。

她想了想:“不是姬凤濯,那会是谁呢?”

桓郁笑道:“祖父的意思是,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者绝不会是姬凤濯,却一定是与他有关的人。

那人在义军中的权力应该不小,所以才自作主张打劫送嫁队伍,并想趁此机会敲上一笔。”

萧姵笑眯眯地看着桓老郡公:“祖父,您的孙儿果然够优秀!”

桓老郡公笑道:“那是自然,若非他母亲的缘故,老夫早在岩儿承爵时便请封他为世子了。”

关于要不要继承郡公府的爵位,桓郁的想法和萧姵是一致的。

如果是为了桓家,他们愿意。

如果是为了其他什么人,他们不愿意。

他们又不缺钱,也有能力守住手中的财富,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和别人争什么?

可老郡公的想法肯定与他们不一样。

身为郡公的嫡长子,除了桓郁之外谁还有资格去做那个世子?

老郡公之所以迟迟不去请封,大约是觉得桓郁年纪太小,担心他过早地成为众矢之的,也是想让他活得自在一些的意思。

可今日听他说出原因,却让萧姵和桓郁感慨良多。

未雨绸缪,祖父时刻不忘这一点。

当初他一口回绝了姬凤濯,看似是不打算插手永徽公主复仇一事,实则是做足了准备。

他不会阻止桓郁去找锦国皇帝报仇,甚至不会阻止他去帮姬凤濯。

但前提条件是,桓郁不能带着大魏的军队去做这件事。

如果有了世子身份,别说带大魏军队,他自己都不宜再去。

好一阵没有吱声的桓郡公突然道:“父亲,您觉得咱们该如何应对姬凤濯?”

桓老郡公这个时候依旧不忘考校孙子和孙媳:“小九、郁哥儿,你们二人有什么想法?”

萧姵不假思索道:“我还是方才的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敢来,我就让他灰溜溜滚回去。”

桓郁笑道:“我赞同小九的想法,只不过这么干等着太没意思。

如今咱们知晓了母亲的身份,应该去武威郡看看外祖父和外祖母。”

萧姵暗暗挑了挑大拇指。

遇到这么大的事情,桓二哥的思路竟是一点不乱。

她都险些忘记端午节要去做什么了,他却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桓老郡公笑道:“你们俩说得极是,咱们绝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是姬凤濯想要找咱们求合作,又不是咱们想要求他。

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千万别因为他耽误了手头的事儿,更别浪费时间。”

伊人笑一事桓老郡公是知晓的,但他是真不敢当着儿子的面提起了。

在老父亲面前,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也是孩子。

该哄还得哄,该让还得让。

若是让他知晓他们又有事情瞒着他,那就麻烦了。

孰料,桓郡公这次虽然没有好奇,却说道:“为父随你们一起去一趟武威郡。”

第四十五章 他学会,就等于我学会

萧姵和桓郁前往武威郡,探望骆家老夫妇是一方面,更重要的目的是那伊人笑。

桓郡公当然是信得过的,可若是他也一起同行,他们行事多少都会有些不便。

小夫妻二人不约而同地向桓老郡公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桓老郡连余光都懒得赏给二人一个,捋着长须道“姬凤濯此时尚在锦国,短时间内他到不了天水郡。

你们要去什么地方老夫不想干预,但行事不必如此急躁。

咱们且先回府休整三五日,把该理顺的事情理顺,该准备的东西也准备一下。

小九初次登骆家门,两手空空的也不像样子。”

他的话合情合理,让人无从辩驳。

礼物当然要准备,甄妈妈那里也很有必要再去一趟。

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几名护卫寻了些简单的吃食送了过来。

几人匆匆用过饭食,离开了田庄。

桓郡公骑行在队伍最前面,整个人却是无精打采,甚至连坐骑都是蔫头耷脑的。

桓郁陪伴在侧并一直在引着他说话,试图让他分散一下注意力。

萧姵则陪着桓老郡公在队尾,松开缰绳任由坐骑缓步前行。

桓老郡公伸手摸了摸黑色骏马的鬃毛,感慨良多。

“小九,你从赤都汗那里讹来的宝马的确相当不错。

老夫戎马一生,见过的良驹数不胜数,能与这两匹宝马相较的几乎没有。”

萧姵歪着脑袋看着他“几乎没有,那就是有喽?”

桓老郡公收回手,并不打算回答她的提问。

萧姵轻轻哼了一声“八年前您把冰魄赠与我,我就一直在考虑该孝敬您点儿什么好物件儿。

方才我还在想,若是您真的喜欢,我就把这匹宝马送给您。”

桓老郡公挑眉“听你这意思,现下是不打算送了?”

“您连这么点小事都不肯告诉我,还好意思收我送的礼物?”萧姵皱了皱鼻子。

桓老郡公笑骂道“瞧你那个小气样儿!想听什么只管问,几句话换一匹宝马,怎么看都是划算的。”

“切——谁稀罕呢,您的那些秘密就留着发霉吧!”

“你个鬼丫头!”桓老郡公咬牙道“那老夫的本事也一并留着发霉了啊!”

萧姵嘿嘿笑着凑了过来“别呀——等我和桓二哥从武威郡回来,您一定要把所有的本事都交给我。

反正我已经是桓家人,也不算坏了规矩。”

桓老郡公笑道“好啊,那老夫就先把做菜缝衣裳的本事交给你!”

萧姵像是吃了酸杏一般,小脸都皱了起来。

“缝衣裳就免了,我这五大三粗的就别去糟蹋衣料了,至于做菜么……”

她自幼生长于富贵之家,几乎顿顿皆是美味佳肴。

但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多半还是那些看似寻常却非常可口的吃食。

不过,要说让她最是回味无穷的,还是桓老郡公亲手做的那些菜。

虽然已经过去了八年,她想起那些饭菜时依旧馋得不行。

可馋归馋,她却不认为自己能学会那一手好厨艺。

开什么玩笑,有那工夫她干点啥不行?

桓老郡公打趣道“这就怂了?”

“谁怂了?”萧姵气鼓鼓道“我想好了,桓二哥是您的孙子,各方面的天赋都与您最为接近。

反正我和他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您就把做菜的本事教给他。

他学会了,不就等同于我学会了么?”

桓老郡公抚额,这丫头真是鬼精鬼精的!

萧姵趁机压低声音道“祖父,您应该知晓那伊人笑的事儿吧?”

桓老郡公挑眉“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那您告诉我,婆母当初是不是与姬凤濯达成了什么协议?”

“你为何会这么想?”

“我就是瞎猜的,您先听听看有没有道理。”

“你说吧。”

“父亲与婆母之所以选择在军中成婚,本意是不想暴露身份。

毕竟父亲是郡公府的世子,若是回到天水郡大婚,势必举行一场极为盛大的婚礼,难免引起锦国细作的注意。

可大婚之前,姬凤濯的人就寻了来。

他的野心是明晃晃写在眼睛里的,婆母又如何看不出来?

她既不愿意拖累桓家,势必对弟弟加以规劝。

那姬凤濯是个十分执拗的人,又怎会轻易收手?

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后来他似乎并没有继续纠缠,而是放手成全长姐的幸福。

这里面若是没有利益交换,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你指的是那天目泪的解药?”

萧姵点点头“我不得不这么想。桓二哥是五月底的生辰,也就是说伊人笑的果实成熟时,婆母行动已经十分不便了。

可她为何要硬撑着将那解药制作完成?

伊人笑的果实采摘的时间十分讲究,但制作解药却没有必要这般着急。

她完全可以等孩子出世,自己的身子也将养好后再行制作。

还有她强行为父亲纳妾一事,也十分蹊跷。

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问题,除却姬凤濯之外,一定还有人插了一脚。”

桓老郡公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才道;“大婚之前公主的确同老夫说过,她已经劝服了姬凤濯。

从那以后,姬凤濯虽然派人来寻过老夫几次,也与公主见过几面,却再也没有重提旧话。”

“祖父,伊人笑的果实十八年才成熟一次,云翎此时突然出现,除了我嫁进桓家的缘故,恐怕也和天目泪的解药有关。”

桓老郡公微微颔首“这颗解药的确是吸引了太多人的视线。

好在伊人笑还在咱们的掌控之中,要想查出那插了一脚之人,倒也不是难事。”

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口气。

“从前老夫总以为公主小小年纪,背负的东西已经太多。

没想到事情真相比老夫想象的还要严重。

她坚持绝不能把事情告诉岩儿,恐怕与那人有直接的关系。”

萧姵抿抿嘴。

有些事桓老郡公没有提,她却不得不那么想。

永徽公主强逼着丈夫纳妾,恐怕也与那人有关。

她或许是打算好与那人同归于尽,所以才想让同样深爱着桓郡公的乔氏进门。

没曾想她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第四十六章 投怀送抱算是哪一出

一行人就这么慢悠悠地向着天水郡进发。

当晚他们在客栈歇下,第二日午后才回到郡公府。

萧姵回到鹔鹴园,晴照等人立刻围拢上来。

“郡主,您可算是回来了。”

“郡主,姑爷呢,他没有和您一起么?”

“郡主……”

此时已是四月,天气已经十分暖和,加之又折腾了这么几日,萧姵觉得身上黏糊糊的难受极了。

她懒得与丫鬟们说笑,只吩咐她们赶紧去备热水,一面又把外裳脱下,一面就走进了正房。

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又吃了几块点心,萧姵歪在小榻上睡着了。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桓郁依旧没有回来,花晓寒却来了。

她示意晴照等人退下,缓步走到小榻边,轻轻推了推睡得正香的萧姵。

“嗯……”萧姵翻了个身,把眼睛撕开了一条缝“你啥时候过来的……”

花晓寒在她身边坐下,轻笑道“太阳都快落山了,你这是打算睡到明早太阳再次升起?”

萧姵手上微微一用力就坐了起来“我就说呢,怎的屋子里都变暗了。”

花晓寒敛住笑容,问道“云翎抓到了?”

“抓到了,就是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审问,有好些事情还没有彻底搞清楚。”

花晓寒略有些失望“阿际这两日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真是一刻也待不住。”

“你别担心,事情总会查清楚的……对了,你不妨回去告诉阿际,父亲从未怀疑过母亲的清白,他从来都不相信那早产药是母亲自行服用的。”

“果真?”花晓寒真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和乔氏相处的机会很多,也从她那里听到了不少桓郡公的事情。

花侯和花夫人相濡以沫几十年,她太清楚恩爱夫妻该是什么样子的。

可即便是她的父母,偶尔还有不相信彼此的情况出现。

桓郡公的情爱全都给了二哥的母亲,对乔氏只有责任,恐怕连亲情都谈不上。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敢奢望他能全心信任乔氏?

“我还骗你不成?”萧姵揉着空空如也的肚皮“桓二哥怎的还不回来,我肚子都饿得不行了。”

花晓寒还想打听一下其他事情,却听见了屋外丫鬟们请安的声音。

她忙站起身,给已经走进门的桓郁行了个礼“二哥。”

桓郁一脸疲倦,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阿际已经回去了。”

花晓寒忙道“那二哥赶紧用饭休息,我也回去陪阿际用晚饭。”

她冲萧姵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桓二哥,你想先用饭还是先沐浴更衣?”萧姵抬眼看着桓郁,只觉他眼中的哀伤刺眼极了。

桓郁把外裳脱下,轻声道“我没有胃口,还是先去沐浴吧。”

萧姵道“热水是现成的,你快去快回,我等你一起用晚饭。”

换作平日,桓郁或许还有心思与她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今日他却只是点点头,缓步朝净房那边走去。

萧姵的心沉了沉,吩咐丫鬟们准备摆饭。

厨娘精心烹制的饭菜,完全合乎两人的口味。

可桓郁只是用汤泡了小半碗饭,就着小菜勉强吃了下去。

而那些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别说是他,就连萧姵都只碰了一两下。

丫鬟们见二人都放下了筷子,也不好相劝,只能把饭菜都撤了下去。

萧姵扯了扯桓郁的衣袖“桓二哥,这几日你也累坏了,咱们还是早点睡吧。”

桓郁温声道“对不起啊小九,我没能控制好情绪,连带着你也没能吃好。”

“嗐!”萧姵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合着你这两日都是装的,我还以为你真这么看得开呢!”

桓郁苦笑了下“父亲已经是那个样子了,我若是不装一装,他还怎么撑得下去?”

萧姵又捶了他一拳“在父亲面前不得不装,在我面前就不用继续装了嘛!

就算你忍不住痛哭一场,我难道还会笑话你,还会出去给别人说?”

在桓郁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痛哭过,即便遇到再伤心难过的事,也绝不让眼泪掉下来。

可此时此刻听了萧姵的话,他竟有了大哭一场的冲动。

果然是有人疼的人才会想要流眼泪么?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别的男子会不会在媳妇儿面前哭他不知道,但他的媳妇儿非比寻常。

若他真的哭了,小九未必会取笑,看不起却是一定的。

两人漱了口又换上寝衣,并排躺在了床上。

萧姵替桓郁把被子盖严实“晚上还有些凉,把被子盖好。”

桓郁突然揽住她的腰,把头埋进她的胸口“小九,抱抱我……”

萧姵有些懵了。

这这这……

他们成婚已经半个多月,只要在一起的时候都躺一张床。

肢体触碰在所难免,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桓二哥的一张脸直接贴在她的胸口上,是不是有点太刺激了?

虽然她的那啥比几位姐姐小多了,但毕竟是存在的啊!

她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好半天,终于还是轻轻落了下来,抱住了身边的男子。

“小九,自从乳娘和甄妈妈她们被祖父遣走,我还从来没有被女子抱过……”桓郁喃喃道。

萧姵都快哭了。

大哥,表清白也不是你这么个表法好么?

好歹你三岁之前还被女子抱过,你家九爷自打出世就没抱过男子好么?

过了好半天,桓郁依旧不肯松手,萧姵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不会动了。

“喂!”她捏了捏桓郁腰间的软肉“你不是说绝不让我轻易得手么?今日这投怀送抱算是哪一出?”

桓郁正难过着呢,被她这么一说,忍不住吭哧吭哧笑了起来。

萧姵炸毛了。

你大爷的!

好好待着已经够难受的了,弄这么大动静要死啊!

她一把将桓郁扯开,把被子一卷滚进了拔步床的最里面。

趁桓郁不备,她赶紧偷偷揉了揉胸口。

闹了这么一出,桓郁心中的郁气像是全都散尽了一般。

他闷声笑道“九爷,你这是在不好意思么?”

“滚开!”萧姵反踢了他一脚。

第四十七章 扑朔迷离,前往武威

桓郁腿上挨了一脚。

他哎哟了一声,听起来竟有些惨兮兮的。

萧姵翻了个白眼。

这还装上瘾了?

她这一脚连三分力都没用,他那声音听着却像是腿都断了!

和自己比试刀法时的强硬,与敌人厮杀时的狠劲儿呢?

“小九……”桓郁推了推她的后背。

萧姵实在忍不了了,翻过身吼道“鬼哭狼嚎的干啥呢?!”

桓郁指了指自己露在被子外面的身子“冷。”

萧姵把压在身下的被子抽出来,手一抖就把他罩住了“我看你就是吃定我心软!”

桓郁笑着往萧姵身边挤了挤“小九像个小火炉一样,今后我过冬可就暖和了。”

萧姵用手撑住他“少来!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度夏的问题。

我一个人还觉得热呢,挤在一起还要不要活了?”

“晚上天还有些凉,这话不是你方才说的?”

“你——”萧姵险些挥出拳头。

桓郁像是能看见她的小动作一般,准确无误地握住了被子里拳头。

“小九,你不想知道甄妈妈都和我说了些什么吗?”

萧姵的拳头立刻就松了,催促道“你赶紧说啊。”

桓郁放开她的手,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甄妈妈说,娘并不愿意姬凤濯去争夺皇位,一来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二来不想让他迷失在权力中,成为济安帝那样的人。”

萧姵不自觉地往他怀里拱了拱。

永徽公主的想法与她之前分析的几乎一模一样,让她不由得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若公主尚在人世,她们或许会成为关系最好、最独特的一对婆媳。

她轻叹道“娘的医术尽得楚皇后真传,想来对用毒也十分精通。而且她是在锦国皇宫长大的,真要对济安帝下手,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而且祖父明确表示过,倘若娘和姬凤濯只是为了替父母报仇,他非但不会反对,甚至还会鼎力支持他们姐弟。

不管刺杀还是投毒,他都有把握在三年之内了结锦国济安帝的性命。”

桓郁点点头“只可惜姬凤濯眼中只有皇位,不肯听从娘的劝告,让娘不得不放弃之前的计划。

姬凤濯本打算请祖父为他牵线搭桥,让他有机会面见大魏皇帝。

可祖父和娘都反对他向大魏借兵的做法,双方闹得有些不愉快。”

萧姵道“抛开别的不说,那时大魏是凤平帝主政。他早已经厌倦崇武帝的穷兵黩武,一心只想休养生息,让百姓们重新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

祖父若是真愿意成全姬凤濯,他在凤平帝那里也只会碰一鼻子灰。”

“是啊……”桓郁有些怅然道“兴许是祖父和娘的态度太过坚决,让姬凤濯不得不改变策略。

于是他向娘提出想要天目泪……”

萧姵抬眼看着他“天目泪竟在娘的手中?”

“不,他要的是解药。”桓郁摇摇头,又道“据甄妈妈说,天目泪是楚家的不传之秘。襄王谋反时娘只得十二岁,楚皇后的医术只学会了七八成。

似天目泪这样失传了几百年的秘毒,那时的她还不够格染指。

就连解毒的方子以及那伊人笑,都是楚皇后一时兴起同她提过几句。”

听他一口一个“楚皇后”,萧姵的心里又是一阵唏嘘。

很显然,在桓二哥心目中,楚皇后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外祖母”,暂时与骆老夫人还是没有可比性的。

“娘逃出锦国皇宫,带着甄妈妈和云翎他们一路往北,不惜冒险潜入大魏,想来就是为了那伊人笑。”

“是,楚皇后告诉娘,伊人笑十分罕见,只在大魏武威郡境内出现过。

那时娘正好没有去处,索性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了大魏。

没曾想刚到东郡没几日就遇见了外祖母。”

萧姵皱着眉想了想“甄妈妈的说法虽也算合情合理,可我还是觉得这里面有漏洞。

娘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最先想到的应该是如何保命。

如果说伊人笑是制作天目泪所必需的原料,她冒险前来大魏还说得过去。

可那分明是制解药用的。

除非那个时候天目泪已经落入了敌人手中。”

桓郁赞道“小九的心思如此缜密,从今往后看谁还敢说急脾气的人考虑问题不周到。”

萧姵早已经不是一年前的她,被人这般夸赞,连半点飘的意思都没有。

她依旧皱着眉头道“据淳于城主说,城主夫人所中的天目泪是姬拂冰下的。

也就是说,在襄王谋反之前,姬拂冰已经得到了天目泪。

可她那时只是藩王的女儿,皇宫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她又是怎么把天目泪弄到手的?”

桓郁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甄妈妈说,娘答应了姬凤濯的要求,答应制出解药之后便送去给他。

作为交换,姬凤濯从今往后不允许再到桓家纠缠。

娘与父亲在军中成婚后,两人的感情简直是一日千里,让人看着都羡慕。

可回到天水郡没几日,一切都变了。

甄妈妈说娘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件,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趁父亲不在府里,娘带着她去了一家茶楼。

只可惜甄妈妈只知道前来与娘秘会的人是一名面带黑纱的妇人,其他的一无所知。”

萧姵抿抿嘴。

黑纱妇人的出现导致整件事急转直下,也害得永徽公主送了性命。

而且她敢肯定,劫掠送嫁队伍的这件事,绝对与这妇人有关。

愿意扶持姬凤濯,却又不肯完全听他指挥,甚至还能对永徽公主造成那么大的影响,对乔氏下药……

事情变得这般扑朔迷离,真是让人头痛!

桓郁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背“想不明白就别想了,甄妈妈说娘还有不少旧物留在外祖母处。

过几日咱们就出发前往武威郡,到时仔细查看一番,说不定能够有所发现。”

萧姵道“过什么几日啊?咱们明日就出发,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晓答案了!”

桓郁笑道“我就料定你会心急,所以方才已经吩咐桑璞和丰收去准备礼物了。

明日一早咱们给祖母请安后就出发。”

第四十八章 还没喝酒就说醉话

第二日一早,桑璞和丰收果然已经把礼物打点妥当。

此时离端午尚有一段时日,而且萧姵和桓郁也不想让人看出端倪,便如同小夫妻串亲戚一样,带着仆从和几名丫鬟,乘坐马车前往武威郡。

孰料,他们的马车刚驶出侧门没多久,就有几辆熟悉的马车迎面而来。

丰收有些不情愿地拉住马缰,马车缓缓停下。

他转头回道“爷,郡主,是白府的马车。”

桓郁把车帘子挑起一角,就见表弟白彦祯带着他的庶弟白彦礼已经下了马车,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见过二表兄、二表嫂。”两人抱拳施礼。

萧姵伸手接过车帘子,桓郁这才还礼道“两位表弟这是打哪儿来?”

白彦祯道“外祖母爱惜,说郡公府里的大儒比学生还多,让我们兄弟一并过来念书。”

桓郁不过是抹不过面子才与他们客套几句,对他们的行踪半点兴趣都没有。

他简单嗯了一声“那你们定要好生用功,千万别辜负了祖母她老人家的心意。”

“是,谢表兄提点。”白家兄弟又行了个礼。

萧姵刚想放下车帘子,却听白彦祯又道“二表兄这是要去哪儿?”

桓郁无奈道“我和你二表嫂打算去武威郡探望外祖父和外祖母。”

白彦礼见他神色不耐,赶紧扯了扯白彦祯的袖子。

白彦祯咽了咽口水“那小弟就不耽误表兄和表嫂了。”

萧姵唰地放下车帘子,丰收挥了挥马鞭,马车又快又稳地跑了起来。

白彦祯一把甩开弟弟的手“你干嘛呢?”

白彦礼怯生生道“大哥,我看二表兄像是着急赶路……”

白彦祯用折扇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你懂个屁!”

说罢甩着袖子折返回自己的马车。

白彦礼暗暗撇撇嘴。

你才是懂个屁!

敢对着弋阳郡主咽口水,真是活腻歪了!

马车跑出几十尺,萧姵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桓二哥,你这两位表弟到底谁才是姑母亲生的?”

桓郁也笑道“他们两人又不似我和阿际,年龄悬殊着好几岁呢,难道还能抱错了?”

“白彦祯小小年纪便一脸酒色之气,祖母竟让他来咱们府里念书,真是可笑!”

“你还没见过他以前的模样呢,如今已经算是不错了。”

萧姵嗤笑道“幸好咱们今日离开了,否则他断腿断胳膊都是迟早的事。”

想她萧九爷纵横京城十几年,还从来没有人敢对着她咽口水。

这厮若是再敢惹到她头上,她非替桓家姑母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桓郁却早已经把这件事放下,说道“幸好父亲被祖父劝住了,否则咱们此行还真是难以放开手脚。”

萧姵知道他指的是前往流云国一事。

端午节采摘了伊人笑的果实后,他们必须得抓紧时间去一趟流云国。

如果耽误了时间,救人一事就得等到明年,期间恐怕会生出其他变故。

她点点头道“不管怎么说,咱们此次去往流云国也得多加小心,必须速战速决。

如果一切顺利,咱们顶多六月中旬就能回来。”

桓郁握着她的手“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只是余下的这段时间,你必须把流云话学会。”

萧姵脑袋一歪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学其他国家的语言。

从前学北戎话时,因为有好些人一起学,大家你争我夺,再枯燥的功课都显得格外有趣。

她和小五哥都是自幼好强,因此学得又好又快。

如今只剩下她一个,学个鬼啊!

桓郁剥了个花生塞进她嘴里“你要是觉得无趣,咱俩可以一起学嘛。

你教我北戎话,我教你流云话,看谁先学会。”

萧姵果然来了兴趣。

她嚼着嘴里的花生道“那咱们得先把彩头商议好,若是我赢了,你给我什么东西?”

桓郁笑道“如今你可比我有钱多了,我的东西你能看得上?”

萧姵抚了抚下巴“嗯……这可不是有没有钱的问题,如今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你的东西本来就是我的,对吧?”

“那……”桓郁想了想,凑到她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

萧姵一把将他推开“还没喝酒呢就开始说醉话,竟敢占九爷的便宜?”

什么他输了就让她亲一口,她输了也让他亲一口,做梦呢!

一路打打闹闹,却也不影响行进的速度。

五日后,一行人抵达了武威郡。

骆凤清早已经回了任上,将军府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清。

幸好这次骆老将军也在府里,骆老夫人不像上一次那般看起来孤孤单单的。

两人跪下给二老行大礼。

骆老夫人眼睛不好,忙吩咐身边的婆子将他们搀扶起来。

桓郁和萧姵却执意给二老磕了三个头。

骆老将军察觉出不对,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

丫鬟婆子们很快就走得无影无踪。

“老爷,这是怎么了?”骆老夫人忙问道。

桓郁往前膝行了几步,捧住外祖母干瘦的手“外祖母,我和小九替娘谢谢您二老的大恩大德。”

骆老夫人面色大变“郁哥儿,你……你什么都知道了?”

骆老将军毕竟是久经沙场,显得稳重多了。

“郁哥儿,这些事儿是老郡公告诉你的?”

桓郁道“云翎突然出现在陇西郡,祖父不得已才把事情真相告知了我和小九。”

骆老夫人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骆老将军轻斥道“你这老婆子,再这么流眼泪眼睛还要不要了?”

萧姵赶紧取出丝帕,上前替骆老夫人拭泪。

骆老夫人十分委屈地哽咽道“你这死老头子又吼我,我两个女儿都没有了,还要这双眼睛做甚?”

桓郁柔声劝道“还有我们啊,难道您就不想看见外孙和外孙媳妇,将来我们还给您生曾外孙曾外孙女。

小叔叔还没有娶亲,您难道不想亲眼看一看美若天仙的小婶婶?”

骆老夫人用力咬着下唇,总算是止住了眼泪。

“郁哥儿、小九,当初老身的眼睛都被你们的娘给治好了,不仅能看得清人,偶尔还能做一做针线。

谁知她这么一走,我又把眼睛给哭坏了……”

第四十九章 公主旧物,发现端倪(上)

因为永徽公主的叮嘱,骆家老夫妇这些年一直都做到守口如瓶,从未走漏过半点风声。

尤其是骆老夫人,为了不暴露公主的身份,不仅从富庶安稳的东郡搬到武威郡生活,甚至还强行改变了自己的个性。

她本是个性格活泛,特别喜欢与人交往的妇人,搬离东郡后却每日深居简出,几乎从不主动与外人来往。

多年来将军府不宴客,她也不出席当地官员和望族的宴请。

以至于在武威郡的贵妇们眼中,她就是个性格孤僻的古怪老婆子。

若非骆老将军手握重兵,在武威郡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估计早就没有人愿意与骆家往来了。

直到今日,亲耳听外孙说他已经知晓了她隐瞒二十多年的秘密,骆老夫人再也忍不住,把憋了十八年的苦水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郁哥儿,你娘是那么美好的女孩子,却把人世间的苦都尝遍了……

你和小九一定要好好儿的,外祖母再也承受不了……呜呜……”

骆老将军这一次没有再劝阻她,因为他自己也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桓郁和萧姵尽力劝慰,好半天才让二老止住了悲泣之声。

萧姵亲自去打了热水,小夫妻二人拧了帕子为老夫妇净面。

收拾干净后,骆老夫人把萧姵拉到身边坐下:“小九啊,你和郁哥儿难得到武威郡来,一定要在家里多住几个月。”

萧姵有些为难。

她并非从不撒谎的乖孩子,哄老人家的时候嘴巴也够甜,但面对这样子的一位老人家,假话她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桓郁忙替她解围:“外祖母,我们可以在家里住半个月,让小九好好陪陪您。”

骆老夫人略有些失望道:“你们年轻人都忙,挪出半个月已是不容易了。”

骆老将军拍了拍桓郁的肩膀:“你们赶了好几天的路,想来也该累了。先回房洗漱休息,待会儿陪老夫多饮几杯。”

骆老夫人道:“郁哥儿的院子一直都有人打扫,老身这就让人去把房间安置一下。”

桓郁忙道:“外祖母,这次我想住娘从前的院子。”

“这……”骆老夫人看了看身边的萧姵。

外孙媳妇儿看着倒是个极好相处的孩子,但她身份尊贵,说不准会有些忌讳。

萧姵笑眯眯地挽着她的胳膊:“外祖母,我特别想去看看娘从前住过的地方。”

“好吧。”骆老夫人拉着萧姵站起身:“老身带你们过去。”

三人同骆老将军告辞,不多时便带着丫鬟婆子们走进了后宅。

永徽公主的院子坐落于府邸最向阳的地方,虽然许多年没有人居住,依旧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占地广阔的花园,除却半阴处种植了几十株她最喜欢的茶花,其余全都是各种各样的药材。

因为一直有人精心照料,药材的长势不错,倒也不比那些用来观赏的花草逊色。

下人们自去做事,骆老夫人在那些长势极好的药材前停下了脚步。

“凤潆身份虽然尊贵,却是个最勤劳的孩子,真是一刻也闲不住的。

那时我整日待在家里无聊得很,就带着你们小舅舅,母子三个摆弄这些花啊药啊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她轻声诉说着过往,浑浊的双目中竟散发出了柔美的光芒。

“外祖母,午间的阳光太毒了,我们扶您进屋吧。”桓郁温声劝道。

骆老夫人点点头,搭着二人的手走进了正房。

房间的摆设和永徽公主出嫁之前一模一样,虽算不上十分奢华,却格外古朴雅致。

门窗桌椅和所有的摆件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却难掩时光的痕迹。

骆老夫人抚了抚桌案上的古陶花瓶:“咱们府里这些年也修整过几次,老身却一直舍不得让人碰凤潆的院子。

只不过再精心的看顾,终究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屋子看起来还是有些破旧了……”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道:“对了,凤潆走后,云玢将她的一些旧物打点好送了回来。

老身将它们都收在凤潆房间的箱子里,与她从前用过的旧物放在一起。

你们若是想看就去看看吧,也算是个念想。”

这话正说在萧姵和桓郁的心坎儿上,两人连忙应下。

骆老夫人略微歇了歇,便由下人们搀扶着离开了院子。

晴照等人将行李安置好,又把床铺好,这才过来请主子们去洗漱休息。

萧姵和桓郁惦记着永徽公主的旧物,哪儿有闲心去休息。

把丫鬟们支走,二人走进了永徽公主的房间,果然见衣橱旁有一个硕大的箱子。

桓郁拉着萧姵走过去,一起伸手掀开了盖子。

永徽公主的旧物不少,除却衣物之外,最多的便是书籍,还有一些样式虽然简单,材质和做工都极佳的首饰。

萧姵拿起一根水头极好的翠玉簪子:“娘的喜好与我极为相似,都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桓郁正在翻阅最上面的一本书,闻言道:“你醉心武学,娘苦研医术,哪里还分得出心思去想其他的事物,衣着打扮自然也以简单实用为上。”

萧姵弯了弯嘴角,继续翻看箱子里的物件儿。

桓郁则快速翻阅那些书籍,试图从永徽公主的批注中有所发现。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萧姵把所有的衣物和首饰都仔仔细细翻了两遍。

除却一个刻着“潆”字的凤尾形玉牌,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她背靠着大箱子坐在地上,两条长腿伸得笔直,只觉失望极了。

在已经得知了永徽公主真实身份的情况下,这个玉牌变得毫无意义。

她抬眼看着依旧一丝不苟的桓郁,颓然道:“桓二哥,这些书都被你翻了一多半了,发现什么了吗?”

桓郁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轻声道:“全都是医书,而且看里面的批注,似乎都是娘来到大魏之后才搜集的。”

萧姵都快绝望了。

她虽然自小被逼着学习辨毒,对医术却是半分兴趣都没有。

桓二哥虽然聪明,她也没觉得他喜欢学医。

永徽公主留下这么一大堆医书,根本就是无人继承,实在是可惜了!

第五十章 公主旧物,发现端倪(下)

萧姵正觉可惜,桓郁那边一个不注意,十几张写满字的纸张从书中散落。

“这是什么?”萧姵从腿边拾起其中的一张看了看。

“像是药方。”桓郁弯下腰,把其余的纸张一一捡起,挨着萧姵坐了下来。

药方两人都见过不少,但除了最常见的治疗风寒、积食等的方子外,其他的真是看不太懂。

既然看不懂内容,注意力便只能放在药方的字体上。

永徽公主的字医书上多得是,字迹工整娟秀,笔法却稍显稚嫩。

而这些方子上的字体虽不一致,也未见得就是什么好字,却能看出都是成年男子所书。

“哎,你快看——”两人一起看向其中的一个药方,异口同声道。

原来那药方上的字迹与其他药方相比,完全不是一个水准。

萧姵和桓郁虽不是文人,自幼见过的名家字画不胜枚举。

眼前这一张虽然只是随手所书的药方,却是一手龙飞凤舞的行草,潇洒飘逸之极。

“小九,这笔字就是拿去与当世书法大家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萧姵眼中却满满都是震惊,迟迟不作应答。

“你怎么了?”桓郁推了推她。

萧姵扯过那方子凑到眼前,又仔细琢磨了一阵。

她重重吐了口气:“桓二哥,这人的字我从前见过。”

桓郁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这种时候小九肯定不会骗他,但这药方的纸张已经泛黄,至少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东西。

而且娘是锦国公主,她手里的旧物应该出自锦国,小九怎可能见过?

萧姵忙解释道:“哎呀,是我没把话说清楚……你还记得咱们在弱水城的时候,我不是趁夜闯过栗公子的药房么?

他药房里有一个密室,上面挂着一副嘉兰公主姬灵玉的画像,画像上的字体和这药方上的一模一样。”

桓郁眯了眯眼睛:“你是说这药方出自栗公子的四叔栗扶风之手?”

萧姵点点头:“我绝不会看错,而且栗扶风和姬灵玉都是懂医术的。

我突然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桓郁的面色微变:“你觉得甄妈妈所说的那个面罩黑纱的女人,极有可能就是嘉兰公主姬灵玉。”

萧姵把手里的药方团在一起,像是怕沾染上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远远弹了出去。

楚皇后、天目泪、姬拂冰、姬灵玉、栗扶风、姬凤濯、催产药、伊人笑……

之前怎么也解释不通的东西,至此豁然开朗。

姬灵玉是清德帝唯一的嫡妹,与楚皇后相处得极好。

楚皇后精通医术,尤其擅长解各种奇毒,姬灵玉整日与她在一起,便也学得了不少的本事。

姬拂冰的确是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但她是藩王的女儿,与楚皇后亲近的机会并不多。

若非有人告密,她恐怕连天目泪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会知晓具体的下落?

唯一的可能就是姬灵玉。

她不仅把楚皇后手里有天目泪一事告知了姬拂冰,而且还在襄王谋反之前就把天目泪给盗走了。

几年后,姬拂冰给城主夫人下毒。

去年,大姐姐又在行宫被人下毒。

若是她的推论不错,这些毒药全都出自姬灵玉之手。

还有乔氏母亲,她明明没有服用去药房抓的催产药,却险些母子俱亡。

这件事姬灵玉恐怕也难脱关系。

这女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认贼作父?还是另有图谋?

桓郁用力握了握拳:“小九,淳于城主说过,姬灵玉和栗扶风在弱水城生活了四五年,还在城中开了一家医馆。

突然有一日,那姬灵玉不告而别,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了音讯。”

萧姵冷声道:“娘逃离锦国皇宫,辗转来到大魏东郡,怎么也得好几个月。

与外祖母相识到成为母女,又是几个月。

后来她们搬到天水郡的别苑,一住就是将近两年。

而娘与父亲准备大婚时,距离她逃离锦国时已经过去了三年多。

淳于城主所说的四五年,与这三年多之间虽有一些出入,但也不排除他说的只是个概数。

很显然,这两件事情之间一定有联系。

姬灵玉恐怕早就与姬凤濯联系上了,听闻娘要与大魏天水郡公府的世子爷成婚,所以才离开了弱水城。”

桓郁在地上重重砸了一拳,呵呵冷笑起来。

难怪娘会有那么多的顾虑,那么多的忧思。

明明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在面对权势滔天的敌人时,为何还要勾心斗角互相算计?!

“哎……”萧姵赶紧拉过他的手,只见本来白皙的皮肤已经被晒砸得通红,幸好还没有破皮。

她轻轻吹了吹气,忍不住埋怨道:“从前你是怎么教训我的,轮到自己头上就全都忘了?

有本事去把姬灵玉的脑袋砸扁了,拿自己的拳头出气你傻不傻啊?!”

桓郁有些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却听萧姵又道:“这些事情早已经过去了十几二十年,一时间倒也不用着急。我现在就是担心淳于城主。”

桓郁拧着眉头道:“你是说那栗公子?”

萧姵嘟了嘟嘴:“我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总之打从认识他的那一日开始,我就觉得他这人有些怪怪的。

他对城主的确十分忠心,反倒是对自己的亲外甥冷淡得很。

而且他把姬灵玉的画像挂在密室中,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桓郁想了想:“听你这么说的确如此。姬灵玉虽然是锦国公主,但她也是栗公子的婶娘。

一个做侄儿的人把婶娘的画像挂在密室中,是有些说不过去。

除非姬灵玉是他的恩师,或者是主子。”

萧姵十分赞同他的分析。

“我觉得应该是后者,因为栗公子的祖父是锦国有名的太医,他的医术必然比姬灵玉高得多。

栗公子若是想要拜师,栗老太医会为他推荐比姬灵玉医术高明许多的人。”

桓郁道:“这么一来,淳于城主那边真的是让人担忧。

看来咱们制成解药之后,还不能立刻送往弱水城。”

萧姵咬牙切齿道:“锦国皇室都是些什么人啊?难怪娘当年会做出那般无奈的决定。”

第五十一章 练老军医的过往(上)

是啊,那都是一些什么人?!

桓郁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比起萧姵,他对锦国皇室的厌恶要深刻许多。

从前他只是旁观者,尚且不齿于姬家那些人和他们的行为。

如今娘的身份暴露,得知那些为了权势六亲不认的人,居然与他有很近的血缘关系,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

“喂!”萧姵歪了歪脚,用靴尖碰了碰桓郁的靴子:“若是姬凤濯和姬灵玉找上门来,咱俩该怎么应对?”

桓郁眉头紧锁,薄唇也抿得死死的。

清德帝和楚皇后的惨死,是娘心上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

未能替父皇母后报仇雪恨,是娘一生之中最大的遗憾。

他完全想象不出,娘临终前该有多么不甘。

父母的仇恨、夫君的深情、弟弟的前途、义父义母的恩情,还有拼命诞下的孩儿……

都是未了的心愿,都是永恒的牵挂。

母亲欠下的债儿子需要偿还,母亲未了的心愿儿子定然要替她完成。

否则他便枉为人子,这么多年来冒着严寒酷暑学会一身本事,又有什么意义?

可……

他扶着萧姵的肩膀,凝视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当一个人的复仇对象是一国之君时,谁也不敢保证其间会不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更无法保证复仇所需的时日。

小九本可以生活得无忧无虑,却生生被他给拖累了。

萧姵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我又不是那些事事需要依靠夫君的柔弱女子。”

桓郁轻轻嗯了一声,轻轻抚过她的眉眼。

其实他很想问一问萧姵,如果有朝一日他被迫卷入了锦国皇位的争夺战,她会不会帮他。

但他知晓她的为难之处,不想因此让她更加为难。

“小九,这几日咱们就在将军府好好陪陪外祖父和外祖母,什么都不去想。

待到五月初,咱们就出发前往起云峰,练老军医已经在那里等候好几个月了。”

萧姵点点头:“不知尉迟大叔啥时候能回武威郡,若是这一次没赶上,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啥时候了。”

桓郁轻笑道:“小叔叔把手头的事情交割完毕后,就该前往京城就职。

他和小姑姑年纪都不小了,今年之内一定会成婚。

若是咱们流云之行一切顺利,兴许还能回京凑个热闹。”

萧姵掰着手指算了算:“如此一来,咱俩这一整年都在忙活,真是没个消停的时候。”

桓郁站起身,顺带把她也拉了起来:“时辰不早了,咱们去收拾一下,今晚好好陪外祖父喝几杯。”

“我也要喝?”萧姵眼中难掩兴奋。

头一次登骆家门,她本打算稍加收敛的。

她那么能喝,万一吓到老人家多不好啊?

桓郁笑道:“外祖父一向好酒,府里的酒窖中存了许多他收藏多年的佳酿,我就不信你能忍得住。”

听他这么说,萧姵像是已经闻到了酒香。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沐浴更衣!”

※※※※

悠闲舒适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五月初二一早,桓郁和萧姵同骆家老夫妇辞行。

出了西城门,两人跳下了马车。

从桑璞和丰收手中接过马匹,桓郁吩咐道:“你们几个别在路上耽搁,早些回府。若是家中长辈问起,就说我和郡主游山玩水去了,最多两个月一定回来。”

下人们齐声应是,与二人挥手道别。

为了不引起有旁人注意,萧姵和桓郁并没有骑赤都汗的那两匹宝马,速度难免有所折损。

第二日傍晚,他们踏着落日的余晖,终于赶到了起云峰下。

稀稀落落的树林间,三两座小木屋若隐若现。

若非知晓练老军医就在此间,萧姵真是不敢相信这里竟还有人居住。

二人翻身下马,缓步走进了树林中。

不多时,他们已经来到了木屋前。

刚把马匹拴好,小木屋的门开了。

一名身材十分瘦小的老者笑着迎了出来。

“果然是二少爷,小老儿还以为是自己耳背听错了。”

萧姵闪目望去,只见老者须发皆白,身体也有些佝偻,唯有一张脸白里透红,打眼看去几乎没有太深的皱纹。

一般而言,瘦的人皱纹总是会比胖的人长得早,也会更加深一些。

这位练老军医倒是个特例……

正想着,练老军医已经走到了二人面前。

他行了个大礼:“小老儿见过二少爷、二少夫人。”

桓郁虚扶了他一下:“练老爷子不必多礼。”

萧姵露出个大大的笑脸:“练老爷子再这般客气,我和桓二哥可是要另寻地方歇脚了。”

见她这般活泼风趣,果真是一点贵女的架子都没有,练老军医倍感欣慰。

早先就听二少爷说,二少夫人虽然是皇后娘娘的嫡妹,却是个男孩子性格,身上半点骄矜之气都没有。

如今见到真人,竟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他忙把二人让进了屋子里。

“此间条件太过简陋,委屈二少爷和二少夫人了。

小老儿这就去烧点热水,再准备些饭菜。”

萧姵忙道:“您只需烧热水就行了,吃食我们都带了的。”

她一边说着,桓郁已经把硕大的包袱打开。

“练老爷子,这些吃食是我们在离此间最近的客栈买的,还有余温呢。”

“好吧,那您二位稍待,热水很快就好。”

萧姵和桓郁简单洗了脸和脚,练老军医已经把油纸包里的吃食装盘,又煮了一锅面条。

三人围坐在小木桌旁,很快就把吃食消灭了一多半。

肚子有了七分饱,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事到如今,桓郁也不想再绕弯子,把他们已经知晓永徽公主身份的事情说了出来。

练老军医并不觉得惊讶,只用哀伤中带着惋惜的语气道:“纸终究包不住火,小老儿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

桓郁道:“练老爷子,您是外祖父营中的军医,为何对娘如此言听计从?”

小木屋里没有酒,练老军医只能端起半碗温水一饮而尽。

“二少爷,小老儿并非魏国人,更不是什么军医,而是看着公主殿下长大的。”

第五十二章 练老军医的过往(下)

原来如此!

萧姵和桓郁对视了一眼。

难怪瘦小的练老军医脸上竟没有多少皱纹,原来他从前是锦国皇宫中的一名内侍。

或许是在军营里待了二十几年,练老军医身上已经看不出半分扭捏,反倒是添了几分独属于军人的豪爽。

他大大方方地撕下脸上的假胡须“小老儿自幼便入宫做了内侍,皇后娘娘见我有几分学医的天赋,便容我学了几年。”

桓郁有些想笑。

这位才真是隐匿身份的高手。

混迹军中二十多年,非但无人识破他是个太监,也无人知晓他的医术远非寻常军医可比。

阿际就是个例子。

去年他听说解药出自练老军医之手,还将信将疑地说那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老头儿,连包扎伤口的动作都不见得利索,手中岂会有这么牛的解药?

殊不知人家练老军医是锦国楚皇后亲自指点过医术的,比起宫中的太医都不差什么。

练老军医把假胡须扔在桌上,又道“想来二少爷和二少夫人已经知晓,当初我等拼死将公主送出皇宫,又一路追随她潜入大魏,目的就是为了那伊人笑。

无奈那时流云国时常出兵骚扰,大魏的西北边境太过危险,寻常人很难靠近。

公主只能带着我们几个暂时在东郡停留。

没想到她与骆老夫人竟如此有缘……”

萧姵道“练老爷子,外祖父中了毒箭,是您把娘能解毒的消息告知那名副将的吧?”

练老军医道“二少夫人果然不凡。骆家搬到天水郡后,小老儿便投到了骆老将军麾下,做了一名军医。

公主殿下那时已经是骆家的姑娘,为了掩藏身份,其实是不应该暴露她会医术的。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骆老夫人待公主若亲生女儿一般,小老儿在军中也多蒙老将军照拂,因此便把消息透露给了那名副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十分惆怅“这些年小老儿一直都在自责,都怪我学艺不精,否则又何须惊动公主前来军中为老将军解毒?”

萧姵和桓郁又对视了一眼。

假如事情如练老军医所愿,当初娘没有前来军中替外祖父解毒,自然也就没有机会与父亲相识,后来的一切或许也能避免。

可惜世上根本没有假如。

而且千万别忘了,姬凤濯和姬灵玉一直都在找寻永徽公主的下落。

除非她一辈子不出将军府,否则迟早都会被那两人发现踪迹。

事到如今,萧姵和桓郁早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不敢想的。

他们甚至怀疑,当初骆老将军肺部中毒箭一事,里面恐怕也有锦国人的影子。

姬凤濯和姬灵玉想找永徽公主,其他的人,譬如说姬拂冰,她手中有了天目泪,难道会不想要解药?

桓郁把视线重新转移到练老军医脸上。

“练老爷子,十八年前的那颗解药,娘是怎么炼制的?”

练老军医道“二少爷是想问,那时公主已近临盆,是怎么来到此间采摘伊人笑的,对吧?”

桓郁和萧姵一起点点头。

起云峰是天罗山脉中的一座寻常的山峰。

比起那连绵不绝的山脉中林立的诸多高峰,它既不是最高,更不是最陡峭的。

但对于一名怀孕九个月的妇人而言,是绝不可能爬上去的,更何况还要采药?

练老军医捶了捶自己的腿“如今小老儿已经年过花甲,腿脚又时常犯老毛病,爬一次起云峰跟要命一样。

可那时我才四十岁,身体好着呢。

伊人笑是我在端午那一日采摘,然后亲自送到公主手中的。

她把药丸制成之后又交回到我手中,并且还叮嘱我,若是她一切顺利,自会向我讨要。

若是不顺利,让我将来把药丸交给二少爷……”

桓郁双拳紧握,目光一片寒凉。

不管那面罩黑纱的女子是不是姬灵玉,母亲都是被姬家人给逼死的。

十多年来,他们其实并未停止寻找解药,只不过练老军医隐藏得太深,没让他们发现而已。

直到去年大姐姐又中天目泪,他们才找到了机会。

根据荣王调查的结果,皇后娘娘中毒一案似乎与流云国有关。

也就是说,流云国主与姬拂冰或者姬灵玉早有勾结。

而流云国与锦国相隔甚远,他们之间要想互相勾结,势必需要一个牵线搭桥的人。

而这个人,十有**就是那装死的永王。

桓郁脑海中的思绪纷乱如麻。

大魏的确强盛,但周遭各国却并不甘于臣服。

若是再任由永王搅和下去,天下必然再次大乱。

练老军医不敢打扰他,只能对萧姵道“今日已经是五月初三,后日凌晨您与二少爷就得出发,明日好好歇息,一定要养足精神。”

萧姵点点头“有劳练老爷子,只是那伊人笑虽长在峰顶,也难免会遭遇各种破坏,您是如何做到万无一失的?”

练老军医笑道“二少夫人且放心,药草有大灰帮忙看护,没有任何人或者野物敢靠近半步。”

大、灰?

那是啥玩意儿?

萧姵直接懵了。

练老军医笑道“那是一只三岁的白虎,因其毛色杂乱,看起来灰扑扑的,小老儿便随口给它取了个名字。”

一只名叫大灰的白虎?!

萧姵真是服了眼前这位干瘦老头儿了。

虎乃是兽中之王,想要驯服它们何其艰难?

她曾经听姐夫说过不止一次,崇武先帝在位时,十分喜欢豢养各种猛兽和猛禽,尤其喜欢看人驯虎。

为了让他老人家开心,每年死在虎口之下的驯虎人不知有多少。

为了劝阻他的这个特殊癖好,凤平先帝以及好些朝臣不知遭了多少罪。

这位练老爷子倒是好本事,竟把这兽中之王当成了自家豢养的猫狗一般。

不对……

她用力拐了桓郁一下。

桓郁吃痛,偏过头看着她“怎么了?”

萧姵阴恻恻道“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伊人笑的果实你是亲眼见过的,对吧?”

“是。”桓郁并不否认。

“那你怎的不告诉我,有一只名叫大灰的白虎负责看护那药草?”

第五十三章 大灰是神兽?

看着萧姵和桓郁的互动,练老军医只觉眼前渐渐模糊。

二十年前,公主殿下与郡公爷也是这般青春年少,也是璧人一双。

只可惜美好的日子太过短暂,短到只余下伤感和惋惜。

之前他就听说二少夫人武功非常好,甚至还能领兵作战,是个真正的女中豪杰。

他本以为这样的姑娘对二少爷虽然有所帮助,性格却难免会有些强势。

两个同样优秀傲气的年轻人在一起,究竟能不能长久,实在让人担忧。

如今看来,二少夫人性格十分爽利,并不因为身份尊贵眼睛就看不起人。

而且以他多年阅人的经验来看,两个年轻人虽然没有太过亲热的举止,眼中对彼此的情意却是真的。

练老军医十分欣慰。

公主殿下心思重,总想着事事周全,因此有太多的人和事都放不下。

而这其中,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唯一的儿子。

如今二少爷已经长大成人,不仅自己处处优秀,还迎娶了喜欢的姑娘为妻。

公主殿下若是在天有灵,见到这一对心心相印的小夫妻,亦可安心了。

他放下筷子,笑道:“小老儿灶上还炖着汤,这就去盛些过来。”

练老军医走出小木屋,桓郁轻笑道:“我真不是故意隐瞒你的,就是担心你太过激动了……”

“我有什么好激动的?”

“你不是想用白虎皮把书房的地面全给铺满么?

大灰的毛色虽有些杂乱,但好歹也是只白虎,万一你一时兴起,我担心它小命难保……”

萧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个馒头塞进了他的嘴里,堵住了余下的话。

“骗鬼呢!你是大婚之前来的此处,我那些话却是大婚之后说的,能扯得上关系么?!”

见她这么不好糊弄,桓郁只能笑着把嘴里的馒头取下:“大灰和其他的白虎不同,它实在是太有灵性了。我怕告诉你之后你又沉不住气,所以就没说。”

萧姵撇撇嘴,她很清楚自己的脾气有多急。

假若桓二哥一早就把大灰的事情告诉她,她恐怕抵达天水郡的第二日就吵着要来起云峰了。

“好吧,算你说得有理。不过……若大灰只是寻常的白虎,而不似你说的那般神奇,我就老账新账一起算!”

“好说,好说……”桓郁握着她的手:“老虎一般四五岁才算成年,大灰只有三岁,其实还是一只小老虎。

而且它的体型比同龄的老虎小了许多,单独比较灵活程度,丝毫不比猫逊色。

最神奇的是,他像是能听懂人说话一般。

只要是与练老爷子相关的人,他不仅不会攻击,还会主动凑上前来。

总之,大灰就是一只特别惹人喜欢的老虎。”

萧姵抚了抚下巴:“我从前也听人说过,老虎成年之前都会和它的母亲生活在一起。

既然大灰还是一只小老虎,那它的母亲呢?”

桓郁刚想回答,练老军医端着一大碗汤走了进来。

他把汤碗放下,笑道:“既然二少夫人对大灰这般感兴趣,那小老儿便与您说说它的来历。”

萧姵干脆地应道:“好呀,那就烦劳练老爷子与我说道说道。”

练老军医道:“天目泪销声匿迹几百年,其实并非真的失传,而是一直都在楚家的家主手中。

楚家虽是医药世家,医术在锦国却算不上顶尖,但其在制药方面独步天下。

但楚家人非常清楚,天目泪若是流传出去,绝对是个不小的祸患。

因此几百年间,他们都没有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到了楚皇后这一辈,楚家出了她这个学医的奇才,并且还因此赢得了皇帝陛下的青睐。

守护秘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楚皇后的兄弟姐妹们资质都很平庸,没有一个具备那样的能力。

楚皇后的父亲,也就是楚家当时的家主,索性把守护秘密的任务交到女儿手中。

当然,这里面也有借助皇权帮忙继续守护秘密的意思。”

萧姵本来只是对大灰的来历感兴趣,没想到练老军医竟会说得如此详尽,竟是从楚家与天目泪之间的关联说起。

好在这些事情也是她想要询问练老军医的,同样是十分感兴趣。

但对于楚家对待天目泪的态度,她却不是很赞同。

“练老爷子,既然天目泪如此麻烦,楚家人为何不把它彻底销毁?”

她最不喜欢这种毫无意义的坚持。

天目泪的确珍贵,但它也只是一种能置人于死地的毒药。

世间能要人命的方法数不胜数,为何非要用天目泪?

留着这样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害人害己所谓“秘密”,楚家人也未免太过迂腐。

练老军医道:“谁说不是呢?可世人皆有自己的脾性。楚家人世代钻研制药之术,对一些世所罕见的药物和毒物都格外珍惜。

他们哪里是不懂厉害关系,而是真的舍不得。”

最后的几句话萧姵深有体会。

她一向迷恋武学,若是让她为了自身安全放弃某些秘笈或者兵器,她肯定也是不愿意的。

桓郁给她盛了碗汤,对练老军医道:“练老爷子还是接着说吧,待会儿小九又该催您了。”

练老军医笑道:“楚家的家主将天目泪以及解毒方法都交给了楚皇后。

解毒方法中就提到,伊人笑只有天罗山起云峰上才有,且由神兽负责看守。”

对着一个把钦天监监正当神棍的人说神兽,结果可想而知。

萧姵撇撇嘴:“不过是传说罢了,若是有神兽,那岂非也有神仙?”

其余两人一起被逗笑了。

练老军医道:“小老儿也不信,大灰不过是比寻常的野物多了几分灵性,哪里就是神兽了?

当年公主殿下随骆老夫人搬到武威郡后,一有空闲她就往起云峰上跑。

终于有一日,她遇见了大灰的祖母,也寻到了传说中的伊人笑。

十八年前小老儿把伊人笑的果实摘下,那株药草立刻就枯萎了。

大灰的祖母便衔着它去了顶峰。

小老儿十分好奇便跟了上去,没想到它竟把枯萎的药草放在了现在所处的位置,并用乞求打算眼神看着我。

第五十四章 终于见到伊人笑

桓郁上一回前来起云峰,因为时间太紧的缘故,并没有在此间停留多久。

因此关于大灰的来历,尤其是练老军医方才说的这一段,他也是头一回听说。

“练老爷子,那白虎的意思是想让你帮忙把药草种在那个位置么?”桓郁问道。

“正是。”练老军医点点头:“我当时都有些懵了。幸好我一心惦记着公主,这才快速恢复了清明,依照白虎的意思把药草种下。

后来……公主过世后,我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陷于悲愤之中,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

直到三年前,我才再一次登上了起云峰。

峰顶的伊人笑长势极好,看护它的却已经是大灰的母亲。

那一日恰逢它生产,就在伊人笑旁边诞下了大灰。

因为惦记着这只小老虎,小老儿只要腿上旧疾不发作的时候,都会经常去看一看,顺带给它们母女送点吃食。

直到去年大灰满两岁后,它的母亲竟不告而别,再也没有了踪迹。”

萧姵有些担心:“它还那么小,没有了母亲的看顾,会不会被别的猛兽欺负?

还有,它学会捕猎了么,是不是经常挨饿?”

桓郁暗暗好笑。

他与小九认识那么久,还真是头一回看见她的这一面。

练老军医笑道:“二少夫人定是把两岁的小老虎当作两岁的小孩子了。

它们虽然尚未成年,但也基本有了保护自己以及觅食的能力。

天罗山中猛兽虽多,绝大多数都生活在大山深处,起云峰周围只有一些温驯的猎物,都不是大灰的对手。”

萧姵略松了口气:“练老爷子,大灰从来没有见过我,他会不会不让我靠近伊人笑?”

练老军医回道:“二少夫人放心,待你们出发时,只需戴上小老儿配制的药包,大灰识得这个味儿,绝不会对您不利。”

萧姵端起已经晾温的汤喝了几口。

三人基本都吃饱了,收拾了碗筷之后各自安歇不提。

第二日,萧姵和桓郁一多半的时间都在睡觉,把精神养得足足的。

终于到了五月初五。

五更刚至,两人便已经收拾妥当。

简单用了几个烧饼,练老军医打着火把亲自将他们送到了进山的路口处。

看着他那一瘸一拐的腿,萧姵和桓郁都有些于心不忍。

“练老爷子,您还是先回军营去吧,等我们摘了果实,一定会尽快送到您的手中。”

练老军医笑着摇摇头:“如今又不是寒冬腊月,端午前后天气开始有些炎热了。

山间天气凉爽,小老儿正好在此间避避暑气。

况且制作解药需要的药材我全都带来了,回军营反倒是不方便了。”

“好吧。”

萧桓二人不再多劝,一起冲他抱了抱拳:“那您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会尽快回来。”

练老军医挥挥手,直到二人手中火把的亮光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折返回去。

在天罗山脉诸多的山峰中,起云峰只能算小个子,但山路的陡峭程度却丝毫不亚于其他高峰。

此时正值夏季,茂密的森林郁郁葱葱,山间凉风习习而来,为清晨添了几分凉意。

萧姵和桓郁武功底子好,体力也远超常人。

这一点点凉意他们非但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头脑格外清爽,脚步也愈发轻快。

一个时辰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火把也早已燃尽。

萧姵伸手指着峰顶方向:“桓二哥,咱俩从前比试过刀法、骑射、枪法,却从未比试过轻身功夫。

趁此机会咱们比试一番如何?”

桓郁自是没有异议。

他轻笑道:“这一次小九又想要什么作彩头?”

萧姵想了想,抬起手道:“谁赢了谁负责摘伊人笑的果实,如何?”

“一言为定!”桓郁在她手掌上击了一下。

不需任何人发号施令,两人足尖一点,如同两只大鸟一般飞掠而去。

即将抵达峰顶时,一声听起来尚有些稚嫩的虎吼如期而至。

“嗷——”

萧姵心里一激动,在一颗碗口粗的树上狠狠蹬了一脚,之后顺势一个翻滚,先桓郁半步落地。

“我赢了!”

刚欢呼了一声,一个灰色肥团子朝她扑了过来。

萧姵迅速闪身,顺势用右手一捞,比花晓寒的丑肥猫大不了多少的灰色团子瞬间落入了她的掌中。

大灰?白老虎?三岁?快成年?自己能觅食?起云峰一霸?

萧姵真是哭笑不得。

这小玩意儿除了灰一点,真是哪一点都不像。

大灰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眼前这人味道虽然熟悉,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生人。

活到三岁,这是它见过的第三个人。

比起之前的两个,这人咋咋呼呼的吵死了!

还有,她那是什么眼神,是在鄙视它这个起云峰一霸么?!

萧姵真是受不了它那感情色彩太过浓烈的眼神,随手将它一扔。

大灰落地十分轻巧,低吼了一声,不满地蹭了蹭桓郁的靴子。

“哟嗬——”萧姵笑了。

这小玩意儿居然还会告黑状?

桓郁弯腰揉了揉大灰的脑袋:“这是我娘子,你要听她的话。”

“噗——”萧姵险些被口水呛到。

成婚一个多月,她还是第一次从桓二哥嘴里听见“娘子”这个称呼。

真的是太肉麻了好么?

大灰歪着脑袋看了看萧姵,冲着她嗷嗷了两声。

萧姵做了个鬼脸:“嗷你个头啊,你家九爷听不懂!还不赶紧带我们去瞧瞧那伊人笑?”

大灰皱了皱脑门。

原本就不怎么周正的“王”字,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杂毛。

萧姵又一次笑喷了。

这小玩意儿岂止是有灵性,简直都成精了好么?萧姵做了个鬼脸:“嗷你个头啊,你家九爷听不懂!还不赶紧带我们去瞧瞧那伊人笑?”

大灰皱了皱脑门。

原本就不怎么周正的“王”字,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杂毛。

萧姵又一次笑喷了。

这小玩意儿岂止是有灵性,简直都成精了好么?

大灰又嗷嗷了两声,扭着肥屁股朝前走去。

萧姵和桓郁相视而笑,一起跟上了它的脚步。

不到盏茶的功夫,大灰停下脚步,用前爪指了指一株与它一样有些灰扑扑的药草。

第五十五章 傲气大灰,不受诱惑

大灰用圆圆的脸蛋蹭了蹭那药草,又对着两人哼了两声。

桓郁将那些灰绿色的茂密枝叶轻轻扒开,露出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鲜红色果实。

萧姵在大灰身旁蹲下,探着脑袋仔细观察了一番,眼睛都恨不能粘在那果实上。

可不管她怎么看,也没有发现它有什么独特之处。

除了个头儿稍微大那么一点点,和山里那些普通的野果子也没啥区别。

桓郁轻笑道“年初我来这里的时候,这果子还是橙黄色的,只是顶部微微泛着些红,整体看起来有种涩涩的感觉。

短短几个月,没想到它的颜色却变得如此鲜亮,果皮也薄得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爆浆一般。”

萧姵往地上一坐,顺势盘起了双腿。

“正午时分才能摘果子,咱们还得在此间等待好几个时辰呢……”

大灰也晃了晃脑袋,挨着她坐下。

桓郁眼中满满都是笑意。

从外表看,小九和大灰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可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怎么看都觉得他们两个特别像。

一样的傲气,一样的可爱。

他拍了拍萧姵的肩膀,站起身道“时辰还早,要不我陪着你在这附近转一转?

天罗山雄奇险峻,景色也颇为秀美,很多地方都值得仔细赏玩。”

萧姵却懒得动弹。

“我这人一向贪玩儿,要玩就一定要玩个痛快,随便转一转有啥意思?

我和大灰在这儿守着伊人笑,你先去探个路,以后咱们得空了再来游玩。”

桓郁把背上的包袱解下递给她“这里面有水和吃食,你若是觉得饿了就吃一些。”

萧姵接过包袱“那你早去早回,别误了时辰。”

“我知道。”桓郁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萧姵本来并不觉得饿,就是看着那饱满的果实嘴巴有些干。

被桓郁这么一关心,她顿觉自己又渴又饿。

她扯开包袱皮,先取出皮水袋痛痛快快喝了几口,又把装肉脯的白布包打开。

肉脯是前一日他们在小镇的集市上买的,虽然隔了一日,闻起来依旧是香喷喷的。

大约是被这香气吸引,大灰偏过圆脸,双目炯炯地盯着萧姵手中的白布包。

萧姵噗嗤笑道“是不是练老爷子从前给你送过肉脯,所以闻见香味儿就馋了?”

大灰呜呜了两声,却依旧傲气地直着小脖子,半分求乞的意思都没有。

萧姵大为惊奇。

这小玩意儿,居然还有不吃嗟来之食的风骨!

她取出一大块肉脯,送到了大灰嘴边“这是我请你吃的,尝一尝是不是从前的味道。”

大灰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

肉脯是用各种调料精心腌制过又烤熟的,人吃起来觉得格外香。

大灰却是吃生肉长大的,对这么复杂的味道不是很感兴趣。

但它还是很给萧姵面子的,犹豫了一阵后终于把肉脯衔了起来。

萧姵啧啧道“爷活了十多年,能听懂人话的鸟兽见过不少,却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有灵性。”

那些猫狗之所以能听懂人言,鹦鹉八哥甚至还会学舌,都是人们精心调教出来的。

大灰独自生活在这起云峰上,除了练老军医,根本没有和山外的人接触过。

即便是练老军医,也只是在没有病痛且得空的时候前来看它一次。

可它不仅能听懂他们的话,还能有自己的想法,甚至还能通过肢体和表情准确无误地表达出来。

难怪会有神兽看护伊人笑的说法!

与寻常的野物相比,大灰可不就是神兽么?

大灰很快就把肉脯咽了下去,有些不耐烦地抖了抖身子。

萧姵喝了几口水,又吃了一个烧饼并一块肉脯。

把剩下的水和吃食收起来,她杵着下巴看着依旧坐得笔直的大灰。

被她这么盯着,大灰也有些不自在。

它前腿一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直接靠在了萧姵的腿上。

萧姵又一次被逗笑了。

她索性一把将大灰抱起来放在腿上。

“大灰,你一个人在这地方看守伊人笑,会不会觉得太枯燥了?

此次我们顺利采摘伊人笑的果实,你是想要继续留在此间看护药草,还是随我们一起走?”

她自幼习武,另外还有许多要学的东西,哪里还有心思去对猫狗鹦鹉感兴趣?

因此她的院子中从来就不养这些小玩意儿,对动物所有的喜爱全都给了骏马。

而这一次的起云峰之行,让她的想法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若是身边能有如大灰这般聪明懂事的小白虎相伴,似乎也很不错噢。

大灰看了萧姵一眼,整个身子蜷缩在她腿弯处,瞬时变得有些无精打采。

萧姵皱了皱鼻子“一颗破药草有什么好看护的!等我把存世的天目泪找出来通通销毁,伊人笑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大灰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你这小老虎怎的这么倔呢?你现在还小,某些事情的确可以不考虑。

但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守在这里啊?

就像你的先祖和母亲一样,你也需要有继任者。

可你想啊,起云峰上除了你,哪里还有其他白虎出没?

到时候你成了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怎么生小老虎?”

大灰用前爪在她的腿上轻轻刨了几下,以示不满。

萧姵在它脑袋上戳了一指头“一年前我也和你有一样的想法,觉得嫁人生子一点意思都没有。

可最终还不是嫁了,而且感觉还行……”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了一声笑。

萧姵扭过头,只见桓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她身后。

她拧着眉头道“你不是要四处转转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走路也不知道发出点声响!”

桓郁走到她身边,伸手揉了揉大灰的圆脑袋“是你自己只顾着和大灰说话,这也能怪到我的头上?”

大灰又呜呜了两声,轻轻一纵就跳进了桓郁怀里。

萧姵撑不住笑道“这小家伙儿还会认主子呢,知晓你才是娘的儿子!”

桓郁挠了挠大灰的背“方才我观察了一下,从起云峰的另一面下山,地势似乎更平缓些。”

第五十六章 七彩流光,世所罕见

听桓郁说起云峰的另一边地势相对缓和些,萧姵不是很感兴趣。

她们采摘了伊人笑的果实后,还得送去给练老军医炼制。

若是往另一边下山,岂不是要绕远路了?

更何况以他们两人的身手,从原路返回也不是什么难事。

桓郁又道:“上回我来此处时恰逢冬日,虽然没有下雪,但到处都是枯枝败叶,景致比这一回差远了。”

萧姵却惦记着去往流云国的道路。

“桓二哥,咱们出发前往流云国,你打算走那条道?”

“若是从武威郡出发,咱们可以抄近道,大约五日后便能进入流云国的地界。

但进入流云国并不等于进入流云京城。

所以我之前其他人商定,咱们此次从天水郡出发。

虽然多了从武威郡到天水郡的这四五日,却能够省去不少的麻烦。”

萧姵点点头:“一切都照你的计划,多了四五日也好,我还能多些时间巩固一下流云话。”

正说话间,趴在桓郁腿上的大灰突然发出了响亮的鼾声。

萧姵险些笑喷。

老虎打鼾,这也太长见识了!

桓郁不忍心惊动大灰,尽力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二十年前娘是如何驯服白虎的,但这些白虎却为了守护伊人笑耗费了二十年。

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

就连这年纪最小的大灰,也已经付出了一年的辛劳。

他不知该如何报答这只小小的灵兽,只能暂时为它提供一个能够安心睡上一觉的场所。

萧姵为他神色间的温情所动。

初相识的时候她居然觉得这是个性格冷清的男子?

他分明是个心地善良,对生活充满着无限热情的人。

午时到了。

大灰早已经醒来,萧姵和桓郁也做好了采摘伊人笑果实的准备。

日头终于升到了最高点,灼热的阳光晒得人皮肤生疼。

鲜红的果实颜色越来越深,很快就成了一颗纯黑的果子。

萧姵轻轻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桓二哥,还不能摘么?”

桓郁道:“我听练老军医说,不要被果实的表象迷惑,继续耐心等候最惊心动魄的时刻。”

萧姵其实就是随口问一问,关键时刻她的耐心一向不错。

“嗷——”大灰突然发出一声长啸。

紧接着,那一颗纯黑果实的皮突然裂开,发出了七彩流光。

萧姵和桓郁这一次没有顾得上吃惊。

说时迟那时快,萧姵的匕首准确无误地划过果蒂,光彩夺目的透明果实稳稳落入了桓郁手里的玉盒中。

他迅速将盒子盖好,塞进了包袱中。

二人同时松了口气,却见那药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枯萎。

大灰张嘴衔住那枯萎的药草,飞速往另一个方向跑。

“快追!”桓郁拉了萧姵一把,两人一同追了过去。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后,两人看见了大灰的身影。

只见它依旧衔着那药草,在起云峰最陡峭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桓郁和萧姵一起上前,走到了大灰身边。

萧姵探着身子往下看了看。

并非她想像中的深渊,放眼望去全是生长茂密的枝叶,绿油油一片。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地势的确太过陡峭,即便是武功高强的人,想要下去也绝非易事。

“大灰,药草应该种在哪个位置?”桓郁弯下腰询问小白虎。

大灰摇摇头,满脸焦急地在原地打转。

比起这一人一虎,萧姵真是一点也不着急。

直到此时此刻,她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

天目泪是厉害,不仅无色无味,还能让中毒之人受尽折磨而死。

伊人笑是珍贵,十八年才结一颗果实,采摘的办法也十分挑剔。

而且想要炼制解药,尚需十八味极为珍贵的毒药。

但不管它们有多厉害,有多珍贵,却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半点好处。

甚至于为了得到他们,各国那些野心勃勃的人不惜挑起战火,让无辜的百姓遭到祸害。

大灰还这么小,能不能寻到下一个种植点还很难说。

即便寻到了,在这么陡峭的地方又该如何种植?

若是为了让伊人笑永世流传而送了性命,根本不值得!

终于,大灰的嘴巴一松,那枯萎的药草落在了地上。

它轻巧地挪到悬崖边,冲下方一个小小的凸起处低吼了一声。

桓郁和萧姵一起看了看,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地方光秃秃的连土都没有,怎么可能种活药草?

大灰却重新将药草衔起,直接往下一跳。

“找死!”萧姵咒骂了一句,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

几乎同时,两人的手一挥。

只见两把小巧的飞爪冲那凸起处下方的一棵树飞去。

而大灰那小小的身子早已经稳稳落在了那凸起处。

萧姵和桓郁同时松了口气。

幸好大灰没有失足,否则他们的飞爪也救不了它。

桓郁道:“罢了,只当世间再无伊人笑。”

萧姵挑眉:“方才见你那般着急,我还以为你非得把伊人笑种活不可呢。”

桓郁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忘了去年在行宫时我说过的话了?”

“你说了那么多话,我哪儿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那时我并不知道那颗解药是专门为解天目泪之毒而炼制的。

我之所以千里迢迢赶回天水郡取解药,是因为练老军医把解药交给我的时候曾经说过,这颗解药可以解百毒。

咱们俩这辈子注定是不可能过安稳日子的,迟早都得上战场。

万一遇到什么不可预见的事情,这颗解药是能够救命的。”

萧姵咬了咬牙。

原来桓二哥是这么打算的。

其实,凭他们两人的身份,一辈子过得安安稳稳并不难。

一直梦想着上战场的人并非桓郁,而是她。

※※※※

我之所以千里迢迢赶回天水郡取解药,是因为练老军医把解药交给我的时候曾经说过,这颗解药可以解百毒。

咱们俩这辈子注定是不可能过安稳日子的,迟早都得上战场。

万一遇到什么不可预见的事情,这颗解药是能够救命的。”

萧姵咬了咬牙。

原来桓二哥是这么打算的。

第五十七章 坑人的小白虎

桓郁和萧姵一样,都十分喜爱大灰。

小家伙儿跳下悬崖的举动的确十分莽撞。

虽然它成功抵达了想去的地方,但这并不代表它就一定能够平安地回到他们身边。

可它毕竟是一条鲜活的小生命,还是一只信守承诺的灵兽,谁能舍得弃它而去?

“好吧。”他一边应着,一边又探着头看了看大灰。

只见那小白虎正仰着圆脸呆呆地看着他们。

桓郁目力极佳,但此时双方离得比较远,他也很难看清大灰的眼中的情绪。

但他却分明感受到了小家伙眼中的乞求。

求他们下去帮一帮它,把它带上来。

萧姵轻轻扯了扯手中的细铁链,试图把飞爪收回。

桓郁忙按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打算用飞爪将大灰提上来。但下面的情况咱们一无所知,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萧姵想了想,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

那棵树就横在凸起的石头下面,强行收回飞爪势必伤到那棵树,而且极有可能影响那块石头的稳定性。

一个不小心,非但救不了大灰,反倒是把它给害了。

她又仔细观察了悬崖的地势,估算着在没有飞爪的情况下,他们该如何安全而快速地去到大灰身边。

桓郁把手中的细铁链递给她:“你在此处等着,我下去瞧瞧。”

“那可不行!”萧姵一口回绝:“正因为咱们对下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两个人一起去互相也有个照应。”

桓郁依旧不肯松口:“你守在此处,待我去把飞爪取下,你就可以先把大灰拉上来,我身上的负担减轻之后,很快就能上来。”

萧姵翻了翻眼皮:“那你守在此处,我下去。”

“不成。”

“为什么不成?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的?”

桓郁一时语塞。

丈夫为妻子遮风挡雨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在小九这里却行不通。

生活中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没有问题,真正面临危险的时候,她更愿意与他一起承担,而且真的有实力。

萧姵把手中的细铁链塞进桓郁手中:“咱们俩的身手差不多,而且我比你矮了半个头,分量也轻了不少,成功的几率肯定更高。”

桓郁如何放心她一个人去,只能道:“好吧,咱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算真的遇到危险,两个人也永远都在一起。”

“好!”萧姵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伸手抱了他一下。

两人用一块大约十斤的石头把两根细铁链压住,寻了相对安全的地方一点点接近那凸起的石头。

饶是武功高强,他们还是花费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来到了大灰身边。

石头并不大,小小的大灰站在上面,足足占去了一半还多。

萧姵和桓郁哪里敢站上去,只能紧紧贴着崖壁,尽量减轻踩在树干上的分量。

大灰重新衔住药草,朝左上方看去。

“哎,我说你这小家伙……”

萧姵真是服了这小白虎。

都什么时候了,它竟还想着种药草!

若是每个人都能这般执着,试问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

大灰目光停留的地方距离此处不算太远。

桓郁在另一头够不着,萧姵却是垫一垫脚尖就能够到。

她冲那个位置努了努嘴:“大灰,药草是不是应该种在那个地方?”

大灰点点头。

萧姵腾出一只手,伸到了它的嘴边:“交给我吧,我替你把它种下。”

大灰松开嘴,那药草落入了她的掌中。

它呜呜了两声,抬起前爪在空中虚刨了几下。

桓郁小心翼翼地往萧姵身边挪了挪,用左手臂圈住了她的腰。

“你用匕首在那个位置刨个坑试一试。”

有了他的保护,萧姵的左手也得到了自由。

她从怀中摸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开始刨坑。

这把匕首虽称不上名贵,却和方才那一对飞爪一样,是唐葫芦她爹唐掌柜亲手打造,作为新婚贺礼送给她和桓郁的。

用的铁还是桓郁当初准备请他打造“冰魄”的那一块。

匕首也是一对,锋利无比吹发即断,背部却比常见的匕首略厚,完全不必担心刨坑的时候用力过猛而断裂。

不多时,萧姵已经在崖壁上刨出了一个洞,又在地上刨了一个坑。

她把枯萎的药草种进了坑里,用刨出的泥土堆在四周。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种过花草的人来说,她的动作已经算是利索。

可她依稀记得,移栽花草之后是需要浇水的,否则很难成活。

“桓二哥,咱们上哪儿去找些水来浇一浇?”

不等桓郁答话,大灰却突然哼了哼。

“你又怎么了?”桓郁看向它。

大灰又用爪子指了指那药草的方向。

“呀——”萧姵惊呼了一声。

只见药草周围堆起的土迅速变得湿润,渐渐还有水渗了出来。

桓郁也惊到了。

难怪练老军医交待,伊人笑的果实摘下之后,枝干会迅速枯萎。

唯有负责看守的白虎能够迅速寻找到新的种植地点。

如果不依照白虎的判断,伊人笑绝不可能种活。

方才小九刨坑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位置的土质特别的干,完全不似周遭绿意盎然。

没想到这么干的土下面,居然还有水?

正觉得惊奇,药草根部突然涌出一大股水,将那一堆土直接给冲散,水流向着萧姵涌来。

见那药草被直接冲倒,萧姵赶紧前去补救。

然而,她的手还没有碰到药草,更大的水喷涌而出。

刚刚才挖好的洞也彻底被冲垮。

水越来越大,萧姵和桓郁全身湿透,甚至连站都没法站稳。

桓郁用力揽着她的腰往后退。

然而,不等他们再次寻到安稳的落脚点,大灰所站的那块大石头也垮了。

“啊——”

萧姵和桓郁被一虎一石砸中,脚下一打滑就掉了下去。

变故来得突然,二人却没有太过慌乱。

桓郁手上一用力将萧姵抛起。

萧姵借力一个翻滚,双手牢牢抓住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树干。

桓郁则顺势抱住了她的腰。

二人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大灰滚落在了萧姵的脑袋上,大尾巴正好划过她的鼻端。

“阿嚏——”萧姵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你个坑人的臭东西,是怎么跑到爷的脑袋上的?!”

第五十八章 一个屁引发的血案

响亮的喷嚏,让桓郁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

萧姵虽然臂力过人,但两只手坠着两个人外加一只小老虎,依旧有些吃力。

加之上方的水流越来越大,她估计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喂,我说大灰,你能不能换个姿势?”萧姵用商量的语气道。

大灰略微调整了一下方向,大尾巴离开了萧姵的鼻子。

“我说你就不能跳去旁边的树干上待一会儿,非坐在爷的头上?!”萧姵怒了。

若不是为了来救这小东西,她至于这么狼狈么?!

大灰也是浑身湿透,可怜兮兮地呜呜了几声。

水流不断冲击,萧姵承担的重量越来越重。

桓郁努力控制着身体,手上难免加了几分力道。

萧姵觉得自己被勒得快喘不过气了。

然而,就在这样凄惨的情况下,大灰居然还放了个屁。

在水声的掩饰下,屁的声音不算太大,但那股热气却直直冲在了萧姵的脑袋上。

“你个臭不要脸的,居然敢在九爷的头上放屁!”萧姵用力吼道。

大灰吓了一跳,纵身跃上了树干。

下方的桓郁险些笑岔气,手上又加了一分力。

萧姵更喘不过气了。

她往下看了一眼,却只能看见扣在她腰间的一双手。

“我说……桓二哥,你要是再加力,我今日……恐怕得交待在……这儿了……”

桓郁努力减轻力道,然而收效甚微。

他闷声道:“你可千万别学大灰……”

“噗——”萧姵吐出一口水,手上一轻。

两个人,一只虎,一段树干一起坠了下去。

萧姵觉得自己这次恐怕要完。

鬼才知道这悬崖到底有多深!

方才在崖顶的时候,放眼望去一片绿油油,让人根本无法判断下面的情况。

如果是水还好。

凭他们二人的水性,勉强还能保住一条命。

当然,这也必须是在悬崖不太深的情况下。

如果不是水……

不容她多想,身子被树冠挡了一下,下坠的速度有所减缓。

萧姵顾不上疼痛,反手一勾又挂在了树干上。

“桓二哥——”她大声呼喊。

“我们在这儿——”很快就有了回应,是她熟悉的男声。

萧姵的眼神快速爱四周扫视了一遍。

终于,她在下方看见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只见桓郁和大灰并肩躺在草地上,看起来格外舒服惬意。

你大爷的!

萧姵手一松,朝地上的男子飞扑过去。

“要死人了——”桓郁被她压得险些岔气。

大灰则早已经闪开,滚到了五尺开外。

两人抱作一团,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

为了不被压在下面,萧姵几乎耗尽全部气力。

桓郁本来也不打算和她争,直接放弃了抵抗。

萧姵气呼呼地瞪着他:“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悬崖下面是这个样子的?”

桓郁笑道:“原来在你心目中,我竟是个这么无聊的人?”

“谁知道呢?”萧姵侧过脸,恶狠狠地瞪着不远处的始作俑者。

大灰的毛依旧是湿的,一小绺一小绺粘在身上,看起来既可怜又无辜。

萧姵被气笑了。

“装,还在给爷装!”

大灰用两个肉乎乎的前爪捂着圆脸,一副羞涩的模样。

桓郁噗哧笑道:“小九,你这也太热情了,人大灰都不好意思看了……”

“你——”萧姵直起身子在他胸口捶了一拳:“桓子卿,你最近是不是有些飘了?方才要不是你那句废话,咱们能掉下来么?”

“我好像没说啥啊?”

桓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小九方才居然唤他“桓子卿”?

萧姵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大灰:“你们两个同流合污,一个胆敢坐在爷的脑袋上放屁,一个胆敢污蔑爷放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手上一用力就想站起来。

桓郁赶紧拉住她:“我就是看见下面没多深,而且还是草地,所以才和你开了个玩笑。”

萧姵撇撇嘴,显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

“采摘伊人笑之前你是来探过路的,不过时间不长,想来你也没有太在意,这也就罢了。

可年初你是来过这里的,而且是你自己说的,那个时候起云峰并没有下雪,到处都是枯枝败叶。

你那么好的目力,会看不出这悬崖下面是什么情况?”

亏得这家伙之前还各种担心,真是装得太像了!

桓郁忙大呼冤枉:“在你面前我是从来不撒谎的。

年初我的确来过起云峰,但那一次我只是看了伊人笑的果实一眼便离开了。

我连这地方有个悬崖都不知晓,又怎么会用这个来骗你呢?

是方才我抱着你腰的时候往下看了几眼,发现这就是个不太深的悬崖,似乎还有草地。

以你我的身手,掉下来最多就是被树枝刮破点皮,绝不会有生命之忧。

而且那树干是自己断的,并非你听了我的话之后主动脱手,对吧?”

萧姵捏着他的脸颊用力揉搓了好一阵。

“方才那树枝怎的就不把你这张脸给刮花呢,油嘴滑舌的!”

桓郁嘿嘿笑了两声:“幸好小九的脸没有刮花。”

“去你的!”萧姵松开手,再一次看向大灰:“还有你!还不把那一对儿小蹄子放下!”

大灰把两个肉乎乎的前爪挪开,巴巴儿地看着萧姵。

“过来!”萧姵招了招手。

大灰扭着小屁股,有些不情愿地挪了过来。

萧姵一把揪住它的后颈,把它举了起来。

在它的小屁股上拍了几下,这才骂道:“爷看你不像个灵兽,倒是像个老虎精,跟谁学的胆子这么大,是不是活腻歪了?!”

大灰不敢挣扎,看着桓郁呜呜了两声。

萧姵把它扔到一边:“你个小东西是在这里生这里长的,你总不会也像他一样不知道这悬崖的情况吧?

明明知道自己没有生命危险,还装得跟个小英雄一样不管不顾往下跳,以后还敢不敢了?”

大灰瘪着嘴巴,用力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再也不敢了。

萧姵忍着笑对桓郁道:“本来咱们还打算把伊人笑传承下去,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桓郁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尽人事,听天命,既然天意不可违,咱们也只好顺其自然了。”

第五十九章 白虎萧小灰

尽人事,听天命。

这句话萧姵从小听到大,却一直都不喜欢。

付出就该有回报,结果更不该由别人说了算。

可事实一次次告诉她,再努力的人也不可能事事如意。

就好比这一回,谁又能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萧姵只觉累极,往右侧一倒也躺在了草地上。

见她合上了双眼,大灰的胆子又大了起来。

它用力抖了抖身上的水,又恢复了之前毛茸茸圆滚滚的模样。

桓郁笑道:“小九,趁着太阳好,把衣裳脱下来洗洗晒晒。”

萧姵正觉湿衣服难受得很,解开腰带把外裳脱了下来。

桓郁捡起她的外裳,站起身朝不远处那清澈的水塘走去。

见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不自然,萧姵大声询问:“你的脚怎么了?”

桓郁转头笑道:“方才为了接住大灰拖,左脚踝不小心扭了一下,休息几日就好了,不打紧的。”

说罢他在水塘边蹲下,就着那清澈见底的水开始漂洗手中的衣裳。

“哎——”萧姵急忙起身追了过去。

她一把抢过外裳扔在一旁,伸手就去脱桓郁的靴子。

“小九……”桓郁握住她的手腕:“一点小伤而已。”

“你都可以帮我洗衣裳,我为何不能帮你瞧瞧伤处?”

萧姵把手挣脱出来,小心翼翼地除去了桓郁的左靴,又把湿透的袜子轻轻脱下。

只见原本纤细的脚踝有些肿胀,虽不是非常严重,却不宜再活动。

萧姵摊开手掌:“把伤药拿来,我给揉一揉再上点药。”

桓郁道:“伤药在包袱里,被你扔在崖顶了。”

萧姵懊恼地在地上捶了一拳:“你还躺着好好晒太阳,衣裳我来洗。”

“你会洗衣裳?”桓郁表示怀疑。

“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依葫芦画瓢谁不会啊?”

萧姵把他的外裳扒拉下来,扔进水里搓揉起来。

见她洗得似模似样的,桓郁索性往后一倒,枕着双手看着她做事。

大灰见两人不搭理它,迈着小步子走过来,老老实实地趴在了他身边。

萧姵本就是第一次洗衣裳,被四只眼睛盯着顿觉别扭得很。

“我说你们两个这是在监工呐?”

桓郁笑了笑,抽出一只手抚了抚大灰的小脑袋:“如今伊人笑也没了,咱们该怎么安置这小家伙儿?”

萧姵的手顿了顿:“这事得大灰自个儿决定,咱们就是再喜欢它,也不能强行把它给带回家里去,毕竟它不是家养的猫狗。”

“是啊……”桓郁叹了口气:“现下它个头儿小,养在府里也不容易引起旁人注意。

过几年它长成一只大白虎,恐怕会有些麻烦。”

听他说自己麻烦,大灰耷拉着脑袋呜呜了两声。

萧姵又被逗笑了。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大灰过来。”

大灰直起身子纵身一跃,轻轻落在她的脚边。

它用圆圆的脑袋蹭了蹭萧姵的小腿,看起来跟小孩子撒娇一样。

萧姵笑着挠了挠它软乎乎的下巴:“在崖顶的时候爷说想带你回府,你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怎的到了崖底,一下子全都变了?”

大灰用小爪子轻轻挠了她两下。

“好啦好啦,不说你了,既然想要跟着回去,今后就得听爷的话守爷的规矩。”

大灰点点头,两个前爪搭上了萧姵的手,一双眼睛也认真地凝视着她。

萧姵又把它提起,打趣道:“你这么聪明可爱,鹔鹴园里的丫鬟们肯定特别喜欢你,把你当个小姑娘看待都有可能。”

大灰显然对“小姑娘”这个称呼不是很满意。

之前在崖顶,这凶巴巴的家伙分明还说自己很有可能成为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怎的这么一小会儿,自己又成小姑娘了?

听着两人的对话,桓郁竟有些浮想联翩,仿佛已经看见大灰被他们带回了鹔鹴园。

晴照她们整日与它打打闹闹,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不成样子。

他弯了弯嘴角:“小九,晴照她们若是把大灰当成小姑娘,它岂不成灰姑娘了?”

萧姵和大灰一起瞪着他。

桓郁赶紧摆摆手:“算我多话,你们继续,继续……”

萧姵把大灰拢进怀里:“练老爷子给你取名大灰,可你才三岁还小呢,暂时只能叫做小灰。

嗯……这样好了……

小花花养的猫叫做大花花,我叫萧小九,你今后就随我姓,叫做萧小灰。”

桓郁真是服了。

小九打算把这小白虎带回府里还不够,居然还赐了姓氏?

萧姵把小白虎放下:“你先自个儿去玩,我还要干活儿呢!”

大灰,哦不,应该是萧小灰了。

它的心情显然比之前好了许多,自去草丛中打滚儿追蝴蝶,很快就没有了踪影。

又过了一个时辰,萧姵洗干净的外裳已经晒干了。

而两人的里衣和裤子也在太阳的照射下没有了湿意。

穿戴整齐后,萧姵把双手拢在嘴边,喊道:“萧小灰——”

草丛那边很快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一会儿,嘴里衔着一把匕首,身后还拖着两把飞爪的萧小灰出现在他们面前。

“小灰?”萧姵赶紧迎过去,取下了它嘴里的匕首。

萧小灰抖了抖身上的毛,得意地晃了晃圆脑袋。

萧姵在它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我家小灰怎的这么能干呢?”

桓郁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小家伙的待遇比他还好!

萧小灰转过身,抬起爪子指了指。

萧姵和桓郁看了过去。

只见远处似乎有一条路。

萧姵问道:“小灰,这条路能走得通么?”

萧小灰点点头,直接迈着小步子朝前方走去。

萧姵将两把飞爪收好,又看着桓郁的脚:“桓二哥,你的脚还能走么?”

桓郁笑道:“应该没问题。”

萧姵想了想:“把伊人笑的果实交给练老爷子后,咱们立刻就要赶往流云国。

你的脚伤虽然不重,但若是不好好休养,对咱们营救星姑娘的计划恐怕会有影响。”

“你的意思是……”

萧姵弯下腰:“我背你出去。”

“不成,绝对不成!”桓郁一口回绝。

从来只听说过丈夫背媳妇,哪儿有媳妇背丈夫的!

第六十章 柴门闻犬吠,都是明眼人

萧姵推了他一下:“怎么,看不起人啊?”

桓郁忙解释:“不过是一点轻伤,何至于让你受累。”

“那就是怕我背不动你喽?”

“怎会,小九又不是柔弱女子。”

“那你还磨蹭什么?!”

桓郁无奈,只能趴了上去。

萧姵直起身子掂了掂,道:“我还以为你有多重呢,看来今后每顿饭得给你再加俩大馒头一盘肥肉,省得别人笑话我不会照顾人。”

桓郁好笑道:“那我还不得吃成一个大胖子啊?”

“谁让你吃完就去躺着?我可警告你哦,不好看的夫婿我是不要的。”

桓郁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又要吃得多,还不准变难看,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不等他辩驳,萧姵足尖一点朝前方掠去。

虽然背上多了一个人,她前行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

不过几个呼吸,萧小灰就已经被二人追上了。

大约又走了两刻钟,小路渐渐变窄,在两边岩石的挤压下竟像是快要消失一般,地势也越发陡峭。

萧姵停下脚步:“萧小灰,这条路真的能通向外界么?”

萧小灰舔了舔爪子,用力点点头。

桓郁道:“小九,这种时候小灰应该不会胡闹。”

萧姵冲萧小灰做了个鬼脸:“这可不好说,咱家的灰姑娘可是有前科的!”

萧小灰嗷嗷吼了两声,一下子朝前方窜去。

萧姵赶紧跟上。

又过了一刻钟,狭窄的小路又渐渐变得阔朗,道路也由崎岖变成了平坦。

桓郁四处打量了一番,指着右前方道:“小九,那边便是我之前说过的另外一条较为平缓的路。”

萧姵耸耸肩:“这不是挺好的吗,说明咱们方向并没有走错,很快就能走出起云峰。”

桓郁笑了笑。

乐观是小九身上最可贵的特质之一。

不管遇到什么样的状况,她总能往好的一面去想。

“你说得对,咱们再加把劲儿,很快就能走出去。”

萧姵又把他往上掂了掂,再次加快了脚步。

桓郁所言不错,这条路比他们上山那一条要平缓许多。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平缓的同时路途却要长了两倍不止。

饶是萧姵武功底子好,额头和鬓角也渐渐湿了。

桓郁用袖子轻轻替她擦了擦汗:“小九,以后换我背你。”

“你少来诅咒我!”萧姵笑骂了一句:“好端端的谁喜欢让人背着啊?”

桓郁又一次无言以对。

他接触过的女子虽然不多,但将军和士兵却认识一大群。

军中的生活其实是很枯燥的,闲暇时谈论女人在所难免。

将士们大多都是粗人,并没有文人那么多的讲究,谈论自家的**也是常有的事。

在他们的描述中,家中的媳妇多半都是可爱又矫情的。

丈夫难得回家一次,总是要撒一撒娇的。

不同的媳妇撒娇的方式也不一样,但总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让丈夫背她们。

怎的到了他的媳妇这里,竟连这个也不喜欢?

不对……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去年发生过的一件事。

那时陛下打算去行宫避暑,吩咐麒麟卫先一步出发。

为了把消息告知小九,他还亲自去了一趟白云庵。

结果在半路上他就遇到了二哥和小九。

那时小九不正是赖在二哥的背上么?

他略微有那么点心酸。

成婚都快两个月了,小九对他的态度改变了许多,但她还是没有彻底把他当做可以依赖的人。

看来他还得继续努力……

正想着,一阵激烈的犬吠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萧姵紧走了几步,果然见前方转弯处有一户人家。

房屋是简单的木屋,院门也只是用几根木条简单扎成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小九放我下来吧。”桓郁拍了拍她的肩膀。

此间距离那户人家不过几十尺,萧姵没有再坚持,手一松就把他放了下来。

但她还是不放心桓郁的伤,轻轻挽住了他的胳膊。

两人又往前走了十几步,就见小白虎从那木条扎成的院门里急急慌慌地夹了出来。

“萧小灰——”萧姵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一只肥硕的大黄狗扑在那院门上,嗷嗷狂吠。

若非它的身躯太大,恐怕就直接扑出来了。

萧小灰扑在萧姵腿上,呜呜叫了几声。

萧姵和桓郁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萧小灰你能再怂些么?

山林之王,堂堂灵兽,居然被一只庄户人家养的大黄狗给吓成这副熊样!

亏得练老军医说它是起云峰一霸,小小年纪就能养活自己。

萧姵弯腰把萧小灰抱了起来,认真地打量了它一番。

萧小灰的模样委屈极了,眼睛里却闪过一丝狡黠。

桓郁噗哧笑道:“咱们家的灰姑娘又开始演戏了!”

萧姵在它的小脑袋上揉了一把:“咱们萧家人从不认怂,萧家的老虎也一样,可记住了?”

萧小灰挣扎着下了地,死死盯着那大黄狗,低吼了一声。

大黄狗的叫声戛然而止,转身就溜了。

萧姵无语望天,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还打算在这户人家借宿一晚,这么一来……

正在哀叹,就见一位中年妇人从木屋里走了出来。

她边走边整理鬓发,看那模样像是刚刚才从睡梦中醒来。

妇人隔着院门打量了二人一番。

见他们不像是歹人,这才露出了笑意:“二位这是……”

萧姵和桓郁抱了抱拳:“大婶安好。”

妇人赶紧还了个礼:“二位有礼。”

萧姵笑道:“大婶,我们兄弟久闻起云峰景色秀丽,因此前来赏玩。

没曾想在山中迷了路,好容易才来到此间。

眼看着就要错过宿头,因此想你在您家中借住一宿……”

话未说完,妇人已经掩着口笑了起来。

“恕奴家眼拙,二位应该是一对小夫妻,怎的会是兄弟呢?”

萧姵的一张脸迅速成了猴屁股。

怎么回事儿!

想他萧九爷自小就是男装示人。

在不知底细的外人面前从未失手。

怎的今日遇到这妇人,她的装扮就不灵了?

不等二人解释,又有一名中年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梅娘,你认识这小姑娘?”

萧姵掩面,真是没脸见人了。

明眼人不常见,这家特别多!

第六十一章 原来是前辈

妇人虽已不再年轻,性子却依旧活泼。

她笑盈盈地将院门拉开:“难得二位不嫌弃我们这茅屋草舍,便请进来歇一晚吧。”

中年男子的一双眼睛却只顾盯着萧小灰,甚至忘了自己身为主人的待客之道。

萧小灰还记着萧姵之前说的那些话。

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和方才那只肥硕的大黄狗一个样,对自己都不怀好意!

它把重心放低,一双琉璃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中年男子,一副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他一口的模样。

萧姵觉得自己的老脸都快被小白虎给丢光了,赶紧把手放下,喝止道:“小灰不准胡闹!”

萧小灰直起身子,用爪子挠了挠圆脸。

桓郁忙对中年男子抱了抱拳:“此乃内子爱宠,一向有些娇惯,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大叔多多包涵。”

中年男子摆摆手:“某是觉得这小东西有意思便多看了几眼,公子言重了。”

两人还在说话,妇人已经拉着萧姵走进了小院中。

中年男子抬了抬手:“公子请屋里说话。”

木屋和小院虽有些简陋,占地却并不小,正房、耳房、厨房一应俱全。

几人走进正房中,妇人忙着沏了茶:“家中没有好茶叶,二位将就着解解渴。”

萧桓二人道了谢。

中年男子道:“梅娘,你去厨房烧几个拿手菜,待会儿我与公子好好喝几杯。”

妇人笑着应下,又对萧姵道:“奴家和姑娘挺投缘的,要不你来陪我说说话?”

其实萧姵对这妇人也挺有好感,可陪她去厨房?

说话当然没有问题,但她的脸皮再厚,也做不出站在旁边看人干活的事情。

可厨房里的事情,她真的是啥都不会做啊……

不容她多想,妇人已经挽起了她的胳膊。

萧小灰很想跟着萧姵走,但一想到守在厨房门口的大黄狗,它蹭到桓郁脚边,乖乖蜷缩成一小团。

中年男子抿了一口茶:“某姓邬,单名一个鄯字,是这天罗山中的猎户。未知公子贵姓?”

桓郁道:“在下姓桓,单名一个郁字,邬大叔若是不嫌弃,唤我名字即可。”

邬鄯笑了笑:“这一带皆为天水郡的桓老郡公所辖,公子既是姓桓,莫非与郡公府沾亲?”

“不过是姓氏相同罢了,在下乃是京城人氏,此次是陪同内子前来武威郡省亲。”桓郁面不改色地说道。

邬鄯不便继续追问,再次看向蜷缩在地上的萧小灰。

“瞧这只小白虎的个头儿,应该还不到一岁,不知公子是如何驯服的,竟能如此乖顺听话。”

桓郁笑道:“这都是家中仆从之功,因内子着实喜爱,此次省亲也没舍得落下。

邬大叔本是猎户,难怪一眼就看出了它的年纪。”

邬鄯道:“邬某在天罗山中吃这碗饭二十多年,见过的野物比人还多,这么点眼力还是有的。”

桓郁暗暗好笑。

邬大叔的眼力没有问题,可这一次却真的是看错了。

若非练老爷子告知,谁会相信这小白虎已经三岁了呢?

“邬大叔住在此处,想来平日应该经常去起云峰狩猎吧?”

邬鄯忙摆摆手:“公子有所不知,天罗山绵延一千多里,猎户们时常去狩猎的山峰少说也有几十座,唯有这起云峰是从来不敢去的。”

“这却是为何?”桓郁挑了挑眉:“起云峰分明就在眼前,邬大叔却宁可去更远的地方狩猎?”

邬鄯有些神秘地压低声音道:“老辈儿人都说,这起云峰上有神兽。

就因为这个原因,从来无人敢上去惊扰,甚至连猛兽都不敢靠近半步。

邬某之所以选择在此处安家,也是这个原因。

公子,您和夫人今日果真是从起云峰上下来的?”

桓郁点点头:“正是。”

“那……”邬鄯咽了咽口水:“您二位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未曾,就是我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扭了一下脚踝。”

“难怪方才见公子行动有些不便。”

邬鄯站起身,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个小箱子:“邬某做了二十多年猎户,扭伤擦伤是常有的事儿。

公子若是信得过,我替您上点药推拿一番,保管您不出五日就能彻底恢复。”

他的话桓郁并不怀疑。

猎户最容易受外伤,他们居住的地方往往又比较偏僻,若是自己没有几手绝活,单靠郎中救命根本来不及。

两人聊了一阵,他大体上也了解了邬鄯的脾性。

单纯热情的人是最难拒绝的,桓郁索性大大方方脱掉鞋袜,让邬鄯替他治伤。

厨房中,邬大婶也正和萧姵说话。

她做事极为干净利索,让萧姵帮忙打水添柴都是怕她尴尬才开的口。

没过多久,她已经把所有的材料都备齐。

把野鸡汤炖上,烙了饼擀了面条,这才和萧姵一起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

“奴家一瞧姑娘的模样,就知道您一定是出身大富大贵之家。”

萧姵之前就对邬大婶的眼力十分佩服,现下不管她说出什么话,她都不觉得奇怪。

“我瞧着大婶也不像是一般人。”

邬大婶把鬓发往耳后拢了拢:“不瞒姑娘,我娘家姓张,本是河东郡人氏。

虽不敢与姑娘比家世,但娘家也是郡府中数得上名号的大户之家。

二十多年前,我也是姑娘这般年纪,因着父母兄长疼爱,整日打扮成个男孩子出府游玩。”

萧姵恍然,难怪邬大婶一眼便识破了她的伪装,原来人家是女扮男装的前辈!

却听邬大婶叹了口气:“大户人家的姑娘,看起来的确是事事如意,唯有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上,真是半点不如意。

十四岁那年,父母替我择了一门亲事,对方家世虽不错,那人却是个浪荡子。

我在外游玩时,与你大叔早已经相识。

我们彼此倾慕,却碍于他只是一名父母双亡的普通镖师,因此很难达成心愿。

在父母的逼迫下,我和他只能选择私奔,从此再也没有回过河东郡。”

萧姵抿抿嘴,对这位邬大婶的胆识是真心佩服。

但要说认同她的做法,倒也谈不上。

人心善变,她这么不管不顾地跟着穷小子私奔,万一对方变心了呢?

第六十二章 好心的邬大婶

当然,萧姵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事实证明,邬大婶的眼力的确是不错。

邬大叔虽然没能给她荣华富贵,却一直对她一心一意,夫妻俩的关系好得很。

不过……

她只是一名借宿的陌生人,邬大婶这般毫不防备,连最隐秘的事情都告诉她,真的好么?

邬大婶见她面带难色,爽朗地笑道:“我这是憋得太久了,单家独户地住在此处,除了你大叔,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今日难得与你投缘,话匣子打开就收不回来了。”

萧姵笑了笑:“我也觉得与大婶投缘。”

邬大婶揽着她的肩膀,小声道:“你告诉大婶,你和公子是不是……”

萧姵有些哭笑不得。

敢情这位大婶所说的投缘是这么个意思!

她和桓二哥是明媒正娶,根本不是私奔好么?!

邬大婶抚了抚她的背:“别害臊,大婶是过来人,这种事情虽然不好听,但好不好也只有自己才知道。”

萧姵挤出一个笑脸:“大婶误会了,我们两个月前就成婚了,是双方的父母长辈做的主。”

邬大婶微微一愣,很快便露出了笑容:“这样就更好了啊!姑娘真是好福气,父母长辈为你说了这么好的亲事。

公子长得那么好,脾气也好,对你的情意明晃晃写在脸上,连我看着都脸红耳热。”

“有么?”萧姵有些不敢相信她的话。

桓二哥是个生性内敛的人,就算真的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表现得那么明显。

更何况,他对自己的情意,果真有邬大婶说的那么深?

“怎么没有!”邬大婶在她肩上拍了一下:“你大叔当初就喜欢这么看着我,没人比我更懂这样的感受。”

萧姵把下巴支在双膝上,久久不语。

也不知是不是灶膛里的火太旺,她觉得自己的脸烫得都可以烙饼了。

邬大婶站起身看了看炖着的汤,嘴角翘得老高。

这小姑娘长得标志,看起来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唯独在男女情事上完全不开窍。

都成婚两个月了,连枕边人都心思都看不明白。

饭菜很快就准备好了。

四个人围坐在饭桌前,跟一家人没有什么两样。

邬大婶手艺不错,面条筋道饼也烙得很香,几个菜色香味俱全,让人一看便食指大动。

见两人吃得香,邬大婶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邬大叔给她夹了一筷子鹿肉:“又在想孩子们了?”

邬大婶笑了笑,眼中却有泪光闪过。

方才在厨房的时候萧姵就想问这件事,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此刻听邬大叔主动提起,她忙追问道:“邬大叔邬大婶,你们的孩子不在此处么?”

邬大叔道:“我们夫妇有两个儿子,一个今年二十三,一个也二十了。

两个臭小子都不愿意做猎户,嫌在这大山里生活没意思,早年间就去投了军。

如今他们一个在张掖郡王将军麾下,一个在陇西郡司马将军麾下,混得还算不错。”

王将军和司马将军与骆老将军一样,虽然各自带领一营军队,但都归桓老郡公统领。

萧姵和桓郁都是出身将门,对军属之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本来他们对邬家夫妇就颇有好感,听说了这件事后又添了几分敬意。

桓郁道:“邬大叔,您和大婶怎的不搬去和儿子一起住?”

邬大叔抿了一口酒,笑道:“我们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早已经习惯了大山里的清静,住在城里反倒是吃不下睡不着。

还有,那俩臭小子也不知是跟谁学的,二十大几了还打光棍。

连个儿媳妇和孙子都没有,我们跟着去干嘛?”

邬大婶白了他一眼:“二十大几打光棍怎么了?若是遇不到合心意的姑娘,我宁可他们打光棍!”

邬大叔忙哄道:“为夫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你别生气嘛。”

萧姵咧咧嘴,看了桓郁一眼。

邬大叔对邬大婶是真的好,不过这家伙待自己也一直不错。

看来邬大婶方才真不是乱说,这家伙是真的对她动情了……

酒足饭饱,天也早已经黑透,邬大婶在院子里多添了几盏灯笼。

晚饭前她照着大黄狗的食物也给萧小灰来了一份。

虽然是熟食而非生肉,但比起味道太过浓郁的肉脯,邬大婶准备的食物非常合萧小灰的口味。

它和大黄狗比试了一番,终于在对方之前把食物吃得一干二净。

大黄狗虽有些不甘心,但它的食量本就是这么大,吃完之后没有半分不适。

萧小灰个头儿小,肚皮还不及大黄狗的四分之一大。

把全部食物吞咽下肚,它挺着圆滚滚的小肚皮,四脚朝天地躺在哪里一动不动。

萧姵和桓郁随着邬大婶走出正房,看见它的模样真是好气又好笑。

“萧小灰!”萧姵唤了一声。

萧小灰的四只爪子在空中虚刨了几下,却始终无法翻过身来。

萧姵走过去将它拎起来,狠狠数落了一顿。

邬大婶对桓郁笑道:“姑娘这般活泼可爱,公子真是好福气。”

桓郁笑着点点头:“我的确是福气好,所以才能迎娶这天下独一无二的好姑娘。”

“年轻人嘴甜是好事儿,可你得把最甜的话留着说给心上人听,旁人听了没用。”邬大婶有意提点了几句。

桓郁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他躬身道:“多谢邬大婶。”

邬大婶又笑了笑,对着萧姵那边喊了一声:“姑娘,随我去瞧瞧你们的房间。”

“来了。”萧姵抱着萧小灰跑了过来。

邬大婶取下一盏灯笼,引着两人走进了其中一间耳房。

耳房里的油灯很快就亮了起来。

邬大婶把灯笼挂起,缓步走到床边。

“家里一共就两间卧房,这一间是我那两个小子离家之前住的。

虽然这几年他们都只是过年时回来一趟,但我每日都会清扫一遍。

铺盖也是前几日才刚晒过,你们将就着休息一晚。”

萧桓二人忙表示了感谢。

邬大婶笑道:“热水厨房里都是现成的,你们俩也是累了一日,早些洗洗睡吧。

我和你大叔就睡在旁边的屋子,你们有事只管叫一声。”

第六十三章 眼和心都不瞎

邬大婶离开后,萧姵去厨房打来热水,二人洗过脸,又舒舒服服泡了个脚。

桓郁的左脚踝才刚上过药不宜碰水,只能用热手巾认真擦拭了一番。

见他脚踝的肿胀消退了好些,萧姵啧啧赞道:“邬大叔的药酒还挺管用的,你的脚像是好多了。”

桓郁笑道:“本来也不是很严重,绝不会耽误咱们前往流云国。”

“谁和你说这个呢!营救星姑娘重要,你的脚就不重要了?!”

萧姵从他手中夺过热手巾,端起木盆蹬蹬蹬走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火气,让桓郁感觉有些莫名。

这并非小九第一次心疼他,可这表现形式……

他看了看依旧四脚朝天躺在地上的小白虎,心底竟生出一丝异样。

通过方才那一番话,他不敢再把邬大婶当作一位寻常的民妇。

她与小九在厨房单独待了那么长时间,两人一定说了许多话。

而小九的转变,一定与二人之间的谈话有关。

这对他和小九的关系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想着,萧姵推开门小跑进来。

“这地方也太安静了,白天还不觉得,到了晚上黑咕隆咚的还真是有些瘆人。”

桓郁打趣道:“原来咱们九爷也怕黑啊?”

萧姵把桌上的油灯挪到床头,这才分辩道:“我是怕静不是怕黑,你可别乱说!”

两人合力把床铺好,萧姵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折腾了一整天,她还真是有些累了。

才刚晒过的被褥散发着阳光的香气,虽是寻常的粗布缝制,却让人觉得格外松软。

萧姵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你还坐那儿干嘛,赶紧上来啊。”

“你不管萧小灰了?”

“它在起云峰独自生活一年都没事儿,这是在屋子里欸,你可真是够操心的!”

桓郁自己也觉得好笑,抬起腿躺在了萧姵身边。

耳房本就不大,里面又摆放了桌椅板凳以及几个大木箱子,余下的空间就不多了。

因此,这里的木床别说与府里的拔步床相比,就是与昨晚在练老军医处睡过的床相比,也要窄了许多。

桓郁和萧姵虽是瘦长的身材,躺在一起也难免有些拥挤。

两人的腿刚挨上,萧姵就像被烫到了一样,不受控制地往里缩了缩。

桓郁觉得奇怪,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只见她那如同被镀上了浅橘色光晕的脸上,竟有一层粉红色渐渐析出。

桓郁的心加快了跳动,伸手抚了抚萧姵的脸颊。

“小九,今日邬大婶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萧姵握住他的手,凝视着他那虽然背对着光,却依旧璀璨夺目的眸子。

“那邬大叔和你在屋里又说了些什么?”

桓郁定了定心神,浅笑道:“他对咱们家小灰格外感兴趣,还说它看起来也就是一岁不到,问我是如何将它驯服的。”

“邬大叔该不会对小灰起疑心了吧?”

“他倒是对我提起过神兽,但这附近的猎户从来不去起云峰狩猎,他之前应该没有遇见过小灰。”

“反正如今伊人笑没了,小灰也要跟着咱们回府,邬大叔的疑心很快就能打消。”

桓郁笑道:“那咱们就别杞人忧天了,邬大婶同你在厨房里待了那么久,又是个爱说话的,她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萧姵的脸又开始发烫了。

她伸手抱住桓郁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

桓郁的心跳的更厉害了,而且根本无法平复。

扑通、扑通、扑通……

“桓子卿,你真的喜欢我么?”萧姵突然抬起头看着他。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

“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而是那种喜欢。”

“不是哪种,而是哪种?”

“哎……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能听懂我的意思吧?”萧姵在他腰间拧了一下。

“我的眼和心都不瞎。”桓郁悠悠道。

“啥意思?”萧姵有些懵:“你这人说话就不能痛快点儿啊!”

桓郁长出了口气。

“不是你说我最近飘得厉害么,现在又来怪我!”

“你——”萧姵气坏了,翻身压在他身上,顺势掐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动作太大,木床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桓郁赶紧止住她的动作:“小心吵到邬大叔和邬大婶。”

萧姵松开手嘟囔道:“什么破床,这么大的动静!”

桓郁轻轻揽住她的腰,声音如春风拂面般柔和。

“小九,你从前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对。我也想做一位盖世英雄,喝醇酒、骑烈马、娶美人。”

“那你还娶我?!”

“所以我说自己眼不瞎,你就是我眼中的绝世大美人。”

“瞎说什么……”

“我说的都是真话,小九,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把你当作兄弟……”

“啥?咱俩在麒麟卫共事那么久,还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次。

我早就把你当成生死兄弟,你这……真是太过分了!”

桓郁无语。

小九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明明聊得好好儿的,怎的突然又生出这么奇怪的想法?

“小九,所以我才说自己的心不瞎。从认识你的那时起,我就从没把你当成阿际,更没有把你当成小五哥他们。

你明明是个女孩子,又怎么和我做兄弟?”

“那……你不是从来不搭理女孩子的么?”萧姵的身子软了下来。

桓郁道:“傻话,若是每个女孩子都搭理,那我成什么人了?”

萧姵噗哧笑道:“诸葛越。”

桓郁也被逗笑了。

“人家诸葛越虽然风流花心,那也是要挑一挑对象的。

你瞧瞧那辛家姑娘,陛下费了多大劲儿才把她塞进武都王府?”

“你的意思是说,你特别挑食喽?”萧姵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小得意。

“那当然,除了萧家小九,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姑娘能入我的眼。”

“那你还总是躲躲闪闪,还说什么不让我轻易得手?”

“你只把我当好兄弟,我凭什么要让你得手?”桓郁回答得理直气壮。

“我……”

萧姵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索性往上挪了挪。

两人四目相对,甚至碰到了对方的睫毛。

“如果我说,我早已经不把你当好兄弟了呢?”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桓郁彻底忘了呼吸。

第六十四章 年轻人果真是火力猛啊

盼了一年才等到这一刻,桓郁是真不想就这么错过了。

可他毕竟还是那个头脑一向冷静的桓二郎。

好饭不怕晚,珍贵的东西更需要倍加珍惜。

这里是别人的家,房间和床铺也是别人的,甚至于屋子的主人还在旁边。

独属于他和小九的美好时刻,绝不应该发生在这个地方。

“喂,你……想什么呢?”

萧姵是真想将桓郁就地正法了,可齐嬷嬷灌输她的那些东西,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用。

桓郁比萧姵难受多了。

他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我……”

刚说了一个字,旁边的屋子里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嘎吱声。

声音其实并不大,怎奈这里的夜晚实在太过安静,且两人的耳力远胜于常人,因此听得格外清楚。

萧姵要死的心都有了。

邬家的人真够可以的!

从前夫妇二人与两个孩子在这里靠打猎为生,生活自是谈不上富足。

可如今两个儿子都在军中效力,据说混得都还不错,他们应该不缺银钱。

山里最多的就是木材,他们懒得修建大屋子也就罢了,好歹也弄几张牢固一点的床啊?

动静这么大,晚间怎么睡得着嘛!

桓郁正觉尴尬,这声音正好给他解了围。

他在萧姵耳边道:“邬大叔和邬大婶常年独居此处,再大的动静也影响不到旁人。

况且他们也不知晓咱们的耳力会这么好,自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旁边传来的嘎吱声越发激烈了。

萧姵从他身上滚落,拢了拢棉被,不打算和他讨论如此尴尬的话题。

桓郁轻笑道:“我可不信你能睡得着。”

萧姵拐了他一下:“莫非你知晓他们在做什么?”

桓郁握着她的手肘:“你若是不知晓,又怎会是这个样子?”

“好哇!”萧姵笑道:“你倒是给我说说,一个没有成亲的人是怎么懂这些事儿的?”

桓郁坦然道:“我成亲已经两个月了。”

“这话你同别人说去,和我这个知根知底的人说不着!”

桓郁知道她怕痒,在她腰上挠了几下:“这是人家的地方,你可别来撩拨我!”

萧姵实在忍不了这个,咯咯笑着往床里边躲。

两人这么一闹,木床也嘎吱嘎吱响了起来。

桓郁大窘,赶紧收住动作:“咱们还是别闹了,让大叔大婶听了笑话。”

萧姵如何肯放过他,追过来也去挠他的腰。

怕大叔大婶笑话?

他们老夫老妻儿子二十多岁还这么亲密,他们才刚成婚两个月的小夫妻亲密一点难道不应该?

其实桓郁比萧姵更怕痒。

若是狠狠拧一下倒不觉如何,最怕的就是不痛不痒轻轻挠一下的这一种。

不等萧姵的手挨到他,他就闪到了一边。

萧姵立刻追了上去。

木床本就狭窄,这么一来两人很快就滚做一团。

嘎吱嘎吱的声音此起彼伏,山中的夏夜变得格外热闹。

突然间,耳房中发出了一声巨响,油灯应声而灭。

剧烈的嘎吱声戛然而止。

大黄狗也被惊醒,大声狂吠起来。

“孩子他爹,这是怎么了?”邬大婶的声音有些嘶哑。

邬大叔吭哧吭哧笑了起来。

“还能怎么了?年轻人果真是火力猛啊!”

“你这人真是老不正经!”

“要不咱们过去瞧瞧?”

“瞧什么瞧?人家小夫妻成婚刚两个月,脸皮还薄着呢。

若是被人看见了,你让他们的脸往哪儿搁?”

“那他们今晚岂不是要睡地上了?”

“你管那么多呢,睡觉了睡觉了……”

夏夜很快就恢复了寂静,除了虫鸣和风声,再没有任何声响。

被夹在床板中间的萧姵和桓郁,像是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醒过神来。

“嗷嗷——”

圆滚滚毛茸茸的一团突然跳了过来。

萧小灰的大尾巴从桓郁脸上扫过,让他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小九……”他推了推被压在下面的萧姵。

萧姵压抑着嗓子咒骂了两声。

活了快十六年,丢脸的事情她不是没有经历过。

可再怎么丢脸,她的脸皮还在。

哪儿像这一回,别说是脸皮,简直是整张脸都没了好么?

若是让人看见如此情形,还不得把她和桓郁当成那啥。

这对夫妻得是有多饥渴,才能把看起来如此结实的一张木床都给弄得散架了!

桓郁用手撑着慢慢站了起来。

他的目力虽不错,但此时屋子里太黑,加之左脚踝的伤又未曾痊愈,动作看起来略有些笨拙。

萧姵更想骂人了。

她都忘了桓二哥的脚踝还有伤呢。

夫君的伤尚未痊愈就这般饥渴……

桓郁好容易才走出了床板的包围圈,寻到放在桌上的包袱,从里面摸出来一个火折子。

房间里很快就有了亮光。

地上的油灯里还有不少的灯油,桓郁略收拾了一下,把油灯再次点亮。

借着亮光,萧姵从地上一跃而起。

她捞起一旁的萧小灰,快步走了过来。

“桓二哥,咱们该怎么办?”她指了指满地狼藉。

桓郁笑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难道咱们把这木床恢复原样,邬大叔和邬大婶就会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儿?”

萧姵咧咧嘴:“话虽如此,咱们也不能厚着脸皮告辞离去吧,毕竟是把人家的东西给毁坏了。”

桓郁道:“你我皆不懂木工,就算给你工具你能把这床恢复原样么?

少不得多给他们夫妇一些银子做补偿了。”

※※※※

萧姵更想骂人了。

她都忘了桓二哥的脚踝还有伤呢。

夫君的伤尚未痊愈就这般饥渴……

桓郁好容易才走出了床板的包围圈,寻到放在桌上的包袱,从里面摸出来一个火折子。

房间里很快就有了亮光。

地上的油灯里还有不少的灯油,桓郁略收拾了一下,把油灯再次点亮。

借着亮光,萧姵从地上一跃而起。

她捞起一旁的萧小灰,快步走了过来。

“桓二哥,咱们该怎么办?”她指了指满地狼藉。

桓郁笑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难道咱们把这木床恢复原样,邬大叔和邬大婶就会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儿?”

※※※※

第六十五章 昨晚的那一把火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

萧姵正在担心他们二人起得太晚,难免又让邬家夫妇笑话,屋外就传来了邬大婶的声音。

“公子、姑娘,早饭已经做得了——”

萧姵和桓郁赶紧穿戴整齐,并肩走出了耳房。

正在清扫院子的邬大叔见到两人,不禁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萧姵大窘,撇下桓郁朝厨房那边跑去。

邬大婶站在厨房门口,一边将围裙解下,一边数落了丈夫几句。

邬大叔拾起扫帚继续扫地。

萧姵红着脸给邬大婶道了早安。

邬大婶将她拉进厨房,笑道“灶上有热水,但如果你和公子若是不怕凉,屋后有一眼山泉水。

那水非常甘甜沁凉,暑热天用来洗脸最舒服了。”

萧姵正觉脸颊热得难受,就想赶紧去屋后用那山泉水好好洗把脸。

但昨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他们的错,总要向主人道个歉。

“对不起啊大婶,我们昨晚……”她压低声音,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几个字。

邬大婶揽着她的肩膀,笑道“大婶是过来人,有啥不懂的?

年轻的小夫妻在一起,就像那干柴遇到烈火,若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那才是不正常呢!”

萧姵真不知该怎么接话。

这位大婶,你和大叔才是真正的**好么?

昨晚的那一把火烧的,啧啧啧……

从前听人说什么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还一直都不太理解是什么意思,如今算是彻底搞懂了。

邬大婶的好奇心已经憋了好几个时辰,赶紧又问“那床……你们俩没事儿吧?”

萧姵嘴角抽了抽,大婶在山里独居二十多年,某些方面和寻常妇人也没啥区别。

她不想为昨晚的事情做任何解释,毕竟解释得越多,就越像是真的。

“我们两个没有大碍,就是那床彻底垮了。”她简洁明了地回答道。

“彻底垮了?”邬大婶重复了一句,脑海中浮现出各种画面。

孩子他爹的话一点没错,年轻人就是火力猛。

“大婶,我们俩都不会木工,这里又请不到木匠,呃……您看这样好不好,我们赔偿您一些银两……”

邬大婶笑道“姑娘太见外了。这才多大点事儿啊,咱们这山里多的是木材,家里这些桌椅板凳都是你大叔动手打的,拿出一两日的工夫就能打一张新床。”

“那……我先去洗脸了。”萧姵抱了抱拳。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大叔,您那是什么坑人的破手艺啊?!

走出厨房,就见桓郁与邬大叔正在说话。

邬大叔依旧笑得十分爽朗,桓郁的神情也极为自然,完全看不出半分窘迫。

见萧姵出来了,他冲邬大叔点点头便迎了过来。

“大婶说屋后有山泉水,咱们先去洗把脸。”萧姵拉起桓郁朝屋后走去。

山泉水果然如邬大婶所言,甘甜清冽沁凉入骨。

痛痛快快洗了一把脸后,两人都觉精神为之一振。

萧姵用帕子擦干脸上的水珠,又顺手替桓郁也擦了擦。

“桓二哥,方才邬大叔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桓郁道“我本来是想和他道个歉,他却先向我表示了歉意。

他说年前两个儿子回家过年时,就说那木床有些不稳,是他事情太多一直都忘了修理,让我们昨晚受了惊吓。”

萧姵有些惊讶。

据邬大婶说,邬大叔自幼父母双亡,在与她私奔之前只是镖局的一名普通镖师。

两人不离开河东郡后,便一直都住在在这起云峰下。

二十多年来,夫妻二人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邬大叔为人处世还能如此圆滑。

桓郁拉起她的手“回去吧,大叔和大婶还等着咱们用早饭。”

邬大叔同他说的话当然不止这些。

而且忘记修木床本就是事实,而非客套话。

淳朴热情的邬大叔道过歉后,以过来人的身份好好给他上了一堂如何心疼媳妇儿的课。

天知道他为了保持镇定,花费了多大的气力。

用过早饭,邬大叔又给桓郁上了一次药。

“公子的脚伤恢复得极好,只需再休养几日便能痊愈。

寒舍条件虽然简陋,却是个难得的清静所在。

二位如不嫌弃,索性在此间好生住上几日,待公子大好之后再行离开。”

桓郁忙道“多谢大叔大婶盛情款待,我们夫妇此次武威之行,本是前来省亲的。

因长辈事忙,这才偷空前来天罗山赏景。

昨晚一夜未归,想来长辈们定然十分忧心,断不敢再耽搁时间了。”

邬大叔见他们去意已定,只能道“既如此我们就不便挽留了。

家中条件所限,只有一辆平日里赶集用的驴车。

二位不妨乘坐驴车上路,以免公子的脚再次受伤。

待你们回府之后,派人将驴车送回来即可。”

不等萧姵推辞,桓郁忙一口应了下来“多谢大叔。”

以小九的脾气,一定不肯让他走远路,八成又要背他。

虽然她的体力,将他背回练老军医的小木屋没有任何问题,他却是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

收拾妥当,萧姵和桓郁向邬家夫妇辞行。

短短一日,萧小灰和大黄狗竟从敌人变成了好朋友。

直到驴车驶出一百多尺,还能清晰地听见大黄狗的叫声。

萧姵轻轻甩着马鞭,驴车行驶得又快又稳。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已经从后山绕到前山。

萧姵将驴车稳稳停在小树林前。

萧小灰嗅到了熟悉的药香,蹭地窜下驴车,朝小木屋那边飞奔而去。

练老军医听见动静,急急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看清楚来的是起云峰中的灵兽,他心下暗暗吃了一惊。

“大灰,你怎的来了?”

萧小灰轻轻一跳,直接跳进了练老军医怀中。

“练老爷子——”

萧姵挽着桓郁的胳膊,牵着驴车进了小树林。

练老军医抱着萧小灰迎了过来。

“二少爷、二少夫人,你们这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怎的昨晚竟没有回来?

还有大灰,它怎的也和你们一块儿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看出桓郁的脚受伤了。

“二公子,您的脚是怎么了?”

一连串的问题,搞得桓郁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

第六十六章 品质虽好,恐成绝唱

萧姵忙笑着打圆场。

“练老爷子,您好歹也让我们俩先进屋呀。”

练老军医哈哈笑道:“小老儿真是老糊涂了,您二位快进屋说话。”

萧姵将驴车安置好,跟在二人身后进了屋。

桓郁这才把昨日的遭遇同练老军医说了一遍。

当然,其中经历的那些危险他并未提及,只说了种植伊人笑这一段。

练老军医皱纹愈发深刻,本就浑浊的眼睛更是没有一丝光亮。

他长长叹了口气。

楚家几百年来对天目泪和解毒方法的守护,至此算是彻底终结了。

按说他这个外人,不应该有什么遗憾。

可他一想起公主殿下为了寻找伊人笑付出的艰辛,为了制成解药经历的种种,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过。

萧桓二人都有些不忍,一起劝慰了他几句。

练老军医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天目泪早在几百年前就该消失,是楚家主强行将其保留下来。

或许从那时起,他便已是逆天而行。

想来如今天目泪气数已尽,世间便不再需要伊人笑,老天爷便把它收回去了吧……”

萧姵看了桓郁一眼。

许多老人家都信命数,但少有如练老军医这般看得透彻的。

桓郁从包袱中将那玉盒取出,捧到了练老军医面前。

“练老爷子,这便是我与小九采摘的伊人笑,您打开瞧瞧。”

练老军医的手剧烈颤抖了一下,稳稳地接过玉盒。

玉盒很快就被打开,露出了那颗晶莹剔透的果实。

虽然没有了昨日的七彩流光,却依旧漂亮得不像是真的。

练老军医惊叹道:“今年的果实单就品相而言,要远比十八年前那一颗好得多。”

萧姵道:“练老爷子,那颗解药我也是见过的,不仅浓香馥郁,模样也是晶莹剔透而且入水即化。

可听您的意思,十八年前的那颗果实远不及今日的漂亮?”

练老军医点点头:“十八年前小老儿奉公主殿下之命前往起云峰采摘伊人笑的果实。

因为担心中途生变,小老儿便提前抵达了起云峰,我记得距离端午节尚有两日。

那时果实尚未彻底成熟,却已经红彤彤的十分漂亮。

我在那里等候了两日,果实越发红得可爱,竟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爆浆一般。”

对这最后一句话,萧姵和桓郁可谓感同身受,只不过到了这个阶段,他们看见的果实已经成了黑色的。

练老军医的话还在继续。

“正午时分,鲜红的果实褪去外皮,发出了五彩的光芒,紧接着便散发出了浓郁的香气。”

萧姵看了桓郁一眼,这一次的果实的确是比十八年前的那一颗要好。

别的不说,单是它发出的光芒都多了两个颜色。

还有那香气,闻久了真是让人无法承受。

桓郁问道:“那一颗果实也是透明的么?”

练老军医点点头:“果实的确是透明状的,但那透明并不纯澈,还能看得见不少的瑕疵。

而今日这一颗……”

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盒捧在手心里:“如同当初公主殿下制成的解药一般,这一颗半点瑕疵皆无,真正是无色无味。”

说到这里他不免又发出了感叹:“此次的果实品相虽好,却已成绝唱。”

萧姵怕他伤心太过,忙岔开话题道:“练老爷子,果实的品相如此之好,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此次炼制解药的过程会相对容易一些?”

练老军医笑道:“二少夫人的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当初小老儿虽然蒙皇后娘娘指点过医术,于炼药一道上却并不精通。

而公主殿下自幼心灵手巧,因年纪太小未能把皇后娘娘的医术全都学会,但她炼药的本事却不比皇后娘娘差。

只要手中有方子,并且找齐所有的原料,她便能炼制出品质最好的药丸。

此次伊人笑的果实毫无瑕疵,便是小老儿这样笨拙的人,也有信心在最短的时间内制出完美的解药。”

他重新将玉盒盖上,轻轻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三个人都只顾着说话,直接忽略了地上的萧小灰。

它跳上萧姵的膝盖,寻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蜷缩起来,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练老军医见他如此乖顺,不免有些好奇。

“二少夫人,大灰年纪小,却十分的活泼好动。

从前小老儿每次去看它,总是被它闹得精疲力尽。

没想到它在您的面前竟这般听话。”

萧姵轻轻揉了揉萧小灰的脑袋。

这小家伙在她面前听话?

说起来全是泪啊……

人家都在她的头上放屁了,还害得她和桓二哥掉下悬崖,这还能叫听话?

她甚至怀疑,桓二哥之所以扭到脚踝,也一定是中了萧小灰的计。

不过……

家丑不能外扬。

练老军医虽不是外人,但他毕竟不姓萧,在他面前必须给小灰留点面子。

萧姵轻笑道:“是啊,它最听话了。”

说到这里她带着一丝歉意道:“练老爷子,未经您的允许,我给这小白虎另外取了个名字,叫作萧小灰。”

练老爷子微微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

“当初小老儿不过是为了方便,才给它取了名字。

因它毛色如此特殊,我便随口唤它大灰,如今二少夫人抬爱,给她正式取了名字,小老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萧姵和桓郁都陪着他笑了起来。

萧小灰看似睡得香甜,其实小耳朵一直都竖着。

听练老爷子夸他的新名字好听,它抬起小脖子呜呜了两声,十分欢快地下了地。

练老军医敛住笑容,看向桓郁的伤脚。

“二少爷的武功那么好,是如何伤到脚踝的?”

桓郁笑着解释:“就是种植伊人笑发生变故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踩滑了。

昨日那位邬大叔给我擦了他的药酒,又给我推拿了一番,感觉已经好多了。”

练老军医还是有些不放心,让他把鞋袜脱了又认真检查了一番。

“幸好没有伤及骨头,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桓郁道:“您在此间安心炼制解药,我和小九明日便要离开此处了。”

练老军医挑眉:“您这么着急上路,是老郡公那边有什么安排?”

第六十七章 第一件事就是寻张好床

为了不让练老军医担心,桓郁并不打算将他们接下来的行程告知于他。

“小九与我成婚都快两个月了,几乎没有出过府门。

最近军中事情较少,祖父的意思是让我趁此机会带着她出门散散心,顺带熟悉一下附近几个郡的地形。”

练老军医点点头:“老郡公所虑极是,二少夫人并非寻常的闺阁女子,将来是要与您一起成就大事的。”

这话萧姵喜欢听。

“一起”成就大事,而非“辅助”桓二哥成就大事。

两个字的差别,却把练老军医的细心和对她的态度体现得淋漓尽致。

“练老爷子,最多一个半月我们就回来了。到时您随我们一起回天水郡,让我和桓二哥好好照顾您。”

练老军医笑着点点头。

能去伺候小主子,他当然是愿意的。

但他年岁大了,腿脚又时常犯老毛病,在哪儿都只能拖累别人,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安度余生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二少夫人的态度如此诚恳,他实在是不忍心当面拒绝她。

“二少爷、二少夫人,您二位打算什么时候出发?”练老军医问道。

照两人之前的计划,把伊人笑的果实交给练老军医后,立时便要出发的。

但老人家眼中的不舍,让桓郁软了心肠。

“我们打算明日一早出发,只是要多叨扰您一日了。”

练老军医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小老儿这就去做饭,您二位好好歇一歇。”

他满心欢喜地走出了小木屋,萧小灰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了上去。

萧姵脑袋一歪靠在桓郁肩上:“练老爷子这是把你当自家孙子看待了。”

桓郁叹道:“是啊,他是看着娘出生长大的,且又一同经历了生死逃亡。

虽然身份依旧是主仆,其实和亲人一般无二。

他身份特殊,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生子,便把娘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把我当成了亲外孙。”

萧姵环住他的腰:“桓二哥,咱们俩虽然没有亲娘疼爱,但依旧得到了许多人的真心对待,也该知足了。”

桓郁轻笑道:“小九一直都很知足。”

“难道你不知足?”萧姵翻起眼皮看着他。

“不。”桓郁回答得十分干脆:“旁人待我再好,也不可能陪伴我一辈子,我就想要你待我好。”

萧姵推了他一把:“我待你还不好啊?”

“昨晚……”

萧姵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这事儿能怪我么?是你自己矫情!”

桓郁含糊不清道:“那今晚……”

“今晚就今晚,难道爷还怕了你?!”

萧姵收回手,飞快走出了小木屋。

看着她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桓郁一双凤眸笑得眯了起来。

山林间的生活十分枯燥,除了吃饭遛老虎,萧姵几乎无事可做。

桓郁的脚伤未愈,她想打架都找不到对手。

在小木屋后的空地上练了一个多时辰的刀法,天色终于渐渐暗了下来。

三人围坐在一起用过晚饭,各自回房洗漱安歇。

趁萧姵出去倒水,桓郁迅速脱了外裳躺进了被窝里。

正觉十分舒服惬意,萧姵推开了房门。

她刚想迈步,萧小灰用力一夹,抢先一步进了屋。

“萧小灰,你忙什么呢?!”她轻轻在它小屁股上踢了一脚。

萧小灰摇着尾巴来到了床边,腿一弯就想往床上跳。

“你敢!”萧姵一个箭步窜上前,一把将它揪了起来。

“你个小脏虎,浑身上下都是土还想上爷的床?!”

萧小灰挣扎了两下,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萧姵把它往墙角处一扔:“在那儿好好待着,回府后我让晴照她们给你好好搭个窝。”

萧小灰不甘心地呜呜了两声,乖乖在墙角蜷缩成了一小团。

萧姵收回视线,看向裹在被窝里的美男子。

这家伙……

她之前那些话不过是开玩笑,他倒还当真了!

萧姵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大婚之前她一直以为,这种事情洞房花烛夜自然而然也就做了。

可那一日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事儿就有些遥遥无期了。

就好比打仗,双方都做好了决战的准备,对方却突然挂出了免战牌。

都知道这一场决战必然要发生,却不知是什么时候。

就在己方的焦躁即将到达顶点的时候,免战牌突然撤了。

在这种情况下,己方之前做好的各种准备全都没了作用,只能依靠临场的应变能力。

当然,这事儿和打仗并不完全一样。

好歹……

萧姵看了那木床一眼。

这床看起来似乎比昨夜邬家的床要牢固一些,至少前晚睡的时候她感觉十分稳当。

可世间的事情谁敢保证万无一失?

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是会塞牙的!

“小九在磨蹭什么呢?”桓郁笑着问道。

她这是被挑衅了?!

萧姵把外裳一脱,掀开被子就上了床。

桓郁蓦然出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卷进怀里。

萧姵哪里肯示弱,用右腿勾住他的左腿,试图夺回主动权。

“别闹!”桓郁低声道:“这张床也不比邬家的好多少,你不怕昨夜的事情再来一次?”

“明明是你在闹!”

“我就是想抱着你好好睡一觉。”

“滚!”萧姵狠狠掐了他一把:“还说什么喜欢我,还说什么绝世大美人。

和自己喜欢的绝世大美人躺在一张床上,哪个男的会是你这样……”

余下的话被迅速吞噬,萧姵只觉有些喘不过气。

隔了好一阵,桓郁才松开她。

两人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萧姵用力推了他一把:“你还来真的啊?”

桓郁噗哧笑道:“难道你以为是假的?”

“就这破床……万一又一次散架,明儿一早你好意思见练老爷子啊?”

“你别忘了他的身份,这种事情他从前在宫里见得多了。”

萧姵又踢了他一脚:“这能一样么?练老爷子见得再多,他还能见过清德帝和楚皇后把锦国皇帝寝宫的龙床给弄垮了?”

桓郁大笑着把她捞回怀里:“等咱们从流云国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寻一张好床。

不仅如此,还得是个风景秀丽没有人打扰的好地方。”

第六十八章 又见老熟人

这一夜木床并没有垮。

萧姵和桓郁却怎么也睡不着,几乎说了一夜的话。

第二日两人早早起床,同练老军医一起吃早饭。

桓郁道:“练老爷子,我打算带着小九去各郡的军营中拜访诸位将军,带着小灰多有不便。

所以我们想把小灰留在此间陪您住一段时日,您看是否方便。”

练老军医笑道:“小老儿十分喜欢小灰,正巴之不得它能多待些日子。

您与二少夫人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对方照顾好。”

萧小灰最喜欢听别人夸赞,又得练老军医如此看重,得意地晃了晃圆脑袋。

萧姵在它脑袋上揉了揉:“萧小灰,你一定要乖乖听练老爷子的话,等我回来再带你出去玩。”

萧小灰哼哼唧唧地蹭了蹭她,表示自己知道了。

桓郁弯起嘴角,又道:“练老爷子,还要烦劳您帮忙把昨日那驴车送还给邬家。”

练老军医道:“二少爷放心,昨日二少夫人已经把邬家的情况同我说过了,我一定尽快把驴车送还到他们手中。”

吃完早饭,萧姵和桓郁骑上之前的骏马,告辞离去。

五日后,他们赶到了位于天水郡和流云国交界处的小镇。

两人寻到镇上唯一的客栈,阿良等人早已经在此等候了好几日。

流云国视大魏为仇敌,两国之间没有正式往来,因此小镇十分偏僻荒凉,远不似其他位于边境上的城镇那般繁华。

客栈也如小镇一般,不仅规模极小,客房也有些简陋。

所谓的上等客房,桌椅板凳竟是破旧的,床铺和饭食均不如意。

幸好桓郁和萧姵都不计较这些,简单用过午饭后,把阿良和另外两名小头目请到了客房中。

阿良简单介绍了他们的准备情况,又从包袱里取出了两身流云国的服饰。

“二公子、郡主,这是属下托人从流云商人手中弄到的。”

萧姵拿起其中的一身女装看了看:“我虽不懂流云国服制,但这身衣裙用料考究,绣工也颇为精美,应该不是平民百姓的衣裳。”

阿良赞道:“郡主好眼力,这衣裙是流云国富商女眷所穿,虽不及大魏贵女们的衣裙考究,也算颇有些特色。”

桓郁挑眉:“流云与大魏表面上并无来往,暗地里却有不少的商人走私货物。

阿良哥寻这些衣物给我们,莫不是打算让我们装扮成流云商人混入流云国?”

阿良笑道:“距离此间最近的流云城池乃是塔塔城,单是大魏一方便设了三座关卡。

关卡的守将皆隶属于老郡公麾下,咱们要想通过并不难。

重要的是流云国那边的五道关卡。

除非公子和郡主愿意徒步翻越天罗山的重重山脉,否则就必须想出办法混过去。”

听了他的话,萧姵撇撇嘴道:“阿良哥,照你的话说,大魏境内的那三座关卡其实也是形同虚设。

否则,那些流云商人是怎么过来的,难道也是去翻越天罗山么?”

阿良被她问得有些尴尬。

世间哪儿有完全堵得住的窟窿。

事实上,偶尔放几个流云商人进来,对大魏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老郡公安插在流云国的细作,不就是利用这些窟窿往来与两国之间么?

萧姵并非闺阁女子,而且她的亲人们也在驻守边关。

这里面的门道她又怎会一点也不清楚,无非是发个牢骚罢了。

桓郁捏了捏她的手,对阿良笑道:“言下之意,阿良哥已经和流云商人搭上了关系?”

“是,属下已经与那商人约好,我们这边的日子定好之后便立刻给他送信。

他在流云国五道关卡前等候,届时咱们便可以混入商队中,很快就能进入塔塔城。”

阿良办事一向稳妥,若非万无一失,他绝不会让桓郁和萧姵去冒险。

桓郁点点头:“既如此,阿良哥便立刻派人去给那流云商人送信,就说咱们明日午时之前与他回合。”

“是。”阿良站起身抱了抱拳,对其中的一名小头目吩咐了几句。

小头目躬身退出了客房。

桓郁又问:“之前进入流云国的那些人,可与梁若儒的人接上头了?”

阿良道:“公子放心,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梁若儒的人还把他母亲从前的一名陪嫁丫鬟请了出来。

有了她的帮忙,咱们行事定会更加顺利。”

萧姵想了想:“你说的是不是一位姓杨的嬷嬷?”

“正是,据说这位杨嬷嬷的丈夫是元帅府一名负责采买的大管事,在府中颇有些地位。

杨嬷嬷对已故的梁老夫人忠心耿耿,对梁若儒也十分照顾,为了将星姑娘救出皇宫,她着实花了不少心思。”

桓郁补充道:“梁若儒对我们说过,这位杨嬷嬷是绝对信得过的。”

阿良道:“既如此,这条路咱们就可以走得更加稳妥。”

桓郁笑道:“一切还是等见过人之后再说,咱们目前只需考虑如何顺利抵达塔塔城。

塔塔城距离流云都城不足三百里,咱们顶多三日就能赶到。”

一切都商议妥当,桓郁和萧姵抓紧时间睡了一觉。

傍晚时分,阿良派出去送信的人回来了,对方完全同意桓郁提出的要求。

第二日,一行人顺利通过大魏的三道关卡,并换上了流云国的服饰。

桓郁和萧姵的样貌太过出众,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两人的容貌都有了不小的改变。

穿上流云国的衣裙,萧姵俨然成为了一名样貌清秀的流云妇人。

不到半个时辰,一行人便顺利与流云富商回合。

只是一个照面,桓郁和萧姵便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

原来与阿良搭上关系的流云商人不是别人,正是去年在河东郡与施公子有生意往来的罗先生。

两人暗暗捏了把汗。

幸好罗先生没有见过他们,幸好他们装扮后的容貌与去年完全不同,否则岂不是要穿帮了?

罗先生并不知晓在此间遇到了老熟人。

最近他与阿良过从甚密,从中也得了不少好处,早已经放松了警惕。

又见对方诸人的装扮毫无破绽,与真正的流云商人并无二般,他那里还会有什么顾虑。

寒暄过后,萧姵和桓郁等人便加入了他的商队。

第六十九章 抵达塔塔城

罗先生待阿良非常热络。

见其对新来的几人态度谦恭,他不由得加了几分小心。

天罗山绵延至此,地势丝毫不见平缓,甚至比起云峰周围更加陡峭。

因此流云商队一律不用车马运输货物,皆用耐力好气力大的矮脚马和骡子。

萧姵的扮相清秀,桓郁又是个书生模样,让罗先生误以为两人身娇体弱,担心他们吃不了长途跋涉的苦头。

他亲自挑了两匹壮实的大青骡牵到两人跟前,笑道:“郁公子、郁夫人,您二位的坐骑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但行走于这陡峭的山路间却不甚稳当。

如不嫌弃,请二位换乘罗某亲自挑选的这两匹骡子,一路上也能舒服些。”

这般好意,萧姵和桓郁自是不好拒绝,对罗先生表示了感谢。

多了十几个人,商队重新做了调整后再次上路。

阿良正打算跟上萧桓二人,却被罗先生给叫住了。

“罗兄有事?”他拉住马缰,转头看了过来。

罗先生凑到近前:“你我二人一见如故,却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结伴上路,不如边走边聊?”

阿良知晓他定是想要询问桓郁和萧姵的事儿,朗声道:“小弟也正有此意。”

二人将马骑到路边,等候商队所有的骡马都通过了,才再次回到了队伍中。

“阿良老弟,你的这几位朋友来头不小啊。”罗先生试探道。

阿良哈哈笑道:“罗兄果真好眼力,这二位家中可是巨富,咱们那点小生意,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

“哦?”罗先生的兴趣更浓了:“为兄虽栖身流云国,祖上也是中原人氏,对大魏的世情还是有所了解的。

商贾之家地位虽然不高,府中却多娇儿娇女,你这两位朋友一看就是身娇肉贵,不远千里亲自跑这一趟,是不是有些……”

阿良压低声音道:“罗兄有所不知,他们可不似咱们,只要赚头够多,刀山火海也愿意闯。”

“老弟说得是,为兄正是想不明白这一点。大魏疆域辽阔物产丰富,流云地势陡峭土地贫瘠,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自找苦吃?”

“罗兄,你既然如此了解大魏世情,就该知晓中原那些大家族内部的争斗是多么的激烈残酷。

流云国的物产的确算不上丰富,但有几味无比珍贵的药材,却是其他国家无法寻到的。

这二位么……”

阿良又往罗先生那边凑了凑:“他们府里的老祖宗得了重病,急需流云国的几味药材续命。”

罗先生道:“即便如此,派下人们跑一趟也是一样的,何必冒这样的风险。”

“富贵险中求,重要的不是药材而是心意,罗兄应该能懂的。”阿良朝他丢了一个“你懂的”眼神。

罗先生捋了捋胡须:“中原人心眼实在是太多了,别说土生土长的流云人,就连我们这些中原人后裔都很难适应。”

阿良呵呵笑道:“咱们的目的就是赚钱,管他们有几个心眼?罗兄此次帮了大忙,这二位手指缝随便漏一漏,就够你辛苦好几趟的。”

罗先生完全忘了身边这人也是心眼贼多的中原人,跟着大笑起来。

大青骡常年在这条路上行走,可谓轻车熟路。

萧桓二人端坐在骡背上,的确比之前骑马要稳当许多。

“桓二哥。”萧姵用手挡住嘴巴,低声道:“我记得你说过的,河东郡那位白郡守将罗先生与施公子准备交易的那批货物全数查没,并抓捕了十几名流云商贾。”

桓郁轻声道:“你是想问我,怎的这罗先生居然好端端的,而且一点收手的意思都没有,还在继续做这样冒险的生意?”

萧姵撇撇嘴:“我就是觉得这厮还挺有本事的。”

桓郁忍俊不禁:“他在明,咱们在暗,对他的脾性也算是有所了解。

他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算计得了咱们。”

说话间,流云国的第一道关卡到了。

桓郁停止说话,萧姵则顺手将面纱挂在了耳朵上。

一番交涉后,守关的士兵将一行人让了过去,甚至都没有一一查验商队的人。

如此这般,五道关卡在两日之内全部顺利通过,塔塔城近在眼前。

萧姵拉住大青骡,手搭凉棚仔细观察这座陌生的城池。

虽然都是异族统治的国家,流云国与北戎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反倒是因为历代国主深受中原文化影响,当年又有一千多中原人迁入,将中原的文化习俗与当地的风俗习惯彻底融合在一起。

塔塔城的名字听起来不像是中原的地名,却如同中原的许多要塞一样,也修建了厚实牢固的城墙,甚至还有规模不小的护城河围绕四周。

罗先生和阿良从队尾处赶了上来。

他翻身下马,冲桓郁抱了抱拳:“郁公子,塔塔城已经到了,您若是没有落脚处,罗某可以替您安排。”

桓郁对身侧的一名扮作常随的斥候使了个眼色。

那斥候从怀中摸出一个锦袋递给罗先生:“多谢罗先生帮此大忙,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罗先生接过锦袋,眼睛立刻眯成了一条缝。

锦袋不算大,分量却着实不轻。

以他的经验,不用打开也知道这里面装的全是金子。

果真是大魏巨富之家的子弟,出手就是阔绰!

这只肥羊他可得看牢了,绝不能被其他人捡了便宜。

罗先生抱了抱拳:“既如此,罗某不敢耽搁公子的时间,就此别过。”

桓郁还了个礼:“罗先生好走。”

有了一袋子黄金,罗先生连大青骡都不要了,招呼着自己的商队很快便进了城。

阿良上前回道:“二公子,咱们的人已经在塔塔城中最大的客栈定了房间,您和郡主先好好休息一晚吧。”

“有劳阿良哥,咱们走吧。”桓郁点点头,一行人也顺利进了城。

寻到客栈,萧姵和桓郁住进了天字号房。

她将面纱扯掉,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桓郁见她面色不是很好,关切地问道:“小九哪里不舒服么?”

萧姵捏了捏鼻子:“从前我一直觉得流云国的烤肉好吃,尤其是香味格外诱人。

今日真的来到了塔塔城,却被这股味道给熏得头晕。”

第七十章 密会杨嬷嬷

桓郁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荷包递给萧姵。

“你一向不喜欢用香料,这里面是些薄荷叶,闻了醒醒脑。”

萧姵接过小荷包嗅了嗅,味道并不浓,醒脑的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果然舒服多了。”她笑眯眯地看着桓郁“你该不会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吧?”

“除了你,我还会特意为了谁去做这些事?”

“谢谢啦。”萧姵突然捧住他的脸,在他薄唇上叭叭亲了两口。

桓郁受宠若惊,一向伶俐的口齿竟有些结巴“小……小九……”

早知几片薄荷叶就能换来这样的美事儿,他就该更加细致些。

正想再多要点好处,萧姵却已经松开手,身子一歪靠在了椅背上。

“以前我就听人说过,流云国地势陡峭,整个国家也寻不出几块平地。

因此他们不得不以肉类为主食,粮食却成了真正的稀罕物。

原本我对这些话也就是听听而已,并没有太深的感触。

这几日却是长了见识,这国家的许多地方真是没法儿种粮食。”

桓郁道“你这真是杞人忧天,人家世世代代就是这么过来的,你让他们顿顿吃米面蔬菜,他们还不习惯。”

“我哪儿有那闲心杞人忧天,就是觉得这些把肉当饭吃的人,身上的味道真是不怎么样。

我也形容不出那是一股什么味道,反正就是难闻得很。”萧姵皱了皱鼻子。

桓郁笑道“北戎人也一样以肉食为主,从前怎的没听你说闻不了那味儿?

还有梁若儒和普蓝,你与他们二人接触了那么多次,也没有半分嫌弃。”

萧姵翻了翻眼皮“从前你是我什么人啊,这种事情我怎会在你面前提及?

梁若儒一向是按照中原人的习惯生活的,普蓝也跟着他改变了不少,他们身上根本就没有那种味道,我嫌弃个啥?”

桓郁用拳头抵着嘴唇,用力咳嗽了几声。

他也是今日才知道,这样的话不适合与好兄弟讨论,只能夫妻两个私底下玩笑。

正说话间,房门被人敲响了。

“二公子,属下有事禀报。”

“请进。”

阿良推门而入,又把门轻轻合上。

“二公子,方才属下收到了杨嬷嬷那边的消息。”

“怎么说?”

“杨嬷嬷昨晚就到了,听闻您和郡主已经抵达塔塔城,想要尽快与您见上一面。”

桓郁握着萧姵的手“小九打算什么时候会一会这位杨嬷嬷?”

萧姵道“当然是越快越好,在异国他乡办事,最忌讳的就是时间拖得太长。

咱们早些与杨嬷嬷见面,便能早些制定出营救星姑娘的计划,在行踪败露之前就把人带离流云国。”

桓郁笑着吩咐阿良“就照小九的意思,咱们尽快与杨嬷嬷会面,时间地点都由她安排。”

“是。”阿良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客房。

晚饭前,杨嬷嬷那边便有了回复。

星姑娘被困在皇宫已经一整年,为了将她救出来,梁若儒的人可谓耗尽了心力。

但他们碍于身份,连皇宫都大门都进不去,更何谈营救?

听闻萧姵等人已经抵达塔塔城,杨嬷嬷真是等不及了,因此把见面的时间约在了今晚戌时,地点在城西的一个成衣铺子。

得到了准确的消息,萧姵和桓郁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好好休息了几个时辰。

流云国晚间并没有宵禁一说。

但因其国力有限,百姓们的生活大多比较清苦。

许多人家晚间连油灯都点不起,大街上更是黑咕隆咚几乎看不见人影。

一身夜行衣的萧姵和桓郁快速在街巷中穿梭,不多时便寻到了城西的成衣铺子。

从低矮的围墙一跃而入,两人朝亮着灯火的厢房走去。

四名矮壮的男子守在厢房外,见到两人顿时吃了一惊,立刻围拢过来。

“什么人?!”一名男子厉声喝道。

不等二人回答,厢房的门就被打开了。

装扮朴素的老妇缓步走了出来“路大不得无礼!”

那男子的气势立刻矮了下去,躬身道“嬷嬷。”

老妇抬眼看着萧姵和桓郁,好一阵才道“二位可是魏国贵客?”

二人一起抱拳“正是,敢问嬷嬷可是姓杨?”

老妇浅笑着福了福身“老身便是杨嬷嬷,二位贵客请屋里说话。”

萧姵和桓郁随她一起走进了厢房。

厢房中灯火通明,几人的样貌暴露无遗。

杨嬷嬷与梁老夫人年纪相当,年纪也不过五十出头。

可她却是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整个人瘦得也有些脱相。

联想到他她方才的气势,萧姵和桓郁都不由得感慨,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单看这瘦小干枯的形容,谁能想到外面那些男子竟全都听她指挥。

“二位请坐。”杨嬷嬷抬了抬手。

萧姵和桓郁依言坐下,她十分担忧地问道“我家大公子离开流云国一年多了,老身只听闻他未能完成国主交给他的任务,而且为贵国所擒。

二位可否如实告知,大公子如今境况如何,可有吃苦?”

她的眼神太过焦虑,萧姵只觉心里酸酸的。

梁老夫人早已经过世,她本以为梁府中再也没有人会如此挂念他。

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位老妇,时时刻刻都在为他担忧。

“杨嬷嬷放心,梁先生和普蓝如今一切都好,日子虽有些清苦,但并未吃苦头。”

见她态度诚恳,不像是在用谎话安慰自己,杨嬷嬷的焦虑减轻了许多。

“二位肯冒如此大的风险前来营救星姑娘,足见你们与大公子交情匪浅。

老身虽只是元帅府里的一名仆妇,一定尽全力帮助二位。”

萧姵点点头“我等从未来过流云国,对此间的情况也不甚了解,还请嬷嬷详细解说一番。”

※※※※

“杨嬷嬷放心,梁先生和普蓝如今一切都好,日子虽有些清苦,但并未吃苦头。”

见她态度诚恳,不像是在用谎话安慰自己,杨嬷嬷的焦虑减轻了许多。

“二位肯冒如此大的风险前来营救星姑娘,足见你们与大公子交情匪浅。

老身虽只是元”。

第七十一章 九爷不是傻大胆

听两人用了“得罪”二字,杨嬷嬷的眼睛里瞬间升腾起怒火。

她是梁老夫人穆氏的陪嫁丫鬟,幼时便在主子身边伺候,

同样是当年随前朝公主逃亡至流云国的家族,穆家先祖与梁家先祖一样,很快就在流云朝堂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到了穆氏的父亲这一辈,穆家的权势到达了巅峰。

大多数的中原人对故土和血缘都有一种执念。

即便逃亡至流云国,他们在考虑儿女婚事的时候,首选的依旧是中原人。

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比如说为了拉拢流云权贵,或者实在寻不到合适人选,才会选择与异族通婚。

梁穆两家权势相当,梁隽与穆氏的婚事在他们尚且年幼的时候便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那一场盛大的婚礼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在杨嬷嬷的记忆中却清晰如昨。

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所有的甜蜜和美好却在长子降世那一刻变了味道。

梁隽初时只是不喜长子的容貌,但梁若儒天资聪颖乖巧懂事,让他的态度渐渐有所改变。

毕竟梁家世代将门,支撑门户靠的是真本事,而非一张完美无瑕的脸。

然而好景不长,穆氏的父亲五十寿诞,众多学生登门给恩师拜寿,其中就有一名兜齿非常严重的年轻男子。

自此,梁隽再也没有给过穆氏好脸色,再也没有把梁若儒当作自己的儿子。

这些事情普蓝对萧姵说过,只是没有杨嬷嬷讲得这么详尽。

见杨嬷嬷的眼睛都快喷火了,萧姵道“梁隽乃是流云国兵马大元帅,治军严谨能征善战,虽然那时还年轻,也不至于如此糊涂。

即便起了疑心,也该看在与妻子青梅竹马的份儿上多些信任,好歹拿出耐心去调查一番。”

杨嬷嬷冷笑道“梁隽当然不糊涂,不过是顺水推舟借坡下驴罢了。

穆家老太爷除了是他的岳父之外,也是他的恩师。

教导他多年,老太爷一直以为他稳重淳厚重情意,没想到那不过是他的伪装。

在与老夫人成婚之前,他便四处留情,既有私定终身的表妹,另有几个相好的。

碍于穆家权势,他不好在新婚头几年就把那些女人往府里带。

借着那兜齿男子一事,他觉得自己占了理,又是纳妾又是收房,府里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老夫人既心疼大公子,又被梁隽伤透了心,年纪轻轻就落下了病,最终也没等到沉冤得雪那一日。”

萧姵和桓郁直接给惊呆了。

薄情寡义的男人他们也见过不少,可似梁隽这般厚颜无耻的,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萧姵实在是忍不了,开口道“杨嬷嬷,穆家有权有势,老夫人为何要这般隐忍?”

照她的脾气,大不了与梁隽一拍两散,也好过让自己和儿子受委屈!

杨嬷嬷苦笑道“夫人太傻了,一开始还替梁隽开脱,总觉得他是受了打击才有那些行为。

等她彻底看清梁隽的真面目时,穆家却出事了……”

“是梁隽下的黑手?”萧姵和桓郁异口同声道。

杨嬷嬷道“确切地说是梁隽和他父亲梁老太爷相互勾结,把穆家给算计了。”

萧姵在心里狠狠骂了几句。

那一对父子未免也太狠毒太恶心!

想来早在他们打算与穆家联姻时,就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把对方整垮了。

她甚至怀疑,这件事里面恐怕还有流云国主的影子。

难怪梁若儒愿意为如今的国主效命,这都是在报复啊……

趁杨嬷嬷不备,桓郁拽了拽萧姵的袖子。

小九一向急公好义,且又和梁若儒交好,万一她脑子一热,事情就麻烦了。

萧姵狠狠剜了他一眼。

大哥,爷的脑门儿上写着“傻大胆”三个字么?

从皇宫里救人已经十分艰难了,她怎么还敢想替梁若儒报仇的事儿?

梁隽又不是一头猪,伸着脖子等她宰啊?

再说了,他们自己还一大堆事儿呢。

锦国那边还没有理清,要是再添一个流云国,那就真是天下大乱了。

桓郁忍着笑,对杨嬷嬷道“嬷嬷,星姑娘困于国后娘娘之手,咱们想要营救她,势必要混进皇宫里。

您对流云皇宫的情况比我们熟得多,对此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杨嬷嬷平复了一下心情,正色道“老身只是一名仆妇,是不可能进宫的。

但我听闻郡主武功十分了得,便想出了两个能够混进宫里的办法。

您二位不妨听一听,若是还有什么不够周全的地方,咱们再行商议。”

萧姵和桓郁一起应道“嬷嬷请讲。”

“第一个办法,十日后乃是荣妃娘娘寿辰,老奴可借送贺礼的机会让郡主混进宫里。”

“未知荣妃娘娘是……”桓郁打断她的话。

杨嬷嬷忙道“是老身没有解释清楚,荣妃娘娘是老夫人嫡亲妹妹的女儿。

她虽然不得宠,但膝下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按规矩寿辰是要好好操办的。”

“她能信得过么?”萧姵问到。

“信得过。”杨嬷嬷斩钉截铁道“荣妃娘娘对老夫人的遭遇一直耿耿于怀,只是碍于手中没有实权,无法替她出气。”

桓郁道“那第二个办法呢?”

杨嬷嬷道“梁隽最小的女儿,也就是梁家的十三姑娘不久前参加选秀,被国主册封为美人,再过几日便要进宫了。

照流云皇宫的规矩,新进宫的妃嫔可以带两名贴身伺候的丫鬟,老身可以安排郡主充作其中的一个混进宫去。”

萧姵立刻就笑了。

“嬷嬷可别开玩笑,梁家的十三姑娘虽然是庶女,但也是元帅府的姑娘。

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少说也有七八个,怎么轮得到我一个生人?”

杨嬷嬷也笑了起来。

“老身并没有开玩笑,郡主和公子且听我说。

梁隽风流花心,除却大公子之外,他还有十五个儿子和十三个女儿。

十三姑娘的生母只是一名洗衣房的婢女,梁隽连她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

十三姑娘在府里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大公子小的时候,身边除了一个样貌丑陋的小丫鬟,哪里还有别人伺候。”

第七十二章 把柄远比亲情靠得住

听了梁隽的这些糟污事,萧姵真是恶心坏了。

“想来是嬷嬷暗地里照顾过十三姑娘?”

杨嬷嬷的笑容渐渐淡了。

“自从老夫人遭受种种不公,大公子也被逐出元帅府,老身便把所有的善心都给扔了。

十三姑娘和她的姨娘再惨,那也是梁隽造的孽,与老身何干?”

桓郁看了萧姵一眼,温声道“嬷嬷对十三姑娘没有恩情,那安排丫鬟的事情会不会不太方便?”

杨嬷嬷凉凉道“把柄远比恩情靠得住。十三姑娘本是在元帅府的角落里等死的命,如今却为自己挣出了一个美人的前程,郡主以为如何?”

萧姵抿抿嘴。

看来这位梁家的十三姑娘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只不过她再费油,费的也是流云国主和梁隽的油,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干?

“十三姑娘的前程来之不易,想来对嬷嬷手中的把柄一定十分忌惮,如此一来咱们行事也会容易得多。”

杨嬷嬷的面色终于好转。

“如此看来,郡主是打算选择第二个办法了?”

萧姵笑道“嬷嬷方才的话极有道理,把柄比恩情靠得住,自然也比亲情靠得住。”

杨嬷嬷笑着点点头。

这位魏国的郡主果真不凡,难怪大公子如此看重她。

桓郁看着萧姵,形状完美的凤眸中满满都是情意。

萧姵被他看得都快起鸡皮疙瘩了。

她暗暗踢了桓郁一脚。

搞什么搞啊?

发花痴也不分一分场合!

虽然你从前那些内敛冷清都被爷给弄没了,可在外人面前假装一下会死啊?!

杨嬷嬷是过来人,如何看不出他们这些小儿女的眉眼官司。

她抿嘴笑道“塔塔城距离都城尚需三日脚程,二位打算何时动身?”

萧姵斜了桓郁一眼,这才道“一切都依嬷嬷安排。”

杨嬷嬷站起身道“那老身这就去安排,咱们明日一早就动身。”

萧姵和桓郁也起身道“明日卯时一刻,我们准时来此间与嬷嬷会合。”

回到客栈,阿良等人忙询问具体的情况。

桓郁把杨嬷嬷的计划详细说了一遍。

阿良沉吟了片刻,道“照杨嬷嬷的计划,郡主混进宫里应该没有多大问题,可咱们该如何接应?”

桓郁笑道“声东击西。”

阿良挑眉“二公子的意思是……”

萧姵抬起手,本打算像从前那样拍拍他的肩膀。

可她一想自己如今身份不一样了,虽然桓郁未必会计较,她自己也应该多加注意。

她把手强行转了个方向,挽住了桓郁的胳膊。

“阿良哥,桓二哥的意思是我去营救星姑娘,你们趁机在别的地方弄出点动静,把禁军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这可比直接前来接应我管用多了。”

阿良挠了挠头“属下最近忙着与那姓罗的商人周旋,脑子都不够使了。”

萧姵方才的举动简直让桓郁小小吃了一惊。

不久前小九对阿际还是想打就打,想踢就踢,这才几日竟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邬大婶真是功不可没!

他笑道“等咱们抵达流云国都,阿良哥随我去四处踩踩点,届时咱们一定要给流云国主送一份大礼。”

三人大笑不止。

※※※※

三日后,一行人顺利抵达了流云国都城。

桓郁与阿良等人在距离元帅府最近的客栈住下,萧姵则直接随杨嬷嬷进了元帅府。

杨嬷嬷的丈夫是府里负责采买的大管事,每日早出晚归忙得很,家中的事情全是她做主。

她亲自给萧姵安排好房间,又吩咐小丫鬟取来几身府里大丫鬟们的服饰。

挥退小丫鬟,她亲自伺候萧姵换衣梳妆。

不一会儿,萧姵就成了一名清秀娇俏的丫鬟。

杨嬷嬷赞道“老身虽不知郡主的原貌是什么样子的,但您此时的样貌也是上上之姿。”

萧姵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道“嬷嬷谬赞了,我现在的样貌就是清秀而已,连我家中的几个丫鬟都比不上。”

杨嬷嬷笑着摇摇头“美人在骨不在皮,老身这辈子阅人无数,骨相能与您相比的却从未见过。

看来老身还得再与您遮掩一番,千万别因为这副美貌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萧姵撇撇嘴。

不用问也知道,杨嬷嬷指的麻烦肯定是梁隽的那十几个儿子。

有个那般风流的爹做榜样,想来那些儿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万一在府里与他们偶遇,动起手来就真的麻烦了。

在杨嬷嬷的巧手下,萧姵的颜色又失了三四分,彻底成了一个旁人都懒得多看一眼的普通丫鬟。

杨嬷嬷又吩咐小丫鬟端来吃食,两人安安稳稳用了一顿饭。

饭后,杨嬷嬷带着萧姵去了后宅。

如今的梁家十三姑娘已经不是过去的小可怜倩娘,而是即将进宫的美人梁倩。

母女二人从府邸最角落的小阁楼搬了出来,住进了精致秀雅的琴心园。

杨嬷嬷和萧姵还在园子外面,就听见了断断续续的琴声。

萧姵的琴技不算很好,但也是大家手把手教出来的。

在她面抚过琴的人,大姐姐、花贵妃、花轻寒……琴技都十分了得。

可以说她活了十几年,还从来没有听过不好听的琴音。

去年在行宫抚琴的辛美人,琴技其实不算差,却已经是她听过的最差的琴音。

可今日这琴声……

真是比弹棉花也好不到哪儿去!

杨嬷嬷嘴角翘了翘。

她的感受和萧姵其实也差不多。

身为穆家的丫鬟,又是贴身伺候大姑娘的,她是听着梁老夫人的琴声长大的。

老夫人七八岁的时候都不是这个水平了好么!

※※※※

杨嬷嬷和萧姵还在园子外面,就听见了断断续续的琴声。

萧姵的琴技不算很好,但也是大家手把手教出来的。

在她面抚过琴的人,大姐姐、花贵妃、花轻寒……琴技都十分了得。

可以说她活了十几年,还从来没有听过不好听的琴音。

去年在行宫抚琴的辛美人,琴技其实不算差,却已经是她听过的最差的琴音。

可今日这琴声……

真是比弹棉花也好不到哪儿去!

※※※※

第七十三章 丑丫鬟之间的竞争(上)

萧姵的话把杨嬷嬷给逗笑了。

魏国的这位郡主真是个挺有趣的姑娘,让人时常忽略她那尊贵的身份。

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容貌都只是寻常,极美和极丑的都只占很少的一部分。

贵女们亦是如此,端正清秀的容貌配上华美的衣饰,已是众人口中的美貌女子。

本身底气就不足,自然最怕与真正的美人相较。

因此在挑选陪嫁丫鬟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容貌不出挑,但也不能太丑的女孩子。

似郡主现下的扮相,恰是最容易被贵女们挑中的类型。

杨嬷嬷掩着口,低声道“老身与您说过,十三姑娘身边只有一个样貌丑陋的丫鬟伺候。

待会儿您见到她,便可知晓您如今的样貌其实还是非常不错的。”

她的话把萧姵的好奇心挑了起来。

丑丫鬟伺候梁倩那么多年,主仆之间的感情应该是很深的。

作为唯一的心腹,梁倩会不会忽略她的长相,把她带进宫里呢?

毕竟容貌太丑有碍观瞻,万一让流云国主心生厌恶,她还怎么能得宠?

难听的琴声终于停下,方才那小丫鬟朝她们小跑过来。

“杨嬷嬷,赵姨娘和十三姑娘请您带着这位姐姐进去屋里说话。”

杨嬷嬷点点头,带着萧姵走进了正房。

两人略福了福身,梁倩忙亲自将杨嬷嬷扶到身旁的椅子上做好“我的事儿让嬷嬷费心了。”

一边说着,眼睛已经看向了立在一旁的萧姵。

两人年纪相仿,但梁倩的个头儿比萧姵矮了不少,与花晓寒一样是个小巧玲珑的姑娘。

正如杨嬷嬷所言,她的容貌端正清秀,认真装扮一番也是个小美人。

最出彩,同时也最容易引起别人反感的是她那一双尾部微微上挑的眼睛。

喜欢的人会觉得极具风情,不喜欢的人会觉得有些轻浮。

萧姵终于知道杨嬷嬷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梁倩本是在元帅府的角落里等死的命,如今却为自己挣出了一个美人的前程,其间必定是发生了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便是杨嬷嬷所说的“把柄”。

梁倩打量了萧姵一番,对杨嬷嬷道“嬷嬷果真好眼力,这丫鬟我很喜欢。”

杨嬷嬷给萧姵丢了个眼色,这才笑道“她从前的名字叫做南晓,姑娘若是不满意,可以另外赐名。”

梁倩略带羞涩地笑了笑“嬷嬷是知道的,我自小便没有读过书,认得的几个字还是最近几日刚学的。

南晓这个名字我听着很好,就继续用着吧。”

萧姵看了一旁默不作声的赵姨娘一眼。

三十出头的年纪,容貌与梁倩颇为相似。

华服在身却不见半分贵气,就像是偷穿了别人的衣裳一般。

梁隽果真混账,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女人和女儿,竟忍心把她们彻底遗忘。

堂堂兵马大元帅的女儿,居然不识字!

杨嬷嬷并不打算在这里多做停留。

她笑着站起身“南晓,今后你便留在十三姑娘身边伺候,一定要尽心尽力。”

“是。”萧姵应道。

杨嬷嬷点点头,又对赵姨娘和梁倩道“姑娘过几日便要进宫了,老身就不打扰您和姨娘说话,这便告辞了。”

梁倩不便挽留,吩咐之前那名小丫鬟把杨嬷嬷送出了正房。

杨嬷嬷一走,赵姨娘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梁倩看了她一眼,对萧姵道“南晓,咱们三日后才能进宫,你现在就去找草儿,让她替你安置一下住处”

萧姵没有异议,福了福身就走出了正房。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了母女二人。

赵姨娘一改之前的沉默,尖着嗓子道“杨老婆子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干嘛给你身边塞人?!”

梁倩真是懒得同她解释。

她们母女在这府里连蝼蚁都不如。

此次入宫,上至夫人和各房姨娘,下至诸位管事媳妇,谁不想往她身边塞人?

与她们相比,杨嬷嬷的动机已经很单纯了好么?

最重要的是,她的手里还捏着自己的把柄,不给她面子能行么?

“娘,我身边就草儿一个丫鬟,按规矩怎么都得再添一个。

我瞧着南晓就挺不错的,浑身上下都透着书卷气,说不定在好些地方都能帮到我。”

赵姨娘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总之你得多长个心眼儿,别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知道了知道了!”梁倩不耐烦地摆摆手,重新坐到了琴案旁,又断断续续地弹了起来。

赵姨娘欣慰地看着女儿的背影。

倩儿自小就聪明,只要她肯下功夫,就没有什么是学不会的。

萧姵走出正房,在一名粗使婆子的指引下,寻到了丫鬟们的住处。

那婆子指着其中的一间道“这便是草儿姑娘的屋子,她昨晚值夜,现下正在休息。”

萧姵点点头“你去做事吧,我找草儿说说话。”

婆子依言退下,她的耳边又传来了难听的琴声。

萧姵勾了勾嘴角。

临上轿现扎耳朵眼儿,这母女俩还真是够执着的。

流云国虽不比大魏强盛,国主也不可能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宫里的妃嫔中肯定不缺才女,会抚琴的比比皆是。

就算梁倩再聪明,三两日之间又能学会什么?

就这个弹棉花的水平,恐怕能把流云国主给吓跑了。

她抬起手敲了敲门。

“谁呀?”屋里传出了一道有些粗噶的女声。

“草儿姐姐,我是新来的丫鬟南晓,想与姐姐认识一下。”

嘎吱一声,房门被拉开了。

萧姵一噎,顿时有些说不出话。

这位“草儿姐姐”到底几岁啊,居然比她矮了两个头。

皮肤黝黑身材瘦小,头发又细又黄,就跟那田里的稻草一样。

两只眼睛一大一小,还有些往外凸,鼻子又扁又大,两个鼻孔还往外翻。

厚厚的嘴唇遮不住歪歪扭扭的牙齿,看起来竟有几分瘆人。

萧姵从不以貌取人,但今日也不得感慨,幸好杨嬷嬷提醒过她,否则这么一打眼见到草儿,她恐怕都得吓一跳。

“草儿姐姐好。”萧姵亲热地打了个招呼。

草儿睨了她一眼,冷声道“进来说话!”

第七十四章 丑丫鬟之间的竞争(下)

萧姵挑了挑眉。

她还真是没看出来,身材瘦小的丑丫鬟竟有这等气势。

虽及不上她身边的绮南姐姐,比起晴照几个却是一点不差。

萧姵向来对有意思的人感兴趣,脆脆地应了一声:“哎!”

说罢往门里一夹,快速跟上了草儿的脚步。

房间不算大,收拾得却是整齐清爽,看起来非常舒服。

“坐吧!”草儿指了指桌边的凳子,自己也坐了下来。

萧姵在她对面坐下,依旧保持着笑眯眯的模样。

“你是杨嬷嬷找来的?”草儿问道。

“是,嬷嬷说让我陪着姑娘进宫。”

草儿抬起眼皮,认真打量了萧姵好几遍。

“你从前在哪位主子跟前伺候,我怎的从来没有见过你?”

萧姵笑道:“我不是元帅府的丫鬟,是杨嬷嬷从外间采买的。”

“那你从前伺候过人么?在哪家府邸做事?”

“我从来没有伺候过人。”

“什么?!”草儿真是气坏了。

姑娘在元帅府的确是没有什么地位,可如今不一样了啊。

让一个从来没有伺候过人的丫鬟陪着姑娘进宫,姑娘用起来不顺手都是小事,万一再惹出些麻烦,岂不是拖累了姑娘?

萧姵见她的脸都气歪了,赶紧解释道:“我虽然没有伺候过人,可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草儿嗤笑道:“你只是一个丫鬟,会这些有什么用?”

“若是没有用,姑娘干嘛要努力学认字,还花费那么大的工夫学抚琴?”

“就凭你也配和姑娘比?”

“我也没打算和姑娘比。”

“那你……”草儿气鼓鼓道:“反正你给我记住了,想要在姑娘身边伺候,会什么、有多大的本事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你得对姑娘忠心,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得把姑娘放在第一位!”

“知道啦,草儿姐姐。”

草儿重重哼了一声。

“嘴巴说得好听没用,今后我会死死盯着你,若是你敢做半点不利于姑娘的事儿,你且试试看!”

萧姵睨了她那比鸡爪子大不了多少的手一眼。

就凭你?

草儿指了指自己的床铺:“待会儿我让人再送一张床和一套被褥过来。

这几日你就和我住一个屋子,我得把你盯牢了。”

萧姵的脸是仔细装扮过的,每次洗脸的时候都必须格外小心。

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去和草儿住一个屋子。

她立刻摆摆手:“最近天太热,这屋子又小,一个人住还算勉强,两个人还不得热死啊。”

“我不管,反正只要你想留下伺候姑娘,就得听我的!”

“我说草儿姐姐。”萧姵站起身把凳子拖到了草儿身边:“我可没听姑娘说要一切都听你的吧?

你若是容不下我就直说,只要姑娘同意,我立刻就回去找杨嬷嬷。

她老人家待我好着呢,家里还特意给我准备了大屋子,就我一个人住!”

说出这些话,萧姵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萧小九,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了?

和一个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小丫鬟吵嘴,还净说这些没用的话!

听说杨嬷嬷对这新来的南晓这么好,草儿的态度有所软化。

“南晓,想必你也听说了,咱们姑娘从前在这府里过得并不好。

不仅主子们敢随意欺负,就连那些得脸的管事娘子也不把姑娘放在眼里。

杨嬷嬷虽然也没有刻意关照姑娘,但她私底下还是帮衬了不少。

就为了这一点,我相信你不会做出对姑娘不利的事儿。

仗着元帅的权势,姑娘还未进宫就被册封为美人,但这不代表姑娘从今往后就敢在宫里横着走。

所以你得改改你的性子,多加几个心眼,千万不要轻易得罪宫里的人,以免拖累姑娘。”

萧姵抿抿嘴。

没想到这身材瘦小容貌丑陋的小丫鬟,竟还有如此见识。

她应了一声:“草儿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

草儿握了握拳:“南晓,我自幼便与姨娘和姑娘在一起,没有机会学认字,也不懂贵女们的那些礼仪。

你既是琴棋书画全都精通,想必出身也不会太差。”

萧姵道:“草儿姐姐猜得非常准,我小的时候家中十分富足,父母为了哄我开心,请了不少的名师到家中授课。

虽然好景不长,我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但从前学会的东西全都留下了。”

草儿道:“那你一定很擅长梳妆和搭配衣物吧?”

萧姵违心地点点头:“梳妆有些困难,但搭配衣物是我最擅长的!”

草儿拧着眉:“那咱们就说定了,今后伺候姑娘饮食起居的事儿我来做,你专门负责收拾姑娘的衣物首饰。

至于梳妆……想来进宫之后国后娘娘还会派好些宫女来伺候姑娘,这事儿就交给她们了。”

萧姵用力点点头。

爷负责个头啊!

救人的事情讲究速战速决。

只要能混进皇宫,至多三日她就必须得摸清国后娘娘寝宫的情况。

紧接着就得用最快的速度将星姑娘救出皇宫,从此以后再也不往流云国这边多看一眼。

谁还替你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衣裳首饰?

草儿终于露出了笑容,只不过碍于她的容貌,这笑容实在是有些瘆人。

她拉起萧姵的手:“南晓,这几日你就住在我隔壁的屋子,我带你去瞧瞧。”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隔壁的屋子。

里面桌椅板凳床铺都一应俱全,风格与草儿的房间极为相似。

两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屋子收拾妥当。

草儿看着萧姵那修长的身材和虽然不算好看,但也有几分清秀的容貌,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羡慕。

南晓处处都比她好,嘴巴又甜,用不了几日就能把姑娘哄得服服帖帖。

有她在姑娘身边伺候,自己的用处就不剩多少了。

皇宫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人人都是势利眼。

像她这样的人,最好就是躲在屋里老老实实做事,不要出去给姑娘丢人。

不……

其实还有更好的做法。

那就是她根本就不该随姑娘进宫。

可她与姑娘自幼一起长大,怎么舍得与她分开,让她孤苦伶仃地在皇宫里生活呢?

第七十五章 小巫见大巫

草儿越想越难过,趴在桌子上发出了呜呜的哭声。

正在铺被子的萧姵听见动静,忙偏过头。

只见草儿那瘦弱的小身子一抖一抖,枯黄的头发也有些乱,看起来真是有些惨兮兮的。

萧姵没有那个闲心怜香惜玉,但也难免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

而且,总是被人跟盯贼一样盯着,行事多少还是有些不便。

若是能收服这小丫头,哪怕是暂时赢得她的些许信任,进宫之后也会少一些麻烦。

萧姵轻轻抚了抚衣袖,缓步走到了桌旁。

“这是怎么了?”她拍了拍草儿的肩膀。

草儿抬起泪眼看着她,哽咽道:“南晓,如果我不跟着去皇宫,对姑娘来说是不是更好些?”

“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姑娘和你一起长大,早已经习惯了你在身边伺候。

一入宫门深似海,想要在皇宫里生存,没有信得过的人帮衬如何能行?”

“可……”草儿用力咬着下唇,

萧姵揽着她的肩膀:“没有什么可不可的,你不就是担心自己长得不好看,担心姑娘因此遭人取笑么?”

草儿吸了吸鼻子:“这些年来,同样的事情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这还是在元帅府,在姑娘自己的家里,换作是皇宫……”

“你想太多了,后宫的争斗的确不是元帅府的内宅可比。

但也正因为如此,宫里的人绝不会把精力浪费在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

除非有朝一日姑娘熬出头,成为了国主的宠妃。

到了那个时候,你才真正需要提高警惕,以防人家利用你来算计姑娘。”

草儿的嘴巴张得大大的,隔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南晓,你可真厉害,这些道理连姑娘都不一定懂……”

萧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又没有去过皇宫,哪里会懂这些。

不过是从前在家的时候读过一些书,所以才略知一二。”

不识字的人往往最羡慕有学问的人,草儿那双一大一小的眼睛里散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赵嬷嬷有心了,竟把你送到了姑娘身边!”

见她这么容易就被自己唬住了,萧姵的嘴角微微翘了翘。

“我哪儿有姐姐说得这么好……”

“南晓,你今后一定要尽力帮扶姑娘。姑娘这些年虽活得憋屈,却一向懂得知恩图报。

如果她能有好前程,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姐姐言重了,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只想姑娘能放我离开。”

“啊?”草儿又吃了一惊:“你不想一直留在姑娘身边?”

萧姵苦笑了下:“宫里的规矩,宫女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放出宫。

可拖那样的年纪,出宫还有什么意义?”

草儿笑道:“原来你是担心年纪大了找不到好婆家呀!”

萧姵故作羞涩:“咱们年纪相仿,我就不信姐姐不担心。”

草儿的笑容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南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找婆家,就想一辈子都留在姑娘身边。”

“人各有志,姐姐既然有如此打算,那就更不要胡思乱想了呀。

不管姑娘身边出现多么厉害的人物,她们也总是要离开的。

唯有姐姐是姑娘最信得过的人,永远都在她身边帮扶她。”

萧姵的话如同一颗定心丸,打消了草儿之前那小小的醋意。

她咧着嘴笑了起来。

原来南晓另有志向,不会与自己争夺在姑娘心中的位置。

“南晓,琴心园里设有小厨房,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让厨娘们给你做。”

“南晓就先谢过姐姐了。”

达到目的萧姵笑得越发开心,恨不能立刻把这份喜悦与桓郁分享。

接下来的几日,萧姵和草儿的关系越发亲密,与梁倩也渐渐熟络起来。

※※※※

进宫的吉日到了。

琴心园中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梁倩很快就被收拾得齐齐整整。

赵姨娘在一旁不停地抹着泪,梁倩却频频看向正房门口。

按流云国的规矩,姑娘出嫁这一日,父母双亲都会亲自前来为女儿送嫁。

从来没有受过父亲重视的梁倩,最近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身为妃嫔,自是不敢期盼大婚典礼。

但在她们看来,进宫这一日便等同于出嫁。

梁倩绞尽脑汁才换来今日的结果,目的之一便是想看到父亲对她另眼相待,哪怕是装出来的都行。

憋屈了十多年,谁不想一吐胸中恶气?

然而,现实还是狠狠打了她的脸。

她的父亲,竟连装都懒得装。

“倩儿……”赵姨娘轻唤了一声,试图将女儿抱进怀中安抚。

梁倩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赵姨娘的手。

“姨娘,他究竟有没有心?”她呵呵笑着,状若癫狂一般抓起了桌案上的茶杯。

赵姨娘和草儿都被吓到了,萧姵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梁倩的手无法动弹,只能把怒火发泄到萧姵身上。

“南晓,你放肆!”

萧姵直视着她的眼睛:“姑娘为何发怒?就因为元帅和夫人没有前来为您送嫁?”

梁倩瞪着她:“你究竟想说什么?”

萧姵道:“元帅手握重兵,是国主最为倚重的臣子。姑娘觉得他需要重视一个小小的美人么?

他之所以让您从小阁楼搬到琴心阁,不是想要巴结您,而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

您若是连这一点都看不透,皇宫也不用去了,因为您根本无法在那里生存。”

梁倩缺的是阅历而不是脑子。

她很快就清醒过来,渐渐松开了手中的杯子。

是啊,父亲乃是流云国第一权臣。

如果不是顾及前朝公主后裔的面子,他的女儿连国后都做得。

一个小小的美人,在他眼里算什么?

萧姵趁机劝道:“姑娘若是还想等到扬眉吐气那一日,这个杯子就绝不能摔。”

梁倩重重坐了下来:“南晓,幸亏有你。”

府里多的是父亲的耳目,她若是摔了杯子,别说倚仗元帅府的权势在后宫博得一席之地,恐怕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要想为姨娘和自己出气,如今的她还得接着忍。

吉时很快就到了,梁倩乘坐宫里的辇轿离开了元帅府。

自始至终,梁隽和他的继夫人贾氏都没有露面。

萧姵在心里狠狠鄙视了梁隽一番。

她的亲爹遇到这厮,也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第七十六章 进入流云皇宫

流云国远不及大魏强盛,皇宫的规模也只有魏国皇宫的三分之一。

但有一点,流云国主却胜过了大魏天庆帝,那便是后宫妃嫔的数量。

撇开从前的妃嫔不提,单是此次与梁倩一起进宫的,便有二十四人之多。

打量着占地远不及元帅府琴心园的居所,不仅是萧姵,连梁倩和草儿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挥退宫女和太监,梁倩有气无力地歪在了小榻上。

草儿小声嘀咕:“那么大的皇宫,姑娘的居所却这么小,摆设也寻常……”

梁倩给她丢了个眼色:“这是什么地方,岂是咱们可以乱嚼舌根的?”

草儿吐了吐舌头,再不敢多话了。

主仆二人说话的工夫,萧姵已经在寝殿中四处转了一圈。

流云国的皇宫占地虽然不大,建筑风格却深受中原文化的影响。

但有一点他们却非常坚持,那就是在皇宫里必须说流云话。

当然,这个必须指的是公开场合,私底下说中原话的人并不少。

萧姵的流云话已经说得很流利,但口音方面还是存在一些问题。

因此她反复提醒自己,不到非常时刻,绝不能轻易开口。

梁倩躺了半个时辰,又起来喝了一盏茶,就有宫女来报,说国后娘娘派人来了。

不多时,就有一名面皮白净的太监走了进来。

给梁倩行礼问安后,他说明了来意。

“奴才李盛,国后娘娘有些好东西要赏赐给梁美人。”

说罢他拍了拍手,一大群捧着礼物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入。

梁倩看得有些眼花,但还是努力保持平静,落落大方地谢了恩。

李盛见她行为举止完全挑不出毛病,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此行的目的,其实是奉国后娘娘之命,前来看一看这位元帅府的十三姑娘。

本以为这位被梁元帅遗忘在角落里十几年的姑娘,多半是个眼皮子浅的。

突然间得了那么多的好东西,说不定立刻就会露出丑态。

没想到她倒还能保持平静,比他从前见过的那些刚进宫的妃嫔强太多了。

李盛又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萧姵。

这丫鬟果真是元帅府出来的,容貌虽然普通身条却非常顺溜,气韵尤其不错。

转而看向瘦小的草儿,他的眉头立刻微微皱了皱。

这也太难看了!

他在皇宫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还真是没有见过这么丑的女子。

真不知这梁美人是怎么想的,元帅府那么多的丫鬟,她偏偏挑了这么丑的带进宫里来。

这副尊容别说国后娘娘,就是国主见了都得吓一大跳。

李盛清了清嗓子,重新看向梁倩:“美人出身梁家,自是与其他妃嫔有所不同。

按照宫里的规矩,各位新进宫的小主只有在侍寝后才需去安泰宫给国后娘娘请安。

但国后娘娘说了,选秀那一日就觉得美人面善,所以便破个例,请您明日一早去安泰宫陪娘娘说话。”

梁倩简直是受宠若惊,忙一口应下了。

李盛又打量了两名丫鬟一番,淡淡道:“国后娘娘喜欢清静,美人明早去的时候不要带太多的人。”

这话虽然没有挑明,意思却人人都能听懂。

梁倩按住心头的不快,笑道:“嫔妾记住了,烦请公公回去替我秉明国后娘娘,我明早一定准时前去请安。”

李盛行了个礼,告辞离去。

梁倩长出来一口气,重重坐了下来。

半晌后才道:“南晓,多亏了你我才没有出丑。”

萧姵笑道:“是美人自己聪慧,方才的对答十分得体文雅,您瞧那李公公的表现便全都知道了。”

梁倩敛住笑容,拉起了草儿的手:“对不起啊草儿,为了我你又一次受委屈了。”

草儿笑着摇摇头:“美人别这么说,李公公待奴婢已经是很客气了,他不让奴婢随您去安泰宫,也算是合了奴婢的心意。”

梁倩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让她去吩咐宫女们摆饭。

因为寝宫实在太小,宫女们都是三四个人住一间屋子。

萧姵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和草儿住在一起。

※※※※

第二日一早,梁倩简单梳妆了一番,用过早饭后便带着萧姵去了安泰宫。

与其他宫殿相比,安泰宫不仅面积大,布置得也非常精致奢华。

单是正殿前小花园的那一大片牡丹,几乎能与萧姮宫里的那些相媲美。

萧姵不免暗暗咋舌。

国主和国后这一对夫妻真是绝配。

一个风流好色,一个喜爱奢华,完全不顾其他人有什么感受,更把那些连饭都吃不饱都百姓彻底抛在脑后。

就这副鬼样子,居然还敢肖想大魏的锦绣河山?

经过层层禀报,梁倩和萧姵终于走进了正殿,见到了国后娘娘的真容。

所有人的注意力只在梁倩身上,立在角落的萧姵反倒是得了机会好好观察了一番。

今日前来给国后请安的妃嫔大约三十多位,基本上都是位分比较高的。

流云国后宫的妃嫔数量虽然庞大,容貌却都不算太过出色。

比较起来,还是国后娘娘的姿容最为出众。

虽然已经年过三旬,依旧是雍容美艳。

但她的样貌中,属于中原人的特征已经不多了。

高鼻深目轮廓分明,皮肤若牛乳一般细腻白皙。

除了气质更偏向中原贵妇,恐怕没有人会把她当做中原人的后裔。

正看得津津有味,有小太监来回话:“国后娘娘,公主们来给您请安了。”

国后娘娘笑道:“快让她们进来。”

不多时,七八个衣着华丽的小姑娘在宫女们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

除了气质更偏向中原贵妇,恐怕没有人会把她当做中原人的后裔。

正看得津津有味,有小太监来回话:“国后娘娘,公主们来给您请安了。”

国后娘娘笑道:“快让她们进来。”

不多时,七八个衣着华丽的小姑娘在宫女们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除了气质更偏向中原贵妇,恐怕没有人会把她当做中原人的后裔。

正看得津津有味,有小太监来回话:“国后娘娘,公主们来给您请安了。”

第七十七章 让人心疼的小姑娘

萧姵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其实不仅仅是这小姑娘,就连攥着她小手的美貌女子,也与这座大殿中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两人都是地道的中原人长相,衣着打扮也是中原风格,看上去与大魏富庶人家的妇人和女童一般无二。

正待细看她们的五官,一名身材高大的宫女走到了两人身边,直接挡住了萧姵的视线。

宫女从美貌女子手中接过小姑娘的小手,牵着她朝国后娘娘那边走去。

美貌女子则半低着头,跟上了两人的脚步。

行至国后娘娘身前,宫女松开了小姑娘的手。

小姑娘规规矩矩地给国后行礼问安。

用的依旧是中原的礼节,说的也是中原话。

那身材高大的宫女面色微变,嘴唇微微翕动,看样子是想要训斥小姑娘几句。

国后抬了抬手,那张雍容美艳的脸上露出了温煦的笑容,也用中原话道:“星星昨晚睡得好么?”

萧姵的眼睛倏地睁大了一圈。

原来这秀气乖巧的小姑娘竟是梁若儒的女儿!

她本以为被国后软禁在皇宫里,星姑娘应该是不能随意走动的,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还有,普蓝和赵嬷嬷都对她说过,星姑娘并不是兜齿。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上半张脸也只是眉眼周正的梁若儒,女儿竟生得这般秀气。

萧姵暗暗握了握拳。

情况和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救人的难度似乎更大了。

如果星姑娘真是被软禁在某个隐秘所在,因其年纪太小,国后必然不会派重兵把守。

只要能够寻到那个所在,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带走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星姑娘在皇宫里是可以四处走动的,身边必然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连接近她都很难做到,还谈什么营救?

正想着,就听国后娘娘对梁倩笑道:“梁美人,说起来你可是星星的小姑姑,你们姑侄二人还没有见过面吧?”

梁倩忙站起身:“嫔妾一向甚少出府,因此并未与星星见过面。”

元帅府的情况,在座的人全都知晓。

梁若儒被暗中逐出梁家时,梁倩还没出世。

而且她十几年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一个连府里大门都没有出过的姑娘,又怎么可能见过从不在人前露面的梁若儒父女?

国后娘娘轻柔地抚了抚星姑娘的小脸,温声道:“星星,去给你小姑姑问个好。”

星姑娘抬眼看了看她,又偏过头看了看梁倩,小小的唇瓣抿了起来。

国后娘娘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语调却依旧柔和:“平日里嬷嬷们是怎么教你的,懂礼仪的才是好孩子。”

星姑娘有些犹豫地探出了脚步。

“星星,姨母有些东西要给你,你来瞧瞧喜不喜欢。”一道女声突兀响起。

星姑娘立刻收回了脚,众人一起看向了说话的女子。

国后有些薄怒。

“荣妃,好端端的你又有什么东西要给星星?”

荣妃虽不得宠,娘家却颇有些势力,加之膝下有一儿一女,别说是国后,就是在国主面前也是有几分面子的。

因此国后虽然很不高兴,却也不好真的与她撕破脸。

荣妃轻笑道:“再过几日便是嫔妾的生辰。星星虽然住在国后娘娘宫里,却不一定能见得着,因此嫔妾……”

国后娘娘嗤笑道:“你过生辰却反要送礼给星星,这是什么道理?!”

荣妃不想与她分辩,又朝星姑娘伸出了手:“星星,快过来。”

国后娘娘也不言语,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星姑娘的小嘴抿得更紧了,一双脚像是被钉在地上,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一样,却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

萧姵虽是初次与她见面,一颗心却揪得难受。

这小姑娘实在是太让人心疼了!

从荣妃的话中不难听出,星星平日里的确是被软禁了,连同样居住在皇宫里的人都见不着她。

今日之所以出现在此处,分明就是为了让她与梁倩见面。

而这才是梁倩这个尚未侍寝的美人出现在此处的真正原因。

可梁倩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国后为何要特意安排这一场会面呢?

萧姵眯了眯眼睛,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荣妃依旧不甘心,索性站起身将星姑娘拉到自己身边。

国后娘娘愈发生气,怒道:“星星,你如此不听话,不怕受到惩罚么?”

星姑娘的小身子抖了抖,挣脱了荣妃的手,慢悠悠地走到了梁倩跟前。

梁倩心里也不好受。

眼前这个所谓的侄女与她是初次见面,自然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但她自小便是在夹缝中长大的,太了解被人这般践踏是什么滋味。

她制止了星姑娘行礼的动作,把她拉到了身前。

简单交谈了几句后,星姑娘便再也不肯开口,梁倩也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觉尴尬极了。

萧姵低声提醒道:“姑娘,见面礼。”

刚吃饱饭没几日的梁倩,压根儿没养成给人见面礼的习惯。

听了萧姵的提醒,她急忙把腰间的玉佩摘下,塞进了星姑娘的小手中。

“星星,今后小姑姑和你住在一个地方了,有空我回去看你的。”

星姑娘抬眼看了看萧姵,这才向梁倩道了谢,但并没有以“小姑姑”呼之。

萧姵暗暗点点头。

真不愧是梁若儒的女儿,把父亲的喜好和厌憎都记得清清楚楚。

国后如同看戏一般看着姑侄二人的互动。

听了梁倩的最后一句话,她轻笑着吩咐那名身材高大的宫女:“送星星回去吧,今后若是梁美人想要探望她,不必阻拦。”

那宫女应了一声,又对那美貌女子道:“荆箬,咱们送星姑娘回去吧。”

星姑娘那小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正殿门口。

梁倩一头雾水。

除了记得自己损失了一块水头不错的玉佩外,她完全弄不清楚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长兄早年间就被逐出了梁家。

她虽不清楚其中的真正缘由,但也听姨娘提过几句,据说长兄并非父亲的血脉,他的生父另有其人。

可她只是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哪里还有闲心去操这些心?

第七十八章 美貌女子的身份

荣妃和国后明争暗斗了一场,谁都不想再看见对方。

众位妃嫔都是有眼色的,纷纷告辞离去。

闹腾了这么一出,梁倩哪里还想待在这种地方,也想跟着大家一起走,却被国后娘娘给唤住了。

不得已,她只能老老实实留下,并且坐到了国后身边。

二人东拉西扯了好一阵,话题又一次回到了星姑娘身上。

国后叹了口气:“星星这孩子实在是太苦了!”

梁倩都想骂娘了。

在一个尝遍世间冷暖的人面前说另一个人太苦,这还有天理么?

她承认,星星的遭遇的确值得人同情,可她好歹还有个家,还有个父亲,从来没有为衣食犯过愁。

孤苦无依?

难道身边多了一个洗衣房丫鬟出身的娘,她就不孤苦、不无依了?

她暗暗咬了咬牙,浅笑道:“国后娘娘,方才拉着星星的女子是何人,嫔妾瞧着她与星星倒是有几分相像。”

国后娘娘笑道:“你说荆箬啊,她本就是星星的生母,二人的容貌自然有几分相似之处。”

梁倩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除了姨娘念叨的那几句,她对梁若儒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她本以为星星的母亲是梁若儒的夫人,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荆箬的容貌十分出挑,但从她的穿着打扮来看,根本没有半点夫人的样子。

“娘娘,这位荆箬姑娘是……”

国后娘娘的笑容渐渐淡了。

“你的那位长兄有才华有能力,就是脾气太过倔强。

国主十分看重他,几乎把他当亲兄弟对待。”

听说那美貌女子是星姑娘的生母,萧姵也小小吃了一惊。

普蓝曾经对她说过,星姑娘的生母并不得梁若儒喜欢,她甚至是用了手段才怀上了孩子。

至于生下孩子之后她又去了什么地方,当时萧姵并没有追问。

既然星姑娘是普蓝一手带大的,就说明她的生母并没有留在梁若儒身边,而是离开了。

没想到她又回到了皇宫,而且还留在了国后的身边。

这也就罢了,毕竟她和普蓝一样,原本就是国主赐给梁若儒的婢女,回到从前的主子身边也不奇怪。

可国后都在说些什么?

国主几乎把梁若儒当亲兄弟看待?

把亲兄弟往死路上逼,还把人家唯一的女儿扣在手中做人质,这人得是多么恶毒龌龊毫无人性。

若非时机和地点都不对,萧姵直接就上拳头了。

国后越说越来劲儿,浑然不觉自己在危险的边缘走了一圈。

“国主登基时梁若儒已经成年,别说娶亲,身边连个伺候饮食起居的丫鬟都没有。

国主心疼他,便与本宫商议,想要替他好好张罗一门亲事。

可他却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不仅当面回绝国主,还把本宫费心费力搜集的那些画像全数退了回来。

无奈之下,国主只能退而求其次,精心挑选了一批婢女赏赐给他。

荆箬便是其中之一,也是容貌和气质最为出挑的一个。

梁若儒再倔强,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怎能拒绝如斯美人。

没过多久,荆箬便有了身孕。

不仅是他,就连国主与本宫都非常高兴……”

萧姵最讨厌满嘴谎话的人。

荆箬的确是个美人,比起容貌只是清秀的普蓝,当然更有吸引力。

可梁若儒不是风流好色的流云国主,在一群婢女中,他偏偏只看上了最不出众的普蓝。

而普蓝也没有辜负他的青眼,为了他不惜背叛了国主和国后。

可在国后嘴里,荆箬却成了梁若儒最爱的女人!

不出所料,这女人接下来就该编排普蓝了。

国后就像是能听到萧姵的心声一般,果然提起了普蓝。

“唉……只可惜好景不长,就在荆箬查出身孕后,另一名叫做普蓝婢女用手段爬上了梁若儒的床,并趁机离间了他们二人的感情。

梁若儒那人除了倔强之外,心也真是够狠的。

荆箬生下星星后,就被他直接送去了田庄,连坐月子都不让在府里。

从那以后,星星就被交给了普蓝抚养。”

梁倩并不知晓内情,听了这些陈年旧事,不免对荆箬生出了几分同情心。

“娘娘,那荆箬后来又是怎么回到您身边伺候的?”

国后又叹了口气。

“去年国主派梁若儒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没曾想他却起了二心。

不仅坏了国主的计划,还让我流云国损失了一大批勇士,甚至还得罪了北戎。”

梁倩只觉口干舌燥。

“娘娘的意思,梁……长兄是叛国了么?”

国后冷笑道:“若非叛国,他如何还有命在?还有那普蓝,若非早就计划好,她为何不好好待在府里,偏要与梁若儒同行?”

“那……”梁倩舔了舔嘴唇:“您为何还要这般照顾星星?”

“这是国主的意思,毕竟是兄弟一场,祸不及家人啊……”

萧姵都快吐了。

恶心的人到处都有,流云国似乎特别多!

前有梁隽凉薄无情,后有国主和国后卑鄙无耻。

难怪普蓝宁可背井离乡跟随梁若儒浪迹天涯。

难怪梁若儒一直都没有再回来的打算。

梁倩搅了搅手指。

“国后娘娘,星星现下虽然还小,可她总是会长大成人的,到时……”

“你也看见了,星星的脾气和他父亲一样执拗。”

梁倩小声嘀咕道:“嫔妾觉得她挺乖的啊……”

“那是你对她的了解不够深!她在本宫这里也住一年多了,从来不肯穿着本宫为她精心准备的衣裳,也不肯说流云话。

她就和你那个长兄一样,明明是在流云生流云长,却依旧舍不下中原人的那些习俗。

你再瞧瞧她那小身板,七岁的人了,个头比五六岁的公主们还要小。

就是因为她只喜欢吃米面菜蔬,对咱们宫里的吃食看都不看一眼!

你以为本宫真喜欢把她养在自己宫里吗?

那是因为本宫身上还流着中原血脉,生活习惯与中原人多少有些相似。

若是去了别的妃嫔宫里,星星能把自己给饿死!”

萧姵撇撇嘴。

您最好去照照镜子。

中原血脉在哪儿呢?

第七十九章 国后的用意

国后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梁倩却是越听越迷糊。

她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不是什么道理都不懂。

从开始懂事那时起,姨娘就时常在她耳边念叨,在生人面前一定要少说话。

多说多错,宁可让人觉得愚钝不懂礼数,也不要给人留下轻狂无知的印象。

国后娘娘自然不可能轻狂无知,然而她却对着一个位分不高且刚入宫一日的小小美人侃侃而谈,实在是有些古怪。

与国后相比,梁倩就像是一张白纸,所有的心思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她继续笑道:“梁美人一定很奇怪,本宫为何特意将你请到安泰宫,还与你说这么多话吧?”

梁倩有些尴尬,道:“嫔妾身份卑微,的确是有些受宠若惊……”

“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单凭梁家姑娘的身份,你已经比后宫绝大多数的女人尊贵。”

这话说得极为动听,只可惜无人相信。

梁倩不自然地挤出一个笑容:“那……娘娘今日召见嫔妾,莫不是为了星星?”

国后道:“本宫就是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好生照顾星星本是国主的意思,可这孩子的性格实在是乖僻。

在宫里住了一年多,不仅谁都不肯搭理,连饭也不好好吃。

因此本宫才将荆箬接进宫里,想着母女天性,星星待她的生母总该有所不同。

可这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

荆箬进宫之后,她倒是愿意好好吃饭了,却依旧是谁都不爱搭理。

本宫为她安排的屋子也不肯住,偏要住在湖心小岛。

与她年纪相仿的公主们主动登门找她玩,每次都碰一鼻子灰。

本宫就想着,你们姑侄从前虽然没有见过,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梁字,兴许她会愿意与你接触。

所以今日特地召你前来安泰宫,又让荆箬把她带到这里来与你见上一面。

只可惜好好的一件事,生生被荣妃给搅和了!”

虽然听荣妃在星姑娘面前自称“表姑母”,梁倩还是没搞懂她与梁家到底是怎样的亲戚关系。

但瞧方才荣妃在国后娘娘面前的表现,她很清楚那又是一个后宫里得罪不起的人物。

想到这里梁倩笑道:“娘娘尽可放心,嫔妾一定好生安抚星星。”

国后娘娘满意地点点头,又与她说了一些后宫里的事情。

再次回到居所,梁倩一头栽在床上,真是动都懒得动一下。

担忧了好几个时辰,草儿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自家姑娘。

见梁倩都快睡着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着萧姵道:“南晓,是不是国后为难咱们姑娘了?”

萧姵笑道:“国后待姑娘挺温和的,就是说话的时间长了些,姑娘有些吃不消了。”

草儿越发好奇:“姑娘与国后娘娘是初次见面,能有什么好说的?”

萧姵正犹豫自己要不要回答,梁倩却翻过身来,问道:“草儿,你有没有听说过荣妃与梁家有什么关系?”

草儿想了想:“奴婢从前倒是听大厨房的婆子们私下议论过,说荣妃娘娘的母亲是咱们府里先夫人的嫡亲妹妹。”

梁倩从未见过故去多年的嫡母,自然也不了解梁穆两家的恩怨。

但从荣妃的态度中不难看出,她不喜欢梁家人,而且不愿意让星星与梁家人接触。

她恍然道:“难怪荣妃在星星面前自称表姑母,还不准她与我亲近。”

“星星是谁?”草儿疑惑道。

“她是长兄的女儿,如今寄住在国后娘娘宫里。”

“您说的是被逐出元帅府的大公子?”

梁倩点点头,又问萧姵:“南晓,你觉得国后娘娘的那些话可信么?”

萧姵笑道:“那姑娘信么?”

梁倩嘟了嘟嘴:“星星连一声小姑姑都不愿意叫,足见她对梁家十分厌憎。

国后娘娘说她性格乖僻,宫里的人谁都不搭理,那她凭什么理会一个姓梁的所谓小姑姑?”

萧姵毫不吝惜地夸赞道:“姑娘能这般清醒,实属难得。不过您既然答应了国后娘娘要去探望星姑娘,就一定不能食言。”

梁倩深以为然:“那你去替我准备一些小姑娘喜欢的东西,明日一早我们就去湖心岛探望星星。”

“是。”萧姵应道。

梁倩想了想,又吩咐道:“你们两个去打听一下荣妃娘娘的生辰是哪一日,也好早做准备。

咱们毕竟是初来乍到,哪边都得罪不起的。”

萧姵笑道:“姑娘想问题越发周全了,荣妃娘娘的生辰奴婢听赵嬷嬷说起过,就是三日后。”

“那你们得抓紧时间,千万别误了事。”

用过午饭,萧姵和草儿回到了她们的房间。

萧姵除去外裳很快就上了床,草儿却迟迟没有动作,反倒是走到了她的床边。

“你这是怎么了?”萧姵好奇道。

“南晓,你说国后娘娘让姑娘去探望星姑娘,会不会是别有用心?”

“怎会。”萧姵笑看着她:“元帅府里的情况其他人不一定知晓,国后娘娘却全都清楚。

姑娘虽是元帅的亲女儿,却和无依无靠的孤女一般无二。

你觉得国后娘娘凭什么对姑娘别有用心?”

草儿挠了挠头:“你说的也对,是我多心了。”

说罢她回到自己床边,脱了外裳上了床。

萧姵看着她那瘦小单薄的背影,眉头拧了起来。

国后娘娘凭什么对梁倩别有用心?

当然是想要利用她。

而且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这种利用与梁家无干,而是冲着梁若儒来的。

虽然潜入大魏的流云细作被抓了许多,但有几条漏网之鱼也在所难免。

梁若儒任务失败遭大魏擒获,一没有被处斩,二没有死于流云杀手刀下,自是会引起流云国主的怀疑。

毕竟是他多年倚仗的谋士,许多秘密也都没有加以隐瞒,万一梁若儒投靠了大魏,必然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星姑娘是梁若儒唯一的骨血,也是能够引他上钩最有效的诱饵,国主一定会充分利用。

他未必知晓前来营救星姑娘的人是谁,但梁倩入宫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在这一点上,国主和他们的看法完全一致。

第八十章 虎父无犬女

察觉到流云国主的用意,萧姵并不觉得慌张,反而激发出了更强的斗志。

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她就绝不空手而归。

而且她能肯定,流云国主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的诱饵引来的是多大的鱼。

三日后是荣妃的生辰,会有不少的贵妇前来贺寿。

杨嬷嬷的人也会随着梁家的夫人们进宫,这将是她与桓郁联系的唯一机会。

因此她必须在那之前把湖心岛的情况探明,并与星姑娘做好沟通,还得制定出一个完美的出逃计划。

若非如此,她的行动就会彻底沦为单打独斗,成功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

※※※※

流云皇宫的风格与大魏皇宫相似,最大的区别在于整座皇宫只有一个规模很大的人工湖。

人工湖位于国主寝宫与安泰宫之间,唯有国主与国后能够足不出户欣赏湖上风光。

梁倩的判断完全正确。

星姑娘听闻梁家的小姑姑前来探望,连基本的礼貌都不顾及,直接给她吃了闭门羹。

结果是早就想到的,梁倩并没有觉得下不来台,给国后请安后,带着萧姵折返回自己的居所。

萧姵这一趟倒是有些收获。

一连两次进入安泰宫,她已经把整座宫殿的地形观察仔细,并且牢牢刻在了脑子里。

所谓的湖心岛,并非彻底与岸边隔离,而是有一条九曲八拐的曲廊通往安泰宫。

也就是说,在不划船的情况下,这条曲廊是唯一能够去往湖心岛的通道。

这样的情况远比萧姵之前想过的更加糟糕。

曲廊周边空空荡荡,想要不被察觉地进入湖心岛,难度着实不小。

划船目标太大,而且夜间水声太响,根本无从遮掩。

唯一的办法就是下水。

萧姵的水性极佳,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游到湖心岛不是难事。

可出来的时候呢?

星姑娘个头儿虽然小,但也是个大活人。

瞧她那斯文秀气的小模样,绝对是从来没有下过水的。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带出来,需要花费不小的气力。

萧姵略有些泄气,把在人工湖上建湖心岛的人狠狠咒骂了一顿。

用过晚饭后,她和你草儿陪着梁倩在院子中转了转。

唯一的好消息是今晚草儿值夜,屋里只剩下她一个。

天刚刚黑透,全身遮掩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萧姵,悄无声息地进了安泰宫。

安泰宫里十分安静,虽然许多房间都还亮着灯光,在外走动的人却少之又少。

萧姵快速来到湖边,沿着曲廊来到了湖心岛。

湖心岛面积不大,只有一座小巧别致的小院子。

萧姵白天来的时候便看准了位置,纵身一跃就进了小院。

小院比安泰宫更加安静,不仅没有下人走动,灯也只有正房中还亮着一盏。

萧姵一闪身,猫着腰蹲在了正房的窗户下。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正房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萧姵微微直起身,用匕首将窗纸扎了个小洞,眯着眼看了进去。

屋子里只有星姑娘一个人,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宽大的椅子上,看样子是在阅读一本厚厚的书。

萧姵观察了好一阵,见那书页一直没有翻动,这才意识到星姑娘睡着了。

她用匕首轻轻把窗户撬开,纵身跳了进去。

因为脚步极轻,星姑娘并没有被吵醒,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萧姵此行的目的并非偷东西,而是要与星姑娘联络,不说话怎么能行?

她走到书案前,将那本厚厚的书轻轻抽走,抱起星姑娘的同时,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突如其来的动作把星姑娘弄醒了。

迷糊之间,她以为抱自己的人是荆箬,闭着眼睛小小挣扎了一下。

可惜她的力气太小,在萧姵的钳制下根本无法动弹。

她这才意识到这人不是荆箬,秀气的眼睛唰地睁开了。

见来人是一名只露着一双眼睛都黑衣人,星姑娘张嘴呼救。

然而,她只发出了小小的呜呜声。

萧姵压低声音道:“星星,我是你父亲派来救你出宫的。”

星姑娘哪里肯信她的话,挣扎得更厉害了。

“你不要乱动,听我慢慢对你说。”

大约是意识到对方并不想伤害自己,星姑娘放弃了挣扎。

她看了明亮的烛光一眼,又看向内室。

萧姵心领神会地将烛火吹灭,抱着她走进了内室。

此时已是五月下旬,月光淡得如同一层薄纱。

寻常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什么都看不清,但萧姵目力极佳,很快就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

她把星姑娘放在床上,把捂在她嘴上的手挪开。

星姑娘轻轻咳嗽了两声,细声细气道:“你是梁美人身边的丫鬟,昨日我们见过的。”

萧姵被吓了一大跳。

我滴个姥姥!

她和这小姑娘总共就见过一面。

而且为了不暴露口音,昨日在安泰宫,她一共就说了一句话,确切地说是五个字,而且用的还是流云话。

今晚她从头到脚过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这小姑娘居然就能判断出她的身份!

果真是虎父无犬女,梁若儒那般聪明,生出来的女儿也是个聪明绝顶过目不忘的小神童。

之前她还觉得这小姑娘的样貌与梁若儒并不相似,甚至还怀疑过她的身份。

如今看来,真是自己见识短浅了。

萧姵用力咽了咽口水:“你既然认出我是谁,难道不怀疑我在骗你么?毕竟我是梁家的……”

星姑娘轻轻笑了起来。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无权无势无亲人,有什么值得你骗的?”

萧姵耸耸肩。

好吧,她彻底服了。

一个七岁的小屁孩儿,简直比她还要沉稳。

星姑娘敛住笑容:“这位姐姐,你能告诉我父亲和普蓝姨娘现下在什么地方吗?”

※※※※

如今看来,真是自己见识短浅了。

萧姵用力咽了咽口水:“你既然认出我是谁,难道不怀疑我在骗你么?毕竟我是梁家的……”

星姑娘轻轻笑了起来。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无权无势无亲人,有什么值得你骗的?”

第八十一章 险些被人打闷棍

萧姵真是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小姑娘真的是七岁,而不是十七岁么?

她一向都觉得自己不笨。

八岁的时候就能从绑匪手中救下花轻寒,还能带着晴照和映水离家出走,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都没有被家里人找到。

单是这两件事就足以碾压同龄的孩子。

可如今想来,她不过是仗着不错的身手外加胆子大,或许还有那么几分小聪明,这才做成了那些事。

而眼前的小姑娘,遇到险情时不仅冷静沉着,还能从细微之处发现端倪。

更可怕的是,小小年纪的她说话条理清晰,甚至还具备了相当不错的分析能力。

萧姵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忍不住想要再试一试这小姑娘。

“你就这么肯定我来自魏国?万一我是离国或者锦国的人呢?”

星姑娘发出了两声轻笑。

“我父亲受困于魏国,又怎会委托其他国家的人来救我。”

萧姵有些试不下去了,索性回答了她之前的问话。

“你父亲和普蓝半年多前便离开了大魏京城,如今他们一切都好,只是暂时还不能四处走动。”

星姑娘看不清萧姵的表情,伸手拽住了萧姵的衣角。

“姐姐是魏国人,为何会愿意冒险前来营救我?”

“你是想问我是怎么与你父亲相识,又是如何成为莫逆之交的吧?”

星姑娘轻轻嗯了一声。

这位姐姐不过十几岁,还非常年轻。

父亲已过而立,又是个不喜欢与外人来往的性子。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在尚未脱困的情况下,父亲是怎么做到这些事的。

萧姵把星姑娘揽到身侧:“如果说擒获你父亲的人正是我,你会怎么想?”

星姑娘的小身子僵硬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原来姐姐这么厉害,难怪父亲会拜托你来营救我。”

“你这小脑袋瓜真是……”萧姵忍不住又赞叹了一回,然后才问道:“那你愿意跟我走么?”

“我……”

刚说了一个字,外间传来了推门的声音。

紧接着就传来了荆箬那柔美的嗓音:“星星,你已经睡了么?”

萧姵松开星姑娘,蹭蹭几下就上了房梁。

星姑娘往床上一倒,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烛光很快就从外间渗透进来,荆箬端着烛台缓步走进了里间。

“星星……”她把烛台放在桌上,走到床边。

见床上的小姑娘和衣而卧,荆箬蹙着眉头推了推她的肩膀:“星星,起来脱了衣裳再睡,这样会着凉的。”

坐在房梁上的萧姵见此情形,眉头也拧了起来。

她虽然没见过亲娘,但贝妈妈一向都是把她当亲闺女对待的。

小的时候,和衣而卧的事情在她身上也经常发生。

但贝妈妈从来不舍得唤醒她。

要么就是用最轻柔的动作把她抱进怀里,替她轻轻脱去外裳。

要么索性就不脱衣裳了,直接给她盖上被子。

看来荆箬这女人,似乎不怎么疼爱自己的女儿嘛……

星姑娘撕开惺忪睡眼,小小嘟囔了一句,那小模样像极了熟睡中被吵醒的人。

荆箬耐着性子问:“你不是说要一个人读书么,怎的这么快又睡着了?”

星姑娘并没有叫她“娘”,而是有些疏离道:“读着读着就有些犯困,也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荆箬道:“既然困了就赶紧睡吧,今晚娘陪着你。”

萧姵冲她的脑袋挥了挥拳。

这女人可真是会凑热闹。

她在这里陪着星姑娘睡一晚,自己今晚不是白来了么?

却听星姑娘道:“不用了,我习惯自己睡。”

荆箬的声音突然间拔高了。

“星星,我才是你的亲娘,你为何一心只向着普蓝?

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前在府里的时候,你一向都是和普蓝一起睡的!”

星姑娘懒得与她争执,扯过被子盖在身上:“你回屋歇着去吧,我要睡了。”

荆箬气得倒仰,凶巴巴道:“你少给我摆大小姐的架子!梁若儒早已经是魏国的阶下囚,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除了我,世上还有人会真的心疼你,真的待你好么?”

星姑娘依旧背对着她,没有任何表示。

荆箬重重跺了跺脚,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

咣当一声巨响,正房的门被重重砸上。

萧姵从房梁上跳下。

“我说小姑娘,有你这么对待亲娘的么?”

星姑娘转过身道:“她不过是想利用我,我这么对待她已经很客气了。”

“她真是被你父亲逐出府的?”

“普蓝姨娘怕我难过,从不在我面前提起她。

可家中免不了有几个嘴碎的下人,没少在私底下议论当年的事情。

她根本就不是被父亲逐出府,而是自己跑的。”

萧姵挑了挑眉。

她一直都觉得,梁若儒并不像是那种心狠的人。

毕竟是他孩子的生母,就算再不喜欢,也不至于把人往绝路上逼。

“我之前还一直担心,你会不会因为她舍不得离开这里。”

星姑娘掀开被子,把之前脱掉的衣裳又穿了回去。

“姐姐,你现在就把我带走吧。”

萧姵笑了起来。

真是太不容易了!

孩子毕竟是孩子,即便表现得再沉稳,终究还是会露出本性。

“小丫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里是皇宫,到处都有禁军把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逃出去的?

我今晚不过是来探一探路,最主要的是与你见个面。

待我回去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一定尽快把你带走。”

星姑娘瘪了瘪小嘴:“好吧,那姐姐一定要尽快来救我,我讨厌待在这里。

还有……我想父亲和普蓝姨娘了。”

“放心吧。”

萧姵又仔细叮嘱了几句,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湖心岛。

一路小心翼翼,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终于回到属于她和草儿的小屋前,萧姵长出了一口气。

她轻轻推开房门,闪身走了进去。

刚把门合上,一道寒风袭向她的脑后。

你大爷的,居然有人打她闷棍!

萧姵往旁边一侧身,一把捏住了对方的手腕。

“草儿?”

看清对方的身形,萧姵低呼了一声。

草儿只觉整条手臂都麻了,手一松门闩就往地上坠去。

第八十二章 一把火解决所有问题

萧姵用脚接住门闩,另一只手快速捂住了草儿的嘴。

草儿虽然与她年纪相仿,但身材却和星姑娘一样瘦小。

被萧姵困住,根本连挣扎都机会都没有。

她呜呜了几声,眼泪簌簌而下。

萧姵把她拖到桌旁,低声道:“不吵不闹乖乖听话,能不能做到?”

草儿用力点点头。

萧姵谅她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松开手顺势将她推在椅子上。

“今晚你不是值夜么,怎的突然回来了?”她一边问,一边已经把蜡烛点亮了。

草儿看清楚她的一身夜行衣,上下牙不受控制地打起架来。

实在是太可怕了!

南晓居然会武功,而且力气大得离谱。

她半夜鬼鬼祟祟地溜出去,肯定不会是去做什么好事儿。

万一她被禁军拿住了,岂不是要连累姑娘?

“怎么着,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萧姵凝视着草儿的眼睛。

“南……南晓,我就是回……回来寻件厚实的衣裳,结果发现你不在屋里……”

“你打我闷棍的事儿,我可以不和你计较。

但你若是敢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

草儿吓坏了,忙站起身来跪在萧姵面前:“你放心,我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人命关天,你让我如何信你?”萧姵的声音冷得都快结冰了。

“这……”草儿纠结不已。

萧姵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粒药丸。

“这是七日断肠丹,你若是想让我相信你的话,现在就把它服下。”

七日断肠?

草儿不通药理,见识也非常有限,但这毒药的名字太容易理解了。

只要服用了,七日之内没有解药,便会断肠而亡。

她还有几个月才满十六岁,从未想过生死的问题。

为了姑娘,她可以忍受所有的委屈,可以咽下所有的苦,却从未想过要去死。

她死了一了百了,可姑娘以后该倚靠谁呢?

“好,我吃!”草儿一狠心,从萧姵手中夺过药丸,直接塞进了嘴里。

萧姵翘了翘嘴角。

她身上哪儿有什么七日断肠丹,这是她今早随梁倩去安泰宫,国后赏赐给诸位妃嫔的养颜丸。

回来之后她忘了交给梁倩,顺手放在了桌上。

草儿忙碌了一整日,并没有发现她放在此处的药丸,正好让她给用上了。

见她神色悲愤地将药丸咽下,萧姵顺手将那盒药丸塞进了袖中,打算待会儿就毁尸灭迹。

“很好,草儿姐姐对姑娘果真是忠心耿耿。待我把该办的事情办好,离开之前一定将解药交给你。”

“不行!”草儿一把抓住它的衣摆:“你和我都是随姑娘一起进宫的,到时你跑了,别人问起来姑娘该如何交待?”

没想到她竟如此精明,萧姵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你尽可放心,我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丫鬟,到时姑娘就说我得了重病,让府里另外送一个丫鬟进宫即可。”

“你说得轻巧,万一……”

“嗯?”萧姵冷哼了一声:“别忘了你方才吃过什么!”315中文网

草儿用力握了握拳:“知道了!”

“好了,你赶紧回去伺候姑娘,待会儿她睡醒了找不到人又麻烦。”

草儿连衣裳也不找了,站起身快步走出了屋子。

萧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衣橱里摸出笔墨纸砚,坐在桌旁开始给桓郁写信。

※※※※

抵达流云都城已经好几日,桓郁等人一刻都没有闲着,几乎把整个都城都跑遍了。

就在萧姵写信的同时,他把阿良和其他几人召集到他的房间。

“诸位这几日辛苦了。”桓郁抱了抱拳。

阿良等人忙道:“这都是属下等应该做的。”

桓郁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坐下说话。

阿良等人依言坐下,开始一一禀报这几日的成果。

流云国地势高低不平,粮食产量极低,百姓多以放牧为生。

但碍于天气苦寒,真正能够放牧的日子不过半年。

余下的半年,牛羊马匹就得依靠储备的草料过冬。

因此在流云国境内,到处都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草料场和草料库。

都城周边也不例外,单是规模庞大的草料场就有几十个。

都城里的百姓并非牧民,但他们都以肉食为主,因此圈养着等待屠宰的牛羊数量也很庞大。

这其中,专门为皇宫提供肉食的屠宰户,圈养牛羊的地方距离皇宫并不算太远。

而两者之间就有一个规模十分庞大的草料库。

只待萧姵那边传出确切的消息,他们就能立刻动手。

十几个草料场和草料库同时着火,尤其是距离皇宫最近的这一个,一定会吸引禁军的主意力。

到那个时候萧姵带着星姑娘逃出皇宫,就会容易许多。

几人又对具体的细节进行了更仔细的部署。

阿良道:“二公子,虽说郡主的武功了得,但那毕竟是皇宫,而且她还带着一个孩子……”

桓郁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亲自去接应她。

另外,梁若儒在皇宫里也留了一招暗棋,到时他会配合咱们行事。”

阿良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他有心问一问那暗棋会做些什么,又觉得没有必要。

桓郁笑道:“左不过还是咱们的办法,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一把火解决不了的。”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桓郁又道:“只可惜梁若儒的那一招暗棋是一名男子,无法进入后宫。

否则,咱们也就不需要小九去皇宫里冒险了。”

与萧姵分开这几日,他的心一直都是吊着的。

不是不信任萧姵的能力,而是担心事情突然生出变故。

双拳难敌四手,小九武功再好,也无法对抗皇宫里那么多的禁军。

只盼着荣妃的生辰早些到来。

届时就能收到小九那边的消息,距离真正行动就不远了。

阿良等人虽然都还没有娶亲,但二公子对郡主的情意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名头目笑道:“二公子不必担心,郡主有勇有谋,又是个福气好的,一定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另一名头目拐了他一下:“你小子啥时候学会看相了,也给哥哥看一个?”

第八十三章 营救星姑娘(上)

在座诸人年纪都不大,却都是经历过战争洗礼的。

明知接下来的行动中会有诸多不可预见的危险,他们非但不紧张、不害怕,心里还隐隐有些兴奋。

玩笑了几句后,客房中的气氛越发轻松。

有人问道:“二公子,咱们放火之后,该到何处碰头?”

这是大家目前最为关注的问题。

流云都城虽然远不及大魏京城繁华,但也是一座人口众多占地广阔的城池。

晚间四门紧闭,如果不提前想好撤退的方法和路线,别说救人,就连他们自己也难保周全。

桓郁道:“流云都城的四道城门中,东、南、西三门皆由兵马大元帅梁隽的嫡系负责看守,唯有看守北城门的是墨顿将军的人。

墨顿将军的战功远不及梁隽,但他是流云国主的嫡亲表弟,身上流淌的是纯正的流云血脉,因此在军中也有不小的影响力。

尤其是最近几年,他在与北方几个小国的争斗中屡屡获胜,在朝堂和民间渐渐有了威望,与梁隽渐成分庭抗礼之势。

但论起真正的实力,他比梁隽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加之他急于扩张势力,麾下诸将鱼龙混杂,军纪相对梁军而言比较涣散。

从他身上找破绽,比从梁隽手中突围要容易很多。”

又有人问道:“二公子的想法不错,但咱们要想从北城门离开,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桓郁正打算解释,客房的门被人敲响了。

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如果我没有猜错,离开流云都城的办法来了。”

问话的人十分好奇,快步走过去把门打开。

敲门的人身材极为瘦小,尖嘴猴腮小眼睛,虽然长得不好看,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不同常人的机灵劲儿。

他笑嘻嘻地抱了抱拳:“宋大哥好。”

姓宋的小头目扶着门框笑骂道:“七妹,你小子最近几个月躲哪儿偷懒去了?”

原来这瘦小男子姓戚,单名一个寐字。

仗着身材的优势,他练就了一身飞檐走壁的轻身功夫,是一名极为出色的斥候。

戚寐的脑袋瓜和身体一样灵活,性格也活泛,平日里最喜欢和人开玩笑。

因此大家根据他名字的谐音,纷纷以“七妹”呼之。

对这个特殊的雅号戚寐从不介意,今日自然也不会例外。

他身子一矮,呲溜一下就从姓宋的小头目腋下钻了过去。

“二公子好,各位哥哥大家都好啊!”他抱着拳环顾了一周,算是给所有人都见了礼。

众人纷纷上前与他玩笑了几句。

寒暄过后,戚寐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捧到桓郁面前。

“二公子,属下不辱使命,这便是墨顿的令牌。”

桓郁欣喜道:“辛苦你了。”

说罢他接过令牌,认真研究了一番。

令牌乃玄铁所制,纹样并不复杂,正面用流云语刻着“墨顿”二字,反面则刻着一个带着獠牙的猪头。

桓郁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流云国的人还是实诚,真把猪头往令牌上刻。

从前他就听说过,墨顿手中有令牌十二面,分别赐给了他最信任的属下。

每一面令牌上除却“墨顿”字样外,另有一个兽首。

兽首分别应对十二生肖,猪首自然身居末位。

戚寐道:“二公子放心,负责看守北城门的吉克磬将军最近不在府里。

属下留在他书房中的那面假令牌也是精心制作的,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阿良道:“七妹,你小子真是把人家的府邸当自家的了,这得进出多少趟才能如此周全?”

姓宋的小头目也赞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原来二公子早在天水郡的时候便把一切都谋划好了。”

戚寐笑看着桓郁:“二公子,咱们这一趟不仅要把人顺利救出来,还得让流云人好好吃个教训。

把都城附近规模比较大的草料场和草料库烧个精光,让他们好好尝一尝饿肚子的滋味,看他们还怎么袭扰大魏边境!”

桓郁笑道:“有了这一面令牌,咱们便可以一路向北,从武威郡那边入境大魏。

虽然路途会更远一点,却可以避过梁隽的防区。

不过咱们也不能大意,梁隽一向奸诈,事发之后他定会迅速做出判断。

咱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大魏,中途绝不能有半点耽搁。”

众人齐声应是。

桓郁又道:“流云军队的军服梁若儒的人已经去准备了,咱们只管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绝不能出半点了差错。”

※※※※

荣妃的生辰过得十分热闹。

虽然没有举行正式的宫宴,该收到的赏赐和礼物一样都不少。

杨嬷嬷的人一大早就进宫送贺礼,顺利将萧姵的书信带出皇宫,交到了桓郁手中。

凡事讲究时机,行动就定在当夜。

荣妃在自己宫中摆了十几桌酒,后宫里位分够高的妃嫔全都请到了。

国后娘娘乃是后宫之主,即便两人关系不睦已久,她依旧是第一个收到请柬的。

反倒是曾经被荣妃十分看重的表侄女星姑娘,并没有受到邀请。

至于梁倩,一个尚未侍寝的低阶妃嫔,自是不在受邀之列。

这一晚正好轮到萧姵值夜,她在梁倩和草儿的茶水中下了安神药,主仆二人天刚擦黑就进入了梦乡。

萧姵把自己收拾利索,又一次潜入了安泰宫。

自从她上次夜探湖心岛后,荆箬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一般,整日黏在星姑娘身边,一刻都不肯分开。

星姑娘毕竟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子,虽然脑袋瓜足够聪明,对付人的经验和手段却非常匮乏。

而且荆箬毕竟是她的生母,真像牛皮糖一黏上来,她也怕自己露出马脚。

发了几通小脾气后,星姑娘只能默认了荆箬与她同吃同睡的事实。

萧姵进入湖心岛时,天早已经黑透。

小院中黑黢黢的没有半点光亮,显然所有的人都已经入睡。

她熟门熟路地进了正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床边。

两道呼吸声,让她的眉头拧了起来。

荆箬这个女人果然够精明。

虽然没有拿到把柄,却提高了警惕。

可她以为黏在星姑娘身边,自己就没有办法把小姑娘带走了么?

第八十四章 营救星姑娘(下)

借着朦胧的月色,萧姵很快就辨明了床上两人的位置。

不得不说,这两位还真是亲母女,连睡姿都一模一样。

她干净利索地出手,准确无误地点在了荆箬的后颈处。

荆箬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直接晕了过去。

“呀……”

听见动静的星姑娘小小呼喊了一声,又赶紧用小手捂住了嘴。

她慢慢转过身来,看向床边的萧姵。

“姐姐你来了?”她放下小手,细声细气道。

萧姵知晓她的目力远不能与自己相比,便刻意往前凑了凑。

“方才有没有被吓到?”

星姑娘摇摇头,轻轻推了推身边的荆箬。

荆箬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一般。

“姐姐,她……是死了么……”

萧姵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她就是昏过去了,最多一个时辰就能醒。”

星姑娘用小手摸摸荆箬的长发,凑上前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萧姵有些心酸。

终究是母子天性。

小姑娘嘴上再讨厌荆箬,心里其实还是惦记着她的。

此一别,母女二人或许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这一吻,凝聚了她对母亲所有的眷念。

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姐姐,我们走吧。”

萧姵嗯了一声,解开了背上的包袱。

取出一身小小的夜行衣,用最快的速度替星姑娘穿上。

“星星,这座湖的东北角是整个后宫守卫最为松懈的地方。

所以待会儿咱们得先下水,直接从这里游到那个地方,你怕不怕?”

星姑娘摇摇头:“有姐姐在我什么都不怕。”

萧姵抚了抚她的小脸:“待会儿下水之后,你千万不要挣扎。如果水淹到了你的口鼻就尽量闭住气,知道了么?”

“知道了。”星姑娘乖巧应道。

萧姵把她往怀里一抱,依旧从窗户处掠了出去。

轻轻下了水,她快速朝着东北角游去。

流云皇宫占地不大,荣妃的寝宫距离此处并不太远。

咿咿呀呀的唱腔和着说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飘荡,却让萧姵的心感到格外安定。

两人顺利出了水,倚靠在围墙边。

“冷不冷?”萧姵摩挲着星姑娘单薄的小肩膀。

“靠着姐姐就不冷了。”

萧姵把她搂得更紧了。

活了十多年,她还真是没有见过这般聪慧而又懂事乖巧的小姑娘。

难怪梁若儒和普蓝对她念念不忘,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把她救出来。

她把嘴凑到星姑娘耳边:“待会儿会有大事发生,咱们就能趁乱逃出去。”

星姑娘很想问一问她说的大事是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闭上嘴。

她们还没有脱离危险,保持安静最重要。

大约过了盏茶的工夫,国主寝宫的方向发出了嘈杂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浓浓的烟味儿飘进了两人的鼻端。

“走水了!”萧姵轻呼了一声。

不多时,就见国主寝宫方向腾起了火苗,夜空都被照亮了。

哭喊声不绝于耳,整座皇宫都乱套了。

萧姵用左手紧紧揽住星姑娘的腰,右手轻轻一甩。

飞爪牢牢抓在围墙上,她借势飞身而起,两人很快就上了围墙。

又用了一盏茶的工夫,萧姵带着星姑娘来到了与桓郁约好的地点。

“小九——”

熟悉的男声响起,萧姵迅速抬头望去。

只见高大厚实的皇宫外墙上,一身流云军服的桓郁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萧姵咬牙切齿道:“还不赶紧来搭把手,笑个屁啊!”

桓郁将绳子放了下来,不过几个呼吸就把两人带了出去。

萧姵这时才发现,整个流云都城的天都被火光映红了,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浓烟。

“你们这一票玩得可真大!”她兴奋地在桓郁的胳膊上捶了一拳。

桓郁咳嗽了两声,接过星姑娘道:“你们赶紧找个地方把湿衣裳换了,咱们这就准备出城。”

萧姵迅速换上了一身流云军服,星姑娘则在桓郁的巧手下变成了一个相貌普通的男孩子。

桓郁背着星姑娘,与萧姵一路小跑,不多时便跑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阿良等人在此等候多时,一行人飞身上马,朝北城门方向飞驰而去。

因为城里城外都着了大火,守城的士兵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但城门依旧紧闭。

姓宋的小头目出示了猪头令牌,守城士兵的态度立刻就变了。

他满脸堆着笑容道:“长官们这个时候出城所为何事?”

阿良怒喝道:“你的眼瞎了?没看见城外也着火了?将军让我等出城视察火情,你等还不快快把城门打开!”

那士兵被吓了一跳,忙和另外几名士兵一起将城门打开。

眨眼的工夫,一行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名守城士兵用力揉了揉眼睛。

方才与阿良等人对话的士兵推了他一把:“你有病啊,老揉那眼睛做甚?”

“方才那些人……好像带着一个小孩儿……”

“什么?小孩儿?”

另外一名士兵也凑了过来:“头儿,我也看见了,的确是有个黑不溜秋的小男娃。”

“管他呢,眼瞅着都城都快烧没了,还不准人家孩子逃命?”

士兵们颓然地看着亮如白昼的天空,心头皆是一阵悲凉。

当官的还能往外跑,他们却必须在此处坚守,也不知家中的房屋可曾受到波及……

萧姵一行人一口气跑出了二三十里。

火光看不见了,烟味儿也闻不见了,人和马都累得浑身是汗。

桓郁拉住马:“大家都下马休息一会儿。”

众人纷纷下马,围坐在一棵大树下。

萧姵把星姑娘安置在腿上:“星星,你靠着姐姐睡一觉。”

“嗯。”星姑娘小脑袋一歪,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桓郁从包袱中取出一件披风盖在了星姑娘身上。

萧姵道:“桓二哥,流云国地势高低不平,都城附近算是好的,接下来咱们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桓郁道:“咱们先往北走,尽量避着天目山脉,到了实在不便骑马的地方,咱们便弃马步行。

咱们十几号人轮流背着星姑娘,不会太累的。”

萧姵点点头:“咱们只要顺利抵达两国边界就安全了。”

第八十五章 追兵至,一招反杀(上)

萧姵对待星姑娘的细致周到,让桓郁对她又有了新的认识。

原来小九照顾起孩子也是似模似样的,将来若是做了母亲……

萧姵轻轻推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桓郁笑了笑:“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星姑娘还挺乖巧的。”

“你是不知道,这小丫头的小脑袋瓜简直了……”

她把星姑娘的表现简单描述了一番,又道:“若是再得她父亲精心教养几年,还不定有多厉害。”

“聪明的头脑加上自幼的遭遇,也难怪她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萧姵还惦记着那满城的烟与火。

“你们今晚到底放了多少处火啊,我瞧着流云都城的天都给烧红了。”

桓郁见她一脸的兴奋,情绪也被调动起来。

“城内城外规模比较大的草料场和草料库全都点了。

今冬明春,流云都城附近的牛羊马匹恐怕得饿肚子了。”

“如今正值夏季,牧场里水草丰美,总不会饿死吧?”

“牧场里的青草数量也是有限的,吃得多,剩下的自然就少。

想要恢复之前的储备根本不可能,更何况他们未必能够调动那么多的人力物力。

这么一来,流云国的军队哪里还有能力袭扰大魏边境,咱们便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萧姵嘟着嘴道:“我还指望着嫁给你之后,能与流云国的军队好好打上几仗呢!”

桓郁打趣道:“早知道我就给他们留几个草料场,省得你无聊。”

不仅是萧姵,其他人也全都被逗笑了。

难怪有人说,娶了媳妇儿的男子会发生非常大的变化。

性格冷清的二公子疼起媳妇儿来,还真是让人耳目一新。

正说话间,负责断后的戚寐也赶到了。

他翻身下马,调整了一下呼吸才道:“二公子,郡主,咱们得赶紧出发,必须在天亮之前通过赞比城。”

桓郁拧着眉道:“墨顿的人这么快就发现吉克磬的令牌被盗了?”

戚寐摇摇头:“这倒没有,是梁隽那老匹夫像是得了什么消息,放着满城的大火不去救,居然在那儿忙着调兵遣将。

属下出城时,他的人正与墨顿将军的人起争执。

墨顿势力虽大,终究梁隽才是流云国的兵马大元帅……”

“此间距离赞比城还有多远?”萧姵问道。

桓郁道:“骑快马大约需要一个时辰,夜间恐怕要打个折扣,不过天亮之前应该能够赶到。

赞比城的守将也是墨顿将军的嫡系,猪头令牌应该能管用。”

萧姵把星姑娘抱起:“那咱们赶紧走,晚一刻便会多一分危险。”

大家各自上马,踏着月色朝北方而去。

赞比城只是一个小城镇,规模只有塔塔城的四分之一。

守将早已回家安歇,守城的士兵们验过令牌,果然立刻放行。

离开赞比城,天光已经大亮。绵延千里的天罗山,在此处形成了一个垭口,地势也相对平缓。

戚寐道:“二公子,若是弃马步行,只需两日便能翻过天罗山,抵达两国边界。”

桓郁想了想:“咱们按照之前的计划分作三队,一队随我和小九进山;二队随戚寐继续往北方走;三队随阿良哥绕路去往塔塔城,尽量混淆敌人的视线。

大家各自小心,半个月后在天水郡大营回合。”

众人皆无异议,各自行动。

萧姵和桓郁这一队,除了星姑娘外尚有五人,个个皆是头脑和身手俱佳。

七人轮流背负星姑娘,渴了喝山泉吃野果,饿了便以山中猎物充饥。

只用了一天半,他们便翻过了重重大山。

萧姵擦了擦额头的汗,伸手指了指山脚下的一条小河:“桓二哥,我在外祖父书房里看过武威郡的舆图,这里应该就是边界了吧?”

“正是。”桓郁点点头,把水囊递给她:“咱们在此处休息一下。”

萧姵把木塞子扒开,把水囊凑到了星姑娘的小嘴边:“星星,喝点水润润嗓子。”

星姑娘虽然不是娇生惯养的贵女,但她自小就没有出过远门。

这两日她几乎没怎么走路,一直都是别人背着她前行,依旧累得够呛。

一张小脸有些皴裂,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恹恹的。

她用小手捧着水囊抿了两口,便摇摇头表示不想喝了。

萧姵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桓郁道:“星星病了?”

“好像没有,感觉和我差不多。”

桓郁略松了口气。

星姑娘年纪小又有些娇弱,那一夜在宫里又泡了凉水,万一生病就麻烦了。

他唤过两名斥候,吩咐他们前去探一探路。

不多时,其中一人便回来了。

见他神色有些凝重,桓郁挑眉:“有追兵?”

那人点头:“大约二十几人,就埋伏在边界附近。”

萧姵一口气将水囊里的水喝光,冷笑道:“梁隽的手脚倒是快,想来他是在两国边界所有的关隘都设了埋伏。

二十几人,他还真是不把爷当回事儿啊!”

不多时,另一名斥候也回来了。

除了禀报边界附近有埋伏外,他还发现另有人马往此处集结。

桓郁道:“看来咱们必须速战速决了!”

萧姵朝一名斥候伸出手:“把你的弓箭给我。”

那斥候忙把弓取下递给她,又去解箭袋。

箭袋里只有八支箭,萧姵有些嫌少。

另几名斥候忙把自己箭袋里的箭全数奉上。

萧姵点了点,一共二十八支。

她把箭分了一半给桓郁:“咱俩比试一番,看谁射得多。”

桓郁笑了笑,拈起一支箭搭上弓,顺着斥候所指的方向射出一箭。

一声惨叫,一名躲在暗处的流云士兵现出了身形,跌落在小河中。

见己方的埋伏已经败露,其他人一紧张,难免露出了行藏。

他们不甘示弱,也取出了弓箭。

萧姵等人居高临下,把他们的举止看得清清楚楚。

不容对方的箭射到山上,两人的箭似流星,无一落空。

小河中很快就挤满了中箭的人。

余下的人哪里还敢再战,纷纷落跑。

“走!”桓郁大喝一声,七人如大鸟一半朝山下扑去。

第八十六章 追兵至,一招反杀(下)

七人丝毫不敢耽搁,用最快的速度过了河。

终于踏上了大魏的土地,却依旧不敢大意。

北戎人一向不守信用,流云人却更加过分,越界杀人放火都是常有的事。

果不其然,身后很快就传来了嘈杂的马蹄声。

萧姵等人的武功虽好,单论速度又怎么可能及得上马匹。

眼看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已经快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内。

七人立刻散开,各自朝不同的方向狂奔。

萧姵这辈子还没有这么狼狈过。

从前她追过扎不脱,追过梁若儒,追过数不清的北戎骑兵。

今日沦落到被人追的地步,这感觉真他娘的酸爽!

她摸出箭袋中的最后两支箭,突然一个转身。

两支箭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射出,两名冲在最前面的流云骑兵立刻滚落马鞍。

经此一事,萧姵的速度明显变慢,流云骑兵们的箭纷纷朝她射了过来。

萧姵拔出腰间的佩刀,一路闪转腾挪左劈右挡,竟丝毫不觉得狼狈。

前方的桓郁一颗心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追上一名斥候,将背上的星姑娘交给他,桓郁朝萧姵那边飞掠而去。

其余四名斥候也不甘示弱,也拔出腰间佩刀杀了回去。

骑兵们渐渐追了上来,把六人围在正中。

“住手!”一道洪亮的男声响起。

流云骑兵分开一条路,一名年过五旬相貌堂堂的老将军踏马而来。

“这不是梁老元帅么?”桓郁眯着眼睛冷笑道。

梁隽打量了他一番,朗声道“这位公子倒是有些眼熟。”

虽是一路厮杀,桓郁的装扮却基本完好,并未露出真容。

而且他从前并未与梁隽见过面,因此“眼熟”两个字未免可笑。

萧姵有些不耐烦地吼道“废话少说,有什么本事全都使出来!”

梁隽之前就一直在观察萧姵。

这小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武功却着实了得。

尤其是那一手惊人的射术,实属生平罕见。

他哈哈大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啊!只可惜你们这几只小牛犊子已经落入了一群老虎的包围圈,还能往哪里逃?”

萧姵和桓郁交换了一个眼神。

投降是绝不可能的,唯有拼死杀出一条血路。

这里毕竟已经是大魏的土地,梁隽胆子再大也不敢太过冒进。

然而,不等他们开始行动,梁隽自己就笑不出来了。

黑压压的一大群骑兵若潮水一般朝他们这边涌来。

为首的也是一名老将军,正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对手桓老郡公。

“梁老元帅别来无恙!未知今日何故亲自领兵入侵我大魏领土?”桓老郡公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入所有人都耳中。

梁隽怒极。

桓谨夙这个老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到哪儿都有他!

这辈子他坏了自己多少事,简直数都数不清!

萧姵和桓郁反应极快。

不等流云骑兵有所动作,他们已经同另外四名斥候一起,迅速脱离了包围圈。

梁隽见大势已去,铁青着脸道“桓老郡公误会了,本帅此行并非入侵魏国,而是为了营救孙女。”

“啊呸!”萧姵已经来到了老郡公马前,狠狠啐了一口“你说这话要不要脸啊?”

梁隽的脸色更加难看。

“你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本帅与桓老郡公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萧姵把手中的佩刀狠狠插在地上。

“本郡主乃是大魏皇后之妹,萧老国公的孙女,桓老郡公的孙媳妇儿,插你一句话怎么了?”

梁隽大惊。

早就听闻大魏弋阳郡主武功了得,但他一直也没当回事儿。

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不过是仗着家世耀武扬威,三脚猫的功夫也能被人吹上天。

没想到这死丫头手头竟这么硬!

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梁隽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桓老郡公,这事儿你办得就有些不地道了。

好好的孙媳妇儿不待在府里,偏生要潜入我流云国绑架本帅的孙女,这……”

萧姵骂道“别一口一个本帅的孙女,本郡主听着都替你臊得慌!

此间乃是我大魏的领土,不是任由他国骑兵随意进出的地方!”

梁隽被气笑了。

这死丫头带着人都混进流云皇宫了,险些还把整个流云都城都给点了,居然还好意思义正辞严地职责他?!

他提高声音道“郡主的意思是本帅今日是有来无回了?”

“本郡主就是这个意思!”

萧姵可没有那么多的精神耍嘴皮子。

自从去年与北戎傻大个儿乌木图一战之后,她还没有痛痛快快与人在战场上厮杀过呢。

今日己方兵强马壮,不趁机揍这卑鄙无耻的老东西一顿,她就不姓萧!

萧姵夺过一名副将的马匹和长枪,手一挥便带着一队骑兵杀了过去。

梁隽万万没想到弋阳郡主竟如此不讲道理,那真是一言不合就动手啊!

他赶紧指挥骑兵们列阵迎敌,自己则一拉马缰就想往后撤。

“你往哪里跑!”萧姵挑开拦在身前的流云骑兵,一夹马腹就追了上来。

梁隽征战沙场几十年,武功自然也是非常好的。

可他毕竟年过半百,又是一国兵马大元帅,已经二十多年没有亲自与人交过手了。

被萧姵这么一逼,竟有些手忙脚乱。

一名副将赶紧上前护着他,却被萧姵一枪扎在了胸口上,直接滚落马鞍。

梁隽随身并没有携带长兵器,只能拔出了腰间的宝剑。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

萧姵的长枪若游龙一般把梁隽逼得喘不过气来。

勉强支撑了几十个回合,他的宝剑哐当落地,仗着坐骑乃是一匹宝马,仓惶朝着流云国方向奔去。

主帅逃跑,流云骑兵也无心恋战,纷纷撤退。

萧姵杀得兴起,手中长枪一挥,带着骑兵们又追了过去。

“小九——”

桓郁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穷寇莫追,祖父还等着咱们问话呢。”

萧姵把长枪一横“我就喜欢追穷寇!”

桓郁笑道“咱们已经把流云国的皇宫和都城都给点了,若是再把兵马大元帅给擒了,流云国主还不得发疯啊?”

第八十七章 神机妙算,尽在掌握

萧姵挣脱桓郁的手,气鼓鼓道“疯了才好呢!国主发疯,兵马大元帅被擒,流云国还不乱成一锅粥?

咱们趁此机会一鼓作气灭了它,省得以后麻烦!”

桓郁知晓她说的都是气话,温声劝道“打仗不能逞一时意气,军队马匹粮草辎重,所有的一切都得做好充足的准备。

还有陛下那边也得去请旨意,攻打一个国家不是拿嘴说说就行的。”

道理萧姵当然知道,无非就是有些不甘心。

她把长枪扔给桓郁,调转马头折返回去。

桓老郡公挑起大拇指,朗声笑道“小九的枪法尽得老国公真传,梁隽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狼狈过!”

萧姵拉住缰绳,老老实实地在他身侧停了下来。

如果这些话出自其他人之口,她说不定就信了。

可说话的人是修老头儿,自打两人相识到现在,他啥时候舍得这般夸赞自己?

分明就是觉得他们此次的行动太过冒失,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

不信就等着瞧,待会儿回到大营,她和桓二哥少不得要挨一顿训斥。

见她这般老实,桓老郡公的嘴角翘了起来。

他吩咐身侧的副将“立刻清点人马收兵回营。”

“是。”副将抱了抱拳,打马离去。

不多时,桓郁也回来了。

桓老郡公对孙子的态度与对孙媳妇完全不同。

他敛住笑容,沉声道“随老夫回营!”

桓郁不敢有意见,乖乖跟在了他的身后。

副将很快就将队伍整顿好,沿着原路返回大营。

萧姵四下里看了看,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星姑娘端坐在那名斥候身前,眼睛都不带眨地看着她。

她冲那名斥候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不一会儿,星姑娘已经坐到了萧姵身前。

见她发髻散乱小脸上也沾了不少灰土,萧姵有些心疼地替她擦了擦脸。

“星星有没有被吓到?”

“我[]没事儿。”

“姐姐这就带你回家,今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星姑娘嗫嚅道“方才那人真的是我……父亲的父亲么?”

萧姵道“他究竟是你什么人,姐姐说了也不算。

等啥时候见到你父亲了,让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你。”

星姑娘点点头,眼睛却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脸。

萧姵不自然地摸了摸脸。

折腾了这么几日,她脸上的伪装脱落了不少。

莫非此时她的样貌太过吓人,以至于把小姑娘都给吓傻了?

“姐姐,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呀?”星姑娘小小赞了一句。

“嗐!憋了半天就憋出个这?”萧姵把她的小脑袋转了回去“坐稳了,咱们要跑起来了!”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回到了临时搭建的大营。

桓郁和萧姵都松了口气。

他们本以为祖父要去的是外祖父的大营,那样他们就得应付两个长辈,想想都有些头痛。

而且外祖父的性情与祖父不太一样,萧姵那些撒泼打滚儿耍赖的招数在他面前真是没法儿使。

“你们两个随老夫进来!”桓老郡公吩咐了一声,自己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萧姵把星姑娘交给之前那名斥候,并叮嘱他带着她下去休息一会儿。

斥候带着星姑娘离开了,萧姵和桓郁一起走进了大帐中。

桓老郡公端坐在椅子上,也不让两人坐下,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他们。

桓郁一向沉得住气,萧姵却有些受不了了。

她厚着脸皮蹭到书案旁,嘿嘿笑道“您老人家还真生气了啊?”

桓老郡公白了她一眼“如果今日老夫没有去接应你们,或者说去得晚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您老人家神机妙算,一切都尽在掌握……”

萧姵的嘴跟抹了蜜一样,险些把一旁的桓郁都给逗笑了。

桓老郡公笑骂道“少来拍老夫的马屁!你们两个简直是胆大包天,带着一二十人就敢闯流云国,还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萧姵笑道“我就说吧,您老人家果然是能掐会算。我们在千里之外做的那点事儿,什么都瞒不过您。”

桓老郡公道“你们两个倒是与老夫说一说,为何突然潜入流云国,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锁定在桓郁的脸上。

与小九这个古灵精怪的孙媳妇相比,还是他的孙子更老实一些。

桓郁本来也没有打算隐瞒。

更何况祖父连他们的行进路线都了如指掌,又怎会不知他们此行的目的?

“回祖父,我们此次去往流云国,是为了营救梁若儒的女儿,就是方才跟在咱们身后的小姑娘。”

桓老郡公道“从梁隽的父亲那一辈起,老夫就一直在与梁家争斗。

梁隽以异族人的身份,在流云国兵马大元帅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三十年,你们以为他是能够小看的么?

老夫有多了解流云国,他就有多了解大魏。

幸好你们的计划还算周全,直到大火烧起来时梁隽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准确判断出你们的逃跑线路,并且还设了埋伏。

当然,老夫对你们二人是有信心的,但今后行事切不可大意。

知道对手不好对付,就一定要把问题考虑得更加周全。”

两人都有些惭愧,忙一起抱拳行礼“谢祖父提点。”

桓老郡公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你们不是把梁若儒的女儿给带到这里来了么,还不赶紧去把人叫进来!”

萧姵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牵着星姑娘的小手走进了大帐。

因为有过那样的成长经历,星姑娘其实是个胆子不大的小姑娘。

加之她自小就没有接触过梁若儒之外的男子,因此她在女子面前表现还算不错,却不知该如何与男子相处。

桓老郡公做了几十年的一军统帅,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为了不吓到陌生的小姑娘,他自觉已经把气势收敛了大半,可在星姑娘眼里,他依旧是个看起来不怎么好相处的人。

她低垂着秀美的双眸,认真地行了个礼“小女见过桓老郡公。”

第八十八章 多了一个小孙女

桓老郡公的心已经软了。

孙子和孙媳妇冒险营救梁若儒女儿这件事,他不支持也不反对。

毕竟梁若儒于他和大魏而言,其实都算是敌人,至少曾经是。

但郁哥儿和小九都是眼界极高的人,他们如此看重梁若儒,愿意与他成为朋友,就说明那人值得相交。

为了营救朋友的女儿以身犯险,到了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反对。

之前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孙子和孙媳妇身上,甚至都没有顾得上看清梁若儒的女儿长什么模样。

几十年的人生经历,他见过的人数不胜数。

可如此乖巧懂事惹人怜惜的小姑娘,却真是不多见。

当然,戎马一生的桓老郡公,其实并没有接触过几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除了女儿和孙女外孙女们,便只有萧姵。

在她们当中,桓惜和桓琼骄纵,白柔儿做作,向淑雅有些刻板,都不是他喜欢的性格。

萧姵性子要强性格活泛,天赋过人还愿意吃苦,不仅招他喜欢,还让他欣赏。

可要说到让他生出怜惜之心,萧姵就只能靠边站了。

而眼前这身材瘦小楚楚动人的小姑娘,让他想起了五十多年前的绣绣。

如果绣绣还在,他们的曾孙女恐怕都有这么大了……

星姑娘并不知道自己正好合了桓老郡公的眼缘,手心都湿了。

郡主姐姐还没有来得及与她说父亲和普蓝姨娘的事情。

但她听国后娘娘和荆箬说过许多次,父亲早已经叛国,而且并不为大魏所接纳。

也就是说,短时间内她不可能与父亲见面,衣食住行都得依靠郡主姐姐。

而郡主姐姐是这位老将军的孙媳,他们府里能不能容得下她,恐怕还得这位老将军做主。

万一他不喜欢自己,郡主姐姐夹在中间会不会为难?

她的小脑袋里冒出了无数的想法,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也就是这一瞬间,桓老郡公做出了决定。

“郁哥儿、小九,老夫想要认这小女娃为孙女,你们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桓郁和萧姵倒不觉如何,星姑娘却惊呆了。

她的父亲是梁隽的儿子,可梁隽却把父亲逐出了梁家,因此她不敢以梁隽的孙女自居。

母亲的身份尴尬,父亲在人前甚至都不肯承认她,甚至连“星星”这个乳名都是乳娘给取的。

虽然她知道父亲其实还是挺疼她的,但他始终没有正式承认过她这个女儿。

可这位身份尊贵的老将军,才刚与她见了一面,就让她拥有了从未有过的东西——身份。

她那小小的唇瓣剧烈抖动着,小手死死抓着萧姵的衣摆。

萧姵用手包裹住她的小手,坦然笑道“只要星星愿意,她就是您老人家的小孙女了!”

桓老郡公笑容和蔼地看着星姑娘“你的名字是不是天上的小星星?”

星姑娘点点头,细声细气道“是。”

桓老郡公赞道“真是个特别好听的名字。”

星姑娘的小脸红扑扑的。

桓郁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星星,只要你愿意,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小妹妹,就能与我和你的郡主姐姐在一起了。”

星姑娘大着胆子走到桓老郡公跟前。

“谢谢您对我这么好,可这件事我想和父亲商量一下。”

桓老郡公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你这孩子也太懂事了。你放心,祖父虽然很喜欢你,却不会硬逼着你改姓。

这样好了,你随老夫回府,从今往后便以祖父相称。

等见到你父亲,咱们再去问一问他的意思。”

星姑娘的小嘴张得大大的。

她一向都不觉得自己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可这位桓老郡公……

萧姵上前几步来到她身后“星星,还不快给祖父行礼。”

星姑娘醒过神来,小腿一弯就跪在了桓老郡公面前“星星见过祖父。”

桓老郡公见她小小年纪,不仅懂事乖巧聪慧过人,还是个很有主见的小姑娘,心里愈发欢喜。

他示意萧姵将星姑娘扶起来,笑道“此次老夫来得匆忙,像样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带,见面礼等回府之后再补给你吧。

反正你年纪还小,暂时就随在你二哥和二嫂身边,也让他们方便照顾你。”

三人一起应是。

桓老郡公又道“你们这几日也累了,先下去沐浴更衣。今晚就在这临时的大营中休息一晚,明日咱们就启程回天水郡。”

整座大营中只有萧姵一个女子,照顾星姑娘的任务只能落在她的身上。

她是别人伺候着长大的,哪里做得来伺候人的事儿。

桓郁帮着她打来热水,她笨手笨脚地替星姑娘洗了个澡。

幸好小姑娘已经七岁,不是那种软趴趴的小娃娃,否则萧姵真是快抓狂了。

大约用了一个时辰,她才把星姑娘和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

换上桓老郡公让人去寻来的衣裙,星姑娘愈发清秀可人。

桓郁给两人送来晚饭,已经恢复容貌的他又让星姑娘看呆了。

萧姵偷偷拧了桓郁一下。

这就是个大祸水,上到四十多岁的邬大婶,下到七岁的星星,谁见了他都能看直眼!

星姑娘的目光却已经转移到了萧姵脸上。

“二嫂,你和二哥长得都特别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萧姵笑得合不拢嘴,夹了一只鸡腿放在她的碗里“你这小丫头的嘴真甜,二嫂奖励你一只大鸡腿!”

桓郁噗哧笑道“你这奖励似乎没有什么诚意啊。”

萧姵挑眉“怎么就没有诚意了?”

星姑娘也笑眯眯道“祖父让二嫂好好照顾我,而今晚的饭菜中,就数鸡腿最好吃。

所以这只鸡腿本来就是我的,二嫂用我的鸡腿奖励我,果真是没有诚意。”

“你们俩这是合起来欺负爷啊!”萧姵在她的小脸上捏了一把。

这小丫头也是个人来疯。

之前看着还有些怯懦,这么快就敢和她开玩笑了!

星姑娘咯咯笑着扑进她的怀中。

桓郁忙把另一只鸡腿夹到萧姵碗中“咱们辛苦了好几日,吃过饭早点歇着吧。”

萧姵把怀里的小姑娘拉出来“你这也太瘦了,从今天起每顿饭都要多吃一点,将来见到你父亲和普蓝姨娘,他们才不会难过。”

第八十九章 媚眼,突如其来

星姑娘从来没有真正被父亲疼爱过。

她很想立刻就能去到父亲身边,但更想让父亲见到一个最好的自己。

如果她能像二嫂说的那样长胖一点,父亲和普蓝姨娘一定会高兴的。

她努力吞咽着食物,生平第一次把肚子给吃撑了。

桓郁把碗碟收拾干净,放到了托盘中。

“小九,你和星星早点安歇,明儿一早我来叫你们起床。”

萧姵看着星姑娘那圆滚滚的小肚皮,哈哈大笑起来。

星姑娘捂着小脸趴在桌子上,不好意思说话了。

桓郁端起托盘,冲萧姵眨了眨眼睛,笑着走出了营帐。

萧姵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这便是传说中的……媚眼?

她的后脊梁倏地麻了一下,去流云国之前桓郁说的那些话如潮水般在她脑海中涌现。

——等咱们从流云国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寻一张好床。

不仅如此,还得是个风景秀丽没有人打扰的好地方。

一股热血直冲萧姵的脑门。

流云国之行,她每日都过得紧张而忙碌,早就把这件事儿抛在了脑后。

这才刚歇下,某个家伙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提醒她,这说明了什么?

若非整日都在琢磨这事儿,又怎会如此急不可耐?

果真是道貌岸然人面兽心……

“二嫂,我的肚子有些难受,要不然你陪我去外面走走吧?”

星姑娘拽了拽萧姵的衣袖,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这个季节野外虫蚁最多了,你确定要出去喂蚊子?”

“那……”星姑娘用力揉了揉肚子。

萧姵笑道:“你就在这营帐里转上几十圈,啥时候舒服了再睡。”

星姑娘依言站起身,在空地上走了起来。

大约走了五六圈后,她就开始觉得枯燥,走不下去了。

“二嫂……”她凑到萧姵身边:“父亲和普蓝姨娘现下在什么地方,离咱们这儿近么?”

“你想去找他们?”

星姑娘摇摇头:“他们现在肯定不方便见我,我就是想写封信。”

七岁的小姑娘会看书倒也不算奇怪,可写信……

“原来你都会写信了?”萧姵好奇道。

“以前没写过,这次想试着写一封。”

萧姵抚了抚她的小脸:“你父亲和普蓝姨娘在大魏东南方的盐场,离这儿非常远。”

“那我的信能送到他们手中吗?”星姑娘仰起小脸看着她。

“当然能。”萧姵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又建议道:“要不我现在去祖父那里寻些纸笔,咱们现在就开始写?”

星姑娘不好意思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下笔,还是等我想好了再写吧。”

“那咱们赶紧睡觉?”萧姵玩笑道:“还是说你的肚子依旧不舒服?”

星姑娘虽比之前好了些,但距离舒服还有一段距离。

但她见萧姵一脸的疲倦,忙道:“我已经不难过了,咱们睡吧。”

两人漱了口,一起躺在了木床上。

星姑娘小小的身子紧紧挨着萧姵,呢喃道:“二嫂,回府之后你让我一个人睡吧。”

萧姵的眼皮都快粘上了,闻言含糊道:“同我一起睡不好么?”

“当然好了,从前在家的时候,每晚都是普蓝姨娘陪着我睡的。”

“那你还要一个人睡?”

“乳娘说过,就是因为我每晚都霸着普蓝姨娘,父亲才没有儿子的。

二嫂若是每晚都陪着我,二哥啥时候才能当爹……”

萧姵的瞌睡直接被惊飞了。

那谁乳娘赶紧滚出来,爷保证不打你!

六七岁,不,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星星恐怕只有四五岁。

向一个四五岁的小屁孩儿灌输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简直太可恶了!

她垂眸看向身侧,小姑娘呼吸十分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

萧姵用力咬了咬牙,拢了拢身上的被子。

不想了,不想了。

解药有了,人也救回来了,她是该好好歇一阵了。

※※※※

桓郁将碗碟送去伙房后,又回了祖父的营帐。

听见脚步声,桓老郡公放下手中的书本,抬眼望了过来。

“小九和星星睡了?”

桓郁嗯了一声,坐到了他的身边。

桓老郡公借着烛火打量了他一番,笑着问:“解药制成了?”

“应该制成了吧,练老爷子说今年的伊人笑品相特别好,炼制解药的难度不大。”

桓老郡公端起茶抿了一口:“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解药是个好东西,却也是个极大的麻烦。”

桓郁轻笑道:“这一回麻烦恐怕已经断根了。”

“怎么说?”

“重新种植伊人笑的时候出了些意外,没能种成功。”

桓老郡公的手顿了顿,随即又笑了起来。

“断了也好,咱们家从此便清静了。”

桓郁听他话中有话,一双凤眸眯了起来。

“祖父,是不是又有人来找您要解药了?”

桓老郡公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轻轻推到他面前:“半个月前收到的。”

桓郁睨了那信封上的字迹一眼。

端正清秀,没有什么太明显的特色。

以他的欣赏水平来看,也就比难看稍微强了那么一点点。

当然,这封书信的价值并不在于字体的好坏,而是它的内容。

桓老郡公催促道:“不管怎么着,先打开看看。”

桓郁拾起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信笺。

快速浏览了一遍,他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祖父,姬凤濯想要见我,究竟是为了解药,还是其他的什么?”

“谁知道呢?他信中只说嫡亲外甥大婚,他这个舅舅虽然没能赶上参加婚礼,贺礼总是要送一份,外甥媳妇儿也总是要见一见的。”

“那您给他答复了么?”桓郁问道。

桓老郡公道:“你虽然尚未及冠,却也是娶了亲的人,这种事情应该自己拿主意。”

桓郁嗤笑道:“既然他端着个长辈的架子,我也不好拒绝太过,想来就来吧。

若他只是想道贺,顺便见一见外甥媳妇,那来时咱们欢迎,走时咱们欢送。

若是想要打什么歪主意,希望他不要后悔!”

桓老郡公欣慰地笑了笑,对桓郁的担忧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人生在世,总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只盼着郁哥儿和小九能够同心协力,把所有的难处都渡过去。

第九十章 小花花发飙,登徒子再现?

第二日,桓郁果然一大早就来叫萧姵她们起床。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睡得天昏地暗,顶着两个鸡窝似的脑袋下了床。

洗漱过后,萧姵的头脑总算是恢复了清明。

拈起烧饼啃了一口,边嚼边问道:“你同祖父说了咱们要去探望练老爷子的事儿了?”

桓郁给她盛了一晚小米粥:“说了,祖父说咱们俩随意,星星这一路上累坏了,想带她先回天水郡。”

萧姵偏过头看着杵着下巴的小姑娘。

“你怎的不吃啊,从来也没听说过用眼睛看一看肚子就能饱的。”

星姑娘嘟了嘟小嘴:“我昨晚吃太多了,现在还饱着呢。”

“难为你昨晚还睡得那么香!”萧姵笑了起来,又问:“祖父让你跟着他先回天水郡,你愿意么?”

星姑娘道:“我听祖父的。”

萧桓两人见她并无半分勉强,便依了她的意思。

早饭后,两人把她送去了桓老郡公那边。

骑兵们早已经整装待发。

桓老郡公将星姑娘安置在他的身前,叮嘱了桓郁和萧姵几句后拔营离去。

两人调转马头,顺着山脚缓步前行。

“桓二哥,我可算是知道你行事为何如此细致周全了。”萧姵突然开口道。

桓郁笑道:“你说的是祖父带着星星离开的事儿吧?”

“如果星星随咱们一起去见练老爷子,难免会知晓解药的事。

她再聪明也只是个小孩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说漏嘴。

祖父考虑得非常周全,你虽然还差了那么一点点,但也算是继承了他老人家的衣钵。”

桓郁噗哧笑道:“你这是贬我还是夸我呢?”

萧姵懒得和他扯闲篇,有些忧心道:“梁隽那老东西着实狡猾,不知阿良哥和戚寐他们可有顺利脱险?”

“放心吧,昨晚我已经收到他们的飞鸽传书了。

戚寐他们已经离开了流云,顺利抵达了北方的一个小国,只是路绕得远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阿良哥他们也已经顺利抵达了塔塔城,又联络到了那位罗先生。”

“那厮靠得住么?”

“你就算不信罗先生,也该相信阿良口袋里的金子。

只要足够的金子砸进去,罗先生能把流云国的皇子都给拐到大魏去。”

萧姵撑不住笑了,忧心也渐渐散去。

桓二哥的话是有些夸张,但那罗先生的确是有几分本事。

即便做不到拐带皇子,带着阿良他们混过那五道关卡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她扬起眉头,整个人显得格外神采奕奕。

“我记得阿良哥只是从六品,他的口袋里能有多少金子。

似你这般大手大脚的,就是有座金山也不够花呀?”

桓郁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小九还是从前的那个小九。

虽然手中已经有了敌国财富,依旧是个小财迷。

“我媳妇儿是大魏第一贵女,嫁妆足有好几座金山呢,足够花好几辈子呢!”

“你这是打算吃软饭呐?”

“软饭不伤牙,其实挺好吃的。”

萧姵笑骂道:“就没见过吃软饭吃得这般理直气壮的!”

她扬起马鞭在桓郁坐骑的屁股上轻轻抽了一鞭:“咱们来比一比脚程。”

两匹马如箭一般朝前方飞驰而去。

※※※※

桓郁和萧姵离府之后,桓际带着花晓寒在天水郡四处游玩,直到端午节后才回了军营。

小别胜新婚。

大魏军队十日一休沐,小夫妻一个月也见不到几次,感情反而更深了。

桓际的性格与萧姵差不多。

看似大大咧咧,但只要对某件事或者某个人上了心,又会变得格外细腻。

每次回府,他都要经过郡府最繁华的街道。

数不清的小吃摊儿,各种各样卖吃食的小店,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桓际却能从中挑出最符合花晓寒口味,或者是样子最新奇的带回府里。

讨好媳妇儿的事情做得到位,甜头自然也得了不少。

这一日又轮到休沐,桓际买了几样新奇的点心和果子急匆匆赶回府里。

然而,他才刚走进院子就发现今日气氛有些不对。

小丫鬟们都不敢说笑了,婆子们也都低着头做事。

若不是能肯定自己没有喝酒,桓际都要怀疑自己走错院子了。

“你,过来!”他冲一个八九岁的小丫鬟招了招手。

小丫鬟急忙小跑过来行礼:“三少爷安好。”

桓际冷哼道:“你们一个个都哭丧着脸,爷还安好个屁啊!”

小丫鬟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奴婢不敢……”

“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少夫人呢?”

不等小丫鬟答话,正房那边隐隐传来了骂人的声音。

桓际耳力过人,拔腿就朝正房那边飞奔而去。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的媳妇儿居然在骂人?

他的媳妇儿居然在骂他以外的人!

不多时,桓际已经来到了正房门口,花晓寒的骂声也变得愈发清晰。

“什么狗屁玩意儿,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咱们头上,看姑奶奶整不死他!”

流霞也附和着骂道:“就是,郡主差不多也该回来了,看那登徒子还能蹦跶几天?”

一向不爱多话的垂雪也道:“咱们得好好设计一番,让那登徒子好好吃个教训!”

哗啦一声,桓际手中的点心匣子散落一地。

登徒子?

他的媳妇儿好端端待在府里,居然也能遇到登徒子?!

他不由得想起府里现成的那几个混蛋。

你大爷的!

他还没死呢,那几块荒料就敢惦记他的一亩三分地!

花晓寒等人被吓了一跳。

主仆三人同时看了过来。

见来人是桓际,流霞和垂雪都快哭了。

我滴个天啊,来一道闪电把她们给劈死吧!

“登徒子”这三个字,是能在姑爷面前提的么?

“阿际——”花晓寒倒着小碎步朝桓际扑了过来。

桓际顾不上多想,赶紧伸手接住了娇滴滴的媳妇儿。

※※※※

你大爷的!

他还没死呢,那几块荒料就敢惦记他的一亩三分地!

花晓寒等人被吓了一跳。

主仆三人同时看了过来。

见来人是桓际,流霞和垂雪都快哭了。

我滴个天啊,来一道闪电把她们给劈死吧!

第九十一章 府里丫鬟谁最美

桓陈自幼习武,在军中任职已经有一段时日,与桓陌和白彦祯这些纨绔并不完全相同。

但桓际一向不喜欢长房一家,连带着桓陈也一并讨厌了。

况且他们二人也是自幼一起长大,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心里都是有数的。

单论能力,桓陈在同龄人中也算佼佼者。

但他自视甚高手段阴狠,连桓际这个与谁都能相处融洽的人都不喜欢与他来往。

因此,明知桓陈和他一样不在府里常住,依旧把他和那两个废物浪荡子归做了一类。

花晓寒轻嗤了一声“你对他们倒是挺了解的嘛!”

“哎——”桓际急眼了“我可先声明啊,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虽然大家都姓桓,我身上可没有他们那些臭毛病!”

“你急什么呀?”花晓寒白了他一眼,又从袖中取出丝帕,仔细替他把额头的汗擦拭干净。

“瞧这一脑门的汗,我又没说你是登徒子……”

桓际说不出话了。

娶了媳妇儿的确是好,连擦汗都有人帮忙。

可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究竟是跟谁学的?

花晓寒把他拉到一旁坐下,流霞和垂雪则忙着打水沏茶,把桓际伺候得格外周到。

见他净了手,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花晓寒才道“阿际,你觉得咱们府里的丫鬟中,谁长得最漂亮?”

幸好桓际的茶水已经咽下,否则肯定会被呛到。

“晓寒,咱俩认识这么久,我的人品就不用试探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还十分夸张地用手搓了搓胳膊。

这种问题是最坑人的。

若是回答说不知道,肯定被媳妇儿怀疑说假话。

若是老老实实作答,媳妇儿八成又会往歪处想。

想骗他入彀,没门儿!

花晓寒在他的手上拍了一下“我吃饱了撑着才试探你!”

“那我可说了啊。”

“嗯。”

“这个……咱们府里的丫鬟就没有丑的,像流霞垂雪,还有母亲身边的福果翠果,以及小九那边的晴照映水,都长得挺不错。”

他的话中并没有调戏之意,但流霞和垂雪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花晓寒笑道“你提了晴照和映水,却刻意把陌柳给漏了,说明眼神还是非常好的。

咱们府里的丫鬟,最漂亮的就是陌柳。”

明明是被媳妇儿夸赞,桓际额头上的汗却又一次渗了出来。

究竟是哪个活腻歪了,居然敢把主意打到陌柳身上!

小九身边一共四个大丫鬟。

绮南负责打理嫁妆,容貌也极为标志。

但她已经二十多岁,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当然不敢招惹她。

余下的三个,陌柳、晴照、映水。

年纪相仿,平日里各司其职。

晴照和映水伺候小九饮食起居,每次出远门基本都是她们两个陪着。

因此不知内情的人都会以为,她们两个才是最得小九信任的下人。

然而,很少陪着萧姵四处走动的陌柳,却是鹔鹴园真正的管事。

别看她容貌秀美身姿窈窕,却是个行事公允说一不二的性子。

更别提她背后还有小九这个最护犊子的霸王。

如果这事儿让她知道了,这登徒子还有活路么?

桓际在心里默默做了个排除法。

府里最风流的男子莫过于大伯父,为了争女人那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但他已经风流了半辈子,见过的美人多了,还不至于为了一个美貌丫鬟就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余下的便是桓陌和白彦祯。

两个家伙都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年纪,见到陌柳那样的美貌女子,恐怕连自个儿姓什么都忘了。

“那登徒子究竟是桓陌还是白彦祯?”

花晓寒冷笑道“白大公子为了求娶淑雅妹妹,不惜放弃养尊处优的生活,主动到咱们府里吃苦,你可别冤枉人家。”

“这么说是桓陌那厮?”桓际的拳头捏的咔咔响。

花晓寒想起这人就心烦,吩咐流霞“说说整件事情的始末。”

流霞应了声是,把陌柳的遭遇说了一遍。

桓郁和萧姵离府那一日,白彦祯和白彦礼搬进了郡公府。

美其名曰随大儒念书,其实就是一群纨绔子弟凑在一起瞎胡闹。

前段时间萧姵刻意与大夫人姚氏亲近,为了表示尊重,每次往长房那边送东西时都是陌柳亲自前往。

端午节那一日也不例外。

虽然萧姵不在府中,姚氏也没有了利用价值,陌柳还是亲自把小厨房包的粽子送去给姚氏。

没曾想,半道上却遇见了去给姚氏请安的桓陌。

听到这里,桓际的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那厮对陌柳动手动脚了?”

花晓寒道“他哪儿敢啊,就是言语上太过分了。那厮说他的名字叫桓陌,与陌柳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实在是天作之合。

陌柳如何肯理会他,只是是碍于身份,不好对他下狠手罢了。

见陌柳态度十分冷淡,桓陌那厮着急了,威胁说陌柳的名字冒犯了他,非要让陌柳改名字。”

“他这是疯了吧?!”

桓际真是听不下去了。

桓陌这是把自己当皇帝?

一个不起眼的庶子,居然敢挑小九的刺儿!

“二哥和小九不在府里,咱们也不能看着鹔鹴园的丫鬟们被人欺负!”

桓际蹭地站了起来,撸起袖子就想往外走。

“你去哪儿,我话还没说完呢!”花晓寒及时拽住他的胳膊。

“我去教训那厮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犯贱!”

花晓寒劝道“你这人做事就是喜欢直来直去的,可这事儿却不是揍一顿这么简单。

我听说桓陌去求大伯母了,说他想求娶陌柳为妻。”

“什么?!”桓际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桓陌再混账,再是个庶子,他也是郡公府的公子。

陌柳再美貌再优秀,她的身份也只是小九的丫鬟。

世道就是如此不公。

桓陌分明就配不上陌柳,但在世人眼中,陌柳却根本配不上桓陌。

若是桓陌想纳她为妾,人人都会说他不懂规矩,居然敢把手伸进自家嫂子屋里。

可他想求娶陌柳为妻,整件事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小九当然可以一口回绝,却无人敢说他不懂规矩,说他欺负嫂子的丫鬟。

第九十二章 有心栽花,无心插柳

桓际有些犯恶心。

桓陌明知陌柳不可能喜欢他,也不敢招惹二哥和小九,偏生还要弄这么一出。

他压了压火气,又问道:“大伯母不是一向都以高门贵女自居么,这件事情她打算怎么处理,总不会真打算去给桓陌帮忙吧?”

“为什么不会?”花晓寒讥讽道:“身处大伯母这个位置的女人,最恨的从来不是丈夫的小妾,而是庶子。

她把大哥教养得文武双全,却把桓陌和桓阶培养成一对绣花枕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如今庶子自己作死,想要娶一个身份卑微的丫鬟为妻,她何乐而不为?”

桓际撇撇嘴:“小九的丫鬟比寻常人家的姑娘还矜贵,亏她乐得出来。”

花晓寒噗哧笑道:“你这人平日里瞧着挺机灵的,怎的连这么点儿事情也想不明白。

大伯母为了在萧姵面前卖好,那真是不惜血本。

如果桓陌真娶了陌柳,那不等于真正搭上了萧姵这条船么?”

桓际听得直翻白眼儿。

内宅的妇人们真是闲的,整日就琢磨这些屁事!

花晓寒拐了他一下:“我说了这么半天,你就没有点表示啊?”

桓际拧着眉头道:“方才我想去揍那厮一顿,不是被你给拦下了,还说什么这事儿不是揍一顿这么简单……”

花晓寒道:“明着揍当然不行,但咱们可以玩阴的嘛。”

桓际紧锁的眉头一下子就散开了。

“媳妇儿,我之前还以为你要等着小九回来替陌柳出气呢。

快与为夫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花晓寒把嘴凑到他耳边:“就桓陌那性子,会乖乖待在府里等候消息才怪。

所以咱们不如……”

※※※※

醉棠园。

刚回到府里的桓陈也换了身家常的衣袍。

自从与小许氏达成共识后,夫妻二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他歪在椅背上,看着妻子教女儿学说话。

苓姐儿是个聪明机灵的,虽然才九个月大,已经学会了不少的单字。

桓陈看得有趣,朝女儿伸出了大手。

苓姐儿咯咯笑着扑了过来,被他举起来掂了掂。

“几日不见,咱们苓姐儿像是又重了!”

小许氏用丝帕沾了沾嘴角:“夫君也不问问四弟的事儿?”

桓陈不以为然道:“他的事儿有什么好问的,主意打到弋阳郡主的身上,就是不死也得丢了半条命。”

小许氏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当着苓姐儿的面儿说什么死不死的话!”

桓陈笑道:“好了好了,全都听夫人的。你快与为夫说说,四弟最近又惹出什么麻烦了?”

小许氏讥讽道:“要不说桓家的男人都是情种呢?本以为四弟就是贪图那丫头的美貌,一时新鲜罢了。

谁知他竟那般痴情,居然去求母亲替他做主,说他想要求娶陌柳为妻。”

桓陈的反应虽不及桓际那么大,想法却是一致的。

“桓陌这是疯了吧!”

娶一个丫鬟为妻,这是打算世世代代给人做奴才呢!

小许氏轻笑道:“所以才说他是个情种嘛!”

桓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夫人一口一个情种,是对为夫不满意么?”

“怎会。”小许氏接过女儿拍了拍:“妾身就是想啊,弋阳郡主的陪嫁丫鬟中,除了那绮南年岁大了点,其他几个都是水葱似的小美人。

尤其是那陌柳,真是我见犹怜,

想来国公府这么做,不会没有用意吧?”

桓陈抚了抚下巴:“夫人的意思,她们都是萧家特意为桓郁准备的?”

“不是为他准备的,难道还是为了你?”小许氏激了他一句。

这话醋意太浓,熏得桓陈直想打喷嚏。

“夫人莫要玩笑,这件事母亲那边有什么反应?”

“谁知道呢?”小许氏撇撇嘴:“母亲正愁着郡主的大腿抱不牢,若是搭上个庶子能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

这话说得难听,桓陈的笑容淡了不少。

“夫人觉得这事儿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这我哪儿说得准?”小许氏咯咯笑了起来,连带着苓姐儿也更加开心,小短腿一蹬一蹬,可爱极了。

桓陈叹了口气:“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为了让白家兄弟来郡公府念书,他背地里使了不小的劲儿。

目的就是想要利用这两兄弟,尤其是白彦祯做些文章,让二房的日子别总是过得这么惬意。

白彦祯不是风流好色么,不是想要求娶向淑雅么?

近水楼台先得月,只有让他住进府里,才有机会触碰到月亮。

至于触碰的过程,那就与他无关了。

没想到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白彦礼居然还没有动作,整天装成个书呆子的模样给谁看呢?

反倒是桓陌那小子,居然把事情弄得这么大!

桓郁和弋阳郡主离府一个多月,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若是他们知晓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被人给惦记了,还不定闹成啥样儿呢!

小许氏笑道:“瞧夫君这话说的,花能不能开得看白彦祯的,柳树能不能成荫,那得看母亲的。

咱们不过就是看了一出戏,不管什么结果都高兴!”

桓陈的笑容却越发淡了。

“对了,祖母最近一切还好吧?”

“挺好的,二妹妹和柔表妹天天在她老人家面前争宠,热闹得很呢。”

听她这般阴阳怪气的,桓陈有些不耐烦道:“我不过是问一问祖母的情况,你又扯她们做甚?”

小许氏白了他一眼,只顾着逗弄女儿,再不肯开口了。

桓陈很不高兴,真是想拍屁股走人。

那么多天没有见到儿子,他还真是想得很。

可他若真是去了甘氏屋里,这女人肯定又不高兴。

等他一走,甘氏和辉哥儿的好日子又到头了。

他想了想,终于开口道:“为夫还没有去给父亲和母亲请安,要不夫人陪我一起去?”

小许氏仗着自己是老夫人的侄孙女,在长房一向是不太讲究规矩的。

给公婆请安也是随自己高兴,而非每日都毕恭毕敬。

桓陈本以为这是个遁走的好借口,没想到今日小许氏却笑盈盈道:“好啊,咱们带着苓姐儿一块儿去。”

第九十三章 欺善怕恶,桓大老爷

桓陈有些心塞,但也寻不出理由拒绝小许氏。

一家三口重新换过衣裳,去了姚氏的院子。

此时已届申时中,午睡已醒晚饭未至,正是一日中最闲散的时段。

往常这个时候,姚氏要么就是逗弄辉哥儿,要么就是与丫鬟婆子们说笑解闷儿,舒适安逸得很。

今日却有些不一样。

一向早出晚归,甚至好几日都不着家的大老爷桓崧突然来了。

姚氏见他黑着一张脸,虽然并不害怕,却也加了几分小心。

桓崧沉声道“陌哥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姚氏只觉脑仁儿疼。

果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见了美人儿就挪不动脚的毛病,不就是从你那里继承的么?!

况且这事儿在府里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你到如今才想起来过问,不觉得这个爹当得也太便宜了么?!

见妻子似乎面带惭色,桓崧以为自己拿到了对方的错处,气焰愈发高涨起来。

“姚氏!十几年了,你做的那些个腌臜事情别以为爷看不懂!

爷那是给你脸面才不和你计较。

说来也不过是几个庶子,爷不敢指望他们继承家业光耀门楣,一辈子衣食无忧也足够了。

可你呢,一味放纵他们不学好,就连亲事也不肯上心。

堂堂郡公府的公子,居然想娶个丫鬟为妻,你不要脸爷还要呢!”

姚氏一口气堵在胸口处,身子都跟着晃了晃。

听听这说的还是人话么?

正待与桓崧撕扯,屋外传来了丫鬟的声音“老爷夫人,大少爷和大少夫人来了。”

姚氏狠狠剜了桓崧一眼,提高声音道“让他们进来!”

听母亲语气不善,桓陈微微皱了皱眉。

方才他就隐隐约约听见父母说话的声音,原来是又吵架了。

他扶了小许氏一把,夫妻二人一起走进了正房。

“父亲、母亲。”两人一起行礼问安。

当着小孙女的话面,桓崧的语气略有缓和“都坐下吧。”

两人寻了椅子坐下,小许氏见气氛不对,把女儿往怀里拢了拢。

早知道她就不带着苓姐儿来了,瞧公公婆那架势,待会儿打起来都有可能。

她正觉后悔,一向自诩聪明的桓陈却说了一句极其愚蠢的话。

“父亲和母亲是在商议四弟的婚事么?”

啪!

桓崧在小案几上重重拍了一掌“你们一个个都瞒着老子,好得很!”

“哇——哇哇——”苓姐儿被吓得大哭起来。

小许氏心疼不已,忙轻轻拍着女儿柔声安抚。

姚氏真是快被气死了。

“老爷这是要做什么?苓姐儿才多大点儿的人,你有多大的火气也别冲着她撒!”

桓崧有些懊悔,但又被小孩子的哭声弄得心烦。

“馥姐儿先把孩子带回去吧!”

小许氏恨得牙根直痒痒。

她也懒得多话,抱起苓姐儿就往外走。

桓崧用颤抖的手虚指着门口“这……这也太不像话了!”

姚氏怒斥道“够了!”

被她这么一吼,桓崧整个人都愣住了。

但他还是很快就醒过神来,板着脸道“姚氏,你这是什么态度?”

姚氏厉声道“妾身倒是想问一问老爷,你又是什么态度?”

桓崧一向是欺善怕恶,别人一强硬,他立刻就软了。

“夫人,咱们不是在说陌哥儿的婚事嘛……为夫也是一时心急……

这么大的事情,陈哥儿远在军营都知晓了,为夫却是刚刚才知晓。

就为了这件事,母亲方才好一阵数落,你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姚氏冷笑不已。

难怪老爷这么大的火气,原来是在老夫人那里吃了瘪。

那老太太也真是有意思,桓陌看上陌柳的事情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今日一早自己还刻意询问过她的意思,她还笑着打趣了几句。

怎的,一见到儿子就开始挑拨离间了?

这翻脸的速度真够可以的!

桓陈有些心烦。

“父亲,您好歹也问一问事情的经过,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说来说去也得阿陌自己愿意。

他就是一根筋地认定了陌柳,母亲不知劝了多少回都无济于事,您总不能让母亲把阿陌的腿打断吧?”

儿子的话句句在理,桓崧竟不知如何分辩。

桓陈又道“再说了,您整日忙得不见人影,母亲就是想同您说也得先找到人。”

桓崧老脸有些挂不住了“瞧你这话说的,为父什么时候不见人影了?”

桓陈扯了扯嘴角,实在是懒得继续揭父亲的短。

他最近几次休沐都没有见到父亲,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桓崧轻咳了几声缓解了一下尴尬,又道“不管怎么说,陌哥儿的亲事绝不能任由他胡来。

郡公府的公子娶丫鬟为妻,说出去还不笑掉人的大牙!”

姚氏暗暗翻了个白眼。

陌哥儿的生母就是个丫鬟,那个时候怎的也没见你嫌弃?

桓陈道“母亲的话四弟根本听不进去,这事儿还得父亲出面,您毕竟是一家之主嘛。”

桓崧的气势又涨了起来。

“陈哥儿,你亲自跑一趟,去把你四弟带到这里来。”

桓陈才刚骑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虽不至于喊累,也真是懒得动弹。

可一味同父亲对着干,并非明智选择。

“是。”他站起身行了个礼,匆匆走出了正房。

这个时辰,家学那边早已经散学。

因为陌柳的拒绝,桓陌心情十分苦闷,拉着白彦祯在自个儿屋里借酒浇愁。

桓陈还在门外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气。

“阿陌!”他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桓陌的手一抖,酒水洒在了桌子上。

白彦祯赶紧拉了他一把“别喝了,大表兄找你呢!”

桓陌已经有了三分醉意,乜斜着眼睛看了过去。

“是大哥啊,你不是去军营了么,啥时候回来的?”

桓陈轻斥道“父亲有事儿找你,还不赶紧去醒醒酒换身衣裳。”

桓陌指着自己的鼻子道“父亲找我?他从来都不找我的,大哥是不是听错了?”

桓陈的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

他三两步走到桌旁,一把将桓陌提了起来。

“我看你清醒得很,就这么去也是一样的!”

第九十四章 陌柳的境界

直到跪在父母面前,桓陌的酒才算是彻底醒了。

桓崧见不得他那副德行,抬腿就是一脚。

桓陌一不会武功,二不敢躲闪,直接被他踹倒在地。

姚氏嘴角翘了翘。

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当然不会心疼。

桓陌这小子读书习武都不行,唯有一张嘴跟抹了蜜似的。

他的生母冯姨娘也上了点年纪,不似年轻的姨娘们得宠,他却凭着一张巧嘴在老夫人和老爷面前挣得了一席之地。

虽然整日混吃混喝,祸也没少惹,挨打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反倒是陈哥儿郁哥儿他们几个自小习武的,多少都挨过老郡公的军棍。

今日这一脚,也算是给这小子补上了一课。

桓陌不敢躺在地上耍赖,忍着疼重新跪得笔直。

桓崧骂道“可知道错了?”

桓陌低垂着脑袋,非但不肯应答,连头都懒得摇一下。

桓崧大怒,又一次抬起了腿。

桓陈越发心烦。

让四弟来是要解决问题的,您就是把他踹死了有个屁用?!

他拦住了桓崧的动作,耐着性子劝道“父亲有话好好说,仔细脚疼。”

桓崧斜了他一眼,又骂道“你个混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十六岁还不满呢就想娶媳妇儿!”

桓陌嘟囔道“说亲到娶媳妇儿怎么着也得一年半载的,到时我都十七了。

再说了大哥不也是十六岁娶媳妇儿,十七岁就当爹了……”

桓陈无语望天。

他都想踹死这厮了好么?

姚氏敛住唇边的笑意,温声道“陌哥儿,你父亲和大哥都是为了你好。

陌柳的确是不错,撇开身份不提,就是寻遍整个天水郡,也寻不到几个比得上她的姑娘。

可这身份真不是说撇就撇得开的。

你迟早都是要长大的,总不能依靠别人过一辈子。

娶个身份低微的妻子,这辈子会遭受多少耻笑你根本无法想象。”

桓陌往前膝行了几步“母亲,您一向最疼儿子,断不会不管儿子的。”

姚氏一噎。

这口带毒的蜜可真够甜的。

老娘疼你个鬼啊!

桓崧厉声道“瞧你那副执迷不悟的样子!一个丫鬟而已,做个妾都是抬举她了!”

桓陌嘟囔道“人家连正妻都不愿意,还妾呢……”

桓崧一拍桌子“岂有此理,这丫鬟可真够狂的!”

姚氏轻轻推了推他“老爷,话不是这么说的,丫鬟和丫鬟能一样么?关键得看背后的主子。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陌柳那丫头自小就在郡主身边伺候,锦衣玉食高床软枕,比那寻常官宦人家的姑娘都矜贵。

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您是老郡公的嫡长子,身份够尊贵的吧,可您见过大魏皇帝么,和大魏皇后一起吃过饭么?

妾身可是亲耳听郡主说过的,陌柳晴照她们几个,进出皇宫就跟进出自个儿家门一样随意。

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把她们都当自己人,许多时候说话都不需要回避的。

妾身再说句您不爱听的话,陌哥儿毕竟是庶出,自小又娇生惯养,要是娶了高门贵女为妻,日子还真不见得好过。

不若就随了他的意思,说不准这辈子还能……”

“糊涂!”桓崧的火气又上来了“脸都没了,日子还能好过得了?”

桓陌梗着脖子道“儿子就想过好日子,没打算要脸!”

“你——”桓崧又想踹人了。

桓陈忙又劝道“父亲,四弟的话虽不中听,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男人的面子都是要靠自己挣的,四弟若是能娶了陌柳,就不用为前程犯愁了。

郡主待陌柳她们都是极好的,又怎会不提拔她们都夫婿?

四弟虽然文武皆不出色,但他性格好处事圆滑,只要有机会,将来定会飞黄腾达的。”

桓崧捋着胡须,仔细琢磨长子的话。

过了好一阵,他才点头道“照陈哥儿这么说,这桩婚事倒也不差,只是这弋阳郡主……”

他又想起了关于萧姵的那些传言。

秋狩五场夺魁兴许会有点水分,但自小就舞刀弄枪的女子,性格绝非“泼辣”两个字能够形容。

丫鬟变妯娌,她真的愿意么?

他们本是好意,可万一到了她那里就成恶意了呢?

老虎屁股摸不得,一旦母老虎翻脸,他们一家人岂不是要倒霉?

他们夫妻砸了那么多的银子才换来如今的局面,真是舍不得啊……

有些话好说不好听,妻子和两个儿子兴致正高,扫兴的话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姚氏笑道“凡事总是要试一试才知道结果,郁哥儿和郡主这一去就是一个月,想来也该回来了。

咱们做好准备,等他们一回来就去提亲。”

桓崧想了想,对桓陌道“在郡主回府之前,你小子虽好老实一点。

不要总去骚扰人家姑娘,更不要到处瞎混,听到没有?”

桓陌老老实实应道“是,儿子知道了。”

※※※※

花晓寒和桓际商量好整治桓陌的办法,就吵着要去鹔鹴园找陌柳。

桓际无奈,只能揽着她的腰将她送过了围墙。

他的轻功是很不错的,但比起萧姵还是差了不少。

尤其是带了一个人的情况下,落地远不如萧姵那么稳。

花晓寒嫌弃地念了他几句,小夫妻二人一路吵吵闹闹来到了鹔鹴园的正房。

主子们不在,丫鬟婆子们却不敢怠慢,在陌柳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做事。

花晓寒见她像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有些难以置信。

她一把拽过晴照“喂,陌柳该不会是被气过头了吧?”

晴照噗哧笑道“您可真会开玩笑,咱们陌柳境界高着呢,一个小小的登徒子,能翻得起什么浪?”

花晓寒咧咧嘴“什么境界不境界的,我自去和她说。”

她松开晴照的胳膊,提着裙摆朝陌柳小跑过去。

陌柳这时才看见她,福了福身才打趣道“三少夫人又是翻墙过来的?”

“哎呀——”花晓寒挽起她的胳膊“你是故作镇定,还是像晴照说得境界高啊?”

陌柳忍俊不禁“您别听她们乱说,奴婢就是个丫鬟,哪儿有什么境界。”

第九十五章 暴脾气的感染力

陌柳将花晓寒和桓际请进屋里。

给二人精心沏了一壶好茶,她才在花晓寒下首轻轻坐下,举止优雅大方而不失分寸。

花晓寒暗忖,难怪萧姵如此看重陌柳。

别看这丫头年纪不大,行事却如此沉稳妥帖,半点都不比那些积年的管家娘子差。

陌柳轻笑道“三少爷和三少夫人还真打算替奴婢出气啊?”

花晓寒道“二哥和萧姵不在府里,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

陌柳道“四少爷的举止虽有些无礼,但要说是欺负也谈不上,只要奴婢今后深居简出,慢慢的他也就淡了。”

花晓寒的小暴脾气按捺不住了。

“那混蛋都求大伯母替他做主娶你为妻了,听说祖母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你真是一点都不着急啊!”

陌柳赶紧拉住她“奴婢多谢三少夫人,可您真是多虑了。

奴婢是郡主的人,就算大夫人愿意替四少爷做主,那也得郡主点头不是?

您觉得郡主舍得把奴婢推进火坑里吗?”

“萧姵当然舍不得,可谁知道她啥时候才能回来。

大伯母那人心机深手段又多,一旦她又弄出些糟心事儿,你不觉得膈应啊?

咱们绝不能被动挨打,必须给那混蛋吃个教训!”

陌柳抿着嘴笑了起来。

三少夫人自小身子娇弱又爱哭鼻子,人稍微多一点的地方她连话都不爱说。

没想到她和自家郡主做了妯娌之后,小暴脾气见长,也成了个有仇立刻报,有气当面出的主儿。

“你别光顾着笑啊,这事儿我和阿际已经盘算好了,就是来告诉你一声,让你也有个准备。

另外我还想和你借一身衣裙,就要你这些日子经常穿的。”

陌柳眨了眨眼睛“您这是打算把四少爷……”

“你说对了,对付这种不要脸的人,咱们也不必讲究什么道义。

光明正大收拾他,大伯父和大伯母护犊子,祖母又偏听偏信,咱们说不定还得受责罚。

打闷棍多好啊,让桓陌先吃个哑巴亏,等萧姵回来再和他算总账。”

陌柳道“这件事毕竟是因奴婢而起,怎好让您和三少爷劳心劳力,自己却躲在一边……”

桓际笑着问“你该不会是打算亲自去做鱼饵吧?”

陌柳扯了扯嘴角。

她的气性真没那么大。

四少爷是那种嘴贱胆小的纨绔,连鹔鹴园都未必敢靠近半步。

不管大老爷和大夫人会不会帮四少爷做主,这事儿等着郡主和二少爷回来解决就好,完全没必要如此在意。

可三少爷和三少夫人这般热心,她这个当事人怎么也该表个态,千万不能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她点点头道“您和三少夫人只需把计划告知奴婢,奴婢一定配合。”

花晓寒笑道“这事儿还真用不着你,既然是要打闷棍,那咱们就绝对不能暴露身份。

把衣裙借给我们后,你自个儿也不能闲着。

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你就什么时候出去大伯母面前露个脸。

桓陌嘴上说得好听,一旦挨了揍他肯定会反咬你一口。

到时有了大伯母和府里那么多人作证,谁还会信他的鬼话?”

陌柳真是服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计划有多高明,而是这短短的一小会儿,她又认识到了花晓寒的另一面。

贵女果然没有简单的,尤其是算计人的时候,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三人约定好行动的时间,陌柳把初次遇到桓陌时穿的那身衣裙找出来,交给了花晓寒。

回到自己屋里,花晓寒把所有的大丫鬟全都召集起来,从中挑选了一个背影与陌柳非常相似的。

桓际则换了一身华服,带着东篱和北墨出了门。

直到天完全黑透了,他才带着一身酒气走进正房。

花晓寒和丫鬟们在灯下做针线,捏着鼻子迎了过来“你这是喝了多少呀,不就是个都尉府的公子,至于这么拼嘛!”

桓际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只觉自家媳妇儿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他笑嘻嘻道“求人办事嘛,总得把酒喝痛快了。你是没见到,那邢公子都快趴下了。”

花晓寒接过垂雪递过来的热帕子往他脸上一盖。

“你怎的不把邢公子给灌得醉死过去,看谁还能帮你去勾搭桓陌?!”

桓际用帕子捂着脸,吭哧吭哧笑道“就凭爷在天水郡的人脉,有的是人帮忙。

之所以选择邢公子,无非是手里捏着他的把柄,不怕他把事情漏出去罢了。”

花晓寒替他除去外裳,又道“你要不要去洗一洗,我让人去备水。”

“白天才刚洗过澡,烫个脚就行了。”桓际将帕子递给垂雪,顺势坐在了罗汉床上。

不多时,一名小丫鬟把洗脚水送了进来。

桓际除去鞋袜,对歪靠在身侧的花晓寒笑道“要不要一起?”

“人家才刚洗过,谁想和你的臭脚裹一堆!”花晓寒故作嫌弃地丢了个白眼。

桓际的心尖就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伸手就把她的鞋袜给扒了下来。

花晓寒在他腿上蹬了一脚“干什么呢你!”

桓际却捉着她那双白嫩小巧的脚放进水里,一双大脚顺势踩了上去。

花晓寒动弹不得,只能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你这是随时都想压我一头呢?”

桓际别住她的小腿,嘿嘿笑道“新婚那一夜,我的衣裳和被子不都被你压了么,咱俩的地位那时就定下了,还计较个啥!”

“你还好意思说呢,衣裳和被子我压得好好的,半夜起来一看却变了,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后来你不是又把自己的翻上去了么。”

“可我一早醒来,你的又上去了!”

桓际乐不可支,把花晓寒紧紧抱在怀中。

他的媳妇儿真是太可爱,太招人喜欢了!

他略松了松手,让她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丫鬟们早已经退了出去,屋子比之前空多了,花晓寒却感觉有些透不过气。

她挠了挠桓际的胸口“阿际,你会一辈子都对我这么好吗?”

“我都保证多少次了,你还不相信啊?”桓际刮了刮她的鼻子。

花晓寒的脸更红了,凑到他耳边道“还有三个月我就十六了……”

第九十六章 倚楼观孙斗(上)

同样是泡脚,桓陌屋里的气氛就差远了。

他被姚氏刻意娇养了十几年,从来不知吃苦为何物。

今日在父亲和嫡母面前跪了近一个时辰,他的膝盖又肿又痛。

陪父母兄长用过晚饭,又闲聊了好一阵,他觉得自己快忍不住了。

回房后桓陌立刻吩咐丫鬟们打来热水,用滚热的手巾热敷了一阵又上了消肿的药,感觉依旧非常不爽。

他双脚泡在热水中,耷拉着脑袋半晌都不吱一声,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大丫鬟桃红大着胆子上前,半蹲着身子想看清楚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干嘛?”桓陌眼皮一翻:“爷还喘着气儿呢!”

桃红有些尴尬,讪笑道:“水已经凉了,爷仔细受寒。”

桓陌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重重叹了口气。

从前他觉得自己屋里的丫鬟模样都挺标志,桃红更是十分齐整。

如今见过了真正的美人儿,看谁都觉得乏味。

见桓陌一脸的嫌弃,桃红有些心塞。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爷,明儿一早您还得上学呢,奴婢伺候您歇着吧。”

桓陌松开手把脚翘了起来:“没看见爷的膝盖都肿了么,还上什么学啊?!”

桃红拾起布巾把他的脚擦干,硬着头皮道:“那您也得告个假,万一被老爷夫人知道了也好有个交待。”

桓陌趿着鞋走进里间,直接往床上一倒,压根儿不理会桃红的劝说。

桃红无奈,只能端起洗脚盆走了出去。

刚把洗脚盆交给一名小丫鬟,就见小厮松枝从院外跑了进来。

“大晚上的你瞎跑什么?”桃红轻斥了一句。

松枝从怀里掏出一张请柬,喘着粗气道:“桃红姐姐,这是邢公子派人送来的。”

桃红狐疑道:“刚刚送来的?”

“是,奴才一开始也觉得奇怪,谁家这么晚了还给人送请柬,没想到竟是真的。

那人说是邢公子的一个朋友路过咱天水郡,后日一早便要离开了,所以想介绍给咱们爷认识。”

桃红摆摆手:“你下去歇着吧,我去把请柬交给给爷。”

邢公子与桓陌时有来往,同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只不过不会这么晚。

桃红把那一点点疑心抛开,重新走进来桓陌的房间。

桓陌本就没有睡着,迫不及待地把请柬打开。

——明日午时流芳阁,不见不散。

他的瞌睡虫瞬间就飞得无影无踪。

甚至都没有把请柬的内容看完,就一翻身跳下床,光着脚奔向了书案。

自从白家两位表弟来桓家念书,他都一个月没有出过府了。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念从前那些纸醉金迷的生活,再这么憋下去他就要疯了!

“爷——”桃红端起烛台追了过去:“您这是要干嘛呢?”

“研墨,爷要写张假条。”桓陌吩咐道。

桃红被气笑了。

膝盖肿得无法上学,却能出府去和狐朋狗友吃喝玩乐?

幸好这不是她的儿子,否则她真会忍不住把他的两条腿给打断!

“发什么呆,赶紧的啊!”桓陌不耐烦地催促。

桃红忍着气往砚台里舀了些水,拿起墨条哗哗磨了起来。

※※※※

同桓郁和萧姵分开后,桓老郡公把骑兵交给副将,自己则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袍,带着几名亲兵和星姑娘回了天水郡府。

星姑娘自幼便很少出门,流云国又远不及大魏繁华,一路上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尤其是进了城后,熙熙攘攘的人群、各有特色的店铺酒楼都让她目不暇接。

见她巴巴儿地看着路边小摊儿的吃食,桓老郡公笑着问:“星星是不是饿了?”

星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倒也不是很饿,就是觉得这里的小吃食真多,好些我都不认得。”

桓老郡公哈哈笑道:“祖父饿了,今日就带你去酒楼好好吃一顿。”

听他说要去酒楼,一名亲兵忙凑上前道:“老郡公,早就听说流芳阁的菜品非常有特色,要不您带属下们去开开眼?”

桓老郡公板着脸道:“说好的开眼,到时候你可别动嘴。”

“老郡公——”亲兵们一起哀嚎。

星姑娘咯咯笑道:“祖父,您就让常叔叔他们一起吃吧,他们也饿了。”

姓常的亲兵哎哟了一声:“还是咱们星姑娘会疼人,叔叔这就去给你买个糖人儿。”

一行人说笑着来到流芳阁,挑了三楼靠街一面的雅间。

午时未至,流芳阁里基本没有什么客人,不多时酒菜就上齐了。

星姑娘食量小,很快就吃饱了。

姓常的亲兵不会喝酒,便带着她到窗边赏景。

三楼视野开阔,附近的街景一览无遗。

一大一小两个人有说有笑,把桓老郡公他们的注意力都分了一半过来。

“星星,喜不喜欢天水郡?”桓老郡公笑着招招手。

星姑娘在他身边坐下,笑道:“喜欢,等二哥和二嫂回来了,祖父一定还要带我们出来玩噢。”

桓老郡公笑得更开心了。

“除了你二哥二嫂,咱们家里还有一大群人呢,尤其是你三哥,他可比祖父会玩多了……”

祖孙二人正聊得开心,姓常的亲兵轻呼了一声:“那不是四少爷么?”

桓老郡公挑眉:“果真是陌哥儿?”

姓常的亲兵回道:“属下绝不会看错,只是这四少爷的行为有些奇怪……”

桓老郡公牵着星姑娘的小手走到窗边,闪目望去。

只见一名身着湖蓝色团花锦袍的少年,急匆匆走进了流芳阁旁边的一条小巷。

虽然看不清样貌,桓老郡公依旧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

“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沉声问道。

姓常的亲兵忙道:“一开始四少爷是朝着流芳阁来的,后来他看见了……”

“嗯?干什么吞吞吐吐的!”

“一名身着青色裙衫的年轻女子进了小巷,四少爷就追上去了。”

桓老郡公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

“常袏,你跟上去瞧瞧,如果陌哥儿要行不轨之事,把他带来见老夫!”

姓常的亲兵应了一声,又道:“那万一四少爷遇到什么危险……”

桓老郡公冷笑:“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能有什么危险?”

第九十七章 倚楼观孙斗(中)

亲兵们跟随桓老郡公多年,怎会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常袏抱了抱拳,闪身出了雅间。

星姑娘仰着小脸看着桓老郡公,小小唤了一声“祖父……”

桓老郡公脸上重新漾起笑容,用大掌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是不是被祖父吓到了?”

星姑娘摇摇头“祖父,方才穿蓝色衣裳的哥哥就是我四哥吗?”

桓老郡公温声道“是你四哥,可惜他不像星星这般听话懂事。”

“祖父别生气,从前普蓝姨娘对我说,孩子不犯错是长不大的。

四哥做错了事,祖父要好好和他说,他改正之后就长大了。”

虽是孩子话,却让桓老郡公湿了眼眶。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

再说桓陌。

写了假条后,他只觉整个人顿时就轻松了,膝盖的肿痛也散去了一大半。

重新躺回床上,他连心上人都没顾上想就进入了梦乡。

不用上学无人打扰,桓陌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在床上又磨蹭了半个时辰,他总算是养足了精神。

守在外间的桃红听到里间的响动,忙推门走了进来。

洗漱换衣束发用早饭,等桓陌一切都收拾妥当,巳时都过了。

一路紧赶慢赶,他的马车总算在午时之前赶到了流芳阁。

小厮自去停车,他掸了掸衣襟朝流芳阁的大门走去。

谁知才刚走了十几步,右前方就出现了一道魂牵梦绕的窈窕身影。

他哪里还记得邢公子是谁,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桓陌本以为陌柳是个柔弱女子,行走的速度必然不会很快,几个呼吸间就能被他追上。

没曾想她对附近的地形极熟,往小巷子里一拐就不见了。

桓陌一着急,飞跑着追了过去。

流芳阁开业一年多,他也算是常客,但每次都只在酒楼里吃喝,附近的这些小巷子却还是头一次来。

三转两转的他就有些晕,险些连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进来的都给忘了。

“陌柳,小柳儿——”他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却无人应答。

桓陌后悔不迭,自己方才一定是眼花了!

小柳儿是二嫂的贴身大丫鬟,怎么可能只身跑到这种小巷子里来?

他跺了跺脚,转身就打算离开。

谁知一步还没迈开,一只麻袋就从天而降,将他套了进去。

不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人一脚踢翻在地。

一顿狂风骤雨般的拳脚,把桓陌揍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断气的当口,拳脚突然间停下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小巷中再次恢复了宁静。

桓陌试着挣扎了两下,喉咙里发出了类似“救命”的呜呜声。

然而,任凭他如何努力,始终没能等来营救他的人。

眼泪和着鼻涕一起流进了嘴里,咸咸的恶心极了。

桓陌嚎啕大哭起来。

他还没有娶媳妇儿,居然就要死了……

就在他濒临崩溃之际,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掀他身上的麻袋。

“恩人救命啊……”他的力气突然又回来了。

来人正是常袏,见桓陌挣扎的动作这么大,料定他并没有伤到骨头。

他手上一用力,麻袋被彻底掀开。

桓陌眼前一亮,嚎得更凶了。

常袏有些头痛。

他们随老郡公征战沙场多年,命和前程都是刀枪中搏出来的,受伤那是家常便饭。

像四少爷这样的皮外伤,根本不值一提。

可他这哭嚎的声音,听起来简直比杀猪都瘆人。

他蹲下身子推了推桓陌的肩膀“四少爷,还认得属下么?”

桓陌偏过头,哭嚎声戛然而止。

“你……你是常袏?”

“正是属下。”

“常袏……呜哇……我没死吧……”

常袏铁青着脸道“没死。”

“那……”桓陌急忙用手摸了摸脸“我脸没事儿吧?”

常袏都想打人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你那张脸呢?!

“没事儿,俊着呢!”他一把将桓陌揪了起来。

“你倒是轻点儿啊!”桓陌嚷了一声。

常袏懒得与他纠缠,拖着他就往巷口方向走去。

“你要带爷去哪儿?”桓陌脚下跌跌撞撞,险些再次摔倒。

“老郡公就在流芳阁用饭,吩咐属下来请你。”

“啥?祖父看见我了?”桓陌真是快被吓死了。

常袏嗯了一声,手上又加了几分力。

不过盏茶的工夫,二人回到了三楼的雅间。

常袏手一松,失去支撑的桓陌直接软倒在地上。

毕竟是自己的孙子,桓老郡公再不喜欢桓陌,看着他的狼狈相也觉心疼。

“陌哥儿,你不好好留在府里读书,跑这儿来做甚?”

桓陌不敢哭嚎了,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嗫嚅道“孙儿……孙儿请过假的……”

听他这般东扯西拉,别说桓老郡公和亲兵们,就连星姑娘都扯了扯那小小的唇瓣。

桓老郡公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今日这一顿揍就算白挨了。

老夫不管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请假出来四处晃荡本身就是最大的错处。”

“祖父……”桓陌急忙分辩“是陌柳,是她把孙儿约到这里的!”

桓老郡公眉头微皱“陌柳是谁?”

“她是二嫂的陪嫁丫鬟。”

“你二嫂的陪嫁丫鬟……她约你到这里?”

桓老郡公当然不会信这种鬼话。

小九的陪嫁丫鬟中,与他相熟的只有晴照映水,其他的真是没有什么印象。

但定国公府是什么样的门第?

别说是姑娘们的陪嫁丫鬟,就是寻常跑腿打杂的小厮丫头都是精心调教过的,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不懂规矩的事?

况且就陌哥儿这副纨绔子弟的德行,人家姑娘是眼瞎了才勾搭他!

“是,就是她约孙儿在此处见面的。”

“照你的话说,陌柳是对你有那种意思了?”

或许是桓老郡公言语中讥讽的味道太浓,桓陌愣是没敢继续撒谎。

“不……是孙儿对她一见钟情,想要娶她为妻……”

“什么?!”

见多识广的桓老郡公吃了一惊。

因为本身的特殊经历,他一向没有什么门户之见。

只要姑娘人好,又与自家小子两情相悦,他绝不会阻拦。

但很显然,陌哥儿的情况并非如此。

第九十八章 倚楼观孙斗(下)

换作是桓郁桓际,哪怕是桓陈,老郡公都信了这话。

那三个孩子都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能力,即便脱离了桓家这棵大树,也能另立门户养活妻儿老小。

可陌哥儿行么?

一个连自己的将来都看不见的男子,有什么资格对一个姑娘说出“钟情”二字?

更何况那姑娘还是小九的陪嫁丫鬟。

除却没有一个贵女的身份,她们的教养、见识、能力,哪一方面都不比贵女们差。

时常行走于天子左右,见过的才俊何止千百,又岂会接受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桓老郡公淡淡道“你有这样的想法,你父亲和母亲知道么?”

“知道。”

“他们就这么任由你胡闹?”

桓陌的脑子还不算太笨,忙道“孙儿是认真的,并不是胡闹。

父亲母亲一开始都极力反对,后来在孙儿的苦苦哀求下动了恻隐之心……”

“好了,事情经过老夫已然知晓,你还是先去医馆让郎中瞧瞧,有事咱们回府再说。”

“祖父……”

“怎么,你怀疑下黑手的人是陌柳,想带着这一身的伤回府找她算账?”

桓陌嘴唇翕动,满眼不甘。

桓老郡公却已经不想看他,唤过了另一名亲兵。

“洪亮,你带四少爷去一趟医馆,处理好伤处后再把他送回府里。”

“是。”洪亮抱了抱拳,连拖带拉把桓陌带了出去。

桓老郡公又问常袏“可有看清楚是谁下的手?”

常袏道“那些人属下并没有见过,但不难推断出幕后主使。”

桓老郡公捋了捋长须,叹道“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老郡公……”常袏劝道“这种事情也不是哪一家独有的,幸好少爷们下手时还知道分寸。

属下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四少爷太过娇养,稍微吃点苦头不见得是坏事。”

桓老郡公微微颔首“你说的不错,但际哥儿那边也该敲打一二。”

常袏笑道“要不属下这就去把三少爷请到流芳阁来?”

桓老郡公摆摆手“老夫都已经准备回府了,又何必来回折腾?”

说罢他垂首看着乖巧的星姑娘“星星,祖父这就带你回家。”

※※※※

桓际和花晓寒并不知晓他们的行动已然败露。

小夫妻二人欢欢喜喜用过午饭,正准备歇个午觉,北墨来报老郡公回府了。

桓际没有多想,对花晓寒道“你自个儿好好睡,我去给祖父请个安。”

花晓寒打了个哈欠“那你替我向祖父问好,今晚全家人肯定要一起用饭,我得好好补个觉。”

桓际替她盖上被子,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急匆匆赶到桓老郡公的院子,抬眼就看见常袏带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姑娘在花园里看花。

桓际小跑过去,笑眯眯道“常叔,带着闺女赏花呐?”

常袏白了他一眼“你常叔家里就一窝臭小子,啥时候能有个这么乖巧的闺女,做梦都能笑醒喽!”

说着又对星姑娘道“星星,这就是你祖父方才提过的三哥。”

星姑娘搭着小手福了福身“星星见过三哥。”

“星星真乖。”桓际笑得眉眼弯弯,但依旧是一头雾水。

常袏笑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去问老郡公,他老人家在书房里等着你呢。”

桓际冲两人挥挥手,快步走向书房。

轻轻敲了敲书房门,就听桓老郡公用清亮的声音道“进来。”

桓际推开房门,规规矩矩地走过去行了个礼“祖父安好。”

桓老郡公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就是不开口说话。

桓际心里直发毛。

最近他好像没做错啥事儿吧,祖父这眼神可真够可怕的。

他的脸皮一向都厚,挪着小碎步朝书案那边蹭了过去。

“祖父,您最近去哪儿了,孙儿都半个月没见到您了。”

桓老郡公冷哼了一声“少跟老夫油嘴滑舌的,这几日都忙些什么呢?”

“还不是和从前一样,就忙军中的那些杂事,好容易才等到休沐,净在屋里歇着了。”

见桓老郡公似乎又不像是在生气,他提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祖父,外面那个名叫星星的小姑娘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这事儿老夫待会儿自会告诉你。今日你四弟被人打了闷棍,这事儿是不是你做的?”

桓际的心彻底落回了实处。

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真是虚惊一场!

“真是啥事儿都瞒不过您老人家,的确是孙儿找人把四弟给揍了。”

“哟嗬!”桓老郡公笑骂道“你小子倒是敢作敢当!”

桓郁忙解释道“孙儿承认,殴打自家兄弟的确是不对,可四弟真的是太过分了。

明知陌柳是小九的陪嫁丫鬟,终身大事根本不由自己做主,他还偏生要去纠缠。

一会儿说人家的名字与他一字之差,实乃天作之合。

一会儿又威胁说人家的名字冒犯了他,逼着陌柳改名字。

陌柳不便与他计较,连鹔鹴园的门都不肯迈出半步。

他见不到陌柳的面,便又想出了娶她为妻的招数,甚至还把大伯母搬了出来。

小九的脾气您比孙儿更清楚,这件事若是到了她手里,四弟恐怕就不是挨一顿揍这么简单了。”

桓老郡公真是好气又好笑。

际哥儿的口齿真是愈发伶俐了。

他的本意是想让他认识到自己做得不够妥当的地方。

他却反将一军,打人反倒成了帮人了!

“那你打算如何了结此事?”

“祖父,这事儿您老人家就别掺和了好么?反正四弟又不知道他是被谁打的,恨也恨不到孙儿的头上。

就他那娇生惯养的性子,挨一顿揍不见得是坏事。”

这话和常袏之前说的意思完全一样,老郡公的态度却不能一样。

“事情一码归一码,自家兄弟不成器,做哥哥的人即便做不到帮扶,也不该落井下石。”

桓际老老实实应了声是。

随即又笑着凑到桓老郡公面前“祖父,您该对孙儿说一说星星的事儿了。”

这次桓老郡公没有拒绝他的要求,坦然道“她是梁若儒的女儿,老夫刚认下的干孙女。”

第九十九章 老郡公的恶趣味

梁若儒的女儿?!

桓际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祖父和梁隽打了半辈子的仗,老了老了倒把人家的小孙女给拐家里来养着。

倒贴粮食啊,赌气也不带这样的赌法儿!

桓老郡公像是没有看到他的举动一般,继续道“老夫军务繁忙,星星又是个女孩子,住在这里多有不便。

待会儿你就把她带回去,在郁哥儿和小九回府之前,你们小夫妻要好好照顾她。”

“不是……”桓际挠了挠头“祖父,合着我和晓寒只是个临时的看护,过几日就不让带了?”

“你本来也不愿意么。”桓老郡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谁说我不愿意了,晓寒最喜欢小猫小狗小孩子……”

“怎么说话的!”

桓际忙摆摆手“是我一时嘴快,我的意思是说,晓寒是个耐心细致的姑娘,肯定能把星星照顾好。

可人都是感情的,带了几日后又交给二哥和小九,晓寒肯定舍不得。

到时她一哭鼻子,倒霉的不还是孙儿么!”

桓老郡公撑不住笑道“老夫手把手教导十多年,你就这点出息啊?

星星是个极聪明的孩子,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她一清二楚。

只要她觉得你们好,自然就愿意留在你们那里,你二哥和小九能带得走么?”

桓际有些迷糊。

祖父的话当然是有道理的。

若论武功骑射,没人敢同哥和小九比。

可带孩子?呵呵。

就小九那大大咧咧的性子,能把她自个儿照顾好就不错了。

而他家晓寒不一样,肯定能把星星打扮得漂漂亮亮,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小淑女。

至于他和哥,还用得着比么?

就哥那个冷清的性子,但凡脸皮薄一点,连他这个亲弟弟都贴不上去。

而他一向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小孩子见了更是乐呵呵。

这一点在安阳公主身上是得到过验证的。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他和晓寒先接触星星,还有哥和小九什么事儿?

可这事儿……好像又没这么简单。

“祖父,说了这么半天,您还没有告诉我,梁隽的孙女怎会突然就成您干孙女了?”

桓老郡公道“星星是你二哥和小九受梁若儒之托,去流云皇宫救出来的。

他们俩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老夫就把星星先带回来了。”

“啥?”桓际一蹦三尺高“您老人家这是给我挖了个坑?”

救命之恩大于天,和救命恩人比感情,谁能比得过嘛!

“际哥儿这是认怂了?”桓老郡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谁认怂了?您且等着瞧,孙儿保证让星星把我当亲哥哥!”桓际拍着胸脯道。

“老夫相信你,回去给她好好收拾一下,待会儿还得去见你祖母他们。”

“噢,那孙儿告退了。”桓际躬身道。

“对了。”桓老郡公叫住他“星星的身世不好四处传扬,你和晓寒一定要格外留心。”

桓际的眉毛拧了起来。

“知道星星身世的人应该有不少吧,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知道这件事的人中,就数你和晓寒的嘴巴最不严实。

但凡泄露了半分,老夫就找你们两个!”

“您这分明就是以权压人嘛……”桓际小小嘟囔了一句。

“就压你怎么了!”

“您厉害,您高明,您最牛……”桓际撇撇嘴,一溜烟儿跑了。

桓老郡公再也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兵马大元帅亲自带兵追过边境线,星星的身份是不可能瞒得住的。

他敢认梁隽的孙女做干孙女,就不怕任何人指指戳戳,更不怕人在背后使绊子。

之所以特意交待际哥儿,其实就是图个乐子。

活到他这个岁数,最大的乐趣不就是逗弄一下孙子孙女么?

尤其是看到他们跟被人踩了尾巴一样毛焦火燎的,原本平淡无奇的生活就像是多了些滋味,漫长的岁月也就不觉得难熬了。

“老郡公,四少爷回来了。”常袏在门口禀报。

桓老郡公敛住笑容,沉声道“让陌哥儿在偏厅那边候着,另外你再派人去把他父亲和母亲请过来。”

※※※※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小孩子见了乐呵呵。

桓际的话又一次得到了验证。

郡公府占地虽然广阔,从老郡公的院子回到桓际和花晓寒的居所,其实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可就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让星姑娘撤下了防备,甚至开始学着与他开玩笑。

桓际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笑着问“星星,你和二哥二嫂在一起待了几天啊?”

星星仰着小脸看着他“不长,也就是三四天。”

“那你喜欢他们吗?”

“喜欢!”

桓际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小丫头回答得这么干脆,仿佛有点伤人啊……

“那你喜欢二哥还是二嫂?”

“都喜欢!二哥在最危急的时候都不忘护着我;二嫂不仅亲自潜入皇宫救我,一路上还照顾我吃饭穿衣,对我可好了!”

小九照顾小丫头吃饭穿衣?

连这一点都输了,他们还争个屁啊!

桓际重重叹了口气。

算了,本来也没啥好争的。

二哥三哥都是哥,他们的居所也只隔了一堵墙而已。

不管有没有小丫头,媳妇儿还不是整天都吵着要飞过去找小九说话。

他就当作练习轻功好了。

“三哥,你不高兴了吗?”星姑娘是个十分敏感的孩子,很快就察觉出了他的变化。

“你真是个小人精。”桓际蹲下身子与她平视“不过三哥没有不高兴哦,就是怕你不喜欢三哥,所以有些伤心。”

星姑娘咯咯笑道“我喜欢二哥二嫂,可我也一样喜欢三哥呀。”

桓际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话待会儿一定要说给你三嫂听,只要她高兴了,三哥就会更高兴!”

星姑娘用力点头,笑声如银铃一般动听。

原来三哥和二哥一样,都是怕老婆的。

乳娘从前总在她耳边念叨,怕老婆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祖而且父早就和她说过,三嫂和二嫂虽然不太一样,但也是个非常可爱的姑娘。

她一定会像喜欢二嫂一样喜欢三嫂的。

第一百章 心心念念的第一件事

星姑娘进府,桓陌受伤,两件事都没有在桓家溅起太大的水花。

毕竟这不是郡公府第一次收养孤女,上至老夫人许氏,下至二姑娘桓琼,都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府里多了个小姑娘的事实。

至于桓陌,本就是个不起眼的庶子,除了他的生母冯姨娘,还有谁会真的在乎他的感受。

而且他的伤全都在身上,脸上连个淤青都没有,想卖惨都卖不出去。

冯姨娘心有不甘,忍不住去大老爷桓崧那里哭了两回。

桓崧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在姚氏房里安歇的时候就念了几句。

“夫人,为夫听说陌哥儿挨打一事,就是陌柳那丫头做的。”

姚氏都快睡着了,听了他的话后微微睁了睁眼睛。

“老爷这话是打哪儿听来的?”

“冯氏说的。”

姚氏嗤笑道“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见儿子挨了打便胡乱猜测,她的话如何能信?

陌哥儿出事那一日,我还拉着陌柳说了好一阵话,府里看见的人多了!”

“可……”桓崧还想分辩。

身边的女人却已经翻了个身,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叹了口气,拢了拢被子合上了眼睛。

其实姚氏根本没有睡着。

究竟是谁对陌哥儿下的黑手,这还需要冯姨娘说?

但凡有报复的能力,那个女子会任由男子欺负?

陌柳那丫头还是太年轻,终究还是忍不住动手了。

不过,这件事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

弋阳郡主的一个丫鬟都敢打郡公府公子的闷棍,而且还让人拿不到把柄,可想而知她的主子会有多厉害。

今后行事还需更加小心,类似于向陌柳提亲这样的事情连想都不敢想了。

※※※※

顺利取回解药后,萧姵和桓郁踏上了回天水郡的旅程。

没有了任务,两人一路游山玩水,足用了六日才回到郡公府。

刚走进鹔鹴园,萧小灰就从萧姵怀里挣脱,开始在花园里四处撒欢儿。

桓郁笑道“小灰的性子越发活泼了,真是一刻都静不下来。”

不等萧姵说话,花园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哪儿来的大猫,吓死我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这明明就是一只小老虎!”

“你的眼神才有问题呢,老虎有灰的吗?”

“啊——晴照姐姐,它咬我!”

“我刚晒的衣裳,你个小混蛋——”

萧姵已经好久没有听过如此嘈杂却又不让人厌恶的声音了。

她十分欢快地笑道“我这人大约是没救了,在这样的环境中却还感觉格外舒服。”

桓郁扯了扯嘴角。

他的脸已经被打得不能看了。

回到大魏已经快十日,他和小九做了多少件事连数都数不清。

而他心心念念的“第一件事”,依旧没有着落。

本想着回到天水郡之后,他就带着小九去一个堪比仙境的地方,完成那件最重要的事。

可小九方才的话却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她一向喜欢热闹喜欢烟火气,会喜欢那所谓的“仙境”么?

他还在感慨,萧姵却已经扯着嗓子喊道“姑娘们,爷回来了!”

“九爷回来了——”不知是哪个丫鬟回应了一声。

很快萧姵就被晴照等人围在正中,笑闹声不绝于耳。

站在正房门口的贝妈妈见此情景,笑着摇了摇头。

她走到桓郁身边,温声道“幸好小九嫁的是姑爷,换作其他人谁受得了。”

桓郁当然知道她话中有话,忙道“小九这个样子很好,若是刻意纠正就不是她了。”

贝妈妈欣慰地点点头“姑爷累了吧,不如先回房歇一歇喝杯茶。”

桓郁正准备迈腿,萧小灰从人堆里窜了出来,直接撞上了贝妈妈的腿。

“这是打哪儿来的小老虎?”贝妈妈一把就将萧小灰揪了起来。

她身高体壮手又大,萧小灰一动也不敢动,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调皮捣蛋。

桓郁笑道“它是小九在半道儿上捡的,瞧着怪可怜的就留下了。”

伤了自尊的萧小灰呜呜了两声表示抗议。

谁是半道儿上捡的?!

谁可怜了?!

贝妈妈嫌弃地拍了拍它身上的尘土和草屑,数落道“小九自小就不喜欢猫啊狗啊的,也不知你是哪里入了她的眼,就这么留下了。

瞧这脏兮兮的,是多久没好好儿洗过了?”

萧小灰委屈极了。

小爷是老虎,老虎,老虎!

不喜欢猫狗的小九喜欢小爷,有什么问题?

这胖妈妈太坏了,太坏了!

说话间丫鬟们已经散开,萧姵也走了过来。

见萧小灰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她戳了戳它的圆脸“萧小灰,这是我的乳娘贝妈妈,以后你一定要听她的话。”

“呜呜……”萧小灰委屈地哼了哼。

让它听这胖妈妈的话,没门儿!

贝妈妈道“小九,你和姑爷赶紧去洗漱换衣,离府这么久,怎么也得去给长辈们请个安。”

“知道啦!”萧姵应了一声,拉起桓郁的手就走进了正房。

萧小灰不干了,用力挣扎起来。

萧小九你个移情别恋的叛徒,一回到自个儿家里就不理小爷了!

贝妈妈在它的圆脑袋上敲了一下“闹腾个啥!不洗干净了谁敢让你进屋啊?!”

萧小灰瞧着对方那格外粗壮的胳膊,再也不敢动了。

胖妈妈你走着瞧,等小爷长成一只大老虎的那一日……

沉浸在幻想中的萧小灰被扔进了一个大木盆里。

不等它有所反应,一盆水和一小盆草木灰从天而降。

搓啊搓,揉啊揉,冲啊冲,漂啊漂。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它才被裹进了一块柔软的大布巾里。

又是好一通揉搓,湿透的毛恢复了七八分干燥。

萧小灰被折腾得精疲力竭,像只乖巧的小猫咪一样蜷缩成毛茸茸的一团。

贝妈妈满意地点点头。

“总算是有个虎样了,以后少往那脏兮兮的地方钻,要不然老娘还这么治你!”

她又去寻了一根小丫鬟们绑头发的丝带,在萧小灰的脖颈上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好了,这才像个漂亮的小姑娘,我带你去找小九。”贝妈妈拍了拍手,动作轻柔地将萧小灰抱了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虎猫之战,小灰怂了

萧小灰的新扮相让萧姵直接笑喷了。

她挂在贝妈妈身上,揉着肚子道“好妈妈,您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贝妈妈道“你瞧瞧人家三少夫人的大猫,啥时候都弄得干干净净的。

既然要养,还要往屋里带,就得好好收拾。别把到处弄得臭烘烘的你又嫌弃了!”

萧姵连哄带骗好半天才把贝妈妈哄走,这才和桓郁一起去给长辈们请安。

萧小灰蜷缩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体力恢复了大半。

它用爪子挠了挠脖颈上那个碍眼的玩意儿,轻轻一纵就下了地。

那可恶的胖妈妈方才的话它听得清清楚楚,三少夫人养了一只大猫。

可那三少夫人住在哪儿呢?

它脚步轻盈地走到门边,用肉爪子将门缝扒拉开。

趁人不备一下子就夹了出去。

沿着围墙根溜达了一圈,它的小耳朵突然竖了起来。

围墙那边有猫叫!

萧小灰四处看了看,目光锁定在靠近围墙的一棵大树上。

它三两下就上了树,又轻巧地跳上了围墙。

隔壁的院子精致又漂亮,但和自己这边也没多大区别。

不时有身着各种颜色裙衫的姑娘婆子们在院子里穿梭。

喵呜——

耳边又是一声猫叫。

萧小灰激动了,因为它已经看见了躺在大树下晒太阳的虎皮猫大花花。

它舔了舔前爪,嗖地跳下围墙。

大花花已经上了年纪,身子又格外胖大,一般情况下连动都懒得动。

萧小灰好奇地绕着它走了几圈。

起云峰上没有大型野物,野猫却有好几窝。

那些野猫都不敢招惹它,但它却并不反感它们。

原因很简单,它们是整个起云峰上样貌与它最相仿的野物。

只不过那时它肩负着看守伊人笑的职责,不敢到处疯玩,和野猫们没有太多的接触。

如今不一样了,它整日闲着没事儿做,找个玩伴一点也不过分!

好吧,眼前这只肥猫丑是丑了点,可它不是没得选么?

大花花迷迷糊糊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它把眼睛撕开一条缝,立刻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鬼?!

不过……

它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萧小灰的身材。

个头儿倒是与自己差不多,但瘦不拉几的一共也没有几两肉。

哼!

大花花再次合上眼睛,懒得搭理对方。

萧小灰炸毛了。

堂堂起云峰灵兽,居然被一只丑肥猫给鄙视了!

它把脸凑了过去,嗷地吼了一声。

大花花也炸毛了。

“喵呜——”它冲萧小灰的脑袋张开了“血盆大口”。

萧小灰一爪子挠了过去。

大花花皮糙肉厚,根本不在乎它的爪子,猛地往前一扑,直接把萧小灰压在身下。

我滴个姥姥呀——

萧小灰快断气了。

这只该死的丑肥猫!

自己好心好意想和它交个朋友,它却背地里下黑手。

这一身肉得有多少斤啊?

大花花死死压着萧小灰,又眯起了眼睛。

萧小灰攒足气力往上一拱,大花花重心不稳滚落下来。

萧小灰不敢恋战,夹着尾巴嗖地一下就溜了。

萧姵和桓郁在荣熙堂用过晚饭,天擦黑了才回到鹔鹴园。

桓郁推开房门,就见萧小灰老老实实地蜷缩在之前的椅子上。

“小九,萧小灰挺乖的呢。”

萧姵快步走了过去,萧小灰却不似往日那般活泼,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哎,你这是怎么了?”萧姵把它捞进怀里。

今日那一战实在丢脸,萧小灰尽量装出一副哪儿都没去的无辜模样。

只可惜小爪子却出卖了它。

萧姵看着衣裙上淡灰色的梅花脚印,一把将它提起“小东西,你又撒谎!”

萧小灰委屈地看向桓郁。

桓郁笑道“算了,小孩子都得慢慢教,更何况是小老虎,让小灰歇着去吧。”

听他说起小孩子,萧姵不免又想起了星姑娘。

她把萧小灰放回了椅子上“我还以为今日能见到星星,没想到她却跟着阿际和晓寒去乔家了。”

桓郁道“这不是挺好的么,星星愿意跟着阿际他们去外祖家,就说明他们相处得非常不错。

倒是桓陌,我看他一见到咱们俩眼神就有些闪烁,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两人回府之后就忙着洗漱更衣,接着就去了荣熙堂,还没来得及询问丫鬟们最近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此时听桓郁说起桓陌有些不对,萧姵站起身蹭蹭蹭走了出去。

桓二哥的判断力一向惊人,桓陌那个风流浪荡子,难道敢趁她不在欺负鹔鹴园的小美人们?

一出门就见晴照正提着灯笼往正房这边来,萧姵冲她招招手“快点!”

晴照不敢怠慢,忙加快了脚步。

“郡主,您有什么吩咐?”

“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晴照将灯笼挂起,随她一起走进正房。

“桓陌是不是欺负你们了?”萧姵开门见山道。

“您都知道了呀。”晴照笑了笑。

“被人欺负了还笑得出来啊?”萧姵在她脑门儿上戳了一指头。

晴照赶紧把事情经过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陌柳并没有吃亏,反倒是四少爷,被三少爷和三少夫人用计骗到了流芳阁旁边的小巷子里,狠狠揍了一顿。”

“这就完事儿了?”萧姵的眉毛扬了起来。

“这……”晴照看向桓郁。

四少爷都快被打残了,难道还不够么?

萧姵冷哼道“不知道是谁动的手,便一辈子都不会长记性。

本郡主要收拾一个人,不仅要让他把恐惧刻进骨子里,还要让和他一样的人再不敢招惹我的人!”

桓郁给晴照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走了。

晴照福了福身,退出了正房。

“小九,你打算怎么做?”桓郁拉起她的手。

萧姵道“去流云国之前我就听大伯母说,姑母有意替白彦祯求娶淑雅妹妹。

只是姑母还没有开始行动,我也不好先动手。

如今人家都登堂入室了,我这个二表嫂不得送份礼物?”

她可不会忘记,那一日他们在侧门外偶遇白彦祯和白彦礼,那厮竟敢对着她咽口水!

既然要收拾桓陌,干脆把这笔账也算一算。

第一百零二章 不值得可惜

今日的家宴,不仅桓际和花晓寒不在,白彦祯也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出席。

桓郁一边要与久未露面的桓郡公说话,一边又要应付桓陈等人,一时间竟没想起之前白彦祯冒犯萧姵的事。

现下听萧姵提起此人,当日的情形立时浮现在脑海中,怒从心起。

“小九,这事儿交给我去处理,保证让白彦祯再不敢登郡公府的门!”

萧姵反握住他的手,笑道:“你这是打算替我出头呐?”

桓郁一噎。

他只顾着生气,又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小九是能和乌木图、梁隽等名将一拼高下,甚至还能略占上风的女中豪杰,而非养在深闺的柔弱女子。

不管招惹她的人是谁,她都有足够的能力报复对方,并不需要别人来帮她出头。

可他是她的夫君啊……

不用他养活,不用他照顾,不用他出头,那还要他做甚?

看着他那郁闷的表情,萧姵往他身侧挪了挪,头一歪靠在他的肩上。

“这又是在气啥呢?”

桓郁偏过头,垂眸看着她:“小九,我给你提个意见行么?”

萧姵笑眯眯道:“这次不行。”

“为何?”

“白彦祯算个屁啊,就他那副小身板,在你手里转一圈,恐怕连渣滓都不剩了。

好容易才寻到点好玩的事情,若是被你半道上截走了,我还玩个啥?”

桓郁更郁闷了。

萧姵环住他的腰,咯咯笑道:“好啦好啦,大不了爷带你一起玩。”

桓郁撑不住笑了起来。

小九一向就是这个性子,他喜欢的也正是这个性子,有什么想不开的?

“那九爷想要怎么玩?”

“嗯……”萧姵想了想:“原先我打算在家里休息三五日后,就随你和阿际一起去军营。

一来可以继续同祖父学本事;二来可以把我的骑兵队好好整顿一番。”

桓郁点点头:“你那骑兵队从一开始就是小贝在忙活,如今也该是你接手的时候了。”

“事分轻重缓急,不给这些登徒子吃个教训,我就是去军中待着也不安心。

只是桓陌和白彦祯天天装模作样在家学里念书,我总不好去那里教训他们吧?”

“去年咱们定下婚期后,我和阿际对淑雅许诺,今年春日带她一起去踏青游玩。

如今都六月了还未能成行,想来她已经把我们这两位兄长当成说话不算数的人了。”

萧姵坐直身子:“咱们成婚之后,全家人还没有一起出去玩过,不如趁着最近天气不错,把两件事儿一并了了?”

桓郁笑道:“这事儿还得祖父同意才能成行,毕竟我一个多月都没有去过军营了。”

“骗谁呢?!”萧姵捶了他一下:“你和阿际又没有军职,若非仗着是主帅的孙子,恐怕连军营的大门都混不进去!”

“哎呀——”桓郁把她拥进怀里:“我怎的就娶了个这么精明的媳妇儿呢?”

萧姵噗哧笑道:“早知道还不如娶张老三家的傻闺女,对吧?”

桓郁的胳膊微微一僵:“张老三是谁?”

“好哇!”萧姵弯起膝盖在他腿上顶了一下:“你还真动心了!”

桓郁大呼冤枉。

两人顿时闹作一团。

蜷缩在椅子上的萧小灰看不下去了,呜呜了两声。

这两人加起来都三十多岁了,还这么幼稚!

萧姵和桓郁停下动作,一起朝它看去。

萧小灰扭过头,那小背影骄傲得不行。

桓郁打趣道:“你瞧瞧,小灰都在替我打抱不平了。”

萧姵一把将他推开:“我要去睡觉了,才懒得理你们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

桓郁看着她那比萧小灰更骄傲的背影,扬声道:“你不洗漱了?”

“罚你去给我打洗脚水!”萧姵的声音从内室飘了出来。

“得嘞,小的这就去给九爷打水!”桓郁笑着走出了正房。

※※※※

第二日一早,两人依旧去了一趟荣熙堂。

老夫人许氏昨晚睡得不太安稳,只让身边的管事妈妈来见众人。

姚氏乔氏忙询问具体情况,管事妈妈说老夫人无碍,就是还想再躺一躺,让诸位不必前去探望。

寒暄了几句后,众人各自散去。

姚氏趁机凑到萧姵跟前,笑道:“昨晚家宴人多,大伯母都没顾上与你多说几句,这一趟出门一切都还顺利吧?”

萧姵弯了弯嘴角:“挺好的,我听陌柳她们说,大伯母对鹔鹴园一直非常照顾,真不知该如何谢您。”

姚氏心里咯噔一下。

郡主这话似乎有所暗示啊……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一旁的桓郁也弯了弯嘴角。

大伯母一向油滑,替桓陌向陌柳求亲一事肯定是不敢沾手了。

果然,直到三人分道,她都没敢往与那件事有关的人身上扯半个字。

姚氏离开后,萧姵轻叹道:“其实大伯母是个非常聪明的妇人,只可惜嫁给了大伯父。”

桓郁也笑道:“改变她命运的是姚老大人,如果没有嫁给大伯父,姚家和她绝不可能有今日的地位。

说到可惜,我反倒是有些同情大伯父。

他自小就被祖母养歪了,完全不具备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

养尊处优几十年,若非大伯母在身边经常提点,他的野心早已被奢靡舒适的生活掩盖,说不定还能活得快乐一点。”

萧姵噗哧笑道:“难得你也有听不懂我话的时候。我所说的可惜并不是同情,而是觉得大伯母应该嫁给那种地位不高,却一心想着往上爬的人。

以她的手段,一定会尽力扶持夫婿并时时督促,那样的人生岂不比现在有意思?”

桓郁捏了捏她的手。

小九看得非常透彻。

大伯父已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别人越是尽力扶持督促,他烂得越快越彻底。

大伯母的确有做贤妻的能力,但她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耐心陪着夫婿从底层往上爬,只想一步登天。

所以,她显然不值得,也不需要别人可惜。

小夫妻一路赏景说笑,渐渐走进了花园深处。

碧波荡漾的湖水,含苞待放的莲花,让人心旷神怡。

萧姵伸了个懒腰,正打算与桓郁商量一下游玩一事,假山后突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第一百零三章 险中未必有富贵

“谁?!”

萧姵和桓郁一起喝道。

假山后很快便走出了一名身穿秋香色衣裙的妇人。

三十出头的年纪,容貌娟秀身段窈窕,大约是心虚的缘故,步子有些不稳。

“冯姨娘?”桓郁轻唤了一声。

萧姵的眉头微皱。

桓家的男丁不少,但只有大伯父和桓陈有侍妾。

瞧这妇人的年纪,必是大伯父的侍妾无疑。

但大伯父一向风流,单是有姨娘身份的都有好几个。

眼前这个该不会是桓陌那厮的生母吧?

正想着,冯姨娘已经来到两人身前。

“婢妾见过二少爷、二少夫人。”

“冯姨娘不必多礼,你也在此间赏莲?”桓郁眯了眯眼睛。

这女人不会武功,跟踪他和小九是绝不可能的。

可她是怎么知道他们今早会到此处的?

故意候在这里,难道是还没有死心?

冯姨娘苦笑道:“婢妾身份卑微,怎配得上赏莲这等雅事。”

萧姵不耐烦道:“那你就是故意跟踪我们喽?”

“婢妾不敢。”

这下连桓郁都失了耐性。

他拉起萧姵的手,道:“冯姨娘有话请直说,无事我们要回去了。”

“二少爷请留步。”冯姨娘咬咬牙,双膝一弯跪在两人面前。

富贵险中求。

为了儿子能有个好的出路,她豁出去了!

“婢妾的居所就在附近,因见您和二少夫人往湖边走,便抄近路候在此处。”

萧姵笑了起来。

“冯姨娘这话好生奇怪,你与我们之间从无交集。即便有事你也该去找大伯母,若真与我们扯上关系,大伯母自会来寻我们。

似你这般鬼鬼祟祟,实在是很容易让旁人产生不好的想法。”

冯姨娘道:“四少爷犯了糊涂,大老爷不管,大夫人不问,婢妾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不管怎么说,四少爷都是婢妾身上掉下的一块儿肉,婢妾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萧姵和桓郁对视了一眼。

若非昨晚刚见过桓陌,他们都要以为他快咽气了。

真不愧是在大伯母手底下锻炼了十几年的人,演戏的本事一点不输京中戏班的名角儿。

“冯姨娘,刚刚我才说过,有话请直说。我与郡主都不喜欢绕弯子,你若还是这个样子,我只能当你犯迷糊了。”

“是,是,都是婢妾的错。”冯姨娘忙道:“自从四少爷遇见了陌柳姑娘,便跟着了魔一样,一心就想娶陌柳姑娘为妻。

婢妾背地里说了他多少回,他是庶出,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不要妄想高攀……”

萧姵听不下去了。

“冯姨娘此言差矣。四弟是郡公府的公子,陌柳只是个丫头,高攀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而且我能肯定,你方才的这一番话并非出自本心。

你觉得陌柳根本就配不上四弟,无非是想要我的一个承诺,是么?”

冯姨娘的嘴唇动了动,那个“是”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萧姵冷笑道:“你大可放心,我身边的丫鬟个个都矜贵得很,绝不会做出那些令人不齿的事!”

“郡主误会了,婢妾从前也是丫鬟,又怎会看不起陌柳姑娘。

只是四少爷虽是婢妾所出,他的亲事却不由婢妾做主。

大老爷和大夫人不出面,四少爷的心愿便无法达成。

婢妾实在不忍心看他就这么颓废下去,所以才大着胆子来求二少夫人成全。”

萧姵握了握拳。

果然如她昨晚所说,不知道是谁动的手,便一辈子都不会长记性。

桓陌那厮的伤都还没有好全,母子两个又开始琢磨她家陌柳了!

桓郁抚了抚萧姵的后背,冷声道:“冯姨娘,你方才说了那么多的话,最有道理的只有一句,四弟的确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

堂堂七尺男儿,没有出息只会怪出身?

高门大户中庶出的人多了,难道个个都是废物?

四弟自小不愁吃穿,想念书有老师,想习武有教习,想从军只需祖父一句话。

他为何文不成武不就,姨娘有没有好好想过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二少爷,您一出生就被老郡公当继承人培养,如何知晓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人有多艰难。

您以为婢妾不想四少爷跟您似的文武双全?

他虽是婢妾生的,教养却根本不容婢妾插手。

每当婢妾想督促他读书习武,大夫人立刻就让小厮们用好吃好玩的把他哄走。

孩子天性爱玩,读书习武这样的苦差事如何比得过?”

萧姵道:“冯姨娘,这些话你应该去找大伯父说,我们两个不是四弟的父母,没有教养他成才的责任和义务。

桓二哥方才的最后一句话,你是没有听清,还是不愿意去想?

四弟之所以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你身上!

大房虽是大伯父和大伯母为尊,桓家却是祖父说了算。

即便是祖母,也绝不会希望孙儿是个废物。

从前你为了迎合大伯父,为了从大伯母手中落些好处,不敢为四弟争取,更不敢冒险反抗。

今日你大着胆子把我和桓二哥堵在这里,无非是想为四弟求一份富贵。

陌柳虽是丫鬟,却是我萧姵的丫鬟。她的嫁妆、她夫婿的前程,足以让你垂涎三尺。

以四弟的身份和人品,还真不一定能娶到条件这么好的闺秀。

退一万步说,即便我不同意这桩亲事,也该看在你对陌柳的看重,四弟对陌柳的痴情,给你们母子一点好处,是么?”

自己的心思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冯姨娘的脑袋都恨不能缩进衣领。

相同的出身,她自以为非常了解陌柳的想法。

身份卑微的下人,最渴望得到别人的看重。

大家公子不顾身份愿意求娶,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即便不愿意,也该心存感激。

况且陌柳暗算四少爷那一回,他们不也没和她计较么?

怎的……

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情,萧桓二人却把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桓郁沉声道:“冯姨娘,看在大家都住在同一座府邸的份儿上,我们再送你一句话。

富贵险中求是不假,但险中却未必有富贵。”

第一百零四章 手心手背都是肉

被冯姨娘纠缠了一阵,萧姵教训桓陌和白彦祯一顿的想法愈发迫切。

苍蝇咬不死人,但恶心人啊!

再美的花也赏不下去了,她拉着桓郁去了桓老郡公的书房。

桓老郡公一向习惯待在军营,此次因为星姑娘的缘故,在府里一连住了好几日。

萧姵和桓郁来到书房时,他正吩咐常袏他们收拾行李。

“祖父,您这就要回军营么?”两人行过礼,一起走到桓老郡公身边。

桓老郡公指着身侧的椅子示意他们坐下:“你们俩一大早跑这儿来,该不会是想要和老夫一起回营吧?”

萧姵道:“我们当然想去了,只是……能不能稍微再晚几日?”

桓老郡公打量了她一番,打趣道:“去了军营就不能如府里一样整日在一起,小九这是舍不得同郁哥儿分开?”

“哪儿呀!”萧姵嘟着嘴道:“您老人家一开口把我的话堵回去了,我还说得下去么!”

桓老郡公笑道:“你们刚成婚那会儿老夫就说过,让郁哥儿和际哥儿好生陪陪你和晓寒,不用着急着去军中。

现下才刚六月初,你们还算是新婚期,就好好在家待着吧,回营的事儿等中秋过后再说。”

桓郁道:“此次流云国损失惨重,在明年夏季之前应该不会再行袭扰,军中也没有繁重的任务,回营之事的确不用着急。

只是小九惦记着她那些骑兵,想要去看看。”

桓老郡公看向萧姵:“提起你那些骑兵,老夫倒是要好好夸一夸离鸿那孩子。

起初瞧着他那性子跟你也差不多,不太像是沉得住气安心做事的,没曾想老夫这一回竟是看走眼了。

两个多月的时间,他一天都舍不得休息,不仅把你那骑兵队扩充了一倍,而且还训练得似模似样的。

假以时日,那孩子一定会更有出息的。”

在萧姵心目中,桓老郡公对他看重的晚辈要求一向严格,批评是常有的事,夸赞却十分罕见。

今日听他如此称赞贝离鸿,她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祖父真是好眼光,小贝哥哥就是太年轻了,所以看上去不够稳重。

其实他骨子里也和贝叔叔贝妈妈一样,都是最可靠最扎实的人。

这一点只需看大贝哥哥就知道,他虽然也很年轻,早几年就能独当一面了。”

桓老郡公挑眉:“哟,难得咱们小九心眼儿这么大,居然一点醋味儿都没有。”

萧姵翘了翘嘴巴,带着一丝小得意道:“那您可是小看我了,我的心眼儿大着呢!再说小贝哥哥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您夸他也就等于夸我,还吃什么醋啊?”

“你个鬼丫头,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

“我话还没说完呢!从前小贝可不似这般稳重。

去年他随我小五哥去了一趟雁门郡,被我祖父好生调教了几个月,这才有了如此大的进步。”

“难怪了!”桓老郡公点点头:“元铎兄最擅长教导年轻人,这一点老夫自愧不如。”

萧姵偷偷看了身边的男子一眼。

修老头儿,我祖父的确是有本事,可您这般谦逊真的好么?

桓老郡公被她的小眼神逗得乐不可支。

“‘萧家九之’个个优秀,就连女孩子都不输须眉。老夫虽也有一群孙辈,却是优劣参半,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桓郁太了解自家的祖父。

感慨孙辈良莠不齐,其实也是在提点他们。

毕竟都是一家人,即便做不到帮扶,也不要落井下石。

“祖父,您是想说四弟挨揍的事儿吧?”

桓老郡公道:“陌哥儿小小年纪不学好,是该受些教训。

但你们这些做兄嫂的,教训弟妹的时候还是要讲究方式方法。

套上麻袋打一顿,气是出了,却没有达到教训人的目的。”

萧姵暗道,果真是亲祖父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便是桓陌和白彦祯那样的荒料,在他心中也是有位置的。

她不免又想起了她那不争气的父亲。

祖父在斥责他的时候,还有被逼着搬出国公府的时候,老人家心里该有多难过?!

“祖父放心,我们一定会好生照管弟弟妹妹,尽量教他们学好。”桓郁说道。

桓老郡公自嘲地笑了笑。

“孩子们不争气,一多半的原因是长辈失职,老夫这个做祖父的首当其冲。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没有做好的事情想要弥补实在太难了。

桓家的将来都在你们小夫妻身上,你们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别把人弄残弄废了就行。”

直到离开书房好一阵,萧姵才咂摸出些滋味。

“桓二哥,咱俩是不是又被祖父套进去了?”

桓郁噗哧笑道:“这倒也谈不上,身为一家之主,祖父自是要顾全大局。”

“这话的确没毛病,可同样的话他从前没有对你说过吧?”

“这倒没有。”

“什么没有啊!分明是你太狡猾,根本不给祖父开口的机会。

今日借着桓陌挨揍这件事,你就这么接下了郡公府这副担子。”

“小九不愿意?”

“切——你少来试探我!世间的事情若是都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那不就好了么?!

之前我还想着教训那俩混蛋的事儿该怎么瞒着祖父。

如今手握尚方宝剑,名正言顺地收拾人,那得多带劲儿啊!”

桓郁又一次笑了起来,甚至还发出了声音。

经过此处的下人们都被惊到了。

二少爷待人一向客气而疏离,虽然从来不冲下人发火,却从来没有人敢招惹他。

他也会笑,但都是那种淡淡的笑容,笑声更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见过的。

自从娶了二少夫人,二少爷的变化真是太大了。

二少爷是老郡公最看重的孙子,现下又与当今陛下做了连襟,郡公府的继承人除了他还能是谁?

对于下人们而言,主子爱笑总不是什么坏事。

萧姵和桓郁一路说笑,很快就回到了鹔鹴园。

刚一进门就听小丫鬟们说,桓际和花晓寒带着星姑娘回来了。

“走,咱们去看看晓寒他们。”萧姵拉起桓郁的手,转身朝隔壁的院子走去。

第一百零五章 护食的桓三郎

花晓寒刚换过衣裳,就听小丫鬟们说,昨日院子里进了一只大灰猫。

她的眉头一皱“你们该不会是眼花了吧?”

除了她之外,桓家的女眷都不喜欢猫。

老夫人喜欢养狗,大伯母喜欢养鱼,母亲则喜欢八哥。

至于同辈的女眷中,大嫂养了几只乌龟,小姑子们和萧姵一样,似乎什么都不喜欢养。

也就是说,丫鬟们看见的灰猫是从府外溜进来的。

可郡公府守卫如此森严,一般的猫能进得来么?

小丫鬟忙道“奴婢绝对没有看花眼,那只大灰猫还想欺负咱们大花花,结果反被大花花给吓跑了。”

花晓寒赶紧把蜷缩在椅子上的虎皮猫抱起来查看了一番。

另一名小丫鬟道“少夫人,那只灰猫打理得特别干净,脖颈上还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知道了。”花晓寒把大花花放回原处,去了星姑娘的屋子。

星姑娘刚洗过澡,垂雪正帮她挑衣裳。

“姑娘,您想穿哪一件?”

望着满满一衣橱的新衣裳,星姑娘有些犹豫不决。

长这么大,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漂亮衣裙呢。

三嫂待她和二嫂一样好。

初见面那一日,因为时间来不及,她让人去外面成衣铺给她买了两身衣裳。

后来三嫂又从陪嫁的名贵布料中挑了十几匹颜色鲜嫩的,一大半送去府里的针线房,一小半由她自己亲自裁剪,流霞姐姐她们动手缝制。

不过短短几日,她房间里的大衣橱就装满了。

“还是姐姐替我做主吧。”星姑娘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

“好嘞!”垂雪取下一身粉色齐胸襦裙,又搭配了一对粉色珍珠串成的小珠花,手脚利索地把她打扮得齐齐整整。

垂雪还在夸赞,星姑娘却已经坐到了小书桌前,开始温习功课。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原来世上真有不把衣裳首饰看得太重的女孩子。

即便是喜欢穿男装的郡主,衣着上也是非常挑剔的。

可这小小年纪的星姑娘,面对这琳琅满目的衣裳首饰,心里却只惦记着昨日落下的功课。

若是她们还在京城,这般好学的小姑娘,侯爷一定会非常喜欢,亲自教她读书都有可能。

垂雪合上房门,刚一转身就看见了花晓寒和流霞。

“姑娘——”她轻唤了一声迎了过去。

“星星呢?”花晓寒问道。

“星姑娘在补昨日耽误的功课。”

花晓寒吐了吐舌头“好吧,咱们别打扰她,回屋说话。”

父兄都是书呆子,她太了解打扰书呆子念书会有什么后果。

这种时候要做的就是给他们腾地儿,让他们一次念个够。

主仆几人回到正房,刚说了没几句,就听见屋外桓际的声音。

“晓寒,二哥和小九来了。”

“萧姵——”花晓寒提着裙摆跑了出来。

桓际嘴角抽了抽。

他的媳妇儿对小九比对他热情多了!

正觉得心酸,花晓寒已经挽住了萧姵的胳膊“你和二哥要回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早知道我们就不去乔家了。”

“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的,星星呢?”萧姵四下张望,却不见那小姑娘的身影。

花晓寒道“星星在念书呢,那小姑娘就跟我哥似的,一沾书本就啥都忘了。”

萧姵唤过垂雪“去告诉星星,就说她二哥二嫂回来了。”

“是。”垂雪福了福身。

几人走进正房,萧姵一抬眼就见大花花蜷缩在椅子上。

她转头对桓郁笑道“和咱家小灰的睡姿一模一样。”

“小灰?”花晓寒追问道“你说的是不是一只大灰猫,洗得干干净净,脖颈上还系着蝴蝶结的?”

萧姵好奇道“你不是刚回来么?”

花晓寒遂把小丫鬟们同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不是从来不喜欢猫狗的么,怎的突然想起来养猫了?”

“嗐!”萧姵笑道“我哪儿有那闲工夫养猫啊,那是一只小白虎,因为毛色灰扑扑的,所以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萧小灰。”

“老虎?!”花晓寒小小吃了一惊。

“是啊,那小丫鬟的眼睛也不知咋长的,连老虎和猫都分不清。”

“阿际——”花晓寒扯了扯桓际的衣袖。

桓际正和桓郁说话,闻声转过头道“怎么了?”

“萧姵养了一只小白虎,你去抱来给我瞧瞧。”

桓际咧咧嘴“媳妇儿,你这要求……”

老虎屁股摸不得,即便是只小白虎,岂是说抱就能抱的?

万一他被老虎给咬了,最伤心的还不就是晓寒?

萧姵轻轻推了花晓寒一下“待会儿随我一起过去不就能见到了,就属你最难伺候了。”

“好吧好吧……”花晓寒对桓际笑了笑。

正说话间,垂雪带着星姑娘到了。

“二嫂——”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给四人行过礼,跑到了萧姵跟前。

“哎……星星今天太漂亮了!”萧姵拉起她的小手,大声夸赞。

星姑娘红着小脸道“是三嫂替我准备的衣裳漂亮。”

花晓寒也笑道“你这张小嘴真是甜。”

萧姵把星姑娘拉到两人中间坐下,询问她最近的事儿。

桓际见自己插不上嘴,只能继续同桓郁说话。

“哥,你打算啥时候回营,这次该带着小九一块儿去了吧?”

桓郁道“祖父的话你都忘了?大营最近又没有什么急事儿,何必着急着回去?”

桓际往他身边凑了凑“谁不喜欢在家陪媳妇儿啊?我那也是为你着想,所以才着急回营的。”

桓郁挑眉“这事儿怎的又同我扯上关系了?”

“你不知道,桓陈那家伙的野心藏不住了。

最近你一直没有去大营,他整日上蹿下跳的,一会儿拍将军们的马屁,一会儿拉拢士兵。

又是请吃饭又是送礼物,好些人得了他的好处,时常去祖父面前说他好话。

虽说这也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但保不齐就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你说我不去盯着点儿能行么?”

萧姵忍不住笑道“阿际,你这护食的本事见长啊!”

桓际瞪了她一眼“我忙活半天,护的还不是你和二哥的食,你倒好意思笑话我!”

第一百零六章 来自九爷的花样报复(上)

萧姵被桓际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大笑不止。

花晓寒在她腰上挠了一把,她的笑声更是止都止不住。

星姑娘与桓陈等人的接触不多,但她对姚氏、小许氏和桓琼的印象都不怎么好,因此与长房所有的人都不太亲近。

她年纪还小,桓老郡公从不在她面前提及府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桓际和花晓寒也不是喜欢搬弄是非的人。

直到此时听了桓际的话,她才意识到桓家长房与二房之间,不仅仅是不和睦这么简单,而是有着很深的矛盾。

她暂时还不懂类似承爵这样复杂的事情,但她非常清楚,眼前这两对年轻夫妇是真的对她好。

他们不喜欢的人,她也绝对不会喜欢。

“星星在想啥呢?”桓郁见她皱着小眉头想心事,温声问道。

“我就是在想,等二哥二嫂和三哥都去了大营,府里就只剩下我和三嫂了。”

花晓寒把她揽进怀里,笑道:“他们爱上哪儿上哪儿去,三嫂教你弹琴念书,教你裁衣绣花,还给你买好多好吃好玩的,比跟他们在一起有意思多了!”

“嗯嗯。”星姑娘笑眯眯地点点头。

萧姵好容易才把气顺回来,又问桓际:“你就光这么盯着桓陈,啥事儿都没做?”

“我有那么善良?”桓陈白了她一眼:“桓陈最近的举动我不仅看在眼里,还用小账本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

谁和他吃过几次饭,谁又收了他多少礼,谁又为他说了多少好话,一查就知道。

等以后祖父把兵权交给哥,咱们就能知道谁忠心谁清白,谁能重用谁又该防备。”

除了桓郁,屋里的其他人都小小吃了一惊。

“阿际,你啥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花晓寒轻呼道。

桓际苦着脸道:“媳妇儿,原来你一直把我当傻子啊?”

花晓寒讪笑道:“哪里……老实并不等同于傻么……”

桓际的表情更苦了。

一开始媳妇儿把他当登徒子,还骂过他好几次。

虽然每次用的词都不一样,但都和老实半点边都不沾。

媳妇儿嘴上说老实不等同于傻,可她的小表情却出卖了她。

他桓际纵横天水郡十八年,居然成了个傻男人!

花晓寒赶紧上前用好话哄他,看得桓郁和萧姵的牙都酸倒了。

大家认识那么多年,现如今更是隔墙而居,竟不知晓这两人单独相处时竟如此黏糊肉麻。

桓郁清了清嗓子:“阿际,你们教训桓陌的事情被祖父知晓了?”

桓际拉住花晓寒的手,敛住笑容道:“说起来也真是够巧的,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偏生那一日祖父带着星星回来了。

郡府中有名气的酒楼那么多,他们却正好挑中了流芳阁,桓陌的举动全数落在了祖父眼中。

我的本事都是祖父教会的,哪里瞒得过他老人家的法眼。

不过幸好他老人家没有生气,只是叮嘱我,兄弟之间即使做不到相互扶持,也不能落井下石。”

桓郁道:“祖父这些年也真是够为难的,重视咱们二房,就必然会冷落长房。

一碗水端平说起来很容易,真正想要做到却根本不可能。

今后桓陌白彦祯他们该教训还得教训,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最好不要伤筋动骨。”

桓际眨了眨眼睛:“哥的意思是……”

萧姵笑道:“欺负到爷的头上,单是打个闷棍怎么能够?”

花晓寒也笑道:“之前我和阿际就说过,你这人一向睚眦必报,肯定不会轻易放过那厮。

快与我们说一说,你打算怎么做?”

萧姵道:“最近天气不错,咱们不如去附近的山上转转?

离开了郡公府,桓陌他们便没有了倚仗,教训他们的机会多得是。”

桓际道:“是了,去年我和哥还对淑雅妹妹许诺过,来年春日要带她一起去骑马。

如今夏天都过去了一多半,还没有带她出过门呢。”

萧姵玩笑道:“喂,你光记着对淑雅妹妹的承诺,对别人的承诺就不当回事儿啊?”

桓际有些迷糊道:“我还对谁有过承诺?”

“你瞧你瞧——”萧姵指着他对桓郁道:“这是公然赖账啊!”

桓郁笑道:“阿际,去年你和小九赛马,在桃花酒肆里说过什么话?”

“哦,我想起来了——”桓际讨好地看着萧姵:“最近太忙,把脑子都给忙坏了。”

其他四人一起笑出了声。

这家伙方才还计较傻不傻的问题,这么快就自称脑子忙坏了!

桓际红着脸辩解:“不就是狩猎么,附近好的猎场足有好几个,咱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桓郁道:“单是咱们几个去,自然是随时都可以出发。

既然要邀约其他人,那就得做好周全的准备。”

萧姵道:“待会儿我就派丫鬟们去请府中女眷,让她们明日到鹔鹴园聚一聚,商量一下出行事宜,最快三日后便能出发。”

花晓寒道:“一切都依你的意思,咱们现在可以去瞧瞧小白虎了吧?”

之前几人谈论萧小灰时,星姑娘还没有到。

此时听说二嫂院子里有小白虎,她的眼睛都睁大了一圈。

“二嫂,你还养老虎呀?”

萧姵笑着捏捏她的小脸:“星星从前见过老虎?”

星姑娘摇摇头:“这倒是没有,我就是见过画中的老虎。我父亲书房里挂着一幅下山虎,看着挺吓人的。”

桓郁道:“走吧,咱们都去瞧瞧萧小灰,它可是一点都不吓人。”

几人说笑着去了隔壁的鹔鹴园。

※※※※

第二日,与萧姵和花晓寒同辈的桓家女眷,全都应邀前来做客。

萧姵把出游的计划告知众人,桓琼第一个跳出来表示支持。

小许氏却有些犹豫。

她是在郡公府长大的,从前也跟随桓家人出去过几次。

猎场离郡府倒也不是非常远,但去一趟怎么也得五六日。

旁人她可以不在乎,尚不满周岁的女儿却有些难以割舍。

不过类似这样的活动,其实并不单纯是出门游玩。

这一趟若是错过了,今后她在府里说不准就会被孤立。

权衡利弊之后,她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第一百零七章 来自九爷的花样报复(中)

把出行事宜商量妥当,女眷们各自散去。

回到醉棠园,小许氏把刚睡醒的女儿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虽然苓姐儿正是依恋母亲的年纪,也被她弄得有些不耐烦,扯着小嗓子哭闹不休。

桓陈歪在外间的软榻上看书,被吵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把书卷扔在一旁,趿着鞋走进了内室。

“这是怎么了,苓姐儿方才不是睡得好好的,怎的突然又哭又闹的?”

小许氏心中正觉不痛快,轻拍着女儿冷声道:“方才我从你身边路过,也没听你问我一声。”

桓陈按了按眉心:“我那不是看书看迷了么?”

小许氏还待回嘴,听见小主子哭闹声的乳娘急匆匆赶到正房。

“大少爷,大少夫人,奴婢……”

刚说了几个字,苓姐儿就张开小手朝她扑了过来。

乳娘不敢大意,忙稳稳把她接住。

小许氏有些懊恼,吩咐道:“姑娘许是饿了,你带下去喂一喂,待会儿再把她送过来。”

“是。”乳娘抱着苓姐儿退出了内室。

小许氏这才把视线重新转移到桓陈身上。

她心平气和道:“妾身方才也不是故意的,夫君就莫要计较了。”

桓陈轻轻嗯了一声,就近寻了椅子坐下。

他架起腿,声音有些慵懒:“阿馥去了一个早上,郡主有什么要紧事吗?”

小许氏遂把出游一事告知了桓陈。

“……这一去怎么也得五六日,妾身有些放心不下苓姐儿。”

桓陈的精神头一下子就起来了。

“弋阳郡主还真是个闲不住的!前日才刚回府,今日就开始计划出游的事儿了。”

小许氏见他神情有些异样,揪着手里的帕子道:“夫君的意思是郡主另有目的?”

桓陈摇摇头:“不过是猜测而已,她的心思咱们如何能琢磨得透?”

“那……”小许氏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夫君打算一起去么,趁着桓郁和桓际不在,你的那个计划……”

“当然要去!”桓陈回答得非常干脆。

“大营中能拉拢的人我已经劲量拉拢了,余下的那些都是些老顽固,再继续下去也是白白浪费银子。

桓郁诡计多端,桓际脸皮够厚,如今又多了一个拿不准路数的弋阳郡主。我如何放心得下你和二妹妹?”

虽然知道他的话水分十足,小许氏的心尖还是稍微感受到了一些暖意。

“既如此,妾身这就去替你收拾行李。”

※※※※

桓陌桓阶以及白彦祯和白彦礼,四人都尚未娶亲。

因此告知他们准备出游一事的任务,便落在了桓琼肩上。

离开鹔鹴园后,她一把拽住了向淑雅的胳膊。

“淑雅姐姐,我一个人去外院无聊得很,要不你陪我去一趟?”

向淑雅听见“白彦祯”三个字都觉得烦,又怎会愿意送上门去。

她借口身体不舒服,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

桓琼冲她的背影偷偷骂了几句。

当谁不知道呢!

不就是看不上白家表兄么?

数来说去不就是个孤女,还真把自己当什么公主郡主了?!

发泄过后,她带着丫鬟们去了桓陌的院子。

刚一进门,就见白彦祯正嬉皮笑脸地和桃红套近乎。

桓琼大怒,在院门上狠狠踢了一脚。

只可惜她气力太小,脚上穿的又是绣工精美的绣鞋,只发出了非常轻微的声响。

白彦祯看都没有朝她们这边看一眼,伸手就想去搂桃红的腰。

桃红早就把自己当作桓际的人,哪里肯受他调戏。

她往后退了一步,正好看见了朝他们这边走过来的桓琼。

“二姑娘——”桃红急急迎了过去。

白彦祯讪讪地收回手,迅速装出了一副大方守礼的模样。

桓琼是个直性子,哪里看得了这个。

她怒骂道:“朋友的妻妾尚且不能招惹,更何况四哥还是你的表兄!

白彦祯,你的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

白彦祯面色难看地冷哼一声:“琼表妹的手伸得也太长了,陌表兄都不在乎的事情,你在这里计较个啥?”

“滚开!”桓琼用力将他推开,自顾着朝书房那边走去。

白彦祯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哪里是儿时练过几日的桓琼的对手。

他脚下一个踉跄,脑袋险些没砸在廊柱上。

桃红心中暗暗好笑,追着桓琼去了。

桓陌也不比白彦祯强到哪儿去。

美其名曰在书房念书,其实是靠在椅背上睡大觉。

书本早已经掉落在地上,他却张着嘴巴睡得正香。

桓琼气坏了,噔噔噔几步走过去,拾起地上的书本重重往桓陌脸上拍。

“哎哟——”桓陌捂着脸大声叫唤起来,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拍的。

待他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又被吓了一跳。

桓陌也顾不上疼痛了,急忙问道:“二妹妹?你怎的突然到这儿来了?”

桓琼压了压火气,这才道:“二哥二嫂打算邀约大家一起去游玩,让我来问一问你们几个的意思。”

“游玩?”桓陌的眼睛瞬间发出了亮光。

跟随二哥二嫂出去游玩,好处简直不要太多!

一来可以名正言顺逃课。

家学里的那些老夫子,一个个的看似迂腐实则精明。

二哥是郡公府未来的主人,他的话他们岂敢不听?

二来不用花自个儿的银子。

二哥手头一向宽裕,二嫂又是个大财主。

跟着他们出游,吃得好玩得好,说不准还能捞点好处。

三来么……

二嫂出游,小柳儿是一定会跟着去的……

他越想越高兴,眼中的亮光渐渐多了些意味。

桓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四哥想什么呢?二哥二嫂要去的是猎场!”

“啥?猎场?!”桓陌瞬间就蔫儿了。

“最近先生们盯得紧,我每日连功课都做不完,还是……”

“不去了”三个字尚未出口,桓琼就把他痛骂了一顿。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二哥二嫂把请人的任务交给我,我要是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今后还怎么见人?”

桓陌快被气死了。

你这辈子就没做成过一件事,哪天少见人了?

桓琼又道:“反正我话已经带到了,如果你们几个敢不去,我就去告诉母亲!”

第一百零八章 来自九爷的花样报复(下)

桓琼把姚氏搬出来撑腰,桓陌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小到吃穿用度,大到前程婚事,他的一切都捏在嫡母手中。

二妹妹是嫡母所出,只需在她面前稍加挑拨就够他喝一壶的。

他赶紧堆起笑容,温声哄道:“妹妹别生气嘛,只要你一句话,四哥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桓琼一向看不上桓际,对他的说辞也是不屑一顾。

“反正话我已经带到了,后日一早就要出发,你抓紧时间收拾行李。”

桓陌笑道:“为兄保证绝不会误了时辰。”

桓琼嗯了一声,不免又想起了方才白彦祯调戏桃红的事。

她往门口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四哥,你今后最好还是少跟白彦祯来往。

他不学无术人品又差,你跟他在一起能落得什么好处?”

桓陌分辩道:“话不能这么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彦祯表弟毕竟是白家的长子嫡孙,而且他也是有许多长处的……”

桓琼跺了跺脚:“你如此不识好歹,以后在白彦祯那儿吃了亏,别又来找我哭诉!”

“琼表妹,背地里说人坏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哟!”

白彦祯摇着折扇走进书房,阴阳怪气地讥讽了一句。

桓琼用力剜了他一眼,冷声道:“四哥,我还要去找阿阶和彦礼表弟,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小腰一扭,快步走了出去。

白彦祯狠狠啐了一口:“我呸!什么玩意儿!”

桓陌轻咳了一声:“二妹妹被宠坏了,彦祯表弟切莫与她一般见识。”

白彦祯呵呵笑了两声,在他身侧落座。

“这死丫头屁本事没有,最喜欢到处搬弄是非。

方才小弟不过是与桃红玩笑了几句,她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陌表兄,你不会在意的对吧?”

桓陌的面色变了变。

桃红在他身边伺候五六年了,两人虽然还没有过了明路,但谁不知晓她是他的人?

“彦祯表弟,你这事儿做得也太不地道了!”

白彦祯不以为然地往他身侧凑了凑:“陌表兄此言差矣,一个丫鬟而已,你不是看上二表嫂身边的陌柳了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你还能帮我达成心愿?”桓陌斜了他一眼。

白彦祯坐回原处,继续摇着折扇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咱们兄弟自小就合得来,能帮的小弟自然全力以赴。

只是郡公府里规矩太大,陌柳整日躲在鹔鹴园,咱们就是有千般计策也无法施展啊!”

桓陌抿抿嘴:“方才二妹妹没有对你说游玩的事儿?”

白彦祯把折扇一合:“谁要去游玩?”

桓陌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白彦祯顿时笑了起来。

“小弟这里正愁着帮不了陌表兄,机会这就送上门来了!

猎场不比府里,地方大隐患多,郁表兄和郡主都忙着狩猎,哪儿还有精力去管一个丫鬟。

一旦陌柳落了单,还不是任由陌表兄处置?”

“这……”桓陌虽有些心动,但更多的还是犹豫。

姨娘的警告言犹在耳,二嫂的身份太过尊贵,她身边的人,哪怕只是一个丫鬟,他们也是惹不起的。

白彦祯用折扇敲了他一下:“陌表兄在担心什么?女人把名节看得比命都重要,只要生米煮成熟饭,还怕她不追着要嫁给你?”

桓陌咽了咽口水:“彦祯表弟真愿意帮这个忙?”

“咱们兄弟谁跟谁啊,表兄得偿心愿,难道还会少了小弟的好处?”

书房里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

一日的工夫,大家都做好了出行的准备。

受到萧姵邀请的人一个不落地全数到齐,另外还添了小许氏的弟弟许文柄和姚氏的侄儿姚冉,还有乔家的大公子乔景。

郡公府侧门外本是十分宽敞的空地,竟险些被车辆马匹给占满了。

萧姵端坐在毛色乌黑发亮的宝马背上,嘴角噙着一丝坏笑。

桓郁打趣道:“小九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儿了?”

萧姵笑道:“有趣的事儿在后面,你且等着瞧!”

她一抖马缰,很快就来到了一辆马车旁边。

坐在车辕上的小厮赶紧跳下来行礼:“二少夫人安好。”

萧姵点点头,问道:“四弟在车上?”

“是。”小厮忙道。

萧姵用马鞭敲了敲车窗。

车窗很快就被推开了,露出了桓陌的笑脸。

“二嫂有何事吩咐小弟?”

萧姵道:“咱们此行是去狩猎,女眷们乘坐马车情有可原,四弟乃是堂堂男子,竟不觉得丢人么?”

她用嘲弄的眼神打量了那舒适而华丽的车厢内部一番,转头大声唤道:“丰收过来!”

丰收赶紧小跑过来:“小的在。”

“去马厩寻几匹好马过来,今日所有的男丁,不论公子还是小厮,一律骑马前往猎场!”

“是。”丰收一溜烟儿跑了。

桓陌苦着脸哀求道:“二嫂,小弟……”

“四弟不会骑马?”

“那倒不是……”

“我就说嘛,将门虎子岂有不会骑马的!”

桓陌还待辩解,萧姵已经驾着马来到了白彦祯的马车前。

因为听见了萧姵的吩咐,白家兄弟和桓阶十分自觉地下了马车。

萧姵扫了三人一眼:“骑马前往猎场,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三人齐声应道:“没有!”

“很好!”萧姵调转马头,回到了桓郁身边。

不仅是白彦祯,在场所有人都眼睛都看直了。

黑马黑衣,男装女子端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如松,样貌比天仙还动人。

可惜她的气场太过强大,让人不敢生出半分亵渎之心。

桓郁暗暗好笑。

小九整治人的手段真是一套一套的。

身为桓家子弟,骑马是必学的课目。

甚至于与桓家有亲戚关系的许、姚、乔、白几家,府里的公子也都会骑马。

但除了自幼习武的桓陈、阿际和他,其他人的骑术都只是一般,就是贵公子们装个样子罢了。

尤其是桓陌和白彦祯,两人出行基本都是乘坐马车,一年到头也骑不了几次马。

郡府距离猎场虽不算太远,但也需骑行将近两日。

这一趟下来,桓陌和白彦祯非得累个半死不可!

第一百零九章 大黑大白 ?狂风暴雨?

丰收很快就把马匹寻来了。

公子和小厮们纷纷上马,随在萧姵和桓郁身后离开了郡公府。

因为后面尾随着数辆马车,一行人的速度并不快,但一黑一白两匹宝马那线条流畅的身形,以及那优雅无比的步伐却依旧夺人眼球。

萧姵嫁到天水郡后,数次出行骑的都是别的骏马,而且这两匹宝马并没有与郡公府的其他马匹关在一处。

别说桓陌等人,即便是经常需要骑马的桓陈都没有见过它们。

将军没有不爱马的。

一匹优秀的坐骑,能让主人的战力提高不少,甚至能在生死关头化险为夷。

桓陈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但他真的是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马,而且还是一双。

尤其是那匹毛色乌亮的,完全就是照着他的喜好长的,真是让他爱进了骨子里。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露骨,不仅是萧姵和桓郁,就连其他人也觉察出了异样。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纨绔子弟当然也理解不了有大志向的人心中所想。

在桓陌等人看来,桓陈已经疯了。

郡主当然是绝色美人。

容貌能与她相比的女子少之又少,再加上她那独一无二的气质,谁不想多看几眼?

可她是谁想看就能看的人么?

天子看着长大的小姨妹,多看一眼都相当于是拿命去赌。

更何况她已经出嫁了,夫君还是他们最惹不起的桓郁。

他们还得背靠郡公府这棵大树乘凉呢么,若是把桓郁给惹毛了,这辈子喝西北风啊?!

可惜有些人就是不吃这一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桓陈就敢直勾勾地盯着郡主的背影,那眼神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桓陌等人都被吓到了,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速度。

是非之地还是躲远些的好,以免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萧姵和桓郁感觉何等敏锐,第一时间就觉察出了桓陈的举动。

两人当然不会认为桓陈有那么大的胆子,但自己的坐骑被人觊觎,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桓郁也放慢了速度,不多时便等到了桓陈。

“大哥很喜欢那匹宝马?”他淡淡问道。

被抓了现行,桓陈多少有些尴尬。

他迅速收回视线,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

“在军中长大的人,自然都是爱马的,为兄当然也不例外。”

桓郁轻笑道:“只可惜宝马仅此两匹,不能满足大哥的心愿。”

桓陈闻言,好奇心蹭蹭往上涨。

“未知阿郁和郡主是在何处寻得这一对宝马的?”

赤都汗用宝马换儿子一事并未四处传扬,桓郁当然不会主动提及。

“郡主的三姐夫,也就是萧老国公麾下的项将军,这些年来一直负责大魏军马的采买。

有一次他与北戎马商交易,无意中发现了这两匹宝马,就自己出钱买下了。

郡主去雁门郡探望萧老国公,在三姐夫府上一眼就相中了。

她一向得众人喜爱,三姐夫和三姐就把这两匹宝马当及笄礼物送给了她。”

余下的话自不必多说。

若非郡主对他死心塌地,又怎会以宝马相赠?

桓陈的一颗心酸得都能拧出汁儿了。

旁人都说娶妻娶贤,他却觉得娶妻娶贵更有道理。德德

整日舞刀弄枪的女子当然算不上贤妻,可备不住人家身份尊贵啊。

有一个皇帝姐夫宠着还不够,居然还有一个负责采买军马的三姐夫!

县官不如现管,那项将军每年经手的马匹都以万计,遇到好的可不就留下了么?

他一向最爱面子,尤其不肯在桓郁面前低头。

今日却破了例,脸上竟露出了桓陌和白彦祯等人才会出现的谄媚笑容。

“这个……阿郁啊,你能不能帮大哥一个忙?”

桓郁嘴角翘了翘。

原来大哥不是不能放下身段,关键还得看那东西对他的吸引力够不够大。

他的眉头微微一皱:“大哥也想要一匹宝马?”

桓陈忙点头:“项将军那边可方便?”

“三姐夫那边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

“你放心。”桓陈打断他的话:“银子不是问题,只要马匹够好,价钱随项将军开。”

“那我去和郡主商量一下,有了消息会尽快通知大哥。”

桓陈拍了拍桓郁的肩膀:“关键时候还是一家子兄弟才靠得住!”

桓郁点点头,很快就追上了萧姵和桓际。

“哥,你和桓陈都说些啥呢,去了这么半天?”桓际问道。

此处距离桓陈不太远,桓郁不便告知详情,只笑道:“也没啥,就是他看上了小九的坐骑,问我能不能托人给他也找一匹。”

“切——”桓际小声嘟囔:“我都还没轮上呢,他倒是敢想!”

萧姵噗哧笑道:“想一想我的宝马又不会掉块肉,随他去吧!”

桓际撇撇嘴。

他才不信咧!

小九一向锱铢必报,只不过嫁给哥之后,变得会掩饰情绪了。

“我说,你们两个比我有学问多了,怎的也不给这两匹马取个名儿啊?

总不能也像那小白虎一样,叫什么大黑大白吧?”

桓郁被他逗笑了。

“什么大黑大白的,名字小九早就取好了,黑的叫狂风,白的叫暴雨。”

桓际微微一愣。

狂风暴雨?

他听着还不如大黑大白呢!

萧姵睨了他一眼:“怎么着,你还不满意啊?”

“哪里,哪里……”桓际嘿嘿笑道:“这又不是我的坐骑,哪里轮得到我不满意。”

“这还差不多!”

萧姵笑着吩咐:“出城都快一个时辰了,你去后面瞧瞧,小花花和淑雅星星她们有没有什么事儿。”

桓际也有些惦记自家媳妇儿,忙调转马头朝后方跑去。

距离马车还有几十尺,他遇到了特意落到后面的桓陌等人。

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一带马缰靠近了花晓寒的马车。

赶车的北墨早已经把他来了的消息告知了花晓寒。

她把车帘子掀开一个角:“你怎的过来了?”

桓际压低声音道:“小九担心你们吃亏,让我过来瞧瞧。”

花晓寒笑道:“萧姵这人真是愈发刁钻了,整人的手段层出不穷。”

她冲前方努努嘴:“就这几个货,方才在那儿哼哼唧唧的,说腰腿都快折了。”

第一百一十章 小家子气的大嫂

桓际是可以在马背上待几个昼夜的人,最是看不上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

他嗤笑道:“这才刚刚出城,后面有他们哼的时候!”

花晓寒笑道:“管他们呢,我这里有今儿一早现做的点心,还有些用冰镇过的果子露,你要不要上来用一些?”

桓郁正觉口干舌燥,听见“冰镇果子露”五个字,更觉嗓子冒烟,都快馋哭了。

但他转念一想,小九正在整治这一群纨绔子弟,若是他带头坏了规矩,桓陌他们一定会有样学样。

他不想错过这一场好戏,更不想被哥收拾。

桓际探着脑袋往车厢里瞧了瞧,见向淑雅和星姑娘挤做一堆睡得正香。

他摆摆手道:“我还要去后面巡查,果子露就留给两位妹妹喝吧。

离此间最近的驿站还有二三十里,有什么话咱们吃午饭的时候再说。”

花晓寒取出丝帕,探着身子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快去吧!”

桓际笑着点点头,打马朝队伍后方跑去。

这一幕落在桓陌等人眼中,一个个酸得不行。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瞧瞧人家桓郁和桓际,郡公嫡子的身份本就高了他们一头,连媳妇儿也娶得这般如意。

本以为京城的高门贵女难伺候,他们的心里还能好受一点,如今看来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桓郁也就罢了,单靠长相也能俘获郡主的心。

可桓际这小子,明明也不比他们长得好,居然也能把侯府嫡女哄得服服帖帖!

嘴皮子利索果然也是能得好处的!

几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只觉浑身上下更不舒服。

白彦祯用折扇遮着刺眼的阳光,就见一名小厮也如桓际方才那般,骑着马朝后方跑。

小厮的骑术虽比不上桓郁等人,却比他们几个强太多。

可白彦祯怎么看那小厮的动作都有些鬼鬼祟祟,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急于去向主子禀报一般。

他往桓陌身边凑了凑:“陌表兄,这小厮看着有些眼生啊……”

桓陌手搭凉棚凝神看了看:“这是我大嫂的陪房金老四家的小子,很少在府里走动,也难怪你不识得。”

白彦祯讥笑道:“平日瞧着大表哥挺威风,原来也是中看不中用……”

桓陌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小声点,大表嫂背后还有祖母,总是不好得罪的。”

“切——”白彦祯不以为然道:“侄孙女和亲孙子孰轻孰重,外祖母总不至于连这一点都分不清。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表嫂也太小家子气了,分开这么一小会儿都不放心,还得派个暗哨盯着。

换做是我,早他娘的……”

桓陌也笑道:“这也不能怪大嫂,方才的情形表弟也看见了。

大哥的胆子那么大,净挑那带刺的鲜花喜欢,换作谁也放心不下。”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骑马的小厮名叫金贵,不多时就赶到了小许氏的马车旁。

小许氏掀开车帘子,见他面色有些难看,忙追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金贵四下里看了看,小声道:“回姑奶奶,大少爷……姑爷一路上都盯着二少夫人……”

小许氏死死攥着车帘子,骨节处都泛出了白色。

这不要脸的死男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当初去乡下替公爹办事,一眼就相中了甘氏,死活非要纳回府里。

一开始她以为桓陈是对娶她这件事不满意,故意做给老夫人和许家瞧的。

可甘氏进门后很快就有了身孕,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桓陈和甘氏之间的感情。

然而,辉哥儿还不满一岁半,他对甘氏的新鲜劲儿却早就过了。

若非看在儿子的面上,甚至连甘氏的屋子都懒得去。

她本以为这是自己最近几个月努力与桓陈搞好关系,把他的心拉过来一多半的缘故。

没想到竟是这个缘故!

亏得他还在自己面前念叨过好几回,说什么弋阳郡主比男人还男人,若非倚仗身份和嫁妆,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狗屁!

也不撒泡尿好好照一照,他从头到脚哪一点比得上桓郁?!

“姑奶奶……”金贵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小许氏松开车帘子,脸上显出淡淡的笑容:“许是你看差了,咱们爷行事一向有分寸,青天白日的岂会做出那等没脸的事。”

金贵小声辩解:“可二少爷都主动去找姑爷说话了,小的瞧着姑爷一副做坏事被人拿住现行的模样……”

小许氏听得心烦:“好了,你回去继续盯着,别小题大做听风就是雨,遇到真正的大事儿再来回我。”

“是。”金贵悻悻离去。

※※※※

在驿站简单用过午饭,一行人继续赶路。

桓陌等人好容易离开马背,还没觉出舒坦的滋味,又一次被催着上了马。

二茬罪是最折磨人的,腰背的酸痛勉强还能忍受,大腿内侧已经被磨破的嫩肉却疼得要人命。

直到夕阳西下彩霞满天,他们才从萧姵嘴里听到了最想听的话——今晚在此处扎营。

“我的娘诶——”白彦祯第一个滚落马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桓陌也想学他的模样,腿脚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在小厮的帮助下,他才勉强下了马。

只可惜他的两腿跟面条一样软,刚一沾地就栽倒在地上。

其他几人虽比二人稍微好一点,但也都累得够呛。

护卫和小厮们很快就把帐篷搭好,丫鬟们也把火堆生起开始准备晚饭。

萧姵冷眼看着纨绔子弟们的衰样,心中的恶气稍稍散去一些。

桓郁把她拉到最大的火堆旁坐下,又吩咐晴照等人打水来净手。

阵阵食物的香气很快就弥漫开来,刺激得躺在地上的白彦祯和桓陌口水都快滴下来。

两人忍着浑身酸痛,在小厮们的搀扶下寻了个火堆坐下。

食物很快就准备好了。

烧饼、烤馒头、烤鸡烤肉……甚至还有从府里带出来的新鲜果子。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夫人姑娘们,一个个都不顾形象地大吃了一顿。

吃饱喝足,丫鬟们把火堆旁收拾得干干净净。

萧姵站起身扫视了一圈。

第一百一十一章 山谷之夜,投名状至

除了常年习武的几人,其他人并没有因为填饱肚子就有了精神,反倒是眼神迷离东倒西歪,有几个甚至都快睡着了。

萧姵提高声音道“今日虽然有些辛苦,但比计划中多赶了几十里路。

因此咱们明日中午之前就能赶到猎场,到时大家就可以好好休息半天。”

“休息半天”四个字太吸引人,大多数人的瞌睡立刻就醒了。

“二嫂,那咱们是不是可以一觉睡到后日?”

“二嫂,那咱们啥时候开始狩猎?”

“二表嫂,要不你让咱们今晚多睡一会儿,明日用过午饭再出发。

抵达猎场之后正好可以接着睡,那不是更省事么?”

最长的一段话出自白彦祯之口,立刻就得到了纨绔子弟们的赞同与附和。

萧姵看向白彦祯,脸上浮现出清淡的笑容。

白彦祯瞬时就有些眼晕,险些把之前说过的话都给忘了。

桓际的怒火一下子窜了起来,捏着拳头就想过去揍他一顿。

桓郁轻轻按住他的拳头,朗声道“出门在外劳累是肯定的,但大家都是年轻人,睡一觉体力就基本恢复了。

毕竟咱们此行的目的是狩猎,整日想着睡觉还有什么意思?”

姚冉许文柄几人都是墙头草,马上就附和道“二表兄说得是,把时间都用在睡觉上,那索性就留在府里好好睡,还出来做甚?”

萧姵收回视线,又道“今晚大家都早点睡,明日卯时我让人叫你们起床,卯时中准时出发。”

火堆旁顿时哀鸿一片。

卯时啊,是不是太早了点?

平日里他们上学都不起这么早!

但谁也不敢再提反对意见,纷纷抓紧时间奔向各自的帐篷。

花晓寒牵着星姑娘的小手,笑眯眯地走到了萧姵身边。

“我说你这算不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们是累坏了,可我们也不轻松呀?

你瞧瞧星星,她站着都快睡着了。”

萧姵白了她一眼“坐一天的马车你不会睡觉啊,倒好意思来我一个骑马的人跟前喊累。”

说罢又低头看着星姑娘那神采奕奕的小脸“站着都可以睡着的人分明是你自己,星星看起来十分精神,肯定是白天睡足了。”

两个嫂子星姑娘都不想得罪,抿着嘴甜甜地笑了。

桓际对花晓寒笑道“没事儿就赶紧回去睡吧,要不明日一早又醒不过来了。”

花晓寒打了个哈欠“那你自个儿找地方睡,我和星星就先回去了。”

“哎……”桓际看着自家媳妇儿毫不留恋的背影,神情有些沮丧。

萧姵桓郁以及丫鬟们都被他逗笑了。

“阿际啥时候变得这般黏黏糊糊的?”桓郁笑着问。

“边儿去!”桓际剜了几人一眼,自己找地方睡觉去了。

萧姵和桓郁走进帐篷,晴照很快便送来了一壶热茶。

“大晚上的送热茶,你这是不打算让我们睡了?”萧姵笑道。

晴照道“奴婢瞧着您和姑爷一点睡意都没有,而且您今晚尽顾着吃烤肉了,也该喝杯热茶解解腻。”

萧姵咬着牙道“就数你眼尖,连本郡主晚饭吃了几块肉你都数得清清楚楚!”

“奴婢哪儿有!”晴照跺了跺脚,转身出了帐篷。江苏文学网

“小妮子脾气见长嘛,都敢在爷面前摔帘子了!”萧姵笑骂了一句。

桓郁执起茶壶,将散发着清香和热气的茶水注入茶杯中。

“如何教训桓陌和白彦祯,小九可有想好了?”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你和阿际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缠住桓陈和许、姚、乔三位表弟,别让他们来捣乱就行。”

“那你可得悠着点儿,别把他们给吓傻了。”

“本来就是俩大傻蛋,说不准被我这么一吓还变聪明了呢!”

桓郁忍不住大笑起来。

“山谷里静悄悄的,你笑那么大声做甚?要是坏了爷的事儿,有你的好果子吃!”

桓郁端起热茶吹了吹,俊脸上依旧满是笑意。

“我瞧着他们还没被吓傻,你倒是先笑傻了!”

萧姵把茶杯往桌上一墩“我去让人送热水过来,咱们也早些睡吧。”

桓郁刚想点头,门帘就被人掀了起来。

晴照匆匆走进来,小声道“郡主、姑爷,乔家大公子求见。”

这里不比在府中,客人虽是求见,其实就候在帐篷外面。

萧姵不好开口询问,只能看了桓郁一眼。

桓郁摇摇头,吩咐晴照“请乔家表弟进来吧。”

几乎就是眨眼的工夫,乔景已经被请了进来。

他冲二人抱了抱拳,十分抱歉道“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二表兄和二表嫂,小弟真是太过冒昧了。”

桓郁懒得同他说客套话,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表弟有事坐下说吧。”

乔景小心翼翼地坐下,有些拘谨地看了萧姵一眼。

萧姵扯了扯嘴角。

这厮年纪不大,思想倒还挺守旧。

男子说话女子就不能听了?真是可笑!

“乔家表弟有话尽管说,省得你二表兄待会儿还得同我再说一遍。”

乔景尴尬地笑了笑“小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事儿涉及到二表嫂身边的人,我怕您听了心烦……”

萧姵眯了眯眼睛。

原来这厮是来告密的!

早就听说乔家也有意求娶淑雅妹妹,但他们在与白家的竞争中明显处于下风,所以打算投靠她和桓二哥?

趁着众人已经熟睡悄悄来递投名状,这乔家大公子不傻啊!

她顺手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乔景面前“再让人心烦的事情,本郡主也有的是解决办法,表弟不妨说来听听。”

弋阳郡主亲自倒茶,把乔景吓得够呛。

他赶紧双手接过茶杯“多谢二表嫂。”

桓郁都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表弟还是赶紧把事情说一说。”

乔景忙道“小弟无意间听到了白彦祯和桓陌的对话。

他们想要趁此次狩猎的机会对陌柳姑娘下手,还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

桓郁轻笑道“这话真是表弟亲耳听见的?”

被当面拆穿谎言,乔景的面色微变,嗫嚅道“是彦礼表弟听见后告诉我的。他一向胆小怕事,又是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哪里敢得罪白彦祯和桓际……”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小机灵乔表弟

白彦礼?

不仅是萧姵,就连桓郁都吃了一惊。

在他印象中,白彦礼就像是白彦祯的一个影子。

长兄去哪儿他就去哪儿,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白彦祯自小贪玩懒惰,稍微年长些后彻底成了一个纨绔子弟。

每次他在外惹了祸,都是白彦礼替他顶包。

姑母溺爱亲生儿子,对庶子一味打压,明知闯祸的人是白彦祯,受责罚的从来都是白彦礼。

不仅白家人对此颇有微词,就连祖母私下里都说过姑母许多回,但都没有什么效果。

反倒是白彦礼本人并不在意,继续任劳任怨地做白彦祯的小跟班。

桓郁对白家的事情不感兴趣,更何况桓惜是他的亲姑母,他没有立场去干预她与庶子之间的事情。

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孩子,居然有如此深的心机。

不仅敢于偷听兄长们的谈话,还能利用旁人把消息传进他们耳朵里。

拉拢乔景、整治白彦祯、讨好他和小九,好一出一箭三雕!

看来他们今后还得对他有所防备,一个不小心被他的小毒牙蹭上那么一下,那滋味绝对不会好受。

乔景此行当然也不可能是出于好心。

他的人品虽比桓陌白彦祯稍微好些,但同样是个不求上进贪图享乐的富家子弟。

白彦礼想要拉拢他,他又何尝不是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得些好处?

桓郁挑了挑眉“听阿际说,表弟从去年起就开始跟着舅父学做生意了?”

乔景红着脸道“实在是惭愧得很,小弟四岁开蒙,这么多年也没弄明白几篇文章。

后来也想过习武,却又吃不了苦头。

家父见我仕途无望,便让我跟着铺子里的掌柜学着打理生意,只是……”

桓郁道“舅父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你是他的嫡长子,迟早都要承担家族的责任,是该学些实用的本事。

万事开头难,只要你肯努力,将来总会有让舅父刮目相看的一日。”

乔景听得心里暖烘烘的“小弟听二表兄的,再也不自暴自弃了。”

萧姵耷拉着嘴角看着桓郁。

这家伙教导人的本事真是一绝。

短短几句话,让一个纨绔子弟恨不能心革面重新做人。

难怪祖父会把一大家子人都甩给他!

乔景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道“小弟只盼着今后能时常聆听二表兄的教导,不求能像三表兄一般出类拔萃,只求不给乔家列祖列宗丢人。”

桓郁回望了萧姵一眼。

被迫收下毫无用处的投名状,这滋味真不怎么样。

啥事儿都还没做,人家就开始要好处了!

见他迟迟不作答,乔景偷偷握了握拳。

权势当真是世间最有吸引力的东西。

二表兄从前是多么清高冷傲的人,迎娶了身份尊贵的弋阳郡主后,不照样成了个遇事不敢擅专的惧内男子?!

他转而冲萧姵抱了抱拳“起了那样的龌龊心思,桓陌和白彦祯已是该死。

小弟虽然没有什么能耐,跑个腿办点杂事还能胜任。

二表嫂但凡有所差遣,小弟绝不拖泥带水,一定尽力完成任务。”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就差跪在萧姵面前说,从今往后小弟就跟着你混了!

萧姵笑道“我和你二表兄身边不缺跑腿办事的人。不过么……看在乔表弟也是一番好意的份儿上,眼下我倒是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乔景本来已经凉了的心,瞬间又热乎起来。

“请二表嫂吩咐,小弟一定仔细聆听。”

“狩猎如同打仗一般,总是要分出个胜负的。明日抵达猎场之后,如果有人提议将队伍一分为二,由你大表兄和二表兄各带一队,你打算如何选择?”

乔景愣了愣。

他不是第一次参加狩猎这样的活动,其中的规矩自然也是懂一些的。

但他本以为二表嫂会自己带一队,那样的话他一定选择跟她混,讨好了她,不就等同于讨好二表兄了么?

可在大表兄和二表兄之间选择……

按照常理来说,他当然要选择二表兄。但二表嫂问出这样的问题,她想听的绝不可能是符合常理的答案。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迅速做出决断“小弟选大表兄。”

萧姵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到时别忘了拉上许家和姚家的表弟。”

乔景暗暗舒了口气,应了声是。

郡主这么安排,显然是要教训白彦祯和桓际。

此次出行的人中,既有本事又与她不是一条心的,唯有大表兄。

所以他不但要拉上姚冉和许文柄,还得尽力帮忙缠住大表兄桓陈,以方便她行事。

乔景走后,丫鬟们把热水送了过来。

洗漱后躺在床上,萧姵不禁又想起了乔景方才的表现。

“喂,你说乔氏母亲头脑简单,乔家大舅和大舅母也不像是心机深沉的人,这乔景倒是个异类,有些时候还怪机灵的。”

桓郁闭着眼睛笑道“不过是点小聪明而已,将来能不能成器还得看他自己。”

“我发现有些时候跟你就说不到一块儿去!”

萧姵把灯灭了,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桓郁轻轻替她掖了掖被子,也沉沉睡去。

※※※※

萧姵说到做到,卯时一到就把所有人都唤醒了。

大家虽然没有完全睡够,但精神都很不错,只除了桓陌和白彦祯。

两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夜没睡,面色蜡黄萎靡不振,甚至连眼皮都是浮肿的。

桓际见不得他们这副德性,轻斥道“你们俩昨晚干啥坏事去了,怎的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白彦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三表兄莫要冤枉人,我和陌表兄与大家一样,都是在帐篷里躺了一晚上,哪儿都没去!”

桓陌则疑惑道“你们一个个都如此精神,想来昨晚都睡得极好咯?”

离他们二人最近的姚冉道“那是自然,累了一阵日,谁不是一沾枕头就着了!”

桓陌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难道你们的帐篷里没有进老鼠?”

白彦祯忙补充道“岂止是老鼠,还有一群臭烘烘的甲虫,都快把我给烦死了,还睡个什么觉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们都跟二嫂混

桓陌和白彦祯帐篷里的老鼠臭虫,全是晴照几人下的黑手。

两人本就娇生惯养,劳累了一天又被折磨了一宿,自我感觉离死都不远了。

但两人的话却根本没有人相信。

他们用的帐篷都是大魏军队用的那一种,只要按照正确的方法搭建,别说老鼠,就是苍蝇蚊子都别想飞进去一只。

这俩货肯定是平日里温香软玉惯了,冷不丁没人伺候,到了晚间各种空虚寂寞,弄得连觉都睡不着。

知晓内情的萧姵根本不想搭理二人,只吩咐丫鬟们把准备好的早饭端出来。

吃过早饭,护卫们把帐篷行李收拾妥当,一行人继续赶路。

白彦祯和桓陌坐在马背上打瞌睡,一不留神大腿内侧又被马鞍给剐蹭到,疼得直打哆嗦。

觉是没法儿睡了,还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控制骑马的姿势,把两人累得够呛。

未时一刻,猎场终于到了。

桓老郡公年轻时也喜欢狩猎,每年总要带着麾下的诸位将军和儿子们去各处的猎场转一圈。

此间是诸多猎场中最大,也是距离郡府最远的一个。

虽然远是远了点,但各种设施十分完备,住的地方也宽敞舒适,因此才被萧姵挑中。

大家都挑好住处,各自回房洗漱换衣。

经过一番休整,再次出现在正房中的公子夫人姑娘们,一个个基本都恢复了原先的样子。

包括之前萎靡不振的白彦祯和桓陌,也有了些人样。

留守猎场别院的下人们将饭食备好,众人围坐在一起,舒舒服服饱餐了一顿。

碗碟撤走后,萧姵笑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咱们虽是前来游玩,也不能随心所欲四处乱跑。”

桓际忙附和道“二嫂说得有理,咱们家不论男丁还是女眷,全都是会骑马的。

尤其是嫂子妹妹们难得出来一趟,总窝在屋里多没意思啊。

索性咱们就分做两队,不仅能互相照应,还能彼此较量一番,也不枉劳累这么一回。

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他的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同意。

尤其是小许氏和向淑雅以及桓琼,姑嫂三人的情绪全都被调动起来了。

她们都是自幼便会骑马,甚至还学过射箭。

虽然用的是女子游戏用的轻便软弓,但准头都是很不错的。

听闻可以前去一试身手,三人皆是跃跃欲试。

乔景抿抿嘴,这便是二表嫂嘱咐的事儿了。

唯有桓陈对桓际的提议不太感兴趣。

女人家就该好好待在屋里绣花带孩子,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这里可不比皇家猎苑,全是一些经过驯化的温和野物,偶尔是会有猛兽出没的。

虽然有护卫跟随,谁能保证就一定安全?

而且瞧弋阳郡主的架势,她是肯定要自己带一队的,那么剩下的一队谁来带?

桓郁?桓际?还是他?

若是让他受桓郁和桓际的管辖,他至少得怄半个月的气。

若是让他受弋阳郡主的管辖,他得怄气一辈子!

他正想开口,就听桓琼尖着嗓子喊道“二嫂,别人怎么打算的我管不着,反正我就要跟你混!”

向淑雅偷偷瞪了她一眼。

谁不想跟着二嫂混啊,就数你嘴快,就数你最霸道!

萧姵轻笑道“妹妹们稍安勿躁,这种事情呢我就不掺和了。

这里以大哥年纪最长,就让他和阿郁各自带一队。

大家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选择加入任何一队,假若人数不均等,咱们再做调整。”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桓陈的脸色却越发难看。

他最讨厌这种选边站队的做法。

在座的所有人,基本都是背靠郡公府这棵大树乘凉的。

桓郁本就是二叔的嫡长子,谁都认定他是郡公府的继承人。

如今他又娶了弋阳郡主,实力更是如虎添翼。

连阿琼这个亲妹妹都往他们夫妻那边倒了,更何况其他人。

到时所有人都挑桓郁,他岂不成了个光杆儿?!

桓陈正想出言反对,就听桓际大声道“我先来,我先来,我选大哥!”

桓陈一口气险些没接上。

这臭小子自小就喜欢和他对着干,今日如此反常,分明就是想作妖!

有人开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乔景不负萧姵所望,顺利拉拢了姚冉和许文柄,三人一同加入了桓陈一队。

四比零,桓郁反倒是成了光杆儿。

萧姵十分得意地笑道“本来我也想挑大哥的,又怕你们这些小姑娘一个个的都跟着我跑,那样桓二哥岂不是太惨了?

哈哈哈……所以我决定还是加入桓二哥一队。”

在座的少年郎们全都懵了。

这自信、这霸气、这该死的魅力……

若弋阳郡主是个男儿身,他们几个还能娶上媳妇儿么?

小许氏心里又酸又涩。

长到这么大,别说女子,男子她都没见过弋阳郡主这样的。

难怪桓郁被她吃得死死的,谁又能挡得住这样的吸引力?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笑道“夫唱妇随,郡主挑阿郁,那我自然要挑阿陈。”

小许氏的话音刚落,桓琼就迫不及待地嚷道“我还是刚才的打算,坚决跟着二嫂混!”

“没问题。”萧姵点点头,看向花晓寒“大嫂都说夫唱妇随了,晓寒自然挑大哥一队了。”

不料花晓寒却白了她一眼“都说了依照各人的意愿选择,你又不是我,怎知道我想选谁?”

萧姵呵呵笑道“难不成你也同二妹妹一样,也想跟我混?”

“你猜对了,我就是想跟你混!”花晓寒笑得跟朵花一样。

向淑雅为难地看了她们二人一眼,小声道“那我还是选大哥吧。”

小许氏拉着她的手“幸好你选我们这边,否则只有我一个女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星姑娘年纪小,花晓寒选择哪一队她自然跟着去哪一队。

余下便只有白家兄弟和桓陌桓阶了。

两位兄长不发声,白彦礼和桓阶自然也不敢主动挑选。

白彦礼自觉机会到了,扯着桓陌道“我与陌表兄同琼表妹一样,也打算跟着二表嫂混!”

萧姵唇边漾起一丝坏笑“既如此,阿阶和彦礼表弟就去大哥一队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知不觉动了情

姚氏远比桓惜有头脑,手段也更加高明。

同样都是庶子,桓陌桓阶的际遇要比白彦礼好很多。

两人被分到桓陈一队,白彦礼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心里却十分欢喜。

白彦祯和桓陌自以为他们的小计谋即将得逞,竟主动送上门去找死。

二表嫂的决定再英明不过,把他安排到大表兄一队,不管白彦祯闯的祸有多大,自己都再也不用替他顶包了!

桓阶与桓陌的关系一向亲近,与嫡长兄桓陈的关系则相对疏离,对萧姵的安排多少有些不满意。

但他的性格有些懦弱,根本不敢提出反对意见,只能往白彦礼身边靠了靠。

萧姵环顾了一圈,见众人的情绪都很不错,朗声道:“虽然两队的人数并不完全一致,但总的来说实力悬殊不大,暂时就这么定下了。

这两日大家也累坏了,今晚都早点安歇,明日辰时准时在此处集合。

诸位若是没有其他意见,就各自散了吧!”

※※※※

离开正房,桓陈的笑容渐渐散去。

待回到他和小许氏的住处时,一张俊脸已是黑沉沉的。

他歪靠在椅子上跟个闷葫芦一般,小许氏不想自讨没趣,吩咐丫鬟们打水来泡脚。

她也是许久都没有如此劳累过了,双脚刚一接触热水就舒服地叹了口气。

桓陈微哼了一声,却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小许氏的火气一下子就拱了起来。

“谁又惹夫君生气了?莫不是见妾身心情不错,你就不舒服了?!”

“瞎说什么呢!”桓陈白了她一眼。

小许氏被气笑了。

“好好好,就算我瞎说……临行前我是不是建议夫君别来了?

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来,来了又垮着一张脸,这是故意做给谁看呢?!”

小许氏本就疑心桓陈对萧姵有不轨之心,越说就越觉得心烦,哪里还有心思泡什么脚。

她胡乱抹了抹了脚,把干帕子往热水里一砸,套上鞋气呼呼地走进了内室。

桓陈睨了一旁低垂着脑袋的丫鬟,指了指满地的水:“把这里收拾干净就回去睡吧。”

丫鬟哪里敢多话,端起木盆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桓陈缓步走进内室,就见小许氏已经躺在了床上,瞧那架势是一点空位置都不打算留给他。

他把门合上,走到床边推了推小许氏的肩膀:“都是当娘的人了,火气还是这么大。我一共就说了四个字,剩下的话还不都是你说的么?”

小许氏蹭地翻过身,怒道:“明明就是五个,剩下的一个被你吞了?”

桓陈无奈道:“咱俩认识也有十几年了,你还不了解我的脾性?

我这人一向话不多,也不怎么爱笑,你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就是了……”

小许氏撇撇嘴,你那是对着我才话不多不爱笑吧!

“夫君方才心情不佳,是因为没能与弋阳郡主在同一队么?”

桓陈挑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许氏又把身子转了回去,嗤笑道:“就是字面儿上的意思,弋阳郡主身份尊贵嫁妆丰厚,模样标志气质独特,哪个男人不喜欢围着她转?

夫君又不是神仙,有个七情六欲什么的也不奇怪!”

“哎——”桓陈握住小许氏的肩膀,稍一用力又将她扳了回来:“你这话我就更听不懂了。富贵权势人人都爱,我自然不能免俗。

但我桓陈虽不敢自诩正人君子,觊觎弟媳这等龌龊事还不屑为之!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你生出这样的想法?”

事已至此,小许氏也不打算隐瞒了,把金贵告诉她的那些话捡要紧的说了。

“……若非对郡主起了种心思,你盯着她的背影看什么?”

桓陈松开手,眼神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你居然派人暗中盯我的梢?”

“心虚了?”小许氏翻了翻眼皮。

桓陈在她枕畔重重捶了一拳。

小许氏往后一缩:“你还想打人!”

桓陈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他娘的记性被狗吃了?我说过多少次,弋阳郡主比男人还男人,就算我是个好色之徒,也绝不会喜欢她那样的!”

小许氏酸溜溜道:“是啊,夫君一向喜欢的都是甘氏那种柔弱乖巧的……”

“我懒得和你扯这些无聊的事!”桓陈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咣当一声,房门被重重砸上,小许氏的眼泪唰地流了出来。

她不该和桓陈争吵的,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男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当初他纳甘氏的时候,她除了觉得没面子,根本不觉得伤心。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视线越来越多地停留在桓陈的身上。

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够主宰她的喜怒哀乐。

这样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出嫁之前母亲对她说过,要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但千万别轻易动情。

因为桓陈不似老郡公,也不似桓大老爷,他的心太大太野,不是她能够收服的。

只可惜那时她一心想着桓郁,根本没有把母亲的话当回事。

这几年仗着老夫人是她的姑祖母,在长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仅得罪了公婆,和小姑子的关系也不融洽。

对桓陈做得更是过分。

从不关心他的所思所想,三天两头的吵架,甚至还用辉哥儿相要挟。

世上没有后悔药,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她还能怎么办?

※※※※

别院里处处都是桓老郡公的人,桓陈和小许氏吵架一事很快就传到了萧姵和桓郁耳中。

萧姵拢了拢被子,笑道:“你大哥这人也真是奇怪,今日分人他又没有吃亏,有什么好气的?”

桓郁也笑道:“大哥一向多疑,阿际自小就喜欢和他对着干,今日突然主动投向他那边,自然会生出不好的想法。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你觉得他没有吃亏不该生气,可他却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是因为你故意相让,说白了就是看不起他。”

“这也太小心眼儿了吧……”萧姵真是被惊到了。

桓陈那一队男子是比桓郁这边多,而且乔姚许三人比桓陌和白彦祯是更像样一些。

可他和阿际能与桓二哥和她相提并论?

第一百一十五章 诛贼心灭贼胆(上)

桓郁见萧姵的嘴巴张得圆圆的,又一次笑了起来。

“牙齿和舌头还打架呢,夫妻之间拌个嘴也属正常,咱们就不去操那份心了。”

萧姵踢了他一下:“夫妻之间拌个嘴很正常,可我们俩成亲都快三个月了,却是一次架都没有吵过,是不是很不正常啊?”

桓郁挑眉:“搞了半天,小九是想和我吵架啊?”

“吵架根本不是爷的风格,你要是敢惹我生气,直接就动手动刀枪。

再说了,你那嘴皮子多利索啊,我才不做以己之短攻彼之长的傻事儿呢!”

桓郁险些又笑出了声。

他凑到萧姵耳边道:“到现在你还不肯告诉我,打算如何教训桓陌和白彦祯?”

萧姵的耳朵被他呼出的热气弄的痒痒的。

“你只管盯住大哥他们,其他的事儿我明晚自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还有啊,阿际说大哥的本事与他差不多,比你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所以你明日得多打些野物,绝不能因为我的缘故输给大哥他们。”

桓郁好奇道:“为了教训桓陌和白彦礼,你竟舍得放弃狩猎?”

“我当然舍不得,但我也说不准教训他们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所以我才要做好两手准备,万一赶不上了,就用你打的野物充数。

总之,咱们绝不能输给大哥他们。”

桓郁揽着她的肩:“九爷尽管放心,此次咱们绝不会坠了你那连胜五场的名头!”

两人又笑闹了好一阵,才终于进入了梦乡。

※※※※

第二日,桓郁和桓陈各自点齐人马,从不同的方向进了山。

桓郁一马当先,带领一部分护卫以及小厮和桓琼等人走进了密林深处。

萧姵则不紧不慢地在密林外徘徊,不时与花晓寒说笑几句。

桓陌有些心急。

做坏事当然是人越少越方便。

尤其是进了密林之后,众人忙着寻野物,注意力一定会分散,也容易落单。

只要他们瞅准机会,趁陌柳落单的时候说不定就把事情给办了。

可眼下这情形……

不是说二嫂在京里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狩猎么?

怎的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她居然一点都不着急?

他拽了拽白彦祯的衣袖,冲前方努了努嘴。

白彦祯的想法与他却有些不同。

表兄的忙肯定是要帮的,但也不能耽误他看美人儿啊。

他们这一队男多女少,再加上一大群貌美如花的丫鬟,实在太过赏心悦目。

不敢动手动脚,饱饱眼福总是可以的吧?

白彦祯低声道:“陌表兄千万别着急,这才刚刚开始呢,只要耐心等候,不愁没有机会。”

两人鬼鬼祟祟的模样全数落入了萧姵眼中。

她当然可以利用陌柳将他们引到僻静处,但她却没有那个耐心,更舍不得让陌柳去做引诱纨绔子弟的诱饵。

她对花晓寒道:“你带着星星在附近转一转,我还有事情要办。”

花晓寒掩饰不住兴奋:“你这是不是太过分了?让我们大家陪着你为这出戏准备了半天,眼瞅着就要开演了,却被你一脚给蹬了?”

萧姵笑道:“你还真以为这是看大戏呐?你和星星留在此处,难免让我缩手缩脚。

难道你不希望那俩混蛋多受些折磨?”

花晓寒想了想,用细小的声音道:“你该不会是想把他们弄残吧?”

“你不乐意?”

“说什么呐,我巴不得这俩祸害被你彻底解决。可他们毕竟是祖父的亲孙子和亲外孙,你下手的时候悠着点,千万别惹祖父老人家伤心。”

“知道啦,知道啦……我就是想诛贼心灭贼胆,没打算动他们的腿和胳膊,更不想要他们的命。”萧姵对余下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护卫们跟在花晓寒和几名丫鬟身后,很快就消失在密林中。

周遭愈发安静了。

萧姵调转马头,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白彦祯和桓陌。

她故作惊讶地问道:“两位表弟竟没有跟随桓二哥去狩猎么?”

白彦祯和桓陌赶紧打马上前。

“小弟们久闻二表嫂的骑射功夫无人能及,所以想跟着您开开眼。”白彦祯笑道。

桓陌也赶紧道:“是啊,是啊,小弟们见识浅薄,因此才打算想向您讨教……”

萧姵笑道:“好说,好说。”

一面又吩咐晴照和映水:“把你们二人的弓交给二位公子。”

白彦祯和桓陌有些惭愧地解下自己的弓。

狩猎于他们二人而言,除了遭罪还是遭罪。

但他们没有特立独行的资本,只能随大流也给自己挑了一张弓。

弓的外形倒是极为漂亮,只可惜太轻太软,重量和力道连小许氏和桓琼她们用的软弓都不如。

此时不得不当着二表嫂的面展示他们的弓,真是丢死个人。

不得不说他们真是想太多了。

萧姵的目的并非嘲笑他们,又怎会去管他们丢不丢人。

她接过晴照和映水递过来的两张弓,顺势扔向白彦祯和桓陌。

两人之前就被吓坏了。

二嫂身边的丫鬟一个比一个漂亮,看起来都是些娇滴滴的美人儿。

美人儿狩猎就是玩闹,顺便摆个样子让人觉得新鲜俏皮。

她们惯用的弓都是华而不实的,和他们二人准备的弓相差无几。

没想到晴照和映水用的弓竟是军中惯用的样式。

那种弓他们两个根本拉不满。

这也太吓人了!

没想到更吓人的还在后面。

二表嫂二话不说就把弓朝他们两个扔过来,他们能接得住么?

不等他们想清楚,两张沉甸甸的弓已经来到近前。

两人硬着头皮伸出手,使出浑身的力气稳住身形,才勉强算是没有出丑。

萧姵微微一笑,一踢马腹就进了密林。

丫鬟们赶紧跟上。

桓陌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陌柳的背影,急匆匆打马跟上。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行人来到了林间一块略平整,树木也相对较少的地方。

萧姵拉住马缰,纵身跃下马背。

她的动作帅气潇洒,如行云流水般没有丝毫的停顿,又把桓陌和白彦祯的眼睛给看直了。

等二人回过神来,丫鬟们不知打哪儿寻出了一把椅子。

萧姵端坐在椅子上架起了腿,用冷若冰霜的眼神看着他们。

“下马!”她的声音竟比眼神更冷。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诛贼心灭贼胆(中)

桓陌和白彦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吓得直接从马背上滚落。

桓陌用弓杵着地,勉强稳住身形。

白彦祯的身手远不如他灵活,跌落在地上的同时,还被手里的硬弓在脑袋上重重砸了一下。

萧姵冷嗤了一声:“胆子不大,色心不小!”

桓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两条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莫非他和彦祯表弟密谋的事情,被二嫂知晓了?

如果真是这样,今日恐怕在劫难逃。

瞧二嫂的眼神,自己的胳膊腿儿还能保得住么?

他本来还打算拉白彦祯一把,却生生把伸出去几寸的手强行收了回来。

听了姨娘的劝说之后,他都已经决定放弃了。

若非这厮不遗余力地怂恿,他何至于落到这么悲惨的境地?!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年龄相仿爱好也差不多,白彦祯不用猜都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他本来是打算躺在地上赖着不起的。

弋阳郡主是桓家人,他是白家人,她就是再有权势再霸道,也管不到他的头上。

再者说,他们俩只是有那么一点点想法,又没有真的付诸行动,她难道还敢平白无故打他们一顿?

男女授受不亲,只要她敢碰他一根手指头,他就敢往她身上泼脏水,说她勾搭小叔子!

可桓陌这厮……

他娘的!

还将门虎子呢,分明就是个鼠子,连他这个文官的儿子都不如!

白彦祯咬了咬牙,双手扶着地站了起来,被硬弓砸中的脑袋晕乎乎的,让他的脚步有些踉跄。

二人的丑态尽数落入萧姵主仆眼中,丫鬟们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萧姵面无表情道:“二位下马的动作实在是出人意料,不知手头上的功夫是否一样精彩绝伦?”

白彦祯努力站稳脚步,眯着眼睛道:“二表嫂此话何意?”

萧姵扯了扯嘴角:“本郡主一向不喜欢兜圈子,更不喜欢听人扯谎。

四弟和白家表弟若是愿意说实话,本郡主可以酌情减免你们二人的罪责,而且绝不让人知晓你们今日遭遇过什么。

若是不愿意,本郡主也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开口。”

桓陌嘴唇动了动,心里矛盾极了。

他当然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实话,可他自小就是个谎话连篇的人,从来不相信世上有绝对诚实的人。

如果他把整件事情都交待了,就等同于把证据交到了二嫂手中。

万一她翻脸不认人,当场狠狠揍他一顿,过后还去祖父祖母面前告上一状,那他岂不是亏大了?

还不如抵死不认账,反正二嫂也不敢真的要他的命。

如果他被打伤了,待会儿还能去大哥大嫂面前哭诉,将来见到长辈也是他们占理。

白彦祯毕竟是桓惜的亲儿子,靠山比桓陌硬得多。

他掸了掸身上的泥土,冷笑道:“二表嫂这是打算严刑逼供?”

萧姵呵呵笑了两声,从陌柳手中接过一把小手弩。

“方才你们一个说想要开开眼,一个说想要讨教一二,本郡主这便成全你们。

这是本郡主七八岁时用的小手弩,射程虽远不及弓箭,准头却丝毫不逊色。”

她一边说,一边把小手弩举了起来。

桓陌和白彦祯没想到她会这么不讲理,又一次被吓坏了。

“二嫂不要……”

“表嫂手下留情……”

话未说完,两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松果应声而落。

两人定睛望去,松果完好无损,很显然弩箭射中的正是那小小的果蒂。

这么远的距离,常人恐怕连果蒂在哪儿都看不清楚,郡主的箭法果真不是吹出来的。

萧姵用小手弩指着桓陌:“你,去那棵大树下站好。”

桓陌哪里敢反抗,一溜烟儿跑到了那大树下,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萧姵又指了指白彦祯:“你,去他对面的那棵大树下。”

白彦祯满脸的不情愿,磨磨蹭蹭地去了另一棵大树下,身子一歪靠在了大树上。

萧姵扬声道:“你们两个虽然一向都十分要好,但彼此之间肯定也做不到坦诚相待。

本郡主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陪你们玩一个游戏,也让你们有机会听一听对方的心声。

你们就轮流说一说对方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或者曾经有过的想法。

谁做的事情见不得光,或者想法比较龌龊,他就得挨本郡主一箭。

当然,如果有人撒谎,同样也得挨一箭,你们觉得这个玩法有趣么?”

桓陌和白彦祯面面相觑。

有趣?分明是有病好么?!

这死女人的箭法那么好,连距离那么远的小小果蒂都能射中,更何况他们两个大活人。

她这就是在滥用私刑,想要屈打成招。

可他们做错什么了吗?

不就是看上了几个小娘子,又没有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凭什么要被人如此折磨?!

“你们两个还是不是男人?磨磨唧唧的跟两个老太婆一样!”萧姵催促道。

桓陌一狠心,指着白彦祯道:“他上个月去赌场输了五百两银子,为了还赌债还偷了姑母的一个金项圈。”

白彦祯被气得直打哆嗦。

桓陌这厮果真是小娘养的,又蠢又不讲义气。

这么多年他真是瞎了眼,居然把他当作最好的兄弟!

他狠狠啐了一口:“呸!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偷偷摸摸?我娘最疼的就是我,只要我开口,一个金项圈算个屁啊!”

桓陌冷笑道:“那金项圈如今还在当铺里,你敢不敢跟我去瞧瞧?

还是说你想直接去姑母面前申辩?”

“你……”白彦祯的脸都气红了。

他刚打算去和桓陌撕扯一番,只觉嗖地一阵凉风,一支弩箭擦着他的右脸颊钉在了大树上。

白彦祯吓坏了,腿一软险些跪下。

萧姵把弩箭凑到唇边吹了口气:“轮到你了,白家表弟。”

白彦祯咽了咽口水,又一次指向桓陌:“这厮十二岁的时候就对他姨娘身边的丫鬟动手动脚的,后来还反咬一口说人家勾引她。

那丫鬟气性大,险些投了井。

大舅母心善,不仅没有把事情告到外祖母那里,还赏了一些银两打发那丫鬟回了老家。”

这事儿桓陌辩无可辩,被小弩箭射穿发髻,也钉在了大树上。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诛贼心灭贼胆(下)

虽然一连两箭都没有伤到人,桓陌和白彦祯却更紧张了。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弋阳郡主的箭法的确高明,但她毕竟不是神仙,万一手一滑,他们两个非死即伤。

劝阻不可能,威逼更是幻想,想要活命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尽量揭发对方,让郡主的小弩箭多往对方那边飞。

两人没有什么真本事,嘴皮子却都十分利索,短时间内谁也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吃喝嫖赌坑蒙拐骗,两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全都做了个遍。

萧姵的手也没有滑的迹象,一箭比一箭快,每一箭都那么准。

桓陌和白彦祯连人带衣裳都被钉在了大树上,想动都动不了。

两人都是口干舌燥思维枯竭,怎么也想不出对方还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有过什么龌龊的想法。

萧姵却依旧举着小手弩:“怎么着,你们这是说完了,还是不忍心说下去了?”

桓陌气急败坏道:“二嫂,咱们能说的都说了,你罚也罚了,事情总该完了吧?”

萧姵看向白彦祯:“你觉得事情完了么?”

白彦祯脑袋里灵光一现,嚷道:“对了,这厮九岁的时候还尿床,后来还把事情推在了小厮身上,害得那小厮被府里的小厮丫鬟们笑话了好几个月!”

桓陌直接疯了。

他用力挣扎,被钉在大树上的泡子很快就撕裂了。

萧姵举手又是一箭,这一次被钉在大树上的换成了他的裤腿。

桓陌哪里还敢动。

男子上身衣不蔽体还能见人,若是裤子被扯烂,他还不如死了的好!

见他终于老实了,萧姵把小手弩扔回给陌柳。

“现在你们两个应该知道,本郡主今日这般对待你们的原因了。

都说一说,今后是怎么打算的?

说得好且能够做到的,本郡主便放他一马,甚至可以根据他今后的表现适当予以关照。

说得不好且如同放屁的,本郡主不介意再与他玩一次今日的游戏,而且会把他的皮直接钉在大树上!”

白彦祯反应极快,他不顾衣裳被扯得稀巴烂,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二表嫂,小弟知错了,从今往后再也不敢对您和姐姐们不敬。”

“还有呢?”萧姵淡淡道。

“还有……”白彦祯脑子飞快转了转:“小弟回府之后就去同母亲说,淑雅表妹不合小弟心意,请她放弃之前的打算。”

“很好!”萧姵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表弟最好记得本郡主方才的话,皮和衣裳毕竟是不一样的,你说是么?”

“是,是……”白彦祯忙不迭地应道。

“四弟呢?”萧姵看向桓陌。

桓陌的不敢去拔裤腿上的弩箭,只能抱了抱拳:“小弟今后再也不敢觊觎陌柳姑娘,请二嫂放心。”

“只是陌柳么?”萧姵讥笑道。

“是小弟表达不周,从今往后,二嫂身边的人小弟皆不敢招惹,一切都听从您的调遣。”

白彦祯的肺都气炸了。

桓陌这厮果然奸诈。

他都下跪了,才算是勉强保住一条小命。

这厮倒是好,随便抱了抱拳就算是投到弋阳郡主门下了?

文不成武不就的,人家调遣个屁啊?

萧姵懒得与二人纠缠,丢了个眼色给晴照。

晴照心领神会,从包袱里取出来两件衣袍,分别扔给了白彦祯和桓陌。

衣袍的颜色和样式与两人穿在身上的极为相似。

如果不是心思极为细腻且十分关注他们的人,绝不会发现端倪。

萧姵站起身,对两人道:“本郡主要去参加狩猎了,你们俩若是想去就自己跟上来,不想去的话就回去。”

说罢也不等二人回话,纵身飞上了马背。

毛色乌亮的骏马一声长嘶,很快就进了密林中。

丫鬟们不敢耽搁,纷纷上马追了过去,空地上很快就只剩下了桓陌和白彦祯。

白彦祯看都懒得看桓陌一眼,匆匆换过衣裳就爬上了马背。

“彦祯表弟。”桓陌一把拉住他坐骑的辔头:“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白彦祯翻了翻眼皮:“你的脑袋瓜不是很灵光的么?这地方如此荒凉偏僻,若是猛兽突然出现,是你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你?”

桓陌觉得他的话十分有理,立刻送了手也把衣裳换上。

两兄弟暂时抛下成见,一起朝萧姵她们离去的方向追去。

自从去年行宫狩猎之后,萧姵近一年都没有如此放松了。

猎场中野物非常多,虽然没有遇到老虎等大型猛兽,黄羊、獐子、野鹿却时有出没,野兔山鸡更是随处可见。

萧姵的箭袋很快就空了,护卫们则忙着捡拾各种各样的野物。

等他们与桓郁等人汇合时,双方都被对方的收获给惊到。

丫鬟们叹道:“这么多的野味儿,咱们得吃多久啊?”

萧姵笑骂道:“你们啥时候变得如此小气,竟打算吃独食?

待会儿回到别院,让人把这些野物分一分,留下够咱们吃的,其他都送回郡府。

亲戚朋友那么多,恐怕还不够分呢!”

晴照笑道:“咱们郡主如今都懂人情往来了!”

萧姵用马鞭轻轻敲了敲她的肩膀:“合着在你心目中,你家郡主从前是个大傻子啊?”

众人一阵哄笑。

桓郁看了跟在后面的桓陌和白彦祯一眼。

只见两人面色如常衣衫整洁,完全不似被人整治过的样子。

桓陌和白彦祯赶紧把手里的山鸡和野兔举了举,表示他们也有收获。

桓郁忍俊不禁。

自己还是看走眼了。

若非被小九好好整治了一番,这俩货怎么可能这般老实。

还有那山鸡和野兔。

就凭他们挑的那两张弓,给它们挠痒痒还差不多。

小九还是如此善良,连这俩货的面子都没忘记照顾。

他对萧姵整治桓陌和白彦祯的过程十分好奇,催促道:“小九,咱们的收获足够多,是不是该回去了?”

萧姵抚了抚下巴:“你说咱们赢大哥他们应该没问题了吧?”

“你这是不放心阿际,还是不放心大哥?”桓郁挑了挑眉。

萧姵噗哧笑了起来。

是啊,她把阿际都给忘了。

有他陪在大哥身边,他们想不赢都难。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日双战,求胜太难(上)

夫妻二人正说话,花晓寒和桓琼等人在护卫们的保护下,有说有笑地朝他们这边赶了过来。

桓琼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似乎也比平日亮了许多,俨然成了一位明艳动人的少女。

还离得老远,她就咋咋呼呼地喊道:“二哥二嫂,我打到了一只山鸡和一只野兔——”

萧姵和桓郁对她谈不上喜欢,但长房那么多的人当中,性格直率头脑简单的桓琼是最不惹人讨厌的一个。

养在深闺的女孩子,依靠自己的能力打到猎物,哪怕只是最普通的山鸡野兔,也是非常值得称赞和庆贺的。

萧姵朝她用力挥了挥手:“阿琼最棒了,快把猎物拿过来给我们瞧瞧!”

“哎——”桓琼应了一声,打马飞奔过来。

她的骑术在女子中算是很不错的,小手用力一拉马缰,骏马准确无误地在萧姵和桓郁面前停下。

“你们快瞧瞧,我打到的山鸡和野兔是不是特别特别的肥?”桓琼得意洋洋地在兄嫂面前展示她的收获。

萧姵接过山鸡和野兔掂了掂,虽不似桓琼自己形容的那么夸张,分量的确不轻。

刚想夸赞她几句,桓琼的眼睛却已经看向了桓陌和白彦祯,确切地说是他们手中的猎物。

她的心眼儿本就不大,见四哥根本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依旧和白彦祯形影不离,顿觉相当不爽。

“哟——四哥和彦祯表兄居然也有收获,我都习惯你们俩每次都吃大鸭蛋了!”

桓陌不敢与她争辩,白彦祯却是已经忍她很久了。

他阴阳怪气道:“某些人从前不也是次次吃鸭蛋么?瞎猫碰到死耗子,偶尔灵光了一回,有什么好嘚瑟的?”

“你说谁是瞎猫?!”桓琼怒道。

“谁生气我就说谁。”白彦祯斜眼看着她:“再者说,你说这山鸡野兔是你打的,谁看见了?

护卫们个个弓马娴熟,究竟是谁打的我们不知道,某些人心里却清楚得很……”

“你——”桓琼大怒,马鞭直接朝白彦祯的脸上甩去。

桓郁急忙出手制止,但速度还是稍微慢了一点点,鞭梢在白彦祯的脸上带出了一丝血痕。

脸颊处一阵刺痛,白彦祯赶紧用手摸了一下,刺目的鲜红将他彻底激怒了。

他把手里的山鸡朝桓琼脸上砸去。

两人之间离得很近,桓琼根本来不及躲闪,和那山鸡来了个亲密接触。

高门闺秀没有不爱干净的,桓琼快恶心死了。

她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抬腿就狠狠踹了过去。

白彦祯躲闪不及,又一次掉下马背。

他这次也不耍赖了,不仅就地一滚站了起来,还一把将桓琼扯下了马背。

两人谁也不肯相让,立刻扭打在一起。

桓琼仗着儿时练过几趟拳脚,白彦祯仗着身高和气力,一时间竟难分胜负。

桓郁不打算再管第二次,萧姵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根本不想插手。

桓琼的丫鬟不会骑马,留在别院没有跟来,护卫和其他的丫鬟小厮都听桓郁和萧姵的。

主子们明摆着就想看热闹,他们又何必做扫兴的事儿?

桓陌一开始也不想管。

桓琼对他算不上坏,但这些年也没少欺负他和姨娘。

至于白彦祯,刚才的仇他还记着呢。

狗咬狗一嘴毛,他吃饱了撑的才去管他们!

但他转念一想,白彦祯有姑母撑腰,再不济还可以回白府。

可他还要继续在嫡母手下讨生活,桓琼若是少了根寒毛,他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想到这里他急急慌慌下了马,冒着挨揍的风险将两人强行隔开。

桓琼一时间没收住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白彦祯则趁机在他后背上偷偷打了一拳。

桓陌气坏了,大声吼道:“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

“没有!”桓琼尖着嗓子道:“四哥,你果真要与他狼狈为奸么?”

“我哪儿有……”桓陌忙辩解。

桓琼重重哼了一声:“你当我眼瞎么?你明明是看见我已经占了上风,担心白彦祯吃亏才出手帮忙的!”

“你放屁!”白彦祯骂了一句,底气却明显不足。

桓琼这死丫头,花拳绣腿的还真是不好对付。

如果再继续打下去,吃亏的肯定是他。

“你才放屁呢!”桓琼回骂了一句:“不信就问一问二哥二嫂,咱俩究竟谁的武功好?”

热闹看不下去了,萧姵只好笑道:“阿琼气力虽弱,方才这一路拳却极有章法。

白家表弟完全不懂武功,再继续打下去必然要吃亏。

若非如此,我和你二哥又怎会不出手相帮?”

桓琼的小下巴抬得高高的,得意洋洋道:“怎么样,二嫂的点评你们总该服气了吧?”

白彦祯是敢怒不敢言。

桓琼是个小角色,他当然不怕得罪她。

可弋阳郡主……

他们全家人绑在一起都不够她收拾的!

桓陌也是气得不行。

白彦祯就是个怂包,除了敢在他面前唧唧歪歪,他还敢做甚?!

桓郁暗暗好笑。

白彦祯方才在小九那里究竟是吃了多大的亏,如今竟然连桓琼都不敢惹了?

他朗声道:“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能有多大的仇怨?

难得出府游玩,何必闹得跟乌眼鸡似的?”

桓琼气鼓鼓道:“谁想跟他们闹了?人家头一次亲手猎到野物,心里正高兴着呢!”

桓郁轻笑道:“时辰不早了,想来大哥大嫂他们也该出山了,咱们也赶紧收拾一下回去吧。”

桓琼扬着小脸对萧姵道:“二嫂,你告诉他们不要把我的山鸡野兔和别人的搞混了。”

“放心吧,今晚我还等着你给我烤山鸡和兔肉吃呢!”

说罢萧姵又笑着吩咐:“大家都赶紧上马,咱们要出发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出了山,果然遇到了桓陈和桓际他们。

桓际兴冲冲地迎了过来。一双明亮的眼睛不住地往他们身后瞧。

“二哥二嫂,我们此行收获可是不小,你们恐怕要输了哦?”

花晓寒白了他一眼:“输赢也不是靠嘴皮子吹出来的,咱们靠的是实力!”

被小夫妻二人这么插科打诨了一番,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日双战,求胜太难(中)

桓际不过是开了个玩笑。

以他的经验,又怎会看不出桓郁一队的猎物数量比桓陈一队多了至少一倍。

经过一番点数和比较,大家高高兴兴地回了别院。

就连一向好胜的桓陈,脸上也一直带着笑意,甚至一路上还不停地与姚冉他们说笑。

桓际撇撇嘴,自顾着去媳妇儿那里询问收拾那俩货的事情。

花晓寒一问三不知,他赶紧又去找了桓郁。

没曾想桓郁也是一问三不知,急得他抓耳挠腮。

有心直接去问萧姵,她又被向淑雅和桓琼以及一大群丫鬟围着,他根本凑不上去,最终只得作罢。

一行人很快就回到了别院。

下人们很快就把猎物分拣好。

大部分派人送去郡府,剩下的则处理干净腌渍好,准备晚上烤着吃。

萧姵洗漱后换过衣裳,与桓郁说起了今日收拾桓陌和白彦祯的事儿。

“……你这一个堂弟和一个表弟,真是一对儿荒料。

不过据我观察,桓陌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还没有坏透。

若是有人能好好扭一扭他的性子,再也不要与那些纨绔子弟来往,兴许还能有救。

至于白彦祯,那小子已经彻底废了,今后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千万别来带坏郡公府的人。”

桓郁笑道:“这事儿恐怕没那么容易做到,祖母最疼姑母,他又是姑母的心肝宝贝,不让他登门是绝对行不通的。”

“谁说不让他登门了?”萧姵嗤笑道:“我说的是不让他再到家学里念书!”

“这个倒是不难,反正他本来也不爱念书,如今又被你吓破了胆,只需你一声令下,他怎敢不从?”

萧姵凑到妆台前抿了抿碎发:“不说这些扫兴的玩意儿了,我临行前给淳于城主写的信你让人送出去了么?”

桓郁道:“送了,我还特意叮嘱他一定要亲自送到淳于城主手中,绝不能假手他人。”

萧姵放下梳子,皱着眉头道:“只可惜咱们才刚去过流云国,短时间内不好再四处乱跑,否则我真想亲自去一趟弱水城。”

桓郁轻轻抚了抚她的眉心:“淳于大姑娘还在娘胎里就中了天目泪。十多年来城主虽然没有寻到解毒良方,她的病情却一直都很稳定。

只要不出意外,她一定能等到咱们把解药送去弱水城的那一日。”

萧姵环住他的腰,语气听起来十分伤感。

“桓二哥,你说城主会信咱们的说辞么?”

桓郁温声道:“他当然是信任咱们的……”

“可他更信任栗公子,毕竟他们共患难十几年,又有郎舅这一层关系。

除非咱们能拿出栗公子与姬灵玉相互勾结,想要谋夺伊人笑的证据,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证据并非无法寻找,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祖父说过,姬凤濯很快就会来天水郡,到时咱们见机行事,至少也要打听出姬灵玉的下落。”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萧姵的情绪依旧不高。

“郡主,火堆已经燃起来了,您和姑爷赶紧出来烤肉吧。”丫鬟们在门外唤道。

桓郁捏了捏她的鼻尖:“不要胡思乱想了,你今日基本没吃什么东西,肚子一定饿了,待会儿我亲自烤肉给你吃。”

萧姵噗哧笑道:“去年在行宫的时候,那么多的人送烤肉来讨好我,就你躲得远远的,还好意思说喜欢我?!”

“那么多的人讨好你,你不也一个都没看上么?

随大流那种事情不适合我,我的烤肉是要给媳妇儿吃的,怎么能浪费呢?”

“哦——”萧姵抬眼看着他:“你这人也太精明了!不答应做你媳妇儿,连你的烤肉都别想吃啊?”

桓郁坦然道:“你的食量虽然不错,但也不可能把所有的烤肉都吃光。

我烤肉的手艺算不得最好,那个时候即便送去给你多半也是被扔掉。

如今却不一样了,即便我的手艺再差,你也一定会选择先吃我烤的。”

萧姵轻轻将他推开:“想得美呢,我这人一向挑食,谁烤得最好我就吃谁的!

你若是不想被淘汰,最好去向祖父讨教一番,把他老人家做菜的手艺全都学会了!”

桓郁笑道:“看来我还得多加努力!”

萧姵拉起他的手:“走了走了,在你努力之前,我也不能饿肚子。”

别院占地不算太大,尤其是房屋的数量并不多,唯有院子极其宽敞。

不用问也知道,这就是为了方便大家烤肉才这样设计安排的。

没过多久,整座别院就被浓浓的烤肉味儿包围了。

桓陈歪靠在一棵大树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桓郁萧姵以及桓际花晓寒两对夫妻。

正看得入神,肩膀就被人推了推。

“大哥,大哥——”

他偏过头一看,就见桓琼端着一盘烤肉蹲在他身边。

“大哥,这是我打的野兔和山鸡,也是我亲自动手烤的,特意送来给你尝尝。”

在桓陈印象中,自己的妹妹就是个被人惯坏的女孩子。

和她讲道理她非但听不进去,还会说出一大堆歪理把人气个半死。

不知什么时候,阿琼也变得如此懂事了?

“不给面子呀?”桓琼把盛烤肉的盘子捧到桓陈面前。

桓陈赶紧笑道:“这是我家阿琼第一次烤肉,大哥怎敢不给面子。”

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块兔肉送进了嘴里。

桓琼笑眯眯道:“好吃吧?方才二嫂都夸我了,要不是她提醒,我都忘了送些来给你尝尝。”

桓陈嘴里的烤肉突然有些变味儿。

原来阿琼的变化都是因为弋阳郡主。

他再次看向远处的男装少女。

她的样貌无疑是顶尖的,可真正吸引人的却并非样貌。

可她分明是那样霸道张扬的性子,争强好胜没有半点女人样,这些人到底喜欢她什么?!

“大哥,你看见四哥和白彦祯了吗?”桓琼又推了推他的肩膀。

“怎么了?”桓陈醒过神来。

“他们两个明明是和咱们一起回来的,可回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如今肉都烤熟了还是不见人影。”

桓陈笑道:“你方才不是还和彦祯表弟打了一架么,这么快就不和他计较了?”

第一百二十章 一日双战,求胜太难(下)

眼下白彦祯已经是桓惜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满脸的不屑。

“我关心的是四哥,白彦祯那厮饿死才好呢!”

桓陈好奇道:“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冯姨娘么,怎的对阿陌……”

“我岂止是不喜欢冯姨娘,府里所有的姨娘,包括你身边的甘氏,我全都不喜欢!”

“怎么说话的?!”桓陈的面色沉了沉。

“大哥你烦不烦啊,我就是问你有没有看见四哥和白彦祯,你却给我扯出这么一大堆!

你再念叨我就走了,早知道还不如去问二哥和三哥呢!”

桓琼把盘子放在桓陈的腿上,气鼓鼓地站起来就要走。

桓陈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女孩子家哪儿来那么大的气性?我这做大哥的人说你一句就受不了了?!”

桓琼哪里肯听他教训,用力挣扎起来。

“哟——兄妹俩这是闹什么别扭呢?”小许氏手里端着一盘子烤肉,朝两人走了过来。

桓琼趁机将胳膊抽了出来,小嘴撅得老高。

她和小许氏结下的梁子还没有解开,根本不想搭理对方。

小许氏把烤肉放下,亲热地拉起了桓琼的小手。

换作从前,她是绝不可能用这么好的态度对待这疯丫头的。

但她方才听得清清楚楚,这丫头心里还是向着她的。

甘氏算什么东西,哪里配让府里嫡出的姑娘喜欢!

小许氏主动示好,桓琼也不好太拿乔,把桓陌和白彦祯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小许氏眉头微蹙:“四弟和彦祯表弟自小就合得来,他们该不会是嫌这里人太多,去找清静的地方自己烤肉吃吧?”

这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那俩货都是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的主儿,又是别人伺候惯了的,回去清静地方自己动手烤肉才怪!

桓陈把两盘烤肉放在一旁,站起身道:“方才彦祯表弟在阿琼手里吃了亏,估计是不好意思出来见人。阿陌和他关系好,八成是去陪着他说话了。”

小许氏道:“夫君这是要去寻他们?”

“我毕竟是长兄,照顾好弟弟妹妹是应该的。”

“那妾身随你一起去。”小许氏说道。

“阿琼要不要一起?”桓陈看向妹妹。

“要,当然要了!”桓琼急忙应道。

方才她和白彦祯打架,大哥和大嫂都不在现场,不知道四哥和白彦祯之间起了罅隙也正常。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两个家伙突然消失不见,八成是约着去打架了。

四哥虽然不会武功,但他明显比白彦祯更加灵活,精神头也更足,真打起来一定不会吃亏。

白彦祯挨揍这样的好戏,她才不要错过呢!

桓琼毕竟还是单纯,小心思明晃晃地写在脸上,让桓陈和小许氏又添了些疑惑。

两队人马分开行动的那一段时间,四弟和彦祯表弟究竟遭遇了什么?

桓陈唤来一名小厮交待了几句,带着妻子和妹妹去了桓陌和白彦祯的住处。

下人们都去烤肉吃了,屋子里空无一人。

桓陈抚了抚下巴:“咱们去问问别院的管事。”

桓琼道:“我让丫鬟们去问过了,都说没看见。”

“那咱们出去瞧瞧。”桓陈迈步走出了屋子。

小许氏和桓琼没有异议,跟在他身后出了别院。

三人沿着别院的围墙走了半圈,就看见了不远处扭打在一起的桓陌和白彦祯。

两人的小厮不敢上前劝架,小脸煞白地立在一旁。

桓琼的猜测十分准确。

桓陌虽然不会武功,但桓家的家风比白家好得多,他手头也不似白彦祯那样宽裕,生活自然也不如白彦祯那般放浪形骸。

白彦祯最近虽然有所收敛,但身体底子早就坏了。

对付桓琼尚且力不从心,与同龄的少年郎对打,只有吃亏的份儿。

桓陈等人走到近前,就见桓陌把白彦祯按在地上,在他脸上身上一连揍了十几拳。

白彦祯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只觉自己太倒霉了。

活到这么大,一向只有他打人,哪儿有人敢打他?

而且他是最不喜欢与人打架的,每次打人都是小厮护卫们动手,他再旁边观赏。

今日真是见了鬼了,他竟一连与人打了两架,而且一胜难求!

就在白彦祯觉得自己疼得快要断气的当口,余光瞟见了桓陈等人。

“大……大表……兄……”他断断续续地喊道。

桓陌破口大骂:“你少给老子耍诈,大哥这个时候正吃肉喝酒呢,谁他娘的有那闲工夫管你!”

白彦祯的小厮反应不慢,早已经跪在了桓陈面前。

“大表少爷,您高抬贵手救救我们少爷,四表少爷这是要他的命啊……呜呜……”

桓陌的小厮也不甘示弱,也跪倒在地上。

“大少爷,您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们爷那是被逼无奈,呜呜……”

桓陈嘴角抽了抽。

这俩小厮……

眼睁睁看着主子们打架,竟还好意思来告状!

“四弟住手!”他厉声喝道。

听到他的声音,桓陌把挥出去的拳头生生收了回来。

白彦祯长出了一口气,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桓陌站起身,依旧恶狠狠地瞪着他。

“四弟!”桓陈走上前:“你们俩这是做甚?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多大的仇恨值得大打出手?”

桓陌和白彦祯都不愿意开口。

今日的事情皆是由弋阳郡主而起,不管他们怎么说,最后总会扯到她的身上。

可一想到她那一手能让人做噩梦的射术,他们真是宁愿当哑巴。

桓陈被气笑了。

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他还从未见过这俩货如此硬气。

很显然,今日他们必然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而且一定与弋阳郡主有关。

他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两名小厮:“既然主子想做哑巴,那你们俩来说。就从今日一早说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说清楚。”

白彦祯和桓陌今日打算去做坏事,压根儿就没想带小厮。

因此在树林里发生的事情,俩小厮并不清楚。

两人犹豫了好一阵,嗫嚅道:“小的们真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

只是两位少爷交待,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事儿,都不准小的们插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桓惜撒泼,郎舅互撕(上)

不管桓陈怎么询问,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他的耐心渐渐耗尽,一手一个将白彦祯和桓陌提溜起来,朝别院那边折返回去。

桓琼狠狠剜了俩小厮几眼:“你们两个愣着做甚,还不赶紧跟上!”

几人很快就回到了别院。

围坐在火堆旁的众人见此情形,纷纷放下手中的烤肉围拢上来。

见白彦祯满脸的青紫,眼眶肿得老高,桓际啧啧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哥哥这里酒坛子的泥封都还没打开呢,你们俩就开始耍酒疯了?”

桓陈被他说得越发心烦。

“三弟莫要打岔,你先把彦祯表弟扶下去换身衣裳再上些伤药。”

这差事儿桓际特别喜欢,他故作殷勤地架起白彦祯的胳膊,与白家的小厮一起将他送回了他的屋子。

桓陈收回视线,对桓郁道:“二弟,你不觉得今日的事情有些蹊跷么?”

桓郁疑惑道:“大哥指的是哪一件事情?”

桓陈的火气真是压不住了。

他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怒斥道:“彦祯表弟和四弟是什么样的人,你和我一样清楚。

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或者受人挑唆,他们二人至于性情大变,以至于出手伤人么?”

桓郁冷笑道;“大哥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索性直接说这个变故是我一手设计,并且还挑唆他们二人打架斗殴好了!”

“我……”桓陈的舌头像是突然打结一般,辩驳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见丈夫被压制,小许氏道:“阿郁,你也别怪你大哥起疑,今日彦祯表弟和四弟毕竟是跟着你和郡主进的山。

他们二人突然性情大变,总是要有个原因的吧?究竟是被猛兽吓到了,还是被什么人给……”

说到这里她掩口一笑:“有些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我就不在这里提了。

总之彦祯表弟受了伤是不争的事实,就算咱们能暂时瞒过祖父祖母,白家那边也得有个交待。

姑母一向视彦祯表弟如眼珠子一般,万一她闹上门来,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

听她这般振振有词,萧姵嗤笑道:“果然是夫唱妇随,大嫂这些话与大哥方才所言真是异曲同工。

你们不就是想把这件事儿赖我们身上么?”

“大哥大嫂,你们真的是这个意思?!”桓琼突然插了一嘴,忿忿地看着桓陈和小许氏。

桓陈轻斥道:“这里没你的事儿!”

“我……”桓琼还想反驳,胳膊被萧姵拽住了。

她继续道:“本郡主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往我身上泼脏水!

你们既然这么做了,就别想轻易收场!”

桓陈拧着眉头道:“郡主这话是何意?”

萧姵指着桓陌道:“大哥不妨问一问四弟,他为何要出手打伤彦祯表弟?”

小许氏讥讽道:“四弟若是肯说,事情又怎会闹到这个地步?”

当着桓郁和萧姵的面,桓陌少了许多顾忌。

他突然开口道:“彦祯表弟都欺到阿琼头上了,我这个做兄长的替妹妹出口恶气有什么错?!”

桓琼呼吸一滞,眼圈瞬时就红了。

“四哥,方才我错怪你了……”

桓陌安抚地看了她一眼:“阿琼别哭,这事儿四哥做得一点都不后悔。今后若是有人再敢欺负你,四哥还揍他!”

桓陈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桓陌这厮说的是人话么?

自我吹嘘也就罢了,反正他一向就是没脸没皮的。

可这厮干嘛要把自己拉下水?

他与阿琼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又练得一身好武功,关键时候却不肯为妹妹出头,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异母兄长都不如!

桓陌却像是没看见他生气一般,继续道:“我这人手轻,彦祯表弟的伤其实并无大碍。二哥二嫂手中有的是上好的伤药,用不了三五日就好了。

反正我们本来就打算在这里多待几日的,正好可以让他把伤养好。

只要大家守口如瓶,姑母那边绝不会知晓此事,又何需什么交待?”

小许氏也被气坏了。

从前她只觉得桓陌嘴甜回来事儿,没想到他不仅仅是嘴皮子利索,说起大道理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她拽了桓陈一下,勉强笑道:“四弟的话也有道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大家累了一整日,都去吃烤肉吧。”

桓陌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尾随在桓郁和桓际身后坐到了火堆旁。

桓陈偏过头看着小许氏:“阿馥有何应对之策?”

小许氏压低声音道:“他们越是这般掩饰,就说明这里面越有问题。

想要让他们无法继续掩饰,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让人把彦祯表弟挨打一事尽快告知姑母。

以她的脾气,眼珠子被人挖了,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桓陈想了想,这个主意虽然有些损人不利己,但效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姑母比阿琼更不讲道理,一旦她撒气泼来,谁都别想清清静静过日子。

“那你去盯着他们一点,我这就去找人。”

“去吧。”小许氏应了一声,脸上堆起笑容朝桓琼和向淑雅她们那边走去。

桓陈办事的能力一向可圈可点。

第二日傍晚,他派去送信的人就赶回了郡府。

桓惜听说儿子被桓陌给打了,顿时火冒三丈,立时就吩咐下人去备车。

丫鬟见势不妙,急忙劝道:“夫人,您还真打算一个人回郡公府么?”

桓惜目光微滞:“那是本夫人的娘家,难不成还不能去讨个说法?”

“夫人……”丫鬟继续劝道:“平日里自然是娘家,讨说法的时候可就不一定了。

奴婢的意思是您不如让老爷陪着一起去,人多底气才足嘛。”

桓惜想了想,这话非常有道理。

正所谓人多力量大,老爷是个文弱书生帮不上什么忙,但也比她一个人去冲锋陷阵强。

她立刻吩咐:“那你赶紧去请老爷。”

“是。”丫鬟应了一声,急匆匆出去了。

白昭纬自从失了司仓参军的职位后,便一直赋闲在家。

整日除了喝酒听戏就是与小妾们胡闹,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听闻桓惜要让他陪着去郡公府闹腾,他的脑袋立刻嗡地一下,险些没栽倒在地上。

第一百二十二章 桓惜撒泼,郎舅互撕(中)

白昭纬这一摇晃,把身边的小妾吓了一大跳,赶紧伸手搀扶。

他定了定心神,拍拍小妾的手表示自己没有大碍。

那小妾装模作样地用丝帕沾了沾眼角,如同一朵含露的鲜花般惹人怜惜。

白昭纬心疼极了,各种温言抚慰,让桓惜派来的丫鬟看得直犯恶心。

她清了清嗓子,算是给这两人一个提醒。

白昭纬相当不爽,但岳家势力太大,他不得不在妻子面前低头。

“娟儿,你先回房歇着,老爷去去就来。”

那小妾不敢挽留,乖巧地应了声是。

出了院子,白昭纬这才详细询问那丫鬟事情经过。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祯儿不是一向都和陌儿十分要好么,怎的突然就翻脸了?”

丫鬟道:“老爷还是待会儿去问夫人吧,奴婢也就知道个大概,万一说错引起误会就不好了。”

白昭纬咬了咬牙。

在没有头脑脾气又暴躁的主子跟前儿伺候,一个小小的丫鬟都这般油滑!

他也懒得与之计较,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待两人赶到桓惜的院子,她已经重新装扮好准备出发了。

白昭纬忍着气道:“夫人,天都已经擦黑了,这个时辰去郡公府闹腾,是不是有些不妥?”

桓惜尖着嗓子道:“人家往死里揍你儿子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那个时辰妥不妥?!”

“为夫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岳母大人上了年纪觉少,咱们这么一闹,她老人家恐怕一整晚都别想睡了。”

“那是我的亲娘,她的情况我不比你更清楚?

再说了,我是要去找大哥大嫂,儿子仗势欺人,他们做父母的难道不该给个说法么?”

“夫人,祯儿挨打一事,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白昭纬拉住她问道。

他这辈子虽然一事无成,但脑子还是够用的,加之又在府衙中供职多年,行事比桓惜还是要多了几分稳重。

桓惜道:“是陈哥儿派人骑快马捎来的口信。”

白昭纬眉头紧锁,想了想才道:“陈哥儿明知夫人最疼爱祯儿,一旦知晓此事必然会去郡公府找大哥大嫂,他为何还要这么做?”

桓惜不以为然道:“这也值得你花心思去想?嫡庶之间一向都是水火不容,陈哥儿趁机踩陌哥儿一脚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

白昭纬彻底无语。

英明神武的桓老郡公,居然会养出这么个草包女儿?!

以桓陈的身份和能力,要踩也该去踩桓郁,再不济也该踩桓际。

他得是撑成啥样才会去和一个对自己毫无威胁的庶弟计较?!

“你到底去是不去?”见他磨磨蹭蹭的,桓惜越发火大。

“去去去——”白昭纬知道自己根本拗不过她,只能随她一起出了府。

马车一路疾驰,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就赶到了郡公府。

天已经黑透,郡公府所有的门全都紧闭。

在桓惜的催促下,车夫跳下马车用力拍打侧门。

不多时,一名值夜的门房将门打开。

看清楚来人,他忙上前行礼。

桓惜冷哼了一声,拽着白昭纬急匆匆进了府。

也是合该今夜有事。

最近几年大老爷桓崧越来越少在姚氏屋里安歇,除却初一十五,一个月大概只有那么两三次。

今日既非初一也非十五,他却因为芳姨娘害喜折腾得心烦,索性来姚氏屋里寻个清静。

夫妻二人也有了些年纪,虽不似年轻时那般亲密,躺在一起说说话却别有一番滋味。

正聊得开心,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喧闹。

姚氏坐直身子,皱着眉头道:“是谁这般不懂规矩,大晚上的居然闹到咱们这里来了?”

不等桓崧答话,大丫鬟轻轻推开内室的门:“老爷夫人,姑奶奶和姑爷来了。”

“阿惜和白昭纬?”桓崧也坐了起来,疑惑道:“他们夫妻大晚上的来咱们这儿做甚?”

姚氏已经下了床,用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又把桓崧的外裳递给他:“谁知道他们来做甚,老爷赶紧把衣裳穿好,咱们一起出去瞧瞧。”

桓崧有些不情愿地将衣裳穿好,同姚氏一起走出了内室。

不多时,夫妻二人便来到了正厅。

桓惜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一见桓崧和姚氏,她就站起身讥讽道:“大哥、大嫂,我这儿都火上房了,你们俩倒是睡得挺安稳嘛!”

桓崧本就是一肚子的气,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

“妹妹这又是在哪儿受了气,逮谁咬谁呐?”

“你——”桓惜大怒:“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白昭纬赶紧拉住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快速说了一遍。

“……大哥大嫂,您二位也别怪阿惜性子急,实在是陌哥儿太不讲情面,对自家兄弟下手那么狠……”

一席话说得桓崧和姚氏都有些懵。

啥?陌哥儿把祯哥儿给揍了?!

桓惜越发气得不行,怒道:“这可是陈哥儿派人给我们捎的口信,你们就是信不过我和昭纬,也该相信你们的儿子吧?”

桓崧和姚氏更懵了。

陈哥儿这是烤肉吃多上头了?

亲弟弟揍了表弟,他非但不想方设法瞒着姑父姑母,还主动递消息?

不么,他们的陈哥儿一向聪明能干,怎么可能做出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桓崧道:“阿惜,这事儿你肯定是误会了……”

桓惜哪里肯听他解释,顺手端起桌案上的茶盏就砸了过来。

她是老夫人许氏唯一的女儿,上面又有两个兄长,父亲又常年在军中,自小就被惯得无法无天,摔杯子砸花瓶都是常有的事。

但如今日这般直接用茶盏砸人,砸的还是自家兄长,却真是头一回。

她的气力不小准头却不行,茶盏直接落在了姚氏脚边。

碎瓷片四处飞溅,有几片直接溅到了姚氏身上。

姚氏嫁进郡公府的头几年,桓惜尚且待字闺中,受了她多少气简直数都数不清。

今日她越发蹬鼻子上脸,居然敢动手伤人!

姚氏实在是忍不了了,她蹭地站起来,指着桓惜和白昭纬骂道:“你们夫妻休要欺人太甚!陌哥儿是什么脾性你们应该清楚,他是那种轻易动手的人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桓惜撒泼,郎舅互撕(下)

一向对她唯唯诺诺的大嫂居然敢骂人了?

桓惜有些气急败坏,立刻破口大骂。

可她骂来骂去都是那几句,伸手又想砸东西。

白昭纬对妻子才是真的了解。

论撒泼,十个姚氏绑在一起都不是桓惜的对手。

但一场争斗的胜负,从来都不是由会不会撒泼来决定。

撒泼的人看似气势汹汹,却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反倒是大嫂姚氏这样头脑清醒,平日又甚少与人交恶的女人,一旦反击起来才是真的厉害。

眼见桓惜根本不是对手,他把她拉到身后,沉声道:“大嫂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难道因为陌哥儿平日里从不与人动手,就能证明他们这辈子永远不会打人?

照你这么说,我祯哥儿也是你和大哥看着长大的,他又何曾是个喜欢动手的人呢?

两个人都不喜欢打架,难道是其他人捏着他们的胳膊对打才受的伤?”

姚氏冷笑道:“那照妹夫的话说,你们家祯哥儿就那么老实,净等着挨揍不说,居然连求救都不会!”

这话说得有些恶毒,完全是把白彦祯当成了一个傻子。

去猎场的人那么多,只要他开口求救,其他人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他挨揍么?

白昭纬终于体会到姚氏的真正实力了。

这女人的嘴皮子实在是利索,真不愧是姚家的姑娘!

但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退缩就等同于认怂,不仅祯哥儿这一顿揍白挨,他们一家人从今往后就别想在郡公府抬起头来。

他看向站在姚氏身后,好半天都没有吱声的桓崧。

“大哥,你可是长房的一家之主,这种时候难道不该出来主持公道么?”

桓崧翻了翻眼皮。

他主持个屁的公道!

这种事情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陌哥儿和祯哥儿与他们两人差不多,都是爱玩的性子。

他们这样的人大打出手,绝不会是为了伸张正义,也不会是为了好勇斗狠。

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争面子、争女人。

这种事情他年轻时不知经历过多少回,白昭纬也绝不会陌生。

当时打得头破血流,过后不照样搂肩搭背,还是好兄弟好朋友嘛!

白昭纬分明什么都懂,却还装模作样打上门来,不是被阿惜逼迫的才怪!

惧内的男人就是这么可悲可怜……

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眼神中甚至还透着一丝怜悯,白昭纬勃然大怒。

“大哥,合着你们夫妻是打算和稀泥,想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桓崧嗤笑道:“那妹夫倒是说一说,你们夫妻连夜打上门来,又是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白昭纬愣了愣。

说实话,他虽然跟着桓惜闹了一场,还真是没想过要达到什么目的。

陌哥儿身份虽然不及陈哥儿,但他也是桓老郡公的亲孙子,“卑微”二字还真是用不到他身上。

他们不能动手打陌哥儿,更不能要他的小命,顶多就是从桓崧这里捞点好处。

可桓崧毕竟不是桓岩,手里一无兵二无权的,又能给得了他们什么呢?

他这么一愣,让桓崧产生了无尽的遐想。

白昭纬这厮自从去年丢了司仓参军的官职,就再也没有寻到合适的职位,一直都赋闲在家。

阿惜去求过母亲,也大着胆子求过父亲和二弟,却始终无果。

年初他的一位下属因病辞了官职,夫妻二人就盯上了那个位置。

身为大舅兄,帮妹夫一把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白昭纬丢官的原因整个府衙无人不知,若是强行把他安排到那个能够接触钱粮的位置上,他自己的官也别想做了。

因此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同为做官十几年的人,桓崧太了解一个男人手中突然没有了权力是什么滋味。

即便家中不缺米粮,手中也不缺银子,那种失落的感觉也能把一个男人给逼疯。

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他也尽力替白昭纬安排了几个职位,却都被他们夫妻以官职太低一口回绝了。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没想到他们夫妻却依旧耿耿于怀,总以为他一直都在敷衍。

此次借着陌哥儿与祯哥儿打架一事趁夜打上门来,未必没有这个原因!

桓崧越想越恼火,径直走到白昭纬面前,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白昭纬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这厮莫不是也想对他动手?

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桓崧年少时却是上过战场的。

虽然不能与桓岩等人相比,对付寻常的人却根本不在话下。

桓惜早就憋坏了,上前一步挡在白昭纬身前,厉声道:“大哥,难道你也想动手打昭纬?”

桓崧气得倒仰。

“你……”他指着桓惜的鼻子,冷笑道:“为了这么个窝囊废,你让父亲心寒,让母亲心痛,让我们这些兄长操碎了心!

好,就算当初你太年轻,被他那张脸和甜言蜜语把眼睛和心都弄瞎了。

可如今呢,你好好瞧瞧他都颓废成什么样子了?朝三暮四一事无成,你还得替他孝敬父母照顾小妾庶子。

阿惜,你真是……”

白昭纬没想到桓崧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既然对方都撕破脸皮了,他还顾及什么面子?

“桓崧,人都说五十步笑百步,怎的到了你这里竟反过来了?

是,我这辈子就是个窝囊废,可你呢?呵呵……

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谁,不就是惦记着爵位么?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就算二哥把爵位让给你,你能坐得稳么?

别以为郡公就是在府里享福的命,那是要替陛下和百姓守土固疆的。

就凭你?流云国的兵还没打过来呢,你的魂恐怕都吓飞了……”

他越说越高兴,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爽过。

桓崧都快气疯了,抬手就甩了白昭纬一个耳光。

桓惜尖叫了一声,扑上去咬住了桓崧的胳膊。

一阵剧痛,桓崧面色大变。

姚氏生怕他把桓惜也给打了,急忙上前拉住兄妹二人。

“妹妹赶紧松口,你大哥疼得受不了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达成共识,速速回府

桓惜这一口咬得太狠,血腥味儿迅速在她嘴里蔓延开。

她只觉一阵恶心,赶紧松开桓崧的胳膊,捂着嘴干呕了几声。

桓崧一样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除却年少时挨军棍,以及当年在战场上被人误伤那一回,他这辈子连皮都没有擦破过几次。

他一把掀开衣袖,只见白皙的胳膊上被咬出了一圈牙印,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桓崧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桓惜,你属狗的啊!”

一边骂,一边又扬起了巴掌。

姚氏赶紧拉住他的手,劝道“老爷莫要动气,赶紧让人去请府医来处理伤口,万一化脓了可怎么得了?”

被妻子这么一说,桓崧只觉伤口更疼了。

他捧着胳膊重重坐在了椅子上,大声叫唤起来。

姚氏忿忿地看了白昭纬和桓惜一眼,走到门口唤来一名大丫鬟。

“赶紧让人去请府医,让他多带些治外伤的好药。另外吩咐下去,今晚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

若是让老夫人和郡公知晓了,谁都别想好过!”

“是,夫人。”那丫鬟急忙应了一声,匆匆退了下去。

姚氏折返回屋里,就见桓惜只顾着关心白昭纬脸上的伤,连看都不看自家老爷一眼。

她冷声道“妹妹这心肠可真够硬的,你大哥的胳膊都被你咬成啥样儿了?

桓惜啐了一口“嫂子可真是会恶人先告状,先动手的人倒还有理了?”

姚氏呵呵笑道“妹夫说话做事不懂分寸,舅兄出手教训一下也无可厚非。

不信妹妹就去外面找人评评理,听听人家会怎么说。

反倒是妹妹,身为郡公嫡女高门贵妇,一言不合就出口咬伤自家兄长。

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妹妹可以不在乎,可柔儿能不在乎么?”

白柔儿转年就十四岁,也是该议亲的年纪。

女儿容貌出众又会哄人,桓惜一心想把她嫁入高门,也好让儿子将来多个倚仗。

如果咬伤大哥这件事真被传出去,这个打算八成要落空。

桓惜有些心虚,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大嫂休要吓唬人,柔儿若是因此就寻不到好亲事,咱们索性就破罐子破摔,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又不是只有她有女儿,桓琼那小丫头容貌品行皆属一般。

一旦闹将起来,她倒是要看看,大嫂又能寻到什么贵婿?

桓崧胳膊疼得厉害,哪里受得了旁人在耳边吵吵嚷嚷。

他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怒道“老子的胳膊都挂彩了,你们还在吵吵吵,吵吵吵!

陌哥儿和祯哥儿打架一事究竟因何而起,该如何解决,总要商议一番拿出个章程!

难道你们夫妻两个这么晚登门,就是为了来与我们打架斗殴的?!”

白昭纬摸了摸有些胀痛的脸颊,忍着气道“大哥说得有理,咱们做长辈的也跟着闹腾,这事情还怎么解决?”

说着他又对姚氏道“大嫂行事果决办法又多,不如你来拿个主意?”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白昭纬这几句话让姚氏的心情好了许多。

桓惜却听不得这样的话,嗤笑道“这还有什么好商议的,咱们四个一起去一趟猎场,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姚氏斜睨了她一眼。

开什么玩笑,让她为了个小妾生的儿子奔命似地连夜赶往猎场,又不是吃多了!

幸好白昭纬行事还有点分寸,忙道“我与大哥都受了伤,不太适宜赶路。依我之见不如派几个心腹管事跑一趟,命孩子们速速回府。”

桓崧忍痛道“就照妹夫说的做,夫人去安排一下,让孩子们赶紧回来吧。”

姚氏点点头,快步走出了正厅。

她把事情安排给一名心腹管事,折返回来的路上正好遇上了府医。

府医在郡公府供职近三十年,是看着桓崧和桓惜长大的。

向来蹭破点皮都要吵嚷半天的大老爷,今日胳膊都肿成馒头了居然一声不吭,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大夫人一向稳重,咬丈夫胳膊的事情肯定做不出。

姑爷好歹是个读书做官的人,也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

看来咬人者必是姑奶奶无疑。

府医暗暗摇摇头。

出嫁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麻利地将桓崧的伤口清洗干净,又仔细上了药包扎好。

见他准备收拾药箱了,白昭纬赶紧凑过来“给我留点药。”

府医抬眼一看,只见他脸颊上隐隐有一个巴掌印,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白昭纬“姑爷临睡之前抹一次,明日一早就好了。”

府医走后,桓崧淡淡道“你们俩今晚打算在哪儿住?”

桓惜的眉毛竖了起来。

郡公府占地极广,她出嫁前的院子还好好留着呢,大哥居然问出这样的话?

姚氏忙补充道“并非我们不想留妹妹妹夫住下,只是明日一早母亲问起来,你们二人该如何解释?”

白昭纬道“那我们就回去等消息,孩子们若是回来了,烦请大哥大嫂给捎个口信。”

“那是自然。”姚氏应道。

白昭纬拱拱手,拉着桓惜走了。

姚氏冷哼了一声,扶着桓崧去安歇不提。

※※※※

桓陈的人前脚刚离开,别院管事后脚就把这件事告知了萧姵和桓郁。

回到自个儿屋里,桓郁打趣道“本郡主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往我身上泼脏水?”

萧姵噗哧笑道“大哥都派人回去告黑状了,你还有心思揪我的小辫子呀?”

她长这么大,往她身上泼脏水的人的确不多,但去年那一次却让他们二人记忆犹新。

比起魏绰当着皇帝陛下的面诬陷她放火烧王府,方才这一回还真是算不了什么。

桓郁叹了口气“大哥行事虽算不上光明磊落,但这等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事情不太像是他的主意。

我估摸着是大嫂挑唆的,她这人自小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实在是让人厌烦得很。”

萧姵把手肘支在他肩膀上“这话仿佛有内情哟?”

“能有什么内情,我从前一共也没有和她说过几句话。”

“我才不信咧,大嫂称呼其他弟弟都按排行,唯独称呼你为阿郁,你倒是说说看这是啥原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儿女全是讨债鬼(上)

对于萧姵的说法,桓郁表示自己非常无辜。

小许氏不仅是他的大嫂,也是年纪一般大的表姐。

她自小就在郡公府常住,即便与他来往不多,也不能装作不认识吧?

况且嘴巴长在她的脸上,难道他还能管得了她胡说八道?

萧姵捏着他的俊脸道:“都是这张脸惹的祸,现下你还太嫩了点儿,再过三五年还不定招惹多少小姑娘呢!”

太嫩了点儿?

桓郁嘴角抽了抽,这话听着怎的这么怪呢?

“要不我也学着小叔叔留一把大胡子?”

“做什么美梦呢?你以为大胡子是想有就能有的?”

话虽这样说,两人的脑海里却同时浮现出桓郁一脸大胡子的模样。

“哈哈……”两人又是同时大笑不已。

隔了好一阵,桓郁才止住笑。

“小九,以大嫂一贯的做派,她八成会将消息送去白家。

姑母骄纵任性,听闻儿子被四弟揍了,一定会闹到郡公府,想来咱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几日了。”

“你是担心白彦祯和桓陌扛不住父母的逼问,把我收拾他们的事儿抖落出来么?”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的父母难道还能比你更厉害?

纨绔子弟旁的本事没有,却最懂得什么人才是得罪不起的。

我只是担心你嫌烦,姑母一向都是无理搅三分,一时半会儿的咱们又去不了大营了。”

萧姵暗暗好笑。

这家伙分明就是口是心非。

他们从流云国回来都那么多天了,那“第一件事”别说做,连提都没有来得及提。

她才不要顺着他的意思,主动权绝对要牢牢抓在手里。

待到时机成熟,再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

接下来的几日,萧姵被桓琼等人缠得死死的,全都想请她指点箭法。

就连身材瘦小的星姑娘也不甘示弱,学着姐姐们在院子里设了个小小的箭靶,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桓琼和向淑雅基础不错,在萧姵的指点下有了非常大的进步。

唯有花晓寒懒得很,随便射了几箭就推说胳膊痛,宁可让人搬个小凳子坐在一旁观看。

此起彼伏的射箭声,让原本十分安静的别院有了勃勃生气。

但对于躺在床上养伤的白彦祯而言,这声音就显得太过枯燥。

他可怜兮兮地哀求道:“三表兄,我实在是躺不住了,想出去走走。”

精心照顾了他几日,桓际俨然已经成了他最信任的人。

听说白彦祯想出去溜达,桓际一口回绝:“表弟,你的伤还没好全呢,怎么能出去吹风呢?

咱们在此间住不了几日,万一回府时你的伤还没有好,姑父姑母那边你该怎么解释?”

白彦祯嘟囔道:“我们家的事儿都是我娘说了算,她一向最疼我,见我受了伤哪里还舍得逼问?

大不了我就再哭上几场……”

桓际无语望天,他能说自己不认识这怂货么?

“三表兄……”白彦祯唤了一声。

“怎么了?”桓际把眼球收了回来。

“我那边问题不大,就是陌表兄……你是知道的,大舅母一向精明,桓琼又是个不长脑子的。

万一她把陌表兄打我的事情告诉大舅母,陌表兄会不会受罚啊?”

桓际挑眉:“你都被打成这样了,居然还替四弟担心?”

“都是好兄弟嘛,谁还真的记仇……”

桓际暗暗撇嘴。

好个鬼的兄弟!

这厮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要是不找四弟复仇,他还是白彦祯么?

他分明就是担心伤好得太快,到时想告状都没有证据。

桓际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啥好担心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挨一顿板子,四弟年轻力壮没啥大不了的。”

白彦祯抿抿嘴。

他当然巴不得桓陌挨板子,可弋阳郡主那边……

桓陌那厮是个软骨头,万一挨打的时候把啥事儿都招了,弋阳郡主会放过他们俩么?

再玩一次射箭的游戏,他的小命肯定会保不住的!

桓际往他身边凑了凑:“表弟在想啥呢?”

白彦祯赶紧摇头:“没啥……”

“不是吧……”桓际抚了抚下巴:“我听你三表嫂说,狩猎的那日你和四弟像是一直跟在郡主身边……”

白彦祯面色大变:“三表兄慎言,这话事关郡主的清誉,不好乱讲的!”

桓际压低声音道:“我知不知道无所谓,你可千万要把那天的事儿给记清楚了。

在京城的时候,我曾经做过郡主的副手,她那个脾气哟……”

他啧啧了几声,又道:“她最恨的就是言而无信的人,一旦有人说到做不到,后果真是太可怕了。”

白彦祯的面色更加惨淡。

看来报复桓陌一事必须得缓一缓了……

正想得入神,屋外那些枯燥单调的射箭声突然就没有了。

小厮小跑进来回道:“爷,大舅老爷身边的翟管事来了。”

白彦祯再次看向桓际,神情比之前哀求时更加凄惨。

桓际笑道:“许是大伯父和大伯母给咱们送好东西来的,你好好躺着,为兄出去瞧瞧。”

他迈开长腿三两步就走出了屋子。

翟管事正在给萧姵等人行礼问安。

“小的见过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大姑娘、二姑娘、星姑娘。”

萧姵明知他此行目的,浅笑道:“翟管事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是大伯父和大伯母有什么话要嘱咐吗?”

翟管事又施了一礼:“回二少夫人,大老爷和大夫人请诸位速速回府。”

一听这话,头一个桓琼就接受不了。

她大声嚷道:“翟叔,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们还没玩够呢!”

“二姑娘,这事儿小的可是做不了主,您还是依老爷和夫人的意思先回府,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出来游玩。”

花晓寒看了萧姵一眼,问道:“翟管事,是府里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翟管事笑得比哭还难看。

“具体原因小的真是不清楚,还请夫人姑娘们赶紧让下人们收拾行囊,尽早随小的回府吧。”

萧姵道:“翟管事跑这一趟也累了,你先去吃饭休息,我们这就下去准备。”

翟管事忙道:“小的谢过夫人姑娘们。”

第一百二十六章 儿女全是讨债鬼(中)

长辈的吩咐自是不能怠慢。

下人们用最快的速度将行李收拾好,一行人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很快便离开了别院。

白彦祯的伤还没有痊愈,骑马是不可能了,桓琼搬去和向淑雅一起,腾出了一辆马车给他乘坐。

同来时一样,他们一路上基本没有停顿,第三日中午就回到了郡公府。

桓崧胳膊被咬伤,又挂念着儿子打人的事儿,索性派人去府衙里告了假,这几日都留在姚氏院子里将养。

桓惜下嘴太狠,六月又正值暑热,他的伤口虽然经过府医精心处理,依旧是肿痛难消。

为了不让老夫人起疑,他每日请安的时候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是既痛苦又憋屈,一肚子的火气等着发泄。

听丫鬟禀报说少爷和少夫人姑娘们都回来了,桓崧怒喝道:“去把他们都叫来!”

丫鬟忙不迭地跑了。

姚氏温声劝道:“事情已然如此,老爷又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府医都叮嘱您好几次了,受了伤切忌动气,万一把身子骨气坏了,遭罪的不还是您么?”

桓崧深吸了一口气:“夫人言之有理,为夫若是倒下,咱们这一大家子就更没有指望了。”

姚氏轻轻嗯了一声。

连白昭纬那样的废物都敢打上门来,她还能有什么指望?

桓崧喝了口温水润了润嗓子,又问:“白家那边派人去通知了么?”

姚氏道:“妾身早就吩咐过门房,只要见到陈哥儿他们回来,立刻就去给阿惜和妹夫送信。”

听见“阿惜”两个字,桓崧只觉脑袋都快炸了。

三十多岁还把兄长咬得鲜血淋漓的妹妹,恐怕也只有桓惜了。

孩子们回府,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也能问得清清楚楚。

但若是认为这件事因此就能够彻底解决,那就太天真了。

不管有理无理,桓惜肯定又要大闹一场。

今日不比那一晚,人多嘴杂难以控制,想要继续瞒着母亲绝不可能。

“唉……”

桓崧叹了口气,他啥时候才能过上清净安逸的日子!

大约盏茶的工夫,桓陈带着妻子和弟妹以及白家兄弟二人过来了。

几人回府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洗漱换衣,皆是满脸疲惫。

尤其是一路骑行的桓陈,一身风尘像是又添了几分憔悴。

因为派人给桓惜夫妇报信一事,姚氏对儿子多少有些埋怨。

但做母亲的人都心疼孩子,见他如此形容,所有的怨言都抛到了脑后。

几人向桓崧和姚氏行礼问安,桓崧顾不上询问儿女们,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白彦祯一番。

只见外甥气色很好精神也不错,比他印象中那个面黄肌瘦萎靡不振的少年强了不知多少倍。

当然,脸上那些若隐若现的青紫,尤其是那一道明显的红痕,足以证明他挨打一事并非作伪。

白彦祯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他努力扯了扯嘴唇:“大舅舅,我……”

桓崧冷哼了一声:“祯哥儿和你陌表兄不是一向都十分要好么,怎的突然与他动起手来了?”

白彦祯都快翻白眼儿了。

大舅舅明摆着就是欺负他白家无人!

桓陌那厮从头到脚都完好如初,他却是伤痕累累,大舅舅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在父母赶过来之前,他只能做个缩头乌龟。

不,这里面还牵扯了弋阳郡主。

即便白家的长辈全数赶过来替他撑腰,他也得装孙子!

白彦祯低着头嗫嚅道:“就是一点小小的误会……”

桓崧暗惊,疑惑地看向姚氏。

大外甥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这孩子完全继承了桓惜和白昭纬身上所有的毛病。

娇气、懒惰、放纵、贪图享乐,还不知天高地厚。

平日里看谁不顺眼,他都能带着人去收拾人家一顿。

谁要是说他半句不是,他真做得出六亲不认的事。

如今他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居然选择息事宁人?

姚氏嘴角弯了弯。

挨打的人都不计较了,其他人再不讲理还能闹到天上去?

桓惜这辈子从来不肯吃半点亏,今日恐怕要在她儿子身上栽个大跟头!

她温声笑道:“不管是不是误会,你陌表兄也不该如此待你。

大舅母代他向你道个歉,待会儿亲自炖些好汤给你补一补。”

白彦祯忙道谢。

桓崧则意味深长地看着长子,幽幽道:“陈哥儿,你身为长兄,弟弟们闹了矛盾,为何不加以制止?”

桓陈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如何听不出父亲的话外音?

以姑母的脾性,得知儿子被人打了,闹上门来是肯定的。

但以母亲的手段,不管姑母怎么闹,都一定会有办法压制。

可瞧父亲的样子,自家仿佛吃了亏?

他不免有些懊悔。

早知道就不该听阿馥的话。

什么损人不利己?

受损不利的全是己方,二房那一大家子寒毛都没有掉半根!

小许氏心思细腻,渐渐发现了些端倪。

父亲的胳膊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难道是与白家姑父也打了一架,把胳膊都给打折了么?

桓琼想插嘴又不知该说什么,桓阶和白彦礼是自扫门前雪,根本不敢管他人的瓦上霜。

一时间正厅里陷入了沉寂,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丫鬟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

“老爷夫人,姑奶奶和姑爷到了。”

桓惜和白昭纬的到来,旁人还不觉有什么,白彦祯却真是想要找个地洞钻下去。

不容他们多想,桓惜和白昭纬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祯哥儿——”

一声惊呼,桓惜已经扑到了儿子身边。

她双手捧着白彦祯的脸,大声哭嚎起来。

“是哪个天杀的,居然对我祯哥儿下这么重的手!”

一屋子的人都听不下去了。

在座的人谁不知道是桓陌下的手,这么张嘴就骂人天杀的,真是太那啥了。

姚氏缓步走到母子二人身边:“阿惜……”

刚说了两个字,桓惜就啐了她一口。

“大嫂出身名门,族中身居高位者数都数不清,姚老大人更是桃李满天下。

怎的轮到教养自家的孩子,便只会对着兄弟挥拳头?”

姚氏气得肝颤。

什么玩意儿?

果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第一百二十七章 儿女全是讨债鬼(下)

姚老大人是姚氏最恨的人,没有之一。

桓惜明明知晓这一点,却偏生要把她刻意养废的庶子和姚老大人扯在一起,分明就是故意恶心她。

桓惜却根本不容她还击,松开儿子后狠狠推搡了桓陌一把。

“你个混小子,祯哥儿哪里得罪你了?这些年我和你姑父又有哪一点对不住你了?”

桓陌的脑袋清醒得很。

他一个小小的庶子,和长辈对着干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既然姑母一上来就耍横,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装怂。

桓惜撒泼时力气本就不小,他顺势一倒,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着实不轻,旁人看着都觉得疼。

他却不敢呼痛,更不敢反抗,只是低着头发出了浅浅的抽气声。

桓崧的眼皮跳了一下,怒斥道:“桓惜,你闹够了没有?!”

自从那日桓陌打了白彦祯又说了那一席话后,桓琼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

见他被推倒在地上,她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睁大眼睛瞪着桓惜:“姑母,你为何不问青红皂白就对四哥下狠手?”

桓惜气得不行,可有人比她更生气。

姚氏的肝颤得更厉害了。

琼儿想来最厌恶府里的姨娘们,连带着对庶出的兄弟们也没有好脸色。

今日她这是吃错药了?亲手搀扶陌哥儿不说,居然还为了他与长辈发生争执?

桓惜冷笑道:“琼儿的心长得也未免太偏了!这几日你们都在一起,你没有看见陌哥儿动手打祯哥儿么?

我不过是想为儿子出口气,你立刻就跳出来胡乱指责。

况且陌哥儿一个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何至于被我随便一推就倒地不起?”

见桓惜将矛头对准自家闺女,姚氏暂时压下心中的不快,上前一步挡在了桓琼和桓陌身前。

“阿惜,你大哥的胳膊还没有好呢,你怎么又对他的儿女下手?”

桓惜白了她一眼:“但凡他们肯好好说话,我又何必做这个恶人?”

姚氏拉起女儿的小手:“长辈们说话轮得到你插嘴么?!”

其实她并非真的想在这里教训女儿,而是想要借着教训桓琼的机会将她拉到一旁。

孰料桓琼根本不配合,大声嚷道:“你们只会说四哥,怎的不问问彦祯表兄都做过些什么?

若非他作恶多端,四哥又何必替我出头?”

“你说谁作恶多端?”桓惜真想把这死丫头的嘴缝上。

姚氏捏了捏女儿的手:“快与娘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桓琼遂把那一日自己与白彦祯打架的经过说了一遍。

“……我好不容易才打到的山鸡野兔,彦祯表兄却百般讥笑,还说是护卫替我打的。

他的话说得太难听,我一时气不过就想用马鞭抽他……”

桓惜发出一声尖叫。

“你说什么,我祯哥儿脸上的那条血痕是你用马鞭抽的?!”

说着就对白昭纬哭嚎起来:“老爷……呜呜呜……咱们祯哥儿被人用马鞭抽了!”

白昭纬也怒道:“大哥大嫂,这事儿必须给我们一个交待!”

桓崧懒得开口,只是抬起胳膊晃了晃。

想要交待?可以。

妹妹都能咬兄长的胳膊,表妹为何不能对表兄挥鞭子?

白昭纬的话生生被堵了回去。

姚氏道:“陌哥儿,事情都闹成这个样子了,你好歹也吱一声啊?”

桓陌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开口道:“儿子的确动手打了彦祯表弟,请父亲和母亲责罚。”

“四哥!”桓琼跺了跺脚:“娘,四哥都是为了替我出头才打了彦祯表兄,您和父亲若是非要责罚,那就先责罚我吧!”

姚氏陷入了两难。

桓陌受罚她根本无所谓,可她的琼儿……

“好一出兄妹情深!”桓惜冷笑着走回白彦祯身边:“祯哥儿别怕,他们能往你身上泼脏水,你也可以为自己辩驳。

你告诉娘,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白彦祯苦着脸道:“娘,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的确是儿子做错事在先。

况且琼表妹和陌表兄下手都是有分寸的,儿子只是受了一点点轻伤,养几日就好了。”

桓惜有些懵。

这孩子是不是被人打傻了?

桓陈一心想着把这件事往二房身上扯。

眼见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不得不出声道:“父亲、母亲、姑父、姑母,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桓崧还在生他的气呢,闻言皱起眉头道:“怎么说?”

桓陈道:“彦祯表弟和四弟打小儿便合得来,两人闹别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谁见过他们真的翻脸,更别说是大打出手了。

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他们是被人利用了也未可知。”

一席话快把桓陌和白彦祯给气死了。

明明大哥自己心里才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却偏要把他们两个拉下水。

当谁没看见呢?

他们出发去猎场的那一日,大哥盯着郡主的背影,口水都快滴出来了好么?

换作其他女子,他们直接就把这事儿说出来了。

可那是随时等着把他们的皮钉在大树上的弋阳郡主,他们怎敢损坏她的清誉?

白彦祯道:“大哥休要胡乱猜测,我们俩哪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牙齿和舌头还打架呢,我与陌表兄偶尔闹点小别扭很奇怪么?

本来就是我自己没管住嘴巴,与琼表妹开玩笑的时候说得过分了点,她生我气也是应该的。

陌表兄也是心疼妹妹,这才与我打起来的。

受伤那是我技不如人,怎能责怪陌表兄呢?”

桓陌红着眼睛道:“表弟,是我对不住你……”

“表兄别这么说,咱们今后还要一起念书一起玩呢。”

“表弟……”

一屋子的人都看懵了。

这俩货到底唱的哪一出?

把父母弄得都跟乌眼鸡似的,甚至还大打出手,他们俩倒是相安无事重归于好了?

桓崧和白昭纬同时闭上了眼睛。

儿女们果然都是讨债鬼!

有本事的心怀鬼胎,没本事的天天惹祸,还有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等着看笑话的。

就连女儿也不安分,动辄就冲人挥鞭子,与长辈顶嘴。

他们这是造的哪门子的孽,养了这么一大群讨债鬼!

第一百二十八章 桓大老爷的“英勇”事迹

与长房的混乱不同,二房那边的气氛非常愉悦。

众人各自回房洗漱换衣,又相约去了乔氏的院子。

一家人难得凑齐,乔氏自是满心欢喜,一面派丫鬟去外院请桓郡公,一面又忙着吩咐厨房多做几个好菜。

桓际将她拉到椅子上做好,温声道“娘,府里有这么多的下人,您又何必凡事都亲力亲为,让儿子们陪您好好说说话。”

乔氏笑着点点头,又把星姑娘拉到身边“这一趟来去匆匆的,星星累坏了吧?”

桓老郡公认下星星做干孙女,却并没有让她如向淑雅那样认桓岩和乔氏为义父义母。

因此她对桓崧夫妇和桓岩夫妇只以伯父伯母相称。

她对性子温和的乔氏很有好感,笑盈盈道“多谢二伯母关心,三嫂的马车宽敞又舒服,我一路上尽顾着睡觉了。”

乔氏对萧姵等人笑道“这孩子真是懂事乖巧,难怪你们祖父这般喜欢她。”

桓际满心惦记着长房那边的事儿,凑过来问道“娘,长房那边究竟出啥事儿了,怎的突然派翟管事去猎场把我们叫回来?”

乔氏白了他一眼“你大伯母那般精明,她院里的事情娘怎会知晓?”

“娘——”桓际拽着她的胳膊“您就别吊儿子胃口了,任凭大伯母再精明,可您才是当家主母啊。”

乔氏笑骂道“瞧你这点出息,当着媳妇儿和嫂子妹妹们的面,竟好意思撒娇?!”

桓际脸皮厚得很,不但没有松开她的胳膊,还左右晃了晃。

乔氏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把那一晚桓惜和白昭纬打上门来的事儿说了出来。

“娘虽然主持中馈,长房那边的事儿却不好插手太过。

当时我只知晓你们姑父和姑母天黑了还登门,却不知他们去长房所为何事。

还是府医第二日来给我请脉时提了一嘴,说你们大伯的胳膊被人咬伤了。”

那位老府医在郡公府待了三十年,谁才是府里真正的主子他清楚得很。

而且乔氏身体一直不好,与他自然更熟悉些,从他那里打听一些消息并不是什么难事。

大伯的胳膊被人咬伤了?

萧姵几人面面相觑,姑母可真是够泼的!

乔氏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已经猜出了伤人者是谁。

“嗐!这有啥奇怪的,你们姑母自小就是个骄纵的性子,逼急了啥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花晓寒道“那祖母听说这事儿后,是偏向大伯还是偏向姑母?”

乔氏笑道“他们没敢让老夫人知晓,你们大伯这几日请了假在府里将养,每日晨昏定省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我估计老夫人早就起疑了。”

桓际坏笑道“欺瞒长辈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要不我去帮他们一把,省得祖母还要费心打听。”

乔氏戳了他一指头“你个臭小子还是消停些吧,长房的事儿咱们最好别插手,让他们自个儿闹去!”

正说得高兴,厨房那边饭菜已经备好,桓岩也到了。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桓岩并不着急用饭,先询问了几人猎场那边的情况。

桓郁道“本来大家玩得挺好的,阿琼和四弟与彦祯表弟一言不合就动了手。

大哥也不与我们商议,就擅自派人去白家给姑父姑母报信,大伯父大约是生气了,派翟管事去猎场把我们叫了回来。”

桓岩讥讽道“陈哥儿八成是受了他媳妇的挑唆,你大伯父和大伯母这次真是被儿女们给坑苦了。”

萧姵笑着问“父亲还不知道大伯父被姑母咬伤的事儿吧?”

“哦?”桓岩看向乔氏“竟有这等事情?”

乔氏忙解释道“那时爷还没有回府,妾身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就没让人去给您捎信。”

桓岩摆摆手,表示他并不在意。

乔氏松了口气,这才道“大哥一直在府衙做事,多少年都没有受过伤了。

听府医说阿惜这一口咬得挺重的,最初伤处肿得跟馒头一样。”

桓际又往桓岩身边凑了凑“父亲,大伯父当年究竟伤到哪儿了?”

桓崧受伤时,他们兄弟二人都还没有娶亲。

包括乔氏在内,在场的人只听说过桓崧是为了桓岩才受的伤,却都不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更不知道他具体伤在哪里。

今日既然旧事重提,他们当然要问个究竟。

桓岩看了女儿和儿媳们一眼,有些尴尬道“当年你们大伯担心为父立下的军功太多,让他这个长子越发不受父亲重视,便主动请缨押送粮草辎重前往边关。

没曾想才刚抵达战场,他就遇见了与为父鏖战数日的流云军队。

阴差阳错之下,流云国的援军把他当成了我。

我奋力前去营救,却险些被一名流云国的将军刺伤。

也不知你们大伯父是怎么想的,居然冒死替我挡了一枪……”

啥?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大伯父一看就是贪生怕死的人,他居然会舍命替父亲挡枪?!

祖父一共就两个儿子,假若父亲遭遇不幸,爵位不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伯父头上了么?

并非他们心理阴暗,大伯父明明就是那种为了权势富贵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变得这般英勇无畏了?

见众人都想歪了,桓岩轻咳了一声“这个……你们大伯父大约是被吓坏了,连带着坐骑也受了惊,结果他正好撞在了敌人的枪尖上。

只是他受伤的位置不太好……”

他又看了看尚未出阁的向淑雅以及年纪尚幼的星姑娘,用更委婉的语气说道“军医对我说他的伤恐怕会影响子嗣……”

萧姵和花晓寒同时翻了个白眼。

桓家的男人中,就数大伯父子嗣最多,再过几个月还得添丁进口。

究竟是遇到了庸医,还是他把那军医给收买了?

桓岩苦笑道“那时我太年轻,虽然知晓他受伤一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还是对他充满了同情和愧疚。

没想到战争结束我回到天水郡时,他已经娶了妻,甚至都快做爹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险些得了个怂爹

听完桓大老爷的“英勇”事迹,众人只有一个想法。

——世上竟有如此卑鄙无耻的人!

难为他这些年还好意思一个接一个纳小妾睡丫鬟,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

难为他还有脸在弟弟面前趾高气扬,而且还一直都在惦记爵位。

桓岩轻笑道“他的确是卑鄙无耻,但我依旧感到庆幸。

如果那一次的伤真的影响了他的子嗣,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萧姵和花晓寒的反应极快,一起看向了桓郁和桓际。

如果大伯父真的没有子嗣,祖母势必会逼着父亲过继一个儿子给大伯父。

他们两个之中,究竟哪一个会有此“殊荣”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猜。

桓郁是长子,又是元配嫡妻所出,自然不会过继给别人。

也就是说,桓际差点儿就成了大伯父的儿子。

桓际眉毛都竖了起来。

“你们都看我干啥?就大伯父那怂样,配有爷这么好的儿子?!”

萧姵等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乔氏却是一阵后怕。

她紧紧握住桓际的大手“我的儿啊,你险些就要认你大伯母做娘了。”

这话并非她胡言乱语。

假若桓崧真不能生育,他的真实情况也绝不会外泄,姚家依旧会同意这门亲事。

一旦桓际真被过继到长房,可不就是给姚氏当儿子了么?

桓际感觉到母亲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哪里还顾得上与萧姵她们分辩,忙安抚道“娘,我们就是开个玩笑,您怎的还当真了?”

桓郡公也道“际儿不是好好在你面前么,如今还给你娶了儿媳妇,这也值得你胡思乱想。”

乔氏笑道“妾身就是这么没出息……对了,我都忘了告诉你们,前日阿扬派人捎了个口信,说是最近几日会来咱们家一趟。”

桓际抱怨道“小叔叔这几个月忙得连个人影都不见,我还以为他都把我们给忘了。”

桓郁笑道“你也别埋怨小叔叔,娶亲是一辈子最大的事儿,他又牵扯到调任京城的问题,要忙的事情多着呢。

我估摸着是婚期定下,职位也安排好了,所以他才腾出空来见咱们的。”

萧姵的嘴巴撅得老高。

太不像话了!

小姑姑也是个不讲义气的。

成婚这么大的事情,居然都不派人给她捎个信!

乔氏笑道“还是赶紧吃饭吧,待会儿你们还得去给老夫人请安呢。”

※※※※

正如乔氏所言,老夫人的确是起了疑心。

桓崧突然告了假,却又不像是生病,怎么看都有些不正常。

她派人去打听了一番,虽然没能打听出实情,却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加之今日孙子孙媳孙女们突然回府,女儿和女婿也急急慌慌地登门,让她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崧儿果真出事了!

她急忙吩咐身边的管事婆子,让她去把长房一家叫来。

婆子见她连饭都顾不上用,哪里还敢相劝,只得赶紧去了长房。

桓崧和白彦祯正感叹养了一群讨债鬼,婆子到了。

她说明来意,众人都纷纷哀叹起来。

老夫人虽然不是好糊弄的,但白彦祯和桓陌桓琼口风一致,她也不可能问出其他的结果。

反倒是他们两对夫妻打架斗殴一事,老夫人必不会轻易饶过。

那婆子催促道“大老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们还是赶紧去一趟吧,老夫人午饭还没用呢。”

大家这才意识到,他们光顾着折腾,居然都忘了还有吃午饭这等事!

白昭纬知晓老夫人最不待见的人就是他,哪里还敢拖延,也跟着那婆子催促了一番。

众人无奈,只能饿着肚子跟随那婆子去了荣熙堂。

行礼问安后,老夫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桓崧。

“崧儿,你给母亲一句实话,这几日为何不去府衙?”

桓崧硬着头皮道“儿子有些不舒服……”

“嗯?”老夫人的声调突然拔高,威严尽显。

桓惜担心长兄恶人先告状,忙道“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老夫人睨了她一眼“老身在问你大哥,你插什么嘴?”

“我……”桓惜悻悻地看着她,不敢说话了。

桓崧依旧不开口,老夫人看向姚氏“老大媳妇一向口齿伶俐,你来说!”

姚氏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把事情经过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母亲千万不要动气,这些都是误会,我们也是因为太过爱惜自己的孩子,所以才一时冲动……”

话音未落,老夫人把手里的珠串朝桓惜砸了过去。

“混账东西!谁教你做出这种事情的?!”

桓惜身子一偏矮,珠串擦着她的发髻飞了过去。

“娘——”她自觉委屈极了,大声道“是大哥先打了昭纬一个耳光……”

然而,老夫人根本不听她的辩解,而是把桓崧叫到跟前儿,一把掀开了他的衣袖。

伤口被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老夫人还是心疼得直掉眼泪。

儿子当然比女婿亲,况且她从始至终就没看上过白昭纬。

别说崧儿只是打了他一个耳光,就是卸了他一条腿都是活该!

桓崧的伤口本来是挺疼的,但老母亲这般偏心眼儿,偏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娘,阿惜并没有咬得很重,昨日换药的时候伤口就已经结痂了。”

老夫人吸了吸鼻子,又从丫鬟手中接过帕子抹了抹眼泪。

“陈哥儿,你来说一说,陌哥儿和祯哥儿又是怎么回事儿?”

趁老夫人没有注意她,姚氏赶紧给桓陈丢了个眼色。

方才她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为了不把女儿拉下水,刻意隐去了她与白彦祯打架一事。

万一儿子没有领会自己的意图,老老实实地把什么都招了,他们一家也得遭殃。

可惜她眼睛都挤得抽筋了,桓陈却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但他脑子并不糊涂,桓琼是一母同胞的妹妹,白彦祯却只是姑母的儿子,孰轻孰重还用说?

他行了个礼才道“他们俩就是为了猎物的大小发生了争执,年轻人脾气急了些,一时间没忍住就动手打了一架。

如今他们已经和好了,还请祖母莫要生气。”

第一百三十章 不争气的儿子

老夫人半信半疑地看着桓陌和白彦祯。

“陈哥儿的话可是真的,你们二人果真和好如初了?”

二人赶紧上前一步跪下:“孙儿们让祖母(外祖母)担忧了。”

老夫人瞧着他们步调一致,和从前一样亲密无间,勉强信了桓陈的话。

“都是一家子兄弟,又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今后切不可再为了那些个芝麻绿豆大的事情翻脸。”

她嘴上说着桓陌和白彦祯,眼睛却已经看向了桓崧和桓惜。

兄妹二人不敢违逆,带着其他人也跟着跪下。

老夫人道:“心齐才能办大事,一家人争来斗去,最终谁也别想落下好处。

陌哥儿祯哥儿,还有阶哥儿礼哥儿,你们年纪还小,这些道理未必能理解得了,但也要牢牢记在心里。”

四人应了声是。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道:“让祯哥儿和礼哥儿到家学里念书,是陈哥儿向老身提的建议。

你们几个人小子从前都被惯坏了,趁着还年轻,是该好好念几年书。

待会儿老身会派人去嘱咐夫子们,今后要对你们更加严格,不可再如从前那般宽纵。

你们自己也要努力向学,再不要让父母长辈为你们操心了。”

四人又应了声是。

桓阶和白彦礼挺高兴。

读书是他们这辈子能够出头的唯一机会,有了老夫人的话,他们便可以安心在家学念书,不用担心被兄长拖累。

桓陌有些头大。

他根本就不喜欢念书,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白彦祯则是快哭了。

有些话郡主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却表达得非常清楚。

那就是让他从今往后离桓家的表兄弟们远些。

尤其是家学,那里于他而言已经算是禁地,是不被允许踏足的地方。

他在家学里一向都是混日子,去不去的也就那样。

问题是外祖母突然间有了这样的打算,他到底该听谁的?

你大爷的,两边都惹不起怎么办?!

“老夫人,郡公带着夫人和少爷少夫人还有姑娘们来给您请安了。”有丫鬟进来回话。

老夫人睨了跪在地上的众人一眼:“都起来吧,让人看见还以为老身在故意折腾你们呢。”

话虽如此说,他们却依旧没能在桓岩等人进门之前站起来。

桓岩带着妻子儿女给老夫人行了礼,故作惊奇道:“大哥大嫂、阿惜昭纬,你们这是……”

老夫人也懒得去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随意敷衍了几句。

“都坐下吧,那么多的人挤在一起,老身的眼睛都看花了。”

众人依照次序落座,老夫人这才对萧姵笑道:“这几日郡主玩得可尽兴?”

萧姵笑眯眯道:“托祖母的福,这一趟挺开心的。”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交谈起来。

萧姵还不觉如何,老夫人却笑得见牙不见眼,就跟其他人完全不存在一般。

见此情形,白彦祯暗暗握了握拳。

外祖母一向高高在上,很多时候连外祖父都面子都不给,想吵就吵想闹就闹。

几时见过她对人是这个态度?

看来如今的郡公府,郡主才是最惹不起的那一个。

他待会儿就找母亲说,今后再也不到郡公府念书,而且打死也不娶向淑雅为妻。

总之,他这辈子要想好好活着,就必须离桓家远些。

桓惜和白昭纬一连碰了几个钉子,哪里还想在郡公府多待。

陪老夫人聊了一阵,便以家中有事为由告辞离去。

刚坐上自家的马车,桓惜就一把揪着白彦祯的耳朵:“臭小子,这一次可是把你老娘给害惨了!”

白彦祯疼得直抽气:“娘,您下手轻些,儿子的伤还没好呢……”

桓惜松开手,忿忿道:“你外祖母的话可听见了?等你的伤痊愈了,便给老娘好好去家学里念书。

这一回要是再不学好,再不争气,看老娘不拿板子打烂你的屁股!”

白彦祯哭唧唧道:“娘,儿子不想去郡公府念书。”

“你再说一遍?”桓惜的眉毛都竖了起来。

“爹——”白彦祯转而向白昭纬求饶:“儿子不想去外祖家念书,那里的夫子净挑那些晦涩难懂的文章讲,儿子根本听不懂。

桓陌他们一向爱玩,哪里有个读书的样子?

与其去那里虚度光阴,还不如在家里念书。

爹的学问好耐心更好,在您的教导下,儿子将来一定能金榜题名前途无量飞黄腾达……”

白昭纬被弄得笑也不是生气也不是。

但他不得不承认,儿子的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桓家有出息的子弟都在军中,余下的废物才去家学念书。

那些夫子的学问是不错,但他们受聘在桓家教书本就是混日子,怎么可能花心思在一群纨绔子弟身上?

他就这么一个嫡子,将来还要继承祖业,总这么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不求他金榜题名飞黄腾达,该学的东西还是要学一点。

反正他如今赋闲在家仕途无望,还不如把精力用在儿子身上,也算是有个寄托。

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如此这般也好,等你的伤彻底养好了,为父就亲自教你读书,你可一定要用功哦。”

“爹爹放心……”

父子二人越说越开心,一旁的桓惜鼻子都气歪了。

白昭纬年少时的确是个好学上进的少年,否则自己怎会一眼就相中了他?

可他好好问问自己,这十多年来他好好读过一本书么?

让他教儿子念书,还不如让儿子自学成才好了!

刚想骂人,白彦祯又回到她身边。

“娘,儿子不想娶舒雅表妹,您去回了外祖母好不好?”

“什么?!”桓惜真是快被气死了。

当初她根本就没看上向淑雅做儿媳,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娶了她能得什么好处?

是这臭小子死缠烂打,硬逼着自己替他去母亲那里说项。

母亲好不容易才被自己说动,臭小子的主意又变了。

她又一把揪起了白彦祯的耳朵:“你这是把老娘当猴儿耍呢?为了成全你的想法,老娘的嘴皮子都磨破了,好容易才说服你外祖母。

你倒是好,一会儿一个主意,该不会是又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尉迟大叔要成亲

白彦祯忍着痛,涎着脸道:“还是娘最了解儿子。”

桓惜松开手,冷声道:“你给我老实交待,究竟是看上了什么平民女子,还是看上什么烟花女子了?”

白彦祯笑呵呵道:“这事儿不着急,儿子还年轻呢,何必这么早就给自己套上个马笼头?

经此一事,儿子已经下决心改过了。

有了父亲的悉心教导,我一定会学有所成。

等我有了出息,您还担心娶不到合心意的儿媳妇?”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桓惜明知白彦祯的话基本都是水分,怒火却散去了一大半。

她板着脸看着白昭纬:“这一回老爷定要说到做到,最好是能够以身作则。”

白昭纬笑着讨好:“咱们将来还要指望祯哥儿呢,为夫一定尽心尽力。”

※※※※

回到鹔鹴园,萧姵把萧小灰捞进怀里,与桓郁说起了方才在荣熙堂外听见的话。

“你之前还说大哥行事虽算不上光明磊落,但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事情不太像是他的主意。

这下打脸了吧?他怂恿祖母将白彦祯他们弄进府里念书,根本就是想利用这些风流浪荡的纨绔子来给咱们添堵!”

桓郁笑道:“难道你不觉得这件事同之前告黑状那一次一样,也是大嫂挑唆的么?”

萧姵戳了戳萧小灰软乎乎的下巴,轻哼道:“夫妻一体,总之这个仇爷记下了,迟早总要让他们吃个教训!”

“这还不容易?”桓郁凑到她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

萧姵噗哧笑道:“我还以为你多大度呢,原来也是个小心眼儿!”

两人正说笑,晴照推门走进来回道:“郡主、姑爷,尉迟将军已经到了,郡公爷陪着他在书房说话呢。”

桓郁把萧姵拉起来:“你不是想问小叔叔和小姑姑成婚的事儿么,咱们过去瞧瞧。”

萧姵一边整理衣裙一边笑着问:“阿际和晓寒知道了么?”

晴照道:“映水已经过去了。”

萧姵顺手又替桓郁扯了扯衣袍,这才拉着他走了出去。

两对小夫妻碰了面,一起去了桓郡公的院子。

才刚走到书房门口,四人就听见了尉迟扬那爽朗的笑声。

书房门是敞开的,尉迟扬一眼就看见了一身浅碧色飘逸裙衫的萧姵。

他的笑声更大了。

“几个月不见,小九变化蛮大的嘛!”

萧姵见他又恢复了初见面时的那一把大胡子,也笑道:“几个月不见,大叔怎的又把胡子留起来了,难道是我小姑姑的意思?”

因为有桓郡公在场,她的玩笑不好开得太过,但知道内情的人都能听懂她是什么意思。

萧思怡并不是因为尉迟扬的容貌才看上他,但她和寻常的女子一样,也会担心夫婿的容貌太过出众引得别的女子动心。

尉迟扬重新留了胡子,八成就是为了让未婚妻安心。

尉迟扬笑道:“你小姑姑可不似你这般小心眼儿,我是最近太忙了,一直没顾上刮胡子。”

两对小夫妻向桓郡公行过礼,自己寻了椅子坐下。

和年轻人们在一起,桓郡公心中的阴霾又散去不少。

他笑着问:“阿扬在京中寻了个什么样的职位?”

尉迟扬道:“蒙陛下抬爱,让我去北大营任主将。”

萧姵对京中各大营的情况都非常了解。

北大营从前的主将姓程,从前也在萧老国公麾下效力。

京营负责护卫京畿附近的安全,责任十分重大。

按从前的规矩,各大营的主将是很少有变动的,除非从前的主将升迁或者告老,才会重新任命新的主将。

而且新任主将的人选一般都会由从前的主将推荐,大多只会是他的老部下。

程将军今年也就五十出头,身子骨也格外硬朗,怎的突然就……

“大叔,你见过北大营从前的主将程老将军吗?”

尉迟扬如何听不出萧姵是在替他担忧。

他一直都在桓老郡公麾下效力,在京营中连个熟人都没有,更别说人脉。

即便接任北大营主将是皇帝陛下的意思,将士们也未必会买他的账。

他笑道:“你这孩子心还挺细的,程老将军几个月前调到兵部任职了,是你祖父向他推荐了我,陛下就做了个顺水人情。”

萧姵由衷地替小姑姑感到高兴。

从前只觉得大叔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如今才发现他的好处绝不止她知道的那么多。

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多半都比较爱面子。

而且他的职位是自己拼出来的,手中又掌握着敌国财富,心高气傲也正常。

似这般被祖父安排到北大营主将的位置上,难免会被人说是借着裙带关系上位。

大叔这般坦然接受,甚至提及此事时半分不适都没有。

一来可以证明他对自己的能力有足够的信心。

二来也证明他不是个迂腐的人,不仅懂得变通,更懂得把握机会。

小姑姑嫁给这么优秀的大叔,这辈子绝对会过得幸福美满。

尉迟扬见她眼底有些发红,笑道:“此次离京,陛下和两位娘娘,还有定国公府和文渊侯府的夫人们托我给你和晓寒带了许多东西。

若非如此,我的行程就不会耽误,胡子也不至于留这么长,哈哈……”

萧姵又一次被他逗笑了。

“大叔,我还没问你呢,你和小姑姑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婚礼打算怎么办?”

尉迟扬道:“婚期定在八月初六。京中的宅子我已经让人修整好了,本来是打算在京里举行婚礼的。

后来你四叔祖母说我自小是骆家的伯父伯母带大的,亲朋好友也全都在这边,便让我和思怡在武威郡完婚。

既能让骆家伯父伯母亲眼看着我成婚,也让思怡和亲朋好友们熟悉熟悉。

为此她还亲自进宫求见陛下,让我能晚几个月上任。”

不仅是萧姵,就连花晓寒等人都吃了一惊。

在他们印象中,定国公府的四老夫人兰氏是个没有什么主见,甚至于有些懦弱的内宅妇人。

她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女儿能嫁个好丈夫。

没想到她能为女婿考虑得这般周全。

从这件事上也能看出,尉迟扬为萧思怡做的一切,是真正打动了兰氏。

第一百三十二章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尉迟扬自幼便被骆家收养,他的婚礼骆老将军夫妇肯定是要参加的。

但武威郡离京城太远,老夫妇又上了年纪,来回一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骆老夫人眼睛不好,出远门实在是不方便。

尉迟扬嘴上虽然没有提,心里却是很想在武威郡举行婚礼的。

兰氏一向善解人意,认真思量后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当然,这里面肯定也有萧思怡的功劳。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尉迟扬愿意将四老夫人兰氏接到身边奉养,萧思怡当然也要理解他的想法,成全他的心愿。

尚未成婚便能互相体谅,将来一定能不能成为一对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

听闻尉迟扬在京城里的宅子已经修整好,萧姵不禁想起了小姑姑对尉迟大叔的评价。

——广厦千间夜眠仅需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他能这样很好。

因为幼时的经历,尉迟扬养成了勤俭的习惯,但成婚是人生大事,手中握有敌国财富的他,还会继续抠门儿么?

萧姵十分好奇地问道:“大叔,北大营主将是正四品,姐夫给你赏的宅子在哪个地段?”

尉迟扬笑道:“你个小鬼丫头,担心你小姑姑受委屈就直说嘛!

在河东郡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俭省是为了让妻子儿女过上好日子。

京城寸土寸金,以我的品级,御赐的宅子能有多大?

原本我是打算在国公府打听一下有没有哪家愿意出售宅子,就算价格高一点也无妨。

那样便能让你小姑姑离娘家近一点,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可惜打听了许久都没有结果,我只能在相邻的启云坊买了宅子。

那宅子不仅宽敞,布局也好,也算是非常满意了。”

花晓寒回忆了一下启云坊的情况,笑道:“小叔叔说的宅子是不是在忠诚伯府旁边?”

尉迟扬道:“原来晓寒知道那宅子啊?”

“忠诚伯府的二姑娘是我和萧姵的好朋友,几年前老伯爷觉得家中人口太多,还动过把那宅子买下的心思。

只可惜宅子的主人要价太高,最终也没能买成。”

萧姵笑道:“有一回忠诚伯府的老夫人做寿,我和小五哥还爬上墙头看过那宅子,里面的布局的确是不错。”

桓际啧啧道:“小叔叔果然是财大气粗,以后咱们去京城就住你那儿了!”

“好说好说,哈哈……”

正说得高兴,一名常随捧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

“郡公爷,这是门房送进来的,请您过目。”

桓岩拿起书信看了一眼。

信封上的字迹他并不熟悉,而且也没有落款。

他轻轻撕开信封取出信笺,快速浏览了一遍。

见他面色微变,桓郁和桓陌匆匆对视了一眼。

在军中磨砺了二十年,父亲面对各种突发状况时早已经能够做到处变不惊。

究竟是谁送来的书信,还是说信里写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以至于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

“父亲,信里都写了些什么?”桓际沉不住气,直接开口问道。

桓郡公把信笺折好收回信封,顺势塞进了袖中。

“阿扬,你和郁儿他们好好聊,为兄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下。”

“二哥——”尉迟扬唤了一声。

桓郡公却不愿意多做解释,叮嘱了两个儿子几句,急匆匆走出了书房。

桓际只觉一头雾水:“哥,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这些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呢。”

桓郁摇摇头:“这我如何得知?”

知晓母亲生世的那一日,父亲的样子比今日更加可怕,只是当时阿际并不在场,所以没有见到。

他隐隐有一种预感,方才那封信与姬凤濯绝对脱不了干系。

姬凤濯同祖父的信中说过,非常想见一见他和小九,顺便恭贺他们的新婚之喜。

可他既然已经到了天水郡,为何一不找祖父,二不找他,却偏偏找上父亲呢?

尉迟扬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阿郁,这几个月我忙得焦头烂额,也没顾上关心你们这边的事儿。

只是上一回见到你外祖母,听她老人家说起了你娘的事儿。

我瞧二哥方才的模样,会不会是……”

桓郁道:“父亲不愿意把事情告诉咱们,自然有他的苦衷,一切还是等他回来再说。”

桓际站起身挠了挠头:“要不我暗中跟上去瞧瞧?”

萧姵道:“就你那点本事,能瞒得过父亲的眼睛?”

花晓寒拧了他一下:“上一回收拾桓陌就被祖父发现了,你还不吸取教训啊?”

“唉——”桓际重重坐回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

尉迟扬拍了拍他的肩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里是天水郡,咱们占尽可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桓郁也道:“小叔叔言之有理,咱们绝不能自乱阵脚。”

在众人的劝说下,桓际的担忧减轻了许多,只是那双眼睛像是起了一层雾,远不及平日那般明亮。

萧姵却是轻轻握住了桓郁的手。

如果邀约郡公见面的人真的是姬凤濯,他们的生活又要开始起波澜了。

※※※※

自从看了那封书信,桓郡公的心情就再也无法平静。

单就自己而言,他很想见一见素未谋面的小舅子。

不管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姬凤濯毕竟是妻子唯一的弟弟,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

妻子已经走了十八年,他对她的了解却真是不多,有些话他总要问个清楚。

但他并没有忘记姬凤濯的身份。

二十多年来,他从未有一刻忘记过父母的深仇大恨,如今自然也不会忘记。

突然找上门来,什么探望外甥、瞧瞧外甥媳妇,通通都是借口!

小九是陛下的小姨妹,又是萧家的姑娘,他分明就是想要利用这一点,与陛下和萧家搭上关系。

如果大魏愿意出兵帮忙,夺回锦国江山的希望又增加了几分。

桓岩是经历过战场生死的人,深知战争有多残酷。

他不愿意让儿子和儿媳卷入其中,更不愿意看大魏再动刀兵。

如果一定要替妻子完成夙愿,他宁可自己动手!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也是个滑头

二十多年的流亡生活,让姬凤濯成为了一个行事极其谨慎的人。

虽然明知桓家的人不会对他不利,他还是精心挑选了与桓岩见面的地点——位于郡府南郊的一座田庄。

对于素未谋面且野心勃勃的小舅子,桓岩自然也不敢大意,同样做了周密的部署。

抵达相约的地点,姬凤濯的亲卫本想进去通报,桓岩却直接走了进去。

扮作闲汉的亲卫们不敢拦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进田庄,并且看着田庄被人团团围住。

桓岩推开正房的门,一名看起来却像是比他大了好几岁的中年男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姐夫——”中年男子十分热情地迎了过来。

桓岩顿住脚,凤眸微微眯起。

此人的容貌还算俊美,但比起滢娘的倾城之姿,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一母同胞的姐弟,竟是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见他一直在打量自己,姬凤濯轻笑道:“姐夫这是在怀疑我的身份?”

桓岩冷笑道:“本公有什么好怀疑的?求人的是你又不是我,用个替身来欺哄于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姬凤濯朗声笑道:“真不愧是孤的好姐夫,见识与气度果然非常人能及!”

桓岩懒得听他吹嘘,径直走了进去。

此处是一座普通的田庄,正房的布置也以简单实用为主。

除却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正房里空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桓岩撩起衣袍坐下,依旧不肯主动说话。

姬凤濯在他身侧落座,笑道:“小弟今日邀请姐夫至此,就是想同您叙叙旧。”

桓岩嗤笑一声:“初次见面的人,能有多少旧情可叙?趁本公耐心还在,姬太子有什么事儿不妨直言。”

姬凤濯叹道:“长姐隐瞒身份一事乃情势所迫,姐夫心中有怨气也是情理之中。

孤此行除却与姐夫叙旧之外,也是想见一见外甥和外甥媳妇。

毕竟是嫡亲的甥舅,总不好老死不相往来,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

桓岩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你不是给家父写过信了么?若非他老人家同意,你觉得自己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

姬凤濯又叹了口气。

“姐夫说的不错,孤之所以能出现在此处,的确是老郡公网开一面。

他老人家极为宽和大度,并没有阻拦孤与郁哥儿见面。”

“那你还来寻本公?”

“姐夫……”姬凤濯苦着脸道:“郁哥儿的脾性与长姐极为相似,都是一样的执拗。

孤担心他不愿意相见,因此才将姐夫请到此处,想请您替我们说和说和。”

桓岩嗤笑道:“既是素未谋面,姬太子又如何得知郁哥儿的脾性?”

“这……”姬凤濯有些犹豫。

桓岩冷哼了一声。

“姬太子暗中派人盯着郡公府的一举一动,又何必装得如此无辜?

你分明已经抵达天水郡好几日,皆因郁哥儿他们不在府中,你才一直没有动作。

今日得知他们回府,你立刻就把信送到了本公手中,究竟想要达到何种目的?”

“小弟并未说谎,的确是想要姐夫帮忙说和。”

桓岩抬眼看着他,目光如鹰隼一般锐利。

一会儿“孤”,一会儿“小弟”,这厮也不嫌累得慌。

姬凤濯解释道:“小弟承认,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是耍了点心眼。

郁哥儿他们今日中午才回府,我猜测他们多半应该与姐夫在一起。

所以我才让人送了书信,本以为年轻人好奇心重,即便不能陪同姐夫一并前来赴约,也会暗中尾随至此。

没曾想……”

桓岩摆摆手:“这些事儿暂且不提,本公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姬凤濯忙道:“姐夫但说无妨,小弟一定知无不言。”

这种明摆着的谎言,桓岩真是懒得听。

“本公与你长姐成婚之前,你本来是打算挑明身份的,对么?”

“是,那时小弟只得十三岁,听闻长姐即将嫁与大魏天水郡公府的世子爷,难免会生出些想法,这一点姐夫应该能够理解。”

桓岩点点头。

这一点姬凤濯的确没有撒谎。

十三岁的少年郎,身上不仅背负着血海深仇,还肩负着重夺江山的重担,有些急功近利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姬凤濯自嘲地笑了笑。

“不怕姐夫笑话,当年离开皇宫之后,小弟一路奔逃,什么样的苦头没有吃过?

最惨的时候我连饭都没得吃,甚至还从乞丐手里抢过馒头。

好不容易才与忠于父皇的几位将军联系上,却又因为襄逆的追杀奔逃至离国。

说是手中有一万人马,其实都是些老弱病残,真正能打仗的不超过三千。

最可怜的是咱们手里没有足够银钱,还得靠着那些老弱病残四处挣钱方能维持生计。

在这种情况下,听说长姐有了这样的际遇,我巴不得你们的婚事能成,那样我便有机会觐见大魏皇帝……”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竟发出了异样的光彩,就好像锦国的皇位已近在咫尺一般。

桓岩冷声道:“世人总是喜欢拿年轻做借口,如今你已经年过而立,不还是打着同样的算盘么?

如今郁哥儿迎娶了大魏皇帝的小姨妹,有些事情就更容易了。”

姬凤濯呵呵笑道:“姐夫也未免太小看人了!您以为孤还是十九年前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少年。

离国举国经商,我们的人自然也学会了做生意。

有了足够的银钱,招兵买马还算个事儿么?

襄逆生性残暴不仁,这些年锦国起兵造反的人多了去了。凭我的身份,完全就是一呼百应……”

桓岩打断他的话:“既如此本公就放心了,姬太子以舅舅的身份前来探望郁哥儿,咱们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几日本公哪儿都不去了,就与郁哥儿他们小夫妻一起陪着姬太子四处转转,叙叙亲情。

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在这里也待不了几日,这点时间我们还是有的。”

姬凤濯气得倒仰。

他一直以为桓老郡公是只老狐狸,桓郁是只小狐狸,唯有夹在中间的桓岩最老实。

否则当年长姐为何要刻意隐瞒身份?

没想到这厮也是个滑头,几句话就把他想要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姬凤濯的真面目(上)

姬凤濯的话被堵了回去,桓岩却不想放过他。

“方才本公的话只说了一半,当初你长姐对我们二人的婚事是犹豫过的。

那时我并不知晓她的身世,对其中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看来,这个原因其实就在你的身上。”

姬凤濯道:“长姐的脾性与母后几乎一模一样。

不愿意成为别人的拖累,尤其不愿意让心爱的人为难。”

桓岩只觉自己心上的伤痕又裂开了,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凤滢……不,应该是凤潆。

她实在是太傻了。

为心爱的女子遮风挡雨甚至赴汤蹈火,本就是天经地义。

如果做不到这些,他岂非成了那些贪图美色,只求一时新鲜的负心汉?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考虑,可她却从来没有问过,他知晓事情真相后会怎么选择。

姬凤濯极擅察言观色。

见桓岩面露悲戚,他趁机劝道:“长姐对婚事犹豫,足见她对姐夫一片真心……”

桓岩冷声道:“凤潆待本公如何,不需旁人提醒。”

姬凤濯抬了抬手,示意他借着说。

桓岩把悲痛强行压下,继续道:“就在本公以为婚事无望时,凤潆的态度却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姬太子可否如实相告,当时你与凤潆究竟做了怎样的约定,或者说她究竟给了你怎样的允诺?”

事情的始末,桓老郡公已经同桓岩说得清清楚楚。

他之所以再一次询问姬凤濯,其实还是想听一听这人嘴里究竟有没有一句实话,另外也想打探一下他此行的目的。

天目泪和伊人笑皆是不传之秘,其隐秘程度丝毫不亚于姬凤潆的身世。

姬凤濯也拿不准,当年长姐究竟有没有把这件事情对桓老郡公和盘托出。

但他此行的目的是想拉拢姐夫和外甥,而非欺骗和利用。

要想得到别人的信任,首先自己就不能说假话,至少不能太假。

“姐夫,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他从楚家当年得到天目泪一事说起,一直说到与姬凤潆的约定。

“……长姐同意将天目泪的解药给我,只要求我这辈子都不打桓家的主意,并且放弃向魏国求援的想法。”

“呵呵……”桓岩冷笑道:“姬太子似乎没有做到啊?”

“长姐允诺的解药并没有到我手里,不管我做了什么都不算食言。”姬凤濯回答得理直气壮。

桓岩讥讽道:“凤潆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既然答应给你解药,她就绝对不会出尔反尔。

你明知那伊人笑十八年才结一次果,而我与凤潆成婚时果实尚未成熟,根本不可能有解药,还一直来催个什么?

若非你们苦苦相逼,凤潆何至于满腹心事,以至于……”

“我没有!”姬凤濯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桓岩目光微凝,拳头捏得死紧。

姬凤濯懊悔不已。

这种时候他和桓岩计较个啥?

万一对方翻了脸,接下来的话还怎么说?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语气瞬间变得十分和缓。

“姐夫,您误会小弟了。长姐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即便与她的想法有些不合,我也不可能做出那般卑鄙无耻的事。”

桓岩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淡淡道:“照你的意思说,逼迫凤潆的另有其人?”

姬凤濯抿抿嘴。

如今已是六月中旬,伊人笑的果实早在一个多月前便已经成熟。

也就是说,解药已经制成,而且一定在外甥的手里。

相比于十八年前,解药对他而言不再是迫在眉睫,却依旧重要。

不管是得到解药还是另外一个目的,他要找的人都是桓郁,而非桓岩。

如果把什么话都对桓岩说了,他能不能见到桓郁都两说。

“姬太子这是看不起本公?”桓岩嗤笑。

“岂敢,岂敢……”姬凤濯忙解释道:“小弟岂敢有那样的想法。只是如今郁儿也长大了,又是个极有主见的人,有些事情咱们应该与他一起商议……”

桓岩沉声道:“以姬太子如今的势力,虽不足以立刻夺回皇位,也勉强能与锦国皇帝相抗衡。

他已经年老体衰,你却是风华正茂,就是熬也能把他熬死。

况且他膝下的诸位皇子也是勾心斗角,江山并不稳固。

只要你依照这些年的做法,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报仇雪恨夺回江山都是指日可待。

有没有郁儿帮忙,能不能得到大魏相助,真的那么重要,那么迫切么?”

姬凤濯暗惊。

他本以为长姐的身份隐瞒了近二十年,桓岩又一直忙于军务,对锦国的局势应该不甚了解。

没想到他知道的还不少……

桓岩站起身抖了抖衣袍:“既然姬太子有所顾虑,那本公也没有必要继续待下去了,告辞!”

“姐夫——”姬凤濯唤了一声。

“姬太子大可放心,你毕竟是凤潆唯一的弟弟。就算看在她的面上,本公也不会阻止郁儿与你见面。

我的看法与家父一致,郁儿已经成年了,想不想认你,愿不愿意与你见面都该由他自己决定。

本公会把你已经抵达天水郡的消息告诉他,你就安心在此处等候消息吧。”

姬凤濯不便挽留,只能目送着桓岩离去。

※※※※

桓郁等人一直牵挂着父亲,陪尉迟扬用过晚饭后,几人依旧在桓岩的书房中等候。

直到天已经擦黑,书房外才传来了小厮们请安的声音。

“父亲回来了!”桓际早就等不及了,快步迎了出去。

不一会儿,桓岩便缓步走进了书房。

其他几人赶紧站了起来。

桓岩轻笑道:“你们几个怎的不回房休息,候在这里做甚?”

尉迟扬道:“二哥,你离开的时候脸色太吓人了,别说他们几个,就是我看着都担心得很。”

桓岩示意大家坐下,自己也坐回了书案后面。

“你们小叔叔也不是外人,为父就把今日的事情与你们说一说。

方才那一封信是姬凤濯写的,他邀我到郡府南郊的田庄见面。”

尉迟扬最近一直在忙婚事,并不知晓骆凤滢就是姬凤潆的事,只听得一头雾水。

“二哥,姬凤濯是谁?”

第一百三十五章 姬凤濯的真面目(中)

桓岩今日说了太多的话,在姬凤濯那里又没顾上喝茶,只觉嗓子干得都快冒烟了。

花晓寒赶紧给他沏了茶,桓郁则替他把整件事情用最简洁的语言述说了一遍。

尉迟扬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听了这般离奇的事情后还是愣住了。

他五岁正式被寄养在骆府,那时姬凤潆已经故去了一年。

在那之前他虽然也时常去骆府,却没有见姬凤潆几次。

而且小孩子的记忆非常有限,他只隐隐约约记得骆家有个姐姐,具体样貌却真是想不起来。

只不过骆老夫人时常念叨女儿,他又与桓郁特别合得来,因此才没有把姬凤潆这个人给忘了。

听闻她竟不是骆家的女儿,而是锦国公主,一时间真是有些转不过弯来。

但他知道这件事自己插不上话,便很自觉地选择了沉默。

对于素未谋面的舅舅,桓郁的兴趣其实也不大。

但母亲的早逝与姬凤濯和姬灵玉脱不了干系,两人的见面势在必行。

“父亲,姬凤濯是个什么样的人?”桓郁问道。

喝了几口茶,桓岩的嗓子终于舒服了。

他想了想才道:“姬凤濯比为父想象的要更加复杂也更加狡猾,虽然与他聊了好一阵,我依旧没能看清楚他是个什么人。”

萧姵与桓郁对视了一眼,这一点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姬凤濯是锦国清德帝唯一的儿子,自幼便被当做未来的皇帝培养。

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如白纸般干净,别说同龄人,就是年纪比他大许多的人也未必比他心机深。

在外漂泊二十多年,他看尽世态炎凉,吃尽各种苦头,还要招兵买马拉拢各方势力。

如果没有过人的手段,他怎么可能混得到今日?

桓郁道:“他向父亲提什么要求了吗?”

桓岩道:“本来为父打算借你母亲早逝一事,向姬凤濯打听一下姬灵玉的去向。

可他很清楚解药在你手上,所以并不想与我多说。”

桓郁讥讽道:“那他就把这些话留着说给自己听!

姬灵玉是什么人咱们不清楚,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咱们也不知道,但她想得到解药的心情远比姬凤濯更加迫切。

根本不用去找她,她也一定会找上门来。

咱们就坐地起价,且听她又有什么话说!”

桓岩赞许道:“就是这个理儿,但他毕竟是你母亲唯一的弟弟,你和小九去见一面也在情理之中。”

萧姵自信满满道:“父亲且放心,我和阿郁早就商量好的,只要他敢来,咱们就敢见。”

桓岩被她的话逗笑了,之前的心痛又消退了不少。

原先小九一直都称呼郁儿为“桓二哥”,虽然没有什么问题,总让人觉得不够亲热。

不知什么时候,小两口的关系竟变得越发亲昵了?

还有她说的那两个“敢”字,简直太合他的心意。

对付姬凤濯那样的人,就得用小九这样的手段。

他以为大魏皇后的妹妹年纪小又娇生惯养,即便有个骑射功夫绝佳的名声,也多半是旁人吹出来的。

那就让他尝一尝轻视别人的后果!

话题告一段落,桓岩又问起了尉迟扬的婚事。

“如今已是六月中旬,武威郡距离京城比我们这里更远,县主差不多也该启程了吧?”

尉迟扬笑道:“我与思怡商量好了,此次前来武威郡就是举行婚礼,再陪伯父伯母住上一段时日。

嫁妆来回折腾太麻烦,就留待回京的时候再搬到宅子中,这样一来迎亲送亲就方便多了,时间上也能宽裕一些。

陛下特意吩咐钦天监择了吉日,送亲队伍六月二十二日启程。”

萧姵盘算了一下,又道:“那我们家谁来给小姑姑送亲?”

尉迟扬道:“本来你二哥打算亲自跑一趟的,但四老夫人觉得他如今已经承了爵,不好总是告假。

二老爷说他是思怡的兄长,最近又比较清闲,就主动请缨跑这一趟。”

听说是自家二叔前来送亲,萧姵笑得见牙不见眼。

几个月不见,她真是有些想念胖乎乎的二叔了。

桓郁道:“从天水郡去往武威郡需要四五日,你是想提前去外祖父家里候着,还是等小姑姑到了再同她一起去。”

萧姵笑道:“现下还早呢,你容我好好想想。”

一切商议妥当,众人各自回房安歇不提。

※※※※

没能从桓郡公那里得到准信,姬凤濯多少有些焦急。

想要成大事的人,耐心当然是不缺的。

之所以感到焦虑,是因为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基本丧失了掌控力。

他没有见过桓郁,也没有见过弋阳郡主,对二人的了解全都来源于别人之口。

与不了解的人打交道,而且是在己方处于弱势一方的情况下,感觉真是非常糟糕。

这一等就是三日。

从亲卫手中接过拜帖的那一刻,姬凤濯觉得自己居然跟三伏天吃了冰镇的果子一般舒爽。

太没有出息了,不就是见两个晚辈么,何至于如此激动!

姬凤濯摇摇头,心情却依旧难以平复,他索性把亲卫们都叫了过来。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田庄的正房就彻底变了个模样。

完全不同于那一日与桓郡公见面时的寒酸,说是富贵人家的待客厅都没有人怀疑。

只可惜桓郁和萧姵都不是在乎这些的人,两人随一名亲卫走进正房,看都没有往那些别致的摆设上看一眼。

姬凤濯的心情更加激荡。

长姐故去十八年,他无数次想要来天水郡见一见外甥,却一直未能成行。

长姐容貌倾城,桓岩样貌俊朗,他们的孩子长相一定不会差。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外甥的相貌,尤其是气质竟会这般出众。

还有他身边的弋阳郡主,竟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大魏定国公府果真不俗,既能教养出端庄贤淑的一国之母,也能培养出如此独特的女中豪杰。

在姬凤濯打量萧桓二人的同时,两人也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

容貌也是非常俊朗的,只是这些年太过操劳难免有些憔悴,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了那么几岁。

第一百三十六章 姬凤濯的真面目(下)

据桓郡公所言,姬凤濯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狡猾。

以他几十年阅人的经验,竟完全看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今日的姬凤濯与那一日又有不同。

没有了刻意的讨好,没有了流于表面的算计,有的只是沉稳大气中隐隐透出的矜贵,与他的身份、年龄和经历都极为匹配。

抛开血缘关系,单纯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来看,他也是一位成熟的、颇有魅力的男子。

虽然际遇大不相同,但姬凤濯与天庆帝有很多的相似之处。

年龄相仿,出身一样,容貌也难分高下。

在她心目中,姐夫的位置比亲爹还高,姬凤濯虽是桓郁的亲舅舅,却只是个陌生人。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即便她的一颗心全都偏向姐夫,也抹杀不了姬凤濯更加出众的事实。

这便是坐享其成和白手起家的区别。

萧姵第一次在心里真正认同了萧姮对天庆帝的评价。

纵使姐夫再勤政再努力,他也只能做好一名守成之君。

而姬凤濯……

桓老郡公早在二十年前便把他看得十分透彻。

他有抱负有野心,只是那时还太年轻,尚不具备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

二十年过去了,他的能力有多少提升暂时不便下结论,心性倒是真的磨炼出来了。

当然,他能不能做一位比姐夫更好的皇帝,还得看他有没有本事夺回江山。

姬凤濯眼中闪烁着泪光,朝桓郁伸出了手:“郁儿——”

桓郁并非铁石心肠,眼前的男子毕竟是母亲唯一的弟弟,这些年又遭受了数不清的磨难,丝毫不为所动是不可能的。

但他性子一向清冷,与初次见面的人抱头痛哭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躬身施了一礼:“见过舅舅。”

照他之前的想法,初次见面这一声“舅舅”也是很难叫出口的。

还是萧姵对他说,血缘关系是无法改变的,早晚都得叫舅舅,没必要弄得大家都尴尬。

他觉得她的话颇有道理,这才以舅舅相称。

姬凤濯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笑道:“郁儿不必多礼。”

桓郁看向身侧的萧姵:“这便是您的外甥媳妇。”

萧姵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舅舅安好。”

“好,好……都是好孩子……”姬凤濯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你们都坐下说话。”

二人道了谢,大大方方坐在了他的下首。

亲卫们上了热茶,躬身退出了正房。

与外甥见面之前,姬凤濯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要说。

他甚至还把这些话认真归纳总结了一番。

先说什么,后说什么,着重说什么,桓郁有可能询问什么,他又该如何作答,全都考虑得清清楚楚。

可真的与外甥见了面,他的脑袋却突然间乱了,各种各样的想法交织在一起,竟不知该先说哪一件事。

这么多天的准备算是全都白费了!

桓郁有些看不懂他的眼神,只能先开口道:“这些年舅舅辛苦了。”

姬凤濯有些心酸,在眼睛里转了半天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二十年来,这还是有人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

血海深仇,江山社稷,拥戴者们的性命与前程……

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包括他的妻子儿女在内,每个人都以为他无坚不摧,都相信他一定能够达成夙愿,却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辛苦。

都说桓家二公子性格冷清,其实这孩子和长姐一样面冷心热,都是心地良善的人。

他哽咽道:“郁儿,舅舅应该早些来看你的……”

萧姵挑了挑眉。

正事一句没说,怎的先哭起来了?

桓二哥的确是个好人,但姬凤濯若因此就以为他是个滥好人,可以任由他摆布,那真是打错了算盘!

不管他是真的伤心还是在演戏,没有人配合便无法继续下去。

果然桓郁并不接话,只用那宛如一泓秋水般的目光看着姬凤濯,十分耐心地等他恢复平静。

果然,姬凤濯很快就哭不下去了。

桓郁道:“舅舅不远千里来到天水郡,究竟所为何事?”

姬凤濯深吸了一口气:“郁儿,那日我同你父亲见面,本来就是想与他好好聊聊的。

可他对我积怨太深,不愿意听我解释……”

桓郁不想再听他回忆一遍往事,直接问道:“姬灵玉在哪儿?”

姬凤濯暗暗吃了一惊,微眯着眼睛道:“据我所知,就连你祖父桓老郡公都不知晓姬灵玉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桓郁轻笑道:“我知道的事情不少,但也不似舅舅想象中那么多。

舅舅若是觉得为难,那就当我没有问。

反正姬灵玉总有一日会主动寻上门来,我们等得起。”

姬凤濯解释道:“郁儿误会了,并非舅舅有什么为难之处,而是这件事情内情太过复杂,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说清楚。”

萧姵最怕别人啰嗦,有些不耐烦道:“我们俩今日就是专程来听舅舅说话的,您只管说便是。

就算说个三天三夜,我们也没有意见。”

姬凤濯道:“既如此,那舅舅就从几十年前开始说起了。

嘉兰公主姬灵玉是父皇唯一的嫡亲妹妹,父皇登基的时候她还很小,算是母后将她带大的。

父皇母后鹣鲽情深,膝下只得长姐与我两个孩子。

再加上一个姬灵玉,我们一家五口人虽然生活在深宫之中,却和百姓人家一样相处得十分融洽。

我随着父皇一起念书,长姐则跟着母后学习医术,姬灵玉觉得新鲜,便也跟着一起学。

她在学医方面的天赋远不及长姐,兴趣却非常浓。

除了向母后请教,太医院里的太医们也都成了她的老师。

不瞒你们说,她贵为嫡公主,却看上了太医的儿子,还扬言非他不嫁。

父皇一向尊重她的意愿,而且也从未想过要利用她的婚事来拉拢人心,于是便成全了她,替她和那太医的儿子指了婚。”

这些事情与淳于城主说的完全一致,足以证明姬凤濯到目前为止并未撒谎。

桓郁道:“姬灵玉的驸马名叫栗扶风,医术也相当不错,对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天目泪的去向

姬凤濯又吃了一惊。

没想到桓郁不仅知道有姬灵玉这么个人,甚至连几十年前都事情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桓家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

“那……”他想了想才道:“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了,那我该从哪一部分讲起呢?”

桓郁淡淡道:“舅舅不妨同我们说一说天目泪的事儿。”

姬凤濯道:“你们连栗扶风都知晓,想必天目泪的来历也是听说过的。

天目泪之所以失传了几百年,并非药方失踪,而是其中的几味药已经无处寻觅。

母后手里的天目泪一共三份,被她藏在了寝宫的密室中。

除了长姐和姬灵玉,她没有再让任何人见过天目泪的真实模样。”

萧姵道:“楚皇后如此信任姬灵玉,她为何要与姬拂冰狼狈为奸?”

姬凤濯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震惊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些话究竟有没有价值,还有必要继续说下去么?

“姬拂冰是襄逆的女儿,父女两个一样都是野心勃勃且善于伪装。

她的年纪与姬灵玉差不多大,又同为皇室贵女,因此两人虽然差了辈分,相处得却非常不错。

年少时的姬灵玉心思单纯,哪里是城府极深的姬拂冰的对手。

不知是哪一回她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姬拂冰知晓了天目泪的事儿。

襄逆谋夺皇位后,姬拂冰便潜入密室,将三份天目泪都偷了出来。

后来的事情我问过姬灵玉,但她始终不肯对我说抢夺天目泪的经过。

我只知道三份天目泪中,她只夺回了其中的两份,其余一份依旧在姬拂冰手里。”

桓郁拧着眉头道:“十九年前舅舅与母亲达成协议,用解药换取安宁。

也就是说,舅舅那个时候对解药的渴望十分急迫,为此不惜放弃了之前的打算。

您能否告诉我们,姬灵玉手中的第一份天目泪用在了谁的身上?”

“离国皇帝。”姬凤濯回答得十分干脆。

“舅舅指的是离国先帝?他居然是因为中了天目泪的毒而驾崩的!”

萧姵嘴上问的是离国先帝,心里想的却是萧姮中毒一案。

天目泪一共三份,姬拂冰手里的一份十几年前便拿去对付城主夫人了,也就是说大姐姐中的毒只可能是出自姬灵玉之手。

姬灵玉与大姐姐无冤无仇,她为何要用如此珍贵的毒药去谋害大姐姐?

而且据荣王叔叔追查的结果,倒树与下毒两个案件的幕后主使者,皆隐隐指向流云国。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一切又是那个毁容男子,也就是从前的大魏永王做的。

那厮的本事还真是大得很!

一把年纪又毁了容,居然还能上蹿下跳做了那么多的恶事。

桓郁与萧姵的想法基本一致,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姬凤濯并不知晓二人已经想到后面去了,继续道:“我本想从长姐手中得到解药,以此来换取离国皇帝的支持。

没曾想离国先帝年老体衰,纵有药物控制毒性,也是一日比一日衰弱。

伊人笑尚未成熟,他只剩下了一口气。

心灰意冷之下,我只能放弃了之前的打算,耐下性子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势力。”

桓郁道:“也就是说,逼迫母亲的人并非舅舅?”

姬凤濯指天发誓:“长姐是我唯一的亲人,纵使她不愿意助我,我也绝不会做出逼迫她的事情。

更何况她那时已经有了身孕,我要是那样做了,岂非与猪狗无异?”

萧姵道:“看来咱们之前的判断是对的,那个潜入天水郡与母亲私会的女子,一定就是姬灵玉。”

桓郁点点头:“不管离国先帝所中之毒是不是姬灵玉下的,她想要给他解毒却是真的。

可她不是舅舅的嫡亲姑姑么?

当年在锦国的时候你们感情还那么好,怎的到了最需要你们一致对外的时候,却产生了如此大的分歧?”

姬凤濯自嘲道:“女人家能成什么大事?!”

话音刚落,他立刻就发现此话不妥。

当着弋阳郡主的面说这种话,今后还怎么合作?

姬凤濯赶紧解释:“郡主不在此列,不在此列……”

萧姵哼了一声:“舅舅的话本也没错,锦国女子一向没有什么地位可言。

一个个自小就不准这样,不准那样的,哪儿有什么机会成得了大事?”

姬凤濯被她拿话堵住,只能讪笑了几声。

桓郁浅笑道:“听舅舅的意思,离国先帝中毒一事,似乎与您无关?”

“当然与我无关!”姬凤濯正色道:“既然要重夺江山,一开始就不能剑走偏锋。

离国人又不傻,岂会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我若是用那样的手段换取离国支持,他们迟早都会反水,那样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岂不打了水漂?”

萧桓二人暗道,姬凤濯当时只有十三四岁,想问题竟已经能够如此长远,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人人都说锦国清德帝是个明君,从他的儿子身上的确可以看到一些影子。

“那舅舅可否告知,姬灵玉与您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儿闹翻的?”桓郁又问道。

姬凤濯叹了口气:“方才我那样说女子,的确是有些过了。但你们也不得不承认,在女子看来,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比不过一个‘情’字。”

萧姵的眼睛都瞪圆了。

啥?

姬灵玉与栗扶风不是郎情妾意十分恩爱的么,怎的突然又搞这么一出?

桓郁不动声色道:“给离国先帝下毒一事,莫非与栗扶风有关?”

姬灵玉离开弱水城时,栗扶风并没有随行,下毒一事当然不可能与他有关。

但弱水城这个地方太过敏感,桓郁不想让姬凤濯知晓他们与城主有不错的交情。

因此这盆脏水只能暂时往栗扶风头上扣了。

姬凤濯讥讽道:“栗扶风不过是小小太医之子,如何会有这么大的野心?

我也是后来才知晓,姬灵玉所谓的看上栗扶风,根本就是个谎言。”

“哦?”桓郁挑眉:“舅舅的意思是,当初姬灵玉尚未出阁时,就已经与那幕后主使者有了首尾?”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谁的话都不可轻信

对于姬凤濯的话,桓郁和萧姵自是不会轻易相信。

尤其是他所说的姬灵玉与栗扶风的关系这一段,疑点非常多。

首先就是栗公子密室中的那幅画像。

画中的姬灵玉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五官虽不及小姑姑那般惊艳,却更加妩媚动人。

尤其是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像是能把人的魂魄都吸走一般。

再美的女子,也不可能在任何人的面前都展露这样的神情,除非是面对自己的心上人。

而那幅画像分明是出自栗扶风之手,说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是假的,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其次,姬灵玉与栗扶风在弱水城生活过一段时日。

恩爱夫妻不是那么好装的,可弱水城的人,包括淳于城主在内,全都认为他们二人的感情非常好。

当然,这件事情绝不可草率地下结论。

姬凤濯和姬灵玉,一个刚刚才认识,一个根本没有见过面,谁的话都不可轻信。

姬凤濯见外甥对他的话并不完全相信,难免有些失落。

如果长姐还在,这十八年他们即便不能时时在一起,也绝不会断了联络。

桓郁这个嫡亲的外甥,也就不会与他如此生疏,更不会说句话都要互相猜忌。

而这一切,全都是襄逆一家和姬灵玉造成的!

他苦笑道:“郁儿,你我二人乃是初次见面,心中存有疑虑也属正常。

你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假以时日定能看清舅舅是个什么样的人。”

桓郁和萧姵一样,都认为离国先帝中毒一事与毁了容貌的永王脱不了干系。

天目泪出自姬灵玉之手,足以证明她与永王有所勾连。

但二人之间究竟有没有首尾,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桓郁点点头,舅舅都已经叫了,这一点耐心他还是有的。

萧姵忍了好半天,终于等到了说话的机会。

“舅舅,您既然怀疑姬灵玉与那幕后主使者有不清不楚的关系,那您可知晓那人是谁?”

虽然已经基本猜出了那人的身份,但她还是想从姬凤濯口中听到那两个字。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她所愿。

姬凤濯摇摇头:“襄逆谋反之前我的年纪还太小,又整日随在父皇身边读书习武,对姬灵玉的生活并不是非常了解。

只知道她那时特别迷恋医术,闲暇时经常往太医院跑,偶尔还会出宫去采药。

就连她与栗扶风的婚事,也是在她向父皇请旨赐婚时才听说的。

后来大家各奔东西,我好几年都没有她的半点消息。

直到离国皇帝中了天目泪之毒,我怀疑是姬灵玉现身了,这才派人暗中调查。

没想到她却主动邀我见面,并说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锦国的情况你们清楚,即便贵为公主,女子也不可与朝政沾染半分。

她一直醉心医术,甚至连朝中重臣的名字都记不住。

在外逃亡了几年,她能保住性命已令人不可思议,哪里来的自信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知晓部分实情的萧桓二人,都默默叹了口气。

难怪当初姬灵玉会不告而别,原来是有人在千里之外召唤!

姬凤濯自嘲一笑。

“那时我才十三岁,虽然众人依旧尊我为太子,却没有几个人真的把我当主子。

嫡亲姑姑突然出现,还说出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这种话,我真的是非常感动。

没想到一颗小小的解药,就把人心试探得一清二楚。”

说到这里,他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郁儿,她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情呢?!

皇祖父驾崩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几岁的小女娃,是父皇和母后一手将她带大,让她成为了整个锦国活得最自在的女子。

楚家的医术从不传外人,母后见她喜欢,不仅亲自指点,还把楚家守了几百年的秘密告诉了她。

可她呢?不仅不感念父皇母后的养育之恩与襄逆的女儿勾结,还滥用天目泪……”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萧姵:“想来郡主也猜出来了,去年魏国萧皇后所中的天目泪,同样是出自姬灵玉之手。

她与萧皇后往年无冤近日无仇,因此我推断,这件事恐怕又是那幕后主使者一手策划的。

幸好郁儿手中有长姐留下的解药,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年,依旧让萧桓二人有些后怕。

桓郁捏了捏萧姵的手,又问道:“舅舅可知姬灵玉如今的下落?”

姬凤濯道:“她一直住在离锦二国边界的一个山庄里,但我们二人也有五六年没有见过面了。

郁儿打听她的下落,是想要与她见上一面么?”

桓郁轻笑道:“是姬灵玉想见我吧?为了得到解药,那几个月她可没少折腾。”

姬凤濯老脸微微发烫。

那几个月折腾郁儿的,又岂止是姬灵玉?

当然,他派人前来天水郡的目的与解药无关,而是想要寻机与郁儿见上一面。

毕竟他对魏国皇后有救命之恩,又即将成为魏国皇帝的连襟,这层关系如果浪费了未免太可惜。

他虚握着拳头凑到唇边,轻轻咳嗽了几声才道:“今年恰逢伊人笑结果,端午节又早已过去,想必郁儿手中又有了新的解药。”

桓郁并没有只觉回答有还是没有,只是笑了笑:“为了得到新的解药,姬灵玉一定会再次找上门来,所以我不着急,耐心等候便是。”

姬凤濯道:“按说姬灵玉手中的天目泪早已经用完,是不可能再对别人下毒手了。

可她为何依旧对解药这般热衷?”

桓郁挑眉:“舅舅竟不知道原因?”

姬凤濯摇摇头:“莫非你们知晓?”

萧姵笑道:“姬灵玉对解药的热情不减,定是有人又中了天目泪之毒。

可她手中的毒药早已经用完,下毒的人只可能是拥有另外一份毒药的姬拂冰。”

去年姬拂冰绑架男童一事,姬凤濯也有所耳闻。

但她最终落得了个什么样的下场,他却一直没能查实。

只是听闻姬拂冰在自己的封地上莫名失踪,之后魏国和离国皆遣使前往锦国,襄逆还赔了不少的银子。

之后魏国皇帝做寿,锦国派了人去贺寿,两国之间那点小小的不愉快也随之烟消云散。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先晾他几日再说

初次会面双方皆有所顾虑,有些话题只能点到即止。

姬凤濯的身份太过特殊,桓郁和萧姵不好邀请他前往郡公府,只能继续陪着他在田庄里东拉西扯地闲聊。

用过午饭,小夫妻二人向姬凤濯告辞。

姬凤濯自是不舍他们离去,但田庄里条件实在有限,他也不好挽留,只能亲自将他们送出了田庄。

见桓郁准备上马,他紧走几步拉住了马缰。

“郁儿,舅舅手里还有些你母亲的亲笔书信,你若是想看的话,我这便让人去取。”

桓郁道:“母亲的遗物我那里也有,舅舅还是留着做个念想吧。”

“这不一样……”姬凤濯还想解释。

“没什么不一样,舅舅请留步,咱们改日再会。”桓郁牵马认镫,与萧姵一起打马离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两道身影,姬凤濯的面色有些凝重。

一名亲卫上前道:“殿下,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

若是简简单单见一面就能办成的事,又何须他亲自出马?

亲卫不敢多言,只能陪着他缓步走了回去。

※※※※

一口气跑出了二里多,萧姵一把拉住了马缰。

“喂,你倒是说句话呀!”

桓郁也拉住马,笑着问:“这一路上你不也没说话么?”

“切——”萧姵冲他挥了挥马鞭:“你这话说得好没意思,姬凤濯又不是我舅舅,我能有什么想法?”

桓郁敛住笑容:“他是我舅舅,可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那些书信你真不想看呐?”

“徒增伤悲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哎呀,你这人真是的!”萧姵快炸毛了。

桓郁又被逗笑了。

他不相信小九看不出姬凤濯的用意。

母亲的信他当然是想看的,但不能因此被姬凤濯牵着鼻子走。

那些书信全都是他还没有出世之前写的。

那时姬凤濯只有十三四岁,母亲也非常年轻。

身为长姐的他给弟弟写信,除了劝慰告诫之外,难免会回忆起当年与父母在一起的事。

姬凤濯看出他对清德帝和楚皇后没有太过浓烈的的感情,八成是想用那些书信来打动他。

他从不喜欢自己的情绪被人左右。

想不想帮姬凤濯,要不要替清德帝和楚皇后报仇雪恨,应该由他和小九来做决定。

就算要与人商量,那人也只能是祖父或者父亲,绝不会是姬凤濯。

桓郁揪住萧姵的鞭梢:“和你开玩笑呢!那些书信放在姬凤濯那里又不会飞走,等我什么时候想看了,自然会去找他。”

萧姵吐了吐舌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你倒是说说看我在想什么?”

“姬凤濯是做大事的人,抽空来一趟不容易。即便面上看着平静,心里也焦急得很。

你不就是想晾他几日,让他那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一下么?”

“知我者,萧家含之也!”

“你烦不烦人啊!”萧姵在暴雨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暴雨长嘶一声,驮着桓郁朝右前方飞驰而去。

萧姵一夹马腹,狂风也加速跑了起来。

不多时,两匹宝马再次并肩而行。

“小九,你这是不打算回府了?”

“咱们回来之后还没有见过祖父呢,我想去给他老人家请个安。”

“知我者……”

“闭嘴!”

两人的坐骑若离弦之箭,很快就没有了踪影。

大营距离郡府二百里,寻常的马大约需要跑两个时辰。

但对于狂风和暴雨而言,一个时辰就到了。

这是萧姵第一次来桓老郡公的大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从前她还不认识桓郁的时候,祖父就时常在她面前提及桓老郡公,说他治军极为严明。

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不仅士兵们个个进退有序,就连军帐都比其他大营搭得整齐干净。

桓郁接过她手里的马缰,同自己的一并交给了一名士兵。

“小九在看什么呢?”他好奇地拽了拽萧姵的胳膊。

萧姵笑道:“没看啥,就是觉得这里挺干净的……咱们快走吧,待会儿祖父又要嫌我拖拖拉拉了。”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大帐外。

早有士兵将二人到来的消息禀报了桓老郡公。

不等亲兵通传,大帐里传出了一道洪亮的声音:“进来!”

果然不出萧姵所料,二人才刚踏入大帐,就听见桓老郡公在念叨:“拖拖拉拉的干啥呢,从大营门口到老夫的大帐居然用了一刻钟!”

萧姵睃了桓郁一眼,两人一起行礼问安。

桓老郡公放下手里的书本,抬起头笑道:“你们俩不是才刚回府么,也没说好好休息几日,这么早到大营来做甚?”

萧姵走到书案旁,先是探着脑袋瞧了瞧他在看什么书。

桓老郡公笑骂道:“鬼头鬼脑的,难道老夫看什么书还要你管?”

萧姵嘟着嘴道:“我都嫁进桓家三个月了,您老人家啥都舍不得教我!”

桓老郡公懒得理她,只对桓郁道:“姬凤濯前几日已经到天水郡了,可曾去找你们?”

桓郁道:“他先是约父亲见面,我们是今日一早才去见的他。”

桓老郡公嘴角弯了弯:“这家伙做事倒是比从前更有章法了。”

萧姵道:“您就直接说他更奸诈好了,阿郁又不会不高兴。”

桓老郡公笑道:“哟嗬,几日不见,都叫上阿郁了?快与老夫说说,你们在猎场都干了些啥?”

桓郁的脸皮并不薄,但也撑不住祖父和媳妇儿这般玩笑,耳根子居然有些发烫。

萧姵翻了翻眼皮:“还能干啥?净顾着帮您老人家调教孙辈了!”

桓老郡公笑得更开心了。

“说具体些,如果他们真的学乖了,老夫这里可有重赏!”

“才刚教训过,总得过些时日才知道有没有效果啊?

您老人家的赏赐一定给我留好了,别到时候又不认账了。”

“就数你个鬼丫头最精了!”桓老郡公拾起书本,在她脑门上拍了两下。

萧姵捂着脑门,自己寻了一把椅子坐下。

桓老郡公又问桓郁:“今日你们与姬凤濯见面,他都说了些什么?”

第一百四十章 有备方能无患

听完桓郁的述说,桓老郡公陷入了沉思。

萧姵不敢打扰,轻轻站起身倒了两杯热茶。

桓郁接过茶杯轻啜了一口,就听桓老郡公问道:“郁哥儿、小九,你们觉得姬凤濯此行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桓郁道:“我们只和他见了一面,虽然交谈了几个时辰,也涉及了好几个话题,却都只是流于表面。

所以他此行的目的,孙儿暂时不想下结论。”

桓老郡公看向萧姵:“小九说说你的看法。”

“最初听祖父说姬凤濯想要见阿郁,我以为他和十九年前一样,就是想要利用桓家和我的关系谋求与姐夫会面,甚至向大魏借兵。

不过,那一日听父亲说了锦国如今的局势后,我也有些拿不准了。”

自从得知了妻子的真实身份后,桓岩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一开始他时而沮丧、时而癫狂、时而颓废,整个人都陷入了混沌之中。

后来人倒是清醒了,却整日都看不见他人影。

不在府里,不在大营,亲朋和下属们也不知他的去向。

妻子儿女不敢干涉他的行动,桓老郡公则是不想阻拦。

儿子毕竟已经三十多岁,又憋屈了近二十年,有些事情必须让他放手去做。

“折腾了几个月,他都查出些什么了?”桓老郡公问道。

“父亲说,两个月前,锦国西南方的八个郡已经被姬凤濯尽数拿下。

以他如今的势力,虽不足以立刻夺回皇位,但朝廷也无力进行剿灭。

锦国皇帝年纪老迈,又早有龙体不适的传言,众多皇子皇孙争权夺利勾心斗角,谁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继承皇位。

在这种情势下,他只需稳扎稳打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重夺江山的机会是很大的。”

桓老郡公道:“所以你认为如今的他已经没有必要向大魏借兵了?”

“这就得看他是怎么想了。他已经在外流亡了二十多年,眼看着夙愿即将达成,一时间沉不住气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我才说拿不准他此行究竟有何目的。”

桓老郡公点点头:“他能不能沉住气老夫管不着,但你们两个一定要稳住,千万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桓郁笑道:“祖父放心,我们之所以没有回府,就是想要晾他几日,让他好好醒醒脑。”

“姬凤濯倒是不难应付,反倒是那位嘉兰公主姬灵玉,你们一定要小心。”

两人再次做了保证。

桓老郡公又道:“小九,昨日老夫还去看过离鸿,你那骑兵队如今已经凑足了五百,操演起来似模似样的,老夫瞧着都眼热。”

“五百人!”萧姵惊呼了一声。

小贝非常清楚她对骑兵的要求有多高。

去年他们还在京城的时候,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招募了不到一百人。

她嫁进郡公府才三个月,居然就增加了几百人?!

究竟是天水郡的年轻人资质太好,还是小贝那厮学会偷工减料了?

她的一颗心直接飞到骑兵队去了,哪里还坐得住。

桓老郡公打趣道:“你那椅子上有钉子?”

“祖父,我想去小贝哥哥那边瞧瞧,让阿郁陪着您好不好?”

“你不吃晚饭了?老夫可是吩咐人准备了好几样你爱吃的菜,差不多也该好了。”

“您让伙房的人给我每样都留一点儿,我先走啦!”

萧姵行了个礼,又对桓郁笑了笑,小跑着出了大帐。

桓老郡公笑叹道:“这丫头看着毛毛躁躁的,其实心思细腻得很。

想看骑兵虽非假装,给咱们祖孙二人腾地方才是她的真正用意。”

桓郁道:“小九一向都是如此,去年在河东郡,她看出阿良哥有话想要对我说,便主动提出随小叔叔去逛夜市。

其实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防备她。”

桓老郡公敛住笑容,正色道:“老夫之所以把小九支开,并不是要说什么不能让她知晓的事情。”

“孙儿知晓。在您心目中,小九和亲孙女一般无二,您只是想给我一个独立做出判断的空间。”

“郁哥儿……”桓老郡公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给祖父一句实话,有没有想过替你母亲达成夙愿?”

“想过。”桓郁十分干脆地应道。

“那你想过达成这个夙愿有多困难么?”

“想过。”桓郁回答得依旧十分干脆。

根本不用姬凤濯耍手段,他知道母亲有多怀念那十二年的幸福时光。

清德帝独宠楚皇后,甚至为了她虚设后宫,即便膝下只有一个皇子,也从来没有动摇过他的想法。

一夫一妻一儿一女,或许为锦国宗室和诸多朝臣所诟病甚至不容,他们一家四口却过着让所有人都羡慕的生活。

在那样的氛围中长大,母亲自然与寻常的皇室公主有很大的不同。

襄王谋朝篡位,亲手杀害了她的父母,不仅毁了她的生活,更毁了她所有的希望。

换作谁会不想替父母报仇雪恨?

母亲命运多舛,早早离开了人世。

身为她唯一的骨血,理所应当替她达成夙愿。

但他没有那么自负。

母亲的仇人是一国之君,想要报仇谈何容易。

谁也说不准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需要耗费多少时日。

他不怕吃苦,甚至不怕流血。

可这真的是母亲愿意看见的么?

她厌恶皇室的勾心斗角,甚至不希望姬凤濯再去染指那把龙椅。

但姬凤濯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他要报仇雪恨,更要那把龙椅。

不管自己想不想帮他夺江山,一旦开始行动,有些事情就很难控制了。

“那你真的打算去么?”桓老郡公凝神看着最看重的孙儿。

桓郁生性敏感,立刻就听出了祖父的弦外之音。

“祖父希望我去?”

桓老郡公并未答话,而是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块玉佩。

“老夫早就说过,这件事全都由你自己做主。但凡事有备方能无患,你且先把这个收下。”

桓郁接过玉佩。

细腻光洁触手生温,是一块世间少有的好玉。

玉佩的样式并不复杂。

上面除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燕子,连最基本都纹样都没有。

桓郁轻轻摩挲着那燕子,呼吸突然一滞。

第一百四十一章 老郡公诉说家史

“郁哥儿想到什么了?”桓老郡公轻声问道。

桓郁紧紧握着玉佩,一向温润动听的嗓音竟有些凝涩。

“祖父,那位燕将军……她与您究竟是什么关系?”

桓老郡公暗暗赞叹了几声。

不枉他十八年来的精心教导,这孩子果真是聪慧无双。

不过是雕刻在玉佩上的一只燕子,郁哥儿就把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桓老郡公也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

只不过在他十二岁的那一年,所有的仇怨便已经被他彻底了断。

逃离故土远走他乡,他的生命也翻开了新的篇章。

如果不是因为姬凤潆成了他的儿媳,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把往事再次翻出来,更不会让儿孙们知晓。

“郁哥儿,祖父其实是锦国人,也没有什么传授刀法的恩师。

因为那一对宝刀和双刀的刀法都是你曾祖父传给我的。”

桓郁的嘴唇动了动。

原来他们一家竟是那位锦国的传奇女将的后人!

“祖父,那您的祖母……”

桓老郡公怅然道“从前老夫与你说的那些燕将军的故事,基本上都是真实的。

唯有她收养女儿那一段……

其实那女儿是她亲生的,她与丈夫和离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这件事情桓郁并不觉得意外。

燕将军与丈夫和离,本来也不是因为不能生养,而是根本没有感情。

她那样的女中豪杰,又岂会因为有了孩子就回到丈夫身边?

“祖父,难怪自小您就教导我和阿际,永远都不能轻视女子。”

桓老郡公笑道“燕将军是我的曾外祖母,虽然我出生没多久她老人家就故去了,我的名字却是她取的。”

“那咱们家真的是姓桓么?”

“当然。”桓老郡公点点头“几十年前,桓家在锦国也是名门望族。

你曾祖父是桓家嫡长子,本来可以有非常不错的前程。”

虽然燕将军的故事并不让人愉悦,桓郁还是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曾祖父是因为爱上了曾祖母,放弃了继承家业的机会么?”

桓老郡公也笑道“你猜的不错,燕将军带着女儿在自己的府邸中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但你曾祖母也不可能永远都是个女娃,迟早也是要长大要嫁人的。

桓家本是书香门第,族中子弟没有一个是会武的。

你曾祖父容貌俊美才高八斗,锦国京城不知有多少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他。

可他却偏生看中了你曾祖母,非要娶她为妻。”

桓郁心道,难怪祖父和父亲都那般痴情,原来是从曾祖父那里传承下来的。

只不知大伯那一家子是出了什么问题,居然半点好处都没有落下。

他敛住心神,继续听桓老郡公讲述从前的事情。

“燕将军是正二品,品级虽然不低却没有实权。

她与丈夫和离之后,娘家那边也断了关系,在旁人眼中哪里还有名声可言。

而且她带着女儿隐居了十多年,早已经被京城的贵族圈子排除在外了。

没有权势、没有名声、家底不厚又失了人脉,桓家怎么可能同意这门亲事。

然而,任凭桓家的长辈们如何阻挠,你曾祖父依旧认定你曾祖母,最终放弃了继承权。”

桓郁轻轻叹了口气。

涉及到自己的父母,祖父自然不好说得太过直接。

所谓的放弃继承权,其实就是被逐出家门了。

只不过以他和曾祖母的本事,就算没有了继承权,夫妻二人也绝不会过不下去。

“祖父,曾祖父放弃了继承权,燕将军和曾祖母又一直都与世无争,为何还会……”

桓老郡公的笑容瞬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郁哥儿,这事儿说起来与锦国济安帝还有些关系。”

桓郁的眉头皱了起来。

桓老郡公沉声道“济安帝的父亲是清德帝的父亲,也就是锦国元文帝的庶兄。

元文帝登基之后,给所有的兄弟都封了王,济安帝的父亲的封号便是‘襄’。

老襄王的妻子姓崔,娘家也是锦国望族。

崔王妃有一个同胞妹妹,容貌出众饱读诗书,一眼便相中了你曾祖父。

桓家觉得两家家世相当,人物也般配,便有意将她说给你曾祖父为妻。

偏生你曾祖父已经看中了你曾祖母,任凭那崔姑娘如何出众,他连她的名字都懒得听,更别说答应娶她。

本来这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两家只是有意结亲,既没有下定更没有传出消息。

可那位崔姑娘心高气傲,从此便恨上了你曾祖父。”

桓郁心中一凛。

由爱生恨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听说过。

但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恨到害人家破人亡,这姓崔的女人也太可怕了。

亏得她还是个所谓的才女,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仇人们的样貌也早已经模糊不清,桓老郡公心底的伤痛却未减半分。

崔姑娘凭借着美貌和才情,很快就嫁入了锦国丞相府,做了宋丞相的长媳。

崔家长女做了襄王妃,次女又做了丞相的儿媳,一时间风头无两。

听闻她高嫁,你曾祖父和曾祖母都松了口气,以为从今往后便能安安生生过日子。

没想到在我十岁那年,姓崔的女人居然伙同她丈夫设计陷害你曾祖父,最终导致咱们一家十几口惨死大火之中。

若非我那日不在家中,咱们一家就算是枉死了。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总算是手刃了那对狗男女,自己也被一路追杀逃到了大魏。

幸好你祖母救了我,否则我一样没有机会活到今日。”

桓老郡公并没有详细讲述他复仇的经过,桓郁却完全感受到了那份惨烈与惊心动魄。

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十岁的小少年如何承受那一份伤痛。

更无法想象,一名十二岁的少年郎是如何狙杀一国丞相的儿子和儿媳的。

祖父这一辈子,真的是一个传奇。

“郁哥儿,这些事情你有没有同小九提过?”桓老郡公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传奇,温声问道。

桓郁敛住心神,忙道“说过的,就是她及笄那一晚,我把寒霜送给她的时候说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那么帅,那么美

桓老郡公非常了解萧姵。

燕将军的事迹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却依旧在各国的民间广为流传。

许多人都把它当成一个故事。

巾帼不让须眉的燕将军,人们惊叹于她的勇敢无畏,同时也为她的命运感到不公,唏嘘不已。

但故事就是故事,听了也就过了,很少有人会一直把它记在心里,甚至把故事的主人公当做自己奋斗的目标。

小九却是这很少的人当中的一个。

女子地位极其低下的锦国都能出一个正二品的女将军,大魏的一军统帅为何不能是女子?

桓老郡公弯了弯嘴角。

他都能想象出,去年小九听说桓家刀法传承自燕将军时是怎样的表情。

一旦郁哥儿把真相全都告诉她,那丫头……

桓郁摊开手掌,将玉佩递到桓老郡公面前“您把这块玉佩交给我,不仅仅是为了告诉我过去发生的这些事儿吧?”

桓老郡公醒过神来“当初老夫同意你父母的婚事后,便开始为将来做打算。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母亲又不赞成姬凤濯的做法,唯有刺杀济安帝这一条路。

她不愿意拖累桓家,老夫却不能置身事外。

毕竟当初元文帝待你曾祖父不薄,就算是报答这一份知遇之恩,我也该好好照顾他的嫡亲孙女。”

桓郁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难怪当初祖父明知母亲的身份是个大麻烦,依旧没有阻止她嫁进桓家。

除了觉得母亲是个好女子,与父亲两情相悦之外,元文帝待曾祖父的恩情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

桓老郡公用大掌握住桓郁的手,用力将它合上“祖父耗费十九年的时间训练了一支暗卫,人数不算多,刚好是一百人。

拿着这块玉佩,从今往后你就是他们的主子。

不管你是想要刺杀锦国皇帝,还是想要帮助姬凤濯夺回江山,他们都将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宝剑。”

或许是桓老郡公太过用力,桓郁的手掌被玉佩硌得生疼。

“祖父,我……”

“你在担心小九?”

“嗯。”

“这就是祖父方才将她支走的原因。那孩子嫉恶如仇性子又急。

不管过去视你为知己,还是如今开始把你放在心里,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帮你。

可小九的身份太过敏感,姬凤濯的野心又太大,她并不适合卷入其中。”

“孙儿知道。”桓郁点点头。

小九是大魏皇后的嫡亲妹妹,萧家又手握重兵,一旦她卷入他国的皇位争夺,有心人定会大做文章。

而且他也不敢完全信任姬凤濯,即便答应帮他,自己也必须得留一手。

桓老郡公松开他的手。

“你们是夫妻,是要相伴一生的人,遇到事情一定要共同商议,绝不能擅作主张,更不能有所隐瞒。”

桓郁将玉佩收好“多谢祖父提点,孙儿记住了。”

桓老郡公欣慰地点点头“去瞧瞧小九吧,那丫头一直梦想着能够拥有自己的骑兵队,还不定高兴成啥样呢!”

桓郁站起身道“那孙儿就先告退了。”

“对了!”桓老郡公叫住他“阿良和戚寐他们都已经顺利回营,待会儿你和小九去见一见他们。”

“那您老人家的晚饭……”

桓老郡公摆摆手“不就是一顿饭,怎么吃不是吃?”

桓郁躬身施了一礼,转身走出了大帐。

※※※※

萧姵的骑兵队驻扎在桓老郡公的大营西北角。

桓郁来到骑兵队驻地,就听见远处传来了嘈杂的马蹄声。

他加快脚步循声望去,就见宽阔的草地上,骑兵们分成十队正在进行骑射比试。

夕阳映照下,黑衣黑马的萧姵在骑兵队中格外醒目。

骏马如风箭似流星,骑兵们跟随在她身后,宛如在战场中与敌人厮杀一般。

这不是桓郁第一次观看萧姵骑马射箭,却没有哪一次给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那么帅,却又那么美。

她就是那种天生就该做一军统帅的人。

区区五百骑兵,竟让她带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桓二哥——”在一旁督战的贝离鸿发现了桓郁,策马小跑过来。

“离鸿。”桓郁笑着打了个招呼。

贝离鸿翻身下马,笑道“你啥时候过来的?”

两人也有近两个月没有见面了。

见对方皮肤晒成了麦色,个头也窜起了差不多一寸,桓郁脸上的笑意更盛。

贝离鸿看着远处的骑兵队,带着一丝小得意道“桓二哥,你觉得如何?”

桓郁道“祖父所言不虚,你带兵果然有一套。”

“老郡公夸我了?”贝离鸿指着自己的鼻子,哪里敢信对方的话。

他去年跟随萧炫去老国公身边待了几个月,今年又在桓老郡公身边待了几个月。

能得两位当世名将悉心教导,他的运气简直好到了极点。

但运气是好了,苦却没少吃罪也没少受,挨训日日都有,夸赞却从未听过。

虽然明知桓二哥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哄骗他,贝离鸿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桓郁道“不信你就去问小九,祖父都夸赞你好几回了。”

贝离鸿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萧姵“我比小九大了半个月,自幼便和她一起读书习武。

我虽然是男的,却处处都及不上她。

就好比这个骑兵队,如果换作是小九来带,成绩肯定比现在好得多。”

桓郁拍拍他的肩膀“话不能这么说,小九固然优秀,却也有及不上你的地方。

带兵不似实战,最需要的就是耐心。

换作小九,还真不一定能做到你这么好。”

贝离鸿被他夸得更不好意思了。

小九性子急是真的,但要论恒心和毅力,还真没有几个人能与她相提并论。

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耳边传来了一阵轻快的马蹄声。

两人一起抬眼,毛色乌亮的狂风已经停在他们面前。

萧姵纵身飞下马背。

“桓二哥,小贝训练的骑兵队如何?”

桓郁笑道“我正夸他呢。”

萧姵推了贝离鸿一把“怎么样,我的话不可信,桓二哥的话总该信了吧?”

贝离鸿咧开嘴,露出了一口白得晃眼的牙齿。

萧姵噗哧笑道“看来脸晒黑了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牙像是比从前白了许多!”

第一百四十三章 酒至微醺,蛇鼠一窝

贝离鸿的脸更黑了。

“小九,你一天不取笑我会死啊?!”

萧姵白了他一眼“你这人真是的,连个好赖话都听不懂。

本来我还想着给你放几天假,贝妈妈都念叨你好几回了!”

贝离鸿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几日骑兵队就交给你带,我回去看看娘。”

萧姵道“太阳都快落山了,你今晚早些安歇,明日便可早些启程。”

贝离鸿点点头“那你还要不要训话?我这就去集合队伍。”

“不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办。”萧姵冲他摆摆手。

贝离鸿重新上马飞驰而去。

“桓二哥,不是让你陪着祖父说话用饭的么,怎的突然又过来了?”萧姵收回视线问道。

桓郁笑道“祖父说阿良哥和戚寐他们回来了,让我们去见一见。”

萧姵一直惦记着阿良等人,听闻他们已经平安归来,哪儿有不高兴的。

她一手牵着狂风,一手挽起桓郁的胳膊“那咱们先回去换身衣裳。”

两人把狂风送去马厩,回到了营帐中。

萧姵洗了把脸,顺手将外袍给脱了。

见桓郁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噗哧笑道“我这满身尘土一脸汗的,你竟不觉得难看啊?”

桓郁笑道“方才见你端坐在马背上,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觉得怪有意思的。”

“啥事儿?”萧姵披上一件干净的外袍,坐在了他身侧。

“就是与你初见的那一日,在马车上听唐葫芦说你是最帅的。”

萧姵笑得眉眼弯弯“不止是唐葫芦,满京城的女孩子都觉得我是最帅的。”

“若非如此,京城里的贵公子们,比如曹锟之流,又怎会如此嫉恨于你?”

“瞎说,他们那是羡慕我钦佩我,哪里是嫉恨!”

桓郁扳过她的肩膀,音色突然变得有些低沉“小九,方才你带领骑兵们练习骑射的时候,真的是特别帅,也特别美。”

萧姵耳根子有些热。

“好端端的说这些干嘛,是不是祖父对你说什么了?”

桓郁默默叹了口气。

“祖父对我说了许多,等晚间我再与你说吧。”

“别呀,你这不是吊我胃口么?”萧姵不乐意了。

桓郁道“方才我已经派人去寻了阿良哥,说咱们俩要过去与他们一起用饭,你忍心让他们饿肚子么?”

萧姵抚了抚他的肩背“那就快走吧,等太久戚寐又该胡说八道了!”

两人收拾妥当,不多时便来到了阿良他们的营帐。

酒菜早已经备齐,众人簇拥着二人入座。

戚寐果然不肯放过他们,一连开了好几个玩笑。

桓郁见他的右胳膊上用白布包扎了好几圈,忙问道“伤得重不重?”

戚寐不以为然道“就是被暗箭咬了一口,三五日就好了。”

阿良打趣道“从你中箭到现在,两个三五日了吧?”

戚寐把胳膊上的白布扯掉,笑道“这玩意儿根本就没必要,是那些个郎中小题大做!”

桓郁见他的伤口处并未流血,便没有多言,只吩咐他切不可饮酒。

戚寐知晓他是为自己好,一口应了下来。

阿良几人才刚回营,桓老郡公准了他们三日的假,因此他们今晚准备了十几坛好酒。

戚寐答应不喝酒,却拍开酒坛的泥封,把所有人面前的酒碗都倒满了。

营帐里顿时酒香四溢。

桓郁却不忙着喝酒,先问了众人回天水郡这一路上的事情。

戚寐一队往北方走,虽然他中了冷箭,但整体上并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

而阿良一队折返回塔塔城,却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听了他们的讲述,桓郁笑道“那位罗先生倒是帮了大忙,只是经此一事他的行为已经败露,梁隽恐怕不会放过他。”

阿良笑道“不过一个敌国商人而已,二公子又何必替他担忧?”

萧姵也笑道“你们可别把梁隽想得这么好,若非得到他的允许,流云国的商人们这些年是如何走私货物的?

罗先生被拿住了把柄,无非是今后每年都要多损失一大笔银子。

这么肥的一只羊,梁隽怎么舍得宰杀?”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端起了酒碗。

这一喝就是近一个时辰。

萧桓二人酒量都非常好,阿良等人都已经醉了,他们却只是稍微有了些酒意。

回到之前的营帐,两人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躺在了床上。

微醺的感觉是非常舒服的,不仅身体感觉十分舒服,就连头脑也极为松弛。

萧姵偏过头看着桓郁的侧脸。

“桓二哥……”她轻轻唤了一声。

桓郁也偏过头看着她“之前不是都叫阿郁了么,怎的又回去了?”

“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么,扯这些没用的做甚?”

桓郁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你爱怎么叫都随你……小九,你还记得百年前锦国的那位燕将军么?”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了那块雕刻着燕子的玉佩。

萧姵揉了揉眼睛,伸手接过了玉佩。

“我当然记得,只是燕将军与这块玉佩之间有什么关系?”

“祖父方才告诉我,燕将军是他的曾外祖母。”

“啥?”萧姵只觉酒气直往脑袋上涌,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桓郁遂把之前祖父对他说的那些事详细告知了她。

“……祖父考虑得十分周全,花费十九年的时间训练了一批暗卫。

虽然只有百人,却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

萧姵想了好一阵,终于把这一大堆事情给理顺了。

“原来冰魄和寒霜是燕将军的佩刀?”

“是。”

“双刀的刀法也是从她那里传承下来的?”

“没错。”

“祖父的仇家是锦国济安帝的嫡亲小姨母?”

“……”

一连串的问话,得到的全是肯定的答复。

萧姵总算确定自己没有犯迷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彻底搞清楚了。

有什么样的小姨母,就有什么样的大外甥。

难怪济安帝那般心狠,难怪姬拂冰那般手辣。

这一家子就是蛇鼠一窝,谁也不比谁强!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心里依旧很不舒服。

幼时丧父丧母,少时又失去了最心爱的女子,他却还能如此坚强乐观地活着。

修老头儿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都不想付出,那就绝收了

自从九年前与桓老郡公相识,萧姵心中对他就充满了钦佩与欣赏。

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尚未确定自己将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文武双全见识广博,甚至还会做饭缝衣的修老头儿,让萧姵对男子有了新的认知。

而他身上那份江湖隐士一般的洒脱气质,更是让她向往不已。

快意恩仇仗剑走天涯,是她梦里才有的生活。

如今知晓了一切,她对桓老郡公的钦佩与欣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恩怨分明有仇立刻就报,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不过是没有勇气和能力的人安慰自己的鬼话。

“桓二哥……”她往桓郁身边挤了挤:“如果我面临那样的境况,一定会做出和祖父一样的选择。

刺杀丞相的女儿女婿很难,但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们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大,执行起来将更加困难。

不仅如此,一个人背负着血海深仇煎熬十年二十年,他的一生就算是毁了。

祖父豁出性命,用两年的时间为全家报了仇,也换来了余生的踏实安稳,我觉得非常值。”

桓郁伸手理了理她腮边的碎发。

小九说的是祖父,其实也是在说他。

素未谋面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在他心中占据的位置并不高。

但母亲不一样。

清德帝和楚皇后对她百般疼爱,让她拥有了最幸福美满的孩提时代。

而济安帝毁了这一切,甚至还亲手杀害了她的父母。

她怎可能因为仇家势大就退缩?

母亲走了,不管是带着满心的不甘,还是对儿子和丈夫的不舍,她都留下了太多的遗憾。

替母亲了却这些遗憾,他势必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如果不理会这些仇恨,他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安生。

身为母亲唯一的儿子,他究竟该如何选择?

“小九,你方才的话非常有道理,若不了却这些仇怨,我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安生度日。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兴许可以不在乎。

可如今有了你,我不能让你也没有安生日子过。”

萧姵推了他一下:“干嘛这般犹犹豫豫的,看着都不像你了。

只要你下定决心,我这就去收拾行囊。

不管是三五年还是七八年,咱们总要替外祖父和外祖母报仇雪恨,让娘能够安息。”

桓郁的心情激荡不已。

世上有几个女子能为丈夫做到这一点?

小九不需要他养活,不需要他撑腰,不需要他保护。除了一颗完整的心,他不知道还能给她什么。

可心意这种东西,其实都是虚无缥缈的。

不落实在具体的事情上,是很难感知的。

他总不能上下嘴皮一碰,就让小九相信他会一生一世都对她好吧?

“小九,有的时候你真是个傻姑娘……”

“你才傻呢!”萧姵将他的手拍开:“从前我看的那些戏本子,大多数说的都是痴情女子负心汉。

于是就有好多人说,女子千万不要太痴情,更不要傻乎乎的对男子付出太多。

这样的想法我一开始也是认同的。

付出的越多,有可能受到的伤害就越大。

可后来我又想,若是谁都不想付出,那不就绝收了么?

桓二哥,你说过是因为喜欢我才娶我的。

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这份喜欢有多少,又能够持续多久,但我能确定自己也是喜欢你的。

既然我们彼此喜欢,那么为了对方付出不是应该的么?

就好比去年对付我父亲,若是没有你的帮忙,我也不知能不能做得那般干净利落。”

桓郁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这些话……真的是从尚未完全开窍的小九嘴里说出来的?

还是说她今晚喝太多,开始说醉话了?

“小九,我做的那些事儿你都知道了?”

“京城可是我的地盘,只要我稍微用点心思,哪儿有打听不出来的事情?

何、王两家虽然没落了,也还没有难需要到变卖田地的地步。

他们之所以突然同意卖地,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出了力。

而这个人,只可能是你。”

在这样的情形下被拆穿,桓郁多少有些不自然。

“为了帮我做成这件事,你填进去了多少银子?”萧姵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和阿际进京并非求人办事,能用得了多少银子?就是全都扔进去也办不了什么事情。”

“到底多少?”

“你该不会是想赔我银子吧?”

“我赔你个大头鬼啊!”

萧姵气呼呼地翻了个身。

桓郁探过身子哄道:“我的就是你的,何必分这么清呢?”

“这事儿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在报仇一事上你绝不能隐瞒我。

不管有什么打算都要与我商议之后才能行动。”

“遵命,夫人。”桓郁举起手道。

※※※※

接下来的两日,萧姵一心扑在骑兵训练上。

小夫妻二人除了晚间,几乎连面都见不到。

第三日一早,桓老郡公让人把桓郁交到了大帐中。

桓郁见过礼,缓步走到了书案旁。

“祖父着急唤孙儿前来,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桓老郡公把面前的书信推了过去:“今日一早姬凤濯送来的。”

桓郁并不急于看信,嗤笑道:“他的消息倒真是灵通得很。

我与小九前来大营本是临时起意,他竟还追着来了!”

见孙子没有看信的打算,桓老郡公只能道:“他在信中只说了一件事,想让你陪着他去你娘坟上祭拜。”

桓郁道:“小九说得不错,像他那样的大忙人,怎么可能长长久久在天水郡待下去。

看来他是有些沉不住气,想要与我摊牌了。”

“早些弄清楚他的来意也好,既然他主动邀约,那你就去一趟吧。”

“是。”桓郁应了一声。

“他信中虽然没有提小九,但老夫认为他的意思是想让你带着小九一起去的。”

“小九是他想见就能见的么?”桓郁笑道:“还是孙儿一个人去吧,待会儿小九回来烦劳您替我告诉她一声。”

桓老郡公摆摆手:“去吧,只需记住一点,不管姬凤濯提出什么要求,你都不要轻易作出允诺。”

“谢祖父提点,孙儿告退。”桓郁行了个礼,转身走出了大帐。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最好还是说实话

一个时辰后,桓郁赶到了墓园。

桓家不似其他大家族那般历史悠久,而且第一代家主桓老郡公尚且健在。

因此府里并未设有家祠,祖坟也只是圈好了土地,远没有形成规模。

桓郁将坐骑交给负责看守墓园的人,正了正衣冠后才缓步走了过去。

听见他的脚步声,跪在地上的姬凤濯转过了身子。

桓郁走过去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姬凤潆的坟墓修得中规中矩,与其他勋贵府邸当家主母的墓地相类似,既不寒酸也不过分奢华。

墓碑上只有桓门骆氏,并未刻有名讳。

正因为如此,萧姵随桓郡公前来祭拜过一次之后,依旧不知晓婆母的闺名。

甥舅二人并未交谈,只把祭品一一摆上,又一起烧了纸钱。

“郁儿,咱们不要在此处扰了长姐的清静,去那边小树林里说话。”

桓郁本来也不想打扰母亲,便随他一起走进了小树林中。

甥舅二人各自寻了地方坐下,姬凤濯略有些失望道:“郁儿,你怎的没有带郡主一起来?”

桓郁早就料到今日会有这么个问题,

他语气有些淡淡的:“听闻锦国女子地位非常低下,按说舅舅应该不喜欢郡主掺和其中。”

姬凤濯一噎。

外甥的话的确是实情。

锦国女子是周边几个国家中最没有地位的。

平日里连抛头露面都不允许,更别说与男子坐在一起商议大事。

像母后、姬灵玉以及长姐,完全是因为父皇的宠爱和庇护,才得以活得那般自在。

即便如此,身为她们的儿子、侄子、兄弟,他也没有养成尊重其他女子的习惯,骨子里依旧是看不起她们的。

可弋阳郡主是一般的女子么?

他再不喜欢她掺和在其中,也必须与她多作接触。

眼下他已经占据了锦国西南部的八个郡,要做的事情数都数不清,不可能在天水郡耗费太多的时间。

如果一切顺利,他明后日就打算启程回锦国。

如果今日见不到弋阳郡主,今后再想见面就不容易了。

见他面色忽明忽暗,桓郁抖抖衣袖道:“舅舅是个大忙人,绕弯子费时费力,有什么话还是直接说吧。”

姬凤濯深吸了一口气。

“郁儿,你一定很好奇舅舅此行的目的吧?”

桓郁微微颔首:“之前我以为舅舅的想法与十九年前一样,想要通过我们与大魏的皇帝陛下会面。

后来看了您的言行举止,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郁儿果真聪慧,简直和你娘一模一样。”姬凤濯赞道。

桓郁险些学着萧姵翻了个白眼。

惯于玩弄心机的人,真不能奢望他们行事能干净利落。

他面色一沉:“舅舅最好还是说实话,我这个人耐心一向都不怎么好。”

姬凤濯没想到外甥竟也有如此气势,心下暗喜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担忧。

郁儿年纪尚轻,他本来还担心他面嫩难成大事,如今看来自己的担忧根本是多余的。

可能干的人往往都很难驾驭,这些年同样的亏他吃的还少么?

“舅舅?”桓郁又唤了一声。

姬凤濯敛住心神,道:“魏国兵强马壮,战力远胜其他几国。

如果舅舅能得魏国相助,用不了几个月就能将襄逆极其党羽一网打尽。

但舅舅是真的不敢这么做,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若非魏国崇武帝图谋锦国江山,父皇也不会疲于应付,最终忙到忽略了襄逆的诡计。

舅舅当初年纪小太过激进,如果不是长姐屡次警告,恐怕早就已经酿成了大错。

如今舅舅虽然兵力有限,才能也普通,却是再也不敢犯从前的过错了。

只有靠自己打下的江山,才能坐得稳。”

桓郁拧着眉头道:“既如此,舅舅为何还来寻我?

您不要忘了,我虽然是您的亲外甥,根本上却是大魏郡公府的子弟。

如今我迎娶了弋阳郡主,又多了一重大魏皇帝陛下连襟的身份。

我若是出手帮您,有些事情就解释不清了。”

姬凤濯忙道:“郁儿此言差矣!舅舅膝下只得两个女儿,即便一切顺利,百年之后又该把江山让谁承继?

你虽然姓桓,却是长姐唯一的儿子……”

桓郁真是服了。

姬凤濯的这张嘴不仅能说,而且还敢说。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他今年才三十二岁,正是年富力强的的时候。

一看他就不可能是清德帝那样的痴情男子,一旦做了皇帝,身边不知会有多少女人。

女人一多,还愁没有人继承皇位?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真的没有儿子,那两个女儿是摆设么?

还有锦国的那些皇室宗亲,那就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谁当皇帝他们就支持谁。

姬凤濯就是再厌恶他们,依旧要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们。

一笔写不出两个姬字,有的是姬家的少年郎主动给他当儿子。

而他不过是个外姓人,有什么资格去当锦国皇帝?

他冷声道:“舅舅请慎言,这话若是传出去,咱们俩都不好做人。”

姬凤濯抚着额头,叹道:“郁儿,舅舅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父皇当初对皇室宗亲多好啊,可那一群白眼狼太不是人了。

他们没有能力反抗襄逆也就罢了,却连个愿意站出来替父皇母后说句公道话的人都没有……”

说到这里他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强行忍了回去。

“若非韩老大人仗义执言,父皇母后的尸身都无法装殓,更别说入土为安。

可韩老大人一家也因此遭了难,一家几十口全都被襄逆给……”

桓郁眯了眯眼睛。

他对锦国的情况本就不熟悉,几十年前的官场更是一无所知。

不过这位韩老大人……

他记得清清楚楚,淳于城主的夫人就是姓韩的,经历也与姬凤濯所说的相似,莫非他们正是一家人?

这件事一旦追问起来,又要牵扯出数不清的事情,今日还是不说为妙。

“既然时间紧迫,舅舅还是不要说这些陈年旧事了,还是说一说你此行的目的吧。”

姬凤濯定了定心神,终于道:“舅舅想请你去做一军统帅。”

第一百四十六章 自作多情,不为所动

在桓郁听来,姬凤濯真是越说越离谱。

让他去继承锦国的皇位,勉强还可以当作是为了拉拢他而说的一句玩笑话。

毕竟皇位还在仇家的手中,说什么都可以不作数。

可这一军统帅……

不是他小看当皇帝的人,当好一军统帅绝不比当皇帝容易。

尤其是战时,统帅手中掌握着数以万计人的性命,一个错误的判断便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更重要的一点,带兵绝不是武功好就行的。

资历、经验、人脉,缺一不可。

他尚未及冠,而且生于大魏长于大魏,在姬凤濯的军队中毫无资历可言。

那些跟随他几十年的将军和士兵,凭什么听他一个陌生人的指挥?

大魏和流云国纷争不断,但长达十几年的时间并没有大动干戈。

因此他虽然也上过几次战场,但都是小打小闹,临阵指挥的经验十分有限。

如果把一军统帅的头衔强加在他头上,那就等同于拿人命开玩笑,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用人命来给他积累经验。

还有,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姬凤濯军中的各级官员他一个都不认识,只要有人稍微动一点手脚,他就有可能寸步难行。

总之,不管姬凤濯是怀着什么样的用意说出这句话,他都不会当真,更不会接受。

桓郁淡淡道:“舅舅高看我了。”

姬凤濯语重心长地劝道:“郁儿,你之所以一口回绝,无非是担心自己太过年轻,而且又是人生地不熟,怕将士们不服管束。

你要相信舅舅,他们跟随舅舅多年,一直一来都是忠心耿耿,你是我嫡亲的外甥……”

“舅舅!”桓郁打断他的话:“假若情况真如您所言,您还会不远千里跑到天水郡来么?

方才我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您最好实话实说。

看在母亲的面上,我能帮您的一定会尽力。

但若是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请恕我不能答允。”

桓郁的回答太过干脆,直接把姬凤濯早已经准备好的话堵了回去。

他的眼圈又一次红了。

“郁儿,不是舅舅想要有所隐瞒,我真的是遇到了非常大的困难,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帮忙的。

我知晓你也有难处,一是太过年轻,二是新婚燕尔。

可舅舅反复思量过,以你的能力,一定能用最短的时日坐稳统帅的位置。

至于郡主,她本就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不仅不会拖你的后退,还能给予你很大的帮助。

你们小夫妻并肩作战,定能成为一段佳话……”

任凭姬凤濯说得口若悬河天花乱坠,桓郁依旧是丝毫不为所动。

“舅舅,您还是先说说您究竟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姬凤濯暗恼,自己怎的说着说着就跑偏了?

“郁儿,当年舅舅之所以能够顺利逃离皇宫,全赖骠骑将军连申之力。

连老将军派他的长子护送我去离国与他会合,怎奈一路上皆有人围追堵截。

连大公子为了掩护我,陷入了敌军的包围圈,最终力战而死。

为了隐藏身份,我只能扮作了一名小乞丐,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寻到了连将军。

连将军悲痛万分,却并没有因此迁怒于我,并且护送我去了离国。

后来,我们的人马越来越多,势力也越来越大。

连老将军身为一军统帅,极受将士们的爱戴,威望无人能及。

只可惜他余下的几个儿子能力有限,远不及连大公子那般勇武聪慧。

连老将军年迈,这些年又操劳太过,年初便一病不起。

郎中们精心医治了几个月,他老人家终究还是撒手而去……”

姬凤濯悲痛的神情不似作伪,几乎像是没了父亲一般悲痛万分。

不过,桓郁却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舅舅的野心极大,真心恐怕已经所剩无几了。

若他与那连老将军只有君臣之义,他断不会伤心至此,至少不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如此悲痛。

除非他与连老将军之间还有更深一层的关系。

桓郁试探道:“舅母可是连家的姑娘?”

姬凤濯的呼吸微滞,点点头道:“正是,你舅母是连老将军的幺女,十五岁那年由连老将军做主嫁与舅舅为妻。

郁儿,连老将军待舅舅恩同再造,咱们绝不能让他这辈子的心血化为乌有。

有他几十年来在军中积攒下的威信,你一定能顺利接过帅印,完成连老将军未了的心愿。”

姬凤濯越说越激动,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

桓郁有些无语。

自己一直都在询问,并没有应承过任何一件事。

但姬凤濯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甚至都开始规划坐上龙椅之后的事情了。

“舅舅,您可能有些误会了。”桓郁无奈道。

姬凤濯的话语被打断,多少有些不快。

“郁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桓郁站起身抖了抖衣袍:“舅舅,我并非孤身一人,不管做出怎样的决定,都得和家里人商议。”

姬凤濯真是恼了。

合着他竟是自作多情?

按压下心中的不满:“舅舅方才说了这么多,你竟是一点也不为所动?”

桓郁道:“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舅舅公务繁忙,若是等不及我做出决定,也可先启程回锦国。

不管我最终做出怎样的抉择,都会第一时间给舅舅写信。”

在姬凤濯看来,这话明显就是再敷衍他。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有些人有些事是需要用耐心去磨的。

你若是走得远远的,这些人和事很快就会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但你若是肯放下身段,厚着脸皮去磨,达成目的的可能性会非常大。

“郁儿,舅舅的公务的确繁忙,但事情也分轻重缓急。

我此行一是想要与你共叙亲情,二是想要恭贺你与郡主新婚之喜。

那一日舅舅情绪太过激动,你们二人又走得匆忙,连贺礼都未曾交与你们。

你看咱们是不是再找个日子,不管是在田庄还是酒楼,咱们一家人再好好聚一聚?”

见他还是不死心,桓郁轻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好拂了舅舅的美意。

三日后咱们在盛云楼一起用午饭。”

第一百四十七章 桓陈的挑衅

与姬凤濯分别后,桓郁一路策马飞驰,不到一个时辰就回到了大营。

他好几个时辰水米未进,早已经饥肠辘辘。

刚把坐骑交给一名士兵,就见戚寐笑呵呵地朝他小跑过来。

“二公子,有好戏看了!”

桓郁饿得前心贴后背,就想赶紧回自己的营帐弄点东西填一填肚子。

但他太了解戚寐的性格,不让他说痛快了,自己也别想痛痛快快地回去吃饭。

戚寐笑得更开心了,刻意压低声音道:“二公子,大公子的人和郡主的人打起来了!”

桓郁险些爆粗口。

这厮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大哥和小九打起来了,他不说去搭把手,跑这儿来傻乐个啥?

不对。

要是真有热闹看,这厮怎会舍得离开?

他一把揪住戚寐的衣领:“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来消遣爷的吧?”

戚寐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二公子的武功在军中数一数二,却从来不对自己人动用武力,甚至连粗话都不说半句。

若非知根知底,谁都会把他当作一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今日似乎有些反常呐!

戚寐用力挣扎了几下:“属下哪儿敢消遣您,不信的话您就随我去瞧瞧。”

桓郁也顾不上自己的肚皮了,松开手随着戚寐去了大营的西北方。

刚走到萧姵骑兵队的驻地,他们就听到了一阵阵的叫好声。

桓老郡公治军很严,却并不死板。

演习训练之余,队伍之间的比试,各人之间的比武,都是他乐于看见的。

眼下没有大的战事,将士们的作战经验和敢打敢拼的勇气从何而来?

单是照本宣科按部就班地训练,并不足以练出能打硬仗的军队。

于是军营中各种争斗只要不致命不致残,桓老郡从来不插手干预。

因此围观的将士越来越多,却并没有人去禀报桓老郡公。

他们中有人当了半辈子的兵,有人才刚参军没几日;有人身经百战,有人连最基础都拳脚功夫都还没学会。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没见过女子与人比试武功。

大公子的功夫虽及不上二公子,在军中也是罕有对手。

可他与郡主比试刀法,不仅一直处于下风,看起来还左支右绌十分狼狈,足见郡主的武功有多么厉害。

对了,他们险些忘记郡主是萧老国公的孙女了。

萧家以枪法闻名,刀法却不及桓家精妙。

假若今日他们二人比试的是枪法,大公子肯定死的更惨。

桓郁闪目望去,只见萧姵和桓陈的比试已经到了尾声。

桓陈脑子不笨,知晓萧家人擅长枪法,便提出要和萧姵比试刀法。

他本以为萧姵嫁入桓家时日还短,又一直忙于各种事情,肯定来不及习练桓家刀法。

他仗着自己年纪大了近三岁,又是个身高力壮的男子,又有精妙无比的桓家刀法加持,让萧姵吃个教训绝对不是问题。

没曾想事情并不似他想的那么简单。

弋阳郡主是个女子,年纪不大身材也不魁梧,力气却丝毫不亚于他。

不仅如此,她那精妙无比的刀法才真是把他给惊到了。

桓陈丝毫不敢分心,将十几年来积攒的本事全都用了出来。

萧姵也是许久都没有这般痛快过了。

难得没有人制止,对手又颇有些实力,她把最近半年来新悟出的刀法尽数用在了桓陈身上。

没过多久,两人间的比试就分出了胜负。

桓陈的刀被萧姵挑飞,人也从马鞍上滚落。

“大公子——”几名亲兵赶紧上前。

以桓陈的身手,自是不会像白彦祯那样摔个狗啃泥。

他顺势一个翻滚,稳稳落在了地上。

只不知是臊的还是热的,他的一张俊脸红得跟抹了胭脂一般。

桓陈冲萧姵抱拳施礼:“郡主果真好本事,桓陈佩服!”

说罢也不等萧姵客套几句,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此处。

亲兵们微微一愣,赶紧追了上去。

几人一走,喝彩声越发一浪高过一浪,几乎响彻整座大营。

没有人不喜欢被人捧,萧姵自然也不能免俗。

但她毕竟长了一岁又成了婚,比从前要稳重得多。

她端坐在马背上抱了抱拳:“今日大家也辛苦了,先散了吧。待下次休沐时,我请你们喝酒。”

又是一阵欢呼声。

郡主这也太爽气了!果真是女中豪杰,丝毫不见扭捏之气!

众人散去之后,萧姵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快步走到了桓郁身前。

“你去哪儿了,吃午饭的时候都没见着你人影?”

桓郁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取出丝帕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好端端的怎的与大哥又杠上了?”

萧姵嗤笑道:“你啥时候见我主动去挑衅过别人?是大哥不知那根筋搭错了,指使他的人与我的骑兵队过不去。

这一片训练场地明明是祖父指给骑兵队用的,他们偏说大公子在这里练兵已经五六年了,还敢说我的人鸠占鹊巢。

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公然挑衅,所以就打起来了。”

桓郁轻笑道:“我与大哥也是自小一起长大,这不太像是他的做派。”

萧姵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还真是帮亲不帮理啊,不像他的做派,意思就是我主动挑衅喽?”

桓郁大笑着握住她的手:“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大哥从前与人比试,也是有输有赢。

赢的时候不见得意,输的时候也不会气馁,更不会主动挑衅。

今日突然有这样的举动,显然是早就谋划好的。

想来是你的名头太响,他早就不服气了吧。”

萧姵眼皮一翻:“原来他是看不起女子啊!输给别人就能接受,听见我名头响亮一点就受不了,甚至还早就准备好灭我威风?”

桓郁瞧着她的模样,笑得更开心了。

萧姵冷哼道:“早知道他这般可恶,方才我下手就该更狠一些。

我就不信了,这辈子他不会再一次撞在我的手里!”

桓郁笑了一阵,只觉自己的肚子更饿了。

“小九,我午饭还没吃呢,咱们先回去好么?”

萧姵抽回手:“你到底干啥坏事去了,居然忙到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第一百四十八章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上)

玩笑归玩笑,听说桓郁还饿着肚子,萧姵拉起他的手就回了营帐。

虽然已经过了饭点儿,伙房那边还剩下不少吃食。

萧姵很快就寻来了一盘馒头、一盘牛肉以及两碟小菜。

就着牛肉吃了一个馒头,又喝了半杯温水,桓郁总算是缓过劲儿来。

见萧姵杵着下巴坐在对面,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却愣是一个字都没有开口,他的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小九真是越来越会照顾他了,这是不是可以证明,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也越来越重要了呢?

桓郁轻笑道:“小九今日竟没有见到祖父么?”

“没有啊,我一早就带着骑兵们练习骑射,连午饭都是伙房那边送过来的,哪儿有空闲去见祖父。”

“难怪了……姬凤濯让我陪着他去祭拜母亲,我估摸着你八成不想见他,所以就托祖父替我告知你一声,谁知你却没有回来。”

萧姵眯了眯眼睛:“你去见姬凤濯了?他还真是挺有心机,居然想到约你在墓园见面。”

“那又如何?即便当着娘的面,我也不可能答应他所有的要求。”

“姬凤濯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一开始就对我哭诉这些年的不易,说膝下只得两个女儿,想让我做他的继承人。”

萧姵险些被口水呛到。

姬凤濯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即便他已经顺利拿下锦国西南八郡,也只是勉强有了与济安帝分庭抗礼的资本,距离重夺江山还远得很。

用虚无缈缈的皇位来引诱桓二哥,真把他们当三岁孩子哄呢?!

桓郁另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继续道:“见我根本不为所动,姬凤濯只能实话实说。几个月前他军中的主帅病逝,一直寻不到各方面都适合的继任人选,所以就想到了我。”

“你答应了?”萧姵看着他的眼睛。

“你希望我答应?”

“干嘛不答应!姬凤濯手下少说也有几十万兵马,啧啧啧……”

萧姵的小心脏都加快了跳动。

带着五百骑兵训练都让她激动了好几日,指挥几十万兵马作战,那滋味……

桓郁握住了她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小九的话自是不能当真。

每当遇到关键性的问题时,她的头脑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过同样的想法。

撇开利益得失不提,他们这些自小便开始习武学兵法的将门子弟,谁不想做一军主帅?

麾下几十万人马,多大的抱负都可以实现。

“你别光顾着笑,赶紧接着说啊!”萧姵催促道。

桓郁道:“我已经拒绝他了。”

萧姵眼中漾起了笑意。

“多可惜呀,你不想当可以让给我嘛!”

桓郁夹起一块最大的牛肉塞进她嘴里:“我是拒绝了他,可他却根本听不进去,还说想和你再见一面。”

萧姵含糊不清道:“还……去墓园?”

“他说有礼物要送给我们,所以我约了他三日后在盛云楼一起用午饭。”

“这酒楼听着怎的这么耳熟?”

“盛云楼是咱们家的产业,我记得和你提过一次的。”

萧姵讪笑道:“我忘了。”

桓郁又被逗笑了。

小九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事情上,她哪里是忘了,根本就是没有听见。

他又拿起一个馒头,撕下一块塞进嘴里。

“二公子,郡主。”营帐外传来了戚寐的声音。

“进来。”萧姵扬声道。

戚寐掀开门帘,笑眯眯地走进了营帐中。

见桓郁还在吃饭,他忙行了个礼:“属下来得不巧,打扰二公子用饭了。”

萧姵笑道:“七妹啥时候变得这般客气了?”

戚寐嘴角抽了抽。

郡主的话没有任何问题,可他分明听出她方才说的是“七妹”。

“属下前来是想告知郡主,大公子方才被老郡公的人叫去了。”

萧姵看了桓郁一眼:“你这般了解大哥,不妨猜一猜他会在祖父面前如何分辩?”

“事实俱在,是他派人挑衅在先,技不如人在后,有什么好分辩的?”

“那可不一定。”萧姵站起身扯了扯衣袍。

“小九也要去祖父那边?”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我可不能让大哥一个人吧糖给吃完了。”

※※※※

大营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瞒不住桓老郡公。

听闻长孙负气离开,他立刻派人去把他找了回来。

桓陈心里的疙瘩尚未解开,低垂着脑袋立在一旁。

桓老郡公放下手里的书本,抬眼看着他。

“不是挺能说挺能打的么,怎的突然变哑巴了?”

桓陈依旧不说话。

“主动挑衅弟媳妇,输了还敢耍脾气,老夫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桓陈抿抿嘴:“孙儿……”

桓老郡公嗤笑道:“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和郁哥儿际哥儿都是老夫的孙子,自小一起读书习武,他们学过的刀法兵法,你哪一样没有学过?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郁哥儿资质好又肯用功,你和际哥儿比不过他,是因为老夫藏私么?”

“祖父——”桓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孙儿知晓自己资质寻常,自是比不过二弟,可……”

“小九的资质绝不比你二弟差,你输给她同样不丢人。”

“祖父,这不一样!”桓陈抬起头辩解道。

“在老夫看来没什么不一样。陈哥儿,祖父自小便教育你们,对女子不要存有偏见,更不可轻视。

小九的本事并非投机取巧,一样是不分寒暑不分昼夜,用十几年的时间苦练出来的。

就因为她是个女孩子,你输了之后觉得一张脸没地儿搁,连大营都不想待了?”

被祖父戳中心事,桓陈别扭极了。

桓老郡公冷哼了一声。

“陈哥儿,自从你的两个弟弟娶亲后,你的变化有些大啊!

有些事情老夫不过问,不代表我不知晓。

祯哥儿和礼哥儿为何突然到咱们府里念书,此次去猎场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对老夫说?”

桓陈的心咯噔一下。

遭了,他一心只想着眼前的事儿,把之前发生的一切都给忘了!

“祖父……”他红着眼圈哀求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下)

萧姵赶到大帐时,正好看见桓陈红着眼圈跪在桓老郡公面前。

她在心里鄙视了对方一把。

都当两回爹的人了,竟好意思跟祖父要糖吃,还要不要脸了?

哼!

你家九爷一向能屈能伸,在修老头儿面前更不知脸面为何物,今日你的戏算是白演了。

“祖父安好。”萧姵带着一丝小委屈,也跪了下来。

桓老郡公按了按眉心。

陈哥儿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小九最能吃苦,却最不能吃亏。

主动挑衅已是不该,事后告状更是大错。

他这个祖父就是想要偏帮,也是力不从心啊……

“你们两个都起来吧,这么跪着算是怎么回事儿,让人瞧见了还以为老夫苛待孙辈。”

桓陈心一横,眼下的情形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只有道歉一条路。

他的想法其实并没有错。

萧姵身份再尊贵,她也越不过桓老郡公去。

只要他的态度够诚恳,祖父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吃亏受辱。

可惜他的行动永远慢了半拍,跪在身侧的男装女子已经抢先了一步。

只听她带着浓浓的鼻音道:“祖父,您说话不算话!”

桓陈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比武输了之后,他以为自己已经看清楚了弋阳郡主这个人,没想到他又大意了。

行走于世间,男子比女子多了许多便利。

但在长辈面前撒娇耍赖,男子拿什么和女子比?

弋阳郡主的拳头的确比男人还硬,但她始终还是一个女子。

在祖父面前哭诉这种事,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换作弋阳郡主就是另一种效果。

此刻的她哪里还看得出半分之前的悍勇,完全就是一个受了委屈之后恳求长辈做主的女孩子。

祖父已经年过花甲,哪里看得了这样的情形,心一软不就偏听偏信了么?

看来自己凶多吉少啊!

若是此刻桓老郡公能听见他的心声,一定会批他胡说八道。

八年前他与萧姵初次相识,这鬼丫头还是个小女娃。

可她为了拜自己为师,使出的手段可谓层出不穷。

似今日这般假哭卖惨已经是最弱的一种,根本都排不上号好么?

那个时候他都能做到不为所动,今日又怎会心软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桓老郡公一眼就看穿了两人的小伎俩,但他却不得不配合萧姵的表演。

陈哥儿虽比陌哥儿几个像样许多,但他还是被许氏和老大夫妻两个带偏了。

如果不趁着他还年轻扭一扭性子,将来还不定惹出什么大乱子。

他脸上露出了慈蔼的笑容,温声道:“祖父啥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桓陈有些心塞。

果然不出他所料,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就是吃这一套。

祖父对他们一向严格。

在府里的时候偶尔还能看见他的笑脸,在军营里却连句软话都别想听见。

弋阳郡主眼泪还没下来呢,他老人家就心疼成这个样子。

萧姵得了便宜还卖乖,气鼓鼓道:“是您告诉我的,骑兵队驻地旁边的那一大片空地都归我使用。

可今日我在那里练兵,大哥的人却来挑衅,说那个地方一向都是他们的地盘,硬逼着我们腾地儿!”

桓老郡公看向桓陈:“陈哥儿,郡主所言可属实?”

桓陈硬着头皮道:“郡主所言倒也不假,只是……祖父的吩咐并未传达至军中,因此某些士兵还照从前的规矩打算去那里训练,两下里就产生了误会。”

“祖父,大哥撒谎!”萧姵才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他。

“嗯?”桓老郡公挑眉。

“我的确是第一次到大营,许多规矩都不知晓。

可我的骑兵队已经在大营里驻扎了三个多月,也在那空地上练习了三个多月。

大哥的属下眼不瞎耳不聋,居然不知晓?”

桓陈一噎,这死丫头!

桓老郡公强忍着笑意,沉声道:“陈哥儿,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孙儿知错,但我今日并非是去挑衅,而是久闻郡主武艺高强,想要去讨教一番的。

孙儿并不知阿郁不在郡主身边,因此行事有些孟浪了。”

萧姵嗤笑道:“大哥说话好生轻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今日当着祖父的面,有些事情咱们不妨好好掰扯清楚,省得某些人背地里又耍什么阴谋诡计。”

桓陈又惊又怒。

惊的是他背地里挑唆祖母,唆使白彦祯和阿陌的那些事情,不仅是祖父,连郡主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怒的是弋阳郡主这般咄咄逼人,他却毫无还手之力。

桓老郡公睨了二人一眼,对桓陈道:“陈哥儿,方才小九进门之前,老夫问你的话想清楚了么?”

桓陈偷偷握了握拳。

“祖父,我承认那些事情有我一份,但主谋却并非是孙儿。”

“主谋是谁?”桓老郡公质问道。

“这……”

桓陈对小许氏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但他一直以大丈夫自居,出卖妻子这种事情总觉得有些别扭。

“不方便说?”桓老郡公追问。

他一向都是个精明的人,这一次却是猜错了对象。

在他看来,能够想出那般既阴毒又损人不利己手段的人,非妻子莫属。

毕竟同样的事情在几十年间已经上演过许多次,他都已经听得麻木了。

在许氏看来,小九和晓寒出身尊贵,为二房又增添了不少的实力,她心里当然不舒服。

但他也有些好奇,小九和晓寒已经进门三个多月了,许氏却一直表现得十分平静。

别说耍手段,就连给他们添堵的意思都没有。

事有反常必为妖,许氏越是平静,就越是有可能憋着大招。

桓陈是真想把屎盆子往祖母头上扣。

毕竟她老人家是郡公府真正的当家主母,又与祖父闹腾了三十多年。

多一次少一次,对二老的感情又能有什么样的影响?

但他是真不敢。

祖父也就罢了,即便知晓这件事是小许氏的主意,也不至于真的出手对付孙媳妇。

弋阳郡主则不然,一旦她知晓了实情,把小许氏弄死弄残都有可能。

“大哥,这么长的时间,就是现编谎话也该编出来了!”萧姵讥讽道。

第一百五十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桓陈本就处于左右为难之中,再被萧姵这么一嘲讽,恨不能寻个地洞钻下去。

桓老郡公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许氏究竟灌输了些什么思想给儿孙们,不仅一个个心胸狭隘没有自知之明,而且遇事前瞻后顾缺乏担当。

他倒是要瞧瞧,陈哥儿究竟敢不敢把最疼爱他的许氏交待出来。

被四道锐利无比的目光盯着,桓陈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他重重磕了个头:“请祖父宽恕,孙儿不该一时糊涂听了妇人挑唆。

回府之后我一定好好教训阿馥,让她深刻反省,今后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桓老郡公道:“陈哥儿,你说了半天,始终只认为自己是一时糊涂,完全没有意识到究竟错在什么地方。”

“祖父……”桓陈低低唤道。

桓老郡公抬手止住他的话。

“陈哥儿,你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志向高远的人,因此对无法继承爵位一事耿耿于怀。

可你从来没有看清楚过,真正有志向的好男儿该是什么样子的。

眼睛只盯着祖辈留下的这点东西,却看不见外面的天地有多广阔。

你自幼便开始习武,风吹日晒严寒酷暑,从来没有说过半个苦字,更没有打过退堂鼓。

学会了那么多的本事,难道就是为了与自家人一较短长?”

桓陈非常惭愧。

祖父的话说得挺重,就差直指他觊觎爵位心怀不轨了。

可他能反驳么?

从开始记事那时起,祖母和父母亲,外祖父和舅舅们,甚至是在他身边行走的下人,从未停止在他耳边念叨。

他是桓家的嫡长孙,爵位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这个念头刻进了骨子里。

祖父能越过父亲把爵位传给二叔,他就能从桓郁手中把爵位重新夺回来。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全部心思都用来与桓郁争抢,只要能从他手中抢得一丝半缕的好处,他什么都愿意做。

比如拉拢祖父麾下那些左右摇摆的将军们,为此他不知砸进去多少银子,说了多少好话陪了多少笑。

今日祖父的一席话,把他这个陷入了梦境中十多年的人彻底惊醒。

是啊,大魏疆域辽阔,大魏之外还有许多国家,他的眼睛为何只盯着天水郡这一亩三分地?

远的不说,自家祖父便是白手起家,别说没有现成的祖业可以继承,想要吃饱饭都得靠自己去争抢。

他老人家能挣下偌大的一份家业,自己也是堂堂七尺男儿,难道就甘于束缚在这小天地中?

桓老郡公何等眼力,如何看不出长孙的想法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陈哥儿,遇事不可操之过急。你且回去好好想一想老夫方才的话。

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与老夫说说你的想法和今后的打算。”

“是,孙儿告退。”桓陈又磕了个头,站起身走出了大帐。

桓老郡公睨了萧姵一眼:“你也起来吧,真是越活越活回去了。

在老夫面前装柔弱,还不如八九岁的时候来得硬气!”

萧姵哪里会计较他说什么,站起身抖了抖衣袍,笑眯眯地伸出了大拇指。

“祖父真是厉害,既能把我忽悠成您的孙媳妇儿,也能把大哥忽悠成栋梁之才。”

“你这是夸老夫呢,还是在取笑老夫?”

“当然是夸呀,您一定得把这忽悠人的本事传授于我,学会之后我就更厉害了。”

“贫嘴丫头!”桓老郡公笑骂了一句,又问:“郁哥儿还没有回来?”

“回来了,嚷嚷着肚子饿,正在营帐里用饭呢。”

“那你不问问他与姬凤濯见面的事儿,跑老夫这里来做甚?”

萧姵涎着脸笑道:“我和阿郁正说着姬凤濯的事情,就听人说您让人把大哥找回来了,我有些不放心……”

“就数你机灵,半点亏都不肯吃!郁哥儿就这么放心你,也没说跟过来瞧瞧?”

萧姵寻了个椅子坐下,笑道:“是我不想让他过来的。大哥一肚子火正没地儿发,见到阿郁还不得掐起来呀?

您老人家肯定不喜欢他们兄弟之间闹矛盾。

反而是我一个人过来,大哥就是再不高兴,也不可能当着您的面与弟媳过不去。”

桓老郡公被她逗笑了。

“老夫还真是没看出来,小九居然是个如此善解人意的好媳妇儿!”

“您老千万别这么说,若非眼睛识宝,您怎会挑中我做孙媳妇儿嘛!”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桓老郡公这才问起了桓郁与姬凤濯见面一事。

听萧姵说了姬凤濯的打算,他捻着长须的手顿了顿。

“姬凤濯如此行事,想来情势的确是有些危急了。

骠骑将军连申的名头老夫几十年前就听说过,他的确是一位不输给梁隽的帅才。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更何况是优秀的主帅。

连将军的病逝,对姬凤濯的军队而言是个巨大的损失,对他重夺江山的计划也有不小的影响。”

萧姵撇撇嘴:“可他的事情再紧急,也不能来坑自家外甥吧!

人生地不熟的,连个寻常的士兵都指挥不动,还打什么仗夺什么江山?”

“郁哥儿答应他了?”桓老郡公问道。

“那倒没有,但他肯定是想要替母亲完成夙愿的。”

“你又是怎么打算的?”桓老郡公进一步追问。

“如果不考虑阿郁,我当然是不想去的。我生在大魏长在大魏,自小便享受尊荣享尽荣华富贵。

虽然学了些本事,却还没有真正为大魏做过一件有意义的事。

锦国和我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我凭什么去为那些锦国人卖命?

再者说,我瞧那姬凤濯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万一他得了势调转枪头攻打大魏,我岂不成助纣为虐,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可谁让阿郁是我的夫君呢?

我有事儿的时候他全力相助;他遇到麻烦的时候,我当然要尽力帮助他。”

桓老郡公十分欣慰。

绣绣去得早,许氏与他又合不拢,他这辈子根本就没有品尝过夫妻同心是什么滋味。

最初看中小九做孙媳,多半是觉得这女孩子性格好能力也强,郁哥儿娶了她会少了许多烦心事。

没想到刚成亲几个月,小九对郁哥儿已经有了这么深的感情。

第一百五十一章 喜事连连,贝妈妈告假

桓老郡公感慨之余,却没有忘记萧姵的身份。

“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较,如果你和阿郁真打算去帮姬凤濯,也绝不能隐瞒陛下和皇后娘娘。”

萧姵应了一声,又道:“三日后阿郁要在盛云楼宴请姬凤濯,究竟作何打算还是等见过他再说吧。”

桓老郡公点点头,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他笑着问:“离鸿回府探望母亲,你和郁哥儿也要回去,你那骑兵队打算交给谁负责?”

萧姵也笑道:“我把那五百人分成了十个小队,每个小队都任命了队长和副队长,还把训练计划都安排好了。

就算我和小贝离开一两个月,他们的训练也不会落下,更不会出乱子。”

桓老郡公赞道:“小九果真进益不小,老夫都不知该怎么教你了!”

萧姵做了个鬼脸:“您以后不准再忽悠我!”

桓老郡公大笑不止,笑声甚至传出了大帐之外。

桓郁正准备掀帘子,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祖父的孙辈不少,能时时哄他开心的却只有阿际。

但与小九比起来,阿际哄人的本事就有些不够看了。

他掀开帘子走进大帐,笑道:“祖父和小九在说什么呢?”

桓老郡公指着萧姵道:“鬼丫头嫌老夫把她忽悠成孙媳妇儿,正闹着要补偿呢!

看来还是你这个夫君做得不够好,老夫也跟着受牵连。”

“哎——”萧姵不干了:“您老人家可不能故意抹黑,我啥时候向您要补偿了?”

桓郁笑着坐到她身边。

“祖父,姬凤濯的事情小九可对您说了?”

桓老郡公道:“说倒是说了,可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

桓郁道:“尉迟小叔叔和小姑姑的婚礼定在八月初六,咱们先帮小叔叔热热闹闹地将新娘娶进门,其他事情稍后再议。”

萧姵对他道:“方才我已经同祖父说过了,咱们明日就回府。”

桓郁自是没有意见,三日后与姬凤濯会面,总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

第二日一早,小夫妻二人便打道回府。

回到鹔鹴园,就见贝妈妈正坐在大树下和晴照她们说话。

只见她那张胖乎乎的脸上满满都是笑意,连带着抚摸萧小灰的动作都格外轻柔。

萧小灰反应极快,蹭地从贝妈妈腿上跳下,朝院门口跑去。

“郡主和姑爷回来了!”不知是哪个丫鬟嚷了一声。

贝妈妈也顾不上说萧小灰,朝二人走了过去。

“小九,我听小贝说你们要在大营里待好几日,怎的突然就回来了?”

姬凤濯的身份太过敏感,萧姵自是不好提及,只能笑道:“桓二哥有些事情要回来处理。小贝哥哥呢,他没有陪您说话么?”

贝妈妈道:“这里毕竟是内宅,小贝不好随意出入。他就住在姑爷从前的院子,咱们待会儿去瞧瞧他。”

萧姵见她眉眼间的喜色依旧未散,挽起了她的胖胳膊:“我不过离开了几日,妈妈遇到什么好事儿了,竟如此高兴?”

晴照几个早就憋不住了,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郡主,藏锋少爷要娶亲了。”

“贝妈妈就要做婆婆了。”

“郡主……”

萧姵听清楚几人的话,忙问道:“这么大的喜事儿,之前怎的没有听妈妈提起?”

贝妈妈抬了抬手,丫鬟们很快就安静下来。

“你贝叔叔替藏锋看上了一桩亲事,所以派人来问问我的意思。

别听这些个丫头瞎起哄,事情哪儿有这么快的!”

贝藏锋的年纪比桓郁还大了一点,贝妈妈虽然从来不催儿子,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着急的。

贝叔叔办事一向都靠得住,他挑中的儿媳,贝妈妈自是放心得很。

所以她虽然还没有与亲家会面,更没有见过那姑娘,却已经认可了这桩亲事。

萧姵催促道:“妈妈,咱们这就去找小贝哥哥。”

贝妈妈笑着应下,同桓郁和萧姵一起去了外院。

成亲之后,只要待在府里桓郁就一直歇在鹔鹴园,从前的院子好几个月都没有住过了。

丰收和桑璞年纪大了,也不方便进出内宅。

平日里就是整理一下往来书信,做一些简单的清扫,反倒是比从前清闲了许多。

这几日添了性格活泛的贝离鸿,院子里倒是多了几分生气。

萧姵等人走进院门,就见三人正围在一颗枣树下,像是在商量着打枣子吃。

“小贝——”萧姵喊了一声。

听到熟悉的声音,三人一起转过身来。

“小九?”贝离鸿放下手中的竹竿,带着俩小厮迎了过来。

待桑璞和丰收行过礼,贝离鸿才问道:“你和桓二哥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姵把方才对贝妈妈的说的话又重复了一次。

桑璞建议道:“这里有些晒,恐妈妈有些吃不消,爷和郡主还是去书房里说话吧。”

几人依言去了书房。

桓郁走到书案旁。

贝离鸿笑道:“小九,我哥要娶亲了!”

“知道啦!”萧姵白了他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贝离鸿见自家老娘脸上满是笑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桓郁道:“藏锋哥要娶亲,小贝是打算向小九请个假吧?”

“嗯。”贝离鸿用力点头:“我爹信里说了,只要娘不反对,大哥的这桩亲事便算是定下了。”

萧姵对贝妈妈道:“虽有贝叔叔在,大贝哥哥的亲事还得妈妈亲自张罗。

我这里反正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妈妈索性带着小贝回东郡,啥时候得空了再回来。”

其实照萧姵的想法,她都已经成亲了,实在不应该再占着贝妈妈。

她为自己操劳了十几年,自个儿家的事情反倒是什么都没有顾上,与贝叔叔也是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

可贝妈妈不放心萧姵,一定要亲眼看着她过上安稳的日子,甚至还想过要帮她带孩子。

萧姵一直开不了口让贝妈妈回东郡,如今机会总算是来了。

贝妈妈揽着她的肩膀,叹道:“你的心思妈妈全都知晓,我就趁着这个机会回东郡待上一段时日。

等你啥时候需要妈妈了,我立刻就回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终于比你高

贝妈妈虽然没有把话挑明,但谁都能听出她是什么意思。

鹔鹴园里近身伺候萧姵的丫鬟有一大群,已婚的妇人却只有她一个。

虽然萧姵和桓郁尚未圆房,但小两口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保不齐哪一日就水到渠成。

万一有了孩子,总是需要有经验的人在身边照应。

虽然乔氏为人不错,肯定会派妈妈们来鹔鹴园伺候,但于萧姵而言,谁又能及得上贝妈妈可靠亲近?

虽然在座的都是自己人,萧姵的脸皮也够厚,却也不好意思与人讨论“生孩子”这种话题。

贝离鸿从来也没有真的把萧姵当女孩子,一向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还不等萧姵答话,他笑着打趣道:“小九,你想要我娘早些回来也容易得很,赶紧给我生个小外甥……”

话还没有说完,萧姵已经一脚踹了过去。

“生你个头啊!再敢胡言乱语,我就让妈妈胡乱给你找个媳妇儿,这一次回东郡顺带着把你的婚事也给办了!”

贝离鸿往旁边一闪:“我才不想这么早娶媳妇儿呢,管头管脚的麻烦死了。

我好容易才混进军中,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说罢他还故意对桓郁道:“桓二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萧姵气坏了。

“你个臭小贝,是不是活腻歪了?”

她一边骂一边挥出了拳头。

贝离鸿夸张地叫了一声救命,朝书房门口窜了过去。

萧姵哪里肯放过他,拔腿就追。

贝妈妈无奈道:“这俩孩子打从出世的时候就在一起,十多年来一直都是这么打打闹闹的,让姑爷见笑了。”

桓郁道:“这样挺好的,比亲兄妹还亲。”

贝妈妈同桓郁也非常熟悉了,有些话她也不想遮掩。

“姑爷,您和小九成婚都三个多月了,有些事情还是得抓紧。

我这一去少说也得好几个月,恐怕有些顾不上啊。”

同异性长辈谈论这般私密的问题,桓郁略有些尴尬。

“妈妈不必忧心,小九还小呢。”

贝妈妈对他的想法表示非常理解。

姑爷真是会疼人,可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能让他受委屈。

“小九是妈妈一手带大的,她年纪虽不大,身体底子可是好得很。

像三少夫人那样生得单薄娇小,自然是要多加注意,我们小九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老郡公如此看重你和小九,若是能早些有个孩子,他老人家一定十分欣慰。

不是妈妈喜欢搬弄是非,二房早些有子嗣,长房也会安分不少。”

桓郁知道她说的都是正理,也不想多做辩解,笑着应道:“谢妈妈提点。”

贝妈妈见他听得进去自己的劝说,满意地笑了。

萧姵并不知道自己的乳娘正盘算着让她和桓郁圆房,一把揪住了前方的贝离鸿。

候在书房外面的桑璞和丰收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又一起笑了。

小贝少爷也是个能折腾的,遇到郡主却只能甘拜下风。

“臭小贝,你信不信爷撕了你的嘴?!”

贝离鸿喘着粗气求饶:“我错了还不行么?不就是开了句玩笑,看把你小气的。”

萧姵松开手,噗哧笑道:“我竟没发现,你这家伙啥时候长这么高了?”

十五六岁正是长个头儿的年纪,萧姵自己也长了不少,没想到贝离鸿竟比她长得更快。

她记得清清楚楚,去年春天,贝离鸿还比她矮了半个头。

这才过去了一年零几个月,居然有了些后来者居上的意思。

“有吗,有吗?”贝离鸿激动了,赶紧走到萧姵身侧并把身子站得笔直,一面大声问桑璞和丰收:“你们俩快帮着瞅瞅。”

过去这一年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和萧姵在一起的时间非常有限。

大家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每次见面哪里顾得上扯闲篇,又怎会在意谁高谁矮这等微末小事。

两人年纪一样大,但贝离鸿自小就没有萧姵高。

尤其是儿时,身高和体重都属于正常的他,在萧姵这个大胖妞儿面前根本不够看。

此刻听萧姵说他长高了,他激动之余竟有些不自信。

桑璞和丰收有些无语。

比个头儿这种事情,不是小孩子家才喜欢做的么?

小贝少爷也是……

就是真的要比,您也去找个男的,和女孩子比个啥嘛!

想归想,二人还是不敢怠慢,非常认真地比较了一番。

“小贝少爷,您比郡主高了差不多半寸。”桑璞喊道。

“哈哈……”贝离鸿高兴得手舞足蹈:“我终于比小九高了!”

萧姵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傻不傻啊,有本事去和尉迟大叔比啊?”

贝离鸿有些笑不出来了。

尉迟大叔是他认识的人中个头儿数一数二的,他就是一日吃十顿饭,也不可能长那么高。

“瞧你那点儿出息!”萧姵笑骂了一声,又道:“大贝哥哥成婚,你打算回去多久?”

见她没有揪着不放,贝离鸿脸上又堆起了笑容:“大哥成婚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就是回去喝杯喜酒,瞧瞧大嫂长啥模样,最多两个月就回来。

你尽管放心,骑兵队虽然是你的,但我也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

“去你的!”萧姵捶了他一拳,突然正色道:“不和你开玩笑了,这一两年我可能会有些事情要去做,骑兵队的事情大约是顾不上了,只能靠你帮我多加关照。”

贝离鸿挑眉:“你究竟要去做什么?”

“这个你就别管了,总之骑兵队的训练你好好帮我盯着,人员也继续招募,还按照之前的标准。

需要用多少钱只管去找绮南姐姐,有事情解决不了就去找祖父,他老人家一定会帮你的。”

贝离鸿不好继续追问,只能应道:“你放心,我保证把你的三千骑兵带成精锐中的精锐。”

二人正说话,桓郁和贝妈妈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你们俩真是打一阵好一阵的,凑在一起说啥呢?”贝妈妈笑着问道。

贝离鸿道:“再过几个月就是皇后娘娘三十岁生辰,我问小九啥时候回京。”

萧姵暗暗瞪了他一眼。

这家伙也学坏了,谎话是张口就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消息若石沉大海

贝离鸿随口一说,却真是提醒了贝妈妈。

她走过来对萧姵道“三十岁也是个重要的生辰,陛下一定会替娘娘办一场隆重的寿宴,咱们要早做准备。”

萧姮的寿辰萧姵当然不会忘记。

只是之前没有发生姬凤濯这件事,她想着时间还早,足够她认真准备寿礼,日子临近了再启程回京。

如今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来,本来非常充裕的时间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万一她和桓郁真打算去帮姬凤濯,她恐怕不得不缺席大姐姐的寿宴。

“妈妈。”萧姵拉起贝妈妈的手“您这一去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我还从来没有准备过寿礼,要不您陪我去一趟小库房,给我提点建议?”

“你这孩子!”贝妈妈拍了拍她的手。

小九分明是想给大儿子送一份新婚贺礼,又怕自己挑的不合适,所以才以准备皇后娘娘的寿礼为借口,让她陪着去一趟。

萧姵又对桓郁笑道“桓二哥,你陪小贝聊一会儿,我先回去了。”

桓郁点点头“去吧。”

萧姵挽起贝妈妈的胳膊,两人一起回了鹔鹴园。

萧姵的嫁妆数不胜数,成婚之后长辈们的赏赐也异常丰厚。

虽说是小库房,其实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库房还要大得多。

绮南和陌柳带着人认真整理了近两个月,才把所有的物件儿分门别类地整理妥当并登记造册。

而萧姵这个主人,三个多月来从来没有往库房这边看一眼,更不用说亲自前来查看。

此时站在小库房门口,她竟有些小小的期待。

人人都说她的嫁妆丰厚,具体有多少好东西她还真是不太清楚。

今日权当是开眼界了。

陌柳取出钥匙将第一道门打开,笑道“从前在京城的时候,郡主就从来不肯进库房,成婚了还是一样,今日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萧姵笑道“库房里好东西那么多,却一件都不能变成现银,去了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成婚后事事都被桓二哥安排得妥妥当当,我闲着无聊来库房里数银子玩么?”

一众人都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说话间陌柳已经将三道门全都打开。

萧姵依旧挽着贝妈妈的胳膊,两人刚想迈腿,不知什么时候跟在她们身后的萧小灰往门边一夹就进了库房。

贝妈妈骂道“小东西越发没规矩了,这是能让你撒欢儿的地方么?!待会儿若是敢捣乱,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躲在一个大樟木箱子后面的萧小灰探出了半个小脑袋,呜呜了两声。

它之前听得分明,胖妈妈的儿子娶媳妇儿,这几日就要走了。

等她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抓着自己洗澡,也没有人整日在耳边唠叨,真是太好了!

可是……

萧小灰非常不愿意承认,胖妈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对它其实还是很好的。

跟在她身边,自己从来没有饿过肚子,伙食还非常好。

它探了探前爪,最终还是走到了贝妈妈身边。

贝妈妈伸手将它抱起“小灰虽然捣蛋,却真是招人疼。”

萧姵在一旁看得好笑。

“妈妈,您这么喜欢小灰,不如带着它一起回东郡,路上也好打发时间。”

不等贝妈妈答话,萧小灰用力挣扎起来。

它才不要去什么东郡!

正所谓远香近臭,再好的人也不能天天凑在一起。

它还想趁胖妈妈不在去找隔壁的大肥猫玩耍呢!

萧姵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等贝妈妈去了东郡,本郡主罚你天天吃素!”

贝妈妈把萧小灰放在地上“自个儿去玩儿吧。”

萧小灰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老老实实坐在了萧姵的脚边,仰着圆脸看着她。

那意思像是在说,只要不吃素,我啥事儿都听你的。

萧姵笑得前仰后合。

“算了,算了,我还是赶紧挑礼物的好,再和你闹下去啥事儿都做不了了。”

她拉着贝妈妈的手,走到了最近的博古架旁。

※※※※

再说桓郁和贝离鸿。

两人闲聊了一阵后摆开了棋盘。

很快贝离鸿就被杀得节节败退,他都快后悔死了。

桓二哥和小五哥一般聪明奸诈,棋艺又怎么可能会差。

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才和他下棋,简直就是找虐嘛!

他苦哈哈道“桓二哥,早知道你这么厉害,我就……”

桓郁笑道“就什么,想悔棋?”

“我又不是萧小九,悔什么棋啊?!”

“小九还有这毛病?”

“那你可就不知道了,小九自小学啥都是又快又好还肯吃苦,唯有下棋最没有耐心。

除非别人肯让她悔棋,否则她连棋子都懒得碰。”

“我好像听你说过,不管什么都及不上小九,这其中不包括下棋?”

贝离鸿小声嘀咕“我不是也没有耐心么……”

桓郁忍俊不禁。

他就说嘛,小贝分明是个臭棋篓子,即便小九的棋艺真的不好,和他下棋的时候也不至于需要悔棋。

正想着,书房外传来了桑璞的声音。

“爷,靳永回来了。”

这声音在贝离鸿听来简直如佛音一般。

他赶紧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扔“桓二哥,我去方便一下。”

说罢他就像是被狗撵一样跑出了书房,直接和桑璞撞在了一起。

跟在后面的靳永天生就是一张冷脸,竟也露出了一丝别扭的笑容。

桑璞好不容易才与贝离鸿撕扯清爽,对靳永道“你先进去吧。”

靳永点点头,迈步走进了书房。

桓郁一心惦记着弱水城那边事情,示意他不必行礼。

“事情办得如何?”他追问道。

靳永单膝跪地“属下办事不利,请二公子责罚。”

桓郁面色微沉“到底怎么回事儿?”

靳永道“属下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也没能见到淳于城主。”

“栗公子呢?”

“栗公子待属下颇为热情,就是不肯传话给城主。”

“可说了是什么原因?”

“他就说是奉淳于城主之命,任何人都不见。

属下遵二公子的吩咐,不管他如何询问,也没有向他说明来意。”

“你做得很好。”桓郁轻轻夸了一句。

淳于城主的消息若石沉大海,看来他和小九的猜测是对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以不变应万变

陪着贝离鸿一起用过午饭,桓郁才回到了鹔鹴园。

萧姵和贝妈妈也是刚吃完饭,正歪在小榻上和丫鬟们闲话。

桓郁见她心情非常不错,把自己想说的话压了压,笑着问:“礼物都挑好了?”

丫鬟们退了出去,萧姵调整了一下姿势,这才道:“我本来打算多挑几样的,尤其是一座紫檀木屏风,上面绣的花开富贵精致又贵气。

偏贝妈妈不肯要,说东西太大了路上不好带,只留了两个喜庆些的摆件。

后来我想着贝叔叔和藏锋哥都是男子,一向不在意女子的首饰,便把内造的头面挑了两套,又装了一匣子各色宝石,等新嫂子过了门,让她戴着玩儿吧。”

桓郁笑道:“我不太了解藏锋哥的喜好,选了几幅字画,又把前年得的一柄宝剑交给了小贝,让他顺道捎去东郡。”

萧姵坐直身子,伸手抚了抚他的眉眼,啧啧道:“这双眼睛是怎么长的,不仅中看,还特别中用。

我记得你只是祖父传授枪法那一日见过藏锋哥动武,而且那一日他用的也是长枪。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居然能看出他喜欢用剑?!”

桓郁笑道:“夫人谬赞了,我就是无意中看见藏锋哥在悬挂宝剑的兵器架前停留了片刻,所以才胡乱猜测了一番。”

“小贝有没有拉着你下棋?”

“你连这个都能猜到,比我厉害多了。”

“那他有没有说我坏话?”

“没有,绝对没有,他就是个臭棋篓子,和我下棋哪里还顾得上想其他事儿?”

萧姵才不相信他的话。

小贝那家伙的棋艺差得要命,偏生还最喜欢找人下棋。

如果对方比他厉害而且不准他耍赖,他必然要把自己悔棋的事儿拉出来做挡箭牌。

桓郁笑着将她揽进怀里:“小九,去弱水城的人回来了。”

萧姵听出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冽,哪里还顾得上玩笑,忙抬眼看着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桓郁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沉声道:“我派去弱水城的人名叫靳永,武功好头脑冷静,能力丝毫不亚于阿良哥。

可他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依旧没能见到淳于城主……”

耐着性子听他把话说完,萧姵紧握成拳的右手在小榻上狠狠捶了一下。

“咱们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栗公子一直都在为姬灵玉做事!”

“嗯。”桓郁应了一声,又道:“姬灵玉之所以一直盯着伊人笑不放,从前是因为离国先帝,如今必然是为了淳于大姑娘。”

萧姵讥讽道:“姬家的这些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有野心。

当年姬拂冰为了得到弱水城的支持,不惜放下身段主动追求淳于城主。

遭到拒绝之后,她便对城主夫人下了天目泪,看似是为自己出气,实则是想要以此来要挟城主。

想来她自己也没有彻底搞清楚天目泪的毒性,更没有想到城主夫人已经有了身孕。

为了保住腹中胎儿,她拒绝服用毒药压制,这才没能熬过生产那一关。

姬拂冰弄巧成拙,虽然报复了城主夫人,却没有料到淳于大姑娘还活着,见要挟城主的目的没能达到,只能悻悻离去。

栗公子一直待在城主身边,不仅知晓淳于大姑娘没有夭折,甚至还帮助城主医治她。

而他又是姬灵玉埋下的棋子,必然会把所有的情况原原本本告诉姬灵玉。”

桓郁嗤笑道:“难怪姬灵玉对伊人笑如此上心。对离国先帝下毒后,她逼迫母亲给她制解药,目的是想从离国借兵。

而对大姐姐下毒,她的目的变了,就是想要试探我手中究竟有没有解药。

大姐姐顺利解毒,今年又恰逢伊人笑的果实成熟,她笃定咱们一定会将解药制成。

一旦解药到手,她便可以做和姬拂冰当年一样的事,要挟淳于城主出兵助她。

弱水城的兵力虽然有限,但城主的财力却十分雄厚,城中铁匠打造的兵器又十分出色,让她如何不动心?”

萧姵啐了一口:“呸,姬灵玉未免也太小瞧咱们俩了!解药在我们手里,她有那本事倒是自己来取啊?”

桓郁道:“如今最让人牵挂的就是淳于城主府里的情况。

他究竟是遇到了什么要紧事不想见人,还是被栗公子给软禁了。”

萧姵哀叹了一声,重重倒回了小榻上。

从前她最怕无事可做,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忙。

如今却完全反过来了。

事情一桩接一桩,而且基本都是耗时耗力还不好解决的麻烦事。

她和桓二哥又没有分身术,一时间真不知该先忙哪一头。

桓郁叹了口气:“这些事情看似错综复杂,但仔细分析过后,其实全都被一条暗线所串联。

咱们在明敌人在暗,唯一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只要咱们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迟早必然会将一切都查个水落石出。”

萧姵用袖子挡住脸,心情依旧不怎么样。

永王那个老东西还真是有本事,脸面都已经毁了还不安分!

大魏、离国、锦国、流云国、北戎……

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有他的身影,都有他惹出来的祸事。

迟早有一日将他擒住,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桓郁掀开她的袖子,刚想安抚她几句,就听屋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郡主,郡主——”晴照轻轻将门推开,笑盈盈道:“各房的夫人姑娘们都来给贝妈妈送贺礼了。”

萧姵按了按眉心,对桓郁道:“你先歇一会儿,我出去瞧瞧。”

桓郁将她拉了起来,笑道:“我知晓你不喜欢与她们牵扯,但换个角度想,她们这也是看重你的缘故。”

贝妈妈虽然不是仆妇,甚至还是有封诰的夫人,但在一般人看来她只是小九乳娘。

尤其是贵妇和贵女们,又几个人会真的把她当夫人看待?

之所以这般积极地来送贺礼,还不都是看在小九的面上,特意前来讨好巴结。

萧姵嗯了一声,缓步走出了正房。

院子里,丫鬟们捧着各种各样的礼盒,把人的眼睛都给看花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小花花的担忧

好不容易把前来送贺礼的人打发走,萧姵只觉浑身酸疼,简直比打仗都累。

贝妈妈也好不到哪儿去。

按照她之前的打算,简单收拾一下行李,再寻一辆普通的马车,母子二人轻装简行,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赶到东郡。

如今单是贺礼就需要两辆马车,行程至少要多出两日。

她捶了捶腰,搭着小丫鬟的手打算回房歇一歇。

“萧姵,贝妈妈——”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女声。

萧姵转过身,只见花晓寒笑咪咪地看着她和贝妈妈。

桓际站在她身侧,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夫妻二人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每个人的手都被礼盒给占满了。

尤其是那几名粗使婆子,手里竟抬着一个硕大的箱子,看起来颇有些分量。

萧姵还不觉有什么,贝妈妈却是一个头两个大。

三少夫人不比其他的夫人姑娘们,她是实实在在前来给自己送贺礼的。

不管是看在萧花两家的交情和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情谊,还是小九和三少夫人自幼的情分,以及姑爷和三少爷的兄弟情,她都不能拒绝这份好意。

可……

贝妈妈看来那硕大无比的箱子一眼,默默叹了口气。

凭她混迹内宅几十年的经验来看,这箱子里装的八成是一座屏风。

才刚拒绝过小九,三少夫人立刻就给补上了。

看来她还得再备两辆马车,否则真是走不了了。

花晓寒和桓际走到近前,先给贝妈妈道了喜。

贝妈妈忙道:“三少爷和三少夫人心意到了就行,真不用送这么重的礼物。”

花晓寒笑道:“也不是什么重礼,就是给藏锋哥添些喜气,妈妈一定要收下。”

二人说话的当口,萧姵已经把大箱子掀开。

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花花,你那里也有一架这个样子的屏风啊?”

原来这屏风也是紫檀木的,只是花开富贵的绣样换成了喜上眉梢,看起来一样喜庆。

花晓寒道:“该不会你给贝妈妈准备的贺礼也是这个?”

萧姵不想扫了她的兴致,笑道:“这倒没有,只是我库房里也有差不多一样的屏风。”

花晓寒轻轻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

萧姵看了看丫鬟们手中的礼盒,对贝妈妈道:“搞了半天,我倒成最小气的人了。”

贝妈妈打趣道:“难道妈妈还会与你计较不成?”

“不行不行……”萧姵用力摇摇头:“反正东西已经这么多了,也不在乎再添几辆马车,我得把之前看上的那些东西加上。”

当着旁人的面贝妈妈不好与她分辩,只能笑着答应下来。

萧姵吩咐晴照等人将花晓寒送来的礼物收好,引着小夫妻二人走进了正房。

几人的对话桓郁听得清清楚楚,他并不打算发表意见,亲手沏了一壶茶。

四人围坐在圆桌旁,桓际抱怨道:“哥,你和小九说是去见姬凤濯,怎的一去就是好几日,弄得我们还挺担心的。”

桓郁笑道:“我们也是临时起意,想着小九的骑兵已经有了五百人,怎么也得去瞧瞧。

让你和晓寒担心,真是抱歉啊。”

桓际哪里是计较这些的人,瞬间就把这小小不满抛到了脑后。

“哥,你快与我们说说,姬凤濯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与他见面都说了些什么?”

萧姵笑道:“桓二哥邀他三日后在盛云楼见面,到时你跟着我们一起去不就啥都知道了么?”

“哥,你真愿意带我一起去么?”桓际巴巴儿地看向桓郁。

花晓寒见他那眼神湿漉漉的,跟那些才刚出生的小奶狗一个模样。

她悄悄拧了桓际一把。

这家伙平日里挺那啥的,怎的一见到二哥就像是小了十几岁,居然还会撒娇!

“嘶——”桓际小声呼痛,神情终于恢复了正常。

桓郁道:“都是一家人,见一见也是应该的。只是你和晓寒到时尽量少说话,千万别不要中了别人的诡计。”

桓际抿抿嘴。

姬凤濯果真不是好相与的,否则哥也不会刻意提醒他和晓寒。

萧姵道:“阿际,你这么想见姬凤濯,是不是想问他当年那催产药一事?”

当年的事情云翎虽然全都交待了,但具体的细节并不是特别清楚。

乔氏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却因此伤及了根本。不仅再也不能生育,还成了一名一年四季都离不开药罐子的虚弱妇人。

身为乔氏的亲生儿子,同时也是当年催产药一案的直接受害者,桓际想要查清事情真相也是情有可原。

果然就见桓际用力点点头:“是,我不能看着母亲无辜受累,总要还她一个清白。”

桓际和花晓寒都是值得信任的人,况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他遂把与姬凤濯两次会面谈论的话题告知了二人。

桓际吃了一惊:“姬凤濯想要让你代替连将军,去做他的一军统帅?”

花晓寒则是有些担忧地看了萧姵一眼。

她虽然不懂战事,但想要重新夺回江山,岂是几日甚至几个月就能做到的?

二哥和萧姵成亲还不足半年,万一这场争斗拖个十年八年的,萧姵该怎么办?

此刻的花晓寒满心忧虑,完全忘记了萧姵并不是她这样的柔弱贵女,而是比桓际更加厉害的女中豪杰。

萧姵只顾着听兄弟二人说话,虽然意识到花晓寒在看她,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在想些什么。

见花晓寒眉头紧锁,眼圈都有些红了,萧姵往她身边凑了凑。

“怎么了,担心阿际一时冲动做傻事儿啊?”

“你才做傻事儿呢!”花晓寒醒过神来,反驳了一句。

“那你的眼睛怎么了,别告诉我是在心疼阿际。”萧姵坏笑道。

花晓寒瞪了她一眼:“我分明是在心疼你,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萧姵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在心疼我?”

“哎呀,你这人真是的……”花晓寒凑到她耳边,叽叽咕咕说了起来。

她又犯了从前的错误,以为声音小了桓家兄弟二人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结果她话还没有说完,其他三个人一起笑出了声。

第一百五十六章 长房起波澜

花晓寒又羞又恼,索性也不说悄悄话了。

“我说的本就是事实,你们三个有什么好笑的?

锦国虽不及大魏强大,但也不是说拿下就能拿下的。否则姬凤濯耗费了二十年的时光,为何还只是占据了锦国西南部的一个角落?

万一二哥一去好几年,萧姵该怎么办?”

一连三问,让其他三人的感慨良多。

他们还是小看花晓寒了。

虽是养在深闺的娇娇女,却不似其他高门贵女那般目光短浅,对局势的分析竟还有些一针见血的意思。

尤其是她对萧姵的这一份看似有些“多余”的关心,更是非常难得。

桓际拉起她的手,温声道“你可真是急糊涂了,小九比我还厉害,你说她会怎么办?”

花晓寒脸有些微微发红。

她的确是一时着急忘了萧姵并非弱女子,但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错。

“二哥,我虽不及你们有见识,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

世间就没有人不喜欢过安稳的日子。

现下萧姵还年轻,又有远大的志向,四处征战或许正合了她的心意。

可三五年,甚至**年后呢?

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有京中的长辈们若是知道了这些事,不得心疼成啥样?

小九嫁给你虽不是为了享福,但你肯定舍不得她吃苦,希望她一辈子都能平安喜乐。”

萧姵想要反驳她几句,却又无从驳起。

她做事一向只图痛快,从来不喜欢瞻前顾后,更不会无端地去臆测几年后的事情。

即便将来真有后悔那一日,也只可能是因为自己错过了与桓二哥并肩战斗的机会。

而非如花晓寒所说的那样,后悔没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至于京中的亲人,他们对自己的脾性都非常了解,知晓自己根本不是只求安稳的人,真的会……

萧姵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亲人们疼爱了她十多年,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考虑。

萧姵的神情全数落入了桓郁眼中,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看来小九是把晓寒的话听进去了。

到目前为止,他尚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前往锦国,但不希望小九也跟着去却是肯定的。

锦国那边的情势未明,姬凤濯也并非全然可信。

即便眼下没有任何问题,谁又能保证姬凤濯不会因为情势的转变而改变呢?

权力是世上最有诱惑力的东西,它能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小九留在大魏,一来可以让陛下和大姐姐安心,二来可以作为自己的后盾。

一旦锦国那边发生了什么不可预知的变故,小九便可以成为一支奇兵,帮助自己化险为夷。

当然,这只是初步的想法。

眼下小九兴趣正浓,绝不能用这些不成熟的想法去泼她冷水,而是应该慢慢劝说。

桓郁笑道“晓寒的话二哥记住了,我一定好好待小九,让她一辈子都平安喜乐。”

萧姵在他手心里挠了一下。

这家伙说什么呢!

做到前一句就行了,后一句是能胡乱保证的么?

谁都想平安喜乐,可万一有些人偏不允许她安稳度日,这难道也能怪到他的头上?

花晓寒却非常满意桓郁的回答,偏过头看着身侧的桓际。

桓际收到她眼中的讯息,赶紧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他的媳妇儿就是厉害,连哥和小九都能听进去她的话。

花晓寒白了他一眼“笑什么呀,差不多也该用晚饭了,你打算留在这里还是回去吃?”

桓际忙道“难得大家聚齐了,肯定要一起喝几杯啊。”

见他被花晓寒吃得死死的,萧姵暗暗挑了挑大拇指。

有些事情真是不服不行。

晓寒看似柔弱,却把花夫人的驭夫之术全都学会了,甚至还有些青出于蓝的意思。

想来他们这一对小夫妻,也能如花侯和花夫人一般恩爱到老惹人羡慕。

不多时,丫鬟们来回话说晚饭已经备好。

四人有说有笑地去了偏厅,围坐在圆桌旁。

刚吃了五六分饱,萧姵就瞥见晴照在门外探头探脑的。

她扬声道“有事儿就进来回,闹得爷连饭都吃不安稳。”

晴照吐了吐舌头,快步走进偏厅。

行过礼后她笑盈盈道“郡主,长房那边闹起来了。”

“哦?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萧姵问道。

晴照道“奴婢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说是大少爷今日午后突然回来了……”

萧姵看向桓郁。

昨日祖父刚让大哥回去好生想一想,他居然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桓郁眨了眨眼睛,表示他也很好奇。

萧姵收回视线,继续聆听晴照的讲述。

“大少爷回府后直接去找了大老爷和大夫人,说他打算离开大营,去陇西郡司马将军麾下担任副将。”

桓际听得莫名其妙,打断她的话道“大哥要去陇西郡,你该不会是听错了吧?”

桓陈那家伙做梦都想承爵,对祖父手中的兵权更是虎视眈眈。

为此他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甚至还不惜花费大笔的银钱拉拢各营的将军。

如果他真的去了陇西郡,那些心血和银钱岂不是都打水漂了?

晴照忙道“奴婢绝对没有听错,大老爷和大夫人听了大少爷的话后,也以为他是犯糊涂了。

两人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半天,大老爷都发火了,大少爷却根本不听,直接去了荣熙堂。

大少夫人得知消息,抱着苓姑娘也追了过去。

如今长房一家全都在老夫人那里,听说闹得挺凶,连郡公爷和郡公夫人都被惊动了。”

桓际像是听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从他记事起,就没少见长房一家仗着祖母的势欺负娘。

祖父常年住在军营,父亲也只是偶尔回来一趟,他和哥年纪小又是男孩子,内宅的事情根本插不上话。

娘的身体本就不好,只落得个病上加气,越发虚弱不堪。

老天爷终于长眼了一回,长房那一家子自己闹腾起来,让祖母好好尝一尝偏心眼的滋味!

花晓寒十分理解夫君的心情,问道“二哥、萧姵,父亲和母亲都过去了,咱们若是无动于衷,是不是不太好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桓陈的决绝

萧姵和桓郁知晓内情,都惊叹于桓陈的决绝。

祖父的那一番话起了作用,是他们亲眼所见。

但他们却没有想到作用竟这么大,而且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萧姵抿嘴笑道:“我听你这话不像是关心长房,而是有些幸灾乐祸?”

花晓寒白了她一眼:“有些话自个儿心里清楚就好,说出来不就没意思了么!”

桓际催促道:“既然要去就赶紧,待会儿好戏都看不上了。”

桓郁被他们几个弄得颇为无奈。

“这种事情一时半会儿根本撕扯不清楚,今日有好几道菜都是贝妈妈亲自下厨做的,咱们不可辜负了她的好意。”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夹了一筷子炖得十分软糯的蹄髈给萧姵。

桓际噗哧笑道:“还是哥最狡猾,戏再精彩,咱们也不能饿着肚皮去欣赏。”

几人重新拿起筷子,继续享用美食。

※※※※

追着长子来到荣熙堂,桓大老爷悔得肠子都青了。

最近长房真是运交华盖,他被桓惜咬伤的胳膊才刚愈合,事情又来了!

这些讨债鬼们每次闹腾也不看看时辰,每次都是卡在饭点儿上。

中午同僚请他吃饭,他光顾着听小娘子们唱小曲儿,压根儿就没吃饱。

谁知今日饿着肚皮听老娘训斥的事情又要重演一回。

早知道他就该抓几块点心垫补一下……

姚氏的心可没有桓崧这么大。

长子一向心高气傲,若非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怎会主动要求调去陇西郡任职?

看着跪在婆母面前一脸决绝的桓陈,姚氏心急如焚。

陇西郡的司马将军她见过,虽然也算是一员虎将,又如何能与老郡公相提并论?

况且人家身边也有数不清的亲信等着被提拔,论资排辈陈哥儿连号都排不上。

她越想越觉得老郡公心太狠,不让长房继承爵位也就罢了,竟还打算断了陈哥儿的前程!

正盘算着该如何利用婆母把这件事搅黄,一个瓷杯在她脚边砸得粉碎。

姚氏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就听老夫人许氏骂道:“简直是胡闹!好端端的你为何去给司马闻做那劳什子的副将?!”

桓陈梗着脖子道:“孙儿不想永远都活在祖父的羽翼之下,请祖母成全。”

若非与弋阳郡主有过节儿,他都想让祖父推荐他去雁门郡,甚至去荣王所辖的北地,总之离祖父的势力范围越远越好。

既然去不了,他便只能挑选祖父麾下最严厉最不讲情面的司马将军。

他就不相信,凭着自己的能力还不能闯出一片天地。

“荒唐!”老夫人厉声骂道:“司马闻也是你祖父的部下,去他那里难道就不在你祖父的羽翼之下了?!”

桓陈不想多做解释,依旧跪得笔直。

“老大!瞧瞧你养的好儿子!”老夫人抚着胸口,一副被气得快要不行的模样。

她比桓老郡公小了十多岁,又一直养尊处优,小毛病是有一些,却都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

从前哼哼唧唧卧床不起,其实都是为了达到某些目的而使的手段。

桓崧和她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如何不知自家亲娘的底细。

但老夫人连“老大”都叫出来了,他也不敢继续糊弄。

假意上前安抚了老夫人几句,他又呵斥桓陈:“臭小子,你……你祖母这些年真是白疼你了!”

和桓陌他们不同,桓陈自幼便听话好学,是个极省心的孩子。

桓崧和姚氏别说动手打他,就是说重话的机会都不多。

似今日这般呵斥,连桓崧自己都觉得有些不习惯,狠话到了嘴边也变了味儿。

跪在一旁的小许氏气得直咬牙。

婆母不吱声,公爹不中用,连祖母的话都不顶事,她还能找谁做主?

甘氏那贱人已经生下庶长子,她却只得了个女儿,若是任由桓陈去了陇西郡,她什么时候才能有儿子?

如今弋阳郡主那边算是撕破了脸皮,她在府里的日子还怎么过?

女儿肉乎乎的小屁屁就在她手边,有心掐一把又舍不得,小许氏气得呼吸都粗重起来。

兴许是母女连心,苓姐儿感受到母亲的愤怒,小嘴一瘪哇哇哇地哭了起来。

小许氏心里一酸,也跟着哭了起来。

桓陈心疼女儿,却又不想前功尽弃,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姚氏正打算上前哄一哄孙女,桓岩和乔氏到了。

夫妻二人行过礼,桓岩给乔氏使了个眼色。

乔氏心领神会,走到小许氏身边安抚道:“阿馥别伤心了,小心吓着孩子。”

小许氏有心把女儿递给乔氏,孰料哭得正伤心的苓姐儿却不想离开母亲,小手死死抓着她的衣襟,哭得更凶了。

老夫人按了按眉心:“馥姐儿也是胡闹,大人的事情孩子跟着瞎掺和什么?”

小许氏哽咽道:“祖母,您要为我们母女做主啊……呜呜……”

老夫人道:“你先把苓姐儿带下去交给乳母。”

“是。”小许氏站起身,抱着女儿跑出来荣熙堂。

桓岩扫视了屋里的众人一遍,沉声道:“陈哥儿这是在闹什么?”

事情的始末他已经知晓,但既然来了这里,不得不询问一番。

桓陈依旧梗着脖子,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

桓岩轻叹道:“你这孩子也太过执拗了!放眼整个天下,能与你祖父相提并论的名将也是屈指可数。

你是他老人家的长孙,自小便得他悉心教导,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桓陈抬起头,眼神异常坚定:“二叔,侄儿去意已决,况且祖父也已经应允,您就不必费心相劝了。”

桓岩挑了挑眉。

他倒是没有想到,大侄子这一回竟如此决绝。

自己说话儿子根本不搭理,二弟说话他却愿意好声好气回答,桓崧的火气直往上拱。

他一脚踹了过去:“老子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儿子!”

三脚猫的功夫在桓陈眼中什么也不是,他丝毫不闪躲,硬生生挨了一脚。

姚氏却是吓了一跳,扑到儿子身边:“陈哥儿,你疼不疼啊?”

一面又狠狠剜了桓崧一眼。

窝囊废就是窝囊废,除了打儿子骂老婆,他还能做甚?

第一百五十八章 终究还是输了

小许氏再次走进荣熙堂,正好看见桓崧踹桓陈的一幕。

夫君不与她商量就决定去陇西郡任职,让她十分心寒。

好歹他们也是自幼一起长大,同床共枕两年多还有了女儿,他竟是一丝一毫都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看着他挨训,她本该幸灾乐祸的。

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在尚未考虑清楚的情况下,双脚就不受控制地走到桓陈身边,噗通一声跪在了桓崧面前。

“父亲息怒,且听儿媳一言。”

桓崧对这个表侄女兼儿媳妇一向没有什么好感。

仗着母亲疼爱于她,自小就在府里横行霸道。

与陈哥儿成婚两年多,小两口是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妻子和女儿也没少受她的气。

不过看她对陈哥儿如此紧张,倒还有几分贤妻的模样。

桓崧的怒气平复了些许,冷声道:“馥儿可要想清楚了,陈哥儿若是去了陇西郡任职,你们小夫妻想要见面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一般来说,夫君去外地任职,妻子都是要留在府里侍奉公婆的。

像他们这样出身的男子,身边又不能没有人伺候饮食起居,必然要带上侍妾或者通房。

甘氏本来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若是再跟着陈哥儿去陇西郡,他就不信儿媳会一点想法都没有。

果然,小许氏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

但她却不似往日那般说翻脸就翻脸,而是一把拉住桓陈的胳膊:“夫君,你一定要去陇西郡,不管谁来劝说都没有用了,是么?”

桓陈有些拿不准妻子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好!”小许氏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膝行到老夫人身前,重重磕了个头。

“祖母,孙媳没有本事劝服夫君,只求您允准我随他一起前往陇西郡,以方便照顾他。”

她的决定让屋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年轻夫妻舍不得分离是人之常情。

问题是小许氏和桓陈感情一直都不怎么好,她居然会愿意舍去郡公府奢华舒适的生活,去陇西郡做一名普通副将的妻子?

更重要的是,众人都知道她自小心里就念着桓郁,她居然舍得离开?

老夫人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淡淡道:“馥姐儿,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离开郡公府,有些东西就等同于彻底放弃了。”

当着桓岩和乔氏的面,有些话她不好说得太过直白。

不过在座的人也不是傻瓜,都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桓陈是老郡公的嫡长孙,如果安生留在天水郡,承爵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但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但他若是去了陇西郡,就彻底没有了承爵的希望。

小许氏是个要强的性子,之所以自幼便对桓郁情有独钟,除却他本身足够优秀之外,与他的郡公嫡长子的身份也有很大的关系。

桓陈主动放弃争夺爵位,连桓崧都有些接受不了。

方才她明明还为了此事痛哭了一场,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听了老夫人的话,小许氏眼中流露出一丝苦涩。

郡公夫人谁不想做?

可自从见识了弋阳郡主的手段之后,她已经彻底灰心了。

面对一个全方位都碾压自己的对手,继续争斗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不……

小许氏苦笑了下。

对于比男子还要厉害几分的弋阳郡主而言,她连对手都算不上。

她又磕了个头:“祖母,孙媳已经想清楚了,愿意随夫君前往陇西郡。”

老夫人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有些扭曲。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但三十多年的争斗,她终究还是输了。

最初她只是不服气那个绣绣。

一个死了十几年,甚至没能等到正式嫁进桓家的女人,凭什么处处高她一头?

论身份,她好歹也是官家嫡女,那绣绣只是平民之女。

论容貌,她明艳动人身姿窈窕,那绣绣眉眼清淡容色平平。

可她用了三十多年也没能把丈夫的心捂热,更无法让他把那女人忘掉一分一毫。

不仅如此,她还搭进去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孙子。

直到最近她才想明白,与她争来斗去的从来不是那个死去几十年的绣绣,而是她的丈夫桓谨夙。

他那么厉害那么精明,自己又怎能斗得过他?

崧儿被她养废了,岩儿却被桓谨夙教养得那般出众。

到了孙子一辈,她有意将陈哥儿放到丈夫身边,让他和郁哥儿、际哥儿一起修文习武。

桓谨夙并没有偏心,对三个孙子做到了一视同仁。

陈哥儿也争气,再苦再累都不在她面前哼一声。

然而,十几年下来,他还是比不过郁哥儿。

她不愿意承认失败,便一直给陈哥儿灌输争夺爵位的想法,仿佛只要他们祖孙二人不放弃,总会有实现愿望的一日。

如今,陈哥儿也放弃了,她还能指望谁?

老夫人看向眼角已经隐隐有了皱纹的长子。

罢了……

人终究还是要信命。

当年她对桓谨夙一见钟情,长兄动用了所有的人情才说动了他。

可他却把所有的条件说得分明,连一句哄她高兴的谎话都不愿意说。

她那时太年轻,总以为凭借自己的年轻和美貌,一定能把那个占据桓谨夙心尖的女人挤走。

谁知这一切不过是她痴心妄想,三十多年过去了,桓谨夙心里依旧只有绣绣,对她的态度却从尊重变为冷淡,直至形同陌路。

老夫人自嘲地笑了笑,把目光转向次子。

有些事情明明非常简单,她却花了三十多年才想明白。

幸好岩儿也是她亲生,虽然母子之间有些隔阂,血缘总是断不了的。

只要她愿意放下身段,他们的关系总是能够弥合。

老夫人想明白了一切,只觉整颗心都通透了。

“陈哥儿,难得馥姐儿对你一片真心,你莫要辜负了她。”

桓陈身子微微抖了抖。

祖母莫不是老糊涂了?

阖府上下谁人不知,阿馥打小儿眼里就只有桓郁,即便嫁给他之后也没有改变。

她会对自己一片真心?

真是可笑!

但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难得祖母能够理解他,愿意放他前往陇西郡,他可不能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最合格的人选

桓郁等人赶到荣熙堂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桓陈和小许氏双双跪在老夫人面前,正在聆听她老人家的教诲。

桓崧和姚氏面色不虞地立在一旁,却又无可奈何。

桓岩和乔氏虽然惊讶于老夫人的转变,却也不太当回事。

他们早已经不是需要母亲疼爱的年纪,不管老夫人如何改变,他们照搬从前的做法足矣。

桓际耷拉着嘴角看了桓郁一眼。

要不是听了哥的话,他们也不会错过这台好戏。

桓郁并没有搭理他,与萧姵一起缓步走到了桓岩身边。

桓岩压低声音道:“你们怎的这时候才过来?”

桓郁也轻声道:“我们刚刚才听说大哥的事儿,所以来晚了。”

桓岩如何肯信这样的话,但也不打算为了长房的事情与儿子计较。

恰在此时,老夫人的话已经说完,桓陈和小许氏也站了起来。

桓郁和萧姵以及桓陈和花晓寒,四人赶紧上前给老夫人行礼问安。

老夫人有心与二房言和,对他们的态度比从前好了许多。

尤其是对萧姵,比从前的热络更添了几分真心。

萧姵笑着问:“祖母同大哥大嫂说什么悄悄话呢,孙媳瞧着怪眼热的。”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大哥就要去陇西郡任职了,你大嫂打算跟着一块儿去。

祖母就是交待他们几句,哪儿有什么悄悄话。”

小许氏的决定让萧姵也有些意外。

大嫂一心恋慕桓二哥,居然舍得离开郡公府?

她脸上不见任何波澜,依旧笑眯眯道:“大哥优秀出众,大嫂贤良淑德,都赖祖母教导有方。”

这一记马屁拍得老夫人舒服极了,眼角都笑出了皱纹。

见此情形,桓崧越发气闷。

瞧瞧人家二房,娶回来的儿媳要家世有家世,要模样有模样,连拍马屁的本事都比别人强。

咕噜——

他的肚皮不合时宜地叫唤了一声,只觉胃部有些抽痛。

姚氏听得分明,心里越发苦涩。

她究竟是造了几辈子的孽,才遇见了这个酒囊饭袋!

幸好老夫人也没有用晚饭,这才吩咐众人散了。

回鹔鹴园的一路上,萧姵的笑容就没有停过。

桓郁笑着问道:“小九这么开心?”

“我当然开心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谁愿意总是争来斗去的?

如今大哥大嫂要去陇西郡,桓陌他们又被我吓得老实了,单凭着大伯父和大伯母又能翻出什么浪?

祖父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一家子和和睦睦的,如今也算是实现了一大半。

从今往后我们就可以把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再不用折腾家里这点事了。”

跟在后面的桓际听了她的话,凑上前道:“昨日娘还对我说,她身体不好脑子也糊涂,想把府里的中馈交给小九。”

“啥?”萧姵指着自己的鼻子:“母亲想把中馈交给我?”

桓际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哥是当然的郡公府世子,你迟早都要做这府里的当家主母,不交给你还能交给谁?”

萧姵抚额,让她主持中馈,郡公府的人还能好好过日子么?

桓郁笑道:“咱们又不准备分家,我倒觉得府里的中馈交给晓寒最合适。”

“不行不行……”花晓寒赶紧摆摆手:“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打小儿我爹和我娘就没打算把我嫁给嫡长子。

所以我娘教我管家也只是教了点皮毛,勉强能管好自己的院子而已。

郡公府这么大,来往的人也多,我单是想一想头就晕了。”

桓郁知道她说的是实情。

花侯和花夫人最疼爱小女儿,从来都是宠着惯着,若非花晓寒自己本性如此,恐怕早就被宠得无法无天了。

老夫妇二人之所以看中阿际做女婿,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他并非嫡长子。

可谁让自家的情况就是如此呢?

小九的心根本不在内宅里,他也不可能将她束缚在郡公府这一方小天地中。

母亲身体不好是事实,也不可能让她操劳一辈子,所以主持中馈这件事只能落到晓寒身上。

他笑道:“晓寒是个极聪明的姑娘,只要愿意学,一定能够做一名合格的当家主母。”

萧姵也赶紧附和道:“对呀对呀,小花花你最聪明了,让母亲好好指点你几日,你一定能把咱们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你们少给我戴高帽子!”花晓寒跺了跺脚,气鼓鼓地往前走了。

桓际冲兄嫂瞪了瞪眼睛,加快脚步去追媳妇儿。

萧姵笑得前仰后合。

“桓二哥,你这主意真是不错,小花花看似柔弱,其实骨子里最像花伯母了。

花伯母是京里出了名的厉害主母,小花花将来也一定错不了。”

桓郁见四下无人,拉起她的手道:“阿际和晓寒要跟着咱们去盛云楼,你说要不要告知姬凤濯一声?”

萧姵眨了眨眼睛。

虽然姬凤濯是桓郁的亲舅舅,但她对他的好感远不及骆家的大舅舅。

即便他真的不怀好意,她和桓二哥也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但无端让人出丑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她是不屑去做的。

“当然要啊,咱们和阿际他们是一起举行的婚礼,姬凤濯若是只给我们送贺礼,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桓郁笑道:“那咱们这就去给他写封信。”

※※※※

天刚刚擦黑,桓郁的书信就送到了姬凤濯手中。

他快速浏览了一遍,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亲卫好奇道:“殿下,桓二公子给您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姬凤濯道:“也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三日后郁哥儿会带着桓家三公子和三少夫人一起赴约。”

亲卫笑着抱了抱拳:“恭喜殿下。”

姬凤濯挑眉:“何喜之有?”

“桓二公子之所以给殿下写这封信,就是担心殿下一时间措手不及。

毕竟桓三公子也是新婚,您给他们夫妇的见面礼也就是新婚贺礼,若是太过简薄了难免失礼。

二公子如此为您着想,显然是真的把您当亲人看待了。

另外……”

“吞吞吐吐的做甚?”

“另外,桓三公子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能为殿下所用……”

姬凤濯摆摆手:“暂时不要想这么多,见了面才知分晓。”

第一百六十章 突如其来的惊喜

离开荣熙堂,桓陈随着小许氏回了醉棠园。

晚霞映照下,满园的花叶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绚烂夺目。

乳母抱着苓姐儿站在一丛紫薇旁,指着那开得正好的花儿对怀里的小女娃低语。

苓姐儿早已经忘了之前的伤心,一边咿咿呀呀地叫唤,一边张着小手要去掐那花骨朵。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情景,却让桓陈和小许氏都湿了眼眶。

平安富足的生活、活泼可爱的孩子……

他们拥有的东西其实并不少。

只要夫妻二人能够一条心,今后不管去往何方,日子都不会难过。

“阿馥……”桓陈轻轻唤了一声,伸出了大掌。

小许氏却已经提着裙摆朝女儿那边飞奔而去。

“苓儿——”

听见母亲的声音,苓姐儿的小脑袋迅速转了过来。

她还不会说话,挥舞着小胖手蹬着小腿,发出了几声尖叫。

小许氏将她抱进怀里,在那白嫩的脸蛋上亲了好几下。

苓姐儿咯咯笑个不停。

桓陈也走到近前,伸手轻轻摸了摸她那柔细的头发。

乳娘自觉多余,笑着问道:“少爷和少奶奶还没有用晚饭,奴婢这就去小厨房那边催一催。”

桓陈摆摆手,从妻子手中把女儿接了过来。

一家三口缓步走回正房,寻了椅子坐下。

“夫君,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小许氏问道。

“既然打算走,那就越快越好。总这么拖着也不得安生。”

小许氏知道他指的是桓崧和姚氏。

那二位碍于老夫人的面子不好在荣熙堂发作,却不代表他们真的乐见长子离开天水郡。

若是迟迟不行动,他们指不定又搞出些什么事情。

她点点头道:“那待会儿用过饭,妾身就吩咐丫鬟们收拾行李。”

桓陈道:“也不需要带太多的东西,缺了什么可以临时采买,或者派人回来取都行。”

小许氏正准备去吩咐丫鬟,桓崧和姚氏竟追了过来。

夫妻二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撇开儿媳,径直走到了儿子面前。

桓陈一阵心烦,只能抱着女儿给父母行了个礼。

桓崧重重哼了一声,撩起衣摆重重坐下。

姚氏毕竟还是心疼儿子,趁着丈夫还没有发话,她抢先道:“陈哥儿,你给娘一句实话,是不是有人逼你离开天水郡?”

桓陈耐着性子道:“娘说什么呢,我是桓家的长子嫡孙,谁还能把我从这里逼走?”

姚氏如何肯信这样的话,她冷声道:“这几日郁哥儿和郡主不在府里,听闻他们正是去了大营。

若非他们动了手脚,你怎么可能会突然生出去往陇西郡任职的想法?”

桓崧也道:“为父和你娘还没死呢,他们居然就容不下你了?!”

桓陈把女儿递给小许氏,在桓崧身旁坐了下来。

“爹、娘,真的没有任何人逼迫儿子,去陇西郡的事情我已经盘算许久了。”

姚氏正色道:“陈哥儿,你是娘生养的,真话假话娘还分得清楚。”

桓陈心一横,反正自己去陇西郡的事情已经定下了,又何必耗费那么大的工夫与父母解释?

“娘,事情已然定下了,儿子若是不去陇西郡任职,大营那边也没脸回去。

从今往后我就在府里闲着,逗逗女儿教教儿子,无聊了就出去找朋友们吃喝玩乐。

反正咱们长房的人全都如此,多我一个也没啥大不了的。”

“你——”姚氏鼻子都被气歪了。

桓崧老脸微红,大声骂道:“臭小子,你若真是这么做了,如何对得起十多年来起早贪黑学会的那些本事?!”

桓陈不想与他们纠缠,坦然道:“儿子都已经是做爹的人了,您二老真不必事事操心。

若是觉得常日无聊,我便将辉哥儿留下,让他好好陪伴二老。”

小许氏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睨了桓陈一眼。

辉哥儿才一岁多,是不可能与生母分开的。

他留在府里,甘氏也势必要留下。

也就是说,此次去往陇西郡,他们一家三口可以清静度日,一个碍眼的人都没有!

她突然间开始期待陇西郡之行了……

桓崧和姚氏劝不住儿子,只能悻悻离去。

※※※※

三日后,桓郁和萧姵起了个大早。

约上桓际和花晓寒,两对小夫妻乘马车出了府。

盛云楼是桓老郡公早年间置办下的产业。

经过三十多年的经营,俨然已经成了天水郡数一数二的酒楼。

掌柜姓廖,是一名年过半百的清瘦男子。

见小主子们到了,他亲自引路,将四人请到了三楼最大的雅间。

桓郁和桓陈从前经常来这里用饭,并不觉得有什么新鲜,两人寻了椅子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花晓寒则将萧姵拉到窗边欣赏街景。

看了一阵,她不由得想起了昨日离府的桓陈夫妇。

“萧姵,你说奇不奇怪,被咱们这么一折腾,大哥和大嫂的感情居然变好了,长房也清静多了。”

“他们一家人变老实了,你该不会又觉得寂寞了吧?”

“想什么呢!”花晓寒噗哧笑道:“长姐给我来信了,说今年皇后娘娘的生辰陛下准备大办。

如果郡公府这边没有什么要紧事儿,让咱们早些启程回京。”

萧姵道:“我大姐姐信里也是这么说的。不过那也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情,等尉迟大叔与小姑姑举行婚礼后,咱们就一起回去。”

“喂——”花晓寒看了身后的兄弟二人一眼,凑到萧姵耳边道:“你和大哥早就那啥了,可我和阿际……还是等我过完生辰之后再动身……”

萧姵眼泪都快憋出来了。

小花花真是个实诚的孩子。

自己为了敷衍她编出来的话,她居然真的相信。

她揽住花晓寒的肩膀:“好说,好说……”

话音未落,就见一辆奢华的马车在盛云楼前停了下来。

萧姵往窗外探了探脑袋,就见一身玄色锦袍的姬凤濯下了马车。

“阿郁,姬凤濯到了。”她转头对桓郁说道。

花晓寒也学着她的模样往窗外探了探身子,却只看见了一道玄色的背影。

“萧姵,姬凤濯的品味与你倒是极为相似,都喜欢穿玄色的衣裳。”

第一百六十一章 费尽心思的礼物

萧姵撇撇嘴,一件衣裳能证明什么?

姬凤濯那种野心勃勃的家伙,品味同她相似才怪了!

两人回到桌边,分别在兄弟二人身边落座。

没过多久,雅间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请进。”桓郁扬声道。

房门被人推开,姬凤濯缓步走了进来。

四人站起身行礼。

姬凤濯笑道:“不必拘礼,都坐下吧。”

为了今日的会面,他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金冠束发锦袍着身,面容也一改之前的憔悴之态。

虽然与桓郁并不相像,浑身上下却散发着属于中年男子的成熟魅力。

花晓寒嘴角弯了弯。

萧姵还不想承认,姬凤濯今日的装扮,分明与她从前在京城行走时一般无二。

桓郁向姬凤濯介绍了桓际和花晓寒。

姬凤濯认真打量了二人一番,赞道:“又是一对极为般配的孩子,老郡公好福气。”

或许是因为桓郁的缘故,桓际对这位刚认识的舅舅还挺有好感的。

被姬凤濯这么一夸赞,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姬凤濯阅人无数,一眼就把他的性格看透了七八分。

与郁哥儿相比,很显然桓际要单纯许多。

这样的人既是最好拉拢的,也是最难拉拢的,端的看你怎么做。

花晓寒则不然,怎么看都觉得二哥的这位嫡亲舅舅太过高深莫测。

她自幼娇养,父母兄姐为她挡去了所有的风雨,从不让她接触太过复杂的人。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对复杂的人一向特别敏感。

钱家的嫡亲舅舅、骆家大舅、乔家几位舅舅,有她喜欢的,也有她不喜欢的。

但他们给她的感觉都不似眼前这位锦国前太子……

姬凤濯拍了拍手,六名手捧锦盒的亲卫鱼贯而入。

除却最后两名亲卫,其他人手中的锦盒都不大。

“舅舅千里迢迢而来,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相赠。这些小玩意儿姑且算是恭贺你们新婚之喜。”姬凤濯笑道。

单从数量上看,他的礼物的确不多,而且都不算大。

但不用看也知道,所谓的小玩意儿绝对是价值连城。

姬凤濯先取过两只一模一样的锦盒分别放到两对小夫妻面前。

接着又从另外两名亲卫手中接过锦盒,依旧分别放在他们面前。

“你们可以打开看看。”姬凤濯笑道。

四人各自出手掀开了一只锦盒,雅间里顿时流光溢彩,并且还弥漫着一股异香。

两对拳头大小的明珠,两对质地绝佳雕工精美的玉佩,都是极为罕见的好东西。

但他们四人皆是在锦绣堆中长大,见过的好东西数都数不清,不至于为了这些东西而失态。

萧姵和桓郁的呼吸却是微微一滞。

原因无二,明珠的光芒与这香气都太过熟悉。

从姬凤濯的年龄和际遇推断,他绝不可能见过伊人笑的果实。

可这光芒分明和端午那一日的一模一样,只是亮度稍逊。

香气则与姬凤潆制作的那颗透明的解药一般无二,只是更加清淡。

桓际眉头微蹙,这香气他似乎在哪里闻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姬凤濯笑道:“这几样东西都是锦国皇室的旧物,你们留着做个念想吧。”

说罢又从第五名亲卫的手中接过一个长窄形的盒子放在了桌子上。

“舅舅虽然身在锦国,却也久闻大魏文渊侯才高八斗精通音律。

此琴名曰‘清泠’,今日便赠与晓寒。

想你家学渊源,定会让其更添光彩。”

花晓寒轻呼了一声,忙站了起来。

姬凤濯的话并非胡言,花侯的确是才高八斗精通音律,文渊侯府也的确是家学渊源。

可这渊源都传到长姐和哥哥身上了,留给她的那一点点真是有些拿不出手。

如此贵重的名琴落到她的手上,岂不是糟蹋了么?

不容她说话,姬凤濯已经把锦盒打开,将“清泠”推到了她的面前。

“舅舅……”花晓寒小小唤了一声。

姬凤濯却不再劝说,而是从第六名亲卫手中取过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放在了萧姵面前。

“郡主武功高强,是难得一见的女中豪杰。

未知你可曾听说过百年前锦国的一位女将军?”

萧姵浅笑道:“舅舅说的可是官拜正二品威宁将军的那一位?”

姬凤濯笑道:“正是,没想到郡主不仅听说过燕将军的事迹,而且还如此熟悉。”

萧姵心道,天下之事果真是无奇不有。

燕将军是百年之前的人,姬凤濯当然不可能见过。

而桓老郡公逃离锦国也已经五十多年。

别说是姬凤濯,就连他的父皇清德帝都不可能知晓老郡公本是锦国人,而且还是那位燕将军的后人。

姬凤濯虽然还没有介绍这锦盒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但一定与燕将军有关。

萧姵自小就佩服那位燕将军,没想到竟能嫁与她的后人。

更没想到除却冰魄寒霜之外,还有人送给她一件燕将军的东西。

姬凤濯见她对锦盒里的东西很感兴趣,轻轻掀开了盒盖。

只见里面竟是一件金丝软甲,虽然是百年之前的旧物,却保存得极为完好,几乎可以说是全新的。

姬凤濯笑道:“纵观整个天下,除了郡主之外,再无任何一位女子配得上这一件宝甲。”

萧姵脸皮虽厚,却也不是那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她忙站起身道:“舅舅谬赞了,我不过是自幼便喜欢舞刀弄枪,家中长辈拗不过,只能任凭我胡闹。

燕将军是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奇女子,我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

“欸——”姬凤濯摆摆手:“燕将军初次上阵杀敌时年纪比郡主还大,官拜正二品威宁将军时已是二十有五。

凭郡主的本事,若是有机会上阵迎敌,何愁不能立下盖世功勋?”

这话萧姵是真喜欢听。

努力习武十几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上阵迎敌么?

都说大魏女子的地位远高于锦国,却从未如锦国那样出过一位闻名天下的女将军。

这简直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听着两人的对话,桓郁不得不佩服姬凤濯。

今日这几份礼物的确是费尽心思,尤其是这一副金丝宝甲,真是送到了小九的心坎上,让人无从拒绝。

第一百六十二章 掌握主动权

姬凤濯一直都在暗中观察四个年轻人的反应。

把费尽心思准备的礼物拿出来后,他的好话一套接一套说得极为轻松自如,心里其实是有几分紧张的。

尤其是面对萧姵时,他脸上那和煦如春风的笑容险些无法维持。

魏国不似锦国那般重文轻武,萧家又是世代将门,极品的兵器和披挂不知收藏了多少。

弋阳郡主在萧家极为受宠,又深得魏帝喜爱,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

燕将军的金丝软甲虽然珍贵无比,却未必能打动她。

说白了,姬凤濯就是拿燕将军的名望做赌注。

弋阳郡主或许不会在意这件宝甲,却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在意宝甲的主人。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郡主脸上的笑容不似作伪,显然对这份礼物极为满意。

萧姵和花晓寒一起表示了感谢,把所有的锦盒都收到了一旁。

姬凤濯抬了抬手,亲卫们躬身退出了雅间。

桓际执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茶,笑道:“舅舅,我自小便是个直脾气,心里从来存不住事儿,还请您不要要介意。”

他是什么人姬凤濯早已经看得分明,但两人毕竟是初次见面,一时间也猜不出他想要说什么。

“际哥儿不必见外,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舅舅一定知无不言。”姬凤濯态度十分诚恳地说道。

桓际抿抿嘴,把一直都想弄清楚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年家母之所以会早产,是因为有人给她下了分量不轻的烈性催产药。

但因为种种误会与巧合,所有人都以为是家母为了占据嫡长子的位置,自己服下的催产药。

虽然云翎已经证实当年之事并非家母所为,但具体的细节她说得非常模糊。

听闻她这些年一直在舅舅身边侍奉,还请您替我答疑解惑。”

姬凤濯心里只惦记夺江山的大事,似乔氏早产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没有料到桓际一上来就问这个,但也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敷衍了事。

“际哥儿愿意相信舅舅的话?”

“当然。”桓际点点头:“因为即便我比哥早一刻降生,他依旧是元配嫡妻所出。

况且哥本就比我聪明,性子也比我沉稳,祖父和父亲也只会选择他做继承人。

另外,我说句冒犯的话,您若是真容不下家母和我,绝不会等到生产的时候才动手。

因此我料定,暗害家母的人绝不可能是舅舅。”

其实桓际早已经从桓郁和萧姵那里得知,下催产药的人应该就是姬灵玉。

但他还是故作不知实情,想要亲耳听姬凤濯说出那人的名字。

姬凤濯轻叹道:“当年你母亲的确是受了牵连。舅舅有一个嫡亲的姑姑,名字叫做姬灵玉。

她为了得到天目泪的解药,一直都在逼迫家姐。

家姐本就是心思极重的人,父皇母后的血海深仇又一直压在她心上,哪里经得起姬灵玉的搅扰。

姬灵玉精通医术,自然能看得出家姐已届油尽灯枯,无非是撑着一口气保住腹中孩儿罢了。

她本性多疑,又曾经受过男子的欺骗,如何肯相信你们的父亲会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

就在那时,姬灵玉探得你母亲打算服用催产药,便将计就计,把自己调配的烈性药物下在了你母亲的饮食中。”

桓际从不是个胆小的人,但听了姬凤濯的话之后,后脊梁立刻起了一层冷汗。

姬灵玉那女人的实力与野心不相匹配,急需拉拢桓家为她所用。

如果父亲膝下只有哥一个儿子,爵位自然就是哥的,她拉拢起来就会容易许多。

所以她下催产药的目的就是想要娘一尸两命。

姬凤濯又道:“不知云翎可曾对你们说过,当日家姐虽已是自身难保,但她听闻你母亲的遭遇,吩咐云翎给你母亲喂了一颗她精心炼制的药丸。

虽然没能解了催产药的药性,却成功保住了你们母子的性命。”

或许是姬凤潆特意叮嘱,或许是云翎自己不愿意提及,这件事情别说是桓际,就连桓郁都是第一次听说。

难怪乔氏母亲能够顺利生产,原来服用了母亲炼制的药。

只可惜母亲早已经不在了,否则凭她的医术,乔氏母亲的身体也不至于如此虚弱……

见四人的情绪全都被带入了陈年往事中,姬凤濯趁机道:“郁哥儿,际哥儿,你们别看姬灵玉是舅舅的嫡亲姑姑,这些年却没少给我使绊子。

还有晓寒的嫁妆被劫一事,也是她指使人做的。”

桓郁一向沉得住气。

姬凤濯说的全是实情,可他的目的却并不简单。

如果因此动了气,那就是把主动权送到了他的手中。

桓际却是勃然大怒。

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舅舅,那女人如今身在何处?”

姬凤濯道:“她如今住在离锦两国边界处的一座山庄中。”

桓际还想继续说,却收到了桓郁的眼神。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重新坐回了原处。

“郁哥儿……”姬凤濯轻唤了一声,试探着问道:“舅舅那一日的提议你可曾考虑清楚?”

桓郁坦然道:“考虑清楚了。”

姬凤濯暗暗窃喜:“这么说你……”

“不,那一日我便同舅舅说过,我年纪轻没有经验,不适合担任主帅一职。”

姬凤濯笑容微滞,眼神已经转向了萧姵:“郁哥儿,是不是……”

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意思却表达的非常清楚。

萧姵扯了扯嘴角:“舅舅误会了,我尊重桓二哥的意思,这件事情全都由他自己做主。”

姬凤濯再次看向桓郁:“郁哥儿,舅舅的难处那一日已经同你说得非常清楚,你真的不打算出一份力?

不管怎么说,父皇母后也是你嫡亲的外祖父外祖母,你忍心让他们死不瞑目?”

桓郁道:“舅舅且听我把话说完。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血海深仇一直都压在母亲的心上。

身为她唯一的儿子,我一定会替她将这件事完成。

但我有几个条件,不知舅舅可愿意听一听?”

他的回答虽然令人不太满意,但对于此刻的姬凤濯而言,真像是暗夜中见到了曙光一般。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三个条件

姬凤濯顾不上维持自家的形象,催促道“郁儿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桓郁握住萧姵伸过来的手,神情比之前又添了几分镇定。

“第一,替外祖父和外祖母报仇,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与桓家无关,与大魏更没有半点关系。

这一点请舅舅务必记在心上,今后我不会再与您讨论这个问题。”

在两人之前几次见面的时候,桓郁虽然没有把话说得这般直白,但态度还是非常明确的。

因此这第一个条件完全在姬凤濯的预料之中。

遗憾当然是有的,但他还是十分干脆地应道“舅舅之前也对你说过,不会借用魏国的一兵一卒,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桓郁点点头,又道“第二,我此行的目的是报仇,至于舅舅重夺江山一事,我并不打算插手,主帅一职更不会接受。”

姬凤濯的面色暗了暗,这个条件让他怎么答应?

“郁儿,报仇与重夺江山本来就是一回事儿。

以襄逆的身份,不夺了他的江山,如何能取他的狗命?”

桓郁道“道理我都懂,舅舅不必再多做解释,只说同不同意就行。”

“这……好吧。”姬凤濯闭了闭眼睛。

他能说不同意么?

外甥看上去这般温文尔雅,行事风格却如此犀利霸道。

那架势真是一言不合就要拍屁股走人。

不如先应承下来,今后寻机再慢慢劝说。

凡事无绝对,随着时间的流逝,什么东西都是有可能改变的。

“第三。”桓郁看了萧姵一眼“不管舅舅能否顺利夺回江山,我什么时候报了仇,便什么时候离开。

即便有朝一日舅舅登基为帝,也不必对我进行任何封赏,只当我从未出现过。”

姬凤濯听不下去了。

“郁儿,你外祖父膝下只得我与你母亲一双儿女。

一旦舅舅重夺江山,你便是长公主唯一的血脉,怎可……”

桓郁凝着他的眼睛“您会同意的。”

姬凤濯长叹了口气“好吧,舅舅全都答应你。”

甥舅之间的这一番角力,虽然不动刀兵不见血光,却让桓际和花晓寒看得极为过瘾。

尤其是花晓寒,简直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表情。

她一直以为冷清的人都不喜欢说话,更不会与人唇枪舌战。

没想到二哥的嘴皮子这般利索,比整日与她吵吵闹闹的阿际厉害多了好么?!

假若哪一日萧姵与二哥闹了别扭,他们夫妻究竟嘴皮子见分晓,还是拳头上见真章呢?

桓郁又道“舅舅公务繁忙,不便在大魏多做停留,还是早些回去吧。”

姬凤濯当然想要早点回去,可外甥这边虽然口头应承了会帮他,却什么计划都没有,让他如何敢离开?

“郁儿,你不打算与舅舅一起走么?还有郡主,她毕竟是你的妻子……”

“舅舅大可放心,我虽不敢自诩君子,却从不做出尔反尔的事情。

眼下我还有好几件要紧的事情要办,等我处理完之后便会前往锦国与您会合,具体的计划到时候再行商议。”

姬凤濯无奈,只能道“好吧,舅舅在锦国等你。你什么时候打算启程,或者有什么事情想要与舅舅商议,把信送去咱们初次见面的那座田庄即可。”

用过午饭,桓郁等人与姬凤濯道别。

车厢里虽然坐了四个人,却都没有开口说话。学府

哒哒的马蹄声,滚滚的车轮声,让人无端生出几分烦躁。

“哥——”桓际拽了桓郁的胳膊一下“你还真打算去刺杀锦国皇帝啊?”

桓郁轻笑道“刺杀多危险啊,我只是想把他弄死而已。”

桓际说不出话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刺杀和弄死之间有什么区别。

萧姵实在是憋不住,噗哧笑出了声。

桓二哥方才提的条件,是他们两个昨晚商议的结果。

婆母当年之所以拒绝姬凤濯,其实就是不想让他去做那劳什子的皇帝。

只可惜皇权实在太过诱人,二十年前的姬凤濯都难以舍弃,更何况如今已经强大起来的他。

他们只是想要替婆母了却心愿,并不想沦为被人利用的工具。

要想做到这一点,有些话就必须挑明,而且越早越好。

马车一路顺畅,很快就回到了郡公府。

两对小夫妻各回各家,桓郁拉着萧姵去了书房。

萧姵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突然有了些身心俱疲的感觉。

她往白虎皮上一躺,连动都懒得动。

桓郁坐到书案后,笑着问道“不是说好的一回来就给陛下和大姐姐写信么,你怎的就躺下了?”

萧姵懒洋洋道“你写我写都一样,我先睡一会儿,写好了叫我一声。”

桓郁嗯了一声,往砚台里倒了些清水,开始研墨。

萧姵很快就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就见桓郁躺在她身边,他的呼吸十分均匀,显然是睡着了。

“喂——”她用力推了他一把。

桓郁慢慢睁开眼“怎么了?”

“我不是让你写好了叫我一声么,怎的你自个儿倒是睡着了?”

“我叫了啊,可你没醒。”

“你叫了几声?”

“一声。”

“你——”萧姵真是好气又好笑,抓起他的手啃了一口。

桓郁吸了吸气“你要不要看看我方才写的信,我去给你拿。”

“你一共写了几封?”

“我就写了给陛下的那一封,大姐姐的还是留给你写。”

“真是的,还要我自己动手!”萧姵站起身,朝书案那边走去。

桓郁笑着跟了过去,把已经装进信封的那封信推到萧姵面前。

“小九先瞧瞧我写的,万一有什么要补充的还来得及。”

萧姵已经挑好了合适的笔,并且蘸好了墨。

她边写边道“没啥好补充的,反正这事儿姐夫肯定要与大姐姐商议,我把要说的事儿写在这一封上面就行了。”

桓郁目光微微闪了闪“既然你不看,那我就用火漆封起来了。”

萧姵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继续奋笔疾书。

大约半个时辰后,桓郁把两封信交到戚寐手中,让他用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城。

第一百六十四章 帝后同心(上)

戚寐是军中最出色的斥候之一,只用了七日便抵达了京城。

经由定国公萧燦之手,两封书信分别送进了御书房和栖凤宫。

天水郡公府送来的书信,小年公公自是不敢怠慢,亲自奉到了正在批阅奏折的天庆帝面前。

“陛下,这是定国公刚刚送进来的书信,天水郡来的。”

天庆帝心情大好,把手里的朱笔一扔,笑骂道“小九那个没良心的小混蛋,离京都快半年了才想起来给朕写信!”

小年公公实在是不忍心泼皇帝陛下的冷水。

他和萧姵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对她的字迹再熟悉不过。

可信封上的字分明就不是她写的,陛下恐怕要失望了……

天庆帝接过书信一看,眼神虽然微微一滞,但笑容还在。

“真是个懒丫头,好容易给朕写封信,居然还要夫婿代笔!”

小年公公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信封上的字是桓二公子写的,否则今日自己又得当替罪羊。

桓二公子代郡主写信给陛下,说明他们小夫妻感情非常不错,陛下亦可放心了。

天庆帝将书信扯开,取出厚厚的一叠信笺。

他笑得更开心了。

小混蛋懒是懒了点儿,倒还没有敷衍自己这个姐夫。

然而,看了几行字后,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桓家内宅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他是听说过的,却怎么没有想到其间还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桓郁的生母骆氏,居然是锦国清德帝的女儿,永徽公主姬凤潆。

看到第三张信笺,天庆帝的脸色已经变得阴沉沉的。

姬凤濯的用意再明显不过,既想利用桓家的势力,又不想受大魏牵制。

他想得倒是美!

小年公公头皮有些发麻。

自己只是个小太监,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开口的。

可不管这封信是谁写的,里面的内容肯定与郡主有关。

陛下如此生气,究竟是郡主闯了什么大祸,还是被谁给欺负了?

正忧心不已,天庆帝脸上的阴云散去,再一次笑了起来。

“小混蛋竟也有被人拿住的一日,朕果然没有看走眼,哈哈……”

小年公公的头皮又麻了一下。

这是闹的哪一出哇,还让不让人活了?!

天庆帝把书信塞回信封,斜着眼睛看了看身侧那尚有一尺多高的奏折。

“陛下——”小年公公赶紧拾起朱笔递了过去。

天庆帝白了他一眼“朕还没发话呢,看把你伶俐的!”

小年公公嘿嘿笑道“今日的奏折虽有些多,但陛下不到一个时辰就批了一多半,剩下的这一小半,也就是两刻钟的事儿。

奴才这就派人去栖凤宫传话,皇后娘娘定会让小厨房备好您最喜欢的饭菜。”

天庆帝之所以喜欢用他,一多半的原因就是他伶俐懂事。

闻言他笑得越发畅快“也不用派什么人了,你自己跑一趟吧。待会儿也不用来回跑,就在栖凤宫那边候着。”

“是,奴才告退。”小年公公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

萧姮毕竟是亲姐姐,待遇比天庆帝要好得多。

萧姵抵达天水郡之后,差不多每个月都会给她写信。

得知姬凤濯的身份后,她第一时间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萧姮。

皇帝个个多疑,因此姐妹二人一致认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把这件事情告知天庆帝。

而如今的情势便是万不得已,向天庆帝坦白一切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萧姮放下书信,用力按了按眉心。

她太了解自己的妹妹。

别说桓郁是她的夫婿,即便只是至交好友,她也会尽全力帮他的忙。

可这个忙真不是那么好帮的。

身为大魏皇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身边有多少人护卫。

锦国虽不似大魏强盛,对皇帝的保护却绝对不会大意。

特别是最近这几年,锦国的局势非常不稳。

皇帝年老体衰,内有诸位皇子争夺储位,外有多股势力起兵反叛,锦国京城和皇宫的守卫势必比从前更加严密。

在这种情况下刺杀济安帝,难度可想而知。

萧姮并非不理解桓郁,毕竟她也是有过同样经历的人。

不能亲手了结父亲的性命为母亲报仇,她足足憋屈了十几年。

尤其是看着仇人身居高位,日日安享荣华富贵,那滋味真是难以言说。

萧姮承认自己有私心,小九虽然是妹妹,在她心里的分量却与儿女一般无二。

然而,试问天下哪一位母亲,能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去闯比龙潭虎穴更可怕的地方?

“娘娘莫要着急。”寄梅不知信中写了些什么,却不得不出言安抚。

萧姮叹了口气“世间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更没有十全十美的姻缘。”

寄梅皱着眉头道“莫不是那锦国太子……”

她是萧姮的心腹,姬凤潆的事情早已知晓,因此一猜就中。

萧姮道“你亲自去一趟御书房,就说本宫有要事与陛下商议。”

寄梅不敢多问,福了福身走出了偏殿。

走到栖凤宫门口,她迎面就遇上了前来传话的小年公公。

“寄梅姐姐。”小年公公笑眯眯地唤了一声。

寄梅顿住脚,也笑着问道“你不在御书房伺候笔墨,怎的跑这儿来了?”

小年公公走上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寄梅道“这可巧了,我也是奉娘娘之命前去请陛下。”

小年公公见周围没有旁人,压低声音道“陛下收到了桓二公子的书信,我虽然不知书信的内容,但瞧陛下的模样像是有些麻烦……”

寄梅道“无妨,我先带你去见过娘娘。”

二人很快就来到了萧姵跟前。

行过礼后,小年公公把天庆帝方才的表现告知了萧姮。

萧姮道“小年依照陛下的吩咐,去殿外候着,寄梅替本宫梳妆。”

大约半个时辰后,天庆帝的御辇停在了栖凤宫门口。

萧姮亲自前来接驾,将他迎进了正殿。

天庆帝挥退宫人们,拉着萧姮坐到了椅子上。

“阿姮,小九可有给你写信?”

萧姮苦笑着反问“陛下是不是也觉头痛?”

“先看看这个。”天庆帝摇摇头,从袖中取出桓郁的书信塞进妻子手中。

第一百六十五章 帝后同心(下)

萧姮打开书信,用最快的速度浏览起来。

前半部分的内容她早已知晓,但为了不引起天庆帝的怀疑,依旧适时做出了惊讶的表情“陛下,这……”

天庆帝叹道“木已成舟,咱们就是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我大魏兵强马壮,难道还怕了锦国不成?”

萧姮只觉一股热气将自己的心脏包裹起来。

不管怎么说,陛下对小九的这份疼爱的确是难能可贵。

桓二郎如今已是小九的夫婿,陛下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旁人对他不利。

天庆帝指着那书信,催促道“阿姮接着看啊,后面的内容绝不会让你失望。”

萧姮本就牵挂着桓郁复仇一事,忙低下头继续看信。

一口气看到了最后,她的手抖了抖,一滴眼泪重重砸在了信笺上。

成婚十多年,天庆帝很少见妻子的情绪有这么大的波动。

他揽着萧姮的肩膀,怅然道“阿姮,我知道你一直都把小九当自己的孩子,朕又何尝不是呢?

朕承认当初是有些私心,不太愿意萧桓两家联姻。

可桓二郎对咱们有救命之恩,人物也确实出众,不算委屈了小九,朕也就允了。

谁知……唉……锦国永徽公主之子,身负血海深仇,果真是个天大的麻烦。

可话又说回来了,但凡还有些血性的人,谁能眼睁睁看着仇家占据自家的产业安享荣华富贵?

好在桓二郎还是个有分寸的。

知晓自己身份特殊,不仅婉拒了姬凤濯,且不打算拖累小九,对朕也没有一丝隐瞒,否则……”

“陛下。”萧姮抬眼看着天庆帝“小九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万一桓二郎拦不住她该怎么办?”

天庆帝笑道“阿姮一向聪慧敏锐,唯独一遇到小九的事情就犯迷糊。”

萧姮暗道,我若是不偶尔犯一犯迷糊,你还笑得出来么?

见她还是没有明白过来,天庆帝耐心解释道“桓郁这小子太奸诈了,吃准朕不会高兴看着小九随他去锦国,就安排朕来做这个恶人。”

萧姮忍着笑意道“成妾方才看得非常仔细,却没看出桓二郎有这个意思。”

天庆帝辩解道“他的确是没有明言,可你瞧瞧他写的都是些什么?

小九的名声太响,年初又被各国使节看清楚了样貌。

尤其是那锦国大皇子的儿子姬胤枫,上元之夜还与小九一起圆情,彼此之间颇为熟悉。

若是小九跟着他去锦国,难免会走漏风声,于大事不利。”

萧姮笑道“成妾觉得这理由也算说得过去,刺杀不比两军对阵,讲究的是隐秘而非实力。

但凡出一丁点纰漏,非但会前功尽弃,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天庆帝又一次笑了起来。

阿姮不似小九,几十年来几乎没有离开过深宅大院,如何知晓江湖中的那些手段?

不想让人看清自己的样貌,解决的办法多得是。

“罢了,不管桓郁是如何打算的,这口黑锅朕就替他背了。”

“陛下打算怎么做?”

天庆帝戏谑地看着她“阿姮不妨替朕出个主意?”七界

萧姮道“再过几个月便是臣妾的生辰,陛下只需给小九下一道旨意,命她不准缺席寿宴即可。”

天庆帝想了想“下旨容易,但这么一来,朕这个恶人不就坐实了么?

不如这样……小姑姑很快就要启程前往武威郡,咱们就让她把朕的口谕告知小九。

小九顾及小姑姑的颜面,定然不会一意孤行。”

“陛下拉着臣妾蹚这趟浑水还不够,居然还把小姑姑也拉下水?”萧姮嗔道。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眉眼之间极具风情,让天庆帝有些心猿意马。

但这个时辰差不多该用午饭了,殿外又候着一大群人,似乎不太合适做某些事。

他清了清嗓子“这个……咱们夫妻一条心,恶人便一起做了。

小姑姑启程之前,阿姮能不能把她召进宫里来一次?”

萧姮轻笑道“陛下这是有什么好东西要赏给小姑姑?”

提起赏赐萧思怡的事,天庆帝略有些尴尬。

当初萧思怡与魏绰的亲事不成,他把默村的矿藏以及周围的土地都划给了小九。

为此阿姮还打抱不平,觉得小九无故占了便宜,名声受损的萧思怡却一点补偿都没有。

他立刻信誓旦旦道,待萧思怡重新寻到婆家,一定重重封赏。

眼看着萧思怡就要出嫁了,嫁妆他是赏赐了一些,那时许下的封赏却还没有兑现。

天庆帝尴尬极了,讪笑道“给小姑姑的封赏朕早已经备好,就趁此次机会一并给她吧。”

萧姮本来也没有打算让他难堪,笑道“下一次休沐,臣妾索性把国公府的女眷们都召进宫来,算是在小姑姑出嫁之前聚一聚吧。”

“如此甚好。”天庆帝赶紧道。

“陛下忙了好几个时辰,想来也该饿了。臣妾已经吩咐宫人们去接珞儿和安阳,今日咱们一家四口一起用午膳。”

天庆帝自是没有异议,夫妇二人一起走出了正殿。

当日下午,寄梅亲自跑了一趟国公府。

萧思怡的婚期临近,整个信义坊都处处焕然一新,布置得非常喜庆。

寄梅一路看着那些红灯笼红绸布,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

萧家是大魏的开国勋贵,百多年来从未衰败。

究其缘由,不仅仅是萧家教子有方,每一代都有出众的人物顶立门户,还与萧家行事低调有很大的关系。

就好比几个月前郡主出嫁,国公府也没有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这一次县主出嫁萧家人却一反常态,显然是有意为之。

严格说来,这已经是县主第二次出门子了。

碍于萧家的权势,没有人敢当面说县主的不是,私下里议论的人却真是不少。

就连她这个在深宫里生活的人都听说过不少。

萧家此次这么做,就是要让县主风光大嫁,把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人嘴巴全都堵住。

不多时,寄梅随一名引路的婆子来到了萧思怡的院子。

萧思怡听闻寄梅来了,亲自迎出了书房。

“恭喜县主。”寄梅笑着行了个礼。

第一百六十六章 皇后有喜

去年萧思怡备嫁时,寄梅也经常出入国公府。

要么送东西,要么替萧姮传话,与萧思怡也越来越熟悉。

寄梅记得非常清楚,那时的县主美则美矣,却完全看不出独属于准新娘的羞涩和喜悦。

双眸沉静如潭,没有半分涟漪。

仿佛嫁与广陵王只是完成一项任务,对王妃的尊荣和即将到来婚姻生活没有半分期待。

时隔一年半,县主又一次成为了准新娘。

依旧是雪肤花貌,依旧是风姿绰约,她的笑容却似春花初绽,眼波亦如山间小溪般清澈灵动。

同样身为女子,在皇宫里阅美无数的寄梅竟被眼前的如斯美貌给慑了心神。

见她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呆呆看着自己,萧思怡只好轻咳了一声。

寄梅醒过神来,赞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郡主真是越来越美了。”

萧思怡笑道“你这个大忙人出现在这里,是不是皇后娘娘有什么话要吩咐?”

一边询问,她一边已经拉着寄梅走进了书房。

寄梅把来意说明,萧思怡面上疑云顿生,问道“皇后娘娘召阖府女眷进宫,该不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吧?”

没有萧姮的允准,寄梅不敢提及天水郡的事情,只笑道“奴婢听娘娘说,是陛下有些东西要赏赐给县主。

另外,县主即将启程前往武威郡,娘娘想让您给郡主捎些话。”

萧思怡不便继续追问,只能点头应允。

※※※※

五日后,国公府女眷准时来到了栖凤宫。

与娘家人单独见面,萧姮一向不喜着皇后正装,妆容也以清淡为主。

只不过她的样貌生得明艳,依旧是一名不可多得的美人。

然而,今日出现在娘家女眷面前的她,状态却非常不好。

面色泛黄,两颊也有些凹陷,除了略微描了眉,居然连脂粉都没有用。

女眷们都吃惊不小,行过礼后忙询问缘由。

萧姮轻笑道“昨儿午膳突然没了胃口,宣太医看过说是有了身孕。

只是月份太浅,尚没有告知众人。”

因为先帝的旨意,萧姮的皇后之位十分稳固。

但她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子嗣还是有些单薄。

若这一胎是一位小皇子,她的地位将会更加难以撼动。

即便再生一位小公主,同样能帮忙拢住陛下的心,也是好事一桩。

高兴之余,众人也有些担忧。

萧姮从不喜欢向别人诉苦,越是轻描淡写,就越能说明她有多不舒服。

才刚怀上就这么大的动静,接下来的两三个月该怎么熬?

皇后娘娘毕竟也三十岁了,不知能不能经得起折腾。

聂氏代表众人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萧姮笑道“我就是闻不了脂粉味儿才没有上妆,让你们担心了。”

见她的笑容并不勉强,大家这才把心放了下来,继续说笑。

午膳后夫人们告辞离去,萧姮带着萧思怡去了退思殿。

天庆帝早已在此等候,免了萧思怡的大礼参拜。

三人的谈话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听了帝后的讲述,萧思怡的脑子有些乱。

她一向都十分看好桓郁和小九的婚事。

夫妻二人性格互补,桓郁对小九又那般上心,甚至可以说是对她言听计从。

小九虽然是为了报恩才答应嫁人,但她一向聪明,不会看不出桓郁的好,迟早二人定会琴瑟相和。

可萧思怡怎么也没有想到,本以为会十分顺遂的婚事,居然会生出这么大的波澜。

当然,对她们而言是“波澜”,对小九来说就不一定了。

可不管怎么说,身为小九的亲人,她绝对不会支持她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陛下——”萧思怡站起身道“桓郁既然把事情全都告知了您和娘娘,就是让您帮忙拦住小九的。”

天庆帝示意她坐下,这才道“小姑姑听朕慢慢说。”

他的嗓音十分温和,说出来的话却让萧思怡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小九那孩子自小就执拗,认定的事情从来不会放弃。

他们几个都无法拦阻,更何况是别人?

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陛下还真是看得起她!

萧思怡看着萧姮“我真的能行么?”

萧姮轻轻抚了抚自己依旧平坦的肚子“小姑姑不用担心,即便真的劝不住小九,陛下也不会责怪于你。”

萧思怡本就是个聪明人,如何看不懂她的暗示。

阿姮并非头一次有身孕,直接用这个借口劝阻小九,不见得会有效果。

但她用其他办法劝说,假若小九能够有所松动,再把这件事说出来,一定能够事半功倍。

当面拒绝皇帝是不明智的,且萧姮这些年对她们母女也是关怀备至,萧思怡自然要有所回报。

她十分干脆地应道“臣女一定尽力。”

天庆帝非常高兴,笑道“小姑姑出嫁,朕应该有所表示。”

萧思怡嘴角微微抽了抽。

皇帝陛下果真是什么顾忌都没有,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自己前脚刚接过任务,人家后脚赏赐就跟上了。

她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假若拒绝任务,赏赐就根本不提了?

天庆帝出手十分大方。

除了各种价值连城的物件儿外,最惹眼的莫过于城外的一座温泉庄子。

那可不是一般的田庄,而是真正的皇庄。

那眼温泉温度适宜,几乎没有硫磺的味道,别提多舒服了。

萧思怡刚想谢恩,天庆帝又道“尉迟将军即将回京任职,小姑姑今后会常住京城,所以朕才会选择京城附近的庄子。”

这份礼物他真是花了心思的,萧姮和萧思怡自然能感觉出来。

姑侄二人一起道了谢。

因为萧姮有了身孕,天庆帝心情大好,特意抽出空与萧家女眷一起用了晚膳。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萧思怡离京的日子。

大约是女儿女婿很快就能回京的缘故,四老夫人兰氏的表现与上一次完全不同。

她亲自替女儿梳妆,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有断过。

聂氏在一旁打趣道“你这一滴眼泪都没有,一点也不像送女儿出门子。”

兰氏知晓她想说的其实是去年的自己。

女儿与魏绰的婚事是她定下的,可去年送女儿出嫁,她的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姑侄夜话(上)

兰氏从前一直以为,那样空落落的感觉是因为舍不得女儿。

如今再经历一次她才算是明白,舍不得女儿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看不清女儿的前程,不敢肯定女儿能够得到幸福。

魏绰虽然贵为藩王,却是个没有能为、没有担当的纨绔子弟。

女儿跟了他,势必要一辈子都忍受他的风流花心和庸碌无为。

而且从魏绰后来的表现看,除却她早就知晓的毛病,他还有数不清的缺点。

而她如今的女婿,虽然无父无母无爵位,优点却是一大把。

更要紧的是女儿真的喜欢尉迟扬,愿意与他白首偕老,而非顺从母亲的意愿,嫁给一个根本看不上的人。

兰氏白了聂氏一眼:“如今我可是有了个好女婿,就不知有些人啥时候也能得个好儿媳。”

聂氏对身边的凌氏笑道:“说她胖她倒还喘上了!”

凌氏笑眯眯道:“好饭不怕晚,咱们小姑姑就是因为耐心好,所以才等到了好姻缘。

小五是个男孩子就更不着急了,一定有最好的姑娘在等着他。”

不得不说凌氏是真会说话,让两位夫人都非常满意。

吉时到,萧思怡拜别母亲,登上了远行的马车。

二老爷和二夫人也上了马车,跟随着送嫁队伍离开了国公府。

因为没有嫁妆拖累,送嫁队伍不似萧姵和花晓寒出嫁时那般庞大,行进速度也要快得多。

只用了半个月,他们就顺利抵达了天水郡。

经过一番考虑,萧姵还是决定在天水郡迎接小姑姑,之后再陪着她一起去武威郡。

桓老郡公依旧十分慷慨,让萧思怡住进了他最心爱的倾茉园,二老爷和二夫人则在郡公府留宿。

半个月的舟车劳顿,胖乎乎的二老爷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给夫妻二人行过礼,萧姵就笑嘻嘻地围着二老爷转了几圈。

“早知道出一趟远门就能瘦这么多,我就该让姐夫给二叔安排一个经常需要出门办差的官职。

那样的话二叔就还和从前一样,依旧是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中年大叔。”

二老爷本来一点精神都没有,连洗漱吃饭都顾不上就想去睡觉。

结果被萧姵这么一闹,他的精神又回来了几分。

他一把扯过小侄女的胳膊:“可不敢转了,再转二叔就晕了。”

一旁的二夫人洪氏笑骂道:“你少给我来顾左右而言他这一套!

小九方才的法子不错,今后老爷就经常出去走动走动,说不定真能变回从前的模样。”

萧姵附和道:“对呀对呀,我听大姐姐和二哥他们说,从前二叔可英俊了,比小五哥还好看呢!”

这话明摆着就是拍马屁。

二老爷年轻时长得的确是非常不错,但与大老爷萧思谦也就在伯仲之间,比三老爷萧思淳差了那么一点点。

而萧炫和萧思怡一样,净照着父母的优点长,容貌比他们的父母又胜了一筹。

比小五还好看,也就是小九能说得出口!

二老爷戳了萧姵的脑门儿一指头:“小丫头少来拍马屁,你二叔要真比小五哥好看,那还不……”

他一高兴就说秃噜嘴了,忘记自家媳妇儿就在身边,那俩大眼珠子还直直瞪着他呢。

仿佛只要他一句话没说好,下半辈子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萧姵和洪氏交换了一个眼神,故意催促道:“那还不啥?二叔赶紧说啊?”

“没啥,没啥……”二老爷惨兮兮地看着洪氏。

洪氏冷哼了一声:“老爷看着妾身做甚?莫非想让妾身把你年轻时的那些风流韵事给抖落出来?”

“夫人……”二老爷作了个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就不要翻旧账了嘛!”

洪氏撑不住笑了:“瞧你那样子,也不怕被孩子们笑话!”

二老爷假意斥道:“小九,你敢不敢笑话二叔?还有你们……”

他看着跟在萧姵身后的桓郁以及桓际花晓寒。

三个年轻人赶紧保证自己不敢,唯有萧姵压根儿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小九不敢。”

不敢你还笑?!

二老爷真不知该怎么对付这个厚脸皮的侄女。

“小九啊,你这都嫁人好几个月了,怎的还是这般顽皮?”

正说笑间,桓岩带着乔氏到了。

一番寒暄后,桓郁捏了捏萧姵的手掌,提醒她该去探望小姑姑了。

萧姵忙对几名长辈道:“父亲母亲,二叔二婶,我想去倾茉园一趟。”

桓岩道:“正该如此,县主赶了半个月的路一定非常想念家乡和亲人。

她是新嫁娘不便与外人相见,小九去陪她说说话也好。”

萧姵与大家告辞,去马厩那边牵了一匹马。

晚饭之前,她赶到了倾茉园。

几个月前她曾在这里住过,门房和下人们对她都十分熟悉。

萧姵将马匹交给他们,加快脚步朝正房走去。

萧思怡虽然经常出门去善堂,但每次乘坐马车的时间都不长。

半个月的长途跋涉,她虽比二老爷强一点,但也是累得够呛。

沉烟伺候她洗漱,疏香则把床铺好。

“县主,您还是先吃点东西再睡吧?”沉烟建议道。

萧思怡直接往床上一倒:“我累得吃不下了,你们俩自己去吧。”

“那……”疏香看了沉烟一眼。

沉烟道:“郡主待会儿肯定要过来的,先让县主躺一躺,晚些时候再用饭吧。”

疏香打开被子替萧思怡盖上,又轻轻把帐子放下,这才和沉烟一起走出了内室。

二人正打算用饭,萧姵果然到了。

听闻萧思怡在睡觉,她笑道:“小姑姑难得有这么懒的时候,我去瞧瞧。”

沉烟和疏香不敢拦阻,目送着她进了内室。

萧思怡早已经进入了梦乡,呼吸绵长而均匀。

萧姵打量着那张愈发美丽动人的脸庞,暗道尉迟大叔还是有福气。

别的二十多岁的男子,儿子都比狗还高了,他却是迟迟不娶亲。

大胡子遮住英俊的面容,抠门儿掩盖了敌国财富,连寻常百姓家的姑娘都未必看得上他。

没曾想还有这么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居然一眼就相中他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姑侄夜话(中)

回想这一年多来萧思怡身上发生的种种,萧姵真是感慨良多。

缘分真的是一种特别神奇的东西。

小姑姑与魏绰自幼定下亲事,不可谓没有缘。

之后的许多年,这桩亲事一直都非常稳妥,即使因为老广陵王的故去耽误了几年,萧家人也没有抱怨半个字,更没有因为魏绰太过庸碌而想过退亲。

好容易等到守孝期满,送嫁队伍即将抵达广陵郡,两人却没能做成夫妻。

兴许这便是老人们常说的有缘无分。

反观尉迟大叔,在小姑姑前十七年的生命中,两人完全没有任何交集。

不过是一次短暂的邂逅,一次戏本子里已经写得烂俗的英雄救美,却成全了他们这一对真正的英雄和美人。

仔细想来,他们这一段情缘的起因还在自己身上。

去年河东夜市她与尉迟大叔打架的时候,又何曾想过这样的结果呢?

萧姵越想越觉有趣,不由得发出了一声笑。

萧思怡的呼吸微微一顿,美眸微睁。

“小九?”

看清楚坐在床边的人,她轻呼了一声,手一撑就想坐起来。

萧姵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小姑姑好生躺着,我就坐在这儿陪你说话。”

萧思怡往里挪了挪,拍拍自己身侧:“坐着多累啊,不如上来躺着说。”

姑侄二人也不是头一回躺一张床了,萧姵脱去外裳,躺在了她的身边。

萧思怡打量着侄女的妇人发髻,轻笑道:“小九,时间过得真快,你出嫁都好几个月了。”

其实萧姵差不多都已经适应了女子装扮,没曾想被小姑姑这么一笑,之前的各种不习惯又回来了。

她往萧思怡身边挤了挤:“小姑姑——”

萧思怡揽着她的肩膀,咯咯笑了起来。

还是桓二郎有本事,几个月的时间就让她们家小九有了几分女孩儿样。

“小九,你还记得去年三月间的事么?”

见她眼中泛起晶莹,萧姵忍不住开了个玩笑:“原来小姑姑还惦记着魏绰那混蛋呀?”

“哎呀,你这孩子真是没个正经!”萧思怡在她胳膊上捶了一下:“他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的?!”

“既然不是惦记他,小姑姑还提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做甚?”

萧思怡敛住笑容,认真地看着萧姵的眼睛:“小九,我想要好好谢谢你。”

萧姵刚想开口,却听萧思怡又道:“去年我与魏绰的婚事不成,虽然并不觉得难过,对自己的将来却不抱太大的希望。

是你不辞辛苦赶到我身边,让我有了直面所有困难的勇气。

与阿扬能够结缘,也得益于你的相助。

直到今日,我即将开始新的人生旅程,也是你陪伴在我左右。”

萧姵挽着她的胳膊:“小姑姑再说下去,我都快成神仙了。

咱们是一家人,又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做这些不是应该的么……”

萧思怡调整了一下呼吸,温声道:“做了桓家的二少夫人,咱家小九真是越发会说话了。

我瞧着你的模样,这几个月过得应该非常不错吧?”

“挺好的,反正桓家也没有人干涉我的生活,比在京里还自在。”

萧思怡噗哧笑道:“你这话可不敢让家里人听见,他们明明是关心你,怎的到你嘴里就成干涉你生活了?”

萧姵蹬了蹬腿:“小姑姑,你这是在故意挑我毛病!”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啥好消息?”

“皇后娘娘又有身孕了。”

萧姵眨了眨眼睛:“真的?我又要添小外甥和小外甥女了?”

“原来你比咱们家所有人都贪心,竟想要一对龙凤双生?”

“我就是顺嘴一说……咱们萧家百多年来,还从没有过双生子,怎敢有那么大的期望。

况且大姐姐也不算年轻了,还是安安稳稳地生一个才好。

不管是小外甥还是小外甥女,我都一样喜欢。”

萧思怡往她耳边凑了凑:“你别光顾着说阿姮,你成婚也快半年了,还没有动静么?”

“我……”萧姵的舌头直接打了个结。

小姑姑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和她谈论生孩子的事情真的好么?

况且她和桓二哥尚未圆房这种事,该怎么说给小姑姑听?

“原来咱们九爷也会不好意思?”

“小姑姑!”

“这事儿家里人都十分惦记,尤其是阿姮,特别嘱咐我一定要问问你。”

听萧思怡再次提起萧姮,把萧姮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小姑姑,大姐姐的身孕有几个月了?一切可还顺利?”

萧思怡道:“快两个月了,这一次的反应比之前两次都大,阿姮一吃东西就吐,什么气味儿都闻不了。

短短几日人就瘦了一大圈,脸色也不好,把陛下都弄得吃不下睡不着。”

萧姮之前两次怀孕,萧姵时常抽空进宫陪伴她。

魏珞是头胎,但除了生产的时候略有些困难,孕期一直都非常省心。

大姐姐能吃能睡,不仅胖了许多,面色也如三月桃花般娇艳。

到了安阳,大姐姐虽然也有过孕吐,但持续的时间非常短,生产的时候更是特别顺利。

从发作到生下安阳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她这个做小姨的听到消息立刻就往宫里赶,居然都没能赶上她出世。

结合前两次的经验,萧姵的心悬了起来。

大姐姐已经三十,去年又曾中过天目泪。

虽然解药来得非常及时,之后又精心调养了几个月,身体底子到底不如从前了。

淳于城主的夫人就是因为中了天目泪,以至于没能熬过生产那一关。

万一……

萧姵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萧思怡见她面色难看,心里暗暗咒骂了天庆帝几句。

她就说这主意太馊,阿姮在小九心里是母亲一样的存在,如何接受得了这样的消息?

事已至此,她只能赶紧劝道:“小九莫要着急,阿姮虽然一吃东西就吐,但她为了腹中孩儿,非常配合太医们的治疗。

我启程之前特意去看过她,已经稍微好转了些。

听太医们说,满了三个月后一切就稳定了。”

萧姵的面色稍微好转了些,但依旧挂念着萧姮。

第一百六十九章 姑侄夜话(下)

萧思怡顺着萧姵的意思,把天庆帝的吩咐说了出来。

“小九莫要担心,过几个月就是阿姮的生辰,到时我和阿扬也该回京了。

陛下特意让我给你捎了话,今年阿姮三十岁,寿宴是一定要大办的。

你和阿郁正好随我们一起回去,既能给阿姮贺寿,顺便还能在国公府住一段时日,也算是把回门礼给补上。”

回门一事萧姵倒是不着急。

毕竟她和桓郁总是要回去的,早晚而已。

但大姐姐的身体她真的是非常惦记,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立刻就飞回京城。

可姬凤濯那边……

桓二哥已经答应了他,只等手头的事情处理妥当就去锦国与他会合。

为此他们二人忙活了将近一个月,把需要带的东西,譬如药物、兵器等等都备齐了。

还有祖父交给他们的那一百人,也都陆陆续续前往锦国,为他们接下来的行动铺路。

这种时候她和桓郁若是突然回了京城,岂非前功尽弃?

见她眉头紧锁,萧思怡心里也不好受。

这事儿真是太为难小九了。

可自己除了心疼,真不知还能帮她做些什么。

“小姑姑。”萧姵又往萧思怡身边挤了挤:“不久前我给大姐姐写了封信,她有没有和你提起信的内容?”

萧思怡不想隐瞒,点点头道:“不仅提了,她还给我看了那封信。”

“那……你觉得我应该……”

“小九,其实你的心里已经做好了选择,又何必来征求我的意见呢?”

萧姵抿抿嘴。

是,她已经做好了选择。

桓郁在她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重要,不管他去做什么,她都会义不容辞地随他一起去。

但她非常清楚,世间的一切都不能与大姐姐的安危相提并论。

锦国皇帝龟缩在皇宫里,要他的老命这件事不必急于一时。

她和桓郁还年轻,等得起。

所以她必须选择回京,以免将来后悔。

萧思怡拍拍她的脸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姬凤濯都等了二十年了,不也没能把仇报了么?

所以他没有任何理由催促你们,如果等不了,就让他自己去刺杀济安帝。”

萧姵一向不认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但小姑姑难得如此强硬,她绝不能坏了她的兴致。

“小姑姑的话有道理,我随你和大叔一起回京,才不要去那劳什子的锦国。”

萧思怡笑道:“我听着这话怎的有些言不由衷呢?想来阿郁那边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你真舍得让他一个人去?”

照萧姵以前的性子,听到这种话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肉麻,而且还无聊。

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她若是有那么多的闲工夫,早把济安帝的人头给取回来了。

可如今的她不一样了,虽不似寻常女子那般依赖丈夫,却也不想让桓郁一个人去冒险。

即便她知晓他的能力不弱于她,尤其是执行这种隐秘的任务时,他远比她细心,面对危机的时候也更沉得住气,成功的机会也自然更大。

但她还是不放心。

见此情形,萧思怡挑了挑眉:“小九,你真是变了。”

姑侄二人年纪相仿,从前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也曾经聊过感情方面的话题。

那时萧姵对男女之情基本不感兴趣,对那些错付一腔真情的女子真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她甚至还说过,女子不求回报的付出只会把男子惯坏,最终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可如今,她才刚嫁给桓郁几个月,居然愿意为了他去刺杀一国皇帝!

萧姵自然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她红着脸道:“小姑姑,是我从前太过肤浅,也太过武断了。

有些事情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有资格去评论。

除却亲人,世上没有任何人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

即便是真的动了心,在对方没有任何回应的情况下,那份真心也会有油尽灯枯的一日。

桓二哥那般优秀出众,对我又这么上心,我若是一味想着收获而一点也不愿意付出,迟早会把他给弄丢的。

老天爷把又香又甜的一块馅饼扔我头上,我若是不把它给接稳了,那我不成傻子了么?!”

萧思怡本是待嫁新娘,嫁的又是心上人,对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有着最美好的期待。

听了侄女的话,她的一颗心像是浸在蜜糖中一般,甜到了极致。

“小九,你和阿郁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将来你们若是有了孩子……”

萧姵真是听不了这话。

她和桓二哥都还没有圆房呢,怎的家里人一个个就开始惦记她的孩子了?

“小姑姑,你都还没有出嫁呢,怎的就想着做姑外祖母了?”

萧思怡白了她一眼:“说什么呢?十年前我才八岁的时候,阿姮就已经生了珞儿。

这些年林林总总,我做了五六次姑外祖母,三次姑祖母,难道还缺了你这一回?”

萧姵讪笑道:“是噢,您这个萝卜不算大,却长到了辈上。再过几年小珞珞娶妻生子,您就是曾祖母辈儿,而您的儿子一出世就是祖父辈儿。”

“你少贫嘴!”萧思怡毕竟还没有出阁,被她说得面红耳赤。

“小姑姑,其实……”

萧姵想了想,还是决定老实交待。

“其实我和桓二哥还没有圆房,您想做姑外祖母还得再等几年。”

“啥?”萧思怡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萧姵:“你和桓郁还没有圆房?”

相比于夫妻之间的感情,女孩子对那种事情或许没有那么期盼。

男子却恰好相反。

别说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即便是身份卑贱的丫鬟,甚至是青楼女子,不管有没有感情,他们都不会拒绝。

桓郁不似一般的勋贵子弟,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但他毕竟还是个正常的男子,又已经年满十八岁,怎么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

天天面对小九这样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夜夜躺在她身边,他居然能忍得住?

萧姵被她看得有些受不了,胡乱哼了一声。

萧思怡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小九,你们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第一百七十章 该紧张的人是他

萧思怡已经年满十八。

这些年萧家人对她们孤儿寡母十分照顾,为她们挡去了所有的风雨,但有些事情还是得她们母女自己拿主意。

四老夫人兰氏生性懦弱,一向没有什么主见,因此萧思怡自小就比同龄的女孩子有主见。

虽然她还没有成婚,但对于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她不仅比萧姵懂得多,想得也更多。

桓郁喜欢小九不假,但若是两人一直这般“清清白白”下去,这份喜欢该如何进一步升华,成为深入骨髓至死不渝的爱恋。

就连阿扬那般老实的男子,与她私下相处时都会有把持不住自己的时候,桓郁又怎可能免俗?

萧姵一听小姑姑的话,就知道自己又被人误会了。

但仔细想想,这事儿还真怪不到小姑姑头上。

除了她这个后知后觉的笨蛋之外,家里人全都看出了桓郁对她的情谊。

迎娶心上人为妻,哪个新郎会在新婚之夜忍着不洞房的?

所以问题只会出在自己这个武功高强的新娘身上。

这种事情就是越描越黑,况且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反正自从决定嫁给桓二哥那时起,她就没有想过要拒绝他。

眼瞅着她就要满十六岁了,两人又已经表明了心迹,就不信桓二哥依旧会拒绝。

萧思怡推了她一下:“我的话你倒是听见没有啊?”

“听见了,听见了……”

“不仅要听见,还得记在心里。假若桓郁坚持要前往锦国,你们俩肯定要分开好长的一段时日。

你也别嫌弃小姑姑说话不好听,世间最善变的就是人心。

锦国文风鼎盛,多的是温柔妩媚的美人。

离乡太久人心难免脆弱,最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所以你得把桓郁的心抓得牢牢的,换个角度来说其实也是让他安心。”

萧姵根本没把这些话当回事儿。

桓二哥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

他若是喜欢温柔妩媚的美人,也就不会对自己动心了。

再说了,他们两人分开一段时日,该紧张的明明是他好么?

听了侄女的话,萧思怡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番。

毁掉同魏绰的婚约之后,她一直告诉自己,今后要像小九一般勇敢,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退缩。

可直到今日,她才发现自己比起小九还差得很远。

即便是面对心上人,女孩子也没有必要患得患失。

与其瞻前顾后疑神疑鬼,还不如把日子过好,让自己成为更加优秀的人。

患得患失紧张兮兮这种事情,就让男人们去做吧。

※※※※

萧姵嘴巴挺硬,心里却一点也不踏实。

倒不是担心桓郁会变心,而是担心他会失望。

毕竟从知晓姬凤潆的真实身份后,他们所有的计划都是按照两个人一起行动来制定的。

行刺锦国皇帝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她却不能陪伴他左右,换作是谁也不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

两日后,送嫁队伍启程前往武威郡。

除却二老爷和二夫人,桓家也有好些人加入。

萧姵驾着马来到了桓郁身边。

两日没有见面,桓郁心里一直有些忐忑。

皇帝陛下并没有给他回信,只派人传了个口谕,说一切如他所愿。

可小九真的会那般听话,放弃前往锦国的计划么?

他做出很自然的模样,含笑看着萧姵,却在她眼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愧疚。

“小九……”桓郁的笑容立刻就淡了:“你这是怎么了?”

萧姵伸手拉住他坐骑的辔头,两人来到了官道旁。

待送嫁队伍全都过去了,萧姵才巴巴儿地看着桓郁:“阿郁,对不起……”

桓郁的心脏紧缩了一下,伸手捧着她的脸:“不管你做了什么,永远都不需要对我说这三个字。”

萧姵的鼻子酸溜溜的:“小姑姑对我说,大姐姐有喜了。”

桓郁的笑容又回来了。

这喜事儿来得还真是时候。

小九视长姐如母,此次寿辰加身孕,她是一定会回京探望的。

“这是好事儿啊,大姐姐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再添一个就更热闹了。”

“可……”萧姵嘟了嘟嘴:“我若是回京了,谁陪你前往锦国啊?”

桓郁踢了踢马腹,暴雨侧行了几步,与狂风挨在一起。

他将萧姵紧紧抱在怀里,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消失在她浓密的发丝间。

小九得是有多信任他,才能说出遮掩的话?

可他呢?

虽然不让小九去锦国是出于好意,但他设计了她是不争的事实。

如此帅气而又美丽,悍勇而又单纯,且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姑娘,让他怎能不爱?

良久之后,桓郁才缓缓开口:“你不必为我担心,趁此机会回京好生陪伴大姐姐。

济安帝已经是日落西山,对付他不需要太多的时日。

等我把他了结了,亲自去京城接你回家。”

萧姵如何肯信这样的话。

济安帝传出病重的消息也不是一两年了。

他的儿女们为了储位争来斗去,把整个锦国闹得乌烟瘴气。

可他们闹归闹,谁也不敢真的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显然对济安帝还是非常忌惮的。

这一点恰好可以证明,济安帝即便真的有病在身,也觉不至于危及生命。

二十年前他能做出谋夺江山、亲手杀害帝后的事。

二十年后他又怎么可能变得良善,成了一个人人皆可欺辱的老头子?

可她都已经做出了决定,再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

桓郁本就是个行事极为谨慎的人。

这些道理他比任何人都都懂,也比任何人都有办法达到目的。

桓郁松开手,看着她笑道:“咱们还是赶紧追上去吧,不好落下太多。”

两人一夹马腹,快速追了上去。

花晓寒陪着乔氏乘坐马车,桓际则一直陪着桓岩说话。

方才萧姵来去匆匆,父子二人都没能看见她。

此时见她和桓郁从后方追了上来,桓际笑道:“哥、小九,你们俩这是去哪儿了?”

萧姵来到二人身侧,先给桓岩行过礼,这才笑道:“我们还能去哪儿,不就是去四处巡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人偷懒。”

第一百七十一章 桓际的打算

去往武威郡的路上,萧姵一直惦记着桓郁去锦国的事,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好在她一直都骑马,身边又有桓郁陪伴,并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

八月初一,一行人顺利抵达武威郡。

距离婚礼还有五日,骆将军府却早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尉迟扬亲自出城迎接,并将他们安置在骆家的一座田庄。

婚礼前他与萧思怡不能见面,便吩咐萧姵和花晓寒留下陪伴新娘,其余人则随着他去将军府拜会骆老将军夫妇。

花晓寒累得不行,刚说了几句话就打了四五个哈欠。

萧思怡既心疼又好笑,吩咐丫鬟们好生伺候她去客房休息。

萧姵见萧思怡也有些困倦,忙道:“小姑姑别光顾着说晓寒,你自个儿才是要好好休息呢。

虽说婚礼还有五日,那可是需要耗费很多体力的。”

萧思怡道:“好吧,那我就去躺一躺,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去外面转一转,我见河边有好些佃户在抓鱼,看起来还挺热闹的。”

萧姵噗哧笑道:“原来小姑姑的眼睛这么尖啊,我骑马的人都没看见的事儿,你一个坐车的全都看见了?

莫不是你想吃鱼,所以让我去弄几条?”

“是你想吃吧?”萧思怡抿嘴笑道。

萧姵的眼珠子转了转:“哦,我知道了,小姑姑分明是想看大叔,结果却看见了人家抓鱼!”

萧思怡红着脸瞪了她一眼,站起身随丫鬟们去了内室。

萧姵歪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伸得直直的,只觉有些无聊。

早知道还不如随着尉迟大叔去给外祖父和外祖母请安呢!

一名田庄里的小丫头端着一盘果子走了进来。

“郡主,这是我们庄子里种的梨,又水又甜可好吃了,您要不要尝一个?”

萧姵才刚喝过茶,并不觉得口渴。

但她瞧着盘子里的那些梨黄里透着红,比她从前的吃过的梨都要漂亮。

“那便削一个来尝尝。”她坐直身子吩咐。

“欸!”小丫鬟应了一声,那声音清脆极了。

萧姵心道,这小丫头模样生得寻常,唯有这嗓子却真是不错,就跟她方才形容的梨一样,又脆又甜。

只可惜她样貌普通身段也寻常,又生长在这田庄里。

否则,若是拜得名师,绝不会比那些名角儿差。

小丫鬟动作十分干净利索,很快就把梨削好切好,捧到了萧姵面前。

萧姵尝了一块,果真如小丫鬟所言又甜又水,肉质细嫩酥脆入口即化。

萧姵一连吃了三四块,这才问道:“这田庄里种了多少梨树?”

小丫鬟道:“也没有多少,就是一二百棵,是将军府的三少爷年少的时候种下的,如今也有二十几年的树龄了。”

“一二百棵都似这般好吃?”

“那倒不是,似今日这般好吃的,一共就四棵。其他的一多半又酸又涩,一小半虽然也甜,就是肉质有些硬,果核又特别大。”

萧姵又吃了一块梨,多少有些遗憾。

四棵树能结几个梨,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

“小九,你在偷吃啥呢?”一名身着紫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正是桓际。

小丫鬟忙给他行礼问安。

萧姵笑道:“你也别给三少爷行礼了,赶紧削个梨给他才是要紧事。”

桓际从盘子里拈了一块梨塞进嘴里,朝那小丫鬟摆摆手:“你先退下。”

小丫鬟不敢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萧姵睃了他一眼:“你不是和大叔他们去拜会外祖父和外祖母了么,怎的还留在此间?”

桓际道:“我有件事儿想要求你帮忙。”

萧姵挑眉:“啥事儿,赶紧说来听听。”

“前几日我见你和哥在收拾行李,是不是打算小叔叔的婚礼后就启程?”

“这事儿不是早就商议好的么,你怎的突然又问起?”

“我……我想和你们一起去锦国。”桓际小心翼翼道。

萧姵抬眼看着他:“你怎的突然间生出这样的想法?”

“不是突然间……”桓际用力摇摇头:“这事儿我琢磨好久了。

都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和哥自小一起长大,这么重要的事情怎能缺席?”

萧姵小声嘀咕:“你可真能折腾,我都不去了,你还要跟着去……”

桓际耳聪目明,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啥?”他惊呼道:“你不想跟着我哥去?”

桓际是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九比他还喜欢凑热闹,就算哥不想让她去,她也绝对不会放弃。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让小九放弃了之前的打算?

萧姵道:“我大姐姐又有喜了,听小姑姑说这一次怀相不太好,所以我想要回去陪陪她。

而且还再过几个月便是她的三十岁生辰,陛下说要大办,我不好缺席的。”

桓际一拍大腿:“我支持你,锦国那边的事情再急也急不过皇后娘娘。

再说了,那锦国济安帝是个什么东西?

我哥去对付他都是杀鸡用牛刀,若是再加上你,未免也也太抬举他了!”

萧姵可不是好糊弄的。

她翻了翻眼皮:“你故意拍了那么多的马屁,究竟有何目的?”

桓际咧咧嘴,这家伙真的是太精明了!

自己好话说了一箩筐,人家愣是没头晕。

“我也没啥目的,还是方才的话,我想跟着哥去锦国。”

不等萧姵说话,他又赶紧补充道:“你要回京探望皇后娘娘,哥身边就少了一员大将,一旦遇到麻烦事多不方便啊?

我虽然处处比不上你,但也不算太差,对吧?

而且我对哥绝对忠诚,跟在他身边你也能放心,对吧?

还有,我这人旁的本事没有,最擅长与人打交道。

哥虽然是去刺杀锦国皇帝,但也是要在锦国京城住上一段时日的。

他那人的脾性你清楚,轻易不与陌生人多来少去。

如果我跟着去,好些事情就不必劳烦他,我去解决就好,你说对吧?”

一连三个“对吧”,把萧姵想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桓郁当然不似桓际说的这般清高,真的需要他与人交往的时候,他也能做得很好。

但要让他似桓际这般八面玲珑,就有些为难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善解人意的好媳妇

萧姵抚着下巴想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成,你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行事再不能似从前那般随心所欲。

晓寒是个柔弱的姑娘,远嫁千里之外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忍心把她一个人撇在家里?

还有父亲和母亲,他们一共就两个儿子,如果你也跟着跑了,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桓际和桓郁虽然一般大,但他是次子,长辈们对他的要求自是不及桓郁那么严格。

加之当年乔氏服用了催产药,导致他幼年时身体有些虚弱,难免养成了些娇纵执拗的小脾气。

平日里他整日乐呵呵的还感觉不出来,真的遇到事情的时候,谁来劝说都不起作用。

就好比现在,他清楚萧姵的话很有道理,也舍不得与花晓寒分开,但他还是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哥只身犯险。

自小他不管遇到什么麻烦事,都是哥替他挡在前面。

如今哥也遇到了麻烦,他若是只顾着过自己的小日子,那还算什么兄弟?!

桓际巴巴儿地看着萧姵,那模样简直比萧小灰闯祸的时候更可怜。

只可惜他找错了对象。

萧姵连面对萧小灰的时候都不会心软,更何况是他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

她斜睨了桓际一眼:“这事儿你和我说也没有用,我自个儿都要留在大魏了,还怎么替你做主?”

桓际涎着脸笑道:“好嫂子,哥对你一向都是言听计从,你就替我求个情嘛。”

萧姵才不会把这种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她站起身抖了抖衣裙:“桓二哥的脾气你比我更清楚,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动,你就不会来拍我马屁了。

我先回房躺一躺,待会儿开饭的时候你让人来叫我一声。”

“小九——”桓郁提高声音喊道。

萧姵已经走到了门口,闻之脚步微顿。

“阿际,你还是好好想想我方才的话,不要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桓际重重往椅背上一靠,只觉脑子里乱糟糟的。

大约盏茶的工夫后,他拖着慢吞吞的脚步回了客房。

花晓寒躺在床上,朦胧间似乎听见流霞与人说话的声音。

她略睁了睁眼睛,低低唤道:“流霞,你在和谁说话呢?”

见她醒了,桓际缓步走进内室坐到了床边。

“阿际,你怎的回来了?”花晓寒彻底醒了。

桓际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顺势将她捞进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花晓寒一跳,她忙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到底怎么了?”

桓际的下巴支在她的肩上,闷声道:“我想要随哥一起去锦国。”

花晓寒呼吸一滞,身体也有些僵硬。

“晓寒,你听我说……”桓际有些慌了。

“我同意。”花晓寒干脆而简洁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什么?”桓际松开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花晓寒挤出了一个笑容:“我说……我同意你去帮二哥。”

“你说真的?”桓际还是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他那娇滴滴的媳妇儿。

花晓寒白了他一眼:“那你就当它是假的,哪儿都不许去!”

“不是……”桓际忙解释道:“咱们成婚才几个月,你真的舍得我离开?”

花晓寒气鼓鼓道:“我说舍不得,你就能留下陪我?”

桓际不敢接话了。

“你呀!”花晓寒在他胸口戳了一指头:“自从哥下决心去锦国,你整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一样。

我又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怎会看不出你在想什么。”

桓际握住她纤细柔软的手指:“你若是真舍不得,那我就不去了。”

“呸!”花晓寒啐了他一口:“你要真这么想,还来找我做甚?”

“媳妇儿你真好。”桓际柔声哄道。

花晓寒道:“你可别把我想得这么好,之所以同意你去,也都是为了我自己。

咱们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我不想因为这件事给你留下遗憾,从今往后都不给我好脸色看。”

“怎会……”桓际小小辩驳了一句。

没出息的男人才给媳妇儿撂脸子呢!

“反正你给我听好了,出门在外不要自己瞎逞能,事事都要听二哥和小九的。”

“小九方才对我说,皇后娘娘有喜了,只是怀相似乎不太好。她想要回京,不打算去锦国了。”

“这样啊……”

“皇后娘娘的寿宴你也是要参加的,不如就随着小九回京,也能有个照应。

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耽搁太久的,很快就回来了。”

“谁担心你了?”花晓寒翻了翻眼皮:“你就算留下了也是整日往军营中跑,哪里有空闲陪我?

萧姵留下就不一样了。

在家不怕人欺负,在外不怕人打劫,可不是比你强多了?”

桓际有些哭笑不得。

好吧,他承认自己是没有小九厉害,可媳妇儿眼中的嫌弃是怎么回事儿?

难不成在她心里,小九的地位竟比他这个丈夫还高?

“晓寒……”桓际又一次把花晓寒揽进怀里:“等我从锦国回来,一定事事都听你的,心里也永远都只装着你一个。”

花晓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听你这意思,若是我不让你去锦国,你就再也不听我的话,心里也准备多装几个人了?”

“我……”桓际的舌头都大了,完全不知该如何辩解。

“傻瓜!”花晓寒笑道:“我既然选择嫁给你,那就一定会相信你。

即便我不放心你去冒险,但只要你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值得的,我就一定会支持你。”

桓际心里热乎乎的,笑道:“有了你的支持,待会儿我去找大哥说的时候底气就更足了。”

“你说什么?”花晓寒真是醉了。

合着这家伙激动了半天,居然还没有征得二哥的同意?

桓际嘿嘿笑道:“如今我已经成婚了,遇事肯定要先和媳妇儿商量。

至于哥那边,只要你不反对,他肯定是不会拒绝我的。”

见他如此信心满满,花晓寒心里敲起了小鼓。

她怎么听这话都不太靠谱。

桓二哥可不似阿际这般想一出是一出,他行事一向都是有规划的。

他决定去往锦国已经好多天了,如果真愿意阿际去帮忙,还会等到现在?

第一百七十三章 兄弟之情太珍贵

傍晚时分,桓郁回到了田庄。

他从外祖家中带了不少新鲜吃食,让人给萧思怡和花晓寒各送去一份,自己则提着食盒朝他和萧姵的住处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弟弟在叫他。

桓郁转过身,只见桓际小跑着追了上来。

“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你倒是给我说说,明明大家是一起出的田庄,怎的一眨眼就不见你踪影了?

外祖母还念叨了你好一阵,说你到家门口了也不去给她瞧瞧。”

桓际咧咧嘴。

他本以为今日将军府高朋满座,不会有人在意他这只小虾米,没想到外祖母她老人家眼睛虽不好,却还一直惦记着他。

桓郁道:“不想说那我就先回去了,这些吃食是外祖母特意准备的,得趁新鲜味道才好。”

“哥……”桓际拉住他的胳膊:“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我有要紧的事儿同你商量。”

“你能有啥要紧事儿,明日再说不行?”

桓际招手唤来一名小丫鬟,夺过桓郁手里的食盒递给她:“把这个送去给郡主,就说是老夫人亲手做的吃食,二少爷特意从将军府带回来给他的。”

小丫鬟接过食盒,为难地看着桓郁。

桓郁无奈,只能吩咐道:“你待会儿就对郡主说,我和三少爷有些事情要处理,不会耽搁太久的。”

“是。”小丫鬟行了个礼,提着食盒走了。

桓际拉着桓郁,一直走到了河边。

刚停下脚步,他就开门见山道:“哥,我想和你一起去锦国。”

桓郁像是没听清他的话一般,眉头拧了起来。

桓际默默叹了口气。

他的人品究竟是有多差啊?

同一个决定告诉三个人,就没有一个愿意相信自己的话。

“哥……”他拽了拽桓郁的胳膊:“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而是考虑了很久之后做出的决定。

而且这件事我已经告知小九,并且和晓寒商量过了。”

“你和她们都商量过了,所以架着她们的名义来给我施加压力?”桓郁不动声色道。

桓际嘟了嘟嘴:“哥,反正我就是要和你一起去,这一次你休想把我甩掉!”

桓郁一个头两个大。

十八岁的男子,而且已经娶亲,怎的还和小时候一样耍无赖?

“休想把你甩掉?”他笑着反问了一句。

“反正,反正……你若是不带我,我就自己去锦国刺杀那老皇帝!”

桓郁的头都快炸了。

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独自去锦国刺杀老皇帝,别人顶多过一过嘴瘾,他是真敢干。

这一点和小九倒是颇为相似,区别只在于小九不会蛮干,而阿际牛脾气一上来什么都敢干。

桓郁温声劝道:“阿际,父母膝下只有咱们兄弟两个。不管什么时候,总要留一个在他们身边尽孝。”

“那就我去!”桓际大声道:“哥是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

我反正什么都不是,留在家里也是无所事事,不如……”

“胡闹!你这些话如果让母亲听见,她该有多难受?

与锦国皇帝之间的血海深仇,本就是我……”

桓际打断他的话:“哥,咱俩同一日出生,又是一起长大,虽然不是一母所出,却比那些双生子还要亲密。

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你的仇恨也是我的仇恨。”

桓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际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自己方才的话是不能再往下说了。

这份十八年的兄弟情实在是太珍贵,绝不能因此生出罅隙。

“好吧,只要父母不反对,晓寒也放心,你就随我一起去。”

桓际欢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哥就是哥,比小九那家伙好说话多了!

桓郁如何看不出他这点小心思,但也只能装作看不出来,并报以微笑。

一切商议妥当,兄弟二人各自回到了住处。

天已经擦黑,屋子里已经亮起了灯。

萧姵百无聊赖,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反复拨弄那灯芯。

灯光忽明忽暗,把她那张俊俏莹润的脸庞衬得阴晴不定。

“小九,我回来了。”桓郁朝她走了过去。

萧姵扔掉手中的簪子,站起身握住他的手:“去了这么半天,都和阿际都说了些什么?”

桓郁拉着她坐下,道:“你不妨猜猜看?”

萧姵噗哧笑道:“你爱说不说,我才不想猜呢!”

桓郁道:“我答应阿际了,去锦国的时候带上他。”

萧姵挑眉:“那他有没有同晓寒商议?”

“有,晓寒答应了。”

“这么干脆?”萧姵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桓郁把从桓际那里听到的说辞对她说了一遍。

萧姵暗暗点头。

真不愧是文渊侯府的嫡出姑娘。

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有一般人难以匹敌的气魄。

“桓二哥,父亲那边还好说,毕竟娘对他来说是无可取代的,为了完成她的夙愿,他应该不会反对你和阿际去锦国。

可乔氏母亲那边……毕竟阿际是她唯一的儿子,她会不会不高兴啊?”

桓郁道:“等小姑姑和小叔叔的婚礼过后,咱俩亲自去和父母说。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他们母子为了这件事闹矛盾。”

萧姵笑着点点头,又问:“对了,外祖父和外祖母挺好的吧?”

桓郁道:“二老的身体都很硬朗,尤其是外祖母,因着小叔叔娶亲一事,连精神头都比之前好了许多。”

萧姵笑道:“难怪方才那些点心吃起来甜丝丝的,她老人家是把这份开心都做进点心里了。”

桓郁叹道:“外祖母这辈子太苦了,唯有咱们这些小辈过得好了,才能冲淡她心里的那些苦。”

萧姵靠在他的肩上,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小姑姑对她说的那些话,或许她真的应该重视起来。

早一点生个孩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祖父、外祖父外祖母……

长辈们年纪都大了,都盼着能过上含饴弄孙的日子。

如果她和桓二哥有了孩子,外祖母和外祖父肯定特别欣慰,而祖父他老人家也就不会长年累月住在军营,而是回府安享晚年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思怡出嫁(上)

出嫁前的萧姵是从来不会为琐事操心的。

在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在外有晴照和映水为她安排一切。

即便是去军中探望祖父,她满心想的也只是如何教训犯边的北戎人。

至于骑兵们的操演以及军中的粮草辎重,她向来都是不管的。

出嫁后,骑兵队有贝离鸿负责,生活有贝妈妈和丫鬟们打理,依旧不需要她操心。

即便是去起云峰寻解药,去流云国营救星姑娘,也是桓郁负责安排行程。

直到此时此刻,她在思考要不要生个孩子的同时,各种各样的打算也随之源源不断地涌现在脑海中。

“小九想什么呢?”桓郁拍了拍她的背。

萧姵抬眼看着他:“如今已是八月,天气渐渐开始凉了。我在想你和阿际什么时候启程比较合适。”

桓郁轻笑道:“锦国地处南方,天气要比咱们这里热许多,倒也不用着急。

小姑姑和小叔叔成婚后,很快就是中秋,紧接着就是你和晓寒的生辰。

这是你们俩在桓家过的第一个生辰,我和阿际怎好缺席?”

萧姵环着他的腰,嘟囔道:“十六岁又不是什么重要的生辰,我倒情愿你们俩早些去。”

桓郁明知她是什么意思,故意问道:“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想要早些撵我走么?”

“说什么呢!”萧姵拧了他一下:“我是想让你们早些去早些回,老这么拖着日子也别过了。”

桓郁笑道:“那我再去和阿际商议,如果晓寒的想法和你一样,那我们中秋之后就出发。”

※※※※

田庄里的时光平静而惬意。

或许是即将分离的缘故,两对小夫妻愈发珍惜在一起的机会。

每日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下河捞鱼、上树摘梨、喂鸡放鸭子……

不仅萧姵和桓家兄弟,就连花晓寒都没有错过这些极具田园特色的活动。

八月初六,萧思怡出嫁的日子终于到了。

一大早,二老爷夫妇以及乔氏就带着向淑雅和星姑娘来到了田庄。

萧思怡在此处没有熟识的夫人,而乔氏公婆父母俱全,膝下有儿有女,正好可以担任全福夫人。

向淑雅和星姑娘都装扮得非常喜庆,走进萧思怡的房间后就一起凑到了两位嫂子身边。

萧姵拉着星姑娘的小手,打趣道:“我都没注意,星星像是长胖了一点,小脸儿都变圆了。”

星姑娘不似一般的小姑娘,就怕听人说自己胖了。

她咯咯笑道:“好些人都这么说来着,我不仅胖了,还长高了好些。”

萧姵被她的笑容感染,轻声道:“你二哥已经派人把你的信送出去了,再过些时日就能收到你父亲和普蓝姨娘的回信。”

星姑娘更加开心了。

半个月前她收到了父亲的书信,得知他和普蓝姨娘一切都好,她足足哭了好几个时辰。

哭过之后,笼罩在她心头一年多的阴霾彻底散尽。

父亲和普蓝姨娘总有重获自由的一日,她一定要好好生活,等着一家人团聚的那一日。

花晓寒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你们俩别光顾着说话,快瞧瞧小姑姑。”

几人一起朝妆台那边看去。

萧思怡的底子实在是太好了,雪白的肌肤毫无瑕疵,眉如远黛唇若涂朱,如云的青丝乌黑柔亮,还没有梳妆便已经美得不可方物。

乔氏替她开了脸又精心上了妆,又认真挽了发髻。

萧思怡看着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

小九出嫁之前,国公府所有的女眷,包括深宫中的阿姮,每个人都替她担着一份心。

婆媳之间相处不易,儿媳与继婆婆之间的关系更是难以调和。

虽然乔氏在她们面前表现得懦弱温顺,且小九又不是个好欺负的,她们还是不敢彻底放心。

毕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也多得是,小九毕竟还小,难免会吃亏。

可直到方才梳妆时,她才算是看清了乔氏的为人。

这样一个活得小心翼翼,态度温和到有些谦恭的妇人,怎么可能与小九过不去?

沉烟和疏香捧来嫁衣,替萧思怡穿戴妥当。

又过了大约盏茶的功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了进来。

二夫人带着几名丫鬟走进内室,笑盈盈道:“新姑爷来迎亲了。”

萧姵拉起星姑娘的小手:“走,二嫂带你出去看热闹。”

花晓寒和向淑雅也不甘示弱:“我们也要去!”

萧姵道:“咱们可不能让尉迟大叔轻易将小姑姑娶到手,得出题为难他一番。

我带着星星先去打头阵,你们俩在这里守好最后一道防线。”

花晓寒和向淑雅觉得她的话不无道理,笑道:“那好吧,我们俩在这里陪伴小姑姑。”

萧姵拉着星姑娘,又召集了一大群小丫鬟,浩浩荡荡地去了田庄门口。

虽是高门大户人家嫁娶,今日的规矩却与往日大不相同。

田庄里多的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汉,喜欢吟风弄月的读书人却是半个皆无。

没有人逼着吟诗作对,尉迟扬顿觉轻松不少。

桓际打趣道:“不是吧,居然没有人为难小叔叔?”

话音刚落,十名身材壮硕的庄稼汉在田庄门外一字排开。

庄头抱拳道:“小人们都是粗人,一向不懂什么规矩。

尉迟将军想要顺利将新娘子娶走,必须先过咱们这一关。”

桓际笑道:“李大叔,你们这是要与小叔叔比试武功?”

庄头哈哈笑道:“尉迟将军武功高强,小人们不过是些寻常的庄稼汉,徒有一身力气而已。”

桓郁也笑道:“李大叔的意思是,你们想要与小叔叔比试气力?”

庄头道:“尉迟将军天生神力,小人们如何敢与他单独比试?”

他一面说着,一面就从一名庄客手中接过一根粗麻绳。

“只要尉迟将军能将十名庄稼汉一起拉倒,这一关就算是过去了!”

庄稼汉们个个身材壮硕,但比起尉迟扬却矮了不止一头。

今日尉迟扬身着大红的新郎服,又认真刮了胡子,比平日添了几分斯文秀气。

但这一身装扮并没有的影响他与生俱来的豪气。

尉迟扬接过麻绳,大吼一声:“好!咱们这就来比过!”

第一百七十五章 思怡出嫁(下)

尉迟扬的一声吼,不仅让围观的众人心神一凛,也让趴在墙头看得津津有味的星姑娘险些滑落。

萧姵赶紧伸手扶住她。

星姑娘稳住身形,小声道“二嫂,尉迟大叔就一个人,真的能敌得过这么多人么?”

萧姵笑道“如果比试种庄稼,大叔肯定不行,比气力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比试已经开始了。

十名庄稼汉憋足气力,一起向后用力。

尉迟扬扎稳马步,气沉丹田。

庄稼汉们很快就面红耳赤,其中有几个的汗珠滚滚而落。

反观尉迟扬,面不改色气不长喘,几乎还没有开始发力。

星姑娘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不止是二哥和二嫂,尉迟大叔也特别厉害!

庄稼汉的力气很快就用光了,纯粹依靠体重与尉迟扬相持。

尉迟扬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把全身的气力都聚集在胳膊上,猛地一用力。

十名庄稼汉如同叠罗汉一般摔倒在地上。

周围立刻爆发出了巨大的叫好声。

庄稼汉们从地上爬了起来,纷纷对尉迟扬施礼,由衷赞叹。

桓际扬声道“李大叔,咱们可是赢了,你可得说话算话。”

庄头手一挥,庄稼汉和围观的佃户们纷纷让路。

然而,田庄的大门却依旧紧锁。

桓际正待询问,一名笑眉笑眼的七八岁男孩子走到了几人面前。

“小的恭喜尉迟将军。”

这一看就是来讨赏的,桓际赶紧塞了个红包给尉迟扬。

男孩子的手还没碰到红包,田庄大门里面传出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吵嚷声。

尉迟扬真是服了。

这座田庄里单是佃户就有一百多,每家或多或少都有几个孩子。

以他的身家,就是几两的银锭都给得起。

可一个个分发,他啥时候才能见到思怡?

而且他是经历过苦难的人,深知给孩子们太多的银钱并不是好事。

正觉为难,桓郁已经命人抬了一筐铜钱过来。

尉迟扬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捧起一把铜钱往人群前的空地上一扬。

田庄门口立刻变得更加热闹。

躲在门后面的孩子们听闻新郎散发喜钱,哪里还忍得住?

嘎吱一声响,一大群孩子推开门涌了出来。

亲兵们一把把铜钱撒出去,孩子们欢天喜地地四散而去。

桓郁和桓际趁机护送着尉迟扬进了田庄。

墙头的萧姵咧咧嘴。

小屁孩儿们果真是见钱眼开,这么容易就把人给放进来了。

她揽着星姑娘的腰,将她带下围墙。

二人刚站稳,就被尉迟扬等人给看见了。

“小九!”尉迟扬唤了一声,笑着走了过来。

萧姵拉着星姑娘行过礼,这才笑盈盈道“恭喜小叔叔!”

星姑娘也学着她道了声贺。

尉迟扬从桓际手中接过两个沉甸甸的荷包,分别塞进两人手中。

“小九,吉时快到了,你就别为难大叔了好么?”

萧姵笑道“大叔不妨与我再比试一场?”

尉迟扬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

他比谁都清楚小九的本事有多大。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正是长身体长本事的时候,今年的小九比去年长高了不少,本事肯定也长了许多。

而他这一年来四处奔波,练武的机会少之又少,如何是她的对手?

输了虽然丢人,但也不至于抬不起头来。

可一旦输了,他还怎么娶媳妇儿?

萧姵见他把自己的话当了真,笑得前仰后合。

星姑娘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及时出言替他解围。

“大叔,我二嫂和您开玩笑呢,小姑姑早已经准备好了,您快进去吧。”

尉迟扬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还是星星最乖,比小九强多了。”

众人一阵哄笑,簇拥着尉迟扬朝正房那边走去。

花晓寒和向淑雅都是饱读诗书的斯文姑娘,但她们都不想为难尉迟扬,只让他亲笔写了一首诗。

尉迟扬虽是武将,一笔字却是遒劲有力,算是非常有特点。

诗句虽然算不得考究,对萧思怡的情感却表露无遗。

过了花晓寒和向淑雅的关卡,尉迟扬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新娘。

虽然隔着大红的盖头,他也能想象出那一张芙蓉面是何等娇美。

萧姵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大叔,还没见面呢就看呆了呀?”

尉迟扬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小鬼丫头,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姑父了!”

萧姵脆脆地唤了一声“姑父!”

尉迟扬哈哈笑道这还差不多!”

他们这边有说有笑热闹非凡,那边二夫人代表萧家长辈嘱咐了萧思怡几句,胖乎乎的二老爷将她背上了花轿。

尉迟扬翻身上马,桓郁等人落后一步跟上。

一路吹吹打打,花轿顺利进了城。

绕着郡府走了一圈,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骆将军府。

尉迟扬的父亲与桓老郡公、骆老将军以及附近各郡驻军的老将军们都是过命的交情。

他自幼丧父,老将军们都对他格外关照。

大魏的男子一般都在十七八岁娶妻,到了尉迟扬这个年纪,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除了骆将军老夫妇,他的终身大事也一直都是老将军们的心事。

如今他终于愿意娶妻,娶的还是萧老国公的嫡亲侄女,老将军们怎能不高兴?

不仅一个个都亲自出席婚礼,出手也都极为阔绰。

加之尉迟扬十二岁从军,同僚下属也有一大群。

好容易才等到喝他的喜酒,怎可能不来凑热闹?

还有刘家那边,虽然尉迟扬早已改了姓氏,却是如今真正的家主,前来贺喜的人也不少。

骆将军府虽不及郡公府那般宽敞,也是武威郡占地最大的一座府邸。

可今日客人来得实在太多,骆将军府的下人们险些招呼不过来。

一对新人在喜娘的指引下,跨火盆跨马鞍,在众人的祝福声中来到了正厅。

骆老将军夫妇以父母的身份受了新人的礼,满堂的老将军们都湿了眼眶。

礼毕,新婚夫妇被送往新房。

从军的人本没有那么多讲究,年轻的将领们都吵着要去闹洞房。

桓郁本想阻拦,无奈他们人数众多实在是寡不敌众,只能和桓际一起随他们去了新房。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失踪的二哥二嫂

骆家为尉迟扬和萧思怡准备的新房,是府里最大的院子之一。

一群年轻人涌入,宽敞的正房也变得有些逼仄。

尉迟扬从喜娘手中接过金秤杆,正准备挑去大红盖头,却因为众人的到来不得不止住了动作。

年轻人们立刻就哄闹起来。

“阿扬哥别停下啊!”

“听闻嫂子美貌无比,阿扬哥赶紧让咱们开开眼……”

“阿扬太小气了!”

“将军赶紧的,咱们还等着你和嫂子喝交杯酒呢……”

尉迟扬不是容易害羞的人,却也被他们闹得有些紧张。

一张俊脸在大红的喜袍和满屋子大红的装饰衬托下,红得都没法儿看了。

年轻人们又是一阵哄笑。

“阿扬哥还没喝酒就醉了……”

“哈哈……”

尉迟扬瞪了闹得最凶的几人一眼:“再闹就通通给我滚出去!”

那几人赶紧的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却又憋不住笑出声来。

桓际担心花晓寒被人挤了碰了,护着她站在队伍后面。

花晓寒身材娇小,被一大群身高马大的将军挡住视线,连新郎新娘的衣角都看不见。

她努力踮起脚尖:“阿际,小姑姑的盖头挑了么?”

桓际也踮起了脚尖,看见尉迟扬的大红脸,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花晓寒是经历过闹洞房的,如今想来依旧是心有余悸。

闹洞房的人只管热闹,哪里会顾及新娘子的感受。

身着繁复的嫁衣,头戴沉甸甸的凤冠,一整日水米不沾牙,就是铁打的身子也难以承受。

这种时候谁不想赶紧卸了妆好好泡个澡,再弄些可口的吃食填饱肚子?

偏生有人就喜欢瞎胡闹,不把一对新人给折腾个半死,他们绝不善罢甘休。

她和桓际成婚那一晚,若非他顾及自己年纪小没有洞房,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萧家小姑姑虽比她大了两岁,可尉迟大叔的身材……

想到这里,花晓寒不由得看了桓际一眼。

唉——

阿际已经很高大了,比起尉迟大叔还是小了一圈,真是替小姑姑担忧啊……

桓际笑了好一阵,突然想起了媳妇儿的问话。

他赶紧垂眸看向花晓寒,笑道:“还没呢,小叔叔的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花晓寒懒得理他,小嘴嘟了起来。

“哎——你别生气啊,要不你就坐在我肩膀上,保证看得清清楚楚。”桓际忙道。

花晓寒白了他一眼:“你咋不说让我骑你脖子上,那样岂不是更稳当?”

“可以啊,只要媳妇儿高兴,让我干啥都行。”

桓际呵呵笑着,作势就要去抱花晓寒。

“少跟我毛手毛脚的!”花晓寒拍开他的手,朝左手边看了过去。

她本想看一看萧姵和桓郁在做什么,没想到那个位置竟空空如也,那两人也不知到哪儿去了。

“阿际阿际,你快看看二哥和萧姵还在不在。”花晓寒一把拉住桓际的手。

桓际又一次踮起脚尖在新房里扫视了一圈,却没能寻到兄嫂的踪迹。

“真是怪了……”他自言自语道:“小九一向喜欢凑热闹,小姑姑的盖头都还没揭,最热闹的时刻还没有到来,她怎的就溜了?”

花晓寒还想说几句,前方的年轻人们又一次大声哄闹起来。

她只觉自己的耳朵有些痛,脑袋也是晕晕乎乎的。

“阿际,要不咱们也出去吧,这里人实在太多,我胸口有些闷。”

桓际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人群一眼。

他自幼就喜欢热闹,若非顾及花晓寒,今晚他肯定是闹得最凶的一个。

可媳妇儿是个娇弱的女孩子,他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喜好,必须先把她照顾好。

“好吧,咱们就出去转转。”他牵着花晓寒的手,两人缓步走出了新房。

新房外,骆老夫人派来的丫鬟婆子垂手而立,随时准备着伺候新婚夫妇。

见到桓际和花晓寒,一名大丫鬟上前行了个礼:“三少爷和三少夫人这是准备去哪儿?”

桓际笑道:“屋子里人多气闷,打算出来透透气……对了,你们一直候在这里,有没有见到我哥和郡主?”

大丫鬟道:“二少爷和郡主刚离开没多久。”

桓际挑眉:“你的意思是他们已经离开这院子了?”

大丫鬟点点头:“是,奴婢亲眼看着他们走出院门的。”

桓际点点头,拉着花晓寒朝院门那边走去。

花晓寒拗不过他,边走边问:“阿际,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去找哥和小九,他们两人突然离开,一定是又遇到什么事儿了。”

这话花晓寒深以为然。

以萧姵对萧家小姑姑的重视,这种时候是不该离开的。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们也一定要去弄个清楚。

两人加快脚步,不多时便来到了前院。

酒宴已经开席,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桓际寻到父亲,询问兄嫂的去向。

桓岩好奇道:“郁儿和小九没有和你们一起去闹洞房?”

“去倒是去了,只是后来突然就不见了踪影,我还以为他们来前院喝喜酒……”

桓岩刚想说话,又有熟识的将军来寻他说话。

等那将军离开,他才对桓际道:“郁儿和小九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能出什么事儿?

你和晓寒只管好好吃喜酒,顺便帮为父照看着点儿你们祖父,别让他老人家喝得太多。”

“是。”桓际应了一声,把花晓寒送去了母亲身边。

※※※※

此时的萧姵和桓郁已经出了城。

八月的武威郡已经有些寒凉。

但对于武功底子极好的人而言,清凉的夜风拂面,着实让人心旷神怡。

萧姵拉住马缰,狂风的脚步慢了下来。

桓郁也减缓了行进的速度,依旧与她并肩而行。

“小九,现在可以告诉我要去哪儿了吧?”他温声问道。

淡淡的月光为萧姵的脸蒙上了一层轻纱,为她平添了几分柔美。

“你不怪我?”她歪着脑袋问道。

桓郁笑道:“我为何要怪你?因为你让我没能闹成小叔叔的洞房,还是因为你没能让我喝上喜酒?”

萧姵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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