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凤来 - xp1024.com
《如是凤来》


楔子

幽冥山。

虚无业火蔓延,尸横遍野。

寂静得仿佛一座乱葬岗。

凤伶跪在地上,抱紧怀里仍有一丝余温的父君,面上没有任何神色,呆滞得如同一个泥人。

几个时辰以前,她还在奔走哭喊,求那些天兵住手。可那些天兵仿佛看不见她一般,无论她如何苦苦哀求,都没有人去注意她。

娘亲,叔伯,阿兄,阿姊……魂飞魄散,元神俱灭。

终于,怀里的父君也渐渐褪去形态,化作金色的光点消散在幽冥山的上空。

彻骨的疼痛自心口传至四肢百骸,疼的凤伶几近窒息。

神魔交战留下的虚无业火近在咫尺,火光映照在她面上,显出一种妖冶的艳红。

忽的,有微风拂过脸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仙气。

“阿伶。”

他叹息一声,缓步走上前捏住她的手腕,将她拥进怀里。

凤伶心跳的极快,双唇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她多想依偎在他怀里寻求一丝安慰,可如今她对他,只剩下怀疑和惧怕。

她慢慢推开他,颤声道:“告诉我,不是你毁了古桐树。”

他依旧一袭白衣,翩翩玉立,只是一双眼睛早已不是她熟悉的清澈明亮,而是带着复杂和戾气,一如深不可测的幽潭。

良久,良久的沉默。

业火在他们周围弥漫,艳红的颜色扭曲着凤伶的视线,一切就像是一场幻象。

她看着他的眼睛,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五万岁生辰见到他的那一日。那个明净少年,眉目含笑,朝她伸出手……

可幻象到底是幻象,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少年,生于天族,忠于天族,卒于十万天兵攻入幽冥山的这一役。

风卷起滚滚热浪,拂过二人之间。

他扫了她一眼,淡漠的道:“魔君修炼邪术,害死了数百余上仙。我的授业恩师启明上神为救众仙,也惨遭毒手,元神尽散。邪术的威力你该心知肚明,天族若再不除此祸患,六界必将变天。”

“邪术……祸患……你们天族污蔑人的手段真是高明。你毁我幽冥山仙障,杀我所有至亲。”凤伶浑身发抖,蓄力朝他劈去。

“这笔账,我现在就与你清了!”

可她挥出的,哪里是红莲业火,水蓝色的光晕柔柔弱弱,伤不得他半分。

她惊了一惊,试着显露真身,却也无能为力。自探元神,竟无半点凤息,魔元也不见踪影。

她忘了,她的火丹被她亲手奉上,送给了眼前这人。

愣了片刻,凤伶想起天兵对她的无视,以及破魔刀对她的不起作用。她的元神,竟是已被封印。大概是因为没了火丹,她迟迟未有察觉。

“别白费力气了。”他往前走了两步:“阿伶,现在只有我能护你周全。给我些时间,我会娶你。”

“娶我?”听到这两个字,她心里忽的踏空了似的,眼睛酸涩难忍:“我不会嫁给你了。”

他顿了一会,淡淡道:“这可由不得你。”

说罢,他又逼近了一步,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手腕。

只肖一下下,他就能把她紧紧圈在怀里,无论如何都不放开。

她现在没有法力,除去顺从,别无退路。她必须听他的,只能听他的。哪怕她怨极了他,也必须接受她既定的命运。

虽会心有不甘,但也无所谓了。

她是善忘的,总有一天她会忘了今日之事。

她的未来,只会是和他有关。

想着,念着,他的伸手的速度又加快的些许。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她的一刹那,她毫无预料地往后一退,直直跳进了身后的虚无业火。

火光瞬间将她吞没,灼三魂,焚七魄。

“阿伶!”他大惊失色。

这与他预料的并不一样。

千算万算,诸事顺遂。

终是……求仁得仁,万般皆空。

第1章 香火琳宫

山神殿内,光线朦胧,香炉里青烟丝丝缕缕,飘到半空便消散成淡淡的雾气。

山护神君倚在桌案前,双眼微闭,一派静谧安详。

虽然三百年来,日日如此,但忘尘每次端着茶盏走进来的时候,仍旧会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失聪了。

她动作轻缓的朝山护神君施了一礼,小心翼翼的将茶壶放到桌案上。

山护神君听到动静,懒懒的睁开眼睛,拢了拢衣袖,伸手去接忘尘手里的茶盏。

“阿护!”

尖锐的声音,自殿外传进来,吓得忘尘一个哆嗦。

“砰”

茶盏掉到地上,四分五裂。

熟悉的清脆声响,熟悉的画面。

忘尘熟练的退后一步,垂眸跪在案前:“忘尘该死,请神君责罚。”

山护神君的手还悬在半空中,他看向地上的碎陶瓷,轻声笑了笑。

听到笑声,忘尘偷偷瞄了一眼山护神君,诧异的道:“神君你笑了?这还是忘尘来山神殿的三百年里,第一次见着神君笑,莫不是有什么可喜之事?”

山护神君略一颔首:“三千整。确是可喜可贺之事。”

忘尘侧头想了想,道:“忘尘愚钝。不知三千整是什么?”

山护神君指了指地上的碎陶瓷:“整整第三千只,被你打碎的茶盏。”

忘尘窘迫的埋下头。山护神君没别的喜好,独独喜欢收藏茶盏,收藏了十余万年,左右不过三千只,竟被她在短短三百年里摔了个精光。

“忘尘惭愧。”

“不必。”山护神君淡淡叹了口气:“你在我这山神殿,虽然灵力和修为没有半分长进,还碎了我三千藏品,但是总归不是毫无用处。”

忘尘欣喜的道:“请神君明示。”

山护神君又闭上了眼睛:“打发白有闲。”

忘尘:“……”

白有闲,北海水君之女,刚才那个尖锐声音的来源。

白鹭一族多孤傲清高的性子,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极难相中别人,因而独身者甚多,子嗣单薄。

到了现任北海水君这一代,底下就只有白有闲一个小辈。加上这是北海水君老来得女,全族上下对白有闲的宠爱可想而知。就算放在六界,这白有闲也是能数得上的稀有物种。

原以为集了全族万千宠爱于一身,能养出个白鹭一族顶顶孤傲的神女。

结果人家偏不,硬是长成了个与白鹭一族完全相反的性子,爱凑热闹不说,还整日笑嘻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傻鸟成精了。

话说,两百年前,白有闲在北海附近的谯明山上捉鱼,用了雷公送她的生辰礼物,把溪水附近的山体炸出了窟窿。

这一个窟窿下去,山体崩塌,把白有闲也卷了进去,差点让白鹭一族绝了后。

幸亏那日山护神君在谯明山检查谯水动向,才得以及时救下白有闲。

岂料白鹭后代的麻烦刚解决,新的麻烦又来了。

这白有闲对山护神君,那是一见倾心,抱着山护神君的大腿就跟去了天宫。隔三差五的到山神殿外闹腾一番,就连北海水君来了,也未能将其带走。

无奈之下,北海水君便以让小女在天宫修习为由,让白有闲留在了天宫。

于是忘尘这三百年来,除去端茶倒水,就是帮山护神君打发白有闲。

端茶,倒水,打发白有闲。

日复一日。

“阿护!”

白有闲扒拉着两侧侍卫,探头往里面喊叫。

“有闲仙子。”忘尘走过去,颔首行礼。

“哎呀忘尘,阿护呢?”白有闲用力掰开两侧的侍卫,眼巴巴的看着忘尘:“可别告诉我,他又不在殿中,我可不信他整日不回山神殿。”

“神君已经歇下了。近来蓝露上仙去魔界巡山,凡间和仙界的山林都交给了神君看管,事务繁忙,还请有闲仙子见谅。”

蓝露和山护同是山神殿的神仙,不同的是,山护神君掌管仙界山林,而蓝露看管的是凡间的山林。偶尔一方有事,另一方会帮忙代管。这一点,白有闲也是清楚的。

她懊恼的捂住自己的嘴,小声道:“我有没有吵到阿护?”

忘尘摆摆手:“刚歇下,不碍事。”

“蓝露上仙才从凡间回天上多久呀,怎么又去了魔界?那里很是危险呢。”白有闲小声嘟囔道。看上去是对见不到山护神君感到惆怅。

忘尘在心里也惆怅起来,不过是为白有闲惆怅。她在山神殿待了三百年,从未见山护神君对哪个女神仙多看一眼。

就连用膳都只吃素,害得她也得跟着吃素。

面对这样一个不沾荤腥的神仙,也就白有闲这样闲得紧的女子才能有工夫跟他死磕,只是不知道要磕到何时才能有点回应。

打发白有闲的事,忘尘没少干。安抚的也算得心应手,白有闲渐渐消停了下来。

“看来我今日又见不到阿护了。”白有闲垂头丧气的往殿内望了望。

忘尘见她安分下来,知晓她不会再扰山护神君的清净,便又朝她施了一礼,转身离开。谁知还没迈出去一步,胳膊就被抓住了。

忘尘错愕的回过头,不知她还要做什么。

“忘尘,你陪我去趟香火琳宫吧,我想向红喜上仙求个姻缘。如果你陪我一起,我就让红喜上仙也帮你看看姻缘,如何?”白有闲一脸认真。

忘尘摇头:“未得神君允许,我不能出山神殿。”

话还没说完,忘尘已经一个趔趄被拉出了山神殿的殿门。

“这不就出来了。”白有闲笑道,拉着忘尘就往外走。

忘尘这三百年从未出过山神殿一步,猛的踏出殿门着实让她吓了一跳。她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这一打发,把她自己也打发了进去。

还没恍过神来,白有闲已经拉着她往前走了好些。忘尘没办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你是怎么进的山神殿?”走着走着,白有闲有些无聊,便好奇的问:“我听说你是天宫里灵力最低微的仙娥,可是真的?”

“是。”忘尘道:“我是三殿下从下界仙山带上来的山鸡,得了他一口仙气才修成人形,并无多少灵力。大约是山鸡,和山有关,所以被扔在了山神殿。”

“三殿下?你是说天族三殿下长?”白有闲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正是。”忘尘点点头。

白有闲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还有这等稀罕事,三殿下可是出了名的冷漠刻板,向来不会涉及天族公务以外的闲事。就连我爹都未曾见过他,你一只山鸡竟能得他的恩惠成仙,委实不容易。”

顿了顿,她又问:“听闻三殿下相貌绝伦,可也是真的?”

“不知道。”忘尘答道。

“怎会不知道,你不是被他带上来的吗?”白有闲拉住忘尘的袖子,把她从身后拽到了身侧。

“我一睁眼,便是在山神殿,并无下界的记忆。这些事,还是蓝露上仙告诉我的。”

忘尘说着往旁边看了看,云雾缭绕的水池中远远近近飘着数朵莲花。

“这样啊,真是可惜。不过想来也是,鸡哪里会有记忆。”白有闲噗嗤笑了出来。

说话间,二人已经绕过莲池,到了香火琳宫。

一进宫院,入眼皆是夸张的大红色,院子里有棵桃树,看上去已经很老了,整棵桃树上系满了红绳。

看惯了山神殿的素净,忘尘只觉得这些红色看得头晕目眩。

恍惚望着桃树上的红绳,一个大红色的人影飘到了她面前。带着笑意的清脆声音晃晃然拂过忘尘的耳畔。

“凤伶上仙,许久未见,可还安好?”

第2章 会宰了她

忘尘不明所以,她定睛看去,面前是个清秀的少年,年岁看上去约莫比她还小。大红衣袍,头上盘了两个螺髻,髻上用红绳系住,长长的红绳垂落至地上。

这少年朝她的方向躬身行礼,让她十分不自在,她何曾受过别人的礼,这不是折她的寿么。她是个怕死的人,没想办法长寿就不错了,哪里肯让别人折她的寿。

于是,她后退了几步,往旁边缩了缩。

岂料她一动,少年也动。她往东退一步,他向东行一礼,她往西退,他就向西行礼。

正待忘尘不知如何是好时,殿内又走出一人,手持玉骨折扇,白衣飘飘,面似皎玉,竟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这般风流倜傥的男子,又是在香火琳宫,只可能是天族的二殿下,长玉。

忘尘见过此人,立时跪下行了个大礼:“参见二殿下。”

长玉示意忘尘起身,拿着折扇就敲在了少年头上:

“我说红喜啊,你真是老糊涂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凤伶上仙,凤凰全族早在三百多年前就归于混沌了。再说这分明就是个仙娥,你真该到北斗宫去,好生瞧瞧你的眼睛。”

原来这个少年就是红喜上仙,忘尘心里暗叹,保养的是真好,完全看不出是个几十万岁的老神仙。

红喜闻言这才抬起头,凑到忘尘跟前,捏着她的脸蛋仔细端详起来:“真的不是小阿伶?可这这这……这也太像了。”

“去去去,你个脸盲,让我看看。”长玉嫌弃的把红喜挤到一边。

半晌,长玉和红喜还围忘尘看呀看。

白有闲见两个大老爷们盯着一小姑娘盯个不停,不禁有些看不下去,直接走过去挡在了忘尘前面,凶巴巴的瞪了长玉一眼。

长玉这才愣愣的回过头,对红喜道:

“确有五分相似。虽不及凤伶上仙那般倾国倾城,却也是个难得的绝色佳人。以我阅女无数的经验,这姑娘再长大些,定是个祸水无疑……唉呀,天宫里竟有这样的仙娥,妙哉!妙哉!”

阅女无数?

祸水?

忘尘听的云里雾里,只觉不是什么好词。

与忘尘不同,白有闲听的很是明白。听到长玉把忘尘和他阅过的那些风尘女子相比较,几乎是立刻,一股火气就窜了上来:

“忘尘是我白有闲的朋友,即便你是殿下,也不能这般评头论足。还阅女无数,啊呸!待蓝露上仙巡山回来,小心我把你的话说与她听听!”

一听到蓝露二字,长玉不禁打了个寒颤,刚才的风流模样瞬间消散,赶紧闭上了嘴。

结果这边还没消停些,那边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看你就是小阿伶,不然身上怎会有长的气息?”

红喜捧着忘尘的胳膊,不死心的闻来闻去,像极了一只觅食的小松鼠。

“我说红喜啊,你眼睛花了,难道鼻子也坏了?”长玉揶揄道,上前就要拍红喜的肩膀。

手还未碰到红喜,院中蓝光一闪。

长玉被弹的退后了几步,白有闲也吓了一跳。

竟是红喜在探忘尘的真身。

“你是鸡?”红喜失望的收回手,甩了甩袖子。

忘尘点点头:“没错,是鸡。”

“鸡?”长玉拿着玉骨扇往手里一拍,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长从下界提上来那只鸡?”

“正是。”

“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说长怎会带只鸡上天宫,原来是有几分像凤伶。”长玉皱了皱眉头。

“这么说,凤伶上仙也是鸡?”听到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忘尘颇有些好奇。

哈哈的笑声的响彻了整个香火琳宫,红喜笑的连头上的螺髻都开始轻微晃动。

“你这小仙,着实有趣。要说鸡仙,你应该是这天上地下,独一份儿的存在。”

“那她是?”忘尘不解。

“是凤凰。”红喜答道。

“是,是凤凰。”白有闲拉长了声音,接过红喜的话,不屑的瞪了他一眼:“那又怎样。没听说过吗,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是死了的凤凰。”

“哎呀你……”红喜气的话都说不全了,急的直跳脚:“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的小阿伶!”

“我就要说。凤族是祸害,是恶人。他们修炼邪术,害死了多少上仙。试问六界,谁愿意替他们说话。就连和凤伶有婚约的三殿下,也知道大义灭亲,把凤凰一族,连同他的未婚妻灭得死死的。你这个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白有闲言辞激烈,脸上因为激动而透着红晕,显出蓬勃的生机来。

被她那么一说,刚才还跳脚的红喜张了张嘴,却是没发出声音,似是无言以对。他慢慢转过身,神情也黯淡下来。

忘尘听得似懂非懂,她只关注到三殿下灭了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人。于是一颗心七上八下,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三殿下把我提上来,不会是看我长得像祸害,准备磨刀霍霍把我也宰了吧。”

“你这小仙。”长玉的唇角不受控制的向上扬起,笑着笑着,突然灵光一闪,绕着忘尘转了一圈:

“哎?这还真是难说,保不齐他就是这个想法。凡间有句话叫相由心生。他定是觉得你与那祸害生的相似,必有反心,所以才把你带上来,趁机为天族斩草除根!”

斩……斩草除根……

这是要她的命啊!

不会吧,这才刚成仙就要任人屠宰了……那还不如在底下当野鸡呢,好歹也能舒舒服服的老死不是?

她这样,哪里是成仙,明明是从自由自在的野鸡,变成了代宰的肉鸡。

忘尘脑中闪过了无数惨死的画面,连同被拔毛炖汤的惨状都想了一番,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摇了摇脑袋,努力驱散那些恐怖的画面,一副完犊子的神情,呆立在了原地。

一旁的红喜不晓得长玉为何要吓唬这小仙,狐疑的看了看长玉,使了个眼色。

长玉借机走到红喜旁边,扇子一挥掩住面容,靠近红喜耳边悄声道:

“自幽冥山一战后,长一直在闭关。虽说他的确身受重创,元神破损,可这都三百多年了,父君想尽办法也没能让他出关,这样下去可不行。老魔君死后,魔族人心惶惶,心存怨愤。各地起兵造反,久久未能平息,还愈发猖狂。依我看,长出关的日子,不能再拖了。而这小仙,兴许是引长出关的关键。”

引长出关……

一个低等仙娥,如何能让长出关……除非,除非她是长十万分在乎的人。

红喜思索了片刻,才想明白长玉的言外之意:

“你难不成以为长对这小仙的脸产生了情意?”

“不然呢?”长玉一脸肯定。“你以为什么鸡都能上天的?”

第3章 真是太难

“我看不行!”红喜撇撇嘴:“山鸡哪能配白龙啊。再说了,长只能是小阿伶的。”

“哎呀你这老糊涂!凤伶已经死了,一魂一魄都莫得,元神俱灭你明白吗?怎么说多少遍你都记不住。”

长玉恨铁不成钢的道:“这鸡仙和凤伶长得相似,那就是缘分,这么好的机缘,不用就太浪费了。你还想不想早点见到长?”

红喜没做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长玉狡黠一笑,附在红喜耳畔说了起来。

白有闲见这俩大老爷们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嘛,便也没有耐心和他们继续说了,拉着呆愣的忘尘就往香火琳宫外走。

走了好一阵,忘尘才从恐慌中回过神来。

“有闲……”忘尘扯了扯白有闲的衣袖,低声提醒道:“你和山护神君的姻缘,姻缘”

“突然不想求了。”白有闲翻了个白眼:“方才想起来,当年凤伶和三殿下的姻缘,就是红喜谱的。结果你瞧,一死一伤。我看我还是别求了,毕竟我和阿护还想多活几年。”

忘尘认真的点点头。

姻缘又不能吃,又不能对修习有什么帮助,还会致死致伤,真真是百害而无一利。

如果她也有姻缘这种东西,她倒是想通通送给三殿下,然后求他大人有大量,饶自己一命。

回到山神殿,山护神君还在歇息,忘尘舒了一口气。

她蹑手蹑脚走回自己的房间,躺到床上,脑子里仍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场面,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不知怎的,今日她觉得这镯子格外的紧,深深的嵌进了她的手腕,勒的她很不舒服。

蓝露上仙也不知道这镯子的来源,只说,这个镯子兴许是个宝贝,或是跟着她一起成仙的物件。

总之是不宜动它,也不能碎了它。

她试着转动这个镯子,让它松一松。结果费了半天劲儿也没转出什么名堂,干脆就随它去了。

反正她也快被宰了,镯子紧不紧的,已经变得不重要。

第二日给山护神君奉茶时,忘尘更加用心了几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山护神君奉几次茶,这样想着,她就越发难过起来。

山护神君把茶盏放下,叹了口气:“说吧。”

忘尘闻言抬头:“神君,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

山护神君指了指她的脸蛋。

忘尘不晓得他什么意思,手脚并用得爬到了山护神君的案前,凑近了问道:“神君,若是……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或是死了,神君会不会难过?”

山护神君看着忘尘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澄澈得像是一汪平静的湖水。在袅袅升起的朦胧烟雾中,显得格外的明亮耀眼。

他慢慢移开目光:“不会。”

忘尘有点失落的“哦”了一声,垂下眼眸,缓缓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过了不多时,外面来人禀报,土地公在山神殿外,求见山护神君,似是要与山护神君商议凡间山林起火的事宜。

于是忘尘很知趣的退了出去。

茶具收去,香薰的青烟漂浮不定。山护神君目送着忘尘出了大殿,直到人影全然消失在转角的红木柱子后,才淡淡吐出一口气:“不会有这一天。”

端着茶具,忘尘有些垂头丧气。

**太难了,做山神殿的鸡更难啊!!

别人家的主子都是护犊子的,她的主子却这般莫得感情。

不过想来也是,他的三千茶盏被她碎完了,也没见他眉头皱一下,她一只山鸡又算得了啥,她总比不得那些茶盏珍贵,他自然不会去管她的生死。

“哎呦!”

走到院墙附近,忘尘脑袋上挨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她,不轻不重。

忘尘低头看去,是个红色的同心结,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一事不顺,事事不顺,现在连你这个小同心结也要砸我一下。”

说着,她蹲下身把同心结捡起来,拂去上面的灰尘。

这样漂亮的同心结,丢掉实在可惜。放在手里看了看,忘尘把同心结挂在了身上。

再抬头时,她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山神殿外。

“这……”忘尘捏了捏腰间的同心结,又看了看头顶山神殿的牌匾。正要转身回去的时候,一大团红色占据了她的视线。

“小尘尘。”

循声看去,竟是红喜上仙。

“是你用仙法把我带出来的?”忘尘拍了拍那枚同心结。

“这不重要。”红喜神秘兮兮的带着她往旁边避了避,低声道:“你还想不想要你的小命?”

“那是自然。”忘尘使劲点头,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般抓住了红喜的手臂:“我没有做过危害天族的事,以后也不会做。若是因着长相,就判我死罪,岂不是很没道理。不知红喜上仙,可有法子救我一命?”

红喜摸了摸脑袋上的小螺髻,心虚的道:“就凭你和我们小阿伶的长得这般相似,我也要帮你。但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做才行。”

“上仙请说,我一定听上仙的。”忘尘没料到红喜真的肯帮她,激动的后退一步,朝他深深一揖。

红喜见她如此,良心委实不安。不由得在心里埋怨起长玉来,非要把原本好好的仙娥往火坑里推。可是万一,她真的能引长出关……

狠了狠心,红喜往旁边指了指:“沿着这条路走上一炷香时间,有一根祥云纹柱,顺着那柱子,往东再走上一炷香的时间,你会看到一扇腾龙图纹的大门。那是长闭关的寝殿,我要你做的,便是想办法闯进去。”

“闯进去?你要我闯三殿下闭关的寝殿?”忘尘有些惊愕:“三殿下的寝殿,恐怕不是我一个仙娥能进得去的。更何况,如今三殿下正在闭关。我往那儿闯,岂不是死的更快?”

红喜故作轻松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宽心。按我说的做,我保证你不会死。若有人拦你,你只肖大喊大叫,撒泼打滚。记得,一定要拼尽全力,唯有那样,你才能安然无恙。”

撒泼打滚……

忘尘嘴角抽了抽,很想问问这是什么道理。

看出忘尘的犹疑,红喜急急道:“长会灭了你的原因,可不就是你长得像小阿伶。若你在他殿前……闹腾一番……他就会知道你和小阿伶不一样,自然就不会再起杀心。”

接着红喜不等忘尘回答就把她往前推了几步,催促道:“快去吧,小命要紧。”

忘尘被他推得,也顾不得心中的疑问,只得按照他说的往前走。

第4章 红莲业火

忘尘打记事起还没有走过这样远的路,还是独自一人。心里砰砰直跳,说不上是害怕,还是高兴。

原先这三百年,她不是没想过瞧瞧天宫的景色。奈何禁令在身,加上蓝露上仙对她的看管十分严格。她的几次试探都无疾而终,后来也就没了出来的心思。

这一出来,她便觉得新奇的很。昨日同白有闲一起,她没能好好左顾右盼。今儿可算是瞧了个仔细,目光所及之处,琼楼玉宇,雕栏玉砌,偶有花池荷叶桥,盈盈飘于云端。

路上偶尔能碰到一两个同忘尘一般的仙娥,身着不同颜色的齐胸襦裙,应是方便辨识隶属的神殿。像是着红衣,头上系红绳的,一看便知是香火琳宫的仙童。而像忘尘身上这样的茶色,便是山神殿一贯的质朴配色。

这样走着瞧着,不费力就找到了祥云纹柱。

祥云纹柱附近大约是天族重地,空中的仙气明显凝重了许多。起初能看到的花池和偶然经过仙娥,这会也都不见踪影。偌大的祥云纹柱,孤零零的立在那儿。

忘尘仰起头,看看柱子,又看看周围,不禁有些为难。

她默念了一遍红喜说的话,顺着柱子往东再走一炷香,有腾龙图纹的大门的就是。听起来很简单,可她

着实分不清哪边是东边。

这才是忘尘第二次出门,以前整日待在山神殿,从未分过东南西北。无奈的绕着柱子转了几圈,忘尘看了看面前的三个岔口,深吸一口气。

三个碰一个,这点运气她还是有的吧。

毕竟她是三殿下带来天宫的,和三殿下少说也有些缘分,冥冥之中,三殿下一定会为她指引一条正确的道路。

不管了,点点豆豆,鸡毛狗肉……

好,就你了。

忘尘捏了捏拳头,拿出雄赳赳气昂昂的鸡仙气质,快步走起来。

没成想,这一走,越走越冷,宫阙也越来越少。走到后来,忘尘的脑子都被冻糊涂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几炷香。

甩了甩冻僵的手指,她打着哆嗦预备放弃这条道儿。

正要转身,余光竟瞥见了腾龙图纹。

忘尘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确认。

“真的是龙的图案。”

忘尘高兴的拽了拽腰间的同心结。趴在大门的龙纹上,对自己的方向感表示十万分的满意。

“咕咚”

手上猛然悬空,忘尘眼前一黑,摔了个狗吃屎。

原来忘尘这一趴,竟是把门给趴开了。

“哎呦我滴个鸡毛毛,这门都不上锁的吗?”

忘尘艰难的从冰天雪地里爬起来,衣服上挂满了冰碴子,冻得她头皮发麻。

说好的侍卫重重,守卫森严。可眼下看来,殿内除了冰就是雪,似乎并没有人。红喜上仙莫不是太久没来过这里。

原计划的撒泼打滚是用不上了。拢了拢衣服,忘尘深一脚浅一脚得往里面走去。

一进门,二进门,三进门。

每进一道门,忘尘的灵力就被压制一道,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大约是冷的缘故,手上的镯子也越来越紧,勒得她的左手都开始隐隐发紫。

前两进门都是一模一样的冰天雪地。三进门,呼啸而过的寒风差点把忘尘掀翻在地。忘尘紧紧拉住一侧的门,才堪堪稳住。只见无边无际的冰山层层叠叠,连绵巍峨,令人心生畏惧。

更令人心生畏惧的,是近处的悬崖上的一大团黑色

是龙。

是一尾通体漆黑的巨龙,背上还长着翅膀。

说来也怪,忘尘从未听说过龙有翼。门口的龙纹形状也没有龙翼,不光没有龙翼,还是白体青爪,与眼前这条龙完全不同。

黑龙匍匐着,身上被悬崖上的铁链紧紧束住,眼睛上也蒙着黑绫。

现在闭关的条件都这般艰苦了么,忘尘由衷的感到敬佩。

察觉到忘尘的靠近,黑龙警惕的动了动鼻子,这股仙气他再熟悉不过,竟是……

“长?”

低沉的声音刚一出来,就被刀子似的寒风扯碎在了空中。

本是疑问句,传到忘尘耳朵里,生生过滤成了自报姓名。

腿一软,她就跪下行了个大礼,把脸都磕进了雪地里:“忘尘拜见三殿下。”

“忘尘……”黑龙低声重复。

完全陌生的名字,让他颇有防备的动了动,铁链随之发出刺耳的声响,格外尖锐。

这样闯进来,不会是把他惹毛了吧。忘尘怯怯的把头从雪地里抬起来,心里迅速盘算着。

有闲说过,男人都是嘴硬心软的,你对他好,他总归不会对你太差。哪怕是石头做的神仙,你若是掏心窝子的捂他,也会有一日把他给捂热乎了。

虽然有闲还没成功,但也不能证明这些话是错的。这些理论,忘尘当时并未当一回事。现在却觉得也可以拿来用一用。保住小命,就看这一招了。

先发制人打动他。

于是,她学着有闲深情的口吻,把从有闲那里听来的,对山护神君吹的彩虹屁复述了一段:“三殿下,你在下界助我成仙,我感激涕零。这三百年里,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睁眼闭眼,皆是你伟岸挺拔的身姿。今日一见,真真是我的眼睛都无法承载的美貌啊……”

彩虹屁吹了好一会,也不见停,黑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啊”

彩虹屁还没吹完,猛的一把火就烧了过来,吓得忘尘连滚带爬的翻到雪堆里。即便如此,她仍旧没躲过火攻的冲击,被甩出去数丈,重重砸在一块冰石上。

手腕上的镯子正磕在冰石的尖端,细小的裂纹淡淡晕开。

苍了天了,彩虹屁一点不管用!

“是谁在背后指使你?极寒殿有魔障结界,单凭你一个小仙,想进来,绝无可能。”

大约是无心听她废话,森冷的声音里带上了不可遏制的杀意。

那些火,在雪地上依旧焚烧,焰火不退,妖冶的艳红刺痛着忘尘的眼睛。

忘尘忽的觉得眼前一花,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直逼面门。某些东西零零碎碎进入了她的脑海。

她缓缓站起身,没有回答黑龙的问题,而是看着那些火焰喃喃道:

“这是……红莲业火。”

第5章 我叫玄祉

“你识得红莲业火。”黑龙的声音里带上了危险的意味。

“我……”忘尘愣了一下。

她这三百年确实没有听过,见过此火。想必是以前在下界**时见过,才有了这样的潜意识。

红莲业火,红莲业火,火。

旋即她醒悟过来,抬头看向大黑龙,一改刚才的花痴模样,沉声道:“你不是三殿下,三殿下修的是水系术法。”

“我自始至终都未说过自己是长。”

黑龙语气冰冷,说罢聚气凝神,霎时整个悬崖都变成了可怕的黑红色。红色的魔气升腾旋转,铺天盖地般朝着忘尘,直扑而去。

魔气烧得忘尘脸蛋子生疼,她认命的闭上眼睛。

再见了,山护神君,蓝露上仙,有闲仙子。

若有来生,还是做一只普通的鸡罢。

“轰”

电闪雷鸣间,忘尘脚下一晃,应声倒在雪地上。好像也没有很疼,不对,是一点都不疼。忘尘颤巍巍的睁开眼睛,自己居然好好的,那刚才那个声音……

空中的颜色已经变了,蓝色的电光一道道劈向悬崖方向,是雷刑。

刚好赶在黑龙给她致命一击之前,劈在了黑龙身上。真是好险,再差一点,她就魂飞魄散了。

老天有眼,这报应来得真是及时。

忘尘一骨碌爬起来,转身就要逃离这危险之地。

刚一抬脚,后面撕心裂肺的哀鸣就灌入了耳朵。忘尘顿住脚步回头瞄了一眼。只见黑龙瘫在崖上,脑袋底下是大片的黏腻血迹。

雷刑还在继续,铁链上的电光直将他的皮肤灼的血肉模糊。片刻间,又一道天雷降下。

忘尘从未见过这样残忍的场面,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难受的紧,好像某一瞬间,她也经历过这样的哀鸣。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一波一波的冲击着她的神经,让她不得不伸手按住胸口。

看了看腾起的雷云,不晓得这天雷是打哪儿来的,倘若真是因为她引发的报应,要了对方性命,那她岂不是间接杀了人。

忘尘记得,她刚来天宫的时候,蓝露就教导她不能做坏事。

曾经有个上仙,就是因为在背后诋毁一位德高望重的上神,被天雷击中,后来,再也说不出话,自此成了个哑巴。

这件事忘尘印象深刻,不敢忘记。今日一看,果然是有报应的,只是这天宫的报应来得也太快了些。

仔细想想,这事不能全怪他,是她闯进来在先的。若不是她走错路闯进来,兴许他就不会受这样的痛苦。忘尘心中有些愧疚,她看看殿门,又看看黑龙……

终是咬了咬下唇,选择了往黑龙的方向跑去,边跑边朝着空中大喊:“他没伤到我,别打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更重的天雷。

忘尘只好跑到黑龙的脑袋旁,抱住他的头。黏腻的黑血从他的鼻子和嘴巴里冒出来,流到她的衣摆上。她也顾不得许多,伸手就去探他的气息。

还活着,她松了口气。

雷云由蓝色变幻成紫色,聚集成刺目的电光。忘尘被这电光闪的心中惶惶然,连忙去掰他身上的铁链子,想把他松开,拖离这个雷区。

岂料手刚攥住铁链,就疼的忘尘倒抽了一口冷气。铁链上似乎有法力,握上去,犹如握着数根毒刺。咬牙切齿得拽着铁链,忘尘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外掰。

“你疯了……”大黑龙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寒铁……碰不得。”

“不试试怎么知道。”忘尘脸色越来越白,手却是越攥越紧。

“松开。”大黑龙挣扎着抬头,作势要喷火烧她的手。

忘尘也不甘示弱,一脚踩在他的龙脖子上,把他喷火的脑袋踩到了一边:“叫你想杀我,报应来了吧。”

“此天雷……是我的净魔刑。与你……与你无关。你走吧。”

不是报应……额。

忘尘尴尬的吸了吸鼻子。

她就说,她一个仙娥哪里有这种本事,能劳烦天雷为她主持公道。

不过她都跑回来了,再悻悻的离开,岂不是更尴尬。虽然她怕死,但是好歹是山神殿的仙娥,总不能丢了山护神君的颜面。

清了清嗓子,她大义凛然的道:

“仙友放心,我们**的,虽然小肚鸡肠,记仇的厉害,可也不至于见死不救。俗话说,君子抱仁义,不惧天地倾。我既然碰上仙友落难,就不会不管不顾。”

说是净魔刑,给人放到这么冷的地方,又下这么重的狠手,分明就是要他的性命。魔又不是邪,天族怎会如此忌讳魔气,还搞出这样可怖的净魔刑。看来天宫里的这些事情,真的同有闲说的一样,并不是每件事都有道理可循。

忘尘越想越不舒服,卯足了劲,蓄力一拉。

“砰”

红光从她镯子的裂缝中闪出,铁链突然断了开来。

黑龙心下一震。

忘尘也怔得睁大了眼睛。

这这……如此轻易就断了?

这么脆的链子,大黑龙竟能被困这样久,莫不是个傻子吧?

少了条铁链,没有足够的法力压制,大黑龙倏地恢复了人身。

只见这人身着一身玄紫色衣衫,衣摆上绣着暗色的腾龙图纹。苍白的面容上,轮廓清晰刚毅,气宇轩昂。眉间有一颗赤红的朱砂痣,在暗色衣袍的衬托下,显出一种惑人心神的高华。

他微微的喘着气,艰难的伸手,摘下眼睛上的黑绫。一开始视物还有些模糊,隐约看到一身茶色纱裙的少女坐在地上摆弄着什么。

过了一会,他才看清楚,忘尘的双手因为方才攥的太紧,和铁链冻到了一起。

空中的雷云聚集,电闪雷鸣。眼见着下一波天雷就要下来,忘尘有些焦急。她看了看男子,又看了看天上,咬咬牙,踩住铁链猛的用力,硬是把手从上面撕扯了下来。

男子看的不是很真切,心却不受控制的抽疼了一下。他朝她施法时,她还狼狈不堪的在雪地里翻滚。若不是亲眼看到她如此果断,他或许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少女能对自己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掌心的皮肉生生被撕裂,忘尘也来不及去查看,拽起地上的男子就往回拖,一直拖回二进门的庭院里才停下。

男子浑身皆是被天雷灼伤的痕迹,血红从破碎的衣衫间隐隐透出,看上去惨不忍睹。忘尘把他扶起来靠在院墙上,掏出山护神君送她的丹药,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是一股脑儿全塞进了他口中。

那是聚气归血的良药,能够快速治愈内伤,恢复法力。反正她也用不上,给了他,也算发挥了丹药的价值。

服下丹药之后,红色的雾气在他周身腾腾笼罩,他看上去没那么先前那么难受,便开始自己运气调理。

男子的法力绝不是一般水准。那红莲业火,忘尘模模糊糊有点印象,似乎十分罕见,六界之中能使出红莲业火的神仙,并不多。

过了半晌,男子终于是恢复了些许。

忘尘一直不安的盯着他,原本还担心,那药在她身上放了三百年,会不会没了功效。见他站起来,忽的惊觉有些不妙。

这才猛然担心起自己的安危,连忙往后撤了几步:“你你做什么,我可是好心救了你。”

他向她缓步走去,忘尘见势不妙,退的更厉害了,连脚下台阶都没注意,一脚踏空,直往后面的雪地里摔去。

还未等沾到雪地,袖子上一股劲力把她拉了回来。

他松开她的衣袖,往后退了些许,保持疏离有礼的距离。

原以为这女子闯进来,会是个心思诡谲的厉害人物,但是仔细一看,周身灵力低微,分明是个连地仙都不够格的仙娥。

不过能扯断寒铁的仙娥,定然不会是普通仙娥。瞧她的模样,也不似刻意隐藏,看来这事儿比他想象的要有趣。留她一命,兴许不是坏事。这样想着,他心中的杀意逐渐消退。

忘尘被他探寻的目光打量的胆战心惊,一转身拔腿就要跑:“叨扰多时,我想我该告辞了。”

还没跑出去,袖子又被拽住了:“留步。”

他的目光落到她手腕处的镯子上,停了片刻,又落那有些可怖的手掌上。

白雪地的映衬下,那手掌心里的鲜红,如同开的正盛的彼岸花,在冰冷的天地里,热烈夺目。

男子稍有怔愣,他不明白,为何这样弱小的仙娥,在那一刻会如此奋不顾身。明明之前,他差点要了她的性命。明明他已经在冰冷中,踽踽独行了九万年。

他那死水一般心,在这一瞬,微微荡起一丝涟漪。如同有暖风,自门缝间钻进极寒殿,轻拂在了他的心上。

收回目光,他催动内力,用仙法将灵力传到了忘尘手上:

“寒铁克火,非我的仙法能够治愈。因此我只能用灵力帮你止疼,却无法助你恢复如前,要辛苦你忍耐一些时日了。”

忘尘有些诧异,旋即笑的一脸灿烂,半开玩笑道:“我竟不知道,大黑是一条好龙。”

大黑?他也跟着笑了笑:“我叫玄祉。”

“玄祉。”忘尘认真的念了一遍,抬眸道:“是很好听的名字。”

“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他不经意的道。伸手想触碰一下她的掌心,伸到在半空,却又缩了回来。“还疼吗?”

忘尘摇摇头:“疼倒是不疼了,只是……”

“怎么?”他问。

“好像有些浪费。”忘尘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她身上所有的灵力加起来,都没有他给她止疼的灵力多。看到这么多灵力就这样消散在血肉间,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他笑着摇摇头,遂指了指她腰间的同心结:

“若是过意不去,不如将此物送给我。”

第6章 白衣公子

把同心结送出去的时候,忘尘其实愤愤不平来着。过意不去……她手上的伤还不是为了救他整得。

但她可说不出这话,山护神君说过,君子行善,不图回报。她不能在外面失了山护神君的颜面,索性微笑着把同心结呈到了他的面前,匆匆做了告别,出了极寒殿。

回去的路上,忘尘感觉自己的头顶还在冒着凉气,脑子懵的像是一团浆糊。

低头看看裙摆上大块的血迹,又看看手上惨不忍睹的伤。惆怅得心里又凉了几分。

正事没干成,还搞成这幅模样。衣服回去能换掉还好说,手上的伤一时半会是消不掉了。山护神君问起来,兴许还能蒙混过去,等蓝露上仙回来,若是给她瞧见,又该如何解释……

难道说她今日行侠仗义,救了一条大龙,还阻止了一场迫害?

恐怕没人会信她的,就算信她的,这些事也超出了一个低等仙娥行事的范畴。

指不定她很快就会成为,第一个被赶出山神殿的仙娥。忘尘这样想着,仿佛看见了自己即将完犊子的黑暗未来。

左边是索命的三殿下,右边是冷脸的山护神君,前面还有一个严厉的蓝露上仙。

“我太难了。”

忘尘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直往前走,也没看路,结果一头撞上了一个白乎乎的东西,不光白,还暖暖的。

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撞了哪路神仙时,吓的立时便要跪下。

她今日已经是精疲力尽,闯了不少祸事。可万万惹不起新的祸事了。不管撞到谁,总之都比她这个末等仙娥阶位高。

岂料膝盖还未着地,手腕忽的被握住,生生制止了她行礼。

忘尘惊愕的目光一点点上移,总算看清了自己撞的,是一白衣公子。

这公子的眼睛生的极是漂亮,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透着凛冽的威严。

看上去是比山护神君还要不好惹的神仙。相比之下,忘尘见过的所有神仙,都要慈眉善目许多,就连玄祉也比他看着好说话些。

在无形的压力和冷意下,她大气也不敢出,怯怯的想要收回被他攥住的手腕。可他攥的很紧,不管她如何使劲,也动弹不得。

他凝视着她手腕处的镯子,脸色略微有些难看。

忘尘不由得心想,莫不是刚才自己的镯子硌到他了。

静默间,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仙气,心跳不知怎的,漏了半拍。他周身的气息……和自己的气息竟然十分相似。

按理说,每个人的元神各不相同,仙气也应是独一无二的,就算是双生子,彼此的仙气也大相径庭。更何况,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人。

不过听蓝露上仙说,凡间的动物,若是同一种类,便会散发相似的气味。鸡有鸡的味儿,鸭有鸭的味儿。

和她相似的气息……该不会,是新上来的鸡仙友?

这样一想,忘尘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等下认个老乡,或许还能拜个把子。

“手怎么伤的?”

低缓沉稳的声音自忘尘的头顶传来,打断了忘尘的思绪。

忘尘没想到这鸡仙友一上来就问这个,她这才想起她那血淋淋的爪子,不由得把手握成拳,掩住手心。

“小伤而已。仙友……仙友不必挂怀。”

她慌乱的抬眸,正对上他灼灼的目光,看的她极不自在,只得又把视线移开,去看远处的仙鹤。

还不放手?男女授受不亲,他难道不觉得,跟她这样杵在这,有一丢丢尴尬么?

他不赶路,她还要赶着回去,下界来的鸡兄,果然不太有眼力劲儿。大约……大约真身是个斗鸡眼?

注意到她回避的目光,他莫名奇妙的叹了口气,松开了她的手腕,指尖轻点,覆在她紧握的小拳头上。

忘尘察觉到一阵暖暖的雾气,笼罩在自己的手上,像是温泉自掌心缓缓流过,暖意融融。

这种暖意让她不由自主的看向自己的双手。不过是一低头的功夫,手心里的伤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忘尘凑近了一点,又凑近了一点

直到她的鼻子都快贴到手掌心,她才确信了自己没有看错。

我滴个鸡毛毛,这鸡兄靠谱啊!

忘尘欢天喜地的拱了拱手,钦佩的道:

“多谢仙友。没想到,仙友竟如此厉害,不知是来自下界哪座仙山?又是什么鸡呢?是山鸡,乌鸡,还是芦花鸡?”

白衣公子微微皱眉。

难道猜错了?忘尘又急忙道:“我看仙友生的这样好看,又或许是白羽鸡?”

话音刚落,一排九头鸟从上空飞过,翅膀扇动之处,云朵皆变为七彩。这排九头鸟自东向西,高声啼叫,在空中带出了一条长长的彩虹。

九头鸟……并不常见。至少忘尘这三百年里,从未见过。一般只有六界遇到大喜事,才会出现。像是飞升上神,某君即位,上神生子等等,是祥瑞之兆。

今儿个能有什么喜事,忘尘困惑的抬头。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过来。

因为八卦老仙人的零碎声音从远处飘了过来:

“听说三殿下出关了!几位可要与老身一同去瞧瞧,沾沾三殿下的英勇祥瑞之气。三百年了,多少人想将殿下请出来,却是连大门都靠近不得。如今殿下这一出关,也难怪要天地同贺。众位可知,天君天后都乐得取消了朝会,在瑶池宴请四方呢……”

三殿下,出!关!了!

细小的声音简直堪比五雷轰顶。

忘尘只觉脖子猛的一紧,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仙友,今日恩情,我若有命,来日必当涌泉相报!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啊!”

话毕,忘尘提起裙摆,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白衣男子看着她的背影,裙子都快提到屁股了,不禁无奈的摇了摇头,云袖一挥,施仙法将那裙摆往下拉了拉。

第7章 蓝露上仙

九头鸟飞过山神殿上方的时候,山护神君也收到了长出关的消息。

他立刻打发了正在议事的土地公,闭目凝神,用追踪术探查起忘尘的气息。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过了个遍,什么也没探到。倒是在山神殿门口,探出了红喜的仙气。

忘尘不在山神殿内。

看来长出关定是与这小丫头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红喜……山护神君微微睁开眼睛,起身消失在一团白雾中。

殿外的红喜心情复杂,又高兴又焦虑。高兴的是,长真被那小仙娥引出来了。焦虑的是,小仙娥别出了什么事,令他难以交代。毕竟是数万年未做过亏心事,这会心里面像是蚂蚁爬来爬去般难受。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红喜越发焦灼起来。

“长出关有一会儿了,这小尘尘怎么还没回来。”

红喜来回踱着步子,不停地用手去拽发髻上垂下来的红绳:“哎呀我这良心痛啊。”

“痛什么,不如说与本君听听。”

山护神君听不出丝毫波澜的声音兀地从天而降,吓得红喜一个哆嗦,往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

捏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红喜觉得自己的腿还有些酸软。昧着良心骗小仙娥去冒险的罪责,他可不敢一人承担。这是妥妥的撒谎和教唆哪。

若是叫司法星君查着了,非得折去他近万年的修为,损他的福报不可。严重点,还会将他扔去凡间受一番人生六苦。

好在山护神君是个很佛的人,若是圆的好,兴许不会被发现他们拐走山神殿小仙娥的事儿。毕竟只是个低等仙娥,山护神君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没注意到也是可能的。

于是,干笑了几声,红喜若无其事的道:

“这不,刚刚得知长出关了,路过这里,寻思着要不要告知神君。此等天族好事,若是不与神君分享,良心上实在过不去啊。谁知,刚要进去,神君自己出来了,呵……呵呵。”

他这笑声,干涩沙哑,比哭还难听。

真当他什么都不知道么?

山护神君有些无奈。正欲发作,熟悉的人影打远处靠了过来。

山护神君遂不再与红喜争辩,只是静静立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红喜察觉到山护神君的态度变化,不明所以的往旁边望去。

这一望,真就绝望了。

那人影坐在一匹赤豹背上,水蓝色的长裙摇曳至脚边,腰束女萝,簪配薜荔。眉宇间英姿飒飒,气度不失刚强。可不正是巡山回来的蓝露上仙么。

蓝露从赤豹上下来,向红喜和山护神君行了礼,随后问道:“忘尘呢?”

这仨字听得红喜一个激灵,转身欲溜,山护神君的声音幽幽的从背后传了过来:“问他。”

红喜缩了缩脖子,讪笑着转过身。

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得罪一个不够,这下可算把山神殿的两尊大佛得罪了个干净。

于是一番深思熟虑后,红喜相当够义气的,把长玉这个主谋供了出来。

蓝露的脸色越听越差,到后来只能用铁青来形容。

说巧不巧,长玉偏偏在这个当口,着一身骚粉色长衫,神气活现的挥着折扇,走了过来。

那叫一个自带微风拂面,吹得粉袖飘飘,发丝乱舞。

那小眼神叫一个迷离勾人,深情的盯着面无表情的蓝露,一刻未曾挪开。

直到走至跟前,还不忘折扇一收,在手上转上几转。继而剑眉微挑,邪魅一笑:

“女人,你回来了。”

话音刚落,赤豹猛地扑了过去,邪魅的男人随即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啊”

于是这该死的邪魅……一息破功。

叫声惊起了不远处的几只五彩鸟。红喜捂着眼睛,从指缝间向外偷看。

骚粉色长衫已经变成了破烂布条子,刚才的神气活现的二殿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狼狈的小怂包,在赤豹的爪子底下连连求饶。

红喜赶紧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忘尘的事。

长玉这才反应过来,搞了半天,他是被队友捅了刀子。嘴角抽了抽,他在心中把红喜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红喜揉揉鼻子,转过脸去,故意不去看长玉此刻想杀了他的眼神。

见红喜不搭理他,长玉只好可怜巴巴的看向蓝露:

“露,我错了露。能不能……先,先让这位哥从我身上下来。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花妞儿。”

大约是听到了长玉的求饶,蓝露出声唤赤豹的名字。

长玉松了一口气,又嬉皮笑脸的道:“我就知道,露露,你还是心疼我的。”

蓝露连看都没看地上的人一眼,冷着脸望向远处:“我们就在这候着,忘尘若是有丝毫损伤,花妞儿,正好你近日缺个磨牙的东西。”

磨……磨牙??

给这位雄壮的哥磨牙??

长玉摇了摇脑袋,连忙急切的道:“露,你瞅瞅除了我这招儿,谁能将那个榆木脑袋引出来。所谓好事险中求,看在我立下大功的份儿上,原谅我……”

露!!!

又是几只五彩鸟振翅飞起。

于是,当忘尘跑至山神殿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混乱的画面

两个神情严肃的主子,一个战战兢兢的红喜,以及脚踏猎物的花妞儿。

看红喜和两个主子站在一起,忘尘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蓝露的神情一看就知道是动了怒的,而花妞儿的爪子底下还是一灰头土脸的小仙。

忘尘起初没有看那倒霉的小仙,先是无比诚恳的拜了蓝露,山护和红喜。

见仨人的神色都稍稍缓和,她这才大着胆子,朝花妞儿的爪子底下看去。定睛看了好久,她终于认出花妞儿踩着的猎物,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是天族那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二殿下???

四目相对,二殿下却是比她更震惊,面上的表情相当的精彩。特别是看到她身上的血迹,惊得连嘴唇都开始打颤。

接着,花妞儿一声吼,喊露的声音又响彻了天际。

蓝露的耳朵仿佛自带隔音,她心疼的把忘尘拉到跟前,问她可有吓着,边问边帮她检查伤势。

过了半晌,蓝露终于搞清楚,那些血迹不是忘尘的,这才叫停了花妞儿。

花妞儿不情不愿的放了长玉,趾高气扬的又踩了长玉一脚,才慢悠悠的回到蓝露身后,去舔自己的大厚爪子,和身上有些凌乱的毛毛。

瞥了地上的长玉一眼,蓝露觉得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便摸了摸花妞儿的脑袋,拉着忘尘就往殿内走去。

后面鼻青脸肿的长玉见状,赶紧扶着墙站起来,追过去道:“露啊,反正忘尘也没事了,不如,一起去瑶池参加宴……”

“砰”

山神殿大门猛地闭合。

长玉讪讪的捡起地上的折扇,转过身,发现山护神君和红喜都在看他。

两脸同情……

长玉干咳了两声,颇为无奈的用扇子遮住脸:“哎呀,打是亲骂是爱,瞧着这露露心里,还是放不下我呀。是吧红喜?”

“嗯嗯嗯。”红喜连连点头。

长玉听到有人附和,顿时充满自信,又端起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来。扬起脏兮兮的帅脸,甩开玉骨扇,朝着紧闭的殿门,邪魅一笑。

第8章 敌暗她明

忘尘跟着蓝露进到内殿,刚刚松了一口气,蓝露已经坐到藤椅上,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说说吧,这衣服上的血是怎么一回事。”

忘尘紧张的抬起头,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玄祉说过,他是在受什么净魔的刑罚。若是她把寒铁断了,刑罚终止的事情说了出来,岂不是会害了玄祉。

左思右想,忘尘咬了咬下唇:“我不能说。”

看着小丫头这幅毅然决然的模样,蓝露无奈的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罢了,不想说就不说吧。想必你今儿个也是吓到了,我等下去瑶池亲自问问三殿下。”

问三殿下?

忘尘一时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这和三殿下有什么关系。他们不会以为自己真去找了三殿下吧,她可是连门都没找对。

忘尘还想要再说些什么,蓝露却已经站了起来:“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再出山神殿了,知道吗?”

谢天谢地,三殿下一出关,她自然是不敢再往外跑。万一撞见了,岂不是自寻死路。现在别说没有允许不让她出山神殿了,就算让她出去,她也不愿意。

瞧着忘尘一个劲的点头,蓝露稍稍放心了些,嘱咐她看好山神殿,便去寻了山护神君一同前去瑶池宴会了。

偌大的山神殿很快安静下来,仿佛周边所有的神仙,都赶去参加三殿下出关的贺宴了,连仙鹤振翅的声音都消失掉了。

忘尘煞有介事的沐浴更衣,换去了一身血的衣服。吃斋焚香,末了,又点上三炷香,捏在手里往四方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老天爷啊,保佑三殿下忘了我这个长得像祸害的仙娥吧。或者女大十八变,让我变丑点也行。天灵灵,地灵灵,变变变……”

……

神神叨叨的念了一会,手里的香也燃的较为顺畅了。

忘尘无比恭敬的起身,一步一拜,宛如一个虔诚的信徒,往香炉走去,正当要把香插进香炉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叫喊。

“忘尘!忘尘你在吗?”

这声音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在安静的山神殿内显得格外突兀。

在专心致志,虔诚烧香的忘尘耳朵里更是犹如雷鸣,惊得她虎躯一震,手里的三根香纷纷拦腰折断在香炉外面。

断……断了……

那咱还能变不?

她愣愣的盯着桌案上折断的香,香头的火星子渐渐熄了下去。

忘尘觉得,这仿佛预示着她的小命也跟火星子一样,即将熄灭。看得她眼皮子直跳,心里哇凉哇凉的。

最终,她还是伸出颤抖的小手,把其中一根断的不太厉害的香,插进了香炉。

“记得变哦。”

忘尘欲哭无泪的又念了一句天灵灵,地灵灵。

走到殿门处,忘尘极为勉强的笑了笑,颔首行礼:“有闲仙子,神君已经去瑶池参加宴会了,并不在殿中。”

“我不是来找阿护的。”有闲神秘兮兮的笑道。

“那你是……”忘尘不解。

“我来找你。”有闲隔着门槛儿拉住了忘尘的手:“我可是特地过来带你一起去参加宴会的。”

宴会?

那个三殿下一定会去的瑶池宴会?

不去,她才不要洗干净了脖子给人送去。

有了上次被拽出去的经验,忘尘连忙往后退了退:“多谢有闲,但蓝露上仙已经将我禁足,我是万万不能出山神殿的。有闲还是自己去吧。”

“哎呀忘尘,我知道你怕三殿下,所以我才一定要带你去瞧瞧。今日前往瑶池的神仙众多,我就带你在人群后面,远远看他一眼,不会被发现的。这样一来,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以后才好避开。”

有闲冲她眨眨眼睛,十分够义气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跟我一起,你不会有事的。”

忘尘是个耳根子软的,听有闲说到可以避开三殿下,她就有些心动。

不然敌在暗处,她在明处,岂不是很不公平。说不定她还会日日担惊受怕,自己吓自己。若是能知道对方的样貌,确是好事。

看出忘尘有些松动,有闲又热心道:“我已经提前去看过了,蓝露上仙和阿护坐在东北角,靠前的席上。我带你撇开他们,然后再把你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回来。保证谁也发现不了你溜出来过。”

架不住有闲的再三劝说,忘尘往前走了一步:“那就说好了。远远的看一眼,我就回来。”

“好!”

有闲兴高采烈的拉起忘尘,腾云就往瑶池飞去。

忘尘还是头一回乘云,忐忑的心情很快被新奇所取代。虽然她不想显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在云上这儿捏捏,那儿碰碰。

躺一躺,又趴一趴,软软绵绵着实有趣。从云上往下看,更是忘尘从未见过的缥缈仙境景色。

见她好像很喜欢乘云,有闲笑道:“我修了几万年,也就只修会了这腾云的术法。我爹常说这是最没用的术法,今儿见你能这般欢喜,方才给了我点学有所用的安慰。”

“怎么会没用呢。”忘尘羡慕的看向有闲。

“嗯……”有闲侧头想了想:“大概因为我们白鹭一族生来就会飞吧,就算不会腾云,化为真身便也能来去自如。”

“原来是这样。”忘尘又趴在了云朵上,把脸贴到了软软云雾中。

“你呢忘尘,应该也会飞吧。”有闲好奇的问。

飞啊,忘尘翻过身,摇摇头,应该是不会的,至少这三百年间,她一次也没飞过。

没人教她变幻的术法,因此她从来没有变过真身。

听说受到重创,灵力流失后,自动就会变回真身。但她并不准备用这种方法来做冒险的尝试。比起会飞,还是平安活着更好些。

再往下遥遥看去时,已经可以看到金光闪闪的宫殿了。

“那便是瑶池吗?”忘尘往云朵的边缘靠了靠。

“不是,瑶池在宫宇后方,这是北斗宫。”

有闲解释道,由于四方来的神仙太多了,就连三十三重天的仙君都飞上来凑这个热闹。瑶池招待不下,便将宴会场地转移到了瑶池附近的北斗宫。

“而且改到北斗宫,似乎也是三殿下的意思。这北斗宫和三殿下的渊源大了去了。北斗宫的先主,启明上神,是天族赫赫有名的药神,也是三殿下的授业恩师。”

“如此说来,启明上神应该很高兴吧,他这得意弟子终于出关了。”忘尘看着那金顶越来越近,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启明上神……已经故去了。”见忘尘连这个都不知道,有闲很是热心的给她科普。

“三百年前,启明上神惨遭凤族毒害,成了凤族练邪术的牺牲品。精元被偷,元神俱灭。也是因此,才有了三百年前那场神魔大战。听我爹说,当时,为了给启明上神报仇,三殿下亲自率兵,仅一日时间就将凤族尽数剿灭。若论骁勇善战,六界之中还无人能出其右。这也是为什么,三殿下能如此受到天君的器重和众仙的爱戴。”

“竟是这样……”忘尘第一次知道神魔大战的原委,惊得咽了咽口水,困意全无:

“怪不得他恨死了凤族,恨到连我这个相貌相似的山鸡也不放过。”

第9章 再遇鸡兄

北斗宫,雾锁烟迷,琼阁碧瓦。

宫门外处处皆是奇花异草,苍松翠柏隐约点缀在侧,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不愧是天族最大的药王宫,无论是宫殿还是周围的点缀,皆非一般宫殿能够媲美。

这会儿大约是很迟了,宫门外只有几个远道而来仙人。有闲拉着忘尘,跟着这几个仙人身后进了北斗宫。左拐右绕,上了玉石台阶,走了长长的一段路,才进入正殿。

宴会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殿内的情形果然如有闲说的一般,人山人海。不过要说多,还属女神仙最多,看起来都是正值妙龄的年轻仙子,面上泛着那个年龄特有的淡淡红晕。

忘尘站在人群的最后方,因着个头太小,只能看到红颜六色的纱裙随风涌动,像是彩虹蓄满的湖水,漾着轻微的涟漪。晃的她微微有些沉醉。

“似乎三殿下还未来到。”有闲从前面挤了回来,四处张望。

忘尘闻言,也踮起脚往大殿的前面看去,殿中央的仙子正在踏着乐声翩翩起舞,隐约能从一闪而过的仙子身后,看到山护神君和蓝露上仙的背影。

忘尘心里有些不安,她拉住有闲的手:“既然三殿下不在,我还是回去吧。若是他突然出现在人群里,看到我就糟了。”

“再等等吧。”有闲指着前面让忘尘看:“你瞧,那位坐在最前面的,是启明上神之女,名唤见微。启明上神去世后,她便接管了北斗宫,说起来也算是三殿下极为亲近的人。见微在的话,我想三殿下一定会来。”

启明上神的女儿吗,忘尘顺着有闲的指尖,颇为好奇的看过去。

由于距离太远,只看见远远的锦垫上,侧身坐着一个轻盈纤细的身影。着一身暗红色的纱衣,装饰不多,却也显得落落大方。忘尘看不清她的脸,但从她那端庄的气质来看,应该是个极有教养的美人。

正看着,蓝露上仙忽的回过头来,吓得忘尘激灵灵往下一顿。

“有闲。”忘尘喘着气,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我真的不能在这待下去了,我想回山神殿。”

“就再等一小会儿。”有闲抚了抚她的后背:“这里人太多,如果你很害怕,不如去后院走走,那里清静无人。待三殿下来了,我便去后院找你,然后看一眼我们就走。”

忘尘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大殿。

绕过回廊,走到后花园里,忘尘才算缓过来。方才蓝露上仙的转身,着实把她吓得不轻。

深呼吸了几口,忘尘顺着一排木槿花往深处走去,这后花园果真清静,似乎还有安神的药香。

仔细看去,忘尘发现这花园里所种的并非观赏性植物,而是药材。猫眼草,黄岑,石上柏,八仙花,佛甲草等等,皆用仙法养护着,生长的极为茂盛。

其中一株黄岑,开的正是好看,看得忘尘忍不住用指尖轻轻去戳那紫色的花朵。被她这么一戳,一颗露水从花瓣儿上缓缓滴落。忘尘心里不由得冒出岁月静好四个字。

“想来做药神,会是顶顶有趣的。”她自言自语道。

要是能一直安稳的待在山神殿,做一个性命无忧的仙娥,大概也是顶顶有趣的。忘尘这样想着,慢慢直起身子。

刚要转过身,余光瞥到一个人影,不会是蓝露上仙追来了吧

忘尘吓得一屁股坐在刚才那株黄岑上,直把那岁月静好的花朵压了个稀烂。

“你是……仙友?”

待看清了那人,忘尘眼前一亮。眼前不是别人,正是和她气息相似的鸡兄。

真是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他背手而立,好看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倦意。浑身仙气流动缓慢,似乎是刚刚调修过。想来在忘尘来之前,他便在这里调神养息了,忘尘的突然闯入,倒是生生打断了他的调修。

好在他并没有什么怨言,总归是同根同族的鸡兄,看样子也没打算同她计较。

她愣愣的坐在黄岑丛中,细细的叶子落下深深浅浅的影子,蒙在她身上,笼罩着她瘦小的身躯。略微苍白的面容在黄岑花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没有血色。

他居高临下的看她,很快又挪开目光,若无其事的朝她伸出手:“你压到花了。”

“啊。”忘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拉住鸡兄的手跳了起来。

“仙友,你也是来参加三殿下的出关宴吧。”忘尘站稳后,一边拍着屁股上的泥水,一边说:“能再见到仙友真好,今日多亏了仙友,我的手才能好得这样快,实在是感激不尽。”

说着,忘尘就在兜里掏了掏,想给点什么作为报答。摸索了一遍,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只好尴尬的笑了笑:“仙友的法力如此高强,恐怕……恐怕也看不上我这个末等仙娥的微薄报答。”

“确实看不上。”他神色平平的道:“但姑娘既然说了要涌泉相报,想必也不好食言。”

???

忘尘有些没听明白,这是既瞧不上她,又要她报恩的节奏?

奈何她确实欠了这个人情,想了想,只得赔笑:“不知仙友,想让我如何报恩?只要是我力所能及,必当为仙友尽一份绵薄之力。”

“我缺个随侍的仙娥。”他淡淡的看着她。

缺仙娥找她也没用啊,难不成要她去下界再拐只鸡上来?她本身就是个末等仙娥,可没有去下界的本事。

忘尘扶了扶额,忽觉这恩,她似乎是报不起。

于是她把双手举到他面前,郑重的道:“仙友,不如你把我手上的伤还回来吧。我看还是这样比较容易。”

他看着那双快要怼到自己面上的小手,手上面全是泥水,甚是嫌弃的往后撤了撤。

实在有趣,都是下界来的鸡,怎么连泥土都嫌弃,难不成还是个不接地气的贵族鸡?可他和自己的仙气都差不多,再贵族,也顶多是个贵族山鸡,哪来那么多臭毛病。

这样想着,忘尘便往前凑了凑,追着鸡兄,作势要把手上的泥水给他看个仔细:“仙友,你躲什么?莫不是没见过鸡爪子?”

他没料到她会追上来,一个闪避不及,白色的衣衫上被甩出了一排均匀的泥点。

忘尘本意只是想吓吓他,并不是真想把泥水弄到他身上。这会也觉得不好意思,顿在原地,颇为心虚的看他。

他大概是只脾气很好的鸡,只是静默的看着那些泥点,未有言语。

忘尘张了张嘴,预备说些什么,却被一个轻柔的声音抢了先:“长哥哥。”

什么情况?忘尘愣了愣。

不等她反应,一团暗红色就飘到了面前,竟是见微仙子。忘尘也顾不上太多,连忙跪下来行礼。

一旁鸡兄对见微的到来无动于衷,忘尘不由得拉了拉他的衣摆,提醒他行礼。

他却只是微微颔首:“见微。”

“我察觉到有人动了我的花,便来瞧瞧。没想到长哥哥也在这。”

温润好听的声音轻飘飘的,听在忘尘耳朵里却像是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她瞬间石化。

她叫鸡兄

长……长???

第10章 别拔毛毛

“改日我会差人再送几株仙草来。”长扫了一眼地上倒成一片的黄岑花。

“原来是长哥哥的仙娥,那便无妨。”见微笑了笑,继而又有些担忧的看他:

“长哥哥未有痊愈,怎会提前出关?其他人不知状况,我却是看得清楚。当年长哥哥的元神破碎的那样厉害,足足丢了半数之多。若没有上万年的静心休养,恐怕是难以恢复。”

“天族等不了万年。”他平淡的应着,漫不经心的看了看脚边的小人儿。

忘尘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要命,真的要命,鬼知道她受了多大的惊吓,碰上索命的竟还把人当成了同根同族的鸡兄。这三百年修来的灵力算是白费,全用来填补她这会儿吓破的鸡胆了。

“我自知劝不动长哥哥,只是希望长哥哥别太勉强自己。即便现在出关,也要以调养为主。你的元神好不容易才聚拢,切忌乱用法力,以免因小失大,叫我担心。”

长微一点头。

“我交与太上老君的药石已经炼化成丹,听说今日刚送去了天华宫。长哥哥若是不喜热闹,便先回去歇息,这边我来应付即可。”

说着,二人又寒暄了几句。虽然长的声音依旧平平淡淡,但能说上这么多句,也属难得。

风卷着药香拂过低低矮矮的仙草,偶尔也撩起忘尘眼前的暗红和雪白。

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正所谓,天色正好,花前树下佳人成双

唔,不对,若是算上自己的这个,便是成仨了,倒是格外的有些煞风景。

忘尘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小命都快不保了,却还是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不多时,二人终是颔首作别,待见微去了正殿,长才动身回去。

他不紧不慢的往门口走了几步。

见他终于要走了,忘尘顿觉心花怒放,将将把心塞回肚子里,却听到他的声音幽幽的传过来:

“跟上。”

这要命的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忘尘心下一横,站起身跟了过去。这回她可没再有甩他泥点子的胆量,堪堪端出一副乖顺模样走在他身后。

走出园子,长腾云便走,顺带不忘他的鸡,连带着忘尘一起回了天华宫。

天华宫和山神殿的布置颇为相似,清简整洁,没有过多的装饰和摆设。行过玉石桥,一路走至内殿,竟是连洒扫的仙娥都寥寥无几。

难怪他说缺仙娥,这可不止缺一个,这分明是缺一群呐。

忘尘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他到底要如何宰了她,想必会把她带进膳房,先拔了她的毛。

一想到拔毛,她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琢磨了一会,她想出了一大堆说辞,不知道这杀人不眨眼的三殿下,会不会看在山护神君的面子上,让她死得痛快些。

到了寝殿门口,他终于转过身来,正欲开口,忘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了他的大腿:

“别拔我的鸡毛毛!别放我的血!求你了,要宰就宰,给个痛快。若有来生,我保证不长这样了!”

拔什么鸡毛?

放什么血?

长莫名其妙的低头看她,拉住她的胳膊,要把她拽起来。

他来了,他来了,摧鸡辣手过来了。

忘尘没忍住,眼泪似断线的珠子,哗啦啦直往下掉:“三殿下,我真的很怕疼,求你别拔我的毛好不好。我、我听说凡间都是这样杀鸡的。我知道我不该提什么要求,我没有亲人,没有法力,这一生一事无成,终究是荒度了。可就算是再无用的鸡,也会怕疼,很怕的那种,殿下请给个痛快吧……”

长微微有些怔住,他恍惚又看到凤伶跳入虚无业火时,那副决绝的样子。那个受六界艳羡的她,是不是也像这样怕疼。在跳进业火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有所惧怕。

叹了口气,他放缓了语调:“以后你便是我的仙娥,只要我不同意,六界之中,便无人敢动你。”

忘尘闻言,连忙抹了一把鼻涕眼泪。

她抬起头,又欢喜又害怕:“这么说你不会杀我了?”

长点点头,目光温和有力。

忘尘看着他的眼睛,没来由的觉得很安心,不禁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傻笑。

想了想,她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仙、仙娥……他的仙娥?

“等等,不行。我是山神殿的仙娥,若我为了性命跟了你,岂不是大大的不忠。我虽不是什么君子,却也万万做不来叛主的事情。”

这姑娘,上一刻还为了小命哭喊,这一刻竟为了道义在这里逞英雄。

长有些看不懂她,不过那张还挂着鼻涕泡的小脸,着实让人有些无奈。

“你是我从下界捡来的,自然是我的仙娥。此前闭关,我不得已才将你放在山神殿。如今我出关了,即便我不带你过来,蓝露和山护也会送你回来。我这么说,你可懂了?”

忘尘愣愣的点头。

他把她从地上拉扯起来,目光沉沉:“那我且问你,我若保你此生鸡毛安在,你可愿留在天华宫?”

忘尘点头,旋即又使劲摇了摇头。

她怯怯的道:“我、我还是想回山神殿。若你无意杀我,那我想,六界之中,也没有人会想着害我这样一个末等仙娥。我回山神殿……便也可以鸡毛安在。”

忘尘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话还没出口就停在了嘴边。

她虽然有时冒失了点,却不是傻子。

只见对面的人眸光微变,冷意一点点渗浸那双漆黑好看的眸子,看得忘尘后背一阵寒凉。

“你既说要报恩。助你成仙是一恩,疗伤是一恩,黄岑花是一恩,不拔你的毛又是一恩。你预备如何报?”淡漠的声音虽是平稳,却也不失咄咄逼人的意味。

苍了天了,大了地了。

这男人怎么比她还要小肚鸡肠。

堂堂一个天族三殿下,竟要和一只鸡算的如此清楚?

不拔她的毛毛……也算一恩???

忘尘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和他杠的冲动,勉勉强强挤出一个微笑:“我报,我报……”

“那好。”他的面色稍有和缓,又将那沉沉的目光定在她身上:“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天华宫的人,在这九重天上,只需听我一个人的话,可明白?”

她不明白又能有用么,跟了这么个阴晴不定的主子,倒霉日子定然还在后头。谁知道他会怎么折磨她,指不定哪天看不顺眼就把她炖了,真是凉凉。

不过以后凉凉,也好过现在凉凉。

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于是作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她干笑一声,从牙缝间挤出了三个字:“明白了。”

第11章 鸡毛垫子

在天华宫安顿下来,天色也暗了,大约连太阴星君都在庆贺三殿下出关,今儿个的月亮难得的皎洁,泛着浅浅的月晕。

忘尘累的东倒西歪,直到下巴磕到桌案上,才退散了些许困意。

摇了摇脑袋,往前望去,桌案对面的人还在批阅文书。那些一摞摞的竹简,在他身侧堆积成了一个小山。

忘尘走过去比了比,那书山,竟是比她还高。看来三百年间,天族屯了不少要事。

她大大的叹了口气,又趴到了桌案上。

这头一天当差,她就感受到了浓浓的压力。她这新主子不过是刚出关,要不要这么拼命。他不休息就算了,连带着她这个帮不上忙的仙娥也不能休息。

想想以前在山神殿,每日只需端个茶倒个水,偶尔还能和有闲唠个嗑。

这样想着,她又在心里念叨起山护神君和蓝露上仙来。下午的时候,她缠着三殿下给她原先的两个主子报了信,又让三殿下给有闲传了灵蝶。

有闲倒是立即就回了消息,震惊之情溢于言表。蓝露和山护却是什么都没说,一丁点儿回音都没有。

也许对他们来说,走了个冒冒失失的仙娥并不值得在意。忘尘用手支着下巴,失落之余又自我安慰道,这样自己离开山神殿,也安心些。若是真回了音信,她怕是更受不住别离之苦。

“净魔台的寒铁断了。”

冷不防的一个声音,把忘尘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她抬头,正对上他探寻的目光,不免心下一惊。

他怎么突然对自己说这个?

难不成是手伤让他起了疑。天族还真是什么事都往他这里报。

敌不动,我不动。她决定先试探一下,于是强压下心中的慌乱,看着他问道:

“那是什么?”

他凝视了她一会,低下头继续批阅公文。看样子是自己多虑了,忘尘松了口气。

过了半月,忘尘渐渐习惯了天华宫的生活。事实上,和他相处的日子,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糟糕。

他隔三差五会去给天君天后请安,这时候忘尘就可以歇息。

余下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议事,不是这个星君,就是那个元君。总之从他出关以后,天华宫的各种神仙就没断过。

因而,忘尘真正见到他的时候并不多。见不到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忘尘便觉得日子舒坦。

闲来无事,她便躺在天华宫里的梧桐树上,舒舒服服的打盹儿。那是棵很高的梧桐,枝叶繁茂。躺在那树丫上,便觉得这梧桐似是能遮天蔽日。偶尔有风吹拂,带的树叶哗啦作响,好生惬意。

三殿下议事结束,偶尔会和那些仙官一同从树底下经过,说着一些魔啊,邪啊,起兵啊之类的东西。

每每这时,忘尘就一动不动,屏息静气。因为那树太高了,竟一次也没被发现过。

这天,忘尘一直待到日暮降临也没听见长唤她。平常这个时候,正是他批阅文书的时候,早该唤她去添茶磨墨了。

大约是睡着了,不如自己也回去睡吧。

这样想着,忘尘慢吞吞的抱着树干滑下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回走。

路过长的寝殿,她发现寝殿大门是开着的,屋里却是黑乎乎的。

这叫忘尘有些疑惑,她走过去敲了敲半开着的房门:“三殿下?”

没人应她。她又往里面走了走,念诀点亮了屋里的夜明珠。

随着夜明珠的光由浅至明,忘尘总算看清了屋里的状况,惊得她瞳孔骤然紧缩。

只见长倒在桌案旁,整个身子若隐若现,几乎要成了半透明状。

“三殿下!”忘尘连忙跑上前去。

他的身上凉的像是掉进了冰窟里,使劲晃了晃他的肩膀,一点反应都没有。

丹药,对,见微仙子说过的,有丹药。

忘尘冷静的思索着,转身就在屋里翻找。稳住稳住,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慌乱。一定不会有事的,这可是威武神勇的三殿下。

边想边打量着屋内,丹药应该不会乱放的,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她走到墙边的木柜前,把木柜上的小木盒一只一只抽了出来。

拽到最后一只,里面是一枚小瓷瓶。上面的花纹和当初山护神君给她的丹药瓶十分相似,应该就是这个没错。

于是她抄起瓷瓶,冲到长身边,把丹药给他灌了下去。

等了一会,还不见有好转。忘尘有些等不下去,只好坐下来帮他运气,把自己的灵力渡一点给他试试看。

她左右不过三百年的灵力,这一渡,基本上是尽数给了他。

当初她得了他一口仙气才得以修得这少的可怜的灵力,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

“哎呦”

手上的法力未来得及收回,忘尘浑身一麻,掉到了地板上。

屁股摔得生疼,忘尘扶着地面就想要站起来。这一扶,可把她吓出了鸡叫。

这这,这红色的羽毛是什么鬼,我的手呢??

从地上跳起来走了两步,她总算是搞明白了,原来是显露了真身。

扑腾了几下翅膀,她飞到铜镜面前照了照。大红的身子,黑红相间的长尾巴,青蓝相间的背纹,脑袋上还有一撮金色的毛,堪堪不正是一只红腹锦鸡么。

唉,这下总算是晓得了自己的品种。今儿个也算是圆了自己想变成真身看看的心愿。

忘尘扑腾着翅膀又回到了长旁边。好像是丹药终于起了作用,他的身子不再闪烁了,半透明的情况也好了些许。

用爪子踩了踩他的手背,依旧是寒凉至极。不过就身子的状况来看,应该是在持续好转的。

夜渐渐深了,忘尘困得厉害,炸了炸毛,便蜷缩进了他的臂弯。刚好脑袋可以贴着他的胸口,确认他的心跳。

听说凡间的人死了之后,阴间都会记录那人死去的时刻。她听着他的心跳,若是他突然没了,也好确认他没了的时刻。

他的怀里真是冷啊。

快要比得上极寒殿了,大概这就是个冷血的人。

正想着,忘尘身上一紧,竟是被抱住了。这可把她吓一跳,看来这人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于是忘尘爪子一蹬,准备从他怀里扑腾出来。

还没扑腾两下,这要命的居然一个翻身把她压到了身下。

我滴个鸡毛毛,真是压死鸡不偿命。这货,该不会是把她当成了鸡毛垫子吧,还是自带发热的鸡毛垫子。

“阿伶……”

???

阿伶是谁。

忘尘被压得脑子有点缺氧,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阿伶,是那个被他自己给灭了的未婚妻。

他似乎很难受,断断续续哼哼的,都是阿伶两个字。

没想到这三殿下还挺喜欢那个未婚妻,只可惜凤族做了坏事。那个女子,兴许也没料到最后会是那样的结果。

阿伶阿伶……怎么会念叨这么多遍也不嫌烦呢?忘尘觉得她都要听烦了。

困倦和烦躁间,她又有点可怜三殿下,他一个人背负着天族的期望,住在这样偌大的宫殿里,高阁清寒,快要消失了都无人知晓。

若是他那心心念念的未婚妻还在,定然不会让他沦落至此吧。

第12章 收她入房?

将就着睡了一夜,忘尘也不记得到底睡了几个时辰。她只记得,身上逐渐有了温度。

然后第二日,一大清早就被折腾醒了。是被三殿下拎住翅膀给疼醒的。

“咯咯咯……”她抗议的发出一串鸡叫。其实她不光翅膀疼,而是浑身下哪哪儿都疼。

被压了一夜,差点真成了鸡毛垫子,得亏她是只仙鸡,要是普通的凡鸡,恐怕已经被压死过了。

再看这个罪魁祸首,居然面上没有一丝丝感激之情。

“不自量力。”他拎着她的翅膀,眼睛里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嘲笑……绝对是嘲笑。

呵,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也不知道是谁,昨天差点消失了,冷得跟个冰坨子似的。亏她还担心他,同情他。真是白瞎了一腔好心。

“你才不自量力,你还忘恩负义来着,快把那三百年灵力还给我!”忘尘蹬腿,死命扑腾,可她说出来的话,飘到空中全变成了“咯咯咯”。

长动作一顿,把手上拼命挣扎的鸡拎到了面前:“我猜你是想说,让我把灵力还你。”

凑得那么近,漆黑的眸子像是幽潭般,让忘尘的心往下沉了一沉,她使劲点点头,看来这厮也不算太坏。

他又把她拎的更近了几分,身上病气未消,还带着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

忘尘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来吧,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如果你想多还一点就使劲还吧!再多的灵力,我都是受得起的!”

忘尘聚精会神,等待这天族三殿下投桃报李,多送她个千儿八百年的灵力。若是有了灵力,她就可以多学一些术法,总能活得更久些。

过了半晌,感受不到一丝半点灵力,忘尘又睁开了眼睛。

“你这个模样……倒是不错,不如就做一阵子山鸡。”

清浅好听的声音带着温温的热气,拂过忘尘的耳畔,像是在她心尖儿上吹了一口微风,吹的她浑身不自在,竟有了种被戏耍了的感觉。

不还?他居然不还她灵力?还叫她接着**?

她顿时恼羞成怒,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爪子一蹬,在他皎洁如玉的脖颈上,划出了三道口子。

一番动作毫不犹豫,行云流水。完完全全是她下意识的行为。

细小的血珠从伤口处慢慢沁出,在光洁清透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晃眼,晃得忘尘忽的回过神来,一时有些怔愣。

对面的人可是天族皇子,从小养尊处优,万人敬仰,何时受过这样的对待。若是他要她为刚才的行为付出代价,那她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何况她现在灵力尽失,又在他手里……忘尘不禁有些害怕。缓了片刻,她才敢抬眼去看脖子的主人。

只见长一手拎着她,一手抬起,摸了摸颈间的血痕。唇角噙了一丝淡笑。

他他他……在笑?

有没有搞错,有毒吧这人?该不是她自带禽流感,一爪子下去,把他给传染了?

孩子,有病咱得治啊。

她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小小的眼睛里装着大大的怜悯。

大约是被这怜悯的目光看得有些不爽,他唇边的笑意敛去,一个回手,把她抱在怀里,走出了房门。

完了完了,要对付自己了。忘尘吓得脖子一缩,一个猛子把脑袋扎进他的臂弯里,只留个尾巴在外面。

走到院中,门童匆匆从侧门进来,躬身对长禀报:“二殿下来了。”

长看了怀里的鸡一眼,随意摆了摆了手:“请他进来。”

不多时,玉骨扇扬起的风声伴着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二哥。”长颔首。

“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可是没休息好,又伤了元神?”长玉扇着扇子走到长跟前,伸手就要用追魂术探他的元神。

长往后退一步,避开长玉的探查:“有劳二哥挂心,昨日服了药,已无大碍。”

“那就好。”长玉见他不愿自己多事,便也不勉强,收回伸出去的手,按在玉骨扇上。目光下移,他略有惊诧的看到,长怀里竟是只鸡。

“这是……忘尘?”长玉上前一步,瞧了个仔细。“你把她带回了天华宫?”

“天华宫正好缺个仙娥。”长若无其事的应着。

“嗨。你不用解释,二哥懂的。”长玉直起身子,看着他颈上的抓痕,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坏笑:“二哥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过尽万花丛。你这连叶子都没沾到的,房里是该有几个侍妾。收个仙娥入房这种事,再正常不过,用不着害臊。”

侍妾?

收她入房?

忘尘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她可是正正经经的小仙娥,怎么就成了侍妾?愤慨的从长怀里探出头,她无语的瞪了一眼长玉。

察觉到怀里的鸡有意见,长捋了捋她脑袋上的黄毛,一边捋,一边漫不经心的抬眼:“二哥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下凡历劫吧。”

忘尘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不过不知为何,长玉像是被噎住了,十分不自然的笑道:“那倒是,那倒是……”

“二哥可还有其他事?”长问道。

“自然是有正事。”长玉收敛了神色,难得露出一本正经的神态:“魔界的事你听说了吗?老魔君的旧部策隐,联合川北王,在川南烧杀抢掠,强行征兵。现在川南除去幽冥山一带,各地几乎都被攻陷,民不聊生。虽然魔界不在天族的管辖范围,但毕竟老魔君是天族除去的,造成现在这种局面,天族也不好向六界交代。更何况,策隐此人狼子野心,若是川南彻底被他攻下,神魔交战恐怕在所难免。”

长默然,只顾捋着手里的鸡。

等了一会,长玉不禁有些着急,伸手就想把他怀里的鸡拿一边儿去:“哎,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这可是关乎天族名誉和安危的大事,耽搁不得。”

长看似轻飘飘的往旁边一侧,把怀中的鸡护了个严实:

“我竟不知道,二哥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女人以外的事了。”

第13章 吃错药了

元神不给探,鸡也不让摸,这小子本事见长啊。

长玉颇为不满的挥挥扇子:“你莫要看轻了你二哥。怎么说你二哥也是个上神,虽不及你四万岁就能飞升,但好歹也是个地地道道的上神。维系六界太平,自然是义不容辞。”

一人一鸡颇有兴致的齐齐看他,那打量的目光,似是在说,我信你个鬼。

长玉脸上一红,用手背揉了揉鼻子,轻咳两声:“哎呀,蓝露刚接管了魔界仙山,不定时的就去魔界巡山,也不与我说。那川南啊,被误伤的神仙不在少数,咳……嗯……所以想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兵?”

兜来兜去,还是心之所系为红颜。

一人一鸡皆是无语的表情。

“不是现在。”长遥望着远处的梧桐:“即便策隐攻下川南,那也是他们魔族内部的事情。只要不涉及天族,天族就不能名正言顺的出兵。静观其变罢。”

说着长转身就要往书房走。

“哎……”长玉跑到他前面,张开手挡住他的去路:“你当年剿灭凤族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般磨叽。”

措不及防的听到凤族二字,长微怔。忘尘能感觉到他的指尖都在微颤,不会是又犯病了吧,她心下一沉,正欲抬头看他

身下忽的失去依靠,忘尘结结实实摔在了青石板上。

这一摔,摔得四仰八叉,费了老半天劲儿才翻过身来。忘尘一时有些怔然,回头去看长。

他的情绪似乎不太对,眸光闪烁,衣袖微动,周身隐约透出些许威压。沉默了片刻,才面无表情的道:

“当年是凤族违背神魔条约在先,引六界共愤。与今时并不相同。”

长玉见他如此,自知踩了他痛处,连忙点点头,好生附和:“是是是,是二哥思虑不周,心急了些。你既有打算,我便不多说了。”

话毕,长玉收起玉骨扇告辞,抬脚欲走,视线忽的落到长苍白虚浮的面容上,不由得皱了皱眉:

“别太勉强自己,下个月是万年一度的灵宝天尊法会,莫要把自己搞出病来,误了大事。”

“知道了。”长颔首行礼。

待长玉走远,忘尘跟着长进了书房,刚跨进书房的门

长终于压不住体内溃散的仙气,深吸几口气,扶着梨木雕花屏风,慢慢坐到了地上。

“没事吧?”忘尘飞过去,伸出爪子想试试他的体温。

爪子还未碰到他的手背,那修长的手指就抬起来,带着些许厌恶把她挥到了门外。

这是作甚?

忘尘莫名,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了,干脆不再管他,扑棱扑棱翅膀,直接飞到外间的梧桐树上睡大觉去了。

今天的梧桐树上也不安宁,连她最喜欢的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吵人,吵得她老从梦里惊醒。

梦梦醒醒,翻来覆去,这觉睡的一点都不踏实。

日头挂的老高的时候,忘尘决定再去看看那个讨厌鬼,再讨厌总归是她主子,若真死了,对她可没什么好处。

正要扇动翅膀,树枝下方晃过一抹海棠红。

忘尘见状又慢慢收拢了翅膀。

待那抹海棠红从重重叠叠的枝丫间行过时,忘尘终于看了个清楚见微仙子。

不用通报就能进来,想必是长用灵蝶唤她过来的。

药神亲自过来,自己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刚好也省的某人厌恶。

这样想着,忘尘往树干上一靠,又呼呼睡起大觉来。

大概是昨儿个没睡好,这一觉一下子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这可真真是,从日头高照睡到月亮高照,又从月亮高照睡到日上三竿。

光线透过梧桐叶的间隙,撒下斑驳的光点。忘尘伸了伸翅膀,又惦记起三殿下来,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见微仙子来过,应该无碍了吧。

飞到长的寝殿外看了看,殿门紧闭。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见微的声音隐隐约约透了出来。

见微仙子还没走?

这大概就是二殿下说的,收入房中?

“咕咕”

肚子不听话的叫了起来,忘尘也顾不上看热闹了。

天大地大,不如吃饭事大。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紧闭的殿门一眼,振翅飞去了膳房。

今儿个膳房做的是粥,闷得恰到好处。用爪子推开白瓷碗的盖子,淡淡的香气飘了处来,这下忘尘的肚子叫的更厉害了。

三两步跳到瓷碗的边缘上,她低头大口吃起来。

这粥的味道似乎和平常不大一样,刚才太饿,吃的急,她都没吃出粥的味道。

这会儿吃的慢了些,她渐渐吃出了里面的药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难不成是鸡的味觉不同于常人,正想着,膳房的门突然响了一下

“呀!”一声惊呼划破了膳房的寂静。

忘尘还没来得及抬头看看发生了什么,身上猛地挨了一下,一个不稳,直直掉进了面前的粥碗里。

“这是我给长哥哥准备的药膳,里面放的全是十万年以上的珍贵药材,世间再难凑齐,这下如何是好。”

痛心惋惜的声音穿过黏黏的粥渍传了过来,忘尘心下一惊。

三殿下的药膳?真是要死的节奏。

平常三殿下用的是专门的青釉瓷碗,所以忘尘才敢吃那碗粥。她怎会想到那碗粥,竟是从北斗宫带过来的。

挣扎着从粥碗里爬出来,她振翅就要逃,奈何羽毛上粘的全是粥,扑腾半天也飞不起来。

飞不了,那就先跑再说。

小爪子正欲迈出去,身上一紧,竟是被见微抓了起来,忘尘顿时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也不知道你是谁家的鸡,好生会吃。”见微轻轻拂去了她身上的粥渍。

忘尘动也不敢动,任凭她捋着自己的羽毛。

“刚才打你一下,算是小惩大诫,以后可不许再偷吃了。所幸我这药不算急,尚且无妨。若是你哪天吃了别人家的救命药,耽误的许是一条性命。”

忘尘连忙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从刚才开始,她便察觉到体内升腾起一股仙气,不受控制的乱窜。恐怕是药膳对她起了作用,忘尘在心里暗叫不妙,只想速速离去。

看这小鸡能听得懂话,见微漂亮的杏眸里闪过一丝不忍,想必这鸡也是肚子饿才误食的。

叹了口气,见微放开忘尘,手指并拢,念了一句化水咒,小心点在忘尘周身的粥渍上。

水雾围绕间,那些粥渍变成了点点水珠,从忘尘的羽毛上滑下来。忘尘抖了抖羽毛,感激的看了见微一眼。振翅逃也似的飞回梧桐树上。

“倏”

还没在枝丫上停稳,忘尘往下一顿,堪堪恢复了人形。

第14章 一睡半月

那仙气涌的一发不可收拾,忘尘只觉肚子里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搅到了一起。

看来那药膳里,不光是十万年的药材,还有少说上千年的灵力。

两样都是好东西,可是像忘尘这样仙基不稳的身子,似乎消受不起。

最要命的是,忘尘手腕上的镯子收的越来越紧,从淡青色变成赤红色,勒得忘尘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去捂肚子,还是捂手腕。

“这药神用药,委实大方的很,过于实在,过于实在哪,哎呦……”

疼痛感逐渐加剧,额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忘尘不受控制的在枝丫上打滚,试图减轻一点肚子里的绞痛。

一边滚,她一边把手腕往树干上砸,手腕上的镯子被她砸的发出了红光,前所未有的热浪从气海丹田蔓延到全身上下。

忘尘甚至怀疑,倘若她张张嘴,说不定能和玄祉一样,也喷出火来。

单纯的热也就罢了,她还明显感觉到体内有两股不同方向的劲儿在打架。一会热的那股劲儿占了上风,把忘尘烫的直冒虚汗。一会儿冷的那股劲儿又占了上风,霍霍的忘尘心里如同冰刺一般。

那两股劲力打架间,忘尘的手腕上的镯子又紧了几分,似是要把她的手腕给勒折了。

正要用手去按那镯子,一个念头倏地从忘尘心底冒了出来砸碎它,砸碎它一切就得舒坦了……

不要再等了,现在就砸碎它!

忘尘高高扬起手腕,用尽全身的力气往树干上挥去

然而,正当要撞到树干的一刹那,一阵疾风狠狠打在了忘尘手上,迫使她的手腕换了方向。

这如冰锥一般的一击,直接盖过了手腕上的疼痛,忘尘猛然清醒。

“下来!”

一声低喝自下而上传进忘尘的耳朵。

那声音坚定有力,像是带着某种魔力,挥散了忘尘心头的恍惚。

恍惚一过,忘尘惊觉后背已是一片冷意。

她稳了稳心神,垂下眼眸,正看到她那“和蔼可亲”的主子,还有主子身旁一脸诧异的见微。

看药神的模样,应该不知道她就是刚才那只鸡。

这么说来,三殿下兴许不晓得她偷食了药膳之事,想来只是为她上树的行为不满。忘尘思索一二,觉得还是将错就错比较保险。

“好巧啊……”忘尘压住惧意,努力挤出一个笑来,指指头顶:“这树生的甚好,甚好。不想殿下也来这树下乘凉,若是扰了殿下和药神的兴致,我这就回……啊!”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疾风,带着凌厉的气势,冲着她的胸口而去。

完了,这梧桐树这般高,可不得摔成个垫子,忘尘吓得闭上眼睛。

“砰”

意料中的撞击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竟是长在下面接住了她。

她睁开眼睛,正撞进他幽深的眸子。二人皆是一滞,下一瞬

忘尘还没来得及生出感激之情,身下一悬,又“扑通”掉到了地上。

忘尘拿不准他会如何对付她,若是他知道了药膳一事,以他心性,恐怕不会同见微一般心慈手软。

惶惶然中,正要翻身爬起来,一股清凉的仙气缓缓拂过了忘尘的全身。

“长哥哥,你莫要动用法力,小心再伤了元气。我来帮她便好。”

一旁的见微神情复杂的看看忘尘,上前拉住长的云袖。

长顿了一顿,抬手拂去了见微的拉扯,淡淡道:“不必,我自有分寸。”

随着长仙气的加持,忘尘体内的沸腾之气一点点被压下去,翻江倒海的感觉逐渐退散。镯子恢复正常,变回了原来的淡青色。

镯子一松,忘尘便感觉呼吸顺畅的许多,整个身子慢慢放松。只是放松的同时,一种无力感也悄然萌发。

方才在树上的那番折腾,虽然非她能掌控,但忘尘确确实实感受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力量。至于那力量到底是什么,她暂且搞不明白。

茫然的回过头,就见长云袖一挥,那股清凉的仙气倏地消失。

忘尘只觉浑身一麻,瞬间跌入一片黑暗。

再次睁开眼睛,忘尘看到了如雾般的纱帐是她的房间。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纱帐翻飞,不时的贴到忘尘的手背上,又缓缓被风带回床沿处。

忘尘动了动手指,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头昏的厉害,她伸手按在后脑勺上。

“终于醒了。”

清脆利落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忘尘不知屋里有人,吃了一惊。

这个熟悉的声音是……她连忙扭头看去

多日未见的蓝露上仙,正站在木桌旁,往一只银质小碗里盛着甜汤,笑着看向她:

“知道你能睡,却不想你昏昏沉沉睡了半月有余。”

“蓝露上仙……”忘尘如在梦中一般,轻颤着从床边,走到蓝露面前。

再三确认了不是做梦后,忘尘再也忍不住心口的难过,坐到桌边捧起甜汤,一股脑儿的全喝了下去。

好似心头的委屈,也能一并咽下去。

忘尘好想问问蓝露上仙,为何一点回音都没有。

那日她毫无预兆的,被强行带来天华宫,甚至都没能好好的告别。她让三殿下知会山神殿,原以为可以好好说一声再见,可她盼啊盼啊,一个字都没能盼到。

那是这三百年来,忘尘一直当成家的地方。

她在这天华宫,便也只能爬到梧桐树的最顶端,从叶子间探出头去,去看看那山神殿的尖尖顶。

忘尘想说,她在天华宫过得不好,真的不好。

可到底,这些念头和想说的话还是随着甜汤一齐咽下去了,只化成薄薄的雾气,停留在眼睛里。

放下汤碗,忘尘收拢了情绪。

她抬头笑道:“山神殿的汤,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味道。”

“那是自然。”蓝露又给她盛了一碗:“这汤有安神补气的作用,你睡了那么久,再多吃一些。”

忘尘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汤匙,又放在一边。犹豫片刻,她看向蓝露:“是三殿下让上仙过来的?”

“算是吧。”蓝露在忘尘对面坐下来,轻拢袖口:“你昏睡后,三殿下便去了北斗宫调养。我放心不下,算着你至多睡到今日,便来瞧瞧,不想正巧碰上你醒转。”

三殿下去了北斗宫?难怪她这一觉睡得如此踏实。

忘尘不由的把手按在桌案上,刚要偷着乐一乐,蓝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过我猜他也快回来了,毕竟灵宝天尊的法会在即。”

第15章 浪荡公子

“法会……”忘尘颇有些好奇的道:“二殿下此前也提到了灵宝天尊的法会。”

听到二殿下,蓝露眉头微皱。

忘尘心道不妙,立时头皮紧绷,闷声拿起汤匙,自顾自的喝起汤来。

长玉喜欢蓝露,整个天宫的神仙皆心照不宣。

二殿下虽是上神阶品,但是上神也分三六九等。像二殿下这般,依靠天资和投机取巧混了个上神的,六界之中再难寻得第二个。

作为天资聪颖,仙基深厚的皇子。长玉从小是被天后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宠溺非常,就连飞升上仙的天劫都被天后挡了去。

结果到头来,养出了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

不勤修勉学,也无心天族政务,倒是凭着俊美的外貌招惹了不少的女神仙,甩了天君一堆烂摊子。

所幸后来长出世,天后和天君便把重心放在了栽培贤明储君的大任上,放由了长玉寻欢作乐。

说起来,在彻底放弃长玉以前,天君不是没想过给他寻一门好亲事,定定他的心思。

奈何长玉不愿在一棵树上吊死,三五棵也不行。他只愿图个一时的新鲜和乐子,压根儿没打算把自己的终生交代上。

用他的话来说,姿容这种东西,只有更好,没有最好,想用婚姻把他禁锢住,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岂料后来

这浪荡公子飞升上神,不知怎的,许是被飞升的冲击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之间性情大变。

也不到处寻花问柳了,也不收集各色美人儿了,只跑去天君面前,要求天君快些用婚事把他牢牢禁锢住。

嗯……真香。

而这荣幸至极,时运大济,吉星高照,洪福齐天,三生有幸,祖坟冒青烟儿……的幸运女子

正是蓝露上仙。

天君对长玉的转变自然是喜出望外,虽然蓝露阶品低了些,但想来长玉终于是浪子回头,实属不易。况且此番定了他的心思,日后再考虑其他的联姻应该不是难事。于是天君在惋惜之余也就答应了。

由于生怕长玉更改主意,天君当即拟了婚诏,请了一众老神仙,又招了蓝露过去,预备赐婚。

万事大吉,整个九霄云殿喜气洋洋,然

“我不嫁。”

蓝露一口回绝,惊得满堂神仙面面相觑。

谁曾想,在情场上从未失手的二殿下长玉,居然会在一个女子面前如此丢了面子。

何况还是个阶品平平,相貌平平的女子。

听在场的神仙说,当时天君面色铁青,已有震怒之相,一众神仙皆肃穆屏息,不敢出声。最后由长玉的大伯,紫云神君出面劝解。

“你可知六界有多少女子想嫁与长玉,却求而不得,抑郁成疾。”紫云神君如是说。

“天地仁慈,不如请二殿下放过小仙,救那些阶品和姿容皆在小仙之上的女子于苦海。是谓一举两得,渡小仙,也渡那些女子,乃大功德也。”蓝露如是答。

于是这声势浩大的赐婚仪式,就此作罢。

就在众人以为,经过这次丢脸的教训,长玉很快就会另择佳偶的时候,长玉却出人意料的,一门心思扑在了拖蓝露下苦海这件事上。

呵,果然是被飞升的冲击冲坏了脑子。

不过蓝露也并非好惹的神仙,几百年来,长玉吃了无数回闭门羹,听说是没少去凡间山林碰运气,就差直接住到凡间的山林里。

可不管他如何献殷勤,蓝露对他始终是避之如蛇蝎。

忘尘以为,若说求而不得,长玉比起白有闲,还要更惨些。

至少山护神君提起白有闲,只道是个有趣的女娃。不会像蓝露这般,听到对方的名字,就难掩恼怒之情。

有时忘尘也会想,莫不是长玉欠下了太多情债,老天看不下去,便派了蓝露出马,一物降一物。

把桌上的甜汤喝了个干净,忘尘再度看向蓝露。

见蓝露不适的情绪已然消散大半,忘尘又把法会的事问了一遍。

蓝露温声道:“那是灵宝天尊讲经布教的斋会,解玄虚难解之道法。道是神明之本,天地之元,万物以之生,五行以之成。若能在法会得悟大道,可稳固仙根,净心增慧。”

稳固仙根……忘尘心中一动。还没来及再多问几句,蓝露站起身,拉过她的手。

摸了摸她腕上的镯子,蓝露面色稍霁,遂缓缓道:“忘尘,切勿再动这个镯子。”

“为何……”

忘尘想到那日,想要砸破镯子的时候,长立即阻止了她。

他和蓝露似乎都很紧张这个镯子。

倘若这镯子真如蓝露上仙所说,是个随她一起成仙的物件,那为何只有她一人有此物,其他人都没有这样的物件?

思及此,忘尘困惑的向蓝露望去。

蓝露神色微动,按住忘尘的手问:“你可还想再昏睡上半月?”

“不想了。”忘尘赶紧晃了晃还有些疼的脑袋,便也不再探究手镯的事情。

见忘尘老实了下来,蓝露稍有安心。

“若是再遇到麻烦,不要自己担着。即便长不能帮你,还有我和山护神君。”

这话一出,忘尘心下一热,有些恍惚,她此刻察觉了,比爬到梧桐树的顶端更能深刻感受到的,可以悄悄存于心底的一缕温暖。

忘尘默默望着蓝露,只一瞬间,蓝露看到她清澈明净的眸子,其中光华流转,透着极为明朗的光亮。带着孩童才有的,不谙世事的纯净。

惊艳。

蓝露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虽是全然不同的情境,对她的印象,却是一般无二。

有些人,即便低落尘埃,却也向阳而生,大约便是因着一颗不甘蒙尘的心。

又嘱咐了忘尘几句,蓝露离开了天华宫。

几日后,天气晴好,忘尘抱着梧桐树滑下来,足尖震起寥寥落叶的时候,三殿下回来了。

他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唇上终于有了血色,恢复的这样好,想来是可以做北斗宫的活招牌。

他立于梧桐树下,有了血色的清秀轮廓难以遮掩的显出一种凛冽的尊贵和威严。在这样清肃寂静的天华宫里,显得异常耀眼。

忘尘回头,两两相望,忘尘呼吸顿了一下,不自觉的往后退几步,一时竟忘了行礼。

那日在梧桐树上,他朝她打出的那两下,着实把她给打怕了。

特别是手上那一下,可比被镯子勒的时候疼多了。尽管隔了快一个月,仍然会隐隐作痛。

长看着她,朝她走过去。

“对、对不起……”

忘尘边往树后面躲,边语无伦次的道:“我不是故意要偷食你的药膳的,我、我那天只是肚子饿。”

话音刚落,长已然近在咫尺。

就在忘尘以为他会再给她一击的时候,他伸手覆上了她的额头。

第16章 是否真心

“长记性了?”

长见她这副耸耸的模样,低笑一声,漫不经心的放下手。

“长了长了。”忘尘连连作揖。

今日这三殿下面色还好,似乎心情不错,忘尘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跟在长身后往书房走去,忘尘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唔,明日便是蓝露上仙所说的法会了。

进了临渊阁,忘尘先一步过去,将金丝锦垫放在了桌案前。回身又帮长将外衫脱下来,颇有一副做婢女的乖顺的模样。

“又闯了什么祸事?”长低头,看着正费力踮起脚帮他褪外衫的忘尘,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

更衣这件事,因为忘尘个头太小,加上她极不情愿,刚来没多久就作罢了。

忘尘那时以为,像长这样养尊处优惯了的,应该会再招一些仙娥专门帮他料理这些事。不曾想,他没有再招仙娥,反而是自己亲自动手了。

虽然偶尔也会习惯性的示意忘尘帮他更衣,但很快便会反应过来她连他的衣襟领口都够不着。

像今日这样,忘尘主动帮他更衣的情况,还是头一遭。

“我发誓,什么祸事都没有。”忘尘信誓旦旦的伸出了两根手指头,举到头顶。

把外衫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屏风后面,忘尘又一颠一颠的跑去沏了一盏茶,双手并用,恭敬地端到了长面前:“殿下请用。”

长警惕的看了看眼前的茶,翠色清澈的茶水在瓷盏中微微荡漾,散发着清冽的兰香。

专注的打量片刻,确定了这茶水里没有被下毒,长又抬眼看向忘尘。袅袅升起的热气后面,忘尘凑的很近,略微上扬的眸子里闪着期待的光。见他看过来,又巴巴的把茶盏往他面前端了端。

“你这样,我倒有些不习惯。”长扶了扶额,慢条斯理的接过那杯茶。在手里晃了晃,始终没有放到唇边。

忘尘煞有介事地在长对面正襟危坐:“殿下不在天华宫的这些日子,忘尘想明白了许多。作为殿下的贴身仙娥,忘尘就该寸步不离的守着殿下,侍奉殿下左右。这样殿下就再也不用担心忘尘乱吃,也不用担心忘尘闯祸了。殿下以为如何?”

长点头:“似乎有点道理。”

忘尘狡黠一笑:“那以后殿下走到哪儿,忘尘就跟到哪儿,照顾你,爱护你。”

茶香缓缓飘至鼻尖,长不动声色的举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若非出自真心,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

忘尘微有诧异,仰头看着他:“殿下怎知我的话是否出自真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殿下既已将我留在天华宫,就不该如此揣度我才是。”

“你不就是想去明日的法会么。”长毫不留情地一口道破:“若我不让你去,你可还说得出这真心话?”

忘尘心下一惊,面色略有凝滞。这是她想了好些时日才想出的点子,却被他如此轻易的识破,令她不免有些灰心。

说来说去,想去法会不过是因为蓝露上仙说,法会能够稳固仙根,提升仙力。若是她也能稳稳仙根,提升一二,也许就不会惹出上次那样的麻烦,害他动用法力,成为别人的累赘。

忘尘不愿成为他的累赘,她只想安稳的做一个正常的仙娥。

原以为可以借着侍奉长的由头跟去看看,想不到小聪明在他眼皮子底下一览无余。想必他一定觉得她的小聪明十分可笑吧。垂下眼眸,忘尘无力反驳。

取了香墨,忘尘专心磨起墨来,低头不再言语。

一旁批阅文书的长头也不抬,冷声道:“下去。”

忘尘心知又惹了他厌烦,便也不再碍他的眼,放下墨块,替他最后沏了一壶热茶,转身离去。

刚要踏出殿门,硬邦邦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明日卯时,天华宫门口,过时不候。”

忘尘闻言,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的回过头,桌案后的人却把竹简立起来,没了再多说的意思。

“多谢殿下!”忘尘难掩雀跃之情,大着胆子冲他喊了一句,也不给竹简后的人反应的机会,便一溜烟儿似的跑掉了。

竹简缓缓落下,长看着那跑得飞快的背影,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卯时,天华宫外。

忘尘早早的就等在了房檐下。为了显得庄重点,她今日穿了一身霜色窄袖轻罗,把头发全都绾到了头顶,用一根白玉簪固定着,俨然一副清秀纤瘦的少年模样。

长远远看去,一时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门童。稍一思索,便也了然。能蹲在门槛上,用手指头划拉地面的门童,恐怕早被扔回下界去了。

“起来。”长淡淡道。

正等的昏昏欲睡的忘尘,闻言顿时困意全无。

顺着紫色金线皮靴往上看,她看到了天青色的锦衣,袖口和衣摆处绣着暗金色的龙纹。这样柔软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显出了不可思议的雅致和疏淡的华贵。

忘尘忽的就想起白有闲对他的评价,冷漠,刻板。若是再加一条,忘尘以为,寡淡最是贴切。就连这样柔和的颜色,都能穿出只可远观的疏离感,怕是这人已经寡淡到如白水一般了吧。

难以想象,这样无趣的人会和长玉是亲兄弟。大约是……白水和陈年佳酿?

“少言少动。”腾云的时候,长带着警告的意味,扫了忘尘一眼。

忘尘往云边缩了缩,连连点头。

九霄云殿,众仙云集,仙气浓郁非常,一派庄严肃穆的景象。

忘尘不由得升起敬畏之感,大约是因为长的到来,周围的神仙纷纷投来目光,忘尘不免有些紧张,快走两步跟紧了长。

女神仙看,男神仙也看。忘尘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正要抬起头来,却撞了个结实,前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

晃晃脑袋,忘尘扶了扶头顶有些松动的发髻,连忙后退几步。

长冷淡的颔首行礼,却罕见的没有言语上的问候。

向来恪守礼法的三殿下,从未失过半点礼数,规矩记得比吃饭还清楚,今日怎的如此反常,莫不是忘了对方的名号?

可是六界之中,能叫长颔首行礼的神仙,委实不多,他这样好使的脑子,该不会忘记才是。

忘尘不禁对前面的人多了几分好奇,她悄悄地从长身后探出脑袋,往前看去。这一看,忘尘又惊又喜,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

“大黑!”

第17章 少言少动

一袭玄紫色衣袍的男子闻言怔了一怔,低头看向长身后只露出了半个脑袋的忘尘,温和一笑:“原来是忘尘仙子。”

见玄祉气色已然大好,没了之前憔悴的形容和破碎带衣衫,倒显出一种缥缈的出尘气息来。

看惯了长的冷脸,忽的遇到玄祉,忘尘愈发的觉得他可亲可爱。细细打量,他的腰间还系着一枚红色的同心结,正是那日忘尘赠与他的那枚。

忘尘从长身后跑出来,伸手拍了拍玄祉腰间的同心结,兴奋的道:“大黑好生够意思,来参加法会也不忘戴着它。看来我这同心结,送的很值呀,能得大黑这样喜欢。”

玄祉被她的小手拍的有些僵住,不过很快又露出灿然笑意:“生平收到的第一份礼物,自然是喜欢的。”

“第一份?大黑莫不是将将成仙?”忘尘仰头看他:“不过这大红色配你,着实好看。”

说着忘尘又想去拽拽那精致的同心结。然而这次,手还没伸到玄祉腰间,一道劲力从后面袭来,忘尘腿上猛地吃痛,甚至没来得及出声就跪到了地上。

“还不见过大殿下。”淡漠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殿下??

忘尘吃了一惊,也顾不及腿上的疼,睁大眼睛抬头看去。这时她才注意到,玄祉的袖口和衣襟处绣着同长一样的龙纹。她想起,那日在极寒殿见到他,真身也确实是龙没错。可她竟从未听说过天族还有个大殿下。

倘若他是天族皇子,怎会自带魔气,还能使出红莲业火?

又怎么会,孤身一人沦落至那种境地。

忘尘疑惑的望着玄祉,正欲发问,身后被人轻轻踢了一下。

“行礼。”

那声音里已然带上了些许恼怒,忘尘头皮一麻,连忙福身下拜。

“新来的仙娥不懂事,怪我疏于管教,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多担待。”长扫了一眼地上的忘尘,始终没有看玄祉。

“疏于管教还能带来法会,看来这小仙必有过人之处。”玄祉轻笑:“罢了,礼不礼的,我向来不在意,希望三殿下莫要怪罪忘尘。”

说完,玄祉看了看忘尘,转身往殿中走去。

听着玄祉渐渐走远了,忘尘小心翼翼的抬眼,正要起身,便看到长的手朝她递了过来。忘尘吓了一跳,立时抱着脑袋:“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别打我!”

周围的神仙闻声纷纷注视着这边,长颇为无奈,把忘尘从地上拉起来,俯下身帮她理了理皱巴巴的衣服。

忘尘自是大气都不敢出,灰溜溜的盯着足尖,任凭他理顺自己的衣衫。

瞧着她这样子,长气笑了,只好放缓了语调在她耳边低声道:“再说一遍,少言少动。”

走进大殿,灵宝天尊已经到了,长行礼后便带着忘尘走到一侧立着。

殿内气氛格外凝重,目光所及,都是忘尘不认识的仙人。刚才进来的玄祉站去了斜后方的一个角落,蓝露和山护都没有看到,大约是没来。白有闲更是不用说,北海水君担心白有闲在法会上惹出什么幺蛾子,半月前就连绑带哄的把她拖回了北海。

忘尘还没经历过这般陌生又严肃的场合,紧张之余还有些不安,她往唯一认识的长身后凑了凑,拉住长的衣角才稍稍静下心。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仙人都聚的差不多了,法会却还没开始。

忘尘站的腿都有点酸,她侧过身仰头看长,只见他的神色微有沉郁,目不转睛的看着灵宝天尊的方向,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忘尘顺着他的目光,也往那边看了看,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又过了一刻钟,不止是长了,周围的仙人都有些躁动。

隐约可以听到几个好事的仙人轻碎的声音:“实录星君怎么还没到,未免迟得太过离谱……”

实录星君,灵宝天尊座下记载和整理法会言论的小仙。有法会的地方,都能见着他,为人极是勤恳忠厚。像今日这般迟到的情况,数万年从未有过。

“开始吧。”灵宝天尊似乎无意再等下去,甩了甩手上的拂尘,预备设立法会结界。

整个大殿重新陷入一片寂静,结界一点一点布在大殿上空,就在正要闭合之时

一声尖锐的啼叫声伴随着巨响,“砰”地撞入大殿。

众仙皆是一震,只见一头似鸟非鸟,似豹非豹的巨兽搡着一物砸在了大殿的地板上,把白玉砖砸碎成了几块。

“蛊雕!”惊叫声此起彼伏,众仙一股脑儿的向后退去。

长反应极快,他往前一步把忘尘护到身后,手掌一翻,一把利剑已在手上,正准备让忘尘退后

忘尘却从长的胳膊底下探出头,紧盯着蛊雕砸在白玉砖上的东西。

“是个仙人!”忘尘瞧仔细了,指着蛊雕的爪子下方道:“快救那仙人!”

话音刚落,蛊雕猛地回过头,耸了耸鼻子,出乎意料的松开爪子。下一瞬,它扔下奄奄一息的仙人,径直朝忘尘扑来。那速度极快,裹着疾风犹如闪电,令人躲无可躲。

忘尘被这电光之势吓得呆立在了原地。

“当心!”

眼看着蛊雕就要扑到面门,长挡在了她前面,指尖一动,用仙法将她往后推了数丈,利落的转身,将剑刺向了蛊雕。

霎时间,水青色的光晕四射开来,蛊雕的背上开了个口子,痛得它又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叫。

发了狂似的在空中翻个身,蛊雕冲着长发起了猛攻,长堪堪避开,又是一剑,伤的蛊雕啼叫不断。

看上去,长占尽了上风。

但事实上,他的身体根本就还没有复原,每出一招,皆是三分伤敌,七分伤己。

与此同时,蛊雕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膨胀,似乎是被激怒了,在空中疯狂的翻转乱窜,抓伤了数十位近旁的仙人。魔气越来越浓烈,整个九霄云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长玉和灵宝天尊纷纷出手,但发了狂的上古神兽似乎不是那么好制服的,魔气四溢,顺着长玉放出的仙气就烧了回去,险些将长玉的玉骨扇给烧没了,长玉倏地收回手,却还是被魔气灼伤了手臂。

一时间,青赤两色的光在大殿上空交织缠绕。

忘尘见状,便趁机绕到后面,伸手拉住地上奄奄一息的仙人,想把他给救上来。正当手刚刚抓住那人的袖子

蛊雕不知怎的,突然改变攻势,又朝她扑了过来,忘尘一愣。长也未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心下大惊,施法就要拦住蛊雕。但是为时已晚,蛊雕已经到了忘尘面前。

瞧它那势头,不是冲着地上的仙人,分明是冲着忘尘而来。

忘尘倒抽一口冷气,又惊又惧。

少言少动,她果然还是没有听进去,非得惹出点祸事来。在他眼皮子底下,都能出岔子,忘尘不禁有点佩服自己。

这般丢了小命,或许她那主子会以她为反面教材,教导下一个仙娥吧。

胡思乱想着,就在忘尘预备接受自己的宿命的时候

眼前一黑,竟是一双玄色的翅膀遮在了她面前。

第18章 命悬一线

是玄祉。

那龙翼从他背部伸出,似虚似幻,却有力非常。

蛊雕的血盆大口没能对准忘尘,被挡了个结实。玄祉翅膀一挥,红莲业火朝着蛊雕滚去,两股魔气迅速冲撞到一起。

出乎意料的是,这蛊雕似乎不怕红莲业火。红莲业火竟没能在蛊雕身上留下痕迹,玄祉和忘尘心头皆是往下一沉。

红莲业火,可焚一切众生万物。就算玄祉没有修到顶级,但凭那完整的红莲印记,也看得出其功力深厚,怎么会对蛊雕不起作用?

忘尘一脸懵圈的看向玄祉。

再看周围,围墙一般的红莲业火和浓郁的魔气,直接把其他神仙挡在了外面。只剩下他们二人、地上的仙人和蛊雕。

如此这般,正入瓮中。

还真是……世事难料。

震惊之余,玄祉稍有停滞。蛊雕趁机四个爪子同时用力,猛地扑向玄祉,玄祉还未来得及反应,被扑地一个趔趄,撞到了柱子上。

蛊雕见势再度腾空,浑身迅速燃起熊熊魔气,一点点聚力,似是要给他致命一击。

就在这一瞬,忘尘忽的觉察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蛊雕……火焰……

汹涌的魔气晃着忘尘的眼睛,她的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画面

光影氤氲,一个男子站在树下望着她:“小七,看我今儿个不看紧了你。昨个你跑下山,整日未归,害我被爹好一顿打。阿爹说,若是我再没看牢了你,就要把我扔去喂蛊雕。”

“蛊雕算什么?”笑嘻嘻的声音从树上传下来,这个声音,是忘尘。“蛊雕的精元在右边眼睛里,用红莲业火打它的右眼,保证一打一个准。”

“竟有这样的事?”男子低头沉吟。

“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她狡黠一笑,趁着男子分神的片息,从树杈上往虚空中一跳:“那我走了。你好生对付蛊雕。”

“你、你这丫头……谁要对付那玩意!你给我回来!”

跳脚的声音越来越远,终于完全消散在忘尘的记忆里。

回过神来,忘尘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竟是湿乎乎一片。是幻觉么……

那个男子,会是谁呢?

还有他说的阿爹……又是谁……

难不成是看蓝露从凡间带来的话本子看多了,所以产生了这样的幻觉。

“砰”

前面的蛊雕的一个火攻,猛然向玄祉,玄祉侧身闪躲,却还是被击中肩膀。

玄祉的气息已经有些紊乱。

而那蛊雕的爪子底下,盈满的火球正蓄势待发,朝玄祉劈去。千钧一发之际

忘尘也顾不得脸上莫名的眼泪了,三步并作两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摇摇欲坠的玄祉,凑到他身边轻声道:“右眼,用红莲业火直击右眼。”

不管是不是幻觉,忘尘的心底深处,都对这个方法深信不疑。

她上次出现这种感觉的时候,正确辨识出了红莲业火。既然如此,这次的感觉说不定也是真的。

试了才有机会,不试试真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蛊雕见忘尘不请自来,微一停滞,又加快了速度往二人的方向劈去。

忘尘心里出奇的冷静,她没有看那个劈过来的火球,而是死死盯住蛊雕。一边看蛊雕,她一边按住玄祉的袖子下的手,示意他稳住。

他们没有退路,必须一击即中,这就需要等一个好时机。

越是得势的时候,越是容易松懈。

忘尘要等的,就是蛊雕最松懈的那个时刻。

火球迅速袭来,忘尘盯紧了蛊雕。

蛊雕因为他们二人的没有反抗,而兴奋的扇动着翅膀。巨大的脑袋也来回晃着。

看着火球的逼近,玄祉有些等不及。他动了动指尖,却又被忘尘按住了。

还不是时候,她要的,一定是它的极限。

玄祉心里闪过一丝怀疑,出人意料的是,他依旧选择了信她。他安下心,全然把命交由了忘尘。

他想拿命赌,赌她是对的。

片刻间,火球已经逼近至咫尺之间。

眼看着火球即将在二人身上炸开,蛊雕的兴奋达到了极点。它陶醉的屏住呼吸,瞬息不愿错过敌人死亡的时刻。

兴奋上脑,不受控制的,它睁大眼睛将右眼朝向了二人

就是此刻!

忘尘猛地握住玄祉的手对准了蛊雕,红莲业火瞬间从玄祉手中放出。

“倏”

刹那间,火焰精准的焚去了蛊雕的精元。

蛊雕的右眼迅速凹陷,变成一个焦黑的坑洞。连啼叫都没能发出,它的魂魄便化成一缕黑烟从身体里冒了出来,空无一物的身躯瞬间失去支撑,轰然坠落。

而它释放出的火球,也随着它精元的毁灭,忽的失去魔气加持,擦着忘尘和玄祉的脸化成一阵疾风,四散而去。

呼。

好险!

忘尘甚至来不及摸一摸额上的冷汗,就赶紧转过身去看玄祉。正要伸手去检查他肩头的伤势时,她才发现,他还在紧紧握着她的手。

“你没事吧。”忘尘把手抽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没事,刚才……谢谢你。”玄祉攥了攥刚才被握住的那只手,若有所思的看着忘尘。

这个仙娥着实不一般,这里魔气浓郁,就连灵宝天尊都难以靠近,她却可以丝毫不受影响。

红莲业火也是,她一个天族小仙,怎会对红莲业火如此熟悉,连角度都算的如此清楚,刚才她握着他的手对着蛊雕,那个准头实在难得。

就连玄祉自己这个长年修习红莲业火的人,都不一定能确保比她精准。攻出的时间也掐的刚刚好,可见她对红莲业火的攻击速度了然于心。

可以说,若非运气和碰巧,那么她,也许是比他还要熟悉红莲业火的人。

“谢我作甚,该我谢你才是。”

忘尘见他确实伤的不深,便去看地上的仙人,那仙人的情形不太乐观。

玄祉定定的看着忘尘,只见她蹲下身子,好看的面容上眉头微蹙,颇为担忧的去探那人的仙气。

霜色的轻罗裙摆长长的拖到地上,衬的她身子更加纤瘦,远看过去,像是一株结了霜的苇草。看似柔弱,却也带着十足的韧劲。

玄祉心中悄然升起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刚才……”玄祉艰难的开口。

“他好像快不行了。”忘尘紧张的抬头:“把他带出去吧。”

似乎是因为蛊雕的魔气散去,靠近已不是难事。正说着,灵宝天尊和长便赶了过来。

见到长,忘尘的坦然和镇静全然破功,也不敢同他对视,站起身就躲到了玄祉身后。

长随意扫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只和灵宝天尊一起将地上的仙人扶了起来。灵宝天尊的拂尘一挥,似乎是渡了些灵力给那仙人。

“咳……咳咳。”仙人抖了两下,咯出一滩血水。

“实、实录星君……精元……被盗,已经灰飞烟灭。我、我来报信……被拦截……”

长面色倏然沉重,和灵宝天尊交换了个眼神,俯身抓住仙人的肩膀:“是谁干的?你可看清了?”

“我发现时……已、已经没了精元……”

仙人说完,又咳出一口血,只有出的气,再无进的气。看来是大限已至,再无力回天。

长不忍看下去,预备站起身。

那仙人却是死死抓住他的手臂,血红的眼睛圆睁,面部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死灵,带着令人窒息的阴寒。

“修邪术者……不可……留!”

第19章 人微言轻

随着魔气渐渐淡去,整个大殿只剩下红莲业火还在燃烧。

业火缓缓爬上蛊雕的尸身。噼里啪啦的声音伴随着烧焦的气味,一点点吞噬着地上的躯壳,只留下黑洞洞的眼眶,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黑色。

火光映照下,报信仙使的寿命也走到了尽头。

唏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一众神仙的面容如同死灰一般,似是看到了比蛊雕还要可怕的东西,惊惧之色难以遮掩。

仿佛今日灰飞烟灭的不是实录星君和仙使,而是所有上仙刚刚稳定的心神。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

即使不是下一个,也可能是下下一个。

只要凶手还在,自己的安危就难以得到保证。

“又是精元被偷……这才太平了多久,三百年前的事情又要重演了吗?”

“难不成是凤族的人没有死绝……”

杂乱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漫过来,忘尘拉着玄祉的袖子,茫然的向外看。

她尚且不明白,今日之事意味着什么。

长已经站起身,失了魂魄般,目光涣散。似乎看不见也听不见周围乱糟糟的声音,与整个大殿的慌乱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就那样孤零零立在那里。

忘尘偷偷看他,心里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因为她刚才的乱跑而生她的气。这一看,忘尘更没底了。长的脸色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差。

“诶,大黑。”忘尘抬头看玄祉,一抬头才发现玄祉也在看她。

玄祉的神色安然,温和的像是一团云朵,看得忘尘心痒痒。

“极寒殿还缺仙娥吗?”忘尘拽着他的袖子,一脸认真。

虽然极寒殿冷了点,但是总好过整日担惊受怕。若是能去极寒殿当差,该是极好的。

她不敢和长提,她还没有那个资格。但是玄祉是长兄长,若是玄祉从长那将她要了去,兴许长不会拒绝。

忘尘心里悄咪咪的盘算着。小九九全然写在脸上,一目了然。

“你想来极寒殿?”玄祉略微有些惊讶。

“想。”忘尘用力点点头,急切的道:“我会端茶倒水,会打扫房间,会整理杂物,还会……嗯……还会好多好多。”

玄祉垂下眼睛,看见她红扑扑的脸上,一双澄澈的眸子,有惧意,也有期待。分明还是个孩子气十足的少女。谁能想到这样半大的孩子,在刚才那种境地下,能有那样惊人的预判力。

玄祉看了她一会,又看向长,叹道:“我人微言轻,恐怕做不了你的主。”

“你是三殿下的兄长,怎么会人微言轻呢。三殿下最守礼法了,定然会敬重你才是。”

忘尘疑惑的看他,只觉这是他的推托之词。

玄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忘尘泄气的松开他的袖子:“连你也觉得我是个麻烦对不对。”

“不是……”玄祉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

他看到她失落的垂下头,单薄的肩膀上,碎发轻动。心里不知怎么的,也跟着微微颤动。他不懂这种心情该如何处理,只好伸出手,想帮她把肩膀上的头发拢到后面。

手还没触碰到她的肩头,眼前的小人倏地往后一撤。

“该走了。”

冰冷的声音随之响起,玄祉抬头,正对上一双同样冰冷的眼眸。眼眸之下,长的手里正紧紧攥着忘尘的手腕。

玄祉微微点头,又看了看忘尘,半晌才缓缓收回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

忘尘被长这一拽,自是吓个半死,脑子一片空白,怎么离开大殿的都不知道,只知道长走的很快。

他生气了,他一定生气了。

忘尘心虚的很,她不晓得刚才的话有没有被他听了去,若是他知道了她想跑……会不会打断她的腿。

都怪大黑,不帮她离开这个人就算了,话也不帮她说。他们好歹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两次,整整两次啊,怎么说也算是患难与共,竟是这般的不通情理。

不过再仔细一想,大黑和长是兄弟,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仙娥通情理。

这是怎样一个帮亲不帮理的悲惨世道啊……

进了天华宫,长终于停下脚步,放开了她的手腕。

忘尘心里微松,等着他回书房。等了一会,他却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忘尘不敢看他的神色,索性也跟他一起站在原地。

敌不动,我不动。

长往她跟前走了一步。

敌动了,我……呃……也不动!

僵持了好一会,敌却没了进一步的动静,忘尘有些绷不住了。

屏住呼吸,她缓缓抬起头。一看之下,她有些傻眼。

原以为等待她的会是一张严厉铁青的脸,不想看到的却是他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一贯的气势和凛冽不见分毫,黯然的眼睛里,满是哀伤和怅然之色。

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怪的很。

“你……你没事吧。”忘尘用手指头戳了戳眼前这个怪人。

她倒不是担心他,她只是担心自己的小命。鬼知道她脑补了多少画面。她这么笨,又有这么个阴晴不定的主子。不脑补,她怕自己承受不住惊天动地的转折。

再说,他离她这样近,可别突然发病,咬她一口才是。

想到这,忘尘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我也许……也许做了件错事。”长低声喃喃道,声音有气无力。面上因为太过震惊,还有少许凝滞。

“你还会做错事?”忘尘好奇的歪头看他,语气里难免带上了少许讽刺。

长没有说话。只是面色越发惨白,好不容易恢复的血色,这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梧桐树叶在他们上方哗啦哗啦,有一片叶子失了颜色,缓缓落下,被风吹的肆意翻转。

忘尘的思绪也被那片叶子带的凌乱起来。好在这种凌乱很快就得到了解脱

门童急步走进来,朝长施礼:“天君和天后请殿下过去一趟。”

“知道了。”长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了随时会决堤的情绪,又瞥了一眼忘尘。

忘尘正在看远处的落叶,脸上因为听到他被叫走了,全是难以掩饰的放松和欢快。

她到底……罢了。

长心下微动,默默收回了目光。

第20章 要去凡间

九霄云殿。

红莲业火已经熄灭,众仙皆散去。

天君和天后坐在上面,一派严肃之色。

而整个大殿下方,只剩玄祉一人,跪在中间,正在听训。

长缓步走上前,在玄祉旁边默声行礼。

“真是丢人现眼,你不要颜面,我和你父君还要颜面。你可知,这红莲业火,耗费了你父君多少心神才灭去。此番折腾,你莫不是唯恐众仙家不晓得,你是个同蛊雕一般无二的邪祟之物。实在晦气……”

天后的声音不大,慢条斯理,带着位高者特有的稳重。但那话中的意思却是尖锐又刺耳。

玄祉始终默不作声。

天君看了长一眼,微不可察地朝天后递了个眼色。天后会意,便摆了摆手:

“罢了,你回极寒殿闭门思过吧。”

玄祉俯身行礼:“儿臣遵命。”

儿臣二字他说的很轻,长却是微微皱眉。

果然,话音刚落,天后抄起面前的茶盏便砸向了玄祉。茶盏在玄祉面前四分五裂,炸起的茶水溅了玄祉一身。

天君和长对望一眼,习惯性的没有言语。

天后脸色铁青,锦绣绯衣上绣的大朵的牡丹,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

殿内气氛骤然将至冰点。

长用余光瞥了一眼地上的玄祉,看到他缓缓直起身,一片一片将地上的碎瓷片捡起来,面上神色平平,看不出情绪波动。

他一贯如此,生性是个文雅而温和的人,便是到了这般境地也能保持平静。长看不透他,也无心看透他。只偶尔会好奇,怎样天大的事才会令他动怒。

不过现下来看,只道是宿命难逃。

捡完碎瓷片,玄祉又施一礼,这才转身离开大殿。

玄祉走后,天后的情绪稍稍稳定。大朵大朵的牡丹也恢复了祥和的模样,静静待在绯色的裙摆上。

天君注视着玄祉离开的方向,待玄祉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收回视线,严肃的看向长:“实录星君的精元被偷,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不动声色:“依儿臣看,许是魔界又现修邪术之人。毕竟摄灵术已经泄露过一次,魔界**上也有记载。”

天君神色复杂的凝视了他一会,见他坦然的立着,不卑不亢,遂低声道:“最好是这样,而不是你办事不力,漏掉了凤族之人。”

长淡然抬头,直视天君:“是否遗漏,十万天兵皆可作证。若父君不放心,不如招几位天兵来问上一问。”

此话不假,当初十万天兵围剿凤族,无一活口。思及此,天君面色稍缓:“不必了,本君信你。”

长微一点头,思索了片刻,又恭谨的揖了一揖:“除去新现修邪者,儿臣以为,还有一种可能。”

“哦?”天君把手放到了桌案上,扬眉看他。

“或许……如今的修邪者,就是三百年前那位。”

就是三百年前那位。

言下之意,他们错判了凤族。

因而真正的修邪者,一直都在。

这是长今日的第一反应。当初天族认定凤族是修邪者,很重要的原因是,修习摄灵术,必须兼具神魔之力。

六界之中,唯有凤凰一族,生来便兼具神魔之力。

因此,长此前也深信不疑,凶手出自凤族。

可如今,凤族已灭,却又现摄灵术。长在惊异之余,不得不重新看待此事。

“儿。”天君脸色微变:“你该晓得,当时凤族罪证确凿。三百年了,你还要与本君争论此事?”

“儿臣不敢。”长垂首。

“本君知道,你还在为那个女子心存怨念。但主动请缨的人是你,杀了她的人也是你,怪不得别人。”

天君慢条斯理的说,似乎故意要戳他的痛处。

长没有说话。

天后有些看不下去,侧脸嗔怪道:“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儿既已亲手灭了她,自然是不念了。倒是你,又提这个做什么?”

“本君是怕他,为了个已故的女人,失去应有的判断力。”天君把已故二字咬得格外重,似笑非笑的看向长。

长抬眼,一双眸子仿佛无风的湖面。他顿了顿,似乎不愿再多说什么:

“既如此,儿臣请求去趟凡间,亲自查探今日之事,毕竟实录星君是在凡间遇害。况且,摄灵术需要大量精元,儿臣猜测,修邪者还会有所动作。借此机会,儿臣也可以暗中查访魔族在凡间的动态。”

天君打量着长,斟酌片刻,觉得似乎在理,便恢复了严肃的神态:“此次必须连根拔起,莫要再留祸患。”

“是。”长颔首。

走出九霄云殿,看着远处的仙鹤,长淡淡吐出一口气。

回到天华宫,忘尘正靠在梧桐树上,手里捏着落叶,翻来覆去把玩着。

见长进来,她一骨碌爬起来,把手背到身后,走过去向他问安。想到他临走前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忘尘看他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

这一看,忘尘一颗心安定了下来。

看来天君天后没少安抚这个宝贝儿子,原本还面色惨白的人,这会儿又有了血色。

“收拾收拾,明日去凡间。”长漫不经心的说。

“哦。”忘尘的手还在背后悄悄转着梧桐树叶,没太注意他说了什么。

长扫了她一眼,往书房走去。

“诶?凡间?”忘尘突然反应过来,赶紧跟了上去:“三殿下,你要去凡间?明日就去?”

“不是我。”长轻声道:“是我们。”

“我们?你和我?我也能去?”忘尘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脑袋,她绕着长转了一圈又一圈。

凡间,她在蓝露带来的话本子上看过的,凡间有好吃的,还有好玩的。是个顶顶有趣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凡间没有天上那么多条条框框。

转到书房门口,长把门一关,砰的一声

忘尘被关在了外面,脑袋在门框上撞了个正着。

“啊呀。”

她摸了摸脑门,将将从得意忘形中回过神。脑袋的疼让她深刻的意识到,和这个主子一起出去,就算是去凡间,恐怕也是遭罪的多。

“清醒了?”

门从里面打开,长站在屏风前低头看她:

“此去凶险,我有要务在身。若你存了玩乐的心思,不去也罢。”

“要去要去。我不玩乐,一定老老实实的跟着你,我发誓!”忘尘又信誓旦旦的伸出两根手指头,举到头顶。

长无语的瞥了一眼那两根手指头,毫不客气地把怀里的衣服往她身上一扔:“收拾了。”

第21章 是否自愿

忘尘被那堆衣服蒙住了脑袋,晕头转向的趔趄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衣服上的熏香很好闻,忘尘一时有些愣神,坐在地上想了片刻。这个味道好像她在下界就闻到过,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令人莫名的心安。

心安归心安,忘尘生怕自己呼出的气息弄脏了他的衣袍,不多时就把衣服从头顶拿下来,小心的抱在了怀里。

整理完毕,已经是第二日的戌时了。

忘尘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一般高,比自己圆多了的包袱,默默咽了咽口水。

还真是个金枝玉叶,养尊处优的烧包大白龙。要不要这么夸张,去趟凡间而已,需要带这么多东西?敢情是搬家呢。

“走吧。”

长换了身极为普通的衣衫,颇为潇洒的大步走在了前面。

忘尘咬一咬牙,背上包袱,踉踉跄跄的跟在了他身后。一边走,一边累的直喘粗气。

她可算知道了,他才不是好心要带她去,他分明就是缺个干苦力的。

走了一会,包袱总往下掉,忘尘得用力弯着腰才能让包袱不沾地。这一弯腰,前面的情形,她便啥也看不见了,一个猛子,就撞上了他的后背。

“别把东西撞坏了。”担心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这位爷,您就不怕东西没坏,我先被压死了?”忘尘没好气的还嘴。

长慎重的思考了一下,一本正经的回答:“哦,不怕。你死了还会有新的仙娥。”

他还真去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忘尘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腾云之后,忘尘总算好受了。把包袱放在云上,她趴在包袱上,也不看四下的风景,直直的看着长。

长头也不抬:“干什么?”

忘尘蹬了蹬小短腿,把脸枕在胳膊上:“我在想,你以前的未婚妻是不是自愿要嫁给你的。”

“不是。”长的神色平静无波。

果然不是,忘尘暗暗腹诽。像他这样一点都不温柔,无趣又刻薄的男人,怎么会有姑娘送上门。

白了他一眼,忘尘从包袱上滑下来,靠着包袱闭上了眼睛。

“就像你也不是自愿做我的婢女。”幽幽的声音从包袱后面传过来。

提到这事,忘尘顿时有些愤慨,她又睁开眼睛,爬到长身后,恶狠狠的瞪着他,讽刺的道:“是呀是呀,你也知道我不是自愿。”

长看了看远处,云淡风轻的说:“那又如何,我带兵征战多年,沙场教会我的,便是结果至上。她是我的未婚妻,你是我的婢女,这就是结果。至于是否自愿,我不在乎。”

“这是什么道理。”忘尘忿忿不平。

“这是我的道理。”长说着,用手指了指下方。“带好行李,快到了。”

忘尘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庞然大物,含恨背起来站到了长身后。

凡间已经是傍晚,天色昏暗。

满街的灯都已经点亮,屋檐底下的灯笼摇摇晃晃,昏黄的光晕,给行人拉出模模糊糊的影子来。

忘尘背着包袱,只看得到地面和长的衣摆,什么也看不见。她听到路边有糖人的叫卖声,心都跟着飞到了一边。

“我们现在做什么?”忘尘问。

“投宿。”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四家客栈,全部客满。

“我们不如就露宿街头吧。”忘尘被包袱压的欲哭无泪,只想尽快停下来。

长没有说话,他那样娇贵的身躯,哪里睡得了街头,这不是笑话么。忘尘见他不说话,只好暗自咬咬牙,继续往前走。

第五家客栈,总算寻到了空的房间。忘尘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只是这家老板娘似乎拜倒在了长的盛世美颜之下,每隔一刻钟,都要来敲敲门,问一问住宿情况。不过一个时辰,足足来了有七八趟。

忘尘兀自收拾着东西,无暇去管长的烂桃花,她现在惆怅的是,地上潮乎乎的,她晚上如何睡得着。

瞥了一眼长,这位爷已经自觉的躺到了屋里唯一的大床上,正慵懒的闭目养神。

脚步声自楼下缓缓响起,不用想,也知道是老板娘又来了。

“把她打发了。”长冷冷道。

“啥?”正摸着潮乎乎地面的忘尘转过头,茫然的看着长。

“打发走,立刻。”命令的语气不容置喙。

忘尘一脸懵圈的看了看房门,老板娘已经上来了,正往这边走。

她还真是打发人专业户,在山神殿的时候,天天帮山护神君打发白有闲,现在又要帮长打发老板娘。

也许她应该开个打发人事务所,收个费什么的。

老板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忘尘脑子里迅速盘算着,就在老板娘即将要敲门之时

她一个利落的翻身,坐到了床上那位爷的身上,然后用门外可以看到的幅度动来动去,一边动一边冲着门外娇声叫道:

“哎呀,公公!不,不要呀,您这是做什么。您贵为宦官,怎么能和我这样的小宫女私通呢,若是被识破身份就不好了。您看这家的老板娘,似乎发现了什么呢,总是过来查看,若咱俩真被发现了,可如何是好呀!哎呀,死鬼,别摸了啦!”

门外的老板娘一听到宦官二字,脸都绿了。

“宦官”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长整个人直接愣在了床上。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神色,若无其事地看着身上的戏精:“不必担心,若是真被发现,灭口便是。”

屋外的老板娘一个哆嗦,捂住嘴飞也似地跑下了楼去。忘尘暗叹,这又是宦官又是灭口的,她大概吓破了胆子,再也不敢来烦长了。这样想着,忘尘不由得笑出声来。

正笑着,身下的人一个用力,反客为主,将她压在了床上。

忘尘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猛的翻倒在床上,后背正好磕在玉枕上,磕的七荤八素。刚要挣扎,她的脖子就被扼住了。

“谁教你的?”阴沉的声音仿若冰刀,没有一丝温度。

忘尘莫名奇妙的看长,他离她如此之近,呼出的热气萦绕在她脖颈处,凶狠的气势一览无余。忘尘甚至毫不怀疑,这个人下一刻就会杀了她。

“刚才的话和动作是谁教你的?”他的声音又沉了几分。

第22章 上昆吾山

忘尘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心想,大概是她想出了这么聪明绝伦的点子,所以骄傲的他受到了打击。

于是忘尘赶紧答道:“有闲给我看过一本风月记事,上面有写。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啊,这么凶干什么?”

长愣了一下,旋即低声道:“二货。”

“你才是二货。”忘尘不高兴的瞪他:“叫几声晃两下都不会,关键时刻还不是靠我。亏你还是个上神,有空多读几本书吧。”

长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松开锢住她的手,翻身和她并排躺在了一起。

忘尘见他放开了自己,赶紧坐起来,准备爬下床去。岂料刚坐起来,身后被人一拉,她又摔回了原来的位置。

“睡这。地上潮,你若是睡生病了,明天谁给我干活?”长若无其事的说。

不用睡地上,忘尘自然是乐的不行。她不敢离他太近,便缩到了床角。

第二天,暖洋洋的光从窗子里照进来的时候,忘尘睁开了眼睛,用手遮了遮明媚的阳光,她才想起来这是在凡间。

忽的坐起来,胳膊下面是柔软的被子。

哪里来的被子?忘尘懵懵的看了看旁边,长已经换了件深色的锦袍,背手立在窗边,目光投向外面,似乎站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

他在等她。

忘尘一个激灵爬起来,紧张的小心脏怦怦直跳。让主子等她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干。

胡乱洗了把脸,她也顾不上许多,跑过去就恭谨的站到了他旁边,一副听候差遣的模样。

长转过身,看到她的头发乱七八糟,衣服皱的厉害,腰带也系成了一个死疙瘩,不由得皱了皱眉,一脸嫌弃的道:“你好歹是个女子,多少也注意些仪容。”

忘尘闻言,窘迫的垂下头,用手按了按打皱的襦裙。

“算了。”长干脆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看到长嫌恶的反应,忘尘有些无所适从,她想怼回去,却也想不出什么说辞。只好手忙脚乱的把头发放下来,重新用白玉簪挽成一个发髻。

因为还要回来,这次不用背着大坨的行李,这让忘尘稍稍松了口气。她慎重的掏出怀里的布袋子,摸了摸里面的东西,确认都还在,又原样放回了怀里。

长淡淡扫了一眼,往楼下行去:“那是什么?昨日见你睡觉也带着。”

忘尘赶紧跟了上去,煞有介事的捂住怀里的东西:“自然是宝贝。”

见她不愿说,长也不再询问。

到了楼下大堂,老板娘已经在为客人沏茶了,见他们二人下来,手上一抖,茶水溅出了杯盏。看样子昨日被吓得着实不轻。

她面色紧张的往柜台后面躲了躲,半晌才挤出颤巍巍的几个字:“二……二位客官,早啊。”

忘尘同情的看向她,微微笑道:“早。”

老板娘压根没有注意到忘尘,视线全然落在长的……的……那里。

“不如今晚就灭口。”走出客栈,长冷着脸道。

“嗯。”忘尘小声附和。

长一愣,甩了忘尘一个眼神。忘尘会意,赶紧改口:“额……凡人命数,还是莫要干涉,以免遭到反噬,望殿下三思。”

“好。”长点头。

实录星君在凡间的洞府建在昆吾山上,离长和忘尘投宿的客栈有不短的一段距离。

由于长担心他们的踪迹被魔界发现,便隐去了自己和忘尘的仙气和法力。主仆二人同正常凡人一般,吭哧吭哧往前走。

一路上,不知道多少女子倒在长前面。不是不小心崴到脚了,就是被石子绊到了,还有视力不好,一头撞进长怀里的。

这是怎样一个左歪右倒的世道啊!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长必定铁青着一张脸,直接从跌倒的姑娘身上跨过去。惹得小姑娘惊叫连连,周围则是一片骂声。

忘尘没有办法,只好马不停蹄的在后面帮他道歉和善后。

“我滴爷,您能不能有点风度。”

忘尘摸了一把头顶的烂菜叶叶和鸡蛋液,无奈的看他:“您这走的轻巧,挨骂挨打的全是我。”

“谁叫你多事。”长头也不回,冷冷道:“自讨苦吃。”

忘尘:“……”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忘尘饿的头晕眼花。路过一个饽饽摊子时,她终于受不了了。

跑到长前面,忘尘拽住他的袖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我饿了。”

长看了看她手上已经干了的鸡蛋液,猛的把袖子收回来,后退一步,嫌弃的看她。

忘尘这才意识到他嫌脏,连忙把手藏到身后。犹豫了片刻,她掂量了一下,面子固然重要,但是性命更重要。她可不想做一个要面子的饿死鬼。

于是忘尘抬起头,又看向长:“我想吃东西。我看话本子上说,凡间的东西不能白吃,要给银钱。你能不能……给我点银子。”

长端详了她一会,把脸转向一边:“没有银子,我忘记带了。”

忘尘的眼角不受控制的跳了跳,她感觉一路的怨气直顶脑壳,正要发作

长伸手拂过她的头顶,一瞬间,她的发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扫过她白皙的容颜。有几捋头发被蛋液黏在一起,脏兮兮的拧成一疙瘩,垂在她的额前。

忘尘怔了一怔,迷茫的看着长手里的白玉簪。

“已经这样脏了,不如拿来换些食物。”

长说着,把白玉簪拿到路边的店里,换了一只烧鸡和两碗汤饼,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忘尘顶着一头发丝,独自在风中凌乱。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爷,腰间的玉佩和宝石挂件一应俱全,装饰用的金丝香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真是,美不胜收。

好在这位爷还给她留了一碗汤饼。

看着桌上的汤饼,忘尘也不计较许多了。食物面前,一切好说。

她一手拢住头发,一手执筷吃汤饼,这下可引来不少食客纷纷侧目。忘尘并不在乎这些目光,她垂下眼睑,默不作声的把汤饼送到嘴里。

反正丢人的是他,她不过是个婢女而已。正想着

“拿去。”

倏地,一个金色的东西递到了忘尘面前,是一枚十分精巧的雕花凤尾簪,尾端还缀着几只小小的玲珑珠花。

忘尘还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簪子,她惊讶的抬头去看长。长却在漫不经心的打量远处的山峦,没有要同她解释的意思。

接过簪子,忘尘利落的把头发挽了起来。挽好头发,忘尘心里有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她看着对面的主子,只觉得他是故意要她难堪。

“你有簪子,为什么还要拿我的换?”忘尘气不过,咬牙切齿的问。

长没有做声,站起身示意她快些吃。

第23章 我还你的

这一程过后,没有多久就到了昆吾山。实录星君的洞府就在昆吾山的半山腰处。

原先被仙罩保护,从外面看不出异常。现在仙罩已碎,洞府也就显露了出来。长凭着残留着些许仙气,不算费力便找到了那处。

凡间正值金秋,阳光透过疏疏落落的叶子,在长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忘尘在长身后,不时的用手碰一下发簪上的珠花吊坠,觉得喜欢的紧。虽然前面的人是讨厌了些,但这因祸得福的簪子确是极好的。

走到洞府外面,袭击的痕迹还残留着。

长用手轻触崖壁上的缺口,放在鼻尖嗅了嗅,脸色微变。

“怎么了?”忘尘走过去,也学着他的样子闻了闻。

“对方的气息完全隐去了。”长叹了口气:“如此看来,实力恐怕不在我之下。”

三百年前,查探修邪者踪迹时,尚且能够感知到,修邪者的魔元不稳。此番却是大有不同。

长沉吟片刻,往洞府里面走去。

忘尘还在闻那块缺口,鼻子都贴上去了,依旧什么也没闻出来。见长又有新动作,忘尘站起身,跟着他往前走。

走了两步,忘尘愕然一怔

那洞口的边缘处,正隐隐闪烁着黛色的雾气。

毒瘴!

又是忘尘潜意识里冒出来的东西。

奇怪的是,长似乎看不到毒瘴一般,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这毒瘴见到有人靠近,有意识的向外涌去,变得愈发浓烈。

眼看着那毒瘴就要撞上长,忘尘心头一紧:“殿下!”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个箭步冲过去。在毒瘴涌过来的一刹那,挡在了他面前,用力将他往后一推。

霎时间,毒瘴已经把忘尘吞噬其中,腐蚀的痛感伴随着窒息一并朝忘尘袭去。忘尘双腿脱力,倏地跪倒在地。

顾不上全身钻心的疼痛,她急急的看向长,看到他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

好险,就差一点。

他没事就好。

长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忘尘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面,整个身躯微微颤抖,似乎在暗自强忍。

他眸色微沉,上前就要去拉忘尘。

“别过来。”忘尘大惊。

听到她的叫声,长又加快了步伐,这时他看清了,忘尘的手指已经被腐蚀的不成样子,血肉可见。

看他离毒瘴越来越近,忘尘心急如焚。这个人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聋子么?

她深吸一口气,把内力全压到了腿上,用尽仅存的力气,贴着地面,朝长奋力一滚。

终于在长即将撞上毒瘴前,滚到了他脚边。

“别再往前了……是毒瘴,快走。”忘尘勉力开口。

毒瘴??

长闻言,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什么都看不到,也察觉不到任何异样。这洞口,竟是设好了毒瘴埋伏。

恐怕是修邪者算准了他会来,特地为他备下的。能不留痕迹,又能出此等阴狠损招,这人实在不简单。

幸好忘尘帮他挡了一下,否则以他现在破损的元神,进了毒瘴,怕是再难出来。

“咳”

忘尘吐出一口黑血。

她刚才急于滚出毒瘴,强行动用内力,以致于剧毒全数攻入肺腑,直逼心脉。

长见状,心下一沉,连忙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往山下走。

“谁叫你乱用内力?”长又气又急。

“还不是因为……因为你瞎。”忘尘强忍疼痛,艰难的开口。

钻心的疼痛一波一波袭击着忘尘,她终于撑不下去,意识一点一点的沉沦,逐渐进入一片虚无……

虚无中,忘尘似乎身处无尽的漆黑,仰面漂浮在半空,动弹不得。四分五裂的幻象在身边交织在一起,杂乱的碰撞,来回的纠缠。

“你是瞎了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玄妙的回音闯入虚无。那声音和忘尘的声音一模一样。忘尘自知又坠入了幻觉或是梦境,她努力睁开眼睛,却看得不是很真切。

“没看到毒瘴吗?这毒瘴可是魔界至毒之物。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撞上去了。”

“我看不见它,这东西只对魔族的人显身。”这个的声音,竟是长。

“不是说好了我去找你吗?你进不来幽冥山的,这样在山下乱走很危险,若是受伤了怎么办。”

“受伤了……”长轻笑:“你就再渡口仙气给我。”

忘尘还从未听过长这样温和的声音,似是带着无限的暖意和欢喜。这样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听得忘尘一时间有些沉醉。

可这梦境中的自己并没觉得这温和的声音多么来之不易,反倒是被惹恼了。

“长!”清脆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羞愤。

苍了天了,她居然敢直呼他的名字。这梦里的自己也太威武了。就不知道梦里的长会不会给她一拳。

就在忘尘提心吊胆,准备迎接他劈头盖脸的一击时

长措不及防的低下头,堵住了她的嘴。

???

我滴娘,这什么骚操作???

她能感觉到梦里的自己,一颗心怦怦直跳,竟然忘了推开他。沉水香的味道似有若无的飘至鼻尖,令人安心又沉醉。

他吻的那样用力,直到她感到一丝窒息,才慢慢放开她。

“你这是干什么?”她打开他的手,微微喘着气,别过脸不去看他。

“是你先叫我的。”长不以为意的笑道。

“我那是生气,我又没叫你……叫你……那样。”她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没好气的说。

“以后你叫我的名字,我就默认你叫我那样。”长神色平静,悠闲的看她。

“你……”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我还你的。生辰那日,可是你先的。”

暖意融融的声音环绕着忘尘,打着一个又一个的圈儿,渐渐淡去。细碎的画面像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的飞向不同的地方,纷繁杂乱,似真似幻。

忘尘看着那些抓不住的东西,头痛欲裂,手腕处的镯子似乎也随着头痛一点点收紧。

忽的,忘尘不断下坠,似乎会万劫不复般,再度陷入无尽的漆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刺啦”一声巨响,画面撕裂,像是黑色的夜幕划出了一道金色的口子。长的身影从口子中走出来,一步一步变成巨型野兽,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忘尘的脖子一口咬下去

“不要!”

忘尘猛的坐起来,手还在半空中抓着什么。冷汗从后背渗出,被风一吹,湿湿凉凉。她大口喘着气,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雕着牡丹花的窗格进入视线。

原来是一场梦。

忘尘心有余悸,刚要松一口气,一只手覆上了她的额头。

她一回头,正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堪堪正是她梦到的人。

忘尘记不清梦的具体内容,但是那一下她却是记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羞耻的感觉一下子冲到头顶,忘尘嗖的把脸别到一边,撇开他的目光。

怎么会做那样的梦,他可是她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梦到玄祉也不该梦到他才是。

太丢脸了!!!

天哪,梦里……梦里……简直了。从此再也无法直视他了。

一定是她整日和他待在一起才会这样,一定是的。日有所见,才会夜有所梦。

“怎么,还有哪里不舒服?”

长看到她的脸一阵绿一阵白,以为是毒瘴没散尽,颇为担心的又探了探她的仙气。

第24章 梦和现实

“没、没有。”忘尘支支吾吾的回答。

长神情复杂的看了看她手腕处的镯子,从床边站了起来:“你对谁都这样拼命么?”

忘尘愣了一下,她转头看他,窗外清风徐来,卷着些许桂花的香气。日光洋洋洒洒的照射进来,正笼罩在长身上,照得他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自光下回头看她,一直冷淡疏离的面容染上了一层温和的雾气,那双如幽潭一般深不见底的眼睛也变得不那么冰冷凛冽,却显出一种茫然和柔软的神情。

她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不觉有点讪讪。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冲上去,那时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大概是保护主子的本能吧。若是换了别人,她想她也许不会这般拼命,毕竟她是很怕死的。

但她还是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他,他的目光莫名让她安心,就和梦里一样。仿佛只要她不背叛,他就永远不会丢弃她。这是忘尘第一次从他眼睛里看到清晰的自己,别无旁物。

鬼使神差般,她不受控制的唤了一声:“长。”

说完,她和他都怔住了。

忘尘的脸“噌”一下升起两朵红晕。她不晓得自己这是怎么了,大概是还没有睡醒,话都不由她控制了。想起梦里的那一幕,她不免紧张地看向长。都说美梦成真,虽说她这是噩梦,但万一也能成真呢。

思及此,忘尘整个人都警惕了起来,她慢慢把手放在玉枕上。心想,如果他敢像梦里那样对她,她就拿玉枕敲死他。

然而,梦终归是梦。

长只是迷蒙的看了她一会,神情又重新变得肃然,沉声说:“你的胆子愈发大了。”

哈,是正常反应。忘尘暗暗松了一口气,憨憨笑着改口叫回了殿下。

没进去实录星君的洞府,长一直心神不宁。

但忘尘的五脏六腑受了毒瘴不小的腐蚀,即便长帮她把体内的毒瘴之气驱除,也还是虚的厉害。

于是长便把忘尘留在了客栈,自己去了昆吾山。正好蓝露在附近巡山,收到消息后,不多时便赶去昆吾山帮忙清除毒瘴。

忘尘送走长,去老板娘那里要了一大桶热水,把头发和身上冲了一遍,换了身衣服。一日的折腾,凶险丛生,她疲倦至极,浑身的疼劲儿还没过去,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整个房间黑乎乎的,忘尘坐起来,四下看了看,长还没有回来。她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从包袱里翻出几只银叶子,走下楼去。

满街的灯已经燃起,长长的街道泛着红橙相间的光晕。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几分。

忘尘高兴地这儿看看,那儿看看。两边买东西的小摊子新奇的很,光是糖人儿就有好多种,有吹的糖人儿,画的糖人儿,还有捏的糖人儿。

五颜六色的糕点也千奇百怪,被做成了各种形状,在街灯下沐着温柔的光华。风一吹,香甜的味道一阵一阵飘过,醉人心神。

其他摊子更是不用说了,金乳酥,胡饼,樱桃毕罗,江米粽子,云吞……那是做的既漂亮,味道又诱人。

每个摊子,忘尘都驻足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她眼花缭乱。每次摊贩都问她要不要来一个,忘尘却只说再看看。

自从经历了没带银钱的窘迫后,忘尘就深刻体会到了银钱的重要性,她可不愿意随便浪费,万一她把银叶子都花光了,长岂不是又要当掉她的簪子。

正犹豫着吃哪一样好,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突然抱住了她的大腿。

忘尘吓一跳,低头看去,没有仙气,是个约莫六七岁的凡人小孩。

“姐姐,救救我娘亲。我娘亲病的厉害,好像快要死了。”小姑娘脸上全是泥垢,眼泪在脸上划出一道印记。

忘尘自知不能干涉凡人命数,但终是于心不忍。她看了看手里的银叶子,俯身拉过小姑娘,把银叶子塞到她手里:“我呢,身上只有这么多,我听说这银叶子在你们这可以换很多东西,应该足够给你娘亲看病了。”

说罢,忘尘拢了拢衣服便准备回客栈,既然吃不了东西了,那她还是赶紧回吧,免得看得心痒痒。而且她出来的时候够久了,入秋的夜风已经有些寒凉,吹得她不舒服。

刚走了两步,衣角又被拽住,忘尘不明所以的回头。

“姐姐,你去看看我娘亲好不好,我害怕。”小姑娘浑身打着颤,晶莹剔透的泪珠缓缓掉落,令人心疼不已。

“你怕什么?”忘尘不解。

“我害怕我回去的时候,娘亲……娘亲已经死掉了。姐姐就陪我去看一眼,只看一眼好不好?”

说着小姑娘又往忘尘跟前凑了凑,攥紧了她的衣角,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忘尘叹了口气,凡人的一生犹如蜉蝣,转瞬即逝,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可他们偏偏困于七情六欲中,难以摆脱每一个阶段带来的苦痛。

忘尘没有家人,她尚且不知道娘亲二字的重量,但看着小姑娘害怕的模样,她还是耐下心问:“你娘亲在哪儿?”

小姑娘连忙往后面指了指,攥紧了忘尘的衣角:“就在那里面,我带姐姐过去。”

忘尘顺着小姑娘的指尖看去,只见她指的地方是一个侧巷,远远看去,黑洞洞一片。

“在巷子里?”忘尘跟着小姑娘往前走。

小姑娘没有再说话,只一个劲的拉着她的衣角,给她带路。

走到巷口,忘尘往里面瞧去,黢黑的巷子很长,笔直往前方延伸,似乎看不到尽头。夜风从巷子里吹过来,带着劲力扑在身上,冰凉刺骨,吹的忘尘不免打了个寒噤。

她吸了吸鼻子,竟然没有察觉到里面有凡人的气息。难道小姑娘的娘亲真的死掉了?

淡淡的悲伤自心底蔓延,忘尘低下头,想要好好劝慰一下尚且年幼的小姑娘。一低头,刚才还在前面的小姑娘忽然不见了踪影。

“这……”忘尘担忧的蹙眉,正欲回头

身后被人猛地一推,忘尘往巷子里趔趄几步跌在了地上。

黑暗之中,青石板的冷意刺激着忘尘的神经。她微微喘着气,被腐蚀的五脏六腑随着撞击,这会也跟着疼起来。

回头看去,橘红色的街灯下,巷口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什么小姑娘。

忘尘头皮一麻,这下才隐隐有些不安,她艰难的撑着地面,正要爬起来,身后一道疾风袭来

有人!

忘尘反应极快,循着风向侧身一闪,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她之前没少被长袭击,这次换了人,力道和速度远在长之下,避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只是她这一躲还没完,膝盖上就挨了重重一下。忘尘吃痛抱住膝盖,心下大惊。

对方……竟是不止一个。

黑暗中,忘尘完全看不清对方,她摸不准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要害她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仙。若说偷盗内丹精元,她连地仙都不够格,按理不会成为攻击对象。

由于对方的出手,忘尘隐约可以察觉到两股不同的魔气,看来攻击她的人,至少有两个。

忘尘深吸一口气,警惕的看着周围,厉声问:“你们是何人?究竟意欲何为?”

没有人应答。这样打下去,她必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强压下心头的恐慌,忘尘一边掂量着,一边偷偷瞄向巷口。为今之计,只能跑,不管怎么样,先试一试再说。

思及此,忘尘猛地站起身

“砰”

似乎对方正是等着这一刻,她起身的一瞬间,对方狠狠地打在她的腹部,直击她受损的五脏六腑。

忘尘愕然一惊,剧烈的疼痛令她几近窒息。冷汗从她额头上沁出,天旋地转中,她眼前一黑,栽向地面。

第25章 任人宰割

再睁开眼睛时,忘尘眼前依旧是一团漆黑。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明白,不是周围漆黑,而是自己的眼睛被蒙住了。

她想伸手去把遮住眼睛的东西拿掉,却是动弹不得。腹部的疼痛感没有那么明显了,恐怕距离她被打晕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靠着颠簸的感觉和车轱辘的声音,忘尘大概猜到自己是在一辆马车上。只是这似乎并不是凡间的马车。

忘尘费力的仰起头,使劲闻了闻,没有一星半点的凡人气息,而是浓烈的魔气。

难道是……魔界。

忘尘心下顿时凉凉,离了凡间,谁能知道她被带来了魔界。长也不晓得回客栈了没有,就算他回去了,看到她不在,说不定只是以为她逃跑了。

这下,她真的要变成任人宰割的肉鸡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马车停了下来,忘尘赶紧老实的趴好,装作依旧昏迷的模样。

“咔”

车门打开,忘尘被拎下了马车。不多时,她被扔在了毛茸茸的地毯上,滚了几圈才停住。地毯是某种动物的皮毛,忘尘的脸贴在地毯上,可以闻到动物特有的臭味。

“主上,人带来了。”身后两个声音齐齐响起,大概是抓她过来的俩人。

接着是一阵静默,忘尘听到轻微的声音,是靴子摩擦地毯声响。有人朝她走近了几步。

“这是哪里来的小仙?”浑厚的声音略带几分怒意。

这被称为主上的人,竟不认识她。忘尘心里更加困惑了。既然如此,又抓她来做什么。

“是……是您让我们带回来的,带有毒瘴标记的仙人……”其中一个小兵察觉到主上的怒气,颤声回答。

“蠢货!我让你们带的是尸体!是天族那小子的尸体!”暴跳如雷的声音,震耳欲聋,忘尘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

两个小兵赶紧跪到了地上,急急解释:“天族三殿下没有进毒瘴。”

“啪”

说话的小兵脸上挨了重重一下,打得他耳朵嗡嗡作响,鼻子里也冒出血来。

“放你娘的狗屁,他根本看不到毒瘴。何况他现在元神受损,绝不可能完好避开。”

另一个小兵见状,吓的脸色苍白,浑身抖得像筛糠。嘴唇颤了半晌才继续说:

“小的……小的亲眼所见,那三殿下本是要进去的,差……差一点就成了。是这小仙替他挡下了毒瘴,把他推了出去。”

“没错!”被打的小兵一边捂着脸,一边谄媚的道:“就是这小仙。若不是她,今日带回来的定是三殿下的尸体!”

忘尘心里咯噔一下,他们就是今日布下毒瘴的人。如此看来,偷盗内丹精元的人,极可能就是这位主上。

“哦?”狐疑的声音渐渐靠近,忘尘身上被踢了一下。她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

“她能看到毒瘴?”

“是啊主上!不仅如此,这小仙进了毒瘴竟然自己能够逃出来。若说不是我们魔族之人,小的们都不信。说不定是我们魔族的叛徒,细作!”

小兵急切的凑上来,边比划边邀功似的提高了音量。

“魔族?呵,这样灵力低微的小仙也配?”轻蔑的语气,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话音刚落,忘尘的领子被揪住,整个人拎起来,悬在了半空。

“凤伶……”惊愕的声音倏地响起。

“公……公主?”两个小兵听到主上叫她凤伶,不由得面面相觑。

忘尘一颗心都跟着身子悬在了半空,听到凤伶两个字,她一口气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看来长玉和红喜说她长得像凤伶上仙,确实不假。这会竟连魔族的头头也把她当成了凤伶。

“不,不对。”浓烈的魔气扑在忘尘面上,忘尘听得心惊肉跳。“这不是凤伶,连魔元都没有,呵,真是可惜了这张脸。”

话毕,忘尘又被扔回了地上。

“长真是煞费苦心,竟能寻到一副这般相似的皮囊。实在便宜他了,杀了心上人,还能这么快又找一个。如此,我们也不能浪费了他的好意。去,把她拖下去,用她的脸试试我们魔界的酸蚀草。”

讥讽的笑伴随着阴森的声音传过耳畔,忘尘头皮一麻,冷汗从后背沁了出来。

“可……可主上不是说……这张脸像公主。我们这么做……”一个小兵支支吾吾道。

“没用的东西!”

小兵脸上又挨了一巴掌,被打翻在地,鼻血染红了地毯。

“像凤伶又如何,就是像才要毁了这张脸。下手注意着,留她一口气,扔回凡间。我要让长眼睁睁看着她死,看着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凤伶替身,面目狰狞地死去,而他除了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他不是自命清高么,他不是以天族事大么。届时,我看他还怎么沉住气。毁了这个女人,可比毁了他有趣多了。有趣!有趣!哈哈哈哈……”

肆意可怖的笑声顿时充斥在了几人上空,听得人不寒而栗。

“是!”两个小兵听到溃毒,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应下,拖了忘尘就要走。

忘尘这会更是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这张脸可算是给她惹尽了麻烦。

她看话本子里,有的女子生的标致,从出生到老去,所有的幸运,全凭一张脸。

她倒好,跟人反着来,从天上到地下,所有的不幸,也全凭一张脸。

酸蚀草……她的脑子里跳出些许信息。是生长在忘川河畔的一种草,以吸食忘川里腐烂的尸酸为生。此草不具毒性,却含有强酸。折断其根茎,以草汁擦在石头上,瞬间可以酸蚀出一个大洞。

这种东西若是用在脸上,忘尘不敢想象。

她在心里快速盘算着,等出了这个主上的视线,若是她奋力挣扎,可有几分胜算。想了一想,她觉得可能性很小。那两位小兵,并不好对付。

何况她现在法力被长收了去,内脏大伤,手脚还被缚住了。活脱脱是上了烤架的鸡,想跑,简直比死还难。

思索片刻后,忘尘冷静了下来。事已至此,恐怕是难逃一死。眼下只能静观其变了,只要有一线生机,她都要牢牢抓住。

实在不行,就找机会自裁。反正都是一死,自行了断总比被他们折磨死要强点。

这下,长终于可以如愿以偿,换一个新的仙娥了。

忘尘自嘲的想,任凭两个小兵把自己往外拖去。

后背在地毯上摩擦,动物皮毛特有的臭味更加浓郁,连同她悲催的绝望,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冲向鼻尖,避无可避。

第26章 凝神伺机

“等等。”

后背刚刚抵到门槛,阴森的声音再次响起,忘尘的一颗心随之又提了起来。

难道是假装昏迷被他发现了……

沉重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忘尘的心跳极速加快,她甚至能通过骨头听到“咚咚咚”的闷响。

“这手镯不对劲。”

狐疑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忘尘已经可以听到那位主上缓慢的呼吸声。

她不禁屏住了气息,拼命压下心中的恐慌。

可越是想要稳住,越是难以控制心绪。忘尘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指尖也快要绷不住了,直想打颤。

她能感觉到,手的上空有气流波动,是那位主上伸手要碰她的镯子。

惧意逐渐增加,忘尘心里清楚,她的手在轻颤,只要他碰到自己的手腕,假装昏迷的事一定会暴露。

不如现在就招了,如此憋着,实在难受的紧。

正待忘尘准备动弹,主上的手也即将碰触到她的镯子。千钧一发之际

“主上,白大人来了。”

门外匆匆走过来一个小妖。

“白大人……”主上立时站起身,手也随之收了回去。“快请他进来。”

忘尘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两个小兵重新拖起她往外走,彻底过了门槛时,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脸颊。

“大人。”

难得恭谨的语气从那位主上嘴里冒出来,忘尘不觉对这位“白大人”多了几分好奇。

她悄悄睁开一条缝,也只从蒙在眼睛上的黑布里看到模糊不清的影子。

随着两个小兵将她拖上马车,连模糊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马车门一关,忘尘就开始挣扎。她的双手被束住,身上又绑了绳子,以致于手在身体前面挪不动。她试着把手举起来,却只能举到一半,碰不到眼睛。

用身体探了探旁边的东西,是个小矮凳,忘尘灵机一动,把眼睛上的黑布挂在马车里的小矮凳上,用力一扯,黑布终于掉落。

她这才看清马车里的布置,是辆很破的马车,车帘破败的依稀可见外面乌紫色的天空。

忘尘坐起来,想要把身上束住手脚的绳索也给松掉。看了看车里,依旧只有小矮凳的尖尖角可以用。她挪了挪位置,正要把绳索卡在尖尖角上

车突然停住了。不待忘尘反应,车门大开,两个尖嘴猴腮,浑身黑黢黢的蝙蝠精映入眼帘。

“醒了!”

两只蝙蝠精对视一眼,迅速上车制住忘尘,连拖带拽地把她从车上抬下来,按在了地上。

忘尘挣扎无果,赶紧警惕的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面前一尺不到的地方,正是忘川。

靠近河水的泥壁上,大量紫色的酸蚀草盈盈而立。风一吹,酸蚀草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晃得头晕。

一只蝙蝠精扛着一把镰刀,大摇大摆走到下面,相当娴熟地割了一把酸蚀草。瞬间,划过根茎的镰刀被酸蚀得奇形怪状。

丢掉镰刀,蝙蝠精提着酸蚀草,向忘尘走过来。

忘尘趴在地上,看着那些暗紫色的酸水滴滴答答落在河堤上,蚀出一道长长的印记,不禁头皮一麻。

“小七,凝神。”

零碎的幻象又钻进忘尘的脑海,还是那个唤她小七的男子。

“我看你啊,就是严重的被保护过度。长这么大,连饿肚子的感觉是什么都不知道。”

男子调侃的看她,趁她不备,朝她打出了相当狠厉的一招,破开风障,朝着她的心脏直直击去。

“不要!”她吓一跳,一个空翻没能闪过去,胳膊上挨了重重一下,疼的她龇牙咧嘴。不料刚要喘口气,同样的三招齐发,朝她攻去。

“别打了!阿兄!疼死我了,我要告诉爹娘去,叫他们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她急得跳脚,回头朝着身后的宅子大喊大叫:“爹!阿爹!阿兄打人了爹!”

“没用的,我可是算准了,今儿个爹和娘亲都不在,叫谁也没用。为兄今儿个就替天行道,好好治治你。”

男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接下来过招,我要来真的了。注意着,护好你的小命。”

她见势不妙,靠山不在那可不行,于是连忙服软:“阿兄最好了,咱不打了。我保证不告你的状,以后也不欺负你。再说了,我可是你最亲最爱的小妹,你怎么舍得呀。”

男子低声一笑,笑的清越灿烂,连同面前扬起的灰尘也透出明媚的光影来。

她看着他,不禁也笑起来,只是她的笑很快便僵在了脸上。男子笑意融融的背后,手里蓝色的鬼火,毫不留情得朝她劈来。

苍了天了,居然跟她在这儿使美男计,可耻,太可耻了!

“啊呀!”她抱头尖叫,看着那团鬼火急得跳来跳去。

男子看她那副不像话的德性,神情一肃,厉声道:

“凝神,伺机。越是绝境,越要沉住气。世上没有完美的招数,冷静观察,总会有破绽,这时就发挥你的最大优势拆招。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要给我露出这种怂样!”

“你完了,阿兄。你敢这么对我,等阿爹回来,我非叫他打死你不可。我看到时候怂的人是谁……”

带着怒气的碎碎念萦绕在忘尘头顶,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蝙蝠精已经拿着酸蚀草走到了她面前。

忘尘耳畔又响起幻境中的声音,她不自觉的照着那个声音凝神,气沉丹田。

“冷静观察,总会有破绽,这时就发挥你最大的优势拆招。”

最大优势,最大优势,优势,属于她的优势……

忘尘默念着,突然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中迅速掠过。

若说属于她的优势,有一样不知道算不算。

是一样称得上是劣势的优势。

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只能破釜沉舟博一把。忘尘下定了决心。

就在那蝙蝠精提着酸蚀草,正要淋在她面上时

“等一下。”忘尘使出浑身解数,露出一副极为害怕的模样。又找了找梦里的她对那个男子撒娇的语气,打着颤儿,惊恐地看向面前的蝙蝠精:

“我自知今日难逃一死,临死前,我只有一个心愿。能不能用这草先在我手上试一下,让我知道是什么感觉,好有个心里准备。”

蝙蝠精看她弱小的样子,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楚楚可怜。难免也生出一丝怜悯,但这丝怜悯转瞬即逝。

他和另一只蝙蝠精对视一眼,喝道:“你们天族人心机最是深沉,不要指望我会上你的当!”

闻言,忘尘眼睛里的泪水慢慢掉了下来,她抽噎着,浑身抖的更厉害了。像是泄了气般,望着蝙蝠精,连连哀求:

“我的命数将尽,就算想耍什么花样也无可奈何,不过就是想死的好受些。看在我和你们的公主生的相似的份儿上,就让我先在手上试试草的烈性,好不好?”

蝙蝠精听到公主两个字明显犹豫了一下。

其实忘尘早在那个主上的殿内就听出来了,这两个蝙蝠精对故去的凤伶是有崇敬之心的。否则也不会在听到她长得像凤伶时,犹疑对她的裁决。

这一点,正是破绽。

果然,两个蝙蝠精交头接耳的说了几句后,把酸蚀草提到她面前晃了晃,得意地说:

“长得像我们公主,是你的福气。若是你胆敢搞鬼,这酸蚀草可不长眼睛,到时候就不止脸那么简单了。”

说着,蝙蝠精拽过她被缚住的双手,提着酸蚀草往上滴。其中一滴掉落在忘尘的手背上,紫色的液体一接触皮肤,瞬间在手背上蚀出一个带着血水的大口子。

忘尘痛得眼前有些眩晕,而她根本顾不得手背上的疼痛,眼睛紧盯着酸蚀草的底部。

凝神,伺机。

有一瞬间,所有的外物似乎都游离在外,整个天地只剩下她和眼前的酸蚀草。

蝙蝠精看她老老实实得受了,还被痛傻了,二人都松懈下来。

此时,又是一滴液体从酸蚀草底部坠落

一切就像是开了慢动作,忘尘的世界突然彻底安静下来,就连灰尘都定格在了空气里。

那滴液体,一点一点落下,忘尘沉着的轻转双手。

“啪”

慢动作结束,忘尘的世界又倏地恢复运转。

而那滴液体,无比精准地

正落在她的镯子上。

第27章 合作愉快

如同一滴水融入河流,镯子上没有出现任何缺口。

下一瞬,镯子倏地收紧,变成了赤色。

忘尘那日在梧桐树上感受到的磅礴之力,再次不受控制地袭上全身。

就是这样,忘尘心中大喜。

看来她猜的没错,只要破坏这个镯子,就会有强大的力量涌动!

虽然根据蓝露和长对她的警告,这种力量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在这种境地下,再坏的力量,于她而言,都是救命稻草。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有黑红色的雾气从镯子里倾泻而出,旋风一般钻进了忘尘的胸口。

两只蝙蝠精见状,暗道不妙,只是为时已晚

忘尘的法力急剧提升,不仅是他们二人按不住她,就连她自己也难以掌控这股力量,像是失去理智般,胡乱出招。

不消片刻,束住忘尘的绳子已经尽数断裂。

拿着酸蚀草的蝙蝠精反应最快,他用力将酸蚀草甩向忘尘。

忘尘还在和那股力量做斗争,手脚不听使唤,一时间竟躲避不及。

瞳孔骤然紧缩,忘尘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

一阵怪风突然从她斜后方袭来!

忘尘只觉眼前一晃,所有的紫色汁液擦着她的脸皮,被怪风吹了回去。

紧接着,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循声望去,两个蝙蝠精身上已经被腐蚀出了几个大洞,正化成血水,往下直流。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堪堪落在忘尘身旁,掌心对准前方,“呼”

红色的火焰带着雷霆之怒,袭向蝙蝠精。惨叫声戛然而止,蝙蝠精倏然化作两团灰烬,被风吹散在空中。

“大黑!”忘尘又惊又喜。

玄祉回过头,刚才的威势还没有全然敛去。而他看向忘尘的目光里,已经带上了温和的关切。

“没事吧,伤到哪里了没有?”

听到这话,忘尘有点委屈的把手拿出来,想给他看上面的口子。

手还没伸到他面前,体内的力量猛地翻搅,忘尘后背一僵,不受控制的往旁边歪去。

玄祉见状,连忙往前走几步,扶住忘尘的肩头,他的手掌和忘尘肩膀接触的地方,泛起微微红光。

不出片刻,忘尘体内乱窜的力量慢慢消停了下来。

手背上的蚀伤则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在了一起。

和长用法力帮她压制住的方式不同,玄祉给她的感觉,更多是在引导那些凌乱的力量,让它们在她体内有序的运转。

这样灵敏的身手,这样浑厚的内力。

忘尘总觉得,玄祉似乎和在天上的时候,不大一样。

“谢谢你大黑。”待那股力量彻底稳定,忘尘感激地抱住了玄祉的胳膊,心里一阵后怕。

“我以为我死定了,能在这遇见你真好!”

感觉到手臂上的重量,玄祉低头,轻拍她的后背:“没事了,都没事了。”

好一会,忘尘才渐渐从恐惧中缓过劲来。

“对了!”忘尘突然想起什么,仰起头,好奇的看他:“大黑怎么会在魔界?”

玄祉闻言,神色微不自然。他直起身子,看向平静无波的河面。

“是父君让我来魔界看看,观察魔界的动静。说来也巧,我刚一下来,便看到两个妖精要对你不利。”

说着,玄祉低下头,笑着揉了揉忘尘的脑袋:“第三次了,合作愉快。”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文雅,又不失英锐之气的面容。

眉如墨画,一双细长的桃花眼,漾着惑人心神的笑意。眉心的朱砂痣,更是如同白玉上的红宝石。

看得忘尘微微出神,不觉想起话本子上的一句诗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真是好看啊,不知道什么样惊世骇俗的女神仙,能有幸与他站在一起。

忘尘暗自想着,往后退了退。

玄祉被她看得有些不明所以:“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

“没。”忘尘笑了笑。

她可不会承认,自己只是在犯花痴。

看看四下的环境,忘尘觉得不宜再多待,冲着玄祉拱了拱手道:“我可能该回去了,三殿下还不知道我的情况。”

玄祉点点头:“我送你回凡间。”

到凡间时,玄祉带她落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忘尘不解的看他:“何不直接落在三殿下旁边?”

玄祉摇头,认真的注视着她:“我此次去魔界,是秘密查访,不能让旁人知晓。”

“连三殿下都不行吗?”忘尘困惑的问。

“不行。”玄祉淡淡回答。

这天君的指令还真是奇怪,都是替天族办事,咋还瞒这瞒那的,难为玄祉了。忘尘暗自嘀咕。想了想,她很够义气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好,我知道了。我会替大黑保密,绝对不告诉任何人。”

说完,忘尘郑重的一揖,赶忙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玄祉望着她的背影,视线复杂的落在她手腕处的镯子上,面上的温和渐渐褪去,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凡间的天蒙蒙亮,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只有零落的几个早点铺子,刚刚开门。

铺子前的落叶还没有扫去,被凉凉的晨风一吹,擦着的地面打着一个又一个的圈儿。

忘尘被这湿冷的风吹的有点难受,她吸了吸鼻子,拢紧身上的衣服,心里惴惴不安得揣测长见她的反应。

是会怒气冲天,或是冷脸白她,或是让她滚蛋,还是会失望透顶……

这样想着,忘尘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到最后,彻底停了下来。

“唉”

她使劲叹了口气,心上仿佛压了一块巨石,怎么想都不舒服。冷风灌进她的衣衫,她无奈的抬起头,整个人立时僵住了

冷清笔直的街道上,长正垂手站在风中,静静地看她。

秋日金灿灿的朝阳,自他身后升起,在他身上投下第一缕光芒。他就这样沐着耀眼的光华,朝她信步走来。

一时间,忘尘竟不知道,他周身的光晕真的是朝阳,还是他身上由内而外透出的光辉。

她就那样讷讷站在那里,一步也没有向前。直到他来到她面前,忘尘这才怯生生的抬眼。

不过是一夜未见,他整个人看上去却憔悴地不像话。唇上像是凋零的兰花,惨白的没有一丝颜色,就连身后的绚丽的朝阳,也未能给他染上半分血色。

忘尘的心,不由自主的抽疼了一下。

她挪开目光,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身上一暖,竟是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长将她抱的那样紧,紧得忘尘可以清晰的听到他的心跳,以及他急促的呼吸。这种感觉并不好,忘尘被勒得几近窒息。

她用力推他,他却抱的愈发紧了。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压抑的声音低沉又嘶哑。

忘尘心头一滞,这种感觉太过熟悉。熟悉到她想要直呼他的名字。她努力控制住这种以下犯上的想法,生硬的说:

“殿……殿下,你没事吧?”

“别再离开我了,永远。你答应我,现在就答应我。”

长松开忘尘,抓住她的手臂,目光沉沉的看她。崩溃的情绪如同洪水一般,决堤而下。

忘尘不觉有些傻眼,他这个样子让她极不习惯。

这还是那个冷静自持的三殿下么?

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长见她不说话,又把她捞进怀里,死死按住她的后背,仿佛要把她按进他的心脏。好像只要那样,他才能确保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

“我真是怕,我怕我稍一松手,你就会消失不见。像以前那样,弃我而去……”

颤抖的声音通过紧贴的身体,震动着忘尘的骨骼。

像以前那样……她听得一头雾水。

“我只是个仙娥,哪里有权利弃你而去。你不弃我,不就行了。”

忘尘伸手抱住了他,抚了抚他的后背。

唉,下次真不能乱跑了,看把倒霉孩子气得,脑子都气出毛病来了。

不对,他是不是装的?难道这话是一种暗示。暗示她,如果下次再乱跑,他就把她扔了。

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呵,阴险的男人!幸好她机智!

第28章 性情大变

回去的路上,忘尘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特别强调了她在魔界听到的那个“主上”和“白大人”。

“你说的主上,应该是策隐。以前他是老魔君手下的副将,此前一直是副忠厚模样。不想老魔君去后,他接管了魔界,便性情大变,露出了凶残的本性。”

长耐心的说着,伸手拂去了忘尘发丝上掉落的桂花,低头想牵她的手。

忘尘装作去拍衣裙上的灰尘,躲开了他的触碰。

说人家性情大变。忘尘以为,性情大变的人,可不正是旁边这位爷自己。

她不过是魔界历个险,怎么着,现在一回来,工作量都增加了。

以前不过是替他收拾东西,端茶倒水,偶尔做个苦力。现在倒好,不止要伺候他,还要陪抱抱,陪牵手手??

忘尘心里掂量着,可不能让他养成习惯。她是那种给钱就可以随便摸的鸡吗?

当然不是!

她可是正经营业的良家鸡!

再说了,这位爷摸过,又不给钱!!

长看向她,她低垂着一双凤眼,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街道两旁的桂花树,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落下光影,时明时暗。藕荷色的襦裙裹在她单薄的身上,显出一种别样的灵动。

她的面容看起来颇为乖顺。长似有若无的笑了一下,她这般模样,倒是能骗过不少双眼睛。只有细看她那紧抿的双唇,和睫毛下倔强的眼神,才能叫人醒悟,这绝对不是个好管教的女子。

见她这衣裙上的灰尘总也拍不完,长不动声色地走到一家早点铺子前,掏出银叶子递了过去:“一份桂花糕,一份金乳酥。”

忘尘闻言,立马停下了拍灰的动作,她抬起头,两眼放光!

“好嘞,还是热乎的,您拿好慢走。”老板从蒸笼的热气中走出来,接过银叶子,把用荷叶包的整整齐齐的糕点,放到了长手上。

于是忘尘的目光从老板身上,换到了长身上,死死的盯着他手机的荷叶包,吸溜着鼻子。

长转过身,看了忘尘一眼。

哈,是给她买的。

看来这性情大变,还是有好处的。

忘尘感动的热泪盈眶。有一瞬,她甚至想敲锣打鼓的庆贺一番,她那不近人情的主子终于开窍了,居然知道对她好了!

那她以后,岂不是要走上鸡生巅峰了???

忘尘欣慰的回了他一眼,一副老母亲般的微笑。那微笑似乎在说:“崽!你终于长大了!”

微笑完,她急不可耐地凑过去,伸手就去接他的投食。正当她的手即将碰到这令人感动的美味时

长的手有意无意的一抬,忘尘堪堪扑了个空。

热腾腾的香气擦着忘尘的鼻尖飘过,闻得她口水都流出来了。即将到手的美味,就这么只留了个香气给她。

忘尘顿时愣在了原地,刚才的感动嗖的一下,全部破!碎!了!

她讪讪的抬起头,茫然的看他。

长察觉到她在看自己,唇角淡淡勾起一个弧度。他若无其事的掂了掂糕点,又将空余的那只手递到了她面前。

“如果你不喜欢,我允许你拒绝。”

不喜欢?瞧他说的,谁会不喜欢糕点呢。

不过忘尘可是一只顶顶有骨气的良家鸡!

切。搞笑。

忘尘轻蔑地瞄了一眼他递过来的掌心,下一瞬,一个标准的大鞠躬,把小手恭敬的呈到了他掌心里

“请牵!随便牵!”

于是片刻之后,忘尘心满意足的吃上了糕点。艾玛,真香。

一边吃着,忘尘又把后半段在魔界的经历,和长汇报了一遍。只不过她省去了玄祉的部分,只说是自己利用镯子的力量,惊险逃脱,这才回了凡间。

长听得眉头紧蹙,攥着她的手也是紧了又紧。忘尘被他捏得龇牙咧嘴,几度想把手抽回来,不过看看眼下黄橙橙的桂花糕,她还是默默的没有吭声。

糕点不糕点的不重要,主要是她想做一只有骨气的鸡。有骨气的鸡要坚决捍卫手里的食物,不能浪费粮食。

回到客栈后,忘尘总算把糕点都吃光光了,她毫不客气的甩开长的手,倒头就睡。

一觉从清晨睡到傍晚,忘尘才悠悠醒转。

迷蒙的睁开眼睛,她看到长坐在床沿处,正拉着她的手,神情复杂得看她手上的镯子。

忘尘一个翻身,把手抽了回来。长旋即一愣,看着她满是抗拒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

“醒了就起来吧。”

他淡淡说着,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撩开帘子,去看外面华灯初上的街道。

忘尘没有吱声,装成又睡着的样子,完全不准备搭理他。

“一刻钟时间,你若不起来,我便自己去茶楼。”

一刻钟后,忘尘已经穿戴整齐,比长还要快的等在了门边。

虽然知道她肯定会耐不住性子爬起来,但是如此积极又迅速,还是让长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外面的天还没有全黑,街灯在深蓝色的下,像是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格外柔和的光。

忘尘跟在长身后,又看到了和上次一样的各种糖人。她抿了抿嘴唇,快步走到长旁边,很自然的就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长微微笑着,没有理会她期待的小眼神,自顾自的往前走。

眼看着就要走过卖糖人的摊子,忘尘终于沉不住气了。

这个人怎么回事,一点章法都没有。早上给牵手就有糕点吃,怎么到了傍晚,什么都莫得。

她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他:“我想吃糖人。”

长对她的声音置若罔闻。

不给买,行,那手也别想牵了。

忘尘的凤眼上扬,猛地就要抽回自己的手。岂料已经送出去的便宜,哪里这么好收回。长像是算准了她会来这一招,攥紧了她的手,一丝机会也没有留给她。

试了几次无果,忘尘气的往下一蹲,使出吃奶的劲儿拉住长。

长没有办法,只好顿住脚步。他看了一眼旁边各种形状的糖人,又看了一眼地上闹脾气的忘尘。心平气和的说:“你今日已经吃了太多甜食,不能再吃了。”

“这位公子,既然夫人那么想吃,就给她买一个吧。人生苦短,公子可要听老夫一句劝,及时善待心上人呐。”卖糖人的老者瞧着二人,语重心长的说。

长和忘尘皆是一怔。

特别是忘尘,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夫人,什么心上人,说谁呢?

老者看这二人,见他们年岁都不大,心想,现在的人成亲啊是越来越早了。不由得叹了口气,年少无知啊!

看这小姑娘顶多是刚及笄的模样,又生了一副好容颜,竟也这样快就遭了夫家冷落。连吃个糖人的银子都没有,还要问丈夫讨要,真是可悲。

思及此,老者又对忘尘多了几分同情。于是作为长者,他决定好好教育一下这位薄情寡义的年轻丈夫。

“老夫在这儿,卖了一辈子糖人,见了太多像你这样的少年人。曾有个男子,也是你这般年纪就早早成了亲。好的时候呐,把老夫的糖人摊子都能买了去,只为博红颜一笑。

后来日子久了,家里又添了新欢,男子对原先的女子就生了厌倦。再从老夫摊前过时,便是一只糖人也不愿买给身后的女子。甚至因为女子三番五次的恳求,对那女子大打出手,扬长而去。唉……老夫赶紧去扶那女子呐,拿了一只糖人准备白白送给那可怜女子。岂料那女子不收,只是红了眼睛,说她并不是想吃糖人。

再后来,女子福薄啊,难产,就那么没了。没了以后,男子又来买糖人,哭着喊着要送给那女子,可惜斯人已逝,再买多少糖人都于事无补。

你现在还年轻,还不懂得善待眼前人的意义。待你年岁增长,便会明白这世间太苦,你手上的一点甜,或许就是某个女子千万次望眼欲穿的希冀。”

第29章 看不清他

长静默的听完,神情漠然,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希冀是自己给的,指望别人,本就不该。”

忘尘原本还沉浸在幽微的哀伤里,听到长这般冷漠的反应,不禁看向被他紧握的手。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总是看不清。

察觉到她的目光,长略微思忖,终于还是掏出碎银,让老者画了只凤凰,递到了忘尘手里。

忘尘看着手里的凤凰糖人,心里莫名颤动了一下。方才想要糖人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一反常态的,她没有吃,只是捏在手里,茫然的被长拉着往前走。

“怎么不吃?”长看了看不远处的茶楼,低声询问。

闻言,忘尘这才慢慢咬了一口。过了一会,她迷蒙的晃了晃被拉住的手:“你说,感情……真的会变吗?”

“会。”长回答的干脆利落:“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到茶楼门口,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忘尘仰头看屋檐下方的牌匾。望月楼,大运国最高的茶楼,足足有五层。

长带着忘尘坐到了二楼的隔间,点了几个忘尘没听过名字的菜式。

菜刚上齐,楼下一声醒目,吵吵嚷嚷的茶楼静了下来,说书人拿着小锣一敲,先唱了一段坊间小曲儿《三里秋》。然后说起了大运国的神鬼故事。

“各位客官,今儿个我们就来说一说上次没有讲完的人面蛇和书生的事情。话说这书生听了破烂老道士的话,当夜贴了黄符在床上……”

忘尘一边听,嘴也没闲着,不停吃着面前的菜。听到人面蛇化成一滩血水时,她端起面前的红茶,仰头一饮而尽,好不快意。

放下茶盏,她这才注意到对面的长,连筷子都没动一下,只慢慢喝着茶,神情平静。

灯光迷离,忙碌的伙计过来过去,影子忽闪忽闪的,罩在长身上,明明暗暗,隐约不定。更显出他身上冷淡的气息来,虽坐于茶楼,却似立于缥缈的山巅湖畔,不染一丝俗尘。

忘尘支着下巴,从下往上偷偷看他,心湖像是掀起了一阵微风,是颇为奇怪的感觉。

“做什么?”长放下茶盏。

“我们……嗯,我以前在下界的时候,和殿下很熟吗?”忘尘小心翼翼的问,整个身子都往前倾了倾。

长微微蹙眉,没有言语。

“我是说,我好像……认识殿下很久了,比山护神君还要久。”

忘尘又往前凑了凑,衣襟领口上装饰用的流苏,差点掉进汤碗里。长伸手接住那流苏,按着她的领口把她推回了凳子上。

“啪”

醒目一拍,第二个故事开始了。

“我们再来说一说山神祭的事情,坐在东面的客官有福了,您往外边看,路对面不远处的高台,正是大运国的祭祀台。哎诸位可知,为何山神祭只供奉果蔬谷物?”

山护神君不食荤腥,是忘尘一直以来的困惑,没想到是因为凡间只供奉了蔬果,这下她的好奇心彻底被吸引走了。跟着声音侧头往下看,也顾不得再继续追问长。

“这谁不知道啊,因为山神不食荤腥呗!”忘尘隔壁桌的一个男子笑着搭腔。

底下的人也七嘴八舌的议论道:“是啊,这大运国,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三岁稚童,有谁不知山神食素。”

“咱大运国倚山靠山,什么都要指望着大山,岂能不知山神的喜好。嘿,就连姑娘私会情郎,也得在在那山林里不是?听闻最近,在密林山洞里花前月下的人可不少哈哈哈。王家那媳妇不就是在山林里偷汉子,被丈夫捉了去。先是打断了一条腿,后又遭了王家主母的毒打,活活死在了家门口。”

“这事我也听说了,这王家媳妇啊,以前就看得出,不是什么好人。有一次山神祭,呈上去的,竟是一袋生了老鼠的粟米!她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想必是山神发怒,惩戒她的大不敬。”

大家越说越兴奋,喧嚣之中,忘尘听得万分无语。不由得收回目光,拿过茶壶,给自己和长添了一杯茶。

“怎么?”长接过她手里的茶盏,抬眼看她。

忘尘摇摇头:“罪不至死,何须夺了人性命,还要嫁祸给山护神君。幸好神君大度又温厚,否则他们这样诋毁神祗,才该遭受惩戒。”

“只是消遣娱乐的闲话罢了。”

“一个女子的性命这样被轻贱,竟也可以拿来消遣娱乐?”忘尘忿忿不平看向楼下嘻嘻哈哈的人们,端到唇边的茶,又放了回去,往桌案上一顿。

“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自古便是如此,他们这般反应,不足为奇。”长淡淡道,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听着这话从长口中说出来,忘尘只觉浑身不舒服。

这样说起来,忘尘忽然觉得魔族也挺好,起码在魔族,无论男女,都只能忠于一人。不像凡间和天族,男子可以有三妻四妾,实在不公平。

说书人见大家兴致高昂,便趁着热闹的氛围,铜锣一拍,神秘兮兮的发问:“那诸位又听闻过,人祭一说吗?”

这一下,没有人再接话。议论声渐渐停息,大家都齐齐看向说书人。忘尘也把手放在桌案上,竖着耳朵听他说。

“嘿。”说书人咧嘴一笑,眉飞色舞的说:“话说啊,这人祭在大运国流传了数百年之久。那时候,百姓不晓得山神的喜好,为了祈求风调雨顺,每年都会选出一位刚好及笄的少女,祭给山神。”

“胡扯的吧,少女要如何祭祀,难不成也像蔬果谷物一般,让她在祭台上坐着?哈哈哈哈!”隔壁桌的男子又开口说道,跟说书人一唱一和。

“怎么不能祭祀?说不定是给那少女建个庙,好吃好喝的供着呢!”

七嘴八舌的议论又冒了出来。甚至谈起了少女的容颜。作为茶楼里唯一的女性,忘尘听得连连扶额。

说书人一拍醒木:“都不是!这人祭,是将少女带至高台,割其手腕放血,滴到祭祀台的凹槽里。直到少女血尽而亡,才算祭祀完成。然后根据血液的流向,占卜来年的雨水和气候。”

“噫……竟有这样残忍的事?还延续了数百年?那后来怎么不这么做了,又是怎么知道山神食素?”

“这位客官问的好!后来呀正是我要说的重头戏。”说书人说的兴奋,整个面上泛着红光。

“这就要说到有一年祭祀,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像往常一样,一位容貌极美的少女上了祭祀的轿子……”

“吃完了我们便回吧。”

长似乎不喜欢这个故事,他说着站起身,走到忘尘身边,示意她跟上。

“我想再听一会儿,就一会儿。听完这个故事就走。”

忘尘正听到兴头上,马上就要解开神君吃素之谜了,她可不想错过。

长扫了她一眼,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不容置喙的威势。半晌,见忘尘依旧不起身,还坐在那里,竖着耳朵在听,遂不再管她,准备自己离开。

“,殿下……殿下你不能走。”

眼见着长要扔下自己先走,忘尘一时有些着急。这里除了她,都是男子,长一走,她怎么继续听。何况她没来过望月楼,又不识得回去的路,等下还要指望长带她回去。

手足无措间

她两只胳膊猛的一扒拉,环住长的腰,死死地抱住了他。

长一愣,只觉腰间一沉。

他低头,就见坐在凳子上的忘尘,连起身都没来及。纤细的胳膊紧紧箍在他身后,小小的下巴贴在他怀里,嘴里还咬着他的腰带。

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极了一头缠住他的小兽。

第30章 胜者为王(发糖…)

得寸进尺。

长面色一沉,忽的俯下身。

忘尘吓得闭上了眼睛,还没等她反应,长的手摸上了她的腰身。

???

她只是不想让他走,才拽住他。他他他,这是要干嘛?

心下暗叫不妙,忘尘连忙睁开眼睛,放开他。正欲拦住他不安分的手

腰间倏地吃痛,她还没来得及出手阻拦,腰带已经被长扯断,拽了下来。

“你!”忘尘大惊,赶紧去拢自己的散开的衣衫。

苍了天了,这个人的报复心是不是太重了点!忘尘顿时一万个后悔,方才真不该抱住他,更不该碰他那该死的腰带!

手刚揽住自己的衣衫,腰上又是一紧

下一瞬,忘尘眼前一晃,整个人悬空了起来。竟是长直接把她抱起来,扛在肩膀上下了楼。

“,你这个人,你放我下来!”

忘尘气的张牙舞爪,大喊大叫。这下茶楼里的人也不听故事了,齐齐把目光从说书人身上,转移到了忘尘身上。

长是不在乎这些目光,不紧不慢地走。忘尘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收敛了动作,用袖子遮住脸,放低了声音小声说:“你若是不放我下来,就走快一些。”

已过辰时,街道上的行人和摊贩都散去了,只有几家住户,偶尔打开门往街道上泼水。整条大街只剩下长和忘尘二人,以及身后亮着灯光,逐渐远去的望月楼。

寒风萧瑟,忘尘不由得抓紧了长的衣服。长似乎也察觉到她冷,把她从肩膀上拽到了怀里。

忘尘身上一暖,便安分得待在了他怀里。天很黑,夜很凉,路很长,忘尘却莫名生出一种安心之感。

“我答应你,下次再带你来。”长漫不经心的说。

这是……在和她说好话?

忘尘愣了一下,旋即不屑地哼一声:“既然殿下能许我下次,何不让我这次听完最后那一点。”

“再晚些回,路上不是更冷。”长拍了拍她的后背。

担心她冷,忘尘才不信。在茶楼里的时候,她能感觉的到,他对人祭的那个故事有些抵触。说书人提到最后一次人祭之前,他明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过忘尘清楚长这个人,若是他不想说,刨根问题也没用,只会让他心生厌烦。他这两天难得对她好,她才不会傻到给他添堵,于是默默顺了他的说辞。

“除了下次再来,你还要赔我的衣带。”

忘尘气鼓鼓的抬头看他:“我好歹是只母鸡。你说你堂堂天族三殿下,怎么能够随便扯女儿家的衣带。殿下难道不知道,女子的衣带只有自己的丈夫才能碰。你这样,就是大大的无礼!”

“既如此……”长低头看她,略微思忖:“不如我娶了你。”

啥???

娶、娶啥子?!

新型威胁?新型冷笑话?

忘尘脑子嗡的一下,连忙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又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子。听错了,嗯,应该是听错了。

“你默认了。”长唇角微勾,含笑看她。

默你个大头鬼!

忘尘一口鸡血差点喷出来:“你怕是忘了,我是鸡,不是凤凰。”

“我没忘。”长把她往上抱了抱:“扯断了你的衣带,我会对你负责。”

负责……原来只是要负责。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忘尘忽然有点难过。

她沉默了片刻,咬了咬下唇:“我不用你负责!”

“你说了不算。吃了我的糖,你就是我的人。”

“这是哪门子的荒唐规定?我还吃了山护神君三百年的大米呢!又怎么算?”忘尘气得揪住长的领口,朝他翻了个白眼。

“哦,你不提,我差些忘了。你吃的大米和打碎的三千茶盏,我已经悉数赔给山护。如此一算,你归我,委实不亏。”

“……”忘尘无语。

回到客栈后,长很快就睡下了,他大约是真的累了,睡得很沉。

忘尘睡了一白天,到了夜里反而睡不着。她慢吞吞的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投进来的月影,像湖水飘在床上,似真似幻。从床角坐起来,她蹑手蹑脚爬到另一边。

长的面上也蒙上了一层月影,忘尘把被子团成一个球,抱在怀里,百无聊赖的看向他。他生的真是好看,睡颜也十分安详,看起来一点都不凶。

若是和他在一起,应该会很安心吧。想到回来路上,他和自己说的话,忘尘脸上升起一抹飞红。若是她归他以后,他也能归她,该有多好。

他不过是对她好了一天,她就已经很喜欢他了。以后那样清冷的夜路,她都不想一个人走了。可是他的心意,到底又是怎样?

她把下巴搁在怀里的被子上,又凑近了他几分,似乎离他近一点,就可以瞧清楚他的真心。

就在忘尘胡思乱想间,一缕发丝不听话地掉下来,落在了长的睫毛上。

忘尘浑身一僵,慢慢屏住了呼吸。她小心翼翼的起身,发丝一点点收回来。还好没惊到他,正要松一口气

长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冷不防的往下一拉。

忘尘被拉得一个前扑,眼看着就要磕到他面上,长一个翻身,把她牢牢抵在了被子上。

“看来你是想今夜就彻底归我。”

月影朦胧下,长微微笑着,面容皎皎,像是飘在远山里氤氲的白雾。

忘尘被他这一番动作吓得大气不敢出,只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没憋出一个字。

“不如我就遂了你的心意。”长见她不说话,脸上还带着红晕,不觉笑意更甚。伸手便扯开了她束帔用的带子,作势要去拽她的里衫。

“你做什么!”忘尘被扯的一个激灵,连忙死命掰他的手。

“这话该是我问你才是。你大半夜的,爬到我身侧来,难道不是想与我……唔。”

忘尘羞得满脸通红,一巴掌呼到了他的嘴上,把他的嘴堵了个严实:“胡说八道!我就是睡不着,想来看看你死了没!”

长被她这一巴掌打得有点懵圈,他堂堂天族三殿下,何等尊贵之躯,金枝玉叶,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很快被愠色所取代。

忘尘打完也有些怯怯,手覆在他的唇上,收回来也不是,继续捂着他也不是。这还真是……骑虎难下,难以抉择。

不过她很快就不用纠结了,因为下一瞬

长挥开了她的手,扭住她的胳膊把翻了个面,按在了床头。

看不到他,忘尘心下一阵惊慌,连挣带扑腾地和他打成了一团。那笨拙的伎俩,扑腾地像一只四脚朝天,怎么都翻不过身的乌龟。

“咕咚”

忘尘的脑袋冷不丁地撞在了床角上,撞得她顿时眼冒金星。又疼又急间,她气的往后使劲蹬去,终于一脚踹在了长身上。扭住她胳膊的手一松,她连忙就床一滚,把身子转了回来。

这一脚下去,俩人打得更凶了,长拧着她的手腕,还想把她的胳膊扭到背后去。忘尘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心态,要打就打,干嘛总想把她扭得背对他。她才不要那样,看不见敌人,实在可怕。

扭打间,床上已经是一片狼藉,枕头掉到了地上,被子全被踢到了角落里。长的力气很大,忘尘的体力渐渐跟不上。

眼看着他钳住她的两只胳膊,又要把她头朝下按在床上,忘尘放弃了抵抗,赶紧求饶。

“错了错了,我错了。我打不过你还不成么,停战!”

长那愠色未退的面上,终于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整个人一副胜者为王的高兴姿态。

忘尘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她要收回他像白水的那句话,这哪里还是那个寡淡的天族三殿下,分明就是个稚气未脱小狮子。

第31章 是转灵玉

“我都认输了,你怎么还不放手。”

忘尘被他扭得胳膊生疼,瞪着他没好气的问。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你打了我一巴掌,预备如何还?”长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跟前猛地一拽。眼睛死死盯着她,目光沉沉。

忘尘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你……你不会是要打我吧。”

就长这力气,还有他那可怕的报复心,要是还她一下,她觉得自己可以一个月不用见人了。思及此,忘尘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挣着他的钳制就想把自己的小脸往后撤撤。

长如墨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懒洋洋的笑意:“我不打你。”

说着他俯下身,作势要覆上忘尘的嘴。

“打住!”忘尘一阵反感,一低头避开了他,厉声道:“我不是你的侍妾,我不想和你这样。凡间烟花之地众多,你何不去那里找个姑娘。反正你有的是银叶子!”

长一愣,静默地看了她一会,终于松开她的胳膊:“算了。”

他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走下床去,点亮了屋内的油灯,提到木桌上。又从包袱里拿出一摞卷宗,安静地看了起来。

第二日,山护神君来了凡间。

忘尘许久未见原先的主子,自然是欢天喜地,前一晚的不快一扫而空。

原本她还纠结怎么和长正常相处,此番山护一来,她便不用跟着长了,只跟着山护神君前前后后地跑来跑去。然后把她在魔界的经历复述了一遍。

山护的反应和长相差无几,听到她用酸蚀草滴了镯子时,面色忽然凝重。

“神君,你说这镯子到底是个什么物件?兴许是个法器?”忘尘拉着山护的袖子,仰头看他,又伸出手把镯子举到他面前。

山护打量了一下镯子,勉强缓和了神色,扶案坐到长对面,没有接忘尘的话,而是看了看窗外:“你此番来凡间,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

忘尘想到了山神祭,还有祭祀果蔬谷物的事,正要开口

对面的长抬眼扫了她一下。

忘尘吓的一哆嗦,赶紧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想了想,当着山神的面说祭祀的事,确实不妥。

思索片刻,她挑了个稳妥的收获,向山护汇报:“凡间的桂花糕特别好吃,比天宫的仙桃饼还要好吃。”

山护闻言点点头,手掌一伸,上面出现了一枚金花生:“既然喜欢,就去多买些。”

“谢谢神君!”忘尘头一回见着金子,顿时两眼放光,伸手就接过来,也不看长的眼色,一阵风似的跑下了楼去。

山护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忘尘的身影越来越小,才缓缓坐回案边。端起案上的清茶,抿了一口:“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长放下卷宗,恭敬地双手交握,不紧不慢地道:“送回天宫。”

“她身上的转灵玉,破损严重。现在能勉强封住她的真身和元神,已是万幸。带回天宫,你就不怕生出事端?”

长垂眸看了一眼案上的茶盏,沉吟片刻:“她在凡间跟着我,更加危险。我会尽量在转灵玉失效之前,破获摄灵术一案。”

“你还是认为三百年前天君错判了凤族?”山护看向长。

“我想神君在这一点上,和我的看法应该完全一致。不然也不会多次暗中助我,又护了阿伶这么多年。”长微微一笑。

山护一怔,放下茶盏:“凤族于我有恩,无论是否错判,我都愿倾力相助。倒是你,若是真心为那孩子好,就该放过她。否则转灵玉一旦失效,你我都难保她性命。”

长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不过也只有一瞬,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一字一顿慢悠悠的道:“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唯有她,我要定了。她恨我也好,寻死也罢,都必须在我身边。”

山护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他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只道顺应天命,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说说你的发现吧,案子要紧,你可是找到了什么?”

“是有一些发现,这也是我请神君下来的原因。”长双手捧起卷宗递到山护面前:“神君请看,三百年前,被偷走内丹精元的九百多名上仙里,有高达七百人,都是木系仙人。这次的实录星君,也是木系。”

“那余下的两百多人?”

“一半是治愈系,一半是水系。”长收回了卷宗。

“木,水,治愈……”山护略微思索。“如此看来,对方只能是魔族火系。依旧,是对凤族不利的证据。”

“可是策隐也是火系。他在实录星君洞府放置毒瘴,实在让人不得不防。”长低声道。

“这倒是。”

“最近还要麻烦神君,在各地仙山留意策隐的踪迹。若真是策隐,他必定会再有所行动。此外,神君若是见到蓝露,请提醒她,这段时间多加小心。她是木系上仙,又常去魔界巡山,最是危险。”

“我知道了。”山护颔首。

提到蓝露,山护又想到了什么:“蓝露被派下魔界,是天君的旨意吧。”

长摇头:“不清楚。”

其实二人都心知肚明,自从蓝露拒绝了长玉后,在天宫的处境并不好过。明里暗里的排挤和加害数不胜数,被派下魔界更不用说,原定的侍卫和随从,到了蓝露这里,一个也没有。

山护这时提到此事,无疑不是在敲打长。

“神君!”

门还未打开,兴奋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山护慢慢起身,走过去打开门。就见忘尘背着个一人高的大蒸笼,吭哧吭哧地跑了上来。

山护:……

长:……

“我把铺子里所有的桂花糕都买来了!神君一定要多吃点!”忘尘兴高采烈地把蒸笼往地上一放,又去拿怀里剩下的银钱递给山护,那是整整一大兜银叶子。

山护掂了掂钱兜,丢给长:“你收着吧。”

忘尘打开蒸笼的盖子,端起一层桂花糕,怼到了山护面前:“神君,吃一个吧。”

“额……”

山护和长对视了一眼。

一刻钟后。

忘尘连同大蒸笼一起,被扔回了天华宫。

第32章 布袋宝贝

“天华宫四周我设了结界,你老实待着,不要出宫。”长敲了敲大蒸笼的盖子,看向忘尘。

“那殿下呢,殿下和山护神君还要去凡间继续调查吗,为什么单单将我送回宫来?”忘尘从地上站起来,不高兴地瞅他。

“短短两日,你两次身陷险境。你在我这里,已经失去了可信度。老老实实待在天华宫,我很快回来。”

长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

忘尘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长袖子一抬,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

“我不是那个意思。”忘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藕色的布袋子,塞到了长手里:“既然我不能跟在你身边,那这个给你,你自己收好。”

“这是那个……你片刻不离身的宝贝?”长掂了掂袋子:“那日我问你,你不说。今日为何又要给我?”

忘尘看着那个袋子,又跑回大蒸笼旁边。

长见她不说,便打开了藕色的布袋子,准备把她的小秘密瞧个干净。

难不成是同心结。

想到同心结,长心里不免一阵恼火。

他拽住布袋的两角,往手心里用力一甩

看到手里的东西,长略微怔了片刻。不是什么同心结,是一个圆滚滚的小瓷瓶,确切的说,是个小药瓶。

不用打开也知道,这是帮他聚灵的丹药。上次他变成半透明,差点元神破散的时候,正是忘尘找出了这个药,堪堪将他从混沌中拉了回来。

原来她宝贝了一路,连睡觉都带着的东西,竟是一瓶药。

长心下微动,收起药瓶,转身看向忘尘:“待我破了摄灵术一案,立时回来娶你。”

忘尘躲在大蒸笼的后面,脸上噌的一红,赶紧探出头道:“谁要你娶!”

这一探头,院中已经空空如也,只剩落叶还在随风飘扬。

忘尘愣愣地看着那片还未飘落在地的梧桐树叶,心湖上空也吹过一阵风,吹的整个湖面变得飘摇不定。

抱着桂花糕,忘尘躺到梧桐树上,边吃边时不时的傻笑。她以为,手里的桂花糕,还从未这般甜过。她想到长,那是第一个要娶她的人,是梦里出现过的人,也是把她揣在怀里走了那么多夜路的人。

她做仙鸡三百年了,从一睁眼就注定是一个末等仙娥,就算接受别人微薄的好,也从来都是战战兢兢。长不过是对她好了一天,她就已经很开心了,若是他再对她好点,她也许真会答应他。

忘尘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长不在,她一个在天华宫实在无聊,很快又陷入吃吃睡睡的循环里。不知道多了几日,总之大蒸笼里的桂花糕越来越少,当她打开最后一层的时候

白有闲来了。

熟悉的叫门声从殿外传进来,带着撼动泰山之力,把忘尘从树丫上震了下来。

“你们这天华宫怎么回事,我怎么进不去?”白有闲托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望着渐渐走近的忘尘。

“好像是三殿下设的结界。”忘尘抱着最后一层桂花糕,走到殿门口。

“我可太惨了,以前在山神殿,只能隔着侍卫和你唠嗑。原以为你来了天华宫,我们说话能方便点,没想到……千难万阻呐,这直接隔得彻彻底底。”

“一点都进不来吗?”忘尘遗憾的看了看手里的桂花糕,放下蒸笼,伸手去探结界。

“哎呀,别!”白有闲尖声制止。

只是为时已晚,忘尘的指尖已经碰到了结界。

“砰”

忘尘被弹出了两丈远,重重摔在了地上,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怯乎乎地离大门远了点:“这……这是什么结界……这结界怎么还打人呢?”

“我让你别碰吧,我刚才被弹飞,摔了好几个屁股墩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防贼的呢。你说三殿下他没事设这个做什么,这得浪费多少灵力呐!还不如行行好,送我得了!”有闲说着,往门口的地上一坐。

防什么,自然是防她乱跑。忘尘在心里暗自咒骂了长几句,也跟着有闲坐到了地上。

“看来桂花糕是没办法给你了。”忘尘看着桂花糕,无奈的摇摇头。

有闲瞄了一眼桂花糕蒸笼,黛眉微扬:“我不爱吃桂花糕。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哦。”忘尘还真的捏起一块,放到了嘴边咬了一口。

看她吃得那么香,有闲有些疑惑:“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还用这么大个蒸笼?”

“额……就是觉得好吃,想让你尝尝。”

忘尘有点心虚地看向有闲。其实她的本意,是想把桂花糕给有闲,然后告诉她,这是花山护神君的金子买的。也许有闲会高兴上好一会儿。但是现在有结界,既然给不了,也不便再说这些有的没的。

忘尘怕有闲再问桂花糕的事,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有闲,你什么时候从北海回来的。我好些时候没见到你,听说你在法会前就回北海了。”

闻言,有闲难得露出哀愁的神色,叹了口气:“刚回来。哎呀可别提了!我爹为我订了一门亲事,非要我嫁给紫云神君。我不愿,便连夜逃了出来。”

“紫云神君?”忘尘一震。

紫云神君,天君的兄长。是个老神仙了,虽说保养的不错,但也大了有闲好多万岁。在天族的威望仅次于山护神君,是个传统板正的老顽固。当年蓝露拒绝了长玉后,出面劝解的那个神仙,正是紫云神君。

思及此,忘尘只觉得头昏脑涨,紫云神君和白有闲,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就……订了亲?

“好像是天君的意思,意图靠联姻拉拢我们白鹭一族。就在法会前,还专门寻了我爹去商议。原本天君想让其中一个殿下与我订亲。可我爹认为,二殿下太过轻率,三殿下又有杀妻的前科,都没同意。最后就把我许给了德高望重的紫云神君,鬼晓得,那紫云神君比我爹年岁还要大!”

二殿下,三殿下……

忘尘突然觉得这话里似乎少了点什么,颇为好奇的问:“为什么不考虑大殿下?”

“啊?”有闲似乎被她问住了,惊讶地望着她,一时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大殿下……你是说那个会喷火的怪物?”有闲丝毫不遮掩面上的嫌弃。

忘尘立即反驳道:“玄祉不是怪物,他是龙,一条真的龙。”

“没有龙会长翅膀,也没有龙会喷火。”有闲不屑地说:“被天族承认的,只有两位殿下。”

第33章 一桩秘辛

忘尘听得目瞪口呆。

不被承认是什么意思?

想到玄祉身上的魔气,还有魔族特有的红莲业火,她的后背一阵寒意:“难道……玄祉不是天君和天后所出?”

“这个嘛。”有闲挠了挠下巴,思索着该怎么和她解释:“听我爹说,大殿下确是天君天后所生。”

“那为什么……”

“这就要牵扯到天族的一桩秘辛了。”有闲煞有介事的压低了声音:“要从九万年说起。”

九万年前,天君除了天后外,还有一位恩宠正盛的侧妃知慕。天后和知慕差不多时间有了身孕。当时,天君受凤族魔君之邀,携天后造访幽冥山。

幽冥山是仙魔之气共存之地,除去受邀的天君天后,没有人能进去。因此那日,幽冥山内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但从幽冥山回天族后,发生很多邪门之事。先是天君的侧妃知慕小产,悲痛欲绝下,知慕多次寻死,被天君拦下。

几日后,知慕身着素衣,踏上九霄云殿,当众推翻了天君的御案。并在众仙惊愕之时,挥剑砍伤天君。此乃众目睽睽之下触犯天规,难以饶恕。

天君震怒,遂将其打入禁地,终生不得出。而在押送禁地的路上,知慕自毁元神,灰飞烟灭。

就在知慕自尽的第二日,天后临盆,天族众仙欢庆,天君更是亲自守在天后身侧。

然而,第二件邪门的事发生了,这天后生出来的,竟是一只通体漆黑的怪物。虽有龙的模样,却背上生翼,魔气肆意。一落地便喷出邪火,烧毁了芙蓉殿。

天君天后大骇,遂将玄祉藏匿起来。并向外宣布称,天后在巡访幽冥山时,受魔气侵蚀,诞下残儿。

而后数万年,天族再没人提起这位残儿。直到三万年前,天后寿宴,正当长玉和长两位殿下皆在场庆贺之时,一位玄衣少年也翩翩走上前来。众仙不知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年,正欲呵斥,却听到他口中说出母后二字。大殿里顿时一片哗然。

“这少年便是玄祉?”忘尘迫不及待的问。

“正是。”有闲点头:“那时候,天族才记起这个消失已久的残儿。不过天后仍然不待见他就是。听说玄祉一出现,天后气得差点晕厥,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可玄祉不残呀,他也有仙气的,只是魔气更盛。也许是像凤凰那样,兼具神魔之力,该是喜事才对,天后为何会不待见他?”忘尘拍拍手上的糕点渣渣,困惑的看向有闲。

“兼具神魔之力,说着好听。”有闲笑道:“那你说,凤族为何明明是仙籍,却要住在魔界?”

这个问题着实把忘尘问住了,她把脑袋搁在膝盖上,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

见她想的那么焦灼,有闲摇摇头:“仙魔本就相斥,人们以前敬重凤族,是因为凤族滔天的实力,而不是因为他们兼具神魔之力。有些特质,只有在强者身上才能称之为优点。在一般人身上,便是致命的缺陷。”

忘尘出神的望着和有闲之间的结界,脑海中浮现出“人微言轻”这句话。那日,她央求玄祉把她带走时,他如是说。她本以为这是他的推托之词,没想到竟是真的。

人微言轻。

她不晓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怎样的感受。不过连自己母亲的承认都得不到,一定是一件不太舒服的事情。

“那么到底,玄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真的是受到魔气侵蚀吗?”

“不知道,其中原因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最清楚。起初不少八卦仙人猜测,是天君在巡访幽冥山时,被魔君下了什么蛊,所以子嗣受到影响,非死即残。但后来随着长玉的出生,这种传言也就越来越少了。”

下蛊么。

忘尘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连续两桩事撞在一起,确实诡异。会想到下蛊,也是人之常情。

可怜的是那天君的侧妃,知慕知慕,知之慕之,想必和天君也一同度过了很多个满心欢喜的岁月,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忘尘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该惆怅的人是我才对。”有闲揶揄道。

“我只是觉得天家多凉薄,为知慕仙子感到不值。”忘尘道。

“知慕……”有闲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悲凉:“我知道这些事,就是因为知慕……出自我们白鹭一族。她原是个傲气的性子,为了天君,委身做了侧室,却也没能得到善待。打她去世之后,我们和天族关系一直不好。这也是为什么天族想要与我们联姻。”

既然如此,天君何不为有闲与山护赐婚?忘尘觉得奇怪,天君不可能不知道,白有闲喜欢山护。他想联姻,何不成人之美,做个让两边都高兴的事。不过转念一想,山护不算是天君一家的人,天君恐怕不放心把有闲许给山护。

“那紫云神君怎么看?若是两边都不同意,退了这婚应该不难吧?”忘尘犹豫的问。

“他?”有闲一提起紫云神君,十分来气,瞬间从地上坐了起来,来回走了好几步。

“那可是个老古板,君命如天!他不仅接了这桩婚事,还派人送了一大摞云烟府的律令,足足有一丈高,让我熟读背诵!”

“额……所以你就逃出来了?”忘尘竟不知道,成亲还要学规矩,万一……万一她哪天也嫁人了,岂不是也要过这一关。

“那是必须的,长这么大我连北海的规矩都一窍不通,他还敢让我学他的规矩,做梦呢吧。况且我是不会嫁给他的,我白有闲今生只嫁一人,那就是阿护。就算是要学,我也只学山神殿的规矩!”

山神殿的规矩恐怕也不少,忘尘心下暗想。

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听说山护去了凡间,有闲和忘尘说,过两日再来看她,便回了北海水君在天宫的府邸。

有闲走后,天华宫静的出奇。忘尘慢吞吞的沿着天华宫走了一圈,心里想了一会玄祉的事,不知道玄祉从魔界回来了没有。

长也不知道在凡间如何了,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万一又像上次那样变得半透明,消失不见了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忘尘不免有些担心。

有闲没来找她之前,她觉得一个人在天华宫也没什么,这会儿有闲走了,她倒觉得这天华宫确实冷清了些。

绕了一圈,忘尘又爬回了梧桐树上。长说过,他很快就回来。兴许,睡一觉起来,他就会突然出现。就像那天,她走在萧瑟的街道上,一抬头就能看到他。

第34章 声东击西

光线稀稀疏疏照到忘尘面上,半梦半醒间,忘尘把手从树枝上耷拉下来,微微晃动。晨光捂着花香,拨动着还在睡懒觉的人儿。

一团恍惚中,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原来睡前的一个小念头,这么快就成了真。

忘尘几乎是立时就全然醒过来:“殿……”

话未说完,忘尘却是愣住了。

树下光影摇动,立着的,不是长。

“见微仙子。”忘尘连忙从树上爬下来,福身行礼。

之前见微便直接进过天华宫,那时忘尘还以为,是长给她传了灵蝶。这样看来,应该不是灵蝶引过来的。想必是关系极好,所以连他的结界都对她做了放行。

见微看到忘尘,眼角掠过一丝笑意,柔声道:“不必多礼。殿下可回来了?”

忘尘慢慢直起身子:“尚未。”

“这样啊。”见微转身往殿中看了看,又回过头略带些遗憾的说:“你是殿下身边的人,我见你在,还以为殿下也回来了。”

忘尘摇摇头,抬眸看她,正望进她秋水般的眼睛。水波盈盈,温柔的像是春日里开在湖畔的海棠花。不会耀眼刺目,却柔和的融进春色,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无法夺去她的存在和韵味。

她手里端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檀木托盘,打量了一眼忘尘。微风吹来,掀起她茜色的衣角,随风翻飞,仿佛连风也想独占她的华美。忘尘不由得一阵出神,只顾着凝望她。

“我给他拿了新制的丹药,这回加了苁蓉和血荷花,比之前的丹药更管用些。既然他不在,就麻烦你先替他收着。”

忘尘赶紧连声道谢,恭谨的接过托盘。

见微转过身,预备打道回府。忘尘送她到殿门口,见微缓缓顿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二,她回头看向忘尘:“听说,你和凤伶上仙很是相像。”

忘尘一怔,白有闲曾经说过,凤族修习摄灵术,杀了众多仙人,见微的父亲正是死于凤族之手。想必见微对凤伶也是恨之入骨。说她像凤伶……委实不太妙。

于是忘尘连忙垂首:“小仙未曾见过凤伶上仙,既然有人说像,也许是有几分。不过芸芸众生,相貌不定,大约很难做到差异分明。”

见微的面上没有多少浮动,闻言只是笑了笑:“我也未曾见过凤伶上仙,但依着你的相貌来看,凤伶上仙被认为风姿卓绝,所言非虚。”

忘尘没有做声,心想,有些话,只能有些人说。敏感的话题,她还是不要做评价最好。

正想着,一个急匆匆的身影跑了过来:“见微仙子!可算找到你了!”

这是……长玉的声音。忘尘往殿外望去,便看到长玉失魂落魄,面色焦灼,身上的华丽锦衣上沾了不少血迹。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通红,整个人凌乱不已。

“二殿下,可是找我看病?”见微似乎看惯了这种场面,没有多少惊异。

“不是我,是蓝露!情况很糟,请你赶紧随我去趟山神殿!”长玉声音嘶哑。

一听到蓝露,忘尘立时也慌了神。

她几乎是立时就想到了摄灵术,蓝露常去魔界巡山,难不成……也遭了毒手。若是精元被盗,恐怕危在旦夕。

忘尘心下大惊,连礼节都忘记了,一把拉住见微的袖子:“恳请见微仙子,让我一同前去。”

说完她才意识到失礼,赶紧松开手,对见微行了个大礼。心里忐忑不已,她不确定见微会不会帮她出去。长的结界,若是见微不帮她,她断然出不去。

正想着,一只柔软的手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扶了起来:“走吧。”

忘尘感激得看了她一眼,连忙随她出了天华宫。果然,只要碰到见微,结界自动便让开了一个出口。

山神殿,一进入内殿,忘尘有些傻眼,长和山护神君都在,看样子是他和山护把蓝露带回来的。长身上同样沾着点点血迹,手上的血痕还未来及拭去,半掩在云袖之下。

见到他们三人进来,长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忘尘身上扫过,最后看向见微。

见微也没料到长在这里,和他对望了一眼,赶紧随长玉走到屏风后的床边。

忘尘跟着见微,也往屏风后面走。还没走两步,脖子一紧,堪堪被提着领子,拎了回来。

“你别去了。”长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可是蓝露上仙……”忘尘心急如焚。

“不会有事的。”山护坐到藤椅上,慢悠悠的道。

“怎么不会有事?若是没了内丹精元,三个时辰内便会魂飞魄散!”

山护略微有些诧异:“谁说她精元被偷了?”

忘尘愣了愣,看看长,又看看山护:“难道不是吗?”

“不是。”长接过话,掏出一只白色的帕子,擦拭手上已经有些变色的血渍。

“蓝露在魔界被袭击,我们也以为是再现修邪者。赶到那里后,却发现是恶意攻击,并无摄灵术的痕迹。等我们把蓝露带回来,才接到消息称,一位去凡间办公的上仙,同一时间死于精元被盗。”

“唉……”山护叹了口气:“好一招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呐。这下再想抓他,恐怕又要耗上一段时间。”

忘尘听到蓝露不是受摄灵术所害,心里踏实了几分。她迟疑地回头看长,见他手上的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洁白如雪的帕子上被擦出了一道道印记。

她知道他向来爱干净,最是讨厌碰到脏东西。

这会她正好等得干着急,便走出内殿,绕到后院打了一盆清水,端到他旁边的木架上。长瞄了一眼那盆水,缓步走过去。

忘尘示意他把手浸到水里,帮他把血渍洗掉,小声问他:“殿下可有受伤?”

“没。”长语气平静,末了,又补了一句:“不用担心我,顾好你自己就是帮我了。”

忘尘心里不服气,这话说的,好像她是他的麻烦一样。正要开口反驳

见微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如何?”长接过忘尘递过来的干净帕子,擦掉手上的水,看向见微。

“伤势虽不致死,但十分复杂,恐怕要带回北斗宫医治。”见微神色凝重。

“我帮你把人带过去!”不等长回应,长玉的声音抢先从屏风后面冒了出来。

说完,他就抱着蓝露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忘尘看到,蓝露的肩膀处血肉模糊,腰腹也受了重创。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看上去是陷入了昏迷,却是不安的昏迷。只见惨白的面上全是惊慌的神色,眉头皱着,手里紧紧拉着长玉的襟口,嘴里不停滴呢喃着什么。

忘尘走过去,心疼的看了看她,想帮她承担点什么,却是什么都做不了。想抱抱她,又不敢碰她,生怕触到她的伤口。

这下离得近了,忘尘听到她在喃喃着:“花妞儿……花妞儿……”

忘尘有些惊讶,她抬头看长玉。

“没事的,没事的露,有我在呢。”长玉轻声低语,目光全然落在怀里惊惶的蓝露面上,眼睛里是痛心的神色,仿佛恨不得替她受了这一切。

这个恣意妄为的花花公子,或许,是真的喜欢蓝露。

忘尘这样想,目送着长玉和见微消失在山神殿。

待他们走了好一会,忘尘才慢慢问:“花妞儿它……怎么了?”

第35章 惊现凤翼

“死了。”长淡漠的说:“走吧,回天华宫。”

忘尘抬头看他,他的神色没有一丝波动,没有惋惜,也没有不耐,轻松地好像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人死了对他来说尚且算不得什么,又何况一头坐骑。

她想起有闲说,北海水君以他有弑妻的前科为顾虑,拒绝和他联姻。初听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现在忘尘却能忽然理解了这种顾虑。

不知道他当年屠戮凤伶满门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轻松,如同碾死蚂蚁一般,云淡风轻。

二人一路沉默,走到天华宫门口,长云袖一挥,撤去了结界。

忘尘以为他看到结界,一定会骂自己乱跑,然而并没有。

进了天华宫,长转过身看向忘尘,眸子里的平静渐渐溃散。这个在外面强大到冷血的人,在这时终于露出一种不甘和茫然。

看着他神色的变化,忘尘有些不知所措。心想,他的那些云淡风轻,许是装出来的吧。这个总是在逞强的殿下,大概只有回到他小小的天华宫,才能显露出一丝丝的本真。

忘尘不免有些心疼他,她慢吞吞地走到长跟前,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抱了抱他。手还未放下来,长忽的圈住她,把脸埋进她的发丝。半晌,才缓缓道:“差一点,差一点就能破案……”

长的呼吸急促,热气喷洒在她的脖颈间,让她有些不舒服。

忘尘轻抚着他的后背,努力安慰道:“所谓欲速则不达,破案急不得。越是着急,越容易出错。殿下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这小仙,倒是很认真的教育起他来了。

长觉得好笑,缓缓抬起头,垂眸看她,慢条斯理地说:“我不着急破案,我只是着急娶你。”

忘尘脸上一红,赶紧挪开了目光,不去看他:“你这个人,真是变化无常,这种鬼话也能信手拈来。”

长叹了口气,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那你先说,你喜不喜欢我?”

忘尘被他看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很想霸气的回他一句不喜欢。可是话卡在嗓子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她终于憋出一句话:“你想娶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凤伶上仙?”

长愣了一下,旋即忍不住轻笑出声:“你在吃醋。”

“我没有。”忘尘极力否认,脸涨得通红:“我就是想提醒你,我不是你未婚妻。况且,虽然我是个灵力低微的小仙,那也是有尊严的小仙,我才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

“那若是我说,我想娶你,只是因为你这个人。你可愿意?”长揽住她的瘦小的腰身,施力让她贴近几分。

不是因为凤伶?

这么说他是喜欢她的……忘尘心下微动。

在他炙人的目光下,她干脆也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地点点头。

她向来是个直率坦荡的人,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好遮掩的。

得到她的首肯

长忽的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他熟练轻咬她的下唇,撬开她的贝齿。不同于上次在凡间,这回长按住了她的后颈,没有给她躲避的机会。

忘尘只觉脸上热的像是烧开的沸水,被他啃的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打不过他……要不是喜欢他……她真想现在就给他一脚,把这个妨碍她正常呼吸的人踹的远远的。

他啃了好久才放开她,又逼着她与他对视:“我要你说出来,说你喜欢我,说你想嫁给我。”

忘尘喘着粗气,被他勒得有点不高兴,伸手就使劲儿推他:“我不,你都不说,我为什么要说?”

“当真不说?”长唇角扬起一个轻巧的弧度,反手将她抵到旁边的树干上,作势又要堵她的嘴。

忘尘这回有了准备,膝盖一抬,猛地踹向他的肚子。他没料到她会突然袭击,手上一松,她就抱着树干溜到了一旁。

“你你……你可不能报复我。你说了要娶我的,你要对我好才行。”忘尘一边说,一边跑远了。

长看着她鬼机灵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沐浴更衣后,天君召见他的旨意也传到了天华宫。

长似乎早有预料,接了旨,一刻也没耽误,起身便去了九霄云殿。

忘尘想要一同跟去,长却让她留在天华宫。天君是见过凤伶的,若是让天君见到忘尘,恐怕不太妙。

既然不能去,忘尘就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天华宫。

过了戌时,听到外面有动静,忘尘一溜烟似的跑到殿门口去迎接。

又不是长,又是见微。

“见微仙子。”忘尘躬身行礼:“蓝露上仙如何了?”

“已无大碍,不过还缺个药引子。”见微温和一笑。

“药引子?那是什么?”忘尘听说药里缺东西,颇为担心问。

“梧桐神木上的一枚新叶,你们天华宫里的那棵梧桐便是少有的神木。所以我来找殿下,取一枚叶子。”见微说着往里面走去。

忘尘跟在她身后,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殿下他不在,一个时辰前,被天君召了去。”

“不在?”见微顿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梧桐,沉吟片刻,看向忘尘:“我可以等他,药等不了。既然他不在,不知我能否上树取一片新叶?”

“当然可以。”忘尘连连点头,说完又担心的问:“这树很高,很是难爬,不如我上去帮你摘一片新叶下来?”

见微摇摇头,手掌一翻,上面出现一个亮晶晶的东西,状似两头都削尖的匕首。

“直接摘是不行的,必须用冰棱划开尾茎,保持新鲜,才能发挥其效用。你是火系小仙吧,这冰棱你碰不得,以你的灵力,若被冰棱伤到,元神瞬间就会被打出来。”

忘尘正想要摸一下那冰棱,听了见微的话,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元神打出来,那不就等于死翘翘了。

噫……忘尘汗毛都立了起来。

“那、那我还是在下面帮你看着吧。”忘尘扶着树干,憨憨笑了两声。

“嗯,若是叶子掉下来,你帮我接住就好。”见微笑了笑,腾了朵云,往树上飞去。

飞到一处枝叶繁茂的地方,见微踩着枝丫,立在树上,动手开始割新叶。

忘尘在树下看着见微,恪尽职守地走到见微正下方,随时准备接住不小心掉落的新叶。

昏暗的夜幕下,仙鹤的叫声远远的传过来,伴着树叶的哗啦声,拂过忘尘的耳畔。

这么晚了,长也该回来了吧。忘尘摸着树干,仰头看上面随风飘扬的衣摆,微微有些走神。

忽的,一片叶子倏地掉落。

忘尘一个激灵,连忙伸手去接。那叶子掉落速度飞快,只一瞬间便近在咫尺。这时忘尘才看到

那不是叶子,是冰棱!

来不及闪避,电光火石之间,“砰”的一声,忘尘的后背猛的闪过一道金光。那光芒耀眼夺目,璀璨的像是刚刚落入海中的太阳,将忘尘护在其中。

忘尘还没反应过来,那致命的冰棱已经被金光挥到了一边。

树上的见微不觉皱了皱眉头,紧盯着忘尘背后的金光。

待那光芒退散,一对金色的翅膀渐渐清晰。见微看着那对翅膀,握着树枝的手臂上青筋凸起,整个面容都浸在了树下的阴影里:

“凤凰……”

第36章 丢人现眼

忘尘被自己身后乍现的金色翅膀吓得不轻。

刺目的光芒下,她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护住自己的半透明翅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似是有无数碎片从脑海中划过,如同狂风呼啸而过,努力去看,却怎么都看不清。中了邪般,忘尘痴痴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对沐在金光里的“护身符”。

一瞬间

眼前所有的画面变成灰白,快速向后退去,变形拉长。声音也全部消失,忘尘整个人像是被吸到了一个空白的虚无空间。

忘尘扶额,自知是幻境。

“小七,你这对翅膀可算是成精了。我刚才不过是挥手吓唬你一下,好家伙,那大膀子一下子冒出来,把我扇老远!”

幻象中的男子手里掂着一只青果,散漫地往后一跃,半倚在她身边的草垛上。

“切,你还敢说?”忘尘身不由己地跟着幻境中的自己动了起来,一把夺过男子手里的青果,得意地咬了一口:

“还不是因为你上次打我,阿爹怕你又欺负我,特地渡了五千年修为在我真身的翅膀上。阿爹的五千年修为哦!哼,我这翅膀可比我本人厉害多了!这可是我的护身符呢。以后你再想打我试试?”

“不试了,再也不试了。”男子白了她一眼,装作很疼的样子扶着后背,大声控诉:

“我这被爹打的还没好呢,谁敢再收拾你。阿爹就是偏心,我不过是锻炼你一下,差点被他打死。我哪天要是真死了,指定是被你这小混蛋害得!”

“呸呸呸!”她把手上的青果一扔,跳起来就扑到了男子怀里,把男子压得嗷嗷直叫:“我不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阿兄你必须长长久久的活着,必须长长久久的宠小七!”

“哎呦我的傻丫头,您知道自己多重么?”男子没忍住,挥手又想吓唬身上这人。

“砰”

“啊!您那翅膀!!又来!!”

“哈哈哈哈哈,对不起,这真的不是我能控制的,对不起啊,哈哈哈哈哈哈嗝……”

笑声荡漾在上空,冰凉的感觉再次将忘尘唤醒。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面上的凉意也越发明显。

“长哥哥。”见微的声音忽然响起。

忘尘心下一惊,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循声望去。这一望,正对上长难看至极的脸色。那阴沉的目光,似乎她做了罪大恶极的错事。

忘尘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怵,怯怯地站在原地,扶着树干垂下眸子,不敢再看他。

见微很自然地挽住长的胳膊,满脸担忧地看向忘尘:“她是凤……”

“啪”

见微话未说完,长一巴掌打在了忘尘脸上。

见微被他这粗暴的举动吓了一跳,挽住他胳膊的手也松了开来,不可思议地看他。她和他自小便认识,几万年来,长永远是同一副淡漠如水的模样,从未在她面前动过怒。今日这种情况,着实令人胆寒。

“说了多少遍,不要把翅膀露出来。长了几根金羽毛就妄想装凤凰,丢人现眼!”

忘尘一时间被打懵了,错愕地抬头看他。半晌,才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痕,费力地将翅膀收了回去。

原来在他眼里,鸡就是鸡,丢人现眼的是她,自取其辱的也是她。白日里的情话,都是假的,见她被自己撩的意乱情迷,他说不定还在心里带着胜利者的嘲讽,暗自得意吧。

忘尘自嘲地笑了笑,定定地望向他。

长见她不服气地朝自己笑,脸色愈发难看,扬起手便要再给她一下。

见微连忙跑过去拦下了长,把他拉到一边,温声劝道:“这事不她。是我不小心掉落冰棱,差点伤了她,她才显露翅膀自保。不过就是露个翅膀,长哥哥何须如此气恼?”

“我只是……不想看到她的影子。”长略微有些失神,眼睛里也流露出痛心的神色。

见微心中一震,凤伶,他果然还是放不下凤伶。

她看向一旁的忘尘,眯了眯眼睛。也许是她太过在意,所以想多了。若这小仙是凤伶,长怎么舍得动手。更何况,凤伶早就死了,就算活着,也绝不可能如这个小仙一般卑微。

不过那对翅膀实在叫人在意。

难道是什么别的原因。

眼见着长的状态不对劲,见微只得暂且收起心中的疑虑,又安抚了长几句。天华宫的气氛如降冰点,见微自知久待无益,不多时便拿着梧桐新叶离了天华宫。

待确定见微走远了,长连忙快步走到忘尘面前,抓住她的手腕,去查看她的镯子:“除了翅膀,可还发生其他状况?冰棱可有伤到你?”

忘尘没有做声,也不去看他,只一点点把手腕抽回来。

看到她这个抗拒的样子,长不禁有些慌乱,迟疑了片刻,他伸手想摸摸她红肿的脸颊,忘尘却把脸偏到一边,轻轻打开了他的手。

“对不起。”长压抑着情绪,小声对她说。

闻言,忘尘睫毛微颤,抿了抿唇角。

长知道她在动摇,她以前最听不得他低声下气得同她讲话。每次她生他的气,只要他一道歉,纵使有再大的怒气,她都会立刻熄了火,心疼万分地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说。

“你能信我吗?”长问她。

见她依旧沉默,长心平气和地说:“如果你还想好好活着,就切勿再露出你的翅膀。”

“我给你丢人了是吗?”忘尘嘲弄地小声嘀咕。

“不是。”得到她的回应,长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上前就想抱抱她。

忘尘往后一撤,躬身行礼:“若没有其他事,我便回屋了。”

说罢她转过身,逃也似的往回走。

瞧着她疏离的态度,长心里越发不舒服,他跟在她身后,忽的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扯着她回了自己的内殿。

“以后你只能睡这。”长把她推到床上。

忘尘也不拒绝,她拉过一个被子蒙在身上,蜷成一团,缩到了床角。就像他们在凡间时那样,她只占用了很小的一块地方。

长拿她没办法,只好随她去了。

只要是在他的房间里,只要是在他的床上,她想怎么睡都可以。

夜终于安静了下来,忘尘把头蒙在被子里,脸上依旧是火辣辣的疼,舔一舔嘴角,血腥味还在。

忘尘好想现在就爬起来,踹一脚旁边呼呼大睡的人,把他从头到脚骂上一顿。然后对他说,今天那个翅膀,她也是头一次见,她自己也很茫然。

她真的很生气,气他非要在她仓皇无措的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地打她。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做法,也令她心寒。当她是狗吗,不高兴了打一下,高兴了又摸一摸。她真不知道,这个口口声声要娶她的人,如何能这么对她。

可忘尘终究没有这个勇气踹醒他,他是殿下,她什么都不是。说起来,她连生他气的资格都没有。

第37章 信他一回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忘尘压抑着自己的呼吸,把自己埋进柔软的锦衾之中。锦衾上带着淡淡的香气,丝丝缕缕拂过忘尘的鼻尖。

她从未睡过这样的被子,长殿里的东西都是顶好的。可她躺在这样温暖的锦被中,却是难以安眠。

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翻飞的思绪像是春末夏初的柳絮一般,缠绵不断。

许久,忘尘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轻轻地打开门,她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长,转身走了出去。

长住的沁宁殿是天华宫正中间的宫殿,院中有一处小仙池,在一株株玉兰花树下荡漾着若隐若现的碧波。

忘尘踏着月影,走到花树下。夜风清凉,沁人骨髓。顺着树影,她找了一块干净的地面坐下,准备好好静一会。月华流泻在池水面上,闪着白晃晃的微光。

风裹着玉兰花的香气,扯动忘尘身上单薄的裙裾。忘尘抱着膝盖,把脸搁在双膝上,静默地看着池水上的涟漪。这时候,她就很想要进入幻境,但幻境却不受她控制。

忘尘用手指在地上划出记号,将每次幻境出现的时机都标了出来。她发现,每次幻境出现,都是在生死之间。当她的性命受到强烈威胁的时候,幻象才会进入她的脑海。

这些幻象纷繁杂乱,每次忘尘从中抽离,都记不清幻境中的事。像做梦一样,不管如何努力的回忆,都只能记起模糊的影子。

但忘尘能感觉到,幻境中的自己,是恣意无忧的,是她现在想都不敢想的。最重要的是,在幻境里,她十分珍视那对翅膀。

她记得,玄祉也能在人身的情况下,显露翅膀,并且收放自如。

她虽然是头一回碰到翅膀冒出来的情况,不过似乎她也是可以控制的。

思及此,忘尘忍不住又将那对翅膀放了出来,金色的翅膀一打开,立刻掩去了月亮的光芒。就连仙池水面上泛着的亮光,在翅膀的光辉下,也显得黯淡。

“好强的光……”忘尘痴痴的低喃。

强烈的归属感让忘尘沉醉不已,她感到胸口处有什么在涌动,催促着她扇动翅膀。她好像天生就属于这种绚丽,属于耀眼的光芒。

磅礴的野性和恣意的情绪,在忘尘心里翻腾。

她被内心那股劲力鼓舞着,吸引着,整个人好像在挣脱着某种无形的束缚。

一飞冲天的**从心里蔓延至四肢百骸,忘尘能听到,血液都在沸腾。似乎每滴血都在咆哮,冲上天去,飞到高处,那里才是真正的归属。

有些人注定向光而生,她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这样的人。但有一瞬间,她打心眼儿里,想要放下一切,飞起来逃离这里。

“你可愿信我?”

恍惚间,忘尘脑海中,忽的响起长这句话。

一点点收回翅膀,光影黯淡,四下一片寂静。忘尘叹了口气,又坐回地上。

不如,看在桂花糕的份儿上,就信他一回。

就这么坐了不知道多久,月光逐渐淡去,淡紫色爬上天际。忘尘盯着地上的玉兰花瓣正在呆呆出神,却看见一双四缝白鹿皮靴踩在了残花上。

她顺着白鹿朝靴往上看,他穿着一拢天青色锦衣,玄纹云袖。外罩一件白底青缎对襟长衫,干净利落地束在白色佩玉腰带中。腰间系着简洁的攒花结长穗丝绦。

若是不看性格,单看他的衣着相貌,长倒是很像凡间常说的养尊处优,一点灰尘沾不得的世家贵胄。或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

虽然实际上也差不多了,但每次看到他面上冷淡的神色,忘尘还是会不自觉的想要后退。

长静默地看她,见她怯生生地退到花树的后面,浅碧罗衣上皱皱巴巴沾着泥土和草枝,显然是在这里坐了大半宿。

“更深露重,下次多穿点再出来赏月。”长转过身,走到水池边,抬头去看已经快要消失的月亮。

忘尘顺着他的目光,也朝月亮看去,隐约的霞光里,月亮仿佛也笼上了一层粉白色,融在朝霞里,难以分辨。

天亮了,赏月也迟了。

若是他早来半个时辰,或许还能将月亮看得真切。

忘尘不以为意地收回目光,转过头,却发现他在看她。又是那样热忱的目光,像霞光一样灿烂,又像池水一样明净。

她倚着花树,慢慢垂下眼帘,用脚尖去踢地上的石子。

长看着她低垂的面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好看的瞳仁,完全没有再看他的意思。倔强的唇角紧抿,看来气压根没消,也不准备理他。

“我知道你不愿看到我。如你所愿,我要去趟魔界,访问川南和川北,少则半月,多则两个月才能回来。”

忘尘没有一点儿反应,恍若未闻,继续踢着地上的石子,只要力度把握的好,石子踢到树根上,自己便会弹回来。这石子可比眼前的男人有趣多了。

长只得自己接自己的话,无奈地继续说:“这次我不设结界了,山护和蓝露在山神殿,如果你高兴,可以去看他们。”

听到这,忘尘踢石子的脚忽的顿住了,面上微微泛起的喜色。但很快又把脸绷回了原样,不屑地看向搭在树干上的手指。

“我不设结界,是想让你高兴一点,这不代表你可以乱跑。天华宫和山神殿,你只能去这两个地方。并且还是那句话,收好你的翅膀。”

忘尘撇撇嘴,作势要继续踢地上的石子。长却没了耐心,径直朝她走过来。

她这才知道怕了,乖乖把脚收回到衣摆下面,一边后退,一边绕着花树跟他兜起了圈子。活像老鼠见到猫那样,远远的,还能使点小性子,一离得近了,便开始到处逃窜。

长被她气笑了,干脆停下脚步:“那我走了。”

依旧没有声响,长淡淡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忘尘背靠着玉兰树,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慢慢从树后面走出来,注视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地朝他的方向跟了几步。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面,她才顿住脚步,立在那里,久久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

第38章 你是仙姑

下午,忘尘对着铜镜,在面上擦了一层脂粉。直到脸上的红痕都被脂粉覆盖,这才去了山神殿。

虽然她是觉得顶着红痕出门也无妨,反正丢脸的是长,但是被问来问去实在麻烦,索性就遮去得了。

进了山神殿,忘尘得知蓝露已经清醒过来,正在闭关养伤。看来见微作为药神果然名不虚传,忘尘心下稍安,又问候了山护神君,习惯性地替山护沏了壶茶。

“你这泡茶的手艺倒是一点没变。”山护接过她手里的茶盏,放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忘尘静静地把手搁在案上,笑道:“这沏茶,可是我三百年来做的最多的事。,神君,我有时会想,要是能一直守着神君做这份差事,或许过个千年万年,我就从鸡仙变成茶仙了。”

“千年万年……”山护接过她的话,懒懒地看向手里捏着的紫砂茶盏:“这可是个费盏子的活呢。”

忘尘闻言一愣,和山护神君对望了片刻,二人不由得相视而笑。

一片祥和中,山护看着面前这个笑的单纯又温柔的女子,不觉整个人放松下来。他想,若是她能一直陪在长身侧,也许能让长的心,变得柔软一些也说不定。

放下茶盏,山护和忘尘又坐了一会。忘尘简单问了蓝露的情况,后来不知道哪座山的土地公找上来,她便收了茶具,慢慢退了出去。

从山神殿出来,忘尘在门口碰到了眼巴巴二人组长玉和白有闲。

二人守在山神殿门口已经很久了,从忘尘进门,就看到这俩人在门口踱来踱去。不想她这都转一圈出来了,俩人还没走。

见忘尘能自由出入山神殿,二人羡慕不已,追着忘尘就问东问西。忘尘一时间被吵的耳朵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只能听到超大声的“露露!露露!阿护!阿护!”

混乱中,不知道谁抓住了她的胳膊,连推带拽的把她拐到了香火琳宫。

红喜是个喜欢凑热闹的,看到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高兴的端着瓜果就把他们迎到了殿内的圆桌旁。

“来来来,我先问,我家露怎么样了?”长玉拽着忘尘的袖子,急切的问。

有闲不高兴地帮忘尘把袖子拽了回来,不屑的白他:“二殿下,你不是一直跟着蓝露吗?怎么还需要问忘尘?”

红喜坐到忘尘对面,也好奇的说:“是啊,听说长玉你,可是抱得美人归。那日,好多神仙看到你抱着蓝露,急吼吼地往北斗宫赶。是不是好事将近啊!”

“将近个屁!”长玉把红喜凑过来的脸往后推了推,小眼神瞄了一下忘尘和白有闲,旋即又轻咳两声,坐正身子。

“不过也快了。可能……可能本殿下太帅了,蓝露一睁眼看到我,就咯血不止。然后见微说病人需要静养,把我从北斗宫赶了出来。后来,后来我就一直没见到露露。”

额。

仨人听着他的说辞,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干脆都拿起桌上的甜瓜,默默吃了起来。

整个殿内一片吃瓜声。

长玉见没人理他,以为是自己的帅气镇住了他们,不免洋洋自得:

“哎,你们说,这帅出血的操作,本殿下是不是天族第一人。想当年,不知道多少女人拜倒在我的神威之下。每回啊,都是那些个女人把我艳得鼻血直流,这我把别人帅吐血的情况还是头一回呢!我的小蓝露啊,就是那么特别。你们不得不承认,我和露露,那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吃瓜的声音更响了,有闲恨不得把瓜拍到长玉脸上,把这个脸皮比宫墙还厚的人,拍清醒过来。

“你喜欢蓝露上仙吗?”忘尘认真地看长玉。此话太过肃然,红喜和有闲没料到忘尘会这么问,都齐刷刷地看向长玉。

“当然喜欢呀!”长玉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你喜欢以前那些女人吗?”忘尘又问。

“额……”长玉捏了捏手里的玉骨扇,侧头想了一会:“喜欢。”

有闲一听,立马跳了起来,把瓜往桌上一拍,好看的柳叶眉都拧到了一起:“太不要脸了你!你这样的,也就能在天族活着,要是在我们北海,早被锤爆了。以后别再缠着蓝露了,去找你外面的女人吧,反正你都喜欢!”

“哎哎,这可不一样。”长玉连忙说道:“我对蓝露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我愿意为了她放弃其他人。我现在连侍妾都遣散了,那一个个可都是世间难得的美人儿。”

长玉提到他的那些侍妾,难掩话中的惋惜之情。这下不仅是有闲了,连忘尘也连连扶额。

红喜一直默不作声,这会幽幽的接了一句:“当年在凡间,你若是也为了她,放弃美人。现在蓝露恐怕已经是你的妻了。”

咦?

忘尘和有闲立时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凡间……难不成二殿下和蓝露上仙还有一段凡间尘缘?”忘尘放下手里的瓜,看向红喜。

“那可不。”红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长玉:“若说有缘,他俩也是真有缘。长玉飞升上神时,恰逢蓝露飞升上仙。二人的尘劫凑到一起,先后掉落了凡间。”

“还有这样的事情?”有闲凑到红喜旁边,盼着他往下说。

长玉泄了气似的,把玉骨扇放到桌上,拿起最后一块甜瓜,自顾自啃了起来。

红喜见他没有强烈的反应,便继续道:“长玉的命格原本应该投胎到王侯将相之家,但天君有意让他历些疾苦,便将他改到了一处普通人家。就在长玉在凡间降生的第六年,那是大运国难得的寒年……”

那年冬天,陆陆续续下起大雪,积雪厚得地方可以没到膝盖。整个大运国陷入一片冰天雪地,百姓们皆闭门不出,连同昆吾山上的道观也暂时封闭了起来。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小半个月,天才终于放晴。

山上的水云观里的道姑们这才重新开门,就在她们费力的推开被积雪堵住的大门时

一个竹篮映入眼帘。

道姑以为又是上山砍柴的人遗落的物件,走过去准备帮忙先收着。却不想里面是一个用被子裹起来的婴孩。

“难道是蓝露上仙?”有闲是个急性子,出声就询问道。

“没错,那个孩子便是蓝露。”红喜淡淡道。

一旁的长玉面上,蒙上了一层温润的微光,仿佛光是想象一下小小露,就可以融化他的心。

道姑收留了那个被遗弃的婴孩。教她识字,也教她辨认山里的草药和灵芝。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转眼间,又是六年光阴飞逝。

小小露似乎与大山有些不可分割缘分,年仅六岁便能独自在山里来去自如,对大山的熟悉度,甚至不输道观中年长的道姑。

她可以清楚的识别山里的每株植物,记得每条溪流,每处山洞。甚至连山里的猛兽也愿意亲近她,豹子也好,毒蛇也罢,见到她便温顺的像是被驯服的家宠。

道姑们觉得惊奇,认为这是山赐的孩子,便放心的让她独自在山里来去。

这一年的炎炎夏日里,蝉鸣震耳,鹧鸪啼鸣,耀眼的阳光在树枝间落下,烘烤着整座昆吾山。

六岁的蓝露背着竹篓,赤脚站在溪水里,去捡掉落在水面上的花瓣。湿漉漉的裤腿贴在膝盖上,不一会又被阳光烤干了。就在这样的一个下午,她遇到了那个左右她一生的人。

“小仙姑。”

白晃晃的阳光下,她循声回头。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带着几分笑意正在看她。烈日下,他的肌肤近乎透明,端正的眉眼,和略有傲气的姿容,炫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你在叫我?”蓝露直起身子,手里的花瓣被水冲走,她也没有注意到,只呆呆地站在溪水里看他。

“是啊,我就是再叫你。”少年背着一个麻布包袱,走到她旁边,帮她拦下被溪水冲到石头后面的花瓣,递到她手里。

第39章 玉露前尘

“可我不是小仙姑,我是小道姑。”

蓝露接过那花瓣,看也不看就扔进背后的竹篓。她看着眼前高她好多好多的少年,觉得他真是奇怪。

“你就是仙姑。”少年执着的说。

“夫子说,仙姑是若轻云之蔽月,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我刚才远远的瞧着你,就像朝霞一样。现在离近了看,更是比芙蓉还要好看。”

蓝露听得云里雾里,在她的世界里,听不懂的一概按胡说八道算。因此她趟着水就走到岸边,抬头对少年说:

“那你回去告诉夫子,比芙蓉好看的,不一定是仙姑,也可能是采草药的道姑。”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去。

“哎,你这小仙姑,别走啊。”少年跑过去就要拉住她。

蓝露猛的回身,曲起手肘,用力朝他腹部击去

少年手还没拽到她的袖子,便被她一个肘击打得坐到了地上。

撩妹从未失手的少年,向来花团锦簇,从来没有碰过壁,更没遭受过这种待遇。何况还是个小小女孩。他一时间愣在了地上,抱着麻布包袱里的书本,不知所措。

“说了是道姑!孺子不可教,烦死了!”蓝露垂眸睨了他一眼,也不管他的震惊。拍拍手就往半山腰走。

少年还要追过去,一头大花豹子忽的冒出来,张开血盆大口,把他吓得拔腿就跑。

自那之后,蓝露每个月都能山上碰到少年。

少年使出了浑身解数和她说话,时不时就对她说一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类的话。

说的多了,蓝露也会搭理他几句。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又一个六年,弹指一挥间。

六年时间,蓝露穿上了长长的浅灰色缁衣,头发束了起来。再也不会把裤腿挽到膝盖上面,也不会再赤脚去趟溪水。

蓝露终于明白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意思。

她也知道了少年名叫长玉,住在隔壁的村子里,每个月都要翻过昆吾山,到大运国的城里念书。是将来要考进士,要为国立功的人。

大概是习惯了每个月看到他,蓝露会从他走的那一刻,就开始期待下一个月的到来。

“下个月,我不会来了。”

长玉抱着书袋看她,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蓝露已然亭亭玉立,却是连抬眼看他都会浮现她这个年纪的羞涩。

这样的羞涩,长玉在村庄里很多姑娘面上都看到过,在学堂外也常常看到。只要他愿意开口,或是递个眼神,就会收到这样的娇羞。

可他,早就看腻了。他倒是宁愿她抬起眼睛,像小时候那样,大大方方的同他说话。

“你不来了?那以后呢?”蓝露显然有些惊慌,惊慌盖过羞涩,她抬眼就撞进了长玉好看的眸子。这让她又羞得低下头来。

是和六年前一样的夏天啊,蝉鸣鼎沸,鹧鸪哀鸣。

阳光炙热得好像模糊了一切光景。

十二岁的少女,站在十八岁的少年面前。他们中间隔着阳光,也隔着重重叠叠的心绪。

“下个月,我要进京赶考。京城遥远,这一去,恐怕一两年都不会回来了。若是我得以高中,或许……或许就会留在京城做官。”

长玉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志在必得的喜悦之情。那声音里有憧憬,有傲气,也有着矫矫不群的清越。

可这意气风发的话语听在蓝露耳边,却似锋利的小针,一下一下扎在她的眼皮上。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近在眼前,却还是有些无力接受。

“那你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蓝露深吸一口气,看着有些低垂的日头,转身就往山腰处的水云观跑。

“蓝露!等等!”长玉要去拉她的袖子。可就像初见她时那样,差了几分,他又扑了个空。

蝉鸣断断续续,长玉盯着树杈间的太阳,心急如焚。再晚些,他就不能在天黑前赶到家了。若是半路上天黑,他不得不露宿荒野。

热浪扑面而来,长玉的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再也等不及了,看了一眼太阳,下定决心离去。

正当他走到溪水边时

“长玉!”

蓝露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他回头,便看到蓝露朝他奔来。汗水浸湿了她的缁衣,头发也被打湿,凌乱地绞在脸上。整张脸因为热和累,涨得通红。

布鞋不知道何时跑掉了一只,光着的那只脚上,被砾石和带刺的草划地不成样子。黑乎乎,脏兮兮。

这样看,她真不是一个好看的女子。

至少不是长玉认知里的好看。

蓝露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把一个大袋子放到他怀里。

长玉打开袋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铜板。抱在怀里,比长玉袋子里的书还要沉。

“这是……”长玉不解。

“是给你的。路上、路上也许用的到。”蓝露扶着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哪里来的钱?”长玉把袋子重新扎好,狐疑地看她。

蓝露看出他的担心,连忙说:“这钱是干净的。我在山下帮别人浣衣,一件衣服三个铜板。他们说我衣服洗得最好,都来找我。这是我用一年时间存下的,我想给你路上改善改善伙食也好。”

长玉看着这么大的钱袋子,不晓得到底要洗多少件衣服,才能存够这么多。他拿着钱袋子,不由分说就要还给蓝露:“我不能拿你的辛苦钱。”

“不辛苦。”蓝露摇头,并不接那袋子:“就当是我给你的送别礼,谢谢你六年来的陪伴。”

说着,她顿了一下,良久才抬头看他:“此一程,山高水远,愿君安好长健,金榜题名。”

话音刚落,她再也忍不住,眼睛一酸,转过身就走。大约是夏日的阳光太过刺眼,她只得紧咬牙关,硬生生忍住摇摇欲坠的眼泪。

“蓝露。”这回,长玉终于牢牢抓住了她的袖子。

他拉着她的袖子,把她拽回来。想帮她把脚上的灰尘洗去,想要握住她的手。可到底,他还是什么都没做。

她还小,还不能拉他的手。

“你且等我三年。三年后,我会带你走。”长玉目光坚定。

蓝露猛然怔住,身子微微颤抖,惊讶地回头看他。她看到少年眼中信誓旦旦的神色,含着几分笑意。她看得出,他凝望她时,眼睛里已经不是当初唤她小仙姑时的轻巧,而是一种对少女的柔软。

长玉放开她的袖子,后退一步:“我已经退了家里给我订的亲事。给我三年时间,三年后我会带好聘礼,来水云观接你。”

有一瞬,阳光好像不再炙热,溪水潺潺的声音,带着清冽的风,扫去了二人之间千重万重的思绪。

蓝露仿佛又听到,六岁那年,手里的花瓣掉落流水的轻微声响。

第40章 三年之约

长玉走后,蓝露继续到山下帮忙浣衣。她在水云观待了多年,总要回馈点什么才能安下心。

只是每个月,她仍会习惯性的到山上看一看。每次她来,都会在溪水边绕上一圈,有时也会在青石上坐一会。

山上的动物不知道她在等什么,赤豹依旧扑到她怀里,花狸猫也会围在她身旁打转。

这天,蓝露照常上山,却在溪水边,看到了一个被冲上岸的男子。

她跑过去,探那人的鼻息,还活着。

大约是被上游的瀑布冲下来的,头上磕破了皮,气息奄奄。

蓝露帮他把肚子里的水给按出来,又把醒神的草药碾碎了给他灌下去,他才终于咳嗽着醒过来。

蓝露扶他坐起来靠着树,看他一会,确认他已经活过来之后,站起身问他:“你自己可以下山吗,还是我叫些人来带你下山?”

男子咳个不停,听到蓝露的声音,感激的说:“不必了,我歇一会,自、自己可以。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待我、待我下山,必当重金为报!”

重金为报?

蓝露注意到男子穿的衣服,确实是长玉从未穿过的锦衣华服,说是官服又不像,总之那衣服有些奇怪。就算在山下,她也没有见过哪个男子穿这样的衣服。

但这身衣服,和这个男子……

蓝露觉得好像有种莫名的熟悉。

“不必。我久居山上,重金于我也无用。既然你已无碍,就此别过。”蓝露冷淡地说着,甩甩袖子转身而去。

男子看着她身上的缁衣,恍然明白她是水云观的道姑。

再看她身侧,有动物不紧不慢的簇拥着她。定睛一看

竟有头赤豹!

那豹子足有半人高,男子立时吓得大叫一声。

蓝露和赤豹同时回过头,半晌,男子见那豹子十分顺从,这才缓了一口气。

“你今年多大了?”男子捂着胸口问蓝露,眼睛紧紧盯着她身侧的赤豹,一刻也不敢松懈,生怕它趁他不注意,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十四。”蓝露声音冷冽,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

男子微微怔住,蓝露见他自顾自的在那里咧嘴笑,实在没有耐心再同他多说。带着赤豹就下了山。

十四,蓝露自己在心里又默念一遍。三年时间,只剩下一年了。

明年,便是她的及笄之年。

明年,长玉会来接她。

秋去冬来。大雪覆盖昆吾山时,水云观里的道姑给蓝露梳了一个顶漂亮的发髻。

“以后露儿就是大人了。”年长的道姑轻抚她的鬓发,扶她起身。

蓝露含笑点头。其实没有人知道,从跑掉鞋子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长大了。

爆竹声响,新年伊始。

蓝露裹在厚厚的袄裙里,慢慢扫去院子里的积雪。这一年,于她而言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她遥望着远处绚丽的火花,眼睛里满是憧憬。

就在她的满心期盼中

有人叩响了水云观的大门。

似乎所有的声音都淡去,蓝露扭头看向大门,不知不觉中,扫把从手里掉落,埋进了厚厚的雪里。

三年的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像是一阵狂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他来了,就是最重要的。

蓝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跑去开门的了,仿佛踏着三年岁月。几丈远的路,跑出了三年的距离。

打开大门,蓝露呆立在原地。

蓝露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摔到雪地上的。她只隐约记得,雪水融化浸湿衣服的冷意。那是刺骨的寒凉。

她病了,一病昏睡了数日,又将养了两个月。这两个多月,她每天都做同样的噩梦

大门一开,不见长玉,唯见官兵。

她被选中了。

被选中……成为新一年的活祭品。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她都一身冷汗。然后愕然醒悟,那不是梦,是真的。

她后来才知道,那日溪边所救男子,正是山神祭的大祭司。那个奇奇怪怪的衣服,整个大运国只有他能穿,也只有他,有权利选择人祭少女,称之为山神的旨意。

山神的旨意……蓝露苦笑。

水云观里的杏花开了,又谢了。春风吹进蓝露的衣襟,又吹绿了漫山遍野。蓝露终于恢复了些许元气。

她现在只等着盼着长玉来接她。算起来,到今年夏天,就整整三年了。只要长玉带她走,离开这座山,她就再也不必成为祭品。

烈日灼心,夏天来了,长玉没来。

凉风萧瑟,秋天来了,长玉还是没来。

冬天,冬天他一定会来的。

当冬日的阳光微弱地照在蓝露后背上时,她抱着洗干净的衣服,按时下山送还。

收衣服的人像往常一样,又迟到了。蓝露只好站在街道旁的阳光下等。街道边一群人正坐在席上,一边缝补被子,一边晒着太阳唠嗑。

“哎,听说了吗,隔壁村那小子出息了。在京城当了大官!了不得啊!”离蓝露最近的一个妇女拍着膝盖说,声音很大。

对面一个眼角有痣的丰腴妇女,连忙一口咬断被子上的线头,接过话道:

“怎么不知道!我儿子以前和他一个学堂。人家那可是考取了进士一甲,生来就是个做官的命。这不,上个月回村,坐马车来的,阔绰极了,听说马车上镶嵌的都是宝石金丝!嘿,那排场,大的很呦!”

车上都有宝石?那是很贵气了,只是不晓得这些人有没有添油加醋。蓝露心下想着,迎向阳光眯起了眼睛。

收衣服的人终于匆匆赶到,接过衣服,递给蓝露九个铜板。蓝露拿过铜板,又扫了席上的几个人一眼,缓步往回走。

“呀!他回来了?京城的官不做啦?”

“怎么不做,人家回来是接父母过去。听说村里的房子都卖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哎,那小子不光是个念书的料,样貌也是板正的很呐。以前念书的时候,咱这城里多少闺女想嫁给他呢。”眼角有痣的妇女啧啧叹息。

旁边一妇女正缠着线球,一听到样貌板正,两眼放光:“那可不。我家三女就见过他一回,现在还经常念叨着,说什么‘古有宋玉,今有长玉’,哎,你们说这小子真有这么好看吗?”

“叮”

铜板掉落一地,四处滚散。其中一枚铜板晃晃悠悠滚到丰腴妇女的身侧,缓缓停在席边。

那妇女却是瞧都没瞧那铜板,兴奋的说:“好看不好看,也不是咱能想的。听我儿子说,他这么急着把父母接进京,就是要成亲呢。对方是丞相的嫡女,才貌双全,和他极是般配。这不,年底就成亲了。攀上丞相女儿,这小子以后啊,必定是要飞黄腾达喽!”

蓝露如遭雷击,心里像是被人用斧子砍了一道,又疼又酸。她茫然的去捡地上的铜板,却是怎么都看不清楚。视线模糊一片,就像是他走的那个夏日,白晃晃的,什么也不清。

捡了半天,一颗铜板也没捡起来。她却是在蹲下时,再也忍不住,失声哽咽。

他……不会来接她了。

那个唤她小仙姑的少年,不会来了。

第41章 山神祭品

寒冬来临,白色覆盖了昆吾山,像极了十五年前的那场大雪。

年长的道姑想要偷偷将蓝露送走,却被其他的道姑拦了下来。

她们认为,违抗山神的旨意,会惹怒山神,招致灾祸。若是因为蓝露一人,导致来年大旱或者大涝,遭殃的就是整个大运国。届时,水云观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于是在道姑们天命难违的好言相劝中,蓝露披上红衣,上了山神祭的轿子。

她把手搁在车门上迟迟不愿关闭,默不做声地望着水云观的大门。

她想最后再看一看那位年长的道姑。可大门一直未有动静,吉时已到,一刻也不能再耽搁。外面的道姑们强行把车门关闭,蓝露却不死心地从小小的车窗往外看。

起轿时,她终于看到,圆圆的门洞后面,一角素衣微微颤动。

眼前不听话地升起一层水雾,蓝露扭过头,合上了车窗。

那位年长的道姑,蓝露总是按名号称她妙元,那是水云观最照顾她的人。她没有娘,妙元就像她的娘。

蓝露想起四岁的时候,她刚刚显露出认路的本领时,其他道姑们都笑她赖上水云观了,扔都扔不掉。然后相互撺掇着,真就把她一个人丢在了深山里,想看看她认路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她是识得回去的路的,但那时候,她赌气的厉害。心想,既然都说她赖上水云观,白吃白住,那她干脆就不要回去了。反正没人稀罕她回去。

她气得把道姑们给她的包袱打开,坐在溪边,拿起包袱里的蒸饼,一个一个全扔进水里,直把水面打得砰砰作响,溅起半丈多高的水花。

扔完干粮,她独自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爬上山石,绕过瀑布。

直到天渐渐暗下来,她又累又饿地瘫坐在大石头上,这才有点心慌。

这时她看到不远处的树后面,露出了一角素衣。

蓝露盯着那一角素衣,不多时,妙元从树后面探出头,偷偷瞧了她一眼。见她看向这边,妙元不好意思的从树后面走出来,温声好语的劝道:“我们回家吧。”

四岁的蓝露一时间更气了,捡起地上的树枝就扔向妙元,一边扔一边大吼:“谁要跟你回去!你们和我爹娘一样,都不喜欢我。你们都是坏人,都想扔了我!我讨厌水云观,我讨厌你!”

吼着吼着,蓝露的眼眶越来越红,最后她一咬牙,扭头就跑。

“露儿!”妙元惊叫一声,连忙跟在后面追。

可妙元毕竟是上了年纪,走了那么多山路已是不易,哪里还追的上小孩子的步伐。很快,她就跟丢了蓝露。

夜幕降临,天地一片浑浊。

妙元累得脸色苍白,膝盖也肿了。只得扶着树木,茫然的呼唤。

其实蓝露没有跑远,就躲在山石后面。

蓝露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幼时被杏树突出来的树根绊倒过一次后,整整一年,她都没再去过树底下。摔倒尚且如此,她又怎么会允许别人伤害她。

“露儿……”妙元终于是精疲力竭,又累又惊惧。

蓝露在山石后面,紧紧抱着膝盖,一声不吭。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蓝露以为妙元放弃找她的时候,低低的啜泣声传了过来,断断续续,听不真切:“露儿,对不起……我也是第一次看着一个孩子长大。我们这些做道姑的,有几人有父母呢,没人教我要怎样爱一个孩子。没人教过我啊……”

蓝露赌气似的捂住耳朵,可是哭声还是从指缝间溜进来,像是经文一样,回旋在她脑子里。又像是细密的小针,不停地刺着她的心脏和眼眶。

她终于是听不下去了,用衣袖在脸上胡乱一抹,哼哧哼哧从山石后面跑出来,走到妙元身边,拉住妙元的一根手指头,气恼的说:“哎呀,有什么好哭的。既然你不会,那就换我爱你呗。多大点事,哭哭啼啼,不像话。”

妙元看到蓝露,哭的更大声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泣不成声。

夜幕下的山林里笼上了一团浓浓的雾气。山石和远处的树木都消失在视野里,凉凉的风吹进蓝露的领口,安抚着她烦躁的情绪。蓝露渐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好了,别哭了,我们……我们回家吧。”

天彻底黑了,蓝露不记得她们是怎么回到水云观的。她只记得自己躺在妙元的臂弯里,模模糊糊睡着了。

当时多么孩子气的一件事,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温暖又心酸。那些蒸饼溅起的水花,沾着腐烂树叶的枯木枝,妙元身上淡淡的汗气……都一点一滴浮现在蓝露眼前,挥之不去。

圆圆的门洞里,那微微颤动的一角素衣,和记忆中树后面的一角素衣,渐渐重合在一起。像是洪水一般,深深冲进蓝露的血脉,荡起千层忧愁和悲痛。

这次,那一角素衣再也不能带她回家了。

就和长玉一样,他们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大利大益面前,决绝地抛弃了她。

长玉选择了丞相嫡女,妙元选择了天命难违。没人选她,永远没人选她。那个被杏树绊倒的女孩,最终还是倒在了杏树底下。

轿子颠簸,蓝露紧紧捏住膝盖上的衣摆,回忆着过往的十五年岁月。甜蜜的,悲伤的……她短短的一生全都围绕着大山,桩桩件件都和大山紧密相连。

出生也好,出走也好,喜欢她的动物们也好,遇到长玉也好,被大祭司选中也好……似乎都在山里。

就连结束也是作为山神祭品。

蓝露忽而觉得讽刺。一时间竟分辨不出大山的好与坏。

轿子行至山下,街道上正举行着祭祀活动,热闹非凡。锣鼓喧嚣,灯火通明。

期间,有个孩子吵嚷着,大声背诵:“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

说的正是时下的风景,十分应景,又提到了大山,似乎很合乎山神祭的氛围。旁边的路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连连称赞。

那孩子得到鼓励,又大声背了好几句和山有关的诗句。蓝露坐在轿子里,听着那些诗句,思绪莫名其妙的飘到了三年前。

“玉露不成圆,宝筝悲断弦。”

长玉扬眉看她,眼睛里全是笑意:“蓝露,我喜欢这句诗。”

“哦。”蓝露听不太懂,以为他又在显摆,便只得附和,也不正眼瞧他,自顾摘着地上的草药。

长玉见她没什么反应,背着书袋蹲到她旁边,帮她一起摘草药:“玉碗盛残露,银灯点旧纱。这句诗我也喜欢。”

蓝露依旧没什么反应。

临别之时,长玉凝望着她,又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知道了。你想说这句你也喜欢是吧!”蓝露不耐烦地把手嵌进土壤里,利落地拔出一棵白花蛇舌草,扔进竹篓。

“是,是啊。这句我最喜欢。”长玉讪讪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很不甘心地回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蓝露,我长玉最喜欢这句词。”

第42章 必须退婚

水云观里,死一般的寂静。

道姑们算着时间,这个时候,蓝露大概要上祭台了。没有人提山神祭,也没有人说话。

烛火被漏进来的风吹的摇摆不定,照在她们的脸上,像是破庙里积了厚厚灰尘的泥塑罗汉,昏黄惨淡,没有一丝血色。

将近亥时,门外突然传出声响,在静默的水云观里显得格外刺耳。道姑们互相看了看,面露疑惑。这个时候了,人们都去参加山神祭,谁会跑到山里面敲门?

道姑们一齐站起身,走过去开门

只见门口立着的不是别人,竟是蓝露!

在屋檐下的灯笼底下,神情呆滞,面色苍白。

她的身后,刚被大雪覆盖的路面上,没有一个脚印。

惊讶过后,道姑们聚集到门口,对她的归来指指点点,或是面露不快,或是骂她忤逆山神,偷生怕死。

妙元是最后一个从水云观中冲出来的。她的眼睛肿的像两个核桃,袖子上的泪痕还未干,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卷成一团。

看到蓝露呆立在门口,妙元跑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好露儿,我的好露儿。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咱再也不去什么山神祭了……”

“妙元!你疯了吗?”一个道姑厉声道:“她偷跑回来了是没事,我们水云观可要倒大霉了!等下官兵找上来,咱都要给她陪葬!你要是想死,你就陪着她。我们可不想死那么早!”

“是啊,赶紧趁官府的人没来,把她送回去得了!”另一个道姑紧张地环顾四周。

接着附和的声音,伴随着指责声,此起彼伏。昏黄的灯笼在雪地上,投下橘色的光晕,照在蓝露面上,显得她格外呆滞。

不知道混乱维持了多久,直到两个去参加山神祭的道姑,匆匆从山下赶回来

“别吵了!刚才山神显灵,指明吃素!人祭取消了,以后再也没有人祭了!谁也不许再提人祭之事!”

观外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这天之后,蓝露像是变了个人,再也不问世事,一心向道。

人们都说她命好,每次都能赶上好时候。生下来就被遗弃,却能活到现在。被选中当了祭品,这大运国延续了百年的传统竟也就这么破了。

说她扔都扔不掉的道姑们,便又笑她,八字太硬,死都死不掉。

但事实上,从山神祭回来后,蓝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从十岁开始便整日泡在冷水里浣衣,终究是弄垮了她尚未定型的身躯。除了给她指节变形的双手,还给了她一副畏寒的虚浮身子。

幼时很壮实的她,像掉落在溪水里的残花一般,逐渐消损萎靡。

三年后,妙元过世。

而后的半年里,蓝露一直沉湎在妙元离世的悲痛里。旧疾新病交织,最终也未能撑过她的第十九个冬天,病死在了十八岁的炎炎夏日。

和很多年前一样的烈日当空,是溪水里溅起的水花都无法消散的,热烈的夏日。

道姑们在整理她的遗物时,把她小小的房间翻了一遍。她替人洗了八年衣服,每个月都会往观里上交不少钱。道姑们以为,她或多或少会存下些积蓄。

但是找了一圈,却是一个铜板都没找到。

她们只在她的床下面,发现一只长长的梨木匣子,藏在最隐蔽的地方。打开来看,里面似乎是她练字的纸,层层叠叠,足足有数百张。每一张上面都写着同样的一句话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

香火琳宫里,桃树枝上的红色绸带随风翻飞,忘尘和白有闲一言不发的听着。长玉捧着的瓜,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手中滑落,掉在了香火琳宫的白色地砖上。

待红喜说完停下,长玉才缓缓的问:“你怎么知道的,比我这个当事人还多?”

红喜抱着胳膊,往椅背上一靠:“何止我知道呀,山护和长也知道。蓝露飞升上仙之后,第一时间就来了我这儿。沉着脸,一身肃杀之气,二话不说就逼我交出你俩的姻缘结。然后手起刀落,挥剑就把你俩的姻缘结给斩断了。

那气势,吓得我老命差点没了。我见她砍完了仍不解气,生怕她将我这宫殿给毁了。于是只好拿出几坛上等的醉仙酿,好言好语赔给她。谁知这蓝露,看起来彪悍,酒量却浅的很。两杯下去,就醉得一塌糊涂。”

仿佛又想到当时的场面,红喜一脸的心有余悸,顿了一下才接着说:

“她这一醉,真真是要了我的老命。在我这宫殿里,见什么砸什么,拦都拦不住。我赶紧把山护叫来,半路上又拉了长一起,费了不小的劲,才终于制止她。完了之后,她酒劲还没过。山护要把她带回山神殿,她就抱着我院里的桃树,倒豆子似的把凡间的事抖了出来。”

长玉眼睛里的光彩渐渐黯淡,坐在那里愣愣地出神。

白有闲斜了长玉一眼:“没想到二殿下还是个贪图功名利禄的人。一个丞相嫡女就能让你负蓝露,看来你口中的喜欢也不过尔尔。”

红喜坐直了身子,好像想说些什么。长玉抬头扫了他一眼,殿内又重新安静下来。

忘尘看看红喜,又看看长玉。

有闲讽刺长玉的言辞,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忘尘认为,长玉对蓝露的心意并不像听上去那样浅淡。

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他对着蓝露说出这句词的时候,必定是真心实意,心中欢喜的。

只是她不明白,既然当时长玉已经为了蓝露拒绝了家里订下的婚事,为何后来又突然改变心意。

想必这其中定有缘由。

若是长玉为了前程,而去娶丞相嫡女。那么以他这种遍地撒网的性格,更应该向蓝露抛出信号,让蓝露继续等他。可他却什么都没说,一点音讯没留就消失了。委实怪异。

踌躇了片刻,忘尘看向红喜:“那……凡间的二殿下后来怎么样了?”

红喜看着长玉,正犹豫着要不要回答,长玉却自己答了:“自然是也死了,多亏了和蓝露的这段情劫,我才能顺利的飞升上神。历劫不就是这样。”

他说的轻描淡写,好像蓝露在凡间受得苦痛和他没有半分关系,只一个劫字就这么算了。

这叫白有闲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

“退婚退婚,我必须退了和你大伯的婚事。前有天君负知慕,后有长负凤伶,长玉负蓝露。我真是怕了你们这一大家子!想必紫云也好不到哪去,我明日就亲自去找他,退了这婚!”

不等长玉反应,白有闲把忘尘也从凳子上拉了下来,愤慨的说:

“忘尘我们走,像二殿下这样薄情寡义的人,咱一刻也不能同他多待。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免得染上些凉薄之气,也变得像他们那样冷血。”

忘尘被有闲拉着,一个劲儿的往门外走。

渐行渐远中,她默默转过头,目光落在长玉身上。

长玉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微凉的迷蒙中。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有闲说了什么,也没注意到她们俩已经走了。

他只是那样坐着,失神得想着什么。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没有一丝神采,神思恍惚,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第43章 一直作数

出了香火琳宫,走到莲池边,忘尘往两边看了看。

北海水君在天宫的府邸在山神殿以北,而天华宫在香火琳宫以东。刚好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有闲也意识到方向不一样,便顿住脚步转过身,背靠着玉石桥看向忘尘。一向如同太阳般灿烂的她,竟也露出和长玉相似的微凉神色:“你说,阿护他知道我的婚事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忘尘诚实的回答:“神君喜好清静,除山林之事以外,并不过问其他事。不知道也是可能的。”

“我想也是。”有闲的烦恼来的快,去的也快。片息间又绽出一个傻乎乎的微笑:

“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免得他烦心。等我明日找紫云退了那该死的婚,就又能长长久久的守着阿护了。”

忘尘看她倚在白玉桥的扶手上,白里透红的脸蛋如同染上霞光,说不出的烂漫。

转念又想到山护懒懒饮茶,挥手让自己打发有闲的淡然神色。忘尘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一声。

有闲没有看出忘尘的怅然,她笑着拉住忘尘的手:“明日你和我一起去吧,多个人我心里踏实。正好三殿下不在,借着这个机会我带你在天宫转转,如何?”

想到长不让她乱跑的告诫,忘尘犹豫了一下,正要拒绝。但是一抬头,看到有闲的满怀期待的目光,她又有些不忍。

若是让有闲独自一人去面对退婚的大事,确实不太妥。万一那紫云神君不讲道理,欺负有闲该怎么办。迟疑了片刻,忘尘还是点头答应了。

有闲高兴地一把搂住忘尘:“我就知道忘尘最好了。那明日我去天华宫找你!”

再三点头答应后,有闲这才放心地往回走。忘尘看着有闲的背影,也转过身向天华宫行去。

刚才在香火琳宫吃了太多瓜,这会觉得很不舒服,于是忘尘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放慢了脚步。对于不会腾云的她来说,回去的这段路真不算短。

眼看着再拐一个弯就能到天华宫了,忘尘安心地打了个哈欠。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响动。把她吓了一跳,顿时困意全无。她赶紧转过身,紧惕地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是你。”待看清了身后的人不是别人,而是玄祉。忘尘紧绷地唇角微松,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正好走到附近,察觉到你的仙气,便过来看看。”玄祉微微笑着,朝她看去。

就在目光落到她面上的一刹那,他的神情僵了一下,唇角的笑意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压抑的情绪。

他快走几步,走到忘尘跟前,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谁打的?”

忘尘一愣,她今日特地扑了那样多的白粉,从山神殿到香火琳宫,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异样。以致于连她自己也忘了脸上还带着指痕这件事。

突然碰到一个眼神好使的,这倒让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见她不说话,玄祉大概也猜了出来。他那一贯温文从容的面容上,难得浮现出不悦的神色。

“没事,早就不疼了。只是个印子而已,过两天就会消的。”忘尘安抚似的朝他笑了笑。

玄祉缓缓叹了一口气,静静地看她良久,忽而问她:“你那时说想跟我回极寒殿,我没有办法。若是有一天我能将你带到我身边,你还愿意随我一起吗?”

忘尘侧头想了想,认真的摇摇头:“我不走了。我已经答应了三殿下,不会离开他。”

若是以前玄祉要带她走,她一定毫不犹豫的跟他离开这。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心里的感情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她是有点儿喜欢长的,长也说要娶她。既然如此,她就要全心全意信他才是。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根本不属于这里。”玄祉无可奈何地凝视着她,不经意的提到:“你别忘了,是他灭了凤伶满门。”

忘尘觉得今天的玄祉有些奇怪,她抬头看他:“那是他的职责所在。是凤族不仁在先,怪不得他,不是吗?”

玄祉一愣,深深看她一眼:“但愿你能一直这样认为。”

顿了一下,他看了看天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和煦,柔声道:“我送你回去吧。”

“就在前面了。”忘尘指了指前面的拐角处,意思是不必他送。但见玄祉依旧坚持,她也就没再拒绝。

两人并排走着,玄祉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察觉到他的目光,忘尘拽了拽了他的衣袖,抬头笑他:

“又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了,就算我在天华宫,你也可以来看我。或者我去看你也行,反正我现在没有门禁了。你这样,倒像是生离死别似的。”

玄祉终于挪开目光:“我只是不知道,还能看多久这样的你。”

“哪样的我?”忘尘不解。

玄祉却不再说话了。忘尘只好揪着他的袖子来回摇晃,追问个不停:“难不成,我还会变吗?大黑莫不是怕我哪天变回山鸡,飞回去下界?”

“是,是。你说的是。”玄祉隔着袖子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腕:“我怕你哪天显露出真身,再也不变不回来了。”

忘尘不以为意。

她上次显露真身,最后不也变回来了。

再说了,还有长在呢。长会保护她的,定然不会再让她沦落到显露真身的地步。

走了一小段,很快便到了天华宫门口。忘尘谢过玄祉,转身向殿内走去。

“忘尘。”

身后又传来玄祉的声音,忘尘停下脚步,回过头。

玄祉立在那里,暗色衣袍随风微微飘动,温雅的面容如春风拂晓。他凝视着她,脸上没有半分犹疑,从容而平静。

“若是哪天,你不想在天华宫待了,就到我身边来。我身侧的那个位置,对你一直作数。”

现在天宫缺仙娥,已经缺到这种地步了么?

唉,供不应求,供不应求啊。

若是能去下界,把底下的鸡兄鸡妹都带上来就好了。既能助它们成仙,又能解决天宫仙娥的稀缺问题。

思及此,忘尘暗自点点头,连忙拱手说:“大黑无事时,可到下界多走走。我听闻凡间的蔓渠山上盛产芦花鸡,兴许看对了眼,大黑就能收获一只小仙娥也说不定。”

第44章 无法更改

翌日,云烟府外。

忘尘跟在有闲后面,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面的牌匾。又转过身往后面看了看。

这云烟府,离药神的北斗宫也太近了一些,不知道还以为是北斗宫的一处后院。若不是有闲提前告诉她是去云烟府,忘尘可能会以为有闲是来找见微拿药的。

不过细细想来,紫云神君是掌管星宿的神仙,就算在北斗宫里面建立府邸也不算奇怪。

按照职能来划分,紫云神君或许更适合北斗宫。只是北斗宫占着北斗星的星耀之力,汇集日月精华,格外适合仙草药花生长,才成了药神的宫殿。

毕竟和般配的职能比起来,命才是更重要的。

正想着,前面传来了有闲的声音

“见微?没想到竟在云烟府看到你。”

忘尘往前一看,果然见着见微站在云烟府门口的回廊里。还真是说药神,药神到。

忘尘连忙福身行礼,却被有闲拉着胳膊往前走了几步。

见微看到有闲,莞尔一笑,垂首就行了不小的礼:“原来是北海公主。见微还未来及恭喜公主殿下和紫云神君,实在失礼。”

听到见微叫有闲公主,忘尘才记起,若是依照辈分和位阶来看,有闲都在见微之上,所以方才有闲没让她行礼。

想了一想,作为有闲的朋友,确实不能失了北海公主的面子,她便也就安安静静地待在了有闲身后。

“哎,你瞧你,客气什么。若是你晚些见到我,就不用恭喜了。我这次来,就是找紫云退婚的。”

有闲伸手拍了拍见微的肩膀,大大咧咧的说着,丝毫没觉得退婚有什么不妥,语气中反而有些兴高采烈。

“退婚?”见微有些讶异,不过也只有一瞬而已,很快她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柔和。她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有闲身后的忘尘,继续问:“这么说,北海水君也来了?”

“没有。这种小事何须麻烦他老人家。”有闲摆摆手:“话说你又是来做什么的?莫不是北斗宫和云烟府靠的太近,走迷了路?”

见微面色稍微一僵,福身说:“我来找紫云神君讨点星石入药。”

“这样啊。”有闲瞄了一眼她手里的托盘,见上面摆放的确实是采集星石所用的工具,便哈哈一笑:“那我们就进去吧,刚好我也不认识路,还请见微为我们开个路。”

见微颔首,却没有听从有闲的话直接进去,而是依礼制先让门童进去通报。

想必是门童报出了白有闲的赫赫大名,不一会儿,紫云神君竟亲自出来迎接了。

忘尘和见微赶紧行礼,有闲是不愿向她这个冤家行礼,拉了忘尘就往里面走。

紫云大约是个好脾气的,见有闲这般放肆倒也没说什么,而是很客气的在前面带路,引她们入内殿。

忘尘走在后面,抬眼打量了一下紫云。心想,这个紫云神君似乎不像传闻里的那样呆板。

虽说是个年纪不小的神仙,但保养的确实不错。怎么说都是在天家威仪下成长起来的人,自有仙家子弟的风范。着一身秋香色衣袍,衣摆处绣有仙鹤文竹,举止顾盼间温文平和。这样从容的气度,和玄祉颇有点相似。

这样看着,忘尘对这个紫云的印象生生好了几分。就不知道等下紫云听说退婚的事,是否还能保持这样的平和。

云烟府的建造想比天华宫,多了些贵气。毕竟是辈分高于长,这府邸的内饰也是美轮美奂。

古玩金石陈列院中,沿着走廊设置了一条长长的水渠,里面养着金背白肚的鲤鱼,跟着几位客人一路随行,看得忘尘在心里啧啧称奇。可以说这宅邸的布置十分用心,也不难看出其主人的雅致。

一连进了四个门,才走到会客的大殿。紫云很是周到,刚才带她们进来的时候,便着人去准备天宫里顶好的越雾茶,这会她们刚一落座,茶水便已经倒入了面前的茶盏。点心和果盘也被端了上来。

“一、二、三、四……”忘尘看着面前来来回回的仙娥,在心里默数。

没想到在仙娥这么稀缺的情况下,云烟府还能有那么多仙娥。不过一会儿功夫,洒扫的,端茶倒水的,拿茶点的……加在一起,足足有七个之多。

果然是豪门呀,讲究,实在讲究。

可怜天君的那两个儿子,整个宫殿的仙娥加起来,都没有他们大伯一个待客殿的仙娥多。

长的殿里好歹还有几个洒扫的仙娥,玄祉殿里那真真是半个人影都没有。也不知道如此精致的紫云,若是看到他侄子的境况,会作何感想。

正想着,紫云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有闲可是第一次来云烟府?”

那声音沉稳低沉,似乎还带上了那么一丁点的欢欣。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闲不客气地端起桌上的茶,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那气势,颇有一副壮士饮酒的豪迈。忘尘知道,她是在给自己壮胆,接下来恐怕就要进入正题了。

“最后一次?”紫云果然有些诧异:“紫云愚钝,不知此话怎讲。”

有闲从团垫上站起身,用袖子抹一把嘴角的茶水,瞄了一眼旁边坐着的见微。见她没有要退避的意思。不过多个人,也多个见证者,对有闲来说是个好事。她也就无所谓的放下袖子,看向紫云。

“我要退婚,我不想和你成亲。想必你也不满意这婚约,毕竟我们俩都是联姻的受害者。与其备受煎熬,不如我们一起站出来反对,我说不愿意,你也说不愿意,如此一来,天君自然不能勉强我们。届时我再说服我爹出面,事情就很好解决了。你意下如何?”

紫云神色微微一讷,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下头,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过了良久,直待他手中的茶盏慢慢放回桌案上。他才抬眼看向有闲,平静的说:“自古婚姻非偶然。你我采纳、问名已过,订婚已成,无法更改。”

“谁说无法更改?”有闲气的踢了踢面前的桌案,忘尘那杯没动的茶水被踢得在桌上飞溅。忘尘赶紧把茶盏端起来,以免茶水撒的到处都是。

“我刚说过。”紫云略有不快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仙娥,仙娥连忙清理被有闲踢得一团糟的桌案,将桌案又推回原来的位置。

“本公主还说能改呢!这是我的婚事,凭什么要听你的。你今天必须答应把这婚退了,不然我就让你不得安生!”有闲才不管旁边的仙娥,直把桌案踢得咚咚作响。

见仙娥又要收拾,有闲一屁股坐回锦垫上,不耐的冲仙娥喝道:“出去!”

仙娥手足无措地看向紫云,见紫云微微点头,这才退了出去。一时间殿内只剩下他们四人。

紫云看了有闲一会:“你若是真想退婚,也不是不可以。”

第45章 事出意外

闻言,有闲立马抬起头,怒气退了大半,一脸期待的看他。

“叫北海水君亲自和我说,让我退了这婚。”紫云微微一哂:“否则,你还是好好学着府里的规矩和宫中礼仪吧。”

紫云大抵是猜中了北海水君不同意。若是北海水君有一分退婚的可能,白有闲都不至于亲自上门。

果然,此话一出,白有闲顿时泄气了大半。

但是一听到后面他说规矩礼仪,有闲的火气可算被他点到了极致。

拿捏她和北海水君的意见不和的短处不说,还非要在这个时候提规矩,提礼仪。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有闲就想起那一丈多高的规矩志来了。

那厚厚的几十本规矩律令,还有紫云派去教她礼仪的严厉仙子……简直是噩梦!

起初两天,她在北海水君的镇压下没能逃掉,在家里被逼着看了两本规矩,差点看吐血。晦涩难懂就算了,教她礼仪的仙子一刻不停地看着她,每天还要按时背诵。

这个仇,她怎么能忘。

如今居然还要当众提规矩礼仪……

有闲作为北海唯一的小公主,又是白鹭全族的宠儿,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和她作对,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越想越气,越想越恨,有闲一个没忍住,跳起来冲到紫云面前,手脚并用地锤了过去。

“规矩……昂?老娘让你瞅瞅,啥叫规矩!”

紫云这般斯文之人,完全没料到有闲会用武力解决问题。几乎是瞬间,他就被撂倒在地。

有闲平常是野惯了的,混迹凡间市井,这打起架来更是又泼又辣,踩着紫云的秋香色衣袍就骑了上去,一边骂一边挥拳头。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忘尘和见微吃了一惊。

不待见微反应,忘尘已经翻过桌案跑过去拉架。

忘尘一过去,有闲以为是来帮自己的,赶紧朝她喊:“快来,打他,往死里打。我看他还敢娶我?”

忘尘紧张的看向有闲,让她赶紧放手。

有闲正在气头上,压根听不住劝,见忘尘不帮她,她只好撸起袖子自己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两只手一起掐住紫云的脖子:“昂?就问你还敢不敢!也不瞅瞅本公主是谁,给你胆儿了!”

紫云不知被打懵了还是怎么的,毫无招架之力,也不还手。忘尘生怕别整出什么血案,连忙伸手拉住有闲。

手刚拽住有闲的胳膊,身后一道疾风,倏地朝着忘尘的后背袭去

“砰!”

金光乍现!

忘尘甚至没来及反应,翅膀就再次替她挡下一击。

见微站在她身后,悄悄收回地上的冰棱,唇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金光一出,有闲和紫云立刻停手了。有闲愣愣地看着忘尘,紫云则是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

“忘尘,你……”有闲抓住忘尘的手臂,用力晃了晃她。

忘尘一个激灵,堪堪从怔愣中回过神,这才注意到自己闯祸了。她想起长的告诫,立刻收回翅膀,脸色苍白。

可惜为时已晚,紫云已经看到了她的翅膀。

“凤翼……怎么会……”紫云震惊地盯着忘尘。

有闲听到他这话,也是一惊。凤翼,和凤伶相似的容貌,三殿下……几乎是一瞬间,这些信息一股脑儿地全部涌上有闲的心头。

哪里会有那么多巧合?

一个大胆的猜测渐渐浮出水面。

有闲不由得捂住的嘴巴。

“哼!”紫云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你做什么去?”有闲见紫云要走,心道不妙。

凤凰对于天族来说,正是恨之入骨的仇敌。若叫天君知晓,现在还有一只凤凰,而且是在天宫里。必会出动天兵,全力将其剿灭,绝不会留活口。

紫云的这个反应,无疑是要去告状。

见紫云完全不理会她,有闲赶紧跑过去拽住他:“我问你做什么去?”

紫云冷笑,一把挥开有闲,倏地消失在一团雾气中。

他这一下劲力很大,有闲几乎是被他的法力弹开的,直接跌到地上。她不禁怀疑起刚才被她打得那个人是不是紫云了,明明前一刻还被她打趴下,怎么这么快又变得这样强。

来不及细想,有闲一骨碌爬起来。拉住还在暗自懊恼的忘尘就往外跑。

她腾云用最快的速度把忘尘送回天华宫:“不管是谁问你,千万不要承认你有翅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忘尘看到有闲额头上的汗珠都冒了出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恐慌,不禁也被她感染了紧张的情绪。

她只知道长讨厌她的翅膀,却没想到连有闲也不喜欢她的翅膀。虽说她这双翅膀是有一点像凤翼,但也不至于吓到人吧。

“忘尘。”有闲看她一眼,匆匆说:“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的朋友。”

说完有闲一刻也未停留,离开天华宫,直奔山神殿而去。

忘尘独自回到沁宁殿,心里惶惶然,全被内疚和自责占据了。她不知道违背长的叮嘱会有什么后果,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她这下肯定会让他失望了。

他一定会认为她没点分寸,不长记性。他明明那么讨厌她显露翅膀,明明那么讨厌她乱跑。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做他讨厌的事。

正胡思乱想着

长忽然出现在一团雾气里。脸色铁青,整个人冰冷的没有一丝血色。

忘尘吓一跳,她没料到长这么快回来。看他的脸色,想必是知道了她的破事。

她几乎是僵在原地,又惊又惧,甚至可以听到自己重重的心跳声。

长快走几步走到她面前,忘尘以为他又要给她一巴掌,吓得立时闭上眼睛。然而长只是一把将她揽入怀里,轻拍她的后背说:“我回来了。”

忘尘一颗心终于缓缓放下,伸手抱住眼前的人,不停地重复:“我不是故意的,它自己冒出来的。”

“我知道。”长轻声叹息。

忘尘心下一松,安心的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气,总是让她十分沉醉。

“但是天君不知道。”长声音艰涩地补上一句。

第46章 蚀骨之痛

忘尘没听明白,茫然地抬头看他。

“这和天君有什么关系。”

长深深吸气,然后轻声说:“天君要亲自验明你的身份,命我带你去趟九霄云殿。若是他看到你的翅膀,你会没命。现在唯一能救你的办法,就是让这对翅膀彻底消失。”

“彻底消失……什么叫彻底消失?”

忘尘头皮一麻,心里像是被锋利的刀刃击中一般,猛地挣开他,往后退几步。她看着长,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充斥了全身,她从未觉得,面前的人这样可怕过。

长没有回答她,整个殿内陷入一片沉默。忘尘甚至可以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过了片刻,他抬眸朝她走去。

忘尘后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见他过来,她赶紧往后躲。

“我会藏好它,我不会让它再露出来了。”

忘尘想好好跟他说话,声音却是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当着他的面把翅膀放出来,又把翅膀收回去,然后努力挤出一个笑。她知道她现在笑得肯定很难看,但她还是强忍着惧意:

“殿下你瞧,我可以控制得很好的,我可以把它藏的严严实实,一点都不看出来。等下去九霄云殿,我不会让天君看到翅膀。只要不看到翅膀,就不会有事了……”

长目光沉重的看她,上前就去拉她。忘尘因为恐惧,心脏狂跳,转身就跑。但步子还没迈出去两步,长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把她扯了回来。

她被拉的一个趔趄朝他怀里撞去,还未等撞上他,长扬手就朝她脸上挥去

忘尘吓得紧紧闭上眼睛。

砰!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出现。

缓缓睁眼,就见那对翅膀已经将她牢牢护住。

她信誓旦旦会藏好的翅膀,再一次不听话的擅自冒出来,当着他的面。

长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他慢慢松开她的胳膊,静静地看她:“你控制不了它,不是么。”

忘尘惶然地呆立在原地,心里一阵阵的发冷。

怒火从心底蔓延,逐渐深入血液。怒他这样对待她,怒自己的无能为力。无力的怯弱,让她恨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猛的抬头看他:

“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有翅膀,我哪儿错了?天君要验明身份,让他验便是!我没有错,我是鸡没有错,我有翅膀也没有错!”

她想像白有闲一样,硬气地骂他,怒斥他的行径,但她不能够。

白有闲能骂,那是因为她是公主,有整个北海为她撑腰。但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公主。有些话,有些人能说,有些人不能说。

忘尘一只鸡仙,连仙力都是他给的,没有任何依靠,唯一的依靠就是这个伤害她的人。且不说怒斥长。自尊对她来说,配不配有,都只能依附于长的态度。

“你错在太像一只凤凰。错在和凤伶容颜相似,错在三番五次地不听我的话,错在连自己的翅膀都控制不得!”

长对她失去了耐心,和气的声音变得暗哑低沉,漆黑的眸子里也蒙上一层冷意。

忘尘被他怼的哑口无言。她看着面前这个人,这个给了她几分好,就令她的感情疯长如蔓草的人。

他给她仙气,让她上天宫,在凡间给了她安心温暖的怀抱,又口口声声说要娶她。

她本来不喜欢他的,可他偏生要来招惹她。他把她拉进感情的泥沼,获取她完完全全的信任。就连那无端的一巴掌,她也生生受了。

她想,她只要不做他讨厌的事,就可以好好和他在一起。她也确实发现,他在学着对她好,有时温和的就像一团四月的春风。

可是现在,他却把莫名奇妙的罪责都怪在她身上。就连天赐的相貌,都可以成为一种错。她忽而明白过来,她最大的错,就是轻易的喜欢上他,还妄想把自己的一生都交付给他。

长没有注意她眼睛里的绝望,他上前按住她,手掌一翻,破魔刀赫然出现在手心里。

“这翅膀不是你的必需品,本就对你可有可无。等你嫁给我,想去哪里,我都可以腾云带你去。”

他淡淡说着,按住她的力度逐渐增加。忘尘浑身抖得厉害,纤细的骨架似乎都要抖散了。可这一切在长眼里都恍若未见,丝毫未有迟疑的

手起刀落,破魔刀划破空气带起的疾风,在忘尘耳畔呼啸而过。忘尘闭上眼睛,死死咬住下唇。

破魔刀的威力极强,一刀下去,翅膀瞬间灰飞烟灭。那双有力的翅膀,保护了她数次的翅膀……终究还没能敌过长手里的一把刀。

折翼之痛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是一种非她所能承受的,钻心蚀骨的痛。

忘尘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几乎是声音出来的一瞬间,长的手掌就打在她脸上,捂住了她的嘴。

“别叫!”他阴沉地命令她。

窒息的疼痛让忘尘几度陷入昏迷,却在极短的时间里又被长拍醒。她不愿承受清醒的痛苦,在长的手掌下面闷吭出声,疼的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的眼睛里,也带上了哀求。

“没有时间了,我必须带你去九霄云殿。你给我保持清醒,听到没!”长慢慢松开捂住她的手,站起身走到门边,向外看了看,继而又走回她身侧。

“自己站起来。”他垂下眸子,低声喝道。

忘尘起不来,她每动一下,都痛的想叫出声来,却迫于对长的惧意,只得咬牙忍着。直到她的嘴里渗出血腥味,她还是没有站起来。

到最后,忘尘像是连害怕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麻木的躺在地上看着他。

不知是疼痛,还是疲惫,她的双唇不住地颤抖,分明告诉自己不要哭,眼泪却是一直往下掉:“殿下何不直接杀了我。”

“不行。”长淡漠的回答。

他站在那里,低头看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悲凉。继而俯下身,握住她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强迫她站起来。

将将站住,忘尘却腿一软,不受控制地朝他跌去。长几乎是立时,就想要抱住她。可就在她即将落入他怀里的瞬间,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拎住她的胳膊,让她自己站着。

“别哭了。”长伸手拂去她脸上潮湿的水汽,紧紧攥住她的胳膊,腾云而起。

第47章 天家仁慈

九霄云殿。

天君和天后已经坐于堂上。

紫云神君和见微立于左侧,白有闲跟在山护神君旁边,立在右侧。

明明是整个天宫建造最用心,最为高贵的地方,殿内却阴寒得像是凡间的夜晚。

忘尘跟在长身后,强撑着踏入大殿,整个身子都被殿内的阴寒攻击的隐隐战栗。她麻木地跟着长跪下行礼,接受着天君和天后不善的目光。

“像!真是像!”天后惊讶地看着忘尘:“若非亲眼所见,本宫真是不信这世上,会有如此相似两个人。”

天君也看到了忘尘,目光却未在她面上多做停留,而是若有所思的看向长:“说说吧,怎么一回事。现下人证都在,你最好编个合适的说辞,否则这仙娥有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

这话里的意思,听得有闲在一旁紧张不已。但是天君在上,她平时再放肆,到了九霄云殿,也得收敛收敛。只能悄悄攥着自己的衣袖,心急如焚地看向长。

长面上平平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低头瞧了一眼忘尘,说:“这个仙娥是儿臣在下界捡的红腹锦鸡,有点仙根。仅此而已。”

有闲在一旁听得太阳穴直跳。

这是哪门子的解释,连凤伶都没提到,也没避开翅膀的事。说了还不如没说。

果然,天君对这单薄的说辞很不满意,他把手放在御案上,冷笑一声问:“对于这张脸,你没什么想说的?”

“容颜天定。儿臣自然无话可说。”长慢条斯理的回答。

天君微微眯着眼睛打量他,见他确实没有袒护之意,便掌心向上,隔空探了探忘尘的真身。

确实是一只红腹锦鸡。

难不成,这相似的容貌真的是巧合?

但这巧合也太离谱了些。这样的容颜,再次出现在长身边,本身就不能用巧合来解释。只要涉及到那个女人,这事绝不会这样简单。

天君沉吟片刻,把手放下,拢了拢袖子:“紫云神君说,这个小仙娥在云烟府露出了凤翼。药神也作证,亲眼所见这个仙娥先后两次显露凤翼。此事,你怎么看?”

“天君,我当时也在场的。”不等长发话,白有闲抢先说道:“我当时离忘尘最近,我才最有发言权。紫云神君那个时候脑袋磕到了茶几,脖子也在我手里捏着,他能看清个鬼。药神更不用说了,见微和我们之间隔了一张大大的桌案,是离忘尘最远的人,她的所见所闻,更没啥可信度。”

天君脸色一僵。

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紫云神君。

听有闲话里的意思,他赐婚的两个人,刚刚订婚就开始掐架了?

紫云神君绷着脸,神色略显尴尬。循规蹈矩了几十万年,一世英名全毁在有闲的一张嘴上。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怕话一出口激怒有闲,只好闭了嘴。他今日在云烟府已经见识到了有闲撒泼时的野劲,若是他在这里和她杠,恐怕有闲就不只口无遮拦这么简单了。

要是她在这里也扑过去掐他,委实失面子。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依紫云看,有闲这是无礼的不怕有礼的。

天君见紫云没有说话,大概猜出了有闲所言属实,便问她:“那你说说,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忘尘急于拉开我和紫云,身上仙气流动,凝结成了光晕。唉,说起来这事啊,还得怪你和我爹,非要订什么婚,结果打起来了吧,害得忘尘只好来劝架,还被误当成凤凰。说来说去,这小破婚,才是罪魁祸首!”

有闲以前在北海,为了出逃,什么谎和借口没说过。扯谎对她来说可谓信手捏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倒是脸不红,心不跳。

偶尔还蹙蹙眉毛,搞得跟真事一样。说起小破婚,也是理直气壮,滔滔不绝。

山护状似不经意的瞥了她一眼,这才让她弱弱的住嘴。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有闲轻咳一声,继续之前的话题。她凝神聚力,一股仙气立刻化为实体烟雾,浮在背后。那些金色的烟雾缭绕,倒真有些像是扑闪的大翅膀。

“你瞧天君,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有闲义愤填膺的说:“要是这也算是凤翼,那是不是也要怀疑我是凤凰了?”

天君看着有闲背后的仙气,微微一笑,很客气的说:“仙气耗灵,快收起来吧。你的证词本君会采纳。”

山护唇角微勾,袖子下的手指轻放。有闲背后的金光瞬间消散。

“天君若是还不信,就让忘尘也试一下,你看看是不是和我刚才一样,是仙气凝结的光晕。要是一样,就说明他们看错了。”

有闲有恃无恐的看向天君,她是一点不担心,反正有山护在后面撑场子。她只要本色出演,大胆的说就行。

天君点点头,转头看向忘尘。

有闲暗暗松了口气,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了吧。

正待天君让忘尘场景重现的时候,见微往前走了一步。

“天君。”见微恭敬的行了个大礼,山茶色的襦裙优雅得落在地上,芬芳旖旎。

即便在天后那样艳丽强势的光辉下,依然没有被夺去色彩。虽然不及天后的颜色耀眼,但毕竟是年轻女子,有一种柔软可亲的别样美。

这种不带丝毫稚气,只属于女人的美,即便是天君也会多看上两眼。扬了扬眉,天君示意她开口。

“见微有一个更有效的验证方法。据见微两次观察,那凤翼显露并非偶然。”

“哦?”天君饶有兴趣的看她:“不是偶然,此话何意?”

见微福身,一字一顿说:“依见所见,忘尘两次显露凤翼,皆是在受到攻击之时。”

这话的言外之意已是相当明显,见微没有用金光来形容,而且坚持用了凤翼二字。天君听出了这其中的深意,脸色继而一沉。

长敏锐的感到不妙,暗暗捏紧了拳头。

有闲也察觉到气氛不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山护的眼神拉住,不得不垂手站回山护身后。

静默了片刻,天君对身侧的仙官使了个眼色。仙官会意,立时拿出问雷鞭,双手奉到天君面前。

天君看向长,抬手将问雷鞭扔到他面前:“拿着,你宫里的仙娥,你亲自验明,叫大家心服口服。”

长睫毛微颤,余光扫了一眼脚边的忘尘,迟疑一下,还是缓缓俯身拿起了地上的问雷鞭。

从进殿到现在,忘尘一直在强忍,后背的疼痛已经让她的意识慢慢下滑,她跪在地上,双手暗暗撑着地面,想要保持清醒。

折翼的惊恐已经足够剧烈,此时她全靠着长对她的告诫硬撑,意识模糊,眼前的光线纷纷繁繁,甚至没有搞清楚大殿上发生了什么。

看到长朝她走来,她以为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正要朝他伸出手

长闭上眼睛,咬牙挥了下去。

金光乍现。

不是凤翼,是凝结的仙气。

见微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紫云却是真的以为自己记忆混乱。

山护一手藏在袖子里施法,一手点着哑穴,紧紧按住了想要咆哮着冲出去的有闲。

一时间,整个大殿寂静无声。

长捏着的拳头隐隐发抖,半晌才慢慢转过身,嘲讽地看向天君:

“不知各位可满意了?若是还不满意,不如再给长一把剑,让长杀了她,以示天君明理、天家仁慈。如何?”

第48章 讨回公道

这话说的极是轻松,但声音里的怒意已然不可遏制,听得在场的人心里一惊。

天君明理,天家仁慈这句话他咬得很重,无疑不是在讽刺天君讽刺天君仅凭怀疑就对仙娥用私刑,还企图随意断人生死。

天君的脸色十分难看,面上的肌肉都在微微跳动。

长从小到大谨慎务实,政务上从不多言。面对天君更是恪守君臣之道,很少顶嘴,这还是他第二次忤逆天君。

第一次,是为了凤伶……

由于二子长玉的教育失败,天君对这个小儿子寄予极大的厚望,管教也是相当严苛。

长连平淡的童年都没能享有,便被催着赶着学做一个勉于朝政的大人,他肩负着未来储君的责任,时时刻刻受到约束和管制,不被允许出半分差错。

幼时长在诗词歌赋上显露出天赋,兴高采烈地写了很多诗给天君看。天君却连看都没看,拿过他写的诗就撕成碎片,一把扔到他脸上。并在当日就下令,烧了长所有诗词相关的书本和纸张。

怕的就是他沉湎于无用的诗词,不能时刻保持冷静和理性。

那是长最后一次在天君面前表露高兴的情绪,此后再也没有过大的情绪起伏。就算天君对他微小的差错进行严惩,他也是淡漠地全盘接受,任凭发落。

后来再大了些,为了试探他,天君选了一批面容姣好的小仙娥,送到长房里。想看他会不会走长玉的老路。

天君盘算着,若是他碰了其中的某个仙娥,便当着他的面,杀掉送去的所有仙娥。

不料长似乎对美人没什么兴趣。上午送去,下午就被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不仅如此,长还将天华宫里的其他仙娥也都遣散了,只留了寥寥几个负责洒扫的老实仙娥。

天君对此很是满意,后来真心实意的想给长纳几个侍妾,却也被长以无益于公务为由,断然拒绝了。

就在天君以为,在这样严苛的管制下,长终于完全按照他的想法,恪守礼法,冷静薄情,即将成长为一代明君的时候

那个女人出现了。

那是天君早早为长订下的婚事,完全出于天族利益考虑的结果。原以为这样为了利益的联姻,长只会勉强接受,甚至会厌弃那个强加给他的女子。

而且天君早有耳闻,这位即将嫁入天宫的魔君幺女,是个被宠坏了任性女子,不拘礼数,无法无天。相比于白有闲,有过之而无不及。

北海水君尚且是个明事理之人,并不吝啬对有闲的管教。但这魔君就不同了,但凡凤伶在六界闯出的祸事,告到魔君这儿,皆是白瞎。换来的不是魔君对凤伶的责怪,而是明目张胆的包庇和纵容。

让凤伶道歉是不可能的,用魔君的话来说,他那宝贝伶儿,连对不起仨字咋念的都不知道。若是祸事闯大了,魔君顶多会让他儿子出来替凤伶收拾收拾烂摊子。

这样一个没人管教的女子,天君原本完全不担心长会对其投入感情。甚至天君还觉得愧对长,预备着待二人成亲以后,给长多册封几个知书达理的侧室以作补偿。

可偏偏,后来出了摄灵术一事。长不得不通过接近凤伶,以获取进出幽冥山的方法。

而这个任性妄为的女子,不知使了什么媚术,在长接近她的过程中,深深将长拉入了感情的泥沼。

于是长第一次忤逆了天君。

当时因为被盗精元而灰飞烟灭的仙人,已达上千人之多。天族对魔君的裁决在暗中已定,围剿凤族势在必行。

彼时长已经成功拿到凤伶的火丹,只待进入幽冥山,毁了山上释放魔障的古桐树。然后让十万大军登上幽冥山大开杀戒。

然而事情到了跟前,长以已经订婚为由,要求天君放过凤伶。天君一听,自然是不同意。

于是,九霄云殿外,一千零八十一级台阶,长三拜九叩而上,只求天君留凤伶性命。

天君冷眼看着他这个悉心教导的小儿子,再次因为女人,失去理性,心中震怒不已。也不叫停长,就那么看着他为了个女人,一级一级跪上来。

最后天君实在气不过,亲自扬起问雷鞭,狠命朝长打过去。边打边问他错了没有。

可不管天君打得再狠,问再多遍,长都只有一句话:“儿臣没错,凤伶是儿臣的妻,儿臣要留她性命,求父君成全。”

天君闻言怒气更盛,用尽了全力打在长身上。天后见状心疼得厉害,哭天喊地的让天君住手,但天君在气头上,哪里肯停手。天后又去求长,让他服个软认个错,但长也是个倔脾气的,死活还是那句话。

父子二人,皆不肯退让。

最后打得长几乎要跪不住了。眼见着天君一副把孽子打死的架势,天后一壮胆子,跑过去把长护在怀里,瞬移回了芙蓉殿,才让长躲过一劫。

后来长不知怎的想通了,主动到天君面前认了错,又亲自率兵剿灭凤族,这事才算完。

但是尽管如此,这件事情还是在天君心里留下了不小的疙瘩。毕竟是长生平第一次与他对着干,那个女人也就这么成了一道心结,横在父子二人之间。

而这次,又是为了个容貌相似的女子,长第二次在天君面前显露出不满。

只是这回,天君确实理亏。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无端打了一个仙娥。要是露出凤翼还说的过去,可是人家肯本就不是凤凰,这就显得天君手段凶残了些。

事实上,若是没有那么多人参与进来,仅凭这个仙娥的长相,天君也会杀了她。

但是现在不行了,单单一个山护神君在场,天君都不能随便处死她,以免落人口实。

更何况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出了天家仁慈这样讽刺的话,无疑是提醒天君,不要太过分。

“天君明理是事实。”山护见殿内气氛尴尬,便幽幽的开口:“天族做事,向来依照律法宫规。现下忘尘已被证实是冤枉,天君自然不会草菅人命。不过这一鞭子呢,依本君看,也确实不能白打。紫云,见微,你们说是吗?”

此话一出,紫云和见微的神色皆是一僵。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山护的这番话给足了天君面子,既让他有个台阶下,又确保了忘尘的性命。

同时也颇有为忘尘讨回公道的意味,只是这公道从天君这儿是讨不到的,山护便转了个弯儿,把责任推给了引起事端的紫云和见微。

因为他们的挑事,忘尘平白无故挨了一鞭子。这个委屈,忘尘能忍,长能忍,身为前主子的山护却忍不了。

见微看出了山护神君的不悦,连忙上前朝着山护和长盈盈下拜,以表歉意。

山护视若无睹,径直走到忘尘旁边,把气息奄奄的忘尘抱了起来。

殿内的人皆是一愣,纷纷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连天君也惊愕地看着山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天宫里谁不知道山护神君的心性,整日除了山神殿的事,就是饮茶歇息,一副慢悠悠的老神仙姿态,对什么都无欲无求。

这样一个佛系神仙,刚刚竟然……抱起来一只仙娥?

“本君养过的鸡,就算出了山神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动的。这一鞭子,要怎么还,你们看着办吧。本君还有事,恕不奉陪。”

山护连抬眼都懒得抬,抱着忘尘转身就走,顺便帮有闲解开了哑穴。

第49章 逃离漩涡

说罢,山护连抬眼都懒得抬,抱着忘尘转身就走,顺便帮有闲解开了哑穴。

有闲一肚子火气正没出发,哑穴一解开。顿时一边跳脚,一边破口大叫:“还!必须还!一人一鞭子,现在就给我打!我就在这看着,宫规不分尊卑,今儿个要是不还清了,我就在六界好好宣扬一下,你们两个大神仙,欺负一个小仙娥!”

天君被有闲吵的脑壳疼,看有闲这个闹腾劲,这一鞭子不还誓不罢休。天君被长和山护整得已经十分疲惫,只好连连摆手,让紫云和见微去领罚。

长借着混乱,微施一礼,快步离开了九霄云殿。

天华宫外,山护已经抱着忘尘等在门口。见到长回来,山护面无表情地看他:“再有下次,鸡我直接带回山神殿。”

长颔首,伸手就要把忘尘抱过来。紧闭着眼睛的忘尘却忽然颤抖起来,直往山护怀里钻,攥着山护的衣袍不愿撒手。

山护无奈地轻拍忘尘的后背,抬头看一眼长,刚想说把忘尘带回山神殿,长却已经强行掰开忘尘攥着的手,把她扯到了自己怀里。

“今日多谢神君。”长的声音十分疏离,说罢转身进了天华宫。

山护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轻叹了口气。

长带着忘尘匆匆进入沁宁殿,把她放在塌上,施仙法给她疗伤。忘尘却一碰到床,就钻到了锦衾底下,连同脑袋也蒙在了里面。

长没办法,只能隔着被子,把灵力渡给她,以减轻她身上的疼痛。

魔界的访问还没有结束,这场惊悚的召见,加上动用法力,耗损了长不少元气,他已是身心俱疲。但他也没有时间调养,给她渡完灵力,又急赶着回了魔界。

待长走后,整个沁宁殿静下来,锦衾的颤抖才慢慢停息。

忘尘躲在被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骗自己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翅膀没了是梦,长冰冷的呵斥是梦,朝自己打得那一鞭子也是梦……可是身上刺骨的疼却残酷地把她打回现实,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忘尘再也压抑不住,在被子里失声痛哭。这不是她要的生活,她的想法很简单的。原先她只是想好好活着,平淡无奇的活着,没想过要招惹谁,也没想过要什么姻缘。可是自从碰到他以后,什么都变了。

若是喜欢一个人要承受这些,那么她不喜欢了,她再也不要喜欢他了。她宁愿变回一只没有仙气的山鸡,生老病死在下界。

活着,一定活着离开这里,活着离开这个人。

她不欠他什么了,他要她报恩,但她现在不想当神仙了,当初那口仙气已经再也算不得恩情。他割去了她的翅膀,就用这双翅膀去抵其他的恩情吧,她真的不欠他什么了。

暗暗下定决心后,忘尘心里好受了一点,她不会再任由自己陷入无尽的伤害,她要逃离这个漩涡。

闭上眼睛,她强迫自己尽快入睡。必须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养足精神才能有力气逃。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透过漏窗照到了她的脸上。忘尘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的疼痛好像减轻了一点,她估摸着这一觉应该睡了几日有余。

掀开被子,忘尘赤脚走到门边,每走一步后背都疼的厉害,但是好歹是能站得住了。想到那时长逼她站起来时的模样,眼睛里满是冷意,忘尘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格子雕花大门。眼前一片淡青色,看着那些隐隐流动的淡青色,忘尘缓缓坐到了地上。

是结界。

大约长是不会再轻易地让她出门了。连天华宫的范围都没有给她,直接把她关在了寝殿里。

合上门,忘尘走到寝殿的桌案前。

案上放着桂花糕,糖人,汤饼还有药膳。全部用仙法护着,还是热乎的。

不知为什么,一种淡淡的屈辱感油然而生。关着她,给她些食物……她到底算什么?他的所有物?还是他的附属品?

忘尘恨不得掀翻面前的桌案,把食物全部摔在地上。但她没有那么做,她只是默默坐在桌边,拉过药膳一口一口吃下去,连同那些屈辱和怨愤一同咽进肚子里。

现在还不是冲食物发脾气的时候,她要养好身子,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吃完药膳,忘尘看都没看桂花糕和糖人,径直走到窗子边,去查看窗子和可能存在的缺口。

花了大约一整天的时间,忘尘把沁宁殿里所有的墙壁和窗子摸了一遍。

低到地上的缝隙,高到上面的通风口,全部都被结界封了起来。应该说,整个沁宁殿都被结界严密的包裹在了里面。

忘尘失落地回到塌上,继续睡觉。既然她在这里做不了什么,就只能尽快把伤养好。没什么比吃饭睡觉更有助于调养的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大概是知道醒来也无事可做,她睡得极是安心,断断续续睡了七八日之久。

直到她迷迷糊糊中,察觉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这才忽然醒转。

几乎是睁开眼看到他的一瞬间,她就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像是一头受惊的幼兽,拥着锦衾瑟缩到离他最远的角落里。直到背抵冰冷的墙壁,才停下后退的势头。

“感觉好点了吗?”长坐在床沿上,温声问她:“身上的伤可还疼?”

忘尘垂着眸子不去看他,她努力想要保持冷静,但浑身还是不受控制的发抖。他不提那些伤还好,一提到伤,她就又想起那些噩梦和他冰冷的眼神。

“以后没人能够害你了。我这次访问魔界,见到了川南王,他已经向天族请求支援。这样我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待我抓到策隐,必定能够破获摄灵术一案。届时,我一定和你成亲,给你想要的安稳生活。”

长心情很愉快,一提到可以娶她,他总是很开心,像小孩子一样。

“还记得你在魔界碰到的那位白大人吗?似乎正是修邪者,据川南王反映,策隐暗中在帮这位白大人寻找合适的上仙进行攻击。你对这位白大人,可还有什么印象?声音或者长相可有什么特征?”

忘尘摇摇头。她仔细回忆了一遍,当时她眼睛上蒙着黑绫,确实什么都看不清,也没有听到白先生说话。

“那你这些天可有想我?”

忘尘点点头,旋即一愣。她刚才沉浸在对白大人的回忆里,以为他会继续问相关的问题,压根没有注意到他把问题换了,竟然稀里糊涂地上了他的当。

长低笑出声:“我也想你了。”

忘尘恼羞成怒,抓着被子又把自己蒙了起来。这个人真是讨厌极了,明明让她失望至极,就能够毫不犹豫的离开他。但他偏偏要说这些讨厌的话来,又想将她拽进深深的泥沼里去。

这次她不会信他了,若是她信他,他一定又会伤害她。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就算再不长记性的人,也忽视不掉正在流血的伤口。她才不会让他在伤口上再补一刀。

第50章 看看月亮

长似乎是访问结束了,不用再去魔界。

他总是会找话和忘尘说,忘尘也不理他,装作睡着的样子,躲在床角的被子下面。

到了晚上,长宿在了天华宫,忘尘却是睡不着了。她警惕地缩在床角,竖着耳朵听他的动静。

长倒也没有打扰她的意思,刻意和她隔开了一定的距离,生怕不小心碰到她,把她惊醒。

大约是很累了,忘尘很快就听到了他均匀缓慢的呼吸声。为了保险起见,忘尘又等了好一会,确保他睡着了,这才蹑手蹑脚的掀开被子,从他身上跨过去,下了床。

长既然回来了,那个结界也许会撤去。

忘尘心里盘算着,赤着脚一点一点往门边挪。屋里的夜明珠熄掉了,只有月光从漏窗里洒进来,照在殿内的水波纹太湖石地砖上。若是不认真看,如同真的水面,碧波微漾,华美非常。

但忘尘很讨厌这个地面,她失去翅膀的时候就是在这个地面上。走在这上面,只让她想起那种蚀心的痛和沁入五脏六腑的寒冷,令她不由得加快脚步。

就在快到门边的时候,她的轻罗纱衣勾到屏风上凸起的雕花,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忘尘赶紧屏住呼吸,回过头往里屋看了看。等了一会,里屋没有动静。她这才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慢慢打开门。

果然结界消失了。

忘尘心中砰砰狂跳,提起衣摆,就要走出去。

谁知正要跨过门槛,后面冷不防地响起长的声音

“这么晚了,你要做什么?”

忘尘后背一僵,冷汗从额上缓缓渗出。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动弹。梦魇似乎就在背后,随时会将她拉入恐慌的地狱。手起刀落的凌厉场面,一遍遍在她脑子里回旋。

她闭了闭眼睛,半晌,才从颤抖的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我……我只是想看看月亮。”

她向来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这样的谎话,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可这毕竟是这么多天以来,她对长说的第一句话。长只顾得高兴,竟也并未多想。

他从屋里拿了件斗篷,披在她身上,替她在前面系上带子,动作和声音尽是温和:“虽然天宫没有四时之分,但是月华至阴,夜里还是凉的。”

忘尘还沉浸在恐惧中,只一动不动,任凭他饬。

长给她穿好斗篷,见她低垂着眼睛,难得的乖顺,便把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壁桌上。

忘尘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以为自己又是哪里惹了他不快,所以他又想了什么新点子惩罚她。这叫她怕的厉害,她不敢违背他的意思从壁桌上跳下来,只好双手紧紧抓着壁桌的边缘。

长进了里屋,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双凤头小花履。他走到她跟前,慢慢俯下身,帮她穿着小花鞋。

忘尘坐在壁桌上,垂着的眸子刚好能够看到俯身的长。一袭单薄的睡袍,松松垮垮笼在身上,连外衫都没有穿。想必是刚才听到动静便出来寻她了。

这个人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大半夜的不睡觉,非要在这里饬她。她又不是真的想看月亮。不过也怪不得他,她自己这么说的,只好将错就错。

他的手很暖,碰到她冰凉的小脚,让忘尘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她感觉她的脸上都开始暖了,这太尴尬了。

“我自己来。”忘尘硬生生地说,弯下腰,伸手就要去拿他手里的鞋子。

手刚刚要碰到小花鞋,长忽然站起身,忘尘还倾着身子,措不及防的,她从壁桌上掉下来,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长接着掉下来的忘尘,愣了一下,低下头看她一眼,唇角微微一扬:“你这算不算投怀送抱?”

忘尘被他这话气到了,她一咬牙,用力挣开他,也不去穿鞋,赤着脚就往外跑。

她跑的很快,刚才栽到他怀里弄散了头发,头上的凤尾簪,都随着她使劲奔跑的步伐滑落到了地上。

他这会心情正好,也许她跑出天华宫,他也不会生气。这样想着,她跑的更快了,一心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门口的屏风太过碍事,被她撞得咣当一声。

她也顾不得肩膀上的疼,朝着外面一跃而起。

忽的,身后的斗篷被拽住,长一个用力,她生生被扯回了他怀里。好像是告诫她逃不出去一般,他扣住她的手都在隐隐用力。

忘尘咬了咬下唇,强压住心头的怒气和恐惧,放弃了挣扎。

机会总会有的,她不能急于这一时。长的记性可不似她,一旦她想跑的意图被他察觉,恐怕限制她的,就不只是结界了。

与其现在就惹恼他,不如静观其变,另寻机会。

“把鞋穿上还是让我抱着,你选一个。”长低声问她。

“要你抱着。”忘尘木然的回答。

长惊讶地看她,用力钳制她的手松了松,整个人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他以为她会再度挣开他,却没料到她的这番回答。这叫他又惊又喜。

她愿意接受他,愿意回应他。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欢喜的呢。

长幽深的眸子里,盛满了雀跃。他把她往上抱了抱,压抑的声音暗哑低沉:“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要你抱着。”忘尘在斗篷下用力掐着自己的胳膊,强忍着厌恶,漠然的重复。

仙池边,长和忘尘并排坐在玉兰树底下。月亮就挂在树梢上,一抬头就看得到。

忘尘本来也无心看月亮,这会只能装作赏月的模样,愣愣地看着那轮玉盘,出神地想着离开这里后,一个人的生活。

不知道呆愣了多久,她看得眼睛都有些酸痛了,这才慢慢把目光收回来。

长已经倚着青石睡着了,他的脸色苍白的就像月光一样,唇上也没什么血色。看起来就像是久于病中,未能得到良好的调养。

想来也是,长毕竟不能像忘尘一样,一连睡个好几天也没有关系。忘尘觉得在天宫里做仙娥已经够烦的了,他要做好一个皇子,只怕是更烦。

他睡得并不踏实,眉头微微蹙着,紧紧抓着忘尘的手。

忘尘看了他一眼,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单薄的睡袍。大概是冻着了,他的身子隐隐颤抖,连带着忘尘的手也微微晃动。

忘尘想起他元神破碎的事来,另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怀里藏着的药瓶。叹了口气,干脆转过头不去看他。

眼睛是看不到了,可手上的晃动却没有停止。忘尘心里越来越烦,掰着他的手,就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他抓的那样紧,忘尘拽了半天也没能把手抽回来。

气的朝他的方向踢了两脚,抖抖抖,烦死个人。心里暗骂了几句,忘尘单手解开身上毛茸茸的斗篷,盖在了他身上。

“装什么好心给我穿斗篷,还不是给你自己准备的。”忘尘咬牙切齿的嘀咕,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往仙池里扔。

这漫漫长夜,要扔多少石子,才能熬过去呢?

下次再也不扯看月亮的谎了……

下次,也许没有下次了吧。

第51章 别设结界

第二天一早,长要去天君处复命。忘尘又被送回了寝殿里。

“别设结界了。”

忘尘倚在门边,看着长,小声央求。

经过昨天一事,她发现比起硬是和他对着干,长更吃这一套。若是她多顺着他,或者服个软,也许能够找到契机从天华宫逃走也说不定。

她要等这样一个时机,一个让他彻底松懈的时机。

只要出了天华宫,她就到下界去,下界各种气息混乱,就算是长,也没办法轻易找到她。

长犹豫了一下,忘尘看出他的松动,鼓起勇气跨出门槛,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尽管她的手因为害怕有些颤抖,但她还是毅然抬起头望着他:

“若是不设结界,也许你会回来的早一点。”

长听到她这番说辞,不由得笑了笑,伸手就要去揉她的头发:“怎么,你就这么想见到我。”

忘尘不可置否的闷下头,佯装害羞的模样,顺势躲过他的触碰。然后也不回答他,低着头一颠一颠地跑回了屋里,一把将门给合上。

门刚一关上,忘尘便背靠着门,捂着胸口,滑坐在了地上。想要骗过长,委实不容易,既不能太过顺从,又要让他感知到她的喜欢。

她用手按住胸口,屏住呼吸,去听外面的动静。

半晌,只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又过了好一阵,确定长已经走远了之后,忘尘这才缓缓把门打开一条缝隙

没有结界。

真的没设结界。

忘尘心下松了一口气,她把门全部打开,走了出去。走到梧桐树底下,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遮天蔽日的枝叶,破天荒的没有爬上去。

比起在这梧桐树上歇息,她有了更重要的事做。

走到天华宫的大门附近,她探头看了看,竟然也没有设结界。

心中大喜,忘尘夺门而出。她避开了山神殿,从上次山护把她交给长之后,她就在心里把他们划到了一个阵营里。若是山护看到她,说不定会把她绑回天华宫去。

想也没想,她就朝着极寒殿跑去。

极寒殿的门是敞开的,好像也设了一层红色的流光,但那流光不是结界,忘尘很轻松的就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碰到那流光,玄祉就忽的出现在了一团雾气里。

原来那流光,是召唤术。

“忘尘?”玄祉的声音里一阵惊喜,但在看到她时,面上却是微微有些紧张。

眼前的这个少女,不过半月未见,竟憔悴地不成样子,原本就纤细的身子,现在消瘦得连襦裙都难以撑起来。看上去,仿佛风一吹,就化成残花,消散在空气里。

他担心地走到她面前:“之前九霄云殿上的事……我都听说了。这些天,你可还好?”

“一点也不好。”忘尘诚然回答,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好像他们在说的事,和她没有半分关系。而她口中的不好,也只不过如同大梦一场。

顿了顿,忘尘抬头看他:“我不打算再留在天上了,此来找你,是希望你能送我一程。”

“好。”玄祉立时应下,腾云便起。

“你都不问问我想去哪里?”忘尘站在云上,略有些诧异:“万一我想去的地方很远很远呢?”

玄祉心疼地回头看她:“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愿意送你去。”

忘尘抿了抿嘴唇,垂首施礼:“去凡间吧,随便一处便可。多谢大殿下。”

玄祉听出她话里的疏离,上次见她,她还不是这副模样,还会叫他大黑。看来这些天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情,以致于她下意识的排斥了和天宫里的所有人,包括他。

紫云和见微指证忘尘显露过凤翼,这事玄祉是知道的,他并不奇怪,因为这凤翼显露是迟早的事。

当初在魔界,忘尘因为镯子突然爆发出魔气来,那个时候他就猜出了忘尘的身份。

那镯子的质地,是转灵玉。是世间难寻的法器,可以封印佩戴者的元神和真身,使其改头换面,变成另外一个人。

但是这种改变,只能在同属性里进行。魔族的人变不成天族的人,天族的人变不成魔族的人。因而当玄祉看到忘尘虽是仙人,却能释放魔气,便恍然大悟。

她被封印的真身,必定兼具神魔之力。

也就是说,忘尘是凤族之人。

能待在长身边的凤族之人,毫无疑问,只可能是长的未婚妻凤伶。

所以听说忘尘被指认显露凤翼的时候,玄祉一点也不奇怪。他奇怪的是,为何在九霄云殿上,没有验出她的身份。

按理说,问雷鞭的杀伤力极强,不可能打不出她的凤翼来。

这样想着,脚下的云晃了晃,忘尘冷不防地被晃得失去平衡,跌向玄祉。

“小心!”玄祉顺势接住忘尘,一手放在她的镯子上,一手探向她的后背。

旋即他面色一沉,哀痛之色一闪而过。

那对凤翼,竟是不见了。

而她背后,分明还残留着些许破魔刀的痕迹。看来那对凤翼,是让长给生生砍了下来。

难怪……难怪她憔悴成这个样子,难怪她非要离开天宫。一股无名之火在心底翻涌,窒息的感觉一点一点撞击着玄祉的胸口,憋的他喘不过气。

“大黑,你没事吧?可是我撞疼了你?”

忘尘看到玄祉脸色苍白,心中不免担心,也顾不得保持距离了,上去就扶住了玄祉,急急地捋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没事。”玄祉涩涩地回答。

他缓缓站起身,拉住她的衣袖:“就快到了。”

忘尘往下一看,是昆吾山。

玄祉带着忘尘落到山中的一片密林里。原本什么都没有的树林,随着他们落下,竟显露出一处宅邸。

“这儿是我在凡间的落脚点,几乎没怎么住过,多是在这里经停。”玄祉领着她往宅子里走。

忘尘四下看了看,院子里有茶亭,还有一个草棚搭起来的简易琴室。

宅子里的布置也很简单,没什么东西,十分接近凡人的府邸。只是平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来他说的几乎没住过,大概是一次也没住过。

“现在起,这个宅子是你的了。就当做是你把我从净魔刑下救出来的报答。”玄祉转过身,微笑着看她。

忘尘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其实你把我随便放在哪里都可以的。我只是想让你送我一程,并不是要你负担我的人生。”

“我没有那个意思。”玄祉慢慢蹲下身子,和她平视:“人生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有意义。所以我不会干涉你,更不会负担你。这个宅子,只是报答,是你应得的,也是我作为朋友该给你的。”

顿了顿,他又说:“这个宅子外,我设了魔障,天族的人从外面看不到宅子。你若是想彻底离开天宫,这处宅子最是适合你。”

一听到可以躲开天族的人,忘尘点头要了这个宅子。若是长发觉她跑了,说不定会气急败坏得找她。她可不想被他抓回去,近些天还是藏的隐蔽点比较好。

第52章 初雪和她

“这会长还在天君处,不如我们去附近转转,此时出了魔障还算安全的。”玄祉见她接受了宅子,心情似乎很愉快。

忘尘犹豫了一下,玄祉也不催她,趁她考虑的时候,用仙法把宅子清理了一遍。灰尘一去,整个室内顿时明亮了不少。

清理完,玄祉找了处藤椅,坐下歇息。刚一坐下,忘便开了口:“走吧,大黑。”

玄祉抬起头,看向她时,发现她的眼睛里闪过几分清明,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毅然。大抵是下定了决心要抛去以前的不快。

淡淡一笑,玄色云袖轻拂过忘尘面前,忘尘的装束变了个样。头发束在头顶,窄袖布衣,俨然一个清秀的小小少年郎。

“走吧,尘兄。”玄祉煞有介事地拱拱手。

忘尘学他的样子,轻咳两声,也拱拱手。

年关将至,凡间的集市热闹非凡。要么扯着幡子,要么挂着夸张的大灯笼,红扑扑金晃晃,看得人眼睛都花了,不知该看哪里。还有的铺子支起了一个外摊,几乎要把中间那道细细的石板路给堵严实了。这样的集街,洋洋洒洒连绵而去,竟也看不到尽头。

人潮汹涌,忘尘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多的就像天宫莲池里的红鲤鱼,挤在一起,分辨不出头和尾巴,只能看到红乎乎的一大波。

这人群比鱼群好点,是五颜六色的一大波。忘尘挤在人群里,看到什么都觉得很有趣,每个店铺都要探头瞅上一眼。玄祉跟在她身后,时刻怕她走丢了。

奈何她身上的男装是窄袖,他抓不到她的袖子,又不好拉她的手,干脆趁她看发饰的时候,蹲下身把二人的衣摆绕在一起,打了个死结。

站起身,忘尘已经拿了一个发饰在头顶比划,正转过头问他:“大黑,这个好不好看?”

大约是因为总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忘尘的脸上红扑扑的,虽然脸颊还是消瘦的令人心疼,但是总算有了点康健的颜色,是属于少女的特有的美好光彩。

玄祉一时看得有些怔愣,直到忘尘又问了一遍,他才把目光移到她头顶的发饰上。

那是插在发髻上的装饰品,是很粗糙,又很幼稚的一只小金鸡。立在发髻上,看起来蠢蠢的。凡间正值鸡年,这个物件大概是为了哄小孩子用的,图个新年喜庆。

老板看玄祉没说话,又看忘尘拿不定主意,以为是两位小公子买给家里妹妹的,连忙拿了另外一个发饰递到她手里:

“这位公子,若是替女孩子挑的,还是拿这个吧。现在姑娘们的眼光高了,那样的物件哄不了姑娘开心的。还是这个好!这个图案吉祥,比那小鸡吉祥!”

忘尘低头看去,老板推荐她的,是一枚凤凰金钗。

是啊,谁会戴只鸡在头上呢。

她摸了摸那枚凤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讪讪地取下头顶那只做工粗糙的小金鸡,还给老板。

老板还没来及接住,一只凉凉的手掌拦下了那只金鸡。忘尘抬头去看玄祉,他也在看她:“这只鸡,很好看。”

说着他低下头,拿出铜钱把蠢蠢的发饰买了下来。付了钱,玄祉又对那老板说:“鸡年是吉年,没什么图纹比鸡更吉祥。”

忘尘看看玄祉,心里也有了底气,跟着补了几句:“就是就是,你看不到的地方,还有鸡仙呢!”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也不管老板一头雾水,转身去了别家铺子。

有一家铺子门口摆了很多纱面刺绣的小圆扇,拿在手里装饰用的。许是冬天卖的格外便宜,铺子门口挤满了人。

那小圆扇真好看,绣了鸳鸯在上面,纱面做水,灵动得令人啧啧称奇。

忘尘是识不得鸳鸯,离老远看着,以为是两只小鸡啄毛图。便也挤过去凑这个热闹,疯狂抢购的人群哪里顾得上她,一个肥嘟嘟的大胳膊肘飞过来,她吓得赶紧把头往下闷,刚躲过去,却又被挤得往后跌。

好在玄祉在后面扶住她,侧过身帮她挡住汹涌的人潮。忘尘抬头看他,就见他的胳膊揽在她身后,大手虚浮在她的头顶,护着她的脑袋。

不知道谁拿着糖人吃剩的竹签,在混乱中戳到了玄祉的手,忘尘见状赶紧拉着他离开那群人,又拽过他的手,帮他吹气。

玄祉笑着说:“不打紧。”

旁边的铺子是家卖布匹衣裙的,忘尘对衣裙没什么兴趣,拉着玄祉就要去看别家。但玄祉一再坚持,说她的衣服太单薄,大冬天的,还是挑一身的好。

忘尘扫了一圈店里的襦袄:“好像都差不多,我挑不出来。”

玄祉指了指其中一身大红色的襦袄:“这个喜庆。”

忘尘看了看那个大红色,心里面立马就想到了见微和天后。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不要不要。大黑,要是你买给自己穿,会喜欢哪一身?”

玄祉听她这么问,便用手背点了点店里颜色最深的一件玄黛色襦袄。那颜色,和他自己身上的颜色相差无几。

忘尘呵呵笑了两声,心想,他还真是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啥都要玄色。

“那就要这身吧。”忘尘走过去,把那身玄黛色襦袄抱在了怀里。

回过头叫玄祉付钱,忘尘看到他面露诧异,她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那身衣服,笑了笑:“衣服穿上,我自己又看不到,既然这样,不如买一件你喜欢的,反正你看得比较多。”

一条街没有逛到一半,大大小小的东西已经买了一大堆。衣服,被子,茶具,花种子,菜籽……总之是把凡人生活要用的东西买了个遍。

玄祉在后面扛着东西,忘尘在前面一手拿着肉粉团子串,一手拿着饴糖。两个人的衣摆晃晃悠悠连在一起,走的近时察觉不到,走的远了便会拉紧,拽得忘尘咯咯笑着又朝他靠近。

看他拿了那么多东西,忘尘不忍,很快就找了处地方吃饭。那是家很小的铺子,在门口搭了棚子,用油布围起来,底下用石块和长木头压着。

刺骨的寒风用力吹着油布,把那油布吹得哗哗作响,一会儿往里面鼓,一会儿往外面鼓。油布里面,促狭的空间只摆的下两张方木桌,忘尘和玄祉进去时,刚好有两个人吃完,他们便坐了下来。

老板热情的招呼他们,帮玄祉把背的大包小包放到了铺子里面,以便他们可以舒坦的吃东西。

“这样冷的天,就要热汤吧。”忘尘把已经冷掉的肉粉丸子串拿在手里,一会换到左手,一会换到右手,看向玄祉。

玄祉会意,要了两份牛肉面鱼子。继而把她手里的吃剩的丸子串拿了过来:“不想吃就给我吧。”

说完他也不嫌弃,把她啃的乱七八糟的丸子串给吃了个干净。忘尘看着那串肉丸子,忽而显露出淡淡的迷蒙神色。若是长,大概只会给她扔了,那个人会嫌脏,一定会碰也不想碰她吃剩的东西吧。

“下雪了!娘亲,外面下雪了!”邻桌的小女孩从矮凳上跳下来,跑到外面去,又一溜烟的跑回来。

忘尘向外面看去,果然是雪,大得像是泡茶用的白雏菊,又像是在地上团成一疙瘩的柳絮,呼啦啦地被风吹的四处飞舞。雪又大又密,凌乱的糊在拥挤的人潮中,逐渐的,连路人的脸都看不清了。

忘尘在看雪,玄祉在看她。

两个人都看得入迷,像是耳边的喧嚣渐渐淡去,整个天地静谧无声,只剩下眼前的雪和人。

“客官,您的牛肉面鱼子!”一声吆喝后,一大团白色的热气涌到忘尘面前。

忘尘回神拿起汤匙,喝了一大口,烫的她眼泪都掉下来了。

玄祉吓了一跳,连忙用袖子帮她擦拭脸上的泪,可这眼泪却是越擦越多,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完。

大约是这汤,真的太烫了吧。

第53章 他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走累了,还是哭困了。忘尘吃完面鱼子便要回去。那牛肉面鱼子又酸又辣,正吃的玄祉心里热腾腾的。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雪,外面的雪已经堆积在房檐和大灯笼上,白茫茫一片。路上拥挤的人流散开了许多,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大概都回家或者到铺子里躲雪去了。

有几朵雪花被风卷起来,吹到了忘尘的耳朵上,把她的耳朵冻得红通通的,就和她现在的鼻尖一样。

“我们坐一会,等风雪消停些再走,可以吗?”

玄祉挪了个位置,坐到忘尘边上,帮她挡住吹进来的雪花。

忘尘点点头,她想起刚才的失态,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便冲着玄祉吐了吐舌头:“刚才这汤真的好烫好烫。”

玄祉低头看她脸上的泪痕,笑着学她说话:“是啊,好烫好烫,把我们忘尘都烫成了小花猫。”

忘尘脸上一红,扭头懒得理他。坐了一会,忘尘困得前仰后合,眼睛都睁不开了。她一向这样,一吃饱了,就犯困得厉害。

“昨天没睡好吗?”玄祉伸手按在桌角上,生怕她一个不留神磕上去。

“嗯。”忘尘迷迷糊糊应着。

何止没睡好,压根就没睡。为了能顺利逃出来,昨晚还在仙池旁边看了一整夜的月亮。

嘟嘟嚷嚷和玄祉说了几句话,一连紧绷了大半月的神经,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凡间,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最后忘尘实在困倦,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后来忘尘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没等到风雪停歇,玄祉就把她背了回去。中间她恍惚醒来一次,发现自己正趴在他背上,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穿上了刚买的襦袄,外面还裹着新买的被子。

大约是玄祉要背着她,所以拿不下那么多东西,便把能穿的都套在了她身上。

她被裹得严严实实,连脑袋也包在里面,只露出眼睛鼻子在外面。微微向外看,便被纷飞的大雪迷了眼睛。

玄祉的背上也是凉的,和她的身子一样冰冷,明明都是火系的两个人,却像是大雪压成的冰碴子,怎么也捂不热。

漫天的大雪,无声无息地飘落。天色黯淡,两边的街灯撒下暖黄色的光晕。玄祉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咯吱咯吱,听着催眠又安心,令忘尘再度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中,忘尘又醒了一次,是被疼醒的。这回她已经躺在了床上,整个屋子暖烘烘的,床边放着几只大熏笼,好像还焚了立雪盘香,帐子里也是香香的。

她隐约觉得身上疼,但她实在太困了,也没在意,翻了个身,拱在被窝里又接着睡。好在这个疼不是很明显,睡着睡着就感觉不到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彻底醒过来,冬日的阳光已经照得满屋金灿灿的。

忘尘看到天大亮,先是惊了一下,转而又记起这里不是天华宫,不用提心吊胆地提防那个可怕的人闯进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玄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天上,只留了个字条提醒她万事小心。

忘尘算着时间,这个时候,长大概已经发现她跑了。不过见了天君后,他应该很忙才对,想必也不会花太多心思寻她。也许会急急寻一小阵,然后发现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她的仙气,这时就会放弃吧。他也许会再找一个仙娥,再骗那个仙娥要娶她。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关她的事了,他死他活都与她没有丝毫干系。

深吸一口气,忘尘走出宅子,到外面的走廊里晒太阳。院子里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在阳光下,亮的刺目。她看了一会,觉得眼睛都花了,便又回到屋里。

不知怎的,她今天总觉得身上不太对劲,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这一走动,身子上的不适就更明显了。想起昨天半梦半醒之间的疼,她把手背到后面,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了几圈,她还是觉得奇怪,她好像……沾染上了玄祉的气息。

昨天以前,她身上的仙气和长身上的仙气十分相似,只是比较微弱而已。但现在,她发现自己身上不只是仙气,还有一半玄祉的魔气。两种气息混在一起,让她十分不习惯。

难道是昨天玄祉背她回来,所以沾上的?

那也不对呀。气息这种东西,很难沾染。每个人的气息都是独一无二的,就算走得很近,两股气息在一起也是泾渭分明。

她和长的仙气相似,已经很令人费解,这会又沾上玄祉的气息,更是让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困惑了一会,她还是认为这件事和昨天晚上的疼有很大关系。

但不管怎么样,她的灵力增长了不少倒是真的,相比之前的三百年灵力,她现在已经翻到了好几番,足足有两千年灵力之多。

以目前的灵力来看,她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地仙了。愉快的心情很快代替了困惑,她干脆也不去想了,翻出昨天和玄祉一起买的饴糖吃起来。

在凡间住了十几天,忘尘的身体恢复了一些,院子里的雪化了又下,下了又化,总算是下得去脚了。忘尘偶尔也到附近的林子里转上一转,采点冬笋,蘑菇之类的回来吃。

每次她都不敢在外面停留太久,采了东西就赶紧回魔障里面去,以防被长察觉她的踪迹。

这天傍晚,她听到山下传来声响,好像是锣鼓的声音,红艳艳的大灯笼也亮了起来,应该在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这听得她心痒痒,便想出去瞧瞧。

往山下走,这还是第一次。之前是玄祉带着她,她没怎么样在意。这一下山,她惊讶的发现,实录星君的洞府就在她住的宅子下面,两里路都不到。

看来玄祉的魔障果然厉害,她以前和长一起来的时候,长完全没看到那处宅子。

朝那洞府看了几眼,忘尘发现门口的毒瘴已经没了,只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这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之下,忘尘就被吸住了,四肢麻木,后背上好像贴着一只湿冷的大手。那东西一贴她的后背,她浑身便像过电一样,瞳孔也涣散下去。

黑洞深处发出金属摩擦的咔哒声,由小及大,盘旋在忘尘脑子里,像是无数的窃窃私语,啃咬着她的神经。

忽然整片山林都静下来,山下的锣鼓声也消失殆尽。昏暗的夜色如同浓雾,笼罩在整座昆吾山上。

忘尘的全部心神全部被那个诡异的声音吸引,她想拽回自己的意识,却抗拒不了那个声音,注意力再度被吸过去,拉都拉不回来。目光也不受控制,随着声音被吸到黑洞上。

与此同时,后面那只湿冷的“手”,一点一点把她朝那黑暗里推去。

第54章 邪祟之物

一进洞府,耳边的声音全部消失了。

声音没了,忘尘的神志也清醒的些许。

只是洞府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忘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周围,却只能勉强看到长满青苔的洞壁。金属撞击声一停,洞府里静的可怕。

忘尘深吸一口气,慢慢把手背到后面,胆战心惊地去探刚才被推到的后背。湿冷的感觉还残留在背上,难道后背上真的贴着一只手?

想到这里,忘尘手上一顿,不敢再继续往上摸去。她咽了咽口水,转过身去,先确认后面有没有人。回过头,没有人,只能隐约看到对面的洞壁上贴着一副画。

画似乎贴反了,画上的人头是朝下的。洞内太黑,看不清画上人的五官。但不知道怎的,忘尘总觉得那画上的人在盯着她。这叫她心里得慌。

还是赶紧出去,这洞怪蹊跷的。这么想着,忘尘朝着洞口微弱的亮光疾步走去,走过那副画的时候,忘尘侧目瞄了一下。这一看之下,忘尘头皮一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画上的人,不见了。

突然,后背又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这一下很用力,忘尘被推得一个猛子扎到了那画跟前。

这下她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什么画,分明是洞壁上的裂缝。不知为何,那裂缝形成了圆形,里面还透出淡淡的白光,离远看就像是悬挂的纸张。

那刚才倒挂的人脸……来不及让她多想,那股冰凉的力量再次袭上她后背。

“咚”

忘尘还没整明白怎么一回事,就一头从裂缝里栽了下去。经过一段狭窄的通道,接着是个很大的溶洞,忘尘没扒拉住通道里的石块,直接掉进了下面的大溶洞。

感觉摔到了一个不大的石头上,忘尘摔得四仰八叉,按着石头就要爬起来。

刚起身,她脚下一滑,立刻让她的汗毛束了起来。她发现这个洞还没到底,而她正好落在一个斜坡上面。离她的脚尖不到一尺的地方,是垂直向下的悬崖。悬崖往下至少还有十几丈的高度。

她刚才这一滑,脚边有几个石块直接滑落。连她脚下踩着的石块也松动起来。底下不知道连着哪里,风大得厉害,吹的忘尘的衣摆上下翻飞。似乎随时都能把她从斜坡上吹下去。

忘尘用手按着地上的石头,背贴着斜坡,一动也不敢动了。只半在斜坡上,垂下眼睛往下看。

悬崖底下是像刺目的红色火焰,如同岩浆一般翻涌沸腾,熊熊燃烧。火焰的中间呈现紫色,最顶上是白光。热浪一波一波顶上来,看得忘尘头晕目眩。

这是……虚无业火。

忘尘手贴着岩壁,慢慢倚着斜坡站起来。虚无业火,只有元神消散,但肉身还没有完全**或者化灰的躯壳才会产生这种火。但一般都是一小团,像这么大面积的虚无业火,只有一种可能

这下面是个尸体堆。而且不是一般的尸体,一般仙人的尸体形不成这样浓烈的火焰。都已经有白紫赤三重火苗了,这必然是上仙的尸身聚集地。

“这……这不会都是像我这样掉下来,然后死在下面的吧。”忘尘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刚才若是一口气掉落下去,就全部不摔死,也肯定被烧成灰了。

站在悬崖边上,忘尘手心里都冒出了冷汗。她四下看了看,除去她站的这一小块石头,其他里几面全是垂直向下的,想换个安全的地方压根不可能。想出去,只能从她背靠着的这个斜坡回去。

思及此,忘尘抬头。刚仰起脖子,就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大脸,倒吊下来,近的几乎和她鼻子贴鼻子。已经没了眼球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她,几十条白色的像是蛆虫的东西,在深陷的眼眶里钻来钻去。令人作呕的恶臭直扑面门。

忘尘顿时吓蒙了,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闪。这下脚下的石头彻底绷不住了,忘尘还没来及惊呼,就从崖壁上掉了下去。

一瞬间,忘尘脑海中掠过无数画面。

“我不会嫁给你了。”

这是她自己的声音,何时说过这样话吗?又是对谁说的?她不记得了。

她只觉得心里痛的厉害,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要迸发出来。只差一点,差一点就要炸掉的疼。

虚无业火离她越来越近,熟悉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除此之外,后背上冰冷的触感再次贴了上来。

“砰”

真的有什么迸发出来了,不是心里的东西,而是……后背!

下坠的难受慢慢消失,忘尘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悬在半空,而背后,一双有力的翅膀正平稳的扇动着。

“这是……龙翼。”忘尘看着那对从自己背后伸出来的玄色翅膀,错愕不已。

难怪那日玄祉把她送回来,她在半梦半醒间觉得后背疼,醒来又觉得身上哪里怪怪的。原来,竟是玄祉把他的翅膀给了她。

所以她身上会有玄祉的气息,灵力也平白无故多了几千年。恐怕她身上多的灵力,也是玄祉翅膀上的。

“这个傻子……”忘尘心里一阵阵难受,像是透不过气来。

不过眼下的情势没给她多少时间难过,那个血淋淋的人脸不知道何时,像攻击的蟒蛇一般,窜到了她的翅膀上,一口咬在了上面。

忘尘连忙把翅膀往崖壁上撞。那个人头只身下一张脸,连后脑勺里面的脑浆都被蠕虫吃掉了,身子也腐蚀掉了大半,肠子露在外面,像是一条灵活的蛇,死死缠住忘尘背后的翅膀。

看来把她引到这洞里来的,就是这玩意儿了。估计是想把她摔进虚无业火里烧死,结果没成,现在才气急败坏地缠住她。

这玩意,若是忘尘没猜错,大约是已经被邪化了。以前在山神殿的时候,蓝露就和她说过,惨死的仙人要是受了魔气熏染,或是怨念太重,就会久久不入混沌,变成邪祟之物。

但这种几率很小很小,就算被魔族的人用带魔气的武器杀死,也没那么轻易邪化的。这张人脸不晓得是有多大的怨念,才能变成这至邪的玩意儿。

关键是还咬着她家大黑的翅膀,这让忘尘十分不爽,引她过来就算了,还敢啃大黑给她的龙翼?

一阵恼意上来,忘尘朝着崖壁撞了七八下,一下比一下重,磕得翅膀生疼,这邪物还不下来。反而用那恶心的肠子缠的更紧了。

忘尘心里着急,也不顾不上想呕的冲动,伸手拔下头上的凤尾簪,就去刺翅膀上的肠子。她以为她这一刺,人脸一定会转移攻击,朝她袭来。

然而并没有,那邪祟好像对她不感兴趣,只想啃她的翅膀。

忘尘一看,这下有机可乘。她旋即攥紧簪子,飞到下面的虚无业火上,用簪子在虚无业火上烧过,然后用力朝着翅膀上人头刺去。

“噗呲”

绿色的液体从那邪祟的眼眶里流出来,邪祟立马发出尖锐的叫声,就和忘尘被引进来时听到的金属撞击声一样,尖锐刺耳。

紧接着,烧焦的气味慢慢盖过了恶臭。这虚无业火果然厉害,焚万物,灭九州,连这邪祟都没能逃掉。随着冒出的烟雾,那玩意儿终于从忘尘的翅膀上摔下去,掉进大团的虚无业火。

忘尘拍拍手,往洞口飞去,飞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来,那枚凤尾簪,还在邪祟脑袋上插着。

第55章 就这么难

那些仙骨还没有焚烧成灰,许是生前有着上万年的修为,所以让虚无业火烧了这么久,还没有完全消散。

看这些仙骨的数量,估摸着得没有上百仙人,也有好几十。这样大规模的积尸洞,长和蓝露上次来竟没发现吗?还是说,这个尸洞是在他们探查之后才出现的?

忘尘看得心里发毛,虽然业火烘烤,热浪扭曲着视线,但仍能感到浑身的寒意。究竟是怎样残忍的心性,才能屠杀这样多的仙人,弃尸洞中。

以前只是听闻仙魔两界势如水火,情势已经是十分紧张,长也提到过要向魔界出兵,但忘尘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过。如今一看,若是这尸洞被天族的人发现,恐怕现下这样僵持的局势一刻也不会再拖了。

只是忘尘以为,她目前已经脱离天宫,此一事,非她之力能够解决。

眼下唯一的办法,只能等玄祉有空下来凡间,她寻机会告诉他。

这么想着,忘尘这才惊觉自己还在魔障外面,她这趟出来,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要是不赶紧回去,恐怕气息会很容易被人察觉。

要赶紧回到魔障里才行。

把视线从仙骨上挪开,忘尘扇动翅膀,朝着掉下来的洞口飞了上去。

洞口很狭窄,往上还有一段不短的洞道,忘尘只能抓着岩石,把翅膀收起来往上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口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忘尘才气喘吁吁地从洞壁的裂缝中钻回到地面上。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忘尘钻出来,一刻也不敢停歇,四处摸索着就往洞府外面走。磕磕绊绊撞到几次洞里的钟乳石,才摸到洞府的出口。

一出洞府,眼睛终于能看到些模糊的树影。外面的月光被透过光秃秃的树杈,投下隐隐绰绰的亮光。忘尘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今晚她一定要好好睡一觉,然后等玄祉来找她玩的时候,好好和他吐槽一下这宅子附近的凶险,再把龙翼还给他。

她可不想欠大黑那么多,她只不过是送了一个小小的同心结给他,可没让他还这么大的礼。

那折翼之痛锥骨焚心,忘尘每次想起来都忍不住战栗。她不敢想像,大黑是怎么狠心把自己的翅膀摘下来的。

月光如水,忘尘的脚步越来越快。

远远看去,宅子里隐隐透出昏黄色的微光。

大黑来了。

忘尘忍不住跑起来,树林里的风呼呼的从耳边刮过,吹的脸蛋子生疼。

但是没关系了,进了小木宅,就会暖和起来的。等下要和大黑坐在熏炉边上,喝一盅热腾腾的茶水。

忘尘边跑边想着之前买的烧云茶叶放在什么位置。不一会儿,就跑到了宅子门口。

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忘尘几乎是瞎眼撞开的房门

“大黑!我回来啦!”

屋里背手而立的人慢慢转过身。

看到那人的一瞬间,忘尘却像是见到鬼魅似的,顿时僵住了,身子也不受控制的发抖。半晌,才忍住齿颤挤出一句话:“怎么会……这里明明有魔障,你不可能进得来……”

长淡淡一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喜悦,分明夹杂着冰冷的寒意,仿若来自幽深的地狱。他的手在袖子下面把玩了一下火丹,朝她信步走去。

忘尘眉心一跳,转身就要逃。刚一转过身,大门“砰!”的一声合上。

下一刻,熟悉的力道迅速攥上她的手腕。忘尘心脏狂跳,咬着下唇,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已经接受了面前的现实。

她扭头死死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问:“你放过我就这么难吗?”

“就这么难。”长冷笑。

“我不过区区一个末等仙娥,何德何能劳三殿下如此挂心?”忘尘不甘示弱,嘲弄地弯起嘴角,一字一顿道:“还是说,殿下真的对我动了感情?要是有,我劝殿下还是收回你的心思。殿下的喜欢,实在让我心生厌恶。”

心生厌恶几个字,听得长心里少有的心烦意燥。他手上的力道增加了几分,眼睛里夹杂了些许薄怒:“所以你仗着我的喜欢,骗我撤去结界,又来和玄祉在一处?”

忘尘的手腕被他抓的很疼,心里憋着的气也顶了上来,她使劲想要挣脱他却挣不来,心里更烦了,想都没想就喊道:

“对!我就是要和玄祉在一处,我就算喜欢玄祉,也绝对不会喜欢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去找别的仙娥吧。谁稀罕你找谁,反正我不稀罕!放手!”

长眼睛里的怒意暴涨,他一个用力,把她拽到自己跟前,忘尘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长就按住她的后颈,狠狠咬上了她的唇。

忘尘奋力挣扎,仰着身子躲避他,却只换来嘴里越发浓郁血腥味。他死死按住她的后颈,不给她逃脱的机会。直到他的舌尖也被咬破了,他还在吮吸那些血腥气。

他的眼睛里带上了危险的威胁,居高临下的看她,手掌放开她的后颈,转而拂过她的脸颊,捏住她的下颌,轻声威胁:

“记住,这是你激怒我的代价。若是有下次,我不介意给你更大的教训。”

忘尘恨恨地瞪着他,几乎要用眼刀把他千刀万剐。她的眼睛里已经有亮晶晶的东西在打转,睫毛也颤抖的厉害,就在长以为她立时就会忍不住放声大哭,但她却就是倔强的咬着唇,努力控制着眼泪,愤怒的看他。

第56章 恨极了她

长被她看得眉头一皱,沉默片刻,拽住她,把她带回了天华宫。

抬脚踹开殿门,他随手往后一拂,结界立时在背后封住。

门童见怪不怪地上前禀报:“二殿下方才来过,天君那边也下了旨意,召殿下过去。”

“知道了。”长低声应了。拖着忘尘便想把她送回沁宁殿里。忘尘挟着股怒气,跟他对着扯。拉拉拽拽踏进沁宁殿的院子,长终于失了耐心,打横就把她抱了起来。

这一抱,长突然顿住脚步。转身就改变了方向,往院子里的仙池走去。

紧接着,忘尘身下一松,整个人被扔进了仙池。冰冷的水浸湿了她的襦袄,衣裙。片息间就带走了她身上本就微弱的热量。水很快漫过头顶,忘尘被呛得剧烈咳嗽,连吞几口凉水。

她挣扎着要从仙池里爬上岸,谁知刚扒拉着一块青石爬上来,长一脚踹中她的膝盖,扑通一声,她又栽进了水里。

满池的水晃动不歇,她落下去溅起的水浪扑在周围的莲花上,花瓣上沾满了水珠,随着动荡,来回摇曳。忘尘脸上的水渍让她的世界变得一片波光粼粼,莲花带着水珠的晃动,照的她头晕目眩。

在这片光彩迷离中,忘尘看到长站在岸边,水风轻轻吹起他身上天青色的锦袍,淡雅缥缈的气韵令人窒息。

但这种气韵下,他却冷眼瞧着她,眼睛里尽是嫌恶。忘尘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她扑腾到岸边较浅的水里,没有立即上岸,而是抬头怒视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长慢慢俯下身,伸手捏住她湿漉漉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沉声说:“我觉得你脏,你明知道我最讨厌脏东西。”

忘尘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毫不客气地就打开他的手。

长看着她这幅无动于衷的模样,丝毫没觉得自己有错,这让他心里愤懑难忍,终是失了理智,拽住她,不管不顾地把她按进了水里。

“你身上的气息,真令我恶心。你最好把他的气息洗干净了。”

忘尘躲避不及,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心里的愤怒被一种恐慌渐渐替代,他的气息,长也察觉到了她身上玄祉的气息。看来他还不知道气息的来源是龙翼。

呛了好几口水,忘尘渐渐无力挣扎,任由他疯了似的把她拽出水面又按进水里。

直到她完全一动不动了,他才猛然惊醒似的,把她拉上岸,拍着她的后背让她把水吐出来。

忘尘咳的厉害,几乎是要把内脏也咳出来。她脸色白的吓人,像是死人的脸色。牙齿也颤抖的可怕,倚在他怀里都坐不住,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滑落下去。

长一惊,顿时有点后悔刚才的举动。他抱着她疾步走进沁宁殿,把她放在床上,伸手就要去扯她的湿透的衣裙。

忘尘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挥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长的手讪讪地悬在半空,他看着忘尘手按着自己的衣带,拼命的后退,直到后背抵到墙壁还努力地想往后缩。墙壁上被她湿乎乎的衣服蹭的全是水渍。

他从她的眸子里看得的,全是戒备。不知为何,刚消下去的憋闷之火又窜了上来。她宁愿穿着湿冷的衣服,也不让他碰她一下。她都已经回到天华宫,还不能认清自己的命运吗?

她这样抵触他,却让自己沾上玄祉的气息。要是换了其他的女子,他一定会亲手杀了她。可他只是冲她发了通脾气,只能冲她发一通脾气。他都为她忍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还要怎么样。

长心里憋闷难消,悲愤的问她:“你要和我别到什么时候?你肯在凡间的宅子里等玄祉,为什么不能留在沁宁殿等我?”

她不肯回答,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像是在看可怜小狗的一眼,彻底把他堵死了。他突然恨极了她,他恨她背叛他。恨她是凤伶,又不是凤伶。也恨自己对她的感情,剜都剜不去。

他想,他真是恨极了她。

“我在问你话。”他摆出身为殿下的架子,逼她回答。

也难怪她会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他,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摆出这可笑的威势,来逼她顺了自己的心意。他不过是求她好好和自己说话,而不是用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把他打发了。

可她还是不说话。他终于怒了,伸手就去抓她的衣领。忘尘一个猛子闪到一边,这让长不由得想起猎场里的幼兽,明明已经落入险境,却还是要不知天高地厚的嘶吼挣扎,甚至抓伤要驯养它的猎人。

恨意和驯服她的想法一点点占据长的心。他手一挥,直接在床帏周遭布了个结界。忘尘见势不妙,惊慌地要冲下床去,却被结界一下子弹回来,跌坐在床尾。

长借机去抓住她的胳膊,这一抓,忘尘本能的往后一躲,却仰倒在了床上。

他被她这么一闪,拉着她的胳膊也摔在了她身上。四目相对,她静静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却忽然失了魂似的,期期艾艾地说:“我的翅膀没了。我不欠你什么了,我真的不欠你了……”

那声音到后来,哀切的就像是从胸腔里呜咽而出的悲鸣,抓挠着长的心肺,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他听得心里绞痛极了,伸手就扼住她纤细的脖子:“我说了我会娶你,会带你腾云。你还要怎么样?”

“你滚开……”忘尘捂住耳朵,怨毒地看他:“谁要你娶?嫁给你,还不如嫁给一条狗!死了你这条心吧!”

长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比她此刻的苍白还要难看,显露出一种黯淡的铁青。仿佛被扼住脖子的人不是忘尘,而是他自己。

她明明离他那样近,可他却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好像一个不留神,她就会从他的手心里溜走。

这个世界上,他活了七万年,第一次动心是为她,第一次动怒也是为她。她教会他什么是喜欢,给了他重重宫墙里没有的温暖。她仿佛一点光亮,照进他死一般寂静又黑暗的生命里。

可这点光亮竟然要离开他。他真是怕,惧怕之余又多了几分恨。他想到上次,她骗他撤去结界,残忍地从他身边溜走,逃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另一个男人……

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了。

长猛的松开她的脖子,伸手就去抓她的裙带。那裙带藏在襦袄的下面,系了个蝴蝶花结,其实是很好解的结,可他现在完全失了耐心,抓住裙带就用力一扯,将那绣着鸳鸯祥纹的精致带子硬生生地扯断,拽了下来。

第57章叫她顺服

忘尘一惊,连忙去拢自己散开的衣裙。

长却又去扯她上面的短襦。那短襦湿透了,一拽就会渗出冰冷的池水。长强忍着嫌弃,一把将那湿寒的衣服拽的乱七八糟。

忘尘发现顾不及衣服,便恨恨地抄起床角的装饰香炉,朝他脑袋上砸去。长本能的侧开身子,却没能完全躲开那香炉,香炉顶上仙鹤状的把手将他的脸颊划出了一道口子。

血从他脸上滴落,掉到忘尘的唇边。忘尘心里一阵难受,抓着床沿就要从他身下翻出去。长却趁势扯掉她身上已经解开的短襦,用力扔到结界外面。那片深暗的玄黛色,他早就看不顺眼了。

“你疯了!”忘尘怒骂,死命的踢在他身上,指甲也在他的胳膊和脸上抓出了深深浅浅的血痕。

“我是疯了。”

长扭住她的胳膊,近乎粗鲁的钳住她的两只手腕,扣到头顶。忘尘绝望地挣扎,却也是无济于事,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这哭声吵的长心烦意乱,他发了狠地钳住她,带着恨她的情绪,几乎要把她瘦小的身子撕扯的支离破碎。如同疾风骤雨一般,那样肆虐狠厉,仿若冷漠得没有一丝情意。

直到一抹殷红映入他的眸子,他才恍然恢复一些理智,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她,这才带着几许悔意变得温存起来。

她是他的了,完完全全的属于他。

而且只属于他一个人。

就算她不愿意,就算她说那些气人的话,那又怎么样,事实已经这样了,由不得她不接受。在他手里,她必须认命。

也许今后她不会再跑了,也许她会老老实实待在沁宁殿,然后等他处理完一切事情,把她名正言顺的娶过来。等到那时候,他便可以明目张胆的对她好,再也不用遮遮掩掩。

若是她因为今天的事痛恨他,那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在他身边,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他有的是时间和她磨,有的是精力压下她的心气,叫她顺服。

忘尘哭得精疲力竭,终于是闭上眼睛不再挣扎。疼痛让她一直清醒,清醒的接受所有可怕的事情。她讨厌这种被迫的清醒,就像她被割去翅膀时那样,平白无故的,就叫她承受这些无比荒唐的痛苦。

到最后,他又不知道又发了什么疯,再次陷入肆虐妄为的境地。忘尘痛的几乎要闷吭出声,声音还未出来,他忽的堵住她的嘴,而后又覆在她耳边哑声低唤:“阿伶……”

这下她彻底的不动弹了,灵魂像是被他的低唤打出躯壳,任凭他发着可怕的疯。

愤怒,痛恨,连同恐惧……这些情绪都渐渐消失。只是有一点点难过。

她忽然想起,他好像从未叫过她的名字。从她见到他开始到现在,一次都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

情不知所起,心不知所归。

绝望像是墨汁滴进血液,带着难忍的苦涩,慢慢爬上四肢百骸。在她的血液里结出带着尖锐棱角的冰晶,直至连心脏也冻住。

长对她说:“别和我拗下去了,以后我会待你好。”

她没有说话,像个死人。

他帮她换上干净衣服,系好衣带。

她身上冰凉,要不是长还能察觉到她微弱的气息,可能会以为她已经死了。她呼出的气也是冰冷的,轻喷到他的手背上,仿佛能结出霜花来。

他拉过云袖盖在她的手腕上,帮她遮住身上最后一块淤青。

她始终无声无息。

长走到外面,挥手封上结界。

门童在院外侯着,来回的踱步,脸上都是汗。看到他出来,这才急急忙走到跟前行礼:“天君已经着人催了三回,二殿下也亲自来了数次。旬升皆以殿下不在府中挡了过去。天君已生恼火,殿下可不宜再耽搁。”

长微微皱眉,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看刚才的房门。门童见状赶紧跟上。

“时刻留意她的气息,若是她试图寻死,下重手也要断了她这个念想。”

他要让她明白,她只能留在他身边,没有他的允许,她死都死不掉。不能死,不能跑。除了活着待在这里,别无他法。

走过梧桐树下,一片叶子落在他面前,他伸手去接,看到手背上的咬痕。那是她留下的痕迹。

不知道为什么,心口跳了跳。那触目惊心地伤口,明晃晃地提醒他,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用了最为不堪的手段,只为得到她。

为什么要做这样恶毒的事?为什么和她会走到这个地步?为什么她就不能老老实实的顺他的意?

他明明是喜欢她的,喜欢到恨不得把她时时刻刻拴在身边,可事实上,做出来的却是伤害她的事。

他不想这样的,他也不想这样的。

手指并拢,干枯的叶子在手里被捏得七零八落,长眯了眯眼睛,用力往后一抛,那叶子立时变得破碎不堪。

可能除此之外,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吧。他从未主动要过什么,只是想要她而已。她现在是他的仙娥,他要她,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和她在一起,就是想让她留在他身边。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她,才能在天君的眼皮子底下留她性命。他想,他没有错。就算他这样得到她,也没有错。

再怎么不堪,再怎么龌龊,那又怎么样。至少现在……她是他的。

踏进九霄云殿,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天君看着手里的奏折,似乎看得专心。连长行礼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足足一刻钟,天君都没有抬起头来,长便跪了一刻钟。长玉在一旁等得心惊肉跳,屏住呼吸不敢作声。没人敢提醒天君,连天君身边的近侍也识趣地保持静默。

“一百二十三位上仙。”天君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诡异又恐怖。

“儿,你说,他们是怎么死的?”

“精元被盗,死于摄灵术。”长淡声回答。

话音刚落,天君抄起奏折,甩手砸在了长面上。

长连眼睛都没眨,生生受了那奏折,缓缓叩首听训。

怒意终于完全显露,如同风暴一般在天君眼睛里酝酿:“你最近是愈发令本君失望了。”

第58章 重审旧案

长依旧没什么反应,死了这么多仙人,确实是他疏忽所致。

从忘尘不见了之后,他的心思,全扑在了找人上。岂料短短时间内,竟叫修邪者钻了空子,一连害死了百余上仙。

眼下天族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天君这时召集各路仙官,又当着仙官们的面,冲他撒气,无疑是想揪着他的错,给天族一个交代,用以安抚人心。

“你今日不在天华宫,是去了哪里?本君记得,魔族的访问已经结束。”

长抬头,面上无忧也无喜,只是把还摊在衣摆上的奏折拿起来,平整的合上:“儿臣去魔界提了几个人上来。”

天君狐疑地看他,正准备听他接着往下说,殿外却有亲卫来报:“神威大将军荣平上仙和川南王求见。”

天君稍觉惊讶,微微扬眉,示意亲卫放人进来。

说是二人,进大殿的却有十四人。

看到这么多人走上来,两侧立着的神仙们都窃窃私语起来。今日是天族的朝会,怎的会有魔族的人进来?

长玉在旁边看得也有点傻眼,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俩人一定和长脱不了干系。荣平跟随长打了数场战役,说是长的心腹也不为过。而这个川南王,正是长去魔界刚刚访问过的藩王。

“这是怎么回事?”天君倚在御案上问荣平,目光却停在长身上,显然也知道此事与他有关。

“启禀天君,小仙和三殿下在巡访魔界时,发现了一些重要线索,和摄灵术有关。”荣平上前一步。

“说来听听。”天君来了兴趣。

两侧的神仙也都齐齐看向荣平,毕竟神威大将军在仙官里,有一定的威信所在。

荣平却没继续说了,转而看向文庭院掌管案牍的司文星君。司文星君立刻会意,捧着卷宗递到了天君身侧的近侍手里。

近侍把卷宗呈到天君面前的御案上,荣平用余光瞥了一眼神仙堆里的紫云神君,这才又开口:“天君请看,这是三百年前摄灵术的卷宗,前面记载着仙人被盗取精元的时间和位置,这份卷宗是结合仙逝星象和多方人证,由紫云神君推演而成,可以说详实无疑。”

天君看了看那份卷宗,并不说话。

“请看第六起事件。死者正是小仙麾下的仙使。彼时我派他去西海送寿礼,却不想他路过凡间,死在西海近旁。和他一同的另外两个仙使负伤逃回,确认他死于未时三刻。”

说到这,荣平走到一个身着魔界服饰的矮胖小妖旁边,拿过他手里两份树皮文卷,亲自呈到天君面前。

“这两份魔族的文件,一份是点兵时刻表,另一份是幽冥山仙障出入记录。两份文件表明,那日未时三刻,魔君正在练兵场检阅军队。而凤族余下的族人皆栖于幽冥山内,无一人出仙障。”

荣平顿了顿,抬头看天君,一字一顿道:

“也就是说,三百年前的摄灵术一案,凤族的人具有不在场证明。”

此话一出,众仙一片哗然。

荣平的话,意味着三百年前天族抓错了人,而那个修邪者其实一直都在。

但众仙却很傻的以为过了三百年平静日子,这让他们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不免心凉,纷纷侧目看向天君。

天君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平静,问:“紫云神君,你以为如何?”

紫云连忙上前说:“天族的卷宗误差不大,这点我可以保证。只是……这魔族的文卷是否真实可信,这……”

“本王可以作证,那日魔君确实在练兵场,从午时到酉时,本王一直跟在魔君身侧,未曾离开。本王愿意以自己的性命为担保,此言不假。”川南王忽然发话。

刚才拿着文卷的矮胖小妖,随及跟着说:“我是幽冥山的土地公,我可以作证,幽冥山仙障的出入记录也是真的。凤族乃上古神族,当时整个凤族只有不足五十人,多喜静。而幽冥山占地宽广,除了魔君和公主殿下,其他族人极少走出仙障。因此只要有人出仙障,我都可以准确的察觉那人气息。

若你们不信我,可以去问山护神君和蓝露,我每个月都会和他们对照山林信息,以确认信息准确。山神殿应该还储存着这份出入记录的底稿。我们魔族的人信不得,你们天族自己的人,难道也信不得?”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话里的讽刺之意,却让大殿里的人听了个明白。

天君只好点头,说:“本君会去着人核实。”

荣平和川南王上前行礼,另外十余小妖神情复杂地面面相觑,彼此在交换眼神。礼数倒也没失,只是不满的情绪已然写在脸上。

天君又问:“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荣平偷偷瞄一眼长,见长神色平静,完全没有把天君刚才的尴尬放在心上,看上去也不准备留余地,大概是铁了心要和天君扳这一局。

算了,主子都铁了心,他还瞎操什么心。

荣平大胆开口:“除了刚才的第六起案件,还有好几起,凤族都不在场。而这些人,是以前在幽冥山任职的官员,皆是证人,或是手里有证物。

小仙以为,眼下仙人履糟摄灵术袭击,已经构成相当严重的局面。若是不彻底调查三百年前的真相,恐怕如今的案子难有突破。或许天君可一一核查疑点,重审三百年前的案子。”

话音刚落,十余位小妖也都看向天君。仙官们也看向天君。

“和卷宗对不上,这确实有必要核对。”司文星君没看出气氛不对,他一向只关注数据,是个认真又死脑筋的神仙。这不合时宜的话说出来,一旁的长玉连忙掐了他一把,这才让他闭嘴。

但是他这不大不小的声音,还是让仙官们听了个清楚。

无形之中,司文星君的言辞又把重审之事往天君身上逼近一步,他不自知,长却是知道的清楚。不然也不会提前把卷宗放回去,故意让这个死脑筋拿出面。

让天君承认自己错判,无异于凡人登天,难之又难。不当众逼他妥协,长只担心以后再无这样的机会。

以天君一贯的手段,忘尘这个身份也护不了她多少时日。凤翼之事已经在天君心里结下疙瘩,他不可能容下忘尘。

而长,也从凤翼之事里明白,在这天君的威压之下,若是不争得强大的权利,就难以和她走下去。而他,不能没有她。所以他必须抓住今天众仙官都在的机会,好好利用。

天君看向他,他此刻确实该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

天君又看向长玉,长玉佯装没注意上面的目光,侧脸看司文星君。

第59章 还养了鸡

三百年前的案子,是天君亲判,连长都没能插手,如今证据拿到明面上来,若是重审,无疑是在挑战天君的权威。

紫云神君出列说:“仓促决定恐怕会生事端,不如就让这些人先留下,待一一核查之后,再议重审之事。”

众仙官听出紫云话里的推脱,分明是在维护天君,纷纷大眼瞪小眼,没人敢出声。

若是这事今日不了,势必是要化大为小,化小为无。

天君侧头沉吟,似乎是在考虑紫云的提议,预备顺势而下。正要开口,川南王突然说:“本王以为,不管魔族还是天族,目的应该是一样的。都是想尽快捉到修邪者,还六界一个太平。所以即便你们杀了魔君,即便魔族子民恨你们,本王却还是选择配合天族捉拿修邪者。

这是大义,也是本王誓死守卫川南安定的决心。你们该明白,被摄灵术威胁性命的,是天族,不是我们。若是天君在此事上,不能拿出诚意,恐怕心寒的不止是魔族。”

天君微微点头:“仙魔两界的安宁确为要事,你们的意思本君知道了。既如此,便重审吧。此事儿了解甚多,有劳川南王协助儿调查。”

说完,天君就站起身:“今日就到这里,众位仙官散了吧。”

群仙见天君对摄灵术一事这么快就有了决断,不免多看了几眼长,虽然这位三殿下从进殿开始,压根没说过几句话,但这出缜密的压迫,却分明显出了隐隐的威势。

若是这次重审加上出征,能够捉到真正的修邪者,并且顺利平息摄灵术一事,恐怕也就离天族立储不远了。

几位老神仙心里明镜似的,走远了还不自觉的回头看一看这位天族未来的储君。长却恍若什么都不知道,依旧默默地候在那里。

川南王和荣平见长不动,便也留了下来。

众仙官都离开大殿后,天君说:“川南王远道而来,便在天族小住几日罢。大战在即,这几日也好商议商议。策隐此人在魔族势力渐长,不容小觑。若无万全的准备,不可轻易出兵。”

川南王恭敬地颔首:“我也正有此意。”

天君点头,一脸疲惫之色:“本君今日累了,想必川南王也需要休息。作战预备之事,不如明日详细商定。”

说罢,天君看向长,盯了他好一会,最后只说:“好生招待川南王。”

天君的声音有些沙哑,大约是真的累了,听上去苍老了许多,苍老中仿佛还夹杂着些许欣慰。长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起愧疚,但很快就压了下来。

他不是个喜欢争权夺利的人,更何况,和自己的父亲,有什么好争的。

但一想到凤伶,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要争的从来不是权势,他要的是凤伶的立足之地。是凤伶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天族,名正言顺的嫁给他。

出了九霄云殿,长玉便追了上来,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不会有天君的人,他的玉骨扇便敲到了长身上。

“鸡找回来了?”长玉笑嘻嘻的问。

长黑着脸,没有理他。倒是一旁的川南王起了兴趣:“鸡?你们天族还养了鸡?”

“是呀。”长煞有介事的看向川南王,一脸认真的说:“就在天华宫,你正好宿在天华宫,回去就能看到长养的鸡。”

川南王钦佩地看了看长:“没想到三殿下还有这样的喜好。”

“那可不是一般的鸡。”长玉看着长脸上的伤,唇角一扬,幽幽然地提醒川南王。

从长玉那调了一批仙娥,长把川南王安排在天华宫的客房,便匆匆告退了。

穿过结界,长走进沁宁殿,绕过屏风,走进内室,就见床上空无一人。

长心中一惊,

第60章 大殿求见

长玉大概是料到他没有心思招待川南王,很自觉的便在自己的玉凌宫设宴,请了川南王过去。

顺带着连山护,白有闲和红喜也请了去。

蓝露闭关还未出,长玉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办法。不能为蓝露分忧,他也就只能替长分分忧。掺乎掺乎正事,也不至于闲的发慌。

因此,拖长玉的福,长有了大把时间待在沁宁殿。

天色幽暗,淡香疏影。

从膳房端了一碗热粥,长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可能是不想面对乱七八糟的她。瞧向屋内,屏风遮去了所有视线,什么也看到不到。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忘尘已经睡着了,蜷在被子里,脸庞也不知不觉露出来。乱糟糟的头发纠缠在她的脸上,有一缕发丝落在她鼻尖上,随着她轻微的呼吸,起起伏伏。

她睡得很不踏实,就算在梦里,神色也是紧惕的。

不过她睡着的样子,总是比刚才那样好看一些,至少是能看的。

长放下手里的粥碗,用仙法罩起来。然后熄了夜明珠,睡到她的身边。

风从门缝间吹进来,长轻轻拽开一角被子,从背后抱住她。她小小的身子单薄的像是残败的玉兰花瓣,单单是抱住她,都让人担心会将她折损。

白日里对她做的事,又浮上长的心头,深深地悔意也嵌进他的血液。他不知道,这具瘦弱到可怜的身躯是怎么承受下来的。

其实他的印象中,她和弱字完全沾不上边。

那时她气势汹汹地朝他伸出手,恣意洒脱,不像个女子,倒像个意气风发的江湖客。

她脾气不好,常常一口业火喷出来,见什么烧什么。他去接近她时,甚至在某一瞬,担心过自己的安危。

可就是这样骄傲的少女,眼睛里却闪着比任何人都纯净的光华。她的一举一动坦然澄澈,干净的像是太阳初升时,花瓣上还没有消失的朝露。

披着阳光,明媚耀眼,绚丽地叫人不敢直视。

一下子就照亮了长压抑七万年的心。

那时街灯繁乱,各种颜色晃的眼前一片迷离。在那片纷繁靡丽中,她朝他露出浅笑,脸上的颜色比街灯还要艳丽。那美好的颜色,像软绵绵的阳光,融化了他身上所有的冰雪。

他真想回到那时候,再看一看她脸上动人的艳红。

太想要停留在那一眼,停留在她明媚的眉眼间,停留在那迷人的艳红中,永远沉醉在里面。

若是可以,他愿意用余下所有的寿命,去换她脸上的那种颜色。

到底要怎样,才能留住记忆里的光华,把那颜色一点一点镌刻进骨髓。

白日里,他想要把她拽入疯狂,想把她拉入惊涛骇浪,渴望从她脸上捕捉一缕相似的绯红,可她只是从失控的哭泣,变得更加没有生机。脸上黯淡,一点光彩都没有。

除了身下的颜色,什么都没给他。

那颜色是他想要的。

可他想要的,不只那一点。他还想要她脸上的颜色,想要她的真情实意,想要她下意识的迎合。

这些都没有。

但是没关系,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和她慢慢耗。

她的骨头微微战栗,但并不明显。

长知道她一定是醒了。可她还是一动不动,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呼吸也均匀极了。她装睡的时候,一贯是这样。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装睡的人,总归是乖乖听话的。

摸索到她的手,长把手放进她的手里,和她十指紧扣,又把她搂的更紧了点。

忘尘果然没动,任由他掌心的热量一点点暖着她。

夜渐渐深了,长的呼吸也变得平稳,他呼出的热气在忘尘脖颈间。忘尘听着他的呼吸,确认他睡着了,便慢慢把手抽了回来。

长在她身后微微睁开眼睛,看她黑暗中凌乱的头发。

怎样才能让她顺自己的心,这实在是难解的谜团。

就算把手抽走,她细腻柔软的身子还是在他怀里,这样动弹着,惹得长一阵燥热,又想做白天做过的事,想把她身上仅有的一丝温度也夺过来。

但一想到她鬼一样凌乱的模样,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第二天一早,长从长玉那儿又要过来几个仙娥。

长玉殿里的仙娥,个个生的都水灵漂亮,每一个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突然被长要走,长玉心口痛啊,拿着扇子就捶足顿胸,扬言要薅他的鸡毛。

长压根不理他,带人就回了沁宁殿。让她们负责忘尘的起居,给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收整一番以后,忘尘总算是恢复了些许人样。长满意的看她,轻声责备道:“你一个女子,平日里也该注意下仪容。”

忘尘坐在那里,低垂着眸子,一言不发。那些精致的发饰在她的发髻上静静地待着,连金步摇下面的珠串都没有一丝晃动。

长把热粥递到她跟前:“把这个吃了。”

忘尘木然地坐在那里,还是一动不动,没有反应,好像没听到他的话。

长拿着粥碗等了一会,见她依旧没有反应,也不生气,默默地把碗放回桌子上,缓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就要去拉她的衣带。

只是一伸手的举动,忘尘像是受到了惊吓,立刻缩成一团,从他的胳膊下面钻出去,冲到桌边,端起热粥就大口喝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以后膳房送来的餐食,不要让我看到有剩下的。”

忘尘心有余悸,嗬嗬地喘着气,手里的粥碗也忘记放下。

这时门童忽然来报,长让门童进来说,门童犹豫地看了一眼忘尘,低头道:“大殿下在宫外求见。”

玄祉来了。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

长没说话,眯了眯眼睛看向忘尘,只见她黯淡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却又不敢表现得太甚,倔强地咬着下唇,手里攥着衣裙,捏起来又放下去。

可就是那抹突然出现的神采,让长的神情迅速冷了下去。

第61章 大殿求见

天色幽暗,淡香疏影。

从膳房端了一碗热粥,长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可能是不想面对乱七八糟的她。

瞧向屋内,屏风遮去了所有视线,什么也看到不到。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忘尘已经睡着了,蜷在被子里,脸庞也不知不觉露出来。乱糟糟的头发纠缠在她的脸上,有一缕发丝落在她鼻尖上,随着她轻微的呼吸,起起伏伏。

她睡得很不踏实,就算在梦里,神色也是紧惕的。

不过她睡着的样子,总是比刚才那样好看一些,至少是能看的。

长放下手里的粥碗,用仙法罩起来。然后熄了夜明珠。

风从门缝间吹进来,长轻轻睡在她的旁边。她小小的身子单薄的像是残败的玉兰花瓣,单单是揽住她,都让人担心会将她折损。

白日里对她做的事,又浮上长的心头,深深地悔意也嵌进他的血液。他不知道,她竟然已经瘦弱到这样的地步。

其实他的印象中,她是和弱字完全沾不上边的。

那时她气势汹汹地朝他伸出手,恣意洒脱,不像个女子,倒像个意气风发的江湖客。

她脾气不算好,常常一口业火喷出来,见什么烧什么。他去接近她时,在某一瞬,甚至担心过自己的安危。

可就是这样骄傲的少女,眼睛里却闪着比任何人都纯净的光华。她的一举一动坦然澄澈,干净的像是太阳初升时,花瓣上还没有消失的朝露。

披着阳光,明媚耀眼,绚丽地叫人不敢直视。

一下子就照亮了长压抑七万年的心。

那时街灯繁乱,各种颜色晃的眼前一片迷离。在那片纷繁靡丽中,她朝他露出浅笑,脸上的颜色比街灯还要艳丽。那美好的颜色,像软绵绵的阳光,融化了他身上所有的冰雪。

他真想回到那时候,再看一看她脸上动人的艳红。

太想要停留在那一眼,停留在她明媚的眉眼间,停留在那迷人的艳红中,永远沉醉在里面。

若是可以,他愿意用余下所有的寿命,去换她脸上的那种颜色。到底要怎样,才能留住记忆里的光华,把那颜色一点一点镌刻进骨髓。

她的骨头微微战栗,但并不明显。

长知道她一定是醒了。可她还是一动不动,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呼吸也均匀极了。她装睡的时候,一贯是这样。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装睡的人,总归是乖乖听话的。

摸索到她的手,长把手放进她的手里,和她十指紧扣。

忘尘果然没动,任由他掌心的热量一点点传递。

夜渐渐深了,长的呼吸也变得平稳。忘尘听着他的呼吸,确认他睡着了,便慢慢把手抽了回来。

长在她身后微微睁开眼睛,看她黑暗中凌乱的头发。

怎样才能让她顺自己的心,这实在是难解的谜团。

长又想做白天做过的事,想把她身上仅有的一丝温度也夺过来。但一想到她鬼一样凌乱的模样,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第二天一早,长从长玉那儿又要过来几个仙娥。

长玉殿里的仙娥,每一个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比一个水灵。突然被长要走,长玉心口痛啊,拿着扇子就捶足顿胸,扬言要薅他的鸡毛。

长被他叨叨得烦了,手掌一翻,将一个圆形的珠子丢给了他。

“这是何物?”长玉把那珠子拿起来,对着亮光看了看。

“你不会要用个小珠子,跟我换仙娥吧?我都没问你要忘尘,你怎么能抢我的仙娥?还抢我这么多仙娥,昨日为了川南王,也就罢了,今儿个又是做什么?”长玉忿忿不平的拿玉骨扇戳他。

长轻巧的侧身,闪过他的扇子,淡淡的说:“花妞的一魄。随你,不换也罢。”

说完也不和他废话,伸手就收回那个珠子。

长玉一听,花妞儿的一魄,眼睛瞬间亮起来:“你居然还留了这一手,哎!别拿走啊。换换!多少仙娥都换!”

长把珠子丢给他,长玉巴巴地捧着那个珠子,宝贝似的揣进了怀里。

见他终于不叨叨了,长也未多留,带仙娥们就回了沁宁殿。

长安排这些仙娥负责忘尘的起居,给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他是爱干净的,也是见不得她乱七八糟的样子。他想看到的,是那个明媚耀眼,照亮了他所有年华的少女。是能给他带去消融冰雪的力量的凤伶。

收整一番以后,忘尘总算是恢复了些许人样。长满意的看她,轻声责备道:“你一个女子,平日里也该注意下仪容。”

忘尘坐在那里,低垂着眸子,一言不发。那些精致的发饰在她的发髻上静静地待着,连金步摇下面的珠串都没有一丝晃动。

长把热粥递到她跟前:“把这个吃了。”

忘尘木然地坐在那里,还是一动不动,没有反应,好像没听到他的话。

长拿着粥碗等了一会,见她依旧没有反应,也不生气,默默地把碗放回桌子上,缓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就要去拉她的衣带。

只是一伸手的举动,忘尘却受到了惊吓,立刻缩成一团,从他的胳膊下面钻出去,冲到桌边,端起热粥就大口喝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连碗沿上粘的一粒米,都被她吃进了肚子里。

“以后膳房送来的餐食,不要让我看到有剩下的。”

忘尘心有余悸,嗬嗬地喘着气,手里的粥碗也忘记放下。

这时门童忽然来报,长让门童进来说,门童犹豫地看了一眼忘尘,低头道:“大殿下在宫外求见。”

玄祉来了。

长没说话,眯了眯眼睛看向忘尘。

只见她黯淡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却又不敢表现得太甚。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倔强地咬着下唇,手里攥着衣裙,捏起来又放下去。

可就是那抹突然出现的神采,让长的神情迅速冷了下去。

第62章 讨个仙娥

“不见。让他走。”

长吩咐,说完又漫不经心的看她。

她已经把头埋了下去,已经看不清神情,墨色的睫毛覆住了低垂的眼睛。捏着裙摆的手也松开了,搁在桌案上,露出分明的骨节。

那些仙娥今日给她换上的,是一身月白色轻罗窄袖纱裙,大约是为了让她看起来的漂亮些。长玉的那些仙娥都是聪明人,看到长对忘尘的态度,都对二人的关系都知晓了一二,自然是把忘尘往好看了打扮。

好看归好看,只是这轻罗纱裙遮不住她胳膊上的淤青,手腕露在外面,那些印记清晰可见。脖颈上痕迹也在淡色纱裙的映衬下,也显得斑驳碍眼。

她身上的痕迹,又何止这两处。

不知怎的,长转身叫住已经走出去的门童:“叫他进来吧。”

门童停下脚步,诧异的回头看他。等了一会,不见他更改主意,门童只好说:“是。”

刚走出去两步,长又在后面说:“等一下。”

门童恭谨再次回身拱手敬听。

“直接带他来这里。”长把手背在身后,抬眼瞧了瞧院子里的玉兰花树。那花的香气,清甜的没有一起杂质,可若没有仙法笼罩,又怎么能常开不败。

玄祉被请进沁宁殿时,就看到玉兰树下的茶寮里,坐着两个人。

他以为正好碰到长玉来凑热闹,又近了才发现是她。她一直低着头,在重重树影下,肤色白的吓人。

刹那恍惚,像是那日的风雪又糊住眼睛,什么都是白色,雪一样的白色。

雪花冻不红她细细的血管,只能一个劲地往玄祉的肺里钻,从鼻尖,从嘴巴,从耳朵。纷纷攘攘,冰冷的六角雪花,一股脑儿全进了肺里。

长示意他在对面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玉兰仙露酒。又将酒壶放到忘尘面前:“给大殿下也斟上一杯。”

忘尘的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过了良久,才把紧握在膝前的双手分开,缓缓去捧那壶玉兰仙露酒。

“我自己来吧。”玄祉看不下去,伸手去拿酒壶,却被那手腕上深深浅浅的紫青色刺痛了眼睛。一个恍惚,他的指尖碰到了她的手背。

玄祉犹豫了下,还是慢慢收回手,坐回到锦垫上。忘尘捧着酒壶,无声无息地跪坐到他旁边,替他将琉璃盏斟满。

她离他很近,玄祉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那是不同于玉兰花的木香,也是长最常用的熏香的味道。香气混合着脖颈上的红痕,玄祉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

斟完酒,忘尘没有回去,怀里抱着酒壶,默默坐在玄祉身边,不再挪动。

长扫了她一眼,问玄祉:“不知大殿下此来何事?”

“来向三殿下讨个仙娥。”玄祉声音和和气气,目光全然落在忘尘身上。

忘尘的手一下子攥紧,长也有些惊讶。虽然猜出了七八分玄祉的心思,但他从未料到,玄祉有这个胆子,同他讨人。

他和玄祉,没有见过几次,为数不多的对话里,两次都带上了忘尘。

长和长玉两兄弟对于这位所谓的兄长,并无多少情义。应该说天宫里的人对玄祉,都无多少情义。人们忽视玄祉的存在,而玄祉,也习惯了这样的被忽视。

说的好听点,叫他一声大殿下。说的难听点,天族压根就没有什么大皇子。

第63章 战略部署

沁宁殿里,忘尘坐到窗边。

心脏依旧狂跳不止,手心里的灵蝶还在扑闪个不停。

方才玄祉故意向长提出带她走,她就察觉到不对。像她这样迟钝的脑子,都知道对付长不能正面激他,玄祉这样温厚的性子,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唯一的可能,就是要掩盖真实的行动。

因而当玄祉拉住她的时候,她很自然的接过了他手心里灵蝶。

想在长的眼皮子底下,和她传消息,实属不易。方才玄祉拉她的那一下,长的耐心已然用尽,愠怒之余,只顾将她送回沁宁殿,全然没有注意她手里的东西。

“忘尘。”

玄祉的声音从手心里传出来。

忘尘连忙松开手,赤色的灵蝶像是一团火焰飞到她的肩头。

“我回到昆吾山时,已经晚了。”玄祉背靠着天华宫的宫墙,抬头看墙头上伸出来的玉兰树枝。

“是我自己跑出去,不关你的事。”忘尘伸手摸了摸窗格,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又说:“你的翅膀,我会还给你。”

“不必还我。龙本就不该有翅膀,给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可是……”忘尘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些什么,玄祉打断了她的话。

“这是我情愿的,我甘之如饴,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

忘尘隔着漏窗向外看,不由得想起那一碗牛肉面鱼子。那碗又酸又辣,热腾腾的面鱼子,她忽然想再去吃一次。不知道凡间现在是什么季节了,若不是风雪交加的天气去吃,也许会失了某些风味。

“忘尘……”玄祉又唤她的名字,顿了顿,才说:“我会带你逃离这里。”

忘尘苦笑,没有接他的话。静默了一会,她想到什么,说:“我那次出去,发现了一处尸洞,聚集了百名上仙的仙骨,就在实录星君的洞府里。看起来是很严重的事情,若是你得空,还是尽快禀明天君为好。有的仙身已经邪化,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仙凡两界恐怕不能安生,也许会有更多仙人遇害,凡人也会受邪化之物的影响。”

过了好一会,灵蝶那边才传来低低的声音:“你进了尸洞?”

“嗯。”忘尘说:“就是被一个邪物引进去的,差点死在里面,多亏了你的翅膀,我才逃出来。那样的尸洞放在凡间的山林,不晓得会害死多少路过的凡人。”

“你告诉长了么?”玄祉的声音闷闷的,听上去有些不自然。

“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玄祉轻声说:“我需要你留意一件事。”

九霄云殿,今日空旷了许多。仙人没来,只有寥寥几人。

虽然是寥寥数人,但殿外比以往多了两排重兵把守,殿门处也设了结界。

川南王掏出一张大大的羊皮,摊开来,上面绘制着密密麻麻的地点和线路。

“这是三殿下在巡访魔界期间,我们一起绘制的线路图。目前魔界大部分土地都被策隐占领,川南腹背受敌,只能智取,不能强攻。即使天兵人数众多,但若不熟悉地形,规划好线路,也会损失惨重。”

长玉凑过去看了看那张地图,上面的绘制太过复杂,他又没有亲自去考察,看了半晌,依旧稀里糊涂,便转身把地图呈给了天君。

天君拿起来,默默看了一会,蹙眉看向长:“你打算以幽冥山为据点,兵分三路?”

“是。”长站在下面,颔首说:“幽冥山地势特殊,四面凹地,易于防守。以幽冥山为中心,一队兵马明面上沿西北方向入川北,与此同时,第二队兵马在暗处由东北而上。第三队兵马则是直接正北行军。三队兵马呈包抄之势。”

“怎么还有明线和暗线?”长玉问。

川南王闻言,又拿出一卷地图,摊开悬在空中。长看了一眼地图,走过去指着一处高地说:“川南和川北之间,有一条山脉。一般来说,两地的来往,多是从山脉两侧绕行。要么西北,要么东北。西北这条路是向下的,对川南来说最有利,也是川北对川南防守最严密的线路。这条线路用明线,分散川北兵力。而后走东北线路,暗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长玉走到地势图旁边,手指在图上的高地上划过,问:“既然如此,正北这条暗线又是做什么?若是按这张图来看,正北有山脉阻隔,毒瘴众多,这条线路行军应该会相当困难才对。如此再排一条暗线,岂不是自寻损失?”

第64章 有闲造访

“下午听长玉说,他和三殿下后天就要出征了,似乎这一仗是要替凤族洗雪冤屈呢。这一仗要是打得好,忘尘,也许三殿下就不会关着你了。那样的话,我们又可以一起玩了。说起来,我真是想让他们现在就出兵,你不能出来,都没人支持我的退婚大业。”

白有闲坐在沁宁殿门口,兴致勃勃地向忘尘分享这些天搜刮来的各路消息。提到凤族时,她特地看了看忘尘,见她毫无反应,便把提着的心慢慢放下。

“蓝露上仙可还好?”忘尘问。

白有闲额了一声,慢慢说:“不是很好,还在闭关。见微去了几次,情况勉强稳定了,但偶然还是会失去意识。不过也无需太过担心,阿护在她闭关的宫殿外设了仙障,若是蓝露闭关时出事,阿护会第一时间知晓。”

忘尘点点头,看向门外的眼神呆呆的。

白有闲又和她说了几句话,见她没反应,问:“怎么了?”

半晌,忘尘把目光收回来,才慢慢说:“我在想蓝露上仙。”

凡间的蓝露在六岁遇到长玉。烈日炎炎,长玉在翻山越岭的百无聊赖间,一眼便看到踏着溪水的蓝露。风吹起她的衣角,花瓣掉落在脚边,于是二人的命运自此纠缠在一起。

她十二岁时,十八岁的长玉对她说,会带她走,会带聘礼来接她。汗水朦胧了眼睛的夏日,隐晦的情感也被融化在溪水里。

可直到她也十八岁了,还是没能等来那个少年。她的寿命大抵也是在漫长的等待里消耗殆尽,枯竭到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六岁时掉落在脚边的花瓣,顺着溪水漂流了十二年,最终还是沉入水底。

忘尘背倚着屏风,轻声问:“你说二殿下喜欢的到底是凡间的蓝露,还是山神殿的蓝露?”

有闲被她问的一愣,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忘尘又问:“若是他真的喜欢蓝露,为何不去接她,为何又在凡间娶了旁人呢……年少时的诺言,都太有力,许下时注入了在自己年华里最美好的一切,恨不得把血肉也送给对方,由此筑成了一块坚石。可没人知道,这世上,石头也是极易打碎的。”

有闲应和:“也许二殿下后来娶得那位姑娘,只是蓝露的替身罢了。”

“有闲。”长走进来。

有闲赶紧站起来,看了一眼忘尘,拱手说:“改日我再来看忘尘。”

她是溜进来的,这会被抓个现行,不免担心不已。虽说在这天上,她向来是我行我素,到处跑也没人管她。但在天华宫,有闲心里还是怵怵的。

三殿下的性情难以捉摸,上次在九霄云殿的狠厉,也确实吓到了她。面对凤伶,他都能大打出手,何况是她。

“好。”长颔首。

有闲闻言,诧异抬眸,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居然没有追究自己擅闯天华宫的责任,还回答她说好?

看他心情并不坏,想来并没有太过担心后日的出征,这一仗,也许真像长玉说的,很快就会结束。等大战结束,他会对忘尘好吧。

暗自思忖着,长已经把她送到了天华宫门口。

长伫立在房檐下,说:“上次……多谢你。”

上次,他说的是忘尘露出凤翼后,有闲的反应。她当时第一时间将忘尘送回天华宫,而后通知山护,又叫山护给他传消息。因为她的机敏,为忘尘争取了时间。长和山护在这段时间里,分别采取了措施,这才保下忘尘。

通过那件事,长对有闲,也算是多了几分和善。只是有闲没想到,这种和善可以维持这样久,居然记到了现在。

如此这番,何必当初。

有闲搞不懂这些人,特别是天君一家,从紫云神君到长玉,再到长,她都搞不懂。

不懂会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有闲还是明白的。

福了福自己的白羽衣袍,有闲笑道:“三殿下不必客气。”

说罢,有闲腾云便要回北海水君的府邸,不想刚一滕飞,长的声音再次从后面传过来,低低的,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

“有些事,还是不要让阿伶知晓为好。”

有闲心下一惊,终于明白过来方才那句道谢的含义。那句话,已经在提醒她了,可她却浑然不觉,还傻了吧唧的以为长是真心谢她。

回过头,有闲使劲点了几下头,再三保证不会告诉别人,这才算是成功离开天华宫。

第65章 随便问问

风从窗格间渗进来,带着点点湿凉的水汽擦在二人脸上。

忘尘心里思前想后,慢慢放下手里的蒸糕,舔了舔嘴唇上的酥酪,说:“我以为凡间的地势已经足够复杂。地图上的山川河流,纷繁凌乱,看得眼睛疼。听殿下说,似乎魔界更为复杂,画的成地图么。”

长听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心中欢喜,便笑道:“自然是画的成。”

他是想和她说的别的,说说眼下或者说说他们不远的将来。但她似乎对其他的不感兴趣,只是接着他的话说:“给我看看。”

长点头,毫不犹豫地拿出魔界的地形图给她看。

他不知道她原来喜欢这个,兴许是深深掩埋的记忆中,有一些是关于魔界的吧。就是事情都忘干净了,但情感却是抹不去的。他这样想,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愧疚。

忘尘把地形图立起来,和着窗子透进来的微光,细细看着。

长见状,挥手点亮屋内的夜明珠。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忘尘的手不知不觉覆在了幽冥山的标记上,长心口一跳,生怕她想起什么,不免有些后悔拿给她看。

不过她很快就把手拿开了,大概只是巧合,看了一会,她漫不经心的把地形图合起来还给他,好像又失去了兴趣。

长接过地图,收回袖子里。

“那是什么?”忘尘盯着他袖子里另一只羊皮卷。

“军机线路图。”长拢了拢袖子:“不是你该看的东西。”

“哦。”忘尘无所谓的敛下眼睑。

门童在外面禀报:“见微仙子来了,在书房。”

长应了,很快便出了沁宁殿,向书房走去。

忘尘屏息静气,听着他的脚步声,辨别他是否已经走远。保险起见,过了好一会,她才小心翼翼的打开窗边的一只铜壶,放出里面赤色的灵蝶。

趴在桌子上,用指尖戳了戳那灵蝶,忘尘小声问:“若是记下军机图,当真可以离开这里?”

“不错。”玄祉的声音低低的,从灵蝶的另一端传过来。

忘尘拿起桌上的那杯茶,还有些余温在上面。捧在手心里想要留住那一缕温度,但那热量还是渐渐消散。犹豫了一下,忘尘喝掉盏中的茶水,把茶盏放到一边。

“你……会不会伤害他?”

灵蝶的那一端陷入一阵沉默,良久,玄祉才叹息一声:“忘尘,你说过跟我走。”

“我只是,只是随便问问。”

暮色四合,明灯残影。

长回来的时候,忘尘已经睡下了。桌子上留下了蒸糕碎屑和空掉的茶盏,在夜明珠柔和的光晕下,拉出了小小的影子。

窗边的这张桌子,是放置熏炉用的,一向洁净如新。这样凌乱的情况,还是头一回。可偏偏是这样的场景,让长的心口一撞,再多的紧张和烦闷也一齐淡了去。

他在担心什么呢?

她分明就在他的身边,跑不掉,逃不开。她会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虽然她想和玄祉走,但今日一过,她也该认清了命运。除了他身边,她哪里都去不得。

也许他们的关系有所改变,毕竟她已经愿意和他说话了。以后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若是她不恢复记忆,这样也很好。

原本今天该有一轮圆月的,但太阴星君似乎偷了懒,月亮暗淡的像是覆上了一层阴霾。

暗夜寂静,忘尘微微睁开眼睛去适应微弱的光线。她一直是醒着的,却保持着一动未动。她不确定长有没有睡着,有了前几次趁他睡着溜走的经历后,忘尘可以确定,他的睡眠很浅,并且相当警觉。若是他没有完全睡着,就算她动作再小心,他都可能会惊醒。

时间一点点过去,忘尘翻了个身,把手随意的搭在他身上。等了一会,他没什么反应,应该是睡着了。

忘尘屏住呼吸,把手缓缓伸向他的袖袋。

距离接近,忘尘的手放进他的袖子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腕,忘尘赶紧停下,一动不动的又保持了很长时间。她的手悬在他的袖子里,几乎快要撑不住,控制不住的颤抖。

见他依旧没有动静,忘尘一咬牙,攥住了袖袋里的羊皮卷。她分不清哪一个是地形图,哪一个是军机线路图,干脆两个都捏住,慢慢往外拉。

羊皮卷的质地十分柔软,往外拉起来并不费力,很快就从他的袖子里拽了出来。

心脏跳得飞快,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忘尘却觉得仿佛过了三五个时辰。一寸一寸把羊皮卷收到自己胳膊下面,直到两只羊皮卷都被她压在手臂下面,忘尘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她抽回放在他袖子里的手,正要长长的舒一口气

一个温热的掌心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第66章 明日再看

静默了一会,仿佛连灰尘都静止了。

就在忘尘以为他真的还在梦中没醒的时候,他缓缓开了口:“明日再看吧。”

忘尘还在处于高度惊恐中,他说了什么,她甚至没听明白,只觉得他那句话反反复复在脑海里回荡。反应了半晌,她才渐渐恢复些意识。

明日再看什么?

难道他已经发现了她的小动作,让她明日再看军机线路图?

不会的,他才不会这样好心。

与其一直处于恐慌之中,不如现在就问个明白,于是忘尘硬着头皮,问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长松开她的手,把羊皮卷收回袖中。

昏暗中,忘尘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已经明确了自己所处的险境,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让自己离他远一点。

今日在长回来之前,她已经把腰带从里到外全系成了死结,但是这一刻,恐惧还是令她的牙齿不停打颤。拉过被子拥在身前,她死死盯着他模糊的容颜,一刻不敢松懈。

长淡淡对她说:“睡吧。”

翻了个身,竟没再理会她,也没靠近她。

忘尘的情绪一时难以平复,呆呆的靠着背后冰凉的壁面,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发现她偷拿军机图了,可是这种反应是怎么回事?忘尘甚至认为这比他突然发脾气更为恐怖,她不知道他到底要如何对付她。

也许是故意说出安抚她的话,让她掉以轻心。然后等她睡着,或是放下心来后,再用更加恶劣的手段报复她。

今夜无论如何她是不会睡了,漫漫长夜,煎熬,在他身边的每一刻都是一种煎熬。

过了许久,似乎是察觉到她还在看他,长眉头微皱,连转身都懒得,低声问她:“为什么想看线路图?”

忘尘没说话,用沉默遮掩自己的情绪。缓了好一阵,见他没有继续问的意思,她才强作镇定,色厉内荏的说:“我想看看你会死在哪条路上。免得到时候你们打输了,天华宫连个收尸的地方都找不到。”

这副傲娇的口气倒是有了几分凤伶的气势,长扯了扯嘴角,好像阴霾的心绪也散了大半。

他也不回头看她,只是微微睁开眼睛,去看枕边的纱帐,轻笑道:“你是不是担心我,以致于这样晚了还睡不着,非要看看我未来的行踪,才安得下心?”

忘尘冷笑,心想,也许他不知道,恨意会比担心更令一个人睡不着。只是这话她说不出口,在她彻底摆脱他以前,她还不至于傻到激怒他。毕竟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忘尘拉过被子把自己埋在里面。依旧是心有余悸,忘尘努力让自己进入睡眠,以混过身边这个警觉的人。

直到天亮,她的意识才略微有些模糊,迷迷瞪瞪中,她的手被压住,掌心里多了一丝热量。

一下子清醒,她知道是他。

这次她没有再装睡,索性顺势抱住了一旁和她十指紧扣的人。很快又像是刚从梦中惊醒一般,松开他,顺带甩开他的手。

许是她这个不经意的拥抱取悦了他,长没有再为难她,也没有再去抓她的手。

看着她用过早膳,长把手放进袖子,准备拿出军机线路图。正往外抽出一半,门外川南王和荣平求见。

于是他又将羊皮卷按了回去,看都没来及看忘尘,起身便向殿外走。

川南王和荣平已经走到沁宁殿门口,川南王对长大战前还时常待在殿里感到十分不满,干脆拉着荣平来进到他的内殿来看一看,顺便找一下长玉说的那只鸡。

“殿下,方才收到天君的消息,二辅兵线已经部署完成。只待殿下明日布下破魔阵法,届时我会带领川北的兄弟们退居后线。”川南王拱手。

长跨过门槛,走出结界。听闻二辅兵线已经部署完,他立时看向荣平:“去把我的甲胄取来。”

荣平颔首,心知他家殿下是要去亲自去点兵。长一直有这个习惯,无论战役大小,战前势必要亲自点兵备战,一是会见天兵将领,二是熟悉兵线,三是鼓舞士气。

毕竟长在众天兵将领中威望极高,这一番前去是拿着十足的诚意,也是慎重之举。

“殿下今日可要同往常一样?”荣平问。

长略一沉吟,点头说:“一样。今晚我会和其他几个将领驻扎军营。取来甲胄,我们就出发。”

荣平福身,立时就要退下去取甲胄。

长想了想,又在后面叫住他:“长玉在哪?”

“二殿下在北斗宫。”荣平恭谨的回答。

长眉头难以掩饰的皱了皱:“他去北斗宫做什么?他的那一支线路既是主力,也是阵法的一部分,需得谨慎布置,眼下该去魔界才是。”

北斗宫,川南王记起那是药神见微的宫殿。

见微的话,他大概知道些什么。

于是便接过话说:“昨日二殿下在玉凌宫设宴,请了药神去,他们当时提到维系魂魄的器皿,似乎是二殿下在托见微仙子炼制维系魂魄的器皿。”

维系魂魄?

长眼底的冷意渐敛,这才明白长玉去北斗宫,还在这个时候跑去,是为了什么。

不觉间,他有些后悔把花妞儿的存魄珠给了他。要给也该大战回来之后再给。

荣平看出长的不快,赶紧询问他:“是否需要我去提醒二殿下?”

“不必了。”长说,示意他先去取甲胄。

长玉这个人,虽然说心思大多不用在正道上,但长让他带过两次兵,清楚他的实力和为人,还不至于没有分寸。与其打乱他的节奏,不如让他忙完再安心去魔界。

川南王见荣平走了,对长说:“北海水君并不参与此次战役,只说已经陈兵边境,万不得已之时会予以援助。”

长微微颔首,没有说话,表示知道了。

北海水君那边一向如此,虽说陈兵边境时刻准备,但自从长带兵以来,北海水君准备的援军从未出动过。

川南王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自顾自朝周围看起来,想找找鸡在哪里。

他实在是好奇,怎么样惊世骇俗的鸡,能入得了长的法眼。

第67章 鸡在哪里

川南王体态魁梧,身材健壮,容貌极有阳刚之气。这样壮硕的身姿在沁宁殿贼眉鼠眼地看来看去,倒是分外的显眼。

虽然他已经努力的在假装若无其事,但那副好奇地样子,依旧让长难以忽视。

长扫了一眼川南王,问他:“找什么?”

川南王正在研究殿门上的结界,冷不防的被长一问,嗷了一声说:“二殿下说这里有鸡,我就是想着看上一看。”

说着,他又用那双精气神十足的眸子望向殿门,笑道:“我这看了一圈也没看到,殿下莫不是把鸡养在了寝殿里,还设结界把它圈起来?不瞒殿下,我活了十万年,这天上地下,除了凡间,还真没见过什么鸡。趁现在荣平还没有回来,不知殿下能否让我瞧一瞧?毕竟能得殿下喜爱,这鸡必定有其特别之处。”

“哪里。”长转身看向殿门:“不过是只野性难驯的山鸡罢了。”

川南王看出长没有让他看的意思,也不再多说什么,虽然心中好奇,却也只能暗自忍着。

正当他默默安慰自己一只鸡有什么好看的时候

殿门咔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既然野性难驯,殿下何不将我放生?”

熟悉的声音传进川南王的耳朵,他几乎是惊得连难以自持,猛地抬头就往殿门后看。

这一看之下,川南王更是惊愕不已,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久才快步向前走了几步,朝着忘尘就行了个叩拜的大礼,激动的说:“参加公主殿下。”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的那位公主。”

还是刚才那个声音,川南王抬头又看了几眼忘尘,这样一看,似乎是有几分不像,至少身形比凤伶小了一大圈。凤伶可不像她这般瘦,瘦得好像风一吹,就会散落在尘埃里。

正要靠近一些,再看个仔细,长的身影忽的遮住了视线。

长不知道是何时进了殿门,这会已经走到忘尘身侧。他的神色淡然,没什么变化,但抓住忘尘襟口的力度却是很大。只轻轻一提,忘尘立时被拎去了屏风后面。

探查不到魔元和火丹,看来此人的确不是凤伶,按照她刚才的反驳,恐怕她就是那只被长圈养的仙鸡。难怪长玉说那可不是一般的鸡,都修成人形了,还长得像凤伶,确确实实是不一般。

忘尘被拽去屏风后面,川南王不自觉地往殿门走去,还想透过屏风上的镂空花纹,向里面窥探。他不明白这世间,怎么会有两张如此相似的面容。

没走两步,门童追上来拦下他,把他带出院子,引去了书房。

见川南王走出院子,长把门踢上,回头看向忘尘,微愠的情绪已经在他眼中蔓延:“我允许你露面了么?”

忘尘被他拽的喘不过气,脚尖勉强沾到地面。她看着他,心里想,要是再不露面打破刚才的局面,恐怕她再也没有机会了。只是她没想到会惹得长不悦。

虽然他就是这样喜怒无常,她早该习惯。但每次他发火的时候,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去想,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又是究竟如何惹到他了。

和以往一样,她依旧没能想出答案。

长看她一脸茫然,松了松手,说:“最后几天了,你就不能老实些。”

忘尘扶着屏风,咳了几下,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也想不起来去擦拭,抬眼就瞪他:“你要我怎么老实?老实的在这里,一无所知的任由你的摆布。还是像个侍妾那样,老实的待在床上,每天盼着你多看我一眼?”

长微微一怔,想也不想就说:“何来侍妾一说。我既说过会娶你,便是让你做我的妻。”

“妻?”忘尘嘲弄的笑了笑,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连眼睛里咳出的眼泪都逼了回去:

“我不会成为你的妻,殿下。你也不会把我当成你的妻,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打从一开始,我们就只是主仆。我的想法和感受,对你来说,比之野草还要不值一提。是你亲自将我打入尘埃里,现在还要提是妻?没有谁的妻该是这样的,没有。”

长听得十分不耐,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看她一口气说出一大堆道理,言辞激烈的时候,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似乎随时会被自己用力的言辞击倒。

他不会把她当侍妾。

这是他心里早就决定的事。既然都决定好了,又告知了她,她为何还要在这里纠结这个愚蠢的问题。

没事找事。

原本已经毫无兴趣听她说下去,而她唇边的讥诮和倔强,又叫他又爱又恨。

第68章 让他心寒

几乎是鬼使神差般的,他又揪住她的襟口,这次他用了更大的力气,直接把她拎起来。

忘尘这下才从气急败坏中清醒过来,她慌乱的掐他的手背,试图挣开他:“你做什么,放开……唔。”

话没说完,长一口堵住了她据理力争的嘴。急风骤雨般,他在心里咒骂,一定是她天生就带着媚人的本事,才叫他恨不得沉溺在与她的欢愉之中,啃噬她的血肉。

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她说的那句话倒也不错,若是可以,他真恨不得将她囚禁在他的床榻,掏出她的一颗心来,叫她永世不得翻身,只能属于他一个人,只能看他一个人,再也见不到别人的模样。

忘尘一时被他的气势汹汹搞得有些狼狈,奋力向后仰着身子躲避他,这一番闪避,换来的是他更不知轻重的扭拧。大概是苦于她张牙舞爪的挣扎,他干脆把她搡到一边,抵在了壁桌上。

军机线路图。

她的脑子里密密麻麻写满了这几个字。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几个字和自由直接挂了钩。大概是玄祉笃定的态度让她不知不觉间,就认定了好像只要看一眼那张图,她就可以逃离这泥泞之地。

稳了稳心神,忘尘不再拒绝他,索性像一只疯掉的斗鸡,顺着他的蛮力回应他。

察觉到她的变化,长略微有些惊讶,抓住她胳膊的力道顿时小了下来。

忘尘却是一门心思扑在军机图上。

他扯她的罗衣,她就顺势扯他的袖子,反正她的衣服里系的全是死结,她才不信他能一下子都扯开。

他的手里拽着她的衣带,根本没有机会管她在做什么,忘尘趁机一把掏出他袖袋里的军机图。昨天晚上拿过一次,再拿简直轻车熟路。

她费力地在他臂弯里侧过身,迅速打开军机图。

长不是没看见她的动作,但那军机图,本就是他答应给她看的。她一个灵力尽失的女子,被困在这重重结界里,看一眼,又有何妨?

“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他这样对她说。扯断她身上最后一条带子。

千钧一发之际

忘尘猛的从手心里升起一团火,放到了军机图下方。

“放开。”她盯着他。

长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手,他抬起头,没有看她手里的那团火,而是看着她冷静的面容。

良久之后,他才勾起唇角,嘲讽一笑,淡淡说道:“你在威胁我?”

忘尘没说话,只是把火苗对准了军机图,还没有完全挨到,那图纸已然被火苗升起的热量燎出了一个黑角。

长真的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静静看她。他不是没有办法制住她,但他不想那么做。他想再看看眼前这个人真实的一面。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借着他的感情,仗着他的退让,反过来捅他一刀。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每次他以为她终于愿意向他迈出一步的时候,她总是转眼之间就离得好远。每次他以为她终于能肯定他一回时,她总是冷漠地摘掉面具,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

比起军机图被烧毁,她这样的举动远让长更加心寒。

可就算心寒,他还是想再看看她。看看他惧怕着的东西她真实的内心。

让她把心交出来,就这么难。

不知怎的,她站在那里,身后的光线从窗子里投进,明晃晃一片。虽然衣衫凌乱不堪,身上却有一种不染纤尘的澄澈和坚韧,那坚韧似乎放大了光亮,让她看上去光芒万丈。

想把她吞进暗黑的泥沼,想变成她不得不依赖的人,也这么难。

长终于不再看她,他像是被刺到了眼睛,转过头去。

他抬手一点,军机图立时从忘尘手里消失,化成一团白雾,又回到他的手中。他没再回头看她一眼,脚步一声连着一声,径直走出了沁宁殿。

“你到底……”他临走前这样说,却没有说完,又像是怕着什么。

几乎是他走出去的同一时刻,忘尘动作迅速地从壁桌下面拿出纸笔,把刚才看过的军机线路图画了下来。

她以为只是淡淡扫了一下,会记不清。但是画的时候,那些高地,山川,洼地……似乎每一处细节都像是深深刻在她的心上,仿佛是她在熟悉不过的地方,比山神殿还要熟悉。

没花多少时间,她就把军机线路图画了出来。线路也沿着记忆标了上去。

画完她心中一震,看着标上去的线路,钦佩不已。

这三条线路分工明确,每一条都完美的利用地势,有攻有守,可近可退,并且可以很好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即便她没有领过兵,也看得出这线路的神妙。可以说就算以寡敌众,这样的设计,不出意外也能打得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设计这张线路图的人显然对兵法了然于心。若非对地形做过充分的考量,具备多年的作战经验,决计想不出这样的行军线路。如此一看,**不离十是长亲自制定的。

等到傍晚,估摸着长已经带兵去了魔界,忘尘这才敢放出灵蝶,递了信给玄祉,通知他军机线路图已经记下。

第69章 活在天宫

玄祉的声音闷闷的,听上去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并不好。和她说话时,他尽可能放缓语气,似乎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她。

他让忘尘把图纸内容详细说了一遍,然后便让她明天等他过去。

忘尘应下,总算是松了口气。

第二日,一大清早,忘尘刚穿戴好,正把自己画的图纸揣进怀里,门童叩响了沁宁殿的大门。

忘尘不觉有些疑惑,门童应该知道长已经走了才对,这时候来敲门是做什么。

她把图纸揣严实了,走过去开门。

“天君有旨,请忘尘仙子过去一趟。”

“现在?”忘尘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这个时辰已经临近下朝,这时候请她过去,也太奇怪了一点。

“正是现在。”门童拱手。

忘尘向外张望了一下,指了指结界,摇摇头说:“我出不去。”

“见微仙子说,她可以带你出结界。”门童犹豫着,看了一眼忘尘。似乎在对这突如其来的召见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长临走前特地叮嘱他,看紧忘尘,万不能让她踏出结界。这下天君又非要她出去。到底该听哪一方的?虽说他是天华宫的门童,但是天君的旨意,他也得遵守。

都是主子,还都是难搞的主子。这主子之间的冲突,倒霉的还是底下的人。门童在心里无奈的嘀咕,左思右想后,还是决定按照等级,自上而下,先执行天君的命令。

“见微仙子?”忘尘茫然地朝门童身后看去。

她还有些不明白,天君找她,和见微有什么关系。

“是见微仙子前来通禀的。”门童压低声音对忘尘说:“见微仙子正在殿外侯着,天君的旨意恐怕不好违抗,若你现在方便,我这就让见微仙子进来,带你出这结界,去面见天君。”

忘尘低头思索了片刻,心里快速盘算着。

若是她现在抗旨不去,很大可能等不到玄祉来,就得歇菜。天君不是个简单人物,论城府,论手段,恐怕都在长之上。她若是这个时候得罪天君,事态只会变得更糟。并且很可能的是,等下玄祉来了,她还会连累玄祉。

天君和她,唯一的交集就是上次翅膀之事,如今她那双像凤翼的翅膀已经没了,她不怕他的怀疑,应该不会生出什么事端。

不如就先去看看,静观其变。

这样想着,忘尘让门童把见微领进来,她自己则是回到屋里,悄悄把玄祉给她的灵蝶藏在了袖子里。

见微依旧是一身海棠色,面容姣姣,发髻上搭配着一只典雅芍药簪子,簪尾缀着和锦裙一样颜色的琉璃珠。袖口处也做了特别的绣花,和发饰搭配在一起,把她身上那种特别的端庄与优雅衬托的淋漓尽致。

她显然很明白自己的美,并且懂得如何发挥自己的优势。

见到忘尘,见微未语先笑,眼睛里柔软的像是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故友。这让忘尘不知不觉间也同她亲近了几分。

“上次真是抱歉。因为事关重大,紫云神君又笃定看到凤翼,我便也只好实话实说。没想到害了你。若是长哥哥早些告诉我,那是仙气凝结造成的假象,我一定会阻止长哥哥在那种境地下对你那般。”

见微内疚地捂住胸口,这让忘尘倒有些心虚。

那时候在云烟府,见微和紫云看到的翅膀是真的,笃定是是自然。那件事情,怪不得他们。怪只怪长连让她自证清白的机会都没给。

于是忘尘摇摇头,示意她没关系:“我知道你和紫云神君都是为了天族好,毕竟摄灵术是大事,凤族的嫌疑又没有洗清,谨慎些也是好的。”

见微感激的握住她的手,带她走出结界。和上次一样,长的结界一碰到见微,就会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看到忘尘盯着那结界看,见微笑道:“我和三殿下算是师兄妹,他幼时师从我的父亲,学的就是封印的术法。因为太过相似,我们二人设的结界互相认主。所以可以自由的进出彼此的结界。算是比较有趣的巧合吧。”

忘尘点点头,跟着见微向九霄云殿走。

她很想问问见微,天君传她过去到底所为何事。不等她开口,见微却先开了口。说的不是天君的事,而是提到了长玉。

“二殿下昨日拿着花妞儿的存魄珠来寻我。也许蓝露上仙很快就能再见到花妞儿。”

听到花妞儿,忘尘吃了一惊,转头看她,问:“花妞儿不是已经……”

“已经死了对吧。”见微似笑非笑,缓缓对上她的眸子,盯着她说:“我刚看到存魄珠时,也像你一样,惊愕不已,不过我很快就想明白了。”

忘尘听得云里雾里:“想明白什么?”

“我昨天看着那颗存魄珠,忽然记起水系术法的最高一层,就是用长生冰留住魂魄。将其凝结其中,长久的保存。花妞儿的一魄尚且能够被长保下来,你说,凤伶的魂魄又会如何?”

忘尘还是没太听懂她的意思,忍不住接道:“难道故去的凤伶上仙也有一颗存魄珠?”

见微盯着她,唇角的笑意渐渐敛去。

顿了许久,她才淡淡的说:“也许是已经活下来,就光明正大的活在这天宫里。”

第70章 凤鸣九霄

就活在天宫?

忘尘一听这话,瞬间生出一种隐隐的不安来。

她不确定这话里的意思,但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若是凤伶上仙还活着,殿下他……”她随口说着,忽而不知该怎么往下说。

若是他用长生冰存住她的魂魄,那他一定还是喜欢她的。

他应该会很欢喜吧。

这话忘尘说不出口,启明上神是被摄灵术害死的。只要凤族的嫌疑没有彻底洗清,就还是见微的弑父仇人。

发现长可能偷偷存了凤伶的魂魄,见微本就不悦。有些话,忘尘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不过她还是有点不解,有这样的猜测,见微应该去找长对质,或是上呈天君才对。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告诉自己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仙娥?难道是暗示她,正主一回来,她这个替身的位置要保不住了?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她巴不得凤伶赶紧回来,把她这个倒霉的替身解脱出来。

快到九霄云殿了,沿途的仙雾也愈发浓郁。不少仙鹤零零散散停在玉石阶上上歇息,大多只立着一只爪子,另一只爪子缩在柔软的羽毛里。仙鹤是很温顺的坐骑,停在这里,应该是等待主人下朝。

有一只仙鹤落在花池边的栏杆上,忘尘看过去,栏杆上雕刻着龙凤呈祥的花纹,龙的图案很是清晰,连龙身上的鳞片都栩栩如生。但那凤凰的花纹却被仙雾罩住,看不清形态,只能从大概的轮廓推断那是什么。这偌大的天宫里,雕栏玉柱数不胜数,但凡遇着龙凤图纹的,大抵是像这样,凤凰花纹刚好被仙雾遮住。

哪里会有这样多的刚好。

忘尘接着刚才的话对见微说:“也许殿下不会让凤伶上仙留在天上。”

天族的人对凤族的敌意并未消散,有的可以说是恨之入骨。长这般小心谨慎的人,才不会傻到把心上人留在重重危机中。

忘尘想着,又叹了口气,今日之后,她就要逃离这里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呢。正主回来是好,不能回来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长的事情,以后和她都不相关了。

见微听到她叹气,若有所思地拂了拂袖口,唇角微扬:“除非凤伶的真身和元神被封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忘尘被她看得后背一凉,下意识的问:“还有这样的事?”

“昨日二殿下走后,我去云烟府取星石,从紫云神君那里得知,这世上有种法器,叫转灵玉。不仅能够改变原有的真身,连容貌也会敛去。”

说着见微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忘尘手腕处的青色镯子:“谁知道这容貌……会敛去几分。”

容貌么……这话会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连同见微也变得可怕,整个天宫像是一张血盆大口,蛰伏在暗处,随侍等着将她吞噬。

她停住脚步,突然不想再和她说下去,也不想再去见什么天君。

这一瞬间,她就只想见到玄祉。

她低着头,一滴冷汗从额上滑落,正掉落在脚边,把灰色的青石砖晕出一个圆圆的水渍。

周围的仙鹤忽然骚动起来,扑闪翅膀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几只仙鹤干脆飞了起来。紧接着,喧嚣的人声也渐渐由远及近。各路仙官纷纷踏着阶梯,从九霄云殿上涌出。

下朝了。

分明是下朝了,天君怎么会这个时候召她过去?

抬头看向见微,只见她唇角的笑意已经完全隐没,但那脸上的肌肉好像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笑,停留在一条直线的唇边,恐怖至极。

头皮一麻,忘尘几乎是抬脚就想逃。

刚下朝的神仙们却如同洪水,挟着千种浓郁的仙气,已经将她包围。

上次见到这样拥挤的景况,还是在凡间的集市上。一个恍惚,忘尘低头就看向自己的衣摆。

衣摆上没有结,玄祉也不在这里。

忘尘也管不了许多了,转身就要往回走,一转身,她就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抓住她的手腕,下一瞬,身后的冰棱带着万钧之势,朝着她的手腕袭来。

“砰”

一声干脆利落的巨响,忘尘手腕处的镯子碎成两瓣,掉落在地上。

几乎同一时刻,仿佛千万只焰火同时点燃,金光自忘尘身上炸开,九霄云殿的正前方,一束金光腾然向四周散开。

下朝的仙官吓了一跳,纷纷看向金光,却被闪得睁不开眼睛,不得不伸出袖子,遮在面上。接着,比金光还要刺人的声音响起。金光冲到空中,一声凤鸣划破天际,响彻云霄。

这一声凤鸣,上通九霄,下落黄泉。仙魔两界皆是一动,长和玄祉更是一惊。

九霄云殿里的天君和天后脸色一沉,迅速从殿内赶到外面来。

第71章 罪大恶极

“凤伶。”

天君看着她,手背在身后示意赶来的天兵将她拿下。

淡青色的光来的极快,像是闪电一般,带着一击即溃的气势,卷起疾风,铺天盖地的朝她涌去。忘尘赶紧躲避,但四面八方袭来攻击太多,防不胜防,一个不留神,一道厉光擦着她的后背而过,顿时鲜血四溅。

她吃痛往下飞去,想冲破阻拦直接飞去下界。但大量的天兵天将已经赶来,朝她打出的冰棱密集的就像是飞溅出去的雨点,逼着她往九霄云殿里去。

冰棱打在大殿的屋檐上,石柱上,将大殿顶上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打得粉碎,琉璃瓦纷纷掉落,像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冰雹,砸得众仙头上身上,众仙顿时惊叫不迭,全部退到有遮挡的殿内。

天后还在歇斯底里地咒骂凤伶,琉璃碎块砸下来,天君见状,按住天后的肩膀将她带回到九霄云殿里。

忘尘的速度也极快,躲开了数支冰棱后,体力却渐渐跟不上,她的身子毕竟大不如前,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在四周响起,吵的她头晕目眩。

眩晕中,一支冰棱倏地射中她的翅膀,血溅到她的眼睛里,糊住了她的视线。

她一下子失去平衡,不受控制的在空中翻转,如同悬崖上崩塌的一块巨石,直直朝下坠去。

几个天兵见状,便在下面拉开一张束仙网,欲将她活擒。

忘尘心中大惊,风呼呼地从她耳边呼啸而过,眼看着就要砸进网中,她不由自主的喷出一口业火,那火势大的惊人,如同雪崩一般,倾盆而下。

只一瞬间,大火烧断了束仙网,拉网的数位天兵身上也迅速起了火,尖叫着在地上打滚,想要扑灭身上的火。但这红莲业火哪里是寻常的大火,一旦抓住可以燃烧的东西便焚烧不止。尖叫声短促的响了几下,那些天兵便在忘尘眼前,化成了一团灰烬,灰烬快速升起,擦着她的脸颊消失在大殿上空。

那些天兵就这样死了。

在众位仙官的眼皮子底下,在她的面前。

忘尘的心里似乎有什么在涌动,吞掉了所有的空气,仿佛掐住了她的脖颈,让她没有办法呼吸。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何要平白遭受这样的惊吓和追击,为何非要逼她至此,她不想这样,她根本不想这样的。

借着火焰喷到地面的反冲力,她摔到了九霄云殿的金顶上,滑出老远,又打了几个滚才停下来。翅膀和后背上流的血在金顶上擦出一道印子。羽毛勾到金顶上五颜六色的宝石琉璃上,扯的忘尘生疼。

还没等她喘一口气,又是铺天盖地的天兵手持刀枪剑戟朝她而来。无助的感觉像是比刀枪剑戟还要锋利,直刺入她的四肢百骸,叫她动弹不得,连眼泪都没有力气流出来。

没有力气了,她瘫在琉璃瓦上,脸上的血黏腻又湿冷。那是她的血,眼睛里的飞溅进去的血还没有流出来,被眼睛里的水汽稀释,在她的眼前形成一片猩红色。

她睁大眼睛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天兵,他们面目狰狞,恨意全写在脸上,正是为了给刚才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就像天族为了给那些死去的仙人们报仇,如果她真的是凤伶,如果她真的因为这凤族的血脉而有罪,那她是不是应该接受这一切,用她的血来洗刷所有的罪孽。

忘尘只觉得茫然的厉害,她从未觉得像现在这样无助又孤独过。她不知道她怎么就成了凤凰,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所有人都说她罪大恶极,也许她真的是罪大恶极吧。

一支冰棱朝她的心口飞去,她缓缓停在那里,看着那支冰棱,准备就这样结束。

“砰”

眼看着那支冰棱就要结束她乱七八糟的一生,一个人影却忽然挡在她面前,打落了那支冰棱。

第72章 该如何判

一身素袍,缭绕在周身的淡淡香气,是特有的茶香和檀香混合的味道。

山护神君。

他的袖子一挥,挡下了所有的利刃。再一挥,那些刀枪剑戟还有密密麻麻的冰棱便像是突然失去力气,哗啦啦全从天兵的手里滑落,摔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噼里啪啦。有的斧子过于沉重,砸在琉璃瓦上,咣当一声,把琉璃瓦砸的溅起碎块。

天兵们看到他皆是一愣,下面观望的仙官也是惊愕不已。

“山护,你这是做什么?包庇凤族,你就不怕被视为同谋?”紫云大怒。

山护并不理会他,转身走到忘尘面前,按住她的后背,施法压住她的伤口,将她变回人形。

紫云呵斥天兵,命他们不用管山护,务必抓住凤伶。天兵有些犹豫,等了一会,见天君并未出面,似乎是默认了紫云神君的命令,这才又抄起尖利的武器朝着忘尘的方向挥去。

因着他们忌惮山护神君,只得放弃近战。铺天盖地的冰棱和利箭带着刺耳的啸声,裹着比刚才更加狠烈的力道,刺向忘尘和山护。

忘尘使劲推了一把山护,想让他离开这里。刚才挡的那一下,已经消耗了山护大量的灵力,若是那些冰棱和利箭源源不断,迟早不是个办法。

果然,等山护再次挥袖挡下这一批攻击时,埋伏好的天兵猛的朝他背后射出利箭,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这利箭直直刺入他的肩头,他的素衣倏地被洇成了难看的猩红色。忘尘跌跌撞撞地扑到他身侧,张大嘴想叫出声,却半晌也发不出声音。

利箭不停的打在他们旁边,其中一支击中忘尘趴的那一块玛瑙装饰玉,整个那一块从金顶上滑脱。忘尘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去抓另一边凸起的宝石,手掌里的血却滑的厉害,刚扒拉住那块宝石,就直往下滑。

原本在忘尘身下的玛瑙装饰玉已经摔在地上,这金顶很高,摔下去几乎是立时就成了粉末。若是人从这上面摔下去,估计也能摔出个魂飞魄散来。

手掌里的血“啪”一声滴落在忘尘脸上,忘尘的身子又往下滑了几分,在金顶边摇摇欲坠。山护还在竭力挡扑面而来的利箭和冰棱,见状也顾不得防御,先过去拉忘尘。

刚把她拉上来,一支冰棱冲着忘尘的后脑勺袭来,那速度快如闪电,来不及闪躲,山护猛的把忘尘往下拽,下意识地把忘尘护在怀里。冰棱擦着山护的额角炸开,山护的额上瞬间被划出一个血口子。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冰棱朝他们袭来

“别打了,快停手!”

一个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传过来,接着,白有闲和红喜上仙气喘吁吁的赶到下面。大概是被凤鸣引过来的。

“快叫他们停下!”白有闲一刻没停,冲到紫云神君面前,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把他踹倒在地,然后又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自从上次大闹云烟府,和紫云神君掐过架之后,白有闲刻意留了指甲,还把指甲剪成了尖锐的三角形,就是为了再次和他对战的这一天。

指甲深深嵌入紫云神君的脖子里,划破皮肉,渗出血来,血渗进白有闲的指甲缝里,染的指甲通红。

敢动她的女人和男人?

越想越来气,白有闲掐的也越来越紧,只嫌这些颜色不够鲜亮。比起山护和忘尘受到的伤害,这点红色怎么能够。

紫云神君也不是好惹的,劈手就要挥开白有闲,白有闲干脆掐住紫云的脖子,往上一提,再用力往地上砸。她在北海捕鱼的时候,就是用这个方法把挣扎的鱼置于死地。

尖利的指甲下,血流如注。紫云神君疼的倒吸一口冷气,殿内的仙官看到这一幕,更是汗毛直竖。

大概是为了天家颜面,天君终于出面制止了白有闲,也制止了一众天兵。

“你可知道她是谁?”天君的脸色身为难看,盯着山护低声问。

“我只怕天君不知。”山护冷淡的回答。

“山护!”紫云对山护的态度感到不满,摸着脖子的手都没来及放下,便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山护没有看紫云,而是轻飘飘地往一众仙官里看了一眼:“若我没记错,凤族的案子已经交由司文星君重新审理。根据天族律法,案件重审期间,不得处置涉事人。司文星君,我说的可算属实?”

听到山护叫司文星君,红喜紧绷的心,不由得放松了一二。

司文星君从人群里钻出来,耿直的想了一会,才说:“没有错,句句属实。凤族的案子确实已经提交重审。最终结果下来之前,天族没有权利制裁凤族。”

仙官们面面相觑,重审案件的时候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些仙官和那时候的仙官是同一批人,个个对当时的情况心知肚明。

“长如今正在魔族带兵,为的就是能够找出真正的凶手,我们何不再等一等,待长回来,再做决定。兴许长此番别有收获,我们留有退路,总有转圜的余地。”山护说。

天君脸色一沉,眸子幽暗。

见天君没有要妥协的意思,红喜这个掌管姻缘的,不免也要操一份心,于是在一旁连忙接话道:“凤伶怎么说都是长的未婚妻,便是如今这种状况,他俩的婚约依旧没有解除,姻缘谱上还是查得到他们二人。这样趁长不在,处置凤伶确有不妥。”

说完红喜冲司文星君使了个颜色,颇有一种询问他的看法的意思。面对这样崇拜自己的眼神,司文星君总是不好拒绝。

“没有错。”司文星君认真点点头:“姻缘律条上,是这么回事。”

天君忽然伸手,示意几人不用再说。他盯着忘尘看了一会,低声说:“诸位的心思,本君知道了。本君不会因为她的身份处置她。”

“呼”白有闲忍不住吐出一口气,扶着忘尘的手臂也稍稍放松。

红喜心中亦是暗自窃喜,只想着等下把他们都请到香火琳宫去,好好来个茶话会庆贺一番,然后再给小阿伶和长栓一条结实的大红绳子。

只要坚持到长回来,应该就会没事了吧。

正高兴着,天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么……死去的数位天兵该怎么算?屠戮我天族仙官,这等罪,司文星君你说说,该如何判?”

第73章 身陷囹圄

“无故屠戮天族仙官,依照天规,当进行关押取证,确认无误后剔去仙骨,受法灭之刑。”司文星君照实答道。

天君似乎是无意再说下去,点了头说:“就这么办吧。”

说完也不给他们再留机会,转身就走。

还未迈出去两步,几个天兵上前,硬是把忘尘从白有闲手里拖开。

白有闲又惊又气,跟上去就要同天君理论。山护拉住她的袖子,红喜也给她狂使眼色,二人合力才把她给按了下来。

等天君走远了,有闲气急败坏地抬头看山护。那样子似乎是在气山护的软弱态度。

刚想甩开他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有闲的目光落在他肩头的伤口上。心下一软,只好压下满腹不满,问他现在如何是好。

法灭,天君摆明了要凤伶的性命。

而且看这个趋势,根本不打算等长回来,恐怕是想借长不在,迅速处理掉凤伶。

“只能见机行事了。”山护淡淡道。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天君还是执意要处置凤伶,再说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有司文星君的监管,天君必须按流程对凤伶进行关押取证,取证的时间少说也要半天到一天,这段时间里还能再想办法,总比现在就撕破了脸要好些。

红喜听出见机行事四个字里冒险的意味,抬眼问他:“长那边通知了吗?”

“不用通知,他听得到凤鸣。”山护语气平静:“看来大战结束之前,他是不会回来了。”

距离那一声啼鸣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若是长想回来,早该到了。现在都没回,意思已经了然。

“他就不怕凤伶有个三长两短?”白有闲忿忿不平的说:“难道凤伶对他来说,还没有一场大战来的重要?我就不信,这仗少了他还不能打了是咋的。说来说去,不就是想抢个战功,让众仙一如既往地敬仰他么。都说三殿下喜欢他这未婚妻,我看他明明更喜欢他自己的名誉和权力。”

红喜摇摇头:“他要是现在回来,才真是要命。之前凤翼的事是长欺骗天君在先。倘若他这样无功而返,只怕天君就不只是想要凤伶的命。”

白有闲不明就里,只觉这是替三殿下开脱的说辞,便哼了一声:“不要命,能咋的。还能有什么比死更可怕?”

红喜没说话。

远处铮铮甲胄间,忘尘的背影又小又单薄,纱衣笼在她身上,轻飘飘的像一只从花枝上掉落蝴蝶,无力的在空中任风乱吹。

山护放开白有闲的袖子,看着那翻飞的寂寥,睫毛微微颤动,说:“活着。”

白有闲愣了一下,也顺着山护的目光向远处看。

“话说方才那翅膀,好像是玄祉的龙翼。”红喜困惑的对山护说。

山护颔首:“有必要查一查。”

几人低声议论间,忘尘被带离了九霄云殿。

山护的灵蝶一直跟着忘尘。也没有避讳,大大方方地绕着忘尘飞来飞去。

负责看押的几个天兵面面相觑,迫于山护的压力,最后把忘尘关到了慕雪殿里。

这是一处废弃的院子,破败又荒凉,似乎被天族的人遗忘,默默陈旧了很多年。不知怎的,大概因为太过荒僻,竟也成了一处小型天牢。

山护的灵蝶在暮雪殿的牌匾上绕了一圈,这才飞回去。

忘尘被丢在殿内的地上,“咣当”一声,迅速在周围掀起一团灰尘,呛得忘尘直咳嗽。每咳一下,后背的伤口都被震的疼。

殿门从外面关上,像是拦截了光亮,里面顿时变得乌漆嘛黑。

忘尘扶着一旁的书架爬起来,尝试去开门,手刚碰到殿门,就被电的低呼一声

一看手上,被灼出了一个小洞,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血珠子滴到地面上,很快被厚厚的尘埃贪婪的吸去,变成脏兮兮的小圆点。

看来这里已经被封了结界,是和沁宁殿不同的结界,长的结界虽然严密却没什么伤害,这处结界,显然具有相当大的攻击性。别说硬闯了,一个不小心撞上去都得惨不忍睹。

说什么魔界的酸蚀草残忍,这堂堂天族的机关也不比魔界的差。

甩了甩手指上的血,忘尘放弃了和结界对抗,索性靠着书架慢慢坐回到地上。

捏了捏怀里的图纸,图纸被血浸湿了一个角。她也不知道那是她的血,还是山护的血。

这图纸大抵也是没什么用了,昨天和玄祉该说的也都说了,她原本是担心自己口头描述不够详细,也玄祉会记不清,所以想着今天和玄祉见面的时候,再给他看一遍的。

可谁能想到万事俱备,不来东风,偏来横祸。

照这个趋势来看,她大概是见不到玄祉了。

静静地发了好一会呆,她突然想到什么,赶紧伸手往袖子里掏。这一掏,心里越发凉了。玄祉的灵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看来是在打斗中抖落,或者是她在金顶上翻滚的时候给压灭了。

还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

又坐了一会,忘尘失神得想着今天所有的“惊喜”,努力接受着自己是凤伶的事实。方才在九霄云殿上显露凤凰真身,可是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这只山鸡,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虽然在这倒霉的世道,变了还不如不变……

奇怪的是,不管怎么想,几乎要想破了脑袋,她都没有过去的记忆。

这样想着想着,她又会怀疑起自己身份的真实性来,会不会她只是形似凤凰,毕竟红腹锦鸡在凡间经常被错认成凤凰。如果她真的是凤伶,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很快她又否认这一想法,以前给长渡灵力的时候,她显露过一次真身,那个真身是红腹锦鸡没错,但今天的真身,分明变了。

好像就是从镯子碎掉开始变的,细细回忆见微和她说的话,若她真是凤凰,那个镯子就是见微所说的转灵玉。所以转灵玉碎掉后,她的原本的真身才显露出来。

和真身一起显露的,还有她的灵力和修为,以及和仙气混在一起的魔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灵力和修为大涨,她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好像她体力的力量使不出来。

就像她的记忆找不回来一样,那些力量明明都在,灵力汹涌猛烈,修为精纯稳定,却是怎么都抓不住。若是体内的力量使得出来,凭她现在的灵力和修为,冲破目前的结界应该不成问题。

叹了口气,忘尘干脆不去想了,小命就要走到头了,就算搞明白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

况且她也不想知道她和长的过去,一点都不想知道。

背上的伤口又开始疼起来,忘尘用手抵着地面站起身。

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终于能将殿内的物件和摆设看出个大概来。

今天到现在,她滴水未进,又折腾这一番,她实在是身心俱疲,受到惊吓的心也还没缓过来。

既然是废弃的院子,这殿内应该会有能休息的地方,忘尘寻思着,只想找一处柔软的地方睡一觉。凡间的话本子里常说,吃饱了好上路。她这个神仙当的,还不如凡人。吃是吃不饱了,那就睡饱了再上路吧。

摸着书架,她往殿内走去。光顾着看前面,还没走出几步

“啪!”

什么东西从书架上掉落,正砸在她面前的地上。看来是她扶着书架的手太过用力,碰掉了上面的物件。

屋内光线还是太弱了,她看不清地上的东西,只觉得是模模糊糊的一团。于是便蹲下身,伸手把那东西拿起来,想放回原处。

原以为是书本之类的东西,触感却是软乎乎的。

低头一看,是个没有眼珠子的布娃娃。

第73章

昏暗之中,布娃娃微微笑着,空空的脸上,用红丝线绣上去的嘴向上咧着,就算没有眼珠,也能感受到那种安详的笑意。

以前见红喜用红绳绑过小人,吹一口仙气还能在桌案上走上几步。这用白布包的小人,倒是头一回见。

忘尘站起身,把布娃娃放回书架上。收回手,她觉得手心里黏黏的,凑到眼前看了看,是血,黑乎乎的一手掌都是。

是刚才手指尖上的口子又出血了吧,忘尘心想。

后背上的伤口一跳一跳的疼,她用手按了按后背,试图用灵力减轻火烧似的痉挛,却发现她的火灵愈合不了冰棱的伤。必须赶紧找个地方凝神调息才行。

刚直起身准备往前走,右手指不小心划到腰带上的银扣,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立刻头皮一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不对。疼的是右手,方才……碰了结界的,是右手指尖。

可是捡起布娃娃的时候,她分明伸的是离娃娃更近的……左手!

那刚才的血是?

忘尘把两只手都摊开,凑到眼前去分辨。果然两只手掌里都有血,不同的是右手手掌上,由于手指划到银扣,沾上的是滋出来的鲜血。左手上的血却是暗黑色的,若不是残存着浓浓的血腥气,还以为是捏碎了一大把的桑葚果,染上的一层黏腻的黑水。

正看着,身后的书架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的声响。

忘尘猛地回头,布娃娃空白的脸刚好占据她的整个视线,那咧着的红线嘴唇贴着她的鼻子。一瞬间,恶臭的血腥气混合着浓重的灰尘气味扑面而来,忘尘一个恶心,胃里翻江倒海,连往后退一步的力气都没有,直接磕着布娃娃的脸,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她这一天水米未进,根本什么也吐不出来,心里恶心的不行,眼睛前因为干呕的太过用力,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水汽。

胡乱用手背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她赶紧抬头去看那个布娃娃,这一看,忘尘更懵了,那个布娃娃竟然不见了踪影,就这么在她眼前凭空消失了。

这大白天的,莫不是出现了幻觉。可这幻觉咋还带味儿呢?

缓了一缓,恶心的感觉稍微过去了一点,心说不能在这邪乎地儿待了,忘尘拉着书架上的隔板就要起身。可这一拉,不知道是不是没看清的缘故,那隔板也不见了。这一下子闪的,没有东西支撑,忘尘直接扑了个空,往下一沉,整个人歪到一边,头就往书架底下的柜子磕去。

她连忙用手按住柜子门,想要去挡摔下去的冲力,可惜依着那惯性,她还是整个脸都贴到了柜子门上。

这个和书架一体的底柜也是梨花木做的,不知道是破败了多久,柜门上的把手已经脱落,只剩下一个小小圆圆的洞眼。忘尘的下巴差点就磕在这洞眼上,幸好手挡了一下,才将将刹住。

趴在地上喘了几口气,忘尘总觉得哪里不舒服,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柜门,来回扫视了几遍。才发现这洞眼里面不是黑漆漆一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但这样从外面看又看不清。

心中疑惑,忘尘把眼睛凑到洞眼上往里面看,里面竟然也有一只眼睛,正大睁着透过孔眼,冷冷地盯着她。

两眼相对,忘尘的汗毛都被吓得竖了起来。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反应,就这么僵住了。过了半刻钟,那只眼睛依旧没什么动静,眨都没眨一下,直勾勾的盯着忘尘,就像是一副恶作剧的壁画,一动不动。忘尘真是有点怀疑,里面的那个是不是假的,不然怎么会纹丝不动。

被盯得怪难受的,她往旁边挪了几分,正好把视线错开那个洞眼。是假的吧,一定是壁画上的眼睛塞进了这个圆洞,这个底柜那么小,怎么可能塞进去一个人?顶多塞进去个婴孩就不得了了。

这么安慰着自己,她揉了揉眼睛,盯着那个小洞,一点一点往正方向挪,想再确认一下那是个栩栩如生的假眼睛。这么挪着,忘尘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也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就在快能看到里面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才斜着缓缓往里看。

这样斜着往里看,本来是想减少一点恐惧,可这一看之下,那大睁的眼睛里,黑色的眼珠居然已经转到了她这一边,依旧直直地盯着她。

这下忘尘再也说服不了自己这里面的东西是假的了。这个时候,一股奇怪的劲力吸引着她去和这只眼睛对视,脑子渐渐浑浊,意识下沉,忘尘又听到了一阵窃窃私语声。那声音有小又轻,好像有人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气息的声音远大于说话声。

忘尘听的脑子里昏昏沉沉,头也跟着疼起来,头痛欲裂,简直下一刻就要炸掉一样。这个感觉,就和她在凡间的尸洞里一样,不受控制的晕头转向,意识越是下沉,那窃窃私语的声音就越大。

忘尘被那只眼睛引着,不由自主的像那个柜子靠去,直到脸再次贴着那个洞眼,那种吸引的力量还没有消失。她像是被按着脑袋附在洞眼上,和那只眼睛对望。

知伊人心兮,烟霞何慕。

第75章 烟霞何慕

短暂的清明给了忘尘机会,她用力把指尖往柜子角上甩,想把自己从这种奇怪的力量中拉出来。

正要砸到柜子角,肩膀上一沉,忘尘吓得一哆嗦,转过头看到玄祉站在身后。脸上是一贯的浅浅笑意,问她:“你没事吧。”

忘尘一瞬间真是委屈又想哭,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情绪一股脑儿全涌了上来。差点就要崩溃了,鬼知道现在看到他有多激动。她扑过去一把抱住玄祉的大腿,指着底下的柜子咿咿呀呀说不成话。

到后来,忘尘干脆拉着玄祉一起去看洞眼里的眼睛,可是当玄祉俯下身后,那只眼睛却不见了。忘尘又急又气,拼命解释她真的看到了,还说她看到一个奇怪的布娃娃。

耳边的窃窃私语声依旧没有消散,反而比之前更大声了,整个耳边都是“知伊人心兮,烟霞何慕。”

玄祉站在那里,好像听不到那些声音,只是安静地听她语无伦次的说这些奇怪的事,一边听一边随意的伸手去拿书架的东西来看。

“别管这些了,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忘尘眼巴巴的看他,玄祉没有回答她,而是朝她伸出一只手。长也经常这样朝她伸手,忘尘想都没想,就习惯性的把手搁在他的手心里,让他把自己拉起来。

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拉她的一瞬间,她忽然冒出这个疑问,不过这个疑问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被耳边的窃窃私语声烦的厉害。

站起身她才觉得手心里黏黏的,正要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心,玄祉把他刚才看的画轴横在了她面前,说:“你看看这个。”

忘尘接过画轴慢慢打开,光线暗暗的,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只好把画侧向有门窗的一边,虽然门窗紧闭,但是缝隙间还是能够透出一点点微光。

借着微光,她看到画面上是一副女子的丹青,对着窗子一吹,纷纷扬扬的灰尘全都飘了起来。

这下能看清女子的面容了,精致的鹅蛋脸,笑的十分柔软,面颊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鬓边娇艳的金花,和旁边大朵大朵的黄刺玫融在一起,仅仅从画上看一看,也能看得到属于一个女子的锦绣繁华。

忘尘心中莫名升起一种熟悉感,这种骨子里的自信,还有这精致的鹅蛋脸……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直到她看到画面左下角的白鹭,顿时想起来了。

画上的女子像白有闲,特别是那种神情中透出的烂漫气韵,像极了有闲提到山护神君时的模样。

再看旁边题的小字知伊人心兮,烟霞何慕。

正是耳边细碎的声音念得那几个字,之前光是用耳朵听,忘尘一直不晓得是哪几个字。这下一看,她觉得这小诗也莫名的熟悉。仔细看了看下面的署名,竟是天君画的丹青。

她又扫了几眼上面的诗,兀自喃喃了一遍,知伊人……烟霞何慕,慕……

念着念着,她不觉惊叫出声:“知慕!”

这上面画的是知慕,恐怕是知慕出事前,天君为她画的丹青,做的藏名诗。

“慕雪殿,我记得这里好像是叫慕雪殿来着。”她恍然想到什么,抬头看向玄祉,说:“这里会不会是知慕天妃生前住的院子?”

“知慕?”玄祉正在看书架上的另一个东西,听到她问话,没什么反应,只是重复了一遍。

“对,知慕天妃。我也是听有闲说的,知慕天妃去世的时间,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听说知慕天妃和天后同时有的身孕,可惜天灾难防,就在天君和天后访问魔界的第二日,知慕天妃意外小产了。据说原本那孩子差一个月就能出生了,知慕为此悲痛欲绝,和天君之间也生了嫌隙,还当众伤了天君,致使天君震怒,将其打入禁地。结果谁也没料到,还没到禁地,知慕在路上就自尽了。”

说着忘尘盯着那副丹青,叹了一口气,低低说:“我原本还以为天君不是很喜欢她,不然怎么会对一个失了孩子的女子如此。可是你说,若是不喜欢,又如何做得出这幅丹青?上面的一笔一划,藏名诗的用心,黄刺玫的晕染……都能看出笔下的欢欣。也许画这幅丹青的时候,也是属于天君的锦绣繁华。只是流光转瞬,终究是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黄刺玫盛开过后都会残落,又何况是一个人的喜欢呢。”

莫名的,忘尘忽然想起长在凡间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玄祉站在一旁,敛下眼睑:“神仙和凡人不同,小产的情况数十万年来屈指可数,是极为罕见的事。”

“所以很多人猜测,是不是天君和天后访问幽冥山的时候,被下了蛊。”

忘尘说的小心翼翼,生怕让玄祉想起什么来。毕竟那个下蛊的传闻,也包括了生来就带着魔气的玄祉。

玄祉听完果然皱了皱眉头。

忘尘赶紧说:“只是传闻罢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蛊。去魔界的是天君和天后,知慕天妃并没有跟去魔界,就算魔界有蛊,也不该下到知慕天妃这里才是。”

“除非从一开始,这蛊就是下给知慕的。”玄祉看着忘尘,忽然笑了一下。

忘尘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但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问:“下给知慕做什么?”

问完她脑中像是有一根线把所有的一切都连在了一起,眼前的迷雾忽然就有点散开了。

相似的产期,那副丹青,访问魔界和知慕小产的前后时间,以及知慕自尽和玄祉异化的先后顺序。如果从一开始,就是冲着知慕去的,那么这些奇怪的事情似乎都能够有逻辑可言。

玄祉看着她这幅惊到了的迷蒙神色,问她:“可是想到了什么?”

“受害者也可能是加害者……”忘尘自顾自说着,倏地抬头看玄祉:

“有没有一种可能,根本不是魔族的人要害天族的人,这件事天族的人从一开始就想错了,也许动机只是出于女子间的嫉妒,从而生出的恶意。如果从这个角度想,就解释得通了

天后从幽冥山回来之后,取了幽冥山的魔气给知慕下蛊,令知慕小产。而天后作为下蛊之人,遭到魔气反噬,意外地让你一出生就带有魔元。”

说完忘尘心里有点惴惴不安,不管怎么说,天后都是玄祉的母后,她这样揣测他的母后,还说得这样无礼,玄祉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看了他好一会,玄祉似乎对她的话没有太过强烈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是,他还点点头。比起母后的问题,他好像更关心下蛊的事。

“或许吧。若按你这么说,你碰到的布娃娃很可能是蛊种。一般的蛊种在宿主死后就会跟着消失,这个蛊种没死,大概是因为缺失了什么。”

说到缺失,忘尘几乎是立时想到了布娃娃那张空洞洞的脸:“眼睛!缺失的是眼睛!”

玄祉沉吟片刻,用脚尖踢了下底柜:“说不定你在底柜里看到的,就是它的眼睛。恐怕这底柜被下了封印,它的眼睛出不来。它缠着你不放,大概就是想让你打开底柜,帮它把眼睛放出来。”

“让我帮蛊种?”忘尘紧张的按住手里的画轴,小心卷回去。

“你摸了蛊种的血,是被选中的人,不帮它打开柜子门,就出不去慕雪殿。你快点打开柜门,我到里面看看,别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里面。”

玄祉说着,往里屋走去,很快整个身影被书架遮住,变得模糊不清。

忘尘咽了咽口水,盯着底柜看了半晌,想着要不赶紧打开。听玄祉的意思,打开了柜门,蛊种就不会缠着自己,那样他就能带她就能离开这里。

心下一横,她眯着眼睛,伸出手就去开柜子门。手刚摸到底柜的门,一个声音突然从后面传过来:“忘尘!”

她被叫的一愣,心想玄祉不是已经绕过书架往前去了吗,怎么又跑到她身后叫她。这动作也太快了一些,转过头去看,身后啥也没有。

正奇怪着,她忽然发现昏暗的屋子好像亮了不少。抬头往窗子一看,看到窗子从外面打开了一道缝隙,而玄祉此刻正站在窗子后,透过缝隙盯着她看。

那缝隙开的不大,只能容得下玄祉的半张脸和一只眼睛。从忘尘这个角度看过去诡异极了,就算忘尘知道那是玄祉,也忍不住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的问:“你……你不是去里屋了吗,怎么出去的?”

“什么里屋?”玄祉担心的看她:“这外面设了结界,我进不去。”

“进不来?那你刚刚……”说着忘尘心里咯噔一声,眼睛也慢慢转向书架后方,往里屋看。那里模模糊糊一片,好像有人,又好像没人。

这下忘尘更紧张了:“你确定你没进来过?我刚刚还是拉着你的手爬起来的。这个时候,你可不要吓我。”

玄祉在窗户后面沉默了一会,苦笑道:“忘尘,从你第一次见我到现在……我什么时候拉过你的手?”

第76章 业火坟墓

忘尘呆了片刻,心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回想了之前被拉起来的场景,忘尘忽然想起那种黏黏的感觉,于是赶紧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心。

黑色的血,和她捡起布娃娃时沾到的一样。

她顿时觉得不妙,细细回忆了一番,刚才的“玄祉”确实不太对劲,他把画递给她,她才发现那手藏名诗。后来引导她一步步猜测知慕小产原因的,也是他。若刚才那人真的是玄祉,怎么会放任她随意揣测天后,又怎么会对一个和他无关的已故女子感兴趣?

最后他甚至要求她去开底柜的门,他都没见过那只眼睛,也没见过布娃娃,怎么会猜出那东西就是蛊种?明明下蛊的事情还只是他们二人的推测,没有任何依据,这种情况下,他的反应未免太过奇怪了,好像已经默认了天后给知慕下蛊是事实,并且肯定了布娃娃是蛊种。

整个天族的人都不能确定这件事,他又如何知晓?除非……除非刚才那个“玄祉”就是蛊种。他要她开底柜的门,就是想要让她帮自己解封,得回自己的眼睛。

想到这,忘尘对窗外的玄祉多了几分信任。

一股脑儿把刚才的事简要的说了一下,她问:“要不要按它说的,把柜门打开?放出它的眼睛,说不定它就能安心归于混沌了。”

“不可。若它真是蛊种,如何会甘心消散。蛊种的话不可信。”

忘尘往窗边挪了几步,小声道:“可是它也没害我,还给我看知慕的丹青。”

玄祉深深看了她一眼:“它现在没害你,不代表永远不会害你。你也说了,它想让你帮它开柜门,这就表示你现在对它来说有利用价值。一旦你开了柜门,它的目的达成,随时可能杀了你。”

利用价值么,忘尘默默的转过身,又往书架后方看了看。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玄祉把窗子又打开了一些,看了看她身上的伤和苍白的唇色,压低声音问:“红莲业火你可还使得出来?”

忘尘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在九霄云殿我无意间用了红莲业火,可是眼下……我要试一下才知道。也许能放出来,小范围的。”

眼下她的身体状况真的不太妙,背后的伤势一直在恶化,本该静下来凝神调息的,因为布娃娃的事,她一直没能有机会处理伤口。冰棱导致的伤对她这个火系小仙的耗损极大。她现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更别说让她用红莲业火这种耗灵的事了。大火她是铁定放不出来的。

玄祉说:“小范围就够了,你对着书架的底柜试。”

忘尘不解的看他。他只好继续说:“放出它的眼睛,它不一定会消散。你按我说的做,用红莲业火烧蛊种的眼睛,把它逼出来。若真是蛊种,一定会有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符,等它出来,你把黄符找出来撕掉。到时它就会化成一滩黑水,再也不能左右你。”

“你让我灭了它?”忘尘听着他说的,心口不觉跳了一下。

玄祉点头:“趁现在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可是……”

见她犹豫不决,玄祉打断她:“可是什么,你还想帮那蛊种解封?你以为蛊种这种低等邪祟出现在慕雪殿,真的瞒得过天君的眼睛,还瞒了九万年?你本该被押送天牢,你以为天君为什么允许天兵把你放到这里?”

忘尘被他说得呆立在原地,思考这话里的意思。瞒不过天君……这意思是天君知道下蛊的事?他知道是天后给知慕下蛊?天君怎么会饶恕天后的行径?还是说天君也是共犯?

细思极恐,忘尘背后不由得沁出一阵冷汗。

玄祉见她这幅迷蒙的模样,以为是吓到了她,不觉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话说重了,只好又轻声唤她。连唤了几声,忘尘从震惊中回过神,这才意识到玄祉方才那一番话,不是在和她说天君。

玄祉看她清醒了些许,耐下心来,温声对她说:“你打开柜门,就是打开封印。那蛊种立时就会变强,也许到时候的局面,不是你我可以控制的。我想带你活着离开这里,你可以拿你的性命冒险,可是我不敢,所以你听我一次话好不好?”

忘尘从嗓子眼里应了一声,不愿再想许多。

她转过身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朝着底柜施法,聚了半晌灵,才艰难的放出一小团业火。虽然火不大,但业火的威势仍不可小觑。

短短瞬息,梨花木就发出劈啪声,书架上的花瓷瓶掉下来,摔成了几块碎片。

随之而来的,是从里屋发出的,一声极其尖锐的叫声。那声音惨绝人寰,似乎要刺穿耳膜,忘尘忍不住捂住耳朵。尖叫声越来越大,布娃娃从里屋飞了出来。

忘尘按照玄祉说的,从书架一侧跃出来,借着布娃娃方寸大失之际,抓住布娃娃就按在地上。借着火光,她看清楚了,这布娃娃的胸口有一道很深的裂缝,像是被匕首刺穿的,一直往外渗着黑血。

忘尘一咬牙,将手伸进黑血之中,在里面摸索到一个小纸卷,这一定就是玄祉说的那张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符了。正要往外拽,蛊种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突然就变成长的模样,出现在她手底下。

忘尘一愣,下意识的就要松手。

“不是真的,是幻象,不要被骗了!”玄祉在窗外提醒她。

可惜为时已晚,蛊种已经借着忘尘的片刻恍惚,抄起地上的瓷瓶碎片,刺向了忘尘背后的伤口。忘尘顿时疼得蜷成了一团,整个后背都是麻的。

“忘尘!”玄祉喊她:“小心前面。”

话音刚落,蛊种已经蓄力朝她的胸口劈去,忘尘被玄祉喊的一个激灵就地一滚,撇开了致命一击。那蛊种的眼珠子居然没有被烧毁,趁着忘尘闪躲,跳到了布娃娃脸上。

忘尘看出大事不妙,拼尽最后的法力使出业火,卷着火舌就朝蛊种滚去,蛊种的眼珠子刚刚就位,反应慢了片刻,被她打落在地。

最后的机会了,忘尘自知快撑不下去了。

她扑过去,就要将手再次伸进黑血中,余光却瞥到了蛊种的身后。

她看到在蛊种的身后,火苗借着梨花木窜了很高。而书架上的画轴已经被火围住,几乎就要被摇曳的火舌吞噬。忘尘惊了一惊,暗叫一声不好,跃过地上的蛊种,冲过去就把手往火海里伸。

“你做什么,快回来!”玄祉大惊,不由自主的也跟着伸手,想冲进去帮她挡下业火。但是手还没伸到一半,就被窗子里面的结界打的血花四溅。

与此同时,忘尘的手已经伸进了火焰里,正一把拿过画轴护在怀里。

书架被烧得支架断裂,红艳的架子相互碰撞,滚滚热浪混着油烟冲到忘尘面前,眼看着那些烧的通红的木块就要倒塌,忘尘腿下一软,竟然抱着画轴跪在了烧的滚烫的地面上。

玄祉看得胆战心惊,对她大吼:“快点躲开!”

她却微微晃了两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玄祉看了看四周,也顾不上可能会引来天兵了,后退几步,一个火攻就朝窗口的结界上砸去。砰一声惊天巨响,震起远处的一排仙鹤。那结界却纹丝未动,他心急如焚,正要再次发起猛攻,里面却已经传来轰的一声。

玄祉心下一慌,连忙跑到窗口往里看,只见书架和书架上面的房梁全塌了,红透的瓦砖和木块砸在正中间,在房间里堆起坟墓一般的小山。

他看着那座还冒着汹噬大火的巨型坟墓,眩晕的感觉猛地袭上全身。

第77章 拦下晦气

这个时候,结界融化了。

像是从里面打开的。

没有了结界,玄祉指尖微动,墙壁立时炸开一个大洞。

他握紧了拳头,朝着书架坍塌的地方奔去,忘尘方才就在那个位置。说不定正压在这火堆底下。

烧的朽掉的木块石笋叠在一起,一靠近就会有滚滚热浪,带着火星子,扭曲着面前的景象。

就在他蹲下身准备徒手扒开那些木块横梁的时候,细微又熟悉的声音从斜后方响了起来。

“大黑。”

他转过身,就看到她坐在离火堆最远的角落里,虚弱地靠着后面的太湖石。看到他回头,她勉强笑了笑,但那笑却是惨淡极了。

玄祉心里抽的一疼,他快步走过去,伸出手就想把画轴从她怀里夺过来扔到火堆里去。但他终究还是没能下得了这个狠心。他的手抖得厉害,整个人都沉浸在后怕中。

忘尘有气无力的说:“是蛊种……把我带离书架的。结界……好像也是它开的。”

玄祉诧异的看她,这才注意到她旁边已经只剩一具空壳的布娃娃。看来蛊种是用自己的血,打开的结界。这倒是大大出乎了他对蛊种的认知,这蛊种竟是不惜一死,也要帮她?正欲多问几句,外面响起了兵甲的声音。

看来他方才想要强力破开结界的动静不小,这会已经引来了天兵。

玄祉连忙俯下身,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句:“失礼了。”

抱起忘尘,他从另一边的窗子离开慕雪殿。紫云神君领着天兵,足足有千人之多。看这声势浩大,恐怕是想借着忘尘拒捕,提前行刑。

这边玄祉一出慕雪殿,那边天兵就追了上来。玄祉只好抱着她,往南天门去。

他移动的速度极快,一边在云雾间穿行,一边低头看她。

她大抵是撑不住了,困累到一沾他的怀抱就睡着了。苍白的脸色让她看起来像个死人,只有微弱的气息还能证明她还活着。

玄祉的眼前仿佛又出现那场大雪,雪花噼里啪啦地拍在眼睛上,蒙在睫毛上,叫人看不清路面。那时在凡间,她也是很快就睡着了,在他身边,她好像就是这样容易困倦。

快到南天门,一个疾风从旁边袭来,玄祉身子一侧,躲过袭击,警惕地护住怀里的忘尘。

“玄祉,你这是要做什么?”

天后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玄祉脚步一滞,却是头也没回,朝着南天门就走。

“她身上的龙翼,是你给她的,是不是?”

得不到玄祉的回答,天后情绪激动,从袖中掏出问雷鞭就向玄祉身上抽去。

“你现在长本事了,连本宫的话也敢无视。早知道你是个孽障,一生下来本宫就该掐死你。”

玄祉没躲,也没吭声,只一步一步,继续往南天门走。

还未迈出去两步,天君忽然现身,拦在了他面前。

玄祉无奈,只好跪下行礼。

天君睨了一眼他怀里的女子。见那女子不知是睡着还是昏了过去,憔悴的面容上布满灰尘和血迹,蜷在他怀里,像是一头伤痕累累的幼兽。

“这女人晦气,儿尚且三番五次栽在她手里,怎么,如今连你也要分一杯晦气?”

天君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冰冷地盯着玄祉。

说话间,天兵从后面追了过来,将南天门从里到外团团围住。

玄祉抬头:“儿臣的存在对父君而言,何尝又不是一种晦气。

天君眸色暗了暗,没有言语。

玄祉继续道:“她没做错什么,若只是因着她身上凤族的血脉,被伤成这样也该够了。况且她身上已无火丹,即便有这一身灵力修为,也威胁不到天族。”

天君问:“那你想要如何?”

玄祉毫不犹豫的说:“带她走。”

“带她走?”天君笑了笑,嘲讽地看他:“看来你还不了解本君。就算本君留她一口气,这口气也要在天族,你想带她走?你凭什么?”

“凭她是长的未婚妻。”玄祉语气平淡。

天君和天后都愣了一下,似乎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凭她是长未婚妻这一点,天君就该让儿臣带她走。”玄祉又重复了一遍。继而说:

“儿臣以为,长的心性,父君该比儿臣清楚。父君对凤伶的处置无非是两种,处死或者关押。

处死自然最为保险,但若是长拿着凤族无罪的证据回来,怒极之下会发生什么,无人可以预料。关押更不用说,只要凤伶还有一口气在,长定会替她洗脱罪名,借着原先订下的婚约娶她为妻。

处死或者关押,父君无论选哪一样,皆是下策。进不能,退不得。既如此,父君何不将死局推给儿臣,让儿臣替长拦下所有晦气。”

天君看了一眼天后,见她也在看自己,缓和了许多的神色显然是被玄祉的一番话说动了。

凤伶即便无罪,背后的势力也已经倒塌,天后自然是不会让长娶一个无用的女人。更况且,天族和凤伶之间有着血仇。与其让这样的女人待在长身边,确实不如推给玄祉。

天君转过头,打量玄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笑意,说:“好,本君成全你。”

玄祉心下一松,赶紧叩首谢恩,额头刚叩到地面,天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只不过……凤伶不能白白跨出这南天门。”

玄祉抱着忘尘的手一紧,缓缓抬头看他。

看出玄祉的紧张,天君脸上的笑意更甚:“你既是替本君分忧,本君自然不能亏待你。为了让她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顿了顿,天君冲着身后领兵的紫云打了个手势:“来人,替凤族小殿下剔去仙骨,顺便传令下去,削去凤伶仙籍。”

第78章 大梦一场

“父君。”

玄祉的声音低了几分,目光凛厉地扫了一眼要上前来抢人的紫云神君。

这一番剔了仙骨,哪里还能留下命来。健全的上神受此刑罚尚且九死一生,更何况她一个没了火丹的上仙。天君此举说白了,就是要她的命。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玄祉身上的煞气,一旁的亲卫近侍擦了一把冷汗,紫云也鬼使神差地停了动作。

天君嘴角轻轻一勾,慢慢踱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上,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便是本君即刻就杀了她,怕都是她的福分。你以为长又能如何,还真当本君会考虑你那无稽之辞?”

玄祉抱着忘尘的手微微颤抖,火灵暗暗在掌心聚拢,眼看着就要发作,一只冰冷的小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他低下头,忘尘已经醒转,正睁着一双眸子看他,见他看过来,她轻轻摇了摇头。

“是不是只要剔去仙骨,除去仙籍,我就可以离开天宫。”她从玄祉怀里挣开,朝天君行礼。

天君微笑着点头,那笑颜在仙气蓬勃的南天门下,倒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南山散仙。

“谢天恩宽宥。”忘尘缓缓叩首,面上平静坦然。她接了旨意,也不顾身后玄祉的暗示,径直走向紫云神君。

眼看着她进入紫云布下的阵法,玄祉忽然喊了一声:“等等!”

这阵法一旦布下就不能撤去,众人都不知他现在说等等的意思。只在心里暗道一切都晚了。

玄祉却没有要阻止阵法的动作,他扭头看了一眼天后,又看向天君,说:“不是要除晦气么,今日就一并除了吧。这仙籍仙骨,儿臣还给二位。”

这天宫,何止忘尘受够了,他也受够了。

天后大惊失色,快步上前就要拉住他,但玄祉已经踏入阵法。

“玄祉!你不能……”天后近乎凄厉的声音在后面追着,却追不上玄祉决绝的心意。

阵法里的戾气像是抽丝剥茧般,将二人的仙气一点点抽出来,如刮骨,如剜筋,如引血。

忘尘以为,这些痛,比起她在沁宁殿受的,不足一提。尽管如此,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朦胧间,有人托住了她,那些焚心灼身的痛好像也随之减轻了些许,她渐渐从意识不清陷入了一个又一个梦境。

那些梦就像是先前出现的幻境,比起幻境还多了大量的片段,从幽冥山到忘川,从孩提到少时。

有些梦和幻境重合,她终于在一片混沌中明白过来,这些是她丢失的记忆。

属于凤伶的,她的记忆。

沿着那些梦,她从一万岁走到五万岁,最后在五万岁来临的时刻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梦。

“公主!这笄礼大典就要开始了,可不好再乱跑。”

一群宫人抱着玉带和珠翠冠从帘子后面匆匆跑进来,把正要出门的凤伶堵了个正着。

她叹了口气,抬抬手,那些宫人赶紧上前,有的帮她系上玉带,有的帮她打理头发。直到她不小心把端来的水洒了一裙摆,这些饬她的宫人才一齐放开她,拿出帕子就要给她擦拭。

“换一身罢。”她不悦的提起自己的裙摆,那些宫人便战战兢兢地跪作一排。谁不知道整个幽冥山最骄纵的,不是皇子,而是面前的这位公主。此番公主的笄礼大典更是要紧事,出了差池谁都担待不起。

待衣服拿来,凤伶要求自己更衣,把宫人们全都打发了出去。

“我的里衣也湿了,至少等我把里衣换掉,你们再进来。”说着她合上门,转身冲到殿内换了身便服,从后窗溜了出去,直奔凡间。

凡间的大运国正在举行山神祭,灯火通明。

城中百姓戴着山藤制成的面具,共饮山花酒。街道两侧放眼望去,到处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茶坊酒肆早早的点了灯,里面灯烛辉煌,卖些领抹,面具,小鼓还有莲花灯。路面上也围满了人,带着面具载歌载舞,把旁边的粉羹店都堵住了,好不热闹。

凤伶便是来凑这热闹的,早就听闻凡间这天会有山神祭,可以看到各种好景。比起繁琐累人的笄礼大典,凡间可是有趣多了。一想到大典上她要坐在上面,又要听一群人捧着祭文文本朗读,又要这拜那拜,她就头疼。

走到街边的面具摊,她手掌一翻,变出一只银叶子来。

拿着买来的面具,她不禁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打娘胎里就是个上仙,不然以她这顽劣的性子,再修个几十万年,也变不出半个银叶子来。

戴上面具,混进人群。

山花酒香气四溢,醉人心神。几杯下肚,几乎微醺。

朦胧中,她被热切的人群挤的一个趔趄,脸上的面具磕着另一个面具就滚到了路边。

待她晕晕乎乎的从一片柔软的“草地”上爬起来,才看清身下是一白衣少年。

“姑娘好牙口。”

少年的声音低缓沉稳,格外好听。却透着一股子哭笑不得的意味。

凤伶这才发现,刚才滚作一团时,她的牙齿磕在他的唇上,把他的嘴唇磕秃噜皮了。

抿了抿嘴唇,她的脸唰一下变得通红。转身就要逃,衣摆却被拽住。

尴尬的回过头,少年一手捂着嘴,一手伸到她面前:“撞了人要扶起来,才是好姑娘。”

“我可不是什么好姑娘。”凤伶强忍着喷火把他烧成灰烬的想法,掉头就走。

这次少年没有拉她衣摆,可她走了几步,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咬一咬牙,她气势汹汹的又走回少年面前,伸手道:“罢了罢了,今日是我生辰,拉你一把就当是积福报了。”

少年笑了笑,一把拉住她的手站起来。

“多少岁生辰?”

凤伶幽幽道:“五万岁。”

本以为这个凡人会因此吓一跳,或是蠢蠢的辩驳。

岂料少年舔了舔唇上的血,一本正经的说:“我七万岁。”

她扶了扶脸上凶神恶煞的山婆子面具,心里只叹,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凡人。

微风拂过,有花瓣落在二人发间。

凤伶抬头去看,一群戴着狰狞鬼面的人抬着一个红轿子,边走边向两边撒山花,口中念念有词。

周围的人群一反刚才的欢腾,变得异常严肃,纷纷让出一条道路来。

“花轿?”凤伶慢慢拈起发丝上的花瓣。

“那里面是用来祭祀的少女。”少年淡淡道。

“怎么祭祀?”凤伶多了几分好奇,细细打量起那个轿子。

“看到前面的高台了吗?”少年指了指,道:“那是个祭坛,祭坛上有凹槽。等下少女会被抬到祭坛上,割破手腕放血,然后根据血的流向占卜明年的庄稼是否丰收。血尽而亡后,少女的尸身会被运往一处山洞,献给山神,以求国泰民安。”

“竟有这样的荒唐事!”凤伶眉头微皱,追着轿子就往前跑。

“你这是作甚?”少年问。

“救人。”凤伶头也不回的跑了一段,甩掉了少年,这才施法隐去。

第79章 记忆梦魇

轿子里的少女十几岁模样,身形瘦弱,面色苍白。看到凭空出现的凤伶,少女吓了一跳,却未吭声。大概什么奇诡异事,在死亡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凤伶拉起少女要带她走,这个时候,轿子里又凭空冒出一人,竟是那白衣少年。

她愣了一愣,少年趁机抱起少女就消失在了轿子里。少年消失后,凤伶才察觉到一缕精纯的仙气。他……不是凡人。

夜风微凉,街灯摇曳。

顺着仙气找到少年,是在高台对面一家名叫望月楼的茶坊里。

“人呢?”凤伶坐到他对面。

“回去了。”少年的声音有些艰涩。

“仙友这般急切,莫不是怕我抢了你英雄救美的好事。”凤伶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拿起桌上的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少年没有说话。

对面祭坛上的人发现轿中少女消失,渐渐陷入一阵骚乱。咋咋呼呼的声音从祭坛向四面八方蔓延,还有几个人骂骂咧咧的要去找轿子中的少女。

遭了,这样下去,被找到可就麻烦了。

凤伶颇为担心的回头看向少年,少年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只见他指尖一点,祭坛上倏地出现几个漂浮的大字:“不食荤腥。”

“是神仙显灵!”城中百姓一见这字,皆惊奇万分,纷纷朝那空中的字下拜。

霎时,狂风大作,雷声轰鸣。

“山神怒了!快上果蔬,山神食素,以后都不准再上荤腥,人祭也不准。快去啊!”大祭司慌乱的吩咐。

下面的百姓闻言,赶紧跑回家去拿果蔬。片刻间,祭坛上堆满了绿油油的蔬菜,和五颜六色的瓜果。

看来用人命祭祀的事,是不会再有了。只是,山神的烧鸡,烤鸭,牛羊肉也没了。

“仙友好手段。”凤伶由衷的赞叹,继而又笑道:“就不知山神是否真的食素。”

少年依旧沉默,凤伶觉得无趣,喝掉手里的茶,又拿起桌上的茶壶往盏中续。

茶还没续满,对面少年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凤伶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茶壶,掏出帕子帮他擦拭。少年急促的喘息着,嘴唇褪去了血色,看上去十分难受,她只好传灵力帮他止疼。

岂料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必浪费灵力,这是我应得的天谴。”

天谴……

凤伶适才想起,父君曾多次告诫她,在凡间不可肆意妄为,干涉凡人的命数定会遭到反噬。

那他刚才抢着带走少女,是在帮她……她竟还揣度他是为了争功逞英雄。

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问:“这该是我的天谴,为何要替我受?”

少年笑了笑:“罢了罢了,今日是你生辰。”

这小仙,竟还学她说话。凤伶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傻不傻?你自己受罪就算了,还让我欠了你的,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少年沉默了好一阵,看上去遭了很严重的反噬。刚才他救人一命,这反噬不会要让他以命相抵吧。

思及此,凤伶心下有些慌乱:“哎,仙友,怎么才能让你好受些?灵力不行,渡点修为给你可好?”

他摇摇头,艰难的道:“天谴,都没用的。除非……”

“除非什么?”凤伶凑近了他问。

他看了看她,惨兮兮又绝望的道:“除非能得凤凰的一口仙气。”

“这个容易。”凤伶笑道:“你运气好,本姑娘就是只凤凰。”

说着凤伶就对他吹了一口气。然鹅,并没有什么作用。

“额……”凤伶尴尬的又吹了几口气,仍然不起作用。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他:“仙友,我真的是凤凰。”

她为了给他吹气,凑得正近,这一抬头,刚好擦着他的下巴,和他四目相对。

他那半截面具下的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不由得把目光转向了别处,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唇:“仙气,要这样给才有用。”

这是什么狗屁流程。

“呼”

凤伶没忍住喷了一口业火,茶楼的桌椅瞬间化为灰烬。

这下闯祸了,见势不妙,她连忙扔下几个银叶子,拉起少年跑了出去。

街上的庆典还没结束,华灯齐放,晃得凤伶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拖着他,拐进一处巷子才停下。

他气息微弱的倚着青石砖,看起来不太好。

她看着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狠了狠心,揪住他的衣领,踮起脚就对上了他的嘴,使劲渡了口仙气。

和她冰冷的体质不同,他身上热乎乎的,连唇瓣都是温热的,热得凤伶脸上也红红一片。

这般渡了仙气,那效果,真真是立竿见影。

少年瞬间就好的不得了,甚至趁她没注意,慢慢伸手摘下了她的面具。本来有面具遮着,她不觉得有什么。这下一露脸,凤伶顿觉无地自容。

作为报复,她也将他的面具摘了下来。

晴天霹雳般,凤伶僵在了原地。

这少年,正是同她有婚约的,天族三殿下长。

还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谁能想到她在背后吐槽了千万遍的人会来凡间游玩。某一刻,她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这还是那个讨厌寡趣的三殿下吗?

那日之后,凤伶就有了心上人。幸运的是,她和她的心上人早已订下婚约。

他会时常会来魔界看她,美中不足的是,他找她,相当的麻烦。

凤凰一族是仅存的兼具神魔之力的上古神祗,自上古时期就开始统领魔族,居于忘川以南的幽冥山。

因着山上的古梧桐同时释放仙气与魔气,形成无坚不摧的仙障。以山脚为界,方圆三百里,除去凤凰一族,神魔皆难以靠近半分。

他来找她,便只能在遥远的三百里外,默默地碰运气,有时还差点撞上毒瘴。

几次下来,可把凤伶心疼坏了,拿出自己的火丹就塞到他手里:“带上这个,你便可以不受魔气影响,自由的进出幽冥山。”

然而,就在她给他火丹的第二日

古桐树被毁,仙障消失,十万天兵攻进幽冥山。

那天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是绝望的感觉还残留着。破魔刀划过空气的呲呲声,黑压压的天兵天将,毫无准备的叔伯,哀声凄厉的叫喊声,为阿娘挡刀而死的阿兄,叫她快逃的阿爹……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惨死的亲人,到处都是点燃她心中恨意的火星子。

想随整个凤族一起面对这场灾祸,可偏偏被封了魔气,被所有的天兵视而不见。

如果说在沁宁殿的日子是一场噩梦,那么这段记忆就是噩梦里最最骇人的梦魇。

只能透过眼睛看所有惨不忍睹的血腥画面,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像梦魇里被定住身躯,滔天的恨意渗透进四肢百骸,令她动弹不得。

他出现在梦里的时候,恨意更是骤然上涌。

爹爹,娘亲,阿兄,叔伯……全都被他带的兵杀害,或者说,全都因为她愚蠢的赠出火丹而死。

而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火丹才来招惹她。

“我会娶你。”他对她说。

原来这句话从那时候就在和她说了,想必是因为拿了她的火丹干这种龌龊事,所以格外的怜悯她吧。她在他眼里,从那时候开始就是个可怜人。

所谓喜欢,全是假的。

第80章 凤阳殿中

这场大梦之后,她又被接踵而至的梦魇拉来扯去,不得清明。

那些梦闪亮的,暗淡的,骇人的,件件历历在目。与她有关,有些则是与他有关。

记忆的漩涡旋转着,在她周身开出大朵大朵的血花。那些血色的花太多太多,重叠在一起,变成一道血色的天幕,直冲而下,把她裹在里面,裹得连心脏都难以跳动,呼吸艰难。

她忽然想到多年前那条偏僻的巷道,那条她不由自主踮起脚的巷道。

巷道的尽头,那些就是亮着这样耀眼的血色,影影绰绰间,掺杂着五彩斑斓的莲花灯,以及大红色的花火。山花的花瓣从天上飘下来,慢悠悠的落在她的发丝上。那时候,一只修长的大手轻盈的像是柳絮浮动,缓缓拈去发梢的花瓣。她抬眼,就能看到眉目清扬的少年。

可惜那个少年死掉了。死的那样彻彻底底,死得那样热烈迅速。不过是幽冥山一战,他就死了。不过是她把火丹给了他,他就死了。

胸口莫名疼得厉害,像是被尖刀剜去了最柔软的一块肉,热乎的地方都没了,只剩下冰冷和坚硬。

她试图扒开那道血幕,从夺目的血色中逃脱,却是无力对抗,被尖刀和血幕伤的死去活来,最后堕进意识的深渊,无止无休,反反复复。

不知道在沉沦中过了多久,苦到发酸的药汁灌进深渊,冲破那些幻梦和噩魇,她终于看到略微清明的景象。

朦胧中,像是有个水蓝色的人影在她眼前,这会正扭头对着一侧说着什么。

手里摸到纱帐,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床上,想翻到床边,胳膊肘用了用力,身子却是纹丝不动。

胃里的恶心和酸涩还在翻绞着,那力道,似乎比她的胳膊肘大多了。

嘴唇动了动,她把苦涩的汤药全部吐了出来。那些汤药被她吐得到处都是,从脸上流到脖子里,可她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

“哎呀!”水蓝色的人影叫了一声:“她动了,她居然动了!”

接着一个绯色的人影从外面跑了进来,见状用自己的袖子就把她吐出来的汤药擦了擦。一边擦一边吩咐那抹水蓝色的人影:“去打几桶热水来。”

她闭上眼睛,又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躺在浴池里了。这回比之前视物要清楚多了,一片氤氲的水汽中,她渐渐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琉璃小窗,白茫茫的光线照进来,正好洒在浴池的水面上。触手可及的酸枝木架,镶嵌着金银化龙鲤鱼的轩辕镜,雕刻着菡萏的古铜驼灯,竹石花样的香桶,金丝小软塌,还有螺钿缠丝的梳具……全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摆放。

幽冥宫凤阳殿的沐浴小池,她扑腾了五万年水花的小池。

水汽越来越多,她迷惘地看着面前的物件,不知这水汽是浴桶里面涌上来的,还是眼睛里的。她更不确定这些是真的,还是幻梦的一部分。

胃里又是一阵恶心,她忍不住趴在池边就要吐出来,一双纤纤手捧着一个白瓷坛子正好接住她吐出来的汤药,很快又麻利地用锦帕帮她擦去唇上的药渍。

她抬头,这下看清了来人,是一个穿着一身绯色曳尾罗裙的少女。看到少女朱砂色的瞳仁,她大概猜出这是个魔族小妖。再看那头顶的双丫发髻,和齐胸花结,竟是宫人打扮。

可是幽冥宫的宫人早在三百年前的大战中,就被屠杀殆尽了,这又是哪里来的宫人?

正怔愣着,那小妖恭谨地跪在她面前,说:“公主殿下,可要奴婢再去端份汤药过来?”

公主殿下……如此,大抵又是幻梦吧。

她叹了口气,把自己沉在热腾腾的池水中,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子。可别说,这还是最舒服的一次梦境,这池水真是暖和。要是永远待在这样的幻梦里,倒也不错。

“公主殿下?”绯衣小妖又问了一遍。

她慢慢抬起下巴,把脸从水面里抬起来,问小妖:“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丹丹,是忘川河畔的一朵红花石蒜,得君上度化成妖。君上让丹丹侍候公主,现在丹丹是公主的人。”小妖抬起眸子,粲然一笑,亮亮的杏眸都弯成了月牙状。

“君上……那是谁?”

凤伶思索了片刻,她的脑子还是一团乱,无法从记忆中寻到可以匹配的人。

好像是听过有人这么称呼过父君,但是一般宫人在她面前不会主动提起父君,他们更习惯说那位。像是会说若是那位怪罪下来就不好了,小心那位知道了,诸如此类的话。毕竟对魔君的称呼,宫人们总是小心避讳的。

难道是梦境出了岔子,虚实不分了么。于是她又问:“可是阿爹?”

叫丹丹的小小妖愣了一下,摇摇头,小心翼翼的说:“是……是新魔君。”

凤伶讶异,想再坐起来些,却浑身使不上力,身子往水里陷的更深了。眼看水要没过眼睛,丹丹伸手托住她,把她扶到边上。旁边已经备好了衣物,丹丹唤了旁的宫人过来,一起帮她穿衣。

一边穿,丹丹一边回答她:“公主昏睡了三个月,很多事情可能还不知道。三月前神魔大战,原本川北都要被攻下了,君上却凭一己之力扭转了局势,反败为胜,甚至成功收复川南。魔族子民都说君上是神机妙算,竟能猜出天族布下的暗线,不久就拥戴了咱们君上为新任魔君呢。”

“你说我睡了三个月?”凤伶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幻梦里谁会告诉她已经昏睡了多久。她忍着嗓子撕裂般的疼痛,赶紧问:“神魔大战是哪一场?天族一方是谁领的兵?魔族又是谁领的兵?”

“嗯,从君上把公主带回来开始算,应该有三个半月了。神魔大战的话,天族是三殿下领兵,魔族是大……额,是君上和策隐主上领兵。那时,君上在地势险峻的山峰上埋伏了很多兵,还布下了众多毒瘴。谁都不信敌方会从山顶上过来,可是没想到是真的。君上因此一举歼灭了天族的主力军。”

边上的宫人听到这,不由得插嘴道:“是啊,咱们君上真是英勇呢,何止打垮了天族主力军,好悬连三殿下也灭了。若不是北……”

“去膳房再煎一副药吧。”丹丹打断她的话,递了个眼色过去:“衣服差不多了,剩下的我来就好。”

“那三殿下他……”凤伶迷蒙地抬头。

她不知道她在迷蒙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他。她只觉得头疼欲裂,胃里也难受,无力的感觉更令她讨厌。

丹丹没说话,搀着她回到凤阳殿里的小软塌上,匆匆出门去了。

她半倚在软塌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睡得昏天黑地。

这一觉无梦,是在碧涧羹和梅花汤饼的香气中醒来的。

一睁眼,就看到一个暖洋洋的身影逆光坐在床头,光华撒了他一身,把他绛黛色的袍子照的像金色那般。

第81章 忘尘已死

他的眸子是合上的,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倦意。虽然衣袍的颜色依旧,但样式已经大不相同了。

她认出那是衮服,袖口衣襟处的腾龙祥纹也改成了凤纹,蔽膝上着麟一火三,正是阿爹以前常穿的那种衣袍。呆呆地看了一会,她突然明白过来,新继的魔君,原来是玄祉。

轻轻抬了一下胳膊,他便醒了,第一反应就是低头看她,见她也睁着眼睛,他就笑起来,笑着笑着连眼睛里也变得亮亮的。

“我真怕你就这样一直睡下去,还好只是三个月。”他扶着她靠在窗边,亲自盛了一碗碧涧羹坐到她身边。用手背试了试花银碗的温度,一勺一勺喂给她吃:“大病初愈,只得委屈你先吃些清淡的。等你好些,我们还去凡间,去吃你喜欢的。”

她不声不响,听话地吃着,一碗羹吃完的时候,就听到他细微的声音:“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又不关你的事。”她稀里糊涂的应着。

他把碗放到一边,伸手去拉她的袖子,目光沉沉:“忘尘,我其实……”

“忘尘已经死了。”她淡淡地打断他。

不知为何,听到这两个字,总让她胃里心里一齐翻绞,仿佛那两个字代表了她生命中最最耻辱的时光。她凤伶何曾受过那样的气,又何曾卑微如此。

大约光让她想想就会血气上涌,于是突然咳个不停。

玄祉连忙起身帮她顺气,凉凉的掌心拍在她的后背,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侧过身,不让他再碰自己。玄祉只好坐回原处,隔空用灵力帮她缓解病痛。

过了一会,终于是不咳了,他才慢慢把手背到身后,把颤抖的手藏到袖子里。

见她脸色变得苍白,他也不敢上前去扶她,只得唤了丹丹进来。丹丹一进门,便瞥见他身后隐隐抖动的袖口,不免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片刻不离凤伶,就赶紧扶着凤伶重新躺回榻上,又跑前跑后生几个熏笼在塌边。

收拾妥当,她站到一旁,等了一会似乎没了其他吩咐,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她看到玄祉往榻边走了几步。

他在离床边很近的地方顿住了脚步,手在背后动了动,还是没有伸出来触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是丹丹从未见过的目光,平日里他总是高高在上又冷淡寡言的,让人看到便不由得低下头。就算来探望凤伶,也是在凤阳殿里一坐好久,忙着手里的事。这般看到他和她在一处,还是头一回。

那目光温暖如朝阳,柔软似清溪,哪怕是这样和煦的目光,他都生怕会伤到她似的,那样的小心翼翼。

丹丹倏地垂下眼睛,不敢再去看他。那不是属于她的温存,而是完完全全属于凤伶一个人的,就是看上一眼,都觉得是偷来的。

凤伶还未睡着,却也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只是半眯着眼睛去看窗格间投进来的光束。

“小七。”他轻声唤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谨慎。

丹丹不懂他为何这样喊她,但榻上的人却明显怔了一下。她终于把视线从光束上收回,抬眼去看他。

“两万年前,我就在天宫见过你,朱红色的宫墙间,我只看到你的背影一闪而过,而后便听到你的兄长唤你小七。我识得你的兄长,便猜到那个背影是你了。现在没人可以这样唤你……可我想,总有人该唤你一声小七的,我想这般唤你,你可愿意?”

凤伶没说话,既没有否定,也没有答应。

算是默许了吧,他在心里暗自高兴。其实只要没有一口否定,他都是惊喜的。

他想做她的家人,想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他。他会保护她,再也不会让她回到那种可怕的境地去。好像能叫她一声小七,他就可以看到成为她真正家人的那一天。

她还在怔愣中,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喜悦。

已经这么久没听到有人叫她小七了。她的爹娘,她的兄长……叫她小七的那些亲人都死了。都是被她害死的,都是因为她太过信任那个人。

她恨那个人如此,可偏偏被他封住记忆,在那样的情况下又输给他,还输的一败涂地。

翅膀没了,人也没了。她怎么就能在他手里落得那般,以致再度想起,都令她的牙齿忍不住的打颤。若说以前是因为惧怕,如今便是因为憎恨。

心口猛地一疼,绵绵恨意在她的身上作茧,想要将她推进窒息的绝望。烈烈火苗像是在她的瞳仁里燃烧,带着深入骨髓的恨。她要活着,要亲手替整个凤族报仇。在大仇面前,他如何对她都是旁枝末节,那场屠杀,那一条条至亲的命才是她要面对的。

怎样才能替凤族报这份血仇?

“小七。”玄祉又唤了她一声,说:“我知道你恨他。我想过替你报了这仇,可惜就差一点。不过他的元神险些被我打出来,就算活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想必也是苟延残喘。若得机会,我会置他于死地。你只需养好身子,莫要再去想他。所有这些复杂的事,都交给我处理。”

她看了看他,依旧没说话。不知是默许了,还是同他无话可说。

又待了一会,见她是要睡去了,玄祉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去。丹丹跟在他身后,默默关上凤阳殿的门,一转身看到他站在院中的槐树下面,神思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丹丹正好也无事可做,便跟过去垂手立在他身后,等待差遣。站了好一会,她看着他衣摆上的凤纹,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了,他还是没什么动静,她就眯起眼睛继续看那凤纹。

半晌,他叹了口气,没有回头,却冷声道:“若无事可做,倒不如回忘川河畔做一株花来的实际。”

丹丹吓了一跳,心知这话里的意思,连忙跪下来叩首,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哭腔:“奴婢知错,祈君上宽宥,不要把我打回原形。我没有冒犯之意,只是……只是有些困惑。”

第82章 凤族血脉

“困惑什么?”

“祥纹……是祥纹。君上衣摆上的祥纹像是凤凰,又不像凤凰,更像是凤身龙翼。丹丹不知那是什么,才会想要看个仔细,一时走神,竟失了分寸……”她结结巴巴地解释,话都有些说不清。

玄祉睨了她一眼:“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我让你来,只是叫你照顾公主,有事向我汇报。你最好看清本分,勿生事端。”

丹丹闻言连连叩首谢恩,表示不会再犯。

他遂抬步回主殿,走出几步,又补了一句:“我这魔君的位置,只是为了稳定民心,无意长久。这位置本该属于公主,待她身子大好,我会把这魔君之位还她。你跟着她,委实不亏。”

丹丹愣了片刻,许久许久才抬起头,面前已经是空荡荡一片。

那日之后,玄祉比之前更加频繁的来看凤伶,几乎每天都会来凤阳殿,陪她吃顿饭,或是给她带点宫里没有的甜点。

谁也不知道玄祉这般繁忙的人,是从哪里变出来的甜点,又是怎么挤出来时间来凤阳殿的。

魔界的重建和各种事情,已经让他忙得焦头烂额,每次来凤阳殿都是一脸倦容。丹丹有时也会担心他,但一想到上次的警告,她又不好说什么。

凤伶的身子一日日将养了过来。虽然走动还是有点困难,总算是恢复了不少气力。剔去仙骨让她元气大伤,短时间内能恢复成这样,已经不易。

玄祉不在的时候,丹丹经常会带着她走上几步,渐渐的,她也能自己小范围的走上两步。但她自己是不愿走动的,她最近似乎很容易疲倦,又极易犯困,比以前还要嗜睡,一睡就要睡好久。

好在她吃的越来越多了,不再像起初那样反胃,或是吃不进东西。她吃的很多,玄祉也就换着花样的给她准备菜肴,连饭后点心也没落下。

什么蜜渍朱梅,樱桃酥酪,枣子糕,只要见哪样她多吃了几口,下次他一定会带很多来。

吃的多睡得多,一个月下来,她终于正常了不少,再不像刚回来时那般骨瘦嶙峋。虽然四肢还是十分纤细,但身上却吃出了一点点富态。

“蓝露向我递了帖子,要来巡山。我想她大抵是想要见你,便答应了。至于见不见,你说了算。”

玄祉递给她一块枣子糕,微笑着看她。

近来,他和她的关系好像有了微妙的变化,到底有没有改善,他也不确定。但她的心情似乎比之前要好上一些。

“我想见。”凤伶接过枣子糕,放到嘴里咬了一口,站起身往他身边走了两步,又坐下。这已经是她目前能支配的最大气力了。

玄祉伸手拂去她衣襟上的糕渣,笑道:“那好,我让她明日过来。”

她随意的一点头,又侧过身子:“你要忙的事情很多吧,其实不必每日都来看我。”

玄祉不在意的笑笑:“没事,按规制,我只需早朝和议事坐在主殿。等到年底,川南的整治落实,我就能得空。那时候,你也会恢复的差不多,我们便可以去凡间游玩。”

凡间啊,凤伶把目光转向窗外,看了一会,点点头。

和他一起去凡间玩,倒是不错。

看起来,一切都在变好。

第二日,凤伶早早地就醒了,丹丹替她梳妆打扮,又换了身好看的罗裙。这一个月来,她整日倦怠的厉害,这番有精神还是难得。

蓝露来的也快,刚好她收拾完,蓝露就叩响了凤阳殿的门。

凤伶站起身,坚持亲自去迎接,走到门口时却是累的气喘吁吁,脸上的血色也褪去些许。

“凤伶!”蓝露赶紧上前扶住她,把她搀回殿内。

“真没想到,我一出关,天族竟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我都不知你受了这般罪,还有你那仙籍……”蓝露说着,不由得哽咽。

“不过是场天劫罢了,如今我不是好好的吗。”凤伶笑了笑,拉过她的手劝慰道:“再说了,是我自己要走的,天宫毕竟不是我待的地方。”

蓝露担忧的看她:“那你和三殿下要如何?你可知,三殿下此番元神破散,自战后一直未能出北斗宫。”

凤伶松开她的手,靠在竹椅上,平静地说:“三百年前,他带兵屠我满族,你想让我如何。我只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你该知道,就算他不带兵,天族也会出兵。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下你。你的敌人不该是他,而是那位嫁祸凤族的修邪……”

“蓝露。”凤伶不耐烦地打断她:“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当他的说客?”

蓝露皱眉,直率地说:“我不是谁的说客,我们都是老相识了,你喜欢他我看得出来,他心中有你,我也看得出来。我只是不想你们二人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我听山护说,他是急于替凤族洗刷冤屈,才会提前出兵。若不是出了内奸,暗线消息走漏,他本该顺利抓到修邪者,替你报仇。”

暗线消息走漏……

凤伶心头一紧,和玄祉通风报信的场景渐渐在她面前浮现。她又记起,那张画着线路图的纸,在醒来之后好像也不翼而飞了。

原来她无意间,竟成了内奸。

见她怔愣,蓝露以为是说动了她,便接着道:“他是真心想为你好的,也许方式不对,但总好过嘴上说着好话,背地里却行背叛之事的人。”

这话说到后半段,难免听出自嘲的意味,似乎是勾起了微妙的回忆。

凤伶知道她是想到了长玉,便没有接话,默默站起身,想去拿桌上的茶盏。谁知一站起来,她又喘着气坐回了原处。

光线稀薄,无力地从窗子透进来,蒙在她脸上,令她的面色更加苍白。

蓝露看出她的不适,连忙坐过去,让她伸出手来:“我帮你看看,我的诊断术虽不及见微,但也算小有功底。”

说完,蓝露也不等她回应,便按住她的手腕,替她把脉。

凤伶笑了笑,说是小题大做。但见蓝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也不禁有些许紧张:“怎么了吗?”

“你……你这是喜脉,都快五个月了!”蓝露惊呼出声。

凤伶一时没反应过来,错愕地看了她一会,迷蒙地问:“什么意思?”

“我说你,你怀身子了!哎呀。”

蓝露被她这一脸无辜的表情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干脆直接指了指她的肚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肚子里多个孩子,你自己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孩子?”凤伶愣了好一会,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似的,酸涩的感觉直钻四肢百骸,让她动弹不得。

她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莫名的情绪在心中翻涌,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自己都没注意到,那些眼泪就砸在手背上。

蓝露吓了一跳,赶紧握住她的手说:“是大喜的事,哭什么。”

凤伶撇过头,没有做声。

蓝露安抚了她一会,笑着说:“要是个小凤凰才好。这小凤凰命可真大,陪着你经历了这么多,还能这般安然无恙,将来定是个厉害的主儿。”

见她还没有反应,一副冷清的样子,蓝露不觉有些心慌,拉过她的手轻轻放在肚子上,说:

“你要好好保护这只小凤凰,听到没,可别打什么坏主意。不管怎么样,肚子里这个,都是你的孩子,是你们凤族的血脉。”

第83章 不要也罢

凤伶把手抽回去,却在蓝露说凤族血脉的时候捏了捏手指,漫不经心地说:“这样的血脉,不要也罢。”

蓝露问她:“那你想怎么办,是现在打掉,还是等他生下来亲手杀了他?”

凤伶被问的语塞,犹豫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其实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她最近吃的很多,又加上原先太瘦了,肚子上稍稍胖一些,看起来也只像是吃出来的。

狠了狠心,她淡声道:“打了。”

蓝露是个直来直去的,说的也是气话,可谁知道能得出个这样的答案。

“这孩子是长的吧?凤伶,我只问你,若是杀了这孩子,你就能心安了么?你就真的报仇了吗?”

凤伶依旧沉默,看上去淡淡的,提到孩子她也没什么感情波动,看样子,真是恨极了孩子的父亲。

蓝露看着她,叹了口气。终于也不愿多说,站起身说:“我无意干涉你的决定,只愿你莫行后悔事。”

说罢蓝露又嘱咐了她几句:“我此次也是强行出关,不宜在此地久留。现在天宫里乱成一团,人人自顾不暇,你留在魔界也是好的。玄祉虽待你不薄,但也不可掉以轻心,他可是亲手杀了川南王和北海水君,又将长伤成那样。此人心思深沉,不可小觑。”

“你说北海水君?”凤伶猛地抬头:“北海水君……死了?”

“不错。”蓝露说:“是他及时赶到,替长挡下了最后一击,否则长必死无疑。试问有几人能对自己的弟弟下此狠手。眼下长重伤未出,北海也是一片混乱,天君趁机想要收回北海,有闲自然不愿,因此大闹九霄云殿,现在被软禁在云烟府。”

凤伶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问:“有闲她可有受伤?”

“受伤倒没有,毕竟是北海水君救了长,天君自是不敢动她,但也决计不会让她再捅出什么大篓子来。

其实……原本有闲也无意把事情闹大,但她不知从哪儿得来一幅画,是一幅知慕的丹青,丹青背后还写了知慕小产的前因后果。新仇旧恨交织,这才令她失了理智。

而且她大闹九霄云殿的时机说来也巧,刚好魔界来使者来签订和约,为了天族颜面,天君不得不做了很多退让,以快速结束那场混乱。”

“那幅丹青的边角,是不是有火烧过的痕迹?”凤伶紧张地问。

蓝露点点头:“是有一点,你怎么知道?”

就是那幅丹青。那幅她抱着的丹青,在回魔界之后,同那张线路草图一齐消失了。她本来还以为是在行刑的过程中,无意间掉落了,没想到竟是被拿去各有用处。

见她微微错愕,蓝露握住她的手,说,向她告辞:“别担心了,有闲怎么说都是功臣之后,天君于公于私,都不会亏待她。倒是你,一定要好好考虑自己的事。”

蓝露走后,凤伶趴在窗子边发了许久的呆。

外面的槐树开了花,掉的一地都是,窗棂上也沾了几朵,大约是被风吹过来的。

她伸手捏起一小朵槐花,捧在手心里,对着光去看花蕊间小虫子,心里杂七杂八地想着些有的没的。

想得太过投入,玄祉走进来,她都没有察觉。

“在想什么?”

不知为何,这温和的声音也让她有些不适,她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肚子上,缓了片刻,才抬起手,丢掉手里的槐花,转过身去看他。

他走过去,俯身捡起她丢掉的槐花,小心的拢在手心里,笑着看她。虽说失了仙骨后,都是彻底的坠魔,但那一身清雅的气韵,倒是依旧像个不染俗尘的神仙。

“我好像没那么了解你。”她这样对他说。

“不知小七想了解我什么?”他煞有介事地坐到她身边,期待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想了想,不经意地问:“为什么你坠魔后还可以去领兵,你不是从小生活在天族吗?一直待在极寒殿,每年都要受净魔刑的人,怎么会有机会踏足魔界,又是哪里来的功力,在剔了仙骨后接着去打仗?”

玄祉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却也不在意,认真地说:“因为我想给你个家。这幽冥山是你的,我只是想替你争取本就属于你的东西。”

她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你可以领兵。”

玄祉看了她一会,转向窗外的槐花,缓缓说:“还记得我让你记的线路图么。策隐那时走投无路,是我拿着线路图说服他让我领兵。”

“所以拿了知慕的丹青,刺激有闲在和约当日大闹九霄云殿的人,也是你。”

玄祉愣了一下,攥了攥拳头,转身说:“那幅丹青,我先前并不知情,带你回来时丹青就不见了。有闲的事,我也是从使者那里才知晓一二。”

“此话当真?”凤伶语气和缓了些许。

“小七……”玄祉叹息一声,抚了抚她的衣袖:“她既是你在意的人,我又怎么忍心害她。”

凤伶忽然不知如何再问下去,便抽回自己的袖子说倦了,偏过身子不再看他。

玄祉拿她没有办法,只好替她生好熏笼,默默离了凤阳殿。

他想,她一定是受了太多伤害,又尚在病中,才会这样警惕。女人总是生性多疑的,尤其还是养伤期间。就算有点脾气,也是应该的。

而且她总是一个人,一定很孤独。

于是他抽出了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她,陪她说话,或是陪她在槐花树下小坐。甚至着人将文书也搬去了凤阳殿,她睡觉时,他就守在一旁批阅文书。

凤伶总是问他:“应该很忙吧?”

她是不太想让他来的,每次她想要偷偷处理掉那个孩子,他都会跑进来,然后一待好久。

他一在,她就没办法把心思放在孩子的事上,只得和他探讨哪样东西好吃,或是说一说院子里又有什么花开了。

是牡丹还是铃兰,白鹤芋还是芍药。

就这样说着说着,牡丹开了又谢了,铃兰也没了踪迹。两个月的时光,就在枣子糕的香甜和花枝的馥郁芬芳中,缓缓流淌过去。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她的身体和法力都恢复的很好,到处走动已经不成问题。肚子也渐渐显露了些许,不过换了宽松又厚实的襦裙后,依旧可以遮掩过去。

她开始频繁的感受到小家伙的存在,会踢她,很有力气的样子。

有一次她摘下两枝芍药,准备拿进屋插瓶的时候,小家伙动了一下。等她抱着花枝走进屋内,丹丹惊讶地看着她说:“难得看到你笑的这样开心。”

那是第一次,她发现自己对那孩子产生了感情。

那也是身子大好后,她第一次睡不着觉。

她明明该恨死这个孩子才是,这是仇人的孩子。她恨他,当然也要恨这个孩子。是他骗取她的火丹,是他领兵杀害了爹娘和阿兄,这样的血仇,她怎么敢忘。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惶然无助的感觉,像是漆黑的夜,一点点将她包围。

她伸出手来,掌心慢慢聚成了红色的火焰。只要狠一狠心,这孩子就会消失。只要疼一下下,就可以报复他。

第84章 和我成婚

这样想着,那团火焰渐渐靠近了她的腹部。

可就在她闭上眼睛,准备下定决心的时候,小家伙又踢了她一下。

这一下,踢在她冷掉的心上,一击即溃。

她忽然就难过的不得了。

收起火焰,轻轻抚了抚小腹,一颗心慌乱不堪,她想,也许她要接受这个孩子了。

她真的恨死他了,可她又真的拿这个孩子没办法。

算一算,已经七个月了,怎么说这孩子都陪她熬过了这么久,她不忍心,应该可以被原谅吧。她又不是不恨他了,她还是恨他的,她只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

内疚困惑总是缠着她,她找了好多理由,总是告诉自己,留下这个孩子,一定可以被原谅的。可是那些仇和恨,带着深深罪恶感又把她拉进深渊。

如此,反反复复。

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她盯着窗棂,吞噬人心的黑暗终于渐渐散去。

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这样会找借口的,竟能找一晚上各式各样的借口,只为了一个还未谋面的孩子。

说起来,七个月,好像是可以探查真身的月份了。

屏息静气,她用追魂术探了探小家伙,一边探,一边碎碎念,小凤凰小凤凰,保佑我们是个小凤凰……

要是个小凤凰,她就有更多的借口留下他了。结果,上苍好像跟她作对似的

偏偏把她期待了许久的小凤凰,变成了一尾小白龙。

撇了撇嘴,她裹着锦衾翻个身,抱着肚子往熏笼边上靠近了些许,小声嘀咕道:“好啊你小子,又不是小凤凰,还敢踢我。”

一夜无眠,到了白日里她终于昏昏睡去。

玄祉来看她,又默默退了回去。

丹丹跟在玄祉身后,从屋前跟到院子,又从院子跟到殿外,才犹犹豫豫的说:“君上为何不直接搬来凤阳殿?”

玄祉没听懂她的意思,便未搭理。

她又说:“我听说若是两情相悦,就会宿在一起。”

玄祉哦了一声,顿住脚步,看了看天边翻飞的紫色的云絮,淡淡说:“她还小,我舍不得碰她。”

而后他又像想起什么,扫了丹丹一眼:“谁告诉你两情相悦便要宿在一起?未行成婚之礼,再生喜欢,也万不该存此轻佻之心。”

“是。”丹丹被他说的有些羞愧,偷偷看他,欲言又止,两只手垂在身前纠缠不清,终于还是问:“不碰她,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怀身子?”

玄祉微怔,忽的转过身看她。

流云漂浮不定,光线时有时无的从窗棂间流泻进来,照在凤伶的面上。

房门被踢开的时候,那光线正投在她眼睛上。

迷蒙地从床上坐起身,她看到玄祉和丹丹走了进来,正要问这么回事,一个提着药箱的巫医就闯到了她床边。

她吓了一跳,一边连连往后退,一边不自觉的看向玄祉。若是平时,她稍有不情愿,玄祉都能立马察觉,但这次不同了。

她看到玄祉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心里倏地凉了一大截。

巫医要给她诊脉,她把手缩在身后不让看,巫医也没有办法,僵持了一会,凤伶缩在墙边,紧惕地盯着巫医,就是不给他机会。

若是一直这样,谁也不能给她诊脉,她想。

这个时候,一只冰凉的手直接攥住她的手腕,按着她的手,把她的胳膊拽到了前面。她抬头看他,就见他面色阴沉,周身一片肃杀之气。

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凤伶干脆转过头不和他对视。胳膊被扭得生疼,她也不敢吭声,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虚虚的。

巫医诊过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都因为恐惧,颤抖不停。

“公主……确有身孕,已经……已经七个月了,是个男胎。”

凤伶没有做声,只敢看巫医,不敢看玄祉,可谁知下一刻,巫医的脑袋就从脖子上掉下来,滚到了床边。

温热的血喷到她的手背上,惊得她猛的一个激灵,连忙抬头去看玄祉,只见他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过。她不知道,一向温文尔雅的他,也会显露这般可怕的愠色。

丹丹也吓了一跳,直接失声尖叫起来。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境地,与巫医一般无二。

“玄祉!”凤伶见他手机的剑已经挥向丹丹,连忙跳下床,鞋子都没来及穿,踩着地板上湿滑的血,就跑过去。

剑已经挥下去一半,她突然冒出来,他只好把剑扬起来,擦着她的头发丝掠过,惊得他半晌未吐出一口气。

等他再回过神来,丹丹已经被凤伶推出了凤阳殿。她自己却没走,而是关了门,又缓缓走到他面前。

“何必徒增这些杀戮?”

玄祉的脸色更差了,压抑着情绪捉住她的袖子:“可是长的孩子?”

凤伶抿着嘴角,没说话。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知道你在哪吗,小七。三百年,这里是怎样的血海,你都忘了!为了他,你连这样的灭族之仇也能放下,是吗?”玄祉几乎要把她的袖子扯断,怒视着她。

“我没有,我恨他,是真的恨他。”凤伶抬头看他,茫然地说:“可是我拿这孩子没办法,我下不了手,我只愿这孩子从未有过,可事实是已经有了,我总不能杀了他,你晓得我不能的……”

“你不能,好,那我替你。”玄祉放开她的袖子,冷眼看她。

凤伶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懵懵然只知道跪在他脚边,拉着他的衣摆哀求。任凭玄祉怎么拉她,都不愿起来。

她说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也不想听,直到她慌不择言的说:“只要别动孩子,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这才俯下身,和她平视。看到她满脸的水渍,他心想,他也是拿她没有办法的。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痕,他温声说:

“我要你和我成婚。若你答应,我便不动你腹中的孩子,不仅不会动他,我还能给他一个身份,让你光明正大的生下来。”

丹丹在殿外战战兢兢地候着,许久许久,玄祉才踏出凤阳殿。就在她以为小命要不保时,他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离去。

第二日,魔界传出喜讯,魔君和凤伶大婚在即。

第85章 喜气洋洋

山神殿。

山护刚结束与仙山的土地公议事,土地公前脚刚走,凡间山林的仙人便走了进来。

山护闭了闭眼睛,正要和对方商议旱涝灾情,蓝露就叩响了殿门。

“歇一歇,我来处理。”蓝露说“从我闭关之来,神君多有劳累。如今我已出关,凡间的事务交与我就好。”

山护点了头。这些时日他确实疲惫不堪。但见蓝露脸色似乎更差,他不免有些不放心“还是不能运气?”

蓝露摇头“不行,一运气就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山护皱眉。不该如此的,按理说,蓝露之前的伤势虽不轻,却未伤其要害。动手的人并未存让她死的心思。况且事后,她立即就被见微带回北斗宫医治,如此之久,早该痊愈了才是,如何会不能运气?

思忖片刻,山护问她“让见微看过了么?”

“没有。她已经够忙了,小小问题,不敢再去打扰。”

山护微微颔首,长玠的元神修补确实消耗了北斗宫不少心力。顿了一会,山护幽幽的说“他倒沉得住气。”

蓝露没接话,对着山护一揖,转身进了殿门。

幽冥山已是一片喜气洋洋,从主殿到凤阳殿,全部铺上了大红色的软锦。悬着的灯幡也换成了灼灼赤色。

天君和天后大抵是因为长玠重伤,彻底和玄祉断绝了关系,听闻这一喜讯,连按规制道喜的仙使都没有派出。立场一旦不同,一丝亲近也会化成千百倍的敌意。

可就算仙使没来,也不妨碍络绎不绝的妖君前来道喜,天族对玄祉的疏离,只会让魔界子民更加拥戴玄祉。

其中不乏老魔君的旧部,冲着凤族小殿下而来。原本没有收服的一部分边远妖君,以及介意玄祉出身的魔族首领,也都因为此番婚讯,明里暗里有所转变,显露了追随玄祉的意愿。

支持玄祉的大臣们为玄祉的决定投以赞许之色,朝会散了的时候,纷纷说“君上圣明。”

玄祉却没多少喜色,一下了朝会,就匆匆离了主殿。

只想去寻她。

踏进凤阳殿,远远的看到淡紫色的背影坐在秋千上。

那秋千是他前两日着人在院子里做的,拴在一棵梧桐树的树干上。担心会硌到她,他特地用柔软的锦缎铺了一层又一层,四个角也包的严严实实。用手摸过很多遍,确定很舒适后,他才放心。

她今日换回了两重罗衣,头发像瀑布一样散落在肩上,依旧是一副冷清模样。坐在秋千上也不晃动,只是伸着手去看从指缝间流泻的光亮。

梧桐树的枝叶在她身上投下透明的阴影,把她也变得透明,像水里的影子,看着近在眼前,却又触不可及。

“小七。”

他走到她身边,她听到他的声音,拉着秋千就要下来,他赶紧伸手扶她。

今日她穿的轻罗不比之前刻意隐藏穿的厚襦,他总是害怕她摔倒。到底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还是生怕没了孩子做筹码,她就会毫不留情的走掉?他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答案却都是肯定的。

“之前让丹丹送来的喜服,可有中意的?”他小心翼翼地牵过她的手。

凤伶静静地站在那里,思索了一会,淡淡说“随意,你决定就好。”

他微微皱眉“小七,莫说这样的话来刺激我。成婚不是儿戏,岂能事事随意。”

她垂下眸子,没有做声,他也不再说话。相对无言,就这么待到有人来寻玄祉去主殿。

转身离开,就听到她蚊子一样细微的声音。

“喜服穿上,也是你看,我又看不到,不如挑一件你喜欢的……”

走出凤阳殿,丹丹在后面帮他抱着一摞公文。

确定了玄祉已经打消灭她的念头,丹丹几乎每日都是忠心耿耿的模样。眼见着凤伶身子大好,她跟着玄祉的情况越来越频繁,顺便向他汇报凤伶的一举一动。因为她这一行为,玄祉也不再赶她。

见周围无人,她悄悄问他“君上真要留下那孩子?”

玄祉嗯了一声。

“可是……丹丹总怕他会对君上不利。”丹丹担忧的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玄祉无所谓地看向远处“我说要留,又没说会留到何时。”

“君上这是何意?”丹丹问。

“谁要替别人养孩子。”玄祉面色阴沉,整个人都散发着可怕的冷意。

“可我也决计不能伤她,一切等生下来之后再说。”

丹丹听得半懂不懂,点点头继续跟在他身后。

求见的是两位德高望重的藩地老首领,分管川北多时,二人加起来,掌握着魔界三分之一的兵力,实力不可小觑。可以说上次神魔大战之所以能够胜利,一半是线路图的功劳,一半就是因为这两位老首领的配合。

但这二位老首领行事十分低调,大战胜利后,玄祉作为继任魔君,原本是打算嘉奖这两位重臣,但无论他如何邀请,二位皆不肯赏脸。

今日主动求见,倒是让玄祉分外惊喜。

玄祉请了他们二人上座,又亲自为他们各斟了一杯酒,以表谢意。

两位老首领却是摆摆手,开门见山的说“我们此来是专程贺喜,老魔君于我们有恩,如今得知小殿下还活着,又逢成婚之喜,我们便想来亲自见一见她,顺便代替娘家人观礼,送她出阁。”

“二位要见凤伶?”玄祉微微有些错愕。

“凤伶那孩子,也算我们这些长辈看着长大的,虽然被惯的有些恣意顽皮,却也是个心地纯善的好孩子。三百年前幽冥山出了那样的事,我们未能及时赶到,心中有愧,如今想为小殿下尽一些绵薄之力,不知君上可否成全?”

从凤伶醒转到现在,还未曾公开露过面。若是等到婚礼那一天才露面,又忽然让人发现她怀了身子,确实不妥。

玄祉顿了顿,很快拱手道“那就请二位先在幽冥山小住。待我先告知凤伶此事,会尽快安排你们相见。”

安顿好两位老首领,玄祉又回了凤阳殿。

他没有带凤伶去见老首领,而是把她带去了凡间。

第86章 奉子成婚

凡间的桂花开的正盛,道路两旁金灿灿一片,香气浓郁得直沁人心脾。

阳光也是金灿灿的,凡间的阳光好像一层纱雾,照在她身上,竟也让她看起来褪去了些许冷淡。这样的秋日,玄祉牵着她,就会觉得心满意足。

他想要一直这样和她走下去,但她却走不了太长时间,走着走着,她的气息就变得不均匀,脸色也有点泛白。

他只好就近带她到一处露天的茶坊里,见他有让她歇息的意思,她很快就找了个方凳坐下。

“想吃些什么?”他问她。

“你决定就好。”她随口一说,仍然是那句话。

玄祉要了一壶热茶,又替她点了一份莲枣羹,试了试温度,才推到她面前。见她拿着小匙慢慢吃着,过了一会,目光却不时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盏,他又叫人撤了热茶,也换了一份和她一样的莲枣羹。

“又不用勉强。”她看了一眼他面前的莲枣羹,漫不经心的说。

“不勉强,和你在一起,吃什么做什么我都欢喜。”他微微笑着,伸手把她快要掉进羹碗的发丝拂到耳后。

“小七,你可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了你?”

她闷声吃粥,并不理会他。

他也不介意,自顾自的说“从你误入极寒殿开始,那时候我就喜欢你,我拿着你给我的同心结,每天都盼着你能走错路,像那天一样,再次拉我一把。你可知道,在你之前,我的生活没有一处光亮,是你把我从深渊里拉了出来。”

“够了。”她不耐烦地打断他“拉你的人是忘尘,不是我。你喜欢的人,也不是我。”

玄祉被她说的一愣,顿了顿,说“我是喜欢忘尘,你是忘尘,我就喜欢忘尘。你是凤伶,我便喜欢凤伶。过去不可抹杀,我喜欢的人是你,自然喜欢你的每一个阶段,这和你的身份无甚关系。”

“过去不可抹杀……”她好像被戳到了痛点,狠狠反驳道“得了吧!我和长玠的过去,你当真毫不在意?”

没料到她会如此说,玄祉心里像是踏空了似的,一阵难受。

莲枣羹是什么味道,好像没有味道,亦或是记不得了。

桂花的香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扰人,这样的凡间秋日,怎么才能和喜欢的人安生的度过去。

见他不再言语,她把手放在肚子上,望向远处发呆。也只有把手放在肚子上的时候,她才能把锋利的刺芒敛去些许。

玄祉偷偷看她,又被她这样的柔和灼得眼睛生疼。

这份柔和,从头至尾,与他无关。

带她在街上闲逛,她也会四处瞧着,却是看什么都好像失了以前的那种雀跃。

又看到上次那种小团扇,双面绣着鸳鸯。上次来凡间,正值年关,差点挤得跌倒都没能抢到这种扇子。玄祉一见,便赶紧买了下来,拿到她面前递给她。

她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从背面翻到正面,看清是对鸳鸯后,手一松,那团扇就掉在路边,连看都不再看一眼。

玄祉默默把扇子捡起来,只在心里说,她现在怀着身子,不宜蹲下,才捡不了这团扇。

天色黯淡,凉气也渐渐涌上来,他看她还穿着两重罗衣,便把外衫脱下来给她罩上。好像他也做不了什么了,她以前给他的温暖,一点点流失殆尽,他对她无能为力,却也只能接受。

总比让他重新回到冰冷的深渊,禹禹独行的好。

“我们回吧,夜里凉,对你身子不好。”

他一边帮她系着外衫,一边说。说完缓缓把她佣进怀里,把脸埋在她的肩头。远远的看起来,倒像是和睦的恋人。

这里是仙气最是聚集的地方,但愿她不要挣开他才好。

也许是出于之前对他说的狠话有些不忍,又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总之,她真的没有挣开他,任由他抱的越来越紧。

这一刻也是真心的,就算是做给旁人看,他也是真心的。

第二天,流言蜚语如他预期的一样,在六界传的沸沸扬扬。八卦仙人们的功力可不是一般的厉害,无聊透顶的日子里,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足以让他们添油加醋的唏嘘半个月。

奉子成婚这样劲爆的八卦更是不用说,掀着排山倒海之势就席卷了整个天宫,连同魔界也未能幸免。

“君上,这群仙人太荒唐了!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传的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好像真的在凡间看到过君上一般,还污蔑公主清誉。此一事,必须像天族讨回个说法,涉事者严惩不贷,万不可姑息。”

朝会上一位大臣愤慨上奏,其余大臣见状也急着附议。

“没错!我堂堂魔族岂能任由他们造谣中伤!此事是他们挑衅在先,莫不是又想挑起战端。”

玄祉一直听着,未有评价,直到大臣们把想说的话全部说完,他才云淡风轻的说“不是谣言。”

而后的半个月,他时不时就会带着凤伶去凡间走走,公文堆积如山,也只好趁她睡下了,再彻夜批阅。

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若是他现在预备的好,也许凤伶受到伤害就会小很多,他说过要给这孩子一个名分,就一定会给到。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在背后说她。

反正等她嫁给他,有个孩子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铺好的局,他这才带着凤伶去见二位老首领。她原本是极不愿去的,可是事到如今,没有办法,她只能穿了好几重衣服来遮掩。

但月份大了,也不是那样容易遮掩过去。见到二位长辈,她甚至不敢抬头。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没有人表露出惊讶,也没有责怪谩骂的声音,只是略微的不悦仍旧避免不了。

他一直陪着她,握着她的手。行礼被他拦了下来,有些尴尬的问话也被他接了过去,回答的很是妥帖。

好像再棘手的问题,到他这里都能化成和煦的春风。特别是提到她,他总是考虑的细致入微,好像对于他俩的未来,他规划了无数遍。

总算是有惊无险,过了这一关。孩子的事情也糊弄了过去。

出来的时候,他还能感受到掌心里的小手在轻微的颤抖。

只好更加用力的握紧她的手。

也只好花更多的时间陪伴她,更加频繁的带她去凡间。有时他忘记了,她也会提醒他。能让她主动说话的事情不多,去凡间算是一件。就算是这样小小的问话,也会令他欣喜半天。

公文积累到就算彻夜批阅也看不完的地步。一连六日没有有合眼,还是没有看完。

“今天不要去凡间了吧。”他一边看公文,一边问她。

她嗯了一声,安静地坐在对面帮他磨墨。中午的光线洋洋洒洒照进屋内,她帮他添了几次茶水,实在无事可做,便趴在桌子上看他在文书上圈圈点点。

她以前也在旁边看过长玠批阅公文,不过次数不多,长玠专注起来的时候不喜旁边有人。和长玠极其简练的批注比起来,玄祉的批注细致了很多。

就这么看了一个时辰,看得哈欠连天。每次看到一摞公文改了下去,她就支起脑袋说“没了。”

每次刚说完,丹丹又会抱上一大摞公文。说了好几遍,玄祉终是不忍,问她“还是想去凡间?”

她点点头,看看他手边的公文,又灰心丧气地趴回桌子上。

“想去就去吧,让丹丹跟着你。我下午要去川北议事,今天怕是不能陪你了。”

第87章 就此两清

其实只是想要出来走一走,凡间总是令人放松的,没有身份,没有束缚,也没有人认识她。

不过今日玄祉不在,她倒是有些不自在,想了想,大约是习惯使然。

随意的走走停停,凡间下起了小雨,雨点子打在身上,立马洇出一个个小圆点。

丹丹吓了一跳,连忙扶着凤伶去旁边的茶楼里躲雨。

“这凡间的天,怎么这般阴晴不定,刚刚还是大太阳,竟然说下雨就下雨。”

丹丹抱怨着,顾不上自己身上的雨水,先去看凤伶,只见她珠灰色的罗衣全湿透了,看得丹丹顿时惊慌不已。

“我……我这就去隔壁的衣铺买身衣服给公主换上。”

几乎是边跑边说的,一阵风似的就消失在门后,脚边溅起一片水花。凤伶看着丹丹消失的地方,默默叹了口气。

湿凉的衣服贴在身上,风一吹,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不能再站在风口处了,她想。惴惴不安的把手放在小腹上,转过身跟店家订了处雅间。

“等会拿衣服的姑娘过来,麻烦转告一声,让她直接进来便好。”

凤伶向店家交代完,转身上了二楼,楼上走廊里的窗子没关,木窗被风吹的一撞一撞,风卷着乱飞的雨水,零零散散地打在她身上,让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找到最东头的雅间,她已经冻得有些头疼,一边用手背试了试额头,一边推开门。

木门发出“吱”的声音,很快又被吞没在雨声里。

只想躲过这无处不在的风和雨,看都没看屋内,她就走了进去。待她关上门,转过身,才注意到屋里有人。

“阿伶。”

熟悉到令人发指的低沉嗓音。

熟悉到令人发指的颀长身影。

身子一下子僵住,她感觉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许久,才想起转身逃跑。

可长又怎么会给她机会,还没等她打开门,一股仙气就将她向后推去。

是力道极大的仙气,她甚至难以与之抗衡,就砸倒一个竹凳,摔在一边的地上。

下意识的护住小腹,确认没事之后,她抬头怒视他。

长也正侧身倚在窗边冷眼看她,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多少情绪:“你背叛我。”

窗子是开着的,外面却和她进门前全然不同了,又恢复了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好像那场雨从未出现过。

凤伶看着他背后的阳光,眼睛里的怒意渐渐被嘲讽取代,过了一会,竟不由得笑出声来:“你带兵杀我至亲,如今还要和我谈背叛?”

“那是战争,岂可混为一谈!”他终于显露出愠色。

是长一贯的态度,可惜,她已经不是忘尘了,源于他的悲愤与惧意,她一个也不想沾。看了长一会,无意再与他多说,凤伶扶着旁边的茶桌慢慢站起身。

等到完全站起来,长快步走到她面前。她想,她永远也忘不了他看到她小腹时的神色,惨淡极了。就像冬日里被积雪压断的枯木枝,毫无生机。

本来以为他早就该注意到了,恐怕是她一直跌坐在地上,看得不明显,这会站起来,他才看得真切。真切到目光落在她肚子上,错愕地半晌说不出话。

老实说,她在那一刻也吓了一跳。若是叫他发现这个孩子,以后又该如何?害她一族不够,如今又要来跟她抢孩子?紧张地把手放在肚子上,她死死的盯着他。

“阿伶……”长声音里带着极度的悲凉,脸色也难看的发青。

凤伶以为,这便是个可以奋力一搏好时机,神魔大战,他被玄祉重伤,本就破碎的元神更加脆弱。就算这大半年的时间里,药神日以继夜的仔细看护,恐怕元神也只能堪堪稳住。加上眼下他的状态虚浮不定,破绽百出。

杀了他,也许只需这短短一息。

但她没有动手。

“你还想怎么样?”长浑身都开始发抖,身子冰凉,寒气扑散开来。

还想怎样,她也想问他,还想怎样。她也曾掏出一颗心来喜欢过他,如今变成这样,又能怎样。

“忘了吧。”她淡淡说。

“忘了,你就可以和玄祉在一起了是么。”心口闷痛,长上前一把捏住她的手:“你为了他,假意迎合我也要看到线路图,你说我害了凤族,那你呢!你又害了多少人,因为你的泄密,死了多少忠士将领。其中又有多少,是我视若亲人的战士和兄弟。就算是报复,也该够了!可如今……”

他有些说不下去,悲哀的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才继续说:“如今……你竟还要用这种手段来作践我。”

凤伶一把甩开他的手,到底是谁作践谁。她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倒成了受害者。

不过看了他一会,她终于明白些许,他以为这是她和玄祉的孩子。

“你说得不错。也该够了。”

她抿了抿唇角,抬头看他:“长,你不会晓得,我之前有多恨你。恨到夜里都会惊醒,想要把你千刀万剐。

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恨你了。前缘尽忘,红尘皆离。当初你给我取名叫忘尘的时候,便是这样想的吧。而我到最近,才终于参透这两个字。

川南王和北海水君的死,若是联系起来,确实和我不无关系。我无意再报复什么,你我……就此两清罢。”

两清,再无关系的那个两清,所以连恨都不会施舍给他了,他就此,只不过一介路人,无关她的欢喜,也无关她的痛痒。

所谓的无意报复,比千刀万剐还要狠厉,是诛心的报复。

“阿伶,两清得了么。”他沉了脸色,向她逼近一步。

放她和玄祉在一起,他可不会,永远不会。

她往后退了一步,他还往前,又往后退了半步,后面是茶桌,刚好抵住她的腰,她下意识地就要往前,却又被他挡住去路。

抬头淡漠的看他。

她不知道,她这一抬头,离他有多近。只消低下头,他就能轻而易举的覆上她的唇。

长垂下眼睛看她,忽然就想顺势吻下去,或者像以前那样抱一抱她,但望进那双死水一般的眸子,终是什么都没做。

外面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他缓缓靠近她的耳边,用极其轻微的声音问:“真正的修邪之人,你可放下了?”

凤伶怔了一下,刚要说些什么,长又冷不防地问她:“你就这么信任他?”

第88章 为了私会

丹丹抱着衣服进来时,就看到凤伶呆立在桌边,唇上的血色褪去,看上去是冷极了。

“公主!”丹丹跑过去唤她,见她没什么反应,赶紧把她扶到一旁,替她把湿衣服换下来。

一边换一边自责的说:“我一去到旁边的衣铺,老板就说布匹衣裙全都被一位公子订走了。我只好跑到另一条街的衣铺去买,我真是傻,公主身子才刚好一点,不能受寒,早知道就算抢,也要从旁边的铺子就近抢一身衣服来才是。”

突如其来的雨,被订走的衣裳,预备的还真是周全。

“不怪你。”凤伶失神的说。

无心再逛下去,丹丹带凤伶回了凤阳殿。

玄祉还没有从川北回来。

“今日的事,别对他说了,省的他担心。”凤伶看着焦虑不安的丹丹,轻声提醒。

丹丹使劲点点头,连忙给她盖严被子,生上熏笼,退了出去。

凤伶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纱帐里面挂着的铜铃。长惨淡的面容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应该感到痛快才是,却又升起无力感。

他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修习了摄灵术的人,好像是和策隐有关。她记得那时在沁宁殿,长对她说,修邪者兴许是她误入魔界时碰到的那位“白大人”。

而后这么快出兵,好像也是为了捉拿策隐和白大人,找出真正的修邪者。说起来,策隐在神魔大战中毙命,她一直便默认修邪者已经死了。

现在仔细想来,确认死亡的是策隐,可是那位白大人,无人知晓他的身份,是生是死,恐怕也很难说。

若是还没死……

正想着,丹丹的敲门声就响起来。

“公主,关城王和西城王求见。”

是上次远道而来的二位老首领,凤伶赶紧起身,不敢怠慢。

丹丹跟在她身后,送她出了凤阳殿,才开始着急君上怎么还不回来。在此之前,凤伶还未单独见过什么人,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凤伶见到两位老首领是在幽冥山的半山腰,原以为会在主殿附近见到,一路上她走的也随意,岂料半路碰到。她现在不便行礼,好在玄祉之前当众免了她行礼的事宜,她便只微微颔首。

“不知二位伯伯寻凤伶所为何事?”

二人对望一眼,神色肃穆:“随我们来。”

凤伶跟着他们往山后走去,看到祠堂她略微有点吃惊,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

走到门口,二位老首领已经进去,她却犹豫着停在门槛外。以前她可没少因为闯祠堂被族里的叔伯教训,眼下那些教训,再不会有,却令人更加不安。

“进来吧,如今你们这一族只剩下你一人,有些戒律,不好再死守。”西城王捋着胡须,向里面走去。

凤伶见状,只好跟着他们往里面走。径直走到最前面的供桌前,西城王掌心向下,供桌上立刻出现一个石盒,他示意凤伶打开。

里面空无一物。

凤伶困惑的看他,不知何意。

“这里面原本有一份竹简,详细记载着摄灵禁术。原是我西境的邪术,刻在法器之上,无法销毁,在过去的几十万年里害人不浅。由于担心再度被心怀不轨之人偷去,你的父君继位后不久,便由我一路护送,放在这里。”

顿了顿,他叹道:“幽冥山仙障坚不可摧,外人难以进入,因而摄灵术再度现世之时,就连我,也不敢确定你们一族的无辜。”

连昔日最忠实的部下都不能相信凤族是清白的,更何况是那些不知情的仙人。那些因摄灵而惨死仙人的亲信,想必也是恨极了凤族,不然三百年前,也不会如此迅速的出兵讨伐。

到底是谁?是怎么进来的?又是存了什么居心,这般狠毒地全盘嫁祸给她的至亲?

凤伶看着那个空盒子,心里涌上来一阵阵寒意。

“前段时间听说天族准备重审三百年前的案子,我们怀着很大的希望,甚至派川南王去配合调查。这一调查,真就发现很多疑点。可惜眼下川南王战死,君上又与天族决裂至此,我们也就对天族的调查进度一无所知了。”

“给你看这些,是想提醒你,你虽是女子,却也是凤族的后人。切莫因为成婚生子,就贪图安逸,忘了你们这一族所蒙受的冤屈。你的父君仁厚清明,实在不该背着修邪者的骂名。”

贪图安逸么……凤伶背脊微僵,脑子里嗡的一声。

到底是怎么回去的,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些那些族人的牌位,一张一张,镌刻在她的心上,难以磨灭。

“二位伯伯,可曾听说过白大人?”最后告别的时候,她这样问。

“未曾。”意料之中的结果。

大半的证据在都在他手里。

看来想要获取信息,还是要从他那里着手。

玄祉回到凤阳殿,已经很晚了。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凤伶睡得正安稳。

他走过去帮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又抱着公文,默默退出去。

第二日,凤伶没有守在他案前等他,而是直接表示想自己去凡间,他犹豫了一下,但是鉴于确实抽不开身,加上昨日也没出什么岔子,他便答应了。

必须带着丹丹,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他不知道,支开丹丹并不难。虽是个一心忠于他的人,但毕竟还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妖,心思单纯。

凤伶故意藏起来一枚翠玉珠钗,她就诚惶诚恐的往回跑,跑去走过的地方寻。

见她跑远了,凤伶来到和昨日一样的地方。四下探查一番,没有仙气。但她还是走进那家茶坊,又订了和昨日一样的雅间。

推开门,里面没有人。

他既然昨天能这里堵她,应该是已经调查过她的出行时间。末了又对她说那样奇怪的话,很明显是算准了,她会回来找他。

既算准了,就不会不出现。

走出茶坊,凤伶朝远处望去,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两旁错落有致地停放着镶嵌宝石金丝的马车。

风吹在脸上湿湿凉凉,寒气渐紧。

要入冬了。

转过身,就看到他站在树下,天青色的衣裳轻动,一身清贵,在这料峭的寒日里,带着凛冽的气韵。

只是这气韵下,轻轻勾起的唇角已露出讥诮的意味:“怎么,这次不逃了?”

凤伶并不在意他的嘲讽,只是静静地看他。

他却没有罢休的意思,径直走到她面前,毫不客气地从她怀里掏出翠玉珠钗,在手里掂了掂,轻笑着问她:“公主撒谎的本领,我已经领教过多次。就是不知玄祉,晓不晓得他这未来的夫人特地支开旁人,是为了私会?”

第89章 谁的孩子

她没有说话,轻抿着唇。但可以看出她的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着。

长喜欢看到她压印隐忍又不得不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至少她也算是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

昨日看到她的肚子,已经叫他嫉妒的发狂,总要从她这里找补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没输。他要让她像今天主动出现一样,不得不回到他的身边来。

凤伶被他的目光打量的十分不悦,原本已经放下的那些伤痛和屈辱又开始出来作祟。

她暗自劝自己不要去激怒眼前的人,压着羞恼,心平气和的对他说:“听闻殿下事事以公务为重,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尽快解决问题,对你我都好。”

连听闻和殿下这样的词都用上了,显然是要和他划清界限。

他若有所思的在她面上一扫而过,笑笑说:“好。”

说罢一把拉过她的手,向街道一侧走去。那温热的掌心,让凤伶心中一阵膈应。她想挣开他的手,却被死死锢着,抽不出来。

不免冷声道:“殿下也说了,我是君上未来的夫人,还是放尊重些,给彼此留点颜面。”

“颜面?”他嗤笑一声,回头看她,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慢悠悠地说:“你和我的关系,还能谈到颜面?”

她被他问的一愣,只觉可笑,自己竟然和一个不要脸的人谈颜面,索性沉默下去。

他见她一脸懊恼之色,又想到其中缘由,心中忍不住多了几分愉悦,拉着她就快步走起来。

他不知道她的步子和他并不相同,他的一步,她要走两步。被他这么拉着,走了一段路,她就累的走不动了,捂着肚子气喘吁吁。

长以前也和她走过很远的路,并不费劲,便以为她是装的,故意不愿意走。于是拽着她就往前一惯。

这么个拽法,凤伶被迫拖着地面又往前踉跄几步,却是立时就变了脸色,冷汗都从额上沁了出来。

见她不对劲,他这才停下来,手上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凤伶下意识地用两只手一起去捂肚子,连他还握着自己的手都忘了,带着他的手就一起放在了肚子上。

他一下子有些怔愣,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他能感觉得到里面的小生命,似乎是很有力气的样子。察觉到他的手贴过来,还会踢一下。

像是被迷了心窍,他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柔软了下来。忽然就很想探查一下里面这个小杂种。

万一……万一……

仅仅是想一下,都会忍不住欢喜,若是真的,他一定会喜极而泣,会拼了命地对她好,会紧紧抱住她再也不放手。

可惜,只是想想而已。

目光落在她紧张的神色上,他想,还是算了,不要探查,不要自取其辱。

长不信她会成全那个万一,她恨他如此,若真是他的孩子,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打掉,怎么还会这般紧张爱护。他也不信玄祉能容忍她怀着别人的孩子,还要与她成婚。

到底只是他自我欺骗的想想而已。

一时间难受到连呼吸都困难,他干脆挪开目光,不去看她。

凤伶缓了许久,慢慢好受一点,方才意识到他的手被她带的抵到了肚子上。心里一惊,她连忙抬头去看他,见他神色冷漠,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酸溜溜的。

不愿再细想,她使劲吸了两口气,问他到底要去哪里。

“望月楼。”他出乎意料的没有说难听话,直接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他们以前来凡间常去的茶楼。

凤伶缓缓直起身子,犹豫了片刻,小声询问:“可不可以走慢一点?”

长低头看她,就见她的脸色还是煞白,长长的睫毛因此显得漆黑如墨,盖在眼睛上,被风吹的乱颤。

叹息一声,他尽量小心的把她抱起来,消失在一团云雾里。

再出来时,是在望月楼旁边的小巷子里。那个青石板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好是他们第一次在凡间相遇时,她踮起脚吻他的那个地方。

因为是石质小路,两侧的围墙也是石头磊成的,即便附近的铺子翻修重建,这里依旧保持着以前的模样,未有太多变动。

凤伶从他怀里挣脱下来,默默跟在他身后。

不是什么值得停留的地方。

望月楼也翻新了,不过依旧是大运国极高的建筑,远远的就看得到。

听到他订了顶楼的雅间时,她一度认为他是在戏弄她。一层一层的爬上来,歇了不知道多少次。他也不着急,她停下来,他就在旁边等她。

“这里人多,不便用仙法。”

坐到雅间里时,他这么对她说。凤伶没接他的话,直接问他:“摄灵术一案,查的如何了?”

长好像没听见似的,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盏茶,推到她面前。

凤伶看了面前的茶好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淡淡抬眼看他:“还是不要耽误时间的好。”

“证人都死完了,你说查的如何?”他不耐的的反问。

“死完了?”凤伶不敢相信的抬头看他。

“不错。”他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看到他不痛不痒的神色,无名之火在凤伶心中点燃,她忍不住露出讥讽的表情,狠狠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刚好死的都是摄灵案的证人,你带的兵,倒是很会杀人。”

长没说话,唇角渐渐紧绷,眼睛里却浸上了冷意。

凤伶明知道不该拿话激他,但看到他这副神情,却还是觉得痛快。他带的兵,害死她的至亲,这一点,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不过她也不敢再惹他,很快就闭了嘴。

相对无言,整个雅间都陷入沉默。

直到送茶点的伙计敲门,才恢复声音。凤伶看了看长,见他依旧没反应,她只好自己走过去替伙计开门。

“呦,二位是好事将近呐,如今这世道,能带媳妇儿一起出来吃饭的可不多。二位别嫌我多事,我看孩子可准啦,一次都未失误过。看夫人这肚子,八成是个闺女。”

伙计麻利地把点心放在桌上,兴高采烈的说着,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围着凤伶就转了好几圈,好像真有什么玄学。

凤伶愣了愣,认真的反驳道:“我觉得是儿子。”

伙计不信,便非要和她打赌说,若是儿子,下次他们再来,所有吃食他请了。那肯定的样子,好像在看孩子的方面,比凤伶这个神仙还要厉害。

凤伶被他逗得扑哧一笑,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长半倚在靠背上静静地看着她,姿态闲适。当听到她反驳时,心里既难受又欢喜。难受她居然即将为玄祉生下一个儿子,又欢喜她没有反驳是他夫人的说辞。

大概是太在意孩子,所以连伙计前面说的话都没有听到。但他还是为这点小事感到高兴,刚刚有一个瞬间,自然的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家三口。仅仅是短暂的瞬间,纵使知道是假象,却也令他心口一动。

她笑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柔和的就像一团冬日里的阳光。那美好的样子,毫无预料的撞进长的眸子,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多久没有看到她这样美好的模样了,他不记得。再次看到,只觉得眼眶微热。

伙计走后,凤伶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她坐到桌边,拿起一块茯苓饼,小口小口吃起来。

“阿伶。”他唤她。

听到这个声音,她才想起对面还有个人。紧张的神色又重新回到她面上,放下小饼,她抬头去看他。

见她眼底的柔和一点点褪去,他到嘴边的话只好硬生生咽了回去,忽然就生出些恼意来,强压住情绪,他扯了扯唇角,问她:

“若玄祉就是摄灵之人,这孩子你预备如何处置。”

第90章 不是他的

“你有证据?”凤伶一针见血的反问他。

他滞了一下,没做声。

他确实没有证据,若是有证据,这个案子不至于拖到现在。

“玄祉原是你们天族的大殿下,本该被善待的他,被你们天族关在极寒殿里多年。试问如何就能闯入幽冥山,还能准确的找到摄灵术。要知道,藏摄灵术法的位置,连我都不晓得。若是没有证据,这种话,你还真说得出口?”

长被她维护玄祉的举动惹得有些不快,皱眉道:“你也知道他被关在极寒殿多年,你以为,他身上惊人的法力和修为又是从何而来。”

和玄祉交手的时候,他就注意到,玄祉的法力在他之上,修为也远远超出了九万年。一个每年都受净魔刑的人,修为早该损失大半,又怎么会多出自身的修习年月。

而且,玄祉能站在策隐的阵营里,本身就不正常。策隐的狂妄和疑神疑鬼是出了名的,若非之前和策隐没有深厚的交集,玄祉如何能带领魔界出兵?

房间里又陷入沉默,凤伶干脆站起身,走到窗边,去看外面的空地。

“你既然也无有效的证据,那么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

她不会再来见他了。

真要与他两清了。

长身子微微一僵,又很快冷静下来,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不会轻易消失。他不信今日之后,她对玄祉还能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迟早要把她赶回自己身边来。

“你不是喜欢和别人赌么?”他淡淡一笑,说:“方才那人和你赌孩子的性别,不如我们来点刺激的,赌个对案件有帮助的。”

她回过头:“赌什么?”

“赌证据。你想与我两清不是?三日为限,若是你能从玄祉身上找到疑点,我便替凤族洗刷冤屈。若没有,我就与你两清。如何?”

赌赢赌输,于她来说都是好事。

只略一思索,她就应了下来。

这倒是让长心里的防线放下些许,还以为看在孩子的份上,她会犹豫很久。

如今一看,她与玄祉的情义,也不过寥寥。

可惜再寥寥也胜于无。

凤伶无意与他再多说,很快就离开了望月楼。

长站在窗边看着她渐行渐远,眸色也变得冷清。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街角,他的目光依旧没有收回,只是薄唇轻动。

“出来吧。”

雅间内一片静默,半晌,细微的脚步声从装饰屏风后响。

“长哥哥。”见微在他身后福身行礼,等了片刻也不见他有动静,知道是她的行为已经惹恼了他,便赶紧解释。

“长哥哥的元神刚刚稳定,今日本该入定调息巩固,可我却迟迟不见长哥哥的来北斗宫。只好问了二殿下,下凡来寻你,不想刚一进来,就发现凤伶上仙也在。我无意偷听,只是见凤伶上仙怀了身子,不免好奇那腹中孩子,便多待了一会。”

“她的仙籍已除,不是什么上仙,这话切莫再提起。”

他淡淡说着,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是终于收回目光,转过身来看她:“你是药神,不用追魂术,可是也能探查到那孩子的真身?”

见微颔首:“不错。”

“是什么?”长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微微有些低哑,这种紧张,在他身上并不多见。见微认识他这几万年,见到他紧张的时候,也是屈指可数。

她沉默了一下,这才应道:“是黑龙。”

三个字一出,瞬间瓦解了长的所有幻象和希冀。虽然早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可是真正听到还是会有撕裂般的疼痛。

她肚子里的小杂种,不属于他。

那是他从她身上得不到的东西,他终于知道的明明白白。

至少是现在得不到的。

他忽然就想到自己以前的一匹战马,那匹马是天族难得的好苗子,狠辣,冷傲,倔强。同样,也是一匹烈马,从不低头,绝不认主。

他花了百年时间,跟它熬,断它的粮草,把它关起来,强行驾驭它……所有的招数都用了一遍,一遍不行就用两遍,两遍不行就加大力度继续重复。

他就是有这个耐心,一日日的叫它顺服。

最后在第一百年的时候,那匹烈马终于熬不下去,向他低下头。自此以后,认他为主,虽然依旧冷傲,却在他面前乖顺非常。

后来,一场大战中,荣平受了重伤,坐骑也战死了。长便将自己的马借给他,并且命令那匹烈马服从荣平。谁也没料到的是,等到战争结束,回到天族之后,那匹马竟然易了主,不再听从长的差遣,只听从于荣平。

想到这,他看了一眼见微:“你可还记得我的那匹马?”

见微愣了一下,试探的问:“是长哥哥亲手斩杀的那匹?”

他平静的嗯了一声,背过身去。

第91章 靠近一点

主殿中,玄祉正在同几位妖君和主城王商议战地修缮的事情,处理完已经时至傍晚。

走出殿门,就看到一个雾色的人影坐在殿外的白玉阶梯上。

玄祉愣了一下,连忙快步走过去把她扶起来:“地上凉,怎么这般不注意。丹丹呢,不是叫她照看你的吗?”

凤伶摇摇头:“是我让她先回去的。我想着你也该忙完了,可以顺道一起回去。”

“你这是在等我?”玄祉对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有些不敢相信。

“顺道。”凤伶说,跟在他身边,缓慢而平稳地走下一阶一阶楼梯。

玄祉看她:“好好,只是顺道。”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去保留她美好的模样,在这样的傍晚里。

用膳的时候,玄祉问她:“昨日他们可有为难你?”

凤伶知道他说的是两位老首领见她的事,看来丹丹已经把这件事汇报给了他。她看了一眼丹丹,如实说:“没有,只是提醒我莫要忘了凤族的冤屈。”

玄祉轻声应了一声,似乎是意料之中。过了一会,他放下手里的汤匙,说:“交给我处理,你尽管安心。”

“玄祉。”凤伶忽然抬头看他:“你可知道白大人?”

玄祉怔了怔,拿起汤匙吃了一口莼菜羹,平淡的回答:“略有耳闻,似乎是和策隐有些关系。”

“你没见过他?”凤伶盯着他的眼睛。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你在魔界救我的那次,我碰到白大人了。”凤伶一字一顿的说,目不转睛地看他。

玄祉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好奇的问她:“那他是何方神圣,可是我们魔界的小妖?”

凤伶看了他一会,摇摇头,终于垂下眼睛继续吃粥。

晚上玄祉没有回去,在她房间的书桌上整理东西,满满一桌子的竹简,还有一些物品。

他在的时候,凤伶总是睡得很踏实。只在迷迷糊糊中,隔三差五的听到一声叹息。

三日为限,终于过去了一日。

醒来的时候,凤伶这样想。

睁开眼睛就看到玄祉坐在窗边的竹椅上,这次没有拿着公文,而是拿着一卷花鸟册在欣赏,看起来比前几日要闲适不少,面上也带上了一抹愉悦的轻松。

见她醒了,他便放下画册,扶她起身。凤伶刚睡醒时的脾气总是极好的,他扶她的时候,生怕碰到她的肚子,几乎是半抱着她。她也没有抗拒,乖顺地把胳膊放在他身上。

“今天腰还疼吗?”玄祉担心的问她。

凤伶点点头,玄祉只好叫来丹丹帮她洗漱,他在一旁用灵力帮她缓解。

看她怀着身子就这般辛苦,不由得心疼起来。眼看着没多少时日就要生产了,他真是舍不得她去受那样的罪。

打理的差不多了,丹丹把熏笼抱出门去清理。

她刚一踏出门去,凤伶发髻上的芍药花饰就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凤伶想要蹲下身去捡,却看得玄祉一阵心惊,连忙上去制止她,帮她把花饰拿起来。

“以后我们不要孩子了吧。”玄祉心有余悸的看着她的肚子,出神的说,说完却是脸上一红。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静默,过了许久,玄祉才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对不起小七,让你嫁给我,对不起……”

一想到近在眼前的婚事是他用条件交换来的,他就羞愧的不知如何是好,可他实在没有勇气放弃这个机会。

他怕稍一放手,她就会离自己而去。他也怕她知晓了什么事情,彻底的从他身边消失。

战战兢兢,唯恐生变。

他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硬下心来说出成婚的要求。这是他这九万年最微小又最闪耀的愿望了,他不知道要怎样去实现。明明清楚不能违背她的意愿,却也别无办法。

她已经转过身坐在梳妆台前,默默地没有一点声音。这样背对着他,看不到任何神色,安静的像一幅画。

玄祉不敢去看她的神色,他不怕她愤怒或者悲伤,只怕她冷漠的没有一丝温度。

“小七,我对你是真心的。你和长的过去,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只是想你待在我身边。我不求你有多喜欢我,我只求你能接受我,让我可以每日多靠近你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也好……”

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玄祉也不晓得自己在说着什么,只是望着她的背影,想要靠近又挪不动一步。

还能说什么呢,好像看到她就会笨拙的连话都说不好。

真是丢脸。

一片懊恼自责中,就听到她坐在那里,轻声呼出一口气。

是很轻很轻的声音,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上午的事情处理的很快,玄祉从主殿回来的路上,陆续碰到几位老臣,都向他汇报了差不多的事

凤伶去找了他们。

问的事情也差不多,不是关于白大人,就是关于摄灵术,还有就是关于……玄祉。

这些老臣不知其中何意,这凤伶公主和君上马上就要成婚了,孩子也有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问他们君上的事,颇有些怀疑的态度在里面。

“可是出了什么事?”一位老臣担忧地看向玄祉。

眼前这个继位时间不长的魔君,把魔界治理的井井有条。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人不多,况且在此期间,他的行事作风相当之仁厚,不得不令人佩服。

以至于当凤伶公主向他问起君上后,他想都没想就来知会。

虽然一边是老魔君的血脉,一边是新任魔君,二者皆不可背叛,但相比于过去的案子,他以为,还是眼前的稳定更为重要。

可别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玄祉看他一眼,微微笑道:“无事,是我最近在查幽冥山的案子,她也想帮忙罢了。问我也是为了采证,不必担心。”

回到凤阳殿,刚好赶上和她一起用午膳。

看她一脸疲惫之色,玄祉没有做声。

直到午膳用完,他才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查到一名名叫白芨的人,来自北海,三万年前成为策隐的幕僚。”

“白大人?”凤伶惊讶的问。

“还不能确定。”玄祉语气平平:“下午我约了主簿去策隐生前的居所搜查。”

第92章 确凿证据

“我和你一道去。”凤伶说。

玄祉点头,让丹丹给她披了件大氅。

策隐的宅邸在川北,离幽冥山很远。二人不得不横渡忘川才能继续前行。

玄祉袖子一挥,忘川河面就开始波动,紧接着,一头巨大的旋龟兽从水底冒了出来,伏在玄祉脚边。

“你收服了旋龟?”凤伶坐在龟壳上时回头问玄祉。

“也不算收服,有一次来魔界时,正巧碰到天族的人在抓捕它,我见他们以众欺寡,便暗中帮了它一把。”

“原来是只报恩龟。”凤伶笑笑,用手摸了摸甲壳上的红色沟壑:“我和阿兄以前常在河边逗它,使了各种招儿想让它载我们过河,它都不肯呢。”

玄祉转头看着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凤伶,见她一双明眸在水光中闪烁,不由得将目光停驻她面上。

离南岸渐渐远了,回首望去,远远的可以看到岸上燃着的鬼火,疏疏落落,点缀在房屋宫殿间,一闪一闪,像是明亮耀眼的星河。

忘川过了有一半,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小桥和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是奈何桥。”凤伶指着一侧说着。

仔细看,还能看到桥上的铺子和铺子里的孟婆。说起来,这个尧帝之女,掌管忘川也有些年头了,不打仗,不站队,也不参与任何的魔界事务。算是六界里出了名的中立神。

从小就听说孟婆和奈何桥,真正见到,这应该算是头一回。

“我大概也是喝过孟婆汤的人吧。”

凤伶说着,慢慢把目光收回来,看到玄祉在看自己,她又把脸转过去。

“若是可以,我倒是想要一碗孟婆汤。有些事情,记得越是清楚,就越痛苦。可惜……这汤只对凡人有用。”

二人就此沉默,好在没过多久就到了北岸。

幽冥山一战后,策隐把控了魔界三百余年,也算是个川北的摄政王。建在川北的住处与其说是宅邸,不如说是宫殿。

外观内置和幽冥宫十分相似,虽不如幽冥宫雄伟宏大,却也是一应俱全。

凤伶和玄祉在几个房间转了转,到处都是珠宝玉器,走到其中一处,凤伶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我上次被带来的地方,我识得这地毯。”

凤伶说着,沿当时的线路往门口走去,她记得,就是过门槛的的时候,碰到了白大人。然后她和那位白大人擦肩而过,被带上马车,运去了忘川。

“巧了,白芨的房间就在这后面。”一位带路的川北将领在旁边说。

玄祉示意那人带路,凤伶也跟着一起去了后殿。

这番一找,真就发现不少东西。

两人东敲敲西碰碰,找到一处暗格,里面放着折好的时刻表,还有一张地图。

看样子是很陈旧的东西了,好在保存妥当,并且原主人应该也比较爱惜,东西并没有破损的很严重,还是可以辨认上面的字。

凤伶拿着地图看了看,拿给玄祉:“没错了,是摄灵的范围图。三百年前那场摄灵案的卷宗我看过,只要是我记得的,几乎都对得上。还有一半是我不知道的,拿回去核实一下,如果真的一致,这位白芨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白大人。”

玄祉点头,接过她手里的地图,又拿起时刻表。

凤伶看着那张时刻表,皱了皱眉。

“怎么了?”玄祉问。

“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这样重要的证物,他为何能存放至今,按理说,策隐出事,他应该第一时间回来销毁对他不利的证据才是。”

“也许他已经死了。”玄祉随意在房间里看了一圈。

“你瞧这房间里的摆设和东西,都很整洁,没有一处是乱的。但是要焚的香却没有收在锦盒里,而是提前放在了香炉中,恐怕是没有做长久出门的准备。这里在策隐死后,由新任川北王接管,川北王有自己的府邸,所以这里就荒废了,并无严密的看管,若白芨还活着,回来取个东西不成问题。他没这么做,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已经死了。”

“他夺取了那么多仙人的灵力和修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凤伶狐疑地发问。

玄祉摇摇头:“不管怎么说,凤族的嫌疑是可以洗清了。快的话,也许就是今日。”

凤伶诧异的抬头看他,正要问他怎么一回事,刚才带他们来的川北将领匆匆进来禀报:“君上,人都已经带去正殿了,天族二殿下也在。”

“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玄祉点头,走过去握住凤伶的手。

正殿里聚集了好些人,一半是魔界的文臣,一半是天族的仙官,其中二殿下长玉正和一个魔族大臣说着什么,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

多日不见,长玉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身上吊儿郎当的感觉褪去了大半,却多了几分认真和严谨,乍一看,颇有些长的影子。

长玉一见到凤伶也在,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目光就落在凤伶和玄祉紧握的手上,脸色也变得有些难以形容,张着嘴半天,才极为生硬的向玄祉行了礼。

弟妹变嫂子,兄弟变君臣,还是跨了界的君臣……这都是什么事儿呀,怎么能不尴尬。

这肚子,这是快生了啊,看这月份,就是凤伶在沁宁殿的事,那时候就和玄祉扯上关系了?哎呀,这回去可得告诉长……

看来他这个感情不顺的人,还不是最倒霉的,长玉在心里默默想,又忍不住看一眼凤伶。

“二殿下。”玄祉冷声打断他的思绪,长玉这才意识到失礼,连忙收回目光。

“今早我差人送去的材料,不知天族审查的如何?”玄祉问他。

玄祉送了材料给天族?是昨天夜里整理的那些东西?凤伶不明所以,也跟着好奇地看向长玉。

“已经一一核对过了,是很好的辅助证明。”长玉说了一半,看向身后的司文星君。

司文星君抱着一大堆竹简,见长玉望过来,他连忙上前道:“没错,我已经和天族的卷宗核对了,都是属实的,基本上可以确定策隐生前参与甚至筹划了摄灵一事。但是这些材料只能作为辅助,并不能直接证明摄灵者并非出自凤族。恰恰相反,由于策隐原为老魔君的心腹,若没有确凿的证据,那么策隐的筹划,是为凤族方便摄灵的可能性反而更高了。”

司文星君的话很直接,旁边的魔族大臣们没料到这样直接不利的说辞,纷纷有些不知所措,有大胆的,直接怒视对面的天族人。天族的仙官们被他们看得有点紧张,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安静的只有呼吸声。

“是不是只要有直接证据,就能替凤族翻案。”凤伶出声打破了沉默。

“不错。”司文星君朝着凤伶一揖。

“那要是翻了案,你们天族又打算做何补偿?我凤族的一条条命该怎么算?”凤伶情绪激动,眼睛也红了起来。

司文星君不知怎么回答,只道此事不在他的管辖范围。

玄祉紧了紧握住凤伶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提这些无用的事。

先提供直接证物,其他的都是后话。

把刚才在白芨房间里搜出来的地图和时刻表拿给司文星君,玄祉问:“凤族的不在场证明加上这个,可算得上确凿?”

司文星君是个过目不忘的,拿过来一看,心中便已了然,连拿出卷宗核对都省了,直接点头说:“是决定性证据。这是从哪找到的?”

“从你们天族查到的白大人那里。”

玄祉淡淡一笑,其他解释的话已经不必多说。

“对这间宅邸的搜查就麻烦你们了,后续的赔偿我会一直跟进,你们这次回去,只需告诉天君,澄清和道歉必须昭告六界,不得耽搁。其他事情皆可商量,唯有此事不行,若是天族不愿,我们魔界只好勉为其难发声,届时是什么情况,你们应该清楚。”

说着,玄祉看了一眼众仙官:“如此,我们就不妨碍几位仙上搜查了。”

第93章 一别两宽

天族昭告六界的声明是在第二天发出的。

幽冥山顶,凤伶一身素衣,对着已经没了叶子的古桐树深深叩拜。

玄祉站在她身旁,本想制止她做这样大幅的动作,但见她一脸哀思,终于还是没有上前。

早梅已经打苞了,回去的路上,玄祉折了几束花骨朵多的花枝抱在怀里。想给她,却怎么都伸不出手。

“还好吗?”玄祉问她。

“嗯。”她的回答依旧是这样平平的语气。

好像没什么可问的了。

他们之间,总是没那么多话可说。他拿不准她的心思,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讨厌自己,还是怎么样。

他们的关系,好像是从他提出成婚才开始改变的,在那之前,她是忘尘也好,是凤伶也罢,他从未表露过心意,她也从未有喜欢他的意思。

他那突如其来的要求,就这样把他们的关系拉入尴尬的境地。他甚至每日都在内疚和自责,又每日都在祈盼,祈盼她能看自己一眼。

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好,他只是需要她的一个眼神来肯定自己所做的一切。

若是有一天,她对他能有一点点的喜欢,也许他就不会自责了。

但是这一天,要如何才能等得到呢。

“还有几日我们……我们……”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犹犹豫豫地说,支吾了半天还是没了下文。

凤伶在前面转过头,随意的拿过他手里的花枝,低头闻了闻。

昏黄的光线从头顶的槐树枝间照下来,映在她白皙的脸上,朦朦胧胧,又仿佛在她脸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红色霞光。

是看错了吧。

大约是魔界色彩黯淡,才会显得她脸上有光,又或者是天气太冷,把她的脸颊都冻红了。

正想着,玄祉听到她问:“你送我的那枚团扇还在吗?”

“在,在我那里。”

那枚绣着鸳鸯的团扇,被她在凡间随手扔掉后,玄祉一直放在自己的书案上。虽然是她弃之如敝履的东西,但只要一想到她也曾为了它,去挤汹涌的人潮,他就舍不得丢。

不止这枚团扇,他们第一次下凡买的东西,包括那个小鸡形状的发饰,他都好好保存着,从昆吾山的小木宅里又带回了幽冥山。

只是他还没有勇气告诉她,他怕她会笑话他,更怕她像随手扔掉那只团扇一般,将他用心珍藏的这些也拿去丢弃。

“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我会把它放好,一定不让它碍你的眼。”一想到丢弃的可能,玄祉不免有些慌张。

凤伶抬起眸子,干净明亮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淡得几乎是难以捕捉,但玄祉这一次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她是真的在朝自己微笑。

看得几乎要呆住,玄祉听到她轻声说:“再送我一次吧,我想带着它嫁给你。其实……那上面的鸳鸯,还挺好看的。而且,我没什么嫁妆,我看话本子里说,要是没有嫁妆,用信物代替也是行得通的。”

余晖全洒在他们二人身上,今天的晚霞是紫色的,紫色中晕出浅浅的红。

玄祉就这么愣在这样的霞光里,眼睛里一阵酸疼。

“小七。”

眼眶热得再也忍不住,他低下头,把脸埋进她的颈窝,一声又一声地唤她,她的身上,全是梅花的香气。

欢喜,还能奢望怎样的欢喜。

只想永远留住这一刻,和她永永远远,一直一直的停在这一刻。

也许她只是感谢他提供了凤族清白的材料,也许她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接受现实,也许她只是为了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

可是不管她为了什么,这样美好的话,这样恬静的笑容,都足以让他安心,甚至幸福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好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凤伶轻拍他的后背。

玄祉却还是不撒手,说来羞人,也只有这时候,他能够顺理成章的靠近她一点。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眼睛里的雾气,也不想这么快的离开她的怀抱。

……

晚上当凤伶准备睡了,玄祉又拿出公文开始批阅。

原本囤积的公文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但这两日涉及凤族的事情,还是收到了大量的奏折以及天族送来的文件。

“我明天,想再去趟凡间,你不用陪我,我自己转转就好。”

凤伶裹在被子里,低声对他说。

玄祉不想让她自己去,但这声音难得的柔和,还有点央求在里面。他又不忍心拒绝,只好答应,然后千叮咛万嘱咐。

“成婚前,这是我最后一次去凡间。”快睡着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的说。

玄祉不知她的意思,只笑着摇摇头,继续看公文。

……

凡间下了很大的雪,被风吹的乱七八糟,耳边全是雪花噼里啪啦砸过来的声音。

到处都是白色,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偶尔经过的马车,在路中间缓慢的行驶着。房檐上,风灯上全是白茫茫一片,就连凤伶刚走过的地面,过一会回过头看,那些足迹也都被雪掩盖了。

这样的天气,还真是冷。

裹紧大氅走进望月楼,凤伶几乎是被夹着雪的风给卷到楼梯处的。

连歇了十几次,才终于爬到顶楼。累的气喘吁吁,脸色都白了,可是一想到可以与他再无交集,凤伶觉得,这些都是值得的。

推开门,长果然在里面。一派清雅闲适,正端着一盏热茶,站在窗边在看外面白雪皑皑的空地。

雅间里生着好几个火盆,暖和得像是春天,与外面的风雪格格不入。这种暖意颇为留人,但凤伶却连坐下都懒得,只想与他快些说完走人。

凤阳殿何尝不是这般暖和。

“三日已到,希望殿下信守承诺。”凤伶冷冷开口。

“你就这么急着和我两清?”长回过身,走到她身边帮她拉开一个竹椅,然后坐到她对面,抬手放下茶盏,示意她也坐下。

凤伶却没有动,站在原地看他,说:“是,就是这么急,谁要再和你有瓜葛?连恨你,我都觉得恶心。你从未信任过我,殿下。是你带兵杀了我的至亲,我到死都忘不掉。我虽无意再恨你,却也绝不会原谅。如今你我落得这般地步,已是大幸。若殿下还有点良知,今后以后莫要再打扰我,也莫要再像上次那样突然出现。”

眉目冷清,眸中无波。

长突然觉得这暖和的雅间里也变得寒气逼人,这种冷叫他难以忍受。

他知道他该好声挽留她,该向他的行为和过去道歉。他也知道他们二人最好的结局,该是他放了她,断了这孽缘,从此各生欢喜。

可偏偏他做不到,他怎么能没有她。

这是他喜欢到骨子里的人,是死也要让她死在自己身边人。

从他第一次沉溺在她的笑颜里时,他就知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注定了他离不开她。就像吃酒会上瘾,她就像是他抛却烦恼愁丝的佳酿,是叫他沉醉的人。若是以后都见不到她,他没办法想象。

但这些,他永远不会告诉她。

他才不会向她卑微乞怜,他还要维护他那可笑的自尊。

“好。”他若无其事的说。

凤伶闻言转身便要走。

“等等。”长在身后慢慢站起来,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只琉璃盏。

“最后一次了,就当是诀别酒吧。”说着,他看了一眼她的肚子:“你不便饮酒,我已经着人将你这杯换成了姜汤,外面天寒,喝了再回吧。”

凤伶迟疑了片刻。

长看着她,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唇角:“以前,你喜欢吃望月楼的姜糖,想必这姜汤也不会太差……”

“行了。”不愿让他再提以前的事,凤伶打断他的话,迅速接过那琉璃盏。

双手捧盏,浅浅一揖:“愿一别两宽,勿复相见。”

话毕,凤伶端起琉璃盏就放到唇边,一饮而尽。

长紧紧盯着她扬起的琉璃盏,突然就想起三百年前,她把火丹拿给他的瞬间。

同样的干脆利落,同样的毫不犹豫。

拿酒盏的手不经意的颤抖了一下,盏中平静的水面轻荡,溅出两滴酒水,落他在白皙的指尖上。

第94章 皆有定数

放下琉璃盏,凤伶看向长。

她的余光似有若无的飘过房间里的屏风,忽然就淡淡笑了笑:“殿下,你可曾后悔过?”

长无言。

凤伶又说:“因果循环,皆有定数。”

长背脊微凉,突然心里就像是有什么碎掉了,叫他惶惑不安。他怔在那里,动弹不得。

直到见微从屏风后面走到他身侧,他才回过神来。

凤伶已经走了,他不知为何,心里乱作一团,拿起桌上的琉璃盏看了看,里面的姜汤一滴不剩。

“恭喜殿下。”

是见微的声音。

长倏地转过身,拉住她的胳膊问:“你说过,这药只会令她滑胎,不会伤她,可是真的?”

见微沉默,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深深掐入手背,良久才说:“自然是真的,但是这种东西总归是因人而异,即便我是药神,也不能下担保。”

不能保证她的无碍?

想起她临走时的话,长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快步走到窗边,抬起帘子往下看。

风雪比之前更大了,从五楼看下去,一片白茫茫的景象。而在下面的空地上,大片刺眼的鲜红成了这白色天地里,唯一的色彩。

那大滩血迹的主人伏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长心里猛地疼了一下,手一松,帘子重重落下,砸在窗格上。

他要那孩子死,可没要她死。

“长哥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见微看他有下楼的意思,冲上去就拦住他。

“别忘了,那肚子里的,不是你的孩子,只不过是个野种。长哥哥不能心软,她与别的男人缠绵悱恻的时候,可不曾考虑过长哥哥。”

听到别的男人,长脸色顿时有些发青。但是再气也不该是现在,若她真的死在雪地里,他又该找谁去还这些屈辱。

挥开见微,长执意朝门口走去。见微却是一反平常温婉顺从,伸手再次拦下他。

“魔君会来救她走,长哥哥这又是何必?该让魔君亲眼看到那一幕,看到一个就要出生的孩子没了。该肝肠寸断的人是他,不是你。长哥哥不是要报复吗,千万别在这时候心慈手软。你想想,是魔君差点杀了你!是他抢了你的人!”

长顿了顿,似乎在犹豫,面上存着些许恍惚。

就是这片刻的恍惚,见微抓着他的衣襟就覆上了他的唇。极快的速度咬开藏在齿后的蜡丸,把里面的**散推进他的口中。

长推开她,眸色微沉,显然是没料到见微会如此。

更没料到的是,燥热的感觉也一点点袭上来,眼前的景象也逐渐变幻模糊。

见微在北斗宫帮他治疗了大半年的元神,熟知他的身体状况,这**散下的极猛,以他现在勉强恢复的元神,根本难以对抗。

“我也没办法。”见微深吸一口气。

她就是不明白,这么多年的感情,长怎么能不晓得她的心意。她的父亲,长的恩师,是因摄灵术而死,她当年所受的痛苦,只有长能够体会。

在这个世间,她再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她唯一的希望,只有长。可无论她怎么做,他好像就是不晓得她的心。

她最怕独自待在北斗宫,守着寂寥偌大的宫殿,看着熟悉的花花草草,一砖一瓦,全是物是人非的寒凉。明明小的时候,书卷案边,还能在一起嬉笑打闹,转眼经年,所有的花朝月夕,全败给了一见钟情。

有种感情,得不到就变成了恼意。

“长。”见微唤他。

早就想要这么叫他了,却碍于师兄妹的关系,不得不叫了他六万年的哥哥。

若不是凤伶的出现,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和他的关系,能比她更亲近。

孰不知,她这一声唤的,正是凤伶对他最常用的称呼。

直呼其名。

长原本已显愠色,听到这一声,意识一下子被拉进了漩涡。像是回到沁宁殿的帷帐里,又像是求而不得的人就在面前。

风雪急骤,铺天盖地,遮掩下世间所有的黑暗与污垢。若说黑夜是吞噬人心的野兽,大雪便是粉饰太平的盖布。

窗外是寒风凛冽的凌乱,窗内是暖意缱绻的凌乱。

隐约可闻的,全是那两个字:“阿伶。”

风雪的另一边,凤阳殿。

“到底怎么样?”玄祉满手是血,拎住巫医的襟口。

那巫医吓得肝胆俱裂,哆哆嗦嗦说不出话。上一个巫医身首异处的先例,就血淋淋摆在他面前,他一想到自己的脑袋也可能不保,几乎就要背过气去。

玄祉见状也失了耐心,手掌一翻,化剑就朝巫医胸口劈去。

眼看着巫医小命难保,丹丹忙不迭地跑上前,跪地就拉住玄祉的袖子:“君上,使不得。这是魔界最好的巫医了,他死了公主怎么办,君上……救救公主……”

丹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清。

玄祉终于压下怒气,松开手,尽量平和的对巫医说:“本君答应你,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治你的罪。说吧,到底什么情况?”

听到不会治罪,巫医捂着胸口吐出一口气,但还是抖得像个筛子,跪伏在玄祉脚边,颤声说:“公主是吃了烈性落胎药,才导致的小产……”

“你说她吃了落胎药?”玄祉头皮一麻。

凤伶对那个孩子有多在意,他是看在眼里的,就连只要留下孩子,什么都答应的话都说出来了。这样小心翼翼了八个月,眼看着就要生下来了,怎么可能会自己吃落胎药把孩子流掉。

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脑子里忽然冒出来昨天晚上临睡前,她说的那句话成婚前,这是我最后一次去凡间。

到底凡间发生了什么,他不敢想。

巫医支支吾吾,又说道:“那药不仅仅是针对落胎,成分里还含有剧毒,无法……无法医治,恐怕……恐怕公主是凶多吉少啊。”

玄祉面色刷一下变得惨白,怒声道:“无法医治?是无法医治,还是你能力有限?”

巫医惶恐地叩首道:“君上恕罪,此毒摧毁的是元神,若是公主火丹尚在,或许还有和此毒对抗的一线希望。但公主火丹已失,就算是天族的药神来,也无能为力。”

第95章 戒不掉糖

“把我的火丹给她。”

想都没想,玄祉立刻说道:“在这六界之中,只有我的火丹和她相契合。我和凤族一样,生来便兼具神魔之力。把我的火丹给她,应该没问题。”

“君上。”丹丹吓了一跳。

巫医也是相当震惊,愣了一下才说:“换丹术我倒是拿手,只是这火丹……一旦给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无妨。”玄祉摆摆手,催他快点。

“君上……”丹丹在旁边欲言又止:“若君上没了火丹,法力至少会减半。”

玄祉漠然:“这个时候了,你觉得我还会在乎法力?”

“可这不只是法力的问题。”丹丹抿唇,看了巫医一眼。

巫医会意,赶紧退到旁边。

一边退,一边给丹丹使眼色鼓劲。谁不知道换丹的风险,若是君上没了火丹的事情传出去,魔界势必人心惶惶。为了避免此事外泄,最可能的,就是在换丹结束后,杀了他这个巫医灭口。所以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不要换丹。

见巫医退到一旁,丹丹低声提醒:“君上莫不是忘了,火丹里有其他仙人的灵力。若是给了公主,那件事……迟早都会败露。君上和公主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君上可有想过,要是公主知道了摄灵的真相,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也许……也许会陷入无法挽回的地步。丹丹不愿看到这一幕,恳请君上一定要三思。”

玄祉没吭声,只觉喉头微紧,手指也慢慢收拢。

诚如丹丹所言,摄灵案能够如此完结,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自己从未接触过摄灵。

记得六万年前,在某一次受净魔刑时,天雷碰巧劈开了他身上的铁链。玄祉在茫然无措中,从极寒殿跑出。一身是血的他第一次看到天宫的模样,也是第一次去找自己的母后。

一个人要如何实现年幼时的期盼,玄祉不知道。

他只是偷偷藏在芙蓉殿的墙边,去看那个日思夜想的娘亲。

那时,年仅两万岁的长玉爬到假山上,去拍上面休憩的仙鹤,天后就站在下面扶着他。一边笑,一边指挥。终于拍到仙鹤,惊起一声啼鸣。长玉欢呼一跃,落入天后的怀抱。

天后的锦绣牡丹裙拖到泥土里,拽出脏兮兮的印记。

看得入迷,怎么走过去的,玄祉也不记得了。不知不觉中,玄祉就捡起了那块沾上泥的裙摆。大概只是舍不得那样的裙摆染上灰尘吧。

玄祉当时并不知道,那个裙摆,是他噩梦的开端。

一个人要如何撕碎年幼时的期盼,大约只需要一个眼神,又或是踢垃圾一样的一脚。

他很快就后悔捡起那个裙摆,因为裙摆变得更脏了,不仅仅是染上了灰尘,也染上了黏黏的血。

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拂去牡丹花纹上的血痕,他吭哧吭哧叫了一声母后。

更多的血滴下来,隐约听到长玉上前抱住天后的大腿说:“这个宫人好可怜,别打他了。”

可怜。

玄祉勉力露出一个笑脸,他想他真是渴怜,哪怕是微小的怜爱也好。

假山上又有仙鹤落脚,玄祉学着长玉的样子,也爬上去拍仙鹤。以为只要这么做,母后也会对他笑一笑。

仙鹤飞走了,回过头,母后也不见了。

愣在那里,连哭都不会。

因为知道,哭也不会有糖吃。

被绑回极寒殿的路上,他没有控制住魔气,直冲下云霄。

死了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让他一直掉到不能再下落的地方,魔界。就是这一天碰到了策隐,兼具神魔之力的玄祉,很快被选中。

“修习摄灵,会有糖吃。”

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是哄骗凡间小孩子也不一定会管用的诱饵,到了玄祉这里,却成了天大的诱惑。

一块“糖”就能骗走的小孩子。

策隐告诉玄祉,是凤族给天后下蛊,他才会一出生就异化,那是玄祉第一次尝到仇恨的滋味。

几万年过去,炼成摄灵术后的他,理所当然的选中了凤族作为替罪的牺牲品。

报复是痛快的,也是痛的。

当他一步步接近真相,一步步靠近凤伶,那场可笑的报复都会化成尖锐的利刃,扎进他的心里。

原来所谓的报仇,只是一个笑话。也许他的整个人生,都是一个笑话。生下来是错的,做的一切也是错的。

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煎熬。

借着神魔大战杀掉策隐,除去所有知情的小妖,连同知道他化名白芨的人也没有留下。精心设计好所有的一切,带凤伶去查证。

她信了,冰雪一样冷清的心终于开始融化。玄祉以为,上天总算要对他温柔一回。可是,从满心欢喜到心痛难忍,不过只用了一朝一夕。

一心雀跃地到凡间去寻她,想和她在雪天再去吃一次面鱼子。寻到的,却是一雪地的血。

过去不可抹杀。

这是玄祉说给凤伶听的。孰不知,凤伶放下了忘尘,玄祉却没有放下白芨。

精心掩盖好过去,上苍也会逼着你揭开。

火丹大概就是命中注定。

“这便是我的报应。”玄祉低声回应,让丹丹退下。

和凤伶的命比起来,什么都是微不足道的。他清楚的知道,从凤伶把他从净魔刑中拉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成了他的糖。

苦到发涩生命中,她是戒不掉的那点甜。

换丹术持续了七天七夜,两个人都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状态。

丹丹没日没夜的守着二人。巫医则是使出浑身解数,替凤伶解毒。

“君上的火丹果然厉害。”看着凤伶一日好过一日的脸色,巫医感慨道:“传闻这种毒,若非汇集千家仙气,到死难解。千家仙气汇集一处是千古绝事,言下之意,此毒无解。如今一看,传闻不可尽信。”

丹丹听这话心里一惊,连忙斥责道:“治好公主才是你该做的,话莫要乱说,小心你的脑袋。”

巫医缩了缩脖子,不在多言。

先醒的是玄祉。丹丹给他擦手的时候,他的指尖动了动。这可激动坏了丹丹,一溜烟儿似的跑出去叫巫医,再回来时,玄祉已经自己坐了起来。

琥珀色的衣袖上绣着那种奇怪的凤纹,他将它微微拢起,专注地看向身旁的凤伶。

眉目疏朗,暖意融融。

“她怎么样了?”帮她掖了掖被角,玄祉看向巫医。

“多亏君上的火丹,性命是勉强保住了……”巫医诚惶诚恐地回答,犹豫了好久又说:“只是今后……今后恐怕……不会再有孩子了。”

“哦。”玄祉淡淡的应了一声,脸上皆是为她性命保下的庆幸之色。

巫医觉得惊奇,谁会不想要孩子呢,对于一个君王来说,孩子有多重要,更是不言而喻。即将迎娶的人不能生孩子,放在谁身上不得失望,可是看眼前的君上,似乎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有了火丹,她的法力应该会恢复很多吧。”玄祉的唇角不自觉的轻轻上扬,顿了顿,又情不自禁的说:“她以后,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君王。”

巫医点头称是。

玄祉问:“待她醒了,可会知道自己多了火丹?”

巫医赶紧答道:“火丹大多是用来撑起高层火系术法,只有在用到这种术法时才会显现。若是不启用,平常感知不到。”

也就是说,只要她不用到高层术法,就不会察觉到火丹,也就不会发现他的火丹有摄灵的痕迹。

玄祉看了一眼丹丹,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第96章 你跟踪我

凡间昆吾山。

“你真是要了我的命。”长玉挡在蓝露身前,一掌击在钦原鸟腹部。

回过身,蓝露眼睛里的赤色还未褪去,目光涣散,已是入魔的前兆。

“露露!”长玉眸色一沉,按住蓝露的肩膀,掌心凝结出灵雾,和着净灵的仙丹,慢慢推进蓝露的七魄。

待蓝露醒转,太阳都快下山了。好在压制及时,这回差点走火入魔的后果,只是睡了一觉,没做出什么破坏性的举动。

熟悉的脂粉气,狐狸毛柔柔软软的围在脸颊旁,耳边还有溪水潺潺的声音。

这是……哪里?

蓝露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惊坐起来。

“哎,这个月第三次了,你可欠了我三回人情。”

蓝露一愣,猛的抬头往旁边看。就见一旁的长玉斜倚在一块青石上,嘴里叼着一根已经干巴的苇草,一双桃花眼温柔的如春风拂碧波。

又是这副招蜂引蝶的德行。

蓝露捏紧了拳头,怒视他:“你跟踪我?”

“你以为我想跟踪你?”长玉勾唇,苇草上下晃动,看上去流里流气。

他这说的倒是实话,要说之前他追着蓝露不放倒是真的。可自从打完仗之后,天族损失惨重,长又元神受创,无人分担朝政,几乎所有的琐事和麻烦事全落到长玉的头上。

每天累都累趴下了,哪有精力去特地和蓝露纠缠。

还不是山护神君说蓝露一运气就走火入魔,他才担心的三天两头去山神殿问蓝露的行踪。

“要想让我不跟着你,你倒是给我省点心啊。你瞅瞅你这一个月,吓都把我吓死了。”

谁要给你省心?

蓝露一把拽下长玉嘴里的苇草,丢在一旁,冷声问:“那你怎么还没死?”

长玉被她的举动逗笑了,这应该算是他俩飞升后,最亲近的互动了。长玉干脆顺杆子往上爬,拉住蓝露的手腕就往自己的方向一带,然后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这不是舍不得你吗?还想和你长相厮守呢,我哪儿敢死呀。”

蓝露一时气急,抬脚就踹在长玉膝盖上:“守你个头,老子不干!”

长玉疼得叽里呱啦,抱着膝盖直跳脚,一边跳一边还不忘嘟囔:“你不干,我干还不行吗?”

“那你干去吧。”

蓝露一把扯掉身上的狐狸毛大氅,甩手就扔到长玉脸上:“还你。”

长玉被砸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手忙脚乱的拿掉大氅,蓝露已经在深蓝色的夜幕里走开了。

“哎……露露,别走啊!”

连忙爬起来,抱着大氅,长玉屁颠屁颠的追了上去:“都快走火入魔了,还这么有劲儿。”

山下的街灯都亮了,橘黄色的光晕了一地,街道两旁,除了卖小吃的铺子,都紧闭了门窗,去抵御入侵的严寒。

蓝露走到一个铺子前:“一份桂花糕。”

话音刚落,肩上一沉,狐狸毛大氅又披到了她身上。接着,长玉帮她接过了桂花糕。

“这有什么好吃的,走,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起开你的爪子,这是给山护神君带的,要是捏扁了,唯你是问!”蓝露一把抢过他手上的桂花糕,狠狠白了他一眼。

长玉怔愣片刻,呆呆地看着她手里的桂花糕,忽然就嘴一撇:“你你你,你给别的男人买桂花糕?还不让我摸?我滴个老天爷啊,这天气刚凉了些,你就知道给我带绿帽子了?”

说着以袖掩面,悲戚地呜呼一声。

这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街上的人齐刷刷地回头看他们俩。卖桂花糕的老头更是贴心的上前拍了拍长玉的肩膀,然后狠狠刮了蓝露一眼。

蓝露站在那里,突然觉得手里的桂花糕变得烫手,放怀里也不是,扔了也不是。只好装作不认识他,匆匆往巷子里钻,想着赶紧寻个无人的地方,腾云回去天宫。

岂料这凡间的人,最是爱管闲事,特别是和绿油油的闲事。

她一跑,呦呵,这不是心虚么?

周围的看热闹的人便笃定了,这小娘们定是偷了汉子。再一看长玉,那抱头痛哭,声泪俱下,分明就是个妥妥的受害者啊。

于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全都围了上来拦住蓝露的去路。

跑不出去,蓝露也没法腾云。瞪了身后的戏精一眼,她忽然也吸了吸鼻子,走到长玉面前,一手掩面,一手抓住长玉的襟口,大声喊道:

“哥哥!我可是你亲妹妹啊!我有自己心上人的!求求你别再爱我了!放了你老妹儿吧!我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啊!天理不容啊!哥哥”

那声音大的,响彻云霄,一整条街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信息量太大,人们一时都愣住了。过了良久,才震惊的捂住嘴巴。长玉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这是他的主场,怎么就变成被动的了?

蓝露掩面的手轻轻挪开,用只有长玉能看到的角度,冲着长玉挑衅一笑,低声道:“哥,保重。”

说完蓝露又状似凄惨的捂住脸,扭头就跑。

长玉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不过很快蓝露就用实际行动解释了保重二字的含义。

快要跑出人群的时候,她学着男人的声音,大喊一声:“打他!”

一语惊醒过路人,像是发号施令般,围观的人群撸起袖子就冲长玉挥去。

连自己亲妹妹都祸害的东西,禽兽不如。那还不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于是以长玉为中心,扬起一大团灰尘。

回到山神殿,白有闲已经等在门口,看样子是等了很久了,一见蓝露,她就蹭地站起来。

蓝露隐隐觉得不对劲,赶紧走上前。

“我想见山护神君。”

白有闲眼睛红通通的,哽咽再三才挤出一句话。

“别着急。”蓝露握住白有闲的手:“山护神君和灵宝天尊在南山论道,近期是不会回来了。你先跟我说说,可是发生了什么?”

白有闲团团的脸憋的和眼睛一样红,急促的吸了几口气,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我就是想见山护神君。”

第97章 必有回响

蓝露四下看了看,拉住白有闲的手就走进山神殿。

“山护神君今日是无法回来了。”蓝露把门关上,小声问她:“天君不是许你回自己的府邸了吗?怎么哭成这样,可是因为北海的事?”

听到北海,白有闲的神色一下子僵住:“北海……就是北海。”

抬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花,蓝露温声说:“北海交给紫云神君,确实是意料之外。此事是天君定下的,山护神君恐怕也不好干涉,需得从长计议……”

“你知道?”白有闲惊愕地站起身。

蓝露微微颔首,犹豫了一下,说:“前日知道的。原本天君有意将北海交给长玉,文书都下了一半,忽然又转变主意,直接给了紫云神君。若是交给长玉,此事或许有商讨的余地,但是紫云神君……昨儿我和山护以山体星石之事为由,去了一趟云烟府,却是连门都没进去。”

“你的意思是,山护神君也知道这事?”白有闲瞪大眼睛看向蓝露:“那他可知道紫云拿北海要挟我?”

蓝露有些为难,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白有闲看了蓝露一会,忽然别过头看向殿内的香炉,呆呆地呢喃了一句。她的声音很小,蓝露没有听清。

还想再说些什么,白有闲却匆匆离开了。

蓝露送完白有闲,回到殿内,余光就瞥见竹椅上有一片闪亮亮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片鱼鳞。看上去十分光滑好看,大约是经常放在手里摩挲。

莫不是方才有闲掉落的?还是在她来之前就有了?

初六是个好天气,魔界的婚事却没有如期举行。

丹丹打开房门,玄祉还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守在床头看文书。不知道为什么,丹丹总觉得,好像近来,玄祉身上冷冰冰的距离感消退了很多。

向玄祉行了礼,丹丹走到窗边,把瓶子里的已经干枯的早梅换成黄色的腊梅。

把干枯的花枝拿出去的时候,凤伶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别扔……”

丹丹和玄祉皆是一愣。

还不等玄祉过去扶她,凤伶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会不会察觉到火丹……

虽然巫医说过,不动用高层术法的话,一般不会发觉,但是玄祉还是有点心虚。

提心吊胆地握住她的手,玄祉只顾盯着她看。

凤伶没什么奇怪的反应,只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看样子确实不知道火丹的事,不过这个举动仍旧让玄祉不安。

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

那是她和长的孩子,连梅花都没有见过就走了。

对于这个孩子,玄祉没什么能说的,只好把头转到旁边,去看她被子上的枇杷花鸟图。

凤伶却异常的平和,把手从小腹上拿开,她说:“冬天太长了。”

那声音里只是淡淡的遗憾,听不出来难过。

玄祉回过头。

就见她示意丹丹把花枝拿过来。已经干枯的花枝,颜色还没有褪去,这是玄祉亲手摘给她的。

玄祉看着那些花枝,想起那天她说的,要带着团扇嫁给他,心里不由得疼了一下。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说:“现在孩子没了,我再没有理由能逼你和我成婚。”

孩子没了。

那盏姜汤的味道还残留在唇边。

凤伶以为,她现在便是麻木了。这种麻木更像一种解脱。

察觉到屏风后有见微的气息时,凤伶就猜到了汤里有药。有多在意肚子里那个孩子,就有多在意孩子的父亲。这个道理,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接过杯盏的那一刻,她突然就坚持不住了。以前连反噬都要替她受的人,现在要害她,还要联合旁的人来害她。

也好。

真的两清了。

“可是哪里不舒服?”玄祉见她半晌不说话,隐隐有些担心。

凤伶没有回答,她慢慢把干花斜立在窗台上,看着那花枝,说:“觉不觉得天气也快转暖了。”

玄祉不明所以,顺着她嗯了一声:“寒气之逆极后,便是立春。立春一日,水暖三分。”

提到立春,玄祉又想到什么:“小七。立春那日,迎春和樱桃花都会开了,幽冥山正是好看的时候。就是那天,给你举行继位大典可好。”

这是玄祉早早就预备好的事,以凤伶的名义在魔界各地修缮布施,到立春已经可以积累不少的好名声,如今凤族的冤屈也得到洗刷,趁热打铁才能够做到人心归顺。若是再拖下去,他插手的事情一旦再多些,退位也会变成一个难题。

助她登上魔君的位置,在她发现摄灵真相之前辅佐她。

若是事事有他护着,也许很久很久,她都不会用到什么术法。若是可以,他倒是希望她一辈子都用不到出手,最好连低级的术法也用不着。

这大概是玄祉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不要继位大典。”凤伶回头看他。

是他没料到的回答,不知如何是好。

沉默了一会。

“大黑。”她忽然这样唤他。

玄祉愣愣地看她。有多久没这么叫过他了,他都快忘记这个称呼了。

失去水分的梅花从花枝上掉落,正好落在她的发丝上,光从背后的小窗里照进来,光晕熹微。照的她全身像是透明了般,颜色幽微。

玄祉不知为何,心跳也莫名的快起来。

紧张到呼吸都微微停顿。

凤伶抿唇看着他,良久,轻声说:“要是你不嫌我,立春的时候,我们成婚吧。”

我们成婚吧。

她说,我们成婚吧。

是她主动提的,他祈盼过无数次的回应,幻想过她会一点点接纳他。但是这样由她提出的成婚,却是他无法预料的。就像她闯进极寒殿,无法预料的苦难里,总会有无法预料的甜。

这样美好恬静的声音撞进心口,再不奢望什么了,这句话,足够奢侈。

玄祉不敢看她,眼眶一热,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欢喜,鼻尖酸溜溜的欢喜。

红尘路艰难,他参透不了,也无心参透。好在上苍仁慈,纵使他愚钝又俗气,也愿佑他如斯。

第98章 龙凤呈祥

凤伶恢复的十分迅速,半月下来,已是比之出事前更加康健,法力也增强很多。

她不知道是何缘故,玄祉和丹丹告诉她,是魔界新换的巫医神通广博。凤伶虽然将信将疑,但心情终究是随着康复而变好了些许。

玄祉又在忙忙碌碌,这回不是看公文,不知道在忙什么,经常见不到人影。

这天,凤伶在山下溜达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玄祉让丹丹在院子里铺了张很大的桌案,大到可以睡在上面,翻跟头都不会掉的那种。

稀薄的阳光笼在黑檀木的桌案上,旁边的槐树叶子都掉光了,灰不溜秋的立在那里,在玄祉白皙的手上留下水波一样的暗影。

冬日暖阳,眼前这副小景倒是美得很。

其实魔界以前和天宫一样,是没有四时之分的。凤伶小的时候和阿兄去凡间玩耍,回来之后对凡间的四时之美格外喜欢,常会说些“六界之大,唯有凡间的时间有刻度”,“朝昼夕夜,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之类的话。

老魔君见了,便让风神把气候变化也带到了魔界来,自此,魔界也有了“春风能解冻,夏风草木熏,秋风杂秋雨,冬风似虎狂。”

老魔君走了,风却没有停歇。三百多年过去,魔界依旧保留了凤伶小时候心心念念的四时之美。

只是景依旧,景中却少了当时那些人。

眸色微动,凤伶走到桌案边,玄祉正在写着什么,通身一派文雅清和的气质,看出来写的很用心。直到凤伶把手放在桌案上,他才注意到来人。

“小七,你来得正巧。我选了好几种请帖,不知道你喜欢哪个图案,就都写上试试了。你瞧一瞧,挑个顺眼的可好?”把手里的笔搁在珊瑚架上,玄祉握住凤伶的手,搁在手心里替她暖着。

桌案上的喜帖清一色的大红。凤伶扫了一眼,下意识的要脱口而出随便哪个都好。但见玄祉满眼欣喜得看着自己,终是没有说出口。

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这么说。

定睛看了看,有个龙凤呈祥的图案,金灿灿的花纹做了镂空处理,可以与底色的大红交相辉映。翻开的时候,有灵力化成的彩云从镂空的花纹里晕出来,浮在龙凤间,颇为惊艳。

凤伶拿起来,把玩了一番。彩云散去,她看到帖子里写着她和玄祉的名字,字迹隽秀。微微笑了笑,合上帖子递给他:“就这个吧。”

正说着,余光瞥到帖子封面上的小字,彩云散去后,上面明晃晃写着“三殿下亲启”。

三殿下。

凤伶唇角僵了一下,恍惚间好像小腹的疼痛再次袭来。雪地里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钻进她的血液,避之不及。活生生的小白龙,就那样变成一片鲜红。那些鲜红,在眼前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铺天盖地的化成针,扎进她心里。

指尖止不住的颤抖,手里的帖子险些滑落。

她以为她醒来之后可以毫不在意,她以为是她报复赢了,这么多天她都没想这件事,都以为要忘了。

可强行忘记的伤疤,在这一瞬间像是被这三个字剜开,凤伶死命咬住下唇,才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样伤痛的迷蒙神色,看在外人眼里,像极了余情未了。

特别是对于不知道落胎实情的人,更是如此。

玄祉稳稳接住她手里的帖子,盯着她看了一会。把她的慌乱紧张和暗自强忍,尽收眼底。

下意识的行为,最是真切。

到底是有多想念,才会仅仅看到称谓,就激动的几近落泪。相思入骨也不过这般。

可悲这称谓不能写在帖子里面吧。

玄祉觉得刺目,强忍着替她拭去眼角泪花的冲动,转过身不再看她,拿起笔继续默不作声的写帖子。

丹丹抱着雪碳篓子从外面进来,一抬头看到他俩,没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丹丹只觉得树下两人在一起极美,便笑道:“真是跟画儿似的,凡人说的才子佳人,莫过于此了。”

凤伶闻言从恍惚中回神,隔着袖子按了按眼角,她看向玄祉。

没有反应,好像没听见丹丹的话。

丹丹终于发现玄祉今天怪怪的,往日要是这样感慨,玄祉一定会笑着看凤伶。这都好一会了,玄祉却连看都没往身旁看,也不理睬凤伶,倒是凤伶先偷偷瞟了一眼玄祉。

吐了吐舌头,丹丹抱着篓子赶紧进屋去了。

凤伶缓了缓情绪,拿起珊瑚架上的笔,蘸满了墨,慢慢挪到玄祉对面,拿起龙凤呈祥的帖子,照着他的字迹开始写起来。

两个人一起写,墨用得也快,凤伶写一会,就停下来磨一会墨。

相对无言,就这么沉默着,直到天色渐暗,丹丹把纱灯里都点上鬼火,请帖还没写完。

怎么说也是魔君大婚,要请来观礼的各界仙魔多的很,眼看着写好的请帖像小山一样越堆越多,没填入名字的请帖却还剩一大半。凤伶不由得伸了个懒腰。

看着玄祉平时写东西很轻松,彻夜批阅也是常有的事,凤伶还以为真就一点不累。结果自己一写才发现,腰酸背疼脖子疼,捏笔的手指头也疼。

“剩下的我来写吧。”玄祉终于开了口。

凤伶没说话,也学他,装作听不见的样子,拿过帖子接着写。

玄祉看了看夜色,伸手拿掉她手里笔:“想写的话,明儿个白日里再写。”

凤伶抬头看他,玄祉却没有看她,目光只落在笔杆上,似乎没有心情继续说下去。

这好像,是第二次在玄祉这里碰壁。

凤伶心里空落落的,已经到这个份儿上,她只好松开手,把只写了一个“玄”字的喜帖放回桌案上,默默进了屋。

呆呆地坐在床边,她想起来第一次碰壁,也是因为那孩子。那时候是她头一回看到玄祉那么生气,一贯温和的人生起气来总是很可怕。

“那个孩子……都是我的错。”

熄了灯,凤伶侧身看向门缝外依稀的光亮,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在被子里念叨。念着念着,凤伶就把整个脸都埋进了被子里。

第99章 别动感情

那日之后,玄祉很快恢复了和她相处的常态,对那些请帖只字不提,凤伶索性不再询问。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有个心结横在那里。

大寒过后,凤伶试了试法术,驾着雾气在幽冥山晃了一圈。没了孩子,法力倒是提升的甚好。凤伶摇摇头,不由得苦笑。

腾着雾气晃荡到宫殿附近,远远的就瞧见巫医拎着个小药箱从殿内出来,抬头一看,巫医的身后就是玄祉常常待的正殿。

这个巫医,鼻子冻得通红,缩头缩脑,看上去倒不像是玄祉说的神通广博。不过依照自己的康复状态来看,很是印证了那句话,妖不可貌相,忘川不可斗量矣。

这巫医在正殿里做什么?

凤伶撤了云雾,走过去想要问个究竟。

正要走到巫医身后,走廊拐角忽然冒出个人,凤伶来不及看清,连忙侧过身子,躲在了朱漆圆柱后面。

“君上身子可好些?”来人竟然是丹丹。

“还是和之前一样常有虚乏,还算正常,不恶化便无事。”巫医忐忑的回答。

凤伶靠在朱漆柱子上,听得一头雾水。

她好像从未听闻玄祉身体不好,就连剔仙骨,他都跟没事人一样,害她怀疑了他很久。怎么会突然之间就病了呢。难不成是又要忙正事,又要照顾她,累出的病?

不行,要问问才行。

刚要走出去,丹丹的声音又响起来

“公主那边,你今日也去再看看好了。切记,莫要提起那件事,还有公主无法再生育的事,也时刻注意,莫要在公主面前说漏嘴。君上再三嘱咐过,别怪我没提醒你。”

无法生育……

不会再有小家伙了。

凤伶心下一跳,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重新靠着漆柱,慢慢滑坐到地上。

坐到傍晚了都不知道,最后是巡逻的侍卫发现她,她才站起身拍拍屁股往回走。

绕到祠堂外不远,凤伶躲在一棵梧桐后面。站到天彻底黑下来,还是没有勇气进去。

无颜再见那些牌位。

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凤阳殿,身子还是冷的。丹丹问她去哪了,她也没听见。丹丹给她备上热水,让她去暖暖。热汽氤氲,泡在池子里,凤伶还是冷,是从心口漫出来的寒冷。

别细想,别在意,别动感情,别叫人担心。

不然怎么活下去。

玄祉回来的时候,一开门就看到凤伶在桌边翻看着什么,脚边放了好几只火盆,照的她处在一片昏黄之中。

黄光中,他瞧清楚了,她翻看的是魔界的贵女图册,手边还放了一本天族的名册。不知道是看完的,还是没开始翻的。

“看这个做什么?”玄祉端着一碟糖角糕,放到桌上。

凤伶放下图册,拿起一块糕,还是热的,便两只手一起捏着,小口小口的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还不忘看桌上摊开的画像:“提前看看,也许会有好的妃嫔人选。希望是有风姿又有趣的人,不过只要你喜欢,什么样的妃嫔都可以纳进来。”

说着,凤伶又想起什么:“我问过了,虽然魔族是一夫一妻的制度,但你原籍是天族,依照魔族律法,仍然可以有妾室。所以不用担心违反规……”

话没说完,眼前的图册忽然被拿走。

凤伶抬头,就见玄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沉了脸,被拿走的图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火盆里。

“哎,你……”凤伶连忙去捡火盆里的图册,手伸进去的一瞬间,火突然灭了,拿起来一看,不由得长吁一口气:“还好只是烧了个边角,这图册很是难寻呢。”

再抬头时,玄祉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敞开的房门。

凤伶拍了拍图册抱在怀里,还没走到门口,丹丹就诚惶诚恐的跑了过来:“君上如何待公主,公主应该心里有数才是。这眼看着就到婚期了,公主为何非要这时候气君上?”

“他都没理我,我怎么就气他了?”凤伶微微蹙眉。

丹丹见凤伶毫无悔意,还一脸凉薄,好像事不关她一样。想想君上为了她,连火丹都没了,却换来这么冷淡的对待,丹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积累在心里的怨恼,突然就憋不住了。

“公主一定是做了什么,丹丹可从未见君上如此失落过。君上已经很是操劳了,本来魔界的战后重建就耗费心力,如今大婚的事宜,公主也全丢给君上。公主只要一句话,累得还不都是君上?不求公主问事,怎么会连说一句关心的话都那么难?”

凤伶一时间被噎得说不上话,好像也是这么回事,想来玄祉不爱说话,这些乏心乏力的事从不对她说。若是多与她沟通,她自然会关心两句。如今却要通过丹丹的念叨,她才能知晓,倒确是不合适。

想到这,只好小声叹口气。

谁料这一叹气,丹丹以为她是极不耐烦,不禁更加替自己的主子打抱不平。

“虽说君上不在意公主的过去,可公主也要适可而止。过去就是过去,别和现在混为一谈。何况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抓着不放只会令君上心寒。”

“我只是……”凤伶眸色微动,心里难受的厉害,只好把门一关,将那些刺穿骨头的话语关在门外。

丹丹被这一摔门的举动气得几乎冒烟,又奈何不了,只能跺脚离开。

长玉把请帖送到天华宫时,长正在院子里,地上出乎意料地还跪着一个。

满脸泪痕,一双好看的杏眸里里全是惊惧之色。

偏头看了看见微,又看了看长一身的肃杀之气,狂风暴雨般的怒意还没消退,长玉不禁怀疑,若是他刚才晚点进来,这会儿看到的已经是药神的尸身了。

想到他家露露的状况,还得指望见微调理,长玉也顾不得长的黑脸,连忙走过去扶见微。

见微却是死活不起来,抓着长的衣角就颤声道:“如果你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不顾,那就杀了我,最好当着二殿下的面杀了我。”

“等等等。”长玉一脸惊愕地看他俩:“啥骨肉,啥情况?怎么整的?”

二人都不说话。

杀意在长眼中暴风般的酝酿着,厌恶的挥开见微,化剑就朝她劈去。

“铛”

长玉挡在见微前面,打开了他的剑。

“到底咋回事?”

长玉简直要急死了,干脆抓着见微问:“你说清楚,你是不是怀了那孽障的孩子。说出来,事关天族子嗣,马虎不得。要真是长的孩子,不止是我,天君天后也会替你做主。”

见微眼睛通红,一句话也没有。

看那样子,长玉猜了个七七八八,不觉头疼起来。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啥时候整出个孩子不行,非得在忙死人的节骨眼儿上。

“你啊你,真是有本事。”长玉看着长,气得直跳脚:“怎么能比你哥还风流,你哥我还没孩子呢!想想我那浪荡的好名声呐,马上就要被你抢去了,噫!”

“少管闲事。”长颇为不耐,掌风一拢,又朝见微袭去。

“哎哎哎……”长玉袖子一挥,一个透明的屏障罩在见微身上,再次拦下长的致命攻击。

这个时候,长玉倒是很庆幸长的元神不稳。要是长元神完好,他哪里能和长对抗,这样拦根本拦不住,还不得眼睁睁看着一尸两命。

啧,不幸中的万幸。

“我这可不是多管闲事哈。你不要你儿子,我还得要我侄子呢。这多个孩子又不是啥丢脸的事,母后知道了,指不定有多高兴。再说了,药神好歹救过你好几次,你要是杀了她,那就是恩将仇报,过河拆桥。”

“那你倒是问问她,这孩子怎么来的?”长冷笑。

长玉幽幽白他一眼:“哦呦,还能怎么来的?没你的功劳,人一小姑娘能自己造出来?”

说完长玉也不管他,拉起见微就踏入一团云雾。

云雾散去,一张喜帖才慢悠悠从空中飘下来。

第100章 见过旋龟

“当真记住了?”

西城王浓密的眉毛拧到一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沧桑的脸上因为严肃过头的神情,而变得皱皱巴巴。

看上去有点像旋龟。

要是脸色再青点,就更像了。

凤伶站在红艳艳的地毯上,努力控制着嘴角不要上扬。哪知道越是憋着,越是想笑。肩膀都开始抖起来。

“扑通”

头顶的小银碟终于稳不住,砸在毯子上晃晃悠悠滚出去老远,一直滚到一双六缝乌皮靴跟前。

是玄祉回来了。

仿佛找到救命稻草,凤伶抓住玄祉的云袖就往后一躲:“凭什么只要我练习,他不用练习。”

西城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凤伶一眼:“君上天资聪颖,礼数周到,怎是你可以比较的?”

玄祉微微一抬袖子,把凤伶带到身前,笑道:“小七既然说了,我自然也要过一遍。”

“好哦。”丹丹在一旁欢呼,声音里不免带上瑟劲儿:“正好公主可以和君上一起。”

说完跑进屋就把凤冠抱出来给凤伶戴上,凤伶不情愿地扫了一眼玄祉,见他颇有兴致,便只好转身问西城王:“要是这一遍我没有出错,是不是就不用练习了?”

见西城王首肯,凤伶这才清了清嗓子,眼睛里也多了几分认真。

其实成婚大典没有很难,大多是坐着不动就能完成的,需要她走动的时候不多。

她要做的,只要大典的开始,和玄祉一起走进去拜个金木水火土,再和对拜一下。然后同饮一瓢酒,接受万民朝拜,最后坐上高台的凤椅。后面的祭祀,献礼,赐酒,赏福,礼乐……等等等一系列繁琐细碎的事情,只要交给玄祉就好了。

可就这几步路,不是仪态不得当,就是低头的时候幅度太大,要么就是对拜的时候凤冠掉了。还有踩着自己裙摆的时候,这还好,踩着玄祉衣摆才是尴尬。玄祉的礼服为了和她的三丈曳地金丝裙相契合,也做了个长摆的设计。两人走得稍微近点,凤伶就会踩上去,踩得玄祉脚步一顿。

来来回回,那一瓢酒也来来回回,凤伶走得就更不稳了,脸也红扑扑的,像石榴一样。最后干脆乱走起来。看得西城王直拽胡须,本来就不多的胡须被捏的,就剩下寥寥几根,随风萧条的飘荡。

“就这样吧。”玄祉一把接住差点摔倒的凤伶,对西城王说:“婚典只是个仪式,我见小七走得甚好,以后无需再勉强她。”

唔,甚好……

此情此景,莫不是凡人所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西城王情不自禁地又拽下一根胡须。

玄祉见他预备离去,忽然淡淡笑了笑:“或许,你见过旋龟吗?”

“旋龟?忘川河里的那头神兽?”西城王愣了一下,不知何意,玄祉却已经抱着凤伶转身走了。

“什么一瓢酒,好喝……好喝……”

凤伶抓着玄祉的衣襟,迷迷蒙蒙的又把脸塞进他怀里,哼唧个不停:“这是什么漂亮的美人儿,是我们大黑哦。”

玄祉把她放到凤阳殿门口的藤椅上,无奈的说:“那酒只要点一下就好了,你怎么喝的那么实在?”

凤伶不愿意坐在藤椅上,粘着他的胳膊不放:“做凤凰嘛,就是要实在。酒不喝实在,怎么解千愁?啊?这位公子你说,怎么解哦。我这里好疼,又怎么解哦。”

说着凤伶指了指自己心口:“你帮我听听,它是不是不跳了?”

玄祉脸上微微一红,握住她的手腕,煞有介事地帮她把了把脉:“嗯……这位公主大人,心跳很均匀,脉象皮实,必有大福气。”

凤伶拽着他,忽然笑了笑:“福气好,福气好。”

“是是,你说好,什么都好。”玄祉被她拽的,和她一起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

坐了一会,凤伶不说话了,玄祉以为她睡着了,转过身却发现她在看头顶的大红灯笼。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全是水渍。

玄祉伸手要帮她擦去脸上的眼泪,她却凑过来,在他耳边说:“我偷偷告诉你,我刚才许了个愿。”

“是什么愿呢?”玄祉轻轻拂了拂她的头发。

凤伶摇摇头,把脸上的泪水全蹭在了他身上:“就不告诉你。”

“好好,就不告诉我。”玄祉笑着轻拍她的后背。

“是个大愿望哦,好大的愿望。”凤伶嘟囔着,紧紧抱住了他。

是他梦里的场景吧,只想要多爱她一点。

伤口太多,只好由他慢慢抚平,幸好未来的日子还有很久,久到可以让她受到的伤痛慢慢淡去。若是不能淡去,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愿意帮她承担所有。疼痛也好,麻烦也罢,要是可以,他愿意揽下所有的苦难。

“我还想要梅花。”凤伶抬头看他:“想要你摘给我的梅花。”

第101章 我答应你

这一觉睡得很沉,凤伶醒了之后还有点懵懵然。

翻了翻送过来的各种小玩意,又喝了两大壶水。屋子里到处都是大红色,连碟子都换成了红鲤鱼做内底面。都不是很喜欢,拿起床头的小团扇瞧起来。

翻来覆去,是个耐看的扇子,扇面上的鸳鸯栩栩如生,红嘴金爪,眼后有白色的眉纹。举到头顶对着光,还能看到零星的金粉,忽闪忽闪,像是晴日星辰。

凡人的工艺,果然是上上乘的。幸好玄祉及时留了下来,不然倒是可惜了这样的好物什。

可能是看久了,凤伶觉得再看这对鸳鸯,已经没了心口穿刺的痛感。可能鸳就该和鸯在一起,水里的和水里的在一起,火系的就该和火系的在一起,所谓道法自然。

把团扇别在身后,凤伶从火盆边上翻出一个小铲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挖起来。

哼哧哼哧,扒拉出好几个大坑。

“怎么会没有呢。”

扒拉的满手是土,脸也累的通红,还是一无所获。

背后拂过一阵微风:“小七,你在做什么?”

“挖酒。”凤伶刨的专心,头都没抬:“我记得丹丹昨儿是从树底下挖出来的呀,怎么我一挖,就没了呢。”

玄祉在她身后笑出声,指尖一拂,也跟她一起蹲下身。捡了个最深的坑,玄祉握住她拿铲子的手,耐心的铲出一土:“再往下挖三寸试试。”

“呀。真的有。”看到酒瓶的封盖,凤伶甩开玄祉的手,直接下手扒拉起来。

“公主。”丹丹从后面进来,看到这一幕,跑过来便要制止她:“公主怎可做这等粗活,伤了手指怎么办。”

“无妨。”凤伶和玄祉异口同声。

丹丹迟疑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就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凤伶,一脸宠溺之色。丹丹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凤伶,脸上红扑扑的,眼睛里也绽放出难得的光彩。

好像和以往大有不同了。

凤伶刚在魔界醒过来的时候,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极少言语,眼中暗淡无波,如同死物。

想来那莫名其妙的孩子就是个灾星,自从没了孩子的事,丹丹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公主好像有那么一丁点儿察觉到君上的好,君上和公主的关系也有了微妙的变化。若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会很好吧。

好的婚姻,也许会让身在其中的人也变得温柔。

“只准抿一小口。”玄祉把手按在封盖上,一改方才什么都好的神色,认真地看她。

“我还没嫁给你,就连酒都舍不得了?”凤伶微微蹙眉,拍拍手上的土,又抖抖衣裙上的泥灰。

“若你非要喝,我自然不拦你。”玄祉站起身,帮她拍掉身后的看不见的泥土。一低头,看见小团扇在她身后别着,不禁伸手拿去,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且喝去,我倒是想听小七再说一遍昨儿的话。”

凤伶掀封盖的手一顿,抬头问:“什么话?”

“你不记得了?”玄祉笑了笑,脸上淡淡一红:“就不告诉你。”

凤伶好奇心一下子被吊起来,松开酒坛子,就抓着他问到底说了什么。玄祉不理她,她就问得更起劲了。

好啊,她都不知道,玄祉什么时候也学坏了。

还颇有点青出于蓝。

“那我不喝了,你告诉我可好?”凤伶亲自把酒坛子封回去,两只手抱着,十分乖巧地递到玄祉面前。

还真的接过去了,小气鬼。

“好啦。”凤伶抿了抿唇角,拍拍他说:“快讲讲,我到底说了什么胡话?”

玄祉把昨天的情况大致和她说了一遍,说到降雪的时候,凤伶惊讶不已。玄祉看了她一会,那惊愕的程度,不亚于他当时看到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缘由。

“你确定那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凤伶说:“或许不是我召出来的,而是碰巧下了一场雪。”

玄祉摇摇头:“不会的。没有雪会下成梅花的形状。况且你当时说过,那些‘白梅花’是你找到的。”

凤伶沉默了一会,叹道:“那可真是怪事。我们凤凰一族,修的都是纯正的火系术法。而且,就算我学会水系术法,没有水系的仙基,也是召唤不出水系的东西来的。”

“小七。”玄祉担忧的看她一眼:“幽冥山一战后,你可曾探查过自己的魂魄?”

“自然是有的。”凤伶答道:“不过也是近来的事了。你也晓得,幽冥山一战后,我失了记忆,很多事情非我所能决定。但是魂魄不会有错,我探查过,是完好的。听见微说,是长使用了水系数法最高一层长生冰,存住了魂魄,才护得我在业火中不至于形神俱灭。”

听她提起长,玄祉静默了下去。

凤伶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便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话题:“我分明没说什么胡话,酒的事不作数了,你要还我才是。”

说着凤伶就去拿他手里的坛子。

“那你先答应我,不要再想着把我推给别人。”玄祉把酒坛子放到一边,郑重的看她。

“我什么时候……”凤伶随口说着,忽然想起那本贵女图册:“你是说,纳妃嫔的事?”

玄祉点头。

凤伶默默转过身去,坐到秋千上慢慢晃着。

“还有,我要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莫要欺瞒于我。”

玄祉看着她又变得冷清的背影,鼓起勇气从后面抱住了她,低声说:“小七,你可能不晓得,我是个心眼很小的人,小到心里只装得下你一个,小到只想一个人住在你心里。”

“我一生本无所求,知道遇见你,我才愈发贪婪。我知道我这个人蠢钝,逃不过这痴贪之苦。以前只要看你一眼,我便觉得欢喜,你和谁在一起,心里有谁,我通通可以不在意。可现在不一样了,你即将是我的妻。从现在开始,有些事,我便会介意了。我所求的东西,也变多了。我想求长久,想求安稳,想求你不要背叛我,也莫要欺瞒我。”

秋千微微摇晃,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最冷的季节要过去了。

“我答应你。”凤伶轻声说。

空气稍稍一滞,玄祉紧紧将她拥在怀里。

第102章 立春前夕

“金钗影摇春燕斜。

木杪生春叶。

水塘春始波。

火候春初热。

土牛儿载将春到也。”

立春立春,明日便是立春。从此便熏梅染柳,更没些闲。

凤伶拿着小团扇,溜达来溜达去。主殿那边,玄祉正忙着迎接远道而来的仙使和妖罗,人潮拥挤,玄祉知道凤伶应付不来这些,也不喜欢嘈杂的环境,便特地嘱了凤伶不用过去。

丹丹也过去帮玄祉去了,凤阳殿只剩下凤伶一个人。她无事可做,便在屋前屋后转悠,隔一会又向主殿的方向张望,晃到日落西山,玄祉还没回来。

坐在秋千上看着紫色的晚霞在天边消散,凤伶猜测玄祉今日大抵不会回来了。以玄祉那样谨慎的性子,迎接完仙使,想必还要把明日大婚的事宜一项一项再捋一遍。

不等了,反正明日大婚上就会相见了。

从秋千上下来,凤伶捏着团扇,慢悠悠地走进房间。

刚一跨进房间,一团云雾在面前打了个卷,堪堪正是二殿下长玉。

“你……”凤伶稍微有些惊讶,旋即后退一步,浅浅施了一礼:“二殿下。”

“哎呀凤伶,可出大事了!”长玉神色慌乱,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风华,跑上前就要抓住凤伶的手臂。

凤伶冷淡的扬起手,又后退两步。

“我与天族已无瓜葛,摄灵案也已经结束。况且,这里是魔界,天族出事,恐怕还轮不到我来管。二殿下,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不是天族,哎呀,是露露,是露露出了大事!”长玉着急的语无伦次。

“蓝露?”

“是啊,露露之前受伤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她在北斗宫待了数日,而后又闭关了数月,我以为出来了就会没事的。结果前段时间,她只要一运气就有走火入魔的征兆。我担心她,跟着她去巡山,帮过她几回。可谁知道,她非要避开我,这不,我一个不留神,她就伤了自己。如今魔气损毁她的心脉,她就快要魂飞魄散了。我可真是要疯了。”

长玉一口气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中间也不带歇的。

“竟有这样的事?”凤伶心口一紧:“蓝露修为纯净,如何会走火入魔?”

“如何?还不是因为见微!”长玉气的直跺脚,手里的玉骨扇也捏的咯吱作响。

见微?

凤伶蹙眉。

长玉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心神,恨恨地道:“当初见微把露露带回北斗宫治疗,故意在她的药里放了一味至邪之物,这是露露这次出事后,山护神君给她净灵时发现的。而那邪物的解药,六界之中,只有北斗宫有!”

“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北斗宫拿解药?”凤伶听的后背一阵冷意,细细想来,她在凡间饮下的落胎药,也是出自见微之手。

这个药神,何故做这般伤天害理之事。

长玉咬牙:“哪里去拿解药啊,我的老天爷。见微把所有的解药都给了长,北斗宫也没有。”

听到解药在长手里,凤伶淡淡松了一口气:“给长不是更容易?直接问长要便是。长和蓝露也算是旧识,倘若他晓得蓝露有难,就算你们不去问他,也自会将解药给蓝露不是。”

长玉闻言神色有些为难。不知道是焦虑还是愤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也无处安放,一会捏成拳头,一会又松开,说不出的奇怪。

“怎的,对你这亲兄弟,还开不了这个口?”凤伶问。

空气凝固了片刻,长玉眼圈都点发红,声音也变得颤抖。

“我和山护去天华宫,央求他把解药给露露,可他一言不发,全然不把露露的性命放在眼里。任凭我百般求他,也无动于衷。可露露就快死了,我没有办法,只好来求你。”

此事有些不可思议。

凤伶心中担忧,看了长玉一会,无奈地说:“若他不愿给,你求我也无用,我又没有解药。”

“有用!有用!你去找长要,他一定会给你。他那么在意你,只要你开口,蓝露就有一线希望。”

长玉的情绪激动难以自持,竟扑通跪在地上:“凤伶,看在你也曾在山神殿待过的份儿上,求你一定要救救露露。她真的就要不行了,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来打扰你,那魔气毁了她的心脉,她的魂魄正在消亡,若是等她的魂魄彻底没了,就完了。”

“起来说话。”凤伶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抿了抿唇角,说:“我和他,已经两清了。我去求他,他不会答应。而且……我也无意再与他有交集。何况我明日就和玄祉成婚了,今日如何能离开魔界?”

“我知道你要成婚,我没要你取消这婚事……算了……”长玉眼睛一酸,转过身去:“我只问你一句,婚事和蓝露的生死,你选哪个。”

第103章 我不满意

红墙青瓦,高阁清寒。

走进天华宫,无人看守,没有结界,一路走到正殿,所行畅通无阻。而整个天华宫,只有沁宁殿亮着灯。

按理说她闯进天华宫,气息早该被察觉,然而却没有人出来。长这样小心的人,不可能不设防,能走到这个地步,如果不是他太过粗心未有发觉,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一切都在他设计之内。

或者说,是明晃晃的请君入瓮。

若真是设计好的,那么对付蓝露的目的就很明显了,也许长抓着解药不放,就是为了逼她现身。

踏进沁宁殿的院子,凤伶心中的怀疑越来越深,连呼吸也变得缓慢。如今她毫无准备,只得将计就计。只要最终能够拿到解药,顺他的计也罢。

一树树玉兰在仙法的保护下,开的正盛,熟悉的香气顺着水汽,氤氲在凤伶周身。凤伶却连看都懒得看那些花树一眼。

沁宁殿门口终于是留了人,凤伶扫了扫窗格间亮着的光,象征性的让外面的门童进去通报。

这个小门童,凤伶是记得的,她以前在天华宫的时候,就是这个小门童进进出出的禀报事情。外貌上看,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模样,但是一双眼睛却波澜不惊,冷静地像个看惯了大风大浪的老人。

这番见了凤伶,他照旧没什么情绪波动,见怪不怪的行了个大礼,便进去通知长。

待他出来,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

“殿下正在看奏折,无暇管闲事。若是公主为蓝露上仙而来,殿下更是没空接待。”门童不咸不淡的说。

凤伶听完,只觉好笑,若真的不想见,何须这般麻烦,直接在天华宫大门口设个结界不是更好?

这样留有余地的拒绝,倒是叫人难以理解。

看出凤伶神色中的嘲弄,门童又说:“二殿下和山护神君前来,尚且竭尽礼数,不在乎颜面。如今公主不声不响,只怕殿下片息就会忘记公主的存在。”

凤伶苦笑,心下了然。

朝着门口深深一揖,她大声道:“魔界凤伶求见三殿下。”

无人应答,她便再三重复。

不就是让她求他么,如此伎俩,拙劣不堪。

过了不知道多久,里面终于有了点动静,门童快步走进去,又出来朝凤伶示意,让她进去。

不知道是她在外面站的太久,眼睛适应了昏暗,还是屋内的夜明珠太亮,一时间只觉得睁不开眼睛。

缓了片息,就看到长靠在藤椅上,一身天青色的袍子,龙纹祥云图案在衣袍上若隐若现,在夜明珠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凌冽。

他随意的把手搁在桌案上,手边则是放了一个小瓷瓶。

凤伶余光不住地瞥向小瓷瓶,确定那是个装药丸的瓶子后,心跳不由得快了些许。

“你满意了?”

凤伶冷眼瞧他,伸手便要去拿桌上的小瓷瓶。

伸到一半,却突然停下,近在眼前的救命药,自然不是凤伶自己停的。长捉住她的手腕,低声笑道:“不知道公主说的是那个孩子,还是蓝露。”

他还敢提那个孩子?

凤伶的脸色稍稍有些发青。

长却像欣赏她此刻的神色一般,盯着她继续说:“若是关于那个孩子,我不满意。若是关于蓝露……我更是不满意。”

凤伶咬牙,也死死盯着他:“你还想怎样?我虽骗过你,导致天族损失惨重,但那也是你灭我凤族在先,如今你又害死我腹中孩子,再大的仇怨也该消停了。敢问眼下这一出又是何故?我就问你,你还想怎样才能罢休?杀了我?”

长唇角微微牵起一个不大的弧度,松开她的手腕,把小瓷瓶放在手上摆弄,漫不经心,小瓷瓶几次都差点摔落,看得人心惊肉跳。

“你就是这么来求人的?”

微微一愣,凤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好。我求你,求你把解药给我。”

“不够。”长含笑看她。

凤伶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药瓶,快速的在脑海中估量了一下硬抢的胜算。虽说她的身子最近恢复了很多,但是没有火丹,一切都是白瞎,更何况,她的火丹还在面前这个人手里。

若是硬抢失败,激怒他,说不定他会直接毁了解药。这种事,凤伶很清楚他做的出来。

捏紧拳头,凤伶慢慢曲下膝盖,面无表情地跪了下去:“求你,给我解药。”

长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逼她仰视自己。依旧是那双眸子,清澈明亮,比在他身边的时候更加耀眼。可惜的是,这双眸子里,只有恨意。

既然得不到她的爱,那就让她恨,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长看了她一会,被她眼睛里的冰冷刺得眼睛疼,谁知道这双眸子,再看到别的男人时,会绽放出怎样的光彩。

想到这,忽然有些厌恶,他嫌脏似的松开手,缓缓俯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还不够。”

说完他又坐回藤椅上,手里的药瓶随意地丢回桌上,然后轻声命令她:“过来。”

长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变得低哑,言外所指,已是不言而喻。

凤伶跪在那里并不起身,牙齿止不住的打颤,良久才勉力开口:“殿下是爱干净的人,就算见微侧妃尚在孕中,也该有仙娥侍奉才是,何必舍近求远。如此负了见微侧妃,又脏了殿下自己,委实难以称得上明智之举。”

长没有理会凤伶,静默地倚在藤椅中,散漫的用法力悬空掂起药瓶,自言自语道:“所有的解药都在这儿。”

凤伶的心随着药瓶的升起,提到了嗓子眼,一时有些慌不择言:“长,蓝露好歹是你我在凡间救过的人,从结缘到相知,她早已待你我如挚友,你可千万别做绝情之事!”

说完凤伶就有点后悔,绝情,他做的绝情事还少吗?和这个人讲道理,她简直是疯了。

果然,长像是听了个笑话,难以自持地露出嘲讽的神色。紧接着,掌心凝力就朝药瓶劈去。

“别!”凤伶失声尖叫。

长依言化了法力,药瓶砰一声掉在桌上,贴着桌面转了几圈,发出诡异的声响。

凤伶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缓了良久,才使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长,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长慵懒地倚在藤椅中,眯起眼睛打量她。感知到他的目光,凤伶垂下眼帘不去应付,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那条天青色的腰带上。

明知道显露屈辱只会让对方洋洋得意,明知道对付他,一定要保持冷静,可是指尖偏偏抖得厉害,捏都捏不住滑溜溜的带子。

第104章 新婚快乐

长玠看着她笨拙的动作,冷哼一声“玄祉就是这样教你的么?”

凤伶的身子一下子僵住,紧紧咬着牙,忽而就像逃开这一切,可桌上的药瓶却似一座大山压着她,令她难以逃脱。

明天就是立春了,那是个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好日子。

她以为,她一塌糊涂的生命,终于可以有那么一点点起色。可他偏偏挑在刚刚好转的时候,来羞辱她。不惜枉顾他人性命,这般恶劣的来报复她。

手上抖得更厉害,带着那条腰带也微微颤抖。长玠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忽然捉住她的衣襟,把她整个人提起来拎了过来,强硬地把她按坐在了一片天青色中。

“你做什么?”凤伶又惊又怒。

“你说我要做什么?”长玠低下头看她,一手扣住她,一手沿着她的温润的脸颊缓缓向下,最后托起她的脸庞,轻轻一笑“你不是来求我么,这是我给你的机会。”

凤伶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噩梦再次潮水般汹涌而至。她努力咬住下唇,才勉强压住想要和眼前这个人同归于尽的崩溃。

布料撕扯的声音尖锐刺耳,犹如耳鸣般,扎在脑子里。

凤伶本能的去推拒他,想下去,但藤椅离桌子很近,往后一挣,后背砰地抵在桌沿,再难挪动半分。想要翻身跳下来,长玠却是早有准备,钳住她,就将她强行往下一摁。

凤伶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额上沁出细细的冷汗。血从她的唇角渗出,顺着下巴流出一道长长血痕,最后掉落在长玠的前襟上,晕出点点红梅。

长玠顿了一下,好笑地看她。

宁愿把自己嘴唇咬出血,也不肯吭一声么。

颇有耐心地停了一会,直到她稍稍恢复些神志,按着他的肩头要往后躲,他才再次像戏弄猎物的猫那样,带着玩味地目光去打量她,任由猎物带着紧张的神色逃窜。就在猎物以为自己即将逃脱的时候,再次收紧手掌,掐住她猛地往下一贯。

前襟上的红梅又多了数朵。

不声不响。

她的眸子紧闭,似乎不愿看到这样狼狈的场景,只留下黑压压的睫毛,遮在那里。长玠的唇角漫漫地抿成一条直线,盯住她不说话,忽然变得肆意妄为起来,继续做他想要和她一起做的事。

非要听到她的声音。

可她偏偏不如他的意。

哪怕她跟不上他的节奏,哪怕脸色已经白的骇人,她的情绪,她的呼吸都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

长玠伸手去捏住她的脸庞,硬是叫她松开紧咬的牙关。一口血水便掉落得一手都是,雪白的贝齿全染成了红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竟是连舌头也咬破了。

长玠忽然有些恼怒,越发变着法儿的折腾,凤伶毫无准备,又无法再去咬紧牙关,疼的连连倒吸冷气,眼前也变得雾蒙蒙。

长玠见状温和的许多,正待她要喘口气,他却又忽地从藤椅上站起来。凤伶的身子猛然悬空,唯一的支撑点只剩下他,终于不堪惊吓,闷吭出声。

他抱着她走到屏风前,凤伶吓了一跳,连忙施法灭了屋里的夜明珠。白茫茫的月光从门上的花格间渗进来,印在二人身上。长玠的衣衫完好,恍惚中,到处都是天青色。不过很快就不是了,长玠别过她的双手,把她摁在了屏风上。

“我要你叫出来。”他低声命令她。

凤伶不吭声,仿佛连呼吸声都屏住了。

他想要听她的声音,想要和她一起,想要欺骗自己她还是他的。可她的冷静和麻木却一次次撕破他的幻想。

长玠不甘心,嫌恶地把手上的血慢慢抹在她脸上,恶劣地道“怎么,你这幅样子,装的倒是像个忠贞好妻子,若是玄祉知道了,说不定会感动的痛哭流涕。可你别忘了,你是来求我的,若你还是这个态度,我有的是时间和气力跟你耗。耗到明日,我不介意这样抱你去参加大婚,正好让魔界的子民……观瞻公主这幅好模样。”

凤伶背脊一僵,整个身子又开始发起抖,她猛地抬头看他,眼睛里的恨意几乎溢出眼眶。若是目光能带上魔气,长玠以为,这一刻他已经被她杀死。

若是猎物不炸毛,狩猎又有什么乐趣。

长玠唇角轻轻扯起一个弧度,松开她手,压制着她就发起狠来,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淤青。

凤伶终于慌乱起来,连忙去掰他的手,小声央求道“别这样。”

长玠嗤笑出声,却是根本不再顾忌她半分“是怕玄祉发现么?发现他即将迎娶的女子竟在新婚前夕……”

凤伶不想听他接下来卑劣的话,扬手就朝他脸上劈去。

“啪——”

出奇响亮的声音,长玠一时愣在那里。只这片刻的怔愣,凤伶抓起他腰间的短剑,蓄上魔气就毫不犹豫地朝他的胸口猛刺。

同一时刻,他陷入无可救药的狠戾地步。在短剑即将刺进他胸口的那一瞬,他已经捉住她的手腕,迅捷地打落了她手里的短剑。

短剑掉在地板上,叮当一声脆响。凤伶渺茫的威势也随着短剑,滑出去老远。

她眼里的麻木和冰冷已经淡去,无措和茫然全然显露,这叫长玠既兴奋又痛快。

凶猛又无能为力的小兽,总是在人心中激起无尽的畅快。

漫漫长夜,直至死死扣住她,任凭她竭力抬身也没能逃脱最后的汹涌。

太过屈辱,也太过绝望,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良久之后,长玠才松开对她的钳制,退一步抖了抖衣袍,便恢复了那个清雅高华的天族三殿下。他垂眸看她,就见她周身凌乱难堪,衣衫破碎,可是面上却冷淡平静的像个没有感情的死物。

她这个神色,叫他憋闷极了。他真是厌恶她这样倔强的性子,若非她迟迟不愿松口屈服,他本可以叫她少受点罪。可她非不顺服,他又如何能够顺着她。

“解药我可以拿走了吗?”她淡淡开口。

长玠瞧着她脸上乱七八糟的血迹,懒懒地坐回藤椅上,半眯起眼睛“可以。”

“多谢殿下。”凤伶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试了几次未果,她的腿抖得厉害,抓着屏风镂空的地方才勉强站稳。她慢慢走到桌边,去拿桌上的瓷瓶。

打开确认了里面的解药,凤伶小心收好,看都没看长玠一眼,转身离去。

刚迈出去一步,长玠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我在你身上设了仙法结界,若是你敢喝避子汤药,我不介意再来一遍。”

凤伶的步子顿了一顿,忽而嘲弄的笑了笑“我以为,我用不用得着这避子汤,殿下会比我清楚。”

长玠有些不解,揣摩了两遍她话里的意思,仍不明白,索性不再细想。只看着她的背影,含了几分笑意。

“新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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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人心惟危

还不够?

凤伶觉得颇为有趣,没再继续做出让步,而是走到桌边打量起沁宁殿里的摆设。

虽然只是一年之隔,却像是过了数万年。

剔仙骨时的厉光煞气损害了她的记忆,虽少有遗漏,却也让她的回忆变得模糊。此情此景,倒叫人生出一种庆幸之感。模糊成那样,她都能收到锥心的痛楚。若是画面清晰,岂不是难以逃脱过去的泥沼。

“看来公主对这里很是怀念。”长玠见她四处打量,心情莫名好起来,可唇角偏偏还是要带上些许讥诮。

“怀念谈不上,不管感谢肯定是有的。”

凤伶微笑着回身,随意的把长长的袖子搭在熏笼上,热气盈满整个袖管,才满意地攥了攥手心,不紧不慢地说“道心惟微,人心惟危。过去听阿兄唠叨,只知道说的是凡人心险于山川,难知于天。多亏了殿下,才让我明白神仙也是一样。”

叹了口气,凤伶又说“以前年少不知事,窥心不得全貌,错付欢喜,若非在沁宁殿的那些日子,只怕会一错再错下去。如今来了,自然要多看几眼,才能提醒自己,莫要重蹈过去的蠢事。”

长玠听得心下沉了又沉,脸色也变得难看。想说自己是真心的,一张嘴却变成了“不用谢。”

那语气听上去冷漠地像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的,再搭配上满不在乎的神色,没有半分悔过,只有恶劣如斯。要是叫一般人看了不得伤心个半死,也得气得要死。

这一招若是搁在以前,凤伶以为,自己恐怕就是那类一般人。可是现在看来,心里却没有一丝丝波动。

“说吧,怎样才能交出解药。”凤伶不想跟他耗,只想尽快结束尽快回去。

“孩子。”

“什么?”凤伶没听明白。

“我要你拿孩子来跟我换,你和我的孩子。”长玠说。

这是他真心实意的想法。

自从看到过她的肚子,孩子就变成了让他嫉妒成狂的诱因。他恨之前那个孩子,可能也是在恨自己。但不管怎么说,想让她为自己生个孩子,是他想了千万遍的美好愿景。

他的孩子。

他和她的孩子。

这个愿景,连见微都知道,但她只看穿了他想要个孩子,却没明白他想要孩子的根源,是凤伶。这也导致了见微一直不明白,腹中的孩子为何让他恼火。

因为他根本不想要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就只想要凤伶的而已。

若是有了孩子,他们之间也许会有缓和的余地吧。这是他能想到,唯一的办法了。

“不会有孩子了。”

沉默良久后,凤伶说。

她和孩子的缘分,彻底被摧毁了。被那一盏姜汤,被眼前这个人。

“若我非要呢?”长玠以为这是严词拒绝,忽然有些恼怒。他的期待,怎可轻易被否定。

“你非要?殿下当真有趣的很。”凤伶笑了笑,笑的惑人心神“且不说我答不答应,就是我答应了也生不出来。”

“怎么?”长玠不解地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那还得问殿下自己。”凤伶淡淡看他“望月楼,那盏姜汤,殿下竟忘了?哦,也对,殿下那时候,大约连我能活下来都没料到吧,又怎么会在意自己在姜汤里下过什么。”

长玠背脊微微一僵。

下过什么,他明明只下了落胎药。

见微说过,那药只伤腹中胎儿,不伤大人。他就是听到这样的保证,才同意下给凤伶。怎么到凤伶嘴里,就变成了杀人未遂。

“拜殿下所赐,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凤伶平静的说。

“不可能!”长玠摇头“你骗我。”

他知道她最擅长骗人了,哪怕是以前在沁宁殿,她也没有少骗他。假意迎合他,背地里却和玄祉纠缠不清。每每想到,依旧会恼火。如今为了蓝露的解药,为了明日的大婚,她又开始撒谎了。为什么每次都要骗的人都是他。

“不信也罢。”凤伶摆摆手。

信不信,她都不会给他生孩子,如此,何必在乎他信与不信。

懒得再和他多说,凤伶拿出一片梧桐叶,捏着叶梗在手里转了转,然后递到长玠面前“别想孩子了,过不了多久,见微仙子就会为殿下带来小家伙,殿下何必舍近求远。呐,我拿这个跟殿下换解药。”

长玠还沉浸在深深的怀疑中,心口疼的厉害,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沉痛地看了她一会,才缓缓压下凌乱的心绪。

“你以为凭一片树叶就能换得解药?”

“这可不是普通的树叶。”凤伶轻轻牵起唇角“殿下请看。”

说着凤伶把梧桐叶举到明亮的夜明珠上面。刹那间,光透过梧桐叶洒下薄薄的雾气。

定睛看去,那些雾气竟凝结成出一个人影。明艳的牡丹曳尾裙,华贵的发饰,盛气凌人的威势,和玄祉相似的清雅气韵,和长玠相似的凛冽背影,和长玉相似的桃花眼……

此人,堪堪正是天后。

与现在不同的是,画面里的天后体态稍稍臃肿,小腹圆滚滚,显然是怀孕期间。

只见天后背后梧桐叶纷繁,风一吹,梧桐叶掀开,露出淡紫色的天际。

“这是……魔界?”长玠蹙眉。

“不错。”凤伶点头“这是在幽冥山。这个时间,是九万年前。”

幽冥山,九万年前。长玠有点明白了,那不就是九万年前,天君和天后访问幽冥山的那次吗?

只是过了这么久,怎么会有访问的画面。而且为何画面里没有天君和其他人,只有天后一人、

难不成是凤族刻意用法力留下的东西,到底意欲何为?

凤伶没再解释,示意他继续往下看。

梧桐树下,天后来回走动,似乎很焦虑的样子,过了一会,她从怀里拿出来了一个白布裹成的布娃娃,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了布娃娃的胸口。做完这些,她又开始施法,瞬间周围似乎有大风,树叶剧烈地上下翻飞,而后一缕一缕的黑气,如长箭密密麻麻飞下,全部钻进布娃娃胸口的位置。

紧着着,一排红字出现在空中,画面忽的消失,红字从雾气里满满回到梧桐叶上。

“天君除我以外,不会和其他任何女子育有子嗣。”

血红的字在梧桐叶上显示了一会,逐渐变淡,直至完全消失,梧桐叶又恢复了原来的样貌,看不出和其他树叶有什么不同。

“不用我说,殿下也该猜到了这是什么。”凤伶说“虽然我不确定天君先前知不知道此事,但是白有闲拿着知慕画像闹完那一出后,天宫里一定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天后下蛊害死了知慕的孩子,而后自己的孩子遭到反噬。”

“不过我想,就算传得再怎么不可收拾,殿下和天君也不会担心。因为传闻就是这样,只要没有证据,传闻永远只能是猜测,只要一句瞎编乱造,就可以掩盖所有的丑闻,避开所有实质性的伤害。”

“可是……天后大约不知道,即便是魔界,也对巫蛊之术厌恶至极,幽冥山更是禁止使用巫蛊这种邪术。为了严格的把控,幽冥山的梧桐树上都施了法力,但凡有人在幽冥山使用巫蛊术,都会自动被记录下来。“

第105章 换与不换

看来在沁宁殿的日子里,教会她的不仅仅是识人,连威胁劲儿也学了个十成十。

原本凤伶本也不是什么善茬,只是和忘尘相处的这些年,长玠渐渐淡忘了她的爪牙。如今小山鸡变回凤凰,倒叫他有点不自在。

“若这证据是真的,凤族为何迟迟不拿出来?”长玠挑眉。

“当时蛊毒已经种下,即便我父君拿出证据来,也无法扭转既定的局面。况且下蛊的人是天后,魔界可不敢轻易审判。”

当时魔族和天族的关系正处在上升期,若是呈出来,既救不了受蛊毒影响的孩子,还会恶化两族刚刚建立的平衡。

其实凤伶并不想把这个证据拿出来,以对方母亲的罪过作为筹码进行威胁,不管怎么说,非仁义之举。原本想着,能通过其他利益点去跟他换解药。但目前看长玠的态度,她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长玠眼波微动,没有说话。

“殿下无须怀疑这份证据的真实性,殿下是个明白人,天后是不是真的下蛊,心里应该早就有数才是。但凡殿下有十足把握,也不会任由流言蜚语传了九万年之久。”凤伶往他身边走了一步。

“你不怕我现在就销毁证物?”长玠扫了一眼她手里的梧桐叶。

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殿下不会的。”凤伶笑言,有恃无恐的把梧桐叶悬在空中撩了撩“以殿下的聪明才智,怎么能猜不出这件证物已经留了副本。即便你毁了我手里这个,亦是无用。我要拿来跟你换的又不是证物,我跟你换的……是我不会告发的承诺。殿下且说吧,到底换不换?”

要是不换,出了这沁宁殿就把叶子寄到司文星君那里去,就司文星君那个认真的轴劲儿,可不得公事公办。说不定还会当众参天后一本,到时候肯定比她自己告发还有用。凤伶暗暗在心里盘算着。

长玠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凤伶也看着他,他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眼眸中有几分狠戾悄悄闪过,像是一种极其失望和痛恨的情绪。

略微的恍惚。

凤伶想到以前初见他时,他眼眸中清如明月的光亮,一如那时她自己眼中的光亮。

原本那道光在他们二人的眼睛里,应该会一直亮下去的。可惜就像同样的情话得不到同样的羞涩一样,那些脸上的颜色,那些光亮,也都随着日子飘远了,飘到再也看不清的地方,只留下晦暗的恨与痛。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以至于,她现在也看不清,他到底有过几分真心。

他以为她在做戏,她也以为他在做戏。稀里糊涂的感情就在相互怀疑中,陷入糟糕的地步。

他利用她的感情灭了凤族,她利用他的感情害死了天族一众神仙。他给她一盏毒汤,她甘愿饮下害死他的孩子。他对她不好,而她待他也谈不上好。如此一算,真的不能再公平了。

公平的伤害,一刀一刀将两个人刺的体无完肤,而刀柄,分明就握在他们自己手中。

好在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光是想一想,也不会有之前心痛的感觉了。这种转变,好像是从闻了梅花香,尝了一瓢酒后才开始的。

想到一瓢酒,凤伶不由得放松下来,眉目舒展,心情平和。

轻松的神色一览无余。长玠感觉眼睛一阵灼痛,心也猛地一坠,踏空的难受直冲喉咙,半晌才发出嘶哑而破碎的声音。

“解药你拿走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不过没想到他能这么快答应。凤伶一刻也不耽误,拿了桌上的药瓶就转身要走。看来把梧桐叶带来是明智的,对付猛虎,果然要下猛招儿。

“等等。”长玠瞳色一沉“证物拿来。”

“嗯?”凤伶愣了一下,都说了这证物有副本,还要做什么,看来还是信不过她。不过提出交换的人是她,也确实是她该给的。

转过身把梧桐叶递给他“殿下拿好了。”

一伸手,却是叶子连同着递叶子的手一起被攥住了。

???

只说给梧桐叶,可没说过给手。

“你……”凤伶有些诧异,咋的,他俩都走到这种地步了,还放不下么,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了,再演这一出痴情的戏,给谁看呢。

正要狠狠地讽刺和笑话他,一抬头却看到他目光沉痛,唇色暗淡,那样子看上去,应该是真是伤了心。

凤伶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是说不出那些狠话。这世间,谁又不是可怜人呢?

只好温和地捏了捏他的掌心,笑道“殿下这么紧张,莫不是怕我此番回去,也效仿天后,施个蛊毒报复殿下尚未出世的孩子?还是说,担心自己做了坏事,孩子会受到反噬?”

长玠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原本还想问问她,能不能给她一个机会重新来过。可她这么说,倒把他堵的死死的。

他想,他现在的样子一定难看极了,真是可笑又可怜。

而她也不会再哄他了,以前她怎么会舍得让他有如此难堪的时候,只要他稍稍不高兴,她都会让着他,安抚他,哄着他。哪怕自己气的直跺脚,业火满天飞,也还是会跑来心疼他。可他现在明明那么难过,她却不再为他回头了。

“我和见微,不是你想的那……”

“放心吧。”凤伶出声打断他“就算我再恨殿下,也不会想着报复殿下的孩子。大人之间的仇怨,和一个无辜的婴孩有什么关系呢。殿下的孩子,一定会平安喜乐的。”

说完,凤伶轻轻地拿开他的手,只留下梧桐树叶在他手里,然后深深一揖,快步离开了沁宁殿。脚步轻盈,走的潇洒快意,不含一丝半点的犹豫。

片刻间,沁宁殿里,便只剩下长玠一人。

她走后,似乎连温度都降了三分,屋内的光线也暗了三分。

只好把熏笼生的更旺了些,施法又点亮几个夜明珠,没有温度,没有光,怎么捱过无边无际的黑夜。

殿下的孩子,一定会平安喜乐的。

整个脑海中,只留下她最后说的这句话,反反复复,挥之不去。

明明是温和的如云雾一样的声音,夜深人静的时候,却像是尖锐的刺,倏地扎在心口上。

第106章 月色熹微

借着月色,凤伶一路跑到山神殿。

长玉早早的就在门口守着了,老远看到凤伶,就像一阵风似的迎了上去。

“怎么样怎么样?拿到了吗?”

凤伶点头,把瓷瓶拿给他,长玉看到瓷瓶激动不已,连声道谢后,又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山神殿。

“欸。”跟着一起踏进山神殿,凤伶叫住直往里面冲的长玉。

“怎么了?”长玉被她叫的一阵紧张。

“我就不进去了,我的身份在天界不好久待,被发现就不好了。我先走一步,你照顾好蓝露。”凤伶说。

“好。”长玉颔首,朝她行了个大礼“今日是我欠你的,若他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长玉必会鼎力相助。”

凤伶嗯了一声。长玉便又施了个送客礼,急匆匆地往屋里赶去。火急火燎的样子,看得凤伶微微一笑。

不知道蓝露清醒之后,看到长玉会是什么反应,说不定又会吵上一架。凤伶忽而就想起很多年前的冬日,因为不放心山神祭上被救走的少女,她特地在隔日跑了一趟昆吾山的道观。那时凡间的蓝露看到她,跑过来喊她神仙姐姐,又在她要走时,不好意思地拉住她的衣角,说想要许个愿。

凤伶以为她会许个长生不老或者发大财的愿望,凡人嘛,朝神仙许得最多愿,无非就是这两种。凤伶自知实现不了,便想拒绝,但蓝露低着头,并未看到她脸上的神色,直接把愿望说了出来。

“请神仙姐姐大发慈悲,保佑这世间所有叫长玉的人都能岁岁康健常安,无有疾病。”

凤伶当时以为终于知道了少女的名字,觉得她有趣得紧。便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胡诌了句“人各有命,但凡多行善事,天必佑之。”

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就把这个事当成一桩趣闻说给了长玠听。长玠那时听着听着就笑了笑,然后凤伶才终于明白,他们无意间救的人,竟是个下凡神仙,而那句话里的长玉原来不是说的她自己。

再后来,蓝露飞升之后,凤伶经常拿这个愿望去调侃她。每次蓝露都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脸上也气得通红,带着花妞儿就追着她房前屋后的跑,末了,总要拿她以前的话勒令她“人各有命,那就是个劫,不许你再提此事。”

凤伶才不管,无趣的时候又会再拿来说一遍。蓝露被她气得没办法,却也无可奈何。

现在想想,如果不是搁在心肝儿里在意,为什么会生气呢,总是有期待的时候才会生气。

不过就算真心在意,就蓝露的性子,怕是这二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笑着摇摇头,凤伶转身欲走,却看到山护神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回廊上,似乎是在等她回神。一点没变的素色衣袍,走到哪里都是茶香缭绕,让人仅仅是看上一眼都会莫名的平心静气。

“山护神君。”凤伶走过去,故意行了个忘尘才会行的大礼。

“可别。”山护一把将她捞起来“打了我三千茶盏,折我三百年福寿还不够,这是准备继续再祸害我不成?”

“不敢不敢。”凤伶狡黠一笑“幽冥山有不少珍贵茶盏,赶明儿我会记得让玄祉挑些来,好生给神君这福寿补上。”

听到玄祉,山护顿了一下,神色变得肃穆起来“阿伶,你确定……要和玄祉在一起?”

“嗯……”凤伶把手抱在身前,用手托着腮帮子想了一会,说“确定了,婚还是我求的呢。怎么,神君还有何指教?趁着我还没嫁出去,可要赶紧说。过了明个,我可就听不得了。”

“指教谈不上,对玄祉,我知之甚少。他还是大殿下的时候,在天宫便鲜少露面。只是他能指使还是忘尘的你去偷军机图,又对原先的族人和长玠下手如此狠戾,着实让我不得不担心。”

凤伶看了一眼山护,说“论狠戾,神君以为,长玠会比玄祉好到哪里去?天君又比他好到哪里去?玄祉如今处在魔君的位置上,若是行事决策和他的性子一般温和,才是叫人担心。”

“你这般信任他?”山护神君没想到凤伶会这么坚定的替玄祉说话,微微有些诧异。

凤伶笑“不信他,神君难道还想让我信长玠?”

那是自然,起码长玠是知根知底的人。

山护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说出口。这个想法也让他惊觉自己管的有些多。看凤伶这个气定神闲的样子,应该是自己已经有所考量。而且她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虽然还有些虚浮放病气,但仅仅是从她放松的气息来看,倒是很难想象她之前都经历了些什么。

或许,和玄祉在一起,对她来说未必是坏事。

山护没再就这件事说什么。

俩人岔开话题,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凤伶抬头看了看月色,实在不宜多留,就和山护约了下次带茶盏来,再好生叙旧。

“阿伶。”山护最后叫住她,犹豫了片刻,问“你近来可有见到有闲?”

“有闲?”凤伶不解的回身“她不是待在自己的府邸么?”

说到有闲,凤伶神色难免一僵。若说她和玄祉的婚事,事事都令她心安,唯一让她顾忌的,便是有闲和玄祉的这一层仇怨。

弑父之仇是不可能消解的。这一点,凤伶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那种仇怨,会令人怀着怎样的恨意和愤怒,带着怎样的苦痛活着,她再了解不过了。如今,有闲也带着同样的苦痛。

而这苦痛的来源,正是她明日要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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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大婚典礼

她和有闲,注定是回不到从前了。

“不在。有闲有一个多月前来了山神殿,而后就不见了。”山护隐隐流露出些微担忧。

“云烟府问过了吗?会不会被紫云神君藏了起来?”凤伶问。

紫云那个人,从半路拦截了北海的控制权,这件事凤伶也听玄祉提起过。

北海那块地方向来清净和气,不好战,不愁钱。又加上白鹭一族也是淡泊的性子,管理很是放松。说是富裕的世外桃源是好听,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战略优势。

像紫云这样本来就很富裕的人,要北海的控制权,对他来说没太多额外的益处。唯一的可能,就是拿北海当做筹码,威胁有闲和他完婚。

“没有。紫云也是着急,我见他不像在撒谎。现在天族把有闲失踪的事情压了下来,派了人在各地寻找。但据我所知,魔界还未有人寻过。所以想请你留意一下。”山护说。

“行。”凤伶点头“我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若是在魔界发现有闲行踪,会立刻来通知神君。”

山护淡淡叹了口气“但愿她别捅出什么太过分的篓子来。”

回到幽冥山,天都快亮了。

借着微薄的天际,已经可以看清地毯的颜色。漫山遍野,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

主殿那边还亮着灯,整个宫殿灯火辉煌。

担心玄祉察觉到她的踪迹,凤伶远远的绕过主殿,直接回了凤阳殿。

凤凰一族普遍觉多,一晚上没睡,还一直提着个心,可把凤伶累坏了。

衣服也没换,趴在床上就倒头大睡。

天几乎大亮的时候,凤阳殿的门吱啦一声打开,凤伶一惊,倏地从床上起身。

“玄祉。”凤伶揉了揉眼睛,懵懵然的说“典礼快开始了,你怎么还往这里来?”

“还不是怕你睡过了。”玄祉笑着端了一碗碧涧羹放在桌上。看着一脸倦容的凤伶,又有点不好意思“婚事繁杂,今天也要辛苦你了。”

“你这样客气,我倒不习惯。”凤伶打趣的说,慢吞吞地坐到他身边,一勺一勺的吃起羹汤来。

离得好近,她吸了吸鼻子,甚至可以闻到他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气,以及衣角被晨露沾濡的水气。

是立春的味道吗……凤伶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

玄祉也学着她吸了吸鼻子,却不知为何,脸色越来越黯淡。以至于凤伶吃完羹汤,抬头瞧他的时候,都被他难看的脸色吓到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一个人把羹汤都吃光了,没有给他留一口尝尝?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玄祉眸色幽微。

凤伶愣了一下,不知道要说啥,绞尽脑汁想了想,大概是让她说一些新婚妻子该对丈夫说的话。

“额……”凤伶侧头想了好久,对于这种情话,她还真没有几句知道的。

玄祉见她想的艰难,眸色也跟着暗了暗。

“唯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凤伶终于憋出一句话,悄咪咪地暗自欢喜。

玄祉应该也很欢喜吧。

丹丹从外面进来,带了一大波宫人,开始为凤伶梳洗更衣,玄祉二话没说,便退了出去。

“居然都没有夸夸我,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句,能容易吗我,唉。”跟着丹丹在梳妆台前坐下,凤伶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过了一会,又开始想,还有什么有学问又有情调的话,可以对他说的。

“公主昨天熏衣服了吗?”丹丹帮她把衣服褪下来,叠整齐放在一边。

“没有。”凤伶心不在焉的回答。

还说没有,丹丹在心里偷笑,明明衣服上有着很好闻的檀香,一定是不好意思承认。女儿家的心思细腻,这叫什么,女为悦己者香。只可惜,君上不喜欢这个味道。

为了不戳破她,丹丹笑道“下次我会记得帮公主熏衣服的,君上他喜欢水松和杜兰这种气味极为清淡的香。”

等妆面和凤冠霞帔都整完,刚好到吉时。坐着龙凤呈祥的轿子来到主殿,一刻钟的路程,足足晃悠了一个时辰。

中间各种礼节,道道关卡一个不少。又是占卜,又是焚香,又是摇铃的。观礼的人又多的很,风吹起一角轿帘,凤伶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也算是六界之中难得的大婚了。一方魔君,一方凤族公主。连党争都省去了,反正老魔君的女儿和新魔君在一起,不管是老魔君的旧部,还是支持玄祉的,都少不了要来沾沾喜气。

天族出乎意料的,也来了不少仙使。长玉要照顾蓝露,派了仙使来。天君天后和一些资历老的神仙也派了仙使。

山护更是带着红喜亲自到场,早早的就和两位老首领站在一起,充当凤伶的娘家人。

终于到关键的一步了。

凤伶和玄祉站在一起的时候这样想。

“这次可别喝多了。”玄祉小声提醒她“抿一小口就好,剩下的我来喝。”

“嗯。”凤伶偷偷去瞧他,一袭红衣,皎洁出尘的气韵,原就白皙的肤色,在鲜亮的颜色下几乎通透,像是不染俗尘的一朵雪上梅。只是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劳累,脸上的神色不是很喜庆。

凤伶看了一会,不由得对他说“你今天真好看。”

玄祉微微一顿,脸上的阴霾散去了些。

这一遍,凤伶出奇的争气,没出一点岔子,顺顺当当的就和玄祉行完了前面的礼节。喝完一瓢酒,接下来只要坐着等所有庆祝仪式过去,再在众人面前于魔界姻缘石上按个手印就好了。

玄祉看出她的放松,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她“小七,你昨晚睡得好吗?”

昨天晚上一直在天上,哪有睡觉的空。

凤伶想都没想,差点脱口而出,旋即又闭了嘴。毕竟是大婚前夕,跑出去彻夜不归,若是让玄祉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担心。而且他又那么忌讳听到长玠的名字,还是别扫了他的兴致。

思索了片刻,凤伶决定还是先不跟他说了,这大婚庆典可是紧凑得很,要是现在跟他说,不知道说到猴年马月。于是她轻咳了两声,抬眼笑道“挺好的。”

还是要对他撒谎吗?

还偏偏挑在今日,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是他在梦里盼了无数次的日子。

眼里的颜色更深,玄祉不由自主地攥了攥自己的袖子。那些檀香就像是粘人的苍耳,紧紧抓着他不放,有一下没一下的攻击着他的心口。

“玄祉?”凤伶唤他,冰凉的手覆在他的手面上,令他倏地回过神“你该下去了,总站在我身边不太好,别人都在看着。”

对上她清澈纯净的眸子,玄祉感觉心里的焦躁一下子就被制服了。明明那么多憋闷的怨气和难过的情绪,只要她的一个眼神,就会心甘情愿的缴械投降。

真是拿她没有办法,他想。

“好。”玄祉勉力笑了笑,温声说“我着人备了你喜欢吃的,就在手边,你若是饿了就吃,不用管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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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他的贺礼

依照礼制,第一轮酒,每上一轮菜,都会有仙使或是妖君上前来倾杯致意。

笙箫琴瑟一齐奏响,由玄祉赐酒,然后先饮,而后舞蹈起,再由仙使和妖君饮酒。接着,宫人们奉上茶酒,香糖果子,蜜渍梅花,黄冷团子,豇豆糕,青梅金杏等食饮,呈给席上的众位宾客。

第二轮是炙子骨头之类的主食,期间各种祝颂词,轻奏慢曲子,是一贯的严肃乏味流程。各种细微的礼节一个接一个,繁琐又枯燥。像玄祉这样颇为细致的人,一点疏漏也不愿有,看得凤伶都替他累得慌。

重复的单调酒礼一遍又一遍,凤伶只觉得脑子晕沉沉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又不敢打哈欠。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为了照顾到所有来的使臣,每个使臣都一一赐了酒。虽然玄祉杯中的酒每次只倒了浅浅一点,但是三巡喝下来,还是有些吃不消。到了第四轮,玄祉便有些微醺了。

贺礼一波一波呈上来,酒自然也是少不得。

只想朝身后看去,凤伶正在迷迷瞪瞪的困意中,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也不知道庆典到底走到哪一步了。

“天族三殿下的贺礼到。”

直到仙使高喝这一声的时候,凤伶还没有从困意中回神。

玄祉身侧的宫人上前接礼,那仙使便一边交接,一边念道:“南山彩帛百匹,召霞玉六对,碧落法器一枚,东海鹊尾熏球一箱,獬豸角两枚,定海珠一盒,瑶池缀玉翡翠簪一对……”

随着仙使身后捧贺礼的仙娥陆续上来,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惊讶,主殿里的窃窃私语声也越来越多,像是夏日蝉鸣嗡嗡作响。

“三殿下的贺礼也太贵重了些……”

“是啊,天君的贺礼也没有这么多,刚才看山护神君的贺礼,以为是最多的,没想到还有甚者。”

“那可不,谁晓得是不是藕断丝连。当年呐,这一对令多少人艳羡。这番凤伶和魔君成婚,我们还猜测三殿下不会派人来。没想到还是来了,竟也不怕尴尬。”

红喜在下面听的肺都要气炸了,上去就跟他们理论:“怎么就藕断丝连了呢,前任未婚夫就不能送贺礼了么,尔等委实狭隘!”

“说我们狭隘,你是从哪个土疙瘩里冒出来的仙使?睁大眼睛看看,礼单还没念完,这明显的不寻常,分明是心怀不轨。”

“你这小仙,连我都不认识,还敢说土疙瘩?信不信我断了你主上的姻缘!”

山护拉住红喜,连拖带拽才制止他蹦起来打人的冲动。

……

叽里呱啦的猜测像潮水一般,玄祉默默听着,面上却是看不出情绪。

良久,仙使身后的仙娥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

报礼单的仙使也顿了一下。

于是众人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前面的贺礼已经足够奢侈,这会都点好奇压轴的贺礼到底是什么。

仙使不紧不慢,等到大殿里嗡鸣声褪去,静的几乎可以听到呼吸声的时候,才清了清嗓子,大声说:“至此,贺礼毕。”

“没了?”有个妖君小声嘀咕。

旁边的宾客们也都接话道:“怎么会呢,不是还有一份礼吗?”

有人嗤笑:“难不成是舍不得送了,预备原封不动的带回去?”

仙使微微一笑,完全不受众人的影响,心平气和的说:“最后一份,不是贺礼。”

说完,他摆摆手,身后的仙娥赶紧走到前面来,把捧在手里的礼盒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条女子的衣带。

“凤伶公主落在沁宁殿的碧纱罗带,如今物归原主。原是一对儿,只是我家殿下不知轻重,可惜了另一条断带难还,还请凤伶公主宽宥。”

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这话,这物件儿,就算在蠢笨的小仙小妖,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山护和红喜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俩人面面相觑,心想,难怪长玠没让他们帮忙带礼,原来是有设计好的“大礼”。

一时间,众宾客都把目光落在凤伶身上。凤伶却压根没听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无比安心的把一切扔给玄祉,自己沉浸困倦的迷蒙中,外面的声音跑进耳朵,却没往脑子里去。

旁边的丹丹吓得脸色都白了,拉了拉她的衣袖,又踢了踢她的座椅,她才回过神来。

“你……你……哎呀!”西城王气得直跺脚,紧紧抓着自己的襟口,怒视凤伶:“你爹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君上,这可是天大的羞辱,此婚成不得!”一个妖君噗通跪在玄祉面前:“谁知道她和天族断没断干净,以前公主就为了长玠出卖过魔族,害死她至亲不算,还害得魔界三百年民不聊生。此恶毒之心,不可掉以轻心。若是嫁给君上也是计策,我们魔族要怎么办才好!君上莫要被这对男女蒙蔽了双眼,千万三思啊!”

此番情景,拥护凤族血脉的旧部也不吭声了。

“这么一说,倒叫臣想起来一事!之前失掉的那个孩子,说不定……说不定……请君尚三思。”另一个藩王也跪在玄祉面前。

其他大臣闻言也纷纷跪下,请求中止成婚,整个大殿很快混乱不堪。

红喜愣了一下,啥都没听清,就听清那孩子可能不是玄祉的了。激动地他侧头就说:“山护你听到没,之前那孩子可能是长玠的,这可了不得。长玠知道这事儿么?欸你……你去哪儿?”

山护已经朝凤伶走过去,见她神色平和,才微微一笑顿住脚步。

凤伶安详的坐在上面,倒真是再次印证了传闻里的无法无天。事情都这样了,还是一副的事不关己的凉薄模样。百无聊赖地用手支起下巴,静静看着下面的闹剧。

不气吗,怎么可能。

看到仙娥手里的碧纱罗带,上去杀了仙使的心都有。

可是畏惧和羞愧,是一分没有的。

凤伶才不在乎什么难堪,那个带子是怎么断的,她怎么会不知道。但那件事情,她无惧面对。她是受害者,受害者为什么要感到羞愧和难堪?

该难堪的,是施暴的人,不是她。

不过很快她的眼睛里还是闪过了一瞬担忧,因为玄祉显然是不太对劲。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抨击,她本来也无所谓自己的颜面。可玄祉的颜面,她还是在乎的。他分明没有做错什么,她才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被别人嘲笑。

走到玄祉身侧,凤伶拉了拉玄祉的袖子,玄祉却没有反应,只余她一个沉沉的背影。

凤伶等了一会,冷清的声音再也忍不住:“这桩婚事,就此作罢吧。反正没行完最后一礼,算不得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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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你做决定

说着轻轻转过身,就要往仙使身边走去。

岂料刚转过身,重重的衣袖就落在腕上,手被紧紧攥住,拉的她脚步一顿。

“做什么?”凤伶回头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叹的气随着话声就带了出来。

玄祉的衣摆微微动了一下,身子转过来,目光直接落在她另一只手里的团扇上。那扇子是凤伶今天一直没有离手的,拜礼都没放下。

“你的心,什么时候能留出一分来替我考虑。”

他的声音极低,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凤伶看着他如墨的眸子,不知道自己哪里没为他考虑了。除了没有防备到长玠会有异动,搅得婚礼一团混乱之外,她以为,她已经在努力为他考虑了。

不为他考虑,之前干嘛要费那么大的劲儿帮他询问妃嫔的事情。要是不为他考虑,又怎么会想和他掰了这婚事。都这样了,还说不为他考虑,难不成是刚才那话,由她说出来,颇伤了他的颜面?

这点她确实没考虑周全,只想赶紧替他解了这群臣激昂的围,仔细想想,她先说出来,是有点叫他措颜无地。

“那好。”凤伶说“你做决定。”

“我做决定,你又会愿意么?”玄祉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

“为什么不愿意?”凤伶往他身边靠近了些。

不就是说个婚掰了的事么,还能出什么幺蛾子。她又不是那种纠缠不放的人。

“放心吧。今日因为我的事,扫了你的颜面,是我欠你的,我会负责。你要做什么决定,我都听你的。你要说什么话,我也听着,说的难听点也没什么,我不会在这满堂的朝臣仙魔面前驳你的意思。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吧。”

反正已经千夫所指,又不在乎多一句两句的指责。

旁边的大臣听不见俩人的交流,不由得都竖起耳朵,紧张的直用袖子去擦额上的冷汗,生怕凤伶这个明晃晃的细作又说什么话来蛊惑玄祉。

“君上。”最先提出怀疑的大臣往二人跟前挪了一步,低声催道“请君上速速下决定,六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不少,不宜在拖下去,要及时止损呐。”

“好。”玄祉看了一眼面前的大臣,却没有松开凤伶的手,拿着她的手就拂了拂衣襟。

凤伶看着自己的手拂过他的金丝红袍喜服,指尖按在他的襟口处,几乎能够感受他平稳的心跳。那心跳让她的心绪莫名宁静下来,一时便看着他的喜服出了神。而他好像才察觉到她的手还在手心里似的,忽的把手一松。

凤伶来不及反应,手便悬在了他的襟口上,再加上她安宁的神色,看在旁人眼里,倒像是她主动带着玄祉的手,要帮他整理衣衫。

周围顿时一片沉寂,目光齐刷刷盯着她,都没有说话。

发觉不妥当,凤伶下意识就要把手往下挪开,却是正好又挪到了他的手里。这是做什么?她莫名其面的看他。

玄祉却压根没把目光落到她身上去,只是袖子下面的指尖慢慢穿过她的指缝,和她十指紧握,牵着她就走到仙使面前去。

难不成是不解气,非要羞辱她一番才成?

凤伶想出声询问,但是一想到刚才都答应顺他的决定了,便把念头压了回去。

仙使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明明是来砸场子的,见他们二人过来,面上却不慌不忙,而是恭恭敬敬了行了一礼。

“愣着做什么,接礼吧。”玄祉的声音冷冷淡淡。

还真是要羞辱她?

凤伶无所谓的抬眸,上去就准备接。谁知道有个宫人,抢在她前面就接下了仙娥手里的贺礼。

“三殿下难得如此大方,可见贺喜之心真切。既是盛情,自然难却。这些贺礼定小心清点保管,一个都别落下了。纳入存库前,更要仔细核对。”玄祉轻轻勾唇,面上一派和气,看上去好像还有点……高兴?

凤伶扶了扶额,终于是搞清了,他是在吩咐接礼的宫人,不是在对她说话。可是这贺礼……

凤伶看着宫人把大殿中央的奇珍异宝一件一件收下去,实在忍不住啧啧称奇。

且不说长玠是不是故意搅局,反正这礼是真的下了血本,一个个都是实打实的珍品。就拿定海珠来说,是个拿万年灵力也难买的稀罕物,寻常神仙见都见不得。说起来,也就上神以上阶品的神仙才能在获得重大功勋的前提下,才能有资格被赏赐。而且这个赏赐只有一颗,长玠这送来的,却是足足的一盒。

奢侈啊奢侈。凤伶在心里感慨,可是一看到这么多些宝贝被收到幽冥山的存库里,又觉得好像有点过瘾。情不自禁就朝玄祉投去一个钦佩的目光。

退婚前,还不忘替魔界的广大子民敛点好东西,着实妙极。

突然就更坚定了之前的想法——玄祉比她适合做这个魔君。和她比起来,倒不是说他胜在有多少狠厉的手段,而是胜在他细致周全的考量,和对制度的合理框定。

这些贺礼收入存库,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能够轻易取出。所用之处,皆是益于民生之处,或是用于储备以防魔界不时之需。

当众把数量如此多的珍贵贺礼纳入存库,算是带头打击了奢靡之风。再者,也转移了长玠送礼的意图,现在旁人再不能说这礼是给凤伶的了,反正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凤伶那是一个礼都没收。

而此刻,那些跪着让玄祉中止婚事的妖君老臣也都静默了,都不瞎,金光闪闪的好处谁看不到。对婚事有天大的意见也得憋着!等礼收完了再提。

“这……”看着仙娥一个一个把长玠压箱底的珍品端给宫人,仙使见过大世面的脸上终于划过一丝不安。

原想着搅黄了婚事,魔君气急败坏下,铁定不会收这些贺礼,然后他们还能原封不动的给主子抬回去。这下好了,竟是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好东西全不见了。

痛心疾首,仙使推着最后一个仙娥,就把她推到了玄祉面前。最后那个仙娥是个胆小的,被他搡的心慌意乱,扑通就跪在地上,把手里的礼盒高高举起。

“呵,魔君既然说了一个都不能落下,最后这份礼自然也得收好了。这礼可比其他的都贵重,毕竟是第一次……谁不想纪念呢,公主说是不是?”

“想知道是不是,”玄祉冷笑,轻轻侧身,遮住凤伶的视线。与此同时,温热的血就崩到了仙使脸上“先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妄议魔后。”

仙娥连惊呼都没能发出,就被业火打穿了胸膛。礼盒随着仙娥的魂飞魄散,“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掉出里面的罗带。

天族的席位上霎时一片吵嚷。

“你……”仙使惊怒“你敢杀我们天族仙娥?今日天族众仙在上,魔君就不怕引战么?”

“哦?”玄祉垂眸扫了一眼地上被血浸湿的罗带,手一抬,罗带就到了他手上“你不说,本君都忘了,除了诽谤之罪,你还有引战之嫌。看来本君下手轻了,该直接替天族将引战的腌臜之辈除去才是。”

引战……

一瞬间,大殿的空气就像是凝固了,天族仙人的吵嚷声也没了,谁都不敢吭声。

引战是法灭大罪,仙魔两族的人心里都明白的很。虽然真打起来了都会帮着自己的族人,但是必死的出头鸟,谁也不想当。

仙使说“分明是魔君出手在先……”

玄祉打断他“恶言诽谤在先。”

“诽谤?魔君到现在还在自欺欺人么?属不属实,公主心里最是清楚,若小仙是诽谤,公主为何不出言反驳小仙,反而任凭小仙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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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不赦之罪

凤伶听到自己被点名,忍不住从玄祉身后走出来。

仙娥的血还在地上,玄祉这一挡,倒是帮她把溅出来的血星子都遮了去。凤伶扫了一眼,不由的叹了口气,抬眸看玄祉“我来就好了,何必脏了你的手。”

如此一来,再脏了他的名声,委实不值得。

不就是这衣带么……凤伶上前就要回应仙使的质疑。

玄祉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牵着她往后一顿“她不需要回答。”

玄祉的手攥的很紧,凤伶甚至觉得手指硌得生疼,玄祉的手恐怕也被她的手硌得生疼。

“她的事情,本君以为,本君比仙使知道的多。若是仙使想证明什么,请拿出证据。”玄祉垂了垂眼睑“否则……可要好生承担自己惹下的罪责。”

这话说的,声音不大,可就是这平淡的几句话,听在在场的众人耳朵里,都别有一番微妙的震慑。看来,三殿下这回派来的使臣是真的触了玄祉的逆鳞,众人不禁都有些发怵,这还在魔界的地盘上,真惹急了玄祉,一把业火下来,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魔君手里的,不就是证据?”仙使眼见着情势不妙,只好坚持主子的交代。

“证据?”玄祉把手里的罗带随意一扬,那罗带便在半空飘飘荡荡“仙使如何就证明了,这衣带是公主的东西?就凭仙使的一张嘴么?”

仙使愣了愣,忽然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依长玠的意思,这分明就是凤伶遗留的衣带,凤伶自己肯定也知道。可叫他证明……这,明明白白的事实,他还要怎么证明?

“如果随便一句话都能作证据,那本君说,这衣带是药神的所有物,是否更具说服力。”

仙使被噎的无话可说,张了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提到药神,众人倒是来了兴致。谁不知道前段时间,药神悄么声的,就怀了长玠的孩子。然后又悄么声的,就嫁给了长玠。要不是天后高兴地走漏了风声,一众神仙就这么被瞒着了。

这种藏着掖着的行事作风,完全不似凤伶和玄祉来的坦荡。

虽说凤伶和玄祉也因为奉子成婚被传的沸沸扬扬,可那也是人家大大方方在凡间半公开的事。订婚,成婚的礼节更是周到,今日若不是长玠派人来搅局,本是没有一点怠慢的。

旁边隐约传来细碎的感叹声“药神啊……那还真是有可能,不是说药神已经为三殿下育有一子吗?”

“可不,听说感情好得很呢,三殿下还低调迎娶了药神不是?”

“这道叫我想起来,还有人说三殿下喜欢的一直都是药神呢,毕竟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药神的父亲过世时,三殿下更是极度悲痛。后来迫于婚约才和凤伶在一起,听说也是貌合神离。今天一出,莫不是敌对魔君,故意而为之。”

“谁说不是呢,比起余情未了,这更像恨极了想陷害吧。”

“是哦,毕竟神魔大战的时候,三殿下差点死于魔君之手,可不得恨死了。”

……

玄祉任由这些细碎的声音飘了良久,才朝身侧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过了片刻,一个鼻子通红的巫医缩着脖子走了进来。

“给他们看看。”玄祉吩咐。

巫医连忙诚惶诚恐地放下药箱,从里面拿出一张叠好的黄色荨麻纸。打开来,里面是一块靛色的水渍。已经干涸了,印在荨麻纸上,莫名的诡异。

巫医举着纸张,展示给两旁的宾客看。其中天族的席位上,一个白胡子仙人眯着眼睛盯了一会,惊奇的出声“这难道是……鸩尾毒?”

“对。”巫医使劲点头。

“鸩尾毒?”白胡子仙人身后有个声音道“那不是天族罕见的毒药么?听说是取自鸩鸟尾端的邪毒。不过这毒只在传闻里出现过,怎么能看出这就是鸩尾毒?”

“老夫久居毒山,对六界的毒药也算有些了解。六界之中,只有鸩尾毒遇荨麻纸会变成靛色。而且鸩尾毒……并非传闻中的毒药,老夫两万年前,在北斗宫就有幸得以亲眼目睹,那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毒药。”

“不错!”巫医说“是真的存在,而且只要去深入了解鸩尾毒,就会发现,只有北斗宫有这种毒。”

“北斗宫?”有仙人立即提出质疑“要是只有北斗宫有,那你一个魔界的巫医又是哪儿来的这种毒?”

“这就得问问你们天族的药神了。”玄祉淡声说。

凤伶微微觉察到不对劲,目光也紧紧落在荨麻纸上。

“巫医手里的这张荨麻纸,是在公主小产那一日,擦拭公主唇边的血渍所得。至于为何唇边的血水里含有鸩尾毒,又是经何人指使,想必不用本君多说了。”玄祉的声音很轻,说完顿了一下,低头看向凤伶。

只见她黑压压的睫毛喂喂颤动,却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又恢复了心平气和的神色。

“这……”大殿里渐渐溢满了嘘声。

和无法查证的衣带比起来,这份鸩尾毒真真是铁证如山。既然是北斗宫独有的东西,不用猜也知道,只可能是见微下的,而这后面的指使者,很可能便是和玄祉隔着仇怨的,天族三殿下长玠。

只是如此的心狠手辣,歹毒到陷害孩子,倒是叫他们不敢想象,或者说不敢相信。

长玠是怎样的恪守规矩,又是怎样的勤勉劳力,这些神仙都是看在眼里的。虽说在药神的事情上遮掩了些,可那也是人家的私事。八卦的时候可以拿来说说,若是真的涉及长玠的声誉,这些仙人仍旧会毫不犹豫地站在长玠这边。毕竟长玠也是实打实的再为天族做事,储君的威望是不可撼动的。

不信。

这是天族仙人脸上明晃晃显露的神色。

意料之中。

玄祉本意也不是非要把这件事情掰扯清楚,毕竟他手里的证据也不算充分,仅仅靠着有毒物反应的荨麻纸,来定天族两个高阶位又高声望的神仙,谈何容易?

眼看着天族仙人的气焰褪去,全都跟兔子一样息了声,玄祉觉得这就够了。

抛出这件事,不过就是想着盖过衣带的事,一浪盖过一浪。他和长玠都心知肚明,今日之事无需什么证据,长玠选择了拿衣带来搅局,而他选择了落胎的事来分散舆论。

无论哪一件事被证实或是被推翻,对民众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们不会关注澄清后的真相,只在乎事情的新奇程度。所以就算现在仙人们表示不信也没关系,玄祉知道,一旦出了这个门,他们依旧会把落胎阴谋论传的绘声绘色。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抛出落胎的事情也是为了堵住所有人的嘴。谁会想到,父亲会杀死自己的亲生孩子。所以凤伶之前流掉的那个孩子,只能是他的。潜意识里,民众就不会再去怀疑这一点。

这点不光是做给天族仙人看的,更是给魔界的妖君大臣看的。想要他们接纳凤伶,那个孩子就必须是他的。

如此,再不能有人阻碍他娶凤伶,而且是心服口服的放弃阻碍。

扫了一眼之前提出质疑的大臣,果然已经是脸色苍白,自知说错了话。而大殿中央的仙使,此刻亦是脸色苍白。

玄祉微不可察的牵了牵唇角,摆摆手命人将仙使“请”出去“看在贺礼的份上,本君不杀你。只是你的罪责,本君也不会忘了。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若是恨本君,大可直接来找本君寻仇。对孩子下狠手,又朝女人身上泼脏水,加起来已是不赦之罪,请他好自为之。”

第111章 你又骗我

天族的仙人听他这般言辞,都沉了脸色,但是又无可奈何。

若是玄祉的举证属实,理亏的就是三殿下。更何况,今日的矛盾,本就是三殿下先挑起来的。

“各位可还有什么异议?”玄祉扫了一眼四下。

众人的目光还都落在被“请”出去的仙使的方向,周围一片静默。

“若是没有,婚礼就继续吧。”

这话一出,众人把目光又换到了玄祉身上,凤伶也惊愕的抬眸看他。

还要成婚?

众人倒是不惊讶,从刚才玄祉对凤伶的维护,不难看出这婚定是要成的。

凤伶却是有些不明白,别人不知道衣带的真相,玄祉怎么能不知道,先前他分明是有气的,气得连看都不愿看她。

刚要提出疑问,红喜声音先飘了过来“方才魔界那么多人反对这婚事,君上可要斟酌仔细了。可别等成了婚之后,再生出无端的猜忌和不满。我们小阿伶虽然看着脾气大,实则是个死心塌地又胆小的主儿,君上若是决定要娶我们小阿伶,就要一直对她好,若是做不到,还是趁早结束得好。”

红喜对玄祉着实没什么好印象,先不说其他的,他费那么大劲给长玠和凤伶牵的红线,后来见证了俩人欢天喜地的过往,又终于等到凤伶复活。本以为能成就一段美谈,结果他的小阿伶就这么被玄祉拉去坠魔了。

这么一来,他牵的红线也直接作废了。毕竟他是管仙人姻缘的,半数仙人血脉的都行,可就是怎么也管不了完全魔化的人的姻缘。

能不恼吗,差点就气得往凡间扔红线球了。

要不是因为和小阿伶的情谊,他可不愿来看破坏他红线的人。

感受到背后刺人的目光,长玠缓缓转过身,如墨的眸子扫了红喜一眼,然后低头看向身边有点惊愕的人。

凤伶见他看过来,就要把视线挪开。之前不是怎么拉他,都不愿意回头吗。她才不稀罕他的回头。

然而,还没把头别过去,就被他伸手捧住了脸蛋。

修长白皙的指节在她的脸蛋上轻轻拂了一下,面前这人放柔的眼神,坚定而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道

“我会对你好。”

温润如春雨般的声音从耳边滑过去,像是里面洒满了大量的安神香,从里到外的就把凤伶围了起来。

“我欲与汝相知,长命无绝衰。”

拘谨又有点紧张,这句话说完,玄祉的脸上竟也染了薄薄的颜色,乍一看,像是玄祉和凤伶抹了相同颜色的腮红似的。

这变化也太快了,这么快就不气了,也不问她衣带的事,也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怎么就忽然说起了这样土味的情话来?

凤伶有点不知所措,她讨厌这种感觉,是那种心脏好像会撞到骨头,又会撞回去的感觉。

她不喜欢,也控制不了。这种感觉,总是伴随着不好的事情。以前总是这样的,每次出现这种情况,必定有不好的事情等着她。就像是要教训她不听话的心脏一样,总会被补上几刀。

仅仅是想一想,都会陷入沼泽一样的忧虑。

……

行完礼,凤伶被送回凤阳殿,而玄祉留下来处理后续的事情,大约又是饮酒送客的那一套。

待玄祉回来,已经不是微醺那么简单了,起码也得比微醺多那么一点点。

他垂着眼睛坐在惯常会坐的桌边,抿唇不语,周身一派肃杀之气。

凤伶坐在床边等了好一会,确定他不会挪动后,自己掀了盖头,又取下重得跟石头一样的凤冠,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叫你上次嘲笑我喝醉酒,现在风水轮流转了吧。”

玄祉迷蒙地瞪她一眼。

“你都喝成这样了,还敢瞪我?”凤伶双手撑着桌子,想回瞪他,但是一看到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又有些不忍心,只好过去拉他,想把他拖回床上,让他好好休息。

可没想到这人平常看着略显清瘦,一拉起来却是异常的沉重。简直就像是一头死牛,沉得要死。

特别是让他站起来,他偏要用手拽着桌案跟她作对,她要他走路,他就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好累。”他叹出声,淡淡的酒气喷洒在咯吱窝下的小人脸上,把她憋红的脸染的更红了。

不是什么害羞的脸红,纯粹是被这头死牛压的,再加上生气导致的。

是谁说要对她好的,刚说过就喝醉酒来折腾她。她都把他当爷扛了,他居然还好意思说累?

“累什么累,你累你不去睡?”

“好累……”玄祉赌气似的又重复一遍。

凤伶有些无语,使劲把鼻尖附近弥漫的酒气往旁边吹了吹,嗔道“累你个大头鬼。”

话虽这么说,凤伶却是难以抑制的想到亮灯到天明的主殿,夜里翻奏折的细微声响,密密麻麻的人群,一杯又一杯的酒盏,一道又一道的目光。

“累……”他重复嘟囔。

凤伶不理他,抓住他的袖子抹了一把脸。

费了九牛二五之力,凤伶终于把他一把扔在床上。曳地的金丝衣摆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地毯,上面擦出来的灰尘都被凤伶这一扔,甩到了锦被上。

凤伶惊呼一声,赶紧又把他捞起来。

“把你这脏衣服脱了再睡。”

玄祉不听她的,甩开她的手就重新坐回床上“我累。”

那样子,看上去还真是委屈巴巴。

“那我去叫丹丹来给你更衣。”凤伶说着,转身就走。

然而,玄祉揪住她的袖子就把她拽了回来,不高兴地看她“你又要去哪里?”

???

啥叫又。

凤伶莫名其妙的抽回自己的袖子“不是说了吗,我出去找丹丹。”

玄祉皱眉,周身冰冷得都可以结冰了“你骗我。”

凤伶被他气笑了,甩了甩袖子,往旁边一站,看着他喜服上华丽丽的宝石金玉,说“那好,我不出去,也不管你了。你爱干嘛干嘛,硌得浑身难受明天也别哼哼。”

说完凤伶真就不动了,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他。玄祉也在看她,眼里的寒意对上她的眸子,就开始节节败退,像是春风吹融了冰雪,只剩下和煦的暖意。

直到寒意全部消退,玄祉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到了自己面前。

凤伶吓了一跳,玄祉这么温和的人,很少会使劲拽她。今天这酒劲加持的,差点叫她一头栽进他怀里。

以后可不能让他饮酒了。

这么想着,面前的人就低下头来,含住了她的薄唇。淡淡的酒香一下子就笼罩了凤伶,让她怔了半晌。

灼热的气息一点点拂过唇角,像是柔软的柳絮辗转流连。直到凤伶的脸颊烧了起来,也不肯停下。

憋的喘不上气,凤伶推着他就挣开。

谁知道刚一挣开,玄祉就把手抵在她背后,扣住她的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塌上,然后低下头继续覆上她的唇。

“好了。”凤伶推开他“差不多行了啊。”

刚才就该坚持出去找丹丹,把他这身衣服换下来。这下好了,那上面冰冷坚硬的宝石金线,没硌到他,倒是把她硌的生疼。

“不行。”玄祉委屈的看她“你说的话不算数。”

“我说什么话了?”凤伶被他委屈的小眼神看得哭笑不得。

“你说让我爱干嘛干嘛。”

“咦,我说过吗?”凤伶心虚得看向旁边。

都说喝酒忘事,这人怎么记性那么好,还会扩展她的意思,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你看你又骗我。”

玄祉冷哼一声,放开她,随手一扯将外裳脱了,把自己往锦衾里一埋,气呼呼的不再理她。

凤伶看着旁边这个小气包,忍不住笑出声“你怎么今天老是生气啊。”

玄祉不吭声。

“那我不在这里招你了,我可走了啊。”凤伶拍拍他的后背,起身就要下去。

然而,玄祉身上的锦衾不知道什么时候压在了她胳膊上,她怎么拽也拽不动。

哪里会有这么重的被子,分明是面前这个人在被子里使劲,隔着被子压住了她的胳膊。

好笑地看了一眼面前“中邪”的锦衾,凤伶轻轻躺下,然后那锦衾就盖到了她身上。

“不气啦?”凤伶又拍拍他。

玄祉没理她。

凤伶索性不再管他,他累,她还累呢,于是翻过身就呼呼大睡起来。

第112章 委实太亏

等凤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丹丹在屋里走来走去,脚步很轻,只有细微的声响。桌子上已经放好了热腾腾的饭菜,胡麻粥的气味浓郁香甜。

扫了一眼旁边,已经是空荡荡一片。凤伶慢吞吞地爬起来,丹丹见状赶紧唤了门口的宫人来,一起帮她更衣。

“玄祉呢?”她问。

丹丹帮她把头发梳成一个利落的垂云髻,说“川北那边似乎出了急事,君上一早便过去了。”

走了?

昨天还一口一个累字呢,今天就跑得这么快,合着是见了她才累。

“你说这婚是不是成得太亏了?”凤伶倚在梳妆台前,用手托着下巴看另一边桌上的膳食。

想想这以前没成亲的时候,总是一睁眼就能看到玄祉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或是在看书,或是端着一盏清茶,景象美极。后来有段时间她总是做噩梦,他就彻夜守着她,惊醒了便会有人揽她入怀,替她掸去凉夜的黑暗。用膳的时候更不用说了,以前可都是一起用了膳,他才会去主殿。

然而,再瞅瞅现在,这才成完婚第一天,就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了。真是把她当成煮熟的鸭子,认定她飞不了,所以安安心心的把她就这么晾在了一边。

亏,委实太亏了。

这么想着,凤伶难免生出些许看透红尘的沧桑感,竟是情不自禁的就摇起头来。

“公主怎么能这么说。”丹丹放下梳子,担忧的看她,不免又开始语重心长的唠叨“君上应该没有哪里亏了公主才是,这话公主跟奴婢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在君上面前说。君上有多在意这婚事,奴婢都看在眼里,为了公主,君上恨不得掏出一颗心来。若是公主这时再说什么亏了的话,倒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人心上,还不得叫君上忧神虑郁的。”

凤伶站起身,抖抖衣裙开始吃早膳,唔,应该是午膳“怎么会,他天天忙东忙西的,可没那么多神思来管我的话。”

“怎么不会?”丹丹见她完全没把自己的话听到心里去,立刻把眉头都皱成了一疙瘩“公主别怪奴婢多嘴,一个人就算再大度再无所谓,也会又自己十万分在乎的东西,那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地,哪怕是夫妻,也不可以轻易的去试探。也许在你眼中对方习惯性的温暖,都是鼓起莫大的勇气,倾尽全力给你的。若是用自己的不以为意,去做可能会伤害对方的事情,只会消耗对方的勇气,寒了对方的心……”

什么对方对方,还不就是玄祉。

凤伶喝了一大口胡麻粥,又呼出一大口热气“好好,不说他了。我昨天让你帮我准备的东西可拿来了?”

“已经放在门外了。”丹丹说,神色却一点没有放松,还是一脸的担忧。依凤伶看,过不了多久,不等玄祉因为她的话忧神虑郁,丹丹就该先一步郁闷成疾了。

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唇角,凤伶放下粥碗就往外走。

“公主要铲子做什么,这不比之前除炭用的小铲子,很是容易伤到自己,要是公主伤了自己,君上又该劳心劳力了。”

“放心吧,我才不像你说的那样笨手笨脚。”凤伶扛起铲子就走,也不给丹丹的再唠叨的机会,赶紧溜远了去。

今天的天气很闷,有点想下小雨的那种闷,凤伶却因此来了精神,都说春雨贵如油,要是能下一场小雨是极好的。

正想着,身后有人叫她“凤伶。”

一回头凤伶眼前一亮,就看到一头威武的赤豹服下身子,而蓝露则是潇洒的一抬腿,从赤豹背上翻身而下。

一时间凤伶也不知道是先惊讶蓝露的恢复,还是先惊奇花妞儿的复生。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件事,都和长玉有着莫大的关系。只是这有功之主没跟着,倒是不正常。恐怕是又碰了一鼻子灰,还是灰很大的那种。

“你这才好些,怎么也不多将养几日,这么快就跑出来。”凤伶把铲子往地上一杵,摸摸花妞儿的大脑袋,抬头望向蓝露虚浮的脸颊。

“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竟然成了他们威胁你的筹码之一,便难以安心,只想来见你。”蓝露说的激动,拉过凤伶的手就问“长玠可有为难你?”

凤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蓝露是在担心解药的事。说起这事,凤伶觉得该愧疚的人,其实是她自己。若不是因为她,蓝露本不会被卷进来。

“没有。”凤伶露出些许愧疚之色。

蓝露握紧她的手,急急的道“怎么可能没有,解药的事明显是冲着你去的,但凡长点脑子的人都知道,那是给你挖的坑,没想到长玉还劝你去跳,太过可恶。”

“不怪二殿下。”凤伶摇头“这事是因我而起的,自然该由我去解决。连累了你遭罪,真的对不起。”

“呀!”蓝露捂住她的嘴“你我之间怎么用得着说这个。错的人是药神和长玠,不是你。说起来,药神委实出乎我的意料,平时倒看不出她的心思来,谁能想到她竟会为了长玠,连天规和医德都不顾。”

可不就是为了长玠,可不就是隐藏的很深。

凤伶笑了笑。若是她早点发现,他和见微已经心意相通,她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种地步。结果搀和在他们二人中间,被骗被利用,还悲催的搭上自己的感情。

“药神此人,不可轻视。免得再有人成为下一个你,或是下一个我。”

“我也是这样想。”蓝露认真的点点头“此事有必要告知天君,不然让德不配位的见微继续做药神,迟早会毁了天族。”

“这件事让长玉直接上报司文星君,你不要参与。”凤伶提醒道。

这提醒无疑是为了蓝露好,因为长玉,这些年蓝露受到的排挤和冷落数不胜数,她都远远躲开,本想着眼不见为净,却是让这种情形越演越烈。若是药神之事,由她去说,天君和天后大概不仅不会受理,还很可能倒打一耙。

蓝露没说话,犹豫了一会,问“玄祉昨日的话,可也属实?”

什么话,他昨日说的话可多了。

凤伶疑惑的看了一眼蓝露,看到她脸上满是犹疑和小心,大概猜出了她的意思。蓝露这个刚清醒没多久的人都知道了,看来八卦流言已经传出了不小的影响。

如此一来,时机刚好。

“我会让玄祉把证据呈给天族。届时再加上长玉的供词,定罪药神,应该不成问题。”

第113章 紧急军情

俩人又叽叽咕咕商量了好一阵上报的顺序和时间,直到花妞儿在一旁都快睡着了,才终于敲定了事情的大部分细节。

“当真要等到她生下孩子再上报吗?”蓝露神情凝重“若是这期间……她再要害你怎么办?”

凤伶不以为意的拿着铲子往地面上戳了戳“现在我已为玄祉妻,一没了威胁她的孩子,二没了纠缠长玠的机会,她为何还要害我?”

“我是觉得……”蓝露深深看她一眼,顿了一下,说“我是觉得事已至此,你无需再顾及她的那个孩子。她的罪行真真切切,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况且证据不宜拖久,若是我们现在不呈出她的罪状,往后恐怕更难让人信服。”

要说完全不顾及,大概也不可能。

毕竟经历过一次彻底的绝望,凤伶太知道小生命的珍贵。况且,即便那个人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也不该牵扯到无辜的婴孩。

但是蓝露说的却也不错,若是等孩子出生再去举证,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行吧。”凤伶思索片刻,点点头“就按你说的时间来,叫长玉立时上报吧。”

“确定了?”蓝露问。

“嗯。”

想来天家的皇孙,应该有天君天后和一群神仙护着,不会轻易出事。就算定了见微的罪,恐怕也会等到她生产完成才会执行。在此之前,或许只会限制她的行动罢了。

“那我现在便回去,让长玉做好准备。你自己多加完,唤过花妞儿,不多时便离开了幽冥山。

告别蓝露,凤伶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呆。深吸了几口气,还是疏解不开心头的压抑,抬头看了看白茫茫的天际,大概是天气太过沉闷。

“小七?”

玄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主殿的方向过来,身侧跟了几个大臣,每个大臣脸上都是严阵以待的肃穆神色。这会见到凤伶,肃穆的神色更甚。

玄祉和两边的人交代几句,叫他们先回去,待身侧人都走完了,便要替凤伶接过铲子“可是在等我?”

“只是路过。”凤伶往后一退,扛起铲子,径直往一边离去。

玄祉被她疏离的态度整得有些不明所以,抬步就跟了上去。

“在气我昨日醉酒之事?”玄祉在她身后问。

凤伶不说话。

谁叫他昨天也这么对她来着。非得晾一晾他不可。

“我昨日是高兴。”玄祉含笑说“若是说了什么胡话,惹得夫人不高兴,烦请夫人大人有大量,念在初犯的份儿上,再给一次机会,好不好?”

说着,玄祉就快步走到她前面,朝她深深一揖。诚恳的态度,倒是像模像样。

凤伶权当没听见,绕过他,越到前面去了。

一路走到之前摘早梅的地方,任凭玄祉说什么,她都不做声。

玄祉终于有些着急,直接伸手拉过她的袖子“你这是做什么?”

“放开。”凤伶低声道。

拉着她,她还怎么走路。

玄祉一顿,似乎不知所措,皱了皱眉,还是把手放下了。

凤伶满意地理了理被他扯皱的衣袖,正要继续往前走,就见面前这人身子一低,竟是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你……”凤伶惊呼一声,连忙看向四周,这时候正是主殿那边议事结束的时间,不时有人从这条道上经过“快放我下来,等下叫人看见了,指不定会在背后说你。”

“说我什么?”玄祉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拿过她怀里的铲子背到身后。

“耽于声色,不务正业!”凤伶瞪他一眼。

玄祉淡淡一笑,眸子里像浸满了水波,好看的不像话。偏偏就是这双眸子,在凤伶眼前越来越近“叫他们说去,久了就会知道,我不是耽于声色,我只是沉湎于你。”

哇,这可太气人了。

凤伶一口老血几乎要被气出来,她还为他担心,他居然就把责任推给她了,这不是明摆着替她招骂吗?昨天婚礼上的事,已经足够让一众人等对她有意见了。现在还要再给她加上个魅君惑主的罪名。

正要狠狠回怼他一句,玄祉却把她抱的更紧了些。

“小七,以前都是我不好,我让你去偷看军机图,却没有对你说实情。后来又失手害了北海水君……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怨我的……”

凤伶的身子微微一僵,方才郁结在心口的沉闷,又加重了几分。

“我不敢求你完全放下,我只是,只是想好好和你过下去。想和你一起看着偌大的魔界一点点恢复它以前的繁盛模样,想牵你的手,安心站在你的身侧。小七,我是真的喜欢你。”

说到后来,玄祉似乎有些怅然若失“还记得你之前答应我的吗?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求你对我有几分真心,只要你能答应不要欺瞒于我,以后我都不会再做一分半点你不喜欢的事情……”

过了许久,凤伶轻轻叹了口气,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早梅花已经败了,枝干上光秃秃的灰蒙蒙的,看上依旧在沉睡,还没有醒的迹象。凤伶今日来,便是准备趁着花树睡着的时候,把它挪到凤阳殿的院子里去。

这样等来第一场春雨,以后在凤阳殿就能看到雪梅花了。

玄祉没有放手,凤伶就这么越过他的肩膀,出神地望着后面的花树,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其实……其实我对你……”

“报!”

远处突然跑来两个战士模样的人,凤伶被来人吓了一跳,连忙挣开玄祉,跳了下来,要出口的话生生被打断。

“紧急军情!君上,出大事了!”来人神色十分焦急,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到玄祉面前。

“北海公主又来了,这次不只北海的族人,还……还带了北荒的将领,人马远远超出上午在川北出现的那些,而且是突然出现在西南,令人错不及防。眼下已经攻破了西南两座城池,看方向,攻势直冲幽冥山!”

“什么!”凤伶大骇,想都没想,上去就揪住战士仍需努力的领子“你说北海公主?白有闲?”

第114章 传我口谕

战士抬头看了一眼玄祉,就见玄祉眼色阴沉,顿时背后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于是立时闭了嘴。

“交给我吧。”玄祉上前,用手揽住凤伶的肩头“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把花树移到凤阳殿。”

说完玄祉朝地上的战士微一颔首,抬步就要离开。

凤伶却快步走到了他前面“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玄祉伸手拦下她,肃了语气“小七,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来的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白有闲了,她不会顾及和你的情分。你且听我一次,回去等我。此事因我而起,要还也该是我来偿还,与你无关,你不欠他们什么,没必要趟这趟浑水。听话……”

“我不听。”凤伶打断他“我要见有闲,这是我和她的事,也与你无关。”

说着凤伶也不等他回答,看了一眼旁边,命令道“你们两个,开路。”

敢这么和君上说话的人,整个魔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两个魔族战士面面相觑,一时间摸不清到底谁说话更算数些,于是纷纷把目光都投在了玄祉身上。

只见玄祉脸色沉了又沉,两只手也越攥越紧,看样子是要生气了。两个战士不禁咽了咽口水,自觉地往旁边退了几步。

玄祉做君上以来,虽说行的是仁政,手段温和,可是若真触了他的底线,哪次不是以毫不犹豫的血腥作结尾,吓得满堂噤声,惊骇数日。

就连以前拥护老魔君的一干铁腕老臣,都私下感慨,此人有老魔君的七分仁慈,又有老魔君所欠缺的三分杀伐决断。因此,纵使他看上去再和气,下面这些小兵都不敢造次。每逢见到,无不带着十足的敬畏。

今日这样看到君上的情绪波动,更是不用说,两个战士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可就在他们以为他们的主子要压抑不住怒气的时候,玄祉却慢慢松开了紧攥的拳头,默默点了下头。

这个转变过程,不过是抬眸看了凤伶一眼的瞬息。瞬息……两个人也是瞬息傻了眼,纷纷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去可以,若是她伤了你,原谅我只能以你的安危为先。所以为了她好,恳请夫人莫要感情用事。”

走到一半,玄祉小声提醒凤伶。

凤伶走的飞快,心思完全不在他的话上,似乎玄祉的话只是擦过耳畔的一阵微风,呼啦一下就过去了。

玄祉望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只好侧目吩咐那两个战士“等下到了地方,奉本君口谕,调出最好的一部分精兵来,看紧她。”

西南果然已经像呈报的那样,一片战火连天,狼藉不堪。但是,幸就幸在玄祉上午便料到了白有闲还会再来,因此加急在各个方向都设了三重军卡。

这番西南虽破了两座城池,却还有一重军卡未破,堪堪稳住了目前的局势。

这稳住的时间,刚好足够兵马的调动,可以说他们一到西南战地,几路藩王带着大队的兵也赶到了地方。

“对面竟带有北荒的兵,且数量庞大。”西城王难以置信的向玄祉禀报。

“北荒……那不就是紫云神君的封地?”凤伶和玄祉对望了一眼,两人面上都无多少讶异的神色。

前几日,玄祉便收到眼线传来的消息,说是白有闲携紫云神君的兵符出逃,去了北荒。那时,他心里便有了大概的猜测,只是没想到,白有闲速度如此之快。

要说北荒的管制,在六界觉不算是宽松。紫云神君的性子和玄祉颇为相似,都是谨慎果决之人,像这样的疏漏,本不该有。

能这么快的调动北荒的兵马,只能说其中别有故事,或是紫云对白有闲,是动了真感情。否则凭白有闲那些小伎俩,怎么也不可能既拿回北海的掌控劝,又收了北荒的兵力。

沉默片刻,玄祉问“紫云神君来了么?”

“未曾见到。”西城王答道“但是此事定是惊动了天族的,方才天族二殿下匆匆来过,试图拦下北海公主,但攻势过猛,似乎同样出乎二殿下的预料,几度欲拦未果。二殿下又匆匆离了去。想必天族也未有料到今日这一出,许是还在考虑是否站队。若是他们决定加入北海,联合起来,对我们魔界来说,是大灾难。以我们的兵力,恐怕……难以与他们抗衡呐。”

“报!”

说话间,外面又冲进来一个小兵,右侧的手臂血肉模糊,只剩下半截大臂,小臂已经不知所踪。脸上除去盔甲,全是血迹,看上去惨不忍睹,几乎是一进军帐就滚倒在地。

“本来已经有大胜之势,可未曾想,那北海公主竟亲自挂帅出兵!我等奉君上指令,不敢轻易伤那北海公主,目前已因此致死数百名弟兄,人心惶惶!小的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我泱泱魔界,不可毁于此。还望君上速速拿定主意,判其死路,留魔界一条活路!”

话毕,那小兵抽出西城王腰间的佩剑就往脖子上一抹,西城王连惊呼都没能来得及,霎时就看到紫色的魂魄四散而去。

竟是以死相谏。

那话说的铿锵有力,极为大声,军帐内的其他将领也都听的一清二楚。顿时都压抑的说不出话来,只好看向玄祉。

都知道战争里,最忌讳的就是凉了战士们的心。不要说刚才那个小兵,若是为了一个外族敌人,继续害死本族弟兄,其他将领也是万万不同意的。

一时间,军帐内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事情逼到这个份儿上,玄祉这决定必是要下的。有意无意扫了一眼凤伶,她正一脸紧张神色,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微微皱眉,玄祉把目光撇向旁边。

“传本君命令,凡是与魔界为敌者……杀无赦。”

第115章 血债血偿

“不要!”凤伶抓住玄祉的衣袖:“你不能伤她!是你说你欠她的,是你说要还的。你就是这么还的吗?杀了她?然后北海水君的死,就可以一了百了么?就像当初天族对我凤族那样?”

“小七。”玄祉看了看身侧的藩王和将领,按住她颤抖的手,压低声音道:“我是想留她。可你也看到了,这已经不是你我和她的私事这样简单。如今我在这个位子上,就需得为你,和整个魔界考虑。江山社稷不是儿戏,我们背后的万千生民更不是儿戏。”

凤伶低下头,发髻几乎抵在玄祉的胸口。玄祉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像是哪里很痛似的。他想拥她入怀,可她迅速就挥开了他的手。

“你根本没想过两全之策,你也没有考虑过谁。从始至终,你考虑的只有你自己,还有你那个虚无缥缈的位子。”

凤伶闷闷地说出这句话,还不待玄祉反应,竟是踏入云雾,消失在了军帐里。

“你!”玄祉大惊,转身掀开帐子就追去。

西城王连同另外几个藩王同样大惊,上去就要拦下玄祉,可掀开帐子,已经不见人影。

“赶紧!”西城王急忙跑回军帐里:“留两队兵马,其余的跟我去战场,切记护好君上和公主,万不能让他二人有闪失!快!现在就去。那白有闲,君上说了,不要管她生死,也一齐速速吩咐下去!最好当场斩杀,断了公主念想!也断了天族站队的恶念!”

西南城郊的上空,白有闲骑在青鸾背上,手持冰戟,轻巧一挥便迸射出千只寒冰羽箭。擦中魔界妖兵,皆是四散的紫色魂魄。

“怎么,还要放水不成?”白有闲嗤笑:“我白有闲想来恩怨分明,不愿连累无辜。奉劝你们回去告诉君上,若真是心中有愧,直接拿命来偿。用你们的命还债,亏他做得出来?”

正说着,白有闲忽然愣住了,顿了片刻,才又勉强恢复了轻蔑的神色:

“呦!这不是魔君夫人么?这是被魔君推出来做挡箭牌么,害自己弟兄不够,又要害自己的新婚夫人?啧,我差点忘了,我眼前的人是谁呀,这可放着自己正统的魔君不做,偏生要做什么魔君夫人的人,恐怕为自己心爱的男人偿命,也是心甘情愿呢。”

凤伶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紫色魂魄看红了眼睛,根本没有去在意她的讥讽。一缕破碎的魂魄从她发丝间飘过,就像三百年前,无数游魂渐渐消散那样,缓缓在空中淡去,无论怎么抓,都留不住一分一毫。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有闲,行事莫忘初心。你也说了不愿连累无辜,何必还要行杀戮之事。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白鹭一族本不该与战争扯上关系,如今死伤惨重,你又怎的忍心?”

“我怎么忍心?呵!”白有闲嗤笑:“你问问玄祉杀我父那日,又是怎么忍得心?”

“谁也没想过去害北海水君,玄祉也是失手才导致了那日的结果。若你非要揪出个仇人,寻玄祉也是无用,北海水君的仙逝,罪魁祸首是我。是我偷看了长玠的军机图在先,才有后面那些事。你要怪,只需怪我一人即可,放过其他人。如今血溅四方也不是你的本意,不是么?”

“可惜了,这就是我的本意。”有闲勾唇,嘲弄的斜眼瞧着她:“血债,当然要血偿。”

“血偿你就能停手了么?”凤伶问。

白有闲晃了晃手里的冰戟,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而后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底下惨不忍睹的战场,扬眉笑道:“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血偿吧。”凤伶抬头望向白有闲:“若我的命能消解你心中怨念,换我们两族生灵安泰,偿与你便是。”

白有闲一时接不上话来,定定地看着凤伶的眼睛。要论仇恨,凤伶心里积攒的恨意应该远远超出有闲的丧父之痛。她们本该是同命相怜,本该一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互相舔舐彼此的伤口。

有闲以为,凤伶至少和自己一样,早已不是为自己在活。她以为,凤伶也和她一样,眼睛里除了仇恨,再容不下有其他。

可她看到的那双眼睛,却是依旧的澄澈明亮,正如她第一次看到忘尘的眼睛那样,满是耀眼的光华,绚烂的令人不敢直视。

干净。

最不该出现在凤伶眼睛里的东西。

这叫有闲如鲠在喉,怒气和怨愤像是最寒凉的冰块,重重压在心口,连发泄都找不到地方。因面前的亮光,那些冰块甚至无从挪动,直钻进她的肺腑,叫她又痛又恨。

猛吸了几口气,有闲大笑:“好!既然你有心做圣人,我就成全你!看在你我曾经姐妹一场的份上,我会让你死的痛快些!”

说罢,白有闲身下的青鸾突然一个俯冲,掀起一阵寒霜,朝着凤伶的方向猛冲而去。

与此同时,白有闲手里的冰戟也拧成一股剧烈的寒箭,带着重重冰刺,瞄准凤伶的胸口,狠狠挥去。

“噗!”

毫不犹豫,兵刃穿透血肉的声音,令人快乐的声音。有闲几乎能听到魂魄破碎的赞歌。

快乐吗?快乐!

这不就是她要的报仇吗?那个让她得以苟活的血偿。那个心心念念,夜夜惊梦中的血偿……终于实现了,怎么能不快乐?有闲咧开嘴,咸咸的东西就流进嘴巴里,苦的发涩。

快乐应该都是这样吧。

流点眼泪,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踩在悬崖边上。浑身到处都痛得要命,却又不知道是哪里痛。

更多咸咸的东西流进嘴巴里,有闲缓缓睁开最后一瞬紧闭的眼睛,却是立时怔在那里。

“玄祉!”凤伶惊呼出声。

有闲惊愕地看着面前忽然冒出来挡在凤伶前面的人,拿着冰戟的手抖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握紧。

她知道,这冰戟上有些数道倒刺,若是现在就拔出来,定能对玄祉造成大创。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只犹豫了一下,她就猛的抽出了冰戟。l0ns3v3

第116章 白芨何人

就像是一只被击落的大雁,玄祉合了眼便向下坠去。

凤伶连忙接住他,惶然地拉住他的手。

“玄祉!”她叫他的名字。她原是有点赌气的,可是从来也没想过要让他受伤。

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却笑了笑:“我这样还,不知夫人可满意了?”

眼泪顿时刹不住,哗地就掉下来。

“不满意,很不满意!我可没叫你这样还!”

“小七,你哭起来真不好看,就像……就像忘川里的旋龟,可你还总是爱哭。”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在说笑,凤伶真想把他骂一顿。

说话间,又是一阵寒风卷着冰箭而至,凤伶正在气头上,想也没想,旋即化了真身,一翅膀将那冰箭扇了回去。

这带着业火的风,几乎是把冰箭融了个干净,威力之大,完全出乎白有闲的意料。那风所过之处,瞬间焚去万物。迫于自身修为难以抵挡,白有闲直接从青鸾上跌落,被掀出去几丈远,羽衣也被燎出了一串火星子,一半都化为黑灰。

待白有闲从地上起身,就看到凤伶已经背着玄祉欲飞回营地。

“为何救他?”白有闲大喊:“你答应我的血偿,如今竟要反悔么?”

凤伶回头看她一眼,失望之色难以遮掩,振翅冲入云端。

白有闲见她不再言语,也不着急,只咧嘴笑道:“你可知我们北海,并无白芨此人。”

那声音不大,穿过气流和云雾,已经细微的难以分辨音色,但凤伶却像是听到了一声惊雷,堪堪顿在了半空。

白有闲死死盯着凤伶的背影,见她这般反应,嘴角难以抑制的上扬。

她根本……就是和自己一样,都是大仇未得报的可怜人!

“摄灵术一案,我也是看了卷宗的。凭借玄祉呈给天族的证据和陈述,策隐的幕僚白芨被定罪,并由此结案。可我一看那证据,就知道是假的,至少白芨这个人是假的。别人不晓得,可我这个北海公主却是对自己的族人记得清楚。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查查,去看看你现在救的这位夫君,到底在摄灵案里动了什么手脚!”

西城王带着大队人马已经赶来,见着凤伶,其中两支精兵连忙围过去。其余的兵全都冲着白有闲而去。

白有闲见势不妙,自知难以抗衡,也不再多加逗留,领着北海和北荒两大支军队迅速撤离。说是撤离,却是没有退出魔界,依旧留在西南,变攻为守,霸占了打下的那两座城池。

原本打算一鼓作气,将白有闲斩杀在魔界,但见着玄祉受伤,西城王只好临时改变策略,先把玄祉护送回了幽冥山。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丹丹哭得几近晕厥,饱满的小脸都好像迅速干瘪了下去,看上去似乎随时都要倒下。

凤伶一时间,竟也不知道是该担心床上那位,还是该担心床边这位。

不过很快就不用纠结了,因为过了一刻钟,床边的这位就先被抬了出去。

“怎么样?”凤伶问巫医。

“唉,差一点啊。”巫医长叹一口气,一脸的心有余悸:“伤口不算深,君上只是被寒气伤了经脉,并无大碍。”

凤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问道:“他受得那一击可不轻,真的无碍么?”

“从这伤口看,对方应该是用的冰戟吧,那可是个克火的厉害法器。但是用法器的人,大概没想下死招,或是走了神。公主请看君上背后这道伤,虽然开口的地方干脆利落,但却是连骨头都没伤到。很显然,是拿冰戟的人最后顿住了。”

巫医一边说,一边替玄祉敷上药草:“要不是顿的那一下,唉,那就不得了了。幸好君上福大命大……”

顿了一下么。

凤伶脑海中,不知怎的,就浮现出最后一瞬,白有闲紧闭眼睛的模样。

“没事了,大约两个时辰之内,君上就会醒过来,公主不必太过忧心。”

红鼻子巫医恭恭敬敬地朝凤伶行了一礼,道:“若无其他吩咐,小的就告退了。”

“知道了,下去吧。”凤伶看着床上的玄祉,头也不回的应着。

就在巫医要踏过门槛儿的时候,她又想到什么,叫住他:“丹丹那边,你也去一下。”

两个时辰慢的就像一年那么长。

凤伶从房间的一边走到另一边,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最后走的只打哈欠,便又回到床边,去看玄祉。

他昏迷的样子,就像是睡着了。连呼吸声都是缓慢均匀的。凤伶把手放到他鼻子底下探了探,又趴在他的胸口听了听,最后趴到他旁边躺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只是为了感到安心。

这一躺下不动,思绪就开始飞来飞去。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受了伤,那时候她只想着赶紧离开,心里装满了被长玉和红喜吓出来的烦恼,可完全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会嫁给他。

可玄祉却说从第一次见她,就开始喜欢她了。她不禁也开始在心里琢磨,玄祉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来。

这么想着,就会想到过往的一幕幕,几乎全是温暖的小点滴。那些她以为忘的了,不重要的碎片,也都随着记忆的拼凑,而变得有清晰起来。

凤伶很明确的感受到,自己喜欢和玄祉待在一起,哪怕是在他旁边都好。在他面前,她好像才能找回一点点自己原本的模样。

其实在摄灵案之后,她一直是消沉的。

哪怕是失去记忆的三百年间,她的心里都很压抑。只是作为忘尘的她,那时候并不明白自己这种莫名的情绪,到底是源自哪里。

在山神殿,她一直在经历孤独。

在天华宫,则是一直在经历恐惧。

红喜上仙说的不错,她的本质就是一个胆小又死心塌地的人。以前有父兄护着,尚且能肆无忌惮些。现在父兄没了,可能也只有在玄祉面前,她才能依旧做个有恃无恐的公主。

庆幸之余,她又想到一切的源头,摄灵案。

“你可知我们北海,并无白芨此人。”

白有闲的声音突然又在耳畔冒出来。

没有白芨这个人,那么在川北,他们找到的那些证据……凤伶掰着手指,陷入一阵沉思,忽然便坐起来,侧头又看向床上昏迷的人。

第117章 是个祸害

西城王从主殿下来的时候,正迎面看到凤伶匆匆往主殿后面去。

“不照看君上,做什么去?”西城王伸手拦下凤伶,态度生硬,似乎还压着些许怒意。

凤伶低头走得很急,没有注意到迎面来的人,突然被呵斥,不觉打了个寒噤。抬头看到是西城王,这才稳了心神,略施一礼“巫医给君上看过了,说是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你就能搁下君上不管?”西城王面色凝重,手按在剑柄上,因着太过用力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因着和老魔君极好的关系,凤伶可以说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说是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也不为过。可这熊孩子,从小就没给人省过心。

以前老魔君在的时候,西城王就看不惯老魔君对凤伶的娇纵,并多次向老魔君提议,这个孩子应当严加管教,否则日后必出大祸患。但是老魔君那时候爱女心切,压根听不进去西城王的劝告,甚至不惜因此和西城王大吵了一架。

事实证明,西城王的话有一定可取之处。因为在那之后不久,凤伶就引狼入室,连累整个凤族连同魔界全都遭了殃。

这下魔界还不能刚刚有些起色,祸害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祸祸完老魔君,这又开始祸祸新任魔君。且不追究之前孩子和衣带的事,就光是今日在军帐里,凤伶对玄祉发的一通脾气,西城王就足够恼火。

当众干涉君上的军令,这是西城王活了十几万年都没碰到过的放肆行径。亏了她命好,离了老魔君,还有新魔君继续惯着,否则仅仅凭着摄政或是冲撞君上,就足以让她身首异处,且没得异议。

想到这,西城王不知不觉就狠狠瞪了面前的熊孩子一眼,奈何熊孩子垂着眼眸,根本没注意到他恶狠狠的眼神。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西城王顺了顺自己的胸口,才不至于被气晕过去。他也就只能暗自生生闷气,谁叫这祸害,偏偏还是凤族唯一的后人,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是个稀罕物,哪怕做个祸害,也依旧稀罕,就是这么气人。

见凤伶半晌也不吱声,西城王摆摆手“回去。君上没有痊愈之前,你必须在旁边守着,一步也不能离了身,现在就去。”

从礼节上来说,玄祉是君,她是臣。从情理上来看,玄祉是夫,她是妻。从起因上来讲,她擅自闯战地在先,玄祉因她受伤在后……

由此种种,凤伶怎么也该寸步不离的侍奉,可她却这时候跑出来,若是叫那些本来就对她心存不满的老臣看到,还不晓得怎么在背后诋毁她。

西城王叹口气,吩咐完就继续往下走,走了两级阶梯,回头一看,这孩子压根没有跟上来,还在那站着。

“做什么?”西城王忍不住喝道“你真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凤伶依旧站着没动“我等下会回去。”

“等下?”西城王粗着沙哑的嗓子,几乎要吼出来“那你说说你现在要做什么?要翻天,还是要覆地?”

凤伶终于慢慢回过身“我要去查证一件事。是对我,对凤族都很重要的事。”

在她转过身的一刹那,身后的光刚好照进她的眼睛,将她的倔强和决绝照的一览无余。

西城王被她看得说不出话来,竟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威压震慑,再难以驳斥她的决定。

凤伶趁着他这一瞬的怔愣,立即颔首,丢下独自立在阶梯上的西城王,转身就朝着主殿后面的回廊跑去。

绕过回廊,穿过两个圆形拱门,再行过一小段石桥,就到了玄祉的书房。

一路上少说也有百余名守卫,但是见着凤伶,就像是见着玄祉一样,只福身行礼,并无一人拦截。就连书房这样存放重要文件的地方,也没有对她进行阻拦,她要进去,两边的侍卫便替她开了门。

这一路比她想象的,容易太多。

跨进书房,凤伶忽然就想到了白有闲,白有闲能在重重监管下轻易拿到紫云神君的兵符,又能够跑到紫云的地盘上号令众人,一路畅通无阻,恐怕当时的情形就和她现在进入玄祉的书房一样。

什么顺畅,什么容易,不过是仗着别人的信任和喜欢罢了。

凤伶心里揪的疼了一下,但很快又像是生怕自己会心软似的,使劲摇摇头,迅速走到桌案边,拉开木屉,取出里面发黄的纸张。

那是她和玄祉在策隐生前的府邸中搜来的地图和时刻表。那时候川北的将领说,搜出证据的房间就是那位白芨白大人的房间。

说明这位白大人该是真实存在才是,问题在于——他叫不叫白芨,出不出自北海。

凤伶记得,她在魔界遇到白大人的那一次,紧接着就被玄祉给救了下来。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一些。玄祉当时的说辞,是下魔界有公务,正好看到她。

可是那时候玄祉分明被关在极寒殿,天君怎么会给他分配公务呢?

紧张地打开地图和时刻表,凤伶把上面的字细细看了一遍。

凌厉草书。

和玄祉工整隽秀的字体全然不同。

反复看过还是不放心,凤伶又拿来一旁玄祉批注了一半的折子来对照。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看了个仔细。

行笔顿笔的习惯,确实不同。

想来也是,若是这上面的字迹和玄祉的相似,那时候在川北,她就该察觉到不对劲了。

把已经发黄的证据折好放回原处,凤伶撑着桌案,瘫倒在一旁的藤椅中。

不是他,幸好不是他。

书房里静的出奇,静得仿佛时间都凝固了,凤伶呆呆地望着房梁上的牡丹雕花,良久都没有从后怕中缓过劲来。

只要不是他,管那白芨是何人,她都无所畏惧。

她想好了,哪怕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白芨还活着,并且仍旧逍遥法外,她都觉得没关系了。什么摄灵和恶行,什么嫁祸和仇恨,只要玄祉不涉及其中,她就能安下心来,她就可以毫不担心。

一切有玄祉呢,不是吗?有玄祉在,她才不怕。

沉闷的天气终于兜不住重重的水汽,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整座幽冥山迅速被蒙蒙雨雾包围,空气里也填满了雨水沾湿灰尘的气味。

压抑的氛围在一片哗啦声里,逐渐淡去,只留下广阔的大地,默默承接着贵如油的,第一场春雨。

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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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丑到他了

轻轻推开凤阳殿的房门,玄祉已经起身,正坐在窗边看外面的小雨。

一袭青珀色龙袍融在漏进来的雨雾里,远看过去,像是水墨画里的陌上公子,通身淡淡的祥和气韵。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场景,就像过去一年里的无数个清晨,睁开眼睛,入眸便是良人。

顾不得湿透的衣衫和带着雨水的发丝,凤伶一个猛子就扎进了眼前这人的怀里。

玄祉被她扑的,后背的伤口猛地撞到椅背上,立时疼出一额头的冷汗。吸了两口气长气,玄祉笑着问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多重,这么一扑,可比白有闲那一下厉害多了。”

原本还撑着跟没事人一样,被他这么一调笑,凤伶再也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全蹭他身上去了。

“我们小七怎么又哭鼻子?”

“谁哭鼻子?”凤伶揪住他的衣襟:“我只是眼睛里进雨水了。”

玄祉笑,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水痕:“这雨下的会不会太大了些。”

“就是!”

“那我明年让风神别下那么大的雨了。”玄祉说。

“其实也不是很大。”凤伶哼一声,又把脸埋进面前人的怀里。

“我又没事,你这样,倒像是我快死了。”玄祉笑着轻抚她的后背。

“你还说,可不就是差点死了!”凤伶含含糊糊地说,扯起他的袖子就擤了个鼻涕。

“你是在担心我?”

“才不是!”凤伶瞧着近在眼前的绛色五爪龙纹,用手慢慢抚过上面的每一只爪子,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紧绷着神经,令人不知疲累。一旦切切实实安下心,困倦便一点点侵蚀上来。

“我只是……不想再背上一个克夫的好名声。”凤伶绞尽脑汁,一本正经的说:“而且你知道的,要是你因为我死了,我一定会愧疚一辈子的。”

原来是因为愧疚。

玄祉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转头又看向窗外,外面的雨水细密得像是一场大雾,若是不仔细看地上的四溅的积水以及窗棂上跳动的水珠,或许会让人想不起来拿伞就走出去。

“不是就好。”玄祉说。

“嗯?”凤伶没听懂。

“不是因为我就好。”玄祉收回目光:“我不想让你哭。所以为了什么都好,别为了我哭。那样的话,愧疚的人就该是我了。”

凤伶听着,愣了好一会。忽然就抬起头,认真的望着他:“我哭的时候……丑到你了?”

下午才说过她哭起来不好看,现在又说什么为了什么都好,别为了他哭。这得是多害怕看到她哭的样子。

有那么丑么?

一骨碌从玄祉怀里溜出来,跑到里屋照了照铜镜。嗯,确实不好看。不过也不光是因为眼睛里进了雨水,她这一身淋得尽是狼狈之色,像是掉进了河里,还把淡色的里裳也透了出来。

凤伶脸上一红,连忙把里屋的门一关。

“我让宫人备了热水在汤池,你换身衣服便歇着吧。”玄祉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听上去很轻。

让她歇着?

凤伶听出这话里的不对劲来,连忙问:“那你呢?”

外面沉默了一下,良久才有声音:“天族那边来了人,我回西南再看看。”

凤伶后背一僵。

这时候天族能来什么人?恐怕是天族趁乱,想要借着白有闲的势头,联合北海北荒的兵力,一齐攻打魔界。

这样可怕的事情,被玄祉说的如此轻描淡写。想一想也知道,那是不愿让自己再跟去了。

“我很快就会回来。”玄祉犹豫着说,声音越来越远。

“玄祉。”凤伶努力忍住打开门冲出去的念头,急急叫住他:“可不可以……”

“知道。不动白有闲。”玄祉轻声打断她:“我是不敢再拿你的要求做冒险了。你要留她,我自是抵了性命也会留她。”

凤伶语塞,背靠着门。

别抵性命,她一遍遍的想,可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这么想着,到最后也没说。

六界和和气气,都安生的活着不好吗?

可惜仇恨这个东西,就算是神仙也看不透。

“那我走了。”玄祉看了一眼紧闭的里门,微微笑道:“别哭,别忧心,好好吃饭,还见呢。”

雨声漏进来,脚步声渐渐没了。

走都走了,还说这些话。

把干净衣服放到屏风后面,凤伶淡淡叹了口气。那冰戟那么厉害,他才刚缓过来,真的没关系么?

“我才不担心你,谁叫你不带我去。”凤伶慢慢下滑,把下巴沉进热水里。不一会,睫毛上也都被热气沾湿,面前一片水光氤氲。

要是天族和魔族真的打起来,该怎么办呢?

魔界烽火乱起了三百余年,各地毁坏严重,也就玄祉上任才开始重建。就算政策下达的再好,算到如今,才不过一年时间。若是这时候突然再起战争,对于大病初愈的魔界,恐怕难以经受得起。

更何况,这一次和以往的几次神魔大战不同。从前的北海和北荒都是中立方,并不直接参与战争。这回却是先天族而起兵,局势之紧张,可想而知。

再说,天族会派谁来?

凤伶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天族的几位神仙。

白有闲在这里,紫云神君肯定会来。真要打起来,说不定长玠也会来。近两万年的神魔大战,都是长玠领兵,这次想必也不会例外。

摇了摇脑袋,凤伶从水池里起身,两侧服侍的宫人赶紧替她将衣服换上。再打开门,外面的雨势又大了几分。

看着回廊外的雨势,凤伶不禁在廊间的亭子里停了片刻。

烟雨蒙蒙,新叶经过雨水冲刷,终于显露出浅浅的颜色,鹅黄色和嫩绿色相互交映。新长出来的草尖和着没有褪去的苍黄,迎风飘荡。一片大好的早春景象。

“下午没有把雪梅移来凤阳殿,真是可惜了。”

伸出手探了探雨水,凤伶转身准备往屋里走。

然而,转身的一刹那,她就怔了一下。在这清净的凤阳殿里,突然冒出来个不速之客,着实叫人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她尽量镇定的道:

“君上已经去了战地,若有要紧事,烦请三殿下移步西南边城。”l0ns3v3

第119章 真是疯子

“我不找他。”长玠侧过身,沿着她刚才的目光,向远处看去。沉冷的容颜在回廊中若隐若现,看不出有任何情绪。

鬼都知道,不找玄祉是要找谁。

凤伶迅速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四周,方才还在的宫人和侍卫,这会竟是不见一人。

凤阳殿的守卫,在整个幽冥宫可以算得上一等一的好,防守的严密程度不是其他宫殿可以想比的。仅是魔障就有好几层。可就是这样的地方,竟然能出现让外人进出的纰漏,着实令人咋舌。

不过事已至此,再怪看守不严也没什么用。凤伶抬眸:“我和殿下,似乎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当真没什么可说?”长玠转头瞧她。

凤伶莫名其妙地对上他的目光:“殿下若是为了贺礼一事,特来道歉,那倒是大可不必。”

道歉?他怎么可能道歉,更何况是给她道歉。

就算是错到底,恐怕也不认的。

长玠听出她话里的不满和嘲讽,倒也不生气,只是平静地吐出一句:“我是来带你走的。”

凤伶眉头微皱,那神情似乎是在考虑自己有没有听错话。不过很快她也就笑了笑:“不知殿下想带我去哪儿?西南战况告急,该不是要抓我过去,挟魔后以令魔君吧?”

听她这样自然的说自称魔后,长玠心里拧了一下,眸色幽微,他面色不善的看着凤伶:“你也知道西南战况紧张,待天兵聚齐,你以为你还能活过几时?”

“我能活过几时……应该不归殿下管吧。”凤伶嗤笑一声:“若是殿下想带我走是为了救我,那就请回吧。我的命,还用不着劳烦殿下忧心。”

长玠顿了顿,雨声在耳边哗哗响个不停,不时还有雨水被风卷进来,把面前人的发丝吹的乱飞,衣角也洇出点点小花。

这样的天气,他不想听她说比天气还糟糕的话。

“他护不了你。”长玠低声说。

“三殿下莫不是自信过头了些?”凤伶冷冷道:“胜负未定,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再说了,他是我的夫君,就算魔界有难,我也定是要和他站在一处。”

言罢,凤伶懒得和他继续再说下去,抬步就往屋里进。

然而,还没刚走几步,一股仙气就把她拽住了,硬是往回一扯。

凤伶连忙用业火烧了他的仙气,仙气连绵缭绕,一烧就像是点燃了火油,迅速化成红色猛的断裂。反冲的力量差点把凤伶摔进雨里,长玠伸手带了她一把,才让她安然落回亭中。

“够了吧。”凤伶嫌恶地甩开他的手,直视他道:“一旦不如你意,就要如此,很有意思是么?”

长玠微微一笑:“有意思。”

只要结果如意,过程和手段是怎么样,他才不在乎。这世上,怎会有他想得而得不到的东西。

上次诱她过去,就是因为他的心慈手软,才叫她侥幸逃脱。结果什么都没得到,这就尊重她意思的后果。

一文不值的让步。

既如此,何必再考虑她的想法。这次岌岌可危的两族关系,是最后的机会了。

只要战争发动,他势必要打下魔界。如今兵马众多,攻下魔界,他和紫云神君皆是胜券在握。在此之前,他绝不能叫她轻易死掉。

“若你哪日学会了顺服,我大概才会觉得没意思。”

长玠拂袖往天上点了点指尖,瞬间雨势更加凶猛了几分,原本还是雨雾,突然就变成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声盈满耳畔,一时间震耳欲聋,脑子里全是雨打地面的轰鸣声。

“你真是疯了。”凤伶瞧着他,借着雨声慢慢把手背到身后,悄悄放出袖中的灵蝶。

“没用的。”长玠轻巧地朝她走过去,一把扯过她的手腕,替她放出还没来得及飞出来的几只灵蝶。

只见那些灵蝶飞向亭子外,一碰到雨点,立时就化为雾气融进雨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雨水里,已经被我加了克火的寒冰。”长玠勾唇,抓着她的手腕就把她往自己跟前一带,然后覆在她耳边,轻声说:

“据我所知,魔界所有的兵都在西南。没人救得了你,你别无选择,只能跟我走。要怪就怪玄祉吧,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有这样一个没用的夫君,我都替你感到羞耻。”

“啪!”

凤伶大约被激怒,倏地扬手就打在了他脸上,响亮的巴掌声甚至盖过了轰轰的雨声。

长玠没想到她会如此,一时有些怔愣,凤伶趁着他的晃神,掌心蓄力就朝他的胸口劈去。

长玠侧身,地面上立时裂出一道燃着火焰的口子。黑烟从口子里冒出来,亭中就像是下了一场灰烬做的雨。

经凤伶的手,出这样大杀伤力的招儿,长玠还是第一次见,不免有些惊诧。方才那一下,明显是要至他于死地。若他没有避开,以他现在的破损元神,已经变成这亭中漫天的灰烬了。

长玠面色一凛,不可思议的看她:“你想杀我?”

“不然呢?”凤伶站在飘摇的灰烬后,冷眼瞧他:“难不成还想谢谢你?”

伸手摸了摸自己方才被打到的脸颊,长玠忽而笑了笑。

疯了,真的疯了。

凤伶皱眉看着面前这个人,搞不清他在发什么神经。她把震得有些发麻的手举起来看了看,又瞅了一眼面前的人。

她的手是有毒吗?

一巴掌把人打出毛病来了?

长玠的笑意似乎是定格了,这就算了,还一边笑一边看凤伶,完全不在意凤伶同情和看傻子似的目光。凤伶被莫名其妙的笑容凝视给看的极不舒服,感觉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有趣。”长玠终于把手放下,信步踏过地上的大裂缝。

有趣个鸡毛毛。

中毒的疯子来了,可太吓人了。凤伶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往后退了退。

身后很快抵到亭子边缘的环凳上,凤伶这才停下来,做出一副随时准备开打的架势。并且慎重地,把她有毒的右手放在了前面。

“我警告你啊,咱俩若是真打起来,你可不一定打得过我。”

凤伶这话说得很刚,心里却是虚虚的。这话搁在以前,她定能说得底气十足。可如今,火丹没了,阿爹给她的修为和灵力也随着凤翼的不见,消失的一干二净。

真打起来,唔……

大约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长玠一翻袖子,一波水攻卷着疾风就朝凤伶的膝盖袭去。

速度之快,犹如闪电。亭子外的骤雨在这一瞬,都仿佛开了慢动作,雨点缓慢下落,不过片息,就恢复了原有的速度。而凤伶也吃痛跌到了环凳上。

多亏旁边有个环凳,不然刚才那一下,指定就叫她跪地上了。

“还打么?”长玠立在亭中,云淡风轻地背着手,好像刚才的攻击,轻巧得连身上的灰尘都没有动一下。

凤伶见他这幅样子,气的牙痒痒,却也没法儿。秉持着气势不能输的原则,她也做出一副实力很足的慵懒模样,伸手掸了掸衣摆上的水珠,仿佛刚才不是她跌到了环凳上,而是碰巧累了而已。

“我只怕你还没准备好。”凤伶说。

长玠看出她在拖时间,便把目光转向一旁。

凤伶以为是机会来了,眼底厉光乍现,掀着万丈魔气就朝他狠狠甩去。

黑压压的魔气虽不及长玠的仙法那样迅速,却也是凤伶能使出的最快的攻击了。不过刹那间,就将长玠团团围住。

跑!

凤伶几乎是在魔气过去的同一时刻就跳了起来,撒丫子就向回廊的另一侧冲。

好汉不吃眼前亏,谁要和你打?

论打架,她不及的神仙多了去了。但要是论逃跑,在这六界中,她凤伶敢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唔……白有闲也许可以排个第三。

还跟他回去?还什么保她性命?还顺服?还有趣?

拜拜了您内!l0ns3v3

第120章 水火相见

一口气跃过地上七零八落的昏迷宫人。

边跑边化成真身,闪过回廊的转弯处,凤伶扑腾了翅膀就往外飞。

一定要去西南通知玄祉。

看来天族摆明了要同魔界打这一仗,而且还是做足了准备,打算同魔界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要是叫天族赢了这场战争,恐怕魔界只剩被屠城的下场。若非如此,方才长玠也不会说那些话。

不过天族能够反应如此迅速,着实令人意料不到。

白有闲起兵不过一日时间,凤伶以为,天族就算要借机打魔界,怎么也得先筹备个十天半个月。

一日之内就能迅速备战,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白有闲这个引子也是他们布局的一部分。也许她能够顺利拿到兵符,并且毫无阻拦的发动这场战争,都是长玠在背后推波助澜而至。

一步步处心积虑的引导……

提到引导,凤伶还想起来一个人。

紫云神君。

那日在军帐里,西城王说来劝和的只有二殿下长玉,紫云神君并未现身。

按理说,白有闲搞这么大的阵仗,又是带着紫云神君手底下的兵马,怎么着紫云神君都得比长玉先得到消息才对。可他却不现身阻拦,置仙魔两族刚刚签订的和平条约于不顾,任凭白有闲胡闹。

说不定,紫云神君也是策划者之一。

她和玄祉之前都想错方向了,居然会傻到以为是紫云神君对白有闲动了真情,才失误令白有闲拿了兵符。

细思极恐。

凤伶只想尽快回到玄祉身边,提醒他眼下的局势,顺便也要赶紧告诉白有闲才行。可不能叫她被天族利用,当刀子使。

只要她快些,说不定一切还有转机。

然而,飞出回廊的一霎那,凤伶却傻了眼。

外面的雨势显然超出了她的想象,一旦没了回廊的遮挡,带着寒冰的雨点打在她身上,立时就冻住了她身上的法力,令她直直坠落在地上。

扑腾了数次翅膀无果,只好翻身化回人形,重新跑回廊下。

转过身准备再试一次,长玠已经不再给她机会,檀香缭绕的仙气卷着她就回到了亭中。她想再烧一次那仙气,却是火一出那仙气就散了。接着,她被一股劲力往云雾上带。

不好!

凤伶心下一惊。

反手就盈了满袖灵力,朝着云雾打去,霎时,烈火如惊雷。回廊被迸溅的火星子点燃,火势凶猛,随即窜出了几丈高的火焰。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天青色衣袍翻动,还是被烧了些边角。

虽说是没有伤到长玠,但因为这一下的避让,凤伶得了空子,她倏地化作真身。这次她没再躲避,而是趁着长玠分神,猛地跃到他身后,一爪子就扑了下去。

怎么说他们凤凰一族也是上古魔物,魔性之烈,就算是应龙也难以压制,更何况,凤伶不是一般的凤凰,还是个完全魔化的凤凰。没了仙气的制衡,魔气之狠厉,自是不在话下。

这一爪子下去,硬是把长玠也打回了原形。

只见他重重摔在着火的回廊顶端,上好的黑檀木柱子便应声折断,整个回廊的顶盖都坍塌在火海中,发出巨大的响声。

但这响声,很快便淹没在水火相遇的噼里啪啦声里。

火势的凶猛,和雨势相当。

下是不死不灭的业火,上是注了仙灵的寒雨。

回廊一塌,水火相见,竟是雨势不减一分,火势亦不灭一寸。

“阿伶,久违了。”

大龙抖了抖身上的木屑,抬头看向房梁上的凤伶。

上次这样打起来是什么时候,长玠也记不清了。那时他们只是随性的比划,长玠没有用尽全力,凤伶也没有真的要和他打。

时过境迁,龙凤相遇,竟变成这样的局面。

这局面,又能怪谁。

凤伶没有接话,只是静默地和他对视,眸子里全是戒备,身后的翅膀也紧惕的笼在身前,看上去随时准备应战。

“好。”白磷青爪的大龙猛然腾起,倏地消失在云雾里。

下一瞬,大龙直接在凤伶眼前现身,挟冰瀑布就将凤伶推出了亭子。

凤伶想接他这招,奈何一出亭子就被密密麻麻的雨水打在了地上。翻身欲要起身,大龙便压上来,一爪子按在了她的脖子上,充满威势的阴沉声音跟着响起来。

“你打不过我,阿伶。想少吃点苦头,最好乖乖跟我回去。”

长玠的真身体积比凤伶大出许多,压在她身上,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回去?你妄想!”

凤伶勉强吸着气,突然笑出声“我凤伶宁愿一死,绝不苟活。更别提回一个弑我至亲,害死我儿的仇人身边,光是想想,我都直犯恶心。”

长玠微微一僵,雨打在身上,就像是直接穿过皮肉,砸进了心口。

凤伶见他这样失神,心里痛快极了。如果可以,她真想让他变回人形,一定是比现在更惨淡的样子。不过眼下不是讨公道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这么想着,凤伶使出全力,一口啄在龙爪子上。

那一口定是把他灼伤了的,因为长玠很快就松了爪子。

凤伶趁势往上一踹,和他扭打在了一起。由于长玠为了压制她,整个身子都在她上面,这倒正好替她挡下了寒雨,给了她可乘之机。招招攻他要害,凤伶都是下了十足十的狠劲。

长玠似乎没有多少攻势,大多以防守为主,只是避掉她的致命攻击,不至死的便生生接了下来。

凤伶不知道他为何迟迟不出招。

不过很快也就明白了,这么打着,她很快有些体力不支,一个大招过去,便有些气息不稳。

还没刚喘两口气,长玠迅速化回人形,擒住了她的羽翼。

这个转换令凤伶有些措手不及,刚要反抗,长玠迅速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捕灵网,把她束了起来。

“你……”

“就算恶心又能如何,我若叫你苟活,你连死都死不了。”长玠痛恨地看她,那样子,真是气极恨极。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血洗了满族的人不是凤伶而是他。

凤伶觉得这场面甚是好笑“只要在你身边,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你想要我怎么样?”长玠看不下她的态度,拽过捕灵网,把她往自己跟前带了带“凤族一事,你该知道是我迫不得已。你后来不也背叛我了,你骗我,利用我,害我同族。你和我,又有什么分别?”

“是啊,你对我不好,我待你亦是一样。我们两个已经扯平了。两清的话,我想我早就说厌了。”凤伶神色倦怠,似乎是连和他说话都很累。

“既然扯平了,为什么不能回到从前?”长玠垂下眼眸,低声问她。

终于把话说开了,什么两清两清。

他的人,他怎么可能愿意两清。他要和她,此生都纠缠不清。

他知道此时自己在她眼里,必定是个可怜的笑话。可他再不敢错过这样的勇气,他怕一旦他现在不说,以后都不会有机会说。

凤伶没有再搭理他,心平气和地合上眼睛,连看都懒得看他。

意料之中的糟糕,切实地发生,还真是难以承受。

沉默了一会,长玠的声音冷不防地又冒出来“可是因为那个野种?”

第121章 别跟他走

凤伶懒得再和他争辩,抿了抿唇角,看向身上的捕灵网。

这捕灵网原是擒拿作恶神兽的法器,以前老魔君那里也有一张,她和阿兄还偷来捕过一些獐子精,狸子精这样的小妖兽。

手心里的业火冒了冒,又熄灭下去。

没用的,还是不要急于挣扎。

长玠见她神色平和,心里忽的就沉了沉。面前这人似乎是真的把和他有关的一切都放下了,还放的彻彻底底。

令人难受的悔意上涌,长玠只想赶紧回去。

指尖一拢,雨无数灵力从雨水中析出,回到了他身上。雨势顿时恢复了原来雾气蒙蒙的样子。

“公主!”

忽然,一声惊叫从雨雾中穿破。

二人都愣了一下,凤伶最先反应过来,倏地回头,就看到丹丹往这边跑。

糟了!

她竟然把丹丹给忘了。因为悲伤过度,丹丹留在偏殿休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大概是刚才打斗的动静太大,将她给引了过来。

“不用管我。”凤伶低声命令她。

丹丹立时顿住脚步。

看了一眼旁边的长玠,又看了一眼凤伶,似乎是在犹豫。凤伶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才恍然明白什么,扭头就跑。

长玠却比他反应更快,几乎是她扭头的一瞬间,就被疾风猛地掀翻在地,一连滚了老远,直到滚至长玠的脚边才停下。而这整个过程下来,长玠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别伤及无关人等,我跟你回去。”凤伶抬眸看他,语气寒凉。

刚才不是不说话么,看来他的问话还不及一个低贱的奴婢。

长玠瞳色微愠:“你以为你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维护玄祉,维护蓝露,如今竟连个奴婢都能得她庇护。

偏是他,永远是被舍弃的那个。

“公主不要跟他走!”丹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就挡在了凤伶身前。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凤伶皱眉,厉声呵斥。

丹丹从未见过凤伶这样,微微有些怔住。她以前为玄祉打抱不平,没少在明里暗里说凤伶,可每次说的再难听,也没见凤伶对她发脾气。

“不行的……”声音有些发颤,丹丹抓着凤伶的衣摆,慢慢下滑跪到了地上。

她的脸色还很是苍白,面容憔悴,因为玄祉受伤而哭肿的眼睛还没有褪去,肿的像两个核桃。嘴巴也干裂起皮,大约是因为忧心而滴水未进。这会激动的咧着嘴看凤伶,那干裂的嘴唇便沁出圆圆的血珠子。

凤伶心中不忍,想伸手替她擦掉唇上的血,手却被捕灵网束在身后动弹不得。

“不行的。”丹丹又重复一遍。

“行不行,她可决定不了。”长玠不耐地走上前,略一抬脚,丹丹便被踹倒在地。

“长玠。”凤伶不知道他突然发难是什么缘故,只得叫住他:“别太过分。”

话音刚落,只见长玠又是一脚踹在丹丹肚子上,这一脚下去不轻,直接听到骨头在皮肉里断裂的闷响。丹丹捂住嘴,“嗬嗬”两声,指缝里就倏地流出出一大摊血。

“你到底想干什么?”凤伶看出长玠的不对劲,挣着身上的束网就要上前拦他。可那网却是越挣越紧,越是着急,越是没有办法。

只好眼睁睁地在那里看着。

“现在知道怕了?”长玠一身冷意,漠然地垂眸瞧了她一眼,脚下却没有停,像是踢一只死老鼠一样,直接把丹丹踹回了凤伶脚边:“但凡你能好好说话,我也无意伤她。”

凤伶看着丹丹,气的整个身子都抖起来,倏地抬头,恨恨地咬牙瞪他:“你就是个疯子!”

“原来你不是没有情绪。”长玠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指尖慢慢滑过她的脸颊,顺着脸颊抚过唇角,最后满意地把她的唇角固定在上扬的位置:“别在我面前装死人。”

就在这时候,眼前的人猛地低头,一口咬在他手上。长玠吃痛,下意识把手拿开,凤伶却死死咬住,直到血腥味浓郁到令人作呕,才松开嘴,啐了一口在地上:“活着的,怕你消受不起。”

长玠甩了甩手上的血,对上她狼崽子一样的凶狠眼神,突然来了兴致,受伤的手一挥,就掐住她的脖子:“那要看看你先受不受得起。”

手上慢慢收紧,窒息的感觉一点点涌上来,凤伶的脚尖也离了地。可她却连挣都没挣一下,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嘴里的血顺着下巴流到脖子里,又和着他手上的血,一起滴到丹丹的脸上。

地上原本奄奄一息的丹丹,被这血注浇醒,挣扎着动了动,五脏六腑立时绞在一起,和断了肋骨一齐折磨她,痛地连叫都叫不出声。

但她也顾不了这么多,拼劲全力就将全身的灵力凝聚一处,朝着长玠的手腕袭去。

“哗!”

长玠没料到丹丹还会有动静,待他做出反应,已经晚了,毒突如其来的毒水还是有一半都浇到了他腕上,在他腕上腐蚀出一片血水。

他终于松开掐着凤伶脖子的手,凤伶却比刚才接近窒息的时候更加惶恐。

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吸着气,迅速又扑到丹丹身边。丹丹已经动不了了,呼吸一抽一抽,似乎是肺上破了个大洞,任凭怎么抽抽,也进不了多少气。

她明明是个极其胆小的人,玄祉皱个眉头,都能把她吓一跳的。怎么就为了自己,做这样大胆又不要命的事。

明明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女孩。

凤伶再也端不住稳定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你的灵力……做什么这样傻,他不会杀了我的。你这样,让我怎么救你……”

“别哭……”丹丹一阵阵抽搐着,费力地挤出一个微笑:“君上要是看到你这样,一定……一定会……伤心死的。”

说着说着她的口中又涌出一些血水,凤伶又惊又急,伏在地上往前挪了几步,靠近她急声道:“撑住,你不会死,玄祉有办法的,他一定有办法的。”

丹丹气息微弱,红肿的眼睛半合,呜咽了半天,只吐出一句:“别离开君上。”

凤伶的眼泪顿时掉的更凶了:“我不离开他,你别睡,别合眼。君上就快回来了,你等他回来好不好。你告诉过我,是他把你从忘川河边救上来的,你说那时候……那时候你还是一株彼岸花,河水上涨,你差点淹死,是他助你化形,把你救了下来。你说从那时候起,你就知道君上是无所不能的神明,是穿风过雪也要追随的人。这次也一样,你别睡,君上很快就来救你了……”

断断续续和丹丹说着话,大颗大颗的眼泪全都掉在她脸上,眼前的景象全都变得模糊不清。

就是这一片模糊里,天青色的袍子跟了过来。

“好一个主仆情深。”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凤伶猛然打了个哆嗦,她急忙地把丹丹挡在身下,警惕地看向长玠。

他的手腕已经止了血,但是那一块仍然呈现中毒的黑色。彼岸花的毒性极烈,恐怕这手腕至少要调养个半月才能恢复如常了。

长玠也不勉强,换了左手,手掌向上,霎时就出现一把寒气逼人的兵刃。

凤伶认出那是破魔刀,在天华宫割她翅膀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把刀,她此生都忘不了它的样子。哪怕是化成灰,她也能认出来。

本该是恨意翻涌的,可她现在见到,只觉得心口微凉,惶然不已。

“无所不能的神明不是?”长玠嗤笑:“那就让他来救吧。”

第122章 琉璃净火

说着,他拽起凤伶搡到一边,挥刀就瞄准丹丹。

凤伶怒急攻心,厉声骂道:“长玠,她和你无冤无仇,你若是杀她,就不怕遭报应吗?别忘了你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

长玠顿了一下,转头看她:“你以为我会在乎那个孩子?”

若不是长玉和天后阻拦,见微根本活不到孩子出世。她竟还要蠢到以见微的孩子威胁他。

“你在乎什么?你告诉我你在乎什么?”凤伶问。

长玠神色凉凉地看她一会,没有说话。他的眸子幽暗,旁边的雨雾从他眼睛里划过,星星点点的全是白亮的光。可那些光就像掉落的雨点子,很快又暗下去。

凤伶说:“你若是要拿这刀杀死她,就连我一起好了,反正你又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不然,就算你今天带走我,我也会想办法去死,没有人能看住一颗想死的心,上苍不能,你也不能。”

长玠忽然伸手,揪住她的衣襟,他的力气很大,凤伶几乎能听到襟口在他手里纠缠的声音。他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直到长玠低低说了一声:“想死,还是太过容易。我要让你活着,活着恨我也好。”

手上远处一顿,长玠复又扬起破魔刀,任凭凤伶哀求也好,破口大骂也罢,全都充耳不闻,不再去理会。

破魔刀撕裂空气的啸声在凤伶耳边响起,雨水飞溅到破魔刀上,又被血染红,一滴滴甩到凤伶的脸上,嘴巴上。

她甚至没能来及闭上眼睛,这一幕便明晃晃地发生在她面前。近在咫尺,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很快,她的睫毛上也挂满红色的水帘。那些红色黏黏腻腻,还是温温的,比她的脸颊的温度还要高。渐渐消失的“嗬嗬”声,温热的猩红,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这不是噩梦,都是真的。

死死闭上眼睛,凤伶的胃里又开始一阵阵痉挛。好久没有这样难受到胃里翻江倒海了,好久,大概有一年了吧。

只想躲在看不见的黑暗里,不去接受面前的血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长玠抓住凤伶的衣领子,把她拖到丹丹跟前:“我要你睁大眼睛看清楚!”

凤伶扭头,把脸埋进他的衣摆。长玠却执意将她按回去:“你不是不想离开玄祉么,你不是想装死么,你不是要救活她么……我要你看清楚,没有我的允许,你想做什么都不能如意!”

丹丹的衣衫已经被血浸湿了,白色的衣摆上开出了大朵大朵的彼岸花,红的刺目,亮的耀眼。雨水一冲,那些大红便渐渐变淡,流进地上的水洼里。

凤伶大口大口吸着气,雨水流进嘴里也没有注意,只张大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的脸上全是水痕,已经分辨不出来哪些是眼泪,哪些是雨水,哪些是血水。

丹丹,陪伴她走过一整个春夏秋冬的丹丹。她故意藏起来珠钗,就会诚惶诚恐跑去寻的丹丹。为了玄祉,像个老太太一样苦口婆心劝说她的丹丹。会因为她和玄祉受伤,而哭到晕厥的丹丹。

就死在她旁边的人手里,就死在为了保护她的缘故里。

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再也不会有人在耳边语重心长的唠叨她了。

“别离开君上。”

耳边仿佛又响起丹丹最后说的句话。一瞬间,无数声音在脑海中翻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句话。

滔天的恨意和不可遏制的怒火,也随着眼前锥心的场景,以及脑海中的声音而迅速爆发。

按住她的手,还放在她的后脖颈上。

就是那个人,把她珍视的东西,一件件毁坏。她深爱的至亲,她宝贝的友谊,她无知的年少,她痴心的感情,她期待的孩子……一样一样,当着她的面,全部,全部碾碎,踩在脚下。

逼她入绝境,逼她入深渊,万劫不复。

意识被仇恨占据,凤伶浑身像是被浇了千万桶火油,瞬间被大火引燃,铺天盖地般,火势倏地盖过了整个庭院。这火与坍塌的回廊上的红莲业火并不相同,而是分为三层,橘色打底,胭脂色的火苗里窜着蓝色的火峰。

长玠最先被凤伶身上突如其来的火焰烧到,碾了碾指尖,后撤几步。他忽然就抬头看向火焰中的人。

难以形容的诧异在他面上慢慢浮现,渐渐又转为难以置信的震惊。伸手在袖袋里掏了掏,圆不溜秋的触感在掌心握紧,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再看向凤伶,脸上的震惊之色又甚了几分。

那是……琉璃净火。

可是她的火丹,明明还在自己手里。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琉璃净火乃是火系术法之巅,多少修炼火系术法的神仙妖魔,一辈子活下来直到归于混沌,哪怕是修成了上神或是妖君,也远远不修不到火系的圆满术法。

这不仅仅是修为和灵力能支撑起来的,更多是天生的火系根基,加上机缘巧合,以及强大的火丹。三者条件,缺一个都放不出琉璃净火。

若是以前的凤伶,就算在长玠面前用琉璃净火烧了整个天宫,他也不会觉得震惊。可是现在……他明确晓得,她的火丹不在本体之内。

没有火丹,任凭她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使出琉璃净火。

第123章 什么愈合

就是在这样的俯冲里,她看到他的眼睛,深的像是无尽的潭水,无底无边,轻轻一笑,就盖过所有的惊诧和慌乱。好看吗?好看的。可是那里面再也没有意气风发,没有欢喜,没有温情,更没有爱。有的,只有交织不清的恨意,执拗不减的怒意,由她而生的怨气,爱而不得的疯魔,和无有末路的占有欲。

她从未如此坚信过,她喜欢的那个少年,早就死了,被眼前的这个人杀死在了三百年前的幽冥山上,伴随着她的青涩懵懂的少女时代,一起亡故了。

她在他的瞳仁里,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蓝色的火焰和黑色的魔气萦绕,除却他有的那些憎怨,她亦是什么也没留下。如今这暴怒的模样,不是疯魔,又是什么呢。

蓝色的火焰烧死了凤阳殿里所有的花树,刚发的三寸新草,二寸新叶,什么都没有余下。

长玠不过是轻巧的化雾隐去,她的琉璃净火就没能置他于死地。只赶在他隐去前,伤了他半个臂膀。

他就那样逃去了,根本没有准备把命给她,只留了一个微笑。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想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没人会知道一个疯子的想法。

大好的春景,毁灭殆尽。花了一年才稍有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忠心耿耿的丹丹,魂魄破碎,无以入轮回,连孤魂野鬼都不得。她能做什么,除却烧光凤阳殿,做一个被千万人唾骂的祸害,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连近在眼前的仇,都不能报。

忽地就想起西城王和阿爹吵的那一架,西城王说她不是个好东西,迟早会害了凤族,搅得魔界不得安宁。当时她只觉得那是无极之淡,甚至觉得荒谬至极。可是今日一看,西城王说的倒是一点不错。她把身边的人都害惨了,只余一条命,真谓是可笑至极。说不是好东西,恐怕也是足够委婉了。

火光如流星飞泻,意识朦胧。

精疲力竭的倒在丹丹身边的时候,指尖刚好触到丹丹金光闪闪的魂魄。那些魂魄被破魔刀砍碎,没有一缕是完好的。可凤伶还是不停地伸手去抓,抓到手心里,又从指缝里消失。再去抓,再消失,无力无助,没有办法。

那时候,父兄的魂魄亦是这样,是大声哭喊也求不回的东西。每消失一粒魂魄碎片,心里就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直到眼睁睁的看着魂魄全部消失。

只好用力把手往地上砸,手上一疼,心里就会好受一点。好像是中了毒药,凤伶贪婪地把手砸向地上的碎石。

周围的宫人和侍卫渐渐从迷昏中醒过来,才将她从魔怔中拉起来。

“放开我!”凤伶挥开其中一个宫人,趴在地上又去砸那些石头。

“公主,你这是做什么?”宫人们吓得跪成一排。醒来之后的场景已经将他们惊地面色俱变,护主不利已经是大罪,若是玄祉回来,再看到凤伶血肉模糊的手,没人知道自己的脑袋还能在脖子上待多久。

三两个胆大的宫人上前抱住凤伶。

凤伶捂着心口挣开他们,一个趔趄就摔在地上:“我这里,这里好疼。”

她大口喘着气,好像真的要疼到晕厥。

宫人以为她的心口被闯入的贼人捅了一刀,纷纷紧张地围上去,拿开她的手,帮她查看伤口。但是仔细看了看,那里根本没有伤口。

“是受了内伤吗?”宫人小心翼翼替她擦去额上的血水,又把她的手抱在怀里,拿帕子给她包扎。

凤伶还在挣扎,但是她的力气显然已经耗的差不多了,几个人宫人一起按着,她便也只能任由他们抱着手。

“这是……”过了不知道多久,其中一个宫人忽然惊叫。旋即又怕惊扰到凤伶似的,赶紧捂住嘴巴。

凤伶却是已经被这一声吓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那宫人立时跪下来,啜泣道:“奴婢该死,是奴婢没见过世面,见公主的伤口愈合如此之快,忍不住为公主高兴。却没料到,一时失控就惊扰了公主。还望公主宽宥。”

“什么愈合?”凤伶失神地喃喃。

给她包扎的另外几个宫人闻言,连忙松开她的手,给她看上面的伤口。

原本被尖锐的石头划破,两只手上全是掺和着碎石泥灰的血水,连白骨都显露了。可是凤伶低头一看,两只手居然都愈合了。连划出来的口子长合在一起,只留下浅浅的印子。

这叫她后背一凉,连本来因为痛苦而惨白的脸色,都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铁青。

宫人们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以为她看到自己的手愈合,该会好一点才是,可是眼前的公主却是比刚才更加憔悴。若说刚才是晕晕乎乎的魔怔,这会就是清明地惊骇。

她站在那里,也不往地上趴着去拿手撞石头了,也不哭喊着疼了,只是在那里站着,似乎看不见也听不见。

良久,漫长的良久之后,她颤巍巍地抬手,那手抖得就像筛糠,几乎是要把手指头都抖掉。宫人们看得心头一阵慌张,每个人都警惕地盯着她,生怕她这个可怖状态,会突然做出什么可怖的事情来。可是最后,她只是慢慢把手放在了自己的丹田气海处。

第124章 她只有我

西南突如其来的混乱,令魔界的各族将领都有些措手不及。

紫云神君加入了白有闲的阵营,他的出现没让白有闲显露出多少高兴的神色,却是让魔界这边的氛围紧张的许多。

没人搞得懂天族莫名其妙的过来插一脚,欲战不战是要做什么。只好当成是一种对方的诡计,每个人都处于高度的警惕中,严阵以待,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西城王更是召集了几位老臣,向玄祉细细阐述了的几种对天族此举的猜测。如今两界关系十分微妙,每一个举动都可能带来倾覆的可能。于是他们只得排兵布阵,为天族这一挑衅的行为,做最坏的打算。

可偏偏,紫云神君就是按兵不动。

就这么僵持了两个时辰,直到一声凤鸣划破天际。

如同一声军令,霎时天族的兵就如飞蝗一般,漫天密布,倾泻而下。这并不是天族全部的天兵天将,但是紫云是分管大半天兵的人,此来所带的兵,加上白有闲原有的那两帮人马,也足够叫魔界心惊肉跳。

金戈铁马,短兵相接,水火相遇,呼啦啦全部交织在一起。血水从空中飞溅而下。就像是夏日里的倾盆大雨,没人知道那是谁的血,是天族兵人的血,还是魔界将士们的血,又或是猛兽坐骑的血。总之都是**辣的,伴随着破碎的青色元神,飞起的金色魂魄,哗哗从云雾中落下,滴到下面的城池里,废墟上,把所有的生灵都腐蚀的一干二净。

恐怖如斯,刺耳呼喊,造的都是谁的孽业?

混乱中,两界没有一方的兵马在后退,他们拼上性命要保护的,是自己一族的尊严。可这些兵马里,却有一个主帅跑了,那个主帅不是别人,是魔界的君王。

只有他,听到的不是开战的军号,不是大吉之音的凤鸣,而是她的呼喊。

“君上不能走!”西城王拦下他,重重把手里的三叉戟顿入地面,溅起一团尘土。

“哪怕那个孽障死了,君上现在也不能走。一个女人,怎可叫君上如此失了分寸。眼下什么状况!弟兄们拼死拼活,为的是什么?君上竟不知么?君上是什么身份?难道要置整个魔界于不顾么!”

玄祉目光沉痛,回头看了一眼天上的血雨腥风,又看向西城王,轻声道了一句抱歉,倏地翻踏入云雾。

“魔界还有你们,还有万千将士以命相护。可她什么都没有了,她只有我。”

“君上!”西城咬大怒,用力地顿了顿手里的三叉戟,几乎要把牙齿咬碎,恨恨了半天,却也只吐出一句话:“祸害!那个祸害!”

紫云神君在天上静静看着玄祉的背影,唇角淡淡一勾。目光却是下意识的挪到了身后的白有闲面上,白有闲见他看过来,把脸扭到一边,手里的婚约书越捏越紧。

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玄祉以为,他从未这样后悔过,后悔把她一个人留在凤阳殿,后悔自己的大意疏忽,中了这调虎离山之计。她会有多无助,会受到怎样的伤害,他不敢想,只好拼命的踏雾而奔,用尽全部的力气,奔向她。

看到凤阳殿的一片狼藉,更叫他一颗心如坠入冰窖,害怕的不知如何是好。

等到宫人们告诉他公主无恙时,已经是大悲大喜里滚了一遭。

大喜过望,跌跌撞撞跑向她。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会是他此生最后的一点喜悦。亦是他行过万般苦,悟到的最后一点甜。

“小七!”撞开房门,是熟悉的人影,瘦瘦小小,裹在藕荷色的罗裙里,好像风一吹,就会变成一朵菡萏,远远地飘走。

她就那样站在他经常站的漏窗边,背对着他,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冲过去要抱住她,她却倏地转过身捅了他一刀。

那一刀刺在他的肩头,是她把匕首举高了才刺下的,只刺了一半,血溅出来,她就像是被烫到一般,猛然松开手。

老实说,真的算不上厉害的一刀,可玄祉还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慢慢握住刀柄,把匕首从肩头拔下来,他连吭都没吭一声,然后将那匕首默默藏进袖子里。不是怕她在对着自己再来一刀,只是害怕这样锋利的东西,会叫她伤到自己。

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红红的眼珠就像是有毒的鹤顶红,看上一眼,都会被伤到。

“为什么?”玄祉的声音里听不出气恼,更多茫然和惊惧。

凤伶颤抖着声音,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白大人。”

有时候,只需要三个字就足以击垮一个强大到可以呼风唤雨,号令三军的人。可凤伶看着面前这个被她击垮的人,却是一点获胜的痛快都没有。

他面色俱变,呼吸凌乱,眼睛里全是乞怜的哀求,凤伶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一瞬间就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血液,原本白皙的脸,已经不能再用白来形容,而是一种惨淡的透明。

都是装出来的,如今败露,竟然还要同她做戏,真是可笑极了。凤伶想笑,可她笑不出来。

“你用摄灵术害死数千条性命,又把罪名嫁祸给我们凤族!”

凤伶捂住心口,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掉到手背上,哽咽到话不成句:“你……连你也是利用我。假的,都是假的,你对我的好,全是假的!你的阴谋得逞了,如今还想要做什么?娶我……不过是想用我验证你那可笑的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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