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胭脂铺ii - xp1024.com
《如意胭脂铺II》


第001章 包子(1)

“这是第几个了?”

捕快柳生蹲在尸体旁边。尸体是男性,呈俯卧状,在距离尸体不远的地方,有一只被摔破的酒壶。酒壶中,还留有半壶胭脂醉。这胭脂醉,并不是什么好酒,但在这杨家集上,却只有一个地方能够买到。

“身上沾着的脂粉味儿比酒味儿更重,看来,这死者是打从胭脂阁里出来的。胭脂阁位于城南的松子巷里,距离这里,约莫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咱们去胭脂阁里问一问,大概就能判断出这家伙是在什么时候遇害的。”

林虎站起来,左右看了看,瞧见不远的角落里还夹着一张纸。

“柳生你说,那纸是不是也是死者身上的东西?”

柳生眯眼扫了一扫,道:“那纸,应该是用来包包子的。”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这纸,就不能是用来包裹点心的?”

“因为那纸上留着很明显的包子印儿,你若不信,可以捡来看看。从死者的穿戴来看,是个行事马虎之人。吃相估摸着也不好看,那纸上,没准儿还会留下包子馅儿。”

林虎走了过去,将纸捡了起来,果然在纸张的中心,也就是烙着明显包子印儿的地方发现了豆腐的碎末。

“豆腐馅儿的包子,应该是缨娘做的。”

“你怎知,这就是缨娘做的?”

“此处位于杨家集的中心地带,穿过前面的那条巷子,就到了缨娘的包子铺。缨娘的包子铺与别的包子铺不同,她的营业时间是从傍晚开始的。从纸张上留下的印记来看,死者是在离开胭脂阁,回家的路上,途径包子铺购买的这些豆腐包。所以,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戌时之前。还有一点特别重要,那就是整个杨家集,也就缨娘做的豆腐包还能吃,旁人做的,入不得口。”

“如此说来,你也是缨娘包子铺的常客了。”

“常客算不上,偶尔还是回去照顾一下缨娘生意的。”林虎嘿嘿一笑:“光记得说我了,你柳大捕快还不是一样。我可是听咱们那班兄弟说了,说你每天晚上都会光顾缨娘的包子铺。如何,啥时候能将这会包包子的缨娘娶回家,给咱们做嫂嫂?”

“咣叽!”

林虎额前挨了一下。

“少胡说八道,这些话传了出去,我倒是没有什么,你让人家缨娘怎么办?”

“怎么办?顺水推舟,嫁给你呗。”

“咣叽!”

林虎额前又挨了一下。他轻轻揉着,再也不敢言语。

“戌时,那是缨娘包子铺关门的时间。我记得,上个月发现的那名死者,死亡时间也是在戌时之前。死前,也曾吃过缨娘包子铺里的豆腐包。”

“难不成,这杀人凶手就是缨娘?”林虎摸着自己的下巴。

“理由呢?”

“什么?”林虎瞪眼,看着柳生。

“但凡杀人,总要有个杀人动机。这些人都吃过缨娘包子铺里的包子,按说,都是缨娘的主顾。一个包子铺的老板娘,难道会因为客人喜欢吃自己包子铺里的豆腐包就狠下杀手?”

“这么说,好像是有些奇怪。”

柳生摇了摇头。林虎,性格直爽,思考问题也是直来直去,顾前不顾后。

“死者都是一击致命,你觉得缨娘有那个本事吗?”

柳生说着,将死者翻了个身,然后扯开他身前的衣裳,指着他胸口的一处伤痕道:“与前面发现的几个死者一样,胸前都被人割去了一块皮。若这凶手是缨娘,你觉得她割下这些人皮做什么用?难不成,做成包子?”

林虎一阵恶心,赶紧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

“得了得了,办案就办案,说这么恶心的话做什么?我这以后还吃不吃包子了。不过这话说回来,我觉得你说也挺有道理的。这若是拿来做包子,应该是取肉,而不是取皮。况且,就只取了这么一小块的皮,连半个包子都包不住。可这凶手为何要在杀人之后取皮,难不成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留着这人皮当做纪念?”

“凶手想要做什么,你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若是再破不了这个案子,你和我就不只是被县老爷臭骂一顿的事情。”柳生站了起来:“这几日,你要多加留心,看一看这杨家集上是否来了生人。”

“你是怀疑……”

柳生点点头:“死因相同,死状相同,但死者却不是同一处的。基本上可以排除附近人作案的可能,我怀疑这凶手是打从外头来的。另外,我之前让你查的那些东西,你可查到了?”

“你是指这些死者之间的相互联系?”林虎摸摸头:“事情太多,还没顾得上呢。”

柳生白了林虎一眼,指了指地上:“先命人将死者抬到附近的义庄,我再给你三天的时间,务必查清楚这些死者之间,是否有关联。”

第002章 包子(2)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空中紧跟着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刑如意自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掏了掏耳朵,抬头,看着狐狸的侧颜道:“要下雨了吗?”

狐狸轻轻嗯了声,眼睛却是看着车窗外头的。

从马车颠簸的程度来看,此时他们应该是行进在一条山路之上。夜风中,除了植物的气息外,还夹杂着一股腐烂的泥土的气息,以及山雨欲来之前的潮湿的味道。

“这闪电很好看吗?”

“不是闪电好看,而是这山里有些奇怪。”狐狸放下帘子,用手捂住了刑如意的耳朵:“睡吧,我帮你捂着耳朵。”

“听话听了一半,我还怎么睡得着。”

刑如意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然后上半身越过狐狸,掀开被夜风轻轻撩动的窗帘,向着外头瞅了一眼。

“这山里是有鬼吗?”

“你也感觉到了?”

狐狸笑着问,揉了揉刑如意的头发。

“这么古怪的气息,不用感觉,只用鼻子就闻到了。喏,这闪电,虽然划破了夜空,但却都落在一个地方。还有这雷,也是打在同一个地方的。”刑如意指着闪电和落雷的地方。“那里,不是有妖,就是有鬼,而且十有八九还是个恶鬼。”

“怕吗?”

狐狸笑着问,一双狐狸眼睛眯成一条勾人的线。

刑如意环住他的脖颈,反问:“你家娘子我,需要怕吗?”

“小妖也好,恶鬼也罢,我们只是过路的。你,不许有好奇心,更不许去随意招惹那些东西!”

狐狸轻点着刑如意的鼻尖,刑如意则懒洋洋地佯装打了个瞌睡道:“好啦好啦,人家知道了。人家现在是殷夫人,不再是过去的那位邢掌柜了。我保证,我会安安稳稳,规规矩矩,不会随意招惹那些东西的。但是,这丑话也要说在前头,若是那些东西来招惹我,我可是会生气的。”

狐狸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的如意,天生就带有招惹鬼怪的本事。原本以为,此次回洛阳,可以一路无忧,但眼下看来,无忧只是妄想罢了。

夜风卷起帘子,狐狸看着那道闪电,觉得又是一桩麻烦。

杨家集并没有宵禁的习惯,狐狸与刑如意的马车在夜幕的掩映下,徐徐地驶入。亏得街上没人,否则看到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足以引起众人的围观。

寻了一处不起眼的客栈,狐狸将马车停下,掀开帘子,将刑如意扶了下来。

“你先去客栈休息,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待会儿就回来。”

“要办什么事?”

“去见个故人。”

狐狸瞅了一眼闪电落下的方位。

刑如意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追问。她知道,但凡狐狸做的,都是为她好的事情。

目送着狐狸消失在夜幕中,刑如意伸了个懒腰,走进了客栈。

客栈里冷冷清清的,就连桌子上都落着一层浅浅的灰尘,看起来生意不怎么好。带着帽子的小伙计用手撑着脑袋正睡得香甜,让人看了有些不忍叫醒。

刑如意摇摇头,在客栈里转了一圈,回到柜台前时,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小伙计麻溜儿地睁开眼,见是一副生面孔,随即又合上了眼睛,嘟嘟囔囔的说着:“哪儿凉快就去哪儿呆着去,别打扰小爷睡觉。”

“冒昧地问一句,是你睡觉重要呢,还是招待客人重要?你这客栈若是住不得,本夫人我可就换别家了。”

“当然是小爷我睡……你是住店的?”

小伙计回过神儿来,眼睛里都多了一丝亮光。

“怎么,这客栈不让住?”

“让住让住。”小伙计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夫人是常住啊,还是短住?咱们这里,住的时间越长,给的优惠就越多。当然,这短住咱也欢迎。”

“看心情吧。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地方。若是有,就住的时间长一些,若是没有,就短一些。”

刑如意随着,将随身的银袋子掏了出来,搁在柜台上。

小伙计只瞄了一眼,就知道眼前这位是个大主顾,忙不迭的回着:“咱们这里有座双龙山,景色很是不错。西边儿呢,还有座白云观,是修道的场所,夫人若是喜欢清静的,也可以去瞧一瞧。对了,那白云观的观主还是个看相的高手,夫人若是有兴趣,也可以过去问问。”

“这里有好吃的吗?”

“好吃的?”小伙计指了指外头:“距离咱们这里不远有个包子铺。夫人别看只是间小小的包子铺,那包子可是美味的很。我估摸着,皇宫里头都不一定会有这么好吃的包子。”

小伙计才说完,刑如意就闻到了一股包子的香味儿。别说,这味道还真有些诱人,惹得她肚子都饿起来。

没有多想,直接将手中的银袋子推到了小伙计的跟前。

“帮我安排一间上房,要大一些的,宽敞一些的,最好能看到一些景致。对了,打扫干净一些,再预备一些热水。我们的马车就停在门口,麻烦你也给安排一下。”

“夫人放心,咱保证让你住的舒舒坦坦的,把您那马车也给照顾的妥妥当当的。”

有钱自然好说话。有钱,这小伙计的办事效率,也绝对可以放心。

才要抬脚,去寻小伙计口中的那个包子铺,就瞧见一队身着皂服的人急匆匆的从客栈门口经过。

刑如意轻嗅了一下,闻到一股淡淡的死尸的味道。

“这镇子上是不是死了人?”

第003章 包子(3)

死尸的味道很特别!

有人说,跟臭屁差不多,但比臭屁要更臭一些。

有人说,像是发臭的鸡蛋。

还有人说,那是一种让人作呕的,类似臭狗屎混合着腐肉的味道。

但刑如意闻到的不是臭味,而是一种阴冷的气息。

她站在客栈里,看着那队衙役匆匆而去,领头的捕快让她想到了曾经的常泰。

“这镇子上是不是死了人?”

刑如意转身,看着小伙计的眼睛。

小伙计搔了搔头,“这么大的镇子,死个人,也是正常的事情吧。”

“这么说来,是真有人死了?”

“今天死没死的,我不知道。但前几个月的时候,的确有人死了。死的都是那种醉鬼,半夜三更的被人发现死在犄角旮旯里。”

刑如意轻轻哦了声,指了指外头:“这么晚了,那包子铺还开门吗?”

“距离关门还有段时间,应该还有包子卖。夫人是打从外头来的,不了解咱们这里的情况。这缨娘的包子铺啊,白天是不开的,只有晚上才开。这会儿去,正好赶上。”

只在晚上开的包子铺,听起来有些意思。

刑如意按了按肚子,发现肚皮软软的,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浅浅的咕噜声。她是真饿了,随即转身,循着香味儿,朝包子铺的方向走去。

站在包子铺前,肚子很是不争气的响了一声。刑如意赶紧用手捂住了肚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笼屉上那刚刚出炉的一小笼包子。

包子很白,胖乎乎的,顶上咧着小嘴儿,小嘴儿里向外冒着缕缕白烟。透过那缕缥缈的白烟,她闻到了一股豆腐的香味儿。

卖包子的是个年轻的妇人,听见声音,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肚子上。刑如意尴尬的萧了笑,转过身儿,用力按着肚子,跺了跺脚。

刚刚在客栈的时候,她一股脑将全部的银子都给了那个店小二。如今,身无分文,看着包子,竟买不得。这感觉,着实有些叫人郁闷的慌。

咕噜噜……

又是一声响,且比刚才的声音还要大。刑如意越发觉得难为情,只得用力按着肚子,往客栈的方向移了移动。她思索着,如果这会儿去问店小二要回一些银子,店小二会不会给她。

刚挪出一小步,就听见身后有个柔柔的声音在唤她。

“姑娘。”

刑如意回头,看见老板娘从包子铺里走哦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得发慌的缘故,她看那老板娘时,竟觉得有些重影。

“姑娘可是要买包子?”

一只手伸到她的跟前,掌心里还托着一笼包子。

刑如意摇摇头,有些尴尬的回道:“出门急,我好像忘记了要带银子。”

“无妨,姑娘先吃,银子稍后再给也是一样的。再说了,只是一笼豆腐做的包子,也不值几个钱。”那只手又往前递了递:“姑娘接着吧,这外头黑,姑娘可以进店里坐坐。”

“你不怕我吃了包子,却不付钱吗?”

“怕!可缨娘怎么瞧,都觉得姑娘不是那种人。旁的不说,就姑娘这穿戴,随便一样,就能抵缨娘的整个包子铺。姑娘只是临时遇见了困难,倒不像是吃不起这几个包子的人。”

刑如意瞧了瞧自个儿。此次出门,她已经尽量选择比较不起眼的行头,可与眼前的这位老板娘相比,她看起来,的确不像是那种没钱的。

难得碰上如此体贴,又如此心善的老板娘。刑如意也不再推辞,一手接过包子,另外一只手将头上的玉簪拔下,递到了老板娘的跟前。

“缨娘心善,如意自是满心感激,但这包子如意不能白吃。这簪子,虽不是极珍贵的东西,却是如意自个儿极为珍爱的。先抵在缨娘这里,待我家夫君归来,如意自会拿包子钱来换。”

“原来是位夫人,缨娘眼拙,竟将夫人当做了未出阁的姑娘。”

缨娘说着,略微低了低头,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对于刑如意递过来的簪子,倒也没有推辞,直接收下了。只是拿过簪子时,缨娘的表情有些奇怪,看向刑如意的眸光也跟着沉了一沉。

此时,刑如意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笼包子的身上,压根儿没有看到缨娘的表情。缨娘带着刑如意的簪子返回包子铺,在将簪子收入袖口中时,却将一张笑脸转向了另外的一个人。

“晴姑娘又来了?今日是要买包子呢,还是与往常一样,只需购买一些包子皮?”

说话间,一个身着绿衫,姿色不错,但却绷着一张脸的姑娘从暗处走了出来。

听见缨娘的问话,头也不抬,只说了一个字:“皮!”

第004章 包子(4)

听见那个“皮”字,刑如意瞥了姑娘一眼。

粗看上去,并无什么不妥,但仔细观看她的面相,却隐隐透出一股晦气,而且这晦气染身,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看她的穿戴,应该是某富贵人家的丫鬟。头上那只朱钗做工细致,又并非寻常丫鬟可得,说明她是夫人或者小姐的身边人,而且颇为得势。身着绿衫,颜色却又不是那种暗沉的绿色,说明她的主子是位尚未出阁的小姐。

眉尾下垂,说明她有心事,而且这心事还是不能告之与人的。眼神冰冷,毫无感情,但冰冷之中又带着一丝抗拒,这说明,她保守的秘密是与自家主子有关的。

“看什么看?再看下去,小心我挖了你那双眼睛!”

自打为小姐办事以来,还从未有那个人敢用这样审视的目光瞅着自己。尤其那双眼睛,像是能够洞穿人心的一般,让绿枝越发觉得心慌起来。她提起手中的灯笼,恶狠狠地瞪了刑如意一眼。

“抱歉抱歉,只是瞧着姑娘长得好看,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刑如意笑眯眯地咬了口包子。嗯,豆腐馅儿的,味道还不错。

但凡女子,没有谁是不喜欢对方夸自己漂亮的。听见刑如意的话,绿枝下垂的眉眼略微舒展了一些。她轻轻哼了一声,道:“再好看,也不是你能随意看的。”

“姑娘说的是,不看就是了。”

刑如意转身,背对着那位绿衫姑娘,却瞧见卖包子的老板娘,也就是缨娘冲着自己扯了扯嘴角。动作很轻,甚至来不及让人察觉。

“那位姑娘好凶!”

待绿枝离开之后,刑如意才撇撇嘴角,冲着缨娘低声抱怨了一句。

“夫人是刚到杨家集的,自然不知道咱们这里的事情。这位绿枝姑娘是杨家大小姐身旁最为得宠的丫头。平日里又被杨老爷和杨夫人惯着,脾气是大了些。刚刚那些话,夫人也莫要往心里去。”

“我是夫人,她是丫头,我又怎么会计较她的那些言辞。”

刑如意说着,俏皮地吐了下舌头。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了缨娘的指尖上。那指尖上缭绕着一股黑气,像是刚刚才染上的。她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回身,冲着绿枝消失的方向看去。

虽有夜色掩映,但仍能瞧见一盏飘忽而去的红灯,红灯笼罩处,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后面紧随着一团浓重的黑气。

闪电,自半空中划过。刑如意与缨娘不约而同的朝着闪电下落处看去。

“那闪电下落之处可有人家?方才隐约似瞧见一处飞檐,但瞧得却不怎么仔细。”

“夫人眼神真好!那是杨宅,就是方才那位绿枝姑娘要回的地方。说也奇怪,近几日这杨家集总是闪电不断,雷声不停,却偏偏不见落下雨来,且这闪电与干雷都是落在杨家大宅的位置,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杨家做了什么遭天谴的事情呢。”

遭天谴?

这三个字,值得玩味一下。

刑如意若有所思的瞧了缨娘一眼。缨娘低垂眼眸,拿起搁在旁边的包子皮,飞快的又捏出一个好看的,圆乎乎,白胖胖的包子来。

就在刑如意准备告辞,而缨娘准备打烊的时候,来了一名妇人。

妇人看上去很是奇怪,这个天气,居然裹着一身厚厚的棉衣,而且从头到脚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发黄的脸来。

缨娘欠身,抱歉地说着:“不好意思,已经打烊了。”

“我只要一个包子,如果还有剩余的,就请给我一个好吗?”

妇人声音沙哑,像是声带部分被什么东西给损坏了一般。每吐一个字,都相当的费劲。

缨娘心善,不忍拒绝,便将刚刚蒸好的最后一笼包子递给了那名妇人。

“这是剩下的,若您老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吧。”

妇人没有说话,拿出一串铜钱放在了柜台上。铜钱上生着许多的铜锈,而且还沾着不少的黄土,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某个地方刨出来的一样。

第005章 包子(5)

“你这豆腐包真好吃!”

刑如意说着,瞥了一眼缨娘,只见她用那双水葱一样的小手,拿起那串铜钱,随意的放在蒸笼旁边的竹筐里。

若是寻常的老板娘,瞧见这样一串铜钱,就算勉强收下,也免不了会叽歪两句。缨娘的淡然,让刑如意很有兴趣。她后退两步,笑嘻嘻地看着缨娘,指了指刚刚离开的那位老妇人问:“是常客?”

“是常客,每晚都是这个时候来。”缨娘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蒸包子用的东西:“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再说了,她也是个可怜人。”

“的确可怜。”刑如意复述着,打了个瞌睡:“时候不早了,缨娘晚安!”

“夫人晚安!”

缨娘说着,降下了窗户。铺子里的烛火,亮了些许时候,灭了。

刑如意舒展了一下胳膊,觉得自个儿是越发没有睡意,想起方才那个妇人是朝着东边儿去的,就摸摸鼻子跟了上去。

循着妇人身上留下的那股特殊的气息,穿过一条幽暗的小巷,绕过几间破落的房舍,来到一处小树林跟前。借着闪电的光束,隐约可以瞧见树林的全貌。这一看,就是一处被人遗忘的林子,各种树木横七竖八的长在一处,若非鬼怪,当真没有办法来去自由。

刑如意瞧了一阵子,有些丧气的在林子前蹲了下来。若是狐狸在,进这林子,自然容易。可眼下,她只是个身怀鬼术的凡人,擒鬼捉妖不在话下,可钻树林子,着实有些为难她身上这些好看的衣裳。

当然,她也可以掐个鬼决,将那妇人从林子里唤出来,但那样粗暴的行径,似乎有些违背她的本意。正纠结的不知如何的时候,林子里忽得起了一阵风,跟着传出婴儿的哭声。

“果然是有个孩子啊。”

刑如意叹了口气,站起来,一动不动的盯着林子。林子中间,一道影子快速的移动,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她的跟前。

妇人,还是那个妇人,在闪电的映照下,那脸色越发显得蜡黄。原本包裹严实的棉衣,此时被拉开了一个口子。婴儿的啼哭声,正是从那里头传出来的。

“孩子病了?”

刑如意看着妇人的脸,问了句。

妇人警惕地看着她,将空着的那只手伸了出来。她的指甲很长,很黑,指甲前端还沾着不少的黄泥。

“孩子的病,寻常大夫看不了。况且,都这个时候了,没有那个药铺是开着门的。你若信得过我,让我来看看如何?”刑如意说着,指了指自己:“我虽不是大夫,但学过一阵子医术,而且学的吧还不赖。”

妇人看看刑如意,又看看怀中哇哇大哭着的孩子,扯着破落的嗓子说:“你若看不好,我就杀了你!”

“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戾气还是这么重?”

刑如意摇摇头,将手伸到了妇人跟前。妇人犹豫了一下,将孩子抱了出来。孩子哭得已经有些哑了,整个身体都在微微的抖动着。

“那豆腐包,是买给孩子吃的吧?”刑如意翻看了一下孩子的眼皮,将手覆在了他鼓起的肚皮上:“这孩子得有一周岁了吧

“你怎么知道?”

“我不光知道这孩子有一周岁了,还知道,他之所以长不大,是因为你给他渡入了鬼气。你这是在害他,你知道吗?”

妇人低下了头:“我没有办法!”

“我知道你没有办法。孩子大了,就不能再和你待在一起,可他还那么小,根本就没有办法在这个世上生存。你是他的母亲,你很爱他,但人鬼殊途,让你的爱变得异常纠结。”

“我不想的,我一点都不想的。”妇人摇着头,突然双眸凝到一处,看着刑如意连声问着:“能救他吗?我的孩子还有救吗?”

妇人可怜巴巴的看着刑如意。

“亏得我来了,否则,你这孩子怕是要跟你一样,留在这山林间,做个孤魂野鬼了。”

刑如意说着,轻轻按压了一下孩子的腹部。只听得孩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一股黑气从嘴巴里窜了出来。

第006章 包子(6)

妇人一直紧张地盯着刑如意,在听到孩子那一声痛苦的呻吟之后,她下意识地掐住了刑如意的脖子,用略颤着地声音问:“我的孩子怎么了?你究竟把我的孩子怎么了?”

“你觉得我把你孩子怎么了?”刑如意努努嘴,示意妇人去看孩子:“我知道你是鬼,而且还是冤死鬼,可这当鬼,也得当个讲道理的鬼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妇人见孩子的气色好转,在抱过孩子之后,竟跪了下来:“是奴家的错,奴家不该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算了,起来吧。我大人有大量,也不会跟你一个鬼计较。”刑如意拍拍手,寻了一块儿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招招手让妇人也坐过去。

妇人心中愧疚,虽走了过去,但仍抱着孩子站在距离刑如意一步远的地方。

“这孩子,应该还有家人吧?”

见妇人站着,刑如意也没有勉强。随手扯了片叶子,看似随意的与其聊了起来。

妇人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既有家人,你又为何强行将他留在你的身边?我也是母亲,我也有个儿子,比你的儿子再略微大些,我完全能够体会一个做母亲的心理。我知道,你一定是很爱你儿子的,可人鬼终究殊途,你心里明白,若是为他好,就不应该强行将他留在这里。”

“我也不想的,可……”妇人抿了抿嘴:“可我没办法。”

“没有办法?”刑如意蹙了蹙眉,看向妇人怀中已经逐渐恢复的孩子:“难不成,你将这个孩子送回去了,他的亲人还会伤害他不成?”

妇人点点头:“奴家虽不知恩人的来历,但也瞧的出来,恩人必定不是一般的寻常之人。恩人虽是妇人打扮,可眉宇间仍有些女儿家的任性与娇态,这说明,恩人的夫君一定是极为宠爱恩人的。”

“宠爱?”刑如意脑海中浮现出往昔与狐狸相处的种种画面:“我家狐狸的确是蛮宠着我的,至于爱吗?倒是没怎么听他说过。一大把年纪了,大概也不会总把这些事情挂在嘴巴上。”

“恩人的夫君,也比恩人大很多吗?”

刑如意点了点头:“是大蛮多的,不过他生的年轻,若我不讲,旁人也猜不出他的年纪来。”

“奴家却没有恩人这般幸运。”妇人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不瞒恩人,若奴家将孩子送了回去,这孩子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奴家自幼孤苦,四岁便被叔叔婶婶卖到杨家为奴,因为人谨慎,做事还算稳妥,被安排到了杨夫人的身边伺候。”

“杨夫人?”刑如意指了指闪电落下的那处地方:“是那个杨家大宅里头的杨夫人吗?”

妇人抿嘴,点了点头。

“杨家,在杨家集算是富贵人家,能跟在杨夫人身边伺候,也是一种福分。”

“既是福分,又如何落到这个地步?”

“是奴家命薄,享不起那个福分。”妇人说着,轻叹了口气:“三年前,杨夫人过世,临终前,由她做主,将奴家安排到了老爷的身边。老爷夫人都是好人,不肯委屈奴家,就许了奴家一个如夫人的身份。”

“也就是说,你从杨府的丫鬟,变成了妾氏?”

“嗯!可整整两年多的时间,老爷他一直不曾与奴家亲近。老爷与夫人感情深厚,奴家也是知道的。虽做了如夫人,可照旧如以前一样的伺候着老爷,从未生出什么非分之心。直到那天,老爷他气呼呼的回来,并且询问奴家,是否愿意为他生下一个儿子。”

“生儿子?”

刑如意瞧了一眼妇人怀中的那个孩子。

第007章 包子(7)

“奴家从未见过老爷那个样子,即便夫人去世后,家中小姐闹脾气时,老爷也未曾发过火。

可那天……”

妇人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那天,老爷的样子好可怕。奴家被吓住了,看着老爷半天回不出一句话来。后来的事情,晕晕乎乎的就发生了。”

妇人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孩子倒也乖巧,不哭不闹,只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看。

“奴家本就是老爷的人,事情发生的虽有些突然,可奴家还是接受了。况且那天之后,老爷对奴家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不再是那么冷冰冰的,甚至不让奴家再做伺候他的活。”

“这对你来说,是好事。”

“是好事吗?也许是吧,毕竟从伺候人的丫鬟变成了被人伺候的。可大宅院里,当夫人又岂是那么好当的。”

“你说的我懂,大户人家也是有大户人家规矩的。”

妇人瞥了邢如意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临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又是一道闪电,妇人怀中的孩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妇人手忙脚乱的哄着,孩子却是越哭越厉害。

“要不,我来试试?”

邢如意伸过手,妇人看了她一眼,将孩子递了过来。

“杨家老爷不在了是吗?”

邢如意漫不经心的问着,将孩子抱起,用手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背。

“孩子哭的这样厉害,杨家怕是要生事端啊。”

妇人一怔,朝着闪电落下的方向看去。

“那日之后,奴家与老爷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府中之人虽有议论,可奴家这妾氏的身份是夫人在世时给安排的,老爷也在府中行过简单的纳妾之礼,旁人纵有议论,也说不出什么不妥来。

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却没想到,仅仅过了月余,我的身体就有了反应。老爷请了大夫过来诊脉,一诊竟是喜脉。”

“杨老爷倒是老当益壮。”

“让恩人见笑了。”

“这是喜事,杨府上下,应当都很高兴吧?”

妇人苦笑。

“杨家只有一位小姐,但默认将来会当家的却是夫人带来的那位外姓少爷。按照老爷夫人的意思,待小姐长大之后,便嫁给少爷。一来,本是表亲,亲上加亲,也是圆满。二来,少爷与小姐自幼一同长大,小姐虽是出嫁,却不用离家,老爷与夫人也不必担心小姐将来受委屈。”

“你腹中突然多出的这个孩子,其实是不讨喜的,对吧?”

妇人点了点头:“整个杨家,高兴的或许只有奴家与老爷。那些日子,老爷也变得奇怪,奴家总觉得他有了更多的心事,而且怀胎之初,老爷他对奴家的饮食格外注意。后来,奴家才明白,老爷这是怕府中有人对奴家腹中的孩子不利。”

“杨老爷有心了。”

“奴家自幼在杨家长大,也听过别家的故事,知道这大门大户里的日子不好过。兄弟之间,手足之间更会因为利益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事情,居然会这么的可怕。”

妇人深吸了口气。

“老爷处处防范,唯恐有人对奴家腹中的孩子不利,却没想到,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老爷。

怀胎到七个月的时候,老爷突然病倒了,请了许多大夫过来,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爷,强撑着一口气,想要撑到奴家将这个孩子给生下来,却不想……

老爷死后,小姐当了家,但真正做主的却是少爷。就在老爷出殡的前一天晚上,他们逼迫奴家为老爷殉葬,不顾奴家苦苦哀求,将奴家投入棺木,埋在了这处林子里。奴家的孩子,便是在那棺木中出生的。”

妇人的眼睛变得通红。

“让奴家为老爷殉葬,奴家心里不怨,可他们不该……不该那样害奴家的孩子!”

第008章 包子(8)

“你若信得过我,且将这孩子暂时托付于我,我保证,会让他光明正大的回到杨家。”

本以为,妇人会忙不迭的点头,谁知她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竟然摇了摇头。

“不!我不想我的孩子回到杨家。”

“因为恨?”

“不是!奴家自幼在杨家长大,知道这些富贵人家也只是表面上看来极好,实则内里勾心斗角,谁都不快活。若是可以的话,我倒宁愿我的孩子在一个普通人家长大。只要不缺吃穿,哪怕是到乡下种田,也是好的。”

“这只是你的想法。”

“不!这是一个做娘的对孩子最大的期许。”妇人不舍地看着邢如意怀中的孩子:“即便将来知道了,他应该也不会恨我吧。毕竟,对于杨府他只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子,即便回去了,日子也不会好过。”

妇人说着,跪了下来。

“若恩人愿意帮忙,请一定帮他寻个好人家。他的命已经够苦了,奴家不希望再因为自己的事情让他难看,惹人非议。如果可以,请不要让他知道,奴家是他的生母。”

妇人说着,重重磕了一个头。起身时,将一个包子托在了手中。

“这包子,算是奴家最后的惦念吧。”

“你当真舍得?”

邢如意接过包子,放在孩子胸前,再将孩子的小手拉起,放在了包子上。孩子抿了抿嘴,睡得依旧香甜。

“舍得,不舍得,都要舍得的对不对?”妇人眼圈微红,却不见水泽。她是鬼,轻易不流泪。“恩人说的,阴阳终究相隔,奴家若想这个孩子好好的,就一定要舍得,必须要舍得。”

“苦了你了。”邢如意挥挥手:“放心去吧,既答应了你,我就一定会将这个孩子安置妥当的。”

“谢谢,大恩大德,来生再报。”妇人说着,隐没在了夜色中。

邢如意抱紧了孩子,正打算离开,忽听妇人又问了一句:“恩人寻到此处,可是因为那包子铺的老板娘?”

“为什么这么问?”

“恩人不是一般人,这个奴家已经知道了。早在包子铺时,奴家就知道恩人必定会寻过来,只是心中不能肯定,不知道恩人此来对奴家母子是吉是凶。”

“你对那包子铺老板可有了解?”

“奴家只知老板娘亦非寻常之人,初见奴家时她便看穿了奴家的真身,只是未曾点名。老板娘,是好人。”

“知道了,多谢。”

邢如意展起衣袖,遮在孩子脸上,抱着他出了林子。回到客栈时,狐狸还没有返回,小伙计依旧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听到脚步声,小伙计揉揉眼睛站了起来,先是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笑脸,待看到她怀中抱着的孩子时,笑脸僵住了。

“我要的客房可曾收拾妥当?”

“收……收拾好了。”小伙计朝着楼上指了指,见邢如意欲要离开,忙补了句:“有……有位官爷找您。”

“官爷?”邢如意蹙眉:“哪里的官爷?”

“衙门里的。”

小伙计朝着大堂里指了指。邢如意这才看到,在一团漆黑中端坐着一个人,看衣着打扮,竟有些眼熟。

第009章 包子(9)

夜半三更,却有个官爷坐在大堂里等着自己,饶是刑如意再怎么心大,也觉得这个事情有些蹊跷。抱着孩子走近了些,才看清楚,那人身上传的是皂服,腰间悬着一块牌子,牌子中央写着一个“柳”字。

这样的牌子,刑如意以前也常见,只不过做工质地各不相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牌子的另外一面,应该是当地府衙的名号,例如“阳城县”之类的。见牌如见人,也算是府衙小吏的一种身份证明。

听见脚步声,那人回头看向刑如意。见她一个孤身女子,怀中还抱着个孩子,眉间一拢,似有些犹豫。

“官爷可是在等奴家?”

刑如意说着,轻轻福了福身。

“你可是刑如意?”

“奴家倒是叫这个名儿,只是不知道,是否就是官爷所要寻找的那个刑如意。”刑如意欠身,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官爷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允许奴家坐下歇息一会儿。这孩子睡着了,颇为沉的慌,奴家这双胳膊,被他枕得生疼生疼的。”

那人点了点头,起身,往一旁站了站。

刑如意瞧着他,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许多的往事来。当年,初到洛阳,初见常泰,他也是这样一副古板拘谨的模样。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不知官爷如何称呼?”

“此地捕快柳生。”

“听起来不像是捕快的名字,倒像是个读书人。”刑如意低头看了下怀中的孩子,见他依旧睡得安稳,这才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面向柳生,含笑问道:“官爷深夜来寻如意,必定是有急事,只是如意不知,这有何急事,是能与如意扯上关系的。”

“你是刑如意?”

“正是!”刑如意应着,将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书递给了柳生。

“洛阳人士?”

“不错,正是洛阳的。”

“既是洛阳的,为何到了这杨家集上?”

“随夫游历,返乡时,正好经过此处。官爷若是不信,可以问那店小二。奴家与夫君乃是深夜至此,马车是店小二帮着安置的,客房也是劳烦店小二帮忙打理的。”

柳生转头看了一眼还在佯装打瞌睡的店小二,问道:“事实是否如她所言?”

店小二忙不迭的点头:“是!这位客官的确是深夜乘坐马车到此的,那马儿的饲料还是小的添的,客房也是小的方才整理妥当的。”

柳生点头,继续看向刑如意。

“既然是深夜到的此处,为何不早早安歇?”

“倒是想要早早安歇来的,只是白天赶路赶的匆忙,又错过了投宿的地方,到了此处,已然是饥肠辘辘。于是趁着店小二帮忙打理客房的时候,出去找些吃的。”刑如意说着,努了努嘴,示意柳生看向孩子手中的包子:“这包子铺,还是小二哥给推荐的,味道的确不错。”

“此时距离包子铺打烊已有一个时辰,敢问这一个时辰,夫人你又去了哪里?”

“一定要回答吗?”

“事关夫人本身,还请夫人不要有所隐瞒。”

“去了那边的小树林。”

听到小树林三个字,柳生倒是没什么反应,店小二却禁不住叫出声来。

“怎么?那小树林去不得吗?”

刑如意故意问着,将目光落在了店小二的身上。只见他抖擞着肩膀,用手指了指刑如意怀中抱着的那个孩子,牙齿微微打颤,好半天才蹦出个“鬼”字。

“小二哥的意思莫非是说那小树林里有鬼?”

“有鬼!有鬼的!”

“胡说,这朗朗乾坤,怎会有这等东西!”

柳生训斥,狠瞥了店小二一眼。柳生不瞥还好,一瞥,店小二顿感自己委屈的不行,直接从柜台里头跑了出来。三两步就到了刑如意与柳生的跟前,指着刑如意怀中的那个孩子说:“官爷莫要不信,这件事,在咱们杨家集上已经不算是个秘密。”

柳生皱了皱眉,倒是没有阻拦,反而示意店小二继续说下去。

“小的知道,官爷不是咱们杨家集上的人,是为了最近的案子才来办差的,所以这杨家集里的事情,官爷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

杨家集上有位杨老爷,这个官爷您应该是知道的。这杨老爷祖上也是做官的,听说还是京城里头的官。后来,因为身体原因,才不得不辞官回归故里。到了杨老爷父亲那一辈,就该做经商了。虽说这做买卖的不如当官的,但也算逍遥自在。

杨老爷是独生子,娶了个妻子,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但不知为何,二人成婚多年,一直未有生养。直到这杨夫人领了个孩子回家,这才生下个女儿,也就是如今的杨小姐。

大概是六年多以前吧,这杨夫人病故了。临走之前,在自个儿府里觅了个丫头,给杨老爷当续弦。可这杨老爷重情,一直没把这丫头怎么着,直到两年前,才将这丫头给收到了屋里。

这外头都传,说是杨家收养的那个孩子不是东西,一心想要图谋杨老爷家的财产。杨小姐呢,因自小就被许给了那个白眼狼,更是一心一意的帮着这个外人。杨老爷一气之下,这才将那丫头收了房。

那杨府的丫头也算争气,没有多久这肚子就鼓了起来。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丫头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时候,杨家出了两件事。这第一件,是杨老爷死了,种种证据表明,这杨老爷就是被这个丫头给害死的。这第二件,是从杨府里爆出个秘密,说这丫头肚子里的压根儿就不是杨老爷的种,是个野种。

这丫头,就是为了藏住这个秘密,所以才狠心杀害的杨老爷。”

“既是人命官司,为何没有报到官府?”

“怎么说呢?这大户人家都有大户人家的忌讳。这种事情,要是报到了官府,少不得要惹来一些麻烦。再说了,这都是从杨家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至于真相如何,咱们这些外人哪里知道。

不过,这里头肯定有些蹊跷。”

店小二说着,又瞄了一眼刑如意怀中抱着的那个孩子,眼神里带着一些小小的恐惧。

“你且仔细说来,有何蹊跷之处?”

“有何蹊跷之处,这个小的不敢胡说,但有件事,是咱们大家伙儿都知道的。”店小二往柳生那边凑了凑:“就在杨老爷出殡那天,这丫头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死活非要殉葬,而且不管不顾,带着那个如盆一样大的,即将临产的大肚子就跳到了杨老爷的棺木里去。

这杨家自然不许,硬是将人给拉了出来。后来,听说是另外买了口棺材,给这丫头殉葬使。可不知道为何,这棺材走到半路,就频频的出现一些古怪的事情。后经人指点,杨家就把那装着丫头的棺材抬到那边的小树林里给埋了。

当天夜里,大家就听到了一阵非常恐怖的声音。那声音,就是你躲在被窝里,用被子蒙着头都能听得浑身发抖的那种。再后来,就时不时的听到婴儿的哭声。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晚上,总之特别渗人的慌。

哦,对了。小树林里传出来怪事儿之后,杨家曾派人前去查看过。小的也算是胆子大的,杨家派人去的那天,小的也偷偷摸摸的跟了过去。你们别说,还真是古怪的很。这青天白日,大太阳晒得明晃晃的,居然起了一阵大风,那风里卷着沙尘和枯枝,只把去查看的人都给打了回来,这各个身上都带着血呀。

亏得小的当时跟的远,这才没遭殃,但小的看的真切,那风沙里站着个女人,女人手里就抱着一个孩子。从那之后,大家伙儿都不敢再去小树林了。这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得哭了个一年多,最近才消停下来,不常听见了。大家伙儿都说,是那丫头死的委屈,出来闹腾的。”

店小二说完,柳生也将目光落到了刑如意怀中抱着的那个孩子身上。

刑如意微微一笑,将抱着孩子的衣裳打开,露出一张略显苍白和营养不良的脸来。

“官爷不必猜测,这个孩子的确是奴家从小树林里抱出来的。不瞒官爷,奴家吃过包子,正打算回客栈的时候,听见了小二哥所说的那个婴儿的哭声。奴家自小胆大,这好奇心也比寻常人重一些,于是就循着那哭声找了过去。结果,就瞧见了这个孩子。

哦,忘记说了。发现这孩子的地方,刚好就是一处坟茔。只是,那坟前并没有什么东西,所以奴家也不能断定,是不是就是小二哥方才所说的那个杨家丫头被埋着的地方。至于这个孩子嘛,奴家已经仔细瞧过了,就是一个寻常的小孩子,大概一岁左右,身体并无明显的缺陷,只是略微有些营养不良。

奴家猜测着,大概是某个生养了孩子的人家,因为家里的原因,养不动了,就借着小树林的传说,将孩子给扔到了那边去。奴家心善,就将这孩子给抱了回来,左右也就是多一口饭的问题。官爷您说,是不是呢?”

刑如意说着,将那孩子递到了柳生跟前。柳生伸出手去摸了一下,见孩子体温正常,只是在酣睡之中,点了点头,也就没再说什么。

“不……不是鬼吗?”

店小二战战兢兢的问。

“不是鬼,就是个孩子,活生生的孩子。”

柳生回了句,但目光却定在刑如意的脸上,仿佛想要多看出些什么来。

第010章 包子(10)

“怎么可能不是鬼呢?”

店小二在一旁小声的嘀咕,刑如意只当没有听见,用手指轻轻理着孩子的头发。柳生斜睨了店小二一眼,也没有吭声。

店小二毫无察觉,又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外头的人都说,是林子里的女鬼杀了人,剖了心,拿回去给鬼婴做吃的。要不然,咱这万年太平的杨家集上,怎么突然就发生这许多蹊跷的案子来。”

“你说什么?”

牵扯到案子的事情,柳生的注意力顷刻间从刑如意的身上转移到了店小二的身上。

这杨家集的命案的确蹊跷,死者死因相似,但彼此之间却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唯一能够将其串联到一起的就是命案现场发现的那张用来包裹包子的油纸,以及这些死者都是晚归者。

“没……没说什么,小的只是随口乱说的,当不得真。”

店小二知道自己一时疏忽说漏了嘴,忙将脸转到了别处,同时还有些心虚的摆了摆手。柳生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直接站了起来,走到了店小二的跟前,将头略低,直盯着对方想要躲闪的眸子。

“此地不是公堂,你所说的话,我也不会全然当真。”

店小二抿了抿唇,两只手无措的搅弄着。

“可你若是不说,待到天亮时,便要请你与我一道去趟衙门。”

“不不不!我不去衙门,我胆子小,不能去那种地方。”店小二连连摆手,即便此处灯光略暗,刑如意也瞧出这小二被吓得白了脸:“小的方才所说,也只是顺耳听来的话。官爷若想知道,小的说也就是了,万请官爷千万不要将小的带去衙门。小的还有爹娘在,若是知道小的被带去了衙门,指不定被吓成什么样子。”

柳生轻“嗯”了一声,又坐回了原处,但目光仍锁定在店小二那张慌乱的脸上。店小二搓了搓手,这才继续道:“其实,官爷查到的那个并不是杨家集上发生的第一个。”

“嗯?”

“官爷莫恼,小的这话不是平白无故乱讲的。官爷也知道,咱们这种地方人来人往的,打听消息最为灵通。这杨家集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想要将一件事瞒得密不透风的也不是很容易。

官爷与那位官爷来的第一天,小的就听到了消息,也知道官爷是为了调查近些日子在杨家集上发生的那些命案来的。可是不瞒官爷,那第一个死者,其实是第三个。这死的前两个,都是跟杨家有关的。”

“杨家?”

“喏,就是那道闪电落下的那个地方,咱们杨家集上最大的富户,杨家。说起来,这事儿也蹊跷的很。”店小二看着刑如意怀中的那个孩子,吞咽了一口唾沫:“小的记得还算清楚,那是杨家丫头被埋到小树林之后不久发生的事情。仔细数数,大概是那丫头被埋以后半个月后发生的。

那天,小的起的很早,因为店里住了一批走商的远客,一大清早的就要出发。小的虽然困的慌,但还是打着瞌睡起了床,到后院给那些客人的马匹喂食草料。就在草料快要喂完的时候,小的听到墙的那边儿有人在小声说话。”

“小二哥的耳朵倒是灵的很,隔着墙都能听见旁人说话。”

刑如意打了个瞌睡,将怀中的孩子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托着下巴,摆出了一副认真听故事的模样。

“夫人说笑了,不是小的耳朵灵,而是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大了些。也是,当时天才蒙蒙亮,咱们杨家集上的日子一向都是慢悠悠的,那个时辰,若不是有事的话,谁也不会从被窝里爬出来。小的估摸着,那说话的两位,也是没想到墙里面儿还站着个小的。”

“他们都说了什么?”

“起初,小的也听得迷迷糊糊的,但后来听明白了。那两个都是杨家的仆人,一大清早出来找人,貌似是杨家小姐身旁的一个什么丫鬟不见了。”

“只是找人?”

“若只是找人的话,小的也不敢站在这里与两位说这么半天。起初,那两个的确是出来找人的,但没想到,他们找到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死人。小的胆小,又是在那种迷迷瞪瞪的状态下,猛然听到这个,也吓了一跳。

说话的那两个人,胆子似乎也不比小的大多少。说话的声音由大到小,到了最后,甚至都夹带了一丝颤音,就是特别害怕的那种。”

“他们可有说到,人是怎么死的?”

店小二仔细想了一想,摇头:“没有,小的只听到其中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说,那丫鬟死的太惨了,心都被人给剖了。另外一个人说,死的丫鬟他认识,是杨家小姐院子里贴身伺候的,因为杨老爷纳妾的事情,惹得杨家小姐十分不高兴,私下曾让这个丫头去教训个那个陪葬的丫头。再然后,小的就听到这两个人在嘀嘀咕咕,说那丫鬟的死,是冤魂复仇。”

“不是陪葬的吗?不是自愿跳到棺材里的吗?既是自愿,又何来的冤魂复仇?”

“这……”店小二挠了挠头:“这里头的事情,小的怎么会清楚。夫人若是问小的,小的只能说,杨家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奇怪的很。小的以为,既这杨家的人都说了是冤魂复仇,那陪葬丫鬟的事情,肯定也是有内情的。不过,咱都是外人,杨家又不是谁能轻易惹得起的人家,也就私下议论议论,谁都不敢让这些议论传到现如今的杨府当家人的耳朵里去。”

“照你方才所说,这丫鬟应该是杨家集上蹊跷死亡的第一人。”

店小二点了点头。

“那,第二人又是谁?”

柳生追问。

“也是杨家的,不过不是丫鬟,而是一名仆人,就死在杨家侧门那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大白天了,所以当时围观的人还不少。那日,小的正好路过,就也顺道去凑了个热闹。”

“只是顺道?”

“是顺道,真的只是顺道。官爷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咱家掌柜。小的每隔几日,就要到杨家所在的那条街上去置办东西。那日,正好是置办的日子。因为杨家出了事情,有些东西,小的没有买到,还被掌柜的训斥了一顿。哦,那些没有买到的东西,都是杨家铺子里的,别的地方,不是没有,而是咱家掌柜比较挑剔,看不上别家的货。”

“你继续说。”

“小的听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那里里外外的已经围了许多人。亏得小的机灵,寻了个空挡才钻进去。刚进去,就瞧见了杨家的那位管家,一张脸铁青铁青的,比死人的都要难看。

小的不想跟那管家对脸,就直接去瞄地上的死人了。一个男的,跟小的差不多大,穿着杨家仆人的那种衣裳,仰躺在地上。那人的脸,小的没有看清楚,因为被东西盖着。胸前的衣服是被扯开的,血淋淋的,看着挺吓人的。听旁边的人议论,说是心被挖了,就剩下个血窟窿。小的原本还想再看清楚一些,那管家突然发了火,喊了许多人出来,将咱们给驱散了。”

“既死了人,事情又闹的这么大,为何不见报官?”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小的是这么猜测的。那会儿,正是杨家不天平的时候,小树林里闹鬼的事情还没有平息,又遇到这种事情,杨家肯定要想法子压一压的。您是官府里头的官爷,这案子有没有报到官府,您兴许比小的清楚。小的听到的是,杨家出面,将事情给平息了。听说,还给了那人家里不少的钱。”

“这第一个,第二个死的都是杨家的人,那么这第三个呢?”

刑如意又打了一个瞌睡,但一双眼睛里却看不出丝毫的困意来。她侧着头,将目光落在柳生的脸上。

“是个乞丐。”

“乞丐?”

“官爷说的不错,是个乞丐。其实,也不是真的乞丐。”店小二嘴快的接了过去:“那人姓陈,大名叫什么,大家伙儿都已经不记得了,反正咱们杨家集上的人都管他叫陈赖皮。光听这名字,你们二位就知道这是个什么人。

早先,这陈赖皮的爹娘都活着的时候,他家里也还凑合。好像还给他娶过一门媳妇,但是陈家没有大办,只在门口贴了红喜字。过了没几天,他这媳妇就不见了,听人说,是被陈赖皮给卖了。这卖媳妇的钱,被他拿来偿还之前所欠下的赌债。

因为这件事,陈赖皮直接把他娘给气死了。再后来,他爹也死了,他干脆将家里的租屋都给卖掉了,整日悠悠荡荡的。天气好的时候,就随便找个地方窝一窝。天气不好的时候,就住在那边废弃的城隍庙里。还经常的趁人不注意,偷摸人家的东西,咱们店里就被他偷过几回。有一回被掌柜拿了现形,一顿好打,这才不敢再来了。

再之后,就沦落得跟个乞丐差不多了。听说,这陈赖皮死的时候,也是被人挖了心的。”

“不是挖心,而是缺了一张皮。”柳生揉着自己的前额,看了一眼刑如意:“不知夫人可曾见过这刚刚被人剥掉的皮?”

第011章 包子(11)

“不曾见过!”刑如意打着瞌睡站了起来:“官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问,奴家可要回房休息了。这天,可是不等人,再不休息,就亮了。”

柳生看着刑如意,眸光晦暗,“夫人可认得这个?”

柳生手上拿着的是刑如意的簪子,准确地说,是她送给缨娘抵包子钱的簪子。只是这簪子,如何到了柳生的手上?

事有蹊跷,但一时半会儿的,刑如意却说不出蹊跷在什么地方。

“这是奴家的簪子,不知何时竟到了官爷的手上。”

“夫人确认这就是夫人的簪子吗?”

“自然,这簪子的花样天下独一无二,是奴家自己画的,由奴家的夫君亲自打制。”

“既如此,夫人因何将其遗失?”

“遗失?官爷在开什么玩笑,如此贵重的东西,奴家就算不妥善保管,也绝对不会轻易将其遗失的。”刑如意轻拍着怀中快要苏醒的孩子:“不瞒官爷,这簪子是奴家暂时抵给别人的。这个别人,官爷应当也认识,就是前头不远,拐角处包子铺的老板娘。”

“缨娘?”

“是的!奴家先前住店时,将随身携带的银两一股脑的都给了小二哥,请他帮忙安排住宿的一应事宜。因客房尚未打扫,奴家腹中又有些饥饿,便依着小二哥的指点寻到了那包子铺。结果,身为分文,又不好欠下老板娘的包子钱,随将自己的发簪作为抵押之物。

奴家与那老板娘说好的,待到天亮,奴家夫君回来之时,奴家便带着银子,去将这簪子赎回。奴家句句属实,官爷若是不信,尽可去查。”

“既如此,就不打扰夫人休息了。”柳生将簪子收起:“至于夫人刚刚所说的,柳生自会去查验。只是,在事情未查明之前,还请夫人不要离开此地。”

“官爷放心,奴家暂未有离开的打算。”

眼瞧着柳生已经走到了客栈门口,却又突然转过身来,向正在上楼的刑如意问了句:“不知夫人的相公此时身在何处?”

“去见故友,天亮便回。”

“故友?”

柳生琢磨着这两个字,转身离开了。

客栈外,捕快林虎猫在那里,看见柳生出来,忙窜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睡得迷迷糊糊,眼睛都要睁不开的衙役。

“如何,要抓吗?”

“抓谁?”

柳生看着林虎。

林虎挠了挠头,指着客栈里头道:“当然是抓嫌犯了。那缨娘不是说了吗?最近买包子的没有什么生人,除了那发簪的主人。”

“你觉得那女子是嫌犯?”

“不是我觉得,而是……”

林虎搓着脖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柳生的问话。他是粗人,脑子转的也没有柳生快,只是觉得柳生既然深夜找上门,肯定是有了什么证据,拿人来的。眼下,突然被他这么一问,自己反倒有些发蒙了。

“刚我已经问过了,那发簪的主人,是入夜之后才到的杨家集。她的确去过包子铺,也的确买过缨娘的包子,甚至行为举止都有些奇怪,但她与杨家集上发生的命案,应当没什么牵扯。”

“既没什么牵扯,大哥你又何必去找她?”

“既有疑点,总要过去查看一下。对了,我让你查的事情,可查明白了?”

“查是查了,但跟之前一样,没查出来什么要紧的线索。”

“我这里倒是有新发现。”柳生一边说,一边朝着小树林的方向走去:“我们发现的第一名死者,并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在他之前,杨家集上还发生了两起类似的命案,且死者之间是有联系的。”

“还有两起?可是咱们府衙里并没有接到相关的报案,也没有类似的记录啊。”

“因为那两起案子都涉及杨家。”

“大哥的意思是,这杨家集发生的事情,都跟杨家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现在还不能肯定。能肯定的是,杨家必定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而这秘密的源头,兴许就在那片林子里。”

“大哥你不会是想要进那林子吧?”林虎拦在了柳生的前头:“就算是要进,咱们也等天亮了之后行不行?”

“为什么?”

“这个……”林虎为难的看着柳生,好半天才嘟囔出一句:“我要说了,大哥你可别骂我。这小树林里闹鬼,是真的闹鬼!”

林虎话音才落,就听到半空中降下一道干雷,紧跟着小树林那边火光大作,烧得半个天空都是红红的。

客栈内,孩子醒了,却没有大哭,而是瘪着嘴,委屈兮兮地看着刑如意。

刑如意叹了口气,将孩子抱起,站在窗口,推开了窗子。

“你放心,你娘她不会有事的。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为了不让官府里头的那些人再调查下去。可,一场野火,是烧不去真相的。”

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只小手紧紧揪着刑如意的衣襟。他不会说话,不会表达,唯有哭声,才能诉说自己心中的害怕。

刑如意亦有些无奈,只能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柔声的安慰着他。狐狸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若非将殷元留在了青丘,他还以为是那臭小子又找了过来。

不等狐狸张嘴,刑如意转过身来,先问了句:“深更半夜的,夫君能否告知为妻,去见的那位故人?”

“生气了?”

狐狸移到刑如意跟前,低头看着她怀中的孩子。

“棺生子?”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话。”刑如意吸了吸鼻子:“这么大的风,都没有把这一身的狐骚味儿给吹散。老实交代,去见了哪只野狐狸?是打算与我平起平坐呢,还是收到身边做小?”

“吃味儿都不带你这么吃的。”狐狸伸手在刑如意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当着孩子的面,不许胡说八道。”

“那你说,你刚刚究竟去见了谁?”

“住在清屏山上的一只狐狸。”

“果然是只野狐狸。”

“不是你想的那样。”

狐狸说着,挥了一下手。原本还在抽泣的孩子,瞬间合上了眼睛,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狐狸自刑如意怀中接过孩子,将起放在床上,待安置妥当后,才回到刑如意的身边,将她抱起,放在了圆桌旁的凳子上。

“在距离此处不足三百里的地方,有个清屏山。清屏山上有个道观,观主是个修炼多年的老狐狸。这只狐狸与别的狐狸不同,别的狐狸修炼,只为早日得道,位列仙班。他呢,虽痴迷道术,却更喜欢待在凡间。”

“这个没什么问题啊。若是让我选,我也不愿意到那九重天去做个孤单寂寞的小神仙,还是人间来的逍遥自在。”

“原本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越是这种不求得道的狐狸,其修炼起来,就越是事半功倍,为了躲过九重天的天劫,他想了一个损招,在每次即将功满之前,就将自身的修为散去一些。”

“你们狐狸还有这种操作?”

狐狸摇摇头:“可以说,全天下的狐狸,会这么做的,就只有清屏山上的这一只。”

刑如意伸了伸大拇指,嘴角撇撇没再说话。

狐狸继续道:“这老狐狸用这种方法,躲过了两次天劫,却偏偏在最近一次的时候出了纰漏。”

“它被发现作弊了?”

“不,他喝醉了,而且还是喝的酩酊大醉。等到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将自己全身的修为散去了一半,更可怕的是,他想不起将自己的半身修为散给了谁。”

“你等一下,什么叫散给了谁?难不成,他之前的修为都是送给别的狐狸的?”

“差不多吧。老狐狸每到天劫之前,都会在清屏山上寻觅适合的可以承受他修为的修炼着。有可能是妖,也有可能是人,但总之,都是根骨适合修行的。老狐狸散去部分修为,渡到这些一心修行的妖或者人身上,也算是功德一件。偏偏,这最后一次,他稀里糊涂的记不清了。”

“所以,老狐狸找你帮忙?”

狐狸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老狐狸那么厉害,他为什么不自己去找那个人,然后把错给的修为要回来?”

“他找不到。”狐狸浅浅一笑:“他虽厉害,但仅仅只厉害在修为上面,像这种找人的事情,却是极不擅长的。况且,那个承了他半身修为的,也是个厉害角色。老狐狸找了他多日,却始终一无所获。他甚至怀疑,自己渡劫前的那壶酒,也是对方设下的局。他知我路过此地,便托人传信,让我帮忙。”

“全天下的狐狸若是遇到了难题,你都会出面吗?”

刑如意伸出手,圈住了狐狸的脖子。

“遇到了就帮一帮,况且,我觉得此事与杨家集内近日发生的案子有些联系。”狐狸点了点刑如意的鼻尖:“你大半夜的不留在客栈休息,反而跑到小树林里去多管闲事,你不是与我一样,都是热心肠吗?”

“才不是!我出门,是因为我肚子饿了。跟去小树林,是觉得那女鬼有些古怪。将这孩子带回来,是觉得这孩子可怜。我才没有多管闲事。”刑如意翘起嘴角:“倒是你,跟我说说,那老狐狸的事情,怎么就与这杨家集上的命案扯到了一处?”

第012章 包子(12)

杨家集上命案频发,但凡死者,均被凶手割去胸前的一块皮,死因不明,唯一的共同点,是夜归,且生前都在缨娘的包子铺里买过包子。

若只是单纯的命案,刑如意兴趣不大,但这命案却牵扯到了一只修炼多年的老狐狸精,这事儿瞬间就变得“好玩儿”起来。

究竟是妖怪杀人,还是别有居心者借着妖怪的名义作祟呢?刑如意瞥了一眼睡在床上的孩子,越发觉得杨家集上的这些事情不简单。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老狐狸怎么就跟杨家集上的命案扯到了一起。莫非,是他发现了什么,但又不好意思出头。”

“说发现,也是发现,说没有发现,也算是没有发现。”狐狸卖了一个小小的关子,见刑如意眉间稍起怒意,这才道:“老狐狸虽住在清屏山,却不全然是个世外的道人。杨家集上的命案,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发生在他渡劫之后,他心中起疑,就到这杨家集上查看了一番。

老狐狸来时,恰巧是杨府那名家丁死的时候。于是,他便乔庄打扮,混在了人群中,前去查看。狐狸的鼻子,比凡人的要灵巧些,况且,他还是一只修炼多年,分分钟就能成仙的狐狸,鼻子自然非常人可比。只轻轻一嗅,就从那死者身上,嗅出了老狐狸自己的味道。”

“难不成,那人是老狐狸喝醉酒之后杀的?”

“若是老狐狸杀的,你觉得那些凡人有可能发现死者的尸体吗?”

刑如意想了一想,也觉得不可能。莫说老狐狸,但就是她认识的那些小妖小怪,杀个把人,也不至于弄的这么兴师动众,甚至还留下明显的线索。况且,狐狸是不吃人皮的。

“人,不是老狐狸杀的,身上却残留着老狐狸自己的味道。老狐狸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些被他渡过修为的人或者妖。那些人和妖,因为承继了老狐狸的修为,身上多多少少也会沾染些狐狸的气息。”

“既找到了线索,老狐狸应该会去调查吧。”

“是去查了,但查了一圈儿却毫无所获。”

“所以,老狐狸想到了最近的一场天劫,以及被他稀里糊涂给散去的修为?”

狐狸点了点头。

刑如意懒洋洋的趴在狐狸身上,用手点着他的膝盖道:“那你呢,出去溜达了大半宿,可有发现?”

“一时半会儿,只怕很难寻得到线索。那家伙行事诡秘,将自己隐藏的很好,以至于现在,我都不能判断,其是否还留在杨家集。”

“这么说来,你我也只有等着了。等着那个凶手再次出手,等着杨家集上再发生一场新的命案。”

狐狸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算是默认了刑如意的说法。刑如意懒洋洋的起身,打着瞌睡道:“睡吧,再不睡,这天真要亮了。”

“你去睡吧。”

“怎么?你还要出去?”

狐狸努努嘴,指着床上熟睡的孩子道:“你觉得那张床上,还有我的位置吗?”

刑如意的眼眸轻轻一转,笑得贼兮兮的:“床呢,是小了些,不过若你变成小狐狸的话,勉强还是能够挤一挤的。”

狐狸拒绝:“不要!”

刑如意叉腰:“为什么不要?以前在洛阳的时候,你明明很喜欢做狐狸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与以前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难不成,你不是殷狐狸,我不是刑如意了?还是……你什么时候学了认床的本事?”

“非也。”狐狸看着刑如意笑:“以前,你我尚未成婚,孤男寡女,共居一室,未免不妥。现在,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娘子,我又何须变回一只狐狸呢?”

“虽然觉得你的说法有些强词夺理,但莫名的让我觉得有几分欣喜。好吧,那我带着棺生睡在床上,你呢,就在凳子上凑合坐一坐吧。”

“棺生?”狐狸同情的看着那个还在熟睡中的孩子。

“对呀,我刚刚给小家伙起的名字。”刑如意眼睛亮亮的,似乎对自己起的名字十分满意:“他是在棺材里出生的,又被他娘在棺木中养了一年,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个名字最合适不过了。”

“你确定要叫他这个名字吗?”

“有什么不妥吗?”

“这孩子,他姓什么?”

“姓杨啊,她娘说的,应该没有错吧。”

“所以,你确定要这个孩子叫杨棺生吗?”

“杨棺生?羊倌生!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奇怪呵。”刑如意皱着眉:“那叫他什么好呢?”

“这么伤脑筋的事情,还是留给他的养父母去做吧。”狐狸瞬移过来,揉了揉刑如意的头:“至于娘子你,还是将起名字的嗜好,留给我们自己的孩子吧。”

刑如意俏脸儿微红,兴冲冲的问道:“这么说,你是同意跟我生个小狐狸了?”

狐狸喉间梗了一下,回道:“生是肯定要生的,只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

“我当然知道啊。”刑如意娇羞的依在狐狸怀中:“就算要生,也得等我回到洛阳,看过四娘,了结了那些尘缘往事之后再生。心情好,生的孩子才能漂亮,是不是?”

“是!”狐狸点头,又揉了揉刑如意的头发:“时候不早了,睡吧。”

“最后一个问题,你刚刚说棺生的养父母,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的确有个合适的人选。”狐狸抱起刑如意,将她放在了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原本是打算等天亮了之后再与你细说的,你既问了起来,便告诉你吧。”

“是好人家吗?”

“是好人家。”

“家庭如何?”

“小富即安,算不得大富大贵,棺生若到了他的家中,也不会吃什么苦,受什么累。”

“说了半天,这人到底是谁?”

狐狸抬手向上指了指。

“什么呀?”

“这家客栈的老板。”

“老板?”

“嗯!”狐狸点头,解释道:“这客栈老板,也是打从洛阳来的。为人虽不宽厚,但也不是刁钻蛮横之徒。这家客栈,是他从岳父手上继承来的,几年下来,经营的不算红火,却也是兢兢业业,十分认真。老板娘,是个厚道的妇人,人很善良,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却时常接济周边的穷人,在这杨家集上,也算是有名的善人。”

“这客栈老板没有孩子吗?”

“原本是有的,养到周岁时,染了风寒。虽用了药,却因为那药铺掌柜对药量的掌握不足,导致孩子病情越发严重,没有几日,就去了。老板娘伤心过度,伤了身子,至此之后,再无生养。”

“这么说来,倒也是个适合的人家。只是这孩子,老板与老板娘会善待他吗?”

“会的。”狐狸看了那孩子一眼:“这孩子虽命运不济,但时运不错。我帮他算过,他与这客栈有缘,与那老板娘更有一份前世的母子情谊在。将他留在客栈,也算是还了前世今生的一段缘。”

“既如此,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刑如意往狐狸跟前移了移:“我困了,先睡了。”

“好。”

狐狸轻声回应,手自刑如意的额前滑落,待从她的眼上移开的时候,她已经进入了甜美的梦境之中。

窗外,起了风,风卷着细碎的落叶刮向还在燃着的小树林。狐狸轻手轻脚将熟睡的孩子抱起。转身,消失在了房间里。

杨方氏醒了,她自梦中听到了一阵孩子的哭声,那哭声像极了她早年因病夭折的孩子。她鼻子一酸,跟着红了眼圈。侧了身,看到丈夫眉间微蹙,似在发愁什么。于是轻叹一声,伸手帮他抚平。

丈夫醒了,看到妻子红着一双眼睛,便知道她又梦到了那些往事。于是,伸手将她拥进了怀里,微叹着说了句:“刚刚,在梦里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福儿。”

“你看到了福儿?”妻子半起了身:“福儿他怎么样了?有没有胖一些?他在那边还好吗?有没有怨恨过我们这对做爹娘的?”

丈夫摇摇头:“没有,都没有。福儿很好,他很开心,说自己再也不用喝那些苦药,受那些痛楚了。他还叫我们忘了他,好好的过日子。”

“忘了他?怎么可能忘了他呀。那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可怜的福儿啊。”妻子的眼圈儿越发的红了:“我知道……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咱们福儿走的时候,还那么小,他根本不会说话。”

“福儿长大了,但脸庞跟小的时候一模一样,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你,都是嘴角向上弯弯的。”丈夫将妻子重新拉回怀里:“福儿还说了,他说他给我们带回来一个弟弟,说他不能在咱们跟前尽孝,就让弟弟代替他,好好的陪咱们。陪着咱们开客栈,陪着咱们一天天的变老。夫人呐,咱们的福儿,是个贴心的福儿啊。”

丈夫不说还好,一说杨方氏的眼泪都滚了下来。她用力揪着自己的肚皮,满眼愧疚:“弟弟?夫君让我去哪里给福儿寻个弟弟回来啊。”

丈夫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打算安慰,耳朵里却听到一阵哭声,于是忙起身,顺带着将妻子也给拉了起来:“夫人快听听,这哭声像不像是福儿的?”

第013章 包子(13)

“哭声,你也听到哭声了?”

杨方氏侧着耳朵听了听,拉着丈夫下床。

夫妻二人小心翼翼的走到院子里,孩子的哭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发的清晰。夫妇两人相互依靠着,循着哭声到了门口,只见门口放着一个篮子,孩子的哭声就是从这篮子里传出来的。

“你快去看看!”

杨方氏推了一下丈夫,丈夫犹豫了一下,走到篮子跟前,揭开了覆盖在篮子表面的那层蓝底印花的棉布。突来的光亮,让孩子止住了哭声,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正在俯身看着自己的男人。

孩子脸颊上的泪还在,小鼻翼还在一抽一抽。

“是个什么东西?”杨方氏站在门口轻声的问:“是孩子吗?”

“是!是孩子,还是个挺虎灵的孩子,圆圆的脸蛋,就跟福儿小时候似的。”

“是吗?我看看!”

听到篮子里是个孩子,杨方氏快速走了出来。此时,丈夫已经小心翼翼的将孩子从篮子里抱了出来。

“夫人,你瞧瞧,这孩子是不是跟咱家福儿挺像的。”

杨方氏连连点头,嘴里却说着:“这大晚上的,谁把一个好端端的孩子放在了咱家门口。”

“兴许……兴许是哪家不要的孩子吧。”丈夫说着,将孩子递到了杨方氏的怀里:“外头风大,孩子穿的单薄。要不,咱们先把孩子给抱回去?”

“抱回去?若孩子的家人寻了过来可怎么办?”杨方氏犹豫着:“这母亲没了孩子的心情,我是最能体会的。”

“这人既把孩子放到了咱们门前,若是有心寻回这孩子,自然是会到家里来问的。”

“说的也是,那咱们先把孩子抱回去吧。”

杨方氏看了眼地上的篮子,将抱着孩子的被子又给紧了紧,这才低头将孩子抱回了院子里。

孩子很安静,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一双眼睛打量着四周的一切。杨方氏瞅着这孩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一会儿觉得高兴,一会儿又觉得难过,直到丈夫提醒她要不要给孩子喂些水或者吃的时候,她才醒过神儿来,解开孩子的包被,去查看孩子的情形。

当目光落到孩子身上的那个锁片时,杨方氏激动的唤来了丈夫。

“这是……”

“是不是福儿的锁片?你快看看,是不是福儿的锁片。”

杨方氏催促着丈夫。她的爱子降生时,丈夫专门请人打制了一把长命锁。因打制时,那锁匠喝了些酒,所以锁片跟旁的有些不大一样。原本,他们夫妇二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长命锁嘛,无非就是图个吉祥的寓意。

直到孩子夭折,夫妇二人连带着将丧子的伤痛也牵扯到这锁片上,直接将这锁片与孩子一同入了土。谁想,竟又在今夜看到了这枚特殊的长命锁。

丈夫听到妻子的声音,也将目光落在了孩子胸前挂着的那片长命锁上。他怔了一下,然后将锁片轻轻取了下来,待反复确认过后,才回道:“这锁片,好像就是挂在福儿身上的那个。”

“这……这怎么可能?福儿的锁片明明已经跟着福儿……”

“是啊,这怎么可能,那锁片是我亲自挂在福儿脖子上的,也是我亲自将福儿放在……”丈夫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了妻子一眼,喃喃道:“莫非刚刚的那个梦,真是福儿托给你我的。”

“你是说……”

杨方氏紧张的看着那个孩子。

丈夫点了点头:“就是夫人你想的那个意思。这孩子,是福儿送给咱们的寄托。你看看,这孩子打从遇到咱们开始,就不哭不闹的,甚是乖巧。这锁片,你我又都确认过了,是咱们当初送给福儿的那个。这么不吉利的东西,就算是送给旁人,旁人也是不肯要的。如今,它竟挂在这个孩子的脖子上,这是福儿在提醒咱们,给咱们留下的相认的证据啊。”

“福儿!我可怜又懂事的福儿啊!”

杨方氏眼圈儿一红,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丈夫见状,只能默默将妻子抱在怀中。

“别哭了,今晚是值得高兴的。”

“是,是高兴,老天爷终于可怜咱们,把咱们的福儿给送回来了。”

窗内,重新“团聚”的一家三口,陷入了小小的幸福之中。窗外,狐狸叹了口气,将目光对准了一团小小的白色影子。

“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小小的影子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落寞。

“凡事都是有因才有果,你们的父子情分,母子情分虽说薄了些,可到底还是给这人间留下了一点念想。如今,你也该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走你该走的路了。”

小小的影子忽闪着,一阵风吹过,散了。

“他就是福儿吧?客栈老板和老板娘早夭的孩子。”

听到声音,狐狸回头,只见刑如意裹着一张棉被,坐在院墙上,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还悠悠地晃动着双腿。

因为布了结界,所以再怎么惊世骇俗的话,也不怕被人听见,再怎么粗鲁的动作,也不怕被人瞧见。只是,当狐狸看到刑如意时,眉头还是稍稍皱了一下。

“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裹着棉被坐在别人家的墙头……莫非,娘子又生了什么新的癖好?”

刑如意打了个瞌睡,将身上的棉被又裹紧了一下,用满含幽怨的口吻说着。

“没有新的癖好,有的只是一颗难过的心。”

“难过?”

“对呀!我的夫君,大半夜的不留在房中陪我,却溜到别人家的院子里,隔窗看着别人一家三口秀幸福。作为妻子,我是不是也得好好检讨一下,问一问自己为何留不住自个儿的丈夫?”

狐狸想笑,却没敢笑出来,而是轻轻一跃,将坐在墙头的刑如意给抱了下来。

“你是得好好检讨一下。”

“检讨什么?”

“知道夜里风大,却还坐在墙头顶着风吹,你说你是不是得好好检讨一下。”

“我裹了棉被。”

“裹了棉被,不照样被冻着了。”

“被冻着是因为你。”

“我?”

“你骗我睡觉,却偷偷抱走了我的棺生。”刑如意隔窗看了下那个孩子:“抱走我的棺生也就算了,毕竟你也是为他好,可是你却忘记帮我盖棉被,害得我没睡多久就被冻醒了。”

“所以你就追了过来?”

“不是追,是拖着棉被兴师问罪来着。幸好,我的鬼术还在,还能勉强施展个障眼法。不然,这大半夜的拖个棉被过来,不被人当成疯子,也得当成傻子。”

“这么说来,的确是为夫的错。”

狐狸施了个法术,将棉被变作了厚实的狐毛披风,裹在了刑如意的身上。

“棺生的事情,已经安置妥当,夫人可否看在为夫办事还算凑合的份上,莫要再计较这棉被的事情。”

“事情是处理的不错,但我总觉得,你不是在为你的夫人办事。”刑如意瞄了眼刚刚那白影消失的地方。

“只是凑巧罢了。”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浅浅一笑:“那孩子的前世也是一只狐狸,虽有修行,奈何资质太浅,并未修出什么功德来。一日,他外出觅食,不幸误入猎人的陷阱。猎人妻子心善,便要求丈夫,将其放生。对于猎人的妻子来说,那只是寻常的一句话,但对于那孩子来说,却是救命之恩。”

“这是前世的因,那今生的果又是什么?”

“狐狸修行,若修不出个所以然来,到了下辈子,仍然只能做一只小狐狸。猎人妻子心善,但善良之人却未必会有福报。上一世,她因为丈夫杀生太多,一生无子,孤苦终老。此生,虽不再为猎人妻,但命中仍无子息。”

“唉!”刑如意叹了口气:“既是丈夫杀生太多,就应该报应到丈夫的身上去,上天何苦为难一个善良的女子。幸好,还有个知恩图报的狐狸,有个虽命运多舛,但运气还算不错的棺生。”

“你怎知上天没有惩罚那个杀生过多的猎人?”

“哦,那你告诉我,上天是如何惩罚那个猎人的?”

“上天罚他今生做了一名贪官。”

“这也算惩罚?”刑如意唏嘘道:“这种惩罚在某些时候,简直算是福报了好不好?”

“这个贪官时运不济,被人举报的时候,正好赶上皇帝心情最不好的时候。于是,皇帝判了他一个千刀万剐。行刑尚未结束,他就咽了气,身上的刀口,正好是他前世杀生的数量。现在,你还觉得这是福报吗?”

“呼~”刑如意重重地出了口气,捧着狐狸的脸道:“我的夫君好厉害,怎么什么事情都能知道?”

“天地万物都有自己的耳朵,你若想听到,也不难。”狐狸紧扣住刑如意的手:“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当真?”

“为夫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现在就教。”

“现在不行!”

“为何?难不成学这个东西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狐狸摇摇头:“夫人困了,而人在困倦的时候,是学不到什么东西的。”

“好吧!”刑如意伸手,闭上了眼睛:“那就等天亮之后再教。现在,罚你抱我回客栈。”

“确定现在就回吗?”狐狸多问了一句。

“确定!”

“那好吧!”

话音还未曾落地,刑如意已经躺到了客栈的床上。刚想翻个身,就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乱糟糟的。紧跟着,房门被人踹开,不等睁眼,就听见外头有人嚷嚷,说:“凶手就在这里!”

第014章 包子(14)

又有人死了,死因不明,死状与之前的那些死者相同。不同的是,之前的那些死者彼此之间都有一个时间差,而这个死者,距离上一个死者,中间隔了还不到一天。

一时之间,杨家集上议论纷纷,每个人脸上都显出了不同的惶恐之色,唯恐下一个离奇死亡的就是自己。

柳生站在尸体的右边,林虎皱着眉头蹲在地上。

“死者男性,年龄大概是三十岁至三十五岁左右,与之前的那些死者相同,身上并无明显的伤痕,只在胸口,也就是距离心脏比较近的这个地方发现少了一块皮。这少的一块皮,也跟之前的死者一样,不像是被利器剥去的,而更像是用手撕掉的。

啧啧,活生生的撕掉一块皮。老大,你说这些死者,会不会都是被活生生疼死的。”

林虎话音刚落,周边那些围观者跟着倒吸一口凉气,更有胆小者,伸手捂住了自己心口。

“死者面部表情平静,不见丝毫痛楚之色,这等淡定,只怕林虎你都做不来吧?”

林虎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衣裳,假设了一下自己就是被那凶手活生生给撕去皮肤的人,禁不住牙根儿处一凉,可嘴上倒是没有露怯。

“疼是指定要疼的,必定是人皮,不是猪皮羊皮,而且还是长在这个位置的,但老大,若当真面对的是那个凶手,我林虎就算再疼也不会吭一声的。咱是捕快,咱不能让那凶手小瞧了咱们官府里头的人是不是?”

“可他不是捕快。你看看你的衣裳,质地粗糙,且衣裳下摆与袖口均有不同程度的磨损。还有他的鞋子,鞋面的料子虽好些,但一看就是不知道仔细的粗人。他的掌心与指腹,生有不同厚度的茧子,看起来像是一个练家子,但身形单薄,且腹部囤积有虚肉,这些症状又与练家子不大符合。”

“的确不像是练武的,这么说来,他也没有那个骨气,在面对凶手的时候,还能忍着不叫疼。”

“这些都不是重点。”柳生说着,也蹲了下来,在林虎疑惑的目光中,将死者半压在身下的那只手给扯了出来:“你看看这个!”

“手上有血。哦,不对,准确的说,是手指头上有血。”

“不是手指头,而是指甲。此人虽穿得不好,但指甲在近日却是修剪过的。你再看看这修剪的样子,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如此说来,他还是一个有家眷的人。”

“不是家眷,像他这般的家境,就算娶妻,娶得必定也是一般人家的姑娘,不会特别讲究这些指甲修剪的弧度,只修剪利索,便于干活也就是了。而且你看他的衣服,内衣、中衣、外衣,虽都是穿在身上的,但却穿的十分凌乱。若有家眷,必不会如此狼狈。他这指甲,十有八九是花楼中的某位姑娘帮着给修剪的。”

“这都能看出来。”林虎蹭了蹭鼻子:“你我也未曾成亲,穿衣裳不也整整齐齐的。没准儿,这死者的家眷也是一个邋遢,不注重细节之人。”

“不矛盾吗?”

“什么?”

“既有家眷,何须到花楼里去修剪指甲。那些姑娘,可不是各个都有这种闲情的。家眷若是邋遢,不注重细节之人,断然不会将他的指甲修剪的如此齐整,甚至连弧度都是相似的。当然,也不排除此人是个喜欢留恋花丛的男子,可从他的穿戴来看,也不像是那种日日都能到花楼消费的人。”

柳生说着,又指了指死者的指甲缝隙:“先不说指甲了,其与案情的牵扯也不是很大。我刚刚要你看的是这个。死者指甲染血,指甲缝隙里还留有皮屑。”

“这又说明了什么?”

林虎摸摸头,傻兮兮的看着柳生。

柳生摇摇头,将死者的手抓起来,放在他胸前被撕掉皮肤的那一块儿。林虎歪着头看了半响,突然叫了起来。

“我的天呐!老……老大,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柳生点了点头。

林虎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看看死者胸前的伤口,又看看柳生,喃喃道:“这人是有病吗?这得对自己有多狠,才能一边笑着,一边将自己的皮给撕下来。哦,不对,若只是撕下来也就罢了,居然还把自己给疼死了。”

“案情未明之前,不准随便下结论。”

柳生给林虎使了个眼色,林虎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老大,前几个死者,莫非也是自己撕掉的皮?”

“我也是刚刚发现这个的,回头你去趟义庄,看看之前那些死者,是否也是一样的。”柳生环视了一下四周:“听说有目击者?”

“是更夫。”林虎跟着站了起来:“据更夫说,他是打更路过此处时,偶然看见的行凶过程。”

“更夫看见了行凶过程?”

“是的。据更夫说,他打更经过此处,远远看到一男一女在这边站着。两个人距离很近,但是并没有近到那种程度。更夫也是男人嘛,是男人就有好奇心,于是他就轻手轻脚的凑近了一些,想看看这半夜三更的,这一男一女究竟是在做什么。结果,好戏没看着,倒是看到了一场谋杀。”

“更夫看到了整个杀人过程?”

林虎挠了挠头,“看见了,但也不能说是看见了。”

“说明白点。”

“更夫说,他当时的确是看到了一男一女。那一男一女,还是面对面站着的,突然男人发出一声哀嚎,跟着就倒在了地上,而女人则朝着更夫所站立的方向看了眼,紧跟着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低着头快速离开了。

更夫觉得奇怪,就到这边查看了一下,发现男人胸口血淋淋的,给吓坏了。撒腿就跑,这跑着跑着,就发现那个女人走在自己前头。更夫想掉头,却发现自己的腿脚不听使唤,鬼使神差的居然发现了那女人的落脚点。”

“这个我听说了。”柳生眸光一聚:“听说百姓抓到了两个杀人凶犯,而且还把他们扭送到了衙门。”

“是!更夫发现那女人走进了客栈,于是就在门口守了一会儿。待确认那客栈就是女子的落脚处之后,便寻了人过来,将凶手给抓了。这更夫胆子小,加上事情又那么奇怪,联想到近日发生的那些案子,心里就更害怕了。这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的功夫竟聚集了二三十号人,浩浩荡荡的就把人给扭送到了衙门。”

“凶手……应该说是疑犯,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是!更夫看见的只是一个女子,但闯进客栈时,却发现房中是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姓殷,名字有些古怪,叫什么殷臣司。女的,名字倒是很好记,姓刑,叫刑如意。”

“刑如意?”

“是不是觉得这名字挺耳熟的?”林虎凑了过来:“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也觉得挺耳熟的,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似的。后来,我想到了,貌似前阵子刚刚进宫的一位美人就叫这个名字,而且颇得圣上喜爱。”

柳生对这些八卦没有什么兴趣,他脑海里闪现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站在客栈光影中的娇俏女子。他隐约记得,那个女子也叫刑如意。

监牢,印象中最不好的地方,但让刑如意没有想到的是,这小地方的监牢比她能够想象的还要不堪。

牢房既矮又小,站起来就觉得气闷,坐下去吧,又觉得地上潮乎乎的,浑身不舒坦。加上偶有路过的小虫子什么的,越发让她觉得浑身痒痒,特别不自在。好在,这里不像是天牢,男牢就在女牢的隔壁。

“狐狸,我们真要在这里待着吗?”

刑如意贴着墙壁,用手在上面敲了敲。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回答。转过身,却看到狐狸站在她的对面。嘴巴扁了扁,就扑到了狐狸的怀里。

“我们为什么要在牢房里待着?”

“他们说咱们是杀人凶手。”

有狐狸在,那些小虫子也知趣的沿着牢房的边缘散步。

“我们杀了谁?”

“不知道,大概又是某个被揭了皮的倒霉蛋吧。”

“杨家集上又死了人?”刑如意抬头:“这么说,是那个凶手又在行动了。”

“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凶手杀人,肯定是有目的的。我相信,那些死者之间,一定还有什么潜在的联系是官府没有查出来的。奇怪的是,杀人便杀人,为何将目标引到客栈,引到我们的身上。”

“栽赃嫁祸?”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对方既能想到将祸水东引,又为何选择将这祸水引到你我身上。随便选个老实人,岂不是更加容易些。”

“你的意思是,凶手知道你我的身份?”

狐狸摇摇头:“我将自己的真身隐藏的很好。”

“这么说,凶手是冲着我来的,却没有想到,我的房中还藏着一个男人。”

“大概是这样吧。”狐狸认可的点头。

“殷臣司。”

“嗯?”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凶手会选择我作为栽赃的对象。”

“只是有过类似的猜测,但没想到,对方竟真的会这么做。”狐狸拥了拥刑如意:“夫人,要不要试一试越狱?”

第015章 包子(15)

越狱,是个刺激的挑战,尤其对从未有过越狱经历的刑如意来说,更具有诱惑性。她自狐狸怀中挣脱,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监牢上的那扇小窗户,问:“怎么越狱?是等到晚上偷偷摸摸的溜出去,还是现在就冲出去?”

“这么期待?”

狐狸跟着笑了起来,觉得这个样子的刑如意可爱极了。可爱到,他禁不住伸手捏了捏她有些泛红的脸蛋。

“越狱而已,没有你想象当中的那么好玩。”

“什么意思?”

刑如意才问完,就发现监牢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自己。衣着,打扮,甚至长相都与自己一模一样,只是表情有些木木的。

“这是……”刑如意指了指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表情木呆呆的自己:“我的替身?”

“还算聪明。”

“那你的呢?”

狐狸努努嘴,刑如意一下子泄了气。原本以为,她要跟狐狸来一场惊天动地的越狱,结果……谁叫自家夫君是会法术的呢?

有了替身,正主自然就不需要再待在牢房里受罪,狐狸随便掐个口诀,两个人就到了停放尸体的义庄之中。

普普通通的房子,因为多了一些尸体,就变得阴森森的,即便是大白天,太阳也都躲着这里,不肯多照一些光亮。大门口,还围着一些人,但都很自觉的与这义庄保持着距离。当然,更重要的是,门口还站着两名衙役,那些围观者,即便想进来近距离的参观,也是进不来的。

义庄中,除了店小二所说的最早的那两名与杨家有关系的遇害者之外,其余死者均被摆放在这里。虽做了一定的防腐,防臭处理,尸体还是呈现了不同程度的腐败,其中一具,甚至连面目都看不清晰了。

“奇怪,这义庄阴气十足,死者又都被摆放在这里,可我却没有嗅到有灵魂停留过的气味。”

刑如意吸了吸鼻子,强烈的尸臭让她忍不住有些泛呕,下意识的抬起衣袖掩在了鼻子上。

“这些死者都被吃了魂,估摸着阴司的鬼差也在追查。”

刑如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下摆,在浅色的外衫下,隐约还能看到一个轮廓。那是她悬挂在腰间的鬼牌。自从常泰不再是常泰,她也不再是单纯的胭脂铺老板娘之后,这枚鬼牌就成了她的随身装饰,她已经很少在运用鬼术,也几乎不再用这个鬼牌去召唤死者的灵魂。

用狐狸的话说,她是在非常克制,非常用心的去过平常人的生活。

狐狸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问她:“要不要看看最近的两名死者?”

刑如意点点头,直接走向最右边的那张停尸床。尸体还算新鲜,散发出的尸臭味也还不算浓烈。粗糙的白布,勾勒出一个简单的尸体的轮廓。

“死者男性,未婚,从事不良行当,喜欢光顾烟花之地。”

“隔着尸布,你都瞧出来了?”

“这样的体型,怎么可能是女子的。盛唐女子流行丰盈,像我这般纤细的,又不可能长成这个模样。至于是否婚配,看得则是这个男人的手,一看就是单身狗的手。”

“单身狗?”狐狸笑着摇摇头,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刑如意说起过这些新鲜的,并不属于这个朝代的词语了。

“手掌和指腹都有茧子,但这些茧子,却不是寻常人练武留下的,也不是寻常的做苦力的人。你看这些茧子,厚薄程度不同,这说明这个人从事的是与赌博一类有关的行业,手上的茧子,八成是摇骰子留下的。”

刑如意掀开尸布,将男人的手翻了过来。

“手腕和胳膊上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且新旧程度不一,说明这个人从事这个行当已经很长时间了。除了摇骰子,他可能还做打手。”

看完了死者的手,刑如意向后退了一步,将目光落在了男人的脚上。

“鞋子不像是新的,鞋跟和鞋帮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但鞋底还算干净,这说明这个人活动的范围都还算是比较不错的。据我所知,这赌场和烟花之地的卫生都还搞得不错。如果这个人有家室的话,鞋帮上多多少少也会沾些烟火气息吧。”

说着,刑如意伸手在死者的左右脚上都捏了一下。

“鞋子偏大,这人在鞋子里头垫了东西。这鞋子,若不是他的老板赏赐给他的,就是他从某位刚刚穿了新鞋,到赌场显摆,却不幸赌输之后被他从脚上脱下来的客人的东西。不过,我更倾向于前者。这鞋子,大概是他老板穿了不合脚,转手扔给他的。你看,这左脚的做工明显有问题,穿到脚上,不一定会舒服。

死者一直穿着这双可能并不舒服的鞋子,一来,说明他的经济状况不太好,没有多余的钱,或者说有钱也舍不得花在购买鞋子上。二来,可能是为了讨好他的老板。

哦,还有,他的指甲修剪的蛮干净的,应该是他时常光顾的某位姑娘帮忙给修剪的。”

刑如意又轻轻地嗅了一下。

“死者身上还留有一些很浅的劣质的胭脂水粉的味道,这位与他想好的姑娘,怕也是花楼里混得不咋地的姑娘。若是红的姑娘,不会用这种档次的胭脂水粉,更不会花心思给他去修剪指甲。”

“还有别的吗?”狐狸双手环胸,背略微靠墙,认真的看着刑如意分析。

“除了劣质胭脂水粉以及赌场的味道之外,我还闻到了另外的两种味道。一种是包子的味道,而且还是豆腐包的。另外一种,则是狐狸的味道,只是这味道有些蹊跷,既不像是公狐狸的也不像是母狐狸的。这对于已经修炼成型的狐狸精来说,有些不正常。”

“我家夫人的鼻子就是灵。”

“我看到的线索,我都已经告诉你了,那么你呢,你都发现了什么。”

“包子不见了!”

“什么?”刑如意疑惑的看着狐狸:“什么包子不见了?”

狐狸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又指了指义庄外头的那些围观者:“不是我说的,是我听他们说的。”

“千里耳啊!”

刑如意羡慕的看着狐狸的那双狐狸耳朵,虽幻化成了人形,还掩去了自己本来俊俏无双的容貌,但耳朵还是保留了一些狐狸的特色。当然,寻常百姓,是不会去注意一个人的耳朵,长成什么模样的。

“错!不是千里耳,是狐狸耳。我的这双耳朵,听不了千里之外的声音,除非对方运用了千里传音之类的法术。”狐狸一本正经的纠正着:“刚刚听那些百姓议论,说是官府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死者在遇害前,曾到那间只在夜晚营业的包子铺里去买过一笼豆腐包。因为没钱给帐,这包子是赊出来的。老板娘认得此人,知道他有些无赖,便没有与其计较。

这人也算是个有些情谊的人,那笼赊出来的包子,他并不是自己吃的,而是送到了百花楼的杏儿姑娘那里。

杏儿姑娘,严格来说,并不是百花楼里卖笑的姑娘,而是姑娘身边伺候的粗使丫头。虽长得不大好看,但性子温柔,与这人也算是半个老乡的关系。”

“半个老乡?”

“嗯,听那些人说,死者并不是杨家集上的人,而是早些年,从外头逃荒过来的。来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为了生存,也没少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人突然转性了,居然找了一份正经的营生做,杏儿姑娘与他便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杏儿姑娘,是被父母卖到花楼里去的。虽性子柔和,奈何长相着实不讨客人喜欢,就一直做着粗实丫头的活。死者还曾放出话来,说等攒够了银子,就赎了这杏儿姑娘给自己当老婆。结果,直到现在,也没能凑够为杏儿姑娘赎身的银子。”

“不是没攒够,只怕是根本就没有攒吧。这种人,就算改得了一时,也改不了一世。亏得那位杏儿姑娘没有嫁给他,要不然这日子只怕过得还不如待在花楼里呢。”

“夫人说得极是。死者的确只好了那么一阵子,随后就进了赌坊,这赚来的银子,大部分回到了赌坊里,小部分花在了他去见杏儿姑娘身上。那百花楼的老板知道他与杏儿姑娘的关系,看在那些散碎银两的份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也算是一份收入。

据杏儿姑娘给衙门里的人说的,这包子送到她那里时,还是热乎的。她吃了两个之后,问死者,是否还没有吃饭。死者做了一个吞咽口水的动作,杏儿姑娘就明白了,于是将剩下的包子重新包好,放在了桌子上,让死者带回去吃。接着,两人温存了一番,死者带着包子离开了百花楼。

百花楼的老板则证实,死者离开的时候,的确是带着包子的,且身上已经没有银两了。”

“也就是说,凶手不可能是为财。”刑如意琢磨着:“既不是为财,难不成是为了那几个包子?”

狐狸诡秘地一笑,说:“这个,也是说不准的。”

第016章 包子(16)

凶手杀人,目的却只是为了死者手中的包子。难不成,这凶手,是个喜欢吃包子的妖怪?

既然凶手的目的是死者手中的包子,他大可以抢了包子而去,根本就犯不着杀人。就算他脾气大,觉得抢包子顺便杀人更有意思,那又为何单单只取死者胸前的一块皮。难不成,这古代的妖怪也跟现代的某些连环杀手相似,每次做完案,都要在死者身上留下一个记号?

这案子蹊跷,但蹊跷的却有些不合情理。

刑如意眉头紧缩,看得狐狸也跟着蹙起眉峰来。

“夫人在烦恼什么?”

“这些死者,年纪不同,从事的行当也不相同,彼此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交际,凶手选择这些人作为目标的理由是什么……难不成真是随机的?”

“夫人似乎忽略了什么?”

“忽略了什么?”刑如意看向狐狸。

“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也是这些死者唯一的共同点。”

“包子!”刑如意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些死者在死之前,都去缨娘的包子铺里买过包子。”

“夫人好厉害!”

“去!”刑如意瞥了狐狸一眼:“那缨娘的确有些古怪。还记得棺生吗?他娘为了养活他,常在坟地里刨些铜钱拿到缨娘的铺子里给他买包子吃。那些铜钱,我是亲眼见过的,每一枚铜钱上都沾着黄泥,一看就不是正经的来路。可缨娘对于那些铜钱的来历,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还有,棺生娘为了掩盖自己身上的死人之气,穿着打扮十分奇怪,若是常人,肯定会多看两眼的,可缨娘,压根儿就不在意。”

“兴许,这缨娘是个奇人,也通些鬼神之术,早就看出了棺生娘是鬼不是人。”

“还真叫你说对了。棺生娘,也是这么给我说的,她说,缨娘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但与我看到她时的反应一模一样,连她都觉得这缨娘不是寻常人。

可我,怎么瞧,都瞧不出这缨娘不寻常在什么地方。若非她法术高强就是她善于隐藏。”

“再怎么善于隐藏,也还是会出纰漏的。”

狐狸说着,指了指左前方。刑如意这才留意到,原来狐狸带着她溜到了县衙外头。不知道这县衙里头又有什么热闹可看,竟聚集了许多的百姓,而一身素衣,带着斗篷的缨娘就站在人群之中,狐狸所指的那个地方。

“他们在看什么?”

“审案!”

“审案?审什么案?”

“审昨夜的那个案子。”

“昨夜?”刑如意想到那具搁在停尸房里的尸体,抬手指了指自个儿的鼻子:“你的意思是说,这县衙的县太爷,要在大堂上审问你我?”

狐狸点头,脸上带着笑意:“不是你我,而是你。你忘了,你可是杀人的凶犯,那打更的更夫就是人证。”

“可我明明没有杀人!”

“你知,我知,那个故意引了更夫来的人也知,但衙门里的大老爷不知,这些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就更不知了。”

“这么说来,我也是够倒霉的,就不知道这里的县太爷,是清明呢,还是糊涂。若是糊涂,只怕,我要成为这杨家集上下一个死得不明不白的人了。”

“糊不糊涂,咱们看下去也就知道了。”狐狸说着,将刑如意往自己怀里拽了拽。

狐狸用的隐身术,越是贴近他,就越是安全。尤其当缨娘的眸光转向自己这里时,不用狐狸动手,刑如意自个儿就贴了过去。

大堂上,那个假的刑如意果然被带了上去。县老爷打着瞌睡,软趴趴的拍了一记惊堂木,提着嗓子问道:“下跪之人,可愿认罪?”

假的刑如意一直低着头,直到狐狸一记亮光弹过去,才开口道:“妾身无罪,如何认罪?”

“好一张巧舌啊,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抵赖。”

县老爷懒洋洋的招招手,站在一旁的柳生走了出来,向衙役道:“将人证更夫带上来,还有,将咱们找到的那几个包子也带上来。”

“包子?什么包子?”刑如意听到了关键的自然,勾着狐狸的手臂问道:“难不成是那死者丢失的包子?”

狐狸拍了拍刑如意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继续看下去。刑如意只好强忍着心中的好奇,继续看向公堂。

最先带上来的是更夫,他颤巍巍的跪在地上,柳生问一句,他便回答一句。

“你说,你是跟着那女子到客栈的,且女子进入客栈之后,就未曾再走出来,是吗?”

“回老爷的话,是的。是小的亲眼看着那女子走进客栈的,且小的唯恐那女子再出来行凶,一直在客栈门口守了许久,直到确认那女子不会出来之后这才急匆匆寻了人过来将其捉拿。”

“整个过程,你可曾看清楚那女子的长相?她是否就是堂上所跪之人?”

更夫抬头,看了看刑如意。犹豫了一下,才回道。

“公堂之上,小的不敢有所欺瞒。因那女子行凶时,天色尚黑,所以小的并未看清楚她的长相,但小的是一路随着那女子去的客栈,在找人捉拿她之前,也曾问过店中的小二,确认了这几日,客栈之中只有她一人住宿。若这杀人疑犯不是堂上所跪女子,又能是谁呢?老爷明鉴,小的所说,句句属实。”

“既未看清那女子的长相,那女子的背影,你应该是认得的吧?”

公堂之上,假的刑如意突然回头,问了那更夫一句。

更夫抬头看了看柳生,这才低头回道:“回老爷的话,小的一路跟着那女子,其背影,约莫着能辨出个七八分来。”

“大人,柳生恳请,允许疑犯刑如意站起来,让更夫辨认其背影是否就是昨夜行凶之人?”

公堂之上,高高在上的大老爷托着腮打了个长长的瞌睡,然后半睁着眼睛说了句:“疑犯站起来!”

假的刑如意没有吭声,而是直接站了起来,走到了更夫的前面。更夫抬头,仔细的瞧着刑如意的背影,瞧了半晌,却是一句话都没有。

“如何,可能确认就是她?”

“这个……”更夫低头,紧捏着自己的衣角:“回老爷的话,小的昨夜所见女子的背影十分纤细,与今日堂上这位姑娘的背影,十分相同。”

“莫要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我只问你,昨夜所见背影与今日堂上所见之人是否为同一人?”

“小的……小的不能肯定!”

“不能肯定?你是昨夜凶案的唯一目击者,公堂之上,你却告诉我,你不能肯定?”

“不……不不不!小的不是那个意思。老爷明鉴,当时那个天色,加上行凶的女子在行路时候又是低着头的,身上还披着一件宽大的斗篷,小的虽认识那背影,但那背影与今日的又有些不同,单是这衣裳,就有些不同啊。”

“柳大人,妾身这里倒是有个主意,但不知柳大人您是否愿意采纳。”

假的刑如意再次开口,柳生犹豫了一下,站到了她的旁边。

不一会儿,几个衙役就到了人群中,寻了几个姑娘,不由分说就带到了后堂,其中一人,正是站在堂前看热闹的缨娘。

这突来的变故,让众多围观者又开始议论纷纷,直到林虎领着两名衙役走出来,议论声才小了些。

刑如意用胳膊肘捅了捅狐狸,小声道:“刚刚那些话,都是你让那替身说的吧?只是,你让柳生将那些姑娘都带到后堂去做什么?”

“这案子审的有些无聊。”

狐狸答非所问,惹得刑如意私下轻轻掐了他一下。

假的刑如意也被带下去了,随后换上来的却是一排身披各色斗篷的姑娘,正脸对着公堂,后背对着那名跪在堂下,心中正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如何的更夫。

柳生先是将更夫唤起,让其站到了公堂外头,然后指着那排姑娘道:“你再仔细看看,这些背影中,可有眼熟的?”

更夫睁大眼睛,使劲的看着,看到眼睛发酸,伸手揉了几揉,才下了决心,将手指指向了其中一名姑娘的后背:“那个像,那个背影比较像。”

柳生点点头,走到更夫所指的那名姑娘后面,说了句:“请姑娘转过身来!”

堂外看热闹的百姓都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就连刑如意自己都跟着紧张起来。只有狐狸,半眯着那双狐狸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正在逐渐转身的姑娘。

那姑娘,半低着头,转过身来,跟着将头抬起,看向柳生。

柳生一下子怔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个转过身来的姑娘,竟是缨娘。

柳生默默挥了挥手,衙役们将其余的姑娘带了下去,堂上只留下了缨娘与假的刑如意两个人。场面似乎有些尴尬。

缨娘微微一笑,看着柳生道:“柳大人这是在做什么游戏,好端端的却将缨娘留在了这公堂上。莫非,柳大人怀疑这杨家集上的命案都是缨娘做下的?”

柳生语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更夫也慌了,他先是看看缨娘,跟着又看了看假的刑如意,正想张嘴解释,忽听缨娘道:“没错,这杨家集上的命案的确是缨娘做的,与这位如意夫人无关。”

第017章 包子(17)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还是这缨娘受了什么刺激,脑袋给糊住了。堂上堂下,堂内堂外,都被这突来的意外给惊住了。

连环命案,都是缨娘做下的,不仅杀人,而且还意图栽赃嫁祸这个消息,相信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杨家集。只是,让人不懂的是,好端端的这缨娘为何要杀这些不相干的人。

围观群众的疑惑,也是刑如意和捕快柳生的疑惑。

“人命关天,况且还不只是一条人命,缨娘你可要想清楚了。”

“柳大人放心,缨娘方才承认时就已经想的很清楚,也想得很明白了。”缨娘说着,走到了假的刑如意跟前,福了福身道:“将夫人牵扯其中,实非缨娘所愿,还请夫人谅解。”

假的刑如意没有任何的反应,缨娘在起身时,故意往前走了一步,小声道:“缨娘了的是私怨,所杀之人亦是应有此报之人,还请高人旁观。待缨娘事情办妥,自会给夫人一个交代的。”

说完,向后退了两步,转身,看向公堂外头狐狸与刑如意所站立的位置。

狐狸悄声说了句:“完了,我的法术被她看破了。”

“被谁看破了?”

刑如意正在琢磨别的事情,听见狐狸这话,疑惑的问了句。

“没什么,我想我找到了老狐狸要找的那个人。”

“是谁?”

“缨娘!”

“缨娘?”刑如意不解的看向公堂里头:“可她身上,并没有妖怪的气息。”

“她不是妖怪,她的情况,有些特别。这些事情,稍后再与你说。我们先听听缨娘在公堂上都会说些什么。好歹,也得知道,她为何将你牵扯进去吧。”

公堂上,在假的刑如意被衙役们带下去之后,缨娘不用县老爷开口,就自个儿跪了下去。

“事情是缨娘做的,缨娘愿意认罪,只是其中还有些内情,请老爷容许缨娘仔细说来。”

“本老爷也想听听看,你一个娇弱的小女子,因何去杀那些不相干的人。”

“回老爷的话,那些人并非是缨娘自个儿想要杀的,而是有人胁迫缨娘,要缨娘为其取那些人的性命。”

“有人胁迫你?”

“回禀老爷,缨娘的确是被人胁迫的。缨娘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因得人相助,才来到这杨家集上,开了间包子铺,勉强为生。只是,缨娘没有想到,那个相助缨娘的人,居然会要求缨娘杀人。迫于无奈,也为了报恩,缨娘不得已才双手染血,谋了那些人的性命。”

“迫于无奈,为了报恩。”柳生走到缨娘跟前:“你迫得什么无奈,又报得何种恩情?”

“缨娘的恩人,在缨娘垂死之前,救了缨娘一命。这救命之恩,缨娘怎能不报。至于迫于无奈,乃是因为恩人担心缨娘会泄露秘密,所以给缨娘喂了颗毒药。若缨娘中途反悔,或者不再听从恩人的指令行事,缨娘便会因为没有解药而毒发身亡。”

“既如此,你又缘何要在公堂之上将这些话给说出来。此时的缨娘,就不怕毒发身亡了吗?”

“回柳大人的话,缨娘怕。缨娘只是一个寻常之人,焉能不惧怕毒发之时的疼痛,但缨娘累了,杀人杀得累了,且缨娘也不愿意再将无辜之人牵扯其中。”

“你说的无辜之人是……”

“就是方才的那位夫人。”缨娘略微抬了抬头:“那位如意夫人曾到缨娘的包子铺里买过包子,因身上没有带银子,就将头上的发簪取了下来,交给缨娘当做抵押之物。缨娘虽是乡野村姑,却也认得,那发簪绝非俗物,且那夫人的穿戴,也不是一般寻常人家能够穿得起的。

既不是寻常人家,缨娘自不必担心那位夫人会赊欠缨娘的包子钱,于是就将那发簪给收了起来。打烊之后,恩人寻了过来,说官府已经注意到了缨娘,让缨娘务必小心,且抓紧时间,寻一个脱身之法。缨娘正在发愁,柳大人来了,向缨娘询问近日是否有生人到缨娘的包子铺里买过包子。缨娘一时心慌,加上正好看到那只簪子,就将其交给了柳大人,并且说出了如意夫人的名字。”

柳生点头:“不错,这的确是当时的情形。”

缨娘的头低了下去。

“将簪子交给柳大人之后,缨娘心中也是十分的忐忑。一来,唯恐柳大人去找那位如意夫人的麻烦,二来也唯恐那位如意夫人会来向缨娘讨要发簪。情急之下,缨娘便想着再做下一个案子,用来转移官府的视线。那位如意夫人是才到的杨家集的,官府若是详查,必定能够查清楚,还那位夫人一个清白。”

“缨娘你方才所说,你之所以重新作案,是为了转移官府的视线,还那位夫人一个清白。却又为何,在做下案子之后,佯装成那位夫人的模样,去了客栈?”

“转移官府视线,还那位夫人一个清白,确是缨娘的初衷,但让缨娘没有想到的是,缨娘的犯案过程居然被更夫给看到了。缨娘起初只是想要逃走,因为天色尚黑,更夫不一定就认出了缨娘。可在逃亡的过程中,缨娘改了主意。”

“缨娘决定栽赃嫁祸?”

“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缨娘终究还是做了坏人。”

“如此说来,那位如意夫人的确是清白的。”

“回大人的话,如意夫人确与这些事情无关。”

“栽赃嫁祸的事情,缨娘算是交代清楚了。那么接下来,就请缨娘你说一说杀人的事情吧?那些死者,究竟是如何死的?缨娘又为何要割去他们胸前的一块皮?”

缨娘抿了抿嘴:“回大人的话,那些人都是中毒死的。”

“中毒?”

柳生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林虎。林虎摇摇头,意思是仵作并未从那些死者身上发现什么明显的中毒痕迹。

缨娘显然也想到了这里,她抬了抬头道:“那毒药并非寻常之物,乃是缨娘早些年从一个江湖术士那边学到的。施毒的也并非是缨娘自己,而是缨娘随身携带的一只小虫子。那虫子识得一种气味,那种气味,会附着在被挑选着的包子上。虫子闻到气味,就会行动。只需要一口,毒液就会侵入死者的心脏,瞬间使其麻痹,然后死亡。虫子叮咬的伤口很小,毒液的量也不大,所以寻常仵作是检验不出来的。”

听到这里,刑如意用手捅了捅狐狸,问道:“这世上真有如此奇特的小虫子吗?若是有的话,你可不可以寻几只给我,我也想养着玩儿。”

狐狸的脸色变了变,却仍好脾气的说着:“夫人乖,平日里玩玩毒草也就是了,毒虫之类的还是尽量不要招惹吧。”

“如此说来,这世上还真有这么一种可以杀人于无形的虫子了。”

“没有!为夫保证,绝对没有!”

“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狐狸轻轻举了举手:“乖,缨娘快要讲到重点了。”

公堂上,柳生正在问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缨娘为何要割去死者胸前的那一块皮?”

“大人当真想要知道?”

“公堂之上,缨娘最好明白,应当如何回话。”

“是,缨娘明白了。不瞒大人,缨娘杀人,主要就是为了那胸前的一块皮。缨娘不知大人是否调查过那些死者的生辰八字,缨娘所选之人,都是阴年、阴月或者阴时出生的人。这些人,在大人眼中,都只是寻常之人,可在缨娘眼里,或者说是在缨娘恩人的眼里,这些人都是上好的药引子。”

“药?你的意思是,你杀人取皮,是为了入药?”

“是!至少缨娘的恩人是这么对缨娘说的。所以,缨娘在取每一块皮的时候都很小心。”

“人皮入药,倒还是头一回听说。”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柳大人没有听过的稀奇事情,也不止这一件。”缨娘挺了挺脊背:“缨娘幼年时便听过一个说法,说是热的人血,裹了馒头吃,就可以治病。不光人血,还有妇人生产之后的胎盘,都是可以入药的。”

柳生皱了一下眉头,将脸转到了一旁。公堂之上,那位原本昏昏沉沉的县老爷,在听到缨娘这些话之后,也摆了摆手,做出了一个犯恶心的表情。

“柳生,你赶紧问问她,她那幕后主使是谁?”

“你的幕后主使者是谁?或者,我应该问,你的恩人是谁?”

“绿枝!”

“什么?”

“回柳大人的话,缨娘的恩人名唤绿枝,是杨府小姐身旁贴身伺候的丫鬟。”

“绿枝,杨府的丫鬟?”

柳生看向林虎,林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上回去杨府调查的时候,隐约听过这个名字,好像就是那位杨小姐身边的。”

“杨府的丫鬟,是你的救命恩人?”

“回大人的话,是的。”

“那些人,也都是这个丫鬟让你杀的?”

“恩人并没有明说,只是每次来,都会交给缨娘一张纸,纸上写着需要缨娘取皮的对象。”

“那些皮,你都是如何转交给这个绿枝的?”

“回大人的话,恩人每隔几天就会到缨娘的包子铺里来取一些包子皮。缨娘便将人皮混在那些包子皮里一同交给恩人。至于这人皮如何入药,又如何使用,缨娘一概不知。”

“来人呐,去杨府,将那个叫绿枝的丫鬟传唤过来!”

柳生给县老爷使了个眼色,县老爷正了正身子,吩咐道。

几个领命的差役,刚刚跑出公堂,就听见有人在外头喊:“不好了,不好了,杨府又出命案了!”

第018章 包子(18)

在杨府的后花园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女尸面部朝下,陷在后花园那处已经废弃的荷塘里。当柳生带着林虎以及一班衙役赶过去的时候,女尸仍维持着被家丁发现的姿势。

杨家现任的当家人,也是杨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已故杨老爷的准女婿苏天临站在后院的角门处,见柳生带着衙役们过来,便走上前,施了一礼。

“辛苦柳生及林虎兄弟了。”

“死者可是你杨府的人?”

苏天临点了点头:“虽尚未将这具女尸打捞上来,但府中管家已经辨认过了,此女身上穿的,的确是我杨家之物。至于是谁,目前还在查。”

“是谁发现的这具女尸?又是何时发现的?是怎么发现的?”

“这个……”苏天临向后望了一眼,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在铺子里忙碌,具体情形如何,还是由我的管家来说吧。”

苏天临招招手,管家小碎步着跑了过来。

“见过柳大人,见过林大人。”

“管家不必多礼,还是将这发现女尸的情况给详细说一说吧。”

“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那边有个凉亭,小的已经命人准备了茶点,两位大人这边请。”

“不必了,就站在这里说吧,稍后我们还要去看看那具女尸的情况。”

“事情还得从这个荷塘说起。这荷塘是已故老爷为夫人挖的,夫人故去后,这荷塘便再没有人打理。老爷呢,觉得触景伤情,就让人暂时将这后花园给封了,这里头的荷花什么的就随着它们长。

原本,也没有什么,可这日子长了,这无人打理的荷花池就总是散发着一股腥臭的味道。正好也到了该清理荷塘淤泥的时候,姑爷就吩咐咱们,将这荷塘清理干净之后,给平了,待到来年春天的时候,让府中的园丁看着种些小姐喜欢的花草。

于是,今天一早,小的就领人打开了这后花园的门,来清理这荷塘里的淤泥,顺便还找人拉了一些土,准备清理之后,就给填上。

结果,清理到一半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具女士。小的们知道这是命案,便不敢再动,随后命人通知了姑爷,姑爷这才派人去衙门里报案,请了大人们过来。”

“可知道这女尸是谁?”

“尸体是趴着的,大半个身子都陷在淤泥里,莫说小的看不见她的脸,就是看见了,若是没有清洗干净的话,怕是也认不得。”

柳生点了点头,觉得这管家说话还是十分小心的。

“那府中可有人失踪,尤其是丫鬟奴仆之类的?”

“回大人的话,已经着了人去查。”

管家话音刚落,一名小厮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跑到管家跟前,直接将手拢起,将嘴巴贴在了管家的耳朵边儿上。管家看了柳生一眼,对那名小厮说道:“府衙里的捕快老爷在此,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不要支支吾吾,故作神秘的。”

说完,又对柳生道:“这小厮名唤杨春,小的刚刚就是让他去查找府中是否有失踪之人的。”

“可有结果?”

“这位是府衙的柳生柳大人。”管家指了指柳生,对那名小厮道:“查到了什么,就直接说吧。”

“回管家,回柳大人,府中眼下只缺两人。一人是后厨的帮厨李大娘,据说她的儿子病了,所以早些天便请假回乡去了,至今都没有回来。另外一个……这另外一个是府中的绿枝姑娘。听人说,这绿枝姑娘是出去给小姐买宵夜的,可一去就没有回来。小姐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发了好多天的火。”

“你刚刚说的是绿枝?”

“是,小的方才所说的正是绿枝姑娘。”

“这绿枝姑娘,究竟是何时不见的?”

小厮思索了一番之后,才犹豫着说出了一个日子来。

“这是门口负责值夜的小厮给小的说的时辰,至于是不是准的,小的也无法肯定。因为府中除了大门之外,还有几个偏门。这些偏门,往常都是没有人值夜的。绿枝姑娘是在小姐身边伺候的,她手中,兴许就有这些偏门的钥匙。所以,绿枝姑娘究竟有没有回来,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府中也没有人能说清楚。”

兴许是这小厮的话说的多了些,管家适时的咳了声。小厮也是个知道看脸色听声音的,听到这一声轻咳,忙看了管家一眼,跟着闭紧了嘴巴。

柳生看了管家一眼,管家陪着笑,将头低了下去。

“既是在小姐身边伺候的,难不成,杨府小姐也不知道这绿枝是何时不见的吗?”

“柳大人有所不知。自从夫人和老爷先后故去之后,这府中陆陆续续又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小姐本就因为夫人和老爷的事情心中悲痛,加上被后来的那些事情所扰,脾气和性子也都跟着变得古怪起来。莫说是伺候小姐的那些丫鬟,就是姑爷想要见小姐,都得看小姐的心情。”

“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是这样的。大约从半年前开始吧,小姐就陆陆续续的将她身边那些伺候的丫鬟给赶了出来。如今,常在小姐身边伺候的,就只有从小看着小姐长大的奶娘。旁的丫鬟,都是住在外面那个院子里的,只有小姐有事吩咐的时候,她们才能够进入。”

“那你家这小姐的性子还真是蛮奇怪的。”

林虎忍不住搭了一句嘴,管家依旧陪着笑了笑。

“我家已故老爷和夫人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位小姐,自小便是娇宠着长大的。夫人故去,老爷跟着离去,小姐一时之间难以承受这么大的变故,也在情理之中。再说,这绿枝虽是小姐院子里的,却并非是小姐近身伺候的丫鬟。她腿脚伶俐,办事还算妥帖,往日里也就是帮着小姐跑跑腿,做做外出采买一类的事情。哦,小姐的胭脂水粉,点心吃食什么的,一向都是由绿枝负责的,但这些东西嘛,也不是日日都需要的。”

柳生没有再问下去,而是给林虎使了个眼色。林虎点点头,领着一班衙役到了荷塘前,问了一些情况之后,便选了两名家丁与衙役一同下到荷塘里面打捞尸体。

后花园里,一道光落了下来。这道光,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隐身的刑如意与狐狸一同走到了荷塘边儿上,刑如意蹲了下来,单手支撑着下巴,看那些衙役和家丁们一起打捞女尸。

“你说,这死在荷塘里的会是谁?”

“夫人觉得是谁?”

“绿枝!”刑如意说着,抬头冲站在一旁的狐狸笑了笑:“虽然不知道这绿枝是不是缨娘的恩人,但我总觉得,缨娘不是无缘无故选在今日担下那份罪责的。而且吧,我觉得,缨娘在栽赃嫁祸我的背后,还藏着别的缘由。”

“夫人是不是想多了?”

“想多了吗?”刑如意眨巴了下眼睛,拍拍手站了起来,指着不远处的杨府管家道:“方才离得远,听那管家说话,听得也不是太清楚。可我的判断告诉我,那管家其实早就知道这死在荷塘里的是绿枝,他方才说的那些话,看似是在对柳生讲明情况,实际上,却是在为那位杨府小姐开脱。这绿枝的死,十有八九是与那杨府小姐有关的。”

话音才落,周遭便起了骚动,那些刚刚才将尸体拉出一半的人,竟纷纷丢下尸体,连滚带爬的从荷塘里跑了上来。就连林虎,在看了一眼之后,都变了脸色。

“发生什么事情?”

柳生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

“那尸体有古怪!”

林虎指了指荷塘里头的女尸,脸上隐隐显出泛白之色。柳生没有再问,而是轻轻一跃,下到了荷塘里。不顾腥臭的淤泥漫过脚面,直接蹲下来,将女尸已经露出大半的身体,直接从淤泥中提了出来。

人死之后,身体会变得很重,尤其这具女尸还是现在淤泥之中,可提的那一下,却很轻松。淤泥在下落的同时,连带着将女尸身上的衣服也给拽了下来。柳生这才看到,除了女尸的头部、手部与足部还算完整之外,她的整个身体几乎都被掏空了。换句话说,女尸的上半身和下半身,都已经没有了皮肉,甚至连内脏也都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具连在一起的骨头。

“老大,这尸体是腐烂了吗?”

尽管有些看不得这个场面,可身为捕快,这个时候逃走,也有些说不过去。林虎在深吸了几口气之后,这才重新回到了荷塘边上,看着被柳生提在手中的女尸问道。

“不像是自然的腐烂。”

柳生说着,将女尸提到了边儿上,示意林虎将其接过去。

林虎犹豫了一下,闭着眼睛,将尸体接过,放在了地上。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刑如意早就已经凑到了女尸的跟前。

“看来这柳生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从手部和足部腐烂的程度来看,这绿枝死了并没有多长时间。就算她的头部因为裸/露在淤泥外头,腐烂的程度较轻,她身上的皮肉也不可能腐烂殆尽,而且连一丁点儿的内脏都看不见。

刑如意说着,用手指轻轻刮开了女尸胸骨表面的淤泥。

第019章 包子(19)

“咦!这淤泥怎么自己掉下来了?这些伤痕是……”

林虎指着骨头上的那些刮痕给柳生看,柳生俯身瞧了一眼,问道:“仵作来了吗?”

“来了,一直在那边候着。”

“唤他过来。这些伤痕虽然细碎,却很清晰,一看就是被利器刮剔留下的。我需要知道,凶手用的是何种工具?”

“老大的意思是,这不是意外,而是凶杀?”

“意外?你见过那个意外能把自己给弄成这个样子的。”柳生指了指头颅下面的那些骨头:“人体在死亡之后,很快就会发生腐败现象。被沉在这淤泥之中,也的确有可能加速尸体腐败的速度,但是你看看,这头颅还算完好,手跟脚腐败的也都不算严重,至少肌肉组织清晰可见,唯独这上半身与下本身腿部的皮肉不见了。”

“不光皮肉,还有内脏。这骨头,好像就只是一副骨头架子,没有发现内脏的痕迹。”

“凶手清理过。”柳生蹲下来,在仵作的协助下,将尸体胸骨上的淤泥,以及胸骨里头的淤泥都清理了出来:“骨头上虽沾有不少的淤泥,但在将尸体沉入荷塘之前,凶手对其内部做过一定的清理,所以死者的骨头才能这么干净。”

“难不成,那凶手是个喜欢吃人肉,外加用内脏泡酒喝的妖怪。”

林虎说着,自己先跑到一边吐去了。柳生摇摇头,将杨府管家唤了过来。

此时,女尸的头部也被清理出来了,虽在淤泥中泡的时间长了些,但五官还算清晰。

“请管家仔细辨认一下,看看此人是谁?”

“这个……”管家掩着口鼻走近了一些,“哎呀,这不是绿枝吗?好端端的,怎么会是她呢?”

果然是绿枝!

柳生一下子就想到了缨娘,想到了缨娘在公堂上说的那些话。如今,可算是死无对证了。

“老大,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林虎人粗,心却不粗,很快也就想到了缨娘那里,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凑到柳生跟前问了这么一句。

“嗯!缨娘在公堂上公然承认自己就是这连环杀人命案的凶手,却把幕后主使者说成了绿枝。这本来就有些奇怪。一个是包子铺的老板娘,一个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从表面上来看,这丫鬟如何也左右不了缨娘的决定,更别说是指使着缨娘杀人了。”

“更巧合的是,缨娘才在公堂之上认了罪,将这藏在幕后的绿枝给抛了出来,绿枝就被人发现死在了杨家后花园的荷塘里,而且死的还这么惨。”林虎摇摇头:“这事,大有古怪!”

“此事先别张扬,待你我回去之后,回禀大人,再次提审缨娘。”

“老大放心,林虎心里有谱。”

林虎说着,退了一边,眼睛却滴溜溜在现场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将目光锁定了杨府管家以及现任真正的主事者苏天临的身上。倘若绿枝不是幕后主使,那能指使绿枝,并且胁迫缨娘的就一定是杨家比较有身份和地位的人。

管家,是杨府的老人,也是之前杨老爷最为信任之人,在杨府的地位仅次于现在的杨小姐和苏天临。

苏天临,杨府的准女婿,尚未与杨小姐成亲,便已经接管了杨家。这个人,看似毫无破绽,实则心机深沉,从他往日的风评来看,更不是一个善心的主儿。

除了管家和苏天临之外,那位杨家小姐也有可疑。这绿枝是她院子里的丫鬟,平日里行事,肯定都是听着她的吩咐,若真要细算起来,杨家小姐的可疑程度,甚至比这苏天临还要高些。

突然,林虎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点,他急匆匆走到柳生跟前,小声的低语了一句:“老大你,可还记得缨娘在公堂上说的那句话。”

“那句话?”

“缨娘说过,绿枝让她杀人,是为了取那些人的人皮,而那些人皮是用来入药的。先前调查杨府命案的时候,我已经查过这个叫绿枝的丫鬟。她是自小就被卖进杨府里来的,生父生母是谁,都已经弄不清楚了。一个无父无母的丫鬟,费尽心思弄来这些人皮,若不是给她自己吃的,就一定是给杨府里的某个人吃的。既是入药的,那么服药之人,必定是身患隐疾。至少,这个病,是不想让外人知道的。”

“既如此,你就查吧。杨家集上好的大夫不多。据我所知,这杨府也没有自个儿的私人大夫,你去查查,总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的。”

“老大不夸夸我吗?”

“待案子了了,我自会向大人为你请功。”

“得,这可是老大你说的。”林虎说着,快速转身,离开了杨府。

管家一直留心着柳生与林虎的动作,他知道,旁的那些衙役,都只是听令干活的,真正厉害的,只有这两位。事关杨家,而新的死者,又是杨府小姐身边的人,管家不得不集中精神,免得再出什么意外。

见林虎离开,管家犹豫了一下,走到柳生跟前,问了句:“那位林大人急匆匆而去,可是发现了什么?”

“林虎他去办另外一件案子了。”

“另外一件案子?难道这杨家集上又发生了新的命案。”

“是发生了新的案子,且凶手已经被捉拿归案。只是,在先前的调查中,误抓了两个人,如今还被关在县衙的大牢里。刚刚看到绿枝,便想到了这件事情,于是便让林虎回去,先将那两个无辜被累的人给放出来。”

“大人刚刚提到绿枝,莫非县衙里头的案子也跟我杨府的绿枝有所牵扯?”

“府衙的案子的确与绿枝姑娘有些牵扯,不过眼下案情尚未明了,有些话还不便与管家你细说。”

“小的明白了。”管家低了低身,退到了一旁。

此时,绿枝的尸身已经全部都被清理过了。仵作清理的十分小心,呈现出来的尸体全貌,也就有些渗人。

曾经鲜活的姑娘,如今却只能躺在满是淤泥的地面上。青丝与淤泥搅在一起,脸部肿胀,只有五官还能勉强辨认。在女尸的耳朵上,挂着一只白银打制的耳环,另外一只耳朵上却是空的。

双手与双足的切割面都相对完整,说明凶手在剥去那些皮肉的时候,也是相当的仔细和苛刻,因为双手双足所留下的部分大小都差不多。

“如何?”

“死者女性,年龄大概在15至20岁之间,因为身体缺少了部分的皮肉,所以没有办法判断,死者的具体死亡原因,以及生前是否受过伤。哦,死者身上的皮肉,应该都是被人用刀割去的。至于这凶器嘛,极有可能是屠户门专用的那种,而且去皮,取肉,以及剔骨,用的都是不同的道具。凶手很专业,手法很利落。

另外,从死者骨头上残留的血迹痕迹来看,死者极有可能是在还清醒的状态下,被人割去皮肉的。只是小的不明白,这生生被人刮骨去肉,死者的面部表情,却十分的平静,这有些不合常理。”

“还有没有别的发现?”

“还有,在死者的右边耳朵上,带着一只银制的耳环。”

“杨府的丫鬟,带有耳环也不稀奇。况且,这个丫鬟还是在杨家小姐身边伺候的,身份地位自然也与一般的丫鬟不同。”

“所以,小的要说的并不是这只耳环,而是死者的另外一只耳垂。小的方才查验时发现,死者左边的耳垂又被撕裂的痕迹。因为在淤泥中泡的时间长了些,耳朵发涨,伤口也都挤到了一处,但凭借着小的多年勘验尸体的经验,还是能够断定,那只耳垂是被人力撕裂的。”

“说的再详细一些!”

“死者生前应该与人发生过缠斗,至少在死亡之前,曾有过挣扎。她左边的那只耳垂,极有可能是在挣扎或者缠斗的过程中被撕裂的。从伤口的痕迹来看,应该是行凶者无意中拽到了死者的耳环,然后将其撕扯了下来。因为耳垂上的伤是垂直向下的,一般情况下,是造不成这种伤害的。”

“凶手是女性,而且是与死者力量相当的女性。”

柳生得出结论。仵作看着柳生,点了点头。

“小的也是这样猜测的。若是男性,即便是相当瘦弱的男性,在力量上也要比女性强上许多。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缠斗是不用这么费劲的,更不会在缠斗中,将目标对准对方的耳环。

还有,就是那些切口。若凶手是男性,下手会再狠一些,而且处理的不会那么细致。当然,也不排除对方是一个做事认真,又十分讲究的专业杀手。”

“那有没有可能是鬼怪或者妖怪呢?”

仵作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奇怪起来,他看了柳生几眼,这才回道:“倘若这世上真有鬼怪,或者妖怪一类的东西,杀人和吃人都不用这么麻烦吧。”

“的确不用这么麻烦,若真是鬼怪行凶,只需要将绿枝整个吞下去就好,何必取皮,剔骨这么麻烦。”柳生自语的说着,又问了仵作一句:“能否看出这死者生前是否患有急症?”

第020章 包子(20)

仵作摇了摇头。

柳生没有再难为仵作,女尸被折腾成这个样子,想要知道其生前是否患病,的确有些难为人。

在柳生的身旁,闪着一束银色的光,光圈里站着的是刑如意与狐狸。此时,刑如意正在端详着绿枝右手。那只手,自手腕之上就只生下白骨,看起来有些吓人,但掌心纹路仍在,刑如意正在研究的便是绿枝掌心中的那些纹路。

“夫人可瞧出什么来了?”

狐狸见刑如意一直盯着绿枝的手掌,心中不免好奇,于是也低了身子,将目光落在了绿枝的手掌上。于是,那团白光就更亮了一些。

“想不到这绿枝竟是个断掌。”

“何为断掌?”

“这是我们凡人才有的说法,说是在人的手掌上共有三条线。一条是生命线,一条是智慧线,这剩下的一条就是感情线。若这三条线的起点相互交接,或连成横切过手掌的直线,就被称为是断掌。喏,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种掌纹,就是断掌。”

“这断掌与不断的掌又有何区别?”

“在民间有种说法,说是男儿断掌千斤两,女子断掌过房养。意思是说,这男人断掌,是有创造财富的能力,价值千金。事实上,很多事业有成的男人也确实是断掌,但断掌却不是判断一个男人是否能够成功的标准。女子断掌,说法就不好听了一些,说其命硬,简单来说,就是克父、克母、克夫、克子,甚至克族亲。”

“难怪这绿枝的父母会狠心地将她卖到杨家为奴。”

“唉!封建迷信害死人呐。”刑如意说着站了起来,“这断掌的女子是不是真的那么命硬我是不知道啦,但从医学的角度来讲,无论是断掌的男人,还是断掌的女子,都比较容易患有几种疾病。例如呼吸系统疾病,肝炎等等,若是男性,则还容易患上一些男性的隐疾。”

“那女性呢?”

“生不出孩子!”刑如意皱了皱鼻子:“这个问题,即便是搁在我的那个年代,也是比较棘手的。放在这里,只怕更难让人接受。不过,这种几率也是比较小的,并不是所有断掌女子,都会患有这种疾病,只是几率更大一些。”

“也就是说,这绿枝极有可能是需要人皮入药的病患?”

刑如意摇了摇头:“一个寻常的丫鬟,就算真的患有一些难言的疾病,只怕也没有能力去做这些事情。我觉得,这需要人皮入药的病患,并非这个死在我们眼前的绿枝,而是那个杀死她的幕后真凶。”

“如意,你答应过我,不再多管闲事的。”

“我知道啊,可……”刑如意为难的看着狐狸:“可我总不能看着这些人白白的死掉吧。再说了,若是不将那个幕后真凶给捉出来,只怕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姑且算是看在阎君的面子上吧,我们多救一个人,他哪里也就少一些活儿干。”

“你总是有很多道理!”

“不是我有很多道理,而是我的夫君足够宠我。”刑如意撒娇的冲狐狸眨巴眨巴眼睛:“况且,夫君也有意让为妻参与这件事不是吗?”

“你又知道了?”

“你这只老狐狸,虽然狡猾了一些,可到底还是我养的。相处了这么久,你的心思,我就算摸不透十分,三分五分还是能凑合的。”

“我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厉害的夫人,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狐狸见刑如意蹲下去,趁着柳生他们这些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割了绿枝的头发,便叮嘱了一句:“你身体还没有大好,若是使用鬼术招魂,需要我在才可以。”

刑如意的鬼术,自从那件事之后,便再也没有使用过。除了那件事留下的心理阴影之外,也因为每使用一次鬼术,刑如意的身边总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鬼术,可以招鬼神,驱妖邪,但同时也会引来妖邪的注意。对她来说,既是福,也是祸。

从前,之所以没事,一是因为在她的身边有只强大的狐狸,二是因为莫须有和常泰也在她的左右。那些妖邪,在行动之前,总会有所顾及。刑如意本就是凡人一个,自愿也更愿意当一个逍遥自在的凡人,只是……上天既将她送到了这里,让她拥有了神奇的鬼术,便一定是希望她为这里的人做更多的事情。

将绿枝的头发握入掌心中,刑如意催动自身的鬼术,用鬼术探知着留在绿枝头发里的一切信息。片刻之后,她睁开了眼睛,对狐狸道:“绿枝她还在!”

她,指的是绿枝的鬼魂。

杨家集的夜很静,尤其在命案连发之后,到了夜间,更是无人敢随意出门走动。

刑如意与狐狸选择了那片已经被烧成焦土的小树林作为招魂的场所。经过缨娘的包子铺时,她禁不住看了一眼。忽然觉得,这个包子铺的外形,很像是一座庙宇。

月光,散在烧焦的地面上。周围还残留着没有烧毁的,但已经被烧成黑色的枯枝。刑如意将绿枝的头发拿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将头发置放在掌心中,在催动鬼术的同时,念出了绿枝的名字。

那些原本沾着污泥的头发,瞬间像是有了生命,它们犹如喝醉的醉汉,摇摇摆摆从刑如意的手掌心里站了起来,跟着幻化成一个简单的小人儿的形象。

刑如意对着掌心中的小人儿,轻轻吹了口气,小人儿摇摇摆摆,以一个倒栽葱的姿态从她的掌心中掉了下来。掉到焦土上,扑腾了两下,不见了。

一、二、三。

刑如意轻轻念着,当她数到三时,刚刚小人儿掉落的地方发生了变化,已经烧焦的地面突然鼓了起来。

刑如意蹲下身子,用手指轻轻在鼓起的土包上按了下。土包软软的,一按,就又回落了下去。她有些泄气的看向狐狸,“是不是我太长时间没有用鬼术了,所以它有点不大灵光了?”

才刚刚说完,已经落下去的土包再次鼓了起来,吓得刑如意赶紧站到了狐狸身边,指着土包道:“它是不是生气了?”

那鼓起的土包,就像是一个平躺在地上的人正在努力呼吸一般,起起落落。可若是留心观察,便会发现,那土包,每落一次,下回鼓起的就越高,而且鼓动地越来越厉害。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的想要钻出来。

这真是一个好玩的招魂过程。刑如意拖着狐狸的手,看得津津有味。心说,这才隔了多长时间啊,这地府里的鬼魂出场方式是越来越高级了。才念叨完,土包里就毫无征兆地伸出了一只手。

即便心中早有准备,而且对这些小鬼也是见怪不怪,可猛然间看到那只手,刑如意还是禁不住跳了跳脚,紧跟着钻进了狐狸的怀里。

狐狸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不是绿枝。

那只手,在地面上胡乱的摸着,似乎正在熟悉周遭的环境。狐狸环视了一下四周。这片焦土,原本是个小树林,而小树林,原本又是一片被人遗弃的乱葬岗。有些孤魂野鬼出没也属正常。可刑如意方才使用的是针对性极强的招魂术,将孤魂野鬼招来的几率几乎为零。加上他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狐族气息,寻常的小鬼,恨不得有多远走多远,才不会盲目的跑过来招惹不痛快。

这只手,出现的太过诡异。

感觉到那股越发强大的狐族气息,刑如意自狐狸怀中抬起了头来,问了句:“怎么了?”

“那不是绿枝!”

狐狸说着,松开了刑如意,向前跨了一步。然后弯腰,拽住了那只手。

似乎得到了鼓励一般,土包下的另外一只手也钻了出来,紧跟着是一颗脑袋。接着,是一张腐烂的脸。那张脸,布满着恶鬼的黑色之气。

“狐狸,小心!”

眼瞧着恶鬼张开了嘴,刑如意想都没想,就伸手在恶鬼的头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恶鬼怒了,他整个身体快速从土包里钻了出来,然后甩开了狐狸的牵绊,朝着刑如意猛扑了过来。也许是那恶鬼的气势太过强大,也许是因为他长得太过丑陋,也许是因为自己太久都没有使用鬼术,关键时候,竟忘记了如何将其打退。刑如意只是本能的后退,然后在恶鬼扑到跟前时,犹如一个寻常的凡人那样,双手交叉,挡在了眼前。

恶鬼身上携带着的那股腐烂的气息,已经钻进了她的鼻子里。她的手背,几乎触到了他腐败的身体,那种黏糊糊的感觉,比白天触摸绿枝的尸体时更让她感觉恶心。生死攸关的时刻,一条由狐尾化作的银色长鞭栓在了恶鬼的腰间,将他从刑如意的眼前拽离。

空气瞬间清新了。刑如意睁开眼睛,看到恶鬼已经被狐狸用法术给禁锢了起来。她先是吐了口气,跟着挽了挽袖子,气势汹汹的走到了恶鬼跟前。叉腰,抬腿,朝着恶鬼身上就狠踢了过去。

“如意不要!”狐狸及时拦住她:“脏!”

刑如意想了想,将已经快要触碰到恶鬼的那只腿收了回来。转而掐出一朵鬼火来,在恶鬼跟前晃了晃。

“这个火,你应该很熟悉吧?”

那是来自十八层地狱的煎熬之火,但凡恶鬼,没有不害怕的。瞧见那束火苗,恶鬼的眼睛变成了红色,他一边冲着刑如意张牙舞爪,一边发出那种特别瘆人的嘶吼之声。

第021章 包子(21)

刑如意没有想到,自己念的招魂诀没有招回绿枝的鬼魂,却把另外一个恶鬼从地狱里召唤了出来。她知道,这绝非巧合。

风,吹了起来,一阵紧过一阵,霎时间,整个地面的焦土都被掀了起来。

随着恶鬼的嘶吼,地上鼓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土包,一只只苍白的手从土包下伸出来。跟着是脑袋,肩膀,以及腐烂程度各自不相同的躯干。那些恶鬼,挣扎着,从土包里挣脱出来,然后一个个奔向刑如意。

“唔,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麻烦了。”

刑如意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那些恶鬼团团包围。这些刚刚破土而出的恶鬼,与先前的那个似乎又有些不同,他们并不害怕刑如意指尖燃着的那团火,而是像被控制着的傀儡一般,张着破烂的大口,直奔刑如意而来。

一簇鬼火打出去,被打中的恶鬼,痛苦的痉挛着变成了一堆鬼渣。余下的,却没有丝毫惧怕之意,反而更快的扑了过来。

“完了完了,这些东西好像都是被吓大的。”刑如意左躲右闪,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狐狸身边,指着那些恶鬼道:“太多了,打起来累的慌,余下的这些就请夫君辛苦一下吧。”

“为夫可以拒绝吗?”

狐狸挥一挥袖子,几个想要靠近的恶鬼,就变成了灰烬。

“不可以!”刑如意挂在狐狸身上:“拒绝自家夫人的后果,那可是很严重的。”

狐狸叹了口气:“夫人最近变笨了许多,难道不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说着,直接打出一道亮光,那亮光中途化作一束光箭,直直地穿透了最先出现的那只恶鬼的心脏。恶鬼顷刻间化作了一缕黑烟。大的恶鬼不见了,那些被他召唤出来的小鬼们自然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小树林,又恢复到了招魂之前的那个状态。

“就这么结束了?”刑如意有些失望的从狐狸身上溜了下来:“我还以为有场精彩的狐鬼之战可看呢。”

“夫人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狐狸摇摇头,“恶鬼是灭了,但那召唤恶鬼的主凶还在。”

“主凶?”

“就是盗走老狐狸修为的那个。”狐狸低头,冲着刑如意微微一笑,向她的身后看去:“我说的对吗,缨娘?或许,你原本也不是叫这个名字。”

缨娘?居然真的是缨娘!

与之前所见到的包子铺老板娘不同,此时的缨娘一身黑色装扮,加上脸上也覆了黑纱,站在暗处,仿佛与那浓重的黑色融为了一体。

“缨娘自以为已经隐藏的很好,不想,还是被殷公子你给发现了。”

“你身上有老狐狸的气息,虽然与自身的气息融为了一体,但在召唤那只恶鬼的时候,还是外泄了一些。原本,我也只是怀疑,直到嗅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才确定,你就是拿走老狐狸修为的那个。”

“那只是一个巧合。”缨娘说着,走到了刑如意与狐狸的跟前:“刚刚,缨娘也只是想要试探一下夫人,并无加害之心,还请夫人勿要见怪。”

“只是试探?你知不知道,你召唤出来的那只恶鬼差点就吃了我。”

“夫人严重了。莫说夫人身旁还有殷公子在,就单是夫人身上悬挂着的那只鬼牌,就不是寻常之物。这等货色的恶鬼,还奈何不得夫人。”

“你居然认得鬼牌?”

“自然认得。”缨娘眉间有些自嘲之意:“缨娘也曾是这天地间的孤魂一只,为了躲避鬼差的追捕,费尽心思。这鬼牌,岂能不认识。”

“可缨娘身上并无鬼气。”

“那是因为她借尸还魂,将自身的鬼气给隐藏了起来。”

“殷公子连这个都看出来了?青丘一族,果然不容小觑。”

“你与杨家究竟有何瓜葛,又为何要将如意牵扯其中?”

“殷公子错了,缨娘原本无意将夫人牵扯到这些是是非非当中。只是,在夫人购买包子时,缨娘无意窥见了她腰间悬挂着的那只鬼牌。缨娘被鬼差追捕多年,自然知道,这鬼差有阴司的,也有阳世的。缨娘不知道夫人是否是为缨娘所来,这才动了一些心思,想要探一探夫人的底细。”

“杨家的那名小妾,也是你唤来的吧?”

“夫人想到了?”

“再笨也应该想到了。缨娘方才说的,说动了一些心思,想要探一探如意的底细。这刚巧,在如意前去买包子的时候,就遇到了杨家的那名小妾。”

“她也是可怜之人。在杨府做奴婢时,便受了不少的委屈,若非她老实听话,又没有别的心思,杨夫人也不会在临去之前,将她送给杨老爷做妾。按说,成了杨老爷身边的人,她的日子便会比之前好过许多,可杨府那种地方,又岂是她一个老实奴婢能待下去的。

杨府那位小姐也好,姑爷也好,甚至连管家都有各自的心思。她给杨老爷做妾,是身不由己,被迫圆房,更是遭人设计。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在杨府讨了那么一点点的好处,她和孩子又双双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杨老爷死后,身怀六甲的她,被迫殉葬,又给埋到了那个地方。”

“那个孩子,是你救下的吧?”

缨娘点了点头:“那时,我恰巧路过,见她可怜,又与我同命相连,便帮了她一把。只是,缨娘能力有限,所能帮的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那夜,遇到夫人,便知道夫人不是寻常之人。将她唤来,一是想要试探一下夫人,看看夫人是否是阳世鬼差。二来,也是期望夫人能够帮一帮她们母子。”

“小树林的火……”

“是缨娘放的。逝者心愿已了,再留着那片小树林,只会给生人徒增烦恼。这一把火烧了,倒是干净。”

“下一个问题,那些人,当真是绿枝让你杀的吗?”

“是,也不算是。”缨娘笑了笑:“夫人不是想要召唤绿枝的鬼魂吗?她的鬼魂就在这里。”

缨娘一个松手,绿枝的魂魄就从她的袖口中滚了出来。

“绿枝?”

刑如意辨认了一下,果见是死在后花园里的那个丫鬟,于是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绿枝惊慌的看着刑如意,待目光落到缨娘的脸上时,惊慌变成了害怕,连身子都跟着抖了起来。

“你是如何死的?”

绿枝看了缨娘一眼,这才抖抖索索的回道:“绿枝不记得了,但应该是被我家小姐给杀死的。”

“你家小姐?你的意思是,你是被杨府小姐给杀死的。你不是杨小姐的贴身丫鬟吗?”

“是!我是小姐的丫鬟,但却不是她的贴身丫鬟。”绿枝眼中出现了愤恨的情绪:“在小姐眼里,除了伺候她的乳娘,咱们这些丫鬟,根本无足轻重,更谈不上贴身二字。我不过是帮小姐办事,帮小姐跑腿的粗实丫鬟罢了。”

“既如此,杨府小姐又为何要杀你?”

“那是因为……因为老爷喜欢我,想要纳我为妾。小姐善妒,知道此事后,便再也容不得我了。”

“老爷?”

“苏老爷,也是小姐的未婚夫婿。”

“这么说来,是丫鬟勾搭了自个儿主子的夫婿,主子恼羞成怒,这才暗下杀手的。”

“什么勾搭?我与老爷是两情相悦。”绿枝有些恼怒的看着刑如意:“是,我绿枝出身卑微,的确配不上老爷,但做老爷的一个妾氏,还是绰绰有余的。至少,在老爷心里,我绿枝比小姐强多了。

因杨家只有小姐一人,加上老夫人生下小姐时已是高龄,对小姐自然是百般的纵容和宠爱。在小姐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已经霸道的不得了。老夫人担心小姐长大后,没有人敢到杨府提亲,就将亲戚家的孩子,也就是现在的苏老爷给收到了府中。苏老爷,就是老夫人为小姐豢养的夫婿。”

“豢养?”

“对!苏老爷自己说的。老爷告诉奴婢,自他懂事起,老夫人便一遍遍的告诉他,他是小姐的未婚夫,要事事都以小姐为主,要顾及小姐的情绪,包容小姐的任性和刁蛮,甚至还要求他像他们一样的宠着小姐,任由她的胡搅蛮缠和无理取闹。

老爷就算脾气再好,常年累月这么下来,也是会烦的。可他没有办法,他是杨家养大的,杨家对他有恩,他不能扔下小姐不管不问。所以,他告诉我,尽管他再怎么喜欢我,都只能委屈我做一个妾氏。”

说到那个苏天临,绿枝的眼睛就会跟着发亮。

“我是丫鬟,我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只有两种。一种是到了年纪,被管家随便指个小厮,然后生个孩子,继续在杨家为奴为婢。另外一种,就是做老爷的妾氏,虽说地位只比丫鬟好那么一点点,但母凭子贵,我的孩子,至少能做个少爷,哪怕只是一个庶子。”

“可你家小姐容不得你家姑爷纳妾。”

“她不是容不得我家姑爷纳妾,而是容不得,我的肚子比她先鼓起来,我比她更早生下孩子。”绿枝说着,低头捧住了自己的肚子:“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我家小姐她居然得了一种怪症,她生不了孩子,也生不出孩子来。就因为这个怪症,老爷迟迟不肯娶她,而她也没有办法逼迫老爷,只能用杨家,用杨家那些产业将老爷留在她的身边。

老爷说了,只要他拿到了杨家的那些产业,就会将杨家该姓苏。到时候,我的孩子,就会是苏家的大少爷。”

“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杨家的产业是从别人手上偷的,没想到,一番轮回之后,竟也要被一个外人给拿走。”缨娘冷笑着,看向绿枝:“可惜,你的孩子没了,他做不了苏家的大少爷了。”

第022章 包子(22)

“你说什么?”

绿枝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她鬼气森森地盯着缨娘,似乎忘记了,自己之前是被谁给捉住的。

“你忘了吗?”缨娘看着绿枝的眼睛,那眼中的怯懦,因为孩子已经转化成了恶鬼的绿光:“你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你想说什么?”绿枝已经扑到了缨娘的跟前,却生生止住了脚步。

“你的孩子,与你之前找到的那些孩子一样,都变成了你家小姐的腹中美餐!”

绿枝一下子怔住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

刑如意看了眼狐狸,将目光也落在了绿枝的身上。绿枝的身体在发生着变化。先是她身上的衣服被一层一层的剥落,跟着是她的腹部,被一把无形的利刃划开,一个刚刚成型的胎儿从她的肚子里被取了出来,跟着化成了烟灰。

当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绿枝急切的想要将孩子塞回自己的肚子里,但一切只是徒劳。她的脸开始变得扭曲,那是身体处于极度痛苦时才会有的表情。

皮肉,一块一块从她身上剥落。最后,她变成了刑如意他们在荷塘里发现的那个样子。

头颅还在,双手还在,双足也还在,剩下的却只是一幅骷髅。

“不!不是这样的!小姐她不能这么对我的!”

绿枝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样子,然后尖叫一声,化作一缕黑烟,也消失了。

“你故意的!”刑如意看着缨娘:“你故意刺激绿枝,让她回到杨府去找杨小姐复仇是不是?”

缨娘云淡风轻的笑着,仿佛刚刚那个人并不是她自己。她说:“我不过是陈述事实,帮她回忆一下生前的过往。人,总要记得自己死前发生的事情。只有这样,到了地府,才知道鸣怎样的冤,告谁的状。”

“绿枝是杨府小姐杀的?”

“嗯。”

“你刚刚说绿枝腹中的孩子变成了杨府小姐的美餐,又是怎么一回事?”

“夫人若是想要知道的话,不妨现在就跟过去看看。缨娘猜想着,那绿枝想要复仇,也得得夫人的相助才行。”

缨娘说着,隐入了夜色当中。刑如意本想去追,却被狐狸给拦住了。

“就这样放过她吗?”

“她不会走远的,她的目的是杨府。”狐狸扣住了刑如意的手:“咱们先去杨府看看热闹,顺便也了解一下,这缨娘处处针对杨府,杨府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杨府后院,是杨家的禁忌之地,不光是因为刚刚在后花园里发现了绿枝的尸体,还因为小姐的闺房就在后院之中。自从杨老爷和夫人去世后,杨家小姐就得了怪病,不仅驱散了身旁所有的丫鬟,就连院舍的房门,也都由内锁了起来。

“你不是告诉我,将绿枝的尸体丢到那里,是不会有人发现的吗?”

杨小姐怒气冲冲地指着自己的乳娘,眉目之间,散着一股寻常人看不见的死气。

“老奴也没有想到,好端端的,姑爷竟会想起那个园子,还命管家请人打理。”

乳娘跪在地上,将头压得很低很低。她不敢抬头去看小姐的那张脸,因为太过可怕。

“都是绿枝那个贱丫头。”

杨小姐随手拿起一样东西,重重丢在了地上。

“哼,就凭她,一个小小的奴婢,居然也妄想成为我杨府的主子。”

“小姐说的是,那绿枝也忒是没有个天高地厚了。亏得小姐往日那么宠信她,她居然敢背着小姐勾搭姑爷。幸亏小姐及时发现了,要不然……”乳娘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小姐映在地上的影子,咽了咽唾沫道:“那绿枝的死,纯粹是她咎由自取。只是姑爷那里,小姐要不要老奴去提点一句。姑爷这么做,是存心让小姐你伤心难过啊。”

“苏天临!”念及这个名字,杨小姐的表情变得更加奇怪,就连语气也变得奇怪起来:“他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他吗?乳娘,你是知道的……这些年,我为了讨好他,做了多少我不愿意做,也不想做的事情。甚至,我连我爹,连我爹给我留下的那个弟弟,我都……”

“小姐的苦,老奴哪能不知,只是这男人呐,你越是付出的多,他就越是觉得吃定了你。若是夫人还在,姑爷他岂敢这样放肆。”

“我娘……”杨小姐似笑非笑,轻轻摇着头:“若非是她的一贯纵容,苏天临他怎么敢这么对我。”

杨小姐走到镜子前,坐了下来,然后盯着铜镜中的自己。

“绿枝的事情,就交给管家去处理吧。他是我杨家的管家,不是苏家的,他心里应该明白,谁才是他的主子。至于姑爷,哼,我喜欢他,他才能做杨家的姑爷,我若是不喜欢他了,他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好了,乳娘,我该吃宵夜了。”

“小姐稍等,老奴这就去给小姐准备。”

“食材还够吗?”

“回小姐的话,上回绿枝那丫头寻回来的还剩些。”

“说起来,那绿枝也还是有些用处的。我让乳娘你新觅的人选,你可觅下了。那高人可说了,我的这些吃食断不得。”

“小姐放心,已经选了几个合适的人选,待明日小姐心情好些,就唤她们过来,让小姐你再进行复选。”

“不必了,既是乳娘你亲自挑选出来的,我这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将她们统统放出去,告诉她们,谁找到的食材多,谁就有赏。反之,就要受到处罚。”

乳娘的心,轻轻颤了下,小声的回道:“是,老奴记下了。”

“我记得乳娘的那个儿子,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吧?”

乳娘的脸色顷刻间变得煞白,她低着头回道:“是,老奴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的确到了该要成亲的年纪。亏得小姐还记得他,那也是他的福气。”

“可有中意的人选了?”

杨小姐一边理着鬓角的发丝,一边望着铜镜中乳娘模糊的侧影。

“回……回小姐的话,还不曾寻下中意的姑娘。”

“乳娘怎的如此紧张?”杨小姐转过身来,看着乳娘:“乳娘放心,我不是那种亲疏不分的人。这些年,只有乳娘你才是真心对我的,你的孩子,在我眼里便如同哥哥一般。既是哥哥,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也要操心一下他的终身大事。”

“老奴不敢,老奴的孩子,也是小姐跟前伺候的奴才。”

乳娘“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脸色越发的苍白如纸。

“唉!”杨小姐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连乳娘你都开始怕起我来了。”

“老奴没有,老奴真的没有。”

“罢了罢了,我也不过随口提一句。若是你那孩子寻不着合适的对象,就与管家说一声。只要是我杨府里头的丫头,任由他随便挑选。哪怕是签了卖身契的,我也可以将人连那卖身契一同给他。”杨小姐说着,起身,走到乳娘身后,半俯着身子,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即便是在姑爷身边伺候的丫头也是一样的,只要他看中,本小姐都可以送给他。当妻,还是做妾,一概由他自己说了算。”

乳娘松了口气:“老奴谢小姐!”

“去吧,我饿了!”

乳娘起身,匆匆忙忙下了阁楼,往偏角的小厨房去了。杨小姐跟在她的身后,也出了房间,只不过站在了走廊上。她先是目送乳娘进了小厨房,跟着转了眸光,看向府中的某个角落。

那里漆黑一片,估摸着,那个男人又去了烟花柳巷。

她狠狠的握起了掌,在心里说着:“苏天临,本小姐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小厨房里,柴火燃起来了。乳娘先将笼屉放在了炉子上,跟着将事先已经准备好了食材都摆放在了案板上。

肉馅儿分为两种,一种是掺了酱汁的,稍后会做成酱肉包。另外一种,则是掺了萝卜丝的。因为小姐说了,那另外一种肉,味道太重,可以用些蔬菜中和一下。

乳娘熟练的和面,擀皮,先将那些混了萝卜的肉馅儿,包进了包子里,放在笼屉的下面一层。上锅的时候,她仿佛听见绿枝在说:“好热,好疼!”

“热了就忍一忍,疼了也要忍一忍。等蒸熟了,进了小姐的肚子,你就真正的和小姐融为一体了。到时候,小姐就是你,你就是小姐,多好,轻轻松松就实现了你当主子的梦想。”

乳娘说着,将笼屉盖上,继续包酱肉包。这酱肉,是如何来的,乳娘并没有问,但她知道,这些肉,比方才的那些更为珍贵。不光肉珍贵,皮也珍贵。

她斜眼瞧了瞧那些包子皮,一张张,纹理清晰。

拿起,小心翼翼的包裹上肉馅儿,然后拿起放在一旁的针线,将皮细细地缝起来。最后,再裹上一层薄薄的面皮,做成一个个完美的小包子。

这手法,还是从包子铺里那个叫缨娘的老板娘那里学来的。她曾问过缨娘,如何学会做这种包子的,缨娘说:“熟能生巧。”

她听了,泛起一身的寒意。

第023章 包子(23)

包子出笼了,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儿。乳娘拿起一个包子,放在鼻子跟前嗅了一下,想到那薄薄面皮后面特殊的包子皮以及特殊的包子馅儿,忙得将手中的包子放下。

这包子,若非心狠之人,吃不得。吃了是要遭报应的。

乳娘将包子一个个摆放好,端着它们上了小楼。

“小姐,包子蒸好了。”

“嗯!”

杨小姐轻轻嗯了声,坐到了桌子跟前,随手拿起一个包子问:“这是什么馅儿的?”

“回小姐,酱肉馅儿的。”

“今日包得不错,样子倒是比前几日更好看了些。”

“谢小姐夸奖!”乳娘退到了一旁:“老奴今日用了新鲜的羊肠做线,经过高温蒸煮,那皮和线都已经融入了包子的馅儿里。小姐尝尝,看是否合您的胃口。”

“难怪我闻着今日这包子的味道有些特别,原来乳娘是花了心思的。”

杨小姐捏着包子,仔仔细细的看着。突然,她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就连表情也都僵在了脸上。乳娘低头,只用眼角的余光瞧着,见到小姐如此模样,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杨小姐张口,用力咬了那包子一口,仿佛咬着的不是包子,而是她的仇人。

待将整个包子吞入腹中,杨小姐的表情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她看着乳娘,指了指那盘子中的包子,问:“乳娘你说,我的病,可曾好些了?”

乳娘思量着,不敢随意回话。

“娘亲说,我这病是天生的,此生绝无痊愈的可能,但我不信。我相信,人定胜天,我自出生,便没有做什么大的恶事,老天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既然是惩罚,那我索性就坏一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嘛。”

“小姐没有错,错的是老天爷,是老天给小姐安排下的不公平的命运。”

“命运?”杨小姐看着自己的掌心:“那个算命先生告诉我,人的命运,都在这掌心之内,可我怎么就瞧不出,我的命运是如此的呢?”

“这算命先生的话,小姐也不可尽信。这些人,就靠着一张嘴讨生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小姐只听自己乐意听的就是。”

“乳娘你活得倒是比我明白。”杨小姐又捏起了一个包子,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当初,为了我的病,我爹娘也没少为我请大夫,可他们一个两个说的都差不多。后来,娘亲病了,爹爹也就没了心思再管我的事情,我只能自己操心自己。我求神,我拜佛,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愿意放弃。因为我明白,我的病,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再后来的事情,乳娘你都知道了。我遇见了那个算命先生,他给我说了这个方子。刚听到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吃惊,觉得恶心,我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残忍的方子。居然要用未成形的孩子做包子馅儿。可后来,我认命了,我也想明白了,这世上谁的命都没有我的命重要。”

“小姐。”乳娘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乳娘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怕,我居然会吃这些用小孩子做成的包子。可你知道吗?我虽然吃了不少的包子,但这些被做成包子馅儿的孩子,却都不是我害的。我只是吩咐绿枝,帮我到乡下寻一寻,看一看有没有那种早夭的孩子,或者哪家农妇怀上了孩子却不想要的,我出高价给买下来。

原本我以为,根本不会有父母将自己的孩子送到我的手里。结果,我想错了,那些人比我更可怕。”

“老奴也是乡下来的,这乡下孩子难生难养,那些做父母的只怕也有自己的难处。”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很乐意帮他们。我接纳了他们早夭的孩子,给了他们需要的银子,我们各取所需,我不认为我的做法有什么错,有什么值得老天爷苛责的。这是买卖,很公平的买卖,不是吗?”

“小姐说的是。”乳娘的头低了下去:“老奴心中有个疑惑,不知道该不该问?”

“乳娘是想问那些包子皮吧?”

“老奴不该多嘴。”

“无妨。你是我身边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些事情,告诉你也没什么。用人皮包包子,不是我的主意。倘若是我自己想的,我宁愿选那些细皮嫩肉的姑娘,而不是那些腥臭的男人。乳娘你是没有尝过这包子的味道,咬到嘴里的时候,满满地都是那些臭男人的味道,即便乳娘你已经将那些皮清洗的很干净了,可那种味道依然存在。”

“是绿枝给小姐出的主意?”

“算是吧。一日,她神神秘秘的给我说,她得了一个更好的方子,可以让我的病快点儿好。我也没细问,就让她办去了。等到她拿回来那些东西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些是什么。不过,无所谓了,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多吃一张人皮又算得了什么呢。”

杨小姐说着,站了起来:“今夜就到此吧,我困了,乳娘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剩下的这些包子……”

“撤下去吧。方才说了那么多,说的我都没胃口了。”

杨小姐挥挥手,乳娘看了看那桌上的包子,将其端了下去。

当房门被掩上的那一刹那,烛火也跟着熄灭了。月光透过窗棂,悄悄地溜到了卧房里,在杨小姐的身后,出现了无数重叠着的影子。

她倏地转身,看着地上的那团暗影,嘴角向上,发出一声狞笑。

“活着,你们是废物。死了,也只能做我的包子皮,让我吞入腹中。这样无能的你们,又能做什么?还是你们觉得,我会害怕你们什么?”

那些影子慢慢的重叠,最后都融入到了杨小姐的影子里。杨小姐打了个瞌睡,步上床榻,轻轻合上了眼睛。房间里,传出了婴儿低低的哭声,她翻了个身,用手轻轻打了下肚皮。说:“安静!”

“她入了魔!”

对面的房檐上,刑如意与狐狸并肩坐着。

“是入了心魔,她本不是坏人,只不过受了旁人的蛊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方才说得也没错。只不过,她不该相信那个算命先生的混蛋言语,用什么未出生的孩子做包子馅儿。”

“这大概就是你们凡人所说的病急乱投医了吧!”

刑如意点点头,忽然转向狐狸,问了句:“你觉不觉得这杨家小姐是被人给算计了?”

“你的意思是——缨娘?”

刑如意点了点头。

“算算时间,绿枝也应该到了,要不咱们再去杨府门口凑凑热闹?”

狐狸没有应答,而是直接将手臂圈在了刑如意的腰间,在起身时,就已经飞入了半空中。刑如意心满意足地抱着狐狸,只可惜,这样浪漫的双人飞行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待落到杨府门前的那块空地上时,刑如意失望的叹了声,却仍挂在狐狸身上不愿松开。

阴风卷着黑云快速袭来,瞬间就遮住了他们头顶的月光。刑如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狐狸,指了指杨府门前靠近那对儿石狮子的地方,说了句:“绿枝来了!”

一阵飞沙走石之后,绿枝出现了,还是之前在小树林时的那个模样。只有头颅和四肢,余下的部分都是白骨。此时,若是打更的人路过这里,只怕要生生的给吓死。

愤怒的绿枝,浑身散发着强烈的怨气,只是当那股怨气冲击杨府的朱红大门时,却被挡了回来。

“俗话说的好,为富则不仁,看来这杨家已故的杨老爷生前也没做什么好事,要不然,怎么会想起来在这正门上悬挂一面驱鬼的八卦镜。”

“这你都看出来了?”

“当然。”

刑如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狐狸这才发现,她的眼睛也改了颜色。原来,早在绿枝出现的那一刻,她就驱动了自身的鬼术。她现在生的是一双鬼眼,自然能够穿透杨府的那块门匾,看见挂在后面的那块八卦镜。

由八卦镜中射出来的黄色光束,直接罩住了绿枝。绿枝一边愤怒的咆哮着,一边则用半是骷髅的手臂挡住了自己的脸。她想要挣脱那面八卦镜的束缚,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缨娘也出现了,也是之前的打扮。她轻飘飘落在绿枝旁边,问她:“想要进去杨府吗?想要报仇吗?”

绿枝看着她,没有回话。

“绿枝,你要明白,害死你的人不是我。我和你一样,都是被杨家所害的,我们有着共同的仇恨和敌人。现在,只要你点头,我就可以帮你打破这面八卦镜,让你回到杨府,讨回你应得的一切。但,我也不是无偿帮你的,我要你帮我杀光杨府的每一个人!”

“为什么?”

绿枝反问,同时在极力的抵抗着八卦镜的蚕食。

“我刚刚说了,我们有着共同的仇恨和敌人。杨府,取走了你的性命,拿走了你的孩子,他们同样也取走了我的性命,拿走了我的孩子。”缨娘的眼睛变成了红色,她看着绿枝,用催眠一般的口吻说着:“答应我,杀光他们,杀光杨府的每一个人!”

第024章 包子(24)

“缨娘!”

刑如意来不及阻止,藏在门匾后面的八卦镜连同烫金的“杨府”二字就一同落在了地上。八卦镜,乃黄铜所制,落到门前的台阶上,发出“咣”的一声响。

笼罩在绿枝身上的那束黄光,瞬间消失。绿枝看了缨娘一眼,化作一缕黑烟顺着门缝钻了进去。

杨府的门,由内打开。管家站在门口,看着一身黑衣的缨娘说了句:“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

缨娘才答完,管家的头颅就从颈部断开,叽里咕噜的滚到了缨娘的脚边。绿枝,歪着头,站在管家的躯干后面,说:“杀!全部该杀!”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要讨债,我不反对,但是缨娘,你不能滥杀无辜。”

“夫人以为这个人很无辜吗?”缨娘指着地上管家的头颅说:“缨娘所杀之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缨娘说着,转过身来,此时的她已经换了一副面孔。这副面孔,刑如意之前并没有见过,但根据刚刚管家说的那句话,眼前的缨娘,才是真正的缨娘吧。

“遇见他是在我16岁的时候。”

缨娘自身上取下一块玉佩,在玉佩中间,刻着一个“杨”字。

“那时,他不过是个破落的书生,家无良田,身无分文,靠在街头给人写字为生。我则是颜家的二小姐,我的兄长,在朝为官,虽说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官,但在家人眼里,已经算是光耀门楣了。我爹是做生意的,我娘在嫁给我爹之前,家里是开染布坊的,也算是商人家的女儿。我家,虽不算是大富大贵,但比起现在的杨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个他,是已经亡故的那位杨老爷吧?”

缨娘点了点头。

“与今日的杨小姐一样,我那时也是有婚约在身的。只因遇到了他,受了他的蛊惑,这才求着爹娘,帮我退掉了那份婚约。原本以为,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和他长相厮守,却没有想到,他竟骗了我。不仅骗了我,更害死了我的全家。”

“究竟怎么回事?”

刑如意一边问着缨娘,一边给狐狸使了眼色,让狐狸进入杨家阻止绿枝的屠杀行为。缨娘应该知道刑如意的意图,但她并没有阻止,而是站在原地,看着管家的脑袋,继续说着与自己有关的往事。

十八年前,缨娘还是颜府的二小姐颜缨。

一日,带着丫鬟上街采买胭脂时,遇到了正在以卖字画为生的,那位已经亡故的杨家老爷。当时,他也还是个年轻的,风华正茂的书生。

颜缨虽出身商贾之家,但自幼便跟着先生学习,琴棋书画,也是无一不精。当她带着丫鬟经过杨生的字画摊前时,便被他的字画给吸引住了。

她原本只是想要买下一幅字画,却被途径此地的无赖给盯上了。那无赖言语颇为轻薄,甚至在大街上就要动手动脚。丫鬟虽极力护着,可终究是个女子,根本抵挡不住。关键时刻,杨生站了出来,他不仅扶起了被推倒在地的丫鬟,还护在了颜缨的跟前。

十分老土的才子佳人的桥段,却被颜缨给遇上了。加上,这位危难时候挺身而出的“英雄”还是个颇有文采的俊俏郎君,才刚刚满十六岁的颜缨瞬间就失了一颗心。

自那天之后,颜缨就总是借着买东西的时候去他的字画摊上转转。起初,是单纯的购买一些字画,作为对他搭救之恩的回报。随着两个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多,说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从诗到诗经,从画到画风,甚至作画的人,他们总能聊得很投机。

女子一旦倾心,就会无所顾忌。为了能够与杨生在一起,颜缨恳求爹娘,退掉了早已帮她定下的婚事。因为哥哥在外地做官,颜缨的爹娘甚至允诺了杨生,只要他入赘颜家,日后颜家的产业便都是他的。

可这杨生,似乎是个书呆子的脑筋,他竟回绝了颜缨爹娘的提议,一心一意的要去考取功名。颜缨拗不过他,加上爹娘也觉得考个功名挺好的,就亲自预备了盘缠给他,并且还给他物色了一名随身伺候的小厮,让其陪伴他上京赶考。

那名小厮,就是日后的杨府管家,也是刚刚死在缨娘脚边的那个人。

杨生上京之时,二人本有约定,无论其是否考取了功名,都会依着约定的日期返回,娶她为妻。但让颜缨没有想到的是,杨生一去二年,竟无半点消息。那时,颜缨已经18岁了,在旁人眼中,已经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就在父母苦劝颜缨,让她再选一门亲事的时候,颜家出了事。先是哥哥被人匿名弹劾,被皇帝判了斩立决。她与父母连与哥哥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待赶到地方时,只跟得上为哥哥收尸。

哥哥死了之后,母亲大病一场,勉强撑到第二年的春天,便也跟着去了。那时,颜缨已经满了十九岁,虚岁二十。桃花落地的时候,她终于等回了杨生。他也改了名字,也早不是当日上京时那个瘦弱的白面书生,而是变得越发像是生意场上的人。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他的妻子。

颜缨来不及去质问他为何背叛了他们之间的婚约,颜家就被一位姓苏的官员抄了家,罪名是她连听都没有听过的。作为颜家的女儿,她被判充军,还是杨生与他的妻子出面说和,她才被留了下来。事后,她才知道,杨生的妻子是那位苏姓官员的妹妹。

“那你事后有没有问过他,为何要背弃婚约,另娶她人?”

“我问了,他说他之所以没有按期归来,是因为在赶考途中生了一场大病,不仅错过了开考的时间,还差点连命都没有了。若非碰到了他的妻子,他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见我。我当时年岁虽长,但心思依旧单纯,我竟相信了他说的那些话。可事实证明,那些都只是他编造出来欺骗我的鬼话。他另娶她人,是因为他趋炎附势,薄情寡义,甚至为了讨好那个女人的家人,不惜出卖我的哥哥,毁了我们颜家。”

“你的意思是……”

“那个匿名举报我哥哥的人,就是他,而他妻子的哥哥,那位姓苏的官员,却借着我哥哥的事情,官升三级。不过,他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在赴任途中,就被山贼给杀死了。”

缨娘说完,冷笑三声。

“那你呢?又是如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缨娘狠狠咬着牙齿说:“是因为我傻。颜家被抄,一夜之间,我从颜家的二小姐,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无奈之下,我只能跟着他从老家一路颠簸到了杨家集。原本以为,就算他娶了旁人做妻,好歹也会纳我为妾,可从始至终,他提都没提。我就像是他的一个通房丫头,无名无分。

我那时的情形,就跟现在的绿枝是一样的。我信他,我等他,我以为,只要我的腹中有了他的孩子,就算他的妻子不同意,我也能够入他杨家的门。毕竟,我和他也是有婚约的。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我得知腹中有喜的当日,他竟亲自端了一碗红花给我,让我将那个孩子给打了。

我求他,我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他却说,他也有他的无奈,然后不管不顾的将那碗药灌到了我的嘴里。原本以为,那就是我人生最悲惨的时候了,却没有想到,更悲惨的还在后面。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顶小轿上,我的手跟脚都被绑住了。

我挣扎着从小轿中滚了出来,才发现,那是一片小树林,除了抬着轿子的那几个人之外,再没有别的人。他们告诉我,是杨家老爷和夫人命他们送亲的。他们还说,杨家老爷和夫人为我指了一门顶好的亲事。

我不信,我求他们带我回杨家集,我要亲自问问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可那些人,根本不在乎,他们笑嘻嘻的看着我哭,甚至……”缨娘瞳孔内泛出一丝恨意:“甚至侮辱了我。那些人,就是之前被我剥掉皮的人。夫人说,他们是不是都该死!”

“是该死,但我记得,其中一个死者,在十几年前的时候,还是个孩子。”

“孩子又能怎样?在我受到侮辱的时候,他就藏在一棵小树的后面。我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我希望他能帮我去喊一些人过来,可从始至终,他动都没有动一下。心凉如此,活着又有什么用呢?况且,他长大之后,也依旧是个祸害,我杀他,也是帮这杨家集的百们做了件好事。”

“那你嫁了吗?”

“我可以不嫁吗?”缨娘看着我,一双眼睛红红的:“那个时候的我,就是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弱女子,我没得选择,也根本没有选择。那些人,在欺负了我之后,将我重新扔回了轿子里,我就像是一个刚刚被撕碎,又被针线缝合起来的人偶,被他们一路从杨家集抬到了高家寨。

到了高家寨,我才知道那些轿夫为什么要那么对我。因为他们知道,我要嫁的,是个死人,我的夫家根本不在意我都经历了什么。那个杨家老爷和夫人亲自为我挑选的夫婿,躺在一口红木的棺材里头,整个人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只有身上的衣裳是新的。”

“冥婚!”刑如意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第025章 包子(25)

经历了家破人亡,遭遇了心上人的背叛,被陌生男子侮辱,缨娘原本以为这已经是她人生不幸的极限,但当她看到那个躺在棺材里的死人时,才明白,她的不幸才刚刚开始。

她没有挣扎,或者说,那个时候的她已经知道,任何挣扎都是没有用的。她犹如失去灵魂的玩偶一般,被高府的奴婢按在地上,与棺材中那个已经腐烂的看不清楚眉目的男人拜堂成亲。

礼成之后,缨娘被推进了棺材里。她的头,重重的撞在那个死人的身上,一股严重腐败的,恶臭的味道直接涌入了她的鼻腔。她那个时候才意识过来,高家人不光要她和一个死人成亲,还要将她与那个死人一同入殓下葬。

她开始反抗,挣扎着想要从棺木中爬出来,但高家的那些仆人们却摁着她的头,将她重新摁回了棺材里。

“快!吉时就要过了,赶紧盖棺!”

官府管家一边让人摁着缨娘,一边催促着其余的那些仆人。厚重的棺盖一寸一寸得移了过去,直到光亮全部消失,剩下的只是黑暗。缨娘绝望的和死人躺在一起,耳朵里听到的是那些仆人用力钉钉的声音。

故事讲到这里时,缨娘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仿佛那个令人恐惧的声音还在。刑如意亦没有催促,她知道,缨娘需要一段时间来缓和。

“现在,夫人知道缨娘为何要帮杨家的那个小妾了吧?因为她和缨娘一样,都曾被生生的钉在棺材里。不同的是,她是与她未出生的孩子在一起,而我却是和一个腐烂的死人在一起。”

“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更可怕。”

“夫人说得极是,高家如此,杨家亦是如此。”缨娘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当恐惧占据你的所有感官时,你周边的一切就全都消失了。我就那么待在棺材里,不知道待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醒着的,什么时候是睡着的,我只知道,我很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

“若换了是我,也一定不甘心,一定想着,有朝一日去找那些害死我的人报仇。所以,如意不觉得缨娘你有什么错。”

“夫人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为什么不能这么想?我们是凡人,有凡人的七情六欲,爱恨情仇,我们这样想,很正常啊。我只是想不明白,缨娘你是如何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你见过我身上的鬼牌,应当知道我是能够感知鬼魂存在的,可初见你时,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地方是不对劲的。”

“夫人别急,缨娘既然开了口,就不打算瞒着夫人。该说的,不该说的,缨娘都会告诉夫人。”

“那如意便继续做个倾听者。”

刑如意倒也随意,直接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缨娘看着她笑了笑,也就地坐了下来,与刑如意一样,单手托腮,看着对面的杨府。

“当棺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只狐狸,一只杂毛的狐狸。它像人一样,站在棺木前,睁着一双狐狸眼,细细地打量着我。

我从未见过那么古怪的场景,一只狐狸,行为举止像人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它居然张开嘴说话了。

他说的是:这副皮囊还不错,好歹是新鲜的。

我当时并不知道它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棺木打开了,我可以逃出去了。可当我站起来,走出棺木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并不像我自己想象的那样。”

“当你站起来的时候,你发现,你其实已经死了,你的躯体还留在棺木里。”刑如意的眼眸沉了下:“这种感觉我也有过。”

“夫人也有过?”

“嗯!”刑如意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衣服:“其实吧,我现在用的这副身子也不是我自己的。我原来的身子被雷给劈了,劈得焦糊焦糊的,连个人的样子都看不出来了。我的情形,像是借尸还魂,灵魂是我自己的,但躯壳却是另外一个人的。”

“想不到夫人也曾有过这样离奇的经历,难怪,夫人身上会有一块鬼牌。”

“那缨娘呢?缨娘又是怎样的一个情形。”

“缨娘似乎没有夫人那般的幸运。当缨娘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时候,缨娘心里很恐慌,因为眼前的那一切,都超出了缨娘的认知。”缨娘的头垂了下去:“当时,缨娘只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因为只有活着才可以去报仇,也可以帮自己讨回公道。”

“可人死不能复生,莫说缨娘你,就是如意,都办不到。”

“是!我用了很多办法,可不管怎样,我都没有办法让自己回到身体里。就在这个时候,那只狐狸突然再次开口,它对我说,当鬼其实比当人更容易复仇。

然后,趁着我还在发呆的时候,那只狐狸突然脱去了狐皮,钻到了我的身体里。再然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棺材里站了起来,然后一扭一扭的消失了。

我慌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走掉,于是就沿着那只狐狸消失的方向去追。那只狐狸说的没错,当鬼的确比当人方便多了,至少,我发现自己可以不用双脚走路,而是直接用飞的。”

“那,那只狐狸呢?”

“它去了高家。”

“高家?就是你之前待过的那个高家?”

缨娘点了点头。

“就是那个高家。我亲眼看着狐狸用我的身体大摇大摆的进了高家。高家的人不知道坟地里发生的事情,他们都以为是我回去报仇了,一个个吓得不成样子。”

“这么听来,那只狐狸的确像是去帮你报仇的。”

“怎么可能,我与那只狐狸素不相识,它怎么可能帮我报仇。不过,当我看到高家人被吓成那个样子的时候,我还是很开心的。”

“那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有趣,真的很有趣。那狐狸借了我的身体,大摇大摆的进了高家,却要求高家老爷成全她与二少爷的婚事。”

“二少爷?”

“嗯。棺材里那个腐烂的是高家的大少爷。高家,还有一位二少爷,听说痴迷仙法,更是爱上了一个只在梦中出现的女子。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只杂毛狐狸所化。它本是在附近山上修行的狐仙,因为偶遇高家二少爷,与他生了情愫。可它道行尚浅,还不足以化成人形,只能借助法术,让高家二少爷与它在梦中相会。

大概是因为动了真情,那狐狸竟也想出了借尸还魂的法子,却没想到,它借走的竟是我的身子。在高家人眼里,我是他们的大少奶奶,而且还是被活生生葬到棺木里的大少奶奶。按照时间推算,我早已经死在了棺材里,如今出现,可不就是厉鬼索命吗。

也活该那只多情的狐狸倒霉。高家原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虽也怕遭天谴,但心总比一般人来的狠。高家老爷一边佯装同意了那杂毛狐狸的请求,一边却让管家四处寻找高人。结果,还真让他给着着了。

就在杂毛狐狸与高家二少爷成婚的那天晚上,那高人施法,想要擒拿狐狸。狐狸恼怒之下,显了真身,竟一把火将高家给烧了个一干二净。”

“高家寨灭门惨案!”

“夫人也知道这个事情吗?”

“来杨家集的路上听人说起过,只说高家的那场火烧的有些离奇,而且高家寨那么多人,竟无一人生还。”

“当然无人生还。”缨娘的眼中也似燃了一把火:“狐狸生气,远比我们想象当中的还要可怕。”

“说到底,那只狐狸也算是帮你报了仇。”

“算是吧。”缨娘侧过脸来,看着刑如意:“至少,当时的我,也是那么认为的。所以,我不再计较狐狸拿走我身体的事情,而是悄然离开了高家寨。我第一次做鬼,所以并不知道这鬼该怎么做,我只知道,自己好像不会饿,也不会渴,甚至也不用睡觉,于是就到处乱走,走到哪儿,就在哪儿待一会儿。直到遇上了第一个鬼差,我才知道,鬼也有害怕的东西。”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曾见过我身上佩戴的鬼牌,是因为你曾被那些人追捕?”

“是,我说过,我说的那些话也是真的。”缨娘抿了抿嘴:“刚刚离开高家寨的时候,我挺迷茫的,因为完全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又该做什么。甚至,我曾想过,能够有人带我去我应该去的地方。可当那两名鬼差出现的时候,我发现我并不想被他们带去地府,因为我还有事情没有了解。”

“那四个轿夫,还有杨老爷和杨夫人。”

“不!我承认,我对他们也是有恨的,可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一个鬼也是可以杀人的。所以,我心心念念的反而是我的兄长,我想要弄清楚,我颜家为何会家破人亡。我想着,既然我可以变成鬼,那么我的兄长,我颜家的族人,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变成了鬼。我想着,只要我回到了颜家,兴许就能见到他们,就能知道我颜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你回到颜家了吗?”

缨娘点了点头:“我回去了,虽然一路被多名鬼差追捕,可我还是逃回了颜家。”

第026章 包子(26)

缨娘哥哥所犯的是贪渎之罪,按说这样的罪名,即便是判了斩刑,通常也都会羁押到第二年的秋天再行问斩。除了刑部要再行核查之外,也会给这些官员一个认罪忏悔的过程。

认罪忏悔的过程,通常分为两种,一种是通过再行审讯,牵扯出更多的人来。毕竟贪渎,牵连的不可能只有一人。另外一种,核心与第一种相似,但结局却完全不同,而是刑部会给这些犯事的官员一个活动的时间。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可以通过拖延时间来获取减刑。最差的,也能得个全尸。

这样,既保全了犯官的幕后之人,也能给自己的家人留些余地,免得将家人都牵扯进去。

缨娘的哥哥,官职并不高,也并非什么肥缺,说白了,干的是那种既辛苦又不落好的差事。一般来说,处于这种位置上的官员,就算犯了什么错,也不会引起上峰的关注。除了寻找替补官员不容易之外,也因为官小职微,不够旁人参一本的。再说难听点儿,就是不值得浪费那些纸张和笔墨。

可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像缨娘哥哥这样一个吃苦受累的小官,不仅被人给参了,而且在定罪当天就被秘密处斩,当缨娘与父母听到消息,赶到哥哥任职的州府时,连尸骨都不能尽数带回。

哥哥的事情,尚未弄清楚,颜家紧跟着就被抄了家。缨娘的父母被投了大狱,颜家众人,不是跟着被关到了牢里,就是被官府贩卖为奴。唯一留下的就只有缨娘。

事后,缨娘也曾求过张生,希望他能够从中打点一下,让她去牢中看望一下父母,得到的消息却是父母早已经在牢中畏罪身亡。这一连串的打击和悲伤,迅速地将她击垮,甚至让她来不及去思考这整件事情里存在的问题。直到缨娘再次回到颜家,看到昔日的颜家变成了苏宅的时候,她才隐隐觉得,这整件事有些不正常。

为了躲避鬼差的追捕,也为了调查事情的真相,她直接藏在了颜家的主宅,也是现任宅子主人苏丙与其姨娘的卧房里。

这个苏丙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负责查抄颜家的那位苏姓官员的管家。颜家被查抄之日,她曾见过他两回。此人还算面善,在官兵推搡爹娘的时候,他甚至还帮着说了两句好话。因为这个原因,缨娘对他颇有些好感。

“我倒觉得这个苏丙很有问题。他一个小小的管家,摇身一变成了昔日颜宅的主子也就罢了,更巧合的是,这宅子还是被他的前主人给查抄的,且这身份改变的时间也未免太短了些。”

刑如意皱着眉,她知道缨娘的故事还没有说完,从她眉宇间隐藏着的情绪来看,颜家被抄,缨娘哥哥之死,也不单单是被人构陷那么简单。

“夫人说的没错,那个苏丙身上的确藏有秘密。起初,我只是觉得奇怪,那个苏丙并不是胆小的人,却惧怕黑夜。每到傍晚,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就让下人给他的房间里摆满了蜡烛,哪怕是睡觉,都要亮着。

还有,苏丙似乎很怕睡觉。有几次,他明明已经很困了,却让他的姨娘用针将他扎醒。姨娘苦劝他,让他找个大夫看看,他却告诉姨娘,他的病寻常大夫治不了。

我觉得奇怪,就站在苏丙的床前看了他几次,发现他一旦入梦,就会陷入极其可怕的梦魇之中。那种害怕,是能够清清楚楚看到的。再后来,他的病似乎越来越厉害,甚至每到入梦时,都会呢喃出生,好几次我都听到了我哥哥的名字。”

“看来,苏丙的毛病与你的哥哥有关。”

缨娘点了点头,“我当时也有这种感觉,可我却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我是鬼,有魂无形,我既碰触不到苏丙,也没有办法向他询问真相。就在我百般着急的时候,我发现,我虽然不能触碰实物,但却可以控制那些无形的东西,例如风。”

“你吓了苏丙。”

“嗯,我吓了他。”缨娘看着刑如意浅浅地笑了起来:“真好玩,原来一个人被鬼吓到的时候,会是那样的反应。我几乎没有做什么,他就吓得跪在了地上,一张嘴叽里咕噜的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吐了出来。

我刚刚好像说过,他是个善良的人,至少是个良心未泯的人。他之所以生那样的怪病,是因为他还有良知,还有愧疚之心,还知道什么叫做内疚和自责。”

缨娘抬了头,看着夜空,喃喃地说着:“我回到颜府,原本是想要找到我的爹娘,找到颜家被抄的真相。真相找到了,却是从苏丙的口中。”

“真相究竟是什么?”

“我的哥哥压根儿没有贪渎,他是一个好官,一个清廉的好官。他的罪,在于他的不畏强权,在于他的正直。事情,还得从我哥哥被构陷说起。当时,那位苏姓官员负责陪同一位颇有家世背景的小姐回乡,途径我哥哥的属地,便在府衙中住了下来。

一日,那苏姓官员喝了酒,便借着酒醉欲要侮辱那位小姐。当时,我哥哥恰好在府中,就赶了过去,将那位小姐给救了下来。苏姓官员酒醒之后,担心事情败露,便想了一个毒计。他先是以赔罪为借口,邀请我哥哥和那位小姐一同赴宴,却吩咐管家在我哥哥和那位小姐的酒水中下了迷药。

在趁机侮辱了那位小姐之后,他命管家将我哥哥与那位小姐一同抬入客房之中,造成我哥哥与小姐暧昧的假象。然后,命人点了一把火,生生将我哥哥和那位小姐一同烧死。”

“我去,这是一波怎样的操作。占便宜就算了,还栽赃嫁祸。栽赃嫁祸也就罢了,还谋杀,且一次还是两条人命。”刑如意连连摇头:“可我不明白,对方既然已经选择了杀人,又为何整出一个贪渎的罪名来。这岂不是多此一举,给自己找事儿吗?”

“是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但再仔细想想,也就不觉得奇怪了。那位小姐出身不凡,父亲更是朝中要员,若非如此,也犯不着要这苏姓官员亲自护送她回乡,而小姐回乡,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嫁人!”

“既是嫁人,为何选用这样的出行方式,难不成这位大官平日里比较勤俭?”

缨娘摇了摇头:“并非是那位大官平日里勤俭,而是这个嫁人与寻常的女儿出嫁又有些不同。那位大官为自家女儿选择的夫婿,自然也不是一般人家,而是一位身具爵位的爵爷。这位爵爷颇有些脾气,在没有见过未婚妻之前,绝不轻易吐口,行下定之礼。”

“我知道了,这是相亲!朝中那位大官想要巴结爵爷,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但又知道这位爵爷的脾气。若是大张旗鼓的将自己的女儿送过去,万一人家爵爷没有看中,到时候反而失了自己的面子。所以,他选了一个自认为还算可靠的人,也就是那个姓苏的混蛋,让他以送自家女儿回乡的名义,秘密的将女儿送到爵爷府上,让爵爷先相一相。若是相中了,皆大欢喜,若是相不中,就再将女儿偷偷带回来。这样一来,就神不知,鬼不觉,自己的老脸也就保住了。”

“不错,事情正如夫人你猜测的那样。”缨娘点了点头:“那苏姓官员既是那位大官的亲信,自然也知道他的脾气和他的弱点。他要面子,女儿却死的这般难看,他肯定不会轻易的让外人知道,可朝廷命官,并非寻常百姓,好端端的死了,上面肯定会命人调查。为了遮掩真相,那位官员只能命人掩盖自己女儿和我哥哥死亡的真相,然后编造了一个罪名,将我哥哥的死变得理所应当。

所以,我哥哥才会被抓的那么蹊跷,判的那么奇怪,甚至处斩的那么及时。在我和我爹娘赶到哥哥服刑的地点时,更是连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我哥哥官小职微,又不懂得官场之道,就算有人觉得他的案子蹊跷,也不敢为他说些什么。至于我们全家被抄,一方面是那位苏姓官员,担心我们起疑,暗中调查哥哥的事情,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平复那位官员痛失爱女的悲愤,拿我们全家当做献祭。

至于我的父母,压根儿就不是畏罪身亡,而是被他们生生给毒死的。可怜我们颜家,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凄惨结局。”

“那张生呢?我是说那位改名换姓之后的张家老爷又是怎么回事?他与你们家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有!”缨娘的眼睛里散出一丝恨意:“平白无辜的构陷,若是没有人证,又如何做得完美。张生就是苏家找的人证,苏家也是借由他的手,完成了对我哥的最终构陷。事成之后,他成了苏家的女婿,甚至还分得了我颜家的部分财产,摇身一变成了张家老爷。”

缨娘说着,攥起了拳头:“是我,是我有眼无珠,引狼入室。若非因为我,我哥哥也不会在冤死之后还背负上那样的一个罪名。我恨,所以我必须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027章 包子(27)

“可我怎么听说,张家夫人和老爷都是病故的。哦,不对,貌似有传言,说张家老爷其实是被毒杀的。那个时候,缨娘你应该已经来到杨家集了吧?”

“夫人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有复仇对吗?”

“这都被你猜到了?”刑如意做了一个小小的鬼脸:“好吧,我其实想问的就是这个,但在这个问题之前,我还有一个更好奇的,不知道缨娘你能否先把那个答案告诉我?”

“夫人是想知道缨娘一个冤魂,如何变成现在的模样对吗?”

刑如意打了一个响指:“没错,就是这个问题。”

“夫人还记得缨娘方才说到的那只狐狸吗?”

“记得记得,就是那只一生气就烧死了人家整个高家寨的痴情小狐狸。怎么,这只狐狸难不成也跟着你去了颜家?”

缨娘摇了摇头。

“它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并不清楚,兴许是本体与魂魄之间有什么联系吧。我只知道,当我看见它的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似乎受了很重的伤,但那些伤口,并无血液流出。”

“妖祸人间,它应该被那些捉妖人给打伤了。”

“捉妖人?这世间当真有捉妖的人吗?”

“既有鬼差,有妖精狐怪,那么有捉妖人应该也不稀奇吧。”

“夫人说的是,是缨娘将事情想的浅了些。若那只狐狸当真是被捉妖人给打伤的,那个捉妖人一定是个极厉害的人。”

“不一定。”刑如意摆了摆手:“也可能是那只狐狸太菜,反正我见过的妖怪都挺厉害的。你若有兴趣,改天去你的包子铺,你给我做豆腐包,我讲故事给你听。现在,我们还是先说说那只菜鸟狐狸的事情吧。”

“菜鸟狐狸?”

缨娘疑惑的看着刑如意。后来,大概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问题,就将其略了过去。

“我碰到那只狐狸,或者说那只狐狸找到我的时候,它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它当时,还是我的样子,我不忍心,也不能放着我的身体不管。可我一个飘忽不定鬼魂,也没有办法将它带到一个更为安全的地方去。是狐狸,告诉了我一个办法。”

“它该不会将你的魂魄也给扯进你自己的身体里去了吧?”

“夫人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这不奇怪啊?”刑如意摊了摊手:“在那样的一个情况下,我想不出那只狐狸还能想出别的什么招,而且现在的你,就是你的本来面目,这说明,你已经拿回了自己的身体。还有,我方才也说过,当我在包子铺里见到你的时候,我既没有从你的身上闻到鬼的气息,也没有嗅到狐狸特有的那种味道,这意味着,在你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特别神奇的事情。”

“夫人说话真有趣。若是可以的话,缨娘真的愿意与夫人做个长久的朋友。只可惜……”缨娘转过脸去:“夫人刚刚说的没错,缨娘的确被那只狐狸用妖法给拽进了自己的身体里。那种感觉有些奇怪,就像是一个容器里装了两个不同的东西。缨娘很弱,只能听从狐狸的吩咐,将身体和它一同带往一个道观。”

“那个道观,不会正好就在那个方向吧?”

刑如意指了指老狐狸所在的方位,缨娘点了点头,对于刑如意的猜测,她似乎已经习惯了。

“狐狸说,只有道观里的老祖宗才能够救它。我不知道它口中的老祖宗是谁,但想着,应该也是一只会法术的老狐狸。既然会法术,救得了狐狸,那么我的身体,应该也能保下来,说不准,那只老狐狸会看在我救了狐狸的份上,将我的身体还给我。

在路上时,是我控制着我的身体,可越是接近那座道观,我的意识就越是模糊,到了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身体里的狐狸不见了,而我好像也发生了某些奇异的变化。我不仅可以自由的控制我的身体,我还能使用一些莫名其妙的法术。这样的发现,既让我觉得惶恐,又让我觉得莫名的喜悦。”

“这种心情我好像也有过。”刑如意看着自己的手:“当我发现自己可以看见鬼魂,可以使用一些小法术的时候,我也是这种感觉。好在,当时我不是一个人,有我的夫君在一旁安慰我,所以我很快就心安理得了。”

“缨娘没有夫人这般的幸运。不过,人生能够有此机遇,缨娘已经觉得很满足了。至少,到了现在,缨娘可以坦然的去面对哥哥,面对爹娘了。”

“难不成杨家夫人和老爷的死,都是与你有关的?”

老狐狸拜托夫君办的事情,刑如意从缨娘的口中已经知道了答案。想来,那只杂毛狐狸带着缨娘上山求救的时候,恰逢老狐狸正在渡劫的关头。老狐狸因为酒醉,稀里糊涂的便将自身的大半修为渡给了它。殊不知,正处在生死关头的杂毛狐狸根本受不住,直接死翘翘了,而缨娘却因祸得福,变成了如今这个非人,非鬼,非妖的……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人”。

“发现自身的改变之后,我并没有急于下山,而是找了一个地方先躲了起来。我需要弄清楚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大概是因为我得了狐狸的那些法术,我竟然能够听懂一些动物说的话,也大概知道了一些事情。

我知道,我在阴差阳错间,拿走了别人很珍贵的东西,但缨娘发誓,缨娘并没有想过永远的独占。只是有些事情,还需要缨娘去做。”

“缨娘不必解释,你所说的,我都懂。”

缨娘点了点头。

“以前常听人说,神仙的一日,抵过人间三年。缨娘起初并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看见杨家夫人还有那位杨小姐才明白,时间早在缨娘不注意的时候便已经溜走了。

在缨娘心里,被杨生背弃,被杨家夫人设计出嫁,被高家活埋,甚至回到颜家调查父兄死亡的真相都不过是前几日才刚刚发生的事情,可对于杨家集上的杨家来说,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个在缨娘离开时,还只是个婴儿的杨家小姐,已经生的亭亭玉立,而杨夫人,鬓角竟然都有了白发。

时间是怎么没的,缨娘并不在意,对于一个死人来说,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缨娘想要的,只是恶有恶报。

杨家,在杨家集上算是大户,关于他们家的事情,不用刻意打听,只需寻个热闹的地方坐一坐就能弄清楚。”

“杨家小姐与绿枝口中的那位高人……”

“是我!”

缨娘舒展了一下双臂,顷刻间变幻成一个道人的模样,只不过眉目间仍是她原来的样子。可寻常人,若不细看,只会认为这是一个修道又成的仙人。

“我知道杨家小姐自幼便患了一种奇症,而患了这种奇症的女子,不仅没有办法与丈夫同房,更无法诞下自己的孩子。我利用狐狸留给我的法术,将自己变幻成了这个模样,然后找到杨家小姐,送了她一个方子。”

“那杨家小姐轻易便信了?”

“她自然不信,我也不强求,只说她若愿意的话,不妨回去试试。患病之人,通常都会有一个心理,那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会轻言放弃。我只不过是利用了她的这个心理,在她服药之后,用法术给她营造了一个假象,她便信了我。”

“那杨夫人呢?”

“她极为喜爱我包的包子,于是我便进了杨府,成了杨夫人的私厨。平日里,我多是待在自己的房间或者是小厨房里,极少外出,所以杨府里几乎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就连杨小姐和绿枝都不知道。”

“缨娘你给杨夫人做的不会也是豆腐包吧?”

“夫人心善,自然喜欢吃素的,杨夫人心毒,自然是喜欢吃肉的,而且喜欢吃那种烂烂的肉。看在她曾处心积虑为我觅得夫婿的份上,我给她寻的包子馅儿自然也是天下独一份儿的。”

“那杨夫人的死因是……”

“尸毒入五脏六腑,根本无药可解。据说,杨夫人死的时候,相当痛苦。可惜,我当时已经离开了杨家,无缘得见。不过,她就算死的再痛苦,也比当日的我要好的多吧。至少,她不会觉得恐惧,不会觉得暗无天日。”

“那杨老爷呢?”

“他的死倒是真的与我没什么关系,倒不是我愿意放过他,而是在我还没有想好用什么方法送他上路的时候,他的亲生女儿和他亲自挑选的女婿就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苏天临!”

“没错,就是苏家的人。说来可笑,十多年前,他为了讨好苏家,害死了我颜氏一门。十多年后,他自己的性命,也交代在了苏家人的手上。若是可以的话,我倒是真的想要问问他,他后悔吗?”

“那你想要见他吗?”刑如意取下身上的鬼牌,对着缨娘晃了一晃:“若是相见的话,我倒是可以请下面的朋友帮帮忙。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就了解官司,重生为人的。”

第028章 包子(28)

缨娘的眸光闪烁了一下,跟着眼中的亮光尽数熄灭。她看着不远处的杨府,幽幽地说了句:“见,倒不如不见。事情已经到了今日,相见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

“缨娘难道不想知道,杨生当初为何要背弃与你的婚约,娶那苏家小姐吗?”

“攀龙附凤,喜新厌旧,薄情寡义,这些不都是男人的天性吗?书生,最擅此道,当初是我眼拙,才会退了爹娘为我定下的亲事,选了这么个男人。结果,直接的,间接的害死了那么多的人。”

“说的也是,人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深仇大恨,很多的悲剧,都是从一点点的小事开始的。只不过小事变成了大事,大事变成了祸事。”刑如意将鬼牌收了起来:“见,倒不如不见,即便见了,又有什么可说的呢。缨娘说的对,倒是我,有些感情用事了。”

“夫人不想进杨府看看吗?”

“有我家夫君在,出不了什么乱子的。”

“兴许不是乱子呢?”缨娘似有所指的看着刑如意。

刑如意眉间微蹙,也觉得自家夫君这回办事有些拖沓了。再看看缨娘的模样,她似乎根本无意杀入杨府。起初,她以为缨娘是在顾及自个儿,但在看来,缨娘倒更像是胸有成竹。莫非,今夜潜入杨家的并非绿枝一鬼?

思及此处,刑如意顾不得缨娘还会不会有所行动,便提着裙角跑到了杨府的府门前。她原本想要用力的捶打叫门,拳头刚落到门上,却发现那扇门开了。

门口,恍若一个人间地狱。

杨府的小厮与丫鬟,以不同的姿态倒在地上,鼻息间嗅到的全部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儿。

“狐狸,殷臣司,你给我出来!”

刑如意气急的在门口跺脚,抬眼却发现自家夫君就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一张脸也阴沉的厉害。她快步走过去,指着院子里的那些人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一只千年的老狐狸,该不会连一个绿枝都收拾不了吧。”

“不是绿枝做的。”

狐狸伸手,刑如意这才看见,他的掌心里多了一个东西。一个黑色的小球,小球的中心似乎还有一个正在挣扎着的人。

“我是跟着绿枝入府的,她虽受到缨娘的蛊惑,却并没有按照缨娘的吩咐行事。这个绿枝,被心魔所绕,进入府中之后便直接去了苏天临的院子。

那苏天临,虽心机深沉,也不是什么善主,可越是作恶多的人,就越是害怕这些厉鬼。绿枝才现身,他就吓晕了过去。我见绿枝欲要取他的性命,就使了个法术,将她收了起来。原本想等杨府的事情了解之后,将她交给鬼差,带回地府受审。没想到,却看到了这个场景。”

“不是绿枝做的,那会是谁?”

“鬼怪杀人,你是见过的,通常都是一击致命,例如杨府的管家,就是直接被绿枝取了头颅。可夫人再看看这院子里的小厮与丫鬟,他们的伤可像是鬼怪造成的?”

狐狸不说,刑如意还不曾留意,经他一提醒,她才将目光落到了那些死者身上。那些小厮与丫鬟的死因,各有不同。有些是当场死亡,有些则是因为失血过多,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咽气的,还有一些,是活生生给吓死的。

再看那些死者的伤口,多是一些抓伤或者是咬伤,而鬼怪,虽也会用指甲或者獠牙,伤口却更完美一些,不会显得如此粗糙。

“这些伤,都是人为的。苏天临被绿枝给吓晕了,管家方才在门口就已经被绿枝给杀死了,杨家现在唯一没有事的,应该就是那位杨小姐了吧。杨小姐?”刑如意想到了在门外时,缨娘那古怪的口气,猛然拍了下自己的前额道:“这些小厮和丫鬟,该不是被杨府小姐给杀的吧?”

狐狸点了点头。

刑如意沮丧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圈,才拉着狐狸向杨府的后院跑去。

小姐的闺阁,通常都在府邸较后的位置,沿着府中的主路,很快就看到了那栋两层小楼。

门是开着的,门前蜷卧着一个人,脸部向下,一只手却向前探着。从姿势来看,应该是从里面向外出逃时被害的。

刑如意在这个人的颈后找到了一处伤口,五个血淋淋的洞,三个在后颈中间,两个偏下,应该是一只手造成的。洞很深,几乎要穿透死者的整个脖子。

“这种杀人手法,还真是够狠的。”刑如意摇摇头,站了起来:“看她的衣着打扮,还有年纪,应该就是绿枝口中的那位乳娘。想不到,这杨小姐连自己的乳娘都没有放过。”

“既已成魔,何谈人性。”

“成魔?”刑如意不解的看着狐狸,却见狐狸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

转身一看,妈呀,自个儿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竟站了一个怪物。那怪物身高与自己差不多,披头散发,从肩膀到下腹,却鼓出一个又一个小圆球。再细看,那些圆球,竟都是些婴儿的脑袋。

刑如意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想都没想,就直接扑进了狐狸的怀里。

“你不要告诉我,这个怪物就是杨家小姐。”

“我的确不想这么说,但很遗憾,这个怪物就是杨家小姐。”

“她……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还记得那些包子吗?”

刑如意眨巴着眼睛。

狐狸无奈的在她额上轻点了下:“小迷糊,忘记了?缨娘曾告诉过杨家小姐一个治病的秘方,那个方子阴毒无比,需要刚刚足月的孩子作为药引子。杨家,在杨家集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被人知道,杨家小姐吃孩子治病,不仅会引起众人的侧目,官府的注意,更会被当做妖邪。

再者,杨家小姐有病的事情,大家虽然都知道一些,但具体生的是什么病,却都说不清。作为病人,最忌讳的也是旁人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不引起杨府众人的注意,尤其是自己未来夫婿苏天临的注意。她听从丫鬟绿枝的建议,将那些婴儿做成了包子馅儿,在让乳娘蒸成肉包子,拿来给自己吃。

为了增加药效,她又听信绿枝的话,用人皮做了包子皮。至于那些死者,是不是真的适合做药,应该凭的都是缨娘的一张嘴。绿枝,一方面是被缨娘利用,而另外一方面,也是有她自己的私心在。所以,事情才会演变成今天的模样。”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问的是,杨府小姐怎么会变成这个奇怪的模样。”

“反噬!那些孩子尚未落地,便被人取了做馅儿,心中俨能不恨。加之,长久食用那些特殊的包子,杨府小姐就算心理再怎么强大,也会生出魔障。你别忘了,还有缨娘,她一定还在杨府小姐的身上做了什么。”

“难怪缨娘连这杨府的大门都没进,只是派了绿枝进来。现在想来,这绿枝只怕也是个幌子,真正让杨家覆灭的是咱们眼前的这位杨家小姐。”

刑如意才刚刚说完,杨府小姐便扑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不知是几重奏的婴儿笑声……

三日后。

柳生与林虎带着一班衙役将杨府给封了。封府那日,杨府外又聚拢了许多人,大家伙儿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杨府刚刚发生的事情。

一夜之间,死了数十人,唯一活着的却只有杨府的小姐和姑爷,且这姑爷还是疯疯癫癫的像是得了失心疯。小姐,看着倒是没疯,可整个人木呆呆的,无论官府的人怎么问话,都不回答。

随后,官府的人在杨府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除了找到证据证明杨府众人的死与小姐有关之外,还在小姐的卧房中找到了一些包子,且在那些包子里找到了一些尚未融化的人皮。

连环凶杀案中那些丢失的人皮,似乎找到了去处,可案子却更加的扑朔迷离。如何审判,如何处理杨家的小姐和姑爷,如何堵住杨家集上那些议论和猜测的声音,成了县老爷最头疼的问题。

最终,还是师爷给出了建议,建议县老爷将在杨府发现人皮的事情隐瞒下来,而将杨府的灭门惨案归到苏天临的身上。反正,这个苏天临是个傻子,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直接宣判,签字画押也就是了。至于那个杨府小姐,既也牵扯到了案子中间,是判流放,还是判斩刑,也全由着老爷做主。

县老爷当即眼睛一亮,听了师爷的建议,快刀斩乱麻,速速将案子给了了。至于是不是冤案,没有人计较。外人看的是热闹,至于内行人,在遇到这种案子的时候,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缨娘又回到了大牢中,因为那几名死者,她也被县老爷判了刑,但念在她是受人指使,被人唆使犯案,且归案后认罪态度较好,被判了流放。离开杨家集那日,柳生特意去了城门口,但只是远远的看着,并未上前与缨娘答话。

马车上,刑如意掀开帘子,与缨娘互望了一眼。

“缨娘的事情,你可告诉那只老狐狸了?”

狐狸点点头。

“那只老狐狸如何说的?”

“他说,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这算是什么答案。”

“最好的答案。”狐狸轻轻扯下帘子,“杨家集的事情已经了了,咱们也该抓紧时间上路了。”

风,掀起了马车的前帘。

刑如意吸了两下鼻子,问赶车的小伙计:“你可有闻到包子的味道?”

“夫人鼻子真灵,还真有包子,刚刚一位夫人送过来的,说是给夫人备着,路上吃。”

小伙计说着,递过来一只包裹。打开,里面装着的都是包子,在包裹的外层,则放着刑如意抵押给缨娘的那只发簪。

第029章 素女还童(29)

豆腐坊刘掌柜的独生女儿诈了尸,这个消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胡桃寨。胆小的,在茶肆酒铺里窃窃议论,这胆大的,则直接围到了刘掌柜家的门口,探头探脑的想要看看这诈尸究竟是怎么回事。

邢如意正拉着狐狸满大街找好吃的,听闻此事,也顾不得还在控诉的肚皮,直接将狐狸拉到了刘家豆腐坊的门口。

乌压压,竟围着一圈儿的人,倒衬得刘家门前的那些白色挽联显得有些可怜——都被这些看热闹的人给挤得揉的不成样子。

正所谓人死不能复生,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但凡事也还是有例外的。例如她,在殷狐狸还有老天爷的帮助下,成功借尸还魂。再比如杨家集上的缨娘,阴差阳错被狐狸精借了身子,竟意外成了非人,非鬼,非妖,非怪的特殊存在。

那么,这豆腐坊刘掌柜的独生女儿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在胡桃寨有个习俗,但凡横死之人,在入殓前都要用麻绳将尸体给绑起来,直到把尸体抬到先生看好的宝穴,封棺下葬前,才能将麻绳给解下来。

据说,这个习俗就是预防横死之人诈尸用的,而刘掌柜的女儿,恰恰就是横死之人。

“难不成,是这豆腐坊的刘掌柜心疼自家闺女,所以没有用麻绳捆绑?”

“捆了捆了,这麻绳还是我帮着给找的。”

围观者中,一个胖乎乎的大婶接了腔。

“说起来,这刘掌柜也真是可怜。他媳妇儿当初就是为了生这个女儿难产死的,在咱们胡桃寨,这难产而死也算是横死的一种。

你想啊,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等到做娘的时候,结果硬生生给这肚子里的孩子憋死了。这当娘的,肯定不怨自己的孩子,但她会怨老天爷啊。

这心里堵着一口气怨气,死后必然不肯消停。所以,这刘掌柜媳妇下葬的时候,身上也缠着麻绳,刘掌柜就抱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小闺女亲自去送的。当时那个可怜劲儿啊,连咱们这些外人看了都跟着心疼落泪。

这之后,刘掌柜一个人是既当爹,又当娘,好不容易将这闺女给拉扯大了。这豆腐坊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这不,听说前阵子还有人来刘家提亲,人家看中的就是这姑娘的勤快能干。咱们这些老邻居还都盘算着,啥时候能到刘家喝上杯喜酒,结果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好端端的一个大姑娘,说死就死了,而且死的有些蹊跷。

刘掌柜一病不起,家里头又没有个能操办的人,这刘家闺女的后事,还是咱们这些人帮着给安排的。喏,就那刘家姑娘身上的衣服都是我胖嫂帮着给换的。虽说有些不忍心,可按照咱们寨子里的规矩,我还是寻了麻绳过来,亲自给绑上了。”

“那是不是胖嫂你绑的时候没绑紧,所以才让刘掌柜的女儿诈了尸?”

“就你臭小子废话多,我胖嫂绑得紧不紧,你去拿根麻绳过来,让胖嫂我亲自绑绑不就知道了。”

胖嫂的话,瞬间引得周围一阵低笑。这低笑,映着刘家门前的挽联,越发显得有些突兀。

邢如意精通鬼术,自然知道,这诈尸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诈的,那得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刘家豆腐坊的风水虽说不是极好的,但也不差,至少住在里头的人没有横死的可能。可偏偏,就出了两个横死之人。

一个,难产而亡,死不瞑目。

一个……邢如意轻轻扯了扯胖嫂,问:“那个,刘掌柜的女儿究竟是怎么没的?”

“这怎么没的,咱们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从楼上掉下来的。”

胖嫂往刘家的院子里指了指。

邢如意抬了抬眼,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小楼,疑惑的问了句:“是从楼上掉下来的?”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刚刚与胖嫂搭话的那个年轻人凑了过来,狐狸见状,将邢如意往自己跟前拉了拉。年轻人尴尬的一笑,见狐狸一脸不好惹的气息,下意识的往后又退了两步。

“我们是路过的,凑巧经过这里。”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们不知道呢。喏,胖嫂说的就是刘家后院的那栋小楼。说是小楼,其实也不算是一栋楼,就是为了做豆腐方便,搭建起来的。那上面,不能住人,就搁置了一些杂物。这刘掌柜的女儿打小没娘,所以比旁的姑娘懂事些,从刚会走路那会儿就知道帮着刘掌柜捡豆子,再大一些,就能帮着刘掌柜磨豆腐了。咱们猜测着,大概是这刘掌柜的女儿上那楼上取东西,结果不慎给摔了下来。”

“那楼并没有多高啊。”

邢如意将手搭在狐狸身上,借着狐狸的身高,垫起脚往刘家的院墙内瞄了一眼。

“放杂物的地方,的确不高。不过我听说,这刘掌柜的女儿是头先着的地,那血……啧啧,反正说得挺渗人的。刘掌柜心疼女儿,不忍心让旁人看见女儿变成那个样子,就到玉芳楼那边,请了里头的掌柜过来帮忙。对了,胖嫂不是帮忙换过衣裳吗?可有见到刘掌柜女儿的脸,到底有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吓人?”

胖嫂摇了摇头:“没看见,我们去的时候,人脸上用黑纱给裹了。”

“黑纱给裹了?”

“可不是嘛。”胖嫂撇了撇嘴:“咱当时瞧了,也觉得挺稀奇的。这捆麻绳,是咱寨子里的规矩,可这脸上裹黑纱,咱倒是听都没听过。不过,咱是过去帮忙的,刘掌柜又病成了那个样子,咱也不好多问,只把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给做了就是。如今听你这么一说,倒是觉得这里头的事情越发有些稀奇了。”

“能不能问一下,那玉芳楼又是个什么去处?”

“姑娘连玉芳楼都不知道?”

“不知道。”邢如意眯了眯了眼:“我是今日才到的胡桃寨,这第一站,便是这刘掌柜的豆腐坊。”

“那姑娘可真是不会找去处。这玉芳楼可是咱们胡桃寨里姑娘家最喜欢的地方。”

“姑娘家最喜欢的地方?莫非是卖胭脂水粉的?”

“得,还真叫姑娘你猜对了。只不过这玉芳楼不光卖那些女儿家平常用的胭脂水粉,还卖一些能使姑娘容颜更美的东西。这最最出名的叫美人如玉膏。”

“这东西我也听说过。”

旁边一人听见美人如玉膏几个字,也凑了过来。不是姑娘,却是个汉子,看衣着打扮,应该是娶过家室的。

“听说这用了美人如玉膏,可使丑人变美,美人变得倾国倾城。就是这价格,贵了些,小小的一瓶,居然要几百两的银子才能换到。若是便宜些,我倒真舍得给我家婆娘买一瓶。”

“想不到李二哥如此疼爱自家娘子。”

“得了吧,李二哥那不是疼爱自家娘子,而是疼爱自己的那双眼睛。胡桃寨谁人不知,李二哥当初那可是赌咒发誓要娶一个美娇娘的。结果,美娇娘没娶着,倒是娶了一个无盐女。”

“你家婆娘才是无盐女,我家娘子只是相貌不美,你家婆娘是没一个地方能看。”

“得,我不跟你争,反正大家伙儿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家娘子更好一些,大家伙儿心里清楚。”

“得了得了,都是一个寨子里的,什么不好争,偏争这个。你家娘子,李二哥家的娘子,还算上我家娘子,都抵不过人家玉芳楼掌柜的一个指头。争什么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邢如意偷偷拉了拉狐狸,在心里说道:“我咋觉得这个玉芳楼是在模仿我如意胭脂铺的经营模式?还有那个美人如玉膏,你能不能去拿一瓶给我。”

“拿一瓶?”

狐狸抬了抬眼,同样在心里问了句。

邢如意眯眼:“当然是拿,要不然还用钱买啊。虽然我不穷,但是我不奢侈,你家娘子还是很知道勤俭节约的。几百两银子呢,好贵!”

狐狸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在心里问了句:“现在拿?”

“嗯。”邢如意点点头:“放心,我就待在这里,不会乱走的。”

狐狸三分无奈,七分宠溺,最终还是随了邢如意的心意,默默从人圈儿里退了出去。

胡桃寨不大,只需睁眼一瞧,便能确认那玉芳楼的位置。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狐狸心神稍聚,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了。

豆腐坊门口,邢如意也没闲着。在确认狐狸离开之后,她从人堆儿里挤了出去,直接进了刘掌柜家的院子。

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可能是忌讳刘家姑娘诈尸的事情,根本没有人敢进刘家的院子。西厢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邢如意寻着咳嗽声过去,只见半垂着的布帘后面躺着一个老人,在老人跟前,则摆放着一具棺木。

从她跟鬼怪打交道以及与尸体接触的经验来看,刘掌柜的女儿并没有诈尸的迹象,反而是院子里的风水与在院子外面看到的有些不一样。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将目光落在了那栋所谓的小楼上。

第030章 素女还童(30)

一声猫叫从小楼底下传了出来,邢如意眯了眯眼,看见一缕细烟飘进了磨豆腐的石磨里。石磨跟着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人给推着,发出“吱嘎”的声音。

邢如意摇摇头,懒得再去看那个故意吓人的石磨,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整栋小楼上。

这栋小楼,初看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楼下是刘家磨豆腐的一些工具,摆放地十分整齐。楼上相对简单一些,只搁置着少量的杂物。从一楼到二楼,用简单的木质台阶作为连接,看上十分牢固。木质台阶的表面,有明显的踩踏和磨损痕迹,看来门外那些邻居们说的都是真的,刘掌柜的女儿,经常上楼帮父亲取些东西。

为什么是刘掌柜的女儿,而不是刘掌柜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木质台阶上留下的脚印,相对小一些,而且女子身体较轻,常年踩踏,也不会给台阶造成过重的负担,所以这些台阶几乎没有变形下凹的痕迹。再有,就是在台阶两侧磨损处,邢如意发现了一些被勾破的丝质物,不管是颜色,还是质地,都更符合年轻女子的穿着。

沿着台阶上了二楼,邢如意并没有在楼上发现什么明显的“失足”痕迹。若是依照邻里们说的,刘掌柜的女儿是深夜上楼取东西,不小心失足跌落,那么楼上就一定会留有让她能够“失足”的条件。就算事后被刘掌柜给清理过了,在跌落的边缘处也会留下一些“挣扎”的痕迹。

例如,手抓的痕迹,再不济也会在边缘留下衣衫被挂蹭的痕迹。这是人的求生本能,除非那个人在“失足”的瞬间,失去了这个本能。还有一点,邢如意并没有在楼上发现刘掌柜女儿要取的东西。

难道,是她刚刚上楼就失足跌落楼下摔死了?

她站在楼上,向下面瞄了一眼。距离小楼不远的地方,果然有一处明显的痕迹。虽被仔细遮掩过,但还是没能瞒过她的双眸。

提着裙角,从楼上轻轻一跃,伴随着耳旁一阵低呼,她稳稳地落在了那初痕迹旁边。

拍手,抬头,却瞧见两个熟人。

捕快柳生,还有同样是捕快的林虎。

“柳大人,林大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夫人问的,刚刚好也是柳生想要问的。夫人不是随着夫君一同前往洛阳了吗?怎么又到了这胡桃寨上?”

邢如意眯眼一笑,落落大方的回道:“迷路了。”

“迷路了?夫人是认真的吗?”

“是认真的啊。如意随自家夫君从杨家集出来的时候,柳生大人不是就站在不远处瞧着的吗?因为路不熟,担心再生偏差,夫君还特意雇了一个赶车的小伙计。”

“既雇了赶车的伙计,夫人缘何又走偏了?”

“瞧大人问的,好像如意与自个儿夫君是故意的一样。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怪那个伙计,口口声声说将咱们送到神都,结果刚出杨家集不久就反悔了。说此去一来一回太过耗费时间,家中还有老母要照顾,柳大人倒是说说,遇见这样的情形该怎么办?

反正,如意与夫君是心软了,也不忍多做苛责,就让那小伙计返回去了。结果,就是马儿跑偏,跑到这个寨子里来了。

柳大人方才问了这么多,如意能不能问一句,你们二位又是因何而来?难不成,也是为了刘掌柜家诈尸的事情?”

“诈尸?诈尸那是和尚道士们操心的事情,我呀,是回来看望我舅舅的。”

林虎在一旁搭了话。

邢如意朝着厢房看了眼,小声地问了句:“刘掌柜是林大人的舅舅?”

“表舅,不是亲娘舅。不过我家亲戚少,这表舅也算是亲的。”林虎摸了摸头,目光也随着在院子里溜了一圈儿:“说起来,我也好几年没来了。记得上回回来的时候,我才这么高,青唯那丫头,才到我这里。谁知道,眨眼间,人竟然没了。”

“青唯?”

“刘掌柜的女儿。怎么,夫人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吗?”邢如意反问,看着柳生的眼睛:“如意与夫君也不过刚刚进得寨子,路过这豆腐坊,见围着一群人,还以为是这豆腐坊的豆腐特别好吃,就凑了过来。哪知道,凑到跟前,才直到是这豆腐坊刘掌柜的女儿诈了尸。

我呢,没有别的毛病,就这好奇心重了些。见这院门开着,就大着胆子进来瞄一瞄。这不,刚从小楼上下来,就碰到二位了。”

“这么说,夫人您是私闯民宅了?”

“我闯了吗?我分明就是迈着两条腿走进来的。”

邢如意用手做出了一个走路的姿势。

“夫人既已瞄过了,还请现在离开吧。”柳生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柳大人这是何意?就算要赶,也应该是由林虎林大人开口吧。人家好歹是表外甥,你呢?难不成这刘掌柜也是你的舅舅?”

邢如意说着,走到林虎跟前,笑眯眯地看着林虎:“林大人,要不要赶如意出去?”

“这个……”林虎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柳生。

柳生面无表情,但眼神中透露出来讯息,却是催着林虎速速将邢如意给赶出去。

“那个,殷夫人……”

“叫我如意就好。”邢如意拍拍手:“林大人在赶如意之前,可得想清楚了。若我真出去了,青唯的死,可就当真成了一桩彻头彻尾的糊涂案。到时候,刘家可真就要诈尸了。”

“夫人慢,林虎能不能问一句,夫人刚刚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了,叫我如意就好。至于刚刚那句话吗?自然就是表面的意思了。”

“哎呀,你知道我林虎是个粗人,我又不是柳大哥,这脑子还能时不时的动一动。夫人,不,如意,你刚刚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彻头彻尾的糊涂案,难不成青唯的死,不是意外?”

“谁说林大人的脑子笨来着。”

“林虎,叫我林虎就行。一个小捕快而已,哪里当得起大人两个字。”

“我也觉得林虎两个字比较顺口。”邢如意走到那个痕迹面前,用脚尖在上面点了点:“你们看这是什么?”

“地面上有血迹,虽然经过了处理,但血已经渗入了地下,即便是清理,也很难去除掉这些痕迹。在血迹的旁边,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所以那一块儿的血迹有些浑浊,而且颜色也更淡一些。再者,地上还留有发丝,发丝凌乱,且是被扯断的。青唯是坠楼而亡,所以,殷夫人脚下踩着的那块儿地方,应该就是青唯坠楼而亡的地方。”

“柳生就是柳生,观察也比常人细致。不错,此处正是刘掌柜的女儿青唯坠楼身亡的地方。这中间的一块儿,是血迹,是因为头部受到重创而形成的。这一块儿,如果如意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脑组织,也就是你们常说的脑浆什么的。嗯,脑浆,听说跟豆腐脑比较相似。”

“然后呢?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邢如意指着那栋小楼:“两位都是捕快,平时见过的死人,办过的案子也应该不少吧。你们二位觉得,这样的楼高,可以将一个人生生给摔死吗?退一步讲,就算青唯比较倒霉,失足坠落的时候,恰好是脑袋着地。那么,我想问问,这坠楼的时候,得是个什么样的姿势,才能把人给摔成这样?”

听邢如意这么一问,柳生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不错,以刘家小楼的高度,失足者不可能在半空中更换坠楼的姿势。坠落,必须在一瞬间形成。也就是说,青唯想要造成这样的伤痕,必须是面部朝上,头部朝下造成的。但凡是侧卧,或者是俯卧,都不可能造成这么重的创伤,而且也不可能在坠楼的当时就立马死去。”

“啧啧。”邢如意发出了一些小的声音:“看来,柳生你已经想到问题的关键了。”

“青唯坠楼时,是面部朝上的。”

“没错!想要造成这么大的创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面部朝上,后脑朝下。喏,证据就在这里。这块石头,原本应该是有一部分凸起的。大概是刘掌柜痛失爱女之后,将其去掉了,所以这些切口还是新的,而且修得特别平整,切口位置也不大,周围留有血迹的颜色却是最深的。这说明,血是从这个地方开始蔓延的。

以目前这栋小楼的高度,若想坠落时,面部朝上,那么在坠亡前,也应该是同一姿势。我们假设,青唯是在二楼取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什么,失足坠楼的。那么,在楼上一定会留有痕迹。例如,脚底摩擦的痕迹,衣衫挂蹭栏杆的痕迹,甚至是双手下意识抓捞的痕迹,但如意方才上楼看过了,什么痕迹都没有。这岂不是很不正常?”

邢如意话音未落,柳生已经给林虎递了个眼色,林虎飞快跑上了二楼。

“喏,再好心的提醒你们一句。根据邻居们所说,青唯是深夜上的楼。既是深夜,那么手中应该会持有灯烛。就算失足坠落,灯烛也应该会留在楼上,或者是楼下的那个位置。”

邢如意指着一个地方。

“可是,什么都没有!这一点,是不是也很值得怀疑啊?”

第031章 素女还童(3)

豆腐坊刘掌柜的女儿青唯深夜坠楼而亡,在坠楼的现场,却没有找到任何失足的证据。柳生凝眉看了眼天色,问林虎道:“你可知道青唯是那一天坠的楼?”

林虎思索了一会儿,说:“我是昨天接到舅舅书信的,送信的人说,在路上稍微耽搁了一会儿,送到的晚了些,还催促着让我赶快回来。我看过他叫上的鞋,鞋面儿是新的,但是鞋帮有轻微的磨损,从胡桃寨到杨家集,只有一段山路,正常情况下,赶早启程的话,晚上就能到。去县衙的话,时间会再晚一些。我是午后收到的书信,送信之人大约走了一天半。”

“也就是说,青唯极有可能是四前天的晚上坠楼的。”

“你们是不是当捕快当的上瘾了,就这个问题,还要在现场分析?”邢如意指了指厢房:“走两步路,去问问林虎的舅舅,青唯的爹,这豆腐坊的刘掌柜不就知道了。”

“哎呀,瞧我这榆木疙瘩的脑袋,还是如意说的对,我去问问舅舅不就知道了。”

林虎大手一拍脑门,快步朝着厢房走了过去。也就喘口气的功夫,他就脸色慌张的又奔了出来。

“不好了,不好了,我舅舅没气了。”

“你说什么?”柳生的脸色跟着变了。

“我舅舅,我舅舅他好像没气了。我刚刚进去叫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林虎急得只转圈:“对了,大夫,我得去找大夫。”

“找什么大夫啊,我就是半个大夫,先让我进去看看再说。”

邢如意推了林虎一把,提着裙子进了厢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房间里多了一具棺材的缘故,显得既阴暗又阴冷。好在,邢如意是去过地府的人,只搓了搓手,就到了刘掌柜的床榻前。

方才入院时,邢如意曾到这厢房瞄过一眼,亲耳听到了刘掌柜的咳嗽声。声音不大,却显得有些急促,且喉咙里似有拥堵之物。以为是老人家痛失爱女,伤心所致,她也就没大往心里去。眼下瞧着,这刘掌柜不仅是因为伤心,而是身体真的有病。

此时,刘掌柜双目紧闭,对外界反应微弱,但脉搏和心跳还在。翻开刘掌柜的眼皮,发现双目通红,这也是患病的征兆。

“如意,你是不是真的会看病?”

林虎站在门口,往里头看了眼。

“往一边儿挪挪,你当着我光线了。”

邢如意说着,翻开了刘掌柜身上的棉被,发现他自腰部一下都出现了浮肿的现象。于是,回过身来,对林虎说了句:“门外有不少都是刘掌柜的邻居,麻烦你出去问问,看刘掌柜患病之前,可有人过来帮忙照看过,都是怎样的情形。”

“我舅舅病了?”

“当然是病了,不过还没死。”

邢如意将棉被重新扯了上去:“赶紧去问,再晚一会儿,就是华佗只怕也没办法了。”

林虎应了一声,飞快跑了出去。不多久,倒是真的带回一个人来。

“这是我舅舅豆腐店的伙计,如意你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他好了。那个,我舅舅真的没死。”

“没死没死,真的没死。至少有我在这里,还没有那个小鬼敢过来勾他性命的。”

鬼牌在身,而且还是冥君亲自给的,邢如意方才这句话可不是吹牛。只要她还在刘家的院子里,那些勾魂使者,就算来了,也得在外面候着。

“你是刘掌柜家的伙计?”

“嗯,是的。”

小伙计看着还算利索。大概是因为方才被林虎给吓到了,脸色稍微有些泛白,神情也略有些紧张,就连回话时,都会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瞟一瞟林虎。

“你不用怕他,只管回我的话就是。我只是向你打听一下刘掌柜的病情。”

小伙计点了点头。

“你家掌柜是什么时候病的?”

“有一阵子了。掌柜的要强,平日里也十分勤俭,就算病了,也不肯让人知道,更不愿意去花钱买药。”

“那他的病,是什么时候加重的,当时又是个什么情形?”

“具体什么时候加重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虽是店里的伙计,却是在外头帮忙的,平日里若是没有掌柜的召唤,很少到院子里头来。我只知道,就在小姐去世的前几天,掌柜的腿脚变得不利索起来,眼睛泛红,说话总是喘气,偶尔还会咳嗽。

这买豆腐的不知道做豆腐的辛苦,咱们经常都要忙活到大半夜,有好几次,我都听到掌柜的在咳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那些天,小姐也是忧心忡忡的,说去帮他请大夫吧,掌柜的又不肯。因为这件事儿,小姐还跟掌柜的起了争执。”

“那你家小姐,也就是青唯,是什么时候出的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不过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小伙计急着先将自己撇清:“小姐是在五天前的深夜坠楼的。因为掌柜病了,豆腐坊好几天都没有开门,小姐就让我先回家去了。我家里有个老娘,往日也需要照应。不过,我白天都会抽时间过来看看,帮着打理一下那些磨豆腐的工具。我来的时候,小姐已经出事了,就躺在那里,身子都硬了。掌柜的,倒在门口,我灌了他好几口水,他才醒过来。

哦,对了。我当时说要去衙门报官的,可被掌柜拦住了。他说小姐是自个儿失足坠楼死的,衙门不管这些事情,让我先把小姐给抬到屋子里,然后找人帮忙清理,顺便再去定一副棺木。”

“那,你家小姐死的时候,脸上有没有戴着那块黑纱?”

“有!”小伙计点了点头:“那黑纱,小姐已经戴了一阵子了。听掌柜的说,小姐不知道用错了什么东西,脸上起了一大片的疹子。未免吓到客人,就暂时用黑纱遮一遮。”

“那你可有见过小姐出疹子的脸?”

小伙计摇摇头:“出疹子的脸有什么好看的,倒是没有出疹子之前小姐的脸还是挺好看的。”

“这么说来,青唯还是个美人了。”

邢如意朝着棺木瞟了一眼。

小伙计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小姐是不是美人,我不知道。反正,在咱们胡桃寨,比小姐长得还好看的没有几个。”

“哦,中等偏上的美人。”邢如意轻轻哦了声,得出一个结论来。

一旁,柳生皱着眉头说了句:“此地距离府衙不远,气候相差不大。四五天前,正值阴天,月光晦暗,深夜出行,若是不掌灯烛,连眼前的事物都看不清楚。”

“不会啊,五天前的深夜,我还领着几个衙役去抓贼,莫说眼前的东西,就是对面门口,我都瞧的真真的。”

“你是练武之人,视力自然比常人要好。况且,你捉贼是在县城之中,虽是深夜,周边店铺林立,仅是店铺门前悬挂的那些灯笼,也都够用了。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当日捉贼的地方,还是在青楼的旁边。”

“嘿嘿。”林虎干笑了两声:“你不说,我都忘了,的确是在杏花楼的旁边。那小子,是个惯偷,专门偷那些去寻欢客人。若是手气好,这一晚上,等赶上咱们一年的俸禄。”

“青唯会武吗?”

“不会。”林虎摇摇头:“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学那个。”

“根据邻人所说,青唯自小便跟着刘掌柜学习如何制作豆腐。这常年累月的,眼睛势必会受些损害。再者,小伙计方才也说了,青唯脸上的黑纱,并不是死后才有的,而是生前就已经戴着了。就算是你,大晚上的,眼上蒙着块黑布出行,也看不清东西吧。”

“这若是在外头,铁定会有些困难,若是在自己家中,方方面面都是自己熟悉的,莫说眼前遮块黑纱,就是蒙着眼睛,我也照样能烧火煮饭。”

“嗯,林虎说的也有些道理。”邢如意将刚刚写好的纸递给林虎:“青唯姑娘的事情,咱们稍后再说,现在能不能麻烦你,先去帮你的舅舅抓药。这死人的事情,还可以等一等,活人的事情,可是等不了的。”

“这一眨眼的功夫,如意你把药方都给开出来了。不过,我舅舅他到底得的什么病啊?”

“嗯,我方才又仔细的诊了一下,若是猜测不错,他的病应该是风水病,属于病后冒风所致。本来也没那么严重的,只不过被他硬拖着,才拖成这个样子的。你呢,就按照我写的药方抓药,先吃上个把月再说吧。”

“个把月?这么长时间?”林虎咋舌:“如意你这药方靠谱吗?”

“要不,你再换个别的大夫瞧瞧?”邢如意双手环胸,抬眼瞄着林虎:“你换大夫也可以,但这丑话我可说在前头。若是换了大夫,却没能治好你舅舅的病,后果你得自己担着。”

“这……”林虎一下子尬住了:“行,谁叫咱们是故人,我总得先信你一信吧。”

“这话还算中听,到了药铺,你就告诉那里的掌柜,这药够吃十五天的就行。”

“只要十五天的?”

“要不,你整五十天的?”邢如意戳了戳药方中的那味人参:“这普通的人参虽然不是天价,可连着吃十五天,也得这么长一截吧。你那荷包里的银子还够用吗?”

林虎飞快的摇了摇头,抓着药方就出去了。

第032章 素女还童(4)

邢如意也没闲着,她走到棺木跟前,往里头探了一眼。

“你想做什么?”

柳生右肩向后,靠在门框上。

“废话,既然知道青唯的死有可疑,当然要查看一下尸体,确认一下自己心中的猜想是否正确了。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

“就算青唯的死因可疑,也应该由官府里的人来查。夫人您,似乎并非官府中人。”

“我不是,但你是。”邢如意瞟了柳生一眼:“看来,不光青唯的死很可疑,就连她的尸体也很可疑。按照小伙计说的,她至少已经死了五天。就算现在天气偏凉,尸体存放的时间也要比夏季长,可五天过去了,她居然没有一点点腐败的现象。这不科学。”

“科学?”柳生抬眉。

“不科学,就是不符合常理的意思。柳大人是做捕快的,这活人抓的多,死人看的也不少。这死了至少五天的人,该是个什么情形,想必大人心中也有数。”

柳生拢了拢眉,走了过来。

棺木中,青唯平静地躺在那里,四周摆放着她生前比较喜欢的一些小玩意儿。初看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但凡等待入殓之人,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很快,柳生就意识到了邢如意口中所说的不对是什么?

首先,他并没有闻到预期中的腐臭味儿,或者说是尸臭味儿。一具已经死亡至少五天的尸体,就算再如何妥善保存,都会散发出来一些难闻的味道。用邢如意方才的话说,就是尸体腐败所产生的臭味儿,但靠近棺木的柳生并没有闻到任何难闻的气味儿,反而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且那股幽香与棺木中摆放的香囊味道又有些不同。

其次,青唯尸身保存完好,除了没有出现预期中的腐败现象,就连她裸露在外的双手,也不像寻常死人那样,出现青白之色,反而红润有加。看起来,她不像是死了,而像是躺在棺木中睡着了。

最后,是青唯棺木摆放的位置。一般来说,死者的棺木都会摆放在灵堂之内,刘掌柜却将女儿的尸身与棺木一同放在了自己的卧房之中。

青唯是刘掌柜唯一的女儿,爱女身亡,父亲伤痛,做出任何异常的行为似乎都是可以被理解的。但,就算是要守着自己的女儿,也不用将棺木摆放的距离自己床榻这么近。

在床榻一侧,柳生还发现了一根竹棍。竹棍顶端,沾有一些黑色的物质。经过比对,那些黑色的东西,是青唯棺木上的桐油。

患病中的刘掌柜,为何要将竹棍放在自己的床头,又为何要用竹棍去敲打棺木呢?

“竹棍敲打的只是棺木的表面,而非棺中之人,这说明刘掌柜要防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诈尸,而是别的什么东西。”邢如意绕着棺木转了一圈,待走到正对着门口的那一面时,她蹲了下来:“像是某种动物的爪印。嗯,这爪印不像是狗的,倒像是寻常人家养的那种猫。”

“猫?”

柳生跟了过来,他站在邢如意的背后,弯腰扫了一眼。果然,在棺木的边缘,发现了一些类似动物抓痕的细微痕迹。因为青唯走的突然,这棺木也是刘掌柜让小伙计临时去买的。所以,棺木表面的油漆和桐油都是新刷的。爪印也是新的,而且十分清晰,这说明,这只不请自来的小动物,是在青唯被放入棺木的当天,或者是第二天就来光顾的。

“不知道柳生大人有没有听过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

“传说,猫是不可以接近死人灵堂的,因为猫叫可以引起诈尸。”

“你的意思是,刘掌柜之所以会备下那根竹棍,就是为了防止夜猫惊尸?”

“有这个可能。毕竟刘家与普通人家还是有些不同的,刘家人丁单薄,目前除了林虎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亲戚。周边邻居虽说都很热心,可自己家中的事情,也不好总是劳烦邻居帮着操持。再加上青唯出现意外的时候,刘掌柜已经重病在身,怕是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料理女儿的后事,更不可能时时刻刻的看守在女儿的灵堂之内。所以,才想出将女儿棺木置放在自己卧房中这样不得已而为之的烂主意。”

邢如意说着,却垫起脚尖,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探进了棺材里头。

“可我总觉得,这里头还是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例如,青唯脸上一直蒙着的这块黑纱。”

“夫人不可!”

当柳生意识到邢如意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那块一直蒙在青唯脸上的黑纱被扯了下来,而且就拎在邢如意的手中。

“不好意思柳大人,貌似你说的晚了些。”

邢如意抖了抖自己手中的黑纱。柳生伸手夺了过去,想要再给青唯盖上。可当他看到棺木中青唯的模样时,却愣住了。

“有没有很吃惊?有没有被吓一跳的感觉?”

邢如意在一旁问,柳生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将目光落回棺木里头。

棺木中,青唯的脸,有些奇怪。

纵使见多识广,柳生还是被自己眼前看到的那张脸给吓住了。那既不是一张活人的脸,也不是一张属于死人的脸,更与印象当中让他觉得胃里反酸的腐败不同,而是……而是一种让他形容不出来的奇异现象。

就在柳生发愣地时候,邢如意将手伸了进去。她捏了捏青唯的脸。

“什么感觉?”

柳生禁不住问了句。若非男女有别,若非棺木中躺着的这个是林虎的妹妹,他也会去摸一下青唯的脸,看一看那张奇怪的面孔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奇怪,我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现象。她的脸,看上去好像发生了木质的变化。就是,皮肤变得像是一块即将腐烂的木头。按说,这应该是一种病,而且还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病,但——”

“但什么?”

“但她的情况,与我了解的那种罕见的疾病又有些不同。她的皮下组织,都已经腐化了。”

“腐化?”

“意思就是,在她看似变成木头的皮肤下面,藏着的都是水。”

“水?”柳生的眉头紧皱了起来:“我好像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好像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邢如意的眉跟着簇了起来:“我们人类的身体,主要有三部分构成。一是皮肉,二是血液,三是骨骼。就拿我们自己的脸来说吧。”

邢如意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手指最先触碰到的一定是我们的脸部肌肤,也就是表面的皮肤。当然,在皮肤下面还藏着许多的机理组织以及很多的微小血管,这个柳大人听一听也就是了。你不是学医的,不懂医理,对于这些东西也没有必要了解的太过细致。

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懒得跟你讲解,而且我讲了你也不一定能听得懂。”

“夫人能说重点吗?”

“重点就是这个。”邢如意在自己脸上轻拍了一下:“骨头。手指除了能够触摸到滑嫩的肌肤之外,还能触碰到隐藏在肌肤底下的骨头。这些骨头的存在,会让我们的面部变得更加立体,从而有个人样。”

“这个我知道。不管是怎样的人,死后被埋入黄土,经过一段时间之后都会变成白骨。美女也好,丑女也罢,最终都会变成一个差不多相似的骷髅。”

“嗯,就是这个意思。”邢如意给了柳生一个稍加赞许的眼神:“可青唯皮肤底下的骨头没有了。倘若她被埋入了黄土,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你或许能够看到她的躯干,看到她的手和脚,但你看不到她的头。”

“这不可能!”

“你不信啊?不信的话,你自己捏捏看了。”邢如意说着,后退一步,并且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柳大人,你可是捕快,不会连个死人都不敢碰吧?”

柳生没有回话,只是扫了邢如意一眼,走到棺木跟前,将手探了进去。

青唯的脸,摸起来的确很像是腐朽的木头,但木头底下,却像是藏着一汪水。那种感觉,特别的奇怪。

“在青唯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邢如意将目光转向刘掌柜:“看来这一切,都要等到刘掌柜醒了之后才能知道了。”

“可这并不是青唯死亡的原因。”

柳生盯着青唯的那张脸。

“我相信你方才所说的,在青唯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或许生了你刚刚所说的那种很奇怪的病,甚至不排除,因为这种疾病,让她萌生了自杀的念头。

林虎说过,有人到刘家提亲,而且对方也是青唯比较中意的人。倘若因为自己患病,而错失了这桩姻缘,对于青唯来说,一定是非常痛苦且难以接受的事情。”

“因为患病而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确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可刚刚,我们已经看过了现场。青唯的死,既不是失足,更不是自杀。倘若自杀,拿根绳子上吊都比从那栋小楼上跳下来要保险的多。”

邢如意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上吊的动作。

柳生一愣,右边嘴角处跟着轻轻地抽了下。

第033章 素女还童(5)

“这位姑娘,请问你需要什么?”

“我想要美人如玉膏。”

一位蒙着黑色面纱的姑娘走进了玉芳楼。

“姑娘确定是要这美人如玉膏吗?”柜台后面,负责售卖的小姑娘笑吟吟的提示着:“咱们楼里的这个美人如玉膏价格可是不便宜。姑娘若是手头紧的话,建议您还是看看别的。”

“怎么?你是担心我买不起?”

“哦,不不不,姑娘你误会了。奴家只是按照掌柜吩咐的,对客人进行必要的提醒。虽说咱们这个美人如玉膏的确是物有所值,甚至是物超所值。可若是姑娘家境不甚富裕的,咱们还是建议选择别的东西。”

“不用了,我就要你们这个美人如玉膏。”姑娘说着,将一个袋子拍在柜台上。

小姑娘打开,瞅了一眼,“姑娘稍等,奴家这就为你去取美人如玉膏。”

售卖的小姑娘才刚刚转过身去,玉芳楼里就起了一阵怪风。怪风吹起了那位买家脸上的黑纱。黑纱后面,是一张疙里疙瘩的脸。

“姑娘,这是你要的美人如玉膏,如何使用,都已经写在这张纸上了。姑娘若是还有不明白的,也可以随时到咱们玉芳楼里问。”

“用法我知道。”

那姑娘一手压着自己脸上的黑纱,一手接过小姑娘手中的东西,转身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玉芳楼里,负责售卖的小姑娘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她目送着客人离去,然后转身,回到柜台后面,抽出一张纸来,用笔轻轻划掉了那上面的一个名字。

一道白光落在那小姑娘的身后,待小姑娘转身时,那道刚刚才落下的白光消失不见了。

青唯家中,刘掌柜已经用过了药,气息逐渐平稳起来。

柳生皱眉,依在刘掌柜的卧房门口,看着邢如意单手叉腰,犹如一个女掌柜般的正在指挥着林虎在小楼底下挖掘。

“如意,你没有骗我吧,这小楼底下能埋着什么宝贝?”

“你都没有挖出来呢,咋就知道这小楼底下没有藏着宝贝。喏,往后再退半步,就你脚尖踩着的那块儿地方,挖。”

“还挖啊?”林虎苦着一张脸,“我说如意,我看你也不像是很缺钱,很想要宝贝的人。你是不是被什么人给忽悠了。我舅舅家的这栋小楼我知道,这底下真没藏着什么宝贝。这小楼的前身也是厢房,是我舅舅和舅母一块儿住的地方。青唯,就是在那间房子里出生的。

后来的事情,你也听说了。我舅母因为难产死了,大出血,不仅染红了地面,还把门前的台阶都给染成了红色。我舅舅伤心过度,不愿意再看见那间厢房,外面的先生也说这个厢房不吉利,所以就给拆了,用拆掉的木头建了现在的这栋小楼。

这小楼,就是个磨豆腐的地方,平时不住人,也不放什么珍贵的东西。”

林虎说着,往邢如意这边移了移。

“你那么聪明,连医术都会,这道理不会想不通吧。你想啊,若是这楼里真有宝贝的话,我舅舅跟青唯还需要靠着磨豆腐为生吗?”

“我眼中的宝贝,不一定就是你们眼中的宝贝。”邢如意绕着那挖开的地方转了一圈,只见几缕黑烟在土壤里头游走。“喏,就是这个地方,你若想知道结果呢,就用力往下再挖一挖。你若不想知道,我也不勉强,顶多让我这个妇道人家自己动手了。”

“得,我挖,我往下挖还不成吗?我说你好歹也嫁作人妇了,怎么说话办事还是那么的使性子。有我林虎和柳大哥在,我们能让你动手挖吗?这要是传出去了,别人岂不是要笑话我们两个大男人合伙欺负你一个小女人。你呀,这心思有点忒毒了。”

“最毒妇人心,这句话你没有听过吗?再说了,我哪儿毒了,我既没有坑你,也没有骗你,更没有哄着你让你为我上刀山,下火海的,我怎么就毒了?”

“得,我嘴笨,我说不过你。我挖,我老老实实的挖,你指哪里我就挖哪里好不好?”林虎摆摆手,用力铲了一铁锹下去。铁锹似碰到了什么东西,硬硬的。他猛地抬起头看着邢如意,说了句:“完了,我好像真碰到了什么东西。你说的那个宝贝经不经得起摔打啊,我这一铁锹下去,会不会就碎了。”

“碎不碎的,抛出来不就知道了。”

邢如意说着,蹲到了那个土坑旁边,双手顺着林虎铁锹的位置,慢慢探了下去。

“怎么样,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宝贝?宝贝还能卖钱吗?”

“嘘!”

邢如意示意林虎小声些,林虎则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柳生原本只是观望,可看到这两个人神秘兮兮的样子,也不由凑了过来。

三个人,就那么猫在小楼底下,将一个盘子大的坑给围了起来。

随着邢如意的双手慢慢的向外拔出,林虎又禁不住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柳生还好,但呼吸却明显被他自己给压制了下去。

邢如意从土坑里掏出来的是一个布包。这布包,是深蓝色的,面料有些粗糙,表面也没有什么装饰用的图样。初看上去,倒像是被人扔掉的什么破烂。

“这是破烂吧?”林虎嘴快,竟然说了出来。“我说如意,你让我挖了半天,就挖这么一个破烂出来啊。这布包不值钱,而且看它的样子,里头也不会装着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里头的东西值不值钱的,我不确定。我能确定的是,这里头的东西,会要人命。”

“凶器?杀人凶器!杀死青唯的凶器!”

果然是捕快,一说到人命就立马跟“凶器”这两个字联系到了一起。林虎迫切地看着邢如意,邢如意先是摇了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

“摇头?点头!你这究竟是啥意思啊?这里头装着的到底是不是凶器啊?”

“是凶器,不过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凶器。”

说着,邢如意将手一抖,一个东西从蓝布包里掉了出来。那东西,蜷缩成一团,粗看上去,会觉得是一个小婴儿。但仔细一瞧,才发现那是个动物,只不过长得有些奇怪。三分像人,七分像猫。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林虎伸手,想要将那个东西给拿起来,却被邢如意给拦住了。

“别碰,这东西邪性的很。你若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最好离它远远的。”

“瞧你说的,这东西再奇怪,看上去也就是一只猫,而且是那种死了很久的猫。被你说的,都跟鹤顶红一样了。”

“是猫,但这种猫比鹤顶红可要毒多了。”邢如意说着,将那个东西又给塞进了布包里:“这东西,绝对不是偶然出现在这下面的,也不是无意间被埋进去的,而是有人故意的。目的就是让你舅舅一家家宅不宁,横祸丛生。你若有心帮你舅舅,帮青唯,就该去查查,看看这些年,你舅舅都跟什么人结了怨气。”

“结怨?报复!”

邢如意点了点头:“最好从你舅母活着的时候查起,因为我怀疑,你舅母的难产也跟这东西有关。顺便再提醒你一句,这个人表面上应该与你舅舅家十分亲近,且能够自由进出你舅舅家,否则他没有时间,从容的将这个东西埋到这下面,而且还换了两次地方。”

“换了两次地方?”

“嗯!这第一次,是埋在你舅舅与舅母的厢房之下,造成了你舅母的难产而亡。甚至,连青唯身上出现的那些不寻常的变化,也可能跟这个东西有关。方才你说过,在你舅母离去之后,你舅舅因为伤心难过,就把原本的厢房给拆掉盖成了现在的这栋小楼。这东西,埋的不算深,在东拆西挖的过程中,很难不被人发现。所以,在盖这栋小楼的时候,这东西被人拿了出去,然后等到小楼盖成之后,重新埋了进去。埋进去的位置,就是刚刚被咱们抛开的这个位置。”

“什么人的心思,竟会如此歹毒。”林虎微握双拳:“这欺负别人也就罢了,居然欺负到我的头上,看我不把他找出来,大卸八块。”

“林虎。”柳生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好了,我知道,我是捕快,就算找到了那个人,也不能把他大卸八块对不对?”林虎咬咬牙,提着刀出去了。

小楼底下,又只剩下了邢如意与柳生两个人。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猫,一种很特殊的猫,应该是被人养出来的。”

“这养出来的猫也能杀人?”

“是东西都能杀人。”邢如意拎着蓝布包寻了个地方坐:“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那些话吗?我说过,倘若将猫埋在新房的横梁底下,是可以杀人的。”

“可这只猫并没有埋在横梁底下。”

“它原本应该是被埋在横梁底下的,不过那栋房子已经被拆掉了,就算有所怀疑,也没有办法进行一一的验证了。”

“既然不在横梁底下,那是不是就不能杀人了?”

“不是杀人!准确地说应该是害人。这东西,属于巫术的一种。巫术你知道吧?在汉朝的时候都已经很流行了,因为这个,汉武帝还杀了自己的皇后和儿子,把孙子赶到了民间,闹得是轰轰烈烈,沸沸扬扬。”

“那两个词不合适吧?”柳生蹙眉,盯着邢如意手中的东西。“还有,你不怕吗?”

第034章 素女还童(6)

“你不怕吗?”

柳生盯着邢如意手中的那个蓝布袋,虽刚刚只瞧了一眼,可那只猫的古怪模样已经钻入了他的脑海里。加上邢如意方才所说的“巫术”两个字,让他不由得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觉来。当然,更奇怪的是邢如意的态度,将事情说的这么可怕的人是她,将蓝色布袋中的那只怪猫不当回事儿的也是她。

柳生自认为做捕快这些年,见过的女子也不少,但像邢如意这般行为举止古怪,想法与做法更是古怪的几乎没有。

“怕什么?怕手中的这只猫吗?”

邢如意将蓝布袋拎了起来:“这玩意儿,只有埋在墙根儿底下才管用。从下面刨出来,拎在手上时,就跟一般的死猫没什么两样。”

“这么神奇?”

“不是神奇,而是玄乎。”

邢如意拣了一处较高的地方坐着,将蓝布袋也搁在了一旁。

“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一户人家,家里还算有钱,就是稍微抠门儿了那么一点。

当时,户主家里正在盖房子,按照当地的习俗,上大梁的时候,要给工匠师傅们准备一顿好吃的。这盖过房子的人都知道,上大梁是件挺累的活儿,而且还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可偏偏户主小气啊,抠门儿啊,到了中午的时候,就给师傅们准备了一些馒头咸菜。

师傅们一看,当然不乐意了,就在吃饭的时候嘟囔了两句。偏巧,这些嘟囔的话就被户主给听了去。户主心思一动,又以这个为借口,扣了师傅们不少的工钱。师傅们当然不乐意啊,可架不住户主的强势,不仅工钱没有要到手,还被户主找人给打了一顿。

在这些师傅里头,有个领头的,年轻时候跟过一个游方的道士,学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眼瞧着自己的弟兄被人欺负,心里就积了一股子的怨气。到了晚上,等户主睡下之后,这领头的师傅就弄了一只猫,将这只猫悄悄埋在了新房的横梁底下。

结果,这户人家的运势越来越差,干啥啥不成,做啥啥倒霉,没有两年,家败了,家里的老婆孩子也都跟着一个个得病死了,就连户主本人,都变得跟个鬼似的。

有好事之人前去询问,户主却告诉那人,自从住到这新房之后,就总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到了夜里,更是频频听到猫叫,可寻遍了房前屋后,也不见猫的影子。这猫叫,就像是魔咒一般,牢牢将他的家人锁住,让他们日夜都不得安宁。到后来,妻儿都被这声音给折腾疯了,病了,连他自己都落得人不人,鬼不鬼。

又过了半年,户主也得病死了,家里的房子被宗亲卖给了一个外姓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给户主盖房子的那位领头的工匠师傅。买下这房子之后,工匠师傅就找人拆了横梁。当横梁被拆下之后,大家伙儿看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就是在横梁的木头上,居然凸显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猫。”

“那这个领头的工匠师傅最后怎么样了?”

邢如意摊了摊手:“故事里没有说,我也不知道,大概从此之后裹着安宁幸福的生活吧。”

“这也是巫术吗?”

“算是吧,不过也有人管它叫风水术,就是利用一些东西改变户主家中原有的风水格局,利用风水之术,让户主家中生变。”

“这风水之术,当真有这么厉害?”

“厉不厉害,要看是什么人布的。反正,我见过一个很厉害的道士,他布下的风水局不仅能够改变一个人的运势,一个家族的兴衰,还能够使凡人成魔,小鬼成佛。”

“若世上当真有此人,我柳生倒是想要见见。”

“我劝你还是别见的好。”

想到莫须有,邢如意的心跟着沉了下去。

“为何?”

“因为见到他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邢如意说着,自高处跳了下来。柳生随着她的背影看过去,只见刘家门前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

“狐狸,你可回来了!瞧瞧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说话间,邢如意已经到了狐狸跟前,且将手中的蓝布包给举了起来。

“你答应过我,只是凑热闹的。”

“是凑热闹啊。”邢如意看着狐狸吐了吐舌头:“只是一时没忍住,凑热闹凑得认真了些罢了。”

“殷公子。”

“柳捕快!

“殷公子这是从何处而来?”

“玉芳楼。”狐狸将一只瓶子递给邢如意:“喏,这是你要的美人如玉膏。”

“还是夫君疼我。”

邢如意说着,腻歪歪的依了过去。在肩头即将靠上狐狸,柳生已经知趣地转过身去时,邢如意却将狐狸手中的瓶子拿了过来,顺便将那只装着猫尸的蓝布袋递给了狐狸。

狐狸摇摇头,将蓝布袋拿在了手中,那些原本萦绕在蓝色布袋外面的黑气,则温顺的全部都缩回了布袋里面。

邢如意打开了美容如玉膏,低头嗅了一下,却皱着眉头将那东西又扔给了狐狸:“这东西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制成的,好臭。”

“好臭?”听见这话,柳生转过了头来:“这美人如玉膏很臭吗?”

“柳捕快也感兴趣?”邢如意说着,示意狐狸将手中的美人如玉膏丢给了柳生:“你闻闻看,是不是很臭?”

柳生打开瓶塞,闻了一下,却没有闻到邢如意所说的那种臭味。当然,这膏体的味道也跟香味儿挂不上边儿,而是一种特别奇怪的味道。

“虽说不出这美人如玉膏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但有一点,我却十分肯定。这里头,既没有嫩肤修容的草药,也没有祛毒养肤药石。当然,也没有小动物们的功劳。”

“动物?”

“很奇怪吗?蜜蜂酿出的蜂蜜就可以美容养眼,这蜂蜜不就是蜜蜂的功劳吗?”

“柳生对于这些从未有过研究,倒是夫人,像是极懂的。”

“那是当然。”邢如意傲娇的仰着下巴:“我可是名满神都的如意胭脂铺的老板娘。”

“如意胭脂铺?”

“没有听过对不对?因为我的分店还没有开到这里。否则,这胡桃寨上哪里还有玉芳楼这一号的存在。什么美人如玉膏,简直就是毁容不倦膏。这样成分不明的东西,若是涂到了人脸上,还指不定会产生什么严重后果呢。”

柳生没有听邢如意后面的话,他的全部心思都停留在方才听到的“如意胭脂铺”这五个字上。

“我,听过这个名字。”

“什么?”

“如意胭脂铺,我听过这个店铺的名字,只是没想到,夫人就是如意胭脂铺的老板娘。”

“我不像吗?”

“像!倘若夫人就是神都洛阳,如意胭脂铺的老板娘,那么方才生于柳生心中的种种疑问也就得到了解答。”柳生没有告诉邢如意,早些年,各州府衙均得到过一封密信,密信的内容便是让众人留意一位邢名如意的胭脂铺老板娘。

与密信同时送达的,还有一位姑娘的画像。只是当时柳生年纪尚轻,县老爷又对这种事情不甚上心(不管是县老爷,还是柳生,都不认为密信中提到的那位姑娘会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所以对于密信的内容二人都未曾仔细研读,也便不记得画像中那位姑娘的模样。

柳生的异样,也并未落到邢如意的眼睛里,她只是好奇,像柳生这样的捕快,怎么会对美人如玉膏感兴趣。

“不是我对这东西感兴趣,而是我家县太爷的夫人。夫人得知我与林虎要来这胡桃寨,特意让县老爷将我二人叫了过去,用意就是让我二人帮夫人购买这美人如玉膏。因此,才会特别留心。”

“帮我劝劝你家夫人,还是别用这种成分不明的东西了。若是想要修容换颜,可以找我,我的东西保证比这个管用,而且价格更为公道。”邢如意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夺过那瓶美人如玉膏,就奔向刘掌柜的卧房。

“怎么了?”

狐狸紧跟了过来,柳生犹豫了一下,也随后而至。

“你的鼻子比我的更灵一些,你帮我闻闻看,这青唯身上,是不是也有与这美人如玉膏相似的味道。”

“的确有。”

“看来我的鼻子并没有出问题,青唯她也是这美人如玉膏的购买者和使用者。柳大人,如意可否拜托你一件事情。”

“夫人客气了,叫我柳生就好。”

“好,柳生,能不能请你帮我将这刘家豆腐坊的那个小伙计找来。我想问问她,刘青唯戴面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刘青唯购买这美人如玉膏便是在她订婚前后,也就是在遇到心上人之前或者之后,而这个极有可能就是刘青唯死亡的真正原因。”

柳生点点头,退了出去。

邢如意抓住狐狸的手臂,问他:“你在玉芳楼里可曾见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

“有!”狐狸向来不是那种特别啰嗦的人,他在邢如意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下,然后说道:“我在玉芳楼里见到了一个与青唯姑娘一样面带黑纱的女子,而那女子也是去购买美人如玉膏的。”

第035章 素女还童(7)

“同样面带黑纱?”邢如意攥进了自个儿手中的那瓶美人如玉膏:“看来,青唯的事情不是偶然。这玉芳楼的掌柜你可见到了?”

狐狸摇摇头,在邢如意失望的眼神中,说了句:“虽不曾见到那玉芳楼的掌柜,但我却见到了里头卖货的小丫头。”

“那有什么稀奇的,在我如意胭脂铺里不也有卖货的小伙计吗?这但凡生意好点儿的店铺,还有几个掌柜愿意抛头露面的。”

“那小丫头与李茂和鹿大娘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邢如意先是愣了一下,跟着抓住了狐狸的胳膊:“你的意思是,那玉芳楼也是妖怪开的?”

“也?”狐狸伸出食指,在邢如意的鼻尖上轻轻点了下:“为什么要用这个也字?若我记得没错,如意胭脂铺的老板娘可是你。难不成,夫人也把自己当做了妖怪。”

“我不是吗?”

邢如意反问,眉尾向上轻挑着。她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借尸还魂,用她那个时代的话说,叫“穿越重生”。后来,她才知道,她是被莫须有用法术重塑的。是妖,是人,还是怪,连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狐狸瞧着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些往事。双臂一伸,将她轻搂进了怀里:“你当然不是。”

“可我嫁的相公是。在我家乡有句话,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嫁了你,不是妖怪,也变成妖怪了。况且,那如意胭脂铺原本就是你帮我开的,我方才所说,也没什么错啊。”

“错了。”狐狸又在她的鼻尖上狠点了一下:“我是青丘九尾一族,而你是我青丘的媳妇。你出去问问,谁敢说我们是妖怪。”

“行,我家夫君最牛,最厉害。”

邢如意说着,环住了狐狸的腰身,跟着像是一只撒娇的小猫一样,在狐狸的胸口处蹭了几蹭。狐狸无奈,却也只得由着她。

“你法力高强,可瞧出那玉芳楼的小丫头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一条刚刚得道的小青蛇。”

“青蛇?”邢如意抬头看着狐狸的下巴,虽说改了容貌,掩住了他九尾狐的俊俏面容,可这下巴还是比寻常男子要来得好看。她先是在自个儿心里陶醉了一番,跟着道:“那玉芳楼的掌柜莫不是一条白蛇吧?”

“白蛇?”狐狸低头,眸光陷入邢如意的眼睛里:“你这脑瓜里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古怪的故事?我一说青蛇,你就想到了白蛇。难不成,这青白二蛇都是一起行动的?”

“差不多。”

邢如意低头嘻嘻地笑着,但该问的正事儿,也是一点儿都没耽搁。

“那青蛇法术高吗?”

“不及你。”

“这么中肯?”邢如意捏捏狐狸的下巴:“你越是这么说,我越是想要会一会那玉芳楼的掌柜。”

“又想多管闲事?”

“错,我这叫行侠仗义,为民除害。躺在棺木中的青唯你也看见了,原本多好的一个姑娘啊,愣是被害成了那个样子。若是没有遇到我也就罢了,既然遇到了,我就不能坐视不理,任由那个妖怪继续害人。”

“你呀,还是老样子。”狐狸的耳朵动了下,将手松开:“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知道,知道,要去玉芳楼得先经过你的同意。”

邢如意也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快速地冲狐狸福了下身,做个鬼脸将身子转向了门口。此事,她已是一脸正派的模样,与刚刚那个抱着狐狸撒娇的小女子似判若两人。

柳生与林虎竟是一道回来的。只不过一个人眉头紧缩,而另外一个却是面带喜色。

“如意,你别说,还真叫你给猜对了,我舅舅还真与人发生过口角,而且差点动了手。”

林虎那个性子,心里是搁不住事儿的,才刚进门就嚷嚷了起来。

邢如意看了柳生一眼,刘家豆腐坊的那个小伙计就低头跟在他的身后。

“刘掌柜与谁发生过口角?”

“隔壁村的一个木匠。”

“木匠?”

“嗯。”林虎点头:“事情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了,我问了好几个岁数与我舅舅差不多大的,才稍稍了解到一些眉目。这木匠姓林,因为做活儿的时候不小心给弄瞎了一只眼睛,所以十里八村的人都管他叫林瞎子。别看这林瞎子瞎了一只眼睛,可那双做木工的手却十分灵活,就这胡桃寨,十家里头有九家的家具都是他给打造的。”

“你舅舅,刘掌柜家的家具也是这个林瞎子给打造的?”

“早期的家具是不是林瞎子给打的,这个我不清楚,估计我舅舅也记不清楚了。我只知道,在青唯出生之前,我舅舅曾找到这个林瞎子让他帮忙给打造一些家具。

我这个舅舅,也挺不容易,三岁死了娘,八岁死了爹,靠在一家豆腐坊里当小伙计学到了磨豆腐的本事。到了二十多岁,才攒下一些钱来娶了我舅母回来。

我舅母也是穷苦人家的姑娘。两人成婚的时候,这里只有一间破落的茅草房。好在,两个人都是勤快人,也都能吃苦,靠着这个磨豆腐卖豆腐的本事,才将这个家给慢慢经营了起来。

得知我舅母有了身孕,舅舅便拿出全部的积蓄,准备将院子重新给收拾一下,连带着也就请了那个林瞎子过来。据说,我舅母生下青唯的那间厢房与林瞎子打造家具是一同进行的。”

“那你可有问清楚,你舅舅与那木匠林瞎子是因何事发生的口角?”

“问清楚了。这事情期初也不大。说是林瞎子在做木匠活儿的时候,将那些工具随意乱放。我舅母当时怀着身孕,一不留神就给伤到了。舅舅心疼舅母,也担心舅母腹中的孩子出事儿,就说了那林瞎子几句。这人呐,在着急的时候,说的话可能会难听一些,加上我舅舅护妻护女心切,说话也会更加不中听。

这林瞎子因为瞎了一只眼睛,脾气也变得十分暴躁。听见我舅舅那些话,就生了气,然后就与我舅舅争吵了起来。家具,肯定是做不下去了,我舅舅便结算了工钱给那林瞎子,重新找了一个做家具的木匠师傅。”

“这么听来,倒是没有太大的仇怨。”

“那是因为如意你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这林瞎子从我舅舅家离开之后,便去了酒肆喝酒。大概也是因为心中有气,一下子就给喝醉了。回家路上,不小心与一辆马车相撞,虽及时躲避,保住了性命,但却伤了一条腿。林瞎子,从此不仅只是林瞎子,还变成了林瘸子。”

“事情虽与你舅舅有些关系,但说到底,还是这林瞎子应该负主要责任。若不是他气量小,喝多了酒,也不至于伤了腿啊。”

“如意你是明白人。”林虎伸了一个大拇指出来:“可这林瞎子不是啊。在他心里,他伤的那条腿就是我舅舅给造成的。因为腿受了伤,这找他去做活儿的人也就少了许多,林瞎子便隔三差五的到我舅舅家里寻事。更甚者,能从白天闹到晚上,再从晚上骂骂咧咧直到第二天凌晨。我舅舅倒是能忍,可我舅母怀着身孕,这么天天闹腾,着实受不住。于是,我舅舅便拿了东西,将那林瞎子给打了一顿,将其赶出了胡桃寨。”

“那林瞎子呢,从今往后再没有来闹过?”

“应该是没有吧。”林虎挠了挠头:“反正,我问的那些老人家告诉我,自从我舅舅将林瞎子赶出胡桃寨之后,这胡桃寨的人就再也没有见过林瞎子了。”

“没有见过?难不成,这寨子里就再也没有人去找林瞎子做木匠活儿了。”

“这个……”林虎嘿嘿一笑:“我没问。”

“那就烦请林虎林捕快你再去问问,看看这林瞎子住在什么地方。你是捕快,这么做的目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你倒是一点儿都不客气。我林虎好歹也是个捕快,你能不能不老这么指挥我做事情,若是让府衙里头那位县令老爷知道了,还以为我林虎不愿意做捕快,要跟你当小跟班儿了。”

“我才不要你给我当小跟班儿,我铺子里的伙计,各个都比你机灵。”邢如意白了林虎一眼:“你爱去不去,反正这是你家舅舅的事情,又不是我家的,我才懒得追根究底。”

“好,我去,我去还不成吗?是我舅舅家的事情,我去找那个林瞎子,追根究底,看看究竟是不是他在害我舅舅。”

林虎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与柳生打过招呼之后,便又出了门。

邢如意见他离开,走到刘家那个小伙计跟前,问了句:“你家青唯小姐,可曾去那玉芳楼买过美人如玉膏?”

小伙计一愣,抬头看着邢如意,“夫人如何知道的?”

“这么说来,你家小姐的确是买过的。”

小伙计点了点头:“那美人如玉膏,我也听过,据说得用金子买。我家青唯小姐平日里十分节俭,那阵子却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将掌柜的给她准备的嫁妆偷偷变卖,然后买了那美人如玉膏回来。后来被掌柜的知道,还狠狠骂了小姐一顿,好几天都不肯与小姐说话。”

“那你家小姐用了那美人如玉膏之后可曾变得美艳无双?”

“这个——”小伙计为难的看着邢如意:“自从小姐与掌柜的大吵一架之后,也赌气将自己给关了起来。那段日子,掌柜的心情不好,豆腐也是做得马马虎虎,我也不曾见过我家小姐。再见时,小姐已经戴上了那块黑色面纱,有没有变得好看,我也就不知道了。”

“这期间,可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第036章 素女还童(8)

豆腐坊刘掌柜的女儿突然亡故,据说是深夜上小楼取东西,结果失足坠落活生生给摔死的。没有多久,胡桃寨中就传出了消息,说刘掌柜的女儿死不瞑目诈了尸。邢如意与狐狸正好路过,便到刘家豆腐坊凑了个热闹,这不凑还好,一凑竟凑出更多稀奇事儿来。

先是在刘掌柜女儿失足坠楼的那栋小楼下面发现了一具奇怪的猫尸,紧跟着牵扯出了胡桃寨中一个专门卖女子护肤用品的店铺,叫做玉芳楼。接着从刘掌柜家小伙计的口中得知,刘掌柜的女儿刘青唯曾到玉芳楼里买过一样东西——价值千金的美人如玉膏。而使用这美人如玉膏的姑娘们,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使用之后,不约而同的戴上一块黑色面纱。

现在,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跟玉芳楼扯上了关系。

“在你家小姐使用美人如玉膏的那段时间,可有奇怪的事情发生?”邢如意看着小伙计的眼睛。

小伙计先是摇了摇头,跟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说道:“有一件事,但我不知道算不算奇怪。”

“说来听听。”

“就在青唯小姐与掌柜的大吵一家之后,小姐便赌气将自己给关了起来。那段时间,掌柜的心情也不大好,咱们做伙计的自然不愿意去触掌柜的眉头,这院子便也很少进来,甚至连多余的话都不敢与掌柜的说一句。那件事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是个上午,院子里突然传来小姐一声凄厉的惨叫,掌柜瞬间变了脸色,连客人都顾不上招待,就急匆匆的冲进了院子里。

我原本是不想动的,可客人们都劝我,让我赶紧跟进去瞧瞧,说做人伙计的,得有些眼色。我一想,这客人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就放下手里头的工具,跟着掌柜的跑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一片狼藉,好多东西都被从厢房里扔了出来,其中一片铜镜被摔得最为厉害。隐隐约约的,我听见掌柜的在与小姐说话,小姐又哭又闹,像是得了疯病一般。我大着胆子到了门口想要往里头瞧一瞧,却被掌柜的看见,给赶了出来。”

“那之后呢?可还有类似的情形?”

“有过两次,但没有这次的动静大。当时,咱们胡桃寨的人都已经知道小姐生了病,且这病还是生在脸上的。不愿意照镜子,心情不好,也是能够体谅的。大约又过了几日吧,小姐便恢复了正常,只不过脸上的黑纱一直未曾取下来,连话也很少说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若是还想到了别的事情,随时与这位柳生柳捕快联系。”

小伙计惶恐地看了柳生一眼,点点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时间一晃,就到了傍晚,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而一直病着的刘掌柜也有了起色,在晚饭之后苏醒了过来。

刘掌柜醒了,邢如意自然不必大费周章去用招魂术将刘青唯的鬼魂给唤上来。在说明情况之后,刘掌柜叹了一阵子的气,终于将实情一一吐露。

在胡桃寨,刘青唯算是一个比较出挑的姑娘。用邢如意那个时代的话形容,就是肤白貌美大长腿,不仅能够磨得一手好豆腐,平常女子都会的针织、刺绣也不再话下。且为人活络,心地善良,算是人人家都想娶的那种儿媳妇。

自打刘青唯满十三岁之后,这来刘家求亲的人就络绎不绝,经过几年的挑挑拣拣,刘掌柜与柳青唯终于选定了一门亲事。按说,事情到了这里,也算是大圆满的结局。可就在刘青唯定亲后不久,她突然生了一场病,脸上长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疙瘩。

寻常女子,遇见这样的情形都会着急,更何况定亲之后,便是迎娶。作为漂亮姑娘的刘青唯自然不愿意顶着这样一张满是疙瘩的脸去见自己的未婚夫。为了治好刘青唯脸上的疙瘩,刘家暗中寻了不少的大夫,也用了不少的偏方,可那疙瘩不仅没有被抑制住的现象,反而越发的严重,到了最后,莫说是外人,就是刘掌柜自己看了女儿的那张脸都有些恶心的吃不下饭。

“那疙瘩是个什么模样?”

邢如意突兀的问了一句,刘掌柜略微思量了一会儿,将刘青唯脸上长的疙瘩模样做了一个描述。

“那不是疙瘩,应该是青春痘。”

“青春痘?”

刘掌柜与柳生面面相觑,谁都不清楚邢如意口中的这个青春痘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青春痘,有个非常可爱的小名叫做痘痘,在学医者的眼中则被称为是痤疮,属于常见的皮肤类疾病。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面部会长出大小不一的红疙瘩、粉刺、脓包,情况严重者可以布满整张脸,若是被不知情的外人看到,自然会觉得十分恶心。这种病,通常会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发生,到了十七八岁情况会更为严重一些,若是倒霉些的,可能到了三四十岁仍不能痊愈,甚至还会蔓延到胸部、背部,其大小可能会比常见的黄豆还要大一些。”

“此病如此厉害?”

“算不上厉害,就是治疗起来比较麻烦些。”邢如意摆摆手:“想要治疗这种青春痘,需要内外兼养,共同调理。至于发病的原因,也各不相同。比较的常见的像是微生物感染,用你们的说法就是染了病毒,还有就是精神焦虑,饮食不当以及滥用药物等等。青唯姑娘之所以犯病,大概与她成亲在即,心情紧张有关,加上后来滥用药物,导致病情越发的严重,寻常的大夫自然束手无策。”

“听夫人说了这么多,可是这病夫人能治?”

刘掌柜看着邢如意,神情有些紧张。

“虽说麻烦了些,耗费的时间也会长一些,但是能治。”

不等邢如意将话说完,刘掌柜起身,跌跌撞撞冲到了女儿的棺木旁,看着棺中的女儿痛哭了起来。

“我可怜的女儿,若是你肯在等一等,等到殷夫人与她的相公到了咱们胡桃寨,你又何至于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咳咳。”

邢如意轻咳了两声,柳生不着痕迹的将刘掌柜搀扶回了床上。

“刘叔,你能否详细说下青唯的事情。”

“人都死了,还说那些有什么用。”

“青唯虽然不在了,可胡桃寨上也有别的姑娘与青唯的遭遇一样。刘叔是心善之人,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别家与刘叔你一样经历这般丧女的伤痛吧?”

“哎!都是那玉芳楼造的孽。”

刘掌柜狠狠地在大腿上拍了两下。

“不错,青唯的情形就像殷夫人方才说的一样。越是看得大夫多,用的药多,脸上的疙瘩就越多。到了最后,几乎是密密麻麻,压根儿寻不到一块儿好的脸皮。虽说,她是我的女儿,可作为爹爹,看到那样一张脸都有些膈应。

那阵子,青唯一直将自己关在家中,所有能照见自己脸的东西,一概不允许出现。因为这个原因,我也不敢让她再搭把手帮着我一起磨豆腐。后来,听人说,玉芳楼里的东西很好用,于是我就托人去问,看青唯脸上的疙瘩能不能治。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心头肉,我这个做爹的,总不能不管不问吧。

好在,托的人回了话,说是玉芳楼能治青唯的疙瘩。于是,我就花钱让他们带了一些药过来。”

“什么样的药粉?”

“就跟面粉一样的东西,不过颜色不一样,除了白色的,还有绿色的跟黑色的。按照玉芳楼里的说法,这些药粉得分时间使用。当时那个情形,我们也着实没有了别的办法,只能试试看。你还别说,那药粉的确有用,用了几天之后,青唯脸上的疙瘩明显小了,情况也见好。”

“既是有用,一直用下去不就好了,怎么还会出现青唯失足坠楼的事情?”

“唉!这事情也怪我啊。眼瞅着那药粉起了作用,我就在青唯面前提了那个玉芳楼,说这玉芳楼里的东西还真管用。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没想到青唯居然自己上了那玉芳楼,还瞒着我,花了大价钱买了玉芳楼给她推荐的那个什么美人如玉膏。”

“刘掌柜你是否因为这件事与青唯姑娘起了争执?”

刘掌柜点了点头:“我这家,夫人也都看到了,不过是个寻常的勉强能顾着温饱的家。青唯娘因为生她去了,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将她拉扯大的。我没有别的心思,只想着给她寻个好的婆家,让她后半辈子安安生生,衣食无忧的过日子。等将来我死了,去了地下,见到了青唯的娘也好给她有个交代。

我倒不是因为青唯买了那个东西,也不是因为那个东西贵,而是气她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没有跟我商量。那些,可都是我给她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嫁妆,为的就是等她将来入了别人家的门能有些底气,不受婆家人的气。哪曾想……这买了也就买了吧,大不了将来给的嫁妆薄一些,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青唯用了那个美人如玉膏之后,脸是慢慢好了,但人却跟中了邪一样。”

第037章 素女还童(9)

“中了邪?”

“是中了邪。”刘掌柜无奈地点着头:“青唯这孩子自小便是我一个人拉扯着长大的,她的性子我最是清楚,那不是一个神神叨叨的孩子。就算脸变成了那个样子,她也只是将自己给关了起来,偶尔发发脾气,脾气过后还总跟我这个当爹的道歉,说她不该任性。

可自从用了美人如玉膏之后,她的脸是好了,可性子越来越古怪,经常深更半夜的一个人在房间里说话。期初,我以为是她……青唯毕竟是许过人家的孩子,倘若真的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让我们刘家还怎么在这胡桃寨上立足。

我承认,我那时候做的事情的确是那啥了一些,经常偷偷摸摸的在青唯的窗户外头偷看。可越看就越觉得奇怪,她好像是在跟空气里的人说话的一样。为此,我还特意请了一个大夫过来,想借着给青唯复诊的机会,让大夫看看这孩子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老是深更半夜的说胡话。

大夫瞧了半响,却没能瞧出个所以然来。再后来,这青唯不知道又中了什么邪,居然要求我去退婚,并且私下又拿了银子去买那个美人如玉膏,说只有变得更美,才能配得上自己的意中人。

因为这件事情,我打了她。那是我的亲生女儿啊,是我打小拉扯着长大的亲生女儿,在过去的日子里,莫说是打,就是骂几句,我都心疼自责的不得了。可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胡来吧。

原本以为,打了她之后,她会有所收敛,结果倒好,她竟破天荒的拧着性子跟我来。”

“青唯她又去买了那美人如玉膏?”

“嗯,买了,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去的。”刘掌柜叹了口气:“她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连着现银和银票都一股脑的拿了去,最后换回来那么一个小瓶子。我气得生了一场大病,好多天都不肯跟她说话。万万没想到,青唯她居然……”

“居然什么?”

刘掌柜指了指棺木:“居然变成了那个模样。她的脸,越来越奇怪,到了最后,简直变得跟个妖怪一样。她不再说话,却也不再闹着退婚,更不再说要跟心上人怎么怎么的话。我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女儿的脸变得再奇怪,终究还是我的女儿。既然那脸上的疙瘩能给治好,那么这个病,也能给治好。我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打算,打算将这宅子变卖掉去给青唯治病。”

“青唯知道这个事情吗?我的意思是您要变卖家宅给她治病的事情。”

“我倒是提过一嘴,只不过不知道青唯她有没有往心里去。那时候,她已经很少说话,倒是豆腐坊的生意,还时常帮我打理。”

“那半夜自言自语,跟空气对话的事情呢?”

刘掌柜摇了摇头:“自从被青唯气了第一回之后,我这身体就也跟着出了毛病。我不愿意让她再跟着操心,就隐瞒了下来。因为不舒服,时常的会咳几声,也就没再偷偷摸摸的去盯过她。”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那青唯失足坠楼那晚的情形,刘掌柜可知道?”

“青唯她……她不是失足坠的楼,她是被……”刘掌柜似有难言之隐,挣扎半天才道:“她是被害死的。”

“被害死的!那凶手的模样刘掌柜你可看清楚了?”

刘掌柜看了邢如意一眼,十分沉重的点了点头。

这下,连站在一旁的柳生都忍不住了。他皱眉问刘掌柜:“既看到了凶手,你为何不到官府报案?难不成,你是担心自己女儿面目变丑的情况被人知道?”

“这……”刘掌柜张了张嘴,将余下的话给咽了下去:“不是我不愿意到官府报案,也不是我不想给自己的女儿伸冤,而是即便我到了官府,官府里头的人也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你都还没去官府,为何如此笃定官府之人就一定不相信你说的话。难不成,在你们眼里,我们这些当差的都是饭桶?”

“贤侄误会了,老朽不是那个意思。我家虎子也是在衙门当差的,我自然知道,这衙门里头虽有是非,可为咱们百姓办事儿伸冤的也不少。”刘掌柜着急地解释着:“老朽之所以说不去衙门报案,乃是因为这个案子报不得。因为那个害死青唯的并不是人,而是妖啊。”

“妖?”

柳生的眉头皱得更深,目光却移向了邢如意以及站在邢如意身旁的她的夫君。原本以为,他会从他们脸上看到同样惊诧的神色,却不想,这两个人淡定如此,对刘掌柜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那天夜里,因为患病难受的厉害,到了半夜我都不曾入睡。恍恍惚惚中听到开门的声音,我便起身,到了门口查看。结果发现是青唯从她自个儿的房间走了出来。自从她戴上那面黑纱之后,性子就变得越发沉闷,我以为她只是深夜睡不着想要到院子里透透气,就没吱声。

正当我准备躺回床上的时候,我忽然听见院子里的青唯问了句:你来了?

你来了?这明显是在等着什么人。我当下就用手扣住了门板,可仔细想了想,之前青唯也犯过病,大半夜的跟空气说话。就耐着性子,在门口静静地瞧着。

起初,院子里特别的安静。可就在青唯说过那句话不久,就平底起了一阵风,那风里还夹着一股我说不清楚的味道。我心里有疑,就暗自将门缝拉得大了一些。可瞧了很久,仍只见青唯一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青唯又说话了,她说:好,我跟你上去。”

“好,我跟你上去?”邢如意重复了一句。

刘掌柜点点头:“的确是这句话,我听的真真的。我当时就想,青唯这是打算上哪儿去。后来瞧了瞧,发现她并没有朝着大门口的方向去,而是去了小二楼。自家的院子,自家的东西,那小二楼,也是自她懂事起就有的。

青唯这孩子也不容易,从记得事情起,就开始帮着我磨豆腐。那小二楼,她更是时常上下。眼瞧着她是奔着那小二楼去的,我也就没再多担心。加上瞅了半响,也没瞅见跟她说话的对象,就以为她又犯了病,只不过这病情比原来更严重了一些。

我这院子不大,又是大半夜的,什么声音都听的真真的。我听见青唯上楼的声音,也听见她跟人说话的声音。我不知道那只妖怪说了什么,只听见青唯说:是吗?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来了!

紧跟着,不等我反应过来,青唯就从小二楼上跌了下来。”

“那么我来了?”邢如意反复捉摸着这几句话:“难不成,青唯原本要去的就是那个地方?”

“黄泉。”刘掌柜轻轻吐出两个字来:“我也是后来才琢磨明白的。”

“可刚刚刘掌柜说的,您是见到了那个凶手的。”

“是,是看见了。”刘掌柜点着头:“就在青唯跌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穿着绿色衣裳,面目不清楚的人。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到的我家里,也不清楚他来的时候为何没有声息,我只知道我的女儿被他给害死了。于是,我随手抓起了一个东西,就从这厢房里冲了出去。结果,我看到了他的那双眼睛,那双毒蛇一般的眼睛。当他离开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东西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长着人头蛇尾巴的怪物。

我吓愣住了,两条腿就像是被僵住了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是我没用啊,是我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妖怪害死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在夜里坐了一宿,脑子里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直到第二天小伙计来唤我,我才清醒过来。那时候,我也想过去报官,后来想了想,觉得这种事情官府肯定管不了。于是,我就寻思着去找个道士来。可没等我去找道士呢,我就病倒了。

青唯是被妖怪害死的,这样的事情,我自然不敢乱说。且不说旁人信与不信,就是青唯与妖怪纠缠上这种事情,也会让人产生诸多的猜测。无奈,我只得对外宣称,说我的女儿是自个儿失足坠楼死的。”

“那诈尸呢?诈尸又是怎么一回事?”

“诈尸?”刘掌柜似乎不明白邢如意方才这句话是从何而来。他怔怔地看着邢如意,然后将目光慢慢移向了青唯的棺木:“夫人的意思莫不是在说我家女儿诈了尸?”

“难道没有吗?既然没有,刘掌柜为何要将青唯的棺木置于自己的房中。还有,您搁置在床边的这根木棍又是做什么用的?”

“木棍?”刘掌柜随着邢如意的提醒,将眼睛也移了过去:“这木棍是我放在床边的吗?”

“难道不是刘掌柜你放的?”

刘掌柜恍惚地摇了摇头:“记不清了,这阵子我都是恍恍惚惚的,也分不清自个儿什么时候是清醒的,什么时候又是糊涂的。兴许,这东西就是我放的,只不过我记不得了。”

刘掌柜才刚刚说完,那根原本靠在床头的木棍就倒了下来。一些粉末,自木棍上脱落。

邢如意用手指沾了一些,放到鼻端轻轻闻了下,说:“貌似是驱蛇用的雄黄。”

第038章 素女还童(10)

在棺木底下发现了猫抓的痕迹,原本以为是那只猫灵作祟,不曾想,竟又在刘掌柜床前放置的那根木棍上发现了驱蛇用的雄黄,这使得刘青唯的“诈尸案”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刘掌柜人虽清醒了,也解开了邢如意心中盘踞的一些谜团,但也留下了更多的谜团。为今之计,似乎只有等林虎那边的消息,看看当年那个瞎子木匠是否还住在原地。

足足等了一宿,林虎才携着一身寒露回来,才刚进门,手里的佩刀都不曾放下,就快速地说着:“那瞎子木匠的家,我是找着了。不过家徒四壁,什么有用的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林大人是去打劫的吗?”

“打劫?我打什么劫?”林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脸疑惑的盯着邢如意。

“既不是去打劫的,还管人家家里是不是家徒四壁,有没有值钱的东西。若真有值钱的东西,难不成你还要一并带回来?”

“瞧你这话说的,咱是那样的人吗?你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瞎子木匠的家早荒废了。我问了他周边的邻居,邻居说得有个十多年没有见过这个人了。起初,邻居们看他可怜,还帮着他把家里打扫一下。可一年一年的过去了,大家伙儿虽不知道这个瞎子木匠去了哪里,但心里隐约知道这个人是不会再回来了,于是,也就任由那座院子荒废了下去。

这若是寻常人出门,尤其是木匠,只需要带着自己随身制作木匠活儿的工具。顶多,也就是备些现银或者银票在身上,可这木匠家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也就是说,他离开家不是因为出去做木匠活,而是真正的离开。”

“我就是为了弄清楚这个才在那边耽搁了这么久。我问了许多人,这瞎子木匠走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或者在他离开之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可他们都说,没有。更有人证明,说是瞎子木匠离开那天,他是亲眼看着的。瞎子木匠与往常一样,只带了随身的工具,甚至离开村子前,还跟一个相熟的人打了一个不情不愿的招呼。”

“那个相熟的人可找到了?”

“找是找到了,但却问不出话来了。那人得了很严重的病,正条舌头都给烂掉了。”

“舌头烂了?”

“对呀,我当时不信来着。可他儿子掰开他的嘴让我看了,那舌头的的确确是烂了。”

“世间还有这么稀奇古怪的病?”

邢如意一边琢磨,一边朝狐狸看了眼。狐狸轻轻摇头,表示他也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病症。

“可是觉得此事也有蹊跷?”

柳生倒是心思更为细腻一些,见邢如意如此问,便知道这人病情有些古怪。

“是有些蹊跷。”邢如意倒也没有瞒着柳生的意思:“柳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咱们不妨一起过去瞧瞧。我总觉得这瞎子木匠失踪的有些奇怪。说不准,线索就在这个断了舌头的人身上。”

青唯的事情,暂时进入了一个死局。刘掌柜虽能证实邢如意与柳生的猜测,确认了青唯之死绝非意外,可对于刘掌柜口中的那个妖怪,目前却是没有半点信息。

至于邢如意与狐狸,自然猜得出,刘掌柜口中的妖怪十有八九便是从那玉芳楼里来的。只不过眼下没有证据,而这些鬼力乱神的话,藏在自个儿心里就好,不能随随便便说出来。

柳生是真弄不清楚,邢如意和狐狸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对于去调查瞎子木匠失踪的事情却不谋而合。在胡桃寨随便用了一些饭菜,一行四人,乘坐邢如意的马车到了隔壁的妯娌村。

“胡桃寨,妯娌村,你们这个地方的地名倒是新鲜的很。”

“都是老辈子传下来的。”林虎摸摸头:“我老家的名字才古怪,叫做坟庄。这个坟,不是别的坟,而是坟墓的坟。打小,我就觉得这个名字特别的渗人,等到长大了,别人问我家乡在哪里,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唯恐吓着了他们。”

“坟庄?你们那个地方该不会有什么王侯将相的墓地吧?”

“王侯将相?”林虎差点笑出声来,见邢如意盯着他看,忙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我自小就是那种不太让爹娘省心的孩子,就我家乡那个小地方,都给我跑遍了。这王侯将相的墓,我是一个没见着,没主的孤坟倒是遍山遍野,一不留神就能踩到一根骨头。我这胆子,也是那个时候给练出来的。”

“孤坟?”

“嗯,据说很早很早之前,大概有一百年那么久吧,在我们那个地方发生过一场战争。至于这谁跟谁打的也闹不清楚了,时间太久远了,看过那场战争的人,也都被埋到土里了。反正,传下来的故事里,那场战争打的十分惨烈,到最后,对战双方竟没有一个活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大概形容的就是那个情形吧。再后来,那些人就被随便埋在了那个地方,从此之后,不分你我,也不分敌我了。

有时候想想,也觉得挺没劲的。这活着的时候,为了争疆土,争权利,争女人,争金银珠宝,拼得你死我活。到最后,谁也没捞着,反而被堆在一起埋了。用佛家的话说,当真是尘归尘,土归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悲,可叹呐。”

“想不到林虎你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如意你小瞧人了是不是?我这个人吧,没什么读书的天分,但小时候也是上过几天私塾的。这大道理讲得不如你们,但小的道理还是能说一些的。”话音刚落,林虎便指着马车外的一处村庄说:“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了。喏,我说的烂舌头的那家就住在村口,就长着一棵大柳树的那家。”

柳生赶车,很快就到了那户人家。看情形,这户人家并不富裕。老人的儿子正在院子里砍柴,听见脚步声,停下手中的动作,朝着门外扫了一眼。

林虎钻出马车,笑嘻嘻地给老人儿子打招呼,边打招呼还边指了指马车里头:“我带了一个女大夫过来,说不准能治好你爹的病。当然,我说的治好,可不是还你爹一个好端端的舌头,而是让他不用再受这种烂舌头的痛苦。”

老人儿子听了,眼睛先是一亮,跟着又迅速地恢复暗淡。

“林兄弟的好意我心灵了,可是我爹的病,大夫们都治不好。再说,我家里的情况,林兄弟也都看见了,我们没钱看大夫,也付不起买药的钱。”

“别的大夫看不好的病,这个女大夫都能看。我亲舅舅,就是胡桃寨开豆腐坊的刘掌柜,这个你知道吧?那也病了挺长时间的。就这个女大夫,到跟前瞧了一眼,又让我去开了一些药,回来喝了一副,人就清醒了。还有,这女大夫心善,看病不要钱。至于这药费嘛,就当咱们相识一场,我给出了。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就把你砍柴给我一些,我给我舅舅带回去,咋样?”

“林兄弟可莫要开我玩笑。”

“我林虎像是那种会开玩笑的人吗?”

林虎说着,将马车的帘子给撩了起来。邢如意自马车里钻出一颗头来,抬手,冲着老人的儿子挥了挥手:“那个,我看病的确不收钱,但也没有林虎说的那么神。”

“如意你谦虚啥啊。”林虎说着,就要去拽邢如意。目光撞上狐狸的,讪讪一笑,将已经伸出去的手又给收了回来:“那个,我是个粗人,如意的相公,你别在意,我不是存心冒犯的。”

狐狸轻嗯了一声,自个儿先出了马车,然后站在一旁,将邢如意接了下来。

刚入院子,便闻到一股腥臭的味道,且越是接近那间草屋,味道就越重。待进了屋子,邢如意方才确认,刚刚闻到的那股腥臭味,是从患病老人的嘴巴里传出来的。

因为久病,老人已经被折磨的脱了形,不光身上没有多少的肉,就连脸颊也都凹陷了进去。如其说活着,倒不如说是他想死却死不了。

“我爹这个病,已经得了十多年了。早些年,我们也是请过大夫的,可各种方法都用了,还是……因为病在舌头上,我爹说不出话来,连东西都没有办法吃,每天就靠着吞咽几口稀汤水活命。看他如此痛苦,我这个做儿子的也觉得自己没用。”

“大叔,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邢如意在一旁轻轻的问。老人躺着没动,老人的儿子在一旁解释道:“我爹他耳朵还好,他能听见。只不过都熬成这个样子了,他就是想要回应你也做不到了。女大夫想要做什么,尽管做就好。不是我这个当儿子的要诅咒自己的爹,而是我爹这个样子,也撑不过几日了。”

邢如意没有说什么,老人儿子的话虽不中听,却是实话。病成这个样子,若是真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可惜,人的寿命是注定的,不到时候,阴司不敢派人来收,这活着再受罪,也只能一味的受下去。

“大叔,我要看看你的舌头,若是有失礼的地方,还请见谅。”

邢如意说着,轻轻掰开了老人的嘴巴。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扑鼻而来,邢如意强忍着想要作呕的感觉,仔细观察着老人口腔内的变化。

“如何?”

林虎与柳生在一旁问道。

“这舌头是一点一点烂掉的,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没有十年也有八年。”

邢如意说着,让老人儿子取了块干净的布过来,将布头卷起来,在老人口中轻轻蹭了一下。取出来的布头呈现出恐怖的青黑色。

“这个颜色,看着咋那么像是……”林虎犹豫地看了邢如意一眼,将余下的话给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第039章 素女还童(11)

林虎的目光刚刚斜过来,邢如意就开口了。

“没错,是中毒,而且还是一种很特殊的蛇毒。”

“蛇毒?”老人的儿子急了:“大夫的意思是,我爹是被蛇给咬了!”

“被蛇咬到舌头,这样的几率也太小了吧?”林虎在一旁搭话,顺带着弯腰也朝老人的口腔里看了眼。

“不是被蛇咬的。用林虎方才的话说,这好端端的人,被蛇咬到舌头的几率也太小了些。若是无毒的蛇,就算咬了,也没什么关系。若是毒蛇,没有解药,就只能等死。偏偏,大叔的情形介于这两者之间。就目前来看,大叔的确是中了蛇毒,但这蛇毒却很蹊跷,只是让大叔的舌头一点点腐烂,却没有要他的性命。如此神奇的蛇毒,以往倒是从未见过的。”

“那我爹还有救吗?”

“有救,但这舌头我是救不回来了。”

“这个不用大夫你说我心里也明白。我爹这舌头已经烂到根儿了,莫说是女大夫你,就是华佗在世,神仙下凡,也是没办法的。眼下,我只求着能让我爹少受罪,能安安生生的吃顿饭。”

“我明白了,我需要一些东西,麻烦这位大哥去准备一下。”邢如意说着,将目光转向林虎和柳生:“麻烦两位也出去一下吧。这个治病的过程,可能会引起两位的极度不适,除了我家相公之外,我不希望有别的人在场。”

“我们也是别的人吗?”林虎指了指自己和柳生。

邢如意点头。柳生倒是没有说什么,直接拉着林虎出去,还顺带将门给关上了。

见所有外人都已经离开,邢如意松了口气,用颇为依赖的目光看着狐狸:“拜托,求你,救救他吧。这大叔也蛮可怜的。”

狐狸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邢如意的脸颊:“你怎么断定我就能救他?方才说大话的时候,你可有问过我这个做夫君的意见?”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邢如意抱着狐狸的胳膊撒娇:“你家娘子敢随便说大话的毛病还不是被你给惯出来的,谁叫夫君你那么厉害。我都想不出,这天底下有什么事情是夫君你不会的。”

“恭维我?”

“不!这是绝对的崇拜和赞赏。”

邢如意眨巴眨巴眼睛,想象着此时此刻她的眼睛里全都是小星星。

狐狸笑了,语气却是一贯的宠溺:“如此说来,倒还真是我的错。不过,从今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你家夫君,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万一砸了,你又该如何收场?”

“不收场呗,为什么一定要收场?华佗看病,还有看不好的呢,况且我还不是华佗,只是一个半路出家的蒙古女大夫。”

邢如意左右两只手各伸出两根指头,置于脑袋两侧,俏皮的勾了勾。此时的她看起来,不像是胭脂铺里的那个女掌柜,倒像是一只可爱的兔子。

有个不管不顾只顾惹祸的妻子,做丈夫的,也只能无怨无悔的帮着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狐狸走到老人跟前,先用手在老人眼前轻轻一拂,老人便合上了眼睛。跟着变出一把锋利的刀子,拉开了老人的喉咙,仔细查看着老人被毒液侵蚀的部分。

“怎么样?大叔还有救吗?”

“用你的话说,能救,但这辈子都不可能说话了。”狐狸指着老人的咽喉部位:“这些地方都已经烂掉了,我可以用法术将这些东西给清除掉,也能用法术吊住他的性命。不过,时间只有一年。”

“一年也够了吧。若我们放着不管,就大叔眼下的情形,顶多也就能再撑个三五日的。”

狐狸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动手,将老人喉咙处被毒液腐蚀的地方全部给拿了出来。邢如意一反常态,变得格外安静,托着下巴蹲在一旁,认真仔细的观看着。待狐狸结束,用狐狸毛变出的丝线对老人的伤口进行缝合的时候,她才悠悠地说了句:“若我们凡人的大夫都有你这般厉害,生病的人,不知道要少受多少的罪。”

“这不是医术,这只是法术。医术是救人的,法术虽也能救人,但却治标不治本。用江湖上的话说,这其实是一种障眼法。”

“我倒不觉得这两者有什么不同的。学医的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你去过我的那个时代,应该知道,在我的那个时代,有一种特别麻烦的病,叫做癌症。患了癌症的人,都要接受化疗,服用各种各样副作用极大的药物来控制体内癌细胞的扩散。我那时候就想,如果有一天,人类医学可以进步到像广告一样,随随便便就能把里头的癌细胞击破,杀死,把那些病变的部分给拿出来,患病的人一定会幸福很多。”

“生老病死,是常态,也是一个轮回。凡人避免不了,我们同样避免不了。你们要遭受病痛之苦,我们也有我们的劫要渡。就算做了神仙,脱离了生死轮回,也还有天命所限。神仙、妖魔、凡人,没有一个是能真正超脱的。”

“你怎么也说出这样的话来了?”邢如意好奇的看着狐狸:“该不是被林虎给传染了吧。”

“傻瓜,我是狐仙,怎么会受他一个凡人的传染。”

狐狸将手上的东西放置在一旁,又用法术将手上的污秽给变走了,这才给邢如意使了个眼色,让她唤门外的人进来。

打开门,只见三个男人面对面的站着,表情则又各不相同。见到邢如意,反应也不同。老人的儿子,急切的朝房内观望着,却不敢随便进去。

林虎则问了句:“这么会儿功夫就看好了?还是你觉得你也看不好,放弃了?”

柳生见邢如意让到了一旁,什么话都没说,而是直接跨进了房内。

最终,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些从老人喉咙里掏出的东西上。老人儿子失声痛哭,林虎则皱起了眉头,将脸转到了一旁,说了句:“果然不是我能旁观的。”柳生依旧闷声无语。

“热水可准备好了?”

邢如意问老人的儿子。见对方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就直接道:“将这些东西找个地方给埋了吧。另外,将热水端进来,仔细的为你爹清洗下伤口。”

“那药呢?我爹是不是需要服用一些药物?”

“药?”

邢如意看着狐狸,刚刚好像忘记了问狐狸这个问题。

“这两日先不要给你的父亲吃食,服用这个药丸就可以。每日两次,早晚各一次,用温水送服。且记,是温水,不可过热。”

“多谢先生,我都记下了。”

老人儿子忙接过药丸,将那些污秽匆匆收拾了一下就出去了。

林虎走到邢如意身旁,小声地问了句:“怎么,你家夫君也是会看病的大夫吗?”

“对呀,我的医术都是我家夫君教的,厉害吧?”邢如意眯着眼笑,林虎则敬畏的看着狐狸。

在老人家中待了两天,也从老人“口”中了解到了一些事情。例如,老人的喉咙是喝了木匠林瞎子给的酒之后才开始烂的。起初,他也没往林瞎子那边想,以为自己是生了病,只觉得喉咙里发痒,灼热,舌头疼的厉害。再后来,舌头就一点一点烂掉了。当时,也有个大夫说过他是疑似中毒这样的话,但他都没往心里去。待到他去找林瞎子问话的时候,林瞎子就已经失踪不见了。于是,他这才认定,他的舌头就是被林瞎子给害的,因为他知道林瞎子的一个秘密。

当年,林瞎子因为和豆腐坊的刘掌柜起了争执,心中郁闷,就到酒馆里喝酒。哪知道回家路上竟被一辆疾驰而过的马车给撞了。因为酒醉,被撞之后,没能及时去看大夫,而是在被撞的那个地方睡了一宿。等到第二天被人发现,送到医馆的时候,那条被撞的腿已经坏掉了。

林瞎子从此不仅是林瞎子,还变成了林瘸子。在他心里,认为这一切都是豆腐坊的刘掌柜引起的。于是,心心念念的想要报复。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话,竟找了一只古怪的小猫,趁着刘家新房快要建好的时候,将那只猫活生生给埋在了刘家的房屋底下。

林瞎子给老人说这话的时候,老人也并没有往心里去,直到后来刘家接二连三的出事,他才觉得这些事情都是跟林瞎子有关的。因为害怕,那阵子,他也不敢再跟林瞎子来往。就那天,林瞎子扛着工具出门的时候,两个人在村头遇见了,避闪不过,只能随意的搭了些话。林瞎子临走之前,将腰间系着的酒葫芦给了他,说是从别处得来的美酒,让他尝一尝。他心中毫无设防,就喝了,结果舌头就这样没了。

“那大叔你可是亲眼看着林瞎子离开村子的?”

老人先是点了点头,跟着又轻轻摇了摇,接着用手在空中比划了半天。

老人儿子解释道:“我爹说,他喝了林瞎子给的酒,就匆匆回家了。因为方向不同,所以也没瞧见林瞎子到底出没出村。”

第040章 素女还童(12)

木匠林瞎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无端端消失了十几年。其不仅牵扯进了刘家豆腐坊的风水案,还牵扯进了毒酒案,眼前这个舌头全部烂掉的大叔就是林瞎子生前最后见到的一个人。

事情,似乎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就在邢如意犹豫着,是否还有必要去林瞎子的旧居时,老人的儿子开口说话了。他说,除了他爹之外,当日村中还有另外一个人见过林瞎子,兴许他能知道林瞎子到底有没有出村。

这个人,似乎林虎之前也曾提到过。

想到这里,邢如意将目光从老人儿子的身上移到了林虎的身上。林虎一怔,说道:“我知道,那个人叫徐奎。别看名字五大三粗的,人很瘦小。”

“是,就是徐奎,他原先跟着林瞎子学过几天手艺,可因为林瞎子的脾气不好,加上这个徐奎做事磨磨唧唧,很不招林瞎子的待见,就除了这个师徒的名分。不过,这个徐奎的脾气倒是蛮好的,虽说林瞎子不认他这个徒弟了,也不让他在一旁跟着学手艺,但他对自己的这个师傅倒还是蛮恭敬的。逢年过节总能瞧见他拎着东西去看他师傅。当然,这些年,林瞎子不在,他也就没再去过林家了。”

老人儿子的话音刚落,老人就支支吾吾了起来。因为喉部受伤,所以他只能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老人儿子一边安慰着自己的父亲,让他慢慢来不要心急,一边看着他的手势,过了会儿,才微皱着眉,将老人的意思传达了出来。

“我爹说,徐奎不是真心对林瞎子好的,也不是真心拿林瞎子当师傅。这林瞎子因为早年做木匠活儿的时候不小心弄瞎了一只眼睛,虽靠着一双手赚了不少的银子,在咱们这个村子算是过得比较富裕的人家。可也因为他的眼睛和他古怪的脾气,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直到消失不见人,都还是单独的一个人。

这徐奎当过林瞎子几天的徒弟,知道林瞎子存钱放钱的地方。只要遇见没钱花的时候,就会拎一些东西前去看望林瞎子。明着是去看望,实际上是趁着林瞎子酒醉之后偷偷摸摸的偷钱。

林瞎子这个人,靠着手艺挣钱,平时花销的地方却也不多,大多数的钱都是用来买酒了。往常,可能也不太注意这个钱多钱少的事情,加上徐奎每次也都拿得不多,所以林瞎子一直都没有察觉。

哦,我爹刚刚还说,这些事情,都是徐奎自个儿跟人说的。不过那个时候,林瞎子已经不在村子里了。就算大家伙儿都知道了这个事情,也没人议论。毕竟,不是自己的钱,也都不关心。”

“这么说,林瞎子平常家里是放有钱的。”

“应该有吧。虽说那个时候我年纪也还小,但对这个林瞎子还是有些印象的。在我的印象之中,出了出门做手艺之外,他几乎很少走出村子。但却每天出门买酒,这家里总会搁下散碎银子的。不过,咱们这些村民,除了徐奎常去他家之外,旁人跟他也无深交,都只是猜测着他应该赚得不少,但至少能赚多少银子,大伙儿心里也都没底。”

“这么说来,我们得去会会这个徐奎了。”

“如意你总不会怀疑这个徐奎也跟林瞎子失踪的事情有关吗?难不成,是这个徒弟杀了师傅?”林虎睁圆了眼睛:“我觉得不大可能。虽然我没有见过这个林瞎子,但从村民的描述来看,这个人就算瞎了一只眼睛,瘸了一条腿,也要比那个徐奎强壮许多。徐奎杀他,还能瞒这么久,我觉得不大可能。”

“我可没说林瞎子是被人杀了,更没有说这个徐奎就是杀死林瞎子的凶手。我只是觉得这里头似乎还藏着一些事情,想要找那个徐奎问问罢了。”

村子不大,从村头到村尾,也不过百十步的距离。老人家住在村头,这个徐奎家则住在村尾。

见到徐奎的时候,他正在门前的大柳树下跟几个人闲聊。就像林虎说的那样,这个徐奎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子,看起来不像是能杀人的那种人,但眉目之间却藏着一股凶狠。

话,是林虎与柳生问的。这徐奎似早有准备,回答的滴水不漏,给出的答案与之前见到林虎时说的那番话几乎相同。邢如意与狐狸只是远远地站着,两个人时不时的低头说一些话。

“你觉得跟在他背后的那个是不是徐奎?”

在徐奎的身后,有一团阴影。那团阴影分明就是一个男子的模样,因为徐奎身量瘦小,所以显得那团阴影格外壮实。

“瞎眼,坡脚,看来你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这个徐奎果然与木匠林瞎子的失踪有关系。”

狐狸生着一双狐狸眼睛,自然看得比邢如意清楚。

“相公错夸我了。我之前只是觉得这个徐奎或许跟林瞎子的死有关,但真没有猜到这个徐奎会杀了林瞎子。难不成,他是图财害命?可瞧着他的样子,这些年似过的一般,也不像是发了一笔横财的样子。”

“这个人,没有发横财的命,倒是有招灾的运。”狐狸指了指徐奎的额间:“瞧见他额间的那团晦气没有。看样子,他这些年也不大好过。”

“是不好过。”邢如意点头:“那林瞎子原本就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否则也不会因为仅仅跟刘掌柜争执了几句,就小心眼儿的喝醉了。弄瘸了自个儿的腿不说,还怨天尤人的想出了那个邪门儿的主意,害得刘家几乎死光光。”

“藏猫尸于横梁底下,你觉得这般阴邪的招数会是林瞎子一个木匠能想出来的吗?”狐狸微笑着看向邢如意。

“猫尸,刘家,酒,蛇毒,烂舌头,失踪。”邢如意一个个念着,忽然眼睛一亮说了句:“蛇妖?玉芳楼!可这玉芳楼是近几年才有的,刘家跟林瞎子的矛盾却是在十几年前。这两者之间,真的会有关系吗?”

“我觉得有关,兴许……”

狐狸的话还没说完,林虎就跑了过来将他们之间的对话给打断了。

“你们夫妇两个在说什么呢?是不是发现这个徐奎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了?我刚刚可是看到如意你家相公指徐奎来着。”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长得有些霉运。”

“长得有些霉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霉运还能长到人的脸上。”

“我的意思是,这徐奎可能被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他,看看他这些年是否睡觉都不踏实,总感觉有个人站在床前看着他。即便到了夏天,走到太阳地里时,也会感觉凉飕飕的,而且身后总像是有什么东西跟着。”

“我去,我咋听着如意你说的这么渗人呢。你等着,我现在就去问问这个徐奎,看看他有没有遇到你说的这些事情。”

说完,林虎就呼呼跑到了徐奎跟前,没一会儿功夫又返了回来,且脸上还带着几分兴奋之色。

“如意,真有你的啊。原来你不光会看病,还会给人看相。这个徐奎,虽然没有当面承认,可我把你刚刚说给我听的那些话一说给他,他那脸色立马就变了。凭着我做捕快多年的经验,这个徐奎绝对有问题,至少就像是你说的那样,是走了霉运了。不过,这个总跟着他的是什么?是你刚刚说的霉运吗?”

“不是霉运,是亡魂,是被徐奎害死的人。”

“被徐奎害死的人?谁?林瞎子!”

“是谁,我想我们今天晚上就知道了。”邢如意看了眼天色:“如果你和柳大人不着急回衙门办差的话,咱们就再多留一个晚上。兴许,这林瞎子失踪之谜就能被找到了。”

月夜,静而无风。

在村子后面有一块荒地,也不知道招了什么邪,种什么什么不长,栽什么什么不活。日子久了,这地方也就彻底被人给遗忘了。

徐奎家就在这块荒地前面,若是站在地势高的地方看,就像是黑房子后面拖着一个白晃晃的尾巴。徐奎跟林瞎子一样,都是单身一个人。不是不想找婆娘,而是那些婆娘都瞧不上他,没有一个愿意嫁给他的。

每每想到此处,徐奎就觉得心里有气。好在,他比他那个死了的师傅幸运。至少曾经还尝过女人的味道,不像他那个抠门儿的师傅,临死都不知道这女人是冷的还是热的。

想到这里,徐奎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眼身后拖着的袋子。月光从林梢照下来,一半儿落在他的脸上,另外一半儿则落在了那个袋子上。袋子扁扁的,但有几个地方却是凸起的。再仔细看时,袋子一侧似乎还有一团浓重的黑影。那黑影看起来就像是袋子里那个东西曾经活着的模样。

“你死了是你活该,怨不得我。再说了,倘若那日你肯多借我一些银子,我也不至于听了那个人的话,给你下毒。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脾气,也知道你肯定不会放过我。这些年,你总是我的身边出现,害得我吃不好,睡不好,连带着命也快被你折腾完了。如今,咱们也讲和了好不好,我寻个安生的地方把你埋了,你也让我消停几天,有什么恩怨等我下去了再说。”

月光偏移了一些,徐奎整个人都落进了黑暗里。

第041章 素女还童(13)

月夜埋尸,这并不是徐奎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早在十多年前的时候,他就做过一回。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心境与现在完全不同。

林瞎子是他的师傅,虽说两个人早已经解除了师徒名分,但往日里来往还算过密。倘若村子里的人发现林瞎子失踪了,作为他曾经的徒弟,往日来往过密的熟人,他势必成为官府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当然,那个人也说了,就算官府发现了林瞎子的尸骨也查不出什么好歹来,顶多认为此人是自杀,他不过作为徒弟,看在林瞎子可怜的份上,帮着掩埋一下尸体。

话虽这样说,可他还是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直到他发现村子里根本就没有人在乎林瞎子去了哪里,是生还是死,也没有人多管闲事的到府衙去报案,那颗悬了数月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

可现在,林瞎子的事情却被人再次提起。想到白天见到的那些人,徐奎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于是,他趁着夜色将原本埋在自家院子里的林瞎子的尸骨挖了出来,装进破麻袋里,准备将他换个地方。

月色阴柔,一股凉风佛面而过,让徐奎的心反而静了下来。他寻了一处自认为还算不错的地方,将拖着的麻袋打开。里头原本白生生的骨头,因为一路颠簸,早已经乱做了一团。他看着那堆骨头,觉得有些好笑。这人呐,活了一辈子,死了却跟狗没什么两样,除了一堆骨头外,生前是好是坏,是刻薄是刁钻,还是富贵贫穷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拿过铁锹,在荒地上挖了一个深深的坑。当他挖坑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原本站在他后背的黑影移到了坑的对面。

“你也觉得这个地方不错对不对?人呐,活着有活着的痛苦,死了有死了的好处。我知道你怨恨我,觉得我杀了你是恩将仇报。可你想想,你自个儿也不是什么好人。就因为跟那刘掌柜斗了几句嘴,你就想出了那么阴狠的招去报复人家,结果害的人家几乎是家破人亡。

用佛家的话说,我杀你,也是你的报应,我倒是帮你解脱赎罪了。再说,这些年,我也没亏待你是不是。逢年过节的,我还给你好酒好菜吃,夜班无聊了我还坐在你跟前陪你说说话,聊聊天。你说,是不是比你活着的时候还滋润?”

黑影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他。

徐奎似乎也厌倦了,他低下头,开始专心致志的刨坑。夜色里,只能听到铁锹在土地上面的声音,直到那犹如炸雷一般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他才慌张的朝着黑夜里看了眼。

“你在做什么?”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向他。那个身影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但更多的是危机感,满满的危机感。于是,他握紧了手里的铁锹,警惕的那个看着正逐渐靠近自己的人。

终于,他看清楚了对方的脸,是那个捕快林虎。

徐奎不知道林虎为什么会出现在荒地里,来的时候他十分谨慎,且反复确认过并没有被人跟踪。当然,他也知道,这些做捕快的都不是吃素的,兴许,早在这个林虎来村子调查林瞎子的时候就已经怀疑到自己了。

林虎,林瞎子,说起来,还都是林家的人呢。

“深更半夜的,捕快大人又为何到这里来?”

林虎瞄了眼徐奎身后,那堆白森森的骨头还堆在那里。

“你是在挖坑埋骨头吧?那骨头是谁的?该不会是那个做木匠活的林瞎子吧。”

“捕快大人真会开玩笑。”徐奎皮笑肉不笑得看着林虎。

“不是林瞎子,那是谁?”

“是我爹。”徐奎从牙缝中间蹦出这几个字来:“白天时,跟捕快大人一起来的那位夫人不是说了吗?说我额间带着些晦气,只怕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我这思来想去的,觉得这个人可能是我爹。我爹是被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给气死的,就连下葬的时候,都是被我草草给找了个地方埋了。我这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就想给他老人家挪个舒坦的地儿。

捕快大人你看,这地方多宽敞啊。我爹活着的时候没住过大房子,我呀在这里挖个大点儿的坑给他,让他睡觉翻身的时候也能舒服点儿。”

“这是你爹?”

“咋的,难不成我连自个儿亲爹都认不出了吗?”

徐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到让林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他求助性的朝着身后望了望。此时,柳生、邢如意与狐狸三人就站在那里。只不过,夜色太浓,站在这里有些看不清。

“这夜里凉,捕快大人若是没事儿的话还请尽早回去吧,免得沾惹了我家的晦气。”

徐奎说着,将手中的铁锹扔到了一旁,回头去拢那些骨头。就在这个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算本散乱成一堆的骨头居然一根根舞动了起来,然后飞快的拼凑出了一个人形来。紧跟着,那个人形骷髅开口说话了。

“旁人都说我林瞎子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了一生孤苦无依,无儿无女也就罢了,临了还落了个横死的下场。今日听了你徐奎的这番话,倒也觉得老天对我不薄,好歹我还有个儿子。只是徐奎,你愿意跟着我姓林吗?”

徐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此时此景,莫说是他,就是一贯胆大的林虎都有些腿颤。

“少来装神弄鬼,林瞎子早就死了,早就化成一堆死人骨头了。”

“你说的没错,我是早化成了一堆死人骨头,而且就埋在你的院子里。”人形骷髅走近了徐奎。

林瞎子生前就要比徐奎高上一些,此时与他面对面的站着,那一张一合的嘴就在他的头顶上。林瞎子双腿发软,可偏偏还站得笔直,甚至在月光的映照下,他还能够清楚的看到林瞎子骷髅缝里蠕动的那些小虫子。

“你,就是你徐奎害得我,到了如今,你居然还想遮掩。”

“我害你,我哪里害你了。再说了,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徐奎虽害怕,却仍咬紧了牙关,试图将自己从林瞎子的命案中给撇出去。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到了今夜,也是你徐奎该还给我的时候了。”

人形骷髅一下子掐住了徐奎的脖子。因为手上没肉,全是骨头,所以那些骨头几乎是掐进了徐奎的肉里,疼得他直咧嘴喊娘。

血,顺着手指头掐出来的窟窿流了下来。徐奎既心惊又害怕,万不得已只得向一旁的林虎求救:“捕快大人,求求你,将我抓回衙门去吧。我承认,我承认是我杀了林瞎子,是我杀了他,然后将他埋在了我家的院子里。我是杀人凶手,我愿意认罪,我只求你不要让我死在一个鬼的手里。”

“那……那个……”

林虎看着眼前欲要杀人的骷髅,盘算着该如何与其商谈,或者是劝它暂且放过徐奎。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说辞的时候,那些骷髅突然又碎成了一地。

不远处的暗影里,柳生蹙眉紧盯着狐狸那只收回来的手,闷闷的问:“这是法术吗?”

“傀儡术,傀儡术。”邢如意笑嘻嘻的解释,在抱住狐狸胳膊的同时小声的问了句:“那林瞎子的鬼魂呢?”

“收了。”狐狸同样小声的回答她。

“那我就放心了,这林瞎子心胸狭窄,我真担心这徐奎被抓之后,他会将自个儿的怨气发泄到那些无辜村民的身上。回头,等我寻个机会,唤鬼差上来将他带回去。”

“好。”狐狸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轻轻抚了下邢如意被夜风吹乱的头发。

林瞎子的死,徐奎原原本本都给交代了出来。

那日,林瞎子接到了一个活儿,是给一位即将出阁的姑娘打造一只柜子。柜子不大,要求不高,所以工钱相对也便宜。若是搁在以前,这样的活儿,林瞎子是不接的。可自从腿也瘸了之后,来找他的人越来越少,眼瞧着就要没活儿干了,他也就没有了底气挑挑拣拣,可这心里总归是有些不大舒坦。

恰好,这个时候,徐奎找上门去,准备问林瞎子借钱做点儿小生意。林瞎子虽然脾气不大好,但对于这个曾经的徒弟还是蛮大方的,偶尔徐奎问他借点儿小钱,看在他往日还算孝顺的份上,他也不曾讨要过。只是这回,他要的银钱数量大了些,加上心情不好,就没有应允。

徐奎也是个小心眼儿,见林瞎子不肯借钱给他,还骂骂咧咧将他一顿臭骂,就在心里记恨上了。这前脚林瞎子刚刚出门,后脚徐奎就遇见了一个人。这个人,有些奇怪,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裳,却在衣裳外头罩了件宽大的黑色斗篷。

这人问徐奎,是不是想要林瞎子死。徐奎当时也没有细思量,就说想。他盘算着,如果林瞎子死了,那么林瞎子藏在家中的那些钱就全都是他的了。

那人听了,递给他一个酒葫芦,让他将这酒送给林瞎子,心愿即可达成。

一个酒葫芦就能要了林瞎子的命?徐奎自然不信。见那人走后,就溜摸到村中的一户人家,拐了人家的狗出来,将那酒倒了一些给狗喝。结果,小狗当场毙命。徐奎被吓到了,他揣着酒葫芦想了很久,才决定将那酒葫芦送给林瞎子,担心药量过高,林瞎子也会跟那小狗一样当场毙命,他还往里头掺了不少的水。

但让徐奎没有想到的是,林瞎子不仅自个儿喝了那酒葫芦里的酒,还把剩下的给了旁人。那个旁人,正是住在寸头烂了整个舌头的那位。

第042章 素女还童(14)

“送你毒酒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都说了,我不认识。”徐奎蹲在地上,一脸无赖的样子:“他是突然出现的。老实说,他告诉我那是毒酒的时候,我还有些不大相信,后来看了那只小狗的样子,才决定试试看的。我不是天生的坏人,我只是没有办法。”

对于徐奎这样的无赖,就算再怎么耐心,他也只会说他想说的事情。邢如意给林虎使了个眼色,林虎从怀里掏出一根麻绳,将徐奎给绑了个结结实实。

“我先把这个用毒杀人的家伙给捆到家里去,等到天亮再送到衙门。”说完,用脚在徐奎的身上轻踹了一下:“走,先回你家里去看看你之前埋尸的现场。”

徐奎被林虎带走了,柳生则蹲下身,将地上的白骨收拢了一下,重新装回袋子里,也跟在林虎的后面离开了。

邢如意呼出一口气,靠在了狐狸的身上:“刚刚你有问过那个林瞎子吧?”

“什么?”

“装傻是不是?”邢如意轻轻咯吱了一下狐狸:“关于那只猫的事情啊。林瞎子是个木匠,这木匠或许多多少少也会懂些风水之术,但如此邪恶的风水术,我不认为林瞎子知道。说不准,也是旁人教他的。”

“你心里既已经猜到了,又何必问我呢?”狐狸眯了眯眼,“时候不早了,咱们也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一早,为夫带你去买胭脂。”

“这么好?”

“身为夫君,宠爱自家娘子有错吗?”

“没错没错,娘子就是需要宠的,夫人更是需要惯着的。”邢如意笑眯眯地抱住狐狸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身上:“现在你家娘子累了,要不,你带我飞回去?”

“你确定?”狐狸抬眼,指了指前方还能隐约看见一个背影的柳生。

邢如意泄了气:“凡间真不好玩,还是待在青丘自在,虽说吃的东西乏味了些,可青山绿水,仙境缥缈。关键,还不用腿走路。”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改道回青丘如何?”

“青丘虽好,始终是婆家,做媳妇儿的,总归待得有些不大自在,还是自己家好。”邢如意一副讨好的模样:“再说了,你看看这些盗版的店铺,一个个用着我胭脂铺的经营思路,却干着毁人容貌的活儿,我这个原创店铺的老板娘,也不能置之不理不是。打击盗版,人人有责。打击假冒伪劣产品,更是你我夫妻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们有这个责任吗?”狐狸皱眉:“青丘狐狸好像不管这人间的是是非非吧。”

“我说有就是有啦。反正你我夫妻二人,闲着不也闲着嘛。”邢如意拖着狐狸往前走,狐狸倒也觉得蛮好。

此时,胡桃寨中,一户人家突然亮起了灯。

户主姓李,是个走街串巷做买卖的小货郎,亮灯的是他女儿的房间。

刚满十八岁的李兰,在胡桃寨是个特殊的存在。不是因为她身份特殊,而是她长得特殊。这李兰自从生下来,脸上便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幼年时,那胎记只不过黄豆大小,且是藏在耳朵后面的,用头发遮一遮也就看不见了。因此,李兰的爹娘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哪知,随着李兰一天天的长大,这脸上的胎记也变得越来越大,直接从耳朵后面长到脸上,眼瞅着,已经占据了脸部的大半江山。为此,李兰得了个“桃花美人”的称号。只不过这个称号不是赞美,而是挖苦。

听说玉芳楼里有种神奇的美人如玉膏,可以解决女子的任何肌肤问题。李兰犹豫了好久,才决定去买一些试试看。那美人如玉膏有些特别,里头装着的是一种类似墨绿色的粘稠的液体,打开时,会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不是香味儿,也不是臭味,而是一种腥香的味道。

刚开始,她也不敢用,觉得这样古怪的东西,不能涂抹在自个儿的脸上。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索性,就是毁了那张脸罢了。

于是,李兰强忍着恶心,将美人如玉膏涂抹在了自个儿的脸上。那东西一抹上去,她立刻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脸上爬过,又好像有一只手在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脸庞。紧跟着,是一种紧绷的感觉,好像那只手透过自己的皮肤,要将里头的东西给拉出来。

那个过程,相当的奇妙。不仅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反而觉得让她有些兴奋。当她再次看向铜镜里的自己时,觉得脸上的胎记好像变得小了一点儿,而且没有长胎记的那半边脸,变得水水嫩嫩的,就像是绸缎庄里最好的那匹绸缎,泛着柔和的,却吸引人的光泽。

李兰终于相信了胡桃寨里关于玉芳楼的传说,她将那瓶美人如玉膏当宝贝一样的收藏了起来。三天、五天、十五天,她脸上的红色胎记越来越小,皮肤变得越来越好,就连原本平淡的五官都好像跟着发生了变化。鼻子变得挺了,眼睛变得大了,就连嘴唇,都变得如同三月里的桃花,色泽诱人。李兰相信,只要坚持用下去,她就会变成胡桃寨里最美的姑娘。

当女人一旦生了要做第一美人的心,就会变得可怕起来。例如李兰。起初购买这美人如玉膏,只是想着能让脸上那块讨人厌的红色胎记消失,可现在,她不仅仅想要胎记消失,更想变成胡桃寨里的第一美人,甚至是大唐的第一美人。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她开始不分昼夜的使用美人如玉膏,甚至连房门都不愿意出去了。

就在第一瓶美人如玉膏快要见底儿的时候,李兰发觉自己的皮肤有些不对劲起来。原本光滑紧致的皮肤竟出现了褶皱和细纹。紧跟着,皮肤变得异常脆弱,她只是轻轻搓了一下脸,皮肤就出现了破损,但奇怪的是,没有流血,也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她对着铜镜,用手轻轻一揭,竟揭下来一整张的人皮。铜镜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崭新的脸,一张真正的美人脸。

李兰激动了,她看着已经快要空置的美人如玉膏,心里想着,若是再用一瓶的话,她会不会再换一张更美的脸。到时候,莫说是胡桃寨的青年才俊,就是皇宫里的皇帝都会为她倾倒。

此时,她已经入了魔。铜镜中出现的不再是昔日平凡的李兰,而是宫里的李娘娘。头戴珠玉,身着华服。于是,她瞒着爹娘,取出了家中全部的积蓄,到玉芳楼购买了第二瓶的美人如玉膏。

现在,李兰就坐在铜镜前,面前是刚刚打开的新的美人如玉膏。她抚摸着镜子里那张美丽的脸,心里想着,很快她的命运就要被彻底改变了。

然而,在李兰看不见的地方,一条蛇正盘踞在房梁上,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当她拿起那瓶美人如玉膏,用手指往脸上涂抹的时候,那条蛇也飞快的窜了下来,然后紧紧缠在了李兰的脖子上。

可在李兰的幻想当中,她已经入了宫,做了娘娘,那条缠在她脖子上的蛇,变成了皇帝温柔的手。她起身,打开窗户,向着神都洛阳的方向微笑,嘴里喃喃的唤着:“皇上,妾身来了!”

只听“咕咚”一声,李兰头部向下栽了出去,紧跟着是颈骨断裂的声音,她的头以奇怪的角度,软软的立在了地上。

李兰爹娘房中的灯也随着亮了起来。李老汉披着衣裳走了出来,妻子李氏紧随其后,见丈夫站在门口没动,就问了句:“咋了?我咋瞧着兰儿房间的灯还亮着呢?”

李老汉紧盯着窗户下的那个东西,月光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但隐约瞧着那窝在窗户下面的就是自己的女儿李兰。

他回头,看了眼妻子,说:“外头冷,你先别出去,我去那边瞧瞧。”

“是不是兰儿她又……”妻子欲言又止,将余下的话压了回去。

“没事儿的,我去瞧瞧。”

李老汉安抚完妻子,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走了出去。

窗户下,李兰微笑着看向自己的父亲,只不过那双睁大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色彩。李老汉只看了一眼,就坐在了地上。他心里知道,这是自己的女儿,可又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个奇怪的东西是自己的女儿。

在地上坐了许久之后,李老汉突然捂着自己的脸,呜呜的哭了起来。妻子听到声音,忙走了过来,当她看到坐在地上的李老汉,以及窗台下那个已经变成“怪物”的女儿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悲鸣。

这声悲鸣,划破了胡桃寨的夜空,也惊醒了许多在梦中的人。

豆腐坊里,刘掌柜看了眼躺在棺木中的女儿,轻叹着说了句:“哎!又一个跟你一样的姑娘出现了。”

棺木中,刘青唯的嘴角似乎向上挑了挑。夜色中,一只夜猫窜上了刘家的屋顶,用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站在屋顶上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发出喵呜的叫声。

第043章 素女还童(15)

李兰死了,而且死的比豆腐坊刘掌柜家的女儿还要奇怪。这件事,在胡桃寨里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恐慌。

当邢如意随着林虎和柳生一块儿进入李家的时候,鼻子瞬间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那是美人如玉膏特有的腥臭味儿。

李兰的尸身已经被摆放在了床上,从尸身的整体情况来看,她与刘青唯一样,都是意外身亡的。在李兰卧房的窗台上,也发现了与她衣物磨损相对应的痕迹。

“从现场以及结合李兰尸身的情况来看,李兰像是在窗口赏月的时候,不小心从这里栽过去的。只不过倒地的时候,有些倒霉,正好窝到了脖子,导致颈骨断裂,当场死亡。”

“又是意外死亡?”林虎摸着头。

“从现场和尸身来看,的确很像是意外死亡,但一个意外死亡的人,脖子上怎么会出现这个?”邢如意用手拉开李兰颈部的衣裳:“看看这些纹路,有没有一种让你熟悉的感觉。”

在李兰的颈部,有一排密密浅浅地痕迹,那些痕迹排列的十分工整。林虎瞅了半天,摇了摇头:“看不出来。这既不像是绳子,又不像是床单之类的东西留下的痕迹。”

“这是蛇鳞。”邢如意松了手:“一个人跌倒的时候,的确有可能因为触及颈部而导致直接或者间接性的死亡。说实话,这种几率真的很小,但很小不代表着就没有。可李兰的颈骨不是因为跌倒折断的,而是被蛇给绞断的。你若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摸摸。”

“我就算了吧,我又不是仵作,我摸了也摸不出什么东西来。倒是我大哥,经常验看尸,对仵作的那些办事流程还是有些了解的。”林虎看着柳生:“那个大哥,要不你摸摸看。”

“不必了,我相信殷夫人方才说的。”

柳生靠在门前,看着邢如意,似乎根本就没有要走进来的意思。

“不是意外死亡,脖子上还被一条蛇给缠在了。难不成,这李兰先是被蛇给吓住了,紧跟着失足跌落?”林虎摇着头:“这胡桃寨的案子,怎么一个比一个蹊跷,一个比一个古怪。”

“蹊跷的确蹊跷,古怪也的确古怪,但这几件事之间,也是有关联的。”邢如意指着李兰的梳妆台。

“这是……”林虎拿起那个小瓶子,低头嗅了一下,然后献宝一样的拿到了柳生的跟前:“老大,你看看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美人如玉膏?”

柳生瞄了一眼,点了点头。

……

此时,玉芳楼里格外冷清,倒是外面熙熙攘攘站了不少围观的人。豆腐坊刘掌柜家的女儿死了,小货郎李家的女儿李兰也死了,官府放出话来,说这两名妙龄女子死之前,都曾用过玉芳楼里的美人如玉膏。

一时间,胡桃寨中议论纷纷,连带着玉芳楼的生意也是一落千丈。

听见外头那些议论的声音,侍女小青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然后冷着一双眼,将门给关了。转过身时,只见大堂中央多了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男子。

“主人!”小青恭敬的低头:“那官府不知何故竟放出那样的话来,此时,胡桃寨中已经无人再敢到咱们玉芳楼里来。主人的事情,只怕要被耽搁了。”

“无妨,该取的东西,我都已经取得差不多了。”黑袍男人说着,将手中的东西抛给了小青。“名册上还剩下几人?”

“回主人的话,还剩下三人。其中一人是胡桃寨绸缎庄老板的妻子,并不符合主人您挑选的标准。当初之所以会卖这美人如玉膏给她,完全是因为此人太过难缠,小青不想多招惹是非,引起旁人对咱们玉芳楼的注意。”

“那剩余两人呢?”

“剩余两人均是尚未出格的妙龄女子,也都符合主人的要求。只是到今日为止,这两人都未曾再次上门。小青担心,这两个人……”

“时间已经不够了,既然这玉芳楼开不得了,你也没必要再在这里候着。出去瞧瞧,看那个合适,就将那个带回来吧。”

“是,主人。”小青点头,随即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了玉芳楼里。

黑袍人欠了欠身,将裹在身上的黑色斗篷取了下来。斗篷下,是一具年轻的身体和一张老态龙钟的脸。

他刚想坐到一旁的凳子上休息一会儿,就听见空气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是妖!不是妖!”

“谁?”

黑袍人才刚刚问完,狐狸便携着邢如意现了身。面对着黑袍人阴测测的眸光,邢如意却毫不在意,反而兴趣勃勃的绕着他转了两圈。

“真是稀奇稀奇,我只见过蛇妖拼了命将自己修炼成人的,却没有见过人拼命将自己修炼成妖的。难不成,你也是为了爱情?”

黑袍人原本只是敌视的望着邢如意,他心里清楚,能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玉芳楼里,自然不是寻常之人。眼下,小青不在,依着他的功力,根本就斗不过那个站在原地不动,就散发出强大妖力的男人。

“你们是谁?为何要到我玉芳楼里来?”

“多管闲事的人。至于为什么要来,是因为我们答应了两位官爷,要帮他们弄清楚发生在胡桃寨上的两起命案,顺便将这幕后真凶捉拿归案。”

“捉拿真凶?”黑袍人笑了笑,满脸的褶子因为笑容而堆积到了一起:“真凶就在这里,就看你们二位有没有本事将我捉了去。”

“相公,他在向你挑衅耶。”邢如意不甘寂寞的煽风点火。

“你不是妖,或者说你原本不是妖。”

狐狸轻扫着眼前的黑袍人,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既不是妖,又为何要与妖为伍,且做下这种既损阴德,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是,我的确不是妖,可我眼下与一只妖又有什么区别。”黑袍人的眼中透出一丝苦涩:“我虽不是妖,却也看得出来两位都不是寻常之人,且这位先生法力更是高强。要捉要拿,随你们,何必浪费这许多的口舌。”

“既不是妖,便不需要我动手。”

“喏,我家夫君瞧不上你。”邢如意白了黑袍人一眼:“要不,说说看,你为什么要害人,说不准,我还能在那两位官爷面前帮你求求情。”

黑袍人冷哼一声,将脸转向了别处。

邢如意也不恼,笑嘻嘻地走了过去,一下子就扣住了黑袍人的手腕。黑袍人一愣,紧跟着一张老脸迅速的红了起来。

过了许久,邢如意才将自己的手松开,说了句:“原来,你还真是为情所困啊。”

“你……你方才在做什么?”

“读心。”邢如意晃了晃自己的手腕:“我呢,也会一种法术,可以通过触摸一个人,探知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秘密。你,是为了见你的新婚妻子?”

黑袍人的眼神暗淡了下来:“没错,我之所以会做这些事情,完全是为了我的妻子。那位先生说的没错,我不是妖,是人,至少曾经是个人。我是个读书人,我的妻子,虽算不上是名门千金,但却是小家碧玉。因她是家中独女,又是方圆百里内公认的美人,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到了出阁的年纪,这上门求亲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无奈之下,岳父只得想出了一个公开招亲的法子,我因为运气还不错,侥幸中选。”

“这也算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啊。”

“是缘分。可惜,因为我家中落难,家境十分清贫,就算我肯委屈入赘,也入不了岳父的眼。岳父虽勉强承认了我的身份,也同意我住到了府中,但婚事却是一拖再拖。最后,岳父与我定下规矩,要我高中状元之后才能与妻成亲圆房。”

“男儿先成家再立业,你这岳父虽强势了些,但这些要求也不算过分。”

“的确不算过分,我是读书人,考取功名也是我的志向。只是我不曾想到,岳父真正要的并非是我高中状元,而是我的命。就在我前往神都赶考的那段日子,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

每天晚上,只要入眠,必定会做同一个噩梦。那个梦仿佛是在告诉我,我只会名落孙山,而不会高中榜首。就在我心思忐忑,极度不安,甚至垂头丧气之时,遇到了一个老乡。这个老乡告诉我,我的妻子已经被岳父另许人家。我心中烦躁,萌生了想要寻短见的心,恍恍惚惚就走到了河边,朝着河中心走了过去……

不知道是我命不该绝,还是老天怜惜,我竟被一个在河上打鱼的渔夫给救了。我在渔夫家中修养了多日,待回到城中时,才知道科举考试已经结束了,我真如梦中所预兆的那般,名落孙山了。”

“你都没有参加考试,何来的名落孙山。”

“夫人说的是,我都没有参加,何来的落榜。”黑袍人自嘲的笑着,脸上的褶子越发深了:“当时,我只觉得五雷轰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然而,噩梦并没有就此结束,我发现我自己在迅速的衰老,没有几日,就变成了一个苍老的,白发如雪的老人家。”

第044章 素女还童(16)

“一夜白头这个词儿我倒是听过,一夜变老……这考不上状元的打击就这么大吗?”

黑袍人摇了摇头:“像我等读书人,一次考不上是正常的,两次三次也都在意料之中。毕竟天下之大,有才人之多,并非你我可以想象的。因为一场噩梦,错过了开科,我心中有郁闷,有悔恨,有自责这也是真的,但因为没有参加考试而将自己郁闷成一个老人家,夫人觉得天底下能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吗?”

“有啊。”邢如意指了指眼前的黑袍人。

黑袍人一愣,继续道:“那在我之前呢?夫人可曾见过或者听过。”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虽不曾见过,但不一定就没有。”

“夫人说的是,可我这个不是病,而是入了魔障。”

“魔障?有意思,说说看。”

黑袍人斜看了邢如意一眼,对于她的态度颇有些不满,可碍于狐狸还站在跟前,将心中的那一丝不悦强压了下去。

“此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一夜变老,寻常人焉能承受,我当时只想再寻个清净的地方将自己给了结掉,也算是清清静静的来,清清静静的走。结果无意中,听到了来自家乡的那个人与旁人的对话,我才知道,是我那岳父从中作梗,寻了高人来对付我。至于那个高人做了什么,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我变老,并非是因为心中郁闷,也并非是自身患了什么了不得的疾病。”

“那蛇妖呢?你又是如何与那小青走到一处的。”

“天意吧,就在我寻死之前,我遇到了落入猎人陷阱之中的小青。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妖,只瞧着是一条青色,落在陷阱之中,奄奄一息有些可怜。于是,就发了个善心,将她救了下来。她伤得很重,而我恰好知道几种草药。既然救了,索性就将她救活罢了。”

“你救了小青,小青在你欲要寻短见的时候又救下了你,是这么一回事吧?”

“是!我与小青相识的过程,便是如此。直到她救下我,我才知道,她是蛇妖。不过将死之人,又何惧对方是人还是妖。当日,我心中郁闷,就将自己遭遇的事情一一都与她说了,且恳求她,若我不幸老死异乡,请她代为掩埋尸骨。”

“小青答应了?”

“答应了,可她却说她有办法救我。她虽不知道我中的是什么邪术,但却愿意倾尽全力地帮助我。过了没几日,小青便带回了一些药丸给我,我吃了之后,虽容颜不曾改变,但力气却大了许多,也不再那么急速的衰老下去。后来,我才知道,这味药来的极其不容易。”

“这跟你害人又有什么关系?”

“你说那些年轻女子吗?她们都是我用药的药引子。”

“果然是跟药有关系的。”

“没错。起初,当小青将这件事告诉给我的时候,我十分反感,甚至严厉的责备了她。我虽算不上什么贤德之人,但也不愿意做出这种损害她人的事情来。可……人都是会变的,尤其当我听说,我的岳父正在逼迫我妻子另嫁的时候,我便再也忍不住了。

可天下女子虽多,适合做药引子的却没有几个。为了让自己早日回到当初的模样,早日回乡与我的妻子团聚,我只能铤而走险,让小青暗中帮我筛选适合做药引子的女童。用小青的话说,那些年轻女子,就像是我们精心培植的药草,只需成熟,便可以入药。”

“那美人如玉膏呢?”

“不过是额外衍生出来的东西罢了。暗中挑选,毕竟费时费力,所以我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换个地方,以这玉芳楼作为掩饰。若是贩卖寻常的胭脂水粉,自然不能引人注意,于是小青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以美人如玉膏,吸引那些年轻女子前来购买。若是天生便适合做药引子的,我们便设法取之。若是不合适的,也可以利用这美人如玉膏将其便做我们的药。至于具体是如何操作的,我想夫人你一定不想知道。”

“我虽然好奇,但我的确不想知道。”

“事已如此,夫人可还有什么想要问的没有?”

“埋在刘掌柜家房梁下的那只猫,可是你的主意?”

“猫?”黑袍人愣了一下:“我着实不知道夫人口中所说的猫是什么。”

“那你认识一个瞎眼的木匠吗?有没有送给他过一壶毒酒,就是那种掺了蛇毒的?”

“木匠?”黑袍人摇了摇头:“夫人与这位先生应该都是会法术的吧?既会法术,就应该看得出来,我这玉芳楼并非实物,而是经由小青的法术幻化出来的。既是幻化,自然不需要木匠。所以,我从不认识什么瞎眼的木匠。我眼下,虽是半人半妖,但能耐有限,小青也没有心思去给别人下什么蛇毒。说句不好听的,小青若想杀人,只需咬对方一口也就是了。”

“当真不是你?”

“眼下,我还有欺瞒夫人您的必要吗?”

“好像是没有必要了。”邢如意放松的甩了甩手,“你方才说,你急于变回原来的模样,是为了回到家乡去看望你的妻子。可是,你仔细算算,从你开始谋划这件事直到如今事情败露,已经过去了几年了。你觉得,你的妻子还会在家乡等着你吗?”

“几年?”黑袍人突然站了起来:“什么几年?”

“你刚刚说的,每隔一阵子,你就会和小青换个地方重建玉芳楼。这每隔一阵子是多长时间?一个月,两个月,我看不止吧。你的玉芳楼,光是在这胡桃寨上,就已经经营了长达半年之久。你可有仔细算过这里头的时间?”

“半年!怎么会是半年呢?我明明记得……明明记得……”黑袍人捂住了自己的头。

就在这个时候,小青回来了,当她看到黑袍人的样子时,立马变出一把长剑直刺了过来。显然,一只修炼仅百年的蛇妖并不是狐狸的对手,轻轻松松就被狐狸给制服了去。邢如意连打斗的过程都懒得看,而是扯了扯黑袍人的衣袖问他:“还想不想回乡去见你的妻子?”

黑袍人抬起头来,满眼的激动,他顾不得头部传来的阵阵疼痛,用力抓住了邢如意的手。

当三人来到那栋老宅门前时,黑袍人愣住了。大概是眼前这栋孤零零的老宅与他印象之中的华宅相距甚远,他只是身体僵硬的在门口站着,一步也不敢靠前。

“是这里吗?”邢如意问。

“是!但好像又不是。我岳父家,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宅子也不是眼下我们看到的这个样子的。”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新宅也都变成了老宅,况且依着你岳父的那个性子,将家业败了也不是不可能的。走吧,进去瞧瞧,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一个熟人,问一问你妻子眼下在什么地方。”

原本以为,进入宅子里,可能需要寻一阵子。那知,才刚刚进府,黑袍人就指着一个丫鬟叫了起来。

“那是我妻子的贴身丫鬟,叫做小环。小环还在,证明我的妻子并没有改嫁。”

黑袍人说着,就跑了过去。那脚步快的,邢如意想拦都没能拦住。

“小环,小环,小姐呢?你家小姐呢?”

“你是哪里来的老丈?这深更半夜的,怎么跑到我们府里来了,还口口声声要找我们家小姐。行了行了,你若有事求我们家小姐,就等明日天亮了再来。趁着府里那些家丁还没有发现你,赶紧回去。”

小环说着,踮起脚尖,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拉着黑袍人将他拉到了一个能够避开所有光线的地方。

“喏,顺着这条路,赶紧出去吧。”

“小环,我是姑爷啊,我是你家姑爷啊。”

“姑爷?你这老丈怎么说话越来越疯癫了。切莫说我家姑爷就在府里,就你这个岁数,都能做我家小姐的爹了。行了行了,别发疯了,赶紧出去吧。若是被别的人发现了,你可就没命了。”

“姑爷?你是说你家小姐……”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小环说着,匆匆推了黑袍人一下,然后端着东西快速离开。

黑袍人失落地靠在了一旁的树上:“姑爷,小环刚刚说姑爷就在府中。原本,我还以为她会等着我,想不到她最终还是改嫁他人了。”

“你一走十多年,生死不明,就算人家改嫁也是合理的。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何不去瞧瞧?若她过得幸福,你多多少少也能心安一些不是。”

“她既已另寻良人,我又何必再去打扰她。”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瞧瞧的。哪怕夫妻缘尽,也总得有个有始有终是不是?”

邢如意说着,给狐狸使了个眼色。场景一转,就到了小姐或者应该说是夫人的闺房外头。

房间里,丫鬟小环正小声的跟自家小姐说着刚刚的事情。在她看来,那兴许就是一个小的意外,小的笑话,可以拿来给小姐解闷的,却没有看到,她家小姐的脸色变了。

“你刚刚说的那个老丈在什么地方?”

“就在前院,距离大门口不远的地方。”

“快!快带我去见他!”

小姐匆匆起身,却被小环给拦住了。

“那就是个疯老头,大半夜的,小姐去见他做什么?”

“不!他不是疯老头。”小姐喃喃说着,推开了小环,然后快速拉开了房门。

这个时候,她看见了站在外头的黑袍人。小环刚想尖叫,就被迅速转过身去的小姐给捂住了口鼻。

第045章 素女还童(17)

“嘘!”

小姐用力地给小环使眼色,小环点头,用牙齿轻轻咬住了舌头。

“小姐,他是……”

“他是我请来的客人,你出去盯着,千万不要让人过来。若是姑爷问起,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已经歇下了。”

小环点点头,先是看了黑袍人一眼,紧跟着看了看跟在黑袍人身后的邢如意以及狐狸。从门内出去时,顺便将房门也给掩上了。

小姐转过身来,看着黑袍人的眼睛问了句:“你身上可有信物?”

黑袍人没有言语,只是轻轻点头,然后从贴着胸口的地方掏出一样东西来。一个精巧的小玉坠儿,上面用小篆刻着一个“素”字。

小姐眼圈儿一红,转身,快步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也拿出了一个小的玉坠儿,然后递到了黑袍人的面前。

“素……素娘?”

黑袍人难言激动地唤着小姐的闺名,两只手不自觉地向前伸了一下,却不敢有进一步的亲昵举动。

“我知道那个人不是你,尽管他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可我心里知道,那不是你。”素娘轻喃着走到了黑袍人的跟前,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眼睛:“就是这一双眼睛。尽管,他拥有者和你一模一样的眼睛,可我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到自己。你才是我的夫君,是我真正的夫君,对吗?”

素娘说着,欲要掀开黑袍人的斗篷。

“不!不行!我怕,我怕吓到你。”

“不用怕!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你失踪更可怕的事情?况且,我还整日守着一个假的夫君。明明知道他是假的,偏偏我却说不得。”

“对不起,素娘!”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不回来,只是回不来。这些年,我熬得很辛苦,等得也很辛苦。尤其,当我面对着那个他的时候,我无数次的想要一死了之。可我不甘心,我总觉得你会回来。好歹,你也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能回来。

相公,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好吗?”

黑袍人还想阻止素娘,可看着她微红的眼圈儿,只能放任她将自己的斗篷轻轻取下。

黑袍人闭上了眼睛,他以为自己会听到尖叫,会听到素娘发出异样的声音,但是都没有。素娘只是平静地用手拂过他布满褶子的脸庞,然后轻轻道:“原来,这就是你老了之后的样子。”

“素娘——”

“很意外对吗?意外我看见你的样子时为什么没有惊慌?”素娘淡淡地笑着:“从你离开到现在,已经有十几年了。这么长的时间,莫说你会老,就是我也变了样子。况且,我不是没有见过一夜苍老的人。我见过,所以我知道,你不是不回来,只是回不来。”

“素娘。”黑袍人叫着素娘的名字,将她搂进了怀里:“告诉我,告诉我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岳父呢?还有,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是谁?”

“别急,我会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的。”

素娘深吸了一口气,拉着黑袍人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同时将房内灯烛的亮光也给调暗了。

“两位应该是我家夫君的朋友吧。请坐!”

“夫人倒是比我们想象之中的更为淡定。”邢如意说着,挽住了狐狸的胳膊:“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刑,小字如意。这是我家夫君,姓殷,名臣司。名字有些拗口,所以我给他起了一个别名叫狐狸。”

“原来是殷先生和殷夫人。”素娘行了一个点头礼:“夫人方才说没有想到素娘如此淡定,夫人错了,素娘并非淡定,而是这些年见多了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不再奇怪罢了。”

“习以为常?”邢如意对这四个字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习以为常。”素娘的神色变得极为不自然:“时间太久了,素娘一时竟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就从他——”邢如意指着黑袍人:“你家相公离家开始说起吧。”

素娘看了黑袍人一眼,点了点头:“那年,我家夫君上京赶考,临走之时,我夫妻二人曾有约定,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尽快的赶回来。对于我而言,夫君若能高中,必然为之欣喜,若是不中,也无妨。我家有薄产,爹爹又只有我一个女儿,夫君回来帮着打点家业也未尝不可。

夫君临行之前,我将我娘留下的一对儿玉坠中的其中一只赠与他。望他随身带着,时时想念。那时,我并不知道,爹爹他嫌弃夫君的出身。”

“你说那时你并不知道,意思就是后来你知道了?”

“嗯!”素娘点了点头:“夫君离开之后,日子变得难熬了许多,我几乎每天都是在掐算着过日子。春去秋来,寒暑交替,转眼一年的时间就过去了。起初,我还能收到夫君的来信,到了后来,他便音信全无。

爹爹告诉我,夫君入京之后便嫌贫爱富,做了京成一位官员的上门女婿,他叫我死心,说是另外给我寻了一门亲事。我自是不肯,因为这件事还与父亲起了争执,被他关了几日。

当时,父亲很是坚决,不管我如何苦求,都执意要将我另嫁。就在我决心以死明志的时候,事情竟出现了转机。夫君他回来了。”

“你口中的夫君,指的可是眼下住在府中的那位姑爷?”

“嗯!”素娘点头:“夫君回来了,我自是高兴,爹爹也没有了将我另许他人的理由。就在我满心以为,从此可以和夫君安安生生过日子的时候,我发觉事情有些不大对。先是爹爹对夫君的态度。从以前的各种瞧不上,变成了唯唯诺诺,他似乎很怕我的夫君。再然后,是夫君对我的态度,我总觉得有些陌生。”

“分别一年,夫妻间有些许疏离也是正常的。”

“是!殷夫人说的没错。起初,素娘也以为,那种奇怪的感觉是因为久未与夫君在一起,可后来我发现真相并非如此。那人虽与夫君长相一样,但言谈举止,甚至很多的方面都是不一样的。一个人,就算离家再久,也不可能将原本的我统统抛弃。”

“素娘是个心细的人。”

“倒不是素娘心细。这种感觉,应该是女子的一种本能吧。素娘相信,若是他日,夫人身旁的先生换了一副模样,夫人也定能在第一时间将他认出来。”

“这倒是。”邢如意看了狐狸一眼,心说,这眼下可不就是换了一张面孔嘛。

“大约是半年之后的某一天,我起早去给爹爹送汤药,无意中听见他和管家的对话。爹爹让管家去查夫君的底细,说他怀疑这个回来的人,压根儿就不是我的夫君。从爹爹和管家的对话中,我才知道,原来早在夫君上京赶考的时候,爹爹便命管家寻了人,要将夫君置于死地。

惊慌之下,我打碎了手中的药碗被爹爹发现。爹爹慌慌张张的命管家将我拖进房内。在我的不断逼问之下,才将所有事情全部告知。管家说,按照爹爹的指示,他原本是要去江湖上寻找杀手的,可阴差阳错,认识了一名会道术的高人,于是便请那位高人帮忙对付夫君。至于用的何种方法,他也不知,只听派出去的小厮说,事情办妥了,夫君此生绝对不可能再回来。”

“那夫人刚刚说的习以为常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后来的事情了。自从被爹爹告知实情之后,对于夫君的身份,我便多了一重怀疑。那时,我心性尚不及今日的沉稳,被那假的夫君看出了一些端倪。他虽没有表现出什么,但不久之后,府中的管家就失踪了,紧跟着爹爹病重,拖了一阵子,也去世了。”

“是你那假夫君做的手脚?”

“我并无证据,也许这一切都只是巧合。”素娘叹了口气:“我身边除了小环之外,还有一个丫头叫小圆。小圆的性子与小环不同,她更细心,也更沉稳。我当时对那个假的夫君已经起了怀疑,就让小圆帮忙暗中调查。结果……”

“结果如何?”

“结果,小圆在经过花园时,不小心被蛇给咬了。她强撑着来到了我的面前,话都没有说完,人就咽了气。更可怕的是,在她咽气之后,她的头发紧跟着变白了,脸也迅速的凹陷了下去。就像是一下子从十七八岁的少女变成了七八十岁的老妪。”

“这件事,你那个假的夫君知道吗?”

“知道。”素娘点头:“就算我想瞒也是瞒不住的,那个时候,我爹和管家已经不在了,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他做主。我知道瞒不住,就让小环将事情扩大,我装作受惊过度的样子“病”了好一阵子。”

“之后呢?”

“之后,府中接二连三的又失踪了多人。报了官,但官府却没查出来什么。我心中明白,这些事情,十有八九都与我那个假的夫君脱不了干系。可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呢?我只能暗中调查,尽量的不声张。一晃,竟然也假装了这些年。若非今日你们出现,我大概也会习惯了这种日子吧。”

“夫人的做法是对的。”

邢如意才说完,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小环一脸紧张的走进来,压低声音说着:“不好了,姑爷来了!”

第046章 素女还童(18)

邢如意走到窗边,将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透过那条缝隙向外看去。

一盏灯笼,在夜风中晃晃悠悠朝着素娘的闺房而来。

听脚步声,似只有一个人,可再看时,却分明看到了两个影子。走在前头的是一个身高与黑袍人相仿的年轻人,而后面跟着的却是一个伛偻着腰的看不清楚眉目的,走路略有些蹒跚的老人。

“那个,就是你们的姑爷?”

邢如意问着,放下了窗子,将目光落在小环的脸上。

小环一脸紧张的点着头。“没错,就是我们家姑爷。平常,若是姑爷来看小姐的话,基本也都是在这个时间。”

素娘点了点头,表示小环所说都是真的。

“那跟在他后面的那个是谁?”

“管家!府中新的管家。姑爷说是他的远房亲戚。老爷不在了,小姐凡事又做不了主,所以府中的事情,大多由姑爷一个人说了算。”小环似乎很不喜欢那个管家,言语间带着一些嫌弃的味道:“那个人,又老又丑,平日里更是鬼气森森的,看谁都是一副那样的眼神。偏偏,姑爷就是信任他。”

“远房亲戚嘛,信任是自然的。”邢如意回到了房子中间:“往常姑爷来都会留宿吗?”

素娘的脸一下子红了,有些不自在的看向黑袍人。

小环虽有些不知情,可看到素娘的脸色,也隐隐觉察到了什么,忙挡在了素娘的跟前,摆摆手说:“没有没有。姑爷虽每日都来,但从未留宿过。起初,是姑爷自己不愿意,为此小姐还跟他起过争执,甚至一度怀疑姑爷是不是有了旁人。再后来,就是小姐自个儿不愿意,因为姑爷强行留宿的事情,小姐还闹了好几回。到了后来,大家似乎也都默认了。”

“默认了什么?”

“默认了姑爷和小姐只是表面上的夫妻。”

“他刚回来的时候,我错将他认为是自己的相公。他不肯碰我,甚至不肯与我单独相处,我自然疑心别的。后来,我知道了那些事情,知道了他并非我的相公,我哪里还肯与他发生那些亲昵的举动。好在,他人虽是假的,却也不曾在这些事情上强迫于我。加之,这些年,我小心翼翼的防着,倒也安然。”

“难为你了。”黑袍人愧疚的看着素娘。

小环一脸迷糊,转头看向自家小姐问了句:“什么假的,真的。还有小姐,他们究竟是谁啊。”

“这些事,往后我再与你解释。你快出去看看,看看他们走到哪里了。”素娘说着,将小环从房间里给推了出去,然后推开另外一扇窗子,指着外面道:“这是通往后院花园的路,你们快从这里出去。”

“素娘莫急,今日来,就是为了解决你们的事情。”

“解决我们的事情?”

“对呀,解决你和你家夫君的事情。”

邢如意笑着,给狐狸递了个眼色,然后两个人走到门口,直接大大方方的将房门给拉开了。门外,小环还在拼命的给他们使着眼色。邢如意微微一笑,说了句“不碍事”就将小环也给推进了房内。

那盏灯笼飘飘忽忽地,眼瞅着就要到了跟前。邢如意用肩头轻撞了一下狐狸问:“是人吗?”

“非人!”

“哦,那就是妖了。”

“是妖。”

“能瞧出是个什么东西吗?”

“蛇。”

“蛇?”邢如意一下子想到了玉芳楼里的小青:“跟小青是一样的?”

“不!小青只是一条水蛇,眼前这个却不一样。”

“哦,我明白了,这是条毒蛇。那跟在他后面的那个远房亲戚呢?”

“猫妖。”

“蛇跟猫。”邢如意做思考状的捏了捏自己的下巴:“这两样东西碰到一起,仿佛让我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什么?”

“胡桃寨,刘家豆腐坊刘青唯棺木上留下的那几道痕迹以及刘掌柜窗前木棍上沾染的硫磺。还有,刘掌柜说过,在刘青唯坠楼的当晚,他曾见过一个妖怪,但显然,那个妖怪并非咱们眼前的黑袍人。他虽是半人半妖,但身上的妖气除了服用那些药物之外,还有一部分是那小青私自渡给他的。说白了,他本身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倒是眼前的这位假姑爷,很像刘掌柜口中所说的那只妖怪。喏,你看,他今晚穿着的也是一件墨绿色的袍子。”

“我家夫人还不笨。”

“废话。”邢如意白了狐狸一眼:“喏,一人一个如何?我好久都没跟妖怪打过架了。”

“行,蛇妖是我的,猫妖是你的。”

“为什么?”

“因为猫妖的道行浅一些,至于蛇妖,还是交给为夫处置吧。”

“OK!”

邢如意做了一个OK的手势给狐狸,再看时,狐狸已经跟那只蛇妖缠斗到了一起。不!与其说是缠斗,倒不如说是狐狸在逗着那只蛇妖玩耍,迫使他尽快的显出真身来。

提着灯笼的猫妖,似乎有些纠结,一方面他想要去帮自己的主人,另外一方面却又在盘算是不是先将邢如意给拿下了。猫,都是极具灵性的。方才,他已经看到了邢如意与狐狸站在一起,且也嗅到了从狐狸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力量,他心里很清楚,自家主人并非狐狸的对手。眼下,似乎只有制服住了邢如意,才能解决主人的困境。

“怎么样?心里可有盘算出一个答案来了?”邢如意冲着猫妖勾勾手指头:“喏,先声明啊,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打过架了,要是待会儿打起来,你可得让着我点儿。”

话音刚落,猫妖便喵呜一声扑了过来。邢如意眯眼站着,却听到身后房间里传来小环与素娘的惊叫声。

趁着猫妖尚未扑到跟前,她快速回头对黑袍人说了句:“关上门窗,小心吓坏了你家娘子。另外,让你家丫鬟小声点儿,这个场景,难不成你还想要整个府里的人都来旁观。”

黑袍人没有应声,但手脚却极快的将素娘和小环拉到了房间的另外一侧,然后飞快的关上了门窗。

猫爪从邢如意的耳旁抓过,邢如意啧啧了两声,看着猫妖的眼睛道:“果然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扒拉刘青唯的棺材想要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打赢了我,我就告诉你,喵呜~”

“跟叫春儿似的,可真难听。”

邢如意说着,瞬间唤醒了藏在自己体内强大的鬼力,然后一把抓住了猫妖的脖子,迫使他在瞬间就显出了黑猫的模样来。

“你是冥界的人?”

“很遗憾,我不是!”

邢如意说着,用力掐了一下猫妖的脖子。老实说,她也没想到自己一出手就能这么顺利,一下子就遏制住了猫妖的要害。原本,她只是想要扣住他的肩膀,控制住他向自己攻击的速度罢了。没想到,这却是一只中看不中用的老猫,看似危险,实际上却没有多大的能耐。

她有些后悔,后悔将那只蛇妖让给了狐狸,害她连架都不能好好打。

“好了,我已经打赢你了,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吧?”

猫妖喵呜的叫了几声之后,颓废的垂下了脑袋。

“我原本只是一只野猫,平常就藏在刘家豆腐坊里,靠着在豆腐坊里寻些吃食过活。可刘家那栋二层小楼似乎与别的地方不同,那里蕴藏着一股很奇怪的能量,总是吸引我过去。后来,日子久了,我就发现我跟别的猫有些不大一样。”

“那是因为刘家豆腐坊那栋二层小楼被人动了手脚,有人在楼下埋了一只死猫,改变了整个刘家的风水格局。你,只不过恰巧被影响了。”

“我只是一只野猫,那里懂得你说的那些,我只知道那些力量对我而言具有异常强大的吸引力。可后来,我发现了一个更好的东西。”

“刘青唯的尸体?”

“对,就是那个姑娘的尸体。我觉得蕴藏在她身上的能量更强大,于是就想要接近她。”

“然后呢?”

“然后我就碰到了主人,他将我带到了这里,并且给予了我可以幻化成人的能力。”

“那你那个主人呢?”邢如意努了努嘴:“你知不知道他又是为何隐藏在胡桃寨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猫妖挣扎了一下。

“因为你没得选择啊。”邢如意收紧了一下手:“你可以选择效忠你的主人,不过下一秒,你就会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死猫。还有,当猫也要懂得审时度势,你看看你的主人,他很快也会变得跟你一样了。”

猫妖挣扎着朝蛇妖的方向看了眼,将头垂了下去:“我只知道主人受了伤,需要疗养,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受伤?”邢如意眯了眼,“嗯,看样子,的确像是受了伤。”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可以放了我吗?”

“再仔细想想,说不准,你还有忘记的,没说的事情呢。”邢如意的手稍微松了一下,给猫妖一个可以喘息的机会。

猫妖的眼珠子转了两下,然后道:“我家主人在没有受伤之前可能是个道士,因为他把我从刘家带走的时候,直接去了一个道观。只不过,那个道观已经相当的破落,里头也没有活的小道士。还有,在主人房间里,我曾见过一副女主人的画像。”

“女主人的画像?”邢如意往身后的房间看了眼。

“就是夫人的,还没有出阁时夫人的画像。”

第047章 素女还童(19)

在蛇妖的道观里出现了素娘的画像,这件事绝非巧合。

见狐狸已经失去了逗弄蛇妖的兴趣,将他制服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邢如意便抓着猫妖敲门进入了素娘的闺房之内。

素娘与丫鬟小环已然吓得脸色泛白,尤其小环,看到邢如意手中的那只猫时,更是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是妖吗?”

黑袍人问着,看了眼邢如意手中的猫。

邢如意点点头,问素娘:“你可曾遇见过一个道士,在尚未成亲之前?”

素娘先是疑惑的回看了邢如意一眼,跟着点了点头:“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尚未遇到我家相公之前,我爹爹也曾为我定下过一门亲事。事后,我爹才知道,媒人从中说了慌,他为我选定的那个夫君竟是个傻子。”

“你爹选了一个傻子给你做相公?”

“不能说是我爹选的,当日有媒人过府提亲,我爹详细问了对方的情况,也私下让管家前去打听。只知道对方与我家一样,都是经商的,家业虽不算大,可在咱们这个地方也算是富裕人家。自古婚配就讲究个门当户对,我爹当时也没有多做考虑,就应允了下来。

就在定亲前夕,我爹他出去见个朋友,从朋友口中得知,那户人家只有一位少爷。原本也是极为聪明伶俐的,可七八岁那年,生了一场热病,之后就变成了傻子。因那少爷不常出门,故而城中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不多。我爹见的那位朋友,恰好是那户人家的生意伙伴,常有来往,这才知道一些内情。

我爹虽有些固执,也有些贪财,可我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再怎么着,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一个傻子。于是,第二天一早,我爹便带着管家前去退亲。哪知,对方不肯。

我爹无奈只得与我商量,让我先嫁过去,待日后再想法子解除了这门婚事。我当然不肯,可当时也没有别的法子,我一急之下,就想到了……”

“想到什么?”

“逃婚!”素娘轻轻吐出两个字来:“在贴身丫鬟的帮助下,我欲要趁着夜色翻墙而出,结果人却被卡在了墙头上,处境十分尴尬。就在那个时候,有个过路的年轻道人将我救了下来。

我记得,那天晚上的月色也如今晚这般,淡淡地,泛着银白的光泽。

我抬头看他,发现那个年轻道人长得十分好看。星目剑眉,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像是混着胡人的血统,显得特别妖异,也特别的好看。”

“你喜欢上他了?”

“不不不!”素娘连连摇头,跟着看了一眼旁边的黑袍人:“我当时只是觉得他好看而已。他是修道之人,自然不能沾惹红尘之事,我与他之间,并没有什么。”

“那之后呢?”

“当时我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又一直被父亲养在闺阁之内,对外间之事了解的并不多,也没有什么防人之心。况且,他救了我,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便将我当时的遭遇全部告诉了他,并且请他带我离开。”

“他带你走了?”

“嗯!”素娘点头:“他带我去了他修道的那间道观,并且安排我住了下来。过了没几天,他来找我,说是与我定亲的那个傻子病死了,让我回家去。我当时也是半信半疑,可他既然那么说了,又愿意亲自送我回家,我虽犹豫,却没有拒绝。

回到家,爹爹见了我便是一顿臭骂,可我心里明白,爹爹还是紧张我的。再后来,我从管家口中得知,与我定亲的那户人家的确在办丧事,死的也正是那个傻子。”

“婚事就这样解除了?”

“人都死了,还如何成亲。”素娘轻叹了口气:“对于我而言,我自然是希望他死了。这样,我就不用嫁给一个傻子,日后也不必守着一个傻子过日子。但,对于那个傻子而言,我却希望他能够好好的活着,因为再傻,也是爹娘的心头肉。

亲事,是他爹娘亲自过来退的,还为之前的事情向我爹爹道歉。那个时候,我就躲在厅堂外头。他爹和他娘,看起来是那样的伤心难过,以至于亲事虽然退掉了,我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总觉得他的死,是因为我。”

“那你觉得傻子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素娘忽的抬眼看着邢如意,半响没有言语。

“道士呢?回家之后你可还见过他?”

“见过几次,但都没有说过话。偶尔见面,也不过是点头打个招呼。我只知道,他道法很高,与我爹似乎很谈得来。”

“你们果真没有什么?”

“真的没有。”素娘认真地说着:“夫人可知我爹当初为何要公开替我选亲?”

“不是因为求亲者众多,你爹爹难以抉择,所以才公开招亲的吗?”

“事实并非如此。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来我家求亲者的确不少,其中也不乏一些青年才俊。一来,我当时年纪尚小。二来,我爹比较挑剔,除了看人还要看对方的家世,所以挑来挑去,最终给我挑了一个傻子当夫婿。

这件事,不仅让我爹觉得难看,也成了我的心事。更让我爹觉得难看的是,就在对方退亲后不久,城中便传出了消息,说是我克死了傻子,说我天生就是克夫的命。正常人家,哪里还敢到我家里来提亲,这来提亲的,用我爹的话说,全是一些不怕死的,看中我家财富的三教九流之徒。

眼瞧着,我已经到了再不婚配就要变成老姑娘的时候,我爹他迫于无奈,才想出了那么一个公开招亲的法子。”

“既是迫于无奈,且又是公开招亲,最终也选到了还算不错的女婿,你爹他又因何反悔,甚至想要你夫婿的命。难道,他就不怕落实了你克夫的罪名。”

“老爷当然不希望小姐顶着一个克夫的罪名,所以才会让管家私下派人将姑爷给处置了。”小环见自家小姐有些为难,便替素娘将话说了出来:“你们不知道,就在老爷公开为小姐招亲之后,咱们府中就来了一位贵客。那位贵客,是打京城里头来的贵公子,无论家世还是人品,都非姑爷可以比拟的。莫说是老爷,就是让小环选,小环也会选那位京城里头来的贵公子啊。

可当时,小姐已经公开招亲,且将姑爷迎到了府中,所差的只是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若是那个时候,再将姑爷赶出府去,将小姐另许他人,只怕小姐的名声会更差。将来,就算小姐成亲了,这些事情传到京城里去,只怕那位贵公子的爹娘也会看不起小姐。

老爷他,既想毁了小姐与姑爷的亲事,又不想这件事情做的太难看,这才与管家商量在姑爷赶考途中,制造个意外。对外,就说姑爷负心,抛弃了小姐。”

“这件事,都是你家老爷说的吗?”

“是我家老爷和管家亲口对小姐说的,而且……”小环犹豫了一下:“而且,这件事还是托那位道人去办的。听说他法子很多,在京城里也有不少的门路。”

“呼~”邢如意长出一口气,“这整件事情终于联系上了。”

“夫人什么意思?”

素娘与小环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解,倒是站在素娘身后的黑袍人,抬起布满褶子的脸,看着邢如意。他的眼中一片清明,看来也是想明白了这里头各种牵扯以及各种的前因后果。

“等一下你们就知道了。”邢如意推开窗子,冲着外面喊了句:“可以了吗相公?”

“嗯,可以了。”

随着狐狸一声回应,他与那个蛇妖双双都落在了门前。此时,蛇妖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道长?”

“贵公子!”

素娘与小环不约而同唤出声来,只不过两个人喊的内容有些不一样。再然后,素娘看着小环,小环看着素娘,最终将目光汇到一处,落在了邢如意的脸上。

“若我猜的没错,这位道长应该是动了凡心,在那个撒着银白月光的夜晚喜欢上了素娘。可他是妖不是人,就算幻化出了人形,也是一心修道,压根儿不懂红尘之中男女该如何相处。

一方面,他顾及自己妖的身份,一方面,他又想要接近素娘你,于是便只能用他自己的方法来守护素娘,甚至换取素娘你对他的好感。

那个傻子的死,就是他为素娘你做的第一件事。这第二件,应该就是让傻子的父母来向你爹道歉,并且解除婚约。至于城中散播的那些谣言,可能也是他做的,目的就是让这城里没有人敢再向素娘你提亲。

但他没有想到,你爹居然会想出公开招亲这个法子。当日,擂台下,他必定也在,只不过注定与你无缘,未能抢到成为你夫君的资格。于是,他便幻化成从京城来的贵公子,前去求见你爹,并向你爹表达了他对你的爱慕之情。

他经常出入你家,自然知道你爹的弱点在哪里。果然,你爹心动了,甚至萌生了想要毁婚的念头。他呢,趁机出了一个主意,并且推荐他自个儿来执行。

你家夫君的噩梦,落水,甚至是中毒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他的目的原本只有一个,就是让你的夫君悄无声息的死掉。可惜,妖,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能办成的。你家夫君大难不死,他却遭到了妖法的反噬。“

邢如意说着,走到了蛇妖的跟前,看着他的眼睛道:“玉芳楼里的小青是你安插在他身边的,那些看似是他做的坏事,其实真正的幕后主使是你。他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也是因为中了你的妖毒,所谓的解毒之法,也是你教给小青用来哄骗他的。你知道素娘对他念念不忘,所以心软的留了他一命,却让他永远都没有办法回来。”

第048章 素女还童(20)

“虽不全对,可你猜得也算八九不离十了。”

“能否请教一下,我哪些是猜对的,哪些是猜错的?”

“小青的确是我安插在他身边的,目的只是为了监视他,同时也是为了不让他回到素娘身边,破坏我和素娘平静地生活。但,我没有想到,小青居然会对他这么一个凡人动了心思,甚至想方设法的想要帮他解除我给他下的蛇毒。”

“小青喜欢他?”

“你们凡人常说我们蛇类冷血,可事实上,这世上最冷的血就流淌在你们凡人体内。小青为了他,不惜背叛我,甚至千方百计的从我这里套取解药。我不过是将计就计,利用了一下他和小青罢了。

美人如玉膏的配方是我给小青的,那些女子也是我帮着小青选的。他也没有对你说谎,挑选那些女子的的确确是为了入药,但需要这些药的人却不是他,而是素娘。”

“素娘?”

“我?”

素娘不解的看着蛇妖,黑袍人则看着素娘。

“那件事,只有我还记得。”蛇妖有些落寞地说着:“你还记得吗?在你十四岁那年,当你从墙头上翻下来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我当然记得。那时,我正打算逃婚,翻到一半才想起,墙外并没有梯子等着我。就在我上下不得,唯恐被府中人发现的时候,你出现了,是你救了我。”

“事实真的如此吗?”蛇妖微微一笑,眸光里带了些痴意:“你再好好想想,你都忘了什么?”

“我忘了什么?”

素娘喃喃地问自己,然后捧着头,坐在了凳子上。她好像记起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记起来。

“我并没有救下你。”蛇妖轻声地说道。

“你并没有救下我,那我是如何到的地上?”素娘用力地回想着,然后身子一晃,一个似曾被遗忘的片段出现了。

“对了,她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并没有一个道人救下她。”

那晚,月亮很白,照得整个府中都是白晃晃的。她在丫鬟的帮助下,踩着梯子,从院墙的内侧翻到了外侧。结果,因为脚底打滑,一不小心就坠了下去。落地的时候,头刚好磕在了院墙下的那块石头上,在意识即将消散的时候,她看到院墙的墙根儿处有个洞穴,里头闪烁着一双好看的碧绿色的眼睛。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那双眼睛特别的好看。于是她笑了,对着那双眼睛轻轻地说着:这双眼睛真好看,可惜我要死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如果……如果我还能活着该有多好,那样,我会嫁给你,然后看着你的这双眼睛一辈子。”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那双眼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手臂。她好像被人从地上抱了起来,再然后就是小环她们的声音。

然后呢?然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素娘轻拍着自己的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想起来了对不对?你都想起来了,是吗?素娘。”

伴随着蛇妖的那句问话,她好像又记起了一个画面。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她躺在床上,窗前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男子生着一双好看的绿色的眼睛,就像是走商人描述中的胡人一样。只是,他生的俊俏,完全不似故事中那些胡人的粗壮和野蛮。

他拿出一颗鲜红色的药丸,轻轻放入她的口中,然后用轻柔的声音哄着她说:“吃掉它,吃掉了,你就不会死了。”

死?她当然不会死!她只是想要逃婚,只是不想嫁给一个傻子,她为什么要死呢?

再然后,她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好像,每隔一阵子,那个生着绿色眼睛的年轻男子都会来到她的房中,然后喂给她一颗药丸。很多次,她都想要问他,他是谁,可每一次吃过药之后,她都会陷入沉睡之中。

想到那双眼睛,素娘猛然抬头看着蛇妖的眼睛,喃喃地问了一句:“那个人是你吗?”

“是我,你终于想起来了。”

“我以为……我以为……”

素娘悠悠转身,看向黑袍人。她想起,爹爹为她公开招亲那天,她初次看到自家相公时的恍惚。她曾以为,那些场景只是她的一个梦境,以为那是月老给她的提示。她还记得,当她从高台上看下去,眸光落到相公眼睛里时,相公的那个表情,像极了梦里的那个人。

却原来,这一切都是错的吗?

素娘一下子泣不成声。

此时,她才明白,这所有发生的事情,其实都是因她而起的。原来,她早就死了,在翻身坠下高墙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就是因为她将死之前说的那句话,让对面的这个妖生出了执念,他做的所有事情,其实都是为了她。

她想起,他喂她吃药时候说的那些话。他说,只有乖乖吃药,她才能够好好的活着。

他是妖,那些药,自然也是妖的药。她每天都要服用那些药物才能好好的,那她自然也成了妖。

想到这里,素娘缓缓伸出了双手,只见手掌之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绿色,在绿色之下,似还有一层红色的烟气在流动。

“原来,那些药是给你吃的。”

邢如意瞅着素娘的双手,轻轻说道。

“那些药,是用什么做的?”

素娘反问,问过之后绷紧了唇线。

“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他为了研制那些药,杀死了无数年轻的女子。”邢如意的手指从黑袍人眼前晃过,最后落在了蛇妖的脸上。

素娘“扑通”一下又坐回了凳子上。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双手也用力的攥紧。

“这些都是我做的,与素娘无关,就连她吃药,都是在她不清醒的状态下。素娘她并不知情,更不知道那些药的来历。”蛇妖争辩,一双眼睛紧锁在素娘的身上。

“不知道,并不意味着我就是清白的。说到底,你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我。”说完,素娘起身,面对着黑袍人说了句:“相公,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你我夫妻一场,又何必说这些呢。”黑袍人长叹了口气,“只能说天意弄人。”

“今生,是我亏欠你的,但愿来世,你可以不用再遇见我。”

素娘捧住了黑袍人的脸,一束淡淡的绿光从她身上透了出来,待到那些绿光消散,黑袍人变成了一个英俊的中年男人,而素娘则快速的苍老了下去。

“素娘,素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还债,还我欠下的债。”素娘微笑,扯动着干瘪的嘴唇:“我现在,是不是变得很丑?”

“不,你还和我初次见到你的时候是一样的。一袭红妆,面若桃花,站在高台上,仿佛刚刚才从天上飘下来的仙女。”

“可惜,我不是仙女。”素娘缓缓回头,看向蛇妖:“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蛇妖发出“呲”的一声响,用力挣脱开狐狸,一下子奔到了素娘的跟前,且用力推开了黑袍:“你别怕,我会救你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不用了。这样就挺好的。”素娘伸手,抚开了蛇妖脸前的碎发,将浑浊的眸光落在他耳后以及颈部那片片蛇鳞上。

“我记得,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是为了给我弄那些药吧?”

“不是!不是的!”

“是我耽搁了你的修行之路吧?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我一定,一定不会再对你说那些话。你要记得,人,都是不可信的,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女人,很容易就会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些话的。”

“不!素娘!不是你说的那样,真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房间里,灯烛飘飘忽忽,最终伴随着一声猫叫灭了。

七日后,官道上。

“喏,这是我精心研制的药,名字叫做素女返老还童丹,是用黄柏皮,木瓜根,加上那只蛇的蛇胆制成的。每日使用,最多一年,就可以让你的妻子青春再现。不过我先声明,我这药可不是你那美人如玉膏,效果呢,没有那么神奇,但也绝对没有任何的副作用。”

“已经足够了,谢谢。”

黑袍人翻身跳上马车,然后目光温柔的朝着车厢内看了一眼,驾着马车缓缓离去。

“就这么放过他了?”

“不然呢?难不成让我把他带到林虎还有柳生的面前,告诉他们,这个人中了妖毒,所以迫不得已做了一些坏事?我说了,他们信吗?既然不信,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倒不如成人之美。”

“我的如意果然还是心善。”

“我只是,有些不忍心罢了。那只蛇,也是一条痴情的蛇,就因为素娘的一句话,就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最终,还为了素娘破腹取胆。素娘呢,虽然遗忘了自己之前的承诺,可她也勇于承担了。再说这个黑袍,虽受妖毒的折磨,也做了一些坏事,可说到底,还是身不由己。整件事盘算下来,我倒不知该说是谁的错了。”

“胡桃寨的事情呢?你还打算管吗?”

“不管了,管不了了。”邢如意摆摆手,将一叠银票递给了狐狸:“辛苦相公一趟,将这些银票送到林虎那里,让他发给那些受害者吧。哦,还有,我的素女返老还童丹,也让他发给那些使用过美人如玉膏的人吧。这里头有那条蛇的蛇胆,以毒攻毒,应该能够消除她们体内的毒性。至于已经死了的人,让他尽快火化下葬,免得将来真的尸变了。”

“这些事情为夫都做了,如意你又要做什么呢?”

“简单啊,我找个地方好好的睡一觉,然后睡醒了就给我们亲爱的儿子写封信,然后告诉他,为娘甚为想念。”

狐狸蹙眉。“觉可以睡,但信就不必写了吧。”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他来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

第049章 褚实散(1)

马车踩着一地细碎的积雪,缓缓驶入了永安城。

邢如意自狐狸身上爬起,搓了搓手,掀开布帘一角向外看去。只见城中街道还算宽阔,道路两侧并排立着许多的店铺,只不过由于天寒地冻的关系,每间店铺都显得冷冷清清,连带着街上也没有多少人。

“这永安城甚是冷清,只怕是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了。”

叹了口气,邢如意略有些失望的将手放了下来,然后身子一歪倒在了狐狸身上:“这一回,你没走错路吧?”

“错不了。”狐狸在邢如意的脸上轻轻点了下,扯过搁在一旁的大氅,盖在了她的身上:“穿得这样厚,手脚却依旧是冷冰冰的。没有热闹看正好,寻个客栈,好好的休息两天。”

“不急着赶路吗?”

邢如意抓过狐狸的手,用手指在他的掌心里画圈圈。

“你急吗?”

狐狸扣住她的手,反问。

邢如意懒懒地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四娘,甚至是如何面对小盛子。若非如此,我又何必非得坚持跟你坐这慢悠悠的马车。使个法术,飞回洛阳岂不是更省力气。”

“你还在想着过去的事情?”

“不想行吗?我终究是欠了四娘的。”

“那小盛子呢?”

“一晃几年,也不知道他变了没有。如今,那个人的身份不同了,想必小盛子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冒冒失失,懵懵懂懂地小捕快了吧。我倒不是怕见他,只是怕见了之后,他会忍不住提起往日的那个人。如今,身份不同,立场不同,见面谈起,总会有些尴尬吧。”

“不想见他吗?”狐狸轻声地问。见邢如意抬起头眸来,淡淡说了句:“你若不想见,我自是有办法让他见不到你。”

“等到了洛阳再说吧,容我先在路上蹉跎一段时光。”邢如意调整了一下姿势,重新趴在狐狸腿上:“对于我来说,他原本只是在历史书上出现过的一个人物。后世对他的评价,似乎只有【风流】二字,若史书上的记载都是真的,这个时候恐怕他早已经忘了我是谁了。若史书记载是假的,那他就更记不得了。我方才所想的那些,兴许只是我自己多想罢了。”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放不下。”

“吃醋了?”邢如意抬头,伸手勾住狐狸的脖子:“你知道的,我对他,并没有超过兄妹的多余的感情。我只是觉得,我好像欠了他一些东西,有些愧疚感。”

“可你总归还是记得他的。”

狐狸专注地看着邢如意的眼睛,抬手,落在她心口的位置:“如意,说实话,我很难不介意。你知道的,我们狐族对待感情一向认真,甚至认真的有些固执。我之所以肯带你回洛阳,就是希望你可以真正的放下这一切。我要你,这里装的只有我。”

“这个……”邢如意有些为难地说着:“只怕很难实现耶。”

狐狸眼眸一暗,脸上也出现了不太愉悦的失落的表情。

邢如意起身,凑过脸去,在狐狸的耳畔轻轻说着:“你总不能强迫我忘了殷元吧?还有,就算我将殷元从这心里揪出来,利利索索的扔掉。那我们的孩子呢?难不成,你压根儿就没有打算日后跟我生个小狐狸?”

“小狐狸?”

“嗯!”邢如意点头:“我好歹也是个女人,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只守着你,没有自己的孩子吧。那样的人生,会不会有些无聊啊。”

“你想生只小狐狸?”

“想啊!而且很早就想了,只是你不想罢了。”邢如意松手,两只指头戳戳。

“好!”

“好什么?”

“我允许除了我之外,你这心里还可以装下我们的孩子。”

“那殷元呢?”

“勉强也可以装一装,到底叫你一声娘。”狐狸十分不情愿的说着:“偶尔的,不能时常放在心里。”

“好!夫君大过天,我都听你的。那,现在我可不可以也提个要求出来?”

“什么?”

“我好久都没看过你那张俊俏的容颜了。现在四下无人,你可以不可以露出真容来。我真担心这日子久了,我都忘了自己相公原本生的什么模样了。”

狐狸在脸前一抹,原本的样子便露了出来。邢如意眯了眯眼,上去就吧唧了一口。

“还是原本的模样好些,看起来更加的秀色可餐。”

“秀色可餐?”

“嗯!”邢如意点头,却发现下巴已经被狐狸捏在了手里。她本想佯装一下娇羞,却不想唇瓣一下子就被对方给擒住了,且似带着一些惩罚的味道。

待到被吻得迷迷糊糊,头昏脑涨时,却被一阵突来的冷风给吹醒了。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狐狸抱在怀里,身上还半裹着那件大氅,只不过他好像忘记了给自己盖脸,以至于在她脸红娇羞时被一阵冷风给吹醒了。

“为什么不叫我?”

暗自在狐狸手臂上拧了一下,狐狸咧嘴一笑,没有回应。

客栈,还算干净,只不过负责迎客的小二不怎么热情。若非看在狐狸一身穿戴较好的份上,他都想借着客满将狐狸与邢如意赶到别的客栈去。

“这客栈好生奇怪。”邢如意瞅着房间内的摆设嘀咕了一句。

“是有些奇怪。虽挂了客满的牌子,但那些牌子明显已经许久都没有被翻动过了。不管是牌子上,还是柜台以及大堂的桌椅板凳都落着一层浅灰,这说明,这家客栈不仅没有客满,甚至很长时间都已经没有迎过客人。”

“相公你的观察力还是一级棒。”邢如意笑嘻嘻的竖起大拇指,紧跟着指了指卧房内的陈设:“这里也一样,到处都落着一层浅灰,而且空气中满满地也都是灰尘的味道。

这永安城虽说只是一个小县城,却位于官道附近,是由南至北的必经之路。这打从南边儿来的客商,势必都会在这里稍作停留。这云来客栈,在永安城里也算是上好的客栈了吧?难不成,是因为这家客栈收费太高,服务太差,所以才没有客人光顾?”

想到这里,邢如意突然跑到狐狸跟前,抓住他的袖子,一脸兴奋地说着:“难不成,这云来客栈是家黑店?”

“黑店你还这么高兴?”

“打黑除恶人人有责,更何况,这天下又有那个黑店能黑的住我又帅又有能力的相公呢。你说,他们是会杀了我们做成人肉包子呢?还是趁着夜黑风高杀了我们然后抢夺我们的金银珠宝?”

“人肉包子?金银珠宝?”狐狸无奈的在邢如意额上轻弹了一下:“你自己想做那个?”

“方才我大概扫了一眼,这家客栈算是比较高端的客栈了,提供的菜肴虽不算丰富,但菜名看起来蛮高大上的,应该不会售卖什么人肉包子。我估摸着,十有八九会抢夺我们的财务。可是,我们很穷,身上似乎只带了银票。”

“然后呢?”狐狸反问,一双好看的狐狸眼也眯了起来。

“趁着四下无人,你用法术变一点金银珠宝出来好不好?既然是黑店,既然要抢一回,咱们也总得让人家抢得过瘾是不是?只有银票的话,显得咱们好像不是很富裕,未免有失你我的身份。”

“你呀!”

狐狸虽有些无奈,可到底还是依着邢如意的性子,当真变了一大堆的金银珠宝出来。一时间,将整个房间照的明晃晃的。

“包裹!还要再变个包裹出来。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就这么摆在桌子上,这不是露富,这是傻。”

狐狸依言,又变了一个包裹出来。直到邢如意心满意足的将满桌子的金银珠宝都收好藏好了,这才施法将房间给清理了一下。

“奔波了一天,早些睡吧。你若想看看这永安城的景致,须得早些起来。听说,这里的日出还不错。”

“那你呢?”邢如意坐在床边,拍了拍柔软的床铺:“要不要跟我一起入眠?”

“夫人盛意邀请,为夫怎可拒绝?”

一番恩爱缠绵之后,邢如意陷入了沉睡之中。狐狸侧着脸看了看她,伸手揽住,也合上了眼睛。

入夜,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从窗户缝隙里钻了进来。狐狸倏地睁眼,原本想用法术封住邢如意的耳朵,却见她哼咛了一声,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

“怎么,天亮了吗?”

“还没有!”

“那我怎么听到娶媳妇的声音了?”邢如意睁开眼,发现整个房间都还是黑漆漆的。敲锣打鼓的声音似乎是从后窗那里传来的。“这永安城都流行在晚上娶媳妇吗?”

“想不想起来看看?”

“嗯!”

邢如意应着,掀开了被子。狐狸却抢先一步将她裹了起来。

“先穿好衣服,你这个样子站到窗口,十有八九要生病。”

“还是相公体贴。”

邢如意迷迷糊糊地拥抱了一下狐狸,待穿好衣服后就拉着狐狸站在了后窗处。伸手推开,阴冷的凉风瞬间就扑了过来。

月光照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随着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邢如意那颗好奇心也被提了起来。

第050章 褚实散(2)

敲锣打鼓的声音由远及近,借着月光,能够看到一队迎亲的队伍正在缓缓经过永安城的主街。

邢如意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对身旁的狐狸道:“还真是迎亲的呢?也不知道是谁家在办婚事,竟选在了这么个时辰。”

“夫人觉得呢?”

邢如意抬头看了一下天,“这个时辰,不是妖怪纳妾,就是鬼狐娶亲。我猜,那轿子中坐的必不是凡人。”

“若轿子里坐得是个凡人呢?”

“那我就给你生两只小狐狸?敢不敢打赌?”邢如意的眼睛亮了起来。

狐狸慢摇头:“不打,貌似不管输赢我都讨不到什么便宜。这个赌,若是打了,我就亏了。”

“嗯,不愧是老狐狸精,这脑瓜子转得够快的。”邢如意失望的叹了口气,再看时,那群人已经抬着花轿,走到了眼皮底下。

仰仗着月光,以及自己还算不错的视力,邢如意终于看清楚了那些【人】的模样。这前头敲锣打鼓的,都是一些纸人。捏得惟妙惟肖,画的栩栩如生。抬轿的轿夫,也是纸人,只不过与那些吹吹打打的又有些不同,这些纸人显然是有骨架作为支撑的。

就在邢如意思考着那些纸人的骨架是竹子还是木头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尸体的味道,而且还是那种陈年的,在土里埋了很久的尸体的味道。因为腐烂的过于严重,反而没有了那种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儿,只是淡淡的,夹杂着一些土腥还有一些纸和浆糊的味道。

“我去,这纸扎师傅很舍得下成本啊。”邢如意忍不住摇了摇头,指着那四名轿夫说:“那四名轿夫竟然是在人骨头上贴出来的。”

“闻出来了?”

“嗯,闻出来了。虽然我的视力不及你好,但这鼻子,还是挺管用的。也亏得这阵风,将尸骨还有那股土腥气都给带了过来。这吹吹打打和抬轿子的人虽是假的,可我怎么瞧着,这轿子倒不像是纸糊的。”

“还困吗?”

“不困啊。”邢如意揉了一下眼睛:“你问这个做什么?”

“若是不困的话,咱们就跟上去瞧瞧。”

“真的?”邢如意搓了搓手:“你不是最烦我去凑这些热闹的吗?”

“夫人的爱好,身为夫君,怎好轻易剥夺。”

“狐狸,我之前有没有夸过你。”邢如意眨巴眨巴眼,然后伸开双手就扑了上去:“我真的太爱太爱你了。”

狐狸半响没有回应,邢如意悄悄抬头,瞄了他一眼,却发现这只千年老狐狸难得红了脸。

“虽然说不出口,但我也爱你。”

“你说什么?”邢如意圈住狐狸的脖子:“再说一次,声音稍微再大那么一些,刚刚我好像都没有听清楚。”

“没有挺清楚就算了。”狐狸说着,拦腰将邢如意抱了起来。

“不行,你得再说一遍。”邢如意不依不饶,抓着狐狸的衣襟:“你难得主动开口说你爱我,我要是不多听一遍,多亏啊。”

“狡猾!刚刚是谁说的没有听清楚。”

“没有听清就是没有听清。”

邢如意继续装无赖,反正对方是她相公,偶尔撒泼耍赖就当是调剂夫妻生活了。

“你还想去看热闹吗?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不要跟我玩这招,我宁可不去看热闹,也要听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呀!”邢如意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狐狸从窗口给抛了下来。眼瞧着就要落到地上摔个四仰八叉,却又被他稳稳接到了怀里。

“臭狐狸,死狐狸,一点都不刺激,也一点都不好玩。你信不信,等天亮了之后我就去衙门告你,告你谋杀亲妻。”

“谋杀亲妻?”

“对,就是谋杀亲妻。”

邢如意用力圈住狐狸的脖子,唯恐他再来一次。虽知道狐狸舍不得摔她,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年纪大了,再也不是当初洛阳城内那个十七八岁,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了,她会恐高,尤其是这种出其不意的高。

“傻夫人,你觉得你这样告上官府,官府里的人会信吗?”狐狸将邢如意放到地上。“真不去看热闹了?”

“去!”邢如意咬咬牙:“刚刚的那笔账,等我看完热闹回来再跟你算,哼!”

“哼!”狐狸回她,继而看着邢如意气呼呼的背影笑了。

其实,偶尔逗一逗他的小妻子,还是蛮不错的。

二人一路跟着迎亲的队伍出了永安城,到了郊外的一处树林子里。郊外的积雪要比城内的深一些,那些吹吹打打的纸人,一个挨着一个轻飘飘从积雪上踏了过去。那些抬轿子的显然遇到了些麻烦,因为有实体的骨架作为支撑,每踩一下,脚都会不同程度的下陷。

雪盖过纸,纸沾了雪,很快就被打湿,露出纸扎包裹着的那些骨头。轿子,也跟着歪歪斜斜起来。

有狐狸带着,邢如意倒不害怕被这只古怪的迎亲队伍发现。她只觉得,那顶轿子似乎过于沉重的,就像是里头坐着的是个真的新娘子一般。

想到放在在客栈中狐狸反问她的那句话,她就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斜了狐狸一眼。

“那轿子里坐得可是真人?”

“夫人何必心急,等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了。”

“你知道这些纸人要去哪里?”

“不知道,但很快就知道了。”

“殷臣司。”

“嗯?”

“我发现你越来越欠揍了。”

“是吗?我倒觉得我近些日子的表现甚好,值得夫人给予奖励。”

“好在哪里了?”

“夫人何必装傻?眼下不就是吗?”

狐狸给她一个眼神儿让她独自体会。邢如意看看脚下,嗯。这一路上都是被抱着的。尤其近些日子天冷,她吃得还比往常要多,估摸着狐狸抱了一路,也挺累的。

银白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落在雪地上,照出深深浅浅,斑斑驳驳的痕迹来。随着往树林子里越走越深,锣鼓和唢呐的声音也变得时有时无。就在邢如意打算起身看看那队迎亲队伍时,发现不远处的树梢上,挂着两盏红灯笼。

“到了!”

狐狸轻声说着,将邢如意放在了一根延伸出来的树杈上。

邢如意看到,纸人抬着的轿子停了下来。然后一个穿着喜服的新娘子被其中一个纸人从轿子里给拖了出来。

方才在轿子里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新娘子挣扎的痕迹,想来是被施了什么法术,让其一路沉睡。这到了地方,人被从轿子里扯了出来,冷风一吹,就清醒了。当看到眼前的情形时,新娘子瞬间失控,并且奋力挣扎。

两个纸人走了过去,用手摁住了新娘子,似乎是在强行的让她与什么东西拜堂。

邢如意睁大了眼睛,才发现,在新娘子的前面是一块墓碑。她禁不住啧啧了两声,问狐狸:“这民间可有墓碑强抢新娘的案例?”

“墓碑?”狐狸摇头:“从未听说过。”

“既然没有,那便是墓主人在作怪。”邢如意托着下巴,看着那个可怜的新娘子在纸人的强迫下哭哭啼啼,用力挣扎。“我总觉得你的脾气已经够怪了,没想到这个墓主人更奇葩。既抢了新娘子过来,却又不愿意现身与人家拜堂,这究竟是喜欢人家呢,还是嫌弃人家呢?莫非,这个墓主人,着实长得有些见不得人?”

正说着,就发现那些纸人不见了,墓碑前只留下一顶鲜红的轿子,还有轿子跟前,那个跪倒在地上的新娘子。

“貌似结束了。”

邢如意扶着狐狸的胳膊从树杈上跳了下来,然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了新娘子的跟前。她先是看了眼墓碑,发现这竟是一块无字碑,碑面上没有任何的文字,也没有任何的装饰及图腾。

从墓碑后的坟包来看,应该是一座老坟,墓主人至少死了几十年。

“见不得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个老鬼。”

邢如意吐槽着,蹲下身,查看了一下新娘子的情形。正如狐狸之前所说,这个新娘子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长相清秀,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因为方才受惊过度,以至于她的脸,比这地上的雪还要白上几分。

将新娘子唤醒之后,她既没有哭,也没有叫,只是用身子紧贴着那块墓碑,看着邢如意和狐狸喃喃地问了句:“你们是谁?是人还是鬼?”

“我们当然是人,不信你摸摸我的手,是不是热的。”邢如意递过手去:“你呢,是人还是鬼,怎么深更半夜穿成这个样子还睡在墓碑跟前?”

“我也是人。我是被纸人强行抬到这里来的。”

“你知道?”

“嗯!”新娘子点了点头:“已经好多次了。那些纸人总是夜半的时候将我抬过来,逼迫我与这墓碑成亲。别的,倒也没有伤害我什么。”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自我满十六岁之后,每隔三个月,那些纸人便会上门。”新娘子咬紧了牙齿:“我娘请过道士,也找过和尚,但似乎都没有什么用处。”

第051章 褚实散(3)

新娘子的家,就在永安城里。

门,是虚掩着的。

深夜的寒风夹杂着细雪一股一股从门缝里卷进去。新娘子先是往门内看了眼,见雪地上只留着一行浅浅的脚印,这才松了口气说:“感谢两位,我到家了。”

“你家中只有你一人吗?”

新娘子摇了摇头:“还有我娘。我爹早年得病死了,就留下我跟我娘相依为命。”

“那你娘呢?”

“应该还在睡梦之中。”新娘子指了指门前那道浅浅的印记:“我观察过,每次我被那些纸人抬走的时候,地上都会留下这些浅浅的脚印。他们似乎无意伤害我,也无意伤害我娘,每次将我抬走的时候,我娘就会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直到第二天,鸡叫的时候才会醒过来。”

“我们能进去看看吗?”邢如意指了指门内:“那个,我们是过路的,原本想要找个客栈下榻。可都这会儿了,估摸着也没有客栈愿意接纳我们。所以,能不能请你勉强收留我们一晚。”

“这个……”新娘子似乎有些为难,她低头捏着自己的衣裳,犹豫了好半天才应允下来:“并非我想拒绝两位恩人,只是我家简陋,怕招待不周,委屈了两位。”

“无妨。这冰天雪地的,能有个屋子,有张床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你要真拒绝了我们,我们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兴许,只能找间破庙暂时的避一避。”

“夫人说笑了。夫人请,这位爷请。”

新娘子说着,推开了门。关门时,似有意向外瞄了一眼。

“我家简陋,只有三间房子。小的那间是厨房,中间向阳的这间是我娘住的,旁边这间是我的。两位恩人若是不嫌弃的话,今晚就先歇在我的房内吧。恩人放心,那些纸人来过一次之后便不会再来了。”

“那你呢?”

“我去我娘房中休息,正好也能照看一下她老人家。”

新娘子说着,推开房门,将邢如意和狐狸领了进去。门一打开,邢如意就愣住了,因为她看见正对着房门的地方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则摆放着一个灵牌。

“这是……”

“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夫人您了。”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好端端的,为何要在正对着门口的地方放一块灵牌。还有这个英子是……”

“是我!”

“是你?”邢如意不解的看着新娘子:“你在自己的房中摆放自己的灵牌。可你,不是还好端端的活着吗?”

“不瞒夫人,其实这是早年间一个游方的道士给出的主意。说我之所以被那些纸人纠缠,是因为我与那坟墓之中的人有着前世的纠葛。那些纸人,就是他派出来寻找我的人。道士告诉我娘,只需给我办一场假的丧礼,让那坟墓之中的人误认为我已经死去,就不会再让纸人前来打扰我。

道士施了法术,还刻意将我的生辰八字贴在了一个泥娃娃身上,并且寻了一个地方给葬了下去。家里,也摆放了这么一个灵位。”

“丧礼办了,娃娃葬了,灵位摆了,却依然没用是吗?”

“嗯!”新娘子,也就是英子点了一下头:“倒也不能说是一点用都没有,至少当年那些纸人并未上门。可惜,从第二年开始,一切就又回到了从前。这灵位,我原本是想要烧掉的,可娘说,既然做都做了,摆都摆了,那就留着吧。我想了一想,觉得也是。反正都摆了一年了,我也看习惯了。再说,倘若那天我被纸人抬了去,没能回来,我娘她也可以剩下做这灵位的钱。”

“除了你,这永安城里可还有姑娘遇到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

“应该没有了吧。”英子不确定的摇了摇头:“反正,我和我娘都没有听过。当然,我遇到的这些事情,我们也不敢到处跟人家说,唯恐吓到了别人,再将我和我娘从这城里赶出去。”

“那你可知道城外那个坟墓里葬的是谁?”

“这个,我倒是托人打听过。那坟墓里葬的好像是位将军。”

“将军?”

“嗯!不过也有另外的一种说法,说他不是将军,只是一个当兵的。因为胆小怕事,延误了军情,被当时的将军给处斩了。他的家人,觉得丢人,就将他草草掩埋到了郊外,连个名字都不曾给他留下。”

“那英子你,更倾向于哪一种说法呢?”

“第二种吧。”英子尴尬的笑了一下:“我虽不曾见过将军,却也知道将军都是很大的官。倘若那坟墓真是将军的,何至于那般孤零零,那般的可怜。”

“说的也是,就算是叛逃的将军,也不至于墓碑上连个像样的字都没有。”邢如意说着,朝外头看了眼。

英子轻轻嗯了声,从衣柜里拿了换洗的衣裳,道了晚安,就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隔壁,似有浅浅的呻吟声,像是某人被困在了梦境之中。

邢如意推开窗子,朝着隔壁看了眼。房间里的灯亮了,跟着又灭了,黑暗中,隐隐传来英子安抚母亲的声音。随着浅浅地呻吟逐渐落了下去,整个院落里又恢复了安静。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个趴在墙头上的东西跳了下来。

邢如意给狐狸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前后包抄,在那个东西发现之间,就将它捉回了房间里。

也是一个纸人,只不过,小了很多。

邢如意点了根蜡烛,示威性的在纸人面前晃了晃。

“说,你的主子是谁?”

纸人恐慌地摇头,并且发出一连串的,让邢如意根本就听不明白的声音。

“它在说什么?”

“大概是它自己的语言吧。”狐狸戳了纸人一下:“我也听不懂。不过,它半夜三更潜到别人家里来,一定不会做什么好事。夫人辛苦一下,将它烧了吧。”

“夫君说的有理,我也觉得烧了好。”邢如意说着,将火苗凑近了纸人。

纸人先是向后缩了一下,跟着指了指英子母亲居住的那个房间。

“你是来找英子母亲呢?”

纸人点点头。

“做坏事?”

纸人摇摇头。

“这么说,你是来做好事的了?”

纸人点点头,并且身子略歪,做了一个睡觉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英子母亲之所以沉睡,是你做了手脚。现在,你是来叫醒她的?”

纸人愣了一会儿,轻轻点头。

“那好吧,我暂且相信你。”

邢如意将蜡烛放到一旁,捏着纸人去了英子母亲的房间。让她意外的是,当推开英子母亲房门的时候,她和狐狸又看到了一张供桌。桌子上也摆放着一个灵位,且灵位还用红布遮了一半。

从露出的那个字来看,这个灵位显不是英子的,也不是英子母亲的,而是一个男人的。

“你猜,这灵位上的男人,是不是英子的父亲?”

“有可能。”狐狸模棱两可的回着。

邢如意有些扫兴,捏着纸人进了内室。房间很小,杂物也很多,但摆放地还算整齐。英子趴在床边,也已经进入了沉睡中。

邢如意放开纸人,纸人快速跑到了床前,但因为胳膊腿脚都短小的缘故,他在床前蹦了好几次,才狼狈万分的爬到了床上。因为是小的纸人,分量也轻,所以它的出现并未惊动已经入睡的英子。

邢如意与狐狸轻手轻脚的来到床边,只见小纸人费力地爬到英子母亲的身上,然后趴到了英子母亲的脸前。就在邢如意以为这个小纸人想要使坏的时候,小纸人却躬起身子,做了一个深吸的动作。

一股黑烟从英子母亲的鼻孔里钻了出来,然后直接进入了小纸人的身体内。小纸人犹如喝醉酒的人一般,晃晃悠悠从英子母亲的身上跌了下来。

“喂,你还好吧?”

邢如意蹲下身,用手指在小纸人身上戳了戳。小纸人虚弱的摇摇头,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看来,你和你的主人也不是很坏嘛。走吧,带我们去见见你的主人。”

小纸人摇头。

“不愿意?不愿意也行。我呢,先将你给烧了,然后再寻着你来时的痕迹,去找你的主人。”

小纸人害怕的摇摇头。

“你是不是担心我们会伤害你的主人?放心,我们只是好奇,好奇你的主人干嘛大费周折的去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小纸人抬起头,用那双描画出来的小眼睛,直溜溜地盯着邢如意,似乎是在判断她刚刚说的那些话是真还是假。

夜风带着细碎的声音而来,小纸人一下子绷紧了身子。邢如意侧耳听了一下,发现那种声音好像是从某种古乐器里发出来的。可惜,她对乐器没有研究,听的一知半解,也听不出什么门道来。

就在她走神儿的时候,小纸人突然朝着门外窜了过去。邢如意伸手去抓,却没能抓住。好在,还有狐狸在,就算小纸人跑得再快,也不至于无迹可寻。

追出去的时候,风将灵位上的那半块儿红布吹了下来。不经意地朝着灵位上瞄了一眼,发现那上面写的是“亡夫褚实之灵位”。

第052章 褚实散(4)

小纸人跑得很快,尽管他腿儿短,胳膊短,但速度却一点儿都不慢。亏得狐狸精通法术,带着邢如意倒也跟得上。

小纸人没有冲着城门口的方向去,这说明,它的主人就住在城里。两个人跟着小纸人在永安城里转了大半天,才瞧见那小纸人一头撞在了一户人家的门柱上,然后摇摇晃晃地顺着门缝挤了进去。

此时,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一阵阵寒风袭来,夹着雪花直往人的脖子里吹。邢如意冷得直跺脚,拉过狐狸的胳膊,圈在自己身上,这才低头走到了刚刚小纸人停留的那户人家。

一栋普普通通的民宅,单从宅子外面儿来看,也看不出什么蹊跷来。

“你说,这里头住着的会是什么人?又是什么人,会这么无聊,专门扎了几个纸人出来,半夜三更的去抬人家姑娘,然后还强迫着人家姑娘跟一块没有名字的墓碑拜堂?这拜堂一次也就是了,还隔三差五的来一回。难不成,是这个人有健忘症?”

“真相如何,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狐狸揽住邢如意的腰,准备带着她翻墙进去。

邢如意却拉住了狐狸的衣裳,悄声问他:“是妖怪吗?”

“不是!”

“那是什么?”

“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一家普通的纸扎店。”

“纸扎店?”

邢如意抬头,仔细看了看,才看出在这户人家的门匾上写着几个字。因为院墙是青砖,大门是黑色的,加上门匾也是用青砖做的,儿门匾上的字也是黑色的,所以方才到时,邢如意并未看清楚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老张纸扎。”邢如意搓了搓手:“这个老张脾气一定极其古怪。”

“何以见得?”

“店铺用店招,我不奇怪,可这分明就是一处民宅。在自家宅子里做纸扎,原本也没有什么,可将这几个字直接放到门匾上。不是性子古怪,就是为人太过憨厚老实。结合他自己做出来的那些事情来看,我本人更倾向于前者。”

“也许,他只是老实呢?”

“嗯,跟你这只千年老狐狸比起来,没准儿还真是挺老实的。”邢如意往狐狸胸前凑了凑“咱们就这么直接闯进去,会不会显得特别不礼貌?”

“那……等明日再来,按照规矩,先送个帖子?”

“还是先不礼貌吧。”邢如意抱着狐狸的胳膊:“我担心方才那个小纸人通风报信,让这个老张有所警觉。毁灭了证据是小,若是趁着夜色逃走,我们可要去哪里找?”

“老朽不会逃走的。”

邢如意话音刚落,那扇黑色的门就从里头打开了。一个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头发、眉毛、胡须都已经变成了灰白色。夜风从他身旁溜过,吹着他右边空置的裤管,晃晃悠悠。

“两位是跟着我那小东西来的吧?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

邢如意尴尬的一笑,扯了扯狐狸。狐狸点点头,牵着邢如意的手跨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落了一地的雪。雪地里搁着不少已经扎好的东西,有马车、有纸人,还有摇钱树和聚宝盆什么的。

风一吹,摇钱树上的那些纸钱就跟着晃悠起来。

小纸人,就坐在那辆似刚刚扎好的马车上。听见脚步声,便探出小身子来,冲着老人叽叽喳喳一通说。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好好睡觉。”

老人摸了摸小纸人的头,小纸人抬头看了邢如意与狐狸一眼,颇有些不甘心的钻到了马车里头。

“两位请。”

老人领着邢如意和狐狸进了那间亮着灯的厢房。厢房里,也搁着不少的纸扎,不过与院子中的那些东西不同。这厢房里摆放的都是兵器。用纸扎出来的兵器,而且手工似乎更细腻。

“这是……”

“祭奠故人用的。”老人指了指火炉旁的凳子:“两位若是不嫌脏的话,就请坐吧。”

邢如意与狐狸分别落座,趁着老人去忙别的事情时,将房间又给打量了一遍。这不看还不觉得,一看就又看到蹊跷的事情来。在房间一角,邢如意发现了一个灵牌,牌子上写着“大将军褚实之灵位。”

“大将军褚实?”

“那是我家将军的灵位。”

老人一拐一拐的走过来,手上还端着两杯茶水。邢如意见状,忙起身,将茶水接了过来。

“老人家年轻时候也是当兵的吗?”

“算是吧。那时候兵荒马乱的,普通人日子难过,只有当兵才能勉强吃上一顿饱饭。”

“那您的腿?”

“就是打仗的时候被敌人给砍掉的。”老人低头扫了一眼裤管。

“那您老人家是后来才学的这个本事吗?”

“你说纸扎?不,这是我打小就学会的本事。”老人扫了一眼四周的东西:“我是个孤儿,爹娘都死在战乱中了,是一个经过的师傅将我给抱回来的。这个师傅,是个修道之人,所以打从我记事起,就开始跟着他学那些东西。可惜,那个时候年轻,不懂事,总认为那些东西没有什么大用处,所以学的一知半解,惹师傅生了不少的气。若当时肯多学点儿,没准儿还能救下一些人的性命。”

“您说的是……”

老人点了点头:“没错。若是我年轻时候肯多学一点,将军他没准儿就能活下来。”

“那这位将军跟英子的父亲,是不是同一个人?”

“英子?你是说瑛姑的女儿吧。”

“瑛姑?”

“怎么?英子没有告诉你,她娘的名字吗?你们不是英子找来对付我的?”

“您老误会了。我们跟英子遇上纯粹只是意外。”邢如意摆摆手:“只是在英子娘的房中,也摆着一个灵位。那上面似乎写的也是褚实二字,所以才会冒昧的问那么一句。”

“她也配摆着将军的灵位,若不是她,将军怎么会死。”老人握着手中的拐杖,用力的捣了两下。“两位既是路过的,就莫要在管这里头的闲事了。”

“按说,这闲事我们是不应该管的。可既然已经插手了,就不能置之不理。我和我家夫君也是修道之人,这修道之人,遇见纸人作祟,焉能装作看不见。”

“作祟?我只不过想要给瑛姑一个教训。”老人冷哼了一声:“你们放心,我虽憎恨瑛姑,却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是不会伤害她女儿的。”

“那您老这么折腾又是何必呢?这瑛姑跟你口中的将军又是什么关系?”

“关系,她一个丫鬟能跟我们将军扯上什么关系!”

“丫鬟?可瑛姑房中的灵牌上明明写的是亡夫褚实之灵位。”

“呸!”老人重重吐了一口唾沫:“算了,你们既想知道,我便说给你们听听。听完了,你们便知道这瑛姑值不值得同情,值不值得你们相助。”

老人起身,走到将军的灵位前,用手卷了衣袖,轻轻擦拭着。

“我的性命,是被将军救的。那时,我瞒着师傅偷偷下山,一心一意想要逃离跟着师傅的那种生活。结果半道出了意外,遇到了一帮流寇,不仅随身携带的东西被抢劫一空,还被他们给绑了起来。那些流寇,都是一些亡命之徒,对付人的手段,也是极其残忍。就在我以为自己活不成的时候,将军出现了。

哦,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将军,只是一个副将。他将我救下之后,便拿出随身的银两给我,让我自行找个大夫看病。我拒绝了,我说我愿意跟着他。他说,他是当兵的,随时都会死。我说,我不怕。那个世道,哪里还有太平的日子可过。

就这样,我跟在了将军的身旁,成了他身边的一个小的亲卫。

当时,天下初定。看似繁华的盛唐,实则危机四伏,边关更是战乱不断。

那一年,敌国率十万大军进犯我盛唐边境。朝中内乱不休,战报递上去,却被驳回,说是造谣。我当时不过是将军身边的一名亲卫,朝中的事情不懂,军中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情况很是危机。当时驻守边关的元帅姓李,据说跟朝中的那个李是有些关系的。

一方面,他贪生怕死,担心死在敌国的十万铁蹄之下。另外一方面,他又得不到朝廷的援助,如同被搁在惹祸上的蚂蚁。逃,是死。降,也是死。不逃不降,似乎还是个死。就在这个时候,将军站了出来,说他有一计策,或许可以缓解当前的危机。

元帅欣喜若狂,甚至当着众人的面许下承诺。倘若将军真的可以力挽狂澜,不仅可以晋封,他还愿意将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将军为妻。”

“元帅的女儿,自然不是英子的娘,你口中的那个瑛姑了?”

“当然不是,瑛姑只是小姐身旁的一个丫鬟罢了。”

“那,将军他力挽狂澜吗?”

老人点了点头。

“将军虽有良策,但要冒的风险也是极大的。当时,敌军有十万之众,且各个骁勇善战,而元帅手下,除了将军,都是酒囊饭袋,贪生怕死之徒。说白了,将军此去,九死一生。”

“那将军他……”

“将军自军中挑选了八百死士,我当时也在那八百人之中。我们趁着夜色,偷偷潜入敌军的营帐中。其中一路负责突袭,吸引敌军的注意。另外一路,则分成小队,将有重兵把守的敌军粮草统统烧毁。”

“以八百对十万,何止九死一生,简直就是去送死的。”

“是!当我们离开大帐的时候,都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说白了,大家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还能活着从敌人的营帐内逃出来。将军是负责突袭的,而我所在的小队,是负责烧毁粮草的。突袭刚刚开始,我们的人就死了一大半。虽任务顺利完成,可我们也被敌军重重包围了起来。

那是一场我从未见过的厮杀,杀到最后,我们都杀红了眼睛。除了红色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胳膊只是下意识的舞动,挨了刀,也不知道疼。甚至,到最后倒下的时候,连自己是死是活都分不清了。”

第053章 褚实散(5)

“那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记不清了。”老人摇了摇头:“当时,一片混乱,我只记得我倒在了乱军之中,身边都是死尸。有我们的人,但更多的是敌人。脸上,手上,到处都是黏糊糊的,我能够闻到的只有血腥的味道,能够听到的就只有刀剑碰撞的那种声音。

我以为我会跟躺在地上的那些人一样,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死去。可就在我准备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一双手将我拉了起来。是将军,是将军带着我从敌人那里厮杀了出来。

我不知道将军是如何做到的,兴许是我们运气好。在厮杀的时候,我们退到了已经被点燃的粮仓那里,借着火光的掩映,才最终留住了一条性命。”

“那将军呢?”

“将军也受了很重的伤,他的一条胳膊,几乎都要被敌人给砍下来了。最终能够活下来,除了军医的本事之外,也靠着我们自己的意志力。那场厮杀结束之后,我的耳朵有好一阵子都处于嗡嗡乱叫的状态,鼻子也不灵了。似乎除了血腥气之外,别的味道都闻不到了。

将军比我好一些,可他受伤的那只胳膊,却不能恢复到以前了。好在,边关的危机总算是解除了。敌人因为没有了粮草,陷入了困境之中,而朝廷也终于相信了我们之前所说的那些,增派了守军过来。”

“那元帅呢?是否兑现了他自己的承诺。”

“他上奏朝廷,免去了将军的那个【副】字。”

“那婚事呢?”

“元帅似乎是在有意忘记那件事情。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元帅他不是忘记了,而是嫌弃将军出身低微。就算他已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将军了,可他胳膊受了伤,日后想要再建功立业,几乎是不可能的。元帅,是李姓的元帅,自然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更适合的人家,为自己也能谋划一个更好的将来。”

“那将军呢?可曾看得有你这么透彻?”

“将军比我聪明,焉能不知道元帅的心思。只是让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元帅的女儿当时就在军中,得知了婚约的事情之后,不仅没有躲着将军,反而趁着夜色到了将军的营帐中。”

“有点儿意思啊。”

“这老话都说虎父无犬女,依我看来,小姐倒是比元帅更多了几分气度。她去将军营帐,就是想要看看,她的父亲为她挑选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子。想要看看,那个敢于带着八百死士潜入敌军大帐,烧毁敌军粮草,破解边关危机的又是一个怎样的男子。结果,没想到,小姐一眼就相中了将军,并且主动恳求她的父亲,也就是元帅应允了这门亲事。”

“这是好事啊,如果我是你们元帅,我就准了。”

“可惜,你不是我们元帅。我们元帅得知这件事情之后,不仅没有成全小姐和将军,反而勃然大怒,甚至命人将小姐送回长安。”

“从你的描述来看,这位元帅府的大小姐,似乎不是那种听之任之的性子。她应该,没有离开吧?”

“夫人说的没错,小姐的确没有走。她用计迷惑了那些送她回长安的兵士,然后乔装打扮,又偷偷回到了营中,并且私下约见将军,在边关明月的见证下,互许了终身。”

“我喜欢这位小姐的性格。”邢如意忍不住说了句:“可惜,这样直爽的小姐,就这么跟你们将军私定终身,接下来要面对的肯定是一出悲剧。”

“不错。小姐私自回营的事情,最终还是传到了元帅的耳朵里。元帅气急之下,不仅囚禁了小姐,还命人仗责了将军。最后,小姐以死相逼,元帅才不得已饶了将军一命。”

“事情既然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你们家元帅也该妥协了吧?”

“是。按说是应该坏事变成好事的。”老人眯起了眼睛:“当时,因为边关军情已经化解,敌国又有了和解的意思。于是,元帅便让将军作为我方代表,前去和谈。我作为亲卫,自然也是随着将军一同前去的。和谈过程十分顺利,可就在酒宴结束之后,我发现将军有些异样。”

“那些人该不是在酒宴中做了手脚吧?”

“将军他中了毒,一种极其凶险的慢性毒药。好在,我跟随师傅学习的那些年,也学了一些解毒之法。回到营中之后,就按照之前师傅交给我的法子,帮将军解毒。虽不能尽数消除,却也让将军保住了性命。”

“你们将军这命运还真是够波折的。可我听了大半天,这些似乎都与英子的母亲,也就是瑛姑没有任何的牵连啊。”

“原本是没有的。”老人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和谈结束之后,元帅似乎心情大好,甚至主动提出要帮将军完婚。我们这些亲卫,都很为将军高兴,以为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哪曾想,就在洞房花烛夜里,将军他竟然再次被人谋害。”

“谋害?”

“喝过交杯酒,将军轻轻揭去了罩在小姐头上的红盖头,却惊骇的发现,那里坐着的并不是小姐,而是小姐身旁的丫鬟瑛姑。”

“丫鬟代嫁?嗯,貌似也是挺常见的情节。不过这种情节,一般都发生在小姐不愿意的情况下。”

“将军当即大怒,他逼问瑛姑,小姐究竟去了哪里?瑛姑却哆哆嗦嗦,什么都不愿意说。将军无奈,只得转身,想要去找元帅问个清楚。哪曾想,刚刚走出大帐,就倒在了地上。这时,瑛姑追了出来。她告诉将军,小姐已经被元帅暗中送回长安去了,而她已经被元帅收为了义女。所以,元帅并不算违反当初的承诺。”

“好一个收为义女。不得不说,你们这位元帅还真是老奸巨猾。”

“若事情到了这里,我也不埋怨瑛姑什么了。她毕竟只是一个丫鬟,婚姻大事,也由不得她做主。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为了做这个将军夫人,暗中给将军下了qing蛊。”

“qing蛊?”

“对,就是qing蛊,一种来自西域的毒药。当瑛姑知道元帅要将她嫁给将军的时候,她虽有些为难,可心中还是高兴的。从一个小丫鬟,一跃成为将军夫人,这是多少边关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人,都有私心。她有,我们也不怪她。可她不该在明知道将军体内余毒未解的情况下,还给将军种下这种qing蛊。”

“将军被毒死了?”

老人摇摇头:“若当时就被她毒死了,倒也算是一种解脱。这qing蛊,分为公母。瑛姑为了得到将军的心,将母蛊吞到了自己体内,而将公蛊借着喝交杯酒的时候种到了将军体内。公母互为吸引,就算将军极度厌恶瑛姑,却也不得不时常跟她在一起。

从那之后,将军算是彻底废了。一方面,他因为思念小姐,而要忍受qing蛊的折磨。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qing蛊,不得不终日面对着瑛姑。甚至,只要离开瑛姑十步,就会被qing蛊啃咬。

将军他,为了摆脱这种折磨,日日酗酒,甚至不惜用刀剑将自己割得满身伤痕。”

“城外小树林里的那座坟墓就是将军的吧?既是将军,为何墓碑上连个生平都没有。还有,将军他究竟是如何死的?难不成,是被这qing蛊反噬,生生折磨死的?”

“将军是自杀的。”老人走回到火炉旁:“那时,将军虽日日经受折磨,可他始终都忍着,坚持着。他虽没有明说,可我们都知道,他是在等小姐。一晃三年,日子就这么过去了。一日,将军与瑛姑又起了争执,瑛姑告诉将军,其实小姐早就已经不在了。

原来,三年前,将军奉命前去和谈。小姐不放心,便让瑛姑跟着打探消息。将军中毒的事情,自然也就瑛姑知道了。她着急慌忙的去禀告小姐,却被元帅的人给拦了下来。元帅让她假传消息,就说将军中毒已深,已经不治身亡,好借此让小姐死了心。

元帅还承诺瑛姑,只要她骗住了小姐,就让她顶替小姐嫁给将军为妻。

瑛姑自然不敢违逆将军,加之她也对元帅的提议动了心,便照着将军的这番话说了。哪曾想,小姐竟也是个烈性女子,在回到长安之后便因为思念将军郁郁而终了。得知真相,将军当即崩溃,随后蛊毒入心。将军为摆脱qing蛊的控制,以随身佩剑,剖心取蛊,死了。”

邢如意一下子愣住了,她方才想过很多种将军的死法,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般惨烈的。

“将军死后,我便将他的尸骸焚化,带回了这里。这里是将军的家乡,我想,他应该愿意留在这里,留在故土。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瑛姑竟然也跟了过来,而且还以将军遗孀自居。”

“那这些,又跟英子有什么关系呢?她是将军的女儿,你让她嫁给将军的墓碑,这岂不是你有违人伦?”

“英子不是将军的女儿。”

“不是吗?”

“不是!将军恨她,又怎么可能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英子是瑛姑到了这里之后,跟别的男人生的。可她不要脸,跟别的男人生了孩子也就算了,居然还将这个孩子也算到了将军的头上,甚至以此为借口,找我索要将军生前的遗物。说是遗物,也不过是贪图将军生前留下的财帛而已。”

第054章 褚实散(6)

欢迎你!/br;?邢如意没有想到,在英子嫁给无字墓碑的背后竟然还藏着一个这样无奈的爱情故事。

用老人的话说,他之所以会对英子做出那样的事情,无非就是想让瑛姑难看。当初,她假冒元帅千金嫁给了将军。如今,他便让纸人抬着她的女儿去跟将军的墓碑成亲。

这个所谓的报复,似乎显得有些无厘头,甚至让人觉得颇有些不合常理。

从老人家中出来,雪落得更大了一些。透过厚重的黑幕,隐隐瞧见的是一丝亮色。再过一会儿,这天就要大亮起来了。

邢如意搓搓手,挽住了狐狸的胳膊,然后小声问道:“你信吗?”

“信什么?”

“刚刚老人家说的那些话啊。”

“将军的故事?”

“嗯,不是。”邢如意摇摇头:“将军的故事,我相信是真的。老人不像是那种特别会说故事的人,至少这个故事从我口中再说出来,就会变得凄美动人很多。我指的是英子嫁给无字墓碑的事情。老人似乎对于英子的母亲特别不满,可按照常理,他若存心报复,早就报复了,又何必等到英子长大,甚至选在她待嫁之时,用这种离谱的方式来羞辱瑛姑。”

“你觉得这里头还有别的事情?”

狐狸抬手,拂去邢如意额前沾染的碎雪。

“我的知觉告诉我,这个故事,肯定还有另外的一个版本。只不过老人家不愿意说,英子自个儿也不愿意说。”

“是人都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既他们不愿意说,咱们也就不必问了吧。”

“说的也是。”邢如意松开手,转到狐狸身后,“我困了,也累了,你背我回客栈好不好?”

“为夫能拒绝吗?”

“不能!”邢如意说着,趴在了狐狸背上:“我不是矫情,我是真的困了。”

“好,那我只能勉为其难将你背回去了。”

“狐狸。”

“嗯?”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遇到我,然后娶了我。”

“为什么要这么问?”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大概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算回来了,也可以留在青丘。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理会凡尘俗世里这些乱七八槽的东西。”

“没有如果。”狐狸拍了拍邢如意的臀:“我遇见了你,喜欢上了你,然后还娶了你,这是事实,所以不用假设。至于你说的这些凡尘俗世,我觉得还好。当狐狸仙当的久了,难免无聊。偶尔管些闲事,倒也不错。”

“你当真不觉得我很多事吗?”

“你不是多事,你只不过想要多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做罢了。”

“这么了解我。”

“不是了解,而是我把你曾经说过的那些话都记在了心里。”狐狸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回洛阳,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我知道。”邢如意趴在狐狸背上,闷闷地回着。再然后,她合上了眼睛,轻轻嘟囔着。“狐狸,你可不可以走慢点。我听说,和自己喜欢的人在雪地里走,走着走着,就可以从黑发到白头。所以,狐狸,我想让你慢慢走,然后我们一起白头到老。”

“好,我走慢点。”狐狸回着,果然放慢了脚步。

雪一层一层落了下来,落在狐狸的头上,落在邢如意的后背上。

客栈中,邢如意翻了个身,然后下意识的将棉被又往身上裹了裹。可她,还是感觉到了冷,就好像盖着的棉被无法给予她更多的温度一样。于是,她被冻醒了,有些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看见狐狸,倒是看见了瑛姑。她拄着一根拐杖,局促的站在门口,身上不见半分雪花,却透着一股含义。

“瑛姑?”邢如意迷糊着叫了一声,随即改口道:“大娘,您怎么找到客栈来了?”

才刚刚问完,邢如意便觉察到了不对。眼前的瑛姑,似乎并非是个活人。

“殷夫人,我是来求你,求你救救我女儿的。”

“英子?”

“过了今晚,她就要跟着那个人走了。”

“那个人?”

“对,就是坟墓里的那个人。”瑛姑低了头:“我知道,在这件事上,我有错。可再大的错,都应该有我这个做母亲的承担。英子,是无辜的。那个人,不该将她带走,更不该将她带到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去。

殷夫人,我知道,您和殷先生都是有大本事的人。如今,我只有冒昧的过来求您了。”

“等一下。”邢如意伸手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您先别着急,让我理一理再说。”

深呼吸,将棉被卷到一旁,然后穿鞋下床,走到瑛姑跟前,仔细看了看她才问道:“您……”

“夫人看得不错,瑛姑已非阳世中人,只不过惦念着女儿,才勉强留下了一口气息。”

“您刚刚说,英子要跟那个人走?那个人,是褚实将军吗?”

“不!”瑛姑轻轻摇头:“将军的名字并非褚实,褚实乃是我家相公的名字。他不是将军,他只是将军身旁的一个随从。”

“随从?”邢如意顿时有种自己还没有睡醒的感觉:“可是在张大叔家中,我明明看到……”

“想不到夫人已经见过我家夫君了。”瑛姑淡淡地说着,双眉之间,自然而然浮上一抹愁绪:“夫人只知他姓张,可有问过他的名字?”

“没有。”

“罢了,就算夫人问了,他也不见得还能想起来。夫人既去了张家,那么也应该听他说过关于将军的事情吧?那些事情,都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邢如意原地转了个圈:“可大叔他不像是在说谎啊。”

“他的确没有说谎,因为那些事情,在他看来就是真的。”瑛姑指了指自己的头:“他病了,在将军死后,他就病了。所以,他总是把假的当成是真的,反而把真的都给忘记了。”

在瑛姑的口述中,邢如意听到了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二十年前。

瑛姑,原名李绣瑛,是时任边关大元帅李肖的长女,而那座无名碑下所葬之人,就是父亲李肖为她择选的夫婿。

如果瑛姑没有遇见褚实,那么接下来,将会是一段很美好的故事。可她,偏偏就遇见了他。

那是一个干燥的,总是刮着大风沙的春天,她的脸因为缺少水分的滋养,生出了许多干燥的细纹。作为一个待嫁的姑娘,她自然有些心急,于是瞒着父亲偷偷去找军医。在军医的帐子里,她遇见了正在配药的张褚实。

身为元帅的女儿,自然会有些脾气。她一进帐子,就抓住了张褚实,然后指着自己的脸给他看,并且要求他立马为自己配药。谁知,他竟当着她的面红了脸。那种像是几辈子都没有见过女孩儿家的害羞模样,立马让她笑了起来。

她记得很清楚,他为她调配的药,就叫做褚实散。事后,她曾问过他,是不是用自己的名字做了那个药方的名字,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记住他。谁知,他却摆了摆手,然后有些心急的跟她解释,说那个方子,并非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而是因为药方中有一味十分关键的药物,叫做褚实子。男子服用,可滋肾清肝,益气力。女子外用,则能够去破皱,悦肌肤。若是长久使用,还可以使肌肤润白,面色红润,犹如三春桃花。

瑛姑并不精通药理,只觉得他说的这些东西很有趣,便时常去问他讨要一些方子。一来二去,两个人之间不知怎的就产生了感情。可那个时候,瑛姑已经有了婚约。对方是父亲的副将,更是父亲的左膀右臂。若是没有褚实,瑛姑很愿意在自己满十八周岁之后就嫁给那个跟父亲一样,懂兵法,会打仗,甚至十分重义气的粗犷男子。

可命运让她遇见了褚实,让她知道,原来在这个世上,除了有像父亲那样的男人之外,还有一种男子。他们虽然不会领兵打仗,但却可以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很有趣。这种有趣,和对未来生活的期待,让她心动了。

她去找父亲,希望可以解除她和那位将军之间的婚约。结果,父亲不仅不同意,甚至勃然大怒,之后更是找理由,频频让褚实随军出征,一次又一次的将他推到生死线上。

也许是因为褚实的命大,也许是因为老天的眷顾,每一次他都能够从战场上返回来。可等待他的是下一次的出征,下一次的生死不明。瑛姑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折磨。她瞒着父亲,私下去找褚实,希望褚实能够带她离开军营。可就在这个时候,敌国率十万大军来犯,父亲紧急调令,让褚实再一次随军出征。当时领军的便是瑛姑的那位未婚夫婿,也是父亲最为信任的副将。

“那位将军,是不是只率领了八百死士?”邢如意突然问了句。

瑛姑看了看她,随即点头:“是!当时我军不过三万余人,且还包括边城的那些老弱妇孺,若是正面抗击,毫无胜算。那位副将,虽不是瑛姑的最佳夫婿人选,但他无疑是个最为出色的将军。他向父亲献计,决定带人突袭敌国粮草。十万大军,千里迢迢来犯,若是没有足够的粮草,就算对方有心开战,也不敢拖延,而我们只需坚守抗敌,便能度过难关。”

“那位将军赢了?”

“嗯!将军很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可八百死士,回来的却只有八人。”

第055章 褚实散(7)

“那八人之中,就有褚实?”

“是!他也回来了,只不过满身伤身。当我看到他的样子时,我甚至以为他都活不成了。可他愣是熬过来了。”

“将军呢?”

瑛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将军也受了很重的伤,甚至为了将褚实从敌军的大营中带出来,还差点废掉了一只胳膊。”

“那你和褚实的事情将军他知道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我没有问过,也不敢去问。”瑛姑叹了口气:“我觉得,他应该是不知道的。他的性子跟我爹很像,脑子里除了兵法策略几乎就装不下别的东西。也因为如此,所以我爹才会格外的器重他,甚至在他还不是一个将军的时候,就已经将我许配给了他。”

“我记得大叔说过,那件事之后,将军就成了亲。”

瑛姑点头:“没错!一方面是因为将军他立了大功,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我爹知道我跟褚实的事情,而这一次,他又活着回来了。我爹当时大概是想要采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所以尽快安排了我的将军的婚事。”

“你愿意吗?”

“我当然不愿意。我去找褚实,希望他能够按照之前的约定,在我和将军成婚之前,就带着我离开。可他却反悔了。他说,在敌军大营时,是将军拼死将他救了下来。他不能做那种忘恩负义的事情。他劝我,好好跟着将军过日子。”

“没想到,大叔还是个三观挺正,知恩图报的人。”

瑛姑不知道邢如意口中所谓的三观是什么东西,但她听得懂什么是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他的确应该知恩图报,可那个时候,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我不是他用来知恩图报的工具。我只知道,我不想嫁给将军,不想像我娘那样的跟着我爹过一辈子。夫人或许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在我爹眼里,心里,似乎只有他的兵,他的战场。他几乎没有与我娘说过什么话,更别提那些温存呵护之类的东西。

我烦了,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所以,我不愿意嫁给将军,我只想嫁给我喜欢的男人。可褚实拒绝了我。于是,我将自己满腹的委屈,甚至是愤怒都归结在了将军的身上。我甚至想着,如果将军死了,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了将军,我就可以不被自己的婚约束缚,我就可以嫁给褚实了。”

“你做了什么?”

“毒,我在新婚之夜,利用喝交杯酒的时候给将军下了毒。”

“谋杀亲夫?”

“是!”瑛姑难看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那么做是不对的。可当时,我脑子一片混乱,我只知道,将军死了,我才有机会跟褚实在一起。所以,我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然后呢?”

“将军他毒发之后,抓住了我。我当时特别害怕,我以为他会杀了我。结果,他没有,他只是问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你告诉他实情了?”

“没有!我原本是想说的,可话到嘴边,我却怎么都说不出来。我只是告诉他,我不想嫁给他,可是我爹不同意,我是没有办法才那么做的。

然后他就推开了我,他让我走。我当时被他的样子吓坏了,就那么站在新房里,看着他。然后,褚实来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急匆匆就冲了进来。当他看到将军的样子时,直接就给了我一个耳光,我被他给打蒙了。”

“从你的描述来看,将军他似乎不是一个难说话的人。也许,你将你和褚实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他会帮你向元帅求亲,主动解除你们之间的婚约。”

“我不敢。”瑛姑吐出三个字来:“我与他虽早有婚约,但却从未真正的在一起相处过。他长得很高大,样子看起来也很凶,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会是那样好说话的人。我敬畏他,甚至害怕他,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面对着我的父亲一样。”

“将军就这样被你给害死了?”

“不!没有!”瑛姑摇头:“现在想想,若那个时候我就把他给毒死了,那后来的种种也就不会发生了。”

“将军没有死?”

“没有。我不知道褚实用了什么办法,将军他在第二天早上竟然活着回来了。我吓坏了,当时甚至以为自己是见到了他的鬼魂。对于新婚当夜发生的事情,他并没有提及,对我也一如往常那般,甚至不曾强迫过我去做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事情。”

“这样也好啊。”

“是啊。其实那样也挺好的。可当时的我,并不那么想。我只知道,他活过来了。只要他活着,我就只能是他的将军夫人,且还是有名无实的那种。

我一直想着如何才能摆脱他,可将军似乎并不在意。成婚后不久,他就继续忙他的事情去了,而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除了我们三人之外,似乎没有人知道。在我万般纠结,甚至忐忑不安了一阵子之后,我终于等来了另外一个机会。”

“什么?”

“和谈。”

“就是大叔口中那个跟敌国见面的和谈?”

“我不知道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但我想,我口中的和谈跟他叙述当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大叔说,将军是在和谈的时候中了敌国的陷阱,被对方下了毒。”

“没有!将军只中过一次毒,就是新婚之夜我下的。他之所以会那么说,我想,他也是为了帮我掩饰后来我所做的那些更为过分的事情吧。他脑海中的很多事情,都已经不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可他还是在为我着想。或许,在他心里,永远不希望我曾做过那样的事情,也永远不希望,我是那样心机深沉,甚至很坏的女人。”

“瑛姑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冒充褚实,假借他的名义给朝廷写了一封密信。杜撰了一个将军与敌国私通的罪名。”

“你这是打算以莫须有之罪诬陷将军?”

饶是邢如意再如何镇定,这会儿都有些坐不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老人家,竟在年轻时候做过这种事情。诬陷通敌,这绝对是要把那个可怜的将军置于死地。

“我想我当时也一定是疯了,所以才会不计后果的去做那些事情。我将将军率领八百死士的事情编撰了一番,说他只是假装去烧毁敌军的粮草,实际上,是为了给敌方送人头。八百将士,带上将军本人只回来了八个人,这种事情,只需要经过有心人的渲染,很容易就能够颠倒是非黑白。

况且,无论是朝廷,还是军中,争名夺利的事情始终存在。将军他深得我父亲的喜爱,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让很多人看不惯了。所以,一石击起千层浪,到了最后,事态演变成了我根本就控制不了的样子。”

“将军通敌,就算是莫须有的罪名,只怕也逃不了一死。那时,瑛姑你可曾想过,你是将军夫人。他若被判死刑,你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我当时真的没有考虑那么多。反倒是将军他,处处为我考虑。当朝廷的钦差到达军营之后,他便当着父亲的面写了一封休书给我。我终于如愿了。我虽是元帅的女儿,但却是将军的下堂妻,而将军又有通敌的罪名在身,我甚至愉悦的想着,这世上,除了褚实之外,应该没有人会在愿意娶我了。”

“可我想,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是褚实大叔,也不敢娶你了吧?”

“不!他娶了我,但却不是心甘情愿的。”瑛姑侧了脸:“他娶我,是因为将军给他下了命令。将军在被处斩之前,要求他一定要对我好。

事后,过了很久,褚实才告诉我,其实早在新婚之夜,将军中毒的那天晚上,他便忍不住告诉了将军全部的事情,甚至还要求将军杀了他。可将军没有那么做,反而装作什么没有发生的样子,回来了。

褚实还告诉我,他并没有全完医好将军,就算我不做后来的那些事情,将军也活不了多久。只是,将军太了解我父亲的性格,所以他也一直在找机会,找一个能够还给我自由的机会。”

“瑛姑你做事真的是太冲动了。”

“我也知道我做错了事情,可如果他们早点把事情告诉我,我也不至于杜撰那些事情来构陷将军。”

“难不成到了现在,你还觉得你是最无辜的那个吗?”邢如意看着瑛姑,有些生气了。

“我从不觉得我是无辜的,我做错了事情,这是事实。我只是觉得,倘若我早些知道,我就不用犯那么多的错了。”

“你还是在推卸。”

瑛姑看了邢如意一眼,没有回话,而是在稍稍沉默之后,继续自己的叙述:“将军被判了斩刑。他原本就是孤身一人,朝廷就算想要追究,也是无人可追。将军死后,褚实便悄悄离开了军营,带着将军的尸骨回到了这里。我不甘心,就也跟了过来。

我知道褚实他怨恨我,怨恨我害死了将军。他虽然听从将军的话,娶了我做妻子,可在他心里,我只是害死将军的毒妇人。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姻缘就这么给毁掉了。

我好歹也是元帅府的千金,曾经的大将军夫人,可为了他,我宁愿做这乡野之地的一个普通村妇。我甚至牺牲了自己的脸面,趁着他酒醉的时候,与他……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只不过与他做了一夜夫妻,竟将他活生生地给气疯了。

酒醉醒来之后的他,看到当时的场景,像疯了一样冲到将军的坟墓前。在之后,他就像是突然间忘记了很多事情。他自称姓张,只是将军的随从。他不记得将军的名字,甚至不记得我是他的妻子,就连我们的女儿,他也不愿意相认。”

“英子是大叔的女儿?”

“是,英子是他的女儿,是我和他的女儿。”

第056章 褚实散(8)

“真真是好狗血,好意外的剧情。”

“狗血?”

“哦,形容词,瑛姑你不用介意。”邢如意摆了摆手。

若此时的她还是当初在洛阳如意胭脂铺里的那个老板娘,她大概会将瑛姑从这客栈里赶出去。可经历了一番事情之后,她对于人性似乎也有了更多的理解。看人,也不再是单纯的区分好人与坏人。就算再不喜欢瑛姑,再怎么反感她曾做下的那些事情,她还是会尝试着从第三者旁听的角度去看待整件事情。

用狐狸的话说,她只是个凑热闹的,没必要代入感那么强。

可是,手心都攥起来了又是怎么回事?只要一想到那个可怜的,挺无辜的将军,她就有种想要把瑛姑打到魂飞魄散的冲动。

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她尽量抚平内心的冲动,然后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

雪,落了厚厚的一层,将整个城镇都包裹在了一片纯白之下。

“纸人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吧?”

她开口,直接问起了英子的事情。

“知道,但知道的不多。”

“大叔曾告诉我,说他之所以做那些事情,是为了报复你。可听了你方才的叙述之后,我觉得事情不单单只是报复那么简单。应该,还有别的内情吧。”

“这件事还是我来说吧。”

客栈的门再次被推开。这回,走进来的却是瑛姑的女儿,英子。在英子身后站着的却是邢如意一觉醒来,就不曾看见的狐狸。

“娘,你不该来找殷夫人的。”

英子先是看向自己的母亲,眼圈红红的,说明她知道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母亲已非阳世中人。

“女儿不孝,让娘你走后都不得安心。可是娘,女儿已经长大了,女儿也有自己的主意。求您,就让女儿为自己做回主吧。”

“我是你娘。”瑛姑用力捣了下手中的拐杖:“英子啊,我是你娘,你的亲娘。你让我如何眼睁睁看着你嫁给一个死人。他死了,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娘。”英子咧开嘴,竟含着眼泪笑了:“其实,女儿也已经不在了呀。”

“你说什么?”瑛姑一下子愣住了。

“娘。”英子伸手,拉住了瑛姑。

瑛姑一愣,随即扔下拐杖,抱住了女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娘。”尽管鬼魂都是没有眼泪的,可英子还是下意识地在瑛姑的脸上抹了一下。“您还记得三年前吗?那时,您因为生病,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当时,您不停的重复着三个字——褚实散。女儿找了很久,问了很多人,才打听来那个方子。

可惜,女儿找了很久,都找不到那味叫做褚实的药,于是就自个儿偷偷去山里采。结果,女儿遭遇了不测。

当女儿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是一个圆形的小房子,房子里的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桌一床。他,站在一个简易的屏风跟前,正在看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事后,我才知道,那是军事布防图,而他是个将军。”

“将军?莫不是那个无字碑里的将军?”

英子点了点头。

“他似乎并不知道我已经醒过来了,一直就那么站着,看着。我呢,也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他。我从未见过那样专注的男子。”

“你喜欢上他了?”

“当时,应该还算不上是喜欢吧。”英子娇羞地低了头:“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伤得很严重。我只知道,我的腿好像受了伤。从那张简易的木床上站起来的时候,觉得不是很方便。他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微微蹙眉,冲着我说了句:不要动。

我吓到了,真的一动都不敢在动。我以为他会骂我,因为他的脸好严肃。

可是,并没有。他只是走过来,就那么低头看着我。看了我好一阵子之后,才问我想要做什么。

我说,我想起来站站。

他没有吭声,而是将手递了过来。

我问他,在看什么?

他说,在看地图。

我问他,在看什么地图?

他说,边城的地图。

我不懂。我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从未去过什么边城,当然也看不懂那张图上都是些什么。

他问我,想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他就将我抱了起来。他身体很凉,带着一股像是冬天一样的感觉。然后,他将我带到了那张图前面,就把我放在那张桌子上,然后指着地图告诉我。这样的线表示山脉,那样的线表示河流,还有一些线表示城池和沙漠。他讲的很专注,我听的迷迷糊糊,到了后来,我只看得到他的眉毛、眼睛、鼻子还有嘴巴。

我想,我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终于,他讲完了,转过身来问了我一句:是不是很无聊?

我摇摇头。那张图的确很无聊,可他说话的样子一点都不无聊。

我问他,去过图里的地方吗?

他说,去过。不仅他去过,我爹我娘也去过。他还说,我和我娘长得很像。”

“然后呢?”

邢如意一下子来了兴趣,快速走到圆桌前,倒了一杯茶递到英子跟前,才猛然想起,她已经不需要喝茶润喉咙了。

“我问他,是不是认识我爹我娘?他点了点头,说都是故人,甚至还问我,我娘现在过得好不好?我告诉他,我娘过得并不好。我爹,疯了,根本就记不得我跟我娘。我娘因为赌气,甚至还在家里立了我爹的灵位。他听了,似乎有些不开心,但却没有说什么。后来,他送我离开的时候,给了我一颗药丸,并且嘱咐我一定要吃下。”

“药丸?”

“嗯,就是这个。”

英子伸手,在她的掌心里躺着一颗圆滚滚,黑不溜秋的药物。

“这不是药,这是锁魂丹,是冥府里头的东西。”

“夫人也认得这个吗?”

“见过,见过。”邢如意背过身去吐了吐舌头。

她总不能告诉英子,她第一回跟着狐狸去见冥君的时候,就被狐狸忽悠着朝冥君要了一大把这个东西。用狐狸的话说,她只是个初到盛唐的凡人,万一一不小心死掉了,有这个东西在,他好及时去找冥君让她还魂重生。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狐狸,也蛮不讲道理的。

幸运的是,有狐狸在旁,那一大把的锁魂丹,现在都还乖乖躺在她的小药箱里。

锁魂丹,是冥界的东西,而且这种东西,也不是谁都能得到的。那个将军有,就说明,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孤魂野鬼。

“英子不及夫人,英子是刚刚才知道这个东西叫做锁魂丹。”

“只是凑巧见过而已。这锁魂丹,是锁生魂的。这么说来,你在遇见将军的时候,你其实已经……”

英子点了点头:“没错,那个时候,英子其实已经死了。只不过,天意使然,让英子落到了他的墓碑旁。大概是因为爹娘的缘故,他才给了英子这个东西。”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鬼而不是人的?”

“是回去找他的时候。”英子脸上又露出一抹娇羞来:“被他送回家之后,我就总也忘不了他当时站在那副地图跟前的样子。于是,我就尝试着回去找他。可找来找去,始终都找不到那座奇怪的圆形的房子。”

“那所谓的圆形的房子,应该就是那座坟墓吧?”

“嗯。”英子点头:“可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找不到。人,好像都是这个样子的,越是找不到什么,你就越是想要拼命的去找。到后来,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找到当初失足跌落的地方,然后故意滚了下去。”

“你自杀?”

“不!我没有想过要死,我只是想着,也许用那样的方法,我就可以找到他。”

“结果呢?”

“我找到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又到了那座奇怪的房子里。他就守在床边。开口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为什么?”

“对呀,为什么?要我,肯定也会这么问的。”邢如意托起了下巴。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见到他。”

“那他,有没有很感动?”

英子摇了摇头:“没有,他只是很平静的告诉我,他不是人,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那你呢,相信了?”

“不!我当时肯定是不信的。所以,他带我去了房子的外面。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两次我一直都是待在一座坟墓里的。我以为我会害怕。可是,并没有。我不仅没有感到害怕,反而还有些高兴。高兴,我终于知道他在哪里了。”

“然后,你就发现你喜欢上了这只鬼,并且心心念念想要嫁给他?”

英子的心思,邢如意其实很懂,因为当她知道狐狸是只狐狸精的时候,感觉跟她是一样的。原本以为自己应该是会害怕的,结果,喜悦反而多于害怕。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邢如意满心期待地看着英子,她以为英子会点头,却没想到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是我娘,是在我娘打算给我定亲的时候,我躲在门外,偷偷看着那个男人,突然发现我的心里早已经住了别人。我去墓碑那里找他,可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喊,他都不肯再来见我。“

邢如意心说,他不愿意见你不是正常的吗?他可是你娘的前夫,算起来,是你的长辈呢。

英子却还在继续,她说:”我找了他很多次,他都避而不见。于是,我找到了我爹,将我全部的心事都告诉了他。“

“你爹?那个扎纸人的老张?”

英子点头。“嗯,他说他可以帮我,就当是让我替我娘还债。”

“停!“邢如意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英子面前:”你的意思是说,你爹出主意,让你嫁给那个人,然后算是帮你娘还债?从理论上来说,母债女偿,也符合大叔的性子。但从情感上来说,这可是典型的坑闺女啊。你爹他,想起来自个儿是你爹了吗?“

第057章 褚实散(9)

你爹他,想起来自个儿是你爹了吗?

这句话说出来有些拗口,听起来也有些古怪。英子看了自个儿母亲一眼,下意识地抿住了嘴唇。

“我想,我爹他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吧。只不过,因为我娘做的那些事情让他觉得没有脸面去面对自己的恩人,同时他自个儿心里也很自责,痛苦,所以才会故意不与我们相认的。他既是在惩罚我娘,也是在惩罚他自己。”

“那你房间里的灵位又是怎么回事?”

“是我自个儿的主意。我知道我娘一定不会同意我跟他的婚事,更担心我娘知道我私下跟我爹联系之后,会去找我爹的麻烦,所以就请人假扮道士,去我家里做了一场法事。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除了不想让我娘因为这件事情怨恨我爹之外,我也希望他不会在拒绝我。”

“为了和他在一起,你宁愿把自己当成个死人?

“说起来,好像是有点可笑,但不瞒夫人,英子当时真就是这么想的。”

“那纸人迎亲呢?”

“起初,我并不知道那些纸人是我爹做的。”英子抬头,看着邢如意:“那天夜里,我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一阵奏乐声。睁开眼,就发现一个小纸人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吓坏了,紧紧靠在墙角。后来,我发现那个古怪的小纸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而那阵诡异的奏乐声却是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我家门外。

我虽然害怕,却也好奇,于是就起身,凑近窗户向外看去。结果,看见了一队迎亲队伍。

那只迎亲队伍,也都是纸人,做得惟妙惟肖的。在他们中间,停着一顶大红花轿。

外头虽然雾蒙蒙地,可我却瞧得很清楚,那些纸人都只是脚尖微微触地。当我朝着他们看过去的时候,他们也都齐刷刷朝着我看了过来。我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却看到其中一个纸人,轻轻一跃,就跳到了院子里。

我认出,她是一个喜婆婆。白纸糊成的脸上画着红红的两个圆,眉毛上挑着,嘴角弯弯,看着竟也有几分的喜气。在她的手中,还捧着一件喜服。我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就感觉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起来。只记得,那个喜婆婆帮我穿好了喜服,然后领着我上了花轿。

两排数十个纸人就那么吹吹打打着将我抬出了永安城。”

“这么说,坐在花轿中的你是知道的?”

“嗯,我很清楚自己被纸人从家里抬了出来,甚至走过的每一条街道,遇见的每一个更夫,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我好像被困住了,既动不了,也不能说话。

那天晚上,一直都是雾蒙蒙的,天也显得特别的黑。所以,我并不知道纸人要将我抬到哪里去。我心里很慌,也很害怕,却又什么都做不了。走了很久之后,我发觉轿子好像停了下来。身上,似乎也有了一些力气。

就在我准备跳下花轿逃跑的时候,我被那个喜婆婆给抓住了。紧跟着,又涌进来许多的纸人,我被它们押着拜了天地。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是被那些纸人抬到了他的墓碑前,而与我拜天地也是他。”

“你的心情,一定是很复杂的吧?”

“是的。当我发现我被那些纸人抬到他的墓碑前时,我的心情的确很复杂。我原以为是他终于接受了我,所以才让那些纸人给我送来喜服,并且让它们将我抬到这里成亲。可后来,我发现,这些根本就不是他做的。堂,拜过了。亲,成过了。可他依然不肯出来见我。”

“然后,你做了什么?”

“我像一个傻子一样,靠在他的墓碑上,碎碎地跟他说了很多话。甚至,连我小时候跟我娘吵架的事情都跟他说了。说到最后,我又累又困,就靠在墓碑上睡着了。”

“就这样完了?”

邢如意眼中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失望。可知觉告诉她,事情没有就此结束。否则,那些纸人也不会隔三差五就来接英子。

接?

没错,就是接。如果说纸人第一次上门,是迎亲的话。那么接下来的那许多次,都是“接”。如果这么看的话,那位住在坟墓里的将军对于英子也不是全然无情的。

“你睡着之后,有没有发生别的很奇怪的事情?”

“夫人如何知道的?”

“你先告诉我,有没有?”

“有,但我分不清是真的,还是我自个儿的梦。”英子脸上又露出几分羞涩来:“我依稀记得,在我犯困的时候,似看到了他。他还是穿着那身衣裳,还是那种表情,只不过,看的不再是地图,而是我。夜风吹来的时候,他甚至下意识的帮我挡了一下。只可惜,那些风,还是透过他的身体,朝着我吹了过来。

我冷得哆嗦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他,结果,发现他的表情也是怪怪的。他好像十分自责,自责自己没有能力为我挡住那阵冷风似的。”

“听起来,他对你也不像是全然无情的样子。”

“也许,那只是我做的一个梦而已。”

“那之后呢?”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我就顺着记忆中的那条路,走回了城里。好在,当时城里并没有什么人,所以大家也没有看到我身穿喜服的奇怪的样子。我回到家,发现我娘还在睡着,就偷偷换下了那身喜服,将夜里发生的事情,也都隐瞒了下来。”

“那第二次呢?第二次纸人迎亲的场面你还记得吗?”

“记得。应该是那一年的八月十五之后吧。我记得,十五那天我还去看他,给他送了我亲手做的月饼。到了十六,还是十七的晚上,还是在睡梦中,我再次听到了奏乐的声音。

因为知道是他,所以并没有很慌张,而是自己换上了那身喜服,站在院子里等着那些纸人过来接我。与第一次不同,这次的纸人好像少了那么一些。至少,我没有见到那个喜婆婆。”

“然后呢?”

“跟第一次一样,我又是在迷迷糊糊,半睡半醒时被抬到了他的墓碑前。然后被那些纸人【强迫】着拜了天地。其实,我很想告诉那些纸人,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他们不必每一次都将我从花轿上拉下来,然后按着我的头去做那些事情。可,那些纸人似乎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这也就解释了,在拜堂时,你的动作为什么显得有些奇怪了。”

“夫人说的是遇见英子的那天晚上吧?”英子笑了:“每一次被它们从花轿上拉下来的时候,我都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明明就是我自个儿愿意的,可偏偏非得做出被强迫的样子。”

“你,还是想要嫁给他吗?”

英子点头。

“那,如果将军他并不想娶你呢?”

英子犹豫了一下:“没关系,只要让我时时陪着他就行。”

“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因为你爹和你娘的事情,所以才想要跟他在一起的?”

“遇见他,喜欢他,将他放在心里的时候,我并不清楚他与我爹娘的那些往事。”

“那瑛姑你呢?如果你的女儿执意嫁给你的前夫君,而你的前夫君,也愿意娶你的女儿,你会怎么样?”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瑛姑态度十分坚决:“是我欠他的,我还。大不了,我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可我的女儿,不能嫁给他。不能!”

“如果你的夫君也愿意呢?”

“他都不认这个女儿了,又凭什么说愿意不愿意呢。”

“事情似乎有些难办。”邢如意用手指轻弹着脸颊:“女儿愿意,当爹的支持,可偏偏亲娘反对。这女儿相中的人,又是娘亲的前夫。这样吧,我们把将军找来,问一问他是何种意见,行吗?”

“夫人能将他找来?”英子激动地飘到了邢如意跟前。

“不一定,但我可以试试看。”

邢如意说着,转身,走到了靠窗的位置,然后拿出鬼牌,念了几句鬼咒。

“夫人可是在念咒语?”

“算是吧。不过貌似这个咒语在白天不起什么作用。”邢如意舒展着胳膊:“要不,诸位都跟着辛苦一趟,咱们登门拜访?”

“不劳夫人辛苦,为夫知道他在哪里。”狐狸适时开口:“请两位稍等,我带我家娘子去见见你们口中的那位将军。”

黄泉路,奈何桥,三生石旁,一身戎装的男子端着碗站在孟婆跟前。

“将军既已选择留在冥界,做一名逍遥鬼差,又为何反悔,想要重入轮回?莫非,是为了英子?”

“是,也不是。”

“将军之所以救下英子,是因为瑛姑吧?”

“夫人既已知道,又何必多问呢?”

“将军你,其实也是喜欢瑛姑的吧?只不过因为太喜欢,且又不善于表达,所以才……”

“那些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往事了。”

一身戎装的男子,手中端着孟婆汤,却痴痴望向三生石。

“遇见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生在军营,自然不似闺阁女子那般较弱。我只记得,她抬着头,用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我。

她问我:上阵杀敌怕不怕?

我说:不怕。

她又问我:想不想成为军营里最好的?

我说:想。

她说:那我就嫁给你。

因为她的那一句话,我努力成为了元帅的副将,并且请求元帅将她嫁给我。也许,是我太在意她说的那些话,反而忽略了她。我只想着,成为军营里最好的,然后将她迎娶进门。我以为,她喜欢我变成元帅的样子。”

第058章 褚实散(10)

“可将军不懂,小女孩儿终究是会长大的。年少时对父亲的崇拜,也会在某一天变成拒绝和厌恶的理由。所以,将军最终选择了成全。”

男人低头看着端在手里的孟婆汤。

“可她过得并不好。我曾以为,我的成全,是她想要的,但结局似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美好。”

“那是因为她自私的牺牲了一个很爱很爱她的人。所以,今生今世,她都没有获得幸福的权利。”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男人捧起孟婆汤喝了一口:“我想要的是她幸福,能跟她真正喜欢的人,好好的,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英子呢?你对她真的只有父辈对晚辈的那种感情吗?”

男人回头看了邢如意一眼:“当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她的女儿。她的眉眼与她娘十分相似,甚至连专注的神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那后来呢?你当真没有喜欢过英子吗?”

“喜欢过又能怎样呢?”男人又喝了一大口的孟婆汤:“我终究是她的长辈,而她终究是瑛姑的女儿。就算今生有缘,也始终只是一场孽缘。”

男人说着,将手中的空碗丢向了黄泉。

“能否拜托夫人一件事情?”

“将军请说。”

“绑我化解瑛姑与褚实的心结,我不希望瑛姑带着那些执念来到这里。”

“好!如意会尽力去化解的。”

“多谢夫人!”

男人说着,长腿一抬,就跨过了奈何桥,朝着转生崖走去。

“他会如何?”

邢如意看着男人的背影,问还在熬汤的孟婆。

“应该会过得不错。”孟婆一边搅着锅中的汤,一边微笑着回答:“不过,像他这般直肠子的人,到了下辈子,应该还会选择做一个莽夫吧。”

“还是做将军吗?”

孟婆点点头,盛了一碗汤递给站在邢如意身后的那个人。

一个书生,有些落魄。接过汤碗时,脸上还带着十分哀怨的表情。他问孟婆:“究竟是做书生好,还是做莽夫好?”

孟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做什么,都是自己选择的。你觉得做书生好,那书生就是好的。你觉得做莽夫好,莽夫就是好的。”

“哎!看来问了也是白问。不过,下辈子,我宁愿做个屠夫,也不愿意在做这个书生了。百无一用是书生,是书生啊!”

书生说着,仰头,咕咚咕咚喝完了孟婆汤,然后提着衣裳,跌跌撞撞地跑上了奈何桥:“前面那位兄台请等一等。小弟胆子小,这万丈深渊,兄台能不能带着小弟一块儿跳?”

已经快要过桥的戎装男子停下了脚步,然后回头,蹙眉看了书生一眼。最终,还是站在桥头,等着他。

“完了,这直肠子的将军,怕是要给自己找个兄弟了。”邢如意摇摇头。

孟婆继续熬汤,低笑不语。

“将军!”

一声叫喊自邢如意的身后传来。她转过身,却惊讶的发现,那个原本应该等在客栈里的英子,居然也跟着到了三生石旁。

“你怎么来了?”

“心痛了,自然就来了。”英子仓促地回着,根本等不及孟婆将手中的汤举起来,就匆匆踏上了奈何桥:“将军就算要抛下英子,是否也应该知会英子一声?”

戎装男子看着英子,没有吭声。

“英子知道,将军你不喜欢英子。可是没关系,无论将军要去哪儿,英子都会陪着。”

邢如意与狐狸站在桥头,静静地看着。她本以为,将军会拒绝,却没有想到,他轻轻点头,说了句:“好。”

于是,一个戎装的将军,一个失意的书生,以及一个忘了喝孟婆汤的英子,一同跳下了转生崖。

“哎!这真是一个令人意外的结局。”邢如意轻拍着自己的前额:“我原本以为,这将军和英子之间还能产生些什么故事,那知道,这故事还没有正式开始,就急匆匆进入了结局。”

“开始既是结束,结束既是开始。夫人你,又何必执着于眼前呢。”

“说的也是。”邢如意靠在狐狸身上,“三个人一起,只怕又是一个烂俗的故事。”

孟婆举着汤走到了邢如意的面前:“这是我新熬的,加入了独家秘方,如意你要不要尝一尝?”

邢如意舔了一下嘴唇,“说实话,我倒是真得很想尝一口。可惜,孟婆你熬的汤,轻易喝不得。还是算了吧。”

“你呀,还是以往的性子。这时候也不早了,赶紧跟着殷爷回去吧。”

孟婆端着汤,走了回去。

邢如意扯了扯狐狸的衣袖,小声道:“是不是那个人要来了?”

“想见吗?”狐狸低眉,含笑。

“不想见。”邢如意摇头:“你说他一个堂堂的冥君,咋就那么清闲呢?难不成,这地府里就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事儿让他去做做。”

“如意你这是在说我吗?”

说话间,一个身着玄色衣衫,脸上却带着一副银色面具的男人,出现在奈何桥上。

“你耳朵真灵,可惜,我不是在说你。那个,不好意思,我与我家夫君还有正事要办,改天再来找你这个老朋友喝酒。拜拜!拜拜!”

邢如意说着,赶紧拉了一下狐狸。狐狸宠溺得一笑,带着她离开了地府。

冥君似有些失落,他漫步到孟婆跟前,侧身,问了句:“你与如意也是旧日相识,能否告诉本君,她为何一见本君就急匆匆的想要逃走呢?”

“这个……”孟婆执着汤勺看向冥君:“大概是因为主上的这张面具太过吓人了吧。”

“面具?”冥君用手指弹了弹自个儿的面具:“当真是因为这个面具吗?本君觉得还是蛮好看的呀。算了,她既不愿意在这地府里见我,我便去上面会会她。”

“主上,这个恐怕不合适吧?”

“你不说,本君也不说,外人也是不会知道的对吧?”

“老身的意思是,如意她已经与殷爷成亲了。主上您,再这么去找如意,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小如意跟狐狸成亲了,我这个老朋友自然不好空着手去对吧?”冥君先是低叫一声,跟着轻轻拍了两下额头:“你说,我送她些什么好呢?”

孟婆还没来得及回答,冥君就已经自言自语地离开了。

“嗯,这寻常的东西,如意她肯定不喜欢。要不,就送她两只恶鬼,看门护院得了。”

孟婆听了,禁不住渗出一滴冷汗。然后低头,继续熬着她的孟婆汤。

墓碑前,纸扎匠人老张正一个挨着一个的焚烧自己扎好的那些东西。小纸人,紧抓着老张的衣裳,不停发出叽叽啾啾的叫声。

老张听了,也只是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摸了摸小纸人的头。

“别怕!别怕!这火大,它们不会感觉到疼的。”

小纸人惊恐地摇了摇头。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他们都走了,只单单留下我自个儿。我也不想再继续待着了。累,我是真的感到累了。”

老张的话刚说完,坟墓四周就起了一阵大风。他眯眼一看,只见瑛姑拄着拐杖,站在墓碑的一旁。她哀怨地看着老张,问了句:“你宁愿带一个纸人走,都不愿意带我走是不是?”

“你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不走!”瑛姑大声地喊着,“你凭什么叫我走?”

“你不走,我走!”老张站了起来:“反正他们都走了,我也不用再留下来了。”

“你站住!”瑛姑紧追了两步,脚拌到东西,摔在了地上。

老张听见声音,赶紧跑了过来。

“你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做事情咋还这么毛毛躁躁的。还有,你是鬼,不是腿脚不灵便的老太太了。当鬼都能把自己给摔着,你让我……你让我,如何放心啊。”

“不放心,那你就跟着我呗。”瑛姑盯着老张,她的容貌也在瞬间恢复到了年轻时候的样子:“知道吗?当初就是因为你的这句话,才让我喜欢上了你。褚实,我知道,这一生,我做错了很多事。可我不后悔,我真的不后悔。”

瑛姑说着,摊开了手掌:“你还记得这个吗?”

“这不是当初我给你的那个褚实散吗?都多久了呀。你看,这纸都泛黄了,旧了,破了。这药,也早不管用了。”

“可若是没有这个,我只怕熬不到现在。褚实,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你?我有什么资格原谅你。是我的错,如果当初不是我主动招惹你,你也不会背叛将军,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更不会做出那些事情来。需要请求别人原谅的那个始终都是我,是我呀。”

“你们是在相互认错吗?”邢如意捏着一个包子,从一侧的小树林里晃了出来:“我来,只是帮将军转达一句话。他说,希望瑛姑幸福,希望瑛姑能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他还说,他很失望,因为他没有想到,在他离开之后,在他选择成全了你们之后,你们还是过得不幸福。”

“这是……这是将军的话?”老张结结巴巴地,眼圈儿红红地问。

“不然呢,你还以为是我自己杜撰的。你们呀,真是辜负了将军的一番成全。”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将军!”

老张说着,就要往将军墓前的那块无字碑上撞。狐狸伸手一指,用一股气流将他卷到了一旁。

“都这会儿了,还要死要活的有意思吗?”邢如意走到老张跟前:“觉得心里很愧疚?觉得自个儿很对不起将军?如果真心想要弥补的话,就听将军的话,好好守着瑛姑吧。”

说完,邢如意又走到瑛姑跟前,“褚实的阳寿大概还有十年。如果我告诉你,我有一个能让你和褚实再相处十年的法子,你愿意吗?代价是,生不为人,死不轮回。”

瑛姑几乎没有多做考虑,就说:“我愿意!”

“好!那我成全你!”

邢如意说着,诡秘的一笑,将目光落在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小纸人身上。

第059章 红花饮(1)

雪后初晴,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探出头来。

尽管,天气依旧寒冷,可躲在家中几日的人们都有些耐不住性子,开始一个个走到街上。大人们聚在茶楼酒肆,一边诉说这憋闷了几日的心情,一边讨论着永安城又有那些新鲜的事情发生。孩子们则踩着积雪嬉戏玩闹。原本冷清的永安城似乎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狐狸将刚刚烫好的果子酒递给邢如意,见她依旧用手紧紧抓着身上的披风,眉头微皱,问了句:“还是觉得冷吗?”

“有一些。”邢如意接过果子酒,轻轻抿了一口:“自打被瑛姑从睡梦中给冻醒了之后,这几日总就感觉有些泛冷,且这股寒意,好像还是从自己骨头缝儿里渗出来的。喏,你摸摸我的手,是不是冷的厉害?”

狐狸触到她的手指,眉头皱的越发紧了。“为何不早告诉我?”

“我还以为你知道。”邢如意吐了吐舌头:“这几日,你总刻意护着我,我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呢。”

“我刻意护着你,是因为知道你一直怕冷,但却不知道,你的情形越发严重了。”

“什么意思?”

邢如意反问,想要将自己的手给收回来,却发现被狐狸拽住了。

“松开!先让我喝口酒暖暖胃。”

“等一会儿。”狐狸扣住她的手腕。

“你要帮我诊脉?”

邢如意歪着头问,却不想狐狸竟直接站了起来,然后不顾现场众多诧异的目光,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你干嘛?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么明目张胆的秀恩爱,不怕别人嫉妒啊。”

“不会用成语就回去乖乖念书。”

“你才不会用成语,我这是活学活用懂不懂。”

“闭嘴。”

“你凶我?殷臣司,你居然凶我。”

邢如意握起拳头,并且挣扎着想让狐狸将她放下来。

“好了,别闹了。”狐狸低头,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亏你还天天说自己是个半路出家的蒙古大夫。你这个蒙古大夫连自个儿有了身孕都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

邢如意下意识的扫向自己的小腹。嗯,今个儿穿得太厚,整个人都显得鼓鼓囊囊的。

“你有了身孕。”

“小狐狸?”邢如意不自觉的舔了一下唇瓣:“你的意思是,我肚子里被你装了一个小狐狸。”

“算是吧。”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狐狸一脸疑惑。

“我的意思是,你往我肚子里装小狐狸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狐狸竟然破天荒的红了脸:“这种事情,你自己不知道吗?”

邢如意眨巴眨巴眼睛:“知道什么?”

“知道那些事情……”狐狸艰难地说着:“殷夫人,你可不要告诉我,每次你我恩爱的时候,你都是不知道的。”

“废话,我当然知道。”邢如意皱皱鼻子。

她这个相公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修行人的臭毛病,过于清心寡欲。明明她都暗示的那么明显了,他却依旧雷打不动。甚至,她都趴在他身上了,他还在操心她会不会冻感冒的问题,然后还想要跟她盖着棉被纯聊天。鉴于她家相公这么不主动,她只好表现的没皮没脸了。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我?”

“我的意思是,这种事情你掌握不了吗?”

“什么事情?”

“就是生小狐狸的事情啊。”邢如意左右看了一下。

虽没有人刻意去偷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可对于这种私密的话题,她还是非常谨慎的压低了声音。

“你们狐族难道没有一门法术,是可以控制这个的。例如,我想要小狐狸的时候,就有小狐狸。我不想要的时候,就没有。”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你才不想要呢。”邢如意赶紧护住了自己的肚子:“这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想要。我只是以为你们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狐狸听了大半天终于明白邢如意在说什么了。

客栈的房门无风而自开,狐狸抱着邢如意走进客房,将她稳稳地安置在床榻上。

“九尾狐族与人类在繁衍上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甚至,还不及人类。”

“什么意思?”

“人类天生就具有繁衍的特征,甚至为了阻断这种繁衍,可以想出各种各样的法子。九尾狐族也好,其它别的种族也好,自身的繁衍能力本就不如人类。所以,我们从来不会做那种事情。”

“你的意思是,你们不会选择不要自己的孩子。”

狐狸点头。

“那你们可以自由选择什么时候要孩子吗?”

邢如意睁着一双求知的眼睛。

“应该可以吧。若是一般的狐族,生存和繁衍是同样重要的,但对于我们而言,这些已经变得不太重要了。”

“也是,你们轻轻松松就可以活几百年,几千年,有没有子孙后代,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邢如意翻了个身,用手托着下巴:“你看看我们人类的这些皇族,再不济,也会有三四个孩子出来争夺家产,争夺皇位。动静小一点的,逼宫夺权,残害同族。动静大一点的,能让整个天下都陷入战火和纷争当中。你们青丘虽然也闹腾,不过闹腾的少些。貌似,在你们青丘的历史上,只有你一个是被赶下台的吧?”

“我只是不愿意再做那个狐帝罢了。”狐狸脸上稍有些挂不住,“你,安安生生的躺好。”

“哦。”邢如意闷闷的应了声,“你刚刚有没有诊错?我是真的有小狐狸了吗?”

“不一定是小狐狸。”

“不是小狐狸,那能是什么?”

“是小如意。”狐狸坐在床前,低头看着邢如意的脸:“我希望是个小如意。”

“哦,我知道了。”邢如意拉长了声线:“原来你是重女轻男,你喜欢小女孩儿。”

狐狸摇了摇头:“不!男孩儿女孩儿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那你的意思是……”邢如意抚着肚子:“希望我肚子里的孩子跟我一样是个凡人?”

狐狸点了点头。

“才不要。”邢如意哼了一声,“我倒希望他跟你一样,是个天生就会法术的狐狸精。”

“为什么?做普通的凡人不好吗?”

“不好!”

“怎么不好?”

“做人很辛苦的。”邢如意轻叹了一声:“就拿我自己来说吧,在遇到你之前,日子也是过得很辛苦的。这种辛苦,并不是说自己吃的不好,住的不好,而是心里的那种感觉不好。”

“生存压力?”

“算是吧。”

“狐族也有。”

“不一样的。”邢如意起身,捧住狐狸的脸:“我们的孩子不用回青丘,不用继承你狐帝的责任。他可以留在人间,过他想要过的自由自在的日子。”

“这跟他是不是凡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如果他只是一个凡人,他就必须屈服于这个凡人世界里的种种规则,经历凡人都要有的生老病死。人的欲望,其实就是从这生老病死里来的。那些掌权者,之所以痴迷权利,说白了,还不是为了获取更好的食物,更好的衣物,以及更好的居住条件吗?

如果我们的孩子只是一个寻常的凡人,为了生存,他肯定也要去努力的获取这些。无论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他都会过得很辛苦。狐狸,我是做娘的。每一个做娘的,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去经历这些辛苦。”

“我明白了。”狐狸掩住了邢如意的口鼻:“可是如意,他是什么,不由得我们来选择。”

“最好的结果是像你,最坏的结果是像我,然后最糟糕的结果就是一半像你,一半像我。非人非狐,人/妖各半。”邢如意圈住狐狸的脖子:“怎么办?我忽然觉得心里好慌。”

“一切,随缘。”

狐狸重新抱起她,将她放在床榻上。

“你现在,需要好好的休息。”

“你刚刚说我的情况变得严重了,这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孩子。”邢如意拉住狐狸的袖子。“其实,我挺心慌的,我刚刚说的那些问题,也都是为了掩饰我的心慌。”

“放心,有我在。”狐狸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去。

“依照常理来说,我体质特殊,又有鬼术傍身,瑛姑就算是个怨鬼,她那些阴寒之气也是影响不了我的。可我偏偏被她的阴寒之气侵袭,硬生生从梦里给冻醒了过来。是因为,我怀了小狐狸吗?”

“应该是。”狐狸不确定的回着:“这种事情,我也没有经验,以往更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如意,我想我得回青丘一趟,问一问族中的长辈。”

“我知道,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两天!两天我一定回来。”

“别说两天,就是两周都没有问题。”邢如意做了一个OK的手势:“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况且,我还有鬼术和鬼牌。如果真遇到了什么危险,我就让那些小鬼出来帮我。”

“不准使用鬼术!”

“好,我不用。我听你的话,乖乖在这里躺两天行吗?”邢如意将棉被拉起,“快去快回,我等你。”

第060章 红花饮(2)

貌似,与狐狸成亲之后,刑如意常说的口头禅里就多了一句:“我想要生个小狐狸。”

如今,她的肚子里真的被装进去了一个小狐狸,这种感觉却有些怪怪的。

欢喜吗?

当然!毕竟是她与狐狸的爱情结晶。依着狐狸的颜值,以及九尾狐家族优良的基因,无论男孩儿女孩儿,都不会长得太差,她完全可以做风靡盛唐的天下第一辣妈。

纠结吗?

也是有的。说到底她也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做娘。但凡与第一次有关的事情,总是会忐忑不安的。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好这只小狐狸的娘,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做好了当娘的准备。

她担心,万一她做不好,被自个儿的小狐狸给嫌弃了该怎么办?

起身,坐起,低头。看着自己因为穿着厚厚冬装而变得鼓鼓囊囊的肚皮。刑如意眉头微蹙,开始了与腹中孩子的第一次单独对话。

“嗨!我是你娘!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是你娘。你放心,我会尽力做一个好娘亲的,虽然我的育儿经验只有那么一点点。但是,你放心,我会把你好好养大的。至于能不能成才这个问题,除了后期教育之外,先天条件也很重要。嗯,我的意思是,万一你成不了才,也不能埋怨我这个当娘的做得不好。”

说完,她用手指在肚子上轻轻戳了两下。

“好了,沟通结束。你放心,我会非常非常努力适应我这个新的身份,也会非常非常努力地学着去做好你的娘亲。这样吧,有机会的话,为娘带你去见见你大哥,你就知道,你娘这可不是在说大话哦。”

想着腹中的小狐狸,现在兴许还只是一颗黄豆大的种子。邢如意就有些丧气。貌似她刚刚说了那么多,小狐狸也是听不懂的。

抓起被子,蒙住头,她一下子躺倒在了床上。刚想把眼睛合上,就听到了敲门声。

“谁?”

“夫人,是我!”是客栈中的小二。

邢如意扯下被子,又问了句:“有什么事情吗?”

“请问夫人可是懂医的?”

“懂医?”

“是这样的。之前夫人入住的时候,小的似偶然间听夫人您提过一句,说夫人您是懂医的。小店刚刚入住了一位客人,也是一位夫人。这位夫人身体不适,所以小的想请夫人帮忙过去给看看。”

“这永安城里就没有大夫吗?”

“大夫是有的,只不过咱们永安城里都是男大夫坐堂。这位夫人,情况有些特殊,身份也挺尊贵的。她家老爷死活不愿意让男大夫帮其看诊,如今正在堂中发着脾气。说,倘若他家夫人有个万一,就让小的和掌柜的全部陪葬。小的这也是没有办法,才来麻烦夫人您的。”

“脾气这么大的爷,为何不带着自个儿夫人出城就医?”

“夫人说笑了,那位夫人眼下怕是出不得城了。”

“我没空,我还要睡觉。”

“夫人,夫人就算小的求您了。”

随着店小二的一声哀求,门外随即传来“扑通”一声。邢如意立马扯了被子站起来,走到门口,将房门拉开,只见店小二眼圈儿微红,低着头跪在门前。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怎么因为这点儿小事就下跪?”

“对于夫人来说,这兴许只是一件小事。夫人您是没有见过那位爷,那位爷的脾气大的很。那穿着打扮,也不是寻常地方的人。咱们……咱们当真是得罪不起啊。小的也知道夫人您刚刚说的那句话,可依着小的的身份,这膝下只有黄土,没有黄金。夫人,小的求您了。”

“你这又跪又拜的,可曾想过,倘若我不会医术呢?”

“就算夫人不会医术,小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夫人既入住在小店,便是小的的衣食父母。”

奴性,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奴性了吧。

邢如意摇摇头,说了句:“起来吧!”

“夫人愿意跟着小的去瞧瞧?”

“你这又跪又拜,又哭又喊的,我就是再有困意,也被你搅扰完了。既然睡不踏实,倒不如随你去看看。”

“多谢夫人!”

“先别着急说谢。我是粗懂些医术,但都是半路出家自学的。你口中那位夫人的病,我不一定能看。”

“夫人肯随着小的走这一趟,小的就知足了。”小二快走了两步,“夫人这边请!”

当时入住的时候,为图清净,邢如意与狐狸特意选择了二楼较为僻静的那间客房。客房距离大堂尚有一段距离,加上客栈用的木料比较好,门板厚实,所以在房中的时候并未受到那些杂音的骚扰。可越是接近大堂,耳朵里聒噪的声音就越重,且这个声音,逐渐与记忆当中的某个声音重叠到了一起。

“掌柜的,我把殷夫人给请过来了。”

“哎呀,殷夫人……有劳殷夫人了。”掌柜的听见声音,一边擦拭着脑门上的虚汗,一边快步走了过来:“夫人肯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

邢如意没有搭话,只是看着堂中刚刚那个还在大声喧闹,或者说是在发脾气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在转身看到邢如意时,也张着嘴愣在了那里。

“殷夫人,这位爷的夫人得了急症,还请夫人帮忙给看看。”

掌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刚刚那位发脾气的爷给推到了一旁。只见他满脸激动,又有些不安的急步上前,用微颤着的声音唤了声:“如……如意?”

“小盛子?”

邢如意不确定的叫出那三个字。眼前这个人,无论身形,还是说话的声音都与记忆中的那个小捕快重叠到了一起。可记忆中的小盛子,是个朝气满满的年轻捕快,甚至说话办事都会带些孩子气。可眼前,这个留着胡子,动不动就要发脾气的男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小盛子吗?

邢如意刚刚叫出那三个字,穿着锦缎的爷就激动地连连点头。

“是,我是小盛子,我是盛德美啊。”

“小盛子?”邢如意蹙眉:“可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小盛子苦笑:“是啊。我都变成这个样子了,你却看起来还跟当年一样。”

“当年?”

“是啊。”小盛子抹了把眼角:“我还记得三爷回来的时候,告诉我,说你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当时,我还不信。直到后来去了胭脂铺,看到铺子都关了,我才知道你是真的不会回来了。这时间一晃,就是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你了。没想到……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

邢如意一直以为她离开洛阳不过是两三年的时间,直到看到小盛子,才发觉自己的时间似乎被延迟了。

“这些年你还好吗?方才似听掌柜唤你殷夫人。如意你可是与那位殷公子成亲了?”

“嗯。”邢如意点头,“你似乎过得也不错。”

“还可以,三爷挺照顾我的,给了我一个不用伤脑筋的闲职。”

三爷,李隆基,常泰。

这三个词组依次从邢如意的脑海中快速划过,她垂下眼皮,摇摇头,将它们都给晃了出去。

“听小二说,你夫人病了?”

“是!”提及自己的夫人,小盛子又恢复了方才的焦灼。可这回,面对的是邢如意,所以他并没有发脾气,而是在极力的忍耐自己的焦灼。

“原本我是不打算娶妻的,可我娘不答应,说我分明是想要断了盛家的香火。后来,在我娘的操持下,我娶了一个妻子进门。她父亲,如意你也认识,就是京师衙门里的那位段捕快。”

“我记得。”邢如意点头:“在洛阳时,我也曾见过那位段姑娘几面,虽不是大家闺秀,也算不上知书达理,但却是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盛大娘眼光不错,给你选了一位好夫人。”

“是,段娘她的确是个好妻子,可……”

“可她过门之后一直没有生养。那时候,我娘身子也不好,三爷也有事情需要我帮忙。心烦意乱之下,难免对段娘她生出几分埋怨。”

“知错就好,夫妻之间,哪能没有磕磕绊绊的。今日病的,可是段娘?”

“不是!”小盛子摇了摇头:“是我另外娶的一位夫人。”

“二夫人?”

“算是吧。”小盛子露出一些为难的神情:“我在段娘之后,又娶了一位夫人。眼下生病的,就是她。”

“一夫多妻,在盛唐是极为普通的事情。况且,小盛子左一个三爷,右一个三爷,说明他与当朝皇帝的关系不错。能留在皇帝身边的,就算不是红人,也是亲信。再加上当年的同袍之谊,小盛子现在应该有着一个还不错的官位。升官发财娶老婆,莫说二夫人,就是再多几房小妾,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只不过,当这个理所应当放到小盛子身上时,难免会有些怪怪的。

有些人,有些事,真得是会改变的。

邢如意叹了口气,没有再去追问小盛子有几个夫人,又为何在提起原配时露出那种为难的表情,而是直接道:“先领我去看看你的夫人吧。”

第061章 红花饮(3)

距离客房还有一段距离,邢如意便听到了房中女子的呻吟声,与痛苦呻吟相伴而来的则是时不时的咒骂。

听见那些咒骂声,小盛子似乎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绞弄了两下手,在一旁解释着:“她身子不舒服,所以心情也不是很好。如意你千万不要介意。”

“病人嘛,有些情绪也是正常的。”

邢如意说着,推开门。冷不防一个东西由内抛了出来。她下意识的闪躲,却听见旁边小盛子哎吆的叫了声。再看时,只见小盛子捂着前额,头上已经被砸出血来,而刚刚丢出来的那个东西,则被紧跟在邢如意身后的那名小二给接了住。

一个茶碗,还冒着热气,但小盛子身上却没有沾到多少茶水。这说明,茶碗再被丢过来的手,已经是空的。

“老……老爷。”

原本半跪在床前的妇人听见声音转过身来。那名妇人,邢如意认识,正是京师衙门那位段捕头的独生女儿。只是,当初的她不似现在这般唯唯诺诺,脸上也没有这许多愁苦的表情。

再细看,发现她的前襟湿了不少,脸上也带着一层水汽。

“老爷,老爷你可来了,快要难受死妾身了。”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给你寻了大夫过来。”小盛子顾不得脸上的伤,甚至顾不得去理会还跪在床前的段娘,就扑到床前,直接握住了那名妾氏的手。

“你没事吧?”

邢如意走到段娘跟前,这才发现她的右侧脸颊,以及脖颈都被烫红了。

“没事,我没什么事的。”段娘低下头,并且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脸颊。

在她的手上,重叠着许许多多的伤痕。有烫的,有掐的,似乎还有用鞋底子踩的。邢如意蹙眉,抓住她的手问了句:“这些伤都是哪里来的?”

“是,是我不小心自己弄的。”段娘小心地瞥了一眼床上躺着的美艳女子。

“我倒不知道你自己如何才能把自己折腾出这许多的伤口来?”邢如意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人。从她腹部的轮廓来看,至少已经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孕。加上她不善的眸光,当场就可以认定,她是借着腹内孩子的缘故,在故意难为段娘。

这脸上还有脖子上的烫上,都是刚刚那只茶碗的功劳。至于这手上以及胳膊上的伤痕,则说明,段娘受这小妾的欺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

她伸手,扶住了段娘的胳膊:“起来,到那边去,我给你擦擦药。”

“你是谁?你凭什么叫她起来。”

见邢如意去扶段娘,刚刚还呻吟着要死要活的小妾居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伸手一把扯住了段娘的衣袖。

“我不开口,你敢起来试试。”

“你想怎么样?”邢如意扫了一眼那名小妾,然后对小盛子道:“若你方才没有说错,而我也没有听错的话,段娘才是你的原配夫人吧?”

“是!可是……”小盛子看着小妾,似有些为难:“可是她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就可以指使当家主母?有了身孕,这小妾就可以把你的原配夫人当丫鬟使?”

“谁是当家主母?”小妾扶着肚子:“一个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女人,凭什么做盛家的当家主母!况且,我也不是小妾。入门的时候,老爷已经说了,我是平妻。”

“平妻,你也配吗?”邢如意冷笑:“你刚刚不是问我,段娘她凭什么做盛家的当家主母吗?那我就告诉你,因为她是盛大娘亲自挑选的儿媳妇,是你家老爷三媒五聘,正儿八经娶进来的。”

“我也是老爷娶进门的。”

“那也是在段娘之后,就算是平妻,你也得喊她一声姐姐。况且,依着你的脾气秉性,我不认为盛大娘会允许你做盛家的另外一个主母。”

“张口闭口盛大娘,你以为你是谁?再说,再说那个老太太早就死了。一个死人,还能左右我们盛家不成。”

“闭嘴!”小盛子变了脸色:“你口中那个早已经死了的老太太是我娘。”

“是又怎么样?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娘不是老太太吗?她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小妾梗着脖子叫嚷,刚刚嚷完整张脸就因为难受而变得煞白:“快,快找大夫过来。”

“如意,如意你快帮她看看吧。”

“我不要她看!”小妾用手推了小盛子一下。

“你以为我愿意给你看。”邢如意故意白了小妾一眼,随后将段娘扶起来,“放心,你身上的这些伤我都能治。”

“我不要紧的,你还是先看看她吧。她虽脾气不好,可腹中怀着的到底是老爷的骨肉。”

“她欺负你,你还有心情理会她的生死。”

“你是如意姑娘吧?”段娘小心地问:“方才听老爷喊你如意,我还有些不大敢认。在洛阳时,我也曾去过你家的胭脂铺。没想到,这许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就连这性子跟脾气,都没有多少改变。”

“谁说没有改变的。”邢如意指了指自己的发型。

“如意姑娘一定寻了个极好的夫婿。”段娘眼里透着些许的羡慕:“若非如此,也不可能保持着这份天性。”

“说的极是。女人如花,男人如泥,这花开的好不好,艳不艳,跟这把泥土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亏待了段娘。”小盛子说着“啪”的打了一下自己的脸:“还请你不要介意我这小妾方才的话,帮她瞧一瞧。”

“是啊如意姑娘,段娘也求你,帮她看一看吧。”段娘用恳求的眼神看着邢如意:“我这些都是皮外伤,不打紧的。”

“不是我不帮她,是她自己不要的。”邢如意指了一下床上的小妾。

“丽华,快,快给如意认错!”小盛子回到床边,轻轻摇了摇小妾的肩。

“我……我凭什么要跟她认错?还有,老爷你是什么人,你干嘛用这种小心谨慎的言语与她说话。她……她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妇罢了。”

“啪!”

小盛子甩下一个耳光,这个耳光却是落在那名小妾脸上的。

“认错!”

“老爷。”

小妾被打蒙了,加上身体的原因,脸色越发苍白,甚至连眼神都跟着涣散起来。

段娘虽有些惊愕,惊愕于自己的丈夫居然会对自己最最宠爱的小妾动手,但平静的眼神背后却藏着一丝欢快。这种欢快,是对自己长久被欺压的最直接的情绪反馈。

“丽华,你不该当着老爷的面说这些不恰当的话。如意姑娘,是老爷的故交。”

“故交?”小妾上气不接下气:“是故交,还是旧日相好?”

“还记得老爷房中的那幅画吗?如意姑娘她,就是那幅画上的人。”段娘平静地说着,可这种平静背后的刻意,连邢如意都听了出来。“当初,你也曾问过老爷同样的话,甚至还让你的丫鬟将那幅画给扯了下来。结果,你却被罚在庭院中跪了三天三夜。若非老爷苦求,如今的你,哪里还能躺在这里说这些冒犯的话。”

小妾听了段娘的这些话,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邢如意却只是好奇段娘口中的那幅画。

“那幅画是三爷亲自画的。他让老爷私下打听如意姑娘你的去向。老爷拿到画之后,便将它悬挂在书房之内。丽华她,当时才进门,并不知道三爷、老爷以及如意姑娘你们之间的关系,于是就使性子将画给撕坏了。三爷得知此事,大怒,便命人到府中,要取了丽华的头颅。老爷他求了三爷许久,才将她给保了下来。”

邢如意轻轻哦了一声,看着已经病怏怏,且对她有几分忌惮的小妾道:“这么说来,我还真是你惹不起的人。哦,忘了告诉你,我的脾气也不大好,做人做事全凭一时的心情喜好。”

“老爷……”小妾轻轻抖了一下。

“如意……”小盛子也跟着白了脸:“丽华她不懂事,你千万不要在意她的那些话。”

“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何必在意。”邢如意轻轻哼了一声:“我只不过瞧不上她的野蛮霸道。怀了孩子了不起吗?怀了孩子就可以肆意的欺负你的原配夫人吗?还有,段娘不是不会生养,而是……”

“如意姑娘。”段娘紧急唤了如意一声,然后轻轻摇头:“段娘恳请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帮丽华她看看吧。老爷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是得有个孩子。况且,这也是婆婆临终前最大的心愿。她希望盛家能有个后人,能开枝散叶,多子多福。”

“好吧!今日就看在小盛子还有段娘你的面子上,勉强帮她瞧一瞧。不过,我也有话说在前头。倘若我今日医好了她,她就只能是盛家的妾,而不是什么平妻。”

这后面的一句话,是邢如意故意说给小盛子听的。见小盛子点头,她才走到床边,扣住了小妾的手腕。

“她平常都有什么症状?”

小盛子看了一眼段娘。

“丽华她怀孕八月有余,近几日却常常出现莫名的抽搐,甚至还有加重的迹象。除了这些之外,她还时常感觉自己头晕,并且没有胃口。”

“我没有胃口还不是你害的。你天天做那些让我反胃的东西,我哪里来的胃口吃东西。我吃不下东西,可不就会头晕吗?你也别在这里当好人,装可怜,分明就是你不愿意让我生下老爷的孩子。你这是在报复我,你是在为……”

“好了丽华,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段娘突然提高了声音,“老爷既请了如意姑娘过来,她自然知道你患得是什么病。”

第062章 红花饮(4)

“张开嘴,让我看看你的舌头。”邢如意一边诊脉,一边对小妾说着。

小妾虽有些抵触,可事关自己,也不得不配合。

“舌尖与舌面均呈现淡粉色,这是血亏津少,虚风内动的迹象。出现这个症状有多久了?”

“一月有余。”

“还好,发现的不算晚。”邢如意说着,将手从小妾的腕部撤了回来:“我先写个方子,给她服着。依她的症状,这几日最好留在客栈中休息。若是还有什么症状,也可以随时过去找我。这两天,我都在。”

“丽华她得是……”

“晚期妊娠抽搐症,比较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这个病要不要紧?”

“好好吃药,安心养着,没什么大碍。不过,身为孕妇,也要少动肝火。”邢如意瞥了小妾一眼:“你若是真的在意腹中的孩子,就不要依着他的名义去随便欺负人,给自己,也给你腹中的孩子留些生机。”

小妾转过脸去,没有吭声。

“当归、元参、生白芍、生地……这些都是比较常见的药,让店中伙计随便找个药房买来就是。用水煎服,一日两次。”邢如意将药方递给小盛子:“出门在外,身边带得有丫鬟吧?”

“有!”

“寻个办事仔细,脾气好的,让她在房中照看。段娘她,不合适留在这里。”

小盛子看了段娘一眼,点头道:“这个我知道。丽华的性子有些刁蛮,也是因为我往日太惯着她的缘故。如意你放心,今后,我不会再让她欺负段娘的。”

“无论段娘是否生养,她都是你的原配,是盛大娘为你挑选的媳妇。就算不看在段娘一心一意照顾你的份上,你也该好好对她。”邢如意说着,走到段娘跟前,将她的手扯了起来:“我家夫君出门办事,我一个人待着也无聊。要不,你去我房中陪我说说话,我瞬间给你拿些治疗伤痕的药物。”

“老爷,段娘可以去吗?”段娘小心翼翼的征询着小盛子的意见。

“去吧,丽华这里不用你照看。”

“你家老爷都开口了,你还顾及什么。走吧,陪我说说话去。”

回到房中,掩了房门,邢如意走到窗口,将原本紧闭着的窗户推开。随着一股凉意侵入,段娘也悠悠开了口。

“如意姑娘你想要问什么,就问吧。”

“你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我的孩子——”段娘盖住了自己的小腹,嘴角溢出一抹苦涩:“是他自己命不好,没有福分来到这个世上。”

“你我又不是外人,何必用命不好这三个字来打发我。”邢如意倒了一杯茶搁在段娘跟前:“你是不想说,还是觉得现在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姑娘误会了,并非段娘不想告诉姑娘,只是觉得孩子没了,现在再去追究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不想小盛子知道吗?”

“知道了又能如何?难不成,我还能逼着老爷向那个人讨命吗?说来说去,还是怪我。明知道自个儿有了身孕,明知道她处处针对我,我却一点儿都不曾小心。若我再仔细一些,我的孩子,现在都可以叫娘了。”

“你心里就不怨吗?”

“若说不怨,姑娘信吗?”段娘叹了口气:“可怨又能如何?那阵子,老爷正到处奔波为三爷办事。我原本想着,等老爷回府之后,再将孩子的事情告诉他。谁曾想,只不过一个晚上,我的孩子就没了。空口无凭,姑娘让我如何告诉老爷?说了,也不过是挨老爷一顿骂。”

“这件事,若是换了我,只怕没那么容易就放过去。”

段娘抬头看了邢如意一眼,跟着将眼皮垂了下去。

“姑娘说笑了,段娘如何能与姑娘相比。段娘还记得,姑娘在洛阳时的情形。那时,段娘就想着,若能像姑娘那般活得肆意就好了。”

“是吗?可记忆中,我不过是一家胭脂铺的老板娘。”

“是个很厉害的老板娘。”段娘轻抿了一口茶水:“段娘能否冒昧的问一句,如意姑娘你怎会来到这永安城?是走亲访友吗?”

“哦,不是!”邢如意为段娘续杯:“我与夫君正准备回洛阳,路过这里便稍作停留。段娘你们,这又是到哪里去?”

“我们是跟随老爷办事去的。”

“办事?”

“嗯,是朝廷里的事,不过这些东西段娘也不懂,所以就没有问老爷太多。丽华她,有了身孕,便求着老爷,想要一块儿去。老爷不放心,就让我跟着……嗯,让我代为照顾丽华。”

“她是害怕吧?”

“害怕?”

“你腹中的那个孩子是被她夺去的。如今,她也有了身孕,小盛子又要出远门,她心中自然惶恐。”

“原来,姑娘早就洞悉了一切。”段娘无奈地摇了摇头:“没错,段娘腹中的孩子的确是被丽华给夺去的。”

“一个小妾,按说不该那么嚣张的。这个丽华,是不是有什么背景?”

段娘点头:“丽华是三爷送给老爷的。”

“目的呢?”

“这个,段娘也不清楚,只知道丽华的父亲原本并不是三爷这边的人。可自从三爷将丽华指给老爷之后,丽华的父亲就率领族人投靠了三爷。三爷在京中做的不少事情,都有他们帮忙。只是,这些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

“这么说来,丽华生父并不是什么权贵,只不过位置较为特殊罢了。”

“虽不是什么权贵,却也比我这个捕快家的女儿好上许多。若非婆婆临终之时,留下了话,眼下盛家怕是早已经没有了段娘的位置。”

“既如此,她又为何要针对你腹中的孩子。”

“因为平妻的关系吧。”段娘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因婆婆有言在先,老爷便不敢将段娘休离另娶。丽华进门之后,老爷为了安抚她,也只能许给她一个平妻的身份。

于是,在盛家就出现了两个平起平坐的主母。她仗着她父亲的关系,仗着三爷对她父亲的依赖,性子难免骄纵一些。

我呢,平日里尽量躲着,府中的大小事务,多半也都由她做主。所以,我们算是相安无事了好一阵子。

可这份平静,终因为我腹中孩子的来临被打破了。

起初,只是觉得身体不适。除了嗜睡,没有精神外,还经常感觉恶心。忍了几日之后,便差遣身旁的丫鬟去请了大夫过来。诊脉之后,才知道自己是有了身孕。

不瞒姑娘。自从段娘入了盛家之后,婆婆便一直希望段娘能为盛家开枝散叶。可段娘不争气,直到婆婆生病去世,都没能让她如愿。对于孩子的事情,段娘几乎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却没想到,就在丽华入府的半年之后,段娘竟然怀上了孩子。

当时的那种心情,段娘实在是没有言语来形容。

身旁的丫鬟听了,也为段娘高兴,满心欢喜的想要去告诉老爷。可大夫说了,说段娘腹中的孩子尚未足月,且胎像有些不稳,还是再过一段时间报喜的好。

段娘觉得有理,便让丫鬟跟随大夫去取保胎的药来。”

“之后呢?”

“几天后,丽华她突然带着许多补品到我的院子里来。一进门,就热情的叫我姐姐,还问我,既有了身孕,为何不将这样的好事告诉她。我虽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往别处去想。她问,我也就承认了。”

“那丽华是如何知道你怀有身孕的?”

“起初,我以为是身边的丫鬟走漏了风声。盛家不是后宫,人与人之间,也没有诸多的防范。身边丫鬟因为高兴,说漏了嘴,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日我请大夫过府帮我诊断时,就已经被丽华给看见了。

随后,她命人悄悄跟着那名大夫回了药坊,经过询问,便知道了我怀有身孕的事情。同时,也知道了大夫交代我的话,知道我并没有将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告诉老爷。”

“那孩子又是如何没的?难不成,是她在送你的那些补品里动了手脚!”

段娘摇摇头:“丽华没有那么傻。相反,她送我的都是极好的补品,无论对我,还是对孩子都是极好的。她,暗中买通了为我开保胎药的那名大夫。让大夫在我每日必须服用的保胎药里加入了少量的红花。结果,孩子不足三月,便没了。”

“这件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是我身旁的丫鬟无意中听到的。我当时伤心欲绝,便顾不得什么,就跑去问她。她,承认了。”

段娘说着,眼眶微红,用手抹了把眼角。

“那之后,我大病一场。原本,是想要跟着我那苦命的孩子一起去的。谁知,阎王爷他却不肯收我,让我在鬼门关转悠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盛家。

方才,姑娘问段娘,心里怨吗?段娘心里何止是怨,简直就是恨呐。段娘恨不得让她为段娘腹中那个可怜的孩子偿命。可怨归怨,恨归恨,段娘一个妇人,难不成还要真杀了她吗?

在怨着,恨着的时候,日子也就那么熬过去了。熬着,熬着,心里也就不那么怨,不那么恨了。”

邢如意轻轻握住了段娘的手:“倒不是我故意引你提及这些伤心事,而是不想让这些事情一直盘踞在你的心里。听我一句,放下过往,也是对自己的宽恕。”

段娘抬头,幽幽地看了邢如意一眼。

“多谢姑娘,段娘明白!”

第063章 红花饮(5)

“但愿你是真的明白!”

目送着段娘离开,邢如意轻嘘了口气。走到窗口,看着外头白茫茫的景象,心里却想着。这雪就算落得再厚,也终有融化的一天。融化了,那些被遮挡起来的丑陋也就要随之暴露在阳光之下。

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想着里头正在悄悄孕育着的小狐狸。邢如意轻轻抚了抚肚子:“幸好,你爹不是凡人,也没有那种想要娶三妻四妾,传宗接代的心。所以,我们都是很幸运的人对不对,小狐狸?”

肚子发出叽里咕噜的叫声,她忍不住瞪眼瞧着,然后轻叹了一声。

“好吧,我们去吃饭!”

出门,看见小盛子站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邢如意稍作迟疑,然后微笑,说了句:“段娘已经回去了。”

“我……我是来找你的。”

“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要与你说。”邢如意指了指楼下大堂:“咱们下去边吃边聊如何?”

小盛子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等着小二上菜的功夫,邢如意先开了口:“你是想问我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对不对?”

小盛子看了邢如意一眼,点头:“这些年,我总在想,当初在你们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为何,从洛阳城出去的是常大哥,回来的却是三爷。为何,你出去了,却一直都不见回来。当三爷将你的画像交给我,命我私下寻找的时候,我甚至想过,你是不是在半道上出了什么意外?这些疑问,一直都存在我的心里,可我不敢问。毕竟,那个唯一知晓内情的人,已经不再是京师衙门里的一名捕快了。”

“他还好吗?”

“好,也不好。”小盛子看着眼前的茶盏:“按说,他坐上了那个人人都想要去坐的位置,应该是好的。可我每次见他的时候,总觉得他不及当初在京师衙门里时过的开心自在。哦,还有,他身边多了很多女人,可每一个女人的身上,都好像带着你的影子。”

“我的影子?”

“嗯!有些是眉眼像你,有些是身形像你,还有些是性子像你。可我与他都知道,就算那些女子如何像你,她们始终都不是你。所以,三爷看她们的目光也与你看你的时候有些不同。如意,我想,他是真的喜欢你的。”

“还好,我从不曾喜欢过他。”

“如意。”小盛子表情有些纠结:“这句话如果被他听到了,他会难过的。”

“小盛子。哦,不,应该叫你一声盛老爷了吧。我们相识的日子不短,我的性子你也是了解的。倘若我当初喜欢的那个不是我家夫君,而是他的话,那么今天痛苦的人一定是我。”

“怎么会?”小盛子站了起来:“倘若你当初喜欢的人是他,那么现在的你,就应该是住在中宫里的那位了。”

“住在中宫就不会痛苦了吗?”

“现在住在中宫的那位心境如何,我不敢妄加揣测。可如意,如果那个人是你,情形一定是不同的。”

“只会更糟糕罢了。”邢如意淡淡地笑着:“你为官多年,应当知道,到了他的那个位置,很多的事情都会变得身不由己。选择什么样的女人,也根本由不得他自己的真心。就算我当初喜欢的人是他,就算他愿意让我入住中宫,你觉得,朝中的那些大臣们会答应吗?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大臣们同意了,答应了,我也如愿住到了那座豪华的房子里头,你觉得我会开心吗?”

“不会!”小盛子摇头:“我想光是他娶别的女人这一项,你都不会答应的。”

“是,我根本容忍不了我的男人去娶别的女人,但如果我喜欢的人是他,我就不得不答应,不得不允许。那样的话,我一定会郁郁而终的。”

“我明白,我想三爷心里也明白,所以当初,他才会放弃,将你只搁在了心里。”小盛子端起茶杯:“这些年,殷公子他对你好吗?”

“他啊,除了比在胭脂铺里更沉默了一些之外,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这我就放心了。”小盛子吞了一口茶:“无论三爷,还是我,我们都希望你能过的好好的。”

“在洛阳时,你可有去看过四娘?”

“去过酒肆两回,不过每一回,都是匆匆忙忙的。”

“那四娘她,还好吗?”

“还好,跟以前没有什么两样。酒肆,也还是过去的样子,客人们来来往往也都还是那些人。”

“这就好。”邢如意松了口气。

菜,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都是一些本地常见的小菜,算不上丰盛,但味道却是邢如意喜欢的那种。小盛子显然已经吃不惯这些家常味道,只扫了一眼,并没有动筷子。

“段娘曾怀过一个孩子,你知道吗?”

邢如意夹起一块豆腐,搁在了碗里。

“知道。”

“你知道?”她抬头,有些讶异的看着小盛子。

“我……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什么时候?”

“段娘生病的时候。”小盛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一口闷了下去:“那时,丽华已经进府了。碍于她父亲的关系,我就总留在她的院子里,对段娘也就疏于照顾。得知她生病之后,我就寻了个理由,过去探望她。”

“看望自己的妻子,竟然还要寻个理由?”

“丽华她性子比较刁蛮,而当时三爷的事情还没有办妥,所以,我不得不……”小盛子说着,又倒了一杯水:“我去看段娘的时候,无意中听两个丫鬟在说话。说是段娘怀了我的孩子,但被丽华给知道了。于是,丽华就买通了段娘身边的丫鬟,在她的补药里多添加了一味红花。”

“丫鬟?”

“嗯,就是平日里在段娘身边负责伺候照顾她的英红。”

“那你可曾见到那个英红?”

小盛子摇了摇头:“我问过下人,说是段娘滑胎之后,将英红抓起来毒打了一顿,之后就赶出府去了。这英红,原本就是买来伺候段娘的,发生了这种事情,将她赶出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我也就没有继续追究。”

“那丽华呢?她买通段娘身旁丫鬟的事情,你也没有追究吗?”

“我斥责过丽华,也勒令她不许再去段娘的院子。”

“只是简单的斥责,难怪段娘心中会有怨气。”

“孩子没都没了,况且我问丽华的时候,她也没有承认,我还能做些什么呢?难不成,让我把丽华给押到衙门里去。莫说那个时候行不通,就是行得通,我也要顾及着盛家的名声。这种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只会惹人议论笑话。”

“你倒是避免了一桩麻烦,却埋下了更大的祸事。”

“如意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盛子才刚刚问完,就听见外头有人惊呼,说是一名女子坠楼了。

邢如意看着搁在碗里的豆腐,轻轻摇了摇头。

“去看看吧!”

“看看?”小盛子疑惑地看着邢如意:“我这年纪,已经过了看热闹的时候。”

“去吧。就算你现在不去,待会儿也是会去的。”

话音才落,就瞧见店小二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不等店小二开口,楼上就传来了另外一个女子半哭着的声音:“老爷,老爷不好了,二夫人跳楼了!”

“你说什么?”小盛子一个恍惚,紧跟着被站在一旁的店小二给扶住了。

“盛老爷,小的刚刚出去看过了。那坠楼的,的确是你家夫人,就是那个怀着孩子的夫人。”

小盛子先是眼前一黑,跟着推开店小二,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邢如意搁下筷子,轻轻抚了下肚子:“哎!小狐狸,这顿饭咱们只能晚点再吃了。”

起身,上楼,直接去了段娘的房间。推开门,见段娘站在窗口,正向外望着。

“没想到,你还是做了。”

“是呀,我也没有想到。”段娘转过身来,脸上却似重叠着另外一张较为模糊的脸。

“我以为,我方才与你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

“我是听进去了,所以才决定现在就动手。”段娘指了指房中的凳子:“姑娘有了身孕,还是不要站着的好。”

“为什么?”

“在洛阳时,段娘虽与姑娘没有什么深交,却也知道姑娘你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方才,在丽华房中,姑娘只告诉老爷,丽华患的病症,却并没有告诉老爷,丽华的病症是有何而来的。为此,段娘十分感激姑娘,感激如意姑娘你帮段娘隐瞒。可,段娘心里更清楚,依着姑娘的本事,将丽华治好,也不过是这一日两日的事情。”

“她腹中怀着的始终是小盛子的孩子。”

“我当日腹中怀着的又何曾不是老爷的孩子。”

邢如意摇摇头:“这么说来,倒是我害了她。”

“就算没有姑娘,她也是要死的。我活着,就是为了让她去死。”段娘眼中露出一抹阴狠来:“之所以留她到现在,就是为了让她将腹中的孩子养大,养到可以出生的时候,再送她和她的孩子去地府与我的孩子见面。这样的惩罚,对她来说,才是最残忍的。”

“段娘你,应该不只是为了帮自己的孩子复仇吧?”邢如意盯着段娘的右脸。

那半张脸,明显不是她的。

第064章 红花饮(6)

“英红是我的陪嫁丫头。”段娘抚着自个儿的右脸,幽幽地说:“当初,盛家来提亲的时候,老爷已经不是姑娘在时的那个小捕快,在洛阳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爹,自然欣喜。

一来,他曾与老爷供职于同一个府衙,知晓老爷的为人。

二来,我爹与我婆婆也是旧日相识,知道我婆婆不是那种会苛待儿媳妇,看中门第之见的寻常妇人。我若嫁到盛家,老爷与婆婆必然会善待于我。

可我要嫁的终究是洛阳城中的新贵,我爹怕人议论,就拿出全部的家当给我添置嫁妆。生怕我委屈,就从人牙子手中买下了英红,给我当做陪嫁丫鬟。

姑娘是知道段娘的,段娘生于小门小户,自小也都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来。就算身旁有了丫鬟,也不是很习惯做这个夫人。

明着,英红是我的陪嫁丫头,可私下里,我拿她当妹妹待。她对我的事情,也极为上心,平日里照顾的更是十分周全。这些,老爷也是知道的。所以,在我入府后不久,老爷就另外选了两个丫头给我。”

段娘说着,眼中原本的恨意也跟着消散了一些。从她微扬着的嘴角不难猜测,在她与小盛子成亲之后,也是有过一段美好时光的。

“得知我怀了身孕之后,最为我高兴的便是英红。出了事之后,唯一一个为我伤心难过的也是英红。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在夺去了我的孩子之后,连我身边唯一知心的丫头都不肯放过。”

“小盛子告诉我,英红是被你驱赶出府的。”

“姑娘信吗?”

“自然不信。因为你对我说过,你腹中的孩子,是丽华买通了给你看诊的大夫,在你的保胎药里动了手脚。身为你的贴身丫鬟,英红就算有失察之罪,这责任也不该全然由她来背。说白了,她一个丫头,如何能够想到,大夫竟会联合小妾,在你的保胎药里动手脚。而依照对段娘你的了解,你也不是那种会轻易迁怒丫头的人。所以,小盛子对我说的那些话,并不可信。但你,似乎也没有辩解。”

“老爷看见的,听见的,知道的真相,都是丽华告诉他的。那个时候,就算我说了,老爷也听不进去,就算听进去了,也于事无补。”

“英红她应该不只是被驱赶出府了吧?”

“若只是被驱赶出府倒好了。”段娘说着,又抚上了自己的右脸:“失去孩子之后,我因为失血,加之心情悲痛,大病一场。整日里都是昏昏沉沉的,也顾不得院子里的事情。只知道,那阵子,总会莫名其妙的做梦。”

“什么样的梦?”

“一个很奇怪的梦。每次,我都会听见一个女子叫我的声音,然后身不由己地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去。院子里很黑,月光却显得很白。那名女子站在月牙门那里冲我招手。我极力想要看清楚她的脸,可每次都看不见。她的脸,朦朦胧胧的,像是罩着一层白色的面纱。

我走过去,她伸出手,牵住我的。即便是在梦里,我都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她的手很凉很凉,是那种刺骨的,让人打从心底里发寒的那种凉。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不觉得害怕。不仅不怕,甚至还有一种感觉,觉得这个女子是我认识的一个故人。

我跟着她离开盛家,穿过一条满是迷雾的小路,到了一座废弃的后花园里。在那座后花园里,她松开了手,朝着墙角指了指。我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发现在墙角有一口井。井上盖着一块大的石头。那石头,看起来很重,至少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没有办法将它移开的。

就在我疑惑着的时候,井口上的石头突然移开了,露出冒着寒气的黑黝黝地井口。

那名女子出现在我的对面,用手朝着井里指了指。说出来,姑娘可能不信。即便是在梦里,我也能够感觉到一丝恐惧。我担心,那个女子会不会将我推到井里。”

“不!恰恰相反,我相信你说的。因为我也时常做梦,并且梦见相当可怕的场景,而我会产生跟你一样的恐惧的感觉。”

段娘松了口气。

“那种恐惧的心情刚刚产生,我内心紧随着就会有些自责。我觉得,我不该将她想得那么坏。于是,我就顺着她的意思,低头看向井里。”

“你看到了什么?”

“一具尸体。”段娘眼中显露出深深地恐惧:“一具漂浮在井里的尸体。我看不清她的脸,但从她飘散在水面上的衣物可以判断出她是一名年轻的女子。我吓坏了,捂着胸口向后退了几步。没成想,那具原本漂浮在井里的尸体突然从井里飘了出来。

哦,不,不是飘,而是直接出现在了井口。她不再是横躺着的,而是站在井里。头发是散乱的,舌头向下耷拉着,在月光下,显得红红的。她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我甚至能够听见,水滴落的声音。

我惊慌失措的向后退着,然后,我就会从梦里醒过来。奇怪的是,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正好听见外头打更的声音。”

“几更天?”

“五更!每次当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都是五更天。第一次的时候,我只当是个噩梦。可一次、两次,甚至很多次之后,我就意识到有些不对。梦里的那个女子,好像是在告诉我什么。

于是,我刻意在自己每一次快要睡觉的时候,不停的提醒着,如果还会做梦,如果那个女子还会出现,我一定要看清楚她的脸。”

“那你看见了吗?”

段娘摇摇头:“和往常一样,在听见叫我的声音之后,我起身走到了院子里。所有的一切,都跟第一次做梦时一模一样。还是那样漆黑的夜,还是那样苍白的月,还是那条布满迷雾的小路,以及还是那座废弃的后花园和后花园里的深井。只不过,这最后一回,我没有去看井里的女尸,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站在我对面的那名面部始终都看不清楚的带我走到后花园里的女子。”

“你看到了什么?”

“衣服。我发现她身上穿着的衣服跟井里的那具女尸是一模一样的,而且我认出,那衣服是英红的。

刚入府时,老爷待我极好,担心我舍不得给自己添置用度,总会从外面买了送给我。其中,就有不少做衣裳的面料。我对穿衣没什么讲究,对于那些面料就更没什么研究。通常,都会让英红看着做主。一年四季,她倒是帮我打理得妥妥帖帖,从不曾让我失了盛家女主人的身份。

我呢,也会让她从那些面料里挑些,拿去给她自个儿做新衣裳。可她每次都拒绝。说她只是我身边的一个丫头,那些面料太金贵,穿在她身上不合适。我好说歹说,她才勉强要了一匹素色的,给自己做了一身秋装。

因为颜色太素,她就自个儿绣了一些浅浅的小花上去。所以,我认得那身衣裳,也知道整个洛阳不会再有第二身一模一样的。”

“除了衣裳,你还看到了什么?”

“手镯!银手镯!是出嫁时候,我送她的。”

“所以,你看到的那个人,是你的贴身丫鬟英红。”

“起初,我也纳闷,我的英红好端端的待在院子里,我怎么会做那么可怕的梦。所以,当我再次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我就赶紧命人将英红给叫过来。可我身边的丫头支支吾吾的。我再三询问,她们才告诉我,自从我出事之后,英红就不见了踪迹。府中人都在猜测,说她担心被我责骂,偷偷卷了钱财逃走了。”

“你不信!”

“这样离谱的说辞,叫我如何相信?”段娘直盯盯看着刑如意的眼睛:“英红虽是我出嫁前父亲才为我买来的陪嫁丫头,可长久相处下来,我也是清楚她的为人的。莫说,她不会选在我出事的时候逃走,光是偷偷卷了钱财这一件事,我都不信。

我是捕快的女儿,性子虽不如姑娘这般洒脱,可也有些粗枝大叶。父亲给我的陪嫁,以及入府之后老爷为我添置的那些金银首饰都是由英红帮我打点的。她若真是贪财之人,我的那些东西她为何不曾偷偷带走。

况且,我去过她的房中。一应物品,也都好端端的待在原本应该待着的地方,就连英红的被褥,都是叠得整整齐齐。一年四季的衣物都在,除了她身上穿的那件之外,不曾缺少。试问,一个畏罪潜逃的丫头,连随身包裹都不整理吗?还是说她出逃的太过仓皇,以至于来不及整理那些东西。”

“那你可曾问过院子里的丫头?”

段娘摇头:“身为捕快的女儿,多多少少总要学些捕快们的本事。那些丫头既然那么说,就说明她们不会告诉我真相。至于为何不告诉我真相,我也猜得出来。一是不敢,二是有人叮嘱过。所以,我只能装作已经相信了她们的话,私下里偷偷调查。”

第065章 红花饮(7)

“段娘你可是找到了那口井?”

“想要找到那口井谈何容易。依照梦中所视,那口井是在一处已经废弃的后花园里,可我问遍了身旁的丫鬟,竟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这城中何处有那样的一座后花园。”

“既是花园,毕竟是在某座宅子里。府中丫鬟,身份低微,平常也多是在府内活动。她们不知,也不奇怪。”

“如意姑娘说得极是。段娘自认为对这洛阳城还算熟悉,都不知道城中何处会有那样的一口深井。那些丫鬟们说不出来,我也不曾难为她们。只是心中,始终搁着这么一件事,整日里,郁郁寡欢,越发的不肯开口说话。

说也奇怪,在我还没有认出英红的时候,夜夜都会重复地做着那个梦。可自打在梦里认出了她,那个梦便消失了,再也不曾做过。

直到某天晚上,大约是在三更天的时候,我被一股冷风给吹醒了。睁开眼,只见月光如银,透过窗棂照在墙壁上。在墙壁上,显着一个女子的影子。我揉了揉眼睛,认出那就是英红。当时,我并不觉得害怕,我只想知道,她去了哪里?是否被人所害?她的尸身,是否还留在那口深井里。

当我起身时,发现屋内亮如白昼。那影子被月光一照,显得越发清晰。她,就是英红。与在梦里见到她时不同,她浑身湿漉漉的,原本柔顺的黑发,湿乎乎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她还是穿着那身我熟悉的衣裳,身体僵硬的站在那里。

我轻轻喊她的名字,她抬起头,我看见了一张比月光还要白的脸。”

“你这是见了鬼了。”

“是见了鬼了。说起来,也有些可笑。我爹是捕快,我娘又死得早,我自小就跟着他在衙门里行走,这死人死尸也算是见过不少。可我,却从来都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我爹常告诉我,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人哪,是不能做坏事的。

我问他,既然有神明,为何没有鬼。

我爹说,神明,是住在心里的。同样的,这鬼也是住在心里的。老话不是常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嘛。说来说去,相由心生,这鬼,也是打自己心里头生出来的。可当我看见英红的时候,我觉得我爹之前对我说的都是错的。如果英红是从我自己心里生出来的,我一定不愿意将她想的那么狼狈。所以,我知道,我是真的见鬼了。

可我不怕,我知道,英红来找我,一定不是为了伤害我的。”

“我也相信,英红是不会伤害你的。”刑如意说着,看向段娘的那张右脸。

段娘的右脸轻轻抽了抽,可她仿佛没有感觉到的一般,只是自顾自的讲着那些往事。

“我想要靠近她一些,她却冲我摆了摆手,然后指着门外。

我停住了脚,看着英红从墙上移到了门口。就像是在梦里一样,我跟着她走到了院子里。

穿过月牙门,绕过回廊,沿着府中那条熟悉的小路,我们停在了丽华的院门前。

门,像是被风给吹开的一样,我身不由己地就走了进去,然后走到了丽华的卧房前。卧房里亮着灯,老爷与她都还没有休息,我看了看英红,将耳朵贴在了墙上,然后听到了一段对话。”

“一段对话?在三更天的时候。”

“是!若是往常这个时候,老爷一定睡熟了。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丽华的房中,老爷他居然生生熬到了三更天。不瞒姑娘,那个时候,段娘的心里是涩涩的。可英红既将我引到了丽华的卧房外头,就一定不是为了让我去听老爷与丽华的墙根儿,让我知道老爷对丽华比对我好。”

“应该是与她的失踪有关吧?”

段娘点了点头:“不错!我听见老爷在与丽华说话。话中反反复复提到一处院子。那院子,似乎是老爷新买的,原本打算送给丽华当做别院。丽华原本也是答应了的,可眼下,不知为何反悔了。老爷大概也是觉得她有些反复,在使性子,于是那晚便与她说了很久,甚至言谈间,有些生气。”

“这院子你知道吗?”

“自从丽华入府之后,府中的很多事情,段娘都已经不再过问。无论是因为三爷,还是丽华本身,老爷对丽华的喜爱,我都是瞧在眼里的。莫说只是一处别院,就是老爷将整个盛家送给她,我都不觉得意外。”

“也就是说,小盛子打算送给丽华一处别院的事情,你是不知晓的。”

“我的确不知,也从未听人提过。”

“那之后呢?”

“后来,老爷大概气恼了,就不再说话。我在墙根儿处站了一阵子,也就回去了。英红她一直跟着我,直到将我送回院子,她消失的。离开前,她指了指盛家老宅的方向,我便明白,她在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让丫鬟去请老爷过来。说我想回盛家老宅住段时间,顺带着调节一下心情。老爷他,虽与我不再像新婚那时那般的亲近,但在这种事情上,倒也不曾拒绝过我。以往,我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回盛家老宅小住,或者干脆带着英红去洛阳城外的寺庙小住一阵子。一方面,是调节心情,另外一方面,也算是给婆婆祈福。”

“小盛子他同意了?”

“事情比我预想当中的还要顺利。我原本只是打算借着回盛家老宅的机会去找找老爷口中那处新置的院子。看看那座院子里是否有一座废弃的后花园,后花园中是否有一口深井,深井之中又是否藏着英红。

老爷他,当时已经知晓让我大病一场的原因,加上他并未因为孩子的事情责怪丽华,心中对我亦有愧疚。在我提出想要回到盛家老宅小住一段时间后,他便告诉我,他新置了一处宅子,且那宅子距离老宅不远。我若喜欢,日后都可以住在那处宅子里。”

“小盛子这是有意将你跟丽华两个人分开。”

“是!我也是那个时候才想到这些的。老爷他,大概也是不忍让我再被丽华为难,所以置办了新宅。原本,他是想将丽华安置过去的,可丽华不愿意,而我又提出想去老宅,他便借机提出让我搬去新置的宅子。”

“这算不算是正中下怀?”

“只能说,一切都是老天注定的。当时,我唯恐老爷反悔,便点头应了下来,并且提出先去宅子里看看。那是一处半废的老宅,听说是某位李姓显贵的府邸,后因故被废弃了。宅子设计的相当精巧,几乎一步一景,处处透着显贵人家的气度。

我在管家的陪伴下,将整个宅子都参观了一遍,当我踏上那条小路时,我便知道,这栋宅子,就是出现在我梦里的那栋老宅。果然,小路尽头,是一扇小门。管家告诉我,那是后花园,只不过显贵在落难时,他的一名小妾因为害怕,所以吊死在了花园里。老爷觉得晦气,买下这处宅子的时候,便让人将花园给锁上了。说是日后,请些个和尚过来做做法事。”

“既觉得晦气,又为何会买下整座宅子。既然买下了,就说明他是不在乎这些的。”刑如意蹙眉:“而且在我的印象中,小盛子是不惧怕也不在意这些东西的。难不成,他做了大官,就迷信起和尚的法事来了?”

“姑娘果是老爷的知己,深知老爷的为人。姑娘说的不错,老爷是不在乎这些东西的。倘若他在乎的话,早就将这花园的事情告诉我了。倘若他在乎的话,就不会允许我急急的搬过来,而是会请那些和尚做过法事之后再让我入住。管家,也算是盛家的老人,他之所以那么说,一定有他自个儿的原因。”

“难不成这管家知道英红就在后花园的那口水井里?”

“我表面上装作听进去了管家的话,私下却让身旁的丫鬟注意着管家的一举一动。果然,当天夜里,管家带了两个人,偷偷摸摸去了后花园,并且就停在那口水井旁。我是眼睁睁看着管家将英红的尸体从井里打捞上来的。

原来,丽华害我失去孩子之后,英红为我抱不平,私下去找了丽华。丽华大怒,便命人将英红捆绑起来进行殴打,直将她打的奄奄一息。可她,竟然还觉得不解恨,于是就让人将英红带到了那栋老爷曾许给她的宅子里,将英红丢到了井里,并且用石头堵住了井口。”

“管家可是丽华的帮凶?”

“说他是帮凶吧?这整件事情他并没有参与。说他不是吧,但他的的确确帮丽华掩盖了罪行。”段娘叹了口气:“英红失踪,是管家第一个发现的。他在调查的时候,发现英红最后是去了丽华的房中。紧跟着,他在丽华院子里发现了血迹。可他却选择了隐瞒,甚至为了讨好丽华,还愿意帮着她将英红的尸身转移出去。”

“最后一个问题!”刑如意看着段娘的右脸:“英红她,是如何上了你的身的?”

第066章 红花饮(8)

“是我自愿的!”段娘幽幽地说道。

“段娘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无非就是一个死,还能有什么。姑娘没有经历过段娘所经历的,自然也不会明白,什么叫做生不如死。”段娘将目光移向窗外:“当我看到英红的尸身被管家从井里打捞上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周身一阵发寒。几乎想都没想,就领着丫鬟将管家堵在了后花园里。原本以为,真相摆在眼前,老爷就算如何袒护丽华,也总该给我一个交代。可老爷,不仅没有为我做主,反而劝我,人死不能复生,让我不要再执着于此事。

我的孩子被人害死了,没有人为他做主。

我的贴身丫鬟,被人生生抛入水井害死了,也没有人为她做主。

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自己去讨要这个公道。

可是姑娘,段娘终究只是一个妇人。下毒,我没有那个狠劲儿。雇人行凶,我也没有那个胆量。况且其中牵扯甚广,段娘死了没什么,却不能因为这些事情连家中的老父亲也一并给牵扯进去吧。

就在段娘痛不欲生的时候,英红的鬼魂再次出现。她告诉我,她能够帮我报仇,但是必须要跟我在一处。我当时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当然,就算知道了,我也是会同意的。”

“你对丽华做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无非就是用她对付我的那些手段去对付她罢了。我心软,所以这些事情都是英红帮我做的。”

“丽华她,也见过英红吧?”

“我不知道。英红在做事的时候,很多时候我都是不清楚的。不过就算她见了也不稀奇。我爹说过,像丽华这般做了亏心事的人,最怕的就是见到鬼。”段娘说着,勾了勾唇角:“现在,她也变成鬼了,恶人终究得到了恶报。”

“冤冤相报何时了。”

刑如意说着,快速走到了段娘的跟前,然后伸出食指在她的额中点了一下。段娘面露痛苦之色,紧跟着有两张面孔开始不停地在段娘脸上交替出现,最后一道白光闪现,英红一身湿漉漉的从段娘身体里分离出来,倒在了地上。

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红得吓人,两只眼圈黑漆漆的,一看就是只即将成形的厉鬼。

段娘双眼一闭,软软地躺在了地上。

英红先是看了段娘一眼,紧跟着从地上站起,血红的嘴张开,朝着刑如意就扑了过来。

“我好心渡你,你居然还想杀我。”刑如意摇摇头,向后退了半步,然后伸手握住了英红的手腕。指尖泛起一抹蓝色,英红手腕一抽,紧随着发出一声哀嚎,快速地溜掉了。

刑如意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段娘,走到窗口,犹豫了一下,提着裙角就跳了下去。刚刚落到一片空地上,就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冲过来的妇人抱住了腿:“姑娘,姑娘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妇人脸色苍白,一看就是久病缠身。双眼无光,说话时,眼睛会不自觉的飘向一旁,眼内毫无焦距,说明妇人是个看不见的盲人。脸上带着凄苦的神色,而抱着她双腿的那双手,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且十根指头的关节都有红肿变形。

“你的孩子怎么了?”

“我的孩子病了,已经病了很久了。我求了很多人,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姑娘,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你的孩子在哪里?”

“在家里……在家里躺着呢。”妇人说着,指了指街角:“距离这里不远。”

刑如意有些纠结。此时,段娘还躺在房内,小盛子去看坠楼的丽华,眼下只怕也正在伤心难过,而英红的鬼魂,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生出别的事端来。她虽有心去帮这个可怜的母亲,但却一时分身无暇。

“那个……我稍后晚一点再去看你的孩子好吗?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只是眼下,我还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做。”

“不!我之前遇到的很多好心人也都是这么说的。可最终,他们没有一个来帮我的。姑娘,我的孩子病得很严重,他需要看大夫。不然,他就死了。”

妇人原本已经松开的手,在听见刑如意这句话后,重新抓住了她的衣裳,并且抓得牢牢的。

“看大夫好说,我先给你一些银子,你找个邻居帮忙,先带孩子去看大夫。”

“不!”妇人摇头:“我的眼睛看不见,姑娘说给我的是银子,可谁知道究竟是不是银子呢。”

刑如意有些无奈,可看妇人的样子,倒也不像是那种故意在胡搅蛮缠,而是可能她之前真的遇到过类似的情形。

“好吧,那我先随你回去看看。”刑如意将妇人扶了起来:“但在随你回去之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姑娘要带我去哪里?我不能走太远的,我的孩子还病着,我不能离开他太久。”

“就这客栈的正门,我朋友在那边。”

“客栈正门?好,我跟姑娘过去。”妇人经常在这一块儿,自然知道刑如意口中所说的客栈正门是哪里,便没有再多说话。

客栈门口,小盛子抱着已经毫无生机的丽华。店小二看见刑如意扶着一个妇人过来,也没有多想,就赶紧迎了上来。

“夫人可来了!小的劝了盛老爷半天,他都不肯回客栈去。老板已经报了官,估摸着,在过一会儿人就来了。要不,夫人帮着给劝劝。”

“让他再待一会儿吧。我知道他的脾气,这个时候,我去劝也不管用。哦,对了。他的另外一位夫人晕倒了,就在楼上,你去找盛老爷的丫鬟,让她上去照顾一下。”

“那这位夫人……”

店小二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丽华。

“人已经死了,等官府的人来验看过之后,就送到附近的义庄去吧。等他清醒过来之后,他会知道如何处理的。”

“要不要寻个大夫过来,这夫人腹中的孩子兴许还有救。”

“我就是大夫。”刑如意看了一眼丽华的肚子:“她腹中的孩子早已经没了气息,还是给她留具全尸吧。”

“唉!”店小二叹了口气:“这富贵人家,也躲不过这些生死意外啊。”

“我有些事要办,你多费心,帮忙照看着。”刑如意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店小二。

店小二摆了摆手:“这银子,小的不敢要。夫人,是要去帮她吗?”

店小二瞅了一眼瞎眼的妇人,压低声音道:“夫人心善,可她家孩子的事情,一般人管不了。小的说句不该说的话,夫人您是打从外地来的,可千万莫要沾染了她家的晦气。到时候,再被她给缠上了,可就说不清了。”

“你知道她家的情况?”

“咱们这里谁不知道啊。”店小二撇了撇嘴:“她家孩子半年多以前就病了。起初,也有好心人帮着请大夫,可看来看去都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再后来,这妇人就有些疯癫了,到处求人不说,还说别人都是在害她家孩子。她啊,每天都在这附近转悠。妇人别看她眼睛瞧不见,可这鼻子灵的很,是不是咱们镇子上的,是不是富贵人家的,一闻就给闻出来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专找不知道内情的外地人,还有像夫人这般有些积蓄的善心人。这若是没钱的,像讨饭的,来咱们这里找活儿干的,她根本不会去纠缠。”

“这个也不怪她。若是讨饭的,出力干活的,连自己的温饱都顾不上,哪里还有精力和时间去管她的孩子。你放心,她不会缠上我的。”

“小的就是提醒夫人您一下。这人心难测,夫人还是小心些的好。”

店小二说着,低头,退回人群里去找小盛子家的丫鬟去了。

街角,一处破落的民房里,刑如意见到了妇人口中的那个孩子。孩子瘦巴巴的,躺在床上不停的说着胡话。用乡间的话说,这孩子的症状,比较像是发癔症。还有一种说法,说是孩子的魂儿丢了。

“这孩子是怎么病的?”

“我这眼睛很早就坏掉了,孩子乖巧,知道我做事不方便,从来不乱跑。就在半年前,我正在院子里浆洗衣服,忽然听到外头【咚】的一声。我叫了几声他的名字,没有答应,我就摸索着走了出去。然后,就发现他躺在地上,怎么叫都叫不醒。有好心的邻居提醒我,说孩子可能是因为没吃东西,身体太弱,所以昏倒了。我就赶紧把孩子抱回家,熬了一些粥给他。谁知道,这粥喝了,还是不顶用。”

“不顶用?”

“粥喝下了,他也醒过来了,但人却好像变成了傻子一样。我叫他,他也不回应我。再后来,就经常的胡喊乱喊,渐渐地连我这个娘他都不认识了。”夫人说着,擦了擦眼泪:“我拿出家中全部的积蓄,带他去看大夫。钱花完了,药也吃了不少,可症状一点儿都没有改善。刚刚那个小二哥给夫人说的话,我也听见了。我不是那种会赖人的人,只是我也没有办法。”

妇人说着,红了眼圈儿,一副既伤心,又愧疚,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第067章 红花饮(9)

“你仔细回忆一下,在你家孩子发病前,可曾遇到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妇人红着眼圈儿摇了摇头:“我这双眼睛很早就废了,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

妇人说着,指了指院子里还没有浆洗完的衣裳:“我家男人去的早,我又带着一个孩子,平常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就靠帮着左邻右舍浆洗衣裳过活。这天天都在家里待着,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没有吗?”邢如意蹙眉,又看了一下孩子的情况。

“夫人可瞧出我家孩子得的是什么病了吗?”

“应该是离魂症。这种病,多见于幼儿身上,发病的原因各不相同,只是你家孩子病的似乎重了些。”

“夫人说的可是中邪?”妇人侧了侧身:“之前,也有位大夫过来看过,说我家孩子不像是生病,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勾去了魂魄。可他是大夫,不是先生,所以叫我去请个和尚道士过来看看。”

“那你请了吗?”

妇人点头,“请过两个,可他们都是骗子。欺负我的眼睛看不见,就假装是先生到我家里随便唱了个曲,念了个稀奇古怪的经。结果,孩子的病不见起色也就罢了,他们还趁机将我家里稍微值钱的东西都给拐带走了。若非邻居好心提醒,我都不知道。”

“倒也是难为你了。”邢如意叹了口气:“这离魂症说好治,也好治。说难治,也难治。”

“夫人可是要钱?”

“大姐你误会了,我不需要钱。我说的难治,是这种事情,得找到根由才好。可方才进门时,我仔细瞧过,你家里不像是有脏东西的样子。按说,孩子是不应该患上这种病症的。”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妇人急的直哭。

“这样吧,我先给孩子开一味药,帮他吊着性命。”邢如意掰开孩子的眼皮看了下,对妇人道:“只是这味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想要孩子康复,还得找到他的发病原因才行。”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大姐不必谢好,好生照看着孩子就是。”

“这药贵吗?”

“大姐放心,都是寻常的药物。”邢如意拍拍妇人的手:“今日见这孩子,也是缘分,这药钱,我给出了。只是,这药需得大姐你亲手熬制才管用。所以,待会儿,还要辛苦大姐你将三碗水熬成一碗给孩子付下。”

妇人感激涕零,当即就要跪下,被邢如意给扶了起来。

起身时,妇人似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刚刚想起一件事,不知道这件事算不算是稀奇。”

“大姐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每搁一段时间,城内王老爷家的管家夫人就会拿一些衣裳过来让我浆洗。就在我家孩子发病前,这管家夫人又送过来两大包衣裳,但其中有一件,摸着面料还有质地都要比其它的衣裳好很多。当时,我也没有在意。在浆洗过后,就将衣裳晾晒到了那边的绳子上。

按照惯例,管家夫人会在两天之后过来取走这些衣裳。可那次不知为何,她早早就来了。也不用我帮着收拾,急匆匆拿了衣裳就走。管家夫人走后,我将新洗的衣裳挂上去,却发现绳子上还留了一件,就是之前我摸着料子很好的那件衣裳。”

“这管家夫人平常送过来的都是些什么衣裳?”

“我眼睛看不见,只是在浆洗的时候,能大概分出来。有年轻女子穿的,也有我们这个年纪穿的,还有一些男子的衣裳。早先,我也问过管家夫人,说是府中丫鬟婆子,还有小厮们穿旧的衣裳。待我浆洗过后,她会拿去送给乡下的穷亲戚们。所以,也不在意我浆洗的是否干净。哦,管家夫人还送过我两身衣裳。我都没舍得穿,就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邢如意看了一眼,的确是富贵人家丫鬟婆子常穿的那种款式。面料,也都是大户人家常见的寻常面料,但比着妇人身上的粗布麻衣,要稍微好些,也难怪她舍不得穿,叠得整整齐齐就放在那里。

“那件好衣裳又是什么?”

“年轻女子穿的,用手摸着滑溜溜的。虽说眼睛看不见,可凭着我多年浆洗衣裳的习惯,也知道,那衣裳必定是只有大家夫人还有小姐才能穿得起的。”

“衣裳在哪儿?”

“那边柜子里。我担心搁在外头给弄脏了,就特意用了布给抱起来,放在那个小木柜里。后来,我就一直等着管家夫人再来,好将这衣裳还给她。可直到现在,管家夫人也没有来过。”

“那你可曾去王老爷家问过?”

“去过两回,但都没有见到人。再后来,孩子病了,我也就将这件事给搁下了。”

“我能看看那件衣裳吗?”

“能!当然能!”

妇人说着,走到木柜前,摸索着将一个蓝布印花的包袱给取了出来。打开,是一件水红色的衣裳,不用去细研面料,光是那衣裳表面的绣工,就能瞧出这件衣裳不是寻常丫鬟穿的,更不是婆子帮厨们能穿得起的。

“夫人看,就是这件。”

邢如意将衣裳接了过来。触手一片凉意,紧跟着就闻到了一股淡淡地尸气。这尸气是沾在衣裳上的,说明管家夫人是将衣裳送来浆洗的时候,这件衣裳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这王老爷家可办过什么丧事没有?”

“夫人不问,我还没有想起来。好像是办过丧事。我第一回带着衣裳去王家时,就被门口的小厮给堵了下来。说是王家的一位姨娘死了,府中正在办事,不方便让外人进去。”

“姨娘?”

“嗯。门口的小厮是这样说的。”

“那你知道王家的这位姨娘吗?”

“听闲话的时候,倒是听到过几句。说是王老爷在外经商的时候从一间花楼里赎出来的花娘。据说人长得很好看,跟着王老爷回来的时候,腹中已经有了王老爷的骨肉。只是不知为何,突然间人就没了。”

在妇人叙述的时候,邢如意随手翻看了一下手中的衣裳。在衣裳的前襟处,发现了一片暗红色。低头嗅了一下,在尸味中似还掺杂了一些药味。

“这王老爷家一共有几位夫人?”

“算上这位姨娘的话,应该是有三位。一位是大夫人,也是王老爷的原配夫人。据说,这位原配夫人身患奇症,所以入府多年都没有生养。后来,便将自己的陪嫁丫鬟送给老爷做了偏房。”

“陪嫁丫鬟做偏房,倒也像是大户人家常见的。”

“夫人说的是。这陪嫁丫鬟原本就是自个儿的人,就算做了老爷的偏房,也不敢在府中生什么事端。大夫人就算没有生养,也不至于被一个偏房抢去了什么。说来,这丫鬟,也算是挺争气的。嫁给王老爷没多久,就为王家生下了一个儿子。可惜,这孩子福薄,长到三岁的时候,就夭折了。后来,偏房又陆陆续续给王家添了一子二女。据外头传言,说王老爷担心这偏房福薄,保不住孩子,就将孩子算在了王夫人的头上。算是王家的嫡子。”

“这么一听,觉得这王家的事情也不少。”

“可不是嘛。”妇人叹了口气:“穷苦人家有穷苦人家的烦恼。这大户人家,也有大户人家的烦恼。过日子,岂能一番平顺,都是磕磕绊绊的。”

“大姐说的也是。”邢如意在那件水红色的衣裳上按了一下,将一缕妇人看不见的气息注入到了衣裳里头。紧跟着,将那件衣裳放到了妇人手中:“这衣裳我看过了,没有什么。大姐你还是将它收起来吧。说不准,过两天,王家就会派人来找这件衣裳了。”

说完,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孩子:“你先照顾着孩子,我去药房将药给拿回来。”

“这怎么好……”妇人拉住邢如意的袖子:“夫人肯来帮我家孩子看病,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哪能还让夫人您亲自跑腿去给孩子拿药呢。”

“我既说了要帮你,总该帮到底的。无妨,我正好也出去走走。”

“多谢夫人的大恩大德,我跟我家孩子,此生怕是无以为报,若有来世,我愿意做牛做马伺候夫人您。”

眼瞧着妇人又跪了下来,邢如意只能伸手将她再次搀扶起来。

走出院子,找了个路人打听了一下城内的药房以及王老爷家的宅子,就一路溜溜达达走了过去。

王家大门紧闭,只门口躺卧着两个要钱的乞丐。邢如意从腰间摸出几枚碎银子,将其中一粒丢进了乞丐的碗里。原本正在酣睡的乞丐听见响声,立马醒了过来。见眼前站着一位衣着讲究的夫人,随即双手合十,喊了句:“多谢夫人!老天保佑夫人一生大富大贵!”

“还想要吗?”邢如意晃了晃手里的碎银子:“想要的话,就回答我一些问题好不好?”

“夫人想问什么?”乞丐的眼睛眯了起来:“只要是夫人想知道的,而咱们恰好知道的,都会告诉夫人您的。”

邢如意指了指王家紧闭的大门:“我听说这王家发生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我素来对这些怪事感兴趣,你们若是知道,就讲给我听听。”

第068章 红花饮(10)

两个乞丐相互对望了一眼,跟着齐整整地都将目光落到了邢如意手中的散银上。其中一名吞咽了一口唾液问道:“夫人此话可当真?”

“这银子可是假的?”

“不假不假!”

乞丐摇摇头,伸出布满污垢的手想要去拿银子,邢如意却将手合了起来。

乞丐看了下王家紧闭的大门,说:“这王家的事情,我们哥俩儿最清楚不过了。不瞒夫人,这王家闹鬼呢。”

“怎么个闹鬼法?”

“听说是死去的那位姨娘在闹。就这几天,王家已经请了不下三拨和尚了。”乞丐伸出三根指头来:“可这和尚,别说是念经驱鬼了,差点儿啊没让这里头的鬼给吓死。”

“和尚也怕鬼?”

“和尚又不是神仙,哪能不怕鬼呢。”乞丐抄手,抿了下嘴唇:“据说这鬼厉害的很,不光晚上出来,大白天都会在府里转悠。您瞧见这大门了吧,合得严严实实的,不是怕咱们这些外人进去,而是怕那里头的恶鬼出来。夫人若是不信,可以顺着门缝往里头瞧一瞧。那门后,都贴着符纸呢。”

“符纸不是道士用的东西吗?”

“这和尚不管用,可不就得请个道士来嘛。”

“是是是,这王家请的道士我也见过。”另外一名乞丐接道:“那道士来的时候,我就蹲在街口哪儿讨饭,我是亲眼看见的。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儿,看起来蛮厉害的样子。王老爷平时那么抠的人,居然舍得让那老道士乘坐马车。”

“那道士来了之后,这王家的恶鬼可曾被收了?”

“若是轻轻松松就被收了,还叫什么恶鬼。不过这道士,倒是比那些和尚管用些。虽没有将这恶鬼给收了,倒是也没有被吓出来。喏,至今都还住在王家呢。”

“家中既然闹鬼,这王老爷为何不领着家眷另寻住处?”

“夫人以为这王老爷不想吗?他是不能走,也不敢走。据说那姨娘放了话,谁要是离开了这栋宅子,谁就得死。”

“那你们可知道这姨娘是怎么死的?”

“这个嘛?”乞丐扯了扯耳朵,眼神儿一飘就落在了邢如意合拢着的手上。

邢如意摊开手,从中捡了两小块儿银子,给两个乞丐碗里各丢了一个。乞丐抓了银子,赶紧藏到自己怀里,这才再次开口。

“这新姨娘据说是被王家的那位二夫人给害死的。”

“可有证据?”

“夫人这话问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留下证据。若有证据,王家老爷早就把那位二夫人给送到衙门去了,哪里还需要为王家闹鬼的事情烦恼。”

“既无证据,我又如何相信,你们方才说的不是自个儿杜撰出来骗我银子的。”邢如意作势要将那些碎银子给收起来。其中一名乞丐急了,忙站起来摆了摆手。

“虽无证据,可这话,咱们也不是乱说的。这消息,是打他们王家宅子里头传出来的。”

“说来听听。”

“夫人既来打听这王家的事情,想必多多少少也是有些了解的。王家,目前只有一位少爷。这少爷是二夫人生的,但却被养在大夫人跟前,自小也跟大夫人比较亲近。见了自个儿亲生的母亲,虽说也叫一声娘,可这娘前面,还带着一个【二】字。夫人想想,此事若换成是夫人您,心里会不会不痛快。”

“倒也没有什么不痛快的。本身是妾,孩子送到长房,就从庶子变成了嫡子,对孩子本身而言,只有利而无害。”

“夫人大度,可这王家二夫人就不一定是这么想的了。”乞丐摸了摸鼻子:“王家大夫人虽占了一个【大】字,却无所出。这【庶】子,就算带个【庶】字,那也是王家唯一的儿子。这王家将来偌大的产业,就只能交到这个孩子手上。”

“这么一说,好像也挺在理的。那你们可知道,这王家大夫人患的是什么病,因何没有孩子的?”

“这事情,说起来就复杂了。”

“是真复杂呢,还是你们也不知道?”

“笑话,这永安城里就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乞丐动了动身子:“这王家大夫人并非天生患疾,而是被人给害的。这害大夫人的不是别人,就是王家的这位二夫人。”

“据我所知,这二夫人曾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既是丫鬟,又何来的要害大夫人之理。你们两个可不要为了贪图这点儿银子,就随口乱说。”

“我们对天发誓,今天给夫人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一点儿是我们自个儿编撰的。倘若有,那也是别人编撰出来的。我们只不过恰好听到了,然后恰好说给夫人您听罢了。”

“好吧,那我权且相信你们一回儿。你们倒是给我说说看,这王家二夫人是如何害大夫人的?”

“这王家老爷以前是个山匪,这个夫人可知道?”

邢如意摇摇头。

乞丐继续道:“想着夫人您就不知道。其实,关于王家老爷是山匪的事情,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及了。在咱们永安城的西面,有座山,当地人称为奶奶山。夫人别听着这名字有些怪,其实,这是因为山上有一座奶奶庙。据说,这庙里的奶奶十分灵验,可保人姻缘。

这王老爷就出生在这奶奶山下,家里穷得厉害,可这王老爷却是个有主意的人。刚满十三,就领着一群人到山上做了山匪。专门抢劫那些上山去求姻缘的善男信女。这王家大夫人,出身倒是蛮好的,听说祖上是个当官的,家境富裕。就在王家大夫人满十六岁的那年,她爹她娘也带着她上奶奶山去求姻缘。正好,就被王家老爷给瞧见了。”

“这王家老爷可是抢了人家?”

“这山匪也有敢抢的跟不敢抢的。这王家大夫人,当时就属于王家老爷不敢去抢的对象。因为人家家大业大,就算上山,也是带着不少家丁的。于是,这王家老爷就想出了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他呀,偷偷用钱买通了王家大夫人身旁的那个丫鬟,也就是如今的王家二夫人。”

“买通了丫鬟?”

“嗯,传闻是这么说的。说是王家老爷自从见了大夫人之后,就给惦记上了。可他一个山匪,无论如何都是娶不到大夫人的。于是,他就想出来了一个主意。先是用钱买通了大夫人身旁的丫鬟,然后唆使丫鬟,将一盒掺了毒药的胭脂水粉混到了大夫人日常所用的那些东西里面。

结果,没几日,这大夫人的脸上就生满了毒疮。人呢,也从原先的美女,变成了一个丑八怪。这大夫是找了一拨又一拨,可都瞧不出个根由来。最后,迫于无奈,大夫人的爹娘只得在城中张贴告示,遍寻名医,说是只要能够治好大夫人的脸,无论对方年纪如何,从事何种营生,只要尚未婚配,便将女儿嫁给他。

这告示张贴出去之后,当时还是山匪的王家老爷就乔庄打扮了一番,谎称自己是大夫,前去给这大夫人诊病。夫人您想想看,这毒胭脂是这王家老爷给的,他自个儿下的毒,自然自个儿也有解药。可大夫人不知道啊,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给了这个亲手害自己的人。”

“这王家老爷对这大夫人如何?”

“若说起来,这王家老爷对大夫人还是蛮好的。不过,这也不奇怪,若是有这么个美人带着万贯家财嫁给我,我也会对她好的。”乞丐伸了伸胳膊。

“这件事与王家大夫人没有生养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着呢。”乞丐瞅了一眼王家:“这婚后没多久,王家大夫人就有喜了。可惜,孩子在肚子里待了不到三个月,就没了。找大夫一看,说是因为王夫人之前中毒颇深。这脸虽然治好了,可这毒却留在了骨血里,根本生养不了孩子。

王老爷追悔莫及,当着大夫人的面就在自个儿脸上狠狠打了几巴掌,说都是自己的错。大夫人不明真相,心疼自己丈夫,就给拦了下来。担心自己误了王家的香火,还把自己的陪嫁丫鬟送给王家老爷当做二房。

可这王家老爷心里清楚啊。一次酒醉之后,竟将自己做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至此之后,这王家大夫人跟老爷也就生分了起来,甚至连见都不愿意见他。

王家老爷倒是对大夫人一往情深,不管大夫人如何厌弃他,他都对大夫人极好。以至于,大夫人杀了自己的孩子,他也不追究。不仅不追究,还将另外一个孩子送给大夫人抚养。”

“等一下,什么叫大夫人杀了自己的孩子,他也不追究?”

“夫人您大概不知道,这王家二夫人早先也生过一位公子。可这位公子,没多久就夭折了。据说,这小公子不是夭折,而是被恼恨在心的大夫人给害死的。说起来,这也算是一命抵一命了。

王家老爷有愧在心,自然不予追究。至于这二夫人,心里如何想的,咱们可就不知道了。十有八九,是想追究,也追究不得吧。”

“细算起来,这些也都是陈年往事了。这王家大夫人跟二夫人之间的恩怨,怎么着也牵扯不到新姨娘的身上吧?这新姨娘,总不会是被王家老爷给害死的吧?”

第069章 红花饮(11)

“夫人说笑了,这王家老爷再怎么着,也不能害死自己的新姨娘啊。况且,这新姨娘肚子里还怀着王家老爷的孩子呢。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也有人说,这王家老爷年纪大了,这新姨娘肚子里怀着的未必就是王家的骨血。”

“这话是听谁说的?”

乞丐嘿嘿一笑,将手往邢如意的跟前伸了伸。

邢如意拿出一粒碎银子搁在乞丐手里:“我要听实话。”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夫人放心,我乞丐说的,句句都是真的。方才这话,我可不是乱说的,而是从二夫人跟前伺候的丫鬟嘴里套出来的。”

“笑话。二夫人的丫鬟,怎么会跟你一个乞丐掰扯这些事情。”

邢如意说着,要将方才给出去的银子要回来。乞丐见状,忙将银子塞到了自个儿怀里,压低声音说道。

“若是往常,这二夫人的丫鬟自然是瞧不上咱们这些要饭的。可有的时候,咱们这些要饭的做事情反倒不引人注意。”

“二夫人的丫鬟,让你帮她做事?”

“顺手帮忙!顺手帮忙。”

乞丐说着,朝王家瞄了一眼。见王家大门依旧紧闭,这才说道:“就在那新姨娘出事之前,二夫人身旁那个叫做佩儿的丫鬟找到了乞丐我。其实,也不能算是找,最近天凉,王家这块儿背风,咱们兄弟两个倒是时常窝在这边。

她先是给了咱们一些吃食,不是剩饭,都是好好的。然后小声对咱们说,让咱们帮她丢一些东西出去。这佩儿千叮咛、万嘱咐,让咱们一定把那些东西丢的远远的,最好别叫人给知道了。”

“什么东西?“

“也不是什么宝贝,就是一些熬药剩下的药渣滓。”

“药渣滓?”

“嗯,就是药渣滓。”乞丐搔了搔头:“那药味儿有些奇怪,不过一看就是女人家才会用到的东西。”

“何以见得?”

“这个怎么说呢?咱们乞丐都是吃百家饭的,吃的多,见的多,虽说不出个七七八八来,但用这鼻子一闻,就知道那药不是男人吃的药,而是女人吃的药。”

“那佩儿可还说了什么没有?”

“倒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只告诉咱们一定要把这药渣滓给埋好了。我呢,嘴碎,就多问了那么一句。我问佩儿,这药是不是二夫人吃的。夫人也是女子,自然懂得这里头的道理。丈夫新娶了姨娘进门,这二夫人可不得仔细保养保养。谁知,那佩儿只是轻轻挑了一下嘴,说道:我家二夫人才没有这个福分。夫人听听,这话是不是有些蹊跷。”

“是有些蹊跷。”邢如意舒展了一下胳膊,将手里剩余的碎银子一块儿丢给了乞丐:“最后一个问题,那药渣滓被你们扔在何处了?”

乞丐嘿嘿一笑,指了指距离王家不远的那座药房:“就扔在那药房外头?”

药房?

邢如意不得不佩服这乞丐的脑瓜子。这药房是专门卖药熬药的地方。门外有一处地方,专门用来倾倒药渣滓,然后每隔两日都会由药房的小童负责清理。乞丐将王家的药渣滓与药房的混到一起,莫说是寻常人,就是她和狐狸,都分辨不出来。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失望。原本她还想去看看那些药渣,是否与那件衣裳上暂留的药物成分相似。

“夫人,可是在想那药渣滓?”

乞丐一边挠着痒痒,一边站了起来。然后从贴身的一个破布包里掏出个东西递到了邢如意跟前。

“这是……”

“这是夫人要的东西。我乞丐,也总得给自己留点儿防身的东西。”乞丐眼中透出精光:“这药渣每次我都会留一些下来,不过都混在一块儿了。那新姨娘死了之后,我原本想将这东西给丢掉的,可最近天气冷,乞丐我不想动,就一直在口袋里揣着了。”

“谢谢。”

邢如意接过那包东西,习惯性的倒了个谢。乞丐一愣,回了句:“夫人您客气了。”

在药渣中,果然找到了红花的踪迹。看来,这王家新姨娘的死,是另有隐情。只是,邢如意不明白,这新姨娘明明还被困在宅子里,怎么就撞到了那个小孩子,以至于将小孩儿的魂给带走了。

这大白天的,还有两个乞丐在门口守着,邢如意自然不敢混到王家去。她拿了药包,直接去药店先给那个孩子配药。然后,转回客栈。

客栈门前,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门前的地上,还留着一滩血迹。店小二靠在客栈门前的柱子上打着瞌睡,抬眼瞧见邢如意便忙提了精神,跑过来。

“夫人可回来了?”

邢如意瞟了一眼站在血迹跟前的丽华的鬼魂,问店小二:“盛家老爷呢?”

“回夫人的话,盛老爷带着大夫人去义庄了。真惨!方才仵作来的时候,都有些不忍心看。这孩子,都已经成型了,居然生生的被摔出半个脑袋来。”

“天意难测,谁又愿意看见这些事情呢。”邢如意指了指门前的那摊血迹:“去打桶水来,将那些血迹给清理掉吧,免得影响你们客栈的生意。”

“这死了人的客栈,哪里还有客人愿意入住啊。”店小二摇摇头:“我们老板都快哭死了。不瞒夫人,咱这客栈原本生意就不好。这么一闹腾,怕是越发的没有人来了。”

邢如意沉思了一下问道:“那你们老板可有将这客栈转手的意思?”

“夫人如何知道的?”店小二抬眼:“其实,老板他早就有这个意思了。只不过先前生意不好,多次转手都没转出去。如今这出了事,只怕更是转不出去了。”

“若是有人愿意买下这间客栈呢?”

“夫人说笑呢?这个节骨眼儿,谁还敢要咱们这家客栈。”

“我!”

“夫人?”

“我愿意买下这间客栈。说到底,这件事,也与我有些关系,我总不能看着你们老板哭死吧。你先将这地面给清理了,然后去找你们老板,将我的意思转达给他。至于这价格嘛,也由他来开。当然,不能太过分。”

“夫人放心,我们老板也是厚道人。”店小二说着,转身去了客栈。待提着水出来时,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夫人若是接手了这间客栈,可需要帮衬打理的人?”

“你愿意留下吗?”

“小的愿意,小的当然愿意。”

店小二忙不迭的点头,手下该干的活儿却是一点儿都没耽误。

趁着店小二不注意的时候,邢如意扯下了一根头发丝,在心中默念了几句之后,那头发丝就活了起来。一端被邢如意捏着,另外一端却缠上了丽华的手腕。邢如意轻轻一拽,丽华的魂魄就跟着她回到了客栈里。

“为什么不去义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丽华失魂落魄,喃喃自语:“我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我明明都已经向她认错了,她为什么还要害我,为什么还要害我的孩子?”

“那你呢?你当初又为什么要害段娘?”

“段娘她不是我害的。”丽华眼中显出一丝疯执来:“她怀着的压根儿就不是老爷的孩子,而是一个怪物。”

“你说什么?”

“是……是大夫告诉我的。大夫说,他给段娘诊脉的时候发现段娘的脉象极不正常,根本不像是一个怀了正常胎儿的脉象。于是,我便找到了段娘院子里的一个小丫鬟,给她一些东西,让她帮我私下留意。

小丫鬟告诉我,在段娘房中有一个暗室。每到深夜,段娘都会进入到那间暗室很久。我心中起疑,就找了一个段娘不在的时候,偷偷走了进去。

结果,我看到了一个婴儿,一个装在瓶子里的特别可怕的婴儿。他泡在一团血红血红的水中,眼睛虽然是闭着的,可我总觉得,他能瞧的见我。暗室里除了那个婴儿,还有寺香和血水的味道,我当即就给吓瘫在了地上。到了后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个暗室逃出来的。

之后,连续几夜,我都会做噩梦。梦里总会瞧见一个婴儿满身是血的趴在我的身上,然后冲着我不停的笑,不停的笑。那种笑声,几乎要把我给折磨疯了。联想到之前大夫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便觉得段娘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越发来的奇怪。说不定,说不定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那个孩子变的。

段娘要生什么东西出来我不管,可她是盛家的人,倘若她真的生了一个怪物出来,我们岂不是都要跟着她遭殃。所以,我不能,也不允许让那个婴儿来到世上。”

“于是,你便找到那个给段娘看诊的大夫,让他在给段娘开的保胎药里掺入了红花?”

“不!我没有!”丽华摇头:“我压根儿不知道什么红花,我只是告诉大夫,一定不能让段娘将那个孩子给生下来。至于保胎药,红花这些,我统统不知道。当然,我也不用知道。我给了那个大夫很多的钱,都是往常存下来的私房钱。我没有私心,也不想害段娘,我只是不想让段娘害了我们盛家。”

“那你呢?你又是被谁给推下楼去的?”

第070章 红花饮(12)

丽华一下子呆住了,她愣愣地看着邢如意,似在回忆,又似乎藏着某些难以说出口的隐情。

“是段娘,还是英红?”

“英红……英红是鬼!”丽华突然叫了起来:“她就藏在段娘的身上,每到深夜,她就会出来吓我。就是因为她,我才会胎像不稳,才会吃药。我已经很小心了,每服药我都会让丫鬟拿去给大夫看,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会服用。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孩子还是会……”

“英红是你害死的吧?”

邢如意见丽华情绪反常,就没有再追问她坠楼的事情,而是将话头一转,转到了英红的身上。

“她敲诈我,她知道了我跟大夫之间的秘密,所以要我给她很多很多的钱。我给过她一些,可她根本就不知足。她是个骗子,明着对段娘重情重义,事实上,她看中的不过是段娘对她的信任,她想要利用这份信任为她谋取更多的利益。”

“这些都是英红告诉你的?”

“她怎么会告诉我这些。”丽华反讥的翘了翘嘴角:“是我无意中听到的。她跟别的丫鬟说,她根本就不想留在盛家做什么大夫人的贴身丫头,她只想从这个牢笼里走出去,然后自由自在的。”

“可据我所知,这英红是被盛家买下来的。这样的丫头,就算是死,也是要死在盛家的吧?”

“没错,英红是被买来的。不过,她不是被盛家买来的,而是被段娘娘家买回来的。按说,这样的丫头,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主人家里。可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丫头深得主子的喜欢,主子一时心软,可能就把卖身契送还给了她。

段娘这人我知道。表面上看着没啥,实则心软的很。这英红,表面对她忠心耿耿,尽心尽职,但凡有个机会,只要稍稍动些心思,段娘是会将卖身契还给她的。

留在盛家再怎么不好,总归是有吃有穿的。可一旦出去了,吃喝穿戴都得自己挣。英红一个女子,如何挣得这许多安身立命的钱,所以她才会跑到我的院子里来威胁我。

原本,我也不想与她计较。这能用钱买通的丫头,自然也都能用钱来摆平。可我没有想到,这英红的胃口居然会那么大,她似乎是吃准了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挟我。这件事情,我不敢告诉老爷,而我手中的积蓄大多都已经送给了那个大夫,根本没有多余的银子给她。

我不想杀她的,我只是迫于无奈,才会让下人教训教训她。没曾想,这英红竟那么不经打,只几下就没了气息。仓促之间,我只想得到老爷送我的那处院子,便让下人趁着夜色将她悄悄带了过去。

我原想着,等风头过了之后,再好好的安葬她。不曾想,事情那么快就被老爷给发现了。”

“那你可知道,这英红被你投入井中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丽华摇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时候她被打得一动不动,我心里发慌,就让贴身丫头去看了看。丫头告诉我,她已经没了气息,我根本没有时间多想。如果……如果我知道她还活着的话……”

“如果你知道英红还活着,你会怎么样?你难道会放过她?”

邢如意追问了一句。丽华抬起头看着她,半响无语。是啊,如果当时她知道英红是活着的,她会放过英红吗?不!她不会!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说了这么多,英红的死,还是你一手造成的。”

“是!是我杀了她。可她,也是被她的贪心不足给害死的。她虽是丫鬟,可段娘对她不错。她若是肯好好待几年,段娘势必会给她寻一个好的夫婿,将她风风光光从盛家嫁出去。”

“若是盛家没有你,她当然可以等。可是丽华,你忘记了。自从你入门之后,这盛家几乎就没有了段娘说话的机会,更没有了她这个大夫人当家做主的时候。她的主子,尚且被你压制得死死的,她一个丫鬟,又有什么机会可以去等呢?她当然要提前为自己谋算,走一步虽险但却很值得去冒险的棋。”

“这么说,还是因为我?”丽华向后退了几步:“难怪她会那么生气。难怪,她变成了鬼,也不肯放过我。”

“你方才说,英红总是趁着深夜去吓唬你?”

丽华点点头:“自她死后,我心里原本就有些不安,总担心这件事什么时候就被老爷给知道了。我虽一贯骄纵任性,但心里其实是很怕老爷的。我也知道,老爷之所以宠着我,惯着我,由着我,不是因为我是他的妻子,而是因为我爹在为他的主子办事。

一旦我爹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么我在老爷心中的位置,也会发生一些根本性的改变。我惧怕这种改变,所以变得越发的蛮横无理,我甚至惧怕老爷会对段娘比对我好。我迫不及待的想要为老爷生下一儿半女,以期望着日后老爷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对我多些宽容。

英红死后,我心里始终不安,茶饭不思。老爷请了大夫过来为我看诊,谁知竟查出我已怀有身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自己的孩子,我越发害怕起来。可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就在看诊的那天晚上,英红出现了。

她浑身湿漉漉的出现在我的卧房中,披头散发,恍如恶鬼一般指着我的肚子说,她是决计不会让我腹中孩子出生的。”

丽华说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我心慌,我害怕,于是就请了道士过来在我的门上粘贴了一道符纸。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那符纸根本就不管用,英红她还是夜夜前来,搅扰得我不能安生。”

“我终于知道了。”邢如意叹了一声。

“姑娘你知道了什么?”

“英红原本是想自己复仇的,却没想到你找了一个道士过来。道士给你的符不是不管用,相反,它很管用。因为那张符纸的存在,导致英红无法再进入你的房间。无奈之下,她只得找到段娘,引着段娘去了后花园中的那口枯井旁。

英红知道段娘对她的感情,也知道,若是段娘知道了她是被你害的,心中一定会愤愤不平,甚至想要复仇。借着段娘心中延续出来的那股仇恨,英红就可以上她的身,然后利用段娘去接近你。”

“原来是这样!亏得我还以为……”

“你以为是道士的法术不灵,所以想到了将段娘扣在自己身边,企图用段娘来压制英红。却不知,那个时候,英红已是段娘,段娘已是英红。

我检查过你服用的药物,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你喝水的杯子上,我发现了有被红花液涂抹过的痕迹。分量很少,还不足以给你腹中的孩子造成危害。真正害死孩子的是英红,或者说是英红身上所携带的阴鬼之气。那股气,至阴至寒,长久下来,你腹中的孩子根本抵挡不住。”

“你是说,我的孩子,注定是活不了的吗?”

“也不是。”邢如意想到那个夭折的孩子,心里也满不是滋味儿的:“若你没有坠楼,凭着我的能耐,还是可以尽力试一试的。若是运气好的话,你的孩子是能够出生的。可偏偏……丽华,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什么是不能与我说的吗?”

“害我坠楼的并非段娘。”丽华终于开了口。

“那是英红?”

丽华摇头:“也不是英红!用姑娘的话说,我腹中的孩子,能不能救活还是个问题。英红她根本没有必要选在这个时候来害我。真正害我的人是……”

丽华才要张嘴,一道白光就从门口钻了进来,紧跟着打散了丽华的魂魄。

“丽华!”

邢如意急忙站起,可一切都晚了。丽华消失了!在她方才站着的地方,有一根羽毛。羽毛还是新鲜的,像是刚刚从某只鸡鸭身上拔下来的,还带着鸡鸭特有的那股腥味儿。

羽毛上浮着一层白光,那是被人施了法的象征。邢如意匆匆走到门口,却没有看到任何的嫌疑人。

“夫人可是饿了?”

下楼,只见整个大堂都是空的,店小二正在擦桌子。听见脚步声,他停下手中的动作,问了句。

“刚刚可有人来过?”

“没有!小的一直待在这大堂里,除了门口时不时来一个观望的,没有一个客人愿意走进来。”

“盛老爷跟夫人也没有回来?”

“原来夫人问的是盛老爷和夫人呀。咱们这永安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从城中义庄回到客栈且还得有一阵子呢。”

“那盛老爷带的人呢?我问的是那些仆人和丫头。”

“早先是留了一个丫头,说是在店内等着夫人您回来的。可方才夫人回来的时候,那丫头就出去了。说是去给老爷夫人回信儿。算算时辰,得有个小半盏茶的功夫了吧。”

“那丫头知道义庄的所在?”

“她难能知道,去的时候,我还给她画了一张图。”店小二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从客栈到义庄,路并不难走。真不知道的时候,张嘴问一下也就是了。咱们这城里,就只有这一处义庄,大家伙儿都知道的。”

“那你可见过这个?”

邢如意拿出羽毛来递到了店小二的跟前。

第071章 红花饮(13)

“这……这不是鸡毛嘛!”店小二盯着那根白色羽毛看了半响,才摸着头,看向刑如意:“咱们客栈后头养了不少的鸡鸭,这东西,小的哪能不认得。”

“客栈里头养的有鸡鸭?”

“对呀。”店小二指了指后面:“咱们客栈生意冷清,也雇不起送货的人,所以这鸡鸭都是自己养的。一来省钱,二来宰杀着方便,三来这肉质新鲜,客人们也能吃的满意。”

店小二说着,伸出自己的手:“那些鸡鸭都是我自己喂的,宰杀的活儿也是我来做的。”

“能带我去后院看看吗?”

“夫人看它们做什么?后院挺脏的。”

“我心里有些疑问,需要它们回答。”

“这鸡鸭还能回答问题?”店小二眨巴了一下眼睛,低头看着刑如意脚上的那双绣花鞋:“夫人若想去也行,只不过脚上的这双鞋子怕是要给废了。自打客栈生意越来越差之后,老板的心思,也都不在这里了。后院的那些鸡鸭虽说还由小的管着,却也是散养的,所以脏的很。若非不得已,就连小的都不愿意过去。”

“没关系的,跟我要查的事情比起来,这双鞋不算什么。”

“那行,夫人这边请。”

说是客栈的后院,却跟客栈隔着一条街。在店小二打开那扇门之后,刑如意终于看到了他方才说的那些豢养的鸡鸭。

“这是客栈的后院?”

“这是早前生意还算不错时,掌柜买下的一处院子。没曾想,这院子刚买下,客栈的生意就冷清了下来。这院子,掌柜的也就无心打理,就任由它荒废了下来。哦,对了。这些鸡鸭原本都是关在那边笼子里的。这东边的厢房,以前是掌柜住的,西边是伙计们住的。

生意清冷之后,人也都散了,这些鸡鸭反倒得了好处,离开笼子,肆意的撒欢。因为这院子正对着前头的客栈,所以我们都管它叫后院。说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也就改不过来了。”

“这些鸡鸭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刑如意看着那满地跑的鸡鸭,浑身都脏兮兮的,跟手里拿到的那根羽毛有着天壤之别。

“夫人问的是散养吗?自从这院子没人住了之后,我也懒散了起来。刚开始,还会将这些鸡鸭给圈起来,到后来觉得麻烦,就索性不管了。算算日子,得有大半年了吧。”

“这永安城里可有会道术的人?”

“道术?”店小二搔搔头,不明白刑如意为何突然将话题给转到了道术上,“夫人可是要找会做法事的人?”

“是!我与盛老爷是旧日相识,他遭逢变故,我理应尽些心意。只是,初来乍到的,也不清楚这永安城里有没有这样的高人。”

“夫人若是早些时候问,小的一定会说没有。”

“什么意思?”

“夫人知道王家吗?就是住在那边巷子里的王家。”店小二指了指王家所在的位置:“这和尚道士,以前也不能说没有,但都是寻常的和尚和寻常的道士。念念经还行,但做法事这种事情,估摸着都是做不来的。就算做了,也不过是走走场面,起不到超度亡灵的作用。可就在王家出事后不久,王家老爷花重金请了一位高人。这位高人,据说是有大法力的。夫人若是想要做法事,估摸着得去找这位高人。”

“王家请来的高人?”刑如意捏着那根白羽毛:“既是王家老爷请来的,那边是王家的贵客。我一个来外人,如何去说动这位高人前来帮我做法事。”

“夫人说的也有些道理。”店小二低头,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可若夫人诚心相邀,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你倒是帮我出出注意。”

“夫人先前不是说要将这客栈买下来吗?”

“是,我是说过这话,只是还未曾与掌柜的细商。”

“只要夫人您不是开玩笑的就成。夫人有所不知,眼下最让咱们掌柜头疼的便是这间客栈。掌柜的虽有些家业,却也经不住客栈这般清冷下去。”

“请高人的事情与掌柜的又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小的接下来要与夫人您说的事情。咱们掌柜的与这王家老爷交情匪浅。若夫人能够解决掌柜的燃眉之急,小的便可以从中说和,由掌柜的出面去与王家老爷商谈。”

“你的意思我懂了。你是要我借着买下客栈的契机,说服你家掌柜让他出面去请这位高人前来做场法事。理由,便是今日的这幢坠楼案。”

“夫人聪慧。夫人到时只需提一提就行,余下的事情,小的会帮夫人办得利利索索。”

“也好。此事你若办成了,我必然不会亏待你的。”

“小的不敢当,夫人愿意留下小的,给小的一口饭吃,小的已经感激不尽了。”店小二拱手:“夫人请,这院子味儿大,待久了,容易薰到夫人您。”

“事不宜迟,待回客栈之后,你便着手去联系吧。”

“夫人放心,小的待会儿就去找掌柜的。”

“也好,你先回客栈去找掌柜的。我去看看那盲眼妇人的孩子。”

“夫人心善,还惦记着呢。”

“孩子无辜,况且,他吃的药还是我给开的。身为大夫,我总要看着孩子好起来才是。”

离开豢养鸡鸭的小院,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刑如意再次来到了那名盲眼妇人的家。

门,是虚掩着的,隔着门缝,能够听见里头传来的浆洗衣裳的声音。她轻轻推门,刚跨进去,就见妇人侧着耳朵问了句:“来的可是如意夫人?”

“大姐,是我!我来看看孩子。”

听见刑如意的声音,妇人忙站了起来。转过身时,两只眼睛仍是红红的。

“怎么?孩子的病没好吗?”

“早前吃了夫人给买的药,的确好转了很多。”那妇人擦了下泛红地眼眶:“可刚刚我去看时,孩子又没了反应。我心里着急,却又不敢再贸然的去找夫人,便只能坐在这里浆洗衣裳。我想,大概是我这孩子的命数到了。”

“我去看看。”刑如意沉了脸,快步走进房内。刚进房间,便嗅到了一股不属于这间房子的味道。“大姐,今日可有外人到此?”

“外人?”妇人摇了摇头:“没有外人,只王家老爷派人过来取走了先前忘在这里的那件衣裳。”

“那件衣裳被取走了?”

“对呀!先前给夫人看那件衣裳的时候,夫人还提过一句,说让我好生收着,以便王家派人来取时好交给人家。没曾想,这王家说来人就来人了。”

“来的可是管家夫人?”

“不是管家夫人,是一个年轻的后生,说话文绉绉的。”妇人说着,又补了一句:“哦,对了,他身上还有一股很特别的味道,既像是那种燃了的佛香的味道,又像是某种药材的味道。夫人知道,我眼睛看不见,鼻子就要比常人灵一些。”

“这个人你之前见过吗?”

妇人摇头:“没有见过!王家不是咱们这种小门小户的人家,除了老爷夫人之外,还有不少的仆人下人,甚至是亲戚啥的。我一个瞎眼的妇人,没有见过,也是正常的。”

不正常,一点都不正常。

妇人不认得王家的人不奇怪,可王家派一个懂得法术的人前来取走那件衣裳就是极不正常的事情。这孩子之所以病重,就是因为那人在取走衣裳的同时,也解开了她留在衣裳上的封印。

不!他不仅仅只是解开了她留在衣裳上的封印,他还取走了孩子的最后一魂。

刑如意坐到床边,翻开孩子的眼皮,只见这孩子双目泛白,神情较之以前越发显得呆滞。三魂已失,七魄尽无,无魂无魄,这孩子俨然从一个将死之人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刑如意看了一眼妇人,虽有些不忍,却还是将实情告知。妇人听了,身子一软,紧跟着晃了三晃,站立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他只是取走了一件衣裳,在这房中满共也没有待多长的时间,他怎么就将我孩子的魂魄给拿走了。”妇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们孤儿寡母的,从未与这王家结怨。即便是往日浆洗衣裳浆洗的不干净,他们王家,也没有必要让我们去死啊。”

“大姐莫慌,这孩子也不是全然没有生机。”刑如意抿了抿嘴:“我可以找人为他聚魂,若孩子的魂魄尚在人间,我便有办法让他活过来。”

“夫人说的可是真的?”妇人得知孩子尚还有救,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摸索着爬到刑如意脚边,紧紧抱住了刑如意的腿:“夫人莫不是看我可怜,在骗我吧?”

“大姐,如意需要用这些来骗你吗?”

“不需要,不需要,夫人是好人,是善人,夫人说的话,都是真的。夫人没有必要骗我,也没有必要拿我孩子的生死开玩笑。是我说错了,夫人勿怪!”

“大姐莫要耽误时间了。这家中,可有纸张?”刑如意扫了眼室内:“先前用来包裹药材的那些纸也行。”

第072章 红花饮(14)

将妇人儿子的生辰八字写在那张包药的纸上,又让妇人拔来一根孩子的头发,放在纸的中间,将其折叠成千纸鹤。用在莫须有那边学到的招魂咒,将千纸鹤放飞了出去。

妇人眼盲,只听到刑如意念咒,并不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待房中没有声音之后,才小心地问道:“夫人可找到我儿子的魂魄了?”

“我刚刚将寻魂鹤放出去,能不能找到,还得看天意。”

“天意?”

妇人摸索着走到了院子里,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开始虔诚地跪拜老天。

刑如意看着妇人的模样,心里有些难受。她默默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小狐狸,虽然娘亲答应了你的狐狸爹爹,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都不使用鬼咒。可是你也看到了,哥哥很可怜,如果娘亲不救他的话,他可能就要被迫离开自己的娘了。小狐狸,你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人间惨剧是不是?所以,你原谅娘亲好不好?我们就这一次小小的例外。”

腹中叽里咕噜地响了一下,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小狐狸真的在回应她。

再次抚了抚肚子,刑如意凝神念起了鬼咒。

一缕黑烟自角落里冒起,兀自形成一个人形,然后逐渐凝结成为一个实体。出现在刑如意面前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鬼差,腰间系着冥界专用的鬼牌,头上带着一顶很奇怪的黑色帽子。

“小的参见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你是负责此地的鬼差?”

“回大人的话,小的正是。”

“你来看看,可有见过这孩子的魂魄?”

刑如意指了指床上躺着的孩子。鬼差领命,低着头到了床前,只瞄了一眼,就将眉头攒了起来。

“你这个样子,是见过还是没有见过?”

“回大人的话,这孩子阳寿未尽。这阳寿未尽之人,按说魂魄是不应该离体的。”

“你的意思我明白。若是阳寿到了,魂魄会经由鬼差的指引,前去地府报道。这孩子情形有些特殊,一时半会儿我也跟你解释不清。我只问你,可有见过这孩子的魂魄?”

“没有!”

“你既是负责此地的鬼差,能不能帮着找一找,看看这孩子的魂魄是否还在城中?”

“此事大人也能办,为何还要小的出来?”

“所谓一方土地,伺一方鬼神,一方鬼差,管一方幽魂。我虽有冥王给予的特权,但这种事情,也不好明着过问。”

“大人的意思,小的明白了。”

鬼差靠近了孩子一些,低头在孩子身上嗅了一下,然后土遁而去。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鬼差再次出现,面朝邢如意,拱手道:“启禀大人,小的已在阴阳两界探查过,可惜徒劳无功,连这孩子的一缕魂魄碎片都没有找到。”

“果然什么都没有吗?”邢如意面色凝重,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回想着刚刚妇人写下的生辰八字,然后掐指推演了一番:“这孩子,是阴日阴时所生。”

“是!这孩子的确是阴日阴时所生。”鬼差也跟着掐指算了一番:“虽身体常有疾症,但活个三四十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人的魂魄是附着于身体上的,人生则魂魄在阳,人死则魂魄归幽冥。魂魄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不见,若是消失不见了,只能说明这里头另有蹊跷。你去帮我查一下,除了这个孩子,这永安城里可还有阴时阴日阴月出生之人。”

“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去查。”

鬼差一个转身,又消失了。

邢如意走到院子里,见妇人还跪在地上。便走过去,将她搀扶了起来。

“去陪陪孩子吧,你的心意,老天肯定已经知道了。”

“老天会让我的孩子回来吗?”

妇人声音发颤,小声地问。

“不知道,但我会尽力的。”

“多谢夫人!”

妇人揉了揉跪疼的双腿,在邢如意的搀扶下,一瘸一瘸地走进了屋里。

“你先照应着孩子,我出去看看。”

“夫人可是去寻那纸鹤?”妇人伸手,拉住了邢如意的衣角:“是不是找到了纸鹤,就找到了我儿的魂魄?”

邢如意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她轻轻拍了拍妇人的手。妇人略微安心了一些,将握着的衣角松开:“孩子的事情,让夫人多有操心。可惜,我只是一个眼盲的无用的妇道人家,想要报答夫人的恩情,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才好。夫人日后若有吩咐,尽可开口。哪怕是死,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说什么傻话呢。孩子还小,还需要你这个娘亲在一旁照料。不要动不动说那个字。人活着,已经不易,应该好好珍惜。”

“可夫人大恩,我……”

“没什么恩不恩的,这种事情,但凡是个做娘亲的,都会愿意伸手帮一把。你好好的,孩子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况且,眼下我也没有做什么。孩子,我没能治好,孩子丢失的魂魄,我也没有找回来。大姐你这么说,反倒让如意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我这双眼睛虽然盲了,可我这里清楚的很。”妇人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我知道,夫人已经尽了心,无论孩子将来会怎么样,我心中都是万分感激的。”

“等我把孩子丢失的魂魄找回来,大姐你再感激我也不迟。这样吧,若我将孩子找回来了,大姐你就亲手给我做顿好吃的如何?我要吃咱们永安城最具特色的地方风味。”

“可以!当然可以!我这就给夫人准备着。”

邢如意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妇人手中,然后不等妇人反应过来,就快速离开了妇人的家。

幽暗污秽之地,也是孤魂野鬼最喜欢聚集的地方。例如,眼前的这片废墟。在坍塌着地矮墙下面,几名小鬼正聚在一起豪赌,赌注却是一些心肝脾肺肾。亏得他们是鬼,寻常人看不见这种景象,否则吓都要吓昏死过去了。

邢如意走过去,弯着腰指了指被摆在正中间的那颗心脏:“这心是谁的?”

“还能是谁的?这么黑,除了刘老二,谁还能有。”一名小鬼随口答道。

“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黑心鬼!”

“屁!老子是黑鬼!不光心黑,脸黑,这手更黑。”原本坐在右手边的那个鬼突然站了起来。“吆喝,新来的?还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娘子。怎么?你也不想去那地府轮回转世?”

刚刚说完,那鬼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原因是他想要占邢如意的便宜,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对方给拧成了一截麻花。

“你不是鬼……你是人!”

“我去,人?”

刘老二的话成功引起了其他小鬼的注意,一个个都站了起来。其中最早搭话的那个眼睛也最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挂在邢如意腰间的鬼牌。

“你是鬼差,你是来抓我们的!”

“我是兼职鬼差,当然,抓你们回地府也行。只不过,我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没空抓你们这个赌徒。”

邢如意轻轻一推,就将刘老二给推到一旁。

刘老二心有不甘,但惧怕邢如意方才的凶悍,也没有胆量跟一个挂着鬼牌的鬼差较真儿,只能默默地靠墙站着。

“你们几个常在这里?”

“是!我们几个生前都爱这一口,死了之后又都不愿意去下面边受苦,所以就聚在了一起。这永安城里原本也是有鬼差的,一个矮子,很好说话。只要咱们不闹事儿,他也不来找咱们的麻烦。”

“你说的鬼差我知道,我也不找你们麻烦。”

“那您来这里的目的是……”

“这永安城里可有死的不明不白的人?”

“有啊。”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指向刘老二。

“黑脸,黑心,连手都黑的刘老二。好吧,那你就说说看,你是怎么死的吧?”

“我怎么死的,还不得问你们这些鬼差。”刘老二冷哼了一声。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跟他们几个可不一样。他们不是病死的,就是自个儿找死的。我呢?我最冤枉,我好好的睡着睡着,魂就被勾到这里来了。听说,这勾人魂魄的事情都是你们这些鬼差干的,我倒是想要问问你们,这是为什么?还有,我不是不愿意去地府,而是我压根儿就进不去。那看门的说了,说我阳寿未尽,让我打从哪里来的,再回哪里去。我倒是想回去啊,可我回得去吗?”

刘老二一脸暴躁:“我守着我的身体,眼睁睁看着他一点一点腐烂,我他娘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好了,变成一堆骚臭的烂肉了。我彻底没戏唱了。你说我死了就死了吧,反正我生前也不是什么好人,活该死的不明不白。可你们这些鬼差,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职,居然还想将我打得魂飞魄散。哦,不对,是将我拿去做什么灯油。

我刘老二再不是东西,我也犯不着被人做成灯油吧?呸!还不是人,是鬼!你说,我死的冤不冤枉,我TM倒不倒霉。”

“灯油?”

“可不嘛,灯油!居然还要将老子变成灯油,亏得老子跑得快。”刘老二啐了一口。

“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生辰八字?老子才不会告诉你,但老子可以告诉你,老子天生不同。”

“你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

“你怎么知道?”刘老二说完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我不是!”

第073章 红花饮(15)

“你是!”刑如意又靠近了刘老二一些:“你若不想魂飞魄散,最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否则,我可不保证,我指尖这个调皮的小家伙会不会蹿到你的身上去。”

“这……这是幽冥之火。”

刘老二吓得脸更白了。

“算你还有些见识。不错,这正是幽冥之火,地府里最最纯粹的火。听说,用这幽冥之火燃烧魂魄,魂魄会发出世间最最痛苦的哀嚎。刘老二,你想不想试一试?”

“不!我不试。”刘老二打了一个哆嗦:“我见过这幽冥之火。那个矮个鬼差就用这火烧过一个人,太痛苦了。光是那个声音,我这辈……哦,不,我下辈子都忘不了。”

“你有没有下辈子,我不知道。”刑如意把玩着指尖的蓝色火焰:“但,如果你不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你这辈子肯定是连鬼都不成了。”

刘老二咬了咬牙:“好,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我宁可被你捉去做成灯油,我也不想被你用这幽冥之火给烧死。”

“好,说吧,我有时间听你一点一点慢慢地说。”

刑如意合上眼睛,靠在了墙上。

刘老二斜看了刑如意一眼,暗中给另外几个鬼使眼色。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和他们怎么着的。不过,我耐心不大好,你最好……”

“我是阴时阴月出生的。打从我记事起,我娘就把这件事告诉我了。”刘老二赶紧吐口:“别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倒霉,打从记事起,做事就没顺当过。天一黑,我爹娘就不让我出门,说出去了容易撞邪。我不信啊。有一回偷偷出去了,结果就遇到了一个无头鬼,吓得我是三魂丢了两魂,差点连家都回不去。”

“阴时阴月出生的人,命格属阴,的确很容易碰到那些脏东西。”

“为了我,我爹一个好好的教书先生都不做了,去学别人杀猪。听说,这杀猪的煞气重,妖邪不侵,我爹指望用这个来保护我。可他一个教书先生,哪里干得了这些事情。猪没杀成,倒是把自己的一只手给砍废了。之后,就整日喝酒,喝了大半年,硬是生生把自己给喝死了。

我爹死后,我娘为了养我,就去给人做苦工。结果,被贼人给骗了。工钱没有要到手,还被那些混蛋给欺负了。我娘想不开,就寻了一根绳子,吊在了我家堂屋的横梁上,等我发现的时候,我娘身子都僵了。

那个时候,我心心念念就想着能见到我爹娘的鬼魂。也不知道他们是怨恨我这个当儿子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连还魂夜都不肯回来。我原本也想一死了之,后来听人说鬼怕恶人。得,反正我是个连自己爹娘都能给克死的人,倒不如就当个坏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这,就是你学坏的理由?”

刑如意睁开眼,瞟了瞟刘老二。

“算是吧!你还别说,自从我学坏了之后,那些东西还真挺少见了。再后来,我这手越来越黑,胆子越来越肥,就算见了那些东西,他们也都怕我,绕着道走。

哦,对了,我还为我爹娘报了仇。我选了一个夜黑风高,适合下手的机会,先把那只猪给杀了。

肉,我都给腌了起来。虽说手法粗糙了些,可是真香啊。就那几天,我吃的肉比我之前好几年吃的都要多。也是那个时候,我发现当坏人比当好人好。

等我再大一些的时候,我就找到了那些欺负过我娘的人。我没有杀他们,杀人是要偿命的,但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生不如死。

当我看着他们痛苦哀嚎,并且求我放过他们的时候,我仿佛看见我娘,挂在横梁上的我娘,对着我笑了。我心说,这下他们该放心了,我刘老二可以安安生生活到老了。”

“可你还是死于非命了。”

“没错,我是死了,而且死的窝囊。”刘老二郁闷地又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想起来,我这心里就憋屈的慌。我刘老二当坏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居然被人给阴了。到死,我都没有弄明白,我是怎么死的。”

“死前你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刘老二哼了一声:“赌坊,我在赌坊连着赌了两天。第一天的时候运气超好,赌红了眼睛,就忘记回家了。谁知道,赌着赌着就运气就变差了,带去的钱输光了就回家了。我记得,我回家的时候,天还没黑透,我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躺下睡了。

睡得迷迷糊糊地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好像两条腿不属于我了似的。我睁开眼,就看见自己飘在大街上。也不是飘,就是双脚没有挨着地,没有脚踏实地走路的那种感觉。对了,我脖子上还有一根绳子,但是拴的不紧。”

“绳子?”

“算是绳子吧,发着青色的白光,反正是我形容不出来的那种。像是绳子,又不太像是绳子,反正当时是拴在我脖子上的。绳子那头是个人,穿着一身黑衣裳,头上带着一顶尖尖地草帽。

我小时候就听人说过,鬼差都是这个形象的。当然,后来自己做了鬼,也见到了别的鬼差,才知道,这鬼差跟人间的差役一样,除了干活儿的时候穿着统一的官服,别的时候,也都穿得乱七八糟的。

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啊。我只是纳闷,好端端的,我怎么就被鬼差给拴住了。再后来,我就知道我死了,而且那个鬼差特别不是东西。看着长得挺俊秀的,跟着书生似的,可说出来的话,让我一个新鬼都感觉通体发凉。他说,我当了一辈子的坏人,就算去了地府,也是要受罪的,还不如被他炼成灯油,也算是积了阴德。我当时心里一慌,就逃了。”

“他没有追你?”

“追了!可他似乎是打从外地来的,对这城里的路不是很熟悉,所以追了一阵子之后就被我给甩开了。刚逃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藏到什么地方,隐约记得城里好像有座城隍庙。我鬼迷心窍地就躲到那里面去了。躲了两天,没见那个鬼差找过来,我就回家去了。

再后来的事情,我刚刚已经说了。”

“除了你,这永安城里可还有阴时阴月出生的人?”

“这我哪知道。”刘老二翻了一个白眼:“你若是问我,这城里有几座赌坊,门都朝哪儿,哪个赌坊的老板最坏,我一说一个准儿。可我不是算命先生,我怎么知道这城里到底有几个阴时阴月出生的人。”

“我知道!”

刘老二话音刚落,一缕黑烟炸开,那个矮个儿鬼差便出现在了刑如意的跟前。刘老二瞄了一眼鬼差,麻溜儿的逃走了。

“查到了?”

“回大人的话,查到了。这永安城内一共有三人,这三人均是阴时阴月出生的。”

“其中一个就是那孩子对吗?”

“是!”

“那还有一个呢?”

“这第三个,是外来的。大人应该也听过,就是王家那个已经死了的姨娘。哦,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原本也应该是在阴时阴月出生的。但因为尚未足月就已夭折,所以,我这本子上就没有记录。”

“看来王家那个姨娘的死,也是有蹊跷的。”

“的确有蹊跷。”鬼差摸了摸下巴:“王家的那位姨娘与那个孩子的情形是一样的,阳寿未尽,却死于非命,且死后都没有留在阳世,也不曾到地府报道。”

“那你可知有什么灯油是需要用这些阴时阴月出生的人炼制的?”

“灯油?”鬼差变了脸色:“不瞒大人,这种事儿,小的还真听过。那时,小的还没有做鬼差,只是地府中一个寻常的小鬼。因为生前做了一桩好事儿,所以在地府的日子还算逍遥。闲来无事,就去找人聊天,其中有一个是道士。哦,活着的时候是个道士,虽说道行不好,可也算是有功德的人。按说,他早就轮回转世,投生到一户好人家去。可他偏不,说自个儿有心结,得想清楚了才能走。”

“怎样的心结?”

“他有个师弟,比他聪明,也比他有慧根。年纪轻轻,就学了一身本事,可偏偏没有用到正路上。这个道士无意中发现自己的师弟暗中屠杀一些阴时阴月出生的孩童,然后用那些孩童去做魂灯之油。”

“这魂灯又是什么?”

“小的当时也是这么问的。道士告诉我,这是一种很邪门的道术,具体是从哪儿传下来的,他也不知道。只知道,这魂灯是施展还魂之术用的。简单来说,就是可以让已经死去的人活过来。”

“死而复生?”

“没错,就是死而复生。”鬼差点头:“可这魂灯极其费油,且在施展还魂之术时需要燃上七天七夜才能成功,所以……”

“他需要找很多阴时阴月出生的人,然后将这些人全部炼化成灯油。”刑如意眯眼,接过了鬼差的话:“除了那三个之外,永安城是不是还有一个阴时阴月出生的外来人?”

“有!不过不是一个,而是两个!”鬼差伸出两根指头:“其中一个,就死在今日!”

第074章 红花饮(16)

魂灯,别名引魂灯。

相传,在三国时期,诸葛亮病在五丈原,为保汉室江山,向天续命,在大帐内布下引魂灯一盏,续命灯七盏,并且找来巴蜀当地最有名的巫师为其分别把守共计四十九盏的守魂灯。不曾想,这人算不及天算,这续命之法竟被人破了。

诸葛亮死后,那些巫师也四散而去,其中有人将这用引魂灯续命的法子给写了下来,并且教给后人。只是光阴匆匆,这用引魂灯续命的法子渐渐演变出了别的路数,这大概也是诸葛亮当年所没有预料到的结果。

刑辱意盯着鬼差的那两根指头,问:“其中一个,可是盛家的丽华?”

“正是。”

“那另外一个又是谁?难不成是段娘?”

鬼差摇了摇头,将目光落在了刑如意的身上。

“你的意思是……我?”

“正是大人您。”

“我倒是没有仔细推算过自己的命格,想不到,我也是阴时阴月出生的人。”

“此人既会引魂锁魂之法,说明其还是有些道行的。小的请大人您务必小心防备。”

“这个人你见过吗?”

“小的只知道他在王家。”鬼差瞄了一眼刑如意:“余下的事情,请大人恕小的不能多说。”

刑如意挥挥手,鬼差又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了。

店小二依在客栈门前的柱子上,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暗,他的神情也是越来越急切。时不时,就要抬头朝着大街左右两侧各望一眼。当瞧见那抹熟悉的影子时,他竟然抬手揉了揉自个儿的眼睛,待确定那回来的就是刑如意时,忙迎了上去。

“夫人您可回来了。”

“有事?”

“是!掌柜的来了!”

“好,我知道了。”刑如意应着又问了句:“盛老爷与盛夫人可回来了?”

“回夫人的话,没有。”

“没有?”刑如意看了眼天色,唯恐小盛子和段娘也遭遇什么不测。

“但盛家的一个丫头回来了,带了些随身的东西出去,还托小的给夫人您转句话。”

“什么话?”

“盛老爷和夫人搬到永安的驿站去住了,说是给夫人您说一声。盛老爷还说,在驿站中也为夫人留了房间。夫人若是在这客栈住得不舒适,也可以搬过去。一应物品,都已经帮您打点好了,都是按照夫人先前的习惯给布置的。”

“我知道了。”

刑如意说着,提起裙角,步上台阶。

“除了这些,盛老爷可还留下别的话没?”

“这个倒没有。哦,还有一句,说若是夫人不肯搬去驿站,他会再寻个时间过来看望夫人。”店小二说着,抬了抬头:“夫人您,可要搬去驿站住?”

“这客栈我住的好好的,干嘛要搬去驿站。你方才说,掌柜的来了?”

“是,已经等了快一个下午了。夫人若是再不回来,掌柜的八成以为我跟他是胡说八道,到时候少不了我的一顿打。”

“我要买下这间客栈的事情,你也与他说了?”

“说了,全都说了。包括夫人想要去王家请那位高人来给盛夫人做法事的事情,小的都已经提前给掌柜的说过了。”

“有劳你了。”

“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夫人请,掌柜的就在里头。”

这客栈掌柜,刑如意之前也见过两回,只不过每次见面,他都是皱着一双眉,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如今,这双眉终是舒展开了。

“殷夫人!”掌柜拱手施了一个大礼:“夫人欲要买下这客栈的事情,小伙计都已经给我说了。夫人放心,我知道我这客栈的样子,绝对不会跟夫人您狮子大开口的。这是本店的房契,这是本店目前所有物品的详单,请夫人过目。”

“不必了,如意信得过掌柜你。烦请掌柜的说个数字吧。”

“这个……”掌柜有些为难的看了店小二一眼。

“既然掌柜的不愿意说,那如意就说了。”刑如意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数字:“掌柜觉得我这个价钱给得可还算公道?”

“高了,高了,我这客栈值不了这些钱的。”掌柜的连连摆手:“我这地方虽不算小,可风水不好。自打开张以来,这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在夫人您来之前,都已经好久没有客人入住了。夫人愿意接手,我已经是感激不尽,那还能让夫人您……”

“掌柜是厚道人,就冲着您的这份厚道,也值这些个银子。”刑如意抹去那片茶水:“出门在外,身上没有那么多的现银,银票行吗?”

“行,都行。这么多的银子,夫人就是有现银给,我也没胆子拎出门去。最近,咱这永安城不太平。银票最好,便于携带,也安全一些。”

“如意能否冒昧的问一句。掌柜将这客栈卖掉之后可还有别的什么打算?”

“打算?能有什么打算呢。”掌柜的露出一丝苦笑:“不瞒夫人,在开这家客栈之前我也做过别的买卖。可不管是大买卖,还是小买卖,都没做成的。后来,听人说开客栈容易,就瞒着我家夫人拿出了全部的积蓄,盘下了这间客栈。哪知道,结局竟是一模一样的。

兴许,我家夫人说的是对的,我这个人天生就没有什么财运,也当不了什么老板。我呀,还是听我家夫人的,去乡下买处宅子,再置办几亩田地,安安生生过下半辈子吧。”

“掌柜的会种田?”

店小二冷不丁的问出一句。

“我也是乡下孩子,后来一心想着到城里过好日子,就离开家乡,到了这永安。再后来,就遇到了我家夫人。起初,手里也折腾了些钱,可折腾来折腾去,又差点给折腾没了。”

“夫人愿意一同回乡下吗?”

“若有的选择,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她知道我的性子,担心我留在城里还会忍不住折腾,倒不如,随我一同回乡下受苦。至少,还能给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留下点积蓄。”

“若如意想请掌柜的留下来呢?”

“留下来?”掌柜眨了下眼:“我不大明白夫人您这句话的意思。”

“我虽盘下了这间客栈却没有多余的心思来打理它。我瞧着掌柜是个厚道人,小二哥也蛮机灵的,所以就想请两位留下帮忙代为照看。您,还是掌柜的,只不过,赚得不再是客人门的钱,而是我的钱。我是掌柜,我发工钱给你们。如何?”

“发工钱?”

“对!你们帮我打理这家店,我出钱给你们,我们之间算是雇佣的关系。掌柜的,算是我请来的职业经理人,小二哥呢,还跟从前一样。当然,若是日后生意好了,也可以再多请两个人,到时候,小二哥你就只管看着他们就好。”

“职……职什么来着?”掌柜结巴着问店小二。

店小二摸了摸头,然后轻轻摇了摇。

“只是一个名字罢了,没什么要紧的。”刑如意说着,手指沾上茶水又在桌子上写了两个数字。“这个,是给小二哥的工钱。这个,则是给掌柜的。两位可以看一下,是否满意?”

“这……这也太多了吧?”

店小二咽了一下口水,也结结巴巴地问道:“夫人您,是不是手误了?”

“这就嫌多了?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叫它基础工钱。若生意好,我还会另外给两位分红。若是不好,这亏损也是我自个儿的。如何?”

“那夫人岂不是要亏很多?”

“我既写下这两串数字,就说明我有十足的信心,我绝对可以赚钱。只是,有些丑话,我也要先说在前头。掌柜还是掌柜,小二哥还是小二哥,可若是趁着我不在的时候,使什么猫腻,我们之间的聘用关系,也就算是结束了。”

“不会不会,我们绝对不会的。”

店小二连连摆手:“夫人给的工钱,就是咱们永安城最富有的王家也给不起。小的与掌柜的绝对会安安分分,一心一意帮着夫人将这客栈打理好的。”

“不是客栈,是别的店。”刑如意环视了一下客栈内的装修:“稍后,等我夫君回来咱们再细谈这些。”

“好,好好。”掌柜的与店小二一同点头。

“如意这里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烦掌柜的。”刑如意给店小二使了个眼色,店小二忙接口道:“掌柜的,就是小的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件事。夫人买下了咱们的客栈,还愿意让咱们继续留在这里,还给了咱们那么高的工钱。盛家二夫人的事情,掌柜您也一定得帮一帮夫人才是。”

“这件事,不用夫人吩咐,我也会帮着去办的。”掌柜起身,拱手道:“明个儿一早,我便去王家。夫人放心,我与王家老爷交情一向不错,这件事,应该不难办。”

“住在王家的那位高人,掌柜的可曾见过?”

“见过一回,但没敢细瞧。”

“可是个年轻的,有些书生气的人?”

“虽是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可年纪应该不小了。”掌柜的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日,我去王家办事,远远瞧了一眼。头发是白的,胡子也是白的,还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裳。人倒是很清瘦,远远看着,竟真的跟画上下来的神仙似的。”

“那位高人当时可是在作法?”

“不!他在等人。”

“等人?”

“等王家的二夫人。”掌柜说着,又补充了一句:“王家宅子里的事情,都归这位二夫人料理。当时,王家新姨娘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妥当,所以二夫人时常与那位高人在一起。不过,不是单独的。”

第075章 红花饮(17)

王家大门后果然贴着一张符,只不过不是驱鬼的,而是困鬼的。

刑如意瞧着那张纸符,越发肯定这个所谓的高人用心不良。王家请他,原本是为驱鬼的,可这个所谓的高人却将“鬼”生生困在了王家的宅子里。

“夫人切莫乱走,这王家不太平。”

掌柜的指了一条路,刑如意点头,随着他深入王家的宅院。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也不见有仆人走动。

“这王家一贯都是这么冷清的吗?”

“遇到了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据说,王家的那位新姨娘一直留在这宅子里,阴魂不散。家奴们害怕,却又不敢离开这院子,只能整日待在房间里。只有主子吩咐时,才会出来走动。”

“难怪府中如此冷清,但也能理解。”

“夫人不怕吗?”

“怕什么?”

刑如意抬头,看见一扇门后,有个孩子探出半张脸来。

“夫人不怕鬼怪吗?”掌柜的才说完,就用手在自个儿脑门上拍了下:“瞧我问的这个问题。夫人若是害怕,就不会盘下我那刚刚死过人的客栈了。”

“我比较喜欢一句话。”

刑如意看着那个孩子在门后探头探脑,然后用小手扒开门缝,侧着身子悄悄钻了出来。

“打小,我的祖父就告诉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也听过类似的,只不过,还是没有夫人这般的胆量。说实话,若非为了夫人的事情,我是不愿意选在这个时候来王家拜访的。”

“掌柜的之前不是来过一次吗?”

“就是因为来过那一次,所以才不愿意再来。当时,虽没有发生什么蹊跷的事情,也没有遇到什么可怕的人和事,可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似的,盯得我浑身发凉,额上直冒冷汗。从王家回去之后,还小病了一场。”

“这府中阴气重,掌柜的又缺少锻炼,身子发虚,自然容易生病。”

“夫人说的是锻炼是……”

“没事儿多走动走动,活动活动胳膊腿什么的,自然风邪不侵。”

“夫人的话,我记住了。夫人放心,日后我一定会锻炼的。”

刑如意没有理会掌柜的话,而是指着那个正在院子里玩耍的孩童问道:“他是谁?”

“哦,夫人问的是那个孩子吧?那是管家的小儿子。”

“管家的儿子……这管家很年轻吗?”

“与我年纪差不多一般大。这是管家的小儿子,他的偏房生的。”

掌柜的才刚说完,刑如意便瞧见那孩子突然倒在了地上,紧跟着魂魄离体,悠悠朝着一个方向飘去。

“可恶!当着我的面还敢拘人魂魄,我倒是要瞧一瞧,究竟是哪个在作怪。”

“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捉个鬼怪,你且留在这里,看好那个孩子。”

“捉……”掌柜的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夫人来不是请高人做法的吗?怎么突然间又要去捉鬼怪了。”

不等掌柜的想清楚这里头的事情,刑如意已经提着裙角,快速消失在了院子的拐角处。

“何方妖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拘人生魂。”

追随着孩子的魂魄,刑如意闯入一间房内。原本盘坐在床上的白衣男子倏地睁眼,待瞧清楚眼前站着的是刑如意时,双眸中出现了一丝慌张。

他稍稍一动,飘在半空中的旗子随之失去了控制,落到地上。

“招魂幡!果然是邪术!”

刑如意伸手一抓,那招魂幡便到了她的手中。只一眼,就看到了被困在幡中的孩子的魂魄。

“看来这城中的蹊跷事都是与你有关的。”

刑如意说着,在招魂幡上轻轻弹了下,孩子的魂魄就从幡中飘了出来,然后落在了地上。

“乖,快回去吧!”

刑如意对着晕乎乎地孩子吹了口气,孩子的魂魄便化作一个光圈儿从屋子里飞了出去。

白衣男子捂着胸口站了起来,神情戒备地看着刑如意:“夫人果是同道中人。”

“呸!谁跟你是同道!”

“你我同为修习法术之人,如何不是同道。”

白衣男子说着,右肩轻轻一抖,一根白色羽毛朝着刑如意就飞了过去。眼瞧着羽毛就要刺到刑如意的额间,却生生停了下来。

“杀死丽华的也是你!”

刑如意素手一转,那根羽毛便落到了掌心里。然后反手,羽毛直接冲着白衣男子飞了过去。他稍显惊慌,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羽毛稳稳扎在了他的胸口处,随之吐出一口浓血来。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来干涉我的事情。”

“我倒想问问,你究竟是谁?”刑如意走到白衣男子跟前,用手将他脸上的白色胡须给扯了下来:“明明就是一个年轻妖人,却偏偏要装成是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明明做的就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却还能心安理得住在苦主家中。你说,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王家的事情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

“本来就与我无关。”白衣男子擦去嘴角的血迹:“我要的只是那妇人腹中孩子的魂魄,并未想过要伤她性命。况且,她出事的时候腹中孩子尚未成型,我杀她又能给我带来些什么好处。”

“不是你杀的,又是谁杀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夫人若是有心为其伸冤,大可以请官府的人前来调查一番。”

“人死了,魂没了,就连尸体都被你们安排着急急掩埋了。你当然可以将此事推脱的一干二净。报官?说的轻松,就算我报了官,这干干净净的王家又能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夫人都没有查,又如何知道查不出什么来。”白衣男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丢在了地上:“是我做的,我承认,不是我做的,夫人也推不到我的头上来。”

“这锦帕是谁的?”

“王家二夫人的。”

在王家二夫人的锦帕上,却沾染着与乞丐手中那些药渣同样的气味。不仅是气味,且还有一片深褐色的已经干枯的污渍。那污渍,呈喷溅状,看起来有些奇怪。”

“我是追随着王家那位新姨娘来的,原本是要留在永安城里等着她腹中的孩子足月。谁知,她却被人给害了。我心中恼怒,自然要到王家查探一番。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与王家的二夫人达成了协议。她帮我寻找我需要的人,我则帮她处理后续的事情。夫人聪慧,此中内情,就不必白羽说透了吧。”

“你叫白羽?”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是叫白羽。”

“照你这么说,这新姨娘应该是被这王家二夫人给谋害的了?”

“具体的,夫人可以去问王家的二夫人。”

“好,咱们且不说这王家新姨娘的事情。丽华呢?害她魂飞魄散的总是你吧。”

“她是个意外。我没有想到,老天爷竟会把另外一个我需要的人送到这永安城里来。”

“所以,丽华是被你给推下楼的!”

“她原本就是要死的。那位大夫人身上寄居着一缕怨魂,就算我不出手,她也活不了多久。倒不如,拿来给我用。”

“既然知道她是要死的,你又何须亲自动手。等着段娘下手岂不是更好?”

“因为夫人你。”白羽看着刑如意:“原本,我是打算等一些日子的。可巧,正好碰上夫人给那位夫人诊脉。我粗通医术,也会一些道术,自然能够看出夫人所用的并非一般的医人方法。我担心事情出现纰漏,所以才会临时决定提前下手。”

“你说谎!”刑如意指着白羽的眼睛:“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说谎。让你打算提前动手的并非是我,而是英红吧?”

“白羽听不懂夫人你在说什么。”

“你就是那个大夫,那个曾去盛家帮段娘看病的大夫。”

刑如意说着自袖中掏出一张纸。打开,那纸上赫然画着白衣男子的小像。

“昨夜,我去驿站找了段娘,让她帮我画了那个大夫的画像。原本,我只是猜测,却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是你。白羽,你和英红是早就认识的吧?

你最初去盛家的确是帮段娘看诊的,在看诊的同时,也顺带着与英红见面。英红是签了卖身契的丫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这辈子都要待在段娘的身边,未来如何,也要由段娘这个主子安排。

可英红却喜欢上了你,为了你,她不得不出卖自己的主子,与丽华达成了交易。你,也喜欢英红,明知道她与丽华达成了交易,你不但没有劝阻,反而成了她的帮凶,但让你始料未及的是,英红居然被丽华给害死了。从那时候起,你就在着手进行两件事情。

这第一件,是用你手中的招魂幡寻找适合的魂魄帮助英红复生。第二件,便是为英红复仇。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盛家之所以会经过这永安城,也是你刻意安排的。因为这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阴时阴月出生的人,本是极难寻的,可这偌大的永安城里就有三个。这永安城,应该也是一个属阴的城池吧。你选择将人引到永安城,就是为了更好的帮着英红完成她的复生计划。

除了王家姨娘腹中的那个孩子,还有距离王家不远的那个瞎眼妇人的儿子,以及赌徒刘老二都是你原本的目标。你做事周全,所以这三个人里头,你只需要一个就够了,剩下的就都只是备用。可王家姨娘腹中的孩子没了。赌徒刘老二跑了。这让你不得不将目标放在了最后那个孩子的身上。

白羽,你原本是不想伤害那个孩子的对吗?”

第076章 红花饮(18)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总归是我拘了那个孩子的魂魄。”

白羽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射出一根白色羽毛来。刑如意侧身,白色羽毛直插到身后的一棵树上。紧跟着,身旁闪过一道白影,再看时,白羽已经不在屋内了。

没有狐狸傍身,刑如意追踪起来自然不是很方便。只不过,那白羽先是被招魂幡反噬,接着又被自己的暗器所伤,从他射出的第二根羽毛来看,他伤势不轻,脚程也快不到哪里去。

依靠着自己极度灵敏的鼻子,循着白羽暗器上留下的气息,刑如意一路追着白羽到了城外的一座破道观里。

白羽靠在道观的破门上,从他的姿势来看,显然刚刚的那一番逃脱加重了他的伤势。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着刑如意无奈地说了句:“果然还是被你跟上了。”

“明知道逃不掉,为什么还要逃?”

“总得试试吧。”白羽涩涩一笑:“自在客栈中见到夫人,白羽就知道,夫人不是一般人。所以,白羽从未想过与夫人你起任何正面的冲突。若非没有选择,白羽也不愿意当着夫人的面出手。丽华她,非死不可。”

“你是担心丽华将你们之间的秘密告诉我?”

白羽没有否认。

“你杀了丽华,却没能藏住所有的秘密。这么看来,你出手还是过于仓促了。”

“是白羽低估了夫人。夫人比白羽想象当中的更厉害一些。”

“你错了,我并无厉害之处。若不是你贸然在客栈中杀死了丽华,我根本不会注意到在这个永安城里还藏有第三个人。在那根白色羽毛出现之前,我一直认为是英红杀死了丽华。她有报复和杀人的动机,而且行事更为方便。若不是你的出现,这件事,我会让它就这么平静的过去。”

“因为那个盛大人?”

“对!我们是故交,也是很好的朋友,我不愿意他受到更多的伤害。”

“这么看来,我的确是行事仓促,欠缺考虑了。”

“你是修道之人,应该知道,施展还魂之术是会遭天谴的。”

“我知道。可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做。”

白羽说着,脚步踉跄得走进破屋里。刑如意随之进去,破屋之中除了破败的神像之外,还有一张床。床上躺着的,正是英红。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虽尸身保存完好,却依旧散发着浓重的尸味儿。

英红已经死了,而且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这是段娘、丽华以及英红本人都确定过的事情。方才在王家的时候,刑如意虽然也猜到白羽会将英红的尸体藏起来,甚至是带到永安城,却没有想到,自己竟这么快的就与英红面对面了。

“她死了!”

“她会活过来的。”白羽指了指英红的尸身。

刑如意看到,英红的胸口在轻微的起伏着。

“只差最后一个了。只要我将最后一个魂魄炼化,注入英红头顶的那盏还魂灯里,她就能够活过来。”

“活过来的也不是英红。”

“不!是英红。”白羽望着英红的尸身,眼中满是温柔:“我答应过,无论如何,都会护她一世周全。她受难的时候,我不知道,是我的错。可现在,我会用尽我全部的力量,让她活过来。”

“可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刑如意走近了一些:“在很多年前以前,我见过一个人,她跟你一样,拥有这样的执念。只不过,你在意的是你喜欢的姑娘,而她想要留下的是她的弟弟。知道吗?那个男孩儿为了成全姐姐让他活着的心愿,每个月都要忍受从人变成白骨,再从白骨变成人的痛苦。一年,两年,十年,姐姐的执着,最终变成了对弟弟的惩罚。”

“这是不同的。”白羽坐在床边,轻抚着英红的额头:“我的英红不用经历那样的痛苦。”

“你确定吗?这还魂术,你也是第一次使用吧。你只知道,使用这种邪术可以让人死而复生,那么死而复生之后会如何,你知道吗?不管是教你的师傅,还是教你的书本上,应该都不会告诉你这些。”

“难不成夫人知道?”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见过这盛唐最厉害的道人,他甚至能够驾驭上古神兽饕餮帮他做事。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在他看来不过就是动动小指头的事情。我刚刚说的那个弟弟,就出自他的手笔。与他所施的法术比起来,你这个还魂术只不过是最低的版本。”

“最低的版本?”

“哦,抱歉,我用了一个较为生僻的我老家的词。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施展的还魂术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小儿科。”

“夫人是在嘲笑白羽的道法吗?”

“不!你误会了,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事实上,你的道术比我高明的多。”刑如意扫了一眼英红:“我也见过另外一种死而复生的人,就是英红复活之后的样子。她的心脏虽然恢复了跳动,她也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的行走,甚至可能还能吃饭,但她只是一个活着的死人。

她没有自己独立的思想,甚至,用盛唐最好的胭脂水粉都没有办法掩盖她身上浓重的尸臭味。她只能将自己藏在黑夜里,昼伏夜出,见不得光。她能够感到饥渴,却没有办法依靠自己的劳动获取食物,她只能偷,抢,甚至去扑捉一些猎物。最终,变成人人忌惮的妖物。

终有一天,她会遇到一个像你一样修习道法的人,落得个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白羽犹豫了一下。

“即便这样,我也要帮她完成她的心愿。”

“明知结果,你还是要一意孤行吗?”

“初次见她,是在我刚刚学成道法下山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被买给别人当奴婢。她家里很穷,爹爹又是个混蛋,整天除了喝酒睡觉就是难为她们母女两个。她母亲倒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为了英红,忍受了她爹所有的欺辱。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河边。赤裸着一双脚,脚边放着浆洗了一半的衣裳。她就那么孤零零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眼圈儿红红的看着河水发呆。

我走过去,看了她一眼。她抬头,竟冲着我笑了笑。我从未见过那般干净的笑容,明明眼睛里充满了苦涩,笑容却依旧如秋日阳光般的让人觉得纯净和温暖。

那一天,我们聊了很多。她说了很多家里的事情给我听。我也说了我上山学艺的事情给她听。她明明年纪比我小很多,但我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隔阂。

分开的时候,她问我,以后还会不会去看她。我说,会的。她又问我,如果以后她爹再欺负她和她娘的时候,我能不能帮一帮她。因为她看到我背着剑,知道我是会功夫的。

我告诉她,我会尽力护着她的。

她站在河边,高兴的用脚踢着水花,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白羽这两个字是那样的好听。那时,我便发誓,我会尽力护她一生。

我学习道法,是为了降妖除魔。所以,在短暂的相遇之后,我便依着师傅的吩咐,去寻找和消灭藏在人间的那些妖孽。这一走,便是三年。

三年后,当我再次回到那个村子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听村里人说,他爹在一次喝醉之后,失手将她娘给打死了。官府派了人来,将他爹给捉到了大牢里。英红,也失踪了。

我找了她很久,才在洛阳城里见到了她。那时,她已经是盛家的丫鬟了。她告诉我,在她娘被杀,他爹被官府抓走的那天晚上,她被几个歹人绑架,受尽了非人的折磨,然后还被他们卖给了人牙子。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除了怨恨,再也看不到别的。我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告诉她,我会带她离开洛阳,去任何一个她想要去的地方。可她只是看着我哭了。”

白羽的头低了下去:“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卖给人家做奴婢的。除非她的主子愿意放她离开,否则她就要在那个盛家待到死。甚至死后,都还是盛家的卖身丫头。”

“有一天,她找到我,请我去帮她的主母看病。我诊断出她的主母怀了身孕,但那个胎儿,极不正常。经我再三询问,才知道,那个孩子是……”白羽停顿了一下:“那个孩子是用邪术得来的。我是修道之人,自然知道,若那个孩子降世,必定成为一方祸害。就在我百般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取舍的时候,盛家二夫人,也就是那位丽华夫人找到了我。她希望,我可以帮她除掉大夫人怀中的骨血。事后,英红也找到了我,说服我帮着二夫人做事。”

“这正中你的下怀!”

“是,有了英红和二夫人的请求,我便没有了丝毫的顾及。我偷偷换掉了大夫人保胎药中的几味药物。为了不被人发现,我还在那几味药中注入了道法,将它们改头换面,鱼目混珠。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件事,竟会害的英红殒命。”

“凡事有因就会有果,英红的事情,我也很同情,甚至为她难过。可是白羽,你不应该为了救她,就枉杀那么多无辜的人。”刑如意虚指化剑,指着白羽:“想想那个盲眼妇人,那个孩子是她今生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动手吧!”白羽闭上了眼睛:“我所犯之罪孽,自当偿还,但我并不后悔。”

第077章 红花饮(19)

刑如意的剑,始终没有落下。

“白羽,收手吧!”

“夫人是要放过白羽吗?”白羽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刑如意:“事到如今,就算白羽想要收手,也已经晚了。”

“不晚,只要你放下执着,一切都还不算太晚。”刑如意散去了指尖的虚剑,走到英红的尸体旁边,然后伸出食指,按在了她的额间。白羽顿时脸色大变,他挣扎着起身,脚步踉跄地冲了过来:“夫人不可!”

“你虽有错,但错在执着。此事若换了是我,也未必能够真正的超脱。好在,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我这么做,既是帮你,也是帮英红解脱。”

“不!”

白羽气急攻心,吐出一口鲜血来。当刑如意将指尖按压在英红的额间,且散出微微光芒时,白羽再次出手了。

“如意小心!”

一道白影自房中落下,紧跟着,那根刺向刑如意的白色羽毛跟着落下。狐狸出现在房中,只轻轻一掌,就将白羽打了出去。白羽跌落在地,接连又吐出几口鲜血来。

“狐狸?”

“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好好留在客栈中的。”

“人家也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意外。”

刑如意说着,食指用力,许多白色的幽魂接连从英红的额间窜了出来,其中便有那个孩子的魂魄。待英红的胸口不再起伏之后,刑如意才松了口气,将手指自英红的额间移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是我的夫人,就算到了天涯海角,我也能够找到你。”

刑如意狐疑地扫了狐狸一眼,然后低头,拽着自己的袖子一顿猛嗅:“你老实说,是不是在我身上放了什么东西?类似我们那个时代的GPS。”

“我需要吗?”狐狸伸手,理了理刑如意被风吹乱的发丝。

“我知道了,味道!”

“什么?”狐狸的手停在了刑如意的发间。

“据说动物都是依靠气味来寻找伙伴的。我们做了这么久的夫妻,是不是我身上也沾染了你的狐狸气息,简称狐臭。”

狐狸差点黑脸:“这就是你刚刚拽着自己衣袖猛嗅的原因?那你告诉我,你闻到了什么?”

“一点点的汗臭味,还有一点点的尸臭味和鲜血的味道。”

“我的味道呢?”

“好像没有……但是……”刑如意指着狐狸:“你们狐族的嗅觉肯定要比我们敏锐的多。”

“用不着。永安城就这么大,想要找你,还是很容易的。”

“真的?”

“依着你的性子,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客栈里。所以,我搜索的范围并不大,只需用心,就可以找到。”

“算你聪明!”刑如意说着,冲狐狸眨了一下眼睛。

院子里,白羽轻咳着。刑如意忽得想起,刚刚他似乎被狐狸击了一掌,随即快步走了过去。

“你明知道阻挡不了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将他的右手拽起,扣住他的手腕,将一缕气息注入,但气息很快就被堵在了某个地方。

“不必了!”

“你会死的!”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没有英红,徒留我一人又有何意。我答应过会保护她,既她活不过来,我只能随她离去,免得让她孤苦无依,到了那边再受人欺辱。”

白羽说着,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白羽!”

英红的魂魄出现,跌跌撞撞走了过来。

“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英红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刑如意:“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的自私害了我自己,也害了那些无辜的人。如意夫人,英红求你,求你救一救白羽。”

刑如意摊了一下手:“不是我不肯救,而是他根本不愿意让我救。”

“英红,别再难为夫人了。”

白羽的魂魄离体,走到英红身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做错事的人,总归要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负责。况且现在,你我能在一起,不是挺好的。”

“可是你——”

“我觉得挺好的。”白羽握紧了英红的手。

两人相视一笑,对着刑如意轻轻点了点头。

“夫人,我们走了!这些魂魄,还请夫人带他们回去!”

“放心!”

刑如意挥挥手,目送着白羽和英红一同消失。

“你说,我要不要去跟下面那位打个招呼,免得他们到了地府还要受苦。”

“你觉得他们怕受苦吗?”

刑如意转身,看着狐狸那双漂亮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笑着摇了摇头,说:“应该不怕吧。毕竟,他们是在一起的。”

离开道观,刑如意先将孩子的魂魄送了回去。眼瞧着孩子缓缓睁开眼,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母亲,终于等回来了自己的孩子,一个喜极而泣,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一个迷迷糊糊,虚弱地趴在母亲怀里,轻轻说着:“娘,我饿了。”

刑如意抹了一下眼角,似有些微湿。跟着转身,默默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狐狸,站在院子里。看见刑如意红着一双眼睛出来,自觉得张开了手臂。

刑如意一头扎进去,咕哝着问了句:“是不是快要做娘的人,都会变得特别容易被感动,而且特别容易伤感。”

狐狸轻轻拍了拍她,柔声说着:“想哭的话,就哭吧。放心,我会帮你挡着,不会让你失了胭脂铺掌柜的身份。”

“去你的,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开我玩笑。”刑如意又抹了下眼角,在狐狸胸前轻捶了一下:“再陪我去个地方吧!”

因为闹鬼,王家新姨娘所住的西院被管家用锁给锁了起来。狐狸带着刑如意穿墙越院,直接落在了西院的院子中间。院子里因为没人打扫显得有些脏乱,而屋子上贴着的那些符咒,让人看了只觉得有些眼花缭乱。除了白羽绘制的符咒之外,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标准的鬼画符。说白了,就是某些假道士用朱砂随便勾勒的蚯蚓一样的字符,让人看了,只觉得哭笑不得。

伸手揭了两张,刑如意拿着在狐狸跟前晃了晃:“你说,等王家的事情了了,我要不要在永安城里开个真假符咒鉴别大会?正好借着王家闹鬼的这股风,小小的赚一笔银子。”

“你很缺钱吗?”狐狸双手环胸,看着刑如意手中的那两张符咒。

“嗯,有点缺钱。我盘下了我们现在住的那家客栈,虽还没有想好要做什么,但重新装修是肯定的。我大概算了下,估摸着得花不少银子呢。”

“不想去洛阳了?”

“去是要去的,只不过又有些犹豫。”刑如意胯下脸来:“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我遇见了一个故人。”

“故人?”

“我碰见了小盛子,就是在洛阳时,经常跟在常大哥后面的那个小捕快。”

“他现在应该不是小捕快了吧?”

“对!他升官了,现在是盛大人了。”

“你担心,他已经将遇到你的事情告诉了那个人。”

“眼下他还顾不上,但依着他们两个的关系,将我的踪迹告诉那个人,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你在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刑如意说着,推开了门:“一晃几年,他大概已经不记得了我。”

“他一定记得你。”

“为什么?”刑如意转身,看着狐狸:“因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吗?我,始终是他心里的那个结。”

“看来你明白!”狐狸总结。

“也许不是明白,而是自作多情。说白了,我倒不是担心我自个儿。有你在,想要让他找不到,是很容易的事情。我只是担心,因为我的再次出现,会让他……”

“你担心他会去找四娘,打乱四娘现在的生活。”

“嗯!”刑如意轻轻点头。

“想听一听我的意见吗?”

“你是我的夫君,你的意见我当然乐意听。”

“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倒不如直接去见他。有些事情,总归是要面对的。”

刑如意低头想了一下,“也许你说的对,可眼下,我还不想面对他。”

“如意。”

“对不起!”刑如意抬头看着狐狸:“我知道,我不应该纠结。我纠结,就证明我心里还有东西没有放下。至少,说明在我心里,还存着这么一个人。这对你,不公平。作为你的妻子,我不应该为别的男人而纠结,更不应该将那个男人放在心里。”

“傻瓜,你若是完全放下了,你就不是刑如意了。你是人,不是神,就算九重天上的神仙,也会有自己的心结。他是常泰也好,是九五之尊也好,在你的心里,他始终都是那个在洛阳城里默默守护过你的常大哥。如意,你不需要因为这个向我道歉。”

“你怎么这么大方?”刑如意一边埋怨着,一边红了眼圈儿:“臭狐狸,我心里除了你还搁着另外一个人,你难道就一点不生气吗?”

“我没有那么小气!”狐狸抱住刑如意,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况且,他在你的心里只占据了那么小小的一部分,我根本就不用放在眼里。你是我的娘子,是我的夫人,也是我的刑如意。若是连这么一点点的自信都没有,我如何做你的男人,你的夫君,你的终身依靠。”

第078章 红花饮(20)

“臭狐狸,你是存心想要惹我哭吗?”

“这么轻易就被感动了?”

“要死啊。”刑如意轻捶了狐狸一下,却被狐狸握住手,直接拉到了自己怀里。刑如意挣扎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的脸:“明知道人家怀了小狐狸,还故意说这些话给我听。你瞧瞧,我这眼眶都红了。”

“那我以后不说了。”

“不行!”刑如意吸了吸鼻子,蛮横地说着:“以后每天都要说给我听。”

“每天?”狐狸苦了脸:“我能不能收回刚刚说的那些话。”

“不能!”

“唉!枉我自认聪明,想不到今日也会挖个坑将自己给埋了。好吧,只要你这耳朵不腻,我就每天说一次。”

“我要听不同内容的。”

“这个……”狐狸刮了一下刑如意的鼻子:“有点难。”

“若是简单的,还用你这个千年老狐狸出马吗?”刑如意冲狐狸眨巴眨巴眼睛,自他的怀里挣脱,快速走进屋内。

房间,似还维持着新姨娘离开时的模样,就连茶桌上的茶壶都是半打开的。里头泡着的茶叶已经出现了腐败的迹象,凑近了,能够闻到一股有些呛鼻的味道。

“看来这新姨娘在王家也不是很受宠爱嘛。”

“何以见得?”

“王家在这永安城也算是大富大贵的人家,王老爷手中更是积攒了不少的财富,这些光是从院子的布局上就能看得出来。喏,就单说这小院里那块用来装点的石头,那是正宗的太湖石。想要将那么一块石头从太湖运到永安,没有几千两的银子怕是办不到的。

你再瞧瞧这屋子,这用来搭建房屋的木头,也都是经过仔细挑选的,高低粗细可以经由工匠雕琢,但这木头的纹理却是天生的。这屋中的摆设,还有布置,用的也都是极好的东西,偏偏这茶壶中的茶叶却是个次品。”

“茶叶?”

狐狸不爱喝茶,或者说,他对于喝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往常喝的,也都是如意亲手给他泡制的,只觉得入口要比寻常餐馆的好一些,但也没有仔细研究过。

“我知道你不懂茶,可你瞧瞧,这茶壶中的茶叶,在腐败之后都凝成了一团。说明,这茶壶中原先泡着的就是碎的茶叶。说白了,就是茶叶沫子。在这种大户人家,这种茶叶,也就是给下人喝的。”

“既是新姨娘,按说不应该得到这种待遇的。”

“看来,在这新姨娘遇害的背后,还藏着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刑如意说着,走到了床前:“白羽临死之前,给我看过一块手帕。那块手帕,是王家二夫人的。王家的这位二夫人,位置有些尴尬。她原本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因为大夫人无法孕育子嗣,所以由大夫人做主将她给了王家老爷。

二夫人本身也算争气,第一胎就生了一个男孩儿,算是在王家站稳了脚跟儿。可没有多久,这个孩子就夭折了。据说,这个夭折的孩子,是被大夫人给害死的。”

“这大夫人为什么要害死一个孩子?”

刑如意回头看着狐狸:“怎么跟你解释呢,只能说这是某些凡人内心的私欲在作祟。”

“这长子夭折之后,王夫人很快就怀上了第二胎。随后又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只不过,这个男孩儿由王家老爷做主,交给了大夫人抚养。在之后的几年里,王家二夫人又给王老爷添了几个女儿,但作为二公子的生母,她心里对于大夫人肯定是有些怨恨的。只不过碍于王家老爷以及大夫人曾是自己主母的关系,隐忍不发。”

“这些与新姨娘又有什么关系?”

“白羽交给我的那块手帕上,有些喷溅状的东西。”刑如意说着走到了床边。床上的被褥依旧呈现凌乱的状态,在靠近外侧的枕头边缘,刑如意找到了一块暗色的痕迹。随即,在挨着地板的床单上也找到了相同的喷溅状的深褐色斑点。“这些,应该都是新姨娘留下的。我查过从王家流出去的药渣,也看过白羽给我的那块帕子。王家新姨娘的死,应该跟她被逼服用了堕/胎药物有关。”

“红花。”

“不只是红花。”

刑如意蹲在床边仔细地查看着:“从现场遗留地痕迹来看,王家这位新姨娘是在睡梦之中被人制服之后强行灌下的堕/胎药,药入口中之后,被她给吐了出来。所以,才会在床上,以及地板上形成这些喷射状的药物残留痕迹。但让我想不通的是,王家二夫人的那块手帕上,为何也是喷溅状的痕迹。”

“许是这新姨娘吐的时候,她用自己的手帕遮挡了一下。”

“这点我也想过,但是我觉得不大可能。你想啊,一个人在喷吐的时候,得多么机缘巧合才能在对方的手帕上形成那样明显的痕迹。唯一可能的是,王家二夫人当时用手帕捂住了新姨娘的口鼻,但因为新姨娘的挣扎,所以才造成了那些痕迹。”

“疑点解释清楚了。”

“不!”

“不?”

“王家二夫人虽只是一个二夫人,可这些年,大夫人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根本不管王家后宅里头的事情。所以,在王家,真正当家作主的反而是这位二夫人。

当家做主不代表着就会受宠,据我了解王家老爷对大夫人那才是真爱。若我是二夫人,肯定会利用新姨娘入门的机会,促使她与大夫人争宠,从而更加巩固自己的地位。说白了,我有儿有女,就算儿子过继到了大夫人的名下,也还是自己亲生的。且儿女大多都已经成年,我在王家的地位已经算是坚不可摧。就算新姨娘生下一个儿子,她也不可能凌驾于我之上。这个时候,拉拢新姨娘对抗大夫人才是正题。待大夫人失宠之后,找个机会对付新姨娘,也是很轻松的事情。”

“这王家二夫人未必有你这般聪明。”

“你错了。我恰巧认为,这位二夫人的心机要比我深。寻常女子,如何能在这深宅大院中隐忍这么些年。换句话说,这二夫人既然已经隐忍了这么些年,为何偏偏在对付新姨娘的问题上,沉不住气了。

还有,就是我们刚刚假设的那个问题。依着二夫人在王家的地位,她若真想对付这新姨娘,根本用不着自己动手。捆绑,灌药,捂嘴,这些丫鬟都可以代劳。她是二夫人,她为何要亲自动手,倘若留下证据,岂不是对自己很不利。一个懂得多年隐忍的女人,是不可能犯下这种错误的。”

“夫人说的有理。”

“所以,夫君有何高见?”

“为夫都听夫人的。”狐狸抬手,惹得刑如意抿嘴一笑。

“我要印证一些事情。这新姨娘的魂魄之前被白羽困了起来,我估摸着就在这府中的某个地方。劳烦夫君辛苦一趟,就将她找出来。真相如何,我们一问便知。”

“好。夫人且在这里等着。”

“嗯,去吧去吧。正好我也累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刑如意说着,摆了摆手。

狐狸一个半转,消失在了房间内。

刑如意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待了一会儿之后,觉得有些无聊,便拿起桌上的杯子把玩起来。

忽然,她看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些粉末,就沾染在杯子的底部。粉末的颜色与杯子本身的颜色极为相近,倘若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

“好狠毒的用心,这是存心不让新姨娘活着啊。”刑如意用手指沾了一点粉末,放到鼻子跟前闻了一下。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神经性药物,长期服用,可以导致患者出现幻觉,严重时,甚至会导致患者自杀或者因为突发某种意外而身亡。

刑如意看了看杯子,又看看了放在一旁的茶壶。忽然明白过来。她们之所以给新姨娘这些次品茶叶,倒不是故意要难为这些新姨娘,也不是存心看不起她,而是因为这些劣质的次品茶叶,味道更浓,能够更好的掩饰这些药物本身的气息。

新姨娘初入王家,就算心里不愿意,在没有更多选择的情况下,也只能喝这些劣质的次品茶叶。日子一长,这些药物成分就会深入骨髓,到时候,莫说是神医,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

倘若王家二夫人逼迫新姨娘喝下了堕胎药,那么又是谁,给新姨娘的茶杯中放置了这些毒药?如果都是二夫人所为,岂不是有些自相矛盾吗?

她轻轻晃动着手中的杯子,余光则在房间内一寸一寸移动。当目光落在对面墙上的那幅画上时,她停住了。

那是一张仕女出游图,看起来像是一大家子,但其中一个却引起了刑如意的注意。那名侍女是背对着刑如意的,姿势显得有些古怪,且与整张图画格格不入,就像是强硬的被塞进去的一样。

就在刑如意起身,想要到画前仔细查看一番的时候,狐狸回来了。

“你确认新姨娘的魂魄还留在王家吗?”

“没有找到?”

“没有!”

“我想,我可能找到了。”刑如意说着,指了指对面的那副画:“你帮我看一看,那画中女子是不是被封印进去的王家的新姨娘。”

第079章 红花饮(21)

“我家夫人眼真尖!”

“这是在夸我吗?”刑如意推了一把狐狸:“赶紧帮我去看看。”

狐狸一边走向那幅仕女图,一边问刑如意:“你是如何想到,白羽将王家新姨娘封印到这画中的?”

“凑巧!凑巧!刚刚你去寻那新姨娘的鬼魂,我百无聊赖,就坐在那桌子后面摆弄茶具。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会老老实实坐着的人,所以这双眼睛就在房间里扫啊扫的,然后就落到了对面的那张画上。

这画初看上去,不觉得有什么。画风没什么出挑的,布局也算是十分讲究,可偏偏里头却多了一个别别扭扭的人。”

刑如意指着画中那个看起来有些别扭的仕女:“你看,是不是只有她不一样。我想,白羽既将新姨娘的魂魄留在了这宅子里,必定会藏在一个不容易让人找到的地方。这画卷,似乎就是这么一个不容易被人找到,且不被人注意的地方。只是,在你还没有回来之前,这些都是我自个儿的猜测。不过,瞧着你的模样,我好像猜对了。”

“我家夫人不仅眼尖,这运气也是一等一的好。如此隐秘的藏身之处,竟被你在无意中给找到了。”狐狸说着,拽住了刑如意的手:“要不要随着为夫去这画卷中走一走?”

“我也可以进去吗?”

“没有可不可以,只有想不想。这画,就如同青丘一样,算是另外一个存在。只要施法得当,便可以到画中一游。”

刑如意心动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进去了,还能出来吗?”

狐狸禁不住捏了捏刑如意的鼻子:“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

说着,轻轻一拽,两个人便凭空消失在了房间里。画卷表面,光芒一闪,竟又多出两个奇奇怪怪的人来。

当狐狸带着刑如意进入画中之后,刑如意才相信了狐狸的话。这画中,果然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青丘房舍,绿树红花,景色宜人,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太过安静,安静地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

“那些人呢?我的说,原本就待在画上的那些人怎么不见了?”

“嘘!”狐狸轻嘘了一声:“他们来了!”

话音才落,刑如意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循着脚步声看去,果然看见许多衣着艳丽的仕女沿着画中的小路,徐徐走来。她原本以为,入画之后的世界就跟她在她那个世界里玩3D游戏一样,人入画面,画面见人。可此时,她看见的场景有些奇怪。

那些仕女虽看起来像人,可却像是美术动画片里的纸片人。有脚步声,也能看见那些人在做出不同的手势,甚至还能清晰的看到她们的嘴唇在一张一合,可偏偏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就是画中的世界吗?跟我想象的有些不大一样。”

“画与画不同,这画中的世界自然也各不相同。”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进入的是一个好的画师画出来的世界,看到的场景也会是不一样的对吗?”

“很早之前我也入过一幅画,那副画里的世界,跟我们生活的盛唐没什么不同。至少,那画卷里头的人,没有这么奇怪的。”

“呼~”

狐狸的话,让刑如意莫名地吐了口气。心说,原来画师技艺的高低,真的不光体现在绘画的表面啊。

“走吧,咱们去看看那位新姨娘。”

“咱们就这么走过去?”

“不然呢?”

“那些纸片人会不会围攻咱们?”

刑如意指了指那些看起来有些奇怪的用笔墨画出来的纸片人。

“她们不敢!”

狐狸说着,牵住了刑如意的手,然后拉着她走向那只奇奇怪怪地纸片人队伍。新姨娘果然是被困在画里的,她之所以背对着画,是因为她的手脚都被捆绑住了。

事情比想象当中要顺利一些,刑如意与狐狸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将新姨娘从那只奇怪的队伍里给拉了出来。

“你们是谁?”

“救你的人。”

“这是什么地方?奴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新姨娘惊恐地望着左右:“那些又是什么人?”

“那些是画中人,你现在身处一幅画卷当中。准确地说,你是被一个道士给封印到了这幅画卷里,而我们是来搭救你的人。”

“画卷?封印?画中人?”

新姨娘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才抬起头来看着刑如意。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新姨娘恍惚地看了刑如意一眼,低头想了一想,说:“大夫人逼迫奴家喝药。”

“大夫人?你确定是王家的那位大夫人吗?”

新姨娘点了点头:“初入王家时,老爷曾带奴家去见过王家的两位夫人。奴家记得很清楚,那个沉默寡言,总是冷着一张脸,看起来十分难相处的便是大夫人,而另外一位,看起来十分和善的,便是二夫人。大夫人喜穿素色的衣裳,身上也没有佩戴什么金银首饰,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冷冷的,拒人千里的味道。

二夫人,喜穿艳色,妆容总是很精致的模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顾及大夫人,那两次见她时,她身上,也没有佩戴什么金银首饰,只发髻上插着一支别致的玉簪。据说,那只玉簪是二夫人嫁给老爷时,大夫人亲自送她的。”

“看来你没有弄错。”

“这种事情,奴家怎么会弄错呢?”新姨娘抬起头来:“奴家出身风月场所,自小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人,各种各样的人。莫说只是王家的两位夫人,就是这整个院子里的人,奴家都不会将其弄混淆了。”

“姨娘好本事。”

“夫人这是在笑话奴家吗?”

“没有,我是真心觉得你识人的功夫挺厉害的。我最擅长的是闻各种各样的味道,偏偏却分辨不清人的脸。每换一个地方,光是记住不同人的面孔就要浪费我好几天的时间。有机会的话,我倒是诚心的想要姨娘你教教我这个辨识人脸的功夫。”

“夫人说笑了。倘若夫人自小生活在那种复杂的环境里,为了让自己少挨打,少挨骂,夫人也会很快记住那里头的人和事情,以及各种各样复杂的关系。”

“这么说来,你也是个心思玲珑的姑娘。怎么刚到王家,就得罪了大夫人?”

“奴家一直谨慎,如何敢得罪大夫人。况且,奴家虽为王家的新姨娘,事实上,却只是依着老爷的名头前来王家避祸的。”

“避祸?”

“嗯!”新姨娘点了点头:“夫人既来此处,对于奴家的身世来历想必也都清楚。奴家出身风月场所,但卖艺不卖身。并非奴家自持身高,而是院中嬷嬷看奴家还有些姿色,想要留着奴家卖个更好的价钱。

就在数月之前,奴家遇到了一位爷,这位爷花了大价钱将奴家给买了下来。就在奴家准备随着那位爷一同返回家中时,却出了事情。万般无奈之下,那位爷只得将奴家托付给了王家老爷,于是奴家便随着王家老爷一同返回了永安城。”

“如此说来,你并不是王家老爷新纳的姨娘。”

“奴家一个年轻女子,千里迢迢跟着老爷返回永安,若是没有个说法,难免会引人注意。况且,那个时候,奴家已经怀了身孕。按照日子推算,再过两个月,这肚子就要掩不住了。将奴家说成是老爷新纳的姨娘,也是权宜之计。”

“这些,王家的两位夫人知道吗?”

新姨娘摇了摇头:“老爷不让说,说是为了顾全大局,免得节外生枝。不过,就算奴家说了,王家的两位夫人只怕也是不肯相信的。”

“这种事情,的确很难让人相信。”刑如意看着新姨娘的眼睛:“能不能告诉我,大夫人为何逼着你喝下那副药?是因为大夫人知道了什么,对吗?”

“是奴家疏忽,那日在房中,奴家忍不住便抚着肚子跟腹中的孩子说话。不小心被大夫人跟前的丫鬟听了去。于是,大夫人便将奴家叫了过去,质问奴家腹中孩子的来历。

起初,奴家是不肯说的,可大夫人脸色越发难看,甚至还叫来了那个偷听到奴家自个儿说话的丫鬟前来与奴家对峙。奴家从未经历过那样的场面,尤其是看着大夫人那张脸的时候,心里不自觉的就害怕起来。于是,只得将实情告知,说腹中孩子并非老爷亲生,乃是假托老爷之名,暂居府中避难的。”

“若我是大夫人,听了你说的这番话,只怕心中更为恼怒。”

“夫人说的没错。大夫人很生气,她误会了奴家话中的意思,以为奴家是存心欺骗老爷,甚至是故意让老爷难看。”

“既是在大夫人房中询问的,又为何要选在你的房中灌药?”

“大夫人想要将一切伪装成是奴家自己喝药的模样,可腹中孩子是奴家的亲生骨血,奴家如何忍心。奴家求大夫人,求她将老爷请过来,到时候,真相如何,一问便知。哪曾想,大夫人派出去的丫鬟,没有将老爷唤来,都是将二夫人给带了过来。”

第080章 红花饮(22)

夜,从未这般黑过。

王家新纳的姨娘被两名丫鬟死死按在床上,腹中的孩子,已经有了胎动的痕迹,当她试图挣扎的时候,那个小生命也随之动弹地厉害。新姨娘无助地看向自己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转而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大夫人。

“夫人,求求你,就放过奴家吧。”

大夫人只是冷淡地扫了她一眼。待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时,转身,将脸朝向了门口。二夫人被一名丫鬟领着走到了门口,她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斗篷的帽子很大,将她的整张脸都给遮了起来。

丫鬟先进的门,走到大夫人跟前,行了个礼,说:“奴婢将二夫人给请来了。”

大夫人轻轻嗯了声,丫鬟麻利地站到了一旁。新姨娘注意到,当丫鬟站定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的朝着自己瞟过来。那目光十分的复杂,既有同情,又有幸灾乐祸。

二夫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将头蓬的帽子给取了下来。原本戴在发髻间的那根玉簪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直做工精良的银簪,簪子上刻画着栩栩如生的花鸟图案。大夫人瞧了她一天,道:“还不进来?”

“不知大夫人唤我何事?”二夫人说着,将整件斗篷都给解了下来,然后递给距离门口最近的一名丫鬟,跟着走到大夫人跟前,也行了一个见礼:“深更半夜的,大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这新姨娘的来历,你可清楚?”

“听说是打风雪场所出来的。”二夫人自顾自的落了座,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的茶壶,却没有动弹。“大夫人莫不是因为这个在生气?何必呢?这男人都是一样的,旧得东西看腻了,总要寻摸些新的回来。只不过,这新姨娘的出身是低了些,大夫人看不惯也是应当的。”

“这打风雪场所出来的能有几个正经的女子。”大夫人压低了声音:“老爷带她回来时,你为何不阻拦?”

“倒是想要阻拦来着,可是老爷回来的时候,谁也没有告诉。等我知道的时候,咱们这位新姨娘已经入了王家的门。我的处境,大夫人您也是知晓的。这往日,多干活,少说话,还能凑合在老爷面前得个脸,若是话说的多了,只怕要惹老爷不快。

再者,我也听府里的管家说了,说这新姨娘是卖艺不卖身的,想来也是个有骨气的,难得老爷喜欢,大夫人您说,我又何必去多这张嘴,多管这桩闲事呢。”

“好一个卖艺不卖身。”大夫人冷嘲了一句,指着床上的新姨娘说:“你且去问问她,她腹中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孩子?孩子不是老爷的吗?”二夫人故意装作吃了一惊的模样:“这还是老爷带着新姨娘回府的时候亲口说的。老爷还特别吩咐我,一定要照看好新姨娘以及她腹中的孩子。如今,大夫人这么一问,反倒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让你去问,你就去问,哪里来的这许多的闲话。”

“行行行,我去问,我去问问还不成吗?这自己撒的种子,长出来的东西,老爷还能弄错了不成。”

二夫人说着起了身,走到床前,看了新姨娘一眼。

“二夫人,二夫人救我。”

新姨娘刚想挣扎,就被那两名大力气的丫鬟给用力压了下去。

“救你?咱们都是自家姐妹,怎么会用这么严重的字眼。我说你们,也都轻着点儿,若是压坏了咱们的新姨娘,老爷追究起来,可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二夫人嘴上说着,手里却没什么相应的动作,她只是用手扯了扯衣裳,坐到了床边,看着新姨娘已经显怀的肚子问:“大夫人刚刚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老爷的。”

“这些话,我已经与大夫人说过了。”

“既已经与大夫人说过了,就不妨再给我说说看。大夫人催着我来问你,大概是你说的时候没有说清楚,所以让大夫人也没有听清楚。喏,我将我这耳朵侧一侧,你也大些声。里里外外不就这么一些事儿吗,说清楚了,也就好了。”

“二夫人!”新姨娘喊了一声:“求你,求你将老爷找过来好不好?”

“你瞧瞧你,非要惹得大夫人不高兴是不是?这正所谓,男主外,女主内。咱们王家后宅里头的事情,一项都是由大夫人做主的。再说了,大夫人问的是你肚子里孩子的事情,你非要将老爷扯过来做什么?倘若你这肚子里的孩子当真是……岂不是让老爷难看吗?”

“老爷知道的!老爷都知道的!”

“你仔细说,老爷都知道什么?”

“老爷知道我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

新姨娘刚刚说完,二夫人就板着脸站了起来。

“姨娘这话可不能乱说。这子嗣,关乎咱们王家的未来。你说你腹中怀着的不是老爷的骨血就算了,却还口口声声说老爷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老爷愿意做那……”二夫人故意将后面的话给吞了下去,然后抬头,朝着大夫人看过去。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本不是老爷的妾,是老爷自个儿将我领回来的。我,我到王家,是避难的。两位夫人,求你们,求你们将老爷唤过来。其中内情,老爷都是清楚的。我决计没有半句谎话。我腹中的孩子,的确不是老爷的,但我丝毫没有向老爷隐瞒。”

新姨娘语无伦次地说着,越说,大夫人的眉头就攒的越紧。不等她把话说完,大夫人就站了起来:“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那药拿来给她喝下。”

肚子里的孩子,踢腾地越发厉害了。

新姨娘开始用力的挣扎,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大夫人跟前儿的丫鬟,端着汤药快速走了过来。走到床前,瞄了一眼,就对那两个压着新姨娘的丫鬟道:“将她扶起来,这个样子,我要如何喂药。”

新姨娘被扯了起来,她趁机挣脱了那两名丫鬟,想要逃走。仓惶间,碰到了端药丫鬟手中的药,药水洒了大半出来,有些沾到了新姨娘的衣裳上。但很快,她就又被拽回到了床上。

端药丫鬟看了看碗中的药汁,走到桌前,将茶壶中的水又往里头添了一些,这才端到新姨娘的跟前,强行将药喂到她的嘴里去。

“这些是什么药?”

二夫人就站在床前,既没有上前帮忙喂药,也没有向后退半步。用她自个儿的话说,她在王家的位置,就如同站在这房间里的位置一样的。她既不愿意去得罪这个刚刚入门的姨娘,更不愿意去招惹她从前的主母,王家正儿八经的大夫人。

药,有些难闻,二夫人习惯性抽出自己的锦帕,掩住了口鼻。

就在这个时候,端药丫鬟突然转身对着二夫人说了句:“请二夫人帮个忙,这姨娘存心不让咱们夫人高兴,竟将这牙齿咬得紧紧的。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她的牙齿厉害,还是我的拳头厉害。”

端药丫鬟说着,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了二夫人。二夫人甚至没有来得及考虑,就下意识接了过来。接下来的事情,似乎超出了每一个人的想象,就连大夫人都没有想到,她的丫鬟,竟握起拳头,一下子打在了新姨娘的脸颊上。

紧咬着的牙齿被迫松开,含在口腔里的药汁一半喷溅了出来,一半被打到了肚子里。

在药汁喷溅出来的那一刻,二夫人下意识用自己的锦帕挡了一下。因为动作过大,药碗中的药又洒了一些出来。

新姨娘终究是没有躲过去,丫鬟将碗中剩余的那些药汁全部都给她灌了下去。她只挣扎了两下,就翻着白眼躺到了床上,跟着一动不动。

新姨娘就这么死了,连带着她腹中的孩子一起死了。

无论是大夫人还是二夫人,对于这个结果都有些意外。因为,她们谁都没有想过,去要新姨娘的命。

“那这新姨娘究竟是如何死的?”

“应该说是呛死的。”

“呛死的?”

狐狸蹙眉,看着孤零零坐在床上的新姨娘的魂魄。

“是被呛死的。灌药的时候,她因为挣扎和情绪激动,导致药汁在被灌入的时候,呛堵住了气管,所以一下子就给呛了过去。倘若那个时候,进行紧急处理,人兴许还能活过来。可显然,在现场的那些人,都给这个意外吓住了,而且我不认为她们会急救措施。”

“那如果没有被呛呢?”

“结局也很难预料。”

刑如意说着,将目光移到了茶壶以及配套的茶杯上。

“除了大夫人让丫鬟端过来的含有大量红花的堕/胎药,我在那个茶杯里还发现了一些东西。那个东西加上红花,新姨娘腹中的孩子,必死无疑。至于新姨娘,倒是能比孩子多活几日,可若是无人提醒的话,这多出来的日子对于她而言,反倒是一种折磨。”

“那茶壶中的东西,又是何人下的?”

“也许是二夫人,也许是王老爷,也许是府中还藏着的某个人。谁知道呢?毕竟这人心比鬼怪难测多了。”

第081章 红花饮(23)

“奴家知道是谁。”新姨娘忽然开口道。

“你说什么?”刑如意没有听清,看着新姨娘飘飘忽忽的影子。

她被白羽施法困在画卷之中,又被画中那些人吸取了不少的鬼气,虽被救了出来,可鬼气打伤,若不能及时返回地府,便会在这阳世烟消云散。

“奴家知道是谁想要害死奴家。”新姨娘面色黯然:“原本以为,奴家与他们已经成了同路人,且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血。无论是看在双方之间的感情,还是腹中孩子的面上,奴家都会帮其保守秘密,而他们也会好好待奴家。如今看来,倒是奴家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

“你说的他们究竟是谁?”

“王家老爷还有奴家腹中孩子的爹爹。王家老爷是谁,这个就不用奴家说了。这另外一人,奴家只知道姓吴,与当朝的李家有些姻亲关系。据说,在洛阳城内也是可以横着走的。”

“姓吴?”刑如意仔细回想了一下,在洛阳城中,似乎没有那个“吴”姓是可以横着走的。

“口天吴,还是那个武?”

“他与奴家说的是口天吴,但这些男人,在面对着奴家这些身世飘零的女子时,口中所言未必都是真的。只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奴家所求的也不是他那个姓氏之后的荣耀,而是他肯一心一意对待奴家,能让奴家后半生有个依靠。”

“眼下看来,你似乎是所托非人。”

“夫人说的不错,奴家的确眼拙,最终还是认错了人,误托了终身。”

新姨娘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死奴家一个也就罢了,活不该连这腹中的孩子也给连累了。罢了罢了,此生波折,总归是要了了。但愿,不再有来生,不再受这些苦楚。”

“此生受苦,来世未必不好。新姨娘你,何苦如此执着。”

“奴家胆小,奴家怕了。”新姨娘抬起那双受伤的眸子:“有件事,奴家想要告诉夫人。”

“就是你刚刚所说的,帮他们隐瞒的那件事吧?”

新姨娘点了点头,将埋藏在心里的秘密都说了出来。待最后一句说完,她的魂魄也跟着消亡了。

王家闹鬼的事情,终于结束了,搁在刑如意心里的那些疑惑,也都一一被解开了。只是,结局让她有些开心不起来。

客栈装修终于提上了日程,参照狐狸的意见,刑如意将客栈分为了两个部分。一层,还是做自己的老本行,开了家如意胭脂铺的连锁分店,由原来客栈的掌柜做分店的负责人。

店内一应货品,还是延续之前的配方,至于原料的采买,也都交给掌柜的全权负责。好在,永安城里各类原材料都不少,至于那些稀罕的,就只能劳烦自家相公跑跑腿儿了。

二层,开了间小小的药坊。开业前期,会由刑如意和狐狸亲自坐诊,晚些时候,他们会挑选合适的大夫过来。这药坊,算是专门给城里看不起病的穷人设的,除了免收诊金之外,所有药材也均是低价供应。

药坊交给了客栈原本的小伙计打理,除了小伙计,刑如意还特意找到瞎眼妇人,将她的孩子也带回了客栈,带药坊开业之后,就让那孩子跟在大夫身边做个学徒。

客栈后面荒废的小院,也被刑如意一并买了过来。说是买,倒也跟没花钱一样。重新装修之后,作为自己和狐狸在永安城临时的落脚点。倘若他们离开,就将这院子,当做是胭脂铺和药坊的员工宿舍。

乔迁新居那日,小盛子带着段娘来了,同行的还有王府的管家。

这是刑如意第一次见到王府的管家,与想象当中有些不同。印象中的管家,多是清瘦的,精明能干的。即便外表看不出,眼中也会透着一缕精光。可眼前这位管家,看起来比小盛子更养尊处优一些,单是露在袖口外面的那只手,就不像是劳心劳力的。

其次,是他的相貌。按照之前的说法,王府的这位管家,与那位王家老爷年岁相当,但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倒像是过了五十岁,一脸的皱纹和褶子。若非刑如意先注意到的是他的手,当真以为他就是一个老头子。

“如意,你我是朋友,有些话,我就不绕着弯子说了。这是此地王府的管家,姓吴,早先也是我在洛阳的故交。他前阵子得了一种怪病,无缘无故就迅速苍老了起来。

原本,我是不想来打扰你的。可听说,你在这永安城里开了一间药坊,而我又深知你的医术精湛,更擅长治疗各种疑难杂症,所以才带他过来,让你帮着给瞧一瞧。看看可有法子治疗他这未老先衰的怪病。”

“王府的管家,姓吴?倒不知管家先生是那个吴?”

管家看了小盛子一眼,说:“口天吴。”

“口天吴。”刑如意起身,走到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刑如意的确会医一些奇奇怪怪的病,但是先生的病却医不了。”

那位吴管家还没有开口,小盛子就急切地说着:“如意你都还没有看,怎么就知道医不了。若是连你都医不了,这天下怕是也没人能够医好这怪病了。”

“小盛子你误会了,倒不是我不想帮这位管家先生看诊,也并非是我医不了这怪症,而是这位吴管家诚意不足,并非真心前来求医问药。”

“这话怎么说?”

小盛子心虚的看了一眼吴管家,吴管家则蹙了蹙眉,看着小盛子问了句。

“方才这位女大夫喊你什么?”

“小盛子。”刑如意重复了一遍:“怎么,我的叫法有什么不对吗?自很多年前,我便是这么叫他的。”

“盛大人也允许吗?”

吴管家的眉头直接皱了起来,看向刑如意的眼眸里多了几分探寻。

“故交,很多年的故交。”小盛子解释着:“我与如意相识的时候,还不是如今的盛大人,只是洛阳城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捕快。我的这些过往,你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你不认识如意罢了。”

“那他呢?他是否也认识这位如意姑娘?”

“也是见过的。”

小盛子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至于那个他,刑如意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管家先生若是想要如意看诊,就请实话实说,若不想看,门就在这里,先生随时可以离开。还有,不要试图用先生的身份来压如意。你可以问问小盛子,我刑如意是那种会怕的人吗?”

“我姓武,那个盛唐人都知道的武。夫人还想问什么?”

“没什么,但凡怪病,也都有个源头,不可能真的无缘无故。管家先生,可否将实情告知?”

“我们王家的事情,想必夫人也都听说了。我是府内的管家,先前三夫人的后事也都是经由我一手操办的。说起来,这事情也有些蹊跷。当日下葬时,我的一块随身玉石不小心被挂落到了坟坑里。我当时着急,便顾不得什么,自己先跳了下去。当时,三夫人的棺木也已经放了进去,起身时,额头不小心撞到了棺木,蹭破了一些皮。待回到府中之后,那破皮的地方便又痛又痒,没几日,周围就起了变化。”

管家说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先是破皮周围的皮肤松了很多,紧跟着,脸上的皱纹和褶子就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再然后,我就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皮肤破损引起面部早衰,看来管家先生这病的确生的蹊跷。”

“早前听盛大人提起过夫人,说夫人你见多识广,倒不知我这怪病,夫人可能医治?”

“最早伤在哪里,我要先看看。”

刑如意说着,走近了那位管家。管家低头,指了指自己右侧的额角。待刑如意走近时,他的目光却禁不住落在了刑如意的身上。

“咳!”小盛子在一旁咳了声,“管家。”

管家将头低了下去,目光随即落在了地上。可方才那一幕,没有逃过现场任何一个人的眼睛,狐狸更是气恼的很。虽透过这管家的目光,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却没想到,他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当众偷窥自家夫人雪白的颈子,甚至那下流的目光还顺带着溜到了别的地方去。

狐狸想着,这管家的眼珠子,该摘下来洗洗了。事不宜迟,今晚他就再去王家走一趟。

管家不知道狐狸心中想的,若是知道,他一定后悔方才的行为,也一定会当众解释一下。他之所以将目光停留在刑如意的身上,除了她的肌肤盛雪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他脖颈间挂着的一样东西。

那东西,与他送给旁人的一模一样。

“你这怪病,的确是由这伤口引起的。”刑如意拍拍手,向后退了半步:“只可惜,管家先生方才的话也是真假参半的。你并没有将全部的实情告知。你额上的这个伤口的确是碰到的,也的确是擦伤,但却不是被棺木碰到的,而是被一棵长在坟墓旁边的树枝给划到的。”

刑如意刚刚说完,管家的脸色就变了。他压低声音问道:“夫人如何晓得?”

“很简单啊,因为那种树,我见过。”

第082章 红花饮(24)

“夫人见过?”管家的脸色明显变了一变:“实不相瞒,方才的确因为心中有所顾及,所以并未将全部实情告知。”

“没关系的,管家先生到了此时仍有选择的权利。如果医病,就将实情告知,若是不想,也无妨,门在这里,先生来去自由。”

“不说不行吗?”

“不行!若不知道先生染病的根由,如意就算是个神医,也会有下错药方的时候。到了那时,先生是怪如意呢,还是怪罪自个儿呢?”

“我这伤的确不是在永安城染的,也不是磕碰棺木而来。如夫人刚刚说的那般,我是撞到了坟墓旁的一棵树。那棵树,长得十分奇怪,树叶与树干都是红色的,而且很细,藏在那些枝枝蔓蔓当中,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那种树叫做骨藤,也有人管它叫鬼藤。据说是从死人的骨头里长出来的,依靠着死人的腐肉做营养。若是碰到生人,便会吸食生人的血液,汲取对方的精血。很多年前,我曾有幸见过一株,碍于它的传说,愣是没敢靠近。今日看到管家先生,才知道,关于这骨藤的某些说法,竟都是真的。”

管家的脸一下子黑了。

他摸了摸自个儿的脸,问了句:“夫人既知这东西的来历,可有医治之法?”

“三成把握,前提是,先生不再有所隐瞒。”刑如意伸出三根指头来:“先生可以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三成把握也总比没有把握的强。”管家咬了咬牙,“刚刚已经与夫人说过了,我姓武,不是口天吴,而是盛唐人人都知道的那个武。我是武家的外族,但早些年的时候,在洛阳城中也算有些分量,算是家境殷实。跟许多的纨绔子弟一样,我读书不行,习武也不行,闲来无事,就喜欢到花街柳巷去找找乐子。”

管家说着,用眼角的余光轻轻瞥了刑如意一眼。刑如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有句老话说的好,叫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自认风流多情,但却绝不处处留情,可偏偏就栽到了一名女子的手中。这名女子名唤香菱,姓柳,原也是个小家碧玉,因家中惹祸被卖进了青楼中。我算是她的第一个恩客。因她长得好看,又与那些庸俗女子不同,故而我待她与别的女子也有些不同,算是极尽温柔,颇为宠爱。

可喜欢归喜欢,像她这样戴罪被没入青楼的女子,无论如何我也是不会为她赎身的。倒也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我的这个姓氏,虽给我带来了一些荣耀,但也带来了一些麻烦。尤其在洛阳,更要谨言慎行,容不得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若我只是恩客,若她只是楼里的姑娘,我多宠她,都是没有问题的。一旦,我将她赎了出来,变成了我们武家的人,势必会将祸水引到我们武家来。所以,当香菱请求我为她赎身的时候,我拒绝了。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会走了绝路。”

“绝路?”

“那天,老鸨慌慌张张来找我,说香菱紧闭房门,已经好几日不肯出来了。我原本是不想去见她的,因被她逼得有些烦闷,着实想要躲一阵子的。可老鸨不依不饶,我担心被人瞧见弄的难看,不得已就跟着去了。哪曾想,推开门,就瞧见香菱……看见香菱直愣愣地挂在门后面,而且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新娘服。

当伙计将她放下来的时候,我就瞧着她那双眼睛直溜溜盯着我,脸青白青白的,看起来特别渗人。说实话,我胆子不算太小,可当时着实给吓着了。连第二眼都没敢看,直接就跑了出去。老鸨不依不饶,将我拦了下来,说这人都死了,好歹我也得给个说法。

我心想着,就算求个心安吧。就拿了一些银子出来,算是给她赎了一个自由身,然后托人寻了个地方将她给安葬了。”

“你去了吗?”

“没有!那些日子,我闭上眼睛看到的就是她悬挂在门后的模样,还有她的那双眼睛。说实话,我心里有点害怕。所以,选地方,还有安葬这些事情都是掏钱让别人去做的。就连香菱被埋的地方我都没有打听。之后,倒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时间一晃,几年过去了。女皇病逝,武家凋零,即便我们是远房也受了不少的牵扯。家人为了让我避祸,就让我带着随从离开了洛阳。我记得,出城时,还是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可走了没多久,就乌云密布,大雨滂沱。我们急匆匆想要找个地方避雨,却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那座乱坟岗里。再然后,我就被树枝刮破了脸皮,还失足滑到了在一块墓碑前。起身时,才看到,那墓碑上刻着的名字。”

“香菱!”

“对,就是香菱两个字。”管家点了点头:“当我看见那两个字的时候,就觉得眼前一黑,心里特别的慌。可我又安慰自己,说天下同名同姓的女子多了,况且这墓碑上还只有一个名字。我当初出钱不少,那些人拿了我的钱,总不至于将我的女人丢在这荒郊野外吧。”

“之后呢?”

“我匆匆忙忙带着仆从离开了,在那片荒坟堆里转悠了很久才走出去。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但都跟香菱无关。最后,我流落到这永安城,进入王家做了管家。我破损的伤口慢慢出现了变化,我就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如此说来,你这怪病,应当是与那香菱有关的。”

“倘若真有关系,夫人可能治得?”

“当然能。”刑如意说着,欠了欠身,“稍等,我去让我家夫君取药过来。”

说完,便伸手将狐狸拽到了一旁。管家似有些不放心,眼睛始终盯着刑如意。刑如意看了他一眼,故意背过身,将嘴巴凑到狐狸耳朵旁,低语了几句。管家侧了侧身,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等他再看时,狐狸已经不见了,只有刑如意站在门口,背影投在地上,与别的东西重叠在一起。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狐狸回来了。在他的手里多了一个黄纸包,纸包里包裹着一些白色的粉末。刑如意只瞧了一眼,便将那粉末递给了管家:“每日用它净脸,坚持三日,自会有所改善。”

“夫人是在说笑吗?”

“药就在这里,先生若是不信,如意也没有办法。若是相信,不妨就拿回去试试。”

“我相信如意,这世上就没有如意看不好的怪症。”小盛子站了起来:“有句话,还请武兄不要介意。这俗话说的好,死马当做活马医。眼下,武兄的病症,已是无人可医,与其就这么放弃,倒不如信如意一回,将这药粉拿回去试试。若是管用最好,若是不管用,结果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了。”

管家犹豫了一下,将粉末接了过去。

“能不能问夫人一句,这是什么药的药粉?”

“你有权利问,但我也有权利不回答。这药粉是我的私藏秘方,我若是说了,岂不是连自己的看家东西都给丢出去了,以后我还如何在这永安城里混饭吃。还是方才的那句话,管家先生若是相信如意,便将这药粉拿回去试试。若是不信,请自便,如意绝不强求。”

“那这看诊的费用……”

“先生是我的第一位病人,又是小盛子带过来的,这诊金药费什么的就免了吧。先生请,如意就不送了。”

管家看了刑如意一眼,虚点了一下头,转身出去了。

小盛子看了对方一眼,走到刑如意跟前说了句:“如意你不必在意,他就是那个脾气。”

“他是王家的新管家吧。我记得,王家原本是有另外一位管家的。”

“什么都瞒不过你。他并非王家的管家,只不过借个身份罢了。”小盛子倒是没有继续帮着隐瞒:“再过几日,我便要走了。你可还有事情需要我帮着代办的?”

“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已经处理妥当了。多留也是多伤心,倒不如早早去到任上,让自己忙活起来。”

“说的也是。”刑如意说着,走到段娘跟前,抓住了她的手腕:“身子还有些虚,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几服药,按时吃着。兴许,会有意外的惊喜。”

“如意——”

“嘘!你想说的我都知道。如今,你与小盛子之间再没有别人,我希望你们两个都能好好的。这能结成原配的都不容易,你也好,小盛子也好,都要懂得珍惜。往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不提,你不提,小盛子你就更不要放在心里了。”

小盛子轻搂住段娘的肩膀,说了句:“既是如意说的,你便听着吧。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段娘抿了抿嘴,冲着刑如意微微福身。起身后,表情倒是显得轻松了许多。

管家带着药粉,急匆匆回到了王家。待关上门后,就迫不及待的先将药粉往水盆里撒了一把。带着药粉的水,泼洒到脸上,带来一股难以明说的凉意。他控制不住的,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水盆里。

一双手,自水盆底部探了出来,轻轻地捧住了他的脸。

第083章 红花饮(25)

倏地,管家自水中睁开了眼。

他双手用力抓着放置脸盆的木架子,拼命的想要将自己的脸从水里拔出来,可越是挣扎,自己的脸就越是靠近盆底。他的鼻子,已经贴在了脸盆的底部,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金属带来的那股凉意。

一双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他徒然地睁着眼睛,像是一下子回到了过去。

“她是谁?”

“武爷的眼睛可真毒,这是咱们楼里新来的姑娘。姓柳,名唤香菱,是个从书香门第出来的好姑娘呢。”

“好姑娘能到了你这里?”

管家那双眼睛死死盯着站在楼上,有些局促不安的香菱。香菱不安的搅弄着双手,她其实很想逃,可背后还站着两名鬼奴,她压根儿就动弹不得。她知道,这里是青楼,她是被卖进来的姑娘,楼下那个正在打量着自己的男人,是来这楼里寻欢作乐的客人。

透过那双眼睛,她看到了那个男人对自己的兴趣,于是,她越发的心慌起来,甚至不由控制的用牙齿紧紧咬住了嘴唇。

“还是个雏。”

管家看着香菱那个模样,心里有了自个儿的答案。

老鸨,捂着嘴在一旁笑,中间还不忘继续推销自家新来的这位姑娘。

“瞧武爷您这话说的,我这楼里怎么就不能来好姑娘了。不瞒您说,这能进到我这楼里的,还都是好姑娘,只不过被你们这些糙爷们儿给糟蹋了而已。就拿这香菱来说吧,若非家里得罪了人,也沦落不到我这地方来。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家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武爷您也是运气好,我呀,原本是打算藏一段儿时间来着。”

“那就她吧!”

管家伸手指了指香菱。

老鸨越发乐了,她将手一伸,递到了管家跟前:“我这新来的姑娘可是没见过客的,武爷若是相中了,先拿银子过来。”

“妈妈可真直接。”

“咱们这里做的就是直接的买卖。你瞧上的是人,我瞧上的是银子。有了银子,要什么样的姑娘都好说,没有银子,咱也就只能口头上称呼您一声爷。”

“妈妈瞧着我像是缺银子的人吗?”

“武爷您自是不会缺银子的,可咱这楼里也有楼里的规矩。姑娘第一次见客,必须是现银。武爷您是常客,自然知道这里头的道理,想来也是不会难为妈妈的。”

“得,谁叫我瞧上了这位姑娘呢。”

管家说着,自怀中摸出一袋银子搁在了老鸨的手上。老鸨掂量了掂量,笑得越发开心起来。

“够吗?”

“够了够了,今个儿这香菱姑娘就是武爷您的人了。香菱啊,好好伺候武爷!”老鸨转身,对着楼上的香菱喊道:“算你运气好,头一遭就遇到了武爷。这位爷跟别的爷不同,是个怜香惜玉,知道疼姑娘的主儿。”

“妈妈。”香菱眼睁睁看着老鸨收了银子,脸色都变了。

“妈妈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丫头啊,既到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适应这里的生活。这不守规矩的你前天来的时候也见过了,那受得都是什么罪啊。妈妈不是那种狠心肠的人,最见不得你们这些姑娘在我这里受委屈。说白了,你好,我好。你不好,我也只能陪着让你更不好。乖,上楼梳洗一下,好好伺候武爷。”

香菱用力的咬着唇瓣,直将嘴唇咬出两道血印来。她看了管家一眼,就被两名鬼奴押着回到了房里。

“武爷请上楼,我让香菱梳洗去了。您若是心急的话,就在门外稍微等一会儿。若是不急,就在这楼下喝喝茶,我让别的姑娘先来服侍您。”

“不用了,我还是直接上楼吧。”

“武爷今个儿这性子可是真急。”

“不是我心急,我是担心刚刚那两个吓坏了我的香菱。”管家说着,撩起袍子上了楼。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那两名鬼奴在斥责香菱。他凝眉,直接推门而入。

“武爷。”

两名鬼奴一秒变脸,见门口站着的是管家,直接堆起笑脸。

“你们都出去吧。”

“可香菱姑娘还没有梳洗呢。”

“我瞧着挺好,我就喜欢她这副还没有熟悉的样子。”

“得了,那武爷您待着,我们就先出去了。”

两名鬼奴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管家关门,往前走了一步。香菱急忙从梳妆台前站起,向后退了一步。

“别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管家刚刚说完,就觉得这句话有些可笑。他是寻欢客,而她是楼里的姑娘,他花了大把的银子,为得不就是把她怎么样吗?想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会用强的。要不,我们先随便的聊几句?”

香菱心慌的点了点头。

之后回想起来,就连管家都觉得那天有些反常。他居然真的只是坐着跟香菱聊天,并且聊到双方都困倦了,然后各自趴在桌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香菱对他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他心里却只觉得自己亏了。于是,怀着各种矛盾的心情,他又包下了香菱的第二个晚上。

在之后的事情,似乎就是水到渠成的。比起楼里那些有经验的姑娘,香菱是青涩的,但就是她的青涩,让他有些上瘾。尤其,她的青涩里还夹带了一些别的姑娘没有的娇羞,这种娇羞让他欲罢不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香菱就多了一个习惯,她总是喜欢捧着他的脸,认认真真地看他的眼睛。待他想要问些什么的时候,她就会羞涩的垂下眼睛,然后手指从他的脸上轻轻拂过,最后落下。

管家,对刑如意说了谎。他其实是想过将香菱从青楼里带出去的。依着当时武家在洛阳的影响力,隐藏一个青楼女子,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后来,他改主意了,因为他发现,香菱有更大的用处。

洛阳城里,像他这般有背景的纨绔子弟并不少,日常生活,除了打马遛鸟就是寻姑娘开心,像香菱这样特殊的青楼姑娘,很容易也能吸引住这些人的目光。于是,他开始不断的将那些所谓的朋友带到香菱这里,甚至说服香菱去陪他们。每次编造的理由,都是各不相同的。

从抵触,到认命,到心甘情愿的去帮他,香菱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里挣扎,可最终的结果,令管家十分满意。

香菱的确哀求过他,请他为自己赎身,但她却不是自杀的,而是被自己亲手给毒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香菱知道了一个她本不应该知道的秘密,而那个秘密一旦泄露。他,以及他的整个家族都会跟着倒霉。虽说香菱对他一心一意,可青楼女子的心意,又能值几个钱。在他看来,只有永远的闭上嘴巴,才能确保那个秘密不被外泄。

为了不让香菱痛苦,他花了很多银子买来了据说是见血封喉,一尝即倒的烈性毒药,却没想到,那毒药还不如普通的鹤顶红。香菱死得非常痛苦,在临死前,用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摆,却什么话都没有问。他想,香菱大概心里清楚,他是因为什么杀她的吧。

香菱死后,他将她抱回了床上,并且仔仔细细帮她掖好了被子,转身时,看到了伺候香菱的那个丫头,也就是后来被他送给王家老爷做新姨娘的那个。

她也是被卖进青楼来的,香菱大概觉得她们命运相似,就求他从中说和,让老鸨同意香菱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做个端茶倒水的丫头,从而避免了她被迫接客的命运。

然后,在香菱被毒杀的那天,他和那个丫头达成了协议。他将她留在身边,并且保证,像对香菱一样的对她好,而她则帮他隐瞒毒杀香菱的秘密。

香菱的确是他出钱找人安葬的,只不过不是为了让香菱入土为安,而是因为在香菱死后,他每日都会做噩梦,且梦里都是香菱将死之前的那幕情形。他是找了道士,让道士将香菱的魂魄困在体内,永远不能来找他。

只是,因果循环,他最终还是得到了自己应得的报应。

“砰!”得一声,脸盆炸裂。

管家后退几步,带着满身的水渍瘫坐在地上,身体还在不停的抖动着,原本苍白的脸,此时更是变得没有一点血色。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裂开的脸盆,眼睛却睁的越来越大。那些水,蜿蜒流动,渐渐形成一个奇怪的图形。紧跟着,他听到了“咝——咝——”的响声。那些水开始迅速的变幻着,直到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女子的模样。

“香……香菱……”

他喃喃唤出那个名字,然后睁大着眼睛不动了。

洛阳城郊的荒坟地里,刑如意弯腰拔下了钉在女尸心脏上面的棺材钉,连带着将那些符纸一并扯了去。

一缕青烟,随风而去,最终飘散无踪。

“这是我答应她的最后一件事情,如今,王家的事情才总算是真正的了结了。”

说完,刑如意的手一抖,那些纸符跟着燃了起来,随即化作飞灰,也被风给吹散了。

第084章 桃花丸(1)

透过晕红的幔帐,柳生环视了一周。

这是一间典型的女子闺房,而闺房的主人,就侧趴在那张梳妆台上。

瞳孔瞪大,面色苍白,唯独两颊处却透着一丝诡异的粉红,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怖。

死者姓秦,名书瑶,是本地布料商秦中明的独生女儿。年方十六,待字闺中,多半时间都是待在自个儿的房中,极少外出,也极少与外人接触。

最先发现死者的是秦书瑶的丫鬟,名唤碧桃,自三岁起就跟在她的身边,算是她的贴身丫鬟,也是平日里与她走的最近的一个人。

柳生查看了一下死者。衣衫完好,没有与人起争执或者有过挣扎的痕迹,身体表面也没有任何外伤。在死者的手中,握着一盒胭脂。盒盖有些松动,打开,便闻见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

柳生看了一眼手中的胭脂,随即将目光移到了死者脸上,“你来瞧瞧,你家小姐脸上涂抹的可是这盒胭脂?”

丫鬟碧桃是第一个发现小姐身亡的人,除了受到严重的惊吓之外,还有些伤心难过。柳生问话的时候,她还在低头抽泣,过了许久,才抬头朝着自个儿小姐看了一眼。

“这盒胭脂是小姐今日才买回来的。哦,不对,应该说是买别的东西时,掌柜额外送的。因与一般胭脂铺子里卖的胭脂都有些不同,所以小姐格外喜欢。”

“我是问你,你家小姐脸上涂抹的可是这盒胭脂?”

碧桃咬了咬嘴唇,看着柳生不敢答话。

“说!”

“不是碧桃不愿意回答大人,而是碧桃也不知道。”

“你不是你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吗?”

“是啊!”碧桃点了一下头:“碧桃自三岁起就跟在小姐身旁了。”

“既如此,你为何还要说你不知道?”

“回大人,碧桃是真的不知道啊。”碧桃一着急,差点哭起来:“往日的确都是碧桃伺候着小姐梳妆的,可近几日小姐身子不适,也没有心情涂抹这些东西,所以……”

“算了,我换个问题吧。在你家小姐出事前,你们都做了什么?”

“买药!”

“买药?”

“是的!小姐近些日子身子不适,多半时间都在卧床休息。听说城里新开了家药铺,看诊的还是位女大夫,于是夫人便让碧桃陪着小姐前去看诊。

今日一早,用过饭后,碧桃便让管家收拾了一辆马车,带着小姐去了城中新开的那座如意胭脂铺。那铺子是分为上下两层的,一层卖的是胭脂水粉,这二层就是看诊的药坊,掌柜都是同一人。”

“这卖胭脂水粉的掌柜还能看病?”

林虎刚刚询问过府中的其他人,踏进门来,就听到了碧桃的话。于是,不由自主的便插了一句嘴。

“起初,我们也都觉得奇怪。这卖胭脂水粉的跟看病的女大夫,好像是两回事儿。可这铺子开了没多久,咱们永安城老老小小就都知道了。夫人小姐,喜欢的是这胭脂铺里与众不同的胭脂水粉,还有各种内调外服的东西。这老人孩子,夸得是女大夫的医术,说是很多年都看不好的老毛病到了女大夫手里,轻轻松松就给看好了。若非如此,我家夫人也不可能让我带着小姐去找女大夫看病。”

“这胭脂也是那女大夫给的?”

“嗯!”碧桃点头:“我家小姐患的是那种女孩子家才会有的毛病,严重时,不仅身上难受,连带着头都会胀痛不已。女大夫只瞧了一眼,连脉都没有给把,就说出了小姐的症状,还说小姐脸上的疙瘩和斑点都跟小姐肝郁气滞、血行不畅有关。

随后,女大夫就给小姐开了药。药,也不是寻常大夫开的那种苦药,而是一种小小的药丸。名字很好听,叫做桃花丸,说是取初开桃花,经过烘干研磨过筛,加入蜂蜜后炼制成丸的。服用起来也十分方便,只需早晚各服一丸即可。”

小姐听了十分高兴,一下子就买了两个疗程的。女大夫大概是看我家小姐爽快,就送了这盒胭脂给我家小姐,说是内服外用,会让小姐的容颜越发美丽。

回到府中之后,小姐依着女大夫的吩咐,先行服用了一颗药丸。我见小姐有些疲累,便将小姐扶到床上,让她休息片刻。离开之前,小姐特意交代,让我过一个时辰之后再来叫她。说她睡醒了之后,想要安安静静读会儿书。

往常,小姐也有自个儿读书的习惯,而且读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一旁打扰。于是,我便依着小姐的吩咐,隔了一个时辰才过来敲门。敲了几下,房内却无人应答,我这才推开房门进来查看。没想到,就看到小姐她……”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柳生挥挥手,将手中的胭脂递给了林虎:“仵作到了吗?”

“已经到了,就在外头候着。”

“叫仵作进来吧。”

“你是怀疑这小姐……”林虎晃晃手中的胭脂盒。

“我方才查看过,书瑶小姐身上并无外伤,也没有外力致死的痕迹,而且你看,她是侧趴在这梳妆台上的。整个姿势都显得十分自然,这说明,她在断气之前,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面色虽有些可怖,但没有扭曲变形,说明死前并无痛苦。唯一奇怪的就是她脸上的这两片粉红色的红晕。”

“没有外伤,就只能是内因了。这内因,无非两种,一种是有病,另外一种就是中毒。刚刚那丫鬟是不是提过一句,说她家小姐得了女子才会有的那种毛病,那么小姐的死因会不会是那个?”

“眼下还无法判断,所以需要仵作进来详细查验。”

“那如果小姐的死因不是因为生病呢?”林虎又晃了晃手里的胭脂盒:“这盒胭脂里,会不会被下了毒。”

“还有那个桃花丸。你去问下那个碧桃,看看那个桃花丸长什么模样。趁着仵作查验的功夫,我们也去会会那个既能卖胭脂水粉,还能看病的女大夫。”

如意胭脂铺里,刑如意轻轻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看见狐狸站在窗口,向外看着。

“外头又有新鲜的事情发生?”

“有人死了!”

“有人死了?”刑如意一下子站了起来:“谁死了?怎么死的?”

“不清楚!”

“不清楚?因为视野不够,看不见吗?”

刑如意也走到了窗口,与狐狸并排站着,向外看去。大街上人来人往,比着洛阳不算热闹,但搁在这小地方,也绝对不算冷清。可瞧来瞧去,她也没瞧见狐狸方才说的,有人死了的那个人在哪儿?

“那边!”狐狸指着一个方向给刑如意看:“黑色与白色的气缠绕,说明那边刚刚死了人,且十分年轻。白色之中,又掺杂了一些粉色,说明死者是个年轻的女子。且我还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名离奇死亡的女子,与咱们胭脂铺有些关系。”

“你别吓唬我。”刑如意作势拍拍胸口:“我这胭脂铺子可刚刚开业,若是沾惹上了人命官司,岂不晦气。”

“嘴上说着晦气,其实是更感兴趣吧。”狐狸轻轻刮了一下刑如意的鼻子:“我有预感,我们今个儿还能见到两位故人。”

“不是吧?又故人。”刑如意略苦了脸:“该不会是小盛子和段娘又返回永安了吧?”

“不是他们。”狐狸摇头,顺带着将刑如意拥进了怀里:“放心,只是一点小小的麻烦,我家夫人应对的了。”

“我咋感觉你越是这么说,我心里就越是没谱呢。”

刑如意这话才刚刚说完,就看见小伙计跑了上来。

“掌柜的,楼下有人找,是两位官爷。”

“得,瞧你这张狐狸嘴,还真是将麻烦给我招惹了过来。”

狐狸无语的瞪瞪眼,心说,这麻烦是我招惹过来的吗?

轻推了狐狸一把,刑如意自狐狸怀中挣脱,在跟着小伙计下楼的时候,还不忘跟他说一句:“我先下去瞧瞧,若是搞不定了,再由夫君你出马。”

狐狸笑眯眯地点头,目送着刑如意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随后化作一缕白眼,朝着秦家的府宅而去。

刑如意没有想到,楼下站着的两位官爷居然都是她的故人。

捕快柳生和捕快林虎。

柳生和林虎在看见刑如意的时候也微微吃了一惊,因为他们也没有想到,这如意胭脂铺中神秘的女掌柜,女大夫竟然还是自己的故人。

“我就说嘛,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能干的女子,既能做女大夫,还能顺带做女掌柜。直到看见如意你,才觉得,这不算啥稀奇的。”林虎嘴快,直接说了出来。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我呢?”见是认识的人,刑如意便也不再端着架子,而是指了指一旁的桌子,请他们坐了下来:“你们怎么也到了永安?”

“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的估摸着也说不清楚。总之,咱们现在是这永安地界儿上的捕快。地方换了,官儿却没升。说起来,倒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官场不好混,做个小捕快也没什么不好的。”刑如意说着,目光落在了柳生的脸上:“你们二位今日一定不是来看我这个故人的。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来找我?”

“秦书瑶死了!”

柳生轻轻吐出五个字来。

第085章 桃花丸(2)

“谁?”

“秦书瑶,永安城西南街巷秦家的小姐——秦书瑶。”

刑如意细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盒胭脂你还记得吧?”柳生将胭脂递到刑如意的跟前。

“原来她叫秦书瑶。”刑如意只瞧了一眼,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少女的模样来:“是一个叫碧桃的丫鬟陪她来的,蛮文静的一位姑娘,不怎么说话。”

“她的贴身丫鬟的确叫做碧桃。据碧桃说,她家小姐的病,是如意你给看的。”

“不错,的确是我给看的。”刑如意点头,指了指楼上:“就在楼上,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不知这位秦小姐患得是何病症?”

“一种女子的常见病,跟月事有关的。”

听到月事两个字,柳生与林虎都有些不大自在。两个人尴尬的互看了几眼之后,柳生将桃花丸拿了出来:“这药也是你开的?”

“没错,是我开的。整个盛唐,也只有我这里才会有。这桃花丸,顾名思义是用桃花做的,为了增加口感,所以在制成丸状时,我还特意增加了蜜糖。两位若是有所怀疑的话,大可以拿着这桃花丸去永安任何一家药铺,请掌柜的帮忙做鉴定。”

“如意你误会了。”林虎笑呵呵的摸了摸头。

“我没有误会,但我也绝对没有要责怪你们的意思。你和柳生是捕快,城中发生了命案,且这命案的死者生前曾到过我的药坊,买过我的药,你们有所怀疑,例行询问和调查都是正常的。这桃花丸,绝对没有问题。至于这盒胭脂,从我这里出去的时候,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从你这里出去的时候没有任何的问题。”林虎摸着头:“你的意思是,这盒胭脂被买回去之后可能被人动手脚。”

“我可没有这么说过。我只是做个适当的澄清罢了。倘若两位查出这胭脂有什么问题的话,绝对跟我这如意胭脂铺没有任何的关系。这胭脂,也是用新鲜的桃花做的,属于我店里的非卖品。说白了,就是赠品。我不光赠给了这位秦书瑶小姐,也赠给了城中很多来我这里看病的,买胭脂水粉的夫人和小姐。倘若我这胭脂有问题的话,今日城中死的可不仅仅只是秦书瑶了。”

“如意你可别吓我。”林虎作势后退了一步:“我们两个昨个儿才到的永安,今日就发生了命案。这一桩命案也就罢了,再多来几个,我们这捕快也就做到头儿了。”

“我只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哪里有吓唬你。”

“不是吓唬就好。”林虎虚抹了把汗:“不瞒你说,当我们看到这如意胭脂铺的掌柜是你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秦家的命案跟你不会有任何的关系。这胭脂也好,桃花丸也好,用你方才的话说,就是例行询问。我保证,也替柳老大保证,我们绝对没有怀疑你。”

“就算你们怀疑,我也不怕。我跟这秦家小姐一无怨,二无仇,甚至连认识都不认识,我杀她,理由是什么?再说,这秦家小姐也不是在我店里出事的,无论如何也跟我扯不上关系。至于秦家,若非刚刚柳生提及,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这秦府在什么地方,潜入府中杀人,就更是荒谬。但凡有点头脑的捕快,都不会将怀疑的目光落在我这个无辜的胭脂铺掌柜身上。”

“如意说的是,如意你说的都是对的。那个,你能不能帮我们看看,这从你这里出去的药还有胭脂有没有问题。”

林虎比柳生嘴巴甜,也比较会说话,见柳生僵在一旁,便上前,指了指被刑如意拿在手里的桃花丸以及那盒明显被打开过的胭脂。

刑如意先是查验了一下桃花丸,然后将它还给柳生:“药,没有问题。我这桃花丸送出去的时候直接就是丸状的,而且不需要用水送服。倘若秦家小姐是死于非命,而我就是凶手的话,也不会在这个药上动什么手脚。”

“那胭脂呢?”

“这盒胭脂被打开过。”刑如意只瞄了一眼,就得出了结论:“我这胭脂盒子与别的不同,在封口的位置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瞧见这道花纹没有,若这盒子是没有被打开过的,花纹上下是齐整的,一旦打开,无论使用这盒胭脂的主人有多么的细致小心,这花纹都不可能在重叠到一处,而是肉眼可见的微微错开。”

“这么仔细一瞧的话,好像还真是错开的。”

“我家每一款的胭脂水粉盒子都是单独设计的,花纹也各不相同,有些精细,有些简单,但在封口位置的花纹处理都是相似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担心我家的胭脂水粉太过受欢迎,而被别的店铺争相模仿。到时候,影响了我家的信誉可就不好了。”

“如意这心思,果然无人能及。”林虎适时的又夸赞了一番:“那你赶紧打开看看,看看这盒胭脂可曾被人动过手脚。”

刑如意点点头,打开了胭脂盒子。在边缘地方,有被手指轻轻沾过的痕迹。除此之外,刑如意还发现了一些粉末,那些粉末颜色与胭脂相近,却沾在胭脂盒边缘的地方,若是不仔细查看的话,当真看不出来。

“这胭脂里多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应该是夹竹桃的桃花粉末,但并不是直接掺在我的胭脂里的,而像是不小心沾上去的。”

“夹竹桃?”

“对,一种观赏性花卉,花期很长,开出的花也很漂亮,但却是有剧毒的。这夹竹桃的花、叶、根、茎都含有毒素,倘若不小心误食的话,极有可能造成中毒,甚至是死亡。”

“那,若是中了这夹竹桃的毒,死者都会有什么反应?”

“这夹竹桃含有各种毒素,其最明显的中毒症状就是食欲下降,严重者,还可能出现恶心呕吐,腹痛腹泻,倦怠乏力,身体发热,指尖或者口唇发麻等。至于死亡原因,极有可能被判断为心律失常引发的急性猝死。”

“也就是说,看起来不像是谋杀?”

“至少没有明显的被谋杀的痕迹。倘若死者是被砒霜或者鹤顶红这种毒药给毒死的,中毒症状会明显的表现出来,夹竹桃却不同,就算一次服用大量的夹竹桃花,或者花粉,其中毒症状也不会表面的特别明显。从胭脂盒上留下的痕迹判断,凶手行事特别谨慎小心,而且施毒的过程特别的漫长,所以连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女大夫在为秦小姐看诊的时候,都没有发现她有中毒的迹象。”

“你的意思是,秦小姐来找你看病的时候,就已经中毒了。”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在我询问秦小姐一些不适症状的时候,她的丫鬟碧桃,说的几条之中有些与夹竹桃中毒的症状是吻合的。只不过当时,我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因为女性月事不调,也会出现同样相似的症状。”

“秦书瑶小姐是在自己的闺房中遇害的,且死的时候,人是趴在自己梳妆台上的。经过现场简单的查验,发现秦小姐身上并无明显的外伤,也没有与人起争执,或者有过挣扎的痕迹。除了梳妆台上一些常见的女子所用的东西之外,只有这盒胭脂,是被秦小姐紧紧握在手中的。”

林虎摸着自己的下巴,一本正经的推论着。

“如意说,这夹竹桃的花粉沾在了胭脂盒的内侧。哦,不对,应该是胭脂盒的边缘部位。我怀疑胭脂盒外面也是有的,只不过不小心被我们给蹭掉了。假设,这盒胭脂是秦小姐睡醒之后,打算梳妆时用的,那么凶手,极有可能在秦小姐休息或者刚刚睡醒的这段时间进入闺房,并且将夹竹桃的花粉沾到了胭脂盒上的。也就是说,杀害秦小姐的,一定是秦家的人,而且是不被秦小姐防备的熟人。”

刑如意走到柳生旁,问了句:“我能去秦家看看这位秦小姐吗?”

“当然可以!”不等柳生回答,林虎先应了下来:““我差点忘了。如意你除了会看病之外,还是个比仵作更厉害的验看尸体的高手。老大,要不,咱们请如意去秦府看看,没准儿还能有更多的发现呢。”

“嗯!”

柳生点了下头,转身跨门而出。

刑如意指了指他,“怎么还是老样子,真怀疑他这个性子是怎么当上捕快的。”

“老大比较厉害。”林虎搔搔头:“这一回,又要麻烦如意你了。”

“说不上麻烦。”刑如意摆摆手:“此事多多少少与我这胭脂铺也有些牵扯,早日查清,也好早日摆脱我这胭脂铺的嫌疑。若由着事情闹大了,我这里免不了要受些影响。于公于私的,我都应该跑这一趟。”

“于公是为了你的如意胭脂铺,这于私,是不是为了我们?”

刑如意微笑着点头,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才不是呢,我纯粹是为了我自个儿的好奇心。”

到了秦家,柳生与林虎直接朝着出事的那个房间去了。

守门的捕快看刑如意要进去,忙伸手想要将她拦下来。

手,还没有全部伸出去,就见柳生回过头来说了句:“那位是刑姑娘,是我们请来的,放她进来吧!”

第086章 桃花丸(3)

一个女子,不在闺阁秀楼里待着,却跑到命案现场帮着捕快查案?这种事情,永安的捕快们还是头一回遇见。

听柳生那么说,守门的捕快将刚刚伸起来的手又给放了下去,但看着刑如意的那双眼睛里却充满了疑惑。

“觉得稀奇是不是?正常的。我初见这位如意姑娘时,反应跟你差不多。你说,这么一个看起来还挺漂亮的,年纪轻轻的美妇人,怎么就能验看尸体,顺带查案破案呢?可后来,我服气了。我觉得,这种事情,是有天分的。”

林虎拍拍守门捕快的肩头,跨步进入了秦书瑶的闺房。

闺房,还是原来的模样,只不过,秦书瑶被放在了床上。

永安县城的仵作姓张,四十多岁,从事仵作这一行也有些年头了。此时,他皱着眉头坐在一旁,就连柳生和林虎进门,都没顾上抬头看一眼。

“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柳生径直走到了仵作的跟前,仵作这才抬头。见是柳生,站了起来,拱手道:“是我无能,我这查验了半天,竟连这秦家小姐的死因都没有查出来。”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这秦家小姐是怎么死的?”

林虎也凑了过来。

“秦家小姐并无外伤,也无任何中毒的迹象,而且我也询问过秦家上上下下的人,小姐身体一向很好,没有旧疾,更没有隐疾。说实话,我当真不知道这秦家小姐是如何死的?”

“自然而然死的?”

“一个好端端的人,不可能自然而然的死,除非是年逾七十的老人,但即便是正常死亡的老人,在看似正常的表面下也都隐藏着非正常的因素。”仵作扫了林虎一眼:“我从事仵作这个行当也有些年头了,像秦家小姐这样,正值妙龄,却无缘无故死亡的,莫说是见过,就是听都没有听过。”

“张仵作没有见过,不代表别人就没有见过。张仵作没有听过,也不代表别人就没有听过。好在,我们还有个高手。”林虎有些显摆的指了指刑如意:“瞧见没有,那位长得很好看的夫人,就是我说的高手。”

“胡闹,一个年轻妇人能懂什么!”张仵作有些生气:“此事关乎人命,希望林捕头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可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顶顶认真的那种。”林虎转到刑如意身旁,问了句:“可曾瞧出什么没有?”

“闺房的陈设布局简单之中透着一丝雅致,说明这位秦家小姐不是只懂得绣花的闺阁千金,而是颇有些内涵和讲究的。说白了,就是秀外慧中,且从这些配饰的颜色上能够看出,秦家小姐性情温和,并不是那种张扬的,会在府中仗着小姐身份就随意欺压下人的小主子。”

“这与秦家小姐的死又有什么关系?”仵作皱眉。

“这秦家小姐是死在哪里的?”

“明知故问,此处既是第一案发现场,这秦家小姐当然就是死在这里的。”

“这里又是哪里?”

“废话,这里当然是秦家小姐的闺房。”

“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姐,却离奇地死在了自个儿的闺房之中。假设,秦家小姐是被谋杀的,仵作认为这凶手会是什么人?”

仵作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

“仵作心有顾及,即便是想到了,估摸着也不好意思吐出口。如意是外人,倒是不怎么计较这些。倘若秦家小姐的死,是意外,自然不用多做推论。可方才,仵作也说了,这秦家小姐正值妙龄,且身体健康,没有宿疾。林捕快也曾对如意说过,这秦小姐被发现时,是趴在这梳妆台上,且没有任何致命的外伤。死者面部表情平静,没有外伤,没有内疾,房间内东西十分规整,也没有外人侵入的痕迹,那么这秦家小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不是意外,就是谋杀,且还是高水平的,让常人难以察觉的谋杀。

假设秦小姐当真是被谋杀的,那么凶手是谁?这深闺内苑,外人很难进入,预谋杀死小姐的一定是秦家内宅中的人,且这个人,能够在小姐的闺房内来去自如,且不会被小姐怀疑。

具有上述条件的人有:秦小姐的爹娘、兄弟姐妹、贴身丫鬟或者府中常见的丫鬟婆子,至少是与小姐相熟的。”

“如意你刚刚说,这秦家小姐性子温和,应当不会难为下人。意思是不是说,这预谋杀害秦家小姐的凶手,不是府中的下人?”

“我可没有这么说过。小姐性子温和,不代表着下人就不会小心眼,但府中多数的下人都可以进行排除。一个温和善良的小姐,只会赢得下人们的尊重,而不会惹来挟私报复。除非,小姐跟那个下人之间,有什么化不开的心结。”

“我明白了,如意你这是在给我们缩小调查范围。”

“书瑶小姐是秦家的独生女,秦老爷自然爱如明珠,但据我刚刚入府时打听到的情况,秦小姐的生母早逝,如今的秦夫人只是继母。

既是独生爱女,秦小姐自然没有手足兄弟,可秦家却住着一对秦小姐的表兄妹。这表兄妹,是秦小姐的继母带来的。

除了秦小姐的贴身婢女碧桃外,府中与小姐走的最近的是秦嬷嬷和张嬷嬷。秦嬷嬷是小姐的乳娘,自小看着小姐长大。待小姐年满十四之后,就被小姐安排在别院居住,但隔三差五仍会过来照顾。秦嬷嬷丈夫早亡,有个儿子叫做秦川,自小也是在秦府长大的。张嬷嬷是后来才进府的,目前负责小姐的一日三餐。据说,张嬷嬷也有一个儿子,叫做张彬。”

林虎搓了搓手:“好,这些人,我都会挨着去查的。只是如意,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情况你都是咋知道的?我是捕快,我来秦家都两趟了,我都不知道秦家还有这些个人。”

“你想知道?”

“想!你给我说说呗。”林虎赶紧陪了一张笑脸:“刚刚去胭脂铺找你的时候,你连秦书瑶是谁都不知道。这一会儿的功夫,你就将秦家里里外外的关系给摸了个遍,可这一路上,我们都是在一起的。如意,你必须得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如果我有你这般能耐,我绝对可以成为永安第一,哦,不,应该是盛唐第一的神捕快。”

“秘诀我可以告诉你,但能不能学到精髓,就是个人能力问题了。”刑如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

“什么意思?”

“秦家唯一的小姐死了,而且还是死在自己的闺房之中,且死的不明不白。不光外人议论,就是秦家这些仆人也都在议论。从咱们刚刚进入秦府,这一路上遇见了不少的人吧?只要留心去听,将有用的信息汇总分析,很多东西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

另外,入府的时候,是管家负责接待的,路上我便随口问了几句。提及秦小姐,管家说的便只是秦老爷,说秦老爷因为小姐的事情伤心过度,至今还在房中躺着。我随口问了一句秦夫人眼下如何,管家就告诉我,秦夫人并非小姐生母,虽心中难过,却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听起来没什么,可若是细想,其中则是另有深意。

还有,在进入这所院子之前,我看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远离那些仆役婢女,衣着考究,甚至有些华丽。当我循着目光看过去时,女方目光明显有些闪躲,而男方,不仅迎着我的目光看了过来,甚至还冲我笑了笑。”

“这又能说明什么?”

“远离秦家奴仆,说明这两个并非秦家的人,至少在他们的认知当中,他们是不属于秦家的。衣着考究,说明他们并非下人。一男一女靠的那么近,不是情人就是兄妹,他们相貌有七八分的相似,所以我断定他们是兄妹二人。女方目光躲闪,至少说明她不愿意让人注意到她,因为她跟这位秦家小姐的关系可能不大好。之所以来这座院子,纯粹就是围观看热闹的。至于男方,能在这种情况下笑出来,说明他跟秦家小姐也没什么深厚的关系,而且有些好女/色。”

“然后呢?”林虎饶有兴趣的问着:“就单单对了那么一眼,你就能看出这许多东西来?”

“当然不,我又不是神仙。”刑如意指了指门外一个穿着翠色衣衫的小丫头:“我问了那个小丫头。小丫头告诉我,那是秦小姐的表兄妹。若是至亲的表兄表妹,当然不可能会有那种反应,至少装一装伤心或者难过。连装都懒得装,只能说明,这对表兄妹与秦小姐并无什么血缘关系,极有可能是现任那位秦夫人家的。

哦,还有个情况,现任秦夫人并无生养,据说是身体原因。所以我在想,倘若秦小姐不在了,这秦家偌大的产业,又该由谁继承呢?”

林虎的眼睛倏地亮了。

说完这些“废话”之后,刑如意这才凝了双眸看向躺在床上的秦书瑶。

“秦小姐脸上的那两抹红晕可是你的胭脂?”柳生问。

“不是!”刑如意连看都没看就直接否认了:“我亲手做的胭脂,是不可能出现这种类似猴屁股的效果的。”

“扑哧!”刚想要出门的林虎,听见这话,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第087章 桃花丸(4)

秦书瑶死的时候,手中握着刑如意送她的桃花胭脂。

胭脂盒是被打开的,且边缘部位有被手指沾染过的痕迹。在痕迹中,刑如意还发现了一些夹竹桃的花粉粉末。这说明,凶手曾触碰过这盒胭脂。

刑如意先是查看了一下死者秦书瑶的双手。食指指腹均有不同程度的磨损,但这种磨损不是常年劳作留下的,而是因为弹琴。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也有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接着,刑如意仔细查看了一下秦书瑶泛红的脸颊。

“秦家小姐的确使用过我的桃花胭脂,但死后却被凶手在脸颊上涂抹这种劣质的胭脂,其目的,可能是为了报复。”

“报复?”

“女人之间的一种报复。”刑如意拍了拍手:“秦家小姐容貌秀丽,且琴棋书画应该都有涉猎,搁在永安,也算是比较出挑的大家闺秀。凶手极有可能是出于妒忌的心理,在秦家小姐死后,故意用这种劣质的胭脂涂抹了她的脸颊,让她出丑。哦,对了,你们稍微站远一些看。”

刑如意向后退了一步,指了指自己身旁,示意柳生也站了过来。

“你见过纸扎店的那种纸人吗?就是用白纸糊出来纸人的脸,然后再在脸上画两个大红圆圈的那种。你站在这里看秦家小姐,她的妆容,是不是很像纸扎店的那种纸人?”

柳生的眉皱了起来。

“凶手是个女人?”

“极有可能,我还需再确认一下。”刑如意踮起脚尖,朝着门外问了句:“碧桃可在?”

“碧桃在。”一个穿着素色衣衫的丫鬟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你家小姐素日里是不是不喜装扮?”

“夫人如何晓得?”

“梳妆台。你家小姐的梳妆台太空了。”

碧桃看了一眼自个儿小姐的梳妆台,福了福身子道:“夫人观察的真仔细。我家小姐素日里的确不喜装扮,老爷出去进货,也曾给小姐带回来不少外头来的好东西,可那些东西不是被表小姐给要了去,就是送给了咱们这些下人。”

碧桃走到梳妆台前,将上面摆放着的几个盒子打开。

“这镯子是先夫人留给小姐的,也是小姐唯一的镯子。还有这簪子,一支是夫人留给小姐的,一支是老爷送给小姐的,还有一支是小姐自个儿买的,因为她喜欢上面的图案。逢年过节,需要见客时,小姐也只带老爷送她的这支。

还有这些,就是小姐仅有的装扮用的东西,这些胭脂水粉也都是近一年才陆陆续续给添置的。除非老爷夫人要求,否则小姐也是不肯用的。”

“为什么?”

“因为小姐觉得麻烦。”碧桃有些无奈地说着:“小姐素日里不喜欢出去,大半时间都待在这院子里,所以不肯上妆,也不让碧桃给她梳妆。喏,就连小姐的头发,都只让梳最简单的那种发髻,说是方便。”

“可你家小姐却收下了我送她的胭脂,并且还用了。”

“碧桃若说实话,夫人您会不会生气?”

“我既问了,听的便是实话。既是实话,我又如何会生气呢。说吧,让我听听你家小姐收下这盒桃花胭脂的理由是不是如我心中猜想的那般。”

“当初在如意胭脂铺时,夫人赠小姐这盒桃花胭脂,小姐本欲推辞,可不忍拂了夫人的好意,这才接了下来。在回府的马车上,小姐还特意与碧桃说起了这件事情,说幸好她当时给忍住了,否则只怕要伤了夫人的心。说着,小姐还将这盒桃花胭脂给拿了出来,说她虽不喜用这些胭脂水粉,但自小老爷也送过她不少,可如夫人相赠的这般精致的胭脂盒子却十分少见。小姐还和碧桃开玩笑,说是将盒子里的胭脂给碧桃用,她只留下这个盒子便是。”

“胭脂是谁打开的?”

“是碧桃。”

“何时打开的?”

“就在回府的马车上,小姐说完那句话之后,碧桃就作势抢过了胭脂,然后跟小姐嬉闹起来。我家小姐素日里都是十分安静的,可那天不知为何,小姐的心情似乎很好。嬉闹中,碧桃不小心将胭脂给打开了,于是用手沾了一点说是给小姐试试看。”

“你家小姐可试了?”

“小姐左右躲闪,说既然是要试试看,就让碧桃涂抹到自己脸上。只有这样,小姐才知道这盒胭脂的颜色好不好看,涂抹出来的效果是不是如同夫人在胭脂铺里说的那般好。碧桃觉得有理,就抹到了自己脸上。

小姐当时就凑了过来,捧着碧桃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大半天之后将那盒桃花胭脂给夺了回去。说她反悔了,这盒胭脂她要自个儿留着用。

碧桃当时也没有多想,觉得小姐肯用胭脂修饰妆容,也是件极好的事情。后来回到府中,碧桃忍不住看了下镜子中的自己,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哦,对了。夫人的桃花胭脂与在别处买的似有些不同,好像颜色更淡一些,若是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来,但又让人觉得肤色似乎亮了一些,感觉整个人柔柔的。”

“不奇怪,你家小姐不是不喜欢修饰自己,而是不喜欢将自己涂抹地太过艳丽。她跟我一样,都喜欢裸妆,所以在胭脂铺时,我才会送她这盒桃花胭脂。”

“什么是裸妆?”

“就是明明画了眉毛,涂抹了胭脂,甚至擦了口红,旁人却只能看到你变漂亮,却看不出你是用的这些东西,让你呈现出自然而然的美。既吸引住了旁人的目光,却又不会让人过分关注。”

“碧桃懂了,难怪我家小姐会反悔,会将那盒胭脂给要回去。”

“我再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刑如意冲碧桃招招手,“你家小姐可有中意的人?”

“好像没有,夫人为何要这样问?”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一句。”

“夫人倒是跟老爷提过好几次,说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给小姐说门亲事。老爷倒是请人张罗过,也请人过府让小姐暗中相看,可小姐一个都没瞧上。”

“没瞧上的理由是什么?”

“有些长得好看,却腹内空空是个草包。有些能诗能文,却迂腐之极,莫说小姐不喜,就是老爷都瞧不上。我们秦家虽不说是家大业大,可老爷只有小姐这么一个女儿,左右都是不肯让小姐受委屈的。哦,夫人也曾给小姐张罗过。论家世,论相貌,都还不错,可偏偏是个浪荡子。老爷暗中找人一查,就给否了。小姐连面都没见着。”

“秦府中的那位表兄妹又是什么来历?”

“是夫人那边的亲戚,咱们只知道是表少爷,表小姐,却不知他们真正的来历。”碧桃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有件事,碧桃可以告诉夫人,但请夫人帮碧桃保密。”

“什么?”

“府中传言,夫人将那位表少爷带到秦府,就是为了撮合小姐跟那位表少爷。夫人身子不好,到了秦家之后也没有生养。若是小姐觅得夫婿,这秦家将来的产业,势必要有一多半落到那位姑爷的手中。夫人是个精明人,自然不肯看着秦家的产业落入旁人手中,所以多次撮合小姐跟那位表少爷。”

“撮合成了吗?”

“自然没有。”碧桃有些不屑地说着:“老爷带回来的那些人,小姐尚且瞧不上,更何况是这个不学无术,行为不端的表少爷。”

“不学无术,行为不端?”

“嗯!表少爷是上一年中秋节的时候来的秦府,当时也是打着过来给夫人请安的名义,可自从到了府里就不肯走了。

过了大概半个多月吧。有一天晚上,小姐正在弹琴,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人拍门,而且还是很大声的那种拍门,听起来十分急切。于是,我便到院子里查看,打开门就闻见了一股酒气,还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脸,就被他一把推开。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小姐斥责的声音,赶过来一看,竟是表少爷。

就是这个表少爷,借着酒意,意图对小姐不轨,且口口声声说着,夫人已经暗中将小姐许给了他。无论小姐是否愿意,将来都会是他的妻子,且这秦家偌大的家业也都是他的。他还说,若是小姐知趣,将来还会待小姐好些,若是不知趣,等他得了这偌大的产业,肯定会再寻几个知心知暖的。

莫说小姐,这些话,就是碧桃听了,也觉得十分恼怒。当即,便帮着小姐将表少爷给轰了出去。碧桃原本想要将这件事告诉老爷,可小姐不让,说是担心老爷为难,就让碧桃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

“那之后呢?这位表少爷可还来纠缠过小姐?”

“来过几次,但都没有醉酒那次闹得凶,加上小姐始终不肯给他好脸,再往后,他就极少过来了。”

“那表小姐呢?她时常过来吗?”

“时常。”碧桃回着,朝外面看了眼:“这表小姐比那位表少爷更加厚脸皮一些,不管小姐理不理她,她都会隔三差五的过来。若是见到了好的东西,便伸手讨要。除了老爷夫人送给小姐的那些东西之外,旁的小姐也不怎么在意,她要,小姐也都给了。”

“你家小姐倒是真惯着她。”

“小姐只是懒得与她计较罢了。”碧桃翘起嘴巴:“小姐顾念老爷,想着她总归是夫人那边的人,若是弄得太过难看,怕夫人再寻事情跟老爷闹腾。”

碧桃刚刚说完,眼睛跟着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将刑如意往里面又拉了一些,小声道:“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上个月月末,小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跟表小姐起了争执,恼怒之中还打了表小姐。我记得,那天表小姐是哭哭啼啼从这里离开的,并且还说了很多的狠话。夫人,你说我家小姐会不会是被表小姐给害的?”

第088章 桃花丸(5)

刑如意笑眯眯地看着碧桃问了句:“你觉得凶手是这个表小姐吗?”

碧桃张嘴,刚想说是。眸光对上刑如意的,稍微迟疑了一下,福福身说:“这种事情,碧桃哪敢胡说,只是觉得往日里表小姐对我家小姐甚是不好,所以才会有那番猜测的。”

“你说的这些情况,捕快大人们都会去查的。”

碧桃听到这话,一个转身,直接冲着柳生跪了下来:“求捕快大人一定要为我家小姐伸冤,我家小姐真是太可怜了。碧桃自小就跟在小姐身旁,最是知道小姐的为人。不管是咱们府里的,还是府外不认识的,小姐对他们都很好。小姐不应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们会查的,你先下去吧。”柳生点头。

碧桃抿着嘴唇看了柳生一眼,起身,低垂着头走了出去。

“你在怀疑她?”

碧桃走后,柳生低声问着刑如意。

“秦小姐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与外人结怨的几率不大,被谋害致死的几率就更小。尤其,还是在闺房这种私密的地方,寻常人更是入不得。能够悄无声息将夹竹桃花的花粉掺到小姐胭脂当中,还能在小姐死后,淡定的将那些劣质胭脂涂抹在她的脸颊上,凶手必定是与小姐相熟,并且对秦家十分了解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从容的做完这一切,而不被人怀疑。

秦夫人、表兄妹、碧桃,以及与秦小姐往日里相熟的那些人,都在我的怀疑范围内。我,可不单单只是怀疑碧桃一个哦。”

“秦小姐的死因是什么?”

“应该是慢性中毒。”刑如意折返床边,将一枚银针刺入小姐皮肤之内。银针略呈黑色,但颜色尚浅,与中毒而死之人又有些区别:“有人在小姐的餐食中下了慢性的毒药,而且还不止一种,且对方对毒药分量的把控十分严格,所以毒素是在缓慢的积累。在这种情况下,中毒之人是不会有任何察觉的。可我仍觉得有些奇怪,依照小姐体内的毒素含量来看,应该还不至于被毒死啊。”

“不是被毒死的?”

“我需要再详细查验一下,麻烦你让这些捕快先退出去。”

刑如意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去解小姐的衣衫。柳生只看了一眼,便挥手让门口守着的那些捕快向外退去,同时自己也将身子背了过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刑如意才将秦书瑶的衣裳穿戴好,面向柳生说了句:“好了!”

“找到了?”

“找到了!”

“秦小姐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是这个。”刑如意指了指秦小姐的鼻孔:“刚刚,我用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将秦小姐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最后,在她的鼻腔中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原本不应该存在在她鼻腔里的东西。”

“什么东西?”

“蛇毒!”

“蛇毒?不是夹竹桃桃花的花粉吗?”

“不是,至少导致秦小姐直接死亡的原因并不是夹竹桃的花粉亦或者是别的慢性毒药。我方才说过,府中的确有人给秦小姐下了毒,但对方要的是秦小姐在悄无声息当中自然而然的死掉,而并无像现在这样,引起官府的注意。依着秦小姐体内的毒素含量,顶多一年,她就会因为毒素积累过重,引发身体多器官的病变,从而在众人的见证下,一点点慢慢病死。可,秦小姐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蛇毒给毒死的。

喏,凶手应该是将蛇毒沾在了类似我手中银针这样的凶器上,然后趁着秦小姐熟睡的时候,将银针刺入了小姐的鼻部,让毒素侵入小姐的体内。因为是鼻部用毒,而且分量很小,所以略微拖延了一些小姐毒发的时间。

哦,对了。小姐毒发身亡的时候,凶手应该就在房间里。不管是什么毒药,当中毒者出现毒发的症状时,都会有一些外在的表现,例如,鼻孔流血,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什么的。你看这里,在小姐鼻部下端,有一些被摩擦的痕迹。这些痕迹很轻,在小姐刚刚死亡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但随着尸体的变化,这些痕迹也就跟着浮了上来。

秦小姐在毒发的时候,应该出现了流鼻血,鼻子难受的症状,所以她曾用自己的丝帕擦拭过,而凶手在小姐毒发身亡之后,也曾用这块丝帕做最后的处理。一个标准的闺阁小姐,身上是不可能不带丝帕这种东西的。

还有,凶手十分小心,并且刻意地布置过现场,但再小心的凶手,也会有出现纰漏的时候。在小姐的袖口,我发现了这些血迹。”刑如意将秦小姐的右手衣袖向上翻起一些。“丝帕不再房内,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至于凶器,凶手当然也不可能留在现场。这会儿,估计就算捕快大哥们想找,也找不到了。”

“这么处心积虑的杀人方法,我还是头一回看见。”

“我也是头一回。杀人凶器没了,杀人疑犯又太多,我估摸着你们这个案子不好查。”

“那就一个一个查,我相信天理昭昭,没有理由找不到他。”

“看在柳大人如此认真办案的态度上,我就多给你提供一些线索吧。

这第一,杀死秦小姐跟侮辱秦小姐尸体的可能是两个人。凶手极有可能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与秦小姐相熟的男人。因为只有男人,才能在秦小姐死后,将她带到梳妆台前,并且将其做成意外身亡的假象。

府中女子,应该没有这个心理素质,以及相应的体力,而且我刚刚查验的时候发现,秦小姐已非完璧。柳大人应该还记得方才碧桃说的话,她说小姐并没有想好的对象。所以这件事,有些可疑哦。

至于我刚刚说的第二个人,原本我怀疑她就是凶手,而且是利用胭脂水粉杀的人。可现在,我推翻自己刚刚说的结论。这一,自然是秦小姐真正死亡的原因。二,秦小姐死后被人刻意伪造过现场。三,在闺房之内,并没有见到那盒劣质胭脂,说明这盒胭脂是这个人随身携带的。将秦小姐的脸涂抹成这个样子,可能也只是她的临时起意。但,不管如何,这个侮辱秦小姐尸体的人,都是与秦小姐有些过节的。

那位表小姐虽然可疑,但依着她的身份地位,应该不会用这些劣质的胭脂水粉,建议柳大人还是重点查一查府中的丫鬟,尤其是能够自由出入小姐闺房的,平时地位不高,收入不多,却十分爱美的粗使丫头。”

“我知道了。”柳生走到门后,直接将门打开,低声与候在门口的捕快说了几句。

到了傍晚时,那个侮辱秦小姐的丫鬟就被找到了。

丫鬟名唤珠珠,是府中专门负责浆洗衣裳的粗使丫头,年方十七,性子有些乖戾,但平日里做事情还是相当麻利的。

秦小姐的衣裳,多是由珠珠负责浆洗,每隔两天洗送两次。秦小姐遇害这天,正好是珠珠送衣裳的日子。她敲了敲门,见没有人应答,就自己带着衣裳走了进来。

与往常一样,她直接推开小姐闺房的门,将洗好的衣裳放在了门后右侧的那个柜子上。正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就瞧见小姐隔着珠帘,趴在梳妆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她吓坏了,赶紧低头赔罪,说不知道小姐就在房内。

等了半响,却不见小姐回应,心中好奇,就大着胆子走到跟前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小姐死了。

她心中害怕,又担心惹上麻烦,原本想要赶紧离开的。可目光停留到小姐脸上时,不知怎么就生了那样的心思。于是用随身携带的胭脂,在小姐的脸颊上涂抹了两块儿,跟着退出小姐的闺房,掩好门后就走了。

珠珠发誓,她去给秦小姐送衣裳的时候,秦小姐已经死了,而且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着的。她心里害怕,就用手将小姐的眼睛给合上了。她说,她只做了那么一件事情,就是给小姐脸上涂抹了一些胭脂。

林虎将珠珠的口供拿给刑如意看,刑如意只瞄了一眼,就点了点头:“她的确不是凶手,应该只是像她自己说的,给秦小姐的脸上涂抹了劣质的胭脂。”

“一个丫鬟,看见自家小姐死了,不赶紧去通知老爷夫人,竟然还有心思给小姐脸上涂胭脂,这丫鬟脑子是不是有病?”

“不是脑子有病,而是心里有病。”刑如意指了指珠珠口供中的其中一句:“你看这里,珠珠说,她原本是想要离开的,可目光停留在小姐脸上时,不知怎么就生出了那样的心思。那样的心思,指的是往小姐的脸上涂抹胭脂,并且是涂得很难看的那种。这说明,她打从心里不喜欢小姐的那张脸。不喜欢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小姐长得比她好看。

我虽没有见过这个珠珠,但想来容貌应该一般。若是单纯因为小姐长得好看,就侮辱小姐的尸体,显然有些不合常理。所以,在这不合常理的背后,一定还藏着一个合乎常理的理由。珠珠极有可能喜欢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极有可能喜欢小姐。所以,珠珠才会做这些事情。”

“一个男人?”

第089章 桃花丸(6)

“对!一个男人!女人天生好妒,但妒忌也是分人的。不可能单纯的因为对方长得比自己好看,就妒忌的要死要活,还做出这种离谱的事情。更何况,这两个人,一个是小姐,一个是丫鬟。就算心生妒忌,行为上,也会有所约束。除非是因爱生恨,让这个珠珠在一时间忘记了自个儿的身份,只图一个心中快意。”

“那你猜,这个珠珠喜欢的是谁?”

“能够在秦府走动,并且能够同时接触到珠珠和秦小姐的男人。你若是好奇,不妨再回去问一问那个珠珠,但我觉得,珠珠应该不会将那个喜欢的人说出来。”

“为什么?”

刑如意白了林虎一眼:“当然是为了避嫌。秦家小姐秦书瑶莫名其妙死在自个儿的闺房里,这秦家上上下下都有嫌疑。你说,珠珠会在这个时候将自己喜欢的男人说出来吗?””

“这女人心,海底针,可当真难测的很。”

“女人重情,哪怕明知道那个男人对自己没意思,也会尽心守护。哪像你们这些男人,为了自个儿的一点私利,就将相关的不相关的人全部给卖出去。”

“如意你这是受了男人多大的欺骗啊。”林虎好奇地看着刑如意,同时还不忘替自己澄清:“我可没有,我从来都没有出卖过任何人,我是很看重情谊的。老大也是,我们都是重情义的人。”

“行了,别在我这里墨迹了。赶紧去秦家问问,看看往日里,有谁是与珠珠及这秦家小姐走的近的。我心里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总觉得这秦家还有事情发生。”

“得,你可别吓唬我们。”林虎说着,告辞,转身走了出去。

柳生与刑如意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但也转身,跟着林虎离开了如意胭脂铺。

刑如意站在门口,瞧了眼天色,吩咐伙计挂灯打烊。

转身时,看见狐狸站在铺子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随即换上一副撒娇的表情,边走向狐狸,边用手捶打着自个儿的肩膀。

“看来真是老了,今日里没怎么折腾,就浑身酸痛的。要不,夫君你帮为妻揉揉?”

“过来!”

“这不已经过来了。”刑如意走到狐狸跟前站定:“生气了,还是吃醋了?你也知道,我跟林虎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被调到永安来,更没想到,这秦家的命案竟能与我的胭脂铺扯上关系。好在,真相大白,这秦书瑶的死,跟我的桃花胭脂以及桃花丸都没什么关系。”

“别跟他们走得太近。”狐狸轻揉着刑如意的肩膀:“他们到底是官府的人,你若是牵扯太深,只怕往后难得清闲。”

“我知道,我会注意分寸的。等过些日子,这胭脂铺的生意步入正规,咱们就继续上路。”刑如意靠在狐狸身上:“上回回洛阳,来去匆匆,都没来得及去四娘的酒肆看一眼。”

“真的来不及吗?”

狐狸低头看着刑如意的眼睛。

“心里明白就好,干嘛说出来。”刑如意斜了狐狸一眼:“好吧,我承认,不是来不及,是我不敢去。”

“时间还早,不着急。”狐狸轻搂着刑如意,又问了句:“身子还好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听说凡人怀有身孕,会出现各种各样难受的症状。”

“你是说害喜吧?”刑如意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大概时间还早,所以还没有出现什么不适的感觉。我一直很好奇,你们狐狸怀着小狐狸的时候不会出现什么不适的反应吗?”

“我又不是女子,如何知道这些事情。不过在青丘时,也没有听过或者见过类似的。”

“当妖怪真好,连生个孩子都比凡人省心。”刑如意抚着肚子:“小狐狸,你可得争气,为了你将来少些麻烦,最后继承你爹爹的基因。若是像娘一样,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今后少不得要多受些罪。”

“别吓着孩子。”狐狸一本正经地捂住刑如意的肚子:“像你像我都好,你若担心,我们可以将他送回青丘养着。”

“这倒是个主意。虽说凡人寿命短暂,不过须臾数十载。可就这须臾数十载,都不太平。”

“各有各有好。”

“也是,各有各的好。”刑如意扯了扯狐狸的衣袖,“好久没下厨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是请了厨娘吗?何必还要自己下厨。”

“做妻子的,给自己相公做饭,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再说了,厨娘的手艺哪有我的好。”

“我是担心你累着。”

“那我做简单一些,你给我打下手。”

刑如意说罢,眨了眨眼睛,牵住狐狸的手,带着他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待走到灯光稍微暗一些的地方时,趁狐狸不注意,就在他脸上窃了个吻。狐狸一怔,再看时,刑如意已经松开他的手,提着裙角飞进了小厨房。

炊烟袅袅,饭香四溢,只勾出了那些藏在肚子里的馋虫。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如意胭脂铺的门就被人擂得震天响。

小伙计打着哈欠,将门由内打开,还没看清楚门外站的是谁,一道黑影就直接闯了进来。

“如意呢?你们掌柜的呢?”

小伙计揉揉眼睛,待看清楚眼前站的是谁时,张着嘴指了指楼上。

林虎一个大步就到了楼梯口,小伙计见此情形,忙跑过去将他给拦了下来。

“捕快大人,我家掌柜的尚未起床,您就这么闯上去,怕是不合适。”

“我有急事。”

“那也不成,我家女掌柜和男掌柜都还睡着呢。”

“如意,如意,你赶快醒醒,秦家又出事情了。”

林虎见小伙计左右不让的,加上硬闯上去,也担心惹得刑如意不快,于是便站在楼下,扯着嗓子喊。

刑如意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看见狐狸正要开门,问了句:“是谁呀,大早上的就扰人?”

“听声音,应该是林捕快。”

狐狸见刑如意香肩半露,从门口折了回来,将棉被往她身上裹了裹。

“貌似秦家又出了事情,否则这林捕快也不会慌慌张张的过来找你。你先起身,我下去看看。”

“林虎这个时候来,只怕秦家出的又是命案。”刑如意扯过自己的衣裳:“只是不知道,这一回死的又是谁。”

待刑如意穿戴完毕,梳洗过后走到楼下时,只见林虎如同被困在牢笼里许久的野兽一样不停地在原地打着转转。

“秦家出了何事?”

“借你昨个儿的吉言,秦家又死了人了。”

“死的是谁?”

“张嬷嬷的儿子,就是那个叫张彬的。”

“张彬?没想到会是他。”

“我也没想到。昨个儿傍晚,从胭脂铺回去之后,我就抓紧时间去盘问那个珠珠,想要从她的口中探出一些有用的口风来。谁知,这丫头就跟你说的一样,死活不肯说出自己心上人的名字。当时,夜色已深,我们又不好再去秦家打扰,谁知这一耽搁,就又耽搁出一桩命案来。直到今天早上,秦家传来了消息,我再去问珠珠时,她才告诉我,她喜欢的那个人就是张彬。”

“那张彬是不是也喜欢秦家小姐秦书瑶。”

“不是喜欢,而是两情相悦。”林虎顾不得桌上的茶水已凉,端起来就闷了一口:“这张嬷嬷与珠珠一样,都是半路进得秦家。珠珠负责给秦小姐浆洗衣裳,张嬷嬷则负责秦小姐的一日三餐,张彬作为张嬷嬷的儿子,也在后厨里帮忙,负责采买事宜。这秦家的院子,也就那么大一点,珠珠又跟张嬷嬷走得比较近,加上做事麻利,很得张嬷嬷的喜欢。

珠珠说,张嬷嬷曾提过想让她跟自己的儿子成为一家。珠珠心里也是喜欢张彬的。他们,一个是秦家的丫头,一个是秦家帮佣的儿子,也算是门当户对。可偏偏这个张彬给回绝了,说是自己尚未立业,何谈娶妻。

这好男儿有志向,也是好事。珠珠起初并没有多想,只单纯的以为,张彬拒绝,是因为担心给她不了更好的生活。私下里,她仍对张彬很好,可张彬却总是躲着她,甚至对她十分冷淡。

在一次偶然的机遇下,珠珠撞见了张彬与秦家小姐在一起的画面,两个人十分亲昵,根本不似一般的主仆那般。往后,她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处处盯着张彬和秦家小姐,最终确认这一主一仆之间,有私情,且两个人极有可能已经私定终身。

珠珠因此,也打从心里嫉恨上了秦家小姐,认为是秦家小姐抢了她的如意郎君,破坏了她跟张彬之间的好姻缘。只不过,身为丫鬟,还需要靠着秦家生活,这些嫉恨,也只能藏在心里。

秦家在永安虽不是名门望族,可也算是有头有脸的,秦书瑶又是秦家唯一的女儿,自然犹如掌上明珠一般。无论如何,秦家老爷都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帮佣的儿子。秦书瑶心里明白,张彬心里也明白,所以张彬一直在谋取仕途。

哦,对了。这张彬虽是帮佣的儿子,但读书读的不错,且准备参加下一年的科举考试。我估摸着,这秦小姐之所以没有相中秦老爷为她选的那些对象,也是在等张彬。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想到,竟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情。”

第090章 桃花丸(7)

张彬是被勒死的。

但凶器却不是一般的绳索。

柳生带着林虎在现场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杀死张彬的凶器。于是,二人猜测,这杀死张彬的凶器,应该被凶手带离了现场。毫无头绪之下,林虎只得来找刑如意,以便借助她验看尸体的经验,判断出这凶器究竟是何东西。

当刑如意跟着柳生到达秦府的时候,张彬的尸体已经被运往了城中的义庄。听捕快们的意思,这应当是秦家老爷的主意,觉得一个帮佣的儿子,死在自己家中,且还是秦家小姐秦书被害的闺阁里,传扬出去难免让人生出诸多猜测,于是恳求柳生将张彬的尸身运走。

“既是秦家帮佣的儿子,按说也是秦家的自己人,就算死在小姐闺阁有所不当,也不用当即运到义庄吧。这一挪动,少不得要丢了很多线索。”

因知道今日要碰触尸体,刑如意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裳,就连头发都梳成的那种规规矩矩的妇人髻。门口的捕快没有看仔细,下意识的便要伸手拦她。待她抬起头,与那名捕快四目相对时,才看出伸手拦她的正是昨日的那个,而捕快也刚巧认出了她,尴尬的将手落了下去。

“如意姑娘。”

“今个儿怎么又是你负责把门?”

“小的比较尽心。”

刑如意点点头,看见捕快眉间浮动着一抹粉色,便微微一笑与他说道:“尽心的捕快,通常都会有好运气。你尚未成亲吧?”

“不曾。”听见成亲两个字,捕快脸颊竟也泛起一些晕红来。

“那便快了。我瞧你眉间红鸾星动,只近几日便有好事情发生。”

“当真?”捕快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姑娘真神。昨日母亲才告诉我,我乡下的表妹要来。说是探亲,实则是看我二人是否中意,打算为我二人盘算婚姻。我原本还有些担心,听姑娘这么一说,心倒是可以放下了。”

“表妹?”

“远房的表妹。”

“担心对方生的丑陋,自个儿会瞧不上?”

“女子之美,不在容貌。听母亲说,表妹是个知道心疼人,善于持家的姑娘。我一个捕快,只是娶妻,不是娶个仙女回来看,只要贤惠便是好的。我只是担心,表妹她会瞧不上我。”

“你蛮好的,我若是你家表妹,也会瞧上你的。”

刑如意刚刚说完,就瞧见那名捕快的脸越发的红了。

“小的如何配的上姑娘这般厉害的人物。”

“莫说你配不上,就是我,也不敢打如意的主意。”林虎凑过来:“如意瞧瞧,我这眉间可有那个什么星动?”

“你?”刑如意看了林虎一眼:“就你这个性子,十年八年内,怕是没有姑娘能瞧的上你。”

“我有那么差吗?不过这话说回来,我倒是真没想过这么早成亲。女人麻烦,若是娶回家里,倒是惹得诸多不自在。”林虎说着,又补了句:“其实,我乡下也是有表妹的。”

刑如意没有接林虎的话,而是直接绕过他进入了秦书瑶的闺房内。

“张彬死在什么地方?”

“门口,就是你现在站着的地方。”林虎指了指刑如意的脚下。“原本想要提醒你的,可你只顾着跟他说话,我就给忘了。”

刑如意看了眼脚下,眼前有一圈用黑灰洒出来的人形痕迹。从痕迹来看,张彬死时,应该是呈仰卧状的。脚向内,头向外,凶手是趁着张彬不注意时,从背后突然袭击,勒住他的脖子,直接导致他死亡之后,携带凶器逃离现场。

“张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记得,这院子是被封起来的。”

“不错!秦家小姐的命案尚未查清楚,这院子还属于案发地,昨个儿在将秦家小姐的尸身转移之后,我便命捕快将这院子给封了起来。门口,还有衙门的封条,可今个儿来时,那封条已经被人撕去。”

“是张彬吗?”

“应该不是。”林虎摇摇头:“为防止凶手重返现场,我们刻意在封条上做了一些手脚。撒了一些可以沾在纸上的粉末,这些粉末是张仵作研究出来的,无色无味,但沾染在手指上会有一些变色。”

“张彬手上没有。”

“没有。我们当场查验过,他的十根指头都是干干净净的。另外,如果是张彬将封条撕下的,他死在这间房里,封条应该不会丢在别处,可我们反复查找过,并未在现场找到撕下来的封条残片。”

“被凶手带走了?”

“应该是。我们讨论过,倘若封条是张彬撕下的,凶手没有必要将封条带走。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门上的封条是被凶手撕下的,且撕下之后,发现了藏在封条上的猫腻,于是在杀人之后,出于某种规避的心理,将封条给带走了。”

“有个问题。”

“如意你应该是想问,这张彬究竟是跟着凶手来的这里,还是被凶手故意给引到这院子里来的吧?”

“一日不见,你长进了不少。”

“你以为我听不出你是在故意这么说我吗?无妨,我心宽,不与你计较。”林虎嘻嘻一笑:“我就只当你是夸我的。”

“脸皮倒是也跟着长进了。”

“我们查看过现场的足迹,有些凌乱,估摸着也没什么线索。”

“想要从这么多凌乱的足迹中进行辨别,的确需要一些技巧。”

“你会这些技巧吗?”

“试试看吧。”刑如意说着,用手抚了抚肚子。

她当然不会足迹鉴定,但她可以利用她的鬼术,通过附着在不同脚印上的人体残留的能量来判断那些足迹都是属于谁的。若是张彬的,其足印上则还会附带一些不同寻常的死气,而这些气息,只有在使用鬼术,开启鬼目时才能看见。

她曾答应过狐狸,为了腹中的小狐狸,不再轻易使用鬼术,可眼下,秦家的案子横在这里,她也很难置身事外。与其看着林虎与柳生为难,倒不如借助自己的能力帮一帮。

静心提气,一抹紫色自刑如意的眼眸中划过,再睁眼时,她的瞳孔也随之变了颜色。眼前呈现的不再是秦家小姐那处幽静的小院,而是一团一团交错着的雾气,在那些雾气中,浮现着许多的脚印,深深浅浅,相互交错,却又被不同的颜色标记着。

在众多脚印中,刑如意终于找到了属于张彬的那双。再次凝神,用手在虚空中轻轻拨了一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脚印拨去,只留下张彬的。之后,她跟随着张彬的脚印到了院子外头,最后停在门边上。

“如何?”林虎跟了过来。

“张彬在这里站了很久。”

“他站在这里做什么?”

“应该是在思念秦小姐吧。张彬既是打算考科举的,应该是个守规矩,知礼仪的人。况且,这死在院子里的又是他最最心爱之人,他决计不会在这个时候,破坏现场,影响府衙的查看。所以,他只是来到门外,静静地站在这里。”

“那凶手呢?”

“凶手应该是随后来的,但至于是跟着张彬,还是无意中走到这里的,目前无法判断。喏,那边那些脚印应该是属于凶手的,虽然他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脚印,但看得出来,他在那边也站了很久。凶手与张彬应该是认识的,也是秦家的人,至于为何行凶,又为何将张彬杀死在秦小姐的闺房内,还有待你的细查。”

其实,刑如意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只是证据未明之前,她不愿意去影响林虎还有柳生的判断。说到底,她只是胭脂铺里的老板娘,不是衙门里的仵作和捕快。

“又是秦家内部的人。”林虎有些头疼的皱眉:“这秦家小姐跟张彬究竟得罪了谁,竟这么一前一后的被人给害了。如果被我揪出来,我一定要好好审他。”

“去义庄吧,看看张彬还能告诉我们什么信息。”

“马车就在府外。”

林虎说着,指了指外头,然后在前头领路。刑如意紧随其后。这一路,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话,甚至连互怼都没了心思。

无论生前如何,死后就只能平静地躺在那里。

一条勒痕,与脖颈相平,自前向后延伸,与脑后交叉成十字状。

“这勒痕……”

“的确不是绳索造成的。”刑如意仔细查看着留在张彬脖颈上的勒痕。

“张仵作也是这么说的,但他一时没有办法判断,这凶器究竟是什么。如意你见多识广,可能辨别?”

“腰带,应该是男子所用的腰带。”

“腰带?”林虎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你的意思是,凶手在看见张彬之后,突然萌发了杀人的心思,然后手边也没有顺手的凶器,就将自己的腰带解下来,然后勒死了张彬。”

“是预谋杀人还是激情杀人,眼下都没有办法判断,但我能够肯定,杀死张彬的是一条腰带。你看这里,这些浅浅的痕迹,都是腰带留下的。尸体会在停放一段时间后,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一些生前或者刚死时候的伤痕通过时间的持续发酵,会陆续呈现出来,例如这些细小的纹路,应该是腰带布料本身的纹路,或者是一些人工的绣花,而且是内部的。”

第091章 桃花丸(8)

“绣花?莫非杀死张彬的是个女子!”

“如何见得?”刑如意白了林虎一眼。

林虎摸着头道:“这男子的腰带,哪有绣花的?”

“女子的腰带也不见得都绣花啊。”刑如意指了指自己的腰带:“例如我腰间的这条,就没什么绣花。”

“如意是奇女子,可这世间又有几个女子能如如意你一般呢?”

“寻常女子就更不会用这样的腰带了。女子爱美,腰带系在腰间,既是着装的必需品,也是衣物的装饰品。如有绣花,不是整条的刺绣,就是在腰带的正中,且这花型必须是对称的才好看。就算一般的丫头婆子,也不会如此这般的不讲究。”

“不讲究?”

“方才要你看时,就知道你没有用心。你再仔细瞧瞧这张彬脖颈上印下的纹路,一看就是极为蹩脚的阵脚。因为不好看,所以绣在腰带的内部,也因为这条腰带凶手比较重视,所以才会系在身上。我估摸着,这凶手,一定是极不愿意用这条腰带作为凶器的。”

“说了半天,还得我回去一个一个挨着查。可这腰带,不似别的凶器,我总不能让秦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将自个儿的腰带拿出来吧。就算拿了,谁又知道,这拿的齐不齐全。况且,你方才你说了,这腰带的花纹是绣在内侧的,往日也不会叫人随便瞧见,真查起来,怕是要头痛的很。”

“一个男子,愿意将这样一条腰带系在腰间,且还是一条有些年头的腰带,说明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刑如意继续查看着尸体:“这凶器难寻,但凶手却未必藏得多深。只需去秦府查一查,哪个男子在府中有相好的,且是年数不短,平常又总是喜欢带着同一款腰带的。筛查一圈下来,虽不见的能够找到真凶,至少也能筛掉一些七七八八,与此案无关的人。”

“还是如意你聪明。”

“不是我聪明,是我比你用心。你呀,做事用力,可偏偏这里不用心。”

“若人人都像如意你一般,那可怎么了得。像我这样的,也蛮好。”林虎又摸了摸自己的头:“老大倒是心细,可我瞧着他不如我过得畅快开心。”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没心没肺。你若再不长进,这辈子也就只能做个小捕快了。”

“若是做得天下第一的小捕快,倒是比做京城里的那些大官来的自在。”林虎挺了挺胸膛:“再说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记得,京中有位盛大人,也是打从小捕快坐起的。”

“那是旁人的机缘,你不见得会有。”

刑如意知道林虎说的是小盛子,可这林虎哪里知道,小盛子之所以能够变成今天的盛大人,是因为他曾经的同僚,也就是林虎常说的老大,是当今的圣上。他若想有同样的机遇,除非柳生也是隐姓埋名的皇室子弟,且还有机会荣登大宝。可根据已知的历史进程,不管是柳生,还是林虎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再过几十年,便是安史之乱,到了那个时候,盛唐不再是盛唐,而这个天下,也不再是如今的天平天下了。

林虎虽也有些心机,但这心机都用在办案上,在生活中,倒是个重义气的,简简单单的人。听刑如意这么说,也只是稍稍的扯了扯嘴角,并未往心里去。见刑如意还盯着尸体,于是随着她的脚步移动,也假装十分认真地看了起来。

刑如意将张彬的双手抬起,指甲内,似嵌着一些东西。

“这是什么?污垢吗?”

“帮我寻个绣花针过来。”

“绣花针?”林虎看了下左右:“这儿是义庄,你让我去哪里给你寻这绣花针。”

“义庄应当有看守的人吧,你去问问。若是没有,就找个尖一些的东西,我要将张彬指甲缝里的东西给剔出来。”

“这个行吗?”林虎问着,拔出随身的短柄匕首递给了刑如意。见刑如意抬着眼睛看他,随手一扯,又将刑如意固定发髻的发钗给拔了下来:“要不,用你这个?”

“这发钗是我家相公给置办的。”

“那还是算了,相公给的东西,不好沾这些污秽。”林虎对于狐狸,有一种本能的畏惧。

说实在的,他拢共也没见过狐狸多少回,纵使见面了,也感觉对方是个蛮好相处的人。至少,他一大清早过去扰人清梦,也没见对方黑着一张脸下来。只是,他不怎么说话,而且行事总有些神神秘秘的,让林虎有种见到绝世高手的不安的感觉。就是这种感觉,让他下意识的总是想要躲着狐狸,最好,每次去找刑如意的时候,都不要跟她那个神秘的相公碰面。

听到发钗是狐狸送的,林虎帮将发钗又仔仔细细插回了刑如意的发髻上,跟着嘿嘿笑了两声。

刑如意握着短柄匕首,用匕首的刀尖一点点仔细地将张彬指甲缝隙里的那些东西给挑了出来。

“不过是一些脏东西,你弄这个做什么?”

“这些布屑应该是张彬在挣扎的时候,从凶手腰带上抠下来的,至于这些皮屑,应该也是凶手留下的东西。只可惜,这里没有相应的设备,否则只要查一查这些皮屑是谁的,就不难找到凶手了。”

“这皮屑还能查?”

“当然能,不过眼下不行。”

“那什么时候行?”

“一千年以后吧。”

林虎差点脸黑,心说,你真能逗着我玩儿。莫说一千年,就是一百年,他都变成黄土堆里的一部分了。

将DNA技术运用到案件侦破当中,究竟是从那个年月开始的,刑如意也没有关注过,但简单的算算,至少也在一千年以后吧。她家相公是肯定能够活到那个时候的,否则也遇不到她。至于她,估摸着是没有那个福气了。只是不知道时光轮回,一千年后的世界里,没有了她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刚刚想到这里,刑如意就忍不住自嘲了一番。就算一千年后的世界里还有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不显眼的那个,而且依着她原本的性子,只怕会在家中宅到老死。亏得遇见了狐狸,才让她有了如今这番际遇,也才有了如今这般的好日子。

只是,心中所想的这些事情,她都不能告诉林虎罢了。

林虎倒也没有深想刚刚刑如意说的那些,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张彬的大拇指。

“这是什么?”

“好像是油。”

“张彬的生母是秦小姐院子里负责一日三餐的,有些油污站在手上,似乎也是正常的。”

“张彬是读书人,至少是个一心求取功名的读书人,他不会如此不讲究。就算是为了帮自己的母亲,不小心沾染上了油污,也会用随身的帕子将其搽干净。况且,张彬死的时候是深夜。那个时候,秦家小姐的尸骨都已经被移到秦家宗祠里去了。秦家更是因为秦家小姐的死,闹的人心惶惶,就算张彬的母亲还有心情做吃食,这个张彬怕是也没有心情去吃吧。”

“那这些油又是何时沾上的?与张彬的死,可有牵扯?”

刑如意仔细看了看,回道:“应该没有牵扯,这些油是他死后才沾上的。你去问问秦家运送尸体的人,看看可有刚刚吃过肘子,或者油腻东西的人。”

“秦家接连死了两个人,居然还有心情吃这些肥腻的东西。”林虎摇摇头:“我还以为我发现了什么特别重要的线索,没想到又是白忙活一场。”

“倒也不是白忙活。”刑如意指着张彬的那根手指:“这里有一圈白,应该是张彬长期佩戴扳指一类的物件儿所留下的。这些油污,虽是意外沾上的,但也跟那个人起了歹心有关。张彬手上的东西,十有八九是被那个人给摘去的。你回头查的时候,也顺便问问吧。连死人的东西都贪,这种人的口风一般不紧,且喜好打听。问一问,兴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扳指。一个帮厨的儿子居然带个扳指。”林虎再次摇头:“这些所谓的读书人,读书不见的读出个样子,附庸风雅的事情倒是一样不落。”

“穷讲究,穷讲究,越是穷的才越要讲究。况且张彬的心上人还是自家小姐,身份上的落差,自然想要在别处补一补。”刑如意放下张彬的手,走到一旁净了个手:“对了,拿走张彬扳指的那个人,极有可能也是在小厨房搭工的。秦家不算家大业大,府中的帮佣婆子也都是有数的,这个人应该不难查找。”

林虎点点头:“劳烦你这大半日,这找人的事情,就让我自个儿来吧。马车就在义庄外头,稍后我让人先送你回胭脂铺,等我找到了你说的那些,我再去寻你。”

“找到了,就按照你们府衙里头的规矩办就是,干嘛还要去胭脂铺里寻我。”刑如意懒懒地打了个瞌睡:“你当我很清闲吗?我这胭脂铺子刚开张,就遇到秦家小姐这档子事情,少不得要影响自个儿的生意。你呀,在审出结果之前别找我。找了,我也不见得还有心情搭理你。”

“嘴硬心软是不是?我倒是瞧着,你对我们府衙里头这些乱七八糟的案子比你胭脂铺里的那些胭脂水粉还要上心。你若是男子,只怕这天下第一神捕的名字就要落到你头上去了。”

“你当我稀罕吗?”刑如意又白了林虎一眼:“天下第一神捕,不还是小捕快一个。也就你,会心心念念的惦记着。”

第092章 桃花丸(9)

因秦老爷卧病在床,目前秦家的一切事务都交由管家负责。听说是捉拿凶手,管家二话不说,就将秦家所有在厨房工作的人给点了出来。

厨子、厨娘、洗菜帮佣,外加买菜的,一共七八个人,其中就有张彬的母亲,也就是负责秦家小姐一日三餐的张嬷嬷。

林虎挺了挺胸膛,刻意使自己的目光显得伶俐凶狠一些,然后一一的瞧过去。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疑似嫌疑人。那个人,身量与张彬差不多,当目光与林虎撞到一起的时候,匆忙闪开,且双手还有意藏在身后。

做贼心虚。

林虎走到他面前,问:“姓名?”

“张……张大。”

“在府中负责何事?”

“采……采买,小的负责厨房里肉食的采买。”

“张大祖上都是杀猪卖肉的,自小练就了一双看肉的眼睛。我家老爷喜食肉,所以特意将张大聘了过来,专门负责府中肉类的采买。”管家在一旁补充道。

林虎点点头:“张彬死时,你在哪里?”

“我在家中伺候老娘。这个管家知道,我老娘病了,这些日子都在吃药,我做完府里的事情之后就会回家伺候老娘。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我家左右问问,我有邻居可以作证。”

“你与张彬平日里关系如何?”

“关系?我跟他没什么关系。”张大瞟了一眼张嬷嬷:“只是大家同姓同宗,往日采买的时候,偶尔会见个面,打个招呼。哦,小姐厨房里的肉食也是归我采买的,但我多跟张嬷嬷接触。张彬与我不同,我是个粗人,他呢算是个读书人,就算硬往一起凑,也说不上什么话。”

“张嬷嬷,张大说的可是真的?”

“回官爷的话,我家彬儿的确与他不常走动。”

张嬷嬷垂着眼角,眼圈儿亦是红红的。张彬是她的独生子,突然遇害,她心中必然难过,只不过拿人钱财,在人家中帮佣,就算再悲痛,也得强忍着。

“将张彬从秦府转移到义庄时,你可在?”林虎突然问了一句。

张大稍迟疑了一下,回答说:“在,小的还被叫过去帮忙了。”

“帮忙?帮什么忙?”

“大人不知,这府中男丁虽然不少,可大多不想沾惹死人,唯恐日后晦气。我家原本就是杀猪的,煞气重,也不大计较这个。管家让我搭把手,我也不好拒绝。况且,还给赏钱,我就去了。”

“那……”林虎略低了头:“那在搬运张彬尸身的时候,你可曾做了什么?”

张大不由自主的紧张了一下,连连摇头:“我能做什么?我就只是帮着将他抬到车子上,等到了义庄,又帮着给抬了下来。”

“你说谎。”

“大人,我说的都是真话,一点儿都没有掺假啊。”

“请问张嬷嬷,张彬手上可带有扳指?”

“扳指?”张嬷嬷稍微愣了一下,回道:“我儿的确有一只扳指,翡翠做的,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却是我张家祖上传下来的。彬儿成年之后,我便依着亡夫的吩咐,将这扳指送给了他,早先倒是时常带着的。”

“张彬出事时,手上可带着这玉扳指?”

张嬷嬷想了一想,不确定的摇了摇头:“记不清了。儿子大了,不像小的时候,时常在娘的跟前走动。所以,对这些细致的东西,我也不大肯定。官爷您,怎么问起了这个扳指?”

“张彬死后,嬷嬷可曾想过将这扳指拿回来做个念想?”

“没有。”张嬷嬷摇头:“我是今个儿早晨才知道府中出了事情,也才知道,出事的是我的彬儿。直到官爷来之前,我整个人都还是懵的,压根儿不相信,这出事的竟会是我的彬儿。”

张嬷嬷说着,哭了起来。

“嬷嬷节哀。”

“我儿子都没了,我还要那个扳指做什么。况且,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见过我的彬儿。”

“张彬没有与嬷嬷住在一块儿?”林虎疑惑的问了句。

“没有。自我来到张家之后,便一直住在管家为我安排的院子里。彬儿,偶尔会过来帮帮我的忙。他不是秦家的人,也没有接受秦家的聘用,来帮忙纯粹是为我分担。采买之后,他便回到我家祖宅,专心读书。彬儿说过,等他得了功名,就让我安心享福。”

“我知道了。”

林虎将目光转向张大。张大低着头,似在看自己的脚尖。

“是我搜身呢,还是你自个儿将东西拿出来?”

“官爷开什么玩笑,我身上能有什么东西。”

“把手伸出来。”

“官爷好端端看我的手做什么?”

“我倒不是想看你的手,我是想看看你手里攥着的那个东西。”林虎说着,快速走到张大身后,扣住了他的手腕:“方才管家叫人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鬼鬼祟祟的躲在那片假山后面,出来时,手便攥到了一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手中攥着的正是张彬的那只翡翠扳指。”

林虎说着,掰开了张大的手。果然,在他的掌心里发现了那只翡翠扳指,且扳指的表面还有些油污。

“张嬷嬷看看,这可是你张家的扳指?”

张嬷嬷走过来,拿起扳指仔细看了看,突然发疯一样的抓住了张大:“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儿子。你这个贪心的贼,你就是图这一只扳指是不是?”

“我没有!”张大一边招架,一边躲闪:“你这个疯婆子,你可不要乱说话。我好端端的杀你的儿子做什么。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拿了你儿子身上的东西罢了。况且,这东西成色不好,就算典当,也不值几个钱。”

“是你,就是你杀了我的儿子,我要你杀人偿命。”

张嬷嬷还在不依不饶,双手更是将张大脸上抓出几道血痕。张大碍着官差都在,只能任由张嬷嬷抓挠,不敢过度的反抗。

林虎瞅了一会儿,就给旁的捕快使眼色,让人将这二人给拉开了。同时,也让管家将其余人等遣散。

“说说吧,你是怎么拿的这扳指?”

“还能怎么拿,用手拿的呗。我当时瞧着他已经死了,这东西戴在他手上也是浪费,与其让这扳指跟着他被埋进黄土里糟蹋了,倒不如借给我应应急。”张大捂着脸,有些泼皮的说道:“与我一起抬尸体的那三个人,到了义庄便急匆匆离开了。我瞧着四下无人,就将这扳指从他手上给扯了下来。官爷,我承认,我的确有些贪财,也的确是从张彬手上取了这只扳指,但我绝对没有杀张彬。真的,张彬死的时候,我真的守在老娘身边,我家左右邻居都是可以作证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会查。”林虎招招手,将张大带到了一旁,“我再问你几句话,你若是好好回答,到了府衙,县太爷那边我也会帮着你说话。”

“还……还要见县太爷?那扳指,不是已经被张嬷嬷给夺去了吗?我这辛苦一场,也没落下什么东西啊。”

“见与不见,还不是我说了算。”林虎给张大使了个眼色:“我问你,这张彬在秦府可有什么不对付的人?”

“不对付的人?官爷的意思是……”

“你跟我装什么糊涂,我问你,你觉得秦家谁最有可能杀死张彬?”

张大掰了掰指头:“这可多了。”

“多了?”

“多了!官爷你别看这张彬是个读书人,可性子古怪,总仗着自己多读了几本书,多识得几个字,就有些看不起人。还有那个张嬷嬷,也挺看不起人的。据说,他们张家以前也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可张彬爹不争气,愣是将一个偌大的家业给败了。

这败了就败了,可骨子还是瞧不起咱们这些穷人。就拿往日采买来说吧,我总想着跟那张彬一起,大家伙儿都省事儿还能结个伴儿,可被这张嬷嬷瞧见了几回之后,就开始阴不阴,阳不阳的说话,话里话外的总嫌我身份低,带坏了他儿子。

哦,对了,还有一个情况,我觉得官爷您也可以注意一下。这张嬷嬷跟她儿子的关系,没她自个儿说的那么好。”

“你的意思是他们母子之间有间隙?”

“这母子之间,哪都能一团和气呢。我跟我娘也吵架,但不像他们那样似的,一吵架就跟见到仇人一样。我亲耳听见的,听见这张嬷嬷对张彬说,与其让他被别的女人给毁了,倒不如她自己拿把刀给杀了。”

“张彬被别的女人给毁了?”

张大回头瞧了眼,压低声音道:“就是秦家小姐。这秦家小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放着那么多的少爷公子不要,偏偏就喜欢上了这个张彬。按说,小姐能够看上张彬是他们张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是别人巴望都巴望不来的好事儿。可偏偏,这张嬷嬷不那么认为,她认为是秦家小姐耽搁了张彬的前程。”

“秦家小姐耽搁了张彬的前程……这话又怎么说?”

“我这也是听旁人说的,据说张彬以往读书读的还不错,可自从跟秦家小姐处到一起后,这书就不怎么读了。因为这件事,惹得张嬷嬷十分不高兴,甚至还骂张彬。说若是他中了状元,京城里多少大家小姐不是由着他挑,干嘛为了一个行为不端的秦书瑶毁了自个儿的前程。”

“秦家小姐行为不端?”

“这秦家小姐平日里看着倒是端庄的很,可私下里似乎特别偏爱跟那些杂役们处到一块儿。据说,在张彬之前,秦家小姐还有个相好的,也是府里帮着干活的小厮。你说,这样的好事儿,我咋就没遇着呢。”

张大说着,还贼兮兮,暧昧的挤弄了两下眼睛。

第093章 桃花丸(10)

张大的话,从张嬷嬷那边也得到了印证。

张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张彬的祖父,外祖父都曾得过功名,只是天下读书人太多,而这两位资质算是平庸些的,没能走到最后。到了张彬的父亲这一辈,也只是勉强过了一个乡试,之后便放弃了继续科举的念头,安安生生做了一个教书先生。

张彬自小聪明伶俐,算是张家几辈儿人里少有的聪慧孩子,三岁便能识文断字,五岁便能引古论今,到了七八岁的时候甚至能写出一些让先生惊艳的文章来。张彬父亲十分高兴,认为儿子可以让张家扬眉吐气,圆了几代人的梦。

为了让张彬能够安心读书,张彬的父亲辞去了教书的工作,一心一意想要为儿子多谋些钱财,于是跟着人学做买卖。可他一个教书先生,如何会做买卖,不仅没有赚到银子,反而将自己的老本儿给输的一干二净。结果,心中郁闷,没过半年,便郁郁而终了。

丈夫死后,张嬷嬷一边要照看儿子学业,一边还要赚取母子两个的生活费用。日子过得相当艰难。好在,张彬争气,十六岁那年便得了乡试的第一名,好是让张家风光了一阵子。可无论是请先生教书,还是上京赶考,都需要不少的银子,因为家中贫瘠,张彬之后的学业也给耽搁了不少,为此张嬷嬷心中十分自责,认为是自己误了儿子的前程。

后经人介绍,张嬷嬷到了秦家,做了秦家小姐的厨娘。手头上稍微松散了些,也能给儿子请个更好的教书先生。张彬孝顺,读书空闲时,便常到秦家帮忙。一来二去的,不知怎么就认识了秦家小姐,甚至还走到了一起。

“能够得到秦家小姐的青睐,也算是好事一桩。”

“什么好事啊。”张嬷嬷摇摇头,看着眼前晃动的炉火:“咱们是什么人家,秦家又是什么人家。莫说是现在的张家,就是彬儿他爹还活着的时候,咱们都入不了人家秦家的眼。秦小姐是老爷的独生女儿,无论如何,老爷都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张彬怎么说?”

“孩子大了,都有自个儿的主意。我劝也劝了,说也说了,可彬儿压根儿就听不进去。”

“关于秦家小姐的事情,嬷嬷可还知道些什么?”

“小姐的事情?”

“之前盘问张大的时候,张大曾提过一句,说这位秦家小姐行为不端。”

张嬷嬷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过了半响,才轻轻道:“人都没了,按说,我不该再说小姐的是非。可小姐死的蹊跷,我彬儿又死的离奇,这些事情,我也就不再瞒着了。”

“嬷嬷请说。”

“小姐她虽未出阁,却并非完璧。”张嬷嬷抬头看了林虎一眼,继续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傍晚,彬儿喝得醉醺醺的来寻我。我一看见他,便有些生气。自他跟小姐在一处之后,连书都不好好念了,如今竟又学着那些浪荡子去喝酒,还喝得酩酊大醉。我一时恼怒,拿起那边烧火的棍子就打了他几下。

彬儿却好像不知道疼似的,只一个劲儿的落泪。我到底是他娘,且自他懂事之后,就极少看见他落泪,心中不免心疼,就多了问几句。问了许久,他才告诉我,小姐被人欺负了,说是配不上他,要跟他分开。”

“嬷嬷可知小姐是被谁给欺负了?”

“彬儿没有说,我也没有问。只是劝他,既然这样,倒不如彻底断了好。一来,我们张家门风清白,绝对容不得这样的女子进门。二来,张秦门第悬殊,就算小姐已非完璧,秦老爷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下嫁。商贾之家,对于这些事情,终究不如读书人家计较的深远。

彬儿当时沉默不语,我以为他听进去了,哪知他竟没有听我的,最终落得个现在的下场。”

张嬷嬷说着,又落下些泪来。

“张嬷嬷常在小姐左右走动,可曾见过那个男子身上,总是系着一条破旧腰带的。”

“破旧腰带?”张嬷嬷抬了一下头:“秦嬷嬷的儿子身上有一条,还有我儿张彬也有一条旧腰带。府中小厮,多半用的也都是旧的。不知官爷问这腰带做什么?”

“没什么,随口问问。”

林虎原本以为找到了旧腰带,就能找到嫌疑对象,却没想到,这府中的嫌疑人竟有这么多,甚至连死者张彬身上都有一条旧腰带。勒死张彬的那条腰带,只知道是条深色的,可府中小厮,腰间的腰带多为深色,至于内部的绣花,他总不能当真一个个去验看吧?

话说回来,倘若他是那个杀人凶手,也不会将可以当做证物的腰带留在身边。这会儿,只怕早已经给毁掉了。案情看似明朗,实则却有陷入了一个僵局之中。

不得已,林虎又去了如意胭脂铺。

月色凄凄,照着永安的街道,远远的还能听见商贩的吆喝声。

桌上,是狐狸新带回的果子酒,配着她抄的小菜,倒也相得益彰。她一边歪着头喝酒,一边欣赏着林虎那一脸苦色,中间儿还不忘跟狐狸搭上几句话。

“如意,殷夫人,就当我林虎求求你,再给我一些线索好不好。”林虎双手合十,举起面前的酒杯来:“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喝着我家的果子酒,还要求我办事,你这脸倒是真够大的。”

“得,回头我请你。永安城里最好的饭馆,最好的酒菜,只要你点的,我绝不心疼。”林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眼瞧着桌上的果子酒晃晃悠悠,狐狸扫了林虎一眼,林虎忙用手扶住,嘿嘿一笑,坐了下来。

“不小心,一时不小心,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林捕快去问了秦家的小厮,问了张彬的母亲张嬷嬷,可曾问过秦家小姐的那位贴身丫鬟?”

狐狸将一筷子肉夹到刑如意的碗里。

“秦小姐的贴身丫鬟?”林虎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前额:“瞧我,忙活大半天,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对对对,小姐的贴身丫鬟,一定知道不少小姐的事情,尤其像是这种比较私密的。多谢提醒,稍后,我定当邀请二位前去吃酒。”

林虎说着,忽得起身,然后犹如一阵风似的打开门就冲了出去。

桌子上的果子酒,跟着又晃了起来。狐狸蹙眉,将手轻轻按在了桌面上,抬头看着刑如意:“夫人交的朋友,怎么都是如此冒冒失失的。”

“我也纳闷,除了选相公的眼光还算不错之外,怎么交的朋友都是这种的。”

刑如意看着狐狸笑,狐狸轻叹一口气,低头又夹了一筷子的肉。

果子酒虽是果子酿的,可到底还带了一个酒字。几杯下肚,刑如意就有些晕乎乎的,她起身,走到狐狸跟前,拉开他的手臂,然后坐在了他的怀里。

“夫君能否换个脸皮?”刑如意捏着狐狸的脸:“这张脸,虽看习惯了,可到底还是不如你原本的那张脸。每每抱着的时候,总觉得,我抱的是别家的相公。”

狐狸不语,但五官却在悄然之中发生了变化。此时,出现在刑如意视野中的是那个俊俏的,天下无双的狐狸公子。她先是用一副花痴的模样看着,然后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眉,他的眼,接着是他俊挺的鼻子,最后落到了他的唇上。跟着低头,好不害羞的便亲了上去。

狐狸一震,随即用手握住了她的腰肢。

“夫人莫非忘了,你这腹中还有一只小狐狸呢。”

“小狐狸又不碍事。”刑如意嘟嘟囔囔的说着:“殷臣司,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傻瓜,不喜欢你,我又为何要抱着你。”

“可你都不要我。”刑如意嘟起嘴巴:“每次都是我主动,你呢?什么时候才能变得主动一些?”

狐狸看着刑如意的眼睛,“如意,并非我不想,只是我不能。”

“为什么?在洛阳的时候,在你还是一只狐狸的时候,你明明黏我黏的紧。可自打做了你的娘子,你就对我疏离了很多,连话都像是变得少了。”

说着,不免委屈起来,连带着眼圈儿都红了。

“在青丘的时候,我以为你是有所顾及,毕竟青丘不同凡间,你我太过亲昵,难免惹妖非议。可回到凡间之后,你依然如此。殷臣司,我是不是老了?”

刑如意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

狐狸最直接的反应,就是用力地,狠狠地吻住了刑如意的唇瓣,似惩罚,又似带着无限的怒气。待刑如意自晕晕乎乎中醒来时,才发现她已经被狐狸抱到了床上。嘴唇,有些轻微的发肿,肩膀处有些凉丝丝的。细看时,才发现自己衣衫半褪,狐狸那张俊俏的脸,就停在了她的正上方。

“刑如意,你这个笨蛋,你知道我忍得多辛苦,我得让自己多自律才能保证不伤害你吗?”狐狸用手轻抚着她的脸蛋:“我不是不要你,而是担心要狠了,你会经受不住。”

“我们凡人有一句话。”刑如意勾住狐狸的脖子:“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说完,还刻意的抛了一个媚眼,略微起身,在狐狸耳旁轻吹了一口气。

气息软软的,带着果子酒迷人的香味儿。狐狸眼眸一深,俯下身去。

第094章 桃花丸(11)

欢迎你!/br;?“秦川?”

秦书瑶诧异的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她刚刚叫出他的名字,随即手腕被对方抓住,跟着身体也不受控制的被对方拉进了一间房。

男人手上的力度有些重,秦书瑶略微挣扎了一下,只觉得手腕被他抓的生疼,不由皱起了眉梢。

“放开我!你……你这是做什么?”

“砰——”

秦川关上了门,然后捉着秦书瑶的手腕将她转了个半圈,跟着将她抵在了门板上。

寺庙里,钟声阵阵,独有的香烛气息也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这里是寺庙,你这样做,是对佛祖不敬。”

“我敬了他,他就能保佑我吗?”秦川紧盯着秦书瑶的眼睛,跟着拽下她手中握着的平安福:“这个符,你是打算送给他的吗?”

那张看似冷静的面孔里,实际掺杂着诸多无名之火。秦书瑶轻侧过脸,避开秦川的目光。

“这个与你无关!”

“什么叫与我无关?”秦川又欺近了一步:“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在他还没有出现之前,我们都好好的。瑶瑶,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与我和我与他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难不成,他是男人我就不是男人。”秦川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气:“他是佣人的儿子,我也是。我倒不知道,我哪里与他不同。”

“我……”秦书瑶抿了抿唇:“我喜欢他。”

“那我呢?”

“我自然也是喜欢你的,只是秦川,这两种喜欢是不一样的。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娘亲早逝,继母对我不好,你总是私下里护着我。遇到伤心难过的时候你也总会哄着我开心,有你陪着,我感觉特别的踏实。你,就像是我的哥哥一样。”

“哥哥?”秦川紧盯着秦书瑶侧向一边的眉尖:“你居然说我像你的哥哥!”

“是哥哥。”秦书瑶先是轻声地回应,跟着抬起眸子,迎上秦川的视线:“在我心里,始终都当你是哥哥。”

“可我从未把你当成是妹妹。”

不等秦书瑶把话说完,秦川就堵住了她的双唇。秦书瑶先是一怔,跟着心慌起来,她挣扎着想要推开秦川,却被他推搡到了一旁的蒲团上……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这种事情,小姐怎么敢告诉旁人。”碧桃攥紧了双手:“那日进香,原本就是瞒着老爷夫人的,因担心路途遥远,这才邀了秦川一起,却没想到,他竟趁着我代小姐去添香油钱的时候,趁机欺凌小姐。”

碧桃眼圈儿一红,将脸转到了别处。

“我代小姐添完香油钱,去了之前约好的地方,却等不见小姐。等了一阵子,越等越觉得心慌,就在寺庙里寻找起来。之后,我就碰到了小姐,她面色苍白,脸上还挂着泪痕,就连头发都变得乱糟糟的。我问小姐发生了何事,她只是看着我摇头,然后催促着说要尽快离开。”

“秦川呢?”

“没有瞧见。我当时也问了,可小姐红着眼睛不肯说,且从那天之后,我就很少见到秦川了。”

“那你家小姐又是何时告诉你的实情?”

“从寺院回府的路上,小姐一直落泪,却什么话都不肯说。回到府中之后,也是不吃不喝,整整一天一夜都没说什么话。我心中着急,便多次催问,甚至还将老爷给搬了出来。我寻思着,小姐定然是在寺院里受了欺负,告诉老爷,兴许可以帮小姐讨回一个公道来。

我万万没有想到,欺负小姐的竟然是秦川,而且他还对小姐做了那样的事情。我跪求小姐,将此事告诉老爷,小姐却始终不肯。女子清白,何等重要,小姐的顾虑,碧桃其实都懂。在陪着小姐哭了一阵子之后,我们主仆二人便都将这个秘密给瞒了下来。”

“可你家小姐却将这件事告诉了张彬。”

“这件事,小姐与我提过,但我不同意,我甚至劝过小姐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张彬。男未婚,女未嫁,谁知道将来会如何。一旦事情传了出去,小姐将来又该怎么办呢。可小姐,似乎打定了主意,我一个丫鬟,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件事,我便再也没有问过。”

“那张彬可曾去找过秦川?”

“好像没有。”碧桃摇了摇头:“反正,我是没有听过,也没有见张彬去找过秦川。”

“你可见过一根腰带。这腰带看起来普通,但反面却绣着一些东西。”

“腰带?”碧桃抬了眼睛:“我家小姐曾绣过两根腰带,一根送给了秦川,另外一根送给了张彬。只不过,里面绣的不是花色,而是字。”

“字?”

“嗯。秦川的腰带里绣着的是一个【秦】字,张彬的则是一个【张】字。”

“你家小姐为何要绣这两根腰带?”

“也不是为何。秦川的那根腰带,是小姐刚学女红的时候绣的,也是秦川厚着脸皮要的。我记得,那个【秦】字小姐绣得十分别扭,她自个儿觉得难看,于是在做成腰带的时候,就故意将那个【秦】字做到了里面。

秦川待小姐一直很好,那根腰带他也一直随身带着,哪怕已经旧了,破了,也舍不得扔掉。说实话,倘若小姐真要在这两个人里头选择一个的话,我倒宁愿小姐选的那个是秦川。虽然他对小姐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可比起张彬来,我总觉得,秦川才是真正对小姐上心的那个人。”

碧桃说着,抿住了嘴巴,过了许久才再次张开。

“小姐送给秦川腰带的事情,不知怎么就被张彬给知道了。于是,他也要求小姐亲手为他缝制一根。小姐不忍拒绝,连夜熬灯给他做了,谁知他竟不喜欢。后来,小姐琢磨了多日,就仿着当年给秦川做的那根腰带,又重新给他做了一根,张彬这才收了去。

一个堂堂男子,竟这般幼稚,小姐若是真嫁给了他,只怕往后的日子,还要受很多的委屈。”

“想不到腰带里还藏着这许多的故事。”林虎摸了摸鼻子:“近两日,你可曾见到秦川?”

“不曾。”碧桃摇头:“自那件事之后,秦川便很少在府中出现,加之秦嬷嬷是在夫人院子里伺候的,我们小姐与夫人有些芥蒂,所以就更少见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若是想到了别的什么,再问你。”

碧桃抬了抬眼皮,看着林虎,犹豫半天终是问了出来:“大人莫不是怀疑秦川害死了我家小姐?”

“但凡秦府之人,都在我们调查的范围之内,我不过是随便问问。刚刚我问你的那些,也请你保密,回到秦府之后,切不可乱说。以免打草惊蛇,惊动了那个隐藏在秦府的真正的凶手。”

碧桃脸色变了变,低头出去了。

林虎盯着碧桃的后背,凝眉看了一阵子之后,便跟着走了出去。

碧桃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东拐西拐的去找什么人,而是径直朝着秦府的方向走去。就在林虎决定停下脚步,打道回府的时候,他的面前多了一个人。这个人,穿着一身深色的衣裳,手中却提着一盏灯笼。灯笼是白色的,灯光很是微弱,只能照见这个人的下半张脸。

“何人拦路?”

“大人要找的人。”那人说着,将灯笼往上提了提,顺带着揭开了风帽:“秦川。”

“你便是秦川?”

“我便是秦川。”

“为何出现?”

“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秦川只能找大人自首。”

“秦家小姐是你杀的?”

“是!”

“张彬呢?也是你杀的。”

“是!”

“理由又是什么?”

“大人想要在这里问话吗?”

“也是,此处不是很适合。”林虎转过身:“跟我来吧。”

原本以为秦家的案子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林虎甚至做好了,将这个案子做成悬案的准备,却没有想到,秦川竟会主动投案,并且不用他多费什么口舌,就将犯案的全部过程说了出来。

“瑶瑶的确是我杀的,但这是她求我的。”秦川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差点把林虎给吓着了。

他端紧了手中的杯子,看着秦川的眼睛问了句:“秦书瑶求你杀了她,这是为何?”

“我想知道这是为何,可她不肯说,她只说,这是我欠她的,她要我还。从小,她是主,我是仆,她是瑶瑶,我是秦川,她说的所有的话,提的所有要求,我都不曾拒绝。更何况,我曾经不由控制的伤害过她,我也觉得,这是我欠她的。所以,我按照她说的,让她平静的毫无痛苦的离开。”

“你去查了是不是?”林虎放下茶杯,“秦书瑶的死,是不是跟张彬有关?你杀张彬,不是因为他是你的情敌,而是因为他才是害死秦书要的罪魁祸首。所以,你选择了用秦书瑶送给张彬的那根腰带勒死他。我去,我怎么感觉自己突然间变得聪明起来了。”

“害死瑶瑶的,不止张彬。如大人所说,我去查了。”

“你查到了什么?”

“瑶瑶无意中得知了一个秘密,夫人买通了瑶瑶身旁的奴仆,在她的饭菜中下了慢性毒药。这种毒药,寻常大夫根本查不出,而且根据夫人所说,她中毒已深,即便华佗在世,也很难解毒。一年,兴许用不了一年,她就会因为毒入心肺,痛苦而亡。瑶瑶是个很怕疼的人,她不想让自己走到那个地步。”

“秦书瑶的确是中了毒,但这种毒并非无人可解,至少我就认识一个半路出家的女大夫,解毒很是擅长。可惜,秦小姐没有等到。”

“这只是其一。”秦川眼眸一沉。

“其二又是什么?”林虎问。

第095章 桃花丸(12)

“秦夫人为瑶瑶安排了一门亲事。”

“听碧桃姑娘提过,貌似秦夫人比较中意府中的那位表少爷。”

“何止中意,那表少爷本就是夫人的娘家人,夫人将表少爷招到府中,本就是冲着瑶瑶来的。”

“是冲着秦家小姐,还是冲着秦家老爷留给小姐的财物?”

“捕快大人既然都猜到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秦川淡淡扫了林虎一眼:“夫人打的什么注意,瑶瑶心中十分清楚。早在夫人将那位表少爷领入府中的时候,老爷就曾对瑶瑶提过,瑶瑶当时便给回绝了。”

“既然秦小姐已经回绝,又为何因为亲事而萌生去意?”

“其中缘由,除了夫人之外,恐怕只有老爷自个儿才清楚。我只知道,老爷似被夫人说动,改了主意,不仅允下了这门亲事,还拟定了瑶瑶出阁的日子。瑶瑶去找过老爷,可老爷心意已定难以更改,瑶瑶这才死了心。”

“据我所知,秦小姐乃是秦老爷唯一的骨血,平日里更是疼爱有加。如此仓促的定下婚事,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老爷的所思所想,我等下人如何知晓,但我猜测着,应该是与张彬有关。”

“秦老爷知道了张彬与秦小姐之间的事情?”

“能够置办下如此庞大的家业,老爷自然不是糊涂人,况且秦家眼多嘴杂,事情传到老爷耳朵里只是迟早的事情。夫人带来的那位表少爷虽有些不济,可在老爷心中,再怎么能不济的表少爷也胜过一个帮佣的儿子。”

“没错,自古婚配讲究的都是门当户对。表少爷再不济,也挂着少爷的名头,而张彬说白的,不过是秦家一个帮厨厨娘的儿子。倘若我是秦家老爷,我也不会将自己搁在心尖儿上的闺女嫁给一个厨娘的儿子。”

“捕快大人说的极是。老爷估摸着也是这么想的,加上又有夫人在一旁吹枕边风,这才着急定下了瑶瑶与那表少爷的婚事。”

“如此说来,秦小姐一心求死,是不愿意被秦夫人利用,眼睁睁看着自家的财产落入秦夫人的手中。小姐倒是一片苦心,只是她死后秦家再无后人,这偌大的家业最终还是要有夫人打理。”

“秦老爷还有一个侄女。”

“侄女?”

“对外说是侄女,可大家都知道,那个孩子其实是老爷外室所生,只因身子不好,一直养在别处。在瑶瑶十二岁那年,管家曾带那个孩子回过秦府,起眉眼与老爷有着八九分的相似。”

“这件事秦夫人知道吗?”

“应当不知道。”秦川摇头:“知道此事的人原就不多,老爷当初更是下过封口令,不许将此事外传。秦夫人进府的时候,那孩子已经养在外头的,且夫人性子不好,总爱摆些夫人的架势,府中知晓详情的老人,大多都看不惯这位新夫人。所以这件事,应当没有那个会告诉她,甚至还都等着看她的如意算盘落空,好私下里笑她一番。”

“这其一、其二都有了,是不是还有一个其三?”

林虎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想秦川竟真的点了点头。

“这其三便是张彬。”

“我猜想着便是他。可是这张彬与小姐的感情发生了什么变化?”

“这个张彬就是一个伪君子,他口口声声说喜欢瑶瑶,可图的不过是瑶瑶秦家大小姐的身份。在瑶瑶得知自己被人下毒,且被老爷许给表少爷之后,曾约张彬到闺阁中一见。瑶瑶请求张彬带自己离开秦家,哪怕余生短暂,也只想好好与他待在一处。可张彬,却背弃了瑶瑶,他甚至还规劝瑶瑶暂时应下这门婚事,并且要瑶瑶将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给他做赴考之用,说是待金榜题名之时,遍寻天下名医为瑶瑶诊病。”

“这张彬竟能做出此等事情来?”

“我原也不信,可他承认了。”秦川微握成拳:“瑶瑶一心一意对待张彬,为了他,甚至不惜忤逆自己的父亲。可张彬,却负了她。瑶瑶伤心欲绝,这才走了绝路。”

“你究竟是如何杀死秦书瑶的?”

“江湖伎俩,有些见不得人,不过倒是让瑶瑶去的毫无痛苦。”

“迷烟?毒药!”

秦川与林虎对望了一眼,点点头。

“瑶瑶怕疼,不想走的太过痛苦。所以,我趁着她午睡之时,在她的房中下了迷烟,然后在她昏睡不知时,将毒药喂入她的口中。”

“你确定是喂吗?”林虎看着秦川:“你说谎,你不是杀死秦书瑶的凶手。”

“大人何故要这样说?”

“秦书瑶的确是中毒,但毒素不是经由她的喉管进入腹内,而是通过她的鼻腔。凶手行事十分小心,甚至想要刻意伪造秦书瑶的死亡现场。说实话,我很想将你收监,也很想就此将此时了解,可惜,你不是凶手。秦川啊秦川,你到底是对秦书瑶一往情深呢,还是存心想要为杀死她的凶手遮掩?”

“秦川不明白大人您在说什么。”

“你真正喜欢的是碧桃吧?”林虎看了眼天色:“我遣去寺院中的人也该回来了。”

秦川脸色一白,没有再说话。

……

寺院,佛香缭绕。

进香完毕,秦书瑶在丫鬟碧桃的陪同下,前去后院休息。路过许愿池时,碧桃拿出两枚铜钱让秦书瑶前去许愿,说是寺院里的这个许愿池颇为灵验,尤其是可求姻缘。

就在秦书瑶闭上眼睛准备掷出铜钱时,身子竟被人撞了一下,跟着失足跌入水中。碧桃见状,忙将其从许愿池中拉了起来,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衫,帮忙遮掩,又问寺中的小沙弥借了一间厢房,用来更换衣衫。

待将秦书瑶安排进厢房之后,碧桃便以去马车上拿衣衫为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秦书瑶听见门外有响动,以为是碧桃拿了衣衫回来,开门时却看见秦川站在那里。

她知秦川与碧桃的事情,便告诉秦川,说碧桃去拿衣裳了,让他在门外稍等一会儿。不曾想,转身关门时,却被秦川闯了进来。

秦书瑶诧异的看着那个突然闯进来的秦川,他双颊通红,眼睛里散发着狼一样的光芒。她刚刚叫出他的名字,正准备询问,手腕却被对方抓住,跟着身体不受控制的被他一同扯入怀中。

“秦川放开我!你……你这是做什么?”

“砰——”

秦川关上了门,然后捉着秦书瑶的手腕将她转了个半圈,跟着将她抵在了门板上。

寺庙里,钟声阵阵,独有的香烛气息也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秦川,你看清楚,我是书瑶,不是碧桃。”

秦书瑶百般挣扎,然而秦川却像是听不到的一样,只管喘着粗气,用力撕扯她的衣裳。

激情过后,清醒过来的秦川在看清楚被自个儿压在身下的是秦家小姐秦书瑶时,脸色苍白,夺门而出,而这一幕刚好被拿着衣衫回来的碧桃撞个正着。

“倘若我没有料错的话,你去寺院并不是像之前碧桃与我说的,是秦家小姐要你去的,而是碧桃私下约你相见。碧桃甚至向你隐瞒了秦家小姐也一同前去上香的事情,而你之所以发疯发狂,是因为中了碧桃的设计,她一定给你喝了掺有某种药物的酒水,且还将你引到了那间小姐待着的厢房。”

林虎一边说,一边看着秦川的脸色。

“事情发生之后,你也曾去质问过碧桃,可碧桃不仅矢口否认,甚至还冤枉你移情别恋,嫌弃她丫鬟出身,进而喜欢上了秦家小姐。你原本就没有什么证据,加上寺院中的那一幕就刚好被碧桃看见,所以羞愤自责之下,便暂时离开了秦家。这段日子,你一直在外漂泊,直到碧桃再次找到你。”

林虎指了一下秦川。

“碧桃告诉你,秦家小姐被秦夫人下毒谋害,而她喜欢的男人因为她不是完璧抛弃了她。你对秦家小姐原本心有愧疚,加之你与小姐本就是一同长大的,虽无男女之间的情谊,却有主仆之间的情分。得知此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你跟着碧桃回到了秦家。

秦家小姐或许真有自绝的心思,而你却是在碧桃的规劝下,决定做杀死秦家小姐的帮凶。真正的凶手,应该是碧桃吧。”

林虎见秦川没有答话,便知道此事自己算是蒙对了,于是继续往下说道。

“碧桃是秦小姐的贴身婢女,自然知道小姐的作息规律。她趁着小姐熟睡的时候,将浸过毒液的金针刺入了小姐的鼻腔。那毒,原就是无色无味的,加之金针刺入皮肤创面较小,小姐也不会因为疼痛而从梦中苏醒。秦小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在确定小姐之后,碧桃便将你唤入房中,命你将小姐摆成了意外身亡的模样。为了迷惑官差,误导我们的调查方向,碧桃故意打开了小姐的胭脂,将夹竹桃的桃花粉刻意留在了胭脂盒的边缘。这才是我们没有在胭脂盒的外部发现同样的夹竹桃花粉的真正原因。因为碧桃做事十分小心,胭脂盒的外面一定被他擦拭过了。”

秦川轻叹了口气,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

“想一想,老天爷还真是挺厚待碧桃的。就在你们离开之后,负责浆洗衣物的珠珠进入了小姐的闺房。当然,珠珠的到来,也有可能是碧桃谋划的。毕竟,她了解院子中的一切事情,包括珠珠每隔两天就会在固定时间给小姐送衣裳,而这些衣裳也都会放在同一个地方。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应该是由珠珠发现小姐的尸身,然后进而惊慌失措,闹得秦家人尽皆知。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连碧桃都没有想到,珠珠竟然做了后面的那些蠢事,进而将错就错,在我们前去询问时,故意将疑点引到珠珠的身上。”

第096章 桃花丸(13)

“我想不明白,碧桃她为何要这样做。”

刑如意托着下巴,将目光落在一颗干果上。那干果,裂着一个小口子,露出里面看似可口的果肉来。

“起初,我也想不明白。这主仆两个往日里看起来感情很好,府中凡是知情的下人也都表示,秦家小姐对碧桃很好,即便碧桃犯错,秦老爷斥责,她也会忍不住跳出来维护。按说,这秦家最不可能对小姐下手的就是丫鬟碧桃,可偏偏,她竟是凶手。”

“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啊。”

刑如意将那颗看了许久的干果拿起来,手指轻轻用力,那道口子便又大了几分。

“不是人心难测,而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柳生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目光对上刑如意和狐狸轻轻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仇恨?貌似你知道的要比林虎多一些。”

“此时说来话长。”柳生将佩剑放在了桌子上。

“那就长话短说。”刑如意拿起一只新的杯子,倒满水,推到柳生的跟前。

他脸带疲惫,身上还裹着沙尘和佛香的气息,一看就是从城外的某个地方刚刚回来的。林虎在秦家折腾的这几日,柳生应该是去了某个地方,查到了与碧桃有关的某些事情。让刑如意疑惑的是,秦家那么多可疑的人,柳生是怎么将目光锁定在一个贴身丫鬟身上的。

“要说碧桃的事情,就必须先从十多年前说起。那时,秦家老爷尚未置办下如此家业,还是个走南闯北,靠着一双腿和一张嘴讨生活的买卖人。

出门在外,难免会遇到不顺的时候。那一年秋天,秦家老爷便遭遇到了生平最大的一场暴雨。他被堵在路上,情急之下,只得进入一间四处透风的山神庙里躲避。这一避,就是七天。好不容易等到雨停了,才刚刚走出山神庙的秦家老爷就因为风寒侵蚀倒在了地上。

一个雨后上山捡拾猎物的猎户将秦家老爷抗到了山下,交给自己的妻子照看。

等秦家老爷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农舍中,旁边是一个年轻的妇人。妇人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块青底白花的布包着。发髻间,露出半只木头雕刻的发簪。妇人的皮肤虽不如城里的那些妇人小姐们细致白皙,但五官精致,且眉目间轻含着的羞涩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动人的风韵。在妇人手中,还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秦家老爷一时竟看呆住了。

都说,人在生病的时候,极为脆弱,也极为容易对照顾自己的人产生好感。何况,眼前这名妇人,还颇有些姿色。

秦家老爷这一病,就从秋天病到了初冬,年轻妇人也就一直那么照顾着他。从妇人口中,秦家老爷得知,他是被妇人的丈夫从山上抗回来的。至于这妇人的丈夫,不过是个五大三粗,头脑简单,甚至有些傻里傻气的男人。

一边是姿色诱人,貌美如花的年轻少妇,一边却是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甚至还有些傻里傻气的粗鲁男人,秦家老爷竟自作多情的生了怜惜之心。待病愈之后,便以在城中为少妇寻个生计为由,想要将她带走。”

“寻找生计?依我看,这秦家老爷八成是生了什么不该生的心思。”

“不错!秦家老爷当时的确生了别样的心思。他原配夫人,也就是秦书瑶的生母在生下秦书瑶后不久便染病而亡。寡夫幼女,相携着过了几年艰辛的日子,也因为如此,秦家老爷才会格外疼爱这个女儿。早些年日子难过,秦家老爷也就没有功夫考虑续弦的事情。直到遇见这名年轻妇人,他才动了心思。只是,这一回他动的是歪心。”

“年轻妇人一定是回绝了他。”

“婚姻如饮水,冷暖自知。在外人看来,年轻貌美的妻子委身于一个五大三粗的猎户,其中必定有着自己不得已的原因。却不知,人家是琴瑟和鸣,感情甚好。在秦家老爷提出邀请之后,妇人便摇头微笑,淡然拒绝。

可这秦老爷自个儿却不是那么想的,他不认为是自己的想法欠妥当,反而以为年轻妇人是顾及着自己的脸面,不好意思离开那个猎户,又或者是怕人非议,不敢应允。于是暗中策划,又做下了不少缺德亏心的事情。”

“这秦家老爷莫不是欺负了这名年轻妇人,顺带着还将人家给抢回永安城了吧?”

“抢占人妻是要被诉诸公堂的,就算这秦家老爷当时有这个心思,也不敢明着动手。”林虎插了一句话,将干果抛起,张嘴接住。待干果落到口中之后,才发现,这是一颗还没有剥掉外壳的,于是赶紧转身,悄悄将其吐了出来。

“秦家老爷没有明抢,但暗中却收买了几个皮货商,以购买皮货为由将妇人的丈夫给骗了出去。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听说,是在河上行船的时候,不小心失足落水给淹死了。除了一件随身的东西外,妇人连自个儿丈夫的尸首都没有看见。”

“故意谋杀?”

“猎户死后,那几名皮货商也都不见了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没有什么铁证,这件事,也成了一桩悬案,至今未解。”

“说了半天,碧桃呢?这十多年前的往事,与碧桃又有什么关系?”

“那名年轻妇人就是碧桃的娘亲,被秦家老爷诓骗出去,生死不明的猎户就是碧桃的父亲。碧桃父亲被诓骗出去的时候,她的娘亲才刚刚有她,甚至还来不及将这桩喜事告诉自己的丈夫,丈夫就失踪了。”

“也就是说,这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家,因为好心救了秦家老爷硬是给拆散了。”刑如意用力捏着一个干果:“这叫什么?恩将仇报。”

“丈夫无缘无故的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年轻妇人自然会托人打听。加上秦家老爷三不五时的过去叨扰,妇人很容易就将这件事联系到了秦家老爷的身上。为了找到丈夫的下落,妇人无奈之下,只得假意温柔,骗秦家老爷酒后吐露实情。”

“倒真是难为这妇人了。之后呢,她做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原本是想要去报官的,可她一个软弱妇人,如何能够让官府相信自己说的话。秦家老爷倒是承认的,但却是在醉酒之后承认的,一旦清醒,势必反口。她也想过,手刃秦家老爷为自己的丈夫报仇。可腹中的孩子又该怎么办?那是丈夫留给她的唯一的牵挂。思来想去,她只得饮恨,将这件事埋在了心里。”

“这妇人往后的日子一定过得极不容易。”

“孤儿寡母的日子自然难过,况且,在生下碧桃后,年轻妇人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勉强撑到碧桃隐约记事,便再也撑不下去了。临终时,她将这些事情全部告诉了女儿,唯恐女儿年幼记不得仇人,还请了一个先生过去,将此事写成文书,照着那些字一个一个绣在了女儿贴身穿的衣裳上。随后,请一个同族的亲戚,将碧桃带到秦家,谎称是自家姑娘养不起,卖给了秦家做奴婢。”

“为了复仇,将自己亲生的女儿卖到仇家做奴婢,这母亲的心也是够狠的。”

“我倒觉得这是一个母亲临终之前的无奈之选。”柳生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原本就是孤儿寡母,一旦自己离去,年幼的孩子又该托付何人?同宗同族的亲属虽可依靠,但只能依靠一时,却依靠不了一世。与其将孩子托付给同样家境贫寒的族亲,倒不如将她送到秦家,既可衣食无忧,也能伺机为自己的丈夫报仇。”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也有几分道理。只是那么小的孩子,能记得那许多的事情吗?”

“倘若只有碧桃一个,兴许记不得,可秦家不止碧桃一人。”

“还有谁?”

“秦嬷嬷。”

“秦嬷嬷!秦川的母亲。”

“不错!秦嬷嬷是猎户的姐姐,也是那年轻妇人的大姑姐,碧桃的姑母。早些年,她出嫁到了一户姓秦的人家,这这户人家,又正好与秦家老爷有些远亲的关系。在碧桃进入秦家后不久,秦嬷嬷便托请关系,带着儿子一同入了府。明着,她是入府为奴,顺带着抚养自己的儿子,可私下却也是为了照看弟弟留下的唯一骨血。”

“这秦家的事情,貌似越来越复杂了。”

“说着是千头万绪,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复杂的。秦嬷嬷是碧桃的姑母,秦川是碧桃的表兄,三人一前一后的进入秦家,目的便是为死去的猎户报仇。他们原本的目标,应该是秦家老爷,只是瞧着秦家无后,秦家老爷又偏爱秦小姐,这才将目标转移。最初的那些毒,应该是秦嬷嬷下的,与现任的秦家夫人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吗?”

“倘若是秦夫人下的毒,她又何须绞尽脑汁的促成那桩婚事。她是秦夫人,秦家的当家主母,一旦秦书瑶中毒身亡,无论她是否诞下子嗣,待秦老爷百年之后,她都是秦家唯一的主人。这唾手可得的家产,她又何须拉扯进来一个外人进行瓜分。”

“秦川似说过秦家老爷还有一个外室生的孩子。”

第097章 桃花丸(14)

“倘若秦家老爷真有一个外室所生的孩子,为何不将其养在秦府?虽说秦家已经有了新的秦夫人,可这位秦夫人入府多年亦无所出。在此等情形下,秦家老爷就算将外室所生的孩子带回来抚养,秦夫人也挑不出什么理来。所以,这外室之言,只怕是某些人杜撰出来的,其目的也是扰乱我们的视线,好让我们将目光转移到旁处。”

“柳大人言之有理,但还有一点,如意想不明白。这秦川既是碧桃的表兄,又是与碧桃相好之人,碧桃为何要算计秦川,或者说,是利用秦川伤害秦书瑶。”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这几日,我去了寺院,见到了当日负责接待秦家小姐的那个小沙弥。”

“难不成,这碧桃最初想要算计的并非秦川?”

柳生虚点了下头,却并未继续往下说。刑如意懒懒地趴在了桌子上,也没有兴趣再往下去问。不管如何,秦川终究在阴差阳错之下欺辱了秦家小姐秦书瑶,而这一幕又恰好被碧桃看见。一边是仇人的女儿,一边是相好的男子,虽说这事儿是自己一手设计的,可心里究竟如何想,有没有怨恨秦书瑶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碧桃对于秦书瑶的感情也是复杂的。

“碧桃杀死张彬,是为了秦书瑶吧?”

“心里藏着仇恨的人,总会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我相信,秦嬷嬷最初给秦书瑶下毒的事情,碧桃是不知情的,待她知道之后,便陷入了两难之中。若是不告诉秦书瑶,便是辜负了小姐多年对她的宠信,若是告诉了,就是陷姑母于危境之中,对不起被秦家老爷害死的爹娘。恰好此时,出了秦夫人说亲,以及张彬负心的事情,秦书瑶随即断了生念,碧桃也不用在处于两难的纠结之中。秦书瑶的死,反倒是让她解脱了。

秦书瑶死了,爹娘的仇算是报了,可那个始终待她如姐妹一般的小姐也不在了。此时,碧桃的心境又发生了改变,她将这一切归罪在张彬的身上,于是她寻了借口,将张彬邀了过来。

正因为面对着的是碧桃,所以张彬才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人用腰带勒住了脖子。至于那根腰带当然不是秦家小姐绣了送给秦川的。秦川是何时到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参与了随后的事情,并且在当时就已经做好了为碧桃隐瞒,甚至是出来帮碧桃顶罪的准备。”

“这秦家的事,还真是波波折折,到了最后乱成了一锅粥。”刑如意侧了一下头:“秦川和碧桃会如何?”

“我们只负责调查案情,至于如何判刑,则是县老爷的事情。”

柳生淡淡地说着,随后拿起放在桌上的剑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衙门办差了。”

“好,不送!”

刑如意摆摆手,瞧着柳生与林虎离开,便又懒洋洋趴在了桌子上。

“要不要补个眠?”

狐狸体贴地将刑如意揽到了怀中。

“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及腹中的孩子,旁人的事情,就交由旁人去管。好的赖的,也都与咱们无关。你呀,无需再为这些事情伤神。”

“我才没有,你没有发现,这回秦家的事情我掺和的很少。”

刑如意轻仰着头,手指顺着狐狸的脸部轮廓游走。

“我总觉得……算了,兴许我的那些直觉都是错误的。”

“错不错的,自有官府去处理。我抱你去睡会儿。”

“你陪我。”

狐狸看了刑如意一眼,点头:“我陪你。”

第二日。

如意胭脂铺的门才刚刚打开,林虎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小厨房里,刑如意正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熬粥。一楼正堂里,小伙计正在整理货架上的那些东西。

林虎只在正堂里扫了一眼,就循着香味儿到了小厨房。到了门口,身子自然而然的往门框上一靠,就开始了案情“汇报”。

碧桃在监牢中自杀了。

秦川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坐着。

秦嬷嬷也被抓了,对于自己下毒的事情,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秦家老爷得知了女儿被害的真相,病情越发严重,倒是那个被秦家上下都说着要盘算秦家家产的秦夫人,不惜花费重金为秦家老爷聘请大夫。

原本住在秦家的那对表兄妹,于今日一大早被管家送了回去。

张彬的母亲,小厨房里的那个张嬷嬷,也辞了秦家的活计,返回了家中。

说这些的时候,林虎整个人也都蔫蔫的,刑如意一边听着,一边熬粥,待林虎说完之后,将刚刚熬好的粥递到了他的手上:“案子既然破了,就好好的歇一歇。”

“这些年,也跟着办了不少的案子,却没有一件像秦家的案子似的,办的让人郁闷。这该死的,不该死的,都莫名其妙的死了,直到现在,我都跟做梦似的,感觉一头的雾水。”

“有些事情,原本就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复杂。”刑如意指了指林虎手中的那碗粥:“就你手中的这碗粥,我熬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既费时间,又费功夫。费时间,是因为得掌握火候,费功夫,是因为这粥里的每一份食材,都需要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的节点放进去,只有这样,才能熬出这些食材的本味,让这碗粥,既好看,又好喝,还能兼具各种营养。可说白了,这就是一碗粥,就是将那些乱七八糟的食材一块儿搁进去熬的粥。”

“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有点儿不明白。”林虎直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粥:“算了,这种伤脑筋的事情,还是留给柳老大那种聪明人去想吧。我呢,就是来跟你说一声,这秦家的案子怕是要了了。稀里糊涂了结的那种。”

刑如意点点头,问了句:“要小菜吗?我昨个儿才腌制的。”

“有吗?有的话,就给我来一点儿。说实话,你这粥熬的比衙门里的好多了。”

“废话。”

刑如意白了林虎一眼,林虎这才像是回过了神儿一般,冲刑如意嘻嘻地笑了起来。

“说起来,秦家的案子能够这么快了结也多亏了如意你帮忙。”

“帮一次两次的还行,可若是下次再有这样麻烦的事情,就不要来找我了。”

“那不成,若当真遇到了难解的案子,我还得来找你。这个,柳老大也是默许的。”

“他默许了关我什么事?”刑如意将小菜拿了出来:“我跟他又不熟,况且,我也不是你们衙门里的人,没有必要听他的安排吧。”

“不是安排,是咱们求着如意姑娘你帮咱们的忙。”

真是嘴巴越来越甜了,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毛毛躁躁,行事有些粗鲁的林虎吗?

粥喝干净了,小菜也给吃光了,林虎搁下碗筷,双手一拱:“那如意,我就先走了。等秦家这桩案子彻底了了,我这里也空闲了,再过来与你说闲话。”

刑如意做了一个厌弃的表情,林虎却当没有看见似的,一转身,出去了。经过正堂的时候,还与探着脑袋的小伙计打了个招呼。小伙计忙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再抬头时,却只能瞧见林虎的一个后背。

与此同时,永安县府衙后堂的小院儿里却传来了女子被梦魇缠身的呜呜啊啊的声音。

小丫鬟刚刚打了一盆清水过来,听见声音,也顾不得什么,忙将水盆搁在了门前,推开门,小跑了进去。

隔着纱帐,只见县老爷最为宠爱的三姨娘在锦被下窝成一团,刚刚听到的那些声音,就是从锦被下传出来的。

丫鬟放轻了脚步,一边靠近,一边轻轻唤着。

“夫人?”

“夫人,你怎么了?”

“夫人,你还好吧?”

接连问了三句,却不见有人回答。小丫鬟这才上前,将纱帐撩开。见锦被下的三姨娘一动不动,就连方才听到的那种类似梦呓的声音都消失了。她咬了下唇瓣,伸出右手,抓住锦被的一角,缓缓地将其掀开。

锦被下,三姨娘如同一个婴儿般的蜷缩成一团。眼睛紧闭,脸色发白,额上却布满了一层的汗。

“夫人?”

小丫鬟用手轻轻推了一下,三姨娘发出痛苦的呻吟,跟着稍稍动了动身子。

血,一团血,一团鲜红的血,就印在三姨娘的下身,连带着床上的褥子也都给浸染成了红色。

小丫鬟吓了一跳,接连往后退了几步。待情绪稍稍稳定之后,赶紧跑出了院子。

“老爷,老爷不好了,三夫人流血了,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县老爷刚从二姨娘的房里起身,正闭着眼睛享受着二姨娘的擦脸净手。听到丫鬟的喊声,一双眼睛倏地睁开:“这一大清早的,在院子里喊的什么?”

二姨娘停下手中的动作,“像是三妹妹院子里的翠竹,刚听着,像说的是三妹妹流血了。”

“流血?”

县老爷的眉头一皱,人也跟着从床上站了起来。

二姨娘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转身将擦脸的搁进了水盆里。

“三妹妹一向娇弱,许是磕了碰了哪里,老爷若是心疼,就过去看看。”

第098章 桃花丸(15)

“还是你懂事。”

县老爷走到二姨娘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如儿与你不同,虽做了我的妾氏,可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身子自然也比一般人娇弱一些。”

“老爷说的是,妾身是小门小户,跟三妹妹比不得。”

“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爷说的是事实,妾身不会计较什么的。老爷赶紧去看三妹妹吧,若三妹妹真有个啥,老爷岂不是要心疼死。”

“老爷我也心疼你。”

“妾身知道。”二姨娘拿过一旁的衣服,给县老爷套上。“可要妾身陪着一起?”

“不用,我先过去瞧瞧。”

二姨娘低头没有再说话。抬头时,县老爷已经迈出了门去。原本候在门外的丫头走了进来,见了二姨娘,嘴角一翘说了句:“这三姨娘倒是个会生事的,但凡老爷进了咱们院子,她就要这里疼,哪里痒,总是想着办法将老爷从咱们院子里给哄出去。夫人也是,竟也由着老爷去看她。”

“三姨娘是老爷的心尖尖儿,我如何比的。行了,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不过这样的话,以后要少说,若是被人听了去,传到老爷耳朵里,再给人嚼嚼舌根,我这日子只怕更难过。”

“奴婢晓得。”丫鬟福了福:“奴婢也是瞧着老爷走远了,才忍不住说这些的。”

“传饭吧,被她闹的,也只剩下吃饭的心情了。”

“是!”

丫鬟又福了福,退了出去。

二姨娘凝眉看着隔壁的院子,嘴角微微向上,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冷笑。

“流血是吗?那就多流点,能流死了最好。”

隔壁三姨娘的院子,县老爷才刚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他皱着眉头,问跟在一旁的丫鬟翠竹:“究竟怎么回事?”

“回老爷的话,奴婢不知。”

“你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夫人为何流血,你竟然告诉我你不知道!”

县老爷一脸厉色,翠竹抬头看了一眼,身子跟着微微一缩。

“这几日,夫人的胃口一直不大好,奴婢说了几次,要请个大夫过来瞧瞧,夫人都不让。昨个儿晚上,夫人很早就睡下了,并无什么特殊的状况。今日一早,奴婢端水去给夫人洗漱,刚到门口就听见夫人似发梦魇的声音。推门进去,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夫人下身流了很多血。”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找大夫!”

“是!奴婢这就去。”

半个时辰后。

“大夫,我夫人怎么样?”

“从脉象上来看,夫人应该是吃了禁忌之物导致的滑胎。”

“滑胎?”县老爷抓住了大夫的衣襟:“你的意思是,我夫人怀了身孕?”

大夫轻咳了两声,站起身来,顾不得衣襟还被县老爷揪着,拱手道:“从脉象上来看,夫人的确怀了身孕,不过日子尚短,夫人与老爷之前未曾发现,也是可能的。”

“我就问你,夫人这胎可能保住?”

大夫摇摇头:“怕是不能了。”

“不能?”

“就算老爷将我抓到大牢里,砍了我的头,我也还是这句话。夫人的胎已经滑落,莫说是我,就是华佗在世,神仙下凡,也是无力回天。眼下,能做的就是帮夫人止血,让胎儿顺顺当当的滑下来。否则,莫说是胎儿,就是夫人只怕也……”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开药。”

“老爷抓着我,让我如何为夫人看诊。这看不了诊,我又如何敢给夫人开药。”

县老爷松了手,有些懊恼的在房中转来转去。待转了几圈之后,阴沉着一张脸,停在了翠竹的跟前:“昨个儿晚上夫人都吃了什么,用了什么?”

翠竹一吓,跪在了地上:“回老爷的话,夫人胃口不好,就吃了一块点心。”

“点心在什么地方?”

翠竹指了指桌上,上面的确放着一盘桃酥,正中间儿少了一块儿。

“你给看看,可是夫人吃的桃酥有什么问题。”县太爷指了一下大夫。

大夫蹙眉,走到桌前,拿起一块桃酥,先是仔细看了看,然后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最后用手轻轻掰下一块儿搁到嘴里尝了尝。

“这是城中膳德坊的桃酥,并没有什么问题,想来夫人应当不是吃了这个才会滑胎的。”

县老爷听了,转回到翠竹跟前,一脚踹到了她的身上。

“你这个死丫头,往日里都是怎么照顾夫人的?夫人滑胎了,你居然连个为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有脸待在这里吗?来人啊,把这丫头拖出去典卖了。”

“老爷,老爷不要啊。”翠竹抱住县老爷的腿:“夫人这几日,真的没有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但凡入口的,奴婢都看得十分仔细。”

“入口的你看的仔细,那么不入口的呢?”

县老爷本是顺着翠竹的话往下说的,翠竹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县老爷道:“桃花丸,夫人临睡前吃了从如意胭脂铺买的桃花丸。”

“桃花丸?”

“嗯!夫人的月事一直不大规律,听人说这如意胭脂铺的桃花丸,不仅可以调理女子的月事还能美容养颜,就让奴婢去买了一些。”

“这桃花丸在哪儿?”

“就在夫人的梳妆台上。奴婢第一次去时,那如意胭脂铺的掌柜还不愿意卖,说是必须夫人当面才行。后来,奴婢说是自己吃的,才买到。”

“去将那桃花丸拿来给大夫看看。”

“是!”

翠竹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到了梳妆台前,翻找了好一阵子才将那盒桃花丸给寻了出来。

大夫一闻,就将眉头皱了起来。

“如何?”

“这应该叫做红花丸吧?”

“红花丸,什么意思?”

“既叫桃花丸,按说应该是用桃花做的,就算用的不是桃花,也是跟桃有关的东西。可这桃花丸里却掺入了大量的红花。这红花虽也是一味药,女子若是经常服用,对于调理身体也是有些好处的,但却不适用于孕产妇,容易造成滑胎,甚至是大出血。”

“来人啊,去将那个什么如意胭脂铺的掌柜给我带来。”

“老爷!”大夫看着手中的桃花丸,犹豫了一下劝阻道:“此事,怨不得人家掌柜吧。人家掌柜的说了,必须要见到夫人,才能卖这桃花丸,这且桃花丸寻常女子服了的确能达到美容养颜,甚至是调理身体的作用。可偏偏,这丫鬟说是给自己吃的,夫人又不晓得自己怀了身孕,这才有今日之祸。”

“说是桃花丸,却用了大量的红花,我家夫人有今日之祸,如何与这掌柜的没有干系。倘若这掌柜卖的真是桃花做成的东西,我家夫人何至于如此。”

大夫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低头做事,免得这个不讲理的县太爷日后再找自个儿的麻烦。

当林虎与柳生接到县老爷的指令,说让他们去抓刑如意的时候,两个人不由相互看了一天。林虎更是耐不住想要去县老爷跟前为刑如意说几句话,却被柳生私下扣住了手臂。

“这叫不叫祸从天降?”

当刑如意得知柳生与林虎的来意之后,回头问了狐狸一句。

狐狸轻勾右侧唇角,说了句:“你不找麻烦,麻烦却来找你,看来这永安城,咱们是住不得了。”

“说的也是,我八成跟这个地方不合。”刑如意皱皱鼻子:“若我被那个糊涂的县太爷给抓进大牢,夫君可愿救我?”

“那是自然!”狐狸点头,看向刑如意的眸光里含着一片温柔。

林虎禁不住搓了搓胳膊,说道:“殷先生,殷夫人,好歹二位跟前还站着官差呢。咱们这么大刺刺的说着去牢狱当中救人是不是有些不妥。且不说如意会不会被老爷给关进去,就算关进去了,咱们也不会坐视不理,定会为如意奔走。”

“你若不说,我倒忘了,我这跟前还站着两位官差呢。”刑如意将手一伸:“两位大人可要将如意捆绑起来?”

“我知道你气我们,气我们听着县老爷的话前来带你。可是如意,我们是府衙里听差的,县老爷发的话,我们也不能不听是不是?但我林虎可以当着你的面发誓,倘若这个县老爷当真糊涂到随随便便就要给你按下一个罪名,我宁可拼着这个倒霉的捕快不做,也要跟你家相公一起救你出来。”

“得,有你这句话便成了,也不枉我之前那么帮你。”

刑如意弹弹衣裳上的土,指了指府衙的方向,说了句:“走吧!”

“不带东西吗?”

“带什么?”

“你铺子里的桃花丸啊。”林虎瞪大了眼睛:“我虽不懂你这桃花丸是什么,但我相信如意你的为人。你既管这东西叫桃花丸,其中主要的成分必定是桃花,而不是那个糊涂大夫说的什么红花。若不是那个大夫眼瞎,就是你卖出去的桃花丸被人掉了包,让你生生背下了这个黑锅。你带着自己铺子里的药,才好为自己证明啊。”

“听你这么一说,我竟觉得颇有些道理。”刑如意转身,冲着狐狸伸出了手。

一盒尚未开封的桃花丸,被狐狸轻轻搁在了刑如意的掌心里。

“可要我陪着去吗?”

“不必,这种小意外,为妻搞的定。”刑如意冲着狐狸眨巴了一下眼睛。

第099章 桃花丸(16)

好黑!

四周没有一点声音。

这是哪里?

她又为何会来到这样一个四面漆黑的地方。

三姨娘伸出手,摸索着往前走了两步。眼前倏地一亮,她下意识用手挡住了眼睛,待逐渐适应了眼前的光线之后,一点点将手掌移开,看着那个手执灯盏,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女人。

不知是光线的原因,还是她的头发全数披散着,她瞅了几眼,都没能看到她的脸。

“你是谁?”

“我是帮你的人。”

白衣女人轻轻说着,说完,还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声。

“帮我的人?”

“是帮你的人。”白衣女人说着,伸出了手,在她的手上,多了一个襁褓。“这是你的孩子,你应该还没有见过她吧。”

三姨娘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孩子长得真可爱,眼睛和鼻子都像你,若是长大了,也一定会像你一样好看的。”

“你……你到底是谁?”

“我刚刚已经告诉你了,我是帮你的人。”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可事实上,我已经帮你了。”白衣女人说着,也往前走了一步。

三姨娘的瞳孔顷刻间被放大了许多。她原本以为,看不清对方的脸,是因为这里太黑的缘故。可现在,她看清楚了,那个站在她对面的白衣女人,是没有脸的。

她用手捂着胸口,极力压下心中的恐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从未求你帮过我。”

“我是自愿的。你放心,我帮你做的事情,没有人会知道。你做的事情,也没有人会知道。”

白衣女人说着,将襁褓递到了三姨娘的跟前。

“来,先看看你的孩子吧。就算今生不能做母女,来世也可以继续这段缘分。记住了,才不会忘记。”

三姨娘看着那个襁褓,手也跟着伸了出去。可就在即将触碰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她又飞快将手收了回来,背在自己身后,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我不要看她,我没有脸看她。”

“你怕了?”白衣女人咯咯地笑着:“你居然害怕自己的孩子。不过没关系,我喜欢,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她的。”

“你究竟是谁?是你将我带来这个地方的吗?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说了,我是来帮你的。准确的说,我是来帮你复仇的。”白衣女人将孩子搂到了自己胸前:“其实,我跟你一样,都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我的丈夫,是个猎户。他心地善良,老实宽厚,对我也极为疼爱。那时候,我们的日子虽然过的清贫,但也算其乐融融。

一场大雨,连着下了多日,眼瞧着家中米粮不多,我丈夫顾不得刚刚下过雨的山路湿滑,便要上山寻找猎物。可这一回,他带回来的不是猎物,而是一个病重的,快要死的男人。

丈夫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遇到了,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山上。为了救他,我让丈夫典卖了婆婆送我的一只手镯。可换回来的药,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的医药费。

实在没有办法,我丈夫只好典卖了他打猎的工具,还跑去给人出苦力。原本以为,好人终能得到好报。却没有想到,我们救下的竟是一只狼。

这只饿狼,不知怎么就瞧上了我,欲要骗我离开我的丈夫。我自是不肯,他却设下毒计,生生害死了我的丈夫,让我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

“世上竟有这等恩将仇报之人?”

“在没有遇到之前,我也不信,可遇到了,才知道人心险恶,这有些人,比山上的恶狼更要可怕。”

白衣女人转身,因为没有脸,所以三姨娘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而那股冷意正是从眼前这个没有脸的白衣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丈夫被人谋害,我明知道谁是凶手,却没有丝毫的证据。杀夫之仇无处可报,我唯一能够做的,只有追随我的丈夫而去。可偏偏那个时候,我竟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是你丈夫的吗?”三姨娘轻声问着。

白衣女子抬头,用那张黑洞洞的“脸”望着她。

“不是!”

“不是?那……”

“是那个人的!他谋害了我的丈夫,还想继续霸占我,我极力反抗,他却借酒装疯,轻薄了我。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原本无意再苟活下去,可这个孩子的到来,却让我有了继续生存的勇气。我想要复仇,而我腹中的孩子,就是我用来复仇的工具。我想要那个无耻之徒,尝一尝被自己亲生孩子杀死的痛苦。”

“你……”

“我没能等到那个孩子长大。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在这个世上想要生存比我想象的还要困难的多。我生了病,尽管我一直在支撑,甚至在熬着,可我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命运的安排。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将那个孩子送到他的身边,并且尽可能的给她灌输复仇的概念。”

“那你,又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的执念太深,所以才会以这个模样留了下来。”白衣女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变成这样,也有变成这样的好处,至少可以迷惑人心,做很多当人的时候都做不到的事情。”

“那你的脸?”

“是我自己不想要的。那个孩子,终究是我生的,就算我心肠再狠,也没有勇气用那张脸面对她。所以,我撕掉了自己的脸皮,变成了一个终日游荡在秦府的无脸鬼。”

“秦府?”

“看来三夫人是知道了。”白衣女人咯咯地笑着:“我知道三夫人的秘密,现在我也将我的秘密告诉给了三夫人。从此之后,我们就是很好的伙伴。我帮了你,也请你帮一帮我。”

“你要我帮你什么?”

“我要那个人死,我要秦家从此消失在永安城里。”

“我只是一个姨娘。”

“可你却是县老爷最最宠爱的姨娘。这男人耳根子最软,也最是经不起女人的枕边风。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如何利用你家老爷的能力帮我完成我最后的复仇愿望。”

“你是鬼,报仇应该很容易的。”

“是容易,可我不想他死的那么容易。”白衣女人忽得飘到了三姨娘的跟前:“我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东西,一点一点的离他而去。他最疼爱的女儿,最在乎的家业,以及最舍不得的命。”

白衣女人说着,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三姨娘只觉得那笑声刺耳,刺得耳膜都生疼生疼的。待眼睛睁开,才发现她仍躺在自己的房间里,门外似站着许多的人。

她刚想起身,就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紧跟着将眸光落在了老爷的脸上。

“老爷。”

“你醒了!”县老爷忙走了过来:“你不要动,好好躺着,保养身子要紧。”

“老爷,妾身这是怎么了?”

“你误食了毒药,伤了身子。不过不要紧,我已经将那个害你的人给捉了回来。”

“误食毒药?”三姨娘脸色一变,跟着握住了县老爷的手:“我误食了什么毒药?”

“你那丫头给你买回来的压根儿不是什么桃花丸,而是红花丸。就是这红花丸,害你差点儿伤了性命。”

“老爷误会了。”

“误会了?”

三姨娘点点头:“翠竹给妾身买回来的那个药丸,妾身并没有服用,还好好的放在装药的柜子里。”

“你没有吃?”县老爷指了指三姨娘的梳妆台:“那……那个盒子里装的又是什么?”

“是姐姐送我的药丸,说是让我调理身子,好早日给老爷你生下个一男半女。”三姨娘说着,微红了脸:“我瞧着姐姐给的药珍贵,一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就将那搁置桃花丸的盒子腾空了,将姐姐给的药丸放了进去。妾身虽不懂什么医理,却也知道,这红花对女子是极好的。就算妾身吃的不是桃花丸,而是红花丸,也不至于中毒啊。莫不成,是这药里还掺了什么?”

县老爷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是说,那药是老二给你的?”

“正是二姐姐给的。”

“大夫说了,那药原本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你怀有身子,那红花是让女子滑胎的。”

“啊?”

三姨娘一下子捂住了口,眼泪跟着就淌了下来。

“都是妾身该死,是妾身不曾注意。老爷您是知道的,妾身月事一向不准,即便身子不适,也未曾往那个方向去想。”

“此事不怨你,是我这些日子疏忽你了。”

“怎么不怨妾身呢?若是妾身能够早些意识到,也不至于吃错了药丸,害得……老爷,你惩罚妾身吧。无论怎样,妾身都甘愿领受。”

县老爷轻轻拍了拍三姨娘。

“我刚说了,此事怨不得你。就算要罚,也是罚那个害你的人。”

“老爷!”三姨娘一下子拽住了县老爷的胳膊:“此事怨不得姐姐。妾身有了身子,连妾身自个儿都不知道,姐姐又如何知道。姐姐给药,本是一片好意,说到底,都是妾身的错。倘若老爷因为此事,错怪了姐姐,这往后,可让妾身如何自处?”

三姨娘说着,竟嘤嘤得哭了起来。县老爷瞅着,莫名的生出几分焦虑来。

门外,刑如意半眯着眼睛,盯着角落里,那一片湿乎乎,绿幽幽的苔藓。

第100章 桃花丸(17)

你知道吗?

这世上,有种房子是住不得人的。

这种房子必须同时具备以下四个条件:砖瓦结构,房龄比较大,空置时间长,隔壁有空房。

你问为什么?

因为同时具备这四个条件的房子“不干净”!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房子,虽然不具备上述四个条件,但也是不适合住人的。那就是常年处于背阴面,房子较四周的房屋都矮,且角落里遍生苔藓。

“那里是口井吗?”

刑如意指着角落里问站在一旁的林虎。

林虎抬起眼皮扫了下,回答:“好像是口废井。”

“井中可有水?”

“这个不知道。”林虎摇了摇头:“这是县老爷妾氏的院子,外男轻易入不得。就算知道那是一口井,咱们也不能掀开了看看。不过,既是废井,常年无人打理,里头若有存蓄的积水也是正常的。好端端的,如意你怎么就注意到那口井了?”

“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

随口?林虎可不相信刑如意是随口问的。他张了张嘴,正想凑过去追根究底,却听到了熟悉的县老爷的咳嗽声,忙立正了身子。

县老爷面上有些尴尬,人是他让抓来的,本想着带到自个儿妾氏跟前,好好的训斥一番,再给关到大牢里,至于后面的事情,他还没来得及想。哪曾想,这妾氏一开口就给他出了一个难题。妾氏滑胎,竟与这如意胭脂铺的女掌柜无关。此时,人就站在跟前,审与不审,放与不放,似乎都成了难题。

柳生抬脚上前,问了句:“老爷,三夫人可是醒了?”

县老爷轻轻咳了声,道:“醒了。”

“这位是如意胭脂铺的女掌柜,也是位擅长女科的大夫。”

“女大夫?”县老爷故意提高了音量。

刑如意知道这是柳生在故意打圆场,上前一步,做了个半福:“虽医术不精,但如意的确是个女大夫。老爷若是信得过,可否让如意进去为夫人一诊。”

县老爷点了点头,轻移脚步,让到了一旁。

刑如意低着头,进了三姨娘的卧房。三姨娘听见声音,朝着刑如意看过来。眸光相撞,她先是疑惑的瞧了一眼,跟着稍微动了动身子。

“夫人切莫动弹。”

“你是?”

“如意胭脂铺的女掌柜,是县老爷传我过来给夫人诊病的。”

“如意胭脂铺……就是翠竹为我购买桃花丸的那间铺子?真没想到,胭脂铺的女掌柜,竟是位年轻的夫人,且还如此美貌。”

“夫人谬赞了。”刑如意倒也不客气,直接走到床前,坐了下来。

依着中医望闻问切的套路,她先是仔细观看了三姨娘的脸色,因为滑胎的缘故,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就连嘴唇都是毫无血色的那种,但刑如意看的却是凝聚在三姨娘额间的那团黑气。

“夫人方才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噩梦?”三姨娘想到那个白衣女人,眸光有些闪躲。

“女掌柜只是瞧了我两眼,便问我有没有做噩梦。难不成,这做了噩梦也是能够看出来的?”

“自然。”

刑如意说着,抬手按向三姨娘的额间:“夫人可有感觉?”

“有些疼,不过不是那种针扎一般的疼痛,也不是磕碰之后的那种疼痛,而是……”三姨娘难受的蹙了蹙眉:“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像是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又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里头钻出来的那种丝丝缠绕的微痛。”

刑如意稍稍用力,那团盘踞在三姨娘额间的黑气被压了出来,犹如一条小蛇般缠上了刑如意的指头。刑如意只瞧了一眼,在手指离开三姨娘额间的时候,将那团黑气也握到了掌心里。

“现在呢?可还有感觉?”

“似乎没有了。”三姨娘抬头,轻触额间:“方才醒时,觉得头有些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什么东西。被女掌柜方才这么一按,倒是轻松了许多。”

“夫人做了梦,且还是一个噩梦。人虽从梦中醒过来了,可意识还留在梦里,被那梦中的女子缠绕,故而才会觉得头重疲乏。”

“女掌柜竟知道我梦中出现的是一个女子!”三姨娘稍稍动了动身子:“不错,我方才的确做了一个梦。梦里黑漆漆的,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再后来,我看见了一个女人,一个穿着白衣裳的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一个小小的,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她告诉我,那是我的孩子,跟着我就醒了。醒了之后,才知道,我果然有过一个孩子,只可惜由于我的疏忽,未曾保住。”

“是未曾保住,还是夫人原本就不打算保呢?”

“女掌柜这话是什么意思?”三姨娘的手落在胸口,一副痛苦不已的样子:“那是我期盼多年的孩子,我如何不想保住?”

“孩子与母亲的相遇本就是一场缘分,可惜有些是良缘,有些却是孽缘。还请夫人珍重,好好保养身子才是。”刑如意说着,扣住三姨娘的腕部:“夫人在昏迷之时,应该已经服过药了。眼下只需好好休息,仔细调理身子,过一阵子,便无事了。”

“那我以后……”

“红花既能养身,也能伤身,至于以后,就要看夫人自个儿的选择了。”刑如意说着,站了起来:“夫人好好休息,如意告退了。”

三姨娘看着刑如意,有些发怔,愣了会儿,才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来。

出府衙时,并没有看见柳生,倒是林虎一路跟着将刑如意给送了出来。直到走到僻静处,林虎才忍不住打听道:“如何?那三夫人果是被人下了毒吗?”

刑如意摇摇头。

“不是中毒?既不是中毒,县老爷为何大怒,还命我们将你给带了过来?”

“你真的想知道?”

“如意你就别再绕弯子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这心里的疑问一旦解答不了,就整日跟猫爪一样的,坐卧不宁。”

“都是些后宅里头女人的糟心事儿,你也想知道?”

“女人之间的事情?”林虎挠挠头:“女人之间能有什么事情?无非就是争风吃醋呗。老爷是有位正儿八经的夫人,不过眼下在老家伺候太夫人,这府衙里头住的两个都不是正主。说白了,就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妾氏。虽我不好奇这老爷后宅里头的事情,可据说,老爷是一碗水端平的,没有厚此薄彼过。据说,这二夫人跟三夫人往日里处得也不错。”

“这二夫人跟三夫人的来历你可知道?”

“来历?”林虎嘻嘻一笑:“你看我像是会打听这种八卦的人吗?不过,我们衙门里有个张捕头,是县老爷的远方亲戚。平日里闲着没事儿就爱喝小酒,喝多了,就爱叨叨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我们刚来的时候,就是他负责的,倒也听他说过一些两位夫人的事情。”

“说来听听。”

刑如意指了指相距不远的一个茶摊,与林虎两个坐了下来。

“这二夫人出身一般,似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三夫人可就不一样了。”林虎招招手,要了一壶茶水,倒上之后才继续道:“据说三夫人的祖父,外祖父都曾做过官,她呢自小也算是养在深闺的,家中虽不算富裕,但也是小有薄产,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给卷入了一场谋杀案里。她的爹娘都被锁进了大牢,家中的产业也都给官府收了去。一个小姑娘,又是养在深闺内院的,如何在这个世上生存。无奈之下,只能栖身花楼,靠弹琴卖艺为生。再后来,就遇到了去逛花楼的县老爷,知道她还是个清官儿,就给赎了出来,留在身旁做了小妾。这也算是峰回路转,最终还是有了一个不错的归宿。”

“是吗?”刑如意转了一下手中的杯子。“那你可知道,将三夫人爹娘牵扯到谋杀案里的人是谁?”

“这个……”林虎摸着头,嘿嘿一笑:“张捕头没有说,估摸着就是问他,他也不知道。”

“三夫人的爹娘的确是被牵扯进了一桩谋杀案,但他们不是凶手,而是被谋杀的对象。”刑如意搁下杯子:“那些凶徒原是图谋她家的财产,却不想被她爹娘给撞了个正着。于是,那些凶徒便一不做二不休,不仅杀害了她的爹娘,掠夺了她家中的财物,更是当着她爹娘的面凌辱了她。随后,更是将她抛入了大火之中,试图将她活活给烧死。估摸着是她的运气还不错,愣是从大火里逃了出来。虽伤了皮肉,却遇见了一名好的大夫,为她重换了容颜。之后,她改名换姓,入了花楼,并且巧遇县老爷,做了县老爷的三房。”

“是这样吗?”

“不是!”刑如意起身:“我只是觉得你方才说的那个不够精彩,所以重新说了一个罢了。”

林虎摇摇头,指了指刑如意。刑如意冲他做了一个鬼脸,转身,摆摆手道:“回胭脂铺的路我熟,你不必送了,赶紧回衙门办差去吧。”

故事是杜撰的吗?

自然不是!

因为在府衙,帮三姨娘驱除眉间那团黑气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只会出现在被狐狸用青丘换颜之术更换过皮囊的人身上。那个三姨娘,曾被狐狸换过皮。

第101章 桃花丸(18)

刚过了三更天,三姨娘便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身,看了眼趴在床边酣睡的翠竹。

卧房内,充斥着翠竹均匀的呼吸声。

桌案上,烟雾袅袅,那只熏香,已经燃了大半。

三姨娘用手推了推翠竹,缓缓起身,走到了铜镜前。

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地上。三姨娘看了眼映在地上的影子,嘴角呈现出一个怪异的弧度。

铜镜中的女子,明眸皓齿,未施粉黛。病弱之中,又透着几分冷漠的气息。

“如意胭脂铺,小小的永安县城怎么也会有一间如意胭脂铺呢?”

三姨娘对着铜镜侧了侧脸,用手撩起额前的头发,在发际线的附近,有一条不太明显的红线。那条红线,是当初那个人为她更换脸皮时留下的。他曾说过,她的这张脸,是有期限的。如今,距离那个所谓的期限已经不远了。她必须要在期限到来之前,将应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完。

眸中的冷意越发的深了些。为了缓解心中的这股情绪,她随手抓起搁在梳妆台上的木梳,用力地握住。木梳的梳齿咯着掌心,她却觉不出丝毫的疼来。

“那个女掌柜似乎知道了什么?可知道了又能怎样,老爷不会相信,我会自己谋害了自己的孩子。倒是那个该死的女鬼,不知为何,竟无缘无故的缠上了我,甚至还以我的恩人自居。

她居然说她帮了我。笑话,自从家中发生变故以来,我所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从来没有人,也没有所谓的神仙鬼怪帮过自己。不过,我不在乎,她既是鬼,总能够做到一些我做不到的事情。我倒是可以将计就计,利用她来完成我的复仇计划。”

三姨娘缓缓松了手,木梳落在梳妆台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只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在梦里被一个女鬼威胁,甚至还要被她牵着鼻子走。秦家老爷?她倒是有些印象。听说因为自个儿女儿的死,已经病歪歪,命不久矣。若是能利用这个机会,将秦家的产业转到自己手中,待日后复仇完毕,也好寻个地方,重新开始。只是,没有了这张脸,她怕是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了。”

秦家老爷梦见了自己死去的女儿秦书瑶,她就跟小的时候一样,站在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他努力地想要冲女儿挤出一抹笑,却在恍然间听见了一声猫叫,紧跟着女儿就慌慌张张地逃开了。

瑶儿怕猫,从小就怕,所以秦家从来不养这些东西。

这猫叫声有些烦人,聒噪的他耳朵都跟着疼起来。他想叫管家的名字,张开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黏住了,只能发出支吾不清的声音来。一个着急,他便从梦中醒了过来。

房间里亮着一盏灯,灯,就搁在床头,晕染出一个朦朦胧胧的光圈来。秦老爷捂着自己的喉咙缓慢的坐起身来,却看到,有一个小小的黑影蹲在屋内的圆桌上,瞪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记忆,似乎一下子倒回到了很多年前。

他清楚的记得,将那个男人哄骗上船的时候,船头就卧着这样一只黑猫。当时,那只黑猫,也是用这样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看着他,仿佛能够看到他的心里去。他有些心慌,于是抬脚,朝着黑猫踹了过去。黑猫很是灵活,在轻松躲开之后,冲着他发出“喵呜”的一声叫喊。

他有些心虚,于是在看着男人上船之后,就急匆匆离开了。

他打听过,男人是不会水的。也是,一个整日在山林间穿梭的穷猎户,怎么可能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船上落难。这艘船,是被改造过的,船底在下水之前,就已经凿空了。中间安置的都是些陈年稻草,再用薄的木板将稻草掩上。等船开到河中心的时候,船老大会找机会,将地板踩出一条裂缝。至于船上其他的人,不用说,也都是会水的。

雨季刚过,河水湍急,加上木船陈旧,船翻人亡,也是正常的。就算官府要查,也查不出什么好歹来。到时候,就算官府的人将尸体和船只都打捞了上来,也只能看到一条破掉的烂船,至于那些稻草,都会被河水给带走。

凿开的地方他看过,做得很像是被意外弄裂的那种。所以,那个男人,会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被送到阎王殿。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没有多久,自己找的那三个人就回来了。男人不会水,在落水后不久就跟着破船一块儿沉了下去。尸体虽然没找见,但估摸着是活不成的。

他心情不错,让人专门去买了一壶好酒,四个人喝得醉醺醺的。到了夜里,他被一声猫叫惊醒,睁开眼睛,就看见那只黑猫盘踞在其中一个人的头顶,正用那双绿幽幽的眼睛盯着他看。

他一阵心慌,顾不得天黑路远,一路狂奔着逃回了家中。

那三个人,他也未曾再去找过。本来就是一锥子买卖,银货两清,各不相干。

可今夜,他又看见了这只黑猫。他觉得,这只黑猫,是来向自己索命的。

永安城,继秦家小姐离奇身亡,家中厨娘之子离奇被害之后,又接连发生了两桩怪事。这第一桩,是府衙银库被盗案。这第二桩,就越发蹊跷了。府衙被盗的银子居然在秦家的铺子里被发现了,而经过官府的重重调查,发现这盗取库银之人,居然是秦家老爷的旧日相识。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人不光承认了自己私盗库银的事情,还抖出了一桩旧案,说当年曾被秦家老爷雇佣,杀害了一个无辜的猎户。

刑如意坐在马车内,听着外头传来的议论声,素手稍稍撩起帘子,朝着外头看了一眼。

“因果到头终有报,这秦家老爷只怕是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吧。”

“有些事情,终究会大白天下。”

“我只是可怜那位秦家小姐。她本是无辜之人,却因为秦家老爷当初的一时鬼迷心窍,在稀里糊涂中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世事难料,也许,这就是那位秦家小姐的命数。”

“那府衙中的那位三夫人呢?”刑如意放下帘子,看着狐狸:“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去找过她。我这只鼻子,闻的出她身上的那股胭脂味儿。”

“当初救她,本是一时善念,原以为她能放下过往,好好生活。不曾想,我竟成了她复仇的帮凶。”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我是去找过她,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在她床前站了站,然后考虑了一下,是不是要将我给她的那张脸皮拿回来。”

“你没有拿,是生了怜惜之心吗?”

狐狸摇摇头:“这世上,能让我生出怜惜之心的女子只有你一个。”

“男人都是擅长说谎的,公狐狸约莫着也是一样。”刑如意抽了抽手,却发现被狐狸握得更紧了些。她翘了翘嘴角,有些不大高兴的将脸转到了别处。

狐狸轻叹着气,将她的脸转了回来:“可要我将自个儿的心掏出来给你看看?”

“血淋淋的,我才不看。”

刑如意戳了戳他的心口:“你之所以没有取她的脸皮,是不是因为屋外的那口井?”

“你都知道?”

“随便猜的。你是我的夫君,对你的性子,自然也有几分了解。若你下了决心要取她的脸皮,势必不会临时更改了主意。若是更改了,便是因为你遇到了能够让你改变主意的事情。

前些日子,我被林虎带去衙门,刚好就在那位三夫人的院子里。我只瞧了一眼,便瞧出那是一口阴井。三夫人只怕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也是,那种东西,最喜欢内心晦暗之人。我都瞧得出来的事情,你一只千年老狐狸,又怎会察觉不出呢。”

“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骂我?”狐狸轻点了一下刑如意的鼻子,“我只想这件事尽快了结,你的身子特殊,容不得再为这些事伤神。”

“倒也不至于伤神,只是有些奇怪。府衙重地,莫说是一般的小鬼,就是成了年的妖怪都不易进去。你当门口的那些东西都是摆设吗?那只鬼,又是如何缠上三夫人的?难不成,是另有途径?”

“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不要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要我不想也行,除非你告诉我答案。”

“给你说个故事吧。”

“好啊!”

“在某处山脚下,有个妇人,因为思念成疾,一病不起。临终前,她最惦念的便是自己生死不明的丈夫。然而,妇人不知道的是,那个时候,她的丈夫,就在房中静静地看着她。妇人心愿难了,心恨难消,直到去时,两只眼睛都是睁着的。她丈夫不忍,便想为她合上那双眼睛。可他忘了,他早已不是人,而是一只猫。猫抚尸体,则惊尸起魂,于是那个妇人便游离在了六界之外。

妇人的丈夫,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便偷偷寻到了一位狐仙,请求狐仙帮自己的妻子解脱。只可惜,狐仙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大错已成,余下的,就只剩天意了。”

“看来,这狐仙是故意将自己的妻子带到永安城的。嗯,说实在的,你这个故事讲得可真够烂的。”刑如意动了动身子,“天意?那天意又会如何安排呢?”

“这个,要问你们口中的老天爷吧。”

狐狸抬眼,看了看车顶。刑如意轻叹了口气,再次掀开了帘子。一只黑猫,冲着马车发出“喵呜”的一声叫。

第102章 换花草(1)

欢迎你!/br;?见到阿紫,是在秦家命案了结后不久。

那天,天刚蒙蒙亮,小伙计就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给惊醒了。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又认真的听了听。院子里静悄悄的,原本的敲门声也不见了。

幻听还是做梦?

小伙计打着瞌睡又躺了下去。脑袋刚刚挨着枕头,敲门声再次响起,不多会儿敲门变成了擂门。小伙计有些气恼,但还是麻溜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掌柜的如今就住在二楼,且因为身子的缘故,近日有些贪睡。这样大的敲门声,势必会影响到掌柜的睡眠,小伙计就算心中再不愿意,也得起床开门,顺便看看是那个不长眼的,偏在这会儿捣乱。

门刚一打开,一股冷风就顺着门缝灌了进来。小伙计的瞌睡劲儿一下子就过去了。刚想发火,就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扯,紧跟着听到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哥哥,大夫在吗?”

低头一看,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孩子。从发髻来看,应该是一个小女孩儿,可偏偏身上穿着的却是小男孩儿的衣服。此时,她正抬着头,用一双大大的,却含着怯怯目光的眸子瞅着小伙计。

“哥哥,大夫在吗?”

见小伙计盯着自己不吭声,小女孩儿又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裳。

“小妹妹,这一大早的,你怎么出来寻大夫了?”

“我娘病了!”小女孩儿低下头:“我寻了一圈儿,都没有大夫肯开门。”

“可我家女掌柜也还睡着呢。”小伙计蹲下身子,这才看到小女孩儿的身上都是土,尤其膝盖和手上,“要不,你再等一会儿,等我家女掌柜起来了,我就带你去见她。”

小女孩儿固执的摇摇头:“我等得,可我娘等不得。”

“你娘患的是急症?”

小女孩儿点点头,两只手圈起,放在了肚子前头:“我娘要生弟弟了。”

“这个,你得去找稳婆。我家女掌柜,虽也是个女大夫,却不负责接生的事情。”

“可我娘疼。我阿奶就是接生的稳婆,她说我娘不争气,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还说,倘若我娘再不生,她就要拿刀剖了我娘的肚子。”小女孩儿说着红了眼睛:“我见过爹爹杀兔子,就是用刀将兔子的肚子剖开。哥哥,我害怕,我害怕我娘会跟兔子一样。”

“乖,你阿奶是吓唬你的,你娘不是兔子,你阿奶也不敢拿刀去剖开你娘的肚子。”

“不,不是的!阿奶说那些话的时候,眼睛是红的,脸是黑的。”小女孩儿眼睛里透出深深的恐惧:“哥哥,求求你,带我去见大夫吧。我娘真的很疼,她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这个……”

小伙计犹豫着。小姑娘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怜,且这么小的孩子,通常都是不会说谎的。他呢,又是一个心软的人,倘若硬是给拒绝了,小姑娘当着他的面哭是一回事儿,若真是害的她娘亲有个什么意外,他内心也颇为不安。可这个时候,将掌柜的吵醒,似也有些不妥。正考虑着,是不是带小姑娘去找城中其他的大夫时,忽听见有人问了句:“发生了何事?”

小伙计回头,就看见男掌柜一袭白衣站在身后,长发虽是披散着,却并未给人邋遢的感觉,反而有种神仙似的味道。

“有个小姑娘过来求诊,说是她娘难产。”

“难产?”狐狸走了过来。

小姑娘倒是机灵,听见小伙计的话,一弯腰钻进了铺子里,然后用手抓住了狐狸的衣裳:“您是大夫吧?求求您,救救我娘,我娘流了好多的血。”

“别急,我跟你去瞧瞧。”

狐狸低眉瞧着似刚刚高过自己膝盖的小丫头,心里莫名的有些柔软。

“掌柜的,您也会看诊吗?”

“多少会些。”狐狸的口吻仍是淡淡的:“好好照顾如意,天亮之前,不要惊扰她。”

“掌柜的放心,小的觉得会照看好女掌柜的。”

“嗯。”狐狸轻应了声,伸手牵住了小姑娘:“带我去你家瞧瞧。”

小姑娘的心一下子安稳了下来。她抬头,看着狐狸,眸光亮亮的。

小姑娘的家,在一处角落里。院子不大,但收拾的还算干净利落。一共三间房,一间厨房,亮着灯,厨房里还有些热气冒出来。一间东厢房,一间西厢房。女人痛苦的呻吟声,就是从西厢房里传出来的。与厨房相比,西厢房的灯烛有些暗淡。

“大夫,我娘就在卧房里。”小姑娘指了指西厢房,牵着狐狸的手走过去。

才到门口,就被一个突然窜出来的妇人给拦住了。她先是看了狐狸一眼,跟着揪住了小姑娘的耳朵:“我说你个小王八羔子跑到哪里去了,原来是溜出去玩了。”

“阿奶,我是去给娘亲找大夫,不是去玩了。”

“大夫?我看八成是你那作死娘以前找的相好的。”妇人嘴里说着极为难听的话:“这城里的大夫,我都见过。可没见谁长成这副模样的。”

狐狸蹙眉,心说,他的模样怎么了?虽用的脸皮普通的些,可在普通人里,也算是好看的(这句话是他家娘子刑如意说的)。

“我的确是大夫。”

“银子呢?”妇人将手伸到了狐狸跟前:“这请大夫,都是需要付钱的。她一个小羔子,手里连块铜板都没有,拿什么去请大夫?我不管你是谁,总之现在离开我家。”

狐狸眯眼,看着妇人:“我是跟这孩子来的,除非这孩子开口,否则,我是不会离开的。至于你,倒是可以安静一些。”

“你——”

妇人刚刚叉腰,想要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却发现自己的嘴巴像是被黏住了一样,怎么都张不开了。不光是嘴,腿好像也变成了木头,被死死钉在了原处。

“阿奶,哥哥真的是大夫,哥哥没有收我的钱。”

小姑娘眼圈儿红红的解释。

狐狸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说了句:“你阿奶听到了,咱们先进去看看你娘吧。”

小姑娘抬头看了妇人一眼,咬住嘴唇,点了点,领着狐狸进了卧房。

房内,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血气。狐狸蹙眉,走到床前,发现破烂的竹床上,躺着一个腹部高高隆起的女子。女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来。

“大夫,求求你,赶紧救救我娘吧。”

“别急,你娘会没事的。”

狐狸将手放在女子隆起的腹部上方,随着一道寻常人看不见的白光落下,女子的肚皮在狐狸眼中变成了透明的。

在女子腹中,的确盘踞着一个婴儿。婴儿面部朝上,双目紧闭,却在白光落下的一瞬间睁开。眼睛里只有黑色的眼珠,没有眼白,且眼珠中散着一股冷意。在婴儿周遭,环绕着一股红色的血气,那股血气正在不断的吞噬着女子的生气。

“大夫,我娘怎么样了?”

小姑娘一边用袖子擦着女子额上不断冒出来的冷汗,一边紧张的问着狐狸。

“你娘遇到了一些麻烦。”

“什么麻烦?是弟弟不愿意出来吗?”

狐狸看着小姑娘的眼睛,犹豫着摇了摇头。他怎么能告诉小姑娘,她娘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倘若要出世,需得以她娘的性命作为代价。这孩子,怕不是正经来路。

“那弟弟为什么还不出来,他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折腾娘亲?”小姑娘说着,抽泣起来。一边抽泣着,一边看向母亲隆起的肚皮:“弟弟,求求你,出来吧。你再不出来,娘亲就要死了。到时候,你就会变成可怜的没有娘的孩子。阿奶,也不会疼你的。”

小姑娘哭得伤心,女子腹中的那个孩子,却诡异的翘起了嘴角。

狐狸眉间微蹙,用手在女子腹部轻轻转了一下。

原本脑袋朝上,双腿朝下的婴儿,立马变成了脚上头下的姿势,并且被狐狸用气息送向女子的下身。婴儿开始愤怒的挣扎,原本气息微弱的女子,随着发出更大声的呻吟。

“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乖乖出来,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你若是不肯出来,那我也不介意将你送回地府。”

“你究竟是谁?为何多管闲事?”

“我是谁,你不用知道。我就问你,出还是不出?”

“我出!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机会,我岂能白白错过。”婴儿乖乖的蜷缩成一团:“这是君子协议,就算我不要她的性命,也会有人前来索取。”

婴儿刚刚说完,就见原本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女子,突然紧抓着被褥的一角,发出了痛苦的尖叫,就在她上身微挺的时候,婴儿落了出来。

一声婴啼划过黎明。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跑过去,将母亲沾着血迹的被褥掀开。在血污中,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正“手舞足蹈”的胡乱踢腾。

小姑娘既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的看着那个婴儿。狐狸看了看门外那个被定住的妇人,对小姑娘说了句:“去唤你阿奶进来吧。”

第103章 换花草(2)

“大夫,我娘是不是没事了?”

小姑娘抬头,声音糯糯的问着。看到狐狸点头,这才露出一抹笑颜,从屋内跑了出去。

待小姑娘离开床畔之后,狐狸这才伸手点向婴儿的额间。

“你要做什么?”

婴儿用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盯着狐狸。

“让你好好做人。”

狐狸说着,食指落下,摁向婴儿的额间。黑色的眼珠,逐渐缩小,露出两侧的眼白。待狐狸的手指离开之后,小婴儿立刻舞动着胳膊和腿,大声地啼哭起来。

妇人被小姑娘拽到了房中,听见婴儿的哭声,她快速跑到床边,先是掰开婴儿的双腿看了看。确认是个男婴之后,才拿起剪刀,剪断了婴儿与女子连接着的脐带,跟着手脚麻利的处理起来。

虽那张脸,还是黑的,可态度比狐狸方才来时要好了许多。

“大夫。”小姑娘拽拽狐狸的衣袖:“我娘真的没事吗?”

“没事。你娘只是累了,你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

“我会照顾我娘的。”小姑娘用力点着头:“阿奶喜欢弟弟,阿奶会好好照顾弟弟。”

“你很乖!”

狐狸又看了女子一眼,确认她性命无虞之后,走到妇人跟前说了句:“好歹是你的儿媳妇,也为你家添了一个孙子。若你不想这个孩子年幼无母,孤苦无依的话,就请善待你的儿媳妇。”

妇人轻轻哼了一声,将包裹好的婴儿抱到了胸前。

“你心里清楚,依着你那儿子的资质,想要再为这两个孩子寻个母亲难了些。你若不想你的儿子后半辈子被这两个孩子牵扯,凄苦无依的话,就该听人一句劝。”

妇人咕哝了一下嘴,但想到刚刚发生的奇怪事,将想要说的话硬生生给吞了下去。

午时过后,小姑娘再次来到了如意胭脂铺。她提着一个小篮子,将半个身子藏在门板后面,脑袋时不时的往里头探一下。

刑如意的精神有些不济,正趴在一旁,懒洋洋的打瞌睡。一个不经意的回眸,眸光恰好落在那双亮晶晶的瞳仁上,她先是冲小姑娘笑了笑,然后起身,冲她招了招手。

小姑娘先是撤了身子,将脑袋一块儿藏在门板后面。又过了会儿,才低头,提着篮子走了进来。

“好可爱的丫头,你来做什么呀?”

“我找大夫。”

“我就是大夫。”

“我要找的是个男大夫。”

“男大夫?”刑如意好奇的弯腰下,看着小姑娘的眼睛:“为什么非得找男大夫啊?女大夫不行吗?我的医术还不错哦。”

小姑娘摇摇头:“我不找你,我找男大夫。穿白衣裳,头发长长的男大夫。”

穿衣裳,头发长长的……刑如意想了半响,将头转向了二楼。

“是我铺子里的吗?”

小姑娘点头:“他救了我娘,我娘特意让我带了她做的饼子过来。娘说,东西不值钱,但也是我们的一番心意。”

“救了你娘?”

“嗯!”

小姑娘点头,将手中的竹篮往上提了提。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说的大夫是谁了。我是他的娘子,他现在不在,出门办事去了。”刑如意指了指小姑娘手中的竹篮:“我能不能帮这位大夫先把你的这些饼给收下?”

小姑娘摇头:“不行,娘说的,一定要亲手交给大夫。”

刑如意轻出了口气,将凳子往小姑娘的跟前推了推:“挺固执的小姑娘,不过我喜欢。站着累着慌,坐着等吧。”

“谢谢夫人!”

“我叫刑如意,给你娘看诊的是我的相公,姓殷,你可以叫他殷大夫或者殷哥哥也行。”刑如意托着下巴,侧着头看向小姑娘:“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阿紫。”

“阿紫,是那个紫颜色的紫吗?”

小姑娘先是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起初并不是这个紫,是孩子的子,男孩子的子,也是子孙的子。娘说,这个子不好,不是姑娘家应该叫的,所以给我改名阿紫。”

“为什么是男孩子的子,不是女孩子的子呢?”

刑如意本是觉得好玩,才问了这么一句。不曾想,小姑娘竟将头低了下去。

“因为阿奶喜欢男孩子。娘有阿紫的时候,阿奶就盼望着娘的肚子里装着的是个男孩子,结果生下来却是阿紫。阿奶很生气,不喜欢阿紫,连带着对娘都不好。阿奶经常会骂娘亲,说她不争气,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还说她是丧门星,要断了我家的香火。夫人,什么是丧门星?为什么丧门星就会断了我家的香火。香火又是什么?是庙里的那些东西吗?”

“这个……”刑如意看着小姑娘那张认真的脸,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这些话都是气急了才说出来的浑话,是你阿奶那个年纪的人才会说的。阿紫只要知道,男孩子跟女孩子没有什么不同。男孩子若是不争气,照样只能在店里当伙计。女孩子,只要好好的,将来也能做女大夫,做女掌柜。”

“男孩子不争气,就跟这个小哥哥一样。”阿紫指着在柜台后忙活的小伙计:“可是小哥哥是个好人。如果早上不是小哥哥给阿紫开门的话,阿紫就见不到大夫,就救不了娘亲了。不过,阿紫更希望将来能做夫人这样的女大夫。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娘亲会生病了。”

“阿紫乖,阿紫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说话间,狐狸走了进来。瞧见阿紫微微一怔,站在了原地。

刑如意笑着指了指狐狸,对阿紫说:“你等的大夫回来了。”

阿紫回眸看了一眼,快速从凳子上滑了下来,然后双手提着篮子跑到了狐狸跟前:“殷大夫好,这是我娘让我带的饼子。这饼子是我娘亲手做的,虽说不珍贵,可也是我娘的一番心意。还请大夫您无论如何都要收下。”

“你娘醒了?”

“醒了,大夫刚走,娘就醒了。”阿紫说着,又补了一句:“是阿奶将娘亲给唤醒的,说弟弟饿了,娘若睡着了,谁来喂弟弟吃饭。”

狐狸的眉头蹙了起来。

“怎么了?”

刑如意还是头一回瞧见狐狸因为一个小姑娘将自己的眉头蹙成这个样子的。

“没什么。”狐狸将刑如意扶到桌前坐下:“身子可好些了?”

“有些疲乏,不过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应,待熬过这头三个月,就好了。倒是你,什么时候去做了大夫,还帮阿紫的娘亲看了诊。瞧你方才眉头紧蹙的模样,莫非阿紫的娘,生了什么蹊跷的病?”

“蹊跷是有些蹊跷,但跟病没有关系。”狐狸简单将早上的事情说了说,待说到那个妇人时,狐狸眼中微微散出些寒意。

“方才听阿紫说了一些,隐隐猜出她这个阿奶是有些重男轻女的。古人愚蠢,不知这生男生女如同种瓜种豆一般,种的什么,就收什么。自己儿子不争气也就罢了,偏偏还都要怪罪到儿媳妇的身上,白白让人受了委屈不说,还欺负刁难人,倒是忘了,她也是女子,也曾是人家的儿媳妇。”

“夫人可有办法帮一帮她。”

狐狸接过阿紫手中的竹篮,打开,只见里头放着一些粗粮做的饼子。看得出来,这做饼子的人是用了心的。

“倒是可以给阿紫的娘开一些调理的药物,只是遇见这么个恶婆婆,纵然有药养着,也是会落下一身病的。”

说完,刑如意附到狐狸耳旁,又低语了几句。狐狸抬眼看了看她,跟着点了点头。

收了饼子,又调配了一些药物让阿紫带回去,夫妇二人站在如意胭脂铺的门前,看着小姑娘逐渐远去的背影。

“这孩子教的不错,她的娘亲,应该也是一个知书达理,至少是上过几年学堂的。只是不知为何,竟选了这么一个人家,倒是白白糟蹋了这母女两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搁到这个万恶的旧社会,无异于盲婚哑嫁。纵然知道自己嫁错了,也只能忍着受着。若我是阿紫的母亲,我才不要生什么儿子,我就守着我的女儿。大不了,不做这种破烂夫妻了。”

“你不是阿紫的娘,阿紫的娘也不是你。”

“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嫁的不是阿紫的爹。”刑如意靠到狐狸身上:“还有,我的公婆,也不是那样的公婆。”

狐狸侧脸看了看刑如意:“你倒是会说好话。”

“难不成,你也重男轻女,希望我生只公狐狸?”

“胡说!”狐狸板起脸来:“什么都好,只要是你生的。”

“你这嘴巴也跟涂了蜜似的。好了,先说说这大半天的你都去了哪里?”刑如意低头在狐狸身上嗅了下:“既有山野草林的味道,又有幽冥地府的气息,看来这半天,你是没少折腾。是为了阿紫的那个弟弟吧?”

“听过换花草吗?”

“换花草?”刑如意先是好奇的看了狐狸一眼,跟着点了点头:“有些耳熟,很早以前看记录片的时候看到过。说是在某个村子里有一种神奇的草药方子,名字叫做换花草。服用这种草药,可要男得男,要女得女。更神奇的是,那个村子百余年来,几乎每家都是一男一女,从无例外。”

第104章 换花草(3)

“这个不争气的丧门星,先是生下一个赔钱货也就算了,好不容易生个男丁,居然还没奶给孩子喂。”屠大娘将门拉上的同时,在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真不知道我们屠家是倒了什么霉,居然娶这么个东西回来。害的老娘我,这个时辰还得出去找奶妈子。”

屠大娘说着,用手捂了捂胸口。贴肉放着的是一袋散碎银子,想到再过一会儿就要将这些银子送到别人手上,屠大娘就心疼的慌。心里一疼,对屋子里那个没用的儿媳妇就又生出几分怨恨来。

当初寻媒婆说亲的时候,她看中的原本是李家的姑娘。虽说长得难看了点,可身子壮实,一看就是生男孩儿的。结果,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死活都不愿意,说是即便将李家姑娘给娶回来了,也不愿意同她一屋居住。

再后来,就寻到了现在的这个。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说话也是细细柔柔的,初进门时倒也让她欢喜了几天。可惜,身子单薄了些,看着总不像是那种好生养的样子。入门半年多,才有了身子,她是满心的期待,结果落地一看,竟是个丫头片子。

丫头就丫头吧,就当是老天爷没开眼,再生一个也就是了。谁知道,这个丧门星,居然迟迟不再开怀。暗中找了大夫过来给看,说是生大丫头的时候伤了根本,当即气得她是大病一场。

想到过往种种,屠大娘就恨不得咬碎自己一口的牙齿。

听见脚步声,屠大娘这才从过往的回忆中挣扎了出来。她先是往前头看了一眼,只见街道冷清,只有一盏看不清楚的灯在地上晃出半个影子来。刚松了口气,那个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屠大娘用手捂住胸口,小心翼翼走到街道的一侧,往后面瞅了一眼。

依旧是空空荡荡,连个鬼影都没有。

“吓死老娘了,这天才刚擦黑,街上咋就没人了。难不成,是有夜禁?好在,那王婆子的家距离这里也不远,我得快点。倘若真是夜禁,被抓到了,可讨不了什么好处。”

屠大娘抚抚胸口,加快了脚步,沿着街道快速的超前走去。

刚走出了十来步,就听见几声干雷,紧跟着是一道闪电,明晃晃从眼前划过。屠大娘忙止住了脚步,一张脸更是吓得发白。等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只觉得两腿发麻,两脚发软。正寻思着是不是打道回府的时候,雨点落了下来。只一个眨眼的功夫,雨点变成了雨丝,雨丝变成了大雨,那大雨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原本干净的街道顷刻间就汇聚出一条又一条的小溪流。

雨水淹过了屠大娘的鞋子,湿漉漉的感觉从脚底心里直接蔓延了出来。她懊恼的抬了抬脚,四处搜寻着可以暂时避雨的地方。

“阿奶……阿奶……”

刚移了一下脚步,屠大娘就听到了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她下意识回了下头,发现身后不远处的雨幕里,晃着一盏白色的灯。

奇怪?

这大雨天的,怎么还会有人打着灯笼出门,也不怕这雨水将灯笼给打灭了。

屠大娘将手挡在眼睛上,又仔细的看了看。发现那盏灯笼很矮,像是被一个孩子提着。

“阿奶……阿奶……”

那个声音再次传来,屠大娘不由打了一个冷战,然后搓了搓胳膊。

“鬼叫什么?我又不是你的阿奶。”

“咯咯……”那个声音笑了起来,雨幕里的灯笼也跟着晃晃悠悠:“阿奶怎么知道我是鬼呢?”

“我不知道,我胡乱说的。”

屠大娘打了一个哆嗦,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裤管钻到了自己身子里头。她的衣裳,原本就被雨水给浇透了,这个时候,只感觉又木又冷。

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就算没有遇过几件蹊跷事,也是听过的。屠大娘知道,这是小鬼借着阴雨天过路,而她倒霉的就给遇上了。

想到这里,她哆哆嗦嗦走到了旁边的廊檐下,然后背过身子去。闭上眼睛,碎碎念着:“我只是过路的,我什么也不曾瞧见,什么也不曾听见。”

“阿奶真的没有瞧见吗?”

不用回头,屠大娘也知道那个东西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她心里一慌,闭着眼睛跌跌撞撞从台阶上走了下来,然后冒雨快步往前跑去。

手异常的凉,也不知道是因为这见鬼的天气,还是后面那盏见鬼的灯笼。屠大娘的嘴唇哆嗦着,越发在心里恼恨起自己的那个儿媳妇来。

“阿奶走这么快做什么?人家腿短胳膊短,都快撵不上了。”那小鬼说着又咯咯笑了起来。

脚下一绊,屠大娘跌到了地上。她睁开眼睛,看到水洼里映着一个孩子的影子。那孩子小小的,瘦瘦的,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若是富贵人家,生几个孩子都无所谓。可他们是穷人家,穷人家养不动那么多张嘴。花钱娶回来的媳妇,说白了,还不就为了给屠家留个后代。等到百年之后,她也好有张脸去地下见屠家的列祖列宗,告诉他们,屠家没有在她这一代给断了。

可她那个丧门星的儿媳妇,居然生了一对儿丫头片子。

没错,就是一对儿丫头片子。

她还清楚的记得,那对儿丫头片子出生时候的模样。脸蛋倒是生的一模一样,都像她们那个丧门星的娘。只是一个胖,一个瘦,一个哭得哇哇,一个似没有什么力气,在哭了一声之后,就开始哼哼唧唧。

想到往后家里又要多两张白吃饭的嘴,她气就不打一出来。既看着那个哭得哇哇的心里烦,又觉得那个哼哼唧唧的惹人气恼。于是,一伸手,随便抱了一个就出了门。

那天,就跟这天一样,雷声阵阵,大雨瓢泼。她抱着那个孩子,直接到了院子里,双手一松,就把孩子丢到了地上。刚刚出生的孩子,浑身光秃秃的,被雨水一淋,就哭得越发厉害起来。她越听越是心烦,干脆踢了几脚,然后又不解气的将那孩子翻过来,摁到了水洼里。没多会儿,那孩子就没了生息。

松手的时候,她只觉得全身乏力,一双手冷的厉害。转过身,看见他那不争气的儿子,抱着另外一个孩子站在门口,正两眼发直的看着她。

见她走过去,下意识地搂紧了怀中剩下的那个女婴,哆嗦着嘴唇说了句:“娘,留下吧,总归是我的孩子。”

她摆了摆手,有些累了,转而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边走,边吩咐了一句:“寻个地方,将这孩子扔了。还有,这件事情,就不要告诉你那个丧门星的婆娘了。娘是为你好,也是为咱们这个家好。咱们是普通人家,跟那些富贵人家没法比。多一张嘴吃饭,就多了一个人受累。去了也好,下回投胎的时候,也能找个好人家。”

她没有回头去看儿子的脸,她知道,她那傻儿子是会照着她说的话做的。

“阿奶,这水凉吗?”

“你是那个小孽障?”

屠大娘抬头,却发现面前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她想挣扎着站起来,却发现身上好像被压了什么东西,重得很。低头,一道闪电划过,眼睛透过水洼,看到那个孩子正骑坐在自己脖子上。瘦瘦的胳膊,瘦瘦的腿,白白的小脸儿上带着湿漉漉的水。一盏灯笼,飘在孩子的身侧,灯笼上画着一个丑陋的老妇人。

“你是来找我索命的吗?”屠大娘心有不甘的问着,见那孩子半响不吭声,又说了句:“你怨不得我,要怨也要怨你那该死的娘。若她争气,将你生成了一个男娃娃,你何至于如此。”

“就因为我不是男娃娃,你就要溺死我吗?”

“我那是气你娘,一时被气堵了心。事后,我也曾后悔过,我还在家里给你摆了长生的牌位。我还去庙里上香,祈求上苍给你寻个好人家。”

“讲得可真好听啊。”

鬼娃娃骑坐在屠大娘的脖子上,两条细腿儿不停的晃悠着。冰冰凉凉的小脚撞在屠大娘的脸上,每撞一下,就让她跟着心惊一下。

“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你怨我,你若是来寻仇的,只管将我的性命拿去。地下孤单,我好歹是你阿奶,我愿意下去陪着你。”屠大娘说着闭上了眼睛。

她说的当然不是心里话,她在赌,赌这么小的一个小鬼,压根儿经不起亲情的诱惑。只要她从地上爬起来,只要她能够逃过这一劫,她就去寻那个高人,将这鬼东西给收了去。

不,不是收了去,而是将她打的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鬼娃娃咯咯笑着,从屠大娘的脖子上站了起来,踩着她的头顶,用力向下一踩。屠大娘整张脸就陷入了水哇里,脖子也跟着发出“咔嚓”的一声。

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脖子是不是被踩断了,她只知道,自己难受的很。那些污水,逼迫的她睁不开眼睛,张不开嘴巴,甚至连鼻子都没有办法呼吸。

这就是那个孩子的目的吗?想让她跟她一样,活生生溺死在这水洼里?

第105章 换花草(4)

更夫老四打了个哈欠,有些不情不愿的敲了敲拎在手中的铜锣。

若非生活所迫,他当真不愿意做这更夫的活。

说白了,这永安城近些日子不太平,谁知道这大晚上的能碰见什么。

他虽孤身一人,上无老,下无小,可这条贱命也舍不得随随便便就给丢了。

街上冷冷清清的,他只盘算着,赶紧将这一趟给巡过去,于是加快了脚步。

刚刚转过一个街角,就感觉一股冷风迎面吹来,跟着手中的灯笼晃了晃。

“这见鬼的天气!”老四习惯性的嘟囔了一声,刚刚说完,就赶紧捂住了嘴巴,在心里碎碎念着:“诸神莫怪,我老四是个嘴上没有把门的粗人。你们大人有大量,权当我没有说过,千万不要怪罪我。”

心里念叨着,脚下的步子也就越发快了。自从秦家女儿离奇被害之后,这永安城里也是越来越不太平,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邪祟。想到秦家,老四越发觉得心慌,因为绕过前面那条巷子就到了秦家的宅子外头。那宅子,自从秦家老爷死后,就越发显得鬼气森森。若不是上头规定,他宁可绕些路,也不愿意打从那里经过。

人家都说越想越怕,老四想到秦家那栋黑乎乎的宅子,就觉得双脚发软。尤其这会儿,被冷风一吹,心里就越是没底。瞧着不远处的那个巷子口,越看越像是一个张着大口的怪物,正等着他将自个儿给喂进去。

“奶奶的,等熬过了这一晚,我也将这倒霉的差事儿给退了。我老四好歹也是长着四两肉的,干点儿啥营生不行啊。”老四一边嘟囔着,一边用力跺了跺脚:“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老四虽说平日里抠门儿了些,却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算这永安城里真有那些东西,也不至于难为我吧?”

当下心一横,提起一口气来,朝着巷子走了过去。

刚到巷子口,就瞧见里面竖着一个黑影,似乎还在动。不!准确地说是在飘,因为寻常人走路不会这么晃晃悠悠,飘飘忽忽的。再仔细一看,那人脑袋似也有些不正常,横在肩膀的一侧。

老四当即吓得汗毛倒立,连带着腿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他想转身逃走,可偏偏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处,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东西”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老天爷,他不会真这么倒霉吧?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这大半夜的见鬼,难不成是来索他命的?

想到这里,老四整个人都跟着哆嗦起来。手指一松,铜锣掉在了地上,发出“咣”地一声响。

那个黑影似乎被这声音给吓住了,先是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跟着又开始动了。只见那黑影晃晃悠悠朝着老四晃过来,脚下竟没有一丝声响。周边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老四的心跳声,还在扑通扑通。

老四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五米、四米、三米……眼瞧着那个“东西”已经到了他的跟前,他快速闭上了眼睛。

“嘻嘻!”

笑声,顺着风钻进老四的耳朵里。

“嘻嘻!”又是一声。

就是这一声,激起了老四身为一个男人的愤怒。他心说,你一当鬼的,吓唬我也就算了,要我的命我也认了,谁叫我倒霉干了这份活儿呢。可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笑话我,还笑的如此……这是在笑话我,堂堂一个男人害怕你这么一个飘乎乎的鬼东西吗?

不就是鬼吗?这世上,谁活着的时候不是人,谁死了又不是鬼。

他老四难不成就窝囊到了一个被“鬼”嘲笑的地步?

想到这里,老四忽得从地上站了起来。睁开眼,只见那个“东西”站在自己对面,比自己矮一些。当下心一横,就捉住了对方的胳膊。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一个发了疯的疯妇人。

不远处的屋脊上,刑如意与狐狸并排坐着。

“我们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过分吗?”狐狸侧了侧脸:“我倒不知夫人是如此心善的。”

“去!”刑如意掐了一下狐狸的胳膊:“我说的不是这屠大娘,而是那个孩子。”

“善恶到头终有报,总得给那孩子寻个发泄的契机。”狐狸揽住了刑如意的肩头:“好歹,还是给她留了一条性命。”

“是个好孩子,哪怕心中有怨,也还惦记着两人之间的祖孙情谊。只是不知这屠大娘心中可有懊悔。”

“你觉得她有吗?”

刑如意摇摇头:“我估摸着是没有的。说来也怪,这些做婆婆的本身就是女子,却偏偏要刁难自己的儿媳妇,祸害自己的亲孙女。难道这孙子是屠家的骨血,孙女就不是了?”

“世人愚昧,哪能都懂这些道理。”

“更可怕的是,像她这般愚昧的人,过了千年依然还有。”刑如意轻叹了口气:“小小惩罚,但愿能够有所警示吧。你说,这更夫会送屠大娘回家吗?”

“应该会的。”

“我们去看看阿紫还有她的娘亲吧。”

“也不急在这一时。”

“还是去看看吧。能将阿紫教的那般懂事,必定是个不错的女子,只是运气不好,嫁了这么个人家。”

“世间不平事多了,你也不能尽数都管。”

“嘴上说着不让我多管闲事,你自己倒是把该管的,不该管的都给管了。”

“我这是替夫人管的。”

“是吗?”刑如意侧身,圈住狐狸的脖颈:“虽知道你这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好话,可我就是愿意相信。”

“你这话我听着倒是怪怪的。”

“有吗?我分明就是在夸你,夸你是一只知道哄着老婆,宠着老婆,惯着老婆的千年老狐狸。”

“老婆。”

“嗯?”

狐狸低头,轻含住了刑如意的唇瓣,待窃取了一个香吻之后,才道:“我觉得这两个字蛮好。”

“那是!”刑如意舔舔唇瓣,“月高风黑,四下无人,夫君要不要再做点别的什么?”

“做不得。”

“为什么?”

“因为此处太高,而且夫人身怀有孕。”

“你这只野狐狸,想多了是不是?”刑如意凑近狐狸:“我说的是,要不要再多亲一会儿。”

“不要!”

“为何?”

“此处风大,担心你受凉。”

狐狸说着,伸手揽住刑如意的腰肢,将她从屋脊上带了下来。只不过不是落在更夫的眼前,而是落在了一墙之隔的另外一条巷子里。

屠家,阿紫的娘正抱着那个不断啼哭的婴儿,左哄,右哄。旁边,男人还在絮絮叨叨,不停说着抱怨的话。

阿紫低着头,乖乖坐在母亲跟前,虽没有插嘴,但看的出来,她对于自己那个絮絮叨叨的,不断抱怨着爹有些反感。

待听到敲门声时,她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然后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出了屋子。待看到门外站着的是狐狸和刑如意时,那张紧绷着的小脸,才多少有了些表情。

“殷大夫,还有夫人,你们怎么来了?”

“白日里听你说了你娘的状况,有些不大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娘吃了夫人给的药,说是比别的大夫的好。”阿紫说着,又补了一句:“娘说一点都不苦。”

“待你娘吃完了,你就去胭脂铺找那个给你开门的哥哥拿。我已经吩咐过了。”

阿紫摇摇头:“我们没有钱。”

“不用钱的。”

“不可以。娘说,人穷志不短,我们不能白白要人家的东西。今日夫人给的药,娘都记了下来,待弟弟稍大一些,就去给人做工,赚了钱拿去还给夫人。”

“好孩子。这啼哭的可是你弟弟?”

“是弟弟。”阿紫朝着屋子看了一眼:“那个絮絮叨叨的是我爹。娘自生下弟弟,就没有奶水,阿奶骂了娘不说,就连爹爹也认为都是娘的错。”

“那阿紫觉得是谁的错?”

“反正不是娘的错。阿紫年纪小,别的不懂,但有一点心里是清楚的。做娘的没有一个愿意让自己的孩子饿着,况且这个弟弟还是娘拼了命才生下来的。阿娘又不是阿奶。”

“别急,我去看看。”

“夫人小心。”阿紫说着,伸手搀住了刑如意。

刑如意看了阿紫一眼,心里暖暖的。

听说送药的大夫来了,阿紫娘抱着孩子,直接掀开帘子迎了出来。刚刚才生产过的妇人,身子还是虚的。不用把脉,光是看她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就能面诊出来。再看看那个杵在一旁,嘴里还嘟嘟囔囔的男人,刑如意气就不打一出来。

“这孩子你还要吗?”

“这孩子是我家娘子拼了命才生下来的,我如何不要?”男子站在角落里,仍是小声的嘟囔。

“既知道这孩子是你家娘子拼了命生下的,为何还要苛待她?你难道不知,这刚刚生产过的妇人是要好好将养的。就算你不知,你那母亲难道也不知吗?就算你们不体恤自己的儿媳妇,不体恤自己的娘子,总要顾一顾她怀中的这个孩子吧?这孩子,是你们千方百计算计来的,若是没有母亲的看护,如何安然长大?”

一句千方百计,直接让男人红了脸。他小心翼翼抬头,目光从刑如意的脸上扫过,又飞快的掠了过去。

第106章 换花草(5)

“这孩子,能让我抱抱吗?”

阿紫娘看着怀中啼哭不止的婴儿,有些为难。

“不要紧的,我也是做娘的人。我的大儿子,比你家阿紫还要大上几岁呢。”想到许久不见的殷元,刑如意嘴角便浮上一抹笑来:“我记得,我家元儿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般大哭不止。刚刚出生的孩子,除了闹饥渴之外,也会因为身体不舒坦而哭闹。我是大夫,我可以帮他瞧瞧。”

“夫人误会了。夫人肯抱一抱他,是他修来的福分。只是眼下,他有些闹腾的慌,所以才……”

“不碍事的,兴许给我抱一下他就好了呢。”

刑如意说着,伸出了手。妇人犹豫了一下,将婴儿交到了刑如意的手上。

软软弱弱的小身子,刚刚落到刑如意的怀里,便跟着痉挛了一下。刑如意蹙眉,右手抱着,腾出左手来,在婴儿眉间轻轻抚弄了一下。原本大哭不止的婴儿瞬间安静了下来,只睁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冲着刑如意看。

“当真不哭了。”妇人惊喜的冲了过来。

“这孩子哭了半响,也该哭累了。你听听,这小嗓子都给哭哑了。”

“这可怎么办?”妇人有些自责的看着哭的小脸儿都有些泛红的孩子:“都怪我这不顶用的身子,连口吃的都没有。”

“你自己都没吃没喝的,又拿什么给这孩子当口粮。”刑如意说着,瞥了一眼仍站在门口的男人:“家里可有温水,先倒一些过来,给孩子润润喉咙吧。”

“有的有的,我现在就去烧。”

“让他去。”刑如意指了指门口的男人。

男人动了动嘴唇,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

“娘子是你的,你不知道心疼也就罢了。难不成,连自己的儿子也都不顾了?”

“这烧水做饭,生儿育女原本就是她应当做的。”

“那你呢?身为丈夫,你又要做什么?”刑如意盯着男人的那双眸子:“建功立业?貌似你既无战绩,也无功名。赚钱养家?我瞧着你那双手也不像是能赚来钱的人。这几间房子,是你家祖业,这里头摆着的东西,也没有一样是你挣来的。就连你们娘俩的吃喝穿戴,都要靠着自己娘子去给人做帮佣辛苦积攒?你倒是说说看,你身为一个男子,身为一个丈夫,身为一个爹爹,你都为这个家,为你娘子,为你的儿女做了什么?”

“我——”

“我什么我?若我是你,压根儿就没有脸站在这里。”刑如意毫不客气的冲着男人怼了过去:“还不赶紧去烧水!”

“还是我去吧。夫君一个男子,如何做得这种粗活。”

“他一个男子都做不得粗活,你一个刚刚生产过的女子又如何做得?”刑如意摇摇头:“方才那些话,也不是针对你家相公的。喏,我家夫君也在这里,你问一问,若他如此对我,我可会轻饶了他。”

狐狸正闭目养神,听见刑如意这话,倏地睁眼,跟着嘴角微微向上,说了句:“自古以来,男女便是各有分工的。我身为男子,既不能代夫人承受十月孕育,一朝分娩之苦,便理应为夫人分担养儿育女的辛劳。况且,娶妻生子,为的不光是传宗接代,而是与其相守一生,相伴到老。若我不能好好对待夫人,又如何要求夫人好好待我。”

狐狸一番话,听得阿紫爹娘都有些错愕。刑如意瞧着他们,黯然的在心中叹了口气。心说,如此“逆天”的言论,也只有狐狸能这么轻松自如的说出来,也只有她这么个殷夫人,才会听得如此心安理得吧。

阿紫爹虽然不认同,但被刑如意连着怼了那么几次,加上他本就是怯懦的性格,这会儿倒也没什么脾气了。虽这女大夫说的不中听了些,可她怀里抱着的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无论如何,这水还是要去烧的。

“阿紫去帮爹爹。”

“阿紫真是一个好孩子。”

“是!她自小就比较省心。”阿紫娘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女儿娇小的背影:“我婆母不大喜欢女孩儿,自阿紫出生之后,便没有给过她多好的脸色。旁人家的阿奶,总是疼孙女的,我家婆母,却连一句软话都不愿意与阿紫说。好在,她懂事,也从不计较这些,哪怕心里委屈,还都要哄着我这个做娘的开心。倒是我,总觉得亏待了这个女儿,没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阿紫她不会在意的。”刑如意轻拍着怀中的男婴:“能和我说一说换花草的事情吗?”

“换花草?”阿紫娘一愣,眼神跟着闪躲起来:“什么换花草,我从未听过,是花还是药?”

“你以为这孩子大哭不止,只是因为他饿了吗?”

“这么小的孩子,总不会是因为别的吧?”

“自然是因为别的。我知道,你婆婆出去给孩子寻奶娘了。可你信不信,就算你的婆婆能将奶娘带回来,这孩子,也是不会吃一口奶的。”

“怎么……怎么会?”

“若非看在阿紫乖巧的份上,我是决计不会管你家这桩闲事的。”

“夫人,这换花草……”

“你若说了,我可以帮你,你若不说,我即刻放下这个孩子。只是,你心里清楚,日后你家必定不会太平。”

阿紫娘攥了攥手,又沉默了半响,这才开口道:“方才说过,我家婆母是不喜女孩儿的。不过,这也怨不得她。家境贫寒,夫君他又被婆婆宠着,多少有些不知上进。这女孩儿与男孩儿同是一般养大,耗费米粮也差不多。可长大之后却大为不同。女孩儿迟早是要嫁人的,男孩儿却可以为屠家添丁进口。除此之外,女孩儿力气有限,也不能出门做工,若是男孩儿,倒是可以早早帮衬家里。只是,这种事情,总归还得看着老天爷的意思。”

“说了半天,无非就是你家婆婆重男轻女,认为女孩儿是种负累罢了。”

“是!”

阿紫娘垂下了头。

“自怀上这胎之后,我便心神不宁。婆母寻了个知根底的大夫过来为我把脉,说我腹中怀着的十有八九还是个女儿。婆母知道之后,我们母女在屠家的日子就越发的难过。

一日,我正在门口浆洗衣裳,遇到一个过路的乞丐向我讨水喝。那日,正好夫君与婆母不在,我便将家中剩下的米汤给了乞丐。

那乞丐临走时,与我说了一句话,说是东山外有个村子,村子里有个白婆婆,白婆婆手里有一种神奇的草药,名唤【换花草】可颠倒阴阳,更换胎儿的性别。我犹豫了许久,才将这件事告诉了夫君与婆婆。”

“随后,你家夫君便带你去找了这位白婆婆?”

“不是夫君,是我家婆母与我同去的。”阿紫娘又攥了攥手:“当时,我怀胎已经月余。婆母担心,去的晚了,那草药会没有功效,于是第二日一早便让夫君雇了驴车,带我去了东山。

越是朝东走,人烟就越是稀少,且山中雾气越来越大。我们在山里稀里糊涂走了许久,差点迷了路。亏得又遇见了那个乞丐,是他带着我们找到了那个小村子,找到了帮人换胎的白婆婆。”

“之后呢?”

“当知晓我们的来意之后,白婆婆直接将我与婆母赶了出来。我们在门口守了多日,然而白婆婆始终不愿意见我们。后来,婆母做了一件事,才逼得那白婆婆开了门。”

“你婆婆做了什么?”

“婆母她寻了一支锥子,用那支锥子抵着我的肚子。说,倘若白婆婆不肯开门,不肯帮我更换腹中胎儿的性别,便用那支锥子将我腹中的孩子生生刺死。”

“你婆婆倒是够心狠的。”

“婆母她也是没有办法吧。”阿紫娘将脸转到了一旁:“自从生下阿紫后,我便迟迟不能受孕。这个孩子,也是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刚刚得知是个女儿时,婆母也曾动过让我坠胎的心思。可一来,那药并不便宜。二来,婆母也担心我的身子受损,日后再没有办法为屠家添丁。好不容易找到白婆婆,她怎么肯轻易放弃。”

“那你呢?你到底是孩子的娘亲,当你的婆婆拿着锥子对准你腹中的孩子时,你难道就不想做些什么吗?”

“我想做什么?我当然希望我的孩子能好好的。可身为屠家的媳妇,我理应为屠家传宗接代。”阿紫娘的声音略大了一些:“身为儿媳,我不能违逆我的婆母,但倘若婆母当日真的将锥子刺了下去,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陪着我腹中的孩子一起离去。我是她娘,我保护不了她,是我的错,也是我的罪。我只希望,黄泉路上,她不会那么的孤单。”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刑如意突然想到在巷子里时,屠大娘对着鬼婴念叨的那几句话。

俗话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阿紫娘,也不全然是无辜的。

“那换花草,不止是草药吧?”

“嗯!”阿紫娘点了点头:“白婆婆告诉我们,并非是她不愿意为我们换胎,而是这换胎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简单。换胎之人,除了要付出银钱上的代价之外,还要付出一些别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寻常人付不起的。”

第107章 换花草(6)

“倘若当真依靠着一株药草就能换胎的话,何至于千余年后……”

“年余年后什么?”

“没什么,只是心生感慨罢了。”刑如意低头看着怀中的男婴:“我的意思是,倘若这换花草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那白婆婆又何必藏着掖着。让世人想得男者得男,想得女者得女,岂不是皆大欢喜。但凡需要藏着掖着的,必定有些见不得人的地方。”

“夫人这么说倒也没错。”

“那寻常人付不起的究竟是什么?”

“自然是夫人方才说的见不得人的东西。”阿紫娘面有难色:“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刑如意点点头,转身,将怀中男婴交给了狐狸。趁着转身的功夫,她张嘴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一滴血喂给了那个婴儿。

“如意。”狐狸看着她轻轻唤了声。

刑如意看着狐狸笑了笑,说:“没关系的。眼下,这怕是最好的法子。”

狐狸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转过身,见阿紫娘朝着这边观望。刑如意便说了句:“孩子没事,他会安安生生长大的。”

“没事就好。”阿紫娘松了口气:“我总担心这孩子会跟旁的孩子有些不大一样。”

“坐下来说吧,你刚刚生产完,不适宜这么站着。回头,我再给你开几副调理的药,用药养着,总比现在强。”

“多谢夫人。”阿紫娘微微福身,在床边坐了下来。“当日婆母以我腹中的孩子作为要挟,逼得白婆婆不得不将门打开。我婆母怎么说呢?但凡是她认定的事情,总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白婆婆见我婆母如此固执,只得将我们请进门去。”

阿紫娘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白婆婆告诉我们,并非是她铁石心肠,而是这换花草背后另有隐情。倘若我们执意换胎,便需要承担这换胎的后果。那时,我已无退路,无论是何后果,我都甘愿承担。”

阿紫娘使劲搅弄着自己的一双手:“白婆婆见我心意已决,便将我与婆母留了下来。第二日,她便上山去寻了那草药回来,但与草药一起熬制的,却还有一样东西。”

“什么?”

“胎儿,不过是已经死掉的胎儿。”

“胎儿?”

“嗯!”阿紫娘用力咬了下嘴唇:“一个又一个的死胎,我不知道那些死胎,白婆婆是从哪里得来的。只知道,他们像是被风干的腊肉一样,悬挂在一间屋子里。那间屋子,往日里都是闭着的,就连白婆婆自己,也极少进去。也是,那样的场景,莫说是亲眼看着,光是听人说起,就觉得骇人。

白婆婆说,这是从南疆传过来的一种巫术,但凡使用者,均不得长命。每一个住在这间院子里的人,都被称作白婆婆,而每一位白婆婆,都需要在临终前,为自己找到下一任的接替者。接替者,必须是女子,且是年纪不超过十二岁的少女。

说到这里时,白婆婆问我,她看起来又多大?我小心翼翼琢磨了半天,告诉她,她的年纪应该与我婆母差不多。谁知,白婆婆却摇了摇头,说她不过比我虚长了几岁,若是按照年纪来算的话,我应当叫她姐姐,而不是婆婆。她那满头白发以及面皮上的沟沟壑壑,都是因为帮人勾兑着换花草留下的。

往大了说,是天谴。往小了说,是报应。白婆婆还说,我是她换胎的最后一个。待我换胎完毕,便要隐居卸任,将这换花草的秘密传给村中的另外一位少女。”

“若我猜得不错,你服用的那些应该都是男胎吧?”

阿紫娘点了点头。

“以死胎养活胎,你可知道你会怎么样?”

“白婆婆说了,她说,孩子降生之日便是我的离世之时。就算我命硬,熬了过来,也不过是再多熬一些年数罢了。”

“不单单只是熬着吧?”

“是!”阿紫娘说着挽起了自己的袖子,只见白臂之上,布满了青色的犹如蜈蚣一样的印子:“我会被这些东西纠缠致死,且不得善终。”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选择服下那换花草?”

“方才说了,我已无可选择。”阿紫娘朝着窗外瞟了一眼:“我的阿紫,总要有人照料才行。”

“唉!”刑如意轻叹了口气。

此时,耳旁传来了竹帘被掀动的声音。阿紫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娘,水烧好了。”

“烫吗?”

阿紫娘瞧着女儿被炉火薰红的脸,刚要起身,却被刑如意给拦住了。

“我来喂吧。”

阿紫将碗递到刑如意的面前,然后对着自个儿娘亲甜甜一笑:“不烫,是温的,给弟弟喝正好。”

阿紫娘眼圈儿一红,背过了身去。刑如意将水搁在一旁,捧起阿紫的手看了看,只见掌心里通红一片,就连指头都是红红的。

“傻丫头,不会等水凉一些再端吗?”

“阿奶去了半天都还没有回来,弟弟自从出生,就没有吃过东西,这会儿肯定饿了。”

“疼吗?”

“不疼的。”阿紫将双手背到了身后:“阿紫手粗,皮也厚实。”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阿紫将来必定是个能干的姑娘。”

“谢夫人!”阿紫一点头,转身跑到了狐狸跟前,垫着脚尖,看向被狐狸抱着的那个男婴:“在厨房里的时候,也没听见弟弟哭闹,他是睡着了吗?”

敲门声,穿过院子,落到了刑如意的耳朵里。她掀起帘子,看着阿紫爹快步走到了门后,接着是拉动门栓的声音。

本以为是更夫将那屠大娘给送回来了,却没想到,跟着阿紫爹进门的不是发疯的屠大娘,而是一个怪物。这怪物,赤裸着上半身,下身穿着一条宽大的黑色棉裤,手里却拎着一个包袱。脸,藏在阴影里,只看见两颗突出唇外的獠牙。

待这怪物踏进院子里之后,四周阴风骤起,吹的人只打寒噤。阿紫娘眼瞅着风吹到了屋子里,赶紧起身,手忙脚乱的想要将半开的窗户给放下来。刑如意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阿紫娘看到了那个东西,只惊得发出一声尖叫,跟着脸色煞白,摇摇晃晃跌了下去。

“糟糕!”

刑如意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个跟在阿紫爹后面的怪物了,她赶紧跑到阿紫娘身边,用手探了探她的脉搏。

“如何?”

刑如意摇摇头,将站在一旁,还半愣着的阿紫搂到了怀里。

“阿紫,看好弟弟,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还有,不要朝着院子里看,就守着弟弟,守着你娘待在床上。”

阿紫茫然的点了点头,看了眼还躺在地上的母亲,乖乖脱鞋爬到了床上。狐狸看了阿紫一眼,将怀中抱着的男婴轻轻放到了她的身边,跟着将瘫软在地上的阿紫娘,也抱到了床上。

刑如意想了想,将挂在两侧的床幔也给放了下来。

“怕吗?”

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

“怕它才有鬼。”刑如意先是傲娇的白了狐狸一眼,跟着小声的问道:“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不是东西!”

“废话,我当然知道它不是东西。”刑如意侧着耳朵听了听。

那东西看着挺庞大的,走起路来却是没有一点声息。它没有声音,阿紫爹却是有的。方才瞧时,刑如意就知道阿紫爹是中了那个怪物的招,不紧走路时的姿势变得僵硬无比,就连脚步声,都变成了那种沉重的“吧嗒吧嗒”的声音。

此时,那声音已经到了房前。不用说,那只怪物也跟着到了房前。

“花草!花草!”

简单的音节从阿紫爹的口中传了出来。刑如意刚想过去看看,就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跟着不由自主的搓起自己的胳膊来。狐狸见状,快速将她裹到了怀里,低声说了句:“小心,门外那东西,是你以往不曾见过的。”

“这么说,你是见过的?”刑如意一边说着,一边搓手哈气:“这怪物,该不会是冰系的吧?”

“冰系?”

“就是很冷的意思。”

“那是阴气,极重的阴气。”狐狸蹙了眉:“这东西,我也只是听过,却从未见过。”

“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刑如意禁不住跺了跺脚:“这么重的阴气,我都承受不了,阿紫……”想到阿紫,刑如意从狐狸怀中挣脱了出来。待她拉开床上的帷幔之后,才发现,阿紫连同她的娘亲以及那个婴儿都被冻成了冰雕。

“可恶!”刑如意转身,就要冲出去,却被狐狸拦腰抱住。

“这是那些死胎的阴气和怨气所化的,并非一般的妖邪。你这么冒冒失失的冲出去,只会伤了自己。”狐狸说完,又补了一句:“若是以往,我大可以陪着你试一试。可是如意,你快要做娘了。”

是啊,她快要做娘了。

刑如意止住脚,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

“可我们也不能放着不管吧?倘若不管,刚刚我那滴血不是白费了。还有,你救阿紫娘时浪费的那些修为,岂不是也白费了。这东西,就算再邪门,也是有弱点的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我们得去找一找那个乞丐了。”

第108章 换花草(7)

传说,人的身上有三盏油灯。

一盏在头上顶着,另外两盏则在肩膀上。晚上走夜路的时候,如果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向两遍张望。若是吹灭了,就会被鬼招了魂。

暗巷里,老四提着灯笼看了半响,才认出方才那个将自己几乎给吓得半死的不是“鬼”而是人。一个疯疯癫癫,大半夜还在街上溜达的疯婆子。这个疯婆子,他恰好也认得,就是屠家那个厉害的老婆子。

这婆子,不光嘴厉害,为人做事也狠,在这永安城里也算是能数得上的一个。

认出屠大娘之后,老四狠狠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捡起地上的铜锣,打算离开。转身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屠大娘。

“你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眼瞅着你这个样子,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得了,就当我今晚发发善心,做桩好事,我送你回家。”

老四摇摇头,回到屠大娘身边,抓起她的胳膊放在了自己的胳膊上:“你仔细跟着点儿,若是不小心丢了,我可不负什么责任。亏得现在永安城里不天平,这深更半夜的路上也没什么闲人,否则看见你我这个样子,还指不定又生出什么闲话来呢。得,我老四今天真是发大善心了。”

老四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带着屠大娘往屠家的方向走。刚走出几步,就觉得肩头一冷,跟着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屠大娘笑嘻嘻地看着他,两只眼睛却瞪着溜圆,且眼睛内全是眼白,一点儿黑色都瞧不见。

他心里一慌,就甩了下胳膊,没曾想,屠大娘却将他的胳膊抓得越发紧了。

“老四!”

屠大娘的那张嘴明明是在笑着的,可老四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谁?谁在叫我?”

老四心慌的问,却感觉另外肩头上也是一凉。

“老四!”

“谁?大半夜的,那个龟孙在装神弄鬼。我告诉你,我胆子大着呢,我不怕。谁?滚出来,有本事你给我滚出来!”

呼,一阵冷风吹过,老四感觉自己头顶上也是一凉。

阴冷的感觉越发清晰,像是整个身子都被浸入了凉水里一样。他忽得想起老人们说过的那些话,说是在人的身上有三盏灯,其中命灯属于人身上的阳火。一旦阳火被灭,就会被鬼招了魂。

想到这里,老四越发的恐惧。更让他心慌的是,他的下半身,似乎已经冻得没了知觉,就连想要逃跑都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为……为什么要害我?”

老四看着屠大娘那双只剩下眼白的眼睛,喃喃地问。

“为什么?为什么呢?”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老四的耳边重复着。老四眼前一黑,跟着跌到了地上。

几年前,他刚刚开始做更夫。也是这么一个湿漉漉的晚上,他慢悠悠提着铜锣在街上晃,走到屠大娘门前的时候,瞧见屠大娘的儿子鬼鬼祟祟从门里走了出来。

他一时好奇,就跟了上去。

屠大娘的儿子,似乎抱着一个什么东西,他避开城中那些主要街道不走,偏偏走那些大白天都没什么人的偏巷子。永安城,只是一个小城,城门几乎没有关闭的时候。屠大娘的儿子,溜着墙根儿一路到了城外。然后将怀里抱着的东西埋在了一个不怎么被人注意的角落,之后又鬼鬼祟祟的溜了回去。

屠家是什么人家,老四心里是清楚的,也知道这屠大娘的儿子不可能将什么贵重的东西给埋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可好奇心,还是促使他在屠大娘的儿子离开之后,将那个土坑给刨开了。

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他瞧见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用手碰了一下,感觉那破包袱的表面有些泛湿。跟着,揭开了包袱的一角。

他,看见了一个婴儿。后脑勺朝上,脸朝下,皮肤在月光下呈现吓人的青白色。老四当时就吓跌到了地上。他心里知道,这孩子,十有八九是屠大娘那个大肚子的儿媳妇生下的,只是不知为何被埋在这里。

大半夜的瞅见一个死人,咋想咋晦气。老四心里堵着一股气,便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那孩子身上胡乱戳了一通。待将心里的郁闷之气发泄完后,这才起身,拍拍手,将土坑边刨开的土随便往里头踢了一些。

事后,老四也有些后悔,但几杯酒水下去,这些后悔也就烟消云散了。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稚嫩的声音还在耳旁,老四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乞丐从角落里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冷眼瞧了瞧躺在地上的老四,跟着喝了一口闷酒,指了指还站在原地傻笑的屠大娘:“回家去吧!既是一家人,总要生死都待在一处的。”

屠大娘肢体僵硬的转身,清冷的月光冲破天上厚重的乌云,落在了屠大娘的身上。透过月光,可以看见,在她的脖颈上骑着一个孩子。孩子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捂着屠大娘的眼睛。

屠家,狐狸好不容易才将刑如意给劝住。之后,化作一道白光落在了院子里。

刑如意急忙起身,推开了方才被阿紫娘关上的那扇窗户。院子里,静悄悄的。

一袭白衣的狐狸站在阿紫爹与那个庞然大物跟前,单手垂立,一动不动。

怪物盯着狐狸看了半响,发出一阵奇怪的嘶吼声。阿紫爹突然发疯一样的朝着狐狸冲过来。狐狸向后一撤,趁着阿紫爹张嘴咬向自己的时候,挥掌劈向他的脖颈。

一道青白色的光芒,在阿紫爹的脖颈处炸开,只听他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嚎,跟着趴在了地上。

“别伤他!”刑如意着急的喊道:“虽然他是个愚孝的妈宝男,也是个没什么用处的渣爹。但有个渣爹,总比没有爹的强。”

“他没事。”狐狸刚刚说完,就见那个庞然大物朝着窗口移去,于是赶紧叫了声:“如意后退!”

“NND的什么玩意儿?”刑如意一边吐槽着,一边听话的向后退了几步:“这么大的个子,怎么净挑妇孺欺负?难不成,你看我是个软柿子,打算先捏一捏我。”

“如意!”狐狸有些哭笑不得的挡在了窗户前:“好好护着自己。”

“台词错了。”

“什么?”

“你应该说,好好护着腹中的孩子。”

“护着孩子做什么?若是当娘的没事儿,孩子自然没事儿。若是当娘的出了意外,光护着孩子又有什么用。”狐狸回头瞅了刑如意一眼:“这样的傻话,不要再说了。”

“知道知道,你是因为我才喜欢我肚子里的孩子嘛。”刑如意一边说着,一边给狐狸使眼色。

狐狸无奈的摇摇头,心说,他就知道他家夫人是个不省心的。让她乖乖的待在房间里,乖乖的等着自己保护,简直就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情。既他的夫人不肯消停,他这个做夫君的也只能勉为其难,尽量顺着了。

为了配合刑如意,他开始主动出击,直接以气化剑,刺向怪物的身体。

刑如意则趁机绕到了怪物的身后,在与腹中的小狐狸打过招呼之后,双眼陡然变成了血红色,跟着出掌,打向怪物。

夫妻同心,自然所向睥睨。刑如意的掌与狐狸手中的剑,配合的天衣无缝。原本庞大的怪物在前后夹击之下,开始有些摇摇欲坠。只不过,不像某些剧里演的那样“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而是快速的分解,变成了一个个独立的小娃娃。那些小娃娃,各个面目狰狞,里三圈,外三圈的将刑如意与狐狸圈了起来。

刑如意眯了眯眼,缓步移到了狐狸跟前:“怎么办?自打有了小狐狸,就舍不得对这些娃娃下手。”

“没关系,我来!”

“都是些可怜的孩子,你舍得吗?”刑如意瞅着那些浮在半空中的孩子,“我一直想不明白,有些爹娘的心怎么就能那么狠。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其间要忍受多少的辛劳。就因为不是自己想要的,就生生将他们抛弃,害的他们生不能为人,死不能重入地府,孤零零的飘在这个世上也就算了,就连身体还要被人拿去做药。”

刑如意扯扯狐狸的袖子:“有没有不打他们,而是将他们超度的法子。”

“我是九尾狐,不是金蝉子。”

“说的也是,你们做狐狸的不害人就不错了,哪里还能超度人呢。”

狐狸有些小生气,顾不得那些还飘在半空中的鬼娃们,直接用手捏住了刑如意的耳朵:“我从来不害人,我青丘也没有害人的狐狸。”

“知道知道,别让这些孩子看笑话。”刑如意轻轻拽掉狐狸的手:“现在怎么办?打,舍不得。不打,显然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超度吧,估摸着金蝉子正在西天参加法会,路途遥远的咱们也找不着。”

狐狸一边听着刑如意碎碎念叨,一边将她护到了自己身后:“还是方才那句话,好好护着自己。”

第109章 换花草(8)

刑如意没有再“调皮”而是乖乖退到了狐狸的身后。她眼下怀着身孕,自然不敢像以前那样的“无法无天”,况且鬼术始终都会伤身,倘若累及腹中的孩子,只怕后悔都要晚了。她心中有数,这会儿自然不会任性。

况且,躲在帅气的夫君背后,享受着夫君的保护,是多少女子求而不得的事情,她也乐得接受。

那些浮在半空中的鬼娃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由上而下,俯冲而至,大有将狐狸生吞活剥的气势。狐狸眯着眼睛面对着迎面而来的鬼娃,却还不忘交代刑如意:“往后退些,这些东西阴气极重。”

刑如意点点头,又往后退了一步。

阴气,她倒是不怕。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她就跟“阴”这个字成了孪生姐妹,几乎是共生的关系。阴气,除了会让她手脚冰冷,体质过寒之外,倒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她与狐狸担心的都不是这个。

她身怀鬼术,体质异常,遇到强大的阴气,通常都会开启自我吸收功能。虽说,这个功能是不定时的,可难保不会在这个关头失控。这么多的阴气,一旦被吸入体内,她根本没有办法自行消解。到时候,莫说是她,就连腹中的孩子,都会跟着受影响。

她已经养了一个殷元,可不希望腹中的小狐狸,尚未出生就自带这些东西。

待后退之后,刑如意双眸之中的红色也全部退去,只是仍站成了防备的姿态,警惕的盯着那些鬼娃。

那些鬼娃越来越近,但面对着强大的狐狸,也还是有些小心的。他们四散,将狐狸围成了一个圆桶的形状,并且不停的上下浮动,似乎是在寻找狐狸的弱点。

这些鬼娃与以往见过的那些东西都不一样,刑如意能够感觉到,由鬼娃身上传递出来的那种压迫的感觉。她轻轻吸了口气,却见一种一个鬼娃张开了嘴。

“如意!如意!”

他的小嘴一张一合,开始一遍一遍重复着刑如意的名字。那声音里带着几分尖利,听得人头皮发麻。

“好烦!”刑如意嘟囔着捂住了耳朵,却感觉右侧肩膀上忽得一凉。

“嘻嘻!如意!如意!”

旁的鬼娃们也都张开了嘴巴,开始跟着叫刑如意的名字。恶寒自背后袭来,连带着腹中的小狐狸也有了不安的鼓动。原本黑色的眼珠再次变成了红色,刑如意身上的衣衫无风而起,她倏地抬头,将一道充满戾气的目光射向半空中的那些鬼娃们。

“糟糕!”

狐狸赶紧退到刑如意的身旁,伸手在她额间点了一下。

“没想到这些东西竟会这邪门的蛊心之术。”

额间透入一丝清凉,刑如意的眼睛虽还是红着,但戾气已经消散了几分。她迷迷糊糊的问狐狸:“我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差点着了这些东西的道。”

“哦,是我疏于防备了。我总想着,他们是可怜的孩子,倒是忘了,越是这样的孩子,变成的东西才越发的可怕。我没事,坐下休息一会儿就好。他们,就交给你了。”

刑如意知道着了那些鬼娃的道,在毫无防备之下动了肝火,激起了藏在鬼术中的戾气。若非狐狸及时发现,她极有可能跟那些练武的江湖人士一样,陷入一种走火入魔的境地。眼下,已经顾不得那些鬼娃原本是什么了,反正所有的事情,狐狸都会料理的十分妥帖。

她又向后退了几步,身子抵着墙壁坐了下来,然后开始静心调息。

待心平气和之后,她忽然看到了一种景象。一口锅,锅里炖着一些胎儿。锅中的水,都是血红血红的。那些胎儿不停的在血水中挣扎,然后嚎叫着,啼哭着。

这种景象,她并不陌生。她第一次跟着狐狸去地府,那个孩子心性十足的阎君便带她去参观了在人间最为著名的十八层地狱。在其中一层,她便见到了类似的场景。小鬼告诉她那些东西都是在人间作恶多端的,活着的时候,兴许逃脱了律法的制裁,可到了阴司该受到的惩罚,该付出的代价却是一个都不能少的。

那些受刑的鬼魂,就如同她幻想里看到的这些孩子一样,只不过一个是在汤锅,而另外一个则是在油锅之中,却全部都要经受着火的煎炸烹煮。

刑如意心有不忍,眼皮跟着动了一下。

汤锅中的那些孩子,似乎看到了她。他们一个个伸着小手,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委屈的小嘴,瘪成一条抿着的线,好像是在委屈,又好像是在祈求刑如意可以进去陪他们一样。

“蛊心之术,蛊心之术。”

刑如意默默念着,将刚刚生出的怜悯之心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从汤锅里爬出了一个体型稍大的婴儿。这个婴儿胖乎乎的十分可爱,但头上却长着两只角。再细看时,竟觉得他与之前见到的那个庞然大物有些相似。婴儿从汤锅里爬出来,就一屁股坐在了汤锅的边上。他看着刑如意,两只小手慢慢抬起来,就像是普通婴儿那般,摆出了一个“我想要抱抱”的姿势。

刑如意蹙眉看着那个婴儿,心说,撒娇我也不会上当的。

婴儿突然摆出了一副超级委屈的表情,然后张开了嘴巴。那些还在锅里炖着的胎儿开始化作一缕缕的阴气,不断的进入婴儿的嘴巴里。刑如意只觉得一阵恶心,张开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屠家的那个小院子,原本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些鬼娃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乞丐。在乞丐肩头,还坐着一个浑身光溜溜的孩子。孩子通体泛白,手里却提着一个小小的纸灯笼。

狐狸,似也有些狼狈。原本雪白的衣裳上,沾了不少污秽。因为天黑,看不清那些究竟是什么,只鼻子能闻见一股淡淡的腥臭的味道。

乞丐并没有做什么,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他只是半弯着身子站在那里,倒是坐在他肩膀上的那个孩子,看到刑如意睁眼,奶声奶气的说了句:“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你是阿紫的妹妹吧?”

“不是妹妹,是姐姐。”

“好,是姐姐。”刑如意起身,走到狐狸身旁,待确认狐狸的确无碍之后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怨气重,也知道你心里不平衡。同是一母所生,为什么你就要被抛弃,阿紫却能够好好的活着,待在母亲的身旁。可你也看到了,你的妹妹阿紫虽然活着,但活得也十分辛苦。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就不要再做一些无谓的事情了,至少你的妹妹,你的母亲,在这整件事情里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不是!都不是!”

孩子固执的摇着头,手中提着的白色灯笼跟着晃悠起来。

“这样吧,我们打个商量。我想办法送你再入轮回,并且承诺给你找一户好人家。虽说不能保证大富大贵,但至少父慈母爱,一辈子消消停停,乐乐呵呵的。”

孩子想了一下,侧着头道:“谎话,都是谎话!”

“你试都不愿意尝试,怎么就知道我说的不是真话。”刑如意上前一步:“我家夫君的能力,你们已经看到了。至于我,虽然不及夫君那么厉害,但真要打起来,也不是吃素的。你若执意复仇,最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最差的,就是你魂飞魄散。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后悔可就晚了。”

“你们真的可以帮她?”乞丐开了口,用一双混浊的眼睛盯着刑如意:“倘若你们真的可以帮她,我倒是可以帮忙劝一劝。”

“你又是谁?”

“我没有名字,或者曾经有过,但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乞丐伸手,原本坐在他肩上的婴儿滑落了下来,乖乖的贴在他的怀里。

“你们就叫我乞丐吧。我来自那个神秘的村落,与她一样,都是被父母嫌弃的孩子。换花草的秘密,想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这是一种邪术,很神秘也很残忍的邪术,究竟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已经不可考究,我只知道,我们那个村子依仗着这门邪术,百余年来倒也过得平静祥和。瞧这是多么奇怪的一种说法啊。用残忍和邪术换取平静和祥和,且一个个都还过得那么心安理得。

可惜,这种邪术也不是每次都灵的。像我,就是一个失败的。我的母亲,已经生育了一个男孩儿。在我们村子里,每家每户只能有一个男孩儿,因为牵扯到村中的田屋,以及产业的继承。

这些话说起来,有些人可能会觉得可笑。因为我们那个村子,着实有些贫瘠。可因为村中的某些规定,我们从不外出,甚至祖祖辈辈就只能生活在那里。也因为贫瘠,所以田屋和家中的那些破烂就显得更为珍贵。一旦生育两个男孩儿,就意味着日子可能过不下去。

我母亲和村中的那些人一样,想要依靠着换花草来更换我的性别。可惜,那个时候,我已经大了,那些草药只伤害了我的眼睛,却没能将我变成母亲期待的姑娘。这种失败,是绝对不允许的,所以我被母亲和村中的那些长老们给遗弃了。”

乞丐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第110章 换花草(9)

欢迎你!/br;?刑如意走到乞丐跟前,认真地看了看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单从外观来看,似乎没有什么。凑近了,也只是觉得眼珠有些混浊,很像是老年人才会得的一种眼病,但只有内行人才知道,他的这双眼睛是被阴气给侵蚀了。

换句话说,乞丐生的不是活人的眼睛,而是一双鬼眼。

“时间太久了,没有办法医治了。”

“多谢夫人,乞丐用这双眼睛,也已经用的习惯了。倘若真医好了,反而会有些不大适应。”乞丐微微欠身,“说起来,乞丐也不算命薄,虽被父母不喜,族人厌弃,却幸好还有白婆婆。”

“白婆婆?”

“是,就是白婆婆。村中负责熬制换花草的女巫医都被称作白婆婆,救下我的,与现在的这个当然不是一个。那时,我被父母丢弃在乱葬岗中自生自灭,白婆婆心有不忍便将我带回了白家医馆中。因为此事,还惹得村中族人不悦,三番五次的找上门去。最后,都被白婆婆给打发了。

我自小在白家医馆中长大,跟着白婆婆学习医人之术,可因为我的身世敏感,在村中并不受欢迎。少年心性,总是被一些表面的东西所困,结果我便走了歪路。放着好好的救人的医术不学,反而偷学了医馆中那些见不得人的巫医之术。”

“既如此,你又如何做了乞丐?”

“夫人既通医术,又研习术法,应当知道,这学习医术就如同那些江湖人士习练功夫一样。学好了,便是天下无敌,学差了便会误入歧途。我瞒着白婆婆偷偷学习那些巫医之术,自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后,虽捡回来一命,却再也习不得医术。于是便帮着白婆婆四下搜罗那些胎儿的尸骨。”

“你的意思是,那些入药的胎儿都是搜寻来的。”

乞丐点了下头:“夫人聪慧,自然知道乞丐这话中的意思。这胎儿尸骨,说好寻,也好寻,说难寻,也难寻。那日,我初到永安,尚未进城便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我循着气味便见到了她。”

乞丐轻拍了拍怀中的孩子。

“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婴,可怜巴巴的坐在一株枯树底下,一脸懵懂的瞧着自己被月光照成青白色的身体。那一刻,我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己。倘若当年不是白婆婆将我从乱葬岗中捡起来,我会不会也如她这般。随后,我将她的尸骨捡起,并且将她一同带回了白家医馆。”

“这么说来,你是故意到屠家讨水喝的。”

“我答应过这个孩子,会帮她讨回公道。”

“可她娘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一对双生子。”

“这些情况,原本我也是不知的。”

“那么眼下呢,你打算如何?”

“乞丐自知非你夫妇二人的对手,也不愿意将这仇恨再延续下去。该惩罚的,夫人也已经代乞丐惩罚过了。倘若夫人真能给这孩子某个出路,乞丐也愿意,放这屠家三口一条活路。”

“成交!”

刑如意爽快的拍了拍手。她倒不是忌惮这个乞丐,更不是担心继续打下去,自己跟狐狸会吃亏,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将这些原本就可怜的孩子们打得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说白了,这些都是大人做的孽,原就不该算到这些孩子的头上。

乞丐见刑如意应下,也没有犹豫,只见他进了卧房,待了许久才出来。出来时,脸色煞白,嘴角还带着一抹血丝。又过了一会儿,阿紫搀着母亲走了出来,而那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则被阿紫娘小心的抱在怀中。

阿紫娘没有去看刑如意,而是泪眼蒙蒙的看向乞丐。随后,俯身,将怀中的男婴交给阿紫,脚步踉跄的往前又走了一步。

“丫头,我可怜的丫头。”

原本趴在乞丐怀中的女婴,回头看了阿紫娘一眼,跟着又将头扭了过去。

“是娘不好,是娘没有能力保护你,是娘对不起你。”

阿紫娘跌跌撞撞走到乞丐跟前,她伸了伸手,跟着僵在了半空中。

“倘若……倘若一切都可以重来,娘宁愿受苦的那个是自己。倘若……倘若娘知道有你,就是自个儿去死,也会拦着婆母不让她做下这桩孽事。”

“谎言,都是谎言。不要听,我不要听。”

女婴扭动着自己的身子。

“是,娘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是娘的错,娘认。”阿紫娘说着,涩涩一笑,跟着快速拔下插在发丝间的木钗,朝着自己心口刺了下去。

“阿娘!”

阿紫见状,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抱着弟弟,冲到母亲身旁。

“阿紫,你是乖孩子,答应娘亲,好好照顾弟弟。”

阿紫娘说着,摸了摸阿紫的脸。

“上一世,阿娘也曾去过地府,但喝了孟婆汤之后,就把那些前尘往事都给忘了。但娘听过老人说书,知道那个地方很苦,很冷,也很可怕。阿娘不好,让丫头孤零零一个人在那个地方待了那么久。你放心,无论如何,这一回阿娘都会陪着你。”

刑如意本欲上前,却被狐狸扣住了手臂。

接着,乞丐怀中的女婴爬了下来。她先是抿着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母亲,跟着手脚并用爬到了她的胸前,歪着头看了看那只木钗。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想知道女婴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她将自己的脑袋轻轻贴近了母亲的心口。

木钗,插在心脏上,单从外面来看,是看不到多少血迹的,但心跳,却可以听得到。

“慢了,慢了。”

“娘,可以抱抱你吗?”明知道触摸不到,阿紫娘还是伸出了双手。

女婴抬起头来,看着她的脸。随后摇摇头,用小手攥住了那支木钗。

木钗被拔了出来,阿紫娘脸上的表情也在瞬间定格。她抬头望着天空,嘴角还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女婴回头看着乞丐说了句:“回家!”之后,就化作一股白烟,顺着木钗留下的血窟窿钻了进去。

一声粗喘之后,阿紫娘又醒了过来。她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眼泪一行行的落了下来。

永安城的白天,就要来了!

携手从屠家出来的时候,刑如意感觉到了一股潮意。

“这永安城怕是又要下雨了。”

“你不喜欢?”

“原本是喜欢的,可近些日子却有些腻烦了。想来,是腹中的这只小狐狸不太喜欢这种湿漉漉的天气。据说,胎儿的心性,也是会影响到母亲的。”刑如意说着抚了抚肚子:“我们在永安待的日子也够久了,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想去哪里?”

“自然还是去洛阳,至于下一个落脚点,就看老天爷怎么安排吧。”

“你倒是颇能随遇而安。”狐狸小心的扶住了刑如意。

“那是因为我家夫君宠我,也有能力护着我,否则,我哪里来的心情随遇而安。”

刑如意刚刚说罢,耳朵里就听到了雷声。接连几声之后,雨便落了下来,屠家门口凹凸不平的青石路面上顷刻间积了许多的积水。

夫妇两个站在屠家的廊檐下,看着大雨逐渐成连绵之势,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老天爷是在帮着屠家挽留咱们吗?”

“能做的,你都已经做了,老天爷不会这么不通情理的。”

狐狸说着,变出了一把纸油伞来,将刑如意罩在了伞下。

“就不能变出一辆马车吗?”

“不是不能,而是不行。”狐狸轻刮了一下刑如意的鼻子:“多了一把伞,我还能解释。若是多了一辆马车出来,你让为夫如何解释?难不成,是凭空造出来的。”

“我家夫君何时变得这么小心了?”

“入乡随俗,跟你在这人间待的久了,总要适应这里的规矩。”

“说的也是,那就凑合先用这把伞吧。”

刑如意又往狐狸跟前靠了靠,两人一伞,缓缓入了雨中。

此时,林虎手中也撑着一把伞。空余的那只手里却抱着一个雕琢精细的木盒子,正一路急匆匆朝着屠家而来。

也不知道这永安城是撞了什么邪,先是有人来报,说是子虚巷里死了人,且死的还是这里负责打更的更夫。紧跟着,就是周家来报,说是自家小姐不见了。找了一圈儿,竟发现他们家小姐衣衫不整的吊死在后院的柴房中。衙役们还来不及出门,就遇到了一个疯癫妇人,经过辨认,这名妇人是城中屠家的娘子,据说是个惹不起的恶妇。正打算着人通知屠家的人来领,这名妇人却突然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眨眼功夫,竟死在了衙门口。

这天都还没亮,就连着死了三个人。莫说县老爷有些头疼,就是他这个大老粗都觉得心里发慌。

走的急了,便顾不得看路。脚下一个打滑,差点摔在地上。他摔了倒是没什么紧要的,顶多被人笑话一通,可若是摔坏了盒子里的东西,不光不好意思去见刑如意,就连衙门也都没脸回去了。

这接二连三的案子,他原本是没有打算再去麻烦如意的。不光他没有这个意思,柳老大也没有这个意思。可偏偏,县太爷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就提了起来。拿人俸禄,替人干活,他纵使再不怎么情愿,也不能驳了县太爷的话,只能硬着头皮上门。

第111章 鸳鸯枕(1)

棺材里,周家小姐面色红润,神态安详,不像是上吊而亡,倒像是刚刚睡着了一般。

“都说吊死鬼难看,我怎么瞧着这周家小姐跟活人没什么两样呢?”林虎凑近棺材瞄了一眼。

“周家小姐眼是闭着的,舌头没有伸出来,看起来很安详。脖颈上虽有勒痕,但痕迹不深,像是死后伤。据说,这周家小姐被发现的时候,身体还是热的?”

“是有这么一说。”林虎仔细想了想:“下人发现周家小姐的时候,她的身体的确是温热的,所以周家起初以为小姐是自杀。”

“既认为是自杀的,又为何会报呈官府?”

“那是因为现场太诡异了。咱们都知道,这上吊自杀的人,总得踩着什么东西吧。可柴房里除了那些木柴之外,旁的什么都没有,这周家小姐,又是如何将自己给吊死的?”

“兴许这周家小姐就是踩着那些木柴呢。”

刑如意说着,转到棺材尾部,仔细看了看周家小姐的脚底。很可惜,这是一双新鞋,没有任何的痕迹。

“周家小姐当日所穿的绣花鞋在这里。”林虎见状,忙捧了一双鞋过来,且鞋底朝上,便于让刑如意查看。“这鞋底子,我们也查看过,的确沾染了不少的泥土,还有柴房的木柴碎屑。假设周家小姐真是踩着木柴上吊的,那么死后,木柴就算因为周家小姐使力给蹬开了,蹬散了,脚下面应该还是有的吧?可不管是最早发现周家小姐的下人,还是我们官府里头的人,都没有发现。”

“若是房梁矮一些的话,兴许也用不着那些垫脚的东西。”

“柴房的确比旁边的房舍要矮上一些,但也没有矮到如意你说的那种地步。这周家小姐是高高悬在房梁上,离地至少有这么高。”林虎比了一个高度:“下人发现周家小姐的时候聚,她双脚并拢,呈自然下垂的状态。这两只绣花鞋,一只落在地上,另外一只则好端端的穿在脚上。加之衣衫凌乱不堪,所以周家人才会到衙门报案,说自家小姐是被谋害的。综合现场的种种迹象,我们也认为,周家小姐并非自个儿上吊的。”

“上吊而亡,事实上是让脊椎错位,加之绳索勒住了脖颈,导致气息不畅,最终发生窒息死亡。窒息死亡时,死者由于自身的反应,会将舌头伸出来,同时发生瞪眼,脚蹬等一系列的临死之前的身体反应。可若是死后才被吊上去的,自然神态安详,不会发生上述这些情况。”

“那会不会先勒死然后再吊上去的?”

“不是!”刑如意将周家小姐的下巴抬了起来:“你在府衙办案多年,应该知道,这勒痕生前和死后留下的会有所不同。”

“这像是死后留下的。”

“看来周家小姐的死因不是上吊,而是别的。”

刑如意说着,打开自己的小工具箱,取了一枚银针出来。

“若是毒死的,神态能这么安详吗?”

“若是剧毒,自然不会这么安详。”刑如意小心的将银针刺入周家小姐的皮肤:“还记得秦家小姐吗?”

“秦书瑶?”林虎砸吧了一下嘴:“也是中毒死的,只不过中的不是寻常的毒。”

“大多数的草药,都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但也有些是用来杀人的。例如断肠草。”

“这世上当真有断肠草?”

“自然是有的。”刑如意将银针抽了出来:“没有中毒反应,周家小姐也不是被毒害的。”

“这就奇怪了,既不是中毒死的,也不是上吊死的,她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刑如意仔细想了一下,冲林虎招了招手。

“什么?剖尸!”

“不是剖尸,是验尸。”刑如意纠正林虎的话:“我方才仔细查看过,这周家小姐虽说衣衫凌乱,但身体外部并没有什么致命伤。致死的原因既不是外伤,那便是内伤。这隔着肚皮,我如何查验。”

“这周家虽说不如秦家那么家大业大,却是个极其顽固的所谓的书香门第。这女儿衣衫不整死在柴房中,原本就有些难看,倘若你再剖尸查验,只怕周家……”

“若是周家不在乎周小姐的死因,我也无所谓。”刑如意将银针收起:“此事,你据实回禀你家县老爷就是。”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有,但是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什么法子?”

“我的独门秘法。”刑如意扯扯嘴角:“既是秘法,自然是不能告诉你的。”

“一到关键的时候,就弄的神神秘秘的。”林虎有些郁闷:“就这么回去交差,县老爷那边肯定是过不了的。说服周家老爷,就我这张嘴,估摸着把握也不大。眼下,只能靠你的秘法的。倘若你真的能够找到周家小姐的死因,我保证,我可以拿到你需要的呈堂证供。”

“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我林虎堂堂男儿,一言既出,自然做不得假的。”

“那我们分头行事,我留在这里,再将周家小姐仔仔细细查看一遍。你呢,辛苦一下,去查问一下周家的那些下人,看看周家小姐往日里与谁过往较密,死前可有什么异样的没有。”

“我不辛苦,这些都是我的分内之事。倒是你,被我强拉了来。我可瞅着,你那夫君的脸色不大好看,我稍后出门,会不会被他那啥啊?”

“那啥?”

“我的意思是,我会不会被他暴打?”

“我家夫君是儒雅的谦谦君子,绝对不会对你动手的。”

“当真?”

“当真!”刑如意点着下巴,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我家夫君不喜动武,只喜欢动用法术。这法术可比武功厉害多了。只是不晓得,我家夫君会如何对付你这个小捕快。”

想着想着,刑如意的眼睛就眯了起来。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让林虎看了,心中竟不由得忐忑起来。

他摸摸鼻子,问了句:“你在想什么?我咋感觉你这表情有些幸灾乐祸呢。”

“幸灾乐祸?我幸什么灾,乐什么祸。”刑如意推了林虎一把:“赶紧去办你的正经事去。”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刑如意将脸转到棺材里:“我忙着呢,你也赶紧忙你的事情去吧。”

经过林虎的一番打听,倒还真让他给打听出来了一些东西。

据说,这周家小姐曾与一个叫做张赟的男子定过亲。

这张赟家中也是做生意的。生意不大,只是一个小酒馆,传到他手上之后,越发的兴隆起来。这小酒馆虽说不能日进斗金,可也算是经营有道,顺风顺水,财源滚滚。

士农工商,按说以周家的门第,是瞧不上这个张赟的。可凡事都有例外,例如这个张赟虽是买卖人,身上却不见买卖人的势利与狡黠,往日装扮的倒也跟个书生秀才似的,结交的也都是读书人。品酒看花,吟诗作对,在永安城的风雅圈儿里也算是数得着的一号人物。

曾有书院的先生说过,这张赟是不参加科考,若是参加必定能得头名。

周家虽是书香门第,但人丁单薄,到了这一辈,也只有周家小姐一人。周老爷子考了半生,却勉强只得了一个秀才,虽看不起张赟的出身,却喜欢他的才华与风流,加之周家小姐曾与这张赟有过一面之缘,且生了几分好感,在纠结与矛盾之中,倒也应允下了这门亲事。

两家原本商量好了,秋日下聘,来年春天便将这二人的婚事给办了。却不曾想,还没有等到春天来临,这桩婚事就起了风波。

张赟的姨妈千里迢迢而来,同行的还有他的一个表妹。表妹姓苏,名柔。人如其名,长得也是娇柔可爱,一副招人疼的模样。张家姨妈前来,可不是纯粹为探亲的,而是拿出了张家与苏家早前定下的一份婚约,说是这张赟与苏柔早在幼年时便已经定下了娃娃亲。

周家得知此事,便寻上门来,让张家给出一个解决办法。

张赟犹犹豫豫,却是难以取舍,最终提出可以先娶周家小姐,再纳苏家表妹。入门之后,不分先后,不分大小,一视同仁。

周家自然不同意,于是当场撕了婚书,两家的婚事也就此作罢。

此事,原本是因张家而起的,结果倒霉的却是周家小姐。毕竟是与张家定过亲的姑娘,虽未成婚,却也留下了不大好的名声。这条件稍微好些的,不愿意娶,这愿意娶的,周家看不上。一晃,周家小姐就给晃成了一个老姑娘。

反倒是那个张赟,不仅娶了苏家表妹,还另纳了两房妾氏,日子过得越发舒坦。张周两家,也从原本的儿女亲家,变成了见面都不愿意多说一句的仇人。

“人言可畏,这周家小姐也是够倒霉的。”刑如意摇摇头,又问了句:“你说了半天,这周家小姐的离奇死亡与张家的这桩婚事又有什么干系?”

“原本自婚书撕毁之后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可偏偏……”林虎停顿了一下:“偏偏这张赟死了,且还是在一个不是很恰当的时间和地点为了周家小姐死的。”

第112章 鸳鸯枕(2)

“不是很恰当的时间和地点……”刑如意挑了一下眉毛:“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来也是凑巧。”林虎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表情:“那天张赟原本是去给自己的妾氏找稳婆的。哦,张赟的妻子一直没有生育,反倒是后来纳进门的这个妾氏比较争气。进门没多久,就添了身子。张赟的妻子,也就是他的那位表妹,得知此事后,寻死腻活的闹过一阵子,之后就消停了。加之妾氏也是知道自个儿身份的人,虽怀了孩子,却并没有携子逞凶,对于张家的这位正妻,也就是苏表妹,还是毕恭毕敬的。苏表妹见此,才收敛了性子,一心一意的照看起家中的这位妾氏来。

“既是一心一意的照看,又为何出去找稳婆的不是这位苏表妹,而是张赟?张家,虽算不得大富大贵,但既纳得了妾氏,说明家中条件尚可,就算没有成群的奴仆,一个两个的丫鬟婆子还是有的。再不济,店铺帮忙的伙计也能使唤使唤,怎么就轮到他自己出去找稳婆了?”

“这就是我方才所说的凑巧的地方,也是很有意思的地方。张家人丁稀薄,已经连着好几代都是单传,到了张赟这一辈,也是孤零零的一个。虽说娶了一妻又纳了一妾,可这肚子最先有动静的却是妾氏。按说,这妾氏生的就算是个男孩儿,也不过是庶子。可对于张家来说,嫡子也好,庶子也罢,都是张家的根基,象征着张家开枝散叶,有了传承。

碍于苏表妹,张赟对这名妾氏不算过分宠爱,但往日里也都是好吃好喝的,小心翼翼的给照看着。为了妾氏腹中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张赟更是早早寻下了稳婆还有乳娘,并且提前就给接到张家去了。

可是千盘算,万盘算,谁也没有想到这名妾氏竟会难看。好端端的孩子,硬是给卡在了肚子里,进也进不得,出也出不得。张赟无奈,这才亲自出来。说是找稳婆,其实是找大夫。”

“这妇人生产,犹如在鬼门关前转一圈,遇到难产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是,这样的事情,我之前也听过。这也是我不敢娶妻生子的理由,因为害怕呀。”林虎说着,抹了一把前额:“你听我说,这张赟打着找稳婆的旗号,找了当时永安城里医术最厉害的大夫。为了保住自己的妾氏以及妾氏腹中的孩子,张赟将自己的马借给了大夫,而自己打算步行回家。

这家中有婆子,有丫鬟,还有自己的苏表妹,加上先前已经请回去的稳婆和刚刚让马儿带回去的大夫,张赟觉得,就算自己玩一会儿回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结果,走到半路的时候,遇见了一桩恶汉调戏良家女子的戏码。

这张赟,大概是心情过于好的缘故,准备当街来一出英雄救美。没曾想,竟被那恶汉失手给打死了,更没想到,这被张赟救下的正是先前与他解除婚约的周家小姐。更更没有想到的是,这周家小姐被调戏的地方,距离城中的青楼不远,这出手的恶汉,本是从那楼里出来的醉汉,上手之后就没有个轻重。”

“青楼?醉酒的恶汉!还有一个曾与自己解除过婚约的周家小姐,最后还搭上了一条性命。这番巧合和经历,倒真不知让人说些什么好了。”

“这还不是最精彩的。”

“这还不是最精彩的?”

“这张赟不是请了一个大夫吗?这大夫在永安城也是响当当的,据说那医术,跟神医华佗不相上下。当然,我是不信这个。倘若他真有华佗的医术,也不至于连一个难产的孕妇都救不得。

这大夫的医术,虽没有传的那么神奇,但也不至于不学无术。永安城左右就这么大一点儿,加上张家的那匹老马还算靠谱,很快就将大夫送了回去。可那个时候,张赟的小妾已经被腹中的那个孩子折磨的奄奄一息,身下是一片又一片的血。原本待在房中负责接生的稳婆早已经不见了踪迹,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也只是匆匆露了一面。

大夫不用诊脉,只瞧了一眼,就知道这妾氏是撑不过去了。原本还想救一救这妾氏腹中的孩子,却发现,那孩子早已经没了气息。”

“这孩子生出来了?”

“只生出来了一半,据说只有半个脑袋。若是稳婆在的话,就算保不住大人,也能够保住孩子。可偏偏,在大夫到张家之前,那负责接生的稳婆就因为害怕,私自逃了。”

“害怕?一个负责接生的稳婆有什么可害怕的。既是稳婆,应当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就算棘手了些,也不至于吓得私逃。只需跟张家解释清楚,拿了自己应得的那份银子就好。”

“若是正常的难产,稳婆自然无需害怕,可张家的这名小妾是被人给害的。”

林虎说着,习惯性的摸了摸鼻子。

“这苏表妹看似柔柔弱弱,实则是个有心机,且有城府的女子。她一个张家明媒正娶的妻子都不曾怀有身孕,偏偏刚刚入门的妾氏却有了,无论是面子还是里子,都有些难看。

加之这个妾氏又太过于懂事,让她这个正妻拿不到丝毫的把柄,好将这股无名火给发泄出去。在母亲的建议下,她想出了一个绝好的主意。这个主意,不仅能够让张赟对她另眼相看,让家中下人觉得她颇有主母之风,还能在悄无声息中给予小妾重重一击。”

“我好想猜到了什么。”

“如意你不用猜,我会告诉你的。”林虎长吸了一口气:“这苏表妹打着关心小妾的名头,暗中给小妾送了许多的补药。这补药,可不是一般的补药,都是上好的养胎之药。

听到这里,你是不是也觉得这苏表妹挺不错的。不光照看小妾的饮食起居,还自个儿掏腰包,花银子去给这小妾购买价格昂贵,效果巨好的养胎药。这小妾,原本就是小门小户里头出来的,见主母如此关切自己,送来的又都是好东西,便来者不拒,大补特补,结果愣是将这腹中的孩子给补成了一个大胖子,而她自己呢,身形纤细,也较为瘦小,于是在生产时候就出现了孩子过大,生不出来的情形。

至于那稳婆,虽是张赟给请进来照顾小妾的。可张家内宅当家做主的是苏表妹,这私下里,暗中与稳婆说了些什么,可就没人知道了。

这大夫虽不是华佗,但医术也不是凭空吹出来的,在给小妾施针用药帮她延缓时辰的时候,顺带着扫了一眼搁在床头的补药,心中就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若是张赟能活着回去,这大夫自然会将实情告知。可惜,他被恶汉打死在了青楼前面,再也回不去了。大夫将这件事搁在心里许久,直到张家的事情逐渐被人淡忘,才当做闲话给说了出来。”

“两个问题。”刑如意伸出两根指头:“第一个问题,张赟死了,小妾难产而亡,这苏表妹却还是活得好好的。大夫就算是说闲话,难道就不怕被这苏表妹给听了去,然后寻到医馆告这大夫一个无事生非的罪名。毕竟,人家给的是补药,也没强迫着那名小妾服用不是?

第二个问题,张赟虽是为救周家小姐而死的,可说到底也只是意外。况且,他早就死了,无论如何也跟周家小姐的死亡扯不上关系。说了白天,这貌似只是周家小姐的一段过往,与她的死,没有丝毫的牵扯。”

“如意你既提了两个问题,那我也就先回答你这两个问题。

这第一个问题,你问我大夫为何敢将张家的事情当做闲话说出来。这是因为,苏表妹在张赟与小妾下葬后不久,也死了。

说起来,这整件事情,也该怪在苏表妹的头上。若非她动那些歪心思来害府中的小妾,小妾就不会难产。小妾不会难产,她的夫君张赟就不用上街去找大夫。张赟若是不出去找大夫,而是安安心心待在张家等着做爹,他就不会碰上周家小姐被恶汉调戏的事情,也就不会出手相助。不出手,自然也就不会被那恶汉给打死。

张赟若是不死,苏表妹就不会变成一个寡妇,更不用亲自操办自己夫君与小妾的后事。这小妾是因为产子而死的,又与张赟死在同一天,于是张家族长便出面,要求苏表妹将这二人先行合葬。当然,这旁边也给留出了苏表妹的位置。可作为苏表妹来说,心里堵啊。

她算计小妾,无非是为了争口气,顺便再争一争自己的丈夫。哪曾想,算计来算计去,结果还是把人家给算计到了一块儿。”

“这苏表妹不会是活生生将自己给气死了吧?”

“那倒不是。”林虎摇头:“这苏表妹是病死的,可到底得的什么病,却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只晓得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瘦弱,没过多久,便去了。临去时,怀中抱着一个枕头,那枕头上绣着一对活灵活现的鸳鸯。”

第113章 鸳鸯枕(3)

“枕头吗?”刑如意瞟向棺材里的周家小姐。

周家小姐也枕着一个鸳鸯枕。枕头是红色的,上面用丝线绣了一对儿活灵活现的鸳鸯。寻常人绣鸳鸯,即便不是交颈而卧,也是并排戏水,可周家小姐枕头上的鸳鸯却是天各一方。一只遥遥相望,似无限眷恋。一只低头顾影,似有无限心事。

“可知那苏表妹怀中抱着的枕头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林虎摇摇头:“一只寻常的枕头罢了,就算看见了,也只是瞄上一眼,谁还会留心这枕头生的是何模样。”

“那枕头呢?”

“应该是随着苏表妹下葬了吧。”林虎低头摸着鼻尖:“临死都要抱在怀中的东西,必定是生前极爱的。按照永安的规矩,这生前最为喜爱的东西,通常都要跟着主人入土。”

“帮我办一件事情。”

刑如意勾勾手指头。

林虎摇摇头:“不去!通常你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让我做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真不去?”刑如意起身:“你是官府里的差爷,我不过是一个平头老百姓,这周家小姐是怎么死的,原本与我也没有什么干系。这案子若是破了,得荣耀的是你们,若是不破,被人说着骂着的也是你们。还有,我已经与我家夫君说好,这几日便要离开永安了。”

“你要离开永安?我的意思是,你们夫妇两个要离开永安?”

“原本就是路过这里瞧瞧风景的,不曾想,这里好看的风景没有几处,倒是稀奇古怪的案子不少。风景没看着,官司倒是惹了一身。再不离开,我真担心自己就走不了了。”

“这永安的事情是多了一些,可也不是桩桩件件都与你有关系的。再说了,你那胭脂铺子不是开着嘛。你若是走了,铺子怎么办?我瞧着生意还不错,就这么关了门,也挺可惜的。”

“铺子的事情早已经安排妥当了。如今,也算是经营的不错,日后只需领着分红也就是了。”刑如意拍拍手:“既你不愿意帮我办事,你托我办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以后,我看我的风景,你办你的差事,咱们各自相安。”

“等一等。”林虎赶紧拦在刑如意的前面:“就当我刚刚的话没说。说吧,你殷夫人有何吩咐?”

刑如意凑到林虎耳朵旁说了几句。林虎脸色一变,犹豫着摆了摆手:“这种事情,不大好吧?”

“你想不想弄清楚这里头的事情?想不想知道这周家小姐的死因?”

“想,我做梦都想。可弄清楚这周家小姐的死因跟苏表妹带走的那只枕头又有什么关系?好端端的,将人的坟墓掘开,这种事情是损阴德的。”

“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大捕快,居然会害怕损阴德这种事情。”

“我是不怕,可我担心这种事情会祸及子孙。”

“子孙?”刑如意瞅着林虎的那张脸:“你可有婚配?”

“你这不是戳我的短处吗?我有没有婚配,你如意还不清楚。”

“既无婚配,何来的儿子,既没有儿子,又何来的孙子。儿子与孙子都没有,又何来的子孙。既没有子孙,又何来的祸及子孙?”刑如意伸手在林虎的额上敲了一下:“该不是你胆子小,不敢去,所以给自己找了这么个理由吧。”

“我胆子小?我林虎可是出了名的林大胆!”林虎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许多:“若是我的胆子算小的话,这世上恐怕就没有胆大的人了。我方才说的可不是什么托词,我是认真的。是,我是现在还没有娶妻,那是因为还没有遇到能让心动的,想要娶回家的女子。换句话说,现在遇不见,不代表将来遇不见。到时候,若是因为这件事情惹来了麻烦,我岂不是连带着害了我未来的娘子?”

“放心吧,害不着的。”刑如意在林虎的肩头轻拍了两下:“我帮你算过姻缘,你命中的确有个妻子,且还是个不错的妻子,但你命中却没有儿子。”

“真的?”

林虎一脸不相信的看着刑如意。

“咱们好歹相识一场,你可不能诓骗我。”

“我看相看的还不错。”刑如意指了指林虎腰间挂着的那块玉:“若我说的不准,我将来送你一块更好的佩玉。我若是说准了,你日后便要帮我做三件事。”

“我还以为你要我腰间的这块玉呢。”

“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我要这个做什么。”

“好,这个赌我打了。”林虎伸了伸胳膊:“既没有儿子,我又何须担心祸及子孙。倒不如干点实事儿,多破几件案子,多领一些赏银。吃好喝好,比啥都好。”

目送着林虎念念叨叨的离去,刑如意忍不住捂嘴偷笑:“我只说你没有儿子,却没有说你没有女儿。不过,这个爹,显然没有想过自己要生闺女的事情。”

林虎走后,刑如意开启了鬼目,将周家小姐做了一个全身扫描。这双眼睛,除了能够看到那些邪物,还能当做人体扫描仪。当目光移到周家小姐的腹部时,刑如意停住了,在她的小腹之内,蜷缩着一个刚刚成型的婴儿。

刑如意叹了口气,将手探入棺木之内,将周家小姐的头轻轻抬起,扯出了那只枕头。在枕头里,刑如意发现了一缕头发,但这缕头发却不是属于周家小姐的。

“婴儿,头发,这周家小姐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就在刑如意翻看枕头的时候,她又发现了一个秘密,她发现,那枕头上两只鸳鸯的眼睛不是用丝线绣成的,而是用头发,且这头发上,带着一缕别的气息。

林虎是第二天上午过来找刑如意的。与往日空着手不同,他带了一只包袱,包袱里搁着的就是从苏表妹坟墓中掏出来的鸳鸯枕。

“事情可还算顺利?”

“你是问拿枕头前,还是拿枕头后?”

“这前后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林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我担心被人撞见,特意选了后半夜出去的。唯恐惹人注意,连只灯笼都没敢提。结果呢,那坟地里黑漆漆的,一溜的墓碑啊,我愣是没找着这苏表妹坟墓在哪儿。”

“不是说,三人合葬吗?”

“是三个人啊!”林虎瞪大了眼睛:“要说这苏家也真是够抠门的。这张赟是独生子,死后家中产业自然都落到了苏表妹的手里。这苏表妹死后,产业由她的母亲接手,这苏表妹的后事,也是苏家人帮着操持的。

原本以为,这苏家平白得了这些东西,好歹也给修个大点的坟墓,好让这一家子在下面住的舒舒服服的。哪曾想,那坟墓竟修的那么寒酸,就连墓碑都是趁着原来的,只在上面添了苏表妹的名字。这若换了是我,只怕到了下面,也会觉得心里憋屈,合不上眼睛。”

“那你是怎么找着的?”

“还能怎么着。那地方黑灯瞎火的,偏偏连月光都暗淡的很,我只能用手一个一个摸着找过去。找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给找着。好在,是晦气的地方,就算天亮,也没什么人去,我匆匆挖了人家的墓,找到了这枕头,就赶紧给你带回来了。”

林虎指了指放在包裹里的枕头。

“对了,我还发现了一桩特别稀奇的事情。”

“可是那苏表妹的尸身有异样?”

“你咋知道的?”林虎的眼睛又瞪大了:“说是三人合葬,可里头却摆放着两具棺木。我原本想着,那具较新一些的是苏表妹的。谁曾想,打开之后,竟发现里头埋着三具尸骨。两具大的,一具小的,一看就是张赟和那名难产而亡的小妾的。我一看,得,判断错误,就将旁边的那口破烂棺木也给打开了。结果好嘛,我差点没给吓死。”

“差点吓死!要不要说的这么夸张?”

“夸张?你是没看见那个情形,太吓人了。”林虎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起初,我以为是苏家人抠门,给苏表妹定制的棺木太破,所以才显得比旁边的那具更旧。哪曾想,打开之后,竟是满眼的头发。那棺木,是被那头发硬生生给憋烂的。我是强忍着,用佩刀将那头发一点点给割开的,最后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只枕头的。

还有,那苏表妹也奇怪的很。这从坟墓里刨出来的我也不是没有见过,要嘛是刚入土的,要嘛是变成白骨头的,可这苏表妹,却是干的。”

“干的?”

“我也不知道咋形容。”林虎为难的摸了摸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吸干了一样。总之,特别下人,特别奇怪。对了,你要这只枕头做什么?”

“只是想印证一个猜测。”刑如意说着,将放在包裹里的鸳鸯枕给拿了出来。

刚刚触手,就觉得有些异样。

这枕头,丝滑顺溜,摸着如同上好的绸缎一般,且湿湿糯糯像是含着不少的水分。再仔细观看,发现绣工与周家小姐枕着的那只相差无几,就连那鸳鸯的眼睛,都与周家小姐枕的那只一模一样,是用头发绣成的。

第114章 鸳鸯枕(4)

“可瞧出什么蹊跷没有?”

“这枕头与放在周家小姐棺木中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应该出自同一双手。”

“你的意思是,苏表妹临死之前抱着的那只枕头与周家小姐陪葬的那只是一样的?这怎么可能?虽说这周家小姐也曾与张赟有过婚约,可这桩婚事终究没成,这枕头……这枕头总不会是从同一个绣坊买的吧?”

“苏表妹买只枕头回去还有可能,可周家小姐不会。周家虽算不上是顶顶富贵的人家,可家中仆役丫鬟不少,这种近身用的东西,就算周小姐自己不做,也会由她身边的婆子丫鬟张罗。你觉得,周家会用一个买来的枕头给周小姐当做陪葬之物吗?”

“依照常理来说,是有些不大可能,但凡事都有例外,兴许这周家都是不善女工的呢。”

“也不是不可能,所以这枕头的事情,还需要你亲自去查一查。”

“又查?”

“查找线索不是你捕快的本分吗?”刑如意说着,将从苏表妹墓中掏出的那只枕头小心的剪开。“果然没有了,看来,那墓穴中的头发也不是平白无辜来的。”

“头发?你是说,那墓中的头发是打从这只枕头来的!”

“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刑如意将枕头搁到一旁,净了净手:“在查看周家小姐的随葬物品时,觉得她脑袋下的那只枕头有些特别,便拿出来瞧了瞧。这一瞧,倒还真让我瞧出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来。”

“你都瞧出什么来了?”

“你先别问我,自个儿看看那枕头,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一只枕头罢了,还能有些什么不寻常的。”说归说,林虎倒也没闲着,将方才被刑如意搁到一旁的那只枕头给拿了起来。“这枕头的颜色似乎过于艳丽了。我倒是也见过一些新娘子用的喜枕,但颜色比起这个来,似乎要淡上一些。至于这布料,我说不上来,我一个大老粗,对这种东西也没有研究。不过这枕头上的鸟倒是绣的挺好看的,远远看去,竟如同真的一般。这绣娘的手艺,倒是蛮好的。”

“那不是鸟,是鸳鸯。”

“鸳鸯不是鸟吗?”林虎露出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只不过旁的鸟都是天上飞的,这是在水里游的。这应该算是水鸟吧,而且还是两只并排的水鸟,看起来关系不错。”

“只羡鸳鸯不羡仙,这鸳鸯原本就是成双成对的。这边这只是雌的,那边那只是雄的。”

“感情还是夫妻鸟。得,我这堂堂的永安捕快活得不如两只水鸟。”

刑如意白了林虎一眼:“除此之外,你可还发现别的了?”

“别的?”林虎又瞧了那枕头一眼:“满共就这么大的一个枕头,还能瞧出花来啊。”

“你仔细瞧瞧那鸳鸯的眼睛。”

“黑白分明,绣的煞是好看。”

“除了好看呢?”

“还是好看啊。”

“孺子不可教也,若是换了柳生,只怕早已经瞧出来了。”

“那是,别看都是做捕快的,论心细,我还真是不如他。你也别吊我的胃口了,赶紧说说,你倒是在这枕头上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我怎么左瞧右瞧的都瞧不出来呢。”

“这枕头上的鸳鸯是用丝线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也的确绣的栩栩如生。用你方才的话说,就是绣的煞是好看。可这对鸳鸯的眼睛,却不是用丝线绣的,而是头发。”

“头发也能当丝线用,这绣娘莫不是想要给主家省钱?”

刑如意差点掉下一头黑线来。

“你这想法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觉得哪个人会为了省钱用头发当丝线的。”

“这倒也是。除了那些出家做和尚的,没有哪个会随随便便剪自己的头发。”

“倘若这头发只出现在一只鸳鸯枕上,可能是意外,若是两只枕头上都有,那就不单单只是巧合那么简单了。除此之外,在周家小姐的那只陪葬枕头里,我还发现了一缕头发,且就藏在枕头中。”

林虎搓了搓手臂:“将头发藏在枕头里?我怎么听着有点别扭呢。不光别扭,还有些让人通体生寒。你想想看,这枕头是睡觉用的,可里头却缝着一缕头发。就算这头发是自己的,感觉也有些怪怪的。”

“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哪种情况?”

“你可知什么是结发夫妻?所谓结发夫妻是指这一男一女在成婚当日,会由德高望重的嬷嬷各在新娘与新郎的头上取下一缕头发,然后用寓意吉祥的红绳将其捆绑到一处。通常,这头发都是要被妥善收藏的,但也有些地方,会在新婚之夜,将这头发放置在男女的喜塌上。你猜猜看,这头发会放在哪里?”

“枕头下面?”

“不错,就是枕头下面。我虽不曾亲眼见过,但猜想着,应该是有白头偕老的意思。”

“那这枕头……”

“若不出我所料,这枕头,应该是周家小姐亲自绣的,至于这枕头里藏着的头发是谁的,我就猜不出来了。”

“还能是谁的,无非就是那周家小姐自个儿的呗。”

“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方才听你说过那墓中的情形之后,我倒觉得有些不大可能了。周家小姐不过才亡,就算还有魂魄留在世间,也闹腾不出那么大的动静来。至少,苏表妹枕头中藏着的头发是有蹊跷的。我且问你,当初伺候张家小姐和苏表妹的那些仆人丫鬟可都还在?”

“没听说苏家将她们典卖的。这苏家,原就是小门小户,好不容易得了张家的东西,料想也不会随随便便将人打发出去。你且安心休息,我去打听打听。”

林虎是个直爽的性子,话说到哪里,这事情就会跟着办到哪里。才刚说完,不等刑如意有所反应,人就已经冲了出去。

“你怎么看?”

林虎刚刚离开,狐狸便出现在了房间里。刑如意不用回头,就知道站在身后的那个肯定是狐狸,于是张嘴便问了那么一句。

“藏在苏表妹枕头里的的确不是周家小姐的头发。”

“不是周家小姐的,又会是谁的?我心里倒是有几个人选,可想来想去,又都觉得有些不大可能。这将头发缝在枕头里,一般人还真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狐狸自刑如意身后将她半圈了起来:“这事情,多半我都查清楚了,剩余的那些,就交给他们去做吧。好歹是捕快,总不能只是叫着好听,看着好看吧。”

“就知道你没有闲着。赶紧,将你知道的给我说说。你也晓得我的性子,若是弄不清楚,便是吃不好,睡不好的。”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没敢闲着。”狐狸轻握刑如意的肩膀,让她转脸,朝向自己:“你答应我的,待这桩事情了了,就随我离开永安。”

“既是答应你的事情,我左右都会做到的。你放心,只等这桩事情了了,我就随你离开永安,然后找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好好养一养我们的小狐狸。”

“不急着回洛阳了?”

“回是要回的,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刑如意靠在狐狸胸前:“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距离洛阳越近,发生的事情就越多。这种感觉,让我莫名觉得有些心慌,就好像多年前的那些事情在重演一样。狐狸,你说,我们当初离开青丘是不是一个错误?”

狐狸抱紧了刑如意,低头在她额角轻吻了一下:“安心养胎,别的事情,就交给我。不管你的预感是不是真的,都由我帮你挡着。”

“我知道,只是,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娘子。我总不愿意再因为自己的任性连累你。”

“说什么傻话呢,既然是夫妻,又何来的连累不连累。况且,那些平淡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倒是跟你在一处,才觉得这日子,有了些滋味。”

“你呀,本事谪仙一样的人物,却偏偏因为我这么一个小女子,跌入了凡尘之中,还净跟着招惹这些乱七八槽的事情。”

“神仙虽好,却不及人间烟火来的真实。”狐狸勾了勾唇,露出一抹甚是蛊惑人的笑来:“我倒觉得现在挺好。有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也觉得挺好。”刑如意抱紧了狐狸的腰:“若是让我重新再选择一回,我还是会选择遇到你,然后跟你一起来到盛唐,一起经历这些是是非非。虽说,过程有些痛苦,但因为有你,我愿意承受这些痛苦。”

“再不会了,以后我们都会好好的。”狐狸低头在刑如意的额角又碰到了一下:“我保证!”

“我信你!”

刑如意踮起脚尖,在狐狸唇瓣上落下一吻。脚尖落下时,笑得如春光般明媚动人。

刑如意身后,那只鸳鸯枕轻轻动了一下。枕头上的鸳鸯,僵硬的扭了扭脖子,继而将漆黑的眼珠转向了刑如意与狐狸。那两双用头发绣成的眼珠子,变得越发漆黑,且隐隐透着一些邪气。

第115章 鸳鸯枕(5)

“大人说的那个枕头,我知道。”

“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因为那绣枕头的法子,是我教给小姐的。”

“你是谁?”

“我……”婆子犹豫了一下,回道:“我原是小姐的乳母,现在在后院负责一些杂物。小姐她,念着往日的旧情,对我十分照顾。”

“周小姐她既对你十分照顾,你又为何要害她?”

“我没有害小姐。”那婆子说着,跪了下来:“这世上唯一希望小姐过的好的那个人就是我。”

“起来吧。此处并非公堂,我也并非审案的县老爷,此回过来,不过是想要弄清楚那枕头的来历。你既知道,就仔仔细细的与我说来。”

“那枕头,与小姐的突然亡故有关系吗?”周婆子搓着手,有些不安的看向林虎。

“先说说那鸳鸯枕头是怎么一回事吧。”

“这件事情,还得从我祖上说起。我祖籍苏州,祖上三代都是开绣坊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顺。到了我父亲时,突遭战乱,经营了三代的绣坊在一夜之间就给毁掉了。族人,死的死,逃的逃,也就没落了。我一路跟着父母逃难,最后逃到了这永安城,勉强算是安稳下来。

初到永安,人生地不熟,想要寻个营生,也是极不容易的事情。父亲无奈,只得跟着旁人去做苦力,母亲则帮人浆洗衣裳,修修补补。

在我满十四岁那年,父亲遇到了一个人。他也是落难到这永安的,父亲见他可怜,便将他领回家中,照顾了几日。那人临走时,送给了父亲一幅发绣,说是自己的家传手艺。”

“发绣?”

“是发绣。我家祖上三代都是开绣坊的,这天下的绣品,也算是见过不少,但却从未见过发绣。这发绣,顾名思义就是用头发绣成的绣品,以少女之发为最佳,老人与稚儿次之。但不同的绣品,所需要的头发也不一样。

如此与众不同的绣品,父亲自然心动,也顾不得我还在场,便将那幅绣品给打开了。那是一幅美人图,图中的美人绣的栩栩如生,且眉眼之间还有些与我的母亲相似。父亲一下子就看呆了。

那人走后,父亲便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日研究那幅发绣,直到三个月后,父亲才愿意从房中走出来。那时的他,与街头的乞丐几乎没有什么两样,邋里邋遢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在父亲的逼迫下,开始学习发绣的技艺,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里来的那许多头发可供我练习。好在,当时还是乱世,活人的头发不好寻,这死人的头发却是到处都有。父亲每到晚上便会出去寻觅,然后天亮时回来。回来时,包袱里总是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头发。

我们发现,这越是富贵的人家,头发养的就越好,坚韧光滑,绣出来的绣品色泽鲜亮,经久不衰,而且以头发代替丝线,不仅绣品风格独特,且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神奇的感觉。

渐渐的,我也爱上了发绣,与当日痴迷研究其技艺的父亲一样,开始不眠不休的制作绣品。我们将这些绣品,放到永安的绣坊里寄卖,很快就赚到了银子。”

“既赚到了银子,你又为何到了周家,做了周家小姐的乳娘?”

“一言难尽。”周婆子叹了口气:“随着卖出去的绣品越来越多,我们的胃口也越来越大,可外面的仗却是越打越少,死的人也越来越少。没有死人,便没有头发,于是父亲便将主意打到了郊外的那些坟墓里。结果,从那天开始,家里就闹了鬼。

先是半夜听到女人的哭声,跟着是弹琴的声音,可等我们大着胆子上前查看的时候,那些声音就消失了。到了后来,不光能够听见声音,还能够看见一些奇奇怪怪的鬼影。

再后来,我与父亲开始同时做梦,梦里总能瞧见一个女人鬼气森森的站在床边。她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用一双阴冷的眼睛盯着我们。

一天,两天,随着那个女人出现在梦中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和父亲开始不同程度的掉头发。到了后来,每次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我们都会发现在床头的位置搁着一束散发。父亲心里清楚,肯定是从墓穴里带回来的那些头发出了问题,我们是招惹到了不好招惹的主家。那个女人是来向我们讨要自己头发的。

父亲虽一心想要将绣坊给经营起来,可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了。他让我将所有的绣品找了出来,然后一把火全给烧了。接着,又为我寻了一个婆家,将我急匆匆的送出了门。

原本以为,事情到此就已经结束了,却没有想到,这一切仅仅只是个开始。在我三天回门的时候,发现父亲死了,他被一束头发生生勒死在了门框上。我去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

我心中虽知道是因为什么,却不敢告诉旁人。官府的人去查了一阵,说我父亲喝醉了酒,误将自己的头发缠在门框上,结果导致他意外身亡。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给遮掩了过去。

婚后三个月,也就是父亲离奇死亡后的三个月,我被查出怀了身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好不容易熬到孩子出世,结果却生出了一个怪胎。”

“怪胎?”

“是!”周婆子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显然不愿意再提起那个孩子的事情,而是继续道:“孩子出世那晚,家中遭逢不测,一道旱雷从天而降,我婆家那几间房子就走了水。我是唯一逃出来的那个。”

“你是唯一逃出来的那个?”

“应该说,是我的夫君替我抵了一条命。”周婆子双眼通红:“当时,我真想一死了之,也跟着他们一道去了。就在我将白绫悬挂在残破的横梁上时,一个和尚出现,将我救了下来。那和尚不是旁人,正是当日送我父亲发绣的那个。”

“这事儿有些蹊跷。”

“得知前因后果,和尚双手合十,说这一切都是他的罪孽。这头发,是人的精气所在,用活人的头发制作绣品尚没有什么,若是用死人的,轻则晦气,重则被鬼怪缠身。他只埋怨自己,没有将这些事情早早的告诉我们。

我虽怨恨他,却也知道,此事与他并无什么关系。他赠送我父亲发绣时,并没有想着让我们也学习这发绣的技艺,更没有想过,我们会因为贪财,而去随意夺去他人的头发。此后种种,不过是因为我们的贪心,是我们的罪业。

之后,和尚传了我一个化解之法。他教我用自己的头发绣了一幅自个儿的肖像,然后连同生辰八字一同烧毁。从此之后,我便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些鬼影,身边也再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后来,阴差阳错的,我进了周家,成了周家小姐的乳娘,那些与发绣有关的事情,也都跟着淡忘了。若非为了小姐,我是万万不愿意再想起这些事情的。”

“周家小姐与你方才所说的发绣,究竟有何关系?”

“大人既来周家询问,应当也听说了我家小姐与张赟之间的事情。小姐与那张赟算是一见钟情,老爷对他也颇为欣赏,很快就将两个人的婚事给定了下来。若是没有后来的那些事情,小姐现如今应该与张赟和和美美的,估摸着连孩子都有了。”

“这件事情我知道,说是因为张赟的表妹,所以周家断了这门婚事。”

“婚事,是老爷了断的。小姐痴心一片,倒是不曾计较什么。况且张赟曾允诺我家小姐,进门之后,绝不会因为他的那个表妹对我家小姐有所亏待。可小姐,到底是老爷的独生女,平日里宠爱有加,怎么舍得她去受这种委屈。

这桩婚事断了之后,小姐就患上了失眠的毛病,她开始整夜整夜的不睡觉,无论白天黑夜的,就只是坐在窗口,凝视着张家的方向。眼瞧着小姐一日比一日清瘦,我这心里着急的慌,于是就想到了一个万万不该想到的主意。”

“你做了什么?”

“小姐生母早逝,临去时,曾留下自己的一束青丝,交给小姐当做念想。我见小姐整日不睡,便想到了当初和尚告诉我的那些话。于是偷偷取出了小姐亡母的青丝,用那缕青丝绣了一个枕头。”

“鸳鸯枕?”

“不!只是很寻常的一个枕头,只不过样式做成了小姐喜欢的那种。许是夫人在天庇佑的缘故,自从有了那个枕头之后,小姐就能安然入睡了。作为小姐的乳母,我这心里也才踏实下来。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张赟居然不知廉耻的再次找上门来。”

“张赟还来找过周家小姐?”

“是!当我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恨不得当即杀了那个混蛋。”周婆子的手握得越发紧了:“这个混账,明明就已经娶了她人为妻,却还跑来招惹我家小姐,口口声声哭诉自己的情非得已。小姐对他原就旧情难忘,被他一哄之下,哪里还能自持,竟瞒着我与老爷私下与他相会。”

第116章 鸳鸯枕(6)

“私会?”林虎的声音不自觉的就大了起来。问完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妥,将声音往下压了一些:“这件事情,你是何时知晓的?”

“我也是无意中知晓的。”周婆子面露难色:“我是小姐的乳母,自小伴着她长大,有些事情,她也不瞒着我,可唯独这件事,是我事后才知道的。那几日,小姐总是神神秘秘的,且早出晚归,不晓得在忙些什么。跟在她身旁的那些丫鬟,见到我时,总是眼神闪闪多多。我便多留了一些心思。果不其然,在后院的角门处,让我给撞了个正着。

那张赟当着我的面还在狡辩,说他对我家小姐是一往情深,之所以娶她那个表妹,一方面是碍于亲戚的面子,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他那个姨母太过于难缠,他担心若是执意回绝,他那个固执的姨母会对我家小姐不利。

当然,我是不信他这些鬼话的。他若是真有心娶我家小姐,又怎会想不出办法来安置他的姨母与表妹。可小姐年纪还小,又没有经过什么事情,对于他的那些鬼话是深信不疑,且当着我的面恳请我,无论如何都要帮她保守秘密。

小姐还说,张赟已经承诺她,再过几个月,便以苏家姑娘没有生养为由将她休离。到时候,再风风光光的将我家小姐给迎进门去。说到底,我只是一个乳母,小姐的事情,我能干涉的也不多。眼瞧着小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我这心也就软了下来。只当面警告那个张赟,在他家的事情没有处理妥当之前,少来招惹我家小姐。”

“那鸳鸯枕……”

“是小姐给自己绣的嫁妆。自得那张赟承诺之后,她便满心欢喜,只等着张赟的妾氏将腹中的孩子生下,然后休妻娶她。我每日瞧着小姐欢喜的样子,实在不忍心让她难过。这娶妻,休妻的事情,哪能如她想的那般简单。

退一步讲,就算这张赟将自己的表妹给休了,娶了我家小姐进门,这前头也还有个妾氏,妾氏还有个孩子。进门便要做母亲,无论如何我都替我家小姐感到委屈。然而,小姐顾虑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担心张赟有朝一日会负了她。尤其,随着那妾氏腹中的孩子逐渐长大,张赟私下找我家小姐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小姐心中不安,人也越发的憔悴起来。

一方面,为了让小姐分心,不再焦虑张家的事情。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小姐将来的日子着想,我便将发绣的事情与她说了。我让小姐分别取了自己与张赟的头发,然后合成双线,用来制作绣品,将余下的头发,分别放置在两个枕头里。除了小姐与张赟自个儿的头发,我还向那些曾被人抛弃过的女子各求了一缕青丝。然后,将那些头发,也放在了枕头里。”

“这也是那和尚教你的办法?”

“有些是,有些不是。”周婆子垂了眼皮:“发绣的事情,始终让我耿耿于怀。这些年,除了伺候已经亡故的夫人和抚育小姐之外,我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琢磨发绣的事情。我想要弄清楚,我爹当初的死,是不是跟这头发有关系。将头发缝在枕头里,是我从别处看到的。本意,也不过是图个心安。”

图个心安?

只怕未必!

林虎在心里回着,却没有将这句话给说出来。眼下,张赟、周家小姐都已经不在了,再继续纠缠这些,也没了什么意义。

“你方才说了,这鸳鸯枕是一对儿的,其中一只做了周家小姐的陪葬,那另外一只是不是送到了张家?”

“大人说的不错,这鸳鸯枕头当中的另外一只的确是送到了张家。这原本就是小姐给自己绣的嫁妆,也原就打算将来成婚的时候,一块儿带到张家的。可后来,张赟忙于自己妾氏的事情,私下已甚少来见我家小姐,于是,小姐将其中的一只枕头改了花样,让丫鬟给他带了过去。

再往后的事情,大人应该也都已经知晓了。那张赟妾氏被正妻所妒,暗中使了些伎俩,结果导致胎儿难产。张赟外出寻医,恰好遇见我家小姐,结果被人失手打死。人死了,也就没有了后来的那些事情。”

“这么说来,那送到张家的鸳鸯枕,是在张赟死后才落到苏表妹手中的。”

周婆子眼神闪躲了一下,低头道:“大人说的这个情况,老婆子并不知道。”

“也是,周家与张家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与这苏家就更没有什么来往了。”林虎站了起来:“如今这鸳鸯枕的事情是给弄清楚了,可周家小姐为何被杀,却依然是个谜团。”

“我家小姐不是自缢的吗?”

“自缢?你家小姐又不是寻不着更好的地方,用得着在那个破烂的柴房里自缢吗?府衙的仵作已经勘验清楚了,你家小姐不是自缢,而是被人谋杀之后,再给悬挂在横梁上的。说白了,就是被杀。这几日,也请您老在府中留意一下,看看事发当日,有没有人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

“大人放心,我会留意的。”

周婆子说着,弯了弯腰,再抬头时,那双眸子瞬间跟着凉了下来。

她对林虎说了慌。那对鸳鸯枕,并非小姐所绣,而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她是小姐的乳母,小姐的女红针线,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莫说是外人,就连她自个儿,有时候也分不清那些绣品是自己绣的,哪些又是小姐绣的。

发绣的事情,小姐更是不知。只是事到如今,她懒得在为自己招惹麻烦。既官府认为那枕头是小姐绣的,她便也顺着官府的猜测说了下去。左右,该死的人都死了,该走的人也都走了,鸳鸯枕是谁绣的,也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周婆子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放在角落里的一个箱子,然后从中取出了一个小的盒子。盒子里装着许多的头发,每一束都用不同的丝线捆绑着。这些头发,是她这些年辛苦所得,每一缕都承载了其主人生前的痛苦,怨恨以及愤怒。

周婆子先是暗中取了张赟的头发,然后绣了第一只鸳鸯枕。之后请绣坊中的人,将那只绣好的鸳鸯枕送给了张赟的小妾,只说是张赟体谅她孕期辛苦,特意在绣坊定做的。

小妾见到枕头,自然心中欢喜,当即便将自己平日里枕的给换掉了。从此之后,便是夜夜好梦,所见所得都是夫君对自己的无限疼爱以及孩子出生之后的幸福生活。做了好梦,自然也会表现在脸上。可她的这些喜气落到苏表妹的眼睛里都显得有些刺眼了。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那些事情。

周婆子的本意是想借着枕头的事情,让苏表妹故意难为一下这个小妾,最好是将她腹中的孩子给拿掉,为日后小姐嫁到张家扫清障碍。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那苏表妹做事竟会那么精巧和狠绝,在小妾生产当日,竟连着做了三个局,不仅害得小妾一尸两命,还差点污了小姐的清白,顺带着要了张赟的性命。

这第一个局,便是暗中调换了住在张家的稳婆,促使小妾难产,张赟不得不出府寻找大夫。

这第二个局,是将小姐引到张赟请大夫的必经之路,然后安排恶人当街调戏。

这第三个局,便是让那恶人出手教训张赟。

苏表妹在做第三个局的时候,估摸着也没有真想要张赟的性命,只是没想到那恶人出手过于重了些,且打的又有些不是地方,张赟躺到地上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小妾难产而亡,张赟当街毙命,在张家族长的安排下,为两人进行了合葬。苏表妹虽继承了张家的产业,却也吃了一个闷亏,眼睁睁看着自己最恨的小妾光明正大的与自己的丈夫先行合葬在了一处。

张赟死了,最伤心难过的不是苏表妹,而是周家小姐。她再一次被张赟给辜负了,虽说张赟是为了救她,可从此之后,她便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守着张赟给她的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

周婆子知道所有的事情,于是私下将第二只鸳鸯枕送到了苏表妹的手上。在这只鸳鸯枕里,她放入了小妾的头发以及腹中胎儿的胎发。小妾难产而亡,且孩子生生被憋死在腹中,原本就是怨气极大的两个人。既到了苏表妹的跟前,自然便是要索命的。

于是,苏表妹怀抱着那个鸳鸯枕而死。

苏家的人不知道这枕头里的秘密,竟误以为这枕头是苏表妹生前最爱之物,于是在下葬时,连同枕头一块儿给放了进去。殊不知,这一葬之后,不仅生前要被小妾和那孩子缠着,就连死后也不得安生。

于是,就发生了林虎开棺见到的那一幕。那头发,便是小妾和胎儿的怨气所化。一层层,一重重,将苏表妹给缠了个结结实实。

至于小姐,的确不是自缢的。

自从张赟死后,小姐便断了出嫁的念头,倒是老爷始终心心念念着想要帮她寻个好的人家。好不容易说下了亲事,小姐却死活不愿意,并且在与老爷争吵了一番之后,跑出府去。等府中家丁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衣衫不整的躺在张赟的墓碑前。

这件事,周家自然不会提及。可万万没有想到,小姐竟珠胎暗结,怀了一个不知道是孽种还是鬼胎的东西。老爷本想找个大夫过来,将小姐腹中的东西给处理掉,可小姐死活不肯。眼瞧着,已经到了快要显怀的时候,为了周家的颜面,也为了周家的列祖列宗,周老爷只能狠心的送自己的女儿上路。

没错,周家小姐的死,是老爷一手安排的。将小姐吊死在柴房里,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小姐凌乱的衣衫,是她挣扎时留下的。这些周婆子都知道,但她不能说。

小姐死后,她做了第三只鸳鸯枕。枕头上的眼睛,用的是小姐的头发。枕头里头装着的,却是小姐与张赟的头发。她只希望,来生,可以如小姐的愿,让她与张赟做对恩爱的平凡夫妻。

“唉!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周婆子将盒子端端正正的放在床上,正打算点亮搁在床头的烛火,却听见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身去,只见门前,多了一双璧人。男的俊俏如仙,女的娇俏可人。

第117章 换颜草(1)

人心比鬼可怕!

鬼,尚且还有驱逐之法,可人心,却是防也防不得,防也防不住的。

离开永安那日,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刑如意斜靠在狐狸身上,用手掀了布帘,看着车外飘散的雨丝。

“周家小姐腹中的那具尸胎是我验的。我瞧的清楚,并非什么鬼胎。”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鬼胎。”狐狸扯过毯子盖在刑如意身上:“你我都知道,这鬼胎,也不是随意就能形成的。要嘛天时,要嘛地理,要嘛人为。周家小姐虽有些执拗,却是执拗在【情】字上。至于那个张赟,虽是被人打死的,却也是死的明明白白,不存在什么冤屈。这两个人,想要孕育出一个鬼胎来,谈何容易。”

“周婆子说过,周家小姐被发现时,衣衫凌乱,莫不是……”

刑如意稍稍起了身,看着狐狸的眼。狐狸摸了摸她的脸,轻轻点了下。

“荒郊野外,又是在那种地方,一个年轻女子,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也是说的通的。”

“既如此,周家小姐为何不听她父亲的话,将腹中的这个孽障给消了。若是她肯听从周家老爷的安排,说不准,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情了。为人父母,总是为子女着想的。虽说,这用的方法,是不恰当了些。”

“一则是那周家小姐入了魔。连周婆子与周家小姐都在猜测,怀疑周家小姐腹中怀着的是个鬼胎。周家小姐经此变故,难免有些经受不住,稀里糊涂之间,倒是更愿意相信,自己腹中怀着的是张赟的孩子。二则,就算周家老爷真的请了大夫过来,经历此间种种,只怕日后也再难觅得良缘。在这件事情上,周婆子说的也未必都是真的,周家老爷说不准那个时候就已经下了决心,不再将自己的女儿留在世上了。”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难不成遮掩家丑比亲生女儿的性命还要重要?”

“在有些人心里,只怕是的。”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天凉,还是将帘子放下吧。”

刑如意叹了口气:“我虽未曾见过这活的周家小姐,但对于她的这番遭遇还是有些同情的。希望下一世,她能遇到一个真正的可心的人,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像我们一样吗?”

“我们平淡吗?”刑如意挑着眉毛看向狐狸:“也许,在旁人的眼中,我们当真就是平淡的吧。只不过,是我们自己将日子给想的复杂了。”

“想明白了就好。路途还远,睡一会儿吧。”狐狸在刑如意的身上轻拍了拍。

刑如意虽合上了眼睛,却并无什么睡意。她调整了一个姿势,开口道:“那个周婆子身上,一定还藏着别的秘密。她不是一个甘于平淡的人,能够放下身段,藏在周家那么些年,必定有着自己的打算。”

“可她与周家小姐的案子,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牵连。至于旁的,你我管不得,也管不着,就由着她去吧。”

“你就不担心她在永安生事?”刑如意抓住了狐狸的胳膊。

“生不生事的,自有衙门里的人管着。那林虎虽是个心粗的,但柳生却与他不同。有他们在,周婆子就算想要生事,也得考量考量。”

“说的也是,我只是一个卖胭脂的,哪能操这么许多的闲心。”刑如意说着,松开了手,眼睛又跟着闭上了:“这话说回来,我倒是有几日没有见到柳生了。”

“想见他?”狐狸挑眉,眸中微有不悦。

“吃醋了?”刑如意睁眼,抬头看着狐狸的脸:“还真吃醋了呀?”

“没有!你人都是我的,就连腹中也怀着我的孩子,我吃什么醋。”

“还说没有,这脸色都变了。”刑如意轻抚了下狐狸的脸:“你虽是狐狸,却也是个公狐狸,见到自己的妻子与异性走的近些,心中难免会有些不高兴。”

“既知道我不高兴,为何还要与他们走的那么近?”

“还说没有吃醋,这分明就是吃多了的样子。”刑如意坐起身,用手捧住了他的脸:“我虽知道你不高兴,却也知道,你舍不得让我不高兴。况且,你心里明白,我这心里装着的只有你一个,旁的凡夫俗子都是瞧不上眼的。”

“你倒是净捡好听的话来说。”

“哪里是捡好听的话说,分明就是赤果果的向你表白。”刑如意厚脸皮的眨巴着眼睛,“我家夫君既生的好看,又法力高强,我看都怕看不住呢,哪里还有心情去惦记旁的男子。再说了,你也晓得,我与他们走的近,并不是看上了他们其中的那个人,而是因为喜欢插手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说白了,就是你将我养的太好,养的太闲了,我这吃饱了没事儿干,可不就要找些有趣的事情嘛。”

“这么说来,倒是怪我了?”狐狸有些无奈的捏了捏刑如意的脸:“我这两只耳朵,光听着你说了,但这一通话说下来,也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栽赃我,亦或者是试图用这些话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一介凡人,哪有你们狐狸那么多的心眼儿。我只不过是话由心,心由嘴,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罢了。你是我的夫君,是我的男人,是我后半生的依靠,我总不能当着你的面,也将要说的话在肚子里滚几遍,考量清楚了再说出来吧。

夫妻,若是不能坦诚相待,那还算是什么夫妻。你说对吧?”

“左右都是你有理。”

“不是我有理,是我说的在理。在永安时,你也瞧见了,不是我故意去招惹林虎或者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而是他们寻上门来找我的。我承认,我的确是有看热闹,凑热闹的心思,但也真心想要帮他们。不,不是帮他们,而是帮那些无缘无故就丢了性命的人。

人活一世,多不容易,就那么平白无故的,蹊里蹊跷的去了,无论怎么想,都有些可怜。我能力有限,能帮的也不多,但能帮一些是一些,能帮一个是一个。让他们清清静静的走,下辈子,心里少了些牵绊,也能过得舒坦些。”

“这世间的不平事多了,你哪能事事都管。”狐狸握住了刑如意的手:“我只希望你能如刚来时的那般,过得轻松自在,无忧无虑的。如意,你该明白,我之所以答应陪你离开青丘,回到这繁杂的人间,不是让你去操这些心的,而是希望你能够放下你心中的牵绊。”

“我知道,我都知道。”刑如意靠在狐狸胸前:“我答应你,再遇见这些事情的时候,我都尽力的忍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量如你说的,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做回初到盛唐时的那个傻乎乎,单纯的,只被你保护着的,宠爱着的刑如意。”

“如此甚好!”

刑如意低头,忍不住翻了一个小小的白眼。心说,这男人的心思都是这般单纯的吗?经历了过往种种,她如何还能倒回去做那个初到盛唐懵懵懂懂,却又仗着有狐狸保护的小白。况且,她腹中还多了一个小狐狸,再过几个月,她不仅是狐狸的妻子,还是小狐狸的母亲,一味的“单纯”,一味的“傻白甜”莫说在这繁杂的人世间,就是民风相对淳朴的青丘都无法肆意的生存。

只是这些话,她不能与狐狸说。她心里明白,狐狸是不愿意她活得太过辛苦。可她,并不觉得现在的生活辛苦。

“殷臣司。”

“嗯?”狐狸眉间微蹙,但凡如意连名带姓叫他时,说的做的都是相对重要的事情。

“我以后会学着做给好的妻子,好的母亲。”刑如意看着狐狸的眼睛:“我以后,不会再因为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忽略你了。”

“忽略我?”

“就像初到洛阳的时候,我整日的守着你,你也整日的守着我,我要好好陪你过日子。就如同你说的,这世间乱七八糟的事情那么多,我不可能事事操心。这世间的事,也不需要我去事事操心,我要管的,我要操心的只有你,小狐狸,顶多再加一个殷元。”

青丘,正坐在岸边钓鱼的殷元打了个喷嚏,然后问旁边的小树妖:“狐狸爹爹跟如意娘亲离开青丘多少日子了?”

“算着得有些日子了。”

“有些日子是多少日子?”

小树妖挥动着枝丫数了半天,“算不清,也记不得,你也晓得,日子这种东西在咱们青丘是没啥用的。左右过一天跟过两天也没啥区别。”

殷元摇摇头,一双好看的眼睛半眯着:“方才你可听见我打喷嚏了?”

“听见了。估摸着是今日的风大了些。”

“我倒觉得是我那如意娘亲在念叨我。”殷元起杆,看着挂在鱼钩上的那尾白鱼:“你说,做儿子的,知道娘亲心里惦念,是不是应该尽快出发,到娘亲跟前去尽尽孝道。”

“需要吗?”小树妖又挥动了几下枝丫:“我的爹娘也总念叨,只不过是念叨着让我赶紧长大,最好离他们远远的。”

“那是因为你爹娘嫌你烦。”殷元眯着的眼睛睁开:“像我这么乖巧听话的孩子,娘亲是不会烦的。”

“是吗?”小树妖抖动着叶子,两只眼睛滴溜溜的看着挂在鱼钩上的那尾白鱼:“这尾白鱼是红烧呢,还是清蒸?”

“放了吧!小爷我今天心情好,不杀生。”殷元挥挥衣袖,白鱼“噗通”一声又落回了湖中。

第118章 换颜草(2)

破败的山神庙孤零零地立在细雨中,蜿蜒的山道上,一个穿着蓑衣的人正努力的向上爬着。山道湿滑,此人每走一步,身子都要跟着摇晃一下。

终于,爬到了山顶,一只手从蓑衣下探了出来。那只手,皓白如雪,手背上却露着几道狰狞的伤疤。

“吱呀”一声,破败的木门缓缓被那只手推开。一缕光线瞬间从打开的门缝中照了进去。山神老爷安静的坐在神坛上,双目平视着正前方,似乎正在欣赏外头的景色。

身披蓑衣的人挡住了光线,低着头从破落的木门外走了进去,之后抬起了头来。

那是一张极为古怪的脸。脸盘很大,眼睛却很小,加上了两眼之间的间距过于宽了些,总让人感觉那两只眼睛是随意摆上去的。鼻中很长,嘴唇却宽而厚。总之,这是一张让人看了印象深刻,却又断然不会再多看一眼的古怪到有些丑陋的脸。

“都说人是女娲娘娘造的。那些长得好看的,是娘娘亲手一个一个捏出来的。那些长得一般的,是娘娘在失去了耐心之后,用藤条胡乱甩出来的。我估摸着,像我这般长相丑陋的,是娘娘一不小心给甩偏的。兴许是落到了那个泥坑里,所以才造就了这般模样。”

那人穿着蓑衣,跪在山神老爷跟前,絮絮叨叨。蓑衣上的水滴了下来,一点点渗到裤腿上。那裤腿原本就已经被雨水给打湿了,此时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听人说,此处山神庙的老爷最为灵验。我诚心而来,只求换一张脸。山神老爷放心,我所求不多,只求换一张能够看的过去的平凡一些的脸就好。爹娘生我、养我不易,我着实不忍心看着他们日日发愁。我不是没有想过去死,可我若是死了,爹娘该怎么办。

山神老爷,信女诚心恳求。倘若可以换一张脸,信女情愿用所有来还。”

双手合十,跪拜在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山神老爷的神像后头,探出来半个脑袋。似狐非狐,似狼非狼。

“求山神老爷垂怜!”

原本平视着前方的山神老爷,突然眼珠子一亮,跟着露出一抹邪光。

“你当真愿意用你所拥有的一切来换?”

“是!”

“那你告诉我,你都拥有什么,又舍得什么?”

“这个……回山神老爷的话,信女着实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又该拿什么给山神老爷你。”

“不知道也无妨,日后再给也行。”

“真的?”

蓑衣女抬起头来,目光快速的在山神老爷脸上扫过。心中自知不妥,赶紧又俯在了地上。

“你先签了这张血契。签过之后,我自会为你重塑一张脸。至于你要付出的东西嘛,日后我也自会去向你讨要。只是,这张血契若是签了,就不能后悔,你可得想清楚,想明白,想仔细了。”

一张纸从神坛上飘了下来,纸上却是空白的。

“这血契……”

“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蓑衣女诚惶诚恐的回着:“只是信女不知这血契该如何签才好。”

“血契血契,自然是以你自己的血来订立盟约的。该怎么签,你不知道吗?”

蓑衣女咬了咬牙,从地上捡起一块破的瓦片,用力割向自己的手掌。鲜血,顷刻间就淌落了下来。她抿着嘴,将血涂满整个右手掌心,然后按在了白纸上。

带着血色手印的白纸重新飘了起来,最后落在山神老爷的神坛上。

“回去吧。今晚好好睡一觉,待明日醒来,你自会看见你想要看见的。”

“多谢山神老爷!”

蓑衣女重重磕了个头,起身,弯着腰,慢慢从山神庙里退了出去。

山脚下,一辆马车缓缓前行。此时,倘若有人看见了这辆马车,势必会停下脚步,多看两眼。因为在这辆马车上,并无驾车之人。

从外面看,这不过是一辆寻常的马车,除了没有驾车的人外,其余的东西都显得极为平常,甚至连车篷都是低调的暗青色。可马车里头,却是别有洞天,不仅宽敞舒适,且日常用的东西,一样都不少。

此时,刑如意正半蜷着身子睡得香甜。一张厚实的毛毯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狐狸坐在旁边,闭目养身,只偶尔动下耳朵,来判断刑如意是否睡得踏实。

车厢内还燃着一支香。这香是他从青丘带回来的,既可安神助眠,也有保胎安胎的功效。

突然,马车一个颠簸。狐狸瞬间睁眼,手下意识的揽在了刑如意的腰间。

刑如意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大概是山路难行,我出去看看。”

“实在不行,就变个车夫出来吧。反正这山间有的是小动物,随便捉一只出来,也够用了。”

刑如意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毛毯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了腰间。她先是伸了一个懒腰,跟着又重重打了个哈欠:“方才做梦,梦见了一座庙宇,也不知道这梦在暗示什么。”

“寻常的一个梦而已,能暗示什么?”

“听过来人说,这女子在怀孕期间都是会做胎梦的。例如,梦见了龙、蛇之类的就会生下一个男孩儿。若是梦见了彩虹、花朵就会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孩儿。我琢磨着,我该不会生下一个和尚吧?”

“和尚?”狐狸的脸瞬间黑了黑。

刑如意见状,忙嘿嘿笑着扑到了狐狸怀里:“错了错了,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我的孩子该不会是哪个得道高僧转世下凡来普度众生的吧。”

“不会!”

“自然不会,就算要转世,也是狐狸仙转世。”刑如意讨好的看着狐狸:“你方才不是说要出去看看吗?赶紧去瞧一眼,若是无事,咱们也可以尽快上路。”

“不许再胡思乱想。”狐狸捏了捏刑如意的脸:“凡人有句话,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刑如意吐了吐舌头,道:“可我不是夜有所梦,是白日做梦。总之,我错了,求狐狸相公你放过好不好?”

狐狸摇摇头,指了下帘子。帘子“唰”得卷了起来,一股凉风夹杂着雨丝飘了进来。刑如意随即抬头向外看去,只见马车停在一个湖边,湖上细雨霏霏,形成了一层雾瘴。

“虽是山路,却也是官道,这路上看着也不像是有东西的样子。”刑如意往前移了移:“莫非是这湖里有什么东西?”

“你且坐着,我下去看看。”

“小心些。”刑如意拉住狐狸的手:“此处山峦重叠,最易藏东西。这马车,虽是你变幻出来的,却也带了一些你的灵气。此时停下,又是停在这么一个湖边,想必是感应到了什么。”

“无非是些山妖湖怪。”狐狸回握了一下刑如意的手:“且还都是些不长眼睛的。”

“夫君说的是。敢选在这个时候出来,一定是不长眼的。只是你我赶路要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东西,虽没有什么大能耐,却最是擅长胡搅蛮缠。你若出手,只教训一下即可。”

狐狸点点头,弯腰从马车中钻了出去。

刑如意等了许久,都不见狐狸回来。虽知道自己夫君本领高强,一般的山精野怪根本奈何不了他。可狐狸单纯,若是遇到那种心思复杂的,难免不会上当,误入到对方的陷阱里头去。

将毯子推到一旁,匆匆穿了鞋子,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刚下马车,就看见狐狸站在不远处的湖边,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定住了。

“殷臣司!”

刑如意着急的喊出了狐狸的名字。

狐狸回头,看了下刑如意,然后一个变化到了她的跟前。再出现时,手中多了把伞,正好将两个人都给罩起来。

“不是说让你在车上等着吗?”

“我担心你呀。去了那么久都没有回来,还以为你被这湖里的精怪勾了魂儿。”

“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有这般能耐,能将我的魂儿给勾去。”

狐狸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吝啬于说情话,且这情话总是张嘴就来。最大的缺点便是他说了情话也不自觉,更不觉得自己是在煽情,于是这些情话就显得有些正儿八经的,让人听了,有些怪怪的。

好在,狐狸只在她跟前话多,到了旁人跟前,就是一只不喜言辞,甚至吝啬于多说一句话的闷骚狐狸。

“既不是遇见了漂亮的湖怪,你干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一具尸体。”

“什么?”

“那湖边有一具尸体,且还是一具裸尸。面部朝下,陷在湖水中。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一个女子。”

“你的意思是,你看女性的裸尸看的入了迷?”刑如意眯起了眼睛,“那女尸的身材很好吗?”

“好与不好的,我也不知道。”

狐狸如实的答着。他见过的不穿衣服的女子只有刑如意一个,对于刑如意口中的身材好坏也没有什么概念。他只晓得自家夫人抱着是最舒服的,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且手感俱佳。

“不知道好不好,你还盯着看了大半天。”刑如意踮脚,捏住狐狸的耳朵:“这若是好,你岂不是要看着不走了。”

“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那又是什么样子?”刑如意气呼呼的,绝不承认自己是吃味了。

“那尸体有些古怪。”狐狸看着刑如意的眼睛解释道:“尸身虽是白的,却泛着一层浅绿色。还有,那女尸的脸没了!”

第119章 换颜草(3)

女尸的脸没了!

脸没了,很简单的三个字,但究竟怎样的情况才算是脸没了呢?

其一,是死者死后被毁去容颜。

其二,是凶徒过于残忍,在死者死后将其脸皮给剥了去。

可不管是其一还是其二都不足以让狐狸驻足观看。狐狸不是那种寻常的会去看热闹、凑热闹的人,若只是简单的被毁去容颜,剥掉脸皮,他顶多瞄一眼也就回来了。能让他站在湖边,沉思半响的,一定是连他都觉得匪夷所思的情形。

那么,这句女尸的脸没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刑如意带着疑惑,走到了湖边。细雨朦胧中,能够瞧见一具女尸俯趴在水中。头部至胸部的部分,陷在湖水中,自胸脯以下则留在湖岸上。女尸的身材一般,用盛唐的审美来看,她不够丰腴,用后世的眼光来看,又有些过于油腻,尤其腰部与臀部囤积的脂肪过厚。

“你在瞧什么?”

“身材也不怎么样嘛。”刑如意小声嘀咕了句,走到湖岸旁蹲了下来。

狐狸先是一怔,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是他的夫人太过与众不同,还是这天下的女子都是这般的心思难测——对着一具尸体,首先考虑的不是对方的死因,不是对方为何会死在这个湖边,而是评判对方的身材是不是够好。

“从皮肤状态来看,死者应该在25岁左右。足底有茧,说明日常出行,靠的是双腿,而不是马车。皮肤虽不算细腻,但有保养过的痕迹,说明家世尚可。这个年纪,搁到我们那个时代算是正好,搁到现在,怕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

刑如意抬头看了看湖的四周:“自离开永安之后,这一路上再不曾遇见过城镇或者村庄。从这四周的环境来看,附近也不像是有村子的样子,这女子是如何到了这湖边,又死在这里的呢?”

“湖面平静无波,应该不是从湖上漂过来的。”

“既不是从湖上飘来的,那就只能是从山路上来的。”刑如意仔细查看着尸体的四周:“这雨虽小,却也淅淅沥沥下了大半日,纵然有些痕迹,怕是也给冲没了。”

“如意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是指女尸身上的衣服?”

“若是为财,只需拿走死者身上值钱的东西。就算看中了死者身上的衣物,觉得能典卖一些银子,也不至于将死者扒得如此干净。若是为仇,就更没有必要这样做。”

“兴许是这凶徒贪图死者的美貌呢。你看这里地势偏僻,虽有一条官道,但官道两侧却布满了杂草,说明这条官道的利用率并不高,日常来往的行人也不多。虽不知道死者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但她既然出现了,必定有自己的理由。凶徒可能是偶然路过,也可能是尾随跟踪,待走到这个地方时,生了歹意,所以就……”

刑如意冲狐狸眨了下眼,跟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衣服呢?”

“当然是扔掉或者藏起来了。”

“有必要吗?死人是不可能开口说话的,既不能开口说话,凶手又何须顾忌?既无所顾忌,又何必多此一举丢掉死者的衣物呢。”

“说的也是。”刑如意皱了皱眉:“从死者的状态来看,没有生前的束缚伤,也没有挣扎伤,这说明死者的衣裳都是自己脱下来的。既然是自己脱下来的,距离案发地就不会太远。假设凶徒是在得手之后杀掉了死者,且贪图死者随身携带的一些财物,那么在死者死后,也就没有必要将死者的衣物藏起来。除非,死者的衣物具有很强的辨识度,能够让人通过衣物一眼就辨认出死者的身份来。对了,你方才说的,死者的脸没了。”

“是没了!”

“是凶徒为了掩饰死者的身份,所以故意刮花了死者的脸吗?”

刑如意提了提裙角,又看了看脚上穿着的鞋子,思量着是不是踩着湖水走进水中,将死者从水里给拉出来。

“回岸上站着别动。”

狐狸用手轻轻一点,死者就从湖水中“飞”了出来,然后平稳的落在了岸边。

待刑如意提着裙角跑过去,看到死者的那张脸时,才明白狐狸方才说的“脸没了”是什么意思。

“这脸……还真是没了呀。”

“嗯!”

“我还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刑如意盯着那张脸。

眉毛不见了,眼睛消失了,鼻子跟嘴巴隐约还能看出一个轮廓来,但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生生压平了。耳朵倒是还留着,可配着这样一张奇怪的脸,显得越发突兀起来。

“这应该不是【人】能做到的吧?”

“若是寻常之人,自然是做不到的。”狐狸指了指女尸:“那层绿光,也不是寻常人能够留下的。”

“有妖气吗???”

狐狸摇摇头:“没有发现。”

“那魂魄呢?从尸体的状态来看,死者应该才死没多久。”

“也没有。”

“没有吗?”刑如意抿了下嘴,将食指按在了死者的额上:“的确没有,我也没有感应到。没有妖气,说明她不是被妖怪所害。可寻常人,就算杀人,也不至于将死者的脸弄成这个样子啊。不是不至于,而是不可能办到。

眉毛可以剃掉,眼睛、鼻子、嘴巴这些却不能说抹就给抹去啊。即便是我,若是没有你的帮助,只怕也很难完成。难不成,这行凶者,是一个比我还要厉害的身怀异数的【人】。”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狐狸站在刑如意身旁,低头看着那具女尸:“此事有些诡异,此地更不易久留。”

“那这具女尸怎么办?”

“安葬了吧。”

“安葬?”刑如意盯着那张脸:“若是她的家人还在寻找她怎么办?”

“这条路只链接着两个地方,一个是永安县城,另外一个是乔家庄。她既不是从永安出来的,那必定是乔家庄的人。一切,待我们到了乔家庄再说吧。”

“听你的。只是,将她安葬在哪里比较合适呢??”

“这山上就不错。”狐狸食指一点,刑如意对面的半山坡上就出现了一个山洞。

刑如意想了想,回到马车上,取了块毯子将女尸仔仔细细的包裹了起来。

“你放心,既遇到了,就是缘分,我会帮你找到家人的。至于你,暂时就在这山上睡下吧,等找到了你的家人,我再带他们来找你。”

目送着女尸被送入洞穴,刑如意背过身,上了马车。

快到乔家庄时,狐狸念了几句口诀,车前出现了一个赶车的车夫。车夫先是激灵的抖了几下,再抬头时,就与平常所见的那些车夫没什么两样了。

“请问,这车内坐的可是殷先生与殷夫人?”

“您是?”

“老朽是这乔家庄的管事,姓乔,名三喜。是我家老爷让我在这里候着,说是今日会有贵客来临。贵客是一对夫妇,姓殷,打从永安县城的方向来的。”

“乔老爷?可我们夫妇二人并不认得什么乔老爷啊。”

“是殷夫人吧?夫人的确不认识我家老爷,但夫人应该认识我家表少爷。”

“表少爷?”

“我家表少爷姓柳,单名一个生字。”

“柳生?永安城的捕快柳生?”

“不错,我家表少爷正是在永安当差的。昨日,表少爷遣人送信过来,说是夫人与先生今日会途径此地,让我家老爷代为招待。表少爷还说,在永安时,得了夫人不少照顾。”

“既如此,就请管事的代我们夫妇二人先行谢过你家老爷。途经此地,还要叨扰,心中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夫人客气了。”乔管事拱手道:“既是表少爷的朋友,又是表少爷亲自来信嘱托交代的,那便是我们乔家庄的贵客。卧房昨日就已经备下了,酒菜也都准备妥当了,还请先生与夫人不要难为小的,好歹也要到庄子里坐一坐。”

马车内,刑如意与狐狸互换了一个眼神。

刑如意移步,掀开车帘,说了句:“如此,就有劳管事了。”

“两位请!”

与常见的那些庄子不同,乔家庄的庄院与庄中别的屋舍没有明显的界限。

“这乔家庄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是与别的地方不同。”管事一边垂首等着刑如意和狐狸从马车上下来,一边回应着刑如意的问话:“这里起初只是一个小的村落,咱们家是从外头迁过来的。刚到的时候,也遵循着之前的那一套,修了大的房子,高的院墙,将咱们家跟外头的那些村民都隔了起来。

可后来,老爷觉得心里有些不自在。虽说住在同一个地方,可彼此之间除了疏离就没别的。咱们家人口不多,人丁稀薄,整日圈在这庄子里,难免有些冷清寂寞。

后来,老爷就让人将院墙给拆了,将咱们家的后花园变成了村中人人都可以观赏、喝茶还有聊天的地方。再后来,大家伙儿就变成了一家人。这乔家庄,也从咱们一个小庄子的名字变成了这个地方的名字。

喏,那高墙也从围着一个小庄子变成了围着一个大庄子。”

“乔老爷是一个难得的豁达之人。”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是我家老爷说的。”管事领着刑如意进了一座大宅子:“两位请!”

“乔管事请!”

刑如意才要抬脚,余光瞄见一个东西朝着自己飞了过来。下意识往狐狸身旁靠了靠,耳朵里跟着就听到了“啪叽”一声。低头看时,只见脚边落着一只被打碎的茶碗。

第120章 换颜草(4)

“没事吧?”

狐狸一下子移到了刑如意的跟前,待看清楚地上碎着的是只茶碗时,脸瞬间绷了起来。

“夫人没事吧?”乔管事的脸也沉了下来,看着地上的茶碗问了句:“那个混账东西砸的?”

“管事。”

一个穿着翠绿衣衫的小丫鬟脚步匆匆地跑了出来。

乔管事一看见这丫鬟,眉头就拧了起来:“又是小姐?”

“是!”

“又是因为何事?”

“回管事的话,这个奴婢也不知。”小丫鬟的头越发低了:“方才小姐说口渴了想要喝水,奴婢就赶紧出去给小姐泡了府中今年才新进的茶。却不知道为何,小姐只喝了一口,就生气将茶碗给摔了出来。

奴婢不知道院中有人,更不知道管事的您带了贵客回来。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伺候好小姐。”

“不关你的事,小姐那个脾气,寻常人都琢磨不得。赶紧将地上的东西收拾了。”乔管事说着,转身面向刑如意拱手道歉:“先生与夫人才刚到咱们庄子里就碰上这种事情,着实是老朽考虑不周。幸好没有伤到夫人,要不然,莫说老爷那里,就是表少爷那边,老朽都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不妨事的,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刑如意往后缩了下脚:“你家这位小姐怕也是个爆脾气。”

“小姐她……”乔管事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我家小姐的情况有些特殊,这性子也的确不好了些。老朽代小姐向两位道歉,还请两位看在表少爷的份上,不予计较。”

刑如意点点头,目光从低着头捡碎片的丫鬟身上溜过,没再说什么。

狐狸仍旧护着刑如意,一张脸阴沉的厉害。

厅堂中,乔老爷亦是阴沉着一张脸。在旁边的凳子上,还坐着两名老者,老者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从中年男子的打扮来看,应该是乔家庄上的庄户人家,一只裤腿上还沾着泥点子。两手自然下垂,但衣袖上布满褶子,一看就是常年翻卷落下的。

手掌宽厚,指尖泛黑,且布满茧子,这些也是常年劳作才能留下的。

“老爷,殷先生与夫人到了。”

“殷先生,殷夫人。”目光落到刑如意与狐狸的脸上,乔庄主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一直听生儿提及两位,今日一见,方知生儿所言不虚。两位请坐!管事的,上茶,上好茶!”

“是,老爷!”乔管事应声退了下去。

乔老爷这才像是刚刚想起了厅堂中坐着和站着的人,他先是指着坐在那里,愁容满面的两位老人道:“这两位是我乔家的长辈,乔二叔与乔三叔。这站着的是我庄子上的佃户,名叫乔峰。这两位是生儿的朋友,姓殷。”

“殷先生,殷夫人。”两位老者站了起来:“既是庄子里的贵客,那我们的事情就稍后再说吧。”

“我稍后会安排人去寻,也请两位回去之后,帮着组织一下。最近这庄子里头也不太平,让咱们的人都尽量待在庄子里头,彼此之间最好能有个照应。”乔庄主先将两位老者送到门口,又对跟在其身后的乔峰说道:“你家娘子的性子,你也知道的。你也别急,再多寻几处问问。没准儿,天黑的时候,人就回来了。”

“我明白了,我会按照庄主您说的,再多寻一些地方的。”

乔庄主叹了口气,在乔峰身上拍了两下,挥手让他离开了。

“虽有些唐突,但如意还是想要冒昧的问一句,这庄子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乔庄主回座,反复抬头看了刑如意几次,这才开口:“两位既是生儿的朋友,也就是我乔家庄的朋友。这些事情,我也就不再瞒着两位了。我乔家庄上的确发上了一些事情,而且还是一些蹊跷的事情。”

“蹊跷的事情?”

“是的!”乔庄主叹了口气:“最近这半个月来,我乔家庄上常有人失踪,且这失踪的都还是女子。”

“女子?”

“是女子,且年龄大小不同,性子也各不相同,但失踪的方式却又差不多。都是前一刻还好端端的待在家里,后一刻人就不见了。寻到今日,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也曾遣人去报过衙门,可衙门事多,暂时还顾不到咱们这里。”

“我瞧方才那个中年汉子眉头紧缩,可是他的妻子也失踪了?”

“唉!这已经是近半个月来,失踪的第四个了。”乔庄主拍了一下自个儿的腿:“自庄子上接二连三有人失踪之后,我便让管事的传了话下去,不仅增加了庄子里巡逻的人,还让大家伙儿没事儿少在庄子里转悠,能在家里待着的都尽量在家里待着。这家里人少的,最好商量着暂时合居在一处,以免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可千防万防的,还是没能防住。”“能否再冒昧的问一句,这乔大哥的妻子,是怎样的?”刑如意想到湖边那具没了脸皮的女尸:“我的意思是,这乔大哥的妻子可有什么明显的相貌特征。我与我家相公从永安方向而来,稍后继续向北,记下这些特征,若是遇见了,也能及时给乔庄主你捎个信儿回来。”

“相貌特征嘛。”乔庄主想了想,起身走到一旁拿了几张画卷过来:“这人不见了之后,我就立刻着人绘制了她们的画像。殷先生与夫人可以瞧瞧,看看这一路走来,可遇见相貌相似之人。”

在刑如意原有的概念中,这最易失踪的大约分为三类人:一类是脑筋不清楚的或者年幼尚不能分辨方向,亦或者没有防人之心的。一类是家中有钱,被贼人惦记上的。还有一类就是相貌较好,被人贪图了美貌诱拐骗去的。可显然,这乔家庄上失踪的四个人都不在这三类之中。

画像一共四幅,画中女子高矮胖瘦也各不相同,但相同的却是她们长相一般,甚至有些偏丑。

第一个失踪者,是庄上佃户乔老西家的女儿。五官生的还算端正,却偏偏长了一块比巴掌还大的胎记,且这块儿胎记还生在脸的正中央,生生遮了她原本还算不错的五官。也因这这块儿胎记,导致她年近十八,尚未婚配,一直留在家中,留成了一个既让别人叹息可怜,又总被人在后头说道的老姑娘。

第二个失踪者,是庄上卖肉的乔八两家的女儿。样貌倒是没什么问题,问题出在个子上。这乔八两娶的是自家表妹,搁在这个时代,算是比较常见的婚配方式。但放在刑如意来的那个时代,这叫做近亲结婚。乔八两的女儿就属于近亲结婚的结果,她是个侏儒。

第三个失踪者,是庄西头庄老瞎家的小女儿,也是四幅画像中长相最让人深刻的。她的五官比例有些“随性”,额头宽大,眼睛过小,且眼距较宽。鼻中长,鼻矮,鼻孔却又较常人的大些。那张嘴倒是生的还不错,可搁在这样一张脸上,也给埋没了。

按说,这人的长相都是父母给的,生的好赖,也由不得自己。可这看脸下菜的人哪哪儿都有,一个姑娘生成这般模样,难免不会被人说三道四。

刑如意摇摇头,将目光转向第四幅画像。只一眼,她就将画中人给认了出来。

“这位是?”

“喜娘!不是大名,只是庄子里的人都这么叫,叫着叫着也就叫习惯了。”乔庄主指了一下:“她就是乔峰的妻子。说起来,这乔峰倒是一个厚道的好孩子,只是家境难了些,将近三十才说了这门亲事。这喜娘,原是个丧夫的寡妇,因又懒又馋,被原本的婆家嫌弃,不得已之下这才嫁了乔峰。

两人成婚之后,这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也仍由乔峰张罗,好吃的好喝的,也全由乔峰送到她的跟前,整日里既是宠着,又是哄着。可偏偏这喜娘是个不消停的,除了吃吃喝喝,就是闲着没事儿给人拉媒牵线,另外还有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我虽是庄主,可终究还是外人,有些事情说不出,也说不得。”

“这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虽只见了一面,却也瞧的出来那位乔大哥的确是个宽厚之人,遇到喜娘,只怕也是命中注定。”

“也是我这个庄主疏忽了,虽知乔峰家的事情,却没能及时制止。如今,倒是害了这么个宽厚的人。”

“各自姻缘各自天定,这等事情,也不是庄主你操心的起的。”

“话虽这么说,可方才看见乔峰时,我这心里……”

“这喜娘是何时不见的?”

“具体何时也说不上来。方才听那乔峰说,昨日早起的时候人还在家里睡着。近日多雨,这乔峰又是个勤快的,放心不下地里头的活儿,用过早饭就去地里瞧了一眼,将田埂给拢了拢。回家的时候,家里冷冷清清的,喜娘不在,他也习惯了,没出去寻,就自顾自的干活。

眼瞅着到了天黑,这喜娘还不曾回家,他这才急了。该找的地方找了,该寻的地方也都寻了,却始终没有寻到人。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夜,今日才来我这里报。估摸着,这喜娘跟前三个一样,都失踪了。”

“可曾在庄子里问过?”

“问过什么?”

“昨日早起之后,庄子里可有人见过喜娘?”

第121章 换颜草(5)

乔庄主听了刑如意的话,便遣管家到庄子里四处去问了。这一问,还真给问出了一点线索。

庄子里有个姓乔的混子,因脸上长了些麻子,人送外号乔麻子。这乔麻子别的本事没有,就生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而且特别会哄人。这喜娘还没有嫁给乔峰之前,就与这乔麻子走得特别近,至于近到什么地步谁也说不清。

但有人见过这喜娘曾多次在乔麻子家出入,且还当着旁人说些打情骂俏的话。不过,这些都是在喜娘嫁给乔峰之前。嫁给乔峰之后,两个人虽还有些黏糊,却也不曾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当然,这个出格指的是明面儿上的,至于这私底下两个人有没有什么,旁人就不知道了。

喜娘不见了之后,乔峰也曾去找过这个乔麻子,可这乔麻子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见过喜娘,还怪乔峰无能,连自己婆娘去哪儿了都不知道。乔峰憋了一肚子的火儿,偏又是个老实人,拿这个乔麻子没有丝毫办法,只能闷着一口气返了回来。

这乔麻子跟喜娘的事情,乔管事的自然也有所耳闻。在得了乔老爷的指令之后,第一个寻的就是这乔麻子。所谓人精,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这乔麻子虽在乔峰跟前装得跟什么似的,可见了乔管事,腰杆子不由自主的就给弯了下来。

得知乔管事是为了喜娘的事情而来,直接就将话给撂了出来。说昨日半响的时候,喜娘来找过他,两个人还在房中腻歪了片刻。之后喜娘说有事,就走了。临走还将他栓在院子里的那头毛驴给借了去。

“就你那头破驴子,杀了都没有二两肉,喜娘要你的驴子做什么?”

“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破的驴子也是头驴子不是。出门当个脚力还是使得的。”乔麻子说着翻了个白眼:“这庄子里的人都说乔峰比我好。是,我承认,我乔麻子就是个混子,整日里无所事事的不如那个乔峰踏实,会过日子。可若是论疼女人,他十个乔峰都抵不过我一个脚指头。

喜娘为啥愿意跟我在一起,除了我这张嘴会说好听的,会哄女人开心之外,还因为我乔麻子大气。只要是我乔麻子有的,我这眼睛眨都不眨就能送出去。

这乔峰家有牛对不对?我记得这牛还是庄主赏给他的。他呢,也的确养得比我家这头破驴子好,可他小气吧啦的。平日里除了耕地之外,都拿那头牛当做祖宗待。喜娘给人牵媒拉线赚的也是辛苦钱,这乔峰呢?不心疼也就罢了,连她出门给套个牛车都舍不得。

管事的你说说,倘若你是喜娘,你愿意跟着他过这种不冷不热的日子嘛。”

乔管事面不改色,只淡淡说了一句:“老朽并非喜娘。”

“知道知道。”乔麻子陪着笑:“不瞒管事的,喜娘跟我说了,等说成了这桩婚事,就与那木头一样的乔峰分开,与我在一处,过长久日子。我也答应了喜娘,与她成亲之后,绝不再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你老实告诉我,这喜娘究竟去了哪里?”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主家是永安的。她问我借驴子,应该是去永安了吧。这永安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加上办事,来来回回至少得三五日。要我说,喜娘压根儿就不是是失踪,只是懒得与那个木头说。”乔麻子无所谓的撇撇嘴:“倒是那个木头,无事生非,生怕喜娘不会出事似的。”

“喜娘出庄时,可还有旁人看见?”

“路上碰见了几个人,也都打了招呼的。这乔木头,若真心关心喜娘,哪能不知喜娘是出庄去了。”乔麻子蹙了下眉:“乔管事你特别来问我喜娘的事情,难不成是喜娘她……这个乔木头,一定是他知道喜娘与我过往甚密,出庄时又骑着我家的驴子,怀恨在心,所以……乔管事,你能不能告诉我,喜娘她到底出了何事?”

“稍安勿躁,庄主也只是遣我过来问一问。至于喜娘是失踪了,还是去了永安办事,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乔麻子暗暗握了握拳头:“喜娘无事还好,若是有事,我一定饶不了那个乔木头。”

“混账,你当乔家庄是什么地方,你又将乔老爷放在什么位置。乔麻子,我可警告你,若是在乔家庄上惹事,莫说庄主饶你不得,就是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只是随口说说,我还能杀了那个乔木头不成。顶多,顶多也就是出手教训他几下,让他明白,他的娘子他不疼,自有别的男人心疼。”

“你若真那么喜欢喜娘,当初为何不将她给娶了?现如今,喜娘是乔峰家里头的女人,这生也好,死也好,都是人家的,与你乔麻子又有什么干系。怎么着,你轮不着你出头。这几日,你给我安分些,且莫在庄子里头生事。庄主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真惹恼了,什么后果,你自个儿也掂量掂量。”

“管事的以为是我不想娶,是喜娘不想嫁吗?还不是因为她那个贪财的前婆婆,就为了那么点儿银子,就将喜娘嫁给了那个乔木头。这心毒的老太婆,害死了一个儿媳妇还不够,还要再坑害喜娘。要我说,她那两个儿子的死,也都跟她做的孽有关。若不是她当初做的那件事……”

“闭嘴!庄主交代过,那件事,任何人都不许再提起。”乔管事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乔麻子瞅了一眼,赶紧闭上了嘴巴。

从乔庄主的口中得知,他的独生女儿乔芸儿尚未满十六岁,原本也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可一场大病之后,不仅使得乔芸儿容貌尽改,就连性子也变得阴晴不定,让人琢磨不得。

乔庄主之所以热情的将刑如意与狐狸请到家中,不仅仅是因为柳生的托付,更因为柳生对他提过,刑如意是个能看疑难杂症的女大夫。他虽半信半疑,却也不得不尝试一番,兴许她家芸儿的运气好,这“病”当真就给看好了。

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乔芸儿站在刑如意面前时,她还是吃了一惊。眼前出现的哪里是一个尚未满十六岁的,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子,而是一个形似五六十岁的老妪。不仅头发白了,脸上也布满了沟沟壑壑,那双眼睛里更是布满了怨气和戾气。

“咳咳!”

刑如意连咳了两声,回头看了眼狐狸,却见狐狸眉头微皱,对于她的“回眸”视而不见,也不知道是被眼前的乔芸儿给“吓”着了,还是在想着别的事情。

自家夫君不在线,刑如意只好靠自己了。

“冒昧的问一句,乔小姐容颜改变,当真只是因为生了一场病吗?”

“的确是生了一场病。”

乔芸儿没有回答,回答的是站在一旁的乔庄主。

“能否允许如意给小姐诊个脉。”

“芸儿。”

乔庄主给乔芸儿使了个颜色,跟着吩咐丫鬟,将乔芸儿领到了刑如意跟前。

乔芸儿虽有些抗拒,却也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夫人是亲爹请来给她诊病的,心中再不怎么情愿,也需配合一二。落座时,她用充满着的戾气和怨气的眼睛扫了刑如意一眼,不阴不阳的说了句:“但愿你是个真有本事的!”

“如意自认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是本事再大,也不一定能够应对世间所有的疑难杂症。”刑如意扣住了乔芸儿的手腕:“此时此刻,如意心中所想也必是小姐心中所想。最好,小姐的病是如意能够看的,这样也算对得起庄主的一番信任以及今日的热情招待了。”

“你是本小姐见过的废话最多的大夫。”

“那大概是因为乔小姐你之前遇见的都是男大夫。”

刑如意淡淡笑着,搭在乔芸儿腕部的手指稍稍用了些力气。乔芸儿拧眉,吃痛的低吟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如何??”

“如意需要再向庄主你确认一遍,乔小姐真的是因为一场病才改了容颜的吗?”

“是……”

“乔庄主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否则,就算如意是华佗在世,对于小姐的病情也是无可奈何的。这治病的,总要知道这病的根由是什么吧。”

“敢问夫人,可是诊出了什么?”

“自然是诊出了什么,否则如意也不会问乔庄主方才的那些话。”

“那是诊出了什么?”乔庄主结结巴巴的。

“庄主若想知道,最好将实情告知。若是庄主为难,也就不必在问如意方才诊出了什么。因为就算如意说了,对于庄主来说,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刑如意说着,又补了一句:“其实,庄主心里是清楚的,不是吗?”

“芸儿她……”乔庄主欲言又止。

“都到了这个时候,爹还不愿意说吗?”乔芸儿指着自己的那张脸:“若非爹爹贪心,芸儿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芸儿……”乔庄主张了张嘴。

“夫人不必在诊了!”乔芸儿站了起来:“所谓父债子偿,爹爹没有儿子,所有因果自然也就由我这个女儿一力承担。先前那些大夫已经说了,芸儿的这个病,寻常人治不得。芸儿就算再苦,也不过这一两年罢了。等过了这两年,芸儿自然也就解脱了。”

乔芸儿说着苦笑了一下:“只是,芸儿若是去了那边,不知道娘亲还能不能认得芸儿呢。”

第122章 换颜草(6)

“夫人既是学医的,可曾听过换颜草?”

听女儿提及亡妻,乔庄主再也绷不住了。他叹了口气,将目光重新移回了刑如意的脸上。

“换颜草?”刑如意摇了摇头:“实不相瞒,如意是半路出家的,所学医术也并非承自正统。这换颜草,倒是头一回听说。”

“夫人谦虚了。也不怪夫人,这天下药草何止千万,夫人没有听过也是正常的。”乔庄主说着,又叹了口气:“事情,还得从三年前说起。三年前,就在芸儿刚刚过完生日那天,庄子里来了一对儿夫妻。”

刑如意提了精神,她知道,关键的东西来了。

“咱们乔家庄在这方圆百里也算是个数得着的大庄子,这来来往往贩货的走货的商人也不少,所以对于这对儿夫妻的到来也没怎么在意。

这是一对儿特别年轻的小夫妻,丈夫是个不善言辞的小货郎,相貌一般,但逢人就笑。这一笑,就会露出两排齐整整的牙齿。妻子,容貌秀丽,货郎卖货的时候,她就在一旁帮衬着。说实话,是一对儿挺招人待见的小夫妻。”

“可是这对儿小夫妻在庄子上出了事情?”

乔庄主虽然开了口,可还是东拉西扯的不愿意往正题上说。刑如意是个急脾气,自然有些按捺不住了。

“是!”乔庄主听见刑如意那么问,下巴一低,回应了一个字。

“这对儿小夫妻贩卖的都是女人家用的东西,什么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簪子珠花的。虽不贵重,但做工精细。还有一点,是他们卖的东西都是别处没有的,甚至很多都是咱们听都没有听过的。”

“例如换颜草?”

“是!”乔庄主的面色僵了僵。

“那草极为神奇,只需一点,就可以除掉女子脸上的那些斑斑点点。我家芸儿自打从娘胎里出来,这脸上便生了一块儿胎记。虽没有长在明显处,可对于女子来说,终究有些不大妥当。

当时,我家夫人还在世。听闻这换颜草的神奇之处,便让管事的将这对儿小夫妻请到了家里。那货郎娘子看了芸儿脸上的胎记,便说可以除掉,只是想要多费些时日。

费些时日就费些时日吧。这十多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么几天的。于是,我便将管家将他们安排在了后院的厢房之中。大约过了七八日,那货郎娘子才让丫头告知管事的,说药调好了。”

“可是那药不管用?”

“管用!说起来,那换颜草也着实有些神奇的功效。我让丫鬟按照货郎娘子说的,每日早中晚各取一些药膏涂抹在芸儿长有胎记的地方。起初,芸儿觉得难受,说是长胎记的地方有些红肿发涨,我还差点因为这个,让人将那对儿小夫妻给打出去。

又过了几日,那些原本红肿发涨的地方开始起皮。待烂皮褪掉之后,芸儿脸上的胎记不见了,原本长有胎记的地方变得干干净净的。

芸儿脸上的胎记不见了,我与夫人自是高兴的不行。我也为之前的冲动向他们二人道了歉,并且让夫人多留了他们一些日子。谁曾想,后来竟会出了那样的事情。”

“出了何事?”

“那货郎娘子死了!”

“如何死的?”

“被……被人害死的。”

“被何人害死的?”

“是我!是被我害死的。”乔庄主说着,在自个儿腿上重重捶打了几下:“怪我,都怪我贪心啊。我瞧那换颜草功效神奇,便想多讨一些,谁知竟被那货郎娘子给拒绝了。”

“乔庄主你只怕不单单是想要多讨一些那么简单吧?”

“我虽是庄主,可管着这么一个偌大的庄子也着实有些不容易。家大业大的,花销自然也大。说到底,我也是为这整个庄子着想。我原本想着,问那货郎娘子讨到这换颜草的方子,哪怕是合伙经营呢,也能赚不少的银子。谁知,竟被她给拒绝了。

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只觉得这货郎夫妇有些不识抬举。既然明着索要不行,那就暗中使人将这方子给偷出来。

我特意寻了一个江湖上的惯偷,且与他说的十分明白,我要的只是换颜草,不是货郎夫妇的性命。哪曾想,这千叮咛,万嘱咐的还是出了差错。那惯偷在翻找东西的时候,一不小心惊醒了货郎娘子,唯恐她大声尖叫,惊了旁人,就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不曾想,这下手狠了些,竟生生将那货郎娘子给捂死了。”

“那之后呢?”

“那惯偷见死了人,哪里还敢再翻找东西,趁着货郎还没醒就逃了出来。我虽有些恼恨他办事不成,却也知道这种事情若是牵扯出来,我也脱不了干系,就给了他一些银两,让他远走高飞了。”

“那货郎呢?”

“走了!”乔庄主轻轻吐了两个字出来。

“走了?”

“是走了。这件事,本是因我而起的,我心中自是愧疚的不行,便想着好好将那货郎娘子给安葬了,另外再给货郎一些银钱补偿。可没等我去找他,他就走了。听庄子上的人说,他是背着自己娘子的尸身走的,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哦,对了。这之后,我还曾派人四处打听过,可一直没能打听到他的消息。在之后,夫人患病,芸儿也患了病,我也就没有心情再去理会货郎的事情了。

如今想来,我家夫人的死以及芸儿的病,都是我做的孽。若非我当日贪心,芸儿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乔庄主一副痛心疾首,后悔不已的模样,看着像是真的。但像归像,装的再像,也都是装出来的。刑如意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十分肯定,乔庄主在方才的叙述中有所隐瞒。

“请问庄主,乔小姐在变成这个模样之前,可是生了一场大病,且这场病生的十分蹊跷,连庄子内最好的大夫都诊断不出病因。发病时,乔小姐通体发红,高热不退,且似陷入沉睡之中,不管使用什么法子都唤不醒。”

“不错不错,芸儿最初发病时,的确如夫人描述的那般。当时,我还以为芸儿是受了风寒,连夜让人去永安请了大夫过来。可不管大夫怎么瞧,都瞧不出这病因所在。好在,芸儿自个儿撑过来了。只是醒了之后,就变成了……变成了这副模样。

不瞒夫人,这些年,我也没少请大夫过来。可十个大夫里头,有九个都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剩下的那个干脆连话都不说,直接拎了东西就走。夫人您既能说出芸儿发病时的模样,是不是……夫人您是不是有法子救芸儿?”

“乔小姐不是患病,而是被东西给缠上了。”

听到东西两个字,乔庄主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夫人口中的东西指的是?”

“庄主可信鬼神?”

“这个……”乔庄主犹豫了一下,不答反问:“夫人的意思是,芸儿之所以生病,是被那货郎娘子给害的吗?”

“是不是货郎娘子,还得再看看才能知道。”刑如意也卖了一个关子,“方才庄主说过,说那货郎娘子曾在府中住过一些日子,不知道这货郎夫妇当初住的那间厢房可还在?若是在的话,能否请管事的带我过去看看。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倘若小姐的病真是因这货郎娘子而起,想要治病,也需从这源头上着手。当然,庄主若是觉得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只是小姐的病,如意也是无能为力了。”

“爹!”乔芸儿看着自己的父亲:“您难道忍心看着女儿就这么老死过去,且还是带着这样一张面孔吗?如此死去,女儿心中着实有些不甘。”

“爹知道,爹知道,芸儿你放心,爹……爹不会不管你的。”乔庄主看了眼乔芸儿的脸,将乔管事唤到了跟前:“你带殷先生和夫人去后院看看那间房子。”

“老爷。”乔管事面有犹豫。

“去吧!”乔庄主摆摆手:“我只有芸儿这么一个女儿,你叫我如何忍心。那厢房,自那件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你带殷夫人过去瞧瞧,兴许她有办法,平了那件事情。”

“老爷。”

“去吧。都过了这些年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说到底,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若……若那货郎娘子当真还留在庄子里,就让她来找我寻仇吧。是我害的她,不是芸儿,芸儿她不该代替我承受这些报应。”

乔管事似有些无奈的应了下来,低着头退到刑如意身旁,“先生,夫人,请随我来!”

越是靠近后院,就越发觉得荒凉。这种荒凉,与四周的建筑和景物无关,而是一种感觉,但凡出现这种感觉的时候,就意味着这里有东西存在。

“这感觉有些奇怪。”

刑如意靠近狐狸,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好像不仅仅是鬼,还有些妖气。”

“不管她是什么,有我在,她都不敢招惹你。”

“我说的不是这个。”刑如意用手在狐狸掌心里轻抠了一下:“我虽顾着腹中的小狐狸,不能胡乱使用鬼术,但我的鬼术,也不是摆设。我不怕,只是觉得这件事,没有乔庄主说的那么简单。”

才刚说完,一阵风就从刑如意的跟前扫了过去。再看乔管事,竟生生停下了脚步,半掩在袖口下的手,竟在轻轻抖着。

第123章 换颜草(7)

乔管事看见了什么?

刑如意跟着停下脚步。抬头,看见一条白绫从乔管事的眼前飞过,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根枝丫上。

那是一棵即将枯死的老树,因为没有叶子,所以一时间刑如意也无法判断那是一棵什么树。但树身发黑,还透着一股阴气。难怪,越是靠近这处废弃的院子,就越觉得冷。

“不是说货郎娘子是被惯偷失手捂死的吗?既然是捂死的,这白绫又是打从什么地方来的?难不成,这院子中不止一个亡者?”

“夫……是夫人!”

乔管事低声说着,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夫人,是您吗?是您回来了吗?”

夫人?

乔管事显然叫的不是自个儿的夫人,而是这庄子里的夫人。

庄子里的夫人那便是乔芸儿的母亲。

方才乔庄主在叙述的时候,只说乔芸儿的母亲不在了,至于如何不在的,却没有说明。听这乔管事的意思,倒像是悬颈而去的。这白绫之所以留在院落中,便是因为乔夫人阴魂不散的缘故。

“应当不是你家夫人回来了,而是你家夫人压根儿就不曾离去。乔管事,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刑如意走到那棵枯树前,看着挂在上面的白绫。白绫随风拂动,恍惚间,似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

“夫人!夫人!”乔管事跪在地上接连叩了两个头。

白绫突然飞起,先是落在了乔管事的跟前,接着竟绕上了他的脖子。

再看乔管事,惊慌中,明显有了惧意。那惧意,不是别的,而是一个人濒临死亡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乔夫人不要!”刑如意紧急出声:“我知你留在世间一定是有未了的心愿。可阴间不管阳间的事,你杀了他容易,却也给自身沾了许多的孽障。若日后去了地府,难免会被冥君记上一笔,再白白多受些苦楚。你放心,我既到了这里,便是为巡查真相而来的。无论是你,还是货郎娘子,若有冤屈和委屈,我一并帮你们讨回。”

原本缠绕在乔管事脖颈上的白绫先是松了一下,紧跟着快速收紧。

乔管事的两只眼睛瞬间睁大,紧跟着眼珠上翻,两只手也伸到脖颈处开始用力扒着。他在试图自救,想要将那根企图勒死自己的白绫从脖子上扯下来。可白绫,是鬼物,乔管事一个寻常凡人,哪能与一个鬼物抗争。

“我好心规劝你,你居然不听。”刑如意三两步走到乔管事跟前:“夫人既如此执着,就不要怪如意了。眼下,这乔管事还不能死。”

说着,指尖燃起一抹幽蓝火焰。这抹火焰刚刚靠近白绫,那白绫就颤抖了起来。

“我既承诺了帮你讨回公道,就不会言而无信,你若是再执着,我不介意现在就送你去地府报道。”

缠绕在乔管事脖颈上的白绫又颤了一下,慢慢松开了。

待白绫飘走之后,乔管事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好半天才回过劲儿来。

“你是这里的管事,你的主母却想要你的性命,这说明,你的主母并非自然而亡。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这话中的意思。我给你时间考虑,若你想要保命的话,最好是将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我——”

乔管事抬起头来,脸色仍旧是白的。

“若你想要为庄主尽忠,我也不拦着。”

刑如意向后退了半步,原本已经飘走的白绫居然又飘了回来。乔管事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脸色越发难看。

“夫人的死,与我无关呐。”

“既与你无关,你家夫人又为何想要你的性命?”

“这个……这个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你却还想欺瞒。罢了罢了,也是我多管闲事。方才的话,就当我没说。乔夫人若想报仇,尽管来吧。”

刑如意说着,又向后退了半步。

“不!不不不!我说,我全都说。”

人,都是自私的,尤其在性命有关的时候。乔管事虽是乔家的管事,可在生死之际,想着的当然也是保全自己。

“说吧。”

刑如意原本想寻个干净的地方坐一坐,可这院子废弃的时间太长,到处都是脏兮兮的。她只能走到狐狸跟前,将整个人都靠在了狐狸身上。

“困了?”

“不是我困了,是小狐狸困了。”

“那就靠着歇一歇吧。”

狐狸轻搂住了刑如意。刑如意靠在狐狸怀中,眸光却是落在乔管事身上的。

“夫人她是被迫上吊的。”

乔管事瘫坐在了地上,眼睛直愣愣地望着那棵枯树。

“当日我也是劝过的。俗话说的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夫人再怎么不听劝告,庄主只需将她暂时关起来也就是了。等事情过去了,夫人就算再怎么折腾,也是没有人信的。”

“事情?是与那货郎夫妇有关的事情吧?看来,这货郎娘子的死与货郎的失踪也并非你家老爷说的那么简单。乔管事若想说的话,就请明明白白的说出来,若是不想说,也无妨,烂在肚子就好。你这么没头没尾的说了半天,我们也听不明白,你说着,也浪费口水。

狐狸,我们走吧,这乔家的事情,我们不管了。”

“本来就是些与我们无关的闲事。”狐狸拥着刑如意转身:“你不管倒是正合我的心意。你知道的,我就担心你累着。”

“夫人等一等,我说,我全都说。”乔管事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浪费的,就莫怪我们了。”

“那货郎夫妇暂居咱们庄子是里真的,那货郎娘子手中有换颜草也是真的,还有那换颜草的确有更改容颜,让女子越发美貌的神奇功效,我家小姐脸上原本也的确是有一块儿胎记的。这些,庄主都没有说谎。”

“可你家庄主却在货郎娘子的死上面撒了谎。”

“夫人猜到了?”

“你家庄主支支吾吾的,与你方才一样,我就算再笨,也知道他有所隐瞒。继续吧,让我听听你家庄主究竟都做了什么。”

“我家庄主不是坏人,他只是个生意人。一个生意人,看见换颜草这样的东西,如何不心动。当日,我家庄主十分礼遇这对儿夫妇,也的确态度诚恳的请他们将换颜草拿出来,双方合作,共谋利益。结果,那货郎娘子始终不肯答应。

庄主也是被利益蒙蔽了心智,才做出了后面的那些事情。事后,他十分后悔,只是大错已成,就算后悔也晚了。”

“你家庄主究竟做了什么?”

“那日,货郎娘子身子有些不适,货郎与往常一样出去卖货。我陪着老家老爷到后院探望,原本是想着再与那货郎娘子商议一下,看看合作的事情是否还有转机。

我在门外唤了几声,房内却无人应答,于是就将门给推开了。

那货郎娘子尚未起床,听见脚步声,才微微起身,见是我们,忙拉起棉被将自个儿给遮了起来。我当时站在庄主的后头,只瞧了一眼。那货郎娘子大约是染了风寒,原本雪白的面皮也给染的红红的,加上青丝垂落,竟比往日还要好看几分。

庄主他愣了一会儿,便让我出去了。”

“你家庄主是不是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情?”

乔管事后头的那些描述,让刑如意隐隐觉察出他想要表述的东西来。果然,乔管事点了点头。

“那货郎娘子原本就生的好看,而病中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庄主他……他大约是也被鬼迷了心智,才会在那种情况下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我原本是想要阻止的,可我一个管事的,如何劝得了自己的老爷。所以……所以我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哦,不,应该是听着事情发生。

起初,我还能听见那货郎娘子叫骂的声音。后来,那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庄主衣衫不整的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且脸上有些慌张,他告诉我,货郎娘子死了,让我想办法给遮掩一下。

我是庄中的管事,也是庄主的奴才,庄主说什么,我便要做什么。待我走进房内的时候,只瞧见那货郎娘子睁大着一双眼睛躺在床上,脖颈处……我没有问庄主,但估摸着,应该是庄主担心那货郎娘子叫喊的声音被人听了去,所以在行事时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还有掩住了她的口鼻,结果生生将她给捂死了。

我当时心里也慌,匆匆处理了之后,就赶紧带着老爷出了后院。结果,却碰到了夫人。”

“乔夫人?”

“是,正是我家夫人。夫人当时问了一句,便被老爷气急败坏的拽回了主屋。再后来,我便没有见夫人出过门,直到夫人出事的那天。”

“那货郎呢?货郎又是如何不见的,莫不是也被你们给害了?”

“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吧?”

“货郎娘子死在了庄子里,这件事就算再怎么遮掩也是遮掩不过去的。既死了人,总要有个顶事儿的。庄主他想了一个法子,又暗中买通了一些人,说是货郎与自家娘子起了争执,失手将货郎娘子给杀死了。

货郎不是自个儿走的,是被官府里的捕快给抓去的。听说,是判了刑,却不知为何,在行刑之前,人不见了。到了如今,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夫人来时,应当看见了,咱们庄主的防卫还是比较严实的。其实,这些都是货郎失踪了之后才安排下的。不过,这都好几年了,也没见那货郎回来过。小姐在货郎娘子死了之后,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庄主还下了封口令,命乔家庄的人都不许提及当年的事情。只是……只是真相终究还是掩盖不住的。”

第124章 换颜草(8)

“那乔夫人呢?”

“夫人……”乔管事的看了眼白绫:“货郎被官府缉拿的那个晚上,夫人又与庄主争吵了起来。我见情形不妙,就将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给支开了。担心有人误闯,听了不该听的东西去,我就没有走远,站在院门口守着。

到了后半夜,夫人与庄主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听见夫人在质问庄主货郎娘子的事情,庄主起初不肯承认,一直哄着夫人,到了后来,庄主不知怎么就失了耐性,不仅承认了他与货郎娘子之间的事情,还连带着将他买通衙门,诬赖货郎的事情一并托出。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就在我以为事情已经结束的时候,房门开了,庄主夫人从房内跑了出来,紧跟着是庄主。眼瞧着夫人已经冲到了院门口,庄主喊我将夫人给拦住。我……我就给拦住了。”

乔管事低了头,双手也握到了一处。

“我做管事多年,从未见过夫人那般伤心的模样,也从未见过庄主那般愤怒的模样。我只是听从庄主的吩咐,将夫人给拦了下来。夫人倒是没有难为我,她只是用那双泛红的眼睛盯着庄主,说了句:我要去衙门,我要将你做的事情统统告诉县老爷。如果县老爷不肯管,我就去州府衙门。总之,你自己做错的事情,就应该由你自己承担。”

“乔夫人倒是一个三观很正的人。”

“三观?”

“没事儿没事儿,你继续。”

刑如意摆摆手,管家继续道:“庄主原本就十分生气,听了夫人这番话,越发的震怒。他拽住夫人,直接将夫人拽到了这个院子里,然后指着货郎娘子生前所住的那间厢房,问夫人,是她的夫君重要,还是一个外人重要。”

“乔夫人是如何回答的?”

“夫人没有回答,只说,她嫁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不是如庄主这般无耻的小人。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庄主扼住了脖子。

那天晚上,很黑,很黑。除了走廊上的灯之外,连一点月色都没有。可我却看的分明,当庄主扼住夫人脖颈的时候,他的那双眼睛变得十分可怕,就像是蛰伏在夜色里的怪兽。

在之后的事情,我也记不清了,我只知道,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悲剧已经发生了。夫人她被吊在了那里,庄主则愣愣地站在夫人跟前,看着自己的双手。

后来,刮了一阵风。那阵风吹散了天上的云,月光露出来了。我看见了夫人的脸,她的眼睛,就那么睁着,我只匆匆瞧了一眼就再也不敢去瞧了。”

“乔夫人的死,你们又是如何遮掩的?”

“那之前,夫人就已经被老爷困在房中多日,对外说的也是夫人身体不适。事情发生之后,我按照庄主的吩咐,将夫人搬回了主屋,之后便对外说夫人重病不治身亡了。

在咱们乔家庄上,庄主的话,没有人会质疑。况且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庄主与夫人的感情也一直很好。莫说旁人想不到,就是庄主自个儿去跟说是他杀死了夫人,咱们这庄上也是没人会信的。

将夫人下葬之后,庄主就命人将这后院给封了,加上那失踪的货郎一直没有露面,这件事也就没人再提起了。”

刑如意摇摇头,倒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不知道是乔庄主过于自信,还是过于心虚,这后院的陈设倒是没什么改变,就脸货郎与其娘子之前居住的房屋也都维持着原本的模样。

“如何,可曾辨出那妖气是什么了?”

狐狸点点头:“是狐,但道行不高,顶多也就两三百年。”

“院子里的鬼气,应该是庄主夫人留下的。这房内的怨气,应该是货郎娘子。能够轻易的被庄主凌辱直至捂死,说明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凡人,不是你口中的那只狐。那么,留在这房中的妖气,就只能是货郎的。

可我想不明白的是,那货郎既是狐妖,为何不回到这乔家庄为自己的娘子报仇?是夫妻情分不够,还是那货郎也出了什么意外?”

“根据我对狐的了解,此事,是没这么容易过去的。”狐狸轻握住刑如意的手:“此事既是因那乔庄主而起的,也应当由他了解。依着我的意思,还是早离开这里的好。”

“夫君说的是。”

“夫人!夫人您不能就这么离开啊。”乔管事回过神儿来半爬半跪的拦在了刑如意与狐狸的前头:“您刚刚答应过夫人的,若您就这么走了,夫人她……对了,还有小姐。夫人答应过,要帮小姐治病的。”

“我好像是答应过。”刑如意摸了摸鼻子:“算了,这房子我也看过了,就再去看看你家小姐吧。不过,我不保证一定能够治好你家小姐的病。”

“这个……”

“你与你家庄主心里都明白的很。你家小姐之所以变成如今的模样,并非是患了什么怪异之症,而是源于你家庄主当年做下的恶事,种下的恶果。”

“可是……”乔管事咬了咬牙,说道:“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无论我家庄主当年做了什么,都不应报应在我家小姐身上。小姐是无辜的,就连我家夫人的死,也是为了维护那对货郎夫妇。这一得一舍之间,难道老天不应该眷顾小姐吗?”

“你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走吧,先去看看你家小姐。”刑如意掩口打了个瞌睡。

乔管事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软趴趴的,似没有了知觉。他深吸了几口气,才用手撑着地面,勉强站了起来,跟在刑如意身后,一瘸一拐的往乔芸儿的院子里走。

“我的病,你当真能治吗?”乔芸儿隔着面纱,口吻里带着一丝不耐。“我虽不知你刚刚诊出了什么,但我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像你这种神神叨叨的大夫。以往的经历告诉我,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你若只是想在庄子里住几天,赢得我父亲的一些好感,获取一些东西的话,我可以帮你,但请你不要欺瞒我。否则,否则,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小姐从未生病,又何来的治病一说。”刑如意半耷拉着眼皮。

困倦的模样,倒不是她刻意装出来的,而是此时真有些精神不济了。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按了按两侧的太阳穴,待睡意稍退之后,这才抬起眼皮,隔着面纱与乔芸儿对视。

“小姐是中了诅咒。”

“诅咒?诅咒又是什么东西?什么样的诅咒,可以让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这诅咒,分为很多种。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只是一句话,但对于某些高人来说,就会是一种术法。前者,带着发泄的味道,后者则是具有针对性的。

这样吧,我给小姐你讲一个故事。

很多年前,在洛阳城郊有个妇人。这个妇人心眼小,善妒,且嘴巴毒,但凡是得罪她的人,总要被她变着法子骂。这骂着骂着,当真就骂死了几个人。

这第一个,是住在她前面一道街的邻居。按说,这一个住在前头,一个住在后头,原本是没有什么矛盾的。可因为一棵树,两家起了争执。”

“一棵树?”

“对,就是一棵树,一棵长在后院的树。在这棵树小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可随着这棵树越长越大,枝叶越来越繁茂,问题也就随之而来。这树挡了妇人家门前的阳光。”

“挡了阳光!这又算什么问题?”

“若是搁在旁人家里,自然算不得什么。可小姐莫忘了,这名妇人是出了名的心眼小,难说话。挡了她家的阳光,就如同旁人偷了她家的东西一般,让她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于是,她便寻上门去,要求前头的这家邻居将后院的那棵树给砍了。

树是长在自己家院子里的,她说砍,人家便要砍吗?她难说话,前头邻居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于是两家因为这棵树就起了争执,三天一吵,五天一闹。这妇人仗着自己嘴巴厉害,将天上地上,有关系的,没关系的都给扯出来骂了个遍。

最后,她将目光落到了邻居娘子家的肚子上。当时,邻居娘子已经怀胎数月,这肚子已经显出来了。于是妇人就诅咒邻居娘子死在产床上,留母去子,留子去母。”

“这妇人当真是这么说的?”乔芸儿皱眉:“纵然都不是好说话的人,可这些话让人听着总有些不妥。这话,也是过于狠毒了。”

“的确。寻常人吵架,是说不出这些来的。可这名妇人不是旁人,她的嘴巴毒在方圆百里都是出了名的。一般人,也都尽量不招惹她。可越是如此,她便越发的不知道收敛,这骂出来的话也就越说越难听,越说越阴毒。

作为她的前院邻居,自然也知道这妇人嘴巴厉害,纵然听不得她说的那些话,倒也没往心里去。谁知道,她那些骂人的话,到最后竟成了真的。”

“那家娘子果然出了事情?”

“是!”刑如意用手托着下巴:“那邻居娘子痛了一天一夜,才将孩子给娩出来。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孩子出生之后,便由其祖母抱去清洗,邻居娘子则躺在床上小憩。待精神稍微好一些之后,便提出想要看看孩子。母亲想要看看自己的孩子,本是人之常情,谁知才看了一眼,这邻居娘子就突然白了脸,紧跟着没了声息。”

“那邻居娘子——”

“死了!”刑如意看着乔芸儿的眼睛:“好端端的一个人,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死了。真如那妇人所骂的一样,留子去母了。”

第125章 换颜草(9)

在民间,有一种称谓,叫做“乌鸦嘴”。

通常,从这种“乌鸦嘴”里头说出来的话,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那爱骂人的妇人,似乎就生了这样的一张嘴。因为一棵树,她诅咒自己前街的邻居娘子死在产床上,留母去子,留子去母,结果事情真如她所说的那般发生了。

可那个时候,谁都没有往妇人的嘴上去想。只想着,这是个巧合。

邻居娘子生产时极为不顺,后见了孩子,一时激动,气血阻塞,突然亡故这才医理上也是说的通的。可半年后,同样的事情又再次发生了。

还是这名妇人,在与人争吵时骂出了同样的话,结果被她咒骂的那个人在生产时血崩而亡,只留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连生母的面都没有见到的孩子。

“这妇人的嘴如此厉害,旁人岂不是要忌惮她很多。”

“是忌惮,所以心忌之人做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有人私下绑了这名妇人,拔了她的舌头,还用针线封住了她的嘴。”

“后来如何了?”

“官府查了许久,却没能找到那名绑架妇人的人,于是这桩案子也就成了一桩悬案。至于那名妇人,虽被拆去了嘴上的线,却因没了舌头,再也不能骂人了。”

“方才夫人说的,我也是中了诅咒。”乔芸儿摸了摸自己的脸。

“小姐的确是中了诅咒,但此诅咒与彼诅咒却又有些不同。”

“我还活着,是吗?”

刑如意摇摇头:“小姐的诅咒,是被人施了术法。既是术法,便有能解的途径。”

“如何才能解?”

“换颜草。”

“换颜草?”乔芸儿的心微的一沉。

“由换颜草起,也应由换颜草止。”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可这换颜草,只有当日为我诊过脸的那个卖货的娘子才有。如今,我又该去那里寻的?”

“我倒是有个法子。”

“夫人快说。”

“小姐手中可还有留有当年东西,例如用那换颜草调制出来的药膏。”

“药膏?”乔芸儿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丫鬟:“当年我敷脸用的药膏可还留着?”

“回小姐的话,留着倒是留着,只是隔了这么多年,怕是不能用了。”

“无妨,你先去将那药膏找出来让瞧瞧。”

“按夫人说的,先将那药膏给找出来。”

“是!”丫鬟说着,转身出去了。

这一等,倒是没有等多长时间。很快,丫鬟就拿着一个小的锦盒跑了进来。

“这便是当年小姐敷脸剩下的药膏。”丫鬟将手中的锦盒送到了刑如意面前:“小姐的脸好了之后,便将这药膏赏了给奴婢。奴婢觉得珍贵,就没舍得用,一直收藏着。再后来,庄子里接二连三的发生了许多事情,药膏就再也没有动过。夫人瞧瞧,看还能用吗?”

刑如意点点头,将锦盒接了过来。打开,便闻见一股特殊的药草香气。药膏呈黑绿色,看起来有点像是后世用的那种绿豆面膜。

刑如意用手沾了一些,放在鼻前闻了一下,转身递给了狐狸。

“这味道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过似的。”

狐狸接过药膏,闻了一下,“还记得我们半路遇见的那个人吗?”

“你是说……”

“没错,在她的身上也有这种药膏的味道,或者说是换颜草的味道。”

“乔庄主说过,换颜草只有货郎娘子才有……难不成,那个人与失踪的货郎有关?”刑如意盯着狐狸手中的药膏:“或许,真的是他回来了。可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乔庄主,而是去找那些与乔家几乎没什么关系的人。”

“夫人在说什么?”乔芸儿听得迷迷糊糊,不由问了一句。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与这换颜草有关的事情。这药膏我们能先带回去吗?”

“这东西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夫人若是有用,尽可带回去。只是,我的脸……”

“我既承诺了小姐,便一定会想法子为小姐诊治的。”

“多谢夫人!”乔芸儿难得放低了姿态,并且对着刑如意福了福:“芸儿为之前不妥的言语向夫人道歉。”

“无妨,我若是你,若是经历了你所经历的这些事情,未必有你现在的这般好脾气。”

“夫人这么说,倒是让芸儿无地自容了。”

乔芸儿又福了福身,再起身时,对刑如意已由最初的抵触,变成了好感。

入夜之后,乔家庄上突然起了风。风将院子里的那些树还有窗户都刮得呼呼作响。

主屋内,乔庄主坐在床上,看着手中的一支朱钗发愣。不知为何,他今夜特别思念已经故去的夫人。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着都是当初那些幸福美好的日子。

乔夫人是大家出身,虽是个庶女,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知书达理,从不在他跟前使小性子。因得罪了一些人,他不得不离开生他养他的故土,拖家带口的到了这个地方。迁徙之路,说着容易,可其中的辛苦,若是没有亲身经历过是不会懂的。

可他的夫人,不仅没有抱怨,没有诉苦,反而帮他打点的妥妥当当。他是想过要好好的对待他的夫人,想过两个人白首到老,想过珍爱她一辈子,再也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的。结果,却是他亲手杀了她。

乔庄主闭上了眼睛,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女子。她挂在高高的树枝上,身体随风而动,就像是悬挂在廊下的灯笼,没有一丝生机。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将她的脸,遮挡了起来。他凑近了一些,想要看清楚,却看到了一双猩红的眼睛。那双眼睛,就那么死死的盯着他,盯的他心里发虚,心里发毛。

“夫……夫人!”他轻声的呢喃着,眼泪顺着眼角淌落了下来:“你知道的,你应该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要杀你的。我只是被你气着了,被你气的一时失去了理智。你不该说那些话,你不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对我说那些话。你是我的夫人,是我的娘子,是我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妻子,你与我本该夫妻同心的,可你却向着外人说话。”

门外,一条白绫随风而至。

主屋的门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白绫钻过缝隙飘到了乔庄主的跟前。

乔庄主睁开了眼,看着那条白绫,轻轻地问了句:“是你!是你回来了!”

乔管事借着查问的由头,挤到了下人房中。

下人房,矮小拥挤,里头充斥着各种难闻的味道。若是往常,他只在门口站一站,便会觉得反胃。可此时,他却觉得待在这里是最好的。那些嘈杂的声音,乱七八糟的被褥,甚至是散发着各种臭味的鞋袜都让他觉得安心。

风,越来越大,他却好像听不见了一样,甚至嘴角微微上翘着,露出了一丝笑容。

刑如意与狐狸并排站在窗口,两条眉毛几乎拧到了一处:“今夜这乔家庄,怕是不太平了。”

“你要管吗?”

“管?如何去管。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刑如意看着主屋的方向:“这乔家我唯一能管的,也想管的就只有乔芸儿一个。不管她爹当年做了多可恶的事情,都与她没什么关系。况且,她娘还是因为这件事死的。我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看来,乔管事说的那番话是被你听到心里去了。”

“就算没有乔管事,我也是会管的。”刑如意眨了下眼睛:“你不觉得那换颜草挺神奇的吗?若是放在我的胭脂铺里,定会衍生出新的明星产品。”

“你想要换颜草?”

“好东西,谁看了都会心动的。你家娘子我,说白了,也还是俗人一个。既是俗人,就会有些俗人的想法。这个,很正常吧。”刑如意说着,捅了捅狐狸:“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那换颜草在哪儿?”

“你不也知道?”狐狸点了一下刑如意的鼻子,“你总不是无缘无故就问乔芸儿要那药膏的吧?”

“老狐狸,还真是啥都瞒不过你。”

“不是瞒不过,而是你把你打的主意都赤果果的显在眼睛里了。”狐狸指着刑如意的那双眼睛:“你早就猜出来,那换颜草就生长在乔家庄附近。货郎卖货,本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可在乔庄主的描述中,那货郎夫妇来时,身上并没有携带新鲜的药草。在庄主请求货郎娘子为乔芸儿诊治的时候,对方延迟了一些时日,却并未离开。所以,那换颜草必定生长在附近的某一处。”

“也不一定。”刑如意回看着狐狸:“你忘了,货郎极有可能是只得道的狐狸。哪怕只有两三百年的道行,一夜之间跑到千里之外取药也是可能的。”

“所以你才要借用我的鼻子。”

“千年老狐狸的鼻子总要比我这个凡人好使吧。况且,我知道你的本事,只要给你闻了那换颜草的味道,你便可以将它找出来。”

“我是九尾狐,不是狗。”狐狸皱眉。

“你的狐狸鼻子比警犬的还要好使。”刑如意嘻嘻地笑着,往狐狸身上靠了靠:“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该用你的鼻子帮我找东西。其实,我关心的不光是换颜草,还有那些失踪的人。我总觉得,这背后,还藏着一件更大的事情。”

第126章 换颜草(10)

风越来越大,树枝透过窗户映射出来的影子,就像是怪物的利爪一样,在那里肆意的舞动着。廊下,白色的纸灯笼随风摇动,乔家庄越发显得安静。

三更天时,风停了。

天,却仍像是被一块黑色的幕布给遮挡住的一般,连一丝光线都看不见。廊下的灯笼也都安静了下来,仿佛是在等着,等着某个人,或者是某件事情的发生。

刑如意从窗口向外看,一道黑色的影子趴在对面的屋脊上,如猫一般的向着主屋的方向移动。

“来了!”她轻轻说着,看了眼旁边的狐狸:“是那个货郎吗?”

“不是!”

没有开启鬼目的刑如意,视力也只是比寻常人好那么一点点,如此黑的夜晚,又隔着这么一段距离,她实在难以看清趴在对面屋顶上的是个什么东西。狐狸却不同,就算再黑,他的那双眼睛,也能将对方瞧个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

“不是货郎回来寻仇,那会是什么东西?”

“应该是庄子里失踪的人。”狐狸说着,揽住了刑如意的腰:“我们跟上去瞧瞧。”

“方才是谁说的不让我多管闲事的。”

“只是跟着去凑个热闹,不算多管闲事。”狐狸低头看着刑如意:“夜里黑,你抓紧些。”

“好!”刑如意应着,双手牢牢抱住了狐狸的腰:“我抓的紧吗?”

“你若是再抓的紧些,你家夫君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你可是九尾狐,说的那么夸张,以为我信呐。”刑如意翘起了嘴巴,“赶紧的,别让那东西溜走了。”

“既是奔着乔家来的,哪会那么容易就离开。这会儿过去,没准儿正好赶上好戏开锣。”

“我倒希望今夜能够平平安安的,虽说那乔庄主有些不是东西,那乔管事也是个助纣为虐的主儿,可……算了,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不伤及无辜者就好。”

偏院,下人房。

乔管事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在他的额角还渗着几滴冷汗。方桌正中燃着一支蜡烛。蜡烛已经燃了大半。透过蜡烛微弱的火苗,能够看到睡在对面通铺上的那些下人。

那些下人,睡得十分齐整,全部都是头靠墙,脚朝外,且用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乔管事也是到过下人房的,知道这些粗人睡觉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可今夜,有些反常,不仅没有那些聒噪的打呼噜的声音,甚至连活人的喘息声都听不见。

他尝试着唤了一个人的名字,接连唤了几声,却没有任何的回答。

乔管事有些心慌,他用手按着桌子的边缘站了起来。可刚刚起身,就觉得有些不对,好像有人拖住了他的脚。他不敢低头往桌子下面瞧,只下意识的用手按住了桌面,然后拼命的想要将自己的脚提起来,可不管他怎么提,怎么甩,都有些无济于事。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自己的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乔管事碎碎念着,目光稍稍向下,想要看清楚拖住自己脚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可桌子底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起身时,他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全身泛冷,且有一股极度恶臭的味道钻进鼻子里。要不是因为过于恐惧,他怕是已经被这股味道给薰得吐起来了。

“夫人,夫人是您吗?我知道是自己错了,我知道自己当初不应该听着庄主的吩咐,不应该不救您的。可是夫人,我只是个下人,是个靠庄主赏饭吃的下人。您是庄主夫人,庄主尚且对您如此,我一个下人,就算出面拦了,劝了,怕是也拦不住,劝不住啊。”

乔管事又碎碎念了一通,刚刚念完,就觉得抓着自己脚裸的那股力道松了。他先是松了口气,可紧跟着,那口刚刚松的气又再次被提了起来。因为他感觉到有个东西站在了自己的背后,且那股凉意正顺着自己的脊背向上攀爬。额角的冷汗,跟着多了起来。

乔管事咧了咧嘴,欲哭无泪起来。他先是吸了半口气,然后身体僵硬着转过了身。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三魂七魄差不多都要给吓没了。

在他的对面,的确站了一个人,但却不是他认为的乔家夫人,也不是白日里见过的那道白绫,而是一个脸部腐烂的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女人。这个女人,眼睛里毫无生气,甚至连一丝黑眼珠都瞧不见,睁开的眼睛里都是白的。她的手,向前伸着,似乎随时都会扑过来,然后抓住自己的脖子,再用那张泛着紫色的嘴咬掉自己脖颈上的肉。

又看了一会儿,乔管事忽然意识到,眼前站着的这个不知道是鬼还是什么东西的“人”是他认识的,庄西头老瞎家的小女儿,也是乔家庄上第三个失踪者。

“我,我应该没有得罪过你吧?上一年,你家有事还是我出面向庄主求的情,帮你家渡过的难关。”乔管事擦了一下额角上的汗:“我知道你失踪了,也知道你肯定是遇见了什么事情,但是我发誓,我真不知道你会变成这个模样。我还帮着你爹找你来着。这冤有头,债有主,你就算要寻仇,也应该是去找害你的人。你若是放心不下你爹爹,我可以保证,我会帮你照顾他的。若你只是迷了路,走错了门,也不要紧,从这里出去,往西就能找到你家了。”

乔管事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见对方只是站着不动,便生出了些胆量。他小心移动着自己的脚,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往门口移去。

“吼!”死尸突然张开嘴,发出了一声类似野兽的吼叫,跟着就扑了过来。

乔管事虽下意识的进行的闪躲,后背仍被死尸抓了一下,瞬间火辣辣的疼痛就传遍了全身。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赶紧从下人房里冲了出来。

“吼!”又是一声。

乔管事连头都不敢回,刚跑到小门处,就觉得右肩肩膀上一紧。眼角余光扫到一只手,一只青白色的女人的手,手上还带着一些眼熟的虫子。来不及生出什么恶心的感觉,那只手就变成了爪状,然后像钩子一样紧紧掐进了他的肩膀里,血瞬间就染红了肩部的衣裳。

他痛的低叫一声,差点跪在地上。

该认命吗?该这样被杀死吗?

乔管事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身体上的疼痛伴随着脑海中的绝望一起涌了出来。

不!他还不能死,至少眼下的他还不想死。

生的欲望很快就战胜了对死尸的恐惧。乔管事一下子就挺直了腰背,甚至连那些疼痛也都顾不得了,他发疯一样的先是推开了死尸,跟着转身,双手握拳,用力打在对方的身上。

“你死了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拖着让我一起死。混账,下地狱去吧!”

乔管事一边打着,一边骂着。

尽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那些拳头落在死尸的身上,就如同毛毛雨一般,没有给对方造成任何的伤害。相反的,他的疯狂彻底激怒了死尸。死尸发狂了,她转动了一下僵硬的头颅,错开乔管事的拳头,张开嘴咬住了他的左肩。

“嘶~”

左肩上的衣服连带着皮肉都被死尸给扯了下来。

“去死,你去死!”巨大的疼痛,让乔管事也发起疯来。他伸手,抱住死尸的头颅,用力的一拧。竟然真的将对方的脑袋给拧了下来。

“扑通!”

失去头颅的身子倒在了地上,却仍在动弹着。乔管事红了眼睛,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失去头颅的身子,跟着跌跌撞撞走到了墙边,抱着手里的那颗头,拼命的往墙上撞。一边撞,一边嘴里还在念念叨叨的咒骂着。

当狐狸带着刑如意落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唔~凶狠的人,发起疯来,连死尸都会害怕。

最后,还是狐狸将乔管事给安抚了下来,至于他手中的那颗头颅,当然也被重新摆回了地上。

“你家厨房里应该有糯米吧?”

乔管事坐在台阶上,轻轻点了点头。

“若是有的话,就去寻一些,敷在你的伤口上。”刑如意指了指乔管事身上的伤:“眼下,府中应该没有能让你使唤的下人了,所以这糯米你得自己敷。若是不会敷,也没关系,就先抓一把,撒在被那东西咬伤的地方。哦,对了,待身子稍微好一些,就烧点热水,将余下的糯米全部倒进去,好好的泡一泡。

你纵然长着两只手,也没办法给后背敷药,好好泡个糯米澡,兴许能把你体内的那些僵尸毒给泡出来。”

“夫人说僵尸?”

“这东西应该算是僵尸吧。”刑如意指了下地上的尸体:“你先去寻糯米吧,这边的事情就交给我处理。”

“夫人……”

“没关系的,我家夫君之前学过一些道术,正好可以处理眼下的这种情况。再说,她都被你给打成这个模样了,就算想要咬我们,怕也是有心无力了。”刑如意说着走到了死尸的跟前:“这脑袋,不会是被你拧下来的吧?”

乔管事抬头,看着搁在地上的那个脑袋,又渗出全身的汗来。他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第127章 换颜草(11)

待乔管事离开之后,刑如意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小心地将那颗头颅摆放到了撕裂开的断口处。

“死而不腐为僵,这姑娘的魂魄只怕在留在躯壳里。要不,咱们将她唤出来问一问,兴许就能解了这乔家庄上继而连三的失踪之谜。”

“我来吧。”狐狸将刑如意扶了起来。

“自然是你来。”刑如意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虽还是平平的,但身为娘亲的责任感却是越来越强烈。

说着,向后退了半步,笑眯眯地望着狐狸:“能者多劳,况且提魂这种事情对于夫君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哦,对了。待会儿问过之后,还劳夫君唤个鬼差过来将她领到下面去。

这姑娘死的蹊跷,又被变成了这个模样,若是没有鬼差领路,只怕去不得地府。”

狐狸点点头,站在了刑如意的前面:“你小心些,这女尸身上还留有一些未散的妖气,待会儿出来时怕不小心会冲撞了你。”

“你家夫人没那么娇弱。区区一点妖气,奈何不得我的。”

“听话!”

“好!”

刑如意一面护着肚子,一面移到了狐狸的背后,还特意用手抓住了他背后的衣裳。若是被不认识的人看到了,还当真以为这是一个被死尸吓怕了的,站在夫君身后,寻求夫君保护的小女人。

狐狸将手探到背后,摸到刑如意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刑如意踮脚,下巴搁在狐狸的肩头,讨好般的问了句:“我是不是很听话,是不是很乖?”

狐狸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应对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娘子,干脆将手给收了回来。

提魂,对狐狸来说,的确是件小事。只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女子的魂魄已经出现在了她的尸体旁边,只不过有些晕乎乎的,像是喝多了的模样。

等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先是疑惑的看了眼站在自个儿跟前的狐狸与刑如意,跟着又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低头时,将目光落在了那具横躺在地上的尸体的身上。接着,就是一声鬼叫。

“死……死人!”

刑如意掏了掏耳朵,回了句:“可不是死人嘛,不光是死人,而且还是一个让你看起来有些眼熟的死人。要不,你再仔细辨认一下?”

“我……”女子的魂魄似受到了惊吓,她捂着自己的眼睛,连连摇头:“我不敢。”

“她是你,你是她,有什么可怕的。”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死了!”刑如意轻轻吐出三个字来。

“你胡说!我明明活得好好的。”

“抱歉,我知道自己这样直白的说出来,有些残忍。可对于一个魂魄来说,越早认清现实越好。况且,你离体不能太久,而我又有些话要问你。我的时间倒是很充裕,可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女子移开了遮挡在脸上的那只手,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将视线落在了那具明显已经出现了腐败迹象的尸身上,跟着又是一声尖利的鬼叫。

刑如意缩回狐狸身后,紧紧捂住了耳朵。

此时,她方才明白,鬼哭狼嚎是怎样的形容词。这狼嚎,她很早以前就听过,尤其是在荒郊野外,听到更觉得吓人。但这鬼哭,却是直到今夜才知道它的恐怖。

鬼哭之后,又等了一阵子,待确认女子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刑如意才从狐狸背后走了出来。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女子抬头,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她。

“我看过你的画像,知道你是这乔家庄上第三个失踪的。我还知道,你的爹娘一直在苦苦寻找你,并且盼望着你能够尽快回家。我更知道,你死的冤枉,死的离奇甚至压根儿就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真相,我帮你转告你的父母,好歹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然后我会送你去地府转世轮回,忘了今生的种种,去过你来生的日子。”

“那今生呢?我今生就这么完了吗?”

“除了你的爹娘,今生还有值得让你珍惜的东西吗?”

刑如意反问,女子愣了一会儿,跟着摇了摇头。

“你放心,你爹娘那边我也会做些安排。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场悲剧,可人死不能复生,相信两位老人也能挺过去。若你们父女之间,母女之间的情分够深,来生也是可以相见的。”

“真的吗?”

“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是真的。”刑如意看着女子的眼睛:“若我是你,我会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女子低头沉思半响,再抬头时,空洞的眼睛里有了一丝色彩,只不过是红色的。

鬼没有眼泪,所以眼睛里只能淌出血来。

“我虽笨拙,却好像有些明白夫人方才说的那句话了。”

“人活着,就有希望。人死了,也同样有希望。今生没有的,来生未必没有。今生得不到的,来生未必得不到。我听过你的故事,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姑娘。相信老天,也不会世世苛待你的。对不对?”

“希望如此。”女子抬头看了眼天,跟着又将头低了下去:“我自小就生的与旁人不同,不是比旁人漂亮,而是比旁人丑。自我懂事起,爹娘便将我圈在家中,不许我随意外出。起初,我不明白,我总觉得爹娘对我管束太多,每每听见外面小伙伴嬉戏的声音,总是会忍不住的委屈起来。

后来,再大些的时候,我也问过爹娘。为什么别的孩子可以出去,我就只能被关在家里。爹爹看着我叹气,而娘只是将我搂在怀里,用我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着,对不起,是她害了我。

我听不懂,也听不明白,我只知道,我想要出去,哪怕只是站在家门口看一眼也行。

大约到了四五岁的时候吧,有一天,我趁着爹娘不注意,悄悄打开门溜了出去,结果……”女子摸着自己的脸:“他们叫我怪物,叫我丑八怪。不到半日,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爹娘生了一个极丑,极怪的女儿。又过了些日子,那些衍生出来的各种传言就落到了我爹娘和我的耳朵里。他们说,是我爹娘不做善事,所以才生了我这么一个丑陋的,古怪的女儿。还叫我爹娘将我看紧了,切莫要让我再出去吓人。

那些日子,我爹变得异常沉默,我娘只是整日的抱着我哭,哭的眼睛都快要瞎了。

我也想过去死的,可我爹娘担心亏待我,只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若我死了,他们该怎么办?想明白了之后,我反而坦然了。我的相貌是爹娘给的,我无力改变,能做的就是尽量少出门,好好的孝顺爹娘。旁人的议论,隔着门,听见了也只当没有听见的就好。”

“若我是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女子抬头看了眼刑如意,跟着摇了摇:“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那些日子,我过的有多辛苦。”

刑如意捏了捏自个儿的脸,她很想告诉女子,曾经的她也只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孩子,也跟许多人一样,羡慕过那些天生长得漂亮的姑娘。也曾因为自卑,因为莫名的害怕与忧虑而将自己整日关在家中,美其名曰说自己是“宅女”。

遇到狐狸,是老天爷给她的奇迹。不光让她得到了一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夫君,还给她换了一张相对较好的容貌。事实证明再多的心灵鸡汤,都只是鸡汤。好的容貌,的确会在无形中增加气场,甚至是自信。如今的刑如意,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说的对,我不是你,我没有办法体会你的心情,也没有办法知道你这些年过的有多辛苦。但我瞧的出来,你是个通透豁达的姑娘,所以你不会自个儿走上这条绝路。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这是你的夫君吧?看起来是个很好的男子。”女子抬头看着狐狸:“寻到这样好的夫君,你爹娘也会放心的是不是?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自满十四岁之后,爹娘就一直为我的亲事发愁。他们从不奢求我能够求个怎样好的夫君,只希望我的未来夫君不嫌弃我容貌丑陋,我未来的婆家不苛责与我,只希望我能够平平淡淡的,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希望我在他们走了之后,能有个依靠。可,就算是庄子里再不成器的男子,都嫌弃我。”

“那是他们没有眼光,是他们不懂得,有趣的灵魂,比好看的容貌重要多了。”

“夫人不必安慰我。我心里清楚,若换了是我,我也不愿意娶一个像我这样的姑娘为妻。所以,我从不怨恨,也觉得没什么可怨恨的。我唯一不忍的就是看着爹娘整日我的亲事烦扰。于是,我瞒着爹娘,偷偷做了一件事情。”

“你做了什么事情?”

“我依着他们说的,在雨天,一个人去了山顶的山神庙,向山神老爷祈愿。”

“向山神老爷祈愿?求姻缘,不是应该去月老庙吗?”

“不是求姻缘。”女子抬起了头,用泛着血丝的眼眸直视着刑如意:“我是去求山神老爷帮我换一张脸!”

第128章 换颜草(12)

“他们指的是谁?”

女子先是一怔,跟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就是他们。”

“怎么会不知道呢?”邢如意纳闷的问道:“是忘记了,还是你不愿意说。”

“只是一些声音。”女子又开了口:“真的只是一些声音。”

“声音?”

“嗯!男子的声音,不同的。”从女子苍白的脸上,邢如意竟瞧出一丝羞涩来:“我知道爹娘为我的亲事烦扰,我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难受,到了夜间也总是睡不踏实。后来,我就开始听见那些声音。有时候是醒着的,有时候是睡着的。刚开始,我也怀疑是不是我思虑过重,出现了幻听。可直到他们说出那两个名字时,我才确认,我没有生病,我是被上天给眷顾了。”

“两个名字?”邢如意紧跟着又问了一句:“是失踪的那两个人的名字吗?”

“是!”

“你既知道那两个人失踪了,为何还要相信那个声音,难道不怕自己跟失踪的那两个人一样吗?”

“我有什么好怕的?”女人指着自己的脸:“像我这样活着能比死了好多少?况且,他们告诉我,那两个人不是失踪了,只是换了张脸,所以大家都不认识了。我,也不是没有犹豫过,只是每天看着爹娘那样,我宁愿冒险一试。”

“所以,你去了山神庙?”

“嗯!”女子点头:“是那些声音让我去的。”

“山神庙里有什么?”

“自然是山神老爷!”女子抬头,用略带疑惑的眼眸看着邢如意:“夫人从未去过山神庙吗?”

“去倒是去过,只是没去过能帮人改换容颜的,那么神奇的山神庙。”

“只是一个很破的山神庙,依着夫人的身份,只怕看见了也会绕过去。”

“很破的山神庙?”

“是很破,像是许多年都没有人去过的一样,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就连山神老爷的衣裳,都成了一块一块的烂布。我还记得,当我现在山神庙门口的时候,那种心情。我觉得,我好像是被那些声音给戏弄了。我想过,要立即下山的。可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就推开了那扇破破烂烂的门,跪在了山神老爷跟前。”

“奇迹发生了?”

“是!我听见山神老爷与我说话,并且答应了我的请求。”

“这么灵验的山神老爷,看来,我也得去求求才行。”

“夫人想要求什么?”

“暂时还没有想到,不过是人都会有欲望,我总有自己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既然你口中的山神老爷如此厉害,我想,我去求一求也没什么关系吧。”

女子连着摇了好几下头:“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就得来的东西,况且还是问神仙求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山神老爷还问你要了东西过去。”

“是一张契约。”

“上面写了什么?”

“空白的。”

“空白的?”

“是空白的,一个字都没有。”

“无字的契约你也敢签?”

女子苦笑了一下:“为何不敢?我当时想着,只要山神老爷能帮我换一张脸,莫说只是让我签一份东西,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会给。况且,我原就是不识字的。就算那契约上有字,我也照样不认识。”

“签了契约之后呢?你果然换了一张脸吗?”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我只记得,我在那张山神老爷给的契约上按了手印,然后便按照山神老爷的吩咐离开了山神庙。那天的雨很大,山路很滑,然后一不小心我就从山上滑落了下去。”

女子抚摸着自己的脸。

“可我记得清楚,在我滑到的时候,我透过地上的积水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我的脸变了,真的变了,虽没有夫人这般的好看,但至少不吓人了,不再是旁人眼中的那个怪物了。我心里想着,我一定要回去,回去让爹娘瞧瞧我现在的模样。我想着,爹娘以后再也不用我我的亲事发愁了。再往后的事情,我就记不得了。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这里,看见了夫人您。”

“幻术。”狐狸轻吐出两个字来。

“夫君的意思是,她上了那个山神老爷的当。”

“既是神仙,又怎么会与凡人做这些交易,况且山神的职责只是庇护山林的安全,我竟不知他们还有改换人容颜的能力。即便是有,也不过是幻术,是用来欺骗人的把戏。”

“夫君怀疑那寄居在山神庙中的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山神老爷对吧?”

“神仙也是人修的,就算变成了神,也会留有人的七情六欲,哪怕只是一点点。所以,神仙也有高低尊卑之分,也有贪欲和恶念。若当真是无欲无求的,又何必分为上神与小神。

山神老爷只有一个,可山神庙却分布各地,莫说山神老爷忙不过来,就算要下凡渡人也会寻个香火好的,庙宇齐整的。一处隐藏在山间的,破破烂烂的山神庙,就算山神老爷偶尔路过,只怕也会如夫人一般,懒得去看一眼吧。”

“本夫人才不像你们这般的势利眼,若是路过,我当真是会看一眼的。只不过,不会进去就是了。”

“夫人这是五十米笑百步?”

“错!我这是珍重生病,为自己负责。既是一处破破烂烂的山神庙,自然也会有多处的破损,用我们老家的话说,这就是危房,是在被强制拆除的范围内。生命可贵,我自然不会拿自个儿去冒险。但看见了,总会扫一眼的,这才是正常人有的反应。”

“夫人说的似有些道理。”

刑如意给了狐狸一个懒得理你的眼神,将目光重新落回了女子的魂魄上:“你可还记得那山神庙在何处?”

女子说了一个地方。听到那个地方之后,刑如意与狐狸不自觉地相互看了一眼。

那个地方,他们知道,就是来乔家庄时经过的那座湖边,湖的对岸就一处山林,而乔家庄内失踪的第四个人的尸体就是在湖边发现的。

“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女子低头想了一下,看着躺在地上的自个儿说:“请夫人寻个地方将我埋了吧。”

“这个自然。”

“恳请夫人,不要将我的尸身带到我爹娘面前。我爹娘年纪都大了,若是被他们看见我变成了这个样子,只怕会经受不住。夫人只说我不在了就是,若有来生,我还会做他们的女儿。哪怕还是生得这般丑陋,哪怕一辈子都不嫁人,我也会好好留在他们身边,伺候他们,不会再叫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

“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妥善处理的。”

“还有……”女子抿了抿嘴:“在我离开之前,我想再去看一看我的爹娘。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他们一眼,我想给他们磕个头再走。这一世,他们为我所累,受了人间不少的白眼,我身为人女,却未能侍奉他们到老,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难受。”

“还有吗?”

女子摇摇头:“没有了。”

“兴许,我还能再为你做一件事情。”刑如意说着,看了狐狸一眼。

狐狸点点头,走到女子的魂魄跟前,用手在她的脸上抹了一下。女子疑惑的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男人,透过他清澈的瞳孔,她似乎看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自己。

“只是幻术而已,不过我想,用这个样子去地府,也是不错的。”刑如意掏出一面镜子,“下一世,你可愿意变作这个模样?”

“这……”女子看着镜中的自己,激动不已:“真的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

“多谢夫人!”女子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

镜中的她,虽不惊艳,却也是端端正正的模样。她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狐狸唤了鬼差出来,让鬼差带着女子回了家。至于后面的事情,已经与他们无关了。

“我们要去一趟山神庙吗?”

“不必!”

“不必?既知道了源头就在山神庙,不去瞧一瞧,会一会那位山神老爷,总觉得有些可惜。”刑如意摸了摸鼻子:“四条无辜的性命,就算他有千万种理由,也不该这么做。”

“我说不必,并不是为他开脱什么,而是他就在这里。”

“你是说……”

“跟我来!”狐狸说着,带刑如意来了一个瞬移。

“这不是乔家老爷跟先夫人住的地方吗?”

“嘘!看!”

狐狸朝着主屋的指了下,刑如意这才看到,在主屋里浮着一层绿光。这绿光让她觉得有些眼熟。再一想,他们在湖边遇见的那具女尸身上,也浮着这么一层绿光。只是,刑如意并不知道这绿光是什么。

“那绿光是什么?”

“应该是一种鬼气,但与你我之前遇到的都有些不同。”

“鬼气?”刑如意疑惑的看着狐狸:“那货郎不是狐妖吗?就算道行再浅也是会妖法的吧?既会妖法,又何须用这些鬼气?难不成,是我们冤枉了货郎,这在幕后捣鬼的并不是他。?”

“狐妖天生擅长魅惑,想要杀人,也不用这么麻烦。”

“夫君的意思是,狐妖之所以杀人,是因为他不得不杀。”

第129章 换颜草(13)

狐妖之所以杀人,是也因为他不得不杀。

换言之,乔庄主对于当年所做之事,仍有隐瞒。

当刑如意推开房门,与狐狸一同走进屋子时,看见的是乔庄主立在房屋的正中,脖子上则缠着一条白绫。不用靠近,也知道,他死了,是被那条白绫生生给勒死的。

“看来他死的时候并不痛苦。”

乔庄主虽是睁着眼睛的,但脸上却没有被勒窒息而死的痛苦之状,反而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像是沉浸在美梦之中。刑如意很想知道,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幻术!”狐狸拧了一下眉:“乔庄主是在幻术中被勒死的。”

“这种复仇的方法,是不是有些太仁慈了。”刑如意皱眉:“娇妻惨死,自己又被冤枉,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为了复仇不惜枉杀多条人命,结果却这么轻轻松松放过自己的仇人。这是不是有些不大合乎常理。”

“是我们。”

“什么?”

“是我们破坏了他的复仇计划。”狐狸说着,身形瞬移,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杂毛的白狐,嘴角还渗着血迹。当刑如意凑近去看它的时候,它也正好抬头看向刑如意。四目相对,狐狸的眼睛突然变成了紫色。

“不过是只修炼三百年的狐妖,居然也敢当着我的面施展幻术,迷惑我家娘子。”

狐狸手上用劲,卡住了杂毛狐狸的脖子。杂毛狐狸挣扎了一下,眸中的紫色尽褪,但看向刑如意的眸光仍带着敌意。

狐狸松手,杂毛狐狸落在地上,顷刻间幻化出一个男子的模样。与狐狸比起来,这狐妖的长相可谓极其普通,套用一句形容词,就是撒到人堆儿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幻化成人之后,他显得更为虚弱。挣扎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蹭去了留在嘴边的血迹,然后盯着狐狸说了句:“你我同为狐族,为何要与我为敌。”

“你错了!”刑如意挽住狐狸的胳膊:“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想过与你为敌。我们留在乔家,也只是应了朋友的邀请,顺便帮乔家的那位小姐治病。哦,我是个大夫,女大夫。至于你与乔家的恩怨,我们本无意干涉。在我看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说的好听,既无意干涉,又为何……”狐妖轻咳了两声。

“我明白了。”刑如意看着狐妖泛白的脸色。

“你明白了什么?”

“乔家庄失踪的那四个人都是被你用幻术蛊惑到山上的,所谓的山神老爷显灵,也是你施法的结果。”

狐妖轻哼了一声,有些不屑的扫了刑如意一眼:“我还以为你明白了什么。不错,那四个人是我带到山上的。这世上,也没什么显灵的山神老爷。即便有,也不会显在这种地方。”

“为什么是那四个人?”

“为什么?”狐妖轻笑着:“因为她们有我想要的东西。”

“贪、嗔、痴、欲。”

“不亏是我们狐族挑中的女子,你果有些不同。没错,就是贪、嗔、痴、欲,我需要这些恶念。她们是最好的材料,只需要动动嘴,就将她们的恶念拱手想让。若是没有她们,我又如何站在这里。”

“果然,你是因为不得已才杀人的。乔庄主他,当年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以至于你虽从监牢中逃了出去,却没有办法为妻子复仇。”

“他做了什么,还重要吗?”狐妖看着刑如意:“我家娘子死了,他也死了,所有的事情,都了结了。”

狐妖说着,竟吐出一口血来,紧跟着摇摇晃晃跌在了地上。

狐狸见状,忙上前,待查看过他的情形之后,将自己的一缕真元渡给了他。

“不必白费力气了,我早就该死了。若不是为我家娘子复仇,我根本无意撑到现在。我虽是妖,却也答应过我家娘子,此生绝不以自己的妖术害人。我食言了,却也不曾后悔。现在,是我偿还这些的时候了。”

说完,男子又变回了一只狐狸,且还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狐狸。

刑如意找到了换颜草,却发现,这换颜草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骗局。

所谓的换颜草,只不过是生在山神庙后面的一丛无名杂草,根本没有改换容颜的功效。之所以神奇,是因为狐仙将自己三百年的修为渡了一半在这草上,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他的娘子。

货郎娘子名唤枫儿,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她自出生起,左边脸上便长着一块形如枫叶的胎记。爹娘疼她,担心她长大了被人笑话,就携家带口移居到了山上。

枫儿的家,距离那座破败的山神庙很近。

小时候,她经常去山神庙里玩,顺便帮山神老爷整理一下庙宇,还会将自己采的野果当做贡品献祭给山神老爷。可山神老爷怎么会光顾这样破烂的小庙,枫儿带去的那些贡品都被在庙宇中修炼的狐妖给吃掉了。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渐渐的,狐妖竟喜欢上了这个善良可爱的姑娘。偶尔,他也会幻化成人,躲在山神老爷的背后,偷偷的看她。

狐妖知道,自己是妖,是妖就不可能跟一个凡人在一起。狐妖觉得,只要这样每天都能偷偷的瞧着枫儿,听着枫儿在庙宇里说那些傻兮兮的话,就已经很好了。

可,老天总是喜欢给善良的人开玩笑。

在枫儿十五岁那年,山里不知为何,窜进来一帮流匪。那些流匪无意中闯进了枫儿的家,他们杀死了枫儿的爹娘,烧毁了枫儿家的草屋,又追着逃命的枫儿到了山神庙,企图当着山神老爷的面欺负枫儿。

那是狐妖第一次施展自己的妖术,他吓跑了那些流匪,救下了枫儿。

他打听过,枫儿老家还有个叔叔,逢年过节的时候,两家也有走动。待枫儿的身体稍稍好些之后,他便将枫儿护送下山,送到她叔叔家里,原本以为,枫儿会在她叔叔家安稳下来,就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可后来,他发现,枫儿的叔叔并不像枫儿的爹那样的疼爱枫儿。他看到枫儿的叔叔总是咒骂她,说她长得丑,是天生的丧门星,还说枫儿爹娘都是被枫儿给克死的。枫儿的婶婶,就更厉害了,她不光打骂枫儿,让她饿着肚子干家里头所有的活儿,还盘算着将枫儿卖给村中的一个坡脚瞎眼的老头当娘子。

狐妖看了半年,终是看不下去了。他又一次使用妖法,幻化成一个普通男子的模样,拿着用石块变出的银子去向枫儿的叔叔婶婶求亲。

几乎不用他说什么,枫儿的叔叔婶婶就慌忙答应了他的求亲,担心他反悔,当天就给他们操办了亲事,就连枫儿都是被自己的婶婶给推进新房的。

狐妖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他告诉枫儿自己不是人,是在山里修行的狐妖。他之所以上门求亲,也不是想要害枫儿,只是不忍心看着枫儿被她的叔叔婶婶欺负。他还承诺枫儿,倘若日后她寻到了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他会悄然离开,绝对不会伤害他们。

枫儿原本就是个善良的姑娘,看狐妖如此真切,自然也就信了他。

成婚之后,枫儿就以狐妖娘子的身份跟着他离开了叔叔婶婶家。狐妖没有家,枫儿也没有家,山神庙也不是能住人的地方,两个人最初就是靠着狐妖变化出来的银子过日子。当然,狐妖并没有告诉枫儿,他的银子都是用石头变的。

日子久了,枫儿觉得老这么只进不出的也不是事情,就学着那些走货贩货的货郎,去采买了一些东西,两个人也开始走街串巷的做起小买卖来。

日子过得很是清苦,狐妖与枫儿却不觉得,一狐一人,反而在这些清苦的小日子里相守出了真感情来。

对于自个儿脸上的胎记,枫儿自个儿倒是不怎么介意。可走街串巷,难免会被旁人围观,狐妖瞧在眼里,疼在心里。思索了一番之后,就编造了一个谎话,说山里有一种神奇的草药,名为换颜草,可以帮人改换容貌。

狐妖最初只是带回了一棵换颜草,然后用那棵草帮枫儿去掉了她脸上的胎记。枫儿不知道,这换颜草之所以能够改换容颜,是因为狐妖渡了自己的修为在那些草上。她只知道,自己的胎记没有了。枫儿很开心,但她的开心却不是因为自己去掉了脸上那块难看的胎记,而是想着以后出去卖货的时候,那些买她货物的人,不会再因为她的脸,耻笑她的相公娶了一个丑陋的娘子。

卖货时,偶尔也会碰见与枫儿一样,因为相貌问题被人耻笑的姑娘。她心思单纯,又十分善良,总想着自己能好,旁人也能好,于是就央求狐妖再带一些换颜草回来。狐妖疼爱枫儿,唯恐她知道真相之后,心中自责,便都应承了下来。

这一来二去的,狐妖竟将自己的大半修为都散在了那些花草上,直到他们来到乔家庄,发生了后来的那些事情。

第130章 换颜草(14)

当年,乔庄主还隐藏了什么?

真相,其实就藏在狐妖的身上。

那天,因为枫儿身体不适,狐妖便独自一人出门卖货。待回到乔家之后,发现妻子衣衫凌乱的躺在床上,早已经没有了气息。

狐妖的鼻子比凡人要灵敏的多,很快,他就嗅出了留在房中的乔庄主的气息。恼羞成怒的狐妖打算去找乔庄主理论,刚到门口,就被一张大网给罩住了。

网前,还站着一名道士。

原来,乔庄主问枫儿索要换颜草无果,便让管家乔三喜暗中监视,希望能够找到换颜草。在狐妖又一次回到山神庙去取换颜草的时候,乔三喜暗中尾随,发现了藏在里头的秘密。回到乔家之后,他便将在山神庙里看到的情形与乔庄主说了。

虽知道货郎是个妖怪,可利益当前,乔庄主还是将这个秘密给隐藏了起来。

枫儿患病,在乔庄主看来,是个不错的机会,他原本是想利用手中掌握的这个秘密,迫使枫儿同意他之前的提议,同时要挟枫儿要她迫使狐妖变换出更多的换颜草。枫儿原就不肯与乔家合作,待知道换颜草是用自己夫君的修为换取的之后,就更是不肯答应。

乔庄主心生怨气,便扑到了枫儿跟前,试图威胁她。枫儿在挣扎间,衣衫半褪,露出了大片肌肤。不曾想,她挣扎的模样,竟让乔庄主又生出了别的心思,试图侮辱枫儿。

挣扎间,枫儿为保清白,想要咬舌自尽,却被乔庄主扼住了也咽喉。结果,生生给掐死了。

枫儿死后,乔庄主知道狐妖归来必定报复。好在,他早有准备,已经请了得道高人住在家中。

他命令乔管事将道士请到后院,布下了捉妖的阵法。

为了那些换颜草,狐妖本就散去了自身大半的修为,加上道士布阵在前,而他因为娇妻的亡故,心神俱乱,一心一意只想复仇,更是中了道士的诡计,被打的几乎形神俱灭。为了掩盖真相,在道士将狐妖擒住之后,乔庄主派人上报衙门,说家中狐妖害人,已经被擒,希望官府可以出面处理后面的事情。

在自己管辖的地面儿上出现了妖怪伤人的事情,官老爷自然不敢声张,于是配合着乔庄主将事情给压了下来。并且着人秘密将狐妖押送至衙门,由道士选了个良辰吉日,进行除妖。对外,则宣称是货郎与货郎娘子因口角发生争执,货郎在恼怒之下,误杀了自个儿的妻子。

娇妻被害,自己被擒,乔庄主与官府联合起来颠倒黑白,狐妖自是不甘心。他利用狐族独有的蛊心之术,蛊惑守卫监牢的牢头将自己从监牢中放了出来。之后,便一直躲在山神庙中,一边养伤,一边伺机复仇。

妖怪修行,原就不易,况且他又被道士伤了本源,莫说是为娇妻复仇,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够撑多久。思来想去,狐妖便想到了利用人心的贪欲,来增加自己的修为。

对于妖来说,这样的修行方法,属于偏门,也就是民间所说的旁门左道。一旦被人识破,便有被妖法反噬的后果。人不畏死,天下无敌,妖不畏死,自然更是百无禁忌。

狐妖选中的第一个人,叫做红杏,也就是刑如意看到的四幅画像当中第一个失踪的女子。

红杏是乔家庄上佃户乔老西家的长女,她与枫儿一样,都是在脸上生了块胎记,且她的这块胎记还长在脸的正中央。

红杏还有个妹妹,叫做红梅。与姐姐红杏不同,红梅人如其名,不但肌肤胜雪,白里透红,且生得十分好看。自红杏懂事起,听到的便是旁人对自己的叹息,以及对妹妹红梅的夸赞。

表面上,她对自己的妹妹极好,对父母也极为孝顺,是一众乡邻眼中的好姑娘。可暗中,她时常咒骂自己的母亲,埋怨母亲将自己生得丑陋,却将妹妹生得如花似玉,对待母亲更是没有一个好脸色。

就在红杏十六,红梅十四这年,有个媒婆上门来给红梅提亲,且提亲的对象,还是红杏心仪的男子。眼瞧着父母喜气洋洋,红杏又是难过,又是气愤,她强忍着泪水跑回房中,不停的诅咒着,希望她的妹妹能够早点死掉。红杏觉得,都是因为自己这个妹妹的存在,自己才会变得这么不幸,也是因为妹妹的存在,所以自己心仪的男子眼里只有她,而没有自己。

她埋怨爹娘偏心,就算对方来提亲,要出嫁也该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先出嫁,哪有姐姐未嫁,妹妹就先出阁的。若是这件事传了出去,她哪里还有脸面待在家中。红杏觉得,爹娘同意妹妹的亲事,就是逼迫她去死。

人,心里一旦生了魔,就会做出可怕的事情来。

妹妹的亲事定下之后,红梅便如同寻常的姑娘那般,开始着手为自己赶制嫁妆。就在嫁衣赶制出来的那天,红杏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狂躁的恶魔,竟用妹妹裁剪嫁衣的剪刀,生生得将自己的妹妹给戳死了。随后,她还精心布置了现场,将妹妹做成了意外身亡的样子。

妹妹死了,爹娘大哭一场,娘亲更是因为妹妹的死,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人也变得苍老了许多。红杏看在眼里,不仅没有心疼,反而越发的怨恨,越发觉得妹妹就是家中的祸害,而她的爹娘,眼中根本就没有她这个大女儿。

转眼,她已经成了旁人眼中的大姑娘,再过一两年,就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可爹娘,似乎从不关心她出阁的事情。她倒是不顾脸皮在爹娘跟前提过两回,可爹娘反反复复就只有那一句话:“你生成这个样子,哪里会有男子上门求亲。”

爹娘说的是实在话,可落在红杏耳朵里就是不中听,她甚至将自己变成大姑娘,嫁不出去的事情都埋怨在爹娘头上,觉得只要爹娘不在了,就没有人阻挡她的亲事,她就能够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狐妖,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红杏的。

他先是用妖法蛊惑了红杏,将她诱到山上。签署协议什么的,都只是幌子,狐妖要的是她那颗怨毒的心。

红杏没能从山上走下来,她在狐妖为她编织的美梦中死去了。狐妖将她的心掏出来吃掉,然后将她的尸体埋在了山神庙后面的荒草堆下。

狐妖选中的第二个人,是庄上卖肉的乔八两的女儿,也就是那个侏儒姑娘。

乔八两不是真的名字,而是因为他的称总是八两称。身为乔八两的女儿,侏儒姑娘耳读目染,从小就染上了贪小便宜的毛病。

一天,有个婆婆到乔八两的肉摊上买肉,正好侏儒姑娘在摊子上帮忙,递肉给婆婆的时候,被她看到了戴在婆婆手上的一个金镯子。

金镯子不重,细细的,但上面雕刻的花纹却十分好看,侏儒姑娘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婆婆眼神不好,走路需要借助一根拐杖。侏儒姑娘看了,心生一计,她假意送婆婆回家,实际上盘算的却是如何将她手上的金镯子给偷走。

婆婆眼神不好,还以为侏儒姑娘只是个善良懂事的小姑娘,自然不曾防备。这侏儒姑娘故意带着婆婆走一些偏僻人少的小路,待经过一座年久失修的老桥时,她假装跌倒,抓住了婆婆的拐杖,趁着婆婆低身扶她的时候,将婆婆手上的金镯子给取了下来。

可惜,婆婆虽然眼神不好,感觉却十分灵敏。起身时,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问侏儒姑娘有没有看见自己的镯子。说那镯子,是当初成亲的时候相公送的。如今相公去了,只留下这么一只镯子,当做念想。倘若侏儒姑娘真的喜欢,待她百年之后,可以将这镯子当做礼物送给侏儒姑娘,也算是对她今日好心送自己回家的一番报答。

侏儒姑娘听了,不仅没有丝毫羞愧之心,反而觉得是自己的一番伎俩都被婆婆给识破了。说什么百年之后将这镯子当做礼物送给她,还不是哄着她,想要自己将镯子还回去吗?一旦她还了,就坐实了她偷拿婆婆金镯子的事情,待婆婆回到家里,还不撺掇着自己的儿子、儿媳妇到她家中闹腾。

侏儒姑娘瞧了下,见四下无人,便将婆婆引到了桥边。嘴上说着,是要帮婆婆将她的金镯子给戴上,实际上,却是动了杀心,将婆婆从桥上直接给推了下去。

那是座废弃的老桥,桥下河水清浅,婆婆掉落河中之后并没有立刻死掉,而是在水里泡了一阵子之后,才缓缓咽气的。

侏儒姑娘在将婆婆推下桥后,便藏起了婆婆的金镯子,然后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了家中,而这一切,都被暗藏在庄子里,寻找对象的狐妖给看见了。

与红杏一样,侏儒姑娘也被狐妖所蛊惑,离开家,独自上了山,并且与狐妖签订下了协议。狐妖给了她一个梦,梦里全是她渴望而不可及的东西,而她则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狐妖要的,是侏儒姑娘的贪欲。

妖可怕,人心的黑暗则比妖更可怕。

第131章 和骨烂(1)

“咕噜噜。”路边的窝棚里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乞丐老张睁开了眼睛,用那双布满污泥的手揉了揉自个儿的肚子。肚子很空,手揉下去,仿佛就能触及到自己的心肝肺。他叹了口气,用手心按着肚皮下的骨头,翻了个身。

再忍一忍,忍到天亮就可以去门口乞讨。若是运气好,遇到那种善良的人家,没准就能讨得半个黑窝窝头。老张刚闭上眼睛,肚子里就又传来了那种叽里咕噜的声音,且声音比刚才还要大上一些,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的刺耳。

这老话说的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老张没有听过这句话,自然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但他打小就是饿着长大的,饥一顿,饱一顿,对于饥饿的感觉体会尤其深刻。加上这些天闹肚子,也没有力气出去乞讨,仔细算一算,他差不多有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饿到了一定时候,这肚子里就像是长了一只怪兽,除了叽里咕噜的乱叫唤,还会催促着他的五脏六腑以及全部的感官。老张舔了舔嘴唇,盯着黑夜中的某一处,说了句:“饿!”

“喵~”

一只猫,闪着绿幽幽的眼睛与老张对视着。

听见那声猫叫,老张立马坐了起来。他舔弄着嘴唇,两只手搁在身上搓了搓。老张没有吃过猫,但他寻思着,若是将这只猫给烤熟了,味道兴许也不错。

猫,一直盯着老张。见他坐起身来,弓着身子摆出了一个防御型的姿势。动物,通常都是通灵性的,它感觉到了老张对它的敌意。

“喵~”

猫又叫了一声。伴随着这声猫叫,老张以最快的速度弹立了起来。然后朝着猫快速的扑过去,嘴里还念念叨叨的。

“小东西,别跑,你可千万别跑。我快饿死了,你就行行好,让我吃了你吧。”

“喵~”

猫竖起了全身的毛,在老张扑倒跟前时,轻轻跃起,落到了他的头顶上。紧跟着,轻轻一跃,消失在了老张身后的那片夜色里。老张转过身,瞳孔里散发着因为饥饿而造成的恶魔一样的光芒。他恼怒的盯着猫消失的方向,嘴里不停的念着:“饿,我饿,我要吃东西,我要吃东西。”

老张犹如失去魂魄的僵尸一般,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中摸索着,走着。就在他快要抵挡不住腹中的饥饿,准备啃咬一块树皮的时候,他的鼻子闻见了了一股香味儿。

他四下寻找着香味的来源,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距离他不远的一栋草屋上。草屋里还亮着一盏灯,老张确信他闻到的那股香味儿就是从草屋里传出来的。

“肉!我要吃肉!”

饥饿促使着老张朝着草屋走去。越是靠近那间草屋,鼻子里闻到的香味也就越发的浓郁。这是肉的香味儿,但却比老张之前吃过的任何一种肉的味道要香。这香味,几乎将他的五脏都从肚皮里给勾出来。

草屋,只有一扇低矮的木门。木门是虚掩着的,并没有关上。老张只轻轻推了一下,那门就被推开了。香气顺着开门的那阵风,直接扑到了他的身上。老张贪婪的吸了一口,疯一样的冲到了亮着灯的屋子前,顾不得打招呼,一下子就将门给推开了。

屋子里没有人,只点着一盏油灯。油灯下,摆放着一个炉子。炉子上搁着一个锅,锅里发出诱人的“咕嘟咕嘟”的声音。黑色的锅盖,合着那个声音,在火红的炉子上跳跃着。老张吸溜了一下,口水却沿着嘴角低落了下来。

“你是谁?”

老张刚想去掀开锅盖,背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瞧你的样子,是饿了吧?”

火光中晃过一道影子,一个老妇人出现在老张的面前。

“我,饿了。”老张吞咽着从舌头根儿泛出的唾液,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三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哎,这个世道啊。有人把自己吃撑了,有人把自己给饿疯了。”老妇人拿起锅盖,用汤勺搅动着里面的东西:“你是闻见我这锅里的香味儿了吧?”

老张点点头,用饿得发绿的眼睛盯着老妇人的汤锅,不自觉地又吞咽了几口唾沫。

“来吧来吧,都是命苦的,若是饿了,就坐下一起吃。”

老妇人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桌子。桌子是方的,显得有些不平整,甚至上面还布着一些土灰。可老张不在乎,他原就乞丐,吃的用的比这草屋里的东西可脏多了。

不等老妇人说完,他已经坐到了桌子旁。

“你真的邀请我一起吃?”

“什么真的假的。一看你就知道你是跟我一样的苦命人,像咱们这样的苦命人,活在这世上都不容易。你能闻见我这锅里的香味儿,循着这香味找到我家里,就说明你是我的有缘人。既是有缘,就一起吃个饭吧。只要你,不嫌弃我这里简陋就行。”

老妇人说着,往桌子上摆了一副碗筷。

老张有些激动。自打做乞丐之后,他很久已经没有用碗筷吃过东西了。他着急慌忙的抓起筷子,这才看见自己手上的污垢,有些不好意思的,又将筷子给放了下去。

老妇人看见了,眯眼一笑,说:“不打紧的,都是穷苦人,没那些个讲究。对了,我这眼神儿不好,就辛苦你自个儿打饭吧。”

“谢……谢谢!”

不等老妇人说完,老张就端起碗筷冲到了锅旁。锅里满满地都是肉,老张装了整整一大碗。

美味当前,老张再也顾不得什么,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一碗,两碗,没用多大会儿,妇人的汤锅就见了底儿。老张抚着圆溜溜的肚皮,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睁开眼,这才发现,老妇人一直坐在自己的对面,用那双半眯着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老张看着自己眼前的碗筷,吞吞吐吐地问了句:“您老是不是还没吃呢?”

“不打紧的,你吃饱了吗?”

“吃……吃饱了。”

“好吃吗?”

“好吃!”老张说着,又摸了摸自己圆溜溜的肚皮:“这是我这辈子吃的最香的一顿。”

“好吃就行。”老妇人说着站了起来。

老张舔弄了一下嘴唇,看着老妇人的侧影问了句:“人家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您老炖的这锅,该不是驴肉吧?”

“想知道?”

老妇人回过头来,阴恻恻的问了老张一句。

老张嘿嘿笑着,没有回答。

“我这肉,可是比龙肉还要香的东西。你若是没有吃饱,我那后头屋子里还有。要不,你再带点儿回去?”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没关系的。都是穷苦人,相互帮忙也是应该的。”

老妇人说着,将打开的锅盖重新盖了回去,然后弯腰走到门口,摸索到自己的拐杖之后,就推开门,朝着草屋后面走去。老张抱着吃的圆溜溜的肚子站了起来,他心想着,吃了这顿没下顿,既然人家主动开口了,不妨就再带一些肉回去。

绕过草屋,老张看见了一间低矮的石头垒成的屋子。他有些纳闷,纳闷这庄子里怎么还会有用石头搭成的屋子。再一想,老妇人是独自居住的,这石头屋子,兴许是她家人活着的时候给垒的。都是穷人,穷人就只配住这些草屋,石屋啥的。

石屋里也亮着一盏灯,但比草屋里的灯光暗些。老张刚进去,就瞧见了一口大锅。那口锅,他有些眼熟,很像是年轻时候当兵打仗时伙夫用的那种大锅。锅下燃着一堆柴火,里头也“咕嘟咕嘟”地响着。

老妇人看了老张一眼,老张走过去,将锅盖掀开。一阵蒸汽升起,差点熏了他的眼睛。待蒸汽散去,只见汤锅里炖着许多的东西。老张忍不住拿起汤勺搅了两下,汤勺碰到一个东西,他费力气的舀起来,才发现那是一个婴儿。

只见这个婴儿侧身蜷缩在汤锅里,姿势就像是还在母亲的肚子里一样。老张有些心惊,可那汤勺就像是长在他的手上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汤锅里,婴儿随着蒸汽转了一个身,他看见了那婴儿的表情。

他的眉头微皱着,嘴角向下,似乎是在哭泣。老张想,他一定是在悲戚自己的命运,悲戚自己还来不及长大,就变成了汤锅里的一堆肉。

就在老张惊慌无措的时候,汤锅里的婴儿张开了嘴,然后他的眼睛也张开了。

他笑嘻嘻地盯着老张,问他:“我的肉,好吃吗?”

老张倒退了一步,手里的汤勺跟着落了下去。他抬起头,一边看着老妇人,一边用手指着汤锅,结结巴巴地问:“这……这就是我刚刚喝的……”

老妇人点点头,拄着拐杖,走到了老张跟前。嘴角上扬,问了句:“好喝吧?香吧?”

老张“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胃里开始拼命的翻腾。

“这孩子……”

“是我的儿子,准确地说,是当年被你们从我肚子里夺去的孩子。张爷,你还记得我吗?”老妇人凑近了老张:“你仔细看看我的这张脸,你还记得我吗?”

备注:和骨烂——有史记载,宋朝高宗绍兴三年,曾有吃人肉的场面,同时还有了称呼:瘦的男女叫“饶把火”;女孩子叫“下羹羊”,小朋友叫“和骨烂”,这些被吃的人,统一被称做“两脚羊”。

第132章 和骨烂(2)

老张紧盯着那张脸,试图从那张苍老的脸上找出一丝熟悉的痕迹来,但遗憾的是,他无论怎么瞧,无论怎么用力的回想,脑子里都搜寻不出一点老妇人的痕迹来。

“咯咯……”

老妇人发出古怪的笑声,那双眯着的眼睛又睁的大了一些。

“张爷真认不得我了吗?”

“你……你是谁?”

老张结结巴巴的,感觉那双眼睛看起来有些可怕。他不由自主地缩了下肩膀,目光跟着垂了下来。

张爷,曾经好像也有人这么叫过自己,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老张出生在一个相当贫寒的家庭,记忆中,他娘一直都是躺在床上的。家里的房子,是四面透风的那种,遇到有星光的晚上,躺在床上就能数星星。可若是遇到那种阴雨天气,就只能缩在墙角,一边感受着狂风细雨带来的威力,一边用瘦弱的双手抱紧自己取暖。

老张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男人。除了默默的干活,照顾老张和卧病在床的妻子外,几乎从不张口说话。

七岁那年,卧病在床的母亲终于合上了眼睛。

老张和父亲站在床前,看着母亲因为疾病而被折磨的消瘦的脸,并没有多少难过。在他们看来,母亲是去另外一个地方享福了。

人死了,也就不用再受罪了。

母亲死后,父亲越发的沉默。可就是这样老实巴交的父亲,依然摆脱不了被村中恶霸欺凌的结果。父亲大概也是累了,在母亲下葬后不久,就用一根破腰带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老张睁开眼,就看见父亲像一根被风干的腊肠一样悬挂在自家破屋的横梁上。他冷眼看着,也不觉得伤心。他想,父亲也解脱了,再也不用忍饥挨饿,受旁人的白眼了。

他年纪还小,根本没有力气将父亲从横梁上放下来,更没有能耐去为父亲置办后事。他想着,这样也好,就让父亲待在横梁上吧。反正人都死了,也不知道难受,更不知道疼。他收拾了两件破衣裳,将家中留存的干粮都装在了包里,打开门,走了出去。

年幼的老张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想考虑自己要去哪儿。反正天大地大,他一个人又无牵无挂,去哪里都行,只要能活着。

于是,年幼的老张开始了自己随意的流浪生涯。与现在一样,他也是靠着乞讨过日子的。时间就在他饥一顿,饱一顿中度了过去。转眼,老张十四了,就算邋邋遢遢,瘦骨嶙峋的,他终究还是长成了一个十四岁少年的模样。

局势,不知道怎么就乱了。十四岁的老张遇到了抓兵的人,他也被抓到了军营里。老张不害怕打仗,更不害怕死亡,他害怕的只是没有饭吃。军营对他来说,并不是最差的地方,好歹他有了新衣裳,每天也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军队要去哪儿,他并不在意。跟谁打,他也不在意。多年的乞讨生涯,让他练就了一身的生存本领,就算环境再恶劣,他也能让自己活得好好的。

就这样,老张在军营里待了一年,甚至还当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那些小兵,见到自己,也会尊称他一声“张爷”。

一天,他所在的军营遭到了敌人的偷袭。他们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在一个副将的带领下逃到了山里。因为害怕敌人围山,他们一直躲着,不敢出去。这一躲,就躲到了寒冬腊月,大雪封山。

猎物,没有了。草木枯萎了。随身带的那些干粮,也早就吃光了。他们这些当兵的,一个个饿的眼冒绿光。

抵挡不住饥饿的副将终于带着他们下了山,然后误打误撞的进入了一个小的村子。副将命令他们去将村子中所有的粮食都搜出来。他们去搜了,就像是那些江湖匪类一样,用抢的,用夺的,将那个小村子里能吃的东西都给搜出来了。

可,堆到眼前的,也只是一点点的口粮。

山里的小村子,原本就不富裕,赶上个战乱的年景,日子过得就更差了。那些口粮,也都是他们从自己嘴里省出来,留着过冬的。

饿急了的官兵,很快就将那些口粮给消灭干净了。

大雪封山,敌人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干脆就在那个小山村里住下了。住的地方有了,可吃的东西依旧没有。一天,两天,那些吃进嘴里的口粮又被消化干净了,士兵们又开始一个个眼冒绿光。

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起的,说实在不行,人肉也是可以吃的。

大家都沉默了,谁都没有说话。可到了夜间,村子里就传来了男人的咒骂,女人的哀求以及孩子们的哭声。

第二天一早,他们每个人就有了新的口粮。端碗,吃饭,沉默,谁都没有开口问一句那汤锅里的肉是从哪里来的。

老张也吃了,虽然他碗里的肉很少,但泛着荤腥的汤水也是能顶饿的。那天晚上,他终于又睡了一个好觉。梦里,他回到了自己七岁的时候,站在破烂的屋子里,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依旧挂在横梁上,皮肤颜色越发像是腊肉了。他舔弄了一下嘴唇,心里想着,若是将腊肉做成汤,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就在他舔弄着嘴唇的时候,他的屁股被人踢了一下。睁开眼,看见脸色蜡黄,黑着一对儿眼圈儿的副将站在他的跟前。他张了张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又被副将踢了一脚。

“你,跟他们去。”

老张站了起来,这才发现,在副将身后还站着几个人。这些人,手里都拿着刀。

他们撞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其实,也不用撞。那户人家的大门,根本不结实,稍微一推也就开了。院子里黑漆漆的,屋子里也同样黑漆漆的。可他们当兵的,早就练就了一双夜眼,不用看,就能找到地方。

床上,蜷缩着一个女人。

女人怀里,还护着一个东西。

老张站在最前头,一下子就将女人从床上给拉了起来。他先是看了被子,发现被子下面什么都没有。抬起头的时候,才看到,这个女人是个孕妇。看肚子的模样,应该有八九个月大了。

老张抹了抹脸,转身对身后的弟兄说:“没东西。”

一柄刀抬起,指了指女人的肚子。

老张说:“这不是还没生吗?”

“没生得更嫩。”

黑暗中,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扑通!”女人跪在了床上,哆哆嗦嗦的哀求着:“爷,官爷,求求你们。我家相公饿死了,临死之前就给我留了这么个孩子。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等孩子出生了,你们让我做什么都行。”

老张瞧着女人那个样子,突然间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对于母亲,他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可那个夜晚,他突然就想了起来,并且还有些心软了。

“兄弟们,要不,咱们换一家?”

“将军说了,挨着来。再说了,这没吃没喝的,就算咱们放过她,老天爷也不会放过她的。张爷,你可不要犯糊涂。就算她这个时候不死,再过几天也会饿死的。到时候,咱的口粮就又少了一份。”

老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给拽到了一旁。眼前闪过一道亮光,跟着是女人痛苦的哀嚎。

老张闭上了眼睛,过了没多会儿,他的鼻子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老张没有听见孩子的哭声,只听见一个弟兄说了句:“没想到,还挺肥的。”

老张有些泛恶心,那些浓重的血腥让他感觉心里堵的慌。他想要离开,却发现脚步很沉。低头,看见一双手,一双在夜色里都看着很白的手紧紧拉住了他的衣角。

是那个女人,那个刚刚被他弟兄们夺走孩子的女人。她抬头,用一双近乎绝望的眼睛看着老张,说了人生中最后一句话:“张爷,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老张的嘴张了张,喉咙发干,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随后的日子依旧是浑浑噩噩的,为了活着,没有人计较“口粮”的来处。等到春暖雪融的时候,那个村子成了一座无人的空村。他们,扔下了手中的刀,脱下了身上破破烂烂的军装,换上了当地村子里百姓的那些破旧衣裳,各自出山,融入了流民当中。

老张,重新做回了乞丐。

“张爷,你想起来了吗?”

老张抬头,看着老妇人的那双眼睛:“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你知道的,我知道你都想起来了。”老妇人诡异的笑着:“我知道,你一定还记得我的这张脸,或者说是我的这双眼。”

老妇人说着,脸上的那些褶子开始发生变化,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帮忙将那些褶子给拉平的一样。老张不认识那张脸,但老张认识那双眼,那双曾在黑夜里,祈求他放过自己孩子的母亲绝望的眼。

“是……是你?”

“认出来了!你知道吗?我去了阴曹地府,见到了守门的小鬼,我问他,有没有见过我的孩儿。他告诉我,我的孩子去不了鬼门关,到不了阴曹地府,因为他被你们吃进了肚子里。所以,我来找你,找你要回我的孩儿。”

老妇人说着,将手伸向了老张的腹部:“欠我的,该还给我了!”

第133章 和骨烂(3)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家娘子吧!”

“不是我不救,而是你家娘子那病我救不了。要不,你再去别的地方瞧瞧。”

“大夫,我求求你,再去看一看。”身高七尺的大男人居然当街那么跪了下来:“这城里的大夫,我都已经找遍了。他们说,如果连您救不了的话,我家娘子……我家娘子恐怕就……”

“救不了,我是真的救不了!”

大夫摆摆手,给站在一旁的小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立马上前,搀住了跪在地上的男人。

“这位爷,要不您再去别的医馆问问。不是咱家大夫心狠,这治病救人,原是本分,可你家娘子的病生的蹊跷,咱家大夫真心看不了。”

“亏你们还是大夫,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我家娘子丧命?”

跪在地上的男人一下子站了起来,一张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医馆伙计先是一怔,跟着也板起脸来。

“这位爷,原本咱们顾着你的面子,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可你偏不领情。既然如此,咱们也就敞开了说吧。你家娘子那个症状,压根儿不是患病,而是中邪。你与其在咱们医馆外头闹腾,倒不如去请个师傅过来看看。”

“你……你胡说。”男人的脸由红变白:“好端端的,我家娘子怎么会中邪!”

“好端端的,你家娘子怎么会中邪我不清楚,但我们家大夫去瞧过了,你家娘子没病,那些所谓的症状也都跟生病无关。话,我说到这里,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不要再在我们家医馆外头闹腾,若是耽搁了我家的生意,小心我叫人将你扔出去。”

小伙计说着摆摆手,立马又从医馆里冲出几个赤膊的伙计来。

男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瞧着医馆里的阵仗,只能咬咬牙,离开了。

刑如意坐在马车上,掀着帘子看了半响,嘟囔了一句:“这医馆是嚣张了些,不过小伙计的话倒也不假。这男人的娘子,十有八九是中了邪。”

“不许多管闲事!”狐狸扯下帘子,将刑如意抱在怀里:“离开乔家庄的时候,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不再过问旁人的事情。”

刑如意嘿嘿笑着,用手指在狐狸胸前画圈圈:“只是瞧个热闹罢了。你也瞧见了,我都忍住没有下车。”

才刚说完,马儿突然惊叫了一声,紧跟着马车向上仰了起来。狐狸蹙眉,越发将刑如意抱的紧了。

“怎么了?要地震了吗?”

刑如意紧抓着狐狸的衣袖。

“不是!”狐狸伸手一指,布帘“呼”的飘起。夫妇二人这才瞧见马车前躺着一个人,看起来十分像是碰瓷儿的。

“碰瓷儿的?”刑如意跟着皱眉:“亏得咱家马儿有灵性,否则当街踩踏行人,莫说赔钱,只怕官府的老爷也会请咱们过去喝喝茶。唔,那府衙的大牢,我可是不想再光顾了。又小又矮的,人关到里头,连个腰都差点直不起来。”

听到刑如意的吐槽,狐狸只是体贴的握了握她的手。

“狐狸你看,这个碰瓷儿的是不是有些眼熟?”

刑如意才吐槽完,就注意到那个碰瓷儿男的衣着,依稀就是刚刚在医馆外面跪着求医的男子。在啧啧了两声之后,她看着狐狸的眼睛,说了句:“这回真不是我要多管闲事,而是这闲事自己找上门来了。得,这回不下车都不行了。周遭这么些人看着,若是你我不露面,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这世上,还没有几个能拦住你家夫君的。”

“这个我自然知道。”刑如意露出一个小傲娇的表情:“若真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夫君只需念一个口诀,施个小的法术就行。只是,你我以后只怕会惹上更多的麻烦。算了,不就是中邪嘛,小菜一碟,不用夫君出手,你家娘子我,也应付的来。”

狐狸摇摇头,知道这回又拦不住了。

“我扶你下去,你小心些。”

刑如意摸了下自个儿的肚子,点了点头。

男人闭着眼睛躺在地上。马儿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抬着前蹄,有些无奈的看着躺在地上“耍赖”的男人。见到刑如意与狐狸,眼睛里更多了一些委屈。

“真是难为你了,回头给你吃些好的压压惊。”

刑如意抱着马脖子拍了拍,同时示意马儿将蹄子落到一旁。

马儿有些不情愿的挪了下位置,低头冲着男人呼出一口怨气。

这马,原就是狐狸寻了山中修炼的小妖变化而来的,灵性非常。遇见这种拦路碰瓷儿,外加耍赖的凡人,没有当即发怒,已经算是很好了。

“喂。”刑如意护着肚子,蹲到了男人跟前:“你一个大男人,当街寻死不脸红吗?”

男人睁开眼,见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少妇,脸微微一红,侧到了一旁。

“我寻不寻死的,与你何干?”

“原本与我是没有关系的,可你却躺在了我家马车的跟前。若非我家马儿通人性,我与我家相公可就因为你平白无故的惹了一场官司。你说,你这死不死的,与我有没有干系?”

“我——”男人喉咙里一窒,从地上爬了起来:“那我换个地方去死。”

“没出息,你就这么死了,你家娘子岂不是更活不成。”

“我就算不死,我家娘子就能安然无事了。”听刑如意提及自家娘子,男人的表情发生了变化:“这城里城外,能找的大夫,我都找过了。可他们一个个都说没有办法。我……与其让我回家看着我家娘子死在我的跟前,倒不如我先死。好歹,也能在黄泉路上等一等她,免得她去的时候,害怕。”

“想不到还是个痴情的。”刑如意护着肚子站了起来:“今天该你运气好,拦在了我家马车前头。你家娘子的病,兴许我能治。”

“你能治?”

“怎么,不相信吗?”

男人点头:“这世上哪有女子做大夫的。”

“你没有见过,怎么就知道没有?若是没有女大夫,宫里的娘娘妃子病了,谁来照看。京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们的家眷谁又来帮忙诊治?那些尚未出阁的小姐们,可是不经意给人看的,哪怕对方是大夫,是神医也不行。”

“你是京城里的女大夫?”

“怎么?我说话的口音不像?”

“我没有去过京城,不过听夫人的口音倒像是官话。”男人犹豫了一下。

他自小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既没有去过京城,更没有见过官眷自然不知道刑如意方才所说的那些是真是假。可眼下,城里城外所有的大夫都拒绝为他家娘子看病,遇见刑如意,也只能姑且相信她的话了。

“劳烦夫人去给我家娘子看看。若是看好了,我……我情愿将全部身价交给夫人当做诊金。可这话说回来,若是夫人看不好,我分文没有,且还会死在夫人的车前。”

“得,难怪没有大夫愿意给你家夫人看病。你这连威胁带耍无赖的,是个大夫都招惹不起。”

男人的脸红了一下,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羞愧。

他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我这也是被那些大夫逼的。”

“得了,先去你家瞧瞧吧。”

“多……多谢夫人。”

“你家远吗?”

“不远,不远,一直往前走,拐个弯儿就到了。”

“正好,路上你先给我说说你家娘子的情况。”

“我与我家娘子都不是这城里的人,我们原本是住在城外的。我们那个庄子上的人大部分都姓张,祖上多多少少也有些沾亲带故。我叫张青,我家娘子小字嫣儿,与我一样,都是姓张的。

我俩自幼一起长大,十四岁那年定了亲,十五岁成了亲。虽说这日子过得不算富裕,但我们还算恩爱。

半年前,我一个本家叔叔在这城里开了米粮店,因为需要人帮忙,我就带着我家娘子一起进城了。我那本家叔叔的米粮店生意不错,叔叔对我们也极为大方。原本打算,等再多积攒一些银子,我们就在这城里置办处院子,彻底的安顿下来,然后再生个一儿半女的,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我们不是那种贪心的人,也没想过要大富大贵,只求一生平顺。可天有不测风云,我家娘子莫名其妙的就病了。”

“这生病哪有预兆的,但凡生病的人,都是事前没有防备的。”

“夫人说的是,可我家娘子的病,着实蹊跷的很。”

“如何一个蹊跷法?”

“我家娘子总说自己肚子疼,抱着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还嚷嚷着让我拿刀将她的肚子剖开,说是她肚子里有个东西。”

“肚子里有东西?”

“是!我家娘子是这么说的。不光说,她还做,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她就会像疯了一样,冲到厨房里拿刀往自己肚子上捅。亏得我当时在家,硬是给拦下了。”

男人说着,将自己的袖子卷了起来。在他的虎口位置,有一道明显的新鲜的伤疤。

“担心我家娘子出事,我便用绳子将她绑在了床前的柱子上。我寻思着,只要大夫治好了她肚子疼的毛病,她就没事了。可我找了很多大夫去看,他们都说我家娘子没病是中了邪。”

“那你家娘子在发病之前,可曾瞧过什么不该瞧的东西?”

第134章 和骨烂(4)

“死人算吗?”

男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一句。

“死人!什么样的死人?”

“就是一个乞丐。前阵子,这城里死了一个乞丐,我家娘子上街的时候正好听见旁人议论,于是就跟着去瞧了一眼。回来的时候,脸色煞白煞白的,我问了许久,她才告诉我,她见到了一个死人。”

“是被吓着了吧?”

“我家娘子不是那种胆小的人,况且我们夫妇二人自小生在乡下,长在乡下,遇到灾荒年,这什么样的死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死人没有瞧过。可我从未见过有那个死人能将我家娘子给吓成那个模样的。不过,我也没有细问,想着过几日,她自然就给忘记了。

谁曾想,到了夜间,我家娘子竟生生的给吓醒了。我刚把床头的灯烛点亮,她就一脸惊慌的抱着我哭,嘴里念着许多我听不懂的话。”

“你家娘子都念叨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做梦之后说的话,零零碎碎,支吾不清的,我也只是勉强能够听到一些。”

“你都听到了什么?”刑如意问着,又补了一句:“这些话很重要,极有可能就是导致你家娘子犯病的根源。”

男子一听就慌张了起来。

“我只听到我家娘子絮叨,说乞丐死的很惨,肚子都被人给剖开了,但里头的东西却不见了。我虽没有亲眼看见,可光是听着那些话,就觉得瘆得慌。还有,我家娘子似乎很害怕,她说,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刑如意皱起了眉。

“对,就是他们。这几个字我听的特别清楚。我当时也觉得纳闷,这个他们是谁们。我问我家娘子,她只是害怕的抱着我,说他们就是他们。”

“你家娘子该不是被吓糊涂了吧?”

“起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后来,我家娘子给我说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什么事情?”

“夫人您可相信前世今生,因果报应?”男人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让人说不清楚的古怪的表情。

“原本我是不信的,可后来遇见了一些事情,让我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确是有些难解的缘分。这些缘分,用前世今生,因果报应来形容,似乎刚刚好。”

“我是不信的。”男子摇摇头:“可我家娘子说的那些话,让我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如夫人方才所说的难解的缘分。我家娘子告诉我,她认识那个乞丐,但不是今生,而是前世。”

“你家娘子竟然记得前世的事情?”

“她说她原本也是不记得的,可在看到那个乞丐的时候,脑海里竟然出现了从未出现过的画面,而伴随着那个画面出现的是恐惧,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恐惧。

我家娘子告诉我,她前世是个男子。家境不错,自幼习武,才刚满十五岁就报名参军,不到二十岁就做到了军中的副将。当然,升官升的快,除了奋勇杀敌之外,还与机缘和家中的背景有关。瞧我娘子的脸色,她前世之所以能够做到副将,多半是因为家中的缘故。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她只要在军中多待几年,积累一些战功之后就可以入朝,在家人的帮衬下谋一个相对清闲的职位,再也不用去面对战场上的生生死死,纷纷扰扰。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所在的地方,有人叛乱,她身为军中的副将,自然要领兵上阵,前去与敌人厮杀。在与敌人拼杀了三天三夜之后,她和她带领的士兵被敌人打散了。余下的,死的死,伤的伤,她只能带着他们四处逃亡。

最后,他们逃到了一个山村里。因为饥饿,他们拿起原本应该保护这些老百姓的武器抢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粮食。最后,还是因为饥饿,他们吃光了村中可以吃的一切东西,包括村子里的人。”

“吃……吃人?”

刑如意与狐狸对视了一眼。人吃人的故事,她并不陌生。据她所知,在历史上就曾发生过多起人吃人的事件。有暴君食人的,有兵士因为饥饿吃人的。就算到了近代,也发生过因为灾荒和饥饿易子而食的悲惨事件。可,看文字记载是一回事儿,听某个人单独讲述出来又是另外的一回事。

“你也觉得可怕是不是?”男人眼神里散发出一些恐惧出来:“当我听着我家娘子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我就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害怕。除了害怕,还有些不相信。你说,这人咋能吃人呢?你看着那些胳膊,那些腿,你得多有勇气才能下得去那张嘴。可瞧着我娘子的神色,我又觉得她不像是在说谎,更不像是在编造一个吓人的故事来故意吓唬我。”

“那,后来呢?你家娘子有没有说后来怎么样了?”

“我家娘子说,当他们吃完村中最后一块肉的时候,他们就走出了那个村子,然后临走的时候还放了一把火,将那个村子给烧的一干二净。那个村子,原本就藏在深山里,用火烧了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在那个村子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我家娘子还说,进村的时候,他们大约还有二十几个人,出村的时候,只剩下七八个了。有病死的,有不肯吃人愣是把自己给饿死的,还有几个是为了争夺嘴里的那点儿肉相互残杀,莫名其妙就死掉的。这些死掉的人,最终也变成了锅里的东西,进入了同僚的肚子里。”

男人先是露出一个恶心的表情,跟着又做出了一个反胃的,呕吐的动作。

刑如意瞧了,跟着皱了皱眉。

“从村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剩下的这些人对天起誓,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将在村子里发生的事情说出去。随后他们约定,不再返回军队,各自隐姓埋名,即便再见,也都会装作彼此不认识的样子。”

“那你家娘子呢?她可是返回了自己的家中?”

“不是我家娘子,是我家娘子的前世。你忘了,我刚刚说过的,我家娘子前世是个男的。不光是个男的,而且还是个家境不错的男的,父辈,祖辈都是当官的。所以,在离开山村之后,她就更换衣装,隐姓埋名偷偷回到了家中。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跟家里人说的,反正最后她的父亲,哦,应该说是前世的父亲,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帮她重新置办了一个新的身份。她仍是那个家族里的孩子,只不过从先前的嫡子,变成了亲戚家的孩子。虽不能入朝为官,享受清闲,却也同样谋了一份不错的差事。

可,就在她准备成亲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她竟然被自己的新娘子给刺死了,据她说,死的时候就跟她看见的那个乞丐一样。她的肚子被新娘子给剖开了。”男子说到这里,问了刑如意一句:“我说的是不是有些乱啊,夫人你能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刑如意点点头:“没关系,我听的明白。你娘子前世是个男的,在回到家中之后,家人利用手中的权势为【她】更换身份,安排官职,甚至还为【她】娶了一个娘子,但这个新娘子却在成亲当晚杀死了【她】。”

“对的,对的,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呢?还有吗?”

“我家娘子说,她死了之后,就被鬼差带到了阴曹地府。在地府里,她见到了那些被她还有她手下士兵杀死的人。他们跪在阎君的面前,向阎君告状。阎君便判了我家娘子的刑,让她今生为女子,且尝一尝为人妻,为人母应当受的那些苦。”

“这阎君是不是收了什么好处?判的如此轻,这可不像是他的风格。哦,也不对,也有点像是他的风格。”刑如意摸了摸鼻子,心说,她认识的阎君,的确是有些不大靠谱的,甚至管理地府,也有些随心所欲。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样的话,夫人切莫再说了。阎君怎么可能偏袒我家娘子,私下收受我家娘子的好处的。只是阎君说了,说我家娘子前世积福,虽做下了恶事,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功过相抵,只能先这么判着。至于我家娘子欠下的,到了该还的时候自然也是要还的。

阎君宣判完之后,便让一名鬼差领着我家娘子前去投胎。后面的事情,她就记不得了。可当她看到那个死掉的乞丐的时候,不知怎的,脑海里就出现了这些画面。我家娘子还说,当这些画面一闪而过之后,她认出了那个乞丐,认出那个乞丐就是当初随着她离开山村的几个人里头的一个。她还记得,乞丐姓张,对前世的她,十分恭敬。”

“之后,你家娘子就病了?”

“也不是立马就病的。当时,我还不相信她说的这些,以为她是被吓糊涂了,就哄着让她睡下了。结果,第二天醒来,就发现娘子她不见了。等找到的时候,她躺在院子里,浑身冰冷冰冷的,紧跟着就生了病。”

“都说完了?”

“嗯,说完了。”男子点头:“哦,不对,还有一件事。”

“还有一件事?”

“我家娘子躺在院子里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一样我家原本没有也不应该会出现的东西。”

第135章 和骨烂(5)

“什么东西?”

“肚兜!”男人说完,脸立马红了。似唯恐刑如意误会,忙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女人用的那种,而是婴儿用的那种。肚兜很久,也不是一整块儿红布做的,而是用很多零碎的布片拼接的,上面还绣着【平安】两个字。我与我家娘子成亲多年,却一直没有孩子。这东西,显然不可能是我家的。”

“那肚兜你可还留着?”

“没有,我私下里悄悄给扔了。”

“扔了?”

“原本我是想留着的。那东西虽然旧了些,但做工不差。别看是很多零碎布头拼接的,手摸上去,光溜溜的,一看就是用了心的。我寻思着,等将来我家添了孩子,兴许用的上。可再瞧瞧我家娘子当时的那个模样,我又觉得那个东西晦气,所以就给扔了。”

“扔到哪里去了?”

“墙角!就我家后院的角落里。”

“既要将东西扔了,为何不直接扔到门外去?”

“没顾上。”男子一脸无辜的看着刑如意:“当时我家娘子犯病,我心里着急,哪里还顾得上将东西给扔出去。再者,我家那些脏物,通常也都是先堆在后院的,两三天才清理一次。”

说话间,男子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口。朝着门上指了一下说:“到了,这就是我与我家娘子在城里赁下的房子。”

“这房子……”

“是旧了些。”男子推开门,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我们打从乡下来的,能在这城里有个落脚的地方已经蛮好了。这房子,还是我那本家帮着找的,虽说旧了些,可住起来也方便。”

“你那本家可还曾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男子不解的看着刑如意。

“我的意思是,关于这栋房子,你那本家可曾与你们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男子摇头:“我那本家只是告诉我,这房子找着极不容易,让我们别嫌弃,暂且住着。等过些日子,手里有了积蓄,就再置换一处。”

“虽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你那本家都骗了你。”

“不可能。我出去打听过,这城里稍微好些的房子,价格的确要比这个高很多。我那本家虽对我们夫妇两个不错,可做的也是小本买卖,能帮着给我们找个落脚的地方,我们已经很感激了。再说,关于这房子,本家也没有多说什么。还有,刚进城的时候,我们一穷二白的,这赁房子的钱,还是本家给我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刑如意指着门上一角:“这院子里曾死过一个人。”

“死人?”男子先是皱眉,结结巴巴的问了一句,跟着笑了起来:“这是一处旧院子,死过人也没什么新鲜的。像我们乡下地方,那些有些年头的房子里,哪个是没死过人的。这人,又不是我们害死的,我们不忌讳这个。”

“若是这个死人影响到了你的儿女运,你也无所谓吗?”

“夫人说笑了。”

“我从不与人开这样的玩笑。”刑如意垫脚,拔下头上的簪子,在门上一角戳了戳。

一双鞋子,露了出来。

鞋子是红色,从鞋头来看,像是那种过满月的孩子穿的小的虎头鞋。只不过这双鞋子上的虎头不是另做的,而是用针线绣上去的。因为长时间被封在泥墙里,颜色有些脱落,看起来显得很脏很旧,且有些怪怪的。

“奇怪,这好端端的谁把鞋子放在这里了?”男子说着,也用手抠了两下:“这是小孩子的鞋子吧?”

“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一栋老宅,且有些年头了。正因为这是一栋老宅,所以门上出现这个东西是极其不正常的事情。”

“是,我从未听过谁家房子上埋鞋子的。”

“既不是盖房时留下的东西,那便是后来才搁进去的。这鞋子的颜色清晰可辨,鞋子上的丝线也未曾断裂,这说明,这鞋子被埋进墙里的时间并不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边墙里头也应该还有一只。这鞋子,是一对儿的,是从一个刚满月的孩子脚上脱下来的。”

男子瞅着刑如意,嘴巴张了又合上,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这房子的确是你本家帮你找的,但房主却不是旁人,而是你的本家。”

“我本家的房子?不,这不可能,我本家的房子我去过,比这个好多了。”

“既是你的本家,说明他在进城之前,与你一样都是住在乡下的。”

“是,是乡下的。不过我这个本家颇有能耐。七八岁的时候被送到城里做了小伙计,后来就慢慢做了掌柜,再后来就置办下了现在的产业。”

“从小伙计到大掌柜,你这个本家不光是有能耐吧?”

男子摸了摸头,说道:“也算是有能耐的。我这个本家老实本分,在做小伙计的时候被当时的掌柜给看中了。掌柜家中有一个女儿,算是捧在手心里的。掌柜舍不得将自己的女儿嫁出去,又见我这个本家踏实本分,就招了他做女婿。又过了些年,老掌柜去世了,我这个本家就顺理成章接管了当时的铺子。可现在的生意,都是我这个本家自己折腾出来的。”

“话既说到了这里,我也就不再客气,多问你几句。你这个本家,可曾纳过妾氏?”

“夫人是如何知道的?不瞒夫人,我这个本家还真纳过一房妾氏。不过这妾氏不是旁人,也是自个儿家里的,是本家娘子身旁伺候的丫头。”

“是签过卖身契的那种丫头吧?”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应该是本家娘子的爹从外头买回来的。既是买的,肯定有身契。这买回来的丫头,就是家养的,生死婚嫁,也全由主家说了算。”男子说着,舔了舔唇瓣:“我这本家与我一样,成亲多年,却没有个孩子。本家娘子觉得心里有愧,就将身边这个丫头给了我的本家做妾。这也是正常的。就是搁在我们乡下,若是正妻生不出孩子来,也是要帮着自家相公另外再纳一房的。”

“那妾氏可是生下了一个儿子?”

“夫人又猜到了?”男子微张嘴巴:“不错,这妾氏的确生了一个男孩儿。孩子满月的时候,我还代表我们这些乡下的亲戚过来送了满月礼。可没过多久,就听说那孩子夭折了。”

“夭折?”

“不是病死的,是意外。听说,是那小妾晚上犯困犯懒,翻身的时候不小心压着孩子了。结果,就把孩子给压死了。我这本家和本家娘子倒是没有责怪她。可她自己受不了,用了一根白绫把自己给吊死了。

孩子没了,小妾自杀了。因为这件事,我那本家也是大病一场,熬了许多天才缓过来。我跟我家娘子就是那个时候进城帮忙的。好在,老天庇佑,过了没几个月吧,我那本家娘子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虽说生下的是个姑娘,可姑娘好养活,如今都能喊人了。”

“这就对了。”

“对了?什么对了?”

“这宅子应该是你那本家进城之后置办下的第一处产业。他原本的打算是什么,我不清楚,但纳了妾氏之后,这房子就由妾氏居住。你本家置办的另外一处宅子,距离这里也不远吧?”

“是不远,若是从那边绕的话,还不到百十步。”

“女人天生善妒,虽是自家养的丫头,可分享的到底是自己的男人。你那本家娘子,未必是个心宽的。眼瞧着自己不能生养,丫鬟没几日却大了肚子,势必心怀怨毒。家中不好留人,你那本家便将小妾安置在这里。”

“我那本家娘子性子的确不好,脾气也大的很。夫人的这番猜测,倒也是有些可能的。”

“有没有可能,你找个邻居问一问便知道了。”

男人听了,还真跑到隔壁去问了。

“准!真准!夫人说的真准!方才我去问了邻居大娘。大娘告诉我,这宅子原是一户姓任的人家的。后来,任家置办了新的住处,就转手将这里给卖了。至于买家是谁,大娘不清楚,但我那本家的确是将自己的小妾送了过来。那小妾怀着孩子的时候,大娘还曾照顾过她一阵子。孩子快要满月的时候,我那本家雇了车马,将母子两个给带了回去。

大娘还说,当时那本家娘子也来了。小妾看见本家娘子,抱着孩子行礼,本家娘子却一直都黑着脸,看起来十分不高兴。”

“这是正常的。”

“那孩子……”

“绝不是意外夭折。世上的确会有粗心的母亲,可再粗心的母亲,也不会在刚刚回到主宅之后就意外压死了自己的孩子。相反,回到主宅之后,她的心都是提着的,小心翼翼的。就算入睡,也不可能睡的那么沉。孩子夭折的事情,一定是另有内情的。不过,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与你有关的是这双小鞋子。”

“小鞋子?”

“这鞋子,应该是从那个夭折的孩子脚上脱下来的。之所以将鞋子藏在这里头,是为了借运,借你们夫妻二人的子女运。还记得你家娘子说过的话吗?阎君曾说过,让她今生为女子,是为了尝一尝女子所要经受的种种。怀孕生子也是其中的一样。可如今,你与你妻子的子女运都被借光了。你妻子没有办法体验这种辛苦,也就不得不以另外的方式偿还前世所欠下的孽债。”

第136章 和骨烂(6)

“这可怎么办?”男人急的只在门口转悠:“依夫人所说,我家娘子岂不是活不成了。”

“但凡你家娘子现在还有一口气,我都会尽力帮她留着这条命的。”刑如意一脚跨进院子里:“倘若此番你家娘子可以转危为安,我建议你们从这宅院里搬出去。至于你那个本家,倒也不能说他是个坏人,只是做人做事有些不地道。你若是计较,便自谋生路,若是不在意,倒也可以继续留在他的铺子里。他心中有愧,自是会厚待你们夫妇二人。至于旁的,也需要你自个儿来拿主意。”

男人下意识的点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将刑如意说的这番话给听进去。

女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雪,就连唇色都有些泛青。刑如意在床边坐下,先是将手搭在女人的腕部,仔细品了品她的脉搏,跟着略微起身,翻开了她的眼皮。眼白之中,竟嵌着两枚瞳仁。一枚黑色的,应该是女子自己的。旁边还有一枚深褐色的,比起原本的瞳仁,小了许多。

男人本是关心自己娘子的病情,自刑如意诊脉时,就站在她的旁边。此时,瞧见自家娘子眼睛里竟有一大一小两枚眼珠子,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这……我家娘子是不是变成了妖怪?”

刑如意翻了个白眼:“妖怪岂是这么好变的?”

“那我家娘子怎么会……”

“你家娘子是被冤魂缠身了,这多出来的一枚瞳仁便是那冤魂的。”

“这可如何是好?”男人紧张的交握双手:“听说离城十里有个清风观,观里头有个清风道长是会捉妖的。要不,我出城去,将那个道长给请回来。”

“请不请道长,你自个儿拿主意就是。只是,身为大夫,我需要提醒你一句。依着你家娘子眼下的情形,只怕很难撑到你将那位道长给请回来。”

“那可怎么办?”

“好办。”刑如意起身,舒展了一下胳膊:“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只需要将那个附在你家娘子身上的冤魂叫出来,问一问她肯不肯放过你家娘子也就是了。”

“将……将冤魂给叫……叫出来?”

“怎么?难不成这天底下只有你口中那位清风观的观主才懂得捉妖。我记得,在集市上的时候,我就与你说过,你家娘子的病,我能治。”

“夫人当真能治?”

“得,你若是信不过我,尽可以去请你的道长。”刑如意起身。

“既请了夫人来,自然是信得过夫人的。只是,夫人要如何才能将这冤魂给叫出来?”

“自然是用一些你不知道的法门。这样吧,你先去帮我准备一些东西,等天色暗下来之后,我再告诉你,如何将这附身的冤魂给叫出来。”

刑如意随口给男人说了几样东西,无非也都是那些江湖术士骗人的时候惯用的东西。什么朱砂,黑狗血之类的。男人默默记下之后,就出门准备去了。

见其背影消失,狐狸这才走进房间,问刑如意道:“夫人又在盘算什么?”

“瞧出来了?”刑如意对着狐狸眨眼。

“知妻莫如夫,况且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虽说眼下你得克制着自个儿,不能随随便便使用鬼术。可单凭着你腰间的那块儿牌子,这附在女子身上的冤魂就不敢逗留。若是不听话,她大可以唤个鬼差出来,强行将她拘出来也就是了。”

“是是是!就算没有鬼差,区区一个小鬼,我家夫君也是搞得定的。”刑如意抱住狐狸的胳膊,指了一下还躺在床上的女人:“可若是不让她家相公出去跑一趟,我如何才能知道真相?再者,凡人都是看不见鬼的,我若是不让他置办些唬人用的东西,如何让他相信我是能够叫出这附身在他家娘子身上的冤魂的。你是狐狸,凡人的这些小心思,你是猜不透的。”

“所以,你们这些凡人比我们这些狐狸更要狡猾。”

“我可没说过狐狸狡猾这样的话来。”刑如意反驳道:“我只晓得我家夫君聪慧,是有大智慧的狐狸。狡猾这样的字眼若是用在我家夫君身上,岂不是在糟践我家夫君?糟践我家夫君,岂不是连带着将我自己也给糟践进去了。所以,那样不合适的话,我定然是不会说的。”

狐狸摇摇头,心说,这凡人的脸皮到底是比狐狸的厚些。不过,这厚脸皮的是他家娘子,纵然他生着九根狐狸尾巴,也不敢将这样的话说出来。嗯,有碍夫妇和谐。

“这冤魂是夫人叫呢,还是我叫?”

“自然是夫君叫了。”刑如意抚着肚子:“我眼下不方便。”

狐狸扫了眼刑如意平平的肚皮,又看了眼挂在她腰间的那枚鬼牌,心说,这哪里不方便了?考虑到她是自个儿的娘子,又怀了孩子,加上难得的撒娇任性,也只得宠着,纵着。

狐狸走到床前,伸出食指在女子的额间轻轻一点。女子立马痉挛了起来,一双眼倏地睁开,大的那枚瞳仁被挤到了一旁,只留下那枚小的,一动不动地盯着狐狸。

“还不出来!”狐狸又点了一下,口气颇为不好。

那枚小的瞳仁转了一下,跟着女子身上浮起一团黑气。再看时,那团黑气已经聚拢成了人形,自女子身上剥离,起身,双脚落地,站在了狐狸与刑如意的跟前。

“我没有伤及无辜。”

这是一个女鬼,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粗布做成的衣裳,衣裳上还挂着不少的补丁。头发散着,手里握着一块破布。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过是向她讨回公道罢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很厉害的人,而我只是一个区区的冤魂,我打不过你们,更吓不到你们。可天理昭昭,你们总不能拦着我报仇,总不能让像她这样的坏人,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如此,哪里还有公平和正义可言?”

“你是那个村子里的人吧?”

“是!”

“你死后可去了地府?”

女鬼点头:“去了!鬼差带路,焉能不去?”

“那地府的官老爷可曾审过你们的案子?”

“审了。”

“结果如何?”

“还能如何?那地府的官老爷与上面的一样,满口的仁义道德,却一味纵容着这些坏人。”

“是吗?你口中所说的那位地府官老爷与我知道的似有些不同。”

“夫人也曾去过地府吗?若是不曾去过,如何知道那地府里的官老爷不是这般?”女子扬起头:“我们全村都是本分老实的人,一生都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结果呢,一个个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我们心里有怨,有恨,我们想要求一个公平,想要复仇有错吗?可地府那位官老爷却说生死由命,今生的苦,都是前世的孽。那位官老爷还说,说他虽然掌控着地府,却不能让鬼差所以拘人下来。他让我们耐心等待,等着看那些坏人的下场。”

“既如此,你们等着也就是了。”

“等?”女鬼轻笑着:“我们倒是愿意等,倒是想要等,可地府里头有地府的规矩,我们还来不及看到那些坏人的结局,就被催促着让去投胎。”

“投胎也没什么不好。”

“若是夫人,夫人愿意吗?”女鬼盯着刑如意:“夫人也是身怀六甲之人,若是夫人的孩子还没有出世就被人用刀活生生给剖了出去……若是夫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丢入锅中,熬成汤,还被那些牲畜不如的东西给撕扯着吞到肚子里去,夫人能大度的不去计较,能放下一切,端起孟婆汤,忘却前尘,轻轻松松的去投胎吗?”

“自是不能!”

“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何要求我去做到。我虽不及夫人尊贵,可我也是娘亲,我疼爱自己孩子的心情与夫人是一样的。当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被……我没有办法如夫人说的那样,放下一切,重新开始。我的仇,我可以不报,但我孩子的仇,我不能不报。他还那样小,小到根本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小到就连枉死也不能留存一丝魂魄回到地府重新开始,他的仇,他的怨,都需要我这个娘亲来帮他。”

“我明白你心里的苦,也能够体会你心里的怨,可我更相信,地府里头的那位官老爷不是你说的那样。他既有了公断,结果必定会让你满意。就算不是十分,也是七八分,总归会让你们安安生生的上路,放下今生的这些羁绊,踏踏实实去迎接来生的日子。

你既不愿意投胎,也在地府等了这么许多年,为何不再多等一些日子?还有,是谁将你从地府唤出来的?依着你的能耐,想要从下面逃出去,只怕不容易吧。”

“我的确是不愿意投胎的。地府那位官老爷倒是也没有难为我,就任由我在地府里待着,说是我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去找孟婆索要汤水。我没什么本事,怨气又不够大,也化不成什么厉鬼,就只能整日坐在黄泉旁,看着那些从上面下来的人。我一个一个看,一个一个数,我就想看看那些坏人的下场。

我看了很多年,也等了很多年,那些当初害死我们的坏蛋几乎全都到了地府里。他们也的确如夫人所说,受到了一些惩罚。可唯有我最恨的两个人,却被放过了。”

“一个是她,一个是乞丐对吗?”

女鬼点头,一双眼因为怨毒而变得猩红。十指瞬间变长,指甲也从最初的白色,变成了黑色。

第137章 和骨烂(7)

“你是如何找到那个乞丐的?”

“有人告诉我的。”

“何人?”

“不知道。”女鬼看着自己的指尖。“当我从地府里逃出来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声音。是那个声音告诉我,我的仇人就在这里。”

“是男人的声音,还是女人的声音?”

“听不太真切。”女鬼抬头:“夫人既通幽冥之事,应该知道,冤魂的五官五识与做人的时候不同。很多时候,我们是听不见,也看不见的。”

“是吗?”

刑如意习惯性的看向狐狸。她虽多次游历地府,也经常与一些鬼怪打交道,却对女鬼方才说的这些不是很清楚。狐狸抬眼看着刑如意,虽未曾开口,但看他的眼神,应该也是不了解的。毕竟,青丘狐族与地府是两个不同机构,狐仙与鬼怪也是不同路数。

“我依着那个声音,寻到了这里,又按照那个声音所说的,找到了那个人,然后亲手报了我孩子的仇。”

“听说那个乞丐死的很惨。”

“比起我的孩儿,算是便宜他了。”女鬼冷笑着:“原本,我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的,就算死,我也要让他死的无比痛苦。谁知,他竟那般无用,我只是吓了吓他,他就死了。”

“那她呢?你又是如何找到她的?”刑如意指着躺在床上的女人。

女鬼瞧了一眼,说:“天意吧。杀死那个人之后,我原想着躲起来的。我是打从地府里出来的,知道这人死了之后,鬼差多半会在天亮时分出来拘魂。我是从地府逃出来的,若是遇见鬼差,十有八九会将我带回去。我大仇未报,怎么甘心。可就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我又听见了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告诉我,我的仇人马上就到了。

果然,我在人群中发现了她。

说来也巧,她竟被一股阴气缠身,让我轻轻松松就附在了她的身上。刚刚附身,就瞧见鬼差前来拘魂。我吓坏了,我以为鬼差会发现我。结果,那些鬼差只是瞧了她几眼,就带着新拘的魂魄离开了。”

“鬼差没有发现你,是因为她身上自带的这股气息将你的气息给遮掩住了。至于她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因为梦魇。”

“我担心她也会像那个人一样,经不住我的吓唬,一命呜呼。我恨她,我不愿意让她那么轻轻松松的就死了。所以,我为她造了一个梦,将她变成了我。我要让她体会我当日的痛苦,一遍一遍,永无停歇。”女鬼说着,恨恨的瞧了躺在床上的女人一眼:“我只恨自己是个小鬼,没有太大的能耐,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前世,她拿走了你的孩子。今生,她也强行被人取走了儿女缘。这前世因,今生果,任谁都是逃不脱的。你既已经让她生了梦魇,将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也算是发泄了心中的怨气。趁着大错还未铸成,你也赶紧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去?”女鬼指着床上的女人:“若不能亲眼看着她死,我是不会回去的。”

“留在这里,若是被鬼差发现,你可知你会落得什么下场?”

“不过是魂飞魄散,还能有什么?”女鬼一脸无畏的看着刑如意:“当人,我已经当够了。就算没有心中的这些怨气,我也不愿意再世为人。做鬼,我也做了许多人,每日看着那些途径黄泉的幽魂,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与其这么纠结,倒不如魂飞魄散,落得个清清静静。”

刑如意摇摇头,“做人的确很苦,但在你短暂的一生中,当真就没有让你值得留恋的事情吗?”

“留恋?”女鬼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眼神逐渐温柔了起来:“我家相公说过,倘若生的是个男孩子,就为他取名小九。因为他是九月里生的,希望孩子像他,一辈子对我好。倘若生的是个女孩儿,就为她取名小七。因为我是七月里生的,他希望女儿像我,长大了也能找个如他一般的男人。可惜,临了,我都未曾好好的看过我那孩子一眼,也不知道该叫什么。”

“你与你家相公感情很好?”

“寻常夫妻罢了。”女鬼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他家里很穷,也没什么本事,与我说过的最动听的话便是我方才说的那些。那个时候,他已经快要死了。村子里穷,又遇上战乱和灾荒,每天都有饿死的人。他为了让我和孩子能多吃一口,就自己饿着,结果生生把自己给饿死了。

那时候,我怨过他,恨过他,觉得他笨。但凡活着,总能给我和孩子留下一些希望不是。可怨过,恨过之后,又有些难过。他是个笨人,他所能想到的对我们母子最好的方式,大概就是这个了吧。”

“他的确很笨,但他却很爱你们。”刑如意听得有些动容:“你想没想过,也许来生,你们还可以继续这段夫妻缘分。”

“跟他这么一个笨人吗?我不稀罕。”女鬼嘴上这么说着,可眼睛里分明多了一些东西。

“既不稀罕,大概你也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吧?”

“还能去哪里?地府有地府的规矩,他多半已经忘了我们。”

“他没有。像他那么笨的人,就算去了地府,也是个笨鬼。他与你一样,都固执的留在地府里。他,在等你。”

“你胡说,我在地府待了那么多年,我从未见过他。”

“望乡台,你可曾去过?”

“望乡台?”女鬼一怔。

“望乡台是离开地府,转世轮回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从那里,可以看到自己生前的家乡,看到自己的亲人。待了却心愿之后,便会向孟婆讨要一碗孟婆汤,从容的去赴转生之路。你那个笨人相公,就一直站在那里,等着你。”

“你在骗我!”

“我有没有骗你,你自己去看一看也就知道了。”刑如意说着,将自己腰间的鬼牌取了下来:“你既在地府待了多年,对于这个应当不陌生。我若是想要将你驱赶回地府,根本用不着骗你。”

“你是……”

“去吧,去望乡台找你那个笨人相公。就算下一世,你不想再与他做夫妻,也总不好让他一直在那里等着你。”

“可是我的仇……”

“你应该相信地府里头的那位官老爷。若他真如你说的那般,早就派人将你捉回去了。你以为,地府阎君的眼睛是瞎的吗?”

幽暗的地府里头,正在与文判官下棋的冥君重重的打了个喷嚏。抬起头,俊俏的脸上,满是疑惑。他问判官:“你说,方才这个喷嚏,是不是如意那个丫头在念叨我?”

文判断举棋落字,顺带着给冥君泼了点凉水:“怕是地府阴冷,主君染了风寒。”

“我怎么觉得是如意在念叨我。”

“主君想多了,如意姑娘怕是没有那个闲心来念叨主君,倒是主君你总是时不时的念叨如意姑娘。此事,若是被那只九尾狐狸知道了,只怕又要寻到咱们这里惹些麻烦了。”

“你觉得我会怕那只狐狸?”

“主君自是不怕的。”文判官抬头:“可是咱们怕。”

“没出息。”冥君看了看棋盘上的棋子,问了句:“那个出逃的小鬼可查到了?”

“查到了。”

“既查到了,为何不将其带回来?”

“不用带,过会儿她自个儿就回来了。”

文判官才说完,就见地府多了一道亮光。亮光转瞬即逝,短暂的如同一束误入地府的烟花。

“是那只狐狸!”

“不是狐狸,是私自出逃的那个小鬼。主君可想好了,如何处置她吗?”

“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还用我这个主君操心吗?”冥君伸了个懒腰:“与你下棋当真无趣,我瞧着,我还不如去睡觉呢。”

文判官微扯嘴角,没有再说什么。

阳间,狐狸打开幽冥之门,将女鬼送回地府。待门合上的时候,外出采买的男人回来了。

“如何?我家娘子还好吗?”

“还好。”刑如意看了眼男子手上提着的东西:“东西可都置办全了?”

“都置办全了,只是不知道合不合夫人的心意。哦,我的意思是,我从未采买过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对不对,能不能用。”

男子说着,用手背在额上蹭了下。刑如意瞧见了,却只当做没有瞧见。

入夜之后,刑如意学着那些糊弄人的道士,在男子家中摆出了一个正儿八经的祭坛。然后装模作样的念叨了一番,并且将男子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全数给用上了。

一个时辰之后,刑如意绷着脸,对男子说了一句话:“附在你家娘子身上那个冤魂已经被驱赶走了,只是你家娘子被附身的时间太长了,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男人听了,一张脸迅速垮了下来,可眼中却分明藏着别的东西。

“夫人的意思是,我家娘子没得救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趁着还有时间,你去与你家娘子说些体己的话吧。兴许,她听见你的声音,就醒过来了。”

“我家娘子都这个样子了,还能听见我说话吗?”男人犹豫着。

“兴许能,兴许不能,我也不知道。”刑如意瞧着男子眯了眯眼。

男子又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走了过去。他刚唤了声“娘子”,就见躺在草席上的女子突然睁开了眼,然后犹如僵尸一般弹跳起来,并且用手紧紧掐住了男人的脖子。

第138章 和骨烂(8)

从鬼门关转悠了一圈之后,男人白着一张脸,坐在了地上。

“后悔吗?”刑如意蹲在男人跟前,看着他半垂的眼皮:“被自己结发妻子差点掐死的感觉不好受吧?”

男人闷着头,不肯说话。

“朱砂是掺了假的,黑狗血,也是你用旁的牲畜的血代替的。作为丈夫,你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让你的娘子醒过来。上门求诊,跪地求医,也都是你演给旁人看的。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洗脱你的嫌疑。我也瞧得出来,你对你家娘子还是有些感情的。只是,究竟是怎样的利益驱使,竟让你舍得对自己的发妻动手。”

“我家娘子为何会醒?”

“自然是被我医好的。”刑如意摸了摸自个儿的鼻子:“我趁着你出去采买的功夫,就把应该做的事情都给做了。我说过,你家娘子的病,我是能治的。如今,你该信了吧?”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家娘子是……”

“自然是你家娘子告诉我的。”刑如意勾起唇角:“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家娘子虽口不能言,可该听的,该看的,她都听见了,也都看见了。”

男人抬头,看向自己的娘子。女子坐在草席上,红着一双眼睛,将下唇咬得紧紧的。

男人叹了口气。

“所有的事情都是我那个本家盘算的,我只是被他的言语给迷住了心窍。”

“你倒是推的一干二净。”

“不!不是的!”男人抿了下唇:“我也是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的。”

“你所谓的苦衷,便是因为你知道了自家娘子从此再也无法生养。”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家世代单传,我总不能让我家的这点香火从我这里断了。”男人握紧了双手:“自我成亲,爹娘便盼望着我能够尽早帮家里开枝散叶,哪怕是先生下一个女儿也好。在乡下时,日子困苦,我虽有心,却也舍不得让孩子来到这世上与我们一般受苦。后来,进了城,虽不富裕,但吃穿不愁,我便盘算着早日添个孩子。可我家娘子这肚皮,始终不见一点动静。

那日,因心中苦闷,便到酒坊中多了喝了些酒。回程时,也不知道怎么的,稀里糊涂就拐去了我那个本家家里。刚进门,就听见他与自己的娘子争吵,言语间多次提到了孩子,以及我们夫妇两个的名字。

我心生好奇,就躲在墙角听了一阵子。这才知道,原来我那个本家,将我与娘子带到城里,并非单纯的想要给我们找个生计,而是想要借我们的儿女运气。

按说,这借也就借了。就算他借走了一个,我们也还能生养不是。可听着听着,我又觉得他们的话头不对。我这本家,用的是相当阴邪的招数。就算我与我家娘子是多子多孙的命,比他这么一借,也都给借干净了。

当下,借着酒劲儿,我冲了进去。我估摸着我当时的模样就与我家娘子方才一样,恨不得生吃了我那个本家。一番招架之后,我因为喝酒的缘故,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我那个本家,见我知道了真相,便与他的娘子一起劝我。”

“劝你什么?如何劝你?”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男人小声的嘟囔着:“我那本家告诉我,他借走的只是我妻子的儿女运,与我是没有关系的。若我想要孩子,也简单,只需要重新纳一房妾氏也就是了。作为补偿,我那本家愿意给我纳妾的银子,还愿意帮我再另外置办一处院子,让我从此安安生生的留在城里过活。”

“既是纳妾就能解决的事情,你又为何盘算着杀妻?”

“那是因为……”男人看了自家娘子一眼:“那是因为我家娘子不同意,而我又不能将实情告知。我与我家娘子是本乡本土,同一个村子里长大的。若是强行纳妾,依着我家娘子的脾气,必然不依不饶。若是将实情告知,她不仅会闹到我本家家里去,还会将这件事告诉乡下的亲戚。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我们几个,都落不得清净。”

“所以,你便生出了杀妻的心?”

“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将我的担忧与我那个本家说了,他说,他来搞定。过了两日,我便见到了那位道长。他让我写下了我家娘子的生辰八字,在掐算了一番之后告诉我,我家娘子前世是个恶人,欠下了不少的孽债,就算没有本家借儿女运的事情,在生下孩子之后,也会不得消停。

那位道长还说,我本是无辜之人,不应该被我家娘子前世的那些孽债牵连。他告诉我,他有办法化解。我当时心中慌乱,也没有什么主意,更没有问那道长,化解之后我家娘子会如何。”

“那位道长都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男人急了:“我就是个打从乡下来的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哪里懂得道门里头这些玄秘。我只晓得他在我本家的院子里做了一场法事,然后告诉我,他将一个冤魂从地府里给带了出来。

说真的,那个时候,我压根儿不信。因为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看见他口中所谓的那个冤魂。我以为,他就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直到我按照他说的,将我家娘子领到那个乞丐面前,亲眼目睹了我家娘子一系列古怪的反应之后,我才相信那个道长说的。

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我家娘子。我以为他只是让我家娘子大病一场,吓唬吓唬她。然后让我趁机请个大夫过来,就说我家娘子被吓出了毛病,从此无法生养。到时,就算我家娘子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不会阻拦我纳妾了。”

男人说完,举起一只手来:“我发誓,我方才所说的都是真的。如有一句假话,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不等男人的手落下,天上便闪了几闪。男人赶紧缩起了脖子,举着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看来你没有说谎,可方才说的那些话里头也不全是真的。”刑如意看了看天,又将目光落回到了男人身上:“那你可知道你家娘子前世的孽债是什么?”

“原本是不知道的,可后来我知道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我家娘子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心里着急,就去找道长,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道长便将我家娘子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不仅如此,他还告诉我,他从地府里引出来的那个冤魂就是我家娘子前世的仇人,那个乞丐,也是被这个冤魂杀死的。

我家娘子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被那个冤魂附了身。我家娘子不死,冤魂便不会离开。我若是强行干涉,激怒了那个冤魂,她会连同我一起杀掉。

那个乞丐的模样,我是见过的。我心里害怕,只好按照道长说的去做。请大夫,也是道长给我出的主意。”

“你还真是听话。那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家娘子被你害死了,你又会如何?”

“我……”

“你心里应该是在想,倘若你家娘子被你害死了,你无非是给她出钱买副棺椁。然后等个半年,就用本家给你的钱,娶个更好的女子回来。从此生儿育女,过着幸福的生活。”

男人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不是害羞,而是被人说中了心事之后的心虚与愧疚。

“你的本家在骗你,那个道士也是在骗你。那门上的小鞋子你也看到了。一左一右,代表的便是一男一女。你本家借走的可不光是你家娘子的儿女运,也有你的。除此之外,他们还隐瞒了你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借儿女运时所用的阴毒招数是什么,后果又是什么。”

“是什么?”

“想知道的话,就去看看你们睡觉的那张床的床底下。”

“床底下?”

“嗯,是床底下。记得看的时候带上工具,瞧见哪块儿土壤松软潮湿,就用手中的工具挖一挖。我保证,你一定会被吓着。”

“那床下有什么?”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一具尸体,或者是一具白骨。”

“尸体?白骨!谁……谁的?”

“自然是那孩子的母亲,你那本家小妾的。”刑如意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不管是尸体,还是白骨,都被套上了一件大红的衣服。在其身下,应该还埋着一根柱子,柱子上有一根钉子。那根钉子穿过了小妾的脊椎骨,与柱子钉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

“为了借运啊。小妾阴魂不散,又被人钉在那个地方,时间越久,怨气就越大。你们夫妇两个,每日躺在那张床上,身体自然会被怨气所扰,体内也会积累阴邪之气。你仔细想想,在你那本家娘子生养之前,你家娘子可有意外受伤?”

“有!好像是有。不过,并不严重,只是划伤了手指。”

“划伤手指之后,你那本家做了什么?”

“拿了一个碗,说是我家娘子的血滴到铺子里不好。随后,还拿了上好的金疮药过来。”

“那就对了!”刑如意转而看向坐在草席上的女子:“你家娘子并非偶然受伤,而是被人精心算计的。拿碗过来,也不是担心什么血滴到铺子里不好,而是在收集阴血。”

第139章 和骨烂(9)

“阴血?这血还分阴阳吗?”男人一脸不解的看着刑如意:“他们要我家娘子的血做什么?就那么几滴,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啊。”

“在你看来,不过是几滴血,落到泥土里怕是找都找不见,自然不觉得有什么重要的。可对于精通道法或者邪术的人来说,这几滴血能够做的事情远远超出你的想象。你以为,单单将孩子的鞋埋在墙里,将孩子的母亲埋在你们的床底下就能借走你的儿女运,就能让你那个本家娘子顺利怀上娃娃吗?”

“什么意思?”

“但凡逆天而为的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一定代价的。那小妾原本就死的不甘不愿,死后又被人利用,钉在你家床下动弹不得。她的那个孩子,十有八九是被那个道士磨成粉末合着你家娘子的血一同入了药。如此怨气,若是没有一条、两条的人命挡着,如何能消。”

“夫人的意思是?”

“用银子收买你,用帮你纳妾来堵住你的嘴,的确是你那个本家的打算。可他真正想要的是你与你家娘子的性命。”

“不!绝不可能!”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实就是如此。”

“要我家娘子的命也就是了,怎么会连我的命也要。我们是同宗同祖,同一个祖宗啊。”

刑如意懒得再理男子,走到他家娘子面前。

“还想要掐死你家相公吗?”

女子摇了摇头。

“今后有何打算?”

女子又摇了摇头。

“想开点,人生在世,总能遇见一些超出自己想象之外的事情。严格来说,你家相公只是没有经受住世俗的诱惑罢了。”

“多谢夫人!”女子缓缓起身,对着刑如意福了福:“夫人不必担忧,经此一难,有些事情我也想通了。”

“想通了便好。”刑如意转回到狐狸跟前,挽住了他的胳膊:“喏,搞定了,咱们也寻个地方安置一下自个儿吧。”

“累了?”

“累倒是不累,就是饿了。折腾了这么一天,才刚想起,还没有吃东西。”

“想吃什么?”

“能填饱肚子的就行。”刑如意说着,还冲狐狸眨巴眨巴眼睛:“喏,是不是觉得你家娘子特别好养活。”

“是挺好养活的。”狐狸说着,与刑如意一同走出了小院。

“余下的事情不打算管了吗?”

“你是指那床下的小妾,还是那个作恶的道人?”

“都有!”

“以往我是不是特别多事?”刑如意抬脸看着狐狸。

“不是!你只是心善,遇到不平的事情,便会一管到底。”

“许是累了吧。”刑如意轻抚着自己的肚皮:“能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该说的,我也已经说了。况且,我劝过他们,让他们从院子里搬出去。”

“你觉得他们会听你的吗?”

“听与不听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就如同我不会干涉他家娘子前世的那些恩恩怨怨一样。说白了,那是他们自己的因果,冥冥中老天已经给做了安排。再者,我也不想让你总为我担心。那个道士,竟精于邪术,估摸着也是一个小心眼的,难缠的人物。我又何必因为这些素不相识的外人给自己招惹麻烦。”

“我家夫人何时变成这么一个怕事的人了?”

“我不是怕事,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招惹是是非非罢了。天道轮回,就算没有我,他做的那些事情,也会有人去管的。”

“看来,我家夫人不是变得怕事了,而是变得聪明了。”

刑如意掐了狐狸的胳膊一下,小声的咕哝了一句:“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挤兑我呢?”

狐狸咧咧嘴,说:“夫人,疼!”

刑如意松了手,“那边好像有家面馆儿,要不我们去吃面吧。”

“一切都听夫人的。”

“要不,借他们的厨房,我亲自给夫君你做一碗阳春面?”

“还是不要了。”

“嫌弃我的手艺。”

“我家夫人厨艺无双,如何能嫌弃。”狐狸将手压在刑如意的手背上:“我是怕你辛苦,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没想到,你还是一只暖狐狸。”

“夫人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从面馆儿出来,刑如意便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红衣女子低着头走。店铺门前的灯笼打到她的身上,却照不出半个影子。

女鬼,且还是一只红衣厉鬼。

刑如意扯了扯狐狸的衣袖,嘟囔了句:“今夜,不宜出行啊。”

“想去瞧瞧?”

知妻莫如夫,刑如意那一扯,狐狸就明白了。

“深更半夜,厉鬼出行,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我先声明,我可不是要多管闲事,只不过腰间还挂着那么一块牌子,若是撞见了都不去看一下,有些说不过去。”

“夫人不必解释,但凡夫人想要做的,为夫我陪着也就是了。”

“夫君真好!”

“你应该说夫君真厉害。”狐狸刮了一下刑如意的鼻梁:“若你家夫君只是一个寻常凡人,可经不住你这么吓人的。”

“不是折腾吗?”

“是折腾,也是吓人。”狐狸握住了刑如意的手:“待会儿只许你动嘴,不许你动手。”

“区区一个红衣小鬼,我家夫君一根小拇指就搞定了,我自是不必动手的。”

说着话,就见那红衣女子七拐八拐的走进了一大宅院。狐狸带着刑如意跟了进去,却发现那名红衣女子进到宅院的大门后就消失不见了。

“如此熟门熟路的,这院子,十有八九就是她生前居住的地方。”

门里是一个四合院结构的建筑,除了正中间的那间屋子外,旁的屋子都黑漆漆的。

房间里亮着灯,证明这院子是有人居住的。此时,时候尚早,这院子里却是静悄悄的,连一点杂音都没有。

“这院子好安静啊。”

“兴许是家规比较严的人家,入夜之后便不允许喧哗了。”

“家规再严,也严不过宫里的那些破规矩吧。这个时辰,就是皇宫内苑,也是有些声音的。”刑如意拖着狐狸向亮着灯光的那间房舍走去。

房内,一名妇人正给躺在床上的女子更换衣衫。刑如意认出,那名女子身上穿着的就是方才在路上她瞧见的那身鲜红色的衣裳。妇人手脚很轻,似怕惊醒了那名女子一般。更衣完毕,妇人扯过放在一旁的被褥,将其盖在女子的身上。随后,在女子的头部天灵盖和脚下各放了一盏长明灯。

“这是镇魂术吧?我以前好像在某本杂书里瞧见过。说是只要灯不灭,人的尸体就不会腐烂,灵魂也不会消散。”

狐狸摇摇头。

“凡人术法众多,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就算不知道,我家夫君也是天地间顶顶厉害的人物。”

这边,刑如意才刚刚夸完自家夫君,那边妇人就拿出一条红色的绸带,悬在了房梁之上。然后,当着刑如意和狐狸的面,站在了凳子上。接着,把头伸了进去。

“婆母!”

自进门便消失的红衣女鬼再次出现,她急切的看着将头伸入绳套中的妇人,着急慌忙的想要将妇人从上面解救下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她的手,穿过了妇人的身体,她的呼喊,妇人丝毫听不见。

“婆母,婆母不要啊!”

就在红衣女鬼喊着的时候,妇人用力一蹬,将垫下脚下的凳子给蹬开了。

“不好!”

刑如意才要冲进去,就见那妇人脖子上套着的绸带被一道亮光给生生的截断了。

“呼~”

刑如意松了口气,看向站在自个儿身旁的狐狸:“差点儿忘了,夫君是会法术的。”

“婆母!婆母你不可以这样!”

红衣女鬼跪在妇人身旁,不停的哭泣。她知道阴阳相隔,自己无论说什么,妇人都是听不见的,可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又该如何办。她只能不停的劝说着,任由两行血红的鬼泪从眼眶里滑落。

刑如意走到了屋子里,先是查看了一下落在地上的妇人,抬头对红衣女鬼说:“你婆母没事儿,只是晕了过去,休息一下就能醒转过来。”

“你……你能看见我?”

“能与你说话,自然是能看见你的。”刑如意将妇人从地上扶起来,安置在一旁的椅子上,这才转身看着红衣女鬼问了句:“这是你的婆母?”

红衣女鬼点了点头:“玉娘多谢夫人!”

“我没做什么。”

红衣女鬼瞧了眼地上的红绸带:“这绸带是玉娘成婚的时候,亲手为婆母缝制的,用的是打从京城来的最好的绸缎。玉娘知道,这绸缎是不会无缘无故断裂的。婆母之所以被救,必定是夫人出手。”

“凑巧而已。”刑如意看了眼站在旁边的狐狸:“那个,我们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玉娘知道,夫人是跟着玉娘进来的。”

“你知道?”

“玉娘是鬼,是鬼,就能察觉到一些旁人察觉不到的东西。玉娘虽然愚钝,却也能够嗅的出夫人身上不同于一般人的那种气息。夫人,是来捉玉娘的吧?”

“捉与不捉,取决你是否做了坏事。”

玉娘一怔,抬头看向刑如意。

“这家中,只有你与你婆母两个吗?”

玉娘点点头。

“你家相公呢?”

“死了!”

“怎么死的?”

“痨病。”

“那你呢,你又是如何死的?”

玉娘咬了咬嘴唇,说道:“被人害死的!”

第140章 和骨烂(10)

灯,忽然灭了。

道士睁开眼,看着黑洞洞的屋子。

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他看着窗口,嘴角上勾,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来。

月光,轻移。穿过窗户落到了地上。

道士看到窗口站着一个女人,女人宽大的衣衫无风而动。他眯了眯眼,自身前拿起一张符纸来,口中默默念了几句。符纸点燃,室内多了一丝亮光。

“区区小鬼,也敢到我的地方来。”

道士说着,将手中的符纸朝着窗口的女人丢了过去。符纸“嗖”地直飞而去,待到窗户口时,窗户打开,符纸飞了出去。

道士眯眼,却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女鬼凄厉的叫喊声。皱眉,起身,朝着窗户走了过去。院子空空荡荡的,却有歌声隐隐传来。

“真是小瞧你了。”

道士提起放置在门口的剑,打开门走了出去。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门“啪”的一声自动关上了。道士回头,原本合上的门再次打开。他看见自己房间的屋顶上吊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就在他转身之时,吊着的那个女人猛然抬起头直瞪瞪看着他,阴森的寒光从凌乱的发丝间射出来。女鬼的舌头耷拉的很长,且从喉咙间不断发出笑声。

“找死!”

道士提起剑,朝着女鬼就刺了过去,可剑却从女鬼的身体旁滑了过去。

“可恶!”

道士骂着,重新提起了剑。眼前的女鬼却突然消失,一个晃眼,就到了他的跟前。女鬼伸出手猛地掐住了他的喉咙,猩红的长指甲陷入了他的肉里。道士吃痛,皱眉低喊了一声,反手将剑刺入女鬼的身体。

“你觉得你还能再杀我一次吗?”女鬼冷笑着,掐在道士喉咙间的那只手又用了一些力气。

那是一双恍若在寒冰里浸透过的手,曾经道士很喜欢这双手。可现在,这双手却是苍白的,且紧紧掐在自己的喉咙上,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道士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他挣扎着,轻轻抖动袖口。一张黄色符纸落到了他的手上。他拼劲最后一口气,念出了咒语。符纸,被点燃了。他抬手,将符纸贴在了女鬼的身上。

这是一张驱鬼符,是先师留给他保命用的。不管是小鬼,还是修炼多年的老鬼,只要沾上,就会顷刻间魂飞魄散。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张符纸被他藏了太多年的缘故,竟然没有丝毫的用处。道士的眼睛里显出了绝望,整张脸都变成了灰色。他最后看了女鬼一眼,往事种种,顷刻间都浮了上来。

第一次见到玉娘是在元宵灯节。城中的善男信女都会到道观里祈福,顺带着向他求一道平安福。玉娘是独自一个人来的。与旁的人不同,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愁绪,以至于刚刚出现便紧紧抓住了他的目光。

玉娘生的好看,再加上那掩不住愁容,很容易就从那些人里头跳了出来。他是个道士,且还是一个在红尘中修行的道士。身在红尘,难免势利,他最初注意到玉娘,无非是觉得能多卖一些符纸给她。

玉娘求了一支签,拿到跟前请他解。按照以往的习惯,无论对方求的是上上签,还是下下签,他都能说出一些好和一些不好来。可看到玉娘求的那支签,他愣住了。因为这是他所见过的最差的一支下下签。他抬头,看着玉娘那张姣好的脸,没有解签,而是直接问了句:“夫人家中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家中是否有个病人?”

玉娘点了点头。

“是何人?”道士又问,将手中的签搁到了一旁。

玉娘瞅了一眼,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她拢了拢手,说了句:“是奴家的相公。”

“是难治的病?”

玉娘又点了点头。

“算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虽打小就被婆母精细的养着,可这病还是越来越重了。婆母心中发愁,便让奴家到这山上来。婆母说,道长是颇有些道法的人,希望可以借助神灵,减免一些我家相公的痛苦。”

道士皱了皱眉,说了句:“相见既是有缘,贫道见夫人恳切,就随着夫人下山去瞧一瞧。”

那是道士第一次去到玉娘家中,也是第一次见到玉娘的那个相公。只一眼,他便觉得玉娘亏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妇人,居然嫁给了一个病痨鬼,且还是一个生的有些丑陋的病痨鬼。

从玉娘婆母的口中得知,玉娘是自小就被买到家里的,为的就是给这个病痨鬼做娘子。玉娘的婆母对待这个儿媳妇还算不错,可那个病痨鬼,就只剩下一张嘴,却还在不停的咒骂玉娘。无论玉娘说什么,做什么,落到他的眼睛里,都是不好的。

道士在一旁瞧着,心里就生出了一些厌烦来。可碍于玉娘的请求,以及玉娘婆母拿出了那些银子,他还是勉为其难的为那个病痨鬼做了做法,顺便给了他一些药丸。这些药丸,虽不能根治他的痨病,却可以缓解一些他的痛苦。

再次见到玉娘,是在半个月之后。比起元宵灯节那日,她脸上的愁绪依旧,且在愁绪当中还多了一些东西。

玉娘告诉他,自服用了那些药丸之后,她家相公好多了。她此次上山,除了奉婆母的命,再向道士讨要一些药丸之外,也是前来感谢他的。

除了银子,玉娘还带了一些她自己做的素点。道士收下的时候,玉娘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容来。虽然那笑容很浅很浅,却在无意中触动了道士的心弦,他忽然觉得,他有些喜欢这个玉娘了。

若是一切都在那个时候停止,兴许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了。可偏偏,因为他的那些药,玉娘一次一次的上山,他与玉娘接触的越多,就越是心疼这个小娘子的种种遭遇,也就越发难以克制的对她心动。

半年后的一天,玉娘再次上山讨药,却遇到了一场大雨,被阻到了山上。迫不得已,玉娘只得留在道观中休息,待第二日雨过天晴之后再行下山。心魔,伴随着雷雨而来,道士难以自制的趁着雨夜偷偷打开玉娘所在的客房,潜入了她的房间。

他原本没想做什么的,他只是克制不住的想要去看一看。可这一看,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在玉娘的哀求与挣扎中,他得到了玉娘。

玉娘虽已嫁为人妻,却因为嫁的是个病痨丈夫,至今仍是个清白的女子。但在那具清白的躯体上,道士却看见了许多新旧叠加的伤痕。原来,玉娘那个不能成事的丈夫,总是借着各种由头对玉娘施暴。因那些伤痕,都在身子上,玉娘的婆母并不知道,而玉娘羞于启口,也没有告诉自己的婆母。

对于玉娘来说,相公病重,她愁。相公好一些,她也愁。因为但凡相公能够活动,就会施加暴行,作为娘子,她只能默默忍受。道观的遭遇,让她羞愤交加,却又顾及着婆家的颜面,不能一死了之。

玉娘恨道士,也恨自己,从那之后,她虽还奉婆母的命令上山取药,却始终与道士保持着距离,即便四目相对,也是眼神冰冷,冷中带着一丝恨意。

道士虽然做了不良的事情,却私心里认为自己没有错。他喜欢玉娘,甚至表示,可以为了玉娘,脱下身上的那身道袍,而玉娘只是冷淡了回了一句。她早已嫁做人妇,仍在苟活,是因为婆母与相公尚在。待相公离去,婆母百年,她自会以死谢罪。

道士恼了,他借着去为病痨鬼看病的机会,在玉娘家中摆下了招鬼阵。玉娘那个病痨丈夫连两日都没有熬过就被道士引来的鬼魅给勾去了阴曹地府。玉娘婆母不知真相,以为是儿子命数已尽,也没有强求,而是让玉娘将道士请下山来为儿子做一场法事。

法事做了,玉娘那个病痨鬼也入了土。道士趁着夜色去找玉娘,希望玉娘可以与自己一同离开。许是觉得玉娘那个病痨丈夫已经是个死人,道士便将自己做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还声称是为了玉娘好。

玉娘得知道士是因为自己才招鬼害死了相公,便随手拿起一样东西与道士拼命。两人闹出的动静,引来了玉娘的婆母。道士见状,竟当着玉娘婆母的面将玉娘掠去了山上。

玉娘被道士欺凌的事情,玉娘的婆母自然是不知道的。

道士招鬼害死玉娘相公的事情,玉娘的婆母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玉娘被道士掠到山上,而玉娘不堪受辱,当夜便在山上悬梁自尽了。当玉娘的婆母第二日带着乡邻赶到山上时,看到的是玉娘吊在房梁上的,冷冰冰的尸体。

儿子死了,儿媳妇又被道士给逼死了,玉娘婆母也没有了再活下去的心。她一心一意想着的只有复仇,帮自己可怜的儿媳妇复仇。玉娘婆母小的时候听人说过一种方法,于是她就按照那个方法将玉娘的魂魄给强行留了下来。

至于玉娘,原就心中憋着一口气,死后魂魄不散就化成了厉鬼。

刑如意与狐狸瞧见玉娘的时候,正是玉娘从道观返回的时候。化作厉鬼之后,玉娘本想去道观复仇,可到了门口,却发现自己根本进不去,无奈之下只好返回家中,恰巧遇到婆母寻思,阴差阳错之下,倒是正好让刑如意将她的婆母给救了下来。

欺负玉娘的道士,就是先前从阴间招回冤魂害死乞丐老张的那个道士。刑如意与狐狸在听过玉娘的事情之后,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将玉娘送到道观里,且在她身上放了些东西,以至于道士的那些符纸全然没有了用处。

夜幕下,凉风习习。刑如意与狐狸并坐在一棵老树上,看着红衣玉娘从道观里出来。

“唉,想不到,这道士最终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的。”刑如意晃着自己的双腿,将头靠在了狐狸身上:“这是不是也应了那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第141章 媚花奴(1)

五更时分,一道闪电撕裂长空。

闪电照亮了两张惨白的脸。

一张脸,倒悬在城门楼上,而另外一张脸则从下向上仰望……

刑如意倚在门口,手里还摇着一把团扇。团扇上绣着一株桃花,桃树下则卧着一只似在酣睡的狐狸。

“你确定她会来吗?”

刑如意以团扇遮面,打了个瞌睡。随着孕周的持续,她越发见得不得这种阴雨绵绵的天气,瞅一眼,就觉得困倦。

“会来的。”

回话的是店中的一个伙计。可若仔细观看,你会发现这个伙计与一般店铺的伙计有些不同,且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大合体。

上衣的袖口,过于短了,露出一大截的手臂来。手臂肌理分明,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再瞧那张脸,比着寻常的伙计,似乎俊俏了一些,且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刑如意回头瞧了眼,眉间微蹙,冲着伙计说了句:“我说柳大人,这做戏呢,就要做全套。你既拿了打扫的工具,好歹也得做做样子,将这地上的灰尘简单的扫一扫吧。还有你这张脸,能不能再多一点表情。你这么冷冰冰的,又赶上这么一个鬼天气,纵是有个客人进门,也会被你吓跑的。”

“不会吓跑的。”

柳生淡淡地回应。

“为何?难不成是因为你长得俊俏。”

“自然不是。”柳生耳朵根儿处一热,补了句:“若是有客人进门,我自会转过身去,不让客人瞧见我的这张脸。客人瞧不见,也就不会被吓跑了。”

刑如意的嘴角抽了抽,看着柳生的那张脸,问了句:“请问,这是本年度最冷笑话吗?”

“什么意思?”柳生站直了身体,疑惑的看着刑如意。

“没,没什么意思。”刑如意瞧着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个,柳大人,您还是换回自个儿的衣裳吧。”

“为何?”

“我怕,我怕若是有客人进门,瞧见你的样子,会以为我这个女掌柜是苛待下人的。”

“你不苛待吗?”

“你几时见我苛待我过的小伙计?永安的铺子,你又不是没去过,你问问这满天下的老板,有那个舍得将自己苦心经营的铺子交给下头伙计的。只有我,只有我刑如意,才会如此有胆识,有魄力,并且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你也是我见过的头一个会这么夸自己的女子。”

“那是因为我值得夸。”刑如意傲娇的挺了挺胸:“要不,你再想些新鲜的词儿来夸夸我。”

“我不会夸人!”

“夫子有云,要知耻而上进,知道自己不会夸人,还不虚心请教,好好的学一学。我这可是在帮你的忙,要你想个词儿出来夸夸我,不算很过分吧。”

“多谢如意姑娘帮忙。”

“我早不是姑娘了。”

“那,多谢殷夫人帮忙。”

“算了,你不是林虎,让你说这些感谢人的话,着实有些难为你了。”

刑如意收了团扇,坐在了凳子上,眼睛却仍是瞧着外头的。

清风观的事情结束之后,她与狐狸原本是打算离开的。不曾想,第二日晨起时,就看见柳生站在门外,一只手抬着,似乎正想要敲门。

她问柳生为何会出现在客栈门口。

柳生答:“帮忙。”

她又问柳生,为何知道她在客栈里。

柳生答:“问一问,就知道了。”

刑如意知道柳生的性子,除非他自个儿想说,反之就算你问破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然后,她就变成了这间胭脂铺的老板娘。当然,是临时的。至于为什么,柳生没有明说,只说让她在这里等一个人。等的是谁,长相如何,一概不知。

唉!

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捕快,可偏偏她又与其有着几分交情,且又是被对方堵在客栈的,不帮忙这样的话,她也说不出来。

“这胭脂铺是换人了吗?”

听到声音,刑如意抬起头,只见一个女子,穿着一件紫色的衣裳,举着一把伞站在门前。

“没有换人,没有换人。”刑如意随即绽出一抹笑来:“掌柜的家中有事要办,临时让我过来帮帮忙,照看一下铺子。请问,您需要什么?”

“既到了胭脂铺,自然是来采买胭脂水粉的。”

女子收了伞,露出一张面容精致的脸来。四眸相对时,刑如意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些妖娆的风情。

“夫人便是这铺子里的临时掌柜吗?怎么以往都是没有见过的?”

“我是打从乡下老家来的,姑娘没有见过,也是正常的。”刑如意陪着笑,听见身后柳生轻咳了一声,随即明白,眼前这个风情绰约的女子就是柳生口中那个会来的人。

“那,夫人可懂胭脂?”女子犹豫了一下,张口问道。

“身为女子,焉有不懂这胭脂的。”刑如意没有正面回答女子的问话,而是直接打开一盒胭脂,递到了女子面前:“姑娘闻闻看,我手中拿着的这盒胭脂如何?”

盒子里的胭脂呈现蜜桃一般的粉色,细闻之下,似乎还带着一股清淡的甜味。恍惚间,好似看见一名妙龄女子站在十里桃花之间,低眉含笑,煞是好看。

“这是……”

“这是我家新出的胭脂,用的都是古方。”刑如意将盒子合上:“听说这方子是打从汉宫里流出来的,是当年汉宫的那位卫皇后请人秘制的。卫皇后姑娘可知道,那可是独宠汉宫将近四十年的皇后,虽不都是这胭脂的功劳,但这胭脂也算是锦上添花,功不可没。”

刑如意才刚说完,就发现那女子的眼眸亮了几分。

“夫人所说,可是真的?”

“真的假的,我也不敢肯定,只是这胭脂名为媚花奴,其方的确是汉方,但凡使用过它的人,也无一不夸它的好处来。当然,姑娘若是不喜欢,我这里也有别的胭脂推荐。”

“我,能不能试试?”女子紧盯着刑如意手中的那盒胭脂,明显已经心动。

“自然可以。”刑如意将手中的胭脂递到女子跟前:“卖货的说的再好,都不如买货的亲自试用一下。我既向姑娘你推荐这盒胭脂,自然是有几分自信的。喏,那边有镜子,姑娘可对镜妆点,看一看我家这媚花奴,是否有我说的那般好用。”

女子接了胭脂,三步并做两步,很快就坐到了铜镜前。胭脂上脸,镜子中的女人,似在瞬间添了几分娇艳,显得越发动人起来。

“夫人这媚花奴,果然与一般的凡品不同。我都觉得我变好看了起来。”女子激动的握着那盒胭脂:“这胭脂我要了,多少银子?”

“所谓好酒配好器,好容配好妆,我这媚花奴,也是难得碰到懂得欣赏它的人。说起来,姑娘也是自打我站到这铺子里之后进来的第一位客人,你我也算是有缘,这媚花奴,就当时我送给姑娘的见面礼吧。”

“这……这怎么好意思?”

“姑娘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我是个商人,自然是无利不起早的。这胭脂,虽是白送,却不是让姑娘你白用的。”

“什么意思?”

“姑娘若是觉得好用,就帮着宣传宣传。”担心女子听不明白,刑如意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将我这店里的胭脂水粉介绍给更多爱美的姑娘,让我多赚一些银子。”

“这个简单,我那院子里还有好多姑娘呢。”女子才刚说完,就用手掩住了口鼻。

抬头,见刑如意还盯着自己,轻轻咳了两声,说道:“那个,我是海棠院里的姑娘。”

“海棠院?”

“就是寻常人所说的花楼,青楼。”

“我这胭脂只认姑娘,不认出身。况且,我也不觉得身在海棠院的姑娘就比外头的姑娘低几分。说白了,还不是为生活所迫,但凡有的选择,谁愿意栖身在那种地方。”

“夫人说的是,但凡有的选择,谁愿意在那种地方卖笑迎客。”女子虚弱的一笑:“好在,我遇见了一个良人,很快就要离开那个地方了。”

“那要恭喜姑娘了!”

“谢谢!”女子点头,眼中有些动容:“这媚花奴既是夫人所赠,裁云也就不再推辞,厚着脸皮先给收下了,但裁云还有个不情之请。”

“姑娘请讲。”

“烦请夫人再多挑一些好的胭脂水粉出来。裁云自幼便待在那海棠院里,也有不少交好的姐妹。如今,裁云觅得良人,就要离开了,临走之时,也想送那些姐妹一些东西。那种地方,看中的都是女子的容貌,裁云想着,与其送别的,倒不如送些胭脂水粉,以期望着那些姐妹也能如裁云一般,早日脱离苦海,觅得终身归宿。”

“裁云?”

“哦,这是我的名字。”

“好生别致的名字!”

“不过是爹娘随意取的,哪有别致不别致的。说起来,我这也有许多年没有用这个名字了。”裁云说着低下了头:“在海棠院时,用的都是花名。裁云不愿意说,是怕脏了夫人的这块地方,也怕脏了夫人这里的胭脂水粉。”

“哪里哪里,裁云姑娘严重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些为难。”

“为难?”裁云不解的看着刑如意。

第142章 媚花奴(2)

“是的,稍微有那么一些些的为难。”

“裁云不明白。”

“若裁云姑娘你想要买的是寻常的胭脂水粉,这个不难。姑娘瞧见了,我这架子上都是,且可以随意取用,我保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且比同样店铺的胭脂水粉要好上许多。可若裁云姑娘你想要买些与众不同的,例如这媚花奴一般的古方胭脂,则有些不大容易。”

“既是古方,想来定是不易寻找,也不易研制的。”

“的确不易,但我说的为难,并非姑娘你想的那般。这么说吧,我这店里的古方胭脂,都是特制的,针对不同的夫人、小姐,推荐不同的胭脂。”

“原来如此。”裁云脸上显出一丝失落来:“可我的那些姐妹,轻易也是不能出来的。”

“这个……”刑如意稍微琢磨了一下,问道:“不知道裁云姑娘方便将我带去海棠院吗?我可以那些不同的胭脂小样,到时候,给姑娘们挑选着也方便些。”

“夫人愿意去,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只是今日有些仓促,还请夫人允我回去安排一下。”

“那是自然。”刑如意点点头。

“这些银子,就当做是给夫人的定钱。稍后,待我的那些姐妹们各自选好了自个儿喜欢的胭脂,还差多少,我再补给夫人。”

“定钱就不必了,等姑娘们选好了胭脂,咱们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刑如意将银子推了回去。

裁云想了想,也没有再说什么。

目送着裁云离去,刑如意这才走回到柳生跟前,问了句:“关乎人命?”

“嗯!”柳生点头,随后也问了一句:“你是如何知道的?”

“猜的。若只是一般的案子,你又何必大张旗鼓的将我弄到这铺子里来。若只是一般的案子,本地的那些差爷就能处理,又何必劳师动众的将你从永安城借调过来。”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看面相看出来的。”

“看面相?”

“林虎说的,你只需看人一眼,就能知道这个人身上有没有背着官司。”

“我可没有那般厉害的手段,不过也差不多。”

若是寻常的那种看面相的方法,刑如意自然是不会的,她不过是借助了自身的鬼术,在开启鬼眼之后,能够通过辨别其身上的各种气息,来进行判断。假如,站在她跟前的这个人是个杀人凶手,那么她看见的就会是黑红两种颜色的气息。红色代表鲜血,黑色则代表死亡,偶尔也会在这两种颜色里看见白色。之所以说差不多,是因为她常看的也是对方的脸色。

“这裁云究竟犯了什么事?”

“命案。只是这桩案子有些蹊跷,她既是命案的苦主,又是命案的嫌疑人。我之所以从永安来到这里,也是为了查明真相。”

“没有证据?”

“案子做的很干净。”

“所以,你让我假扮胭脂铺的老板娘,趁机接近这位裁云姑娘?”

“我找不到别人。”柳生诚实的回答着。

“那,若是我不在这里呢?”

“我会暗中调查,实在不行,就将人拿回衙门。”

“诱供还是逼供?”

“这个……”

“行了,你的性子,我还能不知道吗。若是林虎说出这番话来,我信,因为依着他的那个脾气,当真做的出来。你,若是没有十足十的证据,怕是宁可将人错过,也不会贸然给带回衙门去的。”

“如此了解我?”

“算是吧。”

“其实,我与林虎没有什么分别,之所以没有林虎那般冲动,是因为以往没有遇见值得让我冲动的案子。”

“这么说来,眼下的这桩案子,有让你冲动的地方?”

刑如意本是开玩笑的这么一问,没想到柳生变了脸色。

“这死者,是你认识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

“那就从这桩案子开始说吧。我听了,心里也有些底,知道去海棠院之后帮你查些什么。”

“我认识裁云,却不认识方才出现在这铺子里的那个裁云。”

“同名同姓的姑娘?”

“我认识的那个裁云与方才你见到的那个生的几乎一模一样,名字也一样。可眼神与行为举止却毫无相似之处。更奇怪的是,你方才见到的那个裁云,她并不认识我。”

“孪生姐妹?”

“裁云是个孤女,很小的时候,爹娘就去世了,她是被同族的一个老人养大的。老人因为眼盲,被歹人利用,牵扯到了一桩官司里。当时,我刚做捕快,老人的案子便是我负责的。

从表面的证据来看,老人几乎没有可以被开脱的地方,按照刑律,最少也是个流放。

裁云那个时候,还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为了老人的案子,整日守在衙门口。老爷,她自然是见不到的,于是便缠着我们这些捕快。当知道,老人的案子是我负责调查的时候,她便跟上了我。就像是我的一条小尾巴一样,我去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柳生摇了摇头,言语间带着一些无奈,可瞧着他的神情,又不像是无奈的样子,反而有些开心。

“裁云告诉我,她的养父是被冤枉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养父被坏人陷害,那么大年纪了还要被流放。她固执,我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但凡她说她养父是无辜的时候,我就会告诉她,证据确凿,而官府是讲究证据的。

裁云每每听到我这样的话,就会用力咬住自己的唇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她问我,捕快是不是都像我这样的,只相信自个儿眼前看到的所谓的证据,却不相信,隐藏在所谓证据背后的事实。倘若有一天,她找到了新的证据,证明自己的养父是被冤枉的,而那个时候他的养父已经因为这些错误的表面证据被流放在外,甚至可能已经死在被流放的路上时,我作为捕快,良心上可能安生?”

“好个思路清晰的姑娘,听起来,的确不太像刚刚见过的那位。”刑如意看着柳生的眼睛:“然后呢,你怎么办了?”

“那时,我年轻气盛,自然不服气被一个小姑娘这么说。于是,我决定私下调查老人的案子。裁云她跟我一起。

陷害老人的那个人,背景很是复杂,而且颇有些手段,我们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到了对老人有利的证据。案情被重新审理,真正的坏人得到了惩罚,老人也跟着裁云回到了家中。”

“听上去是个还不错的结局,可我总觉得,你与裁云之间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对吧?”

柳生的耳朵竟然红了。

“老人是我送回去的,裁云很开心,当着老人的面,将我们做的那些事情都说了。哦,我的意思是,我们帮老人寻找证据的事情。”

“放心,我没有多想,更没有往不该想的地方去想。”

刑如意冲着柳生眨了眨眼睛,柳生的耳朵越发红了。

“裁云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说的话,也有些孩子气。”

“她该不会想要以身相许吧?”

柳生一愣,看着刑如意点了点头。

“她的确说过类似的话,但却没有你说的这般直接。”

“直接吗?我觉得我说的已经很含蓄了。”

刑如意摸摸鼻子,心说,在她的那个世界,姑娘若是喜欢上一个男孩子,才不会这么磨磨唧唧,而是直接宣告主权了。

柳生没有接刑如意的话,他知道刑如意与一般的女子不同,寻常男子都说不出口的话,到了她那边,似乎都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他不敢试探,唯恐刑如意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到时候,反而越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奇异的女子了。

“后来呢?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没有什么后来了吧。”

“嗯!”柳生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没有后来了吧。”

“什么叫算是没有后来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算是是怎么回事?”

“衙门事多,多的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案情简单,但处理起来却很麻烦的那种。我整日在衙门里忙碌,自然也无暇去理会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再者,裁云说的那些话,我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偶尔,裁云也会在衙门口等我,只不过匆匆一瞥,连话都说不上。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再见时,还是在衙门口,裁云她穿了一身孝衣。我当时就愣住了,也是头一回停下脚步,与她说话。她告诉我,她的养父,也就是那位老人去世了。为了让老人走的舒坦,走的体面,她选择了卖身葬父。”

“卖身葬父?裁云她将自己给卖掉了?”

“是!裁云她是这么说的。”

“你就没有多问一句吗?”刑如意着急的跺了两下脚:“若是来得及,你也可以将人给赎回来啊。”

“我……”柳生抿了一下嘴,说道:“我没想到。”

“我的天!”刑如意以手抚额:“那裁云将自己卖给谁,卖到哪里,你总该知道吧?”

“我应该知道吗?”柳生看着刑如意:“你说的对,若是当初我能多问一句,兴许就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情形了。”

第143章 媚花奴(3)

“我的天!”刑如意再次以手抚额:“我终于知道柳大人为何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了。”

“为何?”

“因为您老人家真是凭实力单身的。”

“老人家?我不过比你年长一两岁而已。”柳生蹙眉:“凭实力单身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情商太低的意思。当然,这情商二字你可能也不太明白,介于解释起来太麻烦的缘故,你也不用问了。总之,你找不到娘子,真的是你活该。”

“我并不想要娘子。”

“我知道啊。”

“身在官府,有很多的身不由己,而且很危险。我不愿意,让一个女子在家中为我担惊受怕。”柳生固执的解释着,眸光落在刑如意的脸上,又快速的移开:“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遇到一个像如意你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即便我真的有什么,也不用担心她会无人照顾。”

“那你完蛋了!”刑如意指着柳生:“像我这般不拘于盛唐规矩的女子普天下可能也只有我这么一个,但我已经名花有主,你是没戏唱了。至于你的后半句话,我也权当做你是在夸奖我,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女子。我也是需要人照顾的,你觉得我不需要人照顾,不需要担心,是因为我家夫君将我照顾的太好,好到旁人都瞧不出来罢了。”

“殷……他真的有那么好吗?”

“自然!若不是天下最好的,我怎么会嫁。”刑如意摆摆手:“不说你我的事情了,还是继续说裁云的案子吧。你方才说,你与她多年未曾联系,甚至连她将自己卖给了谁,卖到了什么地方都不知道,那又如何肯定,今日你我所见的裁云,不是当初的那个。

从一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到花楼里的姑娘,裁云她一定经历了很多事情。这俗话说的好,物是人非。裁云她,兴许不是认不得你,而是不敢认你。”

“我也想过这种可能,可死掉的那个裁云又如何解释?”

“死掉的裁云?”

“七日前,我接到了一封书信,是本地府衙的县老爷写给我的。他说,他遇见了一桩蹊跷事,在查阅相关文档的时候,知道我曾帮过裁云与她的养父,与裁云也算是旧日相识,所以邀我前来,协助他解决眼下的谜团。”

“县老爷?”

“是本地新上任的县老爷,也是方才那个裁云口中所谓的良人和贵人。这位县老爷,便是打算为裁云赎身的人,而裁云即将成为他的第三位妾氏。”

“等一下,我怎么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呢?你认识的那个裁云告诉你,她为了安葬养父,将自己给卖掉了。难不成,她口中的卖,就是将自己卖到了花楼里?”

“不!当日买下裁云的是个富商,与县老爷一样,买下裁云都是做妾的。那富商算是心善之人,买下裁云之后,对她也不错。只是,富商的正妻是个善妒的,见富商对裁云好,便心存忌恨,终日打骂。后来,趁着富商出门,便寻了个由头,将裁云给发卖了。

正妻发卖妾氏,在大户人家并不少见。裁云被人专卖了几次之后,便落到了花楼老鸨的手里。老鸨见她容貌尚可,又伶俐听话,便请了教坊的师傅交她歌舞。不到半年,她便成了那海棠院里的红姑娘。

老鸨留着裁云,并非心善,而是知道,像裁云这样的姑娘,若是让她接了客,身价就会落下来。”

“与其贱卖,倒不如留着卖个好价钱。这花楼里的老鸨,都是人堆里打滚儿出来的人精,如此盘算才是正常的。况且,裁云是自己花了力气调教出来的姑娘,若是轻易的让她开门迎客,岂不是亏大发了。”刑如意掰着自己的指头:“这么一说,我反倒觉得这里头没什么蹊跷的地方啊。你我今日所见的那个裁云的确是从海棠院里出来的,且她眼里的那股风情,没有一日两日,也是养不出来的。”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真正的裁云,真正的裁云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

“我……我说不出来。”

“好吧,那你继续。”刑如意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说,你和那位县老爷是如何认定,眼下留在海棠院里的这个裁云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裁云?”

“事情,还得从我接到此地县老爷的那封书信开始说起。”柳生换了个姿势,“信的开头,是一桩案子。案子就发生在县老爷打算为裁云赎身之前。案情,也十分简单。城中负责巡夜的更夫,在巡到城门楼下的时候,突然发现那城门楼上吊着一个东西。于是,他将手中的灯笼给提了起来。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差点将自己的魂魄都给吓飞了。

这城门楼上倒吊着一个女子。女子脸上似带着一张假的脸壳,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惨白惨白的。这负责巡夜的更夫,定然不是那种胆小的,可当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更夫的脚当即就给吓软了。等了好半天,才发出一声尖叫来。

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衙门。像这种小城,发生这种命案的时候并不多,县老爷又是刚刚上任的,连夜便带着捕快赶到了城楼下。

经过仵作连夜验看,证实死者是一名年轻女子,身形纤细,手指和足底都有老茧,不是花楼出身,就是被豢养在某个富户人家的歌妓。用仵作的话说,都是一些搁不到场面上的姑娘。

死了一个出身不大好的姑娘,这件事原本没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这个姑娘为何被倒掉在城门楼上。试想,若是花楼里卖笑迎客的姑娘,就算失手被老鸨给打死,或者被某些客人给虐待致死,为了息事宁人,老鸨也会选择将其偷偷埋掉,不会如此行事。

若是那些富贵人家暗中豢养的歌妓,就更不会将其倒悬在城门楼上。越是富贵的人家,就越是要脸。死个歌妓事小,丢了脸面事大。

更让人不解的是,这名死者还被人活生生割去了脸皮。之后,用白纸描画了一张脸,贴在了原本的脸皮上。所以,倒悬在城门楼上的那张脸,才会那么吓人。”

“既没有了脸皮,你们又如何知道,那死的是裁云,不是别的什么姑娘。”

“你听我继续说。”柳生叹了口气。

“按照朝廷的规制,这入了花楼、青楼的姑娘也是需要登记在册的。县老爷只需等到天亮之后,让捕快拿着名册到各个楼里,院里去核实。就算没有被登记在册的姑娘,仔细的询问一下,也是能够瞧出一些苗头来的。

至于歌妓,很多都是被私下暗养的,想要查找其身份,的确不大容易。可只要是个人,只要是个活人,就一定会留下生活过的痕迹。县老爷对此,还是有些信心的。”

“这倒是个好官儿。”

“十年寒窗,一朝高中,除了那些原本就是纨绔子弟的东西,大多数的读书人在做官之初都是想着做清官,为百姓做些好事的。”

“你说的这个,我倒是信的。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和县老爷为何会认定,那个被倒悬在城门楼上,被割掉脸皮的才是真正的裁云姑娘?”

“如意你别急啊。”

“我没有急啊,我只是觉得你讲故事的速度有些慢。这一点上,你还真是不如人家林虎。而且林虎讲起来,那是眉飞色舞,颇有些代入感。你讲的平平淡淡的,再让人好奇,再让人害怕的情节,到了你嘴里,就什么味道都没有了。”

“我是捕快,不是说书先生。我讲的也不是故事,而是在陈述案情。”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请柳大人继续。”

“待仵作验看之后,县老爷就命捕快将死者抬到了此地的义庄之内。那被倒悬在城门楼上的女子,只穿着一身中衣,脚也是赤裸的,脚底有些污渍。经过调查,证明那些污渍,与城门楼上的是一致的,这说明死者,生前曾到过城门楼上。

可是深更半夜的,一个连外衣都没有穿的姑娘,是如何走到城门楼上的?”

“我也有些好奇,这城门上不是有把守的士兵吗?难不成,这姑娘是被士兵们给……”

“若是别的地方,倒是有这个可能。可此处不同,这城里虽有衙门,却是个小城,在这桩案子发生之前,算是民风淳朴,夜不闭户的类型。入夜之后,除了定时巡夜的人之外,这城门楼上就是空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起来一些事情。我与狐狸进城的那日,也没有见到城门楼上有人,只门口站着两名兵士,对于来往进出城的百姓进行简单的查看。”

“大唐盛世,很多小城都是这样的。”柳生脸上难得露出一些骄傲的表情。“继续我方才的话。县老爷见死者足上无履,且只穿着一件中衣,便多看了两眼。一看之下,竟觉得这名死者与自己喜欢的那位裁云姑娘身形有些相似。”

“这位县老爷莫不是看人家姑娘没有穿外衣,动了那啥的心思吧?”

“据我所知,这位县老爷并非是那样的人。”柳生一本正经的回答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看了那么一眼,回到府中之后,县老爷竟做了一个梦!”

第144章 媚花奴(4)

“咚!咚!咚!”

听见鼓声,董令行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眯着眼睛朝窗外看了看,院子里头黑漆漆的。

“这是几更天了?”

他问,没有人回答。

董令行记得前一次听见鼓声的时候是在五更天。有人前来报案,说是在城门楼上发现了女尸,且女尸十分奇怪,怀疑是被人杀死之后倒悬在城楼上的。

这并不是董令行接触的第一桩杀人案,却是他到达此地上任后的第一桩。他是个认真的人,读书的时候认真,做官之后就越发的认真。于是,他快速起身,连官衣都顾不得穿,就带着衙役匆匆赶去了现场。

现场,的确诡异。

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被倒悬在城门楼上,夜风卷起她垂着的发丝,遮挡住了她的脸。城门楼下,第一个发现女尸的更夫已经瘫坐在地上,无论问什么,他就只重复着一个字“鬼!”。

鬼?

这世上,能害人的只有人。至于人死之后,是不是会变成鬼,他不知道,但他以往的经验告诉他,鬼是不可能将人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知道,更夫是被吓坏了,便着令手下的捕快暂时将他带回衙门,待其清醒之后再详细询问。跟着,他走到了城门楼下,抬起头,看着那具被倒悬的女尸。

兴许是巧合吧,就在他仰起头看着那具女尸的时候,平地里又起了一阵风。这阵风将遮在女尸脸上的头发丝都给吹开了,于是他看见了那张脸,那张惨白惨白的脸。哦,不对,应该说是死白死白的脸。

那张脸很诡异,是他用言语形容不出的那种诡异。他愣愣的瞧着,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在那一瞬间被某只看不见的手给攥住了。没有疼痛的感觉,却有些呼吸不上来。

那张脸上,有眉毛、有鼻子、有嘴巴,却唯独没有眼睛。可偏偏,董令行觉得那个女尸在看着自己。

他是县老爷,自然不能被眼前这具古怪的尸体给吓着。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错开目光,将头低了下去。

差役很快就爬上了城楼,将女尸从城门楼上给解了下来。

府衙里的仵作是个老人,经过验看,确认女子是被谋害的,但身上却没有明显的致命的伤痕。至于那张脸,则是在一张白纸上描画出来的。女尸很可怜,因为在死之前,或者在死之后,她被人生生的剥掉了脸皮。

如此歹毒的凶手,如此毒辣的行凶手段,让董令行为之愤怒。他决定,无论采用什么办法,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将这个狠毒的凶手捉拿归案。

从案发现场返回的时候,天已隐隐有了亮色。可为何,现在的天又暗了下来。

“咚!咚!咚!”

鼓声又响了起来。这是放置在府衙门口的鸣冤鼓,是他到府衙上任之后让衙役们摆下的,为的就是不错过任何一桩案子。他盯着房门,动了动耳朵。心想,不知道这次击鼓的又是何人?还有,鼓都响了两遍了,为何还不见衙役来报?

“门外,有人吗?”

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董令行皱起了眉。他虽不是那种惯于摆官威的人,日常生活也不需要仆人和丫头伺候,但夜里,也会在门前安置一名小厮。往常到了这个时辰,小厮都会候在门口,听他的吩咐,或者是等候他的起床。

今日,似有些反常。

董令行站了起来,他皱着眉头,走到了门口,然后伸出手,将门给拉开了。外面黑洞洞的,既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甚至连回廊下的那些灯笼也都灭掉了。

“奇怪,这灯怎么也灭了?”

董令行才刚刚说完,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子。女子是背对着他的。

“何人?何人闯入我的府衙之中。”

“董郎,是我。”

女子柔柔的声音落到了董令行的耳朵里。

“云儿,你怎会在这里?是门口的小厮放你进来的?”

董令行蹙眉。他口中的云儿,指的便是裁云。

董令行并不是一个喜欢贪图女色的人,在遇到云儿之前,他有一妻一妾。妻子是早年由爹娘做主为他娶的。民间有句俗语,叫做女大三,抱金砖。爹娘为他选的这个妻子,刚好大他三岁。谈不上貌美如花,也算不上温良贤淑,但却是一心一意的待他,将他日常生活打理的妥妥帖帖。

妾,是做官之后纳的。本是同僚送他的红颜知己,能文绘画,红袖添香。

有妻有妾,董令行本没有想过再纳别的女子入门。对他来说,两个女人常伴左右已经足够了。可偏偏,他遇到了裁云。这个明明出身青楼,却与一般青楼女子有些不同的奇异女子瞬间就夺去了他的目光。再后来,他就动了心,甚至不顾旁人的劝阻,不顾裁云低微的出身,也要将她接进府中。

董令行算是一个较为迂腐的读书人,他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他知道,自己在面对裁云的时候生出的那种奇异的感情是与在面对自己的妻子和小妾的时候全然不同的。面对妻子,他可以举案齐眉,面对小妾,他可以以诚相待,唯独面对裁云,他生出的却是想要将她藏在府中,纳入怀中,不将她的美好显露给旁人看的那种自私的,甚至是不可理喻的情感。

因着他的关系,府中的衙役和下人们也都认得裁云。偶尔,裁云也会从府衙的后门过来,与他相见,但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既是情人,又是朋友。董令行告诉自己,在没有将裁云迎进府里之前,他绝对不会像那些轻浮的男子一样,去夺去她的美好。

可,裁云从没有在这个时辰到他的府衙来过。她不是那种随心所欲的女子,除非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是有人欺负你吗?”董令行问着,往前走了一步。

裁云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谁?是谁欺负了你?”

裁云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向前走去。董令行没有多想,跟着裁云往前走。

七绕八拐的,等董令行停下脚步的时候才发现他站在了义庄的门口。

“义庄?裁云你……”

董令行原本想要问裁云为何将他带到义庄,却发现裁云不见了。

“裁云?”

董令行喊着裁云的名字,原地转了个身,却发现自己又站在了城门楼下。城门楼上垂着一根绳子,绳子上吊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董令行微张着嘴巴,却见白衣女子抬起头,用那张死白的脸对着他。

“董郎,我在这里!”

“鬼!裁云!”

董令行猛地睁开了眼睛,身子瞬间绷直,从床上坐了起来。抬头,看向窗外,天已经亮了。

他轻嘘了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小声嘟囔道:“原来……原来是一场噩梦啊!”

……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估摸着这位姓董的县老爷也是被那女尸给吓着了,所以才会做这样一场噩梦吧。”

刑如意托着下巴,打了个瞌睡。这种灰蒙蒙的阴雨天,本来就容易让人犯困,而柳生讲故事的口吻又过于平淡,平淡到刑如意压根儿就没有办法将这些内容往一桩奇异的案情上拉扯,于是就越发的困倦起来。

她起身,舒展了一下胳膊,用手撑了撑眼皮,看着柳生问道:“那位董大人该不会因为做了这个梦,就认定死者才是真的裁云姑娘吧?”

“官府办案讲究的是证据。虽做了一场稀奇古怪的梦,但董大人还不至于因为这个梦,就将那名死者与裁云联系到一起。之所以他会怀疑死者是裁云,是因为后来又发生的一件事。”

“什么事?”

“因为那个梦,董大人无心再睡。他起身,带了府衙的仵作再次前往义庄。这一次,仵作发现了新的东西。”

“该不是裁云的信物吧?”

“不是信物,是痕迹。”

“痕迹?”

“我曾与你说过,裁云为了安葬自己的养父,将自己卖给一名富商做小妾。然而,那名富商的妻子却容不得裁云,时常趁着富商不在的时候苛责她,虐待她。在裁云的小臂上,有一处被烫伤的疤痕。进入花楼之后,楼里的嬷嬷唯恐客人看见了那块疤痕,心生厌恶,于是就找了从波斯来的奇人,在裁云被烫伤的疤痕上用特殊的颜料描绘出了一朵花。”

“纹身。”

“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

“那朵花,我没有见过,但董大人却是见过的。当他在义庄女尸的手臂上看见那朵花的时候,就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所做的那个噩梦并不是平白无故生出来的。这个躺在自己跟前,被人生生剥去脸皮的女子极有可能就是他的裁云。”

“既如此,董大人为何不去海棠院,将那名假的裁云给抓起来。”

“因为在那个裁云的手臂上也描绘着同样的一朵花。”

“什么?”刑如意皱眉:“一模一样的吗?”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柳生回答,看着刑如意的眼睛:“可显然,这世上不可能有两个被虐待过的裁云,也不可能有两朵几乎一模一样的用来遮盖伤痕的花。”

第145章 媚花奴(5)

海棠院。

裁云凝视着镜子中的那张脸,然后打开刑如意送她的那盒媚花奴,用手指轻轻蘸了一点,涂抹在自己的脸颊上。镜子中的女人,不仅眼中风情无限,连脸蛋也都跟着妩媚起来。

“这样的你,还有男人会不喜欢吗?”

裁云轻轻问镜子里的自己,眸光落到胳膊上,在白纱的掩映下,那朵花,似乎也越发的灿烂起来。

裁云……哦,不!那个时候,她还不叫做裁云,她叫做碧莲。

碧莲从未想过,在这个世上,会有一个女人生的与自己一模一样。第一次看见那张脸,是在海棠院的外头。当时,海棠院举行了一个所谓的花魁大赛,那个与她生的一般模样的女子就坐在台子的后方。

她用一双冷淡的眼睛,扫着那些站在台前的男人们,而她当时,也挤在那些男人的中间。

她,是来找自己丈夫的。

她的丈夫叫做张耀,光宗耀祖的耀。可惜,名字起的虽好,人却不怎么样。除了吃喝嫖赌外,还擅长欺负女人。她自从嫁给他,就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为了帮他偿还那些赌债,欠债,她迫不得已去迎合别的男人,去讨好别的男人。她眼中的这些风情,就是被那些男人磨出来的。

同样的一张脸,她在卑微的讨好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男人,而她却端坐在高台上,像戏文里那些傲娇的千金小姐一般,俯视着台前追逐她的男人们。她心里隐隐的生出了一些嫉妒,还有一些怨恨。

再次看见那张脸,是在街上。那个女人穿着一身她这辈子可能都穿不上的用极好的绸缎做成的衣裳。虽隔着一面白纱,可她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那个女人带着丫鬟,站在偏街的角落里。过了没多久,一辆马车就停在她们面前。

她心中好奇,就跟了上去。好在,街上人多,马车走的也不快,她一路跟随,亲眼看着那辆马车停在了府衙的后角门。女人和丫鬟都被守在后角门的差役给带了进去。过了没多久,她就听到消息,知道新上任的县太爷瞧上了那个女人,并且还要将她迎进府中做妾。

碧莲彻底坐不住了。

再又一次的被自己男人殴打之后,她问自己,同样的脸,为何那个女人就能嫁给县老爷,做管家的小妾,而她却只能蜗居在这样一个烂房子里,守着一个永远都提不上台面的烂男人。更让她气愤的是,这个烂男人,居然踩着她的脸,嘲笑她。说她虽与那个女人生的有些相似,但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说,他之所以没有将她休离,也全是看在她的这张脸上。

也许就是在那一瞬间,她变了,她开始盘算着,如何才能取代那个女,或者将自己变成那个女人。

她先是设计接近了她。当然,为了接近那个女人,她颇为花费了一番的心思,至少掩盖住了自己与她有些相似的容貌。那个蠢女人,虽生的与她相似,却傻的可以。她几乎没有用什么功夫,就套出了她所有的事情,包括她原本的名字:裁云。

再然后,她刻意模仿她的一举一动,观察她的喜好,熟悉她的每一个面部表情。一切进展的都很顺利,而那个愚蠢的女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什么。在对方的眼里,她碧云不过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可怜虫。

是的,一个可怜虫,她每每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就带着这三个字。

手指轻轻抚弄着手臂上的那朵花。

为了这朵花,她咬牙忍着,用火将自己给烫伤。

没有多余的钱买药,她忍着伤痛,在一处破庙里苦苦撑了七天,差点死了过去。

为了这朵花,她不惜让自己委身于那个肮脏的波斯臭老头。

至今,闭上眼睛,她都还能够闻到从那个老头儿身上散发出来的衰败的,腥臭的味道。

当然,事成之后,她也送那个老头儿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独自一人留在盛唐也蛮可怜的。她觉得自己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万事具备,她只需再做一件事就可以了。

这件事,就是让那个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消失。

“姑娘,胭脂铺的那位女掌柜来了。”

门外,传来丫头喏喏的声音。裁云将握着的手松开,抬眉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嘴角上扬,将媚花奴搁在了一旁。

“将那位夫人请上来吧。哦,对了,嬷嬷知道这件事情吗?”

“知道。嬷嬷说了,这是姑娘的事情,且是姑娘对咱们院子里姑娘的一番心意,嬷嬷她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哦,还有,嬷嬷让人准备了一些点心还有茶水,说是免得姑娘操心,再让姑娘给累着了。”

“嬷嬷有心了,你去帮我谢谢嬷嬷。”

“是!”

丫头应过之后,门外就没有了声音。

房内,裁云站了起来,走到衣架旁为自己挑选了一件适合现在妆容的衣裳。然后走到门口,将门轻轻拉开。

“夫人来了。”眸光对上刑如意的,裁云低头,见了个礼:“辛苦夫人走这一趟了。”

“既是自己的生意,又怎么敢说辛苦二字。”刑如意将目光落到裁云的手臂上。

因着外衣的缘故,那朵花只露出小小的一个轮廓。

“夫人?”

“你手臂上的这朵花似乎很别致。”

“只是一朵寻常的花,用来遮丑用的。”

“遮丑?”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这只手臂受过伤,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疤痕。嬷嬷她唯恐我吓到客人,就寻了一个波斯的商人,用特制的颜料在我留有伤疤的地方画了这么一朵花。远看时,会觉得这朵花别致,栩栩如生的。可近看,在这动人的花朵下面,掩藏着的却是明眼可见的丑陋的疤痕,以及当初那些伤痛的往事。”

裁云说着,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将落在外面的花朵轮廓也给遮掩了起来。

“瞧我,怎么好端端的又说起了过去的那些事情。夫人请,待会儿,我就让人去将我的那些姐妹们请过来。若她们看见夫人带来的那些胭脂水粉,一定高兴的不成样子。若是待会儿失态了,还请夫人不要怪罪她们才好。”

“怎么会。”刑如意轻轻一笑,步入房内:“说起来,我今日正好带了一样东西。”

“夫人带的一定是极好的东西。”

“我这个人一向都不怎么自夸,但这样东西,的确是极好的。”刑如意自腰间的小布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来:“以往虽没有到过类似的地方,但也听人说过。说是这里头的嬷嬷在管教姑娘的时候甚为严厉。这一不小心,身上就容易留下一些难消的疤痕。我这里,正好有一样去疤痕的灵药,是早年跟随我家夫君出去游历的时候,一位高人所赐的上古秘方。

我呢,也亲自试过,效果的确比一般的刀伤药,去疤痕药好许多。想着姑娘们兴许有用,就带了一瓶。”

“这药真能去疤痕?”裁云抚了下自己的胳膊。

“裁云姑娘若是不信,可以试试。”刑如意将小瓶子递了过去。

裁云眼中的眸光闪烁了一下,看得出,她是有些心动的,可偏偏心里头又有些顾及。

“这样吧,等待会儿别的姑娘都来了,咱们当着那些姑娘的面再试,也算是当众给我家这款灵药做个宣传。”

“宣传?”

“嗯,意思就是让大家都亲眼看到,都知道我这灵药的神奇之处。到时候,这一传十,十传百的,还瞅我这胭脂铺里没生意吗?”

“夫人真是好打算。”

“帮人守铺子,做生意的,若是没有赚回来的银子,等主家回来了,我这里也不好交代不是。”刑如意说着,又瞄了一眼裁云:“不知,可否让如意看下裁云姑娘手臂上的疤痕。姑娘放心,如意不是那种多嘴的人,就算看到了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还有,如意的胆子并不小,决计不会被姑娘手臂上的那些伤痕给吓到的。”

“夫人说笑了。”裁云的眼睫微微一动:“我这手臂上的伤痕,院子里的姑娘们都是瞧见过的,之所以方才不愿意让夫人看见,也是唯恐污了夫人的眼。”

裁云说着,将自个儿的衣袖给拉了起来。

栩栩如生的花朵背后果然藏着一道狰狞的疤痕,就像裁云自己说的那样,凑近了看,还是看的十分清楚的。

“这疤痕难看的紧,是不是吓到夫人您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朵花有些眼熟。”

“夫人认得这朵花吗?”

裁云言语中有些急切。

当初找那个波斯老头儿绘制花样的时候,她只说要跟那个女人手臂上的一模一样,却忘了问他,这是什么花。事后,与大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有些担心,担心某一天大人会问到她胳膊上的花,若是到时答不出来,岂不让人生疑。

没想到,她最担心的事情,到了此刻竟有了转机。眼前这个胭脂铺的老板娘,竟然知道她手臂上的这朵花。

“若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一朵双生花。”

“双生花?”

“双生花,一蒂双花,同时开放,其中一朵会不断汲取另外一朵的养分,直到另一朵凋零。”

刑如意抬眸,看向裁云的眼睛。

第146章 媚花奴(6)

“双生花?这世上,有这样一种花吗?”裁云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她低了低眼眸,看着手臂上的那朵花:“我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

“一株二艳,并蒂双花,这双生花的确是不易见的。它们在一枝梗子上互相爱,也互相争抢,斗争不止,直至死亡。”

“听起来,这花的寓意可不怎么好。”裁云将衣袖扯了下来:“若是我早知道这画师绘的是一朵双生花,我定然是不肯的。”

“一朵花而已,那画师大概也只是觉得好看罢了。”

刑如意淡淡一笑,随后将自己带的胭脂小样都一一摆了出来。这些胭脂,当然不是那间胭脂铺里摆放的俗物,而是她利用空余时间,亲自研制的。每一样不说独一无二吧,至少在这小城里难以寻到相似的。

“这味道好生特别!”裁云随意拿起一只盒子,打开来,闻了闻:“这些都是夫人按照古方研制的吗?那胭脂铺,我早先也是去过的,却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

“这些都是珍藏的,若非遇见裁云姑娘你,是断然舍不得拿出来的。这好的胭脂水粉,就如同男人喜欢的宝马,佩剑一样,都得寻的到合适的主人才行。要是落到了那些不懂得欣赏的人手里,岂不是糟蹋了。”

“裁云有夫人说的那般好吗?”

裁云放下手中的胭脂盒子,抬头时,看见院子里的姑娘已经陆陆续续朝着这边来了。

刑如意一笑,没有回答方才裁云问的那些话。

带来的那些胭脂小样果然很招人喜欢,刑如意针对院子里姑娘的皮肤特点以及个人喜好进行了推荐。这海棠院里的姑娘,虽说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可心思却远比外头的那些夫人小姐们来的简单,被刑如意一阵半哄半夸之后,每个人都选到了自己喜欢的胭脂水粉,且各个喜气洋洋的。

裁云见状,便让丫头拿了银子出来,刑如意却借口送的只是小样,分文未取。只说姐妹们若是用的习惯,改日再到铺子里购买,那时可是要收钱的,而且分文不少。

海棠院里的那些姑娘听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说这是应该的。能得这么好的小样,已经算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裁云没有出什么银子,却赢得了众位姐妹们感谢,心中对于刑如意自然又多了几分好感。趁着大家都在,她适时的将话题又给引到了刑如意方才提过的那个去疤痕的药上。

“夫人手上当真有那么神奇的药?”

“若是有的话,不管多贵我都要买。”一名穿着翠衫的女子开口。

“还有我,我也要置办一瓶。我与翠儿不同,翠儿身上的伤是妈妈给打的,我的伤都是被那个老东西给折腾的。”另外一名身着水红色衣衫的姑娘也开了口,甚至当着刑如意的面就将自己的外衫给拉了下来。

姑娘的皮肤不算很白,可身上的伤痕却是重重叠叠,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这些伤痕……”

“城西布庄那个老东西打的。”水红色衣衫的姑娘将外衫拉了上去:“据说这老东西年轻的时候就风流,后来娶了个极厉害的夫人,却仍是受不住性子。不仅在家中纳了多房妾氏,还经常来咱们这种地方寻花问柳。结果,惹怒了自己的夫人,被好好收拾了一通。

那老东西的夫人也是下了狠手,一顿收拾之后,竟将这老东西给收拾废了。东西废了,人心却没变,照样的出来折腾。他家那个厉害的夫人倒是放心了,可苦都让咱们给受了。

早先,他还是轮换着人的。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瞄上了我。说我眉眼之间有些地方与他那个夫人相似,但性子却要好上许多,于是每次来就只找我一个,变着法子的折腾我。我求过妈妈,也求过那个老东西,可妈妈眼里哪有我们这些做女儿的,只要老东西给了钱,我就只能笑脸迎着。日子久了,这身上的伤也就消不掉了,旁的客人越发嫌弃我,我也就只能陪着那个老东西了。”

“倒是难为你了。”

“难为?沦落到这种地方,哪里还配的上这两个字啊。”水红色衣衫看着刑如意手中的小瓷瓶:“要不,夫人就先拿我试试吧。若是好用,再给姐姐用,若是不好用,我这一身烂皮倒也损失不了什么。”

“裁云姑娘觉得如何?”

“裁云相信夫人手里的东西。夫人既说是好用的,那便一定是好用的。樱桃妹妹既想代我试一试,那边先从樱桃妹妹开始吧。”

刑如意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那身着水红色衣衫的姑娘名字唤做樱桃。不知道是她原本的名字,还是到了海棠院之后起的花名。

“既如此,也就先从樱桃姑娘开始吧。”刑如意将小瓷瓶打开:“不会疼,但涂抹上去之后,会有些痒。樱桃姑娘且忍一忍。”

“我这皮什么罪没有受过,夫人不必担心,尽管用药就是。”

樱桃将外衫又拉了下来。刑如意看见了,捏着她的衣角往上提了提,只留下了肩头的一点肌肤。

药,是深褐色的,带着草药独有的香气。刑如意寻了一处较为明显的疤痕,将瓷瓶倾倒,倒了几滴上去。樱桃起初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眉头稍稍皱起,跟着侧脸看向自己的肩头。

“樱桃姑娘可觉得难受?”

“还好,就像夫人方才说的那样,有些痒痒的。”樱桃说着,轻轻抖了一下肩膀:“好奇怪,这药涂抹上的时候,我就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往我的皮肤里钻。”

“这叫渗透,是药物在起作用的缘故。”

刑如意说着,伸出手,用手掌覆盖住了方才涂药的地方。

“或许有些疼,樱桃姑娘忍一下。”

樱桃来不及点头,就觉得肩膀上热乎乎的,尤其疤痕的地方,在刑如意掌心的温度下,生出丝丝拉拉的疼来。紧跟着,她耳朵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就好像自己的皮肤在舒展。

“这药……”

“如何?”裁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好神奇的感觉,我觉得我的皮肤好像都活了起来。”樱桃看向裁云:“姐姐待会儿也要试试。”

樱桃话音才落,刑如意的手也从她的肩头移开了。海棠院的众姐妹们一下子就围了上去。只见樱桃肩头那处原本十分明显的疤痕,只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就淡了许多。

“这疤好像小了。”

“不是小了,是看不见了。不对不对,也不是看不见了,是没有先前那么明显了。”

姑娘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各个都显得很兴奋。刑如意轻咳了两声,说道:“我这药虽好用却终究不是神仙药,这么一会儿功夫,也没有办法将樱桃姑娘身上的疤痕全部消除。”

“我觉得很好,真的很好。虽说只是淡了,可我相信,多用几次,这些难看的疤痕就不会再缠着我了。”樱桃抚摸着自己的肩头:“只是,夫人的药再好,也抵不住那个老东西时不时的折磨。这药,用在我身上反而浪费了。”

樱桃将眸光转向裁云:“樱桃不求能如姐姐那般的好福气,只求那个老东西不来折磨我就好。我不怕被他折腾死,只怕带着这么一身烂皮去地下。若是碰见了我爹我娘,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心疼死。”

旁边一个姑娘见状,小声在刑如意耳旁说了两句:“樱桃姐姐是被她那个无赖兄长给卖进来的,说是家里穷,爹娘又死的早,若是不卖了樱桃姐姐,连娶亲的钱都没有。”

“你呢?”刑如意转而看向这个说话的姑娘。

姑娘撇撇嘴道:“我是被后母给卖进来的。我娘死的早,我爹又找了一个后母,生了一个儿子,嫌我在家里吃白饭多余就将我给卖了。”

刑如意摇摇头,没说什么。不是她不同情这些姑娘们的遭遇,而是知道,同情对于这些姑娘们来说,是最没有用处的。

裁云安慰了樱桃一阵子,待樱桃情绪平复之后,走到刑如意跟前,将自己的手臂伸了出来:“夫人这药也给我试试吧。”

刑如意直接打开瓷瓶,同样选了一处疤痕较为明显的地方,滴了两滴。

“能多用一些吗?我耐心不如樱桃,若是能将这些疤痕全都消了便是再好不过了。”

“多用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方才樱桃姑娘的反应你也看见了。这用药之后难免会有些不良反应,且不同的人,所产生的不良反应也是不同的。我担心,裁云姑娘你会适应不了。”

“夫人多虑了,像咱们这些在院子里讨生活的女子,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夫人只管用药,若真有什么,也是裁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夫人的。”

“那……好吧!”

刑如意犹豫了一下,将药瓶倾倒,深褐色的药汁,缓缓落在了裁云的手臂上。

深夜,裁云翻来覆去,一点睡意都没有。随着她的翻动,床板发出“吱呀吱呀”地声响。手臂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她忍不住,用手挠了一下,感觉挠到了一层皮。

第147章 媚花奴(7)

裁云睁开眼,发现室内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

“豆子!小豆子!房间的灯怎么灭了?”

小豆子是负责伺候她的丫头,往常也总是在房间里伺候着的,可这个时候,她连续喊了几声都听不见对方的回答。裁云的口气不由变得恶劣起来,她摸索着起身,嘴里还骂着:“臭丫头,这才几更天,就睡死过去了。”

自从那件事之后,裁云就厌恶黑暗,或者说是厌恶黑夜,所以房间里的灯总是彻夜亮着。介于她目前还是海棠院头牌姑娘的身份,以及被县老爷看中即将娶做小妾的内情,嬷嬷也不曾说过什么,反而吩咐人,将她房内的灯油备得足足的。

眼睛逐渐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裁云扶着床边站了起来。

“臭丫头,居然趁着我睡着偷偷溜出去,待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才咒骂完,忽觉得一股凉风吹了过来。

一阵虚无缥缈的女声传入她的耳中:“好姐妹,背靠背……好姐妹,背靠背。”

那声音宛若从耳畔传来的一样,让裁云瞬间就僵在了原地,只觉得浑身变得冰凉。

姐妹?

在很早很早之前,她有过一个妹妹。

她们是双花并蒂,生得一模一样,只是性子略有些不同。

记忆中,妹妹总是乖巧的跟在她的身后,无论她要她做什么,她都会扬起下巴,用小小的声音回答说:“好!”

爹娘只是普通的农户,在那个闭塞的小山村里养育两个孩子并不容易,尤其还是两个女孩儿。除了少吃没喝,还要忍受邻人的白眼,为了让她们少受欺负,爹娘不得不一次次的搬家。最后,搬到了离村庄很远的一座荒山上。

荒山上,除了荒芜,什么都没有。姐妹两个只能跟对方玩耍,她们玩的最多的就是你背我,我背你的游戏。累了,就背靠背靠坐在一起,然后念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歌谣。

如果日子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未必不好。可偏偏,娘病了,病得很重。爹娘没有办法,就商量着将其中一个女儿送出去,偏巧被她听到了。

她是姐姐,性子执拗,不如妹妹乖巧听话,爹娘自然而然要将她送出去。她记得,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哭泣,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而是躲在茅草屋的后面,一遍一遍的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爹娘都更喜欢妹妹,为什么爹娘总觉得妹妹才是乖巧听话的那个?为什么,自己明明只被妹妹大那么一点点,却要被爹娘送回去。

就在她怎么想都想不通的时候,她那个乖巧听话的妹妹却一脸天真的跑到了她的跟前,歪着头问她为什么要躲在茅草屋的后面?她心说,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爹娘才会想着将我给送掉。

说是送,其实就是卖。

她心里不知怎么就生了恨,她借口带妹妹上山玩耍,将她带到了荒山上,然后趁着她不注意,将她推到了山崖下。

双手离开妹妹后背的那一瞬间,她后悔了,也害怕了。可后悔有什么用,害怕又有什么用,她终究还是将妹妹给推了下去。那么高的山崖,她乖巧的妹妹肯定是活不了的,她需要考虑的只是如何回家面对自己的爹娘。

她在山崖边坐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晚,爹爹找上山崖时,她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佯装成妹妹的模样,扑到爹的怀里呜呜的哭,边哭边指着山崖,说是姐姐失足掉了下去。

那时候,爹正为娘的病情发愁,并未注意到她的衣衫与妹妹是不同的,于是她很轻易的就蒙混过关,被爹爹抱回了家。

那是记忆中,长大之后爹爹头一回抱着她。她忽然不后悔了,甚至觉得,将妹妹推下山崖是她做的最好的一件事。

爹将她抱回家里之后,就到山下村子里求助,那些原本瞧不起他们的邻居都帮着爹到山崖下找妹妹。她惶恐不安的等了一夜,直到第二日,爹他们空着手回来,她才将心放到了肚子里。因为妹妹的事情,娘的病更严重了,甚至严重到了已经不再需要请大夫的地步。

她记得,娘要走的时候,将她叫到了床前,用那双发黄的眼睛盯着她,就那么死死的盯着她。娘,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她知道,娘看出来了,看出来她并不是妹妹,甚至可能猜到妹妹是被她推下山崖的。

那是娘,不是爹。她和妹妹都是从娘的肚子里出来的,也是娘一手拉拔大的。爹,可能会分不清她和妹妹,但是娘一定分得清。她不说,是她不想说,不忍说,不愿意说,还是说不出来,她没有问。她只知道,娘的那双眼睛,以及藏在眼睛里的东西,直到现在,还会时不时出现在她的眼前。

娘死了之后,爹按照娘的遗愿,将她葬在了山崖上。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却咬着牙关,什么都没有说。

爹,越发沉默了。过了没多久,爹也病了,而且病的比娘还要重。

爹要走的那天,精神一下子好了起来。他将她从睡梦中叫醒,背着她去了村子里。那是爹,最后一次背她,但她却感觉不到爹后背上的暖意。爹找了村中的一位老人,请他帮忙为她寻一户好人家,做童养媳也好,做使唤丫头也好,只要让她有口吃的,安稳长大,不被饿死就行。

老人答应了,爹独自一人离开了。再后来……再后来,她就成了张家的童养媳,成了那个叫做张耀的混蛋男人的娘子。她,终究还是被爹给送了人。

爹后来如何了,她没有问,但午夜梦回时,她曾看见他和娘站在一起,就在那处山崖旁,一直背对着她。

在街上遇见那个女子的时候,她曾想过,她会不会是自己的妹妹。可很快,她就否定了。那么高的山崖,摔下去之后怎么可能不死?若是她还活着,爹和那些邻居为什么会找不到?况且,她的妹妹也不叫“裁云”。

裁云打了一个哆嗦,醒过神儿来。她快步走到灯烛前,找到火折子,将蜡烛点亮。

烛光晃晃悠悠,映出一个影子。她惊慌的回头,却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

“一定是因为那个胭脂铺的。”裁云闭了下眼睛,抚弄着自己的胸口:“什么双生花,不过是巧合罢了。”

目光落到手臂上,发现绘着的那朵花下面好像又生出了一朵花蕾。再仔细看,又觉得那不是花蕾,而是藏在花朵下的皮肤上的疤痕。

“我一定是花了眼了。”裁云喃喃自语:“睡一觉,等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回到床上,拉起棉被,裁云迫使自己闭上了眼睛,可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女子模糊的身影。

她心里一惊,再次睁开眼,发现刚刚才点着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灭了。

恐惧像是生了爪子,紧紧抓住了裁云的心。她想要闭上眼睛,却又害怕闭上眼睛,就那么紧紧抓着被子,半睁着眼,生生熬到了天亮。眼见窗户渐渐发白,门外也有了声音,她才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精神好了许多。她伸了一个懒腰,迅速穿好衣裳,拉开门却愣在了当地。

门外,不是海棠院的走廊,而是一片旷野。那抹白色也不是日光,而是惨白的月光,地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红雾,远处朦朦胧胧似能看见一个草屋。

“怎么会这样?”

裁云下意识退回房内,关上房门,用后背紧紧抵住。冷汗自手心里生了出来。

她仔细的回想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是海棠院的姑娘,因为老爷的缘故,已经很久都没有接过客人,可其她姐妹不同,她们没有依靠,总要卖笑的。别的地方,都是白天热闹,夜里安静,可海棠院是夜里热闹,白天安静。可自她第一次醒来,这院子就是安静的,没有客人的调笑,没有姑娘们的逢场作戏,更没有那些丝竹声乐,酒盏互击。

难不成,她一直都是待在梦里的,从始至终都没有醒过?

“姐姐……姐姐……”

“谁?”

“是我呀!怎么,你不记得我了?也是,这么多年了,我自己都忘了,我其实还有一个姐姐。”

幽幽地声音,不断的钻进裁云的耳朵里。

“你是谁?你不用吓我,我知道,我是在梦里。等梦醒了,你就会消失!”

“梦?什么是梦,什么又是现实呢?姐姐当初将我推下山崖的时候,可想过,那是一个梦?姐姐将我诓骗到城楼上,用绳索套住我的脖颈时,可曾希望过那是一个梦?姐姐将我的脸皮剥下的时候,可曾告诉过自己,那只是一个梦。姐姐没有想过,妹妹却是想过的。妹妹希望,这些都只是梦,梦醒了,你我还是小时候的样子,背靠背,唱着歌儿。”

“闭嘴!我没有妹妹,我从来都没有妹妹!”

裁云嘶声喊着,从房内跨了出来。

惨白的月光下,一张诡异的脸骤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裁云一惊,跌坐在地上。等她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却感觉一个冰冷的东西贴上了她的后背。

“背靠背,好温暖啊。姐姐,你还记得这种感觉吗?”

第148章 媚花奴(8)

背靠背,好温暖……不!一点也不温暖!

裁云惊恐的超前爬去。

“姐姐,又要丢下我吗?”

惨白的月光下,那张脸突然以奇怪的角度移到了她的面前。裁云抬头,四目相对,这才发现,对面那张脸是头朝下的。

“多年不见,难道姐姐一点都不想我吗?”

眼眶里,那两颗眼球猛地就突了出来。裁云尖叫一声,随即向后倒去。这个时候,她多希望自己可以晕厥过去,一觉醒来,已经跳出了这个恐怖的噩梦。然而,噩梦还在继续,那张脸,几乎已经贴在了她的脸上。

“姐姐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

“姐姐说,崖上长着一朵很好看的花,让我摘下来送给姐姐。那朵花,我看见了。它真的很美。我想着,若是摘下来戴在姐姐的头上,一定是很好看的。我伸了手,姐姐也伸了手,当我从崖上坠落的时候,刚刚好从那朵花跟前经过。姐姐不知道,我顺手采下了那朵花。

那崖真的好深啊,坠落的时候,就像是漂浮在云彩上一样。我以为,我会像姐姐希望的那样,至此从这个世上消失。可妹妹命大,被生在崖上的一棵树给接住了。

养父那个时候还不是乞丐,而是在山里采药的药农。他凑巧走到那里,将我给救了下来。我活了下来,却忘记了爹娘,忘记了姐姐,也忘记了姐姐对我做的那些事情。

可第一次瞧见姐姐,我便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很久很久之前,我们就是姐妹一样。所以,姐姐说的话,我从不曾怀疑,姐姐让我做的事情,我也从未问过为什么。姐姐想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了姐姐。

可是姐姐,你却再次冲我伸出了手。城楼上,当你将绳索套上我的脖颈,推我下去的时候,我忽然记起了一切。

我不恨姐姐,因为知道,姐姐这么做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我唯一想要知道的是,这些年,姐姐可曾想过我,可曾想过我这个唯一的妹妹?”

“你不能怨我。”裁云连连摇着头:“是爹娘,是爹娘压根儿不应该让你我一同出生。双生花,并蒂开,你我终究只能留下一个。”

“姐姐恨我是吗?”

“是!我恨你,可你却不知道我为什么恨你。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推下山崖吗?因为娘病了,需要钱请大夫,需要钱买药,所以爹娘商量着将我送出去。

我是姐姐,我是他们的第一个女儿,就算要送,也是送你这个妹妹不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选择我?我们明明长得一模一样,我明明比你更在乎爹娘,可在他们眼里,我始终不如你乖巧,不如你懂事。

还有,当我在街上看到你的时候,我也曾想过,你会不会是我的妹妹。我也想过,当年坠下山崖之后,你是不是被人救了,是不是还活着。可很快,我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我宁愿你死了,我宁愿我看见的不是我的妹妹。”

“可我就是你的妹妹,这世上,不会有一个陌生人与姐姐你生的一模一样。”

“所以我更恨你。凭什么你就能活着,凭什么我将你推下了山崖,却依然没能摆脱被爹娘送掉的命运。凭什么我就要嫁给一个混蛋,终日受他的欺凌,而你却可以被男人宠着,哄着,最后还能成为官家夫人,享受我永远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凭什么?”

裁云歇斯底里的喊着,对面的妹妹却只是看着她摇了摇头。

“姐姐经历了什么,我不清楚。我经历了什么,姐姐也不清楚。姐姐以为我过的很好,却不知道,姐姐的日子才是我想要过的日子。”

“好啊,我们换,我们换一换。”裁云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现在,我是裁云,我是你,我很快就要变成官夫人了。你,你可以变成我,你去找张耀,我将那个男人让给你了,都让给你了。”

“姐姐可以变成裁云,却变不成我。姐姐你,还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也不需要明白。”裁云一边摇头,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慢慢地向后退着:“这是个梦,一个终究会醒过来的噩梦。我确定,我动手的时候,没有人看见。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双生姐妹花,没有人知道你是妹妹,我是姐姐,更没有人知道我变成了你。”

“唉!”妹妹叹了口气:“这的确是一个梦,是一个姐姐终究都要醒过来的梦!”

“你知道就好!你可以消失了,彻底的消失!”

裁云的表情越发的狰狞。突然,脚下一滑,身子跟着向后跌去。一下子,她就跌入了一个黑沉沉的世界。脚下是虚无的空间,周边变换着的却是各种各样的与她相似的脸孔。一张人皮,轻飘飘落了下来。裁云看得分明,那张皮,是她之前从妹妹脸上剥下来的。

脸皮覆盖在她的脸上,仿佛有千斤的重量,压得她难以呼吸。

“啊……”

裁云自梦中醒来,冷汗浸透全身。

“姑娘醒了?”丫头小豆子忙伸手扶住她:“姑娘是生了梦魇吗?”

“我说了什么吗?”裁云轻抚着额头。

小豆子点点头:“姑娘说了很多,但都是支支吾吾的,小豆子听了很久都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最好。”裁云扫了一眼小豆子,眸光中带着一丝厉色。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四更天!”

“四更?才四更吗?”

“是呀!”小豆子指了指门外:“姑娘听听。”

阵阵丝竹声中夹着单调的打更声。裁云留心数了一下,的确是四下。

“我睡着之后,你可有离开过?”

“不曾!”小豆子回着,将搁在桌上的茶水端了过来:“姑娘之前吩咐过,若是没有姑娘的允许,小豆子是不能随便离开的。”

“听话是好的。你放心,待我从海棠院出去的时候,也会将你一并带出去。我虽是做妾的,可身旁也要有自己的贴心人。有老爷在,嬷嬷她不敢难为你。”

“小豆子明白,多谢姑娘!”小豆子将茶水递上:“姑娘出了许多的虚汗,这会儿一定口渴了,先喝口水吧。”

裁云点点头,接过茶杯。低头喝茶时,突然一惊,将手中的茶杯给丢了出去。

小豆子一惊,跪在了递上,有些惶恐的看着裁云:“姑娘,可是这茶水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茶水……”

“是姑娘常喝的,茶温也是刚刚好的。”

小豆子低着头。

裁云怔怔看着摔在地上的茶杯。

小豆子伺候的很好。茶,的确是她一贯喜欢的。茶温也是刚刚好的。让她丢掉茶杯的并不是茶,而是茶里显出的那张脸。

那张脸,粗看上去,的确是自己。可眉角眼梢里的不同,也只有她能够看出来。她与妹妹的眉里都藏着一颗痣,她的在右边,妹妹的在左边。可方才茶杯里显出来的那张脸,痣却是在左边的。

“镜子!我要镜子!”

“镜子?”小豆子疑惑的看着裁云。

“还愣着做什么?将铜镜给我搬过来!快!”

“是!姑娘莫急!”

小豆子忙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梳妆台前,将铜镜抱了过来。

“姑娘,镜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的痣……不!这不是我的脸!我的脸呢?我的脸为什么不见了?”

“姑娘,姑娘你别吓我啊。”小豆子一脸害怕地看着裁云:“姑娘的脸不是好好的吗?姑娘你究竟在说什么呀?”

“不!这不是我的脸,这是她的脸。那不是梦,刚刚那些不是梦。她回来了,她回来找我了。她偷去了我的脸,却将她的脸送给了我。”

裁云推开铜镜,脚步踉跄的向外跑去。

“姑娘,姑娘你要去哪里啊?”

小豆子伸手拉了一下,却只触碰到了裁云的衣角。无奈之下,她只得跟了出来,却发现裁云已经冲到了楼下。那些原本还在寻欢作乐的客人们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都落在了只穿着中衣,脸色苍白的裁云身上。

“我的脸!我的脸!”

裁云不停的重复着,赤着一双脚向外跑去。刚到门口,海棠院里所有的灯烛都忽闪了一下,全部灭掉了。

裁云紧抓着门框,僵在那里!门外,站着一个同样只身着中衣的女子。那女子,生着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可若仔细看,这两张脸,还是有些不同的。

“脸!那是我的脸!”

裁云气得浑身颤抖,大喊一声之后冲了出去。

“姐姐后悔了吗?姐姐不是想要变作我吗?既如此,我便将脸送给姐姐,而姐姐的脸,就送给我罢!”

“是我的,都是我的!”裁云朝着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衣女子扑了过去:“这世上,只能有一个我,只能有一个裁云。我的脸是我的,你的脸也是我的。”

手伸了过去,却触碰到一张略显干涩的脸皮。

“你是在找这个吗?”

眼前那张脸瞬间起了变化,最后变成了县老爷董令行。

“老……老爷?”裁云看着那张脸,懦懦地唤了出来。“怎……怎么是你?”

“你是在找这个吗?”

董令行又问了一句,裁云这才看见,在他的手上,拎着一张脸皮,一张让她无比熟悉的脸皮。

第149章 媚花奴(9)

“老爷,我……我害怕!”

裁云眼神闪烁了一下,装作害怕的样子,用胳膊环住了自己的肩头,然后抖抖索索地蹲在地上。

“这么可怕的东西,老爷为何要用自己的手拿着。还有,这是谁的脸?”

“不是你的吗?”董令行看着裁云:“刚刚你冲着我扑过来的时候,口中喊着的可是你的脸皮。”

“不!怎么可能呢?”裁云摇头,露出一抹涩涩的笑:“老爷看见了,我的脸好好的。”

“那你方才发疯一样的又是在找什么?”

“我……”裁云抬头看着董令行的眼睛,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我若说了,老爷会信吗?”

“你不说,焉知我不会相信?”

“我见了鬼,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鬼,她说她要我的脸。”裁云捧住自己的脸:“我不认识她,我真的不认识她。可她一直纠缠着我,用长长的,红色指甲一点一点将我的脸皮给剥了下来。我好害怕,老爷,裁云真的好害怕啊。

再然后,我就被吓醒了。我让小豆子,就是房中伺候我的那个丫头拿镜子过来给我看。结果,老爷你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我的脸没了,铜镜里出现的是一张被剥掉脸皮的脸,我吓坏了,就发了疯一样的冲了出来。亏得遇见老爷,裁云才摆脱了那个女鬼的纠缠。”

裁云说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老爷是做官的,一身正气,自然镇得住那个女鬼。可裁云……老爷,裁云会不会……”

董令行叹了口气,看着裁云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与我说实话吗?”

“裁云说的就是实话啊。裁云知道老爷不信,可裁云真的见了鬼。”

“看在这张脸的份上,我不难为你。你若想明白了,就到衙门找我。”

“老爷——”

裁云追了上去,原本想要去扯董令行的胳膊,却看到那张被董令行捏在手上的脸皮转了过来,目光森冷的看着她。她心里一慌,将伸出去的手又给撤了回来。

董令行离开了,裁云呆立在了原地。

手臂上传来微微刺痒的感觉,她抬起手,发现那朵花好像起了变化。

原本绘制在疤痕上的花朵,不知是不是因为药物的关系,看起来竟像是枯萎衰败了一般,而在枝蔓上,又生出了一朵小小的花。

“双生花,一朵花开,一朵枯萎。”裁云默默念着,“有鬼,真的有鬼!”

胭脂铺外,裁云用手掐着刑如意的脖子,眼中透着一抹疯执的狠色。

柳生手中执着一柄长剑,长剑泛着清冷的光芒,指向裁云。

“说,你对我做了什么?”

“裁云姑娘这话是打从哪儿来的?”

“我的脸,还有我的手臂……”裁云紧盯着刑如意的眼睛:“你送我的胭脂,还有药,是不是都有问题。你告诉我,是谁让你害我的?是不是她,是不是她?”

“她?”刑如意眯了下眼睛:“如意不明白,裁云姑娘口中的这个她又是谁呢?”

“我妹妹,我那个早该死了的妹妹。是不是她让你将媚花奴卖给我的,是不是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总是阴魂不散的。我躲了她一辈子,到了,却还是栽在了她的手上。她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呢?口口声声叫着我姐姐,却总是破坏我的生活,毁掉我的幸福。”

“裁云姑娘是不是病了?”

“我不是病了,我是疯了!”裁云红了眼睛:“你告诉我,是不是她让你害我的。你告诉我,我就放了你。你若是不说,我就掐死你,信不信?”

“好,我说!”刑如意将两只手都伸了起来:“你先松开我,然后跟我来!”

见裁云不动,刑如意示意柳生先把手中的剑放了下去。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你想知道的是真相,而我还舍不得我的命,所以你松手,我带你去看我的媚花奴是用什么做的。”

“走!”裁云的手稍稍松了一些,却仍掐在刑如意的脖子上。

“好吧,你凶,听你的。”刑如意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麻烦,让我转个身行吗?”

裁云的手又松了一些。

刑如意转过身,带裁云进入了胭脂铺,穿过一条窄窄的回廊,进入了一间密室。

“这是什么地方?”

“我做胭脂的地方。你不是怀疑我用媚花奴害你吗?那我就让你看看,我的媚花奴是用什么做的。”

“用什么做的?”

裁云在室内环视了一圈,并未看到什么特殊的可以用来制作胭脂水粉的工具。

“裁云姑娘不要心急嘛。姑娘来买胭脂的时候,如意就说过,这媚花奴与一般的胭脂水粉不同,是用汉宫的秘方制作的。裁云姑娘可知在汉武帝时,曾发生过一件大事?”

裁云茫然的摇了摇头。

“蛊祸。”刑如意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蛊?”

“蛊,原本指的是毒虫,后来经过演化,就变成了巫术的代名词。这媚花奴被研制的时间恰好是那位陈皇后在位的时间,所以它的方法,也是与这蛊有关的。这么说,裁云姑娘你可害怕吗?”

“说来说去,还是你害了我!”

“裁云姑娘错了,如意与姑娘无冤无仇,且是开门做生意的,何来坑害姑娘之说。况且,这媚花奴的好处,姑娘也是亲眼瞧见的。若说这胭脂有毒,倒不如说姑娘心里有鬼。”

“你胡说!”裁云的五指又收紧了一些:“媚花奴呢?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用什么做的。”

“裁云姑娘不松手,如意如何给姑娘演示。”刑如意努嘴:“如意可是很有诚意的,裁云姑娘你也看到了,如意铺子里的那个小伙计都没有跟过来。”

裁云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

“这媚花奴不难做,只要将桃花和胭脂花的花瓣细细碾碎,再用细沙滤去渣滓,晒干汁液,最后加入一味特殊的东西就可以了。这桃花多是在三月开的,所以早早的便要做准备,现将新鲜的桃花采摘下来,仔细研磨,晒干后细心收藏。待取到胭脂花后,再将这两样混合到一起。至于最后加入的那一味东西,就更加难得了。裁云姑娘你不妨猜猜看,那最后一味东西是什么?”

“我少故弄玄虚,我不怕的!”

“裁云姑娘的胆量,如意是见识过的。这最后一味东西就在这个盒子里,裁云姑娘既不怕,就自个儿打开看看吧!”

裁云迟疑了一下,伸手将那个盒子夺了过去,打开……

三日后,海棠院。

“你是胭脂铺的那位女掌柜?不知夫人今日来有何事。”老鸨站在门前,一手扣着门,一边用眼睛扫着刑如意的脸。眸中既带着几分警惕,又带着几分防备。

“是董大人让我来的,说今日是迎娶裁云姑娘的日子,让我带着胭脂过来好好给姑娘装扮一下。”

“胭脂?”老鸨的手微颤了一下:“裁云她,大概用不着了。”

“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

“夫人还要问吗?”老鸨的嘴斜了斜:“裁云疯了,自用了夫人家的胭脂后不久就疯了。”

老鸨才说完,楼上的门便开了。裁云披头散发,赤裸着一双脚就从上面冲了下来。待看见刑如意后,整个人缩成了一团:“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妹妹,我没有妹妹的!我从来都没有妹妹的。”

“这裁云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原本以为她……”老鸨看着裁云叹了口气:“若董大人还愿意要她,夫人这就将她带走吧。好歹母女一场,我也不忍看着她就这么……哦,请夫人转告董大人,就当我送给他一个人情,这裁云的赎身银子我也不要了。”

刑如意点点头,走到裁云跟前,在她耳旁轻轻说了一句。裁云原本混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后竟乖乖起身,跟着她离开了海棠院。

“嬷嬷!”小豆子站在老鸨身后,看着裁云的背影:“嬷嬷就这么放姑娘离开了?”

“不然呢?让我养着这么一个疯子。”老鸨转身看着小豆子:“你跟在她身边那么久,也应该学了些本事吧。想不想做我海棠院里最红的姑娘?小豆子,这个名字不好,我得再给你改一个才行。”

老鸨离开了,小豆子站在门口,看着裁云越来越模糊的背影,一脸平静。

疯掉的姑娘不是裁云,死掉的那个才是。

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她原本的名字叫做碧莲。

现在,她疯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是她与这个碧莲一起去的城楼,也是她帮着碧莲将绳索套在了姑娘的脖子上,甚至连那把割掉姑娘脸皮的锋利的小刀都是她带去的。

小豆子的手慢慢握了起来。

姑娘是好人,可好人不代表着适合在海棠院里待着,而那个碧莲,也是个愚蠢的女人。她居然天真的以为,她帮她,真的是想要离开海棠院,当她一辈子的小丫鬟。

小豆子抿了抿嘴,伸手将海棠院的门轻轻关上。

从今往后,海棠院里再也没有小豆子了。

第150章 媚花奴(10)

“她,疯了?”

义庄内,董令行将手中的人皮小心的覆在女尸的脸上。

“我原本还以为她会幡然醒悟,去府衙将她所做的一切都说清楚。疯了,她倒是什么都可以不用说了,我可如何与她交代呢?”

董令行站在棺木旁,静静地看着躺在棺木中的女尸。脸皮虽然贴上了,可总不如她原来的模样好看。他皱眉,伸手,小心翼翼地将边缘翘起的地方又给压了压。

“倘若我知道,她的被害是因为我,我宁愿她一辈子都留在海棠院。虽然,那是个鱼龙混杂的,不怎么好的地方,可总好过躺在这里。”

“大人不是她,又焉能知道她不愿意躺在这里。”

刑如意轻轻开口:“她的事情,我都是从柳大人的口中知道的。她是个有些傲气的姑娘,只是生不逢时,遇到的又都是她一个姑娘家没有办法解决的难事,迫不得已才会委身在那种地方。遇到大人,是她的不幸,但也是她的福气。至少大人给了她一个希望,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清清白白在这世上活着的希望。”

“可我总觉得她会怨我。我身为一方县令,却连她都护不住。”

“县令也是普通人,大人又如何想到,这世上竟会有两个裁云,又如何能够想到,竟会有人觊觎青楼女子的身份,取而代之。”

“夫人说的极是,我的确没有想到,这好端端的良家女子,竟想着挤身娼门。若她不疯,我倒是真想问问,她这般费尽心思,究竟是为何。”

“大约是因为笑贫不笑娼吧。”刑如意随口回应了一句:“对于某些女子来说,身在娼门的日子,或许比自己正在经历的那些苦日子更有盼头。”

“不懂!”

“大人不懂也是正常的,即便是在盛唐,对女子宽容了许多,可男子活着终究要比女子容易的多。”

董令行瞅了刑如意一眼,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眼神来看,他是不认同刑如意方才说的这番话的。

“大人打算如何处置碧莲?”

“她罪无可赦。”

“可她终究是裁云姑娘的姐姐。”

董令行低头,看着棺木中的女子,伸手将棺盖缓缓合上。

“她是杀人凶手,虽没有当堂画押,却也容不得她抵赖。”

“让她活着,兴许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刑如意看着站在院落中傻兮兮的女子,感觉身边起了凉意,侧身,看到真正的裁云就站在自己的旁边。

“姐姐以为爹娘喜欢我,却不知,爹娘总是在我的跟前夸奖她。她觉得我乖巧听话,却不知道,我是因为愚笨,所以不敢多说话。

姐姐只听爹娘说话说了一半,便以为爹娘要将她给卖掉。却不知道,那个时候,因为娘亲病重,家中已经没吃没喝,爹娘要送走的不只她一个。

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爹娘,却也没有那个爹娘愿意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孩子跟着自己挨饿受冻,甚至活生生的被自己拖累死。

其实,我不是不恨姐姐的,一直都没有恨过。因为,我不知道,我该用什么理由来恨她。生在穷苦人家,有太多的迫不得已,不是吗?”

“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刑如意在心里说着,她知道,身边这个鬼魂裁云是听得到的。

“大概还是因为我笨吧,我总觉得,与其记得那么多的不好,倒不如只记得那些好的。”鬼魂裁云说着,淡淡一笑,转身看了眼还站在棺木前的董令行:“裁云此生只亏欠两个人的,一个是柳生大哥,一个便是大人。”

“姑娘谁都不欠。我想,若是要他们亲口回答,他们也是同样的话。”

“夫人可能答应裁云一个请求?”

“姑娘请说。”

“若是可以的话,请帮柳大哥寻个合适的姑娘。”

“说亲?”刑如意笑着摇了摇头:“只怕我愿意,你那个柳大哥自个儿也未必愿意。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多谢夫人。”鬼魂裁云将目光移到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夫人是不是可以治好我的姐姐。”

“救的了病,就救不了命,让她这样,或许更好一些。”

“裁云懂了!”

鬼魂裁云点点头,消失了。

“嘻嘻,走了!终于走了!”

疯子碧莲将手伸了起来,像是在扑捉半空中的那些光线。衣袖自她的胳膊上滑落下来,露出绘制着的双生花。原本的花朵,枯萎殆尽,新生的那朵花,渐渐绽放开来。

一阵风过,双生花随风脱落,疯子碧莲的手臂恢复光洁如新。既没有了伤疤,也没有了那专属于裁云的痕迹。

“终于各回各位了。”刑如意转过身:“待裁云姑娘入土之后就在旁边搭一处茅舍给她姐姐住吧。姐妹两个,好歹也是个伴儿。”

董令行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

街上亮起了各种各样的灯,刑如意挽着狐狸的胳膊,饶有兴趣的自那些小摊位一一看过。抬头时,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柳生。

夜幕下,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一双黑色的皂靴,头发也不似往日那般随意,而是用了一支白玉簪子束起。

“柳大人可是要回去了?”

柳生点点头。

“去看过裁云姑娘了?”

“看过了。”

“董大人亲自安置的,想必妥帖的很。”

“大人的确用了心。”柳生看着刑如意的眼睛:“有件事,想问一问夫人。”

“柳大人是想知道那日在胭脂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对吗?”

柳生点头。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给那位假的裁云姑娘看了样东西。”

“媚花奴的配方。”柳生皱眉:“那最后一样究竟是什么?”

“骨粉。”刑如意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骨粉?”

“就是用人骨头磨成的粉。”

“裁云的骨头?”

“不!是她们爹娘的骨头。”

柳生的嘴巴张了张,转过身去:“今日柳生什么都没有听到,如意你什么也没有说。”

刑如意摸了摸鼻子,道:“原本也没说什么啊。骨头,又不是我去挖的。”

柳生的嘴角狠狠抽了一下。心说,不是你挖的,也是你身旁那个夫君挖的。

想罢,快速消失在了人群里。

刑如意用手臂撞了撞身旁的狐狸,小声嘀咕了一句:“打个赌,柳生束发的那支簪子是裁云送的。”

“那夫人打算何时也送我一支束发的簪子?”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毕竟挖骨头,也是件辛苦的差事。”

“那下次我陪夫君你一起去挖骨头,若是挖到好看的,就给夫君你制作一支骨簪如何?”刑如意说着,冲狐狸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撒开他的手,提着裙角往前跑了两步。

狐狸摇摇头,脚下的步子也快了些。

“都要做娘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不知稳重。”

“那是因为知道夫君宠我,宠得我像个孩子似的,难以稳重起来。”刑如意倒退了两步,停下脚,看着旁边彩灯无数的海棠院。

“听说今日这海棠院里要票选新的花魁娘子。”

“夫人莫非也想进去瞅个热闹?”

“若是换了旁的地方,自然是想要进去凑个热闹的……这海棠院嘛,还是算了吧。”

“为何要算了?”

“这还要问啊,自然是担心那新的花魁娘子瞧着我家夫君风流倜傥,又英俊多金,再起了什么歹意。”刑如意说着,站到了狐狸旁边:“这里的热闹不好看,我们还是换一处地方吧。”

海棠院里,新一轮的花魁娘子票选刚刚结束。

豆蔻站在台子的正中央,冲着底下还在不断叫嚷的客人微微福身。起身时,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定在了唇畔,因为她瞧见了站在那些客人中间的县令大人。

四目相对,豆蔻倏地闪开,可随后又迎着那束目光看了过去。僵在唇边的笑容随即扩大,显得越发动人起来。老鸨见状,移到了豆蔻的身后,小声嘱咐着:“今夜是你的大日子,难得县令大人也来捧场,小豆子你可得把握住才行。若是运气好,说不准这县老爷的三房就是你的了。”

“嬷嬷,奴家如今叫做豆蔻。”

“是,豆蔻姑娘。”老鸨的嘴角扯了下:“瞧我这记性,豆蔻这两个字还是我给姑娘你起的。豆蔻啊,听话,待会儿下台之后先去给县令大人见个礼。”

豆蔻轻点下巴,又冲着台下的客人福了福身子,这才在小丫头的搀扶下,轻移莲步,下了台子。

“豆蔻见过县令大人。”

“如今姑娘是花魁,而我也是布衣到此,姑娘还是唤我一声董老爷吧。”

“豆蔻见过董老爷!”豆蔻福身见礼:“今夜得见老爷,是豆蔻的福分。老爷若是不嫌弃的话,请楼上就坐。豆蔻,会好生伺候老爷您的。”

“伺候就不必了,今夜前来,一是为捧姑娘的场,二是想要送姑娘你一份礼物。”

“礼物?”豆蔻眼中浮起一抹喜色来。

董令行伸手,将一样东西递到了豆蔻的跟前。豆蔻的脸色,顷刻间变了。

“这是……”

“媚花奴,是我特意买来送给姑娘你的。”

“不!不必了!”

豆蔻摆手,却冷不防的被站在董令行旁边的那名便装捕快给扣住了手腕。

“姑娘与人合谋害死了这海棠院的前花魁娘子裁云姑娘,如今便要劳烦姑娘随着咱们去府衙走一趟了。”

豆蔻脚下一软,差点栽在了地上。

第151章 莲鱼香囊(1)

“荒唐,就为了你的这点儿小心思,竟然去杀人!”

周嬷嬷起身,看了跪在地上的年轻男子一眼,将半敞着的房门给关了上。她表情还算镇定,但紧抓着衣角的双手却透露出她内心的慌张。

“嬷嬷不要骂我了,我这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什么叫迫不得已?就为了那么一个女人,你就迫不得已了?阿玉啊阿玉,你说你……你说你怎么能杀了他呢。他都那个样子了,也碍不着你什么事儿了。”

“我没想杀他的。”男人抬头,看了周嬷嬷一眼,随后又低了下去:“傍晚的时候,春儿约我,我寻思着正好晚上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去了。哪曾想,才刚刚亲热,她那个死鬼男人居然从那破草席上爬了起来,且手里拿着把刀,冲着我就砍了过来。

嬷嬷可是不知道,当时那个惊险。亏得我闪到了一旁,那刀才没伤着我。可春儿给吓坏了,当即叫了一声,我唯恐惊动了左右的邻居,就捂住了她的嘴。

原本,我是打算离开的。谁知那个死鬼,趴在床上喘息了一刻之后,就又提着刀冲了过来。春儿见状,就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谁知这个死鬼,竟连春儿都想一道砍死。他还说,若是夜里不将我们杀了,待到天亮也会去报官。

嬷嬷,您说说,我能让他去报官吗?我的脸面丢了是小,可咱们周家的脸面是不能丢的。若是让我爹知道了,岂不是要……我也是急了,就上前将他的刀夺了,然后掐住了他的脖子,想着威胁他几句。哪曾想,他就那么死了。”

“你说你……”

周嬷嬷伸着指头在半空中戳了两下。

“这春儿本来就是我的人,若非她那个赌徒爹贪图死鬼家的银子,嬷嬷你又碍着周家的颜面不肯让我将她娶进府里做妾,我们也不会……”

“那春老头儿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是不知道。他何止是个赌徒,那就是个赌鬼,且是阴魂不散的那种。倘若我当初真松了口,让你将那个春儿弄进府里,你早早就没有了消停日子可过。到时候,事情闹到你爹的耳朵里,你爹何止不会饶了你,剥了你的皮都有可能。”

“我不是心里也清楚,所以才没拦着嘛。”年轻男子嘟囔了两句:“就是因为我没有拦着,春儿这才做了那死鬼的冲喜娘子。

“眼下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周嬷嬷跺了两下脚:“你当时去春儿家的时候可有人看见?”

“没有。”

“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年轻男子说着,又补了一句:“我不是走正门进去的,我是绕到后面,从他们家房子后墙根儿的一个洞钻进去的。嬷嬷也知道,那家院子后面是处荒废的宅子,常年不住人。那死鬼还能动弹的时候,我和春儿就约在那荒废的宅子里见面,那个洞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你……”周嬷嬷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这个没出息的,竟然去爬狗洞。”

“只是一个洞,未必就是狗洞。”

“我不管那是什么洞,眼下最紧要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个无意中被你们给杀死的人。这杀人偿命,你又不是不知道。”

“嬷嬷的意思,总不会是让我去衙门报官,然后让他们将我给抓起来吧。”

“你个蠢笨的,你愿意,嬷嬷我还舍不得呢。这件事,咱们得好好盘算盘算。”周嬷嬷挑眼看着外头的天色:“那死鬼你们是如何处置的?”

“处置?我哪里知道如何处置的。出了事情之后,我心里发慌,急得不知怎么才好。亏得春儿还算镇定,她让我穿上衣衫,从那破洞里爬了出来。这后头的事情,我没问,估摸着,春儿自己都能料理。”

“你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杀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后面的事情。出了事儿,心里就慌,竟将余下的事情都交给一个妇人去做。你就不怕那春儿会害你?”

“春儿对我痴心一片,如何会害我?倘若她真的要害我,又岂会让我偷偷离开。嬷嬷放心,大不了,事情败露,我一口咬定此事与我无关也就是了。”

周嬷嬷沉思了片刻,对年轻男子道:“此事也只能如此,既然要摆脱关系,就要做的彻底一些。你去将你院子里的那些人都给叫过来,我要嘱咐他们一些事情。万一将来这事情闹到了官府,至少咱们院子里的这些人得说法统一,也能为你遮掩。”

“那春儿……”

“还春儿呢。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就是她惹出来的。眼下,你先顾住你自己再说。”周嬷嬷戳了下年轻人的脑袋:“赶紧起来,地上凉,若是再跪出个好歹来,我如何跟老爷交代。春儿的事情,你就别管了,这几日好好待在家中。读书也好、写字也好,总之不能再出这个院子,也不能再去见那个春儿,最好连春儿这两个字都不要提。

你要记得,你是咱们周家的公子爷,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至于那个春儿,就算早先有些情分,也早早结束了。你和她是没有半点儿关系的,你可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可官府也不会只问我一人,若是春儿说与我……”

“这些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只需记得嬷嬷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周嬷嬷拍了拍年轻人身上的土灰:“这身衣裳不要再穿了,回到院子里之后让丫头寻个地方给烧了。记得,不要留下一丝痕迹。春儿的事情交给我,嬷嬷保证,她不会将你牵扯出来的。”

“嬷嬷打算怎么办?”

“我先去见见那个春儿,待见过之后再说吧。”

“嬷嬷要去见春儿?”

“你放心,嬷嬷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拿那个春儿怎么样的。况且这事情,兴许没有咱们想的那么糟糕。春儿那个男人,患得是好不了的病,这个大家伙儿都知道,他附近的那些邻居更知道。像这种病人,熬不过去突然死了也是有可能的。只要春儿不声张,官府就管不到春儿家里去。

再说,春老头的闺女,也不是那种心里没有主意的人。她既让你先走,心里必定也有了自己的盘算。”

“我就知道我的春儿是极厉害的。”

“什么你的春儿!”周嬷嬷眼神凌厉的瞪了年轻男子一眼:“春儿那个死鬼男人的事情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那个春儿会利用这件事情要挟你。”

“春儿要挟我?嬷嬷这话是打从什么地方来的。我与春儿也算是两情相悦的,况且,在她身上花银子我从来都没有眨过眼,她又有什么好要挟我的。”

“你这个蠢货!你当真以为那春儿缠着你只是因为你舍得给她花钱,当真以为她只是喜欢你。她喜欢你不假,可她更喜欢的是你这个周家公子爷的身份。我估摸着,她是巴不得她那个死鬼丈夫早点去的。眼下倒好,死鬼没了,你还沾了一身腥,她倒是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你纳她进门。你落了这个把柄在她手里,纵然是老爷,都得听着她的。”

“春儿她……不会吧?”

“不行,我这越想心里就越不踏实。你先回院子里去,我去春儿家走一趟。”

周嬷嬷说着,转回房内,取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出来。年轻男子伸了伸手,却没有拦住,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周嬷嬷将自己遮掩在黑色斗篷下,匆匆出了院子。

公堂上,县老爷董令行正在公审海棠院前花魁被谋害一案。

更夫在城门楼前遇鬼的事情,大家伙儿都知道,甚至一传十,十传百,将这件事传的越来越可怕。以至于近些日子,除了那些胆大的,寻常人压根儿不敢出门。直到这海棠院票选新的花魁娘子,且新花魁娘子被衙门里的人带走之后,大家伙儿才知道,那被吊死在城门楼上的竟是海棠院里的前花魁娘子,而前几日见到的那个居然是假的。

大伙儿这才想起来,城中张耀的娘子的确与前花魁娘子长得有些相似,且也失踪了好一阵子。

豆蔻跪在公堂上,倒也没有做过多的解释。董令行问她一句,她便答一句,当说道自己将绳索套在裁云的脖子上,并眼睁睁看着她被推下去的时候,周边那些围观者都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谁都不曾想到,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柔柔弱弱,说话都十分谨慎小心的新花魁娘子竟是帮着外人谋杀自个儿姑娘的凶手,而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自个儿姑娘对自己太好,惹楼里其她姑娘的妒忌,暗中欺凌于她。

“这就是你帮凶弑主的原因吗?”董令行冷眼看着豆蔻。

豆蔻起身,挺直了脊背,又说了一句:“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姑娘她自以为让我做她的丫鬟,是为我好,却不知道,我真正想要做的,是这海棠院里的红姑娘。”豆蔻拧着嘴角:“姑娘自以为她是在保护我,留着我的清白身,却不知道,这入了海棠院的姑娘哪里还有清白可言。我若想为自己谋得一方出路,就必须成为这海棠院里引人注目的姑娘。是,姑娘是说过,待她出嫁时,会将我一并带出去。可我,压根儿就不想做丫头,更不想自个儿将来只嫁给一个一无是处的,同样都是伺候人的小厮。”

“还有吗?”

“没了!”豆蔻闭上眼睛:“左右不过一个死,大人随便宣判就好。”

第152章 莲鱼香囊(2)

“死?”董令行站了起来,走到豆蔻跟前:“黄泉路上,裁云一定不希望碰见你。”

豆蔻抬头看着董令行。

“本案中,你只是一个帮凶,罪不致死,本官会依据我盛唐的条律对你进行处置。”

豆蔻眼中出现了一丝惊惧。

“豆蔻罪大恶极,请大人判豆蔻一死。”

豆蔻俯身,董令行却已经转身,回到了堂座上。

流放,且还是长途的流放,对于一个女囚来说,大概是比死更残酷的惩罚吧。她闭着眼,听完宣判,身子一歪,趴在了地上。

山峦间,离着两座坟茔。坟茔旁,是一座被圈起来的茅草屋,草屋里住着疯疯癫癫的碧莲。这草屋既是她后半生的安置之所,也是囚困她的牢狱。真疯也好,假疯也好,她这一生,都将在这山峦中度过。董令行安排了人,每隔几日就会上山给她送一些吃食,保证自己在任上时,碧莲不至于饿死在山上。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得知豆蔻被判流放时,刑如意正与狐狸坐在小馆子里吃烤肉。肉是狐狸上山猎的,烤肉的器具是狐狸变化出来的。虽说调料欠缺了些,可刺啦啦的肉香还是吸引了不少食客的注目,甚至有些被勾起馋虫的直接喊着店小二也来一份一模一样的。

门前,两队差役交错而过,说话声落入了刑如意的耳朵里。

“这是……”

“与人合谋杀主的豆蔻姑娘。”

“今日流放?”

“可不是嘛,大人催着,说让赶紧给打发过去。”

“若我是大人,也不愿意看见她。”

“你们这是……”

“你们这位是杀主,我们这个更厉害,是谋害亲夫。”

“谋害亲夫?就这小女子。”

“若是一般的丈夫,她自然谋害不得,可她这个丈夫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难不成特别窝囊?”

“窝囊不窝囊的咱们不知道,只听旁边邻居说,这女子的丈夫是个病夫,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一直病病歪歪的。这若是生在富贵人家,自然有汤药养着,可偏巧只生在了一个普通人家,爹娘凑合着,倒也给养大了。

养是养大了,可爹娘的身体也垮了,临去之前,给他寻了门亲事,娶了现在这个女子过门。说是娶妻,其实就是给他寻个后半生能照顾他的人。”

“这照顾着照顾着怎么就变成谋杀亲夫了?”

“这好人家的姑娘,能嫁给一个病秧子吗?这女子的爹是个赌徒,为了几两银子,就把女儿送到了这家当冲喜娘子。估摸着,这女子心里也是不大愿意的。这不,逮住机会就把自己丈夫给谋害了。”

“可有证据证明是这女子谋杀亲夫?”

“自然是有的,否则也不会被绑成这个样子带回衙门去。”

“说说看,我估摸着我们回来的时候,她这案子早了了。”

“是这样的。”衙役拉着另外几名一起坐在了小馆子的外头,至于两名女囚,则相互看着对方。“这女子的丈夫,已经病了许久,即便是左右的邻居,也不大看见他。今日一早,邻居就听见这女子在家中啼哭,且声音很是悲痛。邻居是个热心肠,就过去询问,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结果,被告知,说是自个儿的丈夫半夜里去了。

这女子的丈夫是个病秧子,真死了,倒也不算突然。眼瞧着女子哭得都站不起身子来,邻居便招呼着,帮忙处理一下。谁知,刚进屋,看见躺在床上的男人就愣住了。”

“难不成是死的太难看了?”

“一个病秧子,又死了几个时辰,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可让邻居愣住的不是这男人的死相,而是盘在这男子脖子上的绳索。”

“绳索?”

“对!这男子躺在床上,脖子上却缠着一圈绳索,绳索的一头系在不远处的窗子上。看起来,就像是他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勒死的。”

“把自个儿给勒死的?”一名年纪稍小的衙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事儿,我也听过。我老家就有个常年生病的,家里穷,拖累不起,就趁着家人不注意的时候,将绳子的一头系在窗子上,然后打个圈儿把脖子给伸进去。待家人发现的时候,身子早就凉透了。那时候,我还小,不明白。我娘告诉我,这都是人给逼的没办法了,但凡还有些希望,谁都不会自己去走绝路。”

“这邻居原本也是这么想的。这年头,好人活着都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人。若换成了我是他,我估摸着也会寻个时机将自己给了断了。

邻居站在原地叹了几口气,越发觉得这个病秧子有些可怜,于是上前想帮他把生活给解下来。结果,这一解又发现了问题。”

“发现了什么问题?”

“邻居发现在这病秧子的脖颈两侧有几个指头印,且这印子还是留在绳索下面的。”

“指头印?”

“对,就是指头印,且还是十分清晰的指头印。这用绳索勒脖子是种什么感觉,咱没体验过,但之前倒是听府衙里的仵作讲过,说是脖子被绳索勒住的时候,人会难受的喘不过来气,而且会挣扎,甚至在将死的时候,有种想要放弃的求生的感觉。这个时候,多半会出现一些挣扎的痕迹,其中不排除用手扯拽绳索。可扯拽,也应该是这么扯的。”

讲话的衙役做了一个扯拽的动作,之后又做了一个用手掐住自己脖子的动作。

“可留在那个病秧子脖颈上的却是这样一个指腹向内的指印。”

“这是掐?”

“是掐。你们想想看,一个都要用绳索自杀的人,会在临死之前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吗?”

“也许是之前掐的呢。”小衙役又插了句嘴:“兴许这个丈夫最初是想要将自己掐死的,可尝试之后,觉得有些困难,就又起身,找了绳索,绑在窗子上,随后自缢而亡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所以在接到报官之后,咱们府衙里的仵作特意去验看了。”讲话的衙役又接连做了两个动作,一个是直接用手掐在了小衙役的脖子上,而另外一个则是用自己的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喏,这被人掐和自己掐自己,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小衙役看了半响,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你这意思是,这病秧子丈夫是被人掐死之后,又套上绳索的?”

“算你机灵,要不,咋能说是这女子谋杀亲夫呢。”衙役说着起了身:“得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紧把人带回衙门去。你们也尽早出城,这押送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你们这回带的又是个女囚,路上少不得麻烦,可千万不要因为她错过了投宿的宿头。”

“如此,我们便也不再耽搁了。”

负责押送豆蔻的两名衙役与负责缉捕春儿的那两名衙役相互拱了拱手,然后各自分开。一路朝着城门口而去,另外一路则朝着衙门的方向走去。

“谋杀亲夫啊,这种案子倒是许久都没有碰到过了。”

刑如意目送着两队衙役离开,举着肉串儿轻轻咬了一口。

“要不,咱们再多待两天,看看这谋杀亲夫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方才那衙役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狐狸伸手,抹去了沾在刑如意嘴边的油渍:“案情简单,估摸着那位董大人用不了一日就能审清楚了。”

“案情简单?我倒觉得未必。”刑如意咬下一颗烤的嫩嫩的肉:“那女子身上的确沾了不少的死气,但我瞧着不像是她那个死鬼丈夫的,倒像是她自个儿的。”

“你又好奇了。”

“好奇心,我是常有的。”刑如意将肉串递到狐狸跟前:“要不要打个赌?我赌这个女子等不到董大人提审,就会命丧牢狱之中,且送她去阎王殿的不是府衙里的铡刀,也不是刽子手手中的钢刀,而是一枚毒馒头。”

“这么肯定?”

“你忘了,你我也是在牢里待过的人。”刑如意冲着狐狸眨眨眼:“这牢里唯一能吃的,也是最好吃的就是馒头。至于旁的饭菜,不是馊的臭的就是硬的。

这女子虽穿着布衣,可你瞧见她的脸和手了吗?一看就是精心护养过的,那脸蛋儿差不多能掐出水来。还有,隔着老远的距离,我就闻到了她头上桂花油的味道。

从刚刚那几名衙役的对话听来,这女子家中并不富裕。这桂花油不同于一般的头油,此地不产桂花,所用的桂花油都是从外头贩过来的,价格一定不便宜。她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如何用的起这般金贵的东西?所以,我估摸着,这谋杀亲夫的背后,一定还另有隐情。”

“无非是这女子行为不端,贪图旁人家中的富贵,害死了自个儿的丈夫。”

“行为不端定是有的,但谋害亲夫的那个却未必是她。”刑如意盯着挂在那女子身上的一个香囊:“夫君且瞧着吧,这案子,还有些热闹可看呢。”

第153章 莲鱼香囊(3)

牢头张牟醒了,他揉了揉眼睛,从桌子上爬起来。桌角放着一盏油灯,油灯的灯芯是单支的,火苗很小,只勉强照的见他方桌周围的那一块儿地方。

牢房本就是阴暗的,到了晚上,更多了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张牟喜欢这种感觉,大概是因为他的祖辈都是做牢头的,他打从刚刚记事起,就喜欢在牢里待着。

这个小地方,犯事儿的人不多,犯大事儿的就更少了。如今,这牢里关着的就只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白天刚押进来的,县老爷还没顾得上审问,听说是谋杀了自己的丈夫。

张牟用手捏了捏因为趴着睡觉而有些发硬的胳膊。按说,这女牢有女牢的管事儿,可这地面小,牢里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手,所以这县衙里的男牢女牢都归他一个人管。张牟不算是一个很操心的人,也谈不上有多正直,但他极为反感那种没出息在家揍自己女人的男人,以及不好好过日子,还有胆子坑杀自己男人的女人。

如今牢里关押着的这个女囚,恰好是他所讨厌的那种人。

可再讨厌,该看的犯人还是要看的,该巡的牢也是要巡的。想到这里,张牟站了起来,他提起桌上的那盏油灯,晃晃悠悠往女牢的方向走。

牢里很安静,看样子女囚是睡着了。

“真是够心大的,我还是头一回瞧见杀了人被抓到牢里还能睡着的。”

张牟往牢里看了一眼,用手在外头敲了两下。

“喂,说你呢。还睡,你就不怕你那死鬼丈夫会去梦里找你讨命吗?”

囚牢里,女囚背对着张牟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张牟皱眉,拿出随身携带的钥匙,将牢门给打开了。右脚刚踩进去,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常年在牢里待着,都会自然而然产生一种本能,一种对死亡感知的本能。现在,张牟就嗅到了那种死亡的气息。

他提着油灯慢慢靠近女囚,在轻轻“喂”了一声之后,用手推了推她的后背。一股凉意从掌心传递了过来。

“死了?”张牟向后退了半步,将手里的油灯举起,照着女囚:“这怎么能死呢?”

一边碎碎念着,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扳住女囚的肩膀,使她躺平了。

只一眼,张牟就坐在了上,脊背处一阵阵发凉。白天还好端端的女囚,此时竟睁大了两只眼睛,七窍流血的对着他。

“我死的好惨!”

“你夫君死的更惨!”

“我死的好惨!”

“你夫君也是这么说的。”

“我死的好惨!”

“比着你夫君,你算是蛮好的了。”

街角,一人一鬼蹲在那里。

“我死的好惨!”

女鬼又重复了一句,刑如意扶着腰站了起来。

“咱能换个台词吗?你老是重复这一句,很没意思。”

“我真的死的好惨!”

女鬼抬头,幽怨的看着刑如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牢里出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女人的面前。她不认识刑如意,但她知道,这个女人能看得到自己,也能听得到自己说话。

她给自己看了一块牌子,说是鬼牌。女鬼不认得鬼牌,但初为小鬼的知觉告诉她,女人手中的鬼牌是她惹不起的东西。

“我看见了。”刑如意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女鬼的脸:“死不瞑目,七窍流血,看着是挺惨的。”

“我娘很疼我。”女鬼幽幽开口,终于不再重复刚刚的那句话了:“如果她还在的话,我一定不会这么惨。我爹原本是个打鱼的,我娘也是生在河边的渔家女。每每我爹去河上捕鱼的时候,我娘就会带着我在岸上修补爹的渔网。日子虽然清贫,但很快乐。

大概是在我七岁的那年,爹到城里卖鱼,不知怎么就认识了那个赌徒。他告诉我爹,去赌坊里赚钱比在河上打鱼好多了。我爹半信半疑,就跟着他去了赌坊。结果,还真赢了。

一锭银元宝,那是我头一回看见那么多的钱。爹娘也是。娘问爹,银元宝是打从哪里来的?爹骗娘,说是一个有钱人家的老爷看中了我们的鱼,定了一整年的,这元宝是人家给的定钱。

我娘没有多想,就信了我爹的话,还嘱咐他往后打鱼要更加仔细,千万不能辜负了那位老爷的信任。第二天,我爹又去卖鱼,路过赌坊门口的时候,没忍住,就拐进去了。用我爹的话说,他当时只是想进去瞧瞧,毕竟能赢一个银元宝回来已经不少了,足够我们一家三口小半年的花销。

可里面的人好像都认识了我爹似的,起哄让他再赢一些银子。果然,我爹又赢了,虽然不多,却好过卖鱼赚的。尝到了甜头的我爹,开始频繁出入赌坊。最初,有输有赢,但手里好歹还能落点儿,到了最后,就只剩下输了。

我爹他不光输掉了之前赢回来的银元宝,还输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到最后,输红了眼睛的我爹竟然将我娘抵卖了赌坊的老板。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娘。

有人说,我娘被赌坊老板娘给卖到青楼里去了。

有人说,我娘气不过我爹,被卖给赌坊老板的当天就撞死了。

还有人说,我娘被一个过路的看中,买回家里做娘子了。

也有人说,我娘是被赌坊老板卖给一个富贵人家当使唤的婆子丫头了。

我曾试图找过我娘,可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

卖了我娘之后,我爹收敛了一阵子,之后却变本加厉,渐渐变成了这里人人都知道赌徒,混蛋。后来,我爹为了贪图人家的几两聘金,竟将我许给一个病秧子做娘子。那时候,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我爹,我现在会过得很好。”

“你如何知道你嫁给喜欢的人之后会过得很好?”

女鬼看了刑如意一眼:“我婆婆并不喜欢我。我进门的时候,公婆的身体都已经不大好了,我想过自己要做一个好儿媳妇的,我尽心尽力的照顾他们,照顾我那个病秧子的丈夫。可婆婆总嫌我做的不好,她不仅打我骂我,还让我做粗活,睡在漏风漏雨的柴房里。直到他们死去,我那个病秧子的丈夫因为身体原因也打骂我不得了,我才真正有了自己消停的日子。

我问过自己,如果不是我爹贪图那一点点的聘金,我会怎样?我会有一个疼我的夫君,就算我成不了他的大娘子,只是做了一个妾氏,我也不用睡在柴房,不用被人肆意的打骂。”

“那你想过没有,倘若你喜欢的人,也是真心喜欢你的,他为什么不去像你的爹爹求亲,而是眼睁睁看着你嫁给一个病秧子?”

“那是因为他事先不知道,倘若他知道的话,一定会阻止的。”

“你喜欢的那个人,家世应该不错吧?”

女鬼轻轻点了点头。

“家世既然不错,想必能够拿出来的聘金也要比你那个病秧子丈夫家多。你爹是个见钱如命的赌徒,倘若你的心上人真拿了钱出来,你爹未必不会改变心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婚事,岂能是说反悔就反悔的。”

“你觉得你爹是那种会在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情的人吗?说来说去,你还是骗了你自己。你自以为很喜欢的,也是很喜欢你的那个男人,在得知你将嫁给一个病秧子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几两银子都没舍得为你花。”

“不是的!”女鬼看着刑如意的眼睛:“他不是那种小气的男人,即便是在我成亲之后,他也买了许多贵重的东西送我。私下里也送了我不少的银钱。”

“不是小气的男人,也舍得给你花银子,却舍不得花几两聘金拦下你的婚事。这说明,这个男人压根儿就不会娶你。哪怕你的心愿只是做他的一个妾氏。”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我是渔家女,我爹还是一个赌徒,而他们家……他已经待我很好了。”

“他若真待你好,又怎么舍得让你为他背罪。”

“他没有,是我自愿的。”女鬼捂着自己的胸口,“是我让他走的,是我说,我能安排好一切的。这辈子能够遇到他,已经是我的福分了,我不能再因为自己的事情,拖累了他,连累了他。夫人你,若是有喜欢的人,想必也会这样做的,对吗?”

“你说的没错,可我喜欢的人,是不会允许我那么做的。”刑如意摸了摸鼻子:“我喜欢的那个人,宁愿将自己处在危险中,宁愿自己背负下一切,都不愿意让我受一点点的委屈。当然,我也不会看着他受委屈,所以我们会一起承担。生也好,死也罢,总归是在一处的。上天入地,刀山火海,都不孤单。”

“夫人舍得吗?”女鬼盯着刑如意:“夫人舍得喜欢的人陪自己去死吗?”

“也许舍得,也许不舍得,但这种事情,需要做出选择的不仅仅只是我一人,不是吗?他若不舍得我孤单,自然会选择陪着我。我若不舍得将他独自一人留在世上痛苦,自然也会选择让他陪我一起。反之,则是另外一个答案。”

见女鬼沉默,刑如意又问了一句:“还记得,你是怎么能死的吗?”

第154章 莲鱼香囊(4)

女鬼用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刑如意摇了摇头。

刑如意叹了口气。

“当真不记得?”

女鬼摇头,接着目光直视刑如意,说:“我不怕死的。那些捕快上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瞒不住了。谋杀亲夫,一定是死罪。我想的很清楚,如果县老爷问我,我就承认是我谋杀了自己的丈夫。”

“你倒是痛快。”

“有时候死比活着容易。”女鬼扯了扯嘴角,嘴角又有血淌了下来:“不瞒姑娘,刚和我那个病鬼丈夫成亲的时候,我就想过死。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不得主,况且那个亲口允下我婚事的又是我爹,我违逆不了,也不敢违逆,但命是我自个儿的,我总能做得了主吧。

出门的时候,我趁着我爹不注意,偷偷藏起了一把剪刀。我寻思着,等到了新房,我就用那把剪刀了解了自己。活着,我做不了他的人,死了至少是清清白白的。”

“那你为何又……”

“为何没有死对吗?”女鬼苦笑着再次扯动嘴角:“因为我怕,还因为当我拿着剪刀对准自己喉咙的时候他出现了。我好像说过,他家不是一般的人家,但我没有想到,成亲那日他居然去了,而且还出现在我的新房里头。

他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那身衣裳,就那么突兀的站在新房门口。那一刻,我有些恍惚,我竟觉得我是嫁给了他。

手,不知怎么就松了,剪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响来。他听见了,也看见了,然后一脸慌张的就冲了过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将我抱在了怀里,然后不停的说我傻,说我怎么能够想到去死呢。他还说,他不计较,也不在乎我嫁给别的男人,他只希望我活着,好好活着,活着让他随时随地能够见到我就行。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再也不想去死,而且也没有勇气去死了。”

女鬼充斥着血污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光来。

“因为他,再难的日子,我都能熬过来。”

“可他未必愿意为了你熬日子。”

“没有关系。”女鬼抿起了唇瓣:“他是大丈夫,他原本就不该为这些儿女情长所牵绊,况且他对我真的很好。他说过,等到我那个病弱的丈夫不在了,他就带我离开,然后寻个小院子,跟我一起过日子。我知道,他办得到,他一定办得到。我也知道,他不会娶我,甚至连做他的妾氏,眼下的我都没有那个资格。可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名分,也不在乎自己会以怎样的身份待在他的身边。我要的仅仅只是守着他,就像那天晚上他对我说的那样,我也只要随时随地能够看见他就行。”

“傻!”刑如意撇撇嘴。“虽然自私的爱情让人摒弃,可这种自认为伟大却要自我牺牲的爱情更让人唾弃。我相信,这个男人是喜欢你的,但他一定不爱你。至于你,你或许很爱他,但你的爱,他不一定在乎。”

女鬼没有理会刑如意,而是自顾自的说着:“虽然我很想跟他过他说的那种日子,但我知道,我没有机会了。我摆脱了我的死鬼丈夫,却再也没有机会跟他在一起了。”

“机会还是有的。”刑如意摸了摸鼻子。

女鬼看了刑如意一眼,十分坚决的道:“我是不会将他拖累进来的!”

“OK,我了解了,我了解了你对他的一往情深,也为你对他的无私的爱而稍稍感动。那么现在,你能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吗?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被关在了牢里。县衙的大牢与我想的有些不同,我以为牢房很大,很黑也很恐怖,后来发现它很小,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的犯人,潮湿的味道有点像是婆家之前关我的那间柴房,只不过它里面没有柴。

我说过,我是不怕死的,所以一直很安静的待着。我问过来抓我的人,他们告诉我,就算我被判了死刑,临死之前也是允许亲人探视的。我没有亲人,我只有他,我不想他来看我的时候,我是憔悴的,哭哭啼啼的。

我坐了很久,久到我都要快睡着了,忽然听到有人叫我。”

“是谁叫你?”

“一个捕快,牢里的捕快。他是来给我送饭的。”

“送的馒头?”

刑如意问,女鬼却摇了摇头。

“一碗干的小米饭。那米,一定是陈年的米,带着一股子的霉味儿。我勉强吃了几口就把碗放下了。”

“没有馒头吗?”刑如意又问。

女鬼抬脸看着她:“你为何一直问我有没有馒头?”

“你先回答我有还是没有,然后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牢里送的饭是没有的。”

“话外音就是旁人送的饭里是有的了?”

“也不是旁人,还是送饭的那个捕快。”女鬼抬了抬眼:“那饭是后来送的,很丰盛,有两样还是我喜欢的。”

“那捕快送饭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他将饭桶放下的时候说了句,让我能吃的时候尽量吃,说是黄泉路难行,吃饱了才好上路。”

“你都吃了?”

女鬼摇头:“没有,桶里没有筷子,我又不好下手去抓,所以只吃了一个馒头。”

“馒头里头有什么?”刑如意继续追问。

女鬼诧异的瞄了刑如意一眼:“你是如何知道的?你是如何知道馒头里有东西的?”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一张纸条吧。”

女鬼先是点头,跟着摇头:“是一张纸条,不过上面写的不是字,是画。”

“画?”

“我一个渔家女,原本就不认得什么字,粗略认得的那些,也都是出阁前跟着一个教书先生学的。他也知道我不认得什么字,加上那时,我已经为人妇,书信来往难免被人发现,所以他总是绘了图画给我。那些画,若是落到了旁人手里,不过以为是小孩子的涂鸦,只有我和他才能看得懂画的什么。”

“所以,当你看到画的时候,就知道饭菜是他送的?”

“没看到画之前我就知道是他送的。这个时候,除了他,还有谁会惦记着给我送口吃的呢。我爹,巴不得离我远远的,免得被我的事情牵连。”

“馒头你吃了?”

“嗯!”女鬼点头:“看到夹在馒头里的画,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我等,他说会想办法救我。能活着当然好,可在我没有离开那座牢笼之前,我不能让旁人看到那副画,所以我将画撕碎了,与馒头一起嚼烂咽进了肚子里。我还喝了一些酒,桂花酒,喝完就觉得头晕乎乎的,身上热的厉害,紧跟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桂花酒吗?”

“嗯!”女鬼点头:“我娘的家乡是有桂花的,她喜欢桂花,连带着我也喜欢上了。后来,认识了他,他知道我喜欢桂花,就想方设法给我弄了许多与桂花有关的东西。桂花油,还有桂花酒。”

“这么说来,他对你倒是真的还不错。”

“他是这世上除了我娘以外,唯一对我好的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除了你娘以外对你最好的人害死了你?”

“他?”女鬼抬眼,摇头:“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

“我都已经要死了,他没有理由,也不可能会害我的。”

“如果他有理由呢?”

“什么?”

“我是说,如果你喜欢的男人有理由害你呢?”

“不会的!”女鬼后退了一步:“就算他有,他也不会的,况且那事情本就与他无关。他心里清楚,他很清楚,我是不会将他说出去的。”

“他心里是清楚,可心里清楚,未必就不害怕。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抵挡的住生死的考验。要不,你告诉我,你是如何死的?总不是无缘无故的吧?”

“既是心疼你,给你送饭,送的又是你爱吃的东西,那么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不放筷子?是忘了,还是刻意的?很明显,筷子是他刻意不放的,至于那两样你喜欢的东西倒是他刻意安排的,为的就是安抚你,让你产生一种错误的心理,让你认为他还是在乎你的。

你们相好一场,他自然也清楚你的习惯,没有筷子,你自然会选择馒头。至于馒头里的绘画,也应该是他刻意安排的。他不是想救你,而是要害你。他认为,只有你死了,他才能与那件事彻底摆脱干系。可惜,你们太过自负,也太过天真,你们当真以为你们偷情的事情,外人是没有察觉的?

外人既有察觉,府衙里头的县太爷焉能不知道?县太爷既知道,自然也会安排人去查他。他着急慌忙的致你于死地倒是更快的暴露了自己。如此智商,只怕很难成为你刚刚口中所说的大丈夫。”

“你胡说!”女鬼嘶声的指着刑如意,“你都不知道他是谁,你为何这样说他?”

“我都不知道他是谁,我为何这样说他?”刑如意反问,眼睛半眯着看向女鬼:“其实你自个儿心里也清楚不是吗?不然的话,你又怎么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第155章 莲鱼香囊(5)

女鬼沉默了。

她静默地看着刑如意。

终于,她的身体开始微微抖动,最后弯下身子蜷缩成一团。

“为什么?我根本……根本不会害他啊。”

“你说过,他的家世不凡。”

“可我从未期许过什么。”女鬼抬起头看着刑如意的眼睛:“我清楚我与他之间隔着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从未期许过他会给我什么承诺,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可以名正言顺的待在他的身边。他明白我的心思,他又怎么会害我。没必要,没必要的是不是?我杀了人,我是杀人犯,兴许天亮之后县老爷就会提审,就会判我的罪,我迟早都是会死的啊。”

“可是他怕了。”刑如意蹲在女鬼的跟前。

“那我该怎么办?”女鬼淌下两行血泪来。

“尘归尘,土归土,你既已香消玉殒,那么阳间的是是非非与你也就没什么关系了。你若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打开一扇通往阴司的大门,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可我不甘心。”女鬼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然后旋出一阵风来消失了。

刑如意摸摸鼻子,起身,向后靠去,正好靠在一具及时出现的温热的胸膛里。

“你明知她留有执念,为何还要告诉她真相?”

“我为什么不告诉她?”刑如意转身看着狐狸:“杀人偿命,这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况且那个男人,也该受些教训。”

“这不像是我认识的如意。”狐狸深看着刑如意的眼睛:“以前的你,会强行送她离开。”

“人都是会变的。”刑如意低了低头:“若我变得不好了,你可还会如从前那般的爱我?”

“如意,我是妖!”狐狸轻叹了口气,将刑如意轻轻搂住:“累了吧?累了,就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她不是坏人,却做了坏事。”刑如意环抱住狐狸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身上:“我没有强行将她送到地府,一是因为我累了,我不想在自己很累的情况下再行使什么鬼差的特权。我本来就是挂号的,捉拿游魂野鬼也不是我的分内之事。退一步来讲,就算是我的分内之事,凭着你我与那个人的关系,他也不会怎么着我。二是因为我知道,依着她做下的那些事情,到了地府少不得要受些惩罚。若是不给她寻个机会发泄一下,只怕她也会成为地府里的恶鬼,到时又要劳烦地藏菩萨超度。”

“你一向考虑周全。”

狐狸说着,抱起了刑如意。一阵风吹过,方才两人站立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了。

深夜子时,周府的门被人轻轻拉开了一条缝隙,跟着一个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弯腰,鬼鬼祟祟的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微弱的月光将白天热闹的大街照的有几分可怖,尤其是在心怀鬼胎的人看来,眼前空无一人的街到更让其觉得心慌。

“你去哪里?”

“嬷嬷?”弯着腰的人瞬间绷直了身体,他略带紧张的看着那个站在自己跟前的老妇人:“你怎么在这里?”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话。你怎么在这里?”老妇人沉着一张脸:“你是不是看嬷嬷我老了,所以不听我的话了。”

“没有。我,我只是觉得待在府里闷的慌,想要出来走走。”

“待在府里闷得慌你大可以去花园里走走,再不济,也可以寻个小厮陪你下下棋,寻寻乐子。这深更半夜的,你跑到大街上做什么?”

“我——”男人下意识的收紧了胳膊。

“你什么你?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不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吗?阿玉啊,你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你得明白,嬷嬷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你好。”

“嬷嬷为我好,我是知道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有愧,觉得心里不安,所以想要去看看。”老妇人逼近了一步:“那个春儿她就是一个祸害。你想想看,自从你遇见了她,发生了多少事情?阿玉,以往你仗着老爷不在,嬷嬷我又疼着你,惯着你,跟她牵扯不清也就算了,可眼下是什么时候?听话,赶紧回去,若是此时被旁人看见了,还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事端来呢。”

“嬷嬷,春儿她已经死了,她不会再有机会对董县令说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的?”老妇人的脸越发阴沉了:“究竟是那个多嘴多舌的将这些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嬷嬷说去看春儿的时候我就知道春儿活不了的。”男人抿了抿嘴:“从小到大,但凡会影响到我的,不管是人还是旁的什么,嬷嬷都不会留着。春儿已经死了,她不会再说什么了。看在我与她过往的情分上,我想去送送她。嬷嬷,就算我求你,我只想去送她一程。”

“蠢货!”老妇人一下子将男子抱在怀里的东西打掉了。

香烛,纸钱掉落了一地。一起被打掉的还有一只香囊。

“你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是你感情用事的时候吗?那个春儿,不过是渔家女子,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女子,且还是嫁做人妇的,你怎么就要跟她牵扯不清呢?她活着也就罢了,我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你去寻了一个欢场女子逢场作戏罢了。可眼下,她死了,还是死在牢里,你此时过去,岂不是告诉所有人,你跟她是有瓜葛的?那董令行是什么人?是个会较真且不太知道变通的死脑筋的人。倘若你被他盯上,你以为你和春儿之间的事情能瞒得住吗?一旦事情败露,莫说是我,就是老爷,都保不住你。

阿玉,听嬷嬷的话,赶紧回去。咱们,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等这件事过去,嬷嬷会请老爷帮你寻一门好的亲事。若选的人你觉得不好,也可以纳妾,纳几个都行,只要你高兴。”

“若我想要纳春儿呢?”

“春儿已经死了。”

“可我答应过她,我是会纳她过门的。”

“啪!”一记耳光落在男人的脸颊上:“这一巴掌是为了打醒你,让你明白你刚刚的话是有多愚蠢。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府里去。再过两日,就是老爷的寿辰,我会安排人送你过去。以后,若是没有什么事,你就不要回来了。”

“嬷嬷……”

“回去吧!”老妇人看着自己的手:“听话,回去吧!”

男人看了老妇人一眼,转身。

“春儿,你看见了,阿玉他是如何对你的。你迟早都是要死的,早死总要比晚死好。你早死了,也就不会拖累阿玉了。”

“你怎知我晚死就会拖累玉郎?”悠长的声音自黑夜里响起。

老妇人一惊转过身去,刚刚走了几步的男子也转身看着老妇人的后背,随后他轻抬眼皮,目光越过老妇人的头顶向前看去。

“为什么?为什么?”

是春儿的声音,虽然有些模糊,但男人还是听出来那是春儿的声音。他先是激动的问了一句春儿是你吗?紧跟着才想起春儿已经死了。

“玉郎,玉郎……”春儿的声音越发的清晰。

玉郎,这是两人亲热时,春儿唤他的名字。以往,听见春儿这么叫他,他会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变得酥酥软软的,可现在他却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春儿死了,死人是不会喊他的名字的。

死人不会喊他的名字,那么现在喊他的就不是春儿,而是春儿的鬼魂。

男人忽然间就觉得有些害怕了。他战战兢兢,紧缩着肩膀走到老妇人身边,轻轻问了句:“嬷嬷,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老妇人一动不动。

男人提了口气,又说了句:“我,我刚刚好像听见了春儿在叫我的声音。春儿死了,死人是不会叫名字的,嬷嬷你说是不是?既然不是春儿在叫我,那么是谁在叫我?嬷嬷,嬷嬷你听见了吗?你听见有人在叫我了吗?”

老妇人突然转身,冲着男人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双眼向上一翻,露出全部的眼白来。

“叫你的不是春儿,是鬼,是鬼啊!”

男人颤了一下,紧跟着哆嗦起来。

他一边看着老妇人,一边哆嗦着向后退去。他不清楚在老妇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知觉告诉他,他应该后退,应该快速的从这里逃开。可退了几步之后,他突然觉得后背一凉,紧跟着双脚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钉住了一样,怎么都动不了。

低头一看,一双手,一双像是刚刚才从地里长出来的苍白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那双手,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指甲泛着清冷的光泽。细看,竟还觉得有几分熟悉。

“春……春儿,是你吗?”双脚伴随着身体的哆嗦而挣扎:“春……春儿。”

“玉郎,你是在怕我吗?你明明说过的,你最爱的便是我的这双手。”一颗头颅从底下钻出来,呈45°角向上望着:“如今,你是嫌弃我了吗?”

男人的心脏瞬间紧缩了一下,脸色也变得如同地上那双手一般的苍白。他先是闭了一下眼睛,随后又睁开一条缝,见那颗头颅仍在,禁不住哆嗦着回道:“怎……怎么会呢?”

第156章 莲鱼香囊(6)

“既不嫌弃,为何你不像以前那样握住我?”

“我……”

“玉郎,拉我一把好吗?这地下好凉。”

苍白的手犹如藤蔓一样顺着男人的裤腿向上爬,男人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就在那双手即将触及他的手时,他的手用力打了过去,紧跟着双脚向后撤,一个转身,开始没命的跑。

“玉郎你果然还是嫌弃我。”

幽怨的声音如影随形,男人恐惧的紧闭双眸,不敢睁开。

“春儿,不关我的事,是嬷嬷要去找你的。我说过你不会害我的,可嬷嬷她不相信。春儿,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心生怨恨,就去找嬷嬷。”

“玉郎,你在怕什么?”幽怨的声音自男人的耳光溜过:“你若是真的相信我不会害你,此时你又跑什么呢?”

男人睁开眼,绝望的发现春儿就站在他的前面,而他一直都是在原地奔跑的。

“春儿。”

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头低着,刚好看见春儿半浮在空中的那双脚。

“春儿,算我求你,看在我们过去的情份上,放过我好不好。”

“玉郎,你这说的哪里的话。”

男人感觉那双脚离自己又近了些,几乎已经抵在了他的前额上。阴凉的气息也随之注入到他的身体里,冷得他牙齿直打颤。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你也明白,身在那样的人家,很多时候我也是身不由己的。嬷嬷她虽说只是我的乳母,可我亲生母亲去的早,我自小便是她带大的,待她也如亲生母亲一般。她说的话,我不敢不听,她做的事情,我也阻止不了。

春儿,我知道我很没用,我不仅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还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躲的远远的。可……可你已经死了,事情也都已经发生了,就算我后悔,我自责也都没有什么用了。

春儿,我带了东西来看你。今天晚上,我原本是打算带着东西去看你的。你死了,我很难受,我真的很难受,可我又能如何呢?”

“玉郎,你喜欢我吗?”

“我自然是喜欢的。”

“有多喜欢?”

“有……”男人喉咙间哽了一下:“你是不同的,自从遇见你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过旁的女子一眼,连府中那两个妾氏的房间我都没有进过。春儿,我原本是想要娶你的。”

“既如此……”春儿的声线柔和了下来。

男人在心里松了口气,眼睛稍稍睁开了一条缝隙。正当他打算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喉咙间突然一紧,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那种被扼住的窒息的感觉让他心慌。

“既如此的话,你就跟我一起下地狱好了。玉郎,阴曹地府,你我再做一对夫妻如何?”

“咳!咳咳!”

男人拼命咳着,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眼瞧着他就要被春儿给掐死了,春儿突然叫了一声,跟着被弹开了。

男人再次跌到地上,他一边捂着自己的喉咙拼命喘息,一边抬头看向春儿。只见春儿一脸怒意的盯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子。黑夜中,只听得到女子娇俏的声音。

“好了好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也不过是个做不得自己主的可怜虫。”

“这是我的事。”春儿声音变得极冷:“我要带他去地府,我要让他永远跟我在一起。”

“你以为地府是你家,想带什么人回去都行的吗?”

刑如意一句话说的春儿差点脸红。

她是鬼,脸自然不会红,但仍感觉难看的错了错脸。

“阳间有阳间的规矩,地府也有地府的规矩,他阳寿未尽,纵然你将他给掐死了,到了地府,还得劳烦鬼差再把他送回来。你自然是不嫌麻烦的,可地府鬼差有限,也不是人人都那么清闲的。”邢如意说着,戳了戳自个儿身上的鬼牌:“你放心,该带他去的时候,他也是跑不了的。”

“我现在就要他死。”春儿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

邢如意略冷了脸:“我知你心里委屈,心中怨愤难平,所以才纵容你来见他。方才你出手时,我也并未阻拦,为的便是让你教训他一番。让他明白,一个女子的感情,不是那么轻巧就能得到的。既得到了,便要珍惜。”

“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春儿伸出手,十根指甲飞长:“是你告诉我,害我的是他,如今却又拦着我不让我带他走。你凭什么?就凭你腰间的那块牌子!”

“这块牌子?”刑如意又用指头戳了一下:“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身份名牌罢了。若是遇到胆小的鬼怪或者鬼差,兴许还有些用处,若是遇到你这样的,就没什么用了。哦,你刚刚问我凭什么对不对?”

刑如意往狐狸身上靠了靠:“凭他!”

“他?”春儿瞄了狐狸一眼:“他又是谁?难不成也是地府的鬼差,来抓我的。”

“地府倒是想请他过去当差,可惜我不愿意。”刑如意摸摸鼻尖:“他是我家夫君,很厉害的那种。”

“你这是故意在欺负我吗?”春儿说着,就朝刑如意扑了过去:“你明知我被男人所害,竟还当着我的面说你家夫君的长短,我倒是要看看,你这夫君有多厉害。”

春儿的话还没有说完,人就被困在了原处。

刑如意摇摇头,啧啧两声之后才说道:“方才已经告诉你了,我家夫君挺厉害的,你偏不信,现在信了吧?”

“你——”春儿在原地挣扎着,表情越发的狰狞。

“不瞒你说,我家夫君是会法术的,而且还是顶厉害的那种。至于我身上的这块鬼牌,也是仰赖我家夫君才混到的。所以,我刚刚真的是在提醒你,而不是炫耀什么。你方才问我为什么拦着你,却不等我回答就对我逞凶。春儿,遇事儿是不能这么着急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

春儿恼怒的盯着刑如意,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的瞟向狐狸。方才交手时,她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狐狸的对手,可是人都有疏忽的时候,她在寻摸着如何下手,才能为自己谋得一丝胜算。

狐狸半眯着眼,丝毫没有将春儿放在眼里。也是,他一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如何能看得上春儿这只初出茅庐的小鬼。若非如意执意要掺和,他早将春儿给灭了。

春儿的打算,刑如意估摸着也猜出了几分。此时的她。早已经不是当初初到盛唐的那个小丫头,经历的事情多了,心里的盘算也就多了。春儿眼中的谋算,她只需瞧上一眼,也能猜出个八九来。况且,她表现的又是如此明显。

有狐狸在一旁杵着,她自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将自己心里原有的打算说出来也就是了。至于春儿能不能听进去,又能听进去多少,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反正说完了,她就会借助鬼牌打开阴司的大门,然后唤了鬼差将春儿带往她应该去的地方。

“我方才拦着你,着实你是为你好。正所谓人鬼殊途,你是鬼,他是人。你既爱他不得,也杀他不得。纵然他有千万个该死的理由,也自有阳间的律法管着,你若动手,便是给自己多增加了一份罪责。此生,你倒是痛快了,可来生,势必要偿还,这一取一失之间,吃亏的还是你自己。至于他,方才吸了你不少的阴气,就算能活到七老八十,也不会痛快什么。

我知你心里委屈,明明用尽全力去爱一个人,也付出了一切想要袒护他,结果却是被辜负。可惩罚,不一定就要让对方去死,让他活着,兴许才是他最大的痛楚。”

刑如意说着,伸出手,将一物递给春儿。

“你若真想带走一样东西,就把这个带去吧。”

“这是……”

“你的东西,或者说是你们的东西。”刑如意走过去,将香囊挂在春儿身上:“这本是阳间的东西,是我央求着我家夫君给使了法术,让你变成阴魂也能带着。”

“我不要!”春儿倔强的说着,眼睛朝男人望了一眼,越发的红了。

“为什么不要?这段感情虽到了最后是错的,可刚开始的时候还是美好的。”刑如意捏了捏那枚香囊,转身走到男人跟前:“当着春儿的面,你老实告诉我,那可是你的主意?”

“什么?”男人结结巴巴的问。

“送到牢里的饭菜,可是你的主意?”

刑如意又问了一句,男人的头随即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不是我,我压根儿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春儿的时间不多了,你将你知道的全当着她的面说出来,至于她是否原谅你,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至少,在她离开的时候,不会觉得自个儿是稀里糊涂的。”

“嬷嬷她去找春儿我是知道的。”

“还有呢?”

“还有……”男人支支吾吾的:“还有,我大概知道嬷嬷她想要做什么。”

“嬷嬷她想要做什么?”

“她……她想要春儿死,想要春儿在上公堂之前就死。”

“因为那枚香囊?”

男人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的腰间,半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是!春儿的香囊里藏着我的东西,我的香囊里藏着春儿的东西。这莲鱼香囊原是我二人的定情之物,只因春儿的出身……嬷嬷她知道香囊的事情,也知道县令董大人不是一般的昏官,倘若让他发现了春儿身上的香囊,势必会循着香囊找到我。

万一,事情败露了,我一定会被牵扯进去。

人,虽不是我害的,也与我没什么关系,可一旦事情败露,我将来想要再求前程,只怕也不容易了。嬷嬷虽只是我的乳娘,待我却如亲生的一般,为了我的前程,她定然不会让这香囊留在春儿身上,可我发誓,我真不知道嬷嬷会下毒。

第157章 莲鱼香囊(7)

“可……”春儿看着男人:“周嬷嬷并未找过我。”

“你说什么?”男人朝着周嬷嬷的方向看了眼:“这不可能,嬷嬷让我闭门不出,她说她去找你的。”

“我并未见过她。”春儿言语低沉,带着一丝凉意:“你走之后,我心中惶恐,匆匆处理了我那亡夫的尸体之后便躲了出去,直到天亮时才又回到家中。我,其实也是害怕的。再后来的事情,玉郎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我原想将他扮做自杀的模样,谁知竟被人看穿了,之后我就被官府里的人带进了大牢。至始至终,我都不曾见过你家嬷嬷,也并未向她说起过什么。至于这枚香囊,既是你我的定情之物,我又怎会轻易让外人瞧见,又怎会轻易告诉旁人这是你送我的。”

春儿盯住男人的眼睛:“玉郎,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从不曾信过我。”

“春儿……”男人的嘴张了张,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他自个儿心里明白,与自己的前程比起来,与自己的家族比起来,春儿的确是可以放弃的那个。

“玉郎,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倘若你心中真的有我,就随我一起去阴曹地府。今生你我门第悬殊,做不得如意夫妻,来生结伴,兴许能如愿呢。”

“我……我还有些事情没做,你……你暂且等我一等。”男人喏喏地说着,突然将声音略抬了一些:“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周家长子,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给我的父亲一个交代。春儿,你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做完了周家长子应该做的事情,我就随你去。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应该做的事情?”春儿冷笑着:“莫不是想要再寻一个如意佳人,生一个周家的后人?”

男人微微一怔,小声道:“我……眼下还没有想这么多,可这是迟早的事情。你原先也是知道的,我是周家的长子,我得帮周家延续香火。”

“好个周家长子。”春儿说着,朝男人扑了过来。

刑如意本想去挡,却不想男人早她一步,一下子闪到了她的前面,“不要伤害春儿!”

春儿的手掐住了男人的喉咙,男人看着她笑:“我很怕死,可我更怕你死。我知道你是鬼,鬼不会死,却会魂飞魄散。我没用,我自私,事到临头想的都是自己。春儿,倘若我死了,你能原谅我吗?”

春儿眉宇间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方才说,来生还想跟我在一起,可我宁愿来生你不会遇见我。我,不是值得你托付终身,以真心相待的男子。春儿,若有来世,若是你仍瞧见了,记得远远的走开,千万不要搭理我。我,不想再害你一次了。”

“你走吧!”春儿的手忽得松了:“快走!”

“春儿——”

“去完成你周家长子应该做的事情,寻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再生几个孩子,好好过你的日子。至于我,你不配记得。”

“春儿——”

“走!你若是再不走,我会杀了你,我真会杀了你。”春儿背过身。

“你放心,我不会忘了你,在我心里……”男人抿了抿嘴,“你也是我的妻子。”

“滚!”春儿头发乱飞,吓得男人赶紧转身逃开。

活人,终究还是怕鬼的。

活人,终究还是怕死的。

春儿默默的站着,始终没有再回头。

“你方才可以杀死他的,为什么选择停手?”刑如意轻问。

“你知道的。”春儿叹了口气:“送我去我该去的地方吧。”

刑如意没有再问,而是触动鬼牌,唤出此地的鬼差,打开了阴阳交界之处的大门。

春儿抬脚,往门里跨了两步,竟又转过身来,将随身香囊递给了刑如意。

“多谢你,可这样东西我不想要了。倘若真的有来生,如他所愿,我再也不想遇见他了。”

鬼门缓缓合上,春儿也消失在了门后。待最后一道光线消失的时候,刑如意叹了口气,默然道:“女人终究还是心软一些。”

“这不正是夫人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吗?”狐狸缓步走到刑如意身边:“方才为什么不躲?”

“什么?”

“春儿朝着周玉扑过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躲?”

“她的目标又不是我。”

“你怎知她的目标不是你?”狐狸瞧着刑如意的眼:“若她临时改了主意,你该如何?”

“有你在,我不会受伤的。”刑如意一笑。

“唉!”狐狸叹气:“我虽不弱,却也不一定时时都能护你周全。”

“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刑如意掐出一朵鬼火来:“你忘记了,我有鬼术傍身。再说,地府里谁不认得我,就算我真咽了气,去下面溜达一圈儿也就回来了。”

“净胡说。”狐狸瞅了刑如意一眼:“总之,以后行事务必小心。”

狐狸本不是矫情之狐,此时瞅了刑如意的小腹一眼,又补了句:“如今,你也不是一个人了。”

“我知道啊。”刑如意俏皮的眨了下右眼:“需要时,为妻我也可以护你周全。”

“不是我!”

“我知道,是小狐狸嘛。放心啦,我心里有数的。”一把挽住狐狸的手臂:“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乐意之至,只是你确定事情都了了?”狐狸指了指周嬷嬷。

“我倒把她给忘了。”邢如意拉着狐狸走到周嬷嬷跟前,“她还有救吗?”

狐狸摇摇头:“她不是被吓死的,是被春儿强行摄了魂魄。”

“还是来晚了一步。强拘生魂,春儿的罪责不小。”邢如意将手搁在周嬷嬷的额上,轻轻“咿”了一声。

狐狸见状,忙握住她的手,紧张地问了句:“怎么了?”

“春儿竟还给她留了一魂一魄。”

“留了一魂一魄?”

“嗯!按照常理,既已打算拘魂,断然不会再留下些什么。不知是这春儿初成小鬼,鬼术欠缺,还是故意留下这一魂一魄当做惩罚,好叫这周嬷嬷既做不成人,也当不成鬼。”

“真相如何,怕是只有春儿和下面那位才知道了。”狐狸见邢如意无恙,松了口气,将握着的手松开:“有件事你倒是可以问一问。”

“你是说……”

“周玉说周嬷嬷去了春儿家中,可春儿却说不曾见过周嬷嬷。你好奇心那么强,就不想知道周嬷嬷究竟去了哪里吗?”

“去了春儿家里。”

“你的鼻子告诉你的?”

“没错!”刑如意皱了下鼻子:“我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那股味道,春儿身上有,周家那位少爷身上有,这位嬷嬷身上也有。”

刑如意说着,将留在周嬷嬷身上的那一魂一魄给引了出来:“说吧,你在春儿家里都做了什么?”

周嬷嬷的魂魄木呆呆地看着刑如意。

“瞧我,怎么忘记了,三魂六魄丢了一大半,怎能可能回答我的问话。”说着,手指轻轻一勾,将周嬷嬷的魂魄勾到了眼前。一抓,一丢,就将其魂魄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种方法类似附身,只不过不是鬼附生人魂,而是生人强行将对方的魂魄给糅杂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借以达到了解魂魄生前的一些所作所为。至于成效如何,也是因人而异的。刑如意以前也只尝试过一回,效果并不好,此番将周嬷嬷的魂魄强行塞到自己身体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刑如意看见了一栋房子,知觉告诉她,这是周家的大宅。紧跟着,“她”出了宅子,上了一辆马车。马车跑得很快,以至于她都出现了类似晕眩的感觉。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将周嬷嬷的魂魄从身体里挤出来的时候,马车停下了。

眼前出现了一座民居,样子很普通,就像是在乡下常见的那种院子。院子门口种着两棵树,一棵是杏树,一棵是核桃,都没有结果子。

坐在马车里的人做了一个掀帘子的动作,却迟迟没有下一步行动。

周嬷嬷显然是在观察。

耳朵里听到“吱呀”地声音,握着帘子的手一松,眼前跟着黑了下来。又过了会儿,帘子再次掀开,与之前观察停留不同,坐在马车里的人走了下来。

门,是虚掩着的。

一双手轻轻抵着门板将其推开。院子里飘来一股奇怪的味道,是草木与中药混合的味道。刑如意吸了吸鼻子,眼前出现的已经是黑漆漆的堂屋。

一阵风吹来,那股奇怪的味道越发的浓郁。刑如意辨认了一下,发现味道很杂,一时之间,竟无法辨认出其中药草的成分。春儿的丈夫久病在床,这些药草一定是他往日所服用的。大户人家,会将药渣子收集整理,然后统一处理。像春儿这种普通人家,十有八九会将药渣倒在院子的某个角落,或者掩埋在某一处土壤里,且掩埋的很浅,所以她才能闻到这许多乱七八糟的味道。

魂魄的主人,也就是周嬷嬷显然也闻到了这股味道。这种味道并不好闻,所以她在堂屋前停留了一下才抬脚。

就在这个时候,刑如意又听见了一声类似猫叫的“喵呜”声,接着是一个男人低沉而粗重的喘息。

第158章 莲鱼香囊(8)

男人的喘息声!

周嬷嬷的脚停了下来。

春儿公婆在春儿过门后不久就过世了,春儿那个死鬼丈夫眼下应该已经在去地府的路上。春儿家中男人的喘息声是谁的?

邢如意感觉到了来自周嬷嬷的愤怒,显然,她将这个男人也认做了春儿的情夫。她愤怒,既是为春儿的不守妇道,更是为春儿愚弄了周玉。她认为,春儿辜负了周玉。

思及此处,周嬷嬷不再犹豫,而是顺着那道喘息声走了过去。

声音是从主人的卧房里穿出来的。周嬷嬷将房门推开,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卧房的里面。

眼前,并未出现她想象中的活色生香的画面,出现的是一只手,一只从床帐里伸出来的手。

床头,油灯还亮着,那只手横在昏暗的光影里,看着有些吓人。

室内,那股古怪的味道越发浓烈,强烈的刺激着人的味蕾。

周嬷嬷终于明白那个喘息声是怎么回事了。

她深吸一口气,脚步极轻地,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单手将床帐扯开。果然,她看到了那个男人,那个听闻中总是奄奄一息的,好像随时随地都要去地府报道的,却始终都不曾死掉的春儿的病鬼丈夫。

他脖子里套着一根绳子,半睁着眼睛努力喘息。听见声音,他的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待看到床前站的是个陌生的老妇人时,他张了张嘴,自喉咙里发出了“救命”的模糊的音节。

周嬷嬷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男人。

很好,他还活着。

他活着,少爷就不会被扯进无聊的人命官司里。

周嬷嬷又往前走了半步,病鬼的手忽然落了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双手正好打在了周嬷嬷的身上。

“救……救我。”

周嬷嬷的眼神闪了一下。

她盯着病鬼在光影中呈现出蜡黄的脸,俯低身子问了句:“你想活着?”

病鬼费力地点头,脖子间的绳索似乎跟着动了一下。

周嬷嬷盯着那道绳索,眼睛眯了起来。

“活着很累不是吗?尤其像你这种病鬼。活着,你不光自己受累,也连累身边的人受累。死了,倒是干净了。”

周嬷嬷说着,用手抓住了男人脖颈间的绳索。

“别怨我,我也是不得已的。你本就是一个死人,是你的娘子杀死了你。若你死不瞑目就去找春儿。现在,我送你上路。”

说着,双手猛的用力。死鬼突的睁大了眼睛,手脚开始跟着动弹,但很快就没了生息。

周嬷嬷又勒了一会儿,这才松开手,坐在床边喘气。

死鬼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周嬷嬷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回他是彻底死了,死透了,就算阎王爷开恩他也没有办法再活过来了。

……

“还好吧?”

狐狸看着因为疲惫而瘫在自己怀里的邢如意。

“交给我,也是可以的。”

“人妖殊途,你虽不是妖,却也与凡人这两个字无关。若是强行吸入周嬷嬷的一魂一魄,我担心上天会误会你,以为你要修习邪术。到时候,再给你记上一笔,耽误了你的修行,我如何在千年之后遇见你?若是遇不到你,我又如何才能有今日这番奇遇?”

狐狸蹙眉。

“说的乱七八糟的,不过听起来又似乎有些道理。”

“佛家讲究因果,可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却又没人可以说得清。有时候想想,这因果,不过是个圆。”

邢如意说着画了一个圈。

“周嬷嬷的魂魄呢?”

“送回去了。”

狐狸指了指站在一旁傻呆呆的周嬷嬷。

“我猜的没错,她果然见过春儿的丈夫。她身上沾染的那股味道也是春儿丈夫的。不仅如此,我还看到,是她杀死了春儿的丈夫。她,才是这桩谋夫案的真正凶手。春儿,是无辜的。”

“她不算无辜。”狐狸凉凉地说着。

邢如意抬头看着狐狸,也附和了一句:“的确,她不算是无辜的,可……她也不应该就那么死去。我原本以为,周嬷嬷杀她只是为了周家的那个少爷。现在看来,她是为了自己,为了掩盖春儿丈夫真正的死因。哦,也不对,应该说她是为了掩盖自己才是杀人凶手的事实,是为了让春儿成为她的替罪羊。”

“你是这么想的?”狐狸问着,语气有些怪怪的。

邢如意眯起眼,看着狐狸:“你话里有话哦,难不成我还忽略了什么?”

“香囊!”

“香囊?”邢如意看向手中的香囊:“我知道啊,刚刚那位周少爷不是说了嘛,这香囊是他与春儿的定情信物。周嬷嬷是周少爷的乳娘,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甚为关注,香囊的事情必定是知晓的。

春儿被带到衙门之后,乳娘担心连累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少爷,故而设计下毒。

一方面是让春儿成为自己的替罪羊,另外一方面也可以乘机取走香囊。哦,对了,还有可以趁机除掉春儿,免得她不自量力,总是妄想进入周家的大门。如此一举三得的好事,倒也值得乳娘冒险。”

“不过是一只香囊罢了,就算官府查到,也不过是定个私通的罪名。况且,周家完全可以否认香囊是春儿出阁之后所赠,只承认以前有段旧情,即便是董大人,也挑不出什么来。周玉与春儿有段旧情这是事实,急于掩盖反而让人生疑。周嬷嬷,不像是这般没有心思的人。”

“也许是她临时起意,恼恨春儿,想要栽赃嫁祸,所以并没有想那么多。事发之后,心虚不安,这才没有详细思量,故而有了后面的这些事情。”

“你分析的倒是不无可能,只是夫人刚刚陪着周嬷嬷回看了以往的情形,夫人可窥出这周嬷嬷临时起意的心思?”

“没有,她反倒是想过救春儿的丈夫,只是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心思转的太快,纵然我拿住了她的魂魄,也无法知晓她真正的想法。”

“春儿是有夫之妇,就算丈夫病故,她也不可能进入周家。大户人家,养几个外室也是有的,周嬷嬷就算再不喜春儿,也不会走到下毒害她的地步。除非,春儿有让她不得不害的理由。”

“不得不害的理由……”邢如意将香囊拎了起来,“大户人家的乳娘还有什么理由要谋害一个病鬼的妻子,且是与这枚香囊有关的?难不成……”

邢如意凑近狐狸小声道:“难不成这乳娘喜欢周玉,嫉妒春儿,想要将这定情香囊据为己有?”

“胡扯。”狐狸在邢如意额上轻敲了一下:“之前还夸你聪明,比这以往略有长进,怎么在此事上倒显得糊涂起来,想的也越发乱七八糟了。算了,你且将这香囊打开。”

刑如意在打开的香囊中发现了一缕头发。

在香囊中发现头发,刑如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这莲鱼香囊本就是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将头发藏在里头,兴许图的是吉利,寓意着相濡以沫,白头偕老什么的。可当手指触碰到那缕发丝的时候,刑如意的眼神变了——这头发,是从死人身上取下来的。

“这不是春儿的。”刑如意捏紧了香囊:“也不是周家那个多情少爷的。”

“是周家老爷的。”

“什么?”刑如意的手松了一下。

“你可知周家老爷去了哪里?”

“刚刚好像听那个周家少爷提过,说他的父亲在外地做官,留在此地的只有他与乳娘两个。”

“外出做官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周家老爷并未将周玉带在身边。”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他爹是去当官又不是去旅游,再说这周家少爷也成年了,留在府中照看门户也没有什么不对啊。”

“夫人说的有理,但奇怪的是,此处并非周家的老宅。周玉作为周家的嫡长子,既没有随着父亲赴任,也不曾留在周家老宅,而是被周家老爷安排在此处与乳娘相依为命,你不觉得这事情很奇怪吗?”

“许是因为此地风水好……好啦,你不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了。”

“此处风水的确不错,但却不是周玉与乳娘久居在此的原因。”狐狸轻扯嘴角:“顺便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选择此处久居,并非周家老爷的意思而是周嬷嬷的意思。此处,虽不是周家老爷的祖宅,却是周嬷嬷的老家。周嬷嬷本姓武,原是周夫人的陪嫁丫头。”

“然后呢?”

“陪嫁丫头多是姑娘出阁前的心腹。”

“这个我知道。”刑如意点头:“但凡陪嫁丫头,通常都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成为男主人的通房丫头,运气好且主母宽容的话,能混个小妾当当。另外一个就是被主母许给府中稍有头面的小厮下人。这样一来,即便是丫头出嫁了,也还是能留在自个儿身边照顾自己。周嬷嬷既是乳娘,想必也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十有八九是第二种了。”

“周嬷嬷并未嫁过人。”

“所以她这个乳娘也只是一个称谓?”

“她曾生过一个孩子,可惜夭折了。”

“那孩子不会是周家老爷的吧?不!不对呀。就算这周嬷嬷曾生过一个孩子,就算那孩子是周家老爷的,是周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这跟周老爷的死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周嬷嬷谋害了周家老爷,为掩人耳目,所以才带着周玉久居与此。这说不通,也不合常理啊。”

“是周家老爷将他们安置在此处的,并且留下话来,有生之年,绝对不许周玉离开此地。”

第159章 莲鱼香囊(9)

“老子给儿子树立规矩正常,可画地为牢,这事儿有些蹊跷。”

“不知内情者,听到此事,自然觉得蹊跷,可若是知晓了内情,便觉得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狐狸轻握住刑如意的手,一边将她往客栈的方向带,一边轻声地说着。

身后,周嬷嬷像是一个木偶,机械的随着两个人移动。

“你可知周玉的母亲是谁?”

“这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府衙里查户籍的。”

“也是,我家夫人对查户籍的事情不感兴趣。”狐狸眯眼,“近日无聊,我倒是寻人打听了一番。这周玉的母亲姓于,至于闺名为何已经不重要了。只是这【玉】通【于】,也通【遇】。这周玉的名字,既然是爹娘姓氏的组合,也暗藏着周老爷与你娘亲相遇的典故,即便是放到后世,也是颇合你的心思的。”

“是挺浪漫的。”刑如意点头:“要不,我们给小狐狸起名叫殷行?”

“再想想,名字的事情马虎不得。”

“我觉得蛮好的。名字,只不过是一个代号,我瞧着殷元那小子就蛮喜欢我给他随意取的名字。对了,刚刚你说到周玉的名字,这名字与后来的事情有关系吗?”

“有,也没有。”

“到底是有呢,还是没有呢。”

“周老爷给周玉选的这个【玉】字,暗藏了他与周夫人的相识。据说,这二人是在一处月老庙的外面相遇的。当时,周夫人正值妙龄,随着爹娘到寺庙中求取姻缘,结果被一场大雨留在了寺庙中,足足耽搁了两日。两日之后,天气放晴,周夫人随着爹娘自庙中返回,却在半路遇见了周老爷。”

“四目相对,互生情愫?”

“四目是不是相对我不知道,我只听说那会儿周老爷正落难,人被大雨浇了两日,烧得迷迷糊糊,是周夫人救了他。虽是落难,但周老爷原本的家世还可以,自身也颇有才学,没过多久周于两家便结成了亲家,又过了两年,周玉便出生了。”

“听起来很美满的样子。”

“的确很美满,可越是美满的婚姻,背后就藏着越多的东西。例如,坊间传言,说当初救下周老爷的并非周夫人,而是周嬷嬷。再例如,坊间还有传言,说周玉并非真的周玉,还说周夫人并非真的难产而亡。”

“这……隐藏的信息量好大。”刑如意一个侧身,看着狐狸的眼睛:“你这究竟是听了多少的八卦回来。以往的你,倒不像是这么爱打听的人。”

“夫人没有听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为夫爱打听,也是得了夫人你的真传,顺便满足夫人爱听故事,爱凑热闹,以及爱八卦的喜好。”

“这么听来,的确是我的错。”

“夫人知道便好。”

“那便请夫君仔细说说那些听来的八卦内容吧。”

“坊间传言,说当初雨停之后,周夫人,也就是当初的于小姐便随着双亲返回了家中。周嬷嬷那时候还是于小姐身旁的丫头,略迟了一步,留在寺中做最后的打点。

待到一切处理妥当,已经是午时。当时还是丫鬟的周嬷嬷带着打点好的东西匆匆往家中赶,行到半路,忽听得有人呻吟,循着声音找到了落难的周老爷。

周嬷嬷原本不想多事,可瞧着周老爷的穿戴也不像是一般的人家,基于一种复杂的心理,她将周老爷悄悄带回了府中。因为受伤,加之染了风寒,所以最初的周家老爷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压根儿不清楚将自己救下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然后呢?”

“于家虽然家境尚可,但也并非皇城里的那种大户人家。府中藏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受伤半昏迷的男人,这种事情显然瞒不了多久。很快,周嬷嬷就被带到了于老爷跟前。”

“周嬷嬷受到了惩罚?”

“婢女私带男人回家,且还是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惩罚是一定的。据说,于家老爷本想将周嬷嬷给打死,可碍于自家女儿求情,将其打了几杖子之后让人丢进了柴房,随后命人将周老爷一并给丢出去。

许是于家小姐心善,许是出自姑娘的好奇心,这于家小姐竟去瞧了周老爷一眼。单从周玉的相貌就能知晓,这周家老爷年轻时长相也不差,能让周嬷嬷冒险带回府中,衣着自然也非一般人家的那种粗衣烂衫。更凑巧的是,就在于家小姐俯身查看时,这高烧昏迷的周家老爷竟然醒了过来。见一年轻貌美的姑娘盯着自己看,手足无措之下便自报了家门。再往后,自然而然也便将于家小姐认作了自个儿的救命恩人。”

“既是错认,于家小姐为何不解释?”

“错认?在你我看来,这的确是错认,可在于家看来,周老爷那么想,是没有错的。”

“怎么会没有错呢,这救人的明明就不是于家小姐啊。”

“周嬷嬷是谁?”

狐狸问,刑如意眨了眨眼睛。

“我怎么知道,她又没有说过她自个儿的姓名。”

“我问的不是这个。”狐狸在刑如意的鼻尖上轻刮了一下:“周嬷嬷是谁?是于家的婢女,下人,于小姐的贴身丫鬟。所以,她救下的人,也就是于家小姐救下的人,是于家救下的人。所以,于家自认是周老爷的恩人,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没有错的。可惜,周嬷嬷自个儿并不那么想。她为了救周家老爷,差点被打死,然后还被关在柴房受了几日的苦楚,结果周家老爷却将于小姐认作了救命恩人,且还以身相许,娶她过门。”

“这么想,似乎也没错。可反过来,周家老爷之所以娶于家小姐,兴许看中的并非对方的【救命之恩】而是【门第相当】【花容月貌】。不是有句笑话吗,说倘若救人的是个英俊的公子,落难的姑娘便会以身相许。若是个寻常的男子,姑娘便会说上一句,来世做牛做马再报答你。可见,这恩人与落难者之间究竟能演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关系还得看对方的身份与样貌。这个笑话,同样适用于落难的周家老爷。”

“的确。在当时的情形下,就算周家老爷知道救自己的是周嬷嬷,也无非是说几句感谢的话,再送上一些珍贵的礼品。至于周嬷嬷受过的委屈,受过的刑罚,自然而然也就相抵了。可人之所以与别的生灵不同,除了拥有智慧之外,还容易钻一样东西,那就是牛角尖。

周嬷嬷不会去深想我们方才说的那些,而是会固执的认为,周家老爷之所以会娶于小姐,是因为对方救了他的性命。进一步,她会认为是小姐抢了她的幸福,认为于家小姐随后得到的一切,例如周家老爷的宠爱,原本都是应该属于她的。人一旦钻入了这样的牛角尖,就会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困境,这种困境,足以将一个正常人变成疯子。”

“周夫人的难产……”

“方才说过,陪嫁丫头通常是个特殊的存在,一方面是继续伺候自个儿的小姐,另外一方面则是在小姐怀有身孕的时候,负责照看姑爷,况且周嬷嬷还是个颇有心机和打算的人。于是,在周家夫人怀上身孕后不久,作为陪嫁丫鬟的周嬷嬷也有喜了。”

“真有效率。”刑如意都要忍不住给周嬷嬷点赞了,“周嬷嬷怀了周家的子嗣,周夫人表面不说什么,只怕心里并不好受。”

“虽说自个儿的丫鬟迟早都要成为丈夫的女人,可在什么时候,就有些门道了。周家夫人刚刚有喜,贴身的丫鬟就跟着大了肚子。若不是丫鬟太有心思,就是丈夫太管不住自己。

周老爷自知理亏,并未给周嬷嬷按什么名分,甚至不打算让她留下腹中的那个孩子。周嬷嬷寻死腻活,又哭又求的,这才勉强保住了自个儿的孩子。只是,心里难免又对昔日的小姐,如今的周夫人多了几分怨恨。”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甚是凶险。这个时候,身为男子的周家老爷是不能陪伴在夫人身边的,可夫人又急需一个能够让她安心的人陪伴在身侧。这个人,便是周嬷嬷。没有人知道当日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周家夫人娩下孩子不久,周嬷嬷也生下了她的孩子。

紧跟着,周夫人血崩,刚刚生下的两名婴儿中有一名也出现了状况。

之后,周家便对外声称,死去的那名婴儿是周嬷嬷尚未足月娩出的孩子。”

“难道不是?”

“周家说是,但外间的传言却正好相反。坊间传言,周夫人本就娇弱,加之因为周嬷嬷的事情,整个孕期都郁郁寡欢,心情十分低落,经常连着好几日都不肯进食,待到分娩时,肚子仍小的可怜。周嬷嬷则正好相反,她身体强壮,为了留下腹中的孩子,又费了颇多的心思,所以即便是提前几日分娩,她的孩子也要比周夫人腹中的强壮许多。”

“所以,真正死掉的是周夫人和她的孩子。”

“是与不是,怕是只有周嬷嬷自个儿才知道了,因为当日在房中照看的人都死了。”

第160章 莲鱼香囊(10)

“倘若当年周家真有这番隐情,倒也能解释周家老爷为何要将周嬷嬷与周玉安置在此处,并且限令其不得随意外出。”刑如意点着头:“可我观周嬷嬷并不是那般听话的,没有自个儿主意的人,周玉更是一个成年人,他们怎么就那么听话,当真留在此处呢?”

“若是你,在一个地方待习惯了,愿意出去走动吗?”

刑如意想了想,回答说:“若是以前的刑如意大概不会。你是知道我的,我本性很宅,莫说随意去往另外一个城市,就是同一个城市旁边相邻的街道我都懒得去光顾。不过自打认识你之后,我就变了,我想与你一起去看更多的风景,经历更多的事情。”

“周玉很像当初的你,或者说他与很多人是一样的,在一个地方生活的久了,自然而然也就待了下来。他不是听话,只是从未想过要去旁的地方。至于周嬷嬷,则是不得不留下。一来,周玉在,她要看护周玉,自然离不开。二来,他们的吃穿用度还要仰仗周家老爷,周嬷嬷就算再怎么心有不甘,也只得乖乖听话。”

“还有个问题。”

“什么?”

“你方才说,周嬷嬷之所以听话,是要仰仗周家老爷解决这一府邸人的吃穿用度,可周家老爷已经死了呀。”刑如意拎起香囊:“还有,这与周嬷嬷谋杀春儿的丈夫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周嬷嬷认出了春儿的丈夫。”

“认出了春儿的丈夫?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之前也是相识的。即便是相识的,也没什么吧。大家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总有碰见的时候,这不能成为其被杀的理由吧。”

“若只是寻常的熟人,自然犯不着杀人,可春儿的丈夫并不寻常,至少在周嬷嬷眼里是这样的。”狐狸给了刑如意一个让她耐心的眼神,继续说道:“周家老爷外出做官,并不时常回来,而周嬷嬷丫鬟出身,认不得几个字。春儿的丈夫虽是病弱之躯,学问却还不错,早年精神好的时候,常帮人做些代写书信的活儿。”

“你的意思是,春儿的丈夫曾帮周嬷嬷给周家老爷写过信,而且因为周嬷嬷本身是不认识字的,所以周家老爷捎带回来的书信,极有可能也会让春儿的丈夫帮着看看。这周家与春儿家相距不远,周嬷嬷若只是为了此事起杀人,早该动手了,为何要等到这个时候?”

“那是因为周嬷嬷只认得春儿丈夫的字,或者说是笔迹。在外人眼中,周嬷嬷不过是周玉的乳娘,可在周嬷嬷自个儿心里,她才是周家的女主人,是此处周府真正的管事儿。让人代写书信这种事情自然是交给府中管家的,因此在那夜之前她并未真正的与春儿的丈夫有过正面接触。”

“那她……”刑如意张了张嘴,紧跟着闭上了。

就在她想要继续追问的时候,脑海中突然显现出一幅画面来。那个画面,是之前她随着周嬷嬷进入春儿家中时看到的。狐狸说的不错,春儿的丈夫虽然久病缠身,但却是个颇有才学的人,在其卧房内,就摆放着一套笔墨纸砚,床头更是悬挂着一副字画。

那副画是春儿的丈夫为春儿画的,提字也是与春儿有关的,落款则是他的名字。周嬷嬷无意中瞄了一眼,看到了那幅字画,同时也认出了那些笔迹。

周家老爷若当真是被周嬷嬷所害,那么在看到那些字的时候,她定然有些心慌。这种心慌既来自于她的无知,也来自于她的心虚,她担心春儿的丈夫已经通过昔日她与周家老爷互通的书信知晓了她的某些秘密。

当然,这些都是周嬷嬷的无端猜测。周家老爷不笨,更不会傻到将周家见不得光的秘密随随便便的写在信里。可心中有鬼的人看谁都是鬼,周嬷嬷杀死春儿的丈夫,纯粹是因为她的心虚。

“我大概猜想到了一些,可我还是不明白,周嬷嬷为何要下毒害春儿。春儿的丈夫死了,外人也好,春儿自个儿也好,都认为她才是真正的凶手。周嬷嬷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耐心等着,等着董大人开堂审案,宣判春儿死刑就好。下毒,且还是在自己送的食物里,这种事情太不安全了。”

“因为藏在香囊里的头发。”狐狸指着刑如意手中的香囊:“这莲鱼香囊原是周玉与春儿定情的小物件儿,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如你之前所说,就算董令行知晓了香囊是周玉所赠,也拿不出证据来证明春儿丈夫的死就一定是与周玉有关的。周嬷嬷之所以下毒,并不是担心董令行查出周玉与春儿的关系,而是担心他看到香囊里藏着的头发。”

“就算董大人看到了头发,也只会以为这是春儿或者是周玉的,断然不会想到周家老爷身上。”

“不错,通常人都会这么想,只可惜周嬷嬷入了自己的心魔,加上之前花魁的案子,传的神乎其神,让周嬷嬷对董令行有了诸多忌惮,这才铤而走险,买通牢狱里当值的人,将下了毒的饭菜以周玉的名字给春儿送了过去。唯恐计划失败,她特意没有放筷子,迫使稍微有些洁癖的春儿只吃了毒馒头。”

“可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春儿携带的香囊里为何藏着周家老爷的头发?这香囊,不是春儿绣给周玉的吗?”

“一切都只是个意外。这两枚香囊原就是极普通的香囊,里面填充的也都是寻常的香料。周嬷嬷在设计谋害了周家老爷之后,怀着一份复杂的心情留下了一缕他的头发。在她心里,周家老爷纵然无情,却也是她的夫君,是周玉的亲生父亲,而周玉随身携带的东西里,又只有这枚香囊可以藏东西,于是她私下里,偷偷将周家老爷的头发缝在了香囊里。

然而,在周玉与春儿的一次欢好之后,两人错拿了对方的香囊。对于周玉和春儿来说,错拿香囊并没有什么,以后再寻个机会换过来也就是了。可周玉却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周嬷嬷,而周嬷嬷也惦记上了。

当周玉形色匆忙,失魂落魄的返回家中告诉周嬷嬷他和春儿将春儿的丈夫杀死之后,周嬷嬷最先注意到的还是周玉身上挂着的那只香囊。很明显,周玉没有来得及调换。于是,周嬷嬷便借口去找春儿,去了春儿家中。”

“倒也不算借口。周嬷嬷视周玉为此生唯一,必然不希望他被牵扯进去。我估摸着,她去找春儿,也有警告春儿的意思。取香囊,只不过是顺带的。只是,让周嬷嬷没有想到的是,春儿在周玉离开之后,因为心中恐惧,也逃了出去,阴差阳错的竟又发生了后面的那些事情。”刑如意叹气:“周嬷嬷的那些事情,你也是打听来的吗?还有,这周嬷嬷究竟是如何设计杀死了周家老爷?一个在任上的官员死了,上面不可能不查,倘若调查,周玉岂会不知。”

“用你们的话说,你真是十万个为什么。第一个问题,周嬷嬷与周家的那些牵扯,一半是我打听来的,一半是我去地府寻了判官问的。”

“你不说我还没有想起来,这判官的生死簿上应该都记得十分清楚吧。那么,周家老爷是怎么死的?周嬷嬷被限制离开此处,她应该没有机会杀死周家老爷吧?”

“信!”

“信?”

“周家老爷每隔半年会与周嬷嬷通一次信。不管周玉是不是周夫人生下的那个孩子,他都是周家老爷的骨血,就算他再怎么不喜欢周嬷嬷,厌恶反感这个人,对于自己的儿子还是关心的。所以,每隔半年就会写信问一问周玉的情况,同时托人带一些银两给周嬷嬷,用于此处宅子的日常开销。

周夫人死后,周嬷嬷原本还抱着一些希望,希望周家老爷可以看在周玉的面上给她一个名分,哪怕只是周家的一个小妾。可周家老爷却只给了她一个乳娘的身份,加之又被限制在此处,心中早已断了念想,甚至渐渐地生出一些仇恨来。

她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法子,将写好的信用毒药熏染,这样在周家老爷阅读书信时,便会沾染上这些毒素。还有,她既是周夫人的贴身丫鬟,对于周家老爷的生活习惯也是熟悉的,所以这毒下的十分精巧。

周嬷嬷暗中盘算着周家老爷毒发的时辰,提前几日便到了那里。在周家老爷死后,她销毁了那些薰了毒药的信件,并且取了周老爷的一缕发丝,然后又悄无声息的返回城中。

官员猝死,上峰是会派人通知。可接到通知的是周嬷嬷,她想要瞒下这件事情,并非难事。周玉一心扑在春儿身上,对于自己这个亲爹,也不怎么在意。不知,倒也是正常的。”

“真想不到这香囊里还藏着这许多事情。”

“这世间的事大多简单,只是被人心想的复杂了。所谓疑心生暗鬼,大约说的就是周嬷嬷这样的人。”狐狸回头瞧了一眼周嬷嬷:“如今,她也算是得到报应了。”

“两条人命,就这么放过她了?”

“不然呢?”狐狸看着刑如意:“方才我们说的这些并不能作为呈堂证供,也不能作为周嬷嬷杀人的证据,就算那位董大人再怎么神通,也无法给她定罪。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

“那……这香囊呢?”

“物归原主吧!”狐狸说着用手一指,那莲鱼香囊便不见了踪迹。

几年后,刑如意与狐狸又路经此地,听闻周家落魄了,而周玉带着痴傻的周嬷嬷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又过了几年,落魄的周玉选择了自杀,死时身上只挂着两枚脱了色的香囊。痴傻的周嬷嬷因为无人照顾,活活冻死在了路边,尸身被野狗撕咬零零碎碎,让人瞧了只觉得可怜。

第161章 溜肝尖(1)

午后的阳光透过门前稀疏的竹林洒进院子里,看似普通的小四合院儿里弥漫着一股饭菜的香气。女主人满娘正用手掀着笼屉,一股股的热气从笼屉里向外冒着。

刑如意与狐狸坐在角落里,眼前摆放着几碟精致的小菜,小菜旁边还放着一只酒壶。酒壶里装着的是满娘自己酿的果子酒,味道有些涩,但配着这些小菜,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狐狸是修仙的,并不重视口腹之欲,除了自家夫人做的饭菜,其余的只是浅尝几口。

刑如意自个儿算是个吃货,只是今日胃口有些不好,这会儿也只是拿着筷子,冲着其中的一盘菜发呆。

与他们的安静比起来,旁边的桌子倒是热闹的很。

一家五口,公婆带着儿子媳妇,媳妇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小婴儿。

包被是粉色的,露出婴儿稀疏泛黄的头发以及雪白娇嫩的小脸蛋。公公与儿子说话,婆婆沉默地坐着,偶尔会拿起筷子,给丈夫和儿子的碗碟里夹些饭菜。媳妇儿则是笑眯眯的,细长的眼睛始终呈现弯弯地模样,她一边听着公公与自个儿夫君说话,一边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婴。

女婴睡得很熟,小鼻翼跟着呼吸微微起伏。

每当刑如意的目光从饭菜移到女婴的脸上时,她都会情不自禁地多停留片刻,然后下意识的往自己的小腹那里扫一眼。

再过几个月,她与狐狸的孩子就要出生了。虽说已经养过一个孩子,可殷元与普通的孩子又有些不同,几乎不用她费什么力气,就自个儿长大了。肚子里的这个却是个未知数。

如果生下的是一个正常的婴儿还好,万一是只狐狸,她这个当娘的还真是没有喂养的经验。

要不……眼角余光斜向狐狸。

要不,将生下的孩子直接送往青丘去养?

主意倒是好主意,只是不晓得她那远在青丘的公公婆婆是否乐意。

狐狸凝眉,静默半响之后,伸手在刑如意的额上轻轻敲了一下。

“吃饭!”

刑如意嘿嘿笑着,将头低了下去。

“不是狐狸!”

“什么?”

刑如意抬头,筷子尖儿拨到了一片青菜叶子,溅出几滴油花来。

嗯,这青菜做的有些腻了,油再少些,更容易出味儿。

“你的肚子里装着的不是一只狐狸。”

“你怎么知道?”

“这个问题我们貌似已经讨论过了。”狐狸逼近了一些,迫使刑如意与他四目相对:“夫人是信不过我,还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刑如意嘿嘿笑着,将拨到的那片青菜塞到了嘴里。的确油大了,入口之后只有油的油腻感,没有了青菜的本味儿。她一边迫使自己将并不可口的青菜咽进肚子里,一边在心里嘟囔着:“没事儿老揣测别人的心事儿干嘛?”

“你不是别人?”狐狸将放着青菜的碗碟儿拉到了自己跟前:“不合胃口就不要强迫自个儿了。此处的做法,的确与你的不同,你吃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既然点了,总不好浪费,我只是奇怪,这满娘为何要将饭店开在这种僻静的地方。你知道吗?这种院落式的小饭店放在我的家乡,是种特色,但是出现在盛唐总感觉有些诡异。”

“要不你去问一问,兴许这满娘与你一样,都是从你的家乡来的。”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刑如意轻哼了一声:“方才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试探过了,这满娘并非来自我的家乡。”

“你之所以会那么想,是因为在你的家乡有很多类似的饭馆儿,所以你先入为主的便觉得有些奇怪。可事实上,是你的眼睛欺骗了你。满娘的饭馆儿并非那种正儿八经的饭馆儿,来这里吃饭的,也并非那种正儿八经的食客。”

刑如意扫了一眼。满娘的饭馆儿的确有些不同之处。

别的饭馆儿,虽说也不对客人的身份有所限制,但读书人绝对不会跟庄稼汉坐在一起,并且毫无芥蒂的谈笑风生。粗布麻衣的姑娘也绝对不会跟穿着绫罗绸缎的人坐在一起,免得遭人嫌弃。可在满娘的饭馆儿里,这些并不会坐到一起吃饭的人都坐到了一块儿,而且相处的身为融洽,和谐到让刑如意误以为他们都是旧日的相识,是极好的朋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是你们凡人常说的一句话,倒是很适合满娘这里。此处,应该就是满娘的家。满娘最初做的应该也只是小买卖,图得不过是自己有门做饭的手艺,能够养家糊口,顾着一家老小的日子。

来吃饭的食客,有些是满娘的邻居,有些是旧日相识的朋友,还有一些是慕名前来的,但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喜欢满娘做的一道菜。因为这道菜,他们也成为彼此无话不谈的朋友,至少当他们走进这扇门后,他们就成了彼此的朋友。”

刑如意仔细的瞧了瞧,果然,在每张吃饭的桌子上都摆了一道菜。一道一模一样的菜。

“那是……”刑如意吸了吸鼻子:“溜肝尖。”

“我也点了。”狐狸示意刑如意朝着满娘看去。

距离刑如意不过两米的地方,满娘正将猪肝儿切成柳叶片放入盆中,院子里原有的饭香气里又多了一丝生鲜猪肝儿的味道。

溜肝尖算是一道比较常见的家常菜。在刑如意的学生时代有个朋友就极为喜欢,偶尔也会撺掇她一起去吃。可她天生似乎就不喜欢这些动物肝脏,隔着老远就能闻见那股味道。哪怕厨艺再精湛的师傅,都没有办法将这些动物内脏处理的让她满意。等到她学做饭的时候,也尝试过去做这道菜,但事实证明,做的好,不见的自己就会去吃。

满娘将一大勺白醋倒到猪肝儿上,洗净了双手,进行下一道必须的工序。刑如意则将目光收了回来,看着狐狸的眼睛道:“先声明,我不喜欢动物内脏,尤其是猪肝儿,猪大肠这些,我总觉得有股怪怪的味道。”

“所以呢?”狐狸微眯着眼睛。

“待会儿这道菜上来,你负责消灭掉。我不吃,一口都不吃,你千万别劝我,劝了也没用。”

“我从不强迫夫人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狐狸双手环胸:“只是夫人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从满娘的手法来看,这道菜做的也没有什么稀奇之处。还有那些做菜的东西,看着也极为普通,那么她是如何吸引到这些食客的。男女老幼,脾性与口味肯定是各有不同的,可你再瞧瞧那些食客,他们几乎都选择了这道菜,并且在品尝的时候都露出了那种特别满足的表情。”

“兴许他们都喜欢吃这道溜肝尖。”

“再喜欢的东西,吃得多了,也是会腻的。可你瞧他们的表情,并不像是吃了很多回的那种。夫人的厨艺,我认为比满娘还要高出许多,可夫人做的菜,却没有这道溜肝尖这么具有魔力。”

“激将法?”刑如意摸摸鼻子:“没用的,很早以前就有人对我用过了。”

“无妨,待会儿等这道菜上来了,你仍可以坚持你现在的想法。不过,我觉得夫人你,是会改变主意的。”

说话间,自院门口又走进两个人来。来的是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穿着绸布长衫,面容白皙,眼睛里透着一缕书卷气息。另外一个则是短衣长裤的打扮,其中一条裤腿上还沾着不少泥巴,另外一只脚上的鞋子也是踢啦着的。在鞋底的边缘部位,刑如意发现了一些青草以及一粒粮食的种子。这一看,就是刚刚从田地里劳作回来的。

一个书生,一个农户,两个人却是结伴而来的,

满娘瞅了一眼,便笑着打起了招呼来:“两位还是老规矩吗?”

“还是老规矩,溜肝尖来两份儿,其余的满娘你瞧着就是。另外给我来壶酒,不要你自己酿的那个果子酒,太甜,一点儿劲儿都没有。对了,再给我弟弟来壶茶,要能解干渴的。他读书多,嗓子总是有些发干。”

“晓得。”满娘点点头,继续忙活手里的东西。

两个年轻人也没有停步,直接走到刑如意与狐狸旁边的那张桌子坐了下来。刚一落座,农户便忍不住凑到书生跟前,提着嗓子说了句。

“你听说了吗?城东王胡子那个小儿子也得怪病了。奶奶的,这事儿想起来就让人觉得瘆得慌,也不知,这怪病染不染咱们。”

“兄长说的可是那个王胡子?”

“不是他,还能是谁。在咱们云安,叫王胡子的就他一人。说来也巧,早上出门的时候,我正好打从他家门前过,隐隐约约听见里头有人哭。

我寻思着,这王胡子该不是喝了酒拿他家娘子出气,就在门前站了那么一脚。

谁知,刚站住,就瞧见王胡子气恼的推着一个人出来。再一看,得,不就是咱们镇子上的那位神医吗。我也是嘴欠,就问了那么两句,结果问的我到现在心里都不踏实。

第四个了,这已经是第四个得这怪病的孩子了。天晓得,这怪病会不会继续传染下去。”

第162章 溜肝尖(2)

“唉!”书生叹了口气:“生老病死许都是命中注定的,若咱们真染上了那怪病,也只能怨自己命中该有此劫。眼下,趁着你我兄弟还都大好,不如喝一杯,将这烦心事儿一股脑的都给忘了去。”

“兄弟说的在理。到底是读书人,懂的就是比我这个粗人多。来来来,今个儿我请客,好酒好菜尽管吃就是。”

“哪能让兄长你请,还是老规矩,你我各自负责就好。”

“就说你们读书人规矩多。你别看老哥我穷,满娘这里的一顿饭我还是请的起的。你说是不是啊满娘?”

满娘低头笑着,没有说话。

农户似觉得失了面子,表情略显尴尬,紧跟着又找了一个话头。

“满娘你那孩子找到了没?”

农户原就是个掩不住的大嗓门儿,这话一问出来,整个院子里都安静了,就连那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也禁不住抬起头看向满娘。

满娘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容,只不过那笑容已经僵住了。原本沉静的眸子里,也溢出一些愁绪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摇头,说了句:“没。”

这个“没”似机关的开关,刚落地,院子里安静的气氛就又起了变化。最先开口的是坐在农户对面的那个书生。

“不着急,只要咱们都用心帮着找,小馒头总能找到的。”

“对呀对呀,满娘你放心,我会留心的。”

农户挠挠头,赶紧补了句。

“多谢林公子,也谢谢马大哥。”

“还没找到吗?”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手臂不由收紧了一些。怀中原本甜睡的女婴,因为母亲的这个动作,不舒服的扭动了下脑袋。小小的眼皮,微微掀起,跟着嘴巴一扁,似要哭出来。年轻母亲赶紧用手拍了拍,跟着低头,将自己的脸轻轻贴在了粉色的包被上。

女婴小小哼唧了两声,又安静下来。

“能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刑如意忍不住问了句。

年轻母亲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夫人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不是,我们是路过的。”

“那夫人怎么会到了这里?”年轻母亲问完又补充了一句:“满娘这院子,寻常人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不会选在这里吃饭。”

“我是闻着饭菜的香气来的。”刑如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原来如此。”年轻母亲点头微笑:“夫人既来了,一定要尝一尝满娘做的溜肝尖儿。”

“味道很好吗?”

“嗯。”年轻母亲说着,又轻拍了两下怀中的孩子。

“好乖的孩子。”刑如意起身,凑了过去,伸出指头来轻轻触碰了一下婴儿的脸颊。

“夫人有孩子吗?”

“有。”想到远在青丘的殷元,刑如意的心都跟着柔软了起来:“一个男孩儿,已经很大了。”

“可瞧夫人的年纪与我倒也相仿。”

“成亲早,生孩子也早。”刑如意说着,故意扫了狐狸一眼。

狐狸淡定如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成亲早也是好的。我倒是也不晚,就是这孩子来的迟了些。”年轻母亲垂下眼眸:“夫人这是出远门的吗?”

“去洛阳探友。”刑如意又触碰了一下女婴的脸庞:“方才听夫人提及,说寻常人都不会到满娘的院子里来,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忌讳?满娘这里,虽说偏僻了些,却也清幽雅致。饭菜做的也精致,味道并不必外头那些饭馆儿酒肆差。为何夫人会说,就算有人知道,也不会来这里吃饭。”

“夫人是打从外头来的,自然不知道咱们这里发生的事情。”年轻母亲沉默了一下,继续道:“夫人瞧见了,这来吃饭的,什么人都有。既有家财万贯的老爷,也有读书辨字的学问人,还有咱们这种普普通通的人家。看似与外头的那些馆子没什么区别,但只有咱们本地人才知道,咱们聚在这里,并非只是为了吃饭。”

“难不成还有别的缘故?”

“嗯!”年轻母亲点头:“聚在满娘这里的都是邻居。咱们都是一个村子的,只是后来那村子里发生了些事情,大家伙儿才都各自散开了。只是,隔三差五的还要来这里聚上一回。见一见故人,聊一聊。”

“满娘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是走失了吗?”

“这个……”年轻母亲犹豫了一下:“算是走失了吧。”

“算是走失了?”

“夫人若想知道,我倒是也不介意说给夫人你听。这件事,倒也不是什么秘密,附近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只是大家讳莫如深,都不愿意再提起。”年轻母亲搂紧了怀中的孩子:“事情还得从两年前说起。那一年,不知怎么就闹起了盗匪,闹得附近几个镇子都不得安生。当时我才嫁给夫君不久,还是个初入崔家门儿的新媳妇儿,听到这样的事情难免害怕。

我记得,那些日子,总是睡不安生。夫君他为了让我安心,还在房内搁了一把农家常用的斧头。公婆也是,日夜轮流,总有一个人是睁着眼睛的。

其实,不光是我们一家,当时镇子上的人几乎都是这样过日子的。

有天晚上,灯才熄灭。我家的门突然被撞开了,紧跟着一个断了手臂的男人冲了进来,我当时吓的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躲在夫君身后瑟瑟发抖。我还记得,公婆当时的脸色也很难看。我们都不知道冲进来的那个是谁,在他后面是不是还有别人。

那个人冲进来之后就跌跌撞撞的倒在了地上。夫君很快就点亮了屋子里的烛火,我看见那个人的脸,煞白煞白的。那只断了的手臂,在灯光下,显得特别渗人。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夫君他,到底是个男子,胆子也略大那么一些。他让我站着别动,小心的凑了过去。接着,我听见那个人说话。他说,请容我暂时躲避一下。夫君刚想拒绝,门外就又有了声音。

那个时候,我们都担心,担心是不是盗匪寻了过来。可外头只是经历了一场短暂的骚乱,很快就没有了声息。过了许久,夫君才又开口说话,他问公公要了一盏灯笼,提着去了院门口。”

年轻母亲紧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发生了什么?”

“我们听见了夫君的叫声,特别可怕的那种。我吓得瘫坐在了地上,婆婆也不比我好多少。公公还算镇定,他一边拉着婆婆,一边对我说。若当真是盗匪来了,我们瘫在屋子里只会任由盗匪鱼肉。不管夫君是不是遭遇了不幸,都不能待在屋子里坐以待毙。”

“你公公是个明白人。”

“公公扶着婆婆,我跟在他们后头,双脚发软的从屋子里走了出去。远远的,我就瞧见我家夫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心里害怕,却又不敢喊他。就在这个时候,婆婆突然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吓得公公赶紧捂住了她的口鼻,并且连声说着:莫喊,莫喊,你这是要再把贼人给喊回来吗?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冲到了夫君面前。待摸到他身上还有热气,这才松了口气。等我转身的时候,才看见门口躺着一个圆咕噜噜像瓜一样的东西。凑近了,才看见那是一颗头颅,还在淌血的头颅。因为惊吓而消失的五感在那一刻好像也都回来了,我闻见空气里浓郁的血腥气。

公公到底经历的事情多些,待婆婆安静下来,他便凑到那颗头颅前查看。我们那时才知道,那颗头是隔壁刘家的小儿子。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重复地做着一个噩梦。梦见刘家儿子的脑袋突然掉下来,满脸血污,眼睛瞪圆,牙齿紧紧咬着,似有些死不瞑目,也似有些话还没有讲完。”

“是盗匪洗劫了你们的镇子?”刑如意又问,却见年轻母亲轻轻摇了摇头。

“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们也不清楚那天晚上镇子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起初,我们也以为是盗匪洗劫了镇子,一夜惊慌,未曾安眠。直到第二天,才知道,镇子上的确死了人,也的确出了事情,只不过与我们想象的又有些不同。”

“与你们想象的有些不同?”

“那天晚上,镇子上一共死了五个人,都是年轻后生。听公公与夫君讲,这几个人都是素日里口碑不好的,与刘家儿子一样,不做什么正经事情。同时,镇子上还失踪了一些孩子,年纪有大有小,都是在睡梦中不见的。”

“在睡梦中不见的?”

“听人是这么讲的,说是失踪的那几户人家都是在听见外头骚乱后才清醒过来的,然后就发现自家孩子不见了。出来寻找,才知道镇子上出了事情,还死了人。”

“那个断臂男人又是谁?是那五个人里头的吗?”

“并不是。”年轻母亲看了眼满娘:“他是满娘的丈夫,也是那天晚上唯一看到了盗匪和凶徒的人,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只可惜他死了。”年轻母亲话音刚落,她怀中的女婴就“哇”地一声啼哭起来。

第163章 溜肝尖(3)

“要我说,就是那个王胡子惹的祸。”农户的声音自临桌传了过来:“咱们云安是小地方,祖祖辈辈都是住在这里的。虽说姓氏各有不同,可仔细盘算下去,那也都是沾亲带故的。”

“不错。”坐在农户对面的书生接了话:“小时候听我祖父提过,说咱们祖上都是一个地方的,只因家乡发了洪水,没有办法这才迁移到了云安。粗略一算,也有百十年了。”

“是,我爷爷也说过类似的话。”农户接连拍着桌子:“我爷爷还说,要不是遇了难,到他这一辈儿上也能读书了。唉,都是命啊。”

“种田也没什么不好的。”刑如意倒不是安慰农户,而是真心那么认为。

在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多读书,多长见识,是好事。可在盛唐,读书多了,倒不见得是多好的事情,尤其是那些仕途无望且还出身不大好的读书人。一辈子都在寒窗,满心的理想与抱负无处施展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他们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且自视甚高,生活低能成为家中拖累。

这种人,刑如意见了不是一个两个。农户虽说辛苦一些,也认不得几个大字,可知道的越少,对于幸福的定义也就越简单,反而能活得更轻松自在一些。

“是吧,我也觉得种田没什么不好的,尤其像我这种死脑筋,若当真让我去背诵那些之乎者也的,我反而觉得活不成了。”农户搓搓手:“夫人的话,我爱听。”

“你方才说,都是王胡子惹的祸,这话是随意乱说的,还是有什么根据?”刑如意借着刚刚误打误撞赢来的好感,赶紧问了句。

“自然是有根据的,我可不是那胡乱说话的人。不光我,你问问在这里吃饭的人,是不是也都是那么认为的。”

农户用手指了一圈。刑如意见有人将目光瞥了过来,但却始终没有人去附和农户的话。

“瞧你们这一个个没出息的样子,不就是担心惹祸上身吗。我算是看明白了,怕是没有用的,这该来的迟早都会来。他们读书人不是常说一句话嘛,叫什么来者,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就不信,我说了真相,我还成错的了。”

“是不能说吗?”

“能说能说,他们不说,我说。”农户喝了一碗酒,拉着凳子往刑如意跟前凑了凑。“这事情还得从那年冬天说起。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古怪。咋个古怪法呢,就是天冷的特别早。还是八九月的天气,竟然下起了雪来。那早上出门的时候,你都能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颤。

对于那些镇子上的人来说,自然没有什么,可对于咱们乡下人来说,这天气古怪就意味着收成全都给毁了。该收的收不了,该种的种不了,一夜间愁怀了好多人。

咱们种田的,基本上都是靠天吃饭。老天爷给脸,咱就吃饱点儿,这老天爷不给脸,咱可不就得饿肚子嘛。我呢,打从小起,就不是那规规矩矩种田的人,王胡子跟我一样。呸,我跟王胡子不一样。”

农户颠三倒四的说着,边说还边轻呸了一声。刑如意也不在意,只安静的听着。

“我呢,虽不是那种规规矩矩种田的人,可我也不乱来,顶多就是趁着山上野物多的时候去打打猎,然后拿到镇子上置换一些东西。王胡子却不一样,他贼心思特别多,而且喜欢去干那种遭天谴,缺德的事儿。

起初,咱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大家伙儿平常也都是各过各的日子,真要遇见了,高兴了就说几句,不高兴了就绕道走。谁知道,这祸咋就落到咱们头上了。”

农户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拍完,忽然意识到对面坐着的是个衣着讲究,看起来十分娇贵的夫人,于是抬头,冲着刑如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无妨,大哥是个爽快人。”

“粗人,粗人,我就是个粗人,方才没有吓到夫人就好。”

“那王胡子惹了什么祸?”

“还能惹什么祸,刨了人家祖坟呗。”农户颇为不屑的说着:“我方才说了,这王胡子心思特别活。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说这有钱人家的坟墓里埋着不少的好东西,只要把这些东西挖出来就能卖钱,就能发大财。

对了,我好像听说书的也说过,说三国时候的曹操就干这种挖人坟墓的活儿,结果挖着挖着就挖出了大富贵。我也不知道这三国是什么国,这曹操又是什么人,只知道这王胡子也一心想着求富贵,整天的乱窜,到了晚上就还在那野粉地里待着。因此,他还有了一个外号,叫做王大胆。

这事情,就发生在那一年的冬天。天气寒冷,又没什么事情,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几张嘴等着吃饭。王胡子一合计,就又出去寻营生了。这墓具体在哪儿,我不知道。这墓里葬的什么人,我估摸着王胡子也不知道。只听王胡子说,那是一个很古怪的墓,墓里没有棺材,只有一张供桌。”

“墓里只有一张供桌?”

“王胡子自个儿是那么说的,具体啥情况,咱们也都不知道。他这个人吧,爱显摆,但从来不说谎话,也不介意旁人对他挖坟掘墓这件事儿的看法。对他来说,缺德不算啥,只要不缺钱就行。我估摸着,他说的是真的。

这墓里只有一张供桌,按说这王胡子应该要退出来了。可他没有,他只扫了那供桌一眼,就开始在墓室里搜罗。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了不少的好东西。什么金镯子,银镯子,翡翠耳坠之类的弄了不少。

就在王胡子抱着那些东西打算从墓里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这要是换了别人,早给吓尿了,可王胡子是谁,他是王大胆啊。打从他十几岁起就在墓里掏东西,怎么可能因为一双眼睛就给吓着了。

他一边抱着自己寻来的那些宝贝,一边提着气朝着那双眼睛走了过去。王胡子不高,大概就到我脖子这块儿,可那双绿眼睛的主人更矮,高低跟王胡子的儿子差不多。等凑近了,王胡子才发现那绿幽幽的不是人的眼睛,而是狐狸的眼睛。”

“狐狸的眼睛?”

刑如意不自觉的朝着狐狸扫了眼。

“是狐狸,但却是一只站着的,就跟人一样的用双脚站着的狐狸。”农户说着站了起来,双脚并拢,双手向后略微锁了一下,摆出了一个略显奇怪的姿势:“喏,这就是那只狐狸当时的模样。

这狐狸就是狐狸啊,就算成了精它也还是一只狐狸对不对?夫人你说,这世上有没有这种像人一样站着走路的狐狸?”

刑如意心说有啊,你眼前就有一个。不光能像人一样的走路,还长得跟人一模一样。

眼角余光一瞥,正好撞上狐狸的视线。刑如意忙得轻吐了一下舌头,对着农户道:“那莫非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

“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吗?”农户激动的站了起来:“我当时听说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我估摸着王胡子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还是那句话,这要是换了一般人,例如我,就算没有吓着,也差不多。可王胡子到底是王胡子,瞧见了这样一只像人的狐狸,不仅没有害怕到腿软,还朝着狐狸走了过去。然后,飞起一脚朝着狐狸就踹了下去。

狐狸当即发出了一阵呻吟。王胡子再一看,得,还是一只母狐狸。”

“母狐狸?”

“应该是吧,反正王胡子是那么说的。他说他朝着狐狸踢了一脚之后,才看到原来那狐狸背上还趴着一只小狐狸。

那小狐狸生的特别好看,皮毛光滑顺溜。王胡子一瞅,心说,这皮毛不错,扒了正好给小儿子做个暖脖子的。”

“这王胡子扒了狐狸的皮?”

“他是那么打算的,可坟墓里光线那么暗且他手上还抱着那么多的宝贝,哪有那个闲工夫给小狐狸扒皮啊。王胡子踢倒了母狐狸之后,抱着宝贝就从母狐狸的跟前走了过去。他原本想着等那天得空了再回来收拾这两只狐狸,结果才走了一步,就感觉脚脖子一疼。回头一看,得,原来是被那只小狐狸给咬了。

王胡子一恼,当即腾开手就抓住了那只小狐狸,然后把小狐狸和从坟墓里找到的宝贝一起带回了家。”

“之后呢?”

“之后……”农户摸摸头:“据那王胡子自己说的,没什么之后了。他说他原本打算将那小狐狸给活剥了。皮毛给小儿子做成暖脖子的,再把肉给煮了,余下的心肝肺直接炒了当菜吃。结果还没等他下手,小狐狸就不见了。”

“不见了?”

“是不见了。”农户点头:“小狐狸不见了之后,王胡子虽然有些气恼自己没把它给关紧了,可逃都逃了,他也没打算去追。谁知道,几天之后的一个早晨,王胡子起床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床边有一对狐狸脚印。”

第164章 溜肝尖(4)

王胡子有个外号叫做王大胆,既然得了这个外号,就说明他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可当他看见那对狐狸脚印时,突然感觉到了恐惧。

王大胆忽然想起夜里睡得朦朦胧胧时产生的那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起初,他并不在意,以为是自己夜里打呼噜惊了妻子的睡眠,妻子不高兴就爬起来看了他两眼。现在他知道,盯着他的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在坟墓里遇见的那只狐狸。

母子情深,动物跟人是一样的。当日在坟墓中他一时冲动带走了小狐狸,母狐狸尾随而至救走了自己的孩子也是情有可原,可它为什么不走呢?不走也就罢了,还要夜夜站在自个儿的床前盯着自己,准确地说是看着自己入睡。

王胡子是个很实际的人,他自然不会以为是那只母狐狸看上了自己。小狐狸已经被它就走了,余下的就是他从坟墓里带出来的那些东西。狐狸盘踞墓中已久,十有八九是将那些金银珠宝给当成是它的私有财物了。它频繁在夜里出现,甚至站在自己床前盯着自己看,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是在寻找那些被他藏起来的东西。

到手的东西,王胡子自然不会轻易还回去。

想到这里,刚刚升起的那股恐惧感也随之淡了不少。他瞒着妻子,偷偷将一把尖刀藏在了枕头下面。

天一黑,王胡子就上了床,不过并没有熟睡,而是一直闭着眼睛浅眠。三更天时,屋子里有了动静,王胡子瞧瞧睁开眼,稍稍侧了侧身子,向外看去。伴随着妻子浅浅的呼吸声,他看到一个东西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虽只是一个轮廓,王胡子还是将其认了出来。他十分确定,这个从门缝里挤进来的东西就是他在坟墓里遇见的那只能够直立行走的母狐狸。

狐狸并未察觉到王胡子的异样,它蹑手蹑脚来到床前,停了下来。王胡子暗中捏了捏刀柄,手心紧张的冒出一层汗来。就在他思索着是该一下子跳起来,然后拿刀去劈,还是先拿刀去劈,紧跟着跳起来时,他看见那只狐狸又往前走了一步,整个狐狸肚子几乎都贴在了床边儿上。

王胡子一贯都是睡在外侧的,那天晚上为了伏击狐狸,特意早早上床睡在了内侧。妻子虽有些好奇,却没有多问,简单洗漱之后就在外侧躺了下来。睡前,两人还说了一会儿话。这会儿,妻子跟往常一样是侧身睡的,且正面朝内,脸正好与自己对着。

狐狸似有些意外,它先是冲着那个后背看了一会儿,接着将爪子搭在了妻子的肩膀上。妻子一动不动,似睡得很沉。狐狸快速将妻子的身子扳了过来,几乎同一时间就将狐狸嘴凑到了妻子的脸前。

王胡子的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室内的黑暗,他清楚的看到,狐狸从妻子的身上吸走了有些东西。那些东西轻飘飘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狐狸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很快就像来的时候那样,又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王胡子握着刀坐了起来。待确认狐狸已经离开之后,用手推了推妻子。妻子依旧睡得很沉,只呼吸好像比方才略重了一些。

第二日,王胡子起得晚了。

起床时,看见妻子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他打着哈欠走到妻子身后,正想问问她昨夜可有见到那只狐狸,却发现镜子里的妻子脸色白的吓人。

王胡子听人说过,说山野里成了精的东西会吸人骨血,眼前这个一动不动的妻子,倒是很符合那些说书人说的内容。进一步王胡子想到,倘若他昨夜没有与妻子调换位置,眼下被吸去骨血的就变成了他自个儿。再往深处一想,这成了精的狐狸不光是来讨金银珠宝,更是要取他的性命。

怕不怕,怕!

可王胡子想到的不是躲藏,而是先下手为强。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狐狸想要杀死他,那他不如先下手为强,将这一大一小两只狐狸都给消灭了。

王胡子从墙上取了一把弓。那弓,还是早些年从赌场赢回来的,据说这弓的主人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将军弥留之际,将这弓箭当做传家的宝贝留给了自己的孙子。谁知这孙子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正经的事情一样都不会做,不正经的事情倒是样样精通。

这老将军三七都还没过呢,弓箭就被自己的宝贝孙子典当给了赌坊。

按照民间的说法,这弓箭也是一件难得的宝贝,不光能够射杀敌人,还能射杀妖精鬼怪。是真是假,王胡子也不是很在意,他只知道这弓箭很利害,拿到山里射杀狐狸还是绰绰有余的。

妻子见他带着弓箭出门,拖着虚弱的身子拦在了门口。

“他爹呀,若真照你说的,咱们已经得罪了这个狐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我说,倒不如将那些东西给送回去。这山里的东西,可都不是那么好惹的。它能寻到咱家里,还能将那只小狐狸给救走,就说明它是个厉害的主。

这山里的东西,咱们还是少惹的好,万一触怒了它,只怕再招来的不是麻烦,而是灾祸。咱们儿子还小,你纵然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咱们的两个孩子想想。”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就是为咱们的两个孩子着想,为咱们这个家着想,才要去寻那个东西的。它不好惹,难道你家男人是个好惹的。它再厉害,也就是个畜生,我就不信,这畜生还能躲过我手里的东西。”说罢,王胡子背着弓箭就出门去了。

说来也邪,往常进山的时候,总能碰见一些小动物。可那时,他的心思全然不再那些动物身上,加上没有携带趁手的工具,也就没有动过猎杀的人。可今日不同,他不是寻墓的,而是找那两只狐狸的。在正式猎狐之前,他想先找个小动物练练手,找找感觉,结果进山走了大半响,连根动物毛都没发现。

“娘的,真见鬼,往常这山里有不少的野物,怎么今个儿连根兔子毛都没有瞧见。”王胡子烦闷地嘟囔着。

作为一个常年下地的人,想要找到之前墓穴并非难事。就在王胡子打开盗洞,准备进入的时候,一道白色的弧线从他眼前划过。王胡子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发现对面的枯树杈子上卧着一只狐狸。

虽是卧着,但王胡子还是认出,这只狐狸与夜晚到他家里的那只是一样的。

他盯着狐狸,狐狸也在盯着他,就在他准备拿出弓箭射杀狐狸的时候,狐狸抢先一步扑了过来……

农户说到这里时候,停了下来。满娘适时的递上一壶水,农户顾不得往碗里倒,直接拎着茶壶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刑如意正听得出神,忍不住就追问了两句。“是狐狸赢了还是那个王胡子赢了。”

“自然是那个王胡子赢了。”农户放下水壶叹了口气:“可眼下,我们倒是希望当初赢的那个是狐狸。”

“这话怎么讲?”

“夫人想啊,若当初赢的是那只狐狸,倒霉的不过是王胡子一人,顶多是他一家人。可现如今,不光他王胡子倒霉,就连咱们整个镇子上的人都跟着他倒霉。

可这话再说回来,这王胡子也是个厉害人,他竟然只用了两箭就降住了那只大狐狸,且还将它给活捉了回来。”

“王胡子杀了那只狐狸?”

“若只是杀了,反倒是简单了。”坐在农户对面的书生再次开口:“我这也是听人说的。据说那狐狸成了精,眼看着自己落到了王胡子的手里,为保性命,竟幻化出了人形。

这成了精怪的狐狸长什么模样咱们是没有见过,但狐狸精,狐狸精,想必幻化出的也是个漂亮的姑娘。这王胡子再厉害,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竟对这幻化成漂亮姑娘的狐狸动了歪心。”

“这王胡子做了什么?”

“王胡子做了什么咱们不清楚,咱们清楚的是,那狐狸死了,且死后不久,王家就起了大火。这火势顺风涨,很快就吞没了整个镇子。咱们这些人,几乎都有家人在那场漫天大火里丧生。”

“这狐狸与孩子的怪病又有什么关系?”

“夫人还记得那只小狐狸吗?”

书生问,刑如意点了点头。

“马大哥方才说的故事里,一直都没有提到那只小狐狸。其实,那只小狐狸也没能逃脱。”

“那小狐狸死了?”刑如意蹙眉。

“死了!王胡子亲自给剥的皮,还将狐狸肉做成了菜给自个儿的孩子吃。结果,王胡子的长子,也就是他们的大儿子,在吃下狐狸肉不久就疯了。这疯孩子满镇子的乱跑,见人就咬,那留下的压印就跟狐狸的牙一样。大家都说,王家的这个孩子是中了邪了。”

“可不是中邪嘛,这正常人,哪能将自己的心肝给挖出来。”农户摇头:“王家起火的那天,正是王家长子入殓的时候。”

第165章 溜肝尖(5)

“马大哥你刚刚说的是,王胡子的儿子将自己的心肝给挖了出来?”

“夫人也觉得可怕是不是?不光夫人你听了觉得可怕,就是我们这些大老粗,听见这种事情也瘆得慌。”

“是你们亲眼看到的吗?”

“什么?”农户愣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有人亲眼看到王胡子的儿子将自己的心肝给挖出来了吗?”

农户快速地摇了两下头:“没有!这么可怕的事情,若是亲眼看见了,岂不是要天天做噩梦。”

“那这些事情是谁告诉马大哥你的?是王胡子本人吗?”

“有些是,有些不是。”农户搔搔头。

“那些是,那些不是?”

“这个,我也记不清了。”农户又搔了下头:“但我记得,王家儿子的事情不是王胡子自个儿说的,可具体是谁说的,我也记不得了。”

“我能证明我兄长说的都是真的。”书生抬了抬手:“我虽是读书人,往常也不屑于跟王胡子这种败类打交道。可大家伙儿都生活在同一个镇子上,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总有碰见的时候。他这个人,跟旁的人不一样。哦,我的意思是,跟镇子上同样是做那种事情的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刑如意追问了一句。

“同伴。”书生轻轻咬出两个字来:“同样是做不当买卖的,那些人多半都是阴沉的。知道镇子上的人都避讳他们,所以也总是独来独往,几乎很少在人前活动。这王胡子却不一样,但凡见到他的时候,都是咋咋呼呼的,尤其爱说东家长,西家短,就跟那些长舌妇是一样的。”

“的确与我想象当中的王胡子不一样。”刑如意与狐狸对视了一眼,饶有兴趣的摸了摸自个儿的下巴。

“王家早在王胡子的大儿子出事之前就不太平了。咱们镇子小,也没什么秘密,所以一传十,十传百,用不了两个时辰,就全都知道了。这王胡子,素日里说起别人的事情来,那都是口沫横飞,可一旦听人说起自家的事情来,就会立马换上一副面孔。”

“我很好奇,这王胡子会换上一副怎样的面孔。”

“很可怕的面孔。”开口的是原本坐在刑如意旁边的那个一家五口当中的婆婆。

刑如意随着话音将视线移了过去。婆婆察觉到了,也抬起头与刑如意的目光进行了一个短暂的碰触,很快眼皮就又半耷了下去,似乎是在有意的回避着什么。

婆婆的声音很低,说话也是慢慢的那种。刑如意算是一个比较又耐心的听故事的人,稍稍调整了姿势之后,就安静的听着婆婆继续往下说。

“林家小哥说的不错,这王胡子平日里的确像是那种咋咋呼呼的人,可但凡真正了解他的人,都不会认为他就是那样的人。”

“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恶鬼!”婆婆轻轻吐出两个字来:“就跟寺庙里摆放着的那些恶鬼是一样的,让人看了打从心里透出阵阵寒意来。因为这个,没人敢去打听王家的事情,也没人敢说王家的是非,直到那件事发生之后。”

“那件事?”刑如意莫名的紧张了一下,因为她发现,当这个婆婆提及“那件事”三个字之后,院子里原本正在吃饭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筷子。虽说都还维持着方才就餐时的动作,可明显僵硬了一些。

那件事,一定是让他们都觉得很紧张的一件事,或者是共同的都不愿意面对的一件事。

“那件事是很严重的事情对不对?”刑如意盯着婆婆的眼睛:“王家起火,火势顺风,燃了镇子上大半的房子,害得大家伙儿都流离失所,但这绝对不是大家选择搬离故土的真正原因。真正让大家选择离开,并且选择聚在这里吃饭的,是那件事。”

“呵。”书生发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音节。

“夫人你是怎么知道的?”农户到底心思浅了些,听见刑如意那么说,人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出现的不是紧张,而是不可思议复杂的情绪:“那件事,除了咱们镇子上的人,没有人知道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刑如意指指院子里的人:“我是猜的,从你们的反应上猜的。不过我想,那件事对于现在的你们而言应该不是那么重要了,至少是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若非如此,婆婆方才也不会那么随意的就将【那件事】三个字给说出来。好了,现在你们能告诉我,那件事究竟是什么事儿了吗?”

“的确是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书生弹弹袖子站了起来:“那件事,对于夫人这样的外人来说,与一般的奇异故事倒也没什么分别。夫人若是想听,便说给夫人听也就是了。”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当年那件事到底是咋回事。”农户蹭了下鼻子,鼻音有些厚重:“你们也知道,我家就我跟我爹两个,这平常都是在田地里耗着。两个大老爷们儿,还是粗人,对于镇子上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我知道的那些,都是听人说的。说实话,听的越多,心里就越痒痒,越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唉!”婆婆长叹了一口气:“王胡子做的事情,镇子上的人都知道,只不过事不关己,也都懒得去理会。在大家伙儿知道王胡子盗了狐仙的墓又被狐仙纠缠上之前,镇子上就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刑如意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来。

“第一个出事是王海。”婆婆挺直了脊背,言语里带着些怜惜:“这王海是个苦命的孩子,他爹在他还没有出生前就病死了。他娘因为他爹的事情,硬生生哭瞎了一双眼睛,若不是当时已经怀了王海,只怕也随着他那苦命的爹一块儿去了。

王海算是吃着咱们镇子上的百家饭长大的。他自小懂事,刚会走路,就知道拽着他娘的衣角,再大一点儿的时候,就牵着他娘的手给他娘引路。就在咱们以为王海家的苦日子很快就能过去的时候,王海出事了。”

“他怎么了?”

“他死了。”婆婆抿了一下嘴唇:“王海娘告诉我们,那天本是王海去镇子上如家药坊给她取药的日子。可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两天后,有人在镇子上废弃的那间祠堂里找到了王海。这可怜的孩子,半蜷缩着躺在一个角落里,身上早就凉透了。可万万没想到,这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

“更可怕的事情?”

“是!”婆婆点头:“当时,王海是背对着祠堂的门蜷缩着躺在那里的,可当镇长将王海的身子给翻过来的时候,我们都给吓坏了。这王海胸前有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血,已经干涸了,只留下一个黑乎乎的洞,洞里似缺少了什么东西。”

“缺少了什么?”

“镇长让人去官府报了案。很快,府衙里的人就来了。仵作当场给王海验看,发现王海的肝没了。”

“肝没了?”

刑如意的目光不知怎么就落到了那盘溜肝尖上。

“仵作是那么说的,咱们觉得王海可怜,死的又那么蹊跷,也都没敢上去查看。听帮着王海家办理后事的人说,王海身上的确少了东西,临下葬的时候,王海娘还特意托人买了猪肝塞到了王海的血窟窿里,将那窟窿给仔细缝合了才让他入土。”

“将猪肝塞到自个儿儿子的身体里?”

“嗯。”婆婆点了头:“说是要让王海完整的来,完整的去,要不下辈子托生为人时,这里也会少一样东西,活得缺肝少肺的。”

“凶手呢,可有查出来?不是说,王海失踪前是去给他娘买药吗?”

“是。王海娘的药一直都是在如家药坊拿的。这如家药坊是咱们镇子上最大的药坊,老板姓赵,单名一个如字,是咱们镇子上有名的大善人。自打王海娘的眼睛哭瞎之后,王家的日子就过的艰难,王海出生之后,就更难了。赵老板心善,隔三差五的总要给王海家送些吃的用的。他给王海娘看病,从来不收任何的诊金,就连药钱也只是象征性的收那么一点点。这件事,镇子上的人也都知道。”

“那官府可有去问过这如家药坊的赵老板?”

“自然是要传唤的,可如家药坊的人都说没有见过王海。”

“没有见过?”

“是。王海出事那天,镇子上正在下雨,而且雨势很急。那个天气,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情,大家伙儿都是不愿意出门的。如家药坊那天也没什么病人看诊,前去取药的也只有那么几个。药坊里的伙计说的清清楚楚,从药坊开门直到打烊都没有见过王海。官府也去旁边的铺子查问过,那几位也都声称没有看见王海出现在药坊的门口。

官府查了几日,见没什么线索,也就渐渐不再理会王海家的事情了。因为这个,王海娘受不住打击,也去了。”

“第二个出事的是谁?”

“是阿广的爹。”婆婆指着靠近院门口的一个年轻人:“阿广爹与王海一样,被发现时,胸口也有一个血窟窿。”

第166章 溜肝尖(6)

“你,喜欢吃肝吗?”

“我……不喜欢。”

“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肝的味道和口感都不太好。”

“肝是什么味道?”

“我形容不出来,有点腥腥的,而且口感很怪,尤其当那股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的时候,我会有一种情不自禁想要呕吐的感觉。总之,难以下咽。”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大概……是天生的。”

“人,生来是不会辨别味道的。”婆婆阴沉的目光落到了熟睡的女婴身上:“夫人难道没有想过,你不喜欢肝的味道,是因为小的时候吃了太多的肝吗?”

刑如意一怔,然后点了点头:“也许你说的对,但我不记得了。”

“那夫人还记得什么?例如小时候吃的某种食物,而现在不想吃的。”

“血,猪血。”刑如意皱眉:“很模糊的记忆,我也不知道是否准确。”

在刑如意的脑海中渐渐出现一座房子的轮廓,那是记忆中小时候的家。院子里种着一棵很大的梧桐树,夏天来临的时候,它密密的枝干会形成一个天然的遮阳棚。蝉鸣此起彼伏,伴随着暑期的燥热。

厨房,也是小小的,墙面是用青砖和土坯以及泥巴混合而成的。下雨的时候,雨水会顺着一层层的青色瓦片流淌下来,落到门前的石板上,飞溅出一朵朵的水花。父母很忙,忙着地里的农田,忙着家里的营生,还要忙着赚钱。

记不清是什么原因,有段时间,父亲总是端回一盆盆新鲜的猪血。血,是那种暗红色的,黏糊糊的,凑近了能够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每当父亲端回新鲜的猪血,母亲就会放下手头的活计,系上用碎布拼接而成的围裙,钻到厨房里将猪血熬成血块,等它冷却凝固后再端出来给她吃。

刑如意仔细回想了一下,记忆中的猪血好像是没有味道的。

现在,她打从心底抗拒这种东西,哪怕是在出去吃鸭血粉丝汤的时候,她也会下意识的将里头的鸭血挑出来。

那么,肝呢?

小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像吃猪血一样吃了很多的肝脏。毕竟,在那个物质很是贫乏的童年,这些东西,在长辈们的眼中都是极好的营养品。

刑如意费劲的想了一阵子,却没有搜索到任何与肝有关的记忆。她想,兴许她真的是天生就不喜欢这种东西的人。

婆婆眯着眼睛看她,似乎是想要深入她的脑海,找到可以证明她刚刚那句话的东西。

刑如意微转了一下头,错开婆婆的眼睛,问:“婆婆你……还记得阿广的爹是怎么死的吗?我的意思是,官府有没有说明,阿广爹胸前的那个血窟窿是什么造成的。”

“利器。”婆婆轻轻吐出两个字,将目光移到了那个叫做阿广的年轻人的身上:“利器这两个字是官府说的,至于这个利器是什么,官府的人没有明说,我们也没敢细问。我们只知道,阿广爹的肝也没有了。”

“又是肝?”

“是的,又是肝。”婆婆闭了下眼,表情里透出一些微微抗拒的意味。“事情传出去之后,大家伙儿都觉得有些害怕。人死了,没什么,可人死了,肝被挖走了,这就有些不大寻常了。私下,大家都在悄悄的传,说镇子上出了妖怪,除了一个专门挖人心肝的妖怪。就在大家伙儿私下议论,还没有议论出一个结果的时候,镇子上又发生了一件更为奇怪的事情。”

“是又有人的肝被挖走了吗?”

婆婆摇摇头。

“因为接二连三的命案,闹得整个镇子都不安生。那阵子,大家伙儿就连睡觉都是要睁着半只眼睛的。

那天,有风。风将家里的窗户都吹的吱吱嘎嘎,让人听了,有些害怕,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天,刚蒙蒙亮时,大家伙儿就被一阵奇怪的声音给叫了起来。那是马蹄和铃铛掺和在一起的声音。铃铛不是清脆的那种,而是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

孩子他爹先起的。起身之后,先去敲了敲孩子的门,确认他们没有什么事情之后才又返回房中,将衣裳给穿戴整齐。后来,我也起了。因为惦记着那个声音,就忍不住走到大门那里看了看。透过门缝,能够看到外头空旷的路,路上什么都没有。就在我松了口气,想要返回房中的时候,我听见隔壁有人咿了一声,紧跟着是开门的声音。”

“是看到了什么吗?”

“一包东西,热乎乎的,就放在门口。”婆婆继续道:“我是听见隔壁的声音才将门打开的。打开之后,就看到了那样东西。它,摆放在门的正中间。我俯身查看的时候,闻到了一股香味儿,肉的那种香味儿。紧跟着,我又听到了隔壁说话的声音。他说,这菜是谁家送的?我伸手一碰,感觉热乎乎的,打开一看,的确像是菜,被两层纸包裹起来的菜。最里面的那层是油纸,常用来包肉食的那种。”

婆婆伸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

“还没等我看清楚那是什么菜,就听见隔壁惊叫一声,接着是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的声音。我抬头,还没看清楚隔壁邻居的表情,就听见了他的咒骂声。他说,那个要死的,居然送这种东西过来。

我问,是什么?

他说,是肝,热乎乎的,被做熟的肝。

我的手一下子就松了。

耳朵里听见啪叽的一声。

隔壁邻居听见声音跑了过来,待看清楚地上的东西之后,说了句:怎么你家也有,还跟我家的一模一样。

那天,我们镇子上的人几乎都收到了这样一份做熟了的肝。”

“报案了吗?官府的人有没有去调查?”

“报案了,就连县老爷都顶着一双还没有睡醒的眼睛坐着轿子来了。可查来查去,什么都没有查清楚。镇子上刚刚发生了命案,死者都被挖去了肝。现在,我们门口又都被摆放了一份用肝做成的菜。尽管,那道菜的味道很香,可大家伙儿谁都不敢尝一口。”

“是丢失的肝吗?”刑如意小声的问,可心里却认为不可能。

“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府衙里的仵作验不出来。县老爷只说人的肝没有那么大,也没有那么多,做不了这么多的菜。可当我们问县老爷,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时候,县老爷自个儿也说不清楚。

打从那天之后,镇子上的人对于【肝】这个字越发的讳莫如深,饭馆儿里与肝有关的菜肴也都一并给撤了下去。那个字,仿佛是一个诅咒,谁提了谁就会倒霉。”

“那件事发生没多久,我们就听说了王胡子家的事情。”被叫做阿广的那个年轻人接过了话头:“我们听说王胡子盗了一个狐仙的墓,还拿走了狐仙的东西。我们怀疑,王海和我爹的死都是狐仙做的。你想想,这王海是个孩子,我爹又是一生与人为善的性子,旁人如何会无缘无故的杀死他们?就算我爹和王海倒霉,被凶手给看上了。杀了也就杀了,为何还要挖去心肝?能够做下此等事的也只有山里的那些东西了。”

“你们可有去找王胡子?”

“去了!不光我去了,我们好多人都去了。结果那王胡子一听,不仅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态度嚣张,只说让我们拿出证据来。我们自然没有证据,闹了一阵儿之后也就散了。又过了一阵子,王胡子突然拎着一只狐狸到了街上,说狐仙被他给捉住了。不等我们回过神儿来,那狐狸就被王胡子给……”阿广抿了一下嘴:“再往后,就是王胡子家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满娘的夫君又是怎么回事儿?”刑如意追问:“盗匪的事情,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这事儿我知道。”沉默了许久的书生站了起来:“应该是在王胡子杀了狐狸,他家大儿子夭折那段时间。因为消息是慢慢传开的,所以咱们也弄不清楚是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闹的最凶的就是那段日子。

王胡子杀狐狸的时候,镇子上好多人都去看热闹。那狐狸,与一般的狐狸不一样,看见王胡子拿刀也没有挣扎,只是将咱们这些人都给看了一遍。那眼神,让人觉得心里发毛。王胡子自己也害怕,杀死狐狸的第二天,王胡子家的大门就上了锁,直到他大儿子夭折他才再次露面。就在这段时间,我们听到了关于盗匪的事情。有人说,是王胡子霸占狐仙金银财宝的事情被盗匪给知道了,所以盗匪才会四处洗劫村庄,为的就是找到王胡子,找到王胡子藏下的东西。”

“你觉得是真的吗?”

书生摇摇头。

“那些盗匪你们见到了吗?”

书生又摇了摇头。

“没有!镇子上,好像只有满娘的夫君见到了,所以他才被杀死。”

“不合理!”刑如意沉吟着:“既然是洗劫的盗匪,怎么可能只去洗劫满娘一家。况且你们刚刚说了那么久,我都没听见满娘吭声。这说明,满娘也是没有见过盗匪的,她知道的,只怕与你们听说的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她的夫君见到了盗匪,然后被追杀了。”

刑如意话音刚落,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就不约而同的凝聚到了满娘的脸上。

满娘咬了咬唇,低眉道:“我的确没有见过盗匪。”

第167章 溜肝尖(7)

若是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王胡子说什么都不会答应那个人做那种事情。

报应!

这一定是报应!

就因为他答应了那个人,做了那种事,所以老天爷惩罚他。先是夺走了他的大儿子,紧跟着又夺走了他的小儿子。

他站在小儿子的棺木旁,听着妻子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说不清是愤恨还是懊悔。

“都是你……都是你……”

妻子一边抽泣着,一边用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借着扯拽他的力量站了起来。

王胡子看了一眼妻子。

她满脸泪痕,眼睛红的吓人。他张了张嘴,很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但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来。

“你好好看看,你好好看看,是你,都是你,是你干的那些缺德事儿害死了咱们的儿子。现在好了,就剩下咱们两个了。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干脆……干脆将我一起害死得了。”

王胡子的嘴又张了张,喉咙里有些发干。他轻轻蠕动着喉结,从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呜呜声。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自己对妻子说:“别着急。”

妻子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她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王胡子,浑身颤抖着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王胡子的喉咙更干了。

“你方才说什么?你是巴不得我跟孩子们一起死是不是?”妻子又问,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

王胡子看了妻子一会儿,慢慢地将手抬起来覆盖在妻子的手背上,跟着眼皮半耷说了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王胡子看着棺木中沉睡的孩子,握紧了拳头,还没有修剪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里。“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还要活着的。”

“这就是你心里想的?”

妻子问着,颤抖中还夹着一丝绝望。

王胡子抬头,他从妻子眼睛里看到了除了绝望之外的另外的一样东西。怨毒,就像是看待仇人的那种,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给吃了的那种。

错觉,一定是错觉!

王胡子舔了舔嘴唇,发觉自己的喉咙更干了。

当妻子打算将自个儿的身子背过去时,他忙又说了句:“我……是迫不得已的。”

妻子盯着他,眸光冰冷,声音里也没有了往昔的那种温度。

她说:“你应该去死,这个家里,这个镇子上最应该去死的那个人是你!”

“你再胡说什么?”

王胡子感觉到了一股凉意,手握的更紧了。

“如果你早点去死,就不会连累我们的孩子。”妻子用手指着棺材里的小儿子:“你看看他,你好好看看他。他还那么小,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你给害死了。亏他还叫你一声爹,你却要了他的命。”

“他也是我的儿子!”王胡子的眼圈儿红了:“我只是……只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妻子冷笑:“什么叫没有办法?”

“我……”王胡子看着妻子,嘴巴微微张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被抑制着的哼哧声。

那件事,他不能告诉妻子,至少眼下还不能。

王胡子是个盗墓贼,镇子上的人都知道,但没有人知道,王胡子为什么要做这种缺德的事情。

王胡子第一次去扒人坟墓是因为冷。寒冬腊月,四处透风的家里连一块多余的布都找不出来。那年冬天,镇子上最有钱的马家死了一个小妾。因为生前比较得宠,所以葬礼办的也挺风光。王胡子跟着出殡的队伍从镇子上一直走到了郊外。原本,他惦记着的只是那些吃食,可不知怎么的就将小妾刚刚堆砌好的坟墓给扒开了。直到他看见那个躺在棺木里,穿着一身绫罗绸缎的小妾时,他才明白过来,他扒坟是为了她身上的那些衣裳。

女人穿的,且还是死了的女人穿的。可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在活人衣不蔽体,快要冻死的时候,穿女人的衣裳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王胡子庆幸自己的瘦弱,因为再长一分,那小妾的衣裳就套不到自个儿身上了。扒小妾衣裳的时候,他顺带着将她身上的那些配饰也给摘了下来。拿到典当行,才知道,死人身上的东西也挺值钱。

从那之后,王胡子就格外关注镇子上的丧事。起初,他只是去扒那些刚刚下葬人的坟墓,再后来,他就去掏那些死了好几年的。随着王胡子一天天长大,扒的坟墓越来越多,规格也越来越高。

到了如今的年纪,一般的人家的墓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了。

那个墓是那个人告诉他的。

王胡子选在了傍晚出发。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起伏的山峦上,远远看去竟美成了一幅画。那个墓,他已经找了很久,却没想到轻易就从那个人口中得知了具体的方位。直觉告诉他,那个墓里绝对有他想要的宝贝。

出门前,妻子和以往的很多次一样,都小声的恳求他,希望他能够看到两个孩子的份上不要再去做这种凶险的事情。他看着妻子的眼睛,很想告诉她,如果运气好的话,这将会是最后一次。

盗墓贼的名声不好听,掘人坟墓更是遭人唾弃的事情,他不希望自己的两个孩子再受自己的影响。他心里想着,倘若真找到了那个坟墓,倘若那个坟墓里真有那个人说的金银珠宝,回家之后,他就金盆洗手。妻子需要一个名声清白的丈夫,儿子需要一个需要站在阳光下的爹。

可如果找不到呢?如果找到了里面却没有那些东西呢?

王胡子知道,这种事情没有绝对的。所以,类似承诺的话只在他的脑海里转了转,就给抹去了。他想,等拿到了那些东西,再告诉自己的妻子也不迟。

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森林,除了附近的猎户,大概没有人愿意进到里头去。王胡子也不愿意,尤其在这个季节,总觉得那里头藏着什么东西。可那种规格的大墓,也只有这里才会有。墓里的金银珠宝,让他和他的家人可以体面的过完一生。

王胡子自认方向感并不差,可自从进入眼前的这片树林之后,他就有些辨不清楚方向了。天,越来越暗,王胡子想了想,将携带的火把给点燃了。火光照亮了他的身体,也照亮了正前方的那片林子。林子里似有什么东西窜过,细碎的声音全部落到了他的耳朵里。

王胡子眯起了眼。举着火把,脚步极轻的靠近一棵树。

树后,藏着一个东西。

这东西,长得很像狐狸,但却与他之前见过的狐狸不同。它身子前倾,前爪离开地,呈半直立状,像是要站起来。王胡子在野外折腾了不少年,也见过几只狐狸。白色的,红色的,还有那种杂毛的,但眼前这只狐狸的皮毛却是那种玉色的,甚至在火光的照射下还泛着如玉石一般好看的光泽。

王胡子琢磨,这东西的毛,应该也值不少钱。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那如玉的皮毛,那东西却抬起头直愣愣看着他。它的眼睛比一般的狐狸要大,看向他的时候,眼睛呈微眯的状态,但眼角的余光里却带着一丝戒备。

“小东西,还挺灵。”

王胡子皱皱鼻子。

“今个儿算你命大,若是搁到爷穷困的时候,定捉了你,将这一身好看的皮毛剥掉。眼下,爷还有重要的事情办,你若知趣,就快快离开,免得爷后悔。”

它静默地看着他,没有丝毫想要逃走的意思,反而将半眯着的眼睛睁开,单脚后退,做出一个类似戒备,又类似攻击的模样。

“咋的,还想跟爷过过招?”

王胡子禁不住笑出声来。

它突然抬起头,也冲着王胡子轻蔑的笑了起来。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王胡子意识到,这个古怪的像狐狸一样的东西,可能是通灵的。它听得懂他的话,并且不屑与他刚刚的那番威胁。

王胡子与它对峙着,火把散出的光晕将他和它都圈在了里头。虽则火光摇曳,他与它身上的影子也晃动起来。

“滚!”

他喊,有些恼怒的,但它却一动不动。

王胡子怒了,举起火把朝着它就打了过去。那东西却只是向后退了一步,连头都没有扭一下,继续用那双眼睛盯着王胡子。

蓦地,王胡子就有些慌了。

突然,它抬起前腿,朝着王胡子身后指了指,就像是在劝说他速速从这里离开的一样。

走?

王胡子倒是想过,可被一只类似狐狸的东西给驱赶走,他王胡子还有什么脸面。

在心里暗骂了几句之后,他一手握着火把,一手探到腰间,握住了别在那里的匕首。这匕首,他已经带了很多年,刀锋锋利,可以在瞬间割断那东西的喉咙。

“滚!让开!再挡爷的路,爷就送你上路。”

王胡子“唰”的拔出匕首,用匕首锋利的尖儿对准了那个东西。

它又眯起了眼睛,在盯着王胡子看了一阵儿之后,它转身,窜到了旁边那棵树的后面。王胡子有些不安,他握着匕首追了过去,树后空空如也,那个类似狐狸的东西不见了。

第168章 溜肝尖(8)

一阵风吹过,王胡子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头顶上的树枝并未摆动。

“娘的,真是晦气!”

王胡子朝地上啐了一口,一手握紧火把,一手握紧匕首,沿着之前行走的路线继续往前。

当月亮转到他的头顶上时,他找到了那个墓的入口。

墓前,是一块残缺的石碑,碑上的字已经看不清了。

王胡子只往那石碑上瞅了一眼,就猫着腰钻进了那个黑乎乎的洞穴里。

陷阱!

当王胡子猫着腰钻进去,看见里头的东西时,才知道自己是上了那个人的当。这个所谓的墓,是那个人为他设置的陷阱。

现在,报应来了。

王胡子在妻子泛着恨意的目光中,抱着头,慢慢蹲了下去。

他说:“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没有办法。”

午夜,浓云遮住了最后一片月光。

满娘家的门从里面打开,一只脚从门槛里头探了出来。那脚,生的极小,在长裙的掩映下,仿佛六月里才露出的荷尖。紧接着,满娘的脸也露了出来。

她的脸,半掩在黑色的斗篷里,让人瞧不出她此时此刻的表情。

在满娘的手上,还挎着一只篮子。篮子上方,用了红布遮挡。

满娘先是低头看了眼,接着转身,将房门锁好,又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斗篷,这才快速走进了夜色里。

满娘走的很急,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透过黑夜钻进刑如意与狐狸的耳朵里。

刑如意与狐狸与满娘同行,但满娘却看不见他们。

终于,满娘停在了一处看似不起眼的宅子前,抬手敲响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门,慢慢地开了一条缝,一束光从里头射了出来,满娘暴露在那束光里。

抬头,光的另外一侧是一张布满褶子的男人的脸。他的目光并未在满娘的脸上停留,而是直接落在了她挎着的篮子上,“东西带来了?”

“嗯!”满娘点头,紧随着问了句:“我的孩子呢?”

男人并未回答,而是往旁边稍微挪了挪,说道:“进来吧,老爷都等急了。”

满娘并未像以往的很多次那样挎着篮子走进门内,而是固执的站在原地,用急切的目光盯着男人,“我的孩子呢?你说过,只要我按照你说的去做,你就会救我的孩子。我照你说的去做了,我们都照着你说的去做了……孩子呢?我能不能见一见我的孩子。”

男人露出了不高兴的神情。

“忘了我与你说过的,你只需要做你该做的事情,不要总想着问你不该问的事情。事情办好了,时间到了,你自然能够见到你的孩子。”

“一面,只一面好不好?”满娘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只要确认他还是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你放心,我不会奢求更多的,我会好好按照你们的吩咐做事,直到你们愿意将孩子还给我为止。”

“先进来吧。”男人又往后退了半步:“老爷已经等了太长时间。”

“不!如果今夜还是见不到我的孩子,我就……”满娘用力捏了捏篮子的边缘:“如果今夜还见不到我的孩子,我就将这里头的东西给毁了。老爷的药应该吃的差不多了吧,若是缺了今夜的这副药引子,之前吃的那些,也就没什么用了吧?”

“你……”男人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想威胁老爷?”

“我只是想要见我的孩子。”满娘直视着男人的眼睛:“我只是想要确认我的孩子还是安全的。”

“好!”男人看着满娘:“我去请示一下。”

满娘松了口气,斗篷下绷直的肩膀也跟着垮了下来。

男人转身,表情变得狰狞。只可惜,满娘看不见。

男人很快就回来了,他告诉满娘,老爷已经同意让她去见孩子,但前提是,先把药引子给送过去。满娘眼中透出喜色,忙不迭的点头,并且下意识的将胳膊上的篮子挎得更紧。

院子很大,弯弯曲曲的小路也很多。满娘不敢分心,一步紧着一步跟在男人的后面。等前面的那双脚停下的时候,满娘发现自己站在一扇紧闭着的房门前。透过那扇门,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死亡和药渣混合的那种味道。

满娘想起丈夫临去前的那个晚上,月光也如今夜的一样。

回忆才刚刚开了头,门内就有一个声音传了出来。

“是满娘吗?”那个声音显得无力且苍老。

满娘想,那躺在门后的一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翁。

“是满娘吗?”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

“是!”满娘紧张地回答。

“东西带来了?”

“带来了。”满娘将手中的篮子举起。

“进来吧!”

门开了,一束红色的光从门内泄了出来。满娘瞅着那束光,有些犹豫。身旁低头候着的男人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半步,移到满娘身后,抬手推了满娘一下。

“进去吧,老爷唤你。记得,不要随意乱看。老爷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就是。”

满娘深吸一口气,踩着那束红光,低头走进了门里。她终于见到了那个“老爷”,与方才想象中的老翁不同,他很年轻,甚至比她能够想象的还要年轻很多。与想象中一样的是,他的确是躺着的,而且看起来很瘦弱,也很虚弱。

“老爷?”

“意外吗?”那个人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我与你想象当中的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没有。”满娘低垂着头:“老爷,就是老爷,满娘不敢随意想象。”

“你在说谎!”

满娘心中一惊,双手不由紧握。

“没……没有。”

“就算承认了又如何呢?”老爷走到满娘跟前,用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的目光与自己对视着:“隔着那么一扇门,你对我有所猜测也是正常的,就如同我每次看着那个篮子会猜测你是一样的。嗯,你比我想象当中的要年轻一些,也好看一些。你那丈夫是有个有福之人。”

满娘错开了脸。她心里清楚,自个儿的丈夫若不是替眼前这个“老爷”办事儿,压根儿不会命丧黄泉。可这个“老爷”呢,他又做了什么?他让人偷走了自己的孩子,用孩子的性命作为要挟,迫使自己为他办事。

她的恶,全是由他而生。

满娘的手握的越来越紧,她甚至有种冲动,想要将手中的篮子砸到这个人的脑袋上。他那么瘦弱,兴许一篮子下去就能将他给砸死了。他死了,丈夫的仇就报了。他死了,她就不用再做那些邪恶的事情。他死了,自己的孩子也就能安全了。

念头,一转而过。满娘,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去做那样的事情。因为孩子,孩子的命是握在这个人手里的。她赌不起,更输不起。

“你,想让我死?”老爷的拇指突然用力按住了她的下颌:“你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有些事情不可以去做,所以这些危险的想法在你脑海里转一转也就是了。”

满娘心中一惊,紧握着的双手瞬间松开,身子也跟着有些发软。脊背上,出了一层的汗,凉意穿透了皮肤深入她的骨骼里。

“满娘……不敢!”

“很好,现在将我的药引子拿出来吧。”

老爷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慢慢走回自己的躺椅上。

满娘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无力地摇了一下。待稳住心神之后,才蹲下身子,将手臂上一直挎着的篮子取了下来。盖子掀开,屋子里便蔓延起了一股溜肝尖的香味儿。满娘看着那个放置在篮子正中央的小碟儿,很精致。

她小心翼翼将那个精致的小碟儿捧出来,走到老爷跟前,双手递了过去。

老爷睨了一眼,示意满娘将小碟儿的盖子打开。

溜肝尖,是比所有人都吃过的更嫩,更美味的溜肝尖。

“很好!”老爷张开嘴。

满娘犹豫了一下,拿起放在篮子里的筷子。

……

王胡子掐灭了火把,握着匕首,从那个洞了钻了进去。洞里,是他熟悉的味道。他信心满满,觉得这趟活儿完了之后就可以金盆洗手,从此摇身一变,从王胡子变成了王老爷。

心情好,落地的时候,双脚感觉格外的稳当。他嗅着墓室里熟悉的味道,摸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准备点亮里头的长明灯。

“啪!”

一束火苗跳跃起来。

王胡子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看见了一张脸,一张在火苗中被放大的熟悉的脸。

受惊之后,他慌乱的向后退了几步,那张脸却朝着自己逼近了。

他张着嘴,却听见那个人说:“你到底还是来了!”

“为什么……”王胡子看着那个人的眼睛。

“老爷在等你!”那个人没有回答,只是向一旁移了移。

在那个人的背后坐着一只鬼。

“你是王胡子?”鬼开口说话:“很好,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情,这些是你的酬劳。”

一个黑色的袋子落到王胡子的脚边。袋子很沉,落地有声,还炸起许多的土灰。

王胡子看了“鬼”一眼,用手摸了摸那个袋子。

银子,满满一袋子的银子。

“如何?办好了,这些就都是你的。办不好,也没关系,这些银子你照样可以留着。”

“你要我办什么事情?”

“肝,我需要人的肝!”

第169章 溜肝尖(9)

人,只有一张嘴。

老爷却有两张嘴。

此时,这两张嘴都在做着吞咽咀嚼的动作。

上面那张嘴说:“这东西味道不咋地啊。”

下面那张嘴说:“没有做熟的东西,味道自然会差一些。”

上面那张嘴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低头看着自己的肚皮。肚皮上那张嘴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盘子里,满娘做的溜肝尖已经见了底。

下面那张嘴说:“你不该那么心急。瞧瞧,你杀了她,她就再也不能给我做好吃的肝儿了。”

老爷抬头,看着躺在地上,呈蜷缩状的满娘,回道:“是你让我杀的。”

“不是我!”

“就是你!”老爷站了起来,依旧盯着自己的肚子。角度关系,他只能看见一张向外凸起的嘴。“算了,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的也是,你我本就是一体,我想的就是你想的,我做的就是你做的。”

“我不想杀人!”老爷一脸挫败地跌坐回躺椅上:“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压根儿就不会杀人。是你,都是你将我变成现如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那不是杀人。”下面那张嘴打了个哈欠:“那是在取药。”

“药?”老爷苦笑:“又拿人的肝做药的吗?”

“没有吗?”下面那张嘴反问:“你们不是经常性的将一些心、肝、四肢搁在锅里炖,美其名曰食疗嘛。怎么?只需你们吃咱们的东西,不许咱们吃你们的东西。”

“那不一样!”老爷的声音大了一些:“我们吃的都是动物的肝脏。”

“有什么不一样的?”下面那张嘴反问:“当你们吃着鸡腿的时候,可曾想过鸡在被宰杀时的疼痛,可曾想过你们口中美味的鸡腿肉是从它们的身上割下来的。你们没有想过,因为在你们这些愚蠢人类的眼中,你们吃掉的只是食物。”

“所以,我……也是你的食物?”

“不!”短暂的停顿之后,下面那张嘴继续道:“我吃不了你。”

“可我宁愿你吃掉的是我。”老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

县衙招厨娘,要求只有一项,会做溜肝尖。

众人举荐满娘,却发现那座往日还算热闹的小院这几日都静悄悄的。食客凑上前,才发现那日日都敞着的门上落了锁,而满娘不知去向。

没有熟悉的味道,食客们亦觉得缺少了什么,抓心挠肺的只差将自己的肝给掏出来。

刑如意打着瞌睡撕掉了县衙的招聘启事,然后睁着一双睡眼惺忪的眸子被从县衙里头出来的官差给拉了进去。

“你会做菜?”

“会,而且厨艺还不赖!”

“你会做溜肝尖?”

“会。”

“做得如何?”

“老爷可曾吃过满娘做的溜肝尖?”刑如意问,目光紧盯着县老爷的那双眼睛。

“你的意思是,你比满娘做的还要好?”县老爷没有正面回答。

刑如意扯扯嘴角:“我自个儿觉得我做的不比满娘做的差。”

“你自个儿觉得?”

“做菜这种事情,很难定论。例如你让一个喜欢吃甜的人去品尝一份以咸闻名的菜肴,她会觉得名不副实,而且是极其的名不副实。同样的,你让一个喜欢吃素的人去吃肉,再好吃的肉到了她的嘴里,也是不咋地。”

“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如意做的好不好,待老爷你尝过之后便知道了。”刑如意说着挽起了袖子:“可否借老爷您的小厨房一用。”

管家拿来的并非猪肝,刑如意瞧出来了却没有说破。

她先将肝用清水清洗了一遍,再将洗好的肝放在了滴入白醋的碗里。

待白醋浸入肝之后,再将肝切成薄片,随后再加入适量的醋和白糖,以及生粉搅拌均匀。

刑如意手脚麻利,比起满娘来,似乎更擅厨艺。

管家倚在门口,目光从切成薄片的肝上移到了刑如意的脸上。

方才她笑了。

她在笑什么?是笑很快就能进入府衙成为专门伺候老爷的厨娘,还是在笑未来可以拿更多的银子回家。

管家蹙眉,却发现刑如意又独自笑了一下。

她又在笑什么?

算了,让她笑吧。

管家暗自想着,若她知道自己手中肝的来处,只怕再也笑不出来了。

锅里放油,将切好的肝倒进去,拿起锅铲快速翻炒。只几下,空气里就升腾起了熟悉的味道。

管家换了个姿势,继续盯着刑如意。她扎着一个造型很奇怪的围裙,围裙上画着一只碗。那碗,让管家想起了曾经在街面儿上乞讨的日子。

要饭的不一定都是穷人,还有落难的富人。

管家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意再去回想与碗有关的事情,更不愿意重温那段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恐怖的记忆。

“嗨!”

刑如意伸手在管家眼前晃了晃,见他重新睁开眼睛,笑嘻嘻地将刚做好的溜肝尖递上:“已经做好了,管家你需要尝一尝吗?”

管家盯着那碗溜肝尖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吃肝!”

“很好,我也不喜欢。”刑如意眨巴了一下眼睛:“但不喜欢,不代表着不能尝一口。就如同我这个厨娘不喜欢肝脏一类的东西,却依然能够做好它。”

见刑如意再次将盘子递过来,管家下意识做了一个回避的动作。他用手捂着自己的鼻子,皱着眉头道:“拿开!”

刑如意说:“你声音太大了,吓我一跳。”

管家的眉头皱得越发狠了。

“赶紧收拾一下,将这菜给老爷送过去。”

“管家你真的不要尝一尝吗?兴许能让你回想起小时候的味道。”

“我小的时候也不喜欢吃肝。”

“是吗?可我怎么能说管家你小的时候是极其喜欢吃肝的,而且每日非肝不食?”

管家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不要紧,要紧的是,管家你现在的反应让如意确认……”刑如意诡秘一笑:“确认如意之前听到的有关于管家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你听到了什么?”

“管家你也曾是个小少爷,打从娘胎出来,就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你最喜欢吃的便是府中厨娘做的那道溜肝尖,一日三餐,餐餐皆要有,否则你便耍脾气不肯吃饭。你爹你娘心疼你,自然依照着你的喜好来。在发生变故之前,你的任性都不算什么。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你七岁那年,你爹因为卷入一桩朝廷的科考舞弊案而被抓了起来。

你娘不忍你爹受苦,私下偷偷活动,为了搭救你爹,甚至变卖了所有能够变卖的家产。你,也从一个衣食无忧的小少爷变成了一个一日三餐都要省着吃的穷人家的孩子。

最初的日子,你觉得吃那些粗茶淡饭很新鲜,可日子长了,你就熬不住了。你开始整日整夜的哭闹,闹着要吃你最爱的溜肝尖。你娘没有办法,只得去求附近的屠户。

猪肝,你娘拿到了。

溜肝尖,你也吃到了。

可那却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娘,也是最后一次吃到溜肝尖。

当你心满意足地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你发现你娘用腰带将自己吊在了房梁上。你来不及看清楚你娘死后的模样,隔壁屠户就醉醺醺的找上了门。恍惚间,你明白了,你娘是因为你死的。”

管家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他死死盯着刑如意的嘴,问她:“这些,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如果我说是你娘说的,你信吗?”

管家一下子怒了,他疾步上前,用手掐住了刑如意的脖子。

“说,你究竟是谁?”

“听故事的人。”刑如意并不挣扎,而是一动不动地继续用眼睛盯着管家:“你,杀了那个醉醺醺找上门来的屠夫。因为从他口中,你得知了你娘上吊的最终真相——你娘她被屠户给侮辱了,而她是个极其重视清白的烈性女子。”

“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你娘死后,你便再也不曾吃过这道菜,也不曾吃过任何一道与肝有关的菜。”

“住口!”管家的眼睛变得猩红。

“好!”刑如意爽快的答应,跟着嘴角一扯,问了句:“这肝,是人的吧?”

第170章 溜肝尖(10)

管家一动不动,用那双发红的眼睛盯着刑如意。良久,他笑了,笑容阴森,肩膀稍稍向上,微耸。

“人,不能知道太多的事情,尤其是别人的秘密。”

“你想杀了我?”刑如意反问,嘴角随即溢出一抹笑来,“就像你对满娘做的那样。”

管家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设了一个圈套让王胡子钻,利用那个迫使王胡子帮你们杀人。”

“圈套?算是吧。”管家做出了一个相当不屑的表情:“其实,对付像王胡子那样的人,压根儿就不需要用什么计策。哦,也就是你说的圈套。只是老爷他谨慎惯了,又不愿意旁人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联想到咱们身上,所以才费了一些功夫。”

“你家老爷若只是想取人肝,根本用不着这么大费工夫吧。”刑如意朝着某个方向指了指:“从那里面取,岂不是更方便?”

“你以为我们没有想过吗?”管家的声音里多了一些恼怒:“倘若事情真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至少不会演变成眼下这种无法收拾的局面对不对?”刑如意揉了下鼻尖:“你们选中王胡子,绝不仅仅只是因为他盗墓贼的身份。”

“不错!”管家点头:“除了他盗墓贼的身份,我们还瞧上了他的两个儿子。当然,他的性格也是我们决定选择他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所以,关于王胡子跟狐仙的那个故事,其实是假的对不对?”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世上既没有绝度真实的事情,也没有绝对虚假的事情。”管家抬头看了下天:“至少在我看来,那个故事有一半是真的。那个墓是真的,只不过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墓中也的确有些宝贝,却不是寻常人以为的金银珠宝,而是一些方士、术士们喜欢的东西,且那个墓早在多年前都已经易主。”

“古墓派?”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这个墓主人挺奇怪的。不住阳宅,到抢了别人的阴宅去住。”

“我只是告诉你,这个墓早在多年前已经易主,你如何知道他是活的?”

“我又不傻,倘若是个死人墓,管家先生你又何必浪费这诸多口舌。”刑如意翻了个白眼:“我不光知道他是活的,还知道他将墓中原有的东西据为己有,并且利用在墓中学会的东西招摇撞骗,你家老爷就是被他蒙骗的众多笨蛋里的其中一个。”

“不许你这么说我家老爷!”

“说了又怎样?亏你家老爷还是做官的,怎么见识如此浅薄。若那人当真是个世外高人,怎会抢别人的阴宅,霸占别人阴宅里的东西。其行为不端,源自于内心阴暗。说白了,他就是一个修炼邪术的阴诡小人,你家老爷也不过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试验品。”

“你觉得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吗?”管家冷笑:“你是谁,从哪里来,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些事情,我都不在意。方才我已经告诉你了,知道太多别人的秘密,不是什么好事。”

“我方才也说了,你想杀我。”

“知道就好。”管家招招手:“若你不说刚刚那些废话,兴许还有机会从这院子里逃出去。可现在,你没有机会了。”

“是吗?”刑如意侧了侧头:“若我告诉你,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过从这院子里逃出去,你会不会觉得很惊喜,很意外。”

“找死的人,废话都很多。”管家的双眸泛起一层寒意:“而我从来都不喜欢多说话的人,尤其是女人!”

“正好相反,我喜欢多说话的男人,因为自个儿说话,真的很累。”刑如意向后退了半步,看着管家的眼睛:“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你说什么?”管家盯住刑如意的眼睛。

“这大半夜的,我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如何敢孤身涉险。”刑如意皱皱鼻子,将目光移到了管家的手上:“那狐香也是住在墓里头的人给你的吧?味道差了点儿,一看就是提炼的技术还不够精纯。哦,你不用太意外,毕竟这个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太多太多。”

“你——”

“你在盘算时间。尽管你没有料到我的出现,但你心里清楚,若我只是一般的小女子,是绝对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你跟前的。你虽心狠手辣,也从不在乎多染一条性命,但你没有把握将我杀死,所以才肯与我说刚刚的那些话。

狐香,你早就散出去了。依着今夜的风速,这会儿潜藏在府中各处的杀手们应该都已经集结到了附近,只需你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朝着我扑过来。”

“你果然不一般,可惜,现在知道已经晚了。”

“晚了吗?看来管家先生你并没有仔细听我刚刚说的那句话。我说了,我不是一个人来的。顺便再告诉你一句,我是带着我家夫君来的,而我家夫君,是个顶顶厉害的高手。”

刑如意说着,又向后退了半步。

月光被蒙上了一层阴影,接着是“砰!砰砰!”的声音。等管家回过神儿来仔细去看的时候,才发现那刚刚从天生掉下来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潜藏在府中各处的黑衣人。

当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刑如意的时候,才发现,在刑如意的身后多了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出挑的白衣,五官却平淡无奇,周身上下也不见丝毫的杀气。管家虽不精通武功,却也知道,越是顶尖的高手,就越是擅长隐藏自身的气息。那个站在刑如意背后的男人,绝对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刑如意微笑着摊了摊手:“抱歉!貌似没有给你做思想准备的时间。”

“你……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刑如意继续笑着:“我来,不过是想要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顺便八卦一下这整件事情的前后因果。”

“八卦?”管家皱眉。

“对呀!要不然呢,我一个过路的,除了听故事,还能做什么。”

“听故事?”管家的表情变得更加奇怪。

“哦,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但凡听故事,一定要听完整版的,且还是最精彩的那种。否则,我会吃不下,睡不着。你呢,一定是没有经历过,若经历过,就知道这种听故事只听一半有多折磨人。”

“好吧!”管家长出了一口气:“既如此,我便告诉你。”

“聪明!”刑如意给了管家一个赞赏的目光:“说真的,我已经困了。你若再不说,我就只能请我家夫君用非常手段让你说了。像刚刚那样,我说一段你说几句的方式,真的是太浪费时间了。”

“你既来到此处,自然知道我家老爷的身份,至于我家老爷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也是源于他的迫不得已。王胡子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他表面上是个无所事事的混混,可私下里做的却是掘人坟墓的缺德事儿。老爷知道,也几次三番的想要拿他,却苦于拿不到他的证据。我家老爷,其实是个好官,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事,盗墓贼王胡子现在应该是在府衙的大牢里待着。”

“那件事?”

“嗯!事情还得从两年前说起。当时,我家老爷刚刚调任此地,就碰上了一桩悬案。”

“悬案,如何一个悬法?”

“在距离此地不足两里的任家庄发生了一桩命案,死者是个不足七岁的小姑娘。被发现的时候,她头朝下,脚朝上被倒悬在一口老井里。井口半掩,周边的青草有被踩踏的痕迹。小姑娘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衣衫不整,身上还布满了各种伤痕,且口中有异味,唇色发青,亦有中毒的迹象。”

“中毒?”

“是的。经过仵作现场勘验,发现小姑娘生前被人灌入了大量的砒霜。另外,在小姑娘的手腕和脚腕处,除了发现被捆绑的痕迹,还有被按压的淤痕,怀疑小姑娘在被谋害前,曾有过剧烈的挣扎。

当然,在命案中,受害人在被害时进行挣扎也是正常的,可让我们想不明白的是,凶手既已起了歹意,并且打算将小姑娘沉井,又为何多此一举,在将其沉入老井前为其灌入大量的砒霜。要知道,这砒霜,也不便宜。

还有,我们在现场并未发现小姑娘的鞋子。”

第171章 溜肝尖(11)

“因为你们发现的不是第一现场。”

“不错,我家老爷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那凶手呢,可又抓到?”

“不曾。”管家说着,又补了一句:“若是捉到了那个凶手,就不会发生后面的这些事情了。”

“你方才说那是一口老井?”刑如意的眼珠轻轻转了一下。

管家点头。

“那老井可还有人使用?”

“已经废弃了十多年,村中的人莫说使用,即便是打从那附近经过都是要绕道走的。”

“看来这也是一口有故事的老井。”

“是的!据说是村子里的一个媳妇,因为跟自己的婆婆发生争执,恼怒之下投于井中。后村长组织村民打捞,可因为井水太深,等找到那个媳妇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死时仍瞪着两只眼睛。依照村民们的说法,这媳妇是心怀怨气,死不瞑目。

就在这媳妇被打捞上来的第二天,那个曾与她发生争执的婆婆无缘无故的用头撞墙,竟生生将自己给撞死了。公公得了痴傻的毛病,整日在村中转悠,反复念着的只有一句冤有头,债有主。”

“那……这死者的丈夫呢?”

“也死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被发现的时候人都烂成了一把骨头。”

“仵作没有验看吗?”

“没有!”

“既死的蹊跷,仵作为何不去验看?”

“村中无人报官,官府又如何知晓?”管家反问道:“况且当时村中颇有些流言,说这一家子都是被那个跳井而死的媳妇给勾去了魂魄,是冤魂复仇。村民们心生忌惮,压根儿不愿意多掺和这里头的事情。若非老井又现命案,这桩往事,村长也是不愿多说的。”

“虽说与法不合,却与人的本性相符。”

“事不关己,自然不愿意多蹚浑水。那口老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给废弃的。”

“当年不愿意报案的村长为何此次愿意报案了?”

“还是因为那口老井!村民们私下揣测,说是当年那个媳妇又回来了。流言起,人心也就跟着不安。村长担心事情越闹越大,更担心有人利用这口老井闹出更大的乱子,这才报了官。”

“这村长倒是做了一回明白人。”

“夫人想到的,我家老爷当日自然也想到了。这老井废弃已久,四周更有遮挡之物,只有村中的人才知道这口老井的确切位置,也只有村中的人,才知道村民们忌惮这口老井,适合弃尸。”

“那老井如此隐秘,报案人又是如何发现的?”

“最初发现老井异常的并不是人。”

“不是人?”

“村中有个老人,一直独自居住。既无妻子,也无儿女。为了打发日子,就在家里养了几只小羊。当日,老人驱赶着小羊从老井前经过,其中一只小羊贪吃,就溜到了老井旁。老人见老井四周青草茂盛,也就没急着去赶。结果那小羊吃着吃着就吃到了那根捆绑悬挂死者的绳子,觉得绳子碍事,就咩咩叫了几声。老人听见小羊叫唤,上前查看,发现是根绳子就顺手拉了一下。这一拉,就拉出了一桩命案来。”

“所以,这凶手一定是村子里的人。”

“一定是。外人不可能凑巧发现这口老井,也不可能凑巧在行凶的时候还带着一根那么长的绳子。”

“那绳子呢,可有查过?”

“询问过,但却没有问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来。村民们的日常用水都是从井里获取的,像这样的绳子,每家每户都会备上几根。绳子是普通的绳子,既不是新购的,也不是用了很多年的那种有了记号的,所以无法辨认,更无法通过绳子来找到那个隐匿在村中的行凶者。”

“作案动机呢?如此凶狠的手段,莫说乡间,就是放在洛阳城里也不多见。”

“小姑娘的爹娘也都是村子里的人,为人老实忠厚,在村中颇有些人缘。经过几天查访,也并未发现有人与其结怨。小姑娘自个儿,据村民所说,十分乖巧懂事,也不是那种会惹事,且还会给自己惹来杀人之祸的。老爷依据小姑娘衣衫不整的情况,将重点放在了村中尚未婚配且已经过了最佳婚配的那些男子身上。然而,一番调查之后,仍是毫无结果。

这衙门不是一家的衙门,府衙里的官差也不可能只守着这一桩案子。调查无果之后,老爷便决定暂且将这悬案给搁置下来,先行处理别的案子。可就在老爷将任家庄上的衙役全部唤回来的当天便遭遇了梦魇。”

“梦魇?看来你家老爷这心里还是放不下啊。”

“为官一任,老爷心里自然是放不下这个案子的,暂时搁置,也着实是没有办法。可那个缠着老爷的梦魇,显然是不体谅老爷的。”

“你家老爷该不是因为一个梦魇就做出掏人心肝的事情吧?”

“我说过,我家老爷是好人,也是好官。倘若只是一个区区梦魇,我家老爷如何会放在心上。”管家抬了抬下巴:“那梦魇纠缠了老爷足足半个多月,只把老爷折腾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在夫人的提议下,老爷去了寺庙,请寺庙里的方丈大师为他念了一段驱除梦魇的佛经。临走时,又向大师索取了一串供应在佛前的木珠子。

不知是那佛经起了作用,还是那木珠子当真是开了光,沾了佛祖的气息,回答家中之后的老爷精神果然好了许多,之后也并未再被梦魇纠缠。

梦魇消失了,老爷的精神好了,身体却越来越差。无奈之下,夫人只得再去寺中请大师过府为老爷祈福。大师来到府中只瞧了一眼,就匆匆告辞,说是老爷的毛病,并非佛祖可以医治的。

再往后的事情,夫人方才也猜测到了一些。”

“是墓里的那个人!”

“是!他是夫人找来的,姓丘,我们都称呼他为丘先生。”

“姓丘,他还真与这古墓有些渊源。”刑如意不知怎的就又想到了后世看过的那部小说。

“在王胡子的故事里,一直都有提到一只长得十分像人的狐狸。其实,不是狐狸长得像人,而是人长得像狐狸。王胡子见到的那个,就是给我家老爷看病的丘先生,也是住在那个墓穴里头的人。”

“长得像狐狸的人。”刑如意琢磨着,下意识朝狐狸瞥了眼。

“这位长得像狐狸,且又是居住在墓穴里的丘先生说我家老爷得了一种十分罕见的疾病。这种病,好看却不好治。不好治的关键便是药引子难寻。

当日,我家老爷正处于被疾病折磨的关键时期,莫说是难寻的药引子,就是住在天上的神仙,他都会想方设法的给引下来。丘先生告诉我家老爷,能够治他病症的药引子是新鲜的肝脏,以人肝为最佳。”

“这像狐狸的丘先生果不是什么正派的人物。”

刑如意吐槽着,管家却并未接她的话,而是继续往下讲着。

“夫人方才提到了,说是依着我家老爷的身份,想要获取人的肝脏并不是什么难事,且还不用去做这许多凶险的,日后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咒骂的事情。”

“没错!府衙里的死刑犯就是你家老爷最好的选择。”

“可惜,不是!”管家遗憾的摇摇头:“丘先生说了,被关押在死牢中的犯人不是穷凶极恶,就是心术不正。若是我家老爷用了这些人的肝,不仅病不会大好,且还会变得跟他们一样。无奈之下,我们想到了利用某人去取肝脏的方法。”

“那个某人就是王胡子吧?”

管家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第172章 溜肝尖(12)

当那个模糊的影子逐渐向他靠近的时候,额上的冷汗淌了下来。

他从不信鬼,可现在,他真的怕了。

几天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知县大人,如今却在睡梦中被一个年幼的孩子逼迫地无处躲藏。

是的,这是他的梦,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他的梦。

可他,没有办法醒过来。

他清楚地记得她的样子,衣裳湿漉漉的,泛着老井里青苔的味道。发丝凌乱,贴在她尚显稚嫩的脸蛋上。她的皮肤,苍白中带着一丝青色。口,微微开启。口腔里有些白色的泡沫,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类似苦杏仁的味道。她的眼睛不大,却是十分好看的丹凤眼。当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时,发现那双眼睛也在盯着他看。漆黑的瞳仁潜在发青的眼白里,嗅不到意思鲜活的气息。

也是,死人的眼睛,就算睁着,也是没有任何生气的。

在村民的注视下,他尝试着将她的眼睛合上。掌心从她的睫毛上掠过,觉得有些刺刺的。

一次,两次,三次。

那双眼睛始终瞪着,没有丝毫想要合住的迹象。

身为知县老爷,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着实有些下不了台面。他凝神闭气,在心里默默念着,“你且安心,谋害你的凶徒,我必定捉住!”

许是那双眼睛瞪得太久累了,许是自己的默念起了作用,待他做最后一轮尝试的时候,那双眼睛合上了。

女孩儿的爹娘对他千恩万谢,围观的村民也都夸他是个难得的好的父母官。他听了,心中自是欢喜。

可如今,他却被她给缠上了。原因……大概是他始终没有捉住那个凶徒吧。

迁怒?

他想到这个词,顿时觉得有些委屈。

他不是不想破案,也不是不想帮她捉住那个凶徒,只是此案一时毫无头绪,他也是没有办法才将其暂时搁置的。

他看着那个影子,嘴巴张大,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

对了,这是在他的梦里,梦里的人许是没有办法开口说话的。

他冲着她打手势,希望她能够体谅他的难处,至少也让他缓一缓,不要每次刚入睡就来缠着他,吓唬他。他是人,不是神,几天熬下来,他已经有些熬不住了。

影子停下了,消失了。

他感觉自己喘了口气。

一阵风吹过,后背泛起凉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摸他的背。

什么东西呢?

他缓慢的扭头,目光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哈!”

一张嘴冲他张开,他看见鲜红的舌头在白色泡沫里翻滚。

“啊!”他终于叫出声来。

睁开眼,发现自己直愣愣地坐在床上。

上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腹部有些发凉。他先是闭了闭眼睛,接着用手在额上抹了把,扯过被踢到一旁的棉被随意的盖在身上。

“哈!”

又是那个声音,只不过比在梦境中时更加的清晰。

他一个鲤鱼打挺再次坐了起来。腹部有些疼痛,像是什么东西正从里面钻出来。

他急急的下床,顾不得穿好鞋子,手忙脚乱的将卧房内的灯烛点亮。

低头,发现腹部隆起了一个包。

小心翼翼地掀开衣裳,他看见了一张脸,一张熟悉的脸。

“啊!”

他一边惊叫着,一边慌乱的向后退着。双腿撞上床板,整个人跌躺在床上。

噩梦,这绝对是噩梦。

清醒,他一定要让自己清醒过来。

手掌,重重拍打在自己脸上,很疼,疼得他嘴巴都合不拢了。

“哈!”

还是那个声音,只不过里头多了些嘲笑的意味。

府衙里的人都知道他病了,却不知道他究竟得的什么病。

夫人倒是领着几房小妾来探视过,并且忧心忡忡地想要留下来照顾他,却被他赶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唯恐被人知道这个秘密。

一天,两天,三天……就在他快要被折磨疯的时候,管家敲响了卧房的门。

他目露凶光,最终却将自己的秘密坦白于管家的面前。

管家请来了庙里的大师,大师却被那个古怪的人脸给吓走了。

几经周折,他见到了丘先生,从丘先生那里知道了化解的办法。

办法一:将案情侦破,凶徒捉拿,以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从而兑现自己的承诺。

办法二:以毒攻毒,用良善之人的心肝喂养这个寄生的小鬼。待喂养到一定的程度,小鬼自然会被感化,从而离开他的身体。

他是父母官,自然不愿意选择第二种。可多番努力,那个看似呼之欲出的凶徒仍是毫无踪迹。无奈之下,他只得听从管家的建议,选择了第二种。

……

当王胡子看到那个人时,就知道自己栽了。

原来,外头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他果然是在为知县老爷办事,而他的主子,堂堂的知县大老爷竟出现在他想要盗取的墓穴里。

人证,物证俱在,他根本无从辩解。

他以为,下一刻,知县老爷便会将衙役们唤出来,将其五花大绑扭送到府衙大堂。结果,知县老爷只是轻轻地丢给他了一个选择题。要嘛帮知县老爷办事,无论办成办不成,他都可以得到一笔银子,从此金盆洗手,过干干净净的日子。要嘛,被扭送府衙大牢,能不能出来,几时能够出来,就要看这位知县老爷的心情。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况且他王胡子也不是那种会舍己为人的好人。

只挣扎了片刻,他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去帮县老爷。

计划很简单,由知县老爷身旁的那个管家指定需要获取肝脏的人家,再由他借助夜色挖出一条盗洞,由那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目标带走。

知县老爷最初选择的是一个患有疾症的孩子。那孩子得的是治不好的病,需要常年服药,已经将整个家给拖累垮了。按照知县老爷的说法,他将那个孩子带走,取了肝脏,既是为自己,也是为孩子,更是为孩子的家人考虑。

行事前,管家找到他,让他先行挖出另外一条地洞,目的地却是那个人的家。

那个人,便是满娘的丈夫,也是哄骗王胡子前去盗墓的人。

王胡子原就恼恨他,对于管家的提议,自是没有什么意见。于是,他依着管家的吩咐,寻了合适的地点,挖了一条直到满娘家的地下通道。借助江湖上惯用的迷烟,盗走了满娘家的孩子。

盗匪一说,也是管家命人撒出去的消息。原因很简单,在知县老爷管辖的区域内频频发生盗婴事件,若是没有一个合理的说法,怎么堵得住悠悠众口,以及安抚惶惶人心。

王胡子依着管家的吩咐,将满娘的孩子放在了之前说好的那户人家。偷龙转凤,鱼目混珠,待那个人知道真相,前去寻管家质问的时候,正好落入管家为他精心设置的另外一个陷阱里。

他虽是为知县老爷办事的,可到底不是老爷的心腹,如今又知道了老爷的秘密,管家自然是容他不得的。王胡子心有凄然,知道自己的下场也不会比满娘的丈夫好多少。管家之所以留着他,是因为事情还没有办完。

王胡子不怕死,却怕连累自己的家人,他私下编造了一个狐仙的故事,想要借助狐仙复仇将夫人和孩子转移出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先是他的大儿子落入了管家的手里,跟着管家又以他大儿子的性命作为要挟,让他去寻更多的肝来。挖洞,盗婴,杀人,取肝,王胡子在短短数天里面完成了从盗墓贼到杀人犯的转换。

他尽了力,却依然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他想说明真相,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开口的勇气。至于复仇,更是他不敢去做的事情,因为在他的身后,还有整个王氏家族。所以,当他的夫人口口声声的质问他,指责他的时候,他只能用力握紧拳头,无力的辩解着。

管家算准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到,这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第173章 溜肝尖(13)

他杀过人,却没有亲手杀过人。

身为一方父母官,死在他手中的多是身负罪恶的坏人,可刚刚他却杀了一个“好”人,一个无辜的,曾被他牵扯进罪恶里的妇人。

他看着满娘的脸,感觉着生机一点点从她柔软的身体里溜走,他觉得自己有些恶心。

“愧疚吗?”

有个声音在阴阳怪气的问他。

他点点头,将目光从满娘失去生机的脸上移开。

“那只是食物,人类在猎取食物的时候是不需要产生愧疚的。”

那个声音又说,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

“满娘不是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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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溜肝尖(14)

刑如意用筷子夹了块溜肝尖儿递到狐狸嘴边。狐狸犹豫了一下,张开嘴,把那块肝尖儿吞了进去。刑如意单手托腮看着狐狸的腮帮子,见他并无做出咀嚼的动作,有些失望地问了句:“不好吃吗?”

“好吃!”

狐狸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将手伸到刑如意的跟前,取下了她手中的筷子。

“近几日厌食,所以没胃口。”

“厌食吗?”刑如意抬眸:“可我怎么瞧着昨日满娘做的溜肝尖儿你吃了好几块。”

“没有!”

“我亲眼看见的。”刑如意站起来,气呼呼地用手指着狐狸:“好你个臭狐狸,这还没怎么的,就想见异思迁啊。”

“见异思迁?”

“难道不是吗?之前是谁说的,全天下只有我做的饭菜最好吃。可你再瞧瞧,我这用心做的溜肝尖儿你吃了几块?”

“夫人可莫要再难为先生了。”满娘摇着头从一侧的小厨房里走了出来:“先生哪里是不喜欢吃夫人做的溜肝尖儿,只怕是昨日吃满娘做的,吃的反胃了。于是,今个儿瞧见夫人你做的,便再也吃不下了。只那一块,就足以证明先生是在乎夫人你的。”

“是吗?”刑如意歪着头看向狐狸。

狐狸轻点下巴,回了句:“是的。”

“没有骗我?”

“我何时骗过夫人?”

“你骗我的时候还真不少。”刑如意掰着手指:“不过,我不在乎。”

狐狸蹙眉,见刑如意将那盘溜肝尖儿端起,倒在了一旁的小树下。

“满娘说的没错,让你吃我做的这盘溜肝尖儿确实有些为难你了。我心里明白,这道菜,我做得不如满娘。我虽也用了心,却终究只是在模仿一道菜肴。”

“满娘没有夫人说的那么好。况且,满娘也只会做这一道菜。”满娘略低了头:“小宝是最喜欢这道菜的,可那时候,我总担心他吃多了不好,就敷衍着一直不肯为他做。后来,我日日都做这道菜,做的越来越好,可小宝他……再也吃不到了。”

“他会明白的。”

刑如意走到满娘跟前,拍了拍她的肩。

满娘抬头,挤出一抹笑来,“那夜出门时,夫人为何拦住满娘?还有,夫人究竟对县老爷做了什么,为何县老爷他……”

“拦你,是不想你无辜丧命。至于县老爷,我并未对他做什么,他变成眼下的这个样子,也全是因为他过往做的那些事情。这世道,还是讲究个因果的。”

满娘的眸光暗了一下:“满娘也会为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负责的。”

刑如意点点头:“可有了去处?”

“静安堂的师傅愿意收留满娘。”

“想好了吗?”

“想好了。”满娘虚点了下头:“满娘想要做的事情,都已经有了结果。再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徒增伤心罢了。”

“既如此,我也就不在劝你了。”

“满娘还要谢谢夫人,谢谢夫人救了满娘,让满娘还有机会为自己曾经做的那些事情赎罪。”

满娘说着,福了下身子。

刑如意忙伸手扶住了她,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帮县老爷做事的?”

“在我家夫君去了之后,县老爷便遣人找到了我。他说,只要我暗中帮他做事,他就帮我找回小宝。”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小宝是被他们弄走的?”

“我家夫君遇难之前我就知道了。”满娘扯扯嘴角:“我家夫君曾是个江湖人士,他做的很多事情,也都是不清白的。只是后来遇到了我,我们又有了小宝,他才决定金盆洗手,与过往的那些日子告别。

可过惯了在刀口舔血的日子,如何安于平淡。就算他想要安于平淡,可那些常人做的事情,他都做不来。

其实,我并不晓得他是在何种机缘下开始帮县老爷做事的。只知道,在帮县老爷做事之后,他就变得越发心事重重。官府的差事难办,尤其他又是个见不得光的暗差,其中的艰难和心酸,怕是也只有他自个儿才知道。

夫君出事前,他曾回来见过我。他告诉我,小宝的失踪与县老爷有关,而且十有八九已经不在了。他还将县老爷得了怪病的事情告诉了我,嘱咐我千万要小心,因为县老爷是吃人的。”

“然后呢?”

“然后……”满娘抬眼看着远处:“我听见门外有骚动,夫君他握了一下我的手,就急匆匆的离开了。过了几个时辰,他被人抬了回来,满身是血,奄奄一息。再后来,村子里就不停的出事,只有我知道,这些怪事的源头在哪里。”

“既然知道,为何不说?”

“害怕!”满娘直言不讳:“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失去了丈夫和孩子的女人,我害怕,害怕揭破真相之后会发生的那些事情。”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县老爷做事?你明明知道小宝他已经……”

“大概是因为不死心吧。我总想着,我家夫君是帮他做事的,就算他心再狠,也不至于要了我家小宝的性命。况且,他还以我家小宝的性命相要挟,我以为我的孩子还活着。”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小宝他是真的不在了。”

“是王胡子告诉我的。王家小儿子出事之后,王胡子找到了我,且将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了我。”

“王胡子这是傻了吗?偷走小宝的就是他啊。”

“他来找我,是希望我杀了他。”满娘眸中显出一丝厉色:“王胡子是个懦夫,他受制于县老爷却不敢反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出事,却什么都做不了。即便是死,他都没有勇气。所以,他来找我,是希望我恨他,希望我可以亲手杀了他。”

“如果是我,大概真的会动手。”刑如意摸了摸自个儿的鼻尖。

“我也想过,可杀人是要偿命的。”满娘低声说着,说完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双手:“曾经的我,不愿意双手染血,背负性命。可如今的我,虽没有背负性命,却还是沾染了血腥。”

“送给县老爷的那些肝儿……”

“王胡子找过我之后,我便有了决定。”

“那些来吃饭的人,都是被此事牵扯进来的人吧?你的这间院子,明着是个小餐馆儿,实际上是为了你们商谈事情用的。我和狐狸,倒真是误打误撞进来的食客。”

“误打误撞进来的也不止夫人和先生,只不过旁人过来尝个新鲜也就不再来了,反而因着这些误打误撞的人,倒是让县老爷对我们有了诸多放松。至于那些肝儿,都是县老爷身边那个人送来的,只不过我在里头加了一些东西。我原是想着,让他一日比一日虚弱,待我找到我家小宝之后,再……说真的,我虽知道这县老爷得了怪病,却没想到他的病是那样的。”

“你见过县老爷身上的东西?”

满娘点头:“有一回,我去给县老爷送东西,那管家接了之后,却没有顺手将门给掩好。我心里惦记着我家小宝,就悄悄跟了进去,结果……我虽听夫君描述过,可亲眼时,仍觉得害怕。夫人与先生来的那日,正是我与乡邻商量的日子。”

“那你可知道县老爷的怪病是打从哪儿来的?”

“听夫君说过,却没细问。乡下人,对这种事情,还是有些忌讳的。县老爷,是被鬼怪附身了对吗?他虽不见得是个清白的好官,可若没有这怪病,也不会生出吃人心肝的主意。”

“无论他是基于何种原因,他的确吃了人的肝,有如今的下场,也是他应得的。”

“那县老爷……”

“他被心魔所困,食人血肉成瘾,如今事情被抖落出去,就算不被当做怪物打死,也会被关押至死吧。”刑如意摇头,想到县老爷被锁在笼子里的模样,不由得叹息。

其实,这结局,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那晚,满娘如约携带了炒制好的溜肝尖前去县衙,临出门时被刑如意给拦了下来。满娘见到刑如意,先是吃惊,紧接着想要掩门躲避,可下一刻她就如释重负般的放松下来。不待刑如意开口,便自行说道:“我这里头装的是人肝。”

刑如意只淡淡地回了句:“我知道。”

后面的事情,满娘就不知道了,她只知道,当刑如意接过她手中的篮子,与其夫君离开时,她觉得一直搁在心里的东西放下了。倚门,她嘶声地哭着,却用力捂紧了嘴巴,尽力不发出声音来。

满娘知道,遮在心头的那片阴霾,终究还是要散了。

被县老爷杀掉的自然不是真的满娘,而是狐狸用别的东西幻化出来的。刑如意也是真的帮县老爷看了病,那人脸也真的给挖了下来。只是,县老爷吃了太多的人肝,早已种下了心魔,这心魔却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能够给医治的。

那挖下来的人脸,刑如意寻了个水晶瓶将其装了起来。那脸,整日贴在瓶身上,不停的咒骂着刑如意。刑如意觉得聒噪,便让狐狸使了个法术,让那人脸只能张嘴,却发不出声来。骂了几日,那人脸,也就消停下来了。

第175章 杏仁酥(1)

他,饿了。

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一团软糯的纸。

捏了捏,好像是食物。

仔细回想了一下,却全然记不住这团食物是什么时候塞进口袋里的。

“咕噜……咕噜噜……”

肚子接连发出让他心烦意乱的响声,他捏了捏那团纸,将它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打开,是一团带着潮意的碎末。

他张开嘴,将那团纸凑到嘴边,鼻子却先一步闻到了杏仁的味道。反胃,强烈的反胃将他忍不住做出了干呕的动作。手一抖,被纸团包裹着的杏仁酥碎末也都撒在了地上。他低头看去,恍若看见了一张惊慌的小脸蛋。

“该死的!”

他咒骂着,抬脚在地上搓了搓。转身,捂着咕噜噜作响的肚子,继续往前走。

临出门时,他分明看过此地的地形图,姨娘家所在的那个村庄就在附近。根据他的脚程,早该到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在那件事发生时,他因为慌乱在林子里迷了方向。

水,不成问题。

这一路上倒是遇见了不少小溪流,但食物早已经吃干净了。如果还找不到有人的地方,那么他极有可能被活活饿死。

饿得难受,他伸手扯下路边的一片叶子塞到嘴里。入口苦涩的感觉让他强忍着咀嚼了两下之后又给吐了出来。就在他绝望地想要停下脚步,躺在原地等死的时候,一束光跳入了他的眼眶。

他揉了揉眼睛,使劲地揉了揉眼睛,确认那的确是一束灯光,而不是他的错觉。

脚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加快步子,用手拨开挡在眼前的树枝,走上前去。

这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青竹绕成的篱笆,篱笆上还缠绕着不知名的花。晚风一吹,带来阵阵香味儿。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站在了同样是用青竹扎成的门前。

门上,挂着一块不规则形的匾额,上面写了三个字:“有来居。”

这是个奇怪的名字,细品一下,好像还带着一丝禅意。他读书,但不学佛,而距离他家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座寺庙。偶有僧侣路过,借着化缘的契机也会与他攀谈几句。那时候,他爹娘尚在,家境也不似现在这般落魄。他忽然有些后悔,若当日没有想着投靠姨娘,而是进入那寺庙中做了和尚,兴许也就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咕噜噜……咕……”

他的肚子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抬手在门上轻叩了几下。

门内,静悄悄的。

他抿了抿嘴,用手推了一下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于是,他将那条缝隙又给推大了些,脚也随着迈进去了半只,“请问,有人吗?”

里面有个女子回应:“进来吧,门开着呢。”

他犹豫了一下,手却不由控制地将门完全推开。

简简单单的小院子。院子里很干净,干净的好像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灯光,是从正对着门的那间房里射出来的。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团蜡烛,高地错落,交织成一团大的光影。

女子姣好的身影映在门上,手起手落,不知在做着什么。

他才靠近那扇门,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黑影立在两扇门的中间。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听见里头那个女子小声道:“是过路的人吧?你莫要吓到人家。”

音落,立在两扇门中间的那道黑影动了动。

他这才看清,那立着的是个男人。很高,大概能比他高出一个头。肩膀很宽,衬的他那憨厚的五官越发显得笨拙。

“这是我家夫君,姓殷。”

门后的女子也显出身来,模样比她的声音还要好一些。此时,她正微笑着看向他。

“你是……”

“董卓。”

“董卓?”女子瞪大了眼睛,“是打从三国来的吗?”

他一愣,却看到那女子笑了起来。

“公子请勿介意,奴家是与公子你开玩笑的。”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盛唐女子,多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可言行如此放肆的,他却还是头一回瞧见。开玩笑?这良家妇人,能当着自个儿夫君的面与旁的陌生男子开玩笑吗?

“看来吓到他的是夫人你。”

立着的男子开了口,声音也与他的长相一般,没有什么特点。

“莫怕,我家夫人生于山野,性子难免癫狂。董卓是吗?请进来坐吧。”

在他面前,有一张桌子。桌子也是用青竹制成的,上面摆放着一副茶碗,

他迟疑了一下,在桌前坐了下来,“那个,我迷路了,吃的东西也没有了。”

“你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吗?”女子瞅着他的衣衫。

他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的确有些狼狈。再看他的腿上,似还沾着一些污泥。

“我……是来投亲的。”

“瞧出来了,你的样子十分落魄。”女子扬了扬下巴,将一杯茶水推到了他的跟前:“先润润喉咙吧。放心,这茶是刚刚才倒好的,我与我家夫君尚未来得及品尝。”

若是以前,他定然不会去接这杯茶,可今时不同往日,莫说是一杯新茶,就是旁人喝过的他也不会嫌弃什么。人,在逆境中,都会学着放弃曾经的坚持,忍辱或者偷生。

端起茶杯,仰头,一口饮尽。他抹了抹嘴,问:“夫人家中可有吃的,剩菜剩饭也行。”

“剩菜剩饭没有,倒是新炒了一盘溜肝尖,本是打算留着待我家夫君小酌时食用,若你不嫌弃的,就先用着。”

他咽了咽口水,急道:“不嫌弃,我不嫌弃。”

女子将一盘溜肝尖端了上来,他连筷子都顾不得拿,直接下手,抓进嘴里。入口,是肝独有的香味儿。他吃的很急,只几口便将整盘的溜肝尖都给吞了下去。吃完,连嘴都顾不得擦,就又问了句:“还有没有,馒头也行。”

女子递上一个馒头,随后也寻了一张凳子坐下,单手托腮,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

“瞧你的穿戴,不像是那种吃不饱饭的。既有饭吃,为何还要投亲?你的亲戚是住在这附近吗?据我所知,这附近并没有什么阔气的人家。喏,你瞧,我们身上这衣服可不及你身上穿的好。”

“那只是曾经。”他咬了一口馒头,将头低了下去:“在我爹娘出事前,我家算是富裕的人家。至少,在我出生之后,爹娘就没有让我饿过肚子。不仅没有饿过肚子,还有钱让我念了几年的私塾。若我爹娘还在,兴许,我已经在进京赶考的路上了。”

“我瞧着你也像是念过书的。”

“方圆百里,我是唯一一个念过私塾的。只可惜,天不佑我,不光家败了,就连爹娘也都没了。我董氏一门,如今只剩下我孤身一人。”

“能否问一句,你爹娘是怎么没的?”

“在我十六岁那年,一位远房亲戚给我说了门亲事。姑娘家是开药坊的,他爹是他们那方圆百里内唯一一个既能给人看病,还能开药坊做买卖的能干人。那姑娘的画像,我也瞧过,虽不及夫人,却也长得不难看。”

“我生的很好看吗?”

“夫人不难看。”他瞅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丈夫,“当时的我,可谓是春风得意,事事顺心。依着我爹娘的意思,待我满十八岁将其迎娶过门之后便收拾盘缠,送我上京。若能谋得功名,自然再好不过。若是时运不济,名落孙山,便与我那娘子一同返回她的家乡,先做学徒,再做药坊管事的。”

“果然是个不错的打算。”女子侧着头,笑了笑。

“可谁都没有想到,这场看似美好的婚事其实并不怎么好。新婚当日,我便觉得我那娘子有些古怪。到了洞房时,她竟自揭盖头,用一把剪刀对准了我的喉咙,差点当场要了我的命。”

“莫非这新娘子另有意中人,不愿意嫁给你。”

“她说她生是她表哥的人,死是她表哥的鬼。我气恼了,便动手打了她,然后强行撕破了她的衣衫,与她行了夫妻之事。我承认,我当时的做法的确有些欠妥。可那种情形下,她那般对我,还说了那般让我觉得甚是难看的话,我根本就控制不住我的一些行为。事后,我也曾好好与她说话,让她忘了她那个什么表哥,从此踏踏实实与我过日子。至于她先前说的那些,我权当没有听见。”

“然后呢?”

“她死了!”他抿了抿嘴:“早上起来时,她没有说话,我以为她想明白了就自个儿穿好了衣裳先行出去了。等我再回房时就看见她躺在地上,手里握着那把剪刀,剪刀上有血,血是从她胸前冒出来的。”

“自杀?”

“当然是自杀!她是我的娘子,纵然行为不妥,我也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他用手捏着茶杯,低头看着杯底的纹路:“若是……若是我早知道她会那样,我兴许不会……唉!这世间哪有什么早知道啊。发生的事情,终归都是发生过了的,说后悔,也没什么用了。”

“那你的爹娘?”

“算是被这件事给牵扯了吧。”他舔了一下嘴唇:“这后面发生的事情,直到现在,我仍觉得是噩梦一场。”

第176章 杏仁酥(2)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你娘子自杀的那天?”

“不!是我爹娘被害的那天。”他低了头,将整个身子都藏在烛火映射出的阴影里。“我不知道那个人是如何闯进我家里的,只知道,当我推开爹娘卧房的门时,闻到的那股冲鼻的血腥气。抬头,我看见爹和娘仍像往日那般坐在方桌的两侧,也依旧维持着日常的那个姿势,只不过摆在桌上的不是茶点,而是他们的头颅。

血,还没有完全凝固,一滴,一滴的从他们的头颅,从方桌上滴落下来。我整个人都傻掉了,就那么直愣愣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再然后,我看到了那个人,那个杀人凶手。他满脸是血,手里还提着一把染血的刀。我下意识的想要逃走,却发现自己瘫软在了地上。绝望,深深地绝望。寒意,彻骨的寒意,在那一瞬间就将我给笼罩了起来。我坐在布满血腥的阴影里,等待着属于我的命运。”

“可你还活着。”

“是的,我还活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倘若我知道我会像现在这样活着,当时我一定会恳求他杀了我。不,他照样不会杀我,因为他知道,让我活着比让我死了好。”

“他……”

“他没有杀我,却带着那把染血的刀直接去投了官。杀人偿命,他不会活着从府衙的大牢里走出来。我,也没有办法从他拿着刀的那个瞬间走出来。”他抱住了自己的头:“闭上眼,我看见的不是倒在血泊中的她,就是坐在方桌两侧失去了头颅的我的爹娘。更可怕的是,他们还都在冲我笑。那院子,我是没有办法再住下去了,于是找了人,想要将它给卖了。”

“有人买吗?”

“有人买,只是他们将价格压得很低。”

“凶宅的确不容易出手。”

“凶宅。”他闭了闭眼,露出一丝苦笑:“那是我的家,不是凶宅。”

“那是连你自己都不敢住下去的家。”

“你说的对,那是连我自己都不敢住下去的家。凶宅,它的确是凶宅。”

“然后呢?”

“然后?”他愣了片刻,接着说道:“然后我拿着银子从家里走了出来,像个傻子一样的站在街上,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的银子没有了。”

“被贼给偷了?”

“也许是吧。”他将头垂了下去,显得越发沮丧:“拿着银子出来的时候,我并未带什么行李。我原打算着用那银子置办新的衣物,没想到,还没有暖热乎,它就不见了。无奈之下,我只得当了身上仅有的物件,用置换的银子,雇了一辆马车离开了。”

“你竟然用身上仅有的银子去雇了一辆马车?”刑如意摇摇头:“你真是个人才。”

“夫人也觉得我很可笑是吗?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觉得自个儿挺可笑的。当日,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我以为我只要雇佣了马车,车夫就会将我送到我姨娘家里去。

姨娘,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唯一可以投靠的亲人。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才刚刚走到野外,那车夫就凶神恶煞的迫使我下车,然后一扬鞭子,走了。”

“你可真是够倒霉的。”

“是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吧,否则,我又怎会沦落到今天这个模样。”他看着自己的手,像是要从那双手上找到答案。可惜,手,什么也不能告诉他。

“之后呢,你做了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家,没了。银子,没了。雇佣的马车也跑了。我只能一步一步的朝着姨妈家的方向走。我记得,小时候爹娘带我去过几回,一来一回大概一天的行程。我估摸着,就算我的这双脚不及那马蹄子利索,三五天内总能走到吧。”

刑如意掰了掰手指,摇摇头。

“第一个白天,我走的还不错,到了晚上,开始觉得腿困。我运气挺好,遇到了一对儿老夫妇。不仅填饱了肚子,还顺带稍上了一些干粮。虽然,那些干粮的味道并不好,可总好过饿肚子。

第二个白天,我吃完了所有的干粮,却仍觉得肚子饿。肚子一饿,就没有力气,多走一步对我来说都是极其困难的事情。好在,不远处就是一片竹林,可以让自己在竹林里歇歇脚。”

“是个不错的主意。”

“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对吧?我走进了那片林子,寻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合衣躺了下来。地上,并不舒服,甚至还有些潮湿。可我,已经顾不得了。我太累了,于是闭上眼很快就入了梦。

最初的梦,是个极好的好梦。梦里,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我站在杏树下,正给我爹背书。微风吹过,落下片片杏花的花瓣,然后我娘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过来。我听见她对我爹说:别对孩子那么苛刻,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喏,孩子读书都读饿了。

我爹不屑的哼了一声,用手揪住了我的耳朵,说:饿死他活该,这么简单的东西都背不会。

虽然是在梦里,可我依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我的耳朵被我爹揪得生疼生疼。

我一挣扎,我爹的头就掉了。再看我娘,她依旧站在我跟我爹的跟前,手里捧着一只空的托盘,盘子里摆放着她的头。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两只充血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她说:“你吃块点心吧,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杏花酥。

我一下子就给吓醒了。醒来,天已经半黑,竹林里的风吹得呼呼的。我向四周望去,总觉得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藏着什么。于是,我站了起来,用最快的步子在竹林里穿梭。

鬼打墙,那个时候我一定是遇见了鬼打墙,否则那么小的一片竹林,我怎么就走不出去呢。”

“你说你遇到了鬼打墙?”

“我不知道。关于鬼打墙的故事还是小的时候娘讲给我听的。时隔多年,我只记得那个故事大概的轮廓,却已经记不清楚详细的内情。记不得,自然也就不会与左邻右舍的说些什么,但当时那种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状态真的很像是故事里的鬼打墙。”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刑如意追问,却发现对方的耳朵红了起来。

“怎么出来的?”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用了早年间老人们教我使用的一种办法,据说那样做,可以打开鬼怪的眼睛,找到真正的出去的路。我按照老人们说的那个方法办了,结果真的就从那片林子里走出去了。”

“既出去了,又为何搞的像现在这般狼狈。”

“那是因为人出去了,魂却给困住了。”他在下意识的回避着什么,“走出竹林后,我看见了一块一块的田地。那些地,有些是空的,有些则已经种上了新一季的农作物。有田地,有农作物,自然就会有村落。就在我寻摸着是不是能找个人过来问一问的时候,我听见了歌声,一个稚嫩的,带着童趣的小姑娘的声音。”

“你见到了一个小姑娘?”

“不是见到,而是看见。”他纠正着:“当我走出那片竹林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充满童趣的声音,紧跟着我看到了一抹杏黄的影子。”

“你做了什么?”

“我……我走了过去,我看见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姑娘蹲在田地里。我问她,身上可有什么吃的没有。”

“小姑娘有吗?”

“有!她在身上掏了半天,最后掏出一个鼓鼓的纸包。打开,里面放着两块特别丑的杏花酥。”

第177章 杏仁酥(3)

“特别丑的杏花酥?”

“不是铺子里卖的,像是自己家里做的那种。”

他皱着眉,脑海中显出那个纸包的样子。皱巴巴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中药的味道。他猜测着,小姑娘家里一定有个身体不大好的人,也许是她的母亲,因为从她的穿戴也看,不像是有母亲帮着料理的人。也许是他的父亲,有个身体不大好的父亲,做母亲的就算想要帮女儿置办漂亮的衣服,也会很困难。

“那……小姑娘把杏花酥给你吃了吗?”刑如意换了个姿势。

“给了。”男人舔了下嘴唇:“她先是给了我一块,后来大概是看我的样子有些可怜,就又给了我一块。那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杏花酥,虽说也有些杏花味,却一点都不酥。”

“可那两块杏花酥却让你填饱了肚子。”

“填饱肚子?不!就那么两小块杏花酥是填不饱肚子的,但它的确让我不那么饿了。”

“你应该感谢那个小姑娘。”

“是的,我应该感谢她。”男人低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头:“那时候,我也是那么想的。我坐在田耕上,看着她小小的影子在那些农作物里穿梭。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作物,也不知道她摘的是什么东西,但我看的出来,她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那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你没有想过去帮小姑娘一起吗?”

“帮?”男人又皱了一下眉:“我想过,可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可以请教那个小姑娘,说不准你就学会了一样生存的技能。”

“我是个大人,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况且我以前的家庭条件不错,我不认为自己有一天会去做跟小姑娘一样的事情。我……家里也没有农田。”

“你就一直那么坐着?”

“一直坐着,因为我不知道除了坐着我还能做什么。过了很久,那个小姑娘提着篮子坐到了我的旁边。”

“她跟你说话了?”

“嗯!”男人闷闷的应了声:“可我宁愿她当时提着篮子走了。”

刑如意的眸子暗了一下。

“那个小姑娘都与你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男人挺了挺背:“让我想想她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她问我是从哪里来的?”

“你告诉她了?”

“是的,我告诉她了。我不认为自己有隐瞒的必要,而且我觉得她不一定知道我所说的那个地方。她那么小,她的家又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她的爹娘一定没有带她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我也认为她没有去过。”

“然后,她又问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我看着她的眼睛,觉得里面装满了好奇。我很想告诉她,就像我回答她的第一个提问时那样的坦诚。可对着那双眸子,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怕吓到她?”

“是的,我怕吓到她。”

“你可以选择说一个谎话。”

“谎话?我也想过,但我不知道该对着那样一双眸子说什么样的谎话,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谎话能够解释我出现在她面前时的落魄。”

“你可以告诉小姑娘,你是个商人,之所以变得那么狼狈是因为在路上遇到了劫匪。你身无分文,却想要靠着自己回到家里,没想到又迷了路,误打误撞遇见了小姑娘。你还可以请小姑娘带你回村里,村里的年轻人一定可以为你指出正确的路,帮你及早去到姨娘家里。”

男人的眸子亮了亮,随着又暗了下去。

他说:“如果那时候我能遇见夫人你就好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

“是的,这世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男人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我该继续上路了。”

“时候不早了,你确认这个时候还要上路吗?”刑如意也站了起来:“我家里还有一间多余的房间,小了点儿,但总比露宿荒郊野外的强。”

“我今晚可以住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我家夫君也是好客之人。”刑如意指了指那间厢房:“床是铺好的,棉被就搁在床头。”

“谢谢。”男人说着,喉咙处跟着涌动了一下。

这的确是一间很小的客房,房间里只有一个单门的柜子和一张床。房间很干净,一看就是时常打扫的那种。男人瞧了瞧自个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身上穿着的外衣给脱了下来。门外有响动,他抬头,看到一个黑影映在窗户上。

“是殷老爷吗?”他问,声音不大,却足以使外面的人听见。

“我家夫人让我给你送两件换洗的衣裳。衣裳是我的,但没有穿过。”

这位殷老爷的话不像他夫人那么多,只简短的两句。两句说完,门外那个黑影就消失了。他呼了口气,打开门,看见两套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放在窗台上。拿起,鼻尖似乎嗅到了一股杏花的味道。

他想着,这衣裳一定是那位夫人做的。杏花,许是那位夫人用的东西。想到这里时,他身体的某个地方出现了燥热,鼻子也不由控制的凑到了衣裳上。

一阵风吹过,他猛地清醒过来。脸上出现一丝愧疚,用双手捧着衣裳走进了客房。

男人刚将门关上,狐狸就出现在了刚刚站过的地方。他阴沉着一张脸,眸中藏着一抹杀气。

他是狐仙,更是男人,自然知道刚刚那个人动了什么样的心思。

男人并没有更换衣裳,不是嫌弃,而是觉得自己不配。他将衣裳摆放在床头,又将床上的床单掀了起来,跟着吹熄灯烛,和衣躺在了床上。

眼睛闭上了,那个梦也来了。

他死死攥着衣角,身子像虾子一样的弯曲起来,在睡梦中将自己的头埋在两臂之间。梦里,他好像又回到了那间破落的小屋,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让他冲动的馨香。他尝试着睁眼,却感觉自己的眼皮比以往的任何梦里都要沉重。

这个梦,好像与之前的那些不同。

他想着,同时感觉有什么东西靠了过来。他听见了喘气的声音,接着一条湿哒哒的舌头就伸到了他的脸上。这是一种让人极其不愉快的体验,湿漉漉,带着粘液的舌头从他的脸上一点点的舔过,鼻子里闻到的是一股略带着腥味儿的味道。

他使劲挣扎,用力撑起眼皮,他看到了什么?

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恐怖至极的人。

那张脸,他不知道那是否还能够被称为是一张脸。眼球一只嵌在眼眶里,只剩下了眼白的部分,另外一只掉出了眼眶,随着他舔弄的动作,一颤一颤地碰触着自己的脸颊。脸上,只有半边脸颊是完好的,另外一边呈现出**的状态。透过那些腐烂的皮肤,他甚至能够看清楚藏在皮肤血管下面的白森森的脸骨。

他的嘴,大概是整个面部唯一没有变形的地方,长长的,湿哒哒的舌头从里面伸出来。他觉得恶心,更觉得恐惧。

“呜~”

他艰难的发出一个音节,却发现那个怪物停下了动作,稍稍歪了一下头“看”着他。对着那样的一双眼睛,他没有办法让自己不紧张。他想要发出恐惧的尖叫,想要立马站起来,从这个恐怖的情景里逃脱,却发现浑身都像是僵了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杏花树,开白花,母亲将其采回家。碾一碾,压一压,做成糕点哄娃娃。”

稚嫩的童音随着怪物俯身的动作传入耳朵里,他绝望地张了张嘴,喊出一句:“救……救命啊!”

第178章 杏仁酥(4)

下意识抬头向门口看去,他看到门口隐隐约约站着一个矮子。再细看,哪里是什么矮子,分明就是一个孩子。那孩子,正用一双全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他缩了一下肩膀,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走开!”他在心里说着:“我不怕你!就算你变成了鬼,我也不怕你!”

影子没有动,那双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他。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正在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竟然对着他缓缓地伸出了一只手臂。

“干什么?”他在心里问着,整个人随着恐惧缩成一团。

“给!”耳朵里传来稚嫩且冰冷的声音:“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不要!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他尖叫一声连连说着,如同触电一般缩到床上:“放过我!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这时,寒意逼近,他抬头,睁眼,发现刚刚站在门口的孩子此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跟前。她还穿着那天的衣裳,只不过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她张嘴,一股水从她的嘴巴里涌了出来,水里似乎还掺着别的什么东西。

她说:“我好疼,我的头涨得好疼。”

“放过我,我求求你放过我!”他喃喃着,害怕地闭上眼睛。

“你害怕了!你也会害怕吗?”孩子的头凑了过来,“告诉我,你为什么害我?我把自己最喜欢吃的杏仁酥都给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害我呢?”

为什么?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他摇着头,脑海中闪现着当时的画面。

最初,他只是想要捂住她的嘴,因为她问出了他最不想回答的那个问题。他想要绕过那个话题,她却缠着他,似乎想要将他藏在心里最深的痛苦给挖出来。他听得烦了,怒了,于是就伸出手将她的嘴给捂上了。

他以为,只要捂住了她的嘴,她就会消停下来不再提问,不再发出让他感觉不是很愉快的声音,可她偏偏还要挣扎。他害怕了,害怕她的挣扎和叫声会将附近的村民引来。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那孩子的家距离农田多远,附近是否还有她的家人,他只能将她半拖半抱的给拖出农田,拖到一个更安全隐秘的地方。

后来,她睡着(昏迷)了,衣衫因为挣扎变得松松垮垮,他看着她裸露在衣衫外雪白的肌肤,不知怎的就起了那样龌龊的心思。

当他回过神儿,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错误已经犯下了。为了掩饰这个错误,他不得不犯下更大的错误。之后发生的事情,对于他而言,是另外一个噩梦。

那口井,藏得很隐秘,如果不是他无意中撞见,也不会留心到它的存在。有人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其实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想着,如果将她扔到那口井里一定不会有人发现。

绳子,是他从一户人家顺来的。那户人家只有一个瞎眼的老太太,绳子放在显眼的地方,院门又敞开着,他觉得老天简直就是在帮他犯错。他做的很小心,也很仔细,可做完之后,内心是无限的空虚和恐惧。于是,他匆匆逃走,再也不敢想起任何一件与那小姑娘有关的事情。

白天,他可以装傻,可以强迫自己忘记,可到了晚上,那一幕幕场景却总会在梦里出现。如今,梦醒了,她却化身厉鬼找来了。

“为什么……不回答我……”

她冲着他的脸吹气,带着寒意的气息几乎将他的眼皮都给冻起来。

“你知道吗?我,找了你很久!”

水,滴落到他的身上,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衫。他哆哆嗦嗦地抬头,看到那张泛着青色的脸与他贴视着。

她的发髻撒了,头发湿漉漉搭在她的肩膀上。她的眼睛里全都是白色,嘴巴微微张着,口腔里有水在咕嘟咕嘟地冒着。他下意识地向后缩去,却看见一条鲜红的舌头从那张微张着的小嘴里伸了出来,然后如同毒蛇一般钻进了他因为害怕而张开的嘴里,接着不停地往下钻,如同刀子一般在他的肚子里搅动着。

他不能叫喊,不能挣扎,甚至连眼睛都不能闭上。

突然,心口的位置一疼,紧跟着他感觉到了无比疼痛的感觉。他徒劳的睁大着双眼,感觉有什么东西被那根舌头给勾了出来。

疼痛,无边的疼痛。

空虚,深深的空虚。

疼痛与空虚的感觉弥漫在他的四周,眼前先是一片漆黑,紧接着亮了起来。当舌头离开他的口腔时,他被一股力量推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砰!”的一声,他仿佛听见了脊柱被撞裂的声音。

睁开眼,发现那根长舌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手。那只手,伸在自己眼前,手掌里托着一个东西,一个鲜红无比的东西。刹那间,他有一种错觉,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小姑娘给他掏出杏仁酥的时候。

“原来坏人的心也是红的。”小姑娘说着将手里那个鲜红的东西丢了过来。

那东西砸到脸上,热乎乎地,带着一股腥味儿。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那东西便在他的掌心里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小姑娘说:“既你没有良心,那么这颗心你也就别要了!”

心,这就是他的心吗?难怪心口处会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他盯着自己的心,的确是红的,而且还是鲜红鲜红的。

他张了张嘴,感觉掌心里一阵刺痛,那颗心就摔到了床上,跟着滚到地上,滚向门外。

“心!我的心!”

他跌跌撞撞从床上趴下来,追着那颗心到了院子里,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一个黑乎乎的洞里栽去。

洞很深,潮湿和寒冷的气息直冲着脑门而来。他想要看清楚洞里的情形,却发现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他舞动着自己的双手,想要攀附一点可以抓到的东西,触手却只有一片凉意。

当他看见一丝亮光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他是跌进了一口井里。

他,没有死!

他,还活着。

活着,就还有希望。

幻觉,这一定是他的幻觉。

噩梦,这一定还是在他的噩梦里。

他闭上眼睛,用力地想要将自己从噩梦里唤醒。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当一缕阳光穿过双脚落到他的头上时,他终于看到了井底的模样。

水,泛着寒意的绿色的水。

水面上飘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腥臭的味道从水面上扑来,一缕一缕钻进他的鼻子里。他摆了摆手,发现能够触及到的都是滑腻的井壁。

井口,有人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这井口的石头怎么又给人挪动了。”

“肯定是哪个好奇的兔崽子干的,你看看那石头上好像还绑着什么东西。”

是绑着东西……不!不是东西,是绑着我……是绑着我。

他在井里拼命的吼着,叫着,但井口的人好像都听不见似的,反而是他能够真真切切的,清清楚楚的听到对方在讲什么。

“能绑着什么?总不会又绑个人吧!”

“呸!可别说这种吓人的话了。”

“就是就是,也不怕晦气。”

“村长,要不咱把这口井给封死了吧,免得村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们到这里闯祸。”

“就是就是,这口井这么不吉利,还是封了好。”

封井?

不!不可以!

他还在井里,他还没有出去呢。

他使劲挣扎,试图扯动绳子引起井口那些人的注意,但那束照在井里的阳光还是消失了,彻底的消失了。

他绝望地向下看着,听见水面上冒出咕嘟,咕嘟嘟的声音。

第179章 杏仁酥(5)

“好吃吗?”

“不好吃!”

“你这么说,我会伤心的。”

“你不会!”小姑娘捏起一块杏仁酥放到自己嘴里:“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不觉得你整天哭哭闹闹地很烦人吗?”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你觉得是我破坏了你的好事。”

小姑娘闷着头没有吭声。

“好吃吗?”刑如意又问。

小姑娘抬头看了她一眼,闷闷地回道:“没有我娘做的好吃。”

“我知道。”刑如意仰着头笑了起来:“这天下最好吃的东西一定是母亲亲手做出来的。”

“你做的比我娘做的要好看。”

“谢谢,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小姑娘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问:“我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认得你腰间的那块牌子,前来带我走的鬼差身上也有一块,但没你身上挂着的这块好看。我听我娘说过,人死之后是要去地府报道的,可我舍不得我娘。”

“想要回去看看你娘吗?”

刑如意轻声问,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不了,我怕……我怕我这个样子会吓到我娘。”

“我可以……”

“不用了。”小姑娘打断刑如意的话:“我娘说过,不能总让别人帮忙。我娘还说,欠下的钱好还,欠下的人情不好还。其实,我并不是有意的。”

“什么?”

“我没想过自己会变得那么坏。”小姑娘怔怔地看着捏在手里的杏仁酥:“他把我放到井里的时候,我还没死,可我喊不出来,喉咙里很苦,也很痛。我想要求救,可手臂下垂着,好沉好沉,像是绑着两块特别大的石头。我努力地想要睁大眼睛,可眼睛只能睁开一条很小的缝隙,也只能看到一点点绿色的光。那时候,我很害怕,我特别想要回到我爹我娘的身边。

再后来,我就感觉自己越来越冷,周边也越来越黑,渐渐地连那一点点绿色的光都看不见了,我很害怕,也很恨那个害我的人。再后来,我看到了一束亮光,我以为有人来救我了,结果我却只看到了两只羊。”

刑如意看着小姑娘没有吭声。

“再后来我就看到了鬼差,来抓我的鬼差。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很黑很黑的那种衣服,可是很奇怪,他的衣服那么黑,我竟然一眼就看到了他。他没有娘故事里讲的那么怕人,就像是村子里很普通的叔叔一样,只是我知道他是鬼差,他是来抓我的。

我是不是很聪明,在我看到那个鬼差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死了,再也不可能从那个地方出来,再也回不到爹娘的身边了。”

小姑娘说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刑如意皱眉,发现四周的气流跟着小姑娘的哭泣而改变。这厉鬼的哭声,真的很恐怖。

她转身,朝着一直站在身后的狐狸看了眼。狐狸摇摇头,施法将小姑娘带来的恐怖气息驱散。

“那个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不能被鬼差给捉到,如果被他捉到了,我就真的再也见不到爹娘了。我逃了,然后找了个小小的洞穴藏了起来,直到那个当官的带着府衙里的差役将我从枯井里捞出来。”

“实话实说,那个当官的不算坏。”

“我没想害他的,我也是身不由己。我知道他来一定是为了调查我的案子,所以我就趁着翠花婶子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附在了她的身上。我藏在人群里,只是想要看看那个官老爷如何判我的案子,能不能抓到那个害死我的人。”

“鬼之长情。”

“那官老爷不知怎的,就撞到了翠花婶子,然后我就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给吸了过去。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官老爷的身上了。”

“那并不是寻常的冤鬼附身。”

“好像是的。像我附到翠花婶子身上的时候,虽然我不清楚自己具体是怎么办到的,但我知道我是上了翠花婶子的身,我可以操控她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但这次却不同,我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控制着的。起初,我很弱,而且始终想要从官老爷的身上离开,可我越是挣扎,就越是感觉到痛苦,越是痛苦就越是愤怒,到了最后,我好像变成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恐怖的怪物。其实,我挺感激你的,是你让我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这不怨你,那位官老爷应该也是某有个有心人给利用了。”

“你会带我去地府吗?”小姑娘有些担忧的问:“我做了坏事,会不会被放到油锅里炸?”

“若是按照地府的规矩,你是应该受到一些惩罚的,但是看在你这么可爱,又这么坦诚的份上,我可以帮你求求情。虽说还是会受到一些责罚,但上刀山,下油锅这么酷的事情应该轮不到你的。”

“酷?”

“哦,我的口头语,你不用计较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刑如意摆摆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愿意回到地府吗?”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道:“我听夫人的安排,夫人让我去,我就去,夫人若是不让,我便一直留在夫人身边。您放心,我会很听话,不会再吵闹的。”

“你说的这么可怜,倒让我一时有些为难,不知道究竟该拿你怎么办好了。”刑如意皱皱鼻子:“算了,在我离开此地之前,你姑且就还留在我的身边吧。”

“夫人不走吗?”

“嗯,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办妥呢。”

……

找到那只会走路的狐狸并不难,这凡间的狐狸都认青丘的狐狸做祖宗,但让刑如意有些意外的是,那只像人一样会走路的狐狸并不是修仙得道,而是被人施了法术给操控住了。说白了,它就是一个傀儡,一个被幕后之人操控的狐狸。

这幕后之人,自然就是那位住在古墓当中的丘先生。

古墓,就算收拾的再好,也始终还是古墓。

石刻的桌子上摆着两盏茶,其中一盏,放在刑如意的跟前。

茶,是清茶,却散着一股幽幽的香气。

刑如意轻嗅,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夫人,请!”

坐在对面的那位丘先生并没有张口,刑如意却听见了一个略带磁性的声音。这声音似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你在不知不觉间将搁在面前的那盏清茶举起来。

刑如意握住了茶盏,递到嘴边却没有饮用。她抬头,看着丘先生的眼睛,轻声道:“先生可去过地府吗?听说黄泉路旁开满了彼岸花,先生可有兴趣前去观赏?”

“你是谁?”丘先生半眯了眼睛:“你究竟是谁?”

“你不会知道的!”刑如意勾唇一笑,丘先生却垂头倒在了石桌上。

在丘先生的身后,狐狸显出形来,双手环胸,不悦的瞪着刑如意。

“好啦好啦,下回带你一起来。”刑如意摆摆手,张嘴抿了一口茶:“嗯,味道差了点儿不如那位府里的好喝。”

狐狸摇摇头,指了指趴在石卓上的丘先生:“他要怎么办?”

“夫君看着处置就好。”刑如意伸了个懒腰:“我是孕妇,大事儿都已经办妥了,岂能再为这些小事儿烦扰。哦,对了,门口的那只狐狸你可处置妥当了?”

“不过是只寻常的狐狸,已经解了禁锢,放回山野了。”

“选只狐狸当传信人,你猜猜看,这位丘先生在爬出地下前可是曾受过你的什么委屈?”

狐狸蹙眉,一副与我何干的样子。

刑如意瞧了一阵儿,捂着嘴笑了起来:“走吧,你也有阵子没有见老朋友了。”

第180章 美人鱼汤(1)

一阵风吹过,李绅看见妻子站在窗前,低眉含笑,欲语还休。他将手从窗子里探出去,想要触碰妻子的脸庞,妻子却对他摇了摇头。李绅苦笑,手就那么搁在半空中,他凝着妻子的眼睛,轻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今日,是李绅大喜的日子。

母亲一早就起来为他张罗,事无巨细,连新郎官儿穿戴的衣物都吩咐丫鬟搁在他的床头,待择选的吉时到了,便亲自为他收拾。李绅对于母亲的安排,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只不过每每想起妻子时,心中总有些愧疚。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母亲总这么说。说话时,还总拿眼睛去瞥妻子,而妻子则是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身为丈夫,他也试图为妻子辩解,可不等嘴巴张开,那些涌到喉头间的话就又给咽了下去。母亲守寡半生,辛辛苦苦将他拉扯长大,十分不易。作为儿子,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话,去惹母亲伤心。至于妻子,他相信她是会理解的,因为她总是那么的善解人意。

脚步声从外侧走廊传来,李绅又与妻子对望了一眼,起身,将那扇开着的窗子给掩上了。

他说:“婉儿,你知道的,这不是我的心意。”

“老爷,吉时到了,老夫人吩咐奴婢过来为您更衣。”

丫鬟冬梅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团喜气,他瞧了,却莫名觉得有些碍眼。

“母亲呢?”

他问,声音不高,听不出什么来。

“老夫人本打算亲自过来的,可前头来了贵客,老夫人说不能怠慢,于是就吩咐奴婢来了。”

“贵客?”李绅抬了抬眼:“哪里的贵客?”

“是薛府的小侯爷,听说跟咱们的新夫人是近亲。刚过来的时候,奴婢顺带着瞧了眼,这位薛侯爷是带了大礼的。”

李绅眯了眯眼,却想不起这位薛小侯爷长得什么模样。也是,洛阳城里贵戚多,大大小小的侯爷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他初入京城,想不起也是正常的。母亲比他更善于应对这样的场面,他认得的许多贵人都是母亲帮着拉扯的,可打从心底他是有些反感的。

李绅知道,母亲这是在为他的前程打算,可这样得来的前程,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苦涩,从心间漫了起来,顺着喉咙爬到口腔里,苦苦的,涩涩的。

冬梅在为他穿衣,柔若无骨的手从他的肩头滑落,有意无意的滑过他的腰间。他知道她在打算什么。就是因为知道,所以越发觉得她碍眼。

“我自己来吧!”

“老爷是嫌奴婢伺候的不好吗?”冬梅问,竟还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没有!”

“真的没有吗?”冬梅挺身往李绅身上贴了贴,手顺势抓在了他的腰间:“奴婢知道老爷是个讲情的,断然不会忘了过去的情分。老夫人说了,待新夫人进门之后便让奴婢过来伺候新夫人,顺带着……顺带着也伺候老爷您。”

李绅有些恶心,他扯了一下衣裳,迫使冬梅将自己的手松开。

“这些事情还是等新夫人入门之后再说吧。”

“老爷不愿意吗?”冬梅转到李绅面前,抬着一双委屈的,几乎要落泪的眼睛:“还是老爷有了新夫人就嫌弃奴婢粗俗了。”

李绅张了张嘴,他本以为自己说不出什么伤人的话来,却不曾想下一刻就听见了那句:“你本就是个粗俗的丫头,我嫌你了,又能如何?”

冬梅愣住了。她先是瘪了瘪嘴,跟着眼泪就淌了下来。

“冬梅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丫头,不像新夫人,是个懂得琴棋书画的大家小姐,可过去的那位夫人不是跟冬梅一样,什么都不懂吗?”

“你说什么?”李绅问,眼睛眯起,口吻里夹着一丝凉意。

冬梅咬了咬下唇,抬起眸子,微带倔强地看着李绅。

“奴婢打听过,咱们府里之前的那位夫人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丫头,可老爷你从不曾嫌弃过。”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在冬梅的脸颊上。

冬梅愣住了,李绅也愣住了。

他从未动手打过人,现在却因为冬梅提及了妻子而动了手。手掌有些微麻,原来打人时,不光对方的脸会疼,自己也会跟着有些不舒服。

“你有什么资格提起婉儿,并且与我的婉儿相提并论?”

冬梅想要争辩,可对上李绅的眼睛,眼中的那抹倔强被抹了去。她提着衣角跪在地上,用委屈的声音说着:“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狂妄,奴婢没有资格,也不该与之前的那位夫人做比较。可是老爷,奴婢就算再如何的粗俗,如何的不堪,也是老爷您的人呐。奴婢深知自己出身卑微,不敢妄想能够得到老爷您的宠爱,也不敢奢望能在这府里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只求能够踏踏实实的伺候老爷。”

“母亲她许了你什么?”

“老夫人说……老夫人说待新夫人进了门便让老爷纳了冬梅做妾。”

“母亲她可真会打算。”

“老爷是京城里的新贵,身边自然要有几个伺候的人。老夫人说了,这旁人伺候,她不放心,也担心那些乱七八槽的入了府,影响老爷您的前程。奴婢虽出身卑微,也不懂得什么诗词歌赋这些高雅的东西,但奴婢听话,且心里装着老爷,是最适合放在老爷身边伺候的。”

“你一口一个老夫人说,那你呢?你自个儿就是心甘情愿的吗?”

“奴婢……”冬梅抬头,做了一个娇羞的表情,随即又将头低了下去:“奴婢自是愿意的。老爷莫不是忘了那晚与奴婢的亲昵了。”

李绅脑海中晃过一个模糊的画面,瞬间像是吞了只苍蝇,越发觉得恶心。他厌恶地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冬梅,冷言道:“那晚你做了什么你最是清楚。”

“不仅奴婢清楚,老爷您也应该是清楚的。”冬梅提起头,眸光里带着一份质问。

“你,是想死吗?”李绅微俯身:“你把老爷我当成什么了?京城新贵在你眼里就是个傻子吗?我之所以没有追究,是因为知道,你所有的行动背后都有母亲的支持。我不愿意让母亲伤心,所以才没有难为你,可你似乎并不知道装傻充愣的好处。”

冬梅眼里闪过一丝惊惧,跟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将整个上半身都俯在了地上。

害怕,却不意味着死心。

她抖动着肩膀,小声咕哝:“奴婢断然不敢将老爷您当做傻子。那天晚上,的确是老夫人安排奴婢去伺候老爷您的,那汤也是老夫人交给奴婢,让奴婢端去给老爷您喝的。可是老爷,奴婢只是奴婢,老夫人吩咐奴婢做的事情,奴婢不敢不听,也不敢不做。就算老爷不愿意,奴婢也不愿意,老爷要了奴婢总是事实吧。奴婢不敢奢想老爷将奴婢纳到身边做妾,只求老爷不要嫌弃奴婢,让奴婢在跟前伺候就好。”

“你走吧!”李绅向后退了半步:“从我的房间里离开!我,不想看见你!”

“老爷——”

“滚!”

冬梅抬头,抿了抿嘴。起身,从李绅身旁快速走过,到了门口却又站住了。

“老爷,吉时就要到了!”

李绅握了握手,没有吭声。冬梅咬唇,低着头,走了出去。

风,从敞开的门里吹了进来。

李绅缓缓转身,看见妻子站在门口。

“你,也在怨我对吗?”

妻子摇头。

“我知道你不怨我,可是婉儿,我怨恨我自己,也厌恶我自己。”

李绅说着,眼眶红了。

第181章 美人鱼汤(2)

“吉时到了!”刑如意说着,将新娘子的盖头放了下去。

一对儿鸳鸯,相互守望,静静地卧着。

“姐姐。”新娘子慌张地叫着,伸手握住了她的。

新娘子的手很冰,指尖儿青葱似的,还泛着一丝青色。

“不必慌张。”刑如意拍拍新娘子的手,说了句:“万事有我呢。”

那双手犹豫着慢慢放了下去。

“如意姑娘,一切就拜托了!”

说这话的是新娘子的父亲,他眼中带着一丝担忧,脸上含着笑,背微微躬着,做出谦卑诚恳的模样。

“辛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将小茹安全送到。”刑如意回以微笑,扶着新娘子站了起来。“小茹,与你父亲倒个别吧。”

“不必不必,只是出嫁,又不是回不得娘家了。茹儿啊,你放心,待过些日子,我与你母亲便去李家看你。”

辛大人连连摆手,不曾看到穿着新娘服饰的女儿身子略僵了一下。

辛小茹福身,说了句:“女儿走了!”

辛大人嗯了两声,背过身去。目光撞上站在门外的辛夫人,原本还想要红一红的眼眶顷刻间恢复了原状。他快步走到辛夫人身旁,与她并肩站着。待站好之后,才小声地问了句:“怎么不见芸儿?”

辛夫人似不大高兴,只淡淡瞅了辛大人一眼,回道:“你心中还有咱们的芸儿吗?”

“夫人这话说的,我最疼着的不就是咱们的芸儿吗?”

“说的好听,这李家上门求亲的时候你这当爹的心里可就只装着你的茹儿。”

“夫人误会了,我这不也是为咱们的芸儿考虑吗?论年纪,这芸儿比茹儿小那么几个月,哪有长姐还在家中候着,妹妹就先出嫁的道理。论姻缘,这李家虽是新贵,可毕竟是续弦,说出去也不大好听。芸儿是你我的心头肉,我哪里舍得她去受这种委屈。再说,这京城里的风波你又不是不晓得,这李绅虽不错,他那个娘却是个惹不得的。咱们芸儿娇贵,若是碰上这么个婆婆岂不委屈。你仔细想想,我说的这些可有道理?”

辛夫人琢磨了一会儿,脸色终于好转了些。

“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不过咱们芸儿的婚事,你可得放在心上,左右不能比茹儿差了。”

辛大人连连点头。

此时,刑如意正扶着新娘子打从他们跟前走过。红盖头下,辛小茹的嘴用力抿着,眼眸低垂,让人看不到她隐藏着的情绪。

李家,府里府外都布置地喜气洋洋,只是这喜堂让人看了总觉得有些奇怪。

新郎官儿李绅的母亲,李老夫人坐在右侧,左侧空着的椅子上却摆放了一个灵牌。看上面写得名字,这灵牌应是李绅父亲的。

这新娘子入门,拜公婆是应当的,却没有听过哪家刚入门的新娘子在喜堂上就要拜公公灵位的。来观礼的宾客们虽觉得奇怪,却也都是私下小声议论,明面上都是说着吉祥好话,露着应酬惯用的虚假笑容。

刑如意和狐狸作为新娘子的娘家人,也站在观礼的宾客中。狐狸一如往常,眼里只瞧着刑如意一个人,刑如意则半眯着眼,脸上挂着与其他宾客一样的虚假的应酬的笑容。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时候,站在李绅旁边的冬梅却发现新娘子的喜袍旁似乎又多出一双脚来。她一手端着茶盘,一手揉了揉眼睛,再细看时,那双脚不见了。她以为那是观礼的宾客的脚,可当夫妻第三次互拜时,那双脚又出现了。

那是一双女人的脚,脚上还穿着绣花鞋,鞋面上的绣花还有些眼熟。

冬梅又仔细地瞅了瞅,忽然记起,那双鞋是夫人的鞋。

夫人,不是眼前这个刚刚进门的李夫人,而是李绅休掉的那位前夫人。

在李绅还没有成为李大人,李老爷的时候他曾娶过一个乡下女子做媳妇。冬梅入府的时候,那位夫人还没有被休离。她远远的倒是瞧见过两回,长得不算好看,但性子似乎还好。

有一回,冬梅去给老夫人送东西,刚到门外,就听见里头老夫人在用一种极其恶毒的言语骂人。冬梅是洛阳人,自小听的,说的都是官话,而老夫人用来骂人的却是她们当地的一种方言。冬梅没有听过,但隐约也能辨听出几个词来。过了会儿,一个妇人低着头从老夫人的屋里出来,碰见冬梅,似乎想要抬头打个招呼,奈何老夫人似有些不过瘾,又从屋里追出来,冲着那个低头的背影又骂了几句。

过了没多久,老夫人就以前夫人不会生养为理由让老爷将她给休了。老爷倒是与老夫人争执过两回,可每回都以老爷的沉默告终。再后来,冬梅就没有见过那位夫人了。

等冬梅醒过神儿来,新郎官儿已经牵着新娘子往新房的方向去了。冬梅下意识地追了几步,却被老夫人给喊住了。

她抱着茶盘回过头,用极低的声音问:“方才……老夫人可曾瞧见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没?”

“什么不寻常的?”老夫人皱眉,瞧着冬梅:“你放心,我允诺你的事情自然不会忘了。待绅儿过了新婚之期,我便让他将你收到屋里。虽说只是个妾,可若你肚子争气,在这府里站住脚也不是什么难事。”

停了片刻,老夫人又补了一句:“依着你的出身,能做绅儿的妾氏,也算是福气了,切莫不知好歹,再在这府里生出什么事端来。”

冬梅连连说事,可想到那双绣花鞋,心里仍是不安的跳了几下。

“先前那位夫人……”她本想试探着问几句的,瞧见老夫人黑了脸,又把刚刚开头的那句话给咽了下去。“老夫人放心,冬梅不会妄想别的,只求能够待在老夫人您的身边,好好伺候老爷也就心满意足了。”

“知道就好。”老夫人满意地点头:“今个儿是绅儿大喜的日子,你就莫要跟过去了。”

“是!冬梅跟着老夫人招待宾客。”

“我就喜欢你这个机灵劲儿,虽说也有些不安分的心思,可到底是知高低的。”老夫人伸出手去,冬梅见状,忙将手里的茶盘放下,上前扶住了。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待走过刑如意身旁时,不由多看了两眼,“敢问这位夫人是……”

“茹儿的表姐。”

“表姐?”老夫人又上下打量了刑如意一番,只见她穿着富贵,就连那头上的朱钗都不是俗物,眼中又多了几分喜欢:“之前去辛大人府上时,倒是听辛大人提过。只是,不知夫人是茹儿的那位表姐?”

“远房的,不算近亲。”

“哦!”老夫人轻轻哦了声,又问:“瞧夫人气度不凡,不知夫家是做何营生的?”

“我家夫君是个郎中,帮人看病拿药的。”

“郎中啊!”老夫人终将目光落到了貌不起眼的狐狸身上:“郎中也还不错。”

话音刚落,刑如意便又听到了一句腹语:“原本还以为这表姐是某个官宦人家的娘子,若是相处好了,日后也能给绅儿个助力,没想到竟嫁了个郎中。哼,这穿的戴的倒是不差,只不晓得是不是充脸面从旁人那里借来的。”

刑如意心知这是狐狸故意让她听见的,她低头摸了摸鼻子,趁着老夫人背过身去时,小声问了狐狸一句:“倘若我说我认得当朝皇帝,还跟他关系不错,她会不会对我另眼相待?”

“你只需搬出那位盛大人就足以让你在这李家站稳脚了。”狐狸不咸不淡地说着,但刑如意听的出来,他是不愿意的,不愿意刑如意这个时候还提起那个人。

“你不说我倒忘了,如今小盛子也算是这京城里的红人了呢。”刑如意拖住狐狸的手,“我不过随意说说,你倒是还气上了。咋的?还怕我带球嫁入后宫,跟那些莺莺燕燕勾心斗角,上演宫心计?”

第182章 美人鱼汤(3)

新房门口,李绅停下了。他低着头,显得有些疲惫。静默半响之后,抬头看了眼贴在新房上的那个喜字,松了手。喜绸一端落了地,另外一端的新娘子也垂下了眼。

“送夫人进去!”

“老爷——”

“我说送夫人进去,你们没有听见吗?”

几个丫鬟互看了一眼,各自低了头。

李绅转身,回到前厅,那里还有宾客需要他应付。纵然千般不愿,今日也是他成亲的日子,况且母亲还在那里坐着,他若不去,还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事情来。

熙熙攘攘的声音从前厅传入他的耳朵,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与婉儿成亲的那个时候。那时候,他还不是李老爷而是李绅,来观礼的宾客也不像今日这般多,他牵着婉儿回到简陋的喜房,盯着那个红盖头手足无措。最后,还是在旁人起哄的声音里才大着胆子掀了那红盖头。红盖头下,婉儿一脸娇羞,与他一样的紧张。

李绅不知道自己刚刚牵回新房的夫人是否也如当初的婉儿那般娇羞无助,他只知道眼下的他没有办法像当初牵着婉儿那样的将他的新夫人给牵进喜房。他总觉得,他的婉儿就站在这个院子的某一处,他不忍婉儿伤心,更不忍再去伤她的心。

婉儿,你看到了,我虽依着母亲的意思将那个姑娘娶进了门,但你放心,我是不会与她成为真正夫妻的。婉儿,此生我已经负了你一次,我不愿,也不想再负你第二次。

“夫君,你又何苦难为自己呢?”

飘忽的光影里,婉儿出现了。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李绅。

“你果然在这里。”

李绅再次停脚与光影里的婉儿四目相对。

“婉儿,你去了哪里?那地方还好吗?你可愿意带我一同前去?”

婉儿冲着李绅摇了摇头。

“婉儿去的地方夫君暂时还去不得。”

李绅心口一痛,再抬头时,婉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母亲关切的脸。

“绅儿你可是累了?母亲怎么瞧着你的脸色不大对。”

李绅轻吸了口气。

“无碍,母亲不必担心。”

“我是你的母亲,你叫我如何不担心。”

“是孩儿说错了话,母亲不要生气。”

“母亲没有生气,母亲只是心疼你。母亲知道你忙,纵然是娶亲的大日子也不能耽搁了公务。听你身边伺候的人说,昨个儿你又熬了一夜。绅儿,母亲虽指望着你能走的更远一些,能够光耀咱们李家的门楣,但身子也重要,若是熬坏了,再大的前程又有什么用呢。也是母亲没用,挑来挑去,只挑了个辛家的闺女。这辛家老爷虽担的差事不错,品阶却还是低了些,若是将来……唉,算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若这辛家小姐将来担不住更大的福气,母亲再与你盘算一门亲事也就是了。”

“母亲!”李绅不由提高了声音:“母亲今日说这些怕是有些不妥吧。”

“是有些不大吉利,但母亲说的都是实话,也是为你盘算的。”李老夫人盯着自己的儿子:“这女子本就应该为丈夫的前程牺牲,况且我的儿子值得更好的姑娘。”

“既如此,母亲当初就不应该去辛家提亲。”

“哦?”李老夫人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李绅缓缓吸了口气,看着母亲的脸,“母亲该等着孩儿高升,等着孩儿将这当朝的公主给您娶回来做儿媳妇。”

李老夫人笑了,得意且满意的那种。

“我儿果然有志气,只是母亲听说这宫里并没有年纪适合的公主。也罢,年纪小些的也不是不能考虑。既是公主,再不懂事,也是有数的。”

李绅冷笑,只不过是在心里。

“母亲当真以为孩儿能娶公主?”

“瞧你这话问的,莫说是这人间的公主,就是天上的仙女我儿也娶得。”

“可惜,孩儿并没有母亲心中所想的那般出色。”那抹冷笑终是从心底爬上了嘴角:“孩儿在母亲心里是宝贝,旁人家的姑娘在其父母心中也是珍宝。方才的话,母亲且莫要再说了。”

李老夫人有些不大高兴,觉得儿子这是在冲撞她,教训她。可念及他如今的身份以及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身为母亲,她忍了。

“是母亲将这话说的早了。”李老夫人端了端身子:“今日来了不少的贵客,我儿还需仔细应酬,切勿怠慢。”

李绅点头,不发一言的从李老夫人跟前儿走了过去。

喜房内,辛小茹将盖头掀了起来。她先是盯着床前的那块屏风看了会儿,然后起身,绕过屏风到了外间。目光对上了一幅画,一幅挂在房中显眼处的美人图。画中是个身着素色衣衫的女子,站在一株正在盛开着的海棠树下,让人觉得诡异的是,这画中的女子没有眼睛。

辛小茹看着那画又往前走了一步,刚落下脚,就听见屋外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她回神,快速走到门前,将原就虚掩着的房门一下子给拉开了。

门外,丫头小厮们都在乱跑,隔着两道院墙,还能听见外头也是乱糟糟的。

辛小茹想了一下,提着裙子就从屋里跑了出来。她拉住一个神色慌张的小丫鬟,问道:“出什么事儿了,这院里怎么乱糟糟的?”

丫鬟一看,见是新入门的夫人,便回道:“有人死了!”

“有人死了?”辛小茹先是重复了一句,接着又问:“何人死了”

“听说是个丫鬟,是在老夫人那边伺候的丫鬟。夫人您还是先回房吧,这种事情老爷自会处理,夫人您切莫要沾了晦气。”

辛小茹松了手,那丫鬟见了个礼就又急匆匆地跑开了。

辛小茹看着那个小丫鬟,直到她的背影快要消失的时候,才抿了抿嘴,提着裙角跟了上去。事发地点是在府中的后院,当辛小茹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许多人。有来观礼的宾客,也有府中凑热闹的下人,而被围在正中间的是她的婆婆与夫君。

人,已经取下来了,只留下一根绳子还在枝头晃晃悠悠。那树,辛小茹认得,就是刚刚出现在画中的那棵海棠树。与画不同的是,此时这棵海棠树上并没有盛开的海棠花,就连叶子都是稀疏的。

上吊的是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丫鬟冬梅。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从前厅跑到后院的,也没有人知道她是为什么自杀的,只知道她死的样子有些难看。舌头,因为悬颈而凸出,眼睛上翻,里头似还带着一丝恐惧。

“为什么会这样?”辛小茹喃喃地问着。

“听说这个叫冬梅的丫头一直都不太安分。”刑如意与辛小茹并肩站着:“李绅的母亲并不喜欢自己的第一个儿媳妇,尤其见不得那个儿媳妇与自己的儿子恩爱亲近,于是想方设法的给李绅屋里安排人。这冬梅是最得老夫人心的一个,因为她有**,也有手段,很多时候不用老夫人点拨就知道事情该怎么办。我还听说,这个叫冬梅的丫鬟曾利用给李绅送饭的机会,在他的餐食中下药,并且还设计让之前那位夫人亲自观看。此等心计,倒也合了她今日的这般下场。”

辛小茹的脸色有些发白,她盯着那棵海棠树,问道:“冬梅她为何要寻死?”

“是寻死吗?我怎么瞧着是被人硬给赶上黄泉路的?”

“赶?”

“可不是嘛。”刑如意轻轻皱鼻:“方才你们拜堂的时候,我还听见那位李老夫人在和这个叫冬梅的丫头说话,说待你们新婚之期过了便让李绅纳她为妾。这好事临头,她高兴且来不及呢,如何会想着寻死。”

第183章 美人鱼汤(4)

冬梅并不是李府吊死的第一个丫鬟,在她之前还有一个叫小慧的。

小慧死的时候才刚满12岁。

那年,李绅高中,得到皇帝赏识给封了个还不错的官职。出城时,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小慧。破衣烂衫,身旁还搁着一卷草席,草席里露出两只**的臭脚。

李绅骑在马上看小慧,小慧也抬起脸来看李绅,目光相撞时,李绅问了一句:“草席里裹着的是谁?”

小慧说:“是我娘。”

李绅又问:“怎么死的?”

小慧说:“病死的。”

李绅叹了口气,丢下几粒散碎银子,说:“我爹也是病死的,死的时候也是裹着这么一卷草席下葬的。”

说完,他准备骑马离开,小慧却快速起身拦在了马的前面。

李绅看着小慧,皱眉,“我身上的碎银子都给你了。”

小慧指了指草席旁卖身葬母的牌子。

李绅又叹了口气,说:“我给你银子并不是为了买你。”

小慧抬着一双眼睛,固执地站着。

在僵持了片刻之后,李绅妥协了,他看着小慧的那双眼睛问道:“你想将母亲安葬在哪儿?”

小慧说:“葬在一个清净的,有花有草的地方。”

担心李绅误会,小慧又解释说:“我们很穷,娘活着的时候我们一直在城里乞讨。我们很弱,抢不到好的地方,只能呆在那些人少的,很臭的地方。现在娘死了,我想让她住在一个好的,能看到花,闻到花香的地方。”

李绅点点头,翻身下马,说:“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帮你娘找到一个这样的地方。”

李绅做到了,而小慧也随着他回到了家中。

那时,母亲身旁已经有了个伺候的丫头,李绅便将小慧安置在了婉儿身旁。

一来,母亲脾气不好,李绅担心将小慧送到母亲身旁,这个可怜的孩子会三天两头被母亲责骂。二来,妻子婉儿也需要有人照顾,虽然她并不需要。

小慧是在李绅休了婉儿之后自杀的,使用的自杀工具是一条脱了色的红腰带。那条红腰带是小慧进府之后,婉儿送她的第一样东西。小慧很珍惜,因为她是一个善良的,懂得感恩的姑娘。

婉儿走了,小慧想不开,就用婉儿送她的红腰带上了吊……这话是讲出去让外人听的,只有李府的人才知道,小慧不是上吊自杀,而是活生生被人打死的,至于是被谁打死的,府内的人心照不宣,却都不敢讲。

“是被谁打死的?”

辛小茹很小声地问,目光紧锁着刑如意,唯恐错过了什么。

刑如意回看着她,反问:“你觉得会是谁呢?”

辛小茹抿了抿嘴,回道:“李老夫人。”

刑如意没有回答。

新婚夜,李绅却并没有回到新房。辛小茹虽是初为人妇,却也知道,这新婚当晚丈夫没有进洞房意味着什么。不过,她并不在意,李府的人也不在意。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若是李绅还有心情与新娘子圆房反倒有些奇怪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辛小茹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坐在梳妆台前,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恍惚中觉得有些陌生。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起身,脱掉大红的衣装换了件还算喜庆的日常便装。

按照规矩,今日一早她便要去给婆婆请安。她不知道待会儿她的丈夫李绅会不会过来携她一同前去,但在那个时间到来之前,她得先将自己收拾妥当。

一把刻着海棠花的木梳搁在铜镜旁边,辛小茹盯着它发了一阵儿呆,伸手将它拿了过来。正想梳头,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木梳上淌了下来。再一看,竟是一滴带着温度的红色的液体。

“啊!”

辛小茹惊叫一声站了起来,手中的木梳落到地上发出哀鸣。

门外,有人走了进来,看见掉在地上的木梳也跟着叫了起来。

辛小茹抬头,认出那跟着惊叫的是夏梅。

夏梅,原名叫做夏春花,也是府里买的丫鬟,与冬梅几乎是同一时间入府的。因李老夫人觉得她的名字土气,配不上这李府的气度便给她改名夏梅。夏梅不是冬梅,她既没有冬梅的心眼儿,也没有冬梅的巧嘴,所以是春夏秋冬四个丫头里最不受李老夫人待见的那个。辛小茹入府,辛家没有给配丫头,李老夫人就将这个最不受待见的夏梅分派了过来。夏梅与冬梅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夏梅善良,且心里总搁不住事情。

“你为什么叫?”

辛小茹只问了一句,夏梅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为什跪?”

辛小茹又问,目光随着落在那把木梳上。

夏梅低了头,连声说道:“是夏梅的错,不该将之前那位夫人的旧物遗落在夫人的房中。”

“是那把梳子吗?”

夏梅点头。

“之前的那位夫人是不是很喜欢海棠?”

辛小茹又问,夏梅却白了脸。过了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告诉了辛小茹一件事情。

婉儿很喜欢海棠,李绅也知道婉儿喜欢海棠。建府之后,李绅便请人在府中种了很多的海棠树,可不等开花就被老夫人一棵连着一棵给拔了去,如今剩下的就只有后花园里的那一棵。

不仅如此,老夫人还因为这些海棠树迁怒婉儿,在得知李绅送了婉儿一把雕刻着海棠花的木梳之后便让冬梅将她唤到了自个儿房里。

“唤到房里做什么?可是责骂了她?”

夏梅先是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

“如果单单只是责骂倒也还好,可老夫人并不是单纯的责骂。”夏梅抿了下唇,感觉自己的嘴唇有些木木的。她闭上眼,眼前好像又出现了当日的那一幕。“老夫人将夫人唤到房中之后,先是责骂了她一顿,用尽了各种难看的,恶毒的字眼。随后,还让夫人跪在地上,让冬梅脱去了夫人的上衣,用这把雕刻着海棠花的木梳狠狠地梳着夫人的后背。冬梅力气很大,给夫人梳背的时候更是咬着牙,结果……夫人整个后背都给梳的血淋淋的。”

“那老爷呢,他知道吗?”

夏梅摇摇头。

“最开始的时候,夫人是忍着的,可随着后背上的血痕越来越多,夫人的叫声就越来越大。老夫人气急了,竟让冬梅将夫人的嘴给堵上了。再后来,夫人疼晕了,就那么**着后背趴在了地上。

我们都以为,这下,老夫人总该放过夫人了吧。结果,没有。老夫人既不允许我们将夫人从地上扶起来,更不如我们给夫人上药,就让她一直在地上昏睡着。

过了很久很久,夫人才醒了过来,老夫人却不依不饶,还让她继续跪着。夫人才刚刚跪起,人就又晕了。老夫人估摸着老爷该回府了这才让人将夫人送回房内,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什么晚了?”

“夫人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了。”

“孩子?”

“是的。那个时候,夫人她已经有了孩子,但夫人自己却并不知道。孩子没了,夫人伤心欲绝,老夫人却还跑到夫人房里骂她,说她蠢笨,连李家的一点血脉都保不住。夫人身体受损,来看诊的大夫说她日后很难生养,老夫人便用这个做借口,要求夫人远离老爷,并且还安排老爷纳妾。再后来,老爷便听着老夫人的休了夫人。”

“那现在呢?我的意思是,之前那位夫人现在何处?”

夏梅摇摇头,说道:“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老爷是何时休了夫人的,也不知道夫人是何时离开府中的。”

夏梅才刚刚说完,地上的那把木梳却突然翻了个身。

第184章 美人鱼汤(5)

人,都有一张脸。

那树呢?树是不是也有一张属于自己的脸。

深夜,月光如水,照在李府后院的那株海棠树上。

刑如意蹲在树下,单手托腮,向上仰着。目光停留的地方是一张模糊的脸,有额头,鼻子,嘴巴,却偏偏没有眼睛。

“你说这是谁的脸?”

刑如意轻轻地问,站在旁边的狐狸却没有吱声。

狐狸在看着一双脚,那双脚悬在刑如意的头顶上,无风却在轻轻晃悠。

顺着那双脚往上,可以看见一条石榴红的裙子,裙子上面是一件鹅黄的夹袄,再往上便是低垂着的苍白的下巴。下巴下勒着一条脱了色的红腰带,红腰带绑在海棠树的枝丫上,腰带两端纠缠着打成一个死结。

就在刑如意问狐狸话的时候,那低着的下巴似乎抬了抬,闭着的眼睛也睁开了。

挂在树上的女人看着站在树下的狐狸,从嗓子眼儿里发出叽里咕噜的鬼叫声。

这鬼叫声,真的是鬼叫出来的。

刑如意听见了,揉揉耳朵,站了起来。她先是瞅了女人一眼,问道:“这么挂着舒坦吗?”

女人摇头,红色腰带跟着发出被磨蹭的声音。

“要不,你下来?”

刑如意往后退了半步,指了指树下。

女人瞪着一双眼睛瞅了她半响,悬空的双脚开始剧烈的摆动。

“唉!”刑如意叹了口气:“你说你,不知道是怎么挂上去的也就罢了,怎么连下都不会下了。”

说着,用胳膊肘碰了碰狐狸:“亲爱的,帮帮忙呗。”

狐狸微蹙双眉,却还是依着刑如意的意思用手在半空中点了一下。

红腰带瞬间松开,挂在树上的女人轻飘飘地掉了下来。

“我,是死了吗?”

“你觉得你还活着吗?”

女人抬头看着刑如意摇了摇头。

“你是谁?”

“你又是谁?”

“冬梅!”女人吐出两个字来:“我是这府里的丫鬟,是伺候老夫人的。你呢?也是这府里的人吗?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是今个儿才进府的。”

“你是新入门的夫人?”冬梅刚刚说完,就又摇了摇头:“不!你不是。刚刚在上面时,我听见你喊他,并且瞧见你们举止亲昵,你们应该是一起的。”

“我自然不是。”刑如意也摇了一下头:“我是你们新夫人的姐姐,我叫如意。”

“既是姐姐,为何没有随着别的宾客离开?”

“因为你。”

“我?”冬梅不解地看着刑如意。

“今日本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可偏偏遇上了一桩极其不好的事情。我妹妹与妹夫才刚刚进入洞房,这喜床都还没有坐热乎,你就出事了。喜事遇上丧事,且还是一桩命案,若换成是你,你今夜可能安生?我这妹妹胆子小,作为姐姐,自然也要留在府中多照应几日。”

“你不怕我吗?”冬梅说着,自嘴角渗出一抹血来。

“怕你什么?鬼吗?鬼还不是人变的。”

“可是人都怕鬼啊。”

“那是他们不知道,人比鬼可怕的多了。”

“什么意思?”

“一个人可以把另外一个人变成鬼,但鬼却没有办法将另外一个鬼变成人。你说,是不是人更可怕一点。我连人都不怕,为何还要怕鬼?大不了,我也变成鬼,跟你打一架了。”

“打架?”冬梅显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两个字,她看着刑如意摇了摇头:“我不会打架!”

“你虽不会打架,却会旁的本事,例如帮着你家那位老夫人欺负人。”

“我只是一个丫鬟,老夫人吩咐我做的事情我不得不做。”

“说的也是,一个丫鬟,焉能不听从自己主子的吩咐。接下来,我们换个话题好了。”刑如意活动了一下手脚:“你还记得你是如何被挂到这棵海棠树上的吗?”

冬梅看着那棵树摇了摇头。

“我只记得我是跟在老夫人身后的。”

冬梅说着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喜堂上那个与老夫人说话的就是夫人你。”

“我的确与你家老夫人说过几句话。”

“当时,我就站在老夫人的身后。老夫人脾气有些怪,与人说话的时候不大喜欢我们离她太近,所以当时我也只是远远看了夫人一眼,没太看清楚夫人您的容貌。若非如此,我刚刚便将夫人您给认出来了。”

“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老夫人在与夫人你说话,后来我听见了脚步声,很轻很轻的那种脚步声。接着,我好像闻到了一股海棠花的香气,正想回头去看的时候,脖子一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夫人与这位穿着白衣裳的老爷站在树下,我还以为是阴司的白无常来捉我了。”

“白无常?”刑如意瞅了狐狸一眼,认同的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像。”

狐狸依旧没有说话。

冬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要更改,对上狐狸的眸光却又将话硬生生给咽了回去。这个男人,看似平常,可那双眸子总让她觉得有些害怕。

“这么说来,你压根儿就不知道是谁害了你。”

“我心里有个人,但不知道是不是她。”

“谁?”

“我不敢说。”

“是不敢说,还是不能说。”

“是……是不敢说。”

“活着的时候不敢,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冬梅一怔,看着刑如意笑了。

笑容很浅,是顿悟之后自嘲的那种浅笑。

“夫人说的没错。我现在是一个鬼,我还有什么不敢说,有什么可顾及的呢。”

“是老夫人吧?”刑如意问:“你心里猜测的那个人是这府里的老夫人,李绅的母亲对吗?”

“是!”冬梅点头:“我知道她不会放过我,因为我知道那件事。”

“哪件事?”

“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冬梅抬头看着挂在树上的红腰带:“我认得这根腰带,这是小慧的。”

“小慧是谁?”

“跟我一样,都是这府里的丫鬟,不同的是,我是老夫人身边的,她是夫人身边的。”冬梅依旧仰着头:“从我进府那天起,我就知道老夫人不喜欢她的那个儿媳妇,也就是之前的那位婉儿夫人。婉儿夫人出身不好,认不得几个字,更不会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莫说是老爷做官之后,就是做官之前,老夫人也是瞧不上她的。只不过老爷自个儿愿意,而当时老夫人也没有别的选择。”

“那位婉儿夫人的事情,我也听说过。”

“是吧?我就说这不是什么秘密,唯独老夫人自个儿还在自欺欺人,总以为府里发生的这些事情只要她不说,我们不说,旁人就无从知晓。殊不知,这嘴是上下两瓣,闭得再紧也有松开的时候。”

冬梅说着冷笑一声。

“人前人后两张脸,老夫人将自己好的那张脸留给了老爷,不好的那张脸留给了夫人。老爷在时,她虽不喜夫人,却还能勉强装出几分慈眉善目来,可若是遇上了老爷出门办差,她就会立马将自己那张伪善的脸藏起来,想尽各种办法来为难夫人。也真是难为了夫人,明明受了那样多的委屈,她却提都不提,生怕老夫人与老爷之间因为她而生出什么间隙,殊不知人家才是母子,她呢,不过是夹在这对母子当中的一个可怜人。”

“从古至今这媳妇儿就没有几个是好当的。”刑如意摸摸鼻子:“幸好,我的婆婆不是俗人。”

“可惜,这世上如夫人这般幸运的人着实没有几个。”冬梅叹了口气:“我瞧夫人衣着讲究,想必家中也是有奴仆伺候的。冬梅想问问夫人,日常可有打骂过他们?”

第185章 美人鱼汤(6)

主子打奴才,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不将奴才给打死,搁到哪里都不算过分。

婉儿身旁的小慧就是被生生打死的,而且就死在冬梅的眼皮底下。即使到了现在,回想起当日的情形,冬梅仍会露出害怕的神情。

她说:“夫人不会懂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就算被打死了,也是活该,是没有人会过问的。”

小慧是死在三月的。

冬梅记得,那年的三月,桃花尚未盛开,天气依然寒冷。前一天才刚刚下过雨,整个李家都像是浸在水里,显得阴冷潮湿。

刚过五更,冬梅就起床了。她打开门,看了看黝黑的院子。挂在对面廊下的那盏灯,不知何时也吹灭了。她站在门口打了个瞌睡,雨丝随着瞌睡而来,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又下雨了。”

她咕哝着返回房中,取了打水用的脸盆,然后用手遮着前额小碎步地跑到了水井旁,刚要动手打水,就听见偏角的阴影里有人在说话。其中一个,是在老夫人身旁伺候的佟玉。

佟玉不是丫鬟,是老夫人娘家那边的一个远亲。虽是远亲,容貌与性子却与年轻时的老夫人有几分相似,很得老夫人的喜欢。据府里的人说,老夫人起初是想将佟玉许给老爷做妾的,可老爷自个儿不同意。老夫人抹不下面子,就做主为佟玉另选了一门亲事。佟玉明面儿上倒是答应了,却也一直拖着没有出嫁。结亲的那家,也很奇怪,不催不问的,倒像是没有这回事儿似的。

丫鬟们私下经常议论,说这佟玉不出嫁是还惦记着老爷。

有一回,两个闲来无事的小丫鬟正躲在假山后面说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佟玉身上。等说得尽兴了,回头一看,发现佟玉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后,脸色阴沉的就如同着飘着细雨的天气。

两个小丫鬟见事不对,匆忙溜了,过了两天,就被老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给责罚了一通,发给人牙子典卖了。从那之后,府中所有的丫鬟小厮见到佟玉都会禁不住的绕道走。

这会儿,听见佟玉的声音,冬梅下意识地捧着脸盆躲到了一旁。

偏角的阴影里,佟玉的声音淡淡地,夹着一丝寒气。

“事情办妥了吗?”

“佟姑娘你就放心吧。”回话那人似拍了拍自个儿的胸脯,在暗色里发出“咚咚”两记闷声,紧接着又问出一句话来。“那位可需要咱们一并给处理了?”

“不急。”佟玉压低了声音:“府中接连出事,势必引人注意。不管是我,还是老夫人,我们都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老爷的仕途和前程。”

听到佟玉提及李绅的前程,冬梅不由上了心,猫着腰往暗处又躲了躲。她本以为会听到什么惊天的秘密,没想到在那句话之后,佟玉便沉默了,而跟她在一处的那个人也低头掩面匆匆而去。

就在冬梅发现佟玉秘会外人的第二天,府中就有消息传开,说是老爷李绅以夫人没有生养为由将其休离并且赶出府去。又过了一天,李绅要娶辛家小姐的消息也在府中传开了。这前脚休妻,后脚紧跟着就要另娶新人,是个人都知道李绅休妻绝非府中丫鬟小厮们私下传的那么简单。

“的确不正常!”

“何止不正常,简直就是很不正常。婉儿夫人虽长居内宅,可被休这么大的事情,她不可能不露面。就算老爷和老夫人觉得休妻这种事情不需要与外人说,也不想府中下人议论,想要私下偷偷办理,那婉儿夫人何时出府的,出府时都带了些什么总要有人知道吧。”

“一个宅子顶多三个门,正门,偏门,后门。我瞧你家正门与后门都是有人看管的,这偏门就算偏了点,日常也总是有人管着的,这被休离的下堂妻,若想出府,必定会从其中的一个门里过。既出去了,就会有人知道,既有人知道,就会添油加醋诸多描述。可方才听你所说,这李府中似乎没有谁见到婉儿夫人离开。”

“婉儿夫人的确没有离开!”冬梅看着那株海棠树:“她一直留在府中,只是被人藏了起来。”

“既是休妻,为何还要藏着?”

“因为……”冬梅的眼中泛出一丝凉意来,她看着刑如意一字一句道:“因为老爷不是休妻而是杀妻。活人可以从这府里走出去,死人却是没有办法的。”

“这种事你可不能胡说。”

“我没有胡说。”冬梅咬了下唇瓣:“若不是因为我知道了这个秘密,老夫人怎么肯用心帮我谋划,甚至还想着让老爷抬我为妾。”

“那……”刑如意用手指敲了敲下巴:“你家婉儿夫人是如何被杀的你可知晓?”

“起初我是不知道的,可是后来我知道了。”

“起初?后来!”

“老爷休了婉儿夫人的消息刚传出来没几天,老夫人就带着老爷去辛家提亲。这所谓的提亲,其实就是走一个过场,老爷与辛家小姐的婚事,早已经被老夫人与辛家的那位老爷给定下了。”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也是正常的。”

“若老爷是个没有成过亲的愣头青,由老夫人出面为他定下一门亲事,这是正常的。可在此之前,老爷已与婉儿夫人成婚多年,且夫妻感情一向和睦。再者,老爷也已经不是第一次成婚时那个一无所有只知道读书写字的穷小子而是朝廷赏赐的官员,是一方百姓的父母。说句不好听的,他若真想护着婉儿夫人,若真不想娶辛家的那位小姐,老夫人也是莫可奈何的。

可老爷他偏偏是个不肯违逆自己母亲的大孝子,但凡老夫人说句什么,他都会听着,并且依照老夫人的心思去办。娶妻如此,休妻也是如此。

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小慧竟然要替自家夫人伸冤。在老爷扶着老夫人回府的当天,她竟拦住了两人,并且当着老夫人的面指责老爷背情弃义,舍了自家夫人不管。

老夫人护犊心切,加之自从老爷高中状元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受过这种被人当面指责,甚至指指点点的委屈,一怒之下就让管家绑了小慧,将其扔到柴房里。”

“你说过,小慧是被人生生打死的。”刑如意盯住冬梅的眼睛。

“不错,小慧是被打死的,且她咽气时,只有我陪在老夫人的身旁。我也是直到那时,才明白,人如蝼蚁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在老爷与老夫人的眼中,我们这些个丫鬟,这些个小厮与蝼蚁又有什么区别呢。”

“讲重点。”

“重点就是小慧死了,被老夫人下令生生给打死了。”冬梅仰头看着天:“小慧只不过问了老爷一句,你可曾对得住夫人,就被老夫人下令给关进了柴房。到了夜间,四处无人时,她又命身旁的李嬷嬷将其带到了房中,而那一夜,正好轮到我当值。

第一棍子打在小慧身上时,我听见了丝帛破裂的声音,紧跟着就是老夫人对小慧的警告之词。第二棍子打下来时,小慧已经白了脸,却依旧咬紧牙关硬停着。第三棍子打下来时,小慧仰起头,用仇视的目光盯着老爷,一字一句道:我知道夫人没有走,她就在府中,她会回来的。

她,指的就是婉儿夫人,而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婉儿夫人她也已经不在了。

听见小慧提起婉儿夫人,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指着小慧,勒令打手往死里打。那些打手都是养在府中的厉害角色,轻打如何不留疤,重打如何省时省力他们门儿清。既老夫人下了打死的命令,他们也就不再手下留情,挥着棍棒【啪啪】几下,小慧就皮开肉绽,没了声息。”

第186章 美人鱼汤(7)

夜半三更,李老夫人从床上坐了起来。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是闭着的。

一声叹息,幽幽传来。

夜风吹开了窗子,窗子外站着一个人,但却看不清楚她的面目。

李老夫人动作僵硬的下了床,闭着眼睛走到门口,拉开门栓走了出去。侧间里,丫鬟睡得正香……

书房里,李绅低头看着桌案,桌案上摆着一张女子的画像。

画像是才绘制的,旁边砚台里的墨还在散发着它独有的香气。李绅提笔,鼻尖触到画像中的那张脸又停了下来。

画中女子,画了婀娜的身姿,乌黑的秀发,却没有画上鼻子眼睛。

“婉儿,怎么办?我好像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李绅用力握住笔,墨汁染黑了他的手指,落到宣纸上晕成一片。那个刚刚才画好的女子,也被墨汁染毁了大半的脸。

李绅第一次见到婉儿是在家乡的集市上。在那个偏远的小镇上,许多人都有早起喝汤的习惯,婉儿家就是开汤食铺子的。

婉儿爹是个厨子,据说十里八乡能够叫出名的宴席都是他做的。婉儿娘是个厨娘,她不会做宴席,但却时常做各种野味儿,尤其擅长用那些不起眼的野菜和野果子做吃食。婉儿从小耳濡目染,厨艺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那时,他还没有功名,只是一个在街上摆摊帮人代写书信的破落书生。有时,生意好些,一天能帮人写个十几封的书信,收摊时他会拿出几个铜板去婉儿家给母亲买上一碗新鲜的鱼汤。有时,生意差些,甚至一天都没有一个人来找他代写书信,收摊时,他也会习惯性的朝着婉儿家的铺子里看一眼。四目相对,婉儿总是柔柔地冲她一笑。

有钱买鱼汤的时候,他会佯装大方的喊一声,“婉儿姑娘,给我来一份鱼汤,新鲜的。”

没钱的时候,他会慌张地笑笑,然后快速离开。

后来,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他脑海中不知怎的就只显出了婉儿的影子。他拐弯抹角地打听,得知婉儿尚未婚配就催着母亲前去提亲。

母亲自然是有些不情愿的,在她的心里,只有县老爷的闺女才能配上他。县老爷倒是有个闺女,但人家却瞧不上他一个破落的书生。

最终,母亲还是依着他的意思去婉儿家提了亲。在婉儿爹娘征询婉儿的意见时,婉儿含羞带怯的点了点头。从此,她便成了他的妻子,而他也成了她的夫君。

李绅知道,母亲之所以同意这桩婚事是迫于无奈,因为她明白,在自己还没有博得任何功名前,除了婉儿是没有人愿意嫁给他的。莫说县老爷家的闺女,就是镇子上稍有些头脸的人家都瞧不上他。他努力读书,努力考取功名,一方面是为了不让母亲失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向婉儿以及那些曾经瞧不上他的人证明,他李绅,绝不是池中废物。

母亲苛待婉儿,他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他没有料到,母亲竟会将婉儿逼迫到那种程度。

“婉儿,若是能够重来一次,你还愿意做我的娘子吗?”

李绅捧住被墨汁染黑的画像,竟呜呜哭了起来。

窗外,一阵风刮过。风卷着海棠树的树叶轻飘飘落到了书房门口。

李老夫人病了,食水不进,奄奄一息,嘴里却总是含含糊糊地说着想喝鲜鱼汤。

李老夫人爱喝汤,尤其偏爱喝新鲜的鱼汤。

在她还没有成为李老夫人之前,她是李家娘子,而在她还没有成为李家娘子之前,她是河上打鱼的胡三家的小女儿。

胡三,并不是她父亲的名字,而是河岸两侧人家给他取的诨名,至于他的本名,就连身为女儿的李老夫人自个儿都不记得了。

李老夫人虽厌弃自己渔家女的出身,却偏爱用鱼做成的鲜鱼汤,后来她嫁给了镇子上最有文采的李家二郎为妻,却发现自己这个颇有文采的丈夫连一尾鲜鱼都买不起。那些过往的苦日子是李家老夫人最不愿意提及的伤心往事。

李绅来探望母亲时,发现母亲床头已经搁了好几碗的鱼汤,其中一碗还冒着热气。

李绅在床头坐下,先是看了母亲一眼,接着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佟玉:“为何不给母亲喂汤?”

佟玉抿了抿嘴,回道:“喂了,可老夫人不愿意喝。”

“喂了?”李绅皱眉。

“是喂了,可老夫人总不肯张嘴。”佟玉回着,又添了一句:“许是老夫人病着,不愿意我们在跟前伺候,觉得我们笨手笨脚的。”

李绅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径自端起鱼汤,用汤匙喂到母亲嘴边,只见母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了瞧他又闭上了。

“娘,喝汤。”

李老夫人闭着眼,嘴巴更是闭合成一条绷直的线。

李绅皱眉,又等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喝了一口汤。

汤,熬得不错,但却没有那种鲜香的味道。

“这汤是谁熬的?”

李绅放下手里的鱼汤,问佟玉。

“这碗是请西川酒楼的大师傅给熬的。”佟玉说着,指了指旁边的那几碗:“这碗是府里最有经验的厨娘张氏熬的,这碗是我熬的,这是小翠熬的,还有那边那碗是府里管家熬的。”

“不怪你们,是婉儿将母亲的胃口给养刁了。这些年,母亲只喝婉儿一人熬的鱼汤。”李绅说着站了起来:“带我去厨房看看。”

“老爷去不得。”佟玉拦在李绅前面:“若是给老夫人知道怕是要责骂我们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地方是儿子去不得的,尤其是在母亲病重的时候。你让开吧,母亲是不会责怪你的。”

“老爷——”

“在我还不是老爷的时候,经常站在厨房的小窗外看着婉儿熬汤。婉儿很厉害,她能用一条鱼身上不同的地方熬出不同味道的汤来。鱼头汤,鱼骨汤,还有鱼尾汤。鱼肉也是有的,但她舍不得拿来做汤,而是做成各种各样的菜,一份给母亲,一份给我。

起初,我也以为她会悄悄留给自己一份,后来才知道,那些年,她连鱼汤的渣子都没有尝过。再后来,我得了功名,成了老爷,家里也有专门的厨子,婉儿她却还是亲自下厨熬汤给我们喝。因为娘只喜欢她熬出来的鱼汤,爽滑,鲜嫩,入口便觉得唇齿留香。”

“老爷——”

“别说了,带我去小厨房,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饿死。”

厨房里,空无一人,只灶台上搁着一口锅,锅里发出咕嘟咕嘟地声响。

李绅走到锅前,打开,发现锅里炖着一根骨头。

骨头还是新鲜的,透过翻滚的水花还能瞧见上面新鲜的,黏连着的皮肉。

“这……不是鱼骨。”

李绅仔细瞅了一眼,拿过旁边的筷子将锅里的骨头给夹了起来。

不是鱼骨,因为鱼的骨头没有那么大。

也不是牛骨,牛骨没有这么细。

是猪骨?

不,不是的。猪骨头李绅是见过的,没有这么长。

那么,这在锅里炖着的是什么骨头呢。

“这好像是……好像是人的骨头。”佟玉结结巴巴地说着,顺带用手指了指灶台下面。

灶台下面,隔着一个头骨,之所以进来时没有发现,是因为那个头骨被一张宣纸遮着。刚刚,就在李绅研究锅里那根骨头的时候,宣纸被风吹开,露出了白森森的一角。

那是一枚头骨,一枚同样还算新鲜的头骨。

佟玉捂着嘴巴,睁大了眼睛,而李绅则夹着骨头俯身看向那枚刚刚发现的头骨。

头骨上,两只黑洞洞的,还黏连着血丝的眼睛也同样在看着李绅。

第187章 美人鱼汤(8)

香味儿从半掩着的门缝儿里飘了进来,李老夫人舔弄着舌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床前,似站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捧着一个碗,香味儿就是从那碗里飘出来的。

“给我,快把鱼汤给我”

那人没有吭声,而是直接将手里的碗递给了李老夫人。

“咕咚咕咚咕咚”

李老夫人像是渴极的人,端起碗,仰起头就大口的吞咽起来。

“咕咚咕咚咕咚”

鲜香的味道从舌尖开始蔓延,直接顺着喉管滑入了她的胃里。李老夫人迷蒙的视线随着吞咽鱼汤的动作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站在眼前的那个人说了一个“你”

只一天时间,李府就乱了套,先是老爷李绅与丫鬟佟玉在厨房发现了人骨,且这人骨还被搁在锅里熬成了汤。紧跟着李家老夫人过世了,死时,双目圆瞪,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通过排查,官府在李府后院的海棠树下又发现了一些人类的骨头,通过散落在骨头旁边的衣衫,有人辨认出这正是被老爷李绅休掉的妻子甄婉儿。

隐藏在李府那个见不得人的秘密终于被揭开了

那是李绅外出公干回府的第二天。天色微亮,鸡还未鸣,他自梦里辗转而醒,习惯性的伸手去搂抱自己的妻子。

触手,一片微凉。睁开眼,片刻恍惚,待盯着房顶仔细瞧了会儿之后才意识到这的确是他的卧房。

以往回来,妻子婉儿总会站在府门前迎他,可这回迎他的只有母亲。母亲说,婉儿家中有事,被她爹娘使人接了回去。他虽心存疑惑,却并未当着母亲的面再询问什么。

成亲多年,婉儿极少回岳父母家,即便回去,也会事先告诉他。

翻了个身,听见外头有些杂乱的声音,是脚步声还伴着细碎地说话声。他披衣起身,举着烛台走到了门后。那声音,渐渐远了,但模模糊糊中他似听见了“夫人”这两个字。

心有疑惑,李绅举着烛台出了门。

门外,一丝风都没有。

他跟着声音,走到了母亲的院子里,发现母亲房中亮着灯。

推开门,他看见染了半身血的母亲绷着一张脸坐在那里,心中大惊。刚想要询问母亲发生了何事,却又看见自己那个原本应该待在岳父母家的妻子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他喉间哽了一下,跟着蔓出血的腥味儿来。

手中的烛台,落在了地上。

“婉儿母亲”

“不是我的错”母亲依旧面无表情“我为你的前程着想,帮你另选了一个妻子。本想看在这些年她还算规矩的份上,让她继续留在府中伺候你,谁知她竟那么的不识好歹。”

“母亲”李绅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自个儿的母亲“婉儿她是我的妻子啊”

“一个对你毫无用处的妻子。”

“毫无用处那在母亲眼里,什么样的妻子才不是毫无用处的。”李绅大声质问,看到母亲的表情僵了一僵,跟着显出几分怒意来。

“绅儿,自小到大,你都不曾用这样的态度对过母亲。”

“那是因为母亲一向慈爱。”

“母亲是为你好。”

“母亲若真是为我好,就不会做下这种事情。”

“你这是在斥责母亲吗”李老夫人重重拍了一下桌案“绅儿,你怎么能对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来。就算你长大了,不再感念母亲生养你的辛苦,却也不应该当着母亲的面质疑母亲对你的爱。”

“母亲当真是爱我的吗”李绅低头,看着浑身是血,身体依然凉的了妻子。

“当初你要娶她的时候,母亲便不同意这门亲事。一个浅薄的乡野女子,能对你有什么助力你说的,她不明白。你做的,她也不明白。她不能陪着你吟诗作对,更不能为你的仕途帮助,你要她何用”

“母亲不也出身渔家吗母亲不也不会吟诗作对吗母亲不也不懂父亲说的,做的吗可即便如此,父亲也没有舍弃母亲,祖母也没有让父亲舍弃母亲。”

“混账,有你这么与母亲说话的吗母亲能与这个小家子气的女子一样吗是,母亲与她一样,出身不好,但母亲没有甘于平庸,母亲生了你,并且一心一意的栽培你。倘若没有母亲,你能有今日的成就吗”

“母亲焉知婉儿不会再生出一个李绅来,焉知婉儿将来的孩子就不能成器。婉儿她是个极好的妻子,也必定是个极好的母亲。”

“生你倒是让她生出一个来让我看看。”李老夫人撇了一下嘴“你们成亲多年,她那肚子可有半点儿动静”

“有没有动静,母亲不清楚吗”李绅红了眼睛“倘若不是因为母亲责难婉儿,我与婉儿的骨肉又怎会没了。”

“你这是在责怪母亲吗”

“难道不应该责怪母亲吗”

“她留不住肚子里的孩子是她不争气,与母亲何干”

“若不是母亲故意难为她,故意找理由责难她,打骂她,她腹中的孩子又岂能没了。母亲当真以为这些年婉儿受的委屈,孩儿不清楚,不知道吗”

李老夫人瞪大了眼睛,“那你知道这些年母亲受的什么样的委屈吗”

“自婉儿进门就不曾有一日对母亲不好过,哪怕是母亲责骂,刁难,她都不曾违逆过母亲。如今,母亲却问孩儿你们受的什么样的委屈。”李绅淡淡地冷笑,将妻子上半身抱进了怀里“是我的错,我不该明知母亲对她不好还硬要她待在母亲身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老夫人站了起来,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李绅。

“倘若孩儿将母亲留在原籍,就不会发生今日这些事情了。”

“扑通”李老夫人跌坐回了凳子上。

“你的意思是你不要母亲了”

李绅闭了闭眼,没有回答李老夫人的问话,而是将妻子已经冰冷的身体抱了起来。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对着李绅的后背说道“原来,在你心里是这么安置母亲的。原籍母亲还要回什么原籍,直接去坐牢岂不是更好。佟玉,佟玉,去报官,你现在就去报官,就说你家老夫人杀死了自己的儿媳妇。”

“母亲”

李绅抱着妻子转过身,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看着她。

那是他的母亲,纵然知道她是杀害自己妻子的凶手,他却还是不忍心将她送进牢里。

那一刻,他心中辗转不定,最终还是低了头。

“母亲将此处打扫干净后,还是另外换一处地方居住吧。”

李绅将妻子埋在了当年亲手种下的那棵海棠树下,然后写了一封休书,模仿着妻子歪歪扭扭的字迹签下了甄婉儿三个字,对外谎称已经休妻。

李绅以为事情到了这一刻就都结束了,却没有料到,小慧竟会当着母亲的面质问自己。他清楚所有的真相,愧对被母亲杀死的妻子,所以也没有办法面对小慧的质问。然而,小慧的举动却又再次激怒了母亲,待他听到消息赶到母亲院子时,看到的是另外的一具尸体。

小慧,同样被埋在了那株海棠树下。

厨房里,炉子上烹饪着一锅浓浓的肉汤,火苗舔着锅底,肉片和骨头在沸腾地水里舞蹈。李绅执着汤勺,目光发直,手却在锅里不停的翻搅着。在他身后,小慧用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盯着她,衣衫无风而动,身上血迹斑斑。

李绅记得,母亲最爱喝汤,尤其是入口鲜香浓郁的肉汤。

第188章 美人鱼汤(9)

李家老夫人下葬那天,李绅遇见了一个游方道士。

道士抚着灰白的胡须,眯着眼睛目送着李老夫人的棺木远去,待众人返城时,伸手拉住了李绅:“老爷可愿驻足听贫道一句?”

李绅提不起精神,只淡淡扫了道士一眼,说:“不愿意。”

道士并无松手,又说了句:“事关老爷生死。”

李绅笑笑,命仆人拿出一些银子塞到道士手中。

“贫道说的都是真的,并不是为了求财。”

“我知你并非求财,修道之人修的都是机缘对不对?”李绅看着道士的眼睛:“可惜,我并不惧怕你口中所谓的生死。生也好,死也罢,都无所谓了。”

“老爷倒是一心求死,可一心求死的老爷是否问过跟在身旁的这位夫人的意见?”

“我家夫人并不在意这些。”

“老爷都没有问过,焉知道这位夫人是不在意的。”道士指向李绅旁边。

李绅侧了下脸,发现自己的新夫人被丫鬟搀着落在后头,而站在他旁边的是府中伺候的小厮,名字唤做来福。

“道长是在与我开玩笑吗?今日这种场合,怕是有些不大合适吧。”

“贫道忘了,老爷是看不见这位夫人的。”道士说着,取出一样东西来递给李绅:“这是我道家法宝,老爷只需涂抹在眼皮上就可以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机缘。”

“鬼吗?”李绅苦笑:“倘若这世上真的有鬼,我倒是很乐意瞧见他们,并且托他们帮我带句话。”

“兴许这话老爷可以自个儿与人说。”道士颇有深意地笑笑。

“是吗?”李绅说着,拧开盖子将那**子里装着的液体全部涂抹在了眼皮上。

道士摇头,一边说着浪费,一边将刚刚李绅塞给他的银子收了起来。

一锭银子换一**牛眼泪,值得。

李绅睁开眼,看见妻子婉儿站在他跟前。

激动?

不!他没有!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轻轻地问出一句:“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我的母亲?”

婉儿摇头。

“我知道是我母亲的错。如果不是母亲一味地苛责你,苛待你,你也不会离我而去。可是婉儿,你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对待她。她终归是我的母亲,她对你做的一切,不过源自于对我的爱。婉儿,你应该带我离开。你知道的,我不怕死。自从你离开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恐惧过死亡。”

婉儿依旧摇头。

道士在一旁蹭了蹭鼻子,说道:“这位夫人在下葬的时候被人塞了压舌石,是没有办法开头说话的。”

“压舌石?”李绅看着道士:“那是什么?我不记得婉儿下葬的时候,口中含有东西。”

“老爷是全程都看着的吗?毕竟在嘴里塞点东西这种事情还是很容易办到的。”道士又蹭了一下鼻子,“从这位夫人的衣着打扮来看,许是生前不怎么受老爷待见的。至于这压舌石嘛,倒不一定就是老爷给塞进夫人嘴巴里的,而是府中某个担心害怕夫人到了那边之后会喊冤诉屈的。”

府中的某个人?这道士是在暗示自己的母亲吗?

李绅想着,脸色随之变得晦暗起来。

母亲害死了婉儿,婉儿又害死了母亲,李绅不知道自己该去埋怨谁,因为最爱的两个人都不在了。他看着站在面前的甄婉儿,嘴巴张了又张,最后无力地吐出一句:“母亲已经死了,你的仇也报了,你走吧!”

甄婉儿着急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

“不要说了,你要说的,我都明白。”李绅转过身:“婉儿,你我人鬼殊途,我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甄婉儿看着李绅,眼眶红了。

没有了李老夫人的李府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李绅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到了三更天时,他听见了有人走路的声音,那声音有些耳熟,像是母亲的。他从床上翻身坐起,疾步走到门口,刚想要打开房门,却突然想起,母亲已经亡故,且今日已经入土为安。

眼泪不自觉地就淌了下来。

母亲,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母亲了。

门外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李绅抹了抹眼睛,问了句:“谁?”

门外,没有人回答。

寂静的黑夜里,那敲门声诡异而清晰,且一声比一声响。

“吱呀”门被李绅拉开了,然而门外却什么人都没有。

“谁?究竟是谁?”李绅的右脚从门内跨了出去:“是人是鬼,都请出来吧!”

李绅等了半响,那个制造了咚咚响声的人依旧没有现身,他有些恼怒的将已经跨出去的半只脚给收了回来,且重重关上了房门。转身时,下意识地朝着窗户那里看了一眼,结果看到一张人脸。

就算是见惯了死人且已经见过甄婉儿鬼魂的李绅此时也给吓得不轻,他佯装镇定,才没有让自己发出恐怖的叫声来。那张脸,就嵌在窗户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李绅。

是小慧!李绅认出那嵌在窗户上的人脸是小慧的。

“小慧!”李绅长吐了一口气:“你也是回来报仇的吗?晚了,母亲她已经去了。”

“嘻嘻!”小慧嘴巴一张,发出嘲弄的笑声来。

李绅低了低头:“我知你死的委屈,可但凡能为你做的,我也都为你做了。你若还是放不下,就把我的命拿去吧。”

“你以为我不敢吗?”说话间,小慧整个身子都从窗户里钻了出来,并且以极快的速度移到了李绅面前:“你很聪明,却也如同那些笨拙的男人一样喜欢自以为是。你以为老妖婆是被夫人杀死的,其实不是。老妖婆是我杀的。我趁着她睡觉的时候,附在了她的身上,然后驱使着她去了后院的柴房。你知道的,冬梅还放在那里。嘻嘻,那锅肉汤香不香,有没有母亲的味道?那是老妖婆亲自取了冬梅的肉熬的。可惜,她还没有喝几口就死了。”

“你说什么?”李绅大惊。

“很意外吗?你虽为人夫,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自己的妻子。你自以为很了解夫人,可当夫人出现在你的面前时,你连问都不问就判了她的罪。你以为老妖婆是夫人杀的,可事实上,回来报仇的是我。”

“怎……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夫人是什么人,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不是吗?李绅,你可还记得你进京赶考那一年,老妖婆病重,心心念念想要喝一碗鲜鱼汤。可那个时候,你们李家穷的叮当响,所有值点儿钱的家当都被老妖婆典卖了给你做赶考的盘缠。万般无奈之下,夫人只得瞒着你和老妖婆剜骨剔肉给老妖婆炖汤喝。

老妖婆又做了什么?病愈之后,她不仅没有感念夫人对她无微不至的照看,反而鸡蛋里挑骨头,寻了各种由头来刁难责罚夫人。可怜的夫人,割肉的伤还在,剔骨的痛还未消便被老妖婆驱赶进了柴房,生生受了几日的折磨。

身为丈夫,你装哑作聋,即便看到了夫人身上的伤也不曾体贴地问过一句。你高中之后,老妖婆更加得意,越发看夫人不顺眼。你呢,依然知道,却仍如从前一样不曾为夫人说过半句话。你自誉为痴情,自以为深情,可你也如同你那个老妖婆的母亲一样,打从骨子里瞧不起夫人。”

“不!我没有!”

“你有!只不过你一直都在自欺欺人,你不敢面对那么薄情寡义甚至有些刻薄的自己。”小慧靠近李绅,几乎面对面贴在他的脸上:“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类人,戴的面具久了,就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现在,是时候揭下你的面具了。”

第189章 美人鱼汤(10)

鬼的指甲很尖,也很锋利,触碰到脸颊时,会有一种被针刺的感觉。

恐惧,伴随着疼痛而生。

可,李绅动弹不得。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脸皮被小慧生生剥离的那种恐惧,那传入耳中轻微的呲呲声,让他恨不能现在就晕厥过去。

他从喉咙里发出不知所谓的闷哼声,嘴唇因为恐惧而有些发木。他心里明白,小慧不是婉儿,她与自己无情,平白无辜的丧命于李家,她回来就是复仇的。

“小慧,放过他吧。”

正当李绅处于即将死亡的绝望中时,甄婉儿出现了。她站在敞开的房门处,犹如生之前的样子。

“放过他,为什么要放过他?”

小慧回头,一张脸顷刻间变得狰狞。

“相公他只是懦弱了一点,且你我出事的时候,他不在府中。”

“他在府中又能怎样?自我入府看到的便是你日日被那老妖婆欺负。他呢?身为你的丈夫,看见了当做没看见,听到了当做没有听到。若非他装聋作哑,老妖婆怎敢有恃无恐,一再伤人性命。追根究底,他才是元凶,是害死你我的真正凶手。”

“小慧!”

“上京赶考,盘缠不够,是你典卖了自己做女儿时的那点家当给他换的银子。老妖婆生病,借故刁难你,甚至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她二话不说,到厨房就割了自己的肉给她炖汤。这老妖婆,明知那汤是你用自己的肉熬成的,却还能伸着脖子咽下去。稍有力气,便将那汤碗砸到你的头上。你只不过下意识躲了一下,老妖婆就借机发挥,将你赶进柴房。

你担心她的病情,着急给她熬汤,削肉剔骨的地方连巴扎都没有来得及,血染红了你整个衣袖。那些躲在柴房里的小老鼠都闻着血腥味儿钻了出来。你害怕,你恐慌,你茫然无助的在柴房里熬着。他呢,他在做什么?他用你典卖家当的银子吃好的,住好的,全然没有想过你在家中是何情形。”

“婆母会如此对我,也是相公他想不到的。”

“夫人,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啊!”小慧一脸很铁不成钢的样子,那双眼,因为愤怒和怒其不争而变成血红。

“这些年老妖婆是怎么对你的,他岂会不知?”

“婉儿,算了,小慧说的没错,是我该死。”李绅垂下头:“我高中还乡那日,母亲异常高兴,不仅做了丰富的小菜还把父亲生前留下的那半**酒也给拿了出来。酒过三巡,母亲略有醉意,便借着那醉意与我说起了她生病的事情。她提到了那碗汤,说是美人鱼汤,还说那是她喝过的迄今为止最好喝的鱼汤。

起初,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美人鱼,以为那不过是一种鱼的名字。后来,返回房中,你见我酒醉前来搀扶我,踉跄中我抓住了你受伤的那只胳膊。你怕我担心,忍着疼,没有叫出声来。可你苍白如雪的脸色以及双眸中强忍的疼痛我如何看不出来。

半夜,你睡了,睡得极其不安。我瞧的出来,你很害怕,甚至恐惧老鼠,且一直护着那只胳膊。我守在你的身旁,安抚着你,待你睡稳之后才轻轻撩起了你的衣袖。

伤痕,触目惊心,我焉能瞧不出那是自己割的。联想之前母亲刻意说出的那些话,我又怎能猜测不出你这伤是从哪里来的。可就像小慧说的,我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将你胳膊上的伤与母亲口中的那碗美人鱼汤联系起来。食人骨肉这种事情,太疯狂,也让人太难以置信。那是我的母亲,生我,养我,抚育我长大的母亲,我不愿意将她与那种可怕的事情联系起来。可是婉儿,事后我曾找过母亲,暗示她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并且要她好好待你。”

“住口!”小慧掐住了李绅的脖子。

“什么叫事后你曾找过老妖婆?什么叫你已经暗示过她你知道了那件事情?李绅啊李绅,亏你还是探花郎,你难道不知你的暗示只会让你的母亲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无论她如何对待你的妻子,你都不会生气,都不会去寻她的麻烦。毕竟,她连你妻子的肉都吃了,你还只是平静的暗示了她一下。

若非你的纵容,她岂敢让你休妻?若非你的纵容,她岂敢在夫人活着的时候就帮你另寻姻缘?若非你的纵容,她又岂敢将夫人唤到她的房中活活折磨死。李绅,你说你到底该不该死?”

“是,我该死!小慧,你动手吧!”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吗?”小慧稍微用了一些力气,李绅瞬间睁大了眼睛,那是喉管被人卡紧,呼吸不顺畅的表现。

“杀了我,杀了我吧,这样我就能见到母亲,就能继续陪在婉儿身旁了。”李绅说着,看向依旧站在门口的甄婉儿,并且努力挤出一抹笑来。

“休想,你休想再来欺负夫人!”

就在李绅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小慧的手突然松开了。

“老妖婆罪大恶极,就算入了地府,你也是瞧不见她的。至于夫人,你若当真觉得有愧,就离她远远的。生时,你不曾有丝毫庇护,死后,也请你有多远滚多远。”

“小慧?”

甄婉儿看着小慧。

“夫人,你说的对,我不应该杀他。”

小慧退至婉儿身旁。

“若此时我将他给杀了,岂不是如了他的愿。我要让他活着,让他一辈子都痛苦的活着。”

说完,小慧的长指甲凌空一划,李绅的瞳孔上瞬间出现了两道血痕。

血,糊住了他的眼球,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视而不见等同于有眼无珠,既然有眼无珠,又何必留着这双眼睛。

小慧没有取走李绅的命,却带走了他的眼睛。

海棠树下,站着一个道士,道士对面则站着一个容貌极其平常的白衣男子。

“打个赌,你说小慧她会不会像杀死冬梅和李老夫人那样杀死李绅?”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道士上前一步,抱住白衣男子的胳膊撒娇。

白衣男子表情纠结地看着道士,问:“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什么?”道士停下摇摆的动作,抬头看着男子平淡的五官。

“你打算一直用这副面孔,并且与我说这些别扭的话吗?”

道士捏了捏自己的脸,抱着白衣男子的胳膊笑了起来:“不好吗?我觉得这张脸还不错啊。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刚刚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呢。你不是有种法术,可以穿透万物,直接看见那边的情形吗如何,那李绅可有被小慧给杀死?”

“没有!”白衣男子说着在道士脸上抹了一下。

道士,变成了姑娘,且还是个相当美貌的姑娘。

“讨厌,人家本来还想用这副面孔再去会会那个李绅呢。”

姑娘转身,月光落在脸颊上,泛着银色的柔柔的光泽。

“你用自己本来的样子岂不是更好?”白衣男子摇头,眸中既有无奈,也有纵容。

“我还是觉得扮道士更有说服力一些。”

“无所谓了,反正那个李绅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他瞎了!”

“小慧动的手?”

“嗯。”

“婉儿求的情”

“嗯。”

“什么嗯嗯的,臭狐狸,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吗?”姑娘急的原地跳脚:“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啊。唉,若不是你拦着,我早就看热闹去了,何必站在这里听你跟我故弄玄虚外加打哑谜。”

“如意。”白衣男子将她扯到怀中:“你有身孕了还记得吗?”

第190章 美人鱼汤(11)

飘忽的烛光里,李绅双膝跪地,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尊观世音菩萨的泥塑。

好人不拜佛,因为心中无愧,自然不需要求得佛祖庇护。恶人见佛就拜,是因为做了恶事,心中惶惶不安,若是不添些香油钱给菩萨寻求庇护,就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李绅拜的这尊菩萨是李老夫人请回来的。

以前,他见到母亲拜佛,以为母亲是嘴硬心软的良善之人。

现在,他跪在佛前,祈求着菩萨能在冥君面前搭个话,让母亲在阴曹地府少受些苦楚。

烛光落在他的眼睛上,双目无神,漆黑无光。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求你保佑我娘。我娘她一生要强,半生凄苦,做下那些恶事多半也是因为我。我愿意承受我娘的苦,愿意下到地府为她承受那些她因为我落下的惩罚。还有,请您大发慈悲,保佑婉儿来生遇到一个知她,疼她,且终身爱护她的男子。若是可以的话,也请您帮忙度化小慧与冬梅,她们本是无辜之人,不该背负我李家的是是非非。”

佛堂外,刑如意与辛小茹并肩站着。

刑如意看着辛小茹,辛小茹看着佛堂紧闭的木门。

“如何?是打算继续以辛家小姐的身份留在李府,还是脱去了这个皮囊,另寻逍遥自在之所。”

“我是夫君明媒正娶的妻子。”

“甄婉儿是,可后来不是了,他被李绅用一纸伪造的休书给休离了,就连死后,尸身都只能埋在后院的那棵海棠树下而不能以李绅妻子的名义葬在李家祖坟。辛小茹是,可眼下,你是甄婉儿,还是辛小茹?”

“我……”辛小茹看着刑如意,茫然地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谁。”

刑如意看着辛小茹,笑了,问她:“那你愿意做谁?”

真正的辛小茹是个懦弱的女子,在李家下聘的前一天,她因为恳请心上人带她逃离辛家失败而走了绝路。她厌恶辛家,也厌恶这个让她身不由己的世道,更厌恶那个弃她于不顾的薄情郎,刚刚咽气她便迫不及待的舍弃了自己的皮囊,心甘情愿地跟着鬼差去了地府,留下一具尚有暖意的尸体。

甄婉儿去辛家,原本只是想看看那个即将取代自己的女子是何模样。她没有想过要将那位辛小姐怎么样,只是想确认一下,她是否真有婆母说的那般好,是否能够代替她好好的照看夫君。甄婉儿赶到时,恰好是辛小茹随着鬼差离开时,她瞧着那具尚未冷却的辛家小姐的尸身,片刻犹豫之后,便躺了进去。

死而复生,并不轻松。她的魂魄抗拒这具新的身体,这具新的身体也在抗拒她的魂魄。她用尽力气,也只是能勉强占着。

辛家不知道辛小茹的这具身体里已经换了主人,还以为她是为了躲避这场婚事故意装病。当时,李绅的聘帖已经下到了辛家,辛老爷对于这个女婿十分中意,唯恐出什么意外,就让管家外出给辛小茹请个大夫。

站在辛老爷的角度,无论嫁哪个女儿,李绅都是他的女婿。可辛夫人却不那么想。辛小茹是前面留下的,虽说也喊她一声母亲,可到底不是亲生的母女,人心不光隔着肚皮,还隔着山山水水,且她进门之后,一直不曾厚待这个继女,让她亲眼瞧着辛小茹出阁,且嫁个如意郎君,她是打心底不愿意的。

辛夫人命身旁的丫鬟暗中拦下管家,示意管家辛小茹的病是装的,没必要花钱请真的大夫,到大街上随便物色一个人回来即可。至于辛小茹,能顺利出嫁最好,若是不能,那便是她没有做官夫人的福气。到时候,她不光能省下一份嫁妆钱,还能说服老爷,让自己亲生的女儿代替辛小茹嫁给李绅。

这俗话说得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况且这拿的还是自个儿女主人的钱,事情办好了,他日子难过,事情办砸了,也少不了兜着走。就在辛管家左右为难,不知道去哪里物色夫人口中所说的“大夫”时,他看见了狐狸以及站在狐狸身旁的刑如意。

懂医理,能辨识草药,却又不是专门的大夫,就算日后老爷追查起来,他也能编造一套说辞给应付过去。就这么着,狐狸和刑如意被辛管家连哄带骗的给诓进了辛家。

见到辛小茹,刑如意与狐狸便瞧出了端倪,在借故支开辛管家之后,刑如意就让狐狸施法将甄婉儿的本体从辛小茹的身体里唤了出来。从甄婉儿的口中,刑如意听到了关于她夫君李绅以及李老夫人的种种事迹。同为女人,她表示愤慨,同为媳妇,她表示怜惜,于是决定帮甄婉儿一把,好叫她堂堂正正的回到李家向李绅,向李家那个刻薄的李老夫人讨回公道。

原本,刑如意是打算让甄婉儿以辛小茹的身份回到李家,套用后世她看过的那些宅斗文的风格,赤果果的上演一出盛唐版的《回家的诱惑》。只可惜,这好戏还没有开锣就已经结束了。

生活不是小说,它远比小说来的精彩的多。尽管刑如意做好了种种假设,却没有想到,李家欠下的不光是甄婉儿这一条性命,还有甄婉儿的贴身丫头小慧以及在小慧之前那些被李老夫人以各种理由打死的丫鬟。

小慧死不瞑目,那些丫鬟更是死的冤屈,这些怨气弥漫在李家久久不散。小慧借由这些怨气而生,最终化为厉鬼,借着辛小茹与李绅大喜的日子回来索命。

冬梅,是第一个。

李老夫人,是第二个。

李绅,原本应该是第三个。

可惜,由于甄婉儿的出现,让小慧临时改了主意,只取走了李绅的一双眼睛。

李家的恩怨,至此也算是有了一个小小的了结。归根究底,李家的悲剧源于李老夫人,而李老夫人的悲剧,源于她的出身以及对李绅的过高的期盼。

辛小茹,或者现在应该叫她甄婉儿,她用手拉来佛堂的门,轻轻走到李绅的背后。

李绅听到声音,侧过脸来,问了句:“是辛小姐吗?”

“佛堂阴凉,夫君还要在这里跪多久?”

“夫君……”李绅抬着那双无光的眸子:“辛小姐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之前碍于母亲,我不好替小姐做打算。如今,母亲已经去了,辛小姐也可以有个更好的选择了。”

“夫君希望婉……希望小茹作何选择?”

“如果小姐需要,我可以为小姐写一份和离书,并且为小姐准备一份嫁妆。我在城外有处宅子,地方不大,却还算安静,小姐可以在那宅子里与心上人过祥和宁静的日子。”

“那夫君你呢?”

“小姐不必担忧,我应该也会过的很好吧。”李绅说着,转向佛堂:“我已经将我娘还有我的妻子放在了心里,往后余生,也能将就着过。”

甄婉儿站在李绅背后,过了许久许久,她才轻轻言道:“我既已入门,便是李家的媳妇,是夫君的娘子。往后余生,既是讲究,那就让小茹陪夫君一起将就吧。”

李绅的背不由挺了下,他直视着前方的黑暗,问:“你不后悔吗?”

甄婉儿摇摇头:“夫君不悔,小茹亦不悔。”

佛堂外,刑如意无奈地摇头:“这叫不叫在一个坑儿里栽了两次?”

“这难道不是爱情吗?”狐狸垂眸看着刑如意。

刑如意皱皱鼻子:“是爱情,只不过是单方面付出的爱情。”

“何以见得?”

“甄婉儿对李绅是爱,李绅对甄婉儿却不是情。”言罢,又补了一句:“借尸还魂,本就有违天道,甄婉儿若是留下,势必没有未来。”

“这是她的选择。”

“她是个痴情的女子,可惜终究还是错付了这片痴情。”刑如意指了指李绅:“多年夫妻,你以为李绅当真没有察觉吗?”

“你的意思是……”狐狸凝眸:“李绅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甄婉儿。”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谁又知道呢。”刑如意抬头看天,天阴沉一片。

第191章 驭食记(1)

罗三紧盯着那个女子。

她的背影是娇小的,穿着一件只有乡下女子才会喜欢的那种耐脏的深蓝色的粗衫。她会在每天天刚蒙蒙亮时推着一个用旧木头做成的车子从南边城门进入,穿过大街,将车子停放在拐角处的那棵大槐树底下。

女子开始摆摊的时候,通常城内大街两侧的店门还都是关着的。她的主顾多半跟她一样都是从乡下来城里谋生的,有扛货的苦力,有店铺的伙计,还有一些跟她一样摆摊做营生的小贩。

罗三是个狱卒,值的夜班。女子出摊时,恰好是他离开衙门回家睡觉时。

许是察觉到了罗三的目光,女子抬起头,冲着他局促一笑。

罗三蹙眉,低头走开了。

“田姑娘,早!”

刑如意拖着狐狸,笑眯眯地跟田禾打了个招呼。

“殷爷早,夫人早。”田禾冲着刑如意与狐狸微微点头。“两位先坐,还得等一会儿。”

田禾说着,忙碌起来。

“无妨。”

刑如意寻了张桌子,将狐狸拖了过去。

田禾用眼角的余光瞅了一眼,笑着摇摇头。

“殷爷和夫人还是照旧吗?”

“嗯。”

这是七天来,每天都会重复的对话。田禾习惯了,刑如意也习惯了。

“如意姑娘,来的真早啊!”几个短衣打扮的工人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笑:“两位可真早,每回咱们都以为够早了,可来的时候,都能看见姑娘跟这位爷坐在这里。”

“说了几回了,耿大哥你也没记住。”刑如意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我不是姑娘了。”

“瞧我这脑子。”说话的工人对着自己脑门拍了下:“是殷家小娘子。”

“得,你还是叫我如意姑娘吧。”刑如意拱手:“这殷家小娘子,我咋听着那么别扭呢。”

“耿大哥你还是叫如意为殷夫人吧。”田禾在一旁答话:“夫人怕是听不惯小娘子这三个字。”

“得嘞,殷夫人,咱们这回记住了。”几个人也寻了张桌子坐下:“田姑娘,今个儿还有野菜粥吗?”

“有,不知耿大哥你想吃哪一样,,今个儿做了三种。”

“哪一样都行,反正从你田姑娘手里熬出来的都香。对了,今个儿再加一碟小菜,什么小菜都行。”

“对,我们跟耿大哥一样,什么粥都行,什么小菜都行。”其余几个工人也跟着说道。

田禾扬起唇角,对着众人一一点头。

盛粥,加料,田禾兀自忙活着。一阵冷风吹来,让她缩了缩肩。

“可是肩上又难受了?”

刑如意接过田禾送过来的粥,顺道问了句。

“早上出来的急,忘记添衣裳了。”田禾回应着:“还没有谢夫人,夫人给的药很好使。”

“药再好使,也不如将养着自己。”刑如意将粥放在桌上,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来递给田禾:“这个是内服的,每日三次,跟外用的一起。”

“使不得。”田禾忙向外推着:“前头用的那些药钱还没有给夫人呢。”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刑如意指了指面前的粥:“药钱抵粥钱,我不亏,你也不赚。”

“这如何使得,我这粥不值这么多钱的。”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的。在我看来,你这粥跟我的药一样,都是精挑细选,再辅以细心熬出来的。我这药不便宜,你这粥也不廉价。”

“不亏是夫人,这话说的我爱听。”姓耿的工人一边喝粥,一边朝刑如意这边看着:“依我看,田姑娘你就收着吧。这殷夫人呢,是一片好心好意,你若是不收,反而让人不高兴。再说,你这身子若是养不好,我们往后要去哪里喝粥。这城里,就数你田姑娘熬出来的粥最好喝,价格也最公道。”

“收着吧,我和我家相公还等着喝你的粥呢。”

刑如意将小瓷瓶塞到田禾手里,田禾抿了抿嘴,转身又拿了两碟小菜过来,这才将东西收下。

温热的米粥,熬得稠稠的,还带着小米独有的香味儿。质朴的小碟子里放着三样小菜,刑如意仔细辨认了一下,只认出其中两样是当季的野菜。

“田姑娘你有没有考虑过做饭?”耿大手中的碗已经见了底:“虽说早上喝粥不错,你这里给的价钱也公道,可咱们这些干粗活的汉子吃的多。你瞅瞅,我每天到你这里喝粥,都得喝上四、五碗才能饱。你要是做成米饭,做成大饼子之类的,我寻思着,会不会更好一些。”

田禾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耿大解释道:“做大饼倒也不费事儿,可早上还是喝粥更好些。这粥里有油,能滋润肠胃,喝到肚子里也容易消化。”

“是挺容易消化的,咱们这几个挨不到中午就饿了。”

田禾勉强一笑,没有答话,倒是隔壁刚刚敞开门做生意的大婶儿帮了一嘴。

“你瞧瞧你们这几个,天天天不亮就跑到田禾这里来喝粥,这粥喝了,事儿还多了。”

“咱们不就是提了一嘴嘛,咋就事儿多了。”

“还不事儿多呢?”大婶用手朝着耿大戳了两下:“你们贪着田禾煮粥的手艺,却又抱怨着吃不饱。吃不饱是吧?来我这里,两个黑馒头下肚,你看管饱不管饱。”

“得,就你那馒头咱们可不敢吃。”

耿大摇摇头,将空碗递给了田禾:“田姑娘,再来一碗!”

田禾接过耿大手里的空碗,回头冲大婶一笑:“给我取两个馒头吧。”

“又是给那疯老头准备的吧?”大婶搓搓手。

田禾柔柔一笑,点了点头。

疯老头,无名无姓,整日在这街上晃悠。

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

田禾摆摊的第一天,疯老头打从摊子前路过,闻见野菜粥的香气便再也不肯离开。田禾见他可怜,就给他舀了一碗粥,见他吃的狼吞虎咽,唯恐他吃不饱,就又向隔壁馒头铺的大婶买了两个黑面馒头。结果可好,这疯老头像是缠上了田禾。每天到点儿都来,而且一定是一碗野菜粥再配两个黑馒头。

“说起来我就生气,这疯老头不去找别人,净来缠着田姑娘。”耿大吸溜了一口粥:“你们说说,这田姑娘做个营生容易吗?好不容易赚几个铜板,还要给这疯老头买黑面馒头吃。”

“田姑娘若是觉得烦,咱们几个可以帮帮姑娘,保管叫那疯老头日后见了姑娘的粥车就绕道走。”

“多谢几位大哥,不过是一碗野菜粥,也不麻烦什么。大家都是可怜人,相互帮衬一下也是应该的。”田禾埋头煮粥:“他挺可怜的,若是他的儿女看见他这个样子,也是要心疼的。”

“唉!这年头,像田姑娘这般心善的人可不多了。”

耿大与那几个工人都吃完了,留下铜板,离开了凳子。

“耿大哥错了,这世上还是好心人多一些的。”田禾看向刑如意:“殷爷与夫人便也是耿大哥口中的心善之人,若是没有夫人,田禾哪里还有这个福分站在这里给大家伙儿熬粥喝。”

“说的也是,这城里才有多少人,这每天来田姑娘这里喝粥又有多少人,可这好人就让咱们给遇见了两个。哦,不,应该是三个。”耿大伸出三根指头,同时撇了撇嘴道:“可惜,咱们遇见的这些好人跟咱们一样,都不怎么富裕。田姑娘,不是我想多嘴,而是你应该为自己多考虑一下。你一个姑娘家,出来做营生也不容易,该不管的闲事还是不要管的好,这善心也是不能乱用的。”

“耿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田禾问。

耿大舔了一下嘴唇,回道:“没什么意思,反正我是替田姑娘你着想,给姑娘你说的也都是好话,至于姑娘你能不能听进去,就看姑娘自己了。”

“田禾明白,多谢耿大哥。”

“姑娘方才说的,都是穷苦人,是穷苦人,就应该相互帮衬一下。姑娘若是信得过我耿大,就听我一句劝,在这城里,顾着自己就是福气,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咱们能不掺和的就不掺和,能不接触的就不接触。”

“耿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一个出力干活的大老/粗能知道什么。”耿大讪讪笑着:“得,我得干活去了,明天早上再来喝姑娘的粥。”

田禾点点头,目送着耿大一行人离开。

“方才街角站着的那个可是衙门里的罗捕快?”待耿大离开,刑如意才与田禾搭腔。

“夫人问的是罗爷吗?”

“罗爷?”

“哦,就是罗三。”田禾朝街角看了眼:“咱们这里的人都管他叫罗爷,他不是捕快,是衙门里负责看守牢房的狱卒。听人说,罗爷的爹以前是衙门里的刽子手,就是专门砍人头的。城里人很多人都怕他。”

“那你,你怕他吗?”

“以前怕过。”田禾将视线重新转回到熬着的粥上:“现在不怕了。”

第192章 驭食记(2)

这些日子,罗三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一样。他觉得有双眼睛在时刻关注自己,却又不知道那双眼睛来自何方。

他抬起头,盯着墙上的那幅画。画中画的是观音娘娘,只不过这个观音娘娘看起来与别的画像有些不大一样。她的脸,一半像女人,另外一半却像是个男人。

这真是一幅古怪至极的画。

罗三盯着那幅画,想了大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幅画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家里,又是什么时候挂到墙上去的。

这画,不是罗三请的,也不可能是罗三已经去世的爹娘。他的爹娘都不信佛,不信佛自然就不会拜观音,可家里却挂了一幅观音画像,这让罗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罗三看向观音的那双眼,没有慈悲,却有嘲讽。他冷哼几声,快步上前,将那画像从墙上扯了下来。

动手去撕的时候,他好像听见了一声冷笑。

次日,罗三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习惯性的朝着大槐树底下看了一眼。大槐树下,卖粥的地方空无一物。

罗三抬眼看下天色,竟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她是怎么了?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拉着粥车过来了。

“罗爷,早!”

馒头铺的大婶笑着跟罗三打了个招呼。

罗三点点头,抬脚欲走时,又停下脚来问了句:“那个卖粥的今日没有来?”

“罗爷问的是田禾吧?”大婶说着摇了一下头:“田禾她搬地方了,不在这里卖粥了。”

“为什么?”

“还不是那些收保护费的混蛋。”大婶朝地方啐了口吐沫:“昨个儿卖粥卖的正好,也不知道那些个混账东西从哪里钻出来的,指着田禾就让她交保护费。田禾刚想摇头,那些王八蛋里头的一个就直接下手去夺田禾卖粥的铜板。田禾也是个傻姑娘,明知道自己不是那些混账东西的对手,却还想着把铜板给夺回来。结果倒好,钱没了,车翻了,连田禾自个儿都被那些混账给打了。也不晓得伤的重不重,还能不能继续煮粥卖钱。唉,这年头,日子难过呀。”

“她受伤了?”罗三喃喃着,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卖馒头的大婶。

“是受伤了!”大婶回着:“要不是在摊子上喝粥的那对贵人夫妇出手,田禾这姑娘还指不定被打成什么样子呢。咱们这地方,勉强也算是天子脚下吧,怎么还有这么些个不管不顾,欺负人的混账。罗爷,您好歹也算是官府里头的人吧。这能不能跟大老爷说说,管管这些欺负人的东西。

罗三皱了皱眉,目光飘忽至空地上,没有答话。

他从未在她的摊子上喝过粥,却知道她做的粥很好喝。

他也从未与她说过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抬头看着他,用软软的声音喊他一声:“罗爷。”

罗爷,这城里有许多人这么叫他,但只有她叫出来的那两个字显得不同。

转了身,脚却不由自主朝着与家完全背离的那个方向走。罗三记得,她住在城门口那间偏僻的客栈里。

客栈老板姓于,是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婆婆。罗三敲门的时候,于婆婆正好从里头开门,那只瞎了的独眼正好与他的眼睛对上。

罗三一惊,觉得整个后背都泛起一层凉意来。

“罗爷。”

于婆婆不光瞎了一只眼睛,连声带也给油烟灼坏了,说话时,声音犹如粗沙一般刺耳难听。因为这个,很多客人不愿意入住这间客栈,生怕半夜起床时被于婆婆给吓到。

“田禾在吗?”

“田禾?”

“就是卖粥的那个姑娘。”

“田姑娘。”于婆婆哦了一声:“她在我这里住了多日,我竟不知道她的名字叫田禾。”

“她在吗?”罗三问,朝着客栈里头望了一眼。

隐约间,他的鼻子好像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用野菜熬出来的粥的味道。

“在是在,只不过不知道罗爷来找田姑娘做什么。”

“与你有关吗?”

“瞧罗爷你问的这话。我是这客栈的老板,田姑娘是我客栈的客人。罗爷您又是什么人?您是府衙里的差爷,是负责看守大牢的。您来找田姑娘,我这不得多问一句,万一是不好的事情,我也得躲一躲,将自己撇干净不是。”

“我是来喝粥的。”罗三看了于婆婆一眼,坐下。

“喝粥的?罗爷喝粥喝到我这小客栈里来了。”

“别废话,叫田禾出来。”

于婆婆瞅了罗三一眼,拄着拐杖去了后院。不一会儿,田禾出来了。与往常一样,她还是穿着卖粥时的那件粗布衣裳,只不过脸上多了几道清晰的淤痕。

见到罗三,田禾有些意外,却还是走上前,小声的问了句:“听于婆婆说罗爷您是来喝粥的。”

“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今日我未曾出摊。”

“不出摊就做不了粥了?”罗三问,看见田禾紧张的捏了捏衣角。

“锅子坏了,做粥的东西也都没了,罗爷若是不急的话,就等一等。”

罗三皱眉,看了田禾一会儿才道:“不急,我白日有的是时间。”

“哦,好。”

田禾低头应了声,回头对于婆婆道:“我能不能借用一下婆婆您的厨房?”

“去吧,别让罗爷等急了。”于婆婆点头,用眼角余光瞥着罗三:“这城里人都知道,衙门里的罗三爷最是没有耐心。”

罗三皱眉,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城里的确有传言,说他罗三脾气不好。他的确脾气不好,尤其对待牢里的那些犯人。

后院,客栈厨房,田禾将昨日捡回来的还能用的食材细细的清理干净。

灶台上,那口黑锅冒着咕嘟嘟的热气。

于婆婆拄着拐杖走进来,站在田禾身后,看着她忙碌。

“这罗爷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

“婆婆误会了,我……”田禾垂着眼睛,将手里洗干净的野菜丢入锅中:“之前摆摊时,罗爷从未光顾过。”

“没有光顾过那才是最好的。说句不中听的,这在衙门里讨生活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沾染着晦气。这罗爷就更沾不得了,他是牢里的,就算这手里不染血,身上也会带着点儿。”

“多谢婆婆,田禾知道了。”

“知道就好。说也奇怪,这一大清早的,罗爷怎么就想到要喝你煮的粥了。”

田禾摇摇头,继续往锅里添着别的食材。

粥,熬好了,香气在落魄的小客栈里弥漫着。

田禾将粥连同小菜一起放在罗三的面前。

“罗爷,好了。”

“嗯。”罗三点点下巴,却没有动手去拿放在桌边的筷子,而是抬起头,目光冷然的看着田禾:“你脸上的伤是被打的吗?”

田禾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没有答话。

“是谁打的?”

“不认识。”田禾小声回着,见罗三一直盯着她不肯将眸光移开这才又补了句:“他们只说他们是收保护费的。”

“除了收保护费他们还做了什么?”罗三看着田禾的脸:“他们还对你做了什么?”

田禾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她侧过身,轻轻回了句:“没……没什么了。”

罗三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田禾咬了咬嘴唇,继续道:“月初的时候他们已经收过一次。我是卖粥的,也挣不了几个铜板,没有多余的钱给他们抢。”

“他们不止是抢钱对吗?”

田禾紧紧咬住唇瓣,过了一会儿才放开,冷静道:“是,他们说他们可以照顾我,让我不用再卖粥。”

“我知道了。”罗三霍得起身,“明日起,他们不会再打扰到你。”

第193章 驭食记(3)

城西,有一座废桥。距离废桥不远的地方有两棵大柳树,一棵枝繁叶茂,另外一棵却枝枯叶黄。

快要枯死的那棵大柳树下有一间破落的院子,院子只有半拉门,门上却挂着一把明晃晃的新锁。

这院子,是王皮的家。

王皮是个孤儿,他三岁死了娘,八岁死了爹,往后的日子就靠着在街上扒人钱袋子过活。这城里,但凡认得王皮的人都晓得他是个贼。

王皮小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可怜他的身世,就算被偷了也不予追究,顶多骂他一句不学好也就算了。可随着王皮一天天长大,他偷东西的技术也越来越好,到了最后,大家都知道东西是他偷的,却没有办法到衙门状告,因为没有证据。

拿贼拿脏,捉女干成双,这是铁律。

成年后的王皮,除了偷盗的技术越来越好,人也变得越来越无赖。这马有失蹄,人有失手,王皮偶尔也会被扭送到衙门,可他不怕。这偷窃,说白了,算不得大罪,在牢里吃几天安生的牢饭也就给放出来了。放出来的王皮,不仅继续靠着偷东西过活,还会刻意去寻那些“害”他的人报复。日子长了之后,大家开始心照不宣的都避着王皮,尽量不去招惹他。

二十三岁那年,王皮突然厌倦了当贼的日子,开始跟着一个叫霸天的人去收保护费。霸天,当然不是那个人的真名字,除了官府里的老爷,也没人对他的真名字感兴趣。王皮自从跟了霸天之后,就越发的嚣张。他不怕官差,下手狠辣却能避开那些要命的地方,没几日就成了霸天的心腹。

再后来,霸天因为误伤人命被官府捉去判了个秋后处斩,这王皮摇身一变成了收保护费的大哥,手底下带着数十个泼皮无赖,因只是索要钱财,且数额不大,官府里的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管。

这去收田禾保护费,扇田禾巴掌,让手下殴打田禾的就是王皮。

罗三认识王皮,王皮自然也认识罗三。

这天,罗三离开客栈之后就去了王皮家中,而王皮自从罗三离开之后,就再也不曾从那道门里走出来。

发现王皮死在家中,且前去府衙报官的是王皮的一个手下。

待捕快赶到王皮家中时,从王皮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儿已经布满了整个院子。王皮躺在床上,死因是被人用刀斩断了喉咙。鲜血从他的颈部流出来,淌到床沿之后又滴落到地面上。仵作验看时,这些血迹已经干涸,无数的绿头苍蝇正沿着血迹流淌的痕迹飞舞。

依据仵作推测,这行凶之人应是个惯用右手,且经常使用刀作为武器的行家。王皮死时躺在床上,被褥呈半掀开的样子,其中一只鞋子也有挪动的痕迹。这说明王皮在听见声音时曾做出过下床的动作,那他后来为什么又躺回到床上了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来的人,是王皮认识的,且熟悉的人。因为认识,因为熟悉,所以王皮毫无防范,甚至当凶手的刀砍在他的脖子上时,他都没有做出下意识的避让的动作。

这王皮是个出了名的泼皮无赖,按说他死了,众人应该拍手称快。可再怎么泼皮无赖,也还是个人,是人就不能随随便便被别的人杀死。被杀,就说明这是一桩需要官府介入的人命官司。县老爷再怎么不情愿,捕快再怎么不甘愿,这案子都得装着样子查一查。

告示张贴出去的第二天,官府就接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信中提及了罗三,并且指出在王皮被害前,他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罗三。随后,捕快在罗三的家中搜到了一把带血的长刀,刀刃厚度与杀死王皮的那把十分吻合。

罗三被缉拿收监,且被关押在他之前负责看守的牢房内。

田禾提着东西去看罗三的时候,罗三正坐在墙角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他睁开眼,眸光潜入了田禾的眼睛里。嘴角轻轻扯动,他看着田禾手中的东西,问了句:“是那道菜吗?”

田禾的手紧了紧。

“送到官府的那封信是你写的对吗?你之所以选在那个地方摆摊卖粥为的就是吸引我的注意。很好,你成功了,我不仅被你吸引,还心甘情愿的进入了你设计的圈套里。”

“这是你应得的下场。”

田禾将手中提着的篮子放在了监牢门口。

“是,是我应得的。”

罗三站起身,走到田禾的对面。

“眼下,你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杀人偿命,我不可能从这间大牢里活着走出去。你可以安心的去过属于你的简单的日子。仇恨,搁在心里,并不会叫人快乐。”

田禾抿了抿嘴,问他:“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罗三看着田禾的眼睛:“我知道你是来找我报仇的,我想过揭穿你,想过避开你,甚至想过借用旁人的手除掉你,但我唯独没有想过会心甘情愿的落入你的陷阱里。”

罗三蹲下去,将手探出监牢打开装有食物的篮子。

鸡鸭鱼肉,看起来很丰富,可只有罗三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用素材做成的。田禾拥有一般厨娘没有的本事,这个罗三早就知道。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来低头闻了闻:“很香,真的很香,只可惜,我不能吃。”

田禾攥紧了衣角。

“买这种无色无味的毒药需要花费你不少的银子吧。我不吃,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因为我怕连累你。这里的仵作是我爹的朋友,我最是清楚他的本事。你别看他平时糊里糊涂的,验看尸体却是格外的认真。捕快刘成,最是聪慧,我若是被毒死在牢里,他第一时间就能找到你。我,罗三,死有余辜。你,田禾,没必要陪着我一起去阴曹地府。”

罗三说着,闭上了眼睛。

“走吧!离开这里。”

田禾咬着嘴唇背过身,她的肩膀轻轻抖了一抖。

府衙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靠着一男一女。女的容貌秀丽,男的单看长相显得平淡无奇,这两人就如同红花配绿叶,倒也相称。

田禾低着头从府衙里出来,听见马蹄声,瞬时抬起了头。

见到那一男一女,她快步走过来,冲着那容貌秀丽的女子福了福。

“田禾多谢殷夫人,若是没有夫人,田禾这辈子怕是都报不了我父兄的仇。”

“嘘!”

田禾口中的殷夫人,正是刑如意。此时,她将食指放在唇上轻轻嘘了声,说道:“我只是教你做了两样野菜粥,并没有帮你什么忙。”

田禾点点头,冲着刑如意笑了笑:“夫人为田禾做的已经够多了。”

“罗三他……”刑如意朝着衙门口看了眼。

田禾抿住了嘴唇,过了一小会儿才开口道:“他认了,他承认是自己杀死了王皮。口供与物证均在,他怕是活不过这个秋天了。”

“既已知道,你又何必亲自送菜进去。”

“我送的菜……”田禾看着刑如意:“他以为我在菜中下了毒,他怕牵连我,不肯吃。可……可我并没有在那些菜里做手脚。他说的对,购买无色无味的毒药需要花费很多的银子,我做的是小本生意,我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来购买毒药。”

田禾说着,眼泪淌了下来,她快速低头,用袖口掩住了大半张的脸。

罗三去找王皮,是为了田禾。

罗三承认自己就是杀死王皮的凶手,心甘情愿的坐在牢里等死,是因为他喜欢上了田禾。

田禾说了慌,她不是凑不够买毒药的钱,而是已经买好了毒药,却没有往菜里放。她去牢里送菜,更不是为了毒杀罗三。

田禾与罗三之间的恩怨,始于一本叫做《驭食记》的书。

第194章 驭食记(4)

民,以食为天。

厨子,地位不高,却是那些想要满足口腹之欲的人们缺少不了的。田禾的义父,就是一个厨艺相当不错的厨子。

与旁的厨子不同,田禾义父擅长的并不是那些大鱼大肉,而是将各种不起眼的食材化腐朽为神奇。

这些食材,极易寻见,一般人家也能吃的起。富贵人家,由于吃多了山珍海味,对于这种新鲜的,极易寻见的食材反而更有兴趣。

田禾的义父靠着这样一手与众不同的厨艺,行走在平头百姓与王权富贵之家。虽没有显赫的地位,却成了一种特殊的存在。闲暇之余,田禾的义父将自己所学,所见的食谱汇编成册,取名《驭食记》。

“夫人听说过田蕊这个名字吗?”

田禾平静地看着刑如意,指尖落在那本《驭食记》上又轻轻移开。

“是那个擅长做素食的厨娘吗?”刑如意问,“早年在洛阳时倒是听过她的名字,可惜一直无缘去吃她做的饭菜。”

田禾移开目光,轻轻说了句:“田蕊是我义父的亲生女儿,也是我的妹妹。”

“哦?”

刑如意轻轻哦了一声,有些意外。

“按说,厨子这一行都是传男不传女的,可我义父只有田蕊这么一个亲生的女儿。我义父厨艺很好,不仅在民间拥有极高的评价,就连那些王府、将府、侯府的老爷们也都极其喜欢他做的素食。

我义母走的早,田蕊自小跟着义父,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可学习厨艺却是这天底下最苦的技艺之一。田蕊她,并不愿意。义父他担心自己的一手厨艺无人继承,又忧心田蕊将来的生活,便想着寻个徒弟。”

“那个徒弟就是你。”

田禾嘴角露出一抹苦涩。

“是我,但义父当初想要找的是个男孩子。在义父心里,做菜是个苦差事,女子极少又能够学成的。”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吧?”刑如意看着田禾的眼睛:“除了想要找个徒弟,你义父他还想要找个女婿。既传承了他的手艺,又能够帮他继续照顾女儿。”

“是的。”田禾点点头:“可惜,适合做菜的男孩儿都不适合做义父的徒弟,适合做徒弟的又不是适合做菜的。寻着,挑着,挑着,寻着,义父的身体竟变得不好起来。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义父眼中的。”

“你刚刚说过,田蕊并不喜欢做厨娘,那她……”刑如意问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她看着田禾问了句:“那些菜都不是田蕊做的对吗?表面上,她是那个风靡洛阳的秀丽厨娘,而实际上,她只是端着那些菜出来做做样子,真正在厨房里做菜的是你,是你田禾对吗?”

田禾点点头。

“这是义父临终时交代给我的事情,他想着,若是田蕊能够凭借一手厨艺引起众人的注意,兴许日后也能选一个不错的夫婿。”

“那你呢?你义父难道就没有想过你,想过你是否愿意。”

“义父他……想过的。”田禾停了许久才说:“田蕊虽是义父亲生的孩子,可对于做菜并无天分。若义父的身体没有出现问题,他尚能够凭借着自己的一点薄名为田蕊寻个较为如意的人家,可那时,田蕊尚未成年,义父也来不及为他寻觅。田蕊,除了义父和我,再没有任何的依靠,义父他也是迫于无奈才想出的这个办法。毕竟,我是会厨艺的,就算没有义父,也不至于饿死。”

“迫于无奈?”刑如意摇摇头:“你义父莫不是将别人都当成了傻子。他难道没有想过,田蕊那个名头是虚的,就算凭借着那个名头让她找到了一个如意郎君,那成婚后呢,难道就不怕被人给揭破了。”

“夫人说的这些义父是考虑过的。义父他并未想过要将田蕊嫁到那种需要亲自下厨做菜的人家,就算最后迫不得已真选了那么个人家,只要成婚前,我一直跟在田蕊身边,这个秘密就不会被揭破。至于成婚之后,木已成舟,对方想要反悔,也是不容易的吧。”

“你们这是赤果果的骗婚。”刑如意说完,又紧着问了句:“骗到了吗?”

田禾的眸光里夹带着一丝尴尬。

“看来是骗到了。”

刑如意自言自语的说着,顷刻间没有了继续听故事的兴趣。

“若是按照夫人说的,我们应该是骗到了。依夫人的穿戴来看,应该也是出自某个大户人家的。既是大户人家,自然也知道,厨娘虽说只是在后厨里忙碌,可若是做的合乎家主的心意,就会被唤到前厅领赏。

依着义父的吩咐,每回都由我在厨房做菜,由田蕊出去领赏。日子久了,洛城中里便都知道,有个极其擅长做素食,且厨艺堪比义父的小厨娘。

田蕊她与我不同,她生的很好看,比起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不遑多让。在一次宴席之后,前去领赏的田蕊得到了一个富家公子的垂青。那位公子生的十分俊俏,也很会说一些讨人欢心的话,可他却并非田蕊的良人。”

“因为那位富家公子家中已有妻妾是吗?”

“是!那位富家公子年过二十,家中不光有妻子,还有两名妾氏。他虽一再保证,待田蕊进门之后便驱散了那两名妾氏,且允诺让田蕊做个平妻。可这种话,怎能轻易相信。”

“看来,你还不算糊涂。家中有财,生的俊俏,能言会道,且家中已有妻妾,这种男人不会轻易为了一个厨娘止步。就算田蕊如愿嫁了,他也依照自己的承诺驱离了现有的两名妾氏,谁又能担保,这两名妾氏的今天不是田蕊的明天。”

“夫人说的没错,我也正是有这种担心,所以坚决不同意。可田蕊她,并不领回我的这一番苦心,反而觉得我是在嫉妒她,是在刻意阻拦她的幸福。”

“这么无脑的姑娘,在你反对之后,是不是做了更加无脑的事情?”

田禾垂下眼去,手指轻轻动了动。

“田蕊她……她将我们的秘密告诉了那位公子。”

“那位公子可曾因此厌弃她?”

“并没有。”田禾说着,摇头,肩膀随之跟着抖动。

“得知真相,却不曾厌弃,而你又孤身一人出现在这城里,且与罗三有了纠缠,这背后一定有别的纠缠。”

“是!”田禾脸上露出一抹微痛的表情:“田蕊带着那位公子,那位公子却带着几名手持重械的家丁找到了我。田蕊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说我之所以被义父带回来,就是因为义父要一个能够永远帮助她的人。如今,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再将我留下,就变成了一件危险的事情。”

“依照你义父的临终嘱托,你只需要帮田蕊她找到如意夫君就可以离开自立门户,但届时,又该如何解释,这世上有两个擅长做素食的小厨娘呢?所以,田蕊想杀你,以避免日后出现那样尴尬的场景,而那位公子,也不过是看中了田蕊的虚名,所以才帮着田蕊杀你。”

田禾合上了眼睛,沉默许久之后才再次开口道:“不错,田蕊她的确是这么对我说的。可我从未想过自立门户,从未想过去博取一个什么名动天下的厨娘的名头,甚至我从未想过要舍弃田蕊。我一直想的都是,若是田蕊成婚了,我便随着她一起。她自小吃惯了义父做的菜,一定吃不惯旁人做的。她若是嫁个普通人家,我便住在她的隔壁,她若嫁个富贵人家,我就入府去做厨娘。可……田蕊她并不信我,且听着那位公子的话执意要杀我。”

“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他们以为我死了,用一卷破席子将我卷起丢进了乱葬岗。是罗三,是那时经过乱葬岗的罗三他救了我。”

第195章 驭食记(5)

“我……从未像那时那样恐惧过,绝望过。”田禾的肩膀越发抖得厉害,她拢起肩膀,小心的将自己环抱起来,像是要把自己塞起来:“就连爹娘将我送给义父的时候都没有。”

刑如意看着田禾,静静地,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个正在讲述自个儿经历的姑娘,需要一个情感上的发泄口。

“我家,是非常普通的人家,我爹和我娘也都是非常普通的那种爹娘。他们,就和夫人你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些穿着粗衣烂衫的人一样,没有丝毫不同。如果真要说出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他们生养了七个女儿。

我出生的时候,我大姐、二姐、三姐都已经嫁了人,四姐被人抱养、五姐被卖给一个大户人家做了丫头,我是老六。义父带我走的时候,我那个小妹妹才刚刚满月。虽然义父也是陌生人,但我知道,跟着义父比留在家里强。至少,跟着义父,我知道我需要照顾的就只有义父和田蕊两个人,留在家中,则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很感激义父。义父他除了在我学厨艺的时候稍微严厉点儿,私下里对我和田蕊也并无什么不同。所以,我从未想过要违逆义父,要舍弃田蕊,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够自立门户。

义父要我照顾田蕊,我做到了。义父要我李代桃僵,我也毫无怨言。可我想不明白,怎么都想不明白,田蕊她明明知道……她明明都知道的,却还是要我死。

乱葬岗上,我满身伤痕,挣扎着从那卷破席子里爬出来。我能听见野狗在不远处刨食的声音,能触摸到那些冰凉的还带着夜露的白骨。我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不会成为那些野狗嘴里的食物,不知道当我的皮肉被野狗撕咬的时候我还能不能感觉到疼痛。

我强忍着那些刺骨的,强烈的疼痛,翻了个身。天上,月光还像是当年义父带我离开家乡时那样的明。就在我合上眼睛,认命的等待着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时,罗三出现了。

他提着一盏只有死人才会用的那种白色灯笼,穿着一身几乎要与黑夜融合到一起的黑色衣服,身上带着乱葬岗里独有的那种气味,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当时……当时,我以为他是来带我走的黑无常。”

田禾说着,涩涩一笑。

“他不是黑无常,却带我离开了乱葬岗。那,是我第一次距离一个陌生男子那么近,我能够闻见他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气味,也能够闻见我自个儿身上的血腥味儿。”

“你们应该相处过一段日子吧?”

刑如意问,田禾却摇了摇头。

“他将我带回家,却并未对我做什么。”田禾说着,握了握手:“我的意思是,罗三他在确认我不会立刻死掉之后就将我放在了偏房里。第二天,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有人在解我的衣裳。我以为是罗三,睁开眼,却看见了一个老阿婆。阿婆告诉我,她是罗三的邻居,是罗三拜托她来照顾我的。阿婆以为我那满身的伤痕都是在牢里被打的。她给我说了很多关于罗三的事情,还有罗三父母的事情,最后用一种很特别的语气给我说,罗三他其实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丈夫。”

“那位阿婆想是误会了你们的关系。”

“是!”田禾点头:“阿婆给我上药的时候,我原本是想要解释的,后来想想,这解释与不解释又有什么关系呢。那时,我心如死灰,对于女子最计较的清白和名声反而不怎么在意。我只知道那个将我抱出乱葬岗的男人叫罗三,我透过被血污遮住的眼睛只看到了他的半张脸,我打从心里知道他不是坏人。”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离开了。”

“离开?为什么?”

“那些日子,一直都是阿婆在照顾我,我再没有见过罗三。阿婆告诉我,罗三是在衙门里为县老爷干活的,罗三的爹也是。罗家连着好几代都是帮着县老爷看守大牢的,但凡有点儿出身的人家都不愿意将自个儿的姑娘嫁给他。罗三他将我带回,是为了让我活命,选择不回家,是为了我的清誉。阿婆说,罗三与外头的那些男人不同,看似不近情面,实则面冷心善。我不知道阿婆说的对不对,我只晓得,我若是继续留在罗家,罗三就永远不可能回家。

他从乱葬岗里将我抱回来,又让阿婆照顾我,他是我的恩人,我又怎么可以让我的恩人为难。于是,在伤口勉强愈合之后,我便避开阿婆,悄悄从罗家离开了。”

“《驭食记》又是怎么回事?”

“离开罗家之后,我就去了一个大户人家做帮厨的厨娘。无意中,我听到了一件事。”

“是与田蕊有关的事情对吗”

“嗯。”

“那位公子果然如我所猜想的那般辜负了田蕊。他不仅没有像当初承诺的那样将田蕊正式迎娶进门,反而连个妾氏的身份都没有给她。田蕊她自小也是被义父宠着长大的,哪里肯受这样的委屈。”

“她杀了那位公子?”

刑如意问,田禾摇头。

“她不是想杀了那位公子,是想要跟那位公子同归于尽。田蕊她,对那位公子是动了真心的。只是,这世间的事,哪能事事都如她的心意,都能如她想象的那般顺利。那位公子不是义父,也不是我,他不会对田蕊毫无防备。

田蕊她被带到了公堂上,罪名是谋杀未遂。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经被关在了大牢里,就是罗三负责看守的那座大牢。”

“然后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去牢里看了田蕊。”

“田蕊她一定不想看见你吧。”

“她很意外,以为自己见到了鬼。当知道我还活着的时候,她哭了,哭着向我认错,说是不该不听我的话。她叫我姐姐,让我救她。”

“杀人未遂,你一个小小女子,又哪里来的本事救她?”

“夫人说的没错,我的确救不了她。那位公子,是个颇有身份的人,就算他不在暗中刻意施压,官府里头的那位老爷也会给予田蕊重判。田蕊她,也是知道的。当我第二次去看她的时候,她不再要求我救她,而是要求我一定要保住义父留下来的《驭食记》。”

“《驭食记》?”

“嗯!田蕊告诉我,那位公子之所以要杀我,之所以哄骗她,都是为了义父留下来的那本《驭食记》。田蕊还告诉我,她将《驭食记》藏匿了起来,但那位公子一定不会轻易放弃,她一定会使手段将她手里的《驭食记》给讨要出来。如果……田蕊说如果她没有熬到官府判刑就死在大牢里的话,一定是那位公子动的手。”

“田蕊她一定没有熬到。”

“她死了,就在我的面前。”田禾闭上了眼:“那日,我提了她最爱的桃酥去看她,刚到门口,就瞧见了罗三。隔着监牢,他与田蕊面对面的站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时,田蕊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她就倒了下去。

田蕊她,是被毒死的,府衙里的人说她是畏罪自杀,可只有我……只有我看到了她脖子上的掐痕。那掐痕,与罗三的手一模一样。他的右手食指与旁人的都不一样。”

“你怀疑是罗三杀了田蕊?”

田禾睁开眼,苦笑:“不是他,还能是谁?田蕊她是死在我面前的,而当时罗三他就站在田蕊的对面。”

第196章 驭食记(6)

“田禾,你知道吗?人的眼睛也是会说谎的。”刑如意轻叹了口气。

“人的眼睛也是会说谎的。”田禾无意识地重复着,过了许久才摇着头说:“我知道夫人的意思,可我亲眼看见的,又岂能是假的。况且,他也从未对我说过他是无辜的。”

“你了解罗三吗?”刑如意看着田禾的眼睛又重复的问了句:“田禾,你告诉我,你了解罗三吗?”

田禾倏地一愣,随后又摇了摇头。

“你不了解罗三。”

“是,夫人说的没错,我不了解他,我也来不及了解他。我只知道,他是府衙里的捕快,这里所有的人似乎都有些怕他。他不怎么说话,甚至脸上都没有过多的表情。他是狱卒,负责看守牢房,他整天面对着的都是那些犯人。他们说,他也是会收取好处的。”

“那你尝试过给他好处吗?”

“没有!”田禾抬了头:“我只是个厨娘,他要的好处我给不起的。”

“你都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就一定给不起?换句话说,你都没有尝试过去给他好处,又怎么可以听信旁人的话,以为罗三就一定是收取好处的狱卒?”

“我……”田禾才说了一个字,喉间就给哽住了。

眼前这位夫人说的对,她都没有尝试过,如何确认那些传闻就一定是真的。

“田蕊她死在我的面前总归是个事实。罗三在田蕊死之前掐了她的脖子,这也是事实。就算罗三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种会收取好处的人,他也一定不是我曾经以为的那种人。”

“你曾经以为罗三是个什么样的人?”

田禾闭了闭眼睛,低声说道:“我觉得他是个侠客,就像是话本中出现的那种行侠仗义,路见不平的侠客。夫人方才问我,为何之前没有去了解过罗三。不是不去,也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只是个做菜的厨娘,我不敢距离他太近,也不敢去打听关于他的更多的消息。”

“你怕你喜欢上他?还是早在罗三救下你的时候你其实已经喜欢上了他。只是碍于你自己的身份,你觉得你配不上罗三。田蕊的死,迫使你不得不去打听关于罗三的一切,可你听到的与你之前自个儿想象的似乎又有些不同。所以,你矛盾,你痛苦,你回避自己对罗三的感情,却又不得不想尽办法的去报复。因为养育之恩大过天,你得替田蕊报仇。”

田禾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刑如意回头,看了下站在自己身后的狐狸,问他:“怎么办?我憋不住了,我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她。”

“真相?夫人说的什么真相?”

“我们遇见你比你遇见我们的时间还要再往前一些。”

“夫人说的,田禾听不明白。”

“没关系,你听我说完你就明白了。”刑如意舒展了一下四肢:“这个故事有点长,我建议你也像我一样先活动一下手脚。”

田禾摇摇头,保持着方才的样子没有动弹。

“很多懂得做菜的人,也都懂得一些利用膳食为人调理医病的知识。”

“是,我义父就很擅长这些。”

“我也喜欢研究这些。”刑如意轻抬了一下肩头:“遇见罗三,也算是一种特别的缘分。那是我与我家夫君才刚入城的头一天,他抱着一个面色青紫的孩子从我们跟前匆匆跑过。那孩子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上衣打满了补丁。裤子短了半截不说,还净是磨损的痕迹。孩子嘴角挂着白色的泡沫,泡沫里泛着毒药草的味道。在他的手中还抓着一些零碎的草叶。

出于好奇的本能,我不由跟着转身,目光也随着罗三与那孩子而去。我的目光紧随着罗三与那孩子停在了距离我们落脚处不远的一座医馆跟前。我看见罗三抱着那孩子进入医馆,然而没有多久就被轰了出来。

显然,医院里的大夫并不愿意帮那孩子诊治,也或者可以理解为,那医院里的大夫没有给孩子祛毒医治的本事。

我听见罗三为了那个孩子与医馆里的人争吵,言语间充斥着一个男人该有的正义感。按说,我是不该去管这桩闲事的,可偏巧我就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且还是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我没办法让自己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因为中毒而离世。”

“夫人一向热心。”

“我也不是什么闲事都会去管的。”刑如意摸了摸自个儿的鼻子:“我只会管我感兴趣的,或者是与我有缘的。我不是坏人,但也绝对不是那种以救治天下黎民为己任的,动不动就把众生抗在肩上的圣人。”

“夫人自谦了。”

刑如意摆摆手:“方才说过那孩子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他中毒的原因也特别简单。他出去挖野菜,因为腹中饥饿,实在忍不住就生吃了一些,结果中毒了。这孩子也算坚强,愣是忍着腹中疼痛,从郊外走回城里,再然后他就遇见了罗三。罗三抱他到医馆求诊,就遇见了我们,或者也可以说是我刻意去接近的罗三。

我告诉罗三,我是个大夫,他若是信得过我,就将孩子交给我,我保证用不了一时三刻就让这孩子活蹦乱跳的。”

“罗三他信夫人吗?”

“他没得选择。医馆也是个看人拿药的地方,而他当时已经没有时间再抱着孩子去寻别的大夫。那孩子中毒不深,只需要进行简单的催吐,之后再用一些祛毒的药物即可。医馆不给看,除了怕麻烦,自身学医不精之外,也跟那孩子的穿戴有关。”

“夫人可救活了那孩子?”

“自然是救活了!”刑如意吐了口气,“若是救不活,眼下我跟我家夫君只怕还在罗三看守的大牢里待着呢。”

“夫人说笑了。”

“算是玩笑吧,不过当时罗三的确说过那番话。罗三威胁我,说我若是救不活那孩子,便将我与我家夫君当做杀人犯给关进大牢里。好在,我也是经过一些事情的,没有被罗三的那番言语给吓到。

原本以为,我们只是顺道救了个孩子,没想到,这孩子救过来了,我与我家夫君却被罗三给强行留下了。”

“这罗三想要做什么?”田禾不由做了一个吞咽吐沫的动作。

刑如意看着田禾笑了:“你不用紧张,我说过,眼看的不一定为实,耳听的就更不一定都是真的。罗三,他是不是你想象当中的那种人我不清楚,但他绝对不是一个坏人。虽然,他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好了,继续我们的故事。罗三强行将我们留了下来,许以重金,请求我再去帮他救治一个人。姑娘可知那人是谁?”

“是……是谁?”

“你!”刑如意指了指田禾:“当时你重伤昏迷,整个人高烧不退,罗三很是着急。他外出求医,半路遇见了那个孩子。再往后的事情,你应该猜到了。”

“我喝的那些汤药……”

“没错,是我调配的。”刑如意伸了伸胳膊:“这盛唐的大夫,讲究的只是单纯的医病救人,十有八九不会像我一样,在调配药方的时候还顾及着病人的口感。”

“多谢夫人。”

“不客气,救你,给你开药,我都是收了钱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田禾快速地说着:“照顾我的嬷嬷提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那照顾你的嬷嬷也一定没有告诉你,让你来找我,其实是罗三的主意。”

田禾的眼睛忽得睁大了,她看着刑如意,半响都没有说出话来。

第197章 驭食记(7)

“田禾,如果罗三死了,你会后悔吗?”

刑如意看着田禾的眼睛,田禾却一点点将头给低了下去。

“是他,是他杀死了田蕊。”田禾轻声说着:“他是罪有应得,我不过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

“我没有说你做的事情不应该,我只问你,倘若罗三死了,你会后悔吗?”

田禾闭上眼睛,说了个不字。

刑如意摇摇头:“你会后悔,而且一定会后悔。””

“我不后悔,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他是杀人凶手,他罪有应得。”

“他是杀人凶手,他罪有应得,可倘若他不是杀人凶手呢?”刑如意盯住田禾那双欲要回避的眸子:“我刚刚说过,让你来找我,并非嬷嬷的主意,而是罗三的。田禾,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想想看,罗三他为什么让你来找我?”

“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刑如意加重了语气。

“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罗三杀死了田蕊。我向义父承诺过……我向他承诺过有生之年,我都会好好照顾田蕊。可田蕊死了,是被罗三杀死的。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去帮田蕊报仇。这是我的命,也是他的命。”

“罗三就是知道你的固执,他怕你做不好这件事,所以才会让嬷嬷指点你。田禾,罗三他不是被你设计的,而是被他自己设计的。他喜欢你,只不过这种感情,怕是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嘘!我知道你不信,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刑如意将食指放在唇上轻轻嘘了声,起身,朝着某个方向指了指。

田禾稍作犹豫之后,也跟着站了起来。

刑如意带田禾去的是衙门专用的停尸房,田蕊的尸体就放在里头。

停尸房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般阴森恐怖,数十只白色蜡烛将小小的区间照亮。房间里只停着一具尸体,就是田蕊的。

掀开身上的白色麻布,田禾看到了田蕊的那张脸,苍白的像是一块被岁月风干的盐石。田禾鼻子一酸,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就回想起了当初见到田蕊时的情形。她怯生生站在义父身后,顺着义父的手指朝那个坐在台阶上的小女孩儿看去。她仰着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随后,眸子忽得一亮,绽放出绚丽的光来。

她起身,朝着她跑来,嘴里还欢快的说着:“真好,田蕊也有姐姐了。”

姐姐!

那是田蕊给她的身份。

从此之后,她便真的像一个姐姐那样照顾着田蕊,就算她做出再过分的事情,她都会原谅她,包容她,不去做任何的计较。

田蕊,是妹妹啊。

眼泪“吧嗒”落了下来,田禾赶紧用手捂住脸,然后飞快的背过身去。

“你们感情很好吧?我的意思是刚开始的时候。”

田禾点点头。

“小时候的感情总是最纯粹的,可再纯粹的感情,也都会随着时间悄悄改变。”刑如意搓了搓手:“我给你一点时间,让你处理自己的情绪,因为接下来你要看到的才是真相。”

“真相?”田禾转过身,目光随着刑如意的手势,落在了田蕊的脖颈上。

刑如意弯下身子,用手轻轻卡住田蕊的下颌将她的下巴抬起,露出她原本美好的颈部曲线。

几枚指印,清晰可见。

“这就是你看到的罗三的手指印对不对?”

田禾看了刑如意一眼,点点头。

“因为这些指印,所以你认定是罗三杀死了田蕊,是或者不是?”

“是!”田禾回答过后,又补了一句:“不光因为这些指印,我还亲眼看到了罗三杀死田蕊的整个过程。我亲眼看到的!”

“眼睛是会骗人的。”刑如意指了指留在田蕊脖颈上的指印:“你再仔细瞧瞧,这指印可有什么蹊跷之处?”

田禾擦去了眼角的泪痕,低头,凑近仔细看了看。

刑如意一个反手,突然用手卡住了田禾的脖子,并且稍稍用力,之后再问她:“清楚了吗?”

田禾摇头。

“倘若我想要将你掐死,我一定会像现在这样用手紧紧卡住你的脖子,指头和虎口同时用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你的呼吸阻断,让你因为呼吸困难而发生窒息现象,也就是所谓的掐死。可你再看看田蕊脖子上的指印。这是大拇指,这是剩余的那四根指头,你不觉得这个间距太小,太集中了吗?”

“照顾我的嬷嬷提过,罗三是习过武的。”

“就是习过武才更应该知道如何快速的杀人。”刑如意松开手:“罗三不是想杀田蕊,而是在救她。他之所以卡住她的脖子,是想要阻止她将某一样东西吞下去。”

“东西?”

“对,一样东西。”刑如意说着,手指顺着田蕊的脖颈线向下,最后落在了她的胃部:“你听过吞金而亡吗?”

田禾摇头。

刑如意亦没有解释,而是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掏出了一枚簪子。这枚簪子的尾部要比一般的锋利许多,在灯烛的照射下,泛着一股让人生畏的冷光。

“接下来的画面会有些恶心,你若是受不了的话,可以选择暂时的背过身去。”刑如意说着,将簪子的尾部对准了田蕊的胃部。“老实说,这个时候,我是真不愿意干这样的活。这活儿不太有利于宝宝的胎教。”

话音刚落,田蕊就听到了“刺啦”一声。声音不大,却很刺耳。她是厨娘,也做过杀鸡宰羊的工作,当听到那一声之后,就瞬间明白了刑如意想要做什么。下意识转身,牙齿却咬住了嘴唇。

随着那个声音,停尸房里的味道也变得越发难闻起来。田禾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刑如意若是找到了那个东西,一定会拿给她看。

那是一对儿被损坏的耳坠儿。

田禾记得,这对儿耳坠儿是那位公子送给田蕊的。

耳坠儿的材质并不名贵,却被有心人雕刻成了花蕊的造型。

“这是……”

“你应该认得,这是我从田蕊肚子里取出来的。”刑如意将耳坠儿放在一旁,又取过一枚银针横在田禾眼前:“除了刚刚的那对儿耳坠儿,还有这个。这是一种经过淬炼的毒药,死时并不会有多大的痛苦,最大的好处是可以控制毒发的时间。这毒,是田蕊致死的真正原因,而这对儿耳坠是田蕊故意制造出来,让你误以为的她的死亡真相。”

田禾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一个音节来。

“你想问为什么?其实很简单,你和罗三都被田蕊给利用了。”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田蕊她为何要这样做。”

“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吗?那个与田蕊相好的公子并非寻常人家。田蕊既被送进大牢,就绝无出来的可能,就算不被判处斩刑,也会将大半的光阴虚耗在牢笼里。她不情愿,也不愿意,所以她宁可选择去死。

死,对于田蕊来说,或许并没有什么,但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死去。她要报仇,利用你去为她报仇。”

“可这关罗三什么事儿?”

“事实上,这整件事与罗三还真就没有什么关系,他只不过是倒霉,正好被田蕊给利用了。你再想想,那日你去探监,当真是临时起意的吗?你遇见的那一幕,当真就是巧合吗?”

田禾想了一下,回道:“是,也不是。桃酥是田蕊想要吃的,选择那个时辰,也是因为田蕊对我说过,她说只有那个时辰,罗三才会放外人进去。我明白了,田蕊她是故意那么说的,她清楚我,她知道我会将她所有的话都听进去。”

“她不光知道你会将她所有的话都给听进去,她还知道,你一定会在她说的那个时间来。因为一旦罪名定了,外人想要进去看望,就变得极为不易。她知道,你也知道,所以你一定会顺着她的心意,选在那个时辰来看望她。

至于罗三,就更容易了。他是负责看守牢狱的狱卒,只要田蕊制造出来一些动静,就可以将他吸引过去。她事先服下了毒药,然后等你到来。你们自幼一起长大,她一定熟悉你的脚步声,在听到声音之后,故意当着罗三的面吞下耳坠儿。罗三情急之下,只能用手卡住她的脖子,而这一幕刚刚好落到你的眼睛里。

于是,自杀变成了被杀,救人者变成了凶手。罗三是狱卒,他与田蕊无仇无怨,所以你一定会认为罗三是被那位公子收买了。还有,你之前说过,你在一户人家做厨娘。若我猜想的不错,那户人家就是那位公子的家吧?”

第198章 驭食记(8)

刑如意为何会知道这些,田禾不清楚。

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去问什么。

记忆犹如潮水,顷刻间倒退回那日。

她带着尚未愈合的伤痕,站在角门处。门开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一株梅花从角门后伸展出来,树枝的形状落在她的衣衫上,形成一幅极为好看的光影。

嬷嬷:“你说你是厨娘,擅长做素食?”

田禾:“是!嬷嬷若是不信,可以让田禾进府一试。”

嬷嬷:“我瞧着你长得还算端正,言语间也不像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你既有心,那便随我入府试试。不过,我这丑话可说在前头,你这手头功夫若是不行,可是没任何好处的。”

田禾:“嬷嬷的话,田禾记下了。”

嬷嬷点头:“我瞧你的穿戴,像是从乡下来的。”

田禾:“是!田禾是今日才入城的。”

嬷嬷:“乡下女子,即便是会做素食,怕也是做不出什么好门道来。算了,你且试一试,若是不行,就自行离开吧。”

田禾福身:“多谢嬷嬷。”

嬷嬷转身,田禾跟着跨进角门。

入门时,她抬头看了眼那株延展到门外的梅花,长得极好。

死里逃生,按说她该寻个安宁的地方,隐姓埋名,过自己的日子。可不知为何,她竟走到了这座府邸的外头,甚至央求着想要入府做厨娘。

厨房,都在府中较为偏僻的角落。她随着嬷嬷的脚步往里头走,那个不知为何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是的,她终究还是放不下,放不下义父临终前的嘱托,放不下那个曾经叫着自己姐姐,需要自己去照顾,去保护着的田蕊。

哪怕,田蕊想要杀了自己。

她入了府,凭借着自己多年的勤学苦练入了嬷嬷的眼。她希望见到田蕊,希望听到关于田蕊的任何消息,却又小心翼翼的做着饭,唯恐被田蕊发现。

厨房的日子是忙碌的,也是辛苦的。

厨娘也好,帮厨的小厮也好,闲来无事,或者忙碌间歇总会说些主子们的闲话。每每说到公子时,田禾总会听得特别仔细,特别认真。透过那些零零碎碎的信息,她逐渐拼凑出田蕊进入府中后的生活。

那位公子没有娶她,甚至连娶她的架势都没有。

她无名无分,成了府中人人皆知的笑话。

就在田蕊被府中家丁扭送官府的那天,田禾十分认真的做了两道菜。那两道菜,都是公子爱吃的。她精挑细选,更换了其中的几味食材,然后站在角落里,目光着公子身旁伺候的丫头将它们端走。

田禾不关心公子食用之后的效果,因为她知道,让他死,只是迟早的事情。

田禾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淌落。

终于,她蹲了下来,双手捂脸,哭得哇哇的。

天亮之后,田禾红着眼睛去了牢房。

看守牢狱的人换了,不再是那个虽冷着一张脸,心却是热的罗三。

他很热情,但透过那双眼睛,田禾看见的是一颗冰冷的心。

得知田禾是来看罗三的,狱卒轻叹了口气。

他说:“罗三走了,昨天晚上走的。”

田禾:“走了?他去哪儿了?”

狱卒:“还能去哪儿,阴曹地府,阎王殿呗。”

田禾一下子愣住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狱卒:“哪有什么为什么。他是杀人犯,杀人犯懂吗?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干脆就自行了断呗。你既是来看他的,就应该知道,他以前跟我一样,这牢里是个啥光景最是清楚不过。要我说,早走早好,省的受罪。”

田禾用力咬着唇瓣,直到咬出血丝来,才轻轻说道:“他不是!”

不是什么,她没有说,狱卒也没有问。

郊外,刑如意与狐狸并肩坐在马车上。

刑如意:“田禾会寻短见吗?”

狐狸:“不会!”

刑如意:“这么肯定?”

狐狸点头。

刑如意:“如果是我的话,我大概也不会。”

狐狸低眉,看着刑如意的眼睛。

“如果是我呢?”

刑如意抬头,眸光撞上狐狸的。

“什么?”

“如果我是罗三,你会如何?”

“你不是罗三,你没罗三那么笨。”刑如意伸手捏捏狐狸的脸:“明明张开嘴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偏偏要搞成生离死别的样子。”

“罗三不是笨,他不过是为了喜欢的人做了一些比较傻的事情。”狐狸反手,也捏了捏刑如意的脸蛋:“他是狱卒,岂能不知案发现场会留下自己的痕迹。倘若人真是他杀的,他一定做的很干净,不会留下任何可以让捕快去查找的蛛丝马迹。既留下,便是刻意的。罗三他,想的简单,做的更简单。他死,田禾活着,这就是他的喜欢。”

“好可怕的喜欢。”

“是有些可怕,不过想想罗三的那种性格,也就不奇怪了吧。”狐狸伸手环住刑如意的肩头:“他不是嘴笨不懂得解释,而是清楚田禾的性子。那些真相,从你嘴里说出来,田禾信,从他嘴里说出来田禾不信。况且,他知道田禾已经动了手,他若不死,田禾便不会停止。”

“唉!”

刑如意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马儿顺着官道径直向前跑去,马蹄落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刑如意摸了摸藏在袖口中的那卷《驭食记》,合上眼睛,靠在了狐狸的身上。

《驭食记》是田禾送她的,封面上的血渍是田蕊留下的。

刑如意曾问田禾,是否打开过这本《驭食记》。

田禾摇摇头,说义父教给她的本事已经足够她安然度过此生。这本《驭食记》她从未想过打开,也从未觉得有必要打开。留着,与她总归是一桩心事,倒不如送给一个更适合的人。

刑如意道了谢,却没有告诉田禾,这本她千辛万苦寻回来的《驭食记》是假的。

真的《驭食记》在哪儿,没人知道。

兴许,这世上本就没有真的《驭食记》吧。

哒哒……哒哒……

马蹄声声,不觉得惊扰,反倒像是催眠曲一样,听得刑如意只打瞌睡。

恍惚间,她似看见一座坟茔,孤零零地立在路旁。

坟,是老坟。坟前燃着的那对儿红蜡烛却是新的,火苗随着马蹄声晃动,却并没有熄灭。

刑如意挺起身,回头,想要再看一眼时却被狐狸用手蒙住了眼睛。

“怎么了?”刑如意问,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别看。”

“一座孤坟而已。”

“不吉利。”狐狸说着,又补了句:“那不是一座普通的坟,是凶坟。”

“坟里藏着一只恶鬼?”

“不!坟里是空的。”

“空的凶坟?”刑如意抓住狐狸的手:“听起来,似乎有点意思。”

“若是以往,也就由着你去了,但是眼下,别好奇。”狐狸移开手,以目光点了点刑如意的肚子:“三个月了。”

刑如意眨巴眨巴眼,在心里仔细盘算了一下,心说,可不是嘛。马上,她腹中的小狐狸就要满三个月了。

凶坟,她还是离得远一些的好。

马蹄声声,距离孤坟越来越远。坟前燃着的红烛无风自灭,跟着“啪叽”倒在了坟前。坟上冒气一注青烟,青烟在坟头抖了几抖,跟在了马车后头。

狐狸搂着刑如意,眼角余光似不经意向后瞥了瞥,低声道:“若是困了,就回车里躺着。”

“距离洛阳很近了吧?”

“天黑前就能到。”

“也好,近乡情怯。”刑如意靠在狐狸身上,眸光直落在前方:“天黑入城,比现在容易些吧。”

第199章 五味酒(1)

“如意!如意醒醒!”

肩头似被什么人摇动,刑如意恍恍惚惚的睁眼,看见了曾经那个让她熟悉的常泰。

她眨了眨眼,看见常泰笑了。

真诡异!记忆中,他是极少笑的,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张着嘴,露出上下两排牙齿的笑。

“常……常大哥?”

犹豫着,刑如意还是喊出了这个比较容易让自己接受的名字。

她熟悉的常泰,从来都不是那个居住在深宫内院,掌管着天下权势的至高无上的男人。

“是我。”

常泰笑着揉了下她的脑袋,动作亲昵的让刑如意全身猛地一僵,下意识的想要躲开。

“怎么吓成这个样子?”常泰的身子向后撤了一下,笑容依旧挂在脸上:“是在怪我吗?你也知道,衙门里的这帮小子各个都不省心。今日难得逮到机会,一个个恨不得将我灌醉了才好。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脱身的。”

是梦吗?

刑如意揉着额角,看向常泰。一身红色喜袍,将他衬托的跟个新郎官儿似的。

新郎官儿?

想到这个词,刑如意不由低头看了下自己。

同样穿着一身红。

来不及弄清楚这究竟是怎样离谱的一个梦境,耳朵旁就又传来了常泰的声音。

他说:“如意,咱们就寝吧。”

就寝?

就什么寝?

她可是有夫之妇!

眼瞧着一团黑影朝自己罩下,刑如意想要后退,可身体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禁锢住一般,竟动弹不得。

见鬼!

她在心里骂着,想要尽快从这个离谱的梦里脱身。

“难得看见你这般害羞的样子。”一双手落在了自己肩上,“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休息吧。”

休息?

休息你个鬼!

刑如意猛地睁眼,却见穿着喜袍的常泰嘴角一弯。

“**一刻值千金,浪费了可就不好了。”

常泰凑过脸来,在刑如意的耳朵旁吹气。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了上来,刑如意使劲挣扎着,好容易才将自己半僵的右手抬了起来。

“啪!”

一记耳光,却像是打在了自个儿脸上。

“疼!”

刑如意呢喃着呼出一口气,再睁眼,看见的不再是穿着一身红色喜服的常泰,而是俯身看着自己的狐狸。

“醒了?”狐狸问着,将她扶了起来。

“我怎么了?”刑如意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自个儿仍坐在马车里,默默地松了口气。

“有没有不舒服?”

狐狸又问,刑如意则轻轻摇了摇头。

恍惚间,她想到了什么,然后抬头,目光嵌进狐狸的眼睛里。

“我刚刚是不是梦魇了?”

梦魇,俗称鬼压床,是指在睡眠时,因梦中受惊吓而喊叫,或者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不能动弹。刑如意体质特殊,又研习过鬼术,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发生梦魇这种事情的。

想到这里,她用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脸颊,那种被巴掌打过的感觉依然清晰。

与常泰成亲,是梦。

被巴掌打过,不是梦。

眸光落在狐狸的手上,她禁不住又问了句:“是什么东西?”

“没看清!”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是我大意了,我没想到那个东西竟会一路跟了过来,且趁着我走神的功夫,将你拖进了梦里。”

“何止是你大意了——”刑如意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我有种感觉,我的鬼术似乎随着腹中这个孩子的长大变得越来越弱。一个寻常的梦魇罢了,我竟然都没有能力自己逃出来。”

“如意。”

“我没事,就是胡乱感慨一下。”刑如意抬头,冲着狐狸笑:“亲爱的夫君,能不能劳烦你下回再叫我的时候换种方式。例如,将我吻醒。”

说着,刑如意揉了揉自个儿的脸。

“方才那一巴掌甩得我梦里都觉得疼。”

不待刑如意将话说完,狐狸便俯身在她的脸颊上轻触了一下。

“这般可还觉得疼吗?”

刑如意斜眼,“亲爱的,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先给了一巴掌再给个蜜枣哄一哄?”

话音刚落,嘴里便溢出一抹甜来。

狐狸当真给她嘴巴里塞了一颗蜜枣。

洛阳城,一如往昔那般的热闹非凡。

含着蜜枣,看着马车外来来去去行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年,她初入盛唐,与狐狸也似今日这般共乘一驾马车,晃晃悠悠从城门驶入。

刚将帘子掀起,就撞上了常泰的那双眼睛。他穿着一身皂服,站在嘈杂的人群中,目光越过那些熙熙攘攘落在了她的脸上。她笑着冲他点头,却见他稍稍一怔,然后便将自己的目光给移开了。

自讨没趣,刑如意揉了揉鼻子,将车帘放下,转而抱起还是真身模样的狐狸,将脸埋进他雪白的狐狸毛里。

待马车从那围着的一圈人旁边行过的时候,她又憋不住的再次将帘子掀开,然后用手指轻轻戳了戳站在马车旁的一个人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米行的翟老板自杀了!”

“自杀?”

刑如意瞅了一眼,果然,目光正对着的是一间米行。米行的门半掩着,门前站着一溜捕快,方才与自己对视过的那名身穿皂服的年轻捕快就在其中。

再然后,刑如意就看见了小盛子。

与那些显得有些正经的捕快比起来,小盛子格外的活跃。他身量不高,却便于在人群中穿行。一手执笔,一手拿纸,不停的询问和记录。每询问一句,便会跟着大声重复一句,只一会儿功夫,就让刑如意将“案情”听了个七七八八。

正打算将车帘放下时,一支笔戳到了眼前。

“姓名?”

“刑如意?”

“籍贯?”

“……我可以不说吗?”

“这个……”小盛子挠挠头,“应该可以吧。”

“那就不说了,因为我压根儿没记住。”刑如意抱着狐狸松了口气。

“没记住?”不等她那一口气落下,小盛子便将头抬了起来,见自个儿询问的是个姑娘,且手里还抱着一只“狗”,又习惯性的挠了挠自个儿的头,问她:“你是不经常出门吗?怎么连自个儿的籍贯都记不住?”

“一定要记住吗?”刑如意问,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

初入盛唐,在她的概念里,这盛唐的捕快等同于她那个时代的警察。这警察问话,做小百姓的不敢不答,而询问姓名、家庭住址,联系方式更是最基本的询问方式。可惜,她的身份是假的,就连现在用的这具身子都是从旁人那里“借”来的,莫说籍贯,就连爹娘叫什么,她都记不太清楚。

“倒也不一定,不过最好还是记得。”小盛子说着,又挠了挠自个儿的头。见刑如意所乘坐的马车车轮上净是痕迹,便又问了句:“姑娘是打从外地来的吧”

“是!”刑如意抱着狐狸点头:“是刚才进城的。”

“既是刚进城的就不要在这里逗留,不吉利,也容易招惹麻烦。”

“招惹麻烦?”刑如意看着那间米行:“不是自杀的吗?既是自杀,为何还要劳烦捕快大哥。”

“谁说的自杀?”小盛子抬眉:“这仵作还在里头,案情尚未明了,何人敢下判断,说这米行的翟老板就是自杀的。”

“哦,不是自杀啊。”刑如意长哦一声,却听见小盛子在轻轻跺脚。

“也不一定就不是自杀。总之,姑娘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刑如意点点头,刚想将帘子放下,却听见周围群众咿呀一声,紧跟着四周骚动起来。抬眼,就见一个人脚步踉跄的从米行里冲了出来,身上还带着一些血渍。

第200章 五味酒(2)

深夜,米行。

一缕微弱的灯光从西厢房里透出来。

厢房内,只燃着一支灯烛,烛火很小,豆大的一般,将整个西厢照得恍恍惚惚。

米行老板翟让坐在圆桌前,一双几乎与烛火相等的小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那束跳跃的火苗。过了许久,他才移开眼睛,拿起放在桌上的酒瓶,一饮而光。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

翟让起身,嘴里碎碎念着,酒味儿从他的口腔里散出来。

他抹了一把嘴,摇摇摆摆走到床前。借着厢房内微弱的烛光,可以依稀瞧见床上那个隆起的轮廓。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身怀六甲,即将要生产的女人。

翟让俯身,借着酒意,用手推了推女人。

女人似睡得很沉,没有丝毫反应。

“怨不得我,怨不得我。”

翟让碎碎念着,弯腰从床下取出一根麻绳,双膝半跪在床上,将女人的手脚分开,绑了起来。

刀,就放在床头的枕头下面。翟让抽出刀的同时,将枕头也抓了起来,然后盖在了女人的脸上……

仵作站在米行老板翟让的尸体前面,眉头紧锁,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具已经失去生机的尸体。从表面来看,翟老板的确像是自杀的。可自杀的人,是不会出现这种表情的。那略显扭曲的五官再向仵作诉说着他生前的恐惧。

作为在京城里讨生活的仵作,他自然也不是庸才,在简单验看了死者的头部之后,他将目光锁定在了死者的胸口。

外衣,有些松垮,前襟里鼓鼓囊囊像是塞着什么东西。

仵作低头,将死者的衣裳稍稍拉开了一些,他看见了一团麻绳。

麻绳上沾着一些血迹。从血迹的颜色来看,是近期才染上的。血迹渗透麻绳,将绳子染成了别的颜色。

米行,做的是贩卖米粮的生意,老板翟让身上出现麻绳,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解释的事情。真正难解释的是麻绳上的血迹。没有那个老板,会将染了血的麻绳塞到自己的衣裳里,尤其还是晚上要睡觉的时候。

仵作掏出一块干净的棉布来,先将棉布裹到麻绳的绳头上,然后用手握住,一点一点向外拉。麻绳似乎很长,他拉了好半天,直到耗尽耐心,将米行老板翟让的外衣给拨开时才发现,麻绳的另外一头似乎藏在他的身体里。

米行老板翟让的胸口有一道新鲜的疤痕,疤痕用细细的线缝合着。线是黑色的,但又与寻常见到的那种黑线不同。仵作将头又低了低,待看清楚那黑线是什么时,一股凉意顺着他的脚后跟爬上了他的脊背,而且还在继续往上。

他有些惊慌的将手伸到后背,发现自个儿的衣裳也被什么东西给顶了起来。刚想要喊个捕快过来看看,那凉意就已经顺着脊背绕上了他的脖子。惊慌之下,他只能用手护住脖子,并且试图将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给抓下来。

刺啦!

像是指甲刺破皮肤的声音。

仵作抬头向上,看见了一张女人苍白的脸。

他睁大眼睛,脚步踉跄的从西厢里冲出去。

院子里明晃晃的,阳光正好,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仵作想不到自己会死,在场的捕快也想不到,那些守在米行门口等着看热闹的百姓更想不到。

但,他死了,死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

所有围观的看客均成了在场的人证,至少有数十双眼睛看着仵作一身是血的从米行里冲出来,然后发出一声类似动物的怪叫,紧跟着用手扼住自己的喉咙,眼皮向上翻起,露出恐怖的眼白。待捕快们反应过来,上前强行掰开他的手指时,他已经躺倒在地上且没有了任何呼吸。

马车上,正打算将帘子放下的刑如意愣住了。

她一手掀着帘子,一手抱着狐狸,呆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狐狸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胸口,她才恍然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那双漂亮无比的狐狸眼睛说道:“不许占我便宜!”

狐狸眼睛一弯,又用脑袋蹭了下。

刑如意正想发火,却听见狐狸说了句:“不打算下去看看吗?”

“看看?”

“你们凡人不是最爱凑热闹吗?”狐狸抬眼,“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像今天这般的热闹可是不多见的。”

刑如意皱眉,朝着围观的人群看去,低声问了句:“那人是死了吗?”

“死了!”

“自己把自己给掐死的?”刑如意回想着方才看见的那一幕,松开抱着狐狸的手,做了一个掐住自己脖子的动作:“这种死法,好像挺困难的。”

“怕吗?”

“什么?”刑如意看着狐狸,摇了摇头:“不怕,只是觉得有些恐怖。”

说着,她又掀开帘子,往米行门口看去。

围观的百姓依旧在围观着,只不过每个人都自觉的向后退了一些,且因为恐惧都变得缄默起来。

“自己把自己给掐死,这种死法以往我只在恐怖片里看过,却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能亲眼目睹一回。”刑如意说着,又摸了摸自个儿的脖子:“说实话,看的过程并不恐怖,然而事后回想起来,却让人禁不住头皮发麻。”

“想要下去看看吗?”狐狸站起来。

“现在吗?”刑如意问着,又朝方才仵作躺倒的地方看了眼。

一缕阳光透过掀开的帘子落在狐狸雪白的皮毛上,泛着银白色的淡淡的光芒。

“官府办案,寻常百姓,怕是不能围观的吧?”

“只是凑近了看个热闹。”

“说的也是。反正现场已经有这么多人围观了,也不差咱们两个。”刑如意理了理衣裳,伸手将狐狸抱起,小心翼翼下了马车。

才下马车,刑如意便感觉到了一股寒意。此时距离入冬尚早,这股寒意自然不是因为天气的变化。刑如意扭动了一下脖颈,没有多想,便抱着狐狸,从围观者留出的缝隙当中穿了过去。

原本负责勘验现场的仵作变成了被勘验的对象,且还死的莫名其妙,莫说是围观的百姓,就是那些见惯了生死的捕快们此时也都慌乱起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发生如此蹊跷的案件,倘若没有及时彻查清楚,一旦任由百姓四处传播,不仅会引起不必要的社会恐慌,还会传入深宫内院,惹来无尽的指责与麻烦。

刑如意想着,眸光自然而然便落在了常泰的身上。倒不是因为他长得帅,而是因为他穿的皂服与旁人的不同,一看就是领头的。

才一抬头,就与常泰审视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看的,自然也不是刑如意的容貌,而是她怀中抱着的那只狐狸。

“嗨!”

眸光相撞的瞬间,刑如意习惯性的抬手,打了个相当尴尬的招呼。

常泰一愣,快速将眸光移到了别处,然后唤了声:“小盛子!”

话音落,刑如意就看见刚刚与自己说话的那个小捕快跑了过来。

“常大哥。”

“将无关人等一律驱赶。”常泰说着,刻意朝刑如意看了眼。

刑如意一怔,心说,我才不是无关人等,我是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小盛子看见刑如意,也是一怔,随后快速移动脚步到了她的跟前,才刚张开嘴巴想要说话,却看见刑如意眉头一皱,说了句:“那是什么?”

“那是我们衙门里负责勘验的仵作。”小盛子以为刑如意是在跟自己玩炸胡,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而是将手一伸,利落干脆的横在了她的身子前头:“姑娘既是外来的,就不要与这些围观的百姓一样站在这里了。天子脚下,能不看的热闹姑娘还是尽量别看的好。免得一不小心惹祸上身,到时候反而不好了。”

小盛子说了半天,却不见刑如意回应,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打算再好言相劝一番时,却听见刑如意似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好奇怪,怎么会有黑气呢?”

“什么黑气?”

“缠绕在死者脖子上的黑气啊。”刑如意腾出一只手来指向还躺在原地的仵作:“就在他的脖子上,像蛇一样还在不停动来动去的黑气。”

“姑娘可被吓我。”小盛子回头看了眼,却并未看见什么黑气,尤其还是像蛇一样扭动着的黑气。他摇摇头,收了胳膊,改由整个人站在刑如意跟前,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姑娘还是回自个儿车上去吧。这米行接连发生命案,是个不祥之地,姑娘留在此处,只会给自个儿添晦气。”

刑如意指着仵作的脖子,正想开口,却听见狐狸的声音。

“那黑气,他是看不见的。”

狐狸用的是腹语,是只有刑如意才能听见的腹语。她低头看了狐狸一眼,在心里反问了一句。“为什么?”

人狐目光相错,狐狸说:“因为他是凡人,而凡人是看不见那些东西的。”

“可我也是凡人啊。”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狐狸将目光也落在了那具躺着的仵作的尸体上:“如意,你想要验尸吗?”

“验尸?”

“对的,很好玩的。”狐狸说着,从刑如意怀里跳了下来,轻轻一跃,就落到了仵作的身上。

第201章 五味酒(3)

刑如意见鬼,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她不知道狐狸施了什么法术,只知道时间似乎在狐狸说完“很好玩的”那四个字之后就暂停了。她表情紧张地看着狐狸大摇大摆地穿过那些被静止住的人,走到了尸体跟前,而她则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

“你这是什么法术?”

刑如意小声问,唯恐惊动了那些被“定”住的人。

狐狸一边绕着尸体转圈,一边回答:“小法术。”

“我当然知道这是小法术。”刑如意刻意加重了那个小字,继续道:“我问的是名字,这法术的名字?”

“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法术怎么可能没有名字。”

“你若喜欢可自己取个。”狐狸抬眼。

“我自然是很喜欢的,不过法术是可以胡乱起名字的吗?”刑如意停在常泰跟前,“这法术,凡人可以学吗?”

“你想学吗?”狐狸反问,停下脚。

“想学啊。”刑如意点头:“多厉害,多实用的法术啊。你想想看,若是以后我遇到了危险,比如说是被坏人追杀,我使这么个法术,那些坏人不仅追不到我,反而可以被我肆意的虐打。”

“那你还是不要学了。”

“为什么?”

“因为有我在,你不会被坏人追杀,也没有坏人敢追杀你。”狐狸稍顿了一下,继续道:“还有,我担心你若是学会了,会时不时的虐待我。”

“我?”刑如意指着自己的鼻子,睁大了眼睛道:“虐待你?开什么玩笑,你可是狐狸精,是随随便便就能把我弄到这个古代的狐狸精。我用你教的法术来虐待你,就跟刚刚学会本事的徒弟去师傅门前踢馆一样,明摆着找死不是。算了,说了半天,无非就是你不想教我罢了。你不教,我还不想学呢。”

“教!”狐狸眯眼一笑:“你想学的我都教,哪怕日后徒弟学会了打师傅我也教。”

“切,我才不稀罕。”

刑如意白了狐狸一眼:“你这法术维持的时间长吗?”

“不长,所以你想看尸体的话,咱们得快点。”

“尸体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想当仵作。”刑如意嘴上说着不想,脚却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尸体跟前,待看到他脖颈的黑色印记时,更是自然而然的就那么蹲了下来。

“这印记好奇怪。”

“哪里奇怪?”

刑如意先是看了看自个儿的手,接着将手伸到米行老板的脖颈前对着那个黑色痕迹来回比划:“留在米行老板脖子上的这个印记很像是一个人的手,但这只手与成年人的比起来,小了很多,却又不像是小孩子的。”

“为何不能是小孩子?”

“因为小孩子力气有限啊。”刑如意又白了狐狸一眼:“你看这米行老板,虽算不得富态十足,却也不是那种身材单薄的可以任由一个小孩子欺负的主儿。还有,米行老板身高接近一米八,就是我想用手掐死他,都得费些力气,一般小孩儿如何能够办到?”

“观察的倒是挺细致,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小孩儿有可能是骑坐在这米行老板身上的,且他不是寻常的小孩儿。”

狐狸说着,竟用爪子将米行老板胸前的衣服给扒开了。

在米行老板的胸前果然还有一块更大的黑色印记,且那形状,挺像是一个孩子保持坐姿时留下的痕迹。

“所以,这米行老板真的不是自杀,而是被杀,且还是被一个小孩子变成的鬼魂给杀死的?”

刑如意摸着自己的下巴,反复打量着留在米行老板身上的那两处黑色痕迹。

“是不是,将这米行老板叫出来问问不就行了。”

“将……将这米行老板叫……叫出来?这米行老板不是死了吗?”

“是死了,所以如意,你怕鬼吗?”

怕,当然怕了。

她又不是身怀法术还能随意变身的千年狐狸,她当然会怕鬼啊。可狐狸压根儿没有留给她答话的时间,只一个瞬间,四周就变黑了许多。待刑如意下意识地想要往狐狸身旁靠时,却发现眼前站着一个有些眼熟的人。再仔细一看,这人不就是刚刚还躺在地上被狐狸用抓子扒了衣裳的米行老板吗?

“我去!”刑如意吓了一跳,顺带着用手捧住了心口。

“刚死的,还没有进鬼门关,算不得是鬼,顶多就是个冤魂罢了。”狐狸轻轻一跃,跃到了刑如意的肩膀上。

“臭狐狸,你是想要吓死我吗?”

“我认识的刑如意可不是那般胆小的人,至少你在见到我的时候,表现的还是蛮淡定的。”

淡定个鬼!

刑如意在心里吐槽着。

见到你的时候淡定,是因为我压根儿没有认出你是一只狐狸,更别说是一只被打回原形的狐狸精了。

“我是狐仙,不是狐狸精。”

“有区别吗?”

“有?”

“哪里有区别?”

“字面上有区别。”

“切!”刑如意无力吐槽。

“现在是不是不怕了?”狐狸跳到刑如意怀里。

“好像……是不怕了。”被狐狸方才那么一番胡闹之后,刑如意发现自己果然不再惧怕那个站在自个儿跟前的米行老板的鬼魂。不仅不怕,且还能与他的那双鬼目对视良久。

憋了很久,刑如意才又问狐狸道:“我能不能问这米行老板是怎么死的?”

“能!”

“我要是问了,他会不会张嘴咬我?”

“不会!”

“你确定?”

“当然!”狐狸侧脸看着刑如意,“因为米行老板不属狗。”

“可他是鬼……也是,我怀里还抱着一只千年老狐狸呢,鬼算个屁啊。”刑如意吸了口气,将目光从米行老板的鬼目上移开,轻轻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被鬼杀死的!”

“被什么鬼杀死的?”

“小鬼!一个可恶至极的小鬼。”

“你看到了?”

米行老板先是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说:“我在梦里看到他了。”

“梦里?”

“对!这个小混蛋,趁着我入睡毫无反抗能力的时候偷偷钻进了我的梦里,然后在梦里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认得他吗?”

“认得。”米行老板说着,竟嘿嘿一笑:“我当然认得,因为他是我儿子,是我从那个女人的肚子里给剖出来的。”

刑如意感觉头皮一麻,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她盯住米行老板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你刚刚说什么?”

“是鬼!都是鬼!他是鬼,那个女人也是鬼。我千不该万不该将那只鞋子给拾回来。”

“鞋子?”

“绣花鞋,一双女人的绣花鞋。”

米行老板低头,盯着刑如意长裙掩映下的那双绣花鞋。

“起初,我以为自己是走了好运,在那种地方竟也能碰见一个貌美的小娘子。”米行老板的眉拧到一处:“我们欢好了数日,临行前,她将脚上穿着的那双绣花鞋脱下来送我。一双鞋子而已,且还是穿着的,我本不想要,可瞧着她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加上那双鞋子做的十分精巧,我心想着,日后送给旁人,也是不错的。谁曾想,那竟是一双鬼鞋,那个女子,就是个害人性命的厉鬼。”

“你如何知道那女子是厉鬼的?”

刑如意原本还有些同情这个米行老板,毕竟好端端的被鬼杀死这种事情,也是蛮倒霉的。可他刚刚那番陈述分明就是一个渣男的内心独白,像这种始乱终弃,且还想着用情人旧物取悦旁的女子的小人行径,简直就是死有余辜。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因为那个声音,那个不该出现,也不可能出现在我家里的声音。”米行老板急切的抬头,一双鬼目苍白视人:“你听见过那种脚步声吗?就是家里明明没有外人,却频繁出现的那种像是走路的脚步声,反反复复,反反复复的那种。”

第202章 五味酒(4)

所有的怪事,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起初,听到那个脚步声时,米行老板并未放在心上。夜深人静,总会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例如老鼠啃咬米袋的声音,酒鬼半夜吆喝的声音,还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男女欢好的声音。

可那个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

刚开始的时候,那个脚步声似乎是在门外,来来回回,像是过路的。再后来,那个声音进到了院子里,也是来来回回的。米行老板误以为那个声音是小伙计发出来的。

米行里,除了老板就只有一个被雇佣的小伙计。小伙计姓温,本地人,按照商行的一贯规矩,伙计多半都是吃住在铺子里的。可米行老板疑心重,总担心这个小伙计趁着夜深人静,自己睡着的时候,熟门熟路的窃取自己的什么东西出去。

米行里,除了米粮还有现银,可不管是米粮还是现银,都是极其贵重的,尤其对于那些穷人来说。

米行老板雇佣穷人为自己干活,却又处处提防他们。好在小伙计实诚,老板让他几时上工他就几时上工,让他几时回去他就几时回去,让他回家住宿,他就回家住宿。可即便如此,米行老板还是不放心,总担心小伙计会私下偷偷溜回来。

当听到那个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的时候,米行老板下意识的认为是小伙计趁着夜深人静翻墙入院回来偷东西的。他悄悄起身,猫着腰走到窗前,待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之后,将右眼凑了上去。

院子里白晃晃的,那是挂在天上的月亮照出的光亮。无风,所有的东西都是静止的。

米行老板猫着腰看了许久,却没有看到任何的东西。就在他觉得腰酸背痛,想要躺回床上的时候,那个脚步声,那个刚刚好像已经消失掉的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他赶紧凑到窗户跟前,瞪大了眼睛向外头瞅着。借着白晃晃的月光,他看见一个人影,正在院子里晃悠。

那是一个女人的影子。

米行老板自认是个风流人物,莫说是有月光的时候,就是在漆黑一片的环境里,他也能够准确的辨认出男女来。

深更半夜,一个女人突然闯进了他的院子里,米行老板起初觉得愤怒,可紧跟着那股愤怒就转变成了别的东西。月光晃眼,他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却能看清楚她的身形。凹凸有致,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也有肉。

米行老板的喉结不自觉的动了一下,然后抿紧嘴巴,悄悄走到了门后。他打开门栓,想要一鼓作气冲进院子里抓住那个做“贼”的女人,结果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就愣住了。

那个女人消失了,就在他开门的那个瞬间凭空消失了。

米行老板站在门口,用目光一寸一寸的巡视着自己的院子。莫说是女人,就是连女人的气息都没有一星半点儿。他揉了揉眼睛,心说难不成自己刚刚是看差了?

他走到院子里,借着月光又将院子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待确认没有任何女人时才回到卧房里。躺在床上,米行老板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那个女人的影子,侧影,凹凸有致的,光是让他想一想都觉得有些燥热的侧影。

“该死的,难不成是我素的太久,想女人想疯了。”米行老板皱眉:“听说醉春楼新来了几个姑娘,要身段有身段,要样貌有样貌,虽说价钱贵了点儿,可但凡贵的都是好东西。”

米行老板想着,最近生意不错,他是得好好犒赏犒赏自个儿了。

想着,他翻了个身,睁开眼,瞳孔正好对上卧房的门。

门,是半开着的。

凉风,顺着门缝溜进来,吹得他脸上也感觉凉丝丝的。

米行老板侧躺着揉了揉额角。

奇怪,他明明记得方才返回卧房时门是插上的,这会儿怎么开了。

他瞪着那扇半开的门,那扇半开的门,同样也在瞪着他。

一个影子,在门口晃了下。

米行老板瞬间弹坐了起来。

有人,院子里的确有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虽只是一晃,米行老板还是辨认出,方才在门口晃悠的就是他之前躲在窗户后面朝着院子里窥探时发现的那个女人。

这是一个善于躲藏的“贼”。

刚刚,她一定是听到了自己开门的声音,所以躲了起来。尽管他方才找的很仔细,可院子那么大,女人的身子又是那么柔软,她只要将自己蜷缩起来躲在某个不被自己注意的或者是容易忽略掉的角落,他就有可能找不到她。

当她躲在那个角落里看着自己无功而返的时候,她的嘴角一定是向上扬起的,并且胆大的追到了他的卧房。

至于门栓,一定是自己刚刚进屋的时候忘记给插上的,而这个“女贼”趁机将门打开准备入房行窃,但她决计没有想到他这个主人只是假寐,并没有真的睡着。想到这里,米行老板竟有些得意,他故意翻了个身,让后背对着半敞的门,然后细细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捉奸捉双,拿贼拿赃,米行老板想着,这一回,无论如何他都要当场制服那个胆大的“女贼”。

果然,就在他翻过身去不久,那个消失了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女人的脚步声,都是极轻的,可再轻,还是会有声音的。

米行老板闭眼听着,待确认那个脚步声已经进入卧房之后他猛地一个转身想要当场将其制服,然而当他快速转过身来时,仍旧什么也没有看到。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他明明听见了那个脚步声,明明听见那个脚步声就停在自己床前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难不成,那是个极其擅长使用轻功的女贼。

米行老板不是江湖人,却也听那些买米粮的人提起过江湖上的事情。他知道有一种功夫,可以让人身轻如燕,落地无声,更能够在瞬间消失。

他带着满腹的郁闷起身,落脚时,却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他看见了一双绣花鞋,一双让他隐约觉得有些眼熟的绣花鞋。

那双绣花鞋,鞋头向内,原本是齐整整摆在床前的,因为被他踩到所以其中一只绣鞋的鞋头稍微歪了一点。

绣花鞋,女人的绣花鞋,他的床前怎么会无端端出现一双女人的绣花鞋呢?

米行老板倏地移开了自己的脚,有些受惊的往一旁躲了躲。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第二种声音。

那种声音是从他的床上发出来的。

他快速地将目光移到床榻上,发现搁在床脚的棉被不知何时被人摊开了,且棉被下鼓鼓囊囊的。米行老板不是未经人事的愣头青,光是看着那床棉被的形状,就知道那下面藏着的是什么。

可……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钻到自己的棉被里的。

米行老板生平头一回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恐惧,他很想拔腿就跑,最好是跑出这间屋子,跑出这座房子。可人往往越是害怕,就越是会做出一些违背大脑主张的事情来。就像现在一样,尽管他害怕的整个后脊背都在冒冷汗,可还是哆嗦着靠近了那张床,然后用手快速将棉被掀了起来。

“啪!”

一个东西从床上弹飞过来,重重打在米行老板的脸上。打得他生疼生疼的,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然而,更让他觉得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他睁开了眼,抹掉了眼角的泪,却看到了一双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的眼。

那双眼睛,是白色的,而且是死白死白的颜色,眼眶里有东西在蠕动。他控制不住地朝着眼眶里看了眼,看见了一条白乎乎,胖嘟嘟的虫。

第203章 五味酒(5)

在米行老板面前摆放着一壶酒,酒是用五种粮食酿成的,据说能品出五种不同的滋味来。米行老板盯着那酒,眼睛微眯,视线越过女人低垂的肩头,落到女人身后那片斑驳的墙面上。

“若我尝不出五种味道该如何?”

女人局促地搓着手,一张脸不知道是因为在寒风中冻的久了,还是被问得心虚了,有些泛红。

女人长得不差,虽说面皮黑了些,可五官精巧,搭配在一处有一种让男人说不出的心动的感觉。米行老板舔了一下嘴唇,将目光从斑驳的墙面移到女人的脚上。

女人的脚很小,半掩在破旧的罗裙下。裙子,已经看不出原有的颜色,但绣花还算精致。鞋头上的花与罗裙上的相呼应。

看来,这女人自落魄之后便没有更换过衣裳。只是,他从未见过哪个“乞丐”能在落魄的不曾更换衣衫的情况下还能保持自身清爽。他不禁想要问问,女人日常清洗是如何做到的?

许是米行老板许久都没有说话的缘故,女人终于将低垂着的头抬了起来。她先是发了一个简短的嘶哑的声音,像是声带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一样。

米行老板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目光与女人的视线撞到一处。女人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若是老爷没有品出五种滋味,我愿随老爷处置。”

“处置?没那么严重。”

“救命之恩,原就无以回报。”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米行老板直起身,且下意识的往前探了探。

女人察觉到了,脚向后移了半步。

“我是生意人,向来都不喜欢做赔本买卖。”米行老板的眼睛越发眯的厉害:“你心里清楚,救你,原是我的举手之劳。这大冷天的,米行生意原本就不好,若是门口冻死个人,难免晦气。”

“对不起,我……”

“不需要道歉。”米行老板站了起来:“你只需记得你方才说过的那些话就行。”

女人一怔,再抬眼时,米行老板已经拿起酒壶,悬高,对着嘴倒了下去。

酒,连成一条直线,直接入了米行老板的喉咙。女人看着,一句话没问,也没说。

放下酒壶,米行老板十分不雅的吧嗒了一下嘴,说:“酒不错,可惜我没有品出五种味道来。”

女人一怔,将抬着的头又给低了下去。

女人成了米行老板的女人,只不过外头的人不知道,他们甚至不知道,在店里还有一个女人。

最初,米行老板也是十分喜爱女人的。他给她买眼下最时兴的衣裳,买最好的金银首饰,情到浓时,也会说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只可惜,任何的喜欢都是有期限的,就在女人怀上米行老板孩子的时候,米行老板突然厌倦了,他甚至有些厌恶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随着女人的肚子一天天长大,老板对女人的厌恶就越来越深,甚至在厌恶背后还多了一些别的东西,例如他担心自己金屋藏娇的事情被他的夫人得知。

他的那位夫人,是出了名的小家子气,可他偏偏还得哄着,惯着。因为他眼下有的,都是他的那位夫人给的。米行,包括米行老板的身份,以及米行现有的生意。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决定让女人以及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悄无声息的消失,就像女人从未出现过的一样。

行事那天,他刻意与女人多说了些体己的话,然后趁着女人不备,抓起桌上的一个酒瓶子,朝着女人的头顶就砸了下去。

“砰!”

酒瓶子落到女人头顶上发出一声闷响,女人却依旧抬头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心中一颤,紧跟着又抓起一样东西,朝着女人第二次砸了下去。

“哗啦!”

盘子的碎片掉了一地,女人却只是低头,朝着那些碎片瞅了一眼,然后问他:“你是想要我死吗?”

米行老板慌了,记忆中,他是用足了力气的,莫说是一个身怀六甲的软弱女子,就是身强力壮的汉子,被人砸这么两下子,也得倒地不是。可女人,依旧坐着,用一双平静到没有任何起伏的眼睛盯着他。

“这些东西都是没用的。”女人言语轻轻地说着:“酒壶没用,碟子也没用。”

“那什么有用?”米行老板问着,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然目露凶光。

女人摇摇头:“我是死不了的,就算死了,也是会回来的。”

死不了?

怎么可能死不了!

会回来?

我就不信死了的人还能从阴曹地府里爬回来。

米行老板猛然抓起女人,将她的四肢牢牢捆绑住,然后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女人隆起的腹部。

刀,是事先准备的好,但在准备的时候,他并未想过真的会用到它。

他最初的盘算很简单,将女人打晕,趁着夜色拖到郊外,挖个坑,将其埋了。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地干干净净。

挥刀的时候,米行老板并没有犹豫,他甚至还从血液的味道里嗅出了一丝让他感觉兴奋的味道。借着那丝兴奋,他划开了女人的肚子,看到了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

夜里,起风了。

风卷着碎屑在路边盘旋。

米行老板握着刀,刀尖上染着血,耳朵里听到的却是婴儿细弱的啼哭声。

他盯着那个还蜷缩在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慢慢地将手伸了过去……冤有头,债有主,米行老板的死,不过是他的咎由自取。

刑如意问米行老板,“你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不会死吗?”

米行老板恍惚地摇摇头。

刑如意道:“因为她就是一个死人。”

米行老板徒然地睁大了眼睛。

刑如意一声叹息:“你遇见你的夫人是在盛夏,成婚是在秋天,而你遇见她,却是在第二年的春天。”

“不可能!”米行老板叫出声来:“我夫人脾气甚大,莫说是刚成婚时,即便是到了现在,也不允许我多看旁的女子一眼。若非如此,若非那个女子执意要生下那个孩子,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被逼急的情况下做出那样残忍的事情来。”

“你的残忍自私与你的夫人可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救下那个女子,借着由头将女子留在店中,与其欢好,与其疏离统统都只是你自个儿的选择。你好歹也是男子,怎么生前死后都是这般的不要脸呢。”

见米行老板欲要开口,刑如意直接将其打断。

“我要说的,与你的自私残忍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关系,我只是想要你明白,你究竟错过了什么。”

“什么?”

“你成婚后的第二年春天,你的岳父带着你去乡下收租,可有此事?”

“有!”

“在一个叫做青田乡的地方你们遇见了什么?”

“青田乡?”米行老板皱眉想了一会儿。

“再仔细想想,你和你的岳父有没有遇见一场闹剧?”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年去青田乡收租的时候,的确遇见了一桩事情。有个女子,被乡民们抬着……对了,那个女子是被关在一个铁制的笼子里的,那铁一看就是东拼西凑出来的烂铁,不少地方都生了铁锈。至于那个女子,我只隐约记得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子,披散着头发,看不清楚面容。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破烂烂的,还有好几道口子,口子里露着染血的皮肉,一看就是用鞭子打出来的。我那时年轻,还算是有几分同情心,瞧着那女子可怜,就让随行的小厮拿了件外衣给她。我记得,当时那些村民的眼光颇有些不善,可碍于我的岳父,也并未说什么。”

“那你可知那女子最后如何了?”

米行老板摇摇头。

“她被沉塘了!”

第204章 五味酒(6)

“沉沉塘了”

米行老板的嘴半张着,大概是没有想到会从刑如意的口中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亦或者说,他心里隐隐知道那个小女子会发生什么,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意去深想,如今知道了答案,微有错愕。

“我不知道。”

“如果你知道,你会做什么吗”刑如意问,目光落在米行老板的眼皮上。

他眼皮微耷,似心中有颇多起伏。

良久,米行老板的眼睛睁开,他看着刑如意问了句“我能做什么就算知道她那日是被村民们抬去沉塘的,我又能做什么我与她非亲非故,不可能贸然前去救她。就算我张了嘴,我拦在了那些村民们的前面,你觉得那些村民们会因为我的阻拦大发慈悲或者网开一面放过那个小女子吗我不是江湖演义里的侠客,我做不到,也做不了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女子去招惹是非。”

“你说的很对。”刑如意点头“虽然说的不太中听,但你说的是实话,而且是真真正正的大实话。活在这个世上,我们的确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去为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做什么,你能给那个姑娘递一件衣裳,已经很好了,而且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知恩图报,前来找你。”

“她来找我”

刑如意点头“你既不知道那姑娘因何沉塘,必然也不知道那姑娘是谁。当然,就算你知道,也未必在意。因为你做的是米粮生意,不是酒肆的,隔行如隔山,旁人在意的,倒未必是你在意的。”

“酒肆”

“那姑娘姓颜。颜,不算是什么稀罕的姓氏,青田乡一多半的村民都是这个姓氏。姑娘的父亲名唤颜四郎,年少离家,机缘巧合下进入了一家制酒作坊。颜四郎勤奋好学,且善于钻研,不知运气好,还是旁的什么,竟让他在误打误撞下制出了一种新酒。这种酒,刚入口时,会觉得有些苦涩,继而口中泛酸,酸中却又带着一股子米粮的清甜。酒水入腹,会留下一丝辛辣在咽喉,继而生出些咸味儿来。

这种酒,倘若拿去卖,必然不会有什么人买,可颜四郎自个儿喜欢。又是机缘巧合之下,有一个人喝了颜四郎所酿的这种酒,且从这酒里品出了五味人生,于是将这酒取名为五味酒,且带到了皇帝面前,邀皇帝与其一块儿品尝。”

“御酒”

“算不上。”刑如意轻轻摇头“人生艰难,不会有谁像颜四郎那样天天将这五味酒揣在身上。可皇帝有皇帝的考量,每逢年节,他便会将这五味酒赐给下属的官员,让他们仔细的品品。这天底下,只有颜四郎一个人知道五味酒如何酿制,他的身份,自然也就随着这酒变得特殊起来。

按说,这制酒方子是传男不传女的,可颜四郎因为贪杯喝坏了身子,只留下那么一个女儿。颜四郎死后,这五味酒的制酒方子自然也就到了颜姑娘的手里。颜四郎有话,谁做了颜家女婿,谁就是这五味酒的传人。”

“既是如此,颜姑娘她又因何被沉塘”

“自然是因为那制酒的方子。有颜四郎的话在前,颜姑娘的亲事自然也就变得热闹起来。这颜四郎是个只知道酿酒的,颜夫人更是个没有主意的,不等颜姑娘成年,这七大姑八大姨们就怀着各种心思热络的帮其张罗亲事。”

“这样张罗来的亲事只怕难以让人如愿。”

“的确。”刑如意点头“在这七大姑八大姨的心里,将颜姑娘嫁给谁不重要,颜姑娘嫁过去之后能不能过好日子,或者说有没有好日子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可以从中间得到多少的好处。颜姑娘的亲事最终是谁说合成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过得并不好,她的夫家就是冲着她手里五味酒的方子去的。

好在,颜姑娘并不傻,没有在成亲之初就被自个儿的夫君忽悠着将真的制酒方子交出去。可她那夫家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刚拿到制酒的方子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将颜姑娘除掉,然后独占。结果,颜姑娘被夫家陷害,说是与人相好,继而被同样心怀鬼胎的村民们给沉了塘。她的夫家也没能好过,拿着假的制酒方子自然制不出皇帝要的五味酒。

这酒,制的好了,皇帝满意自然有所嘉奖。制的不好,皇帝恼怒,也会祸从天降。新酒制出不久,颜姑娘的夫家就被满门抄斩,罪名是欺君。

至于这颜姑娘,本就是含冤沉塘,死后亦心怀怨恨,自然不肯乖乖离去。地府阎君无奈,便允诺可以帮颜姑娘了却一桩心事。这颜姑娘的心事,你兴许已经猜到了,那便是寻你报恩。

你虽不知五味酒,但颜姑娘却诚心想要将这制酒方子留给你。知你夫人难孕,颜姑娘便想要为你留下一个子嗣。谁曾想,你竟留她不得,也留她的孩子不得。所谓以怨报德,大概就是你这个样子的吧。”

“我”米行老板张了张嘴,继而道“那只是她想的,我并不稀罕。”

“也是,此事说来也不过是颜姑娘的一厢情愿,而你只不过是借着她的一厢情愿做了欺辱她,甚至是辜负她的事情。你助过她,她来报恩,你害了她,她来寻你报仇,这颜姑娘也是个爱憎分明的主儿。”

刑如意说完,又补了一句“眼下,可还有你想要做的”

米行老板沉思良久,最终无言的摇了摇头。

刑如意跟着叹了口气。

过了几日,府衙张贴公告,简述了米行老板离奇死亡的真相。这真相,自然是能够让百姓们接受的真相,例如畏罪自杀。

捕快们在米行中发现了一处暗室,在暗室内发现了两具骸骨,其中一具头骨分离,骨状凄惨的是名女性。在其旁边,还有一具婴儿的尸骨,从尸骨大小判断,像是刚刚娩出的。

想到平日里还算和善的米行老板私底下竟是个杀人凶徒,以往去买过米粮的人都感觉心里慌慌的。没有几日,这米粮店就被盘了出去,又过了数月,这原本贩卖米粮的地方就变成了一家当铺,据说当铺老板将其铺子里最珍贵的东西都放在那间发现了死人的暗室里。

刑如意“凑巧”破了米行老板被杀的案子,与身为捕快的常泰和小盛子也就相熟了起来。如意胭脂铺开门营业那天,常泰亲自带着一众捕快前来恭贺。虽着的都是便装,可那些脸,又有谁是不认识的。

因着这层关系,刑如意的胭脂铺子一直开的都挺顺当,就连京城里的那些地皮寻衅滋事,也都会绕着她的铺子走。很多年后,刑如意还是会问狐狸一句话,倘若他知道日后会发生那些事,当初又是否还会怂恿着她去关注米行老板的案子。

若是不关注,她就不会与常泰他们相熟,若是不熟,兴许就不会有了后来的那些事情。

刑如意问的认真,狐狸却回答的相当随意,他说“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改变。不能改变的事情,任何假设都是没有意义的。重要的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而是直到现在,他们依然在一起,且成为了真正的夫妻。”

记忆犹如潮水一般,快速的袭来,又快速的退去。

待刑如意从记忆中艰难的攀爬出来,才发现,她已经与狐狸站在了如意胭脂铺的门前。匾额如新,纤尘不染,就连那门口悬挂着的灯笼,都像是新的一般。

这胭脂铺,竟像是一直被人维护打理着的一样。

正想着,那门“吱呀”一声,竟从里头打开了。

第205章 欢颜(1)

京城落下第一片雪时,刑如意正捧着盏热茶窝在胭脂铺里打瞌睡。

风吹棉帘,细雪随着风势从吹开的棉帘缝隙里钻了进来,不等落到地上,便化作了水雾。

柜台后面,一张小嘴在不停的叽叽喳喳,说着的都是洛阳城里发生的新鲜事儿。

小嘴的主人,名唤喜鹊,是狐狸外出时从外面“捡”回来的。小姑娘刚满十三,正值活泼可爱的年纪,除了嘴碎一点儿,总像喜鹊一样的叽叽喳喳外,办事倒还算妥帖稳当。如今,也算是胭脂铺里的一道风景,那些前来买胭脂水粉的夫人小姐,闲来无事时,总喜欢向她打听。

例如,谁家有待嫁的姑娘,年方几何,家世如何。再例如,谁家有待娶的郎君,这公公婆母可是好相处的。说也奇怪,这才刚满十三岁的小姑娘,竟然全都知道。

小喜鹊正在说着发生在城东铁匠铺刘阿婆身上的稀罕事儿。这刘阿婆年近六十,最近却突然怀了身孕,据说这怀着的还是个女儿。因为这件事儿,刘阿婆的两个儿媳妇没少跟她闹腾,偏这刘阿婆与刘阿公像是着了魔一般,死活都要将这孩子给生下来。

眼瞧着这刘阿婆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身子也一天比一天笨重,刘阿婆的两个儿媳妇竟联合起来将自己的公婆给告上了公堂,以有伤风化为由,要求官府施压,好叫刘阿婆与刘阿公断了这生养的念头。

可这俗话说的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断的还是刘阿婆肚子的事。官府接吧,这事儿管不了。不接,刘阿婆家那两个儿媳妇又是极为难缠的。因为这件事,官府大老爷已经托病好几天,连府衙的大门都不敢开了。

“那刘阿婆的儿子呢?媳妇如此逼迫爹娘,难不成是刘阿婆那两个儿子在背后使的主意?”

“那刘阿婆与刘阿公的两个儿子早没了。”喜鹊揉揉鼻子,从柜台里钻了出来“说也奇怪,这洛阳城里就数他们刘家稀罕事儿多。”

“此话怎讲?”

“姐姐不在洛阳多年,怕是也不知道刘家的那些事情。”喜鹊拖着张凳子坐到了刑如意的跟前,顺手将盖在她身上的毯子往顶上拉了拉,确认没有透风之后,这才继续道“这刘阿婆的大儿子也是个铁匠,且早早就接下了刘阿公打铁的生意。满二十岁那年,经媒婆从中说和,娶了郊区马家的姑娘。这马姑娘,也是个泼辣人儿,按说与这刘家大郎也算是相配的,可偏偏这桩看似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出了岔子。”

“什么岔子?”

“这马姑娘前脚刚嫁进他们刘家,后脚就传出了风言风语。说这马姑娘之所以允下跟刘家的婚事,是因为在乡间的风评不好。说她与自己的表兄纠缠不清,且已经珠胎暗结。更巧的是,这马姑娘嫁入刘家不久,还真怀了身孕。这下子,像是落实了那些风言风语似的。

这刘家大郎,是个老实宽厚的性子,听见这样的风言风语,难免会往心里去。这男人嘛,排解苦闷的方式无非也就那几种。”

“哪几种啊?”每每听见喜鹊用这样的语调说话,刑如意总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于是打趣道“你说你,明明还是个孩子,怎么说话总是那么世俗。”

“有吗?”喜鹊眨着眼睛反问“那是姐姐没有见过猴儿,若是见了他,只怕会觉得喜鹊越发的天真可爱。”

“这猴儿又是谁?”

“从前认识的一个小伙伴。”

“那他现在呢?还在洛阳城里吗?在的话,找个时间,请他来铺子里,让姐姐我也瞧瞧,看看他是不是像我们家喜鹊说的那么厉害。”

“他去做大事了,等他回来,我一定带他来看姐姐。哼,我一定要让这只猴儿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姐姐和狐狸姐夫,可比他厉害多多了。”

刑如意笑着摇摇头,将话题又转回到刘家的事儿上。

“你还没说那刘家大郎是如何排解苦闷的呢?”

“姐姐明知故问,这男人排解苦闷,除了寻花问柳,就是喝酒。这刘家大郎是个粗人,刘家又只是个打铁的,日子过得虽不算艰难,可也没富裕到能让他去寻花问柳排解苦闷。他呀,喜欢喝酒,且还是四娘铺子里的酒。”

“四娘?”

“对呀,就是姐姐说过的那个酒肆里的四娘。可惜,她离开洛阳了。”喜鹊遗憾地摇着头“这洛阳城里,怕是再也找不着那么好喝的酒了。”

“说的像是你喝过似的。”刑如意伸出食指在喜鹊的脑门上戳了一下。

喜鹊揉着额头小声嘀咕“是喝过呀,而且还是四娘给的。给了好多,可惜都被那只猴儿给喝光了。我是女子,力气弱,抢了半天,也只尝了那么一小口。那该死的猴儿,竟然还说,好女子,是不能饮酒的。”

“那只猴儿说的不错。”

“错错错,而且还是大错特错。喜鹊瞧着姐姐也喝酒啊,可姐姐能说自个儿不是好女子吗?”

“我不一样。”刑如意抬了抬下巴“我像你这般大小的时候,也是不喝酒的。后来喝酒,是因为我嫁给了一个素日里也喜欢饮几口的夫君。陪夫君饮酒,也算是为妻的本分吧。”

“所以喜鹊将来也得找个喜欢饮酒的夫君?”喜鹊认真的思考着,脑门上又被刑如意给戳了一指头。

“才多大点儿,就考虑嫁人的事情了。赶紧的,将你没说完的故事说完,我这正犯困呢,若是听故事听了一半儿,怕是睡着了都不安稳。”

“姐姐勿急。”喜鹊机灵的将热茶送到刑如意手里“这刘家大郎,平日里也喜欢喝些酒,但喝的都是花酒。不是姐姐想的那个花酒,而是四娘酒肆里那些用花酿出来的酒,例如桂花酒。想想看,那么五大三粗的一个男子,竟喜欢喝花酒,也是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不过,这刘家大郎出事的那天,喝的却是烈酒。”

“也是从四娘酒肆里买的?”

“马姑娘说是,不过咱也没看见。”喜鹊回了一句看似平常,实则颇有深意的话。

“然后呢?”

“刘家大郎把自个儿给喝醉了。”

“然后呢?”

“喝醉了他还去打铁。”

“再然后呢?”

“跌进了打铁的炉子里。”喜鹊做了一个有些夸张的动作“等刘家人发现的时候,刘家大郎已经跟炉子里的那些铁水熔到了一起,那炉子边儿上就剩下他的半只鞋。鞋子旁边,还跌落着一只酒壶。”

“熔了?”刑如意随之皱起眉头。

“可不是熔了嘛。那炉子的铁水原本是给一家镖局打造护身兵器的,结果出了这事儿,人家镖局是死活都不敢再要这兵器了。碍于刘家出了事情,镖局的人也没追究,之前付了定钱也没有讨要回去。据说,那炉子里的水,被打成了别的东西,刘阿公因此还小赚了一笔。啧啧,说回来,这刘阿公也是个狠人,换了旁人,还指不定要哭成个啥样子呢。”

“那刘家二郎又是如何没的?”

“这件事儿说起来,那可就更蹊跷了。”喜鹊说着,整个眉眼都飞了起来“喜鹊若是说了,姐姐你可莫要害怕呀。”

“喜鹊你瞧着姐姐像是那般胆小的人吗?”

“自然不是,只是这刘家二郎的事情比这大郎的就更加稀奇了些。哦,对了,姐姐可还记得,我方才提过的,那炉将大郎熔了的铁水?”

第206章 欢颜(2)

喜鹊话音刚落,棉帘就被人给掀了起来。一股冷风夹着细雪就那么卷了进来。刑如意眯了眯眼,一旁坐着的喜鹊已经扭头站了起来。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虽素妆打扮,可眼角眉梢却泄着掩不住的风情。

见刑如意目光扫过来,随即抿嘴一笑,踏步进门,问了句:“可是如意胭脂铺的刑掌柜?”

刑如意起身,毯子落到腰间,显出她已经明显隆起的肚子来。

妇人一愣,又笑道:“掌柜的这肚子有几个月了?”

刑如意没有回答,而是将手递给喜鹊,待起身后,才言道:“您是……”

“她就是那位马姑娘。”

喜鹊在一旁小声道。刑如意听了,竟不由又多看了喜鹊口中的这位“马姑娘”一眼。

“哪里还是什么马姑娘,俨然成了马大娘了。”那妇人倒是不慎介意,“我娘家姓马。我呢,自小生在乡下,长在乡野,性子也比寻常人家的姑娘野了些。七八岁便跟着我家爹爹出门贩牲口。那些人见我年纪虽小,行事却泼辣稳重,便叫我马姑娘。这一唤,便是十多年,即便我成了亲,做了娘,那些人也依旧喊我马姑娘。”

妇人说着,扯了扯衣角,似有些不好意思。

“如今,倒是让刑掌柜的见笑了。”

“哪里的话,夫人请坐!”

妇人点点头,待落座之后,又犹豫了半响才开口道:“我听闻掌柜的不光善于制作这些胭脂水粉,还懂一些岐黄之术,能治旁人不能治的病症。冒昧前来,还望掌柜的不要责怪才好。”

“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是我娘。”妇人略低了头:“原本想着能请掌柜的到我家中为我娘诊断一二,看看能不能瞧出她的病症所在。可到了此处,才知掌柜的身子不便。”

刑如意往喜鹊那边瞧了一瞧,喜鹊立马开口道:“刘阿婆不是与我家掌柜的一样行动不便吗?难不成是要生产了?”

不等喜鹊话音落地,那妇人便红了脸,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请掌柜的为我娘诊断的是另一病症。至于我娘的肚子,实在是难以启口。”

“生儿育女本是自然规律。刘阿婆的年纪是大了些,却也并非没有先例,夫人不必为此感到难为情。只是,如意做的本是胭脂水粉的买卖,这看病施药并非强项。刘阿婆身子特殊,若真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夫人应该去寻正经医家才是。”

“唉!”那妇人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说道:“既掌柜的已经晓得我家中发生的事情,那小妇人我便不再隐瞒了。我娘自嫁给我爹那日起,便跟着我爹一起打铁,既吃得这比寻常妇人多的苦,身子也自然较一般的妇人硬朗些。

自我进门到我家相公出事之前,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我娘说过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寻常百姓家,图得无非是身体康健,无病无灾,家庭和乐。能遇到这般身子硬朗的爹娘,也是小妇人的福气。可自我家相公意外过世后,我娘便得了心痛的毛病,每日晨昏,都要疼的直不起身来。

这些年,我也没少带着我娘去看大夫,可这药吃了不少,病却一点儿没好。今年开春,我就瞧着我娘越发的不对劲,不仅脸色变得难看,精神头儿也一日不及一日,就连这肚子也大了起来。我心知她这是病情蔓延,且有不断加重的迹象,可我娘像是中了邪一样,非说她怀了孩子,且这孩子还是大郎与二郎结伴而来的。

不怕掌柜的笑话,以我爹娘这般年纪,如何还能生养。即便真有生养,也不至于将我娘拖累成那个样子。外间传言,说我娘是怀了孽胎,是怀了妖怪,只有我知道,是我娘病了。我多方打听,才找到掌柜这里,只希望能诊出我娘所患病症,好叫她晚年轻松如意。”

“夫人倒是孝顺的,这是看病这事儿……”

那妇人见刑如意似有推辞之意,忙道:“我知掌柜的如今身子不便,可小妇人的确是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掌柜的您是不知道,自我娘认为她是怀了孩子之后便再也不肯随我去看大夫,尤其是男大夫。可这偌大的洛阳城里,哪里还有什么能够看诊看病的女大夫。我也是偶然才从旁人口中得知如意胭脂铺的掌柜可以看病,这才贸然寻了过来。掌柜的自是可以拒绝,只我娘可怜,辛苦半生,老了老了,还要被那病痛折磨。身为儿媳,实为不孝,身为妻子,我怕是难以向我那可怜的早早便去了的相公交代。”

那妇人说着,竟低头抹起眼泪来。

“马姑娘这不是在难为我家掌柜吗?”喜鹊见刑如意似有动容忙说道:“先生出门前,特意交代过喜鹊,让掌柜的莫要再管这世间的麻烦事儿。”

“是小妇人叨扰了。”那妇人抿了抿嘴,转身,似要离开。

“等一下。”刑如意出声。

“掌柜的。”喜鹊拉长声音喊了句,用手扯住了刑如意的衣袖:“先生吩咐您的话,您都给忘了吗?况且这洛阳城里有那么多的闲事,唯独这刘家的管不得。”

“既如此,掌柜的还是且听这小姑娘的话吧。小妇人再去寻寻。唉,眼下只求老天庇佑,可以让我娘挨到那个时候。”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夫人既然寻到我如意胭脂铺来,又寻到我刑如意的跟前,若我当真不管,只怕日后夫人心中难免生怨。”

“掌柜的严重了,小妇人我是万万不敢那么想的,更不敢怨恨夫人什么。所谓万般皆是命,怨只怨,我娘病的不是时候,我这寻上门来的也不是时候。掌柜且休息着,小妇人就先回去了。”

“夫人这么一说,如意再不随夫人去的话,那罪过可就大了。”刑如意抚了抚肚子:“喜鹊,将先生留下的那件大氅带着,吩咐后院备马车。哦,对了,还有我的那个箱子,你一并提着吧。”

“掌柜的真要去?”

“初雪的洛阳城,也是颇有一番景致可以赏的,你我就当出去散散心。老这么在铺子里憋着,对肚子的宝宝也不好。”

像是在回应刑如意的话似的,小狐狸在她肚子里欢快的踢了几脚。刑如意低头,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说:“真是个野孩子,半点儿也没有随了你爹爹。”

喜鹊“扑哧”一笑,整个人也放轻松下来。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刘家门外。刘家几代人都是打铁的,且十分勤恳,这日子在洛阳城里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种。刘家院子敞亮,东厢住着刘阿婆、刘阿公与大郎一家子。西厢则住着二郎一家。刘家打铁的铺子与旁的铺子不同,不是在外头沿街的地方,而是设在刘家的后院,后院倒是开着一道小门,但平常都是锁着的。院墙很高,锁也很厚,像是刘家人自己打制的那种。

用刘家大郎媳妇的话说,这是刘家担心自个儿家打铁的本事外泄,这也算是刘家几代人的偏执。穷惯了,自然也就把谋生的技能当做了宝贝。

刑如意随着大郎媳妇进门的时候,刘阿婆正坐在廊下。眼神儿直愣愣地瞧着天空,不知道是在看天呢,还是在看那些簌簌落下的雪片。

大郎媳妇儿唤了一声“娘”,刘阿婆的眼珠子这才滚动了两下。四目相对,刑如意只见刘阿婆脸色干黄,青筋外漏,一双眼睛更是深深凹进了眼眶里头。

第207章 欢颜(3)

“脸色干黄,青筋外露,这是肝旺神虚的症状。你娘平时里,是否饮食不调,且时常伴有心痛的毛病?”

“不错,我娘的确时常心痛,尤其到了夜里,越发的辗转难安。至于饮食,也确如掌柜所说。”

“你娘患的是心病。”

“以往看的大夫大多也都是这个结论。”大郎媳妇说完,又补了句“病因是有了,只是不知掌柜可能治得了这病。”

“心病得需心药医。”刑如意将目光落到刘阿婆消瘦的肩上“若是旁的心病,我兴许拿不出对症的药来,可刘阿婆这心病,我能治,也治的。”

大郎媳妇的眼眸转了转,脸上倒是露出与神色不同的喜悦来“如此便是太好了。”

“我,能跟你娘聊聊吗?”刑如意将目光移到了大郎媳妇的脸上。

“能,自然是能的。掌柜的稍等,我这就去扶我娘过来。”

大郎媳妇刚去,喜鹊便凑到刑如意跟前说了句“想不到这往日里泼辣的要命的马姑娘,私下竟是这样一个关心婆母,心疼婆母的好媳妇。”

“是吗?”刑如意淡淡反问。

喜悦一愣,问道“不是吗?”

“知人知面难知心,你年纪还小,往后就会明白,这耳朵听到的未必是真,这眼睛看到的也未必是真。”

“那什么才是真的?”

刑如意在自个儿心口的位置点了点“用这里去看,去听,去琢磨,去分析。”

喜悦猛地打了个哆嗦,感慨道“掌柜说的好复杂,喜鹊听不懂,但猴儿说过一句话,那就是听不懂的不听,看不懂的不看。总琢磨这个那个的,老的快,而女人最是不经老的。”

喜鹊说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恍然想起,自家掌柜也是个女人。

喜鹊的那点儿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刑如意眼睛的,她抿嘴一笑,说道“我呀,是越发想要见一见你口中的这只猴儿了。”

“他有什么好见的。”喜鹊低声咕哝着“不过是破烂猴子一只。”

“是不是烂猴子,我们家小喜鹊心里最是清楚了。”刑如意打趣着,喜鹊张张嘴,看见大郎媳妇已经扶着刘阿婆到了跟前,便将想要说的话给咽了下去。

“娘,这位夫人,就是我刚刚给您提起的那位女大夫。你瞧瞧,我这回可没骗你吧,真的是个女大夫。”

“阿婆好,我叫刑如意,阿婆可以叫我如意。”

“刑如意?”刘阿婆的眼睛眯了眯,一直都有些飘忽的眼神儿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也落到了她的身上“这城里以前有个卖胭脂水粉的铺子,那铺子里的掌柜也姓刑,名字似乎也叫做如意。”

“刘阿婆您说的是如意胭脂铺吗?”

“是那个铺子。”刘阿婆点了点头。

“娘,这位夫人就是媳妇儿从如意胭脂铺里给请来的。”大郎媳妇儿在刘阿婆耳朵边轻轻说道。

“你就是如意胭脂铺的那位刑姑娘?”

“从前是的,现在不是了。”刑如意笑着指了指自个儿的肚子“阿婆,我成亲了,现在是跟夫君一起在打理胭脂铺子。”

“成亲了?是该成亲了。”刘阿婆点着头“我知道你,也听人说起过你。”

大郎媳妇儿的眸光转了转,头低下去,似乎想要问刘阿婆什么。刘阿婆却径自走到刑如意跟前,握住了她的手“若是旁的女大夫,我定是不让她们瞧的,可你不一样,我信得过你。”

刘阿婆的话,让刑如意有些意外,她甚至在心里揣度猜测着,这对其谜一般的信任是从哪里来的。仔细回想了一下从前在洛阳生活的点点滴滴,虽说也曾搭把手救过那么一个两个人,看过那么一回两回病,但时隔多年,纵然当时有人记得,这会儿怕是早就给忘了。

刑如意不是个容易纠结的人,这问题既然想不通,她便懒得费工夫再去想。只微微一笑,看着刘阿婆问了句“阿婆这病,怕是有些年头了吧?”

“已有三四年了。”

“能与我详细说说吗?我虽是大夫,却也是个半路出家,医术不算太精通的大夫。这若是能够知晓阿婆你患病的前因后果,诊治起来,才更为顺手。”

“唉!”刘阿婆叹了口气“这说起来,都是让人伤心的事情。我也算是个苦命的人,三岁死了娘,八岁没了爹,好容易跟着哥哥姐姐长大。长到十三岁那年,经人说媒,嫁到了刘家。我家老头子虽说是个打铁的,可他实诚,待我也好。我是苦孩子出身,自然不是那种矫情的,吃不得苦的性子,成亲后没多久,便缠着我家老头子带我一起打铁。夫唱妇随,也算是过了许多年消停和乐的日子。

十五岁那年,我生下了我家大郎。我家大郎,是立生的,生了整整三天三夜。孩子出来的时候,连带着我的半条命都差点没了。可我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我挣扎着起身,想要看我的大郎,可在场所有人的眼神都是怪怪的。

如意你可曾见过那刚刚出生的婴儿?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软软地趴在那里。接生的张婆告诉我,孩子落地没有哭,脸色乌青,连脖子都是软的。说我那大郎,十有**是活不成了。我是做娘的人呐,哪里能听得这样的话,于是抱起我那大郎,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做姑娘时,我也听人说过,这落地的孩子若是没有哭,便是要给带回阎王殿去的。我舍不得我的孩子,心里一狠,闭着眼睛,就朝着我那大郎身上打了几巴掌。

老天见怜,我家大郎活过来了。

没人知道往后的那几年,我都是怎么熬过来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家大郎也长得越来越精神,越来越壮实,我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给放回了肚子里去。我原本以为,那些厄运已经过去了,却万万没有想到,我还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若是以前,刑如意听了刘阿婆的这番话,兴许只是有些动容,可眼下,她也是即将做母亲的人,那种对孩子的牵肠挂肚最是能够体会。她不能想,也不愿意去想,倘若有一天,将她换到了刘阿婆的位置上,她又会怎样。

“我懂。”刑如意抚了抚肚子,轻声道“我听说大郎的死是意外。”

“是意外!”刘阿婆蹭了下眼角“大郎出事那天,原本是个极好的日子。那天,是妞妞外祖母的寿诞,一大早起来,大郎就去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子里给妞妞外祖母买了点心,还给妞妞的外祖父买了他最爱喝的酒。我也是亲眼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和和乐乐出门去的。”

“后来呢?”

“娘,这后面的事情,还是由媳妇儿来说吧。”大郎媳妇轻声道,声音里似带着一些哽咽。可再细瞧她的神情,分明没有悲伤的样子。

刑如意越发觉得这个大郎媳妇有些古怪,但碍于刘阿婆还在跟前,刘家的事情,她又是一知半解,也不便于当面拆穿,只随着大郎媳妇儿的话,将目光从刘阿婆的身上移到了她的身上。

“这事儿都怪我。”大郎媳妇儿说着,竟用胳膊掩住了面部,声音里的哽咽也越发的明显起来“那日,是我娘家母亲的寿诞,一早我便让大郎出去置办了东西。大郎他做事认真,对我爹娘也一向都是孝顺的,所采所买,也都极合我爹娘的心意。用过早饭,我便与大郎一起,带着我的小女儿,也就是我娘方才口中所提到的妞妞一同回我娘家。这一路,说说笑笑,与往常都没什么两样。

午饭,是在我娘家那边用的。大郎喜好喝酒,便于我爹多饮了几杯,起身时酒水不小心洒到了妞妞身上。我心里一急,便说了他两句。若是在自个儿家里,大郎断然不会说我什么,可那是在我娘家,许是大郎觉得我让他失了面子,便与我脸红脖子粗的嚷嚷起来。

我呢,也是个压不住的性子,当时便也与大郎他争执了几句。谁曾想,他竟撇下我们娘俩,独自返回家中,且还带着醉意去了打铁的房间,以至于酒醉失足,出了那样的事情。”

大郎媳妇儿说着,竟呜呜地哭出声来,可刑如意留心观察了半响,也没有见到一滴眼泪,从那掩着的指头缝隙里流出来。

第208章 欢颜(4)

“你家大郎当真是酒醉失足,跌入熔炉而亡的吗?”

“夫人这话是何意?”大郎媳妇用袖子在脸上抹了抹:“我家大郎自然是酒醉失足,跌入熔炉而亡的。”

刑如意没有看大郎媳妇,而是转向刘阿婆,看着她的眼睛问道:“阿婆,我能去看看大郎出事的那个熔炉吗?”

刘阿婆瞧了刑如意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怪异,却并未说什么。

如同喜鹊说的那样,刘家打铁的铺子与旁人是不一样的。旁人的铺子都在沿街处,方便来往的客人看到,刘家却将铺子藏在了内宅中。单从外表看,这用来打铁的铺子,就是一间粗糙的小屋,看起来更像是置放杂物的地方。

刑如意抚了抚肚子,闭眼,再睁开,眼中划过一丝红色。第二眼再去看那打铁的铺子时,竟发现那铺子通身上下也都变成了红色,就是火炉中燃烧着的火焰的颜色。

“奇怪,我怎么觉得心里热躁躁的。”喜鹊原本兴冲冲地跑去看那打铁铺子,刚到门口,就忍不住用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子,然后转身对着刑如意道:“掌柜的莫要往这边来了。这打铁铺子与咱们家的铺子不一样,总让人觉得心里热燥燥的,有些心烦气急。”

“无妨!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刑如意又看了眼那通体的红色。喜鹊觉得烦躁,是正常的,因为那是死者的怒气和怨气在纠结。寻常人看不见,只会觉得心烦议论,莫名烦躁,可她是能够瞧见,甚至能够听见的。

抚着肚子往前走了几步,那从铺子里传出来的声音也就更加清晰了。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就像是发癔症似的,在不停的絮絮叨叨。

“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唉!”刑如意叹了口气,指着那挂在铺子上的锁道:“这门锁可能打开吗?”

刘阿婆给自家大媳妇递了个眼色,刘家大儿媳犹豫了一下,从近身的小衣外侧取下了那串悬挂着的钥匙。钥匙是铜制的,有些年头了。

钥匙接触门锁,发出“咔嚓”的声响,铺子里絮絮叨叨地声音似因为这个开锁声暂停了一下。刑如意捏捏耳朵,将手护在隆起的小腹上,抬脚,迈步。喜鹊一向机灵,在刑如意抬脚时,已经扶住了她的胳膊。

进入铺子,那股灼热感似乎更强烈了,就连刘家婆媳也都出现了极为难受的不舒适感。刘家大儿媳先是不舒服的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跟着皱眉走到早已经熄了火的炉子前,指着那个熔炉道:“这就是我家大郎失足跌下的那口炉子。”

不用她说,刑如意也看到了。她不光看到了炉子,还看到了那个赤着身子站在熔炉里的男人。他周身带火,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盯着刘家大儿媳。原本絮絮叨叨的嘴巴也闭上了。

酒醉,失足,看来真相并非如此。

脑海中才刚闪过这个念头,原本站在炉子中的男人突然伸手扼住了刘家大儿媳的脖子。刘家大儿媳瞬间瞪大了眼睛。她的双手,在脖颈间胡乱的抓着,越抓,眼底的恐惧就越盛,就连站在一旁的刘阿婆和喜鹊都被这突来的变化给惊住了。

“这……这是闹鬼了吗?”

喜鹊问,结结巴巴的。

刘阿婆则怪叫了一声,跌跌撞撞从铺子里冲了出去。

“喜鹊。”

“嗯。”

“出去看看。”

“什么?”

“跟出去看看刘阿婆,她年纪大了,身子又不方便,经这么一阵吓唬,怕是要出事的。”

“哦。”喜鹊点头应了声,转身时,又问了句:“那掌柜的怎么办?这铺子,好像真有些奇怪。”

“没事的。”刑如意冲喜鹊笑笑。

喜鹊深吸一口气,赶紧提着裙角追了出去。

待喜鹊离开之后,刑如意这才走到炉子前,对着那个男人道:“是刘家大郎吧?先放了她吧。”

“为什么?”刘家大郎问,眼神里带着愤怒。

“不为什么。”刑如意伸手一点,刘家大郎被迫缩回了熔炉里。“你性格憨实,原本是个极好的人,只是命运不济,遇到了一个心性不稳,水性杨花的女人。她为了掩盖自己偷人的真相,竟狠心致你于死地,这是她的孽,日后自会有人为你清算。你本是受害者,可若是今日将她给掐死了,日后到了那边,你也免不了要因为她担些罪责。冤孽冤孽,若是这一世没有清算干净,那么下一世,你还是会被她羁绊,还是会不得善终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下一世还是会不得善终,明明是她骗我,是她辜负我,是她与人设计谋害了我。”

“因为你喜欢她!”刑如意只淡淡吐出了几个字,刘家大郎便彻底崩溃了。他那么一个大男鬼,竟蹲在熔炉里呜呜的哭。

刑如意说的没错,他喜欢她。

那年,她家里人来铺子里订了几样农具,因为样数多,给的工钱也足,所以完工之后,他爹便让他用车拉了给人家送过去。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当他停下车,叩响她家的门时,她就那么出现了。

她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眼眸里也含着笑。头发有一些乱,但衬得她很好看。她穿着乡间最普通的衣裳,但却比他见过的那些闺阁夫人还要美。她的衣袖随意的向上卷着,露出一小节藕一样的手腕,手上沾着水。

她在洗衣裳,她是个勤快的,能过日子,也会过日子的女人。

那一刻,他心跳的厉害,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农具是怎么交出去的他不记得了。

车是怎么赶回家的,他也不记得了。

甚至回家之后爹娘都问了他什么,他也不记得了。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记住的就只有她的那张脸,她的那双眼,还有那些含着的笑容。

当爹娘打算给他说亲的时候,他脑海里瞬间就出现了她的模样。他生平头一回,结结巴巴说出了他的想法。爹娘并未说什么,只说出去打听打听,看看他相中的她,是否已经许了人家。

关于她,村子里似有些风言风语。爹娘原本是不愿意的,可自小听话的他第一次违逆了爹娘。爹娘无奈,只好寻了媒人前去说亲。听说是刘家铁匠铺的大公子,她爹娘连考虑都不曾考虑就答应了,并且催着他家赶紧下聘。

他终于将她娶回了家。

她的确是个能干的女人,将家里家外收拾的妥妥当当,但唯独心里没有他。他知道她每个月都要出去几天,要嘛买东西,要嘛去寺庙里祈福上香,他不放心,偷偷跟过几次,可每一次都能看见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他气过,恼过,甚至在她睡着的时候对她握过拳头想要揍她。可最终,他还是没舍得。他想着,等有了孩子就好了。有了孩子之后,他又想着,等再过几年,孩子大了,她也就知道收心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陪她回娘家给岳父母过寿辰时,她竟明目张胆的跟那个男人腻在一起,甚至告诉那个男人,他的女儿其实是他的。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冲了出去。

他是打铁的,有着一身的力气,那个男人却是个吃喝嫖赌的浪荡子,一拳头下去就给打歪了脸。那男人逃了,她跪在地上求他,哭得梨花带雨,哭得他再次挥起的就那么不甘心,不忍心的落了下去。

他答应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允诺,从今往后一定好好待他。回到家,她难得体贴地给他倒水、擦脸,端茶,奉酒,他只喝了半杯,就人事不知。再醒来,他身处火炉,生生被那些炉火给烧死了。

刘家大郎捂着脸,再没有一句话。炉子是暗的,但他身上的那团火,却会一直烧着,不停烧着。

第209章 欢颜(5)

刑如意有些不忍,她背过身,冲着屋子一角那个阴暗的角落道:“你来了?”

角落里渐渐显出一个人形来,体型微胖,穿着一身黑衣。在衣服一角绣着一朵彼岸花,那是阴司鬼差最喜欢的花朵,也是地府中盛开着的唯一的花朵。

“大人!”鬼差拱手,见礼。

“带他下去吧。”

“是!”鬼差抬头看向刘家大郎。

刘家大郎依旧呆坐在熔炉里,身上的火焰随着鬼差的靠近越燃越旺,就连空气中,都开始弥漫起类似皮肤烧焦的那种味道。鬼差犹豫了一下,不再靠近刘家大郎,而是将随身携带的锁魂链拿了出来,将刘家大郎捆了个结结实实。

锁魂链,专锁人间那些不听话的鬼魂。

那锁链绑到刘家大郎身上时,他只是略微挣扎了一下,并未显露出像别的鬼魂那样痛苦的神色。鬼差似有些意外,直接用锁魂链将刘家大郎从熔炉里给拖拽了出来。刘家大郎踉跄倒地,在地上磕碰了一下之后,屈着腿又站了起来。

刑如意蹙眉,冲鬼差道:“不必锁着,他不会伤及无辜的。”

“这个……”

“他身上的火,是从他心里生出来的。那是他自个儿的执念,不会伤及旁人的。”

“可这被烧死的,都是厉鬼。这厉鬼上路,若是不用这锁魂链锁着,怕是会出岔子。”

“出了事,我担着。”

“大人既这么说了,小的便收了链子。”但凡能在阴司谋得一官半职的,都是些眼头明的。听刑如意这么一说,微胖鬼差便麻溜儿的收了捆在刘家大郎身上的锁魂链。再次行礼之后,押着刘家大郎走向方才现身的那个角落。

那是鬼门,也是便于鬼差行走阴司和阳世的暗门,每家每户都有,只是存在的地方不同。有些在卧房,有些在书房,有些在厨房,而有些可能在柴房,甚至是茅房。这暗门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会随着家中格局的改变随时随地的转移位置。例如,刑如意就曾见过转移到某张床底下的暗门。

想想看,当你低头找东西时,那漆黑一片的床底下却正好有双眼睛在盯着你。你能感觉到阴风阵阵,能感觉脊背发凉,甚至还能感觉到一丝没有来由的恐惧和忐忑,可你偏偏看不到那双眼睛。

待鬼差与刘家大郎离开之后,刑如意才回过神来。这打铁的铺子,原本是阳火最旺的地方,可因为刘家大郎的死,改了这铺子的风水,使得阴阳转换,就连原本不该存在在这里的鬼门也转移了过来。

寻常凡人,看不见充斥在这里的阴气与阳气,只觉得心里烦躁,却又莫名有些恐惧。若是碰巧心里有鬼,就会如刘阿婆那般,迫不及待的从这铺子里逃离。

弹弹衣裳,将方才沾染的那丝火气给弹了下去。出门,正好瞧见喜鹊一脸慌张的冲过来。

“稳着点儿,这不是在胭脂铺,是在人家刘家的院子里。你这么冒冒失失的,可得吓坏了咱们胭脂铺未来的主顾。”

“不好了,不好了,刘阿婆要生了。”

喜鹊一连声的说着,根本顾不上什么冒失不冒失的。

“你说什么?”

“刘阿婆要生了!”喜鹊虽是个人精,听的事儿多,见的事儿也不少,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真遇见事儿了,也就露出这小姑娘的本性来了。这不,还没说几句呢,她就红着眼睛,自个儿先哭了。

“别哭别哭,说仔细点儿,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喜鹊哭得更凶了:“方才刘阿婆从这铺子里跑了出去,姐姐担心她出事儿,便让我跟着。我听姐姐的话,就一路跟着她去了。谁知刚跟到那边院子里,就瞧见刘阿婆躺在地上。我跑到跟前儿一看,就见刘阿婆身子下面淌了许多血。”

“血?那边院子里?”

“嗯!”喜鹊连着点了几下头。

“我们过去瞧瞧,剩下的你边走边说。”

“除了小时候过年看见人杀猪,我从未见过那么多的血。”喜鹊吸了吸鼻子:“我一下子就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后来我就听见刘阿婆在哼哼。我大着胆子走到她跟前,问了句她怎么了。刘阿婆就告诉我,她要生了。我知道这女人生孩子得去找稳婆,可我又不知道这稳婆该去什么地方找。接着,我又想去找刘阿婆的那两个儿媳妇,可刘阿婆那个样子,我根本不敢走太远。况且,姐姐你还在这里,我也不敢离开。”

“我都知道了。”刑如意拍拍喜鹊的手:“你头一回遇见这种事情,有些慌张是难免的。听话,闭上眼睛,深呼吸。如果还觉得紧张,就多呼吸几下,待情绪平稳之后,咱们再进那个院子。”

喜鹊听了,忙闭上眼睛,开始大口的吸气,大口的呼气。反复几次之后,她才睁开眼睛,对着刑如意道:“姐姐的办法真好,喜鹊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刑如意瞧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没有说话,而是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往院子里走去。

才到院子门口,便闻见了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刑如意皱了皱眉,看着虚掩的院门问喜鹊:“这门是你掩上的?”

喜鹊摇摇头:“我方才着急,是直接从里头跑出来的。我记得,我跑出来的时候,那门是开着的。哦,对了。我跟着刘阿婆进院子的时候,那两扇门,一扇是半开的,一扇是全开的。其中一扇门上面还有刘阿婆的手掌印。半个手掌印,带了一点点血。我想,那个时候,刘阿婆就已经知道自己要生了吧。我从里面跑出来的时候,把那扇半开的也给拉开了。奇怪,难不成是马姑娘回来了?”

“只怕是别的东西回来了。”

“别的东西?别的什么东西?”

“进去就知道了。”刑如意将手握得更紧了些:“记住,待会儿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吭声,也不要慌张。有我在,你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喜鹊刚刚才平复下去的心情,随着刑如意的这番话又给提了起来。她下意识的闭了眼,又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

眼前这处院子与刘家别的院子比起来显得有些落魄。这门虽用的上好的木料,但年久失修,已经显出了破败的迹象。门上原本还应该有块石头,石头上刻着的应该是这院落的名字,可现在那块石头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浅灰色的曾经镶嵌过石头的印记。

在四周的角落里,刑如意还发现了蜘蛛结网的痕迹。这说明,这处院子,很久都没有人住了。

刘家并非什么豪门大户,这好端端的将一处院子给空置下来,似有些不合情理,而这不合情理,恰巧就是刘阿婆突然怀孕,甚至即将分娩的主要原因。

这刘家藏着的秘密,恐怕不止是刘家大郎醉酒跌落熔炉,被烧死那么简单。

门,随着刑如意的靠近,缓缓打开。

院子里,空荡荡的。

在距离院门口不远的地方,留着一滩血迹。血迹还是新的,这说明喜鹊没有撒谎,身怀异胎的刘阿婆刚刚还躺在那里。

那么,现在,刘阿婆去了哪里?

刑如意开启鬼目,循着院子,一寸寸的找。最后,她将目光落在了一口枯井上。

那口枯井位于一株干枯的紫藤花树下,井架依旧,就连井架旁边的水桶都还维持着当年的模样。井口上方是空的,并未做什么遮掩。

“站在这里,别动!”

“姐姐要去什么地方?”

“我去看看那口井。”

“井?”喜鹊一愣,忙用手拽住刑如意:“姐姐去不得。”

第210章 欢颜(6)

“姐姐去不得!姐姐万万去不得!”喜鹊见刑如意迈步,干脆松了手,挡在她的前面:“爷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喜鹊看着,一定不能让姐姐靠近危险的地方。那井……喜鹊虽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可那井看着就让人不舒服,就好像有什么事情会发生的一样。”

“是有事情发生,只不过不用担心而已。”刑如意在喜鹊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那你保证!”喜鹊扬起脸,一脸固执。

“我保证!我向我的小喜鹊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的。”

喜鹊抿了抿嘴,稍稍让开一些,“姐姐千万注意!不行不行,谁知道这井是怎么回事。刚刚离开时,那刘阿婆明明就躺在那边,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这井,还有这院子,只怕真的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姐姐执意要去看,喜鹊也拦不住,但有一点,姐姐可得听着喜鹊的。待会儿……待会儿万一真有什么的话,姐姐记得,一定要躲在喜鹊的后面。喜鹊练过武的,可以保护姐姐的。”

瞧着喜鹊那一脸正儿八经的模样,刑如意满心感动,却又有些想笑。

“好,我都听喜鹊的。”

“嗯!”喜鹊用力点头,转身,直接跑到了井边儿站着。

刑如意吸了口气,抚着肚子,走到了井边儿。旁边,喜鹊敛去了所有的表情,变得十分紧张。

咯吱!

咯吱!

咯吱咯吱!

井架突然发出声响,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摇动着。

“姐姐!”喜鹊叫了一声,脸都白了。

“没关系,是风。”

“是……是风?”喜鹊朝四周看了看,低声念着:“可这不像是有风啊。”

刑如意低头,朝井里看去。黑幽幽的深井,像是连通着幽冥世界。寒气,顺着井壁爬了上来,一缕一缕缠到刑如意与喜鹊的身上。

刑如意往旁边瞥了一眼,只见喜鹊白着一张脸,喉咙里不自觉的发出一些声响,那是一个人在害怕时的下意识反应。

“你就这点儿小伎俩吗?”

刑如意在心里问着,手轻轻一抚,一道白光从喜鹊身上拂过,那些从井里攀爬上来的寒气瞬间给驱散了。

喜鹊打了个激灵,抱着双臂用力搓了搓,看着井口道:“这井好阴森,才刚站这么一会儿,就觉得浑身难受的厉害,冷飕飕的。”

“现在还觉得冷吗?”

“好多了。”喜鹊又连续搓了几下:“姐姐觉得冷吗?要是觉得冷,咱们就离这井口远一些。”

“不冷!”刑如意说着,又往井里看了眼。只见一双眼睛,向上看着。那双眼睛是冷的,但眼底却蕴着笑意。

“你是谁?”

刑如意问,把站在旁边的喜鹊吓了一跳。

“姐姐在跟谁说话。”

“井里的人。”

“井……井……井里的人?”喜鹊跟着向井里看去,可井里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

“姐姐说什么呢,这井里黑乎乎的,哪有什么人啊。”

“是有一个人,一个女人,只不过你看不见她。”

“看不见?”喜鹊咬着唇瓣,大着胆子又往井底看去。

井里依旧黑黝黝的,莫说一个女人,就连人的影子都瞧不见。仿佛是为了印证刑如意的话似的,原本安静的枯井里传来了声音,一种奇怪的,让人听着耳膜都有些发疼的摩擦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井底往上爬。

难不成,这枯井里真藏着一个鬼?

想到这里,喜鹊的脸色越发的白了。

“别怕!”刑如意轻声安慰着:“有我在,她不敢把你怎么样。”

“姐姐能瞧见?”

“能。”刑如意已经看见了那张脸,那张常年浸泡在水井里的脸。

“姐姐不怕吗?”

“原本是怕的,可后来见的多了,也就不怕了。”

“见……见的多了?”喜鹊发现自己又结巴了。

“听说过阴阳眼吗?”刑如意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的这双眼睛,原本与你的一样,都是看不见这些东西的。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就能瞧见他们了。不光能瞧见,我还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再后来,我就习惯了。习惯了他们的模样,习惯了听他们说话的声音,习惯了看着他们做事,也习惯了听他们对我倾诉。喜鹊,鬼,其实没有我们想象当中那么的可怕。”

“不可怕吗?”喜鹊吞咽了一口唾沫:“那他们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像书上画的那样,长着鲜红的眼睛,舌头还垂在外面的那样。”

“不是!”刑如意笑了,只是笑容很淡,也很浅:“我们所看见的每一个鬼,曾经也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人长什么样,他们就长什么样。倘若一定要说出他们与我们的不同来,那便是我们生活的方式不同。人,可以生活在黑暗里,也可以生活在阳光里。鬼,就只能生活在黑暗里。”

“那,我们死了是不是也会变成鬼?”

“这个,我也不能回答你。我只能告诉你,我们都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也都会到同一个地方去。那个地方叫阴司,是凡人轮回之所,是凡人的起点,也是凡人的终点。”

“姐姐说的是阴曹地府吗?”

“你怕吗?”刑如意不答反问。

“不怕!”喜鹊坚定的摇了摇头:“原本是怕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姐姐讲了这么多之后反而不怕了。”

“喜鹊是个勇敢的孩子。”

“喜鹊是大人,不是孩子。”喜鹊刻意挺直了脊背:“反正大家死了之后都会变成鬼,那喜鹊还有什么好怕的。”

才说完,院子一下子黑了起来。喜鹊嘴上说着不怕,手却死死抱住了刑如意的胳膊。刑如意拖着喜鹊向后退了两步,再看时,只见对面站着个身影。

“你是谁?是刘家的人吗?”

那影子站着没动,一双冰冷的,仿佛两团黑雾一样的眸子朝着刑如意看过来。

若是寻常人,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只怕心跳都要停止了。可刑如意是去过阴司,下过十八层地狱,跟冥君喝过茶,聊过天的人。这地府里头什么吓人的鬼没有。区区一只被溺死的水鬼,想要凭着一双眼睛,一记眼神就将她吓住,未免也太小瞧了她。

“见过这个吗?”

刑如意扯下挂在腰间的鬼牌,冲着那个影子晃了晃。

“你若是见过鬼差,便应当认得这个东西,也应当知道,你眼下使的这些小伎俩对我没用。”

“你是地府里的鬼差?”

那影子变得清晰了一些。是个穿着白衣的,面容姣好的女子。看年纪,在二十七八岁左右。眉间生着一颗青痣。那青痣不仅没有损及她的容貌,反而让她多了一些味道。

“不算正式的。”刑如意收起鬼牌:“虽不是正式的,可这正式鬼差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这正式鬼差不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你我既能相遇,便是缘分。兴许,我能帮你也未可知。”

“我不需要你帮我。”女子倔强的看着刑如意:“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我知道你是鬼差,也知道我斗不过你,但这是我与刘家的私怨。刘家欠我的,就应该还给我。”

“刘阿婆离奇怀孕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

“那孩子是你的?”

“是老爷的。”

“你是刘家的小妾?我的意思是,你原本是刘家的小妾,之所以栖身在这口枯井里是被刘阿婆所害。”

“夫人既已猜到,就请尽早离开。我方才说过,这是我与刘家的私怨,如何解决,还请夫人不要妄图干涉。我虽非夫人的对手,可若是拼尽全力,也未必不能与夫人缠斗片刻。夫人身子不便,着实没有必要为这生着歹毒心肠的刘家做些什么。”

“好!”刑如意又向后退了半步:“我什么都不做。”

第211章 欢颜(7)

“姐姐是在与谁说话?”

喜鹊睁大眼睛,将视线落在枯井对面,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儿窜到了脑门上。

刑如意忽得偏头,对喜鹊道:“鬼,你见过吗?”

“没见过!”喜鹊打个冷颤,忙得摇头。

“想不想见?”刑如意指指对面:“那边就有一个。”

喜鹊倏地收回目光,将头摇得更厉害了:“不见!不想见!”

“哦,不想见就算了。我只是觉得机会难得,毕竟这个鬼还是挺好看的。”刑如意说着打了个哈欠,转身的同时将自己的手递给了喜鹊:“咱们出去吧!”

“出去?咱们不找刘阿婆了吗?”

“找什么,那刘阿婆就在井里头待着呢。”

“井……井里头?”喜鹊原想回头再看一眼那口枯井,可想到刑如意方才说的,那枯井对面还站着一个鬼,赶紧将转了一半的头给收回来。

“这是他们刘家的家事,咱们外人还是少管的好。”

“姐姐说的是,咱们还是赶紧回铺子去吧。”喜鹊连着点头:“都这个时候了,万一有客人去咱们铺子里买胭脂水粉,咱们都不在也不合适。”

“不急。”刑如意反手握住了喜鹊:“闲事咱们不管,但这热闹,该看还得看。”

“看热闹?”

“对呀!”刑如意抚着肚子:“这大冷天的,出门瞧个热闹也不容易,既碰上了,那好意思错过。”

喜鹊吞咽了两口唾沫,不知道该如何回自家掌柜的话。

枯井对面,那女鬼走到井口,倏地不见了。

井底,隐隐约约有哀求声传来,那是刘阿婆的声音。

二十年前,刘阿婆还不是刘阿婆,是刘大娘。刘阿公也还不是刘阿公,而是刘大叔。刘大叔虽只是个打铁的匠人,可靠着祖上留下的手艺,日子过得也算红红火火。加上常年打铁,身强力壮,看着竟比同龄人还要年轻一些。

打铁的日子日复一日,难免枯燥,私下里刘大叔也会去光顾一些风月场所。那个叫做黄桂香的女子就是他从风月场所“救”回来的。

黄桂香是被自己的情人给卖到窑子里去的。刘大叔见到她的那天,也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开始接客。她本是良家,但骨子里又不是那种特别安分的人,其显露出来的风情介于良家与风月女子之间,反而让刘大叔觉得更有吸引力。酒后上头,架不住她的一番痴缠,刘大叔竟当场散了银子,为这黄桂香赎了身。

这身赎了,如何安置,又成了难题。思来想去,刘大叔干脆一咬牙,将这黄桂香带回了刘家,并且告诉刘大娘他要公开纳妾。

刘大娘也不是个好说话的,眼瞧着丈夫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把女人给领了回来,心里哪能咽下这口气,当即找到黄桂香,就将她一顿好打。刘大叔见状,也不敢再提公开纳妾的事情,至于黄桂香,就半是小妾,半是奴婢的在刘家住了下来。

又过了两个月,黄桂香突然告诉刘大叔她有喜了,且这孩子就是刘大叔的。中年添丁,也算是喜事一桩,刘大叔当即承诺她,一定会让她风风光光做刘家的妾氏。

事情传到刘大娘的耳朵里,自是给她心里又添了堵。只要一想到黄桂香这个烂蹄子怀了他们刘家的种,想到那个小孽畜将来要管自己的孩子叫哥哥,她就气得吃不下,睡不着。在黄桂香怀孕三个月的某天晚上,刘大娘躺不住了,她随手抄了一件家伙事儿就奔到了黄桂香住着的院子,也就是刑如意她们现在所在的这处院子。

刘大娘常年跟着刘大叔打铁,这力气也非一般女子可比,加上心中怒火正盛,当即将黄桂香给打得落了胎。

孩子没了,而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要保护自己,给自己一个名分的男人却始终没有出现。瞧着眼前气势汹汹,一脸怒气的刘大娘,黄桂香也知道自己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心灰意冷之下,竟爬到桌旁,拔下燃着的蜡烛,用烛台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临死前,她看着刘大娘的那双眼睛恨恨的发誓,说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刘大娘,不会放过刘家的任何一个人。

黄桂香死了,死得还有点儿惨。怒火退去后的刘大娘有些心慌,她丢下手里的东西,着急慌忙的将还在外头寻乐子的刘大叔给叫了回来,并且将黄桂香临死前说的那番话告诉了刘大叔。为了不让刘大叔记恨自己,刘大娘刻意提了黄桂香的出处,告诉刘大叔,这黄桂香肚子里怀着的未必就是他们刘家的孩子。

刘大叔常在风月场所走动,自然清楚,这姑娘们在所谓的第一次接客前就已经开始营业了。只是老鸨子对外不会那么说罢了。算算时间,这黄桂香肚子里的孩子,还真不一定就是他的。心里原本那点儿对刘大娘的抱怨也消失了。

黄桂香是他买回来的,不管是做妾还是做奴婢都是他刘家的人。如今死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也就是了。可想到她死前的那句话,以及死后的样子,刘大叔与刘大娘又觉得心里不太安生,干脆花了些银子请了一个懂得风水阵法的高人过来。

那高人在刘家走了一圈儿,最后告诉刘大叔与刘大娘,这黄桂香心怀怨愤而死,死后已经化作厉鬼,且就留在这宅子里。厉鬼已成,想要制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若想家宅平安,就只能将其镇住。

为了达到安抚黄桂香的目的,高人将刘大叔将其葬在了枯井里。这枯井,就成了黄桂香的棺材,而黄桂香生前所居住的院落,就成了她的坟茔。

院子四周的墙上,被高人刻了符咒,这符咒不仅能够镇压黄桂香,还能化解她的怨气。只要日子够长,这怨气迟早能散干净。

“既是镇着的,那这黄桂香又为何能从那枯井里逃出来?”

“那是因为他们刘家还在继续作孽。”随着黄桂香的声音,她再次从枯井里爬了出来。

“刘家大郎?”

“那也是个可怜虫。”黄桂香冷哼一声,将一样东西丢到了地上。

那是一个死胎,但却不是人胎,而是猫胎。

刑如意瞧了一眼,并未细问。她知道,黄桂香会将这猫胎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不是相信,也不是炫耀,而是倾诉,是一个被镇压在井底,满腹怨气,好不容易逮住一个人的女鬼的倾诉。

“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黄桂香盯着地上的猫胎:“他爹他娘都不是什么好人,可这孩子却是个实诚的孩子。有一年,中秋节吧,他稀里糊涂的闯进了这个院子里。我认出了他,我知道他是那个女人的孩子,我想报复,我想让她也尝尝失去孩子的痛苦。那时候,我已经有了些能耐,可以制造一些幻想,我想要引诱这个孩子坠井,然后让他的灵魂跟我一起,永生永世的在这暗无天日的枯井里待着。结果,他丢了一个月饼给我。”

黄桂香笑了,眼睛里显露出一丝柔光来。

“这个傻孩子,他竟然看得见我。他以为我是住在井里的,还问我过节有没有月饼吃。我说没有,他便将他手里的月饼丢下来给我,还说待会儿回去给我拿更多的月饼来。我问他,怕我吗?他说,我长得那么好看,一点儿都不可怕。他说好看,他竟然觉得我变成了这个样子还好看。”

黄桂香笑了,笑的有些心酸。

“然后,我的心就软了,我有些舍不得杀他了。他是个信守承诺的孩子,那天晚上当真送了很多月饼给我。可他并不知道,我是吃不了那些东西的。”

第212章 欢颜(8)

“是个善良的孩子。”刑如意脑海中浮现出刘家大郎的样子。“你有没有想过,你有今日,也是源于你当初的选择。”

“我当初的选择……”黄桂香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夫人是指我让那个男人为我赎身的事吗?”

刑如意没有任何动作。

黄桂香独自笑了一阵儿,继续道:“夫人这么问我,是因为夫人没有遇到像我一样的事情,没有落到像我一样的境地。我曾经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也有着清白的身世,也想过与一个人好好过日子。十六岁那年,我嫁到了城北魏家做媳妇。我的丈夫,是个老实木讷的男人,我曾想过与他好好过日子,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的。可这过日子,哪能是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呢。我能关注自己的人,却管不住自己的心。我想要好好过日子,却又受不了终日对着一个像木头一样的男人。”

黄桂香看着院子里的风景,鬼影随风摇荡着。

“夫人见过像木头一样的男人吗?他们终日里只知道做事,不知道什么叫做关心,什么叫做体贴,什么叫做嘘寒问暖。有时候你看着他,你想要与他说几句体己的话,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你都张不开嘴。我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女人,我没有办法让自己一日复一日的去过那样的日子。我觉得,我会发疯,我会被活生生的给闷死。”

“所以,你选了另外一条路。”

“是!”黄桂香点头:“我知道想要离开那样一个男人不容易,他根本不会想到休妻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懂我的心思。我思虑了很久,才想到了一个办法。我故意将隔壁的男人引诱到家里,故意让他瞧见我与那个男人在做什么,然后又故意将事情闹大。”

“你用女人的名节换取自由,你不觉得你付出的代价有些大了吗?”

“是!可那个时候我根本想不到这些,我只想尽快从那个家里逃出去,无论用什么办法。”黄桂香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可真等如愿了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傻。我那个老实木讷的丈夫虽不善言辞,但却是实实在在对我好的。他会在我起床前,将打好的水放在我一眼就能瞧见的地方。他会买我喜欢吃的东西回来,然后一声不响的就放在那里。他从不让我做家里那些粗重的活儿,也从来不会对着我发脾气。就算我对他发脾气,他也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响,从来不与我计较。这人呐,总是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后悔也没用了。”

“唉!”刑如意叹了口气。

“那件事之后,我背负着骂名,带着魏家给的休书离开了城北。再后来,我遇到了一个我喜欢的男人,他与我丈夫是完全不同的。他很会说话,也很会哄我,他总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需要的又是什么。我以为,我离开魏家是对的,如果没有当初的决绝,我怎么会遇见我喜欢的男人呢。结果,老天爷真是会作弄人,我喜欢的男人用他的巧舌如簧,用他的花言巧语将我卖进了窑子里,然后拿着卖我的钱,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了。

窑子是什么地方,夫人知道吗?

那是男人的享乐窝,是女人的魔窟。我反抗过,逃脱过,甚至求死过,可都没有用。我想要认命,可又不甘心。就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他。他说他心疼我,他说他可怜我,他说他一定会好好对我。我求他救我,他二话没说就帮我赎了身。

其实,我是知道他的。他是打铁的师傅,家境也算不错,最重要的是,他家中只有一个妻子,没有妾氏。这样的男人,并不多见。我跟他回刘家,我是打算好好对他,好好跟着他过日子的。我知道自己是从窑子里出来的,我也知道自己只能给人做妾,我做好了一切当妾的准备,却唯独没有料到他的夫人容不下我。

她打我,骂我,甚至不允许给我名分我都不在意,可她千不该,万不该连我孩子的性命也一同夺去。我的孩子,他有什么错?他有什么错?”

黄桂香红了眼睛。

“他当然有错,但错不在他本身,而在于他是你的孩子。”

刑如意淡淡说了一句,黄桂香瞬间陷入了绝望。

许久之后,她才挺了挺自己的背,苦笑着回应:“你说的对,倘若他不是我的孩子,他一定可以平安的来到这个世上,做一个有爹娘疼爱的快乐的小孩子。”

“猫胎是怎么回事?”

刑如意瞧准时机,引出了猫胎的话题。

黄桂香瞅了她一眼,问:“夫人知道刘家大郎是怎么死的吗?知道大郎的母亲,也就是那个害死我孩子的毒妇人在她儿子的死亡里充当了什么角色吗?”

“洛阳城里但凡知道刘家事情的人都知道,这刘家大郎是酒醉之后,跌入打铁的熔炉活生生给烧死的。”

“这些骗人的鬼话也能骗住夫人你吗?”黄桂香仰着脸笑了:“夫人身份特殊,又生着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既瞧得见我,又如何瞧不见那终日待在刘家熔炉里的大郎。既瞧见了,又怎会不知道他是如何死的。”

“我的确瞧见了,但也的确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刑如意摊了摊手:“我只能看见那些表面的东西,例如刘家大郎待在火炉里,周身都是熄不灭的炉火。那些火,会一直烧着他,让他的灵魂随时处于被火烧的疼痛中。你是坠井而死,你应该清楚我说的是什么。”

黄桂香的脸色变了变。

“我清楚。就是因为我清楚,所以我才痛恨生活在这个宅子里的人。”

“你知道刘家大郎是如何死的?”

“我当然知道。”黄桂香看着院门口:“我虽被困在井底,可他们说的,做的,我都知道。大郎他不是酒醉,而是被他的妻子故意灌醉的。那个狠毒的女人,担心大郎酔不死,还在酒里掺了别的东西。酒壶,酒杯,还有那包没有用完的东西都被她扔在了井里。她虽是仓促计划,但计划的十分周详,若是没有那个意外,光是她自己就能把大郎送到阴曹地府。”

“意外,是指刘阿婆。”

“这个,还需要问吗?”黄桂香舔了一下嘴唇:“那个毒妇人本是担心自己的儿子才过去看的,却凑巧看见自己的儿媳妇正在费力的拖着大郎往外走。若她当时拦住了,大郎现在没准还活得好好的。可她,做下见不得人的事情太多,且偏偏被这个大郎媳妇拿住了把柄。担心丑事揭破,她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给舍弃了。

大郎,是被她与大郎媳妇一起拖到铺子里的,也是她们合力将其塞进那个炉子里去的,点火的是大郎媳妇,但扇风的却是大郎的亲娘,也就是夫人口中的那位刘阿婆。

夫人知道大郎死的时候有多痛苦吗?

夫人不知道,可我知道。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喊痛的声音隔着这重重院墙钻到了我的耳朵里。人心究竟有多狠,才能让一个为人妻的,为人母的在听见那样凄惨喊痛的声音之后,还能持续的将炉火烧的那么旺,还能在大郎死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说起来,我应该谢谢她们。若不是因为她们合谋害死了大郎,我也不可能借助大郎的怨气,冲破那些符咒,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事出有因,事出有果,这天道,果然是轮回的。”刑如意长叹一声,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第213章 欢颜(9)

“猫胎呢?”

“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黄桂香恨恨的说着:“你以为,她这猫胎是我塞进去的吗?”

“不是吗?”

“自然不是。”黄桂香盯着地上的猫尸:“我才不会这么便宜了那个老毒妇。哦,对了,你知道刘家二郎是怎么没的吗?”

刑如意摇摇头。

“那你知道欢颜吗?”

欢颜,是一种胭脂的名字,且这种胭脂只有刑如意的如意胭脂铺里才有。但此时,她不确定黄桂香口中的欢颜是不是她铺子里的那个。

“欢颜,是一种野花的名字,只有郊外的野林子里才有。”黄桂香轻飘飘地落到屋顶上,“那种野花原本是没有名字的,可是后来有人给它取了个名字。欢颜,欢颜,多好听啊。可夫人若是知道这名字背后的故事,只怕会觉得这两个字有些恶心。”

刑如意蹙眉,心说,这欢颜还是我店里一款胭脂的名字呢,且这名字是她费尽心思才想出来的。

“你知道这老毒妇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吗?她叫袁招娣,是袁家过继的孩子。袁家之所以过继她,是因为城中那个算命的老瞎子对袁家人说,她命里带子,能让袁家香火不熄。在她之前,袁家已经连着生了三个女儿。袁夫人是个悍妇,不允许自个儿的丈夫纳妾。袁老爷惧内,对于夫人的话自是不敢不从。

而在过继她之前,袁夫人刚刚发现自己又有了身孕。那时候,袁夫人已经三十多岁了,若是生下之后又是个女儿,这袁家的香火就要断在她这里。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袁夫人虽是个悍妇,却也不想袁家因她断了香火,多方打听,才打听到那个算命的老瞎子,让袁老爷拿了重金前去算命。

也不知道是这老毒妇真改了袁家的子孙运道,还是袁夫人那胎怀着的本就是个男孩儿,总之袁家如愿了。

这千辛万苦才求来的男丁,袁家自是疼爱的紧。可这惯子犹如杀子,袁家这唯一的香火,不仅性子乖戾,且行为不端,到处惹祸生非。他的几个姐姐,除了继续宠着,惯着,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在老毒妇出阁之前,这袁家的香火做了一件特别难看的事情。他故意借着酒醉,欺负了他这四个姐姐里头唯一一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刘阿婆?”

“对,就是她。”黄桂香不屑的朝着井口瞟了眼:“这袁家也曾是大户人家,身为袁家的女儿,就算是过继来的,也不至于下嫁给一个打铁的匠人。”

“这件事刘阿公知道吗?”

“他原本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也不会娶这老毒妇过门。”说完,黄桂香自个儿先笑了:“他就算一早知道又能怎样呢。依着他的性子,只怕还会娶她过门。况且,当时袁家给的嫁妆丰厚,对他们刘家而言,这是一桩十分划算的买卖。”

“买卖?”刑如意叹了口气。

在这个大多数人都还在盲婚哑嫁的年代,婚姻有的时候真的就只是一桩买卖。

“那件事之后,袁家为了掩盖丑闻,匆匆将这老毒妇许了刘家,将他们那唯一的香火送到了远房亲戚家。老毒妇入门之后,为刘家生下了刘家大郎,就在大郎满三岁那年,袁老爷与袁夫人意外身亡,他们唯一的儿子回到了京城。作为袁家的女儿,老毒妇自然也要回袁家发丧,没多久她就有了刘家二郎。这刘家二郎不管是长相还是秉性都与大郎不同,外间传言,他是袁家的种。”

“这种事情若无实证不可随意传说。”

“哼!”黄桂香冷哼一声,将脸转到了别处。

“夫人去过郊外的那处野林子吗?”

“郊外到处都是野树林,不知道你说的又是哪一处。”

“就是那边,有着一个小山坡的野林子。那地方,除了一些打猎的和采药的人之外,很少有人会去。除了树木高耸入云,荆棘丛生外,还因为那林子里夹杂着无数的野坟堆。那些野坟里葬着的大多数是孤苦无依的,亦或者是像我这样的人。”

“我知道你说是哪个地方了。”

那个野林子,刑如意曾随狐狸去过。不过,不是去观赏风景,而是去帮一个小东西渡劫。

因为坟堆交错,又没有人打理,所以那个地方即便白天也是阴森森的。加之树木较高,枝叶茂盛,即便是盛夏的阳光也无法穿透枝叶,显得越发阴寒。这种地方,不适合活人待着,却是阴魂和一些修行的小动物们乐意去的地方。

刘阿婆与她那个袁家弟弟为何会去那种地方?

刑如意没问,因为她知道,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黄桂香会将一切都告诉她。

“就在袁老爷与袁夫人过一周年的那天,黄桂香随着她那个弟弟去了野林子。没人知道他们在林子里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只知道,黄桂香是一个人离开的,而且回家时,神色慌张,并且将当日所穿的衣裳尽数烧毁了。那烧衣裳的地方不在别处,就在他们刘家那个打铁的铺子,就在烧死刘家大郎的那个熔炉里。

又过了几日,几个去野林子里采药的农户发现了一具尸体。那尸体不是别人,正是袁家失踪的那个儿子。

事后,袁家那三个亲生的女儿也曾到刘家找过老毒妇,问她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光闭口不言,还让家中下人将其给赶了出去。袁家那三个女儿也曾向府衙递过状子,说是老毒妇谋杀了她们的弟弟,可由于证据不足,府衙连传召都没有就将状子给退了回去。

这件事,只闹腾了一阵儿,也就平息了。可若是夫人有心,也不难打听。毕竟事关刘家,这京城里留心此事的人也不少。”

“说了半天,也都是些前尘往事。”

“时间还早,夫人怎的也是个急性子。”黄桂香晃悠悠坐在了屋顶上。

“老毒妇虽赶走了袁家的那三个女儿,却私下找了人来,在袁家那个香火的坟堆上做了手脚。她埋了一只猫进去。”

“猫?”

“对,一只花狸猫。据说,还是一只差点成了精的花狸猫。至于她找的那个人,我是十分熟悉的。”黄桂香恨恨地看着那一圈儿院墙:“就是那个人,在这墙上画了符咒,囚禁了我这许多年。”

“这刘家的故事,还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十分的精彩有趣。”

“夫人也觉得有趣是吧?”黄桂香斜了一下眼睛:“这俗话说的好,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这经,若是自家人念了,会觉得枯燥乏味,苦不堪言。若是别人念了,就会如同夫人这般,觉得相当有趣。”

“后来呢?”刑如意站得累了,干脆寻了个地方坐下来。

“就在刘家二郎出事那天,袁家祖坟也出了一件事情。”

“与那只猫有关?”

“算是吧。”黄桂香点头:“刘家二郎出事的前一天夜里,京城下了一场难得的暴雨。那场暴雨冲垮了袁家年久失修的祖坟,冲毁了袁家那个香火的坟堆,也将埋在坟堆里的那只花狸猫的尸骨也给冲了出来。更巧的是,那天晚上的暴雨还伴着雷电。雷劈了花狸猫的尸骨,闪电则化成明火,将那劈碎的尸骨给点燃了。”

“这花狸猫也真够倒霉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一顿雷劈电闪,倒是劈出了另外一个结果。”

“传言,猫有九条命。这差一点就修成精怪的花狸猫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给劈死的。”刑如意摸了摸下巴,忽得想到她与狐狸曾帮过的那个小东西。

第214章 欢颜(10)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刘阿婆是做了亏心事的,所以那些日子她都是心神不宁的,就连晚上睡觉,也是一个噩梦连着一个噩梦的做。闭上眼,就看见她那个弟弟一脸诡笑的站在她的面前,舔着脸的对她说:“你是摆脱不了我的,姐姐。”

一声姐姐,叫得她在梦里都觉得恶心。

百般无奈之下,刘阿婆只得又去找那位高人。高人不在,负责迎客的是他的徒弟。

徒弟不知道刘阿婆的过往,刘阿婆也不好意思将她与袁家弟弟的丑事抖落在一个年轻孩子的面前,只得避重就轻的将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那徒弟听过之后,给她想了一个办法。

那天夜里,刘阿婆特意梳妆了一番,穿着出阁时的那件红嫁衣去了袁家祖坟,靠着墓碑坐了一夜。

从此之后,她就真的没有再做过噩梦,那件事渐渐的也就被人给遗忘了。

“这件事与刘家二郎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夫人又心急了不是。”黄桂香自屋顶飘了下来。“刘家二郎出事前,收到了一封书信,信中指明他并非刘铁匠的亲生儿子,而是老毒妇与自家弟弟所生。那人还在信中说明,若刘家二郎不信,可到城外的野林子。到了野林子,就会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刘家二郎信了?”

“自然是信了。”黄桂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自他懂事,便常听人说他与他的哥哥,以及他的父亲刘铁匠长得都不一样,甚至与他的母亲都没有几分相似之处,倒是与他那个早亡的舅舅有些相像。若那舅舅是亲的,这些话,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因为外甥仿舅也是有的。可偏偏,他的母亲是过继到袁家的,他那个早亡的舅舅与他更是没有半分的血缘关系。因此,这些看似玩笑的话就像是野林子里的荆棘一样生在了他的心里。”

“既有疑问,为何不去当面问他的母亲,也就是刘阿婆呢。”

“夫人觉得他会没有问过自己的母亲吗?可就算问了,那老毒妇能承认吗?不仅不承认,只怕还要训斥他一番,然后将他从屋里赶出去。刘家二郎不是大郎,他没有那么实诚,更不会去做那些无用的事情。”

“他去了野林子?”

“去了。不光去了,还带回来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玉佩,两枚纠缠在一起的刻有袁家人名字的玉佩。那玉佩是袁夫人和袁老爷为自己儿女准备的。老毒妇虽是过继的,袁老爷跟夫人对她视如己出,自家亲生孩子有的,她也都有。”

“两枚纠缠在一起的玉佩并不能说明什么。”

“夫人说的是,可刘家二郎不那么想。先是有外头的风言风语,接着又有书信说的言之凿凿,再加上眼前的玉佩,就算是假的,也都变成真的了。况且,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毒妇跟她那个袁家弟弟的往事,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给遮住的。”

“之后呢?”

“之后?之后刘家二郎发了失心疯,没多久就意外身亡了。据说,这刘家二郎发疯前,曾带着玉佩以及从野林子摘回来的欢颜去找老毒妇对峙,老毒妇却说自己儿子疯了,还从外头请了大夫回来给他开了药,愣是让下人按着给灌了下去。哦,对了,夫人知道欢颜这个名字是谁取的吗?就是老毒妇那个袁家弟弟。

他本就是个二混子,经常混迹在风月场合。有一次,他带着一把野花去找姑娘,姑娘问他那是什么花,他说,那是欢好。姑娘听出了其中的意思,觉得有些不雅,他便随口改了个名字,叫做欢颜。颜,是容颜,是姿容美丽的意思。

这个典故,也还是当年那个姑娘告诉我的。只是,她的容颜不在,已经变成了没什么客人问津的老姑娘。”

“那么,刘家的这些往事,又是谁告诉你的?”

“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黄桂香仰头看天:“是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可是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提到猫胎的事情。”

“天,快亮了。”黄桂香叹了口气,转而看着刑如意:“就要说到了。”

“就在刘家二郎病故的那天晚上,老毒妇听到了一声猫叫。隔着窗子,她看见一只花狸猫从院墙上跳了下来。那只猫,长着一双像人一样的眼睛,且那双眼睛让她觉得十分熟悉。

老毒妇打从心里觉得不安,她想让人将那只花狸猫给赶出去,可喉咙里像是黏了痰,哽着,塞着,让她发不出一丝的声音来。

花狸猫绕着院墙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院子中间,隔着那扇窗子与她对视着。就在老毒妇越来越心慌的时候,她看见那只猫像人一样站了起来。

老毒妇吓坏了,她赶紧落下窗子,却在那个时候听见有人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曾在她的噩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你是摆脱不了我的,姐姐。”刑如意鬼声鬼气的将那句话给说了出来。

黄桂香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继续道:“就是这一句。老毒妇当即吓坏了,可她又想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谁说出来的。于是,她大着胆子又将那扇窗户给打开了。花狸猫一下子跳上了窗台。夜色下,那双眼睛闪着莹绿的光芒,那张猫嘴竟然还在冲着老毒妇笑。

老毒妇惊叫一声,挥手去打那只花狸猫,花狸猫却纵身一跃扑到了她的身上。老毒妇,吓晕了。”

“如此情形,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给吓着吧。”刑如意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竟也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第二天,老毒妇醒来,发现自个儿好端端的躺在床上。她以为,昨夜种种只不过是另外一场噩梦。小儿子出殡,家里要张罗的事情还有很多,她心中烦躁,便将那件事给忘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好像与以前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直到那天,老毒妇在吃饭时突然感觉一阵恶心,且那种恶心让她有种很奇怪的熟悉感。她心中不安,便让儿媳请了郎中过来。结果,夫人已经知道了,老毒妇怀了身孕,但肚子里装着的却是一只猫。”

“是那只花狸猫。”

“也可以说是老毒妇那个袁家弟弟做的好事。”黄桂香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芒:“是猫还是鬼,是鬼还是猫,又有谁说的清楚呢。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今日种种,也不过是她往日做下的孽。”

“我有一处不太明白的地方。”刑如意看着黄桂香的那双眼睛:“让她留着腹中的孩子,待到瓜熟蒂落,生下一只猫来岂不是更好。”

“是吗?”黄桂香避开了刑如意的视线:“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兴许是我被镇压的太久,心里的怨恨太深,没有想得那么深吧。不管如何,我也算消了心头的怨恨。她害我没了孩子,我生生刨了她的肚子。她害我丢了性命,我也取了她的性命,我与她今生所有的恩怨都已经两清了。”

“是因为刘阿公吧。”

“你胡说什么。”

“你之所以没有让刘阿婆生下肚中的那只狸猫,是担心刘阿公受不住那样的打击。他虽惧内,且有些懦弱,但本质上不是个坏人,对你也算有过真情实意。”

“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黄桂香嘴硬的回着:“像他那样的人,我怎么可能还会顾及他的感受。再说了,像我这样的出身,这样的风月女子,怎么可能真的对一个男人动心。我与他,原本就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你说得对,我的种种不幸,其实都是我自己作的。”

一道光自东边落下,那是太阳初生的光芒。黄桂香迎光而笑,然后化作一缕青烟,投到了光线里。

“刚刚是什么声音?”喜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晓得在睁开眼睛时,她似乎听见了一声怪异的“刺刺拉拉”的声响。

刑如意摸了摸她的头,起身,说道:“没什么,太阳出来了。雪,也融化了。”

第215章 欢颜(11)

刘阿婆出殡那天,正好是满城白雪消融的日子。

这老话说的好,下雪不冷,化雪冷。街上冷冷清清,连半个人影儿都看不到。对面卖酒的铺子,只开了小半扇门,小伙计靠在门柱上吸溜鼻子,眼睛时不时的往胭脂铺里瞄。刑如意捧着暖炉,冲小伙计笑。小伙计忙得低头转身,冷不防脚下打滑,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刑如意想忍,却没忍住笑出声来。

“别瞄了,我家小喜鹊不在,一早就出去了。”

“谁说我看喜鹊来着。”小伙计趴在地上,将脸扭到一旁。

“不是看喜鹊,那是看我了?”刑如意眯了眼:“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可我已经有夫君了。”

“我知道,我也不是看你。”小伙计嘟囔了两句,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是看我家小喜鹊,也不是看我这个美貌的老板娘,那是看我店铺里的胭脂水粉?”刑如意腾出一只手来拖住下巴:“说吧,你瞧上了那个,我送你。”

“没有!我也没有瞧你店里的胭脂水粉。”小伙计快速的说着,转身进了酒铺,且将那半扇开着的门也给掩上了。

刑如意有些无趣,盯了酒铺一会儿,便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鞭炮声,从东边而来,越发清晰。刑如意起身,走到铺子外面,朝着声音来处看去。

一队出殡的队伍正在缓缓靠近,不知是不是因为放鞭炮的缘故,那队伍前似笼着一层白雾。快到胭脂铺门前时,一个娇俏的影子突然从出殡的队伍里冲了出来,打眼一眼,竟是一早就跑出去看热闹的喜鹊。

“晦气,晦气,姐姐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

喜鹊跑到刑如意身边,推搡着将她带回了铺子里。

“是刘阿婆?”

“除了她还能有谁。”

“可我记得刘家的祖坟不在这个方向啊。”

“是不在这个方向。若是正常出殡,走那边的城门即可,可刘家的人说了,说这刘阿婆死的有些蹊跷,担心她阴魂不散,惹得家宅不宁,所以找了风水先生过来,让刘家人抬着刘阿婆的棺木绕城内一周。完了,才出城下葬。”

“这个说法倒是头一回听说。”刑如意摸了摸鼻子:“对了,你不是瞧热闹去了,怎么从人家出殡的队伍里冲了出来。”

“是去看热闹啊,但是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队伍中间。我一直想要出来的,可抬棺送葬的人太多,我一直没找到机会。这不,走着走着就走到咱们胭脂铺门口了。我一看到姐姐,就什么也顾不得了,硬是从里面挤了出来。”

喜鹊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一阵骚动,紧跟着是个中年汉子的声音。

“落地了!棺材落地了!快!快抬起来!”

接着,又是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在民间有一种说法,说是棺材没有入土前,在抬的路上是不能碰触地面的。说是死人在入土前一旦吸收到地气,很容易发生古怪的事情。活人一旦咽气,就必须要移到床板上,床板下面要用长凳子垫着。入殓前后,棺木同样要搁在长凳子上,不能接触地面。

“这好端端的,棺材怎么掉地上了?”喜鹊垫脚向外看着:“这不能啊,我看的很清楚,刘家找的抬棺匠人都是五大三粗的那种,一看就是特别有力气的,不至于才走这么点儿路就把棺材撂地上了呀。”

“不是匠人的事儿。”

刑如意抱着暖炉,往门口移了移。

此时,装有刘阿婆的棺木正安静的侧翻在距离胭脂铺几米远的路上。如喜鹊所说的一样,刘家找来的抬棺匠人都是体格强壮,且正当壮年的汉子,可无论这群汉子怎么使劲,那侧翻在一旁的棺木就是纹丝不动。原本躲在各自铺子里看热闹的那些人,瞧见这一幕也都纷纷打开了铺子门涌了过来。

“你说,这刘家怎么净遇见蹊跷的事情?”

“就是呀,就是呀。这刘家满共两个儿子,可这两个儿子都死的不明不白。这刘阿婆就更是稀罕了,先是莫名其妙的怀了个孩子,现在又莫名其妙的死了。依我看,这刘家啊,怕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所以才会这么倒霉。”

“嘘,大冷天儿的别说这么渗人的话。”

“瞧你这胆子,害怕还敢出来看,你就不怕天黑之后,这刘阿婆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去。”

“找我做什么,要找也是找你。”

“找我就找我,我正好问问她这刘家到底咋回事儿。我可不像你一个卖假药的,亏心事儿做多了,走到哪儿都担心被小鬼给缠住。”

最后说话的这个是名屠夫。寒冬腊月的天气,别人恨不得多裹两层棉袄,这屠夫竟赤膊穿着一件短衣。腰间,别着一把杀猪用的刀,刀刃泛着白光,刀柄却已经被猪血染成了别的颜色。

刑如意听着外头那些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摇摇头,将暖炉塞到喜鹊怀里,扯过挂在旁边的一件白底青花的斗篷,走了出去。

这时,负责主事的那名风水先生正在给刘阿公以及旁边看热闹那群人解释,说是冰雪消融,道路湿滑,抬棺的人一不留神这才将棺木给摔到了地上。他一边解释,一边招呼着让刘家人也上前帮忙。可那棺木就像是被地面给吸住了一般,无论众人怎么使劲,都抬不起来。

这家中办过丧事的人都知道,这出殡跟迎亲是一样的,都是看好时间的。错过了出殡的时间,那可是大忌讳。

洛阳城虽不是乡下,可这城里的人一样迷信,对于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也很相信。尤其得知刘阿婆死亡真相的刘家人,这会儿更是心急的不行,唯恐错过下葬的吉时,再给自家带来什么厄运。

“你们这么抬是抬不起来的。”刑如意走到棺木前,站住。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们就抬不起来。”刘家一个晚辈后生站了出来。

“哎呀呀,你这么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怎么也跑出来凑这个热闹。赶紧回去,赶紧回去,若是冲撞了,只怕后悔也都晚了。”负责主事儿的风水先生倒是个心善的,见刑如意挺着大肚子,忙跑了过来。顺带着,还将一叠符咒塞到了她手里:“听我的,赶紧回去,到家把这符咒烧成灰,化到水里,沐浴更衣,去去晦气。”

“多谢!只是眼下我还不能回去。”刑如意看着那名主事:“我若是回去了,怕是今日会有更多人遭殃。”

刘家大郎媳妇是认得刑如意的,她原本低着头站在队伍里,见事情僵持不下,这才抿着嘴走了出来:“掌柜方才所说可是认真的?”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自然不像。”大郎媳妇扯了扯唇线,本想客套的笑一笑,忽得想起她今日的身份,忙将那笑容给掩了去。转身,走到刘阿公面前,俯身,低头:“那位是如意胭脂铺的刑掌柜,婆婆出事那天,儿媳本是请了她来给婆婆看病的,没曾想……那院子就是这位刑掌柜帮忙的,依儿媳的意思,不如就让刑掌柜帮着看看。这时辰,可是不早了。”

刘阿公略微思索了一阵儿,点点头,走到刑如意跟前:“方才听掌柜说,这般抬棺是不行的,敢问掌柜,我家老婆子这棺木要如何才能抬起。”

“有香吗?”

刘阿公给大郎媳妇递了个眼色,大郎媳妇转身进了送葬的队伍,没一会儿就拿了许多香出来。

刑如意接过香,心念微动,那香便点燃了。随后,她拿出之前主事塞给她的符纸,点燃了搁在棺木前,自言了几句,接着又在棺木四周转了三圈。

一阵风,不知从何处而起,将路边的积雪都卷了起来,自上而下,落在棺木盖上。

四周,安静了下来。

第216章 欢颜(12)

众人只看到刑如意神神叨叨的围着棺木转了三圈,却不知她暗中召了鬼差来将欲要生事的刘阿婆的鬼魂给拘到了地府。

按说,这人死之后,是不会立刻被带往地府的。依照阴阳两界的约定,人死之后,鬼差都会给这些往生者留上一些时间,让他们去做生前想做却没来得及去做的事情,去见生前想见却没来得及去见的人,以及去完成一些还没有完成的事情。可凡事也都有例外,像刘阿婆这样心存执念,且死后依然冥顽不灵的,就只能请鬼差将他们强行拖往地府。至于她到地府之后会如何,那就不是刑如意该操心的事情了。

眼看着鬼差将刘阿婆的魂魄拽出棺木,后退,扬手,刑如意示意匠人们可以抬棺了。

几个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咬了咬牙,心说大不了再出一回丑。几人私下喊着口号,合力试着一抬,这回很轻松的就将棺木给抬了起来。周边,那些看热闹的群众又开始议论纷纷。

主事儿松了口气,刘家一众亲戚们也都松了口气。归拢队伍,吹吹打打,继续出发。刑如意站在胭脂铺门口,目送着棺木远去,却听见旁边有个小孩儿说了句:“咿,那个老奶奶怎么不回去呢?”

“嘘!”刑如意俯身,赶紧捂住孩子的嘴,小声道:“那个老奶奶不是刘家的人,她是混进去的坏人,已经被官差带走了。喏,你看到那根绳子了吗?就是捆绑坏人用的。所以,我们悄悄的,不要声张好不好。万一吓到了别人,可就不好了。”

小孩儿天真无邪,用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她,小声的问:“那旁人都看不见他们吗?如果能看见,那他们为什么不吭声呢?”

“那是因为……”刑如意继续扯着善意的谎话:“那是因为他们知道刘家失去了一个亲人,他们都在伤心难过,不忍心再告诉他们有个坏蛋想要捣乱。所以,我们也要保密,也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好!”孩子点头,伸出一个小指头来:“我们拉钩,谁都不告诉别人。”

“拉钩!”刑如意也伸出一个指头来,拉钩,微笑,疼爱的摸了摸孩子的头。

夜幕降临的时候,天上又开始落下细碎的雪花。刑如意捧着暖炉,倚在窗口向外看去。烛光透过窗棂落在院子里,雪花又落在烛光里。

“姐姐在看什么?”

喜鹊将热茶放在桌上,搓着手走到窗户边,顺着刑如意的视线向外看去。

“看雪。”

“雪有什么好看的。”喜鹊转身回了屋里:“这洛阳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雪,每年冬季都要下两场。”

“春夏秋冬各有各的景,这到了冬天,看的就是雪景。这大雪有大雪纷飞的美,这小雪也有小雪的韵味。”

“姐姐说的喜鹊都听不懂,喜鹊只知道,前几日那场大雪落下,这洛阳城里不晓得又冻死了几个人。”

刑如意看着喜鹊没有说话。

“姐姐没有去过我们住的那个地方。虽说都在洛阳城里,可这地方跟地方,人跟人都是不同的。我家还算好的,至少有间房子能遮风挡雨,我爹娘也勤快,终日劳作着倒也不至于让我和弟弟妹妹断了口粮。可是有些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们没有房子,没有吃的,甚至没有人愿意给他们工作做。天气热的时候,他们睡在破落的庙宇里。天气冷的时候,他们依然睡在落魄的庙宇里。

夏天,虫子多,他们经常会被咬得满身都是包,甚至还会染上一些不知名的怪病。他们很穷,没有钱看病吃药,就只能忍着,熬着。熬过去了就继续活,熬不过去了,就只能死。

他们也没有刘家的排场,死后甚至连卷可以裹身的破席子都没有,就那么随随便便的给埋了。没有像样的坟墓,也没有墓碑,他们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到过这个世上一样。

冬天,比夏天稍微好点,可是他们最怕下雨还有下雪的日子,因为这种日子很难找到吃的。”

喜鹊说着说着,眼圈儿竟红了起来。她背过身,用袖子狠狠抹了下眼睛,再转过身来时,脸上就又有了笑容。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刑如意看着喜鹊红红的眼睛。

喜鹊撇撇嘴道:“我小时候很野,经常去破庙里玩,这洛阳城里的破庙我几乎都去过。去的多了,见的人,听的事儿,知道的事儿也就多了。很多人都讨厌乞丐,觉得他们又懒又馋,浑身还脏兮兮的,可只有我知道,他们很多人都是好人。用我爹娘的话说,这个世道,若非逼不得已,谁愿意去做脏兮兮,惹人不待见的乞丐呢。”

还真有人愿意,不过是在很多年,很多很多年以后。

刑如意在心里说着。

“外面冷,姐姐还是不要在窗口站着了。”喜鹊接过暖炉,将热茶递到刑如意手里,待她离开窗口后,快速过去将窗子都给关了。

刘家,孝服还未曾脱下的大郎媳妇悄悄出了门。她没有带伞,也没有裹披风,雪落在她的身上,不一会儿就化成了水珠。

她穿过小巷,走过大街,最后来到如意胭脂铺的门口。抬头,看向匾额上“如意胭脂铺”五个字,略微迟疑了一下之后,才伸手推门。

门,是虚掩着的。

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一道烛光也落到了她的脸上。

这铺子她来过,对于里头的陈设也颇为熟悉,只是晚间没有人的胭脂铺里多了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来了?”

大郎媳妇一惊,差点原地跳起来。

回头,看见了如意胭脂铺的那位女掌柜。与白天见面时不同,晚间的她穿着一件深红色的衣服,衣服上绣着大朵暗色的花。衣服质地很特别,是她以往从未见过的那种。

见她回头,刑如意将手中提着的灯笼放到了一旁,轻启朱唇,“抱歉,刚刚没有吓着夫人吧?”

大郎媳妇看着刑如意,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

“瞧夫人的脸色,应是被我吓到了。”

“没有没有,掌柜的怎么会吓到我呢。我只是因为家中发生的事情有些忧虑,加上近几日没有休息好,脸色差了些。”

“正好,我这如意胭脂铺里主打的就是各种胭脂。有一种,很适合夫人。”

“是……是吗?”

大郎媳妇结结巴巴,一时竟忘了自个儿深夜前来胭脂铺的目的。

刑如意走到盛放胭脂水粉的格子前,特意垫脚,取了放在最上面一格里的东西。

古朴的小木盒,小木盒里装着一直乳白色的瓷瓶,瓷瓶上用青色的线描绘着一簇她没有见过的小花。

“这盒胭脂很是适合夫人现在使用。”刑如意将小木盒递给大郎媳妇。“我知道夫人深夜上门所求的是什么。夫人放心,只需用了这盒胭脂,自会见到你想见的人。”

“只需要用了这盒胭脂?”

“只需要用了这盒胭脂。”刑如意指了指那盒子:“夫人曾托人打听过我的如意胭脂铺,对我胭脂铺的过往也应该有所了解。我这铺子里出售的并非一般的胭脂水粉,若非有缘人,即便是拿了千金过来,也买不走。”

说着,刑如意话锋一转,又道:“你我几次相见,也算有缘,今夜这盒胭脂就送予夫人你了。哦,对了,若夫人只是想要姿容美丽,依照往常使用胭脂的习惯即可。夫人若是想寻人,且希望见到那个人,则需要在子时,对着铜镜点燃一支红色的蜡烛,对镜涂抹。切忌,这胭脂用的越多,见到那个人的希望就越大。”

第217章 欢颜(13)

白天出殡时,她依着公公的吩咐回队伍里取了祭奠用的香过来。递给刑如意的时候,听见她用极小的声音对她说着:“今天夜里,如意胭脂铺,我等你。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

她想要的,如意胭脂铺的女掌柜又是如何知道的?

她不是没有自问过,只是当她亲眼目睹了白天那一幕,再回想着宅子发生的那些事情时,就不由自主的选择相信她。

深夜,她独自一人到了如意胭脂铺,却得到了女掌柜馈赠给她的一盒胭脂。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如意胭脂铺,又是如何返回家中的。整个过程,她都是稀里糊涂的,恍如在梦中一般。

现在,她坐在了铜镜前,手里握着红色的蜡烛,眼睛却看着那盒胭脂发呆。

“这不是普通的胭脂,涂上它,你就可以见到你想要见到的人。”

催眠一样的声音不断在她耳旁响起,她紧抿着嘴唇,在心里回应:“我并不想见他,我只是……我只是想听一听他会对我说什么。”

抿着得嘴唇松开,她将蜡烛置放在铜镜前,用打火石点燃。打开胭脂,先用指尖挑了一点,涂抹在两颊,用指腹轻轻匀开。铜镜中,那个眉眼处生了皱纹的妇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美人。

这果然不是普通的胭脂。

她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甚至幻想着,若是早些年就去购了这盒胭脂,她也不至于只能嫁给一个打铁的匠人。天生丽质,再加上她的巧心思,就是做皇宫里的宠妃也是够格的。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铜镜里的烛火竟晃了起来。这一晃,让她从幻想中回过神儿来,她想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那女掌柜说过,若想见到自己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就必须要重涂。

她不再犹豫,而是用指尖一次又一次的从胭脂盒里挖出胭脂来一层又一层的涂抹到自己脸上。铜镜越来越黑,铜镜中女人的脸越来越白,而铜镜里她的两颊却是越来越红,此时若有人站在她的身后,大概会惊诧于自己看到了一个纸人,就是那种用来祭奠用的,脸颊涂抹着大红点的纸人。

胭脂见了底,可那个她想要见的人却并未出现。大郎媳妇绝望的闭上眼睛,在心里念叨着:“骗人的,她果然是骗人的。”

就在此时,敲门声自外面落到耳朵里。她转身,看着房门,犹豫了一下,起身走了过去。

“谁?”她问。

敲门声又起,这次听得更清楚,但门外依旧没有人回答。

“是谁?”她又问,鬼使神差的用手握住了门栓,身不由己的向一侧拉开。

门外,站着刘家大郎。

她先是后退了一步,紧跟着眼圈儿一红,快速上前,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用力环住了他的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害了你之后,我才知道谁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男人。”

刘家大郎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她仰头,看着他漆黑一片的眼睛。

“没关系的,我不怨你,也不恨你。你还能想起我,我就知足了。”

“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回来了,因为你。”刘家大郎将她放在床上:“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只要你还愿意跟我好好的过日子,一切就都没有改变。”

“大郎!”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奇怪的是,眼泪滚过胭脂,胭脂却丝毫都没有晕开。

“别哭!哭坏了眼睛,我是会心疼的。”刘家大郎拢住她的手,“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

“可……”她看着窗外:“可现在已经很晚了。”

“你害怕了?”刘家大郎看着她,漆黑一片的眼睛里似藏着什么。

她心里的确是害怕的,可在他的注视下,她只能违心的摇摇头:“有你在,多黑的天,我都不怕。”

不等她话音落下,刘家大郎就抱起她出了卧房。他走得飞快,她却丝毫感觉不到颠簸,只知道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黑暗,很黑很黑的那种。

“到了!”

“到哪里了?”她攀附着他的胳膊,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私下看了看。

“到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了。”刘家大郎伸手一指,前方亮了,她看见了一座桥。

那座桥,横跨在一条已经干枯的小河上。那条小河,曾从她自小长大的村子里横穿而过,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干涸了,那座石桥也就废弃了。

她清楚的记得,第一次遇见那个让她心动的男人就是在那座石桥上。那年,她十二岁,已经有了自己的脾气和主意。他少年丧母,心中抑郁,便带了行囊来她家中小住散心。他们是亲戚,不管是按照辈分还是年纪,她都得管他叫一声哥哥。

他是傍晚时候到的,而她随同爹娘一起站在桥头等他。她看着他从桥的那头走到了桥的中央,那时候,他还没有堕落,还不是有着一身臭毛病的坏男人,而是一个风度翩翩,能诗会文的俊俏少年郎。她看见他冲她笑,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里,他带着笑的唇角上,她一下子就陷了进去。

她是想嫁给他的,早先爹娘也是默许的。可是后来他变了,变得越来越吊儿郎当,越来越不像样,她和他只能私下里偷偷见面。直到,她和他被爹娘逮住,直到她由爹娘做主心不甘,情不愿的嫁到刘家。

她也是想过要做一个好媳妇的,成亲之初,她也是安分守己的,可他却千方百计托人带了书信进来。他约她见面,她没有办法管住自己的心,也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去见她。尽管她知道,他每一次见她都是另有所图,比如图她的钱。

可人往往都是如此,陷进去的时候,就分不清是非黑白,分不清究竟那个对自己才是真心的,究竟那个才是值得自己付出真心的。

再然后,一切就变得不由控制起来。

思绪如水,终结成冰,她恍惚的看着眼前那张脸,呢喃着说:“你是在这桥上见的我吗?我怎么记得你说过,你是给我家送农具的时候见的我呢。”

他忽得笑了,俯身,低头,看着她,问:“你看清楚我是谁了吗?”

是谁?

两张脸,开始不停地在她眼前交替,变幻,一会儿是她曾经喜欢过的他,一个是被她亲手害死的丈夫。她有些眼痛的揉了揉眼睛,再睁时,发现眼前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身着黑袍的男人。男人脸很白,眸光很冷,浑身上下都带着死亡的气息。

“你是谁?”

“接引你上路的人。”

“上什么路?”

“黄泉路。”男人冷漠地对她说着。

她下意识的想要逃走,却发现一根锁链从她的心口穿过。锁链很凉,她的心被冻得没了知觉。

刘阿婆下葬的第二日,就是刘家大郎的周年忌日。

家仆们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纸人。纸人做得精细漂亮,眉眼更是栩栩如生。家奴们都觉得熟悉,却一时间又说不上来这个纸人究竟像谁。

身为家仆,很少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既想不起来,也就索性不想了。将纸人与别的祭品归到一块儿,带到刘家大郎坟前,一把火全给焚了。

从坟地回程时,有个家仆突然提了一句,说:“我想起来那个纸人像谁了。”

“像谁?”

“像大少奶奶。”

“你们看了吗?那纸人是谁送的,我依稀记得上面好像写的有字。”

“是有字,可它认识咱们,咱们不认识它啊。”

“行了行了,别说了,这要让大少奶奶听见,少不得给咱们一顿臭骂。”

众人闭口,就好像那个话题从未被提及过。

如意胭脂铺,正在打扫的喜鹊指着最上面的那个空格子问:“这盒欢颜怎么不见了?我记得昨个打扫的时候还有呢。”

刑如意懒洋洋地打了个瞌睡,答:“卖了!”

第218章 桔梗(1)

凌晨,地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银白色的霜花,四周一股股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如意胭脂铺门前停着一辆暗青色的马车,门帘低垂,静默无声。

“姐姐,你说这辆马车是打从哪里来的呀,怎么偏偏停在了咱家店铺门口。”喜鹊捧着盏茶,嘴巴嘟着,一脸的不高兴。“要不要我出去把它赶走。这么冷的天,咱们铺子里的生意本就不大好,再被它挡着,财运都要给挡没了。”

“你怎么知道它是来挡财的而不是来送财的。”刑如意捏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我瞧着,倒是来给咱们送财的。”

“喜鹊不信,若真是客人,干嘛在门口耗着。难不成,坐在马车里要比坐在咱们铺子里舒服。”

“想知道答案,就自个儿出去问问。记得,要礼貌,要和善,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

“知道了。”喜鹊放下茶盏,搓搓手,跑了出去。

“请问马车里有人吗?”

喜鹊一边问着,一边低头,想要通过车帘底部的缝隙看到车内的情形。只可惜,里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喜鹊打小就在街面儿上混,除了察言观色,能说会道外,还练就了一项本事,就是辨声。她的耳朵,比一般人的耳朵要灵些。这会儿凑近了,能听见马车里传出来的呼吸声。呼吸声很浅,也很均匀,这说明坐在马车里的是个女人,且还是个已婚的女人。因为年纪轻一些的,像她这般大小的,不可能傻呆呆的坐在马车里,呼吸也不会那么稳。

“夫人可否回应一声。我家是开门做生意的,您这马车停在正门口,着实有些不大妥当。”

“这里可是如意胭脂铺?”

马车里的人开了口,嗓音像是被瓦砾摩擦过的一样,有些刺耳的沙哑。

“是如意胭脂铺,如假包换。”

“掌柜又是哪位?”

“夫人这话是何意?我如意胭脂铺打从开业就只有一位掌柜。哦,不对,是两位掌柜。”

“两位?”马车内的人犹豫了一下,念叨:“那应该不是我想要找的那位。”

“不是您想要找的那位。”喜鹊皱眉:“那敢问夫人要找的又是那位掌柜?”

“我要找的是位姓刑的掌柜。”

“那就没错了,我家掌柜正好姓刑。”

“可是叫刑如意?”车帘被挑开一角。

“是叫刑如意。”

“可我怎么听说这位刑掌柜并不在洛阳城里。”

“既是听说的,那便做不得真。夫人要找如意胭脂铺,我家铺子如假包换。夫人要找姓刑,名如意的掌柜,我家掌柜又正好叫做刑如意。哦,对了,早些日子,我家掌柜的确不再洛阳城,我们家的铺子也是最近才开门营业的。”

“罢了,是与不是,我进去问问就是了。”

“不光能问,还能随便看看。我们家的胭脂水粉那可是洛阳城里出了名的好使,但凡来这里的,十有八九都是回头客。夫人第一次来,就更得仔细看看,遇到心仪的,我可以让掌柜的给夫人您打个折。您呀,日后多带些夫人、小姐过来光顾就是。”

喜鹊嘴皮子很溜,趁着人家下马车的功夫就说了一大串。至于那位坐在马车内的夫人,倒真是一贯的好脾气,遇到这么聒噪的小喜鹊,竟还是没有丝毫的不耐与脾气。

待那位夫人走下马车,喜鹊才注意到这位夫人的发式有些古怪。她右侧的头发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而左侧却是极为常见的那种。

难道是这洛阳城里又流行了新的发式?

喜鹊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心说,还好她年纪小,这妇人的发式当真有些不好看。

那位夫人见喜鹊一直盯着自己的头发,刻意错了下身,避开喜鹊的目光。喜鹊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是自己的缘故,赶紧笑笑,解释说:“夫人梳这发式很别致,一不留神就看着迷了。那个,我家掌柜就在里面,夫人请。”

“多谢!”

“夫人不必客气。那个,不知夫人平日里都喝什么茶,我好下去准备一下。”

“怎么,来你们胭脂铺买胭脂的客人还都有茶喝的吗?”

“旁的胭脂铺肯定没有,但如意胭脂铺有。”喜鹊展现着自己颇为职业的笑容:“我们家掌柜说了,做服务行业的,一定要从各个细节出发。只有将细节做到位了,才能吸引顾客,留住顾客。奉茶,只是咱们胭脂铺里一个很平常的举动,我们最具有特色的是私人胭脂定制。”

“私人胭脂定制?抱歉,我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姑娘方才所说的那些,我也不是很明白,但听起来很新鲜。”

“其实我刚听的时候也不是很明白。”喜鹊挠挠头,小声的说:“听不明白没关系,我们还有一个通俗版的解释。”

“通俗版的解释?”那位夫人很认真地看着喜鹊。

喜鹊下意识舔了一下唇角,指着面前那一排排的胭脂说:“夫人请仔细看,我们如意胭脂铺与旁的胭脂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我们每一款胭脂都是独有的。虽有名字相近,包装相同,但内容……哦,也就是里面盛放的胭脂都是不同的。调制工艺不同,气味不同,效果也不同。这里摆放的每一盒胭脂水粉都在等待专属于它的主人。”

“这个我知道,我听我的一位朋友说过。她告诉我,如意胭脂铺里头的每一样东西都只卖给有缘人。最特别的是,这些胭脂水粉都很神奇,它能够满足人们内心的欲望,实现人们通常不太可能实现的愿望。我,犹豫了很久,才走到这里。”

“来就对了。”喜鹊将人领到圆桌旁,又将桌上摆放着的点心往那位夫人的跟前推了推,环视了一下铺子里面才说道:“我去后院备茶,顺便让我家掌柜的过来。”

那位夫人瞄了一眼圆桌上原本就搁着的两盏茶,轻轻点了下头。

“给袁夫人备咱们家的那款荷叶茶。袁夫人生在水乡,自小就与清荷为伴,这用荷叶制成的茶,最合她的心意。”刑如意挺着肚子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让夫人久等了,特殊情况,多喝了那么几口茶就忍不住往后院里跑。”

“掌柜这是……抱歉,我并不知道这个时候来会打扰到掌柜您,是我冒昧了。”

“夫人客气了,我如意胭脂铺是做的是开门生意,我又是这胭脂铺里的掌柜,出来见客人都是应当应分的。夫人请坐!”

“掌柜如何知道我夫家姓袁?莫不是您真的有能掐会算的本事。”

“我若有那种本事,就直接开个算命卜卦的铺子了。没准儿,生意比现在好。”刑如意浅笑着,语气一转,又说道:“之所以知道夫人姓袁,是因为前几日去过夫人的铺子,只是当日夫人您正忙于别的事情,没有留意到我。”

“掌柜去过我的铺子?”

“青萝巷,袁记布匹,夫人当时正冲着自家的窗帘发呆。那帘子,应该有些年头了,看起来有些陈旧,但却被夫人打理的很好。”

“那的确是一块旧布。”袁夫人略低了头:“那块布是我与我家老爷成亲第一年他送我的礼物。我记得很清楚,那年的冬天比现在还要冷,他是揣着那匹布从外头跑回来的。头发结了霜,变成了白色。脸和手都冻的通红。那时候,我们的日子也过的并不像现在这般好。住的是漏风的茅草屋,吃的是从菜市上捡回来的烂叶子,可那又能如何,我们照样觉得幸福,照样觉得开心。年轻,真的很好。”

第219章 桔梗(2)

袁老爷醒来,是在一间密闭阴暗的窄室内。

这间密室,没有窗户,也没有一丝光,有的只是一床泛着潮湿臭味的破棉絮。

这是怎么回事?

袁老爷在密室内转悠了好几圈,他摸到了铁门,却没有办法将其打开。他喊过叫过,但却没有人回应他。最后,他抱着脑袋,摸索着坐回了那床破棉絮上。

他仔细地回忆着,回忆着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他与往常一样,很早就出了门。然后他去了那间新置办的小院子,吃了嫣红为他精心准备的早点,随后与往常一样去了布庄。盘货,理货,清算各种账目,一直忙到晌午。午饭,也与往常一样,是夫人遣她身边的丫鬟银珠送来的。三菜一汤,都是他习惯的口味,只是他有些吃腻了。

待银珠走后,他将那些午饭给了店里的小伙计,换了身衣裳又去了小院子。

嫣红是打从那边儿来的,做的饭菜也都是典型的男方口味,偏甜,但他觉得新鲜。吃过饭,他在嫣红那边小睡了会儿,起床后便又赶回布庄……他想起来了,就在他走出小院子不久,脑后就挨了一闷棍,眼前一阵晃悠后,两眼一抹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疼痛还在,只是方才紧张,给疏忽了。

是绑架吗?

袁老爷站了起来,摸索着找到了那扇被锁死的铁门,然后用力拍打:“我知道你想要钱,你放心,只要你不伤害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一阵笑声,隔着铁门传来,那笑声诡异阴森,宛若夜枭。

“若我想要的不只是你的钱呢?”

“不只是我的钱?”袁老爷感到了恐惧,他战战兢兢的问:“那你还想要什么?我的布庄吗?”

“我想要你的命!”

铁门“哐啷”的响了一声,袁老爷吓得跌坐在了地上。地上湿腻腻的,像是长满了厚重斑驳的青苔。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想要我的命?我只是个普通的布庄老板,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没有吗?”一束光,从外头透了进来。

袁老爷抬头,看见铁门上有两个手腕大小的窟窿,透过那两个窟窿,他看见了那束火光,同时也看见了窟窿后面那双猩红的眼睛。

“鬼……鬼呀……”

袁老爷哀叫一声,双眼一翻,竟晕死过去。

如意胭脂铺内,刑如意将冲泡好的荷叶茶奉到袁夫人的跟前。袁夫人盯着茶水里那碧绿的荷叶,有些出神。

“这荷叶竟像是新采下的一般。”

“用了些特殊的保存手法。”刑如意眯眼笑着:“夫人尝尝,看是否还能品出荷叶的清香来。”

“这清香我已经闻到了。”袁夫人也露出一抹浅笑来:“小时候,我常跟爹娘腻在田里。地头是一块很大的水塘,水塘里种满了荷叶,到了荷花开的时候,我常常都会跑进去。爹娘老训我,担心我被挂伤或者摔到水塘里。我娘,也喜欢用荷叶做各种吃的,有荷叶饭,荷叶叫花鸡,还有像掌柜这般,用荷叶做成的茶。只是色泽不如掌柜这杯子里的好。”

“色泽虽好,却终究只是个卖相。袁夫人母亲做的,不光是茶,还是心意。”

“是娘亲的味道吧。”袁夫人捧着茶盏饮了一口:“我娘做的荷叶茶,入口很涩,后味还有些泛苦。小的时候,我并不喜欢喝,甚至还有些讨厌。后来长大了,想喝,也喝不到了。”

“怪我,本想着这荷叶茶最是符合夫人您的口味需求,却不想唤起了夫人的一些伤心往事。要不,我让喜鹊给夫人换一杯?”

“也不算什么伤心事,反而回忆着,有些幸福的感觉。”袁夫人搁下茶盏:“不瞒夫人,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想起过他们了。”

“不想也好,免得伤心。”

“不是的。”袁夫人摇摇头:“是我太执着于做袁夫人,而忘记了做女儿。”

“夫人严重了,人的情感就那么多,很难同时兼顾的。再说,这父女之情,母女之情,本就是搁在心里的,若是时时想起,反而惹得两位老人牵挂不是?”

“多谢掌柜,只是错了终究是错了,我自个儿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女儿。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大概也还不是。我亏欠他们的,今生今世都还不清了。”

“父母跟子女之间讲究的是缘分,不是债务,夫人方才的那些想法可万万要不得。”刑如意说着,给喜鹊使了个眼色,喜鹊麻溜地将桌上的荷叶茶都给撤了去。很快,就换上了香甜的桂花茶。

袁夫人瞧着,一动未动。静默半响,才开口道:“我来,是有求于掌柜的。”

“夫人进门是客,若有如意能帮得上忙的,如意一定竭尽全力。”

“多谢掌柜,只是——”袁夫人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道:“我这脸上有些东西,不知刑掌柜可有法子将它遮掩起来。”

“东西?”

“嗯!”袁夫人犹豫着,将自己垂在脸颊一侧的头发撩起。那下面,是一块像是被蚯蚓爬过的皮肤。

“这是——”

“烧伤。”袁夫人将手放了下去:“很多年前留下的。在来如意胭脂铺之前,我也找过许多的大夫,尝试过许多的方法,却都不管用。后来,我认识了四娘,从她口中知道了如意胭脂铺,知道了掌柜的名字。她看着我脸上的这些伤疤,说洛阳城里只有掌柜才有办法帮我。”

“四娘?”

“是!四娘她说,她与刑掌柜是极好的朋友。”袁夫人看着她:“我来过几次,可这里都没有开门。问了附近的人,他们都说,这如意胭脂铺的掌柜回家省亲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也说不准。今个儿再来,也是听见了消息才过来的。”

“我的确才刚回来不久。”刑如意吸了口气:“四娘可曾与夫人说过,她会去哪里?”

袁夫人摇摇头:“四娘离开洛阳时,我并不知道。若是知道,必定会去送她的。”

刑如意叹了口气,将四娘的事情暂且搁到一边:“夫人脸上的伤,方便讲吗?”

“既来找了掌柜,便也没有什么可瞒着的。”袁夫人正了正身子:“那是在我与老爷成亲的第三年。那年,我们开了第一家属于自己的袁记布庄。店铺很小,也没有多余的银钱去请打理的伙计,所有的一切都要靠我们亲力亲为。很辛苦,也很开心。可意外,往往都是不期而至的。那天,存放布匹的仓库不知道为什么失了火,老爷不在,我心急之下,便迎着大火跑了进去。那时候,我只想着将里面还没有烧着的布匹都给拿出来,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安危。再后来,火灭了,我的脸上,身上却留下了被大火灼烧过的痕迹。”

“一定很疼吧?”

“忘记了。”袁夫人眼神淡淡的:“我只记得,老爷整日守在我的床前,不停的与我说话。他说他那天不该出去进货,若他在的话,一定会拦着我,不让我进仓库的。他还说,布匹没了我们可以再买,银子没了,我们可以再赚,大不了一切重新开始。可若是我没了,他要店铺做什么,要那些布匹和银两又做什么。”

“袁老爷说的很对呀,在夫人与布匹之间,他一定是会选择夫人的。”

“若是能够重新选择一回的话,我也一定会选择我自己。”

“夫人您……”

“那些日子,老爷待我很好,他总是很细心的给我敷药,换药。每一次换药,他都小心翼翼的唯恐伤到了我。好几次,我看到他额角都渗出了汗。那时候,我觉得,无论我为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可幸福的时光,往往也都是短暂的。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吧,我的那些伤口终于慢慢愈合了。我以为,我们又可以像从前一样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渐渐的,我就发现有些事情不大对劲。”

“不大对劲?”

“卧室里的铜镜没有了,不光没有了铜镜,家中所有能够照见影子的东西都没了。”

第220章 桔梗(3)

“袁老爷是一番好意,他怕夫人看到自己的脸会难过。”

“是的。”袁夫人摸着自己的脸。

“虽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可我知道,我变得丑陋了。老爷他虽说着会像以前一样待我,可终究一切还是变得不一样了。他不再与我共处一室,甚至将自己的东西都搬到了铺子里。他变得比以往更忙,忙到都没有时间陪我吃一顿饭。”

“夫人。”刑如意看着袁夫人,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才是。

男人是视觉性动物,这一点,从古到今都没有改变过。对于袁夫人,袁老爷是有感情的,不光有感情,还有怜惜,愧疚甚至是自责。可再多的情绪都弥补不了长期面对丑陋疤痕所带来的心理影响。

“我的这张脸,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多看,我又怎能强求老爷呢。所以,早些年,我也提过帮老爷纳妾的事情,可老爷自个儿不同意。他说,我的脸是为他毁的,他允诺我,终其一生都不会负我。”袁夫人说着,眼眸一冷。“可他还是负了我,不光负了我,他还欺骗我。”

“兴许袁老爷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吧。”刑如意心虚的说着连自个儿都不相信的话。

这世上,人心难测,尤其是男人的心,比女人特殊时期的情绪还要复杂。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想求掌柜帮帮我。”袁夫人抚着自己的脸:“若能去了这些丑陋的疤痕,老爷他兴许还能回到我的身边。”

刑如意仔细看了看袁夫人脸上的疤痕,说道:“夫人既是四娘的朋友,那也就是我如意的朋友,我若不帮,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些话也要与夫人您交个实底儿。”刑如意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夫人脸上的伤若是近日的,如意有办法帮夫人复原,虽不敢说完好如初,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明显。眼下,我能做的只是帮夫人您遮掩。”

“遮掩?”袁夫人摸着自己的脸,“掌柜说的遮掩,是何意?”

“一种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袁夫人的眸光暗了下去,片刻之后,又恢复了一些光亮。

“那就烦请掌柜的为我遮掩一下吧。”袁夫人起身,行礼。

“夫人客气了,请稍等片刻。”刑如意起身,去做相应的准备。

在柜台的最底层,放着一个铁质的盒子,盒子里装着许多的皮肤。这些皮肤,来自不同的地方,也将用于不同的地方。刑如意挑挑拣拣,最终选到了一块儿肤色与袁夫人相近,质地与其肌肤相同且同样取自脸部的脸皮。

植皮手术,刑如意还是头一回做,好在,她用的是鬼术,不是手术刀,不用担心在手术时会发生什么意外。

“好了,夫人瞧瞧,可还满意?”

铜镜中,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尤其是刚换上的那块皮肤,竟与她原本的皮肤贴合的毫无二致。袁夫人轻轻抚摸,竟也摸不出丝毫的异样来。

“我的脸……”

“看起来,是不是与夫人原本的脸一模一样。”

“一样的,一模一样的。”

“夫人满意就好。”刑如意放下铜镜:“夫人切记,这脸皮是不能靠近火源的,一旦靠近,便会自行脱落,且脱落之后,就再也不能使用了。”

“我记下了。”

“还有一点,也是需要与夫人说明白的。”刑如意稍顿了下:“这换皮之术,终究不是正途,夫人用这脸皮的时间越长,对于自身的损伤也就越大。这损伤,并非指的肉眼可见的那种,而是别的。例如,夫人的寿命。”

“得一物,损一物,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平白可得的好处。”袁夫人款款而起:“这些话,掌柜即便不明着说,我心里也是清楚的。掌柜放心,我既得了,便也做好了舍的准备。”

袁夫人将一包银子放在桌上,看分量,只有百两之多。刑如意也没有假意推辞,而是直接让喜鹊给收了起来。

袁夫人离开时,天色已晚,喜鹊提了盏灯笼将其送上马车。转身时,却见自家掌柜正冲着袁夫人的马车出神。

“姐姐在想什么?莫不是刚才的那笔生意做得亏了。”

“是有些亏了。”

“那要不要喜鹊追上去?”喜鹊指了指渐行渐远的马车。

“追上去讨要银子吗?”刑如意在喜鹊的脑门上点了一下:“那脸皮,我的确是得来不易,但用在袁夫人身上也算不得亏损。我说的亏了,是指别的。”

“别的?”喜鹊眨了下眼睛,“这世上还有比亏了银子更严重的事情吗?”

“说的也是,这世上唯有银子才是最真的。”刑如意舒展了一下腰身:“厨房还有吃的吗?我饿了。”

“有的有的,知道姐姐会饿,一早就备下了。姐姐稍等,待我关了店门,就去给姐姐端来。”

马车内,袁夫人坐着没动。

驱赶马车的那个人,也没动。

“如何了?”

“回夫人的话,已经办好了。”

袁夫人闭了下眼,沉声道:“带我去见他。”

“是。”

“是不是觉得我心狠?”

“那是他应得的,这些年,夫人并无愧对他之处。”

“我问的不是他,是你。”

“夫人待我很好,亦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

“你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晃动的琉璃灯,搭在车夫的脸上,露出一张斑驳凹凸的脸。

“若不是我,夫人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车夫握了握手,那手全是烧伤的痕迹,就连指头都变了形:“我的这条命,是夫人给的,只可惜,我没有保全夫人,害得夫人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与你无关,失手打翻琉璃灯的是我,不听劝告,执意去抢布匹的那个人也是我,变成今日,也全是我自己选的。我只是……只是觉得不该再将你牵扯进来。”

“是我自愿的,非夫人牵扯。”车夫低头,嗓音越发嘶哑。

车厢内,袁夫人没有再说话,而是直接用手撩起布帘,目光落在车夫有些伛偻的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噩梦。

晕厥过去的袁老爷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梦里,他回到了与妻子成亲的那一晚。

新房是破落的,除了床头那一对红烛之外,再也看不见别的喜庆的东西。妻子垂着头坐在床边,两只手不安得绞在一起。他心跳如鼓,想看她,却又有些难为情。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他小心翼翼走到床边,轻轻说了句:“时候不早了,要不,咱们安歇吧。”

妻子抬头,用一双含羞带怯的,却也是瞬间让他心窒的眸子看着他。

他的脸“唰”得红了,即将后退,却差点踉跄倒地。

妻子笑了,笑得十分好看。

她朝他伸手,说了句:“夫君莫不是想要在地上入睡?”

他狼狈起身,带着复杂的,喜悦的心情拥她入怀,再细看时,怀中的那张脸,却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她眼中带着恨意,嘴角带着讥讽的问他:“夫君可还记得当日与我的承诺?”

火,瞬间从女人的眼里冒了出来,火蛇燎着他的皮肤,一寸一寸将他吞噬。

“不要……不要……不要啊!”

赫然醒转,发了一身汗,袁老爷自个儿却辨别不清,那究竟是被惊吓的冷汗,还是被梦里火蛇燎过的热汗。他只知道,那汗,黏腻地贴着皮肉,让他感觉极为不适。目光所及,仍是一团漆黑,他费力地从地上爬起,嗅到空气中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儿。

那腥味儿,有些熟悉。

第221章 桔梗(4)

“放了我,我求你,放了我。”女人趴在地上,不住的哀求着。“是老爷,一切都是老爷的主意。我只是个下人,我没得选择。夫人,嫣红求你,求你放过嫣红吧!”

“与你无关?”袁夫人俯身,冷眼看着趴在地上的女人:“若非你有意示好,老爷怎会与你搅在一起?你真当我的这双眼睛是瞎的吗?”

“夫人,嫣红没有说谎,嫣红真的没有说谎,是老爷借着酒醉,强行要了嫣红的。”女人伏地不起:“嫣红拒绝过,可老爷毕竟是老爷,嫣红只是一个奴婢,焉能强行违背老爷的意思。事后……事后,嫣红也曾想过将此事告知夫人,求夫人为嫣红做主,可是老爷不许,老爷他担心夫人生气,这才想了法子,将嫣红安置在府外。夫人,嫣红真的是身不由己的。”

“好一个身不由己啊。”袁夫人似笑非笑:“半年前,我偶感风寒,是你去善德堂为我请的大夫,也是你为我抓药,煎药,并且服侍我用药的。这药方,我今日带来了,你且仔细看看,是不是你当日为我抓药的那个方子。”

袁夫人将药方丢在嫣红跟前。

“嫣红不认得字,这个夫人是知道的。”

“不认得字是吧?无妨,我复述给你听。”袁夫人挺直了身子:“我当日的症状是发烧,剧烈咳嗽,胸中发闷且呼吸不畅,善德堂的大夫为我诊断过后开了你眼前的那张方子。方子上写着,桔梗6钱,生甘草6钱,此一共三剂药,对是不对?”

“应……应该是的。”

“应该是的?”袁夫人冷哼一声:“服用此药当晚,我便开始剧烈咳嗽,且胸中似有多物堵着,辗转反侧,几乎命归黄泉,是你连夜奔到铺子里将老爷给请了回来,是也不是?”

“是!是嫣红去请的老爷。”

“你承认便好。”袁夫人的眼神寒意渐深:“自我容貌尽毁之后,老爷便借故住在铺子里,极少回府。偶尔回来,也只是陪我用顿饭菜便匆匆离去。你连夜去为我请老爷,我本是念着你的好的,还想着过些日子,将你的身契还给你,再为你择选一门好的归宿。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请老爷回府,竟有着你自己的算计。”

“夫人冤枉嫣红了。”

“冤枉?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到了此时,还敢为自己做无辜辩解。”

袁夫人使了个眼色,自黑暗中丢出一包东西落在嫣红的脚边。嫣红稍稍抬头,看了眼,没有做声。

“老爷虽嫌弃我毁了容,也不愿意再与我亲近,可他终归还是念着我们夫妻往日的情分,另外请了大夫过府为我诊治。这药方,老爷也曾拿给那位大夫看过。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在这药方上动不得手脚,所以这药方是对症的。可是嫣红,再天衣无缝的谋划,也都会露出自己的马脚来。那位大夫是个较真儿的,他见药方无误,然却对我的病情无效,便去了府中你倾倒药渣子的地方。”

“大夫去了……”

“后悔了是吗?后悔没有将事情处理的一干二净是吗?”袁夫人起身,站了起来。“也是,你再有心计,也不会算到会有大夫去扒拉药渣子,甚至还将那些药渣子收拢起来,对着药方一钱一钱的去称,去算。”

“这干药与湿药,这没熬过的与熬过的药,又怎会一模一样。”

“是不一样,可既是大夫开出来的药方,这多,也不会多多少,少也不会少多少。”袁夫人看着自己的手指:“这生甘草的分量相差不大,偏这桔梗却比药方上多出了许多。医书记载,咳而胸满,振寒脉数,咽干不渴,时出浊唾腥臭,久久吐脓如米粥者,为肺痈,桔梗汤主之。我知你不识字,必然听不懂我方才所说是什么意思。没关系,我解释给你听,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桔梗能够治疗我当日所患之症,但过量服用,不仅不会让我的病情缓解,还会加重我的病症,导致我胸闷拥堵,呼吸更为不畅。”

“夫人这话,嫣红不知是什么意思。药方是善德堂的大夫开的,药是善德堂的小伙计给抓的,嫣红只是将药带回府中,按照大夫的医嘱进行熬制,然后再端给夫人服用。就算这药里的桔梗多了,夫人也该去找善德堂的小伙计,去找他询问对峙,不该将其怪在嫣红头上。”

“你以为我找不到他是吗?”袁夫人又使了个眼色,黑暗中推出一个人来。

只一眼,嫣红便惊叫了起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善德堂为她抓药的那个小伙计。

“认出来了?很吃惊,很奇怪是不是?”袁夫人眯了眼:“你们是同乡,自小认识。八岁那年,你被人牙子带到了洛阳城,辗转到了袁府成了我的丫头。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到袁府那年,刚满十四。他比你大一岁,也比你晚一年到洛阳城,与你不同的是,他是被他爹娘送到善德堂当学徒的。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就算我们是同乡又能如何?夫人方才也说了,我八岁便离开了家乡,多年未见,早已陌生。”

“可他不是那么说的。他说你利用同乡之谊,频繁向他示好,甚至不惜将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体己银子赠与他,要他开办自己的药房。他还说,你夸赞他人长得俊俏,医术也好,不应该一辈子屈居在善德堂做个给人抓药的小伙计。

这女人喜欢听好听的话,男人同样喜欢听人奉承,尤其是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的奉承。他经不住你的奉承,便私下同意,在药方里动了手脚。在他看来,不过是多给了一些桔梗。这桔梗,并不名贵,就算被人发现,也没什么。

当然,你也没存想要害死我的心,你盘算的,无非是将老爷诱回府中。

那夜,老爷因担心我的病情,一直留在房中照看。你呢,作为我身侧伺候的丫头,自然也要留在房中照应。你以为我病糊涂了,却不知,我在难受之中,将你对老爷的嘘寒问暖,假意的温柔体贴全都看在了眼里。

第二日,我服了新药,睡得迷迷糊糊,你则假借为老爷送餐食的功夫,在老爷日常饮用的酒水中下了药。老爷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嫣红,到了此时,你还要对我说,你是无辜的,你是不得已的吗?”

“夫人既已清楚,又何必来问嫣红?”

“承认了?”

“承认了又能怎样,你我都是娘生父母养的,凭什么你能做夫人,我却只能做丫头。再说了,老爷是什么样的人,夫人清楚,可夫人清楚老爷心中的苦闷吗?老爷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他也需要一个正常的女人给予他及时的呵护与温存。夫人的那张脸,敢给老爷看吗?夫人难道不怕老爷夜里做噩梦吗?是,嫣红是动了心思,可即便没有嫣红,老爷也会疼惜别的女人,也会纳别的女人为妾。”

“你以为我恨的是你算计了老爷与我吗?”袁夫人俯低了身子:“你想委身老爷,大可以与我讲。用你的话说,就算老爷不纳了你,也会纳别的女人。可是嫣红,你要的并非只是袁府一个妾氏那么简单。袁夫人,只有一个,也只能是我,你明白吗?”

袁夫人捏住嫣红的下颌,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四目相对:“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惦记我袁夫人的位子,不该怂恿老爷休妻,不该妄想着能取代我的位置。还有,你不该哄骗老爷,用你的别有居心来换取老爷对你的一往情深。所以,你该死!”

第222章 桔梗(5)

“我该死?”嫣红推开袁夫人的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就因为你是夫人,我是丫头,我就该死?我恨你,我更恨自己之前对你的仁慈,若我早些下手,也不至于落到今日。”

“你是应该后悔。”袁夫人叹了口气:“若有下辈子,记得,一定不要犹豫。”

“嫣红会记得的。”嫣红苦涩一笑,看着袁夫人的脸:“夫人打算如何处置嫣红?毒药,匕首还是别的什么。”

“你刚说什么来着?”袁夫人拂开嫣红脸上那些凌乱的发丝:“你说我不敢给老爷看我的这张脸,你说老爷看了我的这张脸,晚上会做噩梦。你长得好看是吧?你觉得老爷喜欢看你这张狐媚妖子一样的脸是吧?”

“老爷的确喜欢我的这张脸。”嫣红看着袁夫人笑:“你嫉妒,你生气,你心里不高兴是吧?可就算你再嫉妒,再生气,再不高兴,你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老爷喜欢我,更喜欢我的这张脸。你可以毁了我,可以杀了我,但你永远改变不了我在老爷心里存在的事实。夫人,你输了,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你还是输了。”

“是吗?”袁夫人拍拍自己的手:“既然老爷喜欢你的这张脸,那我就将你的这张脸取下来,裱起来,然后送给老爷,让他日日看着,夜夜瞧着。嫣红,你我主仆一场,我对你,也算不错了吧。”

“你说什么?”嫣红心中一寒,向后退了几步。

“我说,我要取下你的这张脸。”袁夫人逼近:“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若是被土埋了,岂不可惜。”

“你杀了我,你现在就杀了我。”嫣红捂住自己的脸,战战兢兢的哀求着。

“放心,我会送你上路的。”袁夫人轻飘飘地向后,目光却移向了嫣红背后的那团黑暗:“动手吧,我厌烦了。”

嫣红觉得有个东西向自己靠近,恐惧自心头蔓延,她捂着脸,转身,看向身后的那团黑暗。不等她看清楚那个“东西”,一个沙哑的,恍若自地府而来的声音就渗入了耳朵里。

“夫人交代过,要我将你这张脸完好的取下来。你放心,我会很小心,很仔细的将它从你的脸上剥下。”

“不……不要!”嫣红害怕地向后退,刚退半步,就看到那个“东西”朝着她猛扑过来。她心里一慌,脚下一滑,重重跌到地上。再睁眼时,看到了一张“鬼”脸。那张脸,就像是被搓皱的纸,又像是许多虫子蜿蜒的爬在一起。

“鬼……鬼……”嫣红睁大眼睛,看着那张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我不是鬼,但你很快就会变成鬼。”粗糙的手掌摩擦过自己的脸庞,嫣红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那双原本瞪得老大的眼睛,慢慢地,缓缓地闭上了。

幽暗的灯光下,锋利的小刀沿着嫣红娇好的脸皮轮廓游走。袁夫人静静地看着,恍若是在欣赏一幅景致。

“夫人,好了!”

刚刚剥下的脸皮,还是温热的。空气中,凝着同样温热的血腥气。

袁夫人摆摆手,车夫打扮的男人打开一只木制的盒子,小心地将脸皮铺在里头。

“死了吗?”

“有药在,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将她送到老爷那里。”袁夫人眼里带着一抹阴狠:“既是他喜欢的,总该将他们见最后一面。”

车夫点点头,弯腰,将嫣红拖到了黑暗里。

袁夫人闭了眼,无力的坐回去。灯光下,那张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嫣红,是被冻醒的。

醒来时,她有片刻的恍惚,甚至下意识的唤了声:“小翠,点灯。”

黑暗中,没有任何的回应。

她慢慢坐起,嗅着空气中血腥味儿,暂缓的记忆也在一点一点复苏。她记起了袁夫人,记起了不久前刚刚发生的一切。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触碰自己的脸。熟悉的滑嫩的触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粘腻。她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却也知道自己的脸皮没有了。

“呵呵。”她笑,从胸腔里发出那种让她自己都觉得害怕的声音。

她从地上爬起,像个真正的鬼魂那样在黑夜中游荡,直到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那是老爷的声音。

“老爷,是老爷。”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跌跌撞撞向那个声音靠近,最终她摸到了一扇铁门。

她哆嗦着嘴唇,靠近铁门,想要求救,却听到铁门那边有人在用力拍打。

“我知道你想要钱,你放心,只要你不伤害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原来……原来,他也被困住了。

嫣红觉得这整件变得更加可笑起来。

“呵呵!呵呵!”

笑声冲破胸腔,开始在黑暗中肆意的狂欢。隔着铁门,她感觉到了那边那个男人内心的胆怯。

她一边摇晃着自己的身子,一边问着:“若我想要的不只是你的钱呢?”

“不只是我的钱?”袁老爷的声音都在打颤,她听到他问:“那你还想要什么?我的布庄吗?”

布庄?是的,她原本是打算要他的布庄的,可后来她想清楚,想明白了。她一个弱质女流,就算要了他的布庄,也不懂经营。再后来,她爱上了他对她的好,她开始盘算着取代那个毁了容的夫人,成为他真正的妻子。

她要他的人,要他的情,要他所能给予她的一切。

现在……她轻轻触碰着自己黏腻的脸庞,想着他提及他原配妻子时那种嫌弃和厌恶的模样,她知道,就算她可以活着离开这里,她也只会遭他厌弃,被他毫不留情的抛弃。

既然……她活不了了,那他也一起死好了。

她凑近铁门,用鬼魂一样的声音对他说着:“我,想要你的命!”

“哐啷!”一声,她听见铁门那边有人跌倒的声音,脑海里跟着浮现出一个让她感觉更好笑的画面。堂堂老爷,面对恐惧,也不过如此。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想要我的命?我只是个普通的布庄老板,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没有吗?”她无意中触碰到一片铁片,一束光,从那边透了过来。她看见了那个跌坐在地上的,无比狼狈的男人。“你的夫人呢?还有那个被你豢养在小院里的嫣红姑娘。”

她凑近,想要将袁老爷脸上的细微表情都看清楚,却听见他哀叫一声,双眼一翻,躺了下去。

他叫她:“鬼呀!”

嫣红开始大笑,笑声里掺杂着哭声,哭声里又混杂着笑声。哭着,笑着,笑着,哭着,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小,最终静寂下来。

“夫人,嫣红死了。”

“死了。”

“死了。”车夫打扮的人低着头:“她被剥了脸皮,又没有用药,本就活不长的。”

“死了好,死了干净。”袁夫人长出了口气:“主仆一场,你帮我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老爷呢?”

“再关他几日。”

“夫人不打算要老爷的命了。”

“不打算要了。”袁夫人露出相当疲累的表情:“让他活着比让他死了好。我累了,先回府里去,你再辛苦几日。”

车夫模样的男人点点头,弯着腰,走到袁夫人跟前:“我送夫人回去。”

“不必了,我认得路,我自己能回去。”

“天黑了,路上不安全。”

“天再黑,能比我的心里还黑吗?”袁夫人涩涩一笑:“将嫣红的脸皮拿给我,我另有用处。”

木盒搁在掌心,沉甸甸的。

袁夫人看了一眼,拿着木盒走出了那个黑暗的空间。

次日,如意胭脂铺,那个木盒被摆在了柜台上。

“刑掌柜能否再帮我一个忙?”随木盒一同放下的还有一盒子沉甸甸的银两。

“夫人确定要那么做吗?”刑如意打了个哈欠,用手指将木盒挑开。

左边盒子里装着嫣红的脸皮,经了一夜,脸皮上的血已经凉了,就连那张脸皮都因为缺失水分变得干枯起来。右边盒子里放着雪花银,粗略算了下,大概有千两之多。

“我家老爷偏爱这张脸。”袁夫人盯着盒子里嫣红的脸皮:“掌柜可有办法将这张脸皮换到我的脸上。”

“办法是有,可夫人也要想清楚了才行。这脸皮可是从活人脸上取下来的,一旦换上,就再也不能取下。换脸之后会发生什么,如意不知,也无法预料。”

“我知道,是我自己选择的,一应后果也由我自个儿承担。”袁夫人将装有脸皮的盒子拿起来,递到刑如意面前:“请掌柜的为我更换脸皮。”

刑如意叹了口气:“夫人且将脸皮留下,待今夜子时,如意再为夫人更换。距离子时,尚有些时间,夫人也不妨再仔细考虑考虑。”

“我心意已定,不必考虑。”袁夫人的神情甚为决绝:“今夜子时,我会准时前来。叨扰掌柜,心中亦有不安,这些银两,还请掌柜的一并收下。”

刑如意给喜鹊递了个眼色,让喜鹊将两个木盒一并带下,这才起身送袁夫人离开。袁夫人此来,并未乘坐马车,而是步行。刑如意盯着她的脚后跟,越盯,神色就越是凝重。

第223章 桔梗(6)

洛阳城外发现了一具女尸。

女尸,没有脸,准确的说,是被人割掉了脸。

女尸横躺在墙根儿底下,本应该是脸的地方血肉模糊,那些带血的骨头上还粘着肉,似乎还拉着丝。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掺杂着臭味儿的血腥气。

林虎咬着一根干草,捏着鼻子靠在城墙上,目光似不经意的从那些围观者的脸上扫过。

“我说老大,咱们这都是什么运气啊。昨个儿才到的洛阳城,今个儿就碰到了这无脸女尸案。难不成,是这老天爷看咱们哥俩儿太清闲。”

往天上瞅了眼,天阴沉沉的,似还要再下一场雪。

“是个年轻女子,年纪在18到25岁之间,看穿戴,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妾。”

“这衣裳还分夫人穿的,小妾穿的?”林虎蹲了下来:“我怎么就瞧不出来呢?”

“这是杭丝,一般人家穿不了这么好的。”柳生捏了捏女尸的衣角:“能穿得起这杭丝的,多半都是家境不错的,既是有些家底儿的当家主母,在穿戴上就不会那么随便。”

“不懂!”林虎摇头,将嘴里的干草吐了出去。

“你看她里面穿的是什么?”柳生往女尸的脖颈处指了指。

“衣裳,红色的衣裳。”

“是衣裳,但这却是女子的亵衣。一个正儿八经的大户人家的夫人,是绝不会这么穿的。”柳生站了起来:“莫说大户人家的夫人,就是一般的正经人家,都不会这么穿。敢这么穿,能这么穿的,不是青楼花馆里的姑娘,就是讨好主家的妾氏。”

“老大这是经验之谈?”林虎凑到柳生跟前儿,却被柳生白了一眼。

“你看过死者的手吗?”

“手?”林虎瞥了一眼女尸的手:“看见了,这手有什么不对的吗?”

“她手上有茧子。”

“茧子?”林虎凑近看了一眼,念道:“这该不是个受主人家苛责的小妾吧?啧啧,宁为鸡头,莫为凤尾。你说这给人当小妾有什么好的,活着的时候被人苛责,该干的粗活照样都得干,死了还被人割掉了脸皮。这小妾,难不成长得比如意还漂亮?”

“林虎!”

“得,瞧我这张嘴!”接到柳生飞射过来的目光,林虎朝着自己脸上轻拍了两下:“跟谁比不好,偏跟咱们如意比。她再好看,能比如意好看吗?呸呸,我又说错了。”

柳生懒得再理林虎,而是绕着女尸转了三圈,仔细的观察着。

“她手上的茧子都是老茧,说明之前是个做粗活的,极有可能就是主人家的丫鬟,且就是在主母跟前伺候的丫鬟。”

“为什么是在主母跟前伺候的丫鬟?”

“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柳生停下脚步:“这大户人家娶妻,都讲究个门当户对。主母入府,身边儿也都会跟着个自小伺候的丫鬟。”

“陪嫁丫鬟。”

“不错,就是咱们常说的陪嫁丫鬟。这陪嫁的丫鬟,也是有讲究的。这些丫鬟,通常都是家生子,知根知底,且对主母忠诚。跟随主母入府之后,不仅要尽到伺候主母的义务,还要帮着主母讨好男主人,也就是老爷。日久天长的,这陪嫁丫鬟,也就变成了老爷的通房,再好一些,便做了老爷名正言顺的侧室。”

“既是知根知底的,又怎会落得被人剥皮的下场。”

“那就说明这个小妾不是知根知底的。”柳生看向大开的城门:“取一片女尸身上的布料,去城里的布庄问问。这杭丝虽不算珍贵,却也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的,调查起来,应该不难。再有,就是留意一下城中哪些人家是早年贫困后来发迹,且从人牙子手中买过丫头的。”

“老大还少说了一点。”林虎凑到柳生身边:“这死后被人剥皮,说明凶手内心是极度憎恨死者的。倘若这凶手就是死者的主家,甚至是她的主母,那就说明她小妾的身份也是不被认可的,被主母苛责,或者养在外头的可能性比较大。

还有,还有,你看看这死者身上穿的,一看就不是外出穿的衣裳。这寒冬腊月的,就算乘坐马车也得冻得够呛。衣衫单薄,说明被害的地点是在家中,甚至是卧房之内。外衣单薄,内里又只有一件亵衣。因此,我更倾向于死者是死在室内的。此处,只是凶手的抛尸地点。可有一点我不明白,既是抛尸,为何不找个隐蔽一点的地方,而是这么随随便便就给扔在了城门口。这凶手,是脑子坏掉了,还是觉得咱们做捕快的辛苦,体谅咱们,干脆就把这死尸摆在这边给咱们看。”

“此事,确有些蹊跷。”柳生将一样东西递到林虎跟前。

“这是什么?”

“应该是桔梗。”

“桔梗?桔梗又是什么东西?”

“桔梗是一种花,花朵多是暗蓝色,亦或者是暗紫白色,可以种在院中或者摆在室内当做观赏植物。这个是桔梗的根,也是一味药材,可以止咳祛痰、宣肺。我曾遇见过一个打从最北边儿来的朋友,在他的家乡,这个东西还可以用来做菜。”

“做菜,用这个?”林虎摇摇头:“你这该不是跟如意学的吧?我记得,如意最喜欢用那些奇奇怪怪的花啊,草啊去做各种吃的喝的。你别说,我这会儿还真有些馋了。”

林虎先是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跟着摇摇头,捏着那枚桔梗道:“只是,这桔梗跟咱们眼前的这具没有脸皮的女尸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从她身上发现的。”

“桔梗,女尸身上?”林虎看了看左右:“这城门口,不像是会长桔梗的地方,就算是长了,也不可能变成这个模样。所以,老大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是凶手的?”

“不管是凶手的,还是死者的,至少这片桔梗是个调查方向。桔梗是药,去药坊查一下,也会有所收获。”

“老大,果然英明。”

“我的确英明。”柳生拍拍林虎的肩:“安排下去,先让人将这具女尸送到城内义庄,待初步筛查之后,再做处置。”

“那如意呢?咱们不是说好了,到洛阳之后要先去看如意的。”林虎紧追着柳生的脚步:“我估摸着,如意也该到时候了,你难道不好奇,这如意肚子怀着的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有什么差别吗?”

“没差别吗?”林虎摸着鼻子:“是男的,就可以跟咱们一样将来做捕快。是女的,就跟如意一样漂亮可爱。”

“不管男女都是如意的孩子,也都跟你我没什么关系。”柳生抬脚,跨进城门里头,“我劝你还是将好奇心给收一收。这是神都洛阳,是天子脚下,而城外那具女尸是活生生被人剥了脸皮的,这案子若是传到了天子耳朵里,你觉得他会如何?你再想想,你跟我又会如何?”

“掉脑袋吗?”林虎摸了摸脖子:“咱们这是要倒大霉吗?我说什么来者,咱也不着急上京,真不着急上京,好歹也得给如意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准备准备礼物不是。结果,你就是不听,非说到了洛阳再买。得,这礼物还没买,就碰见了一个没脸的女尸。这往后啊,还指不定有没有命去买礼物呢。那个,老大,你知道如意胭脂铺在哪儿吗?我想趁着我这脑袋还没掉之前,先去看看如意。”

“先办案!”

“案子就在哪儿,早一会儿,晚一会儿的差别也不大是不是。”

“不是!”柳生盯住林虎,看得他后背直冒冷气,“你想用刚刚摸过女尸的那只手去给如意的孩子挑选礼物吗?”

“那不能。”林虎摇头:“虽说这如意不忌讳这个,可我也得讲究一下不是。老大放心,我一定洗干净了手,顺带着用柚子叶祛了晦气再去。”

“你若还想去见如意,就少说话,多做事。”

“行,老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林虎小跑着进城:“我先去查布庄,等找到那杭丝的来处,再去药铺找那桔梗。”

袁记布庄,小伙计只瞧了一眼,便十分肯定的告诉林虎,他手里的那块布只有他们铺子里才有。

“你确定?”林虎示意小伙计再仔细看看。

“不用看,这洛阳城里卖杭丝的布庄是不少,但这种颜色,这种工艺的杭丝就只有咱们袁记布庄才有。”

“你怎么这么肯定?”

“那是因为……”小伙计不自在的挠挠头,压低声音对林虎道:“这件事,掌柜的不让对外人说。可您是衙门里头的人,我若是欺瞒,也怕您怪罪不是。所以,您得答应我,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是我告诉您的。”

“说吧。”

“这杭丝是我跟掌柜的一起去定的货。这批货,原本不是这个颜色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那原本负责染布的伙计不知怎么就出了纰漏,阴差阳错染出了这样颜色的布来。所以,这布只有一批,也只有咱们袁记布庄才有。”

“那你可还记得这批布料都卖给了谁?”林虎惊喜的问道。

第224章 桔梗(7)

“你仔细想想,都将这批布料卖给了谁。”

“不用想。”小伙计挠着头:“咱进的这批布料压根儿就没卖过。”

“没卖过?”林虎用指头戳戳放在柜台上的那一小片布料:“你当你家林爷是好糊弄的吗?这都做成衣裳穿到人身上了,你竟敢告诉我这布料没卖过?还有,是谁刚刚说的,这布料只有他们家布庄才有的。你当林爷眼瞎还是耳朵聋啊?戏弄官差是啥罪清不清楚,明不明白?”

“清楚清楚,明白明白,小的就是多出十条命来也不敢糊弄老爷您啊。这批布料咱们是真没有卖过。爷您先别急,您听小的仔细说啊。”小伙计见林虎挥拳想要揍他,忙将脑袋缩到了柜台下面,可紧跟着就被一只手给拎了出来。他只能憨憨的笑着,顺便安抚眼前这位官爷即将暴躁的情绪。

“说!”林虎松开手:“爷警告你,再敢多说一句废话,一句不老实的谎话,爷就直接将你提溜到衙门里去。”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小伙计理理被抓皱的衣裳,陪着笑道:“小的不敢欺瞒官爷,这批布料的确只有咱们袁记才有,也的确没有卖出去过。爷您先别生气,您不了解咱们这做生意的门道。咱们掌柜的无意中碰到这批货,就觉得奇货可居,想着放在手里压一压,等个好时候再出手。您若不信,你可以跟小的去后院的仓库看看,一共十匹布,除了被老爷拿走的那一批,余下的都好端端在仓库里放着呢。”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说你家老爷拿走了一批布料?”

“是啊。一共十批布料,入冬前才从杭州运送回来的。老爷拿走一批,还剩下九批,都在仓库里呢。”

“你确定是我手里的这种布料?”

“小的打从记事儿就在这布庄里帮忙,这看别的东西不行,看布料绝对没差错的。咱们袁记仓库里存放的跟爷您手里拿的这块儿绝对是一模一样的。”小伙计就差指天发誓了。“那个,官爷,小的能不能多嘴问一句,您手上的这块布料是打从哪儿来的?”

“想知道?”

“想知道。”小伙计嘿嘿笑着。

“行,爷我可以告诉你。”林虎招招手,让小伙计把脑袋凑过来:“这布料是爷从一个女人身上撕下来的。”

“女……”小伙计的神色开始变得奇怪起来,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的。

“看来你是知道爷说的这个女人是谁。”林虎眯起了眼。

“不知道,小的那知道这个呢。”小伙计林虎眼神儿不对,忙改了口:“爷您放心,就算知道,小的也会当做不知道的。小的没别的长处,就嘴严,这该说的一句都不会少说,这不该说的,您放心,半个字都不会从这里头露出去。”

“那你就说你该说的,老老实实告诉爷,这女人是谁?”

“爷您不知道吗?”小伙计试探着问。

“爷刚才是不是少说了一句?”林虎揪住小伙计的衣襟:“哦,对了,爷忘记告诉你了,爷手里的这块布料是从一个女人……准确的说是从一具女尸身上撕下来的。想不想知道那个女尸长什么样子?”

小伙计先是点了点头,跟着意识过来林虎说的是什么之后,又忙得摇了摇头。

“你不想知道也得知道。”林虎隔着柜台将小伙计给提溜了起来:“爷告诉你,那女尸没有脸。她的脸,一整张的脸都被人用刀子给划拉下来了。你想想看,那场面,得多吓人,多恶心呐。”

“脸……脸皮……”小伙计吓得脸色都白了,哆哆嗦嗦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就告诉爷,那个穿着这种布料做成的衣裳,死后……哦,不对,应该是死前被人割下整张脸皮的女人是谁?”

“小的不知道,小的真的不知道啊。”

“你要是不说,爷就把你当做凶手拿到府衙里去。”

“真不是小的,小的没胆子去做这样的事情啊。”小伙计吓得腿都软了。

“你没胆子,那你告诉爷,谁有胆子。你家老爷拿走的那批布料是给谁的,谁又有机会穿上用这块布料做成的衣裳。是你家夫人吗?”

“不,不是我家夫人,是……”小伙计舔了舔嘴唇,道:“是我家小夫人。”

“小夫人?”

“就是老爷在外头养的外室。”小伙计吸了口气:“这批布料回来的时候,小夫人正好过来找老爷,看见了,便嚷嚷着让老爷给她拿一批回去做衣裳。老爷起初是舍不得的。您想啊,这小夫人只是老爷养在外头的侧室,甚至于老爷都没有胆子让夫人知道。这批布料又十分难得,就算是做衣裳,也轮不着让小夫人穿不是。可后来,老爷还是拿了一批回去,这出仓库门的时候,牙都是咬着的。我估摸着,是这小夫人在老爷耳朵边吹了风。”

“就不许是你家夫人让你家老爷拿的。”

“不可能。”小伙计十分肯定的回答:“我家夫人一向只喜欢穿深颜色的衣服,这个颜色的,最不招她喜欢。再说了,若真是我家夫人让老爷拿的,老爷绝对不会心疼成那个样子。我家老爷虽瞒着夫人在外头养了侧室,但他对夫人还是极好的,事事也都是听着夫人的。”

“你家老爷那个外室姓什么,叫什么,住在何处?”

“姓什么,我不知道。”小伙计摇摇头:“只听老爷叫过她的名字,好像是艳红。艳红,艳红,听着就跟花楼里头姑娘的名字似的,所以我给记住了。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也是听旁人说的。据说我家老爷这个外室本是夫人跟前的一个丫鬟,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夫人给赶了出来。再后来,就被老爷养在外头成了侧室。”

“你家夫人身边的丫鬟?”小伙计提供的这个信息与之前柳生的猜测对应到了一起。

“旁人说的,我也不知真假。”小伙计习惯性的挠头:“我们铺子跟老爷家里头是不相干的,只是老爷常驻铺子里,夫人身边的小厮丫鬟也会时不时的往铺子里来,所以多多少少也知道府里的一些事情。这个不知道是叫艳红,还是叫嫣红的丫鬟是夫人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进府的时候都十多岁了。这长相吧,还算好看,尤其那双眼睛,特别勾人。不瞒官爷您说,像这种长相,这种眼神儿的姑娘,一看就是那种存着心思不好对付的,也就咱们家夫人心善,能给糊弄过去。”

“这话也是旁人给你说的。”

“这个不是,是小的自己私下想的。”小伙计说完,又赶紧补了句:“可是官爷,我这绝不是瞎想,也不是随便猜测的。您想啊,这丫鬟是夫人从人牙子手里买的,那花的可是真金白银,就算犯了错,也会再寻个人牙子给打发出去。退一步讲,就算抹不开那个脸,也会随便寻个人家给出落了,总不至于就那么着给撵出去吧。这撵出去也就算了,还偏偏给老爷看上,整成了侧室。这里头啊,有鬼,绝对有鬼。”

“你刚说你家夫人不知道老爷在外头养侧室的事情?”

“这夫人具体知不知道咱也不敢胡乱说,但从老爷的反应来看,夫人应该是不知道的。官爷不晓得,咱们夫人身体不大好,常年待在府里,这铺子里的事情,她很少过问,也很少打听。老爷呢,生意比较忙,大半的时间又都是待在这铺子里,夫人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林虎盯着柜台上的那块破布,心说,只怕你家夫人早就知道,且已经有所动作了。

从袁记布庄离开之后,林虎直接去了袁府。

报了姓名,没有多久,就见了袁夫人。

听林虎将事情的前后因果说了一番之后,袁夫人只是木然的看着他,脸上既没有过多的情绪,也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悲伤。

“官爷是说,我家老爷在外养了侧室,且那侧室还是我以前的丫鬟?”

“从眼下掌握的证据来看,是的。”

“这怎么可能?”袁夫人摇摇头:“我身边的确有过一个叫做嫣红的丫鬟,但她不是被撵出去的,而是带了自己的身契,从我袁府的大门堂堂正正走出去的。我的这个丫鬟,心思灵巧,在我身边伺候的时候,又事事尽心,说实话,我是十分喜欢她的。倘若她真有心跟老爷,亦或者是我家老爷喜欢她,根本不用大费周折的在外头整什么侧室,我这个做夫人的,就会安排下去,让老爷名正言顺的纳她为妾。”

“夫人既喜欢这个叫嫣红的丫鬟,又为何放她离开?”

“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我早先生了一场大病,是嫣红衣不解带在我身边细心照料才让我从鬼门关里闯了过来。病愈之后,我将嫣红叫到跟前,问她有什么心愿。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若是可以的话,让我放她离开。既是她的心愿,我又怎好难为她,思量之后就将身契还给她了。这件事,府里的人都知道,官爷若是不信,也可以随便唤个人过来问问。”

“我这里还有个疑问,不知道夫人方不方便回答。”林虎挺直了身子:“听闻夫人身子不适,不知道所患的是何种病症?”

第225章 桔梗(8)

袁夫人盯着林虎,眼眸里带着一丝冷意,嘴角微扬,语气轻浅的说了句:“不孕之症。”

“咳!”林虎猝不及防得咳了一声。

“大人既是从我袁记布庄过来的,应当也听小伙计说过我与我家老爷的一些往事。”

“这个,小伙计并未提过。”

“现在告知大人也无妨。”袁夫人款款而起:“我与我家老爷都是贫苦出身,能有今日的衣食无忧,靠的是自己的这两只手。大人别看我如今顶着一个夫人的头衔,早些年,我与大人在街面儿上见到的那些讨生活的蓬头垢面的妇人没什么区别。有一年,仓库失火,我舍不得与老爷辛苦存下的那些布料,冒着大火进了仓库。我虽侥幸保住了性命,但身上却有多处烧伤。烧伤也就罢了,偏偏还伤了女人的根本,自此再也无法替袁家诞下一儿半女。”

袁夫人说罢,轻叹了口气。

“这些年,老爷待我并不薄,我也多次提及,要为老爷纳几房妾氏,好让袁家开枝散叶。大人想想,我连外头的那些女人都能容得,如何容不下自个儿身旁的丫鬟?”

“夫人说的是,这外头来的,不一定是知根知底的,若是府里带有身契的丫头,夫人掌控着也更为容易。”

“大人所言极是。”袁夫人点头:“如此浅显的道理,大人都懂,老爷与嫣红又怎会不知。所以,大人方才说的那些,妾身并不认同。”

“夫人的意思是,那死在门外的女子并非嫣红?”

“不!”袁夫人摇摇头:“大人口中的死者,妾身并未见到,单凭大人方才所说,妾身更是无法确认您口中的死者是否就是当日在妾身身边伺候的丫鬟嫣红。”

“敢问夫人,袁老爷可在府中?”

“不在!”

“再问夫人,可知袁老爷如今身在何处?”

“自然是知道的。”袁夫人依旧浅笑着:“老爷出门置办货物,已走了一日有余。”

“夫人可知袁老爷去了哪里,何时回府?”

“我袁记在乡下置办了几处农庄,种了些桑麻,每年这个时候,老爷都会去巡视一番。不是巡视那些东西,而是去看看那些农户。这主家的心意到了,来年种出的桑麻才能更好。依着往年的惯例,这一两日也就回来了。大人若是有问题想要问我家老爷,可改日再来。”

袁夫人摆明了想要送客的态度,林虎从她的话里又找不到什么纰漏,只能告辞。

离开袁府,他依着袁记小伙计提供的线索很快就找到了袁家老爷在外头置办的那处小院子。开门的是个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憨憨的。

“你找谁?”

“找你家老爷。”

“我家老爷不在。”

小姑娘说着便要关门,林虎一伸手给挡住了。

“那我找你家夫人。”

“我家夫人也不在!”小姑娘瞪了他一眼:“就算在,夫人也不会见你的。老爷交代过,不让夫人随意见人。”

“好,那我不见你家老爷,也不见你家夫人,我只问你几句话行吗?”林虎掏出那块衣裳碎片递到小姑娘跟前:“这布料你可见过,可是你家夫人穿的?”

“我不认得。”

“你再仔细看看,若这是你家夫人穿的,那么极有可能你家夫人已经死了。”林虎说着,将自己的腰牌也掏了出来:“我是府衙里的官差。”

“你说你是官差,你就是真的官差吗?”小姑娘先是推了林虎一把,接着“砰!”的一声将门给关上,隔着木门对林虎嚷嚷道:“我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大白天的竟诅咒我家夫人。”

“我真是官差!”

“你要是官差,我就是宫里头的娘娘。”小姑娘又嚷嚷了一句,紧跟着,林虎听到了扫把打门的声音。

“果真是个憨丫头,这脾气真不咋地。”林虎讨了没趣,也只能再寻别的法子调查。

林虎离开之后,袁夫人回了卧房,她看着铜镜中的那张脸,阴沉晦暗。

那个人办事,她是放心的,可她不明白,不明白嫣红的尸体怎会出现在洛阳城外,还被府衙官差看了个正着。

好在,官差们也没有证据,即便是老爷回来,也决计不会将事情与她联系在一起。

事情曝露了,那她还要不要与嫣红换脸呢?

“你还想变成我吗?”一个阴冷的女人声音从袁夫人背后冒出,透着丝丝凉意:“你可得想清楚了,倘若你用了我的脸,这世上就只有嫣红没有你了。”

“没有我,岂不是更好。”袁夫人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倘若嫣红还活着,那么城外的那具尸体就不会是嫣红,而官差今日才见过袁夫人……”

袁夫人笑了,笑得毛骨悚然。

“你别得意,就算你变成了我,就算你用了我的脸,老爷也不会喜欢你的。”那个阴冷的声音再次出现。

“你以为老爷喜欢你吗?他喜欢的不过是你的那张脸,那张看起来毫无瑕疵的脸。”袁夫人转过身去,对着空气咆哮:“他若真的喜欢你,又怎么舍得将你安置在府外,又怎么舍得连个妾氏的名分都不肯给你。嫣红,你真可怜,你比我还要可怜!”

“那你呢?用了我的脸,也不过是从可怜的袁夫人变成了可怜的嫣红。”铜镜内出现了一个女人。

女人披着一头散发,散发遮盖了整个面孔。她自铜镜中缓缓靠近袁夫人,双手自铜镜里伸了出来,扣在袁夫人的肩上:“你最应该做的不是剥掉我的脸皮,而是掏出老爷的心。你应该仔细看看那颗心,看看那颗心里是不是还有你。”

袁夫人只觉肩膀一阵发寒,她紧紧咬住了唇瓣。

“至少,老爷心里是有过我的。你嫉妒吗?你怨恨吗?下辈子吧。”

“下辈子吗?好哇,那我在地府等着你。”女人伏在袁夫人耳畔,阴森的气息接连不断的灌进她的耳朵里:“你说,若是老爷知道你用的是我的脸,他会不会比从前更厌恶你,更恐惧你。”

“滚!”袁夫人猛然回头,将梳妆台上的铜镜打翻:“你给我滚!”

铜镜落地,镜子中的女人消失了,那个森冷的声音也消失了。

袁夫人起身,理了理衣裳,带着深埋在眼底的疯狂,走了出去。

夜,来了!

刑如意将袁夫人送来的那个木盒打开,掏出里头冰镇着的嫣红的脸皮,放在袁夫人的跟前。

“夫人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这脸皮与我之前给夫人用的不同。我给夫人用的是活人的脸皮,是对方心甘情愿给我的。夫人用了,就算对身体有损,也不会太过严重。夫人给我的,却是死人的脸皮。这死人脸,一旦用了,会发生什么,连如意自个儿都无法预料。后果,可是夫人愿意承担的。”

“我既来了,无论什么后果,都愿意承担。”袁夫人抬头,看着刑如意的眼睛:“掌柜的可是深爱自个儿的夫君?”

“自然。”想到狐狸,刑如意嘴角便情不自禁的溢出一抹笑来。

“那掌柜的夫君是否也像掌柜爱他那般深爱着掌柜你?”

“应该是吧。”

“应该?”袁夫人眼角向上,随后又落了下来:“那便是了。掌柜的是否想过,倘若有朝一日,掌柜的依旧深爱着自己的夫君,可掌柜的夫君却已然爱上了别人。那个时候,掌柜的又会如何?”

“大概,会杀了他吧。”刑如意做了个砍人脑袋的动作,手落下的同时,目光也落到了袁夫人的脸上:“心里会想着杀了他,但双腿应该会做出相反的举动。离开,悄无声息的,带着满腹委屈和伤心离开,然后静静等待着时间将那些委屈、伤心,还有他从我的记忆中,生命中一点点的抹去。这么说,很矫情是不是?其实,夫人问的这个问题,我很早之前就想过。感情由心不由人,有些事情,遇到了,想要解脱真的很难,可再难,也得面对不是。”

“只是离开吗?我原以为像掌柜这样的女子会有不同的答案。”

“刑如意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子罢了。”刑如意看着自己的肚子:“一个人,若是眼里和心里都没有了你,强留着又有什么用呢?留下,不过是徒增伤心。杀了,又做不了肥料,就算勉强做了肥料,也委屈了那些花花草草。夫人的执着,也只是源于自己的不甘,但这不是错,错的是袁家老爷。”

“我知掌柜的意思,但心魔已生,我并不想解脱。”袁夫人闭上眼睛:“请掌柜为我换脸吧。”

一片阴影透过微闭的双眸落了下来,袁夫人只感觉全身一阵恶寒,等她再次睁开眼时,铜镜中的脸已经换成了嫣红的。

“这个香囊还请夫人随身携带,切勿离身。”刑如意将一只绣着桔梗花的香囊交到袁夫人手上:“这如意胭脂铺,夫人不必再来了。能帮夫人的,如意都已经帮了。”

袁夫人没有说话,在默默接过香囊之后就起身告辞了。

铺子外头,柳生抱着长剑站在街角,目光紧随着袁夫人的背影离开,片刻之后,落在了门匾上。

第226章 桔梗(9)

“你是谁?”

眼睛张开一条细小的缝隙,袁老爷看着出现在自个儿眼前的那张“鬼脸”。奇怪的是,他竟忘记了害怕,甚至还有一丝轻松的感觉。

原来,人死之后是这样的。

他尝试着将眼睛睁得更大了些,对着那张“鬼脸”道:“你是地府里头的鬼差吧?”

鬼脸人没有回应,而是抬手在他眼前一挥。熟悉的香味扑入鼻息,脑袋昏昏沉沉,刚刚张开的眼睛又疲惫的合上了。

在意识消散前,袁掌柜想着,死,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的可怕。

雪,簌簌落着。

裹在黑袍下的男人将马车停在小院前。他抬头,盯着紧闭的院门看了半响,随后下车,上前,用畸形的手指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下。门开了,门后却没有人。

男人有些失望,他叹了口气,转回到马车前,将垂着的布帘掀开,费力地将躺在马车内的那个男人拖下来,拖进门内,放在落满雪的冰凉的地面上。

男人离开,小院的门又缓缓合上。门后,站着一个娇艳如花的女子。那女子,用一双冷漠的,毫无感情的眼睛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恍若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再次睁眼,袁老爷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卧房内,身边守着的是自己娇艳如花的外室嫣红。

“嫣红。”

披着嫣红面孔的袁夫人心里一颤,抬头看着袁老爷,问他:“你刚刚叫我什么?”

“嫣红。”袁老爷看着那张脸:“我……还活着吗?”

“嫣红,你叫我嫣红。”袁夫人喃喃自语,随后凄然一笑,说:“是的,我是嫣红,我是老爷的外室嫣红。”

袁老爷的脸沉了下来:“我告诉过你,若想跟在我的身边,就要安分守己,不要妄想那些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老爷指的是什么呢?”

“你知道的。”

“嫣红还想在听老爷对嫣红再说一遍。”袁夫人紧盯着袁老爷的那双眼:“嫣红担心自个儿记错了。老爷再说一次,嫣红便会记得清清楚楚。”

袁老爷有些疲累,神情中更多了一些不耐,他侧过脸,用带有几分冷意的声音说着:“我的夫人只有一个,就是宁馨。”

宁馨,这是一个很久都没有被人提及过的名字,久到连她自个儿都快要忘记了她原本的名字是叫做宁馨。

“老爷在乎夫人吗?”

“结发之妻,如何不在乎。”

“老爷若在乎夫人,为何不肯回府。”

“你明知故问是想要惹怒我吗?”

“嫣红不敢,嫣红只是想不明白。”袁夫人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只可惜,侧着脸的袁老爷没有看见:“老爷既在乎夫人,又为何要嫌弃夫人,冷待夫人,就因为夫人毁了容貌吗?”

“你话太多了。”袁老爷终于怒了,他翻身坐起,却又因为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老爷累了,还是躺着休息吧。”袁夫人起身,眼底的冷意更深。

“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老爷忘了吗?”袁夫人回头,浅浅一笑,只是那笑容也是凉的:“老爷是自个儿来的,在这里用了饭菜之后便说要休息,结果一睡就睡到了现在。哦,对了,嫣红见老爷久睡不醒就让丫头去给老爷请了大夫。老爷染了风寒却不自知,眼下病情加重,就只能躺着了。”

“染了风寒?”

“是染了风寒。”袁夫人指着搁在床头的药碗:“老爷是否觉得全身发寒,是否觉得浑身酸痛,是否觉得有些不怎么舒?这些都是因为老爷病了,且病得十分严重。这药,是善德堂的大夫亲自抓的,也是嫣红亲自熬的,老爷喝过之后就睡吧。再睡一觉,这病,差不多也就好了。”

“你是说我一直躺在这里,并未去别的什么地方?”

“老爷病糊涂了吗?”袁夫人将药递到袁老爷嘴边:“老爷一直病着,又怎么能去别的地方呢。哦,对了,老爷刚刚在梦中呓语,听起来蛮吓人的,可是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

“是梦吗?”袁老爷犹疑的问着。

“当然是梦。”袁夫人将药丸送到袁老爷嘴边:“老爷一直在嫣红这里,哪里都没有去。喝药吧,只有喝了药,老爷才能好起来。老爷放心,嫣红会一直守在这里的。”

药汁很苦,气味却有些熟悉。来不及仔细记忆,那碗汤药就全部灌进了喉咙里。苦涩的药汁自心间蔓延,苦味儿深入骨髓,脑袋也跟着变得沉重起来。

恍恍惚惚时,袁老爷似看到两张脸,奇怪的是,那两张脸竟都重叠在一个人的身上。

“宁馨。”袁老爷轻轻唤着,言语间带着一丝久违的温柔。

端着药碗的手轻颤,袁夫人背过身,轻轻合上了眼睛。

“后悔吗?后悔从宁馨变成嫣红吗?”落雪中,一个飘忽不定的女声轻问着。

“我,从不知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你说谎,你后悔了。”女声张狂的吼着。

“我是否说谎,难道你比我还要清楚吗?”袁夫人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她恨恨的盯着落雪中的某一处:“滚!滚回你该待着的地方。”

“夫人忘了吗?夫人用了我的脸,便与我合为一体。宁馨变成了嫣红,嫣红变成了宁馨。”

脸剧烈的痛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努力的想要从里头挣脱出来。

“滚回去!你给我滚回去!”袁夫人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脸皮在跳动,她用力捂住,可脸皮还在挣扎,还在不停的蠕动,就像是脸皮底下藏着虫子。她顾不得疼痛,用力向下按压,那个蠕动着的东西还是逃了出来。

它从她的脸皮底下挣脱出来,化作一道身影立在雪地里。一身白衣,唯独她的脸是血红的。

“夫人看看我的脸,我们是不是一样的?”

“滚!你给我滚!”袁夫人歇斯底里地喊着,她躲开嫣红同样血红的目光:“你信不信我能让你再死一次!”

“啪叽!”

院落里传来一声响,袁夫人凝着一双疯执的,血红的眸子朝着声音来处看去。长相憨实的丫鬟冬儿一脸受惊的站在雪地里。眸光对上袁夫人,肩膀跟着缩到一起。

“夫……夫人,外……外头有人找。”

“什么人?”

“男……男人,一……一个男人。”冬儿不敢去看袁夫人的眼睛:“昨……昨天,哦,不是,是前两天也来过。他说……说是官差。”

“官差?”袁夫人想到了那个去袁家调查的官爷,她深吸了口气,眼中的血红也跟着退了下去。“既是官府里头的人,那就请进来吧。”

“是!”冬儿来不及行礼,一转身,忙跑了出去。

她边跑边想,这夫人怎么变得越发吓人了,刚刚那个样子很像是传说中的鬼,且还是会吃人的那种。

这是林虎第三次上门,这一次他终于见到了袁记布庄那个老掌柜的外室嫣红,但让他奇怪的是,眼前这个女人,虽长着一副与袁夫人完全不同的面孔,可说话的姿态,语气都与那位袁夫人十分相似。

找一个与自己夫人十分相似的外室,这袁老爷也是够奇怪的。

“官爷请坐,不知官爷来此所谓何事?”

“夫人闺名可是嫣红?”

“不错。”

“夫人姓什么,是哪里人氏?”

“姓崔,洛阳人氏。”

“那,请问夫人可是袁记布庄,袁掌柜的侧室?”

“是。”

“再问夫人,可知袁掌柜的身在何处?”

“自然知道。”手往后院指了指:“老爷就在后院厢房。只是,官爷今日前来是来找嫣红呢,还是来找我家老爷?”

“都找。”林虎颇为官面儿的笑着:“前几日,我去过袁家大宅,也见过袁夫人。照袁夫人所说,这袁掌柜应该是去了乡下,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爷这几日一直待在我这里,并未去什么乡下。”

“一直待在夫人这里?”

“是的。”

“依照夫人这么说的话,那是袁夫人在说谎了。”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官爷您自个儿的猜测。”

“那我倒是想听听夫人你是怎么说的。”

“简单,夫人与嫣红都没有说谎,说谎的是躺在后院厢房里的老爷。嫣红是老爷的外室,此事,老爷是瞒着夫人的。老爷之所以对夫人说他要去乡下,也不过是寻个能跟嫣红长久相处的由头。至于嫣红说的是真是假,官爷去后院厢房一看便知。”

“烦请夫人带路。”

“官爷请随我来。哦,对了,有件事忘记告诉官爷了。我家老爷病了,且病的十分严重,官爷来之前,刚服了药睡下。这会儿过去,只怕老爷还在梦中,回不了什么话。”

“袁掌柜病了?”

“病了。”

“什么病?”

“原只是偶感风寒,吃两副药也就没事了,谁知这病竟将老爷的旧疾给牵扯了出来。”

“大夫是怎么说的?”

“大夫让细心照顾,至于老爷能不能好,则要看老爷自个儿的造化了。”披着嫣红脸皮的袁夫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林虎引到了后院。

林虎走在前头,披着嫣红脸皮的袁夫人则跟在后头。林虎每走一步,她的瞳孔就跟着收缩一分,待靠近厢房时,她黑色的瞳仁已经缩成了小的圆点,只留下大片的眼白。

第227章 桔梗(10)

城门口那具没有脸皮的女尸成了无头悬案。

所有证据都指向了袁府,所有线索也都在告诉林虎,那具躺在城门口的无脸女尸是袁府老爷养在外头的侧室嫣红。可现在,那个原本应该躺在驿站的袁府侧室嫣红就活生生站在林虎的跟前,而那个袁家老爷也果如他的侧室所说在后院厢房躺着。

在卧榻旁边还放着一只药碗,碗底还残留着一些药渣。

林虎觉得自己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作为捕快,这种感觉并不好。

“官爷可看仔细了?”

“看来袁掌柜这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老爷做事辛苦,又不懂得将养自己,愣是将这小病给熬成了大病。”披着嫣红脸皮的袁夫人叹了口气:“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老爷这病,是得熬些时候。”

“这袁掌柜久不归门,袁夫人不会惦念吗?若是袁夫人执意寻夫,夫人这小院子怕是也瞒不住吧。”

“瞒不住就瞒不住吧,这谁家老爷还不纳个侧房。老爷不说,是怕夫人心里难过,可依着我对夫人的了解,夫人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真的难为我,难为老爷的。”

“说的也是,就袁掌柜这家业,不多纳几房都对不起自个儿前些年的辛苦。既夫人没事儿,我也就告辞了。”

“官爷留步。”

“夫人还有话要说?”

“官爷跑这一趟辛苦,若是就这么回去了,显得我袁家不懂礼数。酒菜我已经吩咐丫头备下了,还请官爷不要嫌弃,随便用些再行离府。”

“这饭,我就不吃了。”

“官爷既不愿意留下吃饭,那就尝尝我家老爷从绍兴带回来的酒吧。”

“从绍兴带回来的酒?”

“是,官爷尝尝,看是否合口味。”袁夫人拿起搁在桌上的酒,倒了一杯,递到林虎面前:“官爷若是喜欢,我便让丫头给官爷您备上一壶带着,若是不喜欢,奴家这里也不勉强。”

“那我就尝一口,尝一小口。”林虎本想推辞,可看着已经倒好的酒,心里头有些痒痒。

几杯下肚,渐渐地头晕目眩,有些站不稳当。他握着酒杯,只觉得眼前所有的景物都在转悠,以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全都记不得了。

醒来,是在客栈里,而他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柳生。

“老大,你怎么在这里?”

起身,仍觉得头疼,眼皮沉甸甸的直往下坠,控制不住的打着瞌睡就要再往下倒。

“别睡了,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了?”林虎打着瞌睡,“这绍兴的酒后劲儿怎么那么大,我记得,我好像只喝三四杯,这头怎么疼得跟想要掉的一样。”

“袁记布庄袁石林的夫人宁馨死了。”

“谁?”

“宁馨,就是你前几日才去见过的那位袁夫人。”

“袁夫人。”林虎拍了拍自个儿的头:“我想起来了,我是去见过她,可我见她的时候她还好端端的,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怎么就死了呢。”

“她是被杀的。”

“被杀的?命案。凶手找着了吗?”林虎强撑着坐起来:“不行,我这头晕的厉害,一时半会儿的怕是没办法跟你去抓人。”

“凶手已经找到了。”柳生用剑抵住林虎:“你给我清醒些站起来。”

“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麻烦老大你先给送到衙门里去,我再睡会儿,我这头真疼的难受。”

“林虎!”柳生一把抓住他的衣裳,“你是凶手,你明白吗?所有现场的证据都表明,你,林虎,就是杀死袁记布庄掌柜袁石林妻子的凶手。”

“开什么玩笑。”林虎说着就要往床上躺。

“嘶!”一碗水,直接泼到了他的脸上。

“老大,你做什么!”水珠落到脸上,林虎瞬间清醒了一些。

“袁记布庄掌柜袁石林的妻子宁馨被下人发现裸死在床上,杀死宁馨的是一把佩刀,而那把佩刀是你林虎的。袁府下人证实,你曾到过袁府,还曾与袁夫人对过话。”

“佩刀?”林虎四下找着:“这不可能,我的佩刀怎么可能出现在杀死那个谁的现场。我去见那个袁夫人已经是两三天前的事情了。哦,对,就是咱们在城外发现那具无脸女尸的那天,我依着线索找到了袁记布庄,然后又通过小伙计的口,找到了袁家,见到了那位袁夫人。当日,我的确是与她说了几句话,但说完我就出门了,而且出门的时候,还是那位袁夫人身边的丫头送我出去的。”

“昨天晚上你去哪里?”

“昨天晚上?”林虎挠了挠头:“忘了,我应该是躺在这间客栈里吧。”

“那好,我再问你,昨天你去了哪里?”

“去了袁记布庄,也就是那个袁老爷在外头给小妾置办的院子。他那小妾叫嫣红,就是咱们最初怀疑的死在城外的那具无脸女尸。就在我打算出府的时候,那袁老爷的小妾嫣红想要留我吃饭。咱是谁啊,衙门里办案的官爷,能随随便便在老百姓家里吃饭吗,我特别义正言辞的给推了。再后来,那小妾非得敬我酒,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跟人家一个妇人推推搡搡不是,我就喝了。我对天发誓,我真就喝了几杯,人就晕乎了。你说,这绍兴酒咋比咱们洛阳的酒还厉害呢?”

“林虎!”

“我说的是真的!”林虎举起一只手来:“真的,老大,都是真的。如果有一句,哦,不,是有半句虚假,就让老天平地降下一声雷震死我。”

“我问你,既你是在袁家小妾的院子,又是如何到的客栈,如何到的房间?”

“这个……我真不记得了,要不,咱问问这客栈的小二。”林虎挠着头:“我喝醉了,我人事不知了,这客栈的小二总不能也喝醉,也不知道我这客人是啥时候来的,是怎么来的吧?”

“来啊,去将客栈的店小二传唤过来。”柳生忍着脾气,命人将客栈的小二给叫了过来。

据客栈小二所说,林虎来到客栈时,的确醉得厉害,是他跟掌柜的两个人扶着才给架到客房的。客栈小二也证实,林虎自到客栈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甚至在柳生到来之前,连这间房的房门都没有踏出去过。至于林虎的佩剑,小二说没有见过,他是空着手来的,来时,手上没有带任何的东西。

当问到林虎是如何到的客栈时,店小二提供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信息,他说林虎是被一辆马车给送回来的。那马车,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是洛阳城内十分常见的那种,一天之内,至少能见个十辆八辆的。倒是那个赶车的车夫比较特别,是个穿着黑袍,将自己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老人家。

“老人家?既是裹得严严实实,你如何知道对方是个老人家。”

“因为他说话的声音,还有就是他走路的样子。”店小二用手比划着:“他走路不快,且腿脚好像有些毛病。腰,总是弯着,直不起来的那种。说话嘶哑难听,就像是后厨里拉风箱,还是拉坏封箱的那种。”

“那马车将林捕快送到客栈之后又去了哪里?”

“顺着来时的路又返回去了,至于回去哪里,这咱就不知道了。”店小二说着偷瞄了一眼林虎,心说,这衙门里的人怎么也来抓衙门里的人了,难不成是起内讧?

店小二心里的疑惑自然是不敢当面问的,林虎又记不起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作为案件的负责人,柳生也只能暂时让人将林虎给押解起来。

一夜之间,从堂堂的捕快变成了杀人凶手,林虎一肚子疑惑,也是一肚子的郁闷。再被带走前,他试探着问了句:“老大,我能去现场看看吗?兴许,到了现场我能想起来一些也不一定。这人,就算喝醉了,也总得有点儿记忆不是。我向你保证,我绝对是被人栽赃嫁祸,被人陷害的。这陷害我的人八成就是袁府那个小妾嫣红,她让我喝的那绍兴酒,现在越想越不是味儿。这南方的酒再烈能比咱们北方的还要烈吗?我这酒量如何,你是知道的,断不会因为喝了几杯就醉得人事不知。再者,你我都是捕快,这捕快干的就是抓人的事儿,这抓人的能犯那么低级的错误?杀了人不掩盖现场,反而将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佩刀留在那里。老大,你说我林虎是那么傻的人吗?”

柳生瞥了林虎一眼,“带他去现场。”

作为捕快,林虎发誓,自己从未见过这么粗糙的杀人现场。一名女子,衣衫半褪的趴在床榻上,鲜血从她的身体里流淌出来,蔓延过大半张床铺最后落到了地上。血迹,已经半干了,可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却是越发的难闻。

属于他的佩刀,以一种很奇怪的角度砍在女尸的身上。那角度,不像是行凶杀人,倒像是屠夫在砍骨切肉,结果因为刀钝了没有切下来。

林虎长出一口气,用手捏了捏鼻子对林生道:“老大,你我相处多年,你看这现场像是我这么出色的捕快给整出来的吗?忒不讲究,也忒难看了。”

第228章 桔梗(11)

“我知道不是你,但现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

“没有第三人存在的痕迹?”

“嗯。”柳生轻点下巴:“现场被清理的很干净,除了留下跟你有关的痕迹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床榻前,有一串脚印,脚底的纹路十分清晰。林虎很熟悉,因为每日睡觉前,他都会踢翻自己的鞋子,然后看到那些纹路。

凶手做得很刻意,但同样将现场设置的很仔细。

林虎觉得自己完了。

他嘿嘿笑着,望向柳生,说了句:“老大,咱这次碰上厉害的角色了。”

“是挺厉害。”柳生在林虎肩头拍了一下:“不过你放心,我有办法把她找出来。”

“所以,我得先去大牢里待着。”林虎踢了踢脚:“唉,当捕快当了这么些年,终于有机会体验一把被捕快抓的感觉了。这洛阳的监牢应该比咱们老家的强吧?”

“都是自己人,不会难为你的。”

“这种有自己人罩着的感觉真好。”林虎又是嘿嘿一笑,冲着柳生摆了摆手:“袁记布庄的那个掌柜是叫袁石林吧,我总觉得他病的有些奇怪。这染了风寒的人,不是怕热就是怕冷,可他住的那间房子,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一个侧室,不趁着老爷病的时候讨好一番,着实有些不大正常。哦,还有,他那个侧室嫣红也很奇怪,我总觉得,她跟这个死了的袁夫人太像了。除了那张脸之外,所有的都很相似。”

“脸?”

“对呀,就是脸。这位死了的袁夫人我是见过的,那侧室我也见过,说实话,两个人长得并不相似。这袁夫人,生的十分端庄,五官秀气,却没什么叫人印象深刻的地方。通俗来说,就是长得不难看,但也不好看。那侧室,眼睛生的好看,尤其那眼尾,颇有几分狐狸的感觉,看着就挺勾人的。可偏偏,那日见她时,我总莫名的将其与袁夫人的那双眼睛交叠在一起,就好像是两双眼睛在同时看着我的一样。”

“见了鬼吗?”

“对,就是老大你说的那种感觉,像是见了鬼的那种感觉。”林虎搓了下胳膊:“有点儿毛骨悚然的。”

“袁夫人的脸皮也没了。”

“啥?”林虎没有听清,但眼睛已经下意识做出了反应,直接看向了还俯趴在床榻上的那个女子。

“仵作方才验过,这死在床榻上的袁夫人也没了脸皮。”

林虎抬起双手,怔怔地看着:“该不是被我给剥下的吧?”

“你有那本事吗?”林生反问,听不出奚落的意思。

林虎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我虽是做捕快的,可这刀法一般,平常杀个鸡,宰个养的都整不利索,这割人脸皮的精细活儿,我估摸着我是做不了。但是,我说的是我清醒状态下整不了,喝醉了之后没准儿能干出来。”

“喝醉了你也没那本事!”柳生白了林虎一眼:“与在城外发现的那具无脸女尸不同,这袁夫人的脸皮是死后才被切割下来的。”

“手法呢,是不是与咱们在城外发现的那具无脸女尸一样?”

“差不多。”柳生也盯着床榻上的那具女尸:“我问过仵作,仵作也不能肯定这剥人脸皮的就是同一人。毕竟,活着剥皮跟死了之后剥皮难度是不一样的。”

“别说了,再说下去,我浑身这汗毛都要立起来了。”林虎搓搓手:“这凶手也够奇怪的,杀人,杀的那么粗放,就连这用刀的手法都跟杀猪砍肉似的,还有这现场,整得乱七八糟,一看就是特别不讲究的人。可你说他不讲究吧,偏偏还将这现场清理的那么干净,别的都没有,就留下了嫁祸给我的证据,还能从容的将人的脸皮给割了。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呐!”

“现场虽说被清理过,所有的物证也都指向你,但经过仵作勘验,我们认定凶手有两个。一个,杀了袁夫人,一个则在袁夫人死后,将她的脸皮割掉,且从容的清理掉了现场属于自己的痕迹。”

“所以呢?”林虎指着自己:“一个是我,另外一个是谁?”

柳生看着林虎,稍作沉默之后吐出了两个字:“如意。”

“你说谁?我是不是听错了,我怎么听着你说了如意两个字?”

“你没有听错。”柳生挥挥手:“将林虎带下去吧。交代一下牢头,给他单独关押。不必上刑具,他不会逃的,让牢里头的人也别难为他。”

“老大,怎么会是如意呢?”林虎舞着手:“你总不会也喝了那从绍兴买回来的酒吧。如意她一个开胭脂铺的,眼下还怀着孩子,她怎么能跟袁家的命案扯上关系呢。”

柳生有些心烦,只得快速挥手,让人将林虎给拉了下去。

如意胭脂铺里,刑如意打了个喷嚏。

睁开眼,看见一炉烧得旺旺的火炭,火炭旁边还摆着水果点心,都是她爱吃的。

“姐姐醒了?”喜鹊听见声音,停下手里的活儿,小跑着凑了过来。

“生意如何?”

“与往常一样。”喜鹊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是有特别八卦的事情告诉她。

“城里,又有了新鲜事儿?”

“姐姐真厉害,一猜就给猜到了。”喜鹊笑嘻嘻的奉上水果:“前几日,有人在城门口发现了一具女尸,更可怕的是,这具女尸居然是没脸的。”

刑如意轻轻嗯了声,没有太大反应。

她知道那具女尸是谁,也知道女尸的脸皮去了哪儿。

刑如意平淡的反应让喜鹊感觉有些失落,她抿了抿嘴,又往刑如意跟前儿凑了凑:“那具没脸的女尸被官府的人给送到了城内义庄。听说,自打那具女尸到了义庄之后,整个义庄都变得不消停起来。那看守义庄的人啥没见过啊,结果这两日愣是给吓得不敢出门,也不敢再在义庄待着了。我估摸着,八成是闹鬼了。”

“我也觉得是闹鬼。”刑如意吃了瓣橘子,站起来稍稍活动了一下。

“原本只是八成,听姐姐这么一说,那就是百分百的闹鬼了。”喜鹊随着站起来:“还有一件事,既跟这无脸女尸有关,也跟姐姐有关,所以姐姐一定得知道。”

“跟我有关的事?”

“姐姐还记得那个前来找姐姐的稀奇古怪的袁夫人吗?”

“袁夫人哪里稀奇古怪了?”

“长得古怪,性子也古怪。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也死了,就在昨天晚上。”

“袁夫人死了?”

“嗯,刚得到的消息,说是袁府里头一个下人出来采买时说的。那下人还说,袁夫人死的特别惨,而且死的时候,脸皮也跟城外发现的那具女尸一样,没了。”

“脸皮也没了?”

“是呀是呀,反正外头是这么传的。”喜鹊连连点头:“这外头的人还说,说杀死袁夫人,割掉袁夫人脸皮的是官府里头的一个捕快,还说这捕快是袁夫人的相好。”

“袁夫人的相好?”

“嗯,是这么说的。他们还说,说这袁夫人是受不了袁老爷的冷落这才跟那个捕快好上的。这袁夫人跟那个捕快原本是打算拐带了袁老爷的家产之后私奔的,却不知怎么起了内讧,那个捕快一气之下就用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刀将袁夫人给砍死了。大概是因为还喜欢袁夫人吧,所以逃走时,将袁夫人的脸皮也一并割下了。”

喜鹊说着,还啧啧了几声,感慨道:“想不到跟捕快想好也是有风险的,这做捕快的,杀人都跟别的凶犯不一样。”

“若凶手真是捕快,一定不会用自己的佩刀杀人。”刑如意伸伸手,喜鹊麻溜的又递上一瓣橘子。“就算是一时气愤,失控杀人,杀人之后也会麻溜的将现场处置干净,并且为自己找好不在场证据。既留下了证据,说明这个人并不想逃,既不想逃,为何不干脆去府衙自首,而是等着自己的同僚上门去抓。这既不合常理,也不合情理。所以,以我看,这留下佩刀的未必就是捕快,而这被抓的捕快,未必就是凶手,且这凶手未必就是袁夫人的相好。这案子,疑点重重,颇有意思。”

“天呐,这么可怕的事情,姐姐听了居然还说有意思。姐姐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喜鹊以后一定要好好跟姐姐学学。”

“你个嘴甜的丫头。”刑如意伸出食指在喜鹊的脑门上戳了一下,正打算再问她一些与袁家命案有关的八卦,忽得耳朵一动,面色跟着沉了下来:“有客人来了,你出去迎迎。”

“客人?”

“是客人,也是故人。”刑如意的面色缓和了一些:“将我珍藏的那些东西一并拿过去,我先换件衣裳,稍后过去。”

“姐姐怎么知道有客人来了?”喜鹊竖着耳朵听了听:“姐姐又是如何知道这来的就一定是故人。难不成,姐姐也有千里眼,顺风耳,隔着这重重院墙就能看见,也能听见。”

“姐姐我既没有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但我的鼻子很管用。”刑如意向外看着:“我闻到了熟悉的气味,离我们很近,快到铺子了。”

第229章 桔梗(12)

一匹马停在了如意胭脂铺门前,马上坐着一个人,身上落满了雪。

铺子里,茶香四溢,桌上更是摆满了从地库拿上来的新鲜水果。这些水果,都是这个时节不易寻见的。整个洛阳城内,除了皇帝居住的内苑,估摸着也就她们如意胭脂铺里才有了。

水果,是狐狸临出门前从各个地方搜罗来的,用了特殊的法术进行保存,其功效堪比后世发明的电冰箱。

“那个人在看什么?”隔着帘子,喜鹊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白影儿。

“看字。”

“看字,看什么字?我们门上有字吗?”

“有啊!”刑如意向上指了指:“如意胭脂铺,五个字,不多也不少。”

“那他是不识字吗?”喜鹊皱了皱眉头,探着脖子向外看了看:“方才在后院时,姐姐说来的这个是故人。既是故人,那要不要喜鹊出去迎一迎。”

“不必,他自个儿会进来的。”刑如意抚着肚子坐了下来:“如意胭脂铺那五个字,他是认得的。”

话音刚落,坐在马背上的那个人随手丢了缰绳,翻身下马,没有丝毫犹豫的走了进来。

身上的落雪遇到铺子里的炭火,顷刻间化成水珠。

“冷吗?”刑如意将一个暖炉递了过去。

“还好。”柳生弹落身上剩余的雪片,将佩剑放在一边,坐在了刑如意的对面:“倒是你,还跟过去一样,天一冷,就抱着暖炉不放。”

“不一样。”刑如意将暖炉抱在怀里:“我比之前更怕冷了。”

“身子还好吗?”柳生目光下移,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算着时间,应该是这个月吧?”

“嗯,就这几天。”刑如意低眉,眼眸里带着母亲专属的那种柔光:“我有预感,肚子里这个小家伙快要退房了。”

“孩子父亲呢,不在铺子里吗?”

“回乡办事去了,算着日子,也该回来了。”

“赶得及吗?”

“应该能吧。这都说父子连心,我虽不知自个儿腹中怀着的是男是女,但骨肉相连,做爹的也会有那么一点儿点儿预感吧。”

“是吗?”柳生看着刑如意的肚子出神:“不知那样的预感是怎样的。”

“想知道也容易啊,尽快找个心仪的姑娘,成亲,生娃,一步到位。若你抓紧点儿,咱们还可以给孩子们定个娃娃亲。”

“姑娘好找,但心仪的难得。”柳生叹了口气:“林虎出事了。”

“我听说了。”刑如意往喜鹊身上瞄了眼:“我铺子里有个包打听,这洛阳城内的事情都瞒不过她的耳朵跟眼睛。”

“袁记布庄老板袁石林的夫人你认识吧?”

“嗯。”刑如意点头:“她是我的客人,在我铺子里买过几回东西。”

“她死了。”

“听喜鹊说了,就在你来之前。”

“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被人谋杀,凶手用一把捕快专用的佩刀砍死了她,那把佩刀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你我都认识的。”

“是林虎的佩刀。”

“他是不是觉得很丢人,当了那么些年的捕快却在洛阳马失前蹄,被人给栽赃嫁祸了。”

“现场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林虎,就是杀死袁夫人的凶手。”

“可你不信,同样的,我也不信。”

“为什么不信?”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不信?”

“因为林虎没有作案动机。”柳生看着刑如意的眼睛:“我与林虎是同一时间接到的调令,也是同一时间来的洛阳,更是同一时间发现的那具女尸。让林虎前去调查,是我的安排,而林虎根据线索找到袁夫人是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说他与袁夫人有奸情,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见如故,一见钟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别人或许会,但林虎不会。”柳生十分肯定的回答:“你很清楚林虎的个性,他对人对事都是大大咧咧的,对待女人,更是不怎么开窍。我与他共事多年,能让他放在心里,并且一直记着的就只有你一个。若他真喜欢上了什么人,那个人,一定是与你十分相似的。”

“你的意思是,林虎喜欢我?”

“是的,林虎喜欢你。自从遇见你之后,他与我说的十句话里就有五句是跟你有关的。但认为他的喜欢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而更像是朋友之间的。他喜欢你的与众不同,喜欢你的不侨情,不做作,更喜欢你的做事风格。”

“那你呢?”

“我?”柳生一怔,抬眸看向刑如意:“我也喜欢。”

“喜欢我的不矫情,不做作,以及我的做事风格。”柳生头一次这么直白,倒让刑如意有些意外。

“我的喜欢与林虎的又有些不同,但也不是旁人所认为的那种。”林虎避开刑如意的直视:“林虎没有作案动机。他虽不聪明,但也没有愚蠢到会用自己的佩刀杀人。我了解林虎,了解他的为人处世,也了解他的做事风格,他不会招惹有妇之夫,不会喜欢袁夫人,更不会犯下那样的错误。”

“除此之外呢?”

“我相信他没用,除了现场所遗留的物证,还有人证。另外,他具备作案时间,甚至在他的身上也遗留有与案发现场相同的东西——血迹,现场喷溅的血迹。”

“林虎到过现场。”

“从眼下掌握的东西来看,是的。”

“你来找我,是想要我帮林虎找出与袁夫人被杀无关的证据。”

“不!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怀疑你与袁夫人的死有直接的关系。”四目再次相对,彼此眼中的情绪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你怀疑我是凶手?”

“我是捕快,以证据说话。”

“证据呢?”

“袁夫人曾被烧伤过。”柳生拿出一份证词:“此人姓王,是袁记布庄以前的伙计。袁记布庄失火时,他就在铺子里。经由他的口述,我得知了当年袁记布庄失火的真相。”

“真相?”

“那时的袁记布庄还只是一间小小的铺子,但身为布庄老板的袁石林却动了别样的心思。他在贩布时,认识了染布行老板的小女儿,两人相处日久,渐渐生了感情。此事,经由小伙计的口传到了袁夫人的耳朵里,她伤心至极,借酒消愁,无意中打翻了蜡烛,点燃了仓库中存放的布料。

那时,袁夫人腹中已经怀了袁石林的孩子。因为那场大火,孩子没了,袁夫人自个儿也被烧伤了。

事后,袁石林懊悔不已,觉得所有的事情皆是因他而起,于是他向袁夫人起誓,终其一生,只爱袁夫人一人,并且无论日后有无子嗣,绝不纳妾,也绝不会再辜负袁夫人。”

“可他到底还是辜负了。”

“是!男人多半都是一样的,发誓的时候是真心的,时过境迁,违背当时的誓言也是真的。好在,这袁石林还记得当初的承诺,在与府中丫鬟好上之后,便寻了理由,将丫鬟带出袁府另行安置。

那名丫鬟叫做嫣红,是袁夫人花了大价钱从人牙子手中买回来的,也是她的随侍丫头。”

“还有呢?”

“你可知袁夫人为何要花大价钱买一个已经懂事,且不容易对付的丫鬟。”

“为什么?”

“因为嫣红就是当年那个与袁石林相好的染布庄老板的小女儿。”

“这怎么可能?”这件事,刑如意并不知道,袁夫人也从未提及过。

“这是人牙子的口供,上面详细记述了一切。”柳生将另外一份记录递给了刑如意。

那上面写着,嫣红,原是随州染布行老板的小女儿,因家中变故,被其远亲带到洛阳。远亲嗜赌,将其典卖,后经多人转手,到了人牙子范某手中被袁氏以高价所卖。

“既是袁老板的旧日相好,袁夫人又为何愿意花高价将其买下,且留在自个儿身边。”

“买下嫣红是袁石林的主意,而当时,袁夫人并不知道她从人牙子手中买下的这个姑娘就是昔日在随州时与袁老板相好的那个染布行老板的小女儿。袁石林让袁夫人出面时,兴许没有存这旧情复燃的心,只是不忍心看着旧时相好颠沛流离,被人欺辱,而袁夫人,则认为袁石林是真心为她考虑,事后得知,难免生怨。更让袁夫人恼怒的是,这两人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旧情复燃。此事,莫说是袁夫人,就是换了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只怕都很难释然。因此,袁夫人有绝对的想要杀死嫣红的理由,而嫣红,也有杀死袁夫人,取而代之的意图。”

“想不到袁家还有这些过往,更想不到袁老爷的那个外室,身份竟如此的扑朔迷离。”

“不知不觉竟将话题偏离了许多。”柳生将关于嫣红的那份记录收起,而将之前王姓伙计所陈述的那份往刑如意跟前推了推:“还是先说这份口供吧。根据袁记布庄王姓伙计的陈述,当年袁记布庄的那场大火不仅带走了袁夫人腹中未曾出世的孩子,还毁了她的容貌,可林虎在袁府见到的那位袁夫人,容貌竟是无恙的。”

第230章 桔梗(13)

“女子擅修饰容颜,袁夫人不是容貌无恙,只是用了些法子将脸上那些伤痕给遮掩了起来。”

“那法子是袁夫人从如意你这里学的吧?”柳生环顾铺内:“能否请如意告知,你教给袁夫人的是何种方法。”

“易容。”刑如意浅笑,看着柳生的眼睛:“你虽身在府衙,却也时常在江湖上走动,这易容之术,想必也是听过的。我将这易容术分为三等,这第一等,是使用胭脂水粉等修饰容颜,此法只能遮掩,却不能使其改头换面。这第二等,是江湖上惯用的法子,选择一物,制成人皮面具,将面具覆于脸部,可瞬间改头换面,掩盖真实身份。只是,这法子也是有缺漏的,所制面具必须要贴合自己的五官,简单来说,就是既要跟自己相似,又要有些细微的不同。江湖惯用,然后会制作这人皮面具的匠人却不多。我呢,刚好学了那么一点。这第三等,那就厉害了,是取她人之皮,覆于自己脸上。此法可彻底改变身份,但因为比较缺德,所以多半都会遭到报应。”

“那如意选的又是哪一等?”

“林虎与袁夫人见面那次,袁夫人用的是第二等。”

“这么说,还有第三等。”

“柳生你见到她的那一次,是第三等。人皮是袁夫人自个儿带来的,我只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与她帮了些忙。至于袁夫人带来的那张脸皮是谁的,就需要柳生你自个儿去调查了。我只是开门做生意的,对于客人自带的东西,也不便问的太过详细。”

“我以为你会稍加掩饰的。”柳生眼里有些东西。

“我一不是凶手,二不是帮凶,所以没什么好掩饰的。况且你我是朋友,朋友之间更该坦诚,遮遮掩掩,不是我的性格。”刑如意扶着桌角站了起来:“肚子大了,连坐会儿都觉得累。”

“我先回衙门。”柳生跟着站起来:“晚些时候,怕是还要再来。”

“听喜鹊说义庄闹鬼,柳生你不打算去看看吗?”

柳生脚步一滞,却没有停留,而是直接掀了棉帘。目光随着柳生的背影,穿过帘子却看到外面的雪似乎下的更大了。

半夜,雪停了。

义庄门前挂着的那两盏灯笼兀自亮着。

忽然,一声尖锐的叫声惊动了在义庄中偷食的老鼠,那些老鼠纷纷逃窜,在院子中发出“吱吱,吱吱”的声音。

柳生站在门前,视线穿过木门上的裂缝看向院子里。一只老鼠停了下来,它站在院子里,隔着那道裂缝,用两只黑溜溜的小眼睛与柳生对视。

尖锐的叫声又起,那只老鼠直接穿过门缝,窜到了柳生脚下。柳生皱眉,将木门推开,一排破烂的房子被裹在黑暗里。尖叫声,就是从破房子里传出来的。

“闹鬼吗?”柳生握紧了剑,朝着那一排破房子走去。

尖叫声,停止了。

“吱嘎嘎……”漆黑的木门在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后开了,一股不知郁积了多少年的酸腐臭味,扑面而来,柳生皱了皱眉,提着长剑走了进去。

洛阳城内共有两处义庄,一处是给横死的富人用的,另外一处则是给穷人用的。无脸女尸横死城外,既无人认领,又查不到身份,只能安置在这穷人用的义庄里。房舍虽高,却是残破不堪。

义庄内摆着七八张竹床,其中,靠近门口的这三张是空的,另外几张却都摆放着东西。柳生移步,到了第四张床前。塌上覆盖着麻布,麻布上到处都是被老鼠啃咬的痕迹。掩住口鼻,柳生用剑挑开了麻布。麻布下摆着一具没有头的骷髅,骷髅里还钻着一只瑟瑟发抖的老鼠,老鼠嘴里叼着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在黑夜里闪着亮光。

“给我!”

柳生伸手,老鼠索瑟了一下,竟像是听懂了一样将嘴里叼着的东西吐了出来。柳生拿起,竟是一只耳环。

耳环上还沾着一些皮肉碎末,应该是被老鼠刚咬下不久。

将耳环收起,柳生继续往前,查看第五章竹床。

嗤……脚下踩了东西。低头看去,是一只死老鼠和一半被咬破的骷髅头。老鼠被踩得四分五裂,内脏流了一地,还有一些沾到了柳生的鞋底。他是捕快,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只是那股味道比寻常的尸体更难闻。

将脚移到一边,踩着泥地搓了搓,正想往前走的时候,耳朵边传来了“啪”的一声响。柳生回头,视线自黑暗中穿过,她看见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

“鬼魂?”柳生抬剑,指向那个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尖叫一声,却没有逃开,而是抱着头在原地胡乱蹦跳着。

不是鬼!

柳生收了剑,同时也弄清楚了刚刚在门口时听到的那个尖叫声是谁发出来的。

“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你的娘子啊。嘿嘿,夫君你来找我了。”白衣女子松开手,晃晃悠悠朝着柳生走了过来。近了,柳生才看清楚女子穿的是中衣,衣服上除了枯草泥点,还有血迹和老鼠的毛发。

疯子?

柳生眯眼,看向女子毫无焦距的双眸,再从双眸移向她的耳朵。她身上的血,是耳朵破损之后淌时沾染上的,至于她的耳朵,应该就是被骷髅里那只老鼠给咬破的。

“娘子不是疯子,夫君才是疯子。娘子害怕,夫君抱抱。”白衣女子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夫君,娘子告诉你,这里头有鬼哦。”

眼瞧着白衣女子就要冲自己扑过来,柳生手中长剑一指,女子顷刻间鬼哭狼嚎:“夫君怀,夫君欺负娘子,夫君这是不要娘子了吗?”

“我不是你的夫君!”明知道与疯子讲不得道理,柳生却依旧讲了。

“你是娘子的夫君,你就是娘子的夫君。嘿嘿,你与娘子的夫君生的一模一样。”一阵儿鬼哭狼嚎之后,白衣女子又笑了起来,她晃到刚刚柳生停留的那具骷髅前,隔着麻木将其抱了起来:“可是,夫君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一个疯婆娘,柳生懒得理会,见其没有继续朝着自己扑来,他收了长剑,走到第五张竹床旁边。挑开麻布,看见的却是一具新鲜的尸体,且这人还是他认识的。

“老陈!”

老陈是这间义庄的看守着,据城中传言,在林虎将无脸女尸送到义庄的第二天,义庄就开始闹鬼,而老陈因为害怕,已离开义庄返回家中居住。可现在,老陈却躺在自己看守的义庄里,且与这里头停放的尸体一样,都被破烂的麻布覆盖。

老陈是怎么死的?

老陈死后又是被谁送到义庄来的?

他孤身一人,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

就在柳生伸手前去查看时,他的手却被躺在竹塌的老陈给握住了。低头,对上老陈睁开的眼睛。四目相对,老陈竟示意他不要开口说话。

柳生不解,老陈却悄悄在他手里写下了:“有鬼”两个字。

柳生皱眉,老陈却翻身坐起,一下子捂住他的嘴,用极快的速度将他拖至墙角更加阴暗的角落里。

“嘘,不要吭声,她快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竟升起一股白影,并且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柳生不顾老陈阻拦,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视线透过破落的窗棂向院子里看去。只见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四个男人以及一顶红色的花轿。

一阵无形的风轻轻吹起轿帘,柳生看到了坐在轿子里的新娘,而新娘的视线,也正穿过窗棂向他看过来。柳生看清楚了,那坐在轿子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在城外看见的那具无脸女尸。

“不要看,不要看,看了你会疯的。”老陈拽着柳生的衣袖不停摇头:“柳大人,柳大人你听我说,赶紧蹲下,且莫让那轿子中的女鬼看见你。

“她走了!”

“什么?”

“她走了。”柳生看着空落落的院子以及院子里那层厚厚的积雪:“轿夫,轿子,连同坐在轿子里的那个女鬼都走了。”

“你看见她了?”

“看见了。”

“那她也看见你了?”

“看见了。”

“完了,这可完了,过不了今夜,你就会变得跟妙妙一样。”老陈急的原地转圈。

“谁是妙妙?”

“我女儿。”老陈指了指那个发疯的白衣女子:“她就是我的女儿陈妙妙。”

“这个疯子是你的女儿?”

“我的女儿不是疯子,她原本不是疯子的。”老陈捂着脸痛苦:“我自小家贫,为了谋生,不得不到了这义庄。看守死人的,没有那个姑娘愿意跟我,我就这么一个人过啊过啊,过了二十几年。在我三十多岁的时候,有天夜里,我听见外头有婴儿的哭声,出去一看,竟是个白生生的俏丫头。我将她抱了回来,取名陈妙妙。她也就变成了我的女儿。

这义庄,平时没什么人来,我呢又不愿意让人知道妙妙的存在,一直将她藏的很好。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就寻思着,妙妙迟早是要长大,是要寻婆家的,若人家知道她是我的女儿……”老陈说着,重重捶打着自己的双腿:“都怨我,都怨我,我千不该,万不该让妙妙来寻我。那尸体,一看就邪气的很。脸皮没了,她能消停吗?”

“妙妙她……”

“是被那无脸女鬼给整疯的。”

第231章 桔梗(14)

“我就知道一定会有事情发生的。”

老陈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地盯着房内那一排被撞的七扭八歪的竹床。

“官爷们把那具女尸送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像咱们这种常年跟死人打交道的,都会有一种很奇怪的能力,那就是在看见一具尸体的时候就能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看见那张床了吗?那张床上原本躺着的是个妇人,她家人将她送来的时候,谎称是她得了急症死了。可我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因为她的眼睛不是自然合上,而是被人拿针线给缝上的。进这门的时候,她的一只手耷拉下来,直接拽住了她男人的衣角。

到了晚上,果然有了动静。我隔着小窗子向这边望,就看见那妇人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对着窗户咿咿呀呀的唱歌,唱了整整一宿。

第二天晚上,又是同一时间,她仍是睁开了眼睛唱歌,唱着唱着他男人就来了。不是自个儿主动来的,而是被什么东西给绑来的。到了这门跟前,死活不愿意往里头进,嘴里叽里咕噜的求饶。求了半天,还是乖乖进去了。这一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

到了第三天,官府来了人,说是妇人娘家报案,前来调查。结果你猜什么着,这妇

人不是得了疾病,而是因为劝阻男人喝酒,一时不慎将其激怒,被男人溺到水里活活给呛死了。

妇人死了,男人害怕,便去向自己的母亲求救。母亲袒护他,唯恐他惹上官司,就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谎称妇人得了急症,唯恐传染就给送到义庄来了。

事情查明之后,男人的母亲自觉无脸见人,就剃了头发去了庵里。妇人的尸身被娘家给拉走埋了,男人的无人理会,就一直搁在这里被老鼠啃,被虫子咬,日久天成的也就变成了官爷你现在看到的那副模样。

这无脸女尸被抬进来的时候,感觉更吓人。她虽没有像那妇人一样给出警示,可我总觉得心惊肉跳的。当天下午,我就安排妙妙去了一个远房亲戚家,想着等这案子破了,女尸的心愿了了,再让妙妙回来。结果,临了却出了事情,妙妙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无脸女尸的事情,愣是在出门前,偷偷跑来看了那女尸一眼。

那晚,我早早关了屋门,连衣裳都没脱就裹进了被子里。按说,我不是那种胆小的人,胆小的人也做不了看守义庄这个活儿。可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约莫着到了二更天吧,我听见了一阵儿脚步声。

那脚步声是人的,是活人的。

这死人的脚步声跟活人的是不一样的。我当时打了个激灵,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心说,这也不知道是那个嫌命长的,半夜三更还往我这义庄里跑。下了床,拉开门,我就看见我的妙妙穿着一身儿血红血红的衣裳站在门口,睁着眼就那么直挺挺的看着我。

原本还想骂人的话,瞬间就给咽了下去。

我慢慢伸出手在妙妙跟前晃了晃,心里叫着,完了,完了,我这妙妙八成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

心里正寻思呢,就听见妙妙慢悠悠的说了一句:我疼啊……,然后转身儿往外头走。

说实话,我是真怕,既害怕那个缠上妙妙的东西,又害怕她伤害妙妙。我抖着双腿,半响才给站稳了。我这门后放着一根辟邪的桃木枝,当时,也容不得多做考虑,直接拿了东西,关门,跟在了妙妙身后。

因为下了雪,整条街上都是白晃晃的,我猫着腰,握着桃木枝,就那么一步紧着一步的跟在妙妙身后。妙妙走走停停,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停下的时候,她就会念叨那三个字:我疼啊。

那个时辰,街上是半个人影也瞧不见,我听着那个声音,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冷飕飕的。眼瞧着妙妙就要走到城门口了,我也顾不得什么了,快走几步,上前拉住了她。

我不敢看妙妙的眼睛,只能硬着头皮问了句: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好疼,我真的好疼啊。

妙妙一直喊疼,喊得我心慌,也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了那个刚刚被送到义庄里头的无脸女尸,于是大着胆子问了句:你是她吧?

她笑了,她忽然就那么笑了,笑得我一下子就跌坐了雪地里。

我眼前,是一水儿的血红。那笑声就在我的正头顶上,吓得我再也不敢跟她答一句话。”

“那之后呢?”柳生问,看着房间里那个已经痴傻的妙妙。

“不知道。”老陈闷闷的回答。

“不知道?”

“是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我经那么一吓,浑身上下的胆子都给吓没了,我就那么坐在雪地里,坐了多久都记不得了。等我再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眼前站着打更的更夫。那会儿,我整个人都给冻僵了,还是那更夫把我给送回来的。”

“那妙妙呢?”

“妙妙……妙妙是我报了官,被府衙里的官爷给找回来的。”老陈叹了口气:“我这也是没办法。我害怕了,我是真害怕了,我害怕再见到那个东西,我也害怕去找妙妙。思来想去的,也只能去找官府里头的人。这人都说,官府的人阳气重,能降得住恶鬼。结果,还真就给找找了。”

“在哪里找到的?”

“这个我没问,也没敢问。”老陈搓了下脸:“妙妙被找回来的时候,人就跟现在一样,傻了。这人一傻,我就知道那东西走了。再后来,就跟城里传的那样,我因为害怕义庄闹鬼,就躲了起来。”

“既然躲了,又为何回来?”

“不是我想回来,是妙妙要回来。我拦不住,只能跟着。说到底,她都是我闺女,我再害怕,也不能叫她让那个东西给害了。”

“还有别的吗?”

“官爷问的是别的情况?”老陈低头想了会儿:“别的好像也没什么了。义庄闹鬼的情形,官爷您刚才也瞧见了,不是我老陈胡言乱语的吧。哦,我想来了,还有两件事。这第一件,是妙妙傻了之后,曾偷偷跑到一户人家门前站着。这户人家,我也打听过,是城里袁记布庄老板在外头另置的房子,养的好像是他的一个妾氏。这第二件事跟这第一件有些关联,就是我去找妙妙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大肚婆,那大肚婆也站在那房子外头,但只站了一会儿,人就走了。”

“大肚婆?”

“是大肚婆,肚子很大,快要生娃娃的那种。”

“可有看清楚长相?”

“没看清楚,离得远,就是想瞧也瞧不清楚。再者,人家穿的整整齐齐的,还用风帽遮了大半个脑袋。不过,她身上穿的衣裳我看清楚了,那料子一看就是挺好的,一般人家穿不起。我估摸着,也是那布庄老板在外头养的。”

“不清楚的事情不要乱说。”

“知道了。”老陈将脑袋垂了下去。

柳生点了蜡烛,举着在屋内寻了一圈儿,问:“无脸女尸呢?”

“埋……不是埋,是我给另外换了个地方。”老陈说着,指了指屋子一角。

柳生举着蜡烛走过去,见角落里堆放着的都是稻草。他弯腰,用剑将稻草拨开,看见了一只黑色的棺材。将棺材打开,他看见了那具熟悉的女尸,与在城外不同的是,女尸是脸部朝下趴着的。

“帮我一个忙。”柳生唤着老陈。

“我……我不敢过去。”

“帮我举着蜡烛。”

“那……那好吧,不过我声明,我是绝对不会碰那棺材里的女尸的,也绝对不会看她的脸。”

“举着蜡烛!”柳生又重复了一遍,老陈不敢耽搁,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

柳生轻轻将女尸翻了过来,却发现女尸在棺材中“长”出了一张脸来。

那张脸,与女尸的脸皮贴合的并不完美,就像是敷了一层纸,而且还是随便敷的那种。柳生用剑轻轻一挑,那脸皮就给挑了下来。

“仔细看看,你可认得这张脸?”

“这……这不是袁夫人吗?”

“袁夫人?”

“就是袁记布庄老板的夫人。”

“你没认错?”

“错不了,我见过,印象很深。”老陈回忆道:“说起来,也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布庄老板有个远房亲戚,吃鱼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被鱼刺给卡住了。他心里一着急,就想着用个东西将那鱼刺给整出来。这旁的东西,他都觉得不顺手,就用筷子,结果鱼刺没给挑出来,人给戳死了。当时,我被叫过去帮忙,在他们府里遇见了这布庄老板跟他的夫人。因为听过一些关于这袁夫人的事情,所以就留心多看了那么几眼,这长相也就给记下来了。”

“我知道了。”柳生收了那张脸皮,提着剑向外走去,经过妙妙身边时,他停下脚步,对着还在呆愣的老陈说了句:“想要救你的女儿,就去找如意胭脂铺的老板刑如意。”

“如意胭脂铺?”

“就说是京都捕快柳生叫你们去的。”

第232章 桔梗(15)

“你走吧!”

“为什么?”

“我将布庄卖了,所得银钱一分为二,一份留给我的夫人,这另外一份则是给你的。”

“我不要。”

“要吧!”袁掌柜指着放在桌上的那个小箱子:“眼下我能给你的除了这一箱子的银两,再无其它。”

“你说谎。”戴着嫣红脸皮的袁夫人半跪在袁掌柜的椅子前。

袁掌柜瘫了,是她下的药。她的本意,原是毁了他的双腿,让他终其一生都留在她的身边。他不喜欢宁馨,她就让宁馨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他喜欢嫣红的那张脸,她就取了那张脸,把自己变成了嫣红。她为他付出一切,为他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事情,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毫无障碍的在一起了,他却给了她一箱子银两让她离开。

她稀罕那些银子吗?

若她在乎的只是银子,她只要安安生生做她的耳聋目瞎的袁夫人就好。

她想要的,一直都只是他而已。

“你说过,除了不能给我袁夫人的身份之外,旁的东西都能给我。”

“那是以前。”

“什么意思?你告诉我,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袁掌柜盯着“嫣红”的脸:“你不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起初,我以为那只是我的一场噩梦。后来,我想清楚,也想明白了,那件事是真实的,是真正发生过的。我,是从鬼门关里走过一圈儿的人。这人呐,只有临近死亡的时候才能明白自个儿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和我的夫人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不!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你想要共同度过一生的那个人是我,是我。你看看我的脸,这才是你喜欢的样子不是吗?为什么是宁馨,为什么是宁馨的那张脸?”

“你错了,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是我在床上躺着的时候的真正想明白的事情。我承认,我曾经很怕面对我夫人的那张脸,不是因为它丑陋,也不是因为它难看,而是它在无时无刻的提醒着我,我当初究竟犯了怎样的错误,我到底给我的夫人带来了怎样的伤痛。”

“既如此,你又为何跟我在一起?”

“鬼迷心窍吧。”袁掌柜叹了口气:“我起初只是害怕面对夫人,所以才不愿意留在府中,可日子久了,我就忘记了我疏远夫人,不愿意面对夫人的真正原因。再后来,我遇见了你,我看见你满身伤身的站在那里像物品一样的被人挑选,我有些难受。毕竟相好过一场,我不愿意看见你凄惨的模样。你的样子变了,变得跟过去一点都不一样,我存着侥幸的心理,说服夫人,将你买回府中做了丫头。”

袁掌柜低了头:“我高估了自己,高估了你,却看低了我的夫人。其实,夫人早就认出了你,她只是不愿意将事情戳破而已。我发誓,将你带回府中的时候,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只是……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知道我错了,而且是一错再错,我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我以为将你带出袁府,我以为另外置办一处院子将你安置妥当,我就可以无愧于夫人,无愧于你。可是我发现,我还是错了。现在,我不想再继续错下去了。你带着这些银子,离开洛阳,寻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那你呢?”

“夫人她,不会不管我的。”袁掌柜涩涩一笑:“我与夫人相伴多年,我了解她,她就算再恨我,也不忍心将我丢下不管。夫人她,一直想过平淡的,两个人简单相守的日子。我算过了,余下的银钱,可以让我们安然度日。往后的日子,我就听夫人的,好好陪着她。”

“若是她死了呢?”

“那我就去地府里头陪着她。”袁掌柜看着“嫣红”笑了,“原本,我以为我是怕死的,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之所以怕死是因为夫人不在。有她在,不管是阳世阴间,我都无所谓的。”

“你不后悔?”

“我只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待她,后悔年轻时候认识了你,后悔自己心软,说服夫人从人牙子手里将你买了下来。当然,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夫人。”

戴着嫣红脸皮的袁夫人身子一软,向后倒去。接着,她笑了,狼狈的,疯狂的,却又是夹杂着无限苦涩的那种笑。笑了一阵儿,她累了,摇摇摆摆站起,不再看袁掌柜,而是跌跌撞撞的向外走去。

屋外,阳光白晃晃的,刺的人眼睛直晕。她抬头,看着天空,微耸双肩,眼泪顺着脸颊就淌落了下来。

这个世间真是可笑啊。

当她是他的夫人时,他的心被一个叫做嫣红的小妾给勾走了。她费尽心机将自己变成了他喜欢的小妾,他却又告诉她,他想要跟他的夫人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老天,是在作弄她吗?

晃晃悠悠,摇摇摆摆,她没有遵守之前的约定,再一次来到了如意胭脂铺门前。

她敲门,门开,门内站着的却不是喜鹊,也不是刑如意,而是一个手持长剑,身着皂服的年轻男子。

他说,他是缉拿她的捕快!

袁夫人看着他,目光缓缓下移,落到了他手中拿着的那张有些眼熟的脸皮上。

忽然,她跳了起来,用极快的速度夺下那张脸皮,冲进了屋里。

“如意,如意帮帮我,我要我的这张脸,我要我的这张脸。你帮我换回来,帮我换回来。”

喜鹊扶着刑如意从后堂走出来,见袁夫人冲过来,喜鹊忙松开手,想要冲她到面前挡着,可没等喜鹊冲到跟前,袁夫人就被柳生给拦下了。

隔着柳生的长剑,袁夫人泪眼汪汪的看着刑如意:“求你,帮帮我!”

“夫人可是忘了上次离开时,如意与夫人说的那些话。”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刑如意摇摇头:“没有了,事不过三,如意已经帮过夫人三次了。”

“你是谁?”柳生将长剑抬起,横在袁夫人的脖子上。

“她便是袁记布庄的老板娘。”刑如意叹了口气:“袁老板在外纳了妾氏,久不归家,袁夫人为了挽回夫君的感情,来胭脂铺找我帮忙。我用补皮之术,帮夫人修补了受损的容貌,也就是林虎最初见到袁夫人时的样子。过了几日,袁夫人又来,这一次,她提出让我帮她改变容貌,我告诉她,换皮是需要东西的。这样东西,便是活人的脸皮。再后来,袁夫人便带了她现在用的这张脸来,我依着约定,为她进行了换皮之术。当然,这是有偿服务,我是收取了银两的。”

“所以,她才是真正的袁夫人宁馨。”

刑如意点点头:“我的杀人嫌疑是不是洗脱干净了?”

“若她是宁馨,那死在袁府的又是谁?”柳生没有回答刑如意,依旧问着被他制于剑下的袁夫人。

“如果我说了,如果我全说了,你是不是可以帮我把脸皮换回来?”袁夫人没有看柳生,而是眼神炽热的盯着刑如意。

“可以。”刑如意示意喜鹊将笔墨递给袁夫人:“若夫人将自己做的事情全部写下来,我便在为夫人换最后一次脸皮。”

袁夫人连忙点头,几乎是将笔墨给抢过去的。

刑如意长叹一声:“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若是人能预知未来,这样的错,是不是就不会再犯了。”

说罢,又将目光转到柳生的身上:“待我为袁夫人换过脸皮之后,你就可以回去交差了。袁夫人亲笔写下的认罪书以及更换下来的嫣红的脸皮就是指证她作案的相关物证,而人证,不出意外的话,他也会自个儿上门。那个人,林虎应当是有印象的,在袁府谋杀案的现场,他们曾见过。有了人证、物证,林虎谋杀的罪名也就可以洗清了。”

“你知道袁夫人会回来?”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让你去义庄抓鬼了。”

“义庄闹鬼与袁府谋杀案又有什么关系?”

“严格来说,关系不大。嫣红是被袁夫人杀死的,这个你已经知道了,而在义庄闹腾的那只鬼是谁,想必你也看得很清楚。没错,就是被你们在城外发现,并且亲自送到义庄去的袁记布庄老板的小妾嫣红。她之所以闹腾,是因为袁夫人弄丢了我给她的东西。”

刑如意指着袁夫人的腰间:“我曾送过她一袋桔梗,那桔梗是混杂在药里的。”

“药里?”

“对,就是嫣红当日为袁夫人抓的药,我将药渣里的桔梗挑选出来,缝在了布袋子里,交给了她,让其随身携带。她若是听我的,一直带着那个东西,躺在义庄里的嫣红就不会起来闹腾。可她偏不在意,偏将那个东西给扔了,于是义庄闹鬼,妙妙被嫣红驱使,最终将嫣红带回了袁府。”

“这些事情,你本可以早点告诉我的。”

“我说了,你会信吗?你虽有怀疑,但我若是告诉你,袁夫人是被我更换了脸皮所以才变成了现在的妾氏嫣红,你信吗?就算你信了,袁夫人自个儿会承认吗?就算她承认了,可她不肯写下认罪书,且依旧顶着嫣红的那张脸,你觉得你家大人会相信你所说的一切吗?”

“自是不信的。”柳生十分肯定的回答:“这些事情,匪夷所思,莫说大人,即便是我,亲眼见了,也仍有些不敢相信。”

第233章 桔梗(16)

“所以——”

刑如意饮了口茶。

“我告诉你与不告诉你又有什么分别。就算我知道那脸皮是嫣红的,就算我知道脸皮是被袁夫人生生给剥下来的,那又如何?人不是我杀的,脸皮不是我剥的,就算我为袁夫人更换了脸皮,我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至于,那被剥皮的嫣红,在我看来不过是死有余辜罢了。她背叛主母,引诱主人,原本就是该死的,况且身为被典卖入府的丫鬟,她的生死本就是袁夫人说了算的,即便是你家大人,也说不出什么来。我这个开设胭脂铺的外人就更没有立场去指责夫人了。

袁夫人有错,错在她不该网杀无辜,她又今日,也是她的报应。”

“你,不像是我认识的如意。”

“那是你从未见过真正的我。”刑如意放下茶盏:“我不是天真善良的小姑娘,更不是那种温柔体贴的家常女子。在我心里,没有绝对的善恶,在我的行事风格里,也没有绝对的标准与框架。说白了,我做事,只凭我是否喜欢。”

柳生的眸光暗淡了下去,他指着袁夫人说:“时候不早了,为她更换脸皮吧。”

“夫人请!”

“帮我,快些帮我换脸。”袁夫人紧抓住刑如意的手臂,将脸皮一并递给她。

“依着铺子里的规矩,我还要再问夫人一句,这脸皮夫人当真要换吗?”

“要换,要换的。”

“夫人不后悔?”

“绝无后悔。”

“夫人怕疼吗?”

“呢?”

“这次换脸与上一次不同。上一次,是将夫人自己的脸皮剥下来,脸皮忠于夫人,自不会挣扎抗拒。这一次,是将嫣红的脸皮从夫人的脸上取下,那脸皮为了自个儿,必定是不愿意。摘取脸皮时,夫人所承受的将会是与嫣红同样的疼痛。夫人,可后悔吗?”

袁夫人抬眼,眸光里有了一丝惧意,但那惧意很快就被坚决所替代。

她微微握拳,闭上眼睛,说了句:“我不怕,为了老爷,我什么都不怕。”

“何必呢?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袁老爷一个男人。”

“可这天底下,我爱的人,却只有老爷一个。”袁夫人苦涩地说着:“就权当是我上辈子欠他,这辈来偿还的吧。”

“既如此,那如意也只能成全夫人了。”刑如意看了喜鹊与柳生一眼,“时间紧,脸皮就在这里换吧。喜鹊,你回后院去,若没有我的传唤,不许出来。至于柳生你,是去是留,是看是避,全由你自个儿决定。”

“开始吧!”柳生站着,一动不动。

刑如意抽出一把尖刀,刀尖锋利无比,她略俯身,将刀尖对准了袁夫人下颌的轮廓线。

刑如意的动作很快,手法也很好,几乎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一张完整的脸皮就被搁在了桌子上。出现在柳生面前的是一张血淋淋的脸,脸上的五官因为疼痛而扭曲着。

就算他是捕快,就算他已经见惯了生死,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死尸却依然没有强大到能够面对这样残忍的画面。他背过身,强压下喉咙里那股难受的感觉,眼前白晃晃,竟有些晕眩。

“若是难受,就吐出来。”

刑如意将取下的脸皮装好,与袁夫人方才写下的认罪书一并交给柳生。

柳生抬头,眼中是无限的惧意。

“我想,你今后大概也不想见到我了。”刑如意轻勾唇角,脸上却也没有笑意:“记得,这锦盒中的脸皮是活的,且不可取出来。待案子被审理清楚之后,你将脸皮带到义庄,交还给嫣红,义庄闹鬼自然可消。至于那个妙妙,你放心,她会好起来的。”

柳生点头,接过锦盒,目光绕过刑如意落到袁夫人身上。当他看到袁夫人的那张脸时,竟有种方才所见种种皆是幻想的感觉。

就在袁夫人被柳生带走的第二天,一个身形伛偻,容貌尽毁,将自个儿全身上下都裹在黑衣中的男人出现在府衙门前。他自称刘五根,是袁记布庄以前的伙计,在布庄大火之后便隐匿了起来。他说袁夫人是被冤枉的,袁家那个侧室嫣红是被他剥去的脸皮,且当场说出了剥皮的地点以及剥皮工具藏匿的地方。

他还承认,袁家的命案是他做的。死在袁夫人卧房中的那个丫鬟是他杀的,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扰人视听,帮助袁夫人完成自个儿的心愿。

刘五根还说,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因为他想报恩。当年,袁记布庄起火时,他因为贪睡,差点被大火给烧死,是夫人不顾安危将他从大火中救出来的。夫人没错,错的是他,他愿意承担所有的罪责,愿意以命抵命。

刘五根被判了斩刑,袁夫人则因为证据不足,在关押了几日之后就被放出来了。走出府衙,第一件事,便是回去找袁老爷,可袁家宅院空空荡荡,袁夫人看见的仍是搁在桌上的那箱银两。

有人说,袁老爷去了寺院,做了吃斋念经的和尚。袁夫人携着那箱银两找了他许久,散尽千金,却始终都没有找到他。

刑如意交给柳生的那两样东西,柳生并未呈交。他知道,剥皮一事,大人若是信了,如意与她的如意胭脂铺便脱不了干系。大人若是不信,那他的递呈就变得毫无意义。

他依刑如意所言,将锦盒中的脸皮还给了嫣红,并且嘱咐老陈将锦盒以及嫣红的尸身尽快烧去。陈妙妙痊愈了,不久之后,就在老陈的安排下嫁给了一个老实宽厚的庄稼人,过着平淡却幸福的日子。偶尔,也会有一个红衣女子入梦,看不见脸皮,吓得心慌。可每每心慌之时,旁边总会有个手臂无声的将她搂过去。

林虎从牢里出来了,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如意胭脂铺讨吃食,看着大腹便便的刑如意,愣是挽起袖子,自个儿下了厨房。

袁家的事,以一种近乎荒唐的方式开始,也以一种近乎荒唐的方式结束。

事后,喜鹊曾问过刑如意,为何要在给袁夫人的布袋子里装上桔梗,那桔梗真那么管用吗?

刑如意笑笑,说了句:“桔梗并不能叫嫣红畏惧,嫣红畏惧的也并不是桔梗,而是藏在桔梗背后的那个人。”

“藏在桔梗背后的那个人?是那个给袁夫人看诊的大夫吗?”

刑如意摇摇头,却没有回答她。

除了刑如意,这世上大概不会有人知道,嫣红在与袁老爷相好之前,曾与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互相倾慕过。那个男孩子家是采药的,他经常会在桔梗花开的时节,摘下一大捧的桔梗送给嫣红。后来,嫣红喜欢上了更体贴,也更会哄人的袁老爷,那个男孩子便默默跟随,去袁记布庄做了小伙计。那场火,是嫣红放的,她原本要烧死的是那个小伙计,她担心小伙计会将她的那些过往说出来。小伙计看见她了,他知道嫣红想要他死,所以他没有逃离,而是在火势起来之前,将一束精心晾晒的桔梗花递了过去。

嫣红怀着复杂的心情逃了,此后的每一年,她都会梦见那个场景,梦见那个男孩子,梦见那一束桔梗花。

嫣红不知道的是,那个男孩子并没有死,他被返回仓库抢救布料的袁夫人宁馨发现,且冒着大火将他从火堆中救了出来。这也是他为何比宁馨伤的更重的真相。他与嫣红的情,没了,但他欠下袁夫人的情,他得还。

他亲手取下了嫣红的脸皮,将它交给了袁夫人,可私心里,却又不忍嫣红就那么死了,所以他将嫣红的尸身放在了洛阳城外。这之后发生的事情,也就是大家伙儿都知道的那些事情。

每个人的心思都是复杂的,嫣红如此,袁夫人如此,被毁了容的小伙计也是如此。

刘五根被处斩的那天夜里,刑如意的腿部又开始抽筋儿了。

她艰难的睁开眼,想要调整一下睡姿,却被小腹内翻腾的痛楚给彻底搅醒了。

“唔……”她深吸一口气,看向自己的肚子,心里念叨着:“小狐狸,你这是想要出来了吗?”

仿佛是在回应她似的,那股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刑如意知道,这是阵痛,是小狐狸即将出世的讯号。她用力握住床畔,大声叫着喜鹊的名字,心里却在咒骂着狐狸。

“臭狐狸,死狐狸,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听着,你给我听着,若是孩子出生前,你还没有出现的话,我这辈子都不要理你了。我发誓……我发誓,我一定会带着咱们的孩子藏起来,让你找都找不到。唔……好痛,生孩子为什么会这么痛?”

刑如意下意识的握紧拳头,正要砸床的时候,她的手被握住了。

“如意——”

是狐狸,这是狐狸的声音。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俊俏的脸,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甩了一个耳光过去,用疼到抽泣的声音说着:“你个死狐狸,你还知道回来啊?”

第234章 狐香(1)

“再不回来,夫人就要带着刚刚出世的孩子跑了。”狐狸为刑如意擦拭着额上不停冒出的冷汗:“猜猜看,我在路上遇见了谁?”

“我管你遇见了谁。”刑如意攥紧了拳头,她知道生孩子很疼,但没生孩子这么疼。腹内一阵紧着一阵袭来的疼痛让她根本无暇再去听狐狸说些什么,只死死咬住下唇:“臭狐狸,你听着,这辈子我就只为你生这么一只小狐狸。痛死了,怎么会这么痛呢?”

“都听夫人的。”眼瞧着刑如意疼得脸都白了,狐狸心乱如麻,可表面还得装着淡定的样子。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是不能乱了阵脚。

“呜~”又一阵阵痛袭来,刑如意一个翻身,咬住了狐狸的户口。

狐狸是修仙的,修仙的狐狸血是甜的。腥甜的味道蔓延至口腔,刑如意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些,她有些愧疚的看着狐狸,委屈兮兮的说:“太疼了,我忍不住。”

“我知道。”狐狸并不觉得疼,反而将自己的另外一只手也递了过去:“还有这只,疼的话,就咬着。”

“不要了。”刑如意虚弱的摇头:“稳婆呢?我找了稳婆的,让喜鹊去把稳婆叫过来。”

“已经去了。”狐狸轻声说着,疼惜的摸了摸刑如意的脸:“要不,我用仙法……”

“不要!我这一辈子兴许也就只能当这一次娘了,十月怀胎的麻烦我都忍了,这点儿疼痛又算什么。若是让你用了仙法,我这前面十个月的苦岂不是白受了。若是将来小狐狸长大了,问起自个儿是怎么来的,我总不能说是你用仙法将其变出来的吧。”

“好,一切都听你的。”狐狸将刑如意揽在怀里:“是不是好些了?”

“你怎么知道?”阵痛间歇,那种痛到想要去死的感觉的确缓和了许多。

“因为夫人说的话多了。”狐狸变出一枚果子:“吃一点,补充体力。”

“仙果?”

“算是吧。”

“能长生不老?”

“不能。”

“能青春永驻?”

“不能。”

“能增加修为?肯定不能,我凡人一枚,根本就没有什么修为,就算它有那般神奇功效对我来说也是百搭。那吃了它,能有什么好处?能缓解我的阵痛吗?”

“不能。”

“那我吃它做什么?”

“补充体力。”

刑如意翻了个白眼,又问:“味道如何?”

“是你喜欢的。”

“那,我若是吃了不喜欢呢。”

“咬我。”

“好吧,我姑且尝尝。”刑如意张嘴,小小咬了一口。味道酸酸甜甜,有点像青梨子,的确是她喜欢的。只是,她正被腹内那只小狐狸折磨,压根儿就没有胃口。

“我累,就不咬你了。”

“好!”狐狸一手抱着她,一手放在她隆起的肚皮上:“乖,不要再折腾你娘了。”

“就是,再折腾,就让你狐狸爹爹打你。”刑如意合着眼念叨,尽量在下一波阵痛袭来前做好心理准备。“你刚说你半路遇见谁了?”

“娘亲,你还好吗?我怎么听着狐狸爹爹叫的比娘亲你还惨呢。”

一个声音,自窗外传了进来。

刑如意睁开眼,看着狐狸,问了句:“殷元?”

“嗯,他说想你了。”

“想我是假,想这人间繁华才是真的。”刑如意皱鼻:“他是偷偷溜出来的?”

“是!”

“会被抓回去吗?”

“狐族长老已经在路上了。”

“你告诉他了?”

“没有!”

“为何不说?”

“说了,他还会逃走。”狐狸轻轻捏着刑如意的鼻子:“别皱,再皱就变丑了。”

刑如意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她稍稍动了动身子,看着狐狸的眼睛,问他:“你是喜欢男孩儿,还是喜欢女孩儿?”

“你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敷衍。”

“那好吧,你生出来的是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浪漫的大实话,刑如意冲着狐狸翻白眼。

“我心里,其实也是矛盾的。刚知道自个儿有孩子的时候,我巴望着能够生个女孩儿。女孩儿像爹,有你们狐族的基因,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再后来,我又希望是个男孩儿,因为人世艰辛,我不忍心我的宝贝女儿来到这世上受苦。

男孩儿,总比女孩儿容易些,不用担心他嫁的不好,会不会受婆家的欺负,他只要安安生生的娶妻生子,用我们给他留下的财富好好的过一辈子就成。人,都是贪心的吧,有了女孩儿,想要男孩儿,有了男孩儿,想要女孩儿。好不容易儿女双全了,又想着再多两个就好了。”

“我们不贪心,我们有一儿一女足以。”

“嗯。”刑如意点头:“有殷元在,有你在,就算将来我不在了,我们的孩子都不会受委屈的。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罢,都会幸福快乐的过完一生。”

“不许说傻话。”狐狸低头,吻住刑如意的唇瓣。

这一吻,转移了刑如意的注意力,她贪恋的伸出手,想要去搂狐狸的脖子。下一秒,更加剧烈的疼痛袭来,她忍不住惨叫一声,咬住了狐狸的舌头。

就在刑如意耗尽体力,忍不住想要狐狸施展仙法将那个调皮的小狐狸给揪出来的时候,腹内突然一空,整个人变得轻松起来。

“恭喜老爷夫人,是位俊俏的小公子!”

男孩儿!

刑如意恍惚的想着,一阵儿婴啼随之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正想合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的时候,原本已经消失的疼痛再次袭来。迷迷糊糊,她似乎到了地府,看见了那个总是吊儿郎当,没什么正形的地府冥君。

“恭喜你,做娘了。”

“也恭喜你,做舅舅了。”

“是呀,我终于做舅舅了。”冥君递上一盏茶:“还想回去吗?”

“回哪儿去?”

“狐狸身边,亦或者是你原本的世界。”

“我还能回去吗?我的意思是我原本的世界。”

“原本是不能的,可天机有变,现在是个契机。”

“什么契机?”

“你多了一个孩子。”

“什么意思?”

刑如意正疑惑着,忽听耳边有人说了句:“恭喜老爷夫人,夫人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呀,正好是个女娃。老爷夫人儿女双全。”

“知道了吧?”冥君抬着下巴。

“龙凤胎?我怀的是对儿龙凤胎吗?”刑如意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我一直以为只有一个。”

“原本,是只有一个的。”冥君伸出一根指头:“不要问我,为什么现在变成了两个。我方才说了,这是天机,也是契机。

这里,有两扇门,推开左边这扇,你可以回到狐狸身边,从此夫唱妇随,儿女双全,但你所拥有的只有短短三年。

推开右边这扇,你可以回到你原来的世界,你会忘了狐狸,忘了所有在这边经历的事情。偶尔想起,也只会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有些奇幻的梦境。

三年后,你会在你的世界里遇到一个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的人,你们会结婚,会生儿育女,会和众多普通人一样,过完平淡无奇的一生。”

“如果我选择后者,我需要牺牲什么?”

“你与狐狸的女儿。”冥君伸手一指,半空出现一张粉粉嫩的小脸儿:“这是你刚刚生下的女儿。你若选择后者,三年后,你的女儿会遭遇一场危机,是生是死,无法预料。”

“也就是说,选择前者,三年后,我会死。选择后者,我的女儿会死。”

“是的。”冥君点头:“一命换一命,等值交换,才是公平。”

“那狐狸呢?”

“这些,是他迟早都要面对的。”冥君将茶盏中的茶水随意的泼洒出去,茶水落地,开出一片荼蘼:“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一个人可以活千年万年,而他爱的那个人却只能活区区数十年。”

刑如意鼻子一酸,又问:“我儿子呢?”

“老天待你们不薄,你的儿子完美的继承了狐族的血统,他会和青丘那些狐族一样,随随便便活个几千年。因为他的出世,狐族固有的格局会被打破,那些原本会发生在你夫君身上的事情全部都会被改变。也就是说,千年之后,青丘不会内乱,你也不会再遇到殷臣司。相反,你可能会遇见你自己的儿子,只是你不会认得他罢了。”

“两个选择似乎都不错。”

“差不多吧。”冥君挥手,那个悬在半空中的粉嫩小娃娃消失了:“你还有一点点思考的时间。”

“不用了。”刑如意微笑着:“我相信狐狸跟我一样,我们宁愿选择短暂的相守,也不愿意就此分离。我知道我会死,从我跟随狐狸来到这个世界,我就知道,我一定会比他先死。所以,我很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甚至是每一秒。现在,我知道了我离开的准确的时间,我会更加珍惜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我是个自私的人,如果没有狐狸,再漫长的岁月对我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选择三年,选择与我的夫君,与我的孩子相守三年。”

“你果然还是这个性子,即便做了娘亲,也没有一点点的改变。”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也是我没有办法的事情。”

“也是,你若改了,那便不再是我觉得有趣的刑如意了。去吧,狐狸他着急了。”

冥君挥手,荼蘼划开,一道红光闪过,刑如意睁开了眼。

眼前,是狐狸慌乱的双眸,她挤出一抹微笑,说:“嗨,我回来了!”

狐狸一把抱住她。

“疼,真的疼。”刑如意环住狐狸的脖子:“刚生过孩子,那些疼痛的感觉都还没有消失呢。对了,你有没有趁着我小睡的功夫给孩子们取名字。”

“夫人不开口,为夫岂敢擅作主张。”狐狸又抱紧了几分:“知道吗?就在方才,我感觉到了害怕!”

第235章狐香(2)

“这两个名字如何?”

刑如意含着笔,将头转向狐狸。狐狸将手中的外衣搭在她的肩上,自背后环住了她,低头,看向宣纸上鬼画符似的两个字。

“难看。”

“是名字难看,还是我这字难看?”

“是字难看。”狐狸说着,伸出手去,握住了刑如意的:“这几个字,得这么写。”

“就知道取笑我。”刑如意低头,在狐狸手背上轻轻咬了下。力度很轻,连个像样的压印儿都没留下。“我的来历,你又不是不清楚。这用毛笔写字,能写成这个样子,我已经尽了全力了。”

“不够努力也就罢了,还净给自己找借口。”狐狸松开手,一把抱起刑如意,将她放到塌上,低头,紧攥住她的眼睛:“懒惰且一味狡辩的夫人是要被惩罚的!”

被那样一张俊美无敌的脸深情款款的盯着,刑如意就算看了几千遍,也还是红了脸。她本想娇羞的低头,忽想到狐狸的本性,随抱住了他的脖子,用魅惑十足的嗓音反勾他:“那夫君大人,想要如何惩罚自己的夫人呢?”

狐狸嘴角上扬,凑近她的唇:“夫人觉得这样如何?”

“不好评价,具体得看夫君大人如何表现了。”话未说完,唇就被某只狐狸给擒住了。

正打算亲昵一番,门外却传来了喜鹊的叫喊声。

“姐姐,姐姐快来!”

刑如意红着脸,从狐狸怀中探出头问了句:“怎么了?”

“刘十三来了,眼下正在铺子里哭呢,哭得鬼哭狼嚎的,吓走了咱们不少客人。姐姐你要是再不去管管,咱这如意胭脂铺可要让他给哭黄了。”

“哭黄了?”刑如意与狐狸对视了一眼:“要不,我先去看看。”

“嗯。”狐狸闷闷的点头,眼底明显带着些欲求不满。

“不高兴了?”

“没有!”狐狸放下刑如意,将滑落到地上的外衣捡起,给她仔细披上:“虽说立了春,可这天气丝毫没有回暖的迹象。你刚出月子,多穿些,免得受寒。”

“知道了。”刑如意踮起脚,在狐狸脸颊上轻轻吻了下:“等我回来。哦,对了,还有两个孩子的名字,今个儿咱必须给定下来。”

两个孩子眼瞧着都要满百天了,可这名字一直没有着落。刑如意倒是想了几个,可左看右看都觉得不怎么满意。好容易今天来了灵感,偏又被狐狸给搅黄了,眼下又出了刘十三的事情,也不晓得天黑之前,能不能把这两个孩子的名字给敲定了。

从后院厢房到前头的铺面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刑如意却还是依着狐狸的吩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她本就怕冷,生了孩子之后,体质越发的弱了,甚至连鬼术都不能很好的施展。若是以前,她大概还会考虑一下自个儿是不是够美的问题,眼下却只想着好好保养自己,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

三年,冥君说的,她与狐狸,还有孩子们只有三年的缘分。这三年,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的。

当她睁开眼看见狐狸,看见孩子们的那一刻,她就告诉自己,以后不该管的闲事不管,不该问的事情不问,不该有的好奇心少有。可面对着痛哭流涕的刘十三,她的心还是软了。

“哎呀,我说十三哥,你就别哭了。我家掌柜已经站在你面前了,你倒是给她说啊。”

喜鹊急得跺脚,偏那个身高八尺,看起来又高又壮的男人在嚎哭不止。

“十三,到底怎么了?”

“掌柜的,掌柜的,我求求你,救救我爹,救救我爹吧。”

“刘老爹?”刑如意看了一眼喜鹊,喜鹊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刘老爹怎么了?你先别哭,先把话给说清楚。”

刘十三的父亲名叫刘记,是一名靠捕蛇为生的捕蛇者。

柳宗元曾写过一篇《捕蛇者说》,说是在永州的野外出产一种奇特的蛇,它有着黑色的底子白色的花纹。这种蛇,若是碰到草木,草木就会干枯而死,如果咬到了人,人也会立刻毙命。此蛇虽毒,却是很好的药引子,可以用来治愈麻疯、手脚拳曲、脖子肿胀、恶疮,还能去除死肉,杀死人体内的寄生虫。

因为功效显著,所以权贵人家都争相恐后的想要得到这种蛇,皇帝知道了,就让太医发下命令,每天征收这种蛇两次,凡事能捕捉到这种蛇的人,可以冲抵赋税。

洛阳城郊虽没有这种蛇,但却遍生着别的蛇,这些蛇同样可以入药。城内也有不少饭馆,是靠做蛇羹为生的,于是这捕蛇,也就成了一项正儿八经的工作,其收入更是高于别的做苦力的。

刘十三的父亲刘记,就是靠捕蛇为生的人。他早先也会跟着父亲一起,但他胆子小,在被蛇咬了一回之后,就再也不肯去了。刘记拿这个儿子没办法,就将捕回来的蛇打死,取出蛇胆,剥下蛇皮,再将蛇肉统一归类,由刘十三送到各处贩卖。

刑如意铺子里有一款卖的很好的蛇油膏,这原材料便是从刘十三那里买的。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了。

刘记,刑如意也见过两回,印象中是个沉默寡言的老人,因为常年捕蛇,身上总是带着一股与蛇很相似的腥臭味儿。

刘十三止了嚎哭,又抽泣了许久才抹着眼泪道:“我爹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三天前,我爹出门捕蛇,说是回春天的蛇最容易捉。按照以往的习惯,最多两日,就回来了。可这一走,竟走了三天。”

“许是去的地方远了。”

“也有可能。”刘十三先是点了下头,紧跟着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掌柜说的,我跟我娘也想过。这蛇虽然多,可也架不住成年累月的那么捉,捉的人多了,蛇自然也就少了。我爹这人,要强,就是捕蛇也总要比别人多捕一条才行。原想着,他是去别处捉了,直到邻居王叔被抬回来,我们才知道,出事了。”

“王叔又是谁?”

“跟我爹一样都是捕蛇的,从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捕蛇。这回出去,两个人也是一起的。”刘十三抹了把眼泪:“王叔不是活着回来的。”

“死了?”

“嗯!王叔被拉回来的时候,脸都变形了,就是那种青灰色的,看起来很怕人的那种颜色。脸也跟平常不一样,像我娘蒸的馒头一样,肿胀着,若是不仔细看,几乎都看不出那个人是他。”

“是被蛇咬死的?”

“嗯,是被蛇咬死的。”刘十三指了指自己的小腿:“咱们村子,十家有八家都是捕蛇的。老人们一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是中了蛇毒。翻开他的裤脚一看,这个地方果然有两个被蛇牙咬过的痕迹。王叔的腿是白的,青白的,那伤口却是青黑色的。”

“那王叔是谁抬回来的,抬他回来的人有没有告诉你们,是在哪里发现的王叔,有没有见到你爹?”

“问了,不光我问了,我娘也问了。抬王叔回来的那两个都是隔壁村的,我们也都认识。一个叫刘长,一个叫马未,都是村子里种庄稼的,那个刘长与我们家还是亲戚关系。他们说,王叔是在他们村的村头发现的,发现的时候,王叔已经死了。因认出了他身上的衣裳,两个人报过村长之后,就把他给送了回来。至于我爹,他们说没见过,但依着王叔中毒的情形来看,我爹应该也不会走的太远。”

“据我所知,这洛阳城郊并没有毒蛇,这咬死王叔的蛇是从哪里来的?”

“掌柜的说错了,咱这里是有毒蛇的。”刘十三顿了一下:“我听我爹说过,咱们这里是有毒蛇的,只不过毒性没有那么大,而且这毒蛇出没的地方,往往也都会生有解毒的药草。常年在外捕蛇的人都知道,也都认识这些解毒的药草,就算被咬了,只要及时找到药草,外涂抹,内服下,很快也就缓过来了。我也被蛇咬过,咬我的就是一条毒性不是很大的蛇,我爹只用了一个转身的功夫就给我找来了药草。那药草很苦,但吃过之后,伤口麻痹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只不过我胆子小,从那之后,就再也不敢跟着我爹上山捕蛇了。”

“王叔认得那些草药吗?”

“自是认得的。”刘十三忙点头:“王叔早年做过药坊的学徒,不光认识那些药草,还会自配解毒的药粉。我们村好多捕蛇的身上都带有王叔给配的药粉。虽说,这村子里也有被蛇咬死的人,可大家伙儿都没想到,王叔他也能被蛇给咬死。”

“那,可能从王叔被咬的伤口判断出是什么蛇吗?”

刘十三摇摇头。

“若能找出那条蛇来,我也就不必来求掌柜了。我听人说过,掌柜的不似一般胭脂铺的女掌柜,您会的东西很多,还会给人查风水,看命,就跟老人口中念叨的活神仙似的。我求您,帮我找找我爹,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刘十三说着,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刑如意的面前,双手更是突兀的抓住了她的衣角。

就在那个瞬间,她看到了一副画面。画面中是一个蛇窝,蛇窝中盘踞着一条浑身血红的大蛇,而那只大蛇正眸光冰冷的盯着她。

第236章 狐香(3)

刑如意不怕蛇,但她讨厌蛇,讨厌这种通体冰凉,软若无骨,总是冲你吐着鲜红信子的东西。

刘家的闲事,她不想管。可刘十三一个大男人跪在地上抓着她的衣袖哭,她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都说一孕傻三年,她这会儿,当真没了主意。

“十三哥这不是难为我家掌柜吗?”不等刑如意开口,喜鹊就把刘十三的手给掰开了:“莫说我家掌柜不懂十三哥你说的那些,就是懂,眼下也用不得。”

“为何?”

“为何?十三哥你居然问我为何!”喜鹊生气的看着刘十三:“这满洛阳城的人谁不知道我家掌柜才刚生了宝宝,眼下这百天都还没过呢。这旁人生孩子,也就生一个,我家掌柜可是一下子生了两个。这身子没有个一年半载是养不好的。刘老爹不见了,咱们也着急,可再着急,十三哥你也不能让我家掌柜的跟着你去冒险吧。这大冷天儿的,你总不好让我家掌柜跟你上山去吹风吧?若是我家掌柜的病了,你心里能过得去吗?”

“喜鹊!”

“话糙理不糙,掌柜的你也别嫌喜鹊多事。这俗话说的好,谁的主子谁心疼。”

“有这句俗话吗?”

“怎么没有?”喜鹊拦在刑如意跟前:“反正,这闲事咱们胭脂铺不管,掌柜的你也不能管。”

“我没说要管。”

“掌柜的……”听到刑如意说不管,刘十三的眼中明显有了失落,“喜鹊姑娘说的也是,十三不该因为自己家里的事情就不顾及掌柜的身体。掌柜的保重,十三这就回去了。”

刘十三转身时,整个背都跟着垮了下去。

即便胆小,也总归还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的父亲,痛哭流涕,甚至不惜跪在她的面前,他一定是到了穷途末路,一定是没有了别的法子可想才会这样的。

刑如意从他垮下的脊背上看到了绝望,一种儿子再也找不到父亲的绝望。

“十三。”她控制不住的开口:“我没说要管,却也没说不管。”

刑如意终归还是心软了:“我虽不能跟你上山去找刘老爹,但却可以随你去你家里看看,或者是去你邻居家里看看。我不会算卦,但会一点点寻人的本事,兴许能发现关于你爹的线索。”

“真的?”刘十三的眼中又有了光彩。

“真的,不骗你。”刑如意笑了:“但你得等一会儿,我去准备些东西。”

“掌柜的——”喜鹊拉住刑如意的手臂,牙齿咬住了嘴唇。

“乖,留在家里帮我照看好那两小只。”

“你真不能去!”

“放心吧,我让你狐狸姐夫陪着。有他在,你这个丫头总能放心了吧。”

“不放心!”喜鹊仍是不肯松手:“狐狸姐夫虽好,却不及我细心,这女人家的事情,有很多他都是顾虑不到的。”

“我知道你关心我,我保证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刑如意拍拍喜鹊的手,示意她放开:“想想看,刘老爹对于十三和他娘来说是多重要的人。十三这个时候来找我,一定是因为他没辙了,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我若是拒绝了,将来想起,一定是会后悔的。喜鹊,你也不希望我将来因为后悔而内疚是不是?”

喜鹊抿了抿嘴,又考虑了一阵儿,才将自己的手松开。

刑如意回到后院,与狐狸说了刘十三的事情,却隐瞒了自己看到的那个画面。

“你打算怎么做?”

“我跟刘十三先回他家里看看。十三娘身体不好,遇到这样的事情,难免悲痛,心情郁结。十三的性子我也了解,如今他爹不见了,若是他娘再出了事情,他必然会一句不振,就此消沉下去。他人挺好的,知道我不喜欢碰蛇,每次送蛇来的时候,他都会帮我处理,尽管他自己也害怕的很。”

“我知道了,我会负责找到刘老爹的。”

“小心些。”刑如意想到那个画面,想到画面中间出现的那条蛇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放心,这世上能伤我的东西没几个。”

“不怕明抢就怕暗箭,当然,我家夫君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刑如意靠进狐狸怀中:“早些回来,孩子还等着咱们给取名字呢。”

“夫人做主便是。”

“想得美,孩子是我生的,连取名字这种小事你都不愿意费心,这世上的爹是那么好当的吗?”刑如意佯装生气,捏了捏狐狸的鼻子:“换个模样吧,你俊俏的样子,只许让我一个人看。”

“真霸道!”

“不光霸道,我还爱吃醋呢。”刑如意捏捏狐狸的脸:“赶紧,麻溜儿的给夫人我变幻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出来。山中多精怪,我可不想你给我招惹一朵烂桃花回来。”

“全听夫人的。”狐狸说着,脸上微光一晃,一张平淡的路人脸就出现了。

刑如意瞧了半响,这才满意的放行。

“行了,去吧!”

“夫人不打算送送吗?”

“送什么送,你施个法术消失就是了。”刑如意瞥了狐狸一眼:“你若用现在这张脸走出去,旁人还以为我偷养了个汉子呢。”

“夫人说的极是。”狐狸拱手,起身时,一道白光闪过,人也消失了。

“唉,做狐狸真好,做青丘的有仙法的狐狸更好。”刑如意看着狐狸消失,低头,拉起裙摆看了看自己的脚:“得了,作为一介凡人,我还是踏踏实实靠脚走路吧。”

从如意胭脂铺走出来时,就看到了停在铺子外头的那辆马车。

马车装饰豪华,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坐得起的。

喜鹊正打算上前询问,马车上垂着的那挂帘子却从里头掀开了。随后,走下一名面皮白净的中年男子。目光对上刑如意,微微点头,随后问了句:“可是胭脂铺的如意姑娘?”

“是如意,但却不是姑娘。”

那人一愣,随后道:“殷夫人!”

“你不是来买胭脂水粉的。”

“夫人说的不错,我是替我家主人送东西的。”那人说着,摆了摆手,跟在车后的小厮忙递上两个盒子。

第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装的是一副卷轴。

第二个盒子打开,里面装的是一支精致的如意造型的玉簪,簪子上还写着一个“刑”字。

“你家主人是……”

“夫人的故人。”那人微微颔首:“我家主人原是姓常的。”

常泰!

刑如意心里划过那个名字。

“不好意思,我并不认得什么姓常的。”

“夫人不记得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却是记得夫人的。主人让我给夫人带句话,说是石榴花开时,他在第一次遇见夫人的地方等着夫人。主人还说,此次见面,只是故人叙旧,让夫人不必多想。”

那人欲走之时,又留下一句话:“哦,还有一句话,也是主人让我带给夫人的。主人说了,有些事情,是主人办不到的,但有些事情,却是除了主人旁人都办不到的。夫人若是遇到了难事儿,只需拿着这块玉佩就可以见到主人。主人留下话来,夫人见他,不必拘泥于时间。”

话落,方才捧着盒子的小厮又走了过来,双手向上,奉上一块精致的玉佩。

刑如意本想拒绝,却听那人又道:“夫人最好拿着。主人近些年脾气不好,若是殃及了夫人周边的那些人……这样的结果,夫人也是不愿意见到的吧。”

“你家主人倒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看来,夫人是想起我家主人了。”那人笑着,弯腰,进了马车。

“姐姐,这阴阳怪气的人是谁啊?”喜鹊凑过来,小声的问了句。

“太监。”

“嗯,是挺像的。”

刑如意说的是真太监,喜鹊却误以为那只是个形容词。

刑如意将锦盒递给了喜鹊,让她带回铺子里找个地方搁置,那只玉佩却留了下来。

当她选择回到洛阳,就知道一定避不开他的眼线。只是,她没有想到,如今高高在上的他,还会想着见她。见她,当真只是为了叙旧吗?

带着繁杂的心绪,刑如意到了刘十三所在的后杨村。

后杨村一共三十八户人家,村中多是猎户,在靠捕蛇为生之前都是打猎的。村中房舍稀疏,院墙也多是以木制的篱笆为主。视线穿过院墙,还能看到一些动物的皮毛或者是已经被弃用的打猎的工具。

刘十三的家位于后杨村的中间,房屋是石木混搭的,院落打扫的也比较干净。旁边就是刘十三口中那位王叔的家。因为家中死了人的关系,院子前后都还挂着白布,门前破了的门柱上还贴着挽联。

“这王叔可是已经入土为安了?”

刑如意本是随意的问了那么一句,哪曾想,刘十三瞬间变了脸色。

他看着王叔家的院子,眼底透出一丝恐惧来:“原本是葬了的?可是……”

“可是什么?”

“他又回来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他又回来了。”

“真的,是真的,他又回来了,就在下葬的那天晚上,他从坟地里爬回来了。”刘十三的嘴唇开始控制不住的打哆嗦:“像蛇一样的从地里爬回来了。不光爬回来,他还……他还咬了王婶儿一口。”

第237章 狐香(4)

门檐上缠绕着一条黑黄纹路相交的蛇。听见脚步声,蛇头扬起,冲来人吐着信子。

“这蛇,没人捉吗?”

刑如意蹙眉看着那条蛇,她讨厌从它盘踞的门檐下穿过。

“它是跟着王叔回来的。”刘十三看了那蛇一眼,眼中有些恐惧:“村里老人都说这蛇邪气,再加上王叔的事情,谁都不敢去捉。”

“方才在路上,你说那王叔下葬之后又从墓地里爬了回来,还咬了王婶儿一口,这又是怎么回事儿?这件事儿,在如意胭脂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不是我不说,是我不敢说。”刘十三低下了头:“我担心我若是说了,掌柜的就不肯帮忙找我爹了。”

“现在,我人已经来了,事情原委,你总可以说了吧。”

“其实,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十三看了眼那条盘在门檐上的蛇,抱着头,蹲了下来:“王叔死的蹊跷,闹的咱们整个村子都是人心惶惶的,这天一黑,大家伙儿都不愿意出来了。我和我娘因为我爹的事情,夜里睡不着,屋里的灯一直都点着。就在王叔下葬的那天夜里,我和我娘正在屋里说话,忽听到外面有声音。”

刘十三抬头看着王叔家的院子。

“那不是人走路的声音,而像是有什么人在拖着东西走路的一样。我好奇,就顺着窗户往外看了那么一眼。院子里白晃晃的,什么都没有。远处,也只有积雪和树木的影子。正奇怪呢,就听见王婶儿喊了一声:奎子!”

“奎子?”

“王叔的小名儿,王婶儿一直都那么叫他。”刘十三的脑袋又垂了下去:“刚听见的时候,我和我娘也没想到会见到那么吓人的情形,我们都以为是王婶儿想念王叔,心里难受所以大半夜的才喊了那么一嗓子。可等我们从屋子出来,隔着这篱笆看向王婶儿的屋子时,才发觉这事情有些不对劲。”

刘十三的双手用力绞在一起:“王婶儿家的窗户跟我们家的一样,都是用纸糊的。这纸都是草纸,薄得很,冬天这风稍微厉害一点就能给吹透了。所以,隔着窗户,差不多也能看见里头的情形,尤其这屋里还是亮着灯的。

我和我娘看见窗户上有两个影子,其中一个,是王婶儿。她胖,比我们村子里所有当了娘的女人都胖。所以,她的影子也比较好辨认。另外一个,隔着窗户我们辨别不出来是谁,只能隐隐约约看出来是个男人。他的身形很奇怪,就像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树藤缠在王婶儿的身上。

就在我和我娘疑惑着那个东西是什么的时候,王婶儿家的屋门竟给撞破了。借着灯光和雪光,我们这才看清楚那个缠在王婶儿身上的不是东西,而是白天刚刚给下葬的王叔。”

“然后呢?”

“我娘当时就给吓着了,两只手就那么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也吓坏了,就喊了几嗓子。喊我娘,还喊救命。村子里的人很快就出来了,看到那个场景,大家也怕。最后,还是村长站了出来,说要是不把王叔给拿住了整个村子都得遭殃。”

“那王叔和王婶儿呢?”

“王叔被捆起来了。”

“王婶儿呢?”

“王婶儿……王婶儿……”刘十三吞吞吐吐了半响,“反正王叔和王婶儿家现在没人了,掌柜的你还是先到我们家去看看吧。我去求你,是为了找我爹的。”

刘十三有所隐瞒。

刑如意朝院子里看了眼,收回目光时对上了那条花蛇的眼睛,花蛇晃了晃脑袋,将头耷拉了下去。

这条蛇,并没什么邪气。

“走吧,去你家里看看。”

从王叔家往前走十多步就是刘十三的家。篱笆门开着,院子打扫的也很干净。

刘大娘躺在朝阳的堂屋里,人病恹恹的,脸色呈现一种极为难看的蜡黄色。刑如意为其诊脉,发现她是旧疾未愈,又因劳神多度,加之惊吓,多方作用之下才会一病不起的。她写了一个药方递给刘十三,叮嘱他晚些时候去城里抓药。

待刘十三转身去放药方时,刑如意又从袖口中掏出了个瓷瓶,搁在刘大娘鼻子下面让她闻了闻。

刘大娘的气色瞬间变好了许多。

“这是——”

“狐香。”刑如意晃晃手中的瓷瓶:“有定神、安眠驱邪的功效。”

“难怪我觉得身子轻松了许多。”刘大娘笑着,拉了拉刑如意的手:“你就是刑掌柜吧?我时常听我家老头子和十三说起你。他们都给我描述过你的样子,所以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你来了。”

“刘老爹和十三经常提起我吗?”

“嗯,经常的。你别看我那老头子一辈子都没啥大本事,可这心劲儿高着呢,能让他夸的人不多。”

“大本事也不是非得治国平天下,能把自己家里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能让妻子,孩子跟着自己不受罪,不受委屈就是大本事。刘老爹虽不爱说话,可我瞧的出来,他是个好爹爹,也是个好相公。”

听刑如意这么说,刘大娘竟像个还没有出阁的姑娘那样一下子红了脸。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我跟我们家老头子这么些年,虽没享过什么大福,却也没受过什么大罪。如果再让我回到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想我还是会选他的。”

“大娘跟刘老爹的感情真好。”

“什么好不好的,就跟寻常的夫妻一样,该吵架的时候也吵架,该红脸的时候也红脸。不过有一点,我这老头子不喝酒,也不打人。”

“打人?这村子里还有喝醉了打妻子的人吗?”

“有啊,住在我们隔壁的王家妹子就经常被她男人打。”刘大娘摇了摇头:“说起来,这王家妹子也是可怜人。她原本是庄户人家的小姐,家里有十几亩田地收租,上头又有几个哥哥宠着,虽不像你们城里的小姐那样穿金戴银,但在我们乡下,也是娇贵的很。可这老天不长眼,就在王家妹子满十六岁那年,一个刮风下雨的天气,他爹竟好生生的被雷电给劈死了。她娘,原本身子就不好,伤心过度,没几天也去了。”

刘大娘连着叹了好几口气。

“爹娘没了,还有哥哥。王家妹子那几个哥哥也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对这个妹妹更是宠爱有加。可也不知怎么的,就在王家妹子的爹被雷劈死的那一年,她那几个哥哥也都继而连三的出了事儿。大哥,是失足掉下深沟摔死的。二哥,是去查看粮仓的时候被火给烧死的。三哥,死的就更蹊跷了,是回家路上拌到石头给磕死的。四哥,为人谨慎,原想着他会好好的,不曾想竟在下地的时候被蛇给咬死了。这短短一年时间,王家除了王家妹子,剩下的都死了。”

“那王婶儿是怎么嫁给王叔的?”

“说来也巧,十三他王叔那年正好在她们家里做短工,见王家妹子可怜,就处处帮衬着她。一个姑娘家,家里突然遭遇那么大的变化,自然是熬不住的。又碰上个处处帮着自己,对自己好的男人,可不就嫁了吗?”

“王婶儿既然嫁给了王叔,那家里的田地是不是也都归王叔所有了?来时,正好在王叔家门外下车,可怎么瞧,他们家都不像是很富裕的样子。”

“家产都给败光了,哪里还能富裕的起来。”

“败光了……是被王叔给败光了吗?”

“不是他还能是谁?他王叔看着挺精明干练的,平时做事儿也不糊涂。跟我家那个老头子相比,人那脑子更是灵活的很,学啥干啥都是像模像样的。可有一点,他爱喝酒。这一喝了酒,就耍酒疯,一耍酒疯不是摔东西就是打人。”

“喝酒也不能把田产都给喝光了吧?”

“自是不能的。”刘大娘又叹了口气:“他王叔年轻时候懒,不愿意下田,更不愿意出去收租,觉得收租都是没本事的人做的。在他与王家妹子成亲后不久,他就做主将那十几亩田地都给典卖了。”

“典卖了,也还有银子吧。”

“可不是嘛。那十几亩都是上好的田地,卖了得有几百两银子。这些银子若是留着,也能过大半辈子的,可他王叔偏偏迷了心窍,想去做官。这官没做成,银子让人给偏了。后来,又去学着做大夫,抓了几天药就觉得这做大夫也不好,吊儿郎当的晃着,一晃就晃到这把岁数了。这本事没见长,酒瘾和脾气倒是长了不少。咱们村子的人都想着,这王家妹子十有八九是要被他给打死的,没曾想,到了最后,竟是被他给咬死的。”

“这王婶儿是给咬死的吗?”

“这个,我倒是没亲眼见着,听十三说是给咬死了。”刘大娘累了,说话时,眼皮总是时不时的往下耷拉。

刘十三放好了药方,又出去给他娘倒了些水来。见刑如意一直与刘大娘说话,便闷着头站在一旁,也不搭话。这会儿,见他娘睡了,才催促着问道:“掌柜的什么时候找我爹啊?”

“不着急,待我问问它再说。”

刑如意朝外头指了指,只见那条原本盘踞在王叔家门檐上的花蛇不知何时爬上了刘十三家的窗台。

第238章 狐香(5)

“问它?它……它只是一条蛇。”

刘十三显然惧怕那条花蛇,他缩了下肩膀,往母亲的床榻旁移去。

原本已经合上眼睛的刘大娘,听见动静,又掀开了眼皮,瞧见爬在窗台上吐着蛇信的那条化蛇,忍不住白了刘十三一眼,骂了句:“没出息!你爹捉了半辈子的蛇,不知道被咬过多少回,怎么到了你这里,变得如此怯懦、胆小、不争气!”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娘,不是人人都能像我爹那样。”

“我瞧着咱们整个村子就你没出息。”刘大娘转过脸去:“离我远些,看见你就生气。”

刘十三动了动嘴唇,将头低了下去。

“这蛇,的确是个不讨喜的东西,但有一点,它却是比人强的。它不会说假话,也不擅长说假话。”

尽管不喜欢这种软趴趴,浑身冰凉的动物,可迫于眼前的需求,刑如意还是将自己的手臂给伸了出去。花蛇歪着脑袋看了看她,顺着她的手掌,爬到了她的胳膊上,缠成一圈儿。

“你见过住在隔壁的王叔吗?”

花蛇摇着脑袋吐信子,发出“哧!哧哧!”的响声。

“那我再问你,王叔是自个儿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吗?”

花蛇朝刘十三看了眼,继续摇头,发出“哧!哧哧”的响声。

“掌柜的听得懂蛇说话?”刘十三不敢看蛇,将身子背了过去,声音里夹带着颤音儿:“这蛇它……它说了些什么?”

“它说它认识住在隔壁的王叔,因为那个叫做王叔的男人占了它的窝,它被迫无奈才会来到村子里。它还告诉我,王叔是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它,说了那么多?”

“嗯。”刑如意点头,将手搭在窗台上。花蛇晃晃脑袋,从她的胳膊上爬了下去。“小花还告诉我,它见过你爹。”

“它见过我爹?那我爹呢,他在哪儿?”

“山上。”

“不可能!”刘十三快速回答。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因为我爹失踪之后,我们上山找过。他不可能在山上,如果他在的话,我们怎么会找不到呢。”

“那是因为他害怕被你们找到!”刑如意寻了张凳子坐下来:“十三,你对我说了谎,且不止说了一个谎。”

“我听不懂掌柜的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刑如意紧了紧衣裳:“那我们就从刘大娘刚刚讲的那个故事说起吧。”

刘十三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刘大娘,露出心虚的表情。

“王叔,原名王奎与你爹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用村里人的话说,是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的朋友。你爹虽然只比王奎大了七天,但他为人实在,是个值得依靠的男人。王奎呢,正好相反,他看似精明,却不能干,但因为生了一张能活会道的嘴,在村子里比你爹人缘要好。

王婶儿娘家也是姓王的,说起来,与这王奎还是远亲。按照辈分,王婶儿还应该管王奎叫表哥。

你爹是与王奎一起到王婶儿娘家做短工的,且两个人一同喜欢上了当时还是王家小姐的王婶儿。你爹老实,只知道拼命干活。王奎呢,则利用那一张巧嘴,日渐赢得了王婶儿的芳心。

这王婶儿是个未曾出过门的小姑娘,经不住王奎的哄骗,可王婶儿的爹是个同样精明的庄稼汉,他一眼就看出王奎那小子居心不良,且不堪托付终身。本想着,等那一季的秋收结束后,就将王奎从庄子里赶出去,没曾想,王奎先一步从王婶儿嘴里知道了这个消息。

你说他是为情也好,为财也罢,总之他生了歹念。

他先是利用雷电劈死了王婶儿的爹,接着又设计将王婶儿那几个哥哥一一谋害。这件事,他本做得十分严密,但不想在谋害王婶儿四哥的时候被你爹给撞破了。

你爹去找过王婶儿,他本想将这件事告诉王婶儿,甚至还想过陪王婶儿一起去衙门报官。可当他看到王婶儿柔弱无助的趴在王奎怀里哭的时候,他改了主意,他决定接受王奎的提议,收下王家的那一亩良田,从此对王家庄里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

两家毗邻而居是王奎的意思,他的本意就是监督你爹的那张嘴,让他时时刻刻的注意着,不要将当年的事情外传。你爹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关于王家庄的事情,他一直搁在肚子里,连你娘都没有说过。

如果王奎对他的妻子一直很好,生活或许会这么平静的过下去。只可惜,王奎是个不知知足的人,且骨子里有些混账。他喜欢喝酒,更喜欢在酒后殴打王婶儿。隔着这两道篱笆,你爹将王婶儿的哀嚎全听在耳朵里。他原本就心怀愧疚,因为王奎的混账,对王婶儿就更多了一份怜悯与疼惜,他甚至觉得,他有义务保护王婶儿,照顾王婶儿。”

“我那老头儿跟王家妹子是清白的。”刘大娘一下子坐了起来:“王家妹子的事情我都知道。老头儿觉得她可怜,经常劝他王叔,也经常让我过去帮衬一下他王婶儿。他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

“是的,刘大娘您的确都知道,甚至一开始,您也是同情王婶儿的,可这份同情伴随着刘老爹对王婶儿的关心越来越多,眼神里带着的疼惜越来越多,您这心里也开始变得不平衡起来。”

“你胡说!”刘大娘恼怒的指着刑如意:“出去!你给我出去!我本以为你是个城里来的夫人,懂规矩,知分寸,却没想到竟是个信口开河的。”

“等我说完,我自会出去。”刑如意虚空一点,刘大娘就那么张着嘴定在了那里。

“掌柜的,你把我娘怎么了?”

“你娘没事儿,我只是觉得她有些聒噪。”刑如意掏了掏耳朵:“我跟你来,是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帮你找你爹的,可不是来听你娘指责,受你娘辱骂的。”

“我娘她,不是那个意思。”

“是也好,不是也好,我刚说过了,等我把话说完,我就会离开。当然,答应你的事情,我也会办到。”

刑如意对刘十三勾了勾手指,问他:“你爹的失踪,是不是跟娘有关系?”

“没……没有!”

“哦,那就是跟蛇有关系了!”刑如意拍腿站了起来,走到窗口,推开窗子,看着王家的院子:“事情应该从一个晚上说起。那天晚上,王奎又喝酒了,他喝得醉醺醺的,走路都要飘起来的那种。他手里拎着酒壶,用脚踹开了自家的篱笆门,抬着朦胧醉眼,支吾不清的喊着王婶儿的小名。王婶儿答应了,但她没有向往常那样跑出来迎接他。王奎晃晃悠悠站在院子里,看见窗户上映着两个人的影子。气恼之下,他将手中的酒瓶朝着窗户掷了过去。砰的一声,外加一声惨叫,跟着从房内冲出来一个人。那人,不是王婶儿,而是你爹!”

刘十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王奎掷出去的酒瓶穿过窗户砸到了王婶儿的头上,她被砸的头破血流,样子十分可怜。你爹恼怒之下,从屋内冲了出来,与院子里喝的醉醺醺的王奎扭打到一起。你和你娘听到声音,也从屋里跑了出来。他着急慌忙的前去拉架,你娘却站在院子里,用一双带着嫉妒和仇恨的眼睛瞪着额头还在流血的王婶儿。

发生在王家院子里的事情并未引起村民们的关注。王奎打王婶儿,这是村子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你们跟王家是邻居,出现在王家的院子里也能说的过去。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看似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天,酒醒之后的王奎忘记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所有的事情,甚至,他还以为自己身上的伤是喝醉了之后自己磕碰的。他找你爹出去喝酒,你爹则因为动了杀机,约他一同上山捕蛇。没有人知道,此时,还有一个人也动了杀机。那个人,就是你娘。

你爹虽不好酒,可上山捕蛇时,都会随身带着一壶雄黄酒。你娘,暗中将你爹的酒壶给换了,并且在里头放了一条小青蛇。那蛇,是有毒的。”

提到小青蛇时,刘十三的眼皮颤了颤。

“那天,你爹原本是不想让你跟着上山的,可你偏要跟着。到了山上,你爹就把酒壶递给了你,说是万一遇到了蛇群,就含一口雄黄酒喷出去。也不知你是走运呢,还是不走运,你真碰到了一个蛇窝,且还有几条蛇窜了出来,缠到了你的脚上。你心慌意乱之下,抓住酒壶将壶塞咬开,结果却被关在酒壶里早已愤怒不堪的小青蛇给咬了一口。

这,就是你被蛇咬的真相。

作为捕蛇者的儿子,你自小就与各种蛇类为伍,绝不可能像外人说的那样,因为被蛇咬了一口就惧怕起蛇来。你害怕的不是蛇,而是被蛇咬的真相。你和你爹都清楚,那小青蛇是你娘放进去的。只不过,你爹以为你娘是拿错了酒壶,而作为旁观者,你却十分清楚,你娘是想要杀死你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十三脚步踉跄的向外跑去:“我去找我爹,我得去山上找我爹!”

“你爹不在山上!”刑如意指着刘大娘的床板:“你爹在你娘的床板下面!”

第239章 狐香(6)

“你爹在你娘的床板下面,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挖开看看!”

“娘……”刘十三站在门口,看着坐在床板上的刘大娘,眼神复杂,表情纠结。

刘大娘同样看着儿子,但她被刑如意用法术虚空定住,这会儿既张不开嘴,更说不出话。

“你去胭脂铺找我,不是因为听说了我会看风水,会卜卦算命,而是因为听说我会捉鬼。”刑如意看着床板下面:“你害怕你爹,害怕那个已经变成冤魂的你爹,所以你找我,不是为了让我帮你找爹,而是让我帮你驱鬼。十三,说实话,并不难。”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刘十三痛苦的抱住了头:“你说的没错,我娘是想要杀死我爹,我爹也的确想要杀死住在隔壁的王叔。一次不成,他们就谋划了第二次。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王奎是怎么死的?”

“被我爹杀死的。”

刘十三将十根指头全部扣进头发里。

“我爹常说捕蛇是不能捕一辈子的,这蛇生的不如人快,长得不如人快,跑得更不如人快。长此以往,日后我们将会无蛇可捕。

为了我和我娘,我爹决定饲养更能卖钱的毒蛇。

那些毒蛇,都是他从南边带回来的,害怕村里人眼红,就在山上寻了个结实的坟墓,将其挖空之后变成了蛇穴。

我跟着我爹上山那回,我爹就打算将我支开,将王叔给引到蛇穴里头。没曾想,我娘竟暗中调换了我爹随身带着的那瓶雄黄酒,我在慌乱中被蛇给咬了。我爹为了救我,自然也就顾不上王叔了。

王叔他,丝毫没有察觉。

前几日,王叔喝酒之后又开始打骂王婶儿。我爹抄了跟木棍就跑了出去。等我和我娘出屋想要拦他的时候,王叔已经倒在了地上。

我从未见过我爹脸上出现的那种表情,他就像是官府通缉的那种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一样。他根本不看我和我娘,拖着王叔就把他给拖到了王叔家的屋里。等我得再出来的时候,肩上多了一个麻袋。我知道,王叔就装在那个麻袋里。

我爹虽然瘦,但力气很大。他扛着王叔出了院子,直接往山上去。我和我娘都知道,要有事情发生了,而且还是关乎人命的大事情。我胆小,我懦弱,我明知我爹做错了,可我压根儿就不敢追上去救王叔,甚至不敢出声劝他。

后来,我爹回来了,他指着王叔家的院子说:那个混蛋,再也不能犯混了!

我爹杀了人,他是杀人犯,若被官府发现,是要偿命的。

我娘死死拽住我的手,对我说:王叔是上山捕蛇了,他的死与我们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王叔在蛇窝里挣扎。

醒来,我看见一条蛇缠在屋顶上,我觉得害怕,就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听见我爹我和娘吵架,听见我娘在哭,听见我娘在质问我爹是不是喜欢上了王婶儿。她还问我爹,为王婶儿杀人值得吗?问他究竟有没有想过我娘和我。我爹许久没有吭声,被我娘问的急了,就说那是他欠王婶儿的。

再后来,天快亮的时候吧,我听见我娘又问我爹今后打算怎么办?我爹说,他要照顾王婶儿,他不能不管她。

再后来,就没有声音了。

天亮后,我起床,发现那条缠在房梁上的蛇不见了。我娘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她指着外面的天对我说:你爹不要咱们了。他跑了,他带着你隔壁的王婶儿跑了!

我没有怀疑我娘,因为从小到大,她都不会骗我。

我爹跑了,带着隔壁的王婶儿跑了,我心里难受,更觉得难看。

担心被村子里好事的人询问,我和我娘从那天开始,就极少出门。”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娘的?”

“从闻到那股气味开始!”刘十三慢慢松开了手:“我爹失踪后不久,我就开始不断的闻到一股奇怪的臭味儿。起初,那臭味只在我娘屋里,可渐渐的,我娘身上也开始散发那种味道,甚至整个院子里都开始弥漫起那种味道来。”

“尸臭味儿!”

“应该是吧。”刘十三失神的看着床板:“前天傍晚,我来给我娘送药,不小心撞到了我娘搁在床头的荷包。我俯身去捡的时候,不知怎的,就往我娘床下看了眼。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我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

“你做了什么?”

“我把手伸进去了。”刘十三看着自己的手:“很搞笑是不是,明明觉得害怕,却还要把自己的手给伸进去。”

“我也经常做这样的事情。”

“掌柜的也会吗?”刘十三像是获得了某种认同感:“刚把手伸进去的时候,什么都摸不到。也是,我娘床下是空的,摸不到很正常。就在我觉得无聊,想要把手给撤回来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那个东西,很像是人的手指。我俯低了身子,睁大了眼睛往里头看。果然,我看见了一只手。”

“一只手。”

“一只手。我当时觉得害怕极了,心口这里扑通扑通的跳。那只手却趁着我害怕的时候一把攥住了我的。我大叫一声,用尽全力才从那只手中挣脱出来。我娘被我的叫声给吓了一跳,见我脸色苍白的看着床板底下,就声音特别冰冷的问我:你看到了什么?我摇摇头,没告诉我娘。”

“为什么不说?”

“起初,我是担心我娘给吓着。可后来,我意识到,我娘她可能知道她床下有东西。”

“你可以问你娘的。”

“我很清楚我娘的个性,她若是想说,早就说了。她若是不想说,就算我问,她还是不会说的。到时,我不仅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还会被我娘给骂一顿。”

刘十三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我听见有个男人在哭,那哭声呜呜的,从我娘房间里传出来。我大着胆子走到我娘的窗户底下,隔着薄薄的窗户纸向里头看去。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在我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我听见我娘在骂我爹。她让我爹消停些,还说她已经如了我爹的愿了。

我不清楚我娘说的那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那个哭声在被我娘骂过之后开始变得尖锐,就像是嗓子被人给捏住了一样。我觉得头皮发麻,更吓人的是,我觉得那哭声像是从我娘的床板下面发出来的。

想到白天见过的那只手,我仓皇而逃,跑回了自己屋里。”

“后来呢?”

“我见到了我爹!”

“你见到了你爹?”

“我爹趴在地上,脸色一片惨白,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是想我找到他,救救他。”

“还有一件事!王奎既然死在了蛇穴里,又怎么会出现在田间地头,还被你们邻村的人给发现了。”

“是我娘让我把他从蛇穴里给背出来的,也是我娘让我把他放在邻村的。这样,就算日后有人问起我爹,问起隔壁王婶儿,我们也能有个回答。”

“就像你之前对我说的那样。”

刘十三点了点头。

“还要找你爹吗?”

“不找了,因为我知道,他就在我娘的床板下面。”刘十三站起。他先将刘大娘抱到了别处,跟着掀开床板,用铁锹将下面还松软的泥土给铲了起来。

泥土里,埋着两个人。

一个是刘十三的父亲,一个则是原本住在隔壁的王婶儿。

如刘大娘所说,她是如了自个儿丈夫和隔壁王婶儿的愿——生不同衾,死则同穴。

刘十三用手将自己父亲从泥土里给刨了出来,然后抱着他冰冷的,已经开始发臭的尸体呜呜的哭。

刑如意抬头,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刘老爹和王婶儿。

刘老爹说:“求你,帮我告诉他娘一句话,我不怨她。”

“她想听的,一定不是这句。”

刘老爹砸吧砸吧嘴,又说了一句:“那就请你帮我转告她,我当年娶她,是因为我喜欢她。我跟她在一起的这些年,也过得很舒坦。我帮王婶儿,是因为我觉得我亏欠了她。若是当年我不被眼前的那点儿利益诱惑,若是我去报官的话,王婶儿她也就不会变成后来的王婶儿了。”

“不关你的事!”王婶儿看着刘老爹:“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引狼入室,也是我害死了我得还有我那几个哥哥。这位夫人,也麻烦你帮我带一句话给刘家姐姐,就说我的死,是我咎由自取的,我也不怨她。还有,如果可以的话,把我的尸骨给烧了吧,我不想,也不愿意死后再跟那个害死我全家的男人葬在一起。”

刑如意点点头。王婶儿对着刘老爹轻轻一福,消失了。

刘老爹贪恋的看着自己的妻儿,直到铁链声响,鬼差叩门,他才不舍的离开。

刑如意也离开了。

刘老爹和王婶儿请她代为传达的话,她都写在了纸上,她相信,刘十三与他娘是能够看见的。

门外,狐狸等在那里。

看见他,刑如意一笑,抱歉的说着:“夫君辛苦了,这大冷天的,还去山上冻了一回。”

“无妨!”狐狸潇洒的将手往身后一背:“山上风大,正好可以消消火气。”

刑如意懂了,脸也红了。她低着头,走到狐狸跟前。抬头,眸光相对,软绵绵的问了句:“夫君大人,这是在埋怨为妻没有尽到义务吗?”

第240章 狐香(7)

桌上,放着一支银簪。

银簪并非出自名家之手,连做工都是粗糙的。

于安盯着那簪子看了许久,拿起,插在了发髻之间。

“姐姐今日怎么想起带这个东西了?”说话是于笙,于安的孪生妹妹。

虽是孪生的,二人却长得不大一样。于安的容貌好似牡丹,端庄大气。于笙则似芍药,娇艳魅人。

于安是丽人坊的琴师,于笙则是这里的头牌舞姬。

“突然想起,就拿出来戴了。”于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姐姐是突然想起这支簪子了,还是突然想起那个送簪子的人了?”于笙踩着舞步旋转,到了于安身后,轻轻一拔,就将银簪摘了下来。

“还我!”于安生气了,转过身看着妹妹。

“姐姐应该知道了吧?”于笙蹲下,抬头看着于安:“那个人的母亲杀了他的父亲,他便与母亲一起住到了牢房里。听说,他母亲被判了秋后处斩,他虽没有被砍头,却也判了流刑。姐姐与他,是不可能的。”

“我从未想过那样的事。”

“姐姐说谎,你我自小一起长大,姐姐的心思如何瞒得住我。”于笙将发簪递到于安跟前:“这戏文里演的都是英雄救美,可咱们姐妹遇到的却是个捕蛇的憨子。也亏得他那笼里装了几条蛇,吓跑了那些歹人,否则你我,怕是活不到今日了。”

“他是个好人,也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于笙接过簪子,又别在了发髻间:“是我配不上他。”

“在于笙心里,姐姐是最好的,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于笙将头枕在于安的膝盖上:“我还记得他送姐姐簪子时的情形。明明就是一支极其寻常的簪子,他却像是献宝一样的拿到姐姐眼前,还说什么,那簪子最是与姐姐相配。”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于安低头,用手抚着于笙的头发。

“姐姐想他吗?”于笙抬头,“若是那个憨子家中没有变故,姐姐你会不会让他帮你赎身?”

“不会!”于安轻声道:“你忘了吗?你我姐妹,既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我们,与旁人少牵扯些,就是最好的。”

“那姐姐今日为何还要取这簪子出来?”

“因为过了今日,他便不会再出现在洛阳了。”于安抬头,望着窗外:“十三,刘十三,怎么会有人取这样古怪的名字呢。”

于安视线的终点下方,就是刑如意的如意胭脂铺。此时,她正抓狂的看着两个在床上嗷嗷大哭的小东西,心想着还不如将他们重新给塞回肚子里去。

“姐姐,有位客人指名要找你。我都说了,姐姐你没空,你正忙着哄孩子呢,可那位客人偏不听。”

“她闹事儿了?”

“那倒没有,只是那位客人说了,若是今日见不到姐姐,她就待在铺子里不走了。看着挺端庄的一个姑娘,说话也是温温柔柔,客客气气的,没曾想是个赖皮的。”

“再赖皮的客人我都见过。”刑如意先是抱起了儿子,往喜鹊怀里一塞:“亓儿困了,你哄他睡觉,我去前头铺子里看看。还有,见到你狐狸姐夫了吗?”

喜鹊指了指外头那个一身白衣,刚刚才进门的俊俏男子。

刑如意如获大赦般的抱起女儿冲了过去:“梨儿只认她爹,所以你哄哄吧。”

狐狸单手接过女儿,另外一只手却伸过去,摸了摸刑如意的脸:“夫人辛苦了!”

刑如意生了一对儿龙凤胎。

儿子取名殷亓,亓与元字相似,却又少了些笔画,暗示他是弟弟。另外,殷亓反过来念是亓殷,意喻起因,讲的是刑如意与狐狸的缘分。

女儿取名殷梨,梨是水果,酸甜可口,寓意着女儿生活美满。梨,又暗示着离,暗藏着刑如意那点儿不舍的小心思。

到了铺子里,刚想喘口气,那个坐在门口的女子便袅袅的走了过来:“掌柜的,我想买能够遮瑕的东西。”

“遮瑕笔、遮瑕膏、还有遮瑕粉,不知道姑娘喜欢哪一种的?”

“哪一种都可以,我只是想要暂时的遮住我脸上的这道疤痕。”女子取下脸上的面纱,露出一道犹如蜈蚣般狰狞的伤痕来。

“这伤痕……”

“是我自己划的。”

“自己划的?”刑如意凝着那道疤痕,从疤痕留下的轨迹来看,的确像是自个儿划的。从伤痕的深浅判断,应该是发簪一类的东西。

刑如意抬头,看见了那支别在女子头上的银簪:“这支银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十三送我的,就在距离胭脂铺不远的那个小摊子前。”女子向外指了指。

“你与十三是……”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亦是我的朋友。”

女子将面纱重新覆上。

“我叫于安,原是本地富商于成万的女儿。后因爹爹生意败落,家中财物又被亲戚们洗劫一空,不得已只得与妹妹栖身街头。

那年,我八岁,牵着妹妹的手在街上乞讨。结果,遇到几个牵着恶狗的混混。那些混混见我与妹妹软弱可欺,便放出狗来想要咬死我们。逃跑时,我遇见了十三,是他帮我拦下了那条追着我跑的恶狗,还带着我把妹妹也给救了出来。

几年后,我们都长大了。原以为他是认不出我的,没想到,只是一个错身而过,他就叫出了我的名字,还买下了这支银簪送给我。”

“的确像是十三能做出来的事情。”

“是啊。”于安叹了口气:“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我还是个衣衫破烂的小乞丐。第二次遇见他,我是丽人坊中的琴师,且这两次,都是在我狼狈的时候。”

“丽人坊?我去过,里面的姑娘都很漂亮。”

于安有些惊讶,惊讶过后便是尴尬,尴尬之后又是释然。

“八岁那年,就在十三救下我和妹妹不久,我们就遇到了丽娘。本以为她是好心收留我们的,没曾想,她却把我们带到了丽人坊。当我和妹妹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想逃走,想要带着妹妹一起逃走,可每次都会被丽娘给抓回去,然后狠狠的毒打一顿。丽娘打我们,总是舍不得打我们的脸,而是朝着那些不容易被人看见,又不容易落下伤疤的地方动手。

十三岁那年,丽娘开始逼我和妹妹接客,我誓死不从,硬是抢了她头上的发簪划破了自己的脸。丽娘大概是被我给吓着了,担心我会用同样的方法毁掉妹妹,于是安排了琴师教我学琴,妹妹也逃过一劫,变成了如今的头牌舞姬。”

“既如此,你又为何——”

“因为陈公子要来。”

“陈公子?”

“掌柜的应该也听过他的名字。陈玉昂,陈公子。”

“就是那个靠贩卖古物起家,短短几年就成为洛阳新首富的陈玉昂。”

“就是他。”于安说着,低了头,眉间略带一丝娇羞。“我与他也算是旧日相识,我不想被他看见我如今的样子。”

“我明白了。”刑如意起身,快速地从摆放着各种胭脂水粉以及自主研制的护肤品当中取了一样出来。“这个东西,应该管用。”

“这是……”

“积雪膏,专门用来修复疤痕的。”

“修复?”于安摸了摸自个儿的脸。

“放心吧,这东西可是我家夫君亲自出手研制的,里面所用的东西,都是人间难寻的特别珍贵的药草。你脸上的这道蜈蚣疤,最多七日,就可以消退。就算不能让你恢复如初,也能让这疤痕淡化得很浅很浅。到时候,再辅助一些胭脂水粉,绝对叫那位陈公子看不出来。”

“那就好。”于安将积雪膏握住:“不知道这积雪膏需要多少银两?”

“银子就不必了!与你说实话吧,这东西,是我自个儿用下的。”刑如意扯起衣袖,将自己的小半截手臂露了出来:“我这里曾有一道疤痕,是跟我夫君回婆家的时候,被野物咬的。虽说没有长在脸上,可夫君心疼我,愣是寻遍他的家乡,为我调制了这积雪膏。伤疤好了之后,这东西我也没舍得扔。胭脂铺重新开业之后,我就寻了那处格子将它放了起来。于安姑娘若是不嫌弃,就拿回去用好了。”

“这怎么行?”

刑如意抿了抿嘴:“这样吧,如果姑娘嫌弃这是被我用剩下的,我就让我夫君再去寻些草药来。只是,这一来一回,耗费的时间甚多,我怕姑娘会等不及。”

“掌柜的误会了,于安不是那个意思。既是珍贵的东西,自然是耗时耗力的,能寻的这一瓶,已经是于安的福气,焉能生出嫌弃之心。这积雪膏,于安拿回去,但银子,掌柜的也得留下。”

于安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小袋子来递给了刑如意:“这是于安这些年的积攒,虽不多,却也是于安的心意。”

“姑娘若执意给钱,那就一两银子吧。”刑如意打开银袋子,从中取了一两的散银出来,余下的则退回到余安跟前。

“这怎么可以?”于安回拒,手指碰到了刑如意的。

一个画面从刑如意的脑海中闪过,她看着于安,脸色微变:“姑娘若是不同意,那这积雪膏,如意也只能收回去了。”

第241章 狐香(8)

“姐姐脸色怎么变得如此难看?是因为这笔生意没有做成。”

喜鹊抱着软糯的颜亓走过来,见刑如意看着于安的背影发呆,忍不住问了句。

刑如意叹了口气,说:“她骗我!”

“骗姐姐?她骗了姐姐什么,是铺子里的东西还是姐姐的银子?”

“她骗了我的一番好心。”刑如意用手比了个心给喜鹊看。

喜鹊一脸茫然,刑如意却郁闷着将她怀里的殷亓接了过去,打算回后院抱着狐狸哭诉一番。

丽人坊里来了一位爷,从穿衣打扮来看,就是个阔主儿。丽娘喜笑颜开,特意引这位爷去了楼上的客房。一桌子酒菜刚刚摆下,爷就开了口:“听说你们丽人坊有位姑娘琴弹得挺好,叫她过来,爷要听曲儿。”

“爷您说的是安姑娘吧?”

“安姑娘?”阔主儿不耐烦的摆摆手:“爷不管是什么姑娘,琴谈好,曲儿唱得好才是正经的。”

“好嘞,爷您等着。”丽娘香帕一挥,娇笑着出去了。

出了客房,掩了房门,丽娘立马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招了一个伙计过来打听。得知这阔主儿是洛阳城中新晋的首富陈玉昂,那双眼睛就禁不住笑眯了起来。

这陈玉昂,丽娘是知道的。若真论起来,他那点儿财富,在这洛阳城里其实算不上什么,可那是跟当官的比,跟皇商比。跟民间百姓比,人家可是长着一大截呢。

正所谓双辉增色,这自从于安和于笙学艺又成之后,她们就成了丽人坊的一大招牌。姐姐弹琴,妹妹跳舞,给她赚了不少的银子。如今,碰上个土财主,丽娘更是拿出了看家的姑娘。除了弹琴的于安,跳舞的于笙,还将坊里善于伺候人的姑娘都给拉了出来。

一时间,这二楼客房,活色生香,好不让人嫉妒的。

酒过三巡,琴音相伴,舞影魅人,陈玉昂推开怀中美人儿,拿着酒杯跌跌撞撞站了起来。他先是走到舞池中央,伸手去揽于笙。于笙魅惑一笑,脚尖轻点,就从他的指尖飞了出去。

“你个勾人的小妖精!”

陈玉昂打着酒嗝,追着于笙转了好几圈,愣是连她的衣角都没摸上。

“听说……听说你跟那个弹琴的是姐妹。妹妹生的这么倾城国色,那姐姐一定也是艳冠群芳。得,既妹妹碰不上,那我便去抱抱这姐姐。”

陈玉昂脚步踉跄,身子一歪就倒在了于安跟前。他抬着一双醉眼,伸手扯下了于安脸上的面纱。

“不!我说错了,你才是倾城国色,你妹妹是艳冠群芳。该本大爷今个儿走运,竟遇到了你们这样一对儿佳人。你们放心,只要今个儿好好伺候爷,爷就一掷千金,将你们全都带回陈府做我的三夫人、四夫人。”

“爷说的可是真的?”于笙将一杯酒递了过来。

“自然是真的。”陈玉昂接过酒,仰头,一口灌下:“爷是什么人?这世上,爷什么都缺,唯独不缺这钱。来,美人儿,让爷香一口。”

“爷刚才洒酒了,得再罚一杯。”于笙说着,与于安互换了一记眼神。“吆喝,这酒竟然没了,陈爷果然好酒量。陈爷等着,奴家这就取酒过来。”

“好,爷等着。”陈玉昂又打了个酒嗝,伸手去去摸于安放在琴弦上的手。于安下意识的相躲,却在看到陈玉昂的那双眼睛时,将手主动递了过去。

“陈爷可还记得红绳案吗?”

“什么案?”陈玉昂将于安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一下。

于安眼神一沉,说了句:“没什么,陈爷要不要喝杯茶水醒醒酒?”

“喝茶?好啊,但我要美人儿喂我。”

“奴家自是会伺候陈爷的。”

“乖,等会爷有赏。”

陈于昂喝了于安递过来的茶,又喝了于笙取回来的酒,嘟囔了几句之后,就躺在了地上。

两姐妹对视一眼,对旁边的小姐妹们说:“陈爷醉了,姐妹们都散了吧。”

“让我们散了,好便宜你们姐妹两个呗。”

说话的叫玉莲,也是一名舞姬。在于笙没有正式挂牌之前,她是丽人坊的头牌。后来,风头被于笙抢去了,她为了生存,不得不卖笑迎客。这心里,可是恨着这两姐妹的。

“玉莲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明面儿说的意思呗。你于笙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连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明白。”

“让你们离开,是为你们好。”

“别假惺惺的。为我们好?我们不稀罕!刚才陈爷说的话,姐妹们可都听见了。陈爷是什么人,那手指头缝里随便漏漏就够姐妹们吃喝好一阵子了。我怎么看,都觉得你们两姐妹是想要自己独吞。这伺候陈爷开心,大家都是有份的,凭什么我们就得离开,你们就得留下。”

“你想留下?”于笙问。

“嗯!”玉莲点头。

“好,那你留下,我们走!”于笙拉了于安的手:“姐姐,既有人觉得伺候陈爷是好事儿,咱们姐妹又何必留在这里惹人烦。走吧,咱们回房休息去吧。”

于安点点头,随着于笙离开了。剩下的,身份不及于氏姐妹,脾气又不如玉莲的大,虽然也想留下分一杯羹,可看看玉莲的样子,也都跟着走了。

客房中,只剩下玉莲和酒醉在地的陈玉昂。

玉莲先是摘下了挂在陈玉昂腰间的玉佩,跟着打开门,唤了小厮过来,将人给抬到塌上。待小厮走后,自己宽衣解带,握着那块玉睡在了陈玉昂的旁边。她想着,等陈爷酒醒了,她就告诉陈爷,是他非要拉着自己一同入眠的,这手里的玉佩,也是他送给自己的。

她虽生得不及于笙好看,但这伺候人的功夫可是比她强多了。只要她有心,还怕做不了这陈爷的三夫人、四夫人?

带着三分酒意,七分美好的想象,玉莲睡了。

入夜,就在楼下歌舞一片,好不热闹的时候,楼上客房中却传出了玉莲的尖叫声。紧接着,她衣衫不整的从楼上冲了下来,脸色煞白成雪。

“丽娘,丽娘不好了,陈爷他……他死了!”

“啪!”丽娘一个耳光甩到玉莲脸上:“你睡癔症了吗?这大晚上的,说什么活呀死呀的。陈爷,那个陈爷?”

玉莲委屈的捂着自己的脸:“就是陈玉昂陈爷啊。”

“你刚说陈爷怎么了?”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玉莲指着楼上:“我睡醒了,我觉得口渴就下床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了,想要重新躺回床上去的时候,我想到了陈爷。他喝了那么多的酒,一定也会觉得口干舌燥。所以,我就又返回去倒了一杯水。结果,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叫,陈爷他都没有睁眼睛,也没有动一下。我大着胆子,伸手一摸,发现他浑身冰凉,鼻下连一丝呼吸都没有了。”

丽娘的脸色也变了。她抓住玉莲的手,说:“跟我上楼。”

楼上客房,仍是一片狼藉。陈玉昂衣衫半褪的躺在塌上,脸色在灯烛下呈现一种怪异的青白。

“于安和于笙呢?”

“酒席散了的时候,她们就回去了。”

“回去?我不是吩咐了让她们伺候陈爷的吗?”

玉莲咬着唇,不敢说实话。

“说呀,你也是个死人吗?来啊,把于安和于笙都给我叫过来。”丽娘狠狠地戳着玉莲的脑门。

玉莲本就六神无主的,被丽娘这么一戳,直接坐到了地上。

“不是我赶她们走的,是陈爷让我伺候,也是陈爷让她们离开的。”

丽娘的手段,玉莲是知道的。若是让她知道,是自己打乱了丽娘的安排,她就算不死,也会被剥层皮。尤其,这陈爷还死了。她觉得,她会被丽娘给活埋在后院那些花圃里。

“说谎你也要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丽娘我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我没有说谎,我真的没有说谎,丽娘你若是不信,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于安和于笙啊。”

“玉莲姐姐的确没有说谎。”玉笙刚跳完一支舞,身上香汗淋漓,两腮更是红扑扑的。“我和姐姐的确是被陈爷赶出来的。陈爷说了,说我们虽琴弹得好,舞跳的好,却有些不知情调,不如玉莲姐姐人娇语媚,会讨陈爷开心。我和姐姐都是心里明白,知分寸的人,万不敢惹了陈爷,只得依着陈爷的吩咐,出去了。”

丽娘轻轻点头,又问玉莲:“你既是跟陈爷在一处的,可知这陈爷究竟是什么回事儿?”

“玉莲不知,玉莲真的不知啊。”

“既发生了命案,丽娘你还是尽快报官的好。”于安不动声色,在一旁提醒着。

“唉!真是够倒霉的,本想着逮了条大鱼,结果却是个麻烦。”丽娘给旁边跟着的小厮使了个眼色,然后又吩咐人将玉莲和陈玉昂的尸体一块儿锁到了客房里。

“丽娘,丽娘,我求你,我不要呆在这间屋子里。你放我出去,你放我出去吧!”玉莲在门后一声连着一声拍。

丽娘掏掏耳朵,隔着门板,极不耐烦的吼了句:“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什么都别碰,什么都别动。若是碰了什么,动了什么,到时候跟官府说不清楚的可是你!”

门后,于莲脚下一软,跌坐下去。

第242章 狐香(9)

陈玉昂的死被定为了意外,热闹的丽人坊却因为这桩突发的意外沉寂了下来。没有人怀疑陈玉昂的死,也没有人怀疑他的死与丽人坊内的姑娘有关。

说也奇怪,这陈玉昂虽是洛阳城内新晋的富商,但名下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产业。他喜欢留恋风月场所,家中却连个通房的侍妾都没有。当柳生带着捕快敲开陈家大门,发现陈家除了一个看门的老人,连个像样的仆人都没有。

“陈玉昂一直这样节俭吗?”

林虎问,私心里觉得像陈玉昂这样低调的富商并不多见。

看门的老人也姓陈,据说还是陈玉昂的远亲,但他对陈玉昂本人似乎并不喜欢。

“他不是节俭,他是害怕,害怕旁人窥见他的秘密,觊觎他的财富,甚至图了他的性命。”

“老人家这话是什么意思?”林虎凑过去:“您说觊觎他的财富这个我懂,说有人想要他的命,我也理解。可您老说的害怕旁人窥见他的秘密是什么意思。难道,这陈玉昂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哼,他见不得人的事多了。”看门老人冷哼着。

“老人家你给讲讲呗。”林虎递了一只酒壶过去。

老人也不客气,接了酒壶直接灌了两口:“你想知道?”

“能说的话,您老就给说说。咱的衣裳,您老也看见了,是官家的。咱们来,就是调查这陈玉昂的事情。没想到,这么一个有钱人,竟是个孤家寡人。”

“这是他的报应,像他那样的人,活该死在外头。”老人轻“呸”一声:“红绳案,你们听过吗?”

红绳案,林虎与柳生自然是听过的。

大概是十年前吧,官府接到密报,说是本地富商于成万利用南来北往走商的机会与敌国互通有无,其偌大的家产,都是靠贩卖情报得来的。恰巧,边关又起战乱,唐军大败于突厥,密报之人特意指出,唐军之所以兵败,是于成万探得我军事布防情况,并将其绘制成图,交予突厥。

那时,还是女皇执掌天下,对于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于成万被捉入狱,于家上下数十口皆被斩首,甚至连诛者过百人。

因于成万死时,手中紧握红绳一条,传到民间,就有了红绳案这个名字。

“那密报的就是这个陈玉昂,而于老爷是被冤枉的。”

“这通敌卖国可是大罪,您老怎么知道这于成万是被冤枉的。”

“如果你的父母、兄弟皆是被突厥人所杀,你会贩卖情报给突厥人吗?”老人反问,眸里带着一丝凉意:“若说于老爷通敌别国,我或许还信,可说他通敌突厥人,我是万万不信的。这朝廷也是糊涂,杀人之前,竟连句话都不问。他们可知,于老爷是边城人,他的父母、兄弟都是被突厥人掠杀的。他的背上,到死都留着突厥人的刀疤,他的命是从突厥人的刀下捡回来的。”

“或许正因为他的命是从突厥人的刀下捡回来的,反而心中惧怕,所以生了通敌之心。”

“你放屁!”老人朝着林虎吐了一口口水:“于老爷是抗敌的。他深知边境将领们的苦,每年都会运送粮草,运送药物过去。这些人,京城里的人不知,皇城里的人不知,边境人人都知。这陈玉昂,就是于老爷从边境捡回来的一个小叫花子。于老爷视他如亲生子,他却狼心狗肺,贪慕于家产业,与人合谋密报,害死了于老爷,也害死了那些无辜之人。”

“老人家深知内情,莫非也是于家的人。”

“是!”老人将手中的酒壶一丢:“我是于家的人,用你们官府的话说,我是余孽。你们将我带回衙门去吧。”

“可您老是姓陈的。”

“姓陈的又如何?姓陈的就不能是于家余孽了吗?”老人嘲讽的笑着:“我本是于家的一个伙计,因擅训马,被老爷举荐到军营中做了一名饲养马匹的小兵。于老爷捡回那个小叫花子的时候,他病得稀里糊涂的。病好之后,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给忘了。当时,正好我在,老爷便让我认下了那个混账,还让那个混蛋跟着我姓陈。

就因为我姓陈,因为我身在军中,所以我逃过了一劫。这些年,我一直暗中打听,想要帮于家翻案,想要为于老爷报仇,可临了,什么都没做成。我到底,只是个擅长养马的。”

林虎与柳生默默地看着老人,最终什么都没说,也都没做的离开了。

于安又一次来到胭脂铺。当着刑如意的面,她将积雪膏放在了桌上。

“多谢掌柜的,这东西,于安用不着了。”

“陈玉昂死了。”刑如意坐着没动。

“是,他死了。”于安亦坐着没动。

“官府说他是因为意外而死。”

“不,他是被谋杀的。”于安抬起了眼睫。

“是被谁谋杀的?”

“我!”

“你?”

“掌柜的想要听个故事吗?”

“也好。”刑如意让喜鹊拿了壶新茶过来:“我喜欢听故事。”

“故事,没什么心意。一个有钱的富商,在经过边关的时候救下了一个少女。少女因为感激,就留在了富商身边。日子久了,两人就产生了感情。少女为富商生下了两个女儿,富商则在外头为少女置办了一处院子。他们的关系,没有人知道。”

“既是两情相悦,为何不能被人知道。”

“因为少女是罪奴,是被朝廷发配到边关塞到军营里的罪奴。在少女眼中,富商是个英雄,是个侠士,她不忍心因为自己的身份连累了富商。况且,富商在城中另有家室,他那个夫人,并不是能容人的性格。少女觉得,眼下已经很好了。

再后来,富商被人密报,全家都被投了大牢。少女得知情况,贩卖了所有能够贩卖的东西,希望能够救他出来。结果,那些钱全被一个叫做陈玉昂的人给骗了。他不光骗了少女的钱,还骗了她的人。当少女得知,那个骗自己的就是密报富商的人时,她疯了。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疯疯癫癫的少女拖着两个女儿跑进了乱葬岗里,她想要找到富商和他家人的尸骨。那个晚上,少女死了,她的两个女儿,在乱葬岗里待了一夜,相互挽着手走了出去。

她们从衣食无忧的小姐,变成了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没有人知道她们也姓于,是那个因为通敌而被斩杀的富商的女儿。再后来,她们被骗进了花楼,成了花楼里数一数二的姑娘。”

“这个时候,她们的仇人出现了。”

“不!不是出现,而是她们故意设计的。”于安浅浅地笑着:“还好,那个仇人上了当。”

“他是怎么死的?”

“中毒,一种无色无味很厉害的毒。”

“仵作验不出来?”

“应该是验不出来吧。”于安站了起来:“因为那种毒,不是下在某一样东西里的,而是需要精心谋划才能起效的。”

“那对儿姐妹花会怎么样?”

“应该还和以前一样,继续在花楼里讨生活吧。”

“其实,她们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刑如意将积雪膏推回到于安跟前:“她们应该有能力为自己赎身,就算将来遇不到良配,觅不到合适的姻缘,也应该能够安然的度过余生。”

于安的眸光沉了沉,将积雪膏收起。

“很抱歉,于安之前与掌柜的说了谎话。”

“无妨,我并未放到心上。”

“于安还有一件事,不知道掌柜的能否帮忙。”

“请说。”

“听闻掌柜的擅长鬼神之术,我想……我想找到我爹娘以及家人们的骸骨。我娘,是个胆子特别小的人,将她留在那个地方,她一定是极其害怕的。”

“我试试吧,但不一定能行。”刑如意本想拒绝,可看到于安恳切的眼神,她的心软了下来。

“于安多谢掌柜的。”于安跪地行礼:“于安听掌柜的安排。”

“后天吧,后天应该是个好日子。”刑如意看了眼天色。

天色暗沉,一如她当娘之后的心情。她渴望找点刺激的事情做,去乱葬岗兴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许去!”于安才走,狐狸便出来,自背后圈住了她:“你身子正弱,不适合去那样的地方。”

“可我,已经答应了。”

“答应了也可以反悔。”

“有你在,我不会有事的。”刑如意转身,捧住狐狸的脸:“其实,我是答应了另外一个人,并非只是于安的请求。”

“你总是这样。”狐狸无奈的叹气:“做了娘,也没有丝毫做娘的样子。”

“这个,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刑如意腻在狐狸怀里:“你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大儿子呢。说到殷元,也不知他现在回到了青丘没有。你说,父王与母后看见殷亓与殷梨的画像,心中会不会欢喜?”

“画像?你当真觉得这样的东西能被称为画像吗?”狐狸伸手,两幅涂鸦般的画像悬在了半空中。

没错,那的确是婴儿的画像,但画像之人用笔之潦草,构图之旷野,下笔之毫无章法已经到了惊天地,泣鬼神,叫懂画之人忍无可忍的地步。

刑如意尴尬的一咳,腻着嗓子道:“别笑话人嘛,我这已经尽力了。还有,你不觉得我画出了咱们一双儿女的精髓吗?”

狐狸的脸,抽了!

第243章 狐香(10)

“如意她……知道吗?”

“不知道。”

“你打算一直瞒着?”

“我没有瞒着,我只是选择不说。”

“你还真是一只固执的狐狸。”

幽光闪过,后院梨树下出现了一名黑衣白发的男子。他带着金制的面具,一双紫眸中嵌着诸多情绪。

“你也一样。”狐狸从梨树上跃下,同样幻化出人形。白衣黑发,眸色竟是红的。

“自那件事之后,你便四处寻访,以期能够多留她一些时日。可是狐狸,你得明白一件事情,你与她终究是不合适的。”

“合不合适,我说了才算。”

“罢了罢了,你们两个,我谁都劝不动。”男子伸出手,紫色的光晕中现出了一株半红半白的彼岸花:“阴阳两端,枯骨成灰,彼岸花开,终究蹉跎。狐狸,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

狐狸接过那株彼岸花,将其化作药丸吞入口中。

狐狸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他盘腿而坐,待将腹内的彼岸花炼化之后,取出身上所带的黑色骨刀,刺破心间,取下心头血来滴入一个瓷瓶里。

“你这个样子,若是被她看见了,她是一定会哭的。狐狸,她想要的,并非是你想要给她的。”

“我知道,但我管束不住自己的心。”狐狸仰头,冲着面具男子笑:“此间若是无她,活百年,千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的也是。”男子点头:“只可惜,我没有机会体会你们口中所谓的这种特殊的感情了。”

“你会遇见了。”狐狸扶着梨树站了起来。

“希望吧,希望她也能如如意那般不计较我的身份,愿意跟着我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上万年,万万年。”男子转身,叹了口气:“算了,还是不要遇上的好。那种地方,我自个儿待的都腻,若真是喜欢的,我又怎么忍心让他陪着我一同受苦。”

说完,男子消失了,如同他来的那般。

狐狸在梨树下调息片刻回到房中。刑如意睡得很沉,旁边摇篮中那两个孩子也睡得很沉。狐狸轻轻靠近,先是俯身摸了摸刑如意的脸,将手中瓷瓶与她之前带的那个做了交换。

所谓狐香,是以黄泉两岸的数万幽骨为药引子,以他的心头血做药炼制而成,而其主要作用,是将刑如意的魂魄困在她的躯体中。

他发誓,能多留她一日,就会多留她一日。她承受的苦,他会自觉承受一半,她受的折磨,他也会全部代她去受。

梦中,刑如意又一次见到了那条大蛇,它盘踞在一个幽深巨大的蛇穴里,用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她。

“蛇!大蛇!”

她呓语着睁开眼,看见了坐在床边的狐狸。涩涩一笑,说了句:“我好像做噩梦了。”

“不怕,我在!”

狐狸将她轻轻抱起,搂在怀里。

“狐狸。”刑如意圈住他的脖颈:“你说我跟蛇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缘分,我总觉得我遇到的好多事情都是与蛇有关的。我刚刚做的那个很恐怖的梦,也是跟蛇有关的。”

“你怕蛇吗?”狐狸轻问。

刑如意摇摇头:“怕,倒是不怕,就是觉得蛇这种生物挺让人排斥的,光是看着,就觉得不喜欢。”

“那你知道地府里头那个是什么吗?”

“地府里头那个……你是指掌管地府的那个?”

“他就是一条蛇,一条自开天辟地便存在的蛇。”

“你的意思是,他原本的模样是条蛇!盘古开天辟地,距离现在得有多久了。我的天,那他变成蛇,岂不是很庞大的一只?”

“应该是吧。”狐狸也没见过那个家伙的本尊。

“那他应该属于上神一类的吧,跟你们青丘狐族一样的久远。你们青丘,我是知道的,虽在天地间,却自成一方,不受任何一方管制。他呢?那么厉害的一条蛇,怎会甘心守在那个地方。”

“因为承诺。”

“承诺?”

“他曾答应过一对夫妻,帮他们看守不听话的孩子。凡人只知地狱十八层,却不知那十八层下面还有十八层,那里面关着的才是他需要镇守的东西。”

“所以——”刑如意看着狐狸的眼睛:“那位说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实际上是个看门的?”

“可以这么理解。”

“如果下面的东西跑出来了怎么办?”

“三界众生皆会堕入无间地狱之中。”

“这么可怕?”

“嗯!”

“难怪每次见他,总觉得他心事重重的,我还以为他是在地府待的无聊了。没想到,他身上竟肩负着这么重大的使命。要不,改天咱们带着好酒好菜去找他聊天,顺便看看这天地间还有什么宝物可寻,哪怕帮他镇守镇守那些东西也好。”

“好!”狐狸捏了捏刑如意的耳朵:“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对了,我接到殷元的传书了,他说他已经回到青丘了。还有,母后想看看殷亓和殷梨,并且希望他们能够在青丘住上一些日子。我见你平日里辛苦,就代你答应了。稍后,母后会派丹鹤前来,你若不愿意,我现在就与母后说。”

“你都先斩后奏了,还要我怎么表态。”刑如意回捏着狐狸的脸:“你是想故意制造婆媳矛盾吗?母后既愿意帮我们带,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反对。”

“说的是真话?”

“是不是真话,你一听便知。你可是长着九条尾巴,还能窥听人家心事的厉害狐狸。”

“真的吗?”狐狸抱紧了刑如意:“让我听听你心里现在在说什么。”

“听见了吗?”刑如意小声道:“我在说,我爱你,我很爱很爱你,我想和你天荒地老,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你说谎。”狐狸轻声回着:“你说你爱我,你说你希望我好好的。傻瓜!”

刑如意的眼眶一下子湿了,眼泪跟着淌了下来。

旁边,摇篮中睡得正香的殷梨毫无预警得哭起来。她声音细小,像是一只软软糯糯的猫。

城郊,乱葬岗,一座孤坟突然坍塌了。

泥土惊醒了沉睡的黑鸦,那些黑鸦飞到枝头,发出难听的叫声。

第一具被埋在乱葬岗的无名尸体是谁,没有人知道。

乱葬岗是怎么来的,也没有人知道。

大家都只知道那个地方是个禁忌,是个活人都不愿意靠近,甚至路过都会自动绕路避开的很晦气的地方。

冯朝也不愿意靠近乱葬岗,可他迷了路,鬼使神差的就走到了这个地方。

他瞧着乱葬岗里那些凌乱的凸起的坟包,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将灯笼提高,寻了路径,正打算绕过去,忽听得头顶黑鸦掠过,手中提着的灯笼灭了。

“真是认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会塞牙。”冯朝将手中的灯笼扔了,拢拢衣裳,扎着脑袋走进了乱葬岗里。他记得,穿过前头那些坟包,再翻过一个小树林就能到官道上。

“死就死了,大不了老子死了之后也变成鬼,跟你们这些倒霉蛋做邻居。”冯朝发狠的念着:“但话又说回来了,我不惹你们,你们也别来招惹我。我身上可带有白马寺高僧开过光的东西,若是误伤了,你们就只能哭去了。”

冯朝一边念叨,一边往前走,待走到乱葬岗中间时,耳朵边又传来了奇怪的声音。他仔细听了听,不是黑鸦乱叫的声音,也不是黑夜里的风声,而是一阵吹唢呐和大锣的声音。

“这深更半夜的谁家娶亲呢?”冯朝探着脖子向远处看了看:“就算道远,也用不着这么赶路吧。这早一天晚一天的又有什么打紧的。早娶的婆娘不一定好,这晚娶的也不一定差。”

正在心里念叨着的时候,那唢呐声和打锣声已经到了跟前儿。他搓了搓眼皮,才看到前面来了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吹唢呐的,都穿着黑袍子,红褂子,脚下雾腾腾的看不清楚。后面是四个抬轿的,装扮与前头吹唢呐的相似,只不过没了东西遮挡,这脸能让冯朝看得跟更清楚。

轿夫的脸很白,就跟雪一样的白。冯朝盯着看了许久,却发现那几张像雪一样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的东西。没有眼睛、鼻子,也没有嘴巴。就是白的,干干净净的白的。

四人抬着的轿子也是红的,但轿子却像是背对着抬的一样,没有轿门,什么都没有。

就在冯朝诧异着的时候,前面有个吹唢呐的突然将手里的唢呐放了下来,然后外头,冲他一笑。那笑容,很是诡异。

“鬼……他们是鬼!他们都是鬼!”

冯朝吓得转身就跑,可无论他怎么跑,那些鬼都像是跟在他身后的一样。最后,他实在没辙了,干脆双手抱头蹲在了一座孤坟边。唢呐声从他身前经过,他半眯着眼瞧了一下,发现他们都是一脚踏到地上,然后整个人飞离出地面的。落下,飞离,动作轻松里还带着一些僵硬。

这些,都是纸人,是送葬用的那种纸人。

此时冯朝心里已经明白,他这是倒霉倒到了家,深更半夜在乱葬岗里遇到娶亲的鬼了。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死在乱葬岗里的时候,他又看见了一双脚。

那是一双穿着红色绣花鞋的女人的脚,那双脚从轿子底下伸出来,脚尖正好冲着冯朝的前额。

第244章 狐香(11)

小鬼娶亲,这事儿冯朝听老人们讲过,但他一直以为这是那些老人吓唬小孩子们编出来的故事。可现在,他亲眼看见了。

他缩着头,闭上眼,眼前却始终晃悠着那只红色的绣花鞋。好不容易,挨到敲锣打鼓的声音消失,他已经瘫软在那座孤坟旁,浑身都被浸透了。

他不敢留在原地,唯恐那娶亲的小鬼再返回来,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歪歪扭扭的朝着官道上跑去。

他跑了很久,但好像一直都待在乱葬岗里,连半点儿官道的影子都没瞧见。这时,冯朝开始慌了。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发疯的时候,他看见了几户人家。

顾不得多想,冯朝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对着一户人家的门就开始猛敲起来。

门,从里头打开了。

一个老妇人手里提着盏鲜红的灯笼,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衣裳站在门后。那灯笼上似乎还写着字,但冯朝根本没有心思去看,他只想赶快进屋,避开外头那些可怕的东西。

“你找谁?”老妇人开口问,将手里的灯笼也拎高了些。

“我……我是过路的。我迷了路,我想在你家借宿一晚。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也会给你钱的。”

“我这里不欢迎生人。”

老妇人的脸皱巴巴的,说话时,那干瘪的嘴唇似乎就没有动弹过。

若是以往,听见这样的话,冯朝会毫不犹豫的掉头就走,但现在,他犹豫了。他看看左右,虽说也有房舍,但屋子里亮着灯的却只有眼前的这户。

“老人家,我求求你,就勉强收留我几个时辰吧。我保证,进了屋子之后我什么都不动,也什么都不做,我就站着。等天亮,哦,不,是天稍微亮些我就离开。我把我身上的钱都给你,就当是我半夜投宿。”

“不是我老婆子难为你,而是我这地方不能留生人。”

眼看着老妇人要将门给关上,冯朝想都来不及想,就猛地推开门,闯了进去。

冯朝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寻常老妇人根本经不起他的这么一撞。

“对不起!老人家,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那乱葬岗里有鬼,我已经走了很久了,可就是没有办法走出去。我家里还有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以及一个八十岁的老母亲,我不能,也不想死在这里。算我求您,您就勉强收留我几个时辰吧。我把我身上带的钱都给您。”

冯朝抓出一个钱袋子来,将里面的东西都给倒了出来,有铜钱,也有些散碎银子。

“既如此,你就留下来吧。这些银子,我老婆子花不着,我也不要。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要动这房间里的任何东西。一旦动了,你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

冯朝忙点了点头。

老妇人将手中提着的灯笼搁在木桌上,“记着,这盏灯千万不能灭。”

冯朝点头。“老人家,你家里还有些吃的没,我跑了一路,又饿又渴,这会儿肚子里只叫唤。”

“只有面,你吃吗?”

“吃,我啥都能将就。”

“那好,你先等着,我去给你煮碗面。记得,不要乱走乱动,更不要去触碰那盏灯。”

刚刚撞见过鬼娶亲,冯朝现在的胆子比老鼠还小。老妇人既再三叮嘱了,他当真站在桌前,没怎么动弹。

过了一小会儿,老妇人端着只黑色的瓷碗走出来,将碗递给了冯朝。碗里盛着的的确是面条,但白花花的一点儿油水都没有,而且面条很软,入口黏糊糊有股说不清的腥味儿。想着老妇人独自一人住在这种地方,家中摆设又不像是那种富裕的,这面估摸着也是往年剩下来的不大新鲜的。

人一旦饿惨了,吃东西的时候就不会太讲究。冯朝先是呲溜了一口,觉得味道还行,不算难吃,三下五除二就给消灭了干净。

老妇人过来取碗的时候,指了指门口,说他若是困了,可以靠在那边门板上休息一会儿。

冯朝以为老太太是防着自己,也就没说什么,拢了拢衣裳走到门后坐了下来。刚躺下没一会儿功夫,他的眼皮子就耷拉了下来。

梦里,他又看见了那双红色绣花鞋。只不过与在乱葬岗里见到的不同,绣花鞋的主人不是坐在轿子里的。他抬头,顺着裤脚向上,先是看到了几只绣在衣襟上的蝴蝶,跟着是一张带有胡族血统的脸。

洛阳城里有不少胡人,胡人女子比起盛唐的女子来,眼睛更大,眼窝更深,头发也是那种卷卷的,不如盛唐姑娘来的垂顺。这胡人女子虽上不得大台面,但亦有好美色者,将其娶回家中做小妾,这小妾生下的孩子,自然也就沾染了胡人的血统,变得既不像唐人,也不像胡人。

可不能否认的是,眼前这名女子生的极其好看。

就在冯朝犹豫着是不是得上前打个招呼时,他被一阵刺骨的凉意给惊醒了。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地上,后背处是一处残破的墓碑,墓碑后面是一个老坟包,看样子得有几十年了。

在坟包旁边,倒着一只黑色瓷碗,瓷碗里装着些白糊糊的东西,他的知觉告诉他,那碗里装的东西就是他吃的“面”。他没有勇气去看那些东西,而是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

天色渐亮,透过重重雨雾,已经能隐约看到官道的影子。

冯朝进城的时候,正好遇到一辆马车出城。

马车上坐着的是刑如意和于安。

“那人身上阴气极重,应该是从乱葬岗里跑出来的。”

刑如意掀着帘子,本是随意看景的,没想到正好看到了进城的冯朝。因为淋了雨,冯朝的衣裳全都贴在了身上,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后背上更是沾了许多的污泥。他的发髻,因为急跑,已经散开了,加上苍白的脸色与慌乱的表情,很像是得了失心疯的疯子。

“掌柜的怎么知道?”

“他后背上有字。”

“后背上有字?”于安也探过头来,顺着刑如意的视线看去。城门口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已经进城了吗?那后背上写的什么?”

“之墓。”

“之……”

“墓碑的墓,他应该是靠着某块残缺的墓碑睡了一夜。”刑如意放下帘子:“这人有胆子是好事儿,可胆大并不意味着就不会走霉运。这个人,十有八九是要倒霉了。”

“掌柜的果然会看相。”

“不是看相,是胡乱猜的。”

说话间,马车已经行到了官道上,待小雨转成大雨时,两人亦站到了乱葬岗的边儿上。

“没想到,连这个地方也变了。”于安指着几处新的坟包:“这里,又多了一些无人认领的孤坟。”

“嗯。”刑如意轻轻点头。

于安看见的是孤坟,她看见的却是那些躺在孤坟里的人。那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却无一例外都穿着狱服,且无一例外的都没有脑袋。

“是犯人。”

刑如意看到了一个婴儿,一个还在襁褓中,却同样被砍掉了脑袋的婴儿。她不知道这家人究竟犯了何罪,竟会落到这种被满门都被抄斩的结局。尤其那个婴儿,他才刚刚来到世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呢,头就没了。

“这里葬着的大多数都是犯人吧。”于安往前走了一步:“我爹还有我爹的那些亲人们应该也在这里。只是,我认不出他们,他们也认不出我了。”

“你还记得你娘倒在哪里吗?”

于安先是点了一下头,跟着又轻轻摇了摇:“我也不能肯定,这地方与我小时候见过的又有些不同了。”

“闭上眼睛,跟着感觉,若是看到你娘,就停下来。”

于安依言闭上了眼睛,她摸索着,往前走。走了没几步,突然发现在她漆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束光,而那束光,像是一条指引着她往前走的路。她不再像一个瞎子那样小心翼翼,而是面带微笑,紧跟着那束光往前走。

随着那束光越来越亮,她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先是一栋房子。房子不大,盖在水边的小林子里。房子周围都用篱笆给圈起来了。后面是几株桃树,桃花已经落了,只留下一些残破的花瓣。前面的院子还在整理。依稀的,她似能听见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她说:我们种些胡果吧!

跟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说:好啊,等将来咱们的安儿长大了,就有新鲜的胡果吃了。

她循着声音看去,却没看到那个说话的男人,只看到一扇半开着的门。她走上木阶,推开房门,看见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而那个女人,也正在看着她。

“娘!娘!”

于安连声叫着,眼睛随之睁开。

眼前,是个坍塌的墓穴,墓穴前是个残破的,呈半截状的墓碑。

“掌柜的,我看见了我娘,还怀着我的我娘。”于安急切的说着:“我记得,我都记得。我记得我娘跟我说过的。那时,我娘并不知道我们是姊妹两个,所以取名字的时候也只取了一个。我叫于安,我爹娘希望我一生平安,一生无忧,一生顺遂。只可惜,没有一个能如愿的。”

“你确定你刚刚看到的那个是你娘吗?”刑如意盯着那个坍塌的墓穴,墓穴中是个被打开的黑木薄棺,棺盖上用刀刻着半只猫。

第245章 狐香(12)

冯朝死了,死在了自家的水缸里。

冯朝的妻子拖着一双儿女前去衙门报官,说丈夫是被鬼给杀死的。仵作现场验尸,得出的结论却是:溺毙。

冯朝妻子不依,又哭又闹,硬是拦着捕快和仵作不让走。她红着一双眼睛,非说冯朝是被鬼给掐死的。那只鬼,她见过,是个穿着藏蓝色衣裳的老妇人。

捕快当冯朝的妻子发疯,用武力将她拖到了一旁,却又被她生生抱住了双脚。她指着躺在地上的冯朝对捕快们喊,说冯朝在被掐住脖子前说了一句话。他说,那个鬼,是他从乱葬里带回来的。

乱葬岗,捕快们并不陌生。监牢里那些没有亲人的犯人死后大多都会被他们给拉到乱葬岗。心情好的时候,他们会挖个坑,将人给埋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干脆往里面一丢。反正天长日久的,都会变成骨头。

捕快们甩开了冯朝妻子,其中一名捕快在经过冯朝身边时,被冯朝给抓住了脚踝。那名捕快惊慌之下,竟抬脚踹了冯朝。冯朝翻身,露出了后背。

他后背的衣裳是破的,透过那些破烂的布片,捕快们看到了一些字。

那些字,也被围观看热闹的乡邻们给认了出来,那上面写的是:“马王氏淑英之墓。”

“马王氏淑英之墓。”刑如意将孤坟前散落的碑石拼在一处,得出了上面这些字。“马是夫姓,而你爹爹姓于,至于这王淑英,应该也不是你娘的名字吧。”

“不是!”于安摇摇头:“这个王淑英,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听过?”

“对了,是她!”于安指着那口棺材:“我想起来,一定是她。”

“她是谁?”

“丽人坊上一任的嬷嬷。”于安看着那具被破开的棺木,陷入了回忆当中:“在我们姐妹进入丽人坊的当天,我们就听到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马王氏淑英的故事。”

“故事很长吗?”

“嗯!”于安轻轻点头。

王淑英本是王家的嫡小姐。这王家,是书香门第,比起一般人家,王家的女儿更是秀外慧中,端庄知礼。

王家与马家是比邻,王淑英自幼就认识了住在隔壁的马伯年。两家长辈见孩子们自幼玩的好,哥哥长,妹妹短的,就商量着给两个孩子定了亲。两家约定,待王淑英年满十六周岁,马家就风风光光的将其娶进门。

可就在王淑英十五岁那年,马伯年的姨妈带着他的表妹冯素素来马家做客。冯素素性子活泼,与自幼知书识礼的王淑英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她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马伯年,用喜悦的声音叫着他伯年哥哥,更是不顾他人眼光,说喜欢他,非得拽着他的衣袖走。

起初,马伯年是抗拒的,可相处下来,他竟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表妹,更喜欢上了与表妹相处时那种轻松愉快的感觉。

冯素素在马家住了小半个月。这小半个月里,马伯年每天都被这个表妹缠着,再也没有精力和心思去与王淑英写诗画画。冯素素走了,马伯年却也觉得自己的心被这个既活泼又黏人的表妹给带走了。

再后来,马伯年恳请爹娘去向王家退亲,说他心里真正想要娶的就只有自己的表妹冯素素。当时,王家只是普通的书香人家,而冯素素的爹却是个做官的。不管是从儿子的情感考虑,还是前途考虑,马家也觉得冯素素更适合马伯年。

马家上门退亲,自是被王家给骂了出来。

读书人,性子执拗,也容易想不开。因为被退亲的事情,王淑英的爹爹被气病了,没过多久,人就去了。再后来,王淑英的娘也病了,没熬几天,人也跟着去了。短短几个月,王淑英的爹娘都走了,家中也因为给爹娘看病,耗尽了所有的积蓄。作为一墙之隔的邻居,曾有过婚约承诺的马家却在大张旗鼓的给马伯年和冯素素办喜事。

王淑英一怒之下,跑到马家,用头上的发簪刺伤了马伯年。

因为故意伤害,王淑英被抓了起来,在牢里住了整整三年。

三年后,等她再回到王家的时候,王家已经破败不堪。马家则因为马伯年中了状元,做了官,举家搬到了更为阔气的宅子里。王淑英曾偷偷去看过,但见到的却是一个她看起来完全陌生的马伯年。

王淑英没有去见那个身着官府,有了官威,也有了胡须的马伯年,而是回到家中,变卖了所有的东西,建起了现在的这座丽人坊。

“那后来呢?王淑英与这个马伯年还有没有见过面?”

“见过的。”于安静静地看着那个墓坑:“就在丽人坊声名鹊起的那一年,马伯年的儿子不见了。马家找了他很久,都没有找到。又过了一年,马伯年的小儿子也无辜失踪了,只是这一次有人看见,马伯年的小儿子是被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给带进了丽人坊。”

“找到了吗?”

“找到了,就在丽人坊后院的那个水塘里。哦,现在的丽人坊已经没了水塘。”

“淹死的?”

“不知道。”于安轻轻摇头:“讲这个故事给我们听的人没有说。她只是告诉我们,那孩子死的样子很邪乎。他下半身被埋在淤泥里,上半身趴在泥土上,双手紧抓着淤泥,四周全是抓出来的痕迹。那个样子,不像是被人抛进水里淹死的,倒像是被水里的什么东西给拖进去的。”

“一个小小的水塘里,能有什么东西?”

“另一个孩子。”孩子那两个字,于安咬得极重:“人死不能复生。这孩子虽是死在丽人坊的,马伯年却也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儿子的死就一定与丽人坊有关,更拿不出证据证明是王淑英害死的自己儿子。面对王淑英,他心中其实是有愧的。他强忍悲痛,让捕快将儿子的尸身从淤泥中挖出来,但奇怪的是,那些人无论怎么拖,都拖不动这个被半埋在淤泥里的孩子。”

“是有些邪门儿。”

“马伯年不忍心,于是喝止了那些动作粗鲁的捕快。他脱下外衫,走到儿子跟前,用双臂抱住了儿子的上半身,嘴里念着:乖,跟爹爹回家!低头时,他看见了一样东西。一根缠绕在儿子脖颈上的黑色的线。他用手去拉扯那根线,发现线上的黑色脱落了。

原来,那些黑色是沉积在水塘里的淤泥,那线原本是白色的。马伯年认得那线,那是他亲自给大儿子买的放纸鸢的线。大儿子失踪时,手里拿着的就是那只纸鸢。

他趴在淤泥上,手顺着那根线摸下去,碰到了另外一只熟悉的小手。

那个一年前失踪的马伯年的大儿子也被埋在水塘里。从现场来看,他的弟弟,很像是被他给抓到淤泥里去的。”

“然后呢?”

“马伯年疯了!若只是发现了一个孩子,他或许不会做什么,可眼睁睁看着两个儿子的尸身从丽人坊后院的水塘里挖出来,且两个儿子都死的那样惨,他根本就控制不住。他疯子一样的冲到王淑英面前,质问着是不是她杀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王淑英却只是笑着问他:接二连三的失去自己最爱至亲的这种滋味儿好吗?马伯年大叫一声,当着众人的面抽出了捕快的佩刀,砍在了王淑英身上。”

“杀人偿命,这马伯年也要被抓住坐牢了。”

“嗯,他是被抓了,而且被判了斩刑。马家因为马伯年的死,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跟当年的王家也没什么两样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一桩是非,竟不知该说谁对谁错了。”

“是啊。若是马伯年的姨妈没有带着冯素素去马家做客,马伯年就不会遇到她。如果冯素素没有缠着马伯年,马伯年兴许就不会喜欢上她。马伯年如果没有喜欢上冯素素,他会依着婚约在王淑英十六岁那年娶她过门,王淑英的爹娘就不会因为被悔婚退亲郁郁而终。王淑英也不会因为爹娘的过世,恼极成恨,用发簪刺伤马伯年。马家也不会因为儿子受伤,就将王淑英给送到牢里。王淑英也不会因爱生恨,害了马伯年的那两个孩子。说起来,这一切的悲剧,竟都是因为马伯年而起的。”

“自个儿的一生,无论经历过什么,到了别人嘴里,也只是个讲来听听的故事罢了。”刑如意盯着棺木上的那半只猫:“这后面是不是还有别的故事?”

“有,只是不如前面这些精彩。”于安也将目光落到了那半只猫身上:“掌柜可曾听过丽人坊闹鬼的事情?”

“是王淑英吗?”

“不知道,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而活着的人都只是听说,谁也没有见过。”

“跟后院水塘有关?”

“嗯。”于安点头:“听丽人坊里的老人说,那个水塘里有东西,当乌云遮住月亮的时候,那个东西就会从水塘里爬出来,而当那个东西消失的时候,丽人坊里同样也会有一个姐妹失踪。最后,那些失踪的姐妹全都被从污泥里挖了出来。她们的样子就跟马伯年家失踪的那两个孩子一模一样。大家都说,藏在水塘里的那个是王淑英。为了安抚她,坊中姐妹凑了银子,将她葬在了这里,还去请法师雕刻了墓碑。马王氏淑英,这大概就是她想要的吧。”

第246章 狐香(13)

刑如意带着于安去乱葬岗找于安娘亲的尸骨。结果,却找到了马王氏淑英的坟墓,听了一段有些悲催的故事。故事听完了,疑惑却没有解开,那就是于安为什么会找到这座墓?

“你们于家与这两家有亲属关系吗?”

“应该没有。”于安摇头:“我从未听我娘提起过。不过,我也不能确定,毕竟我娘走的时候我还太小,很多的事情都记不得了。而且,我娘属于于家的外室,真正与于家有关的事情,她自己知道的也很少。”

“关于这块墓碑,以及这个乱葬岗,你还记得多少?”

“都是一些凌乱的画面。”于安垂下眼:“若我还记得,就不会麻烦掌柜的跟我走这一趟了。”

刑如意本想使用鬼术将此地的孤魂野鬼全部唤出来仔细问问,可到了乱葬岗她才发现,她的鬼术好像失灵了一样。她只能看到那些刚死不久的人,却没有办法与他们进行交流。

她的鬼术,好像在逐渐消失中。

“还有一个办法。”刑如意盯着于安的手:“但我不能保证一定会找到你娘。”

“什么办法?”

“你听说过十指连心吗?”

于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刑如意拔下头上的发簪,将它递给了于安。

“用这发簪刺破你的手指,将血滴在周边这些枯骨上。如果你娘的骨头混在其中,骨头遇血会自动站起。”

于安接过发簪,没有丝毫犹豫,就朝着自己左手的指头戳去。一共五根指头,每一根都鲜血淋漓。

“这样,可以了吗?”于安咬着嘴唇问。

刑如意有些不忍的冲她点了点头:“可以。”

于安忍着指尖传来的疼痛,绕着那个坟墓一步一步的挪动。血,顺着指尖滴落,落到那些或裸露在外,或被泥土半掩的骨头上。

当于安快绕够一圈的时候,其中一根骨头立了起来,于安面露喜色,惊喜地叫道:“站起来了,这根骨头站起来了。掌柜的,我是不是找到我娘了,我是不是找到我——”

没等于安问完,周边起了一阵浓雾,紧跟着两人都被浓雾给卷了进去。等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她们发现自个儿站在一处黑色的城楼前,楼上写着“枉死城”三个大白字。

“枉死城?”于安疑惑地问着:“我们这是到地府了吗?”

枉死城!

传说,这是地藏王菩萨为受无妄之灾而死的鬼魂所创造的城市,它位于地狱丰都大殿的右侧,毗邻奈何桥,而主管这座城池的是十殿阎罗中的第六殿卞城王。

对于地府,刑如意是常客,可这阴间比阳间的地界还要广,城池还要多,这枉死城,她还真没参观过。

对于如何来的枉死城,刑如意也弄不清楚。她估摸着,是她的鬼术日渐失灵导致所有的法术均不同程度的出现了偏差。既来之,则安之,与鬼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轻松多了。

“害怕吗?”刑如意问于安,同时贴心的挽住了她的手:“害怕的话,可以叫出来。”

于安笑了,原本有些害怕的心,因为刑如意的这句话也变得坦然起来。

“掌柜的都不怕,于安还怕什么呢。这个地方,迟早都是要来的。”

“那就好。”刑如意挽着于安的手到了城门前。

门前,并未见到把守的鬼卒。

两人试着伸手,结果发现那看起来很厚实的黑色门板其实也只是一团黑雾。穿过那团黑雾,眼前倏地一亮。谁都没有想到,这枉死城里竟是一派热闹繁华的场景,与想象中孤魂游走,鸣冤叫屈,哭哭啼啼的画面相去甚远。

唯一不同的是,这街道上跑着的都是纸车纸马,驾车的也都是纸人。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往哪儿走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她们跟前。跟着,从车上跳下一个年轻男子。见了二人,先理了理头发,接着咧嘴一笑,问道:“两位姑娘是新来的吧,这一看就面生的很。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林,双木林,单名一个枭字。林枭就是我,我就是林枭。这城里,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也没有我不知道的人和事儿。不管两位是来寻亲访友的,还是刚到此处需要寻个落脚处的都可以找我。”

“小哥说的不错,我们姐妹的确是刚来的。不知这城里可有什么规矩没有?”刑如意笑着问,顺便打量了一下林枭。身上没有鬼牌,说明不是鬼差。不是鬼差,就是小鬼。能跑到城门口揽客,说明他不是一般的小鬼。

“规矩?咱们这儿还真没啥规矩。”林枭挠挠了头:“反正,从我来到这里,就没听说这里有啥规矩的。只要老老实实,安安分分,不闹事儿就成。哦,对了,咱们城主大人很忙,忙到这城里的人都几百年了也没有见过这位城主大人的面。所以,就算你们是新来的也不用太拘束。”

林枭说完嘿嘿一笑,正打算请两人上车时忽又问了句:“你们可有亲人给送钱没有?”

“送钱?”于安不解的看着林枭。

“对呀,送钱。这不管阳世阴间,都得花钱。你看看他们这些鬼,之所以活得这么悠闲自在,全是因为有人给他们送钱。这有了钱,就能在城里买房,就能出去逛街买东西。如果钱少的话也可以到城外去买。城外没有城里热闹,乱七八糟的小鬼也多,不如这里安逸。”

“那,若是没有钱的怎么办?”

“像我这样的?”林枭指了指自己:“那就只能想办法赚钱了。喏,这街上卖艺的,还有那楼里卖笑的都是没人给送钱的。”

“可我们刚来,什么都不懂,就算亲人想要送钱,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儿就能给送来的。”于安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那我们该怎么办?”

“没关系,我可以先借点儿给你们,不过说好了,从我这里借钱都是加倍还的。”林枭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冥币递给于安:“先用着,等你们的亲人给你们送钱了再还我就成。看在你们两个都是美人的份上,我就不用你们加倍还了。”

“多谢林小哥,你的这份恩情,安儿记下了。”于安说着福了福。

“原来你叫安儿啊,人如其名,人如其名。那你呢?”林枭眼巴巴的盯着刑如意。

“我?”刑如意眯眼一笑:“我叫如意。”

“也是好名字!”林枭先是很给面子的伸了个大拇指,然后转身,轻轻一跃,跳上了马车,“两位想去哪里,我带你们去。本次乘车免费,我不收钱。”

“我们想找一个人,但又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

“你们不知道,我知道啊。”林枭眨眨眼:“有名字没,报个名字过来。”

“王淑英!”

“王淑英?”林枭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这名字可不算稀奇的,就咱这城里,叫这名字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们要找的是那个王淑英?”

“马王淑英!她夫家姓马,是被人给杀死的。死后,尸骨埋在乱葬岗里,应该也没有亲人给她送钱。她的爹娘,在她被杀之前就已经过世了,而她的夫君,就是杀她之人,之后也疯了。”

“你们说的是英姑吧?”

“英姑?”

“对!她原来的名字就是叫做王淑英,后来改了名字叫做英姑。”

“你能带我们去找她吗?”

“这有什么不能的。”林枭拍拍胸脯:“带你们过去不难,难的是,你们不一定能见到她。”

“为何?”

“这英姑与咱们这些鬼不同,她好像挺有本事的,刚到这里就与城主手下的一个鬼差好上了。你别看咱们这城里挺松散的,尤其这城门口,更是连个守门的都没有,可来到这里的鬼,没有一个敢随随便便去上面捣乱的。唯有英姑可以随意的穿过这扇门,出去透透气。喏,看见那座楼了吗?也是英姑的。可以说,那是咱们枉死城里最让人留恋,也是最能让人花钱和最能赚钱的地方。”

“那是……”

“丽人坊!”

“丽人坊?”于安与刑如意对视了一眼。

“嗯,丽人坊,英姑自己花钱盖的。”

林枭才说完,就见许多穿金戴银,驾着豪华马车的老鬼、男鬼们朝着丽人坊而去。

“瞧见了吧,去那地方的,都是咱们城里有权、有势、有钱的鬼。现在,正是那丽人坊最热闹的时候,尤其这几日,那英姑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个胡鬼,一个个长得鬼里鬼气的,但是好看呀。喏,你看看这些没见识的,一个个趋之若鹜,就怕自己落后看不着了。”

阳世的王淑英,从牢里出来后,变卖家产盖了一座丽人坊。

阴间的王淑英,因为没有亲人送钱,所以找了一个城主属下做相好,又盖了一座丽人坊。

这王淑英,当真是个不一般的王淑英。

两人正寻摸着该如何让林枭将她们给带进去,忽听见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紧跟着,那些还在逛街的鬼们一个个停住脚,瞬间消失不见了。

再看林枭,也敛了笑容,变了脸色,指着马车对二人道:“快进来,此处待不得了!”

第247章 狐香(14)

“快进来,此处待不得了!”

林枭跳上马车,对着刑如意和于安招手。

两人各怀心事,却都彼此犹豫着。刑如意有鬼牌,自然无惧这枉死城里的孤魂野鬼。于安则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这个叫做林枭的男鬼。

老人常说,鬼话连篇,这死鬼说的话,是最不能相信的。

“哎呀,晚了,走不了了!”正犹豫着,忽又听林枭喊了那么一句。“暂时躲到这马车里吧,希望不会有事。”

林枭说着,将刑如意与于安全都推入了马车里。当他将车帘放下时,看着于安说了句:“奇怪,你应该是阳寿未尽之人,怎么也到这枉死城里来了。”

“你怎知她阳寿未尽?”

“活人跟死鬼身上的气息能一样吗?”林枭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刑如意的脸:“你们是一起的吧?她阳寿未尽,应该在这里呆不长。你呢,估摸着是走不了了。至于我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个我也不好说。反正,等你在这里带上一段时间,你也能跟我一样,随便扫一眼,就知道这城里哪个是新来的,哪个是后到的。哪个是死透的,哪个是阳寿未尽的。还有,哪些小鬼是能得罪的,哪些是不能得罪的。”

人有人精,鬼有鬼精,林枭说的这些,刑如意是相信的,但林枭说错了一句话。她,是可以离开枉死城的。就算她自己离不开,狐狸也会闯进来带她离开。

“嘘,别说话,他们来了。”

“谁?”

“娶亲的。”

林枭刚说完,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身在冥界,刑如意周身的阴气增加了许多,连带着之前被压制的鬼术也被重新唤醒,跃跃欲试。她闭眼,睁开,视线透过车壁看见了一对正在迎亲的队伍。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匹白马,白马也是用纸糊成的。马饰做得很华丽,说明此人生前是有些身份的。目光上移,落到了那个新郎官儿身上。新郎官长得短小粗圆,那大大的脑袋与身子呈现极不协调的比列。他身上穿着的是只有死人才会穿的那种寿衣,带着黑色的官帽,胸前还带着一朵大红花。

紧随其后的是两队迎亲的仆从,左边是男,右边是女,都是纸人。他们笑着,但笑容僵硬,像是用手硬给扯开的那种。

再往后,是一顶黑红相间的轿子。

因为轿帘垂着,所以看不清楚里面坐的是谁,只知道那四个抬轿的不是纸人,而是小鬼。那些小鬼,肢体僵硬,似有被捆过的痕迹。从经验判断,这些轿夫,生前都是受过欺辱鞭打的。

“那人是谁?”

刑如意总觉得那新郎官儿有些眼熟,却又因为他奇怪的身形和长相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来。

“姓武,好像叫什么武三思。”

“武三思!”

刑如意与于安几乎同一时间叫出了那个名字。

林枭吓得一个激灵,忙用手捂住了她二人的嘴:“姑奶奶,你们是生怕他不知道你们躲在这里是吧?我可告诉你们,这姓武属于枉死城里最不能得罪的人之一。”

“为什么?”于安小声的问。

“为什么?因为这地下跟地上一样,都是有钱的才是大爷。”林枭说着,轻轻呸了声。“就拿这买官儿来说吧,这上面有用钱买官儿的,这下面照样也有。只不过,没上面那么黑暗,那么厉害罢了。可这话又说回来,这下面的官也没上面那么大的权利。就拿咱们现在待着的这座枉死城来说吧,也有那见不得光的,也有不是这里的人愣是给弄到这里来的,但这里最大的官儿就城主一个,其它的都是小喽啰。寻常小鬼,只要避讳着不招惹像武三思这样的有钱的主儿,一般都能过的不错。要不,这满城的小鬼咋没一个愿意投胎转世,重新做人的。因为留在这里做鬼可比上去做人容易多了。”

林枭在说什么,刑如意没留心去听,她想的是,武三思死后怎么变得如此难看了。

早在李重俊还是太子的时候,这个武三思就借着武家人的身份在皇帝的后宫里乱搞,欺蒙里李显,勾搭上官婉儿。他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他依仗的是武后,而武后之所以宠信他,是因为每有诏令,这个武三思必定第一个跳出来表示赞同。

因为这个武三思行事嚣张,又极其不把李家人放在眼里,于是太子李重俊便暗中联络了一些对武三思,对武家不满的官员,一边在朝中对其进行弹劾,一边假传圣旨让御林军冲进武三思的府邸,杀掉了他以及他的儿子。

后来,李显退位,李旦做了皇帝。

这个李旦更恨武三思,直接下旨让人掘了武三思的棺木,将其尸骨拖出来暴晒鞭打,最后还让人踏平了武三思的坟墓,让他再无香火可以享用。

眼下,瞅着武三思这个鬼样,就知道他死时,一定是不痛快的。

正想着,忽见那支迎亲队伍朝着马车这边走来。于安紧张之下,竟下意识的靠近了林枭,而林枭自己,也是神情紧张,连鬼气都不敢出一口了。

或许这边是城门口,对于停靠在这里的马车,那只迎亲队伍并未多看什么,而是直接抬着轿子从马车旁走了过去。就在马车与轿子相错时,刑如意看到了坐在轿子里的那个女人——一个相貌出众,长得天姿国色的,同时也是胡汉混血的女人。

那个女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刑如意的目光,她急切的朝着马车这边看来。那双眼睛,让刑如意情不自禁的扭头看向身旁的于安。

很快,那只队伍就从他们身边消失了。

“好了,没事了。”林枭松了口气:“我带你们去丽人坊找英姑。”

“那只队伍去哪儿?”刑如意问,脑海中还留着那个女人的相貌。

“不知道。”林枭摇头:“这个姓武的好像很喜欢娶亲,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从丽人坊娶个姑娘回去。每次,也都会特意从这城门口绕一圈。他脾气不好,手下鬼卒又多,众鬼们怕触霉头,遇到他娶亲时,都会主动让开。至于这些漂亮的新娘子都被他娶到哪里了,没有鬼知道,因为大家伙儿都不敢跟去看热闹。”

“你方才说,这些新娘子都是武三思从丽人坊找的?”

“没错,就是英姑的那座丽人坊。说也奇怪,这英姑总有办法找到这枉死城里最漂亮的姑娘。”

“于安!”刑如意一下子扣住了于安的手:“我想我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为什么?”

“因为你娘,因为王淑英,也因为那座丽人坊。”

“掌柜说的,于安都听不懂。”

“你还记得你说过的那个与王淑英有关的故事吗?王淑英被马伯年打死后,由你们丽人坊的姐妹出资将她安葬在了乱葬岗里。她是被杀的,所以死后进入了枉死城,但她既没有亲人,也没有后人,身无分文,只能在这里受气,可王淑英,毕竟不是一般的女鬼。

她生前,坐过三年大牢,从牢里出来又麻利的卖掉祖产建起了丽人坊,无论马伯年的那两个孩子是不是她杀的,那两个孩子都死在了丽人坊,她被背叛的痛,她爹娘含恨而终的仇,她都给报了。

这样懂得隐忍,又拥有十足魄力和决断能力的女人,即便成了鬼,也能够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生存的路。所以,她用极快的速度找到了枉死城的软肋,也就是那个与她相好的鬼卒,进而又建起了一座新的丽人坊。

她与武三思是如何相识的已经不得而知,但眼下,他们应该是达成了某种交易。王淑英利用自己可以随意进出枉死城的这一便利条件,时常出去,遇到合适的姑娘,就把她给带下来。你娘的死,也有可能不是意外,而是被这王淑英给看上了。”

“掌柜这最后一句话,于安听明白了。掌柜是说,我娘现在就在这丽人坊里。”

“不!”刑如意摇摇头:“如果猜得没错的话,方才那顶轿子里坐着的新娘子就是你娘。”

“新娘子?”于安快速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外头空空的,除了那些还挂着的彩灯,什么都没有。

“你娘,应该就是武三思刚刚从丽人坊娶走的那个姑娘。”

:“于安,我们来迟了!”

“不,不可能会那么巧的。我娘已经死了很久了,就算她在枉死城,就算那个武三思看上她了,她也不会正好就在今天出嫁。不会那么巧的,一定不会那么巧的。”

“你娘是死了很久,但死了很久,不代表着就一定会在枉死城里待很久。”刑如意将视线转到林枭脸上:“林枭,你仔细想想,这几日有没有一个长得与于安有几分相似的美人出现在枉死城里?”

“像你们这样自己从城门口走进来的没有。”林枭思索着:“但被轿子抬进来的有。”

“被轿子抬进来的?”

“嗯!”林枭轻点下巴:“我说了,这枉死城跟上面的也没啥大的区别。有自己走进来的,就有骑马坐轿进来的。那个长得很好看,既像胡人,又像汉人,且穿着一身大红衣裳的女子就是坐着轿子被抬进来的。只是,那轿子有些奇怪,像是里面坐了两个不同重量的人,有些侧歪。若非如此,我也不能透过那掀开的轿帘看见里头的人。”

“她是于安的娘亲,我们来枉死城,就是为了找她娘。”

第248章 狐香(15)

武三思,人称三爷,是枉死城里的一霸。

他之所以能够称霸,是因为在他死后,武家的人给他送了不少的金银财帛。那些东西,搁在阳世,不起眼,但到了阴曹地府,就跟上面的金银珠宝一样的好用。

他活着的时候欺男霸女,风光无限,死了,仗着钱财傍身,照样死成了这枉死城里的武三爷。城里的人,都非常忌惮他。

这活人也好,死鬼也罢,只要有钱,关系就广。有了关系,也就有了摆平事情的能力。

尽管变成死鬼的武三思要人样没人样,要鬼样没鬼样,可这巴结奉承,自愿为其卖魂的小鬼也不少。比起在阳世,他更喜欢在阴间,因为更有面子。

他头一次见到英姑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女人很合他的脾气。果然,在他的帮衬下,没有几日,英姑就跟城主手下那个负责看门儿的鬼卒好上了。再往后,这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有了暗中照应的鬼卒,有了他给予的钱财支持,英姑很快就在枉死城里开了间丽人坊。这丽人坊里收拢的都是枉死城里最漂亮的女鬼。有了这些女鬼,就不愁没有财帛,就不愁跟上面打不好关系。

他武三思偏好美色,有了这丽人坊之后,好看的自然也是先随着他挑。遇到合心意的,便会装模作样的给娶回去,至于这娶回去之后又如何,除了武三思自个儿之外,没有人知道。

得知武三思这回娶的是于安的娘时,林枭先是不信,待再三确认之后,这才犹犹豫豫地说道:“那我带你们去找找?”

“不,你留下,将你的马车借我就好。”

“你想一个人去?不行不行,你刚来的,你不知道那武三爷的厉害。”

“他再厉害,也不敢动我。”刑如意将车帘掀开:“武家人的德性我是知道的,他武三思既是这枉死城里的一霸,行事作风必然也与活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你,还是不要露面的好,免得被他瞧见,日后寻你麻烦。于安,也不适合露面,麻烦你帮我照顾她一下。”

“不!我要跟掌柜的一起去。”于安站在了刑如意旁边。

“去给我添麻烦吗?”刑如意故意没好气的说着:“你放心,我既答应了帮你找回娘亲,就一定不会食言。”

“可林枭说了,那武三思不是好惹的。我怕……我怕掌柜你会遇到危险。”

“比这更危险的事情我都做过。你看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你放心吧,我比你更在乎我这条命。”刑如意说着,握住了鬼马车的缰绳:“在这城门口等我,我若救出你娘,会立刻回到这里与你会合。”

“如意,小心!”于安轻轻说着。

“你也小心!”刑如意附到于安耳旁:“鬼心难测,小心林枭,他的鬼话,不能全信。”

于安点点头。

刑如意则驾着鬼马车,沿着迎亲队伍消失的那条路往前追去。

没有到过冥界的人,以为冥界全都是一片漆黑的。其实,冥界是可以看见月亮的,只不过他们看见的是红月。

红月东升西落,便是冥界的一天。

此时,红月西沉,刑如意的马车却进入了一个长长的夹道里。

就在刑如意寻思着这枉死城中为何会出现这样一条长而寨的夹道时,右侧墙体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她的胳膊。纸马嘶叫一声,开始狂奔,而那只抓着刑如意胳膊的手也在随着纸马快速移动。

“松开!”刑如意一边控制失控的纸马,一边用极度厌恶的声音对那只鬼手命令着。

“真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这么漂亮的女人。姑娘,你这么着急慌忙的是要去哪里?不如留下来,跟我一起待在这墙里,看鬼来鬼往,看红月东升西落。”

“你想得倒挺美!”

“我做得更美!”说着,那只鬼手竟开始用力拖拽刑如意。

“可恶!”松开缰绳,腾出左手,刑如意凝神屏息,将一束鬼火狠狠拍在了那只鬼手上。

鬼手惨叫一声,往墙里缩了缩。

“想跑?”鬼火燎起,变作一条火绳,拴住了鬼手,反将其从墙里给拽了出来。

鬼手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说,你是谁?为何要藏在这墙里。”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那只手边滚边回答:“自我醒来,我就是在这墙里头待着的。不光是我,里头还有好多胳膊、腿、身子和脚什么的。”

刑如意开启鬼眼,看到墙壁里果如鬼手所说,满满的都是些鬼体残枝。

“为何抓我?”

“好玩儿。”鬼手见鬼火稍离,随之立了起来:“我们与那些完好的鬼不同,我们只是零散的手啊、脚啊、腿什么的。没办法像他们一样,四处走动。而且我发现,我们根本没有办法离开这堵墙。就算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也会给莫名其妙的吸回去。这日久天长的,就有些无聊,就像找点儿事情做做。这好不容易遇见个能跑能动能说话的,就想开开玩笑。”

“你只见过我?”

“不是。”鬼手往前跳了跳:“我还见过许多的鬼差。”

“除了鬼差,你还有没有见过别的漂亮的女鬼?”

“没有!”鬼手在原地转圈儿:“这漂亮的女鬼若是那么容易就能见着了,我刚才也不至于拖着你不放,还被你用鬼火给烧了。鬼火?对了,你有鬼火,且还是差点要把我给烧焦烤熟的鬼火。你,也是鬼差?不对不对,这鬼差我都见过,不管男的女的,都没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你,不像是鬼,反倒像是那上面的人。”

鬼手伸出一根指头,朝着头顶指了指。

“虽然我记不得了,但凭着我现在的样子,我十分肯定,曾经我也是个四肢健全,且头脑发达,聪明伶俐的人。”

“你是只手。”刑如意提醒它。

“手,也是长在人身上的。”鬼手指指刑如意的手臂:“我问你个问题,你说,当你拿东西的时候,是你的手在指挥你的脑子,还是你的脑子在指挥你的手?亦或者,它们是相互协作,互助互利的关系。我知道你想回答我什么,但你现在又有些犹豫,因为你看见了我,我的存在,打破了你原有的想法,你现在很迷惑,很纳闷,你也很想问问你的脑子和你的手,它们究竟是在谁指挥谁。”

鬼手一副高深莫测的,老学究的样子。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当你脑子里出现一个声音的时候,你认为那是你自己的声音吗?”

刑如意愣住了。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鬼手“蹭”得一下跳起来,目标是她的头。

只一眼,原本躺在地上的鬼火也行动起来,它像一条灵巧的火蛇,再次拴住了鬼手,且将它绑在了墙上。

“差点中了你的计!说,你刚刚有没有见到一支迎亲队伍?”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想知道……你想知道就跟我进墙里去。”

“说!”刑如意加大了火势:“你信不信你会立刻马上变成一只被烧熟的鬼手。”

“我已经说了呀。”鬼手委屈的叫着:“你想知道,就跟我进墙里去。”

“呲!”鬼手被烧得惨叫一声,开始在墙上乱摇起来。

“我都说了,你还烧我。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那迎亲的人和那支迎亲队伍,都在墙里,都在墙里。”

“墙里?”

“不是我的这面墙,是对面……是对面的那面墙。”

刑如意转过身,看向原本位于自己身后的那堵墙。那堵墙,从外观看,与鬼手所在的没什么不同,可仔细看,会发现那堵墙里头全都是黑色的。

“那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只听路过的鬼差们讲,墙的那一面是冥界的尽头。”

“冥界的尽头!”

“对,鬼差们是这么讲的。除了那迎亲的马车,我从未见别的什么鬼进去过,但我有个旁人不知道的小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说!”

“那么凶做什么?”鬼手用手指弹了弹掌心:“我虽不知道那冥界的尽头是什么,但我知道,那个迎亲的新郎官儿是从我住的这堵墙里出去的。”

“你刚刚才说你们根本没有办法离开那堵墙。”刑如意半眯了眼睛:“你可知道欺骗我的下场是什么?”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作为单独的胳膊跟腿,我们是没有办法离开这堵墙的,即便聪明伶俐如我,也只能是现在这个样子。但是……但是有一种情况是例外的,那就是你说服了别的零散的胳膊跟腿,让它们心甘情愿的跟你拼凑到一起,然后听从你的指挥。那样,你就可以从这堵墙里出去了。

我呢,也尝试过,说实话,也有愿意跟我一起出去的,但我为啥还没出去呢,那是因为,愿意的我嫌它们难看,我觉得好看的,又不愿意跟我拼凑到一起。所以啊,这找身体零件儿就跟找喜欢的姑娘似的,忒不容易了。”

“你的意思是……”

“那新郎官儿,我说的就是那个迎亲的新郎官儿,他刚来的时候,就剩下那么一个脑袋。那些胳膊,身子,腿,脚都是他说服别的零件儿之后跟他在一起的。要不,他咋能长得那么难看,那么别扭,他咋能出去呢?啧啧,想想看,那脑袋也是个狠角色,为了自由,连那么难看的零部件儿都愿意使用。不过,据我所知,他也是第一个那么蠢的。他以为他出去了,就能自由,就能做无拘无束的小鬼啦。,不是被鬼差给安置到另外那一堵墙里,变成一个看门儿的了。”

第249章 狐香(16)

“那支迎亲的队伍也在墙里面吗?”

“进去了!”鬼手一根指头指天:“我用我的五根手指头发誓,它们都进那堵墙里去了。”

“知道了。”刑如意走到墙跟前,站住,伸手朝着墙面摸去。

“不能摸!千万不能摸!”鬼手见状,忙跳到了她的跟前:“这墙,是不能摸的。”

“为什么?”

“我刚刚不是告诉你了,这里头是冥界的尽头。这冥界是什么地方?是阴曹地府。这阴曹地府已经够可怕的了,你还想去它的尽头看看。虽然,本手不知道你一个娇滴滴的,俏生生的小妇人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但看在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话,聊了这么多天的份上,我劝你,赶紧走吧。那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那武三思不是进出很自由吗?”

“你是说那新郎官儿???”鬼手原地跳跳:“你跟他不一样,他就是一个死物拼起来的东西,就跟本手一样,就算再死,也死不到哪儿去。再说了,他是看门的,你见过谁家看门的不能自由进出那道门啊。”

“说的也是,可我还得进去。”

“哎呀呀,你这小妇人,本手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咋就听不进去呢。”鬼手急的不行,偏又拿刑如意没办法。

“我要进去救人。”刑如意说着,将手抵在了墙上:“这是我允诺旁人的事情。”

“允诺算个屁啊,哪有自己的魂重要。”鬼手再跳,不等落地,就见刑如意被那堵墙收了进去。“你……还真进去了?不行,本手不能看着你就这么死了。你要是死了,谁还来陪本手说话。”

鬼手碎碎念着,五指并拢,也钻到墙里去了。

刑如意到了墙的那一边,看到的却并非什么可怕的场景,而是一片虚无。

“这墙里比我待的那个好多了。”

鬼手碎碎念着,跳到了刑如意的前面。

“你怎么也进来了?”

“本手好奇,进来溜达溜达不行吗?”鬼手晃晃指头:“这墙里挺好的,到处都是白茫茫的,跟下了大雾似的。嗯,挺安静的,适合你跟本手边聊天边散步。”

“我要找人。”

“找人也不影响散步啊。再说了,就这白茫茫的一片,你去哪儿找人。”鬼手弹了弹指头:“你是没去过我待的那面墙,聒噪的很。那些胳膊腿都不晓得是从那个死鬼身上扯下来的,脾气是一个比一个暴躁。你说你都暴躁啥?再能,不也是断胳膊断腿儿,连重新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也就能当个废旧材料给填到墙里了。”

“嘘,安静!”刑如意示意鬼手噤声:“我好像听到声音了。”

“声音!哪里?咿,我好像也听见了,是个女子的声音。”鬼手说着,就往前跳,刑如意没有犹豫跟着鬼手往前走。

“天堂有路你不走,非要往这地狱里钻,你说说你,何苦呢?”

“放开我!”

“放开你?我若舍得将你放开,又怎么会把你带到这种地方来。你知道这下面是什么吗?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下面是比十八层地狱更可怕的地方。”

是武三思的声音。

刑如意止步,仔细辨别着声音的来处。

鬼手拉了拉她的裙摆,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刑如意会意,跟着鬼手走了过去。

这次,走了没几步,就看见武三思领着一群鬼奴站在那里。鬼奴中间儿是个身着大红喜袍的女子,看装扮,很像是在枉死城时见到的那个轿中新娘。

“他们在做什么?”

“好像是要把那个新娘子给推到河里去。”

“河?”

“你看不见吗?那新娘前面前是条河。”鬼手指了指新娘子脚下。

在新娘面前,的确有条河,一条白色的透明的河。

就在刑如意看向那条河的时候,武三思手下的鬼奴则将新娘子给推了下去。

“不好!”刑如意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若是在阳世,这样的距离,她一定是救不到那个鬼新娘的,可在这个奇怪的空间里,她做到了,只是她自个儿取代了新娘子,朝着那条透明的白河里跌去。

坠河前,她看了一眼武三思。他站在河边,脸上带着古怪的微笑,让人看了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说:“刑如意,你果然来了!”

什么意思?

来不及询问,刑如意整个人就被浸泡在了河水里。

河水灌入她的口鼻,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识,朝着河底沉了下去。

“哎呀呀,这是谁家的媳妇儿,咋泡成这个样子了?你们报警了没?”

“这一看就是淹死的,报啥警啊。”

“不报警?不报警你去给她找家人,你去给她买坟地给她入土为安。再说了,你咋就知道这人不是给谋杀的,不是被人故意按在水里淹死的。”

“那你也不知道!”

“我再不知道,我是村长,我是懂法的。你个混球,你懂个屁。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村委会给派出所的打电话。这是死了人,就算是淹死的,也是大事儿,得派出所的出面才行。”

“村长,我咋瞅着这小媳妇儿的鞋子有些眼熟呢?”

“你眼熟,你那个不眼熟?这村里村外的小媳妇儿脚上穿的啥,身上抹的啥,你那个不清楚,那个不知道。你说你个小盲流,天天在这村子里瞎溜达,一天天的屁点儿正事儿不干,我都替你爹娘生气。”

“村长,我说真的,我真见过这鞋子。”被骂的人也不生气,而是继续好脾气的道:“我想起来了,这是刑家小媳妇儿,是刑老四刚娶过门儿不久的那个新媳妇儿。叫什么名字来着?哦,我想起来了,叫美娜,李美娜。名字洋气的跟个城里姑娘似的,其实就是距离咱们不远的那个李家湾儿的人。”

“你确认?”

“我确认,村长你要不信,你把邢老四给叫过来让他看看。我就不信了,他能连自己的媳妇儿都认不出来。”

“行,你就把那邢老四给叫过来!”

“砰!”

刑如意被撞了一下,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站在河边,周围是些穿着很奇怪的村民。那些村民身上穿的既不是盛唐的衣裳,也不是她穿越到盛唐之前所穿的现代服饰,而是类似影视剧中七八十年代的那种衣服。

撞她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因为常年劳作,皮肤干燥的像是要裂开一样。

“周杏儿,你发什么呆呢?你跟那个刑老四不是很好嘛,你不是经常去他们家串门儿吗?这邢老四的媳妇儿你也认识吧?你快瞅瞅,是不是她?”

周杏儿?

这个名字,刑如意听过,据说是她父亲年轻时候自个儿谈的女朋友。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加上人长得瘦瘦小小的,她奶奶不同意,就找人另外说了一门亲事。可记忆中,她母亲的名字并不是李美娜。

等等……

那个妇人为什么会叫她周杏儿?她明明是刑如意啊。

就在她疑惑着的时候,当在她前面的人突然都散开了。她看到了那具躺在地上的被淹死的尸体。她的身体被泡的发涨,涨得像馒头一样。原本漂亮的五官,变得惨不忍睹。唯一能够辨认清楚的,就是她脚上穿着的那双鞋。鞋面是红的,带着拼接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家里条件不大好的。

她以为这是个梦,可动手掐了自个儿之后,那清晰的疼痛感告诉她,这是真的。

她茫然四顾,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视线却又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是狐狸的,是她与狐狸成亲之后,狐狸经常变化出来的那张极为普通的男性的脸。

狐狸也在看着她,甚至对她点了点头。

当她看到狐狸转身时,她的脚情不自禁的跟了上去。

绕过一片芦苇荡,她看到了背对着她的狐狸。她跑过去,狐狸转过身,将手中抱着的一样东西交给她。

“把她带到刑家,就说是你捡来的。”

她低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小脸儿。

那是她,是婴儿时期的她,她曾在爷爷的相册里看到过这张小脸儿。相片上写着,孙女如意百天留念。

就在她呆愣着的时候,狐狸伸手摸了摸那婴儿的脸蛋,说了句:“如意,就给她取名叫做如意吧!”

“呼~”她深吸一口气,眼睛倏地张开。

睁开眼睛的刑如意发现自己还在那条白河里,周边漂浮着许多身着大红喜袍的新娘子,而她之所以还能够睁开眼,是因为她被一个类似泡泡的东西给包裹了起来。

泡泡里是她熟悉的狐狸的味道。

狐香?

她低头看向那只装有狐香的香囊,发现香囊散开了,里头的药丸也和她一样在泡泡里漂浮着。

刑如意尝试着转身,尝试着让自己与泡泡一同在水里游走。尝试了几次之后,她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当她不动的时候,泡泡是悬浮着的,而当她动弹的时候,泡泡会因为她的动作而急速下降。更可怕的是,这条河好像没有底似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下坠到什么地方。

第250章 狐香(17)

有人说过,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是等待死亡。

刑如意蜷缩在泡泡里,她开始后悔,后悔不该带着于安闯到枉死城,不该任性冒险追着武三思到了这堵墙里,更不该高估自己,出手去搭救那个鬼新娘。

现在好了,用不着三年,她就要像那些漂浮在水里的鬼新娘,永远待在这个地方,见不到狐狸,也见不到自己那一双刚刚出生不久的可爱的孩子们。

“刑如意,你终究是为自己的好奇和多管闲事付出了代价。”她在泡泡里翻了个身,泡泡又急速下坠了几十米。

她的手碰到了一样东西,触之有丝凉意。伸手,握住,拿到跟前,才发现是块玉佩。

这玉佩,是宫里头的那位让太监捎给她的。她搁在了身上,却一直没来得及细看。如今,竟也随着她一起沉到了河里。

捞起玉佩,将其握到手里,凉意直达心底,让她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些。玉佩晶莹剔透,泛着淡绿色的光泽。不知用了什么雕刻工艺,这玉佩里面竟还雕刻着一只奇装怪状的小兽。

小兽样貌虽丑,却丑得十分可爱,让刑如意禁不住伸出手指,隔着玉佩摸了摸它的小爪子。

忽得,自玉佩中传出了类似女子的笑声。刑如意忙停手,看着玉佩中的小兽。小兽原本闭着的眼睛似缓缓睁开了。

“睁眼了?”

刑如意移动手指,刚想去摸一摸那小兽的眼睛,小兽突然活了起来,并且以她来不及防备的速度伸出獠牙,狠狠的咬住了她的指腹。

一声低叫,刑如意松了玉佩。玉佩落到泡泡里,小兽从一团白烟中滚了出来。

“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我是谛听,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小兽饮了刑如意的血,摇头晃脑,不一会儿功夫竟化成了一个声音柔美,但样貌丑陋的女子。

“你不是谛听!”刑如意看着小兽:“我见过谛听。所以,你究竟是谁?”

“你见过他?他好吗?”

“谁?”

“就是你见过的那个谛听,他好吗?”

“好。”

“那就好。”小兽扯扯嘴角,挨着泡泡坐了下来:“你不必用这样戒备的神情看着我,我没有骗你,我也是谛听,我与你看见的那个是兄妹。他是哥哥,我是妹妹,他侍奉在菩萨身边,而我却被封印了起来。我咬你,你逼不得已,因为只有饮了你的血,我才可以从玉佩里逃出来,才可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与你讲话。”

“两个谛听,还是兄妹?”

你当我是没读过书吗?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小兽朝着四周看了看:“这个时候,你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好吧。”

刑如意也盘腿坐了下来,泡泡又下降了一些。

下降到更深的河底之后,那些漂浮着的穿着大红衣衫的鬼新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淡蓝色的鱼。那些鱼,以慢悠悠的姿态游过她们的泡泡。

“我和哥哥出生在隋炀帝当政期间,我爹是这洛阳城里的一名小官,母亲则出身低贱,只是某个官邸夫人身旁的丫鬟。母亲,是被赏赐给父亲的。好在,他们的感情一直不错。婚后不久,就有了我和哥哥。你别看我长得丑,我哥哥却生得十分好看。”

小兽摸了摸自己的脸:“因为生得丑,爹娘怕我伤心难过,自我出生之后便将家中所有能照到脸的物件儿都给收了起来。他们也不许我出门,唯恐别人看见我的这张脸,取笑我。我能够见到的除了我的爹娘就是哥哥。小时候很傻,总以为自己也长得像哥哥一样,是好看的。”

“一个人的相貌说明不了什么。”

刑如意安慰着,可她心里也明白,无论何时,人都是看脸的,尤其那些肤浅的人。

“我爹我娘,还有哥哥也都这么说。他们总说,心灵美好的女孩子,样貌也丑不到哪里去。我信他们,所以即便知道自己长得不那么好看之后,我也很乐观,直到十四岁那年遇上了他。”

“他?”

“就是菩萨,准确的说是化去了本相,在人间历练的地藏菩萨。遇见他的那一年,他还是个懂得医术,懂得治病救人的书生。那年大雨,他采药回来,经过我家时,无意中撞到了我家的门板。门,是虚掩着的,他就那么有些狼狈的倒了进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除了哥哥以外的男子,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他与哥哥一样,并未嫌弃我丑陋的容貌,反而与我讲起了许多采药治病的故事。

一个女子爱上一个男子是那么的简单,仅仅只是讲了几个故事,我就喜欢上了他,爱上了他。我一心一意的想要嫁给他。”

“他没有娶你?”

“他娶了,但却在成亲那天跑了。所有人都说,我是因为生得丑陋被他嫌弃了,连我自己也是那么以为的。我变成了整个洛阳城里的笑话,我脱掉大红的衣裳,开始四处找他。一年,两年,找到第三年的时候,我终于在一个寺庙里见到了他。他还是那么的好看,只是剃了光头,只是脸上不再有笑容,而是冷冷淡淡的。我那时不懂,对他除了怨恨,还有期待,我求他跟我回家成亲,我胁迫他跟我回家成亲,却都被他给拒绝了。他说,他与我不是一类人,他来自地狱,侍奉佛祖,他要我回家,再好好找个男人嫁了。”

“他说的是实话。”

“是啊,他说的都是实话,可那个时候的我怎么会知道呢。在我看来,他就是因为我的这张脸背弃了我,他为了不愿意娶我,所以宁可剃光头做和尚。我心里满满的期待,对他满满的爱都变成了恨。他不是说,他来自地狱吗?那我就把自己变成恶鬼,变成手染鲜血的恶鬼。

那个时候,到处都在打仗,民不聊生的,可还是有些男子,背弃家人,抛弃妻子。我恨他,连带着恨那些同样无情的男人,我身着黑衣,昼如夜出,将那些无情人的脑袋当西瓜一样的切割下来。然后,全都扔到寺庙门口。”

小兽仰头笑着,眼睛里却溢满水光。

“他知道是我做的,想要劝我为善,想要渡我,可我心已入魔,他又怎么渡得过。”

“然后呢?”

“我做的事情被很多人都知道了,那些人,有些是那些男人的家人,有些则是那些受了欺辱的女人的家人,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全都朝着我围攻了过来。他也在,他双手合十,挡在我的前面。他告诉那些人,我之所以成魔做恶全是因他而起。

那些人像饿狼一样的朝着他扑过来,我不忍看着他被他们打死,所以我抽出了刀,将刀塞进了他的手里,我让他渡我。”

“他一定很难过。”

“是的!当刀穿过我的身体时,我看见他的眼神变了,变得就好像我们初见时一样的温暖。我死了,身体坚硬的倒在他的脚边。可那些人,依旧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他,他们冲过来,用手中的东西拼命的砍向他护着我的后背。我怒了,发狂了,最终我黑暗的灵魂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在寺庙门前,杀伐屠戮。

最后,他也死了,死后恢复了真身,并且将我一起带到了地狱。因为杀孽过重,连地狱都不肯容我,他迫不得已,将我封印在了那枚玉佩当中,以人间天子的皇气与霸气来镇压我。所以,将这枚玉佩送与你的,一定就是现在的皇帝吧。

他,是不是很喜欢你?”

“原本我也以为他送我玉佩是喜欢我,可现在……”刑如意看了看小兽:“我觉得他是想杀了我。”

小兽笑了,很轻松的那种,她说:“你错了,我虽是被封印在玉佩中的,但在封印之时也许下了重诺,我会保护拥有玉佩之人。”

“可你咬了我。”

“我方才就已经与你说了,我咬你是迫于无奈的。如果没有你的血,我就无法恢复自己的本来样貌,无法冲破玉佩的封印,也就无法将你从这河里带出去。”

“你能带我出去?”

“不然呢,你以为我千辛万苦从那玉佩里跑出来是为了什么。”小兽站了起来:“你是我要救的最后一个人。救了你之后,我就能去见他了,然后生生世世,生生世世的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而我的哥哥,也可以化去谛听的身份,重入轮回,重新生活。”

“你哥哥……”

“他是为了帮我赎罪,才会变成谛听留在菩萨身边的。”小兽低了头,脸上很是难过:“你知道吗?谛听,之所以能听八方之音,辨神鬼之言,是因为五识之中,他只留下了听觉。哥哥,才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而我也是最对不起他的。”

小兽说完,又幻化回了小兽的模样,它走到刑如意跟前,示意她趴到自己的后背上,然后冲破泡泡带着她奋力的向上游去。

河水击得刑如意睁不开眼睛,她只能抓紧小兽的兽角,尽量将自己的身体与它的贴近,等再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岸上。

小兽不见了,只在河岸上留着一块玉佩。

刑如意捡起玉佩,发现那个雕刻在玉佩中的图案也不见了。

“小兽,应该去找她的菩萨了吧!”

第251章 狐香(18)

“老……老天爷,你……你居然从这河里游上来了。”

鬼手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它先是绕着刑如意转了几圈,跟着食指弹向掌心做思考状。

“从你驾着马车闯到夹道时,本手就认定你绝非一般的鬼或者魂。啧啧,本手真是好眼光。”

“武三思在哪儿?”

“谁?”

“就是你口中那个被残肢拼凑起来的丑八怪,武三爷。”刑如意捡起玉佩,没好气的说着。

“你放心,他回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到这河边来的。”

“我知道,我要去找他。”

“找他?我的天爷爷啊,你这是上赶着去找晦气,想要魂飞魄散吗?”

“不是魂飞魄散,是四肢都散。”

刑如意握了下手,感觉到体内有股强大的力量在蠢蠢欲动。那些原本已经沉睡的属于鬼族的力量似乎被河水给唤醒了。她松开手,一束鬼火出现了,它妖娆舞动,带着嗜血的疯狂。

“这是……这是……”鬼手缩成拳头,向后跳了好几步:“我的天,你究竟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我只知道,我现在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我要将那个武三思,大卸十八块。”

“行,我支持,我举五根手指头支持。”鬼手能屈能伸:“我刚刚跟过去了,我知道那丑八怪的府邸在哪儿,我带你去。吼吼吼,太疯狂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能从这河里爬出来的鬼,也是第一次看到能控制鬼火的鬼,你比我见到的那些鬼差还要厉害。”

刑如意握掌,鬼火却未熄灭,透过指缝,仍能看见那些跳跃着的蓝色火光。

武宅,就在那片浓雾里。

说是宅院,其实就是一座黑色的小房子,但这小房子里头什么都有。

武三思一边喝着鬼酒,一边用鬼鞭使劲鞭打着那个刚刚才迎娶回来的鬼新娘。

原本,这个鬼新娘是要被填到河里去的,谁知道竟被旁的给替代了。也好,他省了些功夫,下个月填河的鬼不用再去刻意寻找了。

墙里的世界本是不该有风的,可他却听到了风声,那风声将整座房子都吹得吱吱作响。他皱了眉,却又听到门外传来了既像是着急,又像是害怕的求饶声,又过了会儿,那些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宁静。

这种宁静,他很熟悉,在他被人带兵抄家前,就是这种感觉。

他握着鬼鞭,走了出去,他想要看看,将这种熟悉的感觉带回来的是谁。

“啪!”院门被踢开了,屋子里所有的鬼灯都灭了。

他眯眼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那女子有些眼熟。

来不及将手里的鞭子挥出去,他的瞳孔就缩成了一个小点,紧跟着脑袋掉了。

“可恶!”他嘴里说着,用手接住了掉下来的脑袋。

脑袋没有血,也不可能有血,但他同样厌恶这种感觉。他提着脑袋,对着那个白衣女子怒喊:“找死!”

“你是挺找死的,活着的时候惹人讨厌,死了同样惹人不喜。”刑如意把玩着手中的鬼火:“武三思,我问你一个问题吧。这活人死了变成鬼,鬼死了,会变成什么?不用着急回答我,因为很快我就会知道这个答案的。”

“你究竟是谁?”武三思瞪着一双小眼睛。

他认出了这个白衣女子就是刚刚落水的那个,也认出了她手中的鬼火。那是源于地狱更深处的可以燃尽世间一切的鬼火。那河中漂浮着的幽蓝色的东西都是被这种鬼火烧掉的魂魄。

他用难以置信的小眼睛盯着刑如意,不相信怎么可能有鬼能驾驭这种鬼火,驾驭这种恐怖的力量。

“害怕了,想要求饶了?”

“鬼才害怕!”武三思既不是英雄,也不是枭雄,而是个欺善怕恶,欺软怕硬的孬种。当他认出刑如意手中驾驭着的那团鬼火时,他就怂了,怕了,甚至连拼凑起来的那些四肢都在瑟瑟发抖。他鼓起勇气看向刑如意,用微颤的嗓音问她:“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原本,我只是想要带那个鬼新娘出去。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要杀了你。”

“不!”武三思摇头,“没有人可以杀死我,没有人可以再杀死我。”

他甩着鬼鞭想要冲过去,结果胳膊掉了,腿也掉了,躯干更是麻溜得逃了很远。那些原本就是拼凑起来的四肢因为恐惧,选择了各自离开。

“啧啧,好壮观,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胳膊腿是这么分家的。”

“放过我们,我们跟他不是一路的。”那些胳膊跟腿都在跳着,想要摆脱与武三思的关系。

“不是一路的?”刑如意摇摇头:“可惜,我从不听这些没用的辩解。”

手,轻轻一抛,鬼火张牙舞爪,朝着那些残枝扑了过去。

顷刻间,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只有那个穿着大红衣衫的鬼新娘脸色苍白的站在黑色的房子前,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刑如意走过去,问她:“你,认得于安吗?”

“于安?”鬼新娘散乱的瞳仁慢慢地聚到一起,她说:“我女儿也叫于安。”

刑如意将鬼新娘带出了墙壁,带到了枉死城的城门口处,这对阴阳相隔的母女终于又抱到了一起。

从鬼新娘的口中,刑如意得知,她并不是意外身亡,而是在经过英姑的墓碑时,被出来寻觅姑娘的英姑给拘了魂。

活着时,她因为无法面对巨大的悲痛,变成了疯子,可死了之后,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全部都回来了。清醒之后的她选择了逃跑。为了躲避英姑,这些年,她一直躲在乱葬岗里,可躲来躲去,还是被她给撞见了。

鬼新娘已死,死去的魂魄,即便再不舍,也是不能还阳的。在枉死城的门口,她与于安告别,告诉她,此生愧做她娘,希望来世能有机会弥补。于安红着一双眼眶,挥挥手,跟着刑如意回到了乱葬岗。

送他们离开的是林枭,是那个热情的,只愿意做鬼,不愿意做人的林枭。

回到乱葬岗,于安收殓了母亲的遗骨,将其重新安葬。

她告诉刑如意,这些年,她也攒了一些钱,她打算用这些钱为她和妹妹赎身,然后找个没人认识她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走出乱葬岗的时候,刑如意看见了独自撑伞站在那里的狐狸。她顾不得周身狼狈,扑到了他的怀里。

“知道怕了吗?”狐狸低头,捏住她的脸:“下次,不要再这么任性了。我虽是青丘狐族,却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如意,你知道吗?我很害怕,害怕你再也不能回来。”

“你,知道我去了哪里?”

刑如意抬头,轻问。

狐狸点点头。

“那个地方,你去不了?”

“是!”

“那我小时候是不是见过你?”刑如意想到在河水里看到的那个场景:“我的意思是,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是个襁褓中小婴儿的时候,我是不是见过你。”

“这个重要吗?”狐狸不答,反问。

刑如意认真的想了下,说:“不重要!如果我看见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想说,我感谢我们的遇见。如果没有遇见你,余生再长,都是虚度,都是毫无意义的。”

狐狸眼眸低沉,他拥住了刑如意有些泛凉的身子,说了句:“好了,我们回家吧!”

宫里,雨水落到屋脊上,顺着瓦楞淌落,打在了地上。

窗上,两道影子来回的摇晃着。

李隆基站在那儿,整张脸被光线照得有些模糊。借着光影,依稀能看见他的嘴巴在动,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谁说话。

只是,他面前一个人都没有,因此那张脸看上去显得格外的阴沉。

“是么?我知道了……你说的对,她是个意外,是个让我们所有人都无法把控的意外……是的,那玉佩是我交给她的,但我没想到,她真的能帮谛听揭开封印……她是我们要找的人,可往后的事情,我们谁都无法预料……你掌控不了,我也掌控不了,这世间总有些事情是我们掌控不了的。”

轰隆隆!轰隆隆!

一阵阵闷雷响过,宫殿门口的灯笼摇摇晃晃,远远看去,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整个宫殿,都像是笼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下,就连那些把守在宫门口的侍卫们眼中也都显出了无法控制的恐惧。

他们知道,危险要发生了,那个蛰伏在黑暗中的东西要出来了。

如同死亡一般的寂静弥漫在四周的空气里。

梅妃舞了一曲,足尖随着雷声的停滞而落下。她走到窗口,推开窗子,看着远处的天空,喃喃道:“时间,终于到了吗?”

“喵~喵喵~”

小猫从花架上跳下来,轻轻一跃,在她转身时,扑到了她的怀里。

“喵~”

小猫张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它舔着舌头,猫眼从琥珀色变成了血红色。

“乖,再等等,我们再等等好不好?”梅妃低头,用额角蹭了蹭小猫的头:“时间就要到了!”

第252章 狐香(19)

不知为什么。

今夜的她没有一点儿睡意。

大概是因为刚刚从枉死城回来,大概是因为在乱葬岗外看到的狐狸躲闪的目光。

翻了身,睁开眼,床畔是空的。

只有靠床的小床里并排酣睡着两个尚不知忧愁与喜乐的奶娃娃。

狐狸,属于习惯性的失踪人口。

因为知道他是狐族,知道他与自个儿不同。这些年来,对于他时不时的失踪,刑如意从未深究细想过。可今夜,她忽然有些好奇,好奇狐狸都去了哪儿。

起床,披衣,借着窗外微弱的自然光,她走到了院子里。

一股寒意袭来,她禁不住抓紧了衣裳,闻到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狐狸气息。

循着那股气息,她到了后院,看见了狐狸取血炼制狐香的过程。她咬着牙,捂着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来。

刑如意知道,狐香真正的作用并非是助她安眠而是压制她体内那股来自冥界的力量。

正因为她什么都知道,所以她不能开口,不能让狐狸知道她已然窥知了一切。

她背过身,眼泪顺着手背淌落下来,她决定去皇宫见一见那个人。

当玉佩通过执事太监的手递到李隆基手里时,他知道,他等到了。

时隔多年,两人再见,竟都有些陌生。

“我该称呼你为皇上还是常大哥?”刑如意安静地站着。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永远都是你的常大哥,那个默默守护在你身旁的常大哥。”

“可惜,你不是。”刑如意摇头:“应该说,你从来就不是。这个世上,原本就是没有常泰的。”

“也许吧。”李隆基笑了,贪恋地看着刑如意的眉眼:“可我总觉得现在的我才是假的。曾经,我以为做小捕快是这个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因为我生在皇家,我觉得我的人生就该在这深宫内院里,我的位置就该在那座镶着金玉高高在上的皇位上。可真等我做了皇帝,日日夜夜都待在那个皇位上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最欢喜,最留恋的竟是在洛阳城中做个小捕快的日子。我觉得,常泰才是活生生的人,而我,不过是皇权奴役下的一个傀儡。”

所以,后来的你,才会变了吗?

刑如意在心里说着。

她来自后世,清楚所有的历史。她知道,他的前半生,还算是个睿智英明的君王,可后半生痴迷美色,玩物丧志,愣是将一个好好的天下给弄的支离破碎。

“我等了你很久,包括那间铺子,我也一直派人守着。我总觉得,你会回来,你会回到洛阳,会回到我的身边,与我一起看这盛唐繁华。后来,你真的回来了,与狐狸一起。”

“是,我回来了。”

“我想过使用自己手中的权利,迫使你来见我,或者我去找你。可我,终究只是在这深宫内院里等着。我太清楚你的性格,你若不想见我,纵使我使了所有的手段都不会管用。这人人惧怕的皇权,在你眼中,也算不得什么。”

“不!你错了。”刑如意轻轻摇头:“我只是凡人一个,我怕的。”

“可我从你眼里没有看出丝毫的怕来。”李隆基走到她的面前:“今夜之前,我还以为我永远都不会见到你了。如意,知道吗?当我看到那块玉佩的时候,我很开心,我是真的很开心。”

“我相信你说的,也相信你是真的很高兴见到我,就像我也很高兴能够见到你一样。”刑如意微微仰头:“尽管你我的身份都变了,可昔日的那份友情还在,它不会因为你变成了帝王,我变成了狐狸的妻子就有所改变。”

“你做了娘亲?”

“嗯。”刑如意轻轻点头。

“真好!我也有孩子,只不过都不是我喜欢的人生的。”李隆基脸上有些落寞:“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我知道你跟狐狸去了青丘,可我遍寻地图,始终都无法找到那个位置。知道你回洛阳,我想见你,却又怕惊扰到你,让你像很多年前那样,再一次的离开。还好,你留下了。还好,你拿着那块玉佩来见我了。”

“我来见你,是因为我有事求你。”刑如意不再绕弯子:“我知道,那件事并没有彻底结束,我也知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原本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我就可以多一些时间来陪陪狐狸,陪陪我的孩子。可是知道今夜,我才知道,我那仅剩不多的时间都是狐狸拿自己的修为换来的。

常大哥,我不想狐狸再为我做什么牺牲了,我也不想因为想要留下来,就眼睁睁看着他受伤害。你是皇帝,你又是武后的孙子,你深知那个秘密,所以你一定有办法帮我的对不对?”

李隆基看着刑如意,许久都没有吭声。就在刑如意忍不住想要再次开口的时候,他才问道:“你看过这座宫殿的模样吗?”

“什么?”

“你说的对,那件事,从未结束过。”

“可武后已经死了,她已经放弃了不是吗?”刑如意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想要复活李治的人,一直都不是武后对不对?我想起来了,是莫须有,是那个莫须有。”

李隆基点了点头。

“青丘狐族,人间帝王又能怎样,说到底,也不过是神族手中的一枚棋子。”李隆基指着自己身后巍峨的宫殿:“这宫殿,不过是一把钥匙,一把开启不知道是神域还是鬼蜮的钥匙。至于他们真正想要复活的,也不是我的祖父,而是那个沉睡在地下千万年,千千万万年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你说的,是那个被困在十八层地狱又十八层地狱下,被地藏菩萨看守着的那个东西?”

“是!”李隆基沮丧的点头:“我知道,这些事情都是瞒不住你的。”

“那你呢?你在这件事中,又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我和狐狸一样,想要做的都只是守护你。”李隆基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还记得枉死城中的那条河吗?”

“你怎么知道那条河?”

“那条夹道是为你而设的,夹道一侧的人墙,也是为你而置的。埋在墙里的那些残枝断臂,都是经过仔细挑选的。他们各个最大恶极,有着极深的怨气。只要那堵墙在,就可以遮掩你所有的气息。另外那堵墙,其实是不存在的,你之所以能够看到它,是因为它在遮挡那条河。

“那条白色透明的河?”

“当你跌进那条河里的时候,是不是看到了一些东西?”

“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小时候。”

“那条河也是个阵眼。”李隆基想了想,解释道:“用你们的话说,是条时光隧道。我们原本打算,待时机成熟之后,将你沉到那条河里,送你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只可惜,我们还是晚了一步,你因为于安的事情,提前进入了枉死城。我们虽然极力阻止,可到底还是失败了。”

“等一下,你说的【我们】指的是谁?”

“人间帝王与冥界帝君,稀罕吧,阴阳两界居然也有相互合作的时候。”

“所以,那只鬼手是你们特别安排的,它之所以能从那堵墙里跳出来,是因为它原本的任务就是阻止我提前进入到对面那堵墙里?”

“到底只是只手,事到跟前,就怕了,就忘记了自己原本的任务是什么了。”

“武三思呢?他也是你们的人?”

“算是吧。”李隆基背过身去:“身为武家的人,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用处的。将他安排在那个地方,就是因为他足够的心狠手辣,可以帮我们很好的执行我们想要他执行的计划。那些鬼新娘,你应该也看到了,她们跟那堵墙一样,都是为了遮掩你的气息而存在的。只可惜,少了一个,少了最最关键的一个。”

“呵。”刑如意笑了:“看来,是我自己破坏了你们想要救我的那个计划。”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情,永远不会在我们的计划之内。这些年,我们一直在跟他争夺时间,可惜,还是败了。”

“我遇到的那些事情……”

“有些是我们安排的,有些是他安排的。虽然,我们的目的都是将你带回洛阳,可最终想要得到的结果却是不一样的。他想要利用你,唤醒沉睡在下面的那个东西,而我们,想要弥补,想要把你送回你原来的世界,让你过你应该过的日子。”

“狐狸他知道吗?他知道你们的计划吗?”

“应该知道一些。”李隆基看着刑如意:“他很爱你,他希望留住你,他总觉得可以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与那个东西抗衡。只可惜,他不明白,我们要面的的不只是莫须有,而是存在于莫须有身后的那个庞大的,连我们自己都不清楚底细的东西。”

“还有补救的办法吗?”刑如意笑着问:“这种始终被人当做棋子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有!还有最后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办法。”

“我是不是没有三年的时间可以用了?”

“是!”

“那我还有机会与狐狸告别吗?我还有机会回去再看一眼我的孩子们吗?”

李隆基摇了摇头。

“那好吧,就这样吧。”刑如意闭眼,微笑:“如果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那就提前退场,虽有遗憾,但总好过牵连那些我最爱的人。”

现代篇 第001章 相思糖(1)

刑如意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一把匕首穿心而过,在一阵极致的疼痛之后,那个地方空了。

再睁眼,是黝黑寒冷的幽冥地府,一个戴着金质面具,身着黑袍的男子正俯身看着她。透过面具,她看到了男子的眼睛,那眼睛里的温度差点将她灼伤。

他说:“如意,去吧,回到你原本的世界,回到你原本的生活里去吧。”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听到任何属于自己的声音。

河水,漫过她的身体,漫过她的口鼻和眼睛。

四周,红红的,像是新娘子穿过的大红喜袍。

闭眼前,她看到了一具白骨,一具泛着如玉光泽般的女性的白骨。

公元2019年,盛夏。

刑如意站在公交站牌下,心情有些烦躁。

她不明白,身为一名企划,她为什么要去帮老板卖房子。

然而,老板就是老板,就算她心里有再多的不瞒,看在工资的份上,她也得卑躬屈膝,也得扬着一张笑脸说:“好的,老板!”

盛夏的洛城,像是一只搁在火炉上的铁锅,而穿梭在这个城里是的人,就像是放在锅子里等着干煸的大虾,光是站着不动,就已经觉得要被烤熟了。更难过的是,她待会儿还要挤公交车,穿过整个城市,历时一个小时抵达新城。

老板说,中介和那位要买房的客人已经到了,她必须抓紧一切时间。

老板之所以急于出手这套房子,是因为这套房子属于凶宅。

所谓凶宅,就是曾经有人横死过,例如意外、自杀、他杀等等。

老板的这套房子坐落在新城的繁华地段,无论是周边的设施,环境绿化以及户型都是极好的。按说,这样具有升值空间的房子老板是舍不得卖的,可惜这是套凶宅。

事情,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那时,刑如意尚未入职这间公司,而关于凶宅的所有的事情,也都是从财物大姐那边听来的。

据说,老板是个极其迷信,也是极度重男轻女的人。

他的前妻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属于标准的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到了适婚年龄,两个人在双方家人一致的认可和同意下,领取结婚证,从男女朋友变成了合法夫妻。

婚后一年,老板前妻怀孕,整个孕期,老板的表现也都还算合格。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当等在产房外的老板得知前妻为他生下的是个女儿之后,竟一言不发,掉头离开。

老板前妻还没有出院,老板就将离婚协议打好送到了前妻的床头。

渣男!绝对的渣男!

可怜老板的前妻,因为无法面对老板渣到不行的个人行径,竟在出院当天,以割腕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更可怜的是那个刚刚出生不久,连这个世界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的小女婴。她的母亲深知她的父亲不爱她,要遗弃她,舍不得将她独自留下,竟在割腕之后,趁着还有力气,将十月怀胎,好不容易才生下的女儿溺死在了自己躺着的那个进口浴缸里。

可想而知,那个场面得有多惨。

因为这件事,老板的父母,姐姐都与他恩断义绝,前岳父母也始终不肯原谅他,更不愿意将女儿和外孙子的埋葬处告诉他。

老板呢,自知自己的行为很渣,也没有过多辩解,在前妻和女儿惨死后,一个人将公司从新城区搬到了老城区,也没有再进入新的婚姻。

对于老板曾经做下的事情,刑如意是不屑的,甚至打从心底觉得这个老板不是东西。可话又说回来,她既不认识老板的前妻和女儿,又与老板本身没什么瓜葛,也犯不着因为老板的人品问题就辞了这份工作。至少,老板在对待员工和发放工资的问题上,还是凑合的。

前妻和女儿横死,这套房子,不管是处于迷信,还是自个儿内心的愧疚,老板都不敢再回去住了。因为是凶宅,这套房子很难出租。因为是凶宅,这套房子也很难出售。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愿意出钱买下这套凶宅的傻蛋,老板自然心急,唯恐去晚了,人家就改了主意。

顶着大太阳,忍受着因为挤公交车而带来的满身汗臭,刑如意脚步匆匆赶到了老板这套房子的所在地。刚到小区门口,就看见中介小哥头上顶着宣传单,站在那里。

因为不是第一次代替老板约人看房,刑如意与这个中介小哥也算是认识的。刚远远瞟了那么一眼,小哥就乐呵呵的跑了过来。

“你可来了!”

“要买房的客人呢,不会等不及跑了吧?”

“没跑没跑,有我在这里看着,怎么可能让他给跑了。”

“咳,咱俩这对话这听着这么别扭呢,感觉不像是带人看房买房,到像是贩卖人口的地下交易。”

“得,我可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耐去做那种事情。我给你说,这回这个客人跟前面那些可不一样,人家是诚心买房的,对于这个房价,也没什么异议。”

“你告诉人家这是凶宅了吗?”刑如意小声的问。

“这是当然,国家有规定的,像这种房子在交易的时候要进行详细的特别说明。”

“国家是有规定,但你们房产中介未必都有良心。”

“你这是在骂我。”小哥仍是笑嘻嘻的样子:“这旁人咋样我不知道,但我绝对是凭良心卖房,凭实力卖房。行了,咱两个就别在这里费嘴皮子了,人家客人早来了,就在里头等着呢。我告诉你,这位客人,不光有实力,且还是个难得一见的大帅哥。你今个儿来帮你老板看房绝对是赚着了。”

“我哪回没赚着啊。每次来看房,都得赚回一身的汗臭外加两条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腿。”刑如意一边吐槽,一边晃了晃手中的钥匙。穿过小区门岗,来到小区里头。刚想开口询问小哥,那个买房的帅哥在哪儿,就看见不远处的木槿树下站了一个身姿挺拔,样貌应该也不差的白衣男子。

之所以说样貌应该不差,是因为刑如意看见他的时候,他是后背朝向她的。

“嗨,殷先生,刑小姐她来了!”

白衣男子缓缓转身,用一双冷峻乌黑又深邃无比的眸子看着刑如意。蓦地,刑如意一窒,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熟悉。作为整日抱着偶像剧看的无聊宅女,刑如意自认对美男和帅哥是免疫的,可当那个站在木槿花树下的白衣男子朝着自己走来时,她的心不由控制地快跳起来。

近了,才看到男子穿的不是现代服饰,而是那种经过改良的汉服。眼下,钟爱汉服文化的人很多,穿着汉服出现在小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莫名的,刑如意就是觉得眼前这位殷先生特别适合穿这种古风味儿的衣服,倘若真让他西装革履的,反而有些别扭。

“好看吗?”

“哦?”

刑如意倏地一愣,待反应过来那三个字是在问自己时,脸颊瞬间发烫起来。

“好看,这衣服挺好看的,不知道这位先生是打从哪里买的?”

“我也不知道。”白衣男子看着她变红的脸庞,轻语道:“这衣服是我家夫人为我定制的。”

果然是钟爱汉服文化的帅哥,这“老婆”二字用“夫人”说出来,感觉雅致多了。

“你家夫人好眼光!”

“我也这么觉得。”

这白衣男子虽生的好看,可作为有妇之夫,老用这种眼神盯着她好吗?

她是长的还不差,但也没好看到能让一个帅哥频繁注目的程度。

于是,刑如意打从心里,将这位买房的殷先生划到了跟老板同一类的渣男里面。

老板的房子位于21楼,坐南朝北,户型方正。前面是新城的如意湖,后面是有钱人的别墅区,左边是森林公园,右边是体育中心。因为是婚房,所以装修的特别仔细认真。当然,品味差了那么一点儿,倒是暴发户的气息满浓的。

147平米,精装修的房子,老板给出的底价是87万。这个价格,当然是凶宅才有的价格,若是按照市值,起码得翻一倍。

帅哥绕着屋子看了一圈,最后停在刑如意跟前,低头问了句:“你觉得如何?”

“当然好了!你也看到了,这里呢,属于新城的高档社区,安保设施做的很好。另外,这里距离公园和体育中心都很近,闲暇时间带着您的夫人和孩子去那边走走,有助于增进家人之间的感情。喏,那边还有配套的幼儿园、小学以及中学,所以这套房子属于标标准准的学区房。价格呢,您已经知道了。现在是网络社会,这房价基本上也都是透明的,如果不是因为这套房子出了点儿事,您是不可能以这么划算的价格入手的。”

“我也觉得不错。”

“那您的意思是,这套房子您买下了?”

“房子我可以买,也可以现在签合同付款,但我有个前提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将这里重新装修一下。”

“这个没问题啊,您买了房子,这房子就属于您的私有财产,您想怎么装都可以。”

“我想让你帮我装。”

“我?”刑如意指着自己:“那个……中介小哥可能没有跟您说明白,我不是干装修的,也不懂什么室内设计。我是写方案的,企业策划案。动动笔杆子还行,这拆墙动土的不适合我。”

“没关系,我相信你。”

“我真干不了。”

“我会按照行业内的规矩付给你设计费,装修费,并且会与你的老板进行沟通,让他允许你这段时间过来帮忙。哦,对了,我了解过你现在的工资,我给你的报酬,至少是你干满五年的年薪。你,不妨考虑一下。”

现代篇 第002章 相思糖(2)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原则这东西,不适合为月薪疲于奔命的穷人。

虽然帅哥跟老板一样很渣,但赚人渣的钱,等于劫富济贫,为生活做贡献。

不知道是帅哥出了更合适的价格,还是老板急于出手这套凶宅,他竟然破天荒的答应了这位买家,也就是殷先生提出的买房条件。

关于房屋的设计和装修,财大气粗的殷先生说了,完全可以依着她的喜好来。至于她所提出的质疑,殷先生则以一句:“我和我家夫人都不太懂这个,既然都不懂,不妨就让你试试。大不了,重新拆了再装就是。至于我答应支付给你的薪酬,你放心,一分都不会少。”

签了装修合同,拿到预付定金,刑如意当真下功夫研究其室内装修来了。

用她的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看在钱的面子上应下了这门差事,好赖得给人家整得差不多是不是。

因为不懂,因为想拿钱拿的心安理得,也因为老板的这套房子距离她那个小窝实在太远,更因为她手上正好有这套房子的钥匙,而这房子里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刑如意思前想后,决定为了更好的服务客户暂时的住到房子里来。

好在,那位买房的殷先生另有住处,一时半会儿的倒也不用担心尴尬。

接管房子的第一天,殷先生就把预付款和一部分装修款打到了她的个人账户上。她一边吐槽着这位殷先生有点儿太过相信她(哼,他就不怕她拿钱跑了吗?),一边很是尽职尽责的将款项做了细分。另外,作为一个长期单身的宅女,刑如意也是怕鬼的。

所以,在入驻之前,她度娘了很久,做了相当完全的准备。

在殷先生与老板完成买房交易的当天,她就按照从度娘上下载下来的驱鬼方法,先买了百十斤的大米,将米粒均匀的铺撒在地上。过了三天,她又特意跑到郊区,找了很多家农户才买到了两只大公鸡,装到笼子里长途跋涉的给带回来,又请物业小哥帮忙给放了血,在将血涂抹到整套房子的门窗上。

按照她度娘来的资料,这公鸡血得泼到窗户上,但考虑到那个场景太过吓人,十分费血,且后期清理着比较困难,她还是决定采用涂抹的方式。

用小刷子刷,用指头涂,几乎是从上午忙到了下午,累的半死才把公鸡血给涂抹完。

为保万无一失,她足足等够了七天才又去的老板房子。

按照度娘上说的,这是一种将鬼魂困到房子里,然后让其魂飞魄散的比较阴毒的驱鬼方法,当她打开门之后,她应该会看到窗户上,门上都是血手印啥的。结果,打开门之后的刑如意除了闻到一股比较难闻的公鸡血干枯之后的腥臭儿,别的什么都没有。

作为一个接受了十几年唯物主义教育的拥有大学本科学历的光荣宅女,刑如意在那一刻,对于自己曾产生的封建迷信思想表示深深的唾弃。她扫了地上的米,擦干净了窗户上的血,等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外面天都已经黑了。

“晚入住,不如早入住,像我这样给人打工的,也就别挑剔的选什么黄道吉日了,干脆今晚就住下来吧。”

刑如意扶着酸痛的老腰从地上爬起来,抓起之前被她丢在地上的抹布去了卫生间。就在她打开水龙头,准备清洗抹布的时候,她突然感觉身后有一个人。

那个人,距离自己很近,就好像紧贴着她的后背似的,感觉整个脊椎骨都是凉的。她屏住呼吸,慢慢抬头,看向正前方的镜子。

身后,是空的。

“呼~”

刑如意长出了一口气,低头,装模作样的搓了两下抹布之后,慢慢转身,看向卫生间的门。

门,是半开着的,透过那道可以容纳一人通过的比较宽松的门缝,可以看到外面直通入户门的那条走廊。

走廊里安装的是声控灯,这会儿,灯是熄灭状态,而视线能够看见的只有入户门那个黑黑的轮廓。

“呼~”

刑如意又呼了一口气,摇头,快速眨眼,就在快速眨眼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黑影。那个黑影,就站在入户门哪儿,一动不动。

刑如意也僵住了,她秉持着鬼不动,她就不动的原则,就那么与黑影对峙着。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刑如意感觉自己已经僵到了极限。作为一个运动渣,她连大学入学那会儿站军姿都熬不住,更别说跟一个毫无知觉的“鬼魂”较劲儿。短短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她就感觉自己全身哪哪儿都不得劲,哪哪儿都僵硬酸痛。

在身体各个关节都在哀嚎的同时,她的大脑也在飞速旋转。她记得,度娘上还有一些驱鬼的方法,例如装作看不见。

想到这儿,她瞬间放松四肢,对着黑影做了一套记忆中的广播体操的动作,一边舞动四肢,一边嘴里还碎碎念着:“果然,像我这种天生丽质,美貌与智慧并存的人是不适合做静止瑜伽的。”

一套广播体操结束,刑如意一面加紧步骤给自己的大脑做催眠,一面转身继续清洗抹布。尽管心里怕得要死,可表面上她还得装着轻松愉悦,甚至连她的喉咙都在很配合的自己哼曲子。

清洗、晾晒、洗脸、刷牙,从头到尾她都尽量无视那个黑影,好在从头到尾那个黑影也一直停留在入户门哪儿,既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哦,不对,她压根儿就不敢去看黑影的头部,唯恐看见什么可怕的五官。

主卧,她是没胆子去睡的,因为老板的前妻和女儿就死在主卧的卫生间里。侧卧,她也不敢住,因为侧卧紧挨着主卧,且卧室隔壁就是主卧的卫生间。书房,位于入户门的一侧,她腿软,走不过去,所以杂乱的客房,就成了她唯一的选择。

顾不得整理客房里的那些杂物,她快速关门,关灯,然后将自己裹到了被子里。

然而,让刑如意崩溃的是,那个原本一动不动的黑影居然跑到了她的床头,微微弯腰,盯着她的脑袋。

她继续装作看不见的翻了个身,然后拉高被子,蒙住了头。头,虽然是蒙住了,可她依然有种强烈的感觉,那种感觉告诉她,黑影依然在看着她。

看不见,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

没感觉,没感觉,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一面拉紧被子,一面给自己做催眠,不知道是清理房间累得太狠,还是被吓的脑袋有些发晕,她竟然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阳光灿烂,房间里也丝毫没有闹过鬼的迹象,但那个黑影,却留在了她的脑子里。

根据相关资料以及她的生活经验,这黑影绝对不会在大白天出现。稍稍挣扎了一番之后,她快速起床,先将杂乱的客房收拾了一番,顾不得洗漱就拿起手机联系之前对接好的那家装修公司。

度娘上说,鬼魂之所以不离开凶宅,是因为她们念旧。老板的这套房子是婚房,房内所有的一切都是关于老板和他前妻的,换句话说,这些东西都是曾经甜蜜和恩爱的记忆。老板前妻之所以携女自杀,也是因为没有办法面对失去婚姻,失去丈夫,失去曾拥有一切的痛苦。

最麻烦的事情,应该用最简单的处理方法,将房子更换一新,将那些留有老板和老板前妻记忆的东西一扫而光,是解决凶宅最好的办法。

殷先生说过,这套房子里原有的东西,都可以随她处置。联系完装修公司,她又联系了收破烂的,将除了客房那张床之外所有的东西都给卖了。所得款项,也都通过网络直接捐赠了出去。

考虑到老板前妻和女儿的感受,她特意从网上下了一些据说是能够超度亡魂的佛经,找出老板的旧手机,按下循环播放,搁在了主卧里。

从主卧出来时,刑如意有种明显的感觉,那就是主卧虽然没有开空调,可室内温度竟然比开着空调的客厅还要低。

有了前一晚的经验,刑如意在天黑之前就洗漱完毕爬到了床上。拿出手机,戴上眼罩和耳机,手机里同样循环播放着大悲咒和金刚经。

循环一轮,就在刑如意翻身想要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那种被人盯着的强烈的感觉让她瞬间睁开了眼睛。

眼罩,不知道什么时候脱落了。

眼前,是一张五官清晰的,一眼看上去就觉得特别眼熟的脸。

“殷……殷先生?”

“我的天,你怎么来了?”

“这是我的房子。”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哦,不对,我的意思是,你这么突然出现,还这么看着别人的脸,别人会被你给吓死的。”

“我来看看。”帅哥向后退了一步,“听说这房子闹鬼。”

“有没有鬼,我不知道,但我见到了一个黑影。”刑如意皱皱鼻子:“而且那个黑影跟殷先生你一样,喜欢居高临下,盯着别人的脸看。”

现代篇 第003章 相思糖(3)

“害怕吗?”

“废话,换了你,大半夜一睁眼,看到眼前横着一张脸,你不怕吗?”

“我不怕。”帅哥的视线并没有从刑如意的脸上挪开。

“你不怕,我怕,所以拜托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看着我。”刑如意搓了搓脸:“我承认你长得很帅,但不是每个姑娘都会为色所迷。我们现在以及未来的关系都很简单,那就是雇佣者和被雇佣者的关系。另外,看在你付我较多工钱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当渣男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不是渣男!”

“好,你不是渣男,至少眼下你所做的事情与渣男还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是殷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有夫人的吧?你是有妇之夫吧。所以,请你为了你夫人的心情着想,离我稍微远那么一点点。我承认我有一点点自恋,但原则面前,自恋总比自甘堕落要强。”

“说完了?”

“说完了。”

“要捉鬼吗?”

“哦?”

“你难道不想看看那个总会偷窥你的黑影长什么样子吗?”

“我不想,我一点儿都不想。”

刑如意嘴上说着不想,脚却很诚实的跟着帅哥到了客厅里。

现在,整套房子里除了刑如意睡得那间客房之外,所有的家具、摆设以及装饰品都被清空了。这空空荡荡的,且又是死过人的房子,莫说晚上,就是大白天的走进来也会觉得有些渗人。更何况,这灯都没开,就连走廊里的声控灯也都跟失灵了似的,没有一盏是亮的。

“是鬼吗?”

刑如意小声的问,人,很自觉的就站到了帅哥的身后。

“我姓殷,这个你已经知道了,至于我的名字,你可能会觉得拗口。”帅哥没有回头,而是自顾自的说着:“我叫殷臣司,我夫人习惯叫我狐狸,你也可以这么叫。”

狐狸?

这名字倒是蛮特别的。

“我还是叫你殷先生吧。虽然这狐狸两个字比较顺口,但这是你夫人专属的,若是让你夫人听见了,没准儿会以为咱们有什么特殊关系呢。抱歉,我又稍稍自恋了那么一点儿。”

说着,刑如意向后退了半步,刻意与这个帅哥殷臣司拉开距离。

感觉到了刑如意的疏离,狐狸的眸光沉了下来。

“他,来了!”

“谁来了?”下意识的,刑如意屏住了呼吸。

“吱!”是入户门被轻轻拉开的声音。

就在刑如意觉得自个儿的心都要跳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一个黑影从刚刚拉开的门缝里挤了进来。

鬼!

一定是鬼!

刑如意一边捂眼,一边猫腰,试图将自己隐藏在狐狸的肩背后面。

不等她把眼睛给捂上,就看见空气中闪过一道类似鬼火的那种光,紧跟着她听到了这辈子最惨烈的叫声:“鬼……鬼呀!”

真是奇了个怪了。

自己是个鬼,居然还张着嘴叫“鬼”。

刑如意刚探出半个脑袋,就看到入户门全开了,门外站着三四个物业的保安,手中都拿着电警棍,正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个鬼叫的“鬼”!

黑衣,黑帽,脸上还贴着一张黑色的熊猫面膜。

不知情的,还以为是那个梦游的神经病。

“闹鬼闹鬼,闹的咱们小区人心惶惶这房价都快跌到水里去了。奶奶个熊的,你知不知道咱们弟兄的工资都给闹的发不下来了。”其中一名保安用电警棍戳着黑影:“我倒要看看,你这只鬼长啥模样。”

随着熊猫面膜被揭下来,保安们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张脸,刑如意也认得。

黑影姓陈,住在这套房子的对门儿,也是个做生意的。

刑如意第一次带人来看这套房子时,因为不清楚这安全门的开锁机制,折腾了大半个小时都没能打开。正在着急的时候,住在对门儿的陈先生出来了,且十分热情的与她讲解起了这安全门的安全性能,以及开锁的窍门儿。

因为是新城的高档社区,所以这里的安全门都是五重安全锁,上面两道锁,下面两道锁,靠近门把手那个开锁的钥匙孔哪儿又是单独的一把锁,只有五把锁同时扭到位,这门才能被打开。如果不是清楚这门锁构造的业主,都会被这安全锁给逼疯了。

刑如意记得,那天门锁被打开之后,这位陈先生还站在门口,往里头扫了眼,问她是不是新搬来的。在知道她老板有意卖掉这套房子,且平时根本不会过来的时候,他贼眉鼠眼的笑了笑。

架不住保安的凶悍,那位陈先生很快就交代清楚了。他呢,因为生意失败,加之打听到这套房子的主人有意将房子出售,于是就假扮鬼魂,在这房子里闹腾。他本意是想用极低的价格将这套房子给买下来,然后呢自个儿搬到这套房子里住,再将他住的那套高价卖出去,这一来一回挣的买房卖房差价,正好可以拿去补生意的窟窿。

谁知,刑如意的那个老板是个极抠的人,对他出的那个价格并不满意,一口就给回绝了。他本想在等等的,没想到这房子竟给卖出去了。

考虑到新房主可能是个不知情的,他故技重施,打算再扮鬼魂来吓唬吓唬人,没想到,人没吓着,他自己倒是快给吓死了。

考虑到事情不大,保安们也没有拘留扣押人的权利,教训了一通之后就打算把人给放了。结果,没等这位陈先生从门里跨出去,一道怪风就将人全给吹到了房子里头。

灯,再次熄灭了,而且无论陈先生和保安怎么按都不管用。

“这是停电了吗?”

“没听说咱们这块儿小区停电啊。”

“临时的?”

“咱们是高档小区,就算临时断电,也都会通知大家的。”

“那,是这户业主忘记交电费了?”

“有可能。”

几个保安,在门口你一眼我一语的絮絮叨叨。刑如意听的耳朵直嗡嗡作响,忍不住说了句:“这套房子的水电费都正常,昨个儿我才看过,余额足足的,再用个大半年都不成问题。”

“那就是临时停电。”

一个保安肯定的说道,刚说完,大家就发现这房子比着刚才好像又暗了些。

“好冷!这电都停了,这房子里咋还这么冷呢。我说美女,你家用的啥空调啊,制冷效果这么好。”

“空调?没空调啊。”刑如意一怔:“新房主要装修,所以今个儿白天我让收二手家电的都把空调给拆了拉走了。我住的那屋也只有一台冷气扇,而且今晚没开。”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阴风阵阵啊。”一保安哆嗦着:“手机呢?你们都有没有带手机?手机上有手电筒,咱们都先打开看看。”

“我手机没电了。”

“奇怪,我这手机咋也不亮了。”

“你们都啥牌子的,我小米咋也打不开了。我这刚充好电,上楼前才拔的。真奇怪,这好端端的手机咋就打不开了呢。”

“嘘,大伙儿靠紧点儿,我总觉得这事情有点儿不太对劲。”

“别挤,你是谁啊,你能不能别挤。”

“他是那个扮鬼的,我摸出来了,他穿的衣裳跟咱们的都不一样。”

“靠边儿去!你说你,好端端的干啥不好,非学那电视里的剧情,扮鬼吓唬人。这下好了,你这假鬼刚给逮着,人家真鬼要出来了。”

“你们好歹也是保安,咋能说这种吓唬人的话。这世上……这世上,哪里有鬼啊。”那陈先生才说完,就又惊叫一声:“鬼啊!”然后一下子扑到了窗户边。

之所以能看到,是因为窗外还有一点点亮光,借着那一点点亮光,正好看到陈先生的身形轮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陈先生像是神经错乱了一般,先是双手扒着窗户准备往外爬,紧跟着又秃噜了下来,双手抱头,不停哭喊。哭了一阵子,居然跪到地上,不停的磕起头来。

“放过我!我求你放过我!我真不是有意要杀你的,我是鬼迷心窍,我真的是鬼迷心窍。我保证,我一定会给你们换个大的墓穴让你们娘俩睡得舒舒坦坦的。我保证,我会给你们烧很多的好东西。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我上有老,下有小,我真的不能死啊。”

“啪!”

客厅的灯亮了。

大家伙儿一致朝着窗台那边看去,只见刚刚那个还贼头贼脑,满脸心虚和算计的陈先生跪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不说,人好像也给吓晕过去了。

“他刚刚说的,你们都听清楚了吗?”狐狸指了指已经被吓晕的陈先生:“报案吧,这套房子的前任女主人和她的女儿不一定是死于自杀的。”

因为是晚上,又因为牵扯到了两条人命,接警的110很快就来了。陈先生被带走的时候,是醒着的,只是双瞳有些涣散。他直勾勾地盯着刑如意的身后,用恐惧的声音说着:“你们看见她了吗?你们看见她了吗?她就站在哪里,她手里还抱着她的女儿呢。”

现代篇 第004章 相思糖(4)

陈先生不说还好,一说,刑如意就觉得自个儿后背冷飕飕的。

这股冷飕飕的感觉在110和物业保安走后,变得更加强烈起来。她僵硬的站着,直到狐狸转过脸来,才小声问他:“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一个女人?”

“嗯。”

“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刚满月的那种?”

“嗯。”

“啊!鬼啊!”刑如意叫喊着一下子扑到了狐狸身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真的怕鬼!”

怕鬼?

狐狸的眉头皱了皱。

他说:“我认识的刑如意是不怕鬼的。”

“那是你认识的,那不是我。”刑如意像树懒一般挂在狐狸身上:“我告诉你,虽然我也叫刑如意,但是我胆子很小的。”

“为什么怕鬼?”

“因为鬼长得很吓人呐。”

“可她们长得并不吓人。”狐狸中肯的说道。

“真的?你没骗我?”

“我没有骗你,她们的确不吓人。”狐狸稍微动了动肩膀:“倒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有点儿吓到了她们。”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应景,刑如意真的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哭声与寻常所听见的婴儿啼哭并没有什么不同。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手,从狐狸身上滑了下来。

四目相对,鞠躬,“对不起,殷先生,我发誓,我刚刚真是被吓坏了,我绝对不是投怀送抱,也绝对没有借着害怕鬼的名义想要对你做点儿什么。”

“我知道。”

狐狸的声音里透着些许失落,粗心的刑如意并没有听出来,她现在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那对儿站在自个儿身后的【鬼】。

“真的不吓人吗?”

狐狸点点头。

刑如意轻挪脚尖,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转过身去。

身后,是墙纸。

“你骗我。”她指控道:“这大晚上的哪里有鬼?”

“有,只是你看不见。”

“信你才有鬼。”刑如意做了个鬼脸:“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那个,虽然这是你的房子,但在装修期间,是由我暂时居住了,为了避免你家夫人误会,所以请殷先生移步。慢走,不送!”

“你确定要我走?”

“确定以及肯定。”

“好!”狐狸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她的背后,转身,到了入户门那儿。

刑如意摆摆手,正打算在目送狐狸离开之后快速冲过去将门给锁上,结果耳朵里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婴儿的啼哭声。她下意识回头,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老板前妻。

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她见过老板前妻的照片,而那些照片,最初都是挂在墙上的。有婚纱照,也有日常的生活照。

就像狐狸说的,变成了鬼的老板前妻也不吓人,除了脸色白点儿,跟一般的人也没什么两样。可,就算看着不吓人,那也是鬼。

先是头皮一阵发麻,紧跟着冲老板前妻嘿嘿一笑,麻溜儿冲到门口抓住了正要出去的狐狸。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作为这套房子的设计装修者,我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将房主给赶出去。”

“我怕我夫人误会。”

“不会的,我保证,嫂夫人绝对不会误会的。”刑如意就差拍胸脯了:“像我这种要长相不是天姿国色,要身材不是诱惑迷人,要性格不是极度讨喜的人,殷先生你怎么会看得上嘛。求你,算我求你好不好,千万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要不,我跟你一起走。我保证,我只跟到楼下,到了楼下我自己打个车回我的小窝。”

“你喜欢听故事吗?”

“哦?”刑如意眨巴眨巴眼,不明白这位殷先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问她一句这样的话。可她又听的出来,殷先生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十分认真的问她。于是,她点了点头,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回答:“喜欢。你知道的,女人天生就有点儿八卦的心理。”

“那,我们一起来听个故事吧。”

狐狸将跨出去的那只脚收了回来,然后很自然的牵着刑如意的手,将她带到客厅那里。

整个过程,刑如意都有点儿犯傻。

“我,不是自杀的!”

老板前妻慢悠悠的开口,不知道是她本来的语速就是这样的,还是因为做了鬼之后,语速变慢了。现在,她是一个抱着孩子且坐着的样子。从刑如意的角度来看,她坐得是一团空气,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许有张松软舒适的沙发。

“我不是自杀的,我的女儿更不是被我溺死的。”

“可报纸上都说你是……”

“我承认我很伤心,我跟他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我爸妈跟我公公婆婆是同一个单位的同事,也是好朋友。他出生的时候,我爸爸妈妈都在,我出生的时候,他和我的公公婆婆也都在。因为彼此熟悉,所以我们都自然而然的认为长大了之后,我们也是应该在一起的。

说起来,有些好笑,我跟他其实都不太懂得感情是什么,爱情两个字,就更加遥远了。我们好像只是因为习惯而结婚,因为结婚而结婚。

我以为,我们是这个世上彼此间都最熟悉的人,可我忘了,有些东西是会遗传的,比如重男轻女这件事。我公婆是在生育了三个女儿之后才有的他,对他可谓宠爱至极,娇惯至极。我呢,因为是独生女,自小也是被爸妈宠着,惯着长大的,所以在结婚生孩子之前,我从来不觉得这些有什么问题。直到,当我听见他因为我生的是个女儿转身离开医院,直到他将离婚协议搁在我的床头柜上,我才开始真正的去思考这些问题。

他的三个姐姐都很宠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三个姐姐几乎都顶替了我婆婆的位置。在我生下女儿之前,我以为这是姐弟情深。生下女儿之后才知道,三个姐姐之所以那么宠他,让他,照顾他,让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还任性妄为,全是因为我公婆的教导。因为我公婆一直在给三个姐姐灌输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是家中唯一的希望,身为姐姐就应该让着他,惯着他,宠着他,由着他。

他,是在这种近乎于皇太子的环境中长大的,自然而然,也就认为只有男孩儿才是宝贝的,女儿就是野地里的草,是不值得被珍爱的。

女儿刚刚出生,就面临被离婚的结局,说不伤心,不难过,不痛恨都是假的。可我想的清楚,想的明白。就算没有这段婚姻,我也还有家人,还有工作,我也有能力将自己和女儿照看的很好。

我从没有想过自杀,我也不会自杀,更不会忍心将我刚刚出生的孩子活生生的给掐死。”

“这么说,你是被害的,那凶手是……凶手该不是我的老板,你的前夫吧?哦,不对,你只是收到了离婚协议,并没有签字,所以应该不算是前夫,而是丈夫。”

“不是他。他虽然无情,但也不至于因为我生的是女儿就活活害死我们。”

“那是谁?”刑如意刚问完,就想起一个人来:“我的天,该不会是那个装鬼吓唬人的陈……陈什么来着。”

“陈炳。”老板前妻徐徐开口:“很多年前,陈炳曾和他一起合伙做生意。做得好像是建材一类的生意,因为脑子活,路子野,所以他们两个赚了不少的钱。这房子,就是他们赚钱之后一起买的。那个时候,他们亲如兄弟,也打算一辈子亲如兄弟。可人呐,一旦将个人感情牵扯到利益当中,这感情也就不存在了。

买下这两套房子不久,他们就因为生意上的分歧,从好兄弟变成了陌路人。陈炳性格比较执拗,散伙之后,也还是做着建材的生意。他呢,脑子就更活络一些,从建材转到了安防工程以及信息科技上面。私下,还购买了多套店铺和住宅,算是另外一种投资吧。因为房子多,所以这里,我们也不经常回来。打算离婚之后,我就自己搬过来了。”

“那陈炳又是怎么……”

“在他们彼此关系都还不错的时候,两人互换了对方家的钥匙。因为我们不经常回来住,加上他那个性子,所以搁在陈炳手中的那把钥匙,也一直没有要回来。这些年,陈炳也没有主动上门找过我们,钥匙的事情,也就给忘了。可自从我搬回来之后,他就经常找各种理由过来,有时候还会自己拿着钥匙开门。我要过几次,他都死皮赖脸的不愿意归还。我本想着,等腾开了手,就把这大门给换了,却没想到门还没换,我和女儿的命就没了。”

“所以,你们死亡的那个现场都是陈炳伪造的?”

“嗯。”老板前妻点了点头:“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将现场做的很仔细。外人都不清楚钥匙的事情,所以我和女儿的死亡现场看起来更像是个被封闭的空间。加上我跟他离婚的事情,所以大家都认为我是为情自杀。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留在这里,迟迟不愿离开。”

“陈柄已经被抓走了,希望他良心发现,能将自己做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他会说的。”老板前妻对着狐狸笑了笑:“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带着女儿回去了。哦,我给你留下了一样东西,麻烦你帮我带给你的老板。夫妻一场,我总不好什么都不说就离开吧。”

“东西?什么东西?吓不吓人呐?”

刑如意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客房的床上,耳朵里还在吟唱着超度亡魂的佛经。

现代篇 第005章 相思糖(5)

床头柜上搁着一把糖,一把外面裹着白色糖霜的花生糖。

这种糖,是很多80后小孩儿的记忆。

几毛钱就能买上一大把。

只可惜,小时候觉得很甜的糖,长大之后再去尝,会觉得腻得慌。

老板和老板前妻几乎是同龄人,也是标准的80初,这些过着糖霜的花生糖,大概就是属于他们之间最美好的记忆吧。

这么想着,刑如意找了干净的袋子,将花生糖全部装了起来。为了让包装更好看些,她又特意用彩纸折了个糖纸盒。感谢素质教育,她小学劳动课上学的这些记忆还没忘记。

为了这把花生糖,她特意搭乘公交车,穿越整个城区回到了老城的办公室,将花生糖放在了老板的办公桌上。

“这是什么?”

老板盯着那个手工制作的有些粗陋的糖果盒。

“说出来,老板你可能不信。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抱着小孩儿的漂亮妈妈。她告诉我,她给我留了一样东西,托我将这样东西交给老板你。醒来,我就看见床头柜上放着那样东西。我怕直接拿过来有些不好看,就自己折了这么个盒子。哦,对了,我梦见的那个漂亮妈妈,很像是老板婚纱照上的那个新娘子。”

“你真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老板拿起那个糖果盒子,神情有些变化。

“我发誓,我是真的梦见了。”

“为什么我就梦不见呢?”老板说着,拆开了糖果盒,当他看到里面装着的是花生糖时,眼圈儿竟然红了:“我知道你们私下都在说我什么。我也知道,我很渣,如果不渣的话,就不会在自个儿老婆刚刚生下孩子的时候就跟她提离婚。我知道我的这种想法不对,可是没办法,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也改变不了我自己。”

老板说着握紧花生糖。

“我爸妈跟她爸妈一样都是体制内的人,我三个姐姐,有两个也进入了体制内。唯一一个没有进入体制内的姐姐,也嫁了一个体制内的人。我年纪最小,又是男孩子,从小就得宠,连我的三个姐姐都不得不让着我,惯着我。我知道我很混蛋,但我的混蛋,也是她们惯出来的。

二十出头的时候,我想清楚,也想明白了。我不想再过这种被父母宠着,被姐姐惯着的日子,我知道再这么下去,我得废了。我瞒着父母离家出走,在外头折腾了快两年。估计你也听说了,我是做建材起家的,那两年,我就整天的耗在建材市场,从一个小业务员开始跑,跑的都快没人样了。

挣到钱的时候,我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我这个人怎么说呢?对感情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觉得跟谁结婚都是一样的,但我得有个孩子,得有个男孩子来继承我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业。

我妻子是跟我在一个院儿里长大的,比着别人,是多那么一些感情,而且我知道,她对我挺好的。既然要结婚,既然要生孩子,跟她结婚,跟她生孩子,无疑是最好的。她父母也是体制内,而且我们结婚的时候,距离退休还有好多年,生了孩子,也能得到一切特殊的照顾。

你别笑我,我们都是人,都知道,在这个社会上生活,有关系的比没关系的要好混,路也要好走。

她生了女儿,我心里确实有些厌烦。她也是体制内的,当时也没有开放二胎政策,所以我们基本上是没有生二胎的希望的。为了有个儿子,为了尽快解决那件事情,也为了让她早点看清我的本来面目,及时抽身,好好生活,我写了离婚协议,但协议也都照顾了她跟女儿。

我是真没想到,她会自杀,更没想到她会带着女儿一起自杀,如果知道……如果知道……”

“如果知道会是现在的结果,老板你还会写那份离婚协议吗?”

“老实说,我不知道。”老板将握着花生糖的手松开:“人生哪有什么如果,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谁都改变不了。我只是,很想见一见她,哪怕是在梦里。我想告诉她,我对不起她,我也对不起我们的女儿。”

老板始终没有提起关于花生糖的故事,只在刑如意离开办公室前,将那包花生糖递给了她。他说,人走了,念想渐渐的也就没了。这些糖,就算曾经吃过是甜的,现在再吃,也都变成苦的了。

从办公楼出来,刑如意站在公交站牌下等公交车。站牌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老奶奶,老奶奶的目光始终落在她拿着花生糖的那只手上。

“姑娘,你手里那糖是从哪里买的?”

“不是买的,是一个……一个朋友送的。”

“能送我几颗吗?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这种糖了。现在的糖,包装的花花绿绿的,价格也花花绿绿的,可是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种感觉了。我儿子小的时候,我也经常给他买这种糖。那时候,家里穷,他爸爸身体又不好。我在城里的纸箱厂打工,一个月也才挣那么几块钱。家里吃的,喝的,他爹看病买药,他读书上学都得指望着那几块钱。只有过节的时候,我才会给他买糖,就是这种的。你别看他小,但他知道心疼人,我给他买的糖,他都会偷偷藏起来,然后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塞一颗到我的嘴里,然后笑嘻嘻的问我甜不甜。”

老奶奶说着,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儿说了句:“姑娘别见怪,这人老了,就爱回忆事儿。我儿子孝顺,知道我念叨这糖,总想给我买,可到处都买不到。姑娘你,能不能送我几颗,我想跟我儿子一起再尝尝这糖的味道。”

老奶奶的话,让刑如意有些动容。她看了看手里的糖,又看了看老奶奶,有些为难的说:“奶奶,不是我不愿意给你,而是我这糖是一个已故朋友给的。我不是编的,是真的。如果您不嫌弃,不忌讳的话,这糖我全给您都行。”

“多谢姑娘,这把年纪的人,没啥可忌讳的。人呐,活一辈子,无论长短,到了都得过去。都说鬼可怕,都说鬼害人,可这世上,有几个人又是被鬼害死的。”

“那,这糖就给您了。”刑如意将糖递到老奶奶跟前:“我没吃过,也不知道味道如何。如果只是念想的话,您和您儿子看看就行了。完了,找个地方把这糖给埋起来吧。扔到垃圾堆里,我怕我那朋友会怪罪。”

老奶奶点点头,颤着手将花生糖给接了过去。

松手的时候,刑如意不小心碰到了老奶奶的手,只觉得老太太的指尖凉的吓人。手背上似有几块青斑,像是老年斑。

小小的插曲,上了公交车,刑如意就给忘的差不多了。人都是这样,路上碰见的事情,多半都不会记到心里,偶尔想起来的时候,也只是作为茶余饭后的那一点点谈资。

回到新城的小区,已是下午的三点多钟。太阳很毒,晒得人蔫巴巴的。小区门口,摆着一些花圈儿,里头也放着一切丧礼用的东西。物业那个门岗小哥,正探着脑袋往里头瞧。

“咋回事儿,这小区有人过世了?”

“听说是个老大妈,也怪可怜的。”门岗好不容易逮住个跟自己一块八卦的,话也就多了起来:“听说这老大妈吧也挺不容易的,男人死的早,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将一儿一女给拉扯大了。结果这女儿,刚大学毕业就给查出患了白血病,一分钱还没挣呢就把这原本就贫困的家给掏了个干干净净。钱没了,人也没了。这儿子呢,倒是结婚了,可结婚之后,不认她这个娘。”

“这小区的房子不便宜吧?”

“是不便宜啊。”

“那这大妈咋还能买得起这里的房子?”

“拆迁知道吗?这大妈家的钱虽然都给女儿花光了,可房子还在啊。赶上拆迁,补偿了不少。大妈心里有愧,就将这钱全部给了儿子,他儿子呢就在这里买了房子。刚开始的时候,这母子两个过得还挺好的,经常见这儿子带着大妈下来遛弯儿,那是有说有笑的。可后来,这儿子不是要娶媳妇儿了吗?这一有媳妇儿矛盾就大了。大妈一个想不开,就在屋子里头上吊了。”

“那媳妇儿挺厉害的?”

“厉不厉害的这得关起门儿来才能知道。不过这婆媳矛盾吧,一个人也制造不起来。这媳妇儿年轻,有自己的主意跟想法,跟老人合不到一起也是正常的。”门岗话里有话,见四处无人,将声音压低了些:“其实吧,这老大妈也不是好相处的。可怜是挺可怜的,能干也的确挺能干的,可越是这种老人,就越是强势,总想着所有人的都能跟她一样,都得按照她的方式生活。可儿子是自己的,儿媳是别人家的,生活习惯能一样?人能像个古代小丫鬟似的,你说啥听啥,当你是个老祖宗一样的供奉着。你就算想当老祖宗,也得看看自己是不是有大户人家的那个家底儿。人家姑娘不嫌弃你儿子穷,没本事,愿意嫁就已经挺不容易了。你看看我,也算一表人才吧,不照样打光棍儿呢。”

正说着,老人的家属抱着遗像出来了。

刑如意一看到那张遗像,就觉得头皮一阵儿发麻。

现代篇 第006章 相思糖(6)

刑如意傻了,她万万没有想到,遗照正中间的那位大妈赫然就是在公交站牌下问她要花生糖的那个老奶奶。

哦,不,比起那个老奶奶,她要年轻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横死的缘故,刑如意总觉得遗照中的大妈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更是阴冷的盯着周遭。

“这大妈是不是有个双生的姐姐或者妹妹啊?”

“没听说过。”门岗摇摇头:“如果有的话,也应该在送葬的亲人里面吧。”

“那你知道这大妈原来住在哪儿吗?”

“具体住哪儿不清楚,好像是在老城区的某个地方吧。老城区那块儿拆迁的多,好多在咱们小区买房的。”

老城区,拆迁……刑如意所在公司的后面原来是一片城中村,前年列入拆迁范围,如今已经是一片正在重建的商业住宅区。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待送葬的人离开,她着急慌忙的回到家。装修工人正在贴墙纸,她打了个照面,回到了临时居住的客房里。房间,还是她离开的那个样子,只是床头柜上又多了一样东西——一只古色古香的盒子。打开,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扑鼻而来,看样子,像是用古法酿制的桂花糖。

盒子下压着一张纸,纸上的字竟然是用毛笔写成的,内容是:“桂花糖,你喜欢吃的。”

刑如意并不喜欢吃糖,但桂花糖除外。因为这是小时候奶奶经常给她做的一种糖。后来,她明白了,她喜欢的并不是那块糖,而是奶奶倾注在糖里的心意。

奶奶过世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桂花糖了。一来,古法酿制的桂花糖不容易找,毕竟费工费料又费时间,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做了。二来,用钱买来的糖吃到嘴里,总觉得有股钞票的味道,涩涩的,很难吃。

刑如意拿起一块桂花糖,闻了闻,打算放回盒子里去。待手碰到盒子边缘时,忽又改了主意,想要尝一尝这桂花糖的味道。闭着眼睛,轻轻咬了一口,桂花独有的香甜就在口腔里蔓延了起来。

脑海中,隐隐约约有幅画面。古色古香的宅院里,有棵很大的桂花树。她穿着一身古装,站在桂花树下,抬头望着一个面容有些不甚清晰的男人。在她手上,捏着一块同样的桂花糖,而她正甜笑着将桂花糖塞到那个男人口中。

眼睛倏地睁开,刑如意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天呐天呐,我居然因为吃了一口糖就开始思春了。要不得要不得,等装修完这房子,我得赶紧给自己找个男朋友了。”

有事情做的时候,天黑的也早。待装修工人们离开,刑如意才听到自己肚皮咕咕叫的声音。将客厅里的杂物简单收拾了一下,她抓起手机,带着一大包的杂物准备下楼吃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的事情,整个小区都变得特别安静,就连路灯,都比往日少亮了几盏。

小区绿化不错,以至于到了晚上,总觉得黑漆漆的,好像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蛰伏着什么要命的东西一样。黑暗,就像是一个黑洞,既能引起你无限窥探的欲望,又能让你感觉到深深地恐惧。

将装修废料扔进垃圾桶,转身,看到一个穿着睡衣的人蹲在花坛边哭泣。刑如意本想走过去,一阵风吹来,让她觉得后背凉飕飕的,白天看到遗像上的脸突然就那么浮现了出来。她晃晃脑袋,看了那哭着的女人一眼,心里默默念着:“不要多管闲事,千万不要多管闲事,你最近走霉运,还是小心点儿好。”

低头走了很久,约莫着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抬头,竟看见了一面镜子。镜子,就放在出入口哪儿,而白天见过的那个门岗,正在对着镜子傻笑。

“嗨!”她打了个招呼。

门岗慢慢转过脸来,门楼里的灯光洒在镜子上又折射到他的脸上,看起来有些诡异。

“你知道吗?镜子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在镜子里面,我们可以看到所有我们想要看到的东西,拥有我们所有想要拥有的东西。你看看,这就是我的女朋友,镜子里面的女朋友。”

门岗说着,将脸贴到了镜子上,嘴角还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就好像,真的有个人透过镜子在抚摸他的脸庞一样。

“你看看,我的女朋友是不是很温柔,很漂亮。”

“抱歉,我只是路过的。”

刑如意低头,想要快速从门口穿过。眼看着就要走出去了,手,却被另外一只手给拽住了。

“路过?你路过这里要去哪里?”

“我去吃饭,我肚子饿了,我想要出去找点东西吃。”

“你看看,你想吃的镜子里都有。”门岗说着,一下子抱住了刑如意,然后一脸凶狠的将她按在了镜子上:“跟我一起进入到镜子的世界吧!”

“我不!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跟我一样,都是这个现实社会里的可怜人。你是被邢家收养的女儿,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爸爸妈妈是谁,连你的养父养母都觉得你是克星,将你丢给了年迈的爷爷奶奶。你奶奶对你那么好,结果却因为救你,死在了车轮下面。你的爷爷,也是因为救你才丢了性命。你很想他们对不对?你心里一直觉得愧对他们对不对?没关系的,只要跟着我走进这面镜子,你就可以看见你的爷爷奶奶,就可以亲口对他们说对不起。你还可以看到你的父母,问问他们当年为什么不要你。”

门岗话音刚落,镜子里真的出现了刑如意的爷爷奶奶,他们还像她小时候那样的年轻。

“如意,来,快到奶奶这儿来。

“对呀,快点儿过来吧,你奶奶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糖。”

“爷爷,奶奶,我来了。”刑如意微笑着点了点头。

一根白色的绳子从镜子里伸了出来,可刑如意看到的却是奶奶朝着她伸过来的手。绳子,缠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一点一点拖到镜子里。

就在刑如意迈进最后一只脚时,镜子突然间碎了。

听到声音,刑如意打了个激灵,睁眼再看,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殷先生。

“知道吗?你刚刚差点儿死了。”

“我差点儿死了!”刑如意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看见一根白色的绳子捆在上面:“奇怪,这绳子是打从哪里来的?”

“镜子里!”

“镜子里?”

是的,她想起来了,就在她意识模糊之前,她看到门岗在照一面镜子。

可镜子,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见过一位老人。”

“我见过很多位老人。”

“我的意思是说,你见过一个脖子上带着丝巾的老人,那老人还问你要糖吃。”

刑如意想到了遗像上那个大妈,如果她的脸上再多几道皱纹,如果她的头发再白一点儿,就跟在公交站牌下问自己讨要花生糖的那个老奶奶一模一样了。

“有关系吗?”

“看来你想到了。没错,那个在公交站牌下问你讨要糖果的就是不久前刚刚在这栋楼里吊死的那位老人。她一生凄苦,生活十分不易,好容易熬到儿子结婚,结果却因为婆媳矛盾走了绝路。

那根绳子是她上吊用的。她是吊死的,因为死时心怀怨恨,所以死后灵魂不灭,变成了民间故事中所说的吊死鬼。

老人活着的时候很固执,也很偏执,她没有思考自己的问题,反而将自己遭遇到的所有的不幸全部归结到别人身上。她认为,是儿子找的儿媳妇不合她的心意,所以她才会上吊自杀。为了儿子,她决定重新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也是适合儿子的女人。

在公交站牌下,你给了她一把花生糖。因为那把花生糖,她看上了你,觉得你就是她儿媳妇的最佳人选。所以,她要将你拖进镜子里,将你变成了她的儿媳妇。”

“你别吓我,我好歹也是上过大学,读过本科的人。”

“科学与迷信本来就是一体的,要不,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科学,什么才是迷信。”

“科学,就是经过科研论证的东西,是有事实依据的。迷信,就是胡说八道,吓唬人的。”

“科学在没有成为科学之前,也都是迷信的。”狐狸走到刑如意跟前,伸手在她眼前一抹,她看到了那个老人,那个穿着睡意,脸色惨白,且将舌头伸的老长的老人。她看着刑如意,缓缓将手里的花生糖举了起来。

刑如意惨叫一声,想都不想,就扑到了狐狸怀里。

“有鬼,有鬼,我真的看见了。怎么办?怎么办?我才不想去做她的儿媳妇。”

“你不会做她的儿媳妇。”狐狸理理她的头发:“她福薄,受不起。”

“听不懂,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我见鬼了。天呐,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得去庙里请个菩萨,讨要个护身符什么的。”

“刑如意,你冷静下来,你好好看着我。”

“我看见了,你是殷先生,你是我的大客户,是我的衣食父母。”刑如意吓得眼睛都要直了:“我可不可以毁约,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到这小区里来。太吓人了,这才几天,我就见到了两只鬼,两只女鬼。”

现代篇 第007章 相思糖(7)

午夜十二点,田桃醒了。

她坐起身,看了眼躺在身边的男人。男人的脸,本就平淡,上了年纪之后,越发显得难看。头发油腻腻的,哪怕在黑暗中,她都能闻见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许多天不洗澡的气味。她厌恶的盯着男人,心想,这些年她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是个漂亮的姑娘,在这个城市里有着一份虽然不怎么体面但还算不错的工作,但那份工作仅能糊口,不能让她彻底融入这座城市,让她彻底变成这座城市里的人。

她也找过比他优秀的男人,可那些男人,听到“结婚”两个字就开始眼神闪躲,甚至还是逃避她。她知道,她不好的出身,是让他们望而却步的最主要的原因。

这个躺在她身边的男人是公司财物大姐帮忙介绍的,他是本地人,且家中正面临着拆迁。她私下计算过那个数字。钱,不是很多,但足够在这个城里买套房。只要有了房子和户口,她就可以变成真正的城里人,就不用再每个月讨好房东,将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钱都送到别人的口袋里去。

更何况,男人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几乎是她的两倍。她打听过,男人的家庭结构很简单,父亲早年失踪,妹妹的病死了,家中除了他就只有一个寡母。这对她来说,算是好事儿。

初次见面之后,她对他表示了好感,并且发送出了可以继续往下的信号。他果然傻呆呆的上钩了。谈恋爱的那段时间,他真的对她很好,好到她想要什么他就会不假思索的给她买什么,她讨厌什么,不用张嘴,男人就会帮她处理掉。

婚前,她也见过自己的婆婆。一个要强的,干练的老妇人。关键,她每月还能挣不少的钱。田桃算过,这些钱,如果全归到自己名下,也是笔小财。

接着多了解的名义,她等到男人将房子买下,并且答应写上她的名字后她才跟男人领证结婚。婚后第一年,男人和老太太对她都不错,但从第二年开始,老太太就三不五时的嫌弃她。嫌弃她会花钱,嫌弃她没有尽快给家里添个孩子。

起初,男人还是护着她的,可渐渐的她耳朵里听到的最多的两句话就是:“那是我妈,你叫我怎么办?我妈已经那么大年纪了,你就不能让让她,她把我养大挺不容易的。”

这世道,谁活着容易?

她也不容易,她小时候也吃了很多苦,为什么就没有人说:“看在田桃吃了那么多苦的份上,好好的对待田桃,让她后半生过得安安逸逸的。”

同样都是人,都是女人,凭什么她就应该让着他妈?她嫁给他,也是很委屈的好吗?

终于,在男人不在的那个下午,矛盾爆发了!

田桃不愿意去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她将目光从男人稍显丑陋的脸上移开。打开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对话框里果然有她想听的话。

男人婚外情,都是被女人逼得。

女人婚外情,也都是被男人逼的。

是的,她找到了自个儿喜欢的男人,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他给不了她稳定的生活,但却给予她想要的爱和关怀。对话框里一连串的玫瑰染红了她的眼,她甜蜜的捧起手机,走到了客厅里。

“讨厌,这么晚了还给人家发玫瑰花。”

“你就是我心里最美的那朵红玫瑰。亲爱的,我想你,明天咱们见面吧。山水人家,303房间,我等你。”

“我也想你,等我!”

她快速的敲着字,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往日恩爱的场景。

身体开始变得躁动,脸颊都变得热乎乎的。

“我买了新的衣服,你想看吗?”

她发了一个娇羞的图片过去,那边久久没有回应。

她又发:“亲爱的,睡着了吗?”

对话框里突然显出一道血印来,吓得她差点扔了手里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着,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发送视频对话时,卧房里突然传出了动静。她紧张的捂住手机,抬头往卧室的方向看了看。她看到,男人坐了起来。

“怎么起来了?”她问,心里有些虚。

“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睡?”男人坐着没动,她将捂着手机的那只手松开了。

“我起来上厕所,走到客厅这儿觉得有些口渴。你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男人轻轻嗯了声,随后又闷闷的说了句:“我梦见我妈了。她还穿着走时穿的那件衣裳,站在我的床前,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问我,要不要帽子。我问她什么帽子,她说绿色的帽子。”

“绿色的帽子!”田桃抿了抿嘴唇:“做梦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可能有。别说绿色的帽子,就是寻常的黑色帽子也不见的你会戴。赶紧睡吧。我上个厕所就回去。”

“田桃,你说我妈她是不是在怪我。以前人说入土为安,这坟都是土堆起来的。一段儿时间之后,坟上就会长满了青草,远远看去就像是帽子一样。可现在这坟都是水泥做的,跟这城里的房子一样,没有一丁点儿的温度。我妈她,是不是觉得冷了?”

“别瞎想了,说的怪吓人的。”得知男人并未往那个方向去想,田桃松了口气。

“那我睡了。”男人躺回塌上:“改天,咱们去看看咱妈吧。”

“好好好,你说啥都行。”田桃没耐心的回道。

未免男人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田桃握着手机钻到了卫生间里。刚把门给关上,一股凉意就从脚底板窜了上来。田桃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她看了眼镜子,镜子里模模糊糊的,就像是有人刚刚在卫生间里洗过澡的一样。

“真是恶心,每次洗完澡都不记得擦镜子。还有那些水,也不知道收拾干净。知道的,说这是我婆婆洗过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卫生间漏水了。”

田桃脑海里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平常抱怨的那些话。其实,她也明白,老人节俭,且到了一定年纪之后,做事情就有些糊里糊涂的。起初,她也耐心的教过,也尽心的收拾过,可后来,她烦了,腻了。她也是女人,她也要上班,她每天回到家也很累,她不期待着做公主,却也不想做个永远在忙活的老妈子。

婆婆,也不是没有半点儿好处的,但那一点点的好处早就被生活给磨没了。

她叹了口气,坐在了马桶盖上。打开手机,页面仍停留在对话框闪烁的页面。

“亲爱的,你到底睡没睡?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理我,明天我可不去见你了。”

点击,发送。

耳朵里突然听到“咚”的一声。低头看去,发现脚边有个白乎乎,圆溜溜的东西。捡起来,发现是颗花生,只不过花生的表面包裹了一层粗糙的糖霜。

“肯定是那个老太太。”田桃打开垃圾桶,将花生丢了进去。

老太太宠儿子,每每买了东西都会藏起来,担心她这个做儿媳妇的会给分吃了。有一回,她清理马桶的水箱,竟在水箱里发现了一包被塑料纸包裹着的核桃。亏得这是城里,如果是在老鼠多的乡下,那水箱十有八九要给咬烂了。

盯了半天,微信对话框里再没有新的信息,她有些失落的站了起来,来到洗手台边,将水龙头给拧开了。田桃将手机放在一旁,弯腰在那里清洗着,就在这个时候,镜子里慢慢倒映出了一个老人的脸。那张脸,布满皱纹,神情却是木然的。

她隔着镜子,脸色惨白的盯着正在弯腰洗脸的田桃,仿佛要从里头走出来的一样。她的舌头,挂在嘴唇外头,脖子却是侧歪着的。

就在镜子中的老人慢慢伸出手,打算去抓田桃的时候,田桃突然站了起来。她抓过毛巾,擦脸,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张让她恐惧无比的脸。

尖叫,梗在喉咙里,她只能无助的睁着一双大眼,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手穿过镜子,抚上她的脸庞。

“山水人家,303房间。田桃,你为什么对不起我儿子?”

“没有!我没有!”

“你说谎,那天下午,在我们撕扯的时候,我抓破了你的口袋。从你口袋里掉出来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是酒店里才有的。我人虽然老了,可眼睛却不花,我认得上面那四个字:山水人家。我儿子对你那么好,你却瞒着他在外头偷男人。我原本想要质问你,想要将那个东西拿给我儿子看,可你像个泼妇一样的拼命的跟我抢夺。结果,你推倒了我,让我的头磕碰在了柜子上。我,晕了过去。作为儿媳妇,你不仅不救我,反而用绳子勒住了我的脖子。田桃,是你将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你将我从人变成鬼的。”

“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是你,都是你逼我的。你老了,你应该过的是你自己的日子,而不是每天在掺和我们的日子。”田桃也发狠起来:“我不怕你。你活着的时候,我就不怕你,你死了,我就更不会怕你了。对,我是跟人约会,可这也是被你逼的。谁叫你天天挑拨我们夫妻的关系,谁叫你让你的儿子对我越发不好的。”

现代篇 第008章 相思糖(8)

“你该死!你真的该死!”

“你才该死,而且你已经死了!人走人道,鬼走鬼道,你个老不死的东西,都变成鬼了还要回来折腾我。”田桃说着,随手抓起一样东西就朝着老人砸了过去。

东西应声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男人醒了,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田桃,怎么了?”

“你妈!都是你妈!”

“我妈?”男人愣在当地:“我知道我妈在的时候让你受了不少的委屈,可她现在不是已经走了嘛。”

“走了,是走了,可走了也还让人不干净。”田桃指着那面镜子:“你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妈,你那个死了已经变成鬼的死鬼妈居然从这镜子里钻了出来。她掐着我的脖子,她想要我的命。哼,就凭她。我田桃连人都不怕,还能怕她个死鬼。”

“田桃,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净说胡话呢。

“我没有说胡话。你要是不信,你就自个儿问问。”

“我是想问,可我妈已经死了,你让我怎么问。”

“她就站在你身后,她就站在你的后面,你回头啊,你回头就能看见她了。”

男人回了头,可他身后什么都没有。

“好了田桃,咱不折腾了,咱回去睡觉好不好。这阵子事情多,我答应你,等我忙完我妈葬礼后续的事情,我就带你出去散散心。”

男人伸手去抱田桃,田却下意识的躲开了。因为她看见她那个死鬼婆婆就趴在男人的身上,男人伸手的时候,她也伸手。

“田桃?”

“滚,不要碰我!”田桃厌烦地说着:“我要跟你离婚,我要跟你离婚,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别说傻话啊,咱们回去睡觉哈。”男人用力去拽田桃,他本意是将她拽过来,然后搂紧了回卧房去。

结果,挣扎中,田桃的手机掉落了下来。

微信页面上赫然显着另外一个男人的上身。

男人疑惑着将手机捡了起来,并且顺着图片向上看去。不等看完,就被田桃给夺走了。

男人张着嘴,刚想解释,就听见田桃说:“你看到了,我在外面有人了,而且还是我喜欢的人。我们离婚吧,明天就离,跟你的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男人看着田桃的手机,愣住了。

田桃冷冷地扫了一眼站在男人背后的老人,说道:“这下,你满意了吧?是,你儿子在你心里是最好的,好到你觉得所有人都配不上他。可你仔细看看,看看你这儿子。除了干活儿还算踏实之外,他还有什么优点。可就这么一点点的优点,也都被你这个讨厌的妈给遮没了。”

说完,她拿起自己的包包就冲出了门。

门口,一辆汽车正行驶进来,灯光打到了门岗边的镜子上,镜子将光折射到了田桃的脸上,就在田桃捂脸的时候,汽车先是撞倒了她,跟着从她身上碾压而过。

老太太站在车轮前,亦用冷冷的目光盯着她。

“没了腿,我看你还怎么去山水人家。”

田桃疯了,他被男人送到了市区的精神病院。

那个闹鬼的老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因为她跟狐狸达成了交易,只要田桃离开儿子,只要田桃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她就不会再打扰到尘世间的任何一个人。

接二连三的见鬼让刑如意的神经绷到了极限,她发烧了!

等高烧渐退,从鬼怪连篇的噩梦中苏醒过来时,距离见鬼已经过去了两日。她躺着,用手遮住从窗户外面透过来的阳光,身上则盖着一床松软的,恍若也带着阳光的棉被。

等眼睛逐渐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之后,她勉力起床,晃了晃感觉有些沉的脑袋,双臂撑在床畔上,任由棉被自由的向下滑落。

胸口处有些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穿得不再是那天晚上出门时穿的那身衣裳,而是一件棉质的改良汉服版的睡袍。

这睡袍显然不是她的,她没有汉服情节,也不会奢侈到去买一件这样做工良好,绣工精致的改良汉服做睡衣。不是她的,就只能是殷先生的。

刑如意低头,看着自个儿身上的那件睡袍,努力的想要回想起自己生病发烧前所经历的一切。她记得,她躲在了殷先生的背后,然后被他强迫着带到了小花园的一角。这里的土是松软的,一看就知道刚刚翻新过不久。殷先生蹲下来,用一根小树枝将土翻开。土下,埋藏着一根带子,一根像是从睡衣上扯下来的带子。

“这是什么?”

“凶器。”

“凶器?衣服带子?你可别逗我了。”

“这是衣服带子,准确的说,这是女子睡袍上带着的带子,但同时这也是凶器,是勒死你身后这位老人,并且将现场伪装成老人上吊自杀的带子。”

“伪装成上吊自杀?”刑如意慢慢转身,看着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老人:“你不是自杀的?”

老人摇摇头。

“那你是怎么死的?”

老人伸手指了指楼上。

“是你儿子?”

老人摇头,又指了指。

“我明白了,那是你儿媳妇。门岗那个小哥说过,你家里只有三口人,你,你儿子还有你儿媳妇。你们婆媳之间,好像不怎么和睦,门岗小哥都知道你们家里经常吵架。”

老人点了点头,神情开始变得激动起来。

“因为你不喜欢你的儿媳妇,因为我给了你花生糖,所以你觉得我不错,你想要我给你儿子当媳妇。可是大娘,感情是不能强迫的,婚姻也不能靠强拉硬扯,我都没见过你儿子,当然见着了我也不可能喜欢他。就算你把我拉到你们家,我也变不成你的儿媳妇,甚至有可能还不如你现在的媳妇儿呢。这人啊,都是将心比心的,你如果拿自己的儿媳妇当女儿一样疼爱,我想你的儿媳妇也不至于做出将你勒死这样可怕的事情。得饶人处且饶人,咱死都死了,能不能放下这些事情,去咱该去的地方呢?”

老人眼睛一红,掉出半截长舌头来。刑如意吓了一跳,赶紧躲回狐狸身后。

“我错了,我不该劝你。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应该报仇,你应该去找你儿媳妇报仇。”

“你帮我报仇。”

“我?不行不行,我干不了杀人的事儿。”

“我不要她一定死,但我要她离开我儿子,要她得到她应该有的报应。”老人目光怨毒,看的刑如意只打冷颤。

刑如意记得自己并未答应,倒是殷先生帮她应承了下来,条件则是让老人离开。殷先生怎么做的,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从那天晚上开始,两个人就变得有些奇奇怪怪的。比如现在,她坐着发呆,他却端着一只碗,站在床前,有些含情脉脉的望着她。

“我不是古人。”

“我知道。”

“我不会点滴之恩,涌泉相报,更不会对你以身相许的。”刑如意做了一个护住自己的动作:“再说了,如果不是你硬拉着我帮你装修房子的话,我压根儿就碰不上这些倒霉的事情。”

“你同意帮我装修房子是看在钱的份上。”

“那也是因为我好心,否则再多的钱,也是请不动我的。”刑如意心虚的梗了梗脖子:“总之,你不要对我有什么想法,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的。我既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同意给人做小三的。我,刑如意,绝对不会参与,更不会破坏别人的感情与家庭。”

“我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说过。”

“第一次见面?”刑如意仔细回想了下:“你肯定记错了,这样的话,我绝对没有对你说过。”

“有!只是,你忘了。”狐狸将碗递到刑如意跟前:“来,喝药吧。我放了蔗糖,不会苦的。”

刑如意看着碗,咬了咬嘴唇。思索了一阵儿之后,还是伸手将碗接了过来。

“我会尽快帮你装修的,也希望你记得你之前的承诺,装修结束当天就要把剩下的尾款结给我。另外,再奉劝你一句,虽然你长得不错,但也应该安分守己,好好对待跟你结婚的女人。”

“你怎知我没有好好对待我的夫人?”

“就凭你总是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刑如意端起药碗,咕咚咕咚就给咽了下去。完了,将碗一递,说了句:“我喝完了,麻烦殷先生你出去。咱们孤男寡女的,待在一起,容易让人误会。尤其是,我还衣衫不整,我还躺在这里。”

“你,当真一点儿都不记得吗?”

“记得什么?”

“记得……”狐狸停顿了一下,深情的看着刑如意的眼睛:“记得你,就是我的夫人。”

“我去,你别吓唬我。”刑如意一下子趴在了棉被上:“我没那么不要脸,我做梦都不敢想着能嫁你这种姿色的。”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想了。”狐狸走近了些:“我知道你忘了,也知道你全都不记得了。不要紧,我们还有时间,我可以帮你慢慢的,慢慢的都想起来。”

“你确定……你没有找错人?”刑如意侧脸趴着:“还是……这是男人骗无知小姑娘的新套路。”

现代篇 第009章 相思糖(9)

“你是无知小姑娘吗?”

“当然不是。”

“那我就不是在骗你。”

“歪理!”

“再过些日子,你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狐狸又逼近了些:“无论前世今生,无论现在还是盛唐,我的夫人就只有一个。刑如意,姓刑,名如意。”

“我去!”刑如意打了个哆嗦,浑身只起鸡皮疙瘩:“虽然你长得很好看,说得也很是深情款款,但是抱歉,我听着渗人。”

狐狸无奈的看着她,摇摇头,将碗端了出去。刑如意抓起手机,在电话本里翻了半天,给一个还算信得过的朋友发去了一条信息。

“亲,如果有个男人向你表白怎么办?”

“凉拌呗。”

“我说正经的呢。”她飞快的打着字:“很正经,很正经的那种。”

“那好吧,我也难得正经一回。”对方回复:“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追你?”

“大概,也许是吧。”

“长得帅吗?”

花痴,十足的花痴。

刑如意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回着:“诚实点儿讲,蛮帅的,像偶像明星。”

“你从哪儿找的这种极品,梦里吗?”

刑如意仿佛看到一张笑脸,嘲笑的那种。

“喂,正经点儿,要不我可就生气了。”

“好,好好好,我正经点儿。我的观点你是知道的,长得帅,被犹豫,直接上。”

“如果他是已婚呢?”

刑如意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

“已婚啊,那得看看他有钱没。”

“这跟他有没有钱有什么关系?”

“我的天呐,这都什么年代了,小如意你居然还敢视金钱如粪土。来来来,咱们通电话,姐姐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刑如意犹豫了一下,该发短信为拨打电话。那边,几乎是秒速接起。

“赶紧讲讲,我的天呐,我都快抑制不住我这颗超级八卦的心了。究竟是那个不长眼的超级帅哥要追你啊。”

刑如意想了想,轻声说了句:“等着啊,不许说话,不许出一点点的声音。”

下床,蹑手蹑脚走到客厅,对着还没有离开的狐狸的背影快速按下相机的拍照键。点击,发送。

“我的天呐,真是极品,光看背影就知道一定很帅。听我的,别犹豫,今晚就扑倒他。”

“他如果有老婆呢?”

“就当一夜情了。这么帅,拥有一夜也是值得的。”

“苏小小,你能正经一回吗?”

“我很正经啊,我保证,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正经。小如意,你听姐姐说啊。这女孩儿呢,迟早都是要恋爱,要跟一个男人发生关系的。只有经历过,才能从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变成拥有魅力的大女人。我知道,你三观很正,爱情观尤其很正。可你想想,现在这个社会,多复杂啊。谁都不敢保证,自己谈的恋爱就一定能走进婚姻,走进婚姻之后,你选择的男人就一定不会出轨。万一你到时候嫁个长相普通,身材一般,手里没钱,还出轨不要脸的男人,那多亏啊。作为第一次恋爱,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冒个险,跟你手机里拍到的这个极品帅哥先尝试一下。当然,作为一个有选择的人,你可以不破坏他的家庭。”

“我做不到。”刑如意在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说了句:“女人不该为难女人,像这种吃着锅里,还瞟着别人碗里的渣男,生得再好看,我都不要。”

“好好好,我知道我们家小如意是最有原则的人。那个,麻烦你先跟我解释下,你现在是在哪里,看照片背景不像是你家啊。还有,现在这个时间,你们居然共处一室。小如意,你不会已经是被你口中的那个极品渣男吃干抹净了吧?”

“没有没有,你别乱说,更别乱想。这是他的房子,我是帮他装修的,我们之前是签订了正规合同的。”

“签订合同啊。小如意,你还挺能玩的,这完全是网上流行的霸道总裁路线啊。啧啧!”

“不是,苏小小,你误会了,我签订的是……”

“稍后再说啊,我现在有点儿事情。”

不等刑如意解释完,对方竟然把电话给挂了。她有些欲哭无泪的盯着手机屏幕,心想,她这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啊。

客厅,狐狸缓缓将手中的那团光球给收了。他转身,看着客房,那双好看的眉轻轻皱了起来。

他要如何才能让她相信,他不是一个她认为的那种“有妇之夫”,而她就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夫人呢。

追妻路漫漫,黎明尚且远呐。

叹气,挥手,如他来的那般,他又消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客厅中。

等刑如意纠结完,从客房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那只花心的殷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接了装修工人的电话,交代了一下装修细节之后,她拿起包包准备出去散散心。刚下楼,苏小小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心急火燎的说了几句话,又报了一个餐厅的名字给她,就把电话给挂了。

刑如意盯着手机屏幕,脑海里还在会闪着苏小小刚刚说的那几句话,她说:“亲爱的小如意,下午没事儿吧。要是没事儿的话出来相个亲。我保证,我给你介绍的绝对是个很靠谱的对象。你呢,也不用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觉得合眼缘了,就相互留个电话什么的回头继续联络,继续聊。如果觉得不合适,就当时出来混饭吃了。怎么样,姐妹儿我靠谱吧。”

靠谱?

靠谱才有鬼好吧。

她这交的都什么朋友,分分钟都想把她给卖掉的节奏。

刑如意不想去,可苏小小紧跟着发来的一条信息,让她放弃了不去的念头。

苏小的是:“你如果不去多见几个男人,你怎么知道,你就不会对你手机照片里的那个极品渣男动心呢?”

她,绝对不会对渣男动心!为了证明自己,她决定按照苏小小的安排,去餐厅相亲。

“你好,你是如意吧?我是小小的朋友,我叫郑业成,我爸妈希望我事业有成。”

刑如意推开餐厅大门,打算先暗中侦查一番,瞧一瞧苏小小给她介绍的相信对象,没曾想,她眼睛还没瞟呢,她的相亲对象就自己找过来了。

见她狐疑的瞧着自己,高高瘦瘦的男青年笑着将自己的手机举了起来:“这是小小给我发的你的照片,说是你们读高中的时候照的。幸好,你还是高中时候的样子。”

“你是想说我一直都没有变吗?”

“啊,别误会,如意你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一直都很漂亮,是真正的那种漂亮。”郑业成指了指靠窗的位置:“那是我定的位置,我们坐下聊吧。”

“抱歉,我是头一回跟人相亲。”落座之后,刑如意有些略显尴尬的开口:“那个,我们要怎么开始,需要介绍自己吗?”

“不用,我知道你。”郑业成笑笑,笑容是很暖的那种:“小小可能没有告诉你,我们家跟她们家离得很近,我爸爸跟苏伯父,苏伯母也是很好的朋友。大概从她上初中的时候吧,我就经常从她嘴里听到你的名字。不光是你的名字,还有你们在一起做的事情。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可对我来说,你不是陌生的。”

“可你对我来说是陌生的。”

“所以,我先向你介绍了一下我自己。”

郑业成的友好与善意让刑如意也渐渐放下了芥蒂,进而与他聊了起来。他们聊的几乎都是苏小小。

“天呐,你喜欢的居然是小小,那小小她自己知道吗?”

“她不知道。”郑业成摸了摸鼻子:“我倒是告诉她几回,可她每次都把我讲的话当成笑话。喏,这不,为了安抚我,就把你,她最好的闺蜜介绍给我了。”

“小小是有这种气死人的本事。”刑如意点头,有些同情的看着郑业成:“你知道吗?小小自誉为恋爱专家,爱情达人。可这个恋爱专家,爱情达人却不知道身边有个人一直在默默的喜欢她。”

“不是不知道,而是她对我没感觉,不喜欢我吧。”郑业成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曾经以为,人世间最美好的爱情,就是青梅竹马的爱情。可后来,我才明白,青梅竹马有时候也是阻拦爱情的最大障碍。因为从小在一块儿,彼此间太过熟悉,很容易将爱情与兄妹情混到一起。”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你跟苏小小之间是爱情,不是兄妹情,你喜欢她不是因为你从小跟她在一起,太过熟悉呢?”

“这个——”郑业成的眼神躲闪了下:“我之前也谈过恋爱,跟别人。可尝试了之后,我才知道,除了小小,我对别的女孩子很难产生【爱】的感觉。我之所以答应小小出来见你,一是我很好奇,我听了这么多年名字的女孩儿究竟长得什么模样。二是我希望你能帮帮我,好歹让小小知道,我对她的心意,我不是开玩笑的。如果她知道了,还是只愿意当我是邻家大哥哥,我也会按照她希望的,做好哥哥的角色。”

“好,回头找个机会我帮你问问她。”刑如意愉快的应着,抬头,看见窗外站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儿,女孩儿略低着头,目光却始终落在郑业成的身上。“窗外有个姑娘一直在看着你,是你的朋友吗?”

现代篇 第010章 相思糖(10)

“姑娘?”郑业成转身,看了眼窗外,疑惑的问:“没有姑娘啊!长什么样子?”

“没有……可她就站在那里啊。”邢如意指着窗户外头:“长头发,瓜子脸,单眼皮,但是眼睛很大。鼻子和嘴唇的形状都很好看,就是脸色白了点儿。喏,就在你身后,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连衣裙?这姑娘不怕冷吗。”

邢如意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她俯低身子问郑业成:“你真的看不见吗?”

郑业成的脸色相当难看:“你真的看见了吗?”

“我是真的看见了。”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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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11章 相思糖(11)

“那个,请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邢如意以为自己会害怕,以为自己会尖叫,然而并没有。在对上那张脸的一瞬间,她问出的只是上面那句话。

“还有,我这几天没洗澡,脚脏,所以麻烦你能不能把你的手松开。”

她轻轻挪了挪脚,不曾想,那张脸竟瞬间移到了跟前。

也是,她是鬼,没有实体,穿个桌子啥的也是小事儿。

邢如意起身,后退,往对面指了指:“你要找的人在对面,我只是来凑数相亲的。”

“如意?”郑业成变了脸色:“你在跟谁说话。”

“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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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12章 相思糖(12)

“疼吗?”

“不疼。”高露摇摇头:“事实上,我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当我从上面跳下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小孩子。我心里知道,那是我的孩子,他来接我了。再后来……再后来,我就听到了业成的声音,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他。”

“在哪里?你是在哪里看到他的?”

“他家里,就是他现在住的地方。当时,他正躺着睡觉,我就躺在他的身边。睁开眼的时候,我还以为意外怀孕,跳楼自杀那些都是我做的一场梦,我们还跟过去一样,是在一起的。我看着他,伸手想要抱他,结果根本抱不到。后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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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13章 相思糖(13)

“代……代价?”邢如意捂住小包包:“我没钱。”

“我不要钱,我要别的。”

邢如意打个激灵,赶紧护住自己:“我自己也不行,我没那么随便。”

“我可以很随便。”

“我知道!”邢如意抿紧嘴巴,用力一踩:“你就是个无耻的渣男。”

狐狸面不改色,心里却是痛的。

“如意,你能不能听我说……”

“不能!”邢如意后退一步:“跟你这么个毫无底线的人渣有什么可说的。高露,我们走。”

“如意。”高露飘到邢如意身旁:“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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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14章 相思糖(14)

邢如意见过徒手撕鬼子,在某个神剧里,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在现实生活中见到活生生的徒手撕狼狗,而且还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

等她回过神时,看到的就是一地血污,而门内的郑业成已经被这个恐怖的画面给吓得坐到了地上。

“你干的?”

邢如意找回自己的舌头,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狐狸的手。他的手,居然干干净净的,一点儿血污都没有。

“它咬你。”

“我知道它咬的我,还是郑业成那个王八蛋指挥的。可我现在问的是,这狗是被你徒手撕碎的?”

“害怕吗?”狐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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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15章 相思糖(15)

太阳炙烤着大地,知了躲在枝叶间不停的叫唤,整个城市热得让人心烦。

市区,几声尖锐的刹车声,让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目光汇集之处,是一起看似普通,却又有些奇怪的车祸。

“这姑娘不会是碰瓷儿的吧?”骑在电动车上的男子拉下墨镜,冲着车祸中心说了句。

“碰瓷儿?不像。”旁边开轿车的中年大叔摇下车窗:“那个没长脑袋的会选在这个路口碰瓷,生怕自个儿命太长了?”

“也是,咱们这个城市里就这个路口车速最快,车也最多,选在这个地方,能不被碾死都是幸运的。这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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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16章 相思糖(16)

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

邢如意万万没有想到,洛城那条快干的护城河里居然还藏着一只水鬼。

洛城是古城,城中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护城河,因为常年无人打理,河水断断续续,常有干涸,也常年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腥臭气。

护城河最繁华的一段儿是洛城的商业街,沿着商业街往前,是一片被都市繁华所遗忘的老宅子。宅子虽是老的,可进进出出的都是年轻人。

邢如意离开医院,就搭车到了商业街,原本是想着吃吃美食,看看美景,好好的换一换心情,将什么殷狐狸,高露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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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17章 相思糖(17)

胃药?

邢如意的胃的确有些小毛病,时不时就会疼一下,只不过她一向都不放在心上。这会儿,看着狐狸,看着狐狸掌心里的胃药,心中不由控制的升起一丝暖意。

狐狸或许是个人渣,但他此时此刻眼里的关切却是真实的。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了,幼时也只有爷爷奶奶对她的关注多些。这么多年,她习惯了一个人撑着,也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情,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既让她心动,又让她觉得惶恐。

她忽然有些明白那些背叛婚姻,背叛道德的人心中那一丝微妙的变化了。

“痛不痛是我的事情,至于你的关心,我表示感谢,但我不能接受。”邢如意抬头,看着狐狸的眼睛“本姑娘是绝对不会去做撬人家庭墙角的事情的,就算你是个烂墙角,本姑娘也不屑于去撬。”

“如意,你还要我说几回,我不是烂墙角,我也不需要你撬。”狐狸无奈的笑着,伸手理了理她的发“我是你的墙,只属于你的如意胭脂铺里的墙。”

“这是最近新流行的情话吗?有点儿太恶心了。”邢如意一阵恶寒。

“唉!”狐狸叹了口气,将手指按在她的额上“你若不信,就自己看看吧。”

脑海中像是在放电影似的,走过了一幕又一幕的场景。等她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坐在街角,一双眼睛睁着,视线毫无焦距,却全都落在狐狸身上。

“我看到的是什么?你制造的幻觉吗?”

“是我们曾经经历过的。”狐狸掏出一张身份证递给邢如意“这是我的身份证,你可以去户籍部门查一下,看看我的夫人是不是你,看看她是不是叫邢如意。”

“你别吓唬我。”邢如意跳起“我都不记得自己谈过恋爱,你却告诉我我已经已婚。哦,不对,刚刚那个场景里似乎还出现过两个小孩子。你不会还想告诉我,我不光跟你结婚了,还跟你生了两个孩子吧?”

狐狸委屈的点点头。

“我的天!”邢如意扶额“一定是噩梦,这一定是噩梦,我得尽快醒来,我必须得尽快醒来。”

“这不是噩梦。”狐狸起身,将她一把拽住,拖进怀里“你是我的夫人,是我孩子的母亲。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按照你的心意去装修那套房子吗?因为你是那个家里的女主人。”

“如果我是你的夫人,你为什么要买一套二手的,且还是凶宅的房子给我。因为你穷吗?”

“不,我买下那套房子,是因为它适合你。”狐狸低眉笑着“就像你之前说的,我根本没有理由骗你。你长得不美,顶多七分而已,你也没有别的长处,更没有好的家世,甚至你很难拐带。我若当真是你心里想的那种人渣,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如意,等你想起来,你就会知道,我对旁人从没有什么耐心。我诱拐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夫人。”

“渣男果然都擅长说些甜言蜜语。”邢如意小声嘟囔着,鼻子却酸酸的,热热的。

好吧,她承认,即便三观奇正如她,也很难不被这些甜言蜜语蛊惑。

“我真的失忆了?”

“不是失忆,而是你因为一些事情,忘掉了我们的过去。”

“那你真是我丈夫?”

“我是。”

“好奇怪,明明前一刻我还是单身宅女,还在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给嫁出去,转眼我就已婚,老公长得还挺帅,还莫名其妙多了俩孩子。对了,那俩孩子呢?”

“送到我父母那边去了。”

“看来我还有对儿蛮不错的公公婆婆。”

“你的大儿子也不错。”狐狸凑近她,轻声地说。

“大儿子!我的天,你不是想告诉我,我其实生了三个吧?”邢如意推开狐狸,赶紧低头,用手捏了捏自己腰上的肉“难怪我总觉得自己胖的有些奇怪,明明四肢都很纤细,偏偏腰部一堆赘肉。原来,不是因为我胖,而是因为我生过三个孩子。”

“不是三个,是两个。”狐狸补充,“殷元不是我们生的。”

“那是我跟前夫生的,还是你跟前妻生的。”

“都不是,他是被你抱回来的。”

“我明白了,领养的。”邢如意轻点着下巴“我的确像是能干出来这种事情的女人。”

“相信了?”

“有点儿相信,但更多的是怀疑。”邢如意看着狐狸“要不,我们先处处看?倘若你被我发现你是别有目的,或者你告诉我的那些话都是编造的,你就给我小心点儿。”

“为夫不敢。”狐狸拱手,施礼“夫人既已相信,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回家?

这是个温暖的词儿。

邢如意抿了抿嘴巴,轻轻点了点头。正准备迈步时,突然发现自己周遭不知何时多了许多的人,且都还是那种衣着时尚,长得也蛮漂亮的女孩儿。那些女孩儿无一例外将目光都对准的狐狸,甚至有几个已经出现了花痴综合征,嘴角淌下一串口水来。

“她们怎么了?”

“在看我。”

“你有什么好看的,她们为什么要看你?”

“大约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狐狸没羞没臊的说着,邢如意瞧了他半天,又与周边的男人对照了一二,果然发现此人很帅,而且是帅到没天理的那种。

伸手,捂住他的脸,用急吼吼的语气对周边那些围观的姑娘说着“别看了别看了,长得再好看也是别人家的男人,你们犯什么花痴,流什么口水啊。”

“美好的事物是属于大家的。”一个胆儿大的姑娘走了出去,“帅哥哥,能留个微信吗?”

狐狸没有动弹,而是用冷漠的语气说着“抱歉,我家夫人不许。”

“你家夫人算什么,你若喜欢的我,我们都可以成为你的夫人。”胆儿大姑娘也是没羞没臊的。

“你们,不配。”狐狸抓下邢如意的手,握住,对眼前凑上来的姑娘说“你的香味儿太刺鼻了,我家夫人鼻子最是灵敏,烦请你离她远些。”

胆儿大姑娘黑了脸,邢如意却有些暗爽。

原来,那些宅女们迷恋霸道总裁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会耍酷的男人真的很诱人。

从商业街回去的路上,邢如意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例如,在一个商场外面,她看到了一个脸色苍白却没有双腿的姑娘,在例如在公交站旁,她看到了一个在等车,却始终不肯上车的背着书包的男孩子,还有出现在十字路口的脸上带有血迹的男人。

“那些,都是鬼吗?”

她指着窗外,问正在开车的狐狸。

“是。”

“以前是我看不到,还是因为我看到了却压根儿没有在意过。”邢如意闷闷的自问着“我估摸着是我以前都没有注意。要不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压根儿就不会去留心那个站在商场外的姑娘有没有腿,那个等车的男孩子为什么不上车,还有那个脸上带有血迹的男人为什么要站在十字路口中央。

这个人间,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阴阳共生的,我们觉得自己看不到鬼,是因为我们看到了也下意识的不认为他们是鬼。”

“也许吧。鬼和人一样,都是不同的,不是所有的鬼都有恶意,也不是所有的鬼都会害人。他们大多数都像你看到的那样,静静的待在某个地方。用科学的解释来说,他们是一种能量,一种固执的留守在某个地方的能量。”

“那我怎么分辨呢?我总得知道,哪些鬼是好的,哪些鬼是坏的吧。万一我碰上了个坏的,被对方纠缠不休怎么办?我胆子很小的,我会被吓死的。”

“放心吧,有我在,他们不敢招惹你的。还有,你的胆子不小,你不会被他们给吓着的。”狐狸看着邢如意摇了摇头“日后,你就会知道,你的胆子比你想象的还要大,你现在见到的这些东西与你以往的人生经历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听起来很牛的样子,可我觉得你是在骗我。”邢如意郁闷的趴在车窗上。

窗外驶过一辆电动车,骑车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女孩子低着头,时不时就要腾出一只手来,去按压自己的后脖颈。对于那个年轻的女孩子来说,她或许只是单纯的觉得她的脖子不舒服,可邢如意看得清楚,在那个年轻女孩儿的脖子上趴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孩子。

“那个孩子——”

“是她的。”

“是她的?”邢如意回过身来看狐狸“她应该是刚刚从医院出来的,那个孩子也是刚刚离开她的身体。在他们身上,沾染着同一种消毒水的味道,也蔓延着同一种悲伤的味道。若我猜的不错,这个女孩儿应该是失恋了。失恋之后发现自己有了孩子,她想过复合,但无奈对方心意已决,她将这个孩子留在自己身体内很久很久,最终还是抵不过现实的压力,去医院将孩子拿掉了。你看她的脖颈,那上面原本有一根项链,一根她带了很久的项链。”

邢如意用力去看,果然看到一条浅白色的痕迹,痕迹还是新的,说明那条项链她刚摘下不久。

现代篇 第018章 相思糖(18)

“我,为何能看见他们?”

“因为机缘吧。”狐狸盯着正前方,一个正打算拦路碰瓷的小鬼在感受到狐狸隐藏的强大力量之后,选择了消失。

“你身上的阳气很弱,这让你很容易就能看见他们。”

“我身上的阳气为什么很弱?”

“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

“阳气很弱除了能看见他们,还会有什么?”

“容易生病,容易怕冷,且容易成为鬼的目标。不仅是鬼,一些心怀不轨的人,也可能会找上你。”

“听起来好像很惨。”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但是——”邢如意凑近狐狸,盯着他那双好看到过分的眼睛“我悲惨的生活好像是从遇到你开始的。在你没有出现之前,我从没有看到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的确很怕冷,但女孩子天生体弱,畏寒怕冷是常态。至于生病,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不生病,我自认为我生病的频率并不是很高。”

“你生过大病吗?”

“什么样的病算是大病?”

“用你们的话说,应该是住院一类的吧。”

“有啊。”邢如意继续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大学快毕业那年,在一次体检时我被查出来患了卵巢囊肿。你知道卵巢是什么吗?一个很重要的女性器官,关系到今后是否还能成为妈妈。我当时很害怕,也很心慌,因为不知道那个肿瘤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去医院检查,办理住院手续,一个人上了手术台,又一个人在医院里慢慢的恢复过来。好在,那是一家专业性的妇产科医院,并不像某些重症医院那样,每天都会有患者死去,所以心情,多多少少也会好那么一点点。”

“心情?”

“对啊,我当时想着,万一我的囊肿是恶性的,万一我上了手术台下不来怎么办?别的病人都有亲人陪着,家属等着。我呢,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如果我出了事情,可能连一个为我伤心难过的人都找不着。”

狐狸一阵难受,停车,伸手,将看着窗外的邢如意揽进了怀里“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在。”

“傻啊你,那个时候你当然不在啊。”邢如意鼻子酸酸的,不是难受,而是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她假意推了推狐狸,转而用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我真是你的夫人吗?还是现在只是我做的一个梦。”

“你是我的夫人,我没有骗你。”狐狸抱紧他“以后都由我来照顾你,无论你遇到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你说的,不许耍赖!”

“好,我不耍赖!”

每个女人的内心都是柔软的,伪坚强如邢如意也需要人的关心。邢如意觉得自己在一点点的沦陷,这种沦陷始于狐狸的盛世美颜,终于他盛世美颜下的点点关心。

房子虽然装修完了,家具却还没来得及采购,整座房子里,只有邢如意之前居住的侧卧里还有张床。以前,狐狸虽然也来过,但她从未关心过他睡在哪里。如今,他说她是她的夫人,身为妻子,若是再不关心,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那个,你平常睡在哪里?”

狐狸看着邢如意的眼睛“你想我睡在哪里?”

“这个我怎么知道。”邢如意的脸红了“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一句话,莫名的叫她心安。

头沾到了枕头,很快,邢如意就睡着了。狐狸在床边坐下,像以往的很多个深夜那样,摸了摸她的脸颊。

他知道,她好不容易才回到了这个真正属于她的世界。若是没有他,她完全可以重新开始,也完全可以过另外一种新的人生。可他,是只自私的狐狸,他没有办法看着他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没有办法看着她对别的男人笑,对别的男人哭。

“如意,原谅我,我知道我不该来,但我实在忍不住。”

邢如意的眼皮动了动,嘴角上弯,露出的却是笑容。

第二天睁眼,她被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给吓了一跳,一时半会儿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夫人,早!”

“早!”她向后撤了撤“我们昨天晚上做了什么?”

“你想做什么?”狐狸伸手过来,将她扯进自己怀里。

她先是不好意思的窝着头,紧跟着慢慢抬头,仔细的,认真的看着狐狸。他长得真的很好看,而这个好看的人,现在却抱着自己。这是一种紧张的,不确定的,甚至是忐忑的小确幸,但是她喜欢。

“好看吗?”狐狸问,低头亲了亲她的额。

“不好看,一般般。”言不由衷,她将眼睛垂了下去,内心是羞羞的。

“请夫人将就些吧。”狐狸低笑“要不要去看看我们的如意胭脂铺。”

“如意胭脂铺?”邢如意想到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个古色古香的铺子“你真的有一个如意胭脂铺吗?”

“不是我,而是我们。”狐狸起身,连同邢如意一起拽起来“走吧,我们的铺子等你已经等了很久了。”

若是以前,他只需念个小小的口诀,就能将二人带到铺子里。可现在,未免吓着自己刚刚找回来的夫人,他只能循规蹈矩的将她带到负一楼的地下停车场。

“很远吗?”

“不远。”狐狸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车子跟前。“我舍不得你走路。”

“你是霸道总裁看多了吗,嘴巴这么甜。”

“我只是看你看多了,而这些,都是你教我的。”

“我才不会教你说这么恶心巴拉的话。”

“很恶心吗?”

“是很恶心,但——”邢如意停顿了一下“大多数女人都是喜欢这种恶心巴拉的话的。”

“别的女人我管不着,只要你喜欢就好。”狐狸打开车门“夫人,请!”

邢如意抬脚,眼角余光却扫到一个站在黑暗角落里的人。那个人,一半藏在冰冷的水泥墙后,一半露在地下停车场昏暗的灯光里。

“怎么了?”

“有个人,或者是有只鬼。”

邢如意刚刚说完,那个半藏在水泥墙后面的男人飘了过来。他的身体几乎烂透了,脸只剩下一半,身体也只剩下一半,双腿变成了一团破烂的棉絮。此时,他脸上一片狰狞,眼睛里充满了恶毒的杀气,且移动速度非常快,转眼就到了他们面前。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鬼,可此时,邢如意还是感觉全身的血液在凝固,在变冷。她木然的站着,甚至连钻到车里都忘记了。原来,一个被吓到的人,是不会大喊大叫,更不会四处躲藏的。

“滚!”狐狸扫了那恶鬼一眼。

恶鬼却似看不见他的一样,只用半只贪婪的眼睛盯着邢如意。

“滚!”狐狸又不耐的吐了个字,右手轻挥,那鬼竟又像是被车撞了一样,泛着滚儿退了回去。

“你做了什么?”邢如意吃惊的看着狐狸,“我想起来了,在郑业成家里的时候,你好像也没做什么,就把那只大狼狗给活剥了。你,是不是会法术?”

“算是吧。”

“你会驱鬼?”

“会!”

“那你还会什么?”

“爱你,还有陪着你。”

狐狸深情款款,邢如意却尴尬的红了脸。

“哎呀,讨厌,人家不是问你这个。很正经的那种,你还会什么?”

“你希望我会的我都会。”狐狸轻轻推了推邢如意的肩“上车吧,我会什么,你以后有的是时间了解。”

“我是不是捡了一个很厉害的老公?”

捡,这个字用的非常准确,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的确是被她给捡回家的。

老公,一个久违的陌生的词汇。

狐狸心有动容,抱住了她“是的,你捡了一个很厉害的老公!”

狐狸驱车,将邢如意带到了郊外的一栋宅子里。说是宅子,其实不完全是,因为出现在眼前的只是一栋黑色的独立屋,像是别墅,邮箱是古代的那种观赏楼。独立屋四周,种着竹子,竹子却与别处不同,不是绿色的,而是黑色的。黑色的枝干,黑色的叶片,若是将自己完全独立出这个场景,你会错认为自己是在看一幅浓郁的只有黑白两色的画。

“这竹子?”

“别碰。”狐狸握住邢如意的手“这些竹子,都是怨气所化,用你们的话说,就是恶鬼。每一根竹子下面都锁着数十只,甚至是数百只的恶鬼。”

邢如意一阵恶寒,自动往狐狸怀里靠了靠。

“放心,他们出不来的,让你别碰,是担心会吞噬你身上的阳气,让你越发变得畏寒。”

“是你把他们种在这里的?”

“嗯。”狐狸点头“他们,是进入如意胭脂铺的第一道关卡。”

“你的胭脂铺,果然不是卖胭脂的。”

“不是我的,是我们的。”

狐狸牵着邢如意的手走到门前,伸手轻轻在门板上叩了两下。门,由内打开,一个穿着汉服的小姑娘跳了出来“姐姐,姐姐你回来了?”

“你是我妹妹?”

“我是喜鹊啊,是你最最喜欢的小喜鹊啊。”

“喜鹊?”

“她是你请回来帮忙打理铺子的,你很喜欢她,让她叫你姐姐。”

“是我请回来的?”

狐狸点头,喜鹊拼命点头。

“姐姐,喜鹊好想你,喜鹊差一点就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十几岁的小姑娘,感情总是外放的,她顾不得狐狸还在一旁站着,抹着眼泪就扑了上去“姐姐回来,就再也不许离开了。”

现代篇 第019章 相思糖(19)

“您好,如意胭脂铺,欢迎光临。”

听到竹子摇摆的声音,喜鹊蹦跳着走到门口,将朱红色的大门拉开。

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黑色锦缎旗袍的老太太。旗袍很是洋气,洋气到与老太太布满褶子的脸有些不搭。

“您好,我想给我的孙女儿买一盒胭脂。”老太太拘谨地说着“明天,就是她十八岁的生日了,我答应过她,在她满十八岁的时候送她一盒胭脂作为礼物。”

“那您可来对地方了,咱们如意胭脂铺的胭脂都是独一无二的。”喜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老太太双脚轻踩地面,走了进来。

邢如意正站在柜台前熟悉那些格子。制作胭脂水粉本是她的爱好,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竟然能折腾出一个铺子来。更离谱的是,这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她竟然给忘了。

“姐姐,有客人。”

喜鹊欢快地说着,邢如意面带着微笑转身,目光却触到一双没有生气的眼睛。

那是一双年轻时应该很美的眼睛,但现在,瞳孔里却没有一丝的光泽,反而泛着一种死灰的颜色。

邢如意拽了拽喜鹊的衣角,示意喜鹊去看老太太的眼睛。

“怎么了?”

喜鹊不明所以,迷惑的问着。

“老人家的眼睛,好像有些奇怪。”

“不奇怪啊,这叫死人眼。”喜鹊凑到邢如意的耳朵边“这些,还是姐姐教我的。”

“我教你的?”邢如意讶异的看着喜鹊“我怎么可能懂这个。”

“姐姐懂得多着呢。”喜鹊傲娇的说着,说完,又有些失落“可惜,姐姐全都忘记了。”

“是啊,我怎么会忘记呢。”邢如意喃喃的说着,见老太太正专注的看那些瓶瓶罐罐,忙又小声的问了句“死人眼究竟是什么眼?”

“就是死了的人的眼睛啊。不过,这个老太太还没有死透。”喜鹊像个认真传授知识的小学究“姐姐看到她身上的那道白光了吗?”

白光?

邢如意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隐约似看到一道白光,很淡的白光,就是像是清晨穿透雾气的那种。

“那是什么?”

“阳气,是她身上仅存的阳气。等到那一缕白光消失了,她也就真的死了。”

“那她为什么要来如意胭脂铺?”邢如意好奇的问“濒临死亡的人,不是应该待在医院吗?我记得狐狸带我出城光是开车都开了很久,她是怎么来的?”

“自己过来的。”喜鹊抿了抿嘴“就是那种自己一想就过来了。”

“意念?灵魂?”

“大概是吧。”喜鹊嘻嘻笑着,走到老太太跟前,贴心的问道“您选好了吗?”

“东西太多,我老人家竟不知道该挑选些什么才好。要不,小姑娘你给推荐一个。”

“您孙女儿有没有特别喜欢的花。”

“我孙女儿特别喜欢桃花。我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我们老家院子里就种有一棵桃树,花开的时候,她总喜欢站在那株桃树下面。一阵风吹来,花瓣四处飞扬,她就穿着她粉色的小裙子在桃花里旋转跳舞,还说她是小仙女,是桃花变成的小仙女。长大了之后,也总爱用些与桃花有关的东西。其实,我知道,她喜欢的不光是桃花,还有她对她父母的念想。”

“她父母……”

“出车祸死了。”老太太叹了口气“那年,她刚刚出生,长得粉嫩粉嫩的很是可爱。她妈妈是远嫁过来的,挺好的一个女孩子。人呢,温柔娴静,见到我,未曾开口就先是三分笑容。我特别喜欢她,我儿子也特别喜欢她。有了我这个小孙女之后,她妈妈就跟我商量,想要带着孩子回娘家看看。我那个时候,比较固执,总觉得孩子还小,相见姥姥啥时候不能去啊。

因为这个,我跟她妈妈第一次吵架,吵得特别厉害。我儿子,为了不让我生气,也为了让她不难受,就趁着天黑的时候开车带他们娘俩出门。山路,特别难行,尤其是初春的山路,总会给人一种特别恐怖的感觉。

等我接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她爸爸妈妈都已经去了。她呢,命大,被卡在山间的一个小石头缝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那石头缝旁边正好生着一株野桃花。她呀,正看着那株桃花笑得咯吱咯吱的。

从那以后,就是我们祖孙两个一起生活。我害怕她伤心难过,从来不跟她提她爸爸妈妈的事情。她小时候也问过我两回,大概是见到我伤心,慢慢的也就不再问了。

瞧我,这人老了,话就多。这话一多,就容易啰嗦。小姑娘,要不,你帮我找一罐跟桃花有关的胭脂?”

“那就这个吧。”喜鹊取下一样东西放到老太太手里“这是用三月的桃花制作的,你那孙女儿绝对喜欢。”

“这个……多少钱?”

“不要钱。”喜鹊指了指老太太身上的那束白光“我们只要这个。”

老太太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将已经握在手里的桃花胭脂又递给了喜鹊“这东西,就麻烦你帮我转交给我的孙女儿,也请你帮我告诉她,就说奶奶对不起她。如果不是因为奶奶,她就不会变成没有父母的孩子。”

“您放心,这话,我一定会带到的。”喜鹊说着,伸手一拽,就将老太太身上的那缕白光给拽了过来。

没有了那缕白光,老太太就像是被熄灭的灯光一样,突然暗了下去,不一会儿功夫就消失了。

“她去了哪里?”

“姐姐想知道?”喜鹊跳回到她身边,先将那缕白光装到一个玉净瓶里,跟着挽住了她的手“喜鹊带姐姐去瞧瞧。”

医院,一间普通的病房内,气氛有些压抑。

“你奶奶,走了。”医生掰开老太太的眼睛看了下,转身对坐在床边的少女说“你奶奶走的很安详,你买的那些药,让她减轻了不少痛苦。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相信你奶奶也不希望你因为她的离开变得不开心。小姑娘,再陪陪你奶奶,等走出这个医院,就告诉自己,好好活,好好生活。”

姜离点了点头,眼睛停在奶奶的脸上,一双手死死的抓着被单。

在医院,生老病死都是很寻常的事。医生不是神仙,挽救不了所有人的性命,虽然他们也会因为一个病人的逝去而难过,但很快,就会投入到另外一场与死神的较量当中。之所以安慰,是职业习惯,也是因为坐在床边的这个女孩子太年轻。

老太太患的是癌症,从入院那天起,陪在她身边的就只有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为了给奶奶看病,她能忍着一天就只吃几口馒头,为了给奶奶多赚些止疼的药钱,她拼命的去打工,尽管那些老板只愿意付给她极少的薪资。

刚刚过世的老太太并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为了挽留她的生命,连她们唯一居住的那间小房子也给买了。

癌症,房款,有时候并不是对等的。人没了,钱也没了,莫说一个小姑娘,就是成年人,也会觉得难以承受吧。

“奶奶,奶奶为什么?”女孩子用力的握着床单,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反复打滚,却始终都没有落下来“你明明答应过我,要陪我读完大学,要看着我结婚生子的。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知道吗?我们的家没有了。为了留住你,我把它卖掉了。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付出了一切,我明明已经竭尽全力的去挽留你了,你还是那么狠心的要离开我。”

“你不该那么说你的奶奶,她也不想离开你的。但是,生死这种事情,你奶奶自个儿说了又不算。”

“你是谁?”姜离抬头,看向那两个突然出现在病房中的陌生女子。

其中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古典汉服,另外一个着装时髦,长得也蛮好看。但她,确认自己并不认得她们。

“我们是帮你奶奶送东西过来的。”

“送东西?”

“对呀,你奶奶在我们铺子里预定了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她原本是想在你生日的时候送给你的,但她知道自己等不到了,所以拜托我们,把这个东西带来。”

“我奶奶预定的?”

“嗯,你的生日礼物。”喜鹊笑着伸手。

掌心中,那个瓷瓶泛着银白色的光泽。

姜离将那个瓷瓶拿过来,打开,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她就把那个瓷瓶狠狠摔在了地上“她都死了,她都丢下我了,还假惺惺的送什么生日礼物给我。”

“姜离,你奶奶是爱你的。”

“爱我?爱我她为什么要离开我。她知不知道,她离开了之后,我就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爱我,再也没有人会惦记我,再也没有人会给我过生日。她,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是个懦夫,是个逃兵。我恨她,我再也不要原谅她。”

现代篇 第020章 相思糖(20)

“没有人想做逃兵,你以为你奶奶愿意撇下你自己离开吗?你以为她把你撇下她心里就不难受吗?人,或许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永远不能把握自己的生死。我的亲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了,我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年龄比你还要小。姜离,你不应该怨恨任何人,因为他们已经尽力了。”

“尽力了?”姜离虚弱的笑着“我只知道我自己尽力了。”

“你父母的事情你知道吗?”

“隐隐约约知道一点,我问过奶奶,但她不愿意告诉我。”

“你的父母死于车祸,你奶奶一直认为那是她的错。这些年,她在独自抚养你的同时,也在承受着很大的心理压力以及对于儿子媳妇逝去的自责与痛苦。她必须要抚养你,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这些年,她撑的很辛苦。离开,对她而言,是种解脱。”

“那我呢?”

“你必须学会独自生活,必须学会独自面对这个世界。姜离,有些事情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的困难。”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

“那,如果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呢?”喜鹊跳到姜离面前“例如,我可以帮你找回你的奶奶,让她再多陪你两年。”

“怎么可能,人死不能复生,这是连小学生都知道的事情。”

“没有可能或者不可能,只有你想或者不想。”喜鹊歪着脑袋“现在告诉我,你想还是不想啊。”

“我没有钱,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给不起你想要的任何东西。”姜离虽然年轻,却也知道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恩惠,更没有免费的午餐。

“我都还没有告诉你我需要的东西是什么,你怎么就知道给不起呢。”喜鹊像是个诱导人犯罪的小恶魔。

“喜鹊。”邢如意轻轻拉了拉她“人死岂能复生,你不要再戏弄人家小姑娘了。”

“没有戏弄啊,喜鹊说的都是真的。这旁人做不了的事情,我们胭脂铺都可以。”喜鹊亲昵的抱住邢如意的胳膊“姐姐只是忘了,这样的生意,以前咱们胭脂铺也是做过的。只不过,越是难得的东西,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现在,就看姜离她舍不舍得了。”

“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姜离看着喜鹊“是要我的命吗?拿去吧,反正我也不在乎。”

“命多不值钱啊,我要的是你的阳气。”

“阳气,那是什么东西?”姜离皱眉。

“是什么东西,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你要是没有了这样东西,你就会变得体弱,容易生病,畏寒怕冷,不喜欢见太阳,喜欢深夜,且容易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当然,我也不会索要太多,所以你面临的也可能没有我刚刚说的那么恐怖。”

“体弱,生病,见鬼?”姜离笑了“你明明比我还小,却偏偏想把我当三岁小孩儿玩。”

“我很认真的。”

“好啊,那你就拿去吧,我只要我的奶奶回来陪着我。”姜离伸开手“阳气在哪儿,你要怎么取走?”

“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阳气算什么,根本没有我奶奶重要。”

“那就签了这份协议吧。”喜鹊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个协议,放到姜离面前。

“不可以!”邢如意用手按住那张协议“虽然我不知道喜鹊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姜离,你奶奶已经过世了,她已经死了,就算真的有什么可以交换的法子,也一定是桩赔本的买卖。你还小,健康对你来说很重要。”

“没有奶奶,我要健康又有什么用。越是长寿,反而越是孤单。你们不是一起的吗?为什么要拦着我,难不成还要坐地涨价?”姜离推开邢如意的手,看都不看,就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协议我签了,我奶奶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喏,看着我手里的这块表,等你睡一觉醒来,你奶奶就回来了。”

喜鹊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块表,是很古老的那种表。奇怪的是,表上的针是逆时针旋转的。姜离原本只是不屑的扫了那么一眼,紧跟着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给定住了。她眼神发直,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那块表,当时针后退两格之后,姜离晕倒了。

“她怎么了?”

“睡着了。”喜鹊说着,蹲下来,将手盖在姜离的额上,一簇火苗从她额上飘了出来。

“这火是?”

“姐姐可曾听过,这凡人身上是有三把火的,两把在肩上,一把在头上。我现在拿着的就是姜离头上的这支。”

“我不明白。”邢如意摇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取她们的阳气。”

“因为姐姐需要啊。”喜鹊眨着一双天真的眼睛“姐姐天生体弱,那是因为姐姐体内的阳气极少,为了留住姐姐,我们只能从别人身上获取这种东西。因为不是自己的,所以这些阳气消耗的很快,我们必须不停的寻找,不停的补充,这样姐姐才不会再次离开我们。”

“因为我?”

“姐姐不用自责的,我们收取的每一份阳气都是对方自愿给予或者自愿交换的。没有强迫,没有威胁,就像是做买卖一样。当然,如意胭脂铺概不赊欠,也绝对不接受退货换货。”

“姜离她会怎么样?”

“她会见到她的奶奶,并且继续生活在一起。”

“姜离的奶奶已经死了。”

“我知道啊,我又没说,我找回来的一定是个活人。”喜鹊没心没肺的笑着“无商不奸,我是商人,自然也会耍些小心眼。”

“不行,这对姜离不公平。”

“姐姐何时变得如此心善了?”喜鹊蹙眉看着邢如意,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姐姐不必心急,这公不公平并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姐姐觉得姜离是吃亏了,是上当了,可在姜离看来,这样的结局兴许才是最好的。”

姜离醒来,发现自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台阶上映着一道光束,光束里有个影子在晃动。

“离儿回来啦?你说你这孩子,回来了也不进家,在门前坐着干什么?那台阶不凉啊。”

姜离恍惚回头,看到门口奶奶那张脸。

“奶奶?”

姜离急切的站起来,忽然想起之前的事情。

房子,她明明已经卖掉了。

奶奶,也明明已经死掉了。

现在,是她在做梦吗?

她悄悄掐了掐自己,有些疼,而且还是自己能感觉到的那种疼。忽的,她又想起了自己和那个小姑娘的交易,难不成,这世上真有什么让死人复活的法子?

来不及多想,她便飞快走到门前,将门一下子给推开了。

“奶奶,奶奶答应离儿,再也不会离开离儿了。”

“傻孩子,人生在世,总会有分别的时候。”奶奶摸摸姜离的头“奶奶只能答应你,尽量多陪陪你,陪你再久一点。来,快进屋吧,今个儿可是你满十八周岁的生日。过了这个生日,你就是个大人了,可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动不动就哭鼻子。”

“离儿喜欢对着奶奶哭。”

“你是存心让奶奶心里难受,让奶奶心疼是不是?”作势在姜离的头上拍了一下“行了行了赶紧吃饭去吧,过生日,可不能晚了,晚了,我的小姜离幸福就少了。”

姜离坐下,准备吹蜡烛时才发现,这个屋子里好像只亮着一盏灯,而且这盏灯比记忆当中昏暗的多。还有奶奶,虽然她说话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但是脸上的笑容明显有些僵硬,就连拿汤勺和筷子的动作都不如过去灵便。再看她的脸,白里带着一丝青色,却没有了往常那种红润慈祥的感觉。

正在切着蛋糕的手停了下来,她低头,试图寻找奶奶影子,然而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离儿,再看什么呢?”

“在看奶奶影子。”

“傻丫头,奶奶影子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一个伛偻着腰的老太太。吃蛋糕,吃完这个蛋糕,我的小姜离就长大了。”

姜离点点头,用力吸了下鼻子,她想着,就算奶奶是鬼又怎样,至少她跟奶奶是在一起的,而且是永远在一起的。

蛋糕切下来了,她与奶奶一人一半,入口,有些涩涩的味道。她抿着嘴,哭了。

从医院回来,邢如意没有去胭脂铺而是回到了新区她与狐狸的那间房子。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时,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心底生了出来。她几乎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某个人在靠近自己,但她动不了,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该死的狐狸,你这会儿在哪儿啊。”邢如意心急的闭上眼,她觉得,她好像又碰到鬼了。

“你在叫狐狸?”

软绵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邢如意感觉原本僵硬的手指渐渐有了暖意,她快速转动钥匙,在开门的同时转了个身。一道浓郁的黑影就停在她刚刚站立的地方。

是鬼吗?应该是鬼吧!

邢如意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影子,隐约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轮廓。

“你想看清楚我的样子?”

“不!我不想!”邢如意说着,“啪叽”一下将门给关上了。

现代篇 第021章 相思糖(21)

“真的不想吗?”黑影似有些失望,“如果是以前的你,一定会说想。”

门,虽然关上了,可那团漆黑的影子却像是拥有穿越术一样,从门板外面渗透了进来。现在,他不再是站在邢如意的背后,而是与她面对面。她的眼睛,仿佛能够穿透那团黑暗,但却看不清对方的脸。

“你是谁?我跟你很熟吗?”邢如意浅吸一口气,咬牙说出了这么一句。

“你不记得我了?”黑影的语气中带着失落。

“见鬼,我应该记得你吗?”

“也是,你连狐狸都不记得了,又怎么可能会记得我。”黑影伸出一只手来,手上捏着一个纯黑色的,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打制而成的小牌子“我来,是给你送这个的。”

“这是什么?”

“冥牌,不过,你似乎更喜欢叫它鬼牌。”

“鬼牌?”邢如意向后退了一步“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你当然没有,以前也是我送你的。”

黑影笑了,尽管邢如意看不清他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五官和表情,可她就是知道他笑了。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东西?或者我应该问,我为什么要你送我这个东西。”

“这个啊。”黑影晃了晃手里的牌子“起初,你只是觉得好玩儿,再后来,发现这个牌子还是挺有用的,再再后来,你觉得这个牌子用的挺上手的就舍不得给我了。”

“那牌子为什么又回到你手上了?”

“因为你给丢了呀。”黑影往前凑了一下,“你不记得了,当然也不会回去找,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亲自上门来送。”

“你,究竟是谁?”

“我是冥王。”黑影踱步“或者,你叫我阎王,冥君,什么都行。”

“你是——不,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我长得比较帅气吗?”

“因为你,很幼稚。”邢如意中肯的说着“掌管那样地方的人,是不可能像你这么幼稚的。”

“幼稚?你第一次见我时好像也是这么说我的。说起来,还真是有些亲切,有些怀念呢。小如意,我来问你,你为什么会觉得掌管地府的人就一定得是严肃的?”

“不是觉得,是应该就是。”

“因为地府很恐怖,因为地府暗无天日,还是因为地府是人间炼狱?你不觉得,正是因为那里的日子不舒服,所以我才会让自己变得很幼稚吗?”

“这是借口吗?”

“不是!”黑影笑了“人,可以分为很多面,鬼神也一样。你之所以觉得我幼稚,是因为我想把幼稚的一面给你看。我们是朋友,朋友间,是需要轻松愉快的相处的。换了旁人,我不一定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

“我根本就没有看到你的样子。”

“那你想看看我的样子吗?”

“不想!”

“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口是心非的女人啊。喏,鬼牌我送到了,你喜欢留就留着,若是不喜欢,就丢了吧。”

黑影说完,就凭空消失,不见了。

邢如意站在原地,手里多了块黑色的牌子。与想象中不同,这块鬼牌不是凉的,而是热的。

狐狸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邢如意不知道,她只知道当她回过神儿来时,她已经被狐狸抱在怀里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今天去了医院?”

“嗯,喜鹊带我去的。”邢如意抬眼看着狐狸“如意胭脂铺是不是跟别的铺子不同,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喜鹊可以带着我一下子就出现在了医院,她还能……你是谁?我又是谁?我们还是普通人吗?”

“如意胭脂铺跟别的铺子没什么不同,里头贩卖的大多也都是普通的胭脂水粉。只不过别的胭脂铺里的胭脂都是从某个地方进货来的,如意胭脂铺里头的胭脂水粉是你自己甄选材料,一样一样手工研磨出来的。用现在的话说,应该属于私人订制吧,所以我们铺子里的胭脂卖价很高。”

“喜鹊呢?”

“她原本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遇到你的那一年,她才刚满十三岁。”

“什么意思?什么叫遇到我的那一年,她才刚满十三岁?我们认识的时间很长吗?我到底丢失了多少年的记忆?”

“唉!”狐狸叹了口气“喜鹊的事情,等以后有时间了让她慢慢告诉你把。至于你丢失的记忆,不要紧,我们可以慢慢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来,我们就制造新的记忆好了。”

“说的容易,丢掉记忆,忘记一切的那个人又不是你。”

“所以,我回来找你了呀。”狐狸抱紧她“不光回来找你,还被你误认为是个人渣。”

“你的确很像是个人渣。”邢如意捏着狐狸好看的下巴“仔细想想,或许我真的是早就跟你们认识了吧?正常人,在医院听到喜鹊说那样的话,做那样的事,只怕会吓得尖叫起来,然后引来众人围观。结局,不是把她当成疯子,就是把我当成傻子。可我,只是好奇了一下下,并没有觉得特别的可怕。”

“真的不怕吗?”

“一点点还是有的。对了,喜鹊告诉我,她之所以要人的阳气是因为我。我怎么了?为什么我需要借用别人的阳气。这样做,会不会很缺德。”

“如意胭脂铺的买卖都是公平的买卖,买卖双方秉持的一直都是自愿的原则。那些阳气,是他们不在乎的,所以他们才会拿来交换。至于你为什么需要那些阳气,是因为我觉得你体质太差了,需要好好补一补。”

狐狸明显没有说实话,邢如意本想继续追问下去,却被狐狸强行引开了话题。

“有人来过了?”

他包住她的手,连同包住了被她拿在手里的那个鬼牌。

“的确有个东西来过,但他是不是人我无法确定。我看到的就是一个黑色的影子,很浓重的,立体的黑色影子。我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脸上表情的变化。还有,他说他是阎王爷,送我的这个是鬼牌。”

“喜欢吗?”

“喜欢什么?那个幼稚的阎王爷吗?我的天,他要是掌管地府的那位,我觉得我的人生信念都要崩塌了。你看看那些神仙剧里阎王爷都是啥形象啊。还有,他说他送我的这个是鬼牌。鬼牌我暂时还能理解,人都有身份证,鬼有个牌子啥的也不稀奇。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送个鬼牌给我,是打算亲自上门诅咒我死亡吗?”

狐狸想笑,却给忍了下来。

“这个鬼牌并不是你理解的那样。”

“那是哪样?”

“鬼,是不需要身份证明的,但是鬼差需要。”

“鬼差?黑白无常?”

“没有黑白无常。”狐狸将那枚鬼牌丢到半空中,鬼牌突然变换了形状“鬼差其实也是小鬼担当的,只不过是些通过了正规考试,并且拥有一定实力,不想再次投胎为人的。他们形象不同,高低胖瘦不同,穿的衣服也不同,唯一能够证明他们身份的不是高帽子,黑袍子或者白袍子,更不需要吐个长长的红舌头。吐舌头的,那是吊死鬼。”

“听起来,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唯一能够证明他们是鬼差身份的就是个子身上佩戴的不同鬼牌,根据鬼差等级的高低,身上所配置的鬼牌材质也不同。最低级的是木牌,跟着是铁牌,铜牌,银牌,金牌,玉牌。地府机构跟地面上的其实也差不多,每个鬼差都有自己专属的区域,但跟阳间的划分又有些不同。例如,淹死的水鬼,就只能负责跟水有关的地方。上吊死的,就负责那些上吊死的新鬼,负责将他们接引到他们应该去的地方。之所以民间会有黑白无常的那个形象出现,大约也是因为在某个时期,有个人在无意中看见了他们的样子,就将他们描绘了出来。”

“那我的鬼牌是什么等级?”

邢如意看过那块鬼牌的材质,说实话,她看不出来。既不是木头雕刻的,也不是金银铜铁一类的。

“它,没有等级。”

“没有等级?”邢如意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很严重的那种愚弄“没有等级的鬼牌,我要这个做什么?哦,我知道了,这是不是就跟景区里卖的那些纪念品一样,是让普通小鬼买来把玩过瘾的。”

“扑哧!”狐狸没忍住,笑了出来“如果他知道你是这么想的,肯定特别后悔将这个鬼牌送给你。”

“你认识他,而且还很熟?”

“认识,但是不熟。”狐狸将鬼牌塞给她“你就没想过,这没有等级的鬼牌,其实等同于最高等级的鬼牌吗?”

“你骗我。”邢如意不自觉的环住狐狸的脖子“阎王爷又不傻,凭什么送我一个最高等级的鬼牌,骗我去地府当差吗?”

狐狸看着邢如意没有说话,邢如意却自己跳了起来“我去,你的表情似乎是在告诉我,我说对了。”

“没错,那的确是他最初的打算。”狐狸抱紧邢如意“只可惜,那时候,你已经是我的夫人了。”

现代篇 第022章 相思糖(22)

午后,无风,黑色的竹林却发出“簌簌”的声音,邢如意知道,这是有新的客人上门了。

她刚刚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转身,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稍显局促的年轻人。

“你好,请问这里是如意胭脂铺吗?我,我想买一盒胭脂,一盒让人看起来稍后年轻一点的胭脂。”

“是送给长辈的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是送给我继母的。”

“继母?”

“嗯。”年轻人点头“是不是觉得有些意外?”

“没有。”邢如意摇头“现在又不是以前,感情不和自然会离婚,离了婚就会再婚,再婚就会有继父或者继母。你能来给你的继母买胭脂,说明你们母子关系还不错。”

年轻人低着头,许久没有说话。邢如意静静等着,也没有催促。

黑色竹林安静下来,胭脂铺里头更是静得恍若呼吸都消失了一般。

“在我七岁那年,我的父母当着我的面大吵了一架,然后脸红脖子粗的相互咒骂着出去了。天快黑的时候,他们回来了,两个人都低着头,都不敢正视我的目光。我妈,抱了我一下,对我说,她要走了,让我以后都好好听爸爸的话。我伸手拽她,却被她一把推开。记忆中,关于母亲最后的印象,就是她拖着行李离开的样子。后来,我才明白,那个下午他们离婚了。

从七岁到十一岁,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想他们的事情,因为我不知道我是该怨恨我的父亲,还是该埋怨我的母亲。”

“一段婚姻走到了走不下去的时候,经营婚姻的双方都是有问题,也有责任的。”

“我父亲,说好听了,是个心大的好人,说难听了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什么都不操心。他这大半辈子活的相当安逸,我奶奶活着的时候,他指望着我奶奶。奶奶走了之后,他又指望着我妈。事事不操心,事事落好,却又事事不做。

可人活着,总要吃饭,总要生存吧。我父亲的极度懒散造成了我母亲必须拼命的工作,必须选择用她柔弱的肩膀来扛起这个家。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看我父亲,也是越来越不顺眼,到最后,只能是离婚。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才是他们婚姻破裂的真正原因吧,一个得过且过,另外一个却总想着将日子经营的更好。”

“你父亲没有错,他只是从一开始就投错了胎。身为普通人家的男人,身为普通人家的丈夫和父亲,他只想安逸,不想着如何成为一个家庭的支撑,换了是我,我也会恼的。”

“是,我是男人,对我父亲的生活态度也是极度看不惯的。可那又能如何呢,我是他的儿子,他是我的父亲,我改变不了他,我所能做的就是接受这个现实,努力改变我自己。”

年轻人的双手握在了一起。

“你继母又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勤快,利索,性子柔柔的,与我的母亲是完全不用类型的女人。”年轻人笑了一下“我记得是在我过完十一岁生日之后吧,跟现在差不多的时间,也是个午后,我父亲将继母领到了我跟前,指着她,让我叫她妈妈。

我当然不叫,结果就是被我父亲赶出门,并且扬言让我一辈子都不许回去。我当时特认真的考虑过,甚至想过去我姥姥家打听我母亲的下落,我再也不想跟我那个父亲过了。”

“那你去找你的母亲了吗?”

“没有!”年轻人摇头“我没有钱,被赶出来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有。我母亲是从外地嫁过来的,一个没有钱的孩子,根本没有办法走那么远。就在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我的继母打开门,走了出来,她问我,是不是很讨厌她。”

“你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回答说,我讨厌她,我特别特别讨厌她,因为我觉得她是不该出现的,而且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我的妈妈。”

“那她又是怎么回答的?”

“她摸着我的头,说她知道。她还说,她来,是代替我的妈妈来照顾我的,我可以不用喊她妈妈,只喊她阿姨。她还说,在孩子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是可以轻易取代亲生母亲的,她也有儿子,她能够明白这种心情。如果我觉得心里别扭的话,可以只把她当做一个每日负责打扫,负责做饭的阿姨。”

“你的继母很不错,至少她没有强迫你认可她。”

“是的,就是因为她的这些话,让我觉得我可以暂时回到那个家里,然后暂时的,十分勉强的先与她相处看看。成年之后,我才明白,那个时候,我的继母其实是在给我找台阶下。

继母和父亲只是领了结婚证,并没有办什么特别隆重的结婚典礼,甚至连家庭型的聚餐都没有。领完证的第二天,她就把家里家外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那是我自打七岁之后,第一次看见我们的家里是那么的干净,每一个角落都好像是新的一样。

在娶了继母之后,父亲好像突然成长了,突然意识到一个男人对于家庭的责任感,他开始努力赚钱,努力养家。继母心疼父亲,也在附近找了工作来贴补家用,可即便再忙,她都会将我的学习和生活安排的妥妥当当。她也没有像故事中的那些后妈一样的苛待我,更没有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去搞什么猫腻。”

“故事就是故事,生活中大多数的后妈还是不错的。既然选择结婚,都是想要好好过日子的。至于那些心狠的后妈,应该说,她们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过日子。”

“嗯!”年轻人点了点头“平淡的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的过去了,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件事,我大概会一直喊她阿姨,尽管在我心里已经叫过她无数次的妈妈。”

“什么事?”

“高考前夕,我出了一场车祸,右腿粉碎性骨折,大夫说,我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就算站起来了,也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变成一个瘸子。说实话,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自己一直躺在床上,或者下床之后变成一个瘸子。我像个疯子一样拒绝治疗,拒绝吃饭,甚至发脾气,摔东西。就在我肆意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时,我那个向来温柔的继母冲进病房,对着我就是一耳刮子,直打得我脑袋嗡嗡响,两只眼睛看东西都是恍恍惚惚的。”

“你继母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呐。”

“何止有脾气,骂人还骂得相当难听呢。”年轻人笑得越发灿烂起来“那个时候,我真觉得她是在用全世界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我,我甚至觉得前些年她对我的好都是伪装的,她啊,是巴不得我死,巴不得我变成瘸子,变成所有人眼中的笑话。”

“她应该是故意的吧?”

“是!她是故意的,但那个时候我根本不会去想这些。有人说爱的力量很伟大,其实恨的力量同样很伟大。我就是靠着对继母的憎恨,努力去配合医院的治疗,忍下所有的疼痛,努力复健,甚至在恢复的过程中还参加了高考,并且超水平发挥,考上了一所我之前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学校。半年后,我的腿好了,好的比正常人还要好。父亲接我回家的时候,我看到继母站在门口。等我走过去时,她突然抓起我的手放在了她的脸前。我愣住了,她却说,让我将她当初打我的那些巴掌全给打回去。”

“你打了吗?”

“当然没有,我抱了她,当着父亲的面喊了她一声母亲。妈妈,是留给我的生母的,母亲是我给她的。她当时就哭了,哭着问我是不是还恨她。我笑了,我说,所有的事情,我都明白,而且父亲也都告诉我了。为了给我看病,为了保住我的腿,为了让我少受些罪,在父亲没有工作专心照顾我的这段时间,继母一个人打了两份工,而那些钱,都变成了我的治疗费。”

“你现在还在上学吗?”

“嗯,大二了。”年轻人扬着眸子“我原本还想着,等我大学毕业找份好工作,挣了钱就好好孝顺她。虽说她只是我的继母,可这些年,她也尽到了一个母亲应该对儿子尽的责任与义务。

一个月前,她因为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显示她得了胃癌,已经是晚期了。我和父亲是坚持给她治疗的,可她不同意,她说她知道她的病已经没救了,让我们不必再为她花那些冤枉钱。她还说,再过两年我就大学毕业了,到时候,我还得结婚娶媳妇,她让我学着自私点儿,毕竟她不是我的亲妈,我也没有义务去救治她。”

“你当真不救了?”

“说实话,我是想过的,可我到底还有那么一点点良心,我和父亲商议后卖掉了我们住的那间房子,然后把钱给医院给继母手术以及化疗。”年轻人抿了抿嘴“她很痛苦,每一次化疗她都很痛苦,她的头发掉了,人也瘦了,整个人变得特别憔悴。她在嫁给我父亲之前,也有过一段婚姻,在那段婚姻里也有一个儿子,她希望在她人生最后的这段日子能去见一见那个孩子,希望给他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我买过化妆品,可那些化妆品根本掩不住她的病容,所以我找到了这里。”

“我知道了。”邢如意站起来“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到一盒最适合阿姨的胭脂。”

现代篇 第023章 相思糖(23)

“母亲,你要的胭脂我帮你买回来了。”

“买回来了?”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费力的睁开眼,她看着站在床边的继子,想笑,却使不上力气“我看看,我家小轩的眼光一定是最好的。”

“是胭脂铺的女掌柜帮着挑的,我也不懂。”年轻人掏出胭脂,将女人的手掌抚平,放在她的掌心里“老式的胭脂盒,母亲一定喜欢。”

“喜欢,我都喜欢。”女人想将那个胭脂盒握住,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躺得太久了,胳膊都麻了。要不,小轩你把胭脂拿起来给我看看。”

“好。”年轻人拼命忍住想要落下的眼泪,将胭脂盒拿起,平放在女人眼睛上方“是母亲最喜欢的颜色。”

“是我喜欢的,要不,你帮我涂涂看。”

“还是等爸爸过来,让他帮着涂吧。我涂不好。”

“你爸那老眼昏花的只怕更涂不好。没事儿,我相信小轩。”女人说着闭上了眼睛“说起来,我好多年都没给自己化过妆了。年轻时候也喜欢漂亮,可那时候的人不讲究时髦,讲究朴实,尤其是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后来结婚了,忙着家庭,忙着孩子,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哪里还有心思收拾自己。倒是嫁给你爸爸之后,你爸爸给我买过一些护肤品,我呢,又总也想不来用。这一生,能遇见你们父子,也是我的福气。好歹,这一辈子啊,没有白来。”

“能遇见母亲,才是我和爸爸的福气。”年轻人打开胭脂盒“那我就给母亲涂涂看。”

女人点点头。

年轻人用小尾指轻轻挑了一点儿,小心翼翼抹到女人脸上。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女人原本因为疾病而变得干瘪的脸迅速饱满了起来,甚至连眉角眼梢的那些皱纹也被抚平了。现在她,看起来就像是三十多岁。

“怎么了?”女人看着呆愣在窗前的继子,疑惑的问道。

“母亲你……你变得年轻了。”

“年轻了?”女人眼中的疑惑更深。

“等一下,等一下。”年轻人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掏了一阵儿,找到手机,打开相机里头的前置摄像头将它对准女人的脸“母亲自己看看。”

“我的脸……”女人看着手机里的自己,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我的脸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母亲你——”年轻人惊讶的看着女人,她的身体状况,早就不允许她这么坐着了。

“我?”女人看了看自己,对于突然坐起来这个事实也表示惊讶“我,坐起来了?”

“嗯!”年轻人点头“我知道了,是她,是她送给我的这盒胭脂起了作用。”

“胭脂?”

“母亲别管胭脂了,这是弟弟的电话号码,你快打给他,告诉他,你很想他,想去看看他。”

女人看着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这个号码,她已经记了无数个深夜与黎明,可始终都没有勇气拨打。

“算了吧,他现在挺好的,说不定已经忘了我这个妈妈。”

“孩子是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妈妈的。”

“是,他或许不会忘,但他恨我。”女人低头,捂住了脸“我清楚的记得,离开他的那天,下着小雨。他哭着从屋里追了出来,用小手去拽我的箱子,还抱着我的腿,哭着喊着让我不要走。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个时候,我只是个普通的,甚至有些没用的家庭妇女。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甚至连一片栖身的瓦片都没有。带着他,就是让他跟着我吃苦,跟着我受累。我试图跟他讲道理,试图说服他,可他太小了,他只知道他的妈妈要离开了,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妈妈了。

于是,我只能狠心的将他推给他的父亲。出门前,我听见他在背后喊,他说他恨我,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我的心,就跟被玻璃碎片扎了一样,生疼生疼的,可为了他,我只能忍着疼痛离开。

一年后,当我勉强安顿下来去看他的时候,他看我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知道,他是真的恨我了。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在他的面前出现过,但我知道他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上了他最喜欢的一所大学。知道他过得很好,我就安心了。

小轩,你恨你的妈妈吗?

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但你心里对于自己的妈妈肯定也是有怨恨的吧。人之常情,我都能理解。以前,我好的时候没有去找他,现在我病了,就更不该去找他了。”

“他长大了,他能明白的,能明白当年的分别您是有苦衷的。”

“算了,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女人苦涩的笑着,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她先开被褥站了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亦或者我现在就是回光返照,但我觉得现在是我最好看的样子。小轩,你能不能帮我留张照片,我希望我可以保留下我现在的样子。”

“母亲把病号服也给换了吧。”

“嗯。我记得,我跟你爸爸结婚的时候,他送了我一件枚红色的旗袍。当时,觉得那个颜色太出挑,就美好意思穿。现在这张脸,倒是蛮合适的。”女人指了指衣柜“我应该是带来了,本打算是走的时候一块儿带走的,现在正好,可以穿着走了。”

年轻人鼻子一酸,快速转过身去“我先去外面等着,母亲换好了衣裳叫我。”

出门,掩门,年轻人抹了下鼻子,打开手机,找到那个电话号码拨打了出去“喂,你好,我叫李轩,请问你是舒展波吗?”

“我是。”对方犹豫着问“我认识你吗?”

“你不认识我,但我们认识同一个女人。”

“抱歉,我没有女朋友。”

“我说的不是女朋友,而是母亲。”

对方沉默了一下,说“抱歉,我不接受这样的骚扰电话。”

“先别挂,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叫李轩,我是你母亲的继子。几年前,你母亲嫁给了我父亲,我们成了一家人。她,是个很好的继母。”

“抱歉,我没有母亲。”

“舒展波,我知道你恨她,但她快要死了。她死了,这个世上,你就再也没有妈妈了。”

对方沉默了一下“我早就没有妈妈了,我的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说完,对方“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小轩,是你爸爸的电话吗?”病房内传来女人的声音。

“不,不是,是我同事的电话,工作上的事情。”李轩握紧了手机“母亲你换好衣裳了吗?”

“嗯!”女人轻轻回应了声。

李轩推开门,看到了站在窗前,穿着旗袍的年轻的女人。

拿起手机,调整角度,对着女人轻轻按下拍摄键。手机里多了一个走过岁月的美人。

“母亲,你看看。”

李轩将手机画面对准女人,却发现女人已经躺在了地上。她的脸,又迅速的干瘪了下去。

女人,走了,在留下那张照片之后,就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在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心中仍牵挂着那个多年未曾照面的孩子。

如意胭脂铺里,喜鹊放下了铜镜。

“哎,身为女人还是不要结婚生子的好,否则到头来委屈的是自己,苦的是自己,咽下一切的还是自己。”

“小小年纪就这么悲观?”

“姐姐错了,这不是悲观,这是看清楚现实。姐姐以为,这世上的男子都会像狐狸姐夫一样走过千年,痴心不改吗?”

“千年?他能保持几十年就不错了。”邢如意摇摇头“都说这女人心是海底针,其实男人的心更是变幻莫测。上一秒,他可能还在深情款款的对你说着他爱你,下一秒他就告诉你,他爱上了别人,希望你成全他们。你说的对,女人啊,最好不恋爱,不结婚,不要生孩子。”

“嘘,这话可千万不能让狐狸姐夫给听到了。”喜鹊将手指按在了唇上“那盒胭脂姐姐是送给他们的吗?”

“不然呢?我又不会收取阳气,再说了,那么帅的小哥哥,我也不忍心让他走路碰见鬼啊。”

“原来姐姐还是看颜值做生意的。”

“嗯呢。”邢如意倒是没有反驳。

“姐姐倒是一片好心,可惜,这鬼,帅气的小哥哥还是会看到的。”喜鹊托着下巴“姐姐难道不知道,如意胭脂铺的胭脂都是不可以免费赠送的吗?”

“有这条规矩吗?”

“原本是没有的,可后来姐姐出了事情,胭脂铺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未免麻烦,狐狸姐夫就定下了这么一条规矩。生意我们可以少做,但每次做生意都不能亏本。”

“那个李轩会见到什么?”

“还会见到什么,他的继母呗。”喜鹊晃了晃头“头七回魂夜,他会见到他继母的鬼魂,到时候,他身上的三把阳火会熄灭一把。至于别的,就要看他自个儿的造化了。”

“你的意思是,他会死?”

“死,倒是不至于,但可能会发生些别的什么。”喜鹊看着那面铜镜“有些事情,我们左右不了,也只能静等着看结果。”

现代篇 第024章 相思糖(24)

头七那天,李轩父亲早早避了出去,用他的话说,活人见死人是不吉利的。哪怕,这个女人在嫁给他之后,掏心掏肺,勤俭持家,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个死了的女人。

男人薄情,可见一斑。

李轩相对他那个薄情的父亲,对于这个继母反而是有些感情的。他没有避开,而是选择等在家里。

继母并没有上楼,她只是站在楼下,眼巴巴的看着那个黑漆漆的窗户。

李轩靠在窗口吸烟,吐烟圈儿时看到了她的继母。

其实,也不能说是看到,只能说是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她身上穿的还是去火化时穿的那件衣裳,看不清楚脸,甚至连影子都是虚虚的,可他知道,那是他的继母回来了。

他顾不得掐灭香烟,穿着拖鞋就跑了下来。

继母的样子并不可怕,就跟在病房时是一样的,脸颊是凹陷的,面容有些白。她看着他,用他从未听过的伤心的语气说着“我想看看我的儿子,我就只是想去看看我的儿子。”

“母亲,对不起。”李轩心里有些难受“你走的那天,我给弟弟打电话了,他不愿意来,我也没有办法去强求他。当然,我可以将他拖来,绑来,但我知道,母亲你肯定不愿意让我那样做。”

“我回去了,他们还住在从前的房子里。可我进不去。”女人失落的说着“门上挂了面镜子,镜子有火,烧得我寸步难行。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他跟他父亲说着,改天要把女朋友带回来。我真希望见见那个女孩子,我希望他后半辈子都是幸福快乐的。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对不起他,我真的真的是对不起他。”

“你已经尽力了,丢下他,你心里比谁都难受。这不是你的错,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小轩,答应母亲,代我好好看着他。”

“你放心,我会尽量说服他的,我会带他去看你的。”

女人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她说“谢谢,母亲很感激你。小轩,好好过日子,好好照顾你爸爸。将来找到女朋友,结婚了,有孩子了别忘了也去跟我说一声。母亲不好,母亲没能等到你结婚生孩子,母亲也不能再继续照顾你了。”

“你已经做得够多也够好了。你放心,等我结婚了,有孩子了,我一定带他去看你,我会告诉他,你是他的奶奶,你像我一样很爱他。”

女人点点头,影子如烟一般的散了。

李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捂住脸像个孩子一样的哭了。他知道,他再一次失去了母亲,从此以后,他真的是没有妈妈了。

邢如意与喜鹊站在拐角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李轩身上的三把火灭了吗?”邢如意看不到那火,但她知道喜鹊是能看见的。

喜鹊摇摇头“没有灭,这跟铜镜的预示有些不大一样。”

“他继母为什么没有上楼,这回魂夜,不都是应该会家里看看的吗?”

“大概是因为他的继母很爱他们吧,担心自己回去会给他们增加晦气,所以干脆就站在了楼下。姐姐,我告诉你,像这么懂事的鬼很少的。大多数人,都会被自己的执念所累,根本不管活着的人会怎样,他们只想要完成他们未完成的心愿,去见他们想要去见的人。”

“她也有执念,她的执念就是她的亲生儿子。”

“很正常的呀。”喜鹊点着头“如果姐姐想起来咱们之前的事情,一定也会特别思念小公子跟小小姐的。”

“小公子?小小姐!”

“对呀,他们都是姐姐的孩子,长得特别好看,也特别漂亮。”喜鹊含着自己的手指“算起来,我也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长高了,是不是变得更可爱了。”

“我的孩子……”虽然记不起那两个孩子来,可邢如意觉得自己的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大概是因为姐姐的好心,还有李轩与他继母之间深厚的感情,所以我们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好啦,一切都是完美的结局。时候不早了,姐姐也该困了,咱们回去吧。”

“嗯。”邢如意看了眼还在抽泣着的李轩,挽住喜鹊的胳膊转了个身。

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恶毒的咒骂声,那声音就像是突然出现的一般,聒噪的她耳朵都有些疼。她停下脚步,四处看着。这是一栋老式的居民楼,大概住着七八十户人,这个时间,大多数的人家都已经进入了梦想,但也有几个窗子是亮着灯的。

邢如意眯眼看着,她看到其中一扇窗户里有个正抱着孩子走来走去的女人,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她丈夫的抱怨。

他说“吵死了,吵死了,这孩子整天哭哭哭,哭得人连觉都睡不成。还有你,当妈的连个孩子都哄不住,你说你还能干点儿啥。”

“渣男!”邢如意骂了一句,将视线移到了另外一个亮着灯的窗口。耳朵里,也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

那个声音,自带沧桑,仿佛看透了生死“妈,我能睡了吗?我真的困了,我连习题都看不清了。”

“睡什么睡,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不好好做题,你能考上清华,你能考上北大吗?考不上名牌大学,你就只能跟你那个死鬼爸一样,当个没用的出租车司机。来来来,这是妈给你准备的牛奶,喝了继续做题,做完这页咱们再睡。”

邢如意摇摇头,她不知道该如何去指责这样的父母,因为大多数的父母都是这样的,他们辛苦了一辈子,都妄想着孩子可以改变命运。殊不知,有些东西,早在孩子出生前就已经注定了。例如,身份,阶级,还有特权。

“姐姐在看什么?”

“我好像能看到那些窗户里发生的事情,也能听到一些很细微的声音。”邢如意疑惑的说着。“我的眼睛和我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很正常啊,姐姐以前也能做到这些的。”喜鹊不觉得这有什么,“没准儿,再过些日子,姐姐就能变得像从前一样厉害了。”

“我从前很厉害吗?”

“很厉害,特别特别厉害的那种。”喜鹊打了个哈欠“姐姐走吧,这老院子有什么可看可听的。”

邢如意的目光从另外一个窗子上掠过,却没有去听里头的声音。

在她和喜鹊离开之后,那扇窗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吵醒了隔壁正在睡觉的那对儿夫妇。

“老东西,你个老不死的,天天拖累人。你说,我是不是欠你的,我是不是欠你们这个家的。我天天上班累得要死,回到家还要伺候你这个老东西吃喝拉撒。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孽,要不咋能倒霉的嫁到你们家来呢。”徐春梅一边给瘫痪在床的婆婆收拾刚刚糊弄完的被褥一边凶狠的咒骂着。

徐春梅的婆婆瘫痪在床已经整整三年了,她是在跳广场舞的时候不小心扭到脚摔倒地上的。摔得不是地方,一下子就把胯骨给摔粉碎了。从那天起,她就瘫在了床上。疼痛,让她日夜不停的嘶吼,原本爱美爱俏的老太太竟学会了故意将屎尿拉在床上,甚至故意用手到处涂抹。她想死,但是死不了。徐春梅也想让她死,她也死不了。

于是,瘫痪的婆婆就儿媳妇就这么相互折磨了三年。

“老不死的,我警告你,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这床单被褥都是我新洗新换的,你要屙屎拉尿就往那个窟窿里拉。你再敢给我弄到床上,我捂死你信不信?”

徐春梅恶狠狠的拉起床单,老太太看着她,发出“啊啊”的声音。

瘫痪后的第二年,老太太就说不出话了。大夫说她得了失语症,至于是什么原因,却说不清楚。

徐春梅知道,自己的警告是没有用的,可是不警告她心里又憋不住。她没有理会老太太支吾不清的啊啊声,而是疲累的捶了捶自己的胳膊,端起旁边桌子上已经凉掉的白粥,用勺子强塞进了婆婆嘴里。

“吃,给我吃进去,你要是敢吐出来,我打你耳刮子。”

老太太拼命摇头,徐春梅使尽全力的硬喂,“哐啷!”粥碗掉在了地上,白粥撒了一地。

徐春梅看看撒了一地的白粥,又看了看扔在一旁的被屎尿涂满的被褥,嗅着空气中那些难闻的臭味儿,她的眼睛红了。

“老不死的东西,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徐春梅扑上前,用力掐住了老太太的脖子。老太太难受的流出了眼泪,嘴角却带着一抹笑。

“干什么干什么,这一天天的还让不让人消停了。徐春梅,徐春梅你给我出来,这屋子里的味儿是怎么回事儿?不是告诉你要好好伺候咱妈了,你是不是偷懒了,你是不是又让她把屎尿糊弄到身上了。我告诉你,你要是伺候不好咱妈,我就跟你离婚。离婚你听到了吗?”

掐着老太太的手慢慢松开,徐春梅冷漠地扫了眼将头歪在一旁,甚至还淌着口水和白色唾液的老太太,理了理头发走了出去。

她看着男人,说了句“我听见了,不就离婚吗?好啊,什么时候。”

现代篇 第025章 相思糖(25)

徐春梅看着那个男人,那个跟自己几乎睡了半辈子的男人,他的脸是那样的陌生,又是那样的可憎。

“不用那么大声的嚷嚷,你说的我都听见了。不就是离婚吗?明天一早就去,谁不去,谁是乌龟王八蛋!”

“你说你是乌龟王八蛋!”男人一下子扑了上来“徐春梅,你长能耐了是吧?连你男人都敢骂了是吧?看我不打死你!”

“你打,有本事你现在就把我打死,你要打不死我,我就弄死你。”徐春梅一边招架着,一边伸手朝男人的脸上挠去。

男女力量天生悬殊,可这些年,徐春梅为了撑起一个家,什么脏话累活都干,愣是练出了一身的力气。男人啃老娘,啃老婆,除了喝酒打牌什么都不会,身子被掏空了,外强中干。

还没招架两下,男人就被徐春梅给掀翻到了地上。

“臭婆娘,还真敢打老子!”

“不光打你,我还要杀了你。”徐春梅坐到男人身上,眼神冷漠的看着他“你个窝囊废,除了啃老娘,啃老婆,骂骂咧咧,你还会干什么?你自己的老娘瘫痪了,你让我伺候?脏活累活我干了,孝顺儿子的名声你落下了,凭什么,你告诉我,你凭什么?”

“你给老子说你凭什么?你是我们家的媳妇儿,伺候男人,伺候老娘就是你应该做的。徐春梅你个泼妇,你给老子起来,你坐死老子了你知不知道。”

“就是要你死,我就是要你死。”徐春梅一下子掐住了男人的脖子“不怕告诉你,你老娘已经死了,就是被我这双手给掐死的。”

“好……好你个徐春梅。”男人被徐春梅掐住了脖子,说话开始断断续续。

就在徐春梅用狠劲儿想要送男人去阎王殿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妈,你怎么又跟我爸打架了?”

是徐春梅的儿子,这个原本应该住校的孩子,今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听到儿子的声音,徐春梅的手松了。男人见状,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一下子将徐春梅掀翻在地,紧跟着顺手一抓,连看都没看自己抓的是啥照着徐春梅的面部就砸了下去。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刚刚进门的儿子,瞅着正在行凶的父亲以及满脸血污躺在地上的母亲,连一点点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只觉得四肢都是冷的,很冷的那种冷。

男人也愣住了,他看着妻子被砸破的脸,喃喃的说了句“不怨我,都是你逼我的,是你先动手的。”

说完,手里的东西“哐啷”掉了。

“爸!”儿子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把我妈——”

“她逼我的,是她逼我的。”

“妈!”儿子扑到徐春梅跟前,先是摇晃了她两下,见她没有反应,将手伸到了他的鼻子下面。“爸,怎么办?我妈……不行,救护车,我得叫救护车。”

儿子手忙脚乱的翻找着手机,男人看到了,冲上前,一巴掌将儿子的手机给打翻在地“不能打电话,不能叫救护车。你妈杀人了,我也杀人了,我不能坐牢,儿子我不能坐牢的。”

“我妈还没死呢。”

“不,她死了,她已经死了。”男人死死拽着儿子,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她已经死了。”

“咔擦!”外面突然响了一声,男人与儿子都打了个冷战,后背冷飕飕的。

回头,只见躺在地上的徐春梅站了起来,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他们。

儿子惊叫一声,下意识捡起父亲丢在地上的凶器,朝着母亲又砸了过去。

徐春梅像是一截木头,直愣愣倒了下去。

这回儿,她是真死了。

如意胭脂铺外,黑色的竹林在疯狂的舞蹈。

喜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小尾指掏了掏耳朵,抱怨着说“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是有客人来吗?”邢如意换了身衣裳,正用毛巾擦着头发。

刚说完,胭脂铺的门开了,一道白光闪过,白光里头站了个满脸是血的女人。

随着女人步入胭脂铺,她脸上的血迹也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出现在喜鹊与邢如意眼中的是个眼睛很大,五官端正,但一脸沧桑的中年女人。她,很壮,是那种常年扛起生活的壮。皮肤,很粗糙,像是质地最差的那种砂纸。

“您好,如意胭脂铺,请问您想要买些什么?”

“我想——”中年女人愣了一下“我叫徐春梅,我应该是死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道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来到了如意胭脂铺。来到这里,就说明你有心愿未了,且你的心愿是咱们能够实现的。想想看,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

“也不是真正的回到过去。”徐春梅面有纠结“我就是觉得我这一辈子过的特别憋屈。我二十二岁嫁给的他,嫁给他的时候,他保证会一辈子爱我,会疼我,不会让我受一点点的委屈。婚后第二个月,我就怀上了孩子,我满心期待着以后幸福的一家三口的生活。结果,在我怀孕五个月的时候,他染上了赌博的毛病。他不承认,说只是工作累了打个小牌。结果,打着打着,工作没了,家里的积蓄也没了,就连我去医院生孩子,都是问街坊邻居借的钱。”

徐春梅心酸的吸了口气“我婆婆,不说她的儿子不争气,反而怨我,说我是丧门星,说就是因为娶了我,所以她好端端的儿子才变坏了。因为这个,月子里,我婆婆对我的是不管不顾,我熬完了白天,熬晚上,人累的要死,还连口吃的都没有。出月子的时候,我瘦得跟个鬼一样。

我不是没有想过离婚,可他哭着求我,说孩子还小,不能没有爸爸,他指天发誓,说他一定会改。女人,都是心软的,也都是对男人抱有幻想的。日子,熬着熬着,也就熬过来了。

我变得越来越坚强,家里家外的事情,都不再需要哪个男人。他呢,变得越来越窝囊,越来越不是东西。我婆婆护短,除了袒护着她儿子,就是帮着她儿子欺负我,我咬牙忍了过来。

现在想想,我都不知道我在忍什么?离婚而已,离了婚我不一样能过吗?我在将就什么,我在凑合什么。”

“那你是……”

“怎么死的对吗?”徐春梅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被他和我的儿子给砸死的,他是存心的,我儿子却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怨恨他们,这样,我反而解脱了。”

徐春梅松了口气“三年前,我婆婆瘫痪了,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出去跟别的老头跳广场舞。她为了吸引那些老头的注意,不顾自己的年龄,愣是穿了一双高跟鞋。结果,天冷,地面滑,她摔了一跤,直接把胯骨给摔碎了。她那个年龄,就算手术,也没办法,只能在家里躺着。她不理解,反而埋怨我,说我是不愿意拿钱给她看病。

自从她瘫痪了之后,我的事情就更多了。我得上班挣钱,一天打三份工,回到家,还要伺候一家子的吃喝拉撒。她呢,不知道心疼我,反而整天的给我找事情做。我特意给她买了护理床,给她准备了一整套齐全的东西,可她呢,非得每天把屎尿往床上抹,往墙上抹,甚至往吃饭的碗里抹。她说,她就是死,也不让我消停。

我也是人,我也是女人,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越来越差,变得连我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我自己了。我知道,街坊邻居说我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我命不好,嫁了这么一家子。有人说,能理解我,十年婆婆十年媳妇,当婆婆的不好,怎么可能要求媳妇孝顺。还有的说,我做小辈的不应该跟长辈计较,就算她年轻时候做了太多的错事,如今不也遭报应了吗?

那些说我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家里的实际情况,就连我那个名义上的丈夫,都只会指责我,骂我,说我没有好好照顾他老娘。

罪,我受了。

苦,我也吃了。

骂名,我背了。

他却落了一个好男人,孝顺儿子的好名声。

凭什么啊?这一切到底是凭什么啊。我想不通,我也不服气。终于,我被逼急了,我掐死了那个老东西。杀人偿命,我知道我活不了,所以我被打死,也是我活该的。”

徐春梅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知道我死的不冤,我心里没有什么可怨恨的事,我只想变回从前的我,那个还没有嫁给他时候的我。那时候,我也是漂亮的,也是温柔的,不像现在这样五大三粗的,一点儿女人味都没有。人死了,是不是都得去阎王殿啊。我想漂漂亮亮的去。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再也不想嫁人,再也不想结婚了,我就想一个人好好的过,漂漂亮亮的只为自己生活。”

“我可以帮你化个妆。”邢如意看着徐春梅的脸,她也是女人,她清楚,一段好的婚姻是不可能将一个女人逼成疯子,逼成凶手的。

“谢……谢谢。”徐春梅捂着脸哭了,尽管鬼魂是没有眼泪的,可她的伤心,她们都听出来了。

现代篇 第026章 相思糖(26)

男人将徐春梅的死伪装成了自杀。

左邻右舍都是老邻居,都知道徐春梅这些年为了这个家变得有多歇斯底里。婆婆突然过世,她在自责崩溃之下选择自我了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没有人去怀疑徐春梅的死,也没有人去质疑整件事情的突然姓,丧事就那么给办完了。

家里一次死了两个人,周边又没有什么得力的亲戚朋友,只有父子俩在左邻右舍的帮衬下手忙脚乱的处理着一切,等后续的事情全部办完,父子两个都瘦了一大圈儿。

儿子正在读高中,经历了家中这一些列的变化之后,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面临巨大的压力,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母亲的那张脸。

父亲难得做了一顿晚餐,推开门,叫他吃饭。他睁开眼,看着父亲,觉得那张脸,有些陌生,有些讨厌。

“你恨我是不是?”父亲的声音是哑的:“我知道你恨我,你觉得是我害死了你妈妈,你甚至可能觉得我不配做你的父亲。”

“不,我只是后悔成为你们的儿子。”

儿子面无表情的从父亲身边走过,餐桌上,放着简单的一饭,一菜,一汤。儿子看着那汤,眼泪不由控制的就淌了下来。他想起,每次回家,母亲都会变着花样的给他做汤,有时候是香菇瘦肉汤,有时候是海带粉丝汤,还有海米蛋花汤。每一次,母亲都会看着他吃,甚至劝他多吃,他当时只觉得烦,只觉得母亲啰嗦,可现在,他特别希望母亲就站在桌子旁边,甚至希望母亲用极其不耐烦的口吻对他吼着:“你得把这些都吃完!”

他趴在桌子上,呜呜的哭了一阵儿,然后含着眼泪,哽咽着将碗筷端了起来。食之无味,大概说的就是他现在的这个状态。

“爸爸,对不起你!”

男人在桌子的另外一边坐了下来,他看着墙上的那张照片,那是一张孩子刚刚出生时候的全家福。

“我也对不起你的妈妈。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情形,那是在一个小公园里。那时候的公园,还不像现在这样的漂亮,就是很简单的一些东西。她穿得也特别朴实,两条大辫子就跟那时候的农村姑娘一样,但皮肤特别白,眼睛特别大,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这心里有只小鹿在乱七八糟的跳。那时候,我是真喜欢你妈妈的。”

“那你后来不喜欢了吗?”

“不是不喜欢,是不知道自己还喜不喜欢。人呐,都是很奇怪的,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好多的东西都会模糊掉。最近这几天,我就老回忆最初跟你妈妈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想起刚结婚的时候,我每天总是早早的起来,去前面那道街给她买她爱吃的东西。晚上,也总要跟她说很多的话才能睡得着。我以为,我会一辈子那么疼着她,爱着她,我们就像是电影里的那些人一样,从此过着简单而幸福的生活。

再后来,你妈妈怀孕了,有了你。刚开始,我特别心疼她,因为她吃不下,还总是吐。我担心我一个大男人照顾不了她就把你奶奶给接过来了。原本想着,这一个是我最爱的人,一个是最爱我的人,我们在一起之后,会变得更幸福快乐。结果,天天都是战争,你奶奶说你妈不好,说我总惯着她。你妈又跟我诉苦,说你奶奶对她不好。我夹在中间,那个难收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复杂的关系,无论袒护哪一个,好像都不对。于是,我逃了出去。

起初,我只是看人打牌,再后来,就自己打。越打,这家里的关系就越混乱,我就越是想要逃离。渐渐的,所有人都习惯了这种状态,也都习惯了这种生活,我们不再去反思爱与不爱,也不再憧憬幸福,好像大家都只是在熬日子,熬一天,算一天呗。

现在好了,你奶奶走了,你妈也走了,就剩下我们爷俩继续熬日子了。”

“你不该把我奶奶接过来。”

“我也知道,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接你奶奶事情就不会变成后来的那些样子。人,都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爸爸只希望,将来你能想清楚,你能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

“我不会结婚,也不会生孩子,我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家庭的祸害。”儿子吞了一口饭。

“你这孩子,咋能这样想呢?你不结婚,咱们家的香火不就断了,你让我拿什么脸去见你的爷爷奶奶,去见咱们家的列祖列宗们。”

“你早就没脸了。”

“你这孩子!”男人的巴掌举起来,却又在儿子怨恨的目光中落了下去:“对,你说的都对,爸爸这张脸早就没了。吃饭,赶紧吃饭吧。”

墙上的石英钟响了,紧闭着的门也在“咣咣”作响,儿子抬头看了下那钟,忽然问了句:“今天几号?”

“什么几号?”

“妈妈和奶奶死了几天了?”

“几天?”男人抓着头发:“让我想想看,让我想想看。”

儿子将目光移到日历上,说了句:“不用想了,是七天,今天是第七天。”

“第七天?”男人慌了,因为他想到了那个:“别吃了,快别吃了,今天晚上你奶奶和你妈妈都会回来,咱们赶紧出去,赶紧避出去。”

“已经晚了,奶奶她已经回来了。”儿子拉住父亲的胳膊,父亲则睁大了眼睛。

门口,老太太带着冷漠,用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妈,妈,我是你儿子,我是你儿子,你千万别害我,你可千万别害我啊。”男人怯懦的哭喊着。

突然,屋子里的灯灭了,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中。男人赶紧伸手抓住了儿子的胳膊,他不敢吭声,只敢用指甲去掐儿子,希望儿子能给他一点反应。可儿子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的,甚至连他用力掐他,他都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来。这种气氛,让男人觉得恐怖,双腿禁不住颤动起来。

“吃饭,儿子吃饭。”

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男人只觉得一阵激灵,跟着不由控制的站了起来,他走到桌子旁边,木然的拿起碗筷,开始一口紧着一口的往嘴里送。黑暗中,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的儿子,他的嘴巴在动,他的喉咙却没有动,一会儿的功夫,他嘴里就塞满了饭,可他还在继续往嘴里塞着。

“慢点儿,慢点儿,千万别噎着了。”

“儿子,等你将来长大了,你会不会也给妈妈喂饭啊。”

“儿子,你长大了,但你却忘了你小时候跟妈妈说过的那些话。你嫌弃妈妈老了,嫌弃妈妈脏了,所以你连一口饭也不愿意给妈妈喂。是,妈妈怨恨你媳妇儿,可妈妈更怨恨你。你才是妈妈生的,妈妈养的,连你都不愿意伺候妈妈,旁人的女儿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呢。”

“没关系,没关系,就算你不愿意给妈妈喂饭,妈妈也是愿意给你喂饭的。”

男人的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他的手脚虽然不听使唤,可他的脑子是正常的,耳朵也是正常的。他害怕,他恐惧,但他没有办法逃脱死亡。他的喉咙开始剧烈的咳嗽,脸上的肌肉抽动,脸皮逐渐变白,眼神逐渐变直。最终,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了。

“乖,跟妈妈走,跟妈妈去另外一个地方,到了那边儿,咱们母子两个还可以好好生活。”

男人的魂魄离开了躯体,他木然的走到母亲身旁,将手伸了过去。

屋子又亮了起来,儿子看着已经没有气息的父亲,笑了。

社区是在送关怀的时候发现这家的男主人也去了,发现的时候,男人和儿子都还坐在桌子旁边,不同的是,男人嘴里塞着米饭,人已经死了,甚至都已经发出腐臭的气味儿了。儿子,傻呆呆的坐着,就那么看着父亲,一直在笑,一直在笑。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个孩子傻了,他被送进了特殊机构。在上车前,他指着院子里的某个地方,傻笑着叫了声:“妈妈!”

回魂夜,徐春梅并没有回到那个家,对她来说,那个家里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她想过自己的儿子,可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回去见他的好。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她能做的就是彻底从他们的生命中,他们的世界里消失。

邢如意给她化了一个很漂亮的妆,是她印象中年轻时候的模样。她出了胭脂铺,跟着那道光走,走着走着就到了一个很是空阔的地方。她不知道那是哪里,只觉得那个地方很舒服,舒服到她想要躺下来睡一会儿。她躺了,也睡了,只不过在睡梦中,又回到了那个小公园。

她站在柳树下,看着那个男人慢慢朝自己走近,想了想,她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人生,如果是这样开始的,那该有多好。

现代篇 第027章 相思糖(27)

“咔嚓!”

一道闪电从眼前划过,紧跟着是一道惊雷。天边,乌云滚滚,却不见一丝雨点落下。

84路公交车靠站,老式的车门打开,刑如意看到了站在站牌下的狐狸。

“好像,要下雨了。”

“你怕打雷吗?”

“不怕!”刑如意抬头看天,拍了拍自己的小包:“但出门时候我忘记带伞了。”

“这雨,下不来的。”

“你怎么知道?”刑如意走到狐狸身边,想了一小会儿,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算卦算出来的?”

“看天象看出来的。”狐狸笑,同时握住了刑如意的手。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想起来带我来这里了?”

“接了笔生意,怕你在城里无聊,就想让你出来看看。”

“生意?”

“是生意。”狐狸捏了捏邢如意的鼻尖:“不做生意,哪里来的钱买房子,又哪里来的钱养夫人呢?”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起刚刚见你的时候,那时候还以为你是个有钱的富二代。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富二代怎么会买个二手房,而且还是让个什么都不懂的姑娘来简单装修。至于你赚钱的门路,我倒是一直都没有想过,就好像你应该不缺钱,应该会变钱的一样。”

“金银铜铁我会变,可这人民币——”狐狸摇摇头:“防伪技术太高,变得不管用啊。”

邢如意一下子笑了。

“好啦,好啦,说的你好像真能变钱似的。对了,你接的什么生意,是跟胭脂铺有关的吗?”

邢如意在胭脂铺混掌柜也混了些日子了,可这如意胭脂铺到底做的啥生意她愣是没给闹明白。铺子里摆着的明明都是些胭脂水粉,这上门来的客人也的确都是来买胭脂水粉的,可买卖的过程,总是别别扭扭的,跟一般的买卖不一样。

“这一次,是跟风水有关的。”

“你还会看风水?”

“忘了郑家的事情了?”狐狸在她脑门上轻戳了下。

被他这么一敲,邢如意还真就想起来一些事情,她记得,物业主管好像说过,狐狸有帮他们捉鬼驱邪。

“你是真的会捉鬼驱邪?”

“会一点点。”狐狸一副很谦虚的样子。

“鬼,我倒是见过。邪,又是什么?”

“跟鬼差不多,都是从心里生出来的。”狐狸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就像是鬼一样,见过的人都说这世上有鬼,没见过的都说这世上没鬼,那这世上到底是有鬼还是没有鬼呢?其实,这世上有鬼,也没有鬼,因为你见鬼用的是眼睛,看的却是心。说白了,你心里有鬼,自然会看见鬼,你心里没鬼,也就看不到所谓的鬼。鬼由心生,就是这么来的。邪,跟鬼的道理是一样的。”

“我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听明白。”邢如意捂住自己的心口:“按照你的理论,我见鬼,是因为我心里有鬼,可我没有做亏心事,我为什么会见鬼。”

“不一定是做了亏心事才会见鬼的,而是你想见。”

“胡说,我才不想见呢。”邢如意撇撇嘴。

狐狸看着她,宠溺的一笑,并未再说什么。

这是个位于丘陵下的很小的村子,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房舍也还是几十年前的那种瓦房,只不过墙上都批了白灰,上面写了新农村的宣传语。

走进村子,会闻见一股特别明显的猪粪和羊粪掺和的味道,这股味道,说不上特别恶心,但却充斥在村子的角角落落,甚至村民的身上都带有这种特别的味道。

“我记得,现在农村也都不让养猪了,这猪粪味儿是打从哪里来的?”

狐狸随手一指,邢如意看到了一个猪圈。

“私下养猪?”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况且这么小的村子,谁会管呢。”

才说完,就看见一个村民赶着一群羊从村中的小路上经过。羊,一看就是散养的,因为身上都是脏兮兮的。

“外面来的,找人的?”放羊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到他们,停了下来:“有烟没?借跟烟尝尝。”

邢如意刚想说没有,狐狸就掏出了一根烟递给了放羊的。

邢如意看傻了,因为刚刚那个画面怎么想,怎么别扭。

“我认得这个烟,是好烟。”

“薛贵山家,你知道吗?”

“你们是去贵山家的?”放羊的吸了口烟,一脸的满足感。

“嗯。”狐狸点头,见邢如意一直盯着他手里的烟,就把烟盒递了过去。

邢如意彻底变木头了。

谁能想到,平日里穿着汉服,神仙一样的狐狸竟也会给人递烟,还会把烟递给自己。不不不,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狐狸居然带着烟。这画面,太不协调,她需要好好消化消化才行。

“你们是贵山的亲戚?看穿戴不像啊。贵山家我知道,要真有你们这样的亲戚,早就宣传的村儿里人都知道了。”

“贵山家里出了事儿?”

“哦,我明白了,你们是来看热闹的。”放羊的来了兴致:“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是第一波来看热闹的。看在你刚刚给了我一根好烟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贵山家的这个热闹看不得,弄不好,会招惹晦气的。”

“什么晦气?”

“什么晦气,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倒霉,很倒霉。就拿我来说吧,我只不过赶着羊群在贵山家门口转悠了一圈儿,我的羊就了五只。五只啊,这得多少钱,心疼的我血都掉光了。”

“这贵山家到底怎么了?”

“不清楚?”放羊的探了下脑袋,人往后一靠,一蹲,蹲在了块儿石头上:“那我再仔细跟你们讲讲。”

“讲讲。”邢如意很懂规矩的又递了根烟过去。

“这贵山家一共有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名叫小魁,今年得有二十五六了吧。打小学习不好,初中毕业之后,被贵山送到城里的某所技校,毕业之后找了份工作。活该他们家走运,这小魁在技校学的那个东西居然是个很挣钱的,现在每个月光工资都得有四千多。女儿比儿子小三岁,叫灵灵。人如其名,长得挺水灵的。

这女儿比儿子学习要好,可这贵山不是东西,他重男轻女,觉得这女孩子读书读的再好,将来挣钱也是给婆家挣得。灵灵勉强读到高中,贵山就让她出去打工,还给她找婆家。找来找去,找到了李广才他们家。”

“李广才,也是你们村的?”

“早先是,现在不是了。”放羊的抹了把鼻子:“在我还上学的那会儿吧,李家就在村子里办的有喇叭厂。那时候,村里喊话用的都是大喇叭,李家的生意不错,都做到全国了。后来,这喇叭厂倒闭了,李家挣够了钱,就搬到了城里,据说这李广才脑子活,路子广,在城里开了个唱歌跳舞的,又挣了不少钱。

大概是十年前吧,李广才和他媳妇突然回来了,说是要把老家给翻新翻新。喏,就那栋小楼,二层的,就是李广才回来盖的。咱寻思着,这是在城里有钱了,回来显摆显摆呗。楼,盖好了,李广才跟她媳妇也就过年那两天回来住住,他那两个孩子倒是很少见。”

“那这薛灵灵又是怎么跟李家牵扯到一块儿的?”

“要不咋说贵山这该死的运气好呢。要是正常情况下,这李广才的儿子肯定得找个城里的姑娘吧。虽说这灵灵长得也不差,可农村姑娘,到底不如人家城里的娇贵。可偏偏,该这贵山走运,这李广才的儿子在城里跟人飙车,结果出了车祸,伤了腿,瘸了。这腿瘸了,心气儿却是一点儿都没落下。这长得一般的姑娘他看不上,长得好看的人家也看不上他,说来说去就说到这薛灵灵头上了。一个有钱,一个有长相,一拍即合,亲事算是定下了。”

“这是好事儿啊。”

“是好事儿,可后来的事儿就不好了。”放羊的吸溜了两下鼻子:“都是国人,都知道规矩,这定亲男方是要给女方家彩礼的。这贵山收了彩礼,第一件事儿就是给自家翻新房子,说是怕姑娘出嫁的时候让人笑话。有钱盖房,咱也想得通,要是我有钱,我也盖个小楼住住。”

“那是这盖房子的时候出问题了?”

“可不是咋地,当时咱们都在。”放羊的站了起来:“别看这贵山有钱了,可骨子里封建的很,老旧的很。这人家盖新房,都是红砖配着白楼板,现代化的,跟城里的小别墅一样的。这贵山呢,还是老一套,平层,大屋,上大梁。就这木头,这大梁,还是拐外抹角花了大价钱从别处买来的。你说傻不傻,傻不傻?”

“很正常,有人喜欢大别墅,就有人喜欢普通的民房建筑。”

“姑娘说的也对,可这贵山不该小气,不该故意欺负人家匠人,不该拿人家匠人开玩笑。结果好嘛,也不知道是谁,在贵山家大梁上藏了只死猫。当天晚上,这贵山家就闹了猫灵了。”

现代篇 第028章 相思糖(28)

猫灵,就是猫变成邪祟之后的东西。

猫灵,存在于很多的故事当中,但真正见过的人却不多。

盖房子,在农村,属于大事,也是喜事。

贵山家这房子虽说是用闺女的彩礼盖的,可在他看来,那也是自己的本事。你们在背后说三道四的还不是因为羡慕嫉妒恨。羡慕他贵山有福气,嫉妒他贵山生了个如花似玉的闺女,恨他将闺女嫁给了李家,还收了李家那么多钱。

这盖房子,原本顺顺当当的,谁都没想到,到了上大梁这天会出岔子。在贵山和他媳妇儿看来,这件事,都是那工头老孙的不对。这盖房之前,工钱都是谈好的,这一天大工是多少钱,小工是多少钱,带料的部分是多少钱,不带料的部分又是多少钱,白纸黑字,双方可都是按了手印儿的。结果好嘛,该上大梁了,这老孙竟带头闹事儿,非说什么按照民间的习惯,上大梁要给好彩头。

啥好彩头,不就是要钱,要红包吗?

是,他贵山家这盖房子的钱在他们这帮土鳖,穷鬼看来都容易的很。可他们怎么不想想,他那闺女也是他婆娘十月怀胎怀出来的,也是一天天辛辛苦苦给养大的。凭什么他们家得的彩礼钱就得分这些眼红的混蛋一些。

哪怕就是十块八块,也是他贵山家的,他愿意给,那是他大方,是他摆阔,是他不计较,上赶着过来要,是不是不要脸,是不是特不要脸。

当即,他的脾气就上来,跟那老孙吵了起来。那老孙,一看就是个蔫吧的,吵了几句之后,竟乖乖去干活了。可谁都没想到,这大梁刚上去,这老孙就从上面掉下来了。房子不高,他倒也没摔出好歹来,就是见了点儿红,腿有些瘸了。

按照城里的说法,这应该属于自己操作不慎,失足跌落。可乡下人,什么都不懂,非说他是没按照规矩,给上大梁的好彩头。纯粹扯淡,纯粹敲诈。既然大梁已经上了,他贵山家也不愿意再跟这帮人吵吵,干脆结了工资,将他们都给赶走了。

至于这收尾的活儿,能干的施工队多了,他手里有钱,还怕找不来人。

将嘴里的花生米吐掉,贵山气呼呼的喊着媳妇儿再给他整瓶二锅头。

贵山媳妇儿就是个寻常的家庭妇女,勤劳能干,以丈夫为天,因为家贫,所以小气,嘴也碎一点儿。听见贵山要二锅头,她念念叨叨从柜子里摸了一瓶出来“少喝点儿,少喝点儿,没听人说嘛,这酒贵着呢。”

“穷娘们,不懂就别吓叨叨,这是二锅头,不是茅台。二锅头能贵到哪里去,我贵山喝不起吗?”

“咱自家酿的酒不也能喝吗?你看看咱们村儿里,谁家爷们儿出去买酒喝。这二锅头,我知道,跟茅台一样,都是名牌儿。他爹,咱们家这钱是咋来的,你心里清楚,咱可不能胡乱折腾。这钱,是花一分少一分,花一毛少一毛。咱的存着,跟城里人一样,存到银行里,有利息拿的。”

“没出息的娘们,这钱存到银行里都成别人家的了。幸亏我没听你的,这钱啊,就得盖成房子,就得让人看看我贵山也是有出息的能人。”

“能人能人,你能啥啊,还不是我肚子争气,生了灵灵那么个漂亮的闺女。”

“你肚子争气?要没我,你去哪里生去。”贵山扬起巴掌“滚一边儿去,老子这会儿心情正不爽,你要是再啰嗦,我打你信不信。”

“你打,你打,有本事你打,看我不告诉灵灵。”

“行了行了,灵灵是你闺女,是你闺女行吧。我不就喝点儿酒嘛,出去吧,赶紧出去吧。”

贵山起来推自己的媳妇儿,手刚挨到他媳妇儿的背上,她媳妇儿居然头超前,直接栽了下去。

“老婆子,你这是干啥呢?看电视看多了,打算跟你老爷们儿玩儿碰瓷儿?”

贵山蹲下来,又推了推,发现自己媳妇儿一动不动。他打了个酒嗝,借着酒劲儿,将自家媳妇儿翻了个身,发现他媳妇儿大睁着两只眼睛,脸色煞白,一动不动。他吓了一跳,双腿一软,坐到地上。过了好半天,才想到什么似的,将手伸过去,摸了摸她的鼻息。

“我去,吓死了,还好没死啊。”贵山抹了把脑门“老婆子,你醒醒,你给我醒醒。别闹了,你别闹腾了,差点就把人给吓死了。”

贵山媳妇儿还是一动不动。

贵山唯恐出事儿,就把媳妇儿先抱到床上,衣服也顾不上拿就赶紧去村卫生所找大夫。大夫诊治了一番之后,告诉贵山,没事儿,就是晕了。

贵山心里着急,在家里转悠了两圈儿之后,想起来电视剧里的一个方法,他端来一盆子的凉水,冲着媳妇儿头上就浇了下去。

贵山媳妇儿被浇醒了。

“这法子真好用,原来电视剧不都是骗人的。”

“贵山,呜呜呜,贵山。”贵山媳妇儿一醒,就爬起来,用湿漉漉的手抱住了他的腰“贵山,我见鬼了,我见鬼了,我都要给吓死了。”

“我才要见鬼了,好端端的,你说倒就倒,说晕就晕。你说你倒就倒,晕就晕吧,还脸色煞白,两只眼睛瞪的跟死了一样。说,你到底咋回事儿。”

“我见鬼了,我真的见鬼了。”贵山媳妇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大晚上的见什么鬼啊。”贵山甩开他媳妇儿“说,你到底在搞什么?”

“我是真见鬼了。”贵山媳妇儿看着自家的屋梁,整个人使劲儿往贵山怀里钻“就那会儿,我给你送完酒,转身想要出去的时候,我就看见眼前有个东西在晃悠。我好奇啊,就睁开眼使劲儿看。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见了个鬼?”

“我看见了个人,一个吊在咱家屋顶上的人。不,也不是人,她的身体虽然是人样的,可手跟脚不是,是像猫一样的那种爪子。她的头发很长,从上面直接垂下来,脸也是向下垂着的。她的脸,跟正常人的脸也不一样,眼睛,鼻子,嘴,都跟猫一样。我害怕极了,想要叫出来,结果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贵山狐疑的往房梁上瞟了眼。

房梁,还是那个看了几十年的房梁,别说每一根木头,就是木头上的每一根纹路,每一个钉子,他都看的真真的,熟悉的透透的。

他抬手,冲着自己媳妇儿后脑就是一下子“你个蠢货,就是想吓唬人,也得找个新鲜的。咱这老房子,是咱们打从结婚时候就有的吧。闹鬼闹鬼,怎么前面几十年都不闹,就你不让我喝酒的时候闹。一瓶子二锅头,至于吗,你说你至于吗?”

“贵山,我不骗你,我是真看见了。”

“行了行了,这二锅头我不喝了行吗?你去,你去把咱们家自己酿的酒拿来。”贵山不耐烦的挥挥手。

“我怕,贵山我怕。”

“怕个鬼啊。你去不去,你信不信我打死你,让你也变成鬼。”贵山挥了挥巴掌。

贵山媳妇儿咬着嘴,委屈的看了他一眼,慢慢腾腾从床上挪了下来。

这个村子酿酒,酿酒的方法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酿酒作坊只在固定的时间开,每家每户都会在那个时间酿一些,然后把酒储存在自家地窖里。贵山懒,地窖都是随便挖的,好在那些酒不矫情,胡乱堆放着也不会坏掉。

贵山媳妇儿从房里挪了出去,贵山心情有些糟糕,一屁股坐在了还湿漉漉的床上。

他等啊等啊,等到人都犯困了,他那媳妇儿还没有回来。他骂骂咧咧从床上爬起来,嘴里咒骂着就出了屋。站在屋子门口,眯着眼往地窖方向瞅,眸光一扫,竟看见新屋那大梁上似挂了一个东西。走近一看,发现那不是东西,而是他媳妇儿。

贵山媳妇儿就这样死了,用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绳子将自己吊死在了新房的大梁上。那天晚上,贵山的儿子和女儿都做了同一个梦,梦见他们家大梁上窝着一直猫,猫脸向下,诡异的笑着。梁上挂着一个人,那个人是他们的母亲。母亲正好与猫相反,脸孔时候朝上的。

贵山的儿子和女儿都吓坏了,他们赶回家,跟贵山说了说。贵山想到之前媳妇儿说的那些话,就指了指自家梯子,让儿子上房梁上去看看。上了房梁,发现房梁上夹着一只死猫。猫的眼睛是睁着的,身体是软和的,就像是刚刚才被夹上去的一样。

贵山和儿子都慌了,他们通过李广才找到了一个先生,先生告诉他们,可能是被诅咒了,让他们赶紧去找那个下诅咒的人。

贵山带着儿子,女儿,还有家伙儿去找那个包工头老孙,到了地方才知道,老孙其实并不是他们这里的人。在贵山家受伤之后,就解散了包工队,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连包工队的人都不知道这老孙到底叫孙什么,家是哪里的。

贵山蔫儿了,几经周折,这才找到了狐狸,也才有了狐狸和邢如意的这次小村之行。

现代篇 第029章 相思糖(29)

贵山家上了大梁的新房孤零零的立在那里。视线穿过还没有安装门窗的那几个窟窿,还能看见挂在大梁的那根绳子。

那根绳子,是贵山媳妇儿上吊用的。不知道是贵山家的人忘了,还是故意没取,贵山媳妇都下葬了,绳子却依然垂挂在房梁上。

“喏,那就是贵山家,你们自己过去吧,我怕再染上晦气。我这羊可贵得很,再死几只,我自个儿也就不用活了。”

“好。”邢如意将剩下的那包烟都给了放羊的“多谢。”

“不谢不谢,我这路也没白带。”放羊的笑呵呵,接过香烟,赶着羊群离开了。

贵山家的门,没有锁。

小村里治安不错,没有小偷小摸的,况且贵山家的事儿,大家伙儿都知道,避之唯恐不及,也没有人愿意上门。

狐狸抬了抬手指,贵山家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胡子拉碴的站在院子里,脸扬着,似在看天,又似在晒太阳。

“贵山?”

狐狸叫贵山的名字,贵山缓缓低下头,眼神有些迷茫的看着他。

“我姓殷。”

“殷?什么殷?”贵山喃喃说着,眼睛忽的一亮,整个人就像死而复活了一样。“殷,我想起来了,我找了一位姓殷的先生。你就是殷先生对不对?你就是殷先生对不对?”

“是。”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家有救了,我们家有救了。”贵山一边用手抓头发,一边在院子里转圈圈,像得了失心疯一般。转了好一阵子,他才跑到狐狸跟前,指着新房的横梁“就是那根梁,就是那根梁想要我们一家人的命。”

“那梁上有什么?”狐狸问,一双好看的狐狸眼睛半眯了起来。

“猫,死猫,我儿子上去看过的。”贵山说,眸光诡异,像是见了鬼。

“那你呢,你有爬上去看过吗?”

“没有,我儿子看过,看的很清楚,把猫的尸体都给拿下来了。”

“你再上去看看吧。”狐狸指着那根横梁。

贵山狐疑的看了狐狸一眼,又犹豫了好半天,才磨磨唧唧搬来了梯子,架在横梁上,抬脚往上爬。

“上面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我说过了,这上面原本有只猫的尸体,后来被我儿子拿掉了。”贵山探着脖子。

“你再仔细看看。”

“我看——好像有个什么图案。”贵山本来有些不耐烦,可在他回头的时候,他发现横梁上似乎有个图案。突然是黑的,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是片油污啥的。

“什么图案?”

“看不清楚,你等等,我用手擦擦。”

贵山说着,又往上爬了一点儿,用手拽着袖子在图案用使劲抹了抹。终于,他看清楚了,那是个婴儿,是一个还装在子宫里的婴儿的形象。那个圆圈,就像是母亲独有的小房子,婴儿蜷缩在母亲的身体里。

“先生,殷先生,我看清楚了,是个婴儿,是个小婴儿的图……啊!”贵山突然惊叫一声,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就在他往下看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红色的眼睛。那双眼睛,莫名的有些熟悉,就好像曾经见过一样。

见过,他一定是见过的。

当他后背着地,疼痛袭来的时候,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久远的画面。

那年,他十九,因为学习不好,早早就辍学待在家里。父母倒是给他介绍过一个师傅,想让他跟着学点儿手艺,可他懒,耐性又不好,学了没两天就不想学了。父母没有办法,就让他在家里放羊,跟现在村子里的那个放羊的一样。

他当时不觉得放羊有啥丢人的,农村孩子,不是放牛放羊,就是种地,大家伙儿都一样,没谁看不起谁,也没谁瞧不起谁。放羊不是上学,不需要按照时间,他冬天等太阳出来了再把羊群赶出去,夏天,太阳一热,就赶着羊群回家,偶尔也会找个凉快的地方,把羊群一赶,用树叶挡住眼睛,眯眼睡一觉。

他记得,那是在六月份,快晌午的时候,太阳炙烤着大地,无论村里村外都见不着什么人影。他起来晚了,简单扒了两口饭,在父母的咒骂声中,赶着羊群出了村。因为天气热,他就赶着羊群一直往前丘陵下面走,想要找个草多的,背阴凉快的地方。找好地方,刚躺下,眼睛都还没合上呢,就听见自行车的声音。他掀起草叶子看了看,见是一个女学生,正在太阳底下拼命的蹬着车轮。

女学生不大,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粉色碎花上衣,蓝色裤子,白色帆布鞋。因为天气热的关系,她出了不少汗,碎花上衣都黏在身上,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她里头穿了个小褂子。

贵山起初没什么想法,就是纯粹听见了自行车的声音,觉得聒噪,看了那么一眼。

就在他准备合上眼睛继续眯一会儿的时候,他听见女学生叫了一声,睁眼一看,原来是自行车坏了,女学生连人带车倒在地边儿上。

贵山问了句“怎么了?”

女学生回答“车链子掉了。”

他想了想,也没别的事情可做,就站起来说了句“能安上不?”

女学生回答“不好安。”

贵山拍拍腚走了过去“我来我来。”

摸车链子的时候,他碰到了女学生的手。女学生的手很光,跟没有骨头的小鱼似的。女学生长得也很白,不像是他们村子里的人。

“你,不是俺们村的吧?”

“不是,我是刚来的,我是转校来的。”女学生笑着回答,同时抹了把脸上的汗。

她抬手的时候,贵山不知道怎么就瞟到了她的衣裳里头。十四五岁的城里小姑娘,比乡下的丫头有看头。他喉结处一紧,忙将头低了下去。

他安好了车链子,女学生跟他谢谢,他转身想回到刚刚躺的地方,女学生推着自行车准备骑车,他突然转身,一下子就将女学生扑倒了。再后来的事情,就有些迷迷糊糊,不受控制了。

那件事之后,贵山胆战心惊的在家躲了几天,可既没有村民来问,也没有警察上门,他以为是那个女学生顾及面子,没有将事情说出去。再后来,他娶妻生子,这件事也就给忘了。

可刚刚那一摔,他突然想起来了,就连细节都是那么的清晰,就好像是刚刚发生过的一样。

“想起来了?”

“嗯!”贵山迷迷糊糊的回答“那件事儿跟我们家的房梁有啥关系?”

“那个图案加上那只猫,叫做鬼挂梁,刚开始阳气弱的人会看到有人在房梁上吊,慢慢的就会开始使主人家倒霉,落魄,直到最后全家人都死光。”

“我知道我们家是被人诅咒了,诅咒我们家的就是那个老孙。可是,这跟我年轻时候做的那件混账事有什么关系?”

“老孙,有个独生女儿叫做孙莹莹。莹莹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了,所以莹莹打从出生就是老孙自己带的。为了养活这个女儿,老孙不得不四处包工,莹莹也就跟着她的父亲四处转学。莹莹很聪明,也很懂事,学习也不错,即便转学,也能保持在年级前几名,她既是老孙的骄傲,也是老孙的命。

那年,老孙带着莹莹到了你们附近的那个村子,莹莹也将学转到了你们村子里。开学第一天,她就在放学路上遇见了你。你说的对,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不是因为要面子,而是不忍让她的父亲跟着伤心,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怀了身孕。莹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的父亲,于是她选择了自杀。这些年,老孙一直都在找那个当年欺负了自己女儿的人,直到他看见你,才将你与莹莹绝笔书里描写的那个男人联系起来。”

“你说什么?”贵山呆住了。

“老孙不是因为一点儿彩头报复你,而是要为他的女儿复仇。”

“那我该怎么办?我压根儿不知道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如果知道的话,我就娶了那个女学生,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了。”

“啪!”一直沉默着的邢如意在听到贵山说的这句话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的就将一个耳光甩了上去“你说娶就娶,你当人家莹莹愿意嫁你这么人渣。你多大,她才多大,你居然都能下手去做这种混账事儿。”

“我也不是故意的,我那天是真心想帮她安车链子的。后来发生的事儿,我也很糊涂啊。”

贵山捂着自己的脸嚷嚷“真要怪,就怪那天天气太热,她穿的太薄,我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没忍住才会犯错误。”

“你——”邢如意抡起巴掌“你简直胡搅蛮缠。狐狸,走,我们不管他了,像他这样的人就该被猫抓死,被鬼吓死。恶有恶报,才是正理。”

“不,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贵山跪下来,抱住狐狸的腿“先生救救我,就算我曾经是个混蛋,我媳妇儿也都代我死了呀。再说了,我做的事情,与我的儿子女儿又有什么关系,他就算再恨我,也不能要我一家子的性命啊。”

“这么说,你愿意为了救你的儿子跟女儿,自己去死?”



现代篇 第030章 相思糖(30)

“我……”贵山睁大了眼睛,“我不想死,人的命就只有一条,我现在还不想死。”

“你也知道人的命就只有一条?”

“我当然知道。”贵山甩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我知道我混蛋,我知道我年轻时候办的那个事儿不是人事儿,我缺德,我该死,我就是个王八蛋。可人生在世,孰能无过,我活了大半辈子也就只办了那么一件亏心事,我结婚以后就再也没有祸害过别的姑娘,我安分守己的过我自己的日子。这老话不是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我都已经洗心革面了,他们为啥还要将我们全家赶尽杀绝?我媳妇儿已经死了,一命换一命还不够吗?”

“够不够,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是花钱请你来消灾的。”贵山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了。

“你花钱请我来,我来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也已经告诉你了。”狐狸冷眼看着贵山“消灾就跟与人看病是一样的。病因我告诉你了,病情我也告诉你了,药方我开了,至于你吃不吃药,能不能好就在于你自己的选择。你的钱,我拿得并不亏心。”

狐狸难得说这么多的话,说的让邢如意禁不住想竖起一个大拇指给他点赞。

“好,那先生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贵山挫败的垂下了脑袋。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老孙的地址,你去找他吧。”

“老孙的地址?这,这是医院?”

“他就在这家医院。如果他肯原谅你,你活,如果他不原谅你,是死是活,看你的造化。”

“我知道,我知道了,我一定会诚心忏悔,我一定会请求他原谅的。”贵山小心翼翼的将那张纸收好,笑嘻嘻的将狐狸与邢如意送了出去。

邢如意看了眼天“他就这么把咱们给请出来了?”

“嗯。”

“也不打算请咱们吃顿饭?好歹,咱们也是为了他的事情远道而来的吧。”

“他家的饭,吃了肚疼。饿了?我带你去吃点儿好吃的。”

“这里也有好吃的?”

“好不好吃,关键要看跟什么人吃。”狐狸握住邢如意的手。

“你怎么会有老孙的地址?”

“是他告诉我的。”

“老孙告诉你的?”邢如意停住脚,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狐狸“老孙对付贵山的方法不会也是你教的吧?”

“不是。”狐狸转身,看着邢如意“我只是在说话的时候声音大了些,不小心被他听去了。他很穷,付不起请我的钱。”

“贵山会死吗?”

“不知道。”

“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些缺德?”

“德是自己修的,不是别人送的。”狐狸点了点邢如意的鼻尖“我家夫人,以前可没有这般的心慈。”

“这话喜鹊好像也说过类似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以前的我,是怎样的。”

“跟现在差不多,是非分明,嫉恶如仇,做事不讲规矩,只看结果。”

“听起来有些任性。”

“我宠的,所以你可以再任性一点。”

邢如意一下子抱住了狐狸,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我究竟是在哪里捡到的你,我简直觉得我是中了天大的彩票了。这样的夫君,简直就是完美版。”

“你家门口。”

“什么?”

“你是在你家门口捡到我的。”

“我家门口?”

“嗯。”狐狸抱住她“那时,我受了伤,正好停在你家门口,你穿着睡衣,邋里邋遢的出来倒垃圾,还在路边的小卖店买了很多垃圾食品。回去时,看见了我,你觉得我可怜,就把我带回了家。从此以后,我就变成了你的夫君,你就变成了我的夫人。所以,夫人,以后出门,千万不要再随便捡东西了。”

“担心我再捡个夫君回去?”

“你想要再捡个夫君吗?”

“想,但是重婚这种事情吧,犯法。”邢如意俏皮的吐吐舌头“我觉得我这一辈子的好运气都用来捡你了,哪里还有机会去捡别的夫君。狐狸,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不对?你也会一直待我这么好的对不对?”

“嗯!”

“那你会出轨吗?假如你将来遇到了比我更好的,更适合做你夫人的人,你会变心吗?”

狐狸拉起邢如意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心口处“我的心很小,小的只能装下你,而且我的心与常人的不一样,它是不会变的。”

“好吧,我问了一个傻问题,你也回答了一个傻问题。不过情话,还是很好听的。”邢如意抚了抚肚子“饿了,带我去吃好吃的吧。”

贵山特意在医院门口的小商店里买了箱奶,又买了一个果篮。医院门口的东西都很贵,贵得他心肝疼,但一想到这些东西是用来买命的,他心里就舒服多了。

左手提着牛奶,右手提着果篮,在护士的指引下,找到了老孙所在的病房。让贵山没有想到的是,老孙住的竟是重症病房。

“你好护士,我想问一问,这位孙师傅,到底是得的什么病,怎么好端端的住到这重症病房里来了。”

“你是孙师傅的朋友吧?”

“是,我是。”贵山乐呵呵的回着,同时将手里的东西拎高“刚知道他病了,所以来医院看看。”

“难怪,你是我们见到的第一个来看他的朋友。说起来,这孙师傅也够可怜的,患了这么严重的病,身边却连一个亲戚都没有。你既是他的朋友,就好好陪陪他,他的日子,不多了。”

“他的日子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哦,孙师傅是癌症,已经到晚期了。”护士说着,看了看贵山手里提的东西“牛奶他还能喝一点,这水果就不用了,他是胃癌晚期,这东西,他吃不了。”

“胃癌晚期?”贵山的嘴咧了咧。

要不是还当着护士的面,他能乐得跳起来。

胃癌晚期,这个害人精居然得了癌症,真是老天有眼啊。让他诅咒他,让他在他家大梁上下毒咒,让他害死自己的老婆。现在,他也遭报应了吧。

乐归乐,贵山可没忘记狐狸给他说的话,他扯了扯脸皮,装作很悲痛,内心在忏悔的样子,低着头走进了病房。

老孙躺在床上,听见声音,睁开眼看了看。

见来的是贵山,他又把眼睛给合上了。

“孙师傅,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

“那个孙师傅,对不起,我事后也打听了,咱们乡下上大梁是得给个好彩头。”

“孙师傅,我不是人,我真不是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当年做的那个混账事儿会害死人。我发誓,我是真不知道那女学生是你闺女。”

听到贵山说的这几句话,老孙闭着的眼睛睁开了。

“我不是人,我混账。”贵山连着甩了自己两个耳光“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发誓,我当初是真心想帮她来的。她骑的自行车坏了,我还好心的给她修。我也不知道后来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不能让你原谅我。我该死,我是真该死,但是孙师傅,冤有头债有主,我儿子跟女儿是无辜的呀。我干那些混账事儿的时候,他们的妈在哪儿都还不知道呢。您说说,您把这些事儿算在他们头上是不是有些不合适。您想要我死,只要您说一句,我绝对不苟活着。我媳妇儿已经没了,您说我,说我活着还有啥意思啊。”

贵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在那边蹭着。老孙只是冷眼瞥了瞥他,说了句“那就你去死吧!”

“老孙师傅?”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莹莹不可能自杀,她会读书,会上大学,会工作,会遇到一个她喜欢的,也是真心喜欢她的男孩子,结婚生子,过幸福快乐的日子。我会成为外公,这个时候没准儿正抱着我的小外孙或者小外孙女在看人打牌钓鱼。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是你毁了我女儿的一生,也是你让我变成了现在的孤家寡人。你儿女的命是你,难道我家莹莹的命就不是命。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要怨,也该怨你。”

“怨我,怨得着我吗。”贵山不想再装下去了“真要怨,也该怨你,如果不是你跑到我们村里,如果不是你把你女儿的学校转到我们村里,她就不会遇见我,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事情,都是有因果的,有你这个因,才会有我这个果。说起来,我还是被你给害的。我警告你,我今天来,就没打算空着手回去,你原谅我也得原谅,你不原谅我也得原谅。”

“你,滚!”

“说,那个东西要怎么破除?说,说你原谅我,说你不恨我了。”贵山急红了眼,一下子掐住了老孙的脖子。

老孙冷眼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丝的微笑。他是癌症晚期患者,他早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死,贵山的威胁,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早一些的解脱。

“你,去死。”

老孙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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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31章 相思糖(31)

“我知道你想我死,你巴不得我死在你的前头,可我就不死,就不死。”贵山狞笑着,在老孙的病床前蹦来跳去。“你个老东西,你个老不死的,你想我死,结果自己遭报应了。癌症,疼不死你。”

“滚!你给我滚!”老孙气得睁大了眼睛,用手指着贵山:“滚!”

“滚?我就不滚,我就不滚,有本事你下床踹我啊。”贵山吐舌头,做鬼脸。

老孙一翻白眼,人不动了。

“让我滚,我看看你一个癌症快死的老东西怎么叫我滚。”贵山又跳了几圈,见老孙不动了,这才停下来,上前推了推:“喂,别装死,醒醒。”

刚推了一下,医生和护士就冲了进来。

接下来,是乱糟糟的场景,贵山只确认了一件事,老孙死了,眼前这个诅咒自己结果却患上了癌症的老孙被自己给气死了。

老孙死了,他开心,他开心的恨不得出去买挂鞭炮放放。

可老孙死了,他的诅咒就解不开了。诅咒解不开,他也得死。

想到这里,贵山狠狠刮了自己两个耳刮子,他骂自己冲动,骂自己怎么就不能先忍一忍。

老孙死了,他也活不成了,他拎着自己买的那些东西,一步步从医院里走了出来。

贵山乘车回村,一路上都是晕晕乎乎的。

突然,他听到有人喊了声:“贵山,下车。”

他站起,拎着东西,下了车。贵山虽是种田的,可这些年,好吃懒做,身体早被掏空了。他拎着两样东西,走的比往常更慢,每走两步,就要停下来歇歇。按照往常的脚程,他早该到家了,可抬头看时,发现他还停在野地里。

“奇怪,这是什么地方?”贵山四处看着。

“贵山,贵山,来啊,快来啊。”

野山坡上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影模模糊糊,看起来很像是年轻时候的他媳妇儿。

老实说,他媳妇儿年轻时候长得不错,浓眉大眼,皮肤也白,要不然,也不能生出个像灵灵那么漂亮的闺女。两人刚好上的时候,他整天跟在她的屁股后头,第一次就是在一个野山坡上。他半哄半骗,她半推半就。

想到这里,贵山的嘴角就咧开了。

“贵山,贵山,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说过什么?

他想起来,洞房花烛夜的那天晚上,他抱着媳妇儿,媳妇儿娇滴滴的问他:“贵山,将来咱们谁比谁先死啊?”

他回答的什么?

他说:“咱们不能同年同日生已经是我毕生的遗憾。所以,媳妇儿,你放心,你死了我绝对不会独活。我只求跟你同年同月同日死。”

“贵山,你自己说的话,可不能食言啊。”山坡上,那个模糊的影子冲他招手:“贵山,我等你,快来呀。”

贵山不想去,可他的脚根本不听他脑子的指挥。他一路朝着山坡走啊走啊,走到日头都偏西了才停下来。

四周都是坟包,很旧的那种坟包,坟包上长满了草。

贵山怕了,他丢下两样东西就开始跑,可无论怎么跑,他都只是在原地打转转。他心生恐惧,两股瑟瑟发抖,甚至他能清楚的感觉到有股液体从身体里流了出来。

“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贵山跪在地上磕头。

“求我,我就得放过你吗?”

那个声音变了,变成了一个稚嫩的女童的声音。

“还记得那个时候我是怎么求你的吗?我求你放过我,你说什么?你说,你求我,我就得放过你吗?贵山,自己说的话,自己做的事情,你都忘记了吗?”

“我错了,我真的真的错了。”贵山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晚了,都晚了。”那个声音离他很近,几乎已经贴到了他的脸上。

突然,贵山打了个激灵,就那么跪着一动不动了。

“他怎么了?”

邢如意与狐狸并排站在山坡上,看着那个跪在山坳里一动不动的贵山。

“他见了鬼,被鬼吓死了。”

“鬼?为什么我没看见。”

“鬼由心生,他看见的鬼,住在他的心里,你如何能看见。”

“那你又是怎么看见的?”

“我没看见鬼,我看见的是他的心。”

“那他最后经历了什么?”

“他感觉鬼趴在了他的背上,用手扼制住了他的脖子,所以,他被掐死了。”

“是诅咒吗?”

“是,也不是。”

“那,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我答应了老孙,帮他看着贵山。”

“老孙给了你什么?”

“阳气,他身上最后一缕阳气。”

“这阳气,也是给我的?”

“嗯。”狐狸点头,抱住了邢如意:“答应我,不要去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你只要记住,我需要你,我们的孩子需要你。如意,不要再开我。”

邢如意咬了咬嘴唇,“可我总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对。”

“公平买卖,没什么对与不对的。”

“我们,要通知贵山的家人吗?”

“不用。”

“总不好让他一直跪在那里吧?”

“有人会通知的。”狐狸拦腰将邢如意抱起:“带你去个地方。”

“我自己走路就好。”邢如意圈着狐狸的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她最近有吃胖的迹象,下巴多了一层,小肚子上的肉都叠到了一块儿。她担心狐狸会抱不动她。

“你,不胖。”

“你怎么知道我不胖。”

“因为你跟杨贵妃比差远了。”狐狸低眉浅笑:“放心,你家夫君我有的是力气,就算你吃成了杨贵妃,我也一样抱得动。”

“我才不要吃成杨贵妃。”邢如意的头窝了下去:“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刚刚说,你能看到贵山的心,那你是不是也能看到我的心?”

“能看到。”

“那,我的心是什么样子的?”

“满满的都是我。”

“骗人,才没有。”邢如意的脸红了:“你真能看到人的心吗?心脏那么丑,你看着不会很奇怪吗?”

“你吃猪肝吗?”

邢如意摇摇头。

“对于喜欢吃猪肝的人来说,他不会觉得猪肝丑,他只会想这个东西好不好吃。”

“你的意思是,你在看我的心的时候,只是在考虑好不好吃?”

“差不多吧。”狐狸脸上的笑容越发多了,察觉到被戏弄的邢如意只是将头垂的更低了。

狐狸的怀抱很暖,走路也很稳,她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颠簸。她留心去听他的呼吸,他的呼吸很浅,也很稳,丝毫没有因为抱着自己走很长的路而出现气喘的现场。他的心跳,与自己的心跳几乎是同步的,这种感觉很奇妙。

“到了。”

感觉到双脚挨住了地面,邢如意从专注的聆听狐狸的心跳声中回过神来。她先是看到了一株桃树,跟着是一整片的桃林。

“奇怪,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桃花?”

盛夏时节,莫说桃花,就是桃子都快要卖光了,可眼前看到的分明是一树一树的桃花。

“背过那首诗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有些地方的春天,要比别的地方晚一些。”

“这不是晚一些好吧,这是晚了好几个月。”女孩儿都是喜欢花的,邢如意也不例外,她不管这些桃花开的寻不寻常,双脚一落地,就朝着那一树桃花奔了过去。

到了跟前,才发现这些桃花与别处看到的似有些不同。别的桃花,无论花瓣大小,花瓣形状如何,都是单层的,这里的桃花却是双层的。底层为白色,上层为粉色,两种颜色相应,煞是好看。

“这是桃花吗?”

“是?”

“与我见过的不一样。”

“世间万物,哪可能都是一样的。”

“那……”邢如意小手点点:“那结出来的桃子是不是一样的?”

“姐姐看的那株桃树是结不出桃子来的。”一个清脆的声音自桃林深处传来,邢如意往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桃林片片,桃花朵朵,并没有什么姑娘的影子。

“刚刚,是有人在说话吗?”她看着狐狸的眼睛,轻问:“我是不是幻听了?”

狐狸摇摇头,往一支桃枝上指了指。

邢如意看到了一只鸟,一只粉色的鸟,一只用粉色的彩纸折叠成的鸟。

“姐姐没有幻听。”

小鸟张嘴说话,邢如意则有些看傻了。

“狐狸,你看见了吗?”

“嗯。”

“是魔术吗?”

“不是。”

“那是什么?”

“是传声,说话的并不是你看到的这只鸟,而是它的主人。”

“它的主人又是谁?”

“玉织。”狐狸望着桃林深处:“她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她。”

狐狸牵着邢如意的手往桃林深处走去,每走两步,周围的环境都会跟着变化,那些桃树像是会移动的一样,在相互交替,不停的移位。这个场景,让邢如意想到了某种阵法。她有些紧张,只能紧紧握住狐狸的手,一步紧一步的跟着他。

“别紧张,我不会丢下你的。”狐狸停步,看着邢如意的眼睛:“我只是带你过来吃饭。”

现代篇 第032章 相思糖(32)

“我来,是找一样东西的。”

坐在邢如意对面的是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三十出头的年纪,黑发间却已经杂生了不少的白发。他的皮相很好,但眼中却没有年轻人应该有的朝气,反而死气沉沉的,像是塞满了东西。

“你想找什么?”

“桃花酥,一种点心。”年轻人握了握手:“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过分,也知道你这里是胭脂铺,是卖胭脂水粉的。可是有人告诉我,我要找的东西,只有这里才有可能找到。”

“可是,桃花酥并不难找啊。”

“是,寻常的桃花酥并不难找,随便找个城市,找一条卖小吃的街道,或许就能找到一家卖桃花酥的。这网店里更是一堆一堆的,可那些都不是我要找的桃花酥。”

“那你想要找什么样的桃花酥?”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年轻人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看得出,他内心很纠结,也很痛苦。他的五指全都插在头发缝隙里,黑发与白发相间,眉间更是布满了痛苦。

“你都不知道的东西,让我如何帮你去找。”邢如意站了起来,“抱歉,我可能帮不了你。”

“不!你们一定能帮我,一定能帮我的。”年轻人一下子抓住了邢如意的手:“求求你,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也没有别的主意可想,别的人可求了。”

“你不说清楚,你让我怎么帮你。”

“我叫马可,马可波罗的那个马可。”年轻人的手垂了下来:“我是学财务的,家里人也都是干这个的,从小算是中规中矩,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这个城市,在家人的帮助下,开了一间代账公司。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啃老族,虽然开公司的钱是我父母拿的,最初的很多生意也都是他们给我介绍的,但我自己也很努力。公司刚开业的那大半年,我几乎吃住都是在公司里,我拼命做账,拼命拉业务,终于让公司走上了正轨。公司开始盈利时,我正好二十六岁,在父母眼中,算是事业有成,该成家了。”

“二十六岁,不算很大。”

“是,这个年纪,不算很大。”年轻人向后,轻轻靠在了椅背上:“我刚刚说过,我从小都是那种中规中矩的孩子,就像是圈在格子里长大的那种,没有长成人才,但也没有长成奇葩。我父母也跟这个城市里的所有父母一样,平凡而普通,在他们眼里,大学毕业了,有自己的工作,收入还不错,就该找个姑娘谈婚论嫁了。我自己,也不反对父母的这个安排。”

“你在大学里没有谈过恋爱吗?”

“谈过,但我不清楚那算不算是恋爱。”年轻人低了头:“大二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女生。短头发,大眼睛,但笑起来眼睛会变成那种月牙一样弯弯的。我是在早上晨跑的时候遇见她的,她穿着黑色的运动服,带着那种女生很常见的粉色的发带,在校园的绿茵带上,在阳光底下就那么不紧不慢的跑着。交错而过的时候,我看见她笑成月牙形状的眼睛,心一下子就悸动了。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见钟情,我只知道,从那天以后,我爱上了跑步,爱上了每天都去见她。”

“那你向她告白了吗?”

“我说过,我喜欢跟她一起跑步,她笑着说,欢迎啊。”

邢如意虽自认宅女,且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浪漫的恋爱经验,但她很鄙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告白方式。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经常一起跑步,跑累了就在原地休息,然后一起聊天。我们聊电影,聊音乐,聊彼此上过的课,还有教过我们的老师。我会给她带水,她回给我带水果,我想,我们算是恋爱过的吧。”

“什么叫算是恋爱过的?”

“不知道,这一块儿,我其实并没有什么经验。”年轻人抓了抓头:“我和她从大二跑到了大四,我们都毕业了,一前一后离开校园出去实习。偶尔,在学校碰见,也还会打招呼,还约着一起吃饭,可我们彼此间都没有给对方留下联系方式。再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邢如意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其实是个很传统的男人。我说的传统,不是指思想上的那种传统,而是我觉得,作为男人,作为儿子,到了一定年纪,就应该结婚生子,就应该走入人生的另外一个阶段。虽然,我不知道我大学时候的这场经历算不算是恋爱,但工作之后,尤其是工作进入正轨之后,我知道,我该结婚了,我该有个妻子,也该生个孩子。儿子女儿都好,我不重男轻女,我父母也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再者,我家里条件还可以,眼下二胎也开放了,我们生两个也是可以的。”

“那你结婚了吗?”

“嗯。”年轻人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邢如意:“我知道我很啰嗦,也很琐碎,我不该从我的大学讲到我的婚姻,可是我觉得,如果我不这么讲的话,我就没办法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找桃花酥。”

“没关系,我其实还蛮喜欢听别人讲自己的人生经历的。”

“谢谢。”年轻人握了一下自己的手。

“进入社会的成年人,想要结婚,无非也就是那么几种途径。朋友介绍,同事互生爱慕,以及传统的相亲。夏夏,就是一个朋友介绍给我的。哦,夏夏是我妻子的名字。她姓夏,叫夏雨桃,说是下雨天的时候,她妈妈在一家种有很多桃树的医院里生下的她。她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于是就让我管她叫夏夏。”

“夏夏,很可爱的一个名字。”

“可我的妻子,一点都不可爱。”年轻人摇摇头,但话语间是极尽的宠爱:“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很多人在一起的那种。夏夏是我的一个朋友带来的,她留着齐肩的发,穿着舒适且不扎眼的衣服安静的坐在角落里。旁人说话的时候,她会微笑着,十分专注的去看,去听,轮到她说话的时候,她会尽量的简短,语气柔柔的。总之,她给我的印象是,懂事的,贤惠的,温柔的,大方的特别适合做妻子的女孩儿。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是对的。”

“她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对吗?”

“嗯。”年轻人点了点头:“她几乎就是一个完美版的,特别合格的妻子。因为她的好,因为她的独一无二,所以我特别爱她,我真的,特别特别的爱她。”

“所以,那个桃花酥是……”

“是夏夏,也是我的妻子想要吃的。”年轻人的手又握到了一处:“今年,是我们结婚的第五个年头。这五年来,我们一直很恩爱,夏夏与我的父母相处的也很好。”

“那你应该很幸福啊。”

“是,我一直感觉很幸福,但幸福,不代表着就没有缺憾。”

“孩子,你们没有孩子是不是?”

“嗯。”年轻人点了点头:“第一年的时候,我和夏夏都没有特别的避孕。我,自然是想要有个孩子的,夏夏的想法,我没有问过,但她也没有问过我的。我觉得,我们的想法应该是一致的,我们那么相爱,我们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爱情结晶。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那些比我们结婚晚的,有些都已经抱上了二胎,我和夏夏之间,却始终都没有孩子。

我父母,是那种还算开明的父母吧,他们虽然着急抱孙子,却也没有指责过我什么,也没有私下向我抱怨过夏夏,说是夏夏不愿意要孩子什么的。”

“很多父母不会向自己的儿子抱怨,但却会私下瞒着儿子跟自己的儿媳妇唠叨。”

“我知道你说的那些情况,我跟夏夏,还有我们的父母不是住在一起的,但每个周末我们都会去我父母家陪他们一起吃饭。我担心他们会私下难为夏夏,总是找一切的借口跟夏夏待在一起。私下,我也问过夏夏,她说我爸妈并没有问过她关于孩子的事情,反而告诉她,年轻人,应该先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那,关于孩子,夏夏是怎么说的。”

“她对于生孩子,好像没有特别的期待,但也没有特别的反感。我觉得夏夏的性格一直都是那种很随缘,随性的。就像是,孩子来了,她会自然而然的接受,并且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妈妈。孩子不来,她也不强求,只每天做好自己的工作,做好一个妻子就可以了。”

“那桃花酥是……”

“今年年初,夏夏突然病了,她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去,每天心心念念着的就只有桃花酥。起初,我们都没有觉得夏夏这个病有什么,觉得她可能是因为生病,特别想要吃一样东西罢了。可等我们把能找到的桃花酥都买来,放到她跟前时,我们才意识到,问题可能比我们想象的严重的多。那些买回来的桃花酥,夏夏只要尝一口就会吐出来,然后发疯一样的说:不是!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现代篇 第033章 相思糖(33)

“桃花酥,的确有做的好吃的,跟做的不好吃的。”

“是,我了解,虽然我对食物没什么特别的要求,但点心这东西,好吃跟不好吃,的确是有分别的。”年轻人的手重新握到了一处:“夏夏跟我一样,对于食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至少在我们谈恋爱和结婚的这些年里,我没有发现她对于某一样东西特别执着的。夏夏,是个自制力和自控力都特别好的女人,结婚这么多年,对于饮食,她也一直控制的很好,每日餐食,都是荤素搭配,绝对没有敷衍凑合的。点心,她偶尔也吃,但只是尝那么几口,而且多数时间,她都愿意自己做。桃花酥,她以前也做过,可每次做完,都是尝都不尝,就把眉头给皱了起来。她病了之后,我们都以为,她是执着于自己的桃花酥做的不够好,才会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后来发现,她好像是想要透过桃花酥去寻找什么东西。”

“寻找什么东西?”

“味道,或者说是记忆。”年轻人的眉也拢了起来:“我说不清楚,因为连我的妻子,夏夏她都没有办法说清楚。”

“这样吧,虽然我不一定能够帮到你的妻子,但我的确知道有个地方的桃花酥做的特别好吃。”邢如意想到玉织做的那个桃花酥,嘴里禁不住翻出一丝桃花的气息来:“明日这个时候你再来,我将我寻的桃花酥交给你。”

“谢谢,谢谢掌柜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我知道如意胭脂铺的规矩,也知道来这里买东西是不要钱的,我愿意付出我所有能够付出的东西。掌柜的需要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买卖还没有做成,我怎好问你要东西。”邢如意轻摇着头,微笑:“若你妻子喜欢我为她寻来的桃花酥,你再付给我报酬。若她不喜欢,我分文不取。”

“这怎么好意思。”年轻人拘谨的站着。

“没关系的,明日这个时候,我在胭脂铺等你。”邢如意挥挥手,外头竹林摇了几下,那个凭空出现在胭脂铺的年轻人,又凭空消失了。

“你说的桃花酥可是玉织做的那个?”

“这个都被你猜到了。”邢如意后倚,靠进狐狸怀里:“我家夫君棒棒哒。”

“现在才知道?”

“兴许以前也知道。”邢如意转身,看着狐狸那张俏脸儿:“我总觉得你不是一般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拥有一间这样奇异的胭脂铺,为什么会认识像玉织那样厉害的人,还有,玉织的那片桃林不是布下了什么阵法,所以一般人才看不见的?”

“这么多的问题,你想我先回答你的哪一个?”

“你是谁?”

“我是你的夫君,也是你的丈夫。”

“回答的一点儿诚意都没有。”邢如意叹了口气:“算了,等你日后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现在,带我去找玉织好不好?她做的那个桃花酥,真真是人间美味。”

“她做的一般,还不如你做的好,只不过她用的桃花与别处的不一样。”

“是啊,她那个的桃花,我以前都没有见过。”

“听说过蟠桃吗?”

“你是说王母娘娘的那个吗?”

狐狸点头,轻轻刮着邢如意的鼻子:“玉织做桃花酥用的就是蟠桃的桃花花瓣。”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长命百岁,长生不老?”

“没什么神奇。”狐狸笑着,将邢如意搂进怀里:“我看过那本神话故事,关于蟠桃那块儿,你不觉得本身就有些糊弄人吗。对于神仙来说,他原本就是长生不老的,如果没有天劫,他可以活万万岁,蟠桃增加的那点儿寿命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意义。神仙的果子,根本吃不到,既吃不到,又何必强调蟠桃的神奇之处?”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有些道理。”邢如意点头:“那我的桃花酥岂不是白吃了。蟠桃耶,王母娘娘最知名的推广品牌。”

“也不算白吃,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比如……”

“蟠桃做的桃花酥,味道更好。”

邢如意翻个白眼,听见了狐狸的闷笑。

桃林还是那片桃林,所有的桃花都像是常开不败一样,寻遍正株桃树,都看不见一朵残缺的桃花。

玉织双手沾着桃花水,在桃花形状的木盆里搓着面团,她的发丝,垂着,鬓间也带着一朵桃花。旁边炉火正旺,炉上搁着的是正在制作的桃花酥,香味儿从笼屉间散出来,与面前的桃花香混在一处。

“你的那个人是个女子?”

“嗯,她叫夏夏,应该是个温柔的女孩子。”

“是个女子啊。”玉织似乎并未听清楚邢如意的话,只是盯着盆中的面团,语气间带着一丝失落:“我还以为是他呢。”

“他?”

“嗯。”玉织点头:“一个让我想念和思念了很久的人,只是不知道,现在的他在哪里,还记不记得玉织,还记不记得玉织做的桃花酥。”

“还有别的人到过这片桃林吗?我总觉得这里是神仙才能住的地方,玉织你就是下落凡尘,隐匿世间的小仙女。”

“我不是仙女,我是妖。”玉织抬头,看着邢如意笑了。

“妖,也是传说中的东西。”

“树活百年,渡劫成妖,妖修百年,渡劫成人,人修百年,可巧遇机缘成仙成神。故事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玉织淡淡说着:“我距离成人,还有一年的时间。”

“做人有什么好,换了是我,宁可自由自在的妖。”

“那是因为我们都是女子,女子重情,爱上什么,便想成为什么。”玉织将桃花花瓣沾水,轻轻放在已经做成形的糕点上:“他是个读书人,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身上总是背着一个洗的很干净的布包。布包里装着很多的东西,有他的书,有女孩儿写给他的信,还有用油纸包着的小点心。”

中山装?民国风!

玉织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笑着点头:“是很多年的事情了。那时,我还不能变成现在的模样,只是一株在外人看起来老的不成样子的老树。每天清晨,他会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从桃树下经过,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冲我说着早啊。起初,我并不想理会他,因为几百年的时间里我见过太多的人,经历过太多的事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太太爷爷的样子。可日子长了,我就挥挥我的桃枝,给他一点回应。

不上学的日子,他会骑车,带着他的布包到树下,靠在我的身上读书,吃点心,还会将那些女孩子写给他的信一封一封的拆开,用好听的声音,轻轻的读。他边读边笑,笑声清脆愉悦,就像是在读让他觉得很好看的文章一样。偶尔,他也会拍着我的枝干问我,问我那些女孩子们怎么会喜欢他,他是那样的一般,那样的没有情趣。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因为我觉得他很好,我甚至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他。”

“后来呢?”

“有一天,他来到树下,告诉我他要走了。他说战火已经燃到了家园,身为男儿,若不能为国尽忠,怎配为男。那一天,阳光很好,他脸上却没有一点点的笑容。三年后,他回来了,失掉了一条臂膀,英俊的脸上也多了一些伤痕,看起来有些狰狞。他说,他是个废物。”

“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的成为战场上的英雄。”

邢如意没有经历过战火,但她见过几位从战火里走出来的普通士兵。他们没有耀眼的功勋,只有从战场上死里逃生之后留下的终身难愈的伤痕。他们同样是英雄,只不过没有被历史铭记,甚至多年后,都没有人记得他们也曾热血沙场,也曾历经硝烟。

“你说的对,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的成为战场上的英雄。他是个书生,有着一身的报复,但他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他只是个普通的士兵,虽然和别人一样奋力拼杀,然而一颗落在他身边的炮弹阻止了他继续为国尽忠,抛洒热血的脚程。他没有死,他活了下来,带着满身伤身,带着仅剩下的那只臂膀回到了家乡。

他,再也没有到过树下,整日窝在家中,而我所能听见的都是别人对他的抱怨甚至是嘲弄。终于,我渡了雷劫,带着自己做的小点心去了他家门外。那时,他已是沧桑的老人,眼神空洞而木然。我将自己做的桃花酥给他,他吃了一口,忽然哭了。那时的他,脆弱的就像是一个急需要母亲保护的孩子。

我问他,如果时间可以倒回,他最想做什么?

他说,找一个喜欢的女孩子,过平淡如常的日子。

我问他,还要上战场吗?

他看着自己的残肢,没有吭声。

我问他,他想娶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

他看着我,指了指我。

我问他,我嫁给他好不好?

他说他老了,如果有下辈子,他会娶我的。

我告诉他,我记住了,我会等着他,等他下辈子回来找我。”

玉织将做好的桃花酥用纸包好,递到邢如意手上。

“意外吗?这就是我和他的故事,是不是跟你想象当中的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的故事,也挺好听的。”

邢如意看着玉织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像她不知道玉织说的是真的她的故事,还是听来的旁人的故事一样。

现代篇 第034章 相思糖(34)

“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掌柜的能否答应。”

“请讲。”

“我的妻子,夏夏,她想见一见你。”年轻人犹豫着说:“我知道,我的这个要求不合情理,也不合规矩,但是……医生说,她的情况很不好,她可能撑不过这个夏天了。”

“她想见我?”

“嗯。”年轻人点头:“我知道如意胭脂铺的规矩,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

“没那么严重,我愿意跟你去见你的妻子。”邢如意看着手边的那盒桃花酥,忽然想到了玉织讲的那个故事。

玉织说她一直在等一个人,而夏夏,却在找玉织做的桃花酥。

见到夏夏时,邢如意有片刻的迟疑,因为眼前的夏夏,长得很像是那个常年住在桃林里的玉织。同样的眉眼,同样的气质,甚至连说话的声线都是极为相似的。唯一不同的是,玉织喜欢穿粉白色的衣服,而夏夏喜欢穿黑色的衣服。

“能告诉,这个桃花酥你是从哪里买的吗?”

“不是买的,是我请一个朋友做的。”

“你那个朋友,我能见见她吗?”夏夏急切地说着:“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见见她。”

“我可以帮你传话,但我不确定,她是不是能来见你。”

“谢谢!谢谢!”夏夏慢慢合上眼睛:“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从我很小的时候起,我就一直在寻找一种味道。我不知道那种味道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那种味道来自哪里,我只知道,我必须得找到它。为了保持自己对味觉的灵敏程度,这些年,我从不吃那些味道重的东西。直到最近,我才知道,我找的那种东西可能是一种叫做桃花酥的点心。我寻遍了大街小巷,买了几乎我能买到的全部的桃花酥,可没有一样是我想要的那种味道。直到,我吃了这个。”

夏夏指了指床头柜上打开的那盒桃花酥。

“玉织做的桃花酥的确与外头卖的不一样。”

“玉织,她的名字是叫做玉织吗?”夏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是的,她做的桃花酥的确与外头卖的不一样,特别的好吃,特别的像是我梦里的那种味道。”

“梦?”

“对,梦,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夏夏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五岁那年,我第一次跟着爸爸进城。在火车站的候车厅里,我闻到了一股味道。一股很淡的,但是香香甜甜的味道。我循着那股味道,找到了一株桃树。那个季节,并不是桃花开放的季节,那株桃树,也只是一株还没有被嫁接过的野桃树。可奇怪的是,我竟然闻到了桃花的香气。”

“兴许是别的味道。很多产品,为了好卖,都会做成类似花香的味道,例如薰衣草味的洗衣皂,柠檬味的洗洁精。”

“也许吧,但奇怪的不只是这个。”夏夏看着自己的手:“从我记事起,我就不喜欢留长头发,不喜欢穿女孩子喜欢的花衣服,我总是不停的告诉我的爸爸妈妈,说他们弄错了,我不是女孩儿,我应该是男孩儿。爸爸妈妈以为我有病,带我看了不少的医生。五岁那年进城,也是他们带我去看心理医生的。可奇怪的是,自从在车站闻了那股味道之后,我就变了。我不再说自己是个男孩儿,不再排斥留长头发,甚至喜欢上了汉服和民国的服饰。我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我的爸妈也不懂,他们以为是心理医生的开导起了作用。可,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的改变,都源于那股类似桃花香的味道。”

“的确是件很蹊跷的事情。”

“八岁生日过后,我开始不断的在做同一个梦。梦里的我,好像回到了三几年。那个梦,并不是完整的,而像是被多个片段拼凑出来的。我先是梦到一座宅子,很大的宅子,建筑也是那种民国风格的,但奇怪的是,我从未梦见过那座宅子里的人。

大学那几年,我利用每年的寒暑假到处寻找,找了很久,才在一座小镇上找到跟它来相似的宅院。镇上的居民告诉我,那是典型的民国大户人家的宅院,在全国的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只不过因为战火和后来住宅的不断改造,那些宅子都消失了。”

“我也做过类似的梦,我总是梦见一座很奇怪的山谷,还梦见一个很奇怪的铺子,那个铺子,似乎是在唐代。”

“是吗?”夏夏看着邢如意,微笑:“我还以为只有我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原来掌柜也有。”

“除了宅子,你还梦到过什么?”

“一株桃树,一株很老很老的桃树。那株桃树就立在村口,桃树后面有条河,河的对岸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再往远处看,好像是山,又好像是丘陵,看得不是很真切。我梦到有个穿着民国服饰的男孩子坐在桃树下,他带着眼睛,捧着书本,读的好像是散文诗。”

夏夏的梦与玉织的故事重叠到了一起。

“还有吗?”

“战场!”夏夏的眼神变得紧张起来:“一处战场,我说不清楚具体是在哪里,只记得,头顶上有飞机的声音,是那种老式的,只有在战争片里才能听到的战机的声音。枪炮声,搏杀声,还有衣服的残片和血。混乱,非常混乱的片段,可每一种感觉又都是清晰的。我仿佛就站在那片战场上,然后耳边嗡的一鸣,眼前一片空白,紧跟着是疼痛,非常疼的那种疼痛。”

夏夏说着,捂住了自己的胳膊。

“我的胳膊,一直都很好,从小到大连轻微的骨折都没有,可在梦里,我却感受到了这条胳膊被切割,分离的疼痛,就好像我曾经失去过这条胳膊一样。”夏夏说着,将被褥拉高将袖子挽到最高处:“我这只胳膊上有个胎记,这个胎记就像是在印证我的梦一样,是圆形的。”

夏夏的皮肤很白,胳膊同样很白,可在她的肩胛骨附近,却有一道紫红色的圈形的胎记。那胎记,绕着夏夏的胳膊而生,整齐的就像是用刀切割过后留下的痕迹一样。

“更奇怪的是,在我做过那个梦之后,我的这条胳膊,一到了阴雨天就会疼痛,自胎记之下,完全没有感觉。遇到连日阴雨的时候,我都怀疑,我这条胳膊会不会疼到自己掉下来。”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邢如意盯着夏夏的胳膊问,夏夏怔住了。

“我曾听过一个故事,说是人上辈子的经历,会在这辈子留下痕迹。例如,有些人天生不喜欢戴围巾,总觉得多条围巾,颈部就会勒的慌,甚至稍微围得紧一些,就会产生即将窒息的恐惧。这是因为,她上辈子是被人勒死,掐死或者上吊死的。这种说法虽然没有被事实论证,但仔细想想,也还是有些道理的。”

“掌柜的意思是,我的这条胳膊,上辈子可能真的断过?”

邢如意点头:“你梦见过一位姑娘吗?”

夏夏点头:“梦见过,可梦里是模糊的,我看不清她的长相,也记不住她的样子。”

“那是因为,你现在的样子,就是她的样子。”邢如意叹了口气,同时在心里感慨命运的神奇。玉织因为一个承诺,守在桃林里不停的做着桃花酥,她等的那个人,是夏夏。夏夏因为一个承诺,一直在寻找熟悉的味道,她找的其实不是味道,而是那个留下味道的玉织。

在夏夏的病房里,她和玉织见面了。整个见面过程,出奇的安静,这两个人就像是彼此熟悉了很久的老朋友那样。

玉织看着夏夏说:“你说过,今生是会娶我的,眼下看来,你是娶不成了。”

夏夏看着玉织说:“对不起,我记错了一些事情,如果你还愿意等的话,我们继续相约下一世好吗?”

玉织摇摇头,“不了,我已经等了你一世了。”

夏夏咬着嘴唇:“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不,是我们错了。”玉织淡淡的笑着,笑容里带着一些忧伤:“我以为,我等来的会是他,可看到你,才明白,你不是他,他也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说完,玉织走到夏夏跟前,将手盖在了她的前额上:“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他有他的人生,你有你的岁月,你的今生不该为他牵绊。夏夏,这一世,好好的活着,幸福的活着。”

玉织的手离开,一朵桃花自她的掌心印入夏夏的额间。夏夏看了玉织一眼,合上眼睛睡了。

“夏夏!夏夏!”

“她没事,她只是睡着了。等她醒过来,一切都会变得跟以前一样。”玉织看着年轻人的眸子:“答应我,好好照顾夏夏,好好爱她。”

“你是谁?你对夏夏做了什么?”

“我是上辈子很爱他的那个人。只不过,我错过了,他也错过了,我们都没有机会再去弥补了。”玉织说着,摇摇欲坠:“如意,带我回你的胭脂铺好吗?”

夏夏的病好了,病愈之后的她,又回到了曾经平淡而幸福的日子里。

如意胭脂铺的外头,除了黑色的竹林,又多了一株桃树。那棵桃树,既不长叶,也不开花,只有无数的枯枝,在相互守望者。

“玉织,你知道吗?夏夏怀孕了,她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做桃桃。她好像忘了你,又好像从未忘记过你。”

现代篇 第035章 相思糖(35)

“这是什么香?”

“狐狸姐夫带回来的,说是姐姐一定喜欢。”

喜鹊蹲在熏炉旁,手执圆扇轻轻扇着。淡淡的香味儿从熏炉里散出来,不一会儿就溢满了整个房间。这香味儿很特别,有点儿像是寺庙里供奉佛祖的那种香,却又淡一些,吸入鼻中,原本有些烦躁的心,立马安定下来。

“姐姐睡吧,这香是宁神的。”喜鹊放下扇子,带着一股子的香味儿走过来,将床铺理顺,铺平:“狐狸姐夫交代了,说让姐姐先歇着,他出去办事儿,约摸着三更天时能回来。”

“办事儿?是又有生意上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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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36章 相思糖(36)

“有人跳楼了!”

“14栋女生宿舍有人跳楼了!”

“谁?谁跳楼了?”

“不知道,是14栋的一个女生。真吓人,宿舍刚刚熄灯,就听见【砰】的一声。宿管阿姨还以为是那个宿舍趁着熄灯乱丢垃圾,出去一瞧,居然是个人。一个女生,穿着睡衣,躺在地上,脑袋上都是雪,眼睛还睁着,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宿管阿姨。”

“说的那么详细,你亲眼看见的?”

“不是我亲眼看见的,是我亲耳听见的。那女生跳楼的时候,正好有一对儿学生情侣在楼下腻歪。心理系的老师都去了,这下有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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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37章 相思糖(37)

“许绍远是师范学院第一个跳楼的。”回答邢如意的不是王校长,而是狐狸:“许绍远,22岁,大三商学院的学生。单亲,家境一般,性格温顺和善,在同学眼里,是个心地善良,做事周全的暖男。”

“这许绍远是贾宁的男朋友吗?”

王校长摇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韩佳,你刚刚说贾宁喜欢许绍远,那他们两个是恋爱关系吗?”

“贾宁喜欢许绍远,这个很多人都知道,不光是我们宿舍的。我跟贾宁是同一天到学校报到的,几乎是同时到的新生接待点儿,我记得很清楚,许绍远就是当时负责接待我们的学哥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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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38章 相思糖(38)

尚未真正入秋的天气,吹进来的却是一股股的冷风。王校长打了个哆嗦,第一反应居然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秃头,紧跟着往后退了两步,退到了走廊里。

宿舍走廊里安装的都是声控灯,这会儿,全都灭了。王校长紧握着手机,抿着嘴唇,朝着走廊前后都看了看,说:“要不,咱们还是……还是走吧!”

刚说完,王校长的脖子一下子伸长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就好像是有人从背后握住了他的脖子一般。

“如意。”狐狸将邢如意护到自个儿身后,目光透过王校长,看向他的身后。

“殷……殷先生,救……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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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39章 相思糖(39)

从日记中抬起头,许绍远看见了贾慧。她坐在窗前,背对着自己,阳光从对面洒过来,落在她的发丝上。她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许绍远起身,走到桌子旁边,贾慧没有抬头,反而将手中的笔握得更紧。

许绍远低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日记本。那个日记本跟他手里拿着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封皮和纸张更新一些。

“我从未见过那样鬼祟的目光,那目光中充满了邪恶。我不相信,这样的目光会来自一个教育工作者。他是校长,是这所师范学院的校长。从开学报到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将我当做了羊圈里的小绵羊,他虎视眈眈,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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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40章 相思糖(40)

凌晨一点,值班护士小林调整了一下姿势,捏了捏因为趴着睡而变得僵硬的脖子。睁开眼,她看到了一个男人。

说男人,其实不太准确,应该是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但脸色有些病态的帅气的大男孩儿。他站在护士站的柜台前,一动不动,就连肩部的线头都绷得紧紧的。

小林紧了紧护士服的领口,不知是因为凌晨的缘故,还是最近天越来越冷,她总觉得后背处冷风嗖嗖的,尤其后脖颈这里,总像是有人在对着那个地方吹冷气。

“你好,请问你是——”

医院是不关门的,但小林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住院部,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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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41章 相思糖(41)

“许绍远他威胁我!”王校长捂着脸坐在了地上:“我承认,贾慧是我杀的,但事实不是你们猜测的那样。”

邢如意刚想开口询问,狐狸却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并且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知道学生们都在私下嘲笑我,他们明着尊称我为王校长,可心里却在叫着我秃子王或者王秃头。谁都有年轻的时候,曾经的我,虽然算不上风度翩翩,却也是个有点儿魅力的男人,学校里喜欢我的女学生也不少。若我真想干点儿什么,我何必去招惹贾慧,就因为她漂亮?

是,我承认,贾慧很漂亮,气质也很特别,可咱们师范学院缺

《如意胭脂铺II》现代篇第041章相思糖(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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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42章 相思糖(42)

贾慧跟着王校长来到一排破败不堪的平房前。这些平房,像是趴窝在黑夜里的小兽,有些眼睛是睁开的,有些则是闭着的。

在那些睁开的眼睛里,藏匿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有锅碗瓢勺的碰撞声,有男人的呼噜声,有女人的埋怨声,老人的咒骂声以及孩子们的哭闹声。

贾慧捂了下耳朵,闭眼,再睁开,将脸转向王校长问了句:“你的诊所是在这里吗?”

“这里租金便宜。”王校长说着,走到一扇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根本不用锁的门。房间,同样是简陋的,里头摆放着一张桌子,一个简易的塑料骷髅,墙上则粘贴着各种药品的宣传广告。桌子后面,是两个木制的架子,架子上随意的摆放着一些药品。药品上几乎都没有标签,且有些还落了一层的灰尘。

“你这诊所没人来吗?”

“有人来。”王校长站在门口,指了指外面:“但光顾我这里的,多半都是住在这些房子里的人。这些人,要不是挨不住,也不愿意到我这地方看病买药。都说看病贵,都说药贵,这看病再贵,药再贵,能比自己的病还贵。”

“对于穷人来说,命的确是不值钱的。”

“你说的也对,穷人活都活不起了,命算什么。丢了,没准儿更轻松。”王校长转了一下钥匙串:“这里的东西,你可以随便用,也没什么值钱的。架子上的那些药,除了日常的的消炎药之外,别的差不多都过期了。你也看到了,这地方乱,东西搁在这里,我也怕丢。药品之类的,你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从别的地方拿给你。”

“不用,我不需要。”贾慧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儿:“你只要把那个给我就行。”

“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到的。”王校长在将钥匙抛给贾慧的同时,人也到了屋里并且随手关上了门:“我这后面还有间卧室和一个小的仓库,仓库也是平时做手术的地方,你要不要去看看。”

王校长几乎贴到了贾慧的身上:“我答应你的事情办到了,你答应我的事情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急什么,这事情不是还没办成吗?”贾慧往前走了一步,抬眼,眼角略带风情的看着他:“我除了在学校就是在这里,校长还担心我会跑吗?”

“不担心,当然不担心,你情我愿的事情,哪里用得上一个跑字。”王校长绕过贾慧往后面走去:“你也知道,我现在是校长,身份可地位也都算有的,这小诊所,开不开的也无所谓,也赚不到几个钱。”

贾慧的眼珠子转了转,跟在王校长的身后走进了卧室:“校长说的是,只是这主菜,总得静心烹饪过的才好吃。您说是不是?”

说着,踮起脚尖,在王校长回头时,在他的脸上快速的亲了下:“这是利息,校长您先收着。”

“你说的对,越是好吃的东西,越得留着慢慢吃。”王校长抚了下贾慧的脸:“明天晚上,你要的东西,就能弄来。”

王校长的诊所只接待两种病人,一种是住在平房里的穷人,一种是学校里的穷学生。不管是住在平房里的穷人还是学校里的穷学生都会面临有了孩子却不能省下的困扰,那些大医院,甭管是公立的还是私人的,手术费随便一算都要五六千,而在王校长的小诊所里,不到一千块就能解决。

王校长允诺给贾慧找一个新鲜的婴儿,而将那个婴儿带来的是一个即将生产的三十多岁的在工地上兼职打工的孕妇。她和贾慧一样,来自乡下,是跟着在工地上打工的丈夫一起出来谋生的。在他们的老家,孕妇已经生了两个女儿,现在肚子里怀着的是老三。丈夫说了,是儿子就生下来,是女儿就不要。担心打错胎,在怀孕的这几个月里,她在王校长的诊所里看了好几次的B超。王校长是大夫,但他却不是专业的妇产科大夫,更不是B超医生,他不准的时候,不敢随便张口下结论,直到孩子的月份大了,他才松口说是个女孩儿。

已经七个月了,孩子生下来,要是养的仔细,就能活。可孕妇的丈夫不同意,孕妇自己也不想再生个女儿,只能狠着心肠说不要。孕妇不要,贾慧要,这是一笔有些划算的买卖。

过程,王校长不愿意细说,邢如意和狐狸也不愿意细听,总之贾慧得到了她想要的,但王校长却没有得到贾慧承诺给他的东西。

“因为贾慧反悔,所以你觉得自己是被她给愚弄了?”

“是,我堂堂一校之长,而且还比她长了几岁,居然被她给戏耍了,说实话,我是不甘心的。”回想当初发生的那些事情,王校长就有些悔不当初,觉得自己的智商是被贾慧给踩到了地上:“但我不笨,就算我再不甘心,我也没想过杀了她,至少没想过因为这些事情就杀了她。我杀她,是因为她变得太可怕了。”

“她变得怎么可怕了?”

“那天晚上,她让我把婴儿交给她,然后就把我从诊所里给赶了出来。我呢,对她鼓捣的那些事情,也没什么兴趣。说实话,那个时候的我,压根儿是不相信这些东西,觉得她一个小女生,无非就是看了一些鬼片儿,恐怖电影,迷信上了。那天晚上,正好也是我女儿的生日,我就开车回了家。之后连着两三天,我都没看见贾慧,问了他们系主任,说是请假了。到了第四天,还是第五天的时候,我去诊所找她,她抱着一个坛子给我看,说她成功了。”

“鬼婴?”

“死婴,就是那个孕妇引产后死掉的胎儿。她打开坛子,坛子里装着的就是那个胎儿,我当时吓了一跳,觉得她就是个长得还算好看的神经病。她告诉我,只需要每天早晨和晚上喂一滴血,这个死掉的胎儿就能帮我办事,还能让我发财。我当时就想骂她神经病的,尤其当她用那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是凉飕飕的。她问我,是不是不相信她,我都还没有回答呢,她就抓住我的手,在我手指头上咬了一口,跟着将我的手塞进了那个坛子里。”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我骂她神经病,推了她一下,把手拿出来,找诊所的消毒药水消了消毒,又找出来个创可贴给贴上了。”

“再然后呢?”

“我就回学校了呀,她抱着那么个东西,整个人又神经兮兮的,我就是想干点儿什么也不合适是不是。鬼知道,她还会不会咬我。紧跟着,学校举行学术交流活动,我连着忙了大半个月,贾慧那边也就没工夫和时间再去搭理她。

忙完学校学术交流活动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晚,我喝了点儿酒,但是绝对没喝醉。回到家,发现老婆和女儿都去了她姥姥家,我就上床睡了。刚想要睡着,就感觉我这半边的胳膊凉飕飕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扯我拽我,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床头柜那儿好像趴着个婴儿。等我再仔细看的时候,灯还是灯,没有别的东西。

我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就翻了个身,打算入睡,谁知道刚闭上眼睛,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又出现了。更奇怪的是,这一次,无论我怎么用力,使劲的想要把眼睛给睁开都办不到。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很像是传说中的鬼压床。后来,我就在心里拼命的喊,拼命的骂,好不容易才挣脱那种奇怪的感觉,睁开眼之后立马翻身下床去了卫生间洗脸。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洗脸,可能潜意识里是觉得自己喝酒喝醉了想要清醒清醒吧。”

王校长说着,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

“那是我上卫生间最快的一次,我说的是跑过去的速度,比肚子难受的时候跑的都快。我扭开水龙头,把水往脸上撩了好几波,等到我觉得已经足够清醒的时候,才把眼睛睁开。结果,你们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了一个坛子,一个就像是乡下装咸菜的那种坛子,它就搁在我的洗手台上,跟我家的装修风格格格不入。

我瞅着那个坛子,那个坛子也在瞅着我,看着看着,我就觉得它十分眼熟,再后来,我想起来,这个坛子就是在诊所时,贾慧用来装死胎的那个。我当时就觉得四肢冰凉,对于外界的所有感觉都变得迟钝起来,连怎么把那个坛子打开的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我附身看向坛子里的时候,坛子里的那个婴儿也睁开眼睛在看着我。”

“那个婴儿活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活了,我只知道,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摆脱不掉那个坛子了。我尝试过把它砸碎,尝试过开车把它丢到很远的山里,也尝试过把它送到寺庙里去超度,可不管我怎么做,那个坛子总会完好无损的回到我的卫生间里,那个被装在坛子里的婴儿,也开始终日的缠着我。

我没有办法,只能去找贾慧,可你们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那个小鬼,是她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是她用来回报我的最好的礼物。

她疯了,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长得好看的巫女。我也疯了,如果不疯,我也不会跟坛子里的婴儿达成交易。”

“什么交易?”

“我要它帮我除掉贾慧,只有她死了,我的世界才能回到正常。”

现代篇 第043章 相思糖(43)

“你果然是个疯子!”

“对,我是疯子!”王校长红着一双眼:“可这世上,有谁不是疯子?你们不是疯子吗?你们要是不疯,怎么可能相信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掺和到这样的事情里来。我读书读了那么多年,我还是学医的,我自认见惯了生死,见惯了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谁又能想象我被这些事情给击垮时的心情。我过往的所见,所学,所听,所看都好像变成了假的,就连我自己是真实存在在这个世上的,还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我都有些分不清了。”

王校长抬起手,就那么看着,看着,忽然捂住脸哭了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止住了哭声,仰头继续说着:“我其实并不相信跟那个婴儿达成的交易,在我的诊所里不知道被扔掉过多少那样的婴儿,如果真有鬼神,真有报应的话,为什么那些丢弃他们的人都还活的好好的,为什么在我遇到贾慧之前,我也活的好好的。可人嘛,在绝望崩溃的时候,总会选择干点儿傻事儿。

我去找贾慧,找她是为了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或许这就是那个婴儿的神秘力量吧。我问过他们的老师,知道那节课贾慧请假了,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是在她的宿舍里。我故意打电话,支开了她们宿舍楼的楼管,然后上了楼,打开了她们宿舍的门。贾慧坐在桌前写东西,我走过去,她听见了声音却没有回头。我低头看她写的东西,看到了那些文字。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真的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篇日记的真实内容,那些文字,就像刚刚你们展示的那样,从纸上直接跳跃了出来。

虽然,我的确对她有过那样的心思,但事实却并非如她所说的那样。我愤怒的一下子就把她的日记给夺了过来,问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她只是看着我笑,并且不说话。我用手掐住她的脖子,可随即想到,这一切可能是个陷阱。随后我松开了手,她却用手撑着窗边一下子坐了上去。她好像学过舞蹈,肢体特别的灵活。她就那样背对着阳光坐在窗上,然后对着我笑,用那种男人都受不了的撒娇的语气对我说着:来,抱抱我!鬼使神差的,我竟然走了过去,竟然握住了前些日子我一直想要握住的她纤细的腰肢,再然后,用手那么一推,她就掉下去了。她掉下去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笑,特别绚烂的那种。我意识到,我是真的上当了。

顾不得别的,我匆匆忙忙从楼上冲了下去,等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地上。她就那么看着我,说了一句:人间很美,可若有来生,我绝不再来。

我想救她的,我想过拨打120的急救电话把她送到医院的,可她拒绝了。再后来,我听到了脚步声,只能仓皇的逃开。我在阴暗的角落里站了很久,看到有人发现了她,看到有人拨打了电话,我整了整衣衫,以一个校长的身份出现,我确定她死了。

我想到了她的那本日记,找了个借口回到女生宿舍,可那本日记,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本,就是我看到的那本,内容让人觉得更加神经,更加不安的那本。我唯恐我和她之间的事情被人发现,就藏了那本日记,然后销毁。

之后的很多年,我内心深处一直不安,那本神秘失踪的日记,成了我的一块心病,知道许绍远拿着那本日记来找我。”

“许绍远找你,是为了了解当年的真相对吗?”

“他也是个疯子,他拿着那本日记问我,问我日记里写的是不是真的,我当然不会承认。然后,他告诉我,他知道那本日记里写的都是真的,他还告诉我,贾慧回来了。笑话,一个已经死掉的人怎么可能会回来。可他神经兮兮的,非说贾慧回来了,还说贾慧现在是他的女朋友,他会保护她,爱她,并且不允许,且警告我不许再去骚扰贾慧。”

“许绍远或许真的看到了贾慧。”

“不是或许,而是真的。”王校长扭头看向刚刚掐住他脖子的那个女人:“虽然,我觉得许绍远是个疯子,可他手里的确拿着那本贾慧故意留下的假的日记,我不能让那本日记继续留在许绍远的手里。许绍远是单亲家庭,他没有能力,更没有资本去学校外面租房住,除了上课,他多半时间也是待在宿舍的。那本日记,他当宝贝一样的守着,肯定也会随身携带。

我利用自己身为校长的那一点点的权利,给他们整个年级安排了一次活动,这次活动需要自费。对于不缺钱的大学生来说,这样的活动等于出去放风,他们都会参加。就算是那些对于活动没有兴趣的学生,只要不缺钱,也会因为种种原因参与进来。剩下的,就是一些缺钱的。没关系,人越少,越好打发。许绍远因为经济方面的原因留了下来,他也是他们年纪唯一留下的一个人。当然,他自己是无所谓的,因为对他来说,这种不会计入学分的活动,参不参加无所谓,更何况他舍不得贾慧。

和单独去见贾慧一样,我很轻松就支开了宿舍楼管,找到了许绍远所在的男生宿舍,也就是你们面前的这个宿舍。我来过很多次,可每次来,都没有把这扇门推开,除了最后一次。”

“因为你心里仅存的那一点点的善念?”

“善念?像我这样的人骨子里还会有善念吗?就算有,也会给扔到一边去吧。我没有推开这扇门是因为我害怕,因为我在门外听见了许绍远跟贾慧说话。一个死了很久的人,一个你亲眼看着已经死了的人,你竟然听到了她的声音,你们说我害不害怕。可最后一次,我想清楚,也想明白了。贾慧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死了我还会怕她吗?就算她变成了鬼又能怎样,大不了我再杀她一次,让她连鬼都做不成。”

“你看到贾慧了吗?”

“没有!虽然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听到了贾慧的声音,可推开门的时候,我看到的却只有许绍远一个人。他就像当年的贾慧一样,坐在桌子前。他的声音和贾慧的声音不停的交替着出现。我走过去,发现他正在看贾慧的那本日记,我的脑子嗡的一下就变成了空白。那一幕,就像是当年的事情在重演的一般。

后来,许绍远站了起来,他也像当年的贾慧一样,冲着我笑。然后,神经病一样的从窗口跳了下去。我发誓,我发誓许绍远真不是被我给推下去的,虽然我当时就在这间宿舍里,但他的死跟我毫无关系。他是被鬼附身了,是被贾慧给附身了。”

“许绍远不是被鬼附身了,他只是和贾慧一样,患上了人格分裂症。”狐狸将一张纸递给王校长,那是许绍远的就诊病例。

“许绍远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可能生病了,为了不让他妈妈发现,他故意选报了这所师范学院。这所学校,距离他所在的城市不近不远,且交通方便。他既可以远离妈妈,不让妈妈发现他的病情,又可以在病情稳定的时候,随时回去。他去看过医生,也一直在吃药,如果没有这本日记,他能顺利毕业,顺利工作,兴许还能找到一个他真正喜欢的女孩儿做妻子。”

王校长迟疑着问了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告诉我,我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个世上没有鬼吗?”

“鬼由心生,心中有鬼,这世上怎么可能没鬼。”狐狸指了指那张病例:“我只是告诉你,你所不知道的一些事情罢了。”

“这本日记不是贾宁让许绍远帮忙找出来的吗?许绍远,是被贾宁害的?”

“你那么聪明,难道就不想问问,这本日记是怎么出现在档案室的吗?”狐狸笑着问邢如意。

“日记?对了,刚刚王校长说过,在贾慧跳楼之后他返回宿舍,想要找到这本日记,但是日记却不见了。贾宁,则是通过贾慧的一个同学,知道了日记在档案室。通过贾宁的调查,知道许绍远因为勤工俭学,且因为成绩优秀,一直在档案室帮忙,是能够接触到贾慧遗物的,所以她故意接近许绍远,让许绍远帮她拿到了这本日记。可这本日记,是如何到的档案室?已经失踪的,连王校长都找不到的日记本,是如何出现在学校档案室的?”

“两个问题。第一个,那个好心联系贾宁,并且透露给贾宁信息的好心学姐是谁?第二个问题,当初拿走这本日记,并且将其放在学校档案室的又是谁?”

“是谁?”邢如意眨巴着眼睛问。

“王校长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狐狸问,嘴角带着笑意。

“是她?不,不可能的,她怎么会做这些事情,况且那个时候……”王校长突然起身,冲到了那个刚刚掐住自己脖子的女人跟前:“你不是贾慧,你不是她,你是……”

现代篇 第044章 相思糖(44)

“你不是贾慧,你是……你是……”王校长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缕长发就又缠住了他的脖子,女人的头慢慢抬起,王校长的眼睛随之睁大:“是你,果然是你!原来,是我想错了!”

邢如意也看清楚了那张脸,她不是贾慧,不是贾宁,而是一个长相普通的,满脸怨气的女人。

“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女人的声音带着悲凉:“却原来,你一直都记得我。”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王校长不再挣扎,而是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女人。

“为什么?因为你说过,就算死,也会跟我在一起。”女人的头变得老长,直接贴到了王校长的脖子上:“我知道,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你虽然喜欢我,但你不可能娶我。你是医生,是校长,你有光鲜亮丽的职业,你需要一个和你站在一起看起来很般配的女人。我,只不过是一个无知的乡下村妇,所以,在我活着的时候,我并没有纠缠你。你让我走,我就走了,你让我不要再找你,我就没有再找过你。”

“你想让我死?”

“没有,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很矛盾,我不知道是该这么默默的守在你的身边,还是让你死。可后来,我知道了,只有你死了,你才能真正的跟我在一起。”

“疯子,你也是个疯子!”

“这世上谁人不疯,谁人不傻,这不是你刚刚说过的话吗?我虽然没有上过几天学,可我的记性很好,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你是谁?”邢如意突然问了一句。

女人抬头看着她,忽然笑了,她伸出舌头舔着王校长的秃头说:“我是他的前妻,是你们都不知道的他的前妻。”

“我们没有领取结婚证,我们不是夫妻。”

“在我们乡下,只要办了酒席,就是夫妻了。结婚证?我们那里好多人都没有结婚证,不照样过了一辈子吗?”

“她是谁?”邢如意这回问的是狐狸。

“我们真正的顾客,程娟。”狐狸说着,揽住了邢如意的肩:“二十年前吧,那时候王校长还不是校长,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寒假时,他约了几名同学去山里玩,结果迷路,失足坠下山崖,遇到了在山里采药的程娟。程娟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姑娘,带着山里姑娘特有的淳朴和善良。在发现王校长之后,她想都没想,就把他从山崖底下给背回了家。”

“山崖?”

“嗯,山崖,十分陡峭的那种。别说是背着一个人,就是一个人,稍不留神都会没命的那种。可当时的程娟,根本就没想那么多。王校长虽摔的迷迷糊糊,半死不活的,却也知道,那一路程娟有多不容易。在当时的他的眼里,那个将他从山崖下,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程娟就跟仙女一样,是他的守护神。

王校长的运气不错,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却只是摔断了一根肋骨,摔断了一条腿。那时候,不要说手机,就是电话,也还没那么普及,尤其山里,连固话都没有。被救回来的王校长一直住在程娟家里,由程娟静心照顾。两个年轻人,你未婚,我未嫁,且还有这份救命的恩情在,自然生出了感情。在王校长能下床走路时,他握住了程娟的手,向她表明了心意。山里人淳朴,但看事情,却很较真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么久,在乡亲们眼里,程娟和王校长早就是一对儿了。

于是,在乡亲们的见证下,两人举办了婚礼,并且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日子。

痊愈后的王校长需要回到城里继续自己的学业,他向程娟承诺,等他回去跟父母说明情况,就回山里把程娟接出去。”

“王校长失信了,他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

“是!刚刚回到城里的他,的确想过把这件事情告诉给自己的父母,但他又犹豫了。他还是个学生,还没有毕业,还承担着父母对他的期望。于是他决定隐瞒,决定等大学毕业了找到了工作再说。可回到学校的王校长,接触到的都是如花般的女孩子,那个在山里的程娟被他逐渐淡忘了。再加上,每个月他都会省出一点生活费给程娟,几年下来,他觉得他已经偿还了当年程娟对他的救命之恩。他甚至想过,等不到他的程娟或许已经嫁给了别的人。”

“人渣,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救他,就该让他死在山崖底下。”邢如意看着王校长骂了几句。

“程娟不仅没有嫁人,反而给王校长生了一个女儿。她以为,王校长是因为事情耽搁了,所以才没有回到山里去接她们母女。又过了几年,他们的女儿长大了,程娟的父母也因为疾病一前一后的去世了,在安葬完父亲之后,程娟锁上了家中的大门,带着女儿去了城里。她以为,只要进了城就能找到王校长,却不知道,原来城市是那么大的,同名同姓的人也是那么多的。

为了养活女儿,为了让女儿在城里能有个学上,程娟什么活都干,什么人都求,日子过得无比辛苦。在女儿读高中那年,程娟得到了一个比较好的工作机会,她经人介绍,去了师范学院成为了学生宿舍楼的一名楼管。在师范学院,程娟见到了王校长,只是物是人非,王校长再也认不出眼前这个妇人就是当年在山里救他的那个小仙女。”

“程娟是贾慧所在的宿舍楼的楼管?”

“是!她虽然认出了王校长,却不敢当面跟他相认,也不敢让他知道自己是谁。在程娟的宿舍里,放着一面镜子,她经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独自带女儿的这些年,她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而时间也不曾怜悯她,让她变得又老又丑。不要说现在这个意气风发的王校长,就是她自己,也觉得没脸站在他的跟前。后来,程娟和王校长的女儿放假回来的时候,程娟忽然发现,自己的女儿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于是她偷偷拍了一张女儿的照片,请人写了一封信连同照片一起邮寄给了王校长。王校长回信了,但信写得很绝情,他说他已经结婚了,请程娟不要再来打扰他。他知道是他对不起她,希望下辈子还能补偿她。”

“下辈子?我呸!这种人渣,遇到一辈子已经够倒霉了,还想着祸害人家下辈子。那程娟你,又是怎么……”

“车祸!”狐狸看着王校长再一次变得苍白的脸孔:“就在程娟收到王校长那封回信没多久,王校长就因为谈事情喝醉了。从学校出去的时候,也是醉醺醺的。程娟不放心,就跟了出去。然后一辆车冲过来,程娟想都没想,就用身体将王校长撞开了。”

“师范学院门前的那场车祸?”

“是!程娟被当场撞死,学校的门卫目睹了整个事件,却选择了失明。酒醉的王校长,在苏醒之后,也否认了所有的事情,甚至不承认那晚喝醉酒,不承认自己曾走出过学校的大门,而谎称是在学校加班。至于程娟曾在学校工作过的记录,也都被抹去了。她被说成是进城捡破烂的拾荒者,一个因为拾荒不慎被车撞死的老人。没有人知道,程娟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

“人间悲剧,真的是人间悲剧。如果我是程娟,我也会死不瞑目,也会从阴曹地府爬出来找这个混蛋算账的。那个,程娟,你别客气,尽管勒死这个人渣,反正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程娟的死,对于她的女儿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而外界的那些恶毒的评论又让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精神压力。后来,她终止了学业,隐姓埋名进入师范学院,着手调查她的母亲,也就是程娟的事情。”

“贾慧的那本日记?”

“是程娟收起来的,她原本是跟着王校长上楼的,却无意中目睹了整个过程。王校长仓皇从楼上跑下去之后,她原本也是想跟过去的,却又担心被王校长认出来,就躲在了楼上。后来,她看到了那本日记,就把日记藏起来。”

“程娟死后,那本日记是不是到了她女儿的手里?”

“是程娟的女儿在程娟生前所用的东西里发现的,日记和程娟的存折放在一起。这个举动,让程娟的女儿意识到,日记对她母亲来说很重要。她通过日记,找到了王校长,又通过自己不断的调查,弄清楚了更多的事情。她决定报复,所以,她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一点点透露给了贾慧的妹妹贾宁。”

“所以,程娟的女儿就是贾宁找到的那个她口中姐姐贾慧的同学?”

“她也是学校档案室的管理员,而且这份工作还是王校长给她安排的。”

“王校长?”

“大概是因为他觉得她长得很像当初那个救自己的小仙女吧,再加上是自己的女儿,难免会因为血缘关系,而产生亲近的感觉。”

“这叫不叫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挖坑埋自己?”

现代篇 第045章 相思糖(45)

“您好,如意胭脂铺,欢迎光临。”

“您好,我找殷先生!”

“我们家掌柜的不在,您需要什么,也可以告诉我。”喜鹊趴在柜台上,晃着脑袋。

“我知道你们铺子里的规矩,我愿意付出我能够付出的一切。”女孩儿拘谨的站着,眼神却是坚定的:“我妈死了,被撞死的,可那些人都说她活该,说她是这个城市里的垃圾,被清理了正好。不是的,真相不是这样的,我妈是个有正经工作的人,可学校不承认,那些原本认识她的人也装作不认识。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要找出所有的真相,我要还我妈一个清白。”

“所以,你的诉求是,希望我们帮你查案,找出撞死你妈的那个凶手?”

“不,不需要,事情我会自己查清楚,凶手我也会自己找出来。”

“那你找我们干嘛?”

“我希望,在我找到凶手的时候,我妈可以在我的身边。”

“你不怕吗?”

“怕?怕什么,我自己的妈妈吗?”女孩儿摇头笑着:“应该害怕的不是我,而是那些辜负她,欺负她,背叛她,用天底下最恶毒的言语来污蔑她的人。她是我妈妈,就算变成了鬼,她也是我妈妈,我不怕她,永远都不会怕她。”

“真是个孝顺的女儿,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帮你。”喜鹊转身,目光在货架上溜了一圈儿之后,将一样东西递给了女孩儿:“北方有鬼木,称之为槐。这是用千年槐树开的出的花制作的蜜槐膏。当你思念你的母亲时,你可以吃一小块。”

“这样就可以了吗?”

“放心,先试用,后付款,效果不理想,我们不收取你任何的报酬。”

女孩儿犹豫了一下,接过了蜜槐膏。

“记得,你心愿达成之时,就是我们胭脂铺收取报酬之时。”

“我知道。”女孩儿捧着蜜槐膏,从如意胭脂铺里消失了。

……

深夜,警笛声打破了师范学院的宁静,身着便衣的警察从男生宿舍楼里带走了嘴里碎碎念着的王校长。

邢如意与狐狸在目送王校长的背影消失之后,将脸转向了还站在角落里的那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

“你是程娟,还是程娟的女儿?”

“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吗?”女人说完,一道重影从她的身上分离出来,眼前赫然出现了两张极为相似的脸。

“妈——”

“傻丫头,你不该掺和进来的。妈死了就死了,旁人说什么又有什么要紧的。妈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在活着的时候多给你攒点儿钱,好让我闺女活得更轻松自在些。”

“我不要钱,我就要妈妈。”

“傻丫头,人死不能复生,钱比死人重要多了。乖,听妈妈的话。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妈没别的要求,就希望我闺女将来能遇到一个好的男孩子,一个真心爱我闺女的,不会让我闺女伤心的男孩子。要是遇不到,也不要紧,咱一个人也能好好的生活。你放心,妈会一直陪着你,妈不会走的。”

“我不要,我宁可跟你一起走。”

“蠢话,我生你养你不是让你跟我一起死的。丫头,妈这辈子活得糊涂,妈希望你能代替妈好好的活着,好好的看看这个世界,好好的享受生活。”

“不!我不要!”

“乖,丫头听话,丫头最不希望看见妈妈伤心的是不是。”轻轻上前,搂了下女儿,两张相似的脸,就那样对望着。“别着急,等你代替妈妈活够了,活精彩了,再来找妈妈也不迟,我呀,就在那奈何桥头等着你。你放心,我就一直站在那儿,端着孟婆汤跟她聊天儿,我告诉她,我不着急上路,我得等我闺女,我得看看我闺女有没有听我的话。”

程娟摸摸女儿的脸,牵着女儿的手到了邢如意和狐狸跟前:“殷先生,殷夫人,我想问问,他会怎么样?”

“死不了,但是也活不好。”

程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大姐!”眼瞧着程娟就要消失,邢如意忙问了句:“如果你的人生可以重来一遍,你还会救他吗?”

“会!”程娟没有丝毫犹豫的就回答了出来:“救他,是因为我不愿意看见一个生命就那么在我眼前一点一点的逝去。但,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不会喜欢他,不会听他说那些好听的。就算我喜欢上了,我也会尽早清醒过来。我不会再像这辈子一样,傻兮兮的守着一句假话,既坑了自己,也害了女儿。”

邢如意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能抬起手,冲着程娟轻轻摆了摆。

程娟,离开了,去了那个她应该去的,但是旁人不知道的地方。程娟的女儿,低头呜咽,哭得很是伤心。她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从未想过自己深爱的母亲,会在某一天以这样突然的方式离开。她的母亲,在她的心里是最好的,可母亲突然离开后,她听到的关于母亲最多的却是恶毒的诅咒,她不甘心,也没办法甘心。她用尽一切手段,牺牲了所有能够牺牲的东西,终于让那个害了母亲一生,坑了母亲一世的男人得到了报应,同时也将原本无辜的人都给牵扯了进来。

“那个去胭脂铺的是程娟的女儿吧?”

“嗯。”

“你收了她什么东西当做报酬?阳气吗?”

狐狸摇摇头。

“那是什么?”

邢如意继续追问着。

“爱情,或者说这辈子感受爱和领悟爱的能力。”

“这会不会太残忍了,爱情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很重要的。”邢如意看了眼兀自痛哭着的女孩儿,心有不忍。

“爱情于她未必就是好的。”狐狸握住了邢如意的手:“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在她的世界里,男人原本就是个无用的东西。在为母亲找真相的过程中,她又看了太多与爱有关的晦暗面,她的人生里注定不会再有爱了。没有了爱的牵绊,失去了领悟爱的能力,她反而能够活得更好。”

“你不是能掐会算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的未来会怎样?”

“她会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女企业家,她没有成家,没有孩子,但是办了很多的敬老院,她对那里的老人们都很好,她是一个知名的女慈善家。晚年,她会在自己办的敬老院里热热闹闹的离开。她的一生,从没有因为缺少爱情而感觉孤单。”

“听起来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爱情不是所有人的必需品,有人活着,是为了谈情说爱,有人活着,则是为了人间大爱。”

“人间大爱,很伟大的样子,看来是与我无缘了。我喜欢爱与被爱的感觉,我觉得我的人生如果没有爱情,会变得了无生趣。”

“恰好,我也是。”狐狸低头,旁若无人的与邢如意碰了碰鼻尖。

“信呢?那封信又是怎么回事?”

“那封信,是我从档案室里找出来的。”程娟的女儿抹着眼睛走了过来:“那封信,装在一个很久的黑色档案袋里。我通过关系进入档案室工作的时候,之前在那里工作的一个前辈就告诉我,档案室里有很多的东西都是不能碰,更不能拆的,其中就包括那个黑色的档案袋。我问她,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她说,她也不知道,好像是一封信,一封带着诅咒的信。那封信上具体写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因为看过信的人,见过信的人都死了。”

“你看了吗?”

“没有!”程娟摇摇头:“那个时候,我一心只想复仇,这样的东西正好为我所用。我原本是打算将那个东西偷偷放在校长室里的。可没想到,那封信被别的人拿走了。”

“谁?”

“许绍远。”

“许绍远?”邢如意有些意外:“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应该是故意的。”程娟女儿犹豫了一下回道:“他到档案室工作,原本就是我暗中计划的。是我故意将他的信息透露给了贾宁,根据我对贾宁的了解,许绍远会是她喜欢的男孩子类型,而许绍远的成长经历,性格脾气,又会让他很容易接受贾宁,进而成为整个计划里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具有推动作用的关键人物。许绍远来到档案室的时候,我就有意无意的提及贾慧,从而让他对我产生了一种信任感,紧跟着,将有关于贾慧的那些东西顺利送到了他的手上。我,不是一个很好的阴谋家,我自以为完美的构想,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间出现了这样的,或者那样的纰漏,以至于我不得不再次求助。”

“你又一次去了如意胭脂铺?”

“我想去的,可我不知道怎么去。”程娟女儿看着狐狸:“我根本不知道我第一次是怎么去的,我只记得我当时很伤心,很难过,一心一意的想要给我妈报仇,想要堵住那些乱说的人的嘴巴。然后,我就听见了一个声音在问我。我答应了,就到了胭脂铺,说了我的诉求,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第二次,我拼命的去想当时的那些话,可根本不管用。后来,殷先生出现了,他说他就是如意胭脂铺的掌柜,说他可以帮我。很奇怪,我竟然相信了,而他也真的办到了。”

“信,那封信,你还没有告诉我们,那封信,是如何到了许绍远手里的?”

现代篇 第046章 相思糖(46)

“他偷偷拿走的。”程娟女儿撩了下头发:“我没想到他会拿那封信,也没想到他会对那封信感兴趣。女人嘛,总是会对这些神神秘秘的事情感兴趣,却又没有胆子真的去尝试。那个时候,我虽一心一意想要复仇,却也不想将自己那么快的就扯进另外一个未知的危险当中。

我偷偷拿了那个黑色档案袋,告诉许绍远,在那个档案袋里装着一封信,据说是一封无论谁看了都会被死神接走的信,我没有胆子拆看,问他有胆子吗?他当时拒绝了,说他从不轻易尝试这些,因为还有妈妈要照顾。

我调查过许绍远,也知道他的家庭情况,所以他说那些话时,我没有丝毫质疑。我也是跟我妈相依为命着长大的,换了是别人用这个东西来试探我,我一样会干脆利索的拒绝。

再后来,我当着许绍远的面将那个黑色档案袋放回了原位,等我回头再去拿的时候,它不见了。整个学校,能够进入档案室,能够接触到那个黑色档案袋的只有我们两个,不是我拿的,就是他拿的。”

“你有问过他吗?”

“问过,他否认了。”

“档案室没有监控吗?”

“档案室里没有,只在进出口那边有个。”

“你想要那封信,是因为你要为母亲报仇,许绍远呢?他只不过是在帮贾宁调查真相,就算他因为那本日记,爱上了活在日记里的贾慧,他也不需要拿走那封信啊。”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吧。”程娟女儿叹了口气:“当我得知那封信到了贾宁手里的时候,我隐隐觉得整个事件有些不正常,但我又说不出哪里不正常。我告诉你们,是希望你们能查清楚,免得更多人被那封信所害。至于结果,我不想知道,也不用麻烦你们再告诉我了。”

“你要去哪里?”

“听我妈的好好上学,好好生活,好好工作,好好的过完这一辈子。”程娟女儿故作轻松的甩了甩胳膊:“老实说,我从没想过一个人生活,在我原本的设想中,我都是跟我妈一起的。现在,我妈走了,她又不想让我跟她一起走,我只能孤单的,孤独的去面对未来的一切。不过,答应她的事情,我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办到。我不会让我妈失望的。”

“你会成为你妈妈的骄傲。”

“谢谢你们。那个,胭脂铺的规矩我懂,你们想要什么,告诉我,哪怕是我的命,我都给。”

“不用了,我们已经拿走了我们需要的东西,余下的,都是你自己的。记得你妈妈的话,好好生活,为了自己,也为了你的妈妈。”

程娟女儿点点头,笑出了眼泪。

男生宿舍楼下,邢如意抬头望上面看了看:“奇怪,我们刚刚那么大的动静,住在这栋楼的男生们为什么都没有反应?”

“他们睡着了。”狐狸牵住邢如意的手:“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家吧。”

“不查那封信了吗?”

“不急,距离下一个跳楼者,还有些时间呢。”

对面宿舍楼上,一个黑色影子慢慢直立起来,他静静地,静静地看着从宿舍楼离开的狐狸和邢如意。

……

握着手里的那张存折,贾声的心在“扑通扑通”的狂跳着。他紧闭着眼睛,眼前却在闪现着不久前发生的那一幕,耳朵里还回荡着女人绝望的,不相信的质问声。

“对不起!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贾声连声念着,突然睁开眼睛,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急匆匆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推掉旅馆的房间,搭乘出租车到了长途车站,买了最后一班回家的车票。

贾声从不喜欢旅游,更不喜欢到这种人迹罕至的荒凉的山里旅游。那些山山水水有什么好看的,他从小就看厌了,看烦了。比起这些山水,他更喜欢城市里的灯红酒绿,更喜欢蹲在大街上看那些来来往往的俊男美女。可是她喜欢,她说在山里能看到最自然的美景,能闻到最新鲜的空气。她说,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永远留在大山里。既然她那么喜欢,他就帮他实现愿望,让她永远留在那里。

她,是贾声的婚外的女人,但她自己却不知道。

结婚证是假的,就连结婚证上的那个名字“贾声”都是假的。

他原本只是喜欢她的年轻与美貌。他的妻子,原本也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可自从嫁给他之后,她就变得越来越丑,越来越难看。原本细腻的皮肤,变得粗糙,脸变得消瘦,就连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都变得像是失去了水分的龙眼肉。跟已经失去美貌的妻子比起来,她现在拥有的才是他喜欢的。

他也不是没想过跟家里的那个黄脸皮离婚了之后娶她,可在知道她手里有张存折,且存折上的钱足够让他心动,她却不愿意拿出来的时候,他对她的心就变了,从喜欢她的人,变成了喜欢她的钱,从想要得到她的人,变成了想要得到她的钱。他不是笨蛋,他清楚的知道,只要有了钱,就能拥有一切他想要拥有的。

带着她的身份证,带着那张假的结婚证,还有那张存折,他顺利将她存在银行里的钱都取了出来。

当他西装革履的出现在出租房间,她的妻子并没有怀疑,因为离开时他告诉他的妻子,他是去谈生意的。

靠着存折里的那些钱,他终于实现了当初离开家时的梦想,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房子也从出租屋变成了小别墅,唯一遗憾的是,他的两个女儿都没有了。偌大的家产,临了,却连一个能够继承它的人都没有。

他不是没想过再生一个孩子,可每每想要跟女人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他的眼前就会浮现那张早该遗忘的脸。他忽然想起,在他伸手将她推下悬崖时,她说的话。

她说:“我们有孩子了,你高兴吗?”

孩子,若是那个孩子还活着,应该比宁宁还要大吧。也不知道,那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

贾宁是坠楼身亡,不仅有现场目击者,还有同宿舍的女生作证,她们都说,贾宁是自己跳下去的。

在配合警方做完常规的记录登记后,他和妻子领回了小女儿的尸骨。多年前,也是在这个学校,她们用同样的方式将大女儿带回了家。

一路上,妻子都在哭,她反反复复,反反复复都在絮叨着一句话,她说:“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为什么老天爷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么惩罚我。我就只有这两个女儿,它却把我的两个女儿都给带走了。我还怎么活?它要我还怎么活?我的慧慧,我的宁宁啊。”

他沉默的吸着烟,一口不吭。他心里明白,作孽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老天爷就是觉得他太狠了,太缺德了,所以才会用这种方法来惩罚他,让他人到晚年,除了钱,什么都剩不下。

“停车!快停车!”妻子满脸泪痕的抓住他的方向盘。

他叼着香烟看她,问:“怎么了?”

“你撞到人,你差点撞到人了。”妻子还在伤心着,说话断断续续的。他轻轻哦了声,看向前挡风玻璃。车前,站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子,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手里却撑着一把老式的黑色折叠伞。

“你们是贾宁的爸爸妈妈吧?叔叔阿姨好,我叫许绍远,是贾宁的同学,也是他的好朋友。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回去,我想送她最后一程。”

“你是贾宁的朋友?”

“嗯。”男孩子点点头:“叔叔阿姨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看看这个。”

男孩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从打开的车窗递了进去,里面都是许绍远和贾宁合拍的照片,有在图书室的,有在学校操场上的,还有在餐厅的。看的出来,贾宁跟这个男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也很放松。

大学生,谈恋爱什么的,也正常。

“你是宁宁的男朋友吗?”

“我希望自己是,但遗憾的是,我还不是。”男孩子看着手机里的照片:“贾宁是个特别好的女孩儿,她多才多艺,开朗活泼,人也特别的善良。我喜欢她,我真特别喜欢她,但却一直没敢开口告诉她我有多么的喜欢她。不是因为我胆小怯懦,而是因为我觉得眼下的我,还不能给她最好的东西。我想着,等我毕业了,工作了,能够给她稳定的生活,足够的宠爱之后再向她表白的,没想到……没想到……”

“我听宁宁的同学提过,说宁宁交往了一个男朋友,我还以为是你。”

“这段时间,我不在学校,我出去实习了。我也是回来之后才知道贾宁她交了男朋友。没关系的,她幸福就好,再说,校园恋情也有很多不靠谱的,我不介意等贾宁从学校毕业之后再重新做选择。本来,我第二天就要回去的,结果……我知道不该提,我也没有资格向叔叔阿姨提,但是我真的想要送她最后一程,我不希望她上路的时候,是冷冷清清的。”

“没关系的,我想宁宁她也是希望你送她的。”妻子示意丈夫打开车门。

男孩儿弯腰,折伞,坐进车里。贾声抬头看了下内视镜,觉得男孩儿的脸色有些不大正常,而且车内似乎多了一股特殊的味道,像是清明节前后经常闻到的那股味道。

现代篇 第047章 相思糖(47)

每个人都做过噩梦,但不管是多恐怖的梦,最终都会醒来。

那个噩梦,贾声曾做过无数次,但每一次,他都能在闹铃的提醒下,满身大汗的醒来。他的妻子,不知道他的噩梦来源,总以为他是被工作所扰,心理压力巨大。只有贾声明白,他的噩梦,与他的工作,他的生意毫无关系。

与以往的很多次一样,他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恐惧从噩梦中挣脱,喘着粗气坐了起来。

“水!”

他闭着眼睛,用手扯了扯领口,将手伸向右侧。然而,这一次,却没有水杯递过来。

“水!”

他不耐烦的喊了一声,睁开眼,发现床侧是空的,就连床头柜都是空的。

贾声心里有一股无名火,他掀开被子,气呼呼的下床,目光落到对面墙上挂着的照片,又瞬间平静下来。照片上,女儿宁宁开心的笑着。

算了吧,女儿刚刚离开,妻子正在难受,忽略了他也是正常的。

弯腰,将踢到床下的拖鞋拉出来,耳朵里却听到了妻子的笑声。

笑声?

不应该是哭声吗?

他清楚的记得,昨天女儿下葬时妻子的模样。

皱着眉,他走出卧房,来到客厅,发现他原本悲伤的妻子正坐在餐桌前开心的与女儿的同学说着什么。那个叫许绍远的男孩子长得很精神,眉眼里甚至还有些他年轻时候的影子。他看着他的侧影,恍惚中,有种看到自己的感觉。

男孩子似察觉到了他的那束目光,装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在清晨的阳光下,他的脸却依旧白的不自然,眼睛里也缺少那种年轻人应该有的光泽,就像是死人的眼睛一样,暗沉无光。他的嘴角上扬着,似乎是在笑。可他,在笑什么呢?是妻子刚刚与她说的话很好笑吗?

他,轻轻的咳了声,妻子快速的扭过头来,他发现妻子脸上是没有笑容的。

“水,你忘了给我放水。”

“抱歉。”妻子匆匆起身,倒了一杯凉水给他。

自从做噩梦以来,他就不喜欢热的东西,不喜欢喝热水,吃热饭甚至连洗澡,都开始用凉水。妻子起初劝过他,他却跟她大声的吵吵,再后来,看他身体无碍,也就由着他了。

他拿着水杯,坐在餐桌前,发现餐桌上除了水果,什么都没有。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没什么。”妻子似不情愿与他说话一样,起身去了厨房:“绍远,早上喝粥行吗?”

“什么都好。”许绍远回着,目光却一直定格在贾声的脸上。

“贾叔叔原本的名字是什么?”

“什么?”

“曾用名,贾叔叔是不是也有过一个曾用名?”许绍远安静的问着,那双眸子却诡异的很。

“没有,我只有一个名字。”

“是吗?我还以为那个年代的人,都喜欢叫建国,建设,和平什么的。”许绍远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我的生父,他的原名就叫建国。”

“是吗?”贾声不自然的扯了下嘴角:“某个年代的特色吧。”

“我的生父,原名叫做贾建国。”许绍远身子前倾:“后来,因为做生意,他给自己改了名字,叫做贾声。再后来,他认识了我妈,却隐瞒了他已经结婚有家庭,有孩子的事实。用现在的话说,我妈是被小三了。可那个时候,信息还不像现在这样发达,我妈呢,又是个极其简单好骗的女人,她居然还幻想着我的生父带她回家见父母,跟她结婚,跟她组成家庭,跟她生儿育女。结果,却是连命都差点葬送到那个男人的手里。”

贾声手里的杯子“啪”的掉在了地上。

“我妈妈手里有张折子,是我外公交给她的。那些,是我妈的嫁妆的。她对我的生父没有丝毫隐瞒,在两个人好上之后,就将手里有存折的事情告诉他。我的生父,原本也没在意,或许最初的时候他对我妈也是有感情的,或许他真的想过要娶我妈,认为两个人结婚了之后,那张折子自然而然就是他的,直到他看到折子上的金额,那是个在当时容易让人心动的数字。爱情很美,但在利益跟前,屁都不是。自从我的生父看到那张折子,他的心,就乱了,就一点点被魔鬼给占据了。他,想要独占那张折子。”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你不可能认识我,你也不可能知道这些的?”贾声慌乱的站了起来,手扫到餐桌上,撞掉了上面的东西,可奇怪的是,他的妻子竟然毫无反应。

“他最初是想要悄无声息的将我妈除掉,他在自己做生意前,曾跑过一段销售,是卖药的。他知道有一种药,持续服用,可以逐渐蚕食一个人的身体。他买回了那种药,换了包装,谎称是给我妈买的保健品,营养品,每天哄着我妈吃。

有一天早上,我妈和往常一样,起床梳妆,开始梳头发的时候,一阵疼痛袭来。她下意识的用手抱住头,待疼痛消失,梳子从她手里掉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梳子上缠着大把大把的头发。

她心慌极了,丢掉梳子,跑到卧室,摇醒了还在睡着的我的生父。那个男人心知肚明,却佯装着关心的样子,将我母亲抱到了怀里。他用最伪善的面孔说着最歹毒的话语,他故意诱导我的母亲,说她的症状很像是癌症。

不能否认的是,那些症状真的很像,即便是现在的我,如果去问度娘的话,也会相信度娘上关于癌症的判断。他故意带着我妈去了医院,那家医院是之前跟他的公司有过合作的医院,在医生给我妈做过全身检查之后,告诉她,她的身体出现了问题。至于什么问题,医生没有说,而是告诉她,还需要等报告进一步确认。这些不确定的话,加上自己亲眼看到的症状以及我生父故意的诱导,让我妈误认为她真的得了癌症,并且已经到了晚期。

我的生父真的很擅长观察女性的心理,他故意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说是砸锅卖铁也要给我妈看病。还故意带我妈去癌症病区,说让她看看那些病友都是如何与癌症做斗争,又是如何胜利的。

与癌症做斗争,从来都是胜者少,败者多,我妈看到的是病人的痛苦,是他们在服用药物之后的各种副作用以及痛苦。她不敢面对,选择逃回家里,我生父适时的提出带她出去散散心,还说散心回来就娶她。他告诉我妈,不管她今后经历了什么,也不管她今后要面对什么,剩下的日子还有多长,他都会陪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从生到死。”

随着许绍远的叙述,贾声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不得不说,我的生父真的很擅长蛊惑人心,我妈竟当真跟着他去了。结果,他趁着我妈看风景的时候,将她推下山崖,要不是半山腰的那棵老松树,我妈早就尸骨无存了。”

“你说什么?”

“很吃惊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是的,她没死,那个被你推下悬崖,身怀六甲的可怜女人没有死。她先是被半山腰的一棵老松树给接住,紧跟着遇到了一个采药的农户,她被救了下来。还有,那个农户姓许,我也姓许,我妈说,让我永远记住这个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的男人。哦,还有,遇到我妈的时候,他是未婚,也是我户口本的父亲。”

“你妈结婚了?”

“假结婚,在我出生后,他们就分开了。许叔叔是个好人,他知道我妈的难处,自愿做了我一年名义上的父亲。后来,他又担心离婚后我妈被人说闲话,就故意装作是他背叛了婚姻的样子,在故意演了一场戏之后,从我们母子的世界里消失了。

当然,他也不是毫无所得,我妈利用我外公的关系,给许叔叔找了份还算安稳的工作。几年后,他遇到了一个温和善良的女人,跟她一起组成了家庭。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消息,但彼此谁也没有去打扰过谁。

哦,说着说着,我这话题就扯远了。我妈活了,我也活了,可因为我的生父,因为他故意给我妈吃的那些药,这些年,她一直被很严重的头疼困扰着。至于我,拜我的生父所赐,我这里也出现了问题。大夫说,这里的问题,有先天的,也有后天的。贾叔叔您觉得,我是先天的多点儿呢还是后天的多点儿?”

“你究竟是谁?”贾声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

“我是谁,贾叔叔你还不清楚,不明白吗?”许绍远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来给贾声看。

那张脸,那张缠了他许多年的脸终于出现了。

“不!假的,都是假的,这一定是梦,一定是噩梦,我要醒过来,我一定要醒过来!”

“你醒不过来了!”许绍远站了起来,“你害了我的母亲,害了我,却要名有名,要利有利,要家庭有家庭,要幸福有幸福,凭什么?贾叔叔,贾声,亦或者是贾建国同志,人都要为自己曾经做的事情负责。你,也不例外。”

现代篇 第048章 相思糖(48)

“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爱情?”

“爱情是人与人之间强烈的依恋、亲近、向往,以及无私且无所不尽其心的情感。当然,这是百科的解释,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那你,爱上过一个人吗?”

邢如意想了想,回到:“我没有爱过,但目前正在尝试着去爱一个人。”

“那他爱你吗?”

“应该是爱的吧?”想着狐狸对自己的种种呵护,邢如意不禁露出一抹微甜的笑容。

“那你们的爱,能维持多久呢?”女人眼神涣散,毫无焦距的看着邢如意身后。

“抱歉,你的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

“我们的爱,只维持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和他是经人介绍认识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相亲。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喜欢我。那种喜欢,是不加掩饰的,赤果果的。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他对我强烈的占有欲,我觉得,这种温度是可以持续一辈子的。天真,果然是摧毁一个女人最有利的武器。”

女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嫁给了当时还很穷的他。嫁给他之后,我才知道,他老家是山里的,老家的房子破烂的风一吹就能散掉。我没有后悔,也没有后退,我相信,凭着我们的双手,一定可以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

我们离开老家,在城里是打工,那段日子真的很苦,但也真的很幸福。每天醒来,我都能看见他眼睛里的火,哪怕是在很疲惫的状态下,那束火苗都没有熄灭过。晚上入睡前,我能从那束火苗里看到心疼,看到爱的感觉。我觉得我嫁对了,就算吃苦受累,也都值得了。”

女人握紧了拳头,全身都在紧绷着。

“一年后,我怀孕生下了我们的女儿。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娃娃,眉眼像我,嘴巴和下巴却很像他。我幻想着一家三口的幸福日子,他却开始不耐烦了。他厌烦孩子的哭闹,厌烦我整日抱着孩子,厌烦没有钱紧巴巴的日子。迫于无奈,也因为爱他,我只能狠心将孩子送回他的老家,那个贫瘠的山中世界,交给她的爷爷奶奶。

分开的那天,女儿哭得哇哇的,嗓子都要哑了,我也哭,却只能用手拼命捂着自己的嘴。我原本是不喜欢走山路的,可那天不知不觉就从山里走出来了。女儿被送走了,我们的日子却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从前了。他的心情总是不好,甚至常常抛下我,夜不归宿。再后来,他借着做生意的名头,开始几个月,大半年,甚至一整年的都不回来。

我知道他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女人的知觉总是很准的,但女人又总是擅长自欺欺人。我就那么等着,守着,盼着,终于他回来了。不光人回来了,还带了很多钱,我们的生意开始好起来,日子也越来越红火。我们又躺在了同一张床上,只不过我清楚的知道,他的心里,梦里都塞进去了别人。凑合,真的就是凑合,凑合婚姻,凑合日子,凑合爱情。”

女人哭着,笑着,笑着,哭着,眼泪开始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在这些凑合的日子里,我失去了我的大女儿,送走了我的小女儿,现在连他都死了。钱,我现在有很多很多的钱,却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去过。”女人抹了抹眼泪:“我想买一样东西,可以消除我脸上这些因为爱情留下的痕迹。”

“我明白了。”邢如意看着女人的脸,那是一张许久都没有开心过的愁苦的脸。

“我知道胭脂铺的规矩,我请你们拿走我的寿命。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行。无所谓了,反正活着我也是孤家寡人。”

“或许,你可以做点别的。”邢如意在将一样东西递给她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句:“例如,做些有钱人能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

“你去找照片上的这个姑娘,合伙开一所养老院或者孤儿院。她跟你一样,都是活在这个世上的孤家寡人,你失去了你的丈夫和女儿,她失去了她的母亲和父亲。”

邢如意递给她的是程娟女儿的照片,而拿走照片的则是贾声的妻子。

是的,贾声死了,死于突发性心梗。

深夜,贾宁的墓前,一个黑影站在那里。

“贾宁到死都不知道,她其实是有两个哥哥的。”邢如意从墓碑后面走出来,目光直射向那个黑影。

“那个黑色档案袋其实是你放进档案室的,那个传说也是你故意让人说给程娟女儿听的。装在档案袋里的那封信,本身没什么诅咒,但你在上面涂抹了一种特制的东西,这个东西可以让所有接触到这封信的人产生严重的幻觉,从而产生恐惧,再加上你的刻意诱导,他们就会按照你设定的那样,在某个时刻自杀身亡。”

“你们有证据吗?”

黑影抬头,嘴角上扬,露出挑衅的笑容。

“这个算吗?”

邢如意从背后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装着的是乌鸡白凤丸。

“贾宁有月经不调,痛经的毛病,而你是知道的。你以一个暖心大哥哥的身份,给她买了这个。乌鸡白凤丸的确可以治疗月经病,也能改善贾宁痛经的毛病,在服用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对你更加的信任,你每次给她买的药,她也都会按时服用。只可惜,这个天真的姑娘并不知道,你在她的药里动了手脚。这乌鸡白凤丸里,有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长期服用那些假的乌鸡白凤丸可以让她产生失眠,焦虑,幻听,甚至是幻视的症状。”

“你有证据证明这些药是我给贾宁的吗?”

“很遗憾,我没有。”

“抱歉,我还有事。”

“你的良心呢?真的能安稳吗?你是见过贾声的,你觉得他这些年生活的快乐吗?你有没有想过,最好的报复,不是看着害自己的人过的有多惨,而是你们彻底忘了他,好好的开始自己的生活。”

“如果事情不是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也可以站在这里跟你说这些大的道理。”黑影转过身来,眼睛直勾勾盯着邢如意:“你知道这些年,我妈她承受了多少的痛苦吗?她每天都会做噩梦,然后惊叫着从噩梦中醒来,她会不断的质疑自己,埋怨自己,甚至会问自己,她到底做错了什么,那个男人才会那么残忍的对待她。

还有一点,你们猜错了,人格分裂的那个人不是我弟弟,而是我,患病的那个人也是我,出现在学校接近贾宁,贾声的也是我。我的弟弟,打从出生那天起,他就是个傻子,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小的时候,我特别恨他,因为他,我们这个原本就不幸的家庭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也因为他,我要面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嘲笑声,而我的妈妈,她恐惧别人的同情,所以我们只能搬家,只能把这个傻子藏起来。”

黑影笑了,笑得特别渗人。

“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们兄弟那个是人,那个是鬼。就在我决定报复,决定用这种方式来摆脱我们母子三人多年来承受的痛苦的时候,我那个傻兮兮的弟弟却突然张口说话了。他说,让我来吧!我知道,他活的也特别痛苦,我选择让他先一步离开,等我办完了事情,我是会去找他的。我们是一卵双生,我们的基因相似度是很高的,就算警察去验什么DNA,我也不担心他们会查出什么。我和我那个傻子弟弟是在山里出生的,没有出生证明,唯一知道真相的那个人也不会说出去。在户籍部门,登记着的也只有我和我妈,我弟弟,是不属于这个人间的。”

“贾声死了,你开心吗?”

“不开心,从学校里开始死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会开心。可若是不复仇,我会更加的不开心。”

“你喜欢过贾慧吗?”

“我妹妹?你觉得我喜欢过她吗?”

“喜欢过。”

“没错,喜欢过,但绝对不是你们认为的那种喜欢。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对那个女人下手吗?因为我觉得她跟我妈一样可怜,她们都是被那个叫贾声的混蛋给毁了。贾慧,虽然是那个人的女儿,名正言顺的女儿,可她比我还要可怜。至少,我还有我妈,她却谁都没有,生生被抛弃在那个地方。”

“那,贾宁呢?”

“她,她已经死了。”黑影指了下墓碑:“我已经跟你们说的够多了,再见!哦,不对,是再也不见!”

黑影沿着公墓间的小路下去了。邢如意转身,看着墓碑上的贾宁,轻声的问着:“狐狸,你说,他究竟是谁呢?是许绍远,还是别的谁?”

“许绍远。”狐狸现身:“至少,在户口本和身份证上面,他是许绍远。”

“那你说,贾慧的那本书是谁给她的。一个生长在大山里的姑娘,一个从小跟着淳朴的爷爷奶奶长大的姑娘,她怎么会对炼化鬼婴感兴趣。山里人,不是都忌讳这些吗?”

“如果母亲没有被仇恨包围,儿子们又怎么会一心一意的复仇。”狐狸叹了口气:“人呐,往往逃不过的都是自己的心魔。”

现代篇 第049章 相思糖(49)

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纱,从落地窗的那一面洒了进来。

邢如意迷迷糊糊的爬起来,脑袋还没完全清醒。

“醒了?起来吃早餐。”一个早安吻落在她的脸颊上,让她瞬间清醒,并且毫无意外的看到了那张在自个儿眼前被瞳孔放大的俊脸儿。

“早!”邢如意红着脸打招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昨夜不可描述的画面。

天,谁能告诉她,两个刚刚才从墓地回来的人,只不过躺在床上聊个天,就聊出天雷地火来了。

虽然,她就默许了他是自个儿的丈夫。

虽然,她也早就默许了自个儿是他失忆的妻子。

虽然,她和他早就同床共枕,且共居一室,但她好像还没有做好跟他那啥的准备。

“不饿吗?”狐狸看着她的眼睛:“我可是饿了。”

“饿,我也饿了。”说完,恍然间觉得这句话也有些不可描述的暧昧,“那个,你先去准备,我马上起床。”

狐狸发出一阵低笑,邢如意害羞的捂住了脸,视线透过指缝,看见狐狸走出了卧房。

“我到底在不好意思什么啊,就算失忆了,我们也是夫妻好嘛。”拍拍脸,起床,麻溜的洗漱。

餐桌上,未免再提及什么少儿不宜的话题,邢如意闷头吃饭,能吃完才发现那几盘小菜都进了她的肚子里,狐狸只是象征性的夹了几筷子。

“你不饿吗?”

“饿。”狐狸盯着她:“但我想吃的不是这个。”

“早上吃素的好。”

“狐狸是吃肉的。”

“改改!”邢如意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为了身体健康,不好的饮食习惯都要改一改的。”

“好!”狐狸忍着笑为她盛满粥:“鲜花粥,我按照你告诉我的方法熬的,尝尝看。”

“我告诉你的方法?”

“嗯,不过是很久之前了,你不记得也正常。”

狐狸做得荷花粥,也不晓得眼下这个时节他去哪里寻的这些新鲜的荷花花瓣。《罗氏会约医镜》上说“荷花清心益肾,黑头发,驻颜色。”其具有清香化痰、消暑宁神、镇心益气、驻颜轻身的作用,是美容药食佳品。

读书那会儿,空余时间多,她都拿来研究这些东西了。工作之后,每日为了赚那么点儿薪资奔波,心里装满了各种不开心的事情,也就没有心情来研究这些吃的,喝的了。

“制作荷花粥,需要在荷花盛开时,采其花瓣阴干切碎备用。用粳米煮粥,待快要煮熟的时候加入切碎的荷花,煮开即可。这个做法,还是小的时候,邻居家的一个阿婆教我的。阿婆喜欢食用花卉,于是研究了很多用花做的糕点。我那个时候,特别贪吃,没事儿就往阿婆家里钻,先是混吃混喝,日子久了,就跟着阿婆一起做,不经意间就学会了好多东西。”

邢如意捧着那碗荷花粥,眼睛里全都是暖意。

“再后来,阿婆病了,没熬多久,人就去了。好在,她走的很快,病痛没有把她折磨的太厉害。阿婆离开的前一天,我熬了百合粥去看她,阿婆已经吃不了东西了,但鼻子很灵。她半靠在床上,眯着眼对我说:小如意的鲜花粥熬的是越来越香了,也不知道将来那个有福气的臭小子能吃到。”

“阿婆是在说我吗?”狐狸也眯了眼睛。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我总觉得你是在编故事骗我,虽然我自己也觉得我好像没啥值得你骗的。”

“我没有骗你!”

“可我总觉得你说的那个人不是我。”邢如意放下碗:“鲜花粥,我的确会做,但毕业之后我就变得很懒,轻易不愿下厨。喜鹊说我会酿果子酒,可事实上,我不会,也不记得自己会弄这个。还有,你说你跟我结婚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喜鹊还说我生了一对儿双胞胎。怀个孩子,得十个月吧。就算咱们是闪婚的,也得个把月吧,可从我的记忆里,我找不出这么大段大段的空白。”

“如意。”

“所以,真相其实是,我长得特别像是你过去的妻子对吗?没准儿,我们还都是姓邢,既脸如意这个名字都恰好是相似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解释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但是如意,我的妻子从始至终都是你。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任何人也都替代不了你。”

“可我总觉得心里慌慌的。”邢如意轻抿了口粥:“如果我当真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帮我找回来好吗?我可以重新认识你,可以重新爱上你,可以重新成为你的妻子,但是狐狸,我不想忘记我的孩子,不想跟我的孩子重新认识。那样,我会觉得,我是个假的母亲。”

“我知道,我会让你想起来的。”狐狸的手越过餐桌,摸了摸她的脸。

吃过早饭,邢如意坐进了狐狸的车里,见车子往城外驶去,她忍不住问了句:“是去胭脂铺,还是你又接了什么新的案子?”

“胭脂铺有喜鹊打理,之前让你去,不过是让你熟悉熟悉环境。毕竟,你才是如意胭脂铺正儿八经的掌柜。案子,也是可接可不接的,至少眼下我们还不缺钱花。”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没钱花的时候才会接案子工作?”

“嗯。”

“你不怕失业吗?”邢如意抓住了狐狸的胳膊:“胭脂铺那边好像没什么资金紧张,我已经失业了,万一你也失业了,咱们是不是要喝西北风了?”

“就凭你现在的花钱能力,我们想要喝西北风很难。”狐狸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网上银行,密码都是你的生日。”

虽说查看男人的手机有不信任对方的嫌疑,可对方主动递过来的手机,不查又觉得对不住自己。随便登录了一下,就看到一串让她差点惊呼的数字。

“这些零中间是不是忘记点小数点了?”

“扑哧!”狐狸笑了:“没有,小数点在后面呢。”

“所以,你其实是有钱人,我其实是在无意中捡了个特别有钱,还特别帅气,并且拥有神奇法术的老公?”

“是不是感觉很幸福?”

“没有,就是觉得不真实,越发有一种被人设套的感觉。”

“你们女人不都喜欢那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剧情吗?”

“看你平时挺古风的,怎么还知道这个?”

“爱屋及乌,我想知道,我喜欢的人,平时喜欢的都是什么。”

这,又是一句带有隐藏属性的告白吗?

邢如意看着狐狸的侧脸,默默调整坐姿:“作为一名曾经的资深宅女,我的确也幻想过某一天会有个霸道总裁爱上我,但这个霸道总裁从始至终都是虚拟的,甚至连长成什么模样我都没有设想过。我反问过自己,答案是,如果有一天,霸道总裁真的爱上我了,我大概会心虚,会没有底气,因为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是值得霸道总裁来爱的。说白了,我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女人。”

“每一个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别人是,你也是。”

“这句话我非常认同。”邢如意看着前方的路:“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带我去哪里?”

“度蜜月。”狐狸回答。

“度蜜月?”邢如意的声音高了三度,身子也坐直了。

“这么大反应,是想去,还是不想去?”狐狸看着前面的红绿灯。

“想去不想去这个问题,我眼下还来不及想,我只是好奇,你怎么突然想起带我去度蜜月了。”

“不是突然想起的,是一直先做,却还没有做的事情。”狐狸继续开车:“我们并不是匆忙结婚的,而是在一起相处了很久之后。你嫁给我的时候,说过,想要我带你一起去度蜜月。你还说,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形式一定得有。可直到我们的孩子出生,直到你突然离开,我都没能带你去一个你想要去的地方。我怕,再不去,就又晚了。”

“这句话倒蛮像我自己说的话。我们以前相处的时候,都是什么模式啊?”

“闭上眼睛。”

“哦?”

“闭上眼睛。”狐狸伸手过去,在邢如意的眼皮上轻轻一抹。

邢如意眼前出现了许多的画面,那些画面,既有现代的,也有古代的。从女子的服饰和造型来看,像是唐朝的,而她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古色古香的店铺,与她去过的如意胭脂铺很像,却又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

“这是……”

“你和我,还有我们曾经的家。”

“我们的家在影视城吗?”

“不,在洛阳,神都洛阳。”狐狸定定的看着邢如意:“你,我,喜鹊,我们都是从那个地方来的。”

“不老僵尸?还是忘掉记忆的妖怪?”邢如意上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自个儿:“我没觉得我跟普通人有什么不同啊。”

“没有吗?”

“没有啊!不,好像有一点,还是喜鹊告诉我的,她说我阴气重,所以需要源源不断的补充阳气,就跟汽车需要加油似的,我是那辆经常会少油的汽车,而如意胭脂铺就是我的加油站。”

现代篇 第050章 相思糖(50)

铜镜中倒影出一张被精心描画的脸,真真是面似芙蓉,眉如柳,眼尾处再轻轻补上一笔,那双眼睛便有了勾魂摄魄的魔力。

“掌柜的。”喜娘轻手轻脚的走过来,“这个是给掌柜的。”

大红色的头帕,上面绣着的是两只飞凤,金丝银线,在灯烛下闪着刺眼的光。这不是邢如意自个儿定制的,她定的是一对儿鸳鸯,既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寓意,也符合民间嫁娶的规矩,不张扬,不奢华。鸳鸯的图是她自个儿画的,不是寻常那样的鸳鸯戏水,而是交颈而卧,多了一些憨厚可掬的萌态。她还记得,锦绣坊的绣娘看到图样时的表情,是那种似笑非笑,又要强忍着不能笑的模样。

“是谁送的?”

喜娘看了眼外头:“是一位姓常的公子,说是姑娘的娘家人。”

姓常的公子,她只认识一个,便是常泰。

“他人呢?”

“回去了,说是手头上还有些事情要忙。对了,常公子让我转告掌柜的,若是日后受了气,尽管去寻他。他还说,即便那个迎娶掌柜的不是他,他也愿意护着掌柜的一生一世。”

“知道了,将这帕子收起来吧。”

“掌柜的不用吗?”

邢如意摇摇头:“这帕子虽好,却与我身上的喜服不搭。”

喜娘会了意,将绣着飞凤的头帕叠好,放在了一旁,拿起盒子里原有的那个轻轻的盖在了邢如意的头上。

耳边隐约响起了鞭炮声,喜娘附耳,轻声地说了句:“掌柜的,吉时到了!”

起身,将手交给喜娘,一股凉意自指尖直达心底。刚想要动一下,却发现喜娘的手像钳子般紧紧扣住了自己。邢如意心里一惊,用还自由的那只手将盖头掀了下来,她看到一具骷髅,一具穿着喜娘服饰,梳着喜娘法式,脸上却没有一点血肉的骷髅。

骷髅的嘴巴一张一合,说着让她心底只发毛的话:“掌柜的,迎亲的花轿已经到了门口。”

邢如意猛然一推,眼睛倏地张开,却发现她仍坐在狐狸的车里。

“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成亲。”邢如意抓抓了头发:“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

“因为你说梦话了。”狐狸打了个方向盘,将车靠边停了:“告诉我,你都梦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梦到我穿了喜服,古代的那种,还打扮的特别漂亮,准备嫁人。新房里只有一个喜娘,她递给我一个盖头,上面绣了两只特别好看的凤,说是一个叫常泰的人给我的。常泰,这个名字让我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他是我的前男友吗?”

“不是!”

“哦。”邢如意轻轻哦了声:“我还以为他是我的前男友,有眼无珠,辜负了我,结果让我遇见像你这样极品的老公。我还准备带你去气气他,气死拉倒。”

“你这气性倒是够大的。还有什么?”

“接下来就是恐怖片了,好端端的喜娘突然变成了一个骷髅,还是一个会说话的骷髅。”

“像那个骷髅一样吗?”狐狸示意邢如意往前车窗玻璃那儿看。

“我这是没睡醒吗?”邢如意一下子就握住了狐狸的手:“大白天的,这骷髅怎么会走路,还在山道上晃悠。”

“她不是在晃悠,而是在找我们。”狐狸反手握住了邢如意的,目光紧盯着那个骷髅,语气却平淡的像是在聊天。

“找你,还是找我?”邢如意打量着那个走动的骷髅:“是个女的,八成是来找你的,我不过是被无辜牵扯而已。那个,你不打算下去跟她谈谈吗?”

若是在认识狐狸之前,看到会走路的骷髅,邢如意铁定吓得失声尖叫,可现在,莫说是一具骷髅,就是一队骷髅大军朝着他们杀过来,她都觉得不稀奇。

“她不是在找我,而是在找你。”

“你确定?”邢如意认真打量了那骷髅几眼:“可我,不认识她啊。”

“你认识,她就是那个出现在你梦里的喜娘。”

“不可能,喜娘是穿着衣服,长着头发的。”邢如意刚刚说完,就发现原本光溜溜的骷髅船上了暗红色的衣裳,头上也多了一个老式的,如同她梦见所见一样的喜娘的发髻。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邢如意咬了下舌头,舌头很疼,说明她现在不是在做梦:“它是在配合我演出吗?怎么我刚刚说了梦里的情形,它就跟着变了。”

“你再想想别的。”

“别的?”邢如意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了一对儿灯烛。那是她梦里放在梳妆台的灯烛,烛台很漂亮,像是用玉雕刻出来的,而且还是两个娃娃的模样,一男一女,男的英俊潇洒,女的富态满满,看着不搭,但放在一起无比和谐。

刚刚想完,一对儿灯烛就从天上掉了下来,其中男的那个更是砸在了骷髅上。骷髅被砸成了一堆碎片,没过多久,竟又拼接了起来。

“我的天!”邢如意捂住了嘴:“我刚刚只是想了一下,想着这玩意总不能还自己拼起来吧,结果她……她真的拼起来了。狐狸,你说,我要是想一想你,我会不会多几个英俊帅气的老公?”

“你想要吗?”狐狸反问。

“嗯!”邢如意快速的眨眼,跟着兴奋的大叫起来:“真的,真的多了一个你。”

车窗外,站着另外一个狐狸,一个身着古装,看起来更加英俊的狐狸,可当眸光撞到一起时,邢如意觉得,这个自己想象出来的狐狸,好像多了些邪气。

“假的就是假的,再真也还是有瑕疵的。”邢如意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想象出了另外一个狐狸。她指着窗外的那个假狐狸说:“我能让他消失吗?”

狐狸没有说话,而是递给她一把短刀。

“刀?”

“杀了他,他自然就会消失了。”

“我没杀过人。”

“总要有第一次的,况且他也不是人。”狐狸将刀塞到邢如意手里,打开车门,推她下去。

邢如意站着车门前,犹豫着。当她看到那个假的狐狸朝着自己走过来时,她转头,看向坐在车内的狐狸。咬牙,闭眼,握着短刀直接冲了过去。

“刺!”是短刀划破空气的声音。

睁开眼,发现狐狸近在眼前,且用那双带着邪气的眸子直盯着自己。低头,短刀并没有刺入假狐狸的身体,而是被他用手握着。

“谋杀亲夫,可是大罪,夫人确定要这么做吗?”

邢如意猛地松手,后腰处被人揽了一下,紧跟着是咕噜噜的声音。宁神,抬头,看到假狐狸身首异处,只那张嘴还在不断开合着:“谋杀亲夫,可是大罪,夫人确定要这么做吗?”

无视头颅的啰嗦,邢如意看着狐狸问了句:“我们是不是被困在了某个幻境里?玄幻都是这么写的。”

“应该不是幻境。”狐狸微微拧眉:“这世上,能制造幻境困住我的没有几个。我们还在现实中,只不过出现在我们眼前的这些是幻觉。”

“幻觉?”邢如意使劲眨了眨眼睛。

“没用的,这不是普通的幻觉。”狐狸握住了邢如意的手。

“我们还能出去吗?”邢如意问着,自己竟笑了起来:“我突然觉得留在这里也不错,想要什么想想就有了。”

“若是想到可怕的东西呢?”

“蛇吗?”邢如意刚说完,就觉得脚上多了个东西,低头一看,一条黄黑相间的蛇正试图缠住她的脚踝。

“蛇,狐狸,蛇。”邢如意闭着眼睛叫,等再睁开的时候,发现眼前不止多了一条蛇,而是很多条蛇。有大有小,有粗有细,全都吐着信子,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不容大脑做出反应,邢如意已经紧搂着狐狸的脖子跳到了他的怀里。原本微皱眉头的狐狸,瞬间咧了咧嘴角。

“原来,你是怕蛇的。”

“怕啊,我从小就怕这种东西,哪怕是死的,都不行。”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怕了?”

“我有不怕的时候吗?”邢如意反问,双手搂得更紧:“你不是会法术吗?赶紧让它们消失,我可不想被它们咬一口。”

“有我在,它们不敢咬你的。”

“真的吗?”

“真的。”

狐狸才刚刚说完,邢如意就看见一条蛇飞了起来。她下意识的闭眼,却感觉手背上一痛。稍稍睁开一条缝隙,看到那条飞蛇用嘴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背,尾巴悬空,却在极力的往自己的手腕上缠。

“啊!”邢如意一边用力甩着手腕,一边不自觉的低了头,张嘴咬在了狐狸的脖颈上。

血,是甜的,没有想象当中那么的难喝。

“如意!”人中被人狠狠掐了一下,邢如意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车里。

“车?我怎么又回到车里了?”邢如意恍恍惚惚地问着,嘴巴有些黏,伸手一摸,立马坐了起来:“我是不是咬你了?我刚刚是不是咬你了?”

扒开狐狸的衣领,却没有找到印象中的那个牙印。

“幻觉,都是幻觉。”狐狸轻轻拍着邢如意的背脊:“没事儿了,我们出来了!”

现代篇 第051章 相思糖(51)

“狐狸,我不想度蜜月了,我想回老家看看。”趴在狐狸怀中,邢如意轻声呢喃着:“自打爷爷奶奶过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刚刚你拍着我背脊的时候,我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我爷爷。他是一个很和善的老头儿,瘦瘦高高的,平时不怎么说话。

农忙的时候,他喜欢一个人去地,累的时候,就坐在低头吸他的旱烟袋。秋天,果子成熟的季节,他每次回来,总要给我带一些。各种各样的,全都藏在他的口袋里。

农闲的时候,他喜欢听评书,特别是隋唐时期的。他还爱看书,都是线装的,里面有很多很有意思的插图。《西游记》、《杨家将演绎》、《薛仁贵》好多有趣的故事。爷爷过世的时候,我还小,对于生死没什么特别的体会,虽然伤心,却不难过。我只是觉得爷爷离开了,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回来的。后来,随着年纪增长,我慢慢的知道了死是什么,也知道了爷爷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可我长大了,所有的悲伤和情绪都得隐藏起来。

可是狐狸,我想爷爷了,我想回去看看他了。”

“好,我带你回去。”狐狸犹豫了一下,又在邢如意的背脊上轻轻拍了拍。

大雨连着下了三天,淅沥沥的雨水从未紧闭的落地窗缝隙间溅入客厅,朱利利皱着眉头站在窗户前,脚边堆着的是一箱箱打包完整的纸箱。

“妈妈,你在看什么?”

女儿睡眼朦胧的从卧室里走出来,她长着一双与自己一样的眼睛。朱利利盯着那双眼睛,幻想着女儿长大之后的模样。她会不会跟自己一样,靠着隐藏在这双眼睛里的风情度日。

“没什么,雨太大,都扫进咱们的屋子里了。”将视线从女儿的眼睛上收回来,朱利利将窗户合拢,关严。努力了那么久,终于拥有了一栋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虽偏远了些,在距离城区有些远的镇子上,但景观好,空气好,认识自己的人也少。而且,跟市区的房子比起来,还有个十分便利的地方,那就是停车很方便,不用驶入小区,也省了不小的停车费。

“我们的箱子不拆吗?”女儿蹲在箱子跟前,歪着头,看着在各个房间里不停进出的朱利利:“还是,等赵叔叔,或者别的叔叔来了再拆。”

“没有赵叔叔了。”

“妈妈跟赵叔叔也分手了?”女儿嘟着嘴站了起来:“其实,圆圆还是挺喜欢这个赵叔叔的,跟妈妈之前找的叔叔相比,这个赵叔叔个子高,长得帅,脾气好,对妈妈也好。”

“可是妈妈不喜欢他。”朱利利停到女儿跟前,弯腰刮了刮女儿的鼻子:“记住妈妈的话,再好看的男人,如果没有钱,就只是一副皮囊。皮囊,是过不了日子的。”

“可妈妈之前不是那么说的,妈妈说喜欢赵叔叔,还说愿意为了赵叔叔跟别的叔叔都分手。难不成,妈妈是骗赵叔叔的?”

“你还小,等你长大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人呐,在不同的时候,选择也是不同的。”

“妈妈都没有告诉圆圆,怎么知道圆圆不明白。”

“好吧,那妈妈就告诉圆圆。”朱利利盘腿坐在地上,将女儿抱在了怀里:“妈妈认识赵叔叔的时候,赵叔叔的确还不是皮囊,他有一份比较好的工作,也有一份比较好的收入,就跟圆圆刚才说的一样,赵叔叔跟别的叔叔比起来,既温柔,又帅气,而且花钱也大方。那个时候,妈妈是真心想要跟他在一起的。可他,失业了,没钱了,养活不了咱们母女了。”

“那妈妈究竟是跟钱过日子,还是跟人过日子?”

“妈妈希望跟一个有钱人过日子。”朱利利又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好啦,去整理你的房间吧。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再也不会搬家了。”

小孩子,值得好奇的事情多,容易忘记的事情也多。

女儿欢快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朱利利掏出手机,打开电话本,看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发愣。

还有一点,她没有告诉女儿,那就是她嘴里的赵叔叔是有家的。

她不是天生的坏人,也不是天生的小三,她只是骨子里有些不安分,而那些被她喜欢上的男人,恰好又都是有家的。

想到这里,朱利利忍不住耸了下肩膀。

也是,年轻有为的富二代,怎么会看上她这么一个婚内出轨,带着孩子艰难度日的老女人。

她也遇见过那些离异的,并且口袋里还有钱,人也挺大方的,可他又接受不了那些人臃肿的大肚子,以及快要秃顶的脑袋。

赵,是她多年寻觅,遇到的唯一一个最接近她理想的男人。

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处在一个已婚男人最容易失守的时间。他和妻子结婚多年,早已从爱情变成了亲情。柴米油盐,让他厌倦,养老育小,让他备感压力,更何况,那个时候,她的妻子因为怀二胎,已经很久都没有与他亲热过了。

她将自己变成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没用什么力气,就将他俘虏到了自己的温柔乡里。她原本谋划好了一切,例如将他们的亲密照片发给他的妻子,例如言语挑衅,让他的妻子情绪失控,迫使他更快的从那个原本稳固的家庭里逃离出来。她计算好了一切,唯独没有算到,他刚刚出月子的妻子,竟千里迢迢,抱着孩子去了他们的单位,并且在一个深夜,将他们堵在了公司的宿舍里。一夜之间,她和他的事情,人尽皆知。

赵,失业了。

她,也失业了。

他们那个圈子本来就小,这点儿事情,很快就闹的人尽皆知,那些原本看好赵的人,像是一夜之间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一样,都开始装作不认识他。

他的前程没有,她日后所有的生活保障也都没了。

不分手,难道还要嫁给他,跟着他去过苦日子吗?

想到这里,她冷笑一声,将手机给关了。

起身,关好落地窗,随意的拿了块布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地板,心里不免又有些后悔。若是假意再跟那个赵好几天,搬家的事情也就有着落了。算了,分了也好,万一那个男人跟自己的妻子离了婚,死缠着自己不放怎么办?

“妈,妈妈,你看这是什么?”女儿一股风一样的从卧室里冲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就在她抬头看时,屋外银光一闪,突然一阵落雷劈到她们窗外,女儿吓得忙钻进她的怀里,手里拿着的东西也落了地。

那个东西,朱利利看的很清楚,那是一个黑色的小棺材。那种棺材,是老式的,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的那种。眼前这个小棺材,就像是那种老式大棺材的缩小版,连边缘的处理,都是极为精细的。棺材板盖着,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东西。若是有,里面又会是什么呢?

“妈……妈妈。”女儿抱着她的腰连声叫着。不等她回应,啪的一声,整个屋子陷入一团黑暗中。

“妈妈!”女儿发出尖锐的叫声,朱利利自个儿也给吓了一跳。

“乖,圆圆乖,别叫,别大声叫,你这么大声,妈妈会给吓着的。”她轻抚着女儿的头:“跳闸了,只是跳闸了,乖,妈妈去看看。”

“爷爷……窗户外头有个爷爷……”女儿仍挤在她的怀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可恐惧,小小的手指伸向落地窗。

“爷爷,什么爷爷?”她装过头去,落地窗外站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人,老人手里还撑着一把很老土的黑色的长把伞,她甚至能够看清楚那伞的伞把是手工的,木头做的。

她们的房子在七楼,落地窗外根本就没有能够落脚的地方,这个撑着雨伞的老头儿是从哪里来的?来不及惊叫,又是一阵落雷,银光一闪而过,老头撑着伞站在了她的对面。她双目大睁,却发现老头,眯着笑眼……

“迁坟?新农村改造?”邢如意站在社区门前与一名胖胖的工作人员争执着:“新农村改造,就是将原本的农业用地变成现在的商业用地吗?这些楼,根本不是村民的回迁楼。”

将一张售房广告举到工作人员面前,工作人员只是笑了笑,回道:“咱们拆迁有拆迁的政策,回迁有回迁的政策。再说了,也不是所有的村民都愿意住到回迁楼里,都愿意还留在这个地方的。你要是有意见,可以向上反映,实话告诉你,咱们卖的这些楼,村民也都是拿了好处的。”

“我不管你的楼,我只问你,我爷爷的坟去哪里了?”

“爷爷?你爷爷又是那个?”

“邢根生,原本住在这里的村民都认识他。”

“原本?”工作人员摇摇头,“现在这个小区里,百分之八十的都是外来人口,我也是刚到这边工作的,总不能逮住一个问一个吧。这样吧,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帮你查查,电脑上,应该有资料的。”

工作人员刚说完,一个女人就冲了过来,披头散发,妆容凌乱的像是一个疯子。

“有鬼!这房子里有鬼!”

现代篇 第052章 相思糖(52)

工作人员认识这个“疯婆子”。

她叫朱利利,住在七号楼的704。她往小区里搬东西的时候,还是他搭的手。

这个女人,从表面上来看,像是个职业白领,可再得体的衣着和再精致的妆容都挡不住她骨子里的那股骚气。

他还记得,帮她搬完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倚在门口的那个姿势和模样,活脱脱就是电影里那种站在街头待价而沽的小姐,甚至她还装作无意的用手撩拨了他一下。

他心里知道,若是他给那么一丁点的回应,这个女人就能生扑上来。只可惜,他是个挑东西吃的主儿。像这种看似端庄,实则倚门卖笑的女人,鬼知道她有没有病。

所以,当她叫嚷着扑过来时,他下意识的就推了她一把。

朱利利猝不及防,一下子栽到了地上。

“你没事吧?”邢如意走过去,原本想要扶她,可嗅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腥臭气,立马后退了两步。

那股气味,不是身体表面的,而是源自她骨子里的。

闹鬼的七号楼,是座小高层,位置算是整栋小区里比较好的,而建设这栋小区的原本的位置就是邢家世世代代的祖坟。

“将阳宅建在阴宅上头,也难怪她会看见那些老邻居了。”

“先生是懂风水的?”工作人员抹了把汗。

他虽不是开发商,却是管理方,这小区怎么回事儿,他心里门清儿。

“即便是不懂风水的,也知道这一阴一阳谓之道。这阳宅,是绝对不能建在阴宅上头的,况且,这住在阴宅里的还未曾搬家。”

“如果我记得没错,这片儿都是我邢家的地,按照农村的规矩,我邢家的祖坟也在这里。”邢如意盯着眼前的这栋楼:“你说,我爷爷奶奶,还有我家那些祖辈们的坟是不是没有迁,是不是被压在这房子下面?”

“迁了。”工作人员在对上狐狸的目光时,心一下子就虚了:“是想迁来着,可是咱们怎么都联系不到你,也联系不到你们家别的亲戚。当然,这些都是开发商办的事情,跟我们物业可没有关系。我听说,我都是听说的啊,听说那些开发商联系不到的坟都被推到,那些骨头,也都混着钢筋水泥被砸到了地基里。咱们也知道,死者为大,可联系不到主人,开发商迁坟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这不挖不弄的,房子又盖不成。所以,这些人,狠狠心,也就干出这些没良心的事情来了。”

“阴宅,你们知道这房子不干净,为什么还要卖给我。”朱利利原本是跟着过来的,听见工作人员这么说,红着眼睛就冲了过来:“这房子我不要了,退钱,必须退钱。”

“退退退,退什么退,这卖出去的房子哪有退回来的道理?”工作人员又推了她一把:“这房子有没有问题,你心里没数吗?咱们小区里又不止这一套房子,你为啥相中这七号楼了。还不是因为它比别的楼便宜吗?为啥便宜,还不是因为那些坟的事情。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既享受了买房的便利,就得承受买房的压力。”

“我不管,总之这个房子我不要了。”

“你爱要不要,管我什么事情。”工作人员白了她一眼:“你想住就继续住,不想住,就租出去或者干脆空着。反正像你这样的女人,也不愁没有床铺睡。”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工作人员懒得再理会朱利利,而是巴巴笑着凑到了狐狸跟前:“先生,您是懂风水的,能不能告诉咱们,这种情况有没有什么办法处理?”

“办法有,就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只要能把这里的问题解决,什么办法我们都愿意。”工作人员点头哈腰,还顺带递上了一根烟。

因为有业主在,工作人员不敢讲实话。这七号楼闹鬼,也不是第一次,从房子开建那会儿就开始了,中间请过道士,请过和尚,也请过所谓的民间高人。各种办法都试了,也就凑合把这房子给盖起来。为了卖房,开发商不惜自掏腰包,将整个七号楼都给装修了,售价却比旁边的毛坯房还要便宜。为了不让旁人生疑,开发商也是绞尽脑汁,最后将七号楼的营销方案定为:付全款享七折再送豪华精装修。你还别说,这套路挺管用的,没几天,这七号楼就给卖出去了。

第一位入住的业主是个做生意的,买这房子是图方便,因为距离市区远,将小三养在这里,不容易被人发现。结果,前脚刚入住,后脚就出了事情,说是小三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人站在床边盯着她看。

起初,业主怀疑是进了贼,可查遍了监控录像,也没发现贼的影子。

再后来,业主怀疑是同一栋楼的邻居,逼着物业在自家门上安装了监控摄像头。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摄像头里没拍下东西,这小三却越闹越凶,说那个人都快爬到自个儿床上了,死活不愿意再在这房子里住。没办法,物业派了两个人,跟业主一起待在屋子里。

前半夜还好,到了后半夜,屋子里骤然冷了下来,不仅冷,还潮,就是那种冷呼呼,湿腻腻的感觉。就在工作人员四处查看的时候,发现了几个人影,有男有女,在屋子里转悠。

更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人影,打开灯消失,关了灯就出现。

工作人员也是人,那见过这种阵仗,直接跟业主一起从房子里跑了出来。七号楼闹鬼的事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只不过被上面花了钱给压下来了。

现在,那套房子都还空着呢。

不管是开发商,还是物业心里都清楚,这种事情,压的住一时,压不住一世。随着七号楼入住的业主越来越多,闹鬼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就是花多少的钱都压不住了。

工作人员在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邢如意却把狐狸拉到了一边:“你真要帮他们解决?这房子压着的可是我的老祖宗。不对,你是我丈夫,我的老祖宗也就是你的老祖宗。姓殷的,你要是敢帮他们,我就活埋了你。”

“相信我。”狐狸拍拍她的手:“我不会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去打扰老祖宗们的安宁的。”

有了狐狸的承诺,邢如意的情绪才稍稍平稳了些,可看向工作人员的目光仍跟要吃人似的。

“那个,先生方才说的办法是……”

“请开放商的法人代表住到这栋楼里,刚刚那位女士是住在七零几?就那间屋子吧。七天,只要住上七天,我保证,这七号楼,从此太太平平的。”

“这个……不好吧。”工作人员有些为难。

“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是不怎么好办。这开发商的法人代表,那都是大老板级的人物,像我这种小工作人员根本就够不着,也说不上话。”

“既然是小工作人员,那就不要管了。反正,业主闹来闹去,最终受影响的都是那些大老板,像咱们这种小工作人员,辞职换个单位照样赚钱。”邢如意没好气的说着:“老公,咱们走!”

“先生,先生请等一等。”工作人员追上来:“这个要求能不能稍微改一改,大老板真的是请不来的。”

“大老板请不来,你们经理你总可以请来吧。”

“经理?我们经理?我们经理我当然是能见着,也能说上话的,只不过不知道我们经理她愿不愿意。先生可能不知道,我们经理是女的,而且还是特别年轻一女的,比她还年轻。”

工作人员说着,指了指站在旁边的朱利利。

“那就她吧,越是年轻的,越能镇得住。”狐狸随手掏出一张符,递给工作人员:“这个,让她随身携带,七日之内万不可离身。只要有这张符,就算整个地府的小鬼来了,都不打紧。”

整个地府……工作人员打了个哆嗦,脑海中禁不住浮现出百鬼夜行的模样来。

“先生能保证我们经理安全吗?”

“不能。”狐狸直接回了两个字。

工作人员面露尴尬,眼瞧着狐狸跟邢如意要走,咬咬牙说:“算了,这件事,我就先帮我们经理应承下来。先生放心,我一定想方设法说服我们经理,为了广大业主能够安居乐业,我们物业人员作出适当的牺牲也是应该的。但是,能不能请先生暂时留在我们小区,以防不测。我的意思是,这七号楼下面住着的毕竟是您的先祖,万一我们给得罪了,也不好不是。”

“我太太不愿意爬楼梯,这七号楼的一楼可还有空置的房屋?”

“有,就是原本闹鬼的那间。”因为说的是谎话,工作人员不敢去看狐狸的眼睛。

“那就那间吧。我太太有洁癖,所以……”

“先生放心,屋里能换新的咱们都给换新的,换不了的,我也会安排人过去进行全面的消毒。”

“不用了,我们又不在这里常住。”让自己踩在祖宗的头上,邢如意就算不迷信,也做不出来。

“既然回来了,就小住两日吧。”狐狸握住她的手:“别的东西就不必了,但床上用品一定要新的,我太太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要素净些的。”

“您放心,一定都按照您太太的喜好采办,若是不满意,咱就再换。”

“那我呢,我的事情要怎么办?”朱利利上前拽住工作人员的胳膊。

“先生不都请来了,你愿意住就继续住,不愿意就先到别的地方去。”工作人员不耐烦的甩开胳膊:“都当妈的人了,也不知道给自己闺女树立一下正确的三观,自己干的什么不清楚啊?非得让闺女跟你一样,靠着跟男人睡觉过活。见过当妈的,没见过你这样当妈的。这房子是不能退,要能退,我巴不得赶紧让你走,免得污了我们整个小区的清静。”

现代篇 第053章 相思糖(53)

明明是白天,明明七号楼外阳光正好,可一踏进入户门,那种阴森恐怖的感觉就扑面而来,紧跟着是各种杂碎的声音。声音很小,却像是那种受到干扰的零碎的电波,刺得人耳朵生疼。

“如意,你还好吧?”狐狸皱眉看着她。

“耳朵疼,好像有很多声音往里头钻。”邢如意双手捧头,额角已经冒出一串一串的冷汗来,表情也极为痛苦。紧跟着他们走进来的物业工作人员和住在七楼的业主朱利利看到邢如意这个模样,也露出了那种既害怕,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复杂的表情。

“该死的,我怎么忘了。”狐狸顾不得还有旁人在,直接抱起邢如意将她带到了入户的玻璃门那边,待她坐好之后,将手覆在她的头顶上。一股暖流,从头顶注入,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变弱,直到消失不见。

“我怎么了?”邢如意摸着耳朵:“该不是突发性耳鸣了吧。”

“是。”狐狸扶她起来,顺便一挥手,那两个旁观者瞬时晕倒在地。

“他们怎么了?”邢如意没看见狐狸的动作,见两个人突然躺下,忙问了句。

“胆子小,心理负担太大,吓晕了。”

“我们管不管他们?”

“夫人想管吗?”

邢如意摇摇头:“他们一个是无良的物业,另外一个是专门破坏别人家庭和感情的自私自私的女人,不想管,怕脏了手。”

“正好,为夫也有此意。”

刚说完,就听到身后有异常响声,回头一看。那些原本贴着瓷砖的墙面开始鼓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后面涌出来一样。

还没等邢如意出声去问狐狸,墙面已经破开,几个血肉模糊,眼珠子半掉不掉的挂在眼眶里的衣衫褴褛的男人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从他们的穿戴来看,像是常年在工地上工作的那种民工,年纪也都在四十五岁上下。

“这是大白天的闹僵尸吗?”

邢如意一下子躲到了狐狸身后。说害怕,她倒未必真的害怕,只是觉得眼前看到的这一切有些骇人。

“不是僵尸,是腐尸。”

“有区别吗?不都是死人。”邢如意探出头来又瞄了眼,“看他们的样子,像是在工地上干活的工人,可这工人怎么跑到墙里去了?”

“他们不是跑到墙里去的,而是被人封到墙里去的。这帮混蛋,居然用生祭。”

“生祭,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强占阴宅,本就是损阴德的事情,这些开发商心里很清楚,一旦这房子盖起来,必定不消停。可他们为了钱,还是选择铤而走险,甚至不惜将活着的人埋到墙里,利用生人的怨气去压制死人的怨气,真是饮鸩止渴,愚蠢到家。”

“那咱们怎么办?帮这些无良的奸商去对付这些可怜的人吗?”

“不!是谁欠的,就该谁来还。”

狐狸说着,捏了一个口诀,那几个破墙而出的工人像倒放的一样,又给退了回去。墙面恢复如初,狐狸冷着脸,直接将邢如意带出了七号楼。

一阵阴风袭来,躺在地上的物业工作人员和朱利利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哆嗦,缓缓地睁开眼。

“拿命来,你们还我命来……”

声音入耳,物业工作人员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大叫一声冲了出去。朱利利跟着爬起来,没等她冲到门口,就被一股蛮力冲到了地上。头脑明明是清醒的,可身体却动弹不得,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人,狠狠压在了地上,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救……救命!”

“救命?不会有人救你的。”随着阴冷的声音,压在身上的那个东西渐渐显出了实体。那是一个男人,穿着工装,脸部却已经明显变形的男人。朱利利恐惧的睁大了眼睛,本能的呼救,喉咙却像是被扼住了似的,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你躲什么多,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我,很爱我吗?”男人那已经明显变形的脸朝着朱利利花了妆的脸压下来:“瞧你的眼神,你是认不出我了是吗?也难怪,你的这双眼睛里看到的从来就只有利益,就只有钱。你看我穿着工装,看我变成了穷光蛋,所以觉得我很让你讨厌是不是?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是你看上了我口袋里的钱,装模作样的说对我一见钟情,用你拙劣不堪的演技迷惑我,让我为你不惜抛家弃子,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后来,我生意失败了,你就开始装婊了,说什么不想破坏我的家庭,说什么不想让我的孩子跟你的女儿一样没有父亲的疼爱,说什么让我回去找我老婆谈谈,重新好好的经营一个家。家?我早就没有了。你不过是看我生意失败,又老又穷,所以不想要我了。

我家没了,老婆孩子恨我,讨厌我,你也跑了,我生意也完了,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待在这个工地上,然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朱利利,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死在这个鬼地方。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来,带着你的女儿,跟我一起下地狱。”

“不,我不,放过我,我求你放过我。”

“放过你,那谁又肯放过我呢。忘了,这是你最初接近我的时候告诉我的,你说你愿意带着你的女儿跟我组成一个新的家庭,你还说,你不会阻拦我对我的孩子好,因为你也是女人,你也是母亲。你是吗?你就是一个魔鬼,心思歹毒的魔鬼。”

男人说着,直接将朱利利从地上拽了起来,然后带着一脸恐惧的她走到了墙里头。

圆圆睡醒了,她从床上爬下来却没有看见妈妈。窗外,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突然,一只手从她的后面伸了出来,她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却听见了妈妈温柔的声音。她说:“乖,闭上眼睛,妈妈带你去一个你从未去过的地方。”

“轰隆!”

惊雷带着闪电划过,卧室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墙上隐约显出一个小小的人形痕迹来。

住在七号楼七层的那对母女失踪了,物业的工作人员也给吓疯了,知晓内情的物业经理不得不紧急联系开发商,从未不露面的大老板们终于坐到了一起。

这栋小区是一个叫做武广的富商开发的。这个武广原本是个混混出身,从小就在街面儿上混,练就了一张能说会道,哄死人不偿命的嘴。这个世上,有人靠学问吃饭,有人靠嘴吃饭,也有人靠脸吃饭。武广属于那种既靠嘴,也靠脸吃饭的。他爸妈虽没给他积累下什么财富,却给了他一米八几的身高,外加一张英俊的可以直接出道作明星的脸,以及久混江湖打磨出的类似港片中古惑仔的那种邪邪的气质。

靠着这个身高,这张脸,以及那独特的气质,武广成功的俘虏了一个大龄富婆,从此一跃成为有钱人。有钱之后的武广,开始投资房地产,他选的全都是这种靠近城乡结合部的地段。风景好,土地便宜,随便盖盖,就是大把大把的钞票。可人有失算,马有失蹄,武广也没想到他投资的这个小区竟招惹来了脏东西。

正经事儿还没谈,酒倒是下去了半桌子,酒酣耳热之时,有人在武广耳旁轻声问着:“小武子,揣着这些昧心钱,夜里睡不踏实吧?”

武广醉眼朦胧的朝着旁边看了眼,看到一个半弯着腰的,笑眯眯的和蔼的老头。

“邢……大爷。大爷,你咋来这里了?他们……那些门口把门儿的也让你进来?”

“他们没看见我。”老头儿仍是笑眯眯的。

“我说呢。”武广打了个酒咯:“大……大爷坐……这茅台……极品的,咱整两瓶?”武广起身,拿着酒瓶摇摇晃晃,忽然他拍了下手,指着老头儿说:“不……不对呀,我记得……记得我还没发家的时候,大爷你就没了呀。你这是活过来了?活过来好,人间多好了,有吃有喝的,还有漂亮的小妹妹。我,武广,不争气的时候,他们都看不起我,骂我是小混混,小盲流,就只有大爷你,亲切的叫我小武子,带我回家,给我吃饭,给我洗澡,还给我讲那些人生大道理。不过,你讲的好听,不像学校那些老师,光会照着书念,你都跟讲故事一样的。多亏了你,我才能混成今天这人样。”

“道理还是讲的少了呀,要不,小武子你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个模样。”老头儿摇摇头:“你还记得我那个小孙女吗?”

“记得,我当然记得。”武广拎着酒瓶在包厢里转悠:“我记得,那个时候,她才那么小一点儿,就跟地里的芝麻杆儿似的,又瘦有黄,黄里头还带着点儿绿色儿。我还记得,她不喜欢太阳,特别讨厌太阳。有一回,我把她带到太阳地里,拉着她不让她跑,结果她咬了我一口,生疼生疼的。对了,那个小丫头叫什么来着。如意,如意吉祥的如意。好名字啊,我投资的第一个房地产项目就是如意苑,我还寻思着给这丫头留一套当嫁妆呢。可惜,后来她进城了,好多年都没回来过了。”

“她,回来了!”老头儿说着,诡秘地一笑。

现代篇 第054章 相思糖(54)

脑后一阵风,武广猛地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桌上,趴了一大片,空气中,除了酒味儿还有一种他很久都没有闻见过的土腥味儿。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武广拍拍脑袋,他刚刚怎么就看见邢家那个老头儿了呢?

那老头儿的确对他很好,也是他成长过程中为数不多对他好的人。可惜,他死的早了些。

邢老头儿似得很蹊跷,上午的时候,村儿里的人还看见老头扛着个锄头去地里转悠,还在他家祖坟那里待了很久。有人问他,干啥呢?他说,时候不早了,得给自己寻个新的地方安家。

上了年纪的人,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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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55章 相思糖(55)

薄雾里,影影绰绰,多出许多的人来。这些人,都不是普通人,因为他们全都低着头,身上穿的衣服都像是下葬时穿的那种寿衣,而且还是那种破破烂烂的寿衣。

鬼,这些人绝对是鬼!

武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却听见女经理用极其恐惧的声音喊着:“武广,救我!”

“老子人都不怕,还能怕你们这些死了不知多少年的死人。”武广到底是混过社会的,心里头还带着一股子的戾气。听见女经理那一声呼救,恐惧瞬间消失,反而多了几分英雄救美的豪气。他一把拽过女经理,抬脚朝着那片往女经理身上挤着的鬼影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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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56章 相思糖(56)

透明的河水,还有河中漂浮着的身着大红喜袍的新娘子……这一幕,为何她竟觉得有些眼熟呢?

脑海中涌现出许多断断续续的画面,邢如意觉得头疼欲裂,用手紧紧捂住,并且发出痛苦的呻吟。

“生祭,又是生祭。”狐狸的目光穿透那那层黑雾,看到了被活埋在地下的那些老太太口中消失的那些物业高层以及开发商的高层们。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狐狸摇摇头,将邢如意带离凹陷的坑边:“如意,坚持住,我带你离开。”

“如意,相信我,你只是暂时的离开,你还是会回来的。”恍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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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篇 第057章 相思糖(57)

“第三个选择?你是想杀了我吗?”男人饶有兴趣的看着邢如意:“你应该清楚,你现在见到的不是我的本体。你,是杀不了我的。”

“我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套路出牌。”邢如意盘腿坐了下来:“从你把我弄到这个地方来,我就知道我一定是杀不了你的。不光我杀不了,狐狸也杀不了。你处心积虑,费尽心思谋划的这一切,怎么可能让别人轻易给毁了。”

“你知道就好。”男人满意的点点头。

“莫须有是你的人吧?”

“是!”男人没有否认:“在试验的过程中,总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纰漏,所以我得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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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篇 第001章 玉簪粉(1)

这天,是董素兰出嫁的日子。

一早便是狂风不止,临近吉时,更是落下小拇指般大的雨点儿来。原本围堵在董素兰家外头的那些村民们也都各自散开,寻了地方避雨。

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堂屋里也是冷冷清清的,只有平日里与董素兰交好的牛家婶子守在她的身边儿,瞧见外头的光景,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些人,就是见不得你好。”

“寡妇门前是非多。”董素兰也抬头望外头瞄了眼:“况且,我还是个新嫁的寡妇,旁人议论,也是正常的。”

“这寡妇再嫁的事情,咱们镇子上又不是没有。”牛家婶子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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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篇 第002章 玉簪粉(2)

“嫂嫂脸上抹的是玉簪粉吧?”邢如意凑近了闻:“如意闻到了嫂嫂脸上紫茉莉的香味儿。”

“你这小鼻子可真灵!”董素兰轻轻抱了抱邢如意。“是不是玉簪粉,嫂嫂也分辨不清,这些都是旁人送来的。”

“是那个要娶嫂嫂过门的人吗?”邢如意抬着脸问,却见董素兰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哦。”邢如意轻轻哦了声,没有再问。

又过了会儿,门外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牛家婶子隔着窗子看了眼,忙将放在床头的红盖头拿起递给了董素兰:“赶紧的,迎亲的来了。”

董素兰接过盖头,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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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篇 第003章 玉簪粉(3)

前院儿的喜宴已经开始了,有人已经喝了起来,还在猜拳行令。

董平安开的是镖局,今日前来赴宴的也多是跟他镖局有生意来往的人,而这些人,以粗人居多。女眷们都坐在另外一边,虽不像男客这边如此喧闹,却也不似寻常人家那般的安静,尤其牛家婶子,喝酒猜拳,风头丝毫不必男客差。

邢如意本想悄悄寻个位置坐过去,结果被牛家婶子一眼瞧见,愣是招呼着给拽了过去。落座的时候,看见那个原本挂在后院的女鬼,飘飘忽忽到了前院,一双眼睛满含幽怨的望着董平安。

董平安也在猜拳,原本还自持有几分风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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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篇 第004章 玉簪粉(4)

石榴树自是不会成精的。

邢如意挤在人群中,看着手持砍刀站在石榴树下发蒙的董平安,白嫩的小手往其脚下一指,说了句“他的脚下是只手吗?”

董平安一惊,竟跌坐了地上,手里的砍刀也落了地。

客人中,有胆子大的,已经到了跟前。仔细看了看石榴树下的那片土壤,也跟着叫起来“真的是只手,还是一只人手。”

喜宴,就这样结束了,但前来参加喜宴的客人们却并未离去。他们依旧坐在那些凳子上,依旧吃着桌上的饭菜,不同的是,多了一项节目——看那些捕快们挖掘现场。

石榴树都被刨了出来,随意的丢弃在墙根儿处,原本平整的地面也被挖出一个大坑。坑里,埋着一个死人。死人,身着红色外衫,身量与董平安差不多,从其随身发现的配饰可以确认,他就是失踪多年的,传闻中被妖怪吃掉的董平安的弟弟董平顺。

公堂上,董平安坚称不知道弟弟董平顺为何会被埋在院子里,逼问的急了,就将一切事情全推在了那个跟弟弟董平顺一起失踪的弟妹身上。用董平安的说话,倘若他的弟弟是被他杀的,那么弟妹呢?总该也有个尸体吧。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只有一具尸体,加上董平安拒不承认此事为他所为,县令也无可奈何,只能命人将其先押到大牢里。

在董平安被差役们押走的时候,邢如意又悄摸的去了后院。披头散发的女鬼站在新房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警告过你,不许来找我董家嫂嫂。”

“我没想害她。”女鬼转过身来,面容苍白,却已经不是之前那副吓人的模样“我是想来告诉她,让她离开董家,离开董平安那个混账。他不是好人,他真的不是好人。”

“你——”

“我原本是他的弟妹。”女鬼离开卧房,走到了院子里,微微抬头,看着暗沉的天空“我爹我娘经营着一家豆腐坊,虽说生意不大,却对我呵护备至。他们觉得,我是姑娘家,是姑娘就不该抛头露面,把我像大户人家的小姐那样养着。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想过偷偷跑出去,看看外面的样子,结果却被我娘抓住狠狠训斥了一顿。再后来,我就断了念头,每天按照我爹娘希望的那个样子,在闺房里做女红。在我出阁前,我从未见过除了我爹娘以外的人,声音倒是能听见的。”

“你爹娘,有些过分了。”

“不,他们比一般的爹娘更疼我。”女鬼轻轻摇头“我知道,我要嫁的是董家的公子,也知道他家经营着一个镖局,生意不好也不坏,但嫁过去也不需要我抛头露面。媒人提亲时,我曾隔着屏风,瞧瞧看过他一眼,不是正面,是背影。宽阔的,让人心安的背影。成婚那晚,我心里害怕的厉害,从头到尾都是闭着眼睛的。所以,我并不知,与我共度**的不是我的夫君董平顺而是我夫君的哥哥董平安。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告诉我的。”

“谁?”

“董平安。”女鬼长叹了口气“我是没有公婆的,嫁过来之前就知道,二老早些年因为患病已经过世了。没有公婆,却有大哥,所以成婚后的第二日,我便与平顺一起去见他。当我抬头看他时,只觉得他的目光吓人,特别特别的吓人。用早饭时,我根本不敢抬头再去看他。平顺很信任他这个哥哥,对他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的。他让平顺去办事,平顺连想都没有想就出去了。平顺前脚刚走,后脚他就用蛮力将我拖到房间里。我吓坏了,也吓傻了,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甚至连喊都不记得喊。他却如饿狼一般,用手捂着我的嘴,告诉我,昨夜与我在一起的那个不是平顺而是他。他说,平顺喝醉了,是我把他当成了平顺,故意……我身上有块胎记,在一个寻常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却能够清楚的说出来。羞辱,悲愤,想要撞死的心都有,可我又懦弱,完全傻掉了,呆呆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呢?你就变成了他的夫人?”

“不,我病了,病了好久。起初,整个人都是糊里糊涂的,但隐约知道,是平顺在照顾我。再后来,就换成了府里的丫头。等我好起来,一个多月都过去了。我见不着平顺,就问身边伺候的丫头,丫头却告诉我,二老爷死了。我心里隐隐知道了些什么,就跑去问他。他却把我关了起来。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关就是好久。等我再出来的时候,我就变成了他将要迎娶的新娘子,就连之前照顾我的那个丫头也失踪不见了。

我怕了,我真的害怕了,我只能委身于他,安安分分的做他的夫人。他,其实待我不算很差,吃穿用度,也都是很好的,府中除了我这么一个夫人,也再没有别的女人。他只要求我一样,不要出门。我自小就待在宅子里,出门反而会害怕,所以这个要求,我答应了。”

“但你没想到他会迎娶董家嫂嫂。”

“我知道,因为我又一次见到了他如狼一般的目光,但那样的目光却不是给我的。从那天起,他对我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厌恶我,甚至觉得我是多余的。我想过,他可能喜欢上了别的姑娘,也想过这府里可能会多一个人,但我没有想到,他竟逼着我服药。”

“毒药?”

“毒药!穿肠而过的毒药。”女鬼苦笑着“好痛啊,真的好痛啊,那种感觉,我没办法告诉你。就在我翻滚着,身体逐渐凉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平顺,他歪着头,站在我的窗外,目光里带着一丝怜惜。”

“你见到了董平顺?”

“我不知道,因为只是那一瞬间的事情。在我变成这个样子之后,我去找过,可怎么都找不见了。”

“你现在想要做什么?”

“我委身于仇敌,背叛自己的夫君,我死有余辜,不算冤枉,但我知道,平顺他肯定不是被妖怪吃了,而是被他的大哥给谋害了。果然,在那个墙角,他们找到了平顺。”

“他不会承认的。”

“我会让他承认的。”女鬼低头看着邢如意“可府衙的大牢我进不去,公堂我也去不了。”

“没关系的,我可以带你进去。”邢如意拍拍自己的小袄,小袄上缀着一个翠绿色的小葫芦。小葫芦的盖子是能够打开的,打开之后,一股清凉的薄荷气息就扑了出来。

“这是狐狸送我的小葫芦,冬可安眠,夏可驱蚊蝇,关键的时候还能装东西。”邢如意取下小葫芦,晃了晃“你可以暂时的住进来,里面地方挺大的。”

女鬼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化作一缕黑烟钻到了葫芦里。

邢如意呼出一口气,将小葫芦重新挂到小袄上,走到卧房门前,用手拍了拍“嫂嫂,你可安睡了?”

“是如意啊,进来吧!”

“不了,嫂嫂出来吧。”

“嗯?”

“董家掌柜被官府的人带走了,估摸着是回不来了。董家嫂嫂是新入门的,对着镖局里头又不熟悉,自个儿住着难免心里发慌。倒不如,先回原来的家,等案子了了,再回来也不迟。”

“你说什么?”卧房的门一下子被拉开,董素兰也用手掀掉了头上的红盖头。

“吃饭的时候,有人在他们家墙根儿的石榴树下发现了死人。听大人们说,这死人是董掌柜的弟弟。真是蹊跷,刚刚牛家婶子还跟我讲董掌柜家的故事,说他那个弟弟被妖怪给吃了,结果一眨眼,人就从石榴树下面被刨了出来。”

“董掌柜的弟弟被埋在石榴树下?”

“对呀,好多人都看见了。官府也来了人,直接把董掌柜就给带走了。哎,都说这外头兵荒马乱的,怎么连咱们这个镇子上也不安生。”邢如意像个小大人一般摇着头“董家这会儿也乱着呢。嫂嫂走不走,你要不走的话,如意可就走了。我娘要是知道董家的事情,肯定会埋怨我不该来吃喜宴的。小孩子,看见死人,都是会害怕的。”

“如意,你等嫂嫂一会儿好吗?”董素兰蹲下来,摸了摸邢如意的头。

“好的,如意就站在这里,乖乖的等着嫂嫂。”邢如意双手背后,真就乖乖的站在那里。

董素兰掩了门,只一会儿的功夫就出来了。脱掉了那身大红的新娘服,换了一身她日常所穿的素服,就连脸上的那些胭脂水粉也都给洗干净了。

“还是穿这身衣服自在。”董素兰牵住邢如意的手“走吧,嫂嫂送你回家,若是酱婶儿骂你,嫂嫂就帮你说话。”

“好。”邢如意抬头,眼睛眯眯着,小袄上的翠绿葫芦跟着晃了晃。

县衙的大牢里,董平安靠墙坐着,脑海中反反复复闪现的都是弟弟董平顺的尸体被挖出来的场景。他记得很清楚,他将尸体埋下去的时候,他是平躺着的,可挖出来的时候,他却是双手向上,像是努力的想要从土里爬出来。

青丘篇 第005章 玉簪粉(5)

死人是不可能从地底下爬出来的,除非他变成了鬼。

想到那个字,董平安后背发凉,一双眼睛不由控制的瞟向监牢的另外一端。

这个小镇民风淳朴,从未发生过致人死亡的命案,因此这监牢也跟摆设的差不多。牢中没有被关押的犯人,府衙自然也不会出钱维护这个地方,整个监牢,除了破败,就是黑漆漆的,带着一股子年久失修的味道。

董平安不知道这监牢里一共有几间牢房,但他知道,整个牢房里就只有他一个犯人。这种孤零零的被关在地底下的感觉并不好。他忽然想到,当他将自己的亲弟弟埋入土里的时候,他的弟弟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

黑暗中,似有什么东西在动弹,并且发出“吱吱”地声音。

是老鼠吗?

董平安不是胆小的人,更不是会害怕老鼠的人,但此时的他,却恐惧于这种“吱吱”地声音。

“董平安,有人来看你。”

牢头儿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董平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是素兰吗?

是素兰来看他了吗?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董平安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扑到牢房门前,用颤抖的声音叫着“素兰,素兰,是你吗素兰?”

一个身影,从幽暗里出现,越来越近,却也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女孩儿。

董平安不认识这个小女孩儿,更不知道,这个小女孩儿为什么会跑到监牢里来看他。他用手抓着粗糙的牢木,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着。

小女孩儿抬头,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我是受人之托,来看你的。”

“受人之托?”董平安想笑,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

“董掌柜的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小孩子说这种大人一般的话有些好笑?”小女孩儿抬着脸,“可我没有说谎,我的确是受人之托来看你的。喏,这是我给你带来的东西。”

董平安这才看到,在小女孩儿的胳膊上挂着一个竹制的篮子,篮子上盖着一块青花的布。隔着那块布,他闻见了肉的香味儿。

牛肉,这是牛肉的香味儿,而且还是沾了酱婶儿家特制酱料的牛肉的香味儿。

他记得,以前穷的时候,最馋的就是这口牛肉。后来有钱了,反而不想吃了。也不是不想吃,而是每每闻见这股味道,总会想起自己衣不蔽体被人嫌弃,被人辱骂的那些糟糕的日子。

“是谁让你带这些东西来的?”

“董夫人。”小女孩儿的声音轻轻脆脆的。

董夫人,自然是他新娶进门的董素兰。

也是,董素兰出身穷苦人家,好不容易嫁了个丈夫,却是跟她一样的穷。这样的牛肉,在她看来一定是最好的东西。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想到这里,董平安赶紧将手伸了出去。

“拿来,快把牛肉拿来。”

小女孩儿没有犹豫,直接掀开了小篮子上的青花布,端出里头的牛肉递了进去。

监牢里没有筷子,住进牢房里的董平安想讲究也讲究不了,他跟以前一样,直接用手抓起牛肉张嘴就咬了一口。多年未吃,这牛肉竟还是当初的那个味道。

既没了讲究,也顾不得自己镖局大掌柜的身份,董平安干脆撩起外袍,坐在了地上。他一边快意的啃着牛肉,一边问监牢外的小女孩儿“官府怎么会让你一个小女孩儿进到牢里来?”

“不知道,我说我想进来看看,他们就问我进来做什么。我给他们看了我的小篮子,说帮人给你送东西,然后他们就放我进来了。”

小女孩儿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说的话,也是简简单单的小孩子的话。董平安咬了一口牛肉,支吾不清的说“估摸着他们是不忍心为难你。”

“是看我可爱吗?”小女孩儿蹲下来,用手托着下巴。

“是很可爱,如果我有女儿的话,我希望她也能跟你一样。”董平安说的是实话。

“可惜,你没有女儿。”

“是啊,我没有女儿,只有两个混小子,像我一样的混小子。”董平安说着,口里的牛肉也像是瞬间没有了滋味儿一般。“小丫头,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害怕这座监牢。”董平安看着远处的那团黑暗“瞧我,怎么忘记了,小孩子无知无畏,又怎么会害怕这种地方呢。小丫头,这地方不适合你待着,你先回去吧,顺便告诉我夫人,我没事,让她安心在家里等着我。”

“不必了。”小女孩儿突然站了起来,用手指着董平安的背后“你有话就直接对你的夫人说吧,她就站在你的后面。”

“吓我呢。”董平安伸出手,想去摸小女孩儿的脸蛋。小女孩儿却神情戒备的向后退了两步。“好了,伯伯不摸你。小丫头,回去吧,你不知道伯伯是做什么的,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是吓不到伯伯的。”

“你错了,我说的是实话,我没有吓唬你。”小女孩儿依旧看着董平安的身后“董夫人,你要我帮的忙,我已经帮了,余下的事情,你就自己办吧。”

说完,小女孩儿摆摆手,转身,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董平安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凉意,他扭头一看,只见墙边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她的头低垂着,黑色的长发,覆盖了一整张的脸。身上的那件衣服倒有些眼熟,可一时半会儿的有些想不起来。目光下移,看到她的鞋子。她的鞋头是红色的,正红的那种,但红色的鞋头上却绣了一只白色的蝙蝠。

“我的鞋好看吗?”那人仰头,董平安一下子就叫出声来。

“夫君好狠的心呐,妾身尸骨未寒,夫君就迫不及待的迎娶新人进门,夫君可曾顾虑过妾身的感受。”

“你是人是鬼?”董平安不愿意,也不敢去看那头散发下的脸。

“妾身是人是鬼,夫君心里不清楚吗?”那人轻飘飘地往前移了一步,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几道血痕,原本已经失了神的眼珠子,竟凸了出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从那个眼眶里掉出来。

“夫君这个模样,倒像是害怕妾身了呢。夫君忘了,曾经的夫君,最爱的便是妾身的这张脸。”

“滚开!你给我滚开!”

“夫君这样说,妾身好伤心。夫君快给看看,妾身的心为何这样的疼啊。”那人一下子扑了过来,董平安瞬间睁大了眼睛。

那张脸变了,从那个女人变成了他的弟弟董平顺。他看着他,用一种他从未听见过的幽怨的声音说“哥哥,你为何害我?”

“平顺!”董平安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对不起,对不起,哥哥错了,哥哥真的错了。”

“我不怨哥哥,我只想问哥哥一句,哥哥为何要那样做,哥哥为何要害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我做了什么让哥哥生气,让哥哥非得杀了我才行吗?”

“不是,不是的。”到底是兄弟,即便曾经心里有怨气,在面对亲弟弟的质问时,董平安的心还是颤抖了。他用极低的声音将那些过往徐徐说了出来,直到说完,头都没有抬起来。

“我知道我不该,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平顺,如果你想报仇,来吧!”

董平顺摇了摇头“不了,就算杀了哥哥,又能怎样呢?黄泉路短,你我兄弟,不必再见了。”

“平顺!”

“其实,哥哥应该告诉我的。若是哥哥说了,我必然会顾及哥哥的心情,不会让哥哥心里难受的,但是哥哥也不该,不该欺辱自己的弟媳。就算依着刚刚方才说的,哥哥是没有控制住自己,那后来呢?哥哥既霸占了她,就该好好对她,却又为何……罢了,都是命,都是命啊。”

“我心里……始终是不踏实的。”董平安抱住了头“刚开始,我心里的确很痛快,那个自小处处就占我一头的弟弟没了,我又得到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夫人。尽管这个夫人见不得人,但我心里是得意的。可渐渐的,那种得意就被自责所取代,我开始后悔自己所做的。每每看到她的脸,我总会想起你,再后来,我就不愿意再去见她了。”

“你说谎!”董平顺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董平安抬头,看到了那张曾经朝夕相伴的脸。

“你说谎,分明是你见异思迁,厌弃了我。你的小伙计董阿牛娶亲的那天,你去赴他们的喜宴,回来之后就变得神不守舍。你那样的神情,我从未见过,但私下听别的活计说,说你是得了相思病。我知道你在惦记谁,但我没有想到,多年之后,你竟又故技重施,用同样的办法,霸占了另外一个可怜的女人。夫君,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一双手死死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那双手,苍白如雪,每一根骨节都是向外凸起着的。

“今日,我便要将夫君的心给挖出来,好好看看它究竟是什么做的。”

“放开我!快些放开我!”

董平安挣扎,可越是挣扎,那双手刺入皮肤的就越深,他几乎能够感觉到肋骨被冰凉的指甲触碰的感觉。

疼,那是一种痛彻心扉的疼!

青丘篇 第006章 玉簪粉(6)

公堂之上,董平安垂着脑袋。

半个时辰前,他忽然哀嚎着要求见官老爷,说自己愿意认罪,愿意将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事情全部交代清楚。

董平安说,他认罪,只为求死。

除了公堂外旁观的那个小女孩儿,没人知道,这位董掌柜为何翻供指认自己。

董平安不仅承认了是自己杀死的亲弟弟董平顺,还承认了弟媳是被他强行霸占,后又毒杀的妻子。之所以杀妻,是因为他在小伙计董阿牛与董素兰成亲的那天,他看上了董素兰。

董平安说,直到见到董素兰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可惜,这个女人嫁给了董阿牛。自那天开始,他就害起了相思病,一天到晚寝食不安,心心念念想着的就是如何把董素兰弄到手。

想要得到董素兰,就得除掉董阿牛。刚好,那阵子镖局接了几趟往远处运送的镖物,于是董平安买通了几个地痞扮作劫匪打劫了自己的镖车,当场就把董阿牛给杀死了。为了将事情做的更加逼真些,那些一起运送镖物的镖师们也得除去。

让董平安没有想到的是,外面竟会起了兵祸,这场刻意安排的劫杀变得越发像是意外,从头到尾竟没有一个人怀疑。

除掉董阿牛之后,董平安借着探望的名义去了几趟董素兰的家里,结果发现,这个董素兰对董阿牛的感情很深,并不是一个轻易就能被银钱和物质俘虏的女子,他只能安耐住,静静地等待时机。当他得知,董素兰因为思念董阿牛时常去山上的衣冠冢给董阿牛上香时,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早年行走江湖时,他无意中得到了一个方子,这个方子无色无味,却能够让人在须臾之间失去神志,且醒来之后,恍若做了一场梦般了无痕迹。于是,他假借自个儿夫人的名义从胭脂铺购得了一款胭脂,再将那药物掺入胭脂内,将其送给董素兰。

此方虽好,却也需要一个引子,那就是遇明火才能起效。董素兰去看董阿牛,除了点香,还会烧些纸钱,为了增加这方子的药效,董平安故意以董阿牛前掌柜的身份,去给董素兰送纸钱,并且叮嘱她一定不要节省,免得阿牛在阴间因为没钱花而受气。

董素兰生性纯良,对于董平安的这些举动并没有多想,反而以为她和阿牛遇到了一个好的掌柜,对他是感恩戴德的。上坟烧纸,火起,药效起,一会儿的功夫,董素兰就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估算着时间,待确认董素兰身上的药已经起效之后,董平安从藏身的地方出来,将董素兰抱到距离坟地很近的,但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的一处山洞里。

因为药的关系,董素兰在迷迷糊糊中,将董平安认作了自己的丈夫董阿牛,以为是丈夫的鬼魂回来了。时间一长,董素兰竟怀上了董平安的孩子。董平安见时机成熟,就用砒霜毒死了自己的夫人,也就是之前被他强占,随后又强娶进门的弟媳妇。借着,他又装神弄鬼,以董阿牛的身份劝说董素兰答应嫁给自己,并且请媒婆出面做媒。在这一连串的阴谋和运作之下,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娶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佳人董素兰。

董平安交代完了,浑身的力气也像是用光了一样,只垂着脑袋听从官老爷的宣判。可等了半响,不见公堂上有动静,等他抬起头来时,却发现董素兰站在自个儿跟前,一双怒目正死死地盯着他。

原来,从开审起,董素兰就一直站在公堂外旁听,董平安说的那些话一字不差全落到了她的耳朵里。原来,她的丈夫董阿牛之所以遭遇横祸,全是因为眼前这个董掌柜看上了她。原来,她肚子里怀着的竟是这个恶人的孩子。

董素兰本不是一个擅长发脾气的温柔女子,即便现在满腔的仇恨,却只是用手抓住了董平安的衣服,怒骂着“你为何害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死我的丈夫,害我失了名节,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董平安慌了,难得的慌了,他抓住董素兰的手哀求道“夫人,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这样做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我想要你跟着我过好日子,一辈子不受委屈。”

“谁要你的喜欢!”董素兰后退着甩开他“我只要我的丈夫,我只要我的阿牛。”

“我才是你的丈夫!”董平安瞪大了双目怒吼着“你已经与我拜托天地,是我董平安明媒正娶的妻子。况且……况且你的腹中,还有了我的孩子。”

“我不认,我不会认的。”董素兰连连的摇着头。

“董家嫂嫂。”小女孩儿清脆的声音在公堂上响起。邢如意穿过人群,将一张纸递给了董素兰“董家嫂嫂,给你。”

董素兰接过,突然笑了,然后大笑着将那张纸甩在了董平安的脸上“这是和离书,这是官府给的和离书,我董素兰,生是董阿牛的人,死是董阿牛的鬼。你这个坏蛋,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不!就算和离了,你腹中的孩子还是我的,是我的。”

“不会有孩子的,你这个恶人的孩子,我死都不会要的。”董素兰说着,后退一步,从袖笼中掏出一样东西,看都不看就塞到了嘴巴里。

“你吃了什么?你到底吃了什么?”董平安匍匐向前,想要抱住董素兰的腿。

“红花,这是红花。”董素兰的表情,似在笑,又似在哭“这是我很早就准备下的,原本我还犹豫,原本我还有些不舍,我以为这是我与阿牛的孩子,我不忍心,也不舍得将他打掉。可现在,我忍心了,我舍得了。因为他,本就不该存在。”

“吐出来!素兰,你吐出来,我求你吐出来!”

董素兰摇摇头,然后苍白着一张脸冲了出去。

邢如意紧随其后,跟着董素兰到了河边。

“董家嫂嫂!”

“如意,你告诉嫂嫂,嫂嫂该怎么办?”董素兰跪在河边呜呜的哭“若是没有这些事,我死了便也死了,至少到了阴间,还能去见我的阿牛。可现在,我拿什么脸,拿什么身份去见他。”

“这件事,怨不得嫂嫂。”

“不!是我蠢,我竟连他是个恶人都没有看出来。不仅没有看出来,我还嫁给了他。我对不起阿牛,我真的对不起阿牛。”

“人心隔肚皮,若都能轻易被看出来,这世上怎么还会有恶人呢。”邢如意走到董素兰身旁,递给她一张帕子“世道艰险,人活着,原就是不容易的。嫂嫂,如意相信,若是阿牛哥他还活着,他一定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怪罪嫂嫂的。其实,嫂嫂跟阿牛哥一样,都是极善良的人,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被一个恶人戏弄。好在,恶人也有了恶报,九泉底下,阿牛哥还有那些被董掌柜伤害的人,也都能瞑目了。至于嫂嫂你,应该好好的活,让阿牛哥走的安心,也走的放心才是。”

“如意,你是好孩子,可惜你还小,这世上有很多事,是你不知道的。”董素兰眼睛里都是苦涩“人言可畏。”

邢如意抿着嘴唇,没有吭声。

董素兰轻轻抱了抱她,又看了一眼河水,转身,回去了。

这一次,邢如意没有跟着,而是独自看着河水,轻轻问了句“狐狸,我是不是做错了。若是我没有帮那个人,董掌柜的就不会被抓,董家嫂嫂也就不会知道真相。如果不知道真相,再过几个月,她就会成为娘亲,从此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

“既是真相,就掩盖不了,董素兰她迟早会知道的,与其晚知道,倒不如早知道,痛苦也要少些。”

“可我总觉得,董家嫂嫂现在这样都是被我害的。”

“那你害过人吗?”

邢如意轻轻摇头。

“那你帮过人吗?”

邢如意又轻轻的摇头。

“为什么摇头?”

“因为我不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究竟是在害人,还是在帮人。”邢如意蹲下来,用手托着腮“狐狸,为什么他们都看不见那些人,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你,为什么他们都看不见?为什么我告诉了我娘真相,我娘却总是不相信我?”

“听说过慧眼吗?”

在旁人都看不见的那处河面上,一只白色的狐狸,凌空漂浮着。他有九根白色的尾巴,全部展开的时候,很像是镇子上董阿伯画的孔雀开屏图。邢如意曾问过狐狸,他的尾巴,为什么只展开过一次。他说,那是因为头一次见你的时候,怕你认不出我。

她觉得他的话很怪,却没有继续问下去。

脑子里的小问号,浮上来,又落下去。最终,定格在了“慧眼”两个字上。

“我听过,好像是佛家的人说的,但我不知道这慧眼是什么眼。”

“慧眼,既是普通的眼,又不是普通的眼。说它普通,是因为它看起来,与一般的眼睛没有什么区别。说它不普通,是因为它能看见凡世中旁人都看不见的喜怒哀乐,牛鬼蛇神,极善极恶。”

第007章 玉簪粉(7)

证据确凿,董平安当堂认罪,被判秋后处斩。

得知消息的牛家婶子放下手中的活计就去了董素兰家。董素兰半靠在床上,手里正拿着一个婴儿的肚兜出身。在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碗汤药,汤药还是温热的,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中草药味儿。

听见门帘被掀动的声音,董素兰抬头,目光正好与牛家婶子的撞到一处。

“素兰,身子好些了吗?”

“嗯。”

“这药你可得按时喝。我问了,那红花是极其伤身的,你又吃了那么多,要是不好好将养,将来可有的罪受。”

“我这身子,养与不养有什么要紧的。”董素兰将肚兜塞到被褥下“婶子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我就是来告诉你,那混蛋被判了秋后处斩,你家阿牛的仇,报了。”

董素兰眼圈儿一红,忙用手捂住了脸。

“别哭,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哭。”牛家婶子在一旁安慰着“婶子知道你心里苦,知道你心里委屈。过去了,都过去了。”

“若是没有我,阿牛就不会死。怨我,这事情都怨我。”

“胡说,这事情咋着也怨不到你的头上去。”牛家婶子正了色“你是个好姑娘,阿牛也是个好小伙儿,只能说,是这老天爷不睁眼,偏叫那坏人盯上了你们两个。听婶子的,别多想,也别胡思乱想,好好的养着。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若是阿牛还活着,他也一定不愿意看见你是这个样子的。”

“婶子放心,我不会寻短的,这个时候,我根本没脸去见阿牛。”董素兰说着,掉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来。

牛家婶子叹了口气,“人呐,就怕闲着。这一闲着,就容易胡思乱想。婶子知道,你针线活做得好,正好婶子接了一些给人绣帕子的活儿,晚会儿我拿过来,咱们一起做。一来,让你分分心,别再想这些糟心的事情。二来,你也能挣些散碎的银钱,好将后面的日子给过下去。”

董素兰不忍让牛家婶子跟着自己难过,她擦去眼角的泪,轻轻点了点头。

董阿牛的死,弄清楚了,也弄明白了,那个害死董阿牛的人也被关进了大牢,等着秋后处斩。董素兰的心里彻底没了牵挂,她对着铜镜,仔仔细细的将自己妆点了一番,换上了她与董阿牛成亲时所穿的那件衣裳,来到山上,董阿牛的衣冠冢前。这一次,她既没有带香烛,也没有带纸钱。她半跪在地上,用手轻轻抚摸着董阿牛的那块墓碑,嘴里轻轻念叨着“阿牛,你一向都是最疼我的,也一向都是护着我的。可是为什么,你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欺负都不吭声,都不出来救我?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失了名节,害你成了咱们镇子上的笑话。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可是我真的很辛苦。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

董素兰说着闭了眼睛,心下一横,冲着董阿牛的墓碑就硬撞了上去。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她下意识的挣扎,拼尽全力的用手去推,用脚去踹,却在仓皇和惊怕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仔细一看,那人竟是她日思夜想的夫君董阿牛。

“素兰,是我,是我阿牛啊!”

董素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了一阵子之后,她看着董阿牛含泪道“你是来接我的对不对?你担心我自个儿上路,会找不到阴曹地府的大门对不对?”

董阿牛抓住他的手“傻娘子,却什么阴曹地府,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呢。”

“你说什么?”

“我还活着呢,素兰。”董阿牛深情地唤着那个名字“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

董素兰先是摸了摸董阿牛的脸,跟着摸了摸他身上,待发现他身上都是暖的之后,又哇的一声哭了。哭了许久,他们二人才相互抱着,坐在墓碑前,将所有的事情都仔仔细细的说了出来。

原来,董平安致使人假扮劫匪刺杀董阿牛时遇见了真的劫匪,场面一时变得特别混乱。押镖的镖师们,虽说都是武行出身,却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没办法以一敌十,很快就被那些真的假的劫匪们给杀死了。董阿牛不会武功,胆子又小,事情发生时,他本能的就钻到了镖车底下,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些劫匪里头竟有几个是专门对付他的,他左躲右闪,却还是受了伤,身上,腿上,包括头上都被砍了几下。伤口不深,但疼的要命,很快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谁救了你?”

“我也不知道。”董阿牛摇摇头“我只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好像是在一个山谷里。那个山谷不大,但是有花,有水,有鱼还有很多吃不完的野果子。哦,对了,还有一间茅草屋。很宽敞的茅草屋,里面什么都有。”

“主人呢?”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我并没有见到什么主人。白天的时候,山谷里就我一个人。晚上,倒是能听见一些小动物的叫声,但我从未见过。每次,我都想着等着山谷主人的出现,可每一次都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的药换了,伤口也一天比一天好。再后来,我就出了山谷,回到了镇子上。”

“你既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家?”

“我不敢。”董阿牛说着,垂下了头“我受了很重的伤,山谷主人虽然保住了我的命,可我的腿瘸了,脸也毁了,我怕我回家的时候,你会认不出我,会害怕我,更会嫌弃我。”

“不会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阿牛,都是我的夫君啊。”

“可我自己觉得我还不如死了好。”董阿牛在自己的右腿上捶了下“我回来的那天,听到了你跟董掌柜要成亲的事情。我想着,这样也好。董掌柜虽然娶过亲,但他为人和善,对待府里的那个董夫人也一直很好。再者,他是镖局掌柜,你若是跟了他,后半辈子就不用再辛苦度日了。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平日里看起来和善的董掌柜却是一条披着狼皮的羊。”

“公堂上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董阿牛点点头。

“那你知道了,心里会不会怨我,会不会恨我?”

董阿牛摇摇头。

“是我的错,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的丈夫,但是我却没能保护好你。”

“如果……如果我今晚不来寻死,你是不是永远就不会出现?”

“我出现了,我一直就在家的附近守着你。可我,始终都鼓不起勇气去见你。起初,是担心我现在的样子会吓到你,后来是担心我的出现会让你的心里更加的不舒服。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子你去寻死啊。”

“阿牛。”

“傻娘子,傻夫人,你怎么就这么傻呢,你怎么就不肯听牛家婶子的好好保重自己,好好过日子呢。”

“没了你,我又经了那样的事情,你要我怎么活下去,你要我怎么好好过日子。我睁开眼睛,觉得心里有愧于你。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想着的也是对不起你。”

“傻娘子,你没有对不起我,对不起我们的是董平安那个坏蛋。是他,觊觎娘子的美貌,是他精心策划了一切。我不是笨蛋,不是傻瓜,我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情就埋怨娘子你呢。你得好好的,我也得好好的,我们都得好好的,我们还得继续过日子呢。”

董素兰吸着鼻子,努力露出一分笑容来“阿牛,让我看看你的脸好不好?”

董阿牛头上戴着一个斗笠,斗笠上又覆盖着一层黑色的纱。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他斗笠上的纱布就是一半揭开,一半遮掩着的。不用猜想,也知道,他遮掩起来的那半是受伤的地方。

“白天再看吧,我怕这个时候,会吓到你。”

董素兰摇摇头,坚持让董阿牛将斗笠取下来。董阿牛犹豫再三,还是照着做了。

他的伤,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一共有两条刀痕,一条从他的头部划到了他的鼻翼处,另外一条从他的额头,划到了他的脸颊上。如今,这两条刀痕都已经变得很淡了,即便是在晚上,也不会叫人觉得狰狞可怖。至于董素兰,就更不觉得这刀痕有什么可怕的,她只觉得心疼,心里疼的厉害。

“疼吗?”

“都好了,不疼了。”董阿牛握住董素兰的手“方才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过了。若是娘子你喜欢住在镇子上,那我就陪娘子你住在镇子上,若是娘子你不喜欢,也没关系,我们去求那个山谷的主人,让我们一同住在山谷里。我们不去打扰山谷主人的生活,我们就住在山谷边儿上,我亲手给娘子你盖一间茅草屋。”

“山谷主人会同意吗?”

“应该会的。”董阿牛扶着董素兰站了起来“你身子虚,不能吹这山上的凉风,我先送你回去,去不去山谷的事情,咱们回家商量。”

董阿牛扶着董素兰下山去了,衣冠冢旁边的树上,邢如意懒洋洋的躺在那里,仰头看着那只站在树梢上的狐狸。

“那是你的山谷吗?”

狐狸点点头。

“那你会同意他们住进去吗?”

第008章 玉簪粉(8)

白狐狸居然有自己的山谷,邢如意虽觉得好奇,却并不意外。

她坐在树枝上,轻轻摇着双腿“你看我做什么,那山谷又不是我的,我也不是山谷的主人。他们要不要住进去,还不是你自个儿拿主意。”

狐狸看着邢如意,一双眸子柔的能掐出水来。可惜,眼下的邢如意还是个屁大点儿的孩子,情窦未开,自然也读不懂狐狸眼中的那些深情。

“我从来没有见过满是鲜花和果子的山谷,狐狸,你也带我去你的山谷里头看看吧。”

“改天吧!”狐狸摇了下尾巴,邢如意觉得一股白烟朝自己飘过来,正打算溜下树去,却感觉身子被什么人给托住了。再睁眼时,她已经回到了房间里。门外,俺娘正拍着门问“如意,你睡了吗?”

“阿娘,我已经睡下了。”她麻溜儿的跑回到床上,在阿娘推门的一瞬间将外衣也给脱下来放在床边。“阿娘,有事吗?”

酱婶儿见她乖乖躺在床上,叹了口气,顺手将她扔在床边的外衣叠好放在枕头边儿“你阿爹来信了,说现在外头乱的很,也不知道这战乱会不会波及到咱们镇子。你这丫头,打小就不安分,一天到晚的总想着往外头跑,净让阿娘跟着担心。”

“如意答应阿娘,以后都会乖乖的,不会乱跑了。”

“你能乖乖的才怪。算了,既你还没睡,阿娘就再跟你说件事。按说,你是女娃娃,这女娃娃过了十六就该说亲家人了,读不读书的也没什么要紧的。可你阿爹说了,说得让你读书,得让你去学堂长长见识。你阿爹是读书人,自然不希望你像阿娘一样目不识丁,这个阿娘心里明白。所以,阿娘听你阿爹的,从明日开始,你就到镇上的学堂去。”

“上学?”

“嗯,跟你牛婶子家的孙女一起。”

“萌萌?萌萌比我年纪还小,她也要上学?”

“是你家婶子的意思,说是怕你一个人在学堂里孤单,让萌萌去陪陪你。”

“才不是!”邢如意撇撇嘴“牛婶子肯定是觉得萌萌烦,将她送到学堂里好清静清静。”

“瞎说,赶紧睡吧。”酱婶儿在邢如意的后背上拍了拍“赶紧睡,阿娘还有些事情要去忙呢。”

邢如意乖乖的应了声,酱婶儿满意的出去了。

“狐狸,狐狸你还在吗?”邢如意试着喊了几声,见没有回应,当真打了个瞌睡,翻身进入了梦乡。

酱婶儿听着屋内的翻动声,忍不住露出一抹宠溺的笑来。做娘的,心都是一样的。嘴里说着自己的女儿千般不是,万般不好,可那是恨铁不成钢,总觉得自家的孩子还能变得更好。她虽时常对着女儿发火,可心里,是把她当自己的命疼着的。

站在门口,直到屋子里没了任何声响,她才抬脚,朝着制酱的作坊走去。刚走了两步,一阵冷幽幽的寒意就袭了过来。酱婶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脚下的步子也快了些。

正在她走近作坊的时候,作坊里的灯烛突然灭了。

“奇怪,这个天,不应该这么冷才是。”酱婶儿嘀咕着,推开作坊的门,摸索着朝置放灯烛的地方走去。烛芯还是热的,她找到打火石,重新点亮灯烛,眼前却倏地晃过一道影子。

酱婶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的眼前,也就是灯烛落下的那片阴影里出现了一个低着头的女人。女人穿着中衣,没有外袍,长发垂着,从脸颊两边遮住了脸,让她看不清容貌。

镇子上董掌柜家发生的事情,她也听说过。人人都说,董掌柜是在成亲那天见到了鬼,被鬼迷了心窍,这才承认犯下的那些事情。鬼,她原本是不信的,可这会儿她信了。

凉意一阵阵袭来,酱婶儿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她暗暗的吸了好几口气,鼓起勇气问了句“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家里?”

女人指了指她做酱的东西,没有吭声,就又消失了。

酱婶儿的腿脚终于能动弹了,可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了一样,脚底板都是软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刚刚一定是我看花了眼。”酱婶儿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用手扶了东西,慢慢站稳。就在她转身,想要回房去的时候,那个女人再次出现。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她抬起了头,露出了黑发遮掩下的狰狞的面孔。

“你……你究竟是谁?”

酱婶儿又惊又吓,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女人却轻飘飘的靠近酱婶儿,并且伸出手,朝着她的脖子掐去。

可它刚刚靠近酱婶儿,就被一阵白光给反弹了回去。

女人不死心,再次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并且凶狠地朝着酱婶儿扑过来。酱婶儿下意识的用手一挡,两只眼睛也闭上了。

女人再一次被那道白光给挡住了,她晃着脑袋,似乎很是疑惑,可紧跟着,她长长的黑色指甲开始燃烧,连带着她整个人,瞬间就被烧干净了。

等酱婶儿再次睁开眼,发现那个女人又一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的一团黑色污渍。

就在酱婶儿白着脸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卧房内,邢如意再次翻了个身。

睡梦中,她感觉自己的胳膊有些凉,而且木木地很是难受。想要再次调整自己的睡姿时,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动弹不了。

眼睛倏地睁开,眼前是一片浮动的暗红色。她尝试着呼吸,尝试着给身体集聚力量,却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压了东西一般,沉甸甸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狐狸,狐狸救我。”

她在心里默默叫着,然而狐狸却并没有出现。紧接着,让她更为疑惑的一幕出现了,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样,像木偶一般从床上坐了起来。等她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又发现自己还好端端的躺在床上。

“我这是死了,还是灵魂出窍了?”

邢如意听镇子上的先生讲过,说人是有三魂六魄的,一旦受到惊吓,魂魄就会离体,意识就会涣散,跟着就会变得像是傻子一样。她不想变成傻子,可轻飘飘的身子却不听她的话,一步一步的往外面走去。然后,她穿过了那道紧闭着的房门,经过制酱作坊的时候,还看到了正在关门的酱婶儿。她想要用手去抓住酱婶儿,手却穿过酱婶儿的胳膊落在了她的身侧。

酱婶儿转过身,脸色煞白,目光里还带着一丝惊恐。她大声的喊着阿娘,酱婶儿却好像是没有听见的一样,直接回了自个儿的卧房。她想要追过去,那股神秘的力量,却牵引着她直接到了大门口。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放着一盆花。她认得那花,她家院子里也种着一株。

玉簪花,可以做胭脂水粉的玉簪花。

邢如意到了马车边,原本合拢着的玉簪花在她靠近时,徐徐展开,于是空气中,就又混入了一股玉簪花的香气。紧跟着,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确定要这样吗?”

是牛家婶子的声音。

“如果你确定了,咱们就照着你说的办。”

还是牛家婶子的声音。

“好吧,我知道了。”

还是牛家婶子的声音,她像是在征询什么人的意见,可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

邢如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掀开马车的帘子,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刚刚从卧房里出来的那样,直接钻到马车里去。犹豫间,马车的帘子从里头被掀开了,而她与牛家婶子的目光也在那一刻对上了。

邢如意从未见过装束这么奇怪的牛家婶子。此时,她半弯着腰,正打算从马车里走出来。她身上穿着的也不是平日里常见的那几身衣裳,而是奇怪的道服。她的道服不是黑色的,而是红色的,上面用黑白两色绣出了八卦鱼的图案,但这八卦鱼与日常所见的也有不同,不是简单的图形,而是两条描画的十分细致的鱼,真的鱼。

牛家婶子显然也没有料到邢如意这个时候会出现在她的马车外,她稍稍一愣,试探着唤了声“如意?”

“婶子能看见我?”

牛家婶子点点头,随后发现眼前的如意似也有些不同。她的身影是那种半透明的,飘飘忽忽的。

“婶子在跟什么人说话。”

“没什么人,你不认识的。”牛家婶子说着,落下了帘子“如意你这是……”

“我……”邢如意刚低下了头,就感觉脸前一热,之后就什么都能不知道了。

“怎么了?”男人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牛家婶子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邢如意的魂魄,回了句“出了一点点意外。”

“什么意外?”

“如意的魂魄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勾了出来,而且还是三魂七魄一起被勾出来的。”

“什么?”刚刚落下的帘子又被掀了起来。

马车内坐着一个年轻的身着道袍的男子,道袍上的八卦鱼跟牛家婶子身上的一模一样,只是要小一些。此时,若邢如意还有前世的记忆,她必定认得,这个坐在马车内的男子是姓莫的。

第009章 状元糕(1)

雨丝很细,落到身上亦是软绵绵的。邢如意趴在窗口,看着对面制酱作坊里阿娘在不停的忙碌着。

敲门声传来时,阿娘正将酿制好的酱豆子往一个瓦罐里装,她只抬头往邢如意这边看了眼,邢如意就笑嘻嘻的从窗口溜了下去。

“阿娘不用去,如意去。”

穿过院子里的那道细雨到了门前,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姑娘。姑娘约莫十**岁的模样,梳着妇人的发髻,脸色消瘦而苍白,一双手更是掩在袖口中不曾露出来。她身上的衣服很旧,下摆处还沾染着一些污渍,像是从厨房里沾的。雨丝落在她的发上,发梢上便多了一些亮晶晶的小珠子。

“姐姐是买酱吗?我阿娘忙着呢,姐姐需要什么,如意帮忙拿。”

姑娘张了张嘴,似有些为难。

“姐姐进来说。”邢如意将姑娘让进门内,就那么仰着头看她。

“我不是来买酱的,我是来找酱婶儿的。”

“我阿娘在制酱的作坊里,姐姐若是不嫌那味道呛的话,就跟我来吧。”

姑娘点点头,跟着邢如意进了院子。

酱婶儿的目光从窗户后面探过来,辨认了一下,问道:“你是冬草吧?韩家的那个大姑娘。”

“是!”姑娘点了点头:“我是冬草,小时候经常跟我娘来酱婶儿这里买酱吃。”

“我记得你,就是有好一阵子不见了。”酱婶儿搓搓双手,从制酱作坊里走了出来:“来买酱的?还是豆瓣酱?”

韩冬草摇了摇头:“今日来,是想请酱婶儿你教我做样东西。”

“嗨,你酱婶儿这辈子除了做酱,还会什么呀。”酱婶儿摆摆手:“说吧,想学那个?”

“我想学状元糕。”

“状元糕?”

“嗯,我弟弟到了赶考的年纪了,我想提前学一学。”

“我是记得你有个弟弟,没想到都这么大了。”酱婶儿本来想说外头现在兵荒马乱的,听说皇帝的江山都要坐不稳了,你弟弟还去哪儿考状元啊。可再一想,这是人家家里的事情,她一个外人也不好插嘴。干脆,又咽回了肚子里。

花生是家里现成的,做状元糕得调制成咸味儿的,然后再捣碎磨成花生粉。随后,加入糯米粉,牛奶或者羊奶搅拌均匀,加水放在笼屉里蒸。这状元糕,若想做的似模似样,还得用模具做成状元帽的形状。酱婶儿的模具是请镇子上的木匠打制的,学做这状元糕,原本也是为了如意那个读书的爹,只可惜,她爹无心仕途,根本不愿意去考什么状元,酱婶儿学的这些手艺也就没用上。

教会了韩冬草如何做状元糕,临走时,酱婶儿把做状元糕的模具也送给了她。

待韩冬草走后,酱婶儿将剩下的状元糕端给了邢如意,一边看着她吃,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韩冬草的事情。

说起来,这韩家跟酱婶儿的娘家还有些亲戚关系,只不过是远亲,平日里也不怎么走动。韩家有两个孩子,韩冬草是老大,还有个弟弟韩宝玉。一个是草,一个是玉,光从这两个名字就能看出来,韩家是个看中儿子的人家。

“那个韩老头儿是个老顽固,冬草刚落地,他就嚷嚷着要把这个闺女给扔了,还说什么养闺女都是白养的。冬草,冬草,这名字是咋来的?一是因为这姑娘出生在冬天,二是因为她那个顽固的老爹觉得女儿命贱如草,不配生在他们韩家。要不是冬草娘哭死哭活,这姑娘早就没命了。”

“这么说,冬草姐姐的娘对冬草姐姐还是不错的。”

“那是韩宝玉出生以前。在她这个弟弟没出生的时候,她娘对她还不错,至少吃的穿的没缺少过什么,也经常带着她来咱们家买酱。冬草这姑娘特别懂事儿,手脚也勤快,在咱们镇子上,可有着口碑呢。可自打她那个弟弟出生,她娘就再也没带她来过咱们家了,倒是听一些离他们家近的人说,那韩老头在家是把这个亲闺女当丫鬟使的。”

“太过分了。”邢如意气的状元糕都吃不下去了。

“还有更过分的。”

“还有?”

“冬草比她那个弟弟大了六岁还是七岁,到了十三岁头上,她爹娘就嫌她碍事,愣是给她说了门亲事把她给嫁出去了。”

“嫁了也好,省的在家里遭人白眼。”

“傻丫头,就她爹韩老头那个样子,能给她寻个什么好人家。那韩老头明着是嫁闺女,实际上就是卖闺女。嫁到那样的人家,还不如卖到青楼花楼里自在。”

“那样的人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吃喝嫖赌殴打娘子,什么样的事情坏,他就做什么。”

“啊?”

“姑娘家,张那么大的嘴巴干什么。”酱婶儿瞪了邢如意一眼:“韩老头给冬草找的那个男人姓胡,是咱们镇子上出了名的混球。自打他懂事那天起,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儿。可就有一点,他们家有钱,祖上是做大买卖的,到了他这里,就算天天闲着,也不愁饿死。因为有钱,他前前后后娶了三四个娘子,都是进门没多久就被他给生生折磨死了。韩老头将冬草嫁给他的时候,他都小三十了,他若是有孩子,孩子的年纪都要比冬草的年纪大。若非是贪钱的人家,谁会将姑娘送到那种地方去。”

“那冬草姐姐……”

“也挨打。那混球越打越有经验,专找一些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打,而且还学会了控制力道,能见个人打的半死,却还让你留着一口气。你冬草姐姐如今也有十八了吧,从十三到十八,整整五年的时间,真不知道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为什么不合离?”

“合离?韩老头舍得吗?”酱婶儿摇摇头:“知道我为啥同意你爹说的,让你去私塾上学了吧?这女子,多点儿见识,就能多长点儿本事,多长点儿主意。我跟你爹自然是不舍得你嫁到那样的人家的,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保证我的如意将来遇到的一定就是如意的郎君呢。”

“我就按照爹爹的模样找,将来一定不会太差的。”

“你爹又有什么好的。”酱婶儿撇了撇嘴:“除了那张脸和脑袋里的那些之乎者也,他还有什么。一年三百六十多天,他能有三百天是待在外头的。这样的相公,有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娘可不希望你将来像娘一样,没日没夜的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宅子。”

“那咱们不要爹爹可好?”

“又瞎说,爹爹能不要吗?”酱婶儿作势抬起了手:“这种话以后可不许再说了。你爹离家在外,也是为了咱们娘俩,他心里未必就能好受。”

“那爹爹什么时候回来,他上回来信,可在信里头说了?”

“说了,等过阵子就回来了。”酱婶儿望着对面的房檐,眼神都变柔和了:“外头世道乱,你爹不放心咱们娘俩。这赚银子虽然重要,可银子再重要也不如人重要。你爹是个读过书的明白人,他知道,他该珍惜什么,该放弃什么,更知道眼下这个时候,他需要做什么。”

“是是是,在娘心里,阿爹是最好的,是全镇子的男人都比不上的。”

“那是自然。”酱婶儿捏了捏邢如意的鼻头:“我酱婶儿亲自选的男人能有差的吗?”

屋脊背后,独自淋着细雨的狐狸轻轻打了个喷嚏,他心说,那男人还真不是你酱婶儿自己选的。

如意要重生,就得选个母亲,选个八字合适身体还强健的母亲,他挑了很久才挑中酱婶儿。酱婶儿性子泼辣,为人爽朗,由她做如意的娘亲,必定不会将如意教的如现在的那些闺阁女子般娇弱无力。可光是泼辣爽朗也不够,她还得有个能拿出手去的爹,选来选去,也就选中了邢家的那个小子。人长得俊秀,知书达理,关键是他还姓邢。

他的如意,只适合姓邢。

九尾狐仙想要撮合一段姻缘,那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于是,酱婶儿遇到了邢书生,一见钟情。邢书生醉心学识,对家长里短的事情不擅长,娶个酱婶儿这样的娘子也是最合适不过。就这么着,他们成了镇子上最让人意外的一对儿。

这些事情,酱婶儿不知道,邢家书生也不知道,邢如意就更不会知道了。

再次见到韩冬草是两日后的黄昏,她依旧穿着那身衣裳,见了邢如意,只说了一句话:“我弟弟很喜欢酱婶儿教我做的那个状元糕。”

说完,人就不见了。

邢如意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儿以及混合在血腥味儿当中的砒霜的味道,她知道,阿娘口中这个苦命的冬草姐姐不在了。

又过了一日,镇子上开始传着一个消息,说是韩家二小子韩宝玉杀死了自己的姐姐韩冬草,而放出这个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韩冬草嫁的那个混子丈夫。于是乎,镇子上上演了有史以来最混乱的一幕,韩家人哭哭啼啼,指责是那个混子杀死了自己的女儿。混子高声叫骂,说自己的娘子回家探亲,却被自己的亲兄弟给杀死了。官老爷头疼不已,竟直接下令,将这些闹事儿的一股脑全都关在了大牢里。

镇子上那个监牢,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巅峰期,变得拥挤起来。

第010章 状元糕(2)

韩冬草蜷缩在一堆干草里,干草旁边,摆着三样东西:揭开的纸包、陈年的黄酒还有一把生了锈的铁刀。

干草堆放在距离韩家不远的那个地窖里。地窖是韩冬草的爷爷活着时挖的,为的是储存过冬的粮食和蔬菜。可韩冬草的爹是个不争气的,自打韩冬草的爷爷过世后,别说是储存东西,就是眼前吃的都是有一顿没一顿。

县衙里的仵作是个有经验的老仵作,很快他就得出了结论。这韩冬草不是被人杀死的,而是自杀的。她先是偷偷拿走了她爹韩老头的黄酒,跟着自个儿去药铺里购买了砒霜,说是家里老鼠多,药老鼠用的。那把刀,应该是韩冬草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

她带着这三样东西下到地窖里,将干草收拢了一下,就坐在上面。她想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她服了砒霜,是用黄酒饮服的。之后,大概是担心砒霜发作的时候,自个儿会痛苦不堪,又用那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铁刀割开了手腕。

那些血洒落在干草上,远远看去,就像是冬季里盛开的梅花一样。

她死的很痛苦,但走的很平静。

事情查清楚了,被关在大牢里的那些人也都给放出来了,可两家的吵吵声依旧没有停息。韩家说是对方逼死了自己的女儿,毕竟女儿经常挨打是镇子上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对方则声称是韩老头夫妇逼死了自己的女儿,原因是他们总让韩冬草回来要钱,要东西。韩冬草如果不张嘴要,他们就不停的咒骂她,说她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两家人你来我往正闹腾着的时候,一个小姑娘不声不响地站在了正中间。

“如意!如果快过来!”围观看热闹的牛家婶子第一个发现小女孩儿,招着手叫她的名字:“赶紧过来,小心他们动手伤着你。”

“不会的。”邢如意就那么在中间站着,她先是用手指了下韩冬草的那个混账夫君:“你闹什么闹,冬草姐姐自嫁给你,就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哦,不对,应该是但凡嫁给你的女人都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你仗着你爹娘有钱,整天的胡作非为,对娶到家里的娘子也毫不珍惜,可你爹娘不是神仙,若是有一天他们都不在了,你这个混账东西又该怎么办?”

“你个小丫头片子!”韩冬草那个混子丈夫扬手就要去打邢如意,结果手还没到跟前呢,就哎呀一声,滚到了地上。

“看看,遭报应了不是。”邢如意冷哼一声,“晚上回去记得把门窗关紧些,小心我冬草姐姐带着你过世的那些娘子们一起回去生吞活剥了你。”

邢如意可不是吓唬她,她知道狐狸有本事,能将那些人的魂魄聚集起来。普通人都怕鬼,更何况还是他这个做多了亏心事的坏人。

他的手断了,狐狸掰的,可惜他看不见狐狸。

教训完了冬草姐姐那个混子丈夫,邢如意将脸转向韩冬草的爹娘:“你们又吼什么吼,冬草姐姐就是被你们生生给逼死的。”

“小如意你可别瞎说,冬草是我闺女,哪有当娘的将自己闺女逼死的道理。”

“当娘的?亏你也好意思说这两个字。你去咱们镇子上打听打听,看看那个当娘的会狠心将自己的闺女当丫鬟使。当丫鬟也就算了,还为了那么一点点的彩礼钱,就把好好的闺女给送到了火坑里去。也是,反正他打的是冬草姐姐不是你,打在儿身痛在娘身这句话也不适用于你。但凡你有那么一点点心疼你的闺女,冬草姐姐也不会绝望到喝了砒霜还要用刀子给自己划拉两下。她是担心,她是害怕,担心自己死不了,害怕自己活下来。因为活着,就要继续被你们辱骂,就要继续被他打。这日子,根本看不到头。”

“是她没本事,是她笼络不住自己男人的心,管我们做爹娘的什么事儿。”

“她没本事?她为什么没有本事,你们做爹娘的又教了她什么本事?洗衣、做饭,任人打骂吗?如果你指的是这些,冬草姐姐学得很好,至少她是唯一一个嫁给了那个混账东西还没有被打死的。”

韩冬草的爹娘不出声了。

“算了,冬草姐姐已经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邢如意拨开人群:“你们愿意争,就继续争,愿意吵就继续吵,反正她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离开了人群了邢如意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韩家的那个地窖。地窖里,还残留着鲜血和砒霜的味道。韩冬草仰着脸,坐在那堆干草上。听见声音,她转头看向邢如意,轻轻笑着问了句:“他们,还在争吵吗?”

“嗯。”

“我弟弟想要进京去赶考,我爹我娘拿不出那么的银两。”韩冬草的声音里夹带着苦涩:“我爹骂我,我娘求我,他们都希望我能够从我的婆家拿回银子,可我根本做不到。在我公婆眼里,我是他们花钱买回去的,除了伺候一家老小,还要任打任骂。第一次被打的时候,我还小,偷偷跑回来哭,可我娘骂我,说我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不应该再回来娘家哭鼻子,一来让人看笑话,二来也给娘家添晦气。我没有办法,只能回去。再后来,无论被打的多疼,我都咬牙忍着,因为我知道,我死不了。娶我进门的时候,我公婆就跟我夫君说了,若是再将我打死了,他们就再也不会给她娶亲了。”

韩冬草说着,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的肚子。

“好日子,我也是有过的。十五岁那年,我有了孩子,我公婆很高兴,我夫君也很高兴。他虽然娶过很多娘子,可那些娘子,没有一个挨到给他生孩子的。因为公婆,夫君不再打我,甚至开始学着对我好起来。可是好景不长,就在孩子满三个月的时候,他喝了酒回来,进门的时候因为我没有扶好让他的头撞到了门柱上,他就发了疯一样的打我。我躺在地上,感觉腿上热乎乎的。我知道,我的孩子没了,他离开了我了。”

韩冬草的眼圈儿红了。

“公婆知道后,第一次狠狠骂了我相公。那也是唯一的一次,他们没有骂我。他们让我调理身体,让我再给他们家添一个孩子。如意,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想要再有一个孩子的。因为我知道,我没办法离开那个家,我爹娘也不允许我离开那个家,如果有个孩子,日子总会有些盼头不是吗?十六岁,我的孩子回来了,可依旧没有逃脱他应该有的命运。当我的孩子再次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不会再做娘亲了。我要孩子做什么呢?让他跟我一样,面对我夫君无休止的打骂吗?好在,他们也不指望着我给他们家添香留火了,他们给他纳了妾,一个跟我一样可怜的女子。”

“冬草姐姐。”邢如意看着她忽明忽暗的影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如意,姐姐是想过活下去的,真的想过活下去的。可是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我爹我娘怪我不为弟弟考虑,怪我不肯回去借钱,他们哪里知道,不是他们的女儿不肯回去借,而是根本就借不来。我没办法面对我的爹娘,没办法面对弟弟,更不想再回到那个恍如地狱一样的家里。再后来,我想明白了,既然阳间容不下我,我就去阴曹地府好了。

小的时候,听老人提过,说自己死的人死后是没有办法进入轮回再世为人的。我想了想,觉得也挺好的。当人有什么好,一辈子苦,一辈子累,一辈子都不快乐。我宁可做个飘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宁可去地狱十八层里头待着,我都不愿意再当人。”

“苦吗?砒霜苦吗?”

“不苦。”韩冬草依旧轻轻地笑着:“心里都已经够苦了,又怎么能够品尝的出毒药的味道呢。”

“姐姐既然走了,又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地方?”

“怀念吧。”韩冬草看着地窖里的一切:“我隐约记得小时候,有个白胡子的老头经常抱我来这里,他指着那边告诉我,说那里面藏着我们韩家的宝贝,说等我将来长大了,出阁了,就拿那个给我当嫁妆。在我快要合上眼睛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那个白胡子的老头就是我的爷爷。所以,我想回来看看,看看那个地方到底藏着什么。可我是鬼,我没有办法将那块土墙翻开,也没办法拿到那里面的东西。如意,你帮我看看好吗?”

邢如意点点头,走到土墙边,寻了个断树枝,轻轻的将那些土坯一点一点撬下来。土坯后面有个小的土洞,土洞里塞着一个很老很旧的木盒子。打开,里头是一块红绸布,红绸布里包着一个金镯子。

“这是——”

“应该是我奶奶的。”韩冬草看着那个金镯子:“我听我娘说过,我奶奶,也就是祖母,年轻时候是某个富户人家的小姐,可她偏偏看上了我爷爷,不顾家里反对,愣是嫁了过来。嫁过来的时候,身上还带了一套金首饰。那些首饰,在我爹娘成亲的时候,多半都给了我娘,后来又被我爹拿去典当行给换成了酒钱。我娘隐约记得,还有个金镯子,可找遍了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没有找到,想不到竟被我爷爷藏在了这里。”

“至少冬草姐姐的爷爷还是疼姐姐的。”

“是啊。”韩冬草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幸福的神采:“如意,你再帮姐姐一个忙好吗?将这个金镯子拿去典当换成银子,然后托酱婶儿将银子给我弟弟,就说是你们借给他,让他上京赶考去的。若是他高中了,就告诉他实情。若是他落地了,就让他记得还银子。我爹我娘,总得有点儿银两傍身吧。”

第011章 红糖馒头(1)

一进入梦中,韩宝玉就知道坏了,因为这个梦,他已经做了三次了。

他站在那道木栅栏前,犹豫再三,还是伸手将它推开了。院子里冷冷清清的,跟前两回来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草屋里的那盏灯是亮着的……

“他酱婶儿,算我求求你,看在咱们两家还是亲戚的份上,你帮帮忙。”廊檐下,冬草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不是我不帮忙,而是你的这个忙,我帮不上。”

“怎么会帮不上呢。”冬草娘的手都抖了起来:“我知道我对不住冬草,我不配当她的娘,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就算心里再怎么宠这个姑娘,我都拗不过我家老爷。”

“老姐姐,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酱婶儿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我说了,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帮不了。冬草是怎么走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人死了,连个埋骨头的地方都没有。她那婆家不是东西,人都死了,还非得弄个什么休书,愣是不让冬草入他们家的祖坟,你们家也是怪狠心的,自己的闺女,竟也不让往地里埋。那乱坟坡子是什么地方?午夜梦回,你有脸去见你这姑娘吗?”

“我该死,我不配做这个娘。”冬草娘作势往自个儿脸上扇巴掌。

邢如意趴在窗户上看她演戏,看了一阵子之后,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回到桌前,复习起先生教的那些字。

廊檐下,酱婶儿沉默了一阵儿后,说了句:“老姐姐,您走吧,你这个忙,我是真帮不上。”

“他酱婶儿,我给你跪下,我真给你跪下了行不行。我知道,冬草临走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她给她弟弟做的那个状元糕就是你教她的,她听你的话,她一定会听你的话。我知道,她是个好闺女,也知道,她是疼她弟弟的。我求你,求你救救我家宝玉行不行?”

“我真帮不了。”酱婶儿说着,将冬草娘推了出去,紧跟着“啪叽”一声关上了门。

邢如意听见声音,跑到院子里问了句:“阿娘,怎么了这是?”

酱婶儿撇了撇嘴说:“冬草的弟弟,也就是他们老韩家的那个宝贝疙瘩韩宝玉无缘无故中了邪。他娘怀疑是冬草作祟,非得求着我去说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做爹娘的,自己儿子中邪,头一个怀疑的居然是自己的闺女。冬草是什么秉性,我清楚,就算她委委屈屈的去了,也绝对不会再回来生事。”

“自然不是冬草姐姐。”邢如意点着头道。

冬草姐姐是鬼,但却不是恶鬼,且心里一点儿恶念都没有。况且,她是极为疼爱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的,人都走了,还惦记着让她那个弟弟考状元。亏得她没有把那个金镯子交给阿娘,要不,冬草娘才要把韩宝玉中邪的事情怪在冬草姐姐的身上。

“当然不是冬草。”酱婶儿拍拍手,进了制酱的作坊:“听娘的话,最近这些日子别总在街上乱跑。外头乱,咱们镇子上也不天平,等你阿爹回来了,咱们再商量商量往后该如何办。”

“阿娘放心,如意不会乱跑的。”邢如意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只要狐狸在,就算她乱跑也是没事儿的。

趁着酱婶儿不注意,邢如意一溜烟儿就又出了门。若阿娘说的是真的,韩宝玉真的中了邪,依着她那阿爹阿娘的性子,只怕会去山上请个道士和尚回来驱邪。冬草姐姐才刚做的鬼,身上没有丝毫怨气,自然也就没有可以对抗的鬼力,若是被那些烂道士,坏和尚,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阵乱打,给打的魂飞魄散了怎么办。

邢如意一路小跑,本想着去韩家地窖看看冬草。结果,还没等她跑到韩家呢,半道儿就被冬草给拦下了。她的鬼气似乎更弱了,影子淡的像是随时会消散的一样。

“姐姐还是去地府吧,就算不能轮回,也好过在阳世做个孤魂野鬼。”

“大不了就是魂飞魄散,姐姐死都不怕,还会怕这个吗?”冬草抿着嘴,虚弱的一笑:“如意,你是能看见鬼的吧?姐姐的意思是,除了姐姐之外的鬼,你是不是也能看到?”

邢如意不知道自己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她的确能看见这些东西,但仰仗着的却是狐狸的法力。说白了,狐狸想要让她看见,她才能看见。狐狸不想让她看见,她就看不见。

“宝玉已经昏迷多日了。”冬草喃喃着:“我靠近过那间屋子,我能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力量。那种力量,来自于一个含怨极深的女鬼,但我没办法找到她,也没办法知道她是谁。今日,我站在韩家的院子外头,竟看见宝玉的一缕魂魄离了躯体。再这样下去,他是会死的。”

“是会死的,等三魂七魄都离了体,大罗神仙都没办法了。”

“如意,算是姐姐求你。”冬草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她:“姐姐虽然没有什么用,却也能感觉到在你的身上也拥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跟我们身上的相似,却又有些不同。你既能看见我,也就能看见她,帮我问问她,看她如何才能不害我的弟弟。”

“我可以帮忙问,但我不能帮忙劝。镇子上这么多人,她谁都不找,偏偏找到了你的弟弟韩宝玉,这里头必定是有缘由的。”

“姐姐知道你的意思,那如意你先帮我问问。”冬草双手合十,做了一个请求的动作。

邢如意抿抿嘴,走到了韩家的院子外头。

小镇子有小镇子的好,也有小镇子的不好。

好,是因为大家彼此都熟悉,但凡一家有事儿,别的人家能帮忙的也都会尽量帮忙。不好的是,稍微有点儿动静,不用半天功夫,就能传的人尽皆知。韩家二小子韩宝玉被鬼缠身的消息,就是这么传出去的。

韩家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有人是好奇这里头到底是真有事儿呢还是假有事儿,有人则是对那个传说中的鬼怪感兴趣,想着趁此机会开开眼,还有些纯粹是来看热闹,想看看这老韩家还能怎么倒霉。

“这被鬼缠身是什么样子的?”

“被鬼缠身,那可是怕死人的。”听见邢如意询问,一个中年汉子低头冲她做了个鬼脸:“在我很小的时候,镇子上也发生过一件被恶鬼缠身的事情。这闹鬼的是老娘,被缠住的则是她的儿子。”

“这故事一听就是假的。”

“假的?不,这是真的。小丫头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回去问问你的祖父祖母,看看他们知不知道。”中年汉子干脆蹲了下来,看着邢如意的眼睛,绘声绘色的讲着:“这对母子本是相依为命的,可后来,儿子大了,娘老了,这当儿子的就嫌弃老娘是个拖累,竟趁着深夜无人注意时,将老娘拉到山上,随便刨了个土坑给埋了。儿子弑母,天理难容,这老娘死的时候,更是连眼睛都没闭上。过了没多久,这个儿子就生病了。起初是吃不下东西,看见什么都想吐,再后来,就控制不住的什么都想吃。最吓人的那一回,差点将一个孩子给吃了。再后来,他被赶出了镇子,人也死了,被雷电给劈死的。据说,他死的时候,埋着他娘的那个土坑也被炸开了。镇长领着村民去填坟,才发现他老娘盘腿坐在坟坑里,嘴角还挂着一抹特别诡异,特别吓人的笑。”

“他张叔说的这件事情,我也听过,只是内容有些不大一样。这儿子呢,也是个孝顺的儿子,可偏偏娶个顶厉害的娘子回来。那一年,镇子上遭遇大旱,家家户户都有饿死的人。这儿子呢,也是想尽了办法养活这一家子的老老小小,可再怎么养,也都有养不住的时候。幼子和老娘,只能留一个。儿子的意思是留着老娘,毕竟这孩子还是能再生的,可他娘子又哭又闹,甚至拿了把菜刀架在了自个儿的脖子上。儿子迫于无奈,只得将老娘背到山上给活埋了。老娘心里怨恨,就化成厉鬼,回来找儿媳妇索命。儿子跪在老娘面前,说了句:这世上的儿子都只有一个娘,我的娘没了,我变成了没娘的孩子,我不能再让我的儿子也没了娘,也成了没娘的可怜孩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若心里真有怨气,就把我带走吧。结果,这老娘就带走了自己的儿子,留下了儿媳妇跟小孙子。”

“唉,都是可怜的,莫说故事里的儿子跟老娘,就是换到咱们自个儿身上,又有几个人懂得如何选择呢。”旁边一个老人听了,止不住的摇头。

“故事就是故事,既是故事,就不一定是真的。”邢如意踮了踮脚:“谁知道,这韩宝玉是如何中邪的?”

“听说是他那个姐姐回来了。”有人在旁边搭了句:“说起来,他那个姐姐也是可怜的,死都死了,还被婆家给休了。婆家不要,娘家也不要,临了连个埋骨的地方都没有。换了是我,我也得回来闹腾。”

那人才说完,就听见韩家屋子里韩宝玉凄惨的叫了一声,紧跟着一个东西滚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看,那圆滚滚的像球一样滚出来的可不就是韩宝玉本人吗?

第012章 红糖馒头(2)

邢如意盯着眼前的韩宝玉,咧了咧嘴角,忍住了。

来韩家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象过韩宝玉的样子,可就是没想到他会是这个样子的——呜,整个身体像是一个被蒸虚了的馒头。

镇子不大,韩家虽住的较为偏僻些,可还是在街上碰见过几回的。韩宝玉跟韩冬草长得蛮像的,就是脸型不大不一样。韩冬草是标准的鹅蛋脸,配上那双水汪汪的杏眼,也算是标志的美人一个。若非长得好看,她那前婆家也不会舍了银子来娶她。

韩宝玉同样生了一双杏眼,却偏偏配了一张方形脸。说难看,倒也不难看,只是没有他姐姐韩冬草那么好看。韩宝玉的确读书,但却没有读到脑袋里去,用狐狸的话说,就是揣着书本装斯文。书本有了,斯文也装了,可本质里却是地痞混子一个。可怜他的姐姐冬草,还以为自己的弟弟是个有学问的,眼巴巴的指望着他能考个状元回来。

考上状元的韩宝玉是个什么模样,邢如意不知道,但变成大馒头的韩宝玉是个什么模样,她倒是看得一清二楚的。这会儿,她就蹲在这个大馒头跟前,双手托腮,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的那张脸。

“说吧,你都做了什么坏事儿?”

韩宝玉的脸也是肿胀着的,那双杏眼被脸上的肉给挤成了一条缝隙。他努力的想要睁开,却发现根本没用。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他的那对儿奇葩爹娘就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并且一人一句,跟唱曲儿似的吼着:“我的宝玉啊,我的心肝啊,你那死鬼姐姐咋就那么狠心呢。”

邢如意皱着眉头看向前方,韩宝玉的死鬼姐姐韩冬草就站在不远处的树荫底下。她的表情,邢如意描述不出来,大约是委屈和失望掺杂在一处的那种吧。

“不是冬草姐姐!”

“你个小丫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离我宝玉远点儿。”刚刚还哭哭啼啼的韩氏一下子变了脸色,直接动手将邢如意推到了一边儿。

“我不是小丫头,我是邢如意。”

“我管你邢如意,还是不行如意的。”韩氏白了她一眼,蹲下去想要将她那个变成馒头的儿子给抱起来。

“态度这么差,本来还想救你这个儿子来着,现在看来,不用了。”邢如意拍拍手。

“你说什么,你救我儿子?就你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

“我是小丫头片子,可我师父不是啊。”

“你师父?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邢如意同样白了韩氏一眼:“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这儿子活不长了。趁着他还有口气,赶紧去镇子西头的棺材铺定一口最大的棺材。寻常的,可塞不下他。”

“你这死丫头,敢诅咒我家儿子!”韩氏扬起手来。

“打,朝这里打。”邢如意指着自己白嫩的脸蛋:“打轻了,你儿子不姓韩,打重了,我保他立刻完蛋。”

“你个老婆子,捣什么乱。”韩老头儿今日没喝酒,脑子倒比往日清醒些,他一把拽住了韩氏,使劲给她使眼色:“死马当做活马医,你不找她师傅,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咱们儿子去死。”

说完,冲邢如意嘿嘿一笑,弯着腰问:“小姑娘,你师父是谁啊?你能不能找他过来,救救我儿子。多少银子都行。”

“多少银子都行?”邢如意歪着头问:“可你们家里根本就没有多少银子,除了抽屉里的那一串铜钱,那些碎银子早就被你换成了酒。”

韩老头儿的脸色有些难看。

“还好,我师父不要银子,他要的是别的东西。”

“你师父要什么?”

“寿命,二十年的。”

“二十年的?”韩老头儿伸出两根指头来:“我家儿子二十年的?”

“嗯!”

“十年行不行?不,五年,五年的行不行。剩下的十五年,用我老婆子的顶。”

“为啥用我的?”

“不用你的,难不成要用咱们宝玉的?”

“你的,用你的。”韩氏委屈的撇着嘴:“我宝玉马上就要做大官了,你想要享福,就让我去死。我死了,你正好再找个小老婆是不是?你别否认,我知道,你一早就看上了那个王桂花,巴不得我早点儿死呢。”

“你瞎说,我能看上那个守寡的王桂花吗?”韩老头儿瞪眼,一副受到莫大侮辱的样子:“我喜欢的是买酒的春娘。啊,呸,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你到底想不想救咱家儿子?”

“我就知道你跟那个春娘勾搭上了,要不,你能把咱们宝玉读书的钱都拿去买酒。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个老东西。”

“住手!你是觉得我不敢休了你是不是?”韩老头儿发怒,韩氏哽着脖子,扬着手不动了。

邢如意觉得聒噪,捂着耳朵看他们演戏,看得差不多了,起身要走,却被韩老头儿给拦住了。

“小姑娘,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家韩宝玉五年,我七年,我老婆八年你看行不行?”

邢如意歪着头看韩氏,韩氏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好吧,你们先把他抬回去,我去找我师父,一会儿就来。”邢如意摆摆手,提着裙角往一旁僻静的地方跑去。

人群里有认出她的,小声嘀咕着:“这不是酱婶儿家的闺女吗?啥时候认了个能驱邪的师傅啊。”

“早些年认的吧。她爹,邢书生,朋友奇奇怪怪一大堆,有个能驱邪的也不奇怪。”

“也是,酱婶儿家里,出个啥人,出个啥事儿都正常。”

这边的议论,邢如意没有听见,她也不关注。

待跑到无人注意的地方后,她将手拢在嘴边,轻轻叫着:“狐狸,狐狸你快出来呀!”

一道阳光,自邢如意身后洒下,跟着显出一个俊俏的郎君来。

一袭白衣的狐狸低头看着邢如意,用手在她的头顶轻轻点了点:“找我?”

“狐狸,你怎么跑到我后面去了?”

邢如意叫着,用手抱住了狐狸的腿。

“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找我。”

“找你找你,就是找你的。”邢如意仰着脸:“帮我一个忙,去抓一只鬼好不好?”

“困住韩宝玉的那只?”

“原来你都知道啊。”

“我自然都知道。”狐狸叹了口气:“你忘了,我告诉过你,我分了一半的神思在你的身上。”

“那你帮不帮?”

“看在你叫我师傅的份上。”狐狸低眸看着那双眼睛:“唔,这个称呼不错!”

“师傅!师傅!”邢如意嘴甜的多叫了几声,却没看见狐狸隐藏在眼底的失落。

师傅虽然不错,可他更想听的,是另外一个。

算了,自己的媳妇儿,自己慢慢养着吧。

韩家院子外头,那些看热闹的都还没有散去。好不容易将韩宝玉抬进屋子里头的韩氏夫妇,此时正穿着粗气站在院子里说话。

“老头子,你说那小丫头片子的话能信吗?”

“信不信又有什么打紧,若她师傅真有她说的那么厉害,咱宝玉就有救了。若她是骗人的,咱也没什么损失,不过……”

“不过什么?”

“我觉得是真的,咱家抽屉里有钱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她一个小丫头又是怎么知道的,肯定是她那个高人师傅告诉她的。”

“你不提这茬我忘了,你不是说咱家的钱都被冬草那死丫头给拿去了吗?怎么那小丫头说是你把散碎银子都拿去买了酒,还有那串铜钱在抽屉里。那个抽屉?你老实告诉我,你藏在那个抽屉了。”

“你看,那小丫头回来了,身后还带了一个人。”韩老头咋呼着站了起来,顺带着成功的让韩氏忘了铜钱的事情。

邢如意在前头走,狐狸背着双手跟在后头。

邢如意低头,时不时就要抿嘴偷笑一下。起初,她不明白,为何师傅要把自己变成一个老道士的模样,看起来丑儿吧唧的。可直到到了韩家门外,她才知道,师傅这是有深意的。若是她带回来的是一个满身仙气,长得比韩宝玉俊俏多的师傅,十有**,韩老头儿他们是不信的。

“师傅,你就是那个高人师傅吧?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

“我知道了。”狐狸避开韩老头儿的手,牵着邢如意进了屋:“交代外头那些人,离的远些,若是被女鬼给误伤了,我可是不管的。”

“知道了,我这就出去说。”韩老头儿给韩氏使了个眼色,韩氏不情愿的出去了。

也不知道韩老头儿对那些人说了什么,原本还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人,一个个都散去了。

“热闹好看,可这命更重要。”狐狸站在窗前,头都没抬,就回答了邢如意心里头的疑问。

邢如意吐吐舌头,没有说话,乖乖的站在窗前,眼睛却看着那个坐在韩宝玉身上的女人,或者说是女鬼。此时,她正睁着一双白森森吓人的眼睛与乔装成老道士的狐狸相互看着。

“姐姐,你认识韩宝玉吗?”邢如意看着那个女鬼轻轻的问:“你坐他身上,不嫌他恶心吗?”

第013章 红糖馒头(3)

韩宝玉是个假书生。

私塾是上了,书也读了,但读到哪儿去了,连他自个儿都不清楚。

他之所以揣着书本,之所以还愿意去私塾,是因为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讨爹娘的欢心,才能要啥给啥,可他爹娘不知道了,还以为他整天的之乎者也,肚子里是有多大的学问,眼巴巴的指望着他进京赶考,考个状元回来给老韩家扬眉吐气。

因为觉得韩宝玉是个做状元,当大官儿的料,这镇子上的姑娘,他们老韩家那个都瞧不上。跟韩宝玉年纪差不多的,即便没有成亲,也有了说亲的对象,可韩宝玉呢,除了那一屋子看不进去的书外,什么都没有。

这古人常说的,书中自有颜如玉,可这颜如玉在哪儿,他没瞧见。

这古人还说了,书中自有黄金屋,这黄金屋他倒是做梦梦见过几回,可睁开眼,除了他们老韩家的土屋,草屋,破屋什么都没有,就连睡着的炕都是冷的。

他倒是提过两回,说想要娶个娘子回来。可他爹娘一听就不乐意了,说什么大丈夫志在四方,尚未立业,谈何成家。

韩宝玉肚子里苦,却又不敢抖落出来。他哪里知道,他爹娘不是不愿意给他说亲,而是这些年,家里都供着他读书,供着他吃穿用度,家底儿比脸都干净,哪里有姑娘愿意进他们老韩家的门儿。

韩家在镇子边儿上住,走不了几步路,就到了另外的一个庄子。那庄子,早些年经过一场瘟疫,瘟疫过后就破落了,眼下倒是还住着几户人家,但他们从不与庄子外头的人接触,镇子上的人也极少去那个庄子,即便是路过,也会刻意绕了路走。

这一日,韩宝玉没事儿,溜达着溜达着就到了庄子外头,就在他抬脚准备离开的时候,目光突然被一位年轻的妇人给吸引了。这妇人挎着个篮子从庄子里走出来,篮子里装着几件衣服,看样子是去河边浆洗的。

此时,年轻的妇人并不知道她已经被韩宝玉这条饿狼给盯上了。

韩宝玉原本只是瞧着这妇人身姿婀娜,鬼使神差的想要跟上去看看,可等他悄默的走到妇人身后,看见她那白嫩的脖颈和袖口下露出的小半截手臂时,心里不知不觉的便有了别的想法。

他拿出一副看似斯文,实则败类的模样,走到年轻妇人跟前,拱手作揖:“敢问小娘子,此处是何处?”

年轻妇人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只这一眼,就把韩宝玉的心给勾走了。他万万没想到,这荒郊野外的竟还能碰见这么个美娇娘,恍惚中,他竟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缘分,是上天故意将这个美娇娘送到他眼前的。

“小生韩,名宝玉,自魁之,乃是读书人。不知小娘子……哎哎,小娘子,你听小生将话说完啊。你是去河边洗衣裳吗?要不要小生陪你一起。”

韩宝玉急匆匆的追上,冷不丁,脚下一绊摔个了狗啃屎,惹得年轻妇人当即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来。

“既知他轻浮,你又缘何与他有了认识?”韩家卧房内,邢如意看着那个女鬼问。

“是我蠢笨,错将他的轻浮当做了书生的呆气。”女鬼叹了口气:“我叫绣娘,自打出生就在那个庄子上住。我从未去过别的地方,却也隐隐知道,我们那个庄子与别的不同。庄子上破落的房屋很多,那些空置着的屋子里多半都摆放有棺木和牌位,甚至在庄子里也能看见无数的坟头。等我长大一些,问了我娘才知道,我们庄子上发生过瘟疫。

那时,瘟疫很严重,官府的人担心庄子上的人逃出去,就派重兵围了庄子。出不去,没有药,就连大夫都死了,剩下的人也只能一日一日的挨着,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又会是谁。

起初,人们还是将那些病死的人拉去焚烧,装入棺木中,等着庄子解封了之后下葬。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伙儿只能相互帮衬着,草草将人埋在村子里。再后来,连埋人的人都找不见了,那些病死的人就只能躺在那里,等着腐烂,等着慢慢变成白骨。

庄子外头的那些官兵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没有人知道。庄子里头变成了什么样子,外头的人也不知道。总之,我们的庄子变成了人间地狱,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也变成了在人间地狱里游荡着的孤魂野鬼。”

邢如意呆呆的望着女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女鬼叹了口气,望着外头的天:“庄子里的天,跟这里的天都不一样。这里的天,不是白晃晃的,就是蓝湛湛的,庄子里的天确实阴沉的,像是终年都被一团黑雾给笼罩着的一样。或许是自小在那种环境中长大,又听我娘说了庄子里头的事情,我总觉得,那空荡荡的庄子里也像是挤满了人,闷得透不过气来。

十五岁那年,我由我娘做主嫁给了一个牌位。我娘告诉我,这么亲事是我爹跟我公婆活着的时候定下的。那时候,两家人的关系很好,我跟我夫君的关系也很好。我夫君比我大两岁,总是很照顾我。可惜,这桩原本应该很美满的姻缘因为瘟疫消失了。我公婆,还有我未来的夫君全都死了。”

“人死姻缘散,你完全可以离开庄子,重新开始生活。”

“离开庄子,谈何容易。”年轻妇人低了头:“就算离开了,谁又敢娶从瘟疫庄子上出来的瘟人呢。”

“韩宝玉遇见你的时候,你不就在庄子外头吗?”

“我出去透透气。庄子外有条河,河里的水很清。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到河边去洗衣服,顺便看看外头的天。”

“你们庄子里还剩下几个人?”

“没有了。”年轻妇人苦涩的一笑:“我娘死后,我就是我们庄子里剩下的唯一一个人。”

“难怪你会上韩宝玉的当,若是能多见几个人,必然能够分辨出他是个什么东西。”

“都是命吧。”年轻妇人闭了闭眼睛:“遇见他时,我并未看出他是一个坏人,我只是不愿意与外人接触,不愿意与外人说话。他跟上来时,我心里有些慌张,于是就恶作剧的伸脚绊了他一下。他跌倒的样子实在是太蠢了,所以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本以为他会生气,结果他呵呵的,拍了拍身上的土就站了起来。站起来后,依旧对着我行礼,谎称自己迷了路,我见他呆头呆脑,整个人傻兮兮的,就相信了他说的话。”

“然后呢?”

“我告诉他,我从未离开过庄子,亦不能给他指路,让他去寻别的人问。他不走,就一直待在河边看我浆洗衣裳。我见他没有别的举动,反而还有个能说话的人,也就随他去了。等我浆洗完衣裳,他说他饿了,问我能不能给他一些吃的,什么都行。我问他敢进庄子吗?他说敢。我便待他回家,给他蒸了红糖馒头。”

“红糖馒头?”

“嗯。”女鬼点头:“红糖是跟过路的货郎换的,面粉是自己在庄子种的麦子磨的。一个人过日子,总得想法子。”

“吃了东西,这韩宝玉又做了什么?”

女鬼看了一眼邢如意,又看了看狐狸,没有回答。

狐狸伸手捂住了邢如意的耳朵,向女鬼道:“说吧!”

女鬼点点头:“原以为他吃饱了就会离开,没曾想,他趁着我收拾东西的时候突然抱住了我,而且在我身上胡乱的抓摸。我惊恐万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却有恃无恐,说进庄子的时候已经看过了,这庄子除了死人就只有我们两个。他说我就算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进来,还说我们是老天爷给的缘分,说我该是他的人。我打他,我咬他,可我一个弱女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我只恨我自己,没有看清楚他的本来面目,我只恨我自己引狼入室,让我自己遭了劫难。”

“你是如何变成这个样子的?”

“是他爹娘趁着夜色带人进了庄子,说我是女鬼,是迷惑人心的女鬼,将我五花大绑,活埋在了土里。”女鬼红了一双眼睛:“我是在那个地方长大的,生也好,死也好,我原本是不在意的,可是他不能,他也不该在欺辱了我之后,还让他的爹娘寻上门来不分青红皂白的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是嫁了人的,我到了阴曹地府也是要见我夫君的,如今这个样子,我要如何去见他,如何告诉他,我是被他给害的。”

“所以你附了他的身?”

“我没想害人。从小到大,我见的死人比活人多,我也知道人活一世是多么的不容易。我只是想他爹娘认错,想他爹娘到我夫君的灵位前说明一切。可他跟他的爹娘一样,都是无赖,都是混蛋,都是该死的。”女鬼说着掐住了韩宝玉的脖子:“他毁了我的清白,他爹娘要了我的性命,我又为何要放过他?我知道你们是他爹娘请来的,但我不怕,我就是魂飞魄散,也要把这个混蛋拖到地狱里去。”

“让他活着比让他死了好。”狐狸松开捂在邢如意耳朵上的那双手:“你就这么带走了他,反而是便宜了他。”

“那我该怎么做呢?”

“我知道。”邢如意悄咪咪的举手,凑到女鬼跟前嘀咕嘀咕的说了两句。

第014章 红糖馒头(4)

狐狸从不骗人,但骗人的时候一般人都看不出来。例如现在,他一脸正色的告诉韩宝玉的爹娘,想要救韩宝玉,不难,难的是他们能不能狠下心,肯不肯让这个儿子吃些苦头。

韩老头的眼睛滴溜溜的一转,问了句:“先生说的吃苦头是啥?”

“先将韩宝玉埋在土里三天,在寻个至阴的地方供他居住三年。”

“埋在土里三天,那我儿子还有命吗?还有命吗?”韩氏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你装的什么先生,分明就是要来害死我儿子的。”

“我师父与你们家无冤无仇的,为何要害你儿子。”邢如意背着双手走出来:“你若想你的儿子活着,就照我师父说的话办,你若不想,尽管折腾。师父,我们走呗。”

“先生慢走,先生慢走。”韩老头堵在前头:“先生是能耐人,千万别跟我这老婆子一般见识。这向来都是人死了才往土里埋,我儿子还活着呢,这活人埋到土里不是……不是没命了吗?”

“你也知道将活人埋到土里就会没命?”邢如意仰着脸问。

韩老头脸一红,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往下接。

“你既知道我师父是有能耐的人,他让你将儿子埋进土里自然不是为了要他的命。说句不好听的,就韩宝玉这条油腻腻的命,白送,我师父都嫌弃的很。之所以帮他,不是因为你们,而是因为冬草姐姐。冬草姐姐临去之时,心里头唯一惦记着的就是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我怕她伤心难过,这才请我师父来的。要不,谁管你们家里这些闲事儿。”

“冬草?”

“哦,顺便告诉你们一句,缠着你儿子的可不是被你们嫌弃的冬草姐姐,而是那个被你们活埋致死的姑娘。你说说你们老韩家,看着满门满户都挺像是个人的,怎么干出来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人能干出来的呢。”

“你是谁家的丫头,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师傅家的,有本事,你找我师父告状呗。”邢如意踮脚,伸手,挎住狐狸的胳膊,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

狐狸点点头,道:“不错,是我家的。”

“你既是她师傅,就该管教管教她。”

“是否管教,与你无关,况且我不认为她方才说的那些话有错。”狐狸弯腰,将邢如意抱了起来:“走,师傅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儿子呢,我儿子要怎么办?”

“悉听尊便。”狐狸看都不看韩氏一眼,直接抱着邢如意就出了院子。

韩老头倒是想追上来,却被韩氏撒泼一样的给拽了回去。

到了晚上,韩宝玉难得的没有闹腾,整个韩家静悄悄的,可韩氏却觉得心里不踏实,无论她做什么,在哪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在后头似的,整个后背都是凉飕飕的。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又跟着韩老头儿去了那个满是死人的庄子。奇怪的是,庄子里头的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支支白幡,那些白幡无风而动,很是吓人。她本是紧跟在韩老头身后的,可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栋很破旧的屋子。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屋子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鬼就那么张牙舞爪的朝着她扑过来。她突然惊醒,一身冷汗,伸手想要去推睡在旁边的韩老头,却抓了一个空。

“老爷,老爷你在哪里?”

老爷,这是她刚刚嫁到韩家时对韩老头的称呼,再后来,这称呼变成了冬草他爹,变成了宝儿他爹,最后是死老头子。

年轻时候的韩氏,也不像现在这般粗俗,而是一个娇滴滴的,胆子很小,做事也没什么力气的弱女子,她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这个家,因为韩老头。此时,从噩梦中惊醒的她,好像又回到了年轻时候,她坐在床上,紧拥着被子,一双眼睛小心的打量着黑暗中的一切。

屋子里没有点灯,她的眼睛,又被漫长的岁月给折腾的有些发昏。这会儿,无论她怎么看,都没有办法看清楚房里的摆设,但隐隐约约的,在对面那道泥墙上,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她。

那双眼睛,她记得,是死老头子让人将那个女子推入坑里活埋时候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不怪我,真的不怪我,谁叫你想要害我儿子呢。”韩氏碎碎念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老爷,老爷你究竟在哪里啊?”

她刚走了几步路,就听见一个压低的声音:“我在地上,你踩着我的脸了。”

韩氏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半步,蹲下来,用手在地上摸索着:“老爷你别吓我!”

屋子里静悄悄的,地上也是凉冰冰的,韩氏既没有摸到韩老头儿,也没有摸到别的什么东西。”

突然,一阵调笑声从院子里传来,那声音忽高忽低,中间竟还掺着她家老头子的声音。韩氏战战兢兢,摸索着到了窗口,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眯着眼睛往外头看。

院子里,韩老头拿着个酒葫芦正在跟一个女人跳舞,那女人穿着一身鲜红的衣裳,看不清楚脸,但能看到一头漆黑的长发,在夜风里随着身体的旋转而浮动着。

“死老头,你这个死老头,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情玩女人,还把人都给我带到家里来了。这是想要气死我,还是欺负我。”在看见那女人的一瞬间,韩氏心里的恐惧瞬间变成了无名怒火,她快速走到门边,哐啷一声将门拉开,直接冲了出去。

韩老头已经用手抱住了那个女人,两个人面的面的贴在一处。怒从心起的韩氏直接冲过去,用手揪住了那女人的头发:“浪骚的小蹄子,竟敢当着我的面趴在我老头子的怀里,你脸呢,你到底还要不要脸了?”

“你见到我的脸了吗?我就是来找我的脸的。”贴在韩老头怀里的那个女人将头抬了起来,韩氏惊叫一声,直接晕厥了过去。

她没有看到那红衣女子的脸,而是一张光洁的,就像是鸡蛋一样的脸。那张脸上,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巴,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

韩老头儿被老伴儿的一声惊叫给惊醒了,他先是习惯性的拉了拉被子,将整个头都埋了起来,跟着嘀嘀咕咕的咕哝着:“别吵,这深更半夜的,你还让不让人睡了。”

正迷糊着,耳朵里却又再次传来了“咔哒、咔哒、咔哒咔哒……”的声音。韩老头的瞌睡劲儿一下子就给惊跑了,他掀开被子,坐起身,抖了下肩膀,压低着声音问:“老婆子,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旁边,没有任何回答。

韩老头有些生气,他伸脚往旁边踹了踹,床是空的,就连那半边的棉被都是冷的。

那个声音越发的近了,听着像是人的脚步声,却又比脚步声沉了些。

是贼?

是来家里偷东西的贼?

韩老头想到了白天来家里给韩宝玉看病的那一老一小。那小丫头,看着倒是有几分眼熟,但那师傅却是眼生的很,不像是镇子上的人。听外头回来的人说,朝廷有个当官儿的造反了,就连皇帝都给吓跑了。这兵荒马乱的时候,镇子上难免不会进来些杂七杂八的人。他家里是穷,但再穷,也还有一串铜板在堂屋的抽屉里搁着。

那是他故意藏的。寻常的贼,会认为这贵重的东西在卧房里收着,他偏偏反其道而行,将家里的钱都放在那个人人能看见,人人能拿着的抽屉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韩老头没进过私塾,没学过这句话,却自行掌握了这句话的精髓。

现在,那个声音就在堂屋里,他眯着眼睛,仿佛能看见一双手正在抽屉里摸索,甚至已经抓到了那串铜板。

韩老头腾一下坐起,光着脚下了地。他先是慢慢推开卧房的房门,紧贴着墙壁去了堂屋。借着院子里的月光,他将整个堂屋看了个清清楚楚。堂屋里除了那些简陋的家具,没有别的东西,也没有别的人。韩家的堂屋简陋,地方也不大,想要藏个人也是不容易的。

难不成,是我听茬了?

韩老头摇着头进了堂屋,借着月光打开了抽屉,只一眼,他就晕厥了过去。

抽屉里塞着一张脸,一张他老婆子韩氏的脸。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韩氏先从院子里苏醒了,她跌跌撞撞奔到堂屋,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韩老头。待确认韩老头儿还活着之后,韩氏一个大耳刮子上去,直接把对方给掴醒了。韩老头一脸发蒙的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韩氏,待看清楚那张脸之后,直接叫了声:“鬼呀!”

“你说谁是鬼,你说谁是鬼?”韩氏一脸委屈的看着韩老头:“好你个老东西,儿子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大半夜的你竟然还去找女鬼幽会。你说你是不是想死?是不是想死啊?”

“女鬼?”韩老头到底是个男人,稍微冷静下来之后,直接拽住了韩氏的手:“是女鬼,就是那个女鬼。完了,赶紧去看韩宝玉,赶紧去看咱们儿子啊!”

第015章 红糖馒头(5)

韩宝玉嘴里塞着一块儿变了质的红糖馒头,眼皮上翻,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却只剩下的眼白。

韩老头直接给吓得蹲到了地上,韩氏虽也怕的慌,可到底是自己搁在手心儿里疼惜大的儿子,愣是强忍着心头的恐惧,上前去轻轻唤了句“宝啊,儿子啊,你还活着没?可你别吓唬你娘啊。”

韩宝玉的手指动弹了一下,韩氏赶紧上前,将塞在韩宝玉嘴里的那块儿红糖馒头拿了出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颊的叫了半晌,韩宝玉这才大喘气儿的回过神来。

“儿啊,你可吓死娘了,你要是死了,娘也不活了,不活了!”

“死,你们都死,你们死了,就剩我一个人活着。”

“老头子,你说什么呢?”韩氏抹着泪瞪了韩老头一眼“我就知道,你盼着我们娘俩死呢。”

“我盼你死,我能盼咱儿子死吗?”韩老头回瞪了一眼“要不,把昨天那个先生再请回来试试。”

“你是怕我儿子死不了吗?”韩氏一下子就扑在了韩宝玉的身上“那就是个骗子,是骗子,是存心来害咱们儿子的。”

“行,你说了算,你说了算行吧。”韩老头儿扶着床边站起来“我是管不了你们了,一个个都不听话,都觉得自己才是对的。生也好,死也好,我都这岁数了,我怕什么。”

“你走,你走,我自己生的儿子,我自己疼。那女鬼想要害人,就连我一起害了得了。”韩氏哭哭啼啼,韩老头儿只觉得脑子眼疼,想了想,估摸着是酒瘾犯了,直接起身出去了。

韩老头刚走,韩氏就闻到了一股臭味,像是死老鼠发出的那种味道,让她恶心的想吐。她瞄着卧房巡视了一遍,最后发现那味道是从她的儿子韩宝玉身上发出来的。她先忙松手,跑到门边,叫了几声老头子。

韩老头没有答应,韩氏因为担心儿子,也不敢离开卧室,她跺跺脚,转过身来,却看到一个红衣女子慢慢走到床前,伸出手去,掐住了韩宝玉的脖子。韩宝玉起初躺着没动,跟着开始剧烈的挣扎,眼皮再次上翻,露出大半的眼白来。

卧房内那股腐烂的臭味儿更浓了,弥漫了整个房间,熏得韩氏都快睁不开眼睛了。她一边心里害怕着,一边却又担心儿子,最后干脆闭着眼睛冲了过去。

“你个女鬼,你个害人精,死了还缠着我的儿子不放,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韩氏冲过去,却扑了个空。红衣女鬼站在床边对她冷森森的笑着。

“我……我不怕你的。”

“那就下地府吧!”女鬼伸手,掐住了韩氏的脖子,韩氏终于明白,刚刚韩宝玉为何挣扎,为何眼皮子上翻了。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等待死亡的过程。

韩老头带着韩氏找到酱婶儿家时,两个人的脸都是白的。邢如意正在端碗吃饭,听见声音,头都没抬,倒是韩氏不顾自己的年龄,“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

“如意,小如意,算是大娘求你了,叫你师父出来,叫你师父去救救我家韩宝玉吧。”

“师父?”酱婶儿听得有些糊涂“冬草她娘,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家如意可没认什么师父。私塾的先生倒是有一个,你们要寻,就去私塾里寻去。”

“如意,我们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你师父说的,我们都照着办,都照着办行不行?求你,让他赶紧救救我家韩宝玉吧。我家韩宝玉真要死了,真要被那女鬼给害死了。”

“我家师父是骗子,这是你们说的。”

“不是骗子,你师父道骨仙风的,一看就是高人,怎么能是骗子呢。”

“我家师父要害死你们家韩宝玉,这也是你们说的。”

“你师父与我们家韩宝玉无冤无仇的,他怎么可能会害死我们家韩宝玉呢。误会,都是误会。你也知道,我们都是粗人,都是没上过私塾,没念过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的人。这话,有的时候说不清楚,容易让人误会。我发誓,我们绝没有那个意思。”

韩老头与韩氏一个诅咒发誓,一个哭哭啼啼,一个为自己之前的言行辩解,一个不住的哀求,把还站在旁边的酱婶儿看得是一愣一愣,听得是稀里糊涂。

“如意,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师傅?”

“前几天刚认的,还没来得及跟阿娘说。阿娘放心,师傅不是坏人,阿娘见了你知道的。”邢如意放下碗筷“等我先处理好了他们家的事情,再与阿娘你仔细说。”

酱婶儿看着女儿,眸光略微沉了沉,她的女儿,她是了解的。虽说爱折腾,却是非分明,也不是那种会胡乱认亲戚,胡乱认师傅的。

至于韩家,因为韩冬草的事情,酱婶儿本就有些厌恶他们。韩宝玉被鬼附身的事情,她也听说了,只是没想到如意会掺和进去。此时,当着韩家人的面,她也不好多问,就站在一旁,清等着如意自个儿处理。

“昨个儿已经与你们说过了,要救你们家韩宝玉不难,只需要做到两点。第一个,将你家韩宝玉埋在土里三天。第二个,寻个常年不见生人的地方给他住。”

“咱们也知道先生说的肯定是救人的好办法,可这将活人埋进土里,这人还能活着呢。”韩老头旧话重提,一脸沮丧。

“我话都还没有说完,你怎么就知道你家韩宝玉活不了。”邢如意掏出一粒药丸递给韩老头“这是我师父给的龟息丸,只需将这个药丸给韩宝玉服下,莫说埋在土里三天,就是三年,保管将他挖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活蹦乱跳的。”

“你说真的?”

“我叫邢如意,我娘是酱婶儿,我们邢家世世代代都在这个镇子上居住,我要是给了你们假的药丸,让韩宝玉死在了土里,我岂不成了杀人凶手,岂不是连累我爹我娘。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一个小孩子都能想明白,你们两个活了几十年的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咋就想不明白呢。”韩老头猛然拍了下大腿“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那师傅是什么来历,咱们不清楚,但你是谁家的姑娘,咱们知道的可是真真的。他娘,要不,咱们就按照如意师傅说的办法试试。”

“喏,龟息丸,三天之后再来找我。”邢如意随手将药丸丢给了韩老头。

“如意,你告诉阿娘,你都做了什么?还有,你怎么与韩家的事情掺和到了一起,那个龟息丸又是怎么一回事?”前脚才把韩氏夫妇送走,后脚酱婶儿就关了门,一连声的询问。

“阿娘莫急,你听如意慢慢跟你说。”

待将酱婶儿扶到椅子上坐好之后,邢如意这才将韩家闹鬼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你是说,韩老头儿跟韩氏合谋杀死了那个庄子里的女人!”

“阿娘知道那个庄子吗?”

酱婶儿点点头“知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经常往外边跑。那时候,庄子里还没有闹瘟病,庄子里的人也很和善,我经常跟着爹娘去庄子里换豆子。我有个相好的小姐妹,就是那个庄子里的。后来,庄子里闹了瘟病,一夜之间,就染了好多人。当官的害怕传染,也害怕死更多的人,就派兵围了那个地方,只需人进,不许人出。镇上倒是有些好大夫,但他们不让进,也不让送药,只能眼睁睁看着庄子里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去。”

“那些官兵是什么时候撤走的?”

“不清楚,当官的不让出去,也不让接近那个庄子。再说,人活着,谁不怕死啊,渐渐的也就没人关注了。”酱婶儿叹了口气“我们都以为那个庄子早就没人了,想不到还有活着的。”

“她是那个庄子里留下的最后一个人。”邢如意回忆着那个女鬼的模样“她的年纪与冬草姐姐差不多,长得也好看,只是命不好,生在那个地方,也被圈在那个地方。原本,她是与她阿娘相依为命的,她阿娘死后,整个庄子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有个夫君,但不是活人,是死人,她是跟一个牌位拜堂成亲的。”

“真是可怜!”

“还有更可怜的。”邢如意瘪了瘪嘴“韩宝玉那个坏蛋,不仅欺负了她,让她在她夫君的牌位前失去了清白,还让他爹他娘将人给活埋了。”

“这韩家真是太缺德了。”

“何止太缺德,简直就是丧心病狂,若换了我是那位姐姐,我才不会就这么算了。灭他满门都是轻的。”

“如意!”酱婶儿扳起脸孔“姑娘家,小小年纪的,说什么灭人满门呢,你当你是挥刀上马的大将军呢。韩家的事,是办得不地道,韩宝玉被女鬼缠身,也是他咎由自取。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记住阿娘的话,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不该掺和的事情,你也不要掺和。外头乱,镇子里也不太平,咱们娘俩只要安安稳稳的等着你爹回来就是了。”

第016章 红糖馒头(6)

“娘,我不吃!”

床榻上,韩宝玉的身体越发的鼓胀了,圆溜溜的肚皮仿佛一个指头戳下去就能爆开似的。韩氏看着儿子,心都是疼的。

“老头子,这药丸……”

“娘们家的就是叽叽哇哇,他叫你一句娘,你就心软了?他说不吃,你就不让他吃了?这是活命的仙丹,又不是送他去死的毒药。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你个当娘的觉得他还能撑多久?”

“宝啊,听娘的,咱把这药丸给吃了行吗?”

“我不想吃。”韩宝玉摇头“吃了,我就没命了。”

“你不吃才会没命。”韩老头夺过药丸一下塞进韩宝玉的嘴里“他娘,端碗水过来。”

“咕咚咕咚”大半碗水灌进去,韩宝玉圆溜溜肚皮好像更鼓了些,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躺平的大肚子青蛙。药丸冲下去没多久,韩宝玉的眼皮子就开始往下耷拉,过了没多久,他就合上眼,睡了过去。

韩氏不放心,用手指试了几次,见韩宝玉仍有呼吸这才舒了口气。

“老头子,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按照那位先生吩咐的,将他装在棺材里,找个地方埋了。”

“真埋?”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问我这个?你还想不想你儿子活了。”

“埋,埋,我想我儿子活着。”韩氏抹了把眼泪“可咱得把话说在前头,埋别的地方我不放心,就埋在咱们院子里。”

韩老头看了韩氏一眼,没有做声。自个儿的儿子,埋别的地方,他也不放心。

就这么着,服了龟息丸的韩宝玉被韩氏老夫妇装进了一口箱子里,然后找了左右邻居帮忙,才又将这口箱子给埋进了在院子里挖的那个大坑里。

头天晚上,韩老头儿跟韩氏一同守着。

第二天晚上,韩老头喝醉了,只剩下韩氏一个人挨着坟头睡。

第三天晚上,韩老头喝醉了,韩氏因为受了两夜,精神不济,就没出去。可偏偏,就在第三天的晚上,韩家出了事,两个小贼跳进韩家的院子里,挖开了那个大坑,掀开了那个箱子,看见了躺在里头的韩宝玉。他们本以为打开箱子,能找到什么宝贝,却不曾想到这里头装着的是个人,而且是个死人。两个小贼吓丢了半条命却一无所获,就把怒气撒在了韩宝玉的身上。等韩老头听到声音从屋里跑出来时,韩宝玉的脸都要被踩烂了。

韩宝玉临去时,就说了一句话“爹,娘,我饿了,想吃红糖馒头。”

韩宝玉死了,韩氏夫妇却不知道该去找谁算账。

找两个小贼吗?

人早就跑了,而且天黑,醉酒的韩老头压根儿没看清楚那两个小贼的脸。

找邢如意吗?

那只是个小姑娘,况且两个小贼也不是她找来的。

找邢如意的那个师傅吗?

似乎与人家也没什么关系。人家给的龟息丸是真的,韩宝玉吃了没死也是真的,埋到土里三天,再挖上来的韩宝玉也的的确确恢复了本来的模样,也的的确确还是活着的。如果不是那两个小贼,韩宝玉也还活蹦乱跳的。

韩宝玉死了,韩氏经不住打击,一病不起,也跟着去了。

韩老头先是没了女儿,紧跟着又没了老婆子和儿子,觉得生活无望,在醉酒之后,拿了根裤腰带就在院子门口上吊了。

韩老头死的那天傍晚,小镇的宁静也被一队胡冲乱撞的士兵给打破了。

夕阳的余晖洒下。

余晖下映照着的却是斑斑点点的血迹,那些血迹伴随着尸体,从小镇的入口一直延续着。哭喊声,咒骂声,哀求声,此起彼伏,将小镇数百年的宁静全都给打碎了。

牛家婶子持着短刀,短刀横在酱婶儿的脖子上,她凤眸微眯,眼睛里全都是冷意“鱼白,你当真不说吗?”

地上已横七竖八躺了十余名村民,其中一个还是牛家婶子的男人。酱婶儿面色苍白,右臂被刀割破的地方还在淌着血。她横了牛家婶子一眼,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还真是硬骨头啊!说,如意在哪儿?”

“我为什么要将我女儿的去处告诉你?”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放心,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女儿的。”

“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谁告诉你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的。”牛家婶子将短刀放了下去“当然,在你一个做娘的眼里,或许觉得你的女儿没什么不同,也或许觉得她只是比别的小姑娘聪慧了些,胆大了些,也不受约束了些,可在我师父眼里,她却是极好的材料。”

“材料?”

“你的女儿生了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你这个做娘的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家如意没什么不同的。”

“寻常人家的小姑娘,能窥见鬼神吗?”

“你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姑娘,你怎么就知道寻常人家的小姑娘是看不见的?”酱婶儿反问“见鬼而已,我也见过,难不成,我也是你师父眼里极好的材料。”

“你?”牛家婶子冷笑一声“若不是我师父,你这辈子怕都是看不见那些东西的。算了,跟你说不明白的。告诉我,如意在哪儿。你若是不说,我就杀了你。”

“我若是说了,你也不见得就能放过我。”酱婶儿闭上了眼睛“要杀便杀,少废话。我酱婶儿若是眉头皱一下,我就不是老邢家的媳妇儿。”

“当真不说?”牛家婶子将短刀对准了酱婶儿的胸口,眼眸深处闪过一道凌厉的光,“呲”的一声,刀剑没入胸口,酱婶儿咬了咬牙,站着没动。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皮硬,还是我的刀硬。”

“再硬的刀都不及你的心。”酱婶儿勾唇浅笑“你连自己朝夕相伴的夫君都能杀,我算什么。你,想要我的女儿,下辈子吧。”

酱婶儿说着,往前走了半步,让自己的心口直接对上了牛家婶子手中的那把短刀。短刀当胸刺过,酱婶儿的身子轻轻一晃,便软倒在地。

“真是个倔强的女人,死了有什么好?”牛家婶子抽出短刀,血珠自刀锋滑下,落在早已经染了血的地面上。她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地的尸体,有些沮丧。

人,死的是够多了,可关键的那个却没有找到。

此时的邢如意正蜷缩在车厢的地步,兀自昏睡着。牛家婶子做梦都想不到,酱婶儿会将女儿藏在他们老牛家的马车里。

一切都只是巧合。

那些人冲进小城的时候,牛大叔刚送了人回来,路过酱婶儿家停车买酱。牛大叔是赶车人,家中那辆马车,除了供牛家婶子和孩子们乘坐之外,余下的时间都是用来拉客的。战乱没起的时候,他还时常跑远路,现在只在小镇子上转悠。

牛大叔和酱婶儿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乱,但他们听说过劫匪洗劫村落的事情,酱婶儿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何保全女儿。家里,是没有地方藏人的,情急之下,牛大叔便提出让酱婶儿先把如意放在他的马车里。车厢底部是有夹层的,那个夹层,原是放东西的,空间足够躺下一个蜷缩着的孩子。

邢如意不肯,因为她又狐狸,她知道真要遇到了危险,狐狸是会救她,也会救镇子上的百姓的。可不等她找到机会将狐狸召唤出来,就被酱婶儿劈晕直接塞到了车里。牛家婶子带人过来,牛大叔一下子就给吓着了,在她动手去抓酱婶儿的时候,牛大叔下意识的上前规劝,连话都还没有说出来,就被刺死了,而牛家婶子做梦都没有想到,她心心念念想要找的那个人,就在她的眼前。

当最后一束阳光消失在地平线后面时,邢如意醒了,她用手推开马车车厢上面的木板,迷瞪着从夹层里爬了出来。未曾走出车厢,便已经闻到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记忆中,残留着的是母亲与牛大叔的对话,他们说,叛军来了,打进小镇了。

“娘!阿娘!”就在邢如意动手掀开车帘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睛被人给捂上了。

极淡的青葵花的香气,是专属于狐狸的香气。

“师傅?”

“是我!”

“我要找我阿娘,他们说叛军打进镇子来了,我阿娘她把我打晕了,眼下还不知道在哪里呢。”邢如意抓着狐狸的手“你捂着我眼睛做什么?你放心,我没事的,打小我就喜欢走夜路,也喜欢藏在那些角角落落的地方,我的眼睛,早已经适应了这些忽明忽暗的光线,不打紧的。”

“我捂住你眼睛,是不想你看见那些东西。”

“鬼吗?”邢如意下意识的问,同时用手指去掰狐狸的手“是镇子上的人吗?很多人吗?”

“很多。”

“有……有我阿娘和牛大叔吗?”

“有你牛大叔,但是没有你阿娘的。”

“所以,我阿娘她还活着是吗?”邢如意惊喜的问道,却半天没有听到狐狸回话。

“是,你阿娘还活着,但却被那些人带走了。”狐狸的手慢慢松开“如意,我带你离开小镇,去找你阿娘吧!”

第017章 红糖馒头(7)

夜风卷起车帘,鼻息间的那股血腥气越发的浓郁。邢如意看着满地的尸体,眼中水意渐满,最终化作了一团浓雾。

“如意。”

“师傅,这就是战争吗?强者争权,却让无辜的百姓去承担他们争权的后果。这些人,都是我认识的,他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梦想,他们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在这个小镇子上平安度日,顺遂到老。”

眼泪冲破浓雾落在地上,夜风吹起她的衣衫,透着丝丝凉意。

“我们,帮他们入土为安吧。”狐狸站在邢如意跟前,静静地等着她。

过了许久,她才站起来,眼圈儿红得吓人,一双手更是凉得厉害。

“这是牛大叔,时常来我家买酱。他最喜欢吃的是牛肉酱,可惜牛家婶子不喜欢,总让他把买回去的牛肉酱再拿回来换成黄豆酱。”

“这是蔡大伯,大娘很早就过世了,他又没有孩子,所以拿我当女儿一样的疼着。我小时候淘气,总喜欢溜到蔡大伯的家里,把他钓的鱼偷偷给放回河里。有好几次,都把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再后来,他就把钓好的鱼直接送来让我去放,我反而觉得没意思了。对了,蔡大伯钓的鱼,加上我家里的酱一起烤,特别好吃。”

“这个是王奶奶,我娘说,我小的时候,身上穿的戴的都是王奶奶给做的。我娘虽然会做娘,但却不会做女红,连双最简单的鞋子都不会缝制。这些年,我跟我爹穿的,都是我娘用做酱的钱买的。”

邢如意一边说着,一边哭着,等把那些人都辨认完了,一双眼睛也都哭肿了。她跑回到狐狸身边,抓着他的衣摆,使劲的往眼睛上蹭,可越蹭,眼泪就越多。狐狸心疼,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蹲下来,将她抱在了怀里。

“师傅,你不是会法术吗?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出来救他们?”

因为生死有命,不可逆天。

狐狸在心里回着,人却蹲着没动,任由邢如意的小拳头在自个儿身上打着。

“如意,对不起!”

“对不起又有什么用,他们都死了,都死了。”邢如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狐狸轻轻拍着她的肩头,轻声道“师傅不能救他们,但却可以让你亲自送他们离开。如意,不要让他们看见你哭的样子好吗?”

说着,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原本漆黑的夜里,瞬间多出了许多的萤火虫来,那些萤火虫,先是四散的飞着,跟着慢慢汇聚成许多个人形。接着,那些人形一个个变得清晰起来,最终变成了邢如意熟悉的面孔。

“牛大叔、王奶奶还有……还有小狗子。”

“如意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别哭了,再哭,可就不好看了。”王奶奶笑着走过来,伸手在她的脸上摸了摸“死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换个地方住。再说了,咱们这么多人一起,路上还能说说笑笑的,就算黄泉路再远,也不孤单啊。”

“王奶奶。”

“丫头,能活下来是好事儿,答应奶奶,不要总想着咱们,要好好的活,开开心心的活。人这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再过几十年,咱们不就又见面了。”

“是啊,咱们总有再见面的时候。到时候,大伯还去给你钓鱼,还让你放好不好?”

“蔡大伯。”

“如意,听大伯的话,以后多吃点儿好吃的,女娃娃,不能光图好看,身体好才是真的好。你呀,就得学学你娘。”

“如意。”牛大叔也走了过来,他先是低着头看了邢如意一阵子,跟着说了句“日后,若是见了你婶子,记得离她远点儿。”

“婶子怎么了?”

“她……她不是个好人!”牛大叔艰难的说着。

“如意你不知道吗?就是她把那些坏蛋带进来的,我亲眼看见的。也是她,让那些坏蛋来杀我们的。我爹,我娘,我,还有我妹妹,都是被她杀死的。她是坏人,是最大最大的坏人。”小狗子叫着,却被狗子爹娘捂住了嘴。

“如意,听你大叔的,以后见了她,躲远些。”狗子爹娘开口道“我们走了,你多保重。”

那些熟悉的乡亲们,一个个给邢如意摆手道别,又一个个踩着看不见的小路消失在了夜色里。终于,连最舍不得她的王奶奶也消失不见了。邢如意呆呆站着,除了冷,没有别的感觉。

“师傅,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嗯!”

“那些人,真的都是牛家婶子带进来的?”

“是!”

“她也是坏人吗?”邢如意问完,自己先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从我记事起,她就在镇子上,她脾气火爆,跟我娘一样,最讨厌那些欺男霸女的事情。她怎么能是坏人呢?”

“有些坏人善于隐藏自己,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甚至可以隐藏很久很久。”

“是为了银子吗?如果只是为了银子,他们为什么要杀人,还要杀这么多的人。抢东西就好了呀。”

“如意,等你再长大些,你就会明白,人心比你所能想象的更为复杂。”

“人心吗?”邢如意的眸光暗了下去,她低头望着鞋尖,有血自脚底蔓延上来“师傅,我想吃红糖馒头了!”

红糖馒头,初入口时,是甜的,可越嚼就越觉得甜里带着一丝丝的苦。那苦,是蔗糖原本的味道。

半年后……

新月如钩,静悄悄悬在枝头。

邢如意坐在屋脊上,嘴里还啃着半块红糖馒头。

半个时辰前,她接到了师傅的纸鹤传书,然后就被那只呆头呆脑的纸鹤给引到了这个镇子。镇子极静,没有打更声,也没有狗吠声,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邢如意跟着纸鹤在这个镇子上转悠了三圈,可每一次,纸鹤都会把她带到这座房子跟前。她问纸鹤,师傅是在这里吗?纸鹤呆萌地停在半空中,直到附着在它身上的灵力耗尽,变作一团飞灰,落在石阶上。

深更半夜敲人大门,显然有些不妥,可若是不进去,又不知道师傅是不是在里面,思来想去,她只能撸起袖子,爬到了墙上,然后顺着墙头,到了现在坐着的屋脊上。

院子,跟小镇一样,都是寂静无声的。她认真的数过,整个院子加上偏角的茅厕一共是七间房,从大到小,呈不规则的圆形排列。也就是说,主人的堂屋与茅厕是收尾相接的,只不过中间隔了一道小门,小门内外又种植了些花花草草,若是站在院子里,大概瞧不出它竟是这么个奇怪的格局。

手里的红糖馒头都快啃完了,可邢如意还没决定自个是不是要从屋脊上爬下去。夜闯民宅,若是没有找到师傅,而被主人家先给发现了,送到官府,估摸着怎么也得关上几天。

微微叹口气,正打算揭开一块瓦片仔细看看,结果眼前一亮,坐落在正对面的那间厢房里的灯亮了。透过纸糊的窗子,邢如意先是看见一名妇人坐了起来,跟着扯开衣裳,将一个小娃娃抱起,揣在了怀里。

这个画面,邢如意并不陌生,以前在镇子上,也时常见到喂奶的嫂子和婶子们。那时,她常仗着年纪小,凑到跟前去看。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面红耳赤,有些臊得慌。

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画面,邢如意将最后一口馒头塞到嘴里,用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耳朵里,传来妇人哄孩子的歌声。歌声很轻,浅浅地落到她的耳朵里。听着听着,突然觉得这歌声有些奇怪,前半部分还像是在哄孩子入眠,后半部分,却像是在欢庆什么。就在她凝神,打算仔细听一听的时候,窗子后面的画面突然变了。那个原本正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不知什么时候竟变作了一条大蛇,而那个孩子,则被它用婶子缠着,正哇哇的大哭。

大蛇张着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那孩子给吞入腹中。

“蛇妖?”邢如意打了个激灵,含着还没有吃完的馒头,就从屋脊上跳了下来。

厢房里的灯灭了,随后又快速的亮起,紧跟着房门打开,一个抱着婴孩儿的年轻妇人从里头走了出来。看见邢如意,她先是一愣,紧跟着问了句“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深更半夜跑到我家院子里来了?”

“你又是谁?”

“我是这家的女主人。”年轻妇人轻轻拍着怀中的孩子“看在你年纪还小的份上,我不拿你。你走吧,小小年纪,学些什么不好,偏要学那梁上君子,跑到别人家里偷东西。”

“女主人?我怎么瞧着你比我还像是个偷东西的。”邢如意说着,快速拿出一面镜子来对准了年轻妇人“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镜子照到年轻妇人的身上,她下意识用手挡住了脸,仅露着的那半只眼睛里显出了厉色“这镜子,你是打哪里来的?”

“师傅给的,你想要吗?”邢如意晃晃手中的镜子“可惜,我舍不得给你。”

邢如意手中拿着的这面镜子,便是当初莫须有送给她的那面,可惜,她几经轮回,早就忘记了。

第018章 芙蓉面(1)

“你,以为我是妖吗?”

年轻妇人移开手,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像你这般年纪的小天师,我还是头一回遇到。只可惜,人与妖的界限,远比你能够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什么是人,什么是妖,看的是面相还是心呐。”

“你不是妖?”邢如意回想着方才看到的那个画面:“那你是谁?”

“白芙蓉,我的名字叫做白芙蓉。”

“白芙蓉?”

“我忘了,你不是镇子上的人,你不会知道白芙蓉是谁。”年轻妇人轻轻哄着怀中的孩子:“你穿墙越院时,难道没看那大门上的匾额吗?这里是白家,也是我自个儿的家。”

“门口太黑,我忘记看了。”邢如意收回铜镜:“你的家里,怎么这么安静?”

“因为……”白芙蓉深深的看了邢如意一眼:“因为这个家里,除了我,剩下的都是死人。”

“死人?”

邢如意看向白芙蓉怀中的那个孩子,看仔细了,才发现,她怀里抱着的竟是一具小小的骷髅。

狂风起,门扇开,那一间间漆黑的屋子里摆着的竟都是棺木。黑色,红色,原木色的,整整齐齐,刺激着邢如意的眼球。

“这镇子叫做芙蓉镇,镇子上的人最喜欢种的就是芙蓉花。我,因为出生在芙蓉花盛开的季节,爹娘便给我取名白芙蓉。我白家,与你一样,都是学法的,曾几何时,我也像你这般,四处行走,惩奸诛邪,只可惜,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最终毁了自己,毁了白家,也毁了整个芙蓉镇。”

“听不懂!”

“想听故事吗?”白芙蓉指了指屋里:“不怕的话,就跟我进去坐坐。”

“不怕,就算你是妖怪我也不怕。”邢如意挺了挺胸:“有我师父在,我才不怕你会吃了我。”

“你师父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他,应该是吧。”邢如意想了想,“我从未见过我师父真正的手段,但那些妖邪似乎都很怕他。”

“那一定是很厉害了。你放心,我从不招惹比我厉害的。”白芙蓉将邢如意领到了屋子里。屋内陈设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屏风外,就只剩下了一张桌子,两只板凳。在床头的位置,悬挂着一幅画,画上画着的是一朵芙蓉花,白色的芙蓉花,但花墙下却隐藏着一条浑身漆黑的蛇。

那条蛇,很像是方才他隔着窗子看见的那条。

“据说,我们白家的先祖是个一心修仙的人,只可惜,仙缘薄了些,天分也差了些,修来修去,距离成仙始终都还差着那么一截。为了达成心愿,先祖只好委屈自己娶妻生子,以期望着自己的后人能够修仙有成,飞离凡间。只可惜,我们白家的后人是一代不如一代,传到我这里,也就只能勉强捉捉小妖,逮逮小鬼。”

“那你比我强,我就只能仗着我师父狐假虎威。”邢如意直言不讳,压根儿不担心白芙蓉会对自己的不利。

师父放的那头纸鹤虽呆了些,却也不至于把她往危险的地方带。就算纸鹤傻了,她师傅不傻,若是狐狸找不见她,一定会来寻她的。

“这么直白,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我这么瘦小,身上又没有几两肉,你吃我做什么。”邢如意往白芙蓉的跟前凑了凑:“况且,你若真想吃我,方才我收铜镜的时候,你就应该扑过来了。”

“我不喜欢吃人,也的确没有兴趣吃你。”白芙蓉轻拍着怀中的孩子:“十四岁那年,我依着白家的祖训出门历练,说是历练,其实就是在这芙蓉镇周边转悠。我爹娘子息缘单薄,年近三十才有了我这么一个女儿,他们既舍不得我出去吃苦,也舍不得我真的去降妖除魔,将自个儿置于危险中。当然,那时候的我,却不是那么想的。”

“我阿爹跟我阿娘也是这么想的,我阿娘最怕我出去乱跑,总说让我快些长大,就在镇子上给我寻个婆家,看着我成亲,看着我生儿育女,然后她欢欢喜喜的帮我带娃。其实,我阿娘是最没有耐性的,她也不喜欢带孩子,就连我,都是镇子上的王奶奶照看着长大的。”

“那你阿娘怎么舍得让你出来?”

“她不舍得,可她没办法。”邢如意低了头:“我阿爹在外头,失了联络。我阿娘,也不见了。镇子上的人,除了我之外,全都被叛军给杀了。”

“叛军?”白芙蓉似不知道安禄山造反的事情。

“也许是真的叛军,也许是假的叛军,我没有看到,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镇子上的人都死了,连最疼我的牛大叔、蔡大伯还有王奶奶也都死了。”邢如意眼圈儿一红,忙将脸转到了别处。

“能活着,就不容易,为了那些爱你的人,你也应该好好的。”白芙蓉伸手过去,摸了摸邢如意的脸蛋。她的手很凉,渗人的那种凉。

“说故事吧。”邢如意抹了下眼睛:“我阿娘也喜欢讲故事给我听,但她讲的都是跟做酱有关的故事,例如黄豆是怎么变成豆腐,又是怎么变成黄豆酱的。”

白芙蓉微微一笑,说了句:“那一定是很有趣的故事。”

“你的故事有趣吗?”

“你听完就知道了。”

“我爹做了一辈子的白家家主,都没遇上一个妖魔鬼怪,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帮镇子上受了惊吓的孩子叫叫魂儿,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招魂儿。所以,在我满十四周岁出门历练的时候,我爹娘特别放心。莫说这芙蓉镇方圆百里,就是再往外圈个几百里,也不一定能遇上个邪物。不知是我运气太好,还是运气不好,在我出门历练的第二天,就让我碰上了。”

“碰上什么了?”

“一只小鬼。”白芙蓉笑笑:“跟我一样,都是刚刚出师,还不成什么气候的小鬼。当时,我正在林子里散步,那只小鬼,从我眼前窜过,然后飞快的扒在了一辆马车的车顶上。那辆马车,周身都是暗青色的,车帘和车身上还都带着血迹,新鲜的血迹。”

“血迹?有人受伤了?”

“嗯!”白芙蓉点头:“那林子距离官道甚远,林子里的路也都是猎户用脚踩出来的小路,我很难想象,那辆马车是如何跑到那林子里去的。我查看过,马车车辕是断裂的,用来拉车的马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我觉得好奇,就凑了过去,掀开帘子,这才看见马车内还淌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应该比我大一些,穿着月白的衫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像是读书人。”

“像是读书人,意思是,他不是读书人?”

“别急,我会讲到的。”白芙蓉起身,将怀中的孩子放到床上:“当我掀开帘子时,那个小鬼也钻到了马车里。他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就直接爬到了那人的身上,张开嘴巴,露出满嘴的獠牙,冲着那人的伤口就咬了下去。我根本没有多想,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驱鬼符朝着小鬼就贴了过去。驱鬼符,遇到小鬼,直接化作一团火焰,小鬼被烧疼了,叽里呱啦叫着逃了出去。我因担心那人的伤势,就没继续去追。”

“那个人,就是芙蓉姐姐你的孽缘吧?”

“嗯。”白芙蓉点头:“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又被小鬼咬了那么一口,若是不及时处理,他一定会没命。好在,我也学了些皮毛,大约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置。我先是喂他吃了丹药,紧跟着掏出糯米敷在他被小鬼咬过的地方,当那些黑烟一缕一缕从他的伤口里冒出来时,他带着满头的冷汗醒了过来。”

“他一定很感激你吧?”

“没有,他很凶,问我对他做了什么。我说,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用糯米帮他处理了伤口。我从布袋子里掏糯米给他看,他却直接拿了一把刀对准了我的喉咙。他以为,我跟那些袭击他的坏人是一路的。”

“然后呢?”

“他动到了伤口,疼晕过去了。我怕那只小鬼再转回来吃了他,就一直在马车旁守着。”白芙蓉轻轻抬头,望着外面,视线似乎已经穿透了那些院墙,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你知道吗?在看守他的时候,我睡着了,等我再次醒过来,发现脖子上凉凉的,抬头一看,是他。他脱去了那身月牙白的衣裳,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脸色很白,以至于在暗夜里也能让人清楚的看到他的眉眼。他让我带路,让我带他离开那片林子。我点点头,同意了。”

“换了是我,敢拿刀对着我的脖子,我一定逮到机会,将刀也架回到他的脖子上去。”邢如意比了一个动作,白芙蓉淡淡的笑了。

“是吧?这大概就是我倒霉的原因吧,我考虑事情,总是那么的不周全。”白芙蓉低了头:“从小到大,我爹娘教我的,告诉我的都只是如何对待那些妖邪,却从没有教过我如何对待一个心机颇深的男人。我知道,这不是我爹娘的错,因为他们也从未想过,我的心会在那片野林子里丢了。他们以为,我会像镇子上大多数的姑娘一样,等到十六岁或者十八岁,就有媒婆上门,然后让我从那些提亲的男孩子里头挑一个最中意的,再然后,生下个一儿一女,儿子继承夫家,女儿继承白家。可惜,男女间的感情,都是人算不及天算的。”

第019章 芙蓉面(2)

白芙蓉救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却恩将仇报,趁着她睡着的时候,将随身携带的短刀横在了她的脖子上,并且迫使她带他离开那片林子。走到林子尽头的时候,白芙蓉突然转身,看着男人的眼睛快速的眨巴了两下:“喏,再往前走,就是官道了。顺便提醒你一下,你印堂发黑,眼角下垂,就算躲过了这次,仍会有血光之灾。”

男人一愣。

趁着男人呆愣的功夫,白芙蓉挣脱他的钳制,一个纵身,跃上了枝头:“我还有我的事情要做,就不奉陪了。额,对了,这个给你。”

想了想,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黄色的符咒,折叠成三角形后扔了下去:“这是我爹爹照着祖宗留下的书册画的,因为没有用过,也不知道具体好用不好用,你先凑合着,等过阵子我去找你,你再告诉我试用效果。喏,这张符咒是不收钱的,不用谢我。”

男人看着落在脚边的黄色三角符纸,没有任何动作。

“捡起来啊,我告诉你,你可是被小鬼给盯上了,要是哪天被他趁机占了身子,可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妖言惑众,该杀!”

白芙蓉是好心提醒,男人却直接将短刀甩了上来,吓得她一个纵身,跃到了远处的树枝上。

原以为,这只是个意外,至此之后,两个人就再也不会见面,可万万没想到,一年后,他竟带着提亲的媒婆找到了她的家里。那时,她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是将军,是朝廷的将军。

“那姐姐嫁了吗?”

“他以整个芙蓉镇的百姓作为要挟,让我爹娘不得不屈服于他,让我也不得不屈服于他。出阁那天,大约是我这辈子最风光的一天,我坐在花轿里,挂着垂挂的珠帘,看着骑在马背上的他。他真的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穿着月牙长衫的时候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可穿着一身戎装时,又分明是个英俊无敌的将军。”

“情人眼里出西施,芙蓉姐姐你,许是早就喜欢他了吧。”

“也许吧,可那个时候,我自己一点儿都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强娶了我,而我被迫嫁给了他。成亲当夜,他没有回房,留下我一个人在新房里孤零零地等了一休。第二天,打开门,发现他站在门外,我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却只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吃饭。”

“他没有交代他成亲当夜去了哪儿吗?”

“没有,他只说,在我不愿意之前,他是不会强迫我的。”白芙蓉苦涩一笑:“愚蠢于我,当时竟完全没有想过,他说的那句话背后其实是另有深意的。”

“他不是诚心诚意娶姐姐的?”

白芙蓉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骷髅宝宝:“那时,我以为他与别的男子不同,甚至为他没有强迫我而对他心生好感。再后来,日子久了,我竟真的喜欢上了他。那时,他并不常在府中待,而我却错以为他是在为朝廷办事,是在忙于公务。直到我怀了瑾儿,他留在府中的日子才渐渐多了起来。他对我嘘寒问暖,体贴周到,让我一度误认为我是幸福的,是这天底下最好命的女子,我满心期待,期待着孩子降生,期待着我们一家三口从此过上快快乐乐的生活,我甚至想过,要为他多生几个孩子。瞧我,多愚蠢啊,我竟以为他对我的好,是因为喜欢我,是因为喜欢孩子。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他却突然变了脸色,当着我的面抱走了我的孩子,甚至不顾我刚刚生产完,就对我恶声恶语。那时,我才知道,他娶我,只是为了让我诞下一个拥有白家骨血的孩子,他要这个孩子,是为了救另外一个他心爱的女人。”

“另外一个他心爱的女人?”人渣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但让邢如意不明白的是,他为何要用自己的孩子去救另外一个女人。“这救人,需要用孩子救吗?”

“自然不需要,她要我的孩子,只不过是为了报复我。”白芙蓉握紧了双手:“那只小鬼,从未离开过他,甚至一路尾随他去了他的府邸,然后附身在了一个女子身上,蛊惑了他的人,他的心。在小鬼的指使下,他到白家提亲,故意让我喜欢上他,心甘情愿的为他生孩子,而他也心甘情愿的将我刚刚出生的孩子抱去给那个小鬼吃。我的瑾儿,我那还不会说话,甚至连娘亲的模样都没有看清楚的瑾儿,就这样没了。”

“太可恶了,芙蓉姐姐为何不收了那个小鬼。”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他算准了我那个时候是没有法力的。瑾儿死了,我万念俱灰,我请求他们把我一同杀了,可他们不愿意,偏偏将我关起来,日日夜夜的折磨我。也亏得他们没有杀死我,才让我找到机会,逃出来。”

“那这芙蓉镇上的人……”

“都是他杀的,亦或者说,是他受了那个小鬼的蛊惑杀的。”白芙蓉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寂静的院落:“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逃出来时,我气息奄奄,剩下的也不过半条命而已。他们发现我逃了,就带着大批兵马追到了芙蓉镇,他捉了我的爹娘,向他们逼问我的下落。可那时,我压根儿还没有回过家,没有见过爹娘,我爹娘甚至不知道,我都在将军府里经历了什么,他们还以为,他是带我回芙蓉镇省亲的。多可笑啊,我爹娘欢欢喜喜的为他备下了接风宴,他却将杀人的刀架在了我爹娘的脖子上。”

“真是一个人渣!”

“那天夜里的芙蓉镇,也如今夜一般的寂静无风,镇子上的人都被他驱赶到了一处,一声令下,刀起头颅落,尸横遍野,血流满地。至此之后,这个镇子上就再也没有活着的东西了。”

“这个混蛋死了没?要是没死,我就让我师傅整死他。”邢如意气呼呼的说着,白芙蓉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不用了,杀了他,如何解我的心头之恨。”

“那他如今在哪里?”

白芙蓉转过身来,指了指墙上的那幅画。

“他,在那幅画里。人心多变,一日成佛,一日成魔。我是白家最后一个人,也是白家唯一一个背弃了仙道,堕入魔道之人。我斩杀了那只小鬼,将那个负我的,骗我的,屠戮了我整个芙蓉镇的男人变成了一条蛇,一条永永远远禁锢在画中的蛇。”

“有点儿便宜他了。”

“不,若他心智还是迷的,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我偏偏让他恢复了心智,让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都发生了什么。让他每天都在固定的时刻苏醒,先是变成本来的模样,紧跟着再看到自己一点一点变成蛇,变成人人口中谈蛇色变的妖怪。我要他,不为世间所容,不为天地所容。”

“那芙蓉姐姐你呢,岂不是连自己一起也给禁锢了。”邢如意画了一个圈:“姐姐用这处宅子,用这整个芙蓉镇做牢笼,装住了她,却也装住了姐姐自己。”

“这是我应得的,若非当日在林子里救了他,若非将他带出了林子,哪有后来的那些祸端。倘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也只不过是随了上天的安排。”

白芙蓉说完挥了一下手,原本合着的院门打开了:“好了,故事听完了,你也该去找你的师傅了。”

“嗯,是听完了。”邢如意起身,先是打了个哈欠,紧跟着伸了伸懒腰:“只可惜,你讲的故事是假的。”

“假的?”白芙蓉瞬间变了脸色。

邢如意则看着她笑嘻嘻的:“嗯,不光故事是假的,就连你都是假的。”

“小妹妹,故事可以乱听,话却不能乱说。”

“我才没有乱说呢,要不,你把真的芙蓉姐姐叫出来咱们看看。”邢如意说着,飞快走到画前,将挂在墙上的那幅画给扯了下来。“芙蓉姐姐的确是白家的最后一个传人,她也的确在十几岁的年纪去了那片林子里历练。只可惜,经验不足的她遇到了你这么一只修炼百年的老蛇精,就在你打算将芙蓉姐姐生吞入腹时,一位少年将军出现了。这位将军本是误入山林,结果遇到你这老蛇精行凶,他救下了芙蓉姐姐,还顺带着捣毁了你的老巢。你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这才有了后来的那些事情。”

“是吗?”白芙蓉整个神态都起了变化。

“少年将军的确与芙蓉姐姐互生爱慕,也的确到芙蓉镇下聘,将芙蓉姐姐给娶回了将军府,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你这个修炼百年的老蛇精,早已经化作了一个丫鬟的模样,潜伏在了将军府里。你利用自己的妖术蛊惑将军,让他错以为芙蓉姐姐才是妖怪,且对她心存忌惮。”

“听你这么一讲,我倒真觉得,我挺厉害的。”白芙蓉冷哼着笑了几声,一道黑烟拂过,她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你说的没错,你说的都没错,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从未刻意蛊惑过他。他,不过是贪慕我的美色,心甘情愿被我一点点攻破了心房,顺带着将我放在了他的心里头。只可惜,这男人的心,一点儿都不好吃。”

第020章 芙蓉面(3)

蛇妖说着,舔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她的舌头很长,在烛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很深的紫红色。舌头也与人的不同,是分叉的。

“这么说,你还挺委屈?”

“自然是委屈的。”蛇妖妩媚的扭动了一下,重新坐了下来:“你们凡人都讲究个口腹之欲,凭什么我们做蛇的就得随随便便什么都得吃。”

“蛇不随便吗?”明知对面坐着的是个蛇妖,可邢如意一点儿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用手托住下巴,就那么直盯盯的盯着对方看。

“以前是挺随便的,跟挑剔口味比起来,吃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可蛇跟人一样,一旦有了选择,有了能够选择的机会,就会变得挑剔起来。”蛇妖摆出个相当妩媚的表情:“看在跟你这个小姑娘挺投缘的份上,我也不介意再多告诉你一点事情。那个男人,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挺可口的。”

“你指的是在林子里遇见他的时候?”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蛇妖伸手过来,想要捏一捏邢如意的脸蛋,到了跟前,却又撤了回去:“不错,就是那个时候。唉,说起来,这也算是孽缘。那会儿,我正在林子里休息,忽然间就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是那种肉香夹杂着血香的味道,我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循着那个味道,我就看见了那个男人。长得挺精神的,身材也好,身上没有一点点肥腻的感觉,看着就可口的很。你,见到好吃的东西时都是什么反应?”

“唔……”邢如意想了想:“我很少对食物表现出垂涎的感觉。”

“了无生趣,了无生趣的很呐。”蛇妖摇头:“我们蛇可不像你们那么虚伪,我们看见好吃的东西都会扑过去,有时候会忽略了周边的危险。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张开嘴朝着我的食物就扑了过去。结果,我被那个碍事的白芙蓉给拦住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竟也妄想着收服我。哼,若非我之前受了伤,我连她一块儿吃了。”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还寻什么理由啊。”邢如意拍拍嘴巴,打了个哈欠。

“我可不是寻理由,老娘好歹修炼了几百年,一个黄毛丫头,哪能降得住老娘。那时,我是真受了伤,不愿意与她多做缠斗。可这丫头,厉害的很,竟追了我大半个林子,害我耗费了不少的法力。这笔账,我当然得跟她算算。”

蛇妖扭捏着端详自己的手指甲,她的手指甲,全都是暗紫色的。

“旧伤加新伤,着实让我休养了好一阵子。伤好之后,我就下山去寻那丫头。芙蓉镇上的白芙蓉,只要稍微用心那么一打听,就给打听出来了。我化作普通女子的模样,混入人群中到了芙蓉镇,结果正好赶上那男人与白芙蓉成亲。白家的女儿出阁,当真好看的很,用你们的话说,叫什么十里红妆,入目全都是红彤彤的。那男人也比在林子里好看了些,虽说身上没有了好闻的血腥味儿,但肉还是一样的香。我控制不住就跟了过去,那曾想,那个坐在马背上男人突然就朝我看了过来,那目光里,竟还带着一丝惊艳。”

“他是没有见过女人吗?”

“小丫头,年纪不大,懂得还挺多,这些都是你那个师傅教你的吧?啧啧,你那师傅看来不是什么好人啊。”

“我师父如何,还用不着你来评价。”

“护短?行,我喜欢。”蛇妖弹了弹指头:“不提你师父了,继续咱们刚刚说的,我真是好久都没有碰到一个能让我好好说话的人了。”

“嗯。”邢如意点头:“但愿你这个故事讲得比前一个精彩。”

“故事?好吧,就当是故事吧。”

蛇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说的没错,他当时看我,不是因为他觉得我好看,而是我使用了妖法。我们妖,天生都是会魅惑人的,但对方能不能被魅惑则取决于他能否坚守本心。说白了,就是他对白芙蓉不够一心一意。正因为看透了这个,所以我才会毫无顾忌的混到将军府里去。”

“芙蓉姐姐没有发现你吗?”

“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你们凡人都懂,我们蛇又如何不懂呢。混到将军府前,我可是做了充足准备的,我利用人的皮囊,很好的掩去了我身上的妖气。可进到府里之后,我才发现,我的小心翼翼压根儿就是多余的。你口中的那位芙蓉姐姐,当真是喜欢紧了这个既无趣又花心的男人,哪里还有精力去管我们这些妖邪。最可笑的是,到了最后,她明知道我就是妖,却不敢收我,不敢杀我,只哀求着让我将她的将军还给她。”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芙蓉姐姐当真傻的很。”

“你师父是男的吗?”

“是又怎么样?我师父跟那些凡夫俗子都是不一样的。”邢如意瞪了蛇妖一眼:“继续,你再讲不完,这天都要亮了。”

“小丫头,迟早被你师父给吃了。”蛇妖伸手在邢如意的脑门上轻轻戳了下:“我说到哪里了?哦,想起来了,说到她求我。这大概是我一生当中最引以为傲的事情,一个降妖伏魔的居然求一个妖怪。她求的那么诚心,我能怎么办呢?我这么善良,我当然心软,当然同意了。”

“你一定做了十分邪恶的事情。”

“哎呀呀,小丫头,用词不要那么犀利嘛。还有,什么叫十分邪恶的事情。她嫉妒我的美貌,嫉妒我能够得到那个男人全部的宠爱,所以哭着求着想要变成我,与我交换。我看在她一往情深的份上,也只能勉强同意。我多伟大,多善良,多好啊。”

蛇妖嘻嘻地叫着:“你都不知道,我牺牲了多少修为才将她变成我,我变成她。结果呢,她自己没有把握好时机,愣是在她心爱的男人面前显出了蛇形。啧啧,连我自己看了都觉得害怕呢。然后,换成那个男人来求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大意是说,他不该辜负我的一片真心。哦,不对,应该是不该辜负白芙蓉的一片真心,不该相信一个妖怪说的话,他求我收了她。你看看,我多为难啊是不是。”

“你才是蛇妖。”

“对呀,我才是蛇妖,所以白芙蓉指认我的时候,我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我只是站在那里,等着她来收我。结果,更好笑的事情发生了,那个男人居然不相信她说的话,在她朝着我打过来的时候,他居然还护着我,用自己手中的剑砍了他口中心爱的娘子。啧啧,好多的血,真的好多的血,看的人家都心疼了。”

“明明都是你捣的鬼。”

“我是妖嘛,你见过有不做坏事的妖吗?”蛇妖扭着纤细的腰肢,姿态越发的妩媚起来:“虽然我是妖,但做了那么久的人,多多少少也沾染了一些人的略根性。例如,我就生出了我原本不该有的善良。我瞅着她受伤,瞅着她用那种伤心、痛苦、绝望的眼神看着她心爱的男人,我心里后悔啊,自责啊,心痛啊,我真是恨死我自己那么坏了。于是,我变回了自己原来的模样,然后一字一句的告诉那个既花花,又负心的男人。其实,我才是妖,是我利用我的妖术,将他心爱的娘子变成了那个模样。可又能怎么样呢?他先是不相信我,跟着就要拿剑杀了我们两个。多狠心的男人啊,我压根儿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就那么一伸,就把他的心脏给掏出来了。”

蛇妖伸出手,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就好像那里真的还有一颗心脏般:“你见过这种坏男人的的心脏吗?特别的丑陋,光是看着就让人犯恶心。可是没办法,我不恶心谁恶心,我只能勉为其难的将它吃了。那个男人,当时还没有死,就那么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害怕、胆怯以及后悔。”

“芙蓉姐姐呢,你又为何将她囚禁在了画里。”

“我是好心救她的。”蛇妖一脸委屈的样子:“那个男人用剑伤了她,直接将这里刺穿了,露出一个好大的窟窿。我原是可以不管她的,结果发现她居然有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好歹做过几日的夫妻,给他留个后也是好的。”

“我才不信你会那么好心。”

“先入为主把我当成坏人了是不是?妖是邪恶的不错,但再邪恶的妖也有好的时候,那么仅仅只是那么一小段的时间。我发誓,我当时是真的想要帮她留下那个孩子的。我牺牲了自己的修为,帮她延缓了寿命,谁知道她白家的修为与我的修为居然是相生相克的,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没挨到出生就死了。我可怜她们母子,就把他们封在了这幅画里,让她们每日能有片刻的时间相处。小丫头,你说说看,全天下像我这样善良的妖还有没有了?”

“吧唧!”邢如意给蛇妖鼓了个掌:“故事讲得比第一个精彩,若非我知道真相,我还真要信了你这只蛇妖呢。”

第021章 芙蓉面(4)

“真相?什么才是真相?”蛇妖吐了下舌头,眸光一边,直接变出蛇尾朝着邢如意卷了过来。

“哎呀妈,师傅救命!”邢如意瞧着那么一条大尾巴扫过来,居然下意识的用手去抓。

“放肆,我家小如意也是你一个蛇妖能欺负的吗?”一道白光闪过,蛇妖的尾巴硬生生飞了出去。邢如意睁大了眼睛看着,待那股难闻的味道呛进鼻子里,随即用手捂住控诉般的说了句:“师傅,斩蛇斩七寸,你下手准一点儿行不行。还有,下回能不能搁在外面打,这味道,好难闻。”

“百年蛇妖,自然是不能拿来炖汤的。”狐狸显身,手中居然还拿了把扇子。

“师傅没有炖过怎么知道不行。”

“贪吃!”狐狸执着扇子在邢如意的头顶轻轻敲了下:“你瞧她这个模样,就知道是有毒的,吃了也不怕拉肚子。”

“说说而已,就是如意想炖,也找不来那么大的一口锅啊。”

“知道就好。喏,这是你喜欢吃的。”狐狸伸手,居然多了一包葵花籽。

“那,师傅慢慢打。”邢如意接过葵花籽,屁颠屁颠儿的又回了刚刚坐着的那个屋脊上,摆出一副打算看戏的模样。

蛇妖被彻底激怒了,断尾处又快速的生出一根漆黑的尾巴,跟着摆出一副想要吃了狐狸的模样。

“来吧,速战速决,我家如意到了点儿是要犯困的。”狐狸点了点手中的扇子。

“你不是捉妖师,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说呢?”

“我管你是什么东西,搅和了老娘的好事儿,老娘就生吃了你。”

“吃我?”狐狸看都不看蛇妖一眼,兀自盯着坐在屋脊上磕瓜子的邢如意:“怕你消化不良。”

“你都没让老娘吃,怎知老娘会消化不良。”蛇妖说着,直接扑了过来。狐狸身形一闪,落在了别处:“老娘?你个小蛇妖,也配!”

狐狸伸手,一道银光从掌心处飞出,紧跟着变作一张银色的大网直接将蛇妖给网住了:“百年修行,本是不易,可你偏偏不知珍惜,嗜杀成性。若非你屠了这芙蓉镇,我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你究竟是谁?我屠了这芙蓉镇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与我是没有什么关系,但与我家如意有关系。”

“难不成,她是白家的亲戚?”

狐狸摇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蛇妖被困在网里,快要抓狂了。

“葵花籽!我家如意近些日子喜欢吃葵花籽,可这方圆百里,只有芙蓉镇上白家干果店的葵花籽最对她的胃口。你屠了芙蓉镇与我无关,但你不该杀了白家干果店的老掌柜,害得我家如意没得吃。”

“葵花籽,你居然因为一包葵花籽?”

“不可以吗?”狐狸反问,态度傲娇,语气任性:“既已经知道了答案,那就安心的去吧。”

狐狸五指聚拢,裹在蛇妖身上的那张银白色的大网开始快速的收缩,紧跟着“砰”的一声,银网破,蛇妖亡,笼罩在整个芙蓉镇上空的妖气也瞬间被驱散了。

“师傅!”邢如意站在屋脊上冲着狐狸摇手:“师傅好厉害!”

“小心!”伴随着一声怒吼,狐狸出现在屋脊上。

“师傅,没事儿的,我站得很稳。”邢如意才说完,脚下一晃,整个人扑到了狐狸怀里。而伴随着刚刚的那声怒吼,她目光所及之处的房屋都在迅速的忐忑。一条黑蛇,浑身漆黑的大蛇,从刚刚倒塌的房屋里冲了出来,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吐着长长的蛇信,看着他们。

“居然……还有一只?”邢如意被狐狸抱着,落在院子里。

“画里的。”狐狸解释着。

“哦,我明白了。这条原本是被那蛇妖封印在画里的,蛇妖死了,封印除了,它就跑出来了。”

“我家如意真聪明。”狐狸摸摸邢如意的头:“稍等一会儿,等把它收了,咱们就回家。”

“回家?”

“客栈。”狐狸掐了一个口诀,邢如意就到了几米外的地方。她看了看四周,见没有能坐的地方,干脆蹲在地上嗑起了瓜子。好在,天黑,这芙蓉镇上又没有旁的什么人,她想怎样都可以。

狐狸走到了大蛇跟前,大蛇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将头低了下去。

“求死?”狐狸问。

大蛇点点头,整个身躯都匍匐在了地上。

狐狸摇摇头,虚指一点,原本匍匐在地上的大蛇,变成了一个有些邋遢,有些狼狈的青年男子。

“你非妖,又不是大奸大恶恶之人,生与死,我无权处置。”

“仙师。”青年男子唤了一声,双膝着地,跪了下来。

“我并非仙师,我只是她的师傅。”狐狸指了下不远处那个蹲在地上一心一意磕着瓜子的邢如意。“你想活着,没人拦你,你想死,亦没有人能拦你。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给你。”

一把剑落在地上,剑刃上还沾染着血,新鲜的还未曾干涸的血。

青年男子看到那把剑,神情一下子变得痛苦起来,紧跟着他快速爬到长剑跟前,拿起剑来横在了自己脖子上。

“你喜欢过你家娘子吗?”原本蹲着嗑瓜子的邢如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伸手,将一把剥干净的瓜子仁递到青年男子跟前:“你家娘子是喜欢你的。你喜欢葵花,她便雇人在芙蓉镇上种了一大片的葵花。你喜欢吃葵花籽,她就一粒一粒剥了,放在小碟子里让丫鬟给你送过去。她为你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事情,可你,却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你看见了那片葵花,便只觉得那是一片葵花,你站在花田前看了看便离开了,你没有留意到站在你身边的她是多么的紧张和期待,在你离开之后,她看着你的背影,又是多么的落寞和失望。你吃着那些葵花籽,只觉得方便,却从未想过,那样干净饱满的葵花籽都是从哪里来的。你看不见她的人,更看不见她的心,你能否告诉我,你当初为何要到白家下聘,为何要迎娶芙蓉姐姐?”

“一位天师告诉我,我命中带有一劫,只有娶了芙蓉镇白家的姑娘方能化解。”

“原来,你只是为了保命。”

“不是的!”青年男子大声的回了句:“我,是在战场上出生的,只不过是被屠戮的那一方。我爹我娘只是在变成生活的一对儿很普通,很平凡的夫妇。我出生时,正好赶上外敌入侵,我爹带着我娘逃命,就那样把我生了下来。许是命中注定,我天生适合练武,更适合在战场上讨生活。我从一个普通的兵,变成了一个将军,我的手上,沾染了血液,脚下踩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白骨。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成家立业,我迟早也是要死在战场上的。对于一个随时都可能死的人来说,劫难又算得什么。”

“说的好听,你最终还不是因为怕死,娶了芙蓉姐姐。”

“我遇到她的时候,压根儿不知道她就是天师口中所说的白家姑娘。边镇大捷,我带着随从回京见陛下,路遇浓雾,迷失方向进了那片林子。那林子,有些古怪,看似平静,实则藏着许多伤人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伤人的是妖。我的随从都死了,我侥幸活了下来,就在我以为我也会留在那个林子时,我遇见了她。她穿着一身红衣,肩上还背着一只箭筒,打扮的就像是一个猎户的女儿。我那时,注意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开弓射箭的模样。军营中,也有女人,只不过与她云泥之别,她自然落在了我的心里。事后,我得知她是白家的姑娘,没有片刻犹豫,就到芙蓉镇上提亲,可娶回家后,我才发现,她与我记忆中的那个姑娘是不同的。她温柔贤惠,对我一心一意我都是知道的,可我心里,念着的,喜欢着的,却始终都是那个在山林里开弓射箭,英姿飒爽的她。”

“做姑娘跟做人家娘子是不同的。嫁给你之前,她是白家小姐,爹娘疼着,镇子上的大叔大娘们宠着,自然傲娇洒脱。嫁给你之后,她是将军夫人,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你们将军府的形象,代表着你的脸面,你只知道你喜欢的是怎样的女子,你怎知她为了做好你的将军夫人,又压抑了多少的天性。你既喜欢那样的她,就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而不是移情别恋,被一只蛇妖蛊惑了心。”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青年男子闭眼横剑:“是我眼拙,是我分不清,谁是对我好的人,谁是想要谋害我的妖。她怀了我的孩子,我却冷待她,苛责她,难为她。甚至,听信那个蛇妖的话,把她当成是妖,折磨她。我该死,我真的该死!”

“你是该死!”邢如意将瓜子收了起来,“但死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让你的妻儿入土为安。”

“芙蓉?”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那画里的芙蓉花,根茎都是用她的骨头做的。”邢如意说着,走到忐忑的屋子前,将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的小骷髅抱了起来:“你的女儿,你要抱抱她吗?”

第022章 还魂米(1)

“师傅,他会死吗?”

邢如意看着男子的背影,他背上有个包裹,包裹里装着白芙蓉的骨架,手里则抱着那个婴儿的尸骸。邢如意不知道他会去哪里,但她觉得,自个儿的狐狸师傅一定是知道的。

“师傅,他会死吗?”

等了半响,没有听见狐狸的回答,邢如意忍不住又问了句。

“不会!”

“可他刚刚明明说了……他说的是谎话?”

“谎话,倒是不见得,只是人总归是有私欲的。”狐狸将邢如意抱了起来“困了吗?”

像是为了回应狐狸的问话,邢如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师傅,也会遇到喜欢的人吗?”

“会的。”

“那师傅会变心吗?”

“不会。”

“师傅都还没有遇到那个人,怎知自己就不会变心呢?”

“因为师傅的心很小,小到既装不下别的人,也拐不了别的弯儿。”

“那师傅有了喜欢的人,还会喜欢如意吗?”

“会的。”

“那如果师傅喜欢的人不喜欢如意怎么办?”

“不会的。”狐狸轻轻的回答,且在心里补了一句“因为没有人是不喜欢自己的。”

邢如意靠在狐狸肩上,眼睛里渐渐染了困意,在她快要睡着时,迷迷糊糊地问了句“师傅可还记得,第一次与如意见面时的情形。”

“记得……”狐狸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那个时候,你正在哭鼻子。”

狐狸幻想过很多次与邢如意重逢的画面,却唯独没有想到,再见时,她竟是一个蹲在土坑边,哭泣着的小女孩儿。土坑里,埋着一只狗,狗的旁边,还摆者两根骨头。

她哭得伤心,他看得心疼,却又不敢贸贸然上前去与她相认。再世为人,虽说投机取巧,让她避免了喝孟婆汤,可鬼知道她脑海里还有没有关于前世的记忆,还有没有关于他的记忆。

“你在哭什么?”

“我的狗!”

“你的狗什么了?”

“它不知道偷吃了谁家的骨头,就变成这样了。”

“想他活过来吗?”

“它死了,没办法再活过来了。”温暖的气息带着一股让她觉得熟悉的青葵花的香气扑来,邢如意瞬间忘记了哭泣,抬头看向那个背后一直与自己说话的人。只一眼,她就带愣住了。

这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比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邢如意舔了下嘴唇,指了指头顶问“你是从那上面下来的吗?”

“差不多吧。”狐狸微微一笑,邢如意竟有种春花开了一般的感觉,连悲伤都好像在看到他的笑容的时候被抚去了。

“告诉我,想要你的小狗活过来吗?”狐狸瞧着她可爱的模样,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我可以帮你,但这是我们的秘密。”

“嗯!”邢如意点头。

一点银白色的光从狐狸的指尖流过,落在那只早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小狗身上,小狗先是动弹了两下,紧跟着竟咕噜一个翻身,从土坑里爬起来,冲着她“汪汪”的叫两声。

邢如意惊喜地一把抱住小狗,同时问狐狸道“你是神仙吗?这是神仙的法术吗?”

“这是法术,但我不是神仙,我是狐狸。”

“狐狸?山里跑的那种?”

“你说呢?”

“你骗我,我见过狐狸,长得跟我怀里的小狗差不过。你是神仙,我在阿爹的画里见过你。”

阿爹?

狐狸想起,这一世,她是有爹娘的。

“是吗?”他又轻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我会法术的事情千万要保密。还有,见过我的事情,也要保密。”

“我知道,神仙是不能轻易见人的。你帮了我,已经触犯了天规是不是?”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镇子东头的吴大叔最爱将神仙的故事,这是他故事里提到的。”邢如意的眼睛亮亮的,说话时的表情,也与他记忆中的有些不同。

原来,小时候的她是这个模样的。

虽有些遗憾自己出现的早了些,但守着这样的小如意,似乎也是一件还不错的事情。狐狸没有回答刚刚邢如意的那句问话,而是瞧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想到了一个本不该想到的词语——养成。

他与她的第一回相遇,是她从门口捡了受伤的他回去,日复一日的细心照料,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就喜欢上了她。

第二回,他跟随她去了她的世界,面对的却是已经失去了所有记忆的,如同一张白纸的她。他费尽心思,好不容易骗她重新成为了自己的妻子。结果,幸福转瞬即逝,他甚至没来得及带她回去看看他们那一双可爱的儿女。

这一回,他发誓一定会好好守护她,不再让她经历之前种种的苦恼。

小狗复活了,委屈的冲邢如意叫着,一边叫,还一边用爪子拨弄埋在土坑里的骨头。邢如意不明所以,直接用小木棍将骨头拨到了别的地方,然后将小狗放在地上,叉着小腰,气势汹汹的训话“吃,就知道吃,你知不知道,这些骨头是有毒的。你知不知道,你就是吃了这些骨头才会死翘翘,才会躺在小土坑里的。要不是我们运气好,遇见了过路的神仙,你早就成了一只死狗了。记吃不记打的笨蛋,罚你今天不许再吃东西。”

小狗委屈的低下了头,冲着地面呜咽了几声。

“它不是想吃那几根骨头,而是在告诉你,除了它,还有别的人也啃了骨头。”

“别的人?”邢如意扫了一眼被拨到一旁的骨头,那上面的印记的确不像是小狗啃的,而像是人啃的。

“不好,这骨头是会吃死人的。”邢如意重新将小狗抱了起来“小笨蛋,你还记得是在哪里叼的骨头吗?赶紧带我们过去,去晚了,可是要出大事情的。”

小狗汪汪叫了两声,挣扎着要下地。

邢如意刚将它放下,它撒开腿就往前跑。邢如意追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狐狸问了句“神仙哥哥,你也一起吗?”

“叫我狐狸吧。”狐狸背光而站,在邢如意眼里,越发像是个刚刚落地的神仙。

狐狸跟在邢如意与小狗的后面,只不过隐去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汉子,看起来,就跟镇子上那些常见的人没什么两样。邢如意在好奇的摸了摸他的脸之后,就迅速消化了这个事实。

小狗将邢如意与狐狸带到了一处农舍前,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从里头打开了。一个年轻妇人,一只手抱着个哇哇啼哭的婴儿,另外一只手却拉着镇子上的袁先生。

“袁先生,我家果子还活着,我求求你,求求你再给他看看,再给他看看吧。不管多贵的药,我都买,我都给我们家果子买。我求求你,我跪在地上求你了。”

袁先生叹了口气,拂开果子娘的手,对她道“不是我不肯救你家果子,而是你家果子中毒已深,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是没办法的。我就只是个大夫,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哎!”

“袁先生!”果子娘哭着,倒在了地上。

紧跟着,一个男人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看见倒在地上的果子娘,脸一下子黑了。

“人家袁先生已经说了,不是人家不救,而是果子已经没得救了。起来,你听听,这孩子都哭成什么样子了。有你这么做娘的吗?你是不是存心想要把我的儿子也给饿死。”

果子娘被男人训斥了一顿,从原本的大哭变成了哽咽。她一边低声抽泣,一边安抚着怀中哇哇大哭的小儿子。

“不好意思啊袁先生,我都说了,果子没救了,可他娘还非得请你再过来一趟。你看看,这人呢,已经没救了,你也没费什么功夫,这看诊的钱是不是就……”

袁先生厌恶的看了男人一眼,冷哼一声出了门。走到门外,脚步稍停,回头对着果子娘说了句“果子可怜,但他这么走了,未必就不是好事。你若真心疼他,就给他寻个好地方葬了吧。来世……希望来世这孩子能投生个好人家。哎!”

那男人从屋里出来的时候,邢如意已经抱着小狗躲在了门的一侧,见袁先生摇着头走远了,这才小声的对狐狸说道“果子的大名叫陈果,是我们镇子上最可怜的小孩子。”

“为什么?”

“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清楚,我都是听我阿娘还有镇子上的人说的。”邢如意抚了抚小狗的毛“果子的爹患了一种治不好的病,为了治病,果子的奶奶就做主让他娶了果子的娘。这在我们镇子上叫做冲喜。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冲喜起了作用,娶了果子娘之后,果子爹的病情就好了许多。过了一年,果子娘有了果子,却在生果子的当天,他爹无缘无故的犯病,一下子就死了。因为这件事,果子的爷爷奶奶一直都不喜欢他,说是他克死了他爹。到了果子一岁多的时候,果子奶奶干脆又做主,把果子连同果子娘一起卖给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整日的游手好闲,而且懂不懂就打人。好几次,我们都看见他打果子,把果子身上打的是青一片,紫一片的。”

“陈果为什么不逃?”

“逃?这镇子就这么大点儿,他能逃到哪里去?”邢如意叹了口气,看向院墙的眸光里也有了一丝哀伤。

第023章 还魂米(2)

院子里,男人的咒骂声越来越大,果子娘的抽泣声却越来越小,就在邢如意忍不住皱眉的时候,忽听见一声巨响,紧跟着是婴儿嘶声裂肺的哭声。

“不要,我求你,让我的果子再睡一会儿,我求求你了。”

“一个死孩子还要占着我家的床铺,你不嫌晦气,我都嫌。我告诉你,赶紧找个地方把这倒霉的孩子给埋了。”

男人又踢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骂骂咧咧的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果子娘紧随其后,抱着孩子的胳膊上多了几道新鲜的血痕。

“婶婶。”邢如意见那男人走远了,后背这才离开墙壁,走到了果子娘跟前“果子他……”

“如意,果子没了,我可怜的果子没了。”

“是他打的吗?”

“不是!是我,是我。”果子娘哭得止不住声“昨个路过肉摊时,我见那骨头还新鲜着,骨头上还有些肉没有剔干净,我寻思着果子正在长身体,就将那些骨头捡了回来。早起,我将骨头炖了,拿给果子吃。没曾想,那骨头上竟是有毒的,果子吃了没多久,人就不行了。”

“那骨头,是卖肉的老板给你的吗?”

“不是,是丢在地上的。”

“就算是丢在地上的,又怎么会有毒呢?”

“是啊,我也去问过,可卖肉的老板说自己的骨头都是干净的。因为镇子上没人喜欢啃骨头,他每次将肉剔了之后,就将骨头丢在地上,让那些野狗野猫叼了去。已经好几年了,从未听过猫猫狗狗又被毒死的。”

“是有些古怪,可果子已经去了,婶婶你也就不要太伤心难过了。”

果子娘怀里抱着的是那个男人的孩子,也是果子的弟弟。在这个孩子没有出生前,那个男人虽也打骂果子,但好赖还会给他一口热饭吃,可随着这个孩子出生,果子那一点点的好日子也都没有了。

“如意,谢谢你。”果子娘抹了把眼泪“婶婶还要去趟棺材铺,他爹嫌弃果子,不肯将他入殓,可我可怜的果子,自打做了我的儿子,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他走了,我不能让他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婶婶手里有钱吗?”

果子娘摇摇头“我有支簪子,是跟果子他亲爹成亲的时候,他送我的。那簪子,应该还值些钱。”

“那簪子不是婶婶的念想吗?”

镇子上的人都知道,果子的亲爹虽说有病在身,但人却是个十分好的人。他脾气好,手也灵巧,果子娘嫁给他虽说也受了些委屈,但脸上总是高兴的。可自打被果子的亲奶奶卖给现在这个男人之后,果子娘的脸上,除了泪痕就是伤痕。也有人劝她带着果子离开,可她说,若是到了外乡,就再也看不见果子爹了,清明前后,也就不会再有人惦记着去给果子爹烧衣清墓,说说话了。

邢如意可怜果子娘,更厌恶那个将果子娘和果子一并卖了的果子奶奶。

果子娘的腿似乎也被打伤了,走路时,一拐一拐的,好几次,都差点抱着怀里的那个孩子摔到地上。邢如意鼻子有些泛酸,她往狐狸跟前靠了靠,问“如果我现在掉眼泪,你能不能当做没有看见。”

“你想帮果子和果子的娘吗?”狐狸蹲下来,看着邢如意有些泛红的眼眶“我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邢如意问,用手抹了抹眼角。

“你追上果子娘,问她还想不想见果子。如果相见的话,晚上子时,镇子西边,那棵老槐树下,我们等着她。”狐狸只对邢如意有耐心,也只会对邢如意说这么多的话。

“你也能让果子死而复生吗?”邢如意看了眼怀里的小狗,眼睛里也瞬时有了亮光。

狐狸摇摇头“果子跟小狗不同,小狗死而复生,没人觉得稀奇,若是果子死而复生,大约会被当成妖怪吧。”

邢如意咬着嘴巴想了想,没有说话。她心里很清楚,死人是不能复生的,就算狐狸可以,也不能。因为那样,大人会害怕。

“你真的能让果子娘再见果子吗?果子是吃了果子娘炖的骨头死的,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埋怨自己的娘亲,但果子娘很自责。”

“去吧,把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告诉果子娘。”狐狸摸了摸邢如意的头,邢如意撒了手,让小狗先冲上去拽住了果子娘的裤腿,紧跟着她也跑了过去。

狐狸不知道邢如意是怎么跟果子娘说的,只知道她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许多。

这天晚上,一向早睡的邢如意第一次熬起了夜。她在装睡瞒过了酱婶儿之后,就偷偷起床,将卧房的窗户打开,然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天上的醒醒。约莫快到子时的时候,她骨碌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刚到窗口,就感觉一阵暖风袭来,再睁眼时,已经到了老槐树下。

果子娘早已经到了,她没有带那个小的孩子,而是独自一人垂着头坐在老槐树下。听见声音,她将脸抬了起来,看清楚站在眼前的那个是邢如意之后,忙的起身,问了句“果子呢?我的果子真会来吗?”

“婶婶将果子安葬了吗?”

果子娘犹豫了一下,眼圈儿红着点了点头“他爹不让果子再在家里躺着,我只能匆匆买了棺椁,托人将他安葬在了他亲生爹爹的身旁。我怕果子奶奶不愿意,连个墓碑都没给果子立。我对不起果子,我不配做他的娘亲。”

“没关系的,果子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我好后悔,若是我当时多注意一些,多照顾一些果子的亲爹,他就不会因为身子变差早早离去,果子有他宠着,护着,也就不必去受后来的这些委屈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的命数都是老天注定好的。”这话说出来,连邢如意自己都愣住了。她回头看了下跟在自己身后的狐狸,对果子娘道“婶婶的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果子娘掏出一把白米来“这个行吗?”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这个法子是以前一个常来我家买酱的人告诉我的。”邢如意知道果子娘是看不见狐狸的,于是只能编着谎话。好在,果子娘也不计较这些,她将白米全部放在邢如意手里,念叨着说“没关系的,我只是想跟我的果子说声对不起。你若能将他的魂魄找来,婶婶自是感激。若是找不来,婶婶也不怪你。”

“婶婶放心,我一定会把果子找回来的。”邢如意松手,白米落到了狐狸的手中,但在果子娘看来,那些白米却是漂浮在半空中的。

邢如意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那些白米,只见狐狸手心一翻,那些白米顷刻间被裹上了一层银色的东西,紧跟着半空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那些漩涡不停的转动,直到将那些白米一颗颗全都吸了进去。

“如意,那些米……”

“它们去找果子去了。”邢如意轻轻咳了声,将狐狸告诉她的话,一字不落的复述给果子娘听“时候还早,婶婶先坐着等一等吧。”

“不!”果子娘轻轻摇头“黄泉路远,路上又不知是个什么情形。我的果子还那么小,他一个人上路,也不知道害怕不害怕。若是他害怕了怎么办?若是他叫娘的时候我听不见该怎么办?如意,我真后悔啊,我后悔不该生下这个小的孩子,若是没有他,我就跟我的果子一起去了。”

“婶婶这么说,果子弟弟会伤心的。”

“果子很喜欢这个弟弟,他总说,有了弟弟,他就不再是一个惹人讨厌的小孩儿。等再过两年,弟弟长大了,他就可以跟弟弟一起玩了。可他哪里知道,就是因为这个弟弟,他那个爹才会越发的讨厌他,觉得他是这个家里的多余。手心手背都是肉,果子跟弟弟都是我的儿子,我……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果子娘才说完,正前方突然亮了起来,她背后的那棵老槐树也在呼呼啦啦的响着。随着风势渐大,那些槐树叶子全都落了下来,它们打着旋的飞到光影里,渐渐的组成一个人的模样。

“果子!”果子娘叫了一声,那些树叶“砰”地一下散开,果子从光影里站了起来。在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用大米圈成的项链,那些大米,很像是之前果子娘带来,又让狐狸施法消失的那些。

“阿娘。”果子叫着往前跑了半步,可紧跟着他又停了下来“阿娘不要哭了,果子没事儿,果子很好的。”

“果子,都是娘不好,是娘害了你。”

“不关阿娘的事,一切都是果子自己选的。”果子面容平静地看着果子娘“果子是个不祥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果子,阿爹不会死;如果不是因为果子,阿娘也不用被奶奶逼迫着嫁给那个人;如果不是因为果子,阿娘就不用被他打骂。如果不是因为果子,阿娘也不会有那么的为难和伤心;果子走了,阿娘跟弟弟一定要好好的生活。等弟弟长大了,如果那个人还是打阿娘的话,阿娘就带弟弟离开吧。”

“不,果子,都是阿娘的错,都是阿娘的错。”果子娘哭着扑到了果子的跟前,伸开手,却只抱到了一地的碎片。

第024章 还魂米(3)

男人睡到半夜醒了,伸手摸了摸床畔,骂骂咧咧的坐了起来。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婴儿床上。

小小的婴儿睡得正香。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男人起床时,下意识放慢了动作,待走到婴儿床边时,还忍不住低头朝着里头瞧了眼。婴儿的脸,在月光下显得越发白皙,眉眼也与他的母亲更像些。

“小东西,你怎么就不捡好的地方长呢。”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嘴,这是唯一一处与婴儿相似的地方。

他迈过婴儿床,走到了院子里。

“臭女人,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哪里去了?”

他轻轻地喊,目光却投向那间黑漆漆的柴房。

男人家里很穷,穷到他都三十好几了才买回果子娘当娘子。他还记得,把人领回来的那天,左邻右舍嘲笑他的那些话。他们说他那些钱花的值得,不光有了娘子,还有了一个能打酱油的儿子。

他是个男人,想要儿子可以自己生,可那个老妖婆说的清楚,他想要大的就必须把小的带走。如果不要小的,那么大的他也别惦记了。

他惦记,他当然惦记,打了三十多年的光棍,莫说是一个姿色尚可的年轻妇人,就是头母猪都拦不住他动歪心思。

虽有些不情愿,可他还是把果子娘连同那个怪里怪气的果子一道领了回来。刚成亲那会儿,果子也跟他们住在一起,可渐渐的,他就发现自己越来越讨厌那个孩子。等到自己的种子在果子娘肚子里发了芽,他就不加掩饰的将果子发配到了那间四处漏风的柴房里。他寻思着,若是那孩子跟他亲爹一样是个病秧子,折腾几日死了就好了。

可惜,天不随人愿,那孩子竟皮实的很,愣是在那间破旧的柴房里熬过了一年四季,熬过了春夏秋冬。

好在,那个烦人的家伙终于消失了。

男人怕惊醒屋子那个自己亲生的孩子,放慢脚步走到了柴房门前。他先是侧着耳朵听了听,没听见里头有动静,紧跟着将破烂的房门推开,却看见那个早就已经被埋进土里的果子好端端的躺在床上。

“你不是死了吗?”

男人怒从心起,以为是果子娘瞒着他又把这个孩子从土里给挖了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伸手将那床破烂的棉絮揭开。棉絮下只有一身衣裳,一身果子活着时穿的衣裳。

“蠢女人,肯定是那个蠢女人办的好事儿。”

男人扯下衣裳,丢到地上,用力的踩了几下。

“那是阿娘给我做的。”一个小小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男人循着声音回头,看见果子**着身子蹲在幽暗的,月光照不清楚的角落里。

果子抬起头,用一双泛冷的眸子盯着他,继续道“阿娘说了,让果子穿的仔细点。阿娘说,咱家里穷,果子穿过的衣裳,等弟弟将来长大了,还能给弟弟穿。”

“我儿子才不穿你的这些旧衣裳。”男人恨恨地说着,抬脚就要往墙角走去。

果子站了起来,看着男人的脸,冷冷的道“穿不穿,可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小孽障,死了都不让安生!”男人骂骂咧咧的冲过去,却发现墙角处空空的,原本站在墙角的果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背后。

“那些骨头是你带给娘亲的。”

“是我带回来的又能怎样?”

“那些骨头是没有毒的。”

“废话,好端端的骨头,怎么会有毒呢。唉,说起来,你娘的手艺还是真不错,就那么几根普普通通的骨头愣是让她给炖的香喷喷的。我闻着香味儿去了厨房,打开锅盖,看见了那些被胡乱炖在一起的骨头,那些肉,已经熟了。我吃了那些肉,然后又加了点儿作料,将骨头重新放回锅里。”

“阿娘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不原谅又如何?”男人无赖地说着“难不成,她还能离了我另外嫁人?你当她是天上的仙女呢,她都嫁过两个男人了。这嫁第一个男人的时候,生了个孩子,把男人给克死了。这嫁第二个男人,又生了个孩子,结果把第一个孩子给克死了。你说说,像你娘这样的丧门星,除了我,还会有谁要她?”

“我阿爹是旧病复发,奶奶故意难为我阿娘,不让她去跟前照顾,结果阿爹气急攻心,这才走了的。我阿爹的死,从头到尾都与我,与我的阿娘没什么关系。至于我,分明就是你故意下毒给害死的,与我阿娘又有什么关系。”

“对,你说的都对,可那又怎么样呢,没有人相信你跟你阿娘说的话,他们只会相信你奶娘说的话,我说的话。”男人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儿“来,过来,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介意再杀死你一回。”

“你杀不了我的。”果子与他面对面的站着“你想掐死我吗?没关系,来,我的脖子就在这里,你只需要用一只手就能握住它。”

“我掐死你!”那人当真握住了果子的脖子,可果子却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

“你笑什么?”

“我笑你傻啊,你再好好看看,你掐住的究竟是谁。”

男人刚想多用些力气,眼前的那张脸却变了,变成了果子的奶奶。老人翻着白眼,被他掐的上气不接下气。

“障眼法,我听说书的先生讲过,小鬼都是会用障眼法的。你骗不了我,你个小东西,是骗不了我的。”

男人的面孔开始扭曲,表情也随之变得狰狞起来,他用力的掐,拼命的掐,在听到“咔嚓”地一声响后,他手里掐着的脖子软了,脑袋随即歪向一边,朝着自己砸过来。

“啧啧,你杀人了,你居然掐死了我的奶奶。”果子蹲在地上,用手托着下巴,依旧用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她虽然是我的奶奶,却是我见过的最不和善,心肠也最狠毒的奶奶。她死了,我很高兴。你掐死了他,也得杀人偿命,我也很高兴。”

“哼,你别想骗我,我知道这都是你们小鬼的把戏。”男人松开手,刚刚那个被自己掐着的人顺势就滑落到了地上。低头时,他控制不住的将目光落在那个人的脸上。果子的奶奶,她仍旧是果子奶奶的模样,只不过比起刚掐住她脖子的时候,脸色灰暗了些。

“她会消失的,再等一会儿她就消失了。”

“你错了,她会一直躺在这间柴房里,直到明日天亮,衙门的捕快上门,将你捉起来。你杀了我,我不怪你,可我死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保护娘亲了,我只有除掉你,娘亲和弟弟才能过平静的生活。”

“我信你的话才有鬼。”

“是有鬼啊,我就是小鬼啊。”果子干脆坐在了地上“你忘了吗?是你在骨头里撒了毒药,也是你让阿娘将那些撒了毒药的骨头拿来给我吃的。还是你,催着让阿娘去给我买了副棺木,在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的变冷之前,你就逼迫着我阿娘将我埋到了土里去。你知道被埋到土里是什么感觉吗?难受,特别的难受,尤其是被装在那样的一个小木盒里,我想要挣扎,我想要从那里面逃出去,可是根本办不到。”

“那个蠢女人居然还给你买了棺木!”

“我就知道你会生阿娘的气,所以我把棺木给你带回来了。”果子阴测测的一笑,一个漆黑的东西破窗而入,直接落在了男人跟前。

那是一具做工粗陋,且十分短小的棺材,一看就是临时凑合着给打造出来的。

“喏,棺木来了,可你太高了,我得帮帮你,你才能躺进去。”果子说着,人居然出现在了男人的背后,紧跟着他哀呼一声,整个人就那么直愣愣跪了下去。

“腿断了,胳膊却还很长怎么办?没关系的,我来帮你一起折断。”

那人来不及反抗,就听见“咔擦、咔嚓”两声,他原本好端端的胳膊有气无力的垂在了身体两侧。

“这下,应该可以了吧。”果子笑着说,可那笑容看起来十分的诡异可怕。

“你敢,你敢把我装进去,我就杀了你。”

“你傻了吗?我已经死了。”

“那我就杀了你娘。”

“有我在,你杀不了我娘的。再说了,你把我娘杀了,谁给弟弟做阿娘。”果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男人飘了起来,紧跟着以一个倒栽葱的姿势直接落到了棺木里“你也知道你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若非我那个贪心恶毒的奶奶,我阿娘也不会落到你的手里。”

“果子,果子,你要是杀了我,你弟弟可就没爹了。还有你阿娘,若是没有我的保护,她会被人欺负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先是死了儿子,紧跟着又死了夫君,你让镇子上的人都怎么议论她,她跟你弟弟还有办法活下去吗?”

“你活着,阿娘跟弟弟才会受苦。至于别的,我会想办法的。”果子一个点头,那揭开的棺材盖就直接盖了上去“埋在土里的感觉我已经知道了,现在该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埋得深一些,好让别人都找不到你。”

第025章 还魂米(4)

活埋!

男人躺在那个狭小的棺材里,整个人都是颤抖着的。

他以为他会听见什么声音,结果什么声音都没有。他蜷缩在棺材里,忽然间就想到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他刚从酒肆出来,喝得醉醺醺的。脚步踉跄,快要摔倒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那个黑色的影子越来越近,他打了个酒咯,心跳也跟着快起来。

强烈的反胃,让他忍不住将身子压低,并且用手支撑着,靠在那个角落里。

那个人影已经到了跟前,错身而过的时候,男人看见了影子的脸,原来是病痨鬼的娘。那个老女人,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将头连同身子一起裹了进去。她低头,抿嘴,眼睛里带着怨毒,手里却攥着一样东西。

他嘿嘿一笑,从角落里踉跄着跑了出来,伸开手,挡在她的面前。他以为她手里攥着的银子,打算学那些江湖人,趁着天黑,打个劫。谁知,老女人只是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用怨毒的口吻说着:“你若是不怕死,就尽管拿去。”

打开,是一个透明的瓶子。

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那些红头发绿眼睛的怪人带来的东西,据说是专供给那些富贵人家使唤的琉璃瓶,但随着那些怪人越来越多,这东西也就从那些富贵人家流了出来,像这么小的,放在街市上,也值不了几个银子。

瓶子里似装着一些东西,男人举高,借着酒肆门前朦胧的灯光查看,发现那里头的东西黏糊糊的,像是伤风之后淌出来的那种清鼻涕。他胃里一阵恶心,赶紧将那瓶子丢给了老女人。

老女人看了他一眼,将披风的帽檐又往下面拉了拉,迈着小碎步走远了。

第二日,他酒醒之后在街面儿上溜达,听说病痨鬼死了,而他死的时候,他那俊俏的小媳妇儿刚刚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儿子。

男人穷,男人也懒,就算手里有点散碎银子,也都拿去买酒喝了。听人议论的时候,他背过身去朝着地上“呸”了声,心里想着:“若那小娘子嫁给了他,他才舍不得去死呢。得,也活该那病痨鬼没福气。”

病痨鬼死后的第二天晚上,男人又去酒肆喝酒,还是差不多那个时辰,他醉醺醺的从酒肆里出来,刚走到那个墙角,就又看见了那个黑影。与上一回不一样的是,这个黑影手里拖着把铁锹。

“大晚上的,那个铁锹干什么?”男人打了个酒咯,摇晃了两下之后又靠在了墙角里:“难不成是请不起挖坑的人,打算自己将那个病痨鬼的儿子给埋了。”

男人说完,嘿嘿地笑了两声,肩膀一顶见面,勉强站直了朝着黑影走过去:“喂,要不我帮你。”

黑影倏地抬头,果然还是病痨鬼的那个娘。只见她盯着病痨鬼看了半响,用冷幽幽的声音问着:“你想帮我?”

“我……我知道你家那个病痨……哦,不对,应该是你儿子。我知道你儿子死了,病死了。你深更半夜拖着这么个东西,不就是想要省点儿银子,自己挖坑埋了自己的儿子嘛。你别看我喝了酒,但我是男人,身体健壮的男人,我能帮你挖坑,只要你稍微给我那么一点点的好处。”

“好处,你要什么好处?”

“我说了你能给吗?”男人接连打着酒咯:“我想跟你家那个俊俏的小娘子……”

“你想要那个丧门星?”

“丧门星?对,就是你家那个丧门星!”

“行,只要你帮了我的忙,我就把那个丧门星送给你。”

“不骗我?”

“我说出去的话,就没有不作数的。”

“好,我信你,我信你。”男人借着酒意将铁锹夺了过来。

他们并未出城,而是到了一处偏僻的墙根儿底下。病痨鬼的娘,也就是果子的奶奶,先让酒鬼在城根儿底下挖了一个坑,跟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瓷娃娃来丢到了坑里,在埋土之前还扔进去了一绺头发。”

“你这是做什么?哦,我明白了,你这是在还愿对不对?茶寮里说书的先生讲了,说有些庙里的菩萨特别灵,许姻缘的得姻缘,许子嗣的得子嗣,甚至许了金银财富的,还真能发财。许了心愿,就要还愿,这是规矩。瞧你刚刚丢进去的东西,十有**,你是许了个孙儿。嘿,还真别说,你家还真就添了一个孙儿。”

“你错了,我从未许过什么心愿。”果子奶奶用阴冷的目光盯着那个刚刚埋起来的地方:“我让那个女人过门,是为了留住我儿子的性命。结果倒好,我儿子的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被她们母子两个给害死了。”

“那个娃娃是……”

“是那个小东西,我将它埋进土里,过不了多久,那个小东西也就会像这个瓷娃娃一样被埋进土里。”果子奶奶说着,开始阴测测的笑。男人觉得冷,一阵寒意直顺着脚底心爬了上来,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丢下铁锹,快速的赶回家里。

那件事过了没多久,果子奶奶真寻上了门,并且提出将自己的儿媳妇连同小孙子一起卖给他。对方开出的价格很合理,是他能够拿出来的喝一顿小酒的钱。他付了银子,也得到了果子娘跟小果子。

又了一阵子,他在喝酒的时候听人说起了一件事。说是果子的奶奶,也就是那个病痨鬼的娘,在果子娘生小果子的那天晚上,不去找稳婆,却去找了贩卖毒蛇的商贩,还从商贩哪里购买了一些蛇的毒液。那毒液,原本是打算给刚刚生产完的果子娘喝的,没曾想,在下毒的时候被果子的爹,也就是那个病痨鬼给看见了。于是,病痨鬼趁着他娘没注意,自个儿喝了毒液,一命呜呼了。那人还说,这件事,就是病痨鬼的娘自个儿说的,但因为没证据,她又有些疯疯癫癫的,官府的人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男人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蜷缩在那具小棺材里,不同的是,棺材盖打开了,冷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同时也照在他身后的那堵城墙上。他慌忙从棺材里跳出来,却发现埋着棺材的地方,也是之前埋那个瓷娃娃的地方。

“见鬼了!真的见鬼了!”

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靠在了距离酒肆不远的那个拐角里。

“跑了这么远的路,肚子饿了吧。来,快进坐下,我今日新买的米。”

只不过合了一下眼睛,他就回到了家里。果子娘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将酒壶往他跟前推了推:“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吃饭啊。”

男人抹了把额上的汗,看着果子娘问了句:“刚刚,你去了哪里?”

“刚刚?”果子娘停下正在拍着孩子的手:“哦,我肚子饿了,就去小厨房里煮了点儿米。”

“你说谎,我去小厨房的时候,你分明不在。”

“你去的明明是柴房。”果子娘似有委屈的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担心我因为果子的事情难过,担心我因为果子的事情就与你生了二心。夫君,你说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果子是我的孩子没错,可我怀里抱着的也是我的孩子啊,而且是夫君与我的孩子。因为果子的存在,夫君与我也不能一心一意。现在好了,果子走了,再也不会碍着夫君你的眼了,我们一家三口,也可以重新开始幸福快乐的生活了。夫君,你说是不是啊。”

“你说的都是真的?”

“夫君若是不信,奴家愿意以死明志。”果子娘说着,竟从婴儿的抱被里抽出一把刀来。

“信,我信,只是我刚刚……”男人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分辨不清,究竟现在看到的是假的,还是之前看到的是假的。目光落到酒壶上,他有些焦躁地挥挥手说:“算了,倒酒,给爷把酒倒上。”

果子娘听话的先将酒满上,然后眼神妩媚的用手指勾着酒杯往男人跟前送了送:“这酒好喝,却也伤胃。夫君先小饮两口,待将这碗米饭吃了,奴家陪夫君畅饮如何。”

“你也会喝酒?”

“奴家不会,也从未尝过,只是见夫君兴致颇高,忍不住想要陪一陪。”

“这才是我的好娘子,若知道没了那个碍眼的东西,娘子能变得如此温柔体贴,我早就动手了。”男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倒酒,再给爷倒酒。”

“夫君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倒酒,赶紧倒酒。”

“夫君不说,奴家就不倒了。”果子娘抱着婴儿起身,待走到男人身旁时,故意往他身上贴了贴:“都这个时候了,夫君与奴家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那我就告诉你。”男人伸手在果子娘的腰上捏了一把:“我在你炖的骨头汤里加了点儿东西。”

“什么东西?”

“不告诉你。”男人说着,将搁在眼前的米饭端起,先是闻了两下,跟着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吞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米饭就见了地。

“今日这米饭好吃,香死个人,就跟你一样。”

“夫君想知道为什么吗?”果子娘冷着一双眼眸回到了原处坐下:“那是因为,今日这米饭是我用果子喝剩下的肉汤蒸的。夫君你,还要不要再来一碗?”

第026章 还魂米(5)

“听说了吗?这个陈柳氏是个杀人凶手。”

“她杀了谁?”

“她啊,杀了自个儿的儿子。”

“她儿子不是病死的吗?咱们镇子上的人谁不知道,她家那孩子是个胎里带病的,大夫都说了,就算好好养着,也活不到二十五。唉,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本想着,这陈家好歹还留下了一个后,结果这小果子跟他亲爹一样,稀里糊涂的就病死了。”

“啥稀里糊涂啊,我可是知道内情的。”

“啥内情,难不成这里头还有别的事情。”

刚刚目送着官差将人押解过去的一帮看客顷刻间全都围到了那个据说是知道内情的年轻人跟前。

“陈家有个帮佣你们知道吧?”

“知道,陈阿婶儿嘛,陈家的远房亲戚,因为老家水患,人都死了,她无处安身就投奔到了陈家,这一待得有小十年了吧。”

“不瞒你们,我跟着陈阿婶儿也是沾亲带故的,她儿媳妇是我表姑姑。”

“说内情。”看热闹的才不管他跟陈家是什么关系。

“我告诉你们,这陈柳氏原本想杀的不是她儿子,而是小果子跟他娘。这事情,还得从果子娘嫁到陈家的前一年说起。那时,陈柳氏的儿子,也就是陈百福病的十分严重。陈柳氏瞅啊,瞅得天天往山上跑,去那庙里求神拜佛。这天,下小雨,陈柳氏又上山去了,走到半路滑了一跤,结果踢到了一块石头。陈柳氏一看,那石头上竟写着三个字;狐仙庙。”

“狐仙庙?这个我好像也听过。”人群中有人回应,但声音很浅,很快就被淹没了。

“这狐仙庙陈柳氏也是听过的,据说是给成仙得道的狐狸立的庙宇,但也有人说,那狐仙庙里供奉的并非狐狸线,而是黄鼠狼。可不管是狐狸仙,还是黄鼠狼,在民间传说中都是极为灵验的。可这山上的庙宇陈柳氏都跑了一个遍,也没看见什么狐仙庙啊。思来想去,她就想将那块石头给扔了,就在扔的时候,她看见石头背面还写着一行小字有缘自见,心诚则灵。”

“骗人的吧?”

“这位大叔,您这可就说错了。这陈柳氏若也像您这般想的话,也就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了。”年轻人摇摇头“这陈柳氏病急乱投医,看见这行小字,就像是得到了上天的指示一般,当即跪在地上,对着那块石头叩拜起来。她在心里许愿,说只要狐仙能救她儿子,保她儿子不死,她做什么都成。结果,她还真见到了一个白胡子的仙人。那仙人告诉她,她那儿子是她前世做的孽,那病是打从胎里带的,是治不好的,但尚有一法子可以帮你保命。这白胡子仙人给陈柳氏说的法子就是咱们民间常用的冲喜。”

“这个谁都知道。”

“是,陈家这点儿也没瞒着人。这冲喜好冲,但这冲喜的人却不好找。陈柳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果子娘。还真别说,自从这果子娘进了陈家门之后,这陈百福的身体是好了不少,那阵子,咱们也经常看见他在街上走动。虽说脸色白了点儿,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儿还是不错的。”

“要我说,这都是果子娘的功劳。果子娘是多贤惠的女人啊,那照顾陈百福也是尽心尽力。身边儿有这样的一个女人在,那病怏怏的身子能不见好吗?”旁边卖豆腐的女儿插了句嘴。同为女人,她自然晓得果子娘的不容易。

“豆腐西施说的对,说的都对,可陈柳氏不那么认为啊,她觉得这一切都是狐狸仙的功劳,日常对待果子娘可是十分的苛刻。转眼,果子娘到陈家已经一年多了,这小果子也不知不觉的到了果子娘的肚子里。这若是搁在平常人家,有了子嗣,那得是多大的一桩喜事,可在陈家,却好像成了一件特别难堪的事情。你们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是什么?”

“这陈柳氏认为果子娘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个儿儿子的,理由是她儿子的身体不好,是不能让果子娘怀上果子的。”

“天呐,这陈柳氏怎么能这么想呢,这果子娘是啥人,咱们镇子上的人谁不知道,那个是安安稳稳居家过日子的好女人。哪怕在陈百福死后,陈柳氏做主将她卖给那个混蛋,她都没说过陈柳氏一句不是,逢年过节的还去孝敬她,还时常去给陈百福扫墓。要不是因为这个,她能日日挨打,时时被骂吗?这打着灯笼都难找到的好儿媳妇怎么让他们陈家给糟蹋了呢。”

“谁说不是呢?这陈柳氏心里有疑问咱们能理解,可镇子上又不是没有大夫,问一问大夫,不就清楚他儿子能不能有后了。可她偏不,心里认定了果子娘对自己的儿子不忠,连带着也质疑小果子的身份。这人一旦心里生了疑,就是变成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随着小果子在果子娘肚子里一天天的长大,这陈柳氏看她的目光就越来越冷。终于,她决定,除掉这对母子。”

“我的天,这陈柳氏怎么能这么干呢!”

“陈柳氏之前有个相好的,这相好的是谁,咱们大家伙儿都知道吧。就是城门口那个喜欢养蛇的老邪乎。关于他们的风流韵事,我就不多说了,单说果子娘生果子的那天晚上,这陈柳氏借口出去找稳婆,实则去了老邪乎哪里拿了蛇的毒液。回到家之后,她将蛇的毒液倒进给果子娘熬的鸡汤里,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毒死这母子俩,没曾想,下毒药的时候被她的儿子陈百福给看见了。

陈百福当即冲进去质问陈柳氏,陈柳氏则将自己怀疑的那些话给说了出来,并且允诺陈百福,待果子娘死了之后,另外再给他娶个媳妇。陈百福不肯,陈柳氏便用陈百福那个早死的爹来要挟他,且说着就算果子娘不死,她也不会留着那对儿母子。陈百福知道自己的娘亲苛刻,却没想到她会心狠至此,心灰意冷之下,竟夺了陈柳氏手中的鸡汤一饮而尽,一命呜呼。

陈家发生的这一切都被陈阿婶儿看在了眼里,她可怜果子娘,更可怜那个刚刚才出生的小果子,所以尽量包揽家中的一切事务,就连给果子娘痴的饭菜,她都要仔细的过一过。就是因为这个,她才被陈柳氏寻了个由头给赶出来了。”

“之前还纳闷,这好端端的,陈家怎么就把陈阿婶儿给赶出来了,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个原因。”

“陈柳氏想要毒死自己的儿媳妇跟孙子,结果却把自己的独生子给毒死了,她不反思自己做的事情,反而将这一切都算在了果子娘跟小果子的身上,到处与人说是小果子天生命硬,克死了自己的亲爹。可怜小果子,那么小一点点就背负了这样的罪名。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陈柳氏故意寻了个不好的人家,将果子娘与小果子给卖了,对外却说是不忍果子娘年纪轻轻就守寡,这才为她另寻了一门亲事。若不是她寻的那个人太过混蛋,还当真落了一个好婆母的形象。”

“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好在,老天爷是睁眼的,这陈柳氏如今也算是得了恶果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如同小果子的死,真相也给查明白了。”

“小果子不是得病死的吗?”

“得病?什么病能让一个好端端的孩子说不行就不行了。”年轻人冷哼一声“小果子是中毒,是被人活生生给毒死的。”

“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乱说,我乱说的话就叫老天爷收了我。”年轻人指天发誓“你们知道果子娘是请的那位先生去给果子看病的吗?袁先生。这袁先生是什么人,是咱们镇子上医术最好的先生,也是最精通毒理的。先生一看小果子那面色就知道果子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故意谋杀。只是先生没法说啊。果子娘刚刚生了小娃娃,果子又被人给害死了,若是将这真相给说出来,你们让这个可怜的女人怎么活,让那个可怜的小孩子怎么活。难不成,也让他变成第二个小果子吗?”

“这袁先生都没有说,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袁先生不说,是担心果子娘受牵累,可现在那个害死果子的人已经死了,这真相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害死果子的人是谁?”

“还能是谁,不就是果子那个恶毒的后爹嘛。”年轻人随手一指,众人顺着他的手指头望过去,见几名捕快正快步的往果子家走去。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众人惊呼,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年轻人耸耸肩,打了个瞌睡道“想知道,自己看去呗。”

众人一哄而散,年轻人半眯着的眼睛睁开,然后贼兮兮溜到了一旁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

“先生,您交代我的事情我都办好了,你看您还满意不?”

“嗯。”

“那您许诺给我的银子……”

狐狸伸手,掌心里搁着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年轻人搓了搓手,麻溜儿的拿了去。

“先生,我这张嘴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特别能说,也特别会说。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活儿,您还找我。得,您先忙着,我先走了。”年轻人点头哈腰,刚转过身,就被定在了原地。

狐狸走到他的正面,伸手一拂,年轻人记忆里与狐狸有关的那些画面就全部消失了。

第027章 还魂米(6)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呀!”果子家,邢如意双手托腮蹲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放在墙角的那碗米。

“果子,真是被他害死的吗?”果子娘抱着孩子站在邢如意的身后,目光同样落在那碗米上。

“应该是吧。”邢如意站了起来,转身,抬头,看着果子娘“果子走了,那个坏蛋也走了,婶婶今后该怎么办呢?”

“果子希望我好好的,希望我跟弟弟都好好的。”果子娘低头碰了碰婴儿的小额头,婴儿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帮看热闹的从外面挤进来,一个乞丐,趁着大伙儿不注意,跑到了墙根儿处,捧起那碗米就扒拉了个干净。果子娘想要阻止,奈何乞丐力气太大,拉扯之时,差点将她连同怀中的孩子一起摔到地上。

“真香!这米真香!”乞丐一边扒拉留在碗底的米粒,一遍冲着果子娘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阴森,甚是吓人。

邢如意往后退了两步,却撞在了别人身上,回头一看,是狐狸。

“走吧,事情结束了。”

邢如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跟着狐狸从人堆里挤了出去。

“那个乞丐是谁?怎么会突然跑到墙根儿底下去抢那碗还魂米吃。”

“因为他也是欠了陈果子的人。”

“乞丐?”

“还记得果子奶奶上山拜神遇见的那个狐仙吗?”

“嗯。”

“那山里的确有个狐仙庙,但庙里却没有真正的狐仙。”狐狸眯眼望着远处层峦起伏的山脉“三十年前,这镇子上曾发生过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我怎么没有听过?”

“因为那个时候,你还不是现在的小如意。”狐狸低头,看着邢如意亮晶晶的眸子。

“那是个深夜,镇子上所有的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一道黑影,趁着夜色溜进了一户人家。天亮之后,那户人家发现自己的女儿失踪了。姑娘所住房间是由内打开的,没有发现有外人入室的痕迹,且家中一应物品都在。家人连着寻了三日,姑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在他们前去府衙报案的第二天晚上,忽然听见一阵狐狸的叫声,家人心烦意乱,难免有些动怒,拿着长杆打算将那狐狸给打出去,却听见狐狸开口说话了。”

“那只狐狸是你吗?”邢如意问,眼睛眯到一处。

“不是!”狐狸顺手理了下邢如意被风吹乱的头发“那并非是真的狐狸,而是歹人假扮的,但姑娘家人不知,以为是狐仙显灵。通过狐仙的提示,他们在山上找到了失踪的姑娘。为报恩,姑娘家人便出钱在山上修了一座小的狐仙庙,用来供奉那只狐仙。姑娘本是许了人家的,事情发生后的第二个月,她便依着之前的婚约出嫁了。

男婚女嫁,本是喜事,可事情还是出现了变故。仅仅过了两个月,姑娘就被夫家赶了回来,同时丢下的还有一封休书。休书内容写得极为难堪,然而归结成一句,就是姑娘不贞,腹中早已怀了他人的孩子。姑娘羞愤不已,几次欲要寻短,家人严密看护,直到那个孩子出生。你可知,那个孩子是谁?”

“是谁?”

“陈果的继父,也就是院子里那个即将发丧的男人。”

“若是他的话,我倒是听过一些关于他们家的事情。他娘,好像是个疯子,在他很小的时候,因为失手误伤的人,惊慌失措之下,跌入镇子西边的那个池塘里溺亡了。那个池塘,好像也是那个时候给填平的。他的外祖父母因为这件事,变卖了许多家产才将事情摆平,可因为他娘的离去,两个人也先后故去了。说起来,他也挺可怜的,小小年纪就承受了那么多,长大之后变成混蛋,好像也不全都是他自己的原因。”

“姑娘被休回家中之后,姑娘的家人已经隐隐知道了什么,但他们不愿意去深想。姑娘整日以泪洗面,自然也不愿意提及。这件事,好像没有人知道,又好像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自姑娘回家之后,山上的那个狐仙庙也就给废弃了,那个假扮狐仙的人,似乎也销声匿迹了。”

“可这与果子又有什么关系?”

“三十年后,当年假扮狐仙的那个人已经年老,且落魄无依。当他看到果子的奶奶时常上山拜神时,便动了歪脑筋。他故意在山路上设置了障碍,又利用那些障碍,让果子奶奶失足滚落山坳,让她恰巧看见那块刻有狐仙庙的石头,接下来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他原本只是想从果子奶奶手中骗些银钱或者供奉,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害死了陈果的亲生父亲,也让陈果娘带着陈果嫁给了自己的儿子。这些事情,看似各不相干,却又在无形中被一根线给牵到了一处。现在,如意知道那个乞丐是谁了吧?”

“假扮狐仙的那个坏蛋!”

“我的小如意果然聪明。”

“他会怎么样?会跟果子的继父一样,一命呜呼吗?”

“想知道?”

“嗯。”

“那我带你去瞧瞧。”狐狸挥了下手,邢如意便与他一同被一团浓雾给包裹了起来。

落地睁眼,发现自己到了一处破烂的屋舍里。刚刚那个抢夺还魂米的老乞丐正窝在墙角酣睡。

“他看似来好像没什么事情。”邢如意有些失望的说道。

狐狸轻轻嘘了一声,浓雾又起,这一次,他们进入的是一个阴沉沉,看似随时都要下雨的地方。这个地方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

“这是什么地方?”邢如意乖乖站着,不敢四处走动。

“老乞丐的梦里。”

“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而做梦不一定非得是夜里。”狐狸打了个响指,在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栋一模一样的烂屋子,屋子里也同样躺着一个正在酣睡的老乞丐。不同的是,这烂屋的墙好像是透明的,不用走进去,也能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那老乞丐先是旁若无人的酣睡着,过了片刻,他的眼睛突然睁开,且一动不动的盯着某个地方。就在邢如意好奇他究竟在看什么的时候,一个纸扎人出现了。那纸扎人抬着小小的步子,一点一点的向他靠近着,从外形来看,应该是位姑娘。

乞丐缩了下身子,下意识握住了搁在身边的一根木棍,用极其恐惧的声音喊着“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打死你。”

纸人不为所动,继续一步步往前走着,直到它走到老乞丐跟前,动作僵硬的弯下腰去。

老乞丐突然丢了木棍,双手抱头,嘶声地喊了句“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是我错了,我知道,都是我错了。”

纸扎人冷笑,笑声刺耳,让人听了,只觉得心底一阵阵往外冒寒气。

“我没想害你的,我喜欢你,我真的只是喜欢你。”老乞丐跪在了地上“原本……你原本该是我的娘子啊。你我自小定亲,可惜我家道中落,待我长大成人后,更是家徒四壁,连一件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你阿爹阿娘嫌弃我家里穷,竟私自毁了你我之间的婚约,将你另许了人家。我知道,你不认识我,因为你阿爹阿娘从不在你的面前提及我,但我认识你,我总是躲在暗处悄悄的看着你,我心里早已认定了你是我的娘子,我也曾发誓,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可是,婚约毁了,你要嫁给别人了,我心里有气,我是真有气。”

老乞丐狼狈的蹲坐在地上“那日,我喝了点酒,脑子晕晕乎乎的。路过你家门前,我不知怎么的就翻墙跳了进去。我原本只是想要看看你的,可看见你之后,我就舍不得你了。我只能将你带走。我想着,只要我们在一起了,你阿爹阿娘迟早会认可我,迟早会按照你我原本的婚约将你许配给我。我没想到,你阿爹阿娘会报官,我心里慌了,害怕了,只能将错就错。你出嫁的那天,我就躲在你家门外,当我看见你坐上那顶花轿的时候,我死的心都有。

后来,你回来了,有了我的孩子,我去找过你爹娘,表示我愿意娶你,可你阿爹阿娘不愿意。孩子生下了,长得很像你,可你却疯了,因为那个极为像你的孩子。我害怕你出事,总是悄悄跟在你的身后,可东躲西藏还是让你看见了我,你扑上来,眼睛红红的想要杀了我。我知道我该死,所以我没有躲,我也没打算躲。”

老乞丐捂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每逢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

“我没死,你却吓得跑掉了。后来,你阿爹阿娘来找我,希望我不要再追究这件事情。可那时候的我,心里是怨恨你阿爹阿娘的。我恨他们毁了你我的婚约,恨他们给你寻了那么一个不靠谱的,让你伤心,让你难堪的夫家,我恨他们逼疯了你,让你香消玉殒。他们嫌弃我穷,我就问他们要钱,要很多很多的钱。可是,你知道吗?那些钱,我没有自个儿花,我都给了你的儿子。”

“他不知道那也是他自己的儿子吗?”邢如意疑惑地问着狐狸。

狐狸点了点头“像这种人,通常都会忘记自己所做过的那些错事。”

“那个混蛋之所以变成混蛋,跟他无缘无故的给钱也是有原因的吧?”邢如意看着还在絮絮叨叨的老乞丐“我阿娘说过,果子的那个继父很早就染上了烂赌的毛病,可奇怪的是,他每次赌输了,都会有人悄悄的给他送钱,就好像是在怂恿着他继续去赌的一样。现在,我才知道,那个偷偷给果子继父送钱的人是他。唉!”

第028章 陌上蔷薇(1)

“吱呀——”

漆黑的院门应声而开,一鬓发染霜的老妇人从门内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微微伛偻着腰,步履有些蹒跚。

“请问,是殷先生吗?”

“是!”

“我家夫人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了。殷先生请,这位姑娘请。”老妇人转身,朝着院内喊了一声:“小桃,告诉夫人,殷先生到了。”

喊完又转过身来,对着狐狸与邢如意道:“我姓严,先生称我严嬷嬷即可。”

随严嬷嬷进入院中,才发现这院子里种满了蔷薇。盘着双丫髻的绿衣少女站在凉亭前,瞧见严嬷嬷,便踩着小碎步快速走了过来:“这位就是殷先生了吗?我家夫人在亭子里。”

狐狸点点头,随着绿衣丫鬟进入凉亭。凉亭中,躺着一名少妇,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脸色却白的吓人。

“这位姐姐怎么了?”邢如意轻轻拉了拉狐狸的手。

“病了。”

“什么病?”

“中邪。”

答话的并不是狐狸,而是之前到门口迎接狐狸他们的那位严嬷嬷。

“我家夫人自五年前昏睡之后便一直没有醒来,听说严先生颇有手段,我家老夫人这才着人去请。还请先生为我家夫人看看,若是能医好,莫说百两的诊金,就是千两,万两,我家老爷也是肯出的。”

“嬷嬷放心,我师父是很厉害的好人,只要是他能救的,他都会救。”邢如意走到少妇跟前,仔细的看了看:“这位夫人是突然间昏睡的吗?我跟随师父也有些日子了,从未听过这么奇怪的事情。”

“我家夫人不是突然间昏睡的。”严嬷嬷叹了口气,指着一旁的石等道:“两位先请坐,听我慢慢讲来。”

昏睡的少妇名叫薇儿,是这暮云山庄谢庄主的独生女儿。五年前,薇儿十八,由现在的庄主夫人沐晚晚做主嫁给了距离此地不远的迎风山庄的少庄主陈少男。

之所以说是现任,乃是因为这沐晚晚是谢庄主续弦的夫人,且这位夫人与先夫人生前乃是好友。嫁给谢庄主之后,更是因为照顾薇儿自愿吃了绝子丸,从此不提子嗣之事。因此,在谢家,没有嫡庶相争,亦没有继母为了照看自己的亲生孩子就苛待先夫人孩子的事情发生。

沐晚晚入门时,谢薇儿八岁。从八岁到十八岁,沐晚晚这个继母可谓是做的尽职尽责,即便是薇儿的亲生母亲,都未必都能够做到这个程度。

沐晚晚为谢薇儿挑选的那位陈少庄主,亦是人中龙凤,不仅家世清白,人品出色,相貌也是这方圆数百里内数一数二的。这桩姻缘,不论是从那个方面看,都是天作之合,都是门当户对的。

谢薇儿嫁到陈家之后,夫妻和睦,与自己的公婆也是相处融洽。婚后不到半年,谢薇儿就有了身孕,在陈家更是得到了妥善的照顾。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谁都没有想到在这最后的关头竟出了岔子。

“是孩子出事了吗?”

“嗯。”严嬷嬷轻轻点头:“夫人难产,那孩子先出来的不是头,而是腿。夫人生了三天三夜,受尽了折磨,可生下来的却是个死胎。陈家老夫人和少爷担心夫人看到孩子会伤心难过,就趁着夫人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偷偷将那个孩子给抱了出去,并且令人寻了个年纪相仿的男婴过来。谁知,夫人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那个男婴呢?”

“还留在陈家。夫人生的是个死胎,这件事只有谢家和陈家的人知道。谢陈两家都是望族,死胎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还不知道外头那些人会如何议论。为了瞒住众人,就谎称夫人是在难产时得了急症,那个孩子,亦是夫人在万分凶险的情况下剩下的。因为担心夫人在陈家得不到好的照顾,老爷与晚晚夫人便将夫人接了回来,为了让夫人安心养病,又特意在此处建了这么一座院子,将夫人安置在这里。”

“那位陈少爷可曾来看望过夫人?”

“夫人刚被送回来的时候,姑爷的确来过几次,也请了不少的大夫过来为夫人看诊。可日子长了,他就不来了,倒是那位小少爷,过年的时候还来探望过夫人。唉!在那位小少爷的心里,估摸着是把咱们家夫人当成是亲生的母亲了吧。”

“看病的话,我师父也不太擅长。”

“不是看病,而是别的。”严嬷嬷面有难色:“最初的时候,我们也都以为夫人是在生产的时候损伤了身体,所以才会昏睡不醒。可直到半年前,陈家姑爷新纳了一房妾氏之后,我们家夫人也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什么奇怪的事情?”

严嬷嬷的视线穿过凉亭,越过凉亭背后的那几座假山,投射到假山后面的那那间屋子上:“我家夫人会在夜里苏醒。”

“这是好事啊!”

“可醒来的看着像是我家夫人,却又不是我家夫人。”

“什么叫既像是你家夫人,却又不是你家夫人?”

“事情还得从陈家姑爷纳妾后的第二天晚上说起。那天晚上,和往常一样,我与小桃先给夫人清洗了身子,换了身干净舒爽的衣服,待将夫人安置妥当之后,便打算各自回房休息。因为夫人患病,所以那几间屋子都是相通的,为的便是能够随时随地的照看夫人。回房之后,我与小桃便各自安歇了,刚躺下,便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声音很弱,像是从外头传过来的。因此处也常有人经过,我与小桃便都未放在心上,合了眼睛继续安眠。

再次醒来,是因为我们听见了更大声的婴儿的啼哭声,且哭声很近很近,像是从夫人的房间里传出来的。我和小桃顾不得细听,就赶紧各自穿衣,到了夫人房里。结果,我们看到夫人坐在梳妆镜前,一动不动的。”

严嬷嬷说着与小桃互望了一眼,似乎对于回想那夜的情形仍有些心惊。

“我们当时都以为夫人是醒了,于是欢喜的唤着夫人,可夫人就像是没有听见的一样。久病卧床,自然与常人不同,我与小桃轻手轻脚到了夫人身后,又各自轻轻唤了那么一声。可当我们的视线落到铜镜里时,都给吓着了。铜镜里的夫人,竟是睁着眼睛的。”

“既然醒了,既然坐在铜镜前了,这眼睛自然是睁开的啊。”

“可铜镜外头的夫人,眼睛却是闭着的。我们当时都以为自己是眼花了,于是我看铜镜,小桃看着夫人,然后我们同时发问,结果却与刚刚看到的怪异的场景是一模一样的。镜子里的夫人,睁着眼睛,镜子外头的夫人却是闭着眼睛。我与小桃莫名的就感觉到了一股凉意,可夫人还在跟前坐着,我们又不敢擅自逃离。就在犹豫着的时候,我们听见了熟悉的婴儿的啼哭声。那哭声不是从镜子外头的夫人嘴里发出来的,而是从铜镜里头的夫人嘴里发出来的。太可怕了,我们从未经历过那样可怕的场景,当即就给吓晕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我与小桃发现自己躺在夫人的梳妆台前,夫人却好端端的睡着床上,就好像她从未起来过的一样。”

“做梦,一定是做梦!”

“当时,我们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只是那梦境太过真实,也太过可怕。我与小桃坐在地上,各自宽慰了许久,才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按照往常的习惯,小桃去给夫人打水,我负责给夫人净面,待梳洗完毕后,再将夫人搀扶到这个亭子里让她看看景色,晒晒太阳。可就在我准备给夫人穿鞋的时候,发现夫人的鞋地沾了灰,再仔细的一看,从卧榻到梳妆台那边竟还有些脚印,血红的脚印,但却不是血。”

“发生了这样离奇的事情,你们为何不告诉谢庄主?”

“自然是要禀告庄主的。因为这件事,这庄子里多了不少的人手,只是这些人都是下人,不方便见客,所以没有出来。”严嬷嬷脸上显露出了一丝疲色:“庄主与晚晚夫人在这庄里住了两晚,这两晚都与之前一样,都是先听到细微的婴儿的啼哭声,紧跟着夫人就从卧榻上起身,像是被控制的木偶一般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来,直到鸡鸣声起才会重新睡下了。再后来,我们发现,除了夫人会半夜醒来,坐在梳妆台前和突然响起的婴儿的啼哭声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心里的害怕这才消褪了些。”

“既然不怕了,那又为何托请我的师傅过来?”

“因为……”刚刚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小桃开了口:“那是因为我和嬷嬷发现,在夫人的铜镜里又多了一个人。”

“又多了一个人?”

“是个小姑娘,很小的那种小姑娘。”小桃用手比划了下:“她站在铜镜里那个夫人的身后,若是不仔细看的话,压根儿就看不出来。可她是真实存在的,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看起来真的很吓人。”

“小姑娘,比我还小的小姑娘吗?”

“嗯。”小桃肯定的点头:“严嬷嬷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就特意去找了当年给夫人接生的稳婆,从稳婆口中得知,当年夫人生下的那个死胎就是个女婴。”

第029章 陌上蔷薇(2)

铜镜里出现小姑娘,这事情听起来相当的……有趣啊!

“师父,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夫人的铜镜?”邢如意眼睛亮亮的,就差双手合十了。

“嗯。”狐狸轻轻应了声。

“太好了,殷先生这边请。”小桃做了个请的姿势:“只是先生,我家夫人的铜镜只有晚上才会出现异象,您这会儿去看,能看出什么来吗?”

“小桃你放心啦,我家师父可是很厉害的。若你家夫人那面铜镜里当真存有古怪,我家师父只需轻轻瞟那么一眼,就能把这个鬼东西给捉出来。”

“真的吗?”小桃先是面带惊喜,随后又垮下脸去:“可万一铜镜里真是我家小姐怎么办?”

“那正好啊!”邢如意看了看还在昏睡着的薇儿:“正好让她们母女团圆。”

“话是这么个话,可小桃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算了,小桃也想不明白,先生,小姐还是这边请吧。”

狐狸与邢如意跟着小桃去了厢房,严嬷嬷却仍在凉亭中守着薇儿。见狐狸与邢如意走远了,这才低声道:“但愿他们能帮得了夫人。”

厢房的门紧闭着,且门上还挂着一把用红布包裹起来的铜锁。

“这是——”

“严嬷嬷吩咐的,说是她们老家的一种法子,可以将邪物锁在这间屋子里。”小桃一边解释,一边从身上取下厢房的钥匙。

“这不是你家夫人的厢房吗?既是你家夫人的厢房,严嬷嬷又为何要将邪物锁起来,让她跑了岂不是更好?跑了,就不会再缠着你家夫人了。”

小桃一愣,大概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说法。

“大约是因为小姐吧。”开锁,将红包与铜锁一块儿攥在手里:“有件事,先生与小姐可能不知。严嬷嬷是先庄主夫人的陪嫁丫鬟,与先夫人情同姐妹。在先夫人嫁给庄主之后,严嬷嬷也由先夫人做主嫁给了当时的管家。

那位管家,也是个极其厉害的人,且成亲之后,对严嬷嬷也是呵护备至。只可惜,命薄了些。他们二人成亲后没多久,那位管家就意外染了风寒,熬了半年,人就没了。严嬷嬷当时亦有身孕在身,因为悲伤过度,竟让腹中那个孩子提前落了地。”

“那孩子还活着吗?”

“没有,听说生下来不久就死了。”小桃一脸可惜的模样:“先是夫君病故,紧跟着孩子又没了,也不知严嬷嬷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大约又过了一年吧,先夫人将夫人给生了下来,且交给严嬷嬷照看,严嬷嬷这才好了起来。”

“那你们家先夫人是怎么去的?”

“跟我家夫人一样都是难产。”小桃推开厢房的门:“在夫人三岁那年,先夫人再次有了身孕。这一次,却没能将孩子给生下来了。许是因为这件事情,故而在晚晚夫人提出不要自己的孩子,要吃绝子丸的时候,庄主也没有反对。我们家夫人,不光是陈家的少夫人,更是我们山庄的未来庄主啊。”

“庄主?那若是你们家夫人一直都醒不过来,这山庄岂不是……”

小桃闷头点了两下:“我家庄主自有了晚晚夫人之后便不再纳妾,夫人是庄主唯一的孩子。倘若庄主故去,夫人又一直昏睡着不醒,这山庄大概会是那个孩子的吧。毕竟,旁人不知内情,只知道那个孩子是我家夫人的骨血。”

邢如意隐隐觉得这整件事情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究竟古怪在哪里。

小桃已经将厢房的门给推开了,且低头站在门的一侧请他们进去。邢如意见狐狸迈腿,赶紧抢先一步,自己先跳了进去。

厢房内的陈设十分简单,梳妆台的位置一目了然,只是原本摆放铜镜的位置,此时却落着一块黑布。

“那块黑布罩着的就是小姐的梳妆镜。”

“你们不是说这铜镜白天是没有异常的吗?既没有异常,又为何要遮着,难不成是与铜锁时候一样的道理,担心里头的东西跑出来?”

小桃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师傅,你感觉到妖气或者鬼气了吗?”

邢如意轻轻拉着狐狸的衣袖问。

狐狸摇头。

“没有吗?”邢如意一边絮叨的问着,一边用手揭开了黑布。

她见过不少的梳妆镜,却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梳妆镜。铜镜的边缘雕刻着花鸟虫鱼,还能看见隐藏在花朵间的亭台楼阁以及一个正坐在溪边梳妆的少女。

“这铜镜真好看,这些花鸟虫鱼雕刻的也真好看,只是这花、这鸟、这虫、这鱼怎么雕刻的比这些亭台楼阁,还有人都要大。”

“我也问过这个,可惜严嬷嬷说她不知道。”

“这铜镜又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好像是夫人出阁的时候,晚晚夫人为她置办的陪嫁。”

“哦。”邢如意轻轻哦了声,然后跑到铜镜跟前,特别仔细的看了看。看过之后,亦有些失望:“师傅,这好像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除了雕刻的花纹有些古怪。”

“的确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要不,先生与小姐晚上再过来看看?”小桃不敢往铜镜里细瞧。

“好吧,那就等晚上的时候再过来看看。”邢如意打了个瞌睡:“师傅,如意困了。”

“客房在这边,先生与小姐可先到客房休息一会儿,小桃这就下去准备饭菜。”

“客房准备了几间?”

“知道先生是带着小姐一起的,所以严嬷嬷一早就让小桃备下了两间客房,其中一间还做了装饰,应该是小姐喜欢的样子。”

“不用了,我跟我师父住一间就行。”邢如意抱住了狐狸的腿。

狐狸低头看了她一眼,道:“她跟我住一间。”

“这个……”小桃看看邢如意,又看看狐狸,“先生小姐这边请!”

一觉睡醒,觉得身下的床铺有些古怪,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目光却正好落入一双好看的眸子里。

“师傅?”迷迷糊糊叫了声,正打算从狐狸的身上爬下来,却被狐狸伸手揽住了:“睡好了?”

“唔。”邢如意有些脸红:“我阿娘说过,我只是小时候睡觉不安稳,长大之后已经改了许多了。”

“的确改了不少。”狐狸说的是那个已经成为他娘子的邢如意。

邢如意的睡姿不好,这个,在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时,他受重伤,只能以狐狸的形态存在,她却误把他当成了一只狗狗,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就连睡觉都得抱着他。天知道,她睡觉的时候有多恐怖,不是手臂乱挥,就是双腿乱蹬,要不就是在那张足有一米八的大床上做360度无障碍旋转。为了不让自己的伤势加重,迫于无奈,他不得不对她动用法术。

许是法术起了作用,被束缚了一阵子之后,她的睡姿改善了许多,可夜里入睡之后,仍时不时的像只八爪鱼一样的抓挂在他的身上。虽历经风波,但直到今天,她的睡姿仍旧一言难尽。

不分房,一部分原因是担心她,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她不规矩的睡姿,担心她半夜会从床上滚下来。毕竟,盛唐的床,都小了些。

“师傅,你在想什么?”

“想你。”情不自禁的,盘旋在心间的那两个字便脱口而出。

“师傅也会想人吗?”邢如意并未起身,却将手肘搁在了狐狸的身上,就那么托住下巴,眼睛对着眼睛的看他:“师傅除了想我,还没有想过别的人?”

“有。”狐狸看着她的眼睛。

“谁?”

“住在青丘的,我家里的人。”还有半句话,狐狸没有说出来:“也是你家里的人。”

“原来是家里的人啊。”邢如意有些失望的将脑袋耷拉了下去:“我也想我阿爹,想我阿娘,想镇子上那些已经不再了的人。”

“他们,应该会想你吧。”狐狸伸手,抚着邢如意的睡凌乱的头发。

“师傅。”邢如意抬起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找不到我阿爹跟我阿娘的话,我就永远的跟着你好不好?如果你嫌弃我麻烦的话,大不了等我长大了嫁给你。”

“你是很麻烦!”狐狸说着起身,顺带着将邢如意也抱了下来:“自己说过的话,自己要记得。”

“……”

“师傅,你要去哪儿?”

“陈夫人该醒了。”

“我也去,师傅等等我。”顾不得整理头发,邢如意便追了出去。

厢房里的灯亮着,严嬷嬷与小桃各自守在厢房两侧,看见狐狸与邢如意一前一后的走过来,严嬷嬷忙上前躬身道:“殷先生,来了!”

这个来了,包含着两层意思。

一层是,殷先生来了?

一层是,铜镜里的那个东西又出现了!

狐狸将门推开,夜风随着推门的动作窜入房内,将那些帷幔全都吹了起来。薇儿坐在铜镜前,一动不动,就像严嬷嬷和小桃之前描述的那样。只是,当邢如意走到薇儿背后,垫着脚尖往铜镜里看的时候,惊讶的发现,铜镜里出现的不再是小姑娘,而是一具无头女尸。

第030章 陌上蔷薇(3)

一具无头女尸坐在铜镜前,手里抱着个头,一动不动。

就在邢如意想要再靠近一些,仔细看看时,原本背对着她的薇儿转过身来诡秘一笑,接着起身,朝自己的床榻一步一步走过去。

她的姿势有些奇怪,不是横躺在床上,而是趴着,且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对着床榻再说什么话。

“严嬷嬷。”

狐狸伸手指了下床下,严嬷嬷立刻明白过来。她吩咐小桃找来几名丫鬟家丁,先将薇儿连同床榻一起移到了一旁,接着撬开了地上的青石砖,将土也都给挖了出来。

“箱子!师傅你快看,床下面有个箱子!”

挖开的土里埋着一个箱子,但箱子很小,既不像是能藏人,更不像是能藏尸的。箱子上落着一个铜锁,在土里埋的久了,已经生了绿锈。家丁也是个手脚利索的,看见铜锁,下意识就用手掰了掰。随着“咔擦”一声,铜锁断裂,小箱子也被打开了。

“这是什么?”

小箱子里只搁着一个铜制的物件儿,但奇怪的是,这物件儿上还穿着一根红绳,红绳上系着铜钱,铜钱上还挂着一个特小的符包。

“饕餮。”

“这个我知道,饕餮是神兽,据说长得很像狼,是个贪吃鬼。”

“请问严嬷嬷,先夫人难产的原因是什么?”

“稳婆说是胎儿巨大,且胎位不正,故而一尸两命。”

“在先夫人有孕期间,可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食欲好算不算?”严嬷嬷叹了口气“这件事,说来也怪我。先夫人怀着小公子的时候,食欲变了许多,总像是吃不饱似的。那时候,我以为多吃是好事,只有吃的多了,先夫人的身体才能健壮,腹中的小公子也能长得结结实实的,加上先夫人只吃不胖,只是这肚子大的比旁人快了些,也就没往心里去。谁知,到了最后,竟会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先夫人难产。”

“先夫人不是因为食欲增加了,而是因为埋在床下的这个东西。这间屋子,原本就是先夫人的吧?”

“先生是怎么知道的?没错,这处院子原本只是一个很小的庄子,是先夫人娘家的陪嫁之物。先夫人怀着小公子时,便住在这里,当时陪着她的还有晚晚夫人。只是,那个时候,晚晚夫人还小,还没有入咱们谢家的门。后来,先夫人去了,这院子也就空置了。夫人,当时还是薇儿小姐,出阁的时候,庄主与晚晚夫人又将这院子当做陪嫁给了小姐。小姐患病之后,庄主便命人将这院子重新修葺扩大了许多,让奴婢将小姐给接了回来。这间屋子,因为是先夫人生前所居住的,只是换了一些陈设,大部分的东西,还都是先夫人活着时使用的。”

“晚晚夫人当时也在?”

“是,晚晚夫人与先夫人算是故交,先夫人虽长了几岁,但因着两家老人的关系,平时里也是常来常往的。那时候,先夫人一直拿晚晚夫人当自己的亲妹妹看待。先夫人故去之后,晚晚夫人便搬到府里,尽心的照顾着薇儿小姐,也是因为这个,庄主才娶了晚晚夫人。”

“薇儿夫人的身体如何?”

“小时候倒是经常生病,后来长大一些,便好了。”

“薇儿夫人身体状况好转是否是晚晚夫人嫁到山庄之后?”

“先生这么一说,好像是的。”严嬷嬷点头应着,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先生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那位晚晚夫人从哪里学的这些,但先夫人嗜吃,的确与埋在床下的这个东西有关。”

“也只能是她了。先生不知,先夫人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这房内的东西,即便是我,也是轻易碰不得的。可晚晚夫人不同,她很讨先夫人的喜欢,进出这个房间,就跟进出自己的房间是一样的。有段时间,因为庄主要宴客,把先夫人接了回去,晚晚夫人就住在这间房子里,住了得有好多天。”

“先夫人是被谋害的。只可惜,时间已经过去的太久了,即便是找到了这个盒子,那位晚晚夫人也不会承认的。至于薇儿夫人,也不全是难产的原因,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请先生明示!”

“去查一查那个孩子陈家是从哪里抱回来的,再查一查陈家新纳的那名小妾的身份以及她与晚晚夫人是否有关系。”

“孩子,小妾,晚晚夫人?”严嬷嬷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世上的事,看起来像是有着许许多多的巧合,可细究下来,只不过是因为某些人在不同的时间用了相似的手段罢了。薇儿夫人不是中邪,事实上,她已经醒了,只是受这盒子东西的影响,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将这个静心珠给她带上,快则三五天,慢则十天半个月,她就没事了。”

“多谢殷先生,多谢殷先生!小桃,快,将咱们准备好的东西给殷先生拿过来。”

小桃赶紧点头,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又抱了个小盒子过来。小盒子里装着的竟是金元宝,黄灿灿的,煞是好看。

“这是谢礼,还请先生收下。”

“这些东西,对我无用,但我的徒儿甚是喜欢。”狐狸接过随手就给了邢如意。邢如意笑眯眯地抱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不管我喜欢,我阿娘也喜欢,我们镇子上的人都喜欢。”

回到客房已经是后半夜了,狐狸合眼靠在窗台上,邢如意则踩了凳子,趴在他的身上,抬着头看天上的月亮。

月亮是红的,看起来很像是蛋黄。她舔了一下嘴唇,忽然有些想念阿娘做的咸鸭蛋了。回味儿一阵子之后,赶紧摇头,将记忆里不断缠绕着的味道给驱离,摇摇狐狸的手,示意他睁眼,然后悄声问着“薇儿夫人当真是被害的吗?”

“嗯!”

“师傅什么时候去查的?”

“没有查。”

“那师傅是怎么知道的?”

“算的。”

“怎么算的?”

“……以后教你。”

“那师傅给我讲讲吧,我现在特别想我阿娘,需要听个好听的故事让我分分心。”

“想听?”

“想听,真的想听。”邢如意继续摇着他的手。狐狸长手一伸,将她捞上来,抱在自个儿怀里“我不是很会讲故事,但如意想听的话,就随便讲讲吧。现在,闭上眼睛,不许说话。”

“好!”邢如意才说完,就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狐狸低头看着她,将手轻轻覆在她的头顶上,只一会儿的功夫,邢如意就打着瞌睡睡着了。

“抱歉,我是真的不会讲故事,但那个会讲故事的人,我已经安排好了,耐心等一等,你会听到的。”

天亮后,他们离开了薇儿夫人的院子,与来时不同的是,邢如意手上多了一个装着金元宝的小箱子。打从镇子上路过的时候,正好碰上一队官兵,说是前去拿人的。仔细一打听,这官兵拿的竟是陈家的人。

“大叔,这是怎么回事啊?”

邢如意拉拉旁边一个看起来什么内情都知道的中年汉子。中年汉子回头,见是一个小姑娘,便口沫横飞的讲起来。

“这陈家小姑娘你知道吗?是咱们镇子上最富裕的人家。几年前,这陈家的公子娶了谢家的姑娘,那曾想,那少夫人在生产的时候遭遇了意外。这孩子虽然生下来了,人却半死不活的。原以为这事儿也就这么着了,谁知道近几日却又生了新的风波。”

邢如意扳着指头算了算,距离他们离开薇儿夫人的院子已经过去了三天,按照狐狸的说法,薇儿夫人这个时候怕是已经清醒过来了。

“什么新的风波啊?”

“原来陈少夫人难产是被人陷害的,这害她的人,就是她的婆婆还有她的相公。”

“啊?”

“小姑娘你也觉得人心难测对不对?这陈家也算是大户人家,怎么能做出如此缺德的事情呢。我告诉你,这陈家公子原就有个相好的,那相好的不是旁人,正是现在受着宠爱的那名小妾。可这小妾出身烟花之地,哪能去当陈家的少夫人,于是陈家老爷快手斩姻缘,愣是逼迫着陈家公子娶了门当户对的谢家小姐。这陈家夫人,原本也是中意谢家小姐的,可就在谢家小姐快要生产的时候,这陈家夫人突然改了主意。为啥啊?因为谢家小姐肚子里怀着的是个女娃。恰巧,这个时候,那个烟花女子也有了身孕,日子跟谢家小姐差不多,但腹中怀着的却是个男娃。

烟花女子身份低贱,可肚子里怀着的却是陈家的种。于是陈夫人心生一计,在谢家小姐生产时,将两个孩子做了调换。这件事,原本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可谁知,在调换孩子的时候,偏偏就让谢家小姐给看见了。她急怒攻心,一下子晕了过去。陈家担心谢家追究,故意延误时辰,不让大夫去给谢家小姐看诊,一来二去的,谢家小姐也就昏睡了怎么些年。”

“这陈家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不是咋地。这孩子有了,谢家小姐又昏迷不醒了,陈家公子借着纳妾就将自己的心上人给接到陈家,一家三口那是团团圆圆了。再过些年,谢家小姐熬不住去了,这谢家偌大的资产还不照样落到陈家人的手里。黑,心是真黑。”

“那这街上的官兵是怎么回事?”

“这是因为昏迷多年的谢家小姐醒了!”中年男人颇为欣慰的说着“不光醒了,还将陈家做的事情告诉了她自个儿的亲舅舅。可巧了,谢家小姐这位亲舅舅是个手底下有兵的。这下陈家可惨了。”

第031章 陌上蔷薇(4)

一众官兵,呼呼啦啦从陈家带走了不少的人。邢如意正掂着脚尖看得兴起,狐狸却自身后将她揽腰抱起。待回过神来时,发现自个儿已经坐在马车上了。

“热闹没看尽兴?”

“师傅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再问?”邢如意难得规矩的坐着,嘴巴却是翘得老高。

“你方才看得是热闹,可若是再看下去,那热闹可就不是热闹了。”狐狸闭目养神“若是一般的人家,看见官兵,自然是会规矩的。可眼下,天下大乱,陈家亦是有着自己打算的。见事情败露,难免狗急跳墙”

“陈家敢跟官家斗?”

“乱世之时,何为官,何为匪。你说谢家去的那些是官,可在陈家眼里,未必就是那么想的。好了,我带你换个地方看热闹。”

“走了这一路,师傅还没有告诉我,咱们究竟要去哪里?”

“先找你阿爹,然后带你回青丘见一见故人。”

“师傅的故人?”

“是。”

从镇子上出来的时候,邢如意手里多了一包点心。刚吃了半个,就听见车外有人喊道“车里坐的可是殷先生?”

拿着包子,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却见旁边的路上站着严嬷嬷。

“嬷嬷找我师父?”

“邢姑娘。”严嬷嬷看见邢如意,就知道自己没有拦错马车,笑着走了过来“老妇人是带着我家夫人来给先生道谢的。”

“薇儿夫人也好了吗?”

“嗯!好了。”老妇人往身后一指,原来树下还坐着一个人,一个头戴面纱,眉眼处十分动人的女子。

“原来不生病的薇儿夫人是这样的好看,那陈家公子真是瞎了眼。”邢如意重重的啃了口点心,对着薇儿摆了摆手。

薇儿起身,也走了过来。

“薇儿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夫人客气。”

“嬷嬷都已经与我说了,盒中之物也已经交给父亲,并且查明了来路。先生料得不错,我娘的确是被盒中之物所害,而我也是因为那里头的东西,才是频频出现幻觉。因为时常进出我的房间,嬷嬷与小桃才会在铜镜中看见鬼魂的模样。亏得遇见了先生,否则薇儿还不知会怎样。”

“是薇儿小姐造化好。”狐狸淡淡地说着,眸光却落在了邢如意的身上。若非他的小如意喜欢看这种热闹,他又何必费尽心思的到处去寻这种热闹。所以,造化二字,用的极其恰当。

“是薇儿福泽深厚,否则哪能遇上先生。”薇儿低身福了福“薇儿还有一事,想要恳求先生。”

“你的女儿?”

“是!”薇儿抿紧了嘴巴“薇儿的女儿还活着,薇儿知道她还活着,恳请先生,帮薇儿找她回来。”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眼瞧着薇儿朝自己看过来,邢如意忙摆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我自个儿有爹娘的。”

“当真不是吗?”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我姓邢,我是我阿娘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我们镇子上的人都知道。而且,我长得吧,挺像我阿爹的。”邢如意说着皱了皱鼻子。“喏,那边还有个小姑娘!”

薇儿顺着邢如意的手看过去,竟看到了一个衣衫破落的小乞丐。

“不!我的女儿不可能是乞丐。”

狐狸没有说话,用手轻轻在空中一拂,薇儿眼前竟出现了一幅画面。画面中,她的婆婆,也就是现任的陈家夫人急匆匆将一个女婴从房里抱出来“寻个人家将她送过去。”

接下女婴的是个老嬷嬷。她怀抱女婴,低着头出了陈府。

府外,停靠着一辆马车。

老嬷嬷将女婴抱到马车旁,低声说了句“就是这个孩子!”

由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手里还捏着一张银票“找个避人的地方把她给丢了。”

“丢了?”老嬷嬷似有些不忍。

“丢了,是生是死,就看这孩子的造化吧。”马车内又递出一张银票来“放心,事情办妥,我还有赏。”

老嬷嬷接了银票,抱着女婴匆匆而去。

画面一转,到了一处破庙前。老嬷嬷匆匆将女婴放下,头也不回了走掉了。一只黄狗凑到女婴跟前,就在薇儿屏住呼吸,并且忍不住落下眼泪时,黄狗冲着破庙里头汪汪的叫了几声。三四个乞丐,有男有女,从破庙里走了出来,看见门外放着个孩子,女乞丐忙的跑过来,将女婴小心翼翼地给抱了起来。

画面消失,薇儿却捂着脸,哭了起来。

“夫人?”严嬷嬷不明所以,走到薇儿跟前,小声安慰着“夫人放心,老奴会找到小姐的。”

“先生,是她对吗?就是她是对吗?”

狐狸点头,薇儿抹了下眼泪,冲着小乞丐就跑了过去。

对于突然出现在自个儿面前的薇儿,小乞丐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她只是眼神冷漠地看着她,在内心深处与她保持着距离感。

“小乞丐会认薇儿这个娘吗?”

“她会被带回谢家,成为谢家暮云山庄下一任的女庄主。”

“那她与薇儿呢?”

“是母女,但却并不情深。”狐狸看着那对儿抱在一起的母女“失去的日子,是任何人,任何力量都不能弥补的。薇儿很爱这个女儿,但大部分是处于自己的愧疚。女儿,也很敬重她的母亲,但疏离感却是一辈子的。”

“听起来很不好的样子。”邢如意闷闷地放下车帘,连手中原本美味的点心,都好像失去了味道。

“严嬷嬷,让小桃去告诉舅舅,那个贱人,我要自己收拾。”薇儿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却咬牙切齿的说着另外的一句话。在方才的那个画面里,坐在马车里头的那个女人虽然一直没有露面,但说话的声音却是自己熟悉的。还有戴在她手腕上的那个镯子,也跟那个女人手上戴着的一模一样。

什么姐妹情深,不过是包藏祸心。

什么为了抚育她,吃了绝子丸,不再生养自己的孩子,更是蒙骗世人的手段。真正的原因是她早已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损伤了自己的身体,即便不吃绝子丸,她也生不了谢家的孩子。

抱着女儿的手瞬间收紧“孩子,不要怕,我是你娘。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师傅,我阿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

车轮声声,碾碎了薇儿与小乞丐说的那句话。

“快了!”狐狸掐指,面色沉沉,有意避开了邢如意的目光。

阳光从枝枝丫丫间散落下来,落在脸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邢如意抬起手,用手掌阻挡光线,眯着眼,看那些落在手上的七彩的光线。看腻了,翻了个身,目光落在湖水上,跟着被一具完美的后背给吸引了。

哇塞,是师傅的后背!

邢如意抹了抹嘴角,就那么趴在地上看着。

穿衣服的师傅她见过。

可这没穿衣服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师傅很白,却又不似那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那般的白腻,而是一种看起来很赏心悦目的白。在她这个年纪,还不懂得什么叫“秀色可餐”,可私心里却已经认定了,她的师傅,不管穿不穿衣服,都是这个世间最好看的师傅。

“不许偷看!”

狐狸转过身来,邢如意下意识的埋头,却感觉鼻腔内热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淌出来。

“师傅冤枉人,我才没有偷看,我分明就是光明正大的看。”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她重新将头抬了起来,却在抬头的瞬间,僵住了目光。

完了,她的师傅怎么变得比以前还要好看了。原本总是高高束着的发髻散开了,像一片黑色的水草一样的扑在他的身上。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包括那张嘴巴,都比阿爹画里的人还要好看。

“要不要到水里来?”

邢如意的眼神像极了那时他伤愈之后恢复原形,她看到自己时的模样。只可惜,现在的她还小了些。

“不要不要,师傅自己洗就好。”心虚地,默默地转过身去“光天化日的,师傅也不知道害臊。”

“害臊?”

“对呀,万一这有旁人路过,看见师傅这儿样子,岂不是很不好。”

“这里不会有旁人路过的,即便有,他们也看不见。”狐狸说着,摘下一片浮萍丢到半空中,那浮萍瞬间变作一张绿幕将整个湖面都给遮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绿幕渐淡,最后变成了透明的,薄薄的一层。“即便真有人路过,他看见的,也不过是一片林子罢了。”

“师傅好厉害!”邢如意双手捧心,看着头顶。“方才太阳大时,师傅怎么没想起来用这个。瞧我的胳膊,都给晒黑了。”

狐狸不语。

“师傅会变船吗?要不,你变个小船给我坐坐。”喜滋滋选了个最像小船的叶子放到水里,满眼期待。

不忍她失望,狐狸一个抬手,将她掠起,在她快要落下时,那叶子已经变作小舟将她顺顺当当的接住。

“真的是小船,师父你太厉害了。”邢如意惊喜的趴在小舟上“师父也上来吧!”

一个眨眼,狐狸已经落到了小舟上。头发仍是湿漉漉的,衣裳却已经穿好了。

邢如意躺好,怕拍旁边的位置,示意狐狸躺下来“我只躺在草垛上看过星空,还从未躺在小船上看过太阳。原来,不刺眼的太阳,也是温柔的。”

“青丘的湖与这里的一样,但天空却比这里的好看。”

“真的吗?那找到阿爹之后,师傅就带如意去青丘吧!”

第032章 朱砂记(1)

“一日城,这城池的名字,怎么如此奇怪?”

邢如意掀着帘子往外头看,目光落到“一日城”那三个字上时,好奇心瞬间就被撩了起来。

“师傅,你一定知道原因的对不对?”

“一日,是一年的基数。一年,又是万万年的基数。取一日为城池的名字,亦有长久之意。”

“这位先生可说错了。”挑着扁担进城的老农听见了狐狸的这句话,笑呵呵的扬着声音解释“很早之前,咱们这里还是农田,后来朝廷有旨,让建城。这圣旨一下,呼啦啦就来了许多的人,有当官的,也有干活的,但这里头最神气的却是一个江湖骗子。这城建好了,要取名字,名字取好了,得找个人些这城门上的字。

当官的信那个江湖骗子,就让他来写,可这当官的哪里知道,这江湖骗子就跟咱老农一样,是斗大的字认识不了几个。江湖骗子绞尽脑汁,才写了这么三个字。怕被当官的知道,故意装神弄鬼,说要等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才能将悬挂在城门上的红布给拿下来。

这当官的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够了四十九天,红布往下一扯,就看见了这三个字。可当官的不知道啊,还以为这三个字有啥深意,特别不同,准备去找骗子致谢。

哪晓得,到了骗子住的地方,才发现这骗子早就没影了,地上散落着一些纸,上面都是一些鬼画符一样的字,这才知道这“一日城”是骗子只会写的那几个字里头的三个。

这件事,当官的原本是瞒着下面的百姓的,结果也不知道是被谁走漏了风声,惹得大伙儿都是好一阵子的笑。不过这三个字简单,大伙儿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习惯了之后,觉得还挺好听的。咱这城不大,像先生家的这辆马车,一日时间就能绕城转一圈。所以,这一日城,也算是名副其实。”

“听大叔这么一讲,方才这觉得这一日城三个字颇有些意思。”

“城里头更有意思。”老农摆摆手,往前直走进了城。

马车晃晃悠悠,紧随老农,跟着进了城。

才进城门,就听到一阵儿女子的哭声,循着哭声看去,只见街边儿围着一群人。男人们在窃窃私语,女人们则时不时的伸手指一指。

“师傅,要不要猜猜看,那女子是为什么哭的?”

“为情!”

“师傅怎么知道的?兴许是为了钱呢。”

“若是为了钱,她不会哭得如此伤心。”

“打个赌?”

“如意会输。”

“还没打赌,师傅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输。这样吧,我赌她是因为钱而哭,师傅刚刚说了,说是为了情。若是师傅赢了,我给师傅捶背捏脖子,为期……”

“一辈子。”

“一辈子就一辈子,那若是师傅输了呢?”

“如意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如何?”

“成交!”马车刚刚停下,邢如意就迫不及待的跳了下去。

费劲的扒拉开人群,借着身高的优势钻进去,刚刚站稳,就看见一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妇人跪在地上拽着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男人十分厌恶得看着她,却又碍于被围观强忍着没有动手。

“少阳,求你,求求你,跟我回家看看娘吧。”年轻妇人抬头,发丝向后滑落,露出左半边脸上醒目的红色胎记。

“你这恶妇,还不赶紧松开。”男人皱紧了眉头“你若是再不松手,可就被怪我当众给你难看。”

“娘病了,娘真的病了。少阳,你已经离家多时,就算不顾及我们的夫妻之情,不顾及你与孩子的父子之情,总该顾及着你与娘的母子之情吧。娘在,你尚有个家,娘若是没了,你会后悔的。”

“你这恶妇,竟敢当街诅咒自己的婆母。我要休了你,我一定要休了你。”

“好,你休了我,我愿意。我只求你,回去看看娘。”年轻妇人犹豫了一下,刚想要松手,见男人欲走,手便又抓的紧了些。

“他们是谁啊?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邢如意看看那跪着的年轻妇人,又看看那衣冠楚楚的男人。说他们是一家吧,穿戴明显不像。说他们不是一家吧,可那年轻妇人一口一个夫妻之情,父子之情,母子之情的。

“许少阳,就那男的,看见了没有?”旁边大婶冷哼一声,指着那衣冠楚楚的男人道“别看他穿的人模狗样的,其实特不是东西。那跪着的,是他的原配娘子,为了他们许家,那是劳心劳力的。结果呢,这许少阳,读书没见考状元,倒是把书都给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不要他家娘子了?”邢如意瞬间就抓住了大婶语句中的那些关键部分。

“岂止是不要娘子,连自己的亲生孩子和老娘都不要了。”旁边一个大叔也愤愤不平起来“真是给咱们男人丢脸啊。”

“可不是咋地,这许家跟我们家中间就隔着一道院墙,他们家的事情,我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另外一名围观的少妇插嘴“这许家原本穷的很,这许少阳长到十八,连个上门说亲的都没有。他娘急啊,来来回回托了不少的人。那跪着的是他家娘子,娘家姓姜,闺名如安,原是东街姜家的小姐。只因脸上生了那么块胎记,难以嫁人,这才便宜了许家这个小子。这如安,除了那块胎记,别的真没话说。

这许家,若不是得了如安的帮衬,哪能有今日这般的好日子过。可这许少阳忒不是东西,自己靠着姜家才安心读了些书,才认识了外头那些所谓有头面的人,才有钱给自己置办这身好的穿戴。结果,翻脸无情,竟在外面找了相好的,抛弃妻子,连自己生病的老娘都不管不顾了。”

“那姜如安的爹娘呢?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爹娘怎么也不出来帮帮她。”

“姜家老爷夫人前年走了,若非如此,他许少阳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如安吗?还不是看着把如安娘家的东西骗到了手,看着如安没什么利用价值了,这才翻脸的。男人,现实的很,尤其这个许少阳,简直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男人嘛,哪有不出来花花的,可像许少阳这样的,即便同为男人的我们也有些不耻。这放着家里好端端的娘子不要,竟钟情于花楼里的一个老姑娘。”另一个围观的年轻男子开了口,“那老姑娘,咱们都认识。十三四岁进的万春楼,模样长得也还行,但说不上漂亮,若说她真有什么过人之处的话,就是特别懂事,特别懂男人的心思,也懂得如何讨好男人。反正,我进万春楼那么多次,不管是遇到什么样的男人,从未见过她开口跟人生气的,都是笑眯眯的。哪怕受了欺负,受了折腾,也是一口一个甜丝丝的爷叫着。还有,那老姑娘似乎特别见钱,凡是进到楼里的客人,从不挑剔。嬷嬷安排是谁,就是谁,安排几个是几个。要不是听话的紧,嬷嬷也不可能留她到这个岁数。快三十了都,搁在旁人家里,差不多都要做婆婆了。”

三十?那比着跪在地上的姜如安是老了许多。

姜如安,看起来也就十**岁的样子。

“你们说,这万春楼里一年得进多少姑娘啊,放着年纪轻轻的不要,偏偏选个老的。选老的也就罢了,毕竟老的放得开,知道如何伺候男人。可为了这么一个老姑娘,且还是万春楼里不知道经了多少手的老姑娘,抛家弃子的,当真傻了!”

许少阳听着旁边人的议论,脸又红又白,恼怒之际,甚至动手推了姜如安一把,然后愤然的开口道“你们懂什么!你们娶的不是姜如安,不是丑妻,哪里知道我的痛苦。”

“丑妻?可你娘子并不丑啊。”邢如意仔细看了看姜如安的五官,十分的精致,尤其那双眼睛,更是楚楚可怜,光是瞧上一眼,就会让人禁不住心生怜惜。

“怎么不丑?如何不丑?”

“她丑在哪里?你喜欢的那个女人又好看在哪里?”

“我喜欢胖胖的,我喜欢皮肤白的,我喜欢眼睛大的,我喜欢脸上干干净净没有这些骇人东西的。是,我知道你们都笑话我,笑话我找了一个万春楼的老姑娘。可试问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那个老姑娘更懂我的心,更合我的意?”

“啪!”一记小巴掌落在许少阳的头上,他定睛一看,只见跟前站着个小姑娘。哦,不对,应该说跟前站了一个被人抱起来打了自个儿一巴掌的小姑娘。

“你家娘子身形单薄,是因为她自嫁给你之后就一直在劳心劳力,根本没有机会吃胖。她皮肤不白,是因为整日的风吹日晒,自然比不得那万春楼里昼伏夜出,见不得光的老姑娘。至于她的眼睛,跟马比自然是小的,可放在那张脸上,不大不小刚刚好。胎记又怎么了?又不是现在才长出来的。你若真的计较,当初干嘛同意娶她?既然娶了,现在就不应该再拿这个来说事儿。你既享受了与她成亲带来的便利,就应该尽到一个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子的责任。不过,看你的样子,连当人都不会了,哪里还懂得什么叫责任。”

第033章 朱砂记(2)

“你——”

“哎呀呀,仗着你人高马大就像欺负我是不是?”邢如意被狐狸抱着,不自觉的就多了几分嚣张的气焰:“你扬手,不是因为我打你一巴掌而是因为我刚刚说的都是事实。你阿爹阿娘把你生成男人,是要你为自己负责,为妻儿负责的,不是让你当忘恩负义,抛弃妻子,背信弃义,没有良知的大混蛋的。”

“好!这小姑娘说的太好了。”周边看热闹的及时给予掌声:“像这种子不子、夫不夫、父不父的混蛋,是得给点儿教训才成。小姑娘,这人脸皮如此之厚,方才可打疼了?我这里有专门消淤化肿的秘制膏药,要不,你来一帖,我不要钱。”

“大叔,你这膏药能多送吗?”

“小姑娘要几贴?”

“这个……”邢如意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这个,得要看有几个人能用到。”

“这是什么意思?”卖膏药的大叔不明所以,再往邢如意哪儿看的时候,只见这小姑娘将手扬了起来,扯高了声音喊道:“谁帮我教训这个坏男人,我就给谁一贯铜钱。一个铜钱一巴掌,一贯铜钱打多少,大家伙儿自个儿看。不用担心打的手疼,这位卖膏药的大叔免费给大家提供膏药啦。”

那大叔原本只是说说,听邢如意这么一眼,眼珠子也跟着咕噜噜的转了几圈。

“这个……要不,我先打一贯铜钱的。大家伙儿别误会哈,我倒不是贪图这些钱,而是我这些膏药吧,做起来也挺麻烦的。膏药,我舍得送,但大家伙儿也得照顾我一下,让我回个本儿。”

“卖药的,啰嗦啥,直接上手就是了。”旁边有人起哄,且有人顺势推了卖膏药的大叔一把。

卖药的快速挥起了手,但犹豫了一下,才落到那许少阳的脸上。巴掌极轻,连个响声都没有发出来。

“卖药的,你是姑娘吗?娇滴滴的,这手上可没什么力气啊。”

卖药的看了看邢如意,邢如意晃晃手里的铜钱,却没有给他。

“打得轻了,可是没有钱的。”

卖药的搓了搓手,鼓起腮帮子,直接朝着许少阳脸上扇了过去。许少阳没想到这卖药的当真还打自己两回,竟给打蒙了。不等他反应过来,周边那些人一拥而上,开始一顿乱打。这里头,有些是为钱的,有些则是平常都有些看不惯许少阳的,还有一些,纯粹就是凑热闹,打着过瘾的。

“小姑娘,我家夫君与你无冤无仇吧?”姜如安捂着心口,有些心疼得看着被众人群殴的许少阳。

“姐姐心疼了?那姐姐可有想过,当姐姐在家为难的时候,这个让你心疼的男人正搂着旁的女人恩恩爱爱,亲亲热热。从头到尾的,他可没有想过姐姐,也没有心疼过姐姐。”

“他是嫌弃我。”姜如安用手遮住了脸上的胎记。

“他嫌弃你是真的,但他喜新厌旧,始乱终弃也是真的。姐姐当真以为,他厌恶姐姐是因为姐姐脸上的胎记吗?不是的,就算今日姐姐脸上白净无暇,他依然会去找别的女人。有些男人的心,是飘的,哪怕是他现在喜欢的,过些日子,也就不喜欢了。”

“夫君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以前真不是。”

“以前?”邢如意坐回马车上,用手托着腮帮子:“以前的许少安是个穷光蛋,莫说万春楼里的老姑娘,就是街边乞讨的女乞丐都未必肯看他一眼。他以前不是好,只是没找到机会罢了。”

“小姑娘——”

“觉得奇怪?觉得我年纪小小的,不该说这些话是不是?其实也没什么,越小的孩子吧,看事情就越简单。我以前住的镇子上也有像姐姐这样的人,也有像许少阳这样的人,我听的多了,见的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姐姐今日心疼他,想要护着他,可他未必领情,反而还会将今日之辱全记在姐姐的身上。”

“我?”

“对呀。若非姐姐今日当街拉住他,他怎会遇上我与师傅。若非遇上我们,他怎会被人暴打。所以,他一定会将此事全都算在姐姐头上。当然,他也会记恨我,甚至恨不得打死我,可是没办法,他压根儿就动不了我。悄悄告诉你,我师父可是很厉害的,只要这么一个小指头,就能让他去地府跟鬼差谈论琴棋书画。”

“你们要打死他?”姜知安的脸色瞬间变了。

“打死他,才不呢。人间还有这么多苦没吃,我凭什么让他去阴曹地府享福。”邢如意歪着头,看着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许少安:“辛苦诸位了,这里是给诸位的报酬,各自领各自的,千万不要多拿哦。”

“我打他是因为他该打,我可不要你这小姑娘的钱。”一个大婶将撸起的袖子放下:“看你的穿戴,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姑娘,你若不缺这些钱,就给如安吧。她真是太难了。嫁了这么个混蛋不说,这混蛋还上不管老的,下不管生病的小的,就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过眼了。我的铜钱不要了,全给如安了。”

“我的也不要了,我跟婶子一样,打着混蛋纯粹是看不过眼。”

有人起了头,就有人附和,附和的人多了,让那些原本还打算要铜钱的都不好意思开口了。邢如意借驴下坡,一股脑将所有的铜钱都塞给了姜如安:“姐姐若想日后的日子还能过下去,就听我一句话。这钱,可千万不要再给这个混蛋了。拿了钱,去给孩子看病,买吃的,去给老人买些穿戴的。我阿娘说过,再苦的日子都有熬出头的那天,可若是人不清楚眼前的人,就跟看不清楚眼前的坑一样,你栽下去一回,旁人拉你一回,可你若始终不肯上来,旁人也就不会再拉你了。”

“妹妹这话,我明白了。”姜如安抱着那一堆铜钱,对着邢如意和狐狸福了福身:“两位的大恩大德,如安记下了,若日后有机会,如安定当报答。”

“去吧去吧。”邢如意摆摆手:“你要报答,就报答我师父好了。这些钱,都是他给的。”

“多谢这位爷!”姜如安再一次福身,却见狐狸直接将邢如意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十分温柔的问了句:“热闹看完了,可要去买点儿吃的?”

“嗯!”邢如意点头,挣扎着下地:“如意长大了,不能老叫师傅抱着了。”

“嫌弃师傅?”

“才不是,是心疼师傅。”邢如意眨眼。

姜如安不忍再打扰这对师徒,抱着铜钱,往家的方向走去。才走几步,就被追上去的许少阳给扯住了衣裳:“姜如安,你准备拿着这些钱去什么地方?”

“娘病了,当然是回去给娘看病。”

“先拿一些给我,这些是我的医药费。”许少阳顾不得那些打他的人还在现场,竟直接动手想要从姜如安的手里将钱给抢过去。

“砰!”的一声,一只鞋子砸到了他的头顶上,瞬间砸的他两眼直冒星星,“吧唧”坐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鞋子就飞了出去。如安姐姐,麻烦你将鞋子给我送过来好吗?”

不知为何,当她看到许少阳被鞋子砸中的那一刻,竟有些想笑。姜如安强忍着笑意,低头,捡起鞋子,送还到邢如意跟前。

“喏,妹妹的鞋子。”

“刚刚与如安姐姐说的那些话,姐姐可还记得?”

“记得,我不会再心软的。”姜如安转头,看着还坐在地上的许少阳:“曾经,我当他是我的夫婿,是我一辈子可以依靠的,可以信赖的,可以相守一生的男人。结果,他却一次次的辜负我,欺骗我,责难我,舍弃我。妹妹说的没错,不是他变了,而是他原本就是那样的人。是我眼拙,是我没有看清楚,是我自己骗了自己那么长的时间。往后,我不会再拿他当夫婿,亦不会再同情他,心疼他,为了他让自己和孩子们受委屈。”

“但愿姐姐你是真的想明白了。喏,时候不早了,姐姐赶紧回去吧。”

“姜如安,过来!”许少阳坐在地上,捂着头喊。

姜如安迟疑了一下,脸色稍转,随后目光坚定的走过去:“许少阳,从今日起,我姜如安不再是你的娘子,你也不再是我的夫君。我姜家与你许家至此再无关系,我的孩子与你也再无关系。”

“姜如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我要与你和离。”姜如安的声音无比清晰:“反正,你喜欢的是万春楼里的那位姑娘,而不是我这样的一个丑妇。我与你和离,我成全你。许少阳,你我以后两清了。”

“和离,你想的美。”许少阳摇摇摆摆的从地上站起来:“是休妻,是我许少阳休了你这个丑妇,毒妇。”

“既你不愿意和离。”姜如安的语气清清淡淡的,抱着铜钱的她,似乎比刚刚也多了几分底气:“那就休夫吧!今日,我姜如安便休了你许少阳,一日城的百姓皆为你我见证!”

第034章 朱砂记(3)

“师傅,咱们总这么爬别人家墙头不好吧?”嘴里说着不好,可自个儿还是将手递给了已经站在墙头上的狐狸。

“你不想看吗?”狐狸轻轻一拉,邢如意就到了他的怀里,并且在还没有做出下一步的反应之前,就被她的师傅给带到了院子里。

许家的院子很宽敞,但据说这么宽敞的院子原本是姜家的。准确的说,是姜家给女儿姜如安的陪嫁。姜家只有姜如安这么一个女儿,女儿出嫁,自是不愿让她委屈。可谁知,姜家做的一切,到了许家眼里反倒都成了应当应分的。他们不觉得是自己得了姜家的好处,反而认为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姜家给予的补偿,是姜家因为姜如安脸上的那块胎记所给予的补偿。

这人哪,一旦不要脸,连老天爷都觉得为难。毕竟脸皮太厚,就是雷电,也击不穿。

刚落到院子里,就听见一个老妇人指责谩骂的声音。

“姜如安,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休夫?你竟然连知会我一声都没有就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休了我的儿子。你还要不要他做人了?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像你这般恶毒的女子,竟联合着外人来欺负自己的相公。你把药端过去,我不吃,我死都不吃。”

“娘,少阳对我如何您是看在眼里的。今日,也是他先说了休妻,我才休夫的。”

“自古以来,只有男人休妻的,哪有女子休夫的。”

老妇人一边斥责,一边咳嗽。

姜如安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依着娘的意思,是让少阳休了如安是吗?”

“你是女子,就算被夫家休了也没什么,少阳是男人,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你说一句休夫,你还让他如何在这城里待下去,如何让他出去谋生做事。去,把少阳请回来,去给他认错!”

“被我姜家休出去的男人,岂有再请回来的道理?”姜如安的声音冷了不少“自我进门之后,我对娘犹如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般。以前,如安觉得人心是可以换人心的,只要如安对娘好,娘自然也会疼着如安,时至今日方才知道,这儿子再如何混账都是娘心里的好儿子,儿媳妇再如何厚待婆母,也始终都是不孝顺的儿媳。今日这一拜,权当了了你我婆媳之间的缘分。”

“姜如安,你这是想要翻了天吗?”

“姜家给的那些陪嫁,我就不要了,但这宅子是我爹娘留给我的,烦请许老夫人搬出去吧。”

“姜如安,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个丧门星!”

“我是丧门星?”姜如安大笑“你是老糊涂了吗?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在这个家里谁此时丧门星。当初,我姜家择婿,是你带着你的儿子上门求亲,当着我爹娘的面一再保证,绝不会亏待我,觉不会因为我脸上的胎记就对我不好。你那个儿子,更是信誓旦旦,指天发誓,说他最爱的就是我的胎记,因为这胎记,才使得我与那些平庸的女子不同。我当时傻啊,我是真傻了,竟那么相信了你们母子的做戏。

我入门之后,处处小心,却始终不得你的欢喜,直到我将姜家所给的陪嫁一点点贴补到你儿子的身上,你才对我好起来。可当时的我,竟还傻傻的以为,是你接受了我。”

“哼,若非我家里困难,我怎么舍得委屈我家少阳娶你这么个丑陋的妇人。我家少阳不嫌弃你,你就该知足,就该好好的守在家里尽你做娘子的本分。少阳他有什么错,他不就是出去找了个女人吗?这男人寻欢作乐,是很正常的事情,怎么搁到我家少阳身上就不行了?说白了,你还是惦记着你姜家的那点儿东西。我告诉你,从你嫁到我们许家开始,你们姜家的东西就全都是我家少阳的。要走也是你走,这院子里,这院子里的东西,全都是我们许家的。凭着我家少阳的本事,还怕娶不到一房好的娘子。”

“你走吧,收拾好你自己的东西就走吧。当着薰儿的面,我不想让你这个做祖母的太过难看。”

“熏儿?熏儿也是我许家的人,要我走也成,熏儿得与我一起走。”

“这个得问熏儿自己的意思。”姜如安打开门“熏儿还没睡,你现在可以过去问他。”

“姜如安,你中邪了,你一定是中邪了。不行,这是我姜家的钱,我得让我儿子守着才行。”原本病倒在床的老妇人竟手脚利索的从床上下来,四处翻找姜如安白天带回来的那些钱。姜如安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得特别大声,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她走出院子,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狐狸与邢如意。笑容微止,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

“抱歉,让恩人看笑话了。”

“恩人?我瞧他就是你在外头相好的野男人。哎呀呀,大伙儿快出来看看呀,这姜如安表面上老实,背地里却背着我儿子与旁的男人相好。现在更是没脸没皮的将人带到家里来了。”

“如安姐姐是我师父相好的,那我又是谁?按照你的歪理,师傅是如安姐姐在外头的相好,那我岂不是他们两个的私生女。捉奸捉双,拿贼拿双,您老人家可倒好,闭着眼睛就能胡乱栽赃。”邢如意打着瞌睡走到老妇人跟前“还有,如安姐姐带回来的那包铜钱是我给的,不是我师父给的。难不成,我才是如安姐姐的相好?”

“你……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

“哪里来的呀?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邢如意伸了个拦腰“这院子挺宽敞的,不知如安姐姐可愿意留宿咱们师徒。你放心,我会给报酬的。”

“小恩人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姜家的大门,随时为两位开启,这院子,您二位想来就来,想走就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您不嫌弃,我荣幸之至。”

“什么姜家的院子,这是我李家的院子,我不允许你们进来。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我警告你们,私闯民宅,是可以报官抓起来的。”

“您说的没错,私闯民宅,是可以报官抓起来的。可如果我记得没错,您那个宝贝儿子已经被如安姐姐当众给休了,您与如安姐姐之间也没有什么关系了,既然没关系了,那您老是不是也该从姜家的院子里……”邢如意用手指做了一个走的动作。

“我不走,这是我李家的院子,是我儿子休了她姜如安,要走也是她走。”

“是吗?我是小孩子我不懂,但这房子应该都是有房契的吧?不知这房契上写的是如安姐姐的名字啊,还是你那个混账儿子的名字。”

“当然是——”老妇人噎住不说话了。

“是我的名字!这院子是爹娘在世时给我的陪嫁。当日,爹娘并未相中她的儿子,觉得他们将话说的太满,不够诚心。可我却被他们的信誓旦旦给迷晕了,坚持要嫁。爹娘疼我,就允了这门亲事,却又担心我日后过的不好,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买下这院子给我做了陪嫁。地契房契原都是在我爹娘手里的,爹娘过世后,就到了我的手里。好在,他们之前并未算计到这里。”

“是人都有被迷眼睛的时候,怕只怕这一迷就是一辈子。还好,如安姐姐你醒的不算晚。”

“入门第一天,她便以婆母的身份找我训话,话里话外都提到我脸上的胎记,提到让我好好对待她的儿子。那时,我傻,以为她之所以频繁提及,是因为不在乎我的这张脸。她让我好好对待她的儿子是为我们将来的小日子打算。一日复一日的,我从爹娘手心里捧着长大的姑娘变成了洗衣做饭伺候公婆的小媳妇。我知道,这是我的本分,也是我应该做的,现在我才明白,他们这是将我当成了家中的奴才。若是当成了媳妇,怎么会劝我一再容忍夫君的寻花问柳?若是当成了媳妇,怎么会对我吆五喝六,将我当做牛马使唤。若是当成了媳妇,怎么会不顾及我的孩子,处处给我难看。婆母婆母,这两个字里头也带着一个“母”

字,那是母亲的“母”字啊。试问这天底下做娘亲的,又有哪个舍得自己的女儿去受这样的欺辱?”

姜如安红了眼睛“以前,我只当她是身体不好,且每次都是熏儿病的时候她也病,因她是婆母,买药我先紧着给她买,照顾我也先紧着她照顾,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她的病都是装的。你就算再不待见我,熏儿总归是你们许家的人,是你的亲孙子吧。可想想看,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手里就只有一份买药的钱,我怎么知道你手里就没有私藏的。再说了,你每次说着自己手里没钱,手里没钱的时候,到最后还不是又拿出了些钱来。是你先对着我,对着我儿子藏心眼的,可怨不得我。”老妇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姜如安气得眼泪都给憋回去了,她将自己的两只袖子都卷了起来“你想知道给熏儿买药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就是这样来的,就是这样来的!”

第035章 朱砂记(4)

姜家算是一日城里的富足人家,姜老爷与姜夫人都是极其勤快且为人厚道的。姜夫人身子不好,二十八岁才剩下姜如安,却不知是不是因为伤了胎气,以至于姜如安自出生起,脸上便长着一块明显的胎记。

女子重容貌,姜如安却因为这块与生俱来的胎记遭受了不少的冷眼。虽姜家许诺了丰厚的嫁妆,可城里那些适婚青年愿意去姜家提亲的却没有几个。兜兜转转,姜如安最终嫁给了许少阳。本以为是觅得了良好姻缘,谁曾想,对方冲着的压根儿就不是她姜如安,而是她姜家能够给予的丰厚的嫁妆。

婚成了,嫁妆也给了,许少阳只装了几日便开始在外头借着读书的名义寻花问柳。最初,碍着姜老爷与姜夫人的面,他还能收敛一些,可自从姜老爷与姜夫人过世之后,他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还公开变卖姜如安的嫁妆,拿着变卖所得的银钱去养那种地方的姑娘。

儿子是条白眼狼,这婆婆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姜如安与许少阳的孩子时常生病,可但凡孩子生病,姜如安拿着银钱想要出去找大夫时,她的婆婆就在家里呼天抢地,要死要活,动辄就是心口疼,头疼,动辄就是起不来床。姜如安那时未曾多想,加上顾念着许少阳,只能狠狠心,先将给孩子卖药的钱拿去贴补自己的婆婆。

可孩子病着,不吃药怎么行?姜如安的婆婆吃了药,就开始作妖,指责她不配当一个娘亲,连个那么小的孩子都看护不了,数落她孩子病了也不知道带去看看,问她是不是存心想要害死他们许家的孩子。姜如安有苦自己吃,有泪自己咽,为了给孩子挣下看病买药的钱,她瞒着家里人去给人家做粗活,那胳膊上的伤痕,就是做各种粗活留下的。

原本以为,自己的付出,婆婆是看见的,许少阳迟早是会感动的,那曾想,竟都被人当做了理所应当。

现如今,她挺直了腰板,再也不愿意为许家母子当牛做马了。

许家母子被赶出姜家的时候,一日城内所有能来看热闹的人都来了。许少阳低垂着脑袋不说话。没了姜如安养着,他也就没了多余的银钱去万春楼找自个儿喜欢的姑娘。就算去了,人家也不理他。他真真体会到了姜如安对他的重要性,只是事到如今,后悔也都晚了。姜如安的那个婆婆到底是比儿子的脸皮厚些,竟当着那么些的人面公开诅咒姜如安,诅咒自己的孙儿,说她是丑无盐,就算是只猪,都不愿意娶她。

前婆婆越骂,姜如安的背就挺的越直,甚至还将用来遮挡胎记的那缕头发给拨了过去。自信的女人,总是美的,那样昂首挺胸的姜如安,也自带一股吸引人的光彩。

“师傅,你能将如安姐姐脸上的那块胎记给抹去吗?”邢如意拽着狐狸的衣袖瞧瞧问“她那婆婆不是叫嚣着说没人要如安姐姐吗?我就不信了,没了这块胎记做累赘,如安姐姐会寻不到一个合心意的,愿意照顾她,也愿意照顾熏儿的好男人。”

邢如意还在絮絮叨叨,狐狸却用手沾了一抹朱砂,朝着姜如安的脸上弹过去。朱砂覆面,随后又被一阵风抚去,那块自出生便缠着姜如安的胎记不见了。

“是好看了许多呢,师傅真厉害。”邢如意抱着狐狸的胳膊“师傅师傅,要不,你再帮着算一算,看看如安姐姐能不能遇到一个好男人。”

“她会遇到的。”

“那人是谁?”

“天机不可泄露。”狐狸说着,掩住了邢如意的眼睛,再睁开时,两人已经回到马车上,且马车已经驶出了一日城。

车轮声声,朝着官道而去。车厢内,邢如意趴在狐狸的腿上,又开始打瞌睡。狐狸低头,眯眼看着她,轻轻问了句“困了?”

邢如意稍稍动了下,鼻音似囔着的一般回答“许是昨晚没睡好,今日总是打瞌睡。对了师傅,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你不是能掐会算吗?怎么就算不出我阿爹与阿娘的下落呢?”

“你阿爹在枫城,枫城就是下一个咱们要去的地方。”

“真的吗?到了枫城,如意是不是就能见到阿爹了?”

“嗯。”

“太好了,等找到了阿爹,如意就让阿爹带如意去找阿娘。”邢如意喃喃着,又低声说了句什么,人就睡着了。

狐狸摸了摸她的头,稍微有些烫,却不是凡人的那种发烧。他凝了眸子,抬手,将一束法力注入,邢如意原本打着结的眉毛逐渐舒展开来。

“师傅,你有没有听见哭声?”

邢如意伸着胳膊,起身。马车内点着琉璃灯,却不见了狐狸的踪影。她搓了下脸,驱赶走剩余的睡意,走到前头,将垂着的车帘给掀了起来。马车仍在官道上,只不过靠边停了下来。前后左右均无人家,除了车厢内的那盏琉璃灯,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师傅!师傅你去哪里了?”

将手拢在嘴边,先是小声的喊了一句,见无人回答,于是就将声音提高了一些。

声音由近及远,可除了隐隐约约的哭声外,就再无别的声音。

“唉,天底下有这种不负责任的师傅吗?大半夜的,竟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小徒儿给丢到了官道上。这万一有歹徒怎么办?万一歹徒将我卖到了像是万春楼那样的地方该怎么办?”

摇摇头,将双腿伸出,就那么坐在马车上晃悠着。

女子的哭声,越来越近,邢如意眯着眼睛瞅了半响,才看见一只黑色的驴子驮了位姑娘正从官道的另外一边走来。不等驴子靠近马车,那坐在驴子背上的姑娘竟掉了下来,实打实的跌在了路边儿。

“姑娘,你还好吧?”邢如意跳下马车,跑过去,弯着腰问。

女子抬起泪脸,待看清楚邢如意的容貌时,明显一怔。

“姑娘?”邢如意在女子眼前挥挥手,“姑娘,你没事吧?”

女子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我的驴子……”

“你的驴子?”邢如意跑到驴子跟前,将它牵了过来“喏,你的驴子还在。”

见到驴子,女子快速起身,用手搂住了驴子的脖子,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泛滥了。

“你的驴子有没有丢,这大半夜的,你究竟是在哭什么呀?”

“我在哭我自己。”女子哽咽着说“我心里难过,却又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哭。”

“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要不,你告诉我,你心里为什么难过,就算我帮不了你,好歹也能听你说说话,让你心里舒坦舒坦不是。”邢如意见她搂着驴子不松,就又问了句“你跟你的驴子是不是感情很好?”

“他不是驴子,他是阿良,是我喜欢的人。”女子哭得越发伤心起来“他……他原本不是驴子的。”

简单询问过后,邢如意才知道,这大半夜骑着驴子痛哭的姑娘叫做方苗苗,是前头方家庄人。方苗苗是方家唯一的女儿,阿良却是在方家帮佣的长工的儿子。故事,很俗套,长工的儿子喜欢上了主人家的小姐,主人家的小姐,也喜欢上了长工的儿子,可方苗苗的爹娘不愿意。为了跟心上人在一起,方苗苗决定跟着阿良私奔,结果走漏风声,两个人没跑多远就被捉了回去。方苗苗的爹娘大怒,就让住在庄子里的一个法师将阿良变成了驴子,让他日夜不停的在方家做工。方苗苗原本想着,等爹娘怒气消了,就会让那法师将阿良给变回来。为了阿良,她甚至违心的应下了爹娘给她说的另外一门亲事。

“你既已答应成亲,又为何带着阿良从方家庄逃出来?”

身上没有细软,没有包袱,一看就是临时起意,从方家庄不管不顾逃出来的。

“爹娘答应我,只要我同意了亲事,他们就让法师将阿良变回来。谁知……谁知,傍晚时,我经过爹娘的房间,无意中竟听到了他们正在商量的事情。爹娘说,待我成亲之后,便让人将阿良给屠了。他们说阿良瘦了,已经做不动工了,与其留着浪费粮食,倒不如杀了将驴子熬成驴胶,驴肉做成包子,剩下的全部变成肥料撒到田地里去。爹娘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一旦他们定了主意,是很难改变的。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趁着爹娘入睡,偷偷将阿良从驴棚里带了出来。”

“那往后呢?往后你要怎么办?”

“不知道。”方苗苗抽泣着,眼圈儿又红了“若阿良不是驴子,他一定知道怎么办。可是现在,他开不了口,说不了话,甚至天黑之后,都没有办法照顾我,保护我。我好害怕,却又不敢将他带回庄子。我越想越觉得可怜,自己可怜,阿良可怜,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法术啊?我师父倒是也会,可现在我师父也不见了。”邢如意摊摊手“要不这样吧,你也别骑着驴子到处跑了。今夜,咱们就在这里安歇,等明日天亮,我师父回来了,我求求他,看他能不能将你的阿良给变回来。”

“好吧。”方苗苗抹了把眼泪,将驴子牵到了马车旁,自个儿则挨着驴子坐了下来。

第036章 朱砂记(5)

子夜时分,月儿西沉。

乌云遮月,一双红眸自暗夜中睁开,马车内原本亮着的那盏琉璃灯忽的灭了。

风,吹着马车的挂帘。一只森白的手,穿过挂帘,朝着邢如意的脸上覆去。

“想动我的人之前,可有问过我的意见。”就在手即覆到邢如意的脸上时,突然一道银光落下,那只手快速弹开,紧跟着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哀嚎声,惊醒了正在熟睡中的邢如意,她茫然地看着四周问:“什么声音,是谁在叫?”

“没什么,你做噩梦了。”狐狸出现在她身边,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睡吧,距离天亮还早。”

“师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对了,你去哪儿了?”

“去给你买了点儿吃的。”狐狸将一包点心放到邢如意的手上:“桃花酥,你最爱吃的。”

“是我喜欢的。”邢如意一下子将桃花酥抱在怀里,“对了,我认识个新的朋友,她叫方苗苗。咿,方苗苗呢?”

刚刚问完,就觉得脑后一阵凉风袭过,回头看时,却见车厢内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披头散发,脸部却已经呈现骷髅化的白衣女子。

“呀!有鬼!”邢如意慢吞吞地说着,人也往狐狸跟前靠了靠:“师傅,这鬼是不是傻,居然跑到咱们车里来了。收她,别客气!”

“自己来!”狐狸掐出一道银光,银光变作一张银色的符纸,符纸飘落在邢如意的手上:“灭鬼符,只要贴上去,保管她立即魂飞魄散。”

“这么厉害,我试试。”邢如意拿着符纸,跃跃欲试。到了跟前,又停下手,因为她看见了挂在女鬼脖子上的那条项链。那条项链,跟挂在方苗苗脖子上的一样。

说项链,其实就是一根红绳系了一枚铜钱和一枚狗牙。

那枚铜钱,是阿良第一次帮人做工赚的。他只留下了这一枚,剩下的全都给了方苗苗。后来,方苗苗就将这枚铜钱用红绳系了挂在自己的脖子上。那枚狗牙,是从方苗苗最爱的小狗嘴里取下的。她的狗死了,在她跟阿良第一次私奔的时候,被愤怒的爹娘给打死了。方苗苗被带回家的时候,她的狗狗被炖了,只找到这枚狗牙。阿良见她伤心难过,就将狗牙捡了,在被打被关的时候,偷偷将狗牙打磨了一番。后来,这枚狗牙就跟那枚铜钱一起系在红绳上挂在了方苗苗的脖子上。

这个故事,是临睡前,方苗苗讲给邢如意听的,印象深刻,也很难忘记。可现在,方苗苗不见了,她的项链却挂在了一个女鬼的脖子上。

“你,居然吃了方苗苗!”邢如意愤怒的扬起手,捏着符纸往女鬼的身上拍去。女鬼一个隐身,竟落在了马车外头。

“跑了!”落了空的邢如意指着马车外头的女鬼:“师傅,帮我灭了她。”

“自己动手!”狐狸抬了抬下巴:“哦,对了,她就是方苗苗。”

“她是方苗苗?”邢如意看着女鬼,准确地说是看着女鬼脖子上的项链:“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方苗苗怎么会变成厉鬼!”

“问她!”

狐狸伸手一点,银光落到她的身上,方苗苗又变回了邢如意最初见到的那个模样。

“苗苗!你真是方苗苗!”

“如意,抱歉,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方苗苗低了头:“那个人告诉我,只要我按照他说的去做,他就让阿良恢复本来的模样。我,已经对不住阿良了,我希望他能好好的……好好的做人,好好的再去寻个喜欢的姑娘。”

“那个人,是谁?”狐狸淡淡的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很厉害,就是他把阿良变成的驴子,也是他将我变成的这个样子。”

“他长什么样子?”

“一个男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相……”方苗苗盯着狐狸,看了许久,摇摇头道:“我说不清楚,他的样子,好像很普通,脸很普通,眉毛很普通,鼻子眼睛嘴巴都很普通,普通到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他像是我认识的所有人,又好像与我认识的所有人都又有些不同。”

“我知道了。”狐狸眯了眼,没再吭声。

“那你呢,你又是怎得罪的他?”有狐狸在,邢如意也不怕方苗苗会害她,拿着符咒就跑到了方苗苗跟前:“你之前告诉我的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方苗苗抿了下嘴,看着邢如意的眼睛:“我与阿良的确是方家庄人,我阿爹阿娘也的确是方家庄上最有钱的人家。方家庄的土地,有一大半都是我们家的。我阿爹阿娘也很疼我,因为我是方家唯一的孩子。”

“你阿爹阿娘就没想过再多生几个?”邢如意本是随口那么一问,没想到方苗苗却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怎会没想过,只是想了也是白想。我阿娘告诉我,在我出生之前,上面是有个哥哥的,结果七岁那年,不小心出了意外,没了。再后来,有了我。在我三岁那年,阿娘又有了身孕,结果怀到三个月时,那孩子就没了。阿娘伤了身子,不能再怀孩子,心里愧疚,就给阿爹纳了两房妾氏,可那两房妾氏与我阿娘的情形一模一样,都是坏了孩子不足三月,便离奇的没了。阿爹信佛,曾去庙里问过。庙里的高僧告诉阿爹,说他命中只有一女,再多的便是强求,强求亦是没用的。阿爹信了高僧,也就没再强求。

待我长大之后,才知道,我阿娘是因为失足跌倒,才没了腹中的孩子,担心被我阿爹责怪,后又隐瞒了真相。阿娘给阿爹纳妾是真,但那些妾氏生不出孩子来,也是我阿娘从中作梗。因为阿娘担心,担心那些妾氏所生的孩子会得了方家全部的财产,会在我出阁之后,难为她。”

“这件事,你阿爹知道吗?”

“我知道的时候,我阿爹也已经知道了,但那时候阿爹身子也不大好,就算还能纳妾,还能生养,也没了那份心思。阿爹恼了阿娘一阵子,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但至此之后,阿爹对我的管教越发严厉,并且要求我一定得寻个合他心意的夫君。”

“阿良是长工的儿子?”

“我并无说谎,阿良的爹娘自我出生前就在我家里做工,他们都是很老实,很善良的人。阿良比我年长几岁,从我记事起他就一直很照顾我。后来,我慢慢长大,喜欢上了阿良,但阿良总是避着我。他叫我小姐,可我却叫他阿良哥哥。”

“唉!”邢如意叹了口气。

“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一直缠着他,他完全可以找个别的姑娘,安安生生的过自己的日子。是我,是我逼迫着他,让他承认他其实也是喜欢我的,是我逼迫着他,让他带我私奔。可被抓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是你变了,还是阿良变了?”

“是我变了。阿爹把阿良抓回来之后,就关进了柴房里,日夜折磨。原本我也是心疼的,可就在阿良被放出来的那天,阿爹为我选的那个夫婿也上门了。他们两个,一起站在院子里,对比是那样的明显。我喜欢的阿良,瘦弱、狼狈,浑身上下都是破破烂烂的,看着我,连一句话利索的话都说不出来。阿爹为我选的那个人,却是个风度翩翩,俊俏的郎君。我一下子觉得自己错了,我发现,我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阿良,我喜欢的或许只是从小被他疼爱着的那种感觉。可我不敢说真话,我只能装作被迫的样子,装作顺从阿爹阿良安排的样子,欢喜的准备着我的出嫁。”

“我只听说过男人善变,没想到女人也是善变的。还好,我喜欢的一直都没有变过。”邢如意不知什么时候将点心拿了出来。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方苗苗问邢如意。

邢如意抬头看了下天,回道:“喜欢长得好看的,脾气好的,不缺钱的。”

“没有具体的人吗?”

“具体的人?”邢如意朝着狐狸看过去,伸手一指,笑道:“我师父那样的。”

“如意眼光一向都好。”狐狸依旧淡淡的,但眸子里的笑意却是掩饰不住的。

“如意的眼光的确很好,你师父,的确很好。”方苗苗扯了扯唇线:“如果我能早些明白自己的感情就好了。只可惜,我好像,一直都是糊里糊涂的。没有见到阿爹为我选的那个人之前,我以为自己喜欢的是阿良,我觉得我可以为了阿良去生,去死,去做所有的事情。见到那个人之后,我又以为自己喜欢的是他。高高兴兴的想要去做他的新娘子。

出嫁前,阿良来找我,问我是否心甘情愿。我隔着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等了许久,最终离开了。事后,我才知道,他不忍我为难,去求阿爹,结果阿爹大怒,便让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法师将他变成了驴子,还将这头驴子当做了我的陪嫁,让他跟着我去了我的夫家。”

“你过得不好!”

“也不能说不好,只是他对我,始终不如阿良对我好。人呐,都是贪心的,拥有一样,就想拥有另外一样。一方面,我喜欢我夫君的俊俏,有学识,与我家门当户对,另外一方面,却又贪恋着阿良对我的好。我心里矛盾,却又不知该去找谁说这些话,于是,我就将这些话说给了驴子听。我那时,真的不知道,那头驴子是阿良变得。结果,他杀了我的夫君。”

“变成了驴子的阿良,杀了你的夫君?”邢如意想象不出那个画面。

第037章 朱砂记(6)

“是的,变成了驴子的阿良,杀死了我的夫君。”方苗苗掩住了口鼻:“那日,我明明听到了夫君回来的声音,可寻遍了家中各处,就是不见他的身影。后来,我听见了驴子的叫声,就去了后院。结果……结果看到我家夫君卧躺在驴棚的一角。我走过去,看见夫君胸前有个驴蹄印,嘴角还有血丝。”

“你没有亲眼看见驴子杀了你夫君?”

“没有,可驴棚里只有变成了驴子的阿良和我夫君两个,我夫君总不能是外人杀的吧。我担心阿良受到牵累,就趁着没人看见的时候,将它拴到别的地方去了。等我回去想要抹平留在我夫君胸前的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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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朱砂记(7)

“花嫂子,你究竟是人还是鬼呀?”

若是以前,看见这样的王桂花,阿良一定会吓得赶紧逃走。可见过方苗苗鬼魂的阿良,知道鬼跟人一样,都是分好人和坏人的。花嫂子活着的时候是个好人,就算变成了鬼,也不会是一只害人的鬼。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阿良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如果你是鬼,你回来说明你一定还有未了的心愿。没关系,你告诉我,只要是我阿良能办的,我一定帮你去办。”

这时,花嫂子动作僵硬的举起了自己的手臂,手里抓着的鸡开始距离挣扎。

“小宝饿,我抓鸡是给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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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朱砂记(8)

“师傅,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不吱声,就当他是默许了。

“师傅,你胸口有朱砂记吗?”

说话时,邢如意还故意往狐狸的衣襟处瞄了瞄。

“想看?”狐狸轻问,不等邢如意回答,就又说道:“现在不行,等你长大了再来看吧。”

“小气鬼,看一眼,又有什么打紧的。”

“自然是打紧的。”狐狸摸了摸她的头顶:“再过几年,你就知道了。”

“那师傅,我再问你一个别的问题。”

又不吱声,也当他是默许了。

“师傅,你是神仙啊,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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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朱砂记(9)

“师傅。”听到阿爹被妖怪抓走了,邢如意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眼巴巴的看着狐狸,狐狸却虚空幻化出一把宝剑,直接对准了那个正要离开的少年。

“既然是被妖怪抓走的,那么就请妖怪带我们去找吧。”

“你说我是妖怪,你有证据吗?”

少年似笑非笑,那张笑脸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可究竟在哪里见过?

邢如意想不起来,她只是短暂的忘记了阿爹被妖怪抓走的事情,进而让自己的脑子快速的接受眼前这个少年也是妖怪的事实。

“师傅,他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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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朱砂记(10)

“师傅,我阿爹呢?”破庙内,邢如意寻了一圈儿,都没能找到自己的父亲。她红着眼睛,跑到狐狸跟前,抬头望着他:“你不是告诉我,我阿爹在庙里吗?为什么,为什么破庙里没有我阿爹?”

“如意,对不起。”狐狸蹲下来,想要去触碰邢如意的脸,却被她躲开了。

“你骗我的对不对?我阿爹根本不在这里。”

“他原本是在这里的,只是……我们来晚了一步。”狐狸反手向后一抓,庙内神像瞬间破裂。神像内,一个苍白清秀的中年男子微微低头,垂着双手,安静地站在那里。

“阿爹!”邢如意刚要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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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朱砂记(11)

书香门第?

不错,这门上的确写着“书香门第”四个大字。

可此书香门第,压根儿就不是魏宣口中所谓的“书香门第。”

感觉到狐狸射向自己的那道目光,魏宣憨憨一笑,忙转到了邢如意的身后:“先生别这么看着我呀,这邢老弟给如意说的亲事,我也只是听过,没上门来亲自看过。谁能想到,他们家会直接把这‘书香门第’四个字给刻在门匾上呢。”

狐狸收回目光,上前,扣门。

门应声而开,一只蜷窝在门口的黄狗懒洋洋的朝着他们瞄过来。

“那个……你们家主人在吗?”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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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朱砂记(12)

“师傅,魏宣叔叔呢?”邢如意打着哈欠:“怎么一早起来,人就不见了?”

“他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应该是回他的家乡去了吧。”

“他的家乡在哪儿?”

“不知道,没有问。”

“那……我们去哪儿?”

“如意想去哪儿?”

“师傅的家乡。”邢如意的眼睛里带着亮光:“师傅,我阿娘也不在了对不对?”

“如意——”

“其实师傅不说我也知道,我阿娘不在了。”邢如意微笑着背过身,然而在转过身的那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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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朱砂记(13)

青丘亦有自己的集市,其热闹程度比之神都洛阳丝毫不差,只不过这摆摊儿的不是凡人,而是居住在青丘的各种精怪,所贩卖的也不只是瓜果蔬菜,丝绸锦缎,而是灵石,宝物。当然,也不缺少女孩子们喜欢的胭脂水粉、珠宝玉器。这爱美之心,向来都是部分男女老幼,神仙妖怪的。

邢如意跟着狐狸沿着青丘的集市一路逛到底,虽没有买东西的打算,可光是看着,就觉得这眼睛有些不够用。果然,逛街是女人的天性,败家更是女人专属的技能。

除了看东西,邢如意还看人。

原本觉得狐狸已经长得够好看了,可在这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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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朱砂记(15)

“你找回来的这个真是我如意娘亲吗?”厨房外头,已经长成美男子的殷元发愁的瞧着那个站在厨房里抓耳挠腮,一勺在手,却只能看着满厨房的食材发愁的小女子:“除了那个名字与那双眼睛,我当真找不出一处她与我如意娘亲相似的地方来。”

“性子没变。”

“原来狐狸爹爹你喜欢的是我如意娘亲的性子啊。”殷元点着下巴:“老实说,我也没觉得我如意娘亲的性子有什么特别的。”

“等你遇到了自然就会明白,就算她所有的东西都没什么特别的,但只要属于她,就是特别的。”

“怎么想起来让她下厨房了?你明知道她不是原来的那个如意娘亲,她除了跟我那个如意娘亲一样爱吃之外,旁的什么都不会。你让她下厨,是让她知难而退吗?”

“她会想起来的。”狐狸食指轻弹,一道银光自窗口飞入,落在邢如意的身上。

“那是——”

“那是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狐狸爹爹终究喜欢的还是过去的那个如意娘亲吧?你带她回了青丘,却又不让咱们见她,也不让她见咱们,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天吧。”

“我心里清楚,这样做,对于现在的如意来说很不公平。她是全新的,有着自己完整的记忆和人生。她生活在那个原本宁静的边陲小镇,有阿爹,有阿娘,还有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乡亲。我突兀的出现,突兀的将她带走,现在还要将原本属于她,也是不属于她的记忆强塞给她……我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是错了。”殷元背过身去:“如意娘亲不在了,这是事实,就算狐狸爹爹强行将这些记忆塞回到她的脑子里,她也变不回过去的那个如意娘亲。就算变回去了,也始终都是不一样的。狐狸爹爹与其勉强自己,勉强她,倒不如认清现实,坦然的接受现在的她。”

“接受现在的她?”

“狐狸爹爹,如意娘亲不在了。”

轻轻一句,竟让狐狸握起了拳。

“我们都知道如意娘亲不在了,可这不妨碍爹爹重新与她的来世恋爱,重新将她娶回家变成自己的娘子。我们,我和弟弟妹妹们,都很乐意接纳她,接纳她成为我们的继母。”

“继母?”

这两个字像钉子一般戳在了狐狸的心上。

“打从如意娘亲进入那条冥河开始,她就已经不存在了。狐狸爹爹去过异世,也见到了那个记忆中丝毫没有我们存在的如意娘亲,也试图唤起她的记忆,可结果呢?与其强行的将她找回来,倒不如坦然的接受新的她。”

狐狸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再看厨房里的邢如意,而是背过身,离开了。

“他怎么了?”

一片白鳞落地,化成了一个身着白衣,姿容清丽的女子。

“大概是被我的话给刺激到了。”殷元点着下巴。

“刺激?”

“狐狸爹爹一直不肯接受如意娘亲离开的事实。自如意娘亲跌入冥河,他便用尽方法想要将她找回来。为了找回如意娘亲,为了让找回来的如意娘亲能够尽快想起他们之间的一切,他竟用灵力留下了整座如意胭脂铺以及胭脂铺里的那个叫做喜鹊的丫头。为了找回如意娘亲,他不惜动用青丘禁术去了异世,可最终,还是没能将如意娘亲给带回来。”

“现在,你的如意娘亲不是回来了吗?”

“她不是。”殷元盯着那个站在厨房里的小女子:“纵然我承认她是我的如意娘亲,她却未必敢要像我这么大的儿子。她是如意娘亲,却又不是如意娘亲,对于狐狸爹爹来说,这种感情应该更为复杂。他离开,是因为他开始尝试着接受如意娘亲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同时,又在为自己可能背叛如意娘亲而纠结。狐狸爹爹蛮难的。”

“听起来好复杂的样子。”白衣女子皱起了眉头:“还是我们做鱼儿的简单。”

“嗯,是,尤其烹饪起来更简单。”

白衣女子脸色一变,赶紧逃走。

“坏人,一天到晚的想着吃我!”

“不想被我吃,就逃的远远的,别总在我的跟前晃悠。”殷元懒洋洋的伸了伸腰,正打算离开,却见厨房里那个举着锅铲的小女子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嗨!”他打招呼,将伸着的胳膊优雅的放了下去。

“你是我见过的除了我师父之外长得最好看的人。”邢如意举着盘子跑到窗口:“我刚做的鱼,你要不要尝尝?”

“尝……尝尝?”

方才狐狸爹爹已经把如意娘亲的记忆强行输送给了她,那么现在的她,应该是会做饭的吧?嗯,眼前的这条鱼,至少看起来还是美味的。

“尝尝!”

邢如意热情的将鱼递了过来。

殷元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跟着转身,吐了出来。

“怎么,不好吃?很难吃吗?”

“内脏,你做鱼的时候,怎么不把内脏给处理了?”

“需要处理吗?”邢如意疑惑的看着殷元:“老实说,我是第一次做鱼,本来以为自己做不成的,谁知道脑子里突然就有了想法。可是,那些出现在脑子里的画面都没有宰鱼杀鱼的,也没有人告诉我,那些鱼是需要处理掉内脏的。”

“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你继续加油努力。”殷元撩了下头发:“那个,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喂,你是谁啊?”

“殷元。”殷元背对着邢如意摆摆手:“我们以后会很熟悉的。”

“殷元,殷臣司,狐狸师傅的亲人?”邢如意嘀嘀咕咕的念着,先将盘子里的鱼倒掉,继而回到炉灶前,继续努力地将脑海里的画面还原。

小厨房外头,殷元也在嘀嘀咕咕:“狐狸爹爹,你还给她的记忆似乎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啊。”

在将整个厨房的鱼都烹饪了一遍之后,邢如意终于做出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清蒸鲤鱼。鲤鱼是做好了,可狐狸却失踪了,她找遍了狐狸洞,找遍了青丘,那个总是神出鬼没的师傅却没了踪影。以至于邢如意怀疑,狐狸打着带她去见家人的借口将她塞到小厨房里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抛弃她。

也是,像她这样能吃的,一无是处的徒弟,的确是挺招人烦的。

一场蒙蒙细雨,将青丘洗涤的越发漂亮。集市上,那些商贩们纷纷收了遮雨的法宝,又一个个的吆喝起来。邢如意收了伞,将一尾新鲜的鲫鱼放入竹篮里。

“姑娘今个儿打算做什么?”

“花椒蒸鲫鱼。”

摊主抹了下嘴角,笑嘻嘻地又问了句:“少主,还没回来吗?”

“师傅会回来的。”

“那是!少主铁定是舍不得姑娘的。这老话说的好,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一个男人的胃。姑娘厨艺日益精进,只要少主回来,就一定舍不得再离开。”

“舍不舍是他的事情,让不让走,可就是我的事情了。”邢如意拿起一把香叶,放在鲫鱼上。转身,看见殷元笑眯眯地站在那里。“找到你狐狸爹爹了吗?”

“听着口吻,你似乎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是想起来了一些。”邢如意让商贩切了块豆腐:“例如,我想起来你最爱喝的是鲫鱼豆腐汤。”

“我其实……不喜欢喝汤。”

“没长牙之前,你也吃不成豆腐。”

“如意……娘亲?”

“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邢如意转身:“说也奇怪,自从师傅不见了之后,我就陆陆续续想起了许多的事情。这些事情,既像是我亲身经历过的,又像是我看到的别人的事情。后来,因为找师傅,我在这青丘转悠了大半年,见了不少的人,其中有些像是认识我的一样,与他们在一起,我还原了更多的记忆。”

“准确地说,那些记忆并不是属于你的,而是属于你的前世。”

“上一辈子?”邢如意将竹篮放下:“人死之后,不是要喝孟婆汤的吗?喝了孟婆汤,就不会再记得上一辈子的事情,可我怎么反倒想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地府里穷,孟婆汤掺水掺的多了吧。”殷元拍拍自己的前额:“若是早知道如意娘亲你能想起这些来,我就不会跟狐狸爹爹说那些不该说的话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殷元赶紧遮掩过去:“我很好奇,如意娘亲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起这些事情的?”

“看到师傅画像的时候。”

“狐狸爹爹的画像?”

“对,就是放在那个小箱子里的画像。”

“狐狸爹爹出浴图,如意娘亲画的,我的意思是,上辈子的你画的。”

“对,就是那张图。”邢如意半眯了眼睛:“师傅曾说过,若是见到了心口处长着一颗朱砂记的男子,便是找到了我未来的夫君。在那张画像上,他的心口处就长着那么一颗朱砂记。从那天起,我脑海里涌现的画面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那些原本很模糊的记忆也都跟着变得清晰起来,我终于明白,师傅他为何会出现在小镇上,又为何偏偏选了我做他的徒弟。”

“那如意娘亲你——”

“叫我如意吧,虽然我知道,我曾是你的如意娘亲,可你也说了,那是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你当我的叔叔都行,叫我娘亲,总觉得别扭的慌。”

“叔叔?”殷元赶紧看了看自个儿:“我有那么显老吗?”

“不是显老,而是岁数在这里摆着呢。”提起竹篮,邢如意朝着狐狸洞走去。

殷元步步紧跟,边走边问:“如意娘……如意,那你打算如何跟我狐狸爹爹相处?”

“按照辈分,他是师傅,我是徒弟,可青丘没有一条规矩是说女徒弟不能追师傅的。他既说了是我的夫君,我总得想办法将他拐上床。否则,岂不是对不起他这些年对我的教导。”

“那你还是我的如意娘亲啊。”殷元摸着鼻尖:“你要不要知道我狐狸爹爹在哪儿?”

第046章 朱砂记(15)

“我同意。”

这么干脆果断,这么没有一丝犹豫?邢如意盯着面前那扇石门,气不打一处来。

大半年没见,就算没有师徒情深,也不该答应的这么爽快呀。

她刚刚说的可是她-要-嫁-人!

一个时辰前,邢如意让殷元将她带到了狐狸的闭关处。原以为这地方就算不是山清水秀,也该是风景宜人,可眼下只有石头。石头山,石头洞,就连洞门口的那条小溪流都是干涸的,里面也只有石头。

“师傅当真同意了吗?”

“既是你喜欢的人,师傅同意。”

“师傅不帮着看看吗

《如意胭脂铺II》第046章朱砂记(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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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鸳鸯醋(1)

狐狸皱眉看着邢如意。

她八成是病了!

若不是病了,怎么会只隔了短短半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如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她安然无恙:“我是你的师傅,而且我比你大的多。”

“我又没嫌弃你老。”邢如意撇撇嘴,凑近了些:“况且,还是师傅说的,说只要找到心口处长着一颗朱砂记的男子便是找到了如意的未来夫君。如意找到了,师傅是想要抵赖吗?”

“那只是师傅随口说的。”

“师傅是随口说的,可如意当了真。我不管,反正如意是嫁定师傅了,你若是不娶,我便满青丘的吆喝,说你始乱终弃。”

“如意。”狐狸无奈地看着她:“以前是我错了,可如今,我不想再继续错下去。你还小,还有机会去寻找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你来我这石洞前,不就是索要嫁妆的吗?”

“我若说了那个人是师傅,师傅会出洞吗?兵不厌诈,这个也是师傅教的。”

“师父错了,你回去吧。”狐狸闭眼,转身:“我,是不会娶你的。”

“为什么?”

“因为师傅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而且终其一生,也只能有一个人。如意,你不是她,更不是她的替代品。若我勉强与你在一起,对她是亏欠,对你亦是不公。”

“如果她不觉得那是亏欠,我也不觉得那是不公呢?”

“我觉得。”狐狸挥了下衣袖,人就从邢如意的面前消失了:“你不用再找我,我若存心避你,自有办法让你找不到。青丘,你愿意待就待着,若是不愿意,就让殷元送你回去。”

“混蛋,王八蛋,你让我来青丘我就来青丘,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那我多没面子。臭狐狸,死狐狸,我叫你一声师傅,你还真拿自己当我师父了。你等着,迟早让你回来求着我与你成亲。”

邢如意找到了狐狸闭关的石洞,却没能带回来狐狸,尤其当她回到狐狸洞看见坐在那里似笑非笑的殷元时,越发觉得心里头郁闷。

“你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的对不对?”

“狐狸爹爹对如意娘亲一往情深,这点从他做的那些愚蠢的事情上就能看出来。以往,他是将你认作如意娘亲,所以想方设法的都要将你带回到自己身边。如今,他想清楚,也想明白,你虽还是邢如意,却已经不再是他的娘子,亦不再是当初那个如意胭脂铺的女掌柜。他钟情娘亲,自然不会娶你。”

“可我就是邢如意啊!名字一模一样,记忆也有,就连我的这双眼睛都与过去生的一模一样。”

“再一模一样终究还是不一样,就像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再什么相似,也是两个人。”

“那我怎么办?若他没有将记忆还给我,我还能平心静气的当他是我的师傅,可现在,我没办法,我郁闷的慌,而且很生气。”

“那我问你,你喜欢我狐狸爹爹吗?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你脑海里的那些记忆,你还想要嫁给他,成为这狐狸洞里的女主人吗?”

“我——”

“你不用回答我,你只需要回答你自己就好。倘若答案是否,你就不用再纠结我狐狸爹爹是何种想法,何种态度。青丘天高地广,除了狐狸爹爹亦有不少出色的男子,你随便寻个,也能过自在逍遥的日子。倘若答案是是,那就更不必纠结,权当自己没有那些记忆,重新将我狐狸爹爹收服了就好。虽说,这样有些对不起我的狐狸娘亲,可丧了妻的年轻男子,且家里还有两个不懂事的幼子,另行婚配,也不算辜负了前妻。”

“停!你等一下,让我仔细想想,我怎么觉得你说的那么绕呢。”

“绕吗?”殷元起身:“那大概是我太久没有与人说话了。”

“我跟师傅……我的意思是,上辈子的我跟狐狸是不是生了两个孩子?”

“是两个,且是龙凤胎。”殷元伸出两根指头:“现在,还不是你能去见他们的时候。”

“你是怕他们见了我会心生难过?”

“不,他们根本不认得你,对于原本的狐狸娘亲也没什么印象。不让你现在去见他们,是为你好,免得你因为记忆中的那些片段,对这两个孩子生了喜爱之心,越发弄不清楚自己想要嫁的究竟是我狐狸爹爹,还是你的狐狸师傅,亦或者是这两个孩子的生身父亲。”

“你觉得这么复杂的事情,我能想明白吗?”

“能想明白的,只要你认真的去想。”殷元将一壶酒放下:“这是桃花酿,是以前的如意娘亲亲手给狐狸爹爹酿制的。桃花酿虽好,但千万不可贪杯,喝醉了,会很麻烦的。”

若是殷元不提醒,邢如意还未必去喝那桃花酿,他提醒了,她喝了,且还喝醉了。当狐狸出现在狐狸洞时,她正拿着酒瓶子在狐狸洞里转悠。狐狸接住她,却感觉肩上渐沉,再看时,她已经睡去,耳边传来的是她均匀的呼吸声。

狐狸颇有些无奈,他将她抱起,却发现她比记忆中重了许多。低头时,又被她紧合着的眼睛吸引住了视线。她的眼睫毛很长,此时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好像振翅欲飞的蝶。秀挺的鼻子下是张微微开启的小嘴,嘴边还带着淡淡的微笑。

“臭狐狸,死狐狸,你竟然敢不娶老娘。”

邢如意醉意朦胧的咕哝着。

狐狸却在听见她的这句话时愣住了。

臭狐狸,死狐狸,这些都是她生气的时候常说的,那时候的她,不会如此的安静,更不会如此小声的咕哝,而是气势汹汹的跺着脚,叉着腰,偏偏样子又十分的乖巧可爱,让人无法将其余泼妇联系到一起。

“殷元说的对,虽然很像,可你终究不是我的如意。”

狐狸轻轻说着,将邢如意放到了床榻上。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时,却冷不丁的被她给捉住了。她掀了掀眼皮,突然用力,将他拽到自己身上,然后用手指描画着他的眉目,用那双与之前邢如意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他,轻问:“狐狸,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不该多管闲事,不该无视你的劝告私下去了冥界,结果落入旁人的陷阱,不得不自沉冥河。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丢下了你和孩子,怪我自私的忘记了你们。狐狸,我想你,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如意?”狐狸不确定的抚上她的脸,却被她强行拉下脖颈,吻住了他的唇。

明明是陌生的触感,可那股感觉却是异常的熟悉,若非心间还存着一丝理智,他或许真要铸成大错。

走出狐狸洞,让清凉的夜风抚平他心头的烦躁。抬眼,却见殷元拎着一壶桃花酿站在他的面前。

“喝醉了?”

“那桃花酿是你给她的?”

“酒后吐真言,若不喝酒,你怎知她心里是如何想的。”

“酒后吐的未必是真言,就像她说的那些话,压根儿就不像是她自己说的。”

“狐狸爹爹可是忘了入关前硬塞给她的那些东西?”

“如意的记忆?”

“这半年的时间,她想起了许多。这许多里,可不光是如意娘亲的那些厨艺,还有旁的东西。只是,这些记忆有些是清晰的,有些是模糊的。凡人倒是有一种病,很像她现在的这种情况。”

“一种病?”

“就是一个身体里塞了两个灵魂的那种,一会儿是姐姐,一会儿是妹妹。她呢,都是如意,只不过一个是前世的如意,一个是今生的如意。一个是你的娘子,一个是你的徒弟。如何分辨,着实伤脑筋。狐狸爹爹若是觉得为难,大可以不必见她。爹爹放心,我会帮她择选一门好的亲事,为她寻一个如意郎君的。”

狐狸看着殷元,着实有些气闷,可偏偏这些气闷,他又无法言说出来。

第二日一早,邢如意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了起来。

都说宿醉之后会头疼,她算是领教到了。这宿醉不光头疼,还心疼,尤其是想到狐狸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就觉得心里特别的不舒服。

“昨个儿临走时都已经告诉你了,这桃花酿虽好,却也是酒,切莫贪杯。今日感觉如何,可需要我让人备一些醒酒汤过来。”

“偶尔头疼一下也挺好的。仔细想想,自从我遇见了那只狐狸,我好像就没生过病。起初,我以为是自个儿身体好,吃嘛嘛香,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不生病,不是因为我身体好,而是因为我身边有一只灵力高强,法术惊人的狐狸。”

“是比我如意娘亲笨了些。”

“你这是找打吗?”

“口气很像,可惜你不是我如意娘亲,你也打不过我。”

邢如意瞧着殷元那张俊俏的脸庞,在心里默认他说的都是事实。她肉体凡胎,虽跟着狐狸吃了不少好东西,也似乎会了那么一点点的法术,可跟青丘的这些人比起来,就跟小蚂蚁遇到大象一般,根本瞧不见。

撇撇嘴,赌气的坐到了一旁:“我可不是怕打不过你,只是懒得跟你对打。这打输了,旁人会说你以大欺小,欺负我一个小姑娘。打赢了,你更加没面子。我这是为你着想。”

“多谢!”

“不客气,只是作为答谢,你是不是该告诉我,我上辈子,也就是当你如意娘亲的时候,是怎么拿下那只臭狐狸的?”

第048章 鸳鸯醋(2)

“乖,告诉我,你的如意娘亲当年是怎么拿下那只臭狐狸的?”

“三个字!”

“哪三个字?”

“厚脸皮!”

唔,厚脸皮她有,可是见不着那只臭狐狸又有什么用?这不,好容易寻到他的一点踪迹,她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部署,竟还是让他逃脱了。

邢如意站在市集中央,小手叉腰,有些郁闷的环视着每个角落,她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被人给围住了,且还被那些人一口一声的控诉着她是凶手。

“大人,就是她,就是她在我的裁缝铺里定做了一身男装,且还是黑色的。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口口声声说要给自家夫君定做衣裳。这说夫君也就罢了,怎么这衣裳还得可着她的身形来。这哪是给夫君做衣裳,分明就是给自己做的。”

“那三步倒,也是她买的。小老儿记得很清楚,那天来买药的就是她,连身上穿着的这件衣裳都没有换。这三步倒是禁药,小老儿也是私下里偷偷卖的。说实话,这卖得并不好,前来找小老儿买药的姑娘更是只有她一个。小老儿发誓,自个儿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我家的绳索和刀子也是卖给她的。那刀子的形状特别奇怪,但她给的钱多,我就找东头的铁匠专门给她打制了。开刃的时候我也在,锋利的很,掏心挖肺的都行。”

掏心?

挖肺?

她的确是掏心,只不过掏的是鸡心,也的确挖了肺,但挖的都是牛肺。

“他们说的姑娘可都认?”

“有什么不能认的。我的确是在她的成衣铺定做了一套男装,且是我自己穿的,可那是为了我外出行走时方便。我的确有个夫君,只不过没有成亲罢了,至于没有成亲的原因则是因为他跑了。我大老远的跑到这里,就是为了将他逮回去,让他乖乖的跟我拜堂。

三步倒也是我买的,眼下还在我的袖笼里搁着。我那未来夫君是个练武的,我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若是不用些三步倒如何将他迷晕,将他带回家?绳索是用来捆他的,至于刀子嘛,我是拿来自己做饭的。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吃的东西太少,且那些卖吃食的都凑合的人,不太合我的胃口。几位官爷不信,可以去我下榻的客栈问问,我亲手做的烤肉他们可都是吃过的。””

“烤……烤肉?呕……恶魔,简直就是恶魔!”

邢如意望着那个呕吐不止的男人,皱了皱眉:“我只不过烤了几片肉,怎么就成恶魔了。另外,这位大叔,你当着我的面呕吐是几个意思?”

“姑娘贵姓?”

“姓邢,有问题吗?”

“麻烦邢姑娘跟我们去趟衙门吧。”捕快板着脸:“市集上人多,姑娘若是配合,我们兄弟便不会对姑娘动粗。”

“衙门?我能问一下,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去衙门吗?就因为我做了烤肉?你们这里是不许吃肉啊,还是不许吃烤肉。”

“邢姑娘是真不知呢,还是在假装不知?”捕快硬是挤出一抹笑容:“就在三天前,咱们这里又死了姑娘,且这姑娘还是东城王家的小姐。”

“东城王家?”

“这东城王家可是咱们这里最尊贵,最显赫的人家了。他们祖上曾是跟随先皇的大将,战功赫赫,且被封了大将军的。只是这后人无能,没能守住祖宗的荣耀,可搁在咱们这小地方,那也还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就连县太爷,都要敬着他们家老爷子几分。”

“县太爷敬的哪是那个死了百余年的大将军,而是人家王家的那些财富。这祖上是大将军,虎父无犬子,人家这子孙,虽没有上战场,却也另辟天地,成了咱们这个地方最有钱的人。这当有钱人,可比当大将军舒坦多了。这大将军,说没命就没命了,哪抵得上做有钱快乐。”

“王家的事情你们议论也就议论了,县太爷的事情,你们还是少说的好。”捕快瞪了那人一眼,双臂环胸,冷冷地看着邢如意:“三天前,王家的小姐被人杀了,凶徒是个穿着夜行衣,且蒙着大半张脸,身材矮小的人,因为没看清楚对方的脸,所以无法判断是男是女。我们弟兄们本已将其困住,奈何一时不备上了他的当,被引入市集之中,这凶徒又刻意制造骚乱,让不明真相的百姓从中阻拦,趁机逃脱。我们多方寻找,结果就查到姑娘你的身上了。”

“你们怀疑我是凶手?”

“结合各方面的证据来看,邢姑娘你是最符合的一个。”

“那证明你们眼瞎,且这办案的能力不怎么样。”邢如意转身:“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我不是凶手。”

“邢姑娘留步!”

“我若是不留呢?”

“那咱们就只能跟姑娘你动刀动剑了。来啊,请邢姑娘去府衙。”

“你们是打算言行逼供呢,还是打算屈打成招呢?”

“我们——”

“拿贼拿脏,捉奸捉双,你们手里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敢当街抓人,就敢当街诬赖我是杀人凶手?怎么的,看我是外来的,在这里无依无靠好欺负是不是?你们这里死了人,你们捉不到真正的凶手,就跑来栽赃陷害我一个小女子,你们可真有出息,也真对得起你们身上穿着的那身官衣。”

“物证就在姑娘的房中,人证就站在这里,姑娘你还要抵赖吗?”

“物证?就我定制的那件男装,就我购买的那包三步倒以及我定制的道具和绳索?好,那我问你们,这男子衣装等同于夜行衣吗?你们刚刚已经说了,那杀人凶手逃脱的时候身上穿着的是件夜行衣,而我定制是什么,是男子的常服,就是出来逛街穿的。你们瞧瞧这大街上,穿着黑衣的男子有多少,凭什么就冤枉我是凶手?”

“三步倒,我只买了一包。这卖药的掌柜小气的很,唯恐多给我一些,就那么一小包的三步倒都要秤给仔细称称。官爷如此威风,不如让这卖药的掌柜去把他的秤拿来,咱们当面称一称我身上的这包三步倒,看看是多了还是少了。”

“绳索和刀子,对,还有这绳索和刀子。绳索就放在客栈中我睡的木板床旁边,师傅给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现在也还是什么样的。多问一句官爷,那死者王小姐可曾被绳索捆绑过,若是有,可请官爷让仵作去验看一番,看看王小姐身上的绳索印记与我定的那条可是一模一样的?若是王小姐身上没有留下绳索印记,那我购买绳索跟官爷口中所谓的证据又有什么关系?刀子我的确有,也的确见过血,且锋利的很,但我购买刀子只是为了做烤肉,那些鸡鸭鱼都是当着客栈老板跟小伙计的面宰杀的。我一贯主张食材新鲜,尤其是这些肉类,所以都是现吃现杀,官爷随便去问,随便去查。

除了这几样,官爷可还能拿出更靠谱的证据来?”

“这——”

两名捕快面面相觑,竟无话可答。就在现场陷入焦灼之时,另外一名捕快急匆匆的跑来。

“大刘,大杨,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不好了,又死人了,且还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又死人了?这回死的是谁?难不成又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这回死的还是王家的,只不过不是小姐,而是丫鬟。”那捕快抹了把脸继续说:“这丫鬟跟前几个遇害的姑娘一样,都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却被人吸干了血液而死。”

“跟前几个遇害的姑娘一样,嗯?且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既没有一处伤口,那方才官爷紧盯着我定制的刀是为何?还有刚刚呕吐的那位大叔,你又是在瞎吐什么?难不成,你以为我烤的那些肉都是从那些死了的姑娘身上割下来的?啧啧,咱们两个究竟谁才是恶魔?”

“原来他吐是因为这个?天呐,这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这么想?难不成,他平日里都是割了人的肉来吃的?”

“我也觉得这小姑娘不像凶手。这凶手,多是长得凶神恶煞的,可你们看看,这小姑娘面容清秀可人,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

“对嘛对嘛,这夜行衣跟寻常人穿的衣裳能一样吗?这成衣铺的老板娘也真是的,莫名其妙就站出来乱指认。如此这般,以后谁还敢去她的铺子里买衣裳。说不准,下一个被指认成凶手的就是咱们了。太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方才还在私下讨论者邢如意就是凶手的那批人顷刻间掉转了风向,将吐沫星子都朝着刚刚指认她的那三个人身上喷去。

邢如意摇摇头,走到三名捕快面前问了句:“三位官爷,我的嫌疑可洗清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要问,我可就走了。”

“今日,姑娘可以离开,但这几日还请姑娘留在镇子上。”

“为何?”

“因为县老爷刚刚下了令,要严查外来人口。姑娘不是本镇的,自然也在严查之列,还请姑娘配合。”

第049章 鸳鸯醋(3)

“配合,自然是要配合的,只是严查要查到什么时候?换言之,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等咱们捉到了凶手,姑娘自然就可以离开了。”

“那……倘若你们捉不到凶手呢?”

“姑娘此话何意?”

“没什么意思,就是单纯的问问罢了。官爷说了,小女子想要离开这里除非官爷们捉到凶手,可若是捉不到呢,岂不是要让小女子留在这里一辈子?官爷是此处土生土长的,吃穿不愁,小女子却不一样,这吃的用的样样都得花钱。这撑一日两日的尚且无妨,若是长久的待着,三位官爷要养着小女子吗?”

“我们会尽快捉拿凶手的。”

“尽快,如何快?眼下你们连凶手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搞不清楚,如何才能尽快将其捉拿归案。”

“这是咱们衙门里头的事情,姑娘只需安安分分的待着就是。”

“好,我安分,我听官爷们的话,暂且不出那间客栈。”刑如意转身,刚走入人群中不久,就冷不防被个正擦身而过的小叫花子给撞了一下。市集人多,加上方才三位官爷又闹了这么一出,这地方原本聚集的人就多,人挤人,人撞人也是正常,可方才那小叫花子撞她的位置却十分的蹊跷。

手一伸,正好捉住那小叫花子的手。手指很长,且无根手指修剪的十分整齐,手心手背亦是干净的,一看就不是以乞讨为生的。

“想要什么,尽快告诉姐姐就是,偷拿可是要被捉到牢里去的。”

“我……我没偷拿。”

“没偷拿?那这是什么?”刑如意掰开他的另外一只手,将银袋子拎了起来:“你信不信,这袋子里的银子都是刻着我自个儿名字的。方才我还跟三位官爷说呢,说这捉奸捉双,拿贼拿赃,眼下你是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说的。”

小叫花子本想再抵赖一番的,可眼瞅着那三名官差朝自己这边看过来,忙低着头跪在了地上:“小姐饶命,小姐你就放过我吧,我真不是有心想要偷您的东西的,实在是我娘快要病死了。我刚出生,我爹就死了,我是我娘靠着讨饭给养大的。如今我娘病了,那医堂里的大夫不见银子就不给我娘看病,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出来偷的。”

小叫花子连连磕头:“小姐,求小姐发发慈悲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保证,我保证不会再出来偷东西了。”

“你娘那病就一直没好过吧?你这保证,是不是隔个三五天就要说一回。”刑如意扣住小叫花子的手腕:“你有没有娘我不清楚,即便是有,也一定不是你亲娘,因为这天底下的爹娘没有一个是愿意自个儿的孩子出来当贼的。哪怕是贼公贼婆生的孩子,他们也不会愿意让孩子变得跟他们一样。你这手干净白皙,不像是常年做乞丐的倒像是常年做贼的。这手指,若是没有三五年的功夫练不成这样。”

“就算我是贼又能怎样?”小叫花子见状,便不再伪装,而是想要用力挣脱开刑如意:“我是偷了你的东西,可刚刚你已经拿回去了。既已拿回去,又何苦抓着我不放。是,我是贼,我从小就是贼。我没有爹爹,也没有娘亲,有的就是整日打我,骂我,教我如何偷东西的师傅。我心里也恨我师傅,可我更清楚,若是没有他,说不准我早就死了。”

“若是没有他,说不准你还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少爷。”刑如意将刚刚被小叫花子偷走的银袋子放回自己身上,“你师傅将你抱走的时候,顺带着还带走了你家里的一样东西。那样东西,是个瓶子,瓶子又落款,依着那落款便能寻到你的爹娘。是继续当贼,还是回家当少爷,就全看你自己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我有骗你的必要吗?如果我想收拾你,有的是办法。在经常被你偷的人里头,是不是有个中年妇人,那妇人眼角还生着一颗红痣。”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会掐指一算啊。”刑如意做了个掐指的动作:“每次你得手,回去都会跟你的小伙伴炫耀,说那妇人傻,被偷了那么久都没有察觉。你以为她当真是傻吗?她只不过瞧着你亲切,只不过寻思着若是她的孩子还活着,也该像你这般大了。她见过挨打的小叫花子,不忍心你也受委屈,于是每隔几天都要在街上走动一圈,故意让你去偷。听话,下次再遇见她的时候,不要伸手去偷,而是拉住她的衣角,问一问她,她亲生的儿子手臂上是不是也生着一颗红痣。”

说话时,刑如意的目光也随之看向小叫花子裸露着的右臂。小叫花子忙的用手捂住,转身跑开了。

“刚刚你说的那些真是掐指算出来的?”方才那个说要将刑如意带到府衙去的捕快走了过来。

“自然不是。”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难不成,你是在骗那个小叫花子。”

“骗人,还骗一个偷我东西的小孩子,我像是那么闲的人吗?”刑如意白了捕快一眼:“那妇人的事情,是她自个儿告诉我的。她的孩子出生不满百天就被人给抱走了,为了寻找这个孩子,她终日在街上盘旋,每见到一个与自己相似的孩子都会认真的多看几眼。小叫花子是其中之一。至于小叫花子自己的事情,则是我从他同伴的话语中陆陆续续分析出来的。”

“仅凭着这些,你就敢告诉小叫花子,说那妇人是他娘亲?”

“当然不止这些,除了特征吻合外,还有他们的相貌。官爷时常在街上走动,应该是见过这两个人的,官爷不觉得,这小叫花子除了那双眼睛外,余下的部分都与那位妇人生得是一模一样吗?”

“这天底下相似的人多了!”

“是,这天底下相似的人很多,可容貌相似,手臂上又长着红痣的却只有那个孩子。”刑如意用手扇风:“再者,我只是好心提醒,是与不是,能否相认都是他们自个儿的事情,我一个外人,管不着,也懒得去管。官爷若想过问的话,不妨仔细查查,兴许能帮更多的小叫花子找到家呢。”

“我会管的。”

“想不到你还是个热心肠的官爷。”刑如意绕着那捕快转了一圈儿:“行吧,看在你人不错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帮帮你的忙。”

“帮我的忙?”

“帮你找凶手啊。”刑如意将手背到身后:“你若信我,傍晚时分来客栈寻我,你若不信,就全当我刚刚的话没有说过。唔,好困,我得回去睡一觉才行。”

“这姑娘是谁?”另外两名捕快也走了过来。

“刑如意。”

“刑如意是谁?”

“不知道,一个打从外边儿来的,说是来找未来夫婿的。”

“未来夫婿,你吗?”两名捕快打趣:“出门找夫婿的姑娘,也真是够稀罕的。”

“阿嚏!”刑如意打了个喷嚏,转身往后面看了下,见那三名捕快站在一处嘀嘀咕咕,不由在心里也嘀咕了一句:“我是不是太闲了,居然帮这些笨蛋找凶手。罢了罢了,就当是为镇子上的那些姑娘们着想,毕竟那个杀人凶手实在是太可恶了。”

这个镇子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但再大的镇子都搁不住飞传的“流言”。当刑如意打着哈欠走进客栈的时候,迎面对上的竟是大大小小四双眼睛。

“掌柜好,小白好,旺叔好,心怡好。”

掌柜,是客栈的掌柜,小白是客栈的伙计,旺叔是客栈里负责做饭的厨子,至于心怡则是掌柜的独生女儿,今年四岁,正是活泼淘气的年纪。心怡的娘亲在生心怡的时候出了意外,下半身瘫痪,动弹不得。掌柜的原本是在河上跑船的,妻子患病后,就将船卖了,开了这家客栈。客栈亦是两进的院子,前头是迎客住人的,后头则是掌柜一家自己居住的地方。天气好的时候,亦能看见掌柜的将他瘫痪在床的妻子抱出来看风景,晒太阳。

心怡长得很可爱,她娘亲亦是个美人,只是常年卧床,导致气色差了些,既不爱见人,也不爱与外人说话。

刚到客栈时,刑如意还想着去陪心怡娘聊聊天,可刚走到后面院子里就被掌柜的给拦下了,说妻子自从患病之后,脾气变得很差,也不爱见人。可有几次她陪心怡玩,抬头时,看见了坐在窗子后面的心怡娘亲,目光相交,亦不觉得那会是个坏脾气的人。倒是她的眸光中似藏着万千心绪,想要与人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如意姐姐,小白叔叔说你是杀人凶手,你是吗?还有,你都杀了谁啊?是咱们后院里的阿黄吗?”

心怡刚问完,就被小白脸色略带尴尬的给捂住了嘴:“心怡胡说的,我可没那么说过。再者,为啥你叫如意姐姐,却叫我叔叔,我看起来也不比如意大多少啊。”

“心怡是看脸的,我长得好看,自然是姐姐,你长得显老,自然就是叔叔了。”刑如意牵着心怡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阿黄老了,如意姐姐不吃老的肉。”

“那阿黄怎么不见了?”心怡问,小嘴跟着嘟了起来:“阿黄是娘亲给心怡买的,它不见了,娘亲也会伤心的。”

阿黄是条狗,一条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黄狗。

第050章 鸳鸯醋(4)

“啪叽!”

“我不吃,我都说了,我不要再吃这些东西。”

“清儿。”

“认命吧,我的病好不了了,我站不起来了。”

“清儿,不要这么说,我也不许你这么说。你一定能好起来,你一定能站起来的。”

“你纳个妾吧。”

“你说什么呢?”

“我残废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你对我够好了,从生下心怡到现在,你对我呵护备至,未曾有过一刻嫌弃。可是我累了,我厌烦这样的日子了。你再选个合心意的姑娘吧,她若愿意,你就留着我,她若不愿意,你就将我送到山上去。我对她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她能善待心怡,不让她饿着冻着就行。”

“清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答应过你,此生除了你,我不会再看别的女子一眼。”

“那位如意姑娘就不错,心怡也很喜欢她。我瞧得出来,你也是对她有好感的。”

“不,我没有!”

“我的腿残了,可眼睛没瞎,耳朵也没聋。你不用紧张,我没有生气,眼下的我也没有资格生气。你若不好意思开口,我寻个机会帮你去说。”

“清儿,你不要这样。我错了,我不该多看她两眼的,可是我看她,只是因为她像极了当初的你。我心里只有你,真的只有你。乖,把药喝了,很快你就能好了。我,你,心怡,我们才是一家人,我们会很幸福,并且一直幸福下去的。”

“我不会再喝这些东西了,你也不要再害人了。”女子的声音低了下去:“老天爷是长着眼睛的,你让我喝这些,我怎么可能好?”

“清儿——”

“我累了,想要休息了。你走吧,这些东西我是不会喝,也不会吃的。”

随着“吱扭”一声,刑如意知道客栈掌柜与掌柜夫人之间的对话结束了。她的客房在二楼,推开窗子正好能看见掌柜夫人所住的那间卧房。此时,她正靠在窗边,待看到掌柜的从卧房走出来之后,才将窗户掩上。

“刑姑娘。”

刚刚关上窗户,就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的正是之前遇到的那个捕快。

“官爷。”

“杨升,杨树的杨,升官发财的升,他们都管我叫大杨。”

“你既这么说了,那我也就叫你大杨吧。”

“嗯!”杨升点头:“案子……”

“你听说过神仙方吗?”

杨升盯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据说这神仙方是神仙留下来的秘方,食之可长生不老,永葆青春,更神奇的是,它能让死人复活,让伤残者恢复健康。”

“无稽之谈。”

“的确是无稽之谈,可是有人相信啊。”

“谁?”

邢如意伸手往底下指了指:“你可不能告诉旁人,这件事是我告诉你的。唉,要不是为了能早日离开这个镇子,我才不会去做这种出卖朋友的事情。”

“客栈——”

“嘘!”邢如意做了个噤声的姿势:“那日吃烧烤时,无意听小白他们提起了这神仙方,据说是这两年才兴起的玩意儿。这间客栈的老板娘因为生产时出现意外,导致下半身瘫痪这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当时我也是好奇,就随口问了句,说这世上既有如此神奇的药方,掌柜的为何不去寻来给老板娘服用。结果正在吃肉的小白答了句,说掌柜的早就给夫人买了。掌柜的喝了些酒,见我不信,就借着酒意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里头还有半瓶。好奇心起,我就拿过来闻了一下。结果,你猜,那是什么气味?”

“什么气味?”杨升刚问完随即脸色变了变:“难不成是——”

“虽不敢肯定,但八九不离十,那瓶子里装的应该就是那些受害的姑娘们的血。”

“无凭无据的,我总不能将这客栈掌柜的拿来询问吧。”

“你们官府不一向都擅长干这些的吗?之前在集市上,你们不也是无凭无据的就要将我带到县衙里头,怎么这个时候反倒讲起规矩来了。”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哦,我明白了,之前你们欺负我,是因为我是姑娘家,且是打从外地来的,在此地无依无靠,孤零零的,所以你们有恃无恐对不对?这客栈掌柜是本地人,万一一个处理不好,你担心他的家人,亲戚朋友都去找你的麻烦。”

“既做了这衙门的捕快,我便没想过怕麻烦。我说的不一样,是指别的。”

“别的?”

“这客栈掌柜的夫人与我家大人亦是远亲的关系,若是处理不当,只恐累及我家大人。”

“原来是这么一个不一样,算了,看在你也是为难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多谢邢姑娘提供的线索,我会跟着这个线索继续查下去的。”杨升起身,拱手,准备告辞。

“查下去,你打算怎么查?是整日跟着这个客栈掌柜,还是私下将他捉了询问。”

“这个就不劳姑娘过问了。”

“我倒是想不过问,可没办法,谁叫你们这案子破不了我就走不成呢。”邢如意轻点着自个儿的脸庞:“这样吧,我们来个请君入瓮如何?”

“请君入瓮?”

“对啊,就是我自愿做鱼饵帮你们钓到那个杀人狂魔。”

“这个——”杨升摇头:“据我所知,那个杀人狂魔杀人是没有轨迹可寻的,即便姑娘想要帮忙,又如何才能让那个杀人狂魔来找姑娘。”

“不用我想办法,他自然会来找我的。再等两日,两日之内他必定出手。我呢,只有一个要求,若是抓到了他,罪不累及家人,行吗?”

“姑娘似乎知道他是谁?”

“大概,但不能肯定,我也希望那个前来找我的人不是他。”邢如意托着下巴:“好了,话都说完了,大杨你可以走了。”

两日后,埋伏在客栈周围的捕快们捉到了那个杀人狂魔。当揭下他脸上的黑布时,除了杨升和邢如意,其余众人均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杀人狂魔不是别人,正是这客栈的掌柜,这个平时总是笑脸迎人,对谁都很和气的掌柜。

“他不是杀人凶手,我才是。”

就在捕快们打算将客栈掌柜押解走的时候,那个总是待在后院里的女人从屋子里爬了出来。

“清儿!清儿!”掌柜开始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吼着:“小白,阿旺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夫人给扶起来啊。”

“官爷,放了他吧,他不是杀人凶手,我才是,我才是啊。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根本不会杀人,他找的方子,杀的人,做的药都是为了我。”

“清儿,不,不是的,不是的。”掌柜的一边摇头,一边努力地想要靠近自己的娘子。

邢如意摇摇头,走到清儿身边,指着掌柜的问她:“你说他是为了你才去杀人的,那你可知道,你又是因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全城的人都知道,我是因为生心怡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你说谎,你是因为他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在你怀着心怡三个月的时候,你就发现,这个原本对你还不错的夫君不再像以前那样的关心你,体贴你,甚至对你爱答不理的。你以为他是做工做的累了,对他越发的温柔体贴,可渐渐的你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喜欢上了别人,而那个人,是个家世很好的姑娘,那样的姑娘是不可能给他做妾的。你是他的原配妻子,肚子里又怀着他的孩子,他若是在那个时候休了你,只怕要被这满城的唾沫给淹死。他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那就是在你生产的时候故意制造意外,最好一尸两命,彻底解决了你们这对儿麻烦。”

“不是的!不是你说的!”

“你无意中听到了他与别人的对话,知道他要害你,你试探过他,知道他主意已定,你亦心灰意冷。孩子生下了,你却因为意外导致双腿残疾,终生不能下地,而那位姑娘,其实早已经许了人家,说要与他相好,只不过是在戏弄他。得知真相的他,悔不当初,这才极力弥补。”

“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这四年里,他做的已经够了。”

“的确,若他能一直待你如初也算是对你痴心一片的弥补,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了歪脑筋。他为你寻药是真,可他欺凌了那些女子也是真。”

“你是如何知道那些女子被他轻薄了?”杨升疑惑的问,“这些除了仵作就只有咱们衙门里的人才知道。”

“我说我是掐指算的,你相信吗?”邢如意做了个掐指算命的动作:“我说我能看见那些受害女子的鬼魂,你又相信吗?我知道你不信,所以,你权当我是猜的就好。关键是,我有没有猜对。”

“你做了吗?你真的做了吗?”清儿脸色苍白的盯着自己的夫君:“你不敢说话……你不敢说话就是你承认了对吗?”

“清儿,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可我……你嫌弃自己,不愿意让我再碰你,我有愧于你,也不愿意再纳妾回来让你生气。我下手的时候真的没想对她们怎么样,我只是需要血,需要用她们的血来做药引子救你。可后来的事情……我身不由己,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也说服不了自己。清儿,对不起,若人真的有下辈子,我希望你不要再遇见我了。”

“你怎么知道是他,就因为那个神仙方?”将掌柜的押解走的时候,杨升悄声问了邢如意一句。

“因为他意图对我不轨。”邢如意说着,转身回了房间。待关上房门之后,才道:“师傅,我知道你在,出来吧!你要是再不出来,下回我就把自己送到狼窝里去。”

第051章 鸳鸯醋(5)

好热!

这是刑如意的第一个意识。

在她模模糊糊的意识中,有大片的水,水里浮着红色的嫁衣和白色的骷髅。她想要从水里游出去,却发现自己手臂沉得很,连举一下都觉得异常困难。她想要求救,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身上也是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着。

是什么东西呢?

石头吗?

她想起小时候曾将一粒米放在蚂蚁背上的情形,那只蚂蚁一定就像现在的她一样难过吧。报应,原来这世上真有报应。她挣扎着,想要翻身,却感觉后背像是撕裂了一般疼得她差点哭出来。

“师傅!师傅!”

她呢喃的喊着,却又突然想起,她的师傅离开了,故意躲开她了。

“师傅!师傅你究竟在哪里?你出来好不好,我们一辈子当师徒。你放心,我不会逼着你娶我的。”她想要睁开眼,想要继续去找狐狸,可眼皮沉甸甸的,没过多久,她就又昏睡了过去。

意识再度恢复时,后背那股被撕裂的疼痛感减轻了不少,整个身子却像是置放在水里一样,轻飘飘的。脸上,亦有水流过的冰凉触感。她微皱眉头,尝试着吸了口气,然后蓦地将眼睛睁开。

“你醒了?”

“你是——”

“怎么?换了身衣裳,你就不认识我了。”

“小白!”

“是我!”小白手里不知拿了些什么东西,正往她的胳膊上抹着。那东西,冰冰凉凉的,颜色却是奇怪的墨绿色。

“你往我身上抹什么?还有,你怎么会在我的客房里?”

“你问的是我手里拿着的这个吗?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它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很神奇的东西,能够快速止血,还能够让伤口瞬间愈合。喏,你瞧瞧你胳膊上的伤是不是已经好了?哦,我忘了,你中了我给你下的毒药,现在全身无力,根本动弹不得。”

“毒药,你干嘛给我下毒药!”

“因为我原本是想要杀你的呀。”小白笑嘻嘻地说着,突然低头,将自己的脸贴在了她的脸上:“可后来,我舍不得了,我发现我没办法对你下手。如意,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上你了。要不,你留下来当我的娘子吧。以后,这客栈就是咱们的家,我是客栈掌柜,你就是掌柜夫人。我们不图大富大贵,但求一世平安,夫妻和乐。嗯,也许,我们可以再生一个像心怡一样可爱的女儿,疑惑着是个乖乖的儿子。”

“小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罢了。”小白起身,将刚刚给刑如意涂抹的那个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这房间你熟悉吗?我经常看见你站在二楼的窗户边朝着这里看,我觉得你一定是喜欢这里。其实,我也喜欢这里。你看这里的陈设,多好看啊。”

“这不是心怡娘亲的房间吗?”

“现在是我们的了。”

“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小白撩着自己的头发:“我如果告诉你我什么都没有做你相信吗?不相信是吧?我还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心怡跟她娘呢?”

“心怡那么可爱,当然是卖了呀。至于她那个娘,我让人丢出去了,能不能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小白!你怎么能……怎么能……”

“我为什么不能?小白小白,你知道我原本的名字叫做什么吗?”

“什么?”

“我原本的名字叫做江慕白,而这家客栈的前身叫做江家当铺。那个时候,他还是船老大。说是老大,只不过是个在河上帮人渡河的讨生活的人。那年,我爹娘去乡下收东西,回来的时候碰上大雨,整个河上就只剩下他一人还在摆渡。自然而然,我爹娘上了他的船。船,行到河中央的时候,他起了歹意,竟故意将船打翻,让我爹娘全都落到水里活活给溺死了。可事后,官家竟也没有追究他,将我爹娘的落水归结为意外。”

“也许真是意外呢?”

“他在河上摆渡多年,怎么可能连一场雨都躲不过?当然,这被淹死的向来都是会水的,我也曾想过,我爹娘的死兴许真是个意外,直到我看见他送给他娘子的东西,送给心怡的东西。那些东西,都是我爹娘的。若我爹娘真是意外溺水,那些东西也该跟着他们沉到了水底下,而不是落到他的手里。还有这江家当铺,竟也被他打着照顾我的名义给霸占了。照顾?他照顾我什么了?从头到尾就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免费的小伙计。我心里恨他,我恨不得吃他肉,喝他的血,也该老天爷帮我,竟让我发现了他跟那个女人的事情,我故意将事情捅破,本想让他家宅不宁,谁知他缺德惯了,竟连自己的妻儿都要杀。”

“就算他该死,心怡和她娘总是无辜的吧?”

“无辜,这世上有无辜的人吗?我爹娘不无辜,我不无辜吗?你以为心怡她娘是什么好人,这些年,明着是那个混蛋在照顾她,可真正照顾她的那个人却是我。她当着众人的面摆出一副伪善的很好说话的样子,可私下里却咒骂我,推搡我,折腾我,甚至还动手打我。要不是那个混蛋还活着,我早就容不下她了。心怡的确是无辜的,甚至我还有些喜欢她,毕竟她是这客栈里唯一一个欢喜的叫着我小白叔叔,且对我不坏的人。可你仔细想想,她拥有的一切,原本都是我的。父债女偿,她要怨,也只能怨恨自己投胎的时候没有看清楚,选了这么一对儿做她的爹娘。”

“那些人?”

“是我帮的忙,动的手,也是我鼓动他那么干的。”

“我猜到了,我只是好奇,你们是怎么接近那些姑娘的。”

“简单啊!英雄救美,送东西,送礼物,亦或者是扮作家中仆人偷偷溜进去。当然,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得手的,但能得手的,都是那些该死的。”

“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像你一样啊,先在她们的茶水或者饭菜里下毒。这种毒,无色无味,也不会留下什么明显的证据。毒发时,就跟你现在一样,浑身无力的躺着,然后由着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完了,我就放出我的小虫子,让它们一点点将血吸干。”

“这是——”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总之是个很可爱的小虫子。”小白拿出一个琉璃瓶,瓶子里装着一只十分丑陋的黑色的虫子。“原本,我也是想这么杀了你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下不了手。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之所以心软,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你。毕竟,你跟这里所有的女人都是不同的,你没有小看我,也没有把我当成真正的小伙计使唤,你会送我礼物,邀请我跟你一起吃东西。对了,我准备了烧烤,你饿了吗?饿的话,就多少吃一点。”

刑如意看了一眼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将脸转到了一旁:“我不饿,我不想吃。”

“那就睡觉吧。其实,你昏睡的时候,我也可以做,但我不想。我见过他跟那些昏睡女人睡觉的样子,真是太恶心了。我喜欢你醒着,喜欢看你醒着的样子。你是我的娘子,我会好好对待你的。”

小白说着,伸手去摸刑如意的脸。

“师傅!师傅救我!狐狸,殷臣司,我收回我之前说的话,我不进狼窝了,我想回青丘,我真的想回青丘了。”

“你在怕我?乖,不用害怕,我会疼你的,我绝对不会像那个人一样出去找什么小妾。你是我唯一的女人,也是我唯一的娘子。”就在小白宽衣,而刑如意准备闭眼时,狐狸出现了。小白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就被震到了一旁,口中也吐出许多的鲜血来。

“师傅!”刑如意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可浑身酸软,根本没有力气。

“好玩吗?”狐狸看着刑如意狼狈的模样,眼神随之一沉:“我之前与你说的那些话,你全都忘了是吗?”

“我没忘,我出来是为了找你。可你呢,明明就在这里,却看着我被人下毒,被人欺负。你是不是存心的?如果我被他欺负了,我就得嫁给他。这样,我就不能再缠着你了是不是?”刑如意眼圈儿红红的控诉着,越说自个儿就越委屈,尤其想到若是他不来的话,自己真的可能就被小白给——“你若不想见我,杀了我就是,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丢了没什么可惜。”

“刑如意!”

“不用那么大声的叫我的名字,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现在比你更生气,更委屈!”

“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及时回来,你可能就——”狐狸的口气十分平淡,但眉宇间却充斥着一股杀戮之气:“你到达这里的时候我就离开了,我没想到你的性子还跟以前一样,不管我在不在,都会多管闲事。”

“我是多管闲事,所以我倒霉,我死了都是我活该。”

“如意!”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讨厌这个名字,我以后都不要再叫刑如意了!”刑如意紧紧咬着自己的唇,直到咬出血来!

第052章 鸳鸯醋(6)

“不叫刑如意,那你叫什么?”

“你管我叫什么?”刑如意没好气的推了狐狸一把。

“我是你师傅!”

“我不认!”刑如意红了眼眶:“你说你是我师傅,我便要当你是我师傅吗?你做我师傅的事情,经过我阿爹阿娘同意了吗?”

“如意——”狐狸不懂,只不过几句话,她怎么就变得如此蛮不讲理起来。

“我说了我不叫如意。如意如意,我过得如意吗?我阿娘死了,镇子上的那些叔叔伯伯,大哥大嫂们也都死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我的阿爹,结果阿爹也死了。师傅?我倒是有个自动送上门来的师傅,可他接近我,却是另有目的。更让人伤心的是,他接近了我,将我带到了他的身边,还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强塞了我,结果他去偷偷跑了,丢下我不管不顾了。师傅,这世上有你这样的师傅吗?

“我——”

“我没有师傅,也不会认你这个师傅的。”刑如意推开狐狸:“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权当从未认识过。”

“如意,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当然知道,你回来就是看我笑话的。”

“不是的,我回来是因为我想明白了,也想清楚了。”狐狸伸手,手上多了件红彤彤的衣裳:“给你的。”

“这是什么?”刑如意转身,仔细看了一眼之后发现那是件新娘服:“新娘服?给谁的?”

“给你的。”

“为什么给我?”

“因为下个月初,便是你的大喜之日。”

“我的大喜之日?我怎么不知道。好吧,那你能告诉我,新郎是谁吗?他的这个位置长着朱砂记吗?若是没有的话,我嫁他又有什么意思,反正是不能白头到老的。”

狐狸扯动唇角,似无奈,又似好笑地说着:“是我。”

成亲?!

与狐狸成亲?!

刑如意想过要跟狐狸在一起,却没想过要以成亲的方式在一起。哪怕她听了殷元的话从青丘跑出去四处寻找狐狸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在她的想法里,找到狐狸之后,无非还是跟过去一样的相处着。

虽然跟成亲也没什么差别,可成亲,意味着一生一世只能和一个男人厮守着,然后养儿育女。

养儿育女?

想到这里,刑如意赶紧摇头,顺带着将自己的膝盖抱得更紧了。

她不想生儿育女,至少现在不想,因为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照顾那些小娃娃,但她想跟狐狸在一起,想跟师傅在一起。不管是前世的因,今生的债,她都只想跟他在一起。如果,这是唯一不能将他们分开的方式,那么就成亲吧!

狐狸要娶亲,这在青丘是大事,而且是千余年来最大的事。一大早,那些人就开始忙碌,相较之下,狐狸洞倒是比往日更清净了些。

“真打算嫁给我狐狸爹爹?”

殷元拎着一壶酒走进狐狸洞,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地上抱着一副画轴的刑如意。

“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被我猜中了,你回青丘是被我狐狸爹爹胁迫的,你压根儿就不想嫁给他,不想成为这狐狸洞的女主人。”

“他没有胁迫我,是我自愿跟他回来的。”

“那是我狐狸爹爹逼迫你成亲的?你若是自愿的,为何到了吉时还坐在地上,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换。”

“他没有逼迫我,是我自愿与他成亲的。我坐在地上,只是有些事情还没有想明白。”

“什么事情没有想明白?”

“他娶的究竟是谁?是那个被他从小镇子上带回来的刑如意,还是画轴里与他成过亲的刑如意?”

“自然是你,我说过了,我狐狸娘亲已经过世了,而且过世很久了。”

“我知道她不在了,若是她还在,也不可能有现在的我对不对。可我心里觉得别扭,觉得不高兴,觉得不开心。”

殷元无奈的笑了笑:“那你还与我的狐狸爹爹成亲吗?这吉时说过可就过了。”

“不知道。”

“你得知道了,因为那个要娶你的人,快要进狐狸洞了。”

“我现在不想拜堂成亲了。”

“如今后悔怕是晚了。”狐狸走进洞府,见刑如意还坐在地上,手一挥,那件原本搁在榻上的新娘服便套到了她的身上。

“你爱我吗?”她瞧了一眼上身的喜服,抬着脸问他。“日前有人告诉我,说青丘的人一旦下定决定去娶另外一个人一定是因为爱她,而不是像凡间那样是为了功名利禄。那你呢,你娶我,是因为你爱我吗?”

“你与其有时间在这里胡思乱想,倒不如好好想想成亲以后的日子。”

“成亲以后的日子?”

“你我成亲之后,我便是青丘的帝君,而你便是青丘的帝后。这青丘,是需要你我共同来打理的。届时,你一定不会有心思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帝后?”刑如意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直接用拳头捶在了狐狸的胸口处:“你没告诉我与你成亲之后我还要做什么青丘帝后。帝后,不就等同于外头的皇后吗?我要做什么?管理你的后宫,跟你的三千宠妃钩心斗角。”

“青丘帝君一生只有帝后一人。”狐狸捏捏她气呼呼的脸:“你就算想钩心斗角,我也没那么大的后宫给你。青丘,亦没有那般奢华的宫殿,除了应尽的帝后义务外,你与之前没什么不同,一样要住在狐狸洞,一样要自己弄吃弄喝。”

“你是认真的吗?既然没什么不同,那我当这个帝后做什么?”

“以后你会知道的。”

“以后?我现在就想知道。”

“吉时到了,去拜堂吧!”

“拜堂?话都没还说清楚我拜什么堂。”

她大叫大嚷,却被狐狸轻轻吻住了唇。

“我娶的是你,不管你是不是叫刑如意,我今日娶的都是你。傻丫头,明白了吗?”

明白?

她不明白!

掀红盖头,喝交杯酒,只是酒入脏腑,感觉头有些晕晕的。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再睁眼时,身上的那股气息全然变了。

“如意。”狐狸看着她,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怪我吗?”

“当然怪啊。”刑如意笑嘻嘻地看着他:“怪你没有早点忘记我。”

“我——”

“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是我瞒着你偷偷自己做了选择。那个时候,我去见了常大哥,知道所有的事情都必须有个了解。我可以选择陪你和孩子们三年,也可以选择在那个时候就把一切的事情终止。原谅我,我选择了后者。我以为,我离开了,所有的事情就都能回到最初。为了帮我,常大哥他耗尽了自己的帝王之气,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变成那个不顾朝政只爱风月的帝王,又怎么会有后来的安史之乱,巍巍大唐又怎么会变成眼下的光景。

我们自以为计算好了一切,却唯独漏掉了你。你使用青丘禁术回去找我,又费尽心思让我再次回到这里。可是狐狸,有些事情我们终究是改变不了的。”

“不是已经改变了吗?你回来了,我们还可以跟过去一样。”

“没有改变,我们所看到的改变,只不过是有人做出了牺牲,而这些牺牲似乎都是白费的。”刑如意轻轻推开狐狸,走到窗口,将虚掩着的窗子推开,仰头看着外头的月光:“当年,你带我离开盛唐,以为去了青丘就可以改变我们既定的命运,可命运却将我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个都给带走了。后来,冥君动用了整个地府的力量,希望助我,结果却只为我换来三年的时间。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孩子们,可我不能不走,我原以为从此与你可以各自安好,你做你的青丘帝君,我做我的资深宅女,让一切回到我们从未相遇过,从未相识过的时候。”

“你是我的夫人,是我的娘子,是我历经千年唯一爱过的人,也是我孩子的娘亲。如意,你让我如何回到过去,如何才能当做你我从未相遇过。”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如意!”

“我记得,我们成亲的时候,我曾偷偷对着月老许愿,我希望,下辈子还能做你的娘子。还好,我的愿望实现了,就算我不是过去的刑如意,我依然还是你的娘子。狐狸,我舍不得你,可我真得要走了。”

“不!”狐狸从背后抱住的刑如意。

“我若不走,命运的齿轮会继续运转,你和现在的我,亦不能长相厮守。”刑如意转身,垫脚,在狐狸唇上落下一吻:“亲爱的狐狸,亲爱的夫君大人,再见了!”

一道光从刑如意身上分离出来,继而变成一个圆球,朝着窗外飞去。狐狸伸手去捉,却被另外一只手给捉住了。

“师傅,我头好晕,我是不是生病了?”软软糯糯的话语,是他熟悉的小徒弟的。

狐狸轻轻合眼,他明白,过去的终究还是过去了。

奈何桥头,孟婆在熬着香喷喷的孟婆汤。

刑如意踩着彼岸花到了孟婆跟前,伸出手,俏皮地说了句:“孟婆,给碗汤喝喝。”

第053章 鸳鸯醋(7)

孟婆抬头,却不是一张让人害怕的老妪的脸,而是一张美颜的,让人看了只想在多看几眼的倾国倾城的美人脸。她拿着汤勺,将她的手轻轻打开:“去,阎君等着你呢!”

“小气!”刑如意背过身,拽下一朵彼岸花插在鬓角,过了奈何,往更深处走去。

“孟婆,那女子是谁啊,她怎么不喝你的孟婆汤啊。”

“她啊,一缕孤魂,出不了地府,做不了在世人,喝什么孟婆汤啊。”

孟婆说的没错,回到地府的刑如意只是三魂六魄里头被冥君,也是阎君强行摘取的那一缕魂。

“哈罗,我回来了!”

“我以为你会留在青丘。”带着金色面具,穿着黑色衣衫的阎君拎着一壶酒出现在白玉桌前。

“留下做什么,看着我亲爱的夫君大人跟别的女子亲亲热热,唧唧我我吗?”

“你可以取代她。”

“那岂不是对再一世的我很不公平。”刑如意夺了阎君的酒,抿了一口,觉得有些苦,“你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对不对?早在我跌入冥河之前,你就已经知道了。”

“无奈之举,你与臣司都是我的好友,我不忍你们生离,更不忍你们死别,我本打算与命运赌一赌的,只可惜,还是输了。”

阎君叹了口气:“我与人皇盘算很久,才思量出了一个万全之策。三魂七魄我只取了你的一魂,将这一魂留在地府中,应该可以蒙混被压在底下的那个。然后借助人皇的帝王之气,将你送回你的世界,让你回到没有遇见臣司的时候,你可以继续平静的生活。因为少了一魂,所以你会经常生病,也会遇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地府有我镇着,你性命无虞,亦能安然。然后,我查看生死簿,选了一个与其娘亲只有九个月母女缘分的孩子,将你的二魂七魄给她,于是,这世间就有了第二个刑如意。你肉体凡胎,不过百年,便回回到地府,届时三魂七魄齐聚,一切自然了结。可惜,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那个冷情百年的臭狐狸居然也变得多情起来。”

“所以,我们终究还是抵不过命运的安排。”刑如意叹了口气:“好在,狐狸身边还有一个我。那个我,至少能陪他几十年吧。”

青丘,狐狸洞。

一觉醒来,刑如意发觉自个儿趴在狐狸的身上,而狐狸坐在床沿,一动也未曾动过,像是要让她安心睡个好觉似的。

“醒了?”

“我昨晚——”

“你喝醉了。”

“我喝醉了?”刑如意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头:“我怎么会喝醉呢?让我仔细想想。交杯酒,我们昨晚好像喝了交杯酒。天……天呐,所以我跟你……我跟师傅是……”

“昨个儿,我们拜了堂,成了亲,且入了洞房。”

刑如意的嘴巴张得大大得,脸蛋红的跟胭脂差不多。

“所以,师傅你的意思是,我们昨天晚上就已经花烛夜了?”

刑如意是在镇子上长大的,这有些事情,就算没有自个儿经历过,也是看热闹看过得。她知道成了亲的男女要睡在一张床上,而成亲后的第一晚被叫做洞房花烛夜。过了这夜之后,他们就是真正的夫妻,女的叫男的相公,男的叫女的娘子。等再过个一年半载,他们的孩子就会出生,然后称呼会变成孩儿他爹,孩儿他娘。再过十几年,就变成了老头子,老婆子,甚至是老不死和老不羞的。

“你醉的不省人事,所以——”狐狸瞧着刑如意如胭脂一般的脸蛋,忍不住伸手捏了下:“所以,洞房有,花烛有,夜也有,却偏偏洞房花烛夜没有。”

“什么意思?”刑如意扑闪着眼睛。

“就是迟早都会有的。”

“迟早……不是,这迟早又是什么意思。”

“想知道?”

“嗯!”

“迟早,就是这个意思。”狐狸凑近了一些,鼻息落在刑如意的眼睛上,鼻子上,脸上,甚至是唇上,她恍然而捂,猛地向后一退,“咣”得一声,磕到了后脑勺。

“呜呜,痛!”

“笨!”狐狸在她额上轻点了一下:“饿了吧?饿了就起床吃饭。”

方才,他以为他会吻她,可当他看到那双眼睛时,脑海里禁不住浮现出另外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来。他喜欢这个小徒弟,喜欢这个昨夜刚刚与自己成亲的刑如意,可他心里更明白,他对她的喜欢是基于她是他所爱人的转世。她们是一个人,却又不是一个人,更让他心里难受的是,他最爱的那个刑如意,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需要时间,同样的,她也需要时间。

半年后……

“师傅,师傅,我们已经成亲了,什么时候洞房?”

“……”

“师傅,你这什么表情?你是不是后悔跟我成亲了?”

“没有。”

“没有后悔,那你为什么不跟我洞房?”

“因为没时间。”

“没时间?你天天都那么闲,怎么会没时间?”

“不是我没时间,而是你没时间。”

“我没时间?”刑如意琢磨了一下:“哦,对,最近我是比较忙了些。谁叫你是青丘的帝君,让人家跟你一成亲就变成了青丘的帝后。师傅,你知道吗?当你跟我说,成亲之后我就要变成青丘帝后的时候我怕死了,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当,也害怕自己当不好。可后来,我发现这当帝后可比当你徒弟简单多了,有趣多了。我呢,先是应白鹤的请求,去为他寻了个娘子,紧跟着帮鱼精跟蚌精调节了矛盾,帮白熊精盖了房子,还帮着蛇精生了个孩子。好忙,真的好忙。”

狐狸心说可不是忙嘛,她忙,他更忙。

刑如意是帮白鹤寻了个娘子,可那娘子原本是许了人的,且与人家未来的夫君郎情妾意中意的很。哪知道,这成亲前一晚,就被刑如意忽悠白鹤给抢了去。虽说最终归还了新娘,可白鹤从此断了与人相好的念头,一心一意闭关修炼。白鹤是想明白了,可白鹤的爹娘却日日跑到狐狸洞诉苦,说他们白家从此绝了后。

鱼精与蚌精本来只是些小矛盾,无非是你越过了我的地界,我越过了你的地界,我吃了你水域你的东西,你吃了我水域里的东西,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虽说有些聒噪,可吵着吵着,竟也吵出些邻里感情来。刑如意自告奋勇,说是帮人解决,结果画地为牢,差点惹怒了这两只小妖精。

白熊的房子都拆了几百年了,眼看着就要拆利索了,哪曾想睡了一觉起来,这房子又恢复原样了。白熊气的要死,追着刑如意跑了几座山头,想要用熊掌拍死她。她可倒好,以为白熊是感激她,想要将自己的熊掌奉上。考虑到自己突然灵光,又突然不灵光的厨艺实在是驾驭不了熊掌这种硬菜,她才给婉拒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每一个都够让他手忙脚乱的,他从未想过,他作为青丘帝君的第一项工作竟然是帮自己的夫人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因为忙,他没了心思再去纠结两个刑如意的事情,也因为忙,他的心不知不觉就全放在了这个整日捣乱,帮人倒忙,一点儿不省心的小徒弟身上。

殷元说的对,这个刑如意与他的如意娘亲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尽管她们拥有一样的名字,一样的眼睛,甚至相似的个性,但一个闯了祸能自己解决,另外一个闯了祸却不自知。

这三魂七魄少了一魂,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师傅?”见狐狸怔怔的瞧着自己,刑如意伸手轻轻推了推他:“你还没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洞房。”

“师傅,要不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刑如意猛地将狐狸扑倒,然后啃住了他的嘴唇。“师傅,你的嘴好甜,是不是吃了蜂蜜?”

不远处的树上,横躺着一个男人,而在男人身旁并排坐着两个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

“哥哥,娘亲和爹爹这样是和好了,还是没有和好?”

“我瞧着是没有和好,若是和好的话,爹爹怎么不抱娘亲,反而让娘亲生气将他扑倒了。”

“爹爹真笨,都哄了娘亲这么久居然还没给哄好。他若是再哄不好,我与妹妹都要长大了。”

“哥哥,爹爹有没有告诉你,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见娘亲?”

“哥哥不是说过了吗?娘亲失忆了,不记得我们了,得等爹爹告诉她的时候,我们才能出现。要是,要是娘亲被我们给吓着了,再跑了怎么办?”

“我们长得很吓人吗?”

“我们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吓人。会吓人的不是我们,而是我们的身份。”

“我们的身份?”

“我们是娘亲的孩子,而且还是这么大的两个孩子。你觉得,娘亲她一时半会儿能接受的了吗?”

“我觉得很难。”小女孩儿摇摇头,将头靠在了横躺着的殷元身上:“哥哥,我们是不是永远都不能去见娘亲了?”

“不会的,哥哥保证,你们很快就能去见娘亲,而且很快就能回到狐狸洞里居住。”殷元瞄了一眼还滚在草丛里的两个人,用手捂了那两双眼睛,悄悄隐去了。

草丛里,刑如意摸到了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她看着那张画像,那张极度清晰的,很精致很小的画像,指着上面笑颜如花的女子问狐狸:“她是谁?”

那是照片,是狐狸从未来回到盛唐时所携带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子是穿着现代服饰的刑如意,她笑颜如花,眼睛里映着的却是他。

“藏的那么仔细,她一定是你喜欢的姑娘对不对?难怪你不肯与我洞房。”刑如意起身,将照片丢到狐狸身上:“既师傅不喜欢我,那我也没必要再追着师傅,求着师傅了。反正,青丘喜欢我的人多的是,也不差师傅你一个。哼,我要休夫,我要休了师傅!”

“如意!”

狐狸伸手去拽刑如意想要解释,却被她给推开了。

“吃瘪了?”许久不见的老帝君突然出现,且将一罐子东西递了过来:“喏,这是你母后给你的。”

“这是什么?”

“鸳鸯醋,是你母后用青丘最酸的两种果子酿的。这果子一红一绿,一喜热,一喜冷,一大一小,一磕碜一圆润,处处都透着不同,可酿出来的鸳鸯醋却是这青丘最好吃的。这鸳鸯成双成对,交颈而卧,可再岁月静好,也还是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这鸳鸯醋给你,适当的吃一吃,有好处的。”

狐狸还想问什么,青丘的前任帝君,狐族的前任狐帝却挥一挥衣袖,如来时那般,消失了。

第054章 鸳鸯醋(8)

雨后的阳光格外明媚,一道彩虹横在青丘蔚蓝的天空上,青鸟与白鹤在云间嬉闹着。

狐狸来到狐狸洞前,却见洞口被密密麻麻的藤蔓所遮挡。他抬手,想要将那些藤蔓拂去,想了片刻,又将手落了下来。

“如意,将洞门打开。”

“这是你的狐狸洞,你想要打开便打开了。”

“你错了,这不是我的狐狸洞,而是我们的狐狸洞。如今你用藤蔓掩门,我若是强行打开,岂不是让你生气。”

“你怕我生气吗?”

“我若不怕,为何站在这里?”

狐狸洞内,刑如意抿了抿唇,走到洞口,隔着那些藤蔓看向站在洞外的狐狸。她似乎从未用现在的这个距离仔细地打量过他。比起幼年在镇子上初遇他时的情形,他瘦了。淡青色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清风拂衣,身形显得越发孤寂。

他是青丘九尾狐,即便大雨滂沱,想要雨不沾身,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可他,身上有着明显的淋雨的痕迹。

他是想要她心疼吗?

她背过身去,很不争气的承认她的确有些心疼了。

她计较他心里装着另外一个自己,他何尝又不是在两个她之间辗转纠结。

殷元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全都回荡在耳边,她用力握拳,最后缓缓松开,自言自语的说着:“我这是跟上辈子的自己吃的哪门子的醋啊。莫说狐狸,就是民间的那些寻常百姓,也有死了原配另娶的,若那男人心里没有半点儿原配的影子,说明他是无情无义的,就算再好,也嫁不得啊,因为谁都不知道意外那天来,谁都想在自己喜欢的人心里留下点儿东西。刑如意,你的运气已经够好了,你所嫁的这个男人,无论前世今生,心里装着的始终都是你。过去的你,已经离开了,现在的你,又何必为了这些根本不需要计较的东西来牺牲两个人好不容易才能相守的日子。”

自个儿劝自己,刑如意以前也做过,但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将自己劝的心服口服的。重新转过身去,却看见那个站在狐狸洞外的男子想要离开,她一生气,一跺脚,挥开藤蔓直接冲到了他的跟前。

“明知道我在生气,你就不能多说两句好话吗?女人是要宠的,要哄的,真不知道你以前都是怎么跟人过日子的,以前的我,对你的要求是有多低。我不管,我现在很生气,你得哄我,得说好听的哄我。”

狐狸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刑如意的面前,目光缱绻,深情似海。

“我将那图中的人换了。”

静默半响之后,狐狸将那张照片拿了出来。照片中的女子赫然就是站在面前的刑如意,一颦一笑,皆是她现在的模样。

“傻瓜,我只是生气而已,有没有让你换。再说了,你换什么换啊,这里头的不也是我吗?虽说奇怪了些,可我总不能嫌弃自己吧。”

“你不生气了?”狐狸小心的问。

“你若早这么哄我,我早就不生气了。我知道,我现在有些小脾气,也是在使性子,可你我才成亲不久,你又总是有意无意的疏远我,我心里难受。”

“我知道。”

“殷臣司,我喜欢你!”刑如意突然表白,然后冲到他的怀里:“我们做对儿真正的夫妻好不好?”

狐狸身体一僵,“有件事,我想先告诉你。”

“什么事儿?”

“我们有孩子。”

“我知道啊,殷元呗,明明年纪比我大,却整日叫我狐狸娘亲。这外人一看,就知道我是继母。”

“不是殷元,是我和……和以前的如意生的。”

狐狸本以为刑如意会跳脚,会生气,却没想到她竟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样的兴奋起来。

“真的假的,是男是女,长得像你呀还是像我?”

“他们是双生子,一男一女,长得既像我,也像你。”

“太好了,我之前还担心,担心跟你成亲之后很快就要做娘亲。毕竟……毕竟你是你们青丘九尾一族一千多年以来的唯一单传,我若是不生,岂不是对不起你们殷家的列祖列宗,可若是生了,我又担心我自个儿做不好那个娘亲。现在好了,夫君有了,儿女也有了,我只要安安心心做你的娘子就好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是这么想的,你不是读心术吗?我此时说的是真是假,你还分辨不出吗?他们,也是我的孩子啊。虽然我不记得了,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娘亲,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他们,不会叫他们委屈的。”

“他们很好,你见了就知道了。”

“那还墨迹什么啊,赶紧带我去见他们。殷臣司,臭狐狸,坏师傅,我转世为人这么些年,就没见过像你这么不靠谱的爹。整日的只想着追娘子,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两个孩子。更可恶的是,我们成亲这么久,你居然都没有带他们来见我。他们会不会以为是我不喜欢他们,会不会把我当成戏文里那些恶毒的后娘啊。完了完了,我要怎么解释才好。”

“放心,他们不会怪你的,他们不是一般的小孩子。”

“殷臣司!”刑如意用力在狐狸胸口戳了戳:“你还有没有良心了?就因为孩子们懂事,你就可以忽略他们,你就可以不懂事吗?气死我了,我怎么会喜欢上你,怎么会嫁给你,怎么会做你的娘子嘛。”

“因为,我值得。”

“狐狸都是这么自恋,这么不要脸的吗?”

“狐狸只是在你的面前这么自恋,这么的不要脸!”狐狸一笑,伸手抱住了刑如意:“我刚刚说的这些,算是在哄你吗?”

“……”

“这是什么?”

“鸳鸯醋,母后送来的。”

“好喝吗?”

"不知道,回头我们一起尝尝。”

刚刚停下的雨,这会儿又下了起来。狐狸伸手,一把伞出现在手中,将他二人给罩了起来。

一百五十年后……

人间三月,桃红梨白,地府里头却一如往常,只有那灼灼的彼岸花,开的绚丽无比。

一红衣女子坐在城头,遥见路的尽头,缓缓走来两人。男女皆是白衣白发,女子五官清丽,尤其那双眼睛,生得竟与她一模一样。男子气质如仙,生得更是俊俏无比,单是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养眼的很。

她轻轻跃下城头,冲着他们摆摆手,轻笑着问:“来了。”

“来了。”女子亦笑着回答。

百年之后,她终于见到了另外一个自己。红衣是白衣的一缕魂,白衣却是红衣流放在青丘的二魂七魄。

“你过的好吗?亦或者我应该问,你们过得好吗?”

“好,我们很好!”

白衣女子转身,看了看站在身边的男子,接着垂手,将男子的手缓缓放入红衣女子的手里:“喏,我帮你守了一百多年的夫君,现在也是时候还给你了。”

语落,白衣走向红衣,二人融为一体,衣衫也变成了犹如粉桃一般的颜色。

“殷臣司,再见!”

她踮起脚尖,轻轻在他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三生三世遇见你,如意终是不会悔的。”

“如意——”狐狸扣住她的手不愿意松开:“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你说呢?”她俏皮地回应,笑颜如花,亦如当年初见的她。

……

公元853年,时年27岁的唐文宗不甘为宦官控制,和李训、郑注策划诛杀宦官,以夺回皇帝丧失的权利。双方激烈战斗,结果李训、王涯等朝廷重要官员被宦官杀死,其家人也受到牵连而灭门,此次事变后受株连被杀着有一千多人,史称“甘露之变”。

人间巨变,地府忙,光是那些缉拿冤魂的阴司捕快们都比往日多了几成,街面儿来来往往,都是被押着,扣着,带着锁魂链的新鬼。

“后悔吗?若非为了我,盛唐的气数也不会这么快就尽了。”红衣女子推窗而立,对坐在门口,身着素袍,手执一书的男子道。

“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即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从古至今,没有一个王朝是能够久远的,哪怕始皇帝,也不过两代而已。”素袍男子将目光移到书册上:“况且,我早已不是李隆基,而是这镇魂街上,如意胭脂铺中打杂的伙计。”

“你有见过这么具有皇家气度的伙计吗?”红衣女子摇摇头:“亏得我经营有道,否则光是养你这么个小伙计,就要破产了。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他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走?”

“他?”

“殷狐狸呗。”

“他不知道我在这里。”

“他会知道的。”素袍男子抬头,看着店铺上方如意胭脂铺那几个字:“他会来寻你的。”

青丘,狐狸洞。

“爹爹,大哥来信了!”

一少女奔进狐狸洞,手里还捏着一只纸鹤。

“大哥说他要成亲了!”

某狐狸气定神闲的扬了扬眉梢:“依着他的年纪早该成亲了,只是不知谁家的姑娘那么倒霉,要嫁给他。”

“说是地府秦广王的女儿。地府?这好端端的,大哥怎么跑地府去了。那地方黑乎乎的,有什么可玩的。”少女冲着纸鹤轻轻吹了口气,纸鹤便在狐狸洞里肆意的飞起来:“还好,他带回来了一个嫂嫂。”

“你就不担心你大哥有了嫂嫂就不疼你了?”

“才不会,大哥又不像爹爹那样,心里眼里就只有娘亲。说起来,娘亲也该轮回转世了吧,不晓得她这一世会生在怎样的人家。”

狐狸沉默,没有言语。

“爹,爹爹,有消息,有娘亲的消息了。”一少年跟着跑进狐狸洞:“有人在地府的镇魂街上见到了娘亲,还说那街上有一处店铺,名字与咱们家的一模一样,叫做如意胭脂铺,还说……还说有个俊俏郎君一直守在娘亲身旁,娘亲管他叫常大哥。”

不等少年说完,狐狸便不见了踪影。

少女:“爹爹去哪儿了?”

少年:“应该是去地府了吧!”

少女:“看爹爹的架势,像是去与人打架的。”

少年:“那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少女:“帮忙就不必了,反正爹爹不会输,不过地府,有那么好玩吗?”

少年:“咱们……也去瞧瞧。”

地府篇 第oo1章 勿忘我(1)

敲门声起,落。

门从里头打开,门外站着一个无头的女人。

说其无头,也不完全正确,因为她的头被双手抱着,就搁在胸口的那个位置。

她的耳朵,应该能听见她的心跳声,假如她还活着的话。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女人抱着的头轻轻扬起,露出一张略显平淡的脸来。

“我的头掉了,能不能麻烦掌柜的帮我缝起来。”

这种生意,若是搁在以前,她是不做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对于顾客她亦不能挑剔太多。随让了让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团线,一团似鲜血般红艳,一团似深夜般浓黑,女人选择了红色。

线从颈部的皮肉里穿过,留下一条浅浅的红色痕迹,铜镜中,女人的头终于与分离的脖子连到了一起……

七月的最后一天,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里,天气闷热,没有一丝风。

洛城市刑警支队的警官常泰从警车里走出来,他眉头紧皱,带着一丝不耐烦。下车之后,随意地靠在了车门一侧,掏出香烟,点燃,吐出一道烟圈,右手则解开了衬衣的扣子。

前天傍晚,市110报警中心接到电话,说是孟县城关镇市府东街中央花园哪里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死者是一对母女。

母亲名叫朱利利,三十多岁,孟县本地人,离异后带着女儿一起生活。案发现场就是母女两人的住所,母亲朱利利趴在卧室里,割掉的头颅则被扔在了卫生间的马桶里。

女儿死在儿童房,现场有一张打印的朱利利的照片,凶手似乎是在暗示警方,朱利利女儿的死完全是因为她的母亲朱利利。

凶杀,还是情杀?

警方更侧重于后者。

然而,通过近一天的走访发现,这个死者朱利利生前的男女关系混乱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就连那些工作了多年的老刑警在看到资料时都忍不住说了句:“扫黄打非时抓的那些人都没这个朱利利能搞。”

朱利利的工作圈儿相对简单,可社会关系复杂,尤其是男女关系混乱到了几乎理不清的地步,光是初步确认与其发生过不正当关系,且维持较长时间的就有四五十人之多,简直是刷新了他对这类女人的三观。

更可怕的是,她还是个母亲!

“头儿,你说咱们洛城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女人?”梳着马尾辫,穿着短T牛仔裤的女警官丁当拿着一叠资料下了车。“这是我刚刚整理出来的东西,这个死者朱利利就是那种典型的靠着工作找男人,靠着男人求上位的老百姓口中常说的那种没脸没皮的职业小三,她找的这些男人几乎都是有家有口,有老婆孩子的。”

丁当说着,把资料往常泰跟前一递:“要我说,像这种女人死了一点儿都不意外。乱搞男女关系就算了,还专门破坏别人家庭,不死都对不起社会。”

“具体的。”

“案发现场的这套房子,房主是朱利利本人,但根据她的邻居及物业反应,这个朱利利经常会带不同的男人回家同住,时间长的三五个月,时间短的三五天。另外,这些跟朱利利有关系的男人很多是同时存在的,因为时间线都是交叉的。邻居们私下对她颇有微词。

另外,在走访取证时,也有邻居向我们反应,这个朱利利性格很好,为人处事都是较为圆滑的那种,哪怕你当面骂她,打她,她都能心平气和的叫你再谈谈。

她本人虽有正式工作,但爱慕虚荣,花销极大。据说,她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开的汽车都是靠跟男人睡觉得来的,更可怕的是,这个朱利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嫌疑人呢?”

“太多了,几乎每个与她有关系的男人,甚至包括她的前夫,前夫的亲戚都可以被列入嫌疑人的范围,所以头儿,我们接下来的走访和调查工作很那是相当的多。”丁当瞥了眼手中的资料,“我最讨厌这种被害者了,自己活着的时候乱来就算了,死了还给我们民警添麻烦。”

“没有麻烦,还要我们民警做什么?”常泰掐灭了香烟:“走,再去案发现场看看!”

朱利利家门外围着一圈警戒线,因为调查还没有结束,所以门口站了一个值班的小民警。常泰带着丁当钻过警戒线,进入门内。屋内的血腥味儿还没有消散,加之天气闷热的缘故,导致室内生了几倍的蚊蝇,嗡嗡的乱飞乱撞。

“没有撬锁的痕迹,且凶手离开的时候还将门给带上了,这说明是熟人作案,至少是死者朱利利认识的人。朱利利当时是趴在那个地方的,主卧室,头朝向窗户的位置,脚对着主卧房的门,说明凶手是突然出手的,再将其击倒之后,才痛下杀手。我记得,记录上写的是,朱利利当时穿了一件特别那啥的连衣裙。除了这个女人原本就比较不注意外,余下的也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是她相好的。她开门之后,将凶手往自己卧室里领,而不是让其坐在客厅里,还故意将女儿支走,一看就是经常带男人回家做那种事儿的。”

“既然有了调查方向,就别闲着了。”

“没闲着,来之前我就已经梳理好了。”丁当献宝一样的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嫌疑人之一,朱利利的前夫。通过调查,我发现,这个朱利利原本是一个连护士资格证都没有的三无人员,认识她前夫后,通过她前夫舅舅的关系进入了543医院,成为了一名正式护士。

可这个朱利利野心比较大,也不是那种安分的,会安心工作的女人,她利用自己作为护士的便利条件,整天往各个科室的医生那里跑,在与医生建立了深厚的同事关系后,又开始往管理层层凑。根据知情者提供的线索,这个朱利利,光是在543医院任职期间,就与五名以上的医生及中高层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成为了该院不公开的秘密之一。

有付出,就有回报,这个朱利利很快就从一个小护士晋升到了医院管理层,后来眼瞅着这丑事儿快要遮掩不住了,迫不得已才又通过之前打好的关系跳槽到了洛城市白玛医院。别的女人,顶多是给老公带带绿帽子,这个朱利利比较大气,直接送了一个呼伦贝尔大草原给她前夫,更要命的是,她那个女儿都不确定是不是她前夫的。

发生了这种事情,是个男人都不能忍。所以,朱利利的前夫极有可能因为这些旧恨杀了她。”

常泰皱眉:“还有吗?”

“第二号嫌疑人外号叫小黑,从调查结果来看,是跟朱利利保持不正当的关系最为持久的一个男人。这个小黑,等同于一个冤大头的角色,跟朱利利在一起的这些年没少给她花钱,零零碎碎加起来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

可惜,一往情深,一掷千金都没有换来这个女人的真心。朱利利在跟小黑交往的同时,还跟多个男人保持不正当的关系。可惜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朱利利自以为可以从中周旋,结果因为第三名嫌疑人,被迫放弃了这个冤大头。故而,我有理由相信,这位冤大头同志,极有可能因爱生恨,采取极端行为为自己讨回公道。”

“重点查一查这个小黑。”

“是,那三号嫌疑人的情况还要介绍吗?”

“说吧。”

“这三号嫌疑人就是个笨蛋。”丁当不屑的甩了甩手里的资料:“据悉,这三号嫌疑人本是朱利利的前同事,后来因为在医疗圈儿里发展的还不错,一跃成为了副院长级的人物。这个时候,朱利利因为跟有妇之夫暧昧不清,差点儿被人家原配追到医院打,正愁没地方躲呢,第三号嫌疑人出现了。因为三号嫌疑人的医院科室发展,就把这个朱利利给弄到了自己跟前,结果朱利利抱着送上门的蛋糕不啃白不啃的态度,在明知道三号嫌疑人有家有口,有妻有子,且人家妻子正好在怀二胎期间公开勾搭,一来二去,就把三号嫌疑人发展成自己的上司兼婚外真爱了。当然,这真爱估摸着爱的也不是三号嫌疑人本人,是他的钱和他所能提供的便利条件。”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头儿说的对,可天下没有不爱偷荤腥的猫,况且这臭鱼还是自个儿洗干净了送上门来的。这三号嫌疑人当时跟他的妻子正处于两地分居的状态,且他的妻子刚刚生完二胎,正在家里做月子,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属于比较好攻克的类型。”丁当撇撇嘴:“从技术部门提取的证物来看,这个朱利利为了叮这只有缝的蛋,真是嘘寒问暖,虚情假意,费劲了心思。这么主动,且还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是个意志不坚定的男人都抵挡不住。”

“朱利利被杀时,与三号嫌疑人还有联系吗?”

“有,不光与三号嫌疑人,与其前夫、小黑,以及众多前任都有联系呢。这正常情况下,因为自己出轨导致离婚的女人,离婚后都是没脸再跟自己的前夫发生纠葛的,可这个朱利利似乎是个特例,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的。还有,她的心理素质超强悍,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脸皮比城墙都厚。不管人家怎么骂她,怎么说她,她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照样该咋咋地。说真的,估摸着那些从事特殊职业的人员都没她这么强悍的心理素质的。”

地府篇 第002章 勿忘我(2)

“先重点调查一下这个三号嫌疑人吧。”

“回头儿的话,已经初步调查过了。”

“这么快?”

“那是必须的。”丁当傲娇的扬了一下下巴,继而又心虚的回道:“也不是快,主要是这个三号嫌疑人的社会关系很简单,人呢又是本地的,所以调查起来比较容易些。”

“什么情况?”

“这个三号嫌疑人姓赵,叫赵成义,现年36岁,洛城本地人。他的妻子叫肖晓,跟赵成义是高中兼大学同学,也是校园情侣。根据赵成义跟肖晓共同的朋友及同学介绍,赵成义跟肖晓高三的时候就在一起了,而且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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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03章 勿忘我(3)

深夜,一场雨毫无预警的落下。

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的雨衣,骑着共享单车到了市府东街中央花园的小区前。他将共享单车停在道旁树下,从雨衣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然后抬头看着小区里面。

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从车内走下一男一女。男人三十多岁,看起来像是某单位的公职人员,女人二十多岁,浓妆艳抹,一只手跨在男人的胳膊上。

男人撑开了一把雨伞,雨伞将女人罩了起来。

隐隐约约地听见两个人的对话。

“你家在这里?”

“怎么了?”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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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04章 勿忘我(4)

赵成义睡了,鼾声如雷。

朱利利起身,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不屑。

她知道自己很贱,但凡为她付出真心的男人她都不喜欢,她只喜欢那些愿意为她付出金钱的。赵成义的确不错,外形不错,性格不错,工作不错,收入也不错,但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他有家,有老婆有孩子,且他觉得跟自己在一起之后愧对自己的老婆孩子。为了维持自己在他心里美好的那一面,她只能装作自己不是贪图他钱的样子,于是她也就不能开口问他要钱。

赵成义当然会给她钱花,但那些钱,真的是太少了,可为了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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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05章 勿忘我(5)

孟县,城关镇市府东街中央花园的小区外,身穿黑色雨衣的男人目送着那对情侣走进了小区,进而消失在了雨幕里。

“朱利利。”他轻轻念了下那三个字,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来,跟着转身,隐到了夜色里。

丁当觉得头疼,因为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查些什么。头儿说让她查一下朱利利的女儿,可那么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她趴在桌子上,眼睛看着电脑屏幕,手则握着鼠标不停的移来移去。

突然,她看到了一则新闻。

新闻的标题很长,一看就是那种自媒体编辑才能写出来的,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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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06章 勿忘我(6)

“这是什么花?”

朱利利指着电脑屏幕,身子故意歪向一边。男人眉头轻皱,不着痕迹的躲了躲。朱利利察觉到了,她先是装作不好意思的站直了,然后趁着男人放松之际,突然侧了过去,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移到了男人身上。

“杨医生,不好意思啊,刚刚有点头晕。”

“没关系!”男人扯了扯嘴角,身体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他等着朱利利自己站起来,可朱利利似乎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女人身上独有的香水味儿一阵一阵的袭来,男人对这香味儿有些过敏,他强忍着,快速拿起放在桌角的水递给了朱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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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07章 勿忘我(7)

男人不是傻子,能从医学院毕业,且在短短几年内当上副主任医师,智商必然不低。他不是不知道朱利利对他心怀不轨,也不是不知道朱利利故意靠近他,诱惑他是另有所图。可他拒绝不了这种暧昧,尤其是在发生过一次较为亲密的接触之后。

他曾想过给朱利利一笔钱,结束两个人之间这种不正当的关系,可朱利利拒绝她。她是那种明明眼睛里看到的只有利益,却能云淡风轻的说出我图的不是钱这种口是心非女人。男人也曾问过她,她到底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她却只是扑到他的身上,用手指在他的胸口处画圈圈,暧昧的说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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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08章 勿忘我(8)

“勿忘我,有滋阴补肾、养颜美容、补血养血的功效,且能延缓细胞衰老,提高自身免疫力,与月季花一同泡茶,可疏肝清热,缓解女性痛经。”邢如意将那朵掉落在地上的勿忘我捡了起来:“勿忘我的花语是永恒的爱,浓情厚谊,永不变的心以及永远的回忆。”

“永不变的心?”朱利利的头在地板上咕噜噜的滚着:“这世上有永不变的心吗?就算是石头刻的,也会被风化。我才不相信这些东西呢。””

“勿忘我还有一个寓意,叫做请不要忘记我真诚的爱。”邢如意捏着那朵勿忘我,走到朱利利的头颅跟前,蹲下来,与她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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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09章 勿忘我(9)

“他说他爱我,还说会娶我。”朱利利的脑袋滚到了自己的躯干旁“笑话,他怎么可能会爱我。就算他爱我,这份爱又能保持多久。我见得男人多了,他们每一个都说爱我,可在说爱我之前,他们也都曾说过爱别人。爱是什么?爱是这世上最昂贵,也是最廉价的东西。上下嘴唇一碰,就是爱。上下嘴唇一碰,就是不爱。我根本不在乎,不想要,也不需要这种东西。”

“因为不在乎,所以要破坏,因为不想要,所以也不让别人拥有,因为不需要,所以才肆无忌惮的从别人手中掠夺,然后再毫不在意的丢掉。朱利利,你活着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讨厌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朱利利勾了勾嘴角“我的老家在孟县,小的时候,我跟别的女孩子也没什么两样,以为自己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有个普普通通的爸爸和普普通通的妈妈。突然有一天,全都变了。”

朱利利抬头,看着自己的断颈“那天,学校比平时早了一些放学,我像往常一样,背着自己的书包回家。刚到家门口,就听见我爸妈在吵架。夫妻间吵架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同学的爸妈几乎天天吵,可吵完了感情照样好。我拉开门,看见我爸妈在撕扯,我爸爸骂我妈妈是个婊子,我妈妈骂我爸爸是个人渣。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的,像是渗血的那种。

你知道吗?曾经我以为我妈在一起,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爱情童话。我妈妈认识我爸爸的时候,还不满十六岁,为了跟我爸爸在一起,她甚至违背姥姥跟姥爷的意思,跟着我爸爸私奔。直到生下我,我姥爷跟姥姥才原谅了他们。

为爱私奔,多像或者偶像剧里的情节啊。按照故事的发展,他们应该彼此珍惜,然后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可事实又是什么呢?

事实是,我妈妈在生下我后不久就后悔了,她觉得是我爸爸骗了她,整天想着如何才能离开我爸爸。我爸爸,也后悔了,他觉得我妈年纪小,不懂事,除了玩什么都不会。他们将我交给爷爷奶奶,表面上维持着一个家庭幸福的模样,私下里却是各玩各的。

我们家条件一直很好,至少比同龄的许多人家好。我一直以为,那是爸妈辛苦工作换来的,毕竟他们不经常在家,每天回来也像是很累的样子。后来我才知道,我妈的钱,是从不同男人的口袋里掏出来的。她的男人,走马观花一样的换着,就像现在的我一样,时间长的一两年,时间短的三五天。我爸爸的钱,则是从不同女人的身上骗回来的。

孟县很小,秉持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他们两个人都不在县城里找,而是借着外出打工的名义去了别的地方。逢年过节,衣锦还乡,谁都不知道,在这看似富裕的家庭表面下,掩盖着的是这样肮脏的事实。耳濡目染,我也就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原本,我以为我会自责,会像当初讨厌我爸妈那样的讨厌我自己。可后来我发现,这样的日子既轻松又快乐,远比守着一个家,守着一个男人,过那种枯燥的柴米油盐的日子幸福的多。”

“你考虑过你的女儿吗?你难道不怕她将来变得像你一样吗?”

“变得像我一样有什么不好?”朱利利狞笑着“我的女儿,总不能像那些人一样,随随便便嫁个男人,然后莫名其妙的过完这一辈子吧。”

“你的女儿原本可以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是你毁掉了她。”

刑如意挥手,铜镜里出现了一个画面,画面中是个紧贴在女人隆起的腹部的幸福微笑着的男人。看到那个男人,刑如意愣住了,因为画面里出现的那个是她的前夫。

“这个画面熟悉吗?曾经的你和他也经历过。你的前夫,是个非常喜欢孩子的男人,他是个极好的爸爸。可惜,你并不是画面中的这个女人,当时的你,亦没有像她这样的幸福的感觉。”

“的确没有。那个时候,我讨厌肚子里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他坚持,我压根儿就不想生。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我不想,也不愿意自己就此被一个孩子给绑住。你说的没错,他的确很喜欢孩子,尤其喜欢女儿。可那又怎么样,难不成让我的后半辈子都因为这个女儿跟柴米油盐绑在一起。”

“像你这样的女人,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刑如意挥手,那个画面消失了。

“幸福是什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解,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就算我没有出轨,就算我是个贤妻良母,就算我让我的女儿在你所谓的那个幸福的家庭里长大,她就一定幸福吗?你能保证,我的前夫不会因为嫌弃我而出轨?你能保证,我的前夫不会在爱上另外一个女人之后跟我提出离婚。就算我的前夫不会,那你能保证,我女儿一定能够嫁给爱她的男人,且那个男人能够一辈子爱她宠她吗?你不能,我更不能。所以,人不能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活着,而应该脚踏实地的过好现在的每一天,抓紧每一个能够抓紧的幸福瞬间,抓紧每一分原本不属于但极有可能属于自己的金钱。这是个很现实的世界,是个没有钱,就绝对不会幸福的社会。”

朱利利说着斜了一眼刑如意“就拿你来说吧。这地府里头的死鬼何止千千万万,凭什么你就能够在这里开店,凭什么你就能做这里的老板娘,说白了,还不是有后台,还不是靠男人。”

刑如意气急,却又不知道该反驳些什么。

朱利利说的没错,她能够在地府开设如意胭脂铺分店,完全是依仗着她跟阎君的特殊关系,但这个特殊,却不是朱利利自以为的特殊。她跟阎君是朋友,亦敌亦友的那种朋友,这种关系,她讲不清,道不明,也没办法给一个刚死了的小鬼解释。

“你不用挖苦我,讽刺我,女人跟女人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朱利利的头颅在原地转了个圈儿“算了,事情都讲的差不多了,我也不差告诉你最后那些。我这辈子,就栽在男人身上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那么傻。”

刑如意看着朱利利,强忍住了把她的头从如意胭脂铺踢出去的冲动。

小妾,她见过。

小三,她也见过。

但像朱利利这样厚颜无耻,振振有词,还觉得自己是被害者的小三,她还是头一遭见到。

深呼吸,她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然后静静听着后面的故事。

“我知道他想要娶我,也知道他娶我是真心的,说实话,我也想过嫁给他,但我知道,就算我嫁了,我也不会幸福。为啥?因为过日子过的都是鸡零狗碎,柴米油盐,况且是像我跟他这样的关系,一旦我们走进婚姻,各种矛盾就会接憧而来。他会永远记得,他跟他前女友的婚事是被我破坏的,会觉得是我让他失去了他原本应该拥有的幸福。我们的婚姻,我们的日子会在永无休止的争吵中度过,更可怕的是,我还要再生一个孩子。

我为什么结束第一段婚姻?就是因为我不想过这种日子。我好不容易才逃离,怎么可能傻傻的再跳进去。我特别喜欢我现在的日子,被那些男人讨好着,宠着的日子。所以,我拒绝了,且拒绝的很彻底。

老实说,我觉得我是为他负责的。他是个很优秀的医生,也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遇到我,他是会幸福的。是我,将他引到了岔路上,我觉得我该救他,让他回到自己原本的轨道上去。可他,似乎想不明白,在我提出了断我们的关系之后,还三番五次的来找我。”

“既然拒绝了,为什么还要让他进到你的房子里去?”

“一夜夫妻百夜恩,况且他对我还算不错,尤其是金钱上,在我们相好的日子里,他挣的每一分钱几乎都给了我。我呢,不忍心对他太狠,我怕他伤心,一时半会儿的接受不了。当然,他也是个很出色的男人,方方面面都是,所以我跟他在一起,真的不会吃亏。我只是不想跟他结婚,但并没有说不想跟他保持这样的关系。”

“你这样的想法,他知道吗?”

“知道啊,我告诉他了,原原本本的,一字不差的告诉他了。”

“他怎么说?”

“他跟前女友分手了,人家也不打算原谅他,跟我分开之后,也没遇见更合适的。他也是个成年的男性,跟我在一起,一点儿也不吃亏。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我告诉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说真的,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狠下心来杀我的。”朱利利皱着眉说“这天底下的男人,不都是希望外面的女人不会跟自己纠缠不休的吗?我愿意跟他好,还不用他负责,他干嘛杀我,他凭什么要杀我?”

地府篇 第010章 七白膏(1)

“你说他凭什么?”刑如意俯身:“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一渣到底的。”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朱利利的头又开始在地上胡乱的滚着:“我要报仇,你把我的头缝回去,我要报仇。”

“我如意胭脂铺的线很贵,而且只给鬼用一次。”刑如意拍拍手,来了两个鬼差,一个锁着朱利利的身体,另外一个抱着她的头颅离开了。

没有头颅的朱利利,连做厉鬼的资格都没有,她只能被强制的投胎。下辈子做人是不能的了,她只能做条狗,做条对主人忠诚,对伴侣随便的狗。

脑袋里闪过一道灵光,恶作剧般的,刑如意找到了正在熬汤的孟婆。

“不给她喝孟婆汤?这不合规矩。”

“规矩都是鬼定的,放心,出了纰漏,阎君那里我负责。”

“为什么不给她喝孟婆汤?”

“报应吧,或者说救赎也行,像朱利利这样的人,总得为她这辈子干的事情负责些什么。”

“带着这一世的记忆做狗她会很痛苦。”

“没准儿她会很快乐呢,毕竟,除了形态不同,没有什么是不一样的。”刑如意眨眨眼,消失在那片彼岸花海中。孟婆摇摇头,继续熬着自己的孟婆汤。

不远处,两名鬼差带着朱利利来了。喝过孟婆汤,她就要进入畜生道,开始自己新的旅程。

孟婆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悄悄在一旁的碗里倒了黄泉水。

孟婆汤可以让人忘记前世今生,黄泉水却只会将上一世的记忆变得越发深刻。

如意说得对,有些人,总要对自己这辈子干的事情负责些什么,哪怕是受点教训呢。

洛城刑警队的审讯室里,杨威交代了自己所做的一切,他垂着头,用极小的声音说着:“能不能帮我通知一下我的父母,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我想对他们说对不起。”

丁当叹了口气,合上记录的本子站了起来:“我帮你通知吧!如果不是站在职业的立场,我对你的所作所为简直想要点赞。像朱利利这样的女人,早死早安生,也免得她破坏更多原本可能幸福的家庭。可是杨威,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什么是值得,什么又是不值得?”杨威抬头看着审讯室的屋顶:“我只知道我不后悔,举刀的时候不后悔,分尸的时候不后悔,坐在这里也不后悔。若真说后悔的话,我只后悔,那天没有把她从我的诊室里赶出去。”

丁当又叹了口气,摇摇头,出去了。

常泰走到杨威跟前,问他:“抽烟吗?”

杨威摇摇头:“戒了。”

听说,杨威的父母来见他的时候什么都没说,离开的时候,他的父亲重重的甩了他一个耳光,而他的母亲只是抱着他哭。

杀人偿命,这是律法,从古到今从未改变。

杨威是杨家的独子,也曾是杨家父母的骄傲,可现在,他成了父母心头的疼痛,且这份疼痛会伴随他们一生。

朱利利的父母在得知朱利利和外孙女死了之后也曾有过短暂的伤痛,但伤痛过后,两个人立马陷入了因为利益而产生的战争。

两个各自潇洒了半辈子的人开始谈离婚,男方攻击女方,女方攻击男方,到了最后,竟把彼此相好的都给拽了出来,平白让人看了一场大笑话。至于他们争论的焦点,关于朱利利名下的房子和汽车在处理之后变成一组数字被他们给平分掉了。

这桩入室杀人分尸案,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朱利利投胎那天,如意胭脂铺迎来了地府分店开门营业后的第二位客人。

同样是深夜,刑如意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店门无风自开,门外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

说是披头散发,也不太正确,因为姑娘的头发全部都是向前梳着的,像一道黑色的大瀑布,遮住了整张脸。

“你好,我想问问,咱们铺子里有遮住胎记的东西吗?”

“胎记?”

“是的,我脸上长了一块儿胎记,我不想下辈子还带着它。听别的鬼说,如意胭脂铺里有很多神奇的东西,我想过来碰碰运气。”

“我这里倒是有一样东西能够祛除胎记,但也要看看你的胎记是什么样的。”

姑娘犹豫了一下,用手将遮在自己脸前的头发轻轻拨开。

在她右边的脸上,覆盖着一块小孩儿巴掌大小的红色胎记。胎记的颜色是浅浅的那种,长在脸上,倒不怎么吓人。

“这胎记?”

“打小就有的。”姑娘捂住了自己的脸:“我跟妹妹是双胞胎,同卵的那种,我们的五官生的一模一样,就连身高胖瘦都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块胎记。我妹妹脸上很干净,一点瑕疵都没有,我脸上却生了这么一块巴掌大的胎记。就是因为这块胎记,我爸妈嫌弃我,同学们也讨厌我,我几乎是在那种被人讨厌的目光里长大的。现在,我死了,可这块胎记依然阴魂不散的跟着我。我害怕,我好害怕,它会永远跟着我,甚至跟到我的下一世。”

“不会的。”刑如意转身从货架子上取了样东西:“这是七白膏,是用香白芷、白术、白芨、细辛、白附子、白茯苓等药物研制而成,为了增加它的效用,我还在里头添加了特殊的成分,至于这个特殊成分是什么,请原谅,我得保密。”

“这个,能去掉我脸上的胎记吗?”

“试试看?”刑如意让姑娘坐在椅子上,然后取温水净面,再将七白膏的膏体化开,均匀的涂抹到姑娘的脸上:“要等一阵子才能洗掉。”

“没关系,我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姑娘淡淡一笑,笑容里带着些苦涩。

“意外?”刑如意看着姑娘身上的那些伤痕。

“嗯。”

“看起来像是车祸。”

“是的。”

“能跟我说说吗?”

“就是一场很普通的车祸。我从休息的宾馆里出来,上了保姆车准备去演出的现场,结果半路上,碰到了一辆逆行的车辆,司机躲闪不及,撞到了围栏,导致保姆车翻车。我因为没系好安全带,受了伤,被紧急送到了医院里。”

“你的伤势看起来并不重。”

“是不重,可我自己不想活了。”姑娘苦笑一下:“活着太雷了,尤其是被当做别人影子活着的时候。”

“影子?”

“嗯!”姑娘点头:“我刚刚应该说过了,我跟我的妹妹是双胞胎,我们长得一模一样,除了脸上的这块胎记外,谁都分辨不出来我们。可这只是外貌上的不同,性格上,我们也是不同的。”

“这个我听过,好像所有的双胞胎都会在性格上产生差异。”

“你知道我爸妈为什么讨厌我吗?”姑娘扬着一双好看的眉毛问:“老天爷应该是公平的吧,它虽然让我在出生的时候带了一块胎记,却给了我比妹妹聪明的大脑以及一副还算不错的嗓子。从小,我就比妹妹踏实,也比她学习努力。用现在的话说,我是学霸,她是学渣。爸妈觉得接受不了,他们觉得妹妹才应该是学霸,我才应该是学渣。我给妹妹补习过,但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你爸妈有些过分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到底还是不同的,我不怪他们偏心,毕竟人的心脏生来就是长偏的。”姑娘苦笑着:“至少,他们让我衣食无忧,让我平平安安的长大了。”

“你刚刚说的影子是怎么回事儿?”

“哦,是这样的。我妹妹学习不好,初中毕业就在外头胡闹,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了想要当明星的想法。我爸妈很支持她,觉得妹妹既然学习不好,去做明星也是一条出路。”

“明星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吧?”

“是,任何行业,想要出头都很难。妹妹虽然长得漂亮,可娱乐圈里最不缺少的就是长得漂亮的姑娘。我不觉得她想要当明星有什么错,像我这般年纪的姑娘,很多都在做明星梦。但做明星,不光得长得漂亮还得努力,还要肯吃苦才行。妹妹她,显然不行。”

“你爸妈又要求你了?”

“嗯,他们知道,做明星,科班出身比野路子的要好,就想让妹妹去考电影学院,戏剧学院,可妹妹连复习都不愿意。实在没办法,爸妈就让我顶替妹妹去参加考试,然后让我放弃我自己的高考,复习一年,等妹妹入了学,我再考试。”

“让你顶替你的妹妹?可我听说,现在艺术院校考试也是要求素颜的,你一出现,不就露馅儿了。”

“我爸爸有些门路,在我参加考试前,都已经打点过了。考试的时候,除了我脸上的这块胎记进行了遮掩外,我也没有画别的妆,老师们也不会盯着我一个人看,所以就蒙混过关了。”

“你妹妹应该是考上了吧?或者说,你代替你的妹妹考上了。”

“嗯,我运气不错,文化课考得很好,专业课成绩也不错。”

“那怎么还有影子的事情?”

“我原本以为只要代替妹妹考试,帮她进入了电影学院这件事就结束了,却没想到,帮她考入电影学院只是所有事情的开始,甚至可以说是我人生噩梦的开始。”姑娘说着,闭上了眼睛。

地府篇 第011章 七白膏(2)

“我被迫成了我妹妹的影子。”姑娘的眼皮轻轻颤动着:“或者说,我被迫与我的妹妹变成了同一个人。

“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只要我冒充我妹妹帮她考试,帮她进入电影学院我就可以回到我自己的生活里。我父母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他们认为我妹妹很聪明,甚至比我还要聪明,只要她想去做,认认真真的去做,就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可问题是,她似乎不想努力,不想认真,只想要得到明星的光环,却不想付出任何的努力。”

“这怎么可能,就算是当明星,也得练功吧。”刑如意摇摇头,“就算是我这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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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12章 七白膏(3)

常泰与丁当看到了那份所谓的死亡通知。那是一枚纸钱,与丧葬用品店所看到的那些纸钱并没有什么不同。

“大明星,我们也很忙的好吗?虽然我们挣的没你多,但我们要干的事情比你多。”丁当没好气的看着白露:“死亡通知?就这么一张纸钱,?你是拿我们玩儿呢还是把我们当玩笑。严肃点儿讲,你这是浪费我们警方的资源。”

“很好笑吗?”白露斜了一眼丁当:“你知道我每年交多少税吗?你们这些人还不是我们这些纳税人养着的,你们不该保护我吗?”

“保护你——”丁当指了下白露:“对,保护你,我们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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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13章 七白膏(4)

“怎么,不敢去录?莫不是有前科,怕被我们发现?”

“有什么前科?我告诉你,本人魏如风,打从出生开始,就是规规矩矩的五好市民。”经纪人挺胸:“录就录,不就是一个指纹嘛,在你们那里备个案也好,万一哪天我被人给谋害了,你们也能找着我是谁。”

“经纪人我见得少,像你这样悲观的我见的更少。得,我怕了你了,你还是好好活着吧。真要死了,那是给我们警方找麻烦。”

通过检验和证物提取,在纸钱上的确找到了几枚指纹,但这些指纹里没有凶手的。

“这在拍摄现场发现纸钱我还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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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14章 七白膏(5)

纸钱落下,刹车失灵,是人为,还是巧合,亦或者冥冥中真的有只鬼手在制造事端?

丁当看着男人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眼睛里获取更多的信息,但……什么都没有。

“刹车失灵之后呢?”

“当时吓坏了,脑子一片空白,等车停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紧急关头,我用自己的身体顶住了方向盘,然后不知怎么的就把车子转到了另外一边,撞到了另外一侧的护栏。亏得是一条车辆不多的高速路,要不,我们只怕没命回来。”

男人说着,将自己的袖子挽了上去:“喏,我这手臂上留下的东西就是那个时候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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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15章 七白膏(6)

在没入水中的那一刻,白露看见了她的姐姐白雪。

她惊慌地睁大了眼睛,奋力挣扎,奈何脚踝却被姐姐死死攥着。她拼命摇头,姐姐却俯身上前,用一双漆黑的,没有任何眼白的眼睛盯着她说:“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是时候把它们还给我了。”

“不,不是的!”白露摇头,却看见白雪挑起唇角,笑了起来。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四周雪白的墙壁让白露有片刻的恍惚。

“小祖宗,你可醒了,你知不知道你都要把我给吓死了。”经纪人一脸焦急的推门进来:“你放心,事情我都处理好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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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16章 七白膏(7)

刘春梅不喜欢白雪,是因为她心里藏着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根治在她内心深处,就连跟他同床共枕了多年的丈夫白鹏都不知道。

刘春梅记得,她是早上五点多钟破水的。

双胞胎,且是自然怀上的双胞胎很难撑到足月,她也是谨慎了又谨慎,才将孩子养到九个多月。入院的时候,腹大如鼓,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见。六点多钟到达市妇幼,大约六点半的时候被推入了产房。在产房们即将关上的那一刻,她努力的抬起身,忘了一眼手足无措,比她还要紧张的丈夫白鹏。

她原本是想要丈夫安慰她,给她勇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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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17章 七白膏(8)

“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男人,一个穿着黑色外套,脸上带着伤的男人?”

“你没事吧?”护士听见刘春梅的问话,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她先是摸了摸刘春梅的头,跟着问道:“刘春梅,你知道你现在是在哪里吗?”

“产房,我刚刚生了两个孩子。”

“男孩儿女孩儿?”

“女孩儿,两个女孩儿。”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发烧开始说胡话了。”护士松了口气:“咱们这里是产房,虽然也有男大夫,例如麻醉师就是男的,但是按照规定,进入这里的医生,护士,无论男女都得穿工作服,甚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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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18章 七白膏(9)

地下车库里停着一辆白色的宝马轿车,这辆车,是刘春梅的小女儿白露刚刚出名的时候买的。后来,小明星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大明星,这辆白色的宝马轿车也就成了刘春梅的座驾。

刘春梅也想过换辆新的,可她老公白鹏不同意,说那些钱都是两个女儿赚来的辛苦钱。

当明星,赚钱的确容易,可花钱比赚钱还要容易,而且谁都不知道自个儿会红到什么时候,万一日后落魄了,现在攒的钱,就是后半辈子的保障。

刘春梅当然不同意丈夫白鹏的这番话,她觉得自己的女儿一定能红一辈子,但她又不愿意为了这件事和丈夫白鹏起争执。这年头,明星自个儿有人设,明星的父母也有人设,为了女儿的星途,她能忍则忍。

开车到了小女儿所住的医院,进门时忽然想起,这医院也是当初收治大女儿白雪的那间。她看着医院门口的那几个大字,突然就想起了那天的场景。

那天跟这天一样,她都是自己驾车从地库开到医院来的,当她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丈夫白鹏从医院方向迎了过来。她走路有些不稳,丈夫以为她是伤心过度才会那样,却不知道,她并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开心。

大女儿死了,她就不用强迫自己每天去看她,去想她,甚至连晚上睡觉都要保持着一份警惕。

深吸一口气,刘春梅将车直接开进医院停车场,停车熄火,按照短信里所说的直接上了二楼。女儿的经纪人魏如风站在走廊的一段,正在不停的打电话,刘春梅停下脚听了一阵子,大概是在谈女儿之前签的那些合约。

作为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女儿的档期排的很满。光是上半年,就有两部戏约,三部广告,还有一档真人秀节目。大女儿白雪活着的时候,很多不需要露全脸,只需要露侧脸的戏都是她去拍,可现在,所有的合约都要小女儿白露亲自履行。刘春梅不懂拍戏,但她知道,拍戏也是很辛苦的,尤其是两部戏同时拍的时候。

叹了口气,她推开门,走到了病房里。

“露露,你可吓死妈妈了,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故?”

“妈妈不知道吗?”

“你这孩子,妈妈哪能知道。”刘春梅提着包包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妈妈虽然去你们剧组探望过,可站在外头跟站在里头是不一样的。妈妈是外行,也不知道你们拍戏的过程中那些是危险的,那些是安全的。算了,就当是妈妈的错,妈妈当初就不该让你进入演艺圈,不该让你成为大明星。”

“如果露露没有成为大明星,妈妈现在应该还坐在那个老小区里跟人打牌,出门的时候还要拼命的去挤公交车。”

“是,妈妈是托你的福,可若是没有妈妈,你也做不了大明星啊。你想想看,要不是我逼迫着白雪去替你考试,就你那点儿文化水平,你能通过考试吗?别说笔试,就是面试,你都不一定能过。”

“那妈妈你知不知道白雪的梦想是什么?”

“她能有什么梦想,无非是能找个男人嫁了。”

“不,那不是她的梦想,是妈妈给她安排的梦想。”

“是她的梦想也好,不是她的梦想也罢,总之,她死了,以后我们谁都不要再提她了。”

“她是妈妈的女儿,是您怀胎十月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女儿。”

“何止怀胎十月,我还养了她二十多年呢。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死了,埋在那堆黄土里了,我就算把她从土里扒拉出来也不过是一堆泛着臭味儿的烂骨头。我提她有什么用?她是能给我钱花,还是能给我养老送终。”刘春梅说完,似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分,稍稍停顿之后,又说道“妈妈知道你现在很累,又出了事儿,这工作都压在了一起。白雪若是活着,还能顶替你一下,可现在……露露,听妈妈的话,好好休息,只有休息好了,才能工作好。白雪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你也知道,妈妈从小就是比较疼你的,只要你好好的,妈妈就能好好的。’

“妈妈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吗?”白露翻了个身,却依旧用卧躺着的姿势对着刘春梅“同样是您的女儿,妈妈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想她吗?”

“没有!”刘春梅决绝的说道“若是时光可以倒流,妈妈宁愿怀着的就只有你一个。”

“是吗?”白露挑起嘴角,却将前额埋了下去“我累了,想睡了,妈妈若是没事的话,也回去吧。”

“那你好好休息,妈妈晚点儿再来。那个,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怎么样?”

白露点点头,却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出了医院大门,刘春梅忽然想起,她刚刚忘了跟女儿提丈夫白鹏的事情。或许是因为两个女儿一前一后出了车祸,白鹏那个懦弱的男人竟出了那样离奇古怪的想法。回想起自己与白鹏的婚姻,刘春梅俨然也是后悔的。

刘春梅打小就贫血,刚工作的时候,因为心理压力过大导致精神焦虑连带着刺激了贫血的症状,时不时就会感觉眼前一黑。

那天,她刚下班,骑车走了一小段路,抬头看红绿灯时,眼前忽然一黑,跟着就倒了下去。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宾馆里,而靠窗的地方,坐着一个明显局促的,有些害羞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就是年轻时候的白鹏。

白鹏告诉她,她晕倒的时候自己就站在她的身后,见四周无人帮忙,她又晕过去了问不了话,无奈之下只能先将她抱到宾馆里。说完,白鹏还补充了一句,说刘春梅的自行车他也给骑到了楼下,并且举手发誓,说除了将刘春梅给抱到宾馆里,他再也没有做别的什么出格的事情。

女人都是一样的,若是碰见个丑的出手相助,那就只能是简单的英雄救美,一句谢谢基本就撇清了。可若是遇到一个像白鹏那样年轻帅气的,且局促的有些可爱的便会误以为这是老天爷给的缘分,觉得自己应该珍惜。

因为白鹏的这一抱,让漂亮的刘春梅瞬间对他产生了好感,紧跟着就产生了爱情。那个年代,白鹏家里的条件也算可以,两个人就那么顺理成章的结了婚,且婚后着实过了一段幸福快乐的日子。

可自从这两个女儿出生之后,刘春梅就觉得自己跟白鹏之间也产生了隔阂。

白鹏的确长得不错,但性子执拗,总认为自己说的,做的才是对的,且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建议。

同一件事情,你不发表意见,他觉得你是不关心他。你稍微发表了一下意见,他觉得你是在敷衍。你认真的发表了意见,他觉得你是再跟他唱对台戏,因为你的意见,似乎总是跟他心里默认答案相反。

除了性子执拗,他还特别的懒,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不到三十岁,就眼睛失明,耳朵失聪,既看不见家里的活儿,也听不见两个女儿的哭闹。

天知道,她这些年都是怎么忍过来的。

好不容易,小女儿出名了,她有钱又有闲,也是时候考虑一下跟白鹏的夫妻关系了。

眼角余光瞄到车座下的那个东西,刘春梅的脸色变得越发复杂起来。

车,不知不觉竟开到了一个她从未到过的地方,就在她准备停车查看的时候,突然“砰”的一声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刘春梅赶紧踩刹车,跟着摇下车窗,向着车头看去。

冷汗瞬间就布满了整个脊背,因为她看到了头发,属于女人的比较长的头发。

“完了,撞到人了。”

刘春梅脸色煞白,只觉得双腿发软,身上的力气也好像都被抽干了一样。

就在她大口喘气,思索着是逃离现场,还是拿出手机自己报警的时候,她听到了有人敲车窗玻璃的声音。循着声音,僵硬的扭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吓坏了吧?刚刚在外头敲了半天的玻璃也没听见您回应。”男人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森森,可以去拍牙膏广告的整齐的牙齿“您是不是以为自己撞到了人?不是人,不信的话,您自个儿下车看看,您刚刚撞到的是我摆在门口的塑料模特。”

刘春梅这才注意到车窗外有一间小小的服装店,服装店门口也立着一个同样长头发的,看起来仿真度极高的服饰模特。

“真是塑料。”男人笑着“刚刚您把车开过来的时候,我就跟你摆手,结果您好像没看见,也没听见,直接就把车开了过来。您不知道,这是一条老的街道,街面儿有宽有窄,时不时的还要拐个弯儿,所以一般开车的都不走这条路,因为担心塞住了也没法调头。”

“那……有车塞住过吗?”

“有,就在不久前,有辆车突然从胡同的另外一个出口开了出去,然后撞到了一辆正在行驶中的汽车,导致那辆汽车直接侧翻,里面的人更是受伤严重。这被撞的九死一生,撞人的倒是没什么事儿,竟掉个头又开进这胡同里试图逃逸。结果好,给卡住了,还是警察带着消防车来把他弄出去的。”

地府篇 第019章 七白膏(10)

“是吗?”刘春梅随口接了一句“那他还是比较倒霉的哈。”

“我倒觉得被他撞到的那个姑娘比较倒霉。”男人注视着前方悠悠的说“你知道吗?那个被撞的女孩儿长得特别像是现在很火的一个女明星,那个女明星的名字叫做白露。”

“白露是谁?我不太清楚。”刘春梅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不自然起来“胡同那边的路叫什么啊?”

“春江路。”男人阴恻恻地一笑“白露不是你的女儿吗,你怎么会不清楚?”

春江路!

刘春梅猛地踩了一下刹车,将车停住了。

她吞咽了一下唾沫,开始觉得这个男人是有预谋的,且是来者不善,极有可能是那件事情的目击者。他想要做什么?敲诈吗?他想要敲诈多少?

“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男人抓住了刘春梅的手。

那双手,凉的吓人,让刘春梅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我……我告诉你,敲诈勒索是违法的,是要住牢的。”

“敲诈勒索要住牢,那么谋杀自己的亲生女儿又会怎样?你说,会不会判死刑啊。”

“你不要胡说!”刘春梅侧了下身子,用力甩开男人的手“请你立刻马上从我的车上下去,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报警了。”

“报警?好啊,我等着。有些事情,我也觉得到警局里说比较好。”

“你究竟是谁?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是不是想要钱?三万?五万?十万?最多十万。是,我是白露的妈妈,但女明星根本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有钱。”

“钱?你毒杀你自己的亲生女儿是不是为了钱?”男人松了手,却依旧坐在车上没有下去“或者,你是为了你女儿的前途,小女儿的前途。”

“是又怎么样?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真要比较起来,还是会不一样的不是吗?”刘春梅用力拍了一下方向盘“我也是逼不得已的,谁知道那个大老板喜欢上的是白雪而不是白露呢。”

“大老板?”男人的眼睛眯了下。

“白露签约的那个经纪公司的大老板。”刘春梅的气势更弱了,像是一只被人扼住脖颈的某种动物“白雪是白露替身这件事,原本是很秘密的。那时候,白露刚刚露头,也不算是什么大明星,有些比较难的动作戏就会让白雪顶替。再者,用替身这种事情在娱乐圈也是司空见惯的,导演和投资商根本不在乎你究竟是自己演的,还是找人帮你演的。他们在乎的只是投资能不能得到回报,这部戏能不能火起来,演员会不会要求增加演出费。白雪虽然是白露的替身,可对方并不需要支付她额外的费用,她的来去,甚至就餐都是我们自己的。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然后呢?”

“后来,白露火了,大家都知道有个新出道的明星叫做白露,可作为父母,我们心里清楚,白露之所以能够火,是因为白雪。她的演技是白雪的,她的喉咙是白雪的,唯独那张漂亮的脸蛋是她自己的。可那又怎么样?她们都是我的女儿,不管谁出名,赚的钱都是给我的。投资方,制片方不关心这样的事情,粉丝也不清楚这里头的内幕。可随着白露的活动越来越多,白雪的事情也就越发的遮掩不住了。

哦,白雪是白露替身这件事,白露的经纪人也知道,但他一直都是帮着我们的。毕竟,谁都跟钱没仇。就在这部戏开机的那天,白露因为别的原因没办法参加就照旧让白雪去了。”

“别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开机是在室外,而那天太阳很大,空气很干燥,很热吗?”

“是!”刘春梅点头“白露是明星,明星靠什么?不就是自个儿的那张脸吗?要是脸晒伤了,皮肤晒黑了,演戏再好谁看呢?反正,我们以前也是那么操作的,可谁都没想到,开机的那天,白露经纪公司的老板也会去,更没想到,她们经纪公司的老板竟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

“这跟你毒杀白雪有关吗?”

“当然有关,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刘春梅着急着辩解“她们经纪公司的老板很喜欢白露演的戏,知道她没有男朋友,就公开表示想要追求她。”

“他想要追求的是白雪,而不是白露吧?”

“是,是白雪,哪怕最后他知道了白雪就是白露的替身,他也表示自己喜欢的是白雪。他还告诉白雪,会帮她预约最好的医院,帮她去掉脸上的胎记,让她堂堂正正的以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娱乐圈。这怎么能行呢?如果她也进入了娱乐圈,粉丝们自然而然就会把她跟白露搁在一起对比。我是她们的妈妈,就算我表面上不想承认,心里也是知道白露她压根儿就比不过白雪的。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刚刚不是说了,白雪跟白露都是你的女儿,不管她们谁出名了,赚到的钱都是归你的。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惊慌失措?何必担心害怕?就算白雪出名了,白露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继续在娱乐圈奋斗。有两个当明星的女儿,赚的岂不是比一个要多的多。”

“白雪跟白露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白露是我的女儿,白雪是……”

“白雪是什么?”

“白雪也是我女儿。”刘春梅的声音低了下去“可因为她脸上的胎记,我打小就不怎么喜欢她。她跟白雪不一样,她若是成功了,是不会惦记我这个做母亲的,甚至还有可能来打击报复我。我找人打听过,她们经纪公司的老板不仅仅只是经纪公司的老板,还是个大有来头的人。总之,当得上富贵两个字。同样都是女儿,我更愿意白露能够嫁给她们的老板,能够过上那种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至于白雪,她普普通通的就好。”

“你有问过你的女儿白雪吗?你在乎的人和事,兴许是她自己不在乎的呢。”

“不可能,这世上的女人谁不想嫁进豪门,谁不想过那种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我不想。”男人的脸突然变成了白雪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依靠别人去过什么好日子,我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够脱离白露,做回简简单单的自己。刚刚,在病房的时候,我就借着妹妹的嘴问了妈妈一句,我问妈妈你是否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想要做的又是什么?如果不是因为白露想要进入演艺圈,我会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司上班,然后选一个不介意我脸上胎记的普普通通的男孩子做恋人,最后过普普通通的小日子。”

“白……白雪?”

“吴总他的确跟我说过那些话,但我明确拒绝了。我告诉他,我并不是他应该喜欢的那种女孩子,我也不会喜欢他。不仅不喜欢,而且不适合。他家世良好,又有出国读书创业的经验,他的眼界与人脉都不会局限于这个小小的娱乐圈,更不会局限在一个小小的洛城。就算他喜欢我,那也只是因为新鲜感,他日后的妻子绝对不会是像我或者像白露一样的女孩子。能做自己生活里的主菜,为何要挤破头去当别人开餐前的凉菜。”

“他说要帮你去掉脸上的胎记,还说要帮你进入娱乐圈。”

“他说的,我同意了吗?他说帮我,我就一定要接受吗?如果我接受了,他又何必找到妈妈你,再将这些话说一遍。我们都是成年人,倘若我自己愿意,大可以买张飞机票跟他飞去韩国。”

白雪说着,苦笑了一下“就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情,所以让妈妈你对我起了杀心。你买了药放在水瓶给我喝,又指示人开车撞我。妈妈,我终归是你的女儿,你就一点都不心疼吗?”

“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讨债鬼,是那个男人变成的讨债鬼!”

“她不是讨债鬼!”一道陌生的声音介入,四周瞬间变成了黑色。刘春梅心慌的抬头,看见宝马车前站了两个人。一个穿着中式服饰的年轻女子,一个则是她见过的,让她噩梦连连的那个男人。

“您好,我叫刑如意,是如意胭脂铺的老板,也是帮您的女儿去掉她脸上胎记的美容师。”年轻女子走到车门前,微微弯腰,向刘春梅笑着“所谓疑心生暗鬼,你之所以会在产室见到这位先生,是因为你心虚,你担心他会变成你的孩子来找你报仇。可事实上,自从他离开这个世界就一直待在下面儿。阳世有阳世的规矩,阴间亦有阴间的法则,若死了的人都能随随便便回到阳世,复仇的复仇,报恩的报恩,捣乱的捣乱,捉弄人的捉弄人,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你的小女儿,就是白露身上也有一块胎记吧?”

“没有!”

“有,只不过那块胎记没有白雪身上的这块大,而且不是长在脸上,是长在肩胛骨的这个位置的。”刑如意用手点在了自己的那个位置“因为不是很明显,所以你们从未把那块胎记放在心里过。白露因为叛逆,读初中的时候就跟着校外的人去纹身,做了明星后,把原来的纹身洗掉,换成了玫瑰。那朵娇艳如血,俨然成为她个人特色的玫瑰就纹在她的胎记上面。

胎记形成的原因很复杂,但最常见的是鲜红斑痣,属于先天性的血管畸形,其主要是因为婴儿在胚胎时期由于原始血管发育障碍或异常引起的,而这些异常,跟她们母亲有着极大的关系。白雪刚刚出生的时候,脸上的胎记颜色很淡,但伴随着她的第一声啼哭,以及身处环境的改变,胎记也变得越来越明显。白露身上的也是一样的。

白夫人,说白了,你是被自己的心魔给困住了。”

地府篇 第020章 七白膏(11)

“为什么临时改了主意?”

“因为她是我妈,她生了我,养了我,虽说因为胎记的事情,从小到大对我都很冷淡,甚至为了白露一再的牺牲我,但她总归是我妈,在我活着的那二十几年里,她也从未真的苛待过我。”

“就这么放下了?”

“不放下还能咋地?杀了她,像她对我的那样。当然,最初的时候,我的确是想那么做的,我想要让她在我出车祸的地方出车祸,让她感受一下我当时的伤心与绝望。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离开那个世界,就会到了这个世界,到时候,我们母女相见,又是一番尴尬。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她在她的世界里,我在我的世界里。”

“活着,未必就不是一种惩罚。”刑如意看着窗外地府的景色“你那个妹妹呢?”

“我吓了她几次,她应该会学乖一点吧。”

“如果她学不乖呢?”

“社会迟早会给她教训的。”白雪说着笑了起来“那个男人见到他的妻子了吗?”

“见到了,只不过是在他妻子的梦里。”

“明白,活生生的见鬼,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真的很纠结啊,那个向我求助的男人并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可她的妻子依然选择为他坚守,为他拒绝那些可能有的幸福。”

“因为爱吧,网络上不是有句话吗,叫做好女人爱的都是渣男。”

“你爱吗?”刑如意看着白雪的眼睛“你妹妹的那个司机似乎对你有些意思。”

“他——”白雪摇着头笑了“他喜欢的不是我,是白露。”

“怎么可能,他明明就……”

“他是我的学长,我是他的学妹,我们读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白雪也看着外头的景色“我们都是学生会的,但负责的东西不一样,平时也没有太多的交流。在我读大二的那年冬天,我一个人坐在体育馆的门口,看着外头洒洒洋洋的雪塞着耳机在听歌,他从体育馆里出来,走到我身旁,坐了下来,问我再听什么。我当时也没多想,就摘了一只耳机递给他。倒不是我存心想要暧昧什么的,而是我听的是旋律,一些从网络上下载下来的乱七八糟的但我自个儿觉得很好听的旋律,我并不知道那些旋律都是来自于那首音乐,也没办法说出它们具体的名字。他似乎也很喜欢那些旋律,就那么和我并排坐着,听了整整一个下午。”

“似乎很浪漫。”

“是,如果是以第三者的眼光去看那个画面的话,应该很美好吧。”白雪低头笑了“那天下午,是他送我回的宿舍,第二天在餐厅遇见,他说请我吃饭,我们就那么莫名其妙的开始交往起来。没有说谁追谁,也没有说谁喜欢谁,可大家似乎都知道我们在谈恋爱,是一对儿恋爱中的男女朋友。他没有跳出来反对,也没有解释,我自个儿也就默认了这种关系。”

“你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女孩子都是需要关心的吧。”白雪轻轻抬头“至少,刚刚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真的对我很好。他会在刮风的日子,帮我系好围巾。会在下雨下雪的日子,提醒我带伞,提醒我添衣裳,会带我去吃他觉得好吃的东西,带我去他觉得好看的地方。过马路的时候,他会主动站在车来的那个方向,甚至不放心的牵着我的手过马路。就是这些不起眼的小事儿,慢慢的打动了我。我想,我骨子里大概是那种特别缺爱,特别渴望爱的女孩子。可相处了一段日子之后,我渐渐发现,他对我似乎并不像是普通的男朋友那样,他会莫名其妙的冲我发火,会莫名其妙的疏远我,却又在过了一段时间后回来找我。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一个备胎,却顶着正儿八经的女朋友的名字。”

“很糟糕的感觉。”

“的确很糟糕,更糟糕的是,我曾尝试过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每次都会因为我的心软而作罢。他比我大两级,在我为白露做替身,将自己的学业弄的乱七八糟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了公司,几乎每天都在加班,我们不是异地,却好像过成了异地。这种关系,持续到我们大学毕业的时候,他终于向我提了分手。”

“理由呢?”

“他说他喜欢上了别人。”

“别人?”

“我的妹妹白露。”白雪露出一抹自嘲式的笑“我跟白雪是双胞胎这件事,除了我的父母,她的经纪人外很少有人知道,就连我帮她做替身这件事,大多数时候也是秘密的。那个时候,他已经给白露做了司机。有一天,他把我当成了白露,诉说了他这些年对白露的喜欢,尤其是那一句,我曾经找过一个跟你长得很相似的女朋友。”

“渣男。”

“从听到那句话的那一刻,我就全都明白了。我开始明白,为何他给我拍的照片不是侧脸就是背影,我开始明白,他为何会不介意同学们那些异样的目光选择跟我在一起。因为,他喜欢的是白露,而我与白露长得十分相似。”

“他后来似乎明白了,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你。”

“那是因为白露从不用正眼看他,而他也知道了我跟白露是双胞胎,知道了经纪公司的老总打算带我去治脸上的胎记。”

“他倒是打的一手好盘算。”

“的确精于算计,只可惜,我也不是那种为爱痴狂的女子。或许是因为我脸上的那块胎记,从小我就对人抱有戒心。当初接纳他,我已经用了太多的勇气,后来知道了真相,我就再也没有办法诓骗自己了。”

“他也没有再继续纠缠你?”

“怎么说呢?他似乎陷入了一种矛盾中,既觉得喜欢是我的妹妹白露,又觉得喜欢的是我,徘徊,犹豫,爱而不得,却始终都不明白,不是他在挑选我们,而是我们都不接纳他。”白雪说着,低了头,沉默着看向自己的手指头“妈妈想要害我的事情,我的妹妹白露也是知情的,可她不像我妈那样的决绝。后来,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并且试探着问了句,如果这世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也只有她一个人拥有这张美丽的脸孔,且她愿意成为他的女朋友,他会不会为了她杀了我。”

“他——”

“他选择了冒险一试。”白雪苦笑着,头轻轻摇动,眼睛里带着难言的伤痛“出事那天,我是代替我妹妹去参加活动的,他是司机,却故意将车开到了那条路上。那条路,并不是去参加活动的必经之路,且发生车祸时,他明显的犹豫了。出事后,他也不像往常那样,而是急匆匆离开了现场。后来警察调查的时候,他的说辞是,因为突然出事故,且事故看起来很严重,担心自己要负刑事责任,所以先回家看看患病在床的母亲,将母亲的事情安排一下再说。因为现场看起来就像是一场很普通的车祸,且肇事司机也承认自己是个新手,在开车的过程中误将油门当做了刹车,警方的调查也印证了司机的话。所以,同样作为司机的他,不用负任何的责任,可以继续自由的活在那个充满阳光的世界里。”

“你恨他吗?”

“为什么要恨?我说过了,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如果那个时候我问清楚了,如果我不是默认了我们的关系,而是在真正确认他的心意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做他的女朋友,或许我就不会受后面的这些伤。说白了,我所遭受的一切,也不过是我自个儿的咎由自取。他也一样,他误将白露的玩笑当做了承诺,害死我之后,却发现自己被人戏弄了。依着他的脾气,表面上不说,但心里肯定是介意的。白露,也是防着他的,他往后的日子只怕要过的比现在更艰辛。”白雪转头对着刑如意一笑“偷偷告诉你,我向判官打听了他母亲的寿命。她母亲虽然患病,可寿命长的很,能活到九十二岁呢。他啊,还有的熬呢。”

“看样子,你是放下了。”

“放下了,重新回阳世走了一遭,才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报复,也不需要复仇。白露若还是像现在这样害怕吃苦,不肯努力求上进,一心一意只想着走捷径,她的星途最多两年也就没落了。演艺圈里最不缺的就是帅哥和美女,她背后的那些投资商很快就会把目标转移到更加值得投资的新人身上。到时候,她又会如何呢?我的父母一心指望着白露,一旦白露失去了当红女星的光环和荣耀,他们又会如何呢?从简入奢易,从奢入间难,让他们活着,好好活着,就是对她们最大的惩罚。眼下,我倒是更希望他们都能长命百岁呢。”

“那你呢,往后作何打算?”

“人间很好,也很值得,但暂时的我还不想回去。我想先把这整个地府给逛一逛,实在不行,我也学着掌柜的在这里摆个摊。”

“那不如就摆在我这铺子前头吧,你我正好也能做个邻居。”刑如意伸手一指,外头赫然多了一张桌子,桌子上还铺上了白雪喜欢的桌布。

“我瞧见了掌柜腰间挂着的那块鬼牌,掌柜的也是鬼差吗?这鬼差,也可以自己开店吗?”

地府篇 第021章 七白膏(12)

“地府公务员是不可以经商的,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临时工。”刑如意取下腰间坠着的鬼牌轻轻晃了晃。“我呢,因为机缘巧合的关系,跟地府的最高领导,也就是阎君搭上了点儿关系,这鬼牌是他送我的见面礼。”

“知道掌柜的不是一般鬼,却不想掌柜的如此厉害。”

“不是我厉害,是我家夫君厉害。”刑如意背靠着窗子,看向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幅画。画中是一只优雅的白狐,高冷且寂寞的卧在一栋大厦前:“是我家夫君先认识的阎君,然后我也就认识了。”

“夫君?掌柜的在地府已经待了很久吗?”

“是啊,很久了呢。”刑如意浅浅一笑。

“那掌柜的夫君……”白雪问了一半,没再继续问下去。

洛城市某医院的停车场内,常泰自梦中醒来,将含在嘴里的那根烟吐了出去。

他不是第一次做那个梦,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做那个梦,可唯独这一次醒来的时候,有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感,因为梦里的场景又多了一个。

“当红明星又能怎样,还不是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也没见比别人多了什么呀。出个院而已,整得跟潜伏似的,生怕自个儿被人认出来。认出来咋了?又不是违法犯罪分子。再说了,这里是医院,来这里的人都是看病的,谁看她个大明星啊。”丁当气咻咻地拉开车门,“我们天天那么多事儿,居然还得来给她保驾护航,想想我都觉得憋屈的慌。”

“死亡通知的事情不是已经查清楚了?”

“心里有鬼呗。”丁当撇撇嘴:“要不是咱们负责查这个案子,我都不知道,原来大明星白露也是有替身的。现在想想,她演的那些戏就是古怪的很,有些镜头演技十足,有些镜头看着却跟没有一点儿演技一样。当时还误以为这是人家的演绎方式,现在才知道,这根本就是两个人。有演技的那个是姐姐,没演技的那个才是大明星白露。”

“肇事司机重新提审了吗?”

“提了,审了,但一口咬定是自己喝多了。可通过我们对白露、刘春梅以及肇事司机的个人账户审查,发现在白露的姐姐,也就是白雪出车祸前,她的母亲刘春梅从银行提取了二十万的现今。当然,对于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来说,二十万是巨款,可对大明星来说,这就是个零花钱。可白露在剧组,刘春梅最近也没大的开销。可就在肇事司机被抓之后,他的家人,以自己的名义往银行存了二十万。二十万,刚刚好,也是二十万。我们查过,这个肇事司机就是个二混子,小学没毕业就退学了。校方劝过,但人家死活不上,学校也勉强不了。哦,对了,还有个情况,这肇事司机跟大明星白露,还有那个被撞死的白雪是小学同学。白露跟他是同班,白雪不是。

这个肇事司机的父亲患有风湿病,很严重的那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劳动能力。全家人都靠着他的母亲生活。用一个词来说,就是拮据,日子过得很拮据。像他们这样的家庭,除非是天降横财,否则不可能一下子赚二十万那么多。他们家没买彩票,更没有能发意外之财的生意买卖。所以,他这二十万,极有可能就是刘春梅从银行里娶出来的那二十万。”

“猜测和推理都不能作为证据。”

“证据有啊,经过咱们不懈的努力,在充分的证据面前,这个混小子终于交代了。他说了,是刘春梅给他的钱,让他在那个时间开车去撞那辆车的,但在撞之前,他并不知道车上坐的是谁。他说自己只是想要钱,至于车里坐的是谁,无所谓。”丁当叹了口气,用一种似笑非笑的口吻对常泰道:“头儿,你知道这混小子要这二十万做什么吗?”

“做什么?”

“娶媳妇儿。”丁当摇摇头:“他说了,他们家条件不好,他小时候又叛逆不听话,以至于长大后一事无成。父亲不能干活,母亲一个人光是养家就够呛,根本拿不出给他娶媳妇的彩礼。可我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就他这样的,谁家父母敢把姑娘嫁过去。这不是明摆着,要把自己姑娘往火坑里推嘛。”

“有些父母哪怕明知前面是个火坑,照样会把女儿丢进去。因为那二十万。”常泰调整了一下坐姿,看着住院部门前围观的那些记者:“丁当,你做过梦吗?”

“明星梦吗?”丁当摇摇头:“没有,我打小就对做明星没什么兴趣。我记得,我最初的理想是做科学家,能研究太空飞船的那一种。后来发现这个梦想有点儿太不切实际,不是我能实现的,就改行做警花了。”

“我不是指的那些,而是说一些梦,很杂乱的,但会让你觉得似曾相识的。”

“有啊!”丁当想了一下说:“在我高中毕业之前我从未去过云南,但毕业第一次旅行站在洱海边儿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个地方我好像去过,就连海边儿的某些景物都觉得熟悉。我朋友还开玩笑说,没准儿我上辈子就是一个在洱海边儿开客栈的老板娘。对了头儿,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是不是觉得现在的这个场景也让你觉得似曾相识?”

“我总是在做一个梦,梦的细节不同,场景也不同,但里头都会出现一个共同的地方和一个共同的女人。”

“这么玄幻啊,赶紧说来听听,我也好帮着头儿你分析分析。”

“我曾梦见自己乘舟泛于湖面上,平湖若镜,微光粼粼,可奇怪的是,四周都是漆黑的,但在一片漆黑中,又浮着许多红色的灯笼。那些灯笼,都是长圆形的,灯笼上没有字,忽高忽低,就那么一直悬浮着。小舟穿过桥洞,到了岸边,岸上走着一些没有脸的人。停舟靠岸,我看见了一间铺子,铺子上写着‘如意胭脂铺’五个字。我正想上前,那铺子们忽然开了,从里头走出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再冲着我笑。”

“听起来像是《聊斋》。”丁当点着头说:“头儿,你小时候该不是特别喜欢看《聊斋》那一类的鬼故事吧。我记得我读小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爸特别喜欢看战争片。家里就一台电视,没得选啊,我只能跟着看。每天都是打鬼子,风里来,雨里去的,看得我也是热血沸腾的。可看着看着,我就开始做梦,梦里都是被鬼子追赶。有时候是滚落山谷,有时候是被鬼子逼得纵身跳上屋顶,还有几次就跟古装剧里的轻功似的,能在天上飞。可搞笑的是,每次都飞起来了,才想到自己根本不会飞,然后梦就醒了。”

“我从来都不看《聊斋》。”

“那也许是无意中听到的呢?我就有过这种经历。高中毕业旅行的时候吧,坐火车的时候听到旁边的人讲故事,说是在五十年代的时候,他们村里有个姑娘跟人换亲,结果姑娘不愿意,就在结婚当天跑了。那个时候,交通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姑娘跑了没多久,就被人给抓了回来。我正听得起劲儿呢,火车到站了,这下车之后,我就老想这个故事,老想着那个姑娘最后怎么了。结果,晚上做梦,就梦见自己变成了那个被换亲的姑娘,梦见自己跟人结婚,当主婚人喊道新郎亲吻新娘的时候,我就掀开盖头自己跑了。那些人就追啊追,直接把我追到了一个湖中央。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梦里那种特别无助的感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老祖宗们的这几句话可不是随便编的。别的不知道,反正因为这个梦,我整个大学期间愣是不敢谈恋爱。就怕自己看错人,后悔,到时候领了证,还得逃婚。”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头儿你还梦见了什么?”

“梦见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衣着华丽,在一阵雨暴中缓缓走向一棵树。树上飘着一根白绫。”

“然后那女子是不是对你说:望三郎自重,你我来时再见?”

“不,她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回头看我。”

“说实话,这情节很熟悉啊,很像是杨贵妃自缢在马嵬坡的那个片段。若这梦是真的,若人真的有上辈子,那头儿你该不会是唐明皇转世吧。你看到的那个红衣女子,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美女杨玉环。”

“我要是唐明皇,那你就是杨贵妃了。”常泰起身,又补了两个字:“瞎扯。”

“头儿你不纠结你的梦境了?”

“或许就像是你说的,人的大脑总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中记录下许多你根本不在意的事情。或许,在我很小的时候,看过《聊斋》记住了其中的某几个场景,但长大后我忘记了。至于杨贵妃,我小时候倒真是看过一部电视剧,是跟她有关的。”

“要我说,头儿你就是单身太久了。要不,你谈个恋爱试试看,万一运气好碰到个特别作的女朋友,你一定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地府篇 第022章 并蒂莲(1)

你,是不是也经常萌生出这样的想法?猜想着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生着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丁当盯着影像资料里的那个背影,觉得她就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另外一个自己。别说谭局了,就是她自己,看到那背影的一瞬间,也觉得那是她。

“是你吗?”谭局指着影像资料里的那个背影。

“当然不是,你看她背的这个包,绝对的奢侈品,而且还是限量的那种。”丁当将图像放大“喏,这种包包,别说真的,就是a货我都舍不得买。我每个月拿多少工资,谭局你还不清楚吗?”

“工资是工资,家底儿是家底儿。真不是你?”

“我家啥情况,谭局你不清楚吗?我们家不缺钱,但也没有钱到能让我随随便便去买这种包的地步。我们家,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市民,富裕不够,富足凑合。”

“也是,要不是我一早就认识你爸,知道你是他们亲生的,我还以为你是微服私访,冒充普通人来咱们这里体验生活的。”

“谭局真会开玩笑,我要真是富家女,我还真不来您这儿了,省厅干活儿不比这里凉快吗?”丁当扬了扬下巴,谭局指着她笑了“行了,我不开玩笑,你也别闹,咱们说正事儿。”

丁当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谭局清了清嗓子道“第一个正事儿,那个女明星白露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回谭局的话已经处理好了。”

“复杂一些。”

“通过走访调查,我们得知,白露并非独生女,而是有一个跟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姐姐。白露的姐姐名字叫做白雪。根据白家的邻居证实,姐姐白雪比妹妹白露平易近人,而且性格也好,学习也好。外头有传言,说这白露之所以能够考上电影学院,并且成为当红明星,都是靠着她的姐姐白雪。据说当年,也是白雪替白露考试的。考试这件事,不知道是校方也弄不清楚,还是担心影响自己的声誉,一口咬定没有,但通过对白露早期影视剧资料的技术分析,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那些有演技的部分都是白雪帮她演绎的。

处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白露与其母亲刘春梅共同谋划,设计了针对白雪的那场车祸。司机的证词,我们已经有了,刘春梅也已经提审关押。至于白露,因为刘春梅一口咬定,整个事件都是她自己策划的,与小女儿白露无关,我们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白露参与了整个事件,所以只能抓刘春梅一个人。

不过,白露那边也受到了不少的影响。你也知道,越是当红的明星,这狗仔就越是热衷挖掘她们的黑料,这白露要是没有别的高招帮自己洗白,星途大概也就只能到这里了。”

“行吧,事情查到这里,也就可以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儿,这白雪送到医院的时候,人也是活着的,咱们局里就别多掺和了。接下来的事情,教给别的组负责,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那谭局,您要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啊?”

“失踪案。”

“失踪案,这个不归咱们管吧。”

“你这丫头,话都没听完,怎么就知道不用你们管。这失踪的人,你也看见了,就是影像资料里头这个跟你长得十分相似,确切的说是背影跟你十分相似的姑娘。这姑娘姓李,叫李润,乃是咱们洛城市最大的实业公司中德集团老总李德旺的独生女儿。”

“李德旺,就是那个靠着卖猪饲料发家的农民企业家?”

“对,就是他。最初靠着卖猪饲料发家,90年代阴差阳错进入了房地产市场,跟着开办了多家大型超市,现在中德集团集团名下的项目,怕是得有几十个。”

“这么有钱,直接雇私家侦探得了。像咱们这种穷警员,就应该为顾不起私家侦探的穷人查案子。失踪?闺女丢了就找咱们办案啊。这是不是典型的有了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丁当。”常泰忍不住出了口“公民失踪24小时,家属是可以到咱们单位报案的,咱们单位也理应受理。”

“那这李润失踪多久了?”

“录像资料上不是有时间?你是刑警,做事情,怎么那么不用心!”

“知道了。”丁当闷闷地回了声“三天?这资料都是三天前的了。”

“的确是三天前的。李德旺说这栋别墅是李润自己的,平时也都是她自己住,所以李润失踪当天,他们是不知道的。”

“那他们后来是怎么知道的?”

“是物业公司的人打电话给李德旺的。”谭局补充道“这别墅区,物业的工作可比寻常小区负责多了。人家物业公司第一次巡逻到李润家时,发现她屋子里的灯亮着,门也开着,就没多事儿。结果第二天巡逻的时候,发现这屋子里的灯灭了,门却依然开着,担心是有贼进去,就给李德旺打了电话。李德旺联系了李润,发现联系不上,这才授意物业公司的人进入别墅查看。结果,你们都知道了,别墅里的东西都好好的,甚至钥匙还搁在客厅的桌子上,可业主李润却没了踪影。

之后的一天半里,李德旺反复联系李润,也问遍了平时跟李润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可就是找不见,这才想到到咱们局里报警。”

“富家大小姐,不一定去哪儿烧瓶了。”

“接到报案后,我们立刻通过物业公司调取了小区里面所有的监控。刚刚我说过了,这别墅区的监控覆盖率可比一般小区高多了,物业人员巡逻的也比较频繁。喏,这张是别墅区的地形图,这张是失踪业主李润所居住的别墅,在别墅的四周,就是这些灯上每隔两米就有一个摄像头,而李润家别墅里也安装的有摄像头。”

“只有李润进入别墅的录像资料,没有李润离开的。”

“不错。我们调取了小区里所有的监控,包括小区的大门,侧门,角门以及地下车库各个出口的摄像资料,结果发现,这个李润自回到别墅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经过技术人员的分析,发现这些资料又被剪接覆盖过的痕迹,但具体是摄像头出了问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现在正在查找中。

我怀疑,这李润啊,不是失踪,而是被杀。所以,常泰,丁当,你们带人出下现场,看看通过走访现场,能不能得到一些具体的资料。”

“这李德旺应该进入过别墅吧?”丁当没有动弹,而是就那么坐着,抬头看向谭局“这物业公司的人也应该进入过别墅吧?谭局,咱们是警员,不是动画片里的柯南,如果李润真是被害了,且这被害的地点就是她的别墅,那么您觉得现在的现场还有继续探查的必要吗?这能有的证据,基本上都被破坏了。”

“你这丫头,你以为人家李德旺是你印象中的那种农民企业家吗?你是不是觉得人家什么都不懂?我告诉你,这现场保存的很好。李德旺是进入过别墅,可现场的所有东西,他都没有动过。至于物业公司的人,因为有这位李总在,他们也不敢擅闯。你们,可是我麾下的得力干将,这还没出师就先露怯可不是你们的一贯风格。赶紧的,别坐了,出去办事儿去。”

谭局瞅着丁当,那眼神里只写着一句话,你丫头要是在不动弹的话,我可就上脚踢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丁当也不敢真的跟谭局较真儿,不等谭局话音落地,麻溜儿的站起,并且伸手就拽住了常泰的胳膊“头儿,起吧!”

常泰扫了一眼丁当的手,起身,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拂去“停车场等着。”

从警局到别墅区,开车得四十分钟,这还不算在市区里等红绿灯以及塞车的时间。丁当上了车就眯着眼睛假寐,常泰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那么一个开车,一个休息的去了别墅区。

通过跟物业公司的人沟通,丁当发现谭局隐藏了一个信息,或者说是报案人李德旺隐藏了一个信息,那就是这栋别墅虽然在李润名下,是李润的私人别墅,但住在别墅里的却并非只有李润一人,还有她的男朋友卫林。

"她的男朋友是做什么的你们知道吗?”

“具体是做什么的不清楚,但听人说是开公司的,也是个老板。不过,这老板十有**也是靠着女朋友才当上的。咱们这地方别的不多就老板多,那个卫林一看就不是个正经做生意的。”

“从哪里看的?”

“模样是不错,但打扮的油头粉面的,很像是电视里的小白脸。”物业人员吐槽“这当大老板的,哪个不是日理万机的,能把自己养成小白脸的,还真不多。说白了,就是没有当老板的气质。”

“也许人家做的是娱乐事业呢?”丁当想到了娱乐公司的那些经纪人。那些所谓的经纪人,很多也都是老板。

地府篇 第023章 并蒂莲(2)

卫林,的确如物业人员所说,长得很像是那种靠着女人吃饭的男人。他的衣着打扮,都像是在刻画电视剧里演的那种霸道总裁,只可惜,空有总裁的包装,却没有总裁的内涵,只一眼就能瞧出他是个花架子。

“听说卫总也是大老板?那个,能问一下,你跟李润交往有多久了吗?”

“要是跟李总比起来,我可算不上什么大老板,我就是个开画廊的。”卫林说着,故意看了看自己的手。

丁当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卫林手指纤细,保养的比她一个女人的手都要好,指甲修剪得也很平整,但不像是长期摆弄颜料的。

“卫总是学美术出身的?正好,我有个妹妹今年要参加高考,她也是学画画的,正好跟卫总取取经,看看报考哪所大学更有前途。”

“这个嘛,绘画这种事情看的主要是天分,跟报考什么学校关系不大的。像我认识的很多画家,他们学历都很低的,有个甚至小学都没毕业,但画的画老值钱了。”

丁当偷偷看了下手机,手机屏幕上是条彩信,内容是托同事调查的有关于卫林的信息。这个卫林,就跟他刚刚说的那个人一样,也是个小学没毕业的。

卫林是单亲家庭,父亲是煤矿工人,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发生矿难死了。赔偿金下来之后,不光是他的爷爷奶奶,叔叔姑姑,就连平常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想过来分杯羹。卫林的母亲是个强势的女人,平日里又有些厉害,愣是在这些人的围追堵截,咄咄逼人中将这些赔偿金保护了下来,但也跟卫林的爷爷奶奶达成了协议。

协议一,在卫林年满十八周岁之前,卫林的母亲不再另寻人家。

协议二,卫林父亲的赔偿金,只用在卫林的学习、工作以及日后成家上面,卫林母亲及其亲属不能以任何借口进行挪用。

协议达成了,卫林的母亲当真遵照协议内容,没有动用这些钱,但为了养活自己跟小卫林,只得外出打工,并且在打工的过程中认识了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卫林的母亲也曾带回家过,但只是同居,并没有办理正式的结婚手续。

因为没有办手续,也没有办酒席,算不上另嫁,不算违背协议要求,卫林的爷爷奶奶着急生气却又说不出什么,只能在背后,当着小卫林的话各种数落卫林的母亲,将她说的极其难堪。

父亲早逝,母亲又成了爷爷奶奶口中那个极其不检点的女人,加上留守儿童的身份,小卫林变得极其叛逆。小学没上完,就跟着村子里那些大点的孩子胡混,再后来,被同村的一个人带到了城里,先是跟着收了几年废品,十六七岁的时候,仗着不错的五官,应聘到了某家娱乐场所,再后来就遇见了李润,摇身一变成了画廊老板。

根据资料显示,卫林的那个画廊经常都处于闭门状态,前去买画的分为两种人。这第一种是想要通过卫林认识李润,进而认识李大老板的人。第二种是他前同事们带去的富婆。不管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都是不懂画,但舍得花钱的,所以卫林画廊的生意还不错,他也真赚了一些钱。

“能不能说一下,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李润?”

“两年前了吧,我当时在凯旋皇宫打工,李润她跟一帮闺蜜去消费。有个喝醉酒的看上了李润,上去就动手动脚。我呢,好歹也有几分血性,最是见不得这种当众欺负人家女孩子的事情,就上去帮了李润一把。李润是个大气的姑娘,事后特意请我吃饭,一来二去的,我们就成了朋友,再后来就成了男女朋友。”

“听说你跟李润是住在一起的,而且就住在李润的这套别墅里?”

“我只是偶尔过来。”卫林调整了一下姿势:“我自己有房子,就在我开画廊的那个附近。我知道,我的出身不好,能有今天的这份成就,我女朋友李润明里暗里也帮了我不少。可再怎么着,我都不想被人说我是吃软饭的。再者,我跟李润虽然是男女朋友,我们感情也一直都很好,可再好的感情,都架不住门第的悬殊。我心里清楚,我跟李润是处不到结婚那一步的,为了她日后着想,我也不愿意老来这里。”

“你怎么知道你跟李润就处不到结婚那一步?李润的父亲,也就是李总也是泥腿子出身,他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吧。”

“李叔叔的确没说过什么,是我自己那么想的。的确,李叔叔跟我一样都是打从农村出来的,可李润不是。李润出生的时候,李叔叔已经靠着做饲料生意发家了。李润从小住的,吃的,用的都跟城里的姑娘们一样,甚至更好。你们是专业的,我身上的那点事儿也搁不住你们查。我小学没毕业,斗大的字认识不了几个,更别说英文那些。李润是国外正儿八经的名牌大学毕业,她又是独生女,迟早是要继承他们家族企业的。她现在年轻,交朋友不看这些东西,跟我在一起只要开心就好,可往后,她是女企业家,她要嫁的男人一定是能她撑住场子的,我不行,也不够那个资格。”

“你想的倒是挺通透的。”

“这不是应该的嘛。李润她不介意我的出身,在我们谈恋爱这段时间里,也从未摆过什么大小姐的架子。她爱我,我也爱她。真的爱一个人,可不就得站在她的立场多为她想想嘛。”

“李润可是李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娶了她,别说少奋斗二十年,就是少奋斗一辈子都行。你真的就那么甘愿的放弃了?”

“我不是放弃,我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我这样的,真做了李氏集团的女婿,真成了董事长,你觉得我能把一个偌大的集团给管理好吗?十有**得给整破产了。再说了,这生活又不是电视连续剧,集团董事长,并不是代表着整个集团就只能他说了算。我呢,学历不高,但人也不傻,与其去争取些超出我个人范围能力外的东西,倒不如老老实实,踏踏实实的看着我的画廊。只要我跟李润还是朋友,哪怕只是普通朋友,她多多少少照顾我一点点,我这后半辈子也不愁吃穿。再者,说句不算太地道的话,我跟李润结婚,婚后那就是女强男弱,我跟别的姑娘结婚,那我就是家里说一不二的人。过日子,还得过舒心不是。”

上过社会这所大学的人就是不一样,看问题都是超级理性的。说实话,丁当倒是蛮佩服这个卫林的,觉得他的思想跟他招摇撞骗的外形还是有些差异的。

“好,下一个问题,李润失踪前的这段时间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不是!”卫林摇头:“最近这两周我都没有见过她,但在她失踪前,我们电话和微信都是有联系的。”

“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嘛,而且感情还不错,为何两周都没有见面?”

“感情再好,也不能天天腻在一起啊。”卫林撩了撩头发:“是这样的,李润呢,要去广州那边参加一个什么红人节,我画廊这边正好有点儿事情走不开,她就跟她的朋友一起去了。喏,我手机上还有她发过来的照片,我看着其实就是一个所谓的音乐节,就是那些所谓的很爱音乐,但又没办法正儿八经出道的人合伙儿整出来的一个活动。这些人有几个共同特征,第一个,音乐都很嗨,特别适合这些爱玩儿的年轻人。第二个,装扮都比较潮,用咱们的眼光来看就是比较另类,但喜欢他们的人就会觉得他们与众不同。李润骨子里是有些叛逆的,她很爱这种场合,也比较喜欢去凑热闹。”

“你不喜欢吗?”

“年纪小的时候也喜欢,但现在不是特别喜欢了。当然,陪李润过去我还是愿意的,只是我真有些事情,抽不开身。”卫林说着,抿了抿嘴:“你们是警员,能不能给我说句实话,李润她是真的失踪了吗?”

“你以为呢?”丁当反问。

“我不信。”卫林起身,靠在椅背上,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我不相信李润会失踪。这是什么地方?高档别墅区,是李润的家。这又不是什么悬疑的电视剧,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在自己家里失踪。我觉得她就是出去玩了,散心去了,没准儿到了晚上,我就能收到她给我发的信息,让我去找她了。”

“散心?”丁当抓到了一个关键词。

“嗯!”卫林点头:“这件事,我相信你们日后也会调查出来的。李润这阵子心情都不好,原因是她爸妈的感情出现了一些问题。李叔叔他想要跟李润的母亲,也就是阿姨离婚。”

“离婚?”

“对,李叔叔跟阿姨是在李叔叔还没有发家的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的婚姻,你们也知道,多半都是通过相亲,两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感情基础,但婚后这些年,李叔叔对阿姨也一直不错。可一个人进步,另外一个人却始终待在原地,甚至连踏步都不肯,长久下来,肯定是会出现问题的。”

“你直接说吧!什么妻子不肯进步这种话都是男人找的借口。”

“好吧!”卫林摊摊手:“李叔叔之前上了一个什么生意圈里比较流行的商学院,然后在里头认识了一个年轻的女性企业家,两个人一来二去的不知道怎么就好上了。现在,李叔叔想要离婚,想要跟那个年轻的女企业家在一起。李润接受不了,一直在躲避,也在闹情绪。”

地府篇 第024章 并蒂莲(3)

胭脂铺里生意冷清,作为掌柜的,刑如意不得不开展一下副业。她拎着鬼牌,穿过狭窄的小巷,停到了一栋陈旧的居民楼前。

“这楼,怕是有些年头了。”

“70年代建的,属于那个时候有钱人才能住的房子。”一名鬼差跟着显身。“说出来姐姐您可能都不信,我小时候就住在这居民楼里。”

“信啊,我为什么不信?”

刑如意瞅了一眼那鬼差,二十四五的年纪,染着一头特别扎眼的孔雀绿的头发,身上穿的倒是地府严格要求的鬼差制服。怎么说呢,有点儿像是动漫里头的人物。

“喏,那边那间,以前就是我们家的。”鬼差指着最左边三楼的那扇窗户:“可惜,我爸是个不争气的,跟我妈结婚没多久就染上了赌博的毛病,先是让我妈忍无可忍的跟他离了婚,后来又把这栋我爷爷奶奶留给他的房子给抵押了。”

“那你们后来住在哪儿?”

“有钱的时候租房住,没钱的时候就睡桥洞,睡大街,反正我的童年时光是不愉快的。”鬼差摇摇头:“好像是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吧,我妈回来了,跟我爸商量着要把我带走。那个时候,我爸还跟以前一样,手里有点钱就拿去赌,听我妈那么一说,直接问她要钱,说没有十万八万的别想把我带回去,还说那些钱是他辛辛苦苦养了我这么多年的辛苦费,说他后半辈子是享不了我的福了。所以,我这个儿子,简单来说,就是给我妈养的。说实话,我当时也特别想跟我妈回去。跟着我妈,至少不用挨冻吧,不用饿肚子吧。可就是因为我爸的那句话,我改主意了,我觉得我自个儿都被我爸给坑了,不能再让他坑我妈。”

“坑这个字——”

“很准确是不是?十万八万啊,那得是我妈辛苦多少年的工资,全给我爸,变相的给别人花?再说了,我那个时候已经知道我未来是个啥德性了。我坏毛病一堆,光是伟大的母爱只怕很难感化我。我妈虽然没有说,但我估摸着她肯定再婚了,将我这么一个不服管教,一身臭毛病的孩子带回去,她的日子也不好过。我呢,跟着我爸流浪惯了,也就不再去祸害我妈了。”

“那你又是怎么做上鬼差的?”

“稀里糊涂呗。”鬼差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我爸为了赌博,欠了不少的高利贷,被人家逼债的拿着刀砍。他个怕死的,竟把我给推出去了。我呢,运气也着实不太好,被那些人一刀砍在了脑袋上,直接从地上到了地下。因为是枉死的,所以只能暂时住在枉死城里。说实话,我觉得当鬼比当人好,至少不用为了吃喝发愁,且枉死城里也不想活着的时候想的那么吓人,蛮自在的。不愁吃,不愁喝,还有地方落脚,闲着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四处逛,顺手帮个鬼什么的。阎君兴许瞧着我还算是个有志的,值得栽培的五好青年,就让我做了鬼差。”

“这片儿区域都是你管辖的?”

“老家,熟门熟路的,人差不多我也都认识,活儿比较好干。”

“那你爸爸呢,他现在还在流浪吗?”

“不流浪了,日子过的还挺舒坦的。”鬼差往一旁指了指:“喏,穿过那个小区,再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了温馨养老院,我爸就在那里头住着呢。他啊,一辈子没干什么正经事儿,老了老了,竟还得了个痴呆。痴呆好,一下子啥混账事儿都记不得了。亏得赶上政策好,人家社区看他无儿无女的挺可怜,就给他送到那里面儿了。我大半夜的时候过去瞧过,他睡得那么难看,哈喇子流那么长。”

“那是你爸爸。”

“也仅仅只是我生物学上的爸爸。”鬼差拍拍手站了起来:“说实话,这以前的时候,我挺恨他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妈不会走,我也不会变成没妈的孩子,学都没得上整天在外头混。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落了个横死街头。可看到他痴痴呆呆的那个样子,心里反而不恨了,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怜。再后来,做了鬼差,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我开始相信,老天爷选择让他做我的爸爸,也是在考验我。就当是我上辈子欠他的吧,这辈子还了,也就没有下辈子了。”

“那个要带走的姑娘在哪儿?”

“地下室。”鬼差指了指那栋房子的下头。

“走吧,去地下室。”

“姐姐知道那姑娘是谁吗?”

“不知道啊。不过,咱们知不知道重要吗?”

“别人不重要,她有点儿重要。”绿头发的鬼差伸手,掌心里多出一张报纸来,头版头条印着一张七寸左右的照片,照片中是个十分有个性的女孩子。“喏,就是她,洛城实名企业老总的独生女儿,名字这里有,叫做李润。”

“有关系吗?就算她是富二代,咱们也不能多收差旅费啊。”

“那姐姐知道我为啥带不走她吗?”

“因为你心软,因为你怜香惜玉见对方是个漂亮姑娘?”

“姐你可真会开玩笑,我带走的那些人里头,比她漂亮的多得是。我之所以带不走她,不光是因为她怨气极重,还因为她身上有样东西。她似乎是被那样东西给困在地下室的。我这才当鬼差没多久,鬼术不精,对付不了她身上的东西,所以只能麻烦姐你过来一趟。”

“这么有故事啊?”

“很邪门儿的,姐姐你认真一点儿行不行?”绿头发的鬼差双手合十:“我呢,虽然不知道姐姐你的真实身份,但我听别的老资格的鬼差说了,他们说姐姐你在地府已经很久了,且跟上头那位关系特别好。您要是出了事儿,我这指定得魂飞魄散啊。”

“放心吧,就算出了事儿,也跟你没关系。”刑如意拍拍那绿头发的肩,用手指转悠着鬼牌下了地下室。

刚到地下室,就嗅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危险的气息。她转动着鬼牌的手停了下来,双眼微眯,看向地下室某个角落。

那个角落里藏了东西,而且那东西可以影响到刑如意重修了近千年的鬼术。

“小心些。”她一边叮嘱着绿头发,一边靠近墙壁,慢慢朝着那个角落移动。这地下室里也有不少的阴魂,看到刑如意过来,一个个转头迅速藏了起来。

“我去,这地方怎么还有这么多漏网之鱼?”

“不是漏网之鱼,而是这些阴魂魂魄不全,不具备被鬼差带回地府的资格。”

“阴魂不全?”

“你没看见他们的穿戴吗?这地方原是个万人坑,他们这些人,多是抗战时期被鬼子坑杀的。鬼子信奉阴阳术,担心杀人过多,影响运道,就请人用阴阳术来镇压这些被他们坑杀的百姓。这阴阳术过于狠毒,以至于他们生不能为人,死不能为鬼,只残留这些阴魂,成年累月的在这里晃荡着。”

“那李润怎么会到了这里?她可是堂堂的李氏集团的大小姐,就算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出个门有专门的死机啥的,也不可能一个人跑到这种破旧小区里来啊。”

“她不是跑到这里来的,而是被赶到这里来的。”刑如意反手点亮一簇鬼火,鬼火映照到了那个角落里。角落里,猫着一个黑红色的影子。

“衣服,我要衣服,我的衣服不见了,你们谁能把你们的衣服给我?”听见脚步声,那个黑红色的影子开口说话了。

“我这里有衣服,你要不要?要的话,过来拿。”绿头发悄悄拿出了锁鬼链。

黑红色的影子站了起来,快速移动到了绿头发的跟前。绿头发看清楚了这黑红色人影的真面目,却一下子呆住了,甚至连握在手里的锁魂链都忘了使用。

这是一只剥皮鬼,或者准确的描述为,李润是被人活生生的剥了皮。眼前的李润,浑身没有一点皮肤,也没有一丝的毛发,身上有的是红色的肌肉,就像是绿头发曾经见过的那种标本。不,不是标本,是医院挂在墙上的那种画,那画就跟现在的李润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画里没有下肢。

“天呐,我还是头一次瞧见这种的。”绿头发默默向后退了半步。

“据说,在明朝的时候有一种酷刑。这种酷刑是将活人埋在沙漠里,让其只露出一个脑袋,然后用刀子在人的头顶处割开一个十字刀口,将水银从这个刀口灌进去。因为水银很沉,会往下沉降,而沙子到了正中午的时候会变得非常烫。这个时候,被埋在沙子里的人就会被烫得从沙子里跳出来。”

“这水银不是有毒吗?这人都给毒死了,还怎么跳出来?”

“非常科学的提问,但遗憾的是我也不知道答案。传说就是这么说的,至于真相如何,没有人去考证,也没有人去验证。据说,那个时候,被施以酷刑的人,整张人皮都会留在沙子里,只有一具血粼粼的躯体跳出来。这些被剥掉了整张皮的人死后就会变成剥皮鬼。”

地府篇 第025章 并蒂莲(4)

“衣服,把你的衣服给我!”原本走向绿头发的李润,突然转了个身,扑倒了刑如意跟前。因为没了脸皮,所以她的脸,看起来异常恐怖。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刑如意与这张脸对上时,仍不自觉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觉得,面前的李润,像极了传说中被用那种方法剥皮的受害者。因为她的皮,被剥的太干净了。

洛城地处中原,有山有水、有丘陵有河却唯独没有沙漠。

从绿头发带来的那张报纸来看,李润是在自己家的别墅失踪的。富豪的别墅里,更不可能有沙漠,所以李润的皮,究竟是怎么没的?

“我喜欢你的衣服,你把它脱下来送给我好吗?”李润见强取不行,随即改了策略。

李润口中的衣服,指的当然不是刑如意身上穿着的那件,而是她的皮。李润是被人剥皮而死的,死后变成了剥皮鬼。就跟饿死鬼,对食物有着极强的怨念一样,剥皮鬼对于别人的皮也有着极强的怨念。

刑如意后退半步,摊摊手道“很抱歉,这身衣服我自个儿也很喜欢。”

“给我!必须给我!”李润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

刑如意想笑了。

“要不,你给我演示一下如何才能必须?”

李润抬起手来,却被刑如意拿着鬼牌给打了下去。

鬼牌本身就是地府的一件法器,刑如意手里的这块更是与众不同,因为它是阎君亲自送的。李润的手被鬼牌打中,随即缩了回去,且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神色。

“姐,咱们就这么把她带回去吗?”绿头发有些头疼的看着李润。

难怪之前他怎么拘魂都没用,因为李润的魂魄一直留在她的身体里。魂魄属阴,骨肉属阳,纵然是鬼差,也没办法将个“活人”强行拘走。

“看出什么来了吗?”

“看?姐你说的那个?”

“离你这么近,你都没看出来李润身上有些不同吗?”

“没什么不同啊,不管是富家小姐,还是贫民百姓,只要是女孩子,身上有的不就这些零件儿吗?当然,零件也有好坏之分。老实说,这李润的身材还是蛮不错的。”

“吧唧!”刑如意打了绿头发一下“谁让你看那个了!”

“那姐你让我看什么呢?”绿头发委屈的搓着自己的头皮,他发誓,刚刚刑如意一定也是用鬼牌拍他的。

“符,在李润身上印着一些符。”

绿头发凝神去看,果然看见了一些符咒,这些符咒不是贴在李润身上,而是嵌在李润那被剥了皮的血粼粼的肉上的。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你拿着圆珠笔在草纸上写字,然后死掉写好的这一页,却发现下面一页也被印上了字迹一样。

“这是什么符?”绿头发问。

“不清楚,不知道。”刑如意摸了摸鼻子,心说,如果狐狸在就好了,他活了那么久,懂那么多,他一定知道这是什么符。

“我还以为姐姐什么都知道呢。”

“你以为的就是错的,就是神仙,也不敢说自己什么都知道,因为神仙也是人修的。”刑如意盯着那些符印“不过,李润的死,一定是跟这些符咒有关的。她的魂魄,十有**也是被这些符咒给禁锢在体内的。”

“那要怎么办?”

“凉拌!”刑如意收了鬼牌“你运气不错,赶上姐姐我今个儿心情好,我呢就帮你走一趟,好好查一查李润身上这些符咒是怎么回事儿。至于你,留在这里,看好了她。剥皮鬼怨气极大,我也没有把握她会不会从这间地下室里跑出去。从咱们刚刚下来的情形来看,她应该是被凶手给困在这里的,可一旦逃脱,必然会有别的受害者。咱们地府人手有限,你们那位阎君又是个贪玩儿的,还是少折腾点事儿好。”

“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看着小鬼还是在行的。”绿头发说着,往门口一坐,摆出了一副门神的架势。

刑如意摇摇头,施了个鬼术,就从地下室转到了李润生前所居住的那栋别墅里。

“你是谁?”刚刚显身,一道强光就打了过来。

刑如意下意识的用手遮住眼睛,同时反问了一句“你又是谁?”

“洛城市刑警大队常泰。”

“常大哥?”刑如意将手放了下去,“还真的是你啊。嗯,跟过去比起来,成熟了些。”

“你认识我?”常泰眯了眼,同时也看清楚了刑如意的模样。

那张脸,他曾在梦里见过,只是梦里的五官有些模糊,而眼前的这张脸却是十分清晰的。

“当然认识,我们是——”刑如意忽的想起,现在的常泰是没有过往那些记忆的,她微微耸肩,然后说了句“我们是邻居啊。”

“邻居?”常泰尝试着搜寻自己的记忆。

刑如意见状,轻抿了一下嘴,手里悄悄做了一个小动作。一道看不见的光,从刑如意指尖飞出,落到了常泰的头顶上。原本混沌的记忆中,顷刻间就多了一个女子的形象。

“如意!”

“对啊,我是如意,刑如意。”刑如意装作很欢喜的样子踮起脚来“就是打小住在你们家隔壁老刑家的女儿啊。我记得,是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吧,我们家搬到了洛城,在见到常大哥你还是在读警校的时候。只可惜,那个时候你已经毕业了,但在学校优秀毕业生的墙上,我看到了常大哥你的照片。”

“警校,你也是警察?”

“对呀,我是你们大队新调来的。”刑如意笑眯眯的“天亮之后,我就会去刑警大队报道,到时候,还得请常大哥你多多指导。”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出现在李家别墅里?”常泰看着刑如意,满脸写着“我不信你”。

“当然是来调查李润失踪案的啊。”刑如意往前走了一步,故作神秘道“常大哥,不是我吓唬你,而是李润的这件案子诡异的很,跟一般的案子不一样。要不是因为这个,你们谭局也不可能去我们队里要人。喏,我是办这种案子的小专家。”

“诡异?的确很诡异。一个大活人,好端端的在自己别墅里失踪了,能不诡异吗?”常泰轻斥了一声。

“我知道常大哥不信,十有**还觉得我是个神神叨叨的神经病,但是,我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这别墅,常大哥你一定不是第一次来吧?去而复返,就说明常大哥你觉得这栋别墅有些不寻常,却又找不出这些不寻常在什么地方。”

“你知道?”常泰不能否认,眼前这个叫做刑如意的姑娘的确说对了。

白天,当他接近这个别墅的时候,就莫名的觉得排斥,觉得心里不舒服。查看现场的时候,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加强烈。他不是才从警校毕业的毛头小子,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惨烈现场的稚嫩警员,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简直来的没有缘由。

“常大哥你看到墙上的这些画了吗?”

李润的别墅里挂着不少的画,多是人物和风景。人物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多是西方造型,绘画风格也是油画的形式,加上布局合理,摆在这栋别墅里也算好看。

“常大哥你是不是以为这些人物画都是用油画颜料给画上去的?”

“不是画的,难道还是贴的?”

“常大哥就是常大哥,一猜就猜到了。没错,这些人物画都是贴上去的,只不过在贴上去之后,又用特殊的油画颜料做了处理。”刑如意说着,拿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当着长条的面就将一幅画给切割了。“常大哥是刑警,这里头的东西,应该不用我特别介绍了吧。”

墙上的画是两层的,在刑如意用刀割开表层之后,常泰也看到了下面的那层东西。

“这是……这是人皮。”

“没错,就是人皮,而是还是保存的很好的直到现在都还具备有皮肤弹性的极其完美的人皮。有人将这些人皮进行了特殊处理,像制作皮影一样的将它们做成了这些人物画最初的雏形。然后再辅助油画颜料,进行覆盖修饰。常大哥你之所以没有闻到那股特殊的属于人皮的味道,是因为凶手在颜料里加了东西,这些东西掩盖了人皮原本的味道。如果我的鼻子没有出问题的话,这栋别墅里所有的人物画,都是用这种工艺制作的。”

“所有的?”

“所有的!”刑如意瞟了一眼别墅“这李润,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对方竟用这种恶毒的方法来对付她。常大哥你应该听说过蛊术跟巫术吧,这种用活人皮制作人物画像的方法就属于这一类型的。当然,这种事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能够流传千年,且被人有所忌惮,就说明不是空穴来风。”

“你的意思是,李润的死跟墙上挂着的这些画有关?”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刑如意吸了吸鼻子,嗅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但明显是更新鲜一些的人皮的味道“我,好像找到李润了!”

地府篇 第026章 并蒂莲(5)

“不可能,这栋别墅我的同事们已经反反复复搜寻过很多遍,李润不可能藏身在这栋别墅里,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像你一样。不,你们不一样,你是非法入侵,她则是正常的回家。”

“非法——”刑如意心想,看在咱们上辈子是朋友的份上,今天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是刑警,你是合法进入,我也是有执法权的执法人员好吧。况且,现在的李润,属于她的管线范围好不?只可惜,她兼职鬼差的身份不能暴露,于是只能咬牙,嘻嘻一笑,就当没听见刚刚常泰说的那些话。

“李润是在这栋别墅里,但不是回来,而是她一直就没有离开过。走吧,跟我上去看看,你就知道我刚刚说这些话的意思了。”刑如意指了指楼上。

一楼是客厅,厨房,还有保姆间,二楼则是主卧和客房。李润独居,所以在这栋别墅里,她待得最久的就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二楼的主卧房。楼梯上铺了厚厚的地毯,脚踩上去异常安静,可常泰总觉得脚下面有些什么声音。他低头看了几次,没发现异常,再抬头时,已经踩到了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上。

“李润不在她的房间里。”见刑如意去推李润的房门,常泰出声道“李润房间内的陈设十分简单,除了床,床头柜,就只有一个衣柜。衣柜里没有能够藏人的地方。天花板的拼接缝是死的,也没有人为撬动的痕迹。”

“常大哥你还少说了一个地方。”刑如意推开门,指着挂在床头的那幅画。

漂亮姑娘的房间里通常都会摆放一些自己的美照,李润也不例外,且在床头悬挂了一张巨大无比的她的艺术照。照片拍的很美,至少将李润的美丽程度提升了两个点。

“这是一幅画。”

“是一幅画。”

“难不成你想要告诉我,李润将自己藏在了这幅画里?”常泰发出一声冷笑,越发觉得刑如意有些神经兮兮。

“不是李润将自己藏在了这幅画里,而是有人将李润藏在了这幅画里。常大哥你不信呀?没关系的,因为只要是脑袋正常的人,在没有看到事实真相之前,都是不会相信这么离谱的事情的。噔噔蹬蹬,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刑如意没脱鞋直接踩着李润的床头柜将挂在墙上的那副照片给取了下来。

“刑如意,你这是在故意破坏现场!”

“人又不是在这里被害的,算什么现场。”刑如意嘟囔着用手将画的表面给揭开了“喏,你们要找的李润就在这里。”

常泰本想转身就走,可鼻子间也闻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且这种特殊的气味还是他熟悉的。带着对刑如意的一丝不悦,一丝反感,他走到了画的旁边。低头,只见人物画像的背后夹带着一张人皮,一张看似完整的,不像是真实人皮的人皮。

虽然是平面的,但常泰还是认出了李润的那张脸。

“你们单位应该有法医吧?如果有的话,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吧。”刑如意拍拍手,将画搁在了一旁“哦,顺带着提醒你们法医一句,仔细看看李润浴室里浴缸的周围。看这人皮的形状,李润应该是在浴室泡澡的时候被害的,但凶手用的是非一般的法子,所以现场不会留下太多的痕迹。”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说我能看见鬼,常大哥你信吗?”

“胡说八道。”

“那不就得了。我告诉你真相,你说我胡说八道,我不说吧,你又觉得我是犯罪嫌疑人。哎,当个天才可真难啊。”

“刑如意!”

“那么大声做什么,我耳朵又不聋。好吧,我告诉你,我的鼻子特别灵,可能比你们警队的警犬的鼻子还要灵,我能够辨别存在于空气中的那些细微的味道。之所以能够找到这张画,是因为我闻到了藏在画里的新鲜人皮的味道。

李润是有钱人,所以她挂在床头的这幅照片不是冲洗打印出来的,没有油墨味儿,而是请了人用定制的油墨绘画出来的,所以这画里除了油墨的味道,还有钱的味道。

打印的味道也好,绘画的味道也好,这些味道里统统不该存在人皮的味道。如果有,就证明这画里有古怪。另外,主卧的洗漱间是跟卧房连着的,站在这里,我都能闻见那里头的血腥气,那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的话,还能是哪里呢?”

常泰看了刑如意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走到洗漱间看了一眼,然后掏出手机给正在值班的法医打了个电话。挂断电话时,常泰犹豫了一下,又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这个号码是他的顶头上司谭局的,他问的是刑如意的事情。

挂断电话,常泰又看了刑如意几眼,目光里有探究,更有猜测,但他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

法医很快就到了,并且在完成必要的现场取证后就把人皮带回了局里。第二天一早,检验结果就出来了。藏在画里的那张人皮的确是已经消失的千金大小姐李润的。

从李润卧房的画像里找到了李润的整张人皮,又在洗漱间提取到了部分的血液,这足以证明,李润已经被害。可不等谭局将这个结果告诉李德旺,李德旺那边就打来了电话,说是他的女儿李润回来了。

一行人匆匆赶往李德旺的家里,果然看到了一个沉默寡言,似乎受到了很大惊吓的李润。通过询问,这个李润告诉常泰他们,自己是被人给绑架了。

绑架?

既是绑架,就该有劫匪。

既然有劫匪,就该索要赎金啊。

这赎金都没得,人就给放了回来,这绑匪是图什么?图个乐呵?这显然不合常理。

再问李润,李润就显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回答了。

“李总,您能确定这个就是您的亲生女儿李润吗?”

“我自己的女儿我还能认错吗?”

“那您觉得这个女儿跟您以前的女儿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常警官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常泰微松了口气道“只是在不久前,我们找到了另外一个李润,但那个李润,已经被害了。”

“另外一个——”李德旺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他先是沉默,跟着在原地转了个圈儿又回到常泰面前,压低声音道“你们能确定吗?”

“我们局里的dna检测从试用到现在还没有出过错。当然,如果您确定眼前这个就是您的女儿李润的话,那么我们发现的那个——”常泰停顿了一下“李总您是不是有两个生的一模一样的女儿?”

“我老婆怀的是单胎,生下的也就只有李润这么一个女儿。早些年的医疗设备虽然不及现在,但该有的东西也都是有的。常警官不信的话可以去当年我女儿出生的医院查查,还有当年给我老婆做检查的那个大夫现在已经成了妇幼的专家,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忙联系。”

“李总您是不是……”

“我知道了。”李德旺点点头,转身看向那个坐在沙发角落里一动不动的李润“不瞒常警官,眼前这个女儿的确跟我以前的那个不太一样。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就宝贝的不得了,以至于她长大后性子有些叛逆。她在家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这么安静的待着。还有,我女儿的胆子非常大,十几岁的时候就跟人去过青海的无人区,还跟猛兽对过仗。哦,对了,在我女儿的手臂上有一道细细的伤疤,那道伤疤就是那个时候被野兽给抓了。说起来,我这个女儿也算是死里逃生过的,按说不应该被几个绑匪吓成这个模样。对了,常警官刚刚说的找到了我另外一个女儿,那我另外一个女儿在哪儿,她又是在哪儿找到的?”

“我若是说了,李总您可千万不能激动。”

“没事儿,你说吧,这些年,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没听过。再者,你刚刚已经说了,说我那个女儿不在了。我大概……也能猜想出一些来。”

“准确的说,我们找到的并不是您完整的女儿。”

“少了头?”

“不!”

“那她少了什么?那只带着伤疤的胳膊?”

“头的确是没有,但头皮是有的。”常泰艰难的张嘴“我们找到的不是您女儿完整的尸体,而是一张完整的人皮。有鼻子有眼,甚至连头发都是带着的,可却是一张没有骨骼,没有血肉的人皮。通过与照片对比,我们发现那就是您失踪的女儿李润,而进一步通过dna的对比,我们确定了那就是李润。鉴定结果是早上刚出的,原本是打算告诉您这个事情的,没想到,我们的电话还没打,您家里倒是突然回来了一个李润。”

“等一下,常警官你稍稍等一下。”李德旺抚着前额靠在了一旁的墙面上“您刚刚说什么?人皮,一张完整的人皮。不!这不可能,那个一定不是我的女儿。”

“我们也希望这个回到您家中的才是您的女儿李润。”常泰微微欠身“还有一个事情,那张人皮是我们从您女儿的卧房画像里找到的。另外,在她的浴室里,我们也提取到了她的部分血液。”

“不!绝不可能!”李德旺紧紧盯住那个坐在沙发上的李润“我的女儿在这里,她就在这里,她不可能变成一张皮,也不会变成一张皮的。”

地府篇 第027章 并蒂莲(6)

亲子鉴定结果显示,那个出现在李德旺家里的李润,与李德旺也是父女关系。这富商独生女失踪一案开始变得破朔迷离起来。

李德旺坚持自己的老婆当初生的是单胎,自己也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名字叫做李润。可眼下,除了这个活着的李润之外,还有一个被剥了皮的李润。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刑如意自个儿都有些糊涂了。

回到那个地下室里,绿头发竟还坐在原地,那个被剥了皮的李润也没再神神叨叨,竟也坐在了绿头发的对面。

“你是怎么说服她的?”刑如意轻轻碰了下绿头发。

《如意胭脂铺II》地府篇第027章并蒂莲(6)

如意胭脂铺II

地府篇 第028章 并蒂莲(7)

李德旺曾在妻子怀孕期间有过一个女人,且这个女人与李德旺的妻子是表姐妹关系,且这个女人也怀孕了。难不成,出现在李德旺家里的那个“李润”就是李德旺的私生女?

著名企业家有个私生女不奇怪,可这私生女,怎么就能与李润长得一模一样呢?

整容!

古有画皮,现有整容,倘若那个女孩儿本身就与李润有几分相似的话,通过整容来增加这种相似度,也不是不可能的。

刑如意让绿头发的鬼差先回地府复命,自己则抱了已经变成猫咪的李润,再一次回到了李润出事的那个别墅。

与此同时,常泰与丁当也开始调查两个李润的事情。

“头儿,我查到了一个特别好玩儿的事情。”丁当一头热汗的钻进车里,将手机递给靠在椅背上假寐的常泰:“你还记得物业公司的人说的话吗?他们说李德旺正在跟自己的妻子闹离婚,而闹离婚的原因是李德旺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可是头儿,你知道李德旺喜欢的那个女人是谁吗?”

“是谁?”

“顾嫣嫣,洛城市嫣然护肤连锁机构的老板娘。”

“女企业家?”

“看跟什么人比了,倘若是跟咱们这些靠着死工资过日子的普通人比,那人家还真是女企业家,可若是跟李德旺这种真正的企业家比,那就是小鱼小虾。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

丁当递过来两张照片,而照片上,是两个容貌气质完全不同的女人。

“顾嫣嫣,顾春丽,她们两个其实是一个人。”

“这是一个人?”常泰坐了起来。

“我知道头儿你心里在想什么,没错,这就是一个人。顾嫣嫣,原名顾春丽,而这个顾春丽与李德旺的原配妻子,也就是现在的李夫人是表姐妹的关系。表妹跟自己的姐夫勾搭到一起,你说这件事情,李德旺的妻子知道吗?李润知道吗?”

常泰本想说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这种事情,也不算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可丁当紧跟着的一句话,让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还有,根据资料显示,这个顾嫣嫣曾在二十几年前生过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后来不见了。有人说是夭折了,有人说是走丢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是这个孩子现在的状态。头儿,你觉不觉得这里头是有些问题的。”

“我们去见见——”

“顾嫣嫣。”

“不,我们先去见见李德旺的妻子。”

李德旺的妻子没有住在夫妻共同拥有的别墅里,而是住在夫妻两个最初买的那套小两室里。对于常泰和丁当的到来,李德旺的妻子表现的很平静,但摆在桌子上的照片以及哭红的眼圈儿都告诉他们,就在他们进门之前,这个女人还在哭。

“您怎么住在这里?”

“我很早就搬回来了,别墅再好,都不如住在这里踏实。”李德旺的妻子倒了两杯茶:“你们是为润儿的事情来的吧?有什么话就问吧,我都会告诉你们的。”

“这个——”丁当斜着眼睛看了常泰一眼,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套房子是我们买的第一套房子,当初买房的时候还借了不少的钱。”李德旺的妻子用目光将室内环扫了一遍:“那个时候,别说十几万,就是几万块对我们来说都是很大的一笔钱。我当时也害怕过,担心万一我们的生意失败了,这买房子的钱还不上了怎么办。可德旺他不那么想,他告诉我,钱的事情不用我担心,买房子是为了不让我们娘俩儿遭罪,是给我们一个踏实的落脚点,让我们安安心心的,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那时候我们是真穷,可他对我是真好。

刚开始做生意,里里外外都是他一个人,为了推销饲料,他一个村子挨着一个村子的跑,一家挨着一家的去推销。跑完了农村,跑乡镇,跑完了乡镇跑城里,人又黑又瘦,感觉风一吹就能给吹倒似的。可即便再辛苦,回到家里也是乐呵呵的,还总不忘给我带些小东西。有时候是糖果,有时候是野花,有时候是野果子。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会一直那么简单的,快乐的生活着。可后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人也越来越忙,在家待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我心里清楚,做生意,做买卖的,没有一点儿牺牲怎么可能做好。我想着,等有一天我们不缺钱了,我们的日子会过得更好。”

“幸福很大程度上是跟钱没有关系的,但如果没钱的话,日子长了,也很难幸福。很矛盾,但也很现实。”

“是!”李德旺的妻子点了点头:“在润儿之前,我们有过一个孩子。男孩儿,长得特别像德旺。那时候他生意才刚刚起步,很难兼顾到家里。有一天晚上,孩子突然发起了高烧,我给他敷毛巾,给他擦酒精都不管用,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带着他去医院。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是住在这里,而是住在郊区的一栋民房里。那个时候也不像现在这么好打车,而且还下着雨。我挨家挨户的敲门,希望有人能帮我一把,倒是有人愿意帮忙,可他们家里也没有车。折腾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把孩子送到医院,医生却告诉我,来晚了,孩子没了。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只是发了一个高烧而已,我的孩子怎么就没了。

因为孩子的事情,我受了特别重的打击,有差不多整整两年的时间我都是浑浑噩噩的。那个时候,德旺也特别不容易,他既要照看生意,又要兼顾着我,唯恐我做什么啥事儿。再后来,我们有了润儿,德旺拿出全部的积蓄又借了一些钱买了这栋房子,还托人将我住在老家的妹妹给带到了城里,让她帮忙照顾我。”

“妹妹?”

“不是亲姊妹,是表姊妹。她叫顾春丽,那个时候还是学生。”李德旺的妻子用手轻轻推了下眉梢:“春丽是个天真浪漫的姑娘,那个时候,她十七岁多点儿,还没过十八岁的生日。在农村老家,很多人家都是不愿意供女儿读书,供女儿靠大学的,春丽学习不错,而且特别有主意。她担心她爸妈不让她继续读书,就私下联系德旺,问他能不能帮忙给找个工作,哪怕是做临时工,也能给将来读大学攒点儿学费。这种事情,现在想来,或许会觉得奇怪,但放在哪个时候,是很正常的。亲戚之间,但凡有一个稍微有点儿能耐的,周边儿的人都会托他帮忙。”

“我能理解,我老家也是乡下的,这种情况早些年的时候的确很常见。”丁当附和着,同时因为这句话也拉近了一些她与李德旺妻子之间的距离。

“对,很常见。那个时候,我刚有了润儿,心绪特别的乱。一方面,我觉得我生了这个孩子就对不起我前头的那个孩子。另外一方面,我也想给德旺再生个一儿半女。春丽与我是表姐妹的关系,又性子活泼,与其说是让她来照顾我,倒不如说是让她来陪伴我,逗我开心,帮我解闷儿的。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件事情,这一切看起来相当的美好。”

“后来发生的那件事情?”

“在我怀着润儿七八个月的时候吧,我发现德旺跟春丽之间发生了不该发生的感情。作为姐姐,我曾私下找过春丽,她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跪在了我跟前,并且要我成全她。她说她喜欢德旺,爱上了德旺,并且已经有了德旺的孩子。她说,她还小,还没有嫁人,若是被家里的爸妈知道了,一定会打死她。她说,她不是故意的,还说自己不会跟我抢德旺,但希望我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能暂时跟德旺离婚,等她的孩子出生,上了户口就再把德旺和婚姻还给我。”

“奇葩,这么奇葩的话她都说的出来。绿茶,简直就是大绿茶。”

“大家都是女人,我岂能不知她心里在打着的是什么主意。况且,那个时候,我也怀着身孕,我的孩子也需要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分。我见与春丽商量不出个什么结果,就把事情交给德旺自己去处理。我说了,如果他选择是我,那么就请他妥善处理春丽的事情,然后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既往不咎,继续过日子。如果他选择是春丽,我也不缠着他,我会立刻去医院打掉腹中的孩子,然后离开洛城,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李总他选择了你。”

“是,他选择了我,因为我才是那个能够陪他吃苦的糟糠之妻。至于春丽,他应该也是喜欢的,但他不傻,常年在外头奔波,见的人比吃的饭还多,他又岂能不知道春丽的心思。他选择了我,然后拿出了一些钱来给春丽,让她去把腹中的孩子打掉,然后拿着那些钱好好的读书,好好的上大学。”

“春丽她去了吗?”

“没有,她把那个孩子生下来了。”李德旺的妻子用手轻轻托住了额头:“大家都是亲戚,这些事情,就算想瞒,也是瞒不了多久的。我原本以为,春丽将那个孩子生下来之后,会带着那个孩子再次上门,并且要求德旺负责。可她并没有,而是带着那个孩子离开了洛城,之后的很多年都没有再见。通过亲戚们的口,我隐隐约约知道,她嫁人了,对方对她不错,对她跟德旺生的那个孩子也不错。”

“顾春丽回到洛城了,这件事,您知道吗?”

地府篇 第029章 并蒂莲(8)

“李太太,顾春丽回到洛城这件事您知道吗?”

李德旺的妻子看着丁当,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已经失踪很久了,怎么会突然回到洛城来的?”

“失踪?”丁当看着李德旺妻子的眼睛:“刚刚您不是还说,您知道她嫁人了,也知道对方对她不错,对她的孩子也不错吗?”

“是,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李德旺的妻子抬头,看着墙上的几张照片:“自从她离开我家里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也是女人,女人是没有办法容忍那种事情的,尤其他们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我的妹妹,且两个人还是在我怀孕的过程中发生的关系,不管是从精神上,还是感情上,我都没有办法接受。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们也很少回老家,只知道春丽她回去之后,隐瞒了在城里发生的事情,而且一直没有告诉家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德旺的。因为她进城之后一直是住在我这里的,所以,春丽的妈妈爸爸也因为这件事来找过我们几回。我说不出口,只说让他们回去问他们自己的女儿,几次之后,他们也不来了,大概是记恨上我了吧。

大约过了一年吧,老家来人,顺便给我们带了一些土特产,闲聊的时候,他提到了春丽,说她生下孩子后不久就被她爸爸妈妈从家里赶了出去,没过多久,就听说她把自己给嫁掉了。”

“那么快就把自己给嫁掉了?”

“乡下地方,娶媳妇本来就不容易,很多家里条件不好的男孩子一直都单着,即便到了现在,村里也是一抓一大把的未婚男青年。春丽未婚生子,虽说不好听,可并不妨碍她嫁人。她又是被家里赶出去的,肯定不会索要彩礼那些东西,所以,不会瞅嫁的。

春丽嫁人之后,就跟着那个男人出去打工了,孩子归男人的母亲,也就是春丽的公婆照顾。听说,那家人对她不错,我这心里的戒备多多少少的也就放下了那么一些。

又过了差不多两年吧,我记得是深秋的时候,我老家的那个亲戚又来了。说着话,说着话,不知怎么的就又说到春丽身上了。我那亲戚告诉我,说春丽结婚后的第二年,她丈夫在河边钓鱼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高压线,直接被电死了。春丽的婆婆悲从中来,竟埋怨春丽,说她就是个丧门星,克夫命,随后将她们母女给赶了出去,再往后,就没有春丽的消息了。不过,村里有个说法,说是春丽在外面给人当相好的,结果被人老婆给发现了,直接私下里让人把春丽给活埋了,至于她生的那个孩子,也被当地相关的负责人送到了福利院。”

“从那之后就真的没有春丽的消息了吗?”

“也可能有,但我没有去刻意的打听过。那个时候,我们家的生意越做越好,德旺也越来越忙,他跟春丽的那些事情,也就被我抛到了脑后。对了,你们刚刚说春丽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从字面上的意思来看,就是顾春丽回来了,可实际上,她从未离开过洛城,只是换了一个你们谁不都认识的身份,以及一张你们谁都认不出脸。”

“抱歉,丁警官你能不能说的再稍微详细点儿。”

“从时间线上来说,应该是顾春丽在被她的婆家赶出门之后不久就碰到了一个金主,然后她给那个金主做了一段时间的相好,用换来的钱去做了整容手术,改头换面之后,也更换了一个新的名字。这个名字,我想李太太你应该是听过的——顾嫣嫣。”

“顾嫣嫣!”李德旺的妻子一下子站了起来:“顾嫣嫣,丁警官你的意思是,顾嫣嫣就是顾春丽,顾春丽就是顾嫣嫣。”

“如果户籍部门的资料没有出问题的话,那么现在的顾嫣嫣就是曾经的顾春丽。”丁当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来:“喏,这个是顾春丽,她的相貌李太太您应该不会陌生吧。喏,只是她的身份证号以及别的一些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资料,例如高中时候的学生证。这个是顾嫣嫣在户籍部门留下的。顾嫣嫣,曾用名顾春丽,出生年月都在她新的身份证上。这人有相似,身份证总不能也有相似的吧?况且,这可不是相似,而是所有的数字都是一模一样的。这说明,顾嫣嫣就是顾春丽,顾春丽就是顾嫣嫣。”

“我还以为她死心了,想不到绕来绕去,还是绕回了原点。”李德旺的妻子十分颓废的坐了下来。

“这个顾嫣嫣与李总的关系,李太太您清楚吗?”

“清楚,因为德旺第一次去哪个店就是我带他去的,可我真的不知道,那个顾嫣嫣就是顾春丽。她的演技真好啊,当着我的面,我愣是没有认出来她就是我的妹妹,我甚至还说,她跟我那个失踪的妹妹有些相似。”

“您带李总去顾嫣嫣开的美容店?”

“不是美容,是染头发。德旺是集团董事长,可因为早些年的辛苦,以至于他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生意场上,一头白发,似乎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于是我就联络了顾嫣嫣的美容店,问她能不能染发,她特别痛快的就答应了。现在想来,或许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她的套路,就连我去她的美容店办卡都是充满了盘算和算计的。”

“顾嫣嫣是怎么盘算和算计您的?”

“我原先是在另外一个美容院办卡的,后来经人介绍,去了顾嫣嫣的店,正好她店里在做活动,而活动内容又正好是我当时所需要的。于是,我没有丝毫犹豫就又在她那里办了卡。因为每次过去的时候,她提供的专属服务都让我非常满意,我甚至还把自己升成了她店里的超级vip。可现在想想,那个介绍我去顾嫣嫣美容院的人,与我压根儿就不是很熟,她的生活圈子,生活轨迹倒是与春丽有几分相似。

还有,美容院为了让客人办卡消费,的确是无所不用其极,但顾嫣嫣让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是,她那里的一切,都像是为我量身定制的一般。在服务的过程中,她也总是有意无意的将话题往我的家庭方面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德旺的白头发,聊到了染发,然后我就带着德旺去了。

再后来,德旺就经常过去,甚至在顾嫣嫣的美容院遭遇经济危机的时候,他还出了钱。我一直以为,顾嫣嫣之所以会跟德旺纠缠到一起,是因为德旺帮过她,是因为德旺是个有钱人。如今,倒像是顾嫣嫣为了重新得到德旺在步步算计,步步为营。”

“那李太太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李总跟这个顾嫣嫣在一起的?”

“半年前吧。”李德旺的妻子回忆道:“自从生了润儿之后,我就很少再去德旺的公司,偶尔过去,也是公司发福利或者年终活动的时候。半年前的一天,因为跟润儿起了争执,我心里不痛快,就跑到了德旺的公司。他不在,秘书说他开会去了,我便自己去了德旺的办公室等他。也不知道是他打电话打的太过认真没有听见秘书的提醒,还是那个时候秘书不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总之他就那么打着电话走进了办公室,而我将他们的通话内容听了个清清楚楚。我问了,他也承认了,但同时许诺,就算离婚,也不会亏待我,他愿意将他名下百分之七十五的财产都给我。”

“那可不少啊!”丁当只简单的算了一下就把嘴巴张大了。

“所谓德旺名下的财产,就是属于我们夫妻共同财产的那些,例如这栋房子,例如我名下的汽车,他名下的一辆汽车等。其实,没多少的。”

“光是那栋别墅都值不少钱吧?”

“那是用集团的名义购买的,很多外人看起来以为是我们夫妻的东西很多都是以公司的名义购买的。是,德旺是公司最大的股东,如果不发生什么特别大的变故的话,他会一直是董事长,那些东西,在我们个人名下和在公司名下没有什么分别。我和德旺是原配夫妻,我们又只有润儿一个闺女,不管是公司还是我们名下的东西将来都是归她的,所以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计较过这些。

当然,就算只有德旺名下的那些东西,比起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的很多人来说,已经是蛮好了。我不太在意这些物质的东西,对我来说,只要润儿生活的好,我自个儿不愁吃穿就行了。”

“这么说,李太太您是同意李总想要离婚的想法了?”

“不同意就能留下他吗?况且,他不是第一次背着我那么干了。心不属于我的男人,我也不稀罕。如果不是因为润儿突然失踪这件事,我跟德旺可能已经在着手办理离婚的事情了,但我并不知道,顾嫣嫣就是顾春丽。”

“您现在知道了,那您还打算放手吗?”

“那要看德旺他是不是知道了。”李德旺的妻子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还有件事,想麻烦两位警官帮我查一下。”

“李太太请说。”

“帮我查一查那个李润,就是突然回到别墅的那个。”李德旺妻子的脸色沉了下来:“查一查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的女儿。”

地府篇 第030章 并蒂莲(9)

“检测证明,那个突然回到别墅的李润与你的丈夫李德旺是父女关系。”

“你们的检测证明,只能证明她是李德旺的女儿,却不能证明她就是我的润儿。我是润儿的亲生母女,润儿从小就是被我一个人拉扯着长大的,她是不是我的女儿,我只需看一眼就能够知道。丁警官和常警官应该都还没结婚吧?没关系的,等你们日后结了婚,有了孩子,自然就能明白我现在说的话。母亲与孩子之间,有着一种天然的联系,这种联系,不是单纯的生物数据就能搞明白的。”

“您的意思是——”

“检测需要用到什么东西?头发是不是?我看过电视,电视上好像都是这么演的。”李德旺的妻子说着,扯了几根自己的头发“麻烦你们再去做个检测吧,我敢肯定,那个李润与我一定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丁当看着那几根头发,眼睛瞬间亮了。

是啊,李德旺与李润的那份亲子报告只能证明,他们之间是父女关系,而不能证明,她跟李太太之间也是母女关系。倘若检测,检测出来她不是李太太的亲生女儿,那她自然就是假冒的。同样的,如果将李太太的与别墅里发现的那具人皮做亲子鉴定,鉴定结果证实她们是母女关系的话,也就间接证明了,那个被剥掉人皮的可怜的姑娘才是真正的李润。

说做就做,丁当当即收了头发,起身与李太太告别。

李太太站在窗口,目送着丁当与常泰离开,拿起手机给丈夫打了个电话。

“喂,是我,我不同意结束我们之间的婚姻。”

“是因为润儿的事情吗?你放心,我知道,这件事,等润儿好一些之后,我们再去办。”

“润儿?”李太太发出一阵冷笑“是你的润儿,还是我的润儿?”

“什么你的润儿我的润儿,我们是夫妻,润儿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怎么还分起你我来了。就算我们离婚了,润儿也还是我们共同的女儿。”

“是吗?”李太太依旧站在窗口“你急着跟我离婚,是不是为了娶顾嫣嫣?”

“这关嫣嫣什么事?我们离婚,是因为我们之间早就存在了问题。”

“嫣嫣?叫得够亲热的啊。”

“你不要胡搅蛮缠。”李德旺看着坐在客厅里的女儿,将手机换到了另外一只手上“你什么时候回来?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女儿变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还有心情一个人住在外头。”

“我也奇怪,女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还有心情去关心别人的女儿,你怎么还有心情去策划着你跟顾嫣嫣的未来。哦,不对,应该说,你怎么还有心情去策划着你跟顾春丽,我那个好妹妹的未来。”

“什么顾春丽,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始终都抓着这个不放?我告诉你,我们之所以走到今天,你也要负很大的责任。我承认,在那件事情上,我的确是做错了,可这些年,我做的还不够吗?如果不是你一直抓着不放,我们兴许也走不到离婚这一步。好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天大的事情,也没有润儿的事情重要。”

“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这样吧,我发一些东西给你看看。”李太太挂断了手机,将丁当留下的,那份搁在桌子上与顾嫣嫣有关的资料发了过去。

过了约莫十分钟,李德旺的电话打了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发的都是什么东西?”

“你放心,我还没有兴趣去调查你的心上人。这些东西是刚刚有人送过来的,送东西来的人你也认识,就是负责调查润儿的丁警官和常警官。说实话,当我看到这些的时候,我也觉得很意外,因为我怎么都没有想到,顾嫣嫣竟然是我失踪了多年的表妹。我更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她竟然还会跟你有联系,而你最终也还是因为她向我提出了离婚。对了,我刚刚请求那两位警官再帮忙做一份亲子鉴定,不是鉴定你的,而是鉴定我跟现在住在别墅里的那个李润的。李德旺,作为一个母亲,李润的亲生母亲,我敢肯定,那个李润一定不是我们的女儿。至于她是谁,我想你可以亲自去问一问顾嫣嫣,也就是我的妹妹顾春丽。”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疯了,我看你十有**是疯了。”李德旺恼怒地挂断了电话。

李太太轻哼一声,先是冷笑,紧跟着无声的落起泪来。

“为什么要来这里?”变成小猫的李润用不屑的目光看着眼前的这家美容院“这种三流的美容院,都是坑人的。再说了,你长得也不难看啊,怎么想起来往美容院跑了。”

“这家美容院的老板是顾嫣嫣。”

“我知道。”李润轻哼一声。

“那你知道顾嫣嫣是谁吗?”

“顾嫣嫣还能是谁?这家美容院的老板,老不知羞的臭女人,勾引我爸的老小三。”

“顾嫣嫣还有个名字,这个名字没准儿你也是听过的。”刑如意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顾嫣嫣原本的名字叫做顾春丽。”

“是她!”小猫失声尖叫起来,若非刑如意及时捂住了她的嘴,这会儿已经引起了店内人员的围观。

“好你个李德旺,亏我还叫了你这么多年的爸爸,原来你一直背着我跟我妈跟这个贱女人纠缠不休。顾嫣嫣,美容院,这些十有**都是李德旺的主意。他还要跟我妈离婚?不就是觉得现在有钱了,成大老板的,迫不及待的想要丢弃糟糠妻跟这个老小三腻歪在一起了。想得美。你放我出来,我要杀了这对死不要脸的。”

“李德旺是你爸爸。”

“他不是!”李润气急的在刑如意怀里闹腾“从他为了这个老小三跟我妈妈提出离婚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我爸,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别急别急,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耐不住性子。没准儿,你爸也不知道顾嫣嫣就是顾春丽,就是曾经介入你们家庭的那个女人呢?也许,你爸也是被她欺骗,蒙在鼓里呢。我既带你来了,肯定是有目的的,咱们先把正事儿做完行不行?”

“正事儿?眼下除了杀了他们,还有别的正事儿吗?”

“当然有,比如调查清楚,你的死跟顾嫣嫣到底有没有关系。”

“就算有关系,她能承认吗?就算有关系,她能把证据藏在这个美容院里吗?我知道顾嫣嫣住在哪儿,我以前也查过她的。”

“不会在她家里。”

“为什么?”

“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般人找东西,自然而然的都会想到去那个人的家里。因为在国人眼里,家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所有重要的东西,也都会藏在家里。可对于顾嫣嫣来说,这里才是最安全的。为什么?因为这里的东西够多,藏什么东西进去,不容易被人发现。再者,这里的人够多,从早上开门到晚上闭门,几乎一致都是人来人往的。即便到了晚上,这里也有保安巡逻,且各种报警,监控设施都很完善。如果我是顾嫣嫣,我也会把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留在这里,而不是家里。”

“这个顾嫣嫣就是有病,就是心虚。人家银行晚上都不见得会有保安巡逻,她一个破美容院竟还安排保安执勤。这破美容院里有什么?假体,玻尿酸?都是些粗制滥造的假货,也只有被她们广告忽悠的那些傻瓜们才会稀罕。我告诉你,我之前查到了顾嫣嫣不少的东西。就这家美容院,光是出现过的医疗事故都不是两只手能数完的。”

“医疗事故?”

“对啊,就是医疗事故,因为整容发生的医疗事故。我查到的还不止这些,还有他们美容院的资质也是假的,所谓的专家也是假的。我还联系到了那些发生事故的本人。她们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事故发生之后也想过追究美容院责任什么的,但都被顾嫣嫣用各种方法给安抚下来了。她们忌惮顾嫣嫣,我不怕,我比她有钱,比她有门路,也比她有关系,要不是因为我突然出了事,这倒霉的就是顾嫣嫣。就我们眼前看到的这家美容院,我保证,它一定会破产。”

“我好像找到你被谋杀的原因了。”刑如意若有所思的盯着怀里的小猫。

“你说什么?”李润乍起猫耳朵。

“没什么,我们再找一找顾嫣嫣还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刑如意默念了一个口诀,直接带着小猫到了位于走廊最末端的那个房间里。这个房间里的陈设与别的房间没什么不同,外面也都挂着咨询室的牌子。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咨询室很少被用到。

“很少被用到,不代表着秘密就藏在这头,也可能是因为房间的位置不好,顾客不愿意来呢。”

“你说的很对,但这个房间真是藏着秘密的。”刑如意用手轻轻一敲,一扇暗门出现了“至少,这里藏着一个暗室。”

地府篇 第031章 并蒂莲(10)

刑如意打开的的确是一个暗室,可咨询室里出现暗室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让人奇怪的事情。这间咨询室,位于整条走廊的最后方,这样的房间,通常适合存放一些特殊的整容产品。

“暗室就暗室呗,还能藏什么宝贝。”李润不屑的扫了一眼。

“要不,李大小姐你亲自下去看看?”

“才不,谁知道那下面都是什么,是不是天天打扫。”

“你都变成一只猫了,还这么讲究啊。”

“照你说的,变成鬼了,就该堕落吗?”李润反击,刑如意耸了耸肩膀,表示她说的都对。

“得,我自己下去。”

“我跟你一起,我也想看看顾嫣嫣那个老小三究竟藏了什么东西在这里头。”

“李大小姐不是怕脏吗?”

“你可以抱着我啊,反正我现在是只猫,也不重。”李润腻在刑如意的怀里,且用一双猫爪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袖。

刑如意笑着摇头,在咨询室环视了一圈儿之后,拿起了放在咨询桌上的一个小手电筒,抱着已经变成猫咪的李润走进了暗室。

手电筒很小,光线也一般。刑如意沿着台阶慢慢向下走,刚走了几步,脚步就传来了一道炸裂的声音。她赶紧止步,顺着手电的光线往脚下看,这才看到自己踩碎的是一具骸骨,动物的骸骨。

“那是什么?”

“骨头。”

“人的骨头?”

“不是,是猫的骨头。”

“猫——这顾嫣嫣没毛病吧?”李润只瞅了一眼,整张猫脸都变了。

猫骨上落着一层灰,这说明,这具猫骨不是新鲜的。顺着猫骨继续往前探照,刑如意与李润看到了更多的骨头。那些骨头横七竖八的堆放在一起,大多数都保持着完整的骨架,有猫的,有狗的,还有一些说不上来是什么动物的。

“这顾嫣嫣是不是心理变态啊,她竟然在自己的美容院里杀了这么多的小动物,还将它们全部丢弃在这里。”

“不是丢弃,而是摆放。”刑如意指着那些动物骸骨“这些骸骨看似凌乱,实则摆放的很有秩序。”

“说明顾嫣嫣已经病入膏肓了。”李润不屑的吐槽着“李德旺这个大笨蛋,放着好好的老婆不要,居然喜欢这么一个神经病。”

“男人嘛,总是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包括人。”刑如意跟着吐槽,同时将手电的光纤移到了骸骨中央,当光圈落到那张照片上时,她愣住了。

那是一张很奇怪的照片,照片的左边是李润,右边却是一个长相与她有几分相似的陌生的女孩儿。更奇怪的是,这张照片看上去很像是遗照。

“顾嫣嫣,就是这个顾嫣嫣。”当看清楚那张照片时,被刑如意抱在怀里的小猫立刻炸了毛“我就知道,是这个老小三害我的。”

“照片下面还有东西。”刑如意踢开那些动物骸骨,走到了相片跟前。就在相片的正下方摆放着一只灰色的坛子。这种坛子,在以前的农村很常见,大的用来装米面,自酿的米酒什么的,小的则会存放一些盐巴之类的东西。打开,闻到一股皮肉腐烂的味道。用手电一照,发现里头泡着一个婴儿。是男婴还是女婴,无法辨认,已经尸体已经腐烂的相当厉害。

刑如意摇摇头,将坛子重新封好,拿着手电,又在室内照了一圈儿。房间面积比着上面的咨询室略微大点儿,因为是地下室,没有窗户,也没有排气扇,里头的味道是相当的不好问,而除了她们看到的骸骨,装有婴儿尸体的灰色坛子以及照片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还有别的发现吗?”李润有些沮丧的走回到刑如意身旁。

她想要复仇,想要将这个地下室给拆了,可她现在只是一只猫,一只什么都做不了的猫。她当了二十多年的李家大小姐,习惯了顺风顺水,可现在,她才知道,她原来是什么都做不了的。这种挫败,这种灰心,以及这种沮丧,都是前所未有的。

“这应该是一个祭祀场,顾嫣嫣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旁门左道,但目的肯定是你们李家。”

“现在怎么办?把李德旺那个老混蛋给叫到这里来?就他那智商,估计看见了,也会护着那个顾嫣嫣吧。”

“去见见那个冒名顶替你的李润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就是照片另外一侧的那个姑娘,也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妈就生了我一个,我是独生女,我可不会承认有什么妹妹的。”见刑如意伸手,变成小猫的李润轻轻一跃,便回到了她的怀里。

李家别墅里,李润轻轻关上了卧房的门,然后拿着手机进了卫生间。

“喂!”

“怎么样?他相信了吗?”

“我不知道。”李润摇头,眼睛里带着一丝惊慌“有两个警察来了,还带来了一份的检测报告。就像你预料到的那样,他也要了我的东西去做检验。”

“你是他的女儿,亲生的女儿,不管他检验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电话那边的女人得意的说道“乖,相信妈妈,妈妈都是为你好。”

“可我不喜欢这样。”李润握紧了手机“我就是我,我不想成为什么李家大小姐,不想成为什么李董事长的女儿,更不想成为什么李润。我们缺钱吗?我们不缺钱。我们平平静静的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傻丫头,人活在这个世上谁会嫌弃自己的钱多。再说了,你是他的女儿,他所拥有的一切,原本就应该是属于你的。好孩子,再耐心等一等,等这件事过去了,你就找个借口恢复原来的名字。到时候,别说整个李家,就是整个集团都是咱们母女两个的。”

“那是你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李润说着挂断了电话。

起身,放下手机,她怔怔地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从刚刚记事开始,她就知道她是一个私生女,她的母亲曾是介入别人家庭的小三。她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叫做李润,她知道她在哪里上学,知道她长什么模样,知道她什么脾气性格。甚至,她的母亲还曾带着她,偷偷去观察过一段李润的生活。母亲或许是希望她在看到自己姐姐的生活后会羡慕,会嫉妒,进而如她所愿的萌生出代替姐姐,亦或者是取代姐姐的念头。可奇怪的是,她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身份敏感的缘故,或许是因为母亲刻意的想要隐藏她,她一直都很孤独,没有朋友,没有伙伴。当她知道自己有个姐姐,并且近距离的接触时,她想要的不是取代她,成为她,而是能够站在阳光底下跟她一起手牵手,就像是那些普通的小姐妹一样。她喜欢这个姐姐长相,喜欢她的脾气,喜欢她的一切一切,但喜欢不代表着就要让自己变成她。

是,李家很有钱,她的亲生父亲也很有钱。

可有钱又能怎样?

母亲看到的是钱,是她姐姐李润不缺钱的有钱人的生活,可她看到的是姐姐跟自己相似的孤独的生活。她不缺钱,她可以轻易的用钱去买到这世上所有用钱能够买到的东西,但她不快乐。她想要爸爸陪她去公园,想要爸爸跟她一起吃饭,想要爸爸去参加她的家长会,想要爸爸带她和她的妈妈去旅游,去看外面的世界。可她的爸爸很忙,忙着挣钱。

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她们有着共同的渴望,但那些渴望,都是跟财富无关的。

她洗了把脸,拿起放在洗手台旁边的手机走了出去。这卧室是真正的李润的,是她在单独搬出去之前住的房间。房间是她喜欢的模样,里头也摆着她各个时期的照片。她坐在床上,看着满屋子的东西,没有取而代之的喜悦,有的只是心慌,那种明明知道自己是假的,明明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被拆穿的心慌。

“这不是我想要的,这真的不是我想要的。”她闭上眼睛,整个人向后仰去,再睁开时,却发现眼前多了两双眼睛。一双人眼,一双猫眼。

“啊!”她先是惊叫一声,紧跟着用手捂住了嘴“你们是谁,你们怎么进来的?我明明记得……记得我将门反锁了呀。”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刑如意。这是我的猫咪,小名润润。”刑如意做完介绍,见假的李润依旧盯着她不说话,微微一笑开口道“我是来找你的,我知道你不是李润,至少不是李家户口本上的那个李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管你是谁,现在请出去。你,最后趁着我还没有喊人之前就离开。”

“你不想知道你同父异母的姐姐被你的母亲怎么了吗?”

“怎么了?”假的李润刚一开口,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再次用手捂住了嘴。

“没关系的,反正我知道你是假的。”刑如意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来“除了这些,我还知道,你真正的名字叫做李沐,沐浴阳光的沐。说实话,我觉得这个沐字比润字好听。”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李沐松开了手,就那么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刑如意“就算你知道我是李沐,就算你告诉了爸爸说我是李沐,他也是不会相信你的。”

地府篇 第032章 并蒂莲(11)

“他会相信的。”刑如意也坐了下来“检测知道吗?”

“我是我爸爸的亲生女儿。”

“那你是李太太的亲生女儿吗?”刑如意笑着反问“孩子是父母的血脉延续,这个血脉指的可不仅仅只是父亲的血脉,还有母亲的。我知道你跟李德旺做了一份检测,但那份检测结果只能证明你与李德旺的父女关系,却证明不了你与李太太的母女关系。只要李太太要求你跟她再去做一份亲子证明,你是不是李润,瞬间就清楚了。”

李沐低头,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开心。”刑如意看着卧室内的那些摆设“你若是贪图李润的身份,贪图这个身份背后所带来的财富,你应该会很喜欢这个房间。但是没有,你不开心,我从你脸上没有看到一点点开心的样子。”

“我不喜欢钱。”李沐轻声地说“当然,我说的不喜欢,不是那种不喜欢。人活着,没钱寸步难行,可我从小到大,也不是那么缺钱的人。我的房间,的确没有这个大,这个好看,但不是冷冰冰的。”

“你承认你不是李润了?”

“是,我不是李润,我是李沐。”

“变成李润是你妈妈的意思?”

李沐轻轻点头,看着梳妆台上的那张照片“我不清楚我妈妈跟李德旺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妈妈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我不应该过我现在的生活,我应该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我和她都不应该那么辛苦。等我再长大一些之后,她告诉我,是李德旺抛弃了我们母女。我们可以不要他,但不能不要回我们应得的东西。那些东西,就是钱。”

“可你看起来似乎一点儿都不恨你的爸爸,也就是李德旺。”

“从我懂事就是跟妈妈在一起的,对于爸爸这个字眼我很陌生,对于李德旺我也很陌生。慢慢长大之后,我开始接触新闻,从新闻上知道李德旺有妻子,有女儿,而且现在的集团,也是他跟自己的妻子白手起家,一起打拼来的。她的女儿比我年长一些,但也只是大了几个月。我不是傻瓜,光是看看时间线,就清楚我母亲在这段纠葛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我在这里头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妈妈是女强人,她有自己的事业,而且做的也可以。我也不觉得我们有需要李德旺照顾我们的一天。我不喜欢现在的状态,我也不喜欢李德旺的钱。人,没钱不行,可钱多了,也买不来我们想要的那种宁静和幸福。”

“你跟你妈妈说过这些话吗?”

“说过,可她不是说我傻,就是骂我。慢慢的,我也就不说了。她是我妈妈,一个人拉扯我长大挺不容易的,我不想她伤心难过。”

“那你同父异母的姐姐李润呢?”

“她应该不知道我的存在吧。”李沐涩涩地笑了下“大概是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吧,我第一次见到了她。在一家贵族幼儿园的门外,我妈妈指着那个穿着黄色小裙子,独自坐在秋千上的小姑娘告诉我,她就是李润,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我妈妈还说,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妈妈,现在坐在秋千架上的那个就是我。可我不觉得坐在那里有什么好,因为她脸上没有一点点的笑容。再后来,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没有笑容了,因为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来接,她却只有保姆和司机。那个时候,我妈妈刚刚开始创业,日子不算苦,但也绝对不轻松,可无论多忙,她都会去幼儿园接我,我觉得,我比李润幸福。”

李沐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的笑容“再次见到她是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在同一所小学,但我比她低了一个年级。学校很大,每个年级都有七八个班,每个班都有差不多六十个孩子,所以,我认得她,但她不认得我。她很少笑,但是打架很厉害,那些男同学都不敢欺负她。有时候,遇到被欺负的女同学,她还会上前搭救,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女侠。虽然我妈妈不让我靠近她,但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姐姐。”

刑如意低头看了下怀里的猫。

小猫张了张嘴,正想开口,看见刑如意威胁的目光,又将猫嘴给闭上了。

她是李润,那个从小就学跆拳道,女子防身术的李润,可她现在是只猫,一只分分钟就能被人类完虐的猫。刚刚刑如意的那个目光就是在告诉她,如果她敢开口说人话,她就瞬间剥了她的猫皮。

“高中时,我们的学校中间隔了一条街。中考是凭借实力的,她学习很好,考上了我们市了最好的那所高中,并且成为了学校里女神级的人物。我学习一般,只能勉强考进她们学校对面的那所高中。因为这个,我妈妈生平第一次打我,因为她觉得她生的女儿不如别人生的女儿。”

“这个,也能怨到你头上?”

“妈妈她大概是觉得我不够用功吧。”李沐继续涩涩地笑着“我也很想跟她考进同一所高中,可真的,有些东西是勉强不来的。大概是因为我的智商不够高的缘故吧,我越是拼命的想要学好,就越是学不好。临近中考时,我整个人变得特别焦虑,还差点晕倒在考场上。不怕你笑话,当我得知自己考到她对面的那所高中时,我特别高兴,因为我觉得,这已经超出我的想象了。”

“读高中时,你们有过交集吗?”

“在街上碰到过几次,但每一次她的身边都围满了人,既有男生,也有女生。她是个特别厉害,也特别受欢迎的女孩子。跟她比起来,我就显得普通了些。每天都是规规矩矩的上课,下课,做功课。整个高中期间,我连一封情书都没有收到过。”

“真的没有吗?”

“没有,真的没有。”李沐笑着,笑容变得羞涩起来“我记得那个时候,有很多同学都在偷偷谈恋爱,我也想过,我未来的男朋友会是什么样子的。可每次想着想着,脑海中就会出现她的影子。然后,我就觉得,我这辈子大概都是不会喜欢男生的吧。”

“你去过美容院里那最后一间咨询室吗?”刑如意突然的问道。

李沐没有任何思考,而是抬头看着刑如意回道“我妈妈的美容院吗?没有。”

“你妈妈自己的美容院,你都没有去看过?”

“去过,但我很少在里头乱逛。那里头的人,几乎都知道院长是我妈妈,所以看见我的时候,都会有些拘谨,不太自在。她们是到美容院工作的,又不是来看我这个院长女儿的,我也不好意思因为乱逛就影响到她们。那最后一间咨询室里有什么吗?”

“暗室,那最后一间咨询室里有一间暗室,暗室内堆放着很多动物的骨架。在骨架的中央,有一个灰色的坛子,坛子里泡着一个刚刚生下来不久的婴儿。在灰色坛子的正上方,有一张照片,照片的一半是李润,一半是你。”

“等一下。”李沐突然托住了自己的前额“骨架,坛子,照片,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见过这些东西。”

“见过?”

“好像是见过,但不是在暗室里,更不是在我妈妈的美容院里。”李沐起身,在卧室内转了几圈,突然拍了一下头,说道“我想起来了,是在一个道观里,一个特别破旧的,根本就没有游人会去的道观里。”

“那个道观是什么样子的?”

“好像是在一个深凹里。去的时候,应该是冬天,四周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道观的门,是在半腰的。木头门,很破旧的那种。门旁边挑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面旗子,旗子上应该是道观的名字,可我当时没仔细看。道观里头特别普通,也没什么香火,我记得,是我妈妈直接把我带我那间屋子里的。屋子里有蒲团,但是没有佛像,能闻见香烛的味道,但是看不见点燃香烛的香炉或者火盆之类的。”

“你妈妈带你去道观做什么?”

“说是去散心,到了那个地方,却让我拜神仙,求保护。那个道士,是一个很老的道士,我只见他有很多白胡子。再后来,他取出一样东西往我脸上,肩膀上,腿上,还有脚底板都抹了几下。那东西的味道,很像是死鱼的味道。再后来我就回家了,这些年,也没再去过那个道观。”

“那后来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觉得自己跟她长得越来越像算是奇怪的事情吗?”李沐看着墙上的照片问。

“跟谁?”

“李润!从道观出来,我妈就一直叮嘱我,让我千万不要洗掉脸上的东西,至少要撑过晚上的零点。后来,我忍不住了,就用水把那些东西给洗掉了。那个东西,怎么说呢?像是红土做成的泥巴,但很稀,而且带着一股难闻的鱼腥和鱼臭味儿。洗完照镜子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跟她其实是有几分相似的。具体哪儿像,说不出来,但一看就觉得很像的那种。”

地府篇 第033章 并蒂莲(12)

从会所出来,已经是晚上的十一点钟。

自从女儿李润出事之后,李德旺就感觉事事不顺,尤其是公司正在进行的一个大项目,遇到了特别棘手,特别难处理的问题。人到中年,好不容易熬到了董事长的位置,他居然又像刚刚创业时候的那样出来跟人跑业务,谈合作了。

不是董事长不谈业务,而是很久都没有这样点头哈腰的去跟人谈业务了。

想到这里,李德旺不由叹了口气。好在,洽谈的结果是满意的,按照这个结果,项目亦能顺利进行下去。

司机小李侯在会所门口,看见李德旺,小跑着过来“李总,您看,我是把车开过来,还是您到那边停车场。”

“今晚月光不错,我走两步。”李德旺指了指大门口“你先把车开出去。”

小李点头,转身,往停车场跑去。

明月当空,月光皎洁。李德旺深吸了口气,却发现这城里的空气似乎比刚刚进城的那会儿难闻多了。

沿着会所门前的那条小路,李德旺慢慢悠悠的往前走,快到十字路口时,突然下起了雨。先是小小的几滴,紧跟着是噼里啪啦的大雨点。李德旺刚想开口喊司机小李的名字,一把雨伞就罩到了他的头上。

回头,是一张熟悉的脸。

“嫣嫣?”

“一看这个背影我就知道是你。来谈生意?小李呢,他不是你的司机吗?车呢?怎么就从会所门口走到这里来了?”

“那个,我想自己走走。你怎么在这里?”

“来谈事情啊。”顾嫣嫣很自然的伸手,挽住了李德旺的手臂“美容院的生意太好,我打算开个分店,看中了一个地方,但租金一直谈不下来。这不,今晚把人约到这里来了。刚刚谈完,觉得有些疲累,就打算随便走走,结果……结果就遇到了你。刚刚看到你的背影时,我还在想,是不是老天爷故意让我拯救你于微雨之中的。”

李德旺心里微微一动,看着顾嫣嫣眼中多了些温柔。

“都谈好了吗?”

“谈好了,等新店开业,你一定得去。”顾嫣嫣说着,又补充了一句“看不见你,我会心慌。”

“都女企业家了,还心慌呐。”

“女企业家也是女人,是女人就会心慌。我呀,以前是没办法,没人依靠,只能靠自己。就算不坚强,也得假装坚强。就算不勇敢,也得假装勇敢。”

“如果我妻子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怎么能一样呢?她有你啊,有你护着她的周全,有你帮她排忧解难,有你为她遮风挡雨。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就是因为我羡慕你的妻子,羡慕她可以得到你的庇护跟照顾。我嫉妒她,疯狂的嫉妒她,所以我想拥有你。德旺,我不是坏女人,我也不想做那种破坏别人家庭的坏女人,我只是……我只是身不由己。听说,你跟你的妻子提了离婚,她一定很伤心,很难过吧。毕竟,像你这样的好男人,谁都不舍得放手的。”

“她很平静。”李德旺声音里有些失落“连骂一句都没有,她就从家里搬了出去。”

“她是不是没有那么爱你?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哭,会抱着你哭。”

“她以前也会,刚结婚的那会儿,我出去跑业务,太阳把我晒黑了她哭,大雨把我淋到了她哭。那时候,我真相信了别人说的一句话,女人都是水做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脸上就没有了表情。不哭,不笑,甚至连话都很少。”

“是觉得你冷落她了吧?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也会无聊吧。”

“别的太太们喜欢做的事情她都不喜欢,我让她到公司帮忙,她又……算了,不说她了。你车呢,停在什么地方?”

“那边,停车场。”

“我送你过去。”

“好幸福啊。”顾嫣嫣踮起脚尖,在李德旺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下“会不会觉得我很矫情,毕竟都这把年纪了,还学人家小姑娘。”

“怎么会,你看着就像小姑娘。”

“李总真会说话。”顾嫣嫣一笑,笑容里带着三分撒娇,七分魅惑。李德旺的心,热了。

上车时,顾嫣嫣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拉安全带的时候,突然低叫一声,说了句“哎呀,我怎么忘了,我应该自己开车回去的,你能送我过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我送你吧,让小李把车也开到你楼下。”

“好。”没有多余的话,顾嫣嫣伸手过去帮李德旺系好了安全带。

到了顾嫣嫣所住的小区外,李德旺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顾嫣嫣却突然把手伸了过去“今晚,能不回家吗?”

“嫣——”

“你放心,我吃不了你的,我只是突然感觉很寂寞,很想有个人能陪陪我。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强迫李总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还没有离婚,我还是别人的丈夫,所以嫣嫣——”

“我认识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已婚。我认识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别人的丈夫。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你能离婚娶我,你能给我一个名分。这么多年,我都一个人过来了,往后余生,也没想过还能有个人陪我白头到老。德旺,我们就把我们的相遇,相知,相爱当做人生的一次出行,目的地在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路有你,有我,这就足够了。”

李德旺还想说什么,顾嫣嫣的身子突然越过中间的那块儿直接扑到了李德旺的怀里“求你嘛,我们纯盖棉被纯聊天。”

李德旺像是突然被点燃的柴火,一下子就燃烧了起来。他伸手抱住了顾嫣嫣。

一次竭尽全力的抵死缠绵,醒来,却不是在顾嫣嫣的身旁,而是在一张铁制的床板上。手,脚,都被用铁镣给拷住了。

“醒了,舒服吗?”

“嫣嫣,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没看出来吗顾总,这里是屠宰场,而你是一只被待宰的猎物。”

“嫣嫣,别玩了,我年纪大了,不好这口。这也太刺激了,咱们还是来点儿温柔的。”

“谁要跟你玩啊?”顾嫣嫣冷哼一声“李德旺,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真的爱你啊。”

“你什么意思?”

“对,我爱你,但我爱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集团老总的身份,是你的钱。”顾嫣嫣取下一把弯刀,将刀尖对准李德旺的心脏,然后手腕轻绕,慢慢滑动“你好好看看我这张脸?我知道你不认识,但这张脸,你肯定有印象。”

顾嫣嫣另外一只手向后,拿出一张照片来在李德旺面前晃了晃。

“你是——你是顾春丽?”李德旺忽然想起来了,之前妻子给他打过电话。她在电话里说什么?好像是说,顾嫣嫣就是她那个失踪多年的表妹顾春丽。

顾春丽,顾春丽,他怎么可能忘了这个女人。

那时候,他妻子刚刚怀孕,顾春丽暂时住在他们家。他年轻气盛,妻子身子又不方便,架不住顾春丽的明示暗示就犯了错误。那时候,他是真的很爱他的妻子,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混蛋,一次之后,就想要跟顾春丽断了关系。可顾春丽不依不饶,后来还说自己怀孕了,愣是把这件事给抖了出去。

他想起来了,妻子不再为自己哭,不再为自己笑,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很好,还记得我呀,那证明你对我还真是余情未了。怎么着?那个当年斩钉截铁说着只爱自己妻子的男人刚刚可还对我示爱来着。那个说着绝对不会爱上我的男人,刚刚可是爱我爱的要死呢。李德旺,你觉得脸疼吗?”

“顾嫣嫣,不是,顾春丽,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自然是想你死啊!”顾春丽才把刀举起来,地下室的门就被撞开了,从门外冲进来好多人。有常泰,丁当,抱着猫的刑如意,还有变成李润的李沐。

“不许动,警察!”

“妈,你究竟要做什么呀!”李沐跑到顾春丽跟前“杀人是犯法的,我们家的钱已经够花了,我们不需要他的。”

“你叫她妈?”李德旺看着“李润”,脑海中好像又浮上来了一些什么话。

“她当然叫她妈。”李德旺的妻子拿着一份dna检测报告走了进来“她叫李沐,是顾春丽跟你的孩子。”

“她是李沐,那润儿呢?”李德旺看着妻子,他想要起身,奈何手脚都还被拷着。

“润儿……”李太太红了眼圈儿,她用力吸了口气,继而用一种绝望的笑容看着李德旺“润儿没了,被你的顾嫣嫣杀死了。”

“顾嫣嫣!”

“没错,李润是死了,而且还死的特别惨。”顾嫣嫣亦用一双发红的眼睛看着李德旺“这这都怪你,但凡你当年对我好一点儿,我都不可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李德旺,你该死,你怎么不去死呢。”

“顾嫣嫣,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李德旺挣扎,手脚都渗出血来。

“杀人是要犯法的。”顾嫣嫣笑,指着常泰跟丁当“你想杀我呀,来啊,当着这两个警察的面来杀我啊。”

“杀不杀你,是要看法官判决的。”丁当走过去,一下子拷住了顾嫣嫣“用邪术杀人,顾嫣嫣,你玄幻看得不少吧。”

“屁!”顾嫣嫣轻斥“老娘看的都是恐怖。”

地府篇 第034章 并蒂莲(13)

岁那年,走投无路的顾春丽遇见了道士何平。

那时,顾春丽刚刚结束自己的第一段婚姻。她未婚先孕,让原本对她寄予无限厚望的父母十分失望。他们曾劝说顾春丽打掉腹中的孩子,继续完成自己的学业,可顾春丽宁死不从。她倒不是多稀罕腹中的那块肉,而是那块肉是李德旺的。

顾春丽看得出来,李德旺的事业成就绝非一个简简单单的饲料公司,只要她抓住了腹中的这个孩子,就等于抓住了半个李德旺。抓住了半个李德旺,就等于抓住了李德旺的财富。

这世上,没有拆不散的婚姻,只有不努力的小三。

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顾春丽选择当个努力的小三。

但,让顾春丽没有想到的是,她的父母不仅不听她的想法,反而指责她不要脸,不该破坏自己表姐的婚姻。紧跟着就是马不停蹄的给她相亲,像扔一块破抹布一样的把她扔了出来。

后来,她也相同了,肚子里的孩子总得有个父亲,否则户口怎么上?

她嫁了,不算太风光,也不算太寒酸,就跟周边所有的人一模一样。只不过,她为的是腹中孩子的户口,而非踏踏实实过日子。

娶顾春丽的那个男人,也并非真的喜欢她。

他个性木讷,不擅长跟女孩子交往,三十多了,连个对象都没有。顾春丽虽然未婚先孕,但孩子还小,只要婚礼办的及时,那孩子就是他们家的人。再者,顾春丽年轻漂亮,配着自己的儿子,也算勉强。

就这么着,两个各怀心思的人,走进了各怀鬼胎的婚姻。

最初,男人的确对顾春丽不错,甚至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错,可顾春丽厌弃的目光,抗拒的态度,让男人怒了。

每一个木讷老实的男人身体里都会藏着一个暴虐的灵魂,男人清醒时木讷,喝醉后暴虐。家暴,成了顾春丽的家常便饭。

女儿李沐六个月时,顾春丽第一次想到了离婚。

女儿有了,户口有了,剩下的就是离婚带着孩子去找李德旺负责。就算换不来婚姻,也能换来后半生的安稳。可男人不愿意,他既恼恨顾春丽,却又不愿意放过顾春丽。此后两年,顾春丽与男人之间开启了无限家暴的死亡循环,直到一天深夜,她抱着女儿从那个家里逃离。

岁那年,顾春丽正式和男人离婚。她不想再结婚,但为了金钱和生存又不得不继续找男人。她仗着自己年轻,仗着自己还算有几分姿色,开始不断物色合适的男人。

顾春丽很理智,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一个自己可以控制的男人,一个不会再付出真心和感情的婚姻。所以,岁以下和岁以上的男人排除在外,前者太嫩后者太老,最好是~岁的已婚或者离异男人。

顾春丽是做小三,不是做妻子,所以她将目标群体锁定在幸福的已婚男人。她也想过找富二代,可富二代压根儿看不上她这种离过一次婚还带着个女儿的女人,他们身边有大把未婚的美貌女子。有车有房有体面的工作,月薪不低,年薪凑合,能够支付她跟女儿的生活。

三十多岁的已婚男人,大多都经过了三到五年的婚姻打磨,这样的男人体贴顾家,个人技巧成熟,且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且婚姻经过柴米油盐的沉淀很容易被攻破。

顾春丽可不想陪一个男人同甘共苦,她要的是可以直接摘到的成熟的果实。

靠着自己的步步为营,顾春丽在两年时间内,居然拆散了五个家庭,且成功的从那些男人手里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第一个男人,被攻破之后,碍于强势的老婆不敢离婚,为了补偿顾春丽,给了她十几万的分手费,顾春丽用这笔钱首付了一栋小房子。然后靠着第二个和第三个男人,将房子的贷款还清。第四个男人,成熟稳重,且经济实力最雄厚,也是他给顾春丽开了美容院,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门店,但保障了顾春丽往后的衣食无忧。第五个,对她最是痴心,可偏偏是经济实力最弱的一个,顾春丽在反复衡量之后将他一脚踢开。

可让顾春丽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第五个男人,在她变脸之后跟着变脸,对她是穷追猛打,不是上门闹腾,就是去她的店里闹腾。就在她打算卖掉房子,退掉美容院离开那座城市的时候,她遇见了道士何平。

道士何平是个不真不假的道士,说他是假的,他常年住在道观里,身上穿着是道袍,嘴里念着的是道德经。说他是真的,他又眷恋红尘,做不到一心向道。

顾春丽遇到了何平,何平喜欢上了顾春丽的身体,然后为了顾春丽,解决了那个闹腾的第五个男人。

那个男人消失了,他的前妻和孩子曾在城里贴满了他的大头照,甚至掏钱上电视发布寻人启事。顾春丽曾问过何平,将那个男人弄到了哪里,是不是给杀了,埋了。何平抚摸着她光滑的脊背,让她什么都别问,因为知道的越多,被牵扯进来的可能性就越多。

两个人腻歪到一起之后,顾春丽跟他讲起了自己的过往,讲起了女儿,讲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何平居然很赞成,并且不遗余力的帮她。

何平曾到过东南亚一带,别的没学到,倒是学了许多的旁门左道。顾春丽美容院里头的那些东西就是何平弄的。效果,是有的,但达不到顾春丽所希望的那种,最后,她还是将希望放在了现代的整容技术上。

她的整容计划庞大而系统,从女儿李沐的脸颊、胸部、嘴角再到鼻子,全都以李润为模板做了调整,甚至连日常饮食,行为举止,她都要李沐尽量模仿李润,甚至做的跟李润一模一样。可李沐终究不是李润,两个人生活环境不同,性格特征不同,最关键的是,李沐并不想成为李润。

审讯室里,顾春丽,也就是顾嫣嫣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看着常泰和丁当。

“是,在我的美容院里的确有一间暗室,暗室里也的确有一些动物尸体,但那些动物都是很普通的动物,没有一样是国家保护的。所以,就算我杀再多,我也不犯法。还有那个坛子,坛子里的确有个婴儿的尸体,可那个婴儿原本就是死的,是我从外头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顾嫣嫣,你可真能说。”

“那丁警官你有证据证明那个婴儿是被我杀的吗?”

丁当没有,所以她只能用一双眼睛狠狠盯着顾春丽。

“然后呢,你们还能告我什么?谋杀李润。笑话,李润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她的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绑架李德旺?更是笑话。我跟李德旺是什么关系,已经是这个圈子里公开的秘密了。我的确是将他绑在了地下室,你们闯进来的时候,我手里也的确是拿着一把刀,但这是我们特殊的情趣,你们管得着吗?你们也看到了,我并没有对李德旺造成实际上的伤害,就算有小的划伤,也是正常的。任何游戏都会出现意外的是不是?”

“顾春丽,顾嫣嫣,你怎么这么无耻呢?”

“无不无耻不是丁警官你帮我界定的,我还要告你们私闯门宅呢。法律我懂,若你们还拿不出来有效的证据,顶多拘留我小时。我困了,先眯一会儿,时间到了叫我。”

“头儿——”丁当跺脚。

“她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没有证据。先拘留小时,你要是心里不高兴的话,就在这小时里找出更多她的犯罪证据来。”常泰看着顾嫣嫣又说了句“经济犯罪也是犯罪,医疗事故也是能判刑的。”

丁当眼睛一亮,随机恢复活力和战斗力,精神十足的出去了。

顾春丽变了脸色,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常泰。

常泰回看着她,淡淡地说了句“你睡吧,还有时间。”

顾春丽气急,用力捶打了一下凳子。常泰瞄了她一眼,也出去了。

李家别墅里,李太太平静的将一份《离婚协议》递给了李德旺“别墅以及家里的车都给你,还有润儿的房子,你也看着处理了吧。小房子归我。其余的还按照你之前说的。”

“能……能不离吗?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是真的错了。”李德旺捧着自己的头,像是只落败的公鸡,有气无力的。

“你是错了,你错在有眼无珠,将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当成了自己的真爱。你错在,年过四十却依然天真的去追求什么爱情。就算没有顾春丽,也会有别的人,因为你早就忘了你是谁。李德旺,其实你心里是清楚的,你清楚她们爱上的是你的钱,但你更清楚,你现在不缺钱。”

“我错了,再给我一次补救的机会好吗?润儿,润儿她一定不希望我们走到今天的。”

“李德旺,润儿死了,我们的女儿死了。”李太太起身,平静的看着李德旺,说的却是最绝望的话。“往后,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

地府篇 第035章 并蒂莲(14)

一株并蒂莲开在李家别墅前的小水池里,从水池旁经过的时候,李太太往里头看了眼。

“我没想到我妈会跟他离婚。”变成小猫的李润缩在刑如意的怀里“她是很爱李德旺那个老渣男的。知道他跟顾春丽那个老小三搞到一起的时候,我妈整整三天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那个时候我差点以为她会活不下去。”

“她不会活不下去的。一个母亲,就算再万念俱灰,心里也是有孩子的。”

“可我没了。”

“那她也会活下去,因为你在她心里。”

“唉!”李润叹了口气“李德旺跟我妈提离婚的时候,我妈什么话都没有说,简单拿了一点儿东西去搬去了我们之前的那个家。我没去劝李德旺那个老渣男,我以为我妈离开之后他自己能想明白,能去老家把我妈给接回来。那个时候,我妈其实是在给他机会。可他呢,居然去找顾春丽,还被弄成那个难看的样子。丢人,真是太丢人了。”

“你不希望你父母离婚的对吗?”

“天底下没有一个儿女是希望自己的父母分开的。”李润垂下了猫头。

“你父母的事情就教给他们自己处理吧,我相信,不管是选择继续过下去,还是选择分开,都是他们认为的最好的结果。”

“你说的对,不管我妈选择什么,我都会支持她的。”李润松了口气“顾春丽被抓了,我妈也要跟李德旺这个老渣男离婚了,假的李润被拆穿了,现在就剩下我了。”

“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

“去你家里看看吧。”刑如意挥了一下手,带着小猫李润离开了李家别墅,进而出现在了李润遇害的那个浴室里。

李润看着浴室里的那面镜子,一些不太清晰的记忆,开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李润看到自己从机场出来,她带着墨镜,穿着当下最流行的款式,推着限量款的行李箱。走出机场之后,她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自个儿的小别墅。马路上偶尔有车辆过去,但始终有另外一辆黑色的特别不起眼的老款桑塔纳一直跟着她。

李润在小区门前下车,那辆老款桑塔纳就停在距离小区不远的地方。她推着行李箱走进小区,坐在老款桑塔纳里头的司机慢慢摇下了车窗。

那个是梳着道士发髻的男人,面容不算老,但头发和胡子都是白的。

李润住的是高档的别墅社区,门禁森严,可那个奇怪的男人不知道从了什么法子居然也跟了进去。李润是有察觉的,她甚至回头去看过那个男人。

“这小区里应该是有保安的吧?”

“有,而且都是退伍兵,我见过两个,特别能打的。可那个时候,我根本没多想,我只是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

李润看到了那个奇怪的男人,但她并未将其与自己想到一起。她只是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推着行李箱回到了自己的家。与往常一样,她将行李箱随意的放到客厅里,脱鞋,光着脚走到了二楼,然后脱衣服,将自己泡到浴缸里。

突然,一个黑影笼罩了她。

黑影手中拿着一张符,一手勾住她的脖子,一手捂住她的口鼻,快速将那张符贴在了她的前额上。

李润眼皮一沉,身体慢慢往下滑落在了浴缸里。黑影不慌不忙拿出一把特制的刀子,利索的将她剥了皮。黑影将人皮藏在了画里,然后将李润的身体装在行李箱里,运送到了那间地下室里。

“是他杀了我,可他为什么要杀我?”

“为了顾春丽。”

“顾春丽?他——”

“他叫何平,是顾春丽的另外一个相好。”刑如意只轻轻一个闭眼就知道了与何平有关的所有信息。没办法,地府的资料就是那么齐全。

何平,原名何国良,出身其实很好。

他的生父是某市土地局的局长,母亲是妇科大夫,后因为身体的原因,从医院离职,在家里开了一个小诊所。

在十岁之前,何国良的生活一直都是顺顺当当的,直到他那做土地局局长的父亲因为个人作风问题被人举报,又因为被人举报查出了贪污**,锒铛入狱。因为父亲,他们家的房子被收了,家里大部分的钱也都被拿去充公,何国良瞬间从天堂到了地狱。以前,他接收到的都是讨好的羡慕的目光,可现在,接收到的却是指指点点的,嘲笑的眼神。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母亲因为父亲的事情大病一场,且在住院期间跟自己之前的一个同事好上了。半年后,母亲跟父亲离婚,嫁给了那个曾经的同事。

母亲的同事也是二婚,有个自己的儿子。再婚家庭,两个儿子,既不同父,也不同母,几乎天天都是战争。何国良受不了这样的日子,离家出走,整整在外面流浪了两年。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同样像是在流浪的道士,跟着他回到了那个道观里。

道观里有不少的藏书,乱七八糟的,十多岁的何国良因为那些书,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父母的罪,结果却让孩子付出了代价。”李润轻轻说着“如果他的父亲没有出现作风问题,贪污**的问题或许一直都不会有人发现。如果他的父亲没有锒铛入狱,他或许还是局长的儿子,靠着父亲的人脉,也一定有份还不错的工作,甚至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世人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却不知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但不管如何,何平的路都是他自己选的。”

“我看过刑侦局的,就算我们知道了是他杀的我,也没办法是不是?现场被清理的那么干净,警方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指证他的证据。我的案子,十有**要成为整个洛城市的悬案了。”

“他会再犯案的,只要通知警方,盯着他,就一定能拿到他的犯罪证据。”

“再犯案?他不是为了顾春丽才杀我的吗?我都已经这样了,他还要去杀谁?该不会是我妈吧。”

“不是。”刑如意说着,场景陡然一转,便到了大马路上。

“是她!”

李润再一次看到了那个黑影,但这一次,黑影的目标是正坐在马路边独自发呆的李沐。

道士何平被抓了,就在他把符咒贴到李沐额头上,拿出特制的刀具准备给李沐扒皮的时候被常泰当场擒拿。

“李润是你杀的吧?”

“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一般凶手不都是要狡辩的吗?你,为什么不狡辩?”

“狡辩有用吗?你们是刑警,出手的时候肯定是已经拿到了我的什么把柄。浪费口舌的事情,我干嘛还要去做呢。”

“你杀死李润是为了顾春丽吗?”

“是!”

“因为感情?”

“你觉得像顾春丽那样的女人会对我有感情吗?她不过是在利用我,而我刚刚好愿意心甘情愿的被她利用。”道士何平不屑的说着“她依赖我,是因为只有我才会赞成她那种疯狂的想法。我帮她,是因为我本身就很喜欢做这种疯狂的事情,况且我是男人,我需要一个女人,一个跟我有着同样疯狂想法的女人。我杀李润,是因为我喜欢做这种事情,更因为杀了她之后,顾春丽会更依赖我。”

“李沐是顾春丽的亲生女儿,你杀李沐就不怕顾春丽会对你心生怨恨吗?”

“我杀都杀了,还会害怕她对我心生怨恨吗?再说了,她这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她跟我比起来,做的坏事情也不少,你们警方随便查一查,都够她把牢底坐穿的。一个待在牢里出不来的女人,我还顾及她做什么。”

“你可真无情。”

“无情?我不觉得无情有什么不好的。行了,你们还想问什么就赶快问吧。”

“你这符咒是从哪里来的?”

“我自个儿画的。”道士何平眼睛一闭,不打算再回答常泰与丁当的任何问话。

“抱歉,打扰你们了,但是——”刑如意敲开审讯室的门,指了指何平“我能不能问他几句话?”

“你又不是刑警。”丁当颇有些敌意的朝着刑如意看过去。

“让她问。”常泰走到审讯室门口,将门拉开。

“头儿——”

“跟顾春丽有关的犯罪证据你找到了吗?如果没有的话,现在就去找。距离24小时结束,没多少时间了。”常泰抬手看了下表“如果,你不想顾春丽从这里走出去的话。”

“知道了,可是头儿,你随随便便让一个老百姓进到咱们审讯室,还让她帮忙审讯犯人,这是违反纪律的。”

“我不是老百姓。”刑如意掏出一个证件晃了晃“我也是刑警,而且就是这里的。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刑如意,是刚刚调到你们刑警队的,咱们以后就是同事了。”

“同事?”丁当冲到刑如意的跟前,拿着她的证件反复查看“你这玩意是真的吗?不会是在某宝花了九块九包邮买的吧。”

“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拿去问问你们谭局不就知道了。”刑如意大方的将证件递给丁当。

她这证件,的确是做了手脚的,只可惜,这个秘密不能告诉丁当。

刑如意抱着猫走到道士何平跟前,稍稍弯腰,看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你那害人的符咒是打从哪里来的?”

地府篇 第036章 并蒂莲(15)

长春观位于一处山坳里。

据说,早年间,也曾鼎盛过,但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落了。在何平被老道士带回长春观之前,那个老道士是长春观里唯一的道士。

何平之所以跟着老道士回去,是因为他不想再流浪,不想再饥一顿饱一顿的,而老道士告诉他,只要他跟他回到长春观,他就会成为下一任的观主,如果他还有几分胆量的话,他就算不能一生富贵,也能吃穿不愁。

然而,当何平跟着老道士抵达长春观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就想要逃走,因为感觉自己被那个老道士给骗了。也是,如果这长春观真像老道士说的那么好,他又何必舍下观主的身份,四处流浪。

老道士看出了何平的心思,倒也没有阻拦,而是指着天空道“天色已晚,你若真想走,就等明日天亮了再走。山路崎岖,我既把你带了回来,就不能让你出什么意外。”

何平看着破落的木门有些犹豫,可叽里咕噜的肚子没有给他更多的考虑时间。

酒足饭饱,老道士将何平领到一个房间里,指着那张老式的红木大床对他说“今晚,你就睡这里吧。”

何平没有意见,作为曾经流浪过的孩子,能睡在床上,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或许是白天走山路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吃的太饱的缘故,何平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梦里,他看到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大房子,但房子却给人一种破败萧条的感觉。走近那座房子,发现大门半开着,门上还残留着部分封条。

这情形,像极了当年他父亲被抓,法院将自家房子给封起来的那个场景。

推开门,是一个院子,院子里生满了荒草,目光往前,是座假山。绕过假山,进入到了另外一个院子,院子四周都是回廊,廊上挂着红色的布幔。何平觉得奇怪,因为有人说过,梦,是没有颜色的。可奇怪的是,他做的这个梦是有颜色的。

这些红色的布幔,似乎是个异数,跟破败的院落比起来,它太新了,而且太红了,红的就像是一团团的血。

就在何平打算靠近那些红色布幔的时候,场景一转,他竟到了一个大厅里。大厅里站满了人,那些人都面带喜气,且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新人见父母了!”

随着一声高喊,何平这才注意到,在他的面前还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像极了有钱人家的老爷夫人。

“新郎官,发什么愣呢,没看见新娘子已经跪下去了。”

有人在一旁起哄,有人笑嘻嘻的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

何平这才看到,他胸前挂着一朵大红花,且身上穿着的是古代人结婚用的那种大红袍子。耳朵里能够听到的声音多了起来,有吹吹打打的声音,有恭喜道贺的声音。

“夫君,我们拜爹娘吧。”

柔柔的声音自耳旁出现,何平回头,看见一张苍白的脸。他从未见过那么白的一张脸,白的就像是纸一样,没有一丁点的血色。

“夫君,你看什么呢?”

“我不是你夫君!”见白脸女人伸手,何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你不是我的夫君,那谁是我的夫君。”

“鬼才知道。”

“鬼?你不就是鬼吗?”鬼脸女人嘿嘿笑着,抬手去抚何平的脸。

“滚!不要碰我!”何平继续后退,眼前一黑,竟从大床上醒了过来。

月夜,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地上,何平听见外头有人在轻轻的喊“夫君,夫君来找我呀!”

“找你个屁,大半夜的跑到道观里找夫君,你丫脑袋是不是有病。”

“夫君,夫君来找我呀!”

何平骂了几句,那个声音却依旧回荡在院落里。若是以前的少年何平,听见这个声音,会吓得瑟瑟发抖,可现在的何平,是在外面流浪了几年的何平,比鬼更可怕的人他都见过,又怎么会害怕这么一个区区女鬼。

想到这里,他直接走到门口,将两扇木门全部拉开“滚出来!你给我滚出来!”

“何平。”老道士打开了房门,看着站在院子里暴怒的何平“是不是做噩梦了?”

“你这道观里是不是有鬼,且还是一只白脸的女鬼?”何平气势汹汹的问,就差冲到老道士的跟前拎起拳头去揍他了。

老道士面色如常的问了句“你看见她了?”

“看见她了?老道士,你这道观里果然是有古怪的对不对?”

“想听一个故事吗?”

“不想听。”

“你就不好奇那个白脸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道观里吗?”

“你老道士废话真多,爱讲不讲,不讲就滚。”

“这个故事,还是上一任的观主告诉我的。我被上一任观主带回来的时候年纪跟你差不多,你睡的那间房子,也是我之前睡的。”老道士抚着胡须“那个白脸女人住在这个道观里已经很久了,具体久到什么时候,我也说不清楚。据说,她是唐朝时候的人。那时候,佛教兴盛,道家衰败,一心求道的道徒们只能避开尘世,落脚在这山坳之中。

那时,这附近是有村庄的,村子里的人,时不时就来这道观里转转,听一听道经,品一品道曲。当时,村子里有一对孪生的姊妹花。姐姐名叫叶子,妹妹名叫子叶。姐妹二人生的一模一样,且模样清丽,犹如出水的清荷一般。

姐姐叶子性子恬淡,妹妹子叶性子活泼。姐妹二人时常结伴到这观里来。日久天长的,姐姐叶子竟与道观里一个年轻道士好上了。道家的规矩,不像佛家那么严格,既有了心上人,也可脱去道袍,归入红尘。就在二人欢欢喜喜准备婚事的时候,妹妹子叶突然失踪了。”

“失踪就失踪呗,关姐姐什么事?”

“的确不关姐姐的事情。众人在找了一番之后,婚事照常进行。可没过多久,村子里就发生了怪事。每到晚上,就会有一个白脸女人四处寻找相公,那声音叫得村民们人心惶惶,天不黑,就赶紧紧闭门窗,躲在家中,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姐姐叶子带着夫君出现了,说她家夫君可以帮忙降鬼。”

“不用说,这鬼没被降住。”

“不,降住了。”老道士轻轻摇头“那叶子的夫君还是有些道行的。这女鬼降住了,按说是要施法将其除掉的,可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那白脸女鬼突然说了句夫君,我终于找到你了。接着落下两行鬼泪,且说出了许多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的事情。最后,女鬼告诉男人,她并非无名无姓,而是他心爱的娘子。她的妹妹子叶,也爱上了男人,为了达到独占男人的目的,竟将姐姐叶子诓骗出去给杀害了。”

“然后呢?”

“男人恼羞成怒,回去质问自己的妻子。她竟承认了,但承认之后,又问了句夫君爱我吗?若是夫君不知我就是妹妹子叶,是否会一直爱我下去。还有,我腹中已有了夫君的骨肉,夫君当真要为姐姐报仇,当真要我们母子的性命吗?男人没有办法回答,只能当着妻子的面脱掉外衫,重新穿上道袍。

妹妹将姐姐骗到荷塘,推了下去。男人找到姐姐叶子时,她已经化作白骨,被裹在了荷泥里。男人将姐姐重新入殓,安葬,带着她的魂魄回了道观。许是因为心中愧疚,许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选择,男人没有多久,就生了急病,挨了数月之后,人就去了。妹妹听闻此事,哭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凌晨,带着腹中的孩子走进了荷塘,面带微笑的沉了下去。第二年,荷塘里的荷花开了,其中一朵竟是并蒂的。”

“然后呢?”

“然后,大家都说,这个出现在道观里,终日都在找着相公的变脸女鬼就是当日那个被带回来的姐姐叶子。”

“这故事一听就是假的,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了。”

“关于这个白脸女鬼还有另外一个故事。”老道士继续抚弄着胡须“还是这一对姐妹,姐姐叶子与妹妹子叶自幼相好,可偏偏在姐姐十六岁那年遇到了一个少年,从此姐姐心里就只有那个少年,并且心心念念的想要嫁给他。妹妹子叶没有办法接受姐姐的这种变化,她觉得都是那个少年夺走了姐姐对自己的关爱,于是,她在姐姐与少年成婚的当夜,扮做姐姐,将那个少年给杀了。得知真相,姐姐气急败坏的去找妹妹,妹妹只轻轻说了一句‘我绝不允许有人跟我分享姐姐’随后自绝而亡。姐姐叶子因为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更没有办法接受这一连串的打击,发了疯,且死后魂魄一直留在阳世。村民们害怕,就到长春观里求助当时的观主,观主就将姐姐的魂魄带了回来,并且利用符咒将姐姐囚禁了起来。”

“然后呢?”

“传闻,只要找到姐姐叶子被囚禁的地方,就能找到一种只在唐朝出现过的符咒。拿到那个符咒,你就可以衣食无忧,就可以去过你自己想要过的日子。”

地府篇 第037章 并蒂莲(16)

何平对于老道士口中的符咒不感兴趣,但对传闻感兴趣,他摩拳擦掌,说要帮老道士找到那只白脸女鬼。找到之后做什么?当然是狠狠地去打老道士的脸——让他装神弄鬼,胡说八道。

何平问老道士知不知道那白脸女鬼被囚禁的地方,老道士指了指何平刚刚走出来的那间屋子。

“好你个老道士,欺我年轻,玩儿我是吧?”

“没有,上一任观主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并且他还告诉我,那姐姐叶子就被埋在那张大床下面。”

“老道士,你刚刚说的可是找到。找到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不?就是你现在还没有找到,你得去找。”何平用手指做了一个“找”的动作,然后冷眼看着老道士:“可明显的,你知道她在哪儿。”

“我知道,但我没办法把她从大床地下找出来。”

“老道士,你读过书吗?”何平冷哼一声:“什么叫没办法?你要办法是不是,那我告诉你。现在,进屋,把大床搬开,拿出铁锹,挖地十尺十个丈,我就不信找不到她。”

“你不懂我的意思。”老道士说着摇摇头,见何平又想发火,他摆摆手走进了那间屋子。

何平不屑的看着老道士,稍微犹豫之后也跟了进去。

老道士没有往大床上去,而是走到床边,弯腰,想要往床底下钻。结果,才刚刚摆了一个动作,人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那脸色瞬间变得跟梦里看见的女鬼一模一样。

何平皱着眉,将老道士给弄到了屋子外头,老道士跟鲤鱼打挺似的,扑腾了一阵儿,就缓了过来:“现在你知道了吧?那东西太多年了,再加上那些个符咒,变得特别凶。每一任观主都想把她找出来,可没一任观主也都像我一样。因为太凶,所以只能找命硬的人来做接替者。”

“你命硬吗?”何平看着老道士。

“差不多吧。我是家里的老四,按说,这一个家里生了四个男孩儿是好事儿。可我家里穷,男孩儿又比女孩儿能吃,所以我一生下来,我爸妈就恨不得我死。他们将我扔到野地里,让我自生自灭,结果被一只路过的黄狗给叼了起来。刚刚好,那只黄狗走到了我家门口,将我放了下来。我奶奶是个迷信的人,看见这个,觉得是神仙的意思,这才将我留了下来。

七八岁的时候,我跟着村子里的大孩子们淘气。玩水儿你知道吧?结果其中一个孩子抽筋,大家都敢去救,没想到竟一个拖着一个的沉了水。就在我胸口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一个过路的人把我救了。前前后后救上来四个孩子,我是唯一一个还有口气的。

十九岁那年,村子里发洪水,把家冲倒了半个。洪水过后,闹起了灾病,我也染上了,结果硬生生抗了过来。最后,那帮医生还把我拉去研究,说我身上已经产生了什么抗体。

二十三岁,该说媳妇的时候,我家老房子坍塌,一家几口除了我死的干干净净的。从那之后,我就开始流浪,知道遇上上一任观主。

何平,我问你,我命硬吗?硬,如果不硬的话,我根本活不到现在。可命硬又有什么好的,愣是把一家子的人都给克死了。我不怕死,可偏偏就是死不了。”

“那你真是命硬的。”何平瞟着老道士的那张脸:“我可没你那么多灾多难。”

“我给你看过命格,你的命格适合去做这件事。”老道士阴恻恻的盯着何平:“小伙子,你应该去试试看,就算不行,也顶多像我刚才一样。怎么,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激将法?老道士,我告诉你,你的激将法在我这里不管用。不就是一个女鬼吗?我找,但我不是被你激将的,我就是纯粹的想要告诉那个东西,这天下还没有小爷我不敢动的东西。”

到底是年轻气盛,何平转头进了屋,然后猫着腰爬到了大床下面。

“你找到了什么?”审讯室里,刑如意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猫。

“棺材,一口大红的棺材。说也奇怪,那山坳里潮湿的很,道观里的很多墙面,家具都被潮的脱了皮,可那口大红棺材纹丝未变。那种红,怎么说呢,就跟红旗似的。”

“棺材上有什么?”

“棺材就是棺材,棺材上还能有什么。”何平动了动脖子:“那棺材处理的挺简单的,就是几块木板子随便拼的那种,然后表面油漆。棺材上既没有画,也没有装饰。”

“打开之后呢?”

“里头躺着一个女人,就我梦见的那个。那女人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脸色煞白煞白的,但一点儿都不可怕。老实说,我当时都怀疑是那老道士骗我。你想啊,这埋在地下的人,别说千年,就是一年也早烂了。那女人,完好的就跟刚刚睡着的一样。”

“有符咒吗?”

“有,很多。女人的头上,身上,甚至身子底下都有。”

“你拿了?”

“我当然拿了。好不容易才打开的棺材,好不容易看见了老道士口中的符咒,我怎么可能不要。那老道士也想要,可惜,他有命看,没命拿。”

“你杀了他?”

“没,我就是在他过来抢东西的时候,伸手推了他那么一下,结果他就死了。当然,我也没亏待他,我把那个女人从大红的棺材里拖出来,一把火烧了,然后把灰放在香炉里。再把老道士放在大红棺材里,埋到了原来的地方。”

“那符咒当真能让你衣食无忧?”

“老实说,拿到符咒的时候,我也不相信那东西能让我衣食无忧,可后来我相信了。”何平目光阴阴的看着刑如意:“我知道你们想让我死,但我劝你们,还是把我给放了比较好。这世上,有很多的事情,是你们警方管不了也管不着的。”

何平话音刚落,审讯室就陷入了一团黑暗之中。

审讯室外,常泰凝眉看着里头。走廊里的灯是正常的,只有审讯室里的灯灭了。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喂,我是常泰,检查一下4号审讯室的电路。正常?好,我知道了。”

常泰伸手去推审讯室的门,触手却又缩了回来。那门把手竟凉的吓人,并且在他触碰之后,以极快的速度开始结霜。

常泰的眸子暗了下去。

他是刑警,刑警是不相信这世上会发生灵异事件的,可这门把手又是怎么回事?

“如意!刑如意!”

“刑如意,你没事吧?里面发生了什么?”

“哦,没什么,挺好的,就是突然停电了。”审讯室内,刑如意抱着猫咪与一个穿着红色长衣的女子面对面的站着。女子的头发很长,一直拖到地面上,脸色很白,像纸一样。哦,不,就是纸,在她的脸上贴着一层特殊材质的纸,纸上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都是画出来的。

“你不怕吗?”变成小猫的李润缩了缩身子,用小小的声音问着。

“你觉得我应该表现出害怕吗?”刑如意用困惑的语气问,李润忽的就想到了在地下室第一次见到刑如意时的情形。她怎么忘了,这个女人是打从地府来的,见鬼对她来说,应该是家常便饭吧。可怜的何平,真成了关公门前耍大刀,自取其辱。

红衣女子慢慢走近刑如意,见她似乎不像旁人那般害怕,犹豫了一下,直接转到她的身后,伸手爬上了她的后背。

“喂,我不背鬼的,尤其是同性的女鬼。”刑如意说着,抖了一下双肩,两簇蓝色火焰瞬间亮起,红衣女子尖叫一声,立马消失了。

审讯室里的灯光亮起,刑如意笑眯眯地坐在审讯桌上。

何平嘴巴微张,眼睛里带着诸多疑问。

“原来这才是符咒真正的秘密啊,可惜,太不好玩了。”

“你究竟是谁?”

“刑如意啰,喏,这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呢。”刑如意拿出一张黑色名片放在何平跟前:“我是如意胭脂铺的老板娘,收好这张名片,兴许日后你还会来找我买东西呢。”

何平沉默着没有说话。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既然已经被抓,就不要再想着逃走。要知道,就算你能从这里逃走,也逃不出自己的命运。现在,我要做另外一件事了。”

刑如意放下猫咪,来到了何平身后。

“你要做什么?这里可是公安局,是公安局的审讯室,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控下。”

“他们能不能监控到,那要看我的手够不够快。”说话间,何平感觉自己的后背一痛,再睁眼时,刑如意手里多了一个东西。一个类似皮影的东西,但确实双头,双手,双腿的人物皮影。

“何平,你说了谎,你从道观里挖出来的并非什么白脸女鬼,而是这个吧?”刑如意轻轻一晃,刚刚那个消失掉的红衣女子从半空掉了下来。”

“这个东西叫做皮降,是盛唐时候一个叫做莫须有的道士发明的。这个道士,亦正亦邪,好事也做,坏事也干,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更是多的不得了。你无意中发现了这个东西,利用这个杀害了一个无辜女子,并且想要从她的身上得到一张完整的人皮,制作成新的皮降。可惜,你失败了,而那个失败的作品就是她,一个只能听从你拆迁的鬼儡。”

刑如意挥手,红衣女子脸上的那张纸脱落下来,纸下是一张被揭了大半张人皮的惨不忍睹的脸。

地府篇 第038章 并蒂莲(17)

“你怎么知道这个东西叫做皮降,你究竟是谁?”何平盯着刑如意,冷森森地问“这个东西,连那个老道士都说不清楚,我也是费了很多功夫才打探到它的用途。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又是打从哪里知道的皮降,而且还能将这皮降从我身上拿去。”

“如果我告诉你,我认识发明皮降的那个臭道士莫须有,你信不信?”

何平当然不信,于是他发出了一声轻笑。

“好吧,我就知道你不信,但事实上,我的确是认识。不光认识,而且我还知道,莫须有这个臭道士最初是因为谁才做的这个皮降。”

“接下来,你不会想要告诉我,他是因为你吧?”

“我有那么大的脸吗?”刑如意将皮降放在了桌子上“世人只知女皇武则天,却不知道,武则天的身旁还有一个臭道士叫做莫须有。女皇出家的故事,你应该听过吧,她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莫须有。”

“编故事而已,你以为我会相信。”何平继续轻笑。

“那你就当是一个故事听吧。当年,武则天因为先帝去世被发配至感业寺,成了一名女尼。在一次外出时,遇见了臭道士莫须有。臭道士虽然是臭道士,但他能掐划算,且身怀异数,一见武则天,就知道此女命数不凡。可就算有皇帝命,没有外力协助,也是登不上那个皇位的。于是,通过莫须有的一番秘密运作,当时的皇帝李治去了感业寺,且与武则天旧情复燃,将她带回了宫里。你想想看,一个堂堂的皇帝,若是没有人在背后运作,他怎么会随随便便出宫,并且去了那个满是尼姑的感业寺?”

刑如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武则天,哦,不,当时应该还是武媚娘。这武媚娘虽然进了宫,却只是个位分很低的宫人。就算李治喜欢她,可这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谁敢担保身为帝王的李治就能一直宠着她,爱着她。所以,当时的武媚娘有三件事是必须要做的。第一,得知李治的心。第二,尽快在宫中立足,从微不足道的宫人变成能够说上话的娘娘。第三,给李治生下个一儿半女,进一步巩固自己在宫里的地位。”

“你的意思是,那个叫莫须有的道士利用这些邪术帮了武则天。”

“差不多吧。在武媚娘身边有一对儿非常忠心的宫女,她们愿意为了武媚娘牺牲,甘愿被莫须有做成皮降。可以说,武媚娘之所以能变成武则天,这对姐妹花功不可没。武媚娘死前,曾嘱咐自己的儿子,要将皮降作为她的陪葬品,随她而去。结果,这皮降被她的儿媳妇,也就是后来的韦皇后给偷偷拿去了。之后,韦皇后谋逆被杀,这皮降也就失了踪迹。”

“这皮降的确是个好东西,只可惜,我能力不足,尚不能完全驾驭。”

“东西没有好坏,就算是阴邪之物,只要用到了正途上也是可以助人的。只可惜,你不是心正之人。你杀李润,许是为了顾春丽,但你杀李沐,却是为了皮降。李润与李沐虽不是双生子,但二人年纪相仿,经过后天改造,又变得一模一样。你想要试试,试试能不能用她们的皮做成一副新的,更方便你驾驭的皮降。”

“好,我承认了,你说的都对。”何平闭上了眼睛“成王败寇,我何平既输在了你这里,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男子汉大丈夫,是我做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抵赖的。”

“那咱们改日见。”刑如意摆摆手,抱着小猫走了出去。

打开门,看见常泰勾唇一笑,说了句“他愿意招供。”

拿到了何平身上的皮降,李润身上的符咒也就能被解开了。按照先前的约定,绿头发的鬼差要将李润的魂魄带回地府。临行前,李润突然回来,问了刑如意一句“我若不想再入轮回,也不想去地府做鬼该怎么办?要不,我一直当猫,你养着我。”

“为何想要当猫?”

“我也不是什么猫都想当的,但跟着你,还是蛮有趣的。”李润眨巴眨巴眼睛“我呢,说实话,活得年纪不大,但活着的时候也没受什么委屈,反倒觉得日子波澜不惊的没有一点意思。我觉得你很有意思,跟着你似乎更有意思。反正猫命也不长,你就当是带我在阳世玩玩,等猫的寿命结束了,我再跟着这个绿头发的小帅哥去地府。”

“这不行,这不合规矩。”绿头发的鬼差直接反对。

“就当走走关系了。如意姐姐,如意大姐姐,算我求你好不好。我都没活够呢就死了,好歹你再让我多看一眼这人世间的繁华,走的时候,我也能安安生生,无牵无挂,无怨无悔是不是。”

“是不是舍不得你妈妈?”

“是!”李润的头垂了下去“我不放心她。原本,我死之后,她还有李德旺那个老渣男,可现在,他们要离婚了。我简直不能想象,没有我,没有老渣男她的日子会怎么过?我真的,真的很担心她会因为我做出什么傻事来。如意姐姐,我的要求真的不高,我就想做你怀里的那只猫,只要你允许我没事儿的时候回家看看。只要我妈能熬过去,能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过她的后半生,我就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就知道你是放不下你妈妈,但阳世有阳世的法律,阴间亦有阴间的规矩,我只能说帮你问问阎君,结果如何,我也不能保证。”

“谢谢你,如意姐姐。”

“不用谢,小事。好了,我们得先回去了,你可是小绿这个月的业绩,要是完不成,他得受罚。”

“嗯。”李润愉快地点了个头,欢欢喜喜的跟着绿头发鬼差去了地府。

刑如意又在阳世逛了一日,这才回了地府。推开胭脂铺的门,就看到了那个搁在地上的包裹。

藏蓝色的花布里头抱着一个绛紫色的木盒子,包裹上没有寄件地址和寄件人,但在木盒的一角画着一只小小的狐狸。

“臭狐狸,你到底还是想我了。”刑如意抿住嘴笑,眼睛里却带了丝丝泪光。

打开盒子,发现里头装着的还是一个盒子。盒子是用青丘独有的玉石做成的,打小刚刚好能放下她从何平身上得来的那个皮降。

掏出皮降,将玉盒打开,想要放进去的时候,半空中突然浮现了一行字“思卿,念卿,卿可一见。”

刑如意一怔,用手在“一见”那两个字上轻轻点了点。

常泰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全是那个怀里抱着猫的刑如意。从梦里醒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有了莫名其妙的脾气,且心情不是很好。丁当打电话给他的时候,被他冷冰冰的语气吓了一跳,再反复回想自己并未犯下什么错误之后,才小声的,谨慎的说道“头儿,花园街社区发生了命案,你要有时间,且心情尚可的话,能不能过来看看。”

花园街社区是老社区,里面住的多是以前花园街纺织厂的工人。因为大家都是从一个场子里出来的,彼此间也都熟悉,所以整个社区相当和谐,莫说像杀人这样的恶性案件,就是小偷小摸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属于洛城市五好社区,十佳社区,邻里和谐大社区。

命案发生在3栋302室,主人姓韩,现年64岁,死者是她的小女儿韩莹。

由于是老社区,且门洞狭窄,所以到韩家围观的人并不多。常泰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时候,韩大妈正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着。丁当似乎有些无措,一手拿着记录案情的小本子,一手拿着纸巾,蹲在韩大妈的身旁,时不时的给递一张。

“现场什么情况?”

“头儿,你可来了。”听见常泰的声音,丁当似松了口气,腿上像是加了弹簧一般,快速从地上弹立了起来。

“死者名叫韩莹,现年28岁,职业护士,在洛城市第一人民医院上班。根据死者母亲,也就是这位韩大妈的描述,她是在早上七点钟左右去敲韩莹门的。敲了几下,没听见韩莹回应,就直接拿了备用钥匙将门给打开了。当时,韩莹躺在床上,身上穿着昨天刚刚网购回来的那件红色礼服,一动不动。韩大妈过去推她的时候,才发现女儿已经没气了。”

“法医来过了吗?”

“来了,这会儿正在里面看呢。”

“致命伤是什么?”

“没有致命伤,从死者的外部体征来看,一切正常,不像是被人谋杀的样子,可这韩大妈不依不饶的,非说自己的女儿是被人谋害的。”

“我女儿就是被人谋杀的。”刚刚还坐在地上,嘶声裂肺哭着的韩大妈在听见丁当的这句话后,红着眼睛站了起来“我女儿马上就要订婚了,她怎么可能自杀,怎么舍得自杀,怎么会自杀?她就是被人谋害的,就是被人谋害的。”

“我们也没说你女儿是自杀啊,也许是突发疾病什么的。我们的同事现在不是正在给你女儿做检查吗?你放心,如果你女儿韩莹是被杀的,我们一定会捉拿凶手帮你女儿报仇。”

地府篇 第039章 香夫人(1)

“我女儿是被谋杀的,我女儿就是被谋杀的。”韩大妈情绪失控的喊着,整个人像疯子一般的扑倒常泰身上。常泰皱眉看着她,直到脸上被她抓出血印子,这才动手将她扯开。

“是我谋杀的你女儿吗?如果不是的话,你这般撒泼耍赖给谁看?我是刑警没错,但首先我是人,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我有情绪,也有脾气。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这般胡闹下去,不管你女儿是不是被谋杀的,我都不会再管。”

“你不管?你不管我就去告你,我去网上宣传你,我要让全洛城的百姓都看看,你是什么嘴脸。”

“正义的嘴脸,但正义不维护像你这般胡搅蛮缠的人。”

“呱唧!”丁当忍不住给常泰鼓了一个掌,自觉不妥,又讪讪的将手放了下去。

“如果你真在乎你的女儿,收起你这胡搅蛮缠的样子,因为你这个样子,除了让我们讨厌你,没有任何异常。与其在这里胡搅蛮缠,倒不如仔细回忆回忆,在你女儿出事前,都发生了什么。”

“对呀韩大妈,你女儿死了,你伤心难过,情绪不稳这些我们都能理解。可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你女儿是怎么死的。我告诉你,如果你女儿真是被谋杀的,这死后的24小时可是破案的黄金期。现在这交通设施多方便啊,你要是再胡闹下去,你嘴里的那个杀人凶手可真要跑了。到时候,你别说是我们办案不利,因为你就是放走你口中那个杀害你女儿真凶的帮手。”

“你才是帮手,你们全家都是帮手。”

得了,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坏人变老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丁当现在倒有些替她未来女婿庆幸,就这么一个胡搅蛮缠,掰扯不清的老丈母娘,谁娶了她家闺女也是倒霉。

“行,你厉害,我不跟你讲,就像我们头儿刚刚说的,你女儿的案子我们不办了。同事们,咱们回吧。”

“你们敢!”

“我们为什么不敢。这第一,你女儿没有明显的被谋杀的迹象,这自杀案,或者因为疾病突然死亡的案件不归我们管。这第二,作为死者家属,你拒不提供办案信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这案子还要怎么办。既然办不了,我们又何必留在这里浪费时间。大妈,我们手里还有很多案子要忙呢,真的没工夫在这里跟你耗。”

见办案人员真要走,韩大妈这才着急起来,伸手直接拉住了丁当“别走,别走,我说,我配合,我全都配合。”

“那就先说说你女儿昨天是什么情况吧?”

“我女儿是市中心医院的护士。这护士的工作你们也知道,很忙,经常是早上出去上班,要到很晚才能回来。当然,也不是每天都加班的。之前啊,赶上她们医院里忙,我女儿连着加了三天班,昨天早上四点多钟的时候才从医院回来的。我问她,她说是领导见她精神不太好,让她提前退班回来休息。我这女儿,从小要强,如果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是不会早退的。哦,她还是他们医院评选的优秀护士,年年都是。”

“说重点。”

“重点?什么是重点?我觉得我说的都是重点。”

“丁当。”常泰喊了丁当的名字,示意她不要阻拦。办案多年,他很清楚,一些案子破案的关键往往就藏在那些不起眼的细节里。死者家属唠唠叨叨,的确烦人,可唠叨的越多,叙述的越详细,对于他们今后办案也就越有利。一个好的办案人员,首先要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这是上学的时候,他们老师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好,我错了,韩大妈您请继续。”

“还是你们领导有水平。”韩大妈抹了下鼻子,继续说道“我见我女儿脸色的确不是很好,就赶紧让她回房间休息了。早上九点多钟的时候,我女儿还起来吃了早饭,还说上午休息一下,下午没事儿的话就回医院。她工作积极,可我这当妈的总得顾着她的身体不是。再说了,马上就该订婚了,这整天在医院忙忙碌碌的,到时候真病了可怎么办。我好说歹说,她才同意在家休息。

中午,大概是十一点多的时候,我买菜回来,碰见我女儿下楼。我问她做什么,她说取快递。”

“什么快递?”常泰问了句。

“就衣服吧。我女儿很重视这次的订婚宴。女孩子嘛,都希望自己能穿的漂漂亮亮的,这前前后后光是订婚礼服就买了好几套,但没有一套合适的。我劝她去店里看看,她不肯,说店里的价格是网上的十倍还多。我女儿很省的,是那种好好过日子的姑娘。”

丁当本想再次提醒韩大妈,让她不要絮絮叨叨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可看见常泰的目光,愣是耐着性子继续记录。

“我捡菜的时候,见我女儿抱了两个盒子回来。回屋不久,她就穿着身上的那件裙子出来了。我知道现在的小姑娘追求时尚,可我见不得这订婚宴上穿什么白色礼服之类的,不吉利。我女儿听话,选了条大红色的裙子。这颜色,我是相中了,可那款式,我相不中。那后背,几乎就没布料,而且设计的把人这身子箍得紧紧的。我女儿说是显身材,性感迷人。迷人是迷人,可订婚宴又不是只有女婿一人,让那么多人看着,多不雅观啊。当时,也的确争执了几句,但都是正常的。午饭是正常吃的,我女儿还说,要不她再看看,选一件她觉得漂亮我也觉得合适的。我呢,是希望我女儿端庄一些,大气一些,不要像外头的那些小姑娘一样,只知道露皮肤露肉的。

这下午跟晚上也都挺正常的,我还听见我女儿跟女婿通电话,说改天让他看看自己的礼服什么的。后来就听见她在房间里看电视剧,用她的手机。反正,就是挺正常的,跟往常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既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韩大妈你又为何坚持说你的女儿是被谋杀的?”

“我说的是之前一切都很正常,但没说到了夜里也正常啊。”韩大妈跺脚“唉,都怨我,如果那个时候我想起来去她房间看一眼,我女儿兴许就不会……就不会……”

韩大妈说着,又哭起来。丁当轻轻叹了口气,再与常泰对视一眼之后,抽出随身携带的纸巾递了过去“喏,最后一张了。我知道您伤心,您自责,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能不能先平静下来,将那个您觉得奇怪的,不正常的情况先给说说。”

“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没有同情心呢。如果现在躺在里面的那个是你,哭着的是你的父母,你还会这么说吗?”

“当然不会啊,我都躺在那里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怎么还能张开嘴说话。”丁当直接回了过去。韩大妈一愣,愣是被她这个回答给弄得哭不出来了。

“韩大妈,大妈,算我求您了好不好,咱先别哭,再哭,人真可能跑了。”

“好,我不哭,我说,我全都说,我不能让那个害死我女儿的凶手逍遥法外。”韩大妈用力抹了下眼睛“人老了,夜里起来的次数就多,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我这晚上起来,也没有看时间的习惯。我女儿作息很规律的,从上学的时候起就是早睡早起,后来做了护士,加班熬夜是常事儿,但回家休息的时候,都还是正常作息的,至少不熬夜。昨晚,就我起夜的时候,我听见我女儿房间里有怪声。”

“怪声?”

“脚步声,稍微有些重的脚步声。还有喘息声,特别重的喘息声。”

“脚步声,喘息声,这算是什么特殊的情况?”

“你看过现场没有,我女儿在家穿的都是那种软底的鞋。她做护士的,习惯了。你想啊,她们在医院的时候要经常查夜,为了不打扰病人休息,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反正我女儿从没有在家里发出过那种脚步声。还有喘息声,听着很像是一个男的。”

“男的?你女婿?”

“我当时也那么想来着。”韩大妈脸上显出一些尴尬来“我是不赞成我女儿婚前就跟人同居的,这万一到时候没谈成,对女方来说是多大的损失啊。我知道,我思想封建,但我不觉得这种封建思想就是错的。可他们下周就要订婚了,订婚之后马上就会安排结婚,我再怎么封建,也不好这个时候还拦着。所以,听见那个声音,我直接就回房里去了。直到我看见我女儿出事,打电话给我那女婿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昨天晚上压根儿没有来过。他是大夫,昨晚一直在医院,并且还上了两台手术,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能给他作证。”

“说到你女婿,你女儿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不在?”

“他回医院去了,他们医院有个病人病情恶化,他是主治医师,必须得回去。”韩大妈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心里也气,可他的工作就是那样的,我总不能让我女儿觉得我是不理解他吧。他也说了,等把医院里头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就回来陪着我女儿。”

地府篇 第040章 香夫人(2)

原来,再不讲理的大妈也都有讲理的时候。

正说着话,法医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见常泰打了个招呼。

“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法医脱下尸检用的一次性手套。

“没什么情况是什么情况?”

“死者没有外伤,也没有任何外力伤,身体的各种机能正常。当然,不排除她患有某种隐藏性的疾病,但这一点需要进一步尸检才能知道。就目前来看,她像是自然死亡的。”

“自然死亡?”

“对,这非正常死亡有很多,车祸的,溺水的,雷击的等等,当然也包括各种自杀式行为,可从死者目前的体态特征来看,她走的相当安详,甚至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你们待会儿也可以进去看看,反正就是给人一种,走的特别踏实,特别欢愉的感觉。当然,造成这种死亡现象的也有特殊的例子,例如服用了某种具有致幻作用的药品,或者吸入了某种具有致幻作用的东西,可就初步检测来看,死者服用致幻药物的历史,房间里也没有发现具有致幻作用的药品以及物品。另外,我们在现场也没有发现除了死者和家人外的第三者痕迹,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综上所述,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死者是自然死亡的。”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尸检,我申请尸检,我不能让我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韩大妈拽住了法医的手,一双眼睛红的下人。

“既然死者家属有要求,那就尸检吧。”常泰看了眼屋子,走了进去。

法医摇摇头,劝说韩大妈冷静下来之后,跟他说随后尸检的具体流程。

韩莹的房间很简单,衣柜,床,床头柜还有一张简易书桌。可能是做护士的缘故,房间里多是白色的物品,打理的很干净。不管是床头柜,还是书桌上的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唯一一处不整齐的地方大概是放置在门后的那个垃圾桶。垃圾桶是常见的那种,里头的垃圾袋是新换的,里头只放了两样东西。一个快递公司常用的包装袋,从快递单上来看,是件衣服。

常泰瞄了一眼死者身上穿的那条红色礼服,将快递单放在一旁,拿出了底部的那个小盒子。小盒子上没有标签,没有包装,但隐约带着一丝香味儿。

屋内的各种抽屉也都检查过,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扫视一圈之后,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死者身上。

死者平躺在床上,双臂舒展,双腿自然弯曲下落。

通过这个姿势,你可以还原出一个场景。

韩莹去楼下取了快递,打开,是自己之前购买的那条红色礼服裙。这件裙子,是她打算在订婚宴上穿的。韩莹将撕开的包装袋随手塞进了垃圾桶里,拿着红裙走到穿衣镜前比对了一下,觉得款式不错,颜色不错,于是欢欢喜喜的换上走到客厅让自己的母亲看。

因为款式的问题,母女两个起了争执,韩莹穿着裙子回到了卧室。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按照韩大妈的说法,在她与女儿起了争执之后,女儿还出来吃了饭,并且告知母亲,会重新选择一条母亲喜欢的,自己也喜欢的裙子。

从这句话可以看出,韩莹是个很孝顺的女孩子,而且在自己订婚的这件事上,她更多的是希望得到母亲的祝福和认可。

常泰走到韩莹跟前,盯着她看了一阵,然后侧身,将她披散着的头发撩开。果然,韩莹身上的裙子是有问题的,背后的拉链并未拉到头。

女孩子对于新衣裳总是有着一份莫名其妙的喜欢,尤其在试穿的时候,绝对会穿的整整齐齐,不放过整理任何一个细节。韩莹是护士,护士的职业注定了她更在乎一些细节。所以,这件礼服是第二次穿到她身上的。

让我们再还原一个场景。

韩莹虽迫于母亲的压力,承诺了母亲,她会再选择一套新的订婚礼服,可明显的,她很喜欢这次买的。在吃过晚饭之后,她回到房间,重新将礼服套在了身上,但因为情绪的问题,她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将礼服整理的妥妥帖帖,而是随意的套在了身上。然后,她给自己的男朋友,也是未来的丈夫打了个电话。或许,他们还通过微信视频聊天,让男朋友看到了她穿礼服的样子。

男朋友夸她好看,这让她心情愉悦。再挂断了电话之后,她张开双臂,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幻想穿着这件礼服与男朋友订婚的场景。她的手机,就是这个场景最好的证明。可随后呢,又发生了什么,竟让这个才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将生命终止在了这一刻。

地府,如意胭脂铺,绿头发的鬼差在门口不停的踱步。

刑如意看得眼晕,只好将眼前的客人打发了,走到门口,捏着绿头发的耳朵将他提溜了进来“说吧,什么事儿?”

“想请姐姐帮忙。”

“交了女朋友了?想要买胭脂水粉讨好对方却不知道买什么好?”

“女朋友?我一堂堂地府公务人员还需要女朋友那种奢侈品吗,我一个人过着它不潇洒,它不香吗。”绿头发撩了一下头发“是有别的事情想请姐姐帮忙。”

“说吧,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说归说,帮与不帮可是要看我自个儿的心情的。”

“姐姐人长得好看,心又善良,肯定会帮我的对不对?”绿头发讨好的说着“是这样的,上头让我去抓一个人。”

“那你就去抓呗,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这不是不好抓嘛。”绿头发用手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儿,圆圈儿散开,变成了一行字“死者身着红衣,其冤难平,化厉鬼,为祸一方。”

“这是——”

“厉鬼啊姐,比我高一级的鬼差都不敢去抓,你说他让我去,是不是存心难为我,想让我魂飞魄散,在地府也混不下去啊。”

“你得罪过你的上司?”

“没有啊,我就是比他长得高,长得帅,长得受欢迎了些而已。”绿头发说着,又撩了两下自己的扎眼的头发。

“看在你这么高,这么帅,这么受欢迎的份上,等我忙完店里的生意我就去。”

“别啊姐,你先跟我去,回头我帮你拉生意,我保证,我一定是个非常合格的胭脂铺推销员,广告员。这样吧,姐你帮我这一回,我以后都给你打工,只要不上班,我就到你的胭脂铺里给你打工。我不要钱,纯免费。”

“如意姐姐不要去,我看他是别有目的。装可怜是假的,让如意姐姐你帮他抗风险才是真的。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既是男人又是鬼,加在一起,就更不能相信了。”

“喂,你这忘恩负义的女人,如果不是我帮你,你现在能这么逍遥自在吗?”绿头发伸手去扑李润。

李润是只猫,她甘心情愿将自己的灵魂禁锢在这只小猫的身体里。

“是如意姐姐帮的我,又不是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总之,如意姐姐你千万别相信她。”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自私呢?你好好想想你自己,如果当初不是我找的如意姐,你现在还是被禁锢在那个地下室里的剥皮鬼。你现在自由了,你就不让如意姐去帮别人了?我告诉你,那个姑娘比你还可怜呢。”

“切,我又不是厉鬼,我又没让如意姐姐陷入危险之中。你这次找的麻烦是什么,厉鬼啊。恐怖电影我活着的时候经常看,这种红衣厉鬼最难对付。如意姐姐又不是正儿八经的鬼差,犯不着去冒这种险。”

“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把我的客人都吵吵走了。”刑如意无奈的摇着头“喏,现在我这铺子里也没客人了,我又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咱们上去看看。这女鬼,我能抓则抓,真抓不了,我也没办法。就像李润说的,我不是正儿八经的鬼差,犯不着为了抓一个女鬼就将我自己给搭进去。”

“只要姐姐愿意帮忙就行,我觉得厉害的,到了姐姐跟前,什么都不是。”绿头发一个劲儿的拍马屁“说实话,我在这地下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比姐姐更厉害的鬼差。”

“少拍马屁,我是不会心动,更不会冲动的。”刑如意轻轻拧了绿头发一耳朵。“走吧,上去看看。”

鲁能从病房里走出来,无力地靠在了墙上。

“鲁大夫,你还好吧?瞧你这脸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我没事儿,现在病人这边也稳定下来了,你去帮我跟主任说一声,我家里有点儿事,我要先回去处理一下。”

“什么事儿啊?不是我八卦爱打听,而是咱们主任那脾气鲁大夫你也是知道的。”

“韩莹出事了!”

“韩莹出事了?这怎么可能,我前天还见她来着。是不是生病了,我记得护士长让她回去休息的时候,她脸色都不大好。”

“她死了。”鲁能贴着墙壁滑了下来,无力的用双手抱住了头。

地府篇 第041章 香夫人(3)

“谁死了?”

“韩莹,韩莹死了。”

“鲁大夫,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问话的护士也怔住了。

“都怪我,如果昨天晚上我去见她,如果在视频的时候我能多陪她说几句话,如果我——不行,我得回去,我得回去陪她。你帮我跟主任说一声,他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这个时候,我必须得陪在韩莹身旁。”

“你去吧,我跟主任去说,如果主任不同意,我直接找院长。这病人是人,家属就不是人了。这病人重要,家属就不重要了。再说了,咱们医院又不是只有鲁大夫一个能查房看病,我相信,咱们的病人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生死最大,你赶紧回去吧。哦,帮忙多劝劝阿姨,等我下班了,我也过去。”

“谢谢!”鲁能挣扎着站起,这才发觉自己全身无力,手脚都是凉冰冰的。

认识韩莹,还是通过鲁能的妹妹。妹妹跟韩莹是同学,两个人关系亲昵,经常在一起。那时,他已经大学毕业在医院实习,周末的时候,会去妹妹就读的学校看她,就这样认识了韩莹。

韩莹是那种特别大方,特别温柔,又特别懂事的姑娘。加上她是护士,特别能理解他作为医生的工作,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任何的负担和压力。他们谈恋爱的时间也不短,之前一直没有向她求婚是因为觉得自己还不能给她想要的稳定的生活。现在,他工作稳定,也买了房车,虽说有贷款,可凭着两个人的努力工作,还清贷款也是迟早的事情。

下周,他们就要订婚了,说好了旅行结婚的,他想带她去她一直心心念念着的马尔代夫。可现在,韩莹走了,他不知道自己往后的日子该要怎么办。

从医院出来,他没有开车,而是选择步行走到韩莹家里。一来,他知道依着他目前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开车。二来,他知道自己需要时间,一个人默默消化未婚妻已经不在的这个事实。三来,他不想再让人看见他的脆弱。男子汉大丈夫,哭得稀里哗啦的算是怎么回事儿。

他利用手机导航,在这座城市里寻找着可以走向韩莹家的捷径。当他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时,他听见了韩莹的声音。抬头,小巷尽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他推了推鼻梁的眼镜,发现自己不管怎么看,都没有办法看清楚那个女人的长相。

“皮鲁鲁,过来呀,我在这里等你呢。”

皮鲁鲁,是刚认识的时候韩莹给他起的外号。两个人好了之后,她就改口叫他哥,还说是跟他妹妹学的。妻子跟未来小姑子是闺蜜,小姑子的闺蜜是自己的嫂子,这是多么难得的一种关系。他丝毫不担心自己未来的日子,丝毫不担心他的家里会出现婆媳不和,姑嫂嫌隙。可现在,韩莹死了,他的未婚妻没了,未来所有与幸福有关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韩莹,韩莹是你吗?”

那个看不清楚面容的女人冲他挥手,鲁能不由自主的朝着她走了过去。当他走到那女人跟前的时候,才发现,她不是韩莹。韩莹是短头发,从上学的时候就是短头发。她说做护士的,留着长头发不方便,但是为了他,她愿意在拍婚纱照以及结婚典礼的时候带假发,好让他看看她张头发的样子。

这个女人,头发很长,也很浓密,像恐怖片里的贞子那样遮满了整个脸孔。

鲁能是学医的,解剖尸体是必须课,他从不相信这世上有鬼,但现在,他却渴望自己见鬼。如果他能见鬼,就说明这世上有鬼。如果世上有鬼,他就能见到韩莹,就能对她说对不起,就能要求她不要离开,哪怕是做鬼也留在他的身边。

人们怕鬼,是因为那个鬼不是自己的亲人,不是自己爱人。如果是亲人,是爱人,就算变成了鬼,他们也会舍不得对方离开。

“你是谁?你认识我的未婚妻吗?你能让她来找我吗?”

“鲁能,我就是你的未婚妻啊。”

一阵风吹过,吹开了那女人的头发。鲁能惊叫一声,坐在了地上。虽只是一刹那,他还是把那张脸看了个清楚。

这个女人,他是认识的。

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那年暑假,爸妈因为有事要去外地一些日子,就把他托付给了一个远房亲戚。那个远房亲戚住在山里。说是山里,却不是平常人想象的那种贫瘠的,什么都没有的深山沟,而是一个旅游景区。因为风景秀丽,小溪泛泛,每到夏天都能吸引不少的人过去常驻,还有美术院校的学生,也会常年住在山里写生画画。

鲁能挺喜欢这种环境的,加上十多岁的男孩子比较淘气,进山不到一天,就跟当地的孩子打成了一片。每天不是爬山,就是下水,日子过得疯狂无比。

一天傍晚,他跟几个孩子去山上打鸟,追着追着就迷了路。那时候,他年轻气盛,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见找不到路,就干脆坐在山坡上,等着天完全黑下来,村子里都亮起灯来的时候,才循着灯光的方向一步步往山下走。

好不容易找到了回村的大路,却听到了一对男女的争执声。起初,只是小声的争执,后来越吵声音越大,就在他准备过去看热闹的时候,听见了汽车的开门声,紧跟着是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叫骂声。再后来,他看见一个男人将一个女人推搡到了路边的草丛里,然后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女人叫上穿着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在汽车前车灯的光照下显得特别的刺眼。他听着女人呻吟,看着女人挣扎,过了很久,才安静下来。男人从草丛里爬起来,靠在车门上吸了两口烟,然后弯腰,把已经没了气息的女人扛起,塞到了汽车的后备箱里。

他不知道男人把女人带到了哪里,他躲在树后,吓得全身冰凉。男人把女人塞到后备箱时,他看到了女人的脸。就像刚刚那样,她的脸,先是被长长的,黑色的头发遮掩着,再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张脸,一张妆容精致的很好看的脸。

男人开车带着女人离开之后,他原本可以快速的离开那个地方,却鬼使神差的跑到了女人刚刚躺着的地方。野草因为女人的挣扎变得凌乱不堪,在草丛里,躺着一个静静的小玻璃瓶。鲁能在电视上见过那个东西,叫做香水。可他妈妈从来不用。

鲁能捡起那瓶香水,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直到遇见韩莹,直到将那瓶香水送给了她。

关于女人,关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他以为自己忘了,可明显的,他并没有忘。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

鲁能碎碎念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顺着小巷往前跑,快要跑到小巷出口时,又一阵风吹过,让他不由得打了激灵。不远处,那个女人再次出现。

想到那张恐怖的脸,鲁能下意识地闭上的眼睛。

“傻瓜,害怕看见我吗?我的香夫人呢,你送给了谁?”

香夫人?什么香夫人?

鲁能只觉得全身冰冷,眼皮在轻轻颤着,最后不有控制的睁开。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一张苍白的脸,而是一张既生动又漂亮的脸蛋,精致的五官,仿佛是按照天使的比例雕刻出来的,红艳艳的小嘴微微上扬,形成微笑的弧度。

“鲁能,我妈妈说了,谁拿走了我的香夫人,谁就是我的未婚夫。鲁能,我是不能让你娶别人的,因为我小心眼,擅妒。”

“你究竟是谁?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何要害我?”

“害你,我怎么会害你呢。”那女人用软软的口音说话“我是来救你的。”

“我不需要你救,你走,你马上走,我不想见到你。”

“嘻嘻。”女人轻轻地笑着“你想见到谁?韩莹吗?她在这里,你要吗?”

女人对着鲁能伸出手,手里握着一个透明的香水瓶。

鲁能下意识的想要往后躲,身子一空,人彻底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还站在小巷的中间,旁边是歪歪斜斜的电线杆,而他手里正拿着一届断开的电线往脖子上缠。在她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汉服,抱着猫咪的年轻姑娘,一个穿着嘻哈,染着绿头发的年轻人。一中一外,一古一西,让人感觉有些怪。

“幸亏来得及时,要不,咱们得多带走一个。”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救你的人。”绿头发走到他跟前,将他手里的电线给扯了下来“看见没,咱们要是再来的晚一点,你就用这个东西上吊了。不,也不算是上吊,是触电而亡。”

听见这个,鲁能赶紧离开了那些电线。

“我刚刚怎么了?”

“梦魇了。”刑如意抱着猫咪走到鲁能面前“你心里藏着一个秘密,那个秘密跟一个女人有关,而那个女人就是你刚刚梦魇的源头。”

地府篇 第042章 香夫人(4)

找到鲁能的那个梦魇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化解他的梦魇。

刑如意捡起那个掉落在韩莹床头的香水瓶,淡蓝色的液体在瓶子里轻轻晃动。她顶着那个瓶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其抛起。瓶子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你跟这瓶香水有仇吗?”李润踩着优雅的猫步走过去,只看了一眼,就失声叫了出来:“我的天,这不是传说中的极品香水香夫人吗?”

“香夫人?”

“如意姐姐没有听说过?”

“没有。”

“其实吧,这没有听说过也很正常,因为在十多年前,不是所有的女性都会喜欢香水,知道香水的。”李润伸出猫爪,在香水瓶上拨弄了两下:“我也是听我妈妈讲的。我家祖上是制香的,所以我妈妈从小就喜欢各种各样的香。长大之后,开始收集国外传进来的一些香水,但这香夫人,她始终没能拥有。”

“很难买吗?”

“恩,很难买,比现在的奢侈品都难买。这款香水是什么时候流行起来的不清楚,只知道它不是国外的品牌,也不是国内的知名品牌,就是一个很小众的,可能是某个小作坊里生产出来的东西。之所以抢手,也不是因为它的香气如何迷人,如何特殊,而是拥有它的人,都能够心想事成。”

“许愿香水?”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李润盯着玻璃瓶里那些淡蓝色的液体:“听说,凡是喷洒了这种香水的未婚女子,都可以在短时间内赢得喜欢人的真心。若是婆媳用了,可以化解家中的婆媳矛盾,总之就是一款十分特殊,十分神秘的香水。当然,不排除这是一种营销手段。你想啊,十多年前,人们对于广告的理解还不像现在这样深刻,总觉得能出现在电视上的就一定是好东西,能被人口头相传的就一定是特别好的东西。我妈因为没有买到这款香夫人,心心念念的惦记了多好年。”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哪怕自个儿心里清楚,这样东西未必就是好的。”

“正常人的心理吧。”李润用猫爪推了一下香水:“据我所知,这款香水很多年前就已经消失了,这韩莹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小,她怎么会有这款香夫人呢。”

“也许是韩大妈给她的。”

“不可能,你看看他们家这条件。就这条件,放在十几二十年前也是温饱一线的。我们家已经算是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了,可我妈妈年轻的时候,都买不起这款香夫人,韩大妈有钱买吗?舍得买吗?”

“不是韩大妈送的,那就只能是韩莹的未婚夫鲁能送的。”

“鲁能,就那个直男医生,他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啊。”

“还记得他的那个梦魇吗?”

李润想到在巷子里见到的那片红色影子,轻轻的点了点头。

“起初,我以为我们要带走的是韩莹,可韩莹已经魂飞魄散,彻底消失了。那小绿的顶头上司让他捉拿的又是哪个?答案很明显,就是那个让韩莹魂飞魄散,让鲁能陷入梦魇的红衣女子。”

刑如意话音刚落,小绿就从墙的那边穿了过来。

“姐,问清楚了,都问清楚了,这医生曾在小的时候目睹了一场谋杀,可因为年纪小,他没有能力制止。事情发生之后,他也采取了沉默的方式,既没有报警,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哦,对了,他说,他当年去过现场,并且在现场的草丛里捡到了一只瓶子,并且将那只瓶子带回了家。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那个瓶子他一直保留着,既没有打开,也没有丢。成年之后,才知道那是一个香水瓶。就在前几天,他的未婚妻,就是死在这个房间里的女孩子去找他,不知怎么的就把那个香水瓶给翻了出来。女孩子喜欢,鲁能就让她拿走了,但临走时,鲁能也告诉了女孩儿,说这瓶子是十几年前从外面捡回来的,里面的东西肯定已经过了保质期,让她玩玩就好,千万不要打开,也不要随便用。”

“没有哪个女孩儿能够经受的住香水的诱惑,尤其是爱漂亮的女孩儿。韩莹或许不喜欢香水,但她肯定会心存疑虑,毕竟未婚夫是直男,也从未送过类似的东西给自己。一瓶香水,还被藏的那么严实,如何不叫人怀疑。心里起了疑,就会打开香水查看。哪怕明知道打开了也看不出什么来,也还是会去看。这就是无聊的女孩子们。”

“你很有经验啊。”小绿半蹲下来,看着变成小猫的李润。

“废话,我谈过的恋爱比你见过的漂亮姑娘都多。”

“那是,谁叫你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呢,如果我爹能像你爸爸那么有钱,你看看咱俩谁谈的恋爱多。”

“切,下辈子吧。”

“下辈子就下辈子,我发誓,等我有心情投胎的时候,我一定选个世界首富。”

“世界首富?”李润白了小绿一眼:“你觉得你有那福气吗?”

小绿跟李润你一言我一语的斗着嘴,刑如意却已经用鬼术将那红衣女子给唤了来。

这是个长相十分漂亮的女子,朱唇远眉,不管是衣着还是妆容都打理得十分精致。

她穿着红色连衣裙,红色细跟高跟鞋,双腿笔直,身段窈窕,光是瞧着,就觉得赏心悦目。刑如意自问也是见过不少美人的,可此时看她,仍觉得精致漂亮,近乎完美。

“是你唤我来的?”

“你好,我是刑如意,如意胭脂铺的老板,地府兼职鬼差,我是领了任务要将你带下去的那个人。”

“如意胭脂铺?”女子走了过来,眸子里似有流水盈盈:“听起来很像是古代的店铺,若有机会的话,我想过去看看。”

“会有机会的。”

“谢谢!”女子轻轻点头:“你好,我叫江蕙,我不是有意害人的。”

“你能给我说说你的故事吗?”刑如意轻轻的问。

“当然。”江蕙看了她一眼,嘴角上扬,轻轻点头。

“我是洛城本地人,我的父母都是从事文艺工作的,从小耳濡目染,长大后我也跟我的母亲一样进入了洛城市第三剧团成为了一名戏剧演员。这个圈子,名利来的快,人心浮动的也快,同时见的人,经的事也复杂多变。”

“人最难的就是坚守本心。”

“我没能坚守,而且还频频犯错。”江蕙叹了口气:“那时,我们剧团会经常受邀参加一些活动,有国企单位的,有私人企业的,也有个人出资的。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瑞泽的。”

“瑞泽?”

“他全名叫崔瑞泽,是一家私营企业的老板,人很年轻,才二十多岁,风度翩翩,长得很像是当时特别红的一个电影明星。第一次见面,是在吃饭的时候。他风趣幽默,而且特别在意餐桌礼仪,并且几近可能的照顾好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说实话,面对这样的男人,很难不产生好感。

那时,我们剧团受邀演出,邀请方正是他的公司。演出一共三天,我们也朝夕相处了三天。三天时间,就让我们从陌生人变成了彼此间都有些好感的普通朋友。演出结束后,他也时常来找我,并且请我出去吃饭,一来二去的,我们的感情急速升温,从普通朋友变成了男女朋友。”

“郎才女貌,是好事儿啊。”

“是,那个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相处半年后,我向他提出,想去见见他的父母,也希望他能够见见我的父母。我当时想的特别简单,既然我喜欢他,我爱他,他也喜欢我,也爱我,那我们就该让双方父母知道,就该让双方父母认可我们的这段感情,然后再过个半年,顺理成章的结婚,生子,从恋人变成夫妻,再从夫妻变成孩子的爸爸妈妈。”

“他没有答应。”

“他倒也不是不答应,只是答应的很犹豫。经我再三追问,他才告诉我,他在家里是有女朋友的,且那个女朋友还是他父母为他挑选的。那个时候,他还不认识我,觉得跟谁处朋友都是处,跟谁恋爱都一样,甚至跟谁结婚都一样。女孩儿人不错,又是他爸爸妈妈喜欢的,他也就接受了。直到遇见我,他才知道,有感情的恋爱和没有感情的相处是不一样的。他让我等一等,等他找个机会跟他爸妈说明一切后就带我回去。”

“这一听就是男人的托词,而且是渣男们惯用的托词。他若真的想要解决,早在追求你的时候就已经回家去跟他的父母,跟那个女孩儿说明一切了。如果在你们相处的这半年时间里他没有找到机会,那么你再多给他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他也不会找到机会。”

“是的,这些事情我现在都能想清楚,也能想明白,可当时的我,身在局中的我,又如何想的清楚,想的明白呢?”江蕙神情落寞,“若知今日,何必当初,可回到当初,又有谁会去想今日。大家都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却不知,你与那些自个儿眼中的憨子、傻子并无什么不同。”

地府篇 第043章 香夫人(5)

“有烟吗?”江蕙姿态慵懒的问着,眸子里带着浅浅的伤。

烟,刑如意是没有的,但小绿有,他麻溜的送上一根,不顾李润的反对,将她抱起,站到了一旁。

“我像个傻子一样的等了他半年,或者说我像个傻子一样的又等了他半年。半年后,我怀孕了,他却以没有办法说服父母为由给了我两个选择。第一个,打掉孩子,再给他一些时间。第二个,打掉孩子,我们分手。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是我们的爱情结晶啊,可从他的眼里,我没有看到半分信息,半分不舍,而是麻烦。我是麻烦,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麻烦。

我选择了分手,选择了独自一个人去医院将那个不受欢迎的孩子送走。我以为我可以很洒脱,我以为我可以重新开始,直到我在街上看见他和那个女孩儿。他紧紧牵着她的手,对她呵护备至,那种贴心的模样,完全不像是被父母胁迫的样子。我心里明白,我是被他骗了,他之前对我说的,可能都是谎言。”

“既知谎言,就该彻底放下。”

“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放下,为了这么一个骗子做任何事情都是不值得的,可我的感情告诉我,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的感情和我失去的那个孩子算什么?算什么?我将自己关了起来,整整的七天,我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我想要报复,我想要狠狠的报复。”

“报复?无非是两败俱伤而已。”

“不,不是两败俱伤,是自己伤的更重。生活不是,也不是电视剧,不是你说黑化就黑化,你说报仇就报仇,你说报复就能报复的。怎么报复,如何报复,怎么才能让对方经历你所经历的疼痛,这一切想着笼统,做着难。杀人是犯法的,打人也是犯法的,可不杀他,不打他,又怎么能让自己心里痛快。那时,我也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我被委屈和仇恨蒙蔽了眼睛,却又挣扎着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些痛苦给倾泻出来。

最后,我决定先把他跟那个女孩子的事情查清楚。

我打听到,那个女孩儿跟他是同一个地方的,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候,女孩儿的父母靠着做喇叭,做塑料花发了家。之后离开农村,定居洛城,开始涉及各种娱乐场所以及房地产,算是他们村子里名副其实的有钱人家的姑娘。

他跟女孩儿的关系,也不是像他告诉我的那样,是父母喜欢女孩儿,强逼着他们在一起的,而是他主动追求女孩儿,甚至还花了很多功夫才将女孩儿追到手的。他之所以追求女孩儿,完全是因为女孩儿家里有钱,而女孩儿的父母也能够给他事业上的帮助。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是未婚的男女朋友,而是已婚的夫妻关系。我跟他认识的时候,女孩儿已经怀孕了,他追求我,不过是贪图我的漂亮,贪图我的温柔,贪图我能够给予她女孩儿给不了的东西。说白了,我就是他在婚姻外消遣的东西,用现在的话说,是小三。

这个认知,让我越发的痛苦,也越发的痛恨他们。”

“你做了什么?”

“我找到了那个女孩儿,也就是他的妻子。我告诉她,我和她丈夫之前发生的种种,她很愤怒,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打了我。我也不示弱,打了回去。我告诉她,是他丈夫隐瞒已婚的身份来招惹的我,是他骗了我,我绝不会放过他。”

“然后呢?”

“她笑了,她说随便,说她的丈夫是绝对不可能为了外面的女人就抛弃她们母子的。我也笑了,我说她说的对,我的确是被抛弃的那个,但那个男人也绝不是因为爱她才留在她们母子身边,而是因为她家有钱。她说,有钱也是资本。我愤怒的拍了桌子,十分狼狈的从她面前逃走。我承认,我输了,输的彻彻底底。我原以为,我可以激怒她,可以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欣赏她的痛苦,可结果是,我得到了更多的羞辱和痛苦。这种感觉,让我痛不欲生,分分钟想要杀死那个男人。”

“你被自己的心魔给控制了。”

“无所谓了,人都有失控的时候不是吗?”江蕙把玩着手中的那支烟“我去了酒吧,想要借助酒精来麻醉自己,喝的稀里糊涂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男人。一个很奇怪的,戴着黑色礼帽,穿着黑色燕尾服,黑色西裤,黑色皮鞋的男人。他的装扮是模仿西方电影里的绅士,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丑。他的脸涂得很白,一双眼睛又细又长,不管是张嘴说话,还是不说话,那鲜红的嘴唇都像是在微笑着一样。如果是在清醒状态下看到的第一眼,我绝对会觉得他十分可怕,但那个时候我醉了,我根本不介意他长什么模样。”

“一个男人?”

“对,一个古里古怪的男人,他拿着一杯酒走到我面前,低声问我是不是想要复仇,是不是想要那个男人付出此生最为惨痛的代价。我笑着,点了点头。他说,他可以帮我,但前提是我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我问他,他想要我付出什么代价。他说,味道,专属于我身上的独有的味道。味道?那是什么东西,我当然可以舍去。”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在我自己的家里,电视开着,上面正在播放一条新闻。男人的妻子死了,且死得有些古怪,警察理所应当的带走了最大的嫌疑人,也就是和女人在一起的男人。我大脑一片空白,就那么傻呆呆地看着电视上播放的画面。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神儿来打算去洗把脸,走出卧房,看见那个奇怪的男人就坐在我家的客厅里。他说,那个欺骗我的男人会死在监狱里,他答应我的事情已经办到了,接下来是我支付报酬的时候。”

江蕙神情变得古怪起来“我想说话,可张不开嘴,而且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冰冻住了一般。我看着那个古里古怪的男人走到我跟前,抬起手,将他右手的食指按在我的眉间。我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他拿走了。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一个小瓶子,瓶子里装着一些淡蓝色的液体,他告诉我,那些淡蓝色的液体就是我的味道。我觉得特别好笑,觉得他就是一个在演戏的大骗子,我把他从我的家里赶了出去。”

“可你真的失去了你的味道。”

“是,我真的失去了我的味道,但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因为那个男人的事情,我在家里浑浑噩噩待了很久,直到重新振作,才从家里走了出去。当我再次站在阳光下,准备好好生活时,我发现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我明明站在那些人的面前,他们却好像看不见我一样。”

江蕙说着,抬起眼睛看着刑如意“你能想象那个场景吗?我身上有温度,地上有影子,我可以去做生活里的一切,可以跟陌生人无障碍的交流,却唯独不能与自己的亲人,朋友相处。越是亲近的人,越是看不见我。我尝试过将陌生人处成朋友,结果却绝望的发现,一旦我们超越了陌生人的界限,他们也就看不见我了。孤独,特别的孤独。害怕,特别的害怕。”

江蕙闭上了眼睛,“我再一次去了那个酒吧,只是这一次,我没有喝醉,我寻找着那个男人,期待着他的出现。我在那个酒吧里一直待到了凌晨,就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出现了。我像个疯子一样的扑过去,我请求他把我的味道还给我,他看着我,用一种戏弄的,嘲讽的,冰冷的眼神看着我。他告诉我,他已经将我的味道给卖掉了,但我可以为他工作。只要我肯为他工作,他就可以为我源源不断的提供别人的味道。”

“你上当了!”

“对,我上当了,我再一次上了一个男人的当,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人。为了获得味道,为了能够让身边的亲人朋友看见我,我成为了他的帮手或者说是奴仆,我开始不断的利用自己的身份、美貌去帮他物色不同的对象,然后诱使那些人心甘情愿的出卖自己的味道。那些味道,最后都被装进了香水瓶里变成了那种淡蓝色的液体。那种香水,我们管它叫做香夫人。”

“就是地上的那瓶?”

“那只是众多味道当中的一个。香夫人的独特就在于它没有一种味道是重复的,是相似的。因为它的味道,全部来自不同的人。”

“那你又是怎么……”

“我爱上了一个男人,在我为那个男人服务的第三个年头,我爱上了我生命的第二个男人。也是因为这个男人,我失去了自己的性命。”江蕙撩了撩头发“我是在一家医院里见到他的。他当时坐在花坛上,手里点着一支烟,不停的流泪。我走过去,问他怎么了,他说他的妻子刚刚被确诊为癌症晚期,已经没有多长的时间了。我聆听了他们全部的故事,听得心里头莫名的有些羡慕。”

地府篇 第044章 香夫人(6)

一个深情似海的男人,总会撩拨起天生具有母爱细胞的女人,江蕙因为这个偶然间碰到的男人失了心。

她站在男人妻子的病房外,看着那个被癌症折磨的只剩下一点气息的女人。或许,她曾经也是美丽的,动人的,可现在,却只能像一只人形骷髅一样陷在病床上。站在走廊上,隔着那扇门,江蕙都能闻到那些刺鼻的药味儿,可男人的鼻子似乎失灵了一般,他时不时温柔的抚摸妻子的头发,笑眯眯的给她讲故事,讲笑话,细心的喂她吃各种东西。

尽管刚刚他才在外面痛哭流涕过,可在面对自己的妻子时,仍是好脾气的,温柔的。他脸上有光,眼睛里全都是耐心和温柔。然而,她的妻子却似乎看不到这些,她用自己仅存的力量发脾气,将他喂给她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江蕙看不到那个男人的无奈,只看到他满心的心疼。他应该是很爱很爱他的妻子吧。

她站在病房门口,等着男人出来。只要跨过了那道门,男人脸上所有的神采就全部被抹去,他是那样的疲累,疲累的叫人心疼。她问他“有没有心愿?”

男人一怔,回答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妻子可以不用痛着走完人生的这最后一段路。你不知道,她是多怕疼的一个人。以前,她手指蹭破一点皮都会掉眼泪。我答应过她,只要她肯嫁给我,我保证不会再让她受一点点的伤。可我没用,我说服不了她的癌细胞,也没办法降服它们,我看着她每天打针吃药,却还是痛苦的不得了,我心里特别难受。她求我放弃她,求我让她就那么走了好不好,她真的受不了了,可我怎么舍得,她是我最爱的人啊。如果她走了,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知道我自私,可我真的舍不得啊。”

男人靠在墙上,一双眼睛红的吓人,眼泪却没有落下。

江蕙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男人红通通的眼睛道“如果这世上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你的妻子暂时忘记疼痛,轻松愉快的走完这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旅程,但代价是让你付出你的味道,你愿意吗?”

“味道?”男人笑了“别说味道,就是我的命,都可以。”

“你想清楚,生活不是电视连续剧,你的命也不只是属于你自己。除了你爱的人,这世上还有爱你人。你妻子患病了,你伤心欲绝,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你的父母家人又会如何?”

男人看着江蕙没有回答。

“再者,我说的味道,不是简单的失去味觉那么简单。你仔细考虑一下,如果你愿意,可以到这个地方来找我。”

江蕙递给男人一张名片,一张黑色的透明的名片。上面有江蕙的名字,还有一个简单的地址。

“这世上真的有那种东西吗?”男人大声的喊住将要离开的江蕙“你不要骗我,因为在你之前,我已经遇见了太多的骗子。他们每个人都说自己手里有特效药,有秘方,可不管用,都不管用。我倾家荡产,不仅没有让我妻子的疼痛缓解,反而因为我一次次的错误让她的病情蔓延的越发厉害。”

“我没有骗你。”

“好,我交换,但如果你骗我的话,我会杀了你。”

“这不是小事,我建议你认真的考虑。”

“不用考虑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我妻子还要重要的。况且,你只是要我的味道,不是要我的命。”

“我曾经……”江蕙看着男人的眼睛“也是这么想的。”

“哦?”男人不解的看着江蕙,江蕙笑笑,指了指外头“你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吗?或许听完我的故事,你就不会想着贩卖你的味道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平白无故就得到的。你得到的只是一点点,但付出的或许是更为惨痛的代价。”

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江蕙出去了。在他看来,这里是医院,而江蕙只是一个漂亮的单身女人。就算她别有目的,他已经山穷水尽,根本没有什么是值得她去骗的了。

江蕙很平静的讲完了自己的故事,然后拿出一瓶香夫人递给男人“这就是香夫人,只需要一滴,就可以缓解你妻子的疼痛,甚至可以让她像个正常的女孩子一样,走到阳光下,享受生命的灿烂。当然,这种正常都是表面的,她生命的倒计时依然会继续,但至少她不用再躺在床上,不用再忍受那些磨人的疼痛。”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瓶香水里装的又是谁的味道?”

“你很走运,这是一个大学生的,她才十八岁,年轻漂亮,充满活力。也只有这样的味道,才能够缓解你妻子的疼痛。”

“那个大学生又是因为什么出卖了自己的味道?”

“奢侈品。”江蕙晃动着手里的香水瓶“她虽然长得很漂亮,可家境普通,父母都是一般的小老百姓,靠着卖早餐照顾一家的生活。在考上大学之前,她是一个既懂事,又勤奋,还能体谅父母的女孩子,可走进大学之后,她的眼睛花了,心也乱了。她看着那些长的不如自己,学习不如自己的女孩子尽情的享受所谓的精致生活,她彻底守不住自己的初心,变得虚荣起来,功利起来。她用自己去换所谓美好的生活,结果发现,十个男人里头有九个都是在骗自己。后来,她想明白了,决定靠自己翻身,但这个想明白不是努力学习,好好工作,而是跟我交易。她用自己的味道换了一只价值二十几万的名牌包包。”

“她会后悔的。”

“你说的没错,她是会后悔的。我们每个人都只能赚得到我们认识范围内的钱,也只能消费在我们能力范围内可以消费的东西。就像这个女孩儿,她牺牲全部换来的包包,不过是真正的有钱人的一顿早餐。再名牌的包包都是有保质期的,换句话说,就是有流行期的,过了这段时间,它就会变得一文不值。她贩卖了自己的味道,觉得无所谓,可很快,她就会发现,除了那只用味道换来的名牌包包,她什么都没有了。”江蕙盯着男人的脸“现在,你还要贩卖自己的味道吗?”

“给我一天的时间。”男人双手紧握,随后又慢慢的松开“我不是反悔,更不是需要什么思考的时间,我是想好好的陪陪我的父母。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那样,在我失去味道之后,我身边的家人都将会看不到我,感觉不到我,那这一天,就是我唯一能够陪伴他们的时间。”

“好,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江蕙起身,朝着医院大门走去。

男人抬头看着她窈窕的背景,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才仰起头,看着天空叹了口气。

“那个男人最终贩卖了他的味道吗?”刑如意听的很认真,她一直都是一个极好的聆听者。

“嗯!”江蕙看着地上的那瓶香水“那个瓶子里装着的就是他的味道。”

“他的?”

“是他的。我等了他一天,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为纠结的一天。我既希望他来找我贩卖味道,又不希望他来。我从清晨等到了黄昏,就在我准备去寻找下一个目标的时候,他出现了。我拿走了他的味道,将我手里的香夫人给了他,他赶回医院,将香夫人滴在了他妻子的身上。”

“他妻子好了?”

“不是好了,而是不痛了。”江蕙托住自己的下巴“原理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但第二天醒来,她的妻子真的感觉不到疼痛了,甚至连医院里的医生都怀疑是他的痴情感动了上天,让奇迹发生了。只有我,只有我知道,那不过是回光返照。再接下来的那段日子里,他们就像是回到了他妻子患病前的时光,他们每天都腻在一起,甚至比恋爱的时候还要甜蜜。可越是甜蜜,就越是舍不得,他的妻子终究开始离开了。”

江蕙歪了一下头“那天早上,太阳还没有从地平线里爬出来,我就听到了咚咚的敲门声。我走过去开门,看见了站在门外的他。他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不等我开口说话,就用力掐住了我的脖子,质问我把他的妻子弄到了哪里。我一脸平静的告诉他,他的妻子已经死了。香夫人只能止痛,却不能帮他留住他妻子的性命,这是现实,他得面对。

他斥责我撒谎,说我将他的妻子藏了起来。我告诉他,但凡使用香夫人的人,死后身躯都会化为骨水,魂魄尽散,再无转生可能。这是代价,是所有使用香夫人的人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这些,你之前并没有告诉他。”

“说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能找到我,能跟我做交易的大多不会在意这些死后的事情。我以为他也是不在意的,结果他在意。他逼着我去帮他找妻子,我答应了,但我的答应仅仅只是拖延,我以为时间可以让他淡忘一切,我甚至以为,他会像爱他的妻子那样的爱上我。”

“然而他并没有!”

“是,得知真相的他,十分恼怒,然后我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江蕙站起来,在刑如意面前优雅的转了一个半圈儿“他恼怒我欺骗了他,却不知道,我曾私下跟我的主子,也就是那个古里古怪的男人做交易,我愿意将我死后的灵魂奉献给他,只求他能让男人的妻子回来,哪怕回来的只是一具尸体。”

地府篇 第045章 香夫人(7)

“我有个疑问。”刑如意看着静止下来的江蕙“在你刚刚的叙述当中,提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但凡使用过香夫人的人,死后身躯皆要化为骨水,可韩莹并没有化为骨水。”

江蕙眯眼一笑,回看着刑如意“那是因为她并没有使用香夫人啊。”

“所以,韩莹是被你害死的?”

“我可没有害她,我只是突然出现,想要问她要回这瓶香夫人而已。她胆子小,经不住吓唬,也怪我吗?”

洛城市刑警大队,常泰刚刚拿到了法医给出的尸检结果。结果证实,韩莹不是死于谋杀,而是死于惊吓。

“惊吓,意思就是被吓死的?”丁当端着水过来,眼睛往尸检报告上瞄了一眼,就移到了前来送报告的法医身上“来来来,你告诉我,韩莹一个护士,一个标准医院的护士,而且年纪轻轻的,她是被什么给吓死的。”

“她是被什么给吓死的,这个是你们要去调查的,我呢,只是个法医,我只能告诉你们她的死亡原因。这被吓死,乍一听来,是觉得有些可笑,可根据研究发现,当一个人突然意外地遭受外界惊吓时,大脑会指令肾上腺分泌打量的儿茶酚胺。这儿茶酚胺是什么呢,我就不跟你们多做医疗名词解释了,解释了你们也不一定有兴趣听,但是这种东西,会让人的血液循环加快,心脏出血,以至于心跳骤停致人死亡。

这幼儿和老人的心脏功能弱,经不起恐吓,妇女生性胆小,也难以承受惊吓,如果是患有某种先天性疾病的,就更容易发生惊吓死。”

“好,就算韩莹是被吓死的,那她面带微笑的事情你如何解释?”

“这个解释,就不大好解释了,但有个很合理的猜测。”法医摸着自己的下巴“在韩莹受惊吓之前,她刚刚跟自己的未婚夫通过电话,且身上穿的是订婚用的礼服。这个时候的韩莹,一定还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幻想当中,感觉特别甜蜜,特别幸福。惊吓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她的心脏听到指令,做出了应激性的反应,而没能到这种反应出现在她的脸上,她的心脏就已经停止了跳动。按说,像她这样年轻的女孩子,又是在医院工作的,很少能被什么东西给吓着,但通过调查,我们发现,韩莹之所以请假,是因为连续工作加上筹备订婚的事情导致身体以及精神极度疲累,且已经出现了不良的症状。因为韩莹是在自己家里出事的,所以这块儿的责任不好鉴定。唉,套用一句老话,富贵有命生死在天啊。”

“喘息声和脚步声呢,韩大妈说在韩莹出事的那天晚上,她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喘息声和脚步声。”

“一面之词,不足为信。再说了,这韩大妈怎么就能肯定,那个脚步声和喘息声不是从楼上传来的,不是从楼道里传来的,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截止目前为止,我们没有证据证明韩莹是被谋杀的。喏,科学鉴定,才是真相。”法医摆摆手,出去了。

丁当端着茶杯又跑回到了常泰身边“头儿,你说呢?”

“把这个鉴定结果复印一份教给韩莹的家属,同时通知他们过来领人吧。”

“这案子就这么了了?”

“惊吓而死,鉴定结果在这里,你还想怎么办?”常泰将尸检报告递给丁当“去查韩莹受惊吓的源头?你如果有这个时间,不如去理一理那边的档案,看看还有什么案子是没破的,有什么案子是能破的。”

丁当点头,有些无趣的朝着那些档案袋走过去。

江蕙被绿头发带回了地府,可她说的那个古里古怪的男人,刑如意没有找到。她倒是想过去地府的档案室里查一查,可活人的事情不归他们管,思来想去,也就作罢了。

“如意姐姐,你看!”快要回到胭脂铺时,怀中的小猫突然跳了下去。

刑如意定睛一看,发现胭脂铺的门锁上多了一样东西——一个人形的玻璃瓶。

玻璃瓶用一根透明的丝线绑着,丝线捆绑的位置正好在人形玻璃瓶的脖颈位置,看上去就像是上吊的一般。瓶子制作的很精美,五官刻画的栩栩如生,至少从刑如意站立的角度来看,瓶子的脸刚好对着她,表情似笑非笑,似乎是在嘲笑她什么。

“香夫人!”李润嘟囔了一句“这江蕙可真有本事,前脚被带回来,后脚就开始在地府卖香夫人了。唉,跟人家比起来,我可真是堕落的富二代。”

“不是江蕙送来的。”刑如意盯着那个瓶子“她还没那个能耐。”

“那是谁?”

“一个畏畏缩缩,只敢躲在阴影里的东西。”刑如意伸手扯下瓶子,随意的丢在外头,然后推开铺门往里头走。

刚进门,就感觉一股渗人的凉意从背后猛扑过来,不等刑如意转身去看,耳朵里就听见李润发出尖利的一声猫叫,整个胭脂铺瞬间黑了下来。

“放肆,我的夫人你也敢碰!”

一只手从她的腰间穿过,顺势将她带进了怀中。刑如意没有挣扎,因为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狐狸。”

“有我在,他不敢伤你,我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胭脂铺的灯又亮了起来,刑如意看见了那张明明朝思暮想,却又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去想的脸。

“臭狐狸,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鼻子一酸,身子跟着软了下来,继而倒进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傻瓜,我怎么舍得不要你。”狐狸酱她抱回卧房,放在了床上“我一直以为,是你不愿再见到我。”

狐狸伸手,轻抚着刑如意的脸。

“上次分别之后,我就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要来找你,不要来见你,不要再因为我让你受到伤害。”

“不要说了,什么都不要说了。”刑如意坐起,紧紧抱住了狐狸“什么都不要说了,让我抱抱你。这个拥抱,我都想了很久了。我想去青丘找你,却又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你。还有,我也不知道我还能留在这地府多久,兴许下一刻,我就消失了,彻彻底底的消失了。我害怕看见你难过,我不敢想象,如果我真的走了,消失了,你会怎么样。”

“与其担心未来,不如珍惜现在。这是殷元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我来了。”狐狸把刑如意紧紧抱在怀里“如意,我们都不去想以后好不好?”

刑如意没有吭声,却开始动手去脱狐狸的衣裳。

“你做什么?”

“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虽然没看见那是个什么东西,但我能感觉的出来,他不好对付。你刚刚急着护我,万一被他伤了怎么办。”

“他——”狐狸本想说那个东西还伤不了我,可看着刑如意急乎乎的样子,一下子就改了注意。他乖乖坐着,任由对方上下其手。

刑如意检查的十分仔细,从狐狸的头,肩膀,后背一直到双腿,双脚,等她查看了一圈儿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呼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紧促起来。

“好……好了……我检查好了。”刑如意背过身去,结结巴巴的把话说完。可刚刚说完,就又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巴掌。结巴啥呀,这只臭狐狸全身上下她那个地方没看过,没摸过,没碰过。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这会儿居然害羞起来,矫情起来了。天呐,这臭狐狸该不会笑话她吧?

“如意?”

“你赶紧把衣裳穿上吧,这地府不比青丘,凉得很。”

“我已经穿上了。”

“这么快?”

“要不,我再脱了?”

“算了算了,穿就穿了,还脱干嘛。”刑如意有些心烦的说着。

“如意莫非是想再多看一会儿?”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看过。”刑如意嘟囔了两句,赶紧把这个危险的话题岔过去“你怎么会来地府的?”

“知道你有危险,我就来了。”

“那是个什么东西?”

“没看清楚,应该不是地府里头的东西。”

“刚刚回来的时候,我看见门上挂着一个香水瓶子,那个香水叫做香夫人,是牵扯到上面一桩案子的。我帮忙把其中一个涉案的女鬼给带了回来,十有**是她的主子来寻晦气了。”

“你放心,在没捉到他之前,我都会留在这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陷入危险当中。”

“狐狸,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刑如意了,我现在是鬼非鬼,是魂非魂,我是不怕死的。”

“我怕!”狐狸的手指缓缓划过刑如意的鼻梁,最后落在她的唇瓣上“累了一天了,睡吧,我守着你。”

刑如意抿着嘴躺到了床上,合上眼睛却睡不着。偷偷翻身,朝着狐狸看过去,却发现狐狸也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那个……我们还是夫妻吧?”

“嗯!”

“一起睡?”刑如意往里头挪了挪,顺带着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床铺。

地府篇 第046章 香夫人(8)

“韩大妈,韩莹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法医的尸检结果也都给您送到家里去了。您的女儿韩莹,真不是被杀的。”

“你胡说,我女儿就是被杀的。”

“好好,我胡说,那要不,您再去找找别的鉴定机构?”丁当都有些无奈了。

自从给了韩大妈韩莹的尸检报告,这韩大妈就一天七八趟的往刑警队跑,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们正常的办案秩序。道理讲了,可讲不通。事实讲了,可讲不明。劝也劝了,说也说了,可这韩大妈就跟魔怔了一样,任凭你说一百句,人家愣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我就找你们,就找你们,你们要是不给我女儿伸冤,我就天天堵在这里。”韩大妈的五官变得狰狞起来。

丁当捂着胸口顺了顺气,“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劝您的,我也都劝您了,你要乐意在这里待着您就待着呗。不过韩大妈,我得给您提个醒,我们这里除了我好说话意外,别的都不好说话,要是给您架出去了,您老就受受委屈行吧。”

说完,丁当抱着自己的档案袋就朝出口走去。

“这什么情况啊?”一名警员端着茶杯走过来,看见韩大妈,冲丁当挤了挤眼。

“她,非说她女儿是被谋杀的。现场咱们都去看过了,那屋子里除了她跟她女儿,还有她未来女婿的痕迹外,再没有第三人的。还有,她女儿死在一个密闭空间里,那卧房的门还是她后来找人给踹开的。死者身上没有外伤,没有挣扎伤,什么都没有,她非说是给谋杀的。她提出尸检,咱们队里也同意了,这尸检报告也都给她看了,可她开始不依不饶的。我告诉你,我也就是最近才脾气好了点儿,要不——唉,真头疼!”

“通知她家里人把她领回去不就得了。这女儿死了,肯定会受刺激的,她糊涂,她家里人总不至于也是糊涂吧。”

“说的简单,找回把她领回去啊。我给你说,这韩大妈的丈夫,原本是个铁路职工,跟韩大妈结婚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就没影了。”

“没影了?失踪了?”

“什么呀,据说是外面有人了,跑了。”

“跑……”那名警员捂了下嘴:“真跑了?”

“她们邻居是这么说的。”丁当往后看了一眼韩大妈,用手扯着那名警员走到一边开始八卦:“我跟你说,这韩大妈的故事精彩着呢。”

“说说看,没准儿我还能给你想个招呢。”

“据说这韩大妈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美人,反正就是十里八村比较招稀罕的那种。人美,家里又宠,自然宠出了个无法无天,凡事儿都不将就的脾气。这追韩大妈的人不少,可韩大妈愣是一个都没瞧上,拖来拖去,找来找去,就到了三十岁的关口上。就在这个时候,韩大妈认识了她的丈夫。是丈夫,不是前夫,因为直到现在,韩大妈都死咬着没跟那男人办离婚手续。”

“这韩大妈脾气可够拧的啊。”

“说浪漫点儿这叫痴情不悔,说难听点儿这叫钻牛角尖。得,别打岔,你还听不听八卦……哦,不对,是故事。”

“继续继续。”

“韩大妈的丈夫是在铁路上工作的,不管是那个时候,还是现在这个时候,都属于铁饭碗,挺吃香的。两个人,算是一见钟情吧,很快,就办理了结婚手续。韩大妈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就是她丈夫之前单位集资盖的。两个人刚结婚的时候,夫妻感情还好,这韩大妈虽说脾气不好,容易钻牛角尖,但是人好看啊。这男女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的,男人喜欢你的时候,不管你怎么作,都是可爱,可一旦日子长了,不喜欢了,那你的作就是真作了。韩大妈就是这么一个又作,又固执,还不讲理的人。夫妻两个甜蜜了一年半,争吵了一年半,又冷战了一年半,磕磕绊绊,忽冷忽热中,韩大妈生下了自己的两个女儿。

可就在小女儿出生后不久,韩大妈的丈夫郑重的跟她提了离婚,说这样的日子,他再也过不下去了。韩大妈能同意吗?不能啊。结果,他丈夫二话没说,直接拿东西搬了出去。韩大妈多骄傲的人啊,心说你就算走了,迟早也得给我滚回来。可他丈夫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韩大妈也傲气,愣是憋着这口气,两三年都不带打听,不带找的。

就在韩大妈的小女儿,也就是韩莹快要读小学的时候吧,韩大妈无意中知道了丈夫的去处,找到那里,才知道丈夫早已经有了别的女人。见丈夫强硬,死活不愿意丢下那个女人跟自己回家,韩大妈竟把自己的娘家兄弟都喊了过来,直接将人暴打一顿,用担架给抬了回去。”

“我去,这韩大妈是女中豪杰啊。”

“丈夫婚外有家,这个的确该打,可打得这么狠,在韩大妈丈夫眼里,她就是一个十足的泼妇,这泼出去的水就更难收回来了。

韩大妈的丈夫养好了伤之后,再次出走,这次出走,那可是真的走。他把铁路上的工作辞了,带着另外找的那个女人远走高飞,从此再无音信。听说,早些年的时候,韩大妈的娘家人还劝她,说法律上有规定,分居两年,就能单方面上诉,提出离婚。可韩大妈不,非说要把这个男人给拖死了,非说自己不死,就不让外头那个女人名正言顺的跟着男人过日子。”

“这韩大妈是不是傻了?”警员指了指自己的头:“人家都远走高飞了,还在乎这个?什么叫不能名正言顺,人家除了没有办结婚证,哪个地方不名不正了,倒是她,一辈子守着个结婚证有什么用处啊。这女人啊,真是不能钻牛角尖,钻来钻去,害得还不是自己。”

“说的就是这个啊。韩大妈这个人,有点儿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的意思。可惜,她不是武则天,空有脾气,没有能耐。因为这个丈夫,因为她的执拗,她跟自己的娘家人也闹掰了,这么多年来,那是老死不相往来啊。”

“她不是有两个女儿吗?这死的是小女儿,那她大女儿呢?”

“走了。”

“走了?”

“听说也是因为感情的问题。她大女儿也都快三十了,从十八岁交第一个男朋友开始,韩大妈就没有一个愿意的,不是嫌弃外在条件不好,就是嫌弃人家内部条件不行。长得帅没钱的不要,有钱长得窝囊的不要,个子太高的不要,个子太矮的不要,胖的不行,瘦的不好。白的太娘,黑的太丑,总之各种挑刺儿。可问题是,韩大妈的大女儿,也就是韩莹的姐姐本身长得也很普通,并没有遗传到她年轻时候的花容月貌。

这最后一次,韩大妈的大女儿终于受不了了,偷偷拿了家里的户口本,跟自己的男朋友登记结婚之后也远走高飞了。现在,根本联系不上。”

“真不容易,真不容易啊。”警员抿了口白开水:“这小女儿的未婚夫是叫做鲁能吧,这孩子能得到韩大妈的认可,那可是真不容易。可惜,命运弄人,这韩莹还……要不,你试着联系一下这个鲁能,没准儿他能把韩大妈给劝回去呢。”

“我怎么没想到,喏,你给我拿着这些,我去打电话。”

“这些是什么啊?”

“档案档案,你放在我办公桌上就行。”丁当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快速的走到院子里去给鲁能打电话。

或许是因为未婚妻韩莹的关系,鲁能没有推脱,并且很快就开车赶到了刑警队将韩大妈给劝了回去。目送着韩大妈离开的背影,丁当轻吐一口气,嘀嘀咕咕的说了句:“这韩大妈要是再来,我考虑着,我们刑警队得搬家,太影响办案效率了。”

转身时,面前落下一张照片。捡起,发现照片中躺着的是韩莹。照片拍摄的画面就是韩莹死亡状态的那个画面。她面带微笑躺在床上,身上穿着那件准备订婚宴时穿的大红礼服。只不过,与法医现场拍摄的照片不同,这张照片里的韩莹是睁着眼睛的。

“难不成,还真有第三人?”

照片拍摄的角度很刁钻,是从正上面往下拍的。倒不是说正常人不存在这样的拍摄手法,而是根据法医现场取证来看,在韩莹的卧室里并不在存在第四人的痕迹。

韩大妈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女儿是被谋害的。

鲁能当晚在医院给病人做手术,医院很多人都可以为他作证。

那么,韩莹出事当晚,是谁给她拍的这张照片?

“头儿,头儿,事情有古怪,见鬼了,见鬼了。”丁当拿着那张照片去找常泰,将照片递给他的时候,发现照片背后还有一行字:“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

这最后一个是什么意思?

是指韩莹是最后一个,还是说除了韩莹之外还有一个。

丁当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眼巴巴的盯着常泰,希望她伟大的领导能给予这张照片一个充分合理的解释。

地府篇 第047章 香夫人(9)

最后一个!

常泰看着照片背后的那几个字,手指轻轻搓了下。

“这照片哪里来的?”

“天上掉下来的。”丁当指了指天上“真是天上掉下来。喏,就刚刚,我送韩大妈跟鲁能出去,就在院子里站着的那会儿这照片就掉了下来。我捡起来一看,照片里是韩莹,而且头儿,你看看这个角度,这分明就是韩莹死亡前的样子啊。”

“教给技术部门。”

“技术部门?”

“先让他们鉴定一下是不是修图,还有让人化验之下照片背后的这一行字。”

“好,我现在就去。”

丁当没有拖延,拿了照片就往技术部去了。

常泰看着丁当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当中。

丁当说的没错,那张照片的确像是在韩莹死亡前照的,她当时躺在床上,面带微笑的看着天花板,而照片也是以俯视的角度拍下的。这个角度,若非韩莹配合,是绝对拍不出来的,且从她当时的面部表情来看,她对于那个给她拍摄照片的人是十分信任的。

那个给韩莹拍照片的人是谁?

鬼吗?

常泰想到那天触摸门把手的情形,开始禁不住问自己,这个世上是否真的存在鬼魂。

技术部门的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照片没有被修图的痕迹,而照片背后的那行字是用人血写的。为了谨慎,技术部门还特意将照片拿去跟韩莹做了dna比对,结果证实,照片背后的人血与韩莹的一致。

写这行字,用不了了多少的血,只要用针在身上的某个部位轻轻扎一下就够了。只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常泰决定再去韩莹家一趟,时间定在晚上的十点半之后。

“头儿,带我一起呗。”

“你去做什么?”

“去看看呗,再说了,万一真遇到个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两个人的战斗力总好过一个人的呗。”丁当伸手去抱常泰的胳膊,被常泰不着痕迹的给躲开了。

“小气,抱你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想去的话就上车,不想去就回家睡觉。”

“凶凶凶,就知道凶,你要再这么凶下去,会连个女朋友都找不着的。”丁当嘟囔着拉开车门“不过,你要是真找不着的话,也可以考虑考虑我。你别看我年纪小,这当贤妻良母应该具备的基本素养我都有。”

“我不需要贤妻良母。”

“那你需要什么?”

“跟你没关系。”

“怎么能跟我没关系呢?”丁当拉上安全带“如果头儿你有喜欢的人,我丁当,可以不遗余力的帮你去追她。如果你追不到,我也可以趁虚而入,拿下头儿你。”

常泰看了丁当一眼,那眼神就跟看一个神经病似的。

丁当也不在意,反正常泰的这种眼神她也看习惯了。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因为常泰的这个眼神伤心难过过,后来发现了,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面冷心热。关键时候,他还是挺护着自己的。

“头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丁当的身子往常泰那边侧了侧“是像翠芳那样体贴温柔的,还是像小徐那样职业干练的,亦或者是像若若那样身材好,娇滴滴的。”

常泰脑海中晃过一张脸,但那张脸,很快就又消失了。

“都不是!”

“都不是?温柔体贴的你不喜欢,职业干练的你不喜欢,身材好娇滴滴的你也不喜欢,像我这样女汉子的你更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是一种感觉,不是固定的一种样子。如果是我喜欢的,不管她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反之,不管她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喜欢。”常泰发动汽车“我告诉你,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适合你,你也不合适我。”

“那你总得让我知道我差在哪里吧?亦或者,你给我具体的参考目标,让我很清楚的知道,我这辈子都变不成让你喜欢的女孩子好不好?”

常泰犹豫了一下,说了两个字“没有。”

“犹豫了,你刚刚犹豫了,你犹豫了你说明你心里其实是有的对不对?”丁当像是发现了一个什么特别大的秘密一样,整个人都变得兴奋了起来“我告诉你头儿,我大学期间所有的课程都是很认真的在上的,你微妙的心理变化是逃不过我的眼睛的。快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是方欣悦吗?”

“方欣悦?”

常泰用的是疑问句,可正处在兴奋状态中的丁当将它听成了肯定句。

“方欣悦,果然是方欣悦啊。”丁当搓了搓手“如果是她的话,我认输了,因为那是我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女神的高度啊。”

“女神的高度?”常泰摇摇头。

说实话,他压根儿想不起来这个方欣悦是谁,长什么模样,又是凭借什么成为女神的。

方欣悦,洛城市2018年度城市小姐冠军,国际小姐亚军,那是妥妥的美人啊。

人美就算了,关键战斗力还强,什么格斗擒拿统统不在话下。

人美,战斗力强也就算了,关键这大脑还好使,大一的时候就开始协助警方办案,有洛城女神探之称。要不是因为长得太漂亮,让那些男警员们都舍不得让她去一线,她现在八成就在咱们刑警队里。因为,大家都知道,方欣悦喜欢头儿。原本我还以为,女神跟我一样,都是单相思,是暗恋,现在才知道,原来头儿也喜欢她。”

“谁说我喜欢她的。”

“头儿你刚刚自己承认的啊。”

“是你自己在猜测,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喜欢方欣悦。还有,我压根儿不记得警队有这么个人。”

“你不记得?你真不记得?”丁当连声问着“那咱局里的电视你看不看,方欣悦,就是那个最美主持人,是咱们洛城市公安系统的最美警花,也是最美代言人。其实吧,人家方欣悦一点儿都不乐意去做什么警花,主持人,人家愿意到一线,也愿意跟咱们一起侦破案件,可惜天生丽质,没办法。”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想到一线却没办法的,除非她自己能力不够。”

“方欣悦还真是一个例外。”丁当特八卦的说着“人家方欣悦其实是到过一线的,可到岗后的第一次抓贼出现了意外。当时,这贼跑了,方欣悦去追,结果那一帮男警员拼命在一旁拦,说是担心方欣悦给摔着,担心方欣悦被贼给伤了。眼看着这贼都要跑没影了,方欣悦只有三五下把自己的同事先给撂倒,然后跑去捉贼。哦,对了,方欣悦是咱们市里的长跑加短跑冠军,还参加过马拉松,别说是一个贼,就是十个贼都跑不过她。所以啊,头儿你喜欢她,我是极其服气的,半点儿飞醋都不吃的。”

“呵。”常泰轻轻呵了声,将左手搁在了车窗玻璃上。

“呵啥呀,我说的都是真事儿,方欣悦真挺厉害的,但就是因为长得太好看,长得太不像是女警官了,所以愣是被从一线给调到了幕后,局长还美其名曰说是不影响警队的正常办案秩序。人家方欣悦也没办法啊,只能服从上面的安排。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个小道消息,有人说,这方欣悦是谭局的外甥女。”

“她是女神也好,是谭局的外甥女也罢,就算她是谭局的亲生女儿,她都不是我喜欢的人。”

“你真不喜欢方欣悦?那你喜欢谁?”丁当有些泄气的靠在车座上“难不成,你喜欢那个刑如意?”

“刑如意又怎么了?”

“没怎么。”丁当看着前方的景物“人也挺漂亮,至少比我长得好看,但是跟方欣悦一比,就不算啥了。”

“娶老婆不是看漂不漂亮的。”

“是吧,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就知道,我们头儿绝不是一般的庸俗男子。”丁当伸出大拇指来给常泰点了个赞“方欣悦是好看,可这么好看的姑娘,一般人家谁养得起啊。”

丁当说着,还上下扫了常泰一遍“就头儿你这经济条件,也就只能马马虎虎的配个我了。”

“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常泰说着,打了个方向盘,汽车随即驶入另外一条侧干道上。

韩莹的家,就在这条路的尽头,那个老旧的小区里。

其实,不光韩莹的家是老小区,这一片儿几乎都是老小区。洛城本地居民,大多都已经另外买了房子迁出去了,留下来的,都是经济基础薄弱一些的。

小区基础设施有,但对比新开发的那些社区,不算很完善,而且很多东西都是早些年的,不太适合年轻人居住。所以整体的,这片儿的出租率也不是很高,但凡住在这里的,都是家里条件不怎么好的。

条件不好,也就意味着他们大多数都买不起汽车,于是这片儿地方,也成了洛城市最好停车的一个地方。

常泰将汽车停在一片黑色的树荫当中,然后熄火,摇下车窗,看着小区里面。

“咱们不进去吗?”

“再等等。”常泰看了下表,十点四十五分,距离十一点还有十五分钟,距离零点还有一小时五十分钟。

地府篇 第048章 香夫人(10)

“真奇怪,这又不是清明,又不是鬼节的,大晚上烧啥纸啊。”丁当趴在车窗上往小区里面看,边絮叨,边打瞌睡“头儿,现在几点啊?”

“十一点五十三分。”

常泰也看见了那个女人,那个古里古怪的女人正蹲在韩大妈家的楼栋前烧纸。

“咱要进小区里看看吗?”丁当指了下那个女人“我先声明啊,我绝对是唯物主义论者,而且从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妖魔鬼怪,可大半夜的看见这个,冷不丁的还是觉得有些瘆人。”

“进去看看。”

常泰说着,推开车门。丁当看了他一眼,也赶紧推开车门下了车。

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碰到保安大叔披着衣裳,拿了个手电筒一旁的小屋里走出来。这小区,原本是没有保安的,可因为韩莹的死导致韩大妈有些疯疯癫癫的,小区里几个比较有主意的人一合计,干脆众筹整出来了一个保安岗位,工资由大伙儿一起出,保安由有意向者轮流担任。

“保安大叔好!”

“咿,这不是小丁吗?还有常警官,这大晚上的,你们咋过来了?是不是韩家的事情还没说定啊。”

“说定了,说定了,我们……我们在这附近办案子,看见这小区里有火光,就过来看看。那人是谁啊,怎么大晚上的在小区里头烧纸啊。”丁当随便找了个借口,趁着这个借口,把话题拉回到了那个烧纸女人的身上。

“我也奇怪呢,这大晚上的咋整这事儿。”保安大叔也盯着那个女人看。

女人烧纸用的是一个大红色的搪瓷盆子,这种盆子,在八十年代,属于家庭必备。女人是侧着身的,头垂得很低,又有头发遮着,加上小区里就只有零星的几盏路灯,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咱这是老小区,有能力买新房的大多数都已经搬出去了,留下的除了一些念旧的老人,就是租户。韩家的这栋楼,楼下楼下也没剩几户人家,这最近出事的又只有她们韩家一家,这该不是她们韩家的亲戚吧。”

“不是说韩大妈跟自己的娘家都断了来往吗?”

“血缘关系,哪是那么好断的。这韩莹死了,就剩下韩大妈孤零零的一个,过往的那些事情能有多大的仇怨啊,再怎么着,也会心软不是。”保安大叔说着叹了口气“得,你们等着,我先过去瞧瞧,再怎么着,也不能在这里烧纸不是。这老小区,安全隐患本来就大,万一走水失火了,我这责任可大了去了。”

保安大叔扯扯身上披着的外套,朝着那个烧纸女人走了过去,快要接近时,他把手里的手电筒给摁亮了“那谁,大晚上的烧啥东西呢!”

保安大叔这突来的一嗓子直接把那个女人给惊着了,女人顾不得搪瓷盆里还在燃着的东西,起身就往大门口这里跑。她先是撞到了保安,紧跟着被丁当给拦了下来。

“跑什么跑啊,做什么亏心事了。”丁当用力才抓住这个女人,可刚对上她的脸,就差点给吓得将手给松开。

女人的眼,有些古怪,像是一双猫眼。

半个小时后,在保安大叔的小房间里,那个古里古怪的烧纸女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来搞破坏的,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你是谁?你不是这小区里的住户吧?你是在给韩莹烧纸吗?你认识韩莹,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我能一个一个回答吗?你的问题太过,我一下子也说不完。”女人叹了口气,两只手也用力的绞在了一起。

“我叫林静,树林的林,安静的静,我的丈夫是韩莹所工作的那家医院的院长。”女人抿了下嘴“韩莹跟我的丈夫有不正当关系。”

“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有证据吗?”

“当然有。”林静抬起头看着丁当“你应该还没有恋爱吧?”

“这跟我有没有恋爱有什么关系?”

“等你恋爱了你就会知道,女人天生的第六感有多准,对于感情这件事,又是多么的敏感。我跟我丈夫最初也是甜蜜过,幸福过的。可再深的感情,都会被时间和柴米油盐冲散。”林静轻叹了口气“我早就发觉我丈夫的不对劲。以前他也忙,可再忙都会抽时间陪陪孩子,也会尽可能的找时间跟我说话。老夫老妻嘛,总不能像恋爱的时候一样,天天腻歪在一起,天天谈些风花雪月吧。”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越来越觉得这话真对。”丁当插了句嘴。

林静看着她轻轻摇头一笑,继续自己的陈述。

“大概是从两年前开始吧,他回家之后不再陪孩子,也不再跟我说话,而是整日的抱着手机。我去找他,他也是爱答不理的,说医院事情多,工作压力大。晚上睡觉时,也不再拉着我跟我说他在医院里的烦心事儿,而是说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完,让我自己早点睡,他去书房。我通常都会等一会儿,可直到我瞌睡,他也没有回房,第二天醒来去找他的时候,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出了门。有几次,我半夜起来,发现他没在家里,打他的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说回医院处理紧急的事情去了。一次两次的,我还相信他,可渐渐的,我知道他一定是有了别的情况。

我试探过,旁敲侧击过,且试图用他的父母,我们的孩子来劝他回头,可他对我的态度却是越来越敷衍,越来越不耐烦。

终于,他向我提出了离婚,说他突然间想通了,说他这些年跟我在一起根本就不是因为爱情。他希望,趁着我们都还年轻,都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果断的重新活一回。

重新活一回?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一个天真到愚蠢的孩子。我们怎么可能重新活一回?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身为父母和夫妻的家庭责任,这千丝万缕的关系怎么可能因为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断就断了。

可他似乎是铁了心的要跟我离婚,要将这过去的一切全部都给抛掉。我,我们的孩子,我们的这个家,在他心里仿佛都变成了累赘。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一定是被那个女人给迷住了,这才不管不顾的想要重新开始。

我一边忍受着他的冷漠,一边开始默默搜寻证据,我想要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他做的很隐秘,手机采用了三重加密的方式,密码、指纹,还有刷脸。就算我偶尔接触到了他的手机,那里面似乎也都是正常的。我说的似乎,是指表面上来看。”

“表面上?”

“对,他很聪明,也很小心,他故意将韩莹的电话号码从通讯录里删除,就连通话记录跟短信也都删的一二干净,甚至在他的微信里,你也找不到韩莹这个人。可通话记录不光手机里有,营业大厅里也有。我用他的身份证将他近半年的通话记录都给打印了出来,然后结合我之前偷偷拍下的他手机通话记录的截图,将两份通话记录一对比,那个被隐藏起来的人就浮出水面了。

紧跟着,我又找机会拿到了他的微信,将那个频繁出现,却又被他刻意删除掉的号码输入到微信添加好友的名单里,韩莹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被我找了出来。

面对着不争的事实,他还试图狡辩,可最终还是承认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他告诉我,他最初跟韩莹在一起,是因为寂寞,因为累。他说自从我们有了孩子之后,我就不再像过去那样关心他,而且作为家庭主妇,我完全不了解他的工作状态,我不能体会他的辛苦,他的难处,我只会跟他抱怨,跟他诉说我在家里到底有多累。

他还说,是他先喜欢上韩莹的,是他先爱上她的。

我问他,韩莹爱他吗?

他说不爱,说韩莹之所以跟他在一起,是另有所图,看上的也只是他身为院长的身份以及能够为其提供的便利条件。

我又问他,既然知道韩莹不爱他,为何还要为了韩莹舍弃我,舍弃我们的家,舍弃我们的孩子。

他说,不管韩莹的事,因为韩莹很快就跟自己的男朋友结婚了,他们是不可能,也不会永远在一起的。他之所以跟我离婚,是因为想清楚,也想明白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没有爱情了。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也是一潭死水,他不愿意在这摊死水里溺毙。

这次谈话之后,他就彻底不回家了。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我以死相逼,他都不为所动。我愤怒,怨恨,我不甘心,我也没办法让自己甘心。我想要报复他,可他终究是我孩子的父亲,把他逼得无路可走,对我们没有丝毫的益处。我想要报复韩莹,可又能怎么报复呢?像新闻里头那样找到医院,去扇她,打她,骂她吗?她无非是变成了一只过街老鼠,可像她那样的女人,明知道对方有妻子有孩子还要硬贴上去的,原本就已经是没脸没皮了她还会害怕自己变成一只过街老鼠吗?

我也想过把他们的事情告诉韩莹的未婚夫,可终究还是没忍心。她的未婚夫,说到底跟我一样,都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我心里清楚,一旦我将事情做绝了,只会将我的丈夫彻底推到韩莹的世界里,在我内心深处,我是不愿意我们这个家就这样散掉的。”

“那,韩莹的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地府篇 第049章 香夫人(11)

“韩莹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确定她的死到底跟我有没有关系。”林静用力的握着自己的手指“知道我丈夫跟韩莹在一起后,知道我丈夫是因为韩莹才要抛妻弃子之后,我每天都很痛苦,各种情绪反复的捆着我,让我感觉似乎出了死,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去解脱。我每天都过的浑浑噩噩的,甚至有好几次在送孩子去学的路上差点出车祸。即便到了现在,我都不清楚,那最初的半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

“是!”林静点头,可紧跟着又否认了“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我算是做了事情,还是没做事情。”

“说清楚点儿。”

“一个月前,我的精神再次频临崩溃,我趁着孩子睡着,一个人走到了我们那栋楼的楼顶上。我不知道那上面的门是不是一直都开着的,反正我上去的时候,门锁是开的。我站在楼顶上,看着下面的那些房子,尤其是那些亮着温暖灯光的房子,我想象着他们的幸福和快乐,然后反复的问自己,为什么别人都能幸福甜蜜,而我偏偏遭遇了丈夫的背叛。天底下幸福的女人那么多,为何偏偏没有我。天底下不幸的女人那么多,又为何偏偏包括了我。

我试图说服自己放弃我的丈夫,放弃这段经过背叛已经千疮百孔的婚姻,可不管我怎么劝我自己,我都说服不了。后来,我打算用我的死,来惩罚这个男人,就在我伸开双臂,闭上眼睛,打算从那上面一跃而下的时候,我被人给拦住了。或者说,我被一个声音给拦住了。”

“声音?”

“对,一个男人的声音。他问我,如果我死了,我的孩子要怎么办?他的父亲已经放弃了他,倘若再没有母亲的庇护,那他将要如何生活,如何安然的长大?就因为他的这句话,我将已经迈出去的脚又给收了回来,然后捂着脸,在那边哭。哭了很久,久到我以为那个人已经离开的时候,他又说话了,他问我想要做什么。

我说我很痛苦,我说我想要死,不想再这么痛苦下去了。

他说,我的死只能让我暂时解脱,对那个背叛我的男人,介入我婚姻的女人产生不了丝毫的作用。他说我丈夫心里已经没有了我,我的死,反而让他倍感轻松,因为他再也不用背负背叛家庭,背叛婚姻的恶名,他可以轻松的开始自己的下一段旅程。至于韩莹,她更不会有丝毫的愧疚,她会拿着用我丈夫给她的钱购买一切她所喜欢的东西,然后盛装嫁给那个喜欢她喜欢到不行的男人,她的后半生,也会是幸福快乐的。我的死,只能给我的父母,给我的孩子带来痛苦。他问我,我就这么死了,值不值得。

我说不值得,可我左右不了别人的生死,我只能左右我自己的。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我早就杀了这对儿无耻的渣男渣女。

他说,他可以办到,只要我想。”

“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他很高,很年轻。”林静回忆着“他当时就站在我的背后,可我不管怎么看,都看不清楚他的脸。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戴着一双白色的手套。哦,对了,头上还带着一顶礼帽,看起来怪怪的,像是电视剧里那种特别装的人。说实话,我当时并不相信他的话,我甚至怀疑他就是一个神经病,或者是一个坏人。但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怕,我一个想要去死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林静笑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泪水。

“我问他,他如何才能办到。他说,如何办到不是我应该去想的事情,我要想的是要付出什么。他说他原本只要味道的,但那天晚上他心情好,所以我可以拿除了味道以外的东西跟他交换。我说,我要用我的眼睛跟他做交易。”

“为什么是眼睛?”丁当好奇的问。

“对呀,为什么是眼睛?他当时也是这么问我的。我告诉他,如果不是因为我眼瞎的话,我压根儿不会嫁给我的丈夫,如果不嫁给他,我现在就不用承受这么多的痛苦跟折磨。如果非要我选一样东西跟他去做交易的话,我希望我是我的眼睛。他想了想,同意了,然后问我,我想要的是什么?我说,我要韩莹的命,我要她去死。如果不是因为她,我的婚姻不会破碎,我的家庭不会分崩离析,我也不会用现在这么痛苦。他点点头,又答应了。”

“那他有没有给你一瓶香水,一瓶名字叫做香夫人的香水?那款香水的香水瓶很特别,里头的香水是淡蓝色的。”

“原来那个香水叫做香夫人啊。”林静互握的手慢慢松开“他的确送给我了一瓶香水,但不是那天晚上,而是在韩莹死了之后的那天晚上。也不是他送的,是突然出现的。”

“什么情况?”

“那天晚上,我跟他在楼顶说了很多的话。大多数都是我在说,他再听,反正就是各种抱怨的话。后来,天快亮的时候,我开始打瞌睡,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上午的十点多钟,我一个人躺在楼顶上,那个奇怪的男人不见了。你知道吗?深夜才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那种特别想死的念头也就消失了一大半。我稍微整理了一下,就坐电梯回到了家。过了没多久,我就听说,韩莹死了,而且是被谋杀的。

说实话,当时我也没往那个男人身上想。这不是古代,更不是电视剧,就算有杀手,也得有报酬不是。平白无故的,他怎么可能就因为我在楼顶上抱怨了几句就帮我去把韩莹给杀了。我打电话给我的丈夫,问他知不知道韩莹的事情,他情绪特别低落,说了句知道就把电话给挂了。

在短暂的失落之后,我发现我自己突然想明白了。余生还长,我不值得再在这个男人身上浪费时间,浪费感情,浪费精力,更不值得为了他失去我自己性命。我还有家,还有父母,还有孩子,还有爱我的亲人和朋友。就算离开了他,我的日子也是可以过下去的。

然后,我就开始抽空整理资料,准备跟他离婚的事情。

昨天晚上,大概也是这个时间吧,我听到按门铃的声音。我当时还以为是我的丈夫回来了。这人呐,想明白归想明白,内心深处还是有所期盼的。十几年的夫妻,十几年的感情,哪里是自己说断就能断,说想忘记就能忘记,说想了结就能了结的。我当时,连鞋子都没穿就跑去开门,可门外空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就在我准备关门的时候,我看见地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个香水瓶。在香水瓶下面还有一张纸,纸上写了一行字承诺你的我做到了,属于我的我也要拿走了。”

“什么意思?”

“韩莹死了,我的眼睛,他也要拿走了。”林静撩开自己的头发“我的眼睛,不是天生就是这个样子的,是在看到那个盒子,拿起那瓶香水之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形容我现在的这双眼睛,它没有完全失明,但看到的景物跟你们看到的却不是一样的。”

“他只要了你一只眼睛?”

“嗯!”林静点头“只有一只眼睛。”

“然后呢?”

“当我的眼睛变成这个样子之后,我突然想起了在楼顶上我跟他说过的那些话。我说,我要韩莹去死。他说,他要我的眼睛。现在,我的眼睛被他拿走了,那么韩莹的死,就也是我要求的。在韩莹没死之前,我做梦都想让她去死,可她真死了,我心里反而有些不舒服,觉得自己好像是做错了事情一样。也许,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做坏人,至少我做不到。我考虑了一整天,才决定到这里给韩莹烧纸的。不管她的死,是不是跟我有关系,我都希望她到了下面好好的,若是真有轮回,真有转世投胎这回事儿,我希望她下辈子能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不要再因为自己的一点点私欲就去破坏别人的家庭,给别人带来痛苦。”

说完这一切之后,林静抬头看着丁当和常泰,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们会不会抓我,我算不算是杀人凶手?”

丁当转头看了看常泰,然后对着林静摇了摇头“不算,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你跟韩莹的死有关系,也没有证据证明韩莹就是被你口中所说的那个男人给杀死的,我们甚至没有办法证明,你是不是真的在楼顶上见过那样的一个男人。”

林静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

“你真打算跟你丈夫离婚了吗?”

“嗯!”

“结婚是大事,离婚是更大的事,你真想清楚,想明白了?”

“他的心都不在了,留着还有什么用。”林静涩涩一笑“我们预约了下周二去民政局办手续。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不是吗?”

“那你回去吧,这个小区也不要再来了。既然打算结束,就彻彻底底的,干干净净的结束。”丁当把林静扶了起来“时候不早了,别让爱你的家人和孩子担心。”

林静点点头,打开小屋的房门走了出去。就在她打算挥手跟丁当他们告别的时候,突然指着韩莹家的方向叫了起来“人,韩莹家窗户边站着一个人!”

地府篇 第050章 香夫人(12)

丁当才探出半个头,就听见“咚”地一声,紧跟着是林静短暂的尖叫声。

“怎么了?怎么了?”丁当从小屋里跳了出来,紧跟着她走出来的是常泰。

“跳……跳下去了。”林静指着自己刚刚烧纸的地方“一个人……跳下去了。”

说完,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丁当循着林静刚刚所指的方向看去,搪瓷盆被打翻了,那些已经烧成灰烬的纸片随风飞着。在搪瓷盆的后方,还有一个更大的火球。

“林静,你这是弄了一个多大的纸货啊。”

“不是我……不是我弄的。”林静声音很低,且带着一丝惊慌,显然是被刚刚发生的那一幕给吓着了。

“我的天,这火怎么越来越大了。完了完了,这怕是要失火啊。我得赶紧叫人,赶紧叫人。”

“等一下。”常泰扣住保安大叔的手“不会失火,那块儿没有可燃物。你现在叫人,只会破坏现场。”

“破坏现场?”保安大叔不解的看着常泰,拿着手机却不知道是该拨呀还是不该拨。

“丁当。”

“知道了头儿。”丁当快速地冲过去,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一个人,一个全身都被点燃,快要烧焦的人“头儿,是个人,不过看样子已经没救了。”

“通知队里。”

“哦,知道了。”丁当一边查看现场,一边拿出手机拨号。

常泰蹲下来,看着林静,问她“刚刚,你都看到了什么?”

“一个人,我看到一个人站在韩莹家的窗户上。我刚刚跟你们说的时候,他就掉下来了。他掉下来的时候,身上还没有着火,可掉下来之后,就着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好了,没事儿了,只是暂时的你还不能回家,等我同事来了,你把你刚刚看到的再给他们描述一遍。”

林静点着头,没说话,也没动弹。

“那个……常警官……”

“大叔,也要麻烦您一下,在我的同事来之前,如果有人下来看热闹,麻烦您帮忙给拦一下。若是不听劝的,稍后可以直接让我的同事给带回去,因为这是妨碍公务,且有破坏现场的嫌疑。”

“常警官放心,我一定能做到的。”保安大叔拍了拍胸口“那您这是要去哪儿?”

“韩莹家。”

“那个掉下来的不是会韩莹的妈妈吧?她也够可怜的,丈夫丈夫跑了,大女儿大女儿跟人私奔了,这小女儿最是孝顺听话吧,却好端端的死在家里了。别说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就是我这种大老爷们儿,遇见这种事情也扛不住啊。”

“是不是韩大妈,目前还没办法确定。记住,不确定的事情,不要乱说。”

“知道了,常警官您去忙吧,我一定帮您看好现场。”保安大叔尴尬地笑着。

常泰点点头,直接朝着楼上去了。

韩莹家的门是半开着的,屋内黑漆漆,没有亮灯。常泰站在门口喊了两声,屋内无人应答,倒是住在对门的那户人家里有了些动静。敲门,依旧是没有应答。常泰想了一下,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很凉,风一直从窗户口灌进来。

常泰先找到开门,将灯全部摁开。只一眼,就看到了晕倒在沙发前的韩大妈。

“韩大妈!韩大妈!”

“头儿,啥情况啊?”

“你不在下面看守现场,跑上来做什么?”

“下面儿有人看守,我就上来看看头儿你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你把现场交给了保安?”

“不是,是刑如意。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反正突然一下子就出现了。她说她看现场,让我上来看看,我寻思了一下,这不就上来了。”

“刑如意来了?”

“嗯,来了。不光她来了,她的猫也来了。”丁当不喜欢刑如意,但又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喜欢。

“叫救护车。”常泰将韩大妈抱到沙发上“你再检查一下,看看韩大妈身上有没有外伤。”

“那头儿你去哪儿?”

“我去韩莹的卧室看看,那个人,就是从韩莹的卧室里跳下去的。”

“是凶手吗?我觉得不太可能,凶手应该没那么菜。”

“看好韩大妈,如果她出了问题,我拿你是问。”常泰指了下丁当,去了韩莹的卧房。

韩莹的卧房跟上次来时没什么变化,只是躺在床上的韩莹,变成了一堆照片,一堆被摆成人形的照片。

在原本放置韩莹手机的地方,也同样放了一只手机。常泰抽了一张纸,垫着将手机拿起,点开,是一段视频录音。视频的主人公是韩莹的未婚夫鲁能,他在视频中诉说了对韩莹的思念之苦,同时也表现出了想要追随韩莹而去,殉情的念头。

在紧靠着窗台的位置,常泰看到了一双皮鞋,皮鞋旁边还扔着两双白色的袜子。

“楼下那个被烧死的人是不是没穿鞋?”常泰走出来问丁当。

“鞋?没注意,人都烧成那个样子了,谁知道他穿没穿啊。”

“通知法医了没?”

“通知了,已经在路上了。头儿,这韩大妈好好的,那跳楼的是谁?该不会是韩莹的未婚夫,那个叫鲁能的大夫吧?”

常泰把手机打开,举到了丁当眼前。

“还真是他啊!啧啧,这年头,像鲁能这样痴情的男人可不多了。”

“他不是痴情,更不是殉情,他是负罪感太强。”刑如意抱着猫咪走上来,视线对上常泰,说了句“别凶我,我可没放着现场不管。队里的人都来了,法医正在下面做初步检测,我呢,是上来告诉你一声,顺便看看这里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哦,对了,120也来了。”

刚刚说完,一队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就小跑着进了屋,很快就把处于昏迷状态的韩大妈给抬了出去。

“你刚刚说什么?说鲁能自杀不是为情,而是因为负罪感太强?”丁当盯着刑如意“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了解鲁能吗?你有证据吗?”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保证是你们没有听过的。”

“有案子要办呢,谁有这个闲工夫听你将故事啊。”丁当白了刑如意一眼,可刚刚收回眼神儿,就听见旁边常泰说了句“讲吧。”

“韩莹跟鲁能的妹妹是闺蜜,是好朋友,这个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鲁能之所以跟韩莹认识,也是因为他的妹妹,这个信息,你们应该也都掌握了,但有件事情,是你们不知道的。”

“什么事情?”

“鲁能根本不喜欢韩莹,或者说,最初他跟韩莹在一起的时候,是不喜欢她的。”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男人通常都是很自私的,而鲁能更是普通男人里头稍微渣的那个。事情是这样的。鲁能在认识韩莹之前,有一个自己特别喜欢的姑娘。那姑娘跟他一样,都是学医的,被封为他们医学系的校花。既然是校花,身边肯定不乏追求者,所以那姑娘对鲁能的示好,那也是视而不见,根本就没把这个人给放在眼里。鲁能单恋校花三年多,除了被校花羞辱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进展。

再后来,鲁能通过自己的妹妹认识了韩莹。或许是因为韩莹跟那个校花长相有些相似,或许是因为鲁能再也受不了被校花忽视,嘲笑,愚弄,想要通过另外一个女孩儿证明他也是优秀的,也是有人喜欢,有人爱的。于是,他开始转身追求韩莹。”

“爱情的开始有很多不同的方式,你不能单凭这个就认为鲁能是不爱韩莹的吧?”丁当反驳“至少,在韩莹出事的时候,鲁能所表现出来的悲伤不是假的。你告诉我,鲁能不喜欢韩莹,不爱韩莹,我不相信。”

“听故事要认真,你在警校学习的时候,你的老师难道没有告诉你,倾听也是办案者应该具备的专业素养之一吗?”

“切,我学的什么还用你来教啊。”丁当做了个鬼脸。

“我不否认你说的,也不否认鲁能或许对韩莹也倾注了感情,但他的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掺了水的,是不纯的。因为鲁能的妹妹跟韩莹是闺蜜,所以鲁能追求韩莹的过程十分简单,也十分容易。可以说,他没有用任何的心思,就把韩莹变成了他的女朋友。

两个人最初相处的时候,鲁能也是真心对过韩莹的,但不是第一选择就不是第一选择,是讲究的,终究还是讲究。不管韩莹再好,在鲁能心里,她始终都是校花的替代品。鲁能甚至想过,将韩莹变成另外一个校花。可韩莹与校花是不同的,她不是校花,也变不成校花。慢慢的,鲁能就开始失望,开始纠结。一方面,他知道自己不喜欢韩莹,也知道韩莹变不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另外一方面,他害怕,害怕在放弃了韩莹之后,他找不到另外一个跟校花如此接近的女孩子。在这种极端矛盾的情绪中,他跟韩莹就这么相处了下来,甚至走到了即将结婚的地步。”

“我听过一句话,说这个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婚姻都是合适的,而不是彼此相爱的。”丁当吸了一口气“韩莹或许不是鲁能最爱的女孩儿,但她没准儿是鲁能认定的最适合自己的。”

地府篇 第051章 香夫人 (13)

“我很赞同你说的话,只可惜,在有些男人心里,最合适的永远不及最爱的。”刑如意看向韩莹的卧室“知道韩莹为什么要跟那个院长在一起吗?”

“为了利益呗。”丁当顺嘴接道“我们刚刚才跟那个院长夫人见过面,她说了,自己丈夫跟韩莹之间就是各取所需,只不过后来她丈夫动了真心,想要永远跟韩莹在一起,可韩莹不愿意,她自己想要嫁给鲁能。”

“韩莹跟院长在一起,是鲁能撮合的。”

“你胡说什么啊!”

“我有证据哦。”刑如意拿出一叠照片来。

不是人物照,也不是风景照,而是拍摄的手机信息内容。

“鲁能最爱的那个校花在毕业后嫁给了一个做医疗器械的男人。那个男人最初挺有钱的,且对校花也舍得花钱,但这种舍得仅限于他跟校花结婚前。校花嫁给那个男人没多久,他就又开始了自己的猎艳之旅,结果遇到了一个女骗子,别坑的一无所有。生意垮了,钱也没了,男人开始逼着校花出去为自己交际想办法。就在这个时候,校花无意中得到了鲁能的电话,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好上了。校花的男人依旧从事的老本行,得知鲁能所在的医院招标,就想把自己的设备卖进去。这是一笔很大的买卖,如果成功了,校花男人就可以咸鱼翻身,继续做有钱人。”

刑如意说着,又甩出几张照片。

“最初跟院长接触的是校花本人,可惜她已婚生子,加上婚姻不幸,容貌跟在学校的时候已经今非昔比,且眼中充满了算计,肢体充满了功利,院长压根儿不敢沾她,也不想招惹她。说白了,除了在鲁能眼中,她还是个女神外,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个求生存的已婚妇人。

校花通过鲁能的手机知道了韩莹,也知道了韩莹是鲁能的女朋友,跟鲁能一样在医院工作,就把主意打到了韩莹身上。这个被猪油蒙了心的鲁能,当真听了校花的话,迫使韩莹去跟院长做交易。当然,鲁能跟韩莹也的确从中获利,鲁能买的那套房子,用的就是这笔脏钱。”

“太黑暗了,简直刷新了我的三观。这韩莹是傻子吗?这种事情都答应去做。”

“恋爱中的女人是很容易成为傻子的,况且韩莹一直受韩大妈的影响,对于这种事情,也不是十分排斥。说到底,他们每个人的命运,其实都是靠自己作出来的。”

“天呐,我再也不要相信爱情了,我现在觉得我单身还是挺好的。”丁当快速地摇了两下头,对常泰道“头儿,我打算从今天起,不再迷恋你。”

常泰没理丁当,而是拿着那些照片下了楼。

楼下,那具焦尸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年轻的法医还站在原地等着常泰他们。

“如何?”

“初步勘验,像是人体自然。具体的,还得等回去了之后再做详细的尸检。”

“林静呢?”

“你是问那个目击者?受惊吓不小,已经带回队里去了。”

“联系她的家属,让人去队里接一下。”

“她自己联系过了,她的丈夫稍后会去队里。”

“鲁能呢?”

“也已经派人通知了,大概天亮之后能见到。”

“收队吧。”常泰走回到自己的汽车旁,掏出一根烟,点上,目光却落在韩莹家的窗台上。

“法医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刑如意抱着猫咪也靠在常泰的汽车上“鲁能是自燃,这是我们能看到的唯一的结果。”

“你究竟是谁?”常泰转头,看向刑如意。

“刑如意,我记得我给你说过的。”

“刑如意只是你的名字,我问的是,你是谁?”

“要看我的身份证吗?我总算是遇到了,连名字都不能证明自己是谁的时候。”刑如意对着常泰眨了下眼“开玩笑啦,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我也可以回答你,但我觉得你不一定会相信我的答案。”

“说不说是你的诚意,至于相不相信,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能看见鬼,你相信吗?”

刑如意笑眯眯地问,常泰捏着烟,就那么看着她,许久都没有回话。

“就知道你不信。”刑如意轻抚着怀中的小猫“这世上有很多看似正常的死亡,其实都是非正常死亡。只是,看破不说破,因为说破了,容易出事儿。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常大哥,拜拜!”

“还会有案子发生的对吗?”常泰盯住刑如意的背影。

“也许有,也许不会有,但我希望不会有。”刑如意将一瓶香夫人抛给常泰“韩莹的案子结束了,但香夫人的案子还没结束。”

常泰握住了那瓶香水,看着里头淡蓝色的液体,沉默。

“我觉得这位常警官喜欢你。”避开了常泰,刑如意怀中的小猫开口说话了“如意姐姐你要不要考虑下,在人间谈个恋爱。”

“不了。”

“为什么不?我觉得这个常警官还蛮好的。当然,人无完人,他的性子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别扭,但人长得帅,也不像别的警官那样邋里邋遢的。”

“我当然知道他好,但他再好,我也不能跟他好。”

“为什么?”

“因为我有丈夫啊。”刑如意点了下猫头“因为我是有夫之妇,常大哥再好,也不及我身边的那个人好。”

“我去,你结婚了?”

“不光结婚了,我还有三个孩子。”刑如意伸出三根指头“我家老大看上去跟你年纪差不多呢。哦,对了,他未婚,要不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说笑话的吧,你有三个孩子?不信,我反正是不信。”李润飞快地摇着猫头。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结婚了。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做娘了。”刑如意才说完,眼前猛地刮过一道黑风,在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挡眼睛时,人也被另外一股熟悉的力量带到了一旁。

“狐狸?”

“你没事吧?”

“我没事,刚刚——是不是那个东西又出现了?”

“看来他并没有得到教训。”狐狸眼中带着杀气“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到他的。”

“我的天呐,这是画里的神仙吗?怎么长得这么好看?”李润张开一双带星星的猫眼。“不许偷窥我的男人!”刑如意捂住李润的猫眼。

“什么情况?什么叫不许偷窥你的男人!不许偷窥……天呐,天呐,这个好看的要死的男人该不会就是你的丈夫吧?”

好看的要死的男人?这是什么形容词。

“就是我的男人怎么了?我配不上吗?”刑如意丢下李润,伸手抱住了狐狸“喏,看好了,我的男人,如假包换的我儿子的亲爹。”

李润低着头,走到刑如意跟前,用猫爪轻轻抓了抓她的裤脚“那个……如意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打从哪里骗来的这么好看的丈夫?”

“小区里捡的。”

“小区里捡……你骗我,你在骗我对不对?”

“她没有骗你,我的确是被她捡回去的。”狐狸帮着刑如意作证,且作证作出一脸宠溺的样子。

“捡都能捡回个这么好看的丈夫!那个小区?我也要去捡捡看。”

“你捡不到的。”刑如意抱着狐狸笑“你真不考虑我的大儿子吗?”

“你大儿子长得好看吗?像你多些还是像他多些?”

刑如意摇摇头“既不像我,也不像他,但是很好看,如妖孽一般的要看。”

“照片!我要照片!”

“没有照片,那臭小子,自打成年之后就不怎么听话了。”想到殷元,刑如意就有一种身为老母亲的无奈“不过你放心,我有办法让他来见你,至于往后如何,就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

“如意。”

“嗯!”

“你绝不觉得你变了?”

“变老了,变丑了,还是变难看了?”

“变得更像是一个絮絮叨叨的母亲了,殷元她未必喜欢你的包办婚姻。”

“我哪里包办了,我只是让他相个亲。他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单身吧。”

“他大概,也许真的会一辈子单身。”狐狸想着,青丘那么多的漂亮姑娘他都看不上,能看上一只猫?

“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不可能呢。”刑如意用手撕开一个空间,拖着狐狸走了进去。李润借着猫身,灵巧的一跳,在空间闭合前,也跳了进去。

一个身着黑色礼服,带着黑色礼帽的男人诡秘的出现,他紧了紧手上的白手套,对着闭合的空间说了句“刑如意,殷臣司,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常泰没能返回警局,就在他吸完那根烟,准备驾车回去的时候,接到了丁当的电话,在距离韩莹家小区不远的幸福小区,也发生了坠楼案。死者是一名女性,二十二岁,在洛城市某大厦商场内担任会计。

“什么情况?”

常泰赶到幸福小区时,丁当跟法医已经在现场工作了。

“死者名叫郭华,二十二岁,洛城师范大学大四的学生,目前在洛城市丽人大厦担任会计。她是跟人合租在这里的,但是今天晚上,她的合租室友不在。”

丁当一边给常泰介绍着死者的基本情况,一边带他去出事现场。死者趴在地面上,只留了一个背影。她穿着粉色的睡衣睡裤,裤腿和衣摆向上卷起,露出大半个背部和小腿来。

地府篇 第052章 香夫人(14)

“常队,根据目测,死者郭华应该是从上面阳台上摔下来的。”

“郭华住在几楼?”

“七楼,这边都是老小区,最高的也就七楼。”法医朝着楼上指了指“那间还亮着灯的就是郭华跟人合伙租赁的房子,两室两厅,郭华住主卧,跟她合伙租赁的那个小姑娘住侧卧。”

“跟她一起合伙租赁的那个叫什么?”

“杜芳,跟郭华是一个村儿的,但不是在校大学生。”丁当翻了下刚刚记录上的资料“我刚联系了房东,这些信息都是房东提供的。喏,他还把两个人的身份证复印件拍了一下发过来。根据房东了解到的情况,杜芳跟郭华都是高店村的村民,两个人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

郭华学习比较好。高中毕业之后,考进了洛城市师范大学,目前正在读大四,明年毕业。因为是大四,学校要求她们实习,郭华联系不到对口的学校就到丽人商场应聘做了会计。哦,这姑娘挺努力的,上大学期间就通过自学考取了会计资格证。

杜芳学习差一点,但人长得很漂亮,高中毕业后就到洛城市打工,目前在新区那边的一家汽车4s店做销售。她有一个固定的男朋友,是开小公司的,一周七天有差不多四天都是住在男朋友那边的。今晚,也是去了男朋友哪儿。

她们是两个月前才开始合伙租赁的。郭华合伙租赁,是因为她刚刚开始实习,自己家的家庭条件又不太好,没办法一个人负担全部的房租。另外这个小区距离她工作的地方也比较近,至少搭乘公交车是很方便的。

杜芳选择合伙租赁是因为她不经常在出租屋住,但偶尔会跟男朋友吵架,一旦吵架,她就没地方去。租下这里,也是为了有个落脚点。哦,杜芳的男朋友就住在那边的高档社区里,她住这里,也是为了方便。”

丁当说着,还指了指七楼的阳台“我刚刚到上面看过了,这里的阳台都是老式的那种用砖头和水泥砌成的,而且比较高,基本上到我腰部这里了。阳台上有些刚挂上的衣服,其中包括郭华的贴身衣物。她应该是在洗过澡之后,将衣服洗了,然后挂到阳台上之后发生的坠楼,但奇怪的是,技术组没有在围栏上发现她的脚印和指纹。这郭华,总不会是个武林高手,腾空一跃跳下来的吧。”

“这是七楼,她又不是脑子有问题。”常泰朝楼上看着“没有留下死者的指纹,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死者是被人抛下来的,所以在围栏上没有发现死者的指纹和足印。另外一种,是现场还有第二人,这个第二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抹掉了上面的痕迹。这个郭华有男朋友吗?”

“应该是没有,不过头儿放心,等天一亮我就会去郭华的学校查。”

常泰轻嗯了一声,蹲下来,仔细查看着坠楼女子郭华的情形。

死者从七楼阳台坠落,头部左侧、左上臂内则与三楼用户安装的遮雨台墙壁外侧擦碰,而后头部朝下撞到地面上,同时身体背侧有与冬青枝条刮擦留下的痕迹。最后,身体反弹、旋转导致死者趴卧在水泥地面上。

“把尸体翻过来。”常泰换了个角度,让法医找两个同事过来,将郭华的尸体轻轻翻转。

这种活儿,属于法医的常见活儿,两个大小伙子,一前一后,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可就在他们将郭华的尸体翻转过去时,那个来帮忙的小伙子猛地叫了起来“她抓我的手!她抓住我的手了!”

“她抓住你的手,我看是你抓住她的手了吧。”丁当凑过来看,只一眼,也叫了起来“她真的抓住你的手了!”

郭华的手,此时正用力地抓着小伙子。

“这是什么情况?”丁当小心翼翼的凑过去“该不会人还活着吧?”

“已经死了,这个在做初步勘验的时候已经确认过了,或许是尸体的一种本能反应吧。来,先将尸体放下,再说手的事情。”由队里经验丰富的法医指挥,两个人慢慢的将郭华的尸体翻转过去,可她的手依旧紧紧攥着那个小伙子。这个时候的小法医,脸色煞白,吓得都要哭了。

“她该不会是瞧上你了吧。”有着丰富经验的法医名叫陈杰。

这种情形,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说实话,心里也有些膈应。可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膈应,而是尽量安抚和缓解小法医的焦虑和恐慌。这年头,愿意干法医的孩子可不多,万一给吓着了,岂不是作孽。

“姑娘,我知道我们这位小伙子很优秀,也很值得姑娘喜欢,但你已经走了,跟他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了。如果你还活着,我很乐意见到你牵他的手,毕竟干咱们这一行的想要找个女朋友,娶个老婆不容易,可你现在已经去了,再牵他的手就会吓着他了。你放心,我们会尽力查出真相,让你走的安心。现在,咱们把手松开行不行?”

不知道是郭华自己不想握了,还是陈杰的这番话真的起了作用,那原本紧握着的手真的松开了。

小法医双腿一软,竟坐在了地上“陈老师,这么刺激的场面,你经常遇见吗?”

“这就算刺激了,那还有更刺激的你没碰见呢?怎么样?还要继续做法医吗?”

“做,为啥不做,我千辛万苦考上学,又千辛万苦分到队里,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儿小事儿就放弃。”小法医抹了下脑门“大不了,就上演一出《倩女幽魂》呗。”

“还《倩女幽魂》,你当你是宁采臣啊,赶紧干活。”陈杰打开手电,去看郭华的那只手,“常队,你过来看看。”

“什么?”常泰走过去,看见郭华的手被陈杰给捏着,原本微握的手指也被他展开了“你看她手里的这些印记,像不像是装什么东西的瓶子。”

丁当也看见了那些印子,很清晰,尤其在郭华死后,全身的血液逐渐停止流动,那些印子就越发的明显起来。

“头儿,你觉不觉得这个印子很像是香夫人的香水瓶。”

“香夫人?”常泰仔细盯着郭华掌心里留下的那些印子,然后想象了一下。的确,那些印子的边缘都跟香夫人的瓶子重叠上了。“问一下,看看在屋内搜索的同事有没有发现香夫人的香水瓶?”

“我亲自上去吧,他们这些直男,哪里知道香夫人,知道香水瓶长啥模样啊。”丁当收了做记录的本子,找到上去的楼道,直接跑了上去。

大约过了二十分,常泰听见了丁当的声音“头儿,我都仔细找过了,没有香夫人,也没有香水瓶。”

“侧卧看过了吗?”常泰突然发声“也许,这香夫人不是郭华的,而是杜芳的。”

丁当一愣,转身去了侧卧。

因为是合伙租赁,因为郭华坠楼的地方是公共区域的阳台,所以他们在进行搜索的时候,也将重点放在了客厅,阳台以及郭华的私人领域里。侧卧倒是也打开门看了,但并未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丁当举着一个瓶子出现了“头儿,你真厉害,杜芳卧室里还真有一瓶香夫人。还有一个情况,这瓶香夫人好像打开过了。”

“我知道了。”常泰转身去看躺在地上的郭华,却看见刚刚还闭着眼睛的郭华此时竟双目圆瞪,且是看向阳台的。

“我去,这眼睛怎么还没闭上。”小法医刚刚缓过来的心又给吓着了“陈老师,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死不瞑目啊。”

“封建!”陈杰看着郭华,心也快跳了一下。

郭华的初步尸检是他做的,他记得特别清楚,刚刚做检查的时候,她的眼睛是闭着的。难道是刚刚帮郭华翻身的时候,一不小心让她把眼睛给睁开了?

“先是握个手,跟着睁眼,这该不是要上演茅山道士准备诈尸了吧?”

“同学,我想现场采访一下你,你为什么想当法医?”

“看的。”小法医嘿嘿笑着。

“?”

“《法医秦明》陈老师你看过吗?我就是因为读这本读的热血沸腾,所以高考的时候忍不住想要报考法医学,忍不住想要当刑警的。结果,运气还不错,高考成绩也还算理想。要是再往前追的话,大概就是小时候看的那些警匪片,僵尸片之类的,莫名其妙的就对尸体有了兴趣。”

“难怪说胡话呢,诈尸,你让她现场诈一个我看看。”陈杰摇摇头,弯腰下去,将郭华睁开的眼睛轻轻合上。

“陈老师,你又是因为什么选择的做法医啊?”

“阴差阳错。”

“阴差阳错?”

“我原本是想做医生的,结果阴差阳错做了法医。没能给活人看病,就只能给死人看诊。不过,从事这份职业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有意义。毕竟,给活人看病的医生太多了,而帮死人看诊,为他们伸冤辩屈的太少。我告诉你,咱们干法医的从来都不相信诈尸,就算真诈了,也不用害怕。为啥,因为咱们是在帮他们,不是在害他们,他们不会恩将仇报的。”

呱唧!呱唧!

小法医连着拍了两下,深吸一口气,将大拇指伸了出来。

地府篇 第053章 香夫人(15)

“你是谁?”

“我是负责把你带到地府的鬼差。”

“鬼差?”郭华看着眼前那个染了一头绿毛,穿着松松垮垮,看起来像是不良青年的年轻男子:“鬼差能长成你这个样子?”

“我这个样子怎么了?不帅吗?”小绿撩了一下头发:“再说了,鬼差要长成什么样子才像是鬼差?”

“这个——”郭华仔细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的竟是电视剧里经典的黑白无常的形象。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穿个白大褂,戴个高高的三角帽,然后还得耷拉着长舌头。”小绿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这都21世纪了,地府也是要与时俱进的好吧。我告诉你,这地府可比地上好玩多了。不信,你跟我下去看看。”

“我才不去!”郭华往后退了半步:“人死了才要去阴曹地府呢,我活得好好的,干嘛跟你去那种鬼地方。”

“活得好好的?”小绿摇头:“半个小时前,你或许还活得好好的,但现在,你死的透透的。趁着还热乎,赶紧跟我下去。”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死了,你现在是一只鬼!”

“你才是一只鬼,你全家都是鬼!”

“没错啊,我是鬼差,当然是鬼,而且我家里人吧,基本也都不在了,四舍五入一下,你说的也不算错。”小绿晃晃了手里的锁魂链:“喏,是你自个儿跟我走呢,还是我把你强行的抓走。”

“坏人,你是坏人。”郭华说着转身就跑,可跑了没几步,她就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了一扇门,一扇巨大无比的黑色的门。那门上,还写着三个字:“鬼门关”。

她先是大脑断档,紧跟着思绪就像是在放电影一样,将之前的一幕幕都给放映了出来。最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她是死了,而且还是从自家的阳台掉下去摔死的。她现在是一只鬼,而且还是一只被鬼差捉拿,试图逃走的鬼。

她呆呆地站在鬼门关前,茫然的回忆自己的一生,突然就蹲了下来,捂着脸呜呜的哭。

“哭啥啊,不就是个死嘛,人活百年,到了还得经历这么一遭。”

“我不想死。”

“稀罕,到这里来的有几个想死的,可人嘛,有生就有死。听哥哥的话,你得学会坦然接受。”

“我不想死!”郭华大声的喊着:“我还没活够,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那怎么办,你不想死也已经死了呀。”小绿摊摊手:“你现在有的这种心情,我曾经也有过。可在地府待习惯了之后吧,我反而觉得早死也没什么不好的。看你的样子,应该还没结婚吧?那恭喜你,至少你逃过了婆媳矛盾,逃过了生娃,带娃,养娃还有辅导娃功课的辛苦,逃过了可能有的丈夫的背叛,逃过了儿子结婚的压力,逃过了给儿子带娃的压力,逃过了被儿媳妇嫌弃的苦难的日子。你这么一想,是不是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我还没有谈过恋爱!”郭华抽泣着说:“我原本以为我还有很多的时间,很多很多的时间,我可以先把学业搞定,工作搞定,然后再去找个男人好好的谈恋爱。结果,我辛辛苦苦二十几年,大学毕业证还没拿,工作才刚刚开始,男朋友还没影儿呢,我就死了!我就死了!”

“就算拿了大学毕业证又能怎样?你能找到合心意的工作嘛?你能通过那份工作得到合心意的收入吗?你能应对职场的纷争,你争我夺吗?想要工作,地府也可以啊。我告诉你,上面有的,下面都有,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随时随地的找工作,而且还能像我一样考取地府公务员。还有一样,是上面比不了的。在上面,如果你不工作,不赚钱,你会饿死。可在下面,就算你不工作,不赚钱,你也不会饿死,顶多就是不能过随心所欲的奢侈的生活罢了。没有谈过恋爱,这条的确够虐心的。这样吧,我呢,也没谈过,你要看我还行,咱们尝试着谈一谈,弥补一下双方曾有的遗憾?”

“谁要跟你谈,你又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真够打击人的,那行,那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只要你能说出来,我就能给你找到。”小绿拍着胸脯:“现在,你能跟我回去了吧?”

郭华想了一下,点点头。起身时,看到鬼门关上的那三个字,问小绿:“鬼门关就长这德性吗?”

“我不知道你眼里的鬼门关是什么样子的,但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破门。”

“破门?”

“破门啊。哦,忘了跟你解释了。这地府里头的东西,有些是具象的,有些是虚拟的。说白了,就是你想着它是什么样子的,它就是什么样子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看到的鬼门关,不一定就是你看到的鬼门关?”

“孺子可教也。”小绿收了锁魂链:“走吧,下面儿还等着你去登记呢。”

郭华不认识路,只能跟着小绿往前走。

“你叫小绿?”

“不是!”小绿撩撩头发:“我叫小绿,是因为我现在染的是绿头发。”

“那你染了红头发,岂不是要叫小红?”

“这个问题我还没有认真思考过。”小绿皱了皱眉:“小绿这个称呼是一个姐姐给我取的,听习惯了之后觉得还行,就这么叫开了。至于我原本的名字,不好听,不说也罢。对了,你是怎么死的?看你的样子,很像是摔死的。”

郭华的身子轻轻打了个颤,闭上了眼睛。

“我是洛城师范大学大四的学生,虽是师范学校,可我们学校跟别的学校一样,到了大四是要出去实习的。以前,师范学校的学生实习都是学校安排的,通常都是去周边的一些小学当代课老师什么的。可现在,师范类的学校多,学生更多,学校根本安排不过来。

当然,也有一些可以实习的地方,但那些地方都特别偏远,比我的老家还要偏远。我好不容易才通过读书到了城里,怎么可能再回那种地方去,哪怕只是临时的实习,我都不愿意。

我没有背景,没有关系,在城里找不到对口的学校实习,就是那些培训机构,也会要求有经验的老师。后来,我想通了,我考大学不一定就非得当老师,就是有个文凭,有个敲门砖,最终的目的还是工作赚钱,还是能让自己在这个城市里活下去。

别人读大学,都是忙着谈恋爱,忙着交际,我跟在高中的时候一样拼命。在别人花前月下的时候,我通过自学考取了会计证。然后靠着这张会计证找到了一份做出纳的工作。是出纳,财务不是前台的收银员。工资凑合,待遇也还行,关键是工作的环境,还算是比较舒服的。”

郭华说着,停顿了一下。

“一天的忙碌结束后,已经是晚上的八点多。这个季节,商场比较忙,而我需要将一天的账目对清楚之后才能下班。加班是常态,但也不委屈,毕竟有加班费,而且办公室里有空调啥的,也比较舒服。

我记得,我离开商场的时候是晚上的八点半左右,从商场到我租住的小区大概十五分钟,加上等公交车的时间,到家的时候差不多九点。

我先是坐了一会儿,刷了刷手机,然后去洗澡。我是跟高中同学一起租的房子,但她不经常回来,所以跟一个人住也没什么区别。洗过澡之后,我顺手把换下来的衣服也给洗了,然后拿到阳台上去晾晒。”

“你不会是在晾衣服的时候掉下去了吧?”小绿瞪大了眼睛问。

“我像是那种笨手笨脚的人吗?”郭华有些生气:“再说了,晾衣服只要站在阳台上就好,那外面还有那么高的栏杆,我就是想要不小心掉下去也得有点儿技术才行啊。”

“那你是怎么掉下去,又是怎么活生生把自己给摔死的?”

“我——”郭华皱眉:“我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我洗了很多件衣服,挂完衣服之后还想回去刷鞋。就在我刷完鞋,打算把鞋子也拿到阳台上的时候,我听见侧卧里头有动静。”

“有动静不是很正常嘛,你又不是一个人住的。”

“可杜芳不在,她跟男朋友约会去了。杜芳就是跟我一起租住的我的高中同学,她谈了一个男朋友,算是有钱的那种,在距离我们不远的那个高档小区里有房子。有了高档房子,谁还住那种破小区啊。杜芳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她男朋友家里住的,只有偶尔吵架的时候才回来。”

“也许是她出去了又回来了,但是没有告诉你。”

“刚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我听到了窃窃私语声,而且是男人和女人说话的声音。我当时就有些生气,因为我们约定过,要约会的话,就跟男的去外面,不能把对方带到家里来。都是姑娘家,带一个男人回来过夜,不合适,也让人觉得不怎么舒服。

我拎着鞋子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本想着去敲杜芳的门,可到了门前,又下不去手。万一他们在那啥,我岂不是很不好意思。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等天亮之后再去找杜芳谈这件事情。”

“你俩撕破脸,然后你被杜芳给推下去了?”

“我压根儿就没有见到杜芳。”郭华跺着脚说。

地府篇 第054章 香夫人(16)

郭华拎着刚刚刷好的鞋子站在客厅里。侧卧的房门虚掩着,从里头透出一丝微光。

郭华记得,侧卧的灯跟主卧的一样,用得都是节能灯泡,散出来的也都是白光。可现在,她看到的却是橘红色的灯光。

她是没有谈过恋爱,但没有谈过恋爱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透过那束暧昧的微光,她甚至能够想象出里头的场景。她觉得杜芳有些过分,当初租房的时候,两个人明明都约定好了,谁都不许将男性朋友带回到这个出租屋。

侧卧里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郭华拎着鞋,有种想要把鞋子丢到门上去的冲动。她强忍着,将鞋拎到了阳台上,打算等明天天亮之后再好好的跟杜芳谈一谈。

从阳台返回客厅,准备回自己房间睡觉的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

“踏踏”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那是女孩儿走路的声音。

她抬头看向侧卧,发现门风又被拉大了一些。

“是上厕所吗?也好,正好可以跟她谈谈带男人回来的事情。”想到这里,郭华反而不着急回房间,而是站在侧卧的对面,等着郭华出来。门开了,却没有人从里头走出来,而那个“踏踏”的声音却离自己越来越近。

乡下孩子,都是靠着走夜路长大的,郭华的胆子自然不小。听到这个声音时,她没觉得害怕,反而有些恼怒。她认为是杜芳在跟她开玩笑,甚至是在故意的吓唬她。她皱眉,抬脚,脚尖却碰到了一样东西。低头,借着从卫生间里照出来的灯光,看见了一个小人儿,一个像是用纸剪出来的纸片儿小人。

“什么玩意儿?”

郭华蹲下来,看着那个纸片儿小人,越看越觉得熟悉。突然间,她意识到,这个纸片小人儿就是她自己。

郭华猛地向后退了一下,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她不知道杜芳在搞什么鬼,但在她们老家,将活人做成纸人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甚至有诅咒人去死的嫌疑。她自问没有得罪过杜芳,自问这段时间两个人相处的还算不错,她不明白,杜芳为何要诅咒自己。

更让她感觉恐惧的是,那个纸片儿小人正面无表情的,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过来。

“不要!”

郭华伸手一挥,纸片儿人被她用手给打飞了出去。

房间里的灯全都灭了,只剩下阳台外的那点儿月光。她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纸人扑扑簌簌的变成了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她抬头,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眼神看了眼坐在地上的郭华,然后一步一步走向了天台。

空气一下子变得稀薄起来,郭华甚至能够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想要窒息的感觉。她的直觉告诉她,要立马起来去阻止那个纸片人,可她没有力气,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看着那个纸片人走到了阳台上,看着她站在了阳台的边缘上。

夜风袭来,让人觉得十分舒爽。纸片人似乎也在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光,可很快地,她就看到纸片人向前跨了一步,整个人从天台坠落了下去。来不及尖叫,郭华便听到了“碰”的一声,再看时,她已经摔在了楼下的地面上。

“咯咯~”小纸人在她面前摇晃,发出得意的笑声。

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摔得七零八碎,但她没有力气去喊疼。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静悄悄等待死亡的降临……

“你的意思是,你是被纸片人给谋杀的?”小绿托着下巴蹲在地上,抬头看着郭华的眼睛。

“不,不是的。”郭华轻轻摇头:“我也说不上来。说是它谋杀的我吧,从头到尾的它都没有动我一根指头。可如果说我不是被它谋杀的,又有些说不过去。总之,就是它变成了我的样子从阳台上跳了下去,可等它跳下去之后,我发现是我自己躺在地上的。”

“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小纸人,你之所以觉得自己看到了小纸人,是因为你在跳楼自杀后心生悔意,求生不成,于是想象出来了那么一个小纸人。”

“我没有,我活得好好的干嘛要自杀。”郭华气呼呼地瞪着小绿。

“你干嘛要自杀我怎么知道?”小绿站了起来:“你去问问这地府里头自杀的,有几个是真想死的。好多自杀的,往往就是因为一时想不开,甚至很多就是为了赌一口气。”

“我真不是自杀的!”郭华跺脚。

“是不是自杀的还重要吗?重要的是你已经死了。”小绿摸了摸鼻子:“弄清楚你的死因是上面那些人该操心的事情,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跟我回去登记,然后踏踏实实的在这里住下来。想投胎,就提交申请表,审核通过,会有人给你安排。不想投胎,就申请长期居留,或者像我一样考个地府公务员,没事儿的时候,还能去上面透透气。”

“我不想当人了。”郭华赌气般的蹲下来:“当人太累了,我这辈子就做了一件事,就是读书,死命的读书,不分昼夜的读书。结果呢,临了临了,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拿到手。什么都还没做,什么福都还没享就到了这里。当人干什么,我感觉我这一辈子就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太荒谬了。”

“谁活着还不是一个笑话。”小绿拍拍郭华:“相信我,再过些日子,你就想开了。”

洛城市刑警大队,常泰盯着郭华的尸检结果。

从现场来看,郭华的确很像是自杀的,可仔细想想,似乎又有很多的细节对不上。

一个想要自杀的人,洗澡是正常的,可洗完澡之后还要把衣服鞋子洗好晾起来,就有些不正常了。再说了,这想要自杀的人,在自杀之前通常都会将自己收拾一番,而死者郭华只是很随意的穿了件睡衣。

这不像是自杀,倒像是一起精心设计好的谋杀案。亦或者,这只是一起简单的意外坠楼案。

“还在想郭华的事情?”

“你怎么来了?”放在面前的尸检报告被人拿了去,常泰抬头,便看见了刑如意。

“我不能来吗?”刑如意晃晃手里的尸检报告。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吗?我是刑如意,勉勉强强算是你的同事。”

“你如果是我的同事,你就该按时按点儿的上班。你如果不是我的同事,就请你从这个办公室里离开。还有,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在案子没有搞清楚之前,这些,都是不能给外人看的。”

“不看就不看,你以为我稀罕呢。”刑如意对着常泰做了个鬼脸:“谭局。”

“谭局。”常泰也看见了自己的领导,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你又为难人家如意呢?”

“为难?谭局说这话,我不明白。”

“我今天来,就是特意给你们说一声。如意是我特意跟上面申请下来的特殊人才,至于特殊在什么地方,我不方便说明,但是有一点,她是你们的同事,是你们刑侦破案的战友这点是没错的。因为如意工作的特殊性,所以她不需要每天过来报道。如果你非要我用一个词儿来解释的话,我感觉顾问这两个字比较合适些。好了,就这些,你们继续工作。”

“谭局再见!”刑如意笑眯眯地,两只眼睛几乎要弯成了月牙。

“好好跟我们的常队长相处,都是年轻人,相处起来应该很容易的。哦,对了,忘了说了,人家如意是已婚,所以你们这些大龄青年们就不要胡乱打什么主意了。还有那边的那个小姑娘,不要一看见人家就跟看见了情敌一样。”

正在假装忙碌的丁当一愣,因为她发现,谭局的手指,指的就是她。

“你结婚了?”

“对呀,所以常队长,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想入非非。”刑如意依旧笑着:“我来,真是为了协助你们工作的。”

“早婚?”常泰皱眉,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怪怪的感觉。

“不是。”刑如意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直接将郭华的尸检报告放回到了常泰跟前:“你觉得她是自杀,他杀,还是意外死亡?”

“没有我觉得,我们刑警要做的就是查出真相。真相是什么,就是什么。”

“常大哥果然一如既往的那么刚,好心提醒你一句,像你这样的性格,很难升职的。”

“我比较喜欢在一线。”

“佩服!”刑如意伸出大拇指:“走吧,我估摸着你跟那位丁警官也没心思坐在这边熬时间。郭华所在的这栋楼虽然是栋老楼,但我不相信,整栋楼里的人都睡的那么死,连一个大活人掉在地上都没察觉。还有,你不觉得奇怪吗?昨天晚上,我们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整个小区里竟连一个围观看热闹的都没有。”

“还真是,我们警车在下面呜呜的,根据国人的习性,早该有人推开窗户往下看了,可直到咱们离开,整栋小区里都静悄悄的。”丁当也开始琢磨:“总不能整个小区里的人都吃了安眠药,睡得死沉死沉吧。”

地府篇 第055章 香夫人(17)

“你们说什么?郭华死了?不,这不可能,她这人特别小心,别说是从楼上掉下去,你就是让她去稍微危险一点儿的地方她都不去。”杜芳看着常泰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骗子。

“你是杜芳吗?”

“喏,身份证,如假包换。”杜芳直接打开包包把自己的身份证给取了出来。

“在外面,不要随随便便拿身份证给人看。”丁当核实了一下杜芳的身份,顺嘴提醒她。

“当然不会了。”杜芳收起身份证,又往四周瞄了一圈儿“这也就是在你们刑警大队,要是换个地方你们给我说这些,我铁定认为你们都是骗子。不说这个了,你们告诉我,郭华坠楼的事情是真的还是你们在骗我?”

“你害怕看死人吗?”丁当问。

杜芳摇摇头“我们村里长大的孩子,谁没见过死人啊。”

“这是现场照片,请你辨认一下,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室友郭华。”丁当从一摞照片中捡了一张角度不是那么吓人的给杜芳看。只一眼,杜芳就从座椅上弹立了起来。

“真……真死了?”

“看清楚了吗?她是不是你的室友郭华?”

“是!”杜芳咬着嘴唇,将目光从照片上收回来“警官,我能不能问一下,郭华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们那个楼虽然是老楼,可那阳台也挺结实的。我说真的,郭华这个人从小胆子就不大,而且她恐高,她怎么会从楼上掉下来。七楼呢,好几十米呢。”

“郭华究竟是怎么掉下来的,这个我们还在查,在没有得出准确的结论之前,恕我们无可奉告。”

“这个我懂,港台片我经常看的。我们当小老百姓的尚不能以讹传讹,随便乱说,你们当刑警的就更不能乱说了。只是,你们今天叫我来是做什么?辨认尸体吗?”

“用不着辨认,郭华的身份证明都在她的卧室里。除此之外,我们也联系到了你们的房东,她的老师和同学以及她的亲人。”

“哦。”杜芳轻轻哦了一声,将头低了下去。

刑如意仔细观察着杜芳的动作,她注意到了她在轻轻捏手指,这说明,在她心里有一些隐藏的情况,但她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是说,还是不说。

“咱们能简单的聊聊吗?比如,说说你跟郭华是怎么认识的?又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决定在一起租房子的。郭华这个人平时性格如何,有没有心事,或者有没有男朋友之类的。你别多想,我们就是想要侧面的多了解一些情况,对死者的情况掌握的越多,我们找到真相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我明白,你们放心,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的。”杜芳双手快速的握了一下,紧跟着又松开了。

“我跟郭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们是一个村儿的,她家跟我家中间就隔着几户人家。我们是小学同学,初中同学。”杜芳说着,稍稍停顿了一下“虽说都是农村的,可她家条件比我们村里大多数人家的都要差。郭华的爷爷很会做饭,没生病之前,附近村里办红白宴都请他去。

那个时候,她们家条件还可以,还是我们这些孩子羡慕的对象,因为她家总有好吃的。可后来,郭华的爷爷得了癌症,钱花了不少,人却没留住。从那之后,她们家条件就变差了。

郭华的奶奶和妈妈都是比较要强的女人,可在村里,再要强的女人也赚不到什么钱。就家里的那几亩地,侍弄的再好,也只是勉强顾着温饱。

郭华她爸,怎么说呢?人是好人,但没什么上进心,家里地里的活儿都不操心。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有钱就多花,没钱就不花。可这一家几口过日子,没钱花能行吗?

因为这个,郭华的妈妈经常跟她爸爸吵架,可每次吵架,她奶奶都会跳出来护着自己的儿子。郭华奶奶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护短。在郭华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吧,她妈妈就借口外出打工不怎么回去了。再后来,她爸爸也出去打工了。郭华就一直跟着她奶奶生活。

反正,她们家的日子一直都不太好,但是郭华很争气,学习一直都是前几名。

我刚刚说了,我跟郭华是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初中毕业后,我因为学习不好,就没继续读高中,在我们当地随便上了一个算是技术类的学校。郭华考上了我们那儿的重点高中,那之后我们就没再怎么联系过了。”

“没有联系过,那你们又是怎么跑到一起租房子的?”

“我说的是上学的时候我们没怎么联系过。”杜芳解释着“再说的准确一点儿,就是过年前,我们都没太联系过。我呢,从技校毕业就一直在外头打工,平常也不怎么回去,但今年过春节的时候,我爸妈死活非让我回去,说是我年纪也不小了,让我回去相亲。”

“你不是有男朋友吗?”

“是,我是有个男朋友,而且男朋友还是开公司的。我们在一起三年多了,可他一直都不肯吐口说要娶我。其实,我心里也明白,这女朋友不等于老婆。他跟我在一起,无非是看着我长得还算漂亮,真要娶回家,他未必愿意。在社会上折腾了这么些年,我也明白门当户对这四个字的意思。我现在还跟他在一起,一来是因为他还没有把事情说破,二来他对我也还不错,三来也是因为我还没有遇到更合适的人选。我知道我说这些显得我也很不是东西,可这就是现实,大家男未婚,女未嫁,各取所需,也不算什么吧。”

“因为知道你男朋友不会娶你,所以你没有告诉你父母?”

“明知不可能,还告诉他们做什么,徒增烦恼吗?”杜芳耸肩,摊手“前几年的时候,我爸妈也叫我回去相亲,我都没有回去。为啥?因为觉得自己还年轻,觉得自己在外面还能找到更好的。可这两年,我想明白了,像我这样,空有容貌没有学历,没有能力的姑娘,遇到一个愿意娶我的好男人的几率太低了。既然找不到经济上合适的,那就找个踏实的,至少能一心一意对我好的,不嫌弃我学历低的。”

“你这就是外面说的那种玩够了,回家找个老实人嫁了吧。”丁当有些不能认同的摇着头。

“话不能这么说。是,我是在外面谈的有男朋友,但前男友加上现在这个,一共也才两个,而且我的每一段恋情都是认认真真的。我跟我现在这个男朋友谈了三年多,这三年多里头我都是一心一意的。是,我知道他不会娶我,但我也没有因为这个就脚踩多只船,骗人钱财啊。再说了,村里就一定都是老实人吗?你们眼中的老实人就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前女友吗?”

“抱歉,是我说错了,你跟我说的那种姑娘本质上是不一样的。”

“没事儿,我这个人心大,是不会在意你说的这些的。”杜芳很潇洒摆摆手“刚刚我说到哪儿了?哦,对了,说到过年的时候回家相亲。我就是回家相亲的时候碰见郭华的。一共三男三女,都在村委会见面,我跟郭华都是其中之一。相亲呢,我们是都没相中。我是要求太高,她呢,是觉得自己大学还没毕业,不想谈恋爱,也不想要男朋友,更不想考虑结婚这件事。相亲结束之后,我们就坐在一起聊天,聊着聊着,就知道了大家都在洛城,而且相距不远,且都有想要租房的意愿。一个村的,从小就认识,又都是女生,知根知底的,这房子就这么给租下来了。”

“郭华真的没有男朋友吗?”

“据我所知,是真的没有。”杜芳叹了口气“我也跟她说过,这谈恋爱跟搞事业是不冲突的。这个社会对咱们女人来说真的是太不公平了。同样是大学毕业,这男的是炙手可热,这女的基本上就到了必须要考虑结婚的年纪。你就算岁谈恋爱,怎么着也得谈一年吧,岁结婚,岁生孩子,等孩子满一周岁你都了。这要是有老人帮忙带孩子,你还能工作三五年,这要是没老人帮忙,你看吧,大学白上,也就只能留着在家辅导孩子功课的。”

“有你说的那么悲观吗?我也大学毕业,我现在也没有男朋友啊。”

“那你着急吗?”杜芳看着丁当问“就算你不着急,你爸妈着不着急。就算你爸妈和你都不着急,那请问丁警官,你身边适龄的可供选择的男人多吗?哦,你们刑警队还挺多的,可别的行业,真的不多。反正,我个人认为,在大学里找男朋友比在社会上找老公容易多了。”

“那你们租下房子之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发生?”

“噩梦跟哭声算不算?”杜芳一边问,一边又控制不住的捏起了自己的手指。

刑如意知道,这铺垫了大半天的聊天,终于要聊到正题上了。

“什么样的哭声?”

“女人的哭声,有点儿瘆人的那种,而且每次哭的时候都像是从我们外面的那个楼道里传来的。我和郭华出去看过,可一出去,那哭声就停了,楼道里也空空荡荡。一回到家,那哭声就会立马传来。总之,挺吓人的。”

地府篇 第056章 香夫人(18)

“自从住到这里之后,我们总能听到女人在外面哭泣的声音。”杜芳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那是人在回忆自己觉得可怕的事情时,下意识出现的应激反应:“我也是女人,所以我知道这女人哭起来是什么样子的,有高兴的哭,伤心的哭,愤怒的哭,可不管是那种,都不会一直维持着一个音节,总会有情绪起伏,有高有低的时候吧?就算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演员,哭起来也会有累的时候吧。可那个女人的哭声,从头到尾都是一模一样的,就像是经过机器复刻的,让人觉得特别的不舒服。”

“那你们现在还是经常听到那个女人的哭声吗?”丁当问,手

《如意胭脂铺II》地府篇第056章香夫人(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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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57章 香夫人(19)

“你们跟我说,这世上没有鬼,可我觉得我跟郭华遇见的那个就是鬼,是死在那栋楼里的孤魂野鬼。”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谋杀?”

“我也是听小区里的老人无意中提起的,然后联想到我和郭华遇到的事情,我觉得就是那个女人回来了。”杜芳深吸一口气:“郭华死后,你们应该去过我们所在的那栋小区,我们楼上都是一梯两户。那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就我们的那栋楼,除了我和郭华之外,大部分都是空置的?”

“是缺少人气,但没具体数过到底有几家。”

“我可以告诉你们,只有三家。”杜芳伸出三根手指:“一楼一户,三楼一户,七楼一户,中间的四楼,五楼还有六楼都没有人住。一楼是小区的原住居民,是位大妈,已经八十多岁了,平时很少出门,偶尔,她的子女会来看看。她家里有保姆,四十多岁,听说是她的远亲,平时也不怎么出门。三楼跟我们一样,都是租户,三十多岁,送水工人,老婆孩子都在老家,七楼就是我跟郭华。那你们知道,中间那三栋楼里为啥没人住吗?因为闹鬼。”

“闹鬼?”

“很多老的小区都会有类似的传说,但我们那栋楼是真的闹鬼。可惜,我们租房的时候并不知道。发生命案的那户是五楼的东户,但因为闹听的慌,所以四楼跟六楼也没人敢住,原来的住户都搬出去了。”

“如果是命案的话,我们不可能不知道。”丁当道。

“我刚刚说了,他们没有人报案,小区里也没有人报案。哦,对了,一楼的大妈说,当年是有报过失踪案的,可警方以不到二十四小时为由,让家人先去找寻,没有立案。后来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查到当初报失踪案的记录,如果能查到,就说明大妈没有骗我,我也没有编故事骗你们。”

“你先说说你知道的情况,或者说是你听来的情况,我们先听一听,然后再去核查到底有没有这样一桩案子。”

“嗯!”杜芳点头:“大妈说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具体是十几年,大妈年纪大了,也说不清楚,我也就没再追问,你们也姑且就这么听吧。大概是在十几年的时候,这五楼东户的男主人结婚了。这房子是单位给他父母分的房子,考虑到他要结婚,就给他做了婚房。

男人叫李东学,不怎么干事儿,且脾气暴躁。他父母为了让他将来能有个养家的营生,拿出全部积蓄给他开了一个小商店。那个商店就在小区外头那个第一小学的对面,现在已经换人了。

新娘子名叫李丽梅,名字很普通,但人长得很漂亮。李丽梅当时是第一小学的老师,教语文的,说话声音细细的,很温柔。

因为李丽梅总去李东学的小商店里给孩子们买东西,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熟了,然后李东学就开始公开追求李丽梅。这男人追一个女人的时候,都是挖空心思,要多好有多好,要多浪漫就有多浪漫。才短短半年时间吧,李丽梅就同意了李东学的求婚,两个人在这栋小区里办了婚礼。

可婚后没多久,五楼就经常传来李丽梅的哭声,在小区里碰见她的时候,她也总是低着头,胳膊上,脸上还会有些淤青。

日子长了之后,李丽梅才告诉大妈,说李东学经常动手打她。大妈记得特别清楚的一次是医院的120救护车都来了。李东学不光把李丽梅的鼻子打出了血,还用家里的菜刀砍了李丽梅,砍在胳膊上,那血沿着台阶滴了一路,缝了十几针。

因为被打,李丽梅也报过警,可派出所的人过来之后,都是调解。这说好听了是调解,说不好听了,就是和稀泥。通常在遇到这种情形时,都会被告知,这是家庭内部矛盾,外人不好介入。

自从那次救护车来了之后,李丽梅就不再容忍李东学了。她向李东学提出了离婚,但是李东学不答应。不仅不答应,还因为李丽梅从小区里搬出去,三番五次的去李丽梅的学校闹腾,害得李丽梅不得不向学校提出了请长假的请求。学校考虑到她的实际情况,就给批了。”

“那小区里的人是什么时候知道李丽梅被害的?”

“猜测的,因为一直都没有找到李丽梅的尸体,李东学又悄无声息的跑了,大家才开始猜测说李丽梅可能是被害了。当然,这种猜测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但因为拿不出具体的证据,所以小区里也没有人多管闲事去报警。李丽梅的家人,也只能报失踪。可因为派出所不受理,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猜测的?”丁当摇头:“光凭着猜测,的确没办法立案调查。”

“一楼的大妈回忆说,在李丽梅失踪的前一晚,他们曾听到五楼发生激烈的争吵。那个时候,李丽梅已经在外头租房住了,担心被李东学找到,她没有把自己新家的地址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她自己的父母。李东学找不到李丽梅就开始各种作妖,不是去李丽梅的学校威胁她的同事,就是去李丽梅的家里撒泼认错。前前后后折腾了得一个多月,李东学终于松口,说要跟李丽梅谈离婚的事情。

一楼的大妈还回忆说,那天李丽梅来的时候,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样式挺保守的,但很适合李丽梅。她来的时候,显得很轻松,甚至还告诉大妈,她很快就要跟李东学离婚了,离婚之后,就会从这个小区里搬出去。她还说,她申请了外出支教,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洛城。大妈还握了握她的手,说千万别对婚姻灰心,像李东学这样的坏男人,还是少的。

后来,李丽梅就上楼去了。过了半个小时吧,李东学回来了,且是醉醺醺的,而且手里还拎着两瓶白酒。上楼的时候,李东学也跟大妈打了一个招呼。大妈还劝他,说夫妻过日子,倘若真过不好了,就分开。这分开也没什么不好的,说不准,下一个遇到的就是合自己心意的人。

李东学打了个酒嗝,告诉大妈,李丽梅就是他中意的女人,要不是因为喜欢他,他才不会那么费心思的把她取回来。大妈劝他,既是喜欢的,就该好好的对人家。女人心软,倘若他真的知道错了,李丽梅兴许会原谅他。

结果,李东学笑了,拿着酒瓶子胡乱的晃。他说,他之所以打李丽梅是因为李丽梅该打,说她都嫁给自己了还跟别的男人笑嘻嘻的说话,说她就是瞧不起他,想要红杏出墙了。

大妈知道李东学喝醉了,就没再跟他废话。可也因为他喝醉了,大妈不放心李丽梅,就故意开着家里的房门,听楼上的动静。这老楼都是板楼,隔音效果并不好,所以楼上楼下有个什么动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大妈说,刚开始的时候,还挺平静的,甚至还听见李丽梅跟李东学说话,让他不要喝那么多酒,万一出事儿了,还得让他爸妈跟着担心。后来,就听见李东学哭,哭着求李丽梅,再然后就是争吵声,摔东西的声音以及李东学的嘶吼和李丽梅的哭声。折腾了好一阵子,五楼才平静下来。大妈当时不放心,就到楼上去看,正好赶上李东学开门。

大妈说,当时李东学站在门口,脸通红通红的,不知道是因为吵架生气,还是喝酒上头。他看见大妈往屋子里看,就恶声恶语的推了大妈一把,问她是不是没见过夫妻吵架。如果没见过的话,就去把大爷从坟地里刨出来,吵吵看。大妈被他气着了,直接下了楼。

又过了一阵子,有民警过来询问,李东学说他的确是跟李丽梅吵架了,但吵架的原因是离婚的条件没说好,李丽梅一生气人就走了。李东学还指着自己的脑袋让民警看,说李丽梅打他,把他的头都给打出血来了。民警看他的样子,说了句活该就回去了。从那之后,小区里的人就再也没见过李丽梅。过了小半个月吧,李东学也从小区里搬走了,说是已经跟李丽梅离了婚,心里难受。

从那之后,小区里的人就再也没有见过李东学,更没有见过李丽梅。再后来,楼里就总能听见女人的哭声,就像我们听见的那样。还有人说,见到了浑身是血的女人。大家联想到无辜失踪的李丽梅,就怀疑她是不是被害了,李东学也不是因为伤心才离开的,而是畏罪潜逃。”

“那你们去五楼李东学的家里看过吗?”

“没有,五楼那两套房子一直都是门户紧闭,从没有见过主人家来。我问过一楼的大妈,大妈说他们也都没有去看过,还说,那房子的钥匙就只有李东学有。李东学的父母前几年也过世了,这房子就更没人管,没人问了。哦,对了,这栋楼里别的房子都出租过,只有李东学家的这套房子一直都是空置的。”

“头儿,我们能申请去这房子里调查吗?”丁当问。

常泰摇摇头:“除非有证据证明,这房子是个案发现场。”

地府篇 第058章 香夫人(20)

在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人正是李东学那个失踪了多年的妻子李丽梅。照片上,李丽梅站在学校一角的梅花树下笑得很是灿烂。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漂亮的,青春靓丽的女孩儿,会将生命葬送在一段自己渴求的爱情与婚姻里。

对于年轻的李丽梅来说,婚姻不光是爱情的坟墓,更是她自个儿的坟墓。

李家客厅里的东西不是很多,一张木制的沙发,看着像是自个儿做的那种。沙发上铺着厚厚的土布蓝花褥子,颜色倒是很耐脏,但一看就不是李丽梅的风格,应该是结婚的时候,李东学的母亲给缝制的。木制的茶几,茶几上摆放着一只香炉,香炉的位置正好对着墙上李丽梅的照片。茶几对面是电视柜,电视柜上放着一台21寸的老式黑白电视,电视边角又被东西打过的痕迹。

“这家庭条件不错嘛,我爸还是做生意的,我小时候我家也这环境。”李润迈着优雅的猫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李东学的父母都是工人,李东学又是他们唯一的儿子,而这套房子是李东学跟李丽梅的婚房,可以想象,当初老两口是下了多大的功夫,花了多少的积蓄来置办这处婚房的。”

“可惜,父母付出的再多,都架不住遇见一个不争气的孩子。”李润停下猫步,转头看着刑如意“如意姐,你说,这个李丽梅现在会在哪儿呢?”

“想知道?”

“嗯。”

“那就找线索呗,让线索告诉我们,李丽梅究竟去哪儿了。”

“找线索,找线索,可我怎么知道什么才是线索。”李润轻轻一跳,跳到了茶几上,看到茶几上落着的灰尘,禁不住皱起了猫头“还好我现在是只猫,如果还是我原来的样子,这么脏的地方,别说进来,就是稍微靠近一些,我都不愿意。”

刑如意摇摇头,进了主卧。

主卧的陈设同样是简单的,一张床,一个大衣柜,两只床头柜。

“奇怪,这床明明不大嘛,干嘛要铺两个床单。”李润盯着主卧里的那张床问道“该不会是跟在学校一样,弄什么三八线吧。”

“男左女右,看来他们分的还是挺科学的。左边是李东学的位置,床单是蓝色的,虽然有褶皱,但边缘部分却被细心整理过,这说明夫妻二人有矛盾,且已经有了分床睡的意向,所以女主人在整理床铺的时候,故意不去整理男主人睡的这半边,但基于自己爱干净的特质,还是忍不住顺手整理了床单的边角部分。右边是李丽梅的地盘,床单是粉色的,而且铺的很整齐,被褥也是叠好的。还有,你看床头柜的部分。李东学这边,应该是有个烟灰缸的,因为桌面上留的有烟灰缸的印子,但这个烟灰缸不见了。李丽梅那边,放着一个小台灯,小台灯下面还有一瓶香薰,香薰旁边是几本书。有教育学,还有普通的用来打发时间的。看得出来,李丽梅是个对待工作很认真,且内心极富浪漫情怀的姑娘。”

“这主卧像是被收拾过的,如意姐你看,这衣柜里少了很多衣服。”

“李丽梅的衣服都不见了。”

“是她自己拿走的还是被李东学给处理掉的?”

“如果是李丽梅自己拿走的,那么床头的台灯、香薰以及书应该也会被一起带走。还有,如果李丽梅不打算再回到这个家里,床单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可那个杜芳不是说了,说李丽梅受不了被李东学打骂,非要跟他离婚。”

“你也是女人,你还不了解女人嘛。这女人啊,都是嘴硬心软的,别说他们两个还没扯离婚证,就算是扯了离婚证,过往的感情也不是说放就能放,说忘就能忘的。李丽梅坚持离婚,不代表她就不爱李东学了。相反,她离婚的原因是李东学的嗜酒和殴打,她内心深处,或许是希望借由自己的坚持离婚逼迫李东学进行反思,悔悟,从而改掉这些坏毛病,让两个人回到恋爱时的模样。只可惜啊,在感情的世界里,男人天生就是骗子,而女人天生就是被骗的,李丽梅不会明白,恋爱时的殷勤、体贴、呵护都是这个男人追求他的手段,不是他的本性。另外,李东学也不会明白她在坚持离婚这件事背后的想法,而是会更偏激的认为是李丽梅嫌弃他,想要彻底离开他。”

“所以,李东学是极有可能杀妻的。”李润得出最终的结论。

“那边那个应该是侧卧吧,进去看看。”

李东学家是两室两厅的格局,按说,这夫妻吵架,都会分房而居,但李丽梅与李东学只是分了半张床。这说明,李家的这间侧卧是做了别的用途,没办法再当卧室使用。

推开侧卧的房门,刑如意与李润看见的是一间书房。小夫妻,将侧卧改做书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李丽梅还是小学教师,需要在家批改作业,备课什么的,在书房工作,比在餐厅或者客厅方便的多。但眼前的这间书房,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如意姐,这李家是不是把所有的钱都用来装客厅跟卧室了。”

“什么意思?”

“这穷的都买不起书桌跟书架,用砖头砌的。”李润伸出猫爪在书桌下面狠狠抓了一下“而且还是偷工减料的。你瞅瞅这涂料,一抓就下来了。”

刑如意盯着那书桌,半响之后松了口气“我想,我知道李丽梅在哪儿了。”

搜查令很快就办了下来。

刑如意给常泰打电话的时候特意交代让他带个开锁专家,常泰却给自动忽略了。在他的观念里,既然刑如意已经进入到了李东学的家里,那么李东学家的门锁自然就是打开的。可当他带着一行人赶到李东学家门外的时候,他一下子愣住了。李东学家的大门上,挂着两把锁。一把是防盗门自带的那种,另外一把是自己买的,锁在铁链上,而铁链穿在门上。

不管是防盗门,还是铁链锁,上面都落满了灰尘,且没有一丝一毫被人触碰的痕迹。

门锁没有动过,刑如意是如何进入李东学家的。若她没有去过李东学家,她又是如何知道,李丽梅的尸体就藏在这屋子里头。

她,是在戏耍他吗?

恼怒,瞬间而来,常泰气呼呼的转身,却看见刑如意抱着猫咪冲他一脸笑眯眯的。

“就知道你不带开锁专家,这下傻眼了吧?啧啧,赶紧夸我,因为我带了。”

刑如意让到一边,身后跟了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背着墨绿色的工具袋,工具袋上写着“诚信开锁,公安备案”几个字。

“你们真是刑警吗?这随随便便开别人家的门,我可是要担责任的。”

“如假包换,这位是刑警队的常队长,那边是陈法医,还有这些都是我的同事。喏,这是我的证件。不相信的话,可以现在打电话去刑警队核实。”

“不用了,不用了,你们是真的刑警就行。”年轻人说着,上前去开锁。

常泰黑着脸把刑如意拉到一边“你根本没有进去过,你怎么知道李丽梅的尸体藏在里头?”

“私闯民宅可是犯法的,我是刑警,我怎么可能知法犯法。”刑如意先是义正言辞的说着,接着低头,小声的道“我没进去,但是我的猫进去了,你放心吧,绝对会有发现的。”

“猫?”常泰看着被刑如意抱在怀里的小猫“我看起来像是很好糊弄,智商很低的样子吗?”

“没有。”刑如意摇头“但,不是所有的猫都是你认知里的样子,比如我的小猫,它能开口说人话你信不信?”

“猫说人话,刑如意,你果然拿我当傻子耍。”常泰有种想要掐死刑如意的感觉。

“唉!”刑如意轻轻摇头,点了点小猫的脑袋道“乖,叫常队长。”

“喵~”小猫先是发出一声猫叫,跟着在常泰不屑的眼神里,说了句“常队长你好,我叫润儿,我是一只非常可爱,且非常敬业的刑警猫。”

常泰睁大了眼睛,用一种见到妖怪的眼神看着刑如意,随后轻叱一声“刑如意,会腹语很了不起吗?”

刑如意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将小猫放在自己的肩上,再拉起常泰的手,一只按在自己的声带部位,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腹腔处。

“是我在说话,不是如意姐,常队长你这么怀疑人,如意姐是很难过的。”

常泰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喏,现在相信了吧?我的声带没有任何颤动,我的腹腔也没有动静。当然,腹语我也会,但刚刚那个声音是润儿的,不是我的。”

这一整段话里,前半段是刑如意用自己的声音说的,后半段则真的是用腹语。

常泰看看她,又看看那只会说人话的猫,终于明白谭局的意思了。

“常队,有发现,你赶紧过来看看。”法医陈杰在屋里喊着“我的天,这李东学,还真他娘的是个合格的泥瓦匠。”

地府篇 第059章 香夫人(21)

“什么情况?”

常泰走进侧卧书房的时候,看见法医陈杰蹲在地上正在那儿盯桌子的一角,在桌子旁边,还有一些被敲下来的水泥。

“这些水泥块儿里面全是人体组织。”陈杰说着,指着眼前的一块儿水泥给常泰看“喏,这是指骨。真想不到,事情居然会这么顺利,才刚刚敲开了一个角就发现了这个。现在,事情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李东学杀妻,且将人体组织丢在水泥里,变成了这张桌子。至于这里头被碎掉的是不是李丽梅,还得等全部弄出来之后再做进一步检测。”

陈杰说着,松了口气“找到这个,起码不用担心被老百姓戳着脊梁骨骂,说咱们私闯民宅了。”

“你还担心这个啊,要被骂也是我这个队长被骂。”

常泰拍拍陈杰的肩,下意识回头看了下站在客厅里的刑如意。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在李东学家有了发现是事实,也许这一次,真的就解开了当年李丽梅的失踪之谜。

“能弄出来吗?”

“比较困难,但幸好,这水泥的标号不高,用通俗一点儿的话讲,就是水泥质量不好,凝固性很差,所以应该能够将人体组织,尤其是骨头给取出来。可目前,只通过这么一个小角,没办法判断李东学毁尸灭迹的情况,最终能将尸体还原成什么模样,也没个数。”

“尽力吧。”

“我先找人拿个小锤子把这些水泥块儿一块块的给敲开。”

“辛苦,我带丁当去问问周边的住户,看看李东学离开之前,还有没有别的特殊情况。”

常泰又在陈杰的肩上拍了几下,这才起身,走到客厅里。

“发现了人体组织,但不确定是不是李丽梅。”

“你要带丁当去询问邻居?”

“嗯。”

“不用了,我都问过了,询问笔录在这里。”刑如意掏出一个本子递给常泰“这是老小区,当年住在这里的人,最年轻的也都六十多了,再年轻一些的,当时还是孩子,根本记不住这里头发生的事情。我带着润儿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些人,原住址,现住址,姓名年龄,询问内容这上面都有。你可以先看看,看完之后,若是觉得还有什么没问清楚的,再去复查。这样,比较节省时间。”

“你什么时候去问的?”

“就是休息的时候,无聊的时候呗。”刑如意笑嘻嘻地打着哈哈,她总不能告诉常泰,她是去阎君哪儿查的这些人的现住址,而且她不光问了活人,还问了死人。

常泰没有再问,因为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他点点头,走到窗口光亮处,打开了刑如意给他的那个小本子。

这些老邻居们对李东学的印象都不太好,总结起来,就是说他不正干,脾气大,爱喝酒,还爱闹事儿。说起李丽梅,总结起来也是一句话,那就是好端端的姑娘让人给祸害了,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在李丽梅失踪之后,李丽梅的父母曾到小区里找过李东学,结果被这个李东学给打了。后来,李家又带人来找过,李东学不仅不怕,反而在院子里吆喝,说是李丽梅婚内不守妇道,红杏出墙跟人跑了。李家算是知识分子家庭,李丽梅的父母都是文化人,哪里说得过李东学这个无赖,觉得难看,当即就走了。这以后,就再也没有见李家人来过。

在老的档案里,也的确找到了李丽梅父母去报失踪的记录,之所以没有立案,一是因为没有李丽梅失踪的直接证据,二是李东学也曾去派出所闹过,说是妻子李丽梅跟人跑了,要求派出所的人帮他把人给抓回来。这双方各执一词,且都闹哄哄的,派出所只能当做家庭矛盾处理。后来,李家人也没再去报案,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

大多数的叙述都带有叙述人强烈的个人感情,不能作为断案的依据,但其中有个人描述引起了常泰的注意。这个人姓胡,是李东学的父亲是同一家单位的,住在李东学的楼下。据他回忆,在李丽梅失踪当晚,他曾听到李家有剁肉的声音。又了一天,大概是傍晚的时候,他看见李东学拖着两袋东西上楼。李东学长得五大三粗的,但做事儿墨迹,本身好像也没什么力气,所以那两袋东西他是拖在地上拖上楼的。楼梯上留下了不少痕迹,胡老伯说他当时好奇就看了眼,像是水泥。

因为李东学的性格,这楼上楼下跟他的关系都不好,虽然心里有些生疑,可大家伙儿都不愿意惹事儿,也不愿意跟他沾惹上什么关系。后来,听人说,李东学的老婆李丽梅被他给害了,胡老伯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那两袋水泥,再加上楼里闹鬼的事情,他既觉得有些心虚,又有些愧疚,就带着老婆孩子从小区里搬了出去。

这件事,就像是一块铁一样的压在他心里。他想要去跟人说吧,又不知道该去找谁。去报案吧,自己手里有没有证据,总不能说看见李东学带了两袋水泥回家,就怀疑他是处理尸体的吧。

原本他还担心自己会带着这份愧疚躺在棺材里,结果遇上了刑如意去查问,就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都说了。

这之后,胡老伯还说了一个情况,他说李东学离家的时候,小区里好多人都看见了。他是拖着一个行李箱走的,走的时候,还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还跟小区里的人说,他老婆跟人私奔了,他心里不舒服,打算去外地闯闯,要是能闯出个人样来,他就不回来了。

可就在当天晚上,胡老伯还看见李东学回来了。

“这李东学曾偷偷回过家?”常泰合上本子问刑如意。

“不一定是李东学。”刑如意解释“就这件事,我也问过胡老伯,他说的是,他当时看见了一个背影很像是李东学的男人走上五楼,而且停在了李东学的家门口,且随后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于是,他习惯性的就将那个人认成了李东学。还有个情况,胡老伯说李东学离开家的时候,穿的是工作服,就是他们厂子里发的那种蓝色的工作服,但回到家的那个人穿的是黑色衣服,款式看着像是黑色西服。他当时还纳闷,说这李东学怎么突然间讲究起来了。”

“你觉得那个人会是谁?”常泰问。

“刑警办案是要依靠证据的,至于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也不敢胡乱说。”刑如意说着,又递了一张纸给常泰“这是我从李东学的亲戚那儿得到的信息,虽然不太准确,但李东学极有可能待在这个地方。”

“我会联系当地的同事,请他们帮忙调查的。”常泰刚接过纸条,就又听见了陈杰的声音。

“常队长,收货不小啊。”

常泰起身,跟刑如意一起走进侧卧,看见的是一地的水泥疙瘩还有一地的人体组织,除了骨头外,还有一些衣服的碎片。

“找到头了吗?毛发这种东西,应该不会因为水泥而腐烂,只要做个简单的就能知道死者是不是李丽梅。”

“全敲了,没发现头颅。你说,这李东学会把人头藏在哪里?”陈杰扶着腰站了起来。

刑如意盯着对面的书架。

书架是一般的木制书架,上面摆放的书,大多数也是李丽梅看的,但在书架下面,还有一个水泥墩子,且看那个水泥墩子的长度和厚度,应该能塞下一个人的头。

“那个?”

陈杰也在盯着那个水泥墩子看“再敲一个看看?”

常泰伸手“找人把书清理一下,我来敲。”

十分钟后,那个水泥墩子也被敲开了,一颗完整的头颅被镶嵌在水泥墩子里头。几乎不用去做鉴定,他们就能肯定,这颗头颅是属于李丽梅的。因为,她的头发,几乎跟客厅照片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丁当,给谭局打个电话,让他发布通缉令吧。”

“知道了头儿。”丁当吸了口气,快速走到客厅打电话,完了之后问常泰“要通知李丽梅的父母吗?听说这些年,她爸妈一直在四处打听她的下落。若是让他们知道,女儿就在这房子里,还指不定如何伤心难过呢。”

“等事情有了结论再告诉他们吧。你去准备一下,明天跟我去华城。”

“去逮李东学?”

“嗯!”

“好嘞!”原本还有些沮丧的丁当,立刻满血复活,甚至主动跑到了刑如意跟前,问她“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不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刑如意盯着水泥的一角“我相信逮捕李东学有你跟常队长就够了,带着我,反倒是多了一个拖累。”

“你又发现了什么?”常泰问。

刑如意伸手指了指,常泰眯眼,看到一只被裹在水泥里的香水瓶。

“你说,这瓶香夫人是李东学送给李丽梅的,还是李丽梅从别的什么地方得来的?”

常泰盯着那个香水瓶,眉头慢慢皱起“这件事,怎么又跟香夫人扯上了?”

“是啊,这个香夫人最近还真是阴魂不散呢。”刑如意轻叹一声,将小猫放在了地上。

地府篇 第060章 香夫人(22)

男人醒了。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1点40分。

乌黑的房间里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儿,窗户紧闭还挂了双层帘布。在窗户下面,摆放着一张书桌,书桌正中间,则摆放着一只香炉。

男人起身,抹黑走到桌子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根香,点上。

檀香的味道,让他觉得心安。

他闭上眼,想象着佛祖慈祥的脸,可那张脸,看着看着就变成了一张女人的。

他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将窗帘扯开,将窗户由内拉开。

一股凉风袭来,让他不由打了个哆嗦。站在窗前往远处看去,可以看到远处的高楼大厦,此刻还有不少的窗户都是亮着的。

每一扇窗户背后都藏着一个故事,那些故事,或许是童话的,或许是爱情的,或许是恐怖的。

男人用手撑着桌面,喃喃自语道“该来的,总会来的。欠下的,总是要还的。”

从五楼出来,常泰看了下向上的楼梯,抬脚到了七楼。

因为郭华坠楼的事情还没有结论,七楼的警戒线一直都没有撤下。他穿过警戒线,推开房门,走到了阳台上,低着头往下看。

“就知道你会到这儿来。”法医陈杰紧跟着上来,与常泰一起站在阳台上,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怎么,怀疑这七楼的案子是五楼的那个女鬼干的?”

常泰没有理会陈杰,依旧低头看着地上的那一大滩血迹。

陈杰摇摇头,走了几步,用手点着一个位置说道“倘若郭华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刚好能落到那摊血迹的位置。”

“这里没有脚印。”

“对,没有脚印,至少咱们的技术人员没有提取到脚印。”陈杰解释着“可没有提取到脚印并不代表着郭华就不是自己站到阳台上的。”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的常大队长啊,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这么明显的问题你都没看到?”陈杰指着整个阳台道“老式的砖体结构,表面都是水泥,而且工艺很粗糙,表面颗粒状很强。像这样的地方,原本就是很难留下足迹的,除非是鞋很脏,鞋底沾了水或者其它的东西,亦或者是这个人本身比较重,踩得很用力等等显著外因。”

陈杰说着,将手递给了常泰“喏,扶我一下。”

常泰伸手,看着陈杰脱鞋,踩到了围栏上面,稍站了一会儿之后,就又跳了下来。

“喏,有鞋印吗?”

常泰摇摇头。

“这就对了,我不是穿鞋踩的,我是穿着袜子踩的。我本身不算胖,这水泥又足够粗糙坚硬,留不下足印是正常的。郭华坠楼的时候穿的是软底的脱鞋,脱鞋鞋底十分干爽,再加上停留的时间较短,所以这留不下印记是很正常的。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也是刚想明白的。咱们啊,干这一行的时间太长,很容易就犯职业性的错误,认为这人是从上面跳下去的,就一定会留下足印,却恰恰忘记了,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适合留下足印的。”

陈杰说着,又用手在围栏上抹了一下“喏,这里被打扫过。”

“打扫过又有什么不对的?”

陈杰当着常泰的面蹲下来,又在地上抹了一下,抬手给常泰看“从房内见的陈设以及阳台地面的情况来看,租住在这里的两个小姑娘都不是那种特别爱干净的人。你说,两个凑合的姑娘,连阳台地面都不打扫,会勤快的去抹这个吗?之所以会抹,是因为担心留下什么。所以,我百分百肯定,郭华坠楼背后藏着的不是红衣女鬼,而是人。”

“门锁没有被撬的痕迹,说明是正常开门,而拥有这间房屋钥匙的只有三个人,房东、郭华还有杜芳。”

“房东没有作案时间,这个我们已经查过了。”

“杜芳。”陈杰往上指了指,在常泰头顶位置,挂着一个娃娃,一个穿着蕾丝裙的娃娃“这娃娃,不像是郭华会喜欢的。”

“我让丁当把杜芳带过来。”

“她如果想说,早就说了。费那么大的劲儿,还把五楼的失踪案给牵扯出来,为的不就是转移视线,转移目标吗。对了,那个杜芳现在在哪儿你们掌握了吗?”

常泰脸色阴沉的打了个电话,随后说了句“她跑了。”

杜芳是被当地派出所的民警给带回来的,见到常泰第一眼,就说了句“我知道,这件事是瞒不过去的。”

“说吧,郭华究竟是如何死的?”

“是被我推下去的。”

“你们不是同学,不是室友,不是好朋友吗?”

“那又怎么样,亲姊妹还有反目成仇的呢,况且,我们的关系很复杂。”杜芳轻轻仰头,“我那天告诉你们的,有一些是真的,有一些是假的。我跟郭华的确是同学,但我们两个没什么关系。你们也读过书,应该知道,这在学校也是有团体的,学习好的不跟学习差的玩儿,学习差的看不起学习好的,说他们是书呆子。我是差生那一波的,郭华是好学生那一波的。再次见面的确是回老家相亲,我说了谎,我其实相中了跟我相亲的那个男孩儿。他是我们的初中同学,跟我一样都属于学渣类的,但家里条件不错,现在跟着他爸爸开工厂。”

杜芳轻呼了口气“我这个人特别简单,就是不想过那种结了婚在家带娃的黄脸婆的日子,我的目标就是嫁一个家里条件稍微好点儿的。富二代什么的,我也不敢指望,因为知道自己的可用资本有多少。

他长得小帅,家里不缺钱,又是独生子。还有,他爸妈都很能干,妈妈是我们那里出了名的勤快人,如果嫁给他,我往后的日子肯定不会难过。可不管我如何跟他搭话,他都只看着郭华。他说,他从小就喜欢学习好的女生。这辈子,他吃了没多读书的苦,所以找老婆一定得找个有知识,有文化,有学历的。远的不说,就是生个孩子,也希望能继承一半的学霸体质,而不是学渣。

在他眼里,我就是学渣,郭华是学霸。这是事实,我认了,可郭华却明着说她瞧不上,她选择男人的标准跟家庭条件无关。这不是赤果果打我的脸吗?更奇葩的是,回到洛城之后,她竟要求我跟她一起租房。

你以为她是存心想要跟我好吗?她只是想要找个人帮她分担房租,而且知道我经常跟男朋友一起住,所以名义上的共同租房,其实就跟她一个人住没什么区别。我原本想要拒绝的,可经不住她一次次的说,就应了下来。”

“这就是你杀她的理由?”

“当然不是,我又没那么小气。”杜芳冷哼一声“我杀她,是因为她勾搭我的男朋友。”

“当小老板的那个?”

“对,那次,我喝醉了,回来跟她诉苦,说我男朋友的父母看不上我,不会让我们在一起。她说,爱情不是看条件的,有机会她帮我劝劝我男朋友。我也真是傻,我竟然还真的介绍他们认识了。你们知道吗?这个郭华,表面上是个勤奋刻苦,一心想要打拼事业的女强人,可私下就是个茶艺师,她总是背着我跟我男朋友聊天,还假惺惺的帮他出谋划策,解决公司业务上的难题,慢慢的让我男朋友对她生了好感。你们说,这贱人是不是该死?”

“是挺讨厌的,不过渣男渣女正好一对儿,你自己不搭理他们不就完了。”丁当停下做记录的手。

“你是外人,当然可以说的这么轻松。打个比方,你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狗,结果被人喂了两口肉就跟着别人跑了,你生不生气?你会不会想要打死这条狗,想要打死那个故意给狗喂肉的人。当然,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想杀了她,我只是很生气,但又不得不忍着,因为我还没有想到报复他们的最好的办法。”

“报复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会他们。”丁当转了一下笔。

杜芳看了丁当一眼,没有接话,而是继续道“那天晚上,我过得挺开心的,我男朋友带我去吃好吃的,带我去看电影,还给我买了衣服包包,特别宠我的样子。可回到家,他就跟我提了分手,说他现在想要的是一个能帮助他,给他当贤内助的女朋友,而不是一个整天陪他吃喝玩乐的女朋友。他忘了,以前他生意不好的时候,都是我去陪那些老板喝酒,帮他争取的。我知道他不会娶我,但他不该这么说我。我问他,他想要的是不是像郭华那样的女朋友,他默认了。我扔了东西,直接哭着跑回了出租屋。结果,你猜怎么着?郭华她竟还假惺惺的问我是不是跟我男朋友吵架了,还说要帮我骂他。

我见她在阳台上挂衣裳,就让她帮忙把我的小熊给取下来。我们阳台上的那个晾衣架不是升降的,挂衣裳都用挂钩,但我故意把挂钩给藏起来了,然后让她踩着那个帮我取。她大概是兴奋过度了,真就上去了。我呢,就趁着她帮我取小熊的功夫伸手那么一推,她就掉下去了。

我给过她机会的,我问她是不是不喜欢我男朋友那样的。她说,她觉得我男朋友挺好的,只可惜,那是我的男朋友,不是她的。她说的没错,那就是我的男朋友,就算我不要了,也不可能成为她的。”

杜芳先是露出一道凶狠的目光,紧跟着笑了起来,笑过之后用手捂住脸,开始呜呜的哭。

地府篇 第061章 香夫人(23)

“你说,是你把郭华从上面推下去的?”刑如意抱着猫走进了审讯室“那你是怎么推的?从前面推的,还是从后面推的。手碰触到的是郭华的那个位置,脚,还是腿?”

“你问那么仔细做什么,人是我杀的,我已经承认了。”

“我们是刑警,刑警办案自然要把案子给办仔细了。你说郭华爬上去是为了给你取娃娃,

那你是在她刚爬上去的时候推的她,还是她站起来的时候推的,亦或者是她伸手取娃娃的时候推的?”

“那个时候太紧张,我忘记了。”

“那就仔细想想。”

“你们不就是想要抓到凶手吗?我就是凶手,我都承认了,你们还问的那么详细做什么?”

“因为有些地方冲突了。”刑如意抚着小猫“还有,那瓶香水是怎么回事儿?”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香水。”

“你知道,因为那瓶香夫人就是你的。”

“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我愿意以命抵命,我只希望事情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杜芳再一次捂住了脸“那天,我看见我男朋友跟郭华抱在一起,郭华还主动圈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来吻他。她怎么可以这样?她怎么可以去抢别人的男朋友。我当时想要冲上去,想要狠狠的甩他们两个人的耳光,但我动不了,我好像被冻在了那里一样,就连我的心脏,都好像被冻住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茫茫人海,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不敢去我男朋友的小区,我害怕看到让我更加心痛的画面,我就那么无意识的在街上走着,走着。

后来,我走累了,就随意的坐了下来。等坐下来,我才发现,已经很晚了,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站在了我的面前。他像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小丑,看起来特别滑稽。他问我,想不想夺回我的男朋友,想不想报仇。我哭着说,我想要郭华去死,我想让她永永远远离开我的男朋友。他说,他可以帮我,但前提是,我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很小的时候我就懂这个道理。可那个时候,我也没把他的话当真,我只是问他,他想要我付出什么。他说,他原本需要的只是味道,但我身上的味道太难闻了,所以我可以用别的东西交换。我笑着说,那就用我妈妈的命去交换吧。他答应了,然后给了我一瓶香水,说我打开香水瓶的时候,就是郭华没命的时候。太可笑了,我没有当真,但也没有把那瓶香水扔掉,而是随便的塞到了包包里。”

“为什么是你妈妈的命?”

“因为她对我不好,从小到大,她总喜欢拿我跟别人比,觉得我处处不如人。再后来,家里有了弟弟,她就更偏心了。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交了男朋友,为什么上班这么多年都没有攒下钱,连租房也只能租在那种老旧小区吗?就是因为我妈。她骗我,说帮我保管工资,等我出嫁的时候,再把这些钱拿给我。结果,她拿着我赚来的钱给我弟弟买车,买房,然后还告诉我,这些都是我当姐姐应该的。还说,她把我生的花容月貌的,将来随便找个有钱的老男人嫁了不成问题。

在她眼里,我存在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嫁给一个老男人,就是为了赚钱给她花,给我弟弟花。至于我心里想什么,我想要什么,我未来的幸福统统都是她不需要考虑的。我怨恨她,真的怨恨她。可即便再怨恨,我也没想过真的要她死,我以为那个小丑只是在跟我开玩笑。”

“然后呢?”

“我没有说谎,我前面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只是后来的部分不一样。那个娃娃是早就挂在上面的,我只是懒,没有取下来而已。我也没有骗郭华去帮我取娃娃。我只是回到房间,打开了那个香水瓶,然后就蒙头睡觉。再然后,我就听到了一声闷响,等我出去看的时候,郭华已经掉了下去。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再后来,就满脑子都是那个小丑的脸,我害怕极了,就匆匆用袖子把那上面擦了擦,然后回到房间,抱着自己的包包离开了出租屋。”

“离开之后你去了哪里?”

“刚开始的时候,我想找个酒店住下,可心里害怕,就给我男朋友打了个电话。我告诉他,郭华跳楼死了,我害怕。他沉默了一阵子就让我去找他,我就去了。”

“郭华既不是你推下去的,你又为何承认,说是自己杀了她?”

“因为我妈——”杜芳突然提高了声音“自郭华之后,我妈就总是见鬼。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是我跟那个穿着西装的小丑做了交易。我要了郭华的命,郭华就要我妈的命。我不能没有妈妈,就算我妈对我再不好,她都是我妈,我不想她死,我真的不想她死。后来,你们找到我,我就知道,这些事情瞒不住了,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我想着,只要我认了,只要我给郭华抵命了,她兴许就能放过我妈了。

冤有头,债有主,是我做的,我承认。我求求你们,把我抓了吧,就算不是我亲自动的手,郭华的死也跟我脱不了关系啊。我是杀人凶手,我就是杀人凶手。”

眼瞧着杜芳的情绪越来越严重,刑如意只得走到她身后,在她肩上轻轻按了下。

“你把她怎么了?”丁当停下笔,站了起来。

“没怎么,她累了,让她先睡一会儿。”刑如意将猫放在桌子上,然后与常泰面对面的相互看着“你带丁当去找李东学,我带着我的小猫去杜芳的老家,倘若杜芳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西装小丑,也就是拥有香夫人的那个人应该就在附近。”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谁说我一个人的。”刑如意抱起小猫“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没等常泰和丁当去找李东学,李东学自己反倒找上门来了。

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办公室里,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

“核实过身份了吗?他真是李东学?”

“核实过了,他就是李东学。”

“他来做什么?”

“自首。”负责将李东学带进来的那名警员说“他说,是他杀了自己的妻子李丽梅。”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还想着,咱们要去华城,得待多长时间才能找到这个李东学,结果车票还没买呢,人就回来了,而且不用审,自己就承认了。”丁当放下手里拿着的东西。

“他能回来,说明在外头躲藏的这些年日子也不好过。”陈杰看着李东学,摇头,总结。

“良心好过不好过不知道,但日子过得还算可以。这个李东学在华城又找了一个对象,是个离异的女人。这女人跟前夫有个儿子,跟了李东学之后,又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目前正在读初中,学习成绩还不错呢。哦,还有,这是华城那边给咱们发来的,说这李东学在华城干的也是老本行。他跟这个后来又娶的女人合伙开了一个文具店,生意还不错。”

“这算不算是弃恶从善了?”丁当问。

常泰看了她一眼,道“准备审讯室。”

二十分钟后,李东学坐在了常泰的对面,他的表情似乎轻松了一些。

“为什么回来?”

“因为时间到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常泰搬了把椅子坐到李东学跟前,还递了一根烟给他。

“说说吧,你是怎么杀了你的妻子李丽梅的。”

“我没想杀她,至少,我没想真的杀了她。”李东学握紧了手“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她就跟我提离婚,我求了她很多次,她却始终不肯松口。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尤其年轻的时候,混蛋的很。我喜欢喝酒,喝醉了就会打她,可打完了,酒醒了又会自责的不行。我喜欢她,我是真的喜欢她,看着她满身伤痕的样子,我也心疼的很。”

“既然心疼,为什么还要打?既然知道喝醉了会打人,为什么还要继续喝酒?”

“心里难受呗。你们应该也调查过,大概知道我年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她工作好,人长得也漂亮,情商高,又会处人,几乎所有认识我们的人都说她嫁给我是错的,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是个男人,谁愿意当牛粪啊。她对我好,但她对别的人也好,尤其是跟外面那些对她虎视眈眈的男人,从来都不知道保持距离。我心里难受,就想喝两口,喝了就忍不住想要打她。我想着,把她打怕了,打醒了,她兴许就不跟那些男人亲近了。

事发那天,我是真的约她回来谈离婚的。我也想明白了,既然她不想跟我过,那我再拽着她也没啥用是不是。可一想到离婚之后她就再也不是我的女人了,我心里难受,就又喝了点儿酒。

回到家,我们没说上几句话句开始争吵,她闹着要走,我不让她走,她伸手推我,骂我是混蛋,还说自己随便跟哪个男人都比跟我强。我一下子就急红了眼,跑到厨房拿了把刀就冲着她砍下去了。第一刀砍在什么地方我给忘了,但我听见她叫疼,叫救命,我就赶紧捂住了她的嘴,把她压在了地上。再后来,她就死了。”

李东学说着,双手抱头,将脖颈也窝了下去。

地府篇 第062章 香夫人(24)

“你是怎么分的尸?”

“分尸?”李东学听到那两个字突然全身颤抖了一下,“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常泰示意丁当倒了杯水过来,放在了李东学面前。

“我叫她的名字,她没有反应。我用手推她,她也没有反应。后来,我就学着电视里的情形,把我的手指头放在了她的鼻孔下面,没有气息,没有呼吸,我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感觉全身都是软的。我想打120叫救护车,还想过打110报警说我杀了人,可最后,我只是坐在地上,看着她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变凉。那,大概是我人生中度过的最为漫长的一个夜晚。”

“我问你的是,你如何分的尸?”

常泰重复了一下自己的问题,李东学却像是没有听到的一样,抬起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正前方,他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的影像。

“我虽然是个混蛋,但我从未杀过人,也不知道杀了人之后该怎么办,就在我打算自杀的时候,我听见门外有动静。一阵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紧跟着门被推开了,就像是演恐怖片的那种,晃晃悠悠,带着吱吱嘎嘎的声音。我抬头,看见一个红色的影子站在那里,紧跟着我听到了女人的哭泣声。那个声音,我特别熟悉,是我妻子的,是李丽梅的。我以为我出现了幻觉,我以为我的妻子她还活着。可我低头再看的时候,发现她就躺在地上,衣服全都被血给染红了。再后来,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眼睛里全都是红色,血红血红的颜色。”

李东学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他面目的狰狞的想要从审讯椅里挣扎出来,他几乎是在用吼的声音在对常泰喊“你问我怎么分的尸,我告诉你,我不记得了,我根本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拿起了刀,不停的砍,不停的砍,等到天亮的时候,我看见的是一地的碎肉。我都纳闷,我家的菜刀什么时候那么好使了。”

“头儿……”

丁当叫了常泰一声,对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常泰看了丁当一眼,没有回应。

在短暂的激动之后,李东学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他又像刚刚那样,用手抱住了头。

“一个男人,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我面前,我听到他跟我说话,教我如何处理掉我妻子的尸体。当我抬头想要看看这个男人是谁的时候,他不见了。”

“穿着西装的男人?”常泰回看了丁当一眼,丁当麻溜的掏出一张照片来递给他。

照片是根据多名与案件有关系者的描述绘画出来,再经过电脑处理,还原成近乎真人的模样,而这个人,就是香夫人的拥有者,也是最近几起案子的隐匿型主导者。

“你看一下,是不是他?”

常泰把照片放到李东学跟前,李东学松开抱着脑袋的手,拿起照片仔细地看着。

“我认识他。不,应该说,我见过他,但不是在我妻子死后。”

“什么时候?”

“我刚跟我妻子认识的时候。”李东学回忆说“第一次见到我妻子是在我的小商店里,我正在跟几个孩子讨价还价,她突然像小仙女一样的出现在了孩子堆里。她的笑容就像向日葵一样的灿烂,我一下子就给迷住了。后来,我知道,她是对面那所小学新调来的老师,叫李丽梅。因为教的是一年级的孩子,所以她经常到我的小商店里帮孩子们买学习用具,或者帮着孩子们讨价还价。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就是别人跟你讨价的时候,你觉得厌烦,可喜欢的人跟你讨价的时候,你会觉得她十分的可爱。”

虽然知道李东学描述的是年轻时候的事情,可从这么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嘴里说出可爱两个字时,丁当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后来,我发现我喜欢上了李丽梅,我想让她给我当老婆,于是就处处讨好她,可她根本不搭理我。有天晚上,我因为郁闷,跑到附近的饭店里喝酒,喝到一半时,这个男人出现了。他问我,想不想得到李丽梅。我说,想。他说,他可以帮我,但代价是,李丽梅的魂魄和身上的味道。

他还说,这些代价是等李丽梅死了之后他才会索取的。神经病,我当时真当他是一个神经病。就算我没上过几天学,我也知道,这人死如灯灭,哪里来的魂魄?味道,李丽梅身上的确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一股只属于冬天的淡淡的梅花的味道。

不过神经病的话嘛,谁还不会说,我当即就同意了。没啥损失对不对?可奇怪是,从第二天开始,李丽梅对我的态度就有了改变,很快我们就成了男女朋友,紧跟着结婚,她真的变成了我的妻子。”

“头儿,我有一个细思极恐的想法。李东学之所以杀妻,是不是因为他跟这个西装男的约定。西装男说了,他要的代价是李丽梅死后才索取的,可按照正常的,李丽梅活到七八十岁应该没问题的。他等不及了,所以就……”丁当做了一个下刀的动作“当然,我胡乱说的,这西装男又不是什么阴阳师,怎么可能控制的住一个人的心智。”

常泰没有理会丁当,而是继续问李东学“说说你抛尸藏尸的过程吧。”

“我去买了水泥,因为担心被人发现,所以去了很远的地方买。我按照那个人说的,把水泥扛回家,兑水,然后把那些尸体的碎块和水泥搅拌到一起,弄到了书房里。那个人,还特意留给我了一瓶香水,说只要把香水跟尸体放在一起,别人就永远闻不到我房子里有尸臭的味道。我像着了魔一样,日夜不停的弄了两天,又把家里仔细的刷洗了一遍,这才找了借口离开洛城市去了华城。”

“你离开之后,还回来过吗?”

“没有,我不敢回来。这些事情虽然都是我做的,可我根本没有勇气再去面对这些。这些年,我一直试图在欺骗自己,我反复的告诉我,我根本没有在洛城待过,我根本不认识李丽梅,我也没有娶过她,更没有把她剁得粉碎。我甚至告诉我自己,我不叫李东学,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刚开始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要相信我被催眠了,我交了新的女朋友,也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可渐渐的,我发现我根本骗不了我自己,午夜梦回,我总是会回到这个地方,将那些事情在梦里做了一遍又一遍。我四处拜佛,甚至将佛请到了家里,可全都没用。我知道,她不会放过我,所以我来了,我来为我曾经犯下的错赎罪。”

李东学被带出审讯室的时候整个人显得轻松不少。

一个年轻警员等在走廊尽头,看见常泰他们,忙跑过来低声说了句“李东学的现任老婆来了,还带着她跟李东学生的那个女儿。她说,想让女儿最后再看看爸爸。她知道李东学犯的是死罪,杀人偿命,他怕是没什么机会再活着出来了。头儿,你看,要不就让他们见见吧。那女人也挺可怜的,第一次嫁的男人出车祸死了,带这个不满周岁的孩子被婆家赶了出来。苦巴巴熬了几年,好不容易又遇上李东学,好日子才刚过了几年,这丈夫突然变成杀人犯了。这下,她要带的可不光一个孩子了。”

不等年轻警员把话说完,李东学就平静地开了口“我不见她,来的时候,我把话都跟她说清楚了。是我骗了她,是我对不起她,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没放下我老婆。她没名没分的跟了我几年,又给我生了一个闺女,所以我们名下的那些积蓄都给她,那小商店也给她。还有,那个小商店我已经买下来了,她们暂时的可以靠着那个生活。我父母留下的那套房子,还有我的那套房子,她如果愿意的话,都可以拿着。房产证和材料证明,我都搁在她柜子里了。我就只有一个要求,希望她能好好对待我们的女儿,好好让她上学,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告诉她,选男人的眼光一定要好,千万不要选一个像她爸爸这样的混蛋。”

“头儿——”

“把话带给对方吧。”

年轻警员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李东学抬头,望了望天花板,回头看着常泰笑“常警官是吧?你说,这人活一辈子是图啥呢?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活着真累啊,死了反倒清清静静了。”

“躲避压力的都是懦夫。”丁当抱着资料对李东学道“人活着是为了体验人生,是为了体现自己的活着的价值。往大了说,你可以给国家做贡献,可以造福地球,往小了说,你可以照顾你的父母妻儿,让他们觉得他们这一辈子不是白活的,你这个孩子不是白生的,男人不是白找的。不过,现在跟你说这些都没用,因为你活到这把岁数,也还是啥都没活明白。”

“所以——”李东学依旧看着丁当笑“我不配活着!”

地府篇 第063章 香夫人(25)

在城际公交上晃悠了两个多小时,刑如意终于听见司机师傅喊了句:“小杨庄到了!”

小杨庄,一个极其普通的村庄名字。如果你打开卫星地图,大概能找到几十,甚至上百个差不多名字的。

“这位大姐,您好,请问这里是小杨庄吗?”刑如意抱着猫咪站在一块村碑前,笑眯眯地拦住了一位刚刚打从地里回来的中年妇人。

“是小杨庄。”

“可这上面怎么写着诚信村?”

“这是后来才改的名字,也不知道上面那些人咋想的。我们这村子,少说也有百来年了,一直都是叫小杨庄,可就在去年,村委会在村头给立了这么一块牌子,说村里改名了,以后不能叫小杨庄,要叫诚信村。诚信啥啊诚信的,首先那帮村委会的就不诚信。我们都叫小杨庄,没人听他的。”

大姐也是个健谈的人,见刑如意衣着时尚,手里还抱着个猫咪,就问她:“姑娘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吧?看着眼生。不诳你,这小杨庄里的姑娘我都认识,没长你这样的。”

“那我是属于长得好看的,还是长得不好看的?”刑如意笑眯眯的问,那大姐一愣,随口回道:“在我眼里,那就没有长得难看的。年轻,就是时尚,但凡时尚的姑娘,没有不漂亮的。对了,姑娘你来咱们小杨庄是找谁的?”

“你们庄子上是不是有户姓杜的人家?有个女儿叫杜芳的。”

“那是我大侄女啊。怎么,你认识杜芳?”

“我是杜芳的同事,也是她的好朋友。我也是刚从老家回来的,正好路过你们这里,帮杜芳捎带点儿东西回去。那个,大姐你能带我去杜芳家吗?”

“能是能,可是今个儿不巧,杜芳她妈带着她弟弟相亲去了。这样,我给她打个电话,约摸着一个多小时就能回来,你先跟我去我家里坐坐。我家离她家很近的,中间就隔着几户人家。”

“那就打扰大姐你了。”

“客气啥,咱们庄户人家最不怕来客人了,虽说没啥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但绝对不小气。来来,把你东西搁我这三轮车上,我拉你回去。”

大姐的热情让刑如意几乎有些抵挡不住。亏得她这些年经历了一些事,性子改了不少。若是搁以前的死宅,怕是会窘迫的很,分分钟能让这场面给冷掉。

小杨庄的整体经济水平不错,几乎家家户户都是二层小楼。装修虽说不如城里的,却也差不到哪儿去。街道上都是干干净净的,门口不管大小,都有一块儿属于自己的地方,外围养花当成篱笆,内里种菜,自给自足。

坐下之后,刑如意才知道这大姐也是姓杜,名叫杜新兰,算是杜芳的本家。

“杜大姐,咱们庄子上最近有没有特别奇怪的事情发生?”

刑如意原本想要问的是杜芳家里有没有特别奇怪的事情发生,可话到嘴边,觉得有些唐突,就给改了。

“奇怪的事情?那奇怪的事情可多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啊。”杜新兰给刑如意倒了杯水:“大妹子想听?想听我就给你讲几件我觉得特别稀罕的。”

说着,杜新兰还拉了两下凳子,摆出了十足的讲故事的架势。

“先说一个死人复活的故事吧。你刚刚进村的时候应该也发现了,在咱们这村子中间有条横沟,这条横沟刚刚好把村子分成两半,于是也就有了沟东和沟西的叫法。咱们这块叫沟东。大概是七八年前吧,沟东有个叫杜平的老爷子死了。这老爷子那年得有七十八,身体挺好的,空闲时间,总能见到他拿个收音机满村子的转悠。那收音机通常播放的都是单田芳的评书。我都奇怪了,他怎么总能找到播放评书的频道呢。

老爷子走的那天早上,我们还看见他坐在村头的那棵老槐树下听评书。哦,现在没有老槐树了,两年前村子里修路,把那一块儿的树都给砍了。这老人们都讲,说着上了年头的树上住着东西,你砍了它的家,它就要你的命。年轻人不信啊,修了路之后就没人管,结果三天两头的在那一块儿出事故。后来,村长也怕了,就让人在那一块儿修了个八卦形的花坛,在花坛里种了两棵树,又是上香,又是祭拜的,这件事才算过去。你还别说,自打弄了那个花坛之后,还真就没再出过事情。”

杜新兰说着,将腰弯了下去,故意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气氛来:“那个叫杜平的老爷子早上还在村子里转悠,那精神头叫一个矍铄。中午还跟家人欢欢乐乐的在家吃捞面条,结果刚吃完人就趴在桌子上过去了。这走的叫一个突然。可不管怎么说,老人家没病没灾没受什么折磨,还是吃饱了走的,这在咱们乡下也算是喜丧。家人请了大夫过来,确认老爷子是真走了就开始筹备后事。这棺材打了,人也搁进去了,按照咱们乡下的规矩,得停灵三天。这一天,风平浪静的,可第二天棺材里突然有了动静,就跟那电视上演的诈尸一样的。

这人就纳闷了,心说这是老爷子还有啥心事儿没放下,就让老人的儿子,孙子上前,凑在棺材边儿上问。结果倒好,竟听见里头老爷子在说话,说快要被憋死了。大家伙儿真是吓坏了,以为这大白天的闹鬼了。这亏得是大白天,要是大晚上的,没准儿还真能把人给吓死。

最后,还是老爷子的儿子大着胆子把这棺材盖儿给掀起来了,你猜怎么着,这老爷子竟坐起来了。不光坐起来了,还对儿子嚷嚷着说自己饿了。儿子着急忙慌的赶紧给老爷子拿了个大馒头过来,老爷一口气吃了两个才算消停。知道是给自己办事儿,老爷子也没生气,而是告诉大家伙儿了一个神奇的事儿。他说,他知道自己死了,因为听见阎王爷叫他的名字。可就在他打算跟着声音去阎王殿的时候,突然听阎王爷说了句,叫错人了,你回去吧。然后,他就醒了。

死人复活这种事情,以前只是听过,谁都没亲眼见过啊。县里头的大夫听说了这件事,也派人过来给老爷子检查身体,结果老爷子身体棒棒的,再活个十来年都没有问题。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又过了大半个月吧,这老爷的儿子去村委会给老爷子办事儿,突然发现村子有个跟老爷子同名同姓且年纪也差不多的老人。一打听,这才知道,就在老爷子苏醒过来的那天,那个跟老爷子同名同姓的老人去世了。”

“还有这么离奇的事儿?”

“大妹子你要不信,我带你去见见那个老爷子,就那个叫杜平的老爷子,现在还活得健健康康的,就是耳朵聋了,不大能清楚人说话。另外那个老爷子,因为排行老三,所以打小就被人叫三平三平的,大家也都只知道他叫杜三平,谁都没想到这老爷子的身份证上写的是杜平。要不是经了死而复活的这么一件蹊跷事儿,估摸着两个老人的孩子都不知道,他们的父亲竟是同名同姓且住在同一个村子里的。”

“还有别的蹊跷事儿没?”刑如意问。

“有,当然有,我刚刚不是说了,咱们庄子里的蹊跷事儿,稀奇事儿多着呢。可惜,庄子里没有一个能写书的,要不然,光是这些都能写出一本《新聊斋》来。”

杜新来接着又讲了另外一件事,而这件事是跟杜芳的母亲有关的。

“在咱们村子外头还有一条沟,那条沟有一部分是跟咱们村子里的这个连着的,但面积比这个大。还在生产队的那会儿,就有人在里头开荒种果树。后来包产到户,那里头的那点儿地方出了上了年纪的人,年轻人都看不上。

杜芳家这两年除了种粮食,还种些花木,杜芳妈见那里头地方挺大的,就也跟着那些老年人到沟里开荒,种了些杨树、松树什么的。

有一天,杜芳她妈在翻土的时候,一不小心翻出来个小棺材。

那条沟,谁也说不清楚到底存在有多少年了,兴许几百年前,那里也是一块儿平地,葬的有人杀的。保不齐,还是个埋人的乱葬岗啥的。像咱们这种打小在庄子里长大的,什么没见过。杜芳妈也没在意,就当是翻出来个垃圾,准备一脚给踢过去。结果这脚下一滑,人就蹲到了坑里。她当时只觉得屁股有些咯的慌,起来一看,这屁股下面竟有个骷髅头。

先是小棺材,接着又是骷髅头,再心大的人也觉得晦气。杜芳妈嘴里骂骂咧咧的,拿着铁锹准备回家,却看见那两个眼窟窿里有个什么东西。掏出来一看,竟是个玉,看这还挺值钱的样子,就把这东西给拿回来了。

结果,当天晚上,杜芳妈就做了噩梦,梦见一个黑乎乎的人伸手问她要东西。你说这事儿,邪不邪门啊?”

杜新兰说着,在额上抹了把汗。

“亏得我多了个心眼,这杜芳妈把那东西拿回来的时候,还想忽悠着把东西卖给我。我是没买啊,我要买了,这被恶鬼缠身的可就是我了。”

地府篇 第064章 香夫人(26)

杜芳的母亲在小杨庄的深沟里开了片荒地,在翻地的时候,翻出了一个小棺材,再踢走棺材的时候,失足摔倒压到了一个骷髅头,然后从骷髅头里捡了块玉。

看着像是意外之喜,实则是厄运缠身。

刑如意一手理着猫毛,一边问杜新兰“杜芳妈见到那块玉是在那一天啊?”

杜新兰仔细回忆了一下后,说出了个日期,而这个日期,恰好就是杜芳的室友郭华坠楼的前一天。

那天晚上,郭华坠楼。

那天晚上,有恶鬼拍响了杜芳家的门。

杜芳打开香夫人,要了郭华的命。恶鬼上门,是要索取杜芳妈的命。

这是杜芳跟那个神秘的西装小丑做的交易,眼下看来,这个交易还没有完成。

“杜大姐您之前说的,杜芳妈妈是带着儿子相亲去了是吧?”

“是啊,是去相亲了。杜芳的弟弟叫杜国强,年纪不大,才刚二十出头。虽说咱们庄户人家不好说媳妇,可再着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杜芳妈不是被那个脏东西给缠上了吗?去庙里求过神,拜过佛,可都不管用,思来想去,就想着先把儿子的事情给说住了,这万一人真不在了,也能闭上眼睛不是。那个,咱们庄上是有说法的,至亲过世,三年内不能再办红事。这国强眼下是小,可再过三年,那就不小了。杜芳妈的考虑,也是在情在理的。”

“杜芳妈妈被恶鬼缠身的事情,你们庄子上的人都知道吗?”

“说都知道,这不大可能,可总有人像我一样是知道的。”杜新兰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笑着,这十有**,杜芳妈妈的事情就是被她给说出去的“唉,也怪这杜芳妈,你说她要不贪心,不把这东西捡回来不就没事儿了。现在可好,就算她闺女拿了再多的钱回来,别人家也不敢轻易把女儿嫁过来。

这不,就国强的婚事啊,都说了七八家了,没有一家能成的。今个儿去的这家,是别的村的,离咱们这里比较远,应该不知道他们家的事情。我估摸着,没准儿能成。国强这孩子,要个子有个子,要脸盘有脸盘的,莫说咱们这里的姑娘,就是到了城里,也挺招人稀罕的。”

“杜芳经常拿钱回来吗?”杜新兰说的是杜国强的事情,刑如意关注的却是刚刚杜新兰说的那句话。

“经常啊。”杜新兰坐直了身子“这杜芳可是好姑娘。你别看这孩子学习不好,可人长得漂亮,头脑也聪明。人家初中毕业之后就去城里打工了,后来去那个专门卖汽车的地方当销售员。那卖的可不是一般的汽车,都是特别高档的,最少也得几十万的那种。这卖掉一辆车,就提一部分钱,一个月下来,怎么也有个七八千的工资。

这杜芳妈起初也是担心闺女小,挣了钱乱花,就说给她存上。这杜芳也听话,每个月的工资都会如实打到她妈妈的存折上,这一晃得好几年了吧。就在前不久,这好端端的母女两个吵了一架。”

“是因为钱吗?”

“因为钱,也因为杜芳那个弟弟,也就是国强。”杜新兰叹了口气“要说起来,杜芳这闺女也不容易,在城里打工这么多年,也没遇上个合心意的。我听我们家姑娘说,杜芳在城里是有男朋友的,而且那个男朋友还是个老板。这普通男人尚且喜新厌旧,朝三暮四的,更何况还是大老板,听说最近两个人在闹分手。

杜芳妈是个直脾气,就因为这件事,跟杜芳吵吵起来,她觉得自己闺女笨,跟人家谈了那么多年,啥都给人家了,结果被人给踹了。又说杜芳没本事,哄不住人家。还说,这要是大老板变成了她家的女婿,她弟弟杜国强也能跟着享享福。

我从来都没见过这闺女哭,可那天,哭的那是一个稀里哗啦啊。她问自己的妈妈,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关心过自己。除了每个月发工资的那几天给她打电话要她打钱之外,从来没有问过她在外头辛不辛苦,吃饭吃的怎么样,生病了有没有人照顾。就连知道她跟男朋友分手,都不关心她是不是心里难过,需不需要安慰,而是一味的担心自己的弟弟将来没有一个有钱,有能力的姐夫罩着。

杜芳妈这脾气一上来,就直接给了杜芳一个耳刮子,还说这姑娘是白养了。让她赶紧寻个人家把自己给嫁出去,免得将来变成了老姑婆,让庄子上的人笑话,让他们家跟着丢脸,让国强不好说对象。

哦,这老姑婆的意思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说实话,我都觉得杜芳妈讲的这些话过分了。我们那个年代的人虽然不能跟你们现在这个时候比,可每家每户拢共也就生那么两个孩子,三个都很少见。我自己也是一儿一女,可我从来都不觉得女儿就比儿子差多少。

当然,现在国情这样,这生儿子花销大,生女儿花销小,可越是这样,咱就越要对女儿好是不是。反正,我家是重女轻男的,我是绝对不会轻贱我女儿,说什么让她随随便便嫁出去这样的话。在我眼里,儿子的幸福是幸福,女儿的幸福那更得是幸福。”

“那大姐你们就没有做做杜芳妈的工作,让她也想想这里头的道道?”

“咋没做工作,可她妈觉得这是他们自己家里的事情,不让咱们这些外人瞎掺和。”杜新兰又叹了口气“就杜芳跟她妈妈吵架的那天,杜芳伸手问她妈妈要工资,说只要她妈妈把她这些年赚的钱给她,她就再也不回小杨庄。杜芳这姑娘,这些年,少说也挣了十几万吧,搁到城里买套房付个首付应该是没问题的,可杜芳妈不给,说这些钱早就花光了,还推着杜芳,让她赶紧走。”

“花光了?杜芳妈妈不是说帮女儿存钱的吗?”

“嗨,这花光兴许是真花光了,但不是花在自个儿的家庭开销上了,而是花在她那个儿子杜国强身上了。这孩子,打小就被他妈惯的厉害,那是要什么给什么,吃什么买什么。学不好好上,工也不去打,整天的在家胡混八混的。可杜芳妈不觉得自个儿的儿子有什么问题,总说他还小,等再过两年,保准是个人物。

是不是人物咱不知道,咱只知道,现在这些男孩子说亲,都得有房有车。这杜芳妈就在城里买了套房,写的是杜国强的名字。听说,还准备给买车,可这差一点的车,杜国强看不上。好车,杜芳妈手里又没有多少钱。过年的时候,杜芳妈还问过杜芳,看能不能用个优惠价在杜芳的工作单位给买辆车,杜芳直接给回绝了。

这回了也对,就杜国强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真给他买车了,十有**得出事情。可杜芳妈不那么想,因为这件事,还在背后说了杜芳不少的不是。

唉!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也不是咱们这些庄户人家爱说人是非,只是看见了,憋在心里,也觉得替人难受的慌。”杜新兰瞅了刑如意一眼“都说这母女没有隔夜仇,这杜芳能让你带东西回来给她妈妈,就说明这孩子还是好孩子。姑娘啊,大姐也请你帮忙给杜芳带句话,就说让她别恨她妈妈。这母女,再怎么有仇,也就这辈子的事情。她妈妈万一真走了,她一定得后悔,后悔没回来看她妈妈。”

刑如意刚想应下,就见杜新兰站了起来。

“喏,这就是杜芳家车的声音,她妈妈带着弟弟回来了。”

车?

刑如意的确听到了三轮车的声音。

“三轮车,杜芳家有辆三轮车。你别看这三轮车跟三轮车的牌子是一样的,骑车的人不同,这发出来的声音就不同。我这耳朵,听别的东西不行,听这车声那是一听一个准儿。这就是杜芳他们家的车。走,姑娘,我带你去见见杜芳妈。”

刑如意跟着杜新兰刚走到门口,就瞧见一辆三轮车驶了过去。开车的是个男孩子,五官长得与杜芳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却是小混混型的,而且一看就是那种外强中干的,遇见事儿就只会往人后面躲的那种。通常拥有这种特殊气质的都是打小被爹妈宠坏的。

杜芳妈坐在三轮车上。

用“坐”这个词来形容,也有些不大准确,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她用棉被裹着缩在车里。

“国强,停车,先停车,你家来客人了。”杜新兰像是见惯了杜芳妈的这个样子,直接摆手让杜国强停车。

刑如意抱着猫咪走到杜家门前,这才看见杜芳妈眼窝深陷,消瘦的脸上,竟是连半点血色都没有。

“阿姨您好,我是杜芳的同事,我叫如意。我是受杜芳的嘱托,过来看您的,顺便也帮她捎带些东西给您。”

“我姐是不是让你带钱回来了?还算她有良心,知道妈病了。”杜国强嘟囔着,眼睛却在看到刑如意的那个瞬间就没从她的脸上移开过“你是我姐的同事,那你结婚了没有?”

刑如意晃晃手上的戒指“不好意思,我已经结婚了。”

“没关系,像你这么漂亮的,我不介意你是二婚。”

“国强!”杜芳妈轻咳了声,“国强他爱开玩笑,姑娘你别介意啊。那个,杜芳她还好吗?”

地府篇 第065章 香夫人(27)

“杜芳她还好吗?她是不是还在怪我这个当妈的。”杜芳妈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恨我,她觉得我偏心她弟弟,可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女儿再好,都是要嫁出去的,都是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的,到时候,她又能照顾到我们多少。”

“儿子就一定能照顾到吗?”刑如意故意看了杜国强一眼:“这一个孝顺的女儿,兴许能顶十个不成器的儿子。重男轻女不好,重女轻男也不好,都是自己的儿女,都该用心去对待。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是伤了手心,还是手背,这双手都不再是完整的。”

“我知道,可现在才知道,有点晚了。”杜芳妈连声咳着:“报应啊,我这也算是遭了报应了。”

“我听新兰大姐说过一点儿,不知道阿姨你能不能仔细跟我说说。我呢,刚好认识一个师傅,特别擅长处理这种事情。”

“真的?”杜芳妈的眼睛亮了。

“人家城里来的姑娘,兴许真认识这样的高人呢。”杜新兰在一旁接话:“反正都这个样子了,死马当活马没准儿就能医好了。就算医不好,人家如意姑娘也能把你遇见的这些事儿告诉你们家杜芳,将来真要有个啥,杜芳跟国强不也能看着处理吗?”

“新兰你的意思是,就算我死了,这件事也完不了是不是?也是,我怎么就忘了这茬了,这恶鬼现在缠着我,等我死了,岂不是要缠着我的孩子们。不行不行,怎么能这样呢?错是我犯的,东西也是我招惹的,我一个人死了还不行嘛。”

“咱们从小听的鬼故事少啊,你听过那个鬼故事里的恶鬼是跟人讲道理的。”杜新兰摇摇头,对杜国强道:“你这孩子,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把你家门开开,先把你妈扶下去,再把你这位姐姐给迎进去。家里都来客了,还跟个木头桩子一样的杵在这里,你这是想让庄子里的人都知道你杜国强不懂事,不知道待客。”

“就你话多,我们家的事儿,你少掺和。”杜国强怼了杜新兰一句。

杜新兰撇撇嘴,说了句:“得,谁爱管你们家闲事儿,好心还被当成了驴肝肺。那个如意姑娘,我先回去了哈,留在这里,招人不待见。”

杜新兰说着,一转身,回自个儿家里去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左右,杜芳妈稍微休息之后,半躺在沙发上跟刑如意讲起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

“玉的事情,新兰她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这新兰啊,什么都好,就是嘴碎,啥事情到了她耳朵里,连喝口水的功夫都不到,就能通过她的那张嘴给说出去,可我不怪她,咱们庄户人家,日子不都是这么过的嘛。”

杜芳妈喘了口气,继续道:“刚看到那块玉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走了好运,发了财。那沟我听老一辈人的说过,说里面埋着不少的古墓,但因为时间太久,加上成年累月的雨水冲刷,野树乱长,就算是有些经验的盗墓贼都不一定能找着。我虽然不懂玉,可第一眼瞧上去,就觉得那东西值不少钱。”

“那玉呢,我能看看吗?”

杜芳妈点点头,从自个儿怀里把那东西给掏了出来。

“这东西太邪门了,我不敢往家里放,也不敢让旁人接触,就整天的揣在我身上。”

刑如意看着那玉,造型像是一只蝴蝶,但不是展翅的蝴蝶,而是那种刚刚化蝶的蝴蝶,两只小翅膀还没有完全舒展开的样子。

“它原本是块白玉,可捡来回来才发现这玉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红色了。”

“这是噬魂玉。”

“噬魂玉,这东西就是噬魂玉?”杜国强一下子就把玉给抓了过去:“我知道这东西,我看的很多里就出现过这个名字。”

“国强,放下放下,你赶紧把这晦气的东西给放下。”杜芳妈一边叫着儿子的名字,一边起身,着急的将玉从儿子手里抓了过来。

“如意啊,你告诉阿姨,这噬魂玉是个什么东西?”

“我知道,里写了,说这噬魂玉就是吸食人灵魂的东西。”杜国强搓着手,眼睛里散发着兴奋的光芒。看他的样子,不像是知道了这是噬魂玉而感觉害怕,反而是如获至宝的一样。

也是,的**丝男通常都以为自己会是玄幻世界里的主角,就像写的宅女,都会幻想自己是笔下的女一号一样。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像杜国强这样的人,就算无意中得到了噬魂玉,也不过是被噬魂玉选中的被吸食对象罢了。这种玉,不要说杜国强,就是她,都没有把握能降住。

“玉,是石头的一种,但确实非常特殊的一种石头。好的玉石,能滋养身心,甚至给佩戴着带来好运。反之,坏的玉石,可损人健康,甚至要人性命。

噬魂玉,玉如其名,是具有可窃取灵魂之力的坏玉。更可怕的是,这种破坏是静悄悄的,微乎其微的,甚至让人难以感应到的。”

“这个说法不准,你看看我妈,这才接触噬魂玉几天啊,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凡事都有例外,阿姨兴许就是这个例外。”

“那我要如何才能把这个东西给丢出去?”杜芳妈着急的问:“我试过很多办法,我它扔了,它自己回来。我把它埋到土里,它又自己回来。我试过用锤子把它砸碎,可第二天早上,它又好端端的出现在我的床头。我还试过把它放回到远处,可我把那一整块地都给翻遍了也没能找到那个骷髅头和那个小棺材,我实在是没辙的,就只能带着它,眼睁睁地等死。”

“我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如何处理,还得问过我的高人朋友才知道。现在,请阿姨您尽量与我说的详细点儿,尤其是将这块玉带回家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越是详细,就越是能够了解这块玉的作用是什么,知己知彼,才能克玉。”

“好,我说,我原本就是打算说的。”杜芳妈看着那块玉,眼神里的惧意也多了些。

“把玉捡回来的那个晚上,突然起了很大的风。那风将我家里的窗户都刮的‘砰砰’乱响。不知道是因为那块玉的关系,还是因为大风的关系,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从床上起来,走到窗户边,想着能用什么法子再把这窗户给固定一下。

窗户外头,漆黑一片,真像人家描述的那样是伸手不见五指。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黑的天,就像是一块化不开的浓墨一样,让人看了,觉得心里闷得慌。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开始下雨,但那雨有些奇怪。怎么奇怪呢?就是能听见哗啦啦的声音,却看不见雨丝在飘。我想,或许是因为天太黑的缘故吧。

再后来,我就听见了一声女子的惨叫,跟着是‘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了院子里。我赶紧拿起手机,打开手电筒往院子里照。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反倒是那声惨叫像是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一样,反反复复的出现着。

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是年纪大了,加上之前跟杜芳吵架,有些着急上火,所以产生了幻听和耳鸣。我关上窗户,拿了把伞,准备去厨房里洗个脸。喏,这是我的房间,这是我们家里的厨房。面对面,中间就隔着这么一个庭院。”

杜芳妈指了指自己的卧室和家里厨房的位置,刑如意扫了眼,中间大概有两米左右的距离。

“如意你想看的话,也可以进去看看。我们这厨房不能跟城里的比,里头杂物比较多。平日里洗脸刷牙都在那个架子上,脸盆也放在上面。我当时打开灯,接了些清水,刚撩了一遍脸,就觉得身后一愣,跟着抖动了几下。

你说奇怪不,这种天气,我居然感觉想要打冷战。起初,我以为是自己上火,着风,要感冒了,可就在我抬头的时候,我看见那挂在墙上的镜子里多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男人常年在江浙打工,杜芳又在城里打工,家里常年就我跟国强两个人。可镜子里出现的不是我的儿子杜国强,而是一个年轻的姑娘。那姑娘穿着一身城里人才穿的那种睡衣,五官看不清楚,但头发很乱。”

刑如意突然想到了坠楼而死的郭华,随掏出手机来,找到那张郭华坠楼的照片递到了杜芳妈妈跟前:“阿姨,您那天晚上看到的是她吗?”

“是她,是她,就是她。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脸,可这身衣裳,还有这头发我记得是清清楚楚的。如意,你告诉阿姨,她是谁?她怎么深更半夜的出现在阿姨家的镜子里跟鬼似的。”

“阿姨应该认识她的,她叫郭华,也是这个庄子上的人。”刑如意说着,又划出一张照片来:“阿姨您再看看。”

“郭华?还真是郭华!”杜芳妈一下子坐了起来:“这郭华不是跟我家杜芳一样都在城里上班吗?她怎么……她怎么……”

“她死了,就在您捡回那块玉的当天晚上,她坠楼死了。”刑如意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而她的死,跟您的女儿杜芳有些关系。”

地府篇 第066章 香夫人(28)

“郭华的死跟杜芳有关系?这跟杜芳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她是被我们家杜芳给推下楼的,所以死不瞑目跑到我家里来找我这个当妈的报仇?”

杜芳妈激动起来,边说变咳,脸色比刚刚显得还要苍白。

“我姐杀的人就找我姐去啊。”杜国强不顾母亲的身体反而更担心自己的问题“我可提前说明,我姐已经跟我妈断绝了母女关系,也不认我这个弟弟了。我知道杀人偿命,所以她的事情跟我们家可没什么关系。我们不赔偿的。”

“这就是你当弟弟的态度?你知不知道,你买房子的钱,有很大一部分是你姐姐这些年在外挣的工资。你知道你姐姐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好日子呗,跟着大老板吃香的喝辣的,从来都不惦记我们的好日子。”

“是吗?”刑如意看着杜国强那张与杜芳有些相似的脸,突然明白杜芳为何要用自己母亲的性命作为交易。可她临了还是顾及着母女之情,想要用自己的命去换母亲的命,可再看看她的母亲和弟弟,她们关心的似乎就只有自己。

刑如意原本是想要救杜芳妈的,可眼下,她犹豫了。

“如意,你说啊,这郭华的死到底跟我们家杜芳是啥关系?”

“杜芳是郭华的合租室友,郭华经由杜芳的介绍认识了她现在的男朋友,然后她被郭华撬了墙角。简单来说,就是你女儿的好朋友抢走了她的男朋友,你女儿恼恨在心,就诅咒郭华去死,结果郭华真死了。当然,警方办案是讲究证据的,从证据上来说,郭华是自己坠楼的,跟你的女儿杜芳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这就好,这就好。”杜芳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家里出了这些事儿,她弟弟的亲事本来就难说,要是她再坐了牢,她弟弟这亲事可就更难说了。”

“妈,这不光是我的亲事难说的问题,你没听这位美女姐姐说的,那郭华抢了我姐的男朋友。她郭华算什么东西,居然还抢我姐的男朋友。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得去他们老郭家说道说道。

你想啊,如果郭华不抢我姐的男朋友,我姐就是老板太太,这能给家里多少钱啊。就算她再不帮忙,也能介绍我去我姐夫公司当个什么副经理,这副经理一个月怎么说也得五六千吧。这一年差不多得有五六万,咱得让他们老郭家把这钱给吐出来。”

刑如意自问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她再也坐不下去了,抱着猫咪起身,随手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了杜芳妈。

“这是杜芳让我带给您的礼物,说过两天是您的生日。东西我送到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姐送的啥?”杜国强一下子把盒子给夺了过去,打开是一条金项链“妈,我姐这也太小气了吧,这么老土的款式,跟我相亲的那些姑娘肯定看不上。”

“这是杜芳送给她妈妈的。”刑如意已经抬脚准备往门外走,听见杜国强这句话,转身将那金链子给夺了去“你要是有孝心,就该想想你要送你妈妈什么。不过看你这样子,能不惦记自己姐姐的那点儿东西就不容易了。哦,还有,没有姑娘能看上你这种的,就算有眼瞎的,我也会请月老斩断了你的红线。像你这种人,就适合孤独终老。”

“你才孤独终老,你全家都孤独终老。”杜芳妈喘着气骂“你凭什么诅咒我儿子,我儿子是我们杜家的命。他说的没错,这项链是不好。这么细的一根,一看就是舍不得花钱的。”

“没错,杜芳是舍不得花钱,因为她的钱都被她妈妈拿去贴补她弟弟了。这项链你们看不上正好,拿回去换个款式,正好让杜芳自己带。年轻姑娘嘛,就该对自己好点儿。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妈妈都值得孝顺,也不是所有的弟弟,都值得拥有姐弟亲情的。”

刑如意将金项链握到手里,抱着猫咪走出了杜家的大门。

杜国强想要追出来,刑如意一个眯眼,杜家的门关上了,且任凭杜国强如何的使力,都没有办法从里头打开。

门外,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带着黑色礼帽的男人背靠着对面的墙壁站在树荫里。

“是你?”刑如意眯了眯眼。

“你可以叫我莫先生。”西装男没有抬头,依旧维持着自己原本的动作。“其实,我也不是十足的坏人是不是。我帮了那个女孩儿,却没有索取她的味道,我是不是很善良?”

“你不要杜芳的味道,是因为你知道,在她的身边根本没有一个是爱她的人,也没有一个是值得她爱的人。有没有味道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索取这样的味道对你来说,太没有成就感。当然,杜芳的妈妈的确很差劲,所以,这一次,我不打算与你为敌,你想要她的命,拿去好了。”

“你是鬼差吧?丢了一条命,回到地府你能交差吗?”

“兼职的懂不懂?就是临时工。像我这样的临时工,偶尔犯个小错是很正常的事情。再说了,像那种差劲的灵魂,地府太多了,没有鬼差会在意是不是少了一个的。”

“这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西装男终于动了“刑如意,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喂,你不要再为难杜芳了。还有,下一次,我会赶在你前面的。”

“你也说了,索取她的味道对我来说是件很无聊的事情。至于她的命,我没有兴趣。还有,我很期待跟你的下一次见面。”西装男说着抛过来一样东西“这瓶香夫人是我送给你的,里面装着的可是你最熟悉的人的味道。”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要表达一下我的善意而已。放心,就算你打开了这瓶香夫人,我也不会问你索取任何的东西,毕竟你身边的人都太麻烦了,我还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

西装男隐进了树荫里,待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之后,刑如意打开了那瓶香夫人,她闻到了属于四娘的味道。

杜芳的妈妈会如何,刑如意已经不想知道了,她抱着猫咪来到等公车的地方,却看见了正在摇下车窗的狐狸。

“你怎么来了?”

“我嗅到了他的气息担心你出事,就跟过来看看。怎么样?事情都解决了吗?”

“没有,不想解决。”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刑如意吗?”

“亲爱的夫君大人,你认识的刑如意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办事看心情,好人跟坏人对她来说,并没有十分明显的界限。”

“如意姐,如意姐夫,你们这样赤果果的秀恩爱好吗?你们有考虑过我这么一个可爱的单身猫的感受吗?那个,有醋吗?我先喝点儿上上头。”

“好吧,回头就给你找一只公猫。”

“公猫?如意姐你觉得单纯的公猫能配上像我身份这么复杂,这么优秀,长得又这么好看的猫吗?”

“青丘有不少的猫妖,不光妖法厉害,长得也挺好看的。”

“青丘?哪个青丘,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个青丘?”小猫李润的眼睛都要亮了“那可是传说中的地方啊!这世上真有一个地方叫青丘吗?”

“真有,回头我带你去,顺便让你见见我的儿子跟女儿。”刑如意抱着小猫坐进车里。

“儿子?女儿!如意姐,你说你当了妈妈真不是开玩笑的啊。”

“我为什么要开玩笑,我是真的当了妈妈呀,而且我还是特别厉害的那种妈妈,生了一对儿特别漂亮的龙凤胎。”刑如意侧头在狐狸肩上靠了靠,小猫赶紧将眼睛转到了一旁。

“对了,我见到他了,他自称莫先生,不知道跟莫须有那个大坏蛋有没有关系。”

“他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他给了我一瓶香水,那味道是四娘的。”刑如意低头看着手中的香水瓶子“我记得,当年回去找四娘的时候,城里的人说四娘走了,可去了哪里,没人知道。想不到,她最后——我说呢,怎么在地府的生死簿上找不到她,问了地府所有的鬼差,也没有一个是见过她的。原来,她早就魂飞魄散,不存在了。”

“她在你心里。”狐狸道。

刑如意看着狐狸吸了下鼻子,耸耸肩说“对,你说的对,她在我心里,只要我还活着,她就也还活着。”

有人说过,不是这世上所有的案子都一定要有个清晰的结果,很多官方认定的已经了结的案子其实都存在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疑问。洛城的郭华坠楼案就是这样一宗案子。从表面上看,这个案子了结了,且被定性为意外坠楼。郭华的家属,也从小杨庄赶到了洛城,并且将郭华的尸体带回村中下葬。未曾出门的姑娘,是不能葬在自家祖坟的,所以她被孤零零的埋在了自家地头的空地上。

马路对面就是杜家的祖坟,那里也有一个刚刚挖开的坟坑,那个坟坑是给杜芳的妈妈挖的。

杜芳回了趟家,却没有进家门,而是将自己仅有的积蓄交给杜新兰,请她帮忙转交给自己的父亲。离开小杨庄的她,再也没有回去过。

杜芳的男朋友通过相亲认识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但婚后的日子,似乎过的也不怎么顺心,他时常想起那个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女朋友,她没有高学历,没有高情商,却傻傻的对自己一心一意。

地府篇 第067章 金缕梅(1)

悬挂在门前的铜钱发出金属独有的撞击声,正趴在柜台上小憩的猫儿懒洋洋地抬起头,朝着门口看去。

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孩子,局促的站在门口,时不时探着脑袋往铺子里瞧一瞧。李润躬着猫腰起身,利落地跳下柜台,迈着优雅的猫步朝男孩子走了过去。

“喂,你看什么呢?”

男孩子一脸迷茫的张望着,李润眯起猫眼,从下往上看着男孩子的下巴:“往哪儿看呢?本小姐在这儿呢。说吧,你要买什么。”

“猫……猫……”

“猫什么猫,我这外形很难辨认吗,还是你打小就没见过猫。”

“猫……说话的猫?”

“很奇怪吗?”李润蹲在地上。

自打她跟着刑如意回到地府,回到这如意胭脂铺,这地府里上至阎君下至小鬼都知道胭脂铺里有一只会说话的猫。看这男孩子一脸吃惊的模样,十有**是新来的。

“你新来的?”

男孩子点头,指着胭脂铺里:“我听一位大叔说,这里卖的都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对啊,胭脂铺嘛,专卖胭脂水粉以及一些古方的护肤品。我告诉你,你来这里算是你有眼光,放眼这整个地界,也就我们家的东西好使。”

“古方护肤?太好了,甜甜就喜欢这些古代人的东西。我想买……我想买一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但我又不太懂,这只会说话的小猫,你能不能帮我推荐一下。”

“可以,我们这里的服务也是一流的。”李润转身,迈着猫步往铺子里头走:“进来吧,你可以先随便看看,或者告诉我,你女朋友的皮肤状态是什么样的?”

“什么叫皮肤状态?”

“你是真傻呢,还是真不懂?”

男孩子挠挠头,说:“我是真不懂,我以前很少关注这些东西。”

“哦,理解,直男。”李润长哦一声,不禁有些同情这男孩子的女朋友。

遇见一个直男,是件很郁闷的事情,不过这个还好,有开窍的意思,未来可期。

“什么叫皮肤状态?这皮肤状态简单来说就是看这个人的皮肤好不好,比如会不会经常性的泛红,换季的时候脸上会不会起干皮,有没有毛孔大,容易长痘痘,长斑点的现象。还有,就是你女朋友的皮肤是属于白皙一点的,黑一点的,还是咱们常见的黄皮肤。”

“我女朋友的皮肤颜色跟我的差不多,比我稍微白那么一点点,脸不红,也没有长斑点和痘痘,但是秋冬季节会起干皮,就下巴这里。毛孔的话,鼻子两侧会有点大。其实我觉得还好,但她自己觉得不好。马上就是她生日了,我想来想去也都不知道送她些什么好。问了朋友,说女孩子都喜欢小饰品啊,护肤品,口红什么的。小饰品的款式太多了,口红的颜色也太多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选,害怕选错了她生气,所以就想到买护肤品。”

“真是个细心的男朋友,我以前怎么就没有遇见你这样的。”

“我不喜欢猫。”男孩子说完,又赶紧解释说:“我的意思不是我不喜欢猫,而是我没想过要找一只会说话的猫当女朋友。”

“你想我也看不上你啊。”李润翻了翻猫眼,跳上柜台:“这款金缕梅系列的护肤品不错,其主要功能就是控油,收敛毛孔,让皮肤保持湿润,打造细腻光滑的如丝绸一般的美肌。”

“你说好,就好,我听你的。”男孩子说着,便去翻口袋,掏了一下之后,整个脸色都变了,他用异常窘迫的眼神看着李润说:“完了,我的钱不见了,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找。”

李润看着男孩子夺门而出,想要叫住他都有些来不及。

男孩子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看得分明,在男孩儿后脑勺上有一块血迹。不出意外的话,他大概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刑警队的电话响了,值班员小王接起来,刚喂了一声,脸色就变了。他拿着电话,转身,对正在总结案情的常泰说:“头儿,不好了,师范学院那边又发生命案了。”

“命案?”常泰搁下笔,叫丁当:“出现场。”

“那个头儿,你要不还是等如意姐回来了再一起去吧。”小王握着电话建议道:“打电话的人说,这次死的人跟玩一个叫笔仙的游戏有关。”’

“笔仙?”丁当皱起了眉:“这都2020年了,怎么还有人去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她们招什么鬼呢,又招哪个鬼呢?”

“打电话的人说——”小王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听说她们几个招的是她们的师姐郭华。”

“郭——这帮孩子们真不省心,招什么不好,去招一个刚死的人。”丁当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这外面的人不知道郭华坠楼的真相,可刑警队内部的人是知道的,这案子虽然结了,可里头还有很多蹊跷的地方。例如,郭华究竟是自己坠的楼,还是被什么神秘力量给推下去的。这要是自己坠的楼,还好一点,万一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神秘力量,这帮玩笔仙的孩子不是自己找死嘛。

“人是怎么死的?”常泰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小王放下电话,说了两个字:“坠楼,从13栋女生宿舍的7楼坠楼死的。”

“13栋?”丁当弹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郭华死的那个小区也是13号小区。”

“先去现场。”常泰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

“不等如意姐了吗?”

“发个信息给她,她如果看到的话,会自己去现场的。”

“哦。”丁当闷闷的应着,脸上的表情,带着那么一丝丝的小窃喜。

洛城师范学院大门口,教导主任张平等在那里。

“常警官是吗?您好,我是学校新上任的教导主任张平。”

“新上任的?”

“对,学校因为一些内部的事情,对员工岗位进行了一下调整,我是这个月才提拔上来的。”

“刚提拔上来就遇见这种事儿,张主任这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是要担些责任,严重一点也无非是罢免了我这个新上任的教导主任,让我去给学校守仓库。我呢,也不在乎这些,就是觉得没办法跟学生的家长交代。我也是当爸爸的,我女儿今年刚满六岁,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单单就这六年时间,我都觉得我已经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心力,我不敢想象,如果是我的女儿在考上大学之后遇到这种事情我会怎么办?这培养一个孩子,不光是金钱的事儿,还有无数看不见的白天和黑夜。我这心里,难受啊。”

“张主任说的,我们都能理解。”常泰伸手,请张主任跟他一起往学校里头走:“具体是个什么情形,能请张主任你介绍一下吗?”

“叫我张平就行,出了这样的事儿,听人叫我主任主任的,我都觉得脸红。”张平是个实在的人,“在我们学校里头有个传说,说是在晚上一点到三点左右玩笔仙,可以把学校附近的孤魂野鬼给招来。

我呢,也上网查过,发现这个传说不光我们学校有,很多地方都有,而且不光是大学,小学中学,甚至国外都有玩儿的。什么笔仙、碟仙、碗仙乱七八糟的。当然,这在我们看来都是封建迷信的东西,可学生们处在那种激动、神秘、刺激又完全闭合的空间里,很容易出现问题。”

“一共几个人玩儿?”

“四个人。”张主任介绍道:“两个大三的,一个大二的,一个大一的。”

“这不同年级的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大三的这两个,一个叫张晚晚,一个叫许瑞娜,是住在同一个宿舍的好朋友。大二那个叫许瑞欣,是许瑞娜的亲妹妹。大一这个叫牛昕湉,是个蛮文静的小姑娘,平时跟这三个人也没什么交际,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参与到这个游戏当中的。”

“死的那个是谁?”

“大一的牛昕湉,小名叫甜甜,老师和同学都这么叫她。”

“那其余三个人呢?”

“张晚晚和许瑞娜不见了,我们正在组织师生寻找,学校里所有有监控的地方也都把资料给调了出来。许瑞欣,出现在牛昕湉的坠楼现场,人像是吓着了,要嘛不说话,要嘛就是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刚让120的救护车给拉走了。另外,这四个人里头,除了张晚晚之外,剩下的三个都是本地人,学校也都分别通知了他们的家长。”

“学校里有没有跟牛昕湉或者许瑞欣关系比较好的东西,我们先从侧面了解一下,看看死者牛昕湉是因为什么出现在招笔仙的现场的。”

“这个,我已经安排同学去询问了。学生会的,由她们出面去了解情况比老师方便些。”

张主任才说完,手机就响了起来,他走到一旁接了个电话后,对常泰说:“有个同学愿意提供一些情况,常警官您看您是先去现场呢,还是先去见见这个愿意提供情况反馈的同学。”

“先去见这个同学吧,初步的现场勘验工作会由我的法医同事去做,我稍后再过去了解情况。”

“那好,常警官跟这位女警官这边请,人已经在在我的办公室等着了。”张主任做了个请的姿势,常泰与丁当便一起往学校的办公楼走去。

地府篇 第068章 金缕梅(2)

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坐着两名女同学,左边的那名女生短发,休闲装,看起来干练十足的模样。右边那个明显有些局促不安,及肩长发,有部分发丝挡在了眼睛前。

“介绍一下,这位是吴同学,是我们学校学生会的主席。她啊,从小就想当刑警,可因为心脏的关系,不能报考,就考到咱们学校做教书育人的园丁了。这位是黄同学,跟大二的许瑞欣是住在同一个宿舍的,平时关系也比较好。常警官你有问题可以直接向这两位同学询问。”

“常警官您好,我是吴倩,目前正在读大三,我跟本次事件的张晚晚,许瑞娜是同一级的同学。同级,但不同班。”

“你好,我想问下吴同学,你对张晚晚和许瑞娜这两名同学了解吗?”

“平时会有接触,但不是很了解。大学跟高中初中不同,虽是同一年级的,但日常生活少有接触的时候。”吴倩说着,补充了一个情况“那个,张晚晚是我们学校的校花,许瑞娜是系花,她们都是长得比较好看的女生,平时围在她们身边也多是些男生。用夸张一点的说法是,男生眼里的天使,女生眼里的仇敌。虽然女生也喜欢看美女,但都不想跟美女做朋友,因为对比太明显。”

“是这种情况吗?”常泰转身去问丁当。

“是啊,我在警校的时候也没什么女性朋友,因为我是我们班的班花。”丁当傲娇的仰着头。

“据我了解,张晚晚跟许瑞娜的学习都一般般,她们两个也没想过毕业了之后去学校当老师什么的。张晚晚家里条件不错,她平时也在学校外面兼职,跟许瑞娜一起做车模,广告模特什么的,算是咱们师范学院里的富婆级人物,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我补充一下,这学生兼职都是利用业余时间去做的,她们该上的课还是上的。”张主任在一旁补充着。

吴倩看了一眼张主任,张了张嘴,却也没再说什么。

“这位同学跟许瑞欣是好朋友?”丁当走到了那名一直垂着头的女生跟前。

“你好,我叫黄蕊,是跟许瑞欣住在同一个宿舍的同学,我们是上下铺的关系。”

“不是好朋友吗?”

“不算是特别好的朋友。许瑞欣的脾气比较大一些,跟宿舍里别的女生都合不来,我比较好说话,所以相对的,我们之间的互动就比别的女生多些。她没有把我当成是好朋友的。”

名叫黄蕊的女生长得也很漂亮,但这种漂亮不是那种夺目的,而是小家碧玉型的,看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的那种漂亮。

“许瑞欣长得漂亮吗?毕竟她姐姐是系花。”

“还可以,但是没有她姐姐长得好看。她姐姐是眼下最流行的那种天生的网红一样的脸型,许瑞欣比较像她爸爸,脸型稍微方一些,但她们的五官还是非常相似的。”

“你认识牛昕湉吗?”

“认识。”

“那你们跟牛昕湉是什么关系?”

“我跟她没有关系的,她就只是我们的一个学妹而已,而且她住七楼,我们住在五楼,也不是同一楼层。”

“那你清楚牛昕湉跟许瑞欣之间的关系吗?”

“她们也没什么关系的。”黄蕊说着又补充道“真要说关系的话,许瑞欣很讨厌牛昕湉,曾说过要找人教训她什么的。她姐姐经常去校外参加一些活动,她有时候也会跟着一起,认识了不少社会上的人,关系挺复杂的。她说要找人去教训牛昕湉,也是真能找到人的。”

“许瑞欣为什么要找人去教训牛昕湉你知道吗?”

“听过一些,但我也不知道事情是不是真的。”黄蕊抿了下嘴“那个大一的学妹,也就是牛昕湉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许瑞欣好像是喜欢牛昕湉的男朋友,还私下去找人表白过,但人家男生没有理她。她觉得心里不痛快,就想找人去教训牛昕湉,但教训了没教训我也不清楚。

哦,对了,出事的前一天下午,我看见许瑞欣在楼下跟牛昕湉拉扯,许瑞欣不知道说了什么牛昕湉转身想要走,但被许瑞欣拉着,整个过程,牛昕湉都是低着头的。她跟我一样,都属于比较胆小的内向一点儿的女生,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有勇气去陪许瑞欣玩那个笔仙游戏的。也许,是许瑞欣承诺了什么吧?”

“牛昕湉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

“这学生的感情问题不是我们学校能去干涉的,再说了,国家都规定了,这大学生是可以结婚的。”张主任显然不了解这个情况,脸色略显尴尬。

“黄蕊同学说的那个男生,我应该也认识。”吴倩在一旁说道“他叫张羽枫,是我们学生会今年刚吸收的大一新生,是以高考成绩第一名的身份进入师范学院的。这个男生,就我自己看来,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生,长得算是比较清秀的那种帅,除了成绩好,体育,音乐也都玩的不错。就是个性,稍微内向了那么一点点,跟女生说话的时候会脸红。”

“他的女朋友是牛昕湉吗?”

“没听他直接说过,但听过他打电话,管电话那边的女生叫甜甜。看他的样子,很像是在谈恋爱,比较甜蜜的那种。”

“吴同学有男朋友吗?”丁当突然问了一句。

“有啊,我都大三了,有个男朋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吴倩转头看着丁当“我男朋友不是师范学院的,他是理工学院的,已经毕业了,目前正在实习。”

“这么看来,我整个大学都没有谈恋爱是很不正常的事情了。天呐,我怎么就浪费了那么好的机会,警官学院除了头儿意外,别的帅哥也是一抓一大把啊。”丁当突如其来的感慨让办公室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

“哦,对了,还有个情况不知道是不是正常的。”吴倩突然说道“今天早上学生会开会的时候,没有见到张羽枫,打他的手机也没人接。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原本,我以为他是请假了,或者有什么别的特殊情况没来得及跟我说,但现在……”

“好,情况我都了解了,如果还有需要什么了解的,我会再找两位同学的。谢谢你们为警方提供信息。”

“常警官。”黄蕊突然叫住了常泰“许瑞欣疯了,那失踪的张晚晚和许瑞娜是不是也回不来了,她们会死吗?”

正常情况下,常泰应该要回答不会,或者说警方和学校正在全力搜寻这两个人,但出于个人的职业习惯,他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黄同学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玩笔仙这件事最初是我说的。”黄蕊紧张的快要哭出来了“两个星期前的晚上吧,大概是八点多钟,别的室友都在自习室看书,宿舍里就剩下了我跟许瑞欣。我们本来在聊天的,聊着聊着,就说起了各自高中时发生的事情,她说她们高中有一间教室常年锁着,里面可能闹鬼。我就说了我们高中时同学玩笔仙的事情。”

“你们读高中的时候就玩这个?是平时作业布置的太少了吗?”丁当摇头。

“不是我玩,是学校里别的同学玩,但其中一个女生是我认识的,她叫马晓,是跟我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她家里条件比较好,爸妈都是在医院工作的,可能是因为医院的环境,也可能是因为她自己的身世,所以她总是神神秘秘,神神叨叨的。”

“有个在医院工作的父母,不应该更加的唯物主义吗?怎么还变得神神叨叨的。”

“因为她的身世吧,她原本应该是双胞胎里的姐姐或者妹妹,可因为在母体里争夺胎盘营养,她那个本来是双胞胎的姐姐或者妹妹没有活下来。据说,马晓出生的时候,她那个已经变得干瘪的姐姐或者妹妹还被她抓在手里。因为太稀奇,也太少见,这件事先从医院里传开,紧跟着传到了小区里,再后来我们当地有很多人都知道了。直到现在,还会有人提起呢。马晓,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总觉得她跟她妹妹其实是共用了一个身体的。”

“还有这么稀奇的事情?这要是被泰剧或者韩国的导演听到了,又能拍出一部恐怖电影了。”

“为什么不能是国产片?”吴倩问完,自己先笑了“我忘了,国产恐怖片其实都是搞笑片。”

黄蕊跟着笑了一下,继续道“我记得是读高二的时候,马晓叫了两个平时关系跟她比较好的同学一起玩笔仙,说是要把寄生在她身上的那个姐姐或者妹妹叫出来。马晓的爸妈都是在医院工作的,越是到周末就越是忙碌,所以周末时间,马晓大多都是一个人在家的。所以,那天晚上,她就把她那两个同学叫到了自己家里玩笔仙。过程是什么样的,我们都不知道,只知道,玩过笔仙之后的马晓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那两个跟她一起玩笔仙的同学,在游戏过后,跟她的关系变得特别陌生和疏离,不到半年,那两个同学就因为意外死了。”

“什么意外?”

“一个是车祸,一个是触电,但出事的地方都很奇怪。”

地府篇 第069章 金缕梅(3)

笔仙,又叫请笔仙,是流传很广的一种既恐怖又带有一些神秘色彩的游戏。很多人都听过笔仙,但大部分人都只是对它抱有好奇,却不会亲自尝试。

据说,玩笔仙都要胆子特别大的人才敢尝试。运气好的话,请回来的是神仙,可万一运气不好,这请回来的就是鬼。

当然,鬼也分为好鬼和恶鬼,若请回来的是只好鬼,无非就是被捉弄一下,可若是请回来的是一只恶鬼,那参与这个游戏的人下场可能会很惨。

丁当也听过笔仙这个游戏,但她觉得这种游戏就跟午夜十二点削苹果一样的无聊。可黄蕊的那三个高中同学以及张晚晚她们都不觉得无聊。

黄蕊说,请笔仙的这个游戏是她告诉的许瑞欣,而许瑞欣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又将这个游戏告诉了自己的姐姐和姐姐的闺蜜。至于性格内向,甚至有些胆小的牛昕湉,则极有可能是被迫着参加这个游戏的。

在参与这个游戏的过程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牛昕湉坠楼,许瑞欣被吓着,而张晚晚和许瑞娜则离奇失踪。

丁当看着黄蕊的眼睛,问她“你说你高中的那三个同学里头有两个都发生了意外,而且出事的地方都很奇怪,我想知道,奇怪在什么地方?”

黄蕊因为紧张,用舌头舔了下嘴唇。她的嘴唇有些发干,颜色也不是自然健康的那种红润,而是红里带着一点点紫色,像是生病的那种。

“你要喝口水吗?”丁当将自己的矿泉水递过去。

黄蕊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说了句“谢谢,不用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道“我那两个高中同学已经不在了,我不想说她们的名字,就用简单的甲同学和乙同学来代替吧。”

“都可以。”丁当点头。

“甲同学就是出车祸的那个。我们小区距离高中很近,直线距离大概也就三百米,所以很多同学都是骑车上下学的。我们读高中的时候,除非是离家特别远的同学才会让父母接送,余下的不是骑自行车就是步行,还有两个运动天赋比较好的,直接跑步上下学。

甲同学跟我一样,都是骑自行车的。出事那天早上,她骑车离开家往学校里去,经过第一个岔路口的时候,突然从她的侧前方开过来了一辆小汽车。甲同学着急躲避,没碰到那辆汽车,却碰到了路边的花坛。那个花坛,就是很普通的那种,外面是砖头砌成的,里面种着一些常见的冬青树、月季花什么的。

正常情况下,就算是撞到了花坛,也无非是擦破点皮,再严重点就是骨折什么的。因为是自行车,半路摔倒什么的,也都很正常是不是?甲同学是直接摔到了花坛里的,可花坛里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扔了块石头,她的头刚刚好磕在那个石头的尖尖上,一下子就死了。

当时调查结果出来的时候,甲同学的爸妈都不信,去我们当地的派出所闹腾了好一阵子。派出所为了安抚群众,不让我们随便议论,就把整个调查过程张贴到了我们小区,还有附近的一些小区里,所以我才能知道的这么详细。

甲同学死了之后,我就经常听见小区里的老人在讨论,他们说,这是命,是甲同学的命,说是阎王叫她三更死,绝不留她到五更。因为这件事,我们小区里的父母都主动接送孩子,接送了大半年才又让我们自个儿上下学的。”

“另外一个呢?”

“乙同学就更奇怪了,她是在家帮忙做饭的时候触电死的,而导致她触电的那个东西居然是家里的插板。”

“插板儿?就那个东西?”丁当指着办公桌下的那个白色插板。

黄蕊看了眼,轻轻点头“就是那个,我们听到这个的时候反应就跟你刚刚是一样的。这插板儿是多常见的一个东西啊,几乎家家都会用到,也都会接触到。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触电,还把人给电死了。可乙同学就是被这个插板儿给带走的。了解内情的人说,那天乙同学的妈妈加班,给她打电话让她帮忙先把饭给煮上。她煮饭的时候发现电饭锅不良,以为是插板的问题,就去换了一个。然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她竟然拿起一个生锈的螺丝钉,然后把那个螺丝钉给戳进去了,再然后就触电了。”

黄蕊又舔了下唇“你们说,这像不像是国外的那部叫做《死神来了》的电影?骑自行车摔倒,用插板这都是极其平常的事情,可她们却在短短半个月内都死了,而且在死之前,都玩了那个叫做笔仙的游戏。”

“这最后几句话你当时也跟许瑞欣说了吗?”丁当问。

黄蕊先是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说了,但不是跟这一模一样的原话,我只是问她,这情节像不像是那部电影。”

“许瑞欣当时说了什么?”

“她说有点儿像,但电影就是电影,不可能在真实生活里发生。还说,如果玩笔仙真能请来鬼的话,她就去玩,然后让鬼把牛昕湉给带走,这样牛昕湉的男朋友就会变成她的。我当时听了,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还告诉她,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别人的男朋友再好也是别人的,他对牛昕湉好,不一定就会对她好。再说了,这能随随便便被人抢走的男朋友,也不是什么好男人。我还告诉她,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儿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她白了我一眼,说我什么都不懂,活该没人喜欢,然后就拿着东西出去了。”

“拿的什么东西?”

“手机和零食吧,她经常会带着这些东西去找她姐。”

“还有别的吗?”丁当又问。

黄蕊摇了摇头,“姐姐,我会不会承担什么刑事责任啊。如果不是我给许瑞欣讲了笔仙的故事,她就不会拉着她们去玩笔仙,如果她们不玩笔仙,牛昕湉就不会死,那两个学姐也就不会失踪。我是不是凶手,你们会不会抓我?”

“不会的,这就跟刀是凶器一样,有人用它养家糊口,有人用它杀人抢劫,我们总不能因为有人用它做了坏事,就把那些刀或者拿刀的人都给抓起来吧。故事虽然是你讲的,但听故事的人做了什么,却不是你能左右的。答应姐姐,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好好学习,等你做老师的时候,正好可以用这两件事教育你的学生,让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要去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世上真的有鬼吗?我听好多同学在议论,说我们学校的那个学姐,就是在外面实习的那个姓郭的学姐就是跳楼死的。她们还说,被许瑞欣请回来的就是那位学姐,所以牛昕湉也从七楼跳下去死了。我虽然没有玩过笔仙的游戏,可听会玩的人说,这笔仙请回来是要送走的,如果送不走,她就会一直杀人,一直杀人。我怕,我害怕学校里会有更多的人因为这件事而发生意外。”

黄蕊说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紧跟着脸色发青,整个人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黄蕊!黄蕊!”

“救护车!赶紧叫救护车!”

一个小时后,负责抢救黄蕊的大夫从急诊室出来了。看见常泰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姑娘是不是傻了,再怎么缺营养也不能把维生素当糖豆吃啊。她这是典型的服用维生素过量导致轻微中毒。现在,人已经没事儿了,但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清醒。”

在医院的走廊上,常泰他们也见到了黄蕊的爸妈,顺带着也对黄蕊的情况有了更多的理解。

黄蕊的父母是重组家庭,她的父母在她不满一岁的时候就离婚了,随后母亲带着她改嫁现在的继父。母亲再婚后不久,就跟继父生了一个弟弟。

小儿子的出生,让这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面临了更多的经济压力。为了缓解经济压力,黄蕊的妈妈和继父就把她和弟弟教给了奶奶,也就是继父的母亲帮忙照顾。老太太本来就有些重男轻女,加上黄蕊又不是自己的亲孙女,私下里经常苛待她,打骂她,至于她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领。黄蕊的性格是属于那种过度自卑,谨小慎微又因为缺乏安全感导致的胆小怕事型。

许瑞欣之所以跟她处得来,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她好欺负,且被欺负了之后还不会还嘴,更不会还手。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丁当看着停车场里的那些汽车问了常泰一句“头儿,你说黄蕊心里会不会挺恨许瑞欣的?从黄蕊的描述来看,这个许瑞欣是典型的霸道欺凌型人格,因为同宿舍的女生态度都比较强硬,不肯被许瑞欣欺负,所以她就选择了黄蕊。作为被欺凌的对象,黄蕊肯定想过反抗,但她不敢。可不敢,并不代表着不恨,笔仙的事情,会不会是她怂恿许瑞欣去做的?”

“陈杰那边进行的如何了?”

“刚打电话问过了,说整个现场看起来就跟郭华案一样,像是牛昕湉自己坠楼死的。”丁当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可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事情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先去见见那个许瑞欣吧!”常泰拉开车门,“我始终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地府篇 第070章 金缕梅(4)

许瑞欣住在另外一家医院,而那家医院是洛城市唯一一所专门医治精神类患者的专科医院。许家人之所以将许瑞欣送到那所医院,一是因为许瑞欣的精神状态的确有些异样,二来也是为了躲避牛昕湉的家人。

毕竟,学校里的人都在传着,说牛昕湉之所以坠楼是因为她被许瑞欣强逼着参与了请笔仙的游戏。

“她就是许瑞欣?”病房外头,透过房门上的玻璃框,常泰与丁当看到了正坐在病床的许瑞欣。

她双手环膝,坐在床头,几乎将整个头都埋在了膝盖上。偶尔,她也会抬起头朝着某个方向快速的看一眼,可看过之后,是一阵短暂的颤栗。

“她就是许瑞欣,是我们医院刚收治进来的病人。”

“那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常泰问许瑞欣的主治大夫。

“她的情况是臆想症加被害妄想症,她总说自己看到了鬼。你看我们那个窗帘,上面贴的全都是她爸妈送来的符咒,说是大师给的。其实啥的,都是被街边儿那些算命的给忽悠了。我呢,虽然没见过真正的符咒,却也看过几集《僵尸道长》,知道这符咒最起码不得用朱砂画嘛,可这些符咒,一看就是批量印的。”大夫说着摇摇头“不过,这种情况在咱们医院还不算是特殊的,把符咒贴到窗帘上之后,她的情绪基本上也都稳定下来了。”

“咱们医院像许瑞欣这种情况的病人多吗?”

“不多!”大夫肯定的说“这老辈人封建迷信还没见过说怕鬼怕自己怕出病的,现在人普遍接受教育的程度高,对于鬼神之说虽保持敬畏,但原则上是不信的。说白了,这怕鬼的,多半都是心里有鬼的。因为是许瑞欣的主治大夫,对于她的患病情况,我也了解到了一点儿,说是在学校里玩笔仙玩的。你说说现在这帮大学生,有那好奇心干点儿啥不好,非得去玩这个。”

“我能不能问您一句,从医生的角度来看,这个玩笔仙算是怎么一回事?”丁当问了一句。

“站在医生的角度,我认为所谓的玩笔仙见鬼,其实是一个人的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下产生的一种臆想症,也可以理解为高压环境下产生的幻觉。这人跟人的承压能力是不一样的,在同样的环境下,有人能抗住压力,但也有人会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产生各种心理性的疾病。

就拿请笔仙这个游戏来说吧,它给玩游戏者是设定了一个大前提的。什么前提呢?那就是需要在死者生前待过的地方,例如教师,宿舍等特定场所,或者是要求拿到一样属于死者生前的东西。这个前提本身就是一种心理暗示,暗示着如果你开始进行笔仙这个游戏,那么这个死者,就可能会因为你的这些举动来到你的身边。

那么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呢?你得找个特定的时间,例如午夜十二点、凌晨一点什么的。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因为人少,安静,自带神秘气氛。请笔仙还需要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进行,个人围坐成一圈,点一盏小灯或者是蜡烛。

别说是自我心理暗示是在请鬼,你就是单纯的待在这种环境里听别人讲一个鬼故事都会觉得背后发冷,毛骨悚然的。况且,这玩请笔仙游戏的多半都是好奇心极重的女孩子,而女性天生就比男性多一些感性细胞,更善于想想和幻想。

简单来说,这玩请笔仙游戏的多半都是自己把自己给吓着的。”

“那她们有可能会见到鬼吗?”丁当追问。

“有,但这个鬼,不是肉眼可见的。”大夫解释说“人在完全封闭的,特定的高压环境下是会产生一些幻觉的。例如一些冻死的人,在死前会看到火,看到一些类似温暖的甚至是很热的东西,所以他们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脱掉自己的衣服。还有一些快要去世的老人,在即将离世的那段时间会看到自己已经死去的亲人或者是朋友,认为他们是来接自己的。还有一些会看到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什么的。其实,这些都是幻觉,是他自己产生的幻觉。”

“所以,许瑞欣可能真的见到了鬼,但那个鬼,是别人没办法看见的,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

“从临床上来说,是的。”大夫朝病房里看了眼“我们给许瑞欣做过脑电波的检测,发现她的脑电波是有一些异常的波动,可能就是因为这些异常波动导致她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那大夫您有没有见过鬼的经历?”

“虽然我很想见那位仁兄,但遗憾的是,直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没有见到过。”大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过,在我读医学院的时候,有过自己吓自己的经历。我记得是大一的时候吧,因为刚开始接触医学的那些东西,需要背诵和理解的东西太多,而且大多晦涩难懂,所以经常性的会在自习室看书到很晚。

有天晚上,学校里停电,我就抱着书本回宿舍,走到半路的时候,看见对面教学楼上有个骷髅在动,而且我看它的时候,它正好也停下来看我。我当时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半拍。后来才知道,是老师在教学楼准备第二天上课用的东西,那个骷髅,是真人骨架,正常情况下都是要放在储藏室的。因为上课需要,老师就把它搬到办公室里,结果走到一半的时候停电了,且刚刚好就被我给看见了。亏得我心理素质强,要不,也得闹个大笑话出来。”

大夫说着,将手放到白大褂的口袋里“那个,我就不多啰嗦了,你们如果想见许瑞欣现在就可以进去,但我觉得,你们不一定能问出什么东西来。依着她目前的精神状态,她还是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现实的,什么是虚幻的,交流起来可能会比较困难。喏,那边是我的办公室,如果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及时喊我。”

常泰与丁当进到了病房里。

许瑞欣抬起头,先是用一双迷离的眼睛看着他们,紧跟着竟笑了起来。

“黑白无常,你们是来带我走的对不对?”

“黑白无常?”丁当看了下她跟常泰,还真是一个穿了一身黑,一个穿了一身白,男左女右,还真是“黑白无常”,只不过他们这对“黑白无常”不管阴间的事儿,只管阳间的事儿。

“对,我们是黑白无常,但我们不是来带你走的,而是来带那只鬼走的。”丁当灵机一动,顺着许瑞欣的话说下去“那只鬼你还能看见吗?”

“鬼?”许瑞欣又把头埋了下去“能看见,但她现在不在这里。”

“我们就是来抓她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她是谁,她现在在哪里?”

“你们是黑白无常,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谁呢?”许瑞欣将自己缩成一团儿。

“我们当然知道她是谁,但我们不确定你看见的那个跟我们要抓那个是不是同一个。所以,许瑞欣同学,我们作为地府鬼差,觉得你很有必要配合我们的抓捕工作。”

“是郭华,是我们师范学校的师姐郭华,就是前段时间坠楼死的那个。”许瑞欣的表情变得诡异起来“她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脸上有很多血,脖子跟手脚都像是怪物一样的扭曲着。我知道,她肯定是被摔骨折了,所以死后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她为什么会找到你?”

“因为她是被我招出来的呀。”许瑞欣打了个冷战“是我的错,我不该叫她出来的,我以为我可以跟她达成协议,我只想让她把牛昕湉那个死丫头给带走,结果她生气了,她想把我们所有人都给带走。”

“我说她怎么从我们地府溜走了,原来你是干的好事儿。”丁当故意板起脸来“许瑞欣同学,你得协助我们抓到她。现在,告诉我们,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她。”

“教室,那个教室里。”

“她怎么会出现在哪里?”

“因为她喜欢的人在那个教室里啊。”许瑞欣嘿嘿笑着“这件事,我也是从别的地方知道的。我那个学姐一直偷偷喜欢着我们学校的校草,可惜那个校草看不上她,校草喜欢的是晚晚姐。郭华曾鼓起勇气去给校草告白,结果,就在那间教室里被校草狠狠羞辱了一番,她还差点在那间教室里割腕自杀呢。当然,她没死,她就是想要吓唬吓唬校草。那件事发生后不久,她就从学校里搬出去了。一是因为要毕业了,她们可以出去找工作实习了,二是因为她怕别人笑话她。”

“然后呢?”

“我们原本是想找到她生前住的那个出租屋的,可害怕,最后就选了那间教室。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结果真得把她给招出来了。”许瑞欣继续嘿嘿笑着“我厉害吧,我居然能把鬼从地府给招出来了。”

“那你知道你姐姐许瑞娜和张晚晚去哪里了吗?”

“被拖走了,被郭华给拖到地府里头去了。好可怕,她也要来带我走,我不要去地府,我不要当鬼,我不要当那么难看的鬼。”许瑞欣开始手舞足蹈,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变得糟糕起来。

“我去找大夫!”丁当说着就往外冲,刚到门口,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阅友】

地府篇 第071章 金缕梅(5)

你们要不要玩一玩这个游戏?”

“什么游戏?”

“请笔仙!”

“请谁?”

“请牛昕湉!”

“我想玩儿。”丁当举手,目光对上常泰的又快速放下,然后不死心的互搓了两下“这个请笔仙的游戏,我从上小学的时候就知道了,也看过很多类似的视频啊,电影啊,但我从来没玩过。不是不好奇,也不是没想过去尝试,而是从小到大,我身边一直都没有愿意跟我一起玩的人。难得如意姐提议,我忍不住想要试试。”

“去哪儿请?”常泰问。

“牛昕湉的宿舍。”刑如意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许瑞欣,她刚刚打过镇定剂,现在已经入睡了。

“现在吗?”常泰皱眉。

“不,等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再开始。”刑如意抱着猫咪从病房里走出去“陈杰是法医,现在正负责给牛昕湉验尸,你是队长,应该有办法从他手里要几根牛昕湉的头发吧。”

“嗯。”常泰轻声应下,而丁当则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看着自己的队长。

我的天呐,她家队长居然没有因为如意姐这么离谱的提议而臭骂她,反而还配合的点了点头。

因为坠楼的原因,牛昕湉生前所居住的宿舍也暂时空置了起来,晚上十二点左右,刑如意,常泰,丁当三个人齐聚宿舍。

“如意姐,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十二点吧。”

“好紧张,好兴奋,好激动啊,那我们要怎么做?”

“我都准备好了,你们配合我就行。”

“那万一……我的意思是万一真把牛昕湉给请上来了怎么办?”丁当眨着眼睛。

“简单,再请一个鬼差上来把她带下去就行了。”

“如意姐你好牛啊,只是鬼差能随随便便请吗?我们又不是白素贞,施个法术,就能召唤鬼差。”

“有我在,放心啦。”刑如意在丁当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差几秒钟,应该也不影响请笔仙的效果。老人家不都说了,心诚则灵嘛。开始吧。”

刑如意,常泰,丁当三人分别坐在了桌子的三个面后,刑如意先点燃了一支白色蜡烛,跟着拿出一个小碟子,将常泰带来的牛昕湉的头发焚烧掉,最后再拿出一支笔,熄灯,让他们与自己一起握住。

夜,好像变得更安静了。

闭上眼,刑如意开始轻声的念“笔仙笔仙,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今生,若想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若是普通人请笔仙,这咒语怎么也得念个十遍八遍的,而且还不一定管用。可刑如意是谁啊?地府兼职鬼差,阎君的好朋友,早在开始念咒的时候,她就已经让小绿去找牛昕湉了。

宿舍内的空气骤然变冷,握着笔杆的丁当突然打了个冷战,说了句“这宿舍是开空调了吗?”

刑如意睁开眼,看见牛昕湉从窗户外头爬进来,此时已经越过了阳台,正朝着丁当的后背爬来。

“嘘,她来了!”

“如意姐,不带这么配音的吧。”丁当才说完,刑如意就把握着笔杆的那只手松开了。

感觉到笔杆上相互牵扯的力量消失了一股,常泰睁眼,看着站起来的刑如意。

“如意姐,是不是你趴在我后背上?你别吓唬我,我担心我一个忍不住给你整个过肩摔。”

“如意站在你对面。”是常泰的声音。

“对面?”丁当也把眼睛给睁开了,但表情是想哭的那种“你站在我对面,那趴在我后背上的是谁?该不会是真的牛昕湉吧?我去,我跟你无冤无仇的,而且我还是帮你调查案情,还你清白的,你趴我后背上做什么?要趴,你也得趴我们头儿身上啊,他好歹也是一帅哥。”

“丁当。”

“头儿,我没开玩笑,真的有个东西趴在我身上,而且这个东西死沉死沉的,还冷的厉害。”

“如意?”常泰看不见牛昕湉,但他了解丁当,这个性子风风火火,跟假小子一样的姑娘是不太擅长演戏的。此时,她虽然还在桌前坐着,但身体明显变得僵硬起来,就连烛光映照下的脸色都变了。

他迅速起身,打开宿舍里的灯,以肉眼可见的方式看到丁当周身笼罩着一层黑色。

常泰伸手,想要去拉丁当,却被刑如意给制止了。

“等一会儿。”

“等什么?”

“等牛昕湉上丁当的身。”

“刑如意,开玩笑也要有个度,丁当明显身体不适,她需要去医院。”

“唉,你们这些人啊,傲娇就傲娇在不见棺材不掉泪上。”刑如意伸手在常泰眼前一挥,常泰登时吓了一条,因为他也看见了那个趴在丁当背上的牛昕湉。

“常大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科学的最高境界就是神学。科学只能解释科学解释的了的事情,却解释不了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地球这么大,国家这么多,民族这么多,但几乎所有的国家和民族都有关于鬼神的传说。存在,即是合理。有鬼,也不要觉得惊讶,他们无非就是转变了一种性命形态。当然,我也可以给你一个科学的解释,那就是你跟她的脑电波亦或者是脑磁场发生了碰撞,而我们刚刚所进行的请笔仙仪式,就是在链接这种磁场。”

刑如意才说完,那个趴在丁当后背上的牛昕湉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宿舍里有了哭声,那哭声是从丁当的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很细小,与丁当往日的风格天差地别。

在农村也有类似的鬼上身的传说,几乎每一个都被传的有鼻子有眼。

常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见了牛昕湉,亦或者他也是在这种封闭的环境中产生了幻觉,可他从好像是被附身了的丁当口中听到了有关于校园欺凌的故事。

黄蕊说的没错,许瑞欣之所以针对牛昕湉,是因为张羽枫。

张羽枫是牛昕湉的邻居,论年龄,他比牛昕湉还要小上七天。两个婴儿打从满月起就被各自的父母抱到一起。一起听父母吐槽生活中的各种不易,一起学翻身,学爬,学坐,学走路。张羽枫走路比牛昕湉早,牛昕湉学说话却比张羽枫早,那个时候,父母们最爱看到的场景就是张羽枫迈着小腿在前面跑,而牛昕湉则着急的喊着他的名字“张张。”

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两个人几乎都是形影不离的。他们从没有说过谁追谁,谁是谁的女朋友或者男朋友这样的话,就那么自然而然的一直待在一起,直到大学开学报到那天,许瑞欣无意中撞到了正忙着牛昕湉搬运行李的张羽枫,一见钟情,从此也就跟牛昕湉杠上了。

牛昕湉性子柔顺,加上从小被家人保护着,被张羽枫照顾着,相对于许瑞欣来说,属于胆子特别小,害怕惹事儿的那种中规中矩的姑娘。许瑞欣看准了这点儿,时不时的就拿出自己学姐的身份去难为她一下。牛昕湉担心张羽枫会为自己出头,会在学校生事儿,所以许瑞欣欺负她的事情,她从未跟他说过。

出事那天,原本是牛昕湉十八岁的生日,她跟张羽枫约好了要在学校外面的小饭馆儿里见面的,可临出门时却被许瑞欣给拦下了。许瑞欣逼迫她去参加请笔仙的游戏,说如果她不参加,她就召集校园的混混去打羽枫,还要把她也拉出去送给那些混混们。

牛昕湉吓坏了,只能答应下来。

她跟着徐瑞欣去了那间教室,刚进门,教室里的灯就被徐瑞欣给关掉了。她,许瑞欣、许瑞欣的姐姐许瑞娜,还有他们学校的校花张晚晚四个人分别坐在了课桌的四个边。桌子四周的烛光微微闪烁着,跳跃着,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她不敢去看许瑞欣,更不敢去看另外两个人,也不敢去看教室外面。

烛影落在桌子上,同时将她们四个人也都给笼罩了起来。她僵硬的抬起手指,按照许瑞欣说的用手指勾住了铅笔杆。凌晨一点钟,万籁无声,整个教学楼就像是一只正在沉睡中的怪兽。恐怖、压抑且极度安静的环境让牛昕湉感觉害怕,她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心脏在砰砰跳动的声音。

“笔仙笔仙快出来,笔仙笔仙快出来。”许瑞欣用一种特别奇怪的声调说着,她每说一句,牛昕湉的心就会跟着快跳一拍。

就在她控制不住快要尖叫起来的时候“砰”地一声,原本紧闭着的教室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推开了,紧跟着一股阴风袭来,四角的蜡烛跟着抖动起来,火焰飘飘忽忽,像是随时会灭掉的一样。

手中的铅笔开始疯狂的画圈儿,力量之大,几乎是在同时牵制着她们的胳膊,四个人的眼睛全都睁开了,她们彼此对望,眼睛里都带着恐惧,却没有一个人敢把手松开。

因为,关于请笔仙还有一个传说,那就是请来的笔仙,必须要送走,在送走之前,是不能松开手的。

“笔仙笔仙,请问你是郭华吗?”许瑞欣的姐姐许瑞娜用颤抖着的声音问。

笔先是停了下来,紧跟着缓缓转动,竟落在了那个“是”字上。

【阅友】

地府篇 第072章 金缕梅(6)

是郭华!

四个女生全都睁大了眼睛,可她们不敢喊出来,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笔仙笔仙,请问你是怎么死的?”许瑞欣轻轻地问出那个她们都曾好奇过的问题。

手中的笔又开始疯狂的转动,最后竟在纸上写出了一个“鬼”字。

看到那个“鬼”字,女生们都慌了,不知是谁先松的手,那只笔“啪”的一声倒了。牛昕湉惊慌地看着那只笔,许瑞娜则再瞪了牛昕湉一眼之后,快速的拿过一旁还燃着的蜡烛将那张纸给烧了。

烧完之后,她们四人各自返回宿舍。牛昕湉很害怕,她连衣服都没有脱就把自己裹到了被子里。她全身都在发抖,脑海里开始莫名其妙的出现一些恐怖的画面,甚至耳朵里也开始出现那种“踏踏”的声音。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将自己弓成那种类似在母体中的婴儿的形象。慢慢地,她睡着了。

牛昕湉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通常一睡就是一整夜。可那晚,当她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手机上的时间只过了十分钟。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将被子扒开一个小口,结果却看到床边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以一种极其奇怪的姿势站着,她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到她穿着一身血红的衣服,双手在胸前垂着。

是郭华,她看过新闻,知道郭华是坠楼死的。

郭华来了,她一路跟着她来到了她的宿舍里。

她赶紧将杯子拉上,可身子却一直在打颤。过了一会儿,她感觉有些不对劲,那床裹着她的被子好像正在往床底下滑去。她想要抓住,却发现抓了一手的头发。她睁开眼,发现那个刚刚还站在床前的女鬼已经趴在了她的身上。

她张开嘴,想要喊救命,那些湿漉漉的带着血腥气的头发却钻进了她的喉咙里,然后她就像是木偶一样的被那些头发给拖了起来。

那些头发拖着她走向宿舍阳台,然后以一个极其难看的姿势坠落下去。

在记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看到那个女鬼以同样的姿势躺在她的身边……

走廊里传来了乱啪啪的脚步声,与此同时,相邻的宿舍里也开始变得骚动起来。常泰与刑如意对视了一眼,走到门口,将宿舍门拉开,而刑如意则趁机在丁当额前轻轻一弹,那个原本附在她身上的牛昕湉就被弹了出去。她张着嘴,来不及说话,就被一直坐在阳台上的小绿给带回了地府。

小绿是鬼差,鬼差是可以隐身的,隐身的鬼差,常泰是看不见的。

“怎么了?”在确认小绿和牛昕湉的魂魄已经离开之后,刑如意抱着猫咪走到门口,看着走廊里来回跑动的那些穿着睡衣的女学生们“这是在搞紧急集合吗?”

“丁当呢?”

“已经没事了,趴一会儿就能醒过来。”

常泰没有细问刚刚发生的事情,而是伸手拦住了一个正在奔跑的同学问她“你们在跑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男的?你就是那个人!大家快看,那个人在这里!”

常泰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你,就是在扒我们的宿舍门对不对。”姑娘说着就是一脚,紧跟着扑上来去抓常泰的头发“姐妹们,快来抓住这个混蛋!”

常泰反手扣住姑娘,却顺势把她推到了刑如意这里。

“我们是警察,我们正在调查牛同学的案子。”刑如意亮出身份,而宿舍楼管也及时赶到,帮忙再次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你们是在调查牛昕湉的案子?这牛昕湉不是自己跳楼的吗?”刚刚踢常泰的那位姑娘活动着自己的胳膊。

“是不是自个儿跳楼的,这个需要警方确认过才能肯定。倒是你们这些个学生,大半夜的不睡觉,在楼道里跑什么?紧急集合吗?”

“不是,是有人进入了我们宿舍。”姑娘活动着手臂“不光进了我们宿舍,也进了其她女生的宿舍。”

“人?什么人?”

“不知道,没看清,就看见是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挨着床的看,挺吓人的。亏得我胆子大,要不真能给吓死。”

“别的宿舍也是同样的情形吗?”

“差不多吧,有个宿舍的同学直接给吓哭了,说是看见了鬼。这一个传一个的,大家就都起来了。起初我们只是找人,可有些不明情况的同学也跟着起来折腾,这就变得乱糟糟了。”

“看见那个黑影往哪儿去了吗?”

“应该是往这边跑了,我们这女生宿舍楼只有一个楼梯。”

“找人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这些专业人士来处理吧。”刑如意拍了拍那女生的肩,嗅到一股熟悉的灵魂的味道。

“发生什么事儿了?我刚刚怎么睡着了。”丁当也捏着脖子站了起来,看见宿舍门开了,且门外站了不少的学生,不由疑惑着问了句。

“没什么,女生宿舍可能潜入了不法分子,正好你帮着她们检查一下。”刑如意说着,指了指丁当“这位是丁警官,烦请这位同学带着我们的丁警官一起将这层楼的宿舍都查看一遍,确认没有藏匿的,就帮忙安抚,让同学们尽快休息。虽说是大学生,可也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是。”

“行。”那女生倒是特别爽快的人,直接上前,拉着丁当就走了出去。

有宿舍楼管配合检查工作,楼道里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常泰盯着刑如意,问她“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鬼由心生,心中有鬼,自然就能看见鬼,倘若心中无鬼,也就看不见鬼了。鬼是什么?科学解释,鬼是一种能量,一种特殊的脑电波。可在我看来,鬼,只不过是人的阴暗面,生命的另外一种形式罢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是对立存在的,有黑夜,就有白天,有大就有小,有长就有短,有正就有邪,有好人就有坏人。人呢,也跟这个世界一样,也是分阴阳的。”

“你挺能说。”常泰简单做了总结。

“没办法,我是警察,我总得给你个合理点儿的解释吧。”刑如意眨了下眼“这女生宿舍楼一共九层,咱们分头找吧,万一真有坏人潜伏进来,且当着咱们的面在这楼里折腾出了什么事儿,那咱们的脸才真要挂不住了。”

“你从七楼往下检查,我往上,如果我那边没有情况,我会下楼去跟你汇合。”

“ok!”刑如意打出了个ok的手势,也不多话,直接抱着猫咪往楼梯的方向走。避开常泰之后,小猫李润则开口道“我看见了,是那个男生,去我们胭脂铺买东西的男生。”

“他应该是在找人吧?”刑如意轻轻说着。

常泰沿着楼梯直接上了楼顶,在楼顶上,他发现了一个女生。那个女生背对着他站在天台上,乌黑的长发随着夜风在月光里舞蹈。女生一动不动,像是在看风景,又像是被人施展了魔法定在了那里。

“同学!”常泰喊了一声,对方却没有半点回应。

常泰眯了下眼,朝着女生走过去。他穿的是皮鞋,踩在楼顶的水泥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正常情况下,女生听见这个声音都会回头看看,尤其是深更半夜,独自一人在天台上时,可这个女生并没有理会,依旧那么笔直的站着。

“同学,你是哪个年级的?这么晚,还一个人待在天台上很危险。”常泰又试着叫了一声,可那名女生依旧没有回答。

他开始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放慢脚步,轻轻走到了女生的前面……

那个闯入女生宿舍的黑影没有被找到,却意外发现了失踪的校花张晚晚。她独自站在楼顶,像是一具被风干的雕像。不,不是被风干,而是一具严重脱水死亡的尸体。

陈杰脱下手套,走到站在天台边缘抽烟的常泰道“正常情况下,人体会在水分丢失达到体重的2时候感到口渴。所以,在现实生活中,咱们经常会听到有人说渴死了,渴死了,这其实就是轻度脱水之后产生的症状。如果水分丢失达到人体体重的4,就会晕倒,如果达到7就会发生器官损伤,达到体重的10就会死亡。在我老家有句话,说宁可被雷劈死,都不想被饿死渴死,为啥啊?因为这两种死法都太痛苦了。”

“是第一案发现场吗?”

“不好说,这楼顶的情况太差劲了。你看看这地面,不是雨水冲刷的痕迹,就是该维修且没有维修的痕迹。像这样的地面情况,如果……我是说,如果张晚晚是被谋害的,只要凶手稍微注意点儿,就不会留下什么特别明显的,可以让我们当做调查取证的证物。”

“死者身上呢,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从初步检测来看,没有。张晚晚身上没有发现束缚伤,也没有发现挣扎的痕迹,她就像是一个人从楼梯哪儿走到了天台上,然后就这么站在这里,活生生的将自己给渴死了。但这里头有两个疑问。第一个,想要到达脱水而死的症状,至少得有个三四天的时间,时间线上,不是很充分。第二个,她是如何在严重脱水的状况下,还能让自己保持站立的姿势。我检查过她的鞋子,很正常,而且还是高跟鞋,这种情况下,保持站立,那不是奇迹,是神话。”

“那在什么情况下,才可能导致或者发生这样的情况?”

“就我个人的来说,我觉得这种情况,是不应该,也不可能发生的。”陈杰甩了甩手套“我觉得,我得回去请教一下我的老师。”

【阅友】

地府篇 第073章 金缕梅(7)

“是笔仙吗?”

楼顶上,张晚晚的尸体已经被带下去了,但在她站立的那个地方却形成了两个深色的脚印。

常泰吸了口烟,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刑如意以及她怀中抱着的那只猫:“在牛昕湉的宿舍里,当我们玩那个招笔仙的游戏时,我看到了那个让我觉得难以相信的东西。我是刑警,我见过各种各样的尸体,从我考上警校的那天起,我就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鬼,我相信的只有邪不胜正,只有正义。可是刑如意,我现在对我所了解的,所认知的东西产生了怀疑。

你告诉我,鬼由心生,那我看到的那个东西是从哪里生出来

《如意胭脂铺II》地府篇第073章金缕梅(7)

如意胭脂铺II

地府篇 第074章 金缕梅(8)

“我想知道张晚晚的死因。”常泰停下车,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干瘪的香烟盒,捏了捏随手丢在了车里。

“陈杰那边不是已经给出结论了吗?”刑如意抚着小猫。

“你不是能看见鬼吗?帮我把张晚晚的鬼魂找出来,我想知道,她究竟是被人杀的,还是被鬼杀的。”常泰握紧了方向盘:“这世界真是越来越诡异了,我一个堂堂刑警,居然想到审鬼这么……这么可笑的事情。”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刑如意转头看着常泰:“传说中,包拯就是日审阳,夜审阴的跨界官员。”

“那只是传说。”

“你怎么知道那一定就只是传说呢?”刑如意眨了下眼。

“能见她吗?”常泰习惯性的去摸口袋,想起干瘪的烟盒已经被自己扔掉了,有些懊恼的将手放在了方向盘上。

“今晚十二点,女生宿舍楼顶见。”刑如意推门,下车,顺带着将刚刚常泰丢到车上的香烟盒捡起放在了停车上的垃圾桶里:“吸烟有害健康,没事儿的话,还是少吸点儿好。”

午夜,阴冷的气息在女生宿舍楼的楼顶弥漫。即便是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常泰都没有出现过现在的这种感觉,这是一种打从心底升腾出来的不寒而栗的感觉。他不由自主的将视线定格在张晚晚站立过的那个地方,想象着她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可刑如意始终没有出现。

按说,这个季节应该是有风的,可女生宿舍的楼顶只有阴冷的气息。他仿佛能够感觉到有一双眼睛透过黑夜在窥探自己,可那双眼睛在哪儿呢?他慢慢的在原地转了一圈儿,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值得让他注意的地方。

手机闹铃响了,这是提示他,现在已经到了物业十一点的五十五分。

他听到了脚步声,很轻很轻的那种脚步声,他循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了姗姗来迟的刑如意。

“十一点五十六分。”

“我们约的是今晚的十二点。”

“身为刑警,不仅应该守时,更应该早到。”

“可身为女人,有让男人去等的资格。再说了,我又没迟到,这距离午夜十二点还有四分钟呢。哦,不对,应该是还有四分多钟。”

“张晚晚会出现吗?”

“会的。”

“她会怎么出现?”

“说不好。”刑如意说着,从身上取下一个背包。

她是地府兼职鬼差,想要把一个张晚晚从地府叫出来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只需要念几句口诀就行。可当着常泰的面,她不能这么简单的就把张晚晚给叫出来,她必须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必须要让这件事看起来充满了仪式感,只有这样,常泰才会相信他看见的那个的确就是张晚晚的鬼魂。

为了实现这个仪式感,刑如意忙活了一整天就为凑齐“招魂”用的道具,而那些台词,都是她临时从网上度娘来的。一边从背包里往外掏东西,一边嘴里还念念叨叨的,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像是一个神婆。

常泰皱眉看着刑如意,没再说话。

“张晚晚……张晚晚回来吧!张晚晚……张晚晚回来吧!”

刑如意席地而坐,正对着之前张晚晚站立的那个地方。在她面前,摆放着一个折叠小桌,桌子上铺着一块红布。红布上放着香炉,值钱,还有用古铜钱做成的招魂剑。在她的旁边,竟还立着一个迷你版的招魂幡。

折叠小桌前,是两根红色的蜡烛。常泰怎么看,都觉得那两根蜡烛有些奇怪,因为它们很像是古代电视剧里拜堂成亲时用的那种大红蜡烛。甚至透过烛光,他还能看见蜡烛上的龙凤纹样。

刑如意的右眼悄悄的睁开了一条缝,见常泰盯着那两根大蜡烛看,心说,我也不想这样啊,可眼下这世道,普通的红蜡烛太难买了,她也只能去婚礼用品店买这么两根红蜡烛凑合用。

“张晚晚……张晚晚回来吧!张晚晚……张晚晚回来吧!”

刑如意双手合十,将铜钱做成的招魂剑夹在中间,对着蜡烛,念念有词。

漆黑的女生宿舍楼顶,橘黄色的烛光在微微摇曳,将刑如意与常泰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三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十五分钟过去了。

就在常泰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时,楼顶上突然刮起了一阵阴风,继而是许多鬼祟的声音,悉悉索索的既像是许多爬虫蜂拥而来,又像是无数的鬼手在暗夜中遽然张开。

“来了!”刑如意睁开眼,目光对上常泰的视线:“张晚晚她来了!”

望着盘坐在楼顶上,全身都笼罩着一层神秘气息的刑如意,常泰不由问了自己一句:“张晚晚她真的来了吗?”

夜风熄,月光出,楼洞口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有些古怪,既像是高跟鞋踩在地上,又像是演杂耍的人在点着脚尖行走。终于,他看见了张晚晚,这个师范学院的校花仍旧穿着死亡时的那身衣裳,不同的是,此时的她低着头,双臂也呈自然下垂状,脚尖轻踮,像是在拖着自己的高跟鞋往他们这边走来。

“张晚晚。”

刑如意轻轻叫她的名字,张晚晚的头扭动了一下,发出那种类似机械一样的声音。夜风又起,却不似刚刚那样大,只是轻轻地撩起了遮挡在张晚晚脸前的头发。那张脸,是充满恐惧的一张脸……

都说美女的闺蜜也是美女,新生报到的第一天,张晚晚就知道,自己大学生涯的闺蜜就只能是许瑞娜。张晚晚是美女,许瑞娜也是美女,但她们却是不同类型的美女。张晚晚婉约大气,更像是古代中的大家闺秀,许瑞娜则是眼下典型的那种网红美女,而且属于那种不需要开美颜也会让人觉得很美的网红。张晚晚工于心计,许瑞娜则熟知茶艺,两个人互补互助,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校外,都是所向睥睨。

因为跟许瑞娜是好闺蜜,间接的也就认识了许瑞娜的亲妹妹许瑞欣,当许瑞欣找上门,请她们两位美女姐姐帮忙捉弄一个大一新生时,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至于原因,大概是因为最近太无聊了。

在玩那个笔仙游戏之前,她也查过相关资料,网上对于招笔仙的事情众所纷纭。从张晚晚的角度来说,她是不信的,可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以防万一,她们三个商量好了,不管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笔仙,也不管那个仪式是否真的能招来笔仙,她们就只装装样子,然后等时机差不多了,就故意装作见鬼的样子吓唬吓唬那个大一的新生牛昕湉。

许瑞欣打听过,这个牛昕湉是患有轻度哮喘的,在极端恐惧的情形下,没准儿会因为受到刺激而犯病。她们,就是要让这个不听话的小学妹受点儿教训。为了增加演戏的真实性,张晚晚还特意找了一个男生过来假扮鬼魂。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她们利用彼此间相互牵引的力量,让牛昕湉故意以为是笔仙来了,是鬼来了。然后再给那个潜伏在暗处的男生使眼色,让他假扮鬼魂出来吓唬牛昕湉。结果,等那个男生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爬到她们跟前时,她们才发现,似乎真的招来了一个鬼。

惊吓中,张晚晚拽起许瑞娜就往楼梯口跑,可跑着跑着,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原本想要回到一楼,从教学楼的大门离开,然后跑回女生宿舍,可刚下了一层楼,就发现那个东西似乎蛰伏在楼梯的拐角等着她过去。于是,她尖叫一声,转身往楼上跑去。

张晚晚上了楼顶,看见许瑞娜也站在那里,她捂着胸口,小声的喊着许瑞娜的名字,刚喊了一个字,人就失去了知觉。

她是被热醒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装在一个圆筒形的玻璃器皿中,而且很热很热。只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感觉到了口渴,嘴唇也干裂的渗出血来。她拼命地扭动着自己的身子,却发现那个器皿很小,不管她怎么挣扎,都动不了分毫。

身体里的水分在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很快,她就又失去了知觉。等她感觉自己恢复自由时,她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了。

“你还记得那个器皿是在哪里吗?”常泰问。

张晚晚摇头:“不记得,我只知道我醒来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那个器皿里了。隔着玻璃,什么都看不清楚,但隐约能看到那里头有些设备,仪器设备。”

“你有车吗?”

“有,在学校的停车场。”

“什么车型?”

“一辆白色的宝马,是我妈淘汰下来的二手车。我妈说,我还是学生,不能开太招摇的车上下学。”

“车牌号。”

“洛a:45678。”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了,我就想知道是那个王八蛋杀了我。我知道你们是警察,如果你们找到了凶手,麻烦告诉我爸妈一声,让他们去看我的时候,顺带把这个混蛋的名字告诉我。我会在下面等着他。”

张晚晚说完,又像刚刚来的那样,低头,垂手,踮着脚尖,从楼洞口一步步走了下去。走到拐角处时,原本的水泥墙上开了一个黑色的洞。张晚晚没有任何犹豫的就走了进去。

地府,张晚晚抬起头,晃了晃自个儿的脑袋,问蹲在黄泉路边的小绿:“我刚刚那个样子像鬼吗?”

地府篇 第075章 金缕梅(9)

鬼,是什么样子的?

在这个世上,有很多人声称自己见过鬼,可鬼是什么样的,他们的描述又各不相同。

有人说,鬼是穿着一身红衣服的。

也有人说,鬼是穿着一身白衣服的。

还有的人说,他看到的鬼,就跟普通人一样,穿着普通的衣裳,但脸色苍白,面容呆滞。

却也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鬼都是穿着寿衣的。

其实,鬼的样子,取决于你想要看到的那个样子。

女为知己者容,鬼为想见者形。

张晚晚在回阳间之前,鬼差小绿对她说了句:“虽然你是校花

《如意胭脂铺II》地府篇第075章金缕梅(9)

如意胭脂铺II

地府篇 第076章 金缕梅(10)

丁当把师范学院所有的监控录像都给调了出来,守着电脑屏幕整整看了两天两夜,结果把眼睛都看成大熊猫了,也没发现张晚晚的那辆二手宝马。常泰端着咖啡进来的时候,丁当正趴在桌子上叹气,听见声音,有些有气无力的对他说:“头儿,没有发现,没有任何发现。”

“整个师范学院都有谁有汽车查清楚了吗?都谁有驾照查清楚了吗?出事前后,又有那些人开了那些车出入学校查清楚了吗?外来车辆多少,车牌号多少,你都查了吗?”

“我们不是只要查张晚晚就行了?”

“依照张晚晚的家庭条件,她完全有能力在

《如意胭脂铺II》地府篇第076章金缕梅(10)

如意胭脂铺II

地府篇 第077章 金缕梅(11)

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

她当他是三岁小孩儿!

董其昌目光阴沉的盯着刑如意,却奇怪的发现,他的鼻尖似乎真的有些痒。

刑如意轻抿着嘴唇,从裙子里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递到了董其昌的跟前,用一种特无辜的,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声音说着:“喏,董老师,你的鼻子真的变长了耶。我就说了嘛,说谎是非常不好的习惯,尤其您还是老师。”

不用镜子,董其昌也知道自己的鼻子变长了,因为他的眼睛,已经能够清楚的看到他的鼻子尖了。

“你究竟是谁?”

“会法术的整容师

《如意胭脂铺II》地府篇第077章金缕梅(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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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78章 金缕梅(12)

董其昌听到了许瑞欣她们所商量的全部的计划,这三个漂亮姑娘,大概没有将他一个毁容的半老头子放在眼里。

她们不知道,其实他不老,甚至比她们也大不了几岁。可漂亮的人,是永远不会在乎一个相貌丑陋的人的。况且,她们也不认为她们所商量的事情是不好的,是在作恶的,她们认为那就只是一个恶作剧,一个对付自己不喜欢人的恶作剧。

董其昌讨厌这种恶作剧,尤其是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漂亮姑娘们整出来的恶作剧。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对牛昕湉这个姑娘很有好感。

别的姑娘,看见他,都会故意躲开,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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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79章 金缕梅(13)

“你是问董其昌啊?这个病人我记得。”精神科的大夫将搁在跟前的病例本合上:“对这个病人,我有着极深的印象,不用翻看病例也能回答你的问题。”

“这个董其昌是精神分裂患者吗?”丁当追问着。

“从临床上来讲是的,但他的情况又有些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像这种精神类患者,很多都有家族遗传史的,但也有部分是因为后天突发事情刺激而导致的。在我们医院有个非常特殊的病例。”大夫翻开病例本,拿出了一张照片:“这个孩子叫清华,就是清华北大的那个清华。从这个名字就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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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80 金缕梅(14)

董其昌分裂出来了第三个人格,而这个人格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谁?

是董其昌臆想出来的,还是真有其人?

这个女人的存在,是不是他杀死金萍,甚至杀死张晚晚的主要原因。

丁当盯着白纸上画下的那些圈圈,决定去走访一下董其昌的高中老师。

他的大学是简单而纯粹的,说白了,就是为了读书和留校任教在努力,那么决定他性格因素的关键部分就可能是在他的高中、初中,甚至是更小的小学时代。

在董其昌曾经就读过的高中,丁当见到了他的高中老师冯老师。在听说了董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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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81金缕梅(15)

凌晨一点多钟,董其昌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从学校那个隐秘的“小门”里走出来。

那个“小门”其实是围墙的一小段缺口,因为内外都有绿植,平常也遮的严严实实的,不是像他这么无所事事的校工是根本发现不了的。让他更开心的是,这个“小门”距离他的宿舍很近,而且这一块儿都处于学校的监控死角。

他是老校工,很清楚如何才能避开那些讨厌的电子眼。

当他拖着行李回到家的时候,月牙只是那么稍稍的倾斜了一点点。

今晚的月光不太亮,很适合电视里的那句台词:“月黑风高夜,杀人正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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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82 金缕梅(16)

“那正好,像你这样的凭实力单身的女警花,我也不敢要。”

“找打是不是?”

“不敢不敢,咱说正事儿。”协警同志嘿嘿一笑:“这附近商户不少,门口儿有摄像头的也不少,加上咱们自己的天眼,我就不信,就没有一个摄像头能拍下这个行凶者的。你们等着,我去问商户要资料去。”

看着协警同志离开,丁当也快速松开了握着常泰胳膊的手:“谈恋爱浪费时间,结婚生孩子更是在浪费自己的职业生命,我刚刚慎重考虑了一下,目前单着也没什么不好的。头儿你放心,我虽然对你还有企图,但也在逐步的自我说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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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83章 金缕梅(17)

“许瑞娜是被你绑到电线杆上去的?”

原以为许瑞娜死后,电线杆案也就变成一个永远的谜团了,却没想到,这个谜团在半个月后,牛昕湉的墓碑前,以这种奇怪的方式解开了。

张羽枫抬头望天,嘴角带着一抹苦涩:“如果半个月前,有人告诉我,人死后是会进入地府的。如果半个月前,还有人告诉我,我是会杀人的,我也不信。不仅不信,我甚至还会怀疑那个告诉我这些话的人是不是神经有问题。可现在,我怀疑这个神经有问题的人是我。”

“如果是半个月前,我大概也不会相信吧。”常泰回想着看见张晚晚鬼魂那一刻的情形,直到现在,他都不确定那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在他和刑如意,丁当招笔仙时产生的幻觉。

“其实,刚刚出车祸的时候,我自己是不知道的。我就记得要给甜甜买生日礼物。我,大概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那种直男,虽然我很喜欢甜甜,平时对她也很好,但在送礼物这件事上,脑袋不是特别灵光。

我只记得自己跌倒了,然后爬起来的时候就继续往前走。当时,也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例如,我觉得周边的环境好像改变了。路上没有了路灯,多了很多那种古代才有的灯笼。可那个时候,我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给甜甜买礼物上面,虽觉得奇怪,却也没有深想。

后来,我走到了一个叫做如意胭脂铺的地方,遇到了一只会说话的猫。常警官,你能相信吗,这世上竟然有一只会说话的猫。”

当然。

常泰在心里说,“我不光相信,我还见过呢。”

那只被刑如意整天抱在怀里的小猫不就是一只会说话的猫吗。

“遇见了一只会说话的猫,自然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张羽枫继续说道:“可在那种环境下,人似乎也很容易接受这些未知的,奇妙的事情。我竟然让那只会说话的猫帮我介绍护肤品,然后它就给我推荐了这一套。可就在我准备付钱的时候,我发现,我的钱包没了,手机也没了。于是,我匆匆离开如意胭脂铺想到回到那个我跌倒的路口去找我的钱包。”

“找到了吗?”

“找到了,可我也看到了别的东西。”张羽枫苦笑着:“我看到好多人在那里围着,我听见他们在讨论,说有人被撞了。我好奇,就挤进去看,结果看到自己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我的钱包,就掉在地上,还有我的手机,落在我的手边。然后,脑子里嗡的一声,就想起了许多的事情来。我想起,在过马路的时候,看到一个老人家闯了红灯,我上前去把她拽回来,这时候一辆车出现了,我就被撞飞了。可奇怪的是,落地的时候,我竟然没有感觉到疼。”

张羽枫摸着自己的头:“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已经变成了鬼。我就那么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那些好人心把我抬上救护车,然后又在街边儿坐了一阵子,我就回了学校。我当时想着,怎么也要在正式离开前去见见甜甜。

我回到学校,看见甜甜从教学楼里出来。我很奇怪,那么晚了,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教学楼。我走到她跟前,看见她脸色特别的难看,我叫她的名字,跟她说话,可她都像是听不见的一样。再后来,我看见了许瑞欣和她的姐姐许瑞娜,看见她们鬼鬼祟祟的跟着甜甜去了女生宿舍。

如果我是人,我进不了女生宿舍,可我是鬼,我可以轻轻松松的走进去。我跟着她们去了七楼,然后看到了我此生最不想看到的一幕。甜甜她死了,从她们宿舍的楼上跳了下去,我试图拉住她,抱住她,可我做不了。

是许瑞娜,是她吓唬甜甜,是她害的甜甜跳楼。我要报仇,我一定要为甜甜报仇。”

“你后来是不是还回过女生宿舍一趟?”

“对,我去找许瑞娜,她藏起来了,我找不到,所以就挨着宿舍的去找,结果被人发现了。我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是有人能看见鬼的。当然,我现在还活着,就说明我当时还不是鬼,大概就是类似于出窍的灵魂那一类吧。”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一直找,一直找,终于找到了藏在男朋友家里的许瑞娜。可她是人,我是游魂,我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就在我万分焦灼的时候,有个男人出现了,他说他可以帮我,然后给了我一粒药丸。他告诉我,只要我把那个药丸吃下去,我就能做任何我想要做的事情。

我想都没想,就把药丸给吞下去了。

等我把头抬起来的时候,那个送我药丸的男人已经不见了。我心里想着要把许瑞娜给绑起来,结果她真的就被绑起来了。我心里想着,要是能把她带到我出车祸的那个路口就好了。结果,我们真到了那个路口。再然后,我就想着把她绑到那个电线杆上,她也真的被绑上去了。这一切,玄幻的跟个似的。”

“为什么要把许瑞娜绑到那个电线杆上?”

“其实,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第一个,我不会杀人,也不知道怎么杀人。虽然我一心想要帮甜甜报仇,可实际上,我并不知道要怎么去报这个仇。剩下的应该就是执念。我总认为,如果不是我出了车祸,我就能及时买到礼物,及时赶回学校,及时找到甜甜。如果我能守在甜甜的身边,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所以,我把许瑞娜绑到了我车祸受伤前看到的那根电线杆上。

我告诉许瑞娜,是她害死的甜甜,人命需要用人命来偿还,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然后,我就离开了。等我再睁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问坐在一旁守护我的妈妈,我是怎么回到医院的,我妈说,我一直都在医院住着。那场车祸,让我腿骨多处粉碎,胸骨和肋骨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所以我一直都在医院住着,别说出去,就是下地都困难。”

张玉凤说着,将自己的裤腿给撩了起来,那些伤痕,依旧触目惊心。

“我不知道是我自己做的梦,还是那些事情真的发生过,直到我看见新闻报道,看到许瑞娜真的死了,我才怀疑我自己可能真的去做了那些事情。更奇怪的是,我身上的伤以一种很快的速度在愈合,虽然没能恢复到我以前的健康状态,但至少我能走路了,也能来看甜甜了。

这些,就是我全部的经历,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杀人犯,也不知道你们警方会不会逮捕我,但每个人都需要为每个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张羽枫说着,将自己的双手伸了过来。

常泰看了看他的那双手,转过身,走了:“灵魂出窍,用意念杀人,我若真抓了你,别说外头那些老百姓,就是我的领导也会觉得我是个精神病。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张羽枫抬着的手慢慢放了下去,他转过身,看着墓碑上甜笑着的姑娘,俯身,低头,轻吻了下。

还有件事,张羽枫没有告诉常泰,放在牛昕湉墓碑上的那套护肤品是那只会说话的猫送给他的。另外,在常泰的身边,有个能够见鬼的女警官,而那个女警官就是地府中如意胭脂铺的老板。

洛城师范学院的案子了结之后,洛城市刑警大队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

洛城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三线小城,不可能天天都有人命案子发生,而没有命案可办时的丁当,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特别焦虑的状态中。

“头儿,我们好歹也是刑警队,我们就不能选择一些更有营养的案子来查吗?这些都是什么案子啊,别说不想破,就是破了,也觉得说出去丢人,太小了。”

“小案子就不是案子了吗?”常泰把手里的档案袋丢给丁当:“那么喜欢往外跑,那就去查查这个。”

“这是什么啊?”

“老人走失案,已经失踪了超过24小时,最近地方上事情多,地方警力不够,你去协助一下。”

“能不去吗?”

“不能,这是队长的命令!”

“切,我怎么发现头儿你越来越不可爱了,整天的命令命令,是个男神都变得俗不可耐了。”丁当抓着档案袋起身:“我正式宣布,我的大学偶像破灭了,我不再用那种带有迷恋光环的眼睛看着你了。我去协助查案,查这个老年人走失案。”

走到门口的丁当与一名时尚靓丽的女子擦身而过。女子烫着夸张的大波浪卷,皮肤白皙,妆容精致,尤其是那张性感的大红唇,在低调的刑警队办公室里显得特别扎眼。可就是这样一个性感的、时尚的、靓丽的都市美女身上,却自带着一股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鬼气。

什么是鬼气?

丁当说不清,反正就是类似于那种进到灵堂之后才能感觉到的独有的气息。

地府篇 第084章 鸢尾(1)

“请问,哪位是常警官?”

女子取下脸上的墨镜,然而墨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却让在场所有的人吃了一惊。那双眼睛,跟她其余的四官比起来显得太不协调。

她是美人,鼻子很美,嘴巴很美,就连耳朵就是那种美人独有的耳朵,不大不小,不薄不厚,恰到好处的那种。眉毛虽然是修过的,但绝对是精修,很贴合她的个人气质。可偏偏只有那双眼睛,突兀的就像是不该长在她的脸上一样。

那双眼,太老了,就像是一双七八十岁的老太太的眼睛。

常泰皱着眉站了起来,说了声:“我是。”

“您好,常警官,我叫钟玉翠,我是来咱们队里求助的。”

“求助的话,建议您去找当地的派出所或者你们的社区。我们这里是刑警队,只负责调查刑事案件。”

“我这虽然不是刑事案件,可当地派出所的人解决不了,就是他们让我来刑警队找常队长的。”钟玉翠说着,都快要哭出来了:“我今年32岁,可我已经结过七次婚了。”

“七次婚?”在场的一个小警员直接把水给喷了出来:“现在真的是男多女少吗?我这都26了,女朋友都没影儿呢,你也才比我大几岁,这就结了七次了。”

还有句话,小警员想说,但没好意思。

那就是,你是打算集齐七次婚姻召唤至尊宝吗?

“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想吗?”钟玉翠面有难堪,一脸苦笑:“我每结一次婚,我的丈夫就会在婚后七天内离奇死去,而且死状各种各样的,特别惨。他们都说我克夫,让我离男人远一点。可我还能怎么远,我总不能为了不克夫,我就躲到山上做尼姑吧。再说了,我也有父母,而且父母年纪也大了,我也需要工作,需要去赡养和照顾我的父母。

我也想过不结婚的,每一次有男人追求我的时候,我都会让自己刻意的去跟他们保持距离。我甚至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跟我在一起,尤其是跟我结婚的男人都会死。可他们还是强烈的追求我,我越是拒绝,他们就越是追的起劲儿。我也是女人啊,我没办法拒绝男人对我的执着,更没办法拒绝他们给我的这些好。

我还想过,不结婚,就跟喜欢我的男人谈恋爱。可我偏偏遇到的都不是渣男,都是非要对我负责的那种。”

“那你运气还真好,我看新闻的时候,怎么看见的都是渣男比好男人多呢。”

“我也觉得我运气挺好的,就是我这个命不怎么好。我来找常队长,就是希望他能帮我查清楚这里头的事情,因为马上,我就要结第八次婚了。这个男人跟我以往遇到的那些都不同,我爱他,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他,我不想他出事。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还要有人死的话,我宁可这一次死的那个人是我。”

“你的前七任丈夫都是怎么死的?”

克夫这个词,常泰也听过,但是连着克七任丈夫,这说起来未免也太惊悚了些。新婚之夜,丈夫和妻子在一起,妻子安然无恙,丈夫却频频死亡,为什么?

根据以往的经验,像这种情况,妻子绝对会被列为第一嫌疑人,可连着死了七个丈夫,钟玉翠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他们的面前,就说明在前七任丈夫死亡的时候,她都被排除了嫌疑。

“我的第一任丈夫,是被酒水给呛死的。那年,我22岁,跟我结婚的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的大学同学。新婚当天,我们都很激动,为我们祝福的同学也来了不少。正式的婚宴结束后,我们还跟我们的同学单独的聚了一下。”

钟玉翠详细地回忆着。

“我们的婚姻是在酒店进行的,那个酒店就在我们新房所在的小区对面。同学好多也都是外地来的,所以我们提前也在酒店里给他们定好了房间。那顿饭大概吃到晚上的九点多钟吧,女孩子们都困了,我这个做新娘子的就先把她们给送回了各自的房间。去包间的时候,看到我丈夫跟同学还都在喝酒。我就跟他说悄悄话,我说我穿着高跟鞋站了一天,有些累了,问他能不能结束。当时大家都笑我,还说我是等不及要跟我丈夫洞房了。我丈夫帮着我跟同学们解释,然后又说大家来一次不容易,他再待个二十分钟让我先回去。”

“你回去了?”

“嗯。当时在那个包厢的都是男同学,而且喝酒喝的挺多的,整个包厢里的味道都不是很好。我当时又的确累了,在跟同学们告别之后就回了我们新房。跟正常的流程一样,我先是换掉了礼服,然后去洗澡。洗完澡看到我丈夫还没回来,就给他发了条短信,然后就睡着了。”

“睡着了?”没结过婚的小警员大概是意外这个答案。

“是睡着了。这没结婚之前,我也把新婚之夜想的特别美好。可真等到自己结婚了,才发现,除了累,除了想要睡觉之外,你什么事情都不想干。我说的睡觉,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就是单纯的躺在床上,抱着枕头被子睡的那种。”

“之后呢?”

“等我睡醒之后,我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看见墙上挂着的婚纱照,突然意识到,这人是我老公。待五官清醒之后,我闻到房间里有一股特别大的酒味儿,再一看,他是穿着礼服躺在床上的,我就叫他,推他,喊他起来去洗澡。推了几下之后,我就发觉情况有些不对,他很沉很沉,而且没有一点反应。我以为他是喝酒喝醉了,就半趴在他的跟前,用手去拍他的脸,这一拍觉得更不正常,他的脸特别凉。

我赶紧起床,冲到客厅里给我爸妈打电话,还给120的打了电话。当时,是120的急救车先来的,来的之后,他们就告诉我,我老公不行了,人早已经死了。

我问大夫,我丈夫是怎么死的,他说可能是呛死的,因为我老公身上有很多酒,白酒、啤酒,还有红酒。在我们新房的客厅桌子上,搁着一瓶新开封的红酒,那瓶红酒应该是我老公回家之后自己打开的,然后他又喝了一点儿红酒才进房睡觉。可能因为酒醉,导致酒水倒灌,阻塞了呼吸,然后他就自己把自己给呛死了。”

“报案了吗?”

钟玉翠摇摇头。

“大夫都说了他是自己喝酒把自己呛死的,我们还报什么案。”

“你跟你第一任丈夫的感情如何?”

“感情还是挺好的吧,虽然没有天崩地裂,非你不可的感觉,可因为是大学情侣,彼此间很有默契,相处起来也是特别的愉快,这才决定走进婚姻的。”

“双方父母对你们的这段婚姻如何看待?”

“都很认可啊。”钟玉翠点着头:“我们两个是同学,我爸爸跟他妈妈居然是同一个书法协会的,他们都很爱写毛笔字。两家的家庭环境,经济状况基本相似,所以没什么矛盾的地方。他家按照习惯,主动给了很多了彩礼,我爸妈则陪嫁了足够多的嫁妆。房子是我公婆买的,装修是我们家负责的,直到现在我还住在那套房子里,只不过我公婆变成了我的另外一对儿爸爸妈妈。”

“那你的第二任丈夫呢?”

“是我公婆给我介绍的。”

“你公婆给你介绍的?”

“嗯。”钟玉翠点头:“在我第一任丈夫去世之后,我特别伤心,也特别难过,整整有半年多的时间吧,不愿意见人,也不愿意走出那个房间,几乎每天都是在哭,抱着他的照片库。刚开始的时候,我公婆也跟着我一起哭,后来反而是他们在劝我,并且催着我出去,还带着我去旅游转换心情。我第一任公婆,也就是我现在的干爸干妈都是特别好的人。在我第一任丈夫去世一年多之后,他们就开始张罗着给我介绍新的对象。他们说,不能让我一直沉浸在悲痛里,我还年轻,我应该开始新的生活。”

“我去,这简直就是团宠里标配的极好公婆啊。”

“我也觉得我第一任的公婆特别好,所以尽管我不是很喜欢我的第二任丈夫,可因为公婆喜欢,我就试着跟他相处,并且也嫁给了他。”

“那你的第二任丈夫是怎么死的?”

“淹死的。”

“淹死的?”

“对,淹死的,不过不是在新婚之夜,是在三天回门了之后。因为新婚夜没有出事情,我搁在心里一年多的那个阴影也散去了。在三天回门之前,我们一切都好好的。可就在三天回门后的那个晚上,也就是在我们举办婚礼后的第四天晚上,他在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浴缸里,等我帮着我第二任公婆忙活完,回房去找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淹死了。”

“你们家的浴缸很大吗?”

“很大。”钟玉翠指着一张办公桌:“大概是那边那样的两个桌子拼起来的大小。我的第二任老公家里是做生意的,家具生意,工厂和样品店都在郊区,所以他们没在城里买房,而是在城外自建了一栋小别墅。公婆住一楼,我们住二楼,单层面积大概在三百多平米,卧室很大,卧室里的浴缸也就很大。”

“出事现场还有别的人吗?”

地府篇 第085章 鸢尾(2)

“出事现场还有别的人吗?”常泰问。

“出事现场,你问的是我们的新房,还是整个别墅?”钟玉翠撩了一下头发:“如果你问的是我丈夫出事的地方,没有。虽然当时家里还有不少人,但我们都聚在一楼帮忙,准备晚上的时候大家一起吃个晚饭。”

“中间有没有人去过二楼?”

“我上去过一次,当时他在找衣服,我问他干什么,他说跑了一天身上有些汗,想要洗个澡。他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干净到类似轻度洁癖的那种。因为了解他的习惯,我也没说什么。他进浴室的时候,我在我们的床上稍微躺了一会儿,我还听见了他开淋雨的声音。

虽然是自己建的那种别墅,但格局跟城里差不多。刚说了,他爱干净,所以在我们主卧里专门弄出来了一个浴室,像酒店的那种感觉。浴室有烘干设备,不用担心潮湿的问题。我大概眯了有个二十分钟左右,然后听见我婆婆在楼下叫我,我就下楼去了。下楼的时候,他还在浴室洗澡,我跟他说了一声。”

“他有没有回应?”

“我不太记得了,因为婆婆一直在叫我。”

钟玉翠回忆着每一任丈夫意外死亡的过程,就像她说的,死因不同,死法各异,且全都是在结婚后的七天之内。她似乎是中了什么诅咒,诅咒她的幸福婚姻不会超过七天。

钟玉翠的第七任丈夫大概是死的最惨的,他是一名现代屠夫,家里是做牲畜屠宰工作的。听到屠夫两个字,大家伙儿脑海里出现的第一形象就是那种光着膀子,身上套个皮质的围裙,手里拿着一把屠刀“咣咣”剁肉的那种。可事实上,那只是猪肉摊贩,并不能被称为屠夫。自古,能干屠夫都不是穷人。

钟玉翠和第七任丈夫是在同一家饭店吃饭的时候认识的,她丈夫算是那家饭店的股东。长相美丽的女子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焦点,钟玉翠也一样。自从意外碰面之后,她的第七任丈夫就对她展开了疯狂的追求,最后在她的热情攻势下,钟玉翠答应了跟他结婚。

用钟玉翠的说法,这个第七任丈夫身体强壮,爱好健身,四肢灵活,且性子稳重,无论怎么看,不像是那种会出意外的。可他却是在结婚当晚就死掉的。

婚房的窗户都是锁好的,卧室里也没有任何凶杀工具,钟玉翠的第七任丈夫却被人割了喉咙,死的极为凄惨。

钟玉翠伤心欲绝,再次报警。可派出所的民警上门查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后来,还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员在他们浴室的洗手台上发现了端倪。新郎,曾在沐浴后,对于镜子修理胡须。

他是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用的不是现代化的剃须刀,而是那种老式的用刀片轻轻刮的那种。这大概也是他作为职业屠夫独有的习惯和爱好。

在这个老式剃须刀的刀片上,老警员发现了被水冲刷过的血迹,而刀片与钟玉翠第七任丈夫喉咙间的伤口相吻合。

根据推测,她的第七任丈夫应该是在沐浴之后拿起了剃须刀修饰胡须。男人嘛,又是新婚,娶到的还是自己喜欢的女人,注意一下个人形象也是无可厚非。在剃须的时候,他不小心在喉咙这里拉了一下,因为刀口太小,且他个人对于疼痛的感知能力不是特别强,就没注意,然后在洞房之后就沉沉睡去。结果,没想到,身体健康的他,凝血因子不太好,就这么意外的失血而亡了。

“凝血因子?”

“是,我婆婆也说我丈夫的凝血功能不是很好,从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别的孩子,摔了,碰了,很快就能好,就算是流血,也能很快就被止住,但他不行,每次都得上医院。就因为这个,我公婆才会让他锻炼身体,还给他弄了一个工厂,不让他出去上班。”

“可这也太巧合了吧。”

“我也觉得是,所以我主动请求他们调查我,我甚至怀疑,我自己可能就是杀人凶手。他们找了专业的心理医生给我做催眠,然而结果却让他们和我自己都感觉失望,我不是凶手,而且我根本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后天,后天就是我跟我第八任丈夫结婚的日子,能不能请你们派个人全程跟着我们。七天,就只要七天,只要熬过七天,应该就没事了。我不希望他出事,我也不希望在我的身边再发生这种可怕的事情。你们是刑警,是要保护老百姓生命财产安全的。我可以出钱,我可以出钱雇你们的。”

“你也说了,我们是刑警,不是私家保镖。”常泰接口道:“从流程上来讲,你的事情不够我们立案调查,但接二连三的这么出事,也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所以我们会派人过去的。”

“谢谢!谢谢!”钟玉翠起身,连声道谢。

“队长,我们真要全程跟踪吗?包括新房?”

“新房也可以的,我跟我丈夫说了,他也同意的。”钟玉翠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都不是年轻人,不会那么冲动的,该克制的也都会克制的。”

钟玉翠坦然的说着,倒是那个之前问话的警员脸有些微红。

时间很快就到了钟玉翠跟第八任丈夫结婚的这天。

她的第八任丈夫,是个曾有过一次短暂婚史的公务员,路人长相,从头到脚都没什么特别出挑的地方,跟时尚美丽的钟玉翠站到一起,有些不太协调的感觉。

像这样的组合,不能说没有,有,而且不少,但通常路人们看到这样的组合就一个想法,那就是这男的绝对有钱。

婚礼结束,钟玉翠和第八任丈夫回到了自己的家,同行的还有两名警员,一名男警,一名女警。男警员负责跟钟玉翠的第八任丈夫待在一起,而女警员则负责跟钟玉翠待在一起。除此之外,他们还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安装了摄像头,以便随时记录下在这间房子里发生的任何事情。

新房里没有浴缸,淋浴间里铺上了高价购买的防滑垫。所有的电器都加装了自动断电的功能,所有的家具都是圆角的,并且包裹上了防撞条。虽说是新房,可新房里的东西简单到不能简单,尤其厨房,没有任何的刀具,也没有任何的厨具。阳台上,也是空空荡荡的。

“我太害怕了,跟我的丈夫比起来,我觉得我的生活不需要任何的浪漫和复杂化。”钟玉翠轻轻握了下丈夫的手:“谢谢你,谢谢你在听了我所有的故事之后还愿意娶我,还有勇气娶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如果真有诅咒的话,我希望这次受到诅咒的那个人是我。”

“是我坚持要跟你结婚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当着两名警员的面,丈夫拥抱了钟玉翠:“再说呢,这不是还有刑警队的同志嘛,咱们得相信人家。”

钟玉翠点点头,先是跟丈夫倒了晚安,跟着和女警员一起走进了主卧。钟玉翠的丈夫和男警员则去了侧卧。

前半夜的时候,钟玉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后半夜,噩梦连连,即便是睡着了,也是心怀忐忑。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她穿着睡衣就跑去敲侧卧的房门。开门的是精神十足的男警员,他脸上还挂着水珠,一看就是刚刚洗过脸的。

“我老公呢?我老公有没有事?”

“还在睡吧。”男警员往床上看了眼:“我可没跟你老公睡在一起,我是在那边椅子上将就的。你老公直到凌晨一点多还在精神十足的看手机,我检查了一下窗户和门,确定没事儿后才靠在椅子上休息的。我也刚醒,估摸着他还得在睡一会儿。”

“我能去看看他吗?我担心,我特别担心。”钟玉翠说着走到床前,见她老公蒙着被子,只露出一头顶的黑发,心里莫名的就咯噔了一下。

“老公,老公醒醒!老公——老公!”

钟玉翠一边叫着丈夫,一边将被子慢慢拉了下来,结果却看到了一个角度奇怪的扭曲着的头。钟玉翠的第八任丈夫也死了,死亡原因是窒息。

那个陪同钟玉翠第八任丈夫的男警员也懵了,他记得很清楚,在他闭上眼睛休息前,钟玉翠的丈夫还是活着的,而且还在看手机,通话的对象,似乎就是他的新婚妻子钟玉翠。

通过查看死者的手机,也确认了男警员的说法。死者是在跟自己的新婚妻子聊天,聊天内容截止于凌晨的1点53分。钟玉翠的最后一句话是:“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死者回复的是:“好!”

而在随后的那段时间里,男警员说自己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异动或者响声。窗户是完好的,门也是由内反锁的,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好在,房间里安装了三个摄像头,常泰他们第一时间调取了摄像头里的资料。资料显示,男性警员没有说谎,这个房间里从始至终的确只有他们两个人。

钟玉翠的第八任丈夫是自杀的,而且是以一种极为古怪的方式自杀的——他,用自己那双强壮有力的手臂扭转了他自个儿的脖子,甚至在咽气前,他还给自己盖上了被子。

太诡异,真是太诡异了!

地府篇 第086章 鸢尾(3)

钟玉翠的那双眼睛里已经流淌不出任何的眼泪,第八任丈夫的双亲,张牙舞爪的朝着她扑过来,她站着,没动。

尽管有刑警阻拦,可那些拳头还是落在了她的身上,指甲还是划破了她的脸颊。就在所有人以为钟玉翠会哭的时候,她竟然笑了,笑的是那么的凄凉,那么的可怜。她在公婆的拳头中,怒骂声中,缓缓地跪在了地上,然后一边笑,一边不停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因为前世因,今生果。”刑如意抱着猫咪走过来。

“什么是前世因,什么是今生果?”钟玉翠神色迷离。

“我给你看看。”刑如意蹲下来,用手轻轻捂住了钟玉翠的眼睛。

旁边,她的第八任公婆还想要厮打,却被她轻飘飘的一个眼神扫过去,全都缩了回去。她站起来,转身,对着钟玉翠的公婆说。

“在你们的儿子带她回家的时候,她是不是告诉过你们,她天生克夫,而且已经克死了七任丈夫,且这七任丈夫没有一个是能在婚后活过七天的?”

“那个时候,谁能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呀!”老太太痛哭,样子十分可怜。

“你知道!”刑如意指了下老太太“儿子娶媳妇,作为母亲的怎么可能不去打听,你去打听了,也知道钟玉翠说的都是事实,但你在打听钟玉翠的事情,也顺带知晓了别的事情。例如,她的那前七任丈夫都是独生子,且家庭条件不错。儿子虽然死了,但却与钟玉翠无关,即便是她曾经的公婆对她颇有怨言,也因为独生爱子的死无心跟她纠结房产。所以,在钟玉翠的名下,至少有六套房子。你们的儿子虽然是公职人员,却只是个基层的,依着他的性格未来在前途上也很难有所发展。你们的家庭条件,在这个城市里只能说是一般,而且你儿子离过婚,离婚的原因是对方嫌弃他懒惰不上进,好不容易碰上个像钟玉翠长得这么好看,手里还有钱,且没有生养过的女人,你们觉得很划算,尤其可以去打打你那前儿媳的脸。克夫这种事情,只要男人的命比女人的命好,就能解决。甚至为了保险,你还专门去庙里给你儿子求过签,求过一支上上签。”

“你怎么知道?”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是没担心过自己的儿子,但你更在乎自己打的小盘算,你寻思着,等你儿子跟钟玉翠结婚之后,想办法让她把自己名下的房子过户两套你的儿子,到时候再让你儿子跟这个克夫的女人离婚。依着洛城的房价,这一套房子少说也得一百来万,到时候留一套卖一套,你儿子有房有车,还有正式工作,这洛城的好姑娘还不挨着挑。只可惜,你儿子的命,到底不如人家的命硬,你恼羞成怒,觉得自己亏大发了。说白了,你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你儿子的命,而是到手的东西还没见着影儿呢就飞了。”

“你胡说,我在乎的就只有我儿子。杀人偿命,钟玉翠这个克夫的女儿,是她克死了我的儿子,我要让她偿命。”

“是要她偿命啊,还是要她补偿啊。”

“当然是偿命,不过补偿也是必须的。如果不是我儿子娶她,如果不是她克死了我儿子,我儿子怎么可能会死。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日后还指望着这个儿子给我们养老呢。她不赔偿,谁赔偿。”

“你想要她赔偿多少?”

“至少五套房子吧,我查过了,她名下除了第一套房子之外,剩下的都是一百七八十平的,我们要大的。”

“胃口可真不小,可惜,你儿子是自杀的,她也是受害者,并且作为你儿子的合法妻子,她还有权利继承你儿子留下的部分资产。”

“她想得美,她休想。”

“她不会稀罕你儿子留下的那些东西,至少眼下,她是真的在为你儿子伤心,而你却是在为得不到钟玉翠的房产伤心。”

“你——”老太太指着刑如意“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帮着钟玉翠这个丧门星说话。”

“我是谁,你没必要知道,你只要知道,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别把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就行。老年丧子,是件悲痛的事情,可遇见像你这样的老人,我连安慰的心情都没有。”

“老头子——”

老太太无助的看向自己的丈夫,谁知却被老头铁青着一张脸狠狠地将她的手臂给甩开了。

“从前,我就知道你贪财,你这眼里就只有钱钱钱。咱那第一个儿媳妇多好啊,人是又孝顺,又上进的,可你个老东西不知足啊。你总嫌弃她赚的少,总说别人家的媳妇是开公司的,别人家媳妇的爸妈是当大老板的,结果呢,人家拼着那一口气直接做到了部门经理,一个月能拿一万多块。你呢,又在家里摆谱,说人家只管上班,都不顾家了,天天在家的闹腾闹腾。结果好,你闹腾的人家连你那个儿子都看不上了,直接走了。

人家这姑娘说的对,小钟第一次来咱家的时候就已经把自个儿的情况告诉咱们了,人家还劝咱们,让咱们帮着说说儿子,不要再喜欢她了。可你呢,出去打听了一圈儿之后,还非得让儿子娶。我当时还纳闷呢,原来你是打听到人家小钟名下有钱。我告诉你,儿子就是被你这贪钱的毛病给害死的。”

“老头子,你咋能这么说我呢,是她克夫,是她克死咱儿子的呀。”

“儿子是不是小钟克死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光克夫,你还克子。这么多年,我也算是忍受够了。以前,想着儿子在,咱老夫老妻的再去闹离婚对儿子影响不好。现在儿子没了,咱们也没必要再将就下去了。”

“老头子……老头子,你这是要逼死我呀。”

“你喜欢钱,喜欢房子,那就都给你。”老头抬头看天,叹了口气“我呢,回老家去,这城里的两套房子,还有咱们名下的那些存着都给你,我就带一点儿现钱回去就行。”

围观的人都愣了,谁都没想到,一场闹剧会是以那样的方式开始,又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的。

钟玉翠紧闭双眼,依旧跪在地上,她的五官都像是被封住了一样,她听不见,看不见,甚至感觉不到周遭的那些变化和声音,她所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景象。那些景象,既像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又像是在过电影一般,一幕幕从她的眼前划过……

火,漫天的大火不知何时烧了起来。

熟睡中,极热的气浪和滚滚浓烟几乎夺走了她全部的呼吸。

她睁开眼,看见了逼人的火光,于是翻身去抱原本躺在自己身边的弟弟。

弟弟早已经醒了,他瞪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那些火光,一动不动。

“阿宝,阿宝不怕,阿宝还有姐姐。”她缓缓的伸出手,先是触碰了一下弟弟,看见他眼珠子转动,这才将他抱到怀里,轻轻安抚着“阿宝乖,姐姐这就带阿宝去找爹娘好不好。”

钟玉翠轻声咳着,她用力抱住弟弟,从铺着草席的床上爬下来。

浓烟全都浮在上面,她机智的带着弟弟在地上爬着走。

火,是从门那里点燃的,可放火的人并不知道,在他们简陋的卧房里是有个窟窿的。那个窟窿先是一道墙体裂缝,后来经过雨水冲刷,不知道怎么就榻了。爹娘原是打算入了秋之后再修的,还没等到修墙,坏人就来了。

钟玉翠带着弟弟从着火的卧房里逃了出去,却看见了她生命中最为恐怖的场景。

他的阿爹躺在地上,头上被砸出一个很大的血窟窿,两只眼睛还睁着,却已经完全没有了神采。她阿娘上半身湿漉漉的,在距离阿娘不远的地方就是他们家的水缸,她几乎能够想象的出,她的阿娘是如何死的。姐姐也倒在地上,脖子上勒着一根绳子。还有哥哥,哥哥还没有死,他在挣扎,可不管他如何挣扎都没有办法摆脱那些坏人。他们一边笑着,一边抓起用娘身上流淌出来的水和爹身上流淌出来的血混合的泥巴往哥哥的脸上抹,一层又一层的。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是应该带着弟弟逃走的,可她动不了,她全身都像是僵住了一般。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被火光吓蒙的弟弟突然清醒了过来,他开始大哭,开始大哭着喊爹娘。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想去捂着弟弟的嘴,那些坏人却已经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他们抓走了弟弟,为首的那个人,用手轻轻一扭,弟弟的脖子就断了。

那个“咔嚓”的声音直接嵌入到了她的骨血里。

她知道,下一个就是她,但她不怕,她只是瞪着眼睛,一个挨着一个的看清楚那些人的脸,记清楚他们的模样,她说“我记住你们的样子了,不管死后我会不会变鬼,也不管历经多少个轮回,我都会找到你们,然后用你们的法子一个一个的杀掉你们。”

那个为首的坏人笑着,从靴子里拔出了刀来,用刀尖对着她的眼睛“看见我们了?没关系,只要挖掉了你的这双眼睛,你就再也看不见了。”

地府篇 第087章 鸢尾(4)

刀尖入眼,是刺骨的疼。

最先被挖掉的是钟玉翠的左眼,她忍着疼,用仅剩下的那只右眼看着那些坏人,她看见他们在笑,那笑声连同他们的模样一起被刻印在心里。

当右眼也失去光明的时候,诅咒与仇恨便一道被种下了。

死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当她从满地的曼珠沙华中苏醒的时候,她看见爹娘、哥哥姐姐,还有小弟弟都站在花丛里冲她招手。她爬起来,却发现他们都不见了,鼻子依然能够嗅到花香,可眼睛看到的却只是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

她赤着脚,伸着手,循着花香的气息往前走。然后,她听到了锁链的声音,她站在原地,看着前方轻轻的笑,她说“我知道你是鬼差,我也知道你是要带我去地府的,我可以跟着你的锁链声走,但请你不要锁着我,我看不见,我害怕。”

刑如意第一次看见钟玉翠,就是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小小的女孩儿,穿着破烂的衣裳,原本的明眸被两只血窟窿所取代。她赤脚站在那些血红色的花里,脸上却在笑。

她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将她牵到了地藏王菩萨面前。

地藏王菩萨问她,可愿意放下心中的仇恨与执念。

地藏王菩萨想要超度她,可她却倔强的摇了摇头。

她说,我宁愿受够这天上地下所有的苦,我只求,有朝一日可以亲手要了那些人的命。

地藏王菩萨问她“然后呢?”

她说“杀人偿命,我愿永堕地狱。”

钟玉翠的眼睛睁开了,只是那双眼睛似乎比刚刚闭上的时候又显得苍老了一些。她站起身,将双手递到常泰跟前,说了句“人是我杀的,我自首。”

钟玉翠知道,刑如意让她看见的是她的前世。

人有前世,亦有今生,这是轮回,也是命。

在洛城市刑警大队的号审讯室里,钟玉翠给常泰他们讲了自己的故事。

“我是洛城本地人,我的父亲钟春生原是洛城市第一高级中学的英语老师,母亲杜相宜是洛城市中心医院的妇科大夫。我的外公外婆跟爷爷奶奶是相识多年的好朋友,父亲和母亲亦是从小认识的青梅竹马。可以说,我的家庭氛围非常好。

三岁那年,母亲因为身体的原因,选择了从医院离职。少了母亲的收入,家里的经济条件一下子变得困难起来,但父亲却并没有因为这个责怪母亲,反而觉得是他身为一个男人,没能让妻子和女儿过上好日子。

在我母亲离职半年后,父亲也选择了离职。他利用自己洛城市第一高级中学特技英语老师的名头在学校附近办了一个辅导班。那个时候,辅导班还不像现在这么多,也不像现在这么竞争激烈。况且,父亲是真的教的很好。于是,靠着父亲办辅导班,我们家的生活条件不仅越来越好,而且比之前还要好。

再后来,我父亲就把辅导班变成了教育机构,他也从一个专门的辅导老师变成了这个教育机构的老板。

按说,这男人有了钱,有了本事就会变坏。可我父亲没有,在将辅导班变成教育机构之后,他有了更多的时间来陪伴我和母亲。他经常带我和母亲出去旅游,去看外面的世界,不管是作为丈夫,还是作为父亲,他都是特别优秀,特别好的。

我自己的学习成绩也不错,加上长得漂亮,从小到大也都是顺风顺水的。按说,像我这样被爱围绕着,被幸福围绕着长大的孩子,怎么着都不该做噩梦的是不是?可是不是,从我八岁那年开始,我就不停的在做同一个噩梦,梦里是七张男人的脸,每一张脸都对应着一样东西。

最初,我也将这个噩梦告诉过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以为我是看了什么特别恐怖的电影或者是书籍,以至于在脑海中留下了这些恐怖的影像。在我读初中的时候,他们还专门带我去看过心理医生,国外的,国内的都有,可始终都没有办法让我从这个噩梦里挣脱出来。直到有一天,我从另外一个心理诊室走出来时,听到两个小护士在说话。她们说,像我这样的情况,会不会是上辈子留下的深刻记忆啊。

上辈子?

怎么可能呢?

从小我就知道,人就只有一辈子。这辈子完了,也就完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下辈子这样的事情。

可我频频做噩梦的事情,又似乎只有这样的理论可以解释。

从那天起,我开始不断的在网上搜资料,我试图证明,我的噩梦跟前世今生是没有关系的,可越来越多的资料却在告诉我,我不断重复做着的那个噩梦,真的有可能是我上辈子留下的记忆。再后来,我就试图通过各种办法来寻找与我噩梦相似的那些人脸,我想要证明,这些人都是不存在的。”

“然后呢?”

“虽然因为噩梦的事情,让我没有办法专心学习,可也因为我父亲本身就是开教育机构的关系,经过一年的突击,我还是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大二那年,我遇到了我的第一任丈夫,也是我的初恋男友。”

“他是你梦里看见的那些面孔当中的一个?”

钟玉翠轻轻摇头“那个时候,他还不是的。”

“什么叫那个时候,他还不是的?”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带着眼镜,人也白白瘦瘦的,看起来就像是漫画里那些弱不禁风的少年。他的笑容很暖,笑起来的时候,眼镜片背后的眼睛也会跟着眯成好看的月牙。坦白说,他不是我理想中的那种男朋友的类型,但跟他相处着很舒服,而且冥冥中,我觉得我就应该跟他在一起。大学恋情,既平淡又美好,很快,我们就毕业了。毕业后,我们也都很顺利的找到了工作。

大学恋情,关系稳定,两家父母也算认识,且彼此的家境都还不错,所以毕业后没多久,我们就把结婚的事情提上了议程。大概是因为要结婚的关系,他去眼科医院通过做激光手术将眼镜摘掉了,那个时候,我才发现,他的燕尾是下垂的那种。因为平时都是戴着眼镜的,那厚厚的镜片,很容易让人忽略掉一些眼部的细节。

恋情稳定,工作安逸,加上朝九晚五,不像大学时代有那么多的空余时间可以运动,他很快就从一百三十几斤长到了一百五。再次做梦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现在的未婚夫,很像是我梦境里的某个人,但还有一点细节是不一样的。”

“什么细节不一样?”

“那个人脸上有一道刀疤,我未婚夫的脸上没有。他很白,甚至皮肤比我的还要再白一些。我脸上有斑,遗传的,只不过用粉底给遮住了。他脸上却是干干净净的,一点儿都不像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皮肤。”钟玉翠说着,握了握手指“可就在我们结婚当天,意外发生了。为我们送交杯酒的那个酒店服务员不知道怎么失手了,酒杯虽然被接住了,可他手上戴着的那枚戒指却划伤了我未婚夫的脸。那个总是在噩梦里出现的伤疤就那样突兀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未婚夫的脸,也终于跟噩梦里的那张脸重叠到了一起。”

“再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接下来的所有婚礼流程,我都是恍恍惚惚的。那个噩梦,我虽然做了很多年,可除了那些反复出现的人脸之外,我没有看到别的什么东西,所以至始至终我都不太明白,那个噩梦以及噩梦里出现的人脸对我意味着什么。之所以说它是噩梦,纯粹是因为梦里出现的那些人脸让我感觉可怕,是一种打从心底生出来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的婚礼上的确来了很多我的同学,既有大学的,也有高中的。婚礼结束后,我们也的确在酒店里另外包了包间用来小聚,我之前所说的那些后面发生的事情,也全都是真的。”

“可你之前说,你不知道你的第一任丈夫是怎么死的。”

“我的确不知道,甚至在刚刚那件事发生之前,我都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可现在,我确认了,他们就是我杀的,因为他们是我的仇人。”钟玉翠抬头看着常泰他们“就在我第八任公婆厮打我的时候,我想起了我上辈子经历的事情。我,爹娘,哥哥姐姐,还有一个小弟弟,我们住在一个很小却很平静的村子里。

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七个男人,那七个男人谎称自己是逃难来的,希望大家给他们一些吃的。村民们都很善良,他们几乎都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给拿出来了,我爹娘也一样。

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那七个男人根本就不是逃难的难民,而是被朝廷追铺的穷凶极恶的罪犯。他们趁着夜色,洗劫了我们整个村子,杀了村子里所有的人,包括我的爹娘,哥哥姐姐,我,还有我的小弟弟。

他们当中的首领,也就是我的第八任丈夫,用一把刀子挖去了我的两只眼睛。他们害怕我记得他们的样子,他们害怕我去地府告状,可他们忘了,就算没有了眼睛,就算失去了舌头,我还有脑子,我早已经把他们的模样刻在我的记忆中,骨血中了。”

地府篇 第088章 鸢尾(5)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真的只是巧合呢?万一你做的那个噩梦就是小时候看过的某部恐怖电影或者听过的某个恐怖故事的情节呢?退一步讲,就算真是上辈子的事情,也已经过去了,这辈子他们都是爱你的,对你也很好,你为什么还要杀他们?”丁当不解的问。

“为什么?我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后来,我想明白了。”钟玉翠与丁当对视着:“上一世发生了那么痛苦的事情,我却依然选择做人,为什么?因为我要报仇,我要一个一个的找到他们,我要让他们把我家人所承受的痛苦,自己也尝一边。”

“那你考虑过你这一世的父母吗?你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爱你。杀人偿命,是,你的仇报了,那你的父母呢,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变成杀人犯,眼睁睁的看着她坐牢,枪毙?钟玉翠,你让他们怎么承受?”

钟玉翠低着头,没有吭声。

是的,这一世父母给予她的恩情,她没有办法偿还。

“说一说你的第一任丈夫吧,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被红酒呛死的,只不过打开那瓶红酒的人不是他。”钟玉翠握紧双手,微微仰头,靠在了椅背上:“在我回到新房没多久,他就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我没想杀他的,至少在那一刻,我还是他的妻子,他还是我的丈夫,是我相恋多年的丈夫。我听见他在门外摸索着开门的声音,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去。打开门,他直接就朝着我身上扑了过来,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拽到沙发上。

他坐起身,先是看了我一阵儿,突然抬起手,捧住了我的脸。他说,媳妇儿,你真漂亮。新婚夜,这大概是每一个新娘子都想要听到的话吧。我也一样,我把他的手拿下来,让他先躺着,我去给他拿毛巾擦脸。厨房里有醒酒茶,是我提前备下的。

我起身的时候,被他用手给拽了回去。我看着他的那张脸,脸上的划痕仍在,有些刺眼。因为越看,他就跟我梦里出现的那张匪徒的脸越像。我告诉自己这些都只是巧合,芸芸众生,大千世界里这么多年,有个相似的很正常。可你们知道,他又对我说了些什么吗?他醉醺醺的,迷迷糊糊的给我说,他上辈子,可能是个杀人犯。”

“杀人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对呀,我也是这么问他的,尽管他在我的潜意识里,也已经与我噩梦里的那个匪徒划上了等号。可就像你刚刚说的,这一世,他并不亏欠我,不管是在大学里,还是毕业之后,他对我都很好。我想要的,不用说,他都会拿到我的面前。”

钟玉翠用手捂住了脸。

“可他,却给我讲了一个我最不想听,也是最不愿意听到的故事。”

“噩梦?”

“对,噩梦,但不是我的噩梦,而是他的噩梦。他告诉我,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在重复的做一个噩梦。梦里,他跟着几个人去了一个小山村。那个山村很没,青山绿水,袅袅炊烟,就像是世外桃源一样。他们很累,也很渴,就走到一户人家前,问他们要水喝。那户人家很热情,不光拿了水给他们,还拿了很多的吃的。就在他们吃饱喝足,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那户人家女主人的手上戴着一个金镯子。

那个金镯子的做工很粗糙,而且质地也不好,一看就是用很多碎金子拼凑起来,请匠人师傅给打的。可他们太穷了,看见那个金镯子就像是看到了巨大的财富一样,他们决定把那个金镯子给偷走。

半夜里,他们行动了,有人防风,有人偷窃,可那个金镯子刚刚好,套在那个妇人的手上,他一动,那妇人就醒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啊?

惊吓?迟疑?不相信?觉得难受委屈?

他说他讲不清楚,只记得自己匆忙喊了一句:大哥,她醒了。

话音还没落,一块石头就拍在旁边那个刚刚醒来,正打算出生的老汉头上。鲜血,溅了他一脸。

就在他还发蒙的时候,外面的人已经冲了进来,他听到大哥说了一句:既然看见了,就不能留活口了。原想着这就是个破落的小村子,没想到还有些油水可捞,一不做,二不休,全给杀了,值钱的东西拿走。

然后,他们就杀了那个村子里所有的人,将能吃的,能喝的,能卖钱的东西,用牛车装着拉走了。他说,他们原就是被朝廷追捕的杀人犯,多杀几个人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的,可他们却怕了,不是因为那个小姑娘与众人不同的临死前的反应,也不是因为她的诅咒,而是因为她的眼神。那个眼神,让他们觉得,终其一生都要被噩梦缠绕。

离开村子之后,他们将所有的东西变卖,然后分了钱,各自离开。他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靠着自己的力气干活,几年后娶了一个老婆,生了一个孩子,倒也算是安安稳稳度过了一生。除了午夜里,经常会在梦里看见那双眼睛外,他几乎都快要忘了,他曾是一个杀人犯。

他讲述的这个故事,让我确认,他就是我梦里出现的那七个男人当中的一个,因为他说的那个金镯子是我娘的。我爹很爱我娘,但他很穷,成亲的时候,不要说一个金镯子,就是一块像样的花布都拿不出来。但我爹勤恳,会做一些木匠活儿,他就用自己的手艺,从这里或者哪里换回来一点点的碎金子,然后再将那些金子拿去城里,找了一个匠人,给我娘打了那个金镯子。说实话,那个金镯子,即便是放到大户人家丫鬟的眼里都是看不上的,可我娘倍加珍惜。

我当时就那么看着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后来,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走到酒柜那边取了一名红酒,然后递给我。他说,我最初吸引到他的并不是我漂亮的脸蛋,姣好的身材,而是我的这双眼睛。他说我的这双眼睛像极了梦里的那个女孩儿,他有一种愧疚感,觉得应该补偿我,应该对我无限的好。所以,他拼命的追求我,只希望通过对我的好,来减轻内心深处的负罪感。

末了,他又说,他终于娶到我了,他向我保证,终其一生都会对我好,对我很好很好。不会欺负我,不会辜负我,更不会让我觉得不幸福。

可,男人的话能信吗?

我盯着他的那双手,只觉得我的眼睛在疼,很疼很疼。

我接过酒瓶,拿掉瓶塞,就往他的喉咙里拼命灌。我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就是这么对我娘的。他拼命的给我娘灌水,那些水从她的喉咙里呛出来,扑到脸上,鼻子上。我娘很痛苦,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哀求他,可他呢,竟然捏着我娘的鼻子,继续给她灌水,直到将她活活给呛死。现在,因果报应,终于也轮到他了。

你们知道吗?在他临死前,也认出了我。他说,真好,欠我的终于都还清了。

我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清理了现场所有的东西,然后换了衣裳,躺到床上。噩梦如期而至,只是梦里的七张人脸,剩下了六个。我知道,我不用刻意去找,那六个人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因为,欠我的,他们都会来还。”

“就算你的前七任丈夫都是被你杀的,那第八任呢?你又是怎么当着我们的面,杀掉他的。”丁当刚问完,就又说了一句:“不对啊,你梦里出现的是七个男人,可你却杀了八个,多出来的哪一个是谁?”

“我的第四任丈夫,他并不属于他们当中的一个。那个时候,我也想过收手,想过冤冤相报何时了,所以就随便找了一个,我以为从此之后,我就可以过平淡的生活。可他出了车祸,在我们结婚第七天的时候。当时,我就坐在副驾驶上,他为了保护我,用整个身体把我给护住了。我当时就有一种被宿命笼罩住的感觉,我觉得,我是不可能过平淡生活的,我重活一世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就是为了把他们一个一个送到地狱里去。我不能再去连累那些无辜的人。担心爸妈受我的连累,我从家里搬了出来,住到了第一任丈夫给我买的那套房子里。”

“那说说吧,你是如何杀掉你的第八任丈夫的?我们的女警看着你,男警看着你的丈夫,而且门是从里面锁上的,你总不能穿墙过去吧。”

“我没有过去。”钟玉翠看了眼搁在丁当面前的手机:“我只是给他发布了一个让他自己扭断脖子的指令。”

“指令?心理催眠?”

“是的,心理催眠,但普通的心理催眠是达不到这种效果的。毕竟,人都有求生的本能,要让他自己把自己给掐死,是件特别困难的事情。所以,从我认识他的那天起,我就给他吃了一种特殊的药。那种药,只对人的神经起作用,就算是最厉害的法医,也是检验不出来的。事实证明,那个药很管用,我的心理学和催眠技术学的也不错。”

“我能说你什么呢?人才?”当丁当重新审视钟玉翠的那双眼睛时,才发觉,她的那双眼睛,是有些恐怖的。

地府篇 第089章 鸢尾(6)

“小时快到了吧?”钟玉翠活动了一下手指“你刚刚不是问我,我有没有想过我这一世的父母?想过,我当然想过。所以,每一次动手,我都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让你们抓住的痕迹。就算我在这里承认了,你们也录了音,照样说明不了什么,我只是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妻子,我只是悲痛欲绝的编造了一个故事,想要跟他一起离开罢了。”

“钟玉翠!”丁当怒了“亏我之前还同情你。”

“恨我是吧?其实我也恨我自己。”钟玉翠抬起那双明显衰老的眼睛看着丁当“你放心,法律虽然没有办法审判我,但我自己会审判自己。”

从刑警队离开的钟玉翠看见了抱着猫咪站在阳光下的刑如意,她朝着刑如意微微一笑,朝着她走了过来“我记得你,也记得你身上这股与众不同的味道。”

“后悔吗?”刑如意看着钟玉翠的眼睛问“你的这双眼睛,是地藏王菩萨给你的,每杀掉一个仇人,就会衰老一分。”

“我快要看不见了是吧?”钟玉翠留恋的看了下四周的景物“我还有多长时间?我想回去看看我的父母,我想再陪他们吃顿饭。”

“你留下的证据不足以让我们逮捕你,你可以继续活着的。”

“还是不要了,杀人偿命,我不能违背了这个原则。况且,我这一生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再活下去,也不过是独自承受痛苦的行尸走肉。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蝼蚁尚且偷生。”

“我,不是蝼蚁。”钟玉翠对着刑如意轻轻点头“谢谢你,我们下面再见。”

“钟玉翠!”

“掌柜的放心,关于你的事情,我一个字都没有说。阴阳有别,我知道,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刑如意无奈的笑着“我只是劝你在想想,人活一世,都不容易,既然来了,就好好活着。”

“好,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想的。”

“如意姐,你都不知道这个钟玉翠有多过分!”刑如意刚抱着猫咪走进去,丁当就忍不住跑到她跟前抱怨“亏她上次来的时候,我还觉得她可怜,原来她就是那个杀人凶手,那个谋杀了自己七个丈夫的杀人凶手。我的天呐,这简直就是连环杀手,而且还是特别恐怖的那种。更让人郁闷的是,她明明自己都承认了,我们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证据证据,什么都要证据,没有证据,就什么也做不了。我们是刑警,我们居然眼睁睁看着那个杀人凶手从我们这里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太郁闷了,我都要郁闷死了。”

“就这就郁闷死了?”刑如意抱着猫咪摇头“日后,你会遇见比这更郁闷的事情。”

“更郁闷的?我不敢想象,这世上还会有什么是比这个更郁闷的。”丁当气不过的摇头,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那个钟玉翠给抓回来。

“逃得过法律的人,不一定能逃得过良心,逃得过良心的人不一定能逃得过地府。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个,你得相信。”

“下十八层地狱吗?这世上有没有十八层地狱还不知道呢。再说了,就算她下了,我又看不见。”丁当郁闷的扯着衣袖。

“相见吗?我可以带你去参观。”刑如意凑近了问。

丁当抬头看了她一眼“算了算了,像我这么可爱的姑娘,就算有一天牺牲了,也是去上面溜达的。”

丁当指了指天上,刑如意又笑了。

常泰亦是闷着一张脸,只不过反应没有丁当的那么大。

“常大哥你该不会也跟丁当一样,想要冲出去把钟玉翠给抓回来吧?”

“我会找到证据的。”

“常大哥你若是相信我的话,就不要浪费功夫了,钟玉翠和她那七个丈夫之间的事情,不属于我们能够干涉的。因果轮回,善恶有报,这件事,原本就不是我们应该是掺和的。”

“那钟玉翠干嘛来找我们,她自己偷偷摸摸的干不行吗?她明知道她的第八任丈夫会死,一定会死,又何必来警局挑衅,还说的情意绵绵的,说什么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让丈夫死。演技真好,我差点就信了。”

“你怎么知道她当时说的就不是真的?人心都是肉做的,钟玉翠即便再恨,也是会动情,会动心的。她来队里求助是真的,她想要代替她的丈夫去死也是真的,就像她最终控制不住杀掉了她的丈夫也是真的。人,本来就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纠结,反复,到最终下定决心之间,也会出现种种的变数。钟玉翠知道自己会下手,所以她来求助,希望我们能够阻止她,可我们没能阻止。”

“见鬼哦,谁知道她杀人是用手机的。”丁当气的想要把自己的手机给摔了。

“下次就知道了。”刑如意拍拍丁当的肩“走吧,中午请你们吃饭。”

“没胃口,不想去。”

“真不想去?错过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你如意姐姐我平时可是小气的很呢。”

“头儿去我就去。”丁当瞟了一眼常泰。

“我去。”常泰起身“难得有人请客,为什么不去。”

“头儿,你变了,你真的变了,你再也不是我心中那个高冷的,拒人千里的男神了。如意姐,你可得小心,我们头儿一定是对你有了别样的心思。姐夫呢,我要去告状,我要提醒他,有人打算挖他家的墙角了。”

“队长,咱可是刑警,不能干知法犯法的事情。”办公室其他的人在听到丁当的那句话之后全都笑了起来“那个,挖人墙角是犯法的。”

常泰伸手指了指丁当,随手拿起一个档案袋走了出去。

丁当对着常泰的背影吐了吐舌头,然后悄悄的凑近刑如意问了句“吃饭的时候叫上姐夫呗,好打击打击我们头儿,让他彻底死心。”

“你不喜欢常大哥了?”

“喜欢啊。”

“既然喜欢,又为什么要打击他?”

“不打击他,他怎么能看到这么可爱的我。”丁当做了个太阳花的手势“老实说,我只是觉得头儿对如意姐你有些不同,反正跟对我们这些人不同。你不知道,我们系统里有个特别漂亮的女警花,站出去能当一线女明星的那种级别,可人家追他,他都淡淡的没有反应。只有你,只有你出现的时候,我才能看到头儿的不同。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不同,反正就是不同。”

“那是因为我们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久到上辈子都认识的那种。”

“该不会你也有个从小就做到大的梦吧?”丁当试探着问。

刑如意看着她,笑了。

“是啊,是有个梦,一个从小到大的梦。”刑如意看着常泰的背影“那是一千多年前的大唐,我是开胭脂铺的女掌柜,他是京师衙门的帅气捕快,我们在街上偶遇,只此一眼,便为知己。他视我为妹妹,我视他为兄长。我擅长制作各种胭脂水粉,擅长烹饪各种美食,他呢,擅长破案,擅长用极其枯燥的叙述方式给我讲他破的那些案子。他经常带着他的小弟兄到胭脂铺里蹭饭吃,那真是一段特别简单快乐的日子,简单到让人舍不得忘记。”

“不对啊,这不是的标准套路啊。街上偶遇,只此一眼,不该是互许终身,历经磨难,终于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还顺带生了一双机灵可爱的儿女吗?”

“因为我有夫君啊,那胭脂铺就是我夫君为我开的,我可不能做那种朝三暮四,不守妇道的事情。”刑如意微耸双肩“好了,故事听完了,继续上班去了,要是被谭局抓到你溜号,一定会训你的。”

“知道了。”丁当有气无力的说着“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什么,是不是也遇到过头儿。要不,我咋会对他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呢。”

刑如意看着丁当,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梳着双发髻,活泼可爱的,在酒肆里穿梭着的女孩子。

她在心里说“见过啊,我们都是见过的。”

再次见到钟玉翠,是在多年之后的奈何桥边。

她一身素衣,身上再无半点戾气和怨念。她站在孟婆前,微笑着将手举起,她说“这碗汤,要多添些。”

孟婆将汤碗递给她,她低头准备喝汤时,看见了刑如意。于是,停下所有的动作,端着汤碗走到了刑如意跟前“嗨,掌柜的,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又见面了。”

“那天,我们分开之后,我回家去见了我的父母,陪他们吃饭,逛街,看电影,做了之前我想要做,却一直都没来得及去做的事情。然后,在这双眼睛失明前,我卖掉了自己名下所有的房产,然后开了一间养老院和一间孤儿院。至于我自己,则在山上买了一处院子,带着我那八任丈夫的灵牌住了进去。我以为,他们会化作厉鬼来寻我讨命,结果,他们谁都没有来,反而是我守着他们,吃斋念经,一不小心,这辈子就过完了。

等我再次醒来,看见这里熟悉的环境时,我知道,我解脱了,彻彻底底的解脱了。现在,我只想喝下这碗汤,将过往的事情,一股脑的都给忘了。”

“等一下。”刑如意叫住钟玉翠,将一支鸢尾花插在了她的鬓角上“鸢尾多情,却也代表着向往光明,希望从此之后,你的内心再无黑暗。”

钟玉翠摸了摸自己头发上的鸢尾,看着刑如意问了句“他们呢,也会向往光明吗?”

刑如意轻轻摇头“我只能告诉你,他们全都已经开始自己新的人生旅程了。你,也要上路了。”

孟婆汤,一饮而尽,钟玉翠丢下汤碗,抬脚上了奈何桥。

地府篇 第090章 凤仙(1)

刑如意看着那个女人。

她站在魂灯下,已经朝着胭脂铺看了许久。

她穿着一件颜色十分喜庆的旗袍,优质的版型勾勒出了她完美的曲线。微胖,才是旗袍的最佳选择,每一个角度都是圆润的,让人赏心悦目的。

她微卷的头发有些凌乱,妆容亦有被哭花的痕迹,可此时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冷漠。她的右手扣在左手上,左手戴着一个卡地亚的手镯。手镯,是几年前的老款。

她的指甲,修剪的很漂亮,但那双手,一看就是惯于了做家务的手。

这是个贤惠的妻子,且是那种出得厅堂,进的厨房的女人。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朝着胭脂铺走了过来……

“永涛,这上面说,大多男人在有生之年都会想着有一次出轨的机会。你呢,你是那少部分男人当中的一个,还是这杂志上说的大多男人中的一个?”

妻子指着杂志上的一行小字给丈夫看。

丈夫的眼睛却始终都没有从电视上挪开。

妻子重复,甚至将杂志拿到了丈夫的眼前,丈夫只是简简单单地回了她三个字“神经病!”

妻子看了丈夫一眼,将手里的杂志搁到了桌子上,然后轻轻靠近丈夫,对着他的脖颈吹气“别的男人会不会动这样的心思我管不着,但是你,不许有。”

“如果我有呢?”丈夫问,身体却没有动。

妻子闷哼一声,也坐直了身子“如果你有,我就让你净身出户。孩子归我,房子归我,车子以及家里的存款统统归我。我就不信外面那些女人图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你的人。”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的分文不值?我的个人魅力就非得用这些物质的东西装饰?”丈夫脸上终于有了情绪波动。

“当然不是,如果是的话,我就不可能是你的妻子了。”妻子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嫁给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的吗?”

丈夫垂了眼眸,沉默片刻,终于将手里的遥控器放下了。

他说“我当然记得。遇见你的时候,我还只是那个在你们小区楼下摆摊卖水果的小商贩。我记得,有天傍晚,突然下起了雷阵雨,我手忙脚乱的收拾着那些水果。情急中,居然将摊子给弄倒了,水果撒了一地,我当时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我就觉得,我都那么努力了,老天爷怎么还是不肯放过我,非得折磨我。

就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披散着一头散发着花香的头发,打着一把碎花伞站在了我的面前。我还记得,你穿着一双白色的高跟鞋,鞋面上沾了些泥水。我以为你是站在那里看我笑话的,结果,你却把伞举到了我的头顶上,告诉我,不要着急,你帮我一起把水果给捡起来。

我以为你是说说而已,结果你真的蹲下来给我一起捡水果。你的裙子很长,裙摆直接拖到了水里,可你根本不在意。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觉得我是遇到了仙女。”

“那我现在呢,就不是仙女了吗?”

妻子侧着脸问。

丈夫终于回头看了看妻子,说了句“是仙女,是为我落了地的仙女。老婆,你放心,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老婆,这个是不会改变的。”

“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真心的,我发誓。”男人举起一只手来“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你,我直到现在可能还都是那个在小区门口摆摊卖水果的小商贩。是你鼓励我,跟我一起摆摊赚钱,跟我一起计划着开水果店,开连锁超市。我记得,咱们开第一家水果店的时候,你正怀着孕,可你一点儿都不矫情,跟着我忙里忙外的。六七月的天气,店里连个空调都没有,你的衣服全都被汗水打湿了,粘在身上。我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暗暗发誓,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放心,家里的东西都是你的,也都是留给你和孩子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自己独占这些。”

这些话,若是换了别的女人听,大概是会感动的。可妻子只是瞪了丈夫一眼,似乎对他刚刚说的这些话不是很满意。她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说了句“你记得,我嫁给你,图的不是这些身外物,而是你这个人,我在乎的,也从来都不是这些表面的物质上的东西,而是你的心。如果你背叛了我,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丈夫看着妻子的眼睛,冷不丁的就打了个哆嗦,他心虚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妻子的头发,问她“你怎么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给我下毒吗?”

“对,给你下毒,鹤顶红。”妻子起身,走向厨房。

丈夫盯着妻子的后背看了会儿,将眼神移向了手机。

“永涛,你记得,如果你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的爱情,背叛了我们的婚姻,我会死。”

“说什么呢?好好活着不行吗?”男人原本探向手机的手迟疑了下“这世上,又不是只有爱情,还有亲情。你也不是只有我,你还有爱你的父母,还有爱你的孩子,还有这个值得你去爱的美好的世界。你想想,你要是死了,那些爱你的人得有多伤心啊。”

“那你呢?你爱我吗?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会,当然会。”丈夫身子向后,靠在了沙发背上。

“可我觉得你不爱我了,因为刚刚你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最先说的不是你自己。”

“咱都结婚多少年了呀,老夫老妻的了,怎么还好意思把这个爱不爱给说出口呢。你经常看书,难道没看到书上写过的那句话嘛。这人呐,不管恋爱的时候有多爱对方,一旦走进婚姻,走进柴米油盐,就会变成亲情。所以,老婆,我们是亲人,很亲很亲的那种人。你得相信,我是希望你幸福的,我从未想过伤害你。如果你是因为我做的傻事,我会很愧疚,并且心里也会很难过。”

妻子笑了,她转过身,看着靠在沙发背上,似乎很累的丈夫“还记得我们恋爱的时候,你经常做的一个动作吗?你喜欢背着我,喜欢让我趴在你的后背上,你说背着我的时候,你心里很踏实。你说,背着我的时候,你心里很快乐,很满足。如果我死了,如果我是因为你背叛了我们的爱情死的,我会变成厉鬼,然后永远的趴在你的后背上,就像我们刚刚恋爱时那样,不停地往你的脖子里吹气。”

“大晚上的,别说这么吓人的话。”丈夫轻按了一下额角站起来,去了厨房。他从背后抱住妻子,动作显得有些生疏和僵硬“这厨房一天不扫也没事儿,那些锅碗等明天刷也一样。要不,你去坐着,我来刷。”

“你知道你有多久没这么抱过我了吗?”

“我不是忙吗?”丈夫心虚地回着“我现在不是抱你了。说吧,想让我抱多久,这会儿全听你的。”

“一辈子,你愿意吗?”

“我刚刚不都说了,你永远是我的妻子。”丈夫松了手,轻轻推了一下妻子的肩“去休息,去看电视,看你想看的电视连续剧。听说最近新上了不少偶像剧,各个都是帅气的小鲜肉。你平时辛苦,今天这个厨房就教给我,我来打扫,我来整理,让我心爱的老婆,踏踏实实,安安生生的追剧。零食要不,茶水要不,老公我都给准备上。”

妻子听着丈夫的话,看着丈夫闪躲的眼神,心里是满溢的冰凉。

电视里,正在播放着腻歪人的偶像剧,她却没有了感同身受的甜蜜的感觉。

曾经,她也以为,平凡的公主和平凡的王子会在婚后一直幸福下去,但却忘了,王子也是男人,而男人的心都是善变的。

“我朋友约我去杭州玩儿,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杭州啊?好地方,去吧去吧。”丈夫一边刷碗一边回着“是跟你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吧?我记得,她好像叫芳芳,咱们结婚的时候,还给你当伴娘来着。她是不是嫁到了杭州?自从咱们结婚之后,你就跟着我一起忙,有了孩子,就更忙了。现在,咱们家的条件好了,孩子也上学了,平时接送也有我爸妈帮忙,你呀,就好好出去散散心,多玩一阵子。”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妻子盯着放在茶几上的丈夫的手机“一星期,咱们出去玩一星期就回来。”

“店里那么多事情,我怎么走得开。要不,等过年休息的时候咱们再一起出去,带上爸妈,带上孩子,咱们去三亚,舒舒服服,痛痛快快的玩儿。对了,你出门的时候得带好证件,现金拿个三五百的就行,现在都是在线支付,你呀就带好卡和手机就行。真遇到了什么急事儿,联系我,我随时可以赚钱给你。”

“不用了,我的钱够。”妻子淡淡地说着,将丈夫的手机拿起。

手机设了开机密码,她试了一下自己知道的那些,全都是错的。

地府篇 第091章 凤仙(2)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去找墙上的那个窟窿。

夫妻相濡以沫十几年,丈夫的一言一行早已经刻在妻子的心里,哪怕他掩饰的再好,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更何况,当这个男人的心不再自己身上时,那种疏离与漠视是妻子想要忽视都忽视不掉的。

一夜未眠,躺在身边的那个人也是辗转反侧,他数次起身,却不是上卫生间,而是拿着手机,忽明忽暗。

第二天一早,妻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换鞋时,她抬头看向仍坐在客厅里的丈夫,问他:“不挽留我吗?真的舍得我走?”

“你是去旅游,又不是不回来了。”

丈夫无所谓的说着,甚至眼睛里还带着期待。

是的,他期待着她尽快离开,好给他充分的自由。

“如果……”妻子穿好鞋,握紧了行李箱的把守:“如果,我不回来了呢。”

“你不回来,还能去哪儿?”丈夫把握十足的说着:“赶紧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妻子笑了。

是啊,她还能去哪儿,从嫁给他的那天起,她的命运和前途就跟他联系到了一起。风风雨雨十几年,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有家有口,两个人经历的太多,也放弃的太多。他笃定了无论自己犯什么样的错误,她都不会离开,但他不知道的是,一个死了心的女人,连做具行尸走肉都不大愿意。

妻子走后,男人迫不及待的打电话给小三。约好了见面地点后,他回到卧室去取衣裳。在衣服的下面,摆放着一样东西,他好奇的打开,发现是一摞照片。照片中,全都是他和小三的影子。

他突然感觉心慌,丢掉那些照片,拿起手机,开始拨打妻子的电话,可对面一直无人接听。

男人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妻子说过的那些话,她说,如果他敢背叛他们的婚姻,背叛他们的爱情,她就去死。

死?

他不敢想象这个字眼,倒不是心里对妻子还有多少的留恋,而是承受不住妻子死亡之后带来的腥风血雨以及背后的指指点点。

他懊恼的坐在沙发上,用手捧住头,开始埋怨妻子的自私。

哪个男人不花花?

哪个男人不变心?

爱情和超市里的商品一样都是有保质期的。

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偷吃,甚至在遇到那个女人之前,他都坚定不移的认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偷吃。可爱情来了,挡都挡不住。他承认,他厌倦了现在的婚姻,厌倦了日复一日的挣钱,花钱,厌倦了婚姻里永远都有的柴米油盐,甚至厌倦了这个曾经让他心动,现在却毫无感觉的结发妻子。

但他,从未想过离婚,就像他对妻子说的那样,他从未想过让外面的那个女人取代她的地位。

最初的焦躁过后,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就闪现出了两个人谈恋爱时的画面。那时,妻子也曾误会过他移情别恋,当她看到他帮女性职员擦脸时,她气得掩面而泣,拔腿就跑。他解释了很久才解释清楚,那是因为那个女性职员正搬着箱子,箱子里的水溅到了眼睛里,一时着急,才没想那么多。

事后,他也曾像自己的哥们抱怨过,说妻子小题大做,无事生非。可哥们却说了一句,那是你的妻子在乎你。不在乎你的女人,心里压根儿没有你的女人,才不会管你是不是给别人擦脸,是不是给别人嘘寒问暖呢。

妻子失踪了,她没有回娘家,没去朋友家,男人几乎翻遍了整座城市,却再也没有找到他的妻子。

如意胭脂铺里,女人抬头,用淡淡的目光看着刑如意,轻轻地问了一句:“你说,男人是不是都这么混,明明身边已经有最好的了,可还是忍不住去偷吃。”

“天下没有不偷吃的猫,男人也一样。没有不偷,不代表他不想去偷,或许只是没有找到偷吃的机会罢了。当然,也还是有好男人的,虽然有机会,却能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轻易的去尝试。偷吃是本能,也是选择,关键看你选的那个人会如何办罢了。”

“如果他选择的是个好女人,我或许还能咬咬牙,就那么转身离开。我知道,这爱跟不爱同样没有道理可讲。爱上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不爱一个人,更不需要理由。既然留不住他的爱,那么放手与又何妨呢。可当我调查完与那个女人有关的一切后,我的心理开始不平衡,我弄不清楚,也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了那样一个女人抛弃我们的婚姻,放弃我们的家庭,甚至是背弃我们的爱情。”

女人的眼眶红了,却强忍着没让自己落下泪来。

“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好女人,他不过是她勾搭的众多男人当中的一个。她看上的,只是他的钱,就只是他的钱。”

“女人不坏,男人不爱。”刑如意抚着小猫的背:“虽然,我也憎恨这些坏女人,但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在坏女人的身上,有着一些我们好女人没有的特质。比如,脸皮厚,我们说不出的话,她们可以随意的说出来,我们做不到的事,她们可以随意的做出来,我们觉得恶心的事情,在她们看来都是一种情调。男人,喜欢这种情调。”

“情调?”

“嗯!”刑如意点头:“我曾见过一个男人,一个同样背叛自己家庭和婚姻的男人。这个男人,对我说过这样一段话。他说,男人嘛,都会幻想自己是英雄,而劝婊子从良是极易满足这种英雄主义的一种最廉价的方式。他会觉得,他是在拯救一个女人出水火。”

“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女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即便是搁到古代,这陷入泥潭中的女人也是分两种的。一种是洁身自好的,一种是甘愿卖笑的。这前一种,尚且值得一救,可这后一种,救了也是白救。你若有钱有势,她或许还能忍得一时,你若落魄,她必定重持旧业。”

“愚蠢的男人们是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刑如意摇头:“你太傻了,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像这样糟糕的男人更不该成为你人生的全部。你要做的,只是放下他,离开他,然后站在高处,静静地看着他为自己的错误选择付出代价。你应该相信,当一个男人舍弃了为他洗衣做饭,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得到的就只是跟他逢场作戏,虚与委蛇的女人。”

“陷入爱情当中的女人都会成为傻子,而被愤怒和绝望包裹着的女人,更会成为傻子当中的傻子。”女人低头,掐着自己的手指:“掌柜的,你这里有可以染指甲的东西吗?”

“用凤仙花调制的指甲油,你需要吗?”

女人点点头,将双手举起,看着自己光洁的指甲盖儿:“在嫁给他做妻子之前,我很爱涂指甲。小时候用的也是凤仙花。刚开始,是姥姥给我包,在后来是妈妈。长大之后,觉得麻烦,就改成了指甲油。可嫁给他之后,因为要搬水果,卖水果,洗衣服做饭,指甲磨的连个形状都没有了,也就没了心思再去装饰它。”

“女人会为了心爱的男人放弃周遭的一切,而男人恰好相反,他会为了周遭的一切放弃那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女人。”刑如意起身,从格子里取下一瓶描画着凤仙花的小瓷瓶递给她:“我非常讨厌这种喜新厌旧的蠢男人,所以,我希望你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你还有七天的时间,这七天里,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尽量图个让自个儿开心吧。”

“我以为你会劝我。”女人抬头看着刑如意。

“我会劝你,但不是劝你现在就放下,而是会劝你,今生的情债今生了。你可以选择报仇,也可以选择就此放过他们,不论哪种,都是你自己的选择。选择了,就不要后悔,踏踏实实的喝孟婆汤,了无牵挂的去进入下一段的旅程。做人,不该给自己留有遗憾。”

“谢谢,我懂了。”

女人点头,铺子里红烛闪烁,女人的影子慢慢消失了。

男人失眠了,他发现在妻子离开了之后,这整栋房子都变得可怕起来。那种可怕,不是眼睛看到的,而是心里感觉到的。他把小三带回来,可拥着她柔软的身体时,再也没有了原始的冲动,有的只是厌恶,有的只是那种打从心底涌上来的恶心的感觉。

他赶走了小三,在深夜里点了一支烟,他开始后悔,后悔在妻子拖着行李离开的时候没有跑上前将她给留下来。

她说的那些话,明明就是在试探他,是在给他最后的机会啊。

“啪!”玄关处响起了声音,那个声音像极了高跟鞋落地的声音。他捏着香烟快速地从卧房里冲了出去,他期待着看到妻子熟悉的身影,期待着听见她说一句:“我回来了!”

可玄关处静悄悄的,就连房门都是紧闭着的。

“啪!”又是一声轻响,他循着声音看去,当真看到了一双白色高跟鞋。

他记得很清楚,这双高跟鞋,是妻子离开家时穿的那双,也是他们上一年结婚纪念日的时候,他送她的那一双。

地府篇 第092章 凤仙(3)

“老婆,老婆是你回来了吗?”

“老婆,我求求你,你出来见我吧。我知道是我错了,是我混蛋,是我对不起你。你出来打我骂我都行。”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向你发誓,我向你保证,我会尽快跟她断了好不好?老婆,我求你了,不要吓唬我了,你出来好不好。”

“嘶!”男人听到一声轻响,紧跟着又不是不断的“嘶嘶”地声音。这些嘶嘶声,在一阵儿一阵儿绞着他的脑神经,让他的精神几乎处在一个即将崩溃的边缘。

“老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回来吧。就算是死,也应该是我去死。”

男人扶着墙,慢慢坐到了地上。

突然,他感觉有人在冲着他的后脖颈吹气,气息不是热的,而是冷的。他猛然打了个激灵,再一次想到了妻子离开前对他说的那些话。

他闭上眼睛,感觉着一双冰冷的手从他的背后伸过来,那双手正在抚摸着他的脸。他牙齿打颤,轻轻叫了妻子的名字,回应他的却是一阵阴恻恻的冷笑。那笑声,绝不会是人类发出来的。男人全身一软,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看见的是小三的脸。小三手里拎着一串钥匙,那钥匙是他特意给她配的。以前,他们经常会趁着他妻子在超市里忙碌的时候来这个家里偷欢。

小三,也曾是超市的员工,为了避嫌,也为了不让妻子发现她的存在,他故意让她辞了职,在同一个小区里给她租了房子。

他们在一起半年多了,妻子一直都没有发现什么。

不,她不是没有发现,那些搁在衣柜里的照片就是证据。她早就知道自己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仔细回想一下,这大半年里,她不止一次的对自己旁敲侧击,是他自以为聪明,每一次都给掩饰过去了。

“你怎么坐在地上啊?还有,你这个样子是在为她伤心难过吗?你不是说你最爱我的吗?她不见了不是正好吗?”小三一连串的说着,却始终没有动手把坐在地上的他给拉起来。

如果是妻子的话,会第一时间把他拉起来,并且询问他有没有事,伤没伤到哪里吧。

“你怎么来了?”男人按着脖子,觉得整个脖颈都是凉的。

“我想你了呀!”小三蹲下来,“人家昨天晚上一直给你发消息,你连回都不回,打电话你也不接,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担心你。我猜测着,是不是你老婆回来了,所以你不敢回我的信息,也不敢回我的电话,我煎熬的一夜没睡,忍来忍去,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来找你了。你不会怪我吧?”

“你回去吧,我现在没有心情陪你。”男人扶着墙,从地上爬起来。

“什么叫没有心情陪我,你是在为她的离开伤心难过是不是?你心里还是有她的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们男人都是骗子,你压根儿不爱我,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的。”

“我就是骗你的又能怎么样?”男人冲小三吼着:“你担心我,你煎熬的一夜没睡?哼,我看你是舒服的一夜没睡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在外面勾搭的还有别的男人吗?”

“你胡说!”小三的脸涨红了:“我承认,我在你之前的确有男朋友,可跟你在一起之后我们就分手了。是你说你不介意我之前的那些事情,是你说你会娶我的,也是你让我跟我的男朋友,跟那些追求我的那人划清楚界限的。你替我做了选择,你帮我安排好了我以后应该要走的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你了,你却还要这样说我。何永涛,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我没有良心,我没有良心能给你好吃的,好喝的,好住的吗?”

眼见着男人的确生气了,小三抿了抿嘴,有些不情愿的换了一张面孔。

“好了好了,人家知道错了,人家知道你现在心烦,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小三腻歪着:“你打电话问过她的父母了吗?问过她的那些亲戚朋友了吗?放心了,你们还有孩子,当妈的哪会那么容易就去寻死的。她只是吓唬吓唬你,只是想逼着让你在她跟我之间做一个选择罢了。你可得坚持住,如果这一次她玩失踪,玩寻死腻活的你就范了,那就等于被她拿住了你的弱点,以后她还会这样的。到时候,你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你答应过要娶我的,你答应过会给我一个交代的。永涛,我爱你,我没有你不行的。”

“你先回去,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好,我听话,我回去,你不叫我的时候,我都不会过来烦你的。”小三转身,用手推门的时候,忽又停了下来:“永涛,你查看过你家的房产证和存折吗?那些东西都还在不在?如果……我不是恶意揣测哦,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拿走了这些东西,然后把它们都给变卖成了钱自己握着,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到时候,她会拿着你的钱去找新的男人,去给新的男人花,你这些年挣的可也全给别人了。”

“不给别的男人,给你吗?”何永涛看着小三的脸:“我答应过她,如果我跟她分开,家里的房子,外头的店铺,包括我们所有的存款以及孩子都会是她的。我,净身出户。”

“净身出……”小三急了:“这可是你们夫妻共同的财产,你怎么能全都给她呢。”

“是我们夫妻共同的财产,可我是过错方,我应该把这些东西全都留给她。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你不是说你比我的妻子更爱我吗?你不是说了愿意陪我吃苦,陪我受累吗?我的妻子,是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跟我的,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她陪着我挣来的。你要是爱我的话,你也可以陪着我从零开始。”

“我——”小三觉得自己喉咙里堵了东西。

她心说,我凭什么陪你从零开始?我大好年华的一姑娘,我放弃自己的如花容貌陪着你吃苦受罪,过苦哈哈的日子。然后呢?等我熬成了黄脸婆,你再出去勾三搭四,找漂亮的小姑娘?你真当我傻呢。

小三在心里吐槽完,忽然意识到,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这么干的。只不过,陪他吃苦变成黄脸婆的是他的妻子,而她则是他有钱之后找的那个小姑娘。

心里有些不舒服,可转念一想,她甘愿背负骂名,甘愿跟他这么不清不楚的处着,不就是为了坐享别人的胜利果实嘛。脸算什么,三观又算什么,跟好日子比起来,那都是个屁。

“我当然是爱你的,我当然也是愿意陪你吃苦的。”小三靠过去,把手伸进男人的衣服里,“我也是女人,我明白一个单身女人在这个世上讨生活到底有多难,我不反对你把房子,车子,孩子还有你们的存款全部给她。可是永涛,我们也得生活啊。像超市,你就算给她,她也不会经营的是不是?大不了,你以后多给孩子一些抚养费。”

“那是我的,轮不着你帮我分配。”何永涛推开小三:“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最好别惦记。我说过,我心里清楚你是什么人,我也说过,就算我跟我妻子离婚了,也不一定就会娶你。”

“何永涛!”小三深吸一口气:“你骗我的是不是?你在试探我是不是?你说过的,你会娶我的。”

“你误会了,我一直说的都是,我们将来未必会在一起,而我也未必会娶你。”何永涛整了整自己的衣裳:“爱,你也配说爱吗?你知道什么是爱吗?在你眼里,我是个背叛婚姻,背叛家庭,背叛妻子的渣男,你信不过我,更没想过真的要嫁给我,真的陪我一生一世。同样的,在我眼里,你也不过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你能背着你的男朋友爬上我的床,将来就能背着我,再去爬别个男人的床。当情人,我无所谓,可是做老婆,你觉得你配吗?”

小三怒了,一把抓住何永涛的衣服吼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何永涛立刻推开小三。

小三往后退了半步,冲他哭着吼道:“既然……既然你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为什么还要给我保证,为什么还要告诉我,你会为了我跟你老婆离婚。”

“因为我是男人,因为我是这个世上最愚蠢的,最混蛋的男人。”

小三突然笑着,身子摇摇摆摆的,她深吸一口气,说:“好,很好,那你现在告诉我,你还爱你的妻子吗?”

“我现在,就是一个根本不配说爱的混蛋。”何永涛抓住小三的手,将她从家里给推了出去:“你走,你现在就走,我不想再看见你,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

“你不会再看见我的。”小三消失在门外:“何永涛,你永远都不会再看见我的。”

楼下,传来警笛的声音。

何永涛站在门口,看见电梯停在了他所在的楼层。

电梯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人来。

那两个人走到他跟前,问了句:“你就是何永涛吗?”

地府篇 第093章 凤仙(4)

“你是何永涛吗?”

“我是!”

“你跟住在3栋五层502的房主倪凤仙是什么关系?”

“你们说谁?”

“我们说的是住在这小区里3栋五层502的租客。”丁当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这名租客叫倪凤仙,二十二岁,无业,但根据房东给我们提供的资料,她现在所租住的这间房子是你给租的,而且租金也是从你的账面上出去的。所以,何永涛,请你回答我刚刚提出的问题,你跟这个倪凤仙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何永涛一笑,靠在门框上“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我是有妇之夫,而她是我花钱在外面养的小三。怎么?现在这种道德层面的问题也升级到需要你们警察过问的地步了吗?”

“如果只是道德层面的问题,我们当然不会闲的没事儿来找你,但现在不是道德问题,而是刑事问题。倪凤仙死了,死亡时间是昨夜的十二点到一点之间。我们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这个时间段,你在哪里?都做了些什么?可有什么人证没有?”

“你说什么?”

“我说倪凤仙死了,你的婚外真爱没了。”丁当有些不悦的盯着这个男人,婚内偷吃,还吃的这么洋洋得意的,真够死不要脸。

“不可能的。”何永涛继续靠在门框上,连想要站直的意思都没有“刚刚我还见过她,就在这扇门里,我还跟她吵了一家。我告诉她,我是永远都不会娶她的。”

“你脑子没糊吧?”丁当停下做记录的笔“见鬼了是不是?”

一句见鬼,让何永涛全身都凉了起来。

倪凤仙是洛城本地人,初中毕业后就在洛城市区内打工,因为文化程度不高,所以一直从事的都是超市理货员之类的工作。根据她前同事们的口供,倪凤仙性格外向,爱好打扮,也喜欢玩,不管是跟男人还是女人,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打成一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缺爱的关系,她特别喜欢跟年纪比她大的男人亲近,而通过走访她以前租住房的邻居了解,倪凤仙的个人生活比较混乱,经常会有不同的男人过来找她,而这些男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三十岁往上,看着像是有点钱的。

倪凤仙的最后一份工作就是在何永涛的连锁水果超市打工,她打工的那个超市,距离何永涛家,也就是她最后租住的这个地方不远。超市里的员工反映,倪凤仙第一天上班就给老板抛媚眼,还故意撞到老板让老板请她吃饭。这个超市里的员工,都是跟着老板和老板娘时间比较久的,所以对于倪凤仙的这种行为非常不齿,甚至还有员工私下告诉老板娘,让她多留意。

倪凤仙在超市里工作了没几天,就被老板给辞退了。直到民警去超市走访的时候,超市的员工还表示,说老板是正派的人,不愿意把像倪凤仙这样的人留在超市里乱搞男女关系,这才把她给开除了。可事实上,超市老板何永涛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把倪凤仙给录用了。

在确认倪凤仙的确已经死了之后,超市老板何永涛的态度相当的诡异,他只是用手捂着头,不停的问自己“如果她死了,那我看见的是谁?如果她死了,那跟我说话的是谁?”

“头儿,咱最近都是啥运气啊,怎么碰到的都是这里有问题的。”丁当看着何永涛指了指自己的头。

常泰翻看了一下记录,说“何永涛的妻子失踪了,就在倪凤仙被杀之前。”

“你的意思是,何永涛的妻子可能是杀害倪凤仙的凶手?这作案动机是有的,原配嘛,大多都会迁怒那个跟自己丈夫勾搭不清的女人。倒不是原配不憎恨自己的丈夫,而是她跟丈夫之间,除了夫妻感情,还有夫妻利益,利益面前,现对外,再对内,是上策。”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常泰用手指敲着桌面“何永涛先是跟倪凤仙合谋杀害了自己的妻子,然后伪造了妻子离家出走的假象,然后又与倪凤仙发生了争执,情绪失控中,杀死了倪凤仙。”

“这个何永涛看起来不像是这么残忍的男人啊。”

“住在牢里的杀人凶手,又有几个看起来像是杀人凶手的。”

“这一点我倒是比较认同头儿你的观点,越来越多的刑事案件证明,这坏人脸上都是没写着坏字的。”

“何永涛的妻子就跟我们平常见到的那种妻子是一样的,在跟丈夫何永涛结婚之后,她就辞掉了自己原来的工作,一心一意帮着丈夫创业。从最开始的摆地摊,到整租水果店,自己开水果店,开连锁水果店,这个原本漂亮的女人,从未逃避过。不管是在街坊邻居的口中,还是何永涛父母的口中,他的这个妻子都是无可挑剔的。

我们假设,何永涛的妻子是自己离家的,且离家的原因是因为发现了何永涛跟倪凤仙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作为一个母亲,她一定会在自己离开家之前对孩子做出必要的安排。例如,她会告诉孩子的奶奶,说自己最近要离开家,请她帮忙多照看一段时间。何永涛的女儿四岁,已经读幼儿园了,孩子平时的学习也都是由他的妻子在管,若是长时间的离家,她也一定会跟幼儿园的老师进行沟通对接。可根据咱们的调查,何永涛的妻子在离家之前,并未去做这些事情,这说明,此次离开不是长期的,而且不是计划内的。”

“或许只是出去散散心。这世上,没有一个妻子是能在短时间内就接受丈夫背叛这种事情的。越是投入的多,就越是难以接受。越是爱的深,就越是难以接受。唉,我就发现了,这案子办的越多,我就越是不想结婚。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就没有不偷吃的,结婚做什么啊,纯粹是给自己找虐。”

“等一等吧,等何永涛的情绪平复下来,再问他有关他妻子跟倪凤仙的事情。”

“那头儿你去哪儿?”

“我再去走访一下周边,看看倪凤仙被害时,有没有目击证人。”

常泰起身出去了,现场只留下丁当跟何永涛两个人大眼对小眼。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何永涛的情绪终于稳定过了下来,他说“倪凤仙不是我杀的,昨天晚上,我一直待在家。不,不止昨天晚上,自从我妻子离开之后,我就一直待在家,没有出去过。”

“你确定自己没有出去过?”

“没有,我真没有出去过。你们不信的话,可以调取我们家里的摄像头。”

“你家里有摄像头?”

“有,孩子出生的时候按的。”何永涛捂着脸“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我妻子怀孕的时候贷款买的。这个小区,是老小区,里面住的人也很复杂,当时住在我们旁边的是一户外来的租住在这里的人家。他们家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好像欠了很多钱,每天都有人上门来讨债。可不是所有的债主都能分清楚哪个是我们家,哪个是他们家。那段日子,整得我和我妻子都是提心吊胆的。我们也想过搬出去,可那个时候,刚开始做水果店,又贷款买了房子,手里特别紧张,别说买房,就是租房都没钱租。迫不得已,我们只能在门上贴了张纸,告诉那些前来讨债的,我们家跟他们家没有任何的关系。

可纸贴上去,就会有人撕掉。为了保护我们自己的安全,我就花钱买了一套监控设备,请人安装在了入户门那里。后来,我们的女儿出生了,为了看护女儿的周全,就又多买了两个摄像头。起初,这个设备是链接在我们书房电脑上的。后来,我跟倪凤仙好上了,担心被我妻子看到,我就把它链接到我的手机上了。可我自己,也没看过。”

何永涛说着,看了看被放在桌子上的他自己的手机。

“我妻子,也就是我老婆,应该很早就发现我跟倪凤仙好上了,但她一直都没有说。她是个好女人,一心一意跟着我过日子的那种。现在想想,这大半年里,她没少明示暗示的让我跟倪凤仙分开,让我考虑考虑我们这个家,可我当时一心只想着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哪里听得出她是在暗示我。

不久前,她说她的朋友约她去杭州转转。她的确有个朋友,远嫁到了杭州,我当时也没多想,甚至想着,她要是走了,我就能放肆的跟倪凤仙待在一起了。我同意了,她也就真的走了。她是上午走的,我担心情况有变,下午的时候才跟倪凤仙联系。洗完澡,去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了搁在衣柜里的照片。那些照片上都是我跟倪凤仙。你不知道,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我发疯一样的给我妻子打电话,可是怎么打都打不通。

再后来,倪凤仙来找我,我给她说了我妻子已经发现我们好的事实,还说我妻子不见了。她好像还挺高兴的样子,说走了正好,免得我整天鬼鬼祟祟,担惊受怕的。后来,她点了外卖,我们一起吃了一些。她想留下来,但我没什么心情,就让她回去了。”

“昨晚,你跟倪凤仙见过面吗?”

“没有!”何永涛十分肯定的说“真没有!我妻子在的时候,我整天的编瞎话,想方设法的想要去见倪凤仙,想要跟她待在一起。可自从我妻子失踪之后,我就没了心思,别说是看见她,就是听到她的名字,我都会觉得心烦。这,大概就是那种叫做愧疚的心理吧。”

地府篇 第094章 凤仙(5)

警方调取了何永涛家的监控录像,证实了何永涛的确一整晚都待在家。

他,没有作案时间。

与此同时,倪凤仙那边却有了新的发现,她的邻居证实说,倪凤仙被害那晚,她曾见到一个白衣女鬼出现在倪凤仙的家里。

倪凤仙的这位邻居,是个寡居多年的老太太,平时为人还算正派,不像是那种神神叨叨,会胡说八道的人。可倪凤仙,真的是被白衣女鬼给杀害的吗?

“大妈,您了解这个倪凤仙吗?”

“瞧你这姑娘问的,我一个大妈能了解个年轻姑娘嘛,我跟她非亲非故的又不熟。”大妈说着,还朝倪凤仙租住的房子瞟了一眼。

因为凶杀,案发现场被封着,作为倪凤仙的对门邻居,大妈不仅不怕,反而显得很好奇的样子。

“那您觉得这个倪凤仙为人怎么样?”

“为人啊。”大妈迟疑了一下“挺活泼,挺爱打扮的一个姑娘,说实话,长得挺漂亮的。大妈我可不是那种封建的老大妈,我觉得这年轻姑娘就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青春就那么几年,现在不漂亮,等熬到我这把岁月,后悔都来不及。可这姑娘,我不喜欢。”

“为什么?”

“年纪轻轻不学好。”大妈撇了下嘴。

“我能不能问一下您,这什么叫年纪轻轻不学好?”

“这人呐,从出生到没病没灾的去世,拢共也不到一百年的时间,大多数活到七八十岁就没了。这趁着年轻的时候,不去学习,不去靠着自己的双手双脚生活,像个寄生虫一样的依附在男人身上,你说这叫不叫年纪轻轻不学好。”

“你的意思是,这个倪凤仙的个人生活比较复杂?”

“咱都敞开门说亮话了,姑娘你说话也不用这么避讳着。是,这话就是我大妈说的,这个倪凤仙个人生活乱的很。咱这小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转悠一星期总有碰头的时候。我知道她这房子是何家那个小子给租的。

那姓何的小子也忒不是东西,他起初就是在咱们这小区门口摆水果摊的,当时这孩子还算老实,这不仅卖的水果新鲜,给的分量也足,咱们这小区里可是有不少人喜欢他。再后来,他娶了媳妇,两家父母帮衬着,再加上他们小两口自己的积蓄,就在这小区里买了套二手房。

跟他那姑娘,真是个好姑娘,不仅长得漂亮,人也善良,能吃苦,是个过日子的。人家那姑娘没嫁给他之前,也整得跟个小公主似的,可嫁给他之后呢,那是风里来,雨里去。不管冬天还是夏天,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大着肚子,整天的跟着他摆摊卖水果。不光我,你就随便去咱这小区问问,看看有那个不认识那姑娘的?大家都说这是他们老何家有福气,娶了个这么贤惠的儿媳妇。

再后来,两口子不摆摊了,租了个店铺卖水果。老邻居们喜欢他们,也都光顾啊,这生意就越做越好,也越做越大了。就在我们都以为这姓何的是个有良心的孩子,这是富裕了之后打算让老婆享清福的,结果没多久就把这个倪凤仙给领了回来。好多次,咱们都看见,他媳妇前脚刚走,他们俩后脚就在小区里偷偷摸摸的见面。

咱们也想过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媳妇儿,可再想想,人家才是两口子,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咱去多这嘴干嘛。可日子久了,风言风语的也就多了,他那媳妇不聋不哑的,还是大学生,能琢磨不出来嘛。这男人,花花之后,智商也跟着下降,还以为自己做的有多么的天衣无缝。”

“何永涛经常过来找倪凤仙吗?”

“也不经常,年轻人,现在能约会的地方多了,但隔三差五的也还是过来。”大妈说着,压低了声音“这过来找倪凤仙的可不止他何家小子一个,还有小区里的和小区外头的。”

“大妈,这话您可不能随便说,是要负责任的。”

“大妈懂法,你放心,大妈这话落地有声,负责。”大妈直了直身子,继续道“这倪凤仙是被何家那小子给包的,整天除了负责陪他,别的什么事情都不干。可何家小子哪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啊,他还得做生意,这跟老婆明面儿上的恩爱还得有。至少,他看着不像是会为了倪凤仙就跟老婆离婚的人。这倪凤仙呢,整天无所事事的就往咱们小区的棋牌室里跑。这棋牌室里啥人都有,有自己做生意不需要朝九晚五的,还有已经退休的,年轻有大有小,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有闲钱。倪凤仙一个大姑娘家,整天往这棋牌室跑,再加上她那个性子,没多久身边儿就围了一圈儿的人。我可是亲眼见过她把人往这房子里头领的,那叔叔哥哥叫的一个亲热,至于关起门来做什么的,我大妈可不知道,反正做的不是好事儿。”

“那倪凤仙被害当天,大妈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或者是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没?”

“有,还这有,我这不是给你们反映情况才把你们给叫过来的嘛。”大妈拍了下手“我记得,应该是下午的三点多钟,我刚出去溜达了一圈儿回来,就看见这个倪凤仙靠在门框上跟人讲话。

刚开始的时候,那语气叫一个腻歪,时不时的就叫一声亲爱的,一听啊,就是给姓何那小子讲电话。我听见她问,你老婆真不在?估摸着对面回的是不在。然后她就又问,说要不我过去陪你,或者你过来陪我?估计人家不愿意。她脸色儿就有些不高兴,最后说了句,那行吧,你要饿的话,晚些时候我给你叫外卖。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吧,我听见对门有动静,隔着我这门上的猫眼就冲外面看了看,我见她挎着小包出去了,又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人就又回来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我估摸着,她是去见何家那小子,但被人给赶回来了。”

大妈叹了口气“要我说这倪凤仙也是忒没眼力劲儿,咱这小区里谁不知道,何家小子那媳妇儿因为他们俩的事情气得离家出走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人呢。人家那是什么?那是原配夫妻,就算何家小子再不是东西,也清楚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是陪他一路风风雨雨过来的,你倪凤仙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陪着男人吃喝玩乐的小妖精。

这倪凤仙回来后没多久,就又给人打电话,像是约什么人见面,对方没空,她还气的踢了几下门板。再后来,她那边就没啥动静了。”

“那您说的白衣女鬼又是怎么回事儿?”

“姑娘你别急啊,快讲到了。”大妈深吸了口气“大概是晚上的九点多钟,我觉得屋子里热得慌,睡不着,就打算去楼下再溜达一圈儿。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我那厨房里还有些垃圾没倒,就又拐回来了。我收拾好了垃圾,提着袋子出门,关门,转身,哎,我就看见这对门的房门是半开着的。我这人,好奇,当时就寻思着是不是这小区里某个男人又来找这倪凤仙了,就那么顺眼的往里头瞄了一瞄。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见一个白衣女鬼站在倪凤仙的别后,倪凤仙背对着门,站在客厅里。”

“那白衣女鬼长什么样子?”

“就穿着白衣服,没腿,头发很长,黑的,到这里。”大妈大概比划了一下“只那么一眼,我就给吓坏了,垃圾也没倒,赶紧回了屋。天亮后,就听见你们的动静,听说倪凤仙死了。我原本是不打算把这个给说出来的,可良心上又觉得过不去。”

“好嘞大妈,您反映的这个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谢谢您配合我们警方的工作。”丁当起身,给大妈握手,并且表示感谢。

就在这个时候,大妈突然拉住了丁当的手,又给说了一个情况“哎呀,还有件事儿我差点就给忘了。手指甲,那白衣女鬼的手指甲是红的,像凤仙花一样的颜色。她当时站在倪凤仙的背后,手是这个样子的,就像是要掐死倪凤仙一样。因为距离不算太远,所以我看见了她的手指甲,是红的,就是红的。”

“您确认那个白衣女鬼是没有腿的吗?”

“应该是没有的吧,那白裙子挺长的,看着空空荡荡的。还有,这对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着那女鬼的裙子挺吓人的。”

“好嘞,知道了大妈,您住在这里,也要多加小心。”

“大妈我才不怕,这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再说,我都这个岁数了,生死这种事情也都开看了,没所谓的。你们忙,你们忙,大妈我先去买菜了。”

送走大妈之后,丁当直接到了常泰身边,问她“头儿,关于白衣女鬼杀人的事情你怎么看?”

“何永涛的妻子离开家时,身上穿的是什么?”

“让我看一下。”丁当翻了一下记录用的小本本“根据何永涛的回忆,他妻子离开家时,上身穿的白恤,不是品牌货,一般的杂牌。下面是一条牛仔裤,浅蓝色的。脚上本来穿的是家里的脱鞋,也能外出的那种,但在出门的时候特意换上了何永涛之前给她买的白色高跟鞋。小高跟的那种,不超过五厘米。”

“何永涛的妻子有白裙子吗?”常泰看着丁当的小本本问。

地府篇 第095章 凤仙(6)

“你,喜欢他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

“那你爱他吗?”

“爱是什么?”倪凤仙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笑“爱不爱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很爱他口袋里的钱,更爱他给我钱,为我花钱时的样子。”

“他老婆离家出走了,你高兴吗?”

“谈不上高兴不高兴。”倪凤仙抽出一根香烟,点燃,凑近镜子“实话告诉你,她老婆手里的照片都是我让人拍的,也是我找了快递邮寄给她老婆的。我受够了这种被藏匿的日子,我太清楚男人的本性了,他们之所以偷吃,是因为厌倦了柴米油盐的婚姻,厌倦了一成不变的日子,可如果让他们改变,他们又不是那么的乐意。为什么?因为男人知道,跟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时间久了都会腻。”

倪凤仙吐出一个眼圈儿“如果我再年轻十岁,我一定会安分守己的去做他的婚外小甜心,可我不年轻了,我二十出头了,要是再不把握机会,下一个遇到的说不定就是个秃顶大叔。何永涛,的确不是最佳选择,但他已经是我能够遇到的范围内最好的一个了。他年轻,身体强壮且不臃肿,虽然不是什么特别有钱的土豪,可光是靠着名下的那些连锁超市,也穷不到哪儿去。你说,我一个要学历没学历,要能力没能力,就只有几分长相的女人,遇到这样的还挑什么。

我都等了那么久了,他还是不跟他老婆摊牌,我要是再等下去,结果可能是我自己被他一脚踢开。所以,我得行动起来,我得让他老婆知道我的存在,知道她守护的爱情和婚姻,不是那么的坚不可摧,而是已经风雨飘摇。”

“你真卑鄙!”

“为了更好的生活,卑鄙一点算什么。没有谁一出生就是会算计别人的,只不过是命运弄人,而我不愿意坐以待毙,被命运捉弄罢了。”

“你现在开心了?”

“老实说,我也很矛盾。他老婆走了,我就有机会上位了,可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一点点高兴的感觉。”倪凤仙趴在桌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不是坏人做久了,心也都麻木了。”

同一时刻,在距离小区不远的天桥上,一个拖着行李箱的女人停了下来。

“何永涛,你个混蛋!”女人大吼一声,急促的呼吸让她的胃部也跟着翻腾起来,她表情痛苦,难以抑制的开始呕吐。

她趴在栏杆上,看着呕吐物落在桥下那滩污水里。隐约的,似乎还能看见她自个儿的影子。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为了一个男人变成了这个样子。”女人转过身,后背贴着栏杆轻轻下滑,跟着,她用力捂住脸,独自面对着桥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失声痛哭。

“爱情只是生活的奢侈品,又不是必需品,失去了又能怎样呢?你看看对面那座大楼,那里面开着那么多的奢侈品店,每个店里都有数百款的奢侈品可以让你挑挑挑,买买买,你又何必为了这么一个过时的伤心欲绝。”

“你是谁?你也是为情所伤吗?”

“我叫刑如意,是一家胭脂铺的老板。你呢?”刑如意随意的靠在女子身旁的栏杆上,将一罐啤酒递了过去“喝一口吧,听说微量的酒精可以使人感觉快乐。”

“你叫我阿朵吧。”女人抬手,将啤酒接了过去“你爱过一个人吗?你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吗?我有,而且我很爱他,比爱我的性命还要爱他。我可以为他生,为他死,却唯独没办法接受他不爱我的这个事实。”

“他爱上了别人?”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爱那个女人,我只知道他的心不在我这里了。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心不在我这里了。他的眼睛不再像过去那样只看着我,他的心里,也没有了我的位置。我的喜怒哀乐,我的痛苦忧伤,他统统不在意,不关心。”阿朵一口接着一口的喝啤酒“我那么爱他,我那么那么的爱他,他却骗我,他却背着我去找那个女人,背着我去跟她约会,去跟她逛街,去想方设法的哄着她,讨好她。”

“既然如此,就放弃吧。爱情是你来我往的事情,既然他不爱你,你也不爱他好了。”

“如果真的可以这样,我又何必像现在这样的痛苦。”阿朵抬眼看着刑如意“你知道吗?在这漫长的大半年里,我尝试过漠视他,不再关心他的一举一动,可我做不到。我甚至尝试过,去爱上别的男人,可我的眼睛不跟着我的想法走,它根本不看别的男人。我能怎么办呢?我尝试了所有我能够尝试的,可以尝试的办法,结果发现,我依旧爱他。”

“男人的专一,同样是奢侈的,而且是极度奢侈的。几百万个男人当中,说不准才有那么一两个。”

“原本,我以为我遇到了,结果,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更没有那么好的福气。”阿朵抬头,将那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全给灌了下去“你知道吗?为了爱他,我甚至卑微到想过曾不计较他跟那个女人的事情,我甚至想过,我可以等,我可以等他有一天想明白了,再回到我的身边。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现。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的,我真的以为我可以做到的,可直到看见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的照片,我发现我做不到。

爱是什么?爱是唯一的,是自私的,是想要独占的。

我不能跟另外一个女人分享我的爱情,更不能跟另外一个女人分享他。我给他机会,我给了他选择的机会,可他选择了那个女人,他在用他的态度告诉我,他不爱我了,他放弃我了。”

“然后呢,你想要做什么?从这里跳下去吗?”刑如意转身,看着天桥下面。

不高,可如果姿势正确的话,也是会死的。

“我不想死,可我实在活不下去了。”阿朵抱着自己的头“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现在活着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煎熬,特别特别痛苦的煎熬。”

“或许,你可以去找那个女人聊聊,说不定,她会主动放弃你的丈夫。”

“她?会吗?”

“你可以去试试。”

刑如意挥了一下手,原本坐在地上的阿朵不见了。

阿朵,就是何永涛的妻子,那个爱他如命的妻子。

“如意姐,你不是你来接她的吗?”小猫润儿迈着优雅的猫步从栏杆的那头走过来。

“时间还早,或许她会回心转意呢。”

“她要是回心转意了,地府里头可就少了一个名额了。”

“没关系的,地府里头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刑如意抬头,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希望她,会改变主意吧。”

阿朵没有去找倪凤仙,而是回了自己的家。

她原本是想再去问一问丈夫,看看他这次的选择会不会有所不同,可丈夫却像是见了鬼一样的将她从家里赶了出来。她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她忽然觉得无趣,转身,从那栋楼里走了出来。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经过一个橱窗前,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当年遇见何永涛时穿的那件连衣裙。她觉得讽刺,特别的讽刺。

她走进一家旗袍店,选购了一款自己喜欢的旗袍,然后借来店员的手机登录自己的账号进行支付。再然后,她回到了那个遇到过刑如意的天桥上,面带微笑地跳了下去。

她变成了鬼,去了地府,走到如意胭脂铺的门口,忽然想起那个在天桥上遇到的女人自称是胭脂铺的老板。她站在门口,稍稍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走了进去。果然,她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然后买了一瓶用凤仙花做成的指甲油。

至于为什么要购买那瓶指甲油,或许只是因为她想要找回那个认识何永涛之前的自己吧。

阿朵,是被钓鱼的人发现的,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的躺在水面上。

她的父母,公婆全都伤心欲绝,唯有懵懂的女儿,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悄咪咪的问了句“妈妈她是不是太累了?我们都不要吵她,等她睡醒了,就会起来了。”

阿朵的丈夫何永涛被抓了,因为小区里的人发现,这个男人,半夜三更,披头散发,穿着一件女式的鹅黄色连衣裙在小区里转悠。警方在控制他的时候,发现了一点血迹,经过对比,血迹是倪凤仙的。

“唉,绕了一大圈儿,原来这个倪凤仙还是何永涛杀的。”

“这个何永涛,是个承压能力特别低的男人,他之所以有现在的事业和成就,其实全是靠他的老婆阿朵。结果呢,自己口袋里稍微有了点儿钱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可别的男人犯错,人家有勇气承担,他何永涛犯错,只会逃避,只会像只缩头乌龟一样的将自己给藏起来。

在怀疑老婆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之后,因为害怕面对后续的一系列问题,以及社会上的指责和谩骂,他直接心理崩溃,并且在逃避的心理作用下,将这一切事情的发生全都归结在了倪凤仙的身上。

他将自己当成了是他的老婆阿朵,带上了假发,穿上了裙子,然后穿过小区去找倪凤仙。这倪凤仙呢,还以为他是担心被人看见,说他老婆都不见了还来会小三,还以为他是易容乔装,做的打扮,就那么毫不设防的将他给请进去了。结果,命丢了。”

“那监控录像呢?”

“我们当时只看了录像的内容,却没看时间。”

“我知道了,那些存在手机上的录像内容,其实是经过了剪辑和拼接的。”丁当将手里的本子扔到了桌子上“唉,你说说这些男人,究竟是在想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好好的家不要,偏要出去偷吃。这下好了,小三死了,老婆死了,他自己变成神经病还住进去了。只可怜了那两对老人和年幼的孩子。”

“贪心不足蛇吞象,这大概就是人性吧。好日子过的久了,就忘记自己过日子的初衷了。”常泰合眼“但愿……算了,这样的悲剧,应该是不会终止的。”

地府篇 第096章 鲫鱼(1)

“如意胭脂铺?”

阴风阵阵,摇着悬挂在胭脂铺外头的那些红色灯笼。橘红色的光晕里,站着一个身着长袍,做民国装扮的年轻男子。

男子抬头,凝着匾额上的字,脸上似笑非笑,眼睛里带着一种不太正常的疯癫。

“喂,你们这铺子里是不是只卖胭脂水粉啊?”

刑如意一手抱猫,一手摇着团扇,从胭脂铺里袅袅而出。目光对上男子的眼,眼尾轻轻上扬,说了句“先生要的,我这铺子里都有。”

“我想要一碗可暖人心的鲫鱼汤,你这铺子里也有吗?”

“有倒是有,但属于非卖品。”刑如意给男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厨艺不错,恰好就会做这道暖心人的鲫鱼汤。”

“不知掌柜的如何肯卖?无论要价多少,我都买。”

“无论要价多少?”刑如意盯住男子的眼“若我要的是你的三魂六魄呢?”

男子一愣,看着刑如意笑了“无妨,只要她满意,我这三魂六魄,掌柜的尽可拿去。”

“吓唬你的,我是在这幽冥地府里做生意的,又不是吃人魂魄的妖怪,我要你的三魂六魄做什么。”

“掌柜的亦知此处是幽冥地府,却不知为何要在这里开个胭脂铺子。”

“地府岁月漫长,总要给自己找一些能做的,可做的,愿意做的事情吧。”刑如意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开的是胭脂铺子,但卖的不一定就是胭脂水粉。先生若是想要鲫鱼汤,就拿自个儿的故事来换吧。”

“我的故事很长,掌柜的,你愿意听吗?”

“闲来无事,正好听个故事。”刑如意伸手,将男子迎进铺子里“我来熬汤,先生来讲故事,如何?”

男子看着刑如意,微微一笑,跟着轻轻点了点头。

男子的故事很长,大概要从民国二年说起……

早起还晴好的天,说阴就阴了。顷刻间,风雨大作,闪电与雷声随后而至,将这个靠近南岸的小院子裹在一片忽明忽暗之中。

媒婆三娘攥着红绸站在门前,抬头望天,脸上的褶子越发的深了。她自二十三岁开始给人说媒,粗略一算,也有个二十年了。经历的红事儿不少,遇见的恶劣天气也不少,可像今日这光景的,还是头一回。

“姑娘这好真是请村头的张先生给算的?”

一道闪电划破半空,落在三娘布满褶子的脸上。她吓得赶紧后退半步,差点连手里的红绸也给扔了。视线平移,穿过低矮院墙,望向远处。南河对岸是层层叠叠的山峦,山峦间全是黑云。

静等半响,不见新娘子回答,随抚着胸口转身,又问了句“姑娘这日子若真是村头那个张先生给挑的,那姑娘可绕不得她。这新娘子出门,那个不是风和日丽的,就算偶遇阴雨,也是匆匆一阵儿就过去了。哪像今日这个天气,这般的吓人。”

“会晴的,既是张先生给算的,那便是错不了的。”

新娘子对镜而坐,身子板正,从三娘早起来时,她便是这个姿势,也不晓得累不累。

“姑娘说的是,这好日子,老天爷都是给照应着的。只是,迎亲的队伍怕是要在路上耽搁耽搁,姑娘也不用绷着,能歇就歇歇。这成婚的仪式,我三娘看的多了,都是外人瞧着热闹,自己累的不行。”三娘说着,走到新娘子的背后,帮着她整了整头发。“瞧瞧这镜子里的姑娘,多好看啊,若是你爹娘还活着,指不定心里该有多高兴呢。”

“是啊,可惜他们看不见了。”

新娘子淡淡地应着,铜镜里映出的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三娘亦是有儿女的人,听见新娘子这话,心中难免感触,紧跟着生出几分辛酸来。她悄悄叹了口气,低身,握了握新娘子的手。新娘子的手很凉,像是终日在井水浸泡着的那种。刚一握上,就给松开了。

“容我三娘多句嘴,姑娘你既请了三娘我来做媒。今日这送姑娘离家的又只有我三娘一人,说来说去也都是咱们的缘分。这成亲,是喜事儿,可成了亲,就是大人,是别人家的儿媳妇了。甭管姑娘一个人的时候是怎么过的,到了别人家里,就要学着讨好,学着忍耐,学着跟夫君公婆相处。三娘这话,姑娘你可别不爱听,这都是三娘熬了半辈子总结出来的经验。公婆再好,始终不是自己的亲爹娘,该保持的分寸还是要保持的。夫君再宠,亦不能过分,毕竟这心不是搁在同一个肚子里的,遇事儿三分忍,总是错不了的。若是姑娘再加上三分关心,三分讨好,一分撒娇,这往后的日子,必定顺顺当当,幸幸福福,甜甜蜜蜜的。”

三娘自是好心,是心疼新娘子独自一人,就连出阁也是冷冷清清的。可新娘子,似乎并不在意,对于三娘说的那些话,也全然不放在心里。她眼神清冷,眸光里亦带着一束寒气。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外头的风雨突然住了,雷电也停了。太阳艰难的从乌云里头挤出来,勉强的将一束暖光投向这小院子里。媒婆三娘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喜色。

又过了一阵儿,那吹吹打打的声音近了,三娘赶紧将手里的红绸给盖到姑娘头上,扶着姑娘站了起来“姑娘,听这声音,怕是新郎官来了。”

红绸下,姑娘嘴角微扬,只是一瞬,又给扯平了。

新郎官原就生的风流倜傥,此刻喜服加身,又是坐在高头大马上,越发显得英挺逼人。左右邻舍,那些原本打算出来看笑话的人,在看到迎亲方那偌大的排场之后,反而有些羡慕了。

“哎,听说了吗,这新郎官是省城岳家的公子,打从国外留学回来的。”

“岳家,就是个黑白两道都能吃得开的岳家?”

“就是那个岳家!”

“那可是大户人家啊。”围观者发出一阵吃惊声“虽说现在不似过去那般讲究门第了,可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这岳家不该瞧上这孤苦伶仃的薛丫头啊。”

“我听说是这薛知微故意勾搭的人家岳公子。”

“我听说的咋跟你听说的不一样呢。我听说,是这岳公子对知微一见钟情,连家里原本说好的亲事都给退了,寻死腻活的非要娶她回去。这岳老爷跟夫人,虽说是满心的不情愿,可拧不过这个儿子的主意,只能被迫着给答应了。要我说,这嫁到大户人家也不一定就是好事儿,有些人命薄,就算给了福气,也不一定能享,还不如像咱们这样,老老实实嫁个庄户汉。一日三餐,虽说简单了些,可吃着踏实。”

“说的就是,这人呐,最怕有缘无分,能遇见富贵,不一定能享的了富贵。别看她现在风光,苦日子还在后头呢。得了得了,咱们也别在这里看了,被她瞧见了,还以为咱们是眼红呢。”

“瞧你这话说的,你不眼红啊。”

“眼红个屁,老娘这日子过得那才叫一个舒坦。虽说男人长得没她这个好看,但知冷知热的。钱多钱少算个啥,我男人有一百文钱,能拿九十九文给我。她男人,就算有一屋子的金子,也不见得就舍得给她一个。人呐,得明白自己值多少,得明白自己几斤几两。”

“行了行了,就你这张嘴能说,你呀声音小点儿,万一被她听去了,晚上再在岳公子耳朵边吹吹那枕边风,你和你家那个男人都得倒霉。”

“我还怕她不成。”女人说着,声音却低了下去。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媒婆三娘扶着新娘子从破落的小屋里走了出来。从她踏出屋门的那一刻,新郎官的目光就再也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过。

眼看着她快要走出小院,新郎一个帅气的翻身,从马上下来,紧跟着走到新娘子跟前,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红绸随风而动,露出一个弧度完美的下巴。新郎官的嘴角一下子就扬了起来。

“你待着别动,我要将你抱到轿子里去。”

新娘子没有吭声,只是将头埋到了新郎官的胸前。

轿子是八人抬的,莫说在这乡下地方,就是搁到省城里,也算是极为阔气的。新娘子被搁进轿子里的时候,伸手拽住了新郎官的衣袖。她问“你今日娶我,可是实心的?”

“自然是实心的。”

“终其一生,都不会负我?”

“不会负你。”

“只会宠我,照顾我,不会欺负我?”

“只会宠你,照顾你,不会欺负你。”

“好,我记住你今日说的这些话了,也希望你自个儿不要忘了。”新娘子将手松开“我这个人心肠小,又爱较真儿,你说的话,我都会一五一十的记在心里。”

“你知我对你是真心的。喏,你若是不信,可以探探我的心,可以问问我的心,看看我这心里是不是只有你,问问它会不会辜负你。”

新郎官去拽新娘子的手,却被新娘子给躲开了。

她说“我信你。”

“信我就对了。”新郎官向后退了半步,放下轿帘,转身上马。

吹吹打打的声音又起,轿子里,新娘子却将盖在头上的红绸布给扯了下来。她听着外头的声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地府篇 第097章 鲫鱼(2)

喜轿落地,不待三娘去掀那轿帘子,新郎官便抢先一步,仍像迎亲时一样,弯腰将新娘子从轿子里给抱了出来。

这见过老式成亲的,也见过新式结婚的,却唯独没见过那个新郎官在成亲当日直接把新娘子从轿子给抱出来的。岳家是大户人家,这前来观礼的也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瞧见这个场景,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是。

新郎官却压根儿不在乎旁人怎么看,直接将新娘子抱到了正厅,当着父母兄长,姐姐妹妹以及诸多宾客的面,将新娘子轻轻放下,且还半蹲着帮她整了整衣裳。

正堂内,几乎是人满为患,有些原本

《如意胭脂铺II》地府篇第097章鲫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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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098章 鲫鱼(3)

“没有人强迫你跟着一个穷小子,也没有人阻止你去寻找更好的幸福,但是薛知微,生而为人,要学会知足。你既选了他,就不该再用你所谓的爱去欺负他,压榨他。你可以选择不努力,也可以选择跟他一起努力,唯独不能选择利用他对你的爱去填你心中那永远都填不平欲壑。”

刑如意挥手,她跟薛知微都转到了另外一个场景里。

天刚蒙蒙亮,男人就蹑手蹑脚的起了床,他先是体贴的帮睡着的薛知微掖了掖被子,然后走到小厨房里细心的烹饪早饭。

男子远庖厨,他与其它普通的男人一样,在成亲之前,很少触碰厨房里的东西。他会的,也都是与薛知微成亲后一边摸索,一边现学的。他煮的东西,真不算好看,也不算美味,但每一样都是按照薛知微的口味来的。

他喜欢咸的,薛知微喜欢甜的,所以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做成甜的,自己吃的时候再另外加上盐巴。

担心她起床之后看不见,他细心的写好小纸条,贴在那些她能够看见的角落里。

为了给心爱的妻子更好的生活,他在正常的工作之外又找了一份兼职。

离开家时,满天星辰。

回到家时,星辰漫天。

可不管多晚回家,他都会给她带上一份小礼物。

工作一天之后,男人也很疲惫,可只要看到扑上来,娇滴滴喊着他的薛知微,那一身的疲惫就全部消散了。

晚饭,也要等着男人下班回来再做。

不管他加班到多晚,薛知微都不会自己动手,她的理由很简单,爱我,你就要为我做好一切。成亲前,他允诺了要为她做好一日三餐,她没有逼迫他,自然认为他就该履行自己的承诺。

场景再一转,薛知微看到了男人的父母。

他们并没有跟薛知微生活在一起,而是继续待在乡下劳作。

儿子成婚,家里欠了不少的外债,两位老人咬着牙,谁都没说。他们担心儿子,儿媳妇知道了会有负担。

刑如意看着薛知微,她的表情亦是麻木的,不管是看到男人的辛苦,还是老人的疲惫,她麻木的神情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

“你让我看这个做什么?”眼瞧着画面消失,薛知微冷漠的转过身“我没有要求他去打两份工,我告诉过他,因为第一段感情被欺骗,我是很没有安全感的,我需要他经常陪着我。可他呢,每天天不亮就走了,天黑了才回来,别说是陪我了,就连说话都说不上几句。”

“呵。”刑如意无语的摇着头“他拿不出两条小黄鱼的时候,你说他不爱你。他建议你买些普通的衣裳做嫁衣时,你也说他不爱你。他说家中亦没有多余的积蓄,问你成亲仪式能不能简单办时,你又说他不爱你。他按照你说的爱你的方式去爱你了,你又说他没能给你足够的时间陪伴你。薛知微,他是人,是男人,是一心一意要养你的男人。你榨干了他和他父母所有的积蓄,却又不让他努力工作,你要他拿什么养你?空气吗?等她养不起你,买不起你喜欢的东西的时候,你是不是又要说他不爱你?”

“我要的过分吗?我要的不过是一个正常姑娘家都应该要的东西,他给不起,就别给啊!”

“啪!”一个耳光落到了薛知微的脸上。

“你打我?”

“我没灭了你就算客气了。薛知微,你还要不要脸?感情是你情我愿的,婚姻更是你情我愿的。你说你之前跟过别的男人,希望他别介意,他没有介意。你说你之前被别的男人欺骗,丢了感情,背了债,如果他接受你,就要接受你的一切,他亦是二话没说,接纳了。他告诉你,他就是个普通的男人,家境普通,个人能力也普通,你若嫁给他,他只能保证你衣食无忧,却给不了你大富大贵,你也认可了。从头到尾,你找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却要求他像养少奶奶一样的养着你。你嫁的就是个平民百姓,却妄想他用皇子对待公主的方式来对待你,直到现在,你还不知道自己的错,还能咄咄逼人的说一句,他给不起就别给啊。你还要他给你什么?他连自己的命都给你了,你还要他给你什么?”

“我的命呢?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薛知微抬着脸问。

“成亲后一年,你怀了身孕,他欣喜若狂,但凡是你想要的,想吃的,想喝的,他都会尽力满足你。你说身上难受,他每日给你按摩,你夜里睡不着,他也睁着眼睛不敢睡。强打着熬到第二天,他照样得为你准备一日三餐,照样得去工作赚钱?你呢,你又为她做了什么?仗着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动辄发货,使小性子,发小脾气,从未真正为他考量过任何事情。

你希望他父母过来照顾你,他娘二话不说,从乡下赶来。结果呢,你嫌她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自古婆媳难处,不能说你嫌弃她就是你的不对。你觉得跟他娘相处的不好,把自己的母亲接过来,在附近租了房子,整天的往你娘哪儿跑,却又不许他娘回乡下,让她整日坐在家中干耗着。完了,却又告诉所有人,他娘不关心你,不照顾你。

你要钱,你娘要钱,他爹二话不说,哪怕是借也都给你来,可你和你娘依旧不满意,觉得人家亏待你们。

孩子出生了,你觉得厌烦,不愿意照顾,他跟他娘连句话都不敢说,一切都随着你的性子来,只要你高兴,只要你开心就行。可你呢,变本加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你想吃什么,他就要立马拿到你跟前。晚一会儿都不行。花钱买回来的东西,非心做出来的东西,就因为你心情不好,尝一口就要扔掉。对,你不吃,也不让他吃,不让他的母亲吃。你变着法的惩罚他们母子,就因为你生了孩子,你不高兴。

我也是女人,我也是母亲,在遇到你之前,我觉得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你不过是生了一个孩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觉得这是赤果果的歧视,是对女人的不尊重。可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值得被宠,被疼,被真诚以待的,也不是所有的女人,再看见孩子的那一刹那就能够萌生出母爱的。有些人,就是仗着生了孩子作威作福,胡搅蛮缠的。

“你没有资格说我!”薛知微怒了,嘴唇变成黑色,指甲变成了白色。

“你说买回来的鲫鱼不好吃,不新鲜,他就长途跋涉的跑到别人养鱼的地方去买。你说别人碰过的鱼,沾染了鱼贩子的味道,难吃。他就恳请人家老板,自己去捞。

那天下雨,他问你,能不能凑合一下,就去附近的市场买条回来煮,你用极冷的眼睛看着他,迫使他不得不穿起蓑衣,拿起渔具,走出了家门。这一去,他就再也没能回来。

天黑了,他娘抱着孩子在屋子里转悠,只不过问了一句,他怎么还没有回来,你就大发脾气,说他没用,存心想要把你给饿死。他娘不过说了一句,今日下雨,你不该让他再往那么远的地方跑,你就面红耳赤,不顾还在啼哭的孩子,在家里大摔东西。噩耗传来,你没有一丝一毫的难过,却只抱怨他违背了当初的誓言,害你成了寡妇。”

刑如意叹了口气。

“薛知微,直到死,他都在埋怨自己,觉得是自己没有能力给你做一顿让你觉得好吃的鲫鱼汤。你呢,你却在他尸骨未寒时,抛下还未满月的孩子,回到了你母亲的身边,然后马不停蹄的要求你的母亲再为你选择一个更好的男人。”

刑如意弹出一缕冷火打在薛知微的额上。

“想起来了吗?你的死,不是因为他,而是你的母亲贪图小黄鱼,将你嫁给了一个看起来条件很好的男人。那个男人,最初也是喜欢你的,可他不像你之前的丈夫,那么纵容着你。

你经了一次婚姻,却未从那段婚姻里学到分毫,也未曾有一丝成长,你依旧用你想要的方式向对方索取着爱与关心。结果,那个男人怒了,对你动了手,你伤心欲绝,觉得自己遇到的都是人渣,用一根皮带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死后,你魂魄不肯入地府,利用的美貌引诱世间男子,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你的任性。你以为我是在劝你,是在放纵你吗?你错了,我是在劝他,劝那个为了等你,留在地府里一直不肯转世轮回的男人,我要让他看清楚,那不是他的错。如果说有错,错在他喜欢上了一个从未真正喜欢过自己的女人,错在他不该一味的宠着你,毫无底线的去爱你。

薛知微,你的时间不多了,希望你,不要再继续错下去。”

刑如意说完,隐去身形,回到了地府。

如意胭脂铺里,那个之前给她讲故事的男人醉了,他趴在桌上,桌角是用酒水写下的“知微”两个字。

刑如意摇摇头,用手抹去了那两个字,同时看着酒杯发愣。

“唉,早知你痴愚如此,我就该直接让你喝了孟婆汤。”

薛知微坐在门口,看着外头的飘飘忽忽的雨,她的手越发的凉了,身上那股死气也越发的浓烈了。刑如意说的对,她的时间快到了。

岳沐生举着伞,匆匆而回。

这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为了她,甘愿在一个小报社的里打工。

看见坐在门口的薛知微,他笑着从怀里套出个油纸包递给她“回来的时候,遇见个卖糖酥的,知道你喜欢吃甜的,就买了些。喏,路上我一直搁怀里揣着,你赶紧趁热吃。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沐生,你可知你的父母为何那样厌弃我?”

“还不是觉得你的出身不好。你一个人住在乡下,无父无母的,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的难处。他们不心疼你也就罢了,居然还嫌弃你。你放心,就算离开岳家,我也能照顾好你。就是这日子,过得不如在岳家舒坦罢了。”

薛知微笑了,她说“你父母厌弃我,是因为他们觉得你的魂魄被我用妖术给勾去了,是因为我告诉过他们,在他们和我之间,你只会选择我。岳沐生,如果我没有用妖术的话,你还会爱我吗?”

“别说傻话了,我若不爱你,还能去爱谁呢?”岳沐生伸手去抱她,却被她轻轻推开了。

“不是我傻,而是你傻,亦或者我们都傻。”薛知微看着岳沐生的眼睛,那也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一处与前夫相似的地方。

她以为她厌弃那个不中用的男人,可他死后,她寻寻觅觅的,全都是在寻找那个人的影子。

原来,有些爱,真的是会把人给囚禁起来的。

薛知微抹去了她强行留在岳沐生脑海里的那些原本就不属于他的记忆,强撑着回到了地府。

“他在哪儿?我想见见他。”

“他走了,你见不到了。”

“走了?”

“他曾大醉一场,亦曾在这张桌子上写满了你的名字。酒醒后,他自嘲三声,就去投胎了。”

薛知微身形一摇,三魂七魄顷刻间就碎了。

她说“若有来生,我必学着知足。若有来世,我必学着珍惜。可惜,我既无来生,也无来世了。”

地府篇 第099章 子婴(1)

这个世上本没有鬼,说的人多了,就有了鬼。

鬼,既存在于世间,更存在于你的心里。

“轰隆隆~轰隆隆~”先是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晚,紧接着是一阵雷声。随着雷电而至的是一阵阵的狂风,那风将别墅的窗户吹得“咣咣”作响。

安宁被这雷电和风声给吵醒了,她翻了个身,微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

丈夫徐凌睡得依旧很沉,鼾声阵阵,似乎是在跟窗外的雷声叫阵。

“老公!老公你醒醒!”

安宁轻轻推了下丈夫,徐凌则翻身背对着她,只是鼾声小了那么一些。

“老公,打雷了!”

安宁望着窗外,双膝隆起,用手抱住。

“打雷就打雷,你又不是没听过。”徐凌终于有了回应,只不过跟以往一样,嘟囔的语气中没有半点儿关心。

这就是夫妻吧?哪怕曾经爱的要死要活,结了婚,就变成了一滩死水。

安宁叹了口气,将抱着的双膝慢慢松开,她想继续安睡,可脑子里却连一丁点儿的睡意都没有了。

雷声小了,雨声却大了起来。

她光着脚下床,打开卧室的房门,到了走廊上。

从前,住在小房子里的时候,她做梦都想要拥有一间像现在这么大的房子。可真等住到了这间大房子里,才发现,地方越大,心里越空,如影随形的寂寞也就越多。轻叹了口气,转身,踩着转角的楼梯到了楼下客厅。打开灯,奢华的气息扑面而来,就连头顶悬着的那盏水晶吊灯都像是在給你制造公主一般的幻境。

即便是公主,也不全都是幸福的吧?

安宁抱着双膝坐到了沙发上,侧头,凝着窗外的雨。她觉得自己很累,脑子里也很空,空到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也什么都不想去想。

“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

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的安宁突然听到了有人在叫妈妈,她循着声音看去,巨大的落地窗外除了落地的雨,什么都没有。

“妈妈……妈妈……”

小女孩儿的声音还在继续,安宁犹豫了一下,双脚落地,站了起来。

“谁?是谁在喊妈妈。”

“是我呀,妈妈。”

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儿突然出现在安宁的身后,她眯眼笑着,手里还抱着一个破旧的洋娃娃。

“妈妈,妞妞在这里。”

小女孩儿伸手,轻轻拽拽了安宁的衣角。

安宁猛地转身,在看到小女孩儿的那一刹那,直觉的向后退了两步。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我家里的?”

“妈妈,你不认得妞妞了吗?”

“妞妞?”安宁心中一痛,跟着脑神经也纠扯起来。

四年前,某个私人诊所内。

“徐大夫,怎么样,是男孩儿吗?”一个老妇人眼睛发亮的盯着电脑屏幕,脸上全都是对男孩儿的期盼。

“依着我从业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是个女孩儿。”被称为徐大夫的男人将仪器收了起来“现在社会跟以前不一样了,生男生女都一样。”

“我已经有孙女了。”老妇人失望地低下了头,继而又怨毒地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安宁,脸上纵横的沟壑里满是嫌弃。那种嫌弃,让安宁瞬间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凝结了起来,她缓缓坐起,禁不住往床头缩了缩。

“该怎么办,你自己知道吧。”老妇人厌弃的看了她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老公。”安宁看向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徐凌,语气里满是求助。

“打掉吧。”徐凌叹了口气“下一次争气点儿。”

“打掉?这是我们的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啊。”安宁几乎是从床上爬下来的,她快速走到男人跟前,抓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肚子上摸“你摸摸,你摸摸,她在我肚子里动,她真的在我肚子里动。老公,老公我求求你,不要打掉好不好?她是你的女儿,她是你的女儿啊,你不能不要她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好不好?”

“你求我?”徐凌用一种嘲讽的眼神看着她“你怕是不记得,当初我的前妻也是这么求我的。”

前妻?

安宁一下子泄了气。

是的,她不是徐凌的原配,她原本的身份只是徐凌的同事。

那时的徐凌是她所在部门的领导,他英俊潇洒,能力超群,最重要的是,他很暖,就像是偶像剧里那种超级暖的男主角。她遇到他的时候,他已婚,有妻子,还有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女儿。

同在一个部门,难免会有所接触。在接触中,她了解到,他的母亲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因为妻子生的是女儿,这些年一直或明或暗的催促着他们要二胎。明面儿上,徐凌属于那种事业不算成功,但也混的不错的人。有车有房,有妻有女,工作上也一直有贵人相助。可实际上,他的房车全都是靠着自己打拼来的。因为妻子生的是女儿,母亲拒绝帮着照顾,妻子没办法工作,只能全职在家。

看着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可日子过得到底怎么样,只有徐凌自己清楚。

他说自己很累,独自一人支撑着一个家很累,面对父母催生二胎的咄咄逼人很累,面对妻子的诉苦很累,面对家里永无休止的柴米油盐也很累。

徐凌向她诉苦的时候,他的妻子已经怀了二胎。

徐凌说,他惧怕那个孩子的出生。

如果还是女儿,他父母的唠叨会直线升级。如果是儿子,他将面临更大的生活压力。他其实不想要那么多的孩子,一个女儿也没什么不好的。可他说服不了自己的父母,更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父母,也担当不起父母嘴里那个让徐家从此断了香火的罪名。他只能逃避,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只能选择让妻子去面对一切。

说到最后,徐凌哭了。那个在安宁眼里,无所不能的主管竟像个脆弱的孩子一样,在她跟前哭了。她听的心疼,就伸出手抱了抱徐凌。她原就徐凌有心,再加上刻意,轻而易举的就改变了她跟徐凌之间的关系。

她原本是没有想过上位的,只是单纯的想要享受徐凌对她的关心与爱护。可随着徐凌妻子的肚子越来越多,他陪伴她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她开始害怕,害怕徐凌的妻子真的生下一个儿子,害怕那个孩子出生之后,徐凌就不再需要自己,害怕她会像很多文章里写的那样,她只是徐凌在妻子怀孕期间寻找的一个特殊的替代品。

说她不甘也好,说她不舍也好,她背着徐凌,偷偷将自己和徐凌在一起的照片发给了他即将要生产的妻子。直到现在,她都依然能够清晰的回忆起来,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来找自己的画面。

在发送那张照片的时候,安宁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所以,当她面对徐凌妻子声泪俱下的控诉时,只是用一种很淡漠的神情看着她,甚至故意的在她和徐凌之间制造一些亲密的小动作。

徐凌的妻子果然抓狂了,她像疯子一样的朝着自己扑过来,而她只是如同受惊吓的小鸟一般躲在了徐凌背后。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哪怕曾经对妻子心存愧疚,在面对这样失控的场面时,也会下意识的感觉到厌恶。

徐凌的妻子求他回头,求他看在两个女儿的份上,断了跟自己的联系。

女儿,是的,那时候徐凌的妻子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经医院检查,她怀着的仍是一个女儿。徐凌曾要求妻子打掉她,可她的妻子拒绝了。也是因为这件事,让徐凌对妻子生出了更多的芥蒂,进而让感情的天平往自己这边又倾斜了几分。

她那个时候说了什么呢?

对,她对徐凌的妻子说“你别怪徐凌,要怪就怪你不懂他。他不想要你肚子里的那个女儿,你却执意要生,你知道他承受着多重的心理压力吗?”

徐凌的妻子没再说话,只是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她。

她毫不畏惧的就迎了上去。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光彩,可为了真爱,损点脸皮算什么。

原以为,在徐凌的妻子大闹过之后,徐凌就会跟她摊牌,进而跟自己在一起。可结果远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徐凌对于他的妻子还是有感情的,他甚至想过要跟自己一刀两断,回到他的妻子和孩子身边。她装委屈,装楚楚可怜,在发现这些招数统统没用了之后,她选择了以退为进。她告诉徐凌,她能够接受两个人的分手,也可以离开徐凌,但是这么突然的分手,她接受不了,希望徐凌再多给她一点时间。

接着,她利用每一次跟徐凌在一起的机会,费心的为自己谋算。

终于,在徐凌的小女儿两个多月时,她怀孕了。

她故意将自己怀孕的信息透露给了徐凌的母亲,甚至故意误导那个老太太,让她以为自己肚子里怀着的是个男孩儿。于是,在老太太的介入,以及他妻子的心灰意冷下,徐凌和他的妻子离婚了。

安宁还记得,当她挽着徐凌的手出现在那个女人的面前时,她只是抱着女儿,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看着她,说了一句“你也别得意,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你以为自己偷到的是个什么好东西。今天,他能够抛弃妻子的跟你在一起,明天,照样能用对待我的方式来对待你。安宁,你欠我的,迟早要还回来。”

地府篇 第100章 子婴(2)

那样的诅咒,安宁是不信的。

在她眼里,那不过是一个下堂妇的恶毒之言。倘若诅咒有用的话,还要监狱做什么。直到她为了腹中的孩子跪在徐凌面前时,她才明白,徐凌的前妻不是在用鬼神来诅咒她,而是在用徐凌在惩罚她。

他连与原配十多年的感情都能背弃,又怎么会在乎跟她在一起的这点儿朝夕。

他能够抛下原配刚刚生下的那个女儿,对其不管不问,他又怎么会在乎她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

她原以为,自己对于徐凌是不同的。

她原以为,徐凌之所以会跟她在一起,是因为他原本的妻子不够好,不够关心他,理解他,不足以跟他站在一起。

现在,她才明白,不是徐凌的前妻不够好,而是这个男人不值得。

可伤心又有什么用,绝望又有什么用,她已经跟徐凌在一起了,这个时候放弃,岂不是显得自己更愚蠢。

她带着满腹的伤心和绝望,重新躺回到了那张床上,睁着空洞的双眼,看着头顶上那一小片苍白的天花板。

刚刚离开的那个徐医生又回来的,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还带回来了两个助手。其中一个,手里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许多她看清楚名字的器具和药物。

“徐凌,真的不可以留下她吗?你不是说你爱我的吗?”

“对不起安宁。”徐凌起身,“我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了。”

看着他决然而出的背影,安宁的心,也沉了。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想见到妞妞?”红衣小女孩儿抱着那个破旧的洋娃娃转到了安宁前面“妈妈你怎么哭了?”

“你是妞妞?你是我的妞妞?”

安宁想起来,她曾给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起过一个名字叫做妞妞。当那个孩子被迫离开自己的时候,她曾在心里默念着“妞妞,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保护不了你,请你不要怪罪妈妈好吗。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变成男孩子回来找妈妈好不好?到时候,妈妈一定双倍的疼爱你,一定会很爱很爱你的。”

她的妞妞离开了,可她再也怀不了孕了。

那个私人诊所的医生医术不是很靠谱,她伤了身体,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原以为徐凌会因为这个离开她,却没想到,他反而在她出院的时候向她提出了结婚的请求。

因为他之前的房子、车子以及存款都给了他的前妻,所以他另外买了这栋别墅。不是全款,而是贷款。用徐凌的话说,贷款更划算,可她知道,徐凌在乎的不是划算不划算,而是心里始终都在防备着她。

她与徐凌的婚姻,就像是当初徐凌跟他妻子的婚姻一样,表面上看起来很美,实则酸甜苦辣只有自己才明白。

徐凌娶她,也不是因为疼惜她,而是把她变成了新的挡箭牌,利用她去阻挡他母亲的满腹怨恨。

因为生不了孩子,她没有理由阻止徐凌去讨好他的前妻,去讨好他前妻为他生下的那两个孩子。

也因为生不了孩子,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凌将家里大部分的积蓄交给他的前妻,而自己,连出去喝个茶,吃个饭都要伸手问他要钱。

她也哭过,闹过,可就像是徐凌当初对待他前妻的那样冷漠的对她。她自知理亏,慢慢的也就不再闹了。

“妈妈,你这里是不是很痛?”小女孩儿伸手指了指她的心脏“妞妞听到它在哭,是不是因为妞妞不听话?”

“没有,它没有在哭,它是在高兴。”安宁赶紧抹去脸上的眼泪。

明知道她是鬼,可因为她是自己的女儿,就算是鬼,也不害怕。

“妞妞怎么才回来找妈妈,你知道妈妈有多想妞妞吗?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妞妞,妈妈当初不该丢下妞妞不要的。如果……如果妈妈知道日子会过成现在这样,妈妈宁可什么都不要,也会要妞妞的。”

“妈妈不哭,妞妞从来都没有怪过妈妈。”小女孩儿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安宁的眼睛,安宁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伸手,直接把小女孩儿抱在了怀里。那是一种轻飘飘,且阴冷无比的感觉,可因为是自己的女孩儿,她宁可被那种阴冷的气息侵蚀。

“妞妞不是不想妈妈,妞妞不来找妈妈,是妞妞不知道妈妈也在想妞妞。妞妞以为妈妈讨厌妞妞,以为妈妈是不想要见妞妞。可是刚刚,妈妈哭了,妈妈想到了妞妞,然后妞妞就来了。”

“妞妞一直都在吗?”安宁紧紧搂着小女孩儿“妞妞告诉妈妈,妞妞平常都是待在哪里的?为什么妈妈看不见妞妞。”

“妞妞一直都跟着妈妈啊。”小女孩儿伸出手指了指别墅外头“只是在妈妈想起妞妞之前,妞妞进不来那个门。妞妞只能待在外面,只能一个人在外面玩。”

“有人欺负妞妞吗?”

小女孩儿轻轻摇头,但嘴唇却抿了起来。

那一刻,安宁的心在滴血,真的是在滴血。

原来,再坏的女人,都是有软肋的。

“妈妈不哭,妞妞现在已经变得很厉害了。”小女孩儿轻轻拍着安宁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她趴在安宁肩上,眼睛下弯,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来“妈妈,时候不早了,妞妞陪妈妈回去睡觉吧。”

“好,妈妈带妞妞回去睡觉,咱们跟爸爸一起睡好不好?”

“好,妞妞还没有见过爸爸呢。”妞妞乖巧的答着,眼睛里划过一道红色的光。

时间,往前倒退。

幽冥地府,一如往常那般,只是如意胭脂铺里来了一位小客人。

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披散着头发,怀里还抱着个破旧洋娃娃的小姑娘。她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用略带恐惧的目光打量着胭脂铺里的一切。

“进来吧,阿姨这铺子是不会吃鬼的。”刑如意冲小女孩儿招招手,见她还站在门口,就从柜台里绕了出来,走到小女孩儿跟前,蹲了下来“好漂亮的小丫头,你想买什么呀?”

“我妈妈的生日快到了,我想送一个礼物给她。”

“你妈妈?”

眼前这个小女孩儿虽说是四五岁的模样,可刑如意看的出来,她的本体是个婴灵,一个尚未足月就被残忍打掉的孩子。

“好呀,你想送妈妈什么?”

“我也不知道。”小女孩儿轻轻摇头“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的妈妈。我去过她的家,可我进不去,也没有办法靠近她。每次她出来,我都只能远远的看着。”

“你叫什么名字?”

“妞妞。”

“那妞妞想妈妈吗?”

小女孩儿先是摇头,跟着轻轻点了点头。

“鬼差叔叔说,所有的孩子都是有妈妈的。妞妞也有妈妈,可是妞妞不明白,妞妞的妈妈为什么不要妞妞。好几次,妞妞看见她的时候,都想跑过去问问她,是不是因为妞妞不乖,妞妞不可爱,妞妞不听话,她才不要妞妞的。可是,妞妞靠近不了,她也看不到妞妞,听不见妞妞说话。”

小女孩儿的眼睛红红的。

“鬼差叔叔说,妞妞是爸爸妈妈不要的孩子,就算自个儿找到了地府,也是没办法转世投胎的。妞妞快要消失了。”小女孩儿低下了头“妞妞想看到妈妈,想送给妈妈一份礼物。这样,就算妞妞消失了,妈妈也还是会记得妞妞的对吧?就算不记得,也会偶尔在梦里想起。掌柜的,妞妞是不是很贪心啊。”

“妞妞乖,妞妞一点儿都不贪心,是他们不好,是他们放弃了这么可爱的小妞妞。”刑如意伸手抱了抱小女孩儿,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到了柜台边儿上“妞妞等着,阿姨给你挑选一份礼物好不好?”

“好!”妞妞乖巧的点头。

刑如意从柜台上取下了一个盒子,打开盒子,是两块冒着寒气的玉。

“这个东西叫做子母玉,看起来像是玉,其实一种很特别的草。这种草,只生在一个地方。是什么地方,阿姨就不告诉妞妞了,因为这个属于商业机密。”

“这个草好漂亮。”

“对呀,这个草很漂亮,但它还有更神奇的地方哦。”刑如意说着,将两块玉全都搁在掌心,暗中念了几句口诀,淡蓝色的火焰自掌心而起,很快就将那两块玉给烧成了粉末。将粉末倒到小瓷瓶里,递给小女孩儿。

“这个东西叫子婴,就是用地府的幽冥之火燃烧子母玉后留下的粉末。妞妞只需要将这个粉末分别撒在妞妞和妈妈的身上,妈妈就能够看到妞妞了。另外这个,就是阿姨给妞妞准备的礼物,妞妞可以送给妈妈。”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三金丸,是用金樱根、羊开口、金沙藤、积雪草等药草共同研磨而成的一味药,可以帮助妞妞的妈妈缓解她的病痛。”

“我以为掌柜的会给我胭脂水粉呢。”小女孩儿紧紧地握着那个盒子。

“不是阿姨不舍得,而是因为妞妞的妈妈不缺那些东西。”刑如意抬头,视线穿过地府浓重的黑雾看见了一栋别墅。住在那个地方的人,最不缺少的就是这些护肤的东西吧。

妞妞踩着欢快的步子离开了,李润伸了伸猫腰,从柜台下面跳了上来。

“这孩子应该是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

“像这样被父母强行打掉的孩子,如果要轮回,就必须饮用父母的心头血,啃噬父母的心尖儿肉。她的父母,舍得吗?”

地府篇 第101章 子婴(3)

徐凌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他睁开眼,习惯性的摸过放在床头的手机。摁亮,屏幕上显示着时间凌晨的一点零五分。

印象中,附近的邻居好像没有谁家添了婴儿。他捏了捏胀痛的太阳穴,感觉那哭声越来越响亮,且越来越刺耳。

“安宁,你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在哭吗?简直烦死人了。”他推开被子坐起来,这才发现身旁是空的。

枕头是凉的,掀开的被褥下面也是凉的。很显然,那个原本应该睡在自己身旁的女人很早就离开了。

婴儿的哭声还在继续,且声波像是能够穿透玻璃一样,直往他的耳朵里钻,他像是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前妻刚刚生下女儿的那个时候。

因为前妻生的是女儿,母亲借口身体不适,不愿意照顾。

前妻是远嫁,是因为爱情,才背井离乡跟他到了他所在的这个城市,莫说岳母岳母还有工作,不能前来照顾,就算他们要来,他也拉不下这个脸。求婚时,说的那些誓言犹在耳边,他怎么能让岳父岳母知道,自己的母亲因为嫌弃孙儿就苛待他们的女儿。

没有办法,他只能辞职,回家照顾刚刚出院的前妻和女儿。

那么小的小东西,莫说抱着,就是看着,都让人有些手足无措。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孩子不是一出生就那么可爱的,也不是想象当中的吃了睡,睡了吃,不哭不闹只管睡觉。她总是在哭,饿了哭,渴了哭,睡不着也哭,睡醒了还哭,一天小时,她能有十多个小时是在哭闹。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女儿,可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去接受她无缘无故的哭闹。在熬了半个月之后,他的心理防线全面崩溃,他知道自己成为不了那种书中所描写的伟大的父亲。他借口需要赚钱养家,需要给女儿赚奶粉钱,逃离了那个无休止哭闹的环境,回到了工作单位。

上班,成了他最期待的事情,而下班成为了他最恐惧的事情。

他害怕回到那个家,害怕面对那个软乎乎却总是在哭的小怪物。

他知道妻子跟他一样,可又拒绝去面对这样的事实,他告诉自己,每个女人都是要生孩子的,每个女人都是要照顾孩子的。从人类诞生的那天起,就是这样的。他是男人,他可以抱怨,但是妻子不能。为什么?因为男人没有自带哄娃的功能。

徐凌知道这是大多数混蛋男人都会有的想法,可他宁可选择做一个混蛋,也不愿意让自己成为一个伟大的父亲。

好不容易熬啊熬的,终于把那个软乎乎的小肉团熬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她不再整天哭闹,而是会围着自己叫爸爸。他开始逐渐适应爸爸这个身份,并且尝试着跟女儿建立父女亲情,可这个时候,他的母亲跳出来,用一种看待逆子的眼光看着他,命令他必须要给徐家生个儿子。

生个儿子?

生个儿子就不用再去熬那些无休无止的婴儿哭闹着的日子了吗?

不,徐凌很明白,儿子并不会比女儿乖巧多少,他害怕重复那样的噩梦。

他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刚刚好,女儿长大了,不需要再怎么费心去照顾,妻子也上班了,他肩上扛着的经济压力骤然减轻。可他没办法跟自己的父母沟通,更没办法去扭转他们根深蒂固的,想要个子嗣传承家业的想法。

传承?

他们徐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不仅没有皇位,就连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靠着他自己打拼来的,他倒是个儿子,可他的父母除了给他一个儿子的特征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选择逃避,选择将这一切麻烦丢给他的妻子去面对。他以为妻子可以抗住自己父母的轮番攻击,却没想到她妥协了,眼看着她的肚子又一天一天的打起来,那种被噩梦缠绕,被哭声束缚的恐惧感再次袭来。

于是,他跟安宁走到了一起。

偷吃,的确很难看,甚至差点儿让他身败名裂。可跟繁杂的家庭生活比起来,那种不用再继续背负整个家庭责任的轻松更让他迷恋。

婴儿的哭声伴随着他的回忆似乎越来越劲大,他拍拍脑袋,强迫自己终止回忆,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安宁,安宁你在哪里?”

卧房的门虚掩着,安宁应该是到楼下去了。

都说偷吃的男人,十个里头有八个会后悔。徐凌不信,可直到他跟安宁真正的生活在一起,他才知道,自己也是那八个后悔男人当中的一个。跟前妻比起来,安宁的情绪更多,脾气更大,也不如前妻那么在意自己。她的爱,从一开始就比前妻给予的复杂,是建立在对他事业的迷恋,地位的在意以及金钱给予的大度上面的。

“安宁,该死的,深更半夜的你去哪里了?”

别墅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回答。楼下倒是亮着灯,可找了一遍,也没找到安宁的影子。

婴儿的哭声还在继续,就好像是从他别墅的院子里传来似的。徐凌皱了皱眉,拿起搁在门口的那把雨伞走了出去。

门口,果然躺着个婴儿。她的个头很小,身上不挂寸缕,甚至连一块包裹的破布都没有。低头时,徐凌才看到那是个女婴,她紧闭双眼躺在别墅门口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身上还沾着血污,像是刚刚才生下来的样子。

若是前两年,看见这样的婴儿,他顶多就是掏出手机抱个警。可年纪大了,心也不及以往那么硬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女婴闭眼嚎哭,细嫩的手脚在冰凉的地上摆动,终是不忍的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先抱回去吧,这个样子,等不到人来就给冻死了。”

徐凌既像是给自己说的,又像是给女婴说的。

说也奇怪,他刚把女婴抱到怀里,她就不哭了。甚至睁开了眼睛,看着他。她的眼睛很漂亮,黑色的眼珠像刚刚成熟的葡萄一样。徐凌看着女婴,突然想到了自己女儿小的时候,他稍稍牵动嘴角,低头,想要再跟女婴说些什么。女婴却“咯咯”地笑了起来。

就在徐凌发愣的时候,女婴的脖子突然一软,跟着侧头,照着他的身上就咬了口。疼痛,像藤蔓一样的从他伤口处开始蔓延,很快就传遍了全身。他双手一松,雨伞连同手里的女婴一起掉在了地上。

徐凌下意识的伸手去抱掉在地上的女婴,可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什么都没有。

他这是见鬼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抓着他的裤管往上爬,扭头一看,竟是刚刚那个掉到地上的满身血污的小女婴。那么小的婴儿,原本是没有力气的,可现在,她却手脚并用的正紧紧抓着自己的裤管。她的脸,也不像方才那样的天真无邪,而是像魔鬼一样的狰狞,甚至张开的嘴巴里还生着一排獠牙。

“走开,快点走开!”

徐凌伸手去拍打那个紧紧抓着自己裤管的女婴,女婴却张开嘴咬住了他的胳膊,任凭他怎么摔打,都不肯松口。

“滚开,你给我滚开!”

徐凌用空着的那只手卡住女婴稚嫩的脖颈,拼了命的想要把她从自己身上拽掉,就在他即将成功的时候,他醒来了。

“老公?老公你怎么了?”安宁握着自己的脖子“你快要把我给掐死了!”

“安宁?”

“是我,是我安宁啊。老公你这是做噩梦了吗?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徐凌抬头,发现自己还躺在卧室里,身边的安宁,也穿着跟他一样的同色系的睡衣。她的脸色,也很难看,而且用手握着的脖子上还有一片很深的紫红色。

“抱歉,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梦?什么梦?”

“我梦到一个女婴,一个好像是刚刚才出生不久的女婴,她就躺在我们家的大门外头。我看她可怜,就想先把她给抱回来,然后报警,让警方把她给带走。谁知道,我才刚她抱起来,她就张开嘴咬我。”

“是咬在你这个地方吗?”

安宁突然诡异的笑着,用手指了指徐凌的胸前。

徐凌低头,看见原本完好的睡衣被撕扯开了一个口子,而那个口子,很像是用嘴给咬出来的。他吃惊的坐起来,发现那个有破洞的地方很疼,疼的就像是在梦里的那样。

“老公,你知道吗?你梦见的那个女婴不是别人,是我们的妞妞。她回来了,她回来找我们了。乖,别怕,那是我们的女儿,她是不会伤害你的。”

“安宁,你疯了吗?”徐凌惧怕的往后退了一些“疯了,你一定是疯了。我的睡衣是被你弄破的是不是?你这个疯子,居然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咬我。”

“老公,你说什么呢,我那么爱你,怎么舍得咬你呢?”安宁伸开手,朝着徐凌扑了过来“咬人多疼啊,我舍不得的。我告诉你了,那不是梦,是我们的妞妞回来了,她回来找她的爸爸妈妈了。徐凌,我们有孩子的,我们有个女儿的,你忘了吗?”

地府篇 第102章 子婴(4)

“徐凌,我们有孩子的,我们有个女儿的,你忘了吗?”安宁用手在自己的腹部那里比划着“六个月了,她离开我们的时候,都已经六个月了。我看过图片的,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这么大了。徐凌,我看到我们的女儿了,她长得很漂亮,圆圆的眼睛像我,高高的鼻梁像你,还有她的嘴巴,上嘴唇是你的,下嘴唇是我的。对了,她还穿着一件红色的连衣裙。你也看到她了,对不对?”

“看到?看到个屁啊。安宁,你疯了,你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婆子。”

“疯婆子?你骂我疯婆子?”安宁笑着,是那种既无奈,又嘲讽,还带有几分活该的笑容“徐凌,你还记得当年你妻子大着肚子来找咱们的那个时候吗?你也是用这种表情,用这种语气骂她的。你说她是黄脸婆,你说她是泼妇。那个时候,我被你护着,满心欢喜,我以为我是不同的,我以为你是因为我才那么骂她的。现在,我懂了,不是她是疯婆子,而是所有的女人在你徐凌的眼里都是疯婆子。”

“啪!”一个耳光落在安宁的脸上,直接将她打翻在了床上。

徐凌伸手指着安宁“我真后悔,我真后悔当初受了你的蛊惑,放弃了我的妻子,我的女儿,还有我的家!”

“那怨我吗?”安宁狰狞着一张脸“徐凌,那怨我吗?就算我看中了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的经济实力,就算我对你有企图心,可如果你是个正人君子,如果你心里装着你的妻子女儿,如果你毅然决然的拒绝了我的暗示,我们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苍蝇不叮无缝蛋,我是苍蝇,你是臭鸡蛋,我们谁也不比谁好多少。”

“离婚!我要跟你离婚!”

“离婚?好啊,反正我现在什么也都没有了。”安宁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不对,我还有女儿,我还有我们的女儿啊。妞妞,妞妞你去哪儿了,快来找妈妈好不好?”

“疯子,你真是一个疯子!”徐凌脱下睡衣,伸手去衣柜里拿自己的衣服,可刚打开柜子们,就又听见了那熟悉的婴儿的哭声。

碰触到衣服的手犹豫了。

他听见了,那哭声好像就藏在他的衣柜里,他不敢拨开衣服去查看,只能深吸一口气,随便抓了几件下来。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凄厉,只哭得他心里发慌,眼中也生出许多的惧意来。

“安宁,我告诉你,我跟你离婚是离定了,你不要再在这栋别墅里装神弄鬼的。我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可我告诉你,这别墅我是不会给你的。你去法院告也没用,因为这是我的婚前财产。知道我为什么娶你吗?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安宁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知道你心里究竟在打什么样的主意。你说你爱我,你爱我什么?如果我还是那个当年跟我前妻认识时候的穷小子,你安宁会爱我吗?不,你不会,你甚至连看我一眼都不会看。

是,我是臭鸡蛋,我是渣男,我是那种口袋里有了几个钱就忘了自己是谁的混蛋。可你呢,也不过是个想要走捷径的,想要伸手去摘别人劳动成果的,想要窃取别人幸福的渣女。你刚刚说的没错,我跟你就是半斤八两,所以你也怨不得我防着你,算计你。

你心里也很清楚,我之所以娶你,就是因为你的肚子不会生。我厌倦了那种哺育孩子的过程,它让我觉得崩溃。我告诉我爸妈,我娶你是因为愧疚,是因为你打掉了那个孩子,所以没办法再生了。我就是要拿你当挡箭牌,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对着我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你不用哭,也不用闹,我也不是那种特别绝情的人。你放心,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让你在这座城市里交个首付还能有富裕的。往后的日子,你自己好好过。”

“你呢?徐凌你呢?”

“我有我的生活。”

“你的生活?你的生活就是打算回去找你的前妻吗?她会原谅你吗?你也知道哺育孩子的艰辛,却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丢下她们母女跟我在一起。现在,你还有脸回去吗?徐凌,你的脸呢?”

“我有没有脸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把照片发给了我妻子,我们会离婚吗?我会丢下她们母女不管不问吗?安宁,你不要提醒我你当初到底有多可恶,当初到底有多么的工于心计。你知道惹怒我的后果是什么?我有可能会一分钱都不给你。”

“呵,呵呵。”安宁笑了,失心疯一般的笑了。“一分钱都不给我,好啊,不给就不给吧。你前妻说的对,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我当初是冲着什么去的,现在就失去设么。没关系的,我不要你的钱,我要妞妞就够了。”

安宁笑着,跪在了地上,然后朝着衣柜那边伸出了手“来,妞妞,到妈妈这里来。爸爸是坏人,妈妈跟妞妞以后都不要爸爸了好吗?”

女婴的哭声渐近,徐凌循着哭声,当真看见一个婴儿从衣柜里爬了出来。她仍如同自己在梦里看到的那般,一身血污,每爬几步,那些血污就会跟着沾到地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她稚嫩的小脸,本应该是天真无邪的,可如今却满是犹如恶魔一般的狰狞,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而那些哭声,正是从她长满獠牙的小嘴里发出来的。

徐凌先是吓得待在原地没有动弹,待看到女婴是朝着安宁爬过去的之后,随即跳起来,逃命似的冲出了房间。

安宁面带微笑的坐在地上,女婴爬到她跟前,看了她一眼,接着朝她的身上爬过去。

“妞妞,妈妈的妞妞。”

安宁伸出手,女婴顺着她的手臂趴到了她的怀里。她舔了一下舌头,正准备去咬她,却听见安宁说“妞妞,妈妈很抱歉,妈妈真的很抱歉。”

獠牙缩进嘴里,女婴又变成了那个抱着旧娃娃的红衣小女孩儿。

“妈妈,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你还会选择不要妞妞吗?”

安宁疯狂的摇头“不,不会的,如果老天爷再给妈妈一次机会,妈妈一定会好好的。妈妈不会再介入别人的婚姻,别人的家庭,妈妈会好好工作,然后找一个真正爱的人,好好的把妈妈的妞妞生下来。”

小女孩儿睁着眼睛,看了安宁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妈妈说谎,就算重新再来一次,妈妈还会这样的。”

“妈妈不会的,妈妈不——”

安宁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挺住不动了。在她的胸前,一只小手钻了进去,而那只手,穿过她的肋骨,握住了她的心脏。

“妈妈之所以后悔,是因为妈妈觉得现在的日子不是妈妈所期待的。”小女孩儿握住那颗心脏将它从安宁的身体里拽了出来“倘若妈妈还能有别的孩子,妈妈就不会想起妞妞。倘若妈妈现在过的很好,也不会对爸爸从前的妻子抱有愧疚。妈妈的嘴在说谎,可是妈妈的心,在说实话。妞妞很爱妈妈,可妈妈不是一个值得妞妞去爱的妈妈。”

“妞妞……”

“所有的孩子,都应该堂堂正正的生活在阳光下,可就因为妈妈的自私,妞妞有了一个不光彩的身份,也成了一个不光彩的存在。也是因为妈妈,妞妞没办法来到这个世上,也没办法享受这世上的阳光和五彩斑斓。妞妞不恨妈妈,但妞妞想要重新选择妈妈。”

小女孩儿握着安宁的心脏,转身,离开。

“妞妞……”

安宁徒劳的伸着手,然而,小女孩儿却依旧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一天后。

“啧啧,这也太惨了吧!”丁当捂着鼻子,绕着安宁转了一圈“这人的死因是什么?怎么死了之后,还能维持着原本的坐姿一动不动的。她在看什么?门口。是在看凶手吗?不,不对,看凶手不会是这种恋恋不舍的模样。而且,她好像还哭过,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呢。她丈夫?我记得来之前,查过她的资料。她叫安宁,嫁的丈夫是个二婚的,名字叫做徐凌。哦,我想起来了,这个安宁是小三,跟这个徐凌勾搭到一起的时候,徐凌的老婆刚刚生完二胎,因为这件事,在洛城还小闹过一阵子。”

丁当说着,跳到了常泰跟前,“头儿,还真让你给说对了,这小三夺夫,进而丢命的案子是不会终止的。”

“死因是什么?”常泰没有回应丁当,而是直接问正在做勘验的现场法医陈杰。

“说出来怕你不敢相信。”陈杰盯着安宁的胸口“心没了,活生生给人掏出去了。”

“黑虎掏心?”丁当摆出了一个夸张的动作。

“你是刑警!”常泰给了丁当一记冷眼,丁当忙的收了夸张的姿势,规规矩矩的站好。

“活跃一下气氛嘛,这杀人的咱们见过,被杀的咱们也见过,可活生生掏人心的,咱还是头一次碰见。这要人心做什么?入药吗?”

地府篇 第103章 子婴(5)

“我说丁当,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吓人,也不要那么恶心好不好。”陈杰摇摇头“这案子本来就有点儿那啥,再经过你这张嘴这么一说,直叫人背后嗖嗖得冒冷汗。”

“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嘛。”丁当挠挠头“不过这随口一说,有时候也是破案的关键呢。”

“这有用心脏入药的案件吗?”常泰凝眉,问得十分认真。

“有啊,最远的殷商时期。”丁当接道“这宰相比干不就是被苏妲己挖了心脏,去做药引子了吗?”

“我问的是真实案件,不是神话。”

“这个,据我所知,咱们洛城市没有发生过,但是我在上学的时候,看过一个类似的新闻报道。说是在几年前,华东某城市内的某个小区里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案件。这现场的死者为一男一女,女性尸体上有几十处的刺穿伤,男性的尸体则十分怪异,他将自己的右手塞进嘴里。注意哦,是整个右手全部塞进去了,看起来就像是恐怖电影一般。

根据法医现场勘验,在女性尸体的这里有25处刺创口,腹部26处,背部4处,其中左乳下面有一个长为22厘米的巨大口子,可以直接看到胸腔内部,里面的心脏以及部分肠子被人掏出扔在旁边。啧啧,光是靠想象的,就知道那个现场得有多么的惨烈,反正比咱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更为让人感觉心理不适。

经检查,尸体旁边的心脏有三种伤口痕迹

1被锐器刺伤的痕迹;

2被人强行牵拉撕裂的痕迹;

3被人咬过的伤痕。

陈法医,你也是从事这一行多年的老法医了,通过这三种伤口痕迹描述,你能想到什么?”

“我能想到什么?”陈杰停下手中正在进行的工作“你刚刚说过,在女性死者的身上,也就是左乳下面有一个长为22厘米的巨大口子,这个口子应该是人为的用利器划开的。那么,凶手划开这么大一个口子的目的是什么呢?应该是跟我们现场看到的这具女性死者一样,凶手是在掏她的心脏。因此,在心脏上出现了被锐器刺伤的痕迹。

第二个,被人强行牵拉撕裂的痕迹,说明这个凶手在摘取心脏的时候用的是非常暴力的手段,而被咬过的伤痕,这凶手有毛病吧?”

陈杰说着,摇了摇头“有毛病,十有**是有毛病。”

“嗯,除了我上面所说的,现场法医在女性死者的这个部位还发现了一个长达20厘米的斜形口子,经检查,凶手正是通过此处切掉死者的女性器官。可负责调查现场的人并未在现场看到被切掉的女性器官。女性死者的死因最终被鉴定为用锐器疯狂的戳刺胸、腹、背部以及四肢,而凶手疯狂的行为伤及了死者的心、肺、肝等重要器官,继而导致女性死者失血性休克,最终死亡。

根据女性死者尸体摆放的状态,被撕扯和被切割出来的器官部件,可以判定,凶手是在女子死亡后进行的,因为没有生活反应伤。”

“这也够残忍的。不是,我说丁当,你是从哪里看来的这些东西,怎么我都不知道的。”陈杰看着丁当问。

“具体是从哪里看来的,我也记不清了,反正这个案子我是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个画面感太强了。”丁当叹了口气“说过了女性死者,咱们回头再来说说这现场发现的男性死者。这男性死者身上也有几次刺创口,其中腹部有2处,大腿两则6处,但创伤口不深又小,并没有伤及到大血管,也就说这些刺伤口不足以致命,另外根据刺伤品和凶器摆放的位置,确定为自残。

后经法医鉴定,该男性死者的死亡原因为呼吸道异常物体堵塞致机械性窒息死亡,但是塞入口腔中的右手,并不能完全封堵住呼吸道,且还有鼻腔可以呼吸,再加上颈部没有掐伤的痕迹,排除右手窒息以及外部力量的因素。

在进一步对男性死者颈部解剖检查后,发现其咽喉部被软质异常物体完全堵塞,导致不能正常呼吸,取出来才发现竟是女性器官,这才是导致男子窒息死亡的真正原因。其后,在男性死者的食道里发现一些碎肉残渣,分析为心肌组织,通过dna检验,心肌组织正是女性死者身上丢失的器官。

怎么样,精不精彩,画面感是不是特别强烈?”

丁当一脸兴奋的样子,看着不像是在讲案子的女刑警,倒像是刚刚完成了某个大案,急于炫耀成果的女凶手。

“精彩,强烈,但是丁当同志,你能不能稍微对你的面部情绪进行一些管理。”陈杰指了指现场“咱们还在办案呢?你现在这个表情,这知道内情的,诸如我们,是知道你是在陈述别的案子,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干啥呢。”

“切,难怪你都这岁数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太没有生活趣味,太乏善可陈了。”

“我没有生活趣味,我乏善可陈?”陈杰指着丁当“你敢不敢做我两天的女朋友,然后看看我到底有没有生活趣味,到底是不是乏善可陈。我这个小脾气,我还就真不服气了。”

“想得美,我宁可做头儿的临时女朋友,都不做你的。”

“行了行了,别斗嘴了。”常泰发声“那案子的行凶过程如何,你看的报道上说了吗?”

“让我想想。”丁当闭上双眸想了一会儿,“我记得那篇报道上是这么写的,根据凶器和现场目击证人的描述,警方还原了死亡过程。男性死者持刀残忍的捅了女性死者数十刀,然后开膛破肚将其心脏撕扯出体外,并且咬了几口,之后再用刀将女死者的器官切割下来,直接一口吞食,结果被卡在咽喉中,导致呼吸困难。

男性死者之所以将自己的右手塞进嘴里,是因为他想要自救,想要将塞在喉咙里的器官给掏出来,结果失败,导致窒息而死。

刚刚陈杰说的一句话,我特别的赞成,这人就是有毛病,非常的有毛病。”

“最终结果是什么,我是指这个案子。”

“比较复杂,说了挺长的,但因为那个时候我刚开始读警校,好多的细节记不清了。我想想,在那篇报道的后面是写了很长一串的案件总结,其内容大概是说,这是一场不同于一般的犯罪。”

“的确。”陈杰接口道“一般来说,哪怕是有精神障碍的犯罪,即便是在凶手处于极度泄恨或者情绪失控的情况下,也只会采取烹煮、切剁、分离等方式,像丁当描述的这个案子里,凶手在杀人之后立即生吞死者器官的现象是非常罕见的。所以,不排除男性死者,也就是现场行凶者的心理状态以及精神状态都是极不正常的。”

“那你们想不想知道,这凶手的心理和精神状态是为什么不正常的?”丁当用吊人胃口的方式问着。

“爱说不说,我跟常队差不多也能猜到。”

“行行行,你们厉害,你们能猜到,那我说还不行嘛,谁叫我这个人心里憋不住事儿呢。”丁当叹了口气“通过法医的进一步检查,发现这个男性死者,也就是行凶者的血液内含有高浓度的甲基什么胺,这个东西是什么,就不需要我解释了吧?就是因为凶手生前吸食了大量的甲基什么胺,所以导致他产生了一系列的反常的精神行为。

根据警方掌握的情况,该男子在事发前几天就曾与女性死者的家属发生过争吵,其情绪本身就处于强烈波动,非常愤怒之中。这极端情绪,加上过量吸食甲基什么胺,就出现了妄想、幻想、狂躁、自残、包里共计等精神障碍,也就是咱们平常说的,这个人脑子岔道了。这案子,归根到底就是一桩害人害己的案子。”

“那我们的案子呢?”陈杰盯着还跪在地上的安宁“难不成也是死者的丈夫在情绪严重失控的情况下做的案子?可是不对啊。”

“什么不对?”

“她胸前的这个窟窿不对。”陈杰指着安宁胸前那个血迹已经干涸的血窟窿“刚刚我仔细看过了,这个窟窿不是利器造成的,至少不是咱们常见的那些利器造成的。你们看看这个边缘,还真有点儿像是丁当之前开玩笑说的黑虎掏心。”

“你的意思是,这安宁是真的像恐怖电影里演的那样,被一只手探进去,然后把心脏给掏走了?”这一次,连丁当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后背发凉了。

“我问问你们啊,你们说什么样的孩子,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可以单凭着一只小手硬生生的穿过皮肉组织,穿过死者的肋骨,然后将死者的心脏给掏出去?”

“孩子?”丁当愣住了。

“没错,孩子。”陈杰将自己的手放在安宁胸前的那个血窟窿前面“你们对比一下看看,这个血窟窿绝非是一个成年人的手能凿出来的。这个大小,也就是四五岁孩子小手的大小。可这世上有这么可怕的小孩子吗?能平白的将一个人的心脏给掏出来,然后还能在现场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淡定的离开。”

陈杰摇摇头“眼下这个情形,还真是只有用‘鬼’这个字才能解释了。”

地府篇 第104章 子婴(6)

说起“鬼”,常泰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刑如意。

这个女人,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她了。

她不隶属自己的这个大队,而他似乎也没有去找她的理由。

她已婚,他未婚,就算是同事的关系,也应该避嫌。

拂去脑海里的那张脸,常泰看着丁当问了句“徐凌呢?可找到他的下落了。”

话音刚落,一个刑警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

“头儿,找到徐凌了,可眼下是死是活还不能确定。”

“什么叫是死是活的还不能确定?”丁当凑了过来。

“是这样的,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巨龙小区那边发生了火宅,着火的正是徐凌前妻所在的那栋楼,而且吧,通过跟门卫交谈,我们可以确认,徐凌进到那栋楼里了。刚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明火,但消防员还在排查。”

“失火原因是什么?”

“不清楚,也还在排查。”

常泰看了眼现场,对陈杰说“这边就交给你了,我先带丁当去巨龙小区那边。”

陈杰打了“”的手势。

“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失火了,而且这失火的还是徐凌前妻所在的楼栋,这也太巧合了吧。”丁当一边拉车门一边说“在我很小的时候经历过一场火灾,虽然我不是火灾的受害者,但我至今记得当时消防员说的话。他们说,一场火宅,被烧死的往往都是少数,大部分的人都是因为吸入了过量的浓烟,窒息的。但这种死亡方式一点儿都不比活活烧死好多少,现场一样惨烈。甚至有很多新的消防员,因为无法面对这样惨烈的现场,留下很严重的心理创伤。”

“不管是什么现场,心理脆弱才是留下创伤的前提,我们是刑警,我们要面对的是各种各样的现场。火灾现场,一样要面对。从这里赶到巨龙小区,差不多有二十分钟,你可以利用这二十分钟进行心理调适。如果觉得自己仍旧无法面对,待会儿你可以等在小区门口。”

“头儿,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你是刑警没错,但你首先是个人,一个有着正常的七情六欲的女人。有些现场,对男人来说,都是心理考验,对于你们女人来说,就显得更为艰难。我说这些不是性别歧视,而是真实的,作为你的直属上级,我不希望你想的太多。”

“我知道了头儿。”丁当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因为路上堵车,半个小时后,他们才抵达巨龙小区。整个小区因为这场火灾变得热闹起来,几乎小区里所有的人都出来了,黑压压的,满是人头。

在这些人里,有些是专门来看热闹的,有些是热心的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忙的,还有一些是刚刚从失火的楼栋里逃出来的。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我们是来办案的。”丁当举着自己的证件,一边喊一边往里头挤“有什么好看的,这是大事儿,人命关天的大事儿,是你们应该围着看热闹的吗?让一让,都赶紧让一让,没看到那些消防车和救护车都被你们给堵在外头了。感情这着火的不是你们家,受害的也不是你们家亲戚吧。都让一让,赶紧让一让。”

“这位女同志说的对,大家都让一让,让一让。”

“造孽啊,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烧了这栋楼呢。我这可是刚买的房子啊,花了我们家老少几代人的钱。这一烧,我们可怎么生活,可怎么活啊。”

“大妈,你几楼的啊?”

“我二楼的。”

“那你着急啥,这烧的是上面的又不是下面的,你家房子能住,你哭啥呢。”

“我哭啥?你没看见这整栋楼都变得黑漆漆的了。还有,刚刚抬出来的那个你没看见吗?这是烧死了人啊,这是凶楼,那个不要命的还敢住在这楼里头。”大妈拍着腿哭。

“抬出来了?抬出来的是谁你们知道吗?”丁当听见这话,赶紧停下脚来问。

“不知道是谁家的,反正烧的挺厉害的,也看不清楚。”

就在丁当问话的时候,常泰已经来到了单元门口。

“你好,我是市刑警大队的常泰,我想了解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好常队长,我知道你。是这样的,我们是两个小时前接到的报警电话,说是巨龙小区内发生了火宅。接到报警电话后,我们就立即组织了出警,因为路上交通不畅,差不多在一个半小时之前赶到这里。小区里的消防通道也有被强占的现象,等我们的消防车进来的时候,火势已经挺大了,而且楼下就跟现在你看到的这样,挤满了人。

整个扑火过程大概持续了四十分钟,扑灭明火后,我们又逐一楼层进行了排查,目前还在确认失火原因。”

“伤亡情况怎么样?”

消防员回头看了下黑漆漆的楼栋说“因为白天,年轻人基本上都上班去了,老年人又基本上在小区里,目前确认一人死亡,两人受伤,还有一些伤者是下楼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擦伤或者摔伤的,都已经紧急处理了。”

“死者是谁,确认了吗?”

“还没有,没顾上。虽然伤亡人数很少,但火势很大,加上现在的这个天气,这楼就跟个火炉一样,而且里面的烟也还没有完全散去,我的战友还在里面搜寻,除了查找受伤者,可能复燃的货源外,还在排查失火原因。为了安全起见,我是不建议您现在带人进去的,太危险了。”

“那起火的楼层能确认吗?”

“十八层。”

常泰看了一眼丁当,丁当赶紧翻了下资料说“徐凌前妻家就是十八层的。”

“请问,受伤的人里头是否有妇人和小孩儿,小女孩儿?”

“没有。”消防员回答“伤者和死者都是男性,具体年龄,咱们现在也没法确认,因为尸体烧毁的比较严重,估摸着只有你们市刑警队的法医才能辨认了。”

“丁当。”

“头儿,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查徐凌的前妻。”

“你们是在找我吗?”不等丁当转身,一个犹豫的声音就从人群里传了出来。

丁当与常泰一同转身,看到一个短头发的女人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站在人群里。

“你是徐凌的前妻?”

“我前夫的确是叫徐凌,而且我家就住在十八楼。”

“那你前夫现任的妻子是不是叫安宁?”

听到安宁那两个字,女人的脸色变了变“是。”

“咱们能换个地方聊聊吗?”

徐凌前妻点了点头,牵着孩子往人群外头走,常泰跟丁当跟了上去。

“冒昧的问你一句,这楼上失火的时候,您在哪儿?”

“今天是周六,孩子不用上学,我带孩子回了趟她姥姥家,刚回来。”

“你有两个女儿?”

“是,大女儿住校,一个月回来一次。这个是我的小女儿,目前读学前班,幼儿园就在小区的外面。”

“再冒昧的问你一句,从昨天到今天为止,你的前夫徐凌可曾联系过你。”

女人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打开,调出通讯记录搁到了丁当面前“他给我打过电话,而且打了很多,我只接了一个。他说想见孩子,而且有些事情想要跟我聊聊,我说带着孩子在我妈妈家里,大概中午的时候才能回去。他说他在家里等我。我没说什么,就把电话给挂了。他有家里的钥匙,给我打电话已经算是尊重我了。如果是刚离婚的那个时候,我是绝对不会让他进我这个家门的,可现在,孩子大了,也需要爸爸,我不想因为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再给孩子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当着孩子的面,我们的关系还算可以。”

“他经常过来吗?”

“不经常。”女人双手交握“我和他虽曾是夫妻,可我们四年前就已经离婚了,而且离婚后不久他就跟外面的那个女人结婚,组成了新的家庭。头两年,他只是按时的支付孩子的抚养费,基本上没来看过孩子。这两年,不知道是他突然想明白了,还是跟那个女人过的也不好,反而对我们母女殷勤起来。我大女儿已经读初中了,平时住校,不怎么回来,他偶尔会来看小女儿,也会在家里吃饭,但从不过夜,我不允许自己再成为他婚姻里不道德的第三者。频率的话,大概一周一次。今天是周六,也是他平常会过来看女儿的日子。”

“那他有没有说过,想要跟现在的妻子离婚,跟你复婚。”

“说过,但我不相信。”女人轻抚了下耳朵“像他那样的男人,说谎话几乎成了一种习惯。当初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曾信誓旦旦的告诉我,说就算我们离婚了,他也不会跟她在一起。结果呢,离婚证还没凉透呢,他们就领了结婚证。现在,他一边握着跟那个女人的结婚证,一边哄着我,说要跟我复婚……呵,我又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还能被他这些谎话给骗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的现任妻子,也就是曾经介入过你们婚姻和家庭的那个女人死了。”

地府篇 第105章 子婴(7)

“你说什么?安宁死了!”

“是的,安宁死了。”丁当打开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给徐凌的前妻看。

徐凌前妻的表情,有些复杂,先是一种“真是报应”的痛快感,紧跟着是“人死了又何必计较的”无力感,再跟着是一种放下,一种解脱。

“你是恨她的吧?”丁当问,将手机收了起来。

“恨,而且一度恨不得将她给扒皮抽筋。”徐凌前妻抬眼看着独自在一旁玩耍的女儿“我曾以为我拥有一个特别幸福的家庭,老公虽然有些缺点,但对我不错,对我们的孩子也算不错。人嘛,没有十全十美的,大多数人的日子都是这样过的。”

徐凌前妻说着叹了口气。

“我们的两个女儿都是意外怀上的,不属于计划内,所以大女儿来的时候,我跟他都属于一种手足无措的状态。我们曾想过放弃不要,可最终还是不忍心,还是将女儿留了下来。那时候,我跟他刚刚大学毕业一年,工作也不是很稳定,但我们想的挺好的,想着等孩子生下来了,让他父母帮忙带着,我们可以继续打工,可以继续奋斗,我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结果,女儿生了,他爸妈嫌弃是个女孩儿,找了各种借口不愿意帮忙。经济上的困顿外加新生父母的无措,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水深火热。我能理解他的逃避心态,毕竟我也有,只不过因为我是母亲,我无处可逃。

知道独自带孩子的难处,所以我跟徐凌我们都没有想过要二胎,可他父母不依不饶,总要求我们再给徐家添个孩子。那是他的亲生父母啊,我们怎么绕都绕不过去,再后来意外有了二宝,估摸着是个天意,生就生呗。

有大女儿的时候,所有的产检都是我一个人去的。可怀上二女儿之后,徐凌他都会尽量抽时间陪我去。我以为经过这些年的打磨,他变成熟的,知道顾家,知道心疼老婆孩子了。怀孕的那几个月,是我人生中最为幸福的几个月。我满心期待着,以后我们一家四口的幸福生活。结果,孩子刚生下,徐凌就有意无意的跟我提离婚。我是女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出自己枕边人的变化。可那个时候,我宁愿自欺欺人,我骗自己是徐凌工作不顺利,是因为多了一个孩子之后,他的压力太大了。

可现实,不允许我一个女人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就在我带着孩子,熬日熬夜的时候,那个女人,也就是安宁,故意选在深更半夜,一个女人最独孤,最寂寞,且还是带着孩子最难熬的时候将她跟徐凌的照片发给了我。照片下面,还配着特别刺眼的话。你能想象到吗?那一刻,我全身都是凉的,没有任何的知觉。等回过神来之后,是怀疑,是难以相信,是急于寻求真相的愤怒。那个晚上,我几乎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崩溃。可天亮之后,噩梦依然在继续。安宁她没有丝毫的善良,她总是隔三差五的给我发一些信息,一步步的摧垮着我的神经。好几次,我站在那扇玻璃前,想着纵身一跃,一了百了。”

徐凌前妻指着窗户玻璃。

“我死,倒是容易,闭上眼之后,痛苦也就消失了,可是我的两个孩子怎么办?”徐凌前妻苦笑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些日子,我都是怎么一秒秒,一分分,一天天给熬过来的。最难的时候,我甚至想过去把安宁这个女人给杀了,可杀她容易,杀完之后呢,我的两个孩子又该怎么办?”

“你的想法是对的,所有人的性命都没有你自己的性命重要,所有人的幸福也都没有你自己的幸福重要。”

“我知道你们是例行调查,我是徐凌的前妻,安宁又是曾介入过我们婚姻的女人,我的确也有伤害她的理由。你们可以随意去调查,我的确没有作案时间。如果我要杀她,四年前甚至再早一些的时候我就动手了,我不会等到现在。”

徐凌前妻冷哼一声。

“她把徐凌勾搭走的时候,我都没杀她,现在徐凌像只摇着尾巴的狗一样的天天围着我们母女转悠的时候,你们觉得我还有必要杀她吗?诛心,不必挖心更能让人痛苦吗?她的现在,就是我的曾经,我宁可她活着受罪,也不想她就这么死了。”

“那你的前夫,也就是徐凌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跟安宁之间的事情。”

“说什么?说他们曾经如何的恩爱,现在又是如何的相看两生厌吗?就算他想说,我也不想听。他在我面前提的最多的就是他如何的后悔,然后跟我保证,会将所有的东西留给我们的两个女儿。别的,没什么。”

“听说有个人在大火中丧生了,你觉得那会是谁?”

“听说了,也不知道是谁。城市就这点儿不好,虽说都在同一栋楼上住着,彼此间也会见面打个招呼,但谁跟谁之间都不熟,至少不是特别的熟。”

“失火的楼层是你家所在的楼层。”丁当提醒了一句,徐凌前妻突然站起来,脸色发白的看着自己刚刚指的那扇窗户。

因为大火,整栋楼的窗户都被熏成了黑色,距离火源中心最近的那些更是一团焦黑。徐凌前妻不是没想过失火的可能是自己家,但对她来说,那不过是一栋房子。

离婚后,徐凌的生意做得不错,也借着女儿的名义给了她不少的钱,她完全有能力再去买一栋房子居住。之所以还住在这里,是因为舍不得,舍不得这个她一点一滴布置起来的家,有着和徐凌共同生活记忆的家。

她怨恨徐凌的背叛,可内心深处,还是爱他的。

“徐凌!那是我家对不对?徐凌还在家里对不对?”徐凌前妻的情绪一下子失控起来,她拨开人群,想要往楼栋里冲。

“你冷静一点儿,那个死了的人,不一定就是徐凌。”丁当抱住她。

“不是徐凌,一定不是徐凌,他那么聪明,那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会让自己被大火烧死。”徐凌前妻摇着头“一定不是徐凌,一定不是徐凌的。”

“常队长,我们已经对整栋楼进行过初步排查了,伤者的名单也都确认了,唯有这个死者的身份现在还没有确认。”

丁当抿了抿嘴,回头看了徐凌前妻一眼。

徐凌前妻一边流泪,一边拼命的吸气。

“死者呢?在什么地方?我能不能去看看。”

消防员看了常泰一眼。

“她有可能是死者的家属,让她过去看一眼吧。”

“死者,本打算是让救护车给直接送到殡仪馆去的,因为起火的原因还没查明,担心涉及刑事案件,刻意纵火一类的就先给拉到附近医院的停尸间了。”

“丁当,你帮忙照看一下她的孩子。”常泰对徐凌前妻道“那种地方,还是不要让孩子去了。”

徐凌前妻点头,“我知道,我先去给孩子说几句话。”

“头儿,你怎么能肯定那个被烧死的就一定是徐凌?”

“知觉。”常泰盯着那间黑乎乎的屋子,“在别墅里看到安宁的尸体时,我就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我觉得徐凌也会死,而且死法不一定会比安宁的好。”

“男人也开始动用自己的第六感了吗?”

“这不是第六感,而是职业敏感。”常泰看见徐凌的前妻走过来,给丁当使了个眼色,丁当便跑过去照顾徐凌的小女儿了。

医院停尸间,一个最神秘,却也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更不想去的地方。推开停尸间的门,就看见一个老头拎着水壶坐在里面。因为来之前已经打过招呼,不需要再多说什么话,老头儿就直接将他们领到了一个地方。

“这人也真够惨了,这世上的活法千万种,死法也千万种,可他偏偏倒霉,愣是被大火给烧死了。这人呐,都快烧成牛肉干了。唉,真是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

“你准备好了吗?”在老头准备打开裹尸布的时候,常泰挡在了徐凌前妻的面前“接下来,你要看见的,可能是你以往从未看见过的恐怖景象。你如果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话,我希望你现在再慎重的考虑一下。”

“你放心,我不会崩溃的。”徐凌前妻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尽量的平静再平静。

墨绿色的裹尸布缓缓拉开,常泰和徐凌前妻一同看向尸体。这个前不久还活生生的人,现在真的变成了一具如果你不仔细辨认,都看不出他曾经是个人的烧焦的尸体。

他蜷缩着身体,两只手呈握拳状。他身上的衣服因为大火已经跟他的皮肤组织黏在了一起。不仔细辨认的话,你根本分辨不出什么地方是肌肉,什么地方是脂肪。他身体里的水分也都被大火给蒸干了。

常泰原本是指望着徐凌前妻能够辨认出他的身份,至少能告诉他,这个人是不是徐凌。可当他看到尸体的脸时,他就放弃了。因为他所有的五官都凝在了一起,莫说是辨认他的身份,就是辨认他的鼻子耳朵都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徐凌前妻倒是没有失声尖叫,也没有痛哭流涕,她只是软软地瘫坐在了地上,然后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的望着面前那张停放焦尸的铁床。

地府篇 第106章 子婴(8)

“你还好吗?要不要叫大夫?”常泰蹲下来,看着徐凌的前妻:“抱歉,如果我知道尸体是这个样子的,我不会让你来的。这个样子,已经没有了让家属辨认的价值。”

“不,他是徐凌,他就是我的前夫徐凌。”徐凌前妻指着焦尸那严重变形的手:“你看,他手上有块表,那块手表是我们读大学的时候,我送他的生日礼物。那是一块真正的老手表,不是仿旧的,而是我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他当时还取笑我,说我小气,舍不得给他买一块上档次的,时尚一点的男士手表。我告诉他,不是我舍不得,而是我喜欢这块旧手表,因为旧表更能够代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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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07章 子婴(9)

徐凌走到前妻身后,伸开手,做了一个拥抱她的动作。

“你刚刚问我,如果早知我的人生会是这样结束的,会不会从一开始就不会犯错?其实,这个问题在我快被烧死的时候,我也问过自己。我告诉自己说不会。可如果人生真的能够重来,我真的不会吗?”

“假命题。”刑如意也笑了:“现在呢,是要留在这里多陪你前妻一会儿,还是跟我走?”

“跟你走吧,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了。只是,我心里的对于我前妻的愧疚,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补偿了。”徐凌叹了口气,走到刑如意身旁:“那个小女孩儿,那个要了我命的小女孩儿,真的是我的女儿吗?”

“你觉得呢?”

“是吧。”徐凌弱弱的笑了:“她叫我爸爸的时候,我的心动了,就跟我那两个女儿叫我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她没错,欠债还钱,欠命还命,我欠了她一条命,她问我要回去,天经地义的。”

“难得你能这么想。”

“她还有机会再去找个好的爸爸,好的妈妈吗?这辈子遇见我跟安宁,也是她倒霉。如果有来生的话,我希望她能够遇到一个真心喜欢她,疼爱她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甚至是姥姥姥爷。其实,做我女儿的都挺倒霉的,就像我跟我前妻生的这两个女儿,其实我也没付出什么。”

“下辈子好好做人吧。”刑如意丢出一根锁魂链:“它会带你去地府报道,我在阳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我处理完了,再去找你。”

“安宁呢,我能见到安宁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刑如意看着徐凌的眼睛:“等你到了地府,你就会知道,地府不过是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跟你现在看到的这个差不多。不是所有的鬼,都有机会碰面的。”

“我觉得也是,要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到了地府,岂不是也得天天打架。”徐凌看着前妻:“地府有奈何桥吗?”

“有。”

“那我能不能在奈何桥边等着她?”

“舍不得?”

“不是,是我欠她一句抱歉,欠她一个耳光。这辈子我负了她,总得让她把心里的这股恶气给出了,免得带到下辈子。”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站在那里等。”

“这就好。”徐凌说着,消失了。

刑如意转了个身,出现在医院大楼外面。

“如意姐是想去见见那位常警官?”

“不能见吗?”

“能见能见,可就怕姐夫知道了,又要吃些莫名的飞醋。”

“你姐夫不会的。”刑如意轻点了下猫头,推开那扇通往地下室的门,踩着台阶走了下去。

常泰手里捏着一根烟,低头,靠在停尸房门外的那面墙上。看守停尸房的大爷则拿着水壶,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隔着那扇门,他们能清楚的听到徐凌前妻的哭诉声,只是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也是,两个人虽工作性质不同,却都是见惯了生死的。

“听丁当说,你们是来确定死者身份的。怎么样,确认了吗?”

“你怎么来了?”常泰没有抬头,但听声音,也知道这来的是刑如意。

“闲来无事,过来瞧瞧,没想到就碰上了这么大的事情。”

“戴上口罩吧。”常泰从口袋里掏出个一次性的口罩递给刑如意:“烧焦了的尸体,味道挺特别的。”

“不用,我知道那是一种什么味道。”十八层地狱她都经常去溜达,什么味道没有闻过。

推开门,走进停尸房,徐凌前妻正好擦干眼泪转过身来。眸光与刑如意有片刻交汇。

“常队长,谢谢你。”徐凌前妻微微欠身:“有些事情,我之前没问,现在也觉得不[[最快发布]]是时候问。”

“你是想问你前夫徐凌的死因吧?”

“是的,这场火太过突然,让我觉得很多事情想不清楚。这四年来,我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日常难免会有疏忽,担心孩子们出事儿,家里有隐患的地方我都做了特殊处理,别说徐凌是个成年人,就是孩子在家,也不可能会出现这么大的火灾。

再说徐凌,徐凌是我前夫,我们夫妻多年,我自问也很了解他,他是个做事比较心细,而且安全意识很强的男人,他也不可能去犯这种错误。好,退一步说,就算徐凌粗心,他一个成年人怎么可能将自己烧成这样?”

“水火无情,像火灾这种属于意外,除了刑事案件,没有一场火灾是人为可控的。我们会尽力调查,不管真相如何,我都会将结果告诉你。”

“谢谢。”

目送着徐凌前妻离开,常泰转身面对着刑如意:“徐凌在这里吗?”

刑如意知道他问的是徐凌的鬼魂,摇摇头,说了句:“不在。”

“能看出徐凌是怎么死的吗?”常泰仍旧捏着那根烟。

“常队长的意见呢?”

“从徐凌的死亡姿势来看,尸体呈现蜷缩状,双手呈握拳状,这是由于火灾导致高温,高温导致死者肌肉锁紧继而产生的自然蜷缩症状。还有,徐凌的两只胳膊,尤其是上臂有往外卷的用力迹象,这不是火宅造成的,而是在死亡一瞬间的肌肉痉挛。”

“还有呢?”

“我不是专业的法医,但这些年出的现场多了,多多少少也知道些皮毛。这烧伤一共分为四级,如果只是一二级的烧伤,受伤者完全可以活下来。如果是三级烧伤,那就属于比较严重的范围,被烧伤者极有可能会产生一系列的并发症,即便是到了医院,接受了及时的治疗,也会因为这些并发症导致死亡。四级烧伤,想要活下来,除非是奇迹发生。从眼前的这具尸体来看,明显属于四级烧伤。

你看,他体内的水分差不多都要被烧干了。我生物学学的不是很好,却也知道人体内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水,这水分被烧干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现在就是一块干碳。由于尸体的极度干燥,故而尸体表面呈现出不同程度的肌肉崩裂,也就是现在我们看到的这样一条一条的裂口,大眼看上去,就像是有人故意用刀片划出来的一样。”

“或许这些不是肌肉崩裂造成的,而是死者生前被人砍伤的。”刑如意绕着徐凌的焦尸转了一圈儿:“很多凶手在行凶之后都会选择毁尸灭迹,用火烧,将现场伪装成意外失火的样子也是凶手们比较常用的手段之一。”

“的确有这种可能。”常泰盯着徐凌的焦尸:“我会派人去联系徐凌的父母,希望他们同意给徐凌验尸。不光徐凌的前妻想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陈杰会对他进行解剖。大火可以掩盖一些真相,却不能掩盖全部的真相。”

“可真相,未必就是徐凌前妻想要知道的真相。”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刑如意能够看见鬼,甚至能够与鬼魂交流,他不想让自己去面对这样荒谬的结果,却又不得不让自己承认,这世上的确有些事情,是超出他认知范围的。

“在安宁嫁给徐凌之前,曾怀过一个孩子。安宁也是利用那个孩子成功离间了徐凌前妻和他母亲的婆媳关系,进而导致徐凌婚姻破裂,但那个孩子最终没有被生下来。”

“意外?”

“不是。”刑如意摇头:“徐凌母亲重男轻女思想比较严重,安宁肚子里怀着的那个也是女婴。在安宁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徐凌和他的母亲带安宁去了一个私人诊所,进行了非法的性别鉴定。在确认那是个女婴不是男婴之后,徐凌就要求安宁引产。那个女婴,在被生下来的时候,还是活着的。安宁因为诊所的技术问题,加上情绪波动,导致引产后大出血,永久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可徐凌还是娶了安宁,给了她一个合法的身份以及名分。”

“你以为是爱情?”刑如意反问,跟着自嘲一笑:“男人的心,或许是连同为男人的你也猜不准的。徐凌之所以娶安宁,的确是因为她永久的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但不是出于愧疚,更不是出于心疼或者补偿,而是出于一劳永逸的心。他告诉自己的母亲,他之所以娶安宁,是因为安宁为他失去了孩子,并且以后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他得对安宁负责,可实际上,是把安宁推出去当他阻挡自己母亲的挡箭牌。安宁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她仗着自己年轻,嚣张的介入别人的婚姻,拆散别人的家庭,可她自己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如果她好好的,找个相爱的男人,结局不一定会像今天这样。”

“这件事跟他们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徐凌在跟安宁结婚之后,对安宁的感情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了。这两年,更是因为孩子的缘故,跟他的前妻走的近了些。安宁,似乎变成了曾经的徐凌前妻,甚至还不如他的前妻,她焦虑,愤怒,不安,忧郁,痛苦,总之产生了一系列的心理问题。”刑如意递给常泰一份东西:“她似乎患上了很严重的焦虑症以及抑郁症。”

地府篇 第108章 子婴(10)

如果安宁是被徐凌给杀死的,那么徐凌又是被什么给杀死的?

焦虑症?抑郁症?

这些症状真的会导致安宁那种死法吗?

常泰拿着刑如意给他的东西,走进了徐凌的死亡现场,也是火灾后的现场。

“头儿,你以前去过火灾现场吗?”丁当看着屋内被烧焦的一切:“我以前在电视上看过,在资料上看过,可真正来到火灾后的现场,还是第一次。”

“我是第二次。”

“那你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读小学的时候。”

“我的天!”丁当大概想象了一个场景,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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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09章 子婴(11)

“你是负责调查楼上失火案子的警官吧?”

“您是?”

“我是这小区里的住户,跟他们家算是认识的。”老人指了指楼道外头:“我今年七十九岁,等霜降过了,就整八十了。”

“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啊,是受人之托,过来给警官你讲个故事的。”老人看着被烧焦的房子:“我年轻的时候,也成过家,有过孩子,可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抱歉,我还在查案,您的故事,我能不能改天再听。”

“警官是觉得我老头子在干扰办案,还是觉得我老头子好奇心太强,说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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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10章 子婴(12)

“我知道这女人家脾气上来,是什么混账话都能说的,我一个没忍住就给了我媳妇儿一个耳刮子。我也是气急之下动的手,可那一个耳刮子出去,我才知道什么叫响。那声音,不光打在了她的脸上,也打在了她的心上,她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目光盯着我,停了一阵儿,转身出去了。我当时也傻了,就那么呆呆的看着她出去,别说伸手拉她了,就是挽留的话都说不出来。”

老人摇着头,叹气声越来越重。

自己的母亲重男轻女,又因为当时家里条件不好,担心多张嘴就会没饭吃,竟狠心将刚刚满月的小孙女给活活捂死。常泰没经过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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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11章 子婴(13)

“女婴索命?”

“我知道这事情说出来,的确让人很难相信,可除了这个,别的都解释不通。”老人用手抹了把脸:“是,我媳妇儿的死,曾一度让我们家人觉得难看,甚至出门的时候都感觉是在被人指指点点。可我清楚我爹妈的性子,他们不是那种特别在意旁人说什么的人,而是只要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就算你们骂我,我也觉得自己是对的。我岳父母上门的时候,他们或许还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可当旁人都骂他们的时候,他们反而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他们会认为是我媳妇儿不争气,如果她生的是男孩儿,她又何必去当那个坏奶奶,将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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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12章 子婴(14)

这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犯罪,只有发现不了疑点的眼睛。

常泰让丁当去调查徐凌和安宁的社会关系,丁当差点把他们的祖宗八代都给查了,却一无所获。

徐凌这个人,个人交际能力相当出色,不管是学生时代的同学还是工作之后的同事给他的评价都不错,认为他是一个不在乎金钱,比较仗义,也比较热心肠的人。性格上有些极端,但这些极端,似乎对家人的更多一些,对外人比较收敛。当然,交际能力出色,并不能掩盖他是一个感情渣的事实。

安宁跟徐凌差不多,很多人对她的印象也建立在工作比较负责,性格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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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13章 子婴(15)

“像常队你这么干刑警,当然是不可能这么有钱的。”刑如意晃了晃手里的银行卡,在大妈们一众别样的眼神和猜测中,继续道:“除非你能找个像我老公一样有钱的媳妇儿。”

“老公?”常泰盯着刑如意手里的银行卡,脑海里出现的是一个被秃头,啤酒肚搂着的委屈小媳妇儿的形象。可显然,那个形象,跟自个儿眼前这个傲娇的晃着银行卡的刑如意不符。

“对呀,常队莫非忘了,我是已婚少妇。”刑如意刻意炫了下自己的戒指。

“你老公很有钱?”

“可能吧,反正从认识他之后,我就没感觉自己缺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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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14章 子婴(16)

“因为你不敢?这话怎么讲,是安宁不让你将他们接到这个房子里吗?”

“不,她不会管这些事情的。”马雪莉向后,让自己的后背紧贴着床板:“你们知道安宁是怎么上位的吗?她故意动手脚,让自己怀了孩子,然后对她现任丈夫的父母说她怀了个儿子。她丈夫的爹妈是那种特别老古董,特别重男轻女的人,在知道安宁怀了男孩儿之后,就开始把天平往她这边倾斜。

安宁一方面哄着她现任丈夫的父母,一方面不停的刺激她丈夫的前妻,挑起他们夫妻间的矛盾。终于,他们离婚了。就在安宁以为自己可以成功的嫁入有钱人家,过幸

《如意胭脂铺II》地府篇第114章子婴(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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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15章 子婴(17)

那个傻子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话来了。

他被一块白色床单盖着,从烧伤科的重症病房里推出来,在走廊上和赶来的刑如意与常泰碰面。

“常队是吧?抱歉,人已经不行了。”

“不是说伤情不重吗?”

“是不重,按照正常情况,他是可以活下来的。”烧伤科的主任也有些疑惑:“可就在昨天夜里,他突然发疯一样的开始纠扯自己,包括给他打的吊针,用的仪器,以及身上已经包裹好的伤口。这烧伤的病人,跟那些患有癌症的病人有个共同的特征,就是特别害怕并发症。原本还有救的人,会因为突然到来的这个并发症加重病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主任的意思是,他是死于烧伤后的并发症?”

“基本上是这个意思,但也有些让人疑惑的地方。”

“什么意思?”

“你们看下吧。”主任说着,抓住了白色床单的一角:“我在烧伤科也工作了二十年了,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奇怪的并发症。或许,这也不算是并发症,就是死的有些奇怪。”

被单下是一个蜷缩成婴儿状的烧伤患者,他身上的大部分皮肤都被绷带缠着,挣脱开的地方,亦能看见一小部分的烧伤。

“我们还是头一次看见,患者在临死前,将自己蜷缩成这个姿势的,就好像是要回到母体当中的一样。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生活中,咱们也有偶尔被烧伤的情形,例如做饭的时候被水蒸气熏到了手指头,或者热油溅到了身上,可就那么一点点的烧伤,就够咱们难受一两天的,而且那种疼,是持续的一种疼。这个患者,虽然烧伤的程度不深,但面积挺大的。这种疼痛,加上外面的这些绷带,想要将自己缩成这个程度特别的困难。当然,我自己没尝试过,我只是根据我从业多年的经验来进行判断的。”

“那他在去世前,有没有说过什么话,或者别的什么奇怪的举动?”

“奇怪的举动?”主任沉思了一下:“这个病人好像脑筋不太清楚,咱们在收治他的时候,他的家人特别过来说明过。整个救治过程中,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哦,对了,昨天晚上,就在他闹腾着的时候,我们发现他脸上出现了一种特别惊惧的表情,而且眼睛一直都是朝着一个地方看的。墙角,就是他病房后面的墙角,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能去病房里看看吗?”刑如意问。

主任看了眼她怀里抱着的那只猫,有些不大情愿的点了点头。

刑如意知道主任的意思,转身,将小猫放在了护士台的台面上。小猫只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便趴在那里不动了。主任脸上表情微变,给刑如意指了指病房,然后指挥着让人将傻子推到医院的停尸间,等待家属过来签字后再送往殡仪馆。

推开病房门,刑如意立刻感觉到一股死气,那是傻子去世后留下的。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常泰紧跟着进来。

刑如意看向床后的那个角落,那里蹲着一个傻子。

“常大哥知道犀角吗?”

“犀角?犀牛的角吗?”

“常大哥你真可爱、看书就去-m、。”刑如意转身一笑,对着常泰道:“在李益的《杂歌》中有这样一句:

犀烛江行见鬼神,木人登席呈歌舞。”

常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刑如意又道:“在《晋书》中有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温峤,他是个非常有能力的官员。先帝去世后,朝中大臣商议,想要这个温峤给新帝扶政,却被温峤给拒绝了。他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先帝信不过他,已经将扶政之权交给了另外一个叫做王导的官员。担心自己再继续留在朝中,会生出更多是非,温峤主动辞官,打算返回自己的祖籍江州。

在温峤走到一个叫做牛渚矶的地方时,见水深不可测,便不由问了下人。下人则说,这个地方有传言,说水深,是因为担心百姓们看见藏在水下的怪物。温峤不信,觉得是荒诞之言,就命下人点燃犀角照向水面。

刚开始,水面平静,可过了一会儿,就有怪物前来激水灭火。更让温峤诧异的是,他竟然看到了许多穿着各色衣服在水下行走的人。那些人,或青面,或白面,或红面,都想传说中的游魂,而非活人。温峤吓坏了,赶紧命下人划船离开。

第二天晚上,温峤做梦,梦见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对他说:我和你幽明有别,各不相扰,为什么要来照我们呢?

温峤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

说好奇,就想看看。

不等他解释,那穿着红衣服的人便不见了。

凌晨醒来,温峤只觉得自己牙疼的厉害,就命下人寻了个看牙的大夫过来,将这颗疼的要命的牙给拔了,谁知这拔牙,竟给拔出了中风,没过多久,人就死了。

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两件事。

第一件,点燃犀角,可照见鬼神。

第二件,千万不要随随便便找私人医生拔牙,这技术不过关是会要命的。”

“这个故事跟我们现在站在这间病房里有关系吗?”

“当然有啊。”刑如意伸出右手来晃了晃:“看见我这手链了吗?犀角做的。”

犀角手链?

这刑如意的品味还真是特别啊。

不等常泰把这句话说出口,刑如意已经取下了一颗犀角,点燃,放在了阳台上。犀角燃,犀烟出,透过那些薄薄的烟雾,他竟然看到那个刚刚才被推走的傻子窝在角落里哭。

“他——”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刑如意看了眼燃着的犀角:“时间不多,常大哥你想要问什么的话,就赶紧问。等这犀角燃完,你可就问不着了。哦,对了,如果待会儿有护士过来,麻烦常大哥你承认是自己忍不住在病房里头吸了烟。你这么帅,护士姐姐们应该不会难为你的。”

常泰抖了抖嘴角,朝着傻子走了过去。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傻子抬起头,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常泰。

“我是警官,是专门抓坏人的。”常泰亮出自己的警官证:“你躲在这里,是不是因为害怕坏人?”

“妹妹……火……”傻子看着他缩成一团,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妹妹……火……”

“妹妹在哪里?是妹妹让你点的火对不对?”常泰尽量耐着性子问。

傻子,就算死了,灵魂也仍是一个傻子。他必须要让自己极具耐心,然后才能从他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妹妹……火……”傻子仍旧重复着那三个字。

“妹妹在哪里?”常泰深吸一口气,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傻子先是放大了瞳孔,然后消失不见了。

常泰扭头看向窗台,犀角还在燃着,可傻子却不见了。

“不用找了,他跑了,被你吓跑的。”

“被我吓跑的?”常泰站起来。

“我错了,不是被你吓跑的,而是被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给吓跑的。”刑如意拿起那棵还在燃着的犀角,用嘴轻轻一吹,犀角的火星就灭了:“还剩这么点儿,扔了可惜,带着浪费。常大哥你要不要再去火灾现场照照,没准儿就见到了傻子口中的那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姑娘。”

常泰和刑如意返回到了小区。

与之前相比,这个时候的小区显得清净了许多。楼下虽还有些驻足观看的,但议论声却小了很多。在那些围观驻足者讶异的表情中,常泰和刑如意直接去了徐凌前妻的家中。

点燃犀角后,当真看见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儿,抱着破旧的娃娃坐在那个已经严重烧毁的沙发上。她穿着白色袜子,红色小皮鞋,一脸天真的坐在沙发上荡着双脚。

“我见过你,你是胭脂铺里的掌柜。”小女孩儿勾起唇角,冲着刑如意笑。

“我也见过你,你是妞妞。”刑如意走到沙发那里,也学着小女孩儿的样子坐了下来:“事情办完了,为什么还不走?”

“走不了。”妞妞把玩着手里的旧娃娃说:“妈妈不让妞妞走。”

“那妞妞自己想要离开吗?”

“以前想,现在不想了。”小女孩儿笑:“掌柜知道的,妞妞的时间到了,妞妞走不了了。”

“妞妞可以走的,只要妞妞想。”刑如意看向那面被烧焦的墙:“妞妞是被困在那面墙里的对吗?妈妈告诉妞妞,只要妞妞帮她做完这件事,就可以带妞妞离开。可是妞妞的妈妈失信了,她再也来不了了。妞妞觉得,妈妈是在骗妞妞的对吗?”

“她一直擅长说谎,这些妞妞都是知道的。可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她是妞妞的妈妈,妞妞不能不听妈妈的话。妞妞是好孩子,妞妞是听妈妈话的好孩子。妈妈说了,只有妞妞听话,妞妞才能跟妈妈在一起。”

“这孩子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

“加上妞妞在安宁肚子里的时间,她也不到五岁。你能指望一个五岁的,没有父母教养的鬼孩子说话多有条理。”刑如意指了指沙发对面的那堵电视墙:“我看过了,这整栋房子只有这个电视墙是重新装修过的。如果安宁要害徐凌前妻,如果妞妞当真是被她困在这里的,那么她一定是把妞妞藏在了那面墙里。”

地府篇 第116章 子婴(18)

常泰找了个趁手的工具,将被烧焦的电视背景墙打开。在墙体背后,果然发现了一个小的空间,在空间里找到了一个黑漆的长方形的木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在玻璃瓶里装着一个严重萎缩的,几乎快要看不清楚形状的婴儿。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妞妞不动了,她抱着旧娃娃,死死地盯着那个玻璃瓶,眼睛红的像是能够滴出血来。

“还记得马雪莉说过的话吗?她说安宁事后找到了那个私人诊所的大夫,以医疗事故作为威胁,要求大夫将掩埋她女儿的地方告诉了她。随后她借口出去散心,去了那个擅长弄邪术的国家,找了一个高人将自己的女儿进行了处理,然后找机会,将女儿放在了这栋楼里。”

“我从未见过这样混蛋的母亲。”常泰看着那个玻璃瓶怒了。

“这个孩子应该是没有心的吧。”刑如意看着妞妞空荡荡的胸口:“妞妞的心脏应该被安宁拿走了,不出意外的话,那颗心脏应该被她随身携带。妞妞的三魂七魄被强行分离,一半被安宁拿着,控制在别墅附近,一半留在这栋楼里,看着别人家其乐融融,自己却孤单寂寞,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

刑如意刚说完,妞妞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爸爸,是被妞妞杀的吗?”

妞妞呜咽着点了点头:“妞妞不是故意的,妞妞只是想问问他,为什么不要妞妞?”

那天凌晨,妞妞和往常一样,抱着自己的旧娃娃,蜷缩在别墅大门的角落里。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四年。她没有办法进入别墅,也没有办法离开别墅到更远的地方去玩,她只能待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那个距离爸爸妈妈最近的角落里。

忽然,她感觉到了安宁的情绪波动,她起身,像往常一样试图走进别墅里。这一次,她没有碰到阻挡的东西,而是直接走进了院子里。她看见客厅里亮着灯,看见妈妈的身影映在窗帘上。她悄悄走过去,爬上窗台,隔着玻璃,看妈妈讲电话。

她听见妈妈说,她要报复爸爸,要报复爸爸的前妻,要让自己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再后来,她看见妈妈在哭,听到妈妈在念叨自己的名字,于是她走进了客厅,出现在了妈妈的身边。她以为,妈妈是在想她。

可妈妈,却对她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求她帮她杀掉爸爸的前妻,还有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她原本是答应的,因为那是妈妈啊,是最爱最爱她的妈妈啊。可妈妈不知道一个秘密,那就是妞妞听得到妈妈心里的声音。

她听见妈妈说,原来这世上真是有鬼的。等妞妞办完了事情就得去找那个大师,让他将妞妞给灭了,省的以后被小鬼缠身,不得安生。

满怀希望的妞妞在听到那句话之后就心凉了。

原来,妈妈说想她,都是骗她的。

她可以帮妈妈办事儿,但也要拿走妈妈的心,她想要看看,妈妈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跟别的妈妈不一样。

妞妞拿走了安宁的心,看着徐凌开车离开了别墅,她悄悄跟着,竟也离开了别墅。三魂七魄重聚的妞妞有了更大的能量,她趴在傻子的背上,让傻子带她去了徐凌前妻的家。

她原本是想去找徐凌前妻和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可她们都不在。当她显出身来,告诉徐凌,她是他的女儿时,她看见的不是愧疚的眼神,而是一种恐惧,深深的恐惧。

她笑着,走上前,对惊恐万分的徐凌说:“爸爸,你抱抱妞妞吧,只要你抱一下妞妞,妞妞就可以原谅爸爸。”

妞妞说的是真的,她是在给徐凌最后一次机会。可徐凌拒绝了,他惊慌失措的想要逃走,妞妞让傻子拦住了他。

徐凌情急之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打火机,他或许只是想要吓唬傻子,谁知道却将自己给点了。

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妞妞看着在大火里挣扎的徐凌,转身从房子里走了出去。

这场悲剧,至此落幕。

如果当初安宁没有介入徐凌的婚姻,没有想着用腹中的孩子来算计徐凌的婚姻,她或许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如果徐凌能够坚守自己的婚姻,没有被安宁诱惑,他或许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如果安宁没有跟徐凌在一起,就不可能会有妞妞,妞妞也不会变成这么可怜的鬼娃娃。

如果安宁没有跟徐凌在一起,徐凌兴许就不会跟自己的前妻离婚,那他跟前妻的两个女儿也就不会变成没有爸爸的孩子。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所有的人都知道,可所有犯错的人又都心存幻想,以为自己和旁人不一样,以为自己和小三的感情不一样。

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不过是一对儿同样自私的男女罢了。

刑如意让小绿把妞妞和傻子一同带到了地府,妞妞失了心,不能再转世轮回,她和李润一样,被留在了如意胭脂铺里。

眼见着妞妞和傻子消失,常泰的心情竟是出奇的平静。原来,见鬼,也是可以被习惯的事情。

“你认识妞妞?”

“不认识,只是见过罢了。”

“你究竟是谁?”

“哎呀呀,这个问题,常大哥你已经问过我很多遍了。”刑如意微耸双肩,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刑如意,如意胭脂铺的老板。如果常大哥你日后交了女朋友,可以来我的胭脂铺关照一下我的生意。”

“刑警也可以做副业吗?”

“刑警是不可以做副业,但副业却可以是刑警。”刑如意伸出手:“正式的介绍一下,刑如意,如意胭脂铺的老板,洛城市刑警大队特殊案件调查顾问。喏,我只是顾问,顾问不算是真的刑警啦。”

“你的警官证……”

“谭局特批的,主要是为了进入案发现场方便。你放心,我从没有利用那个警官证去做什么违法犯罪的活动。我很珍惜那张证的。”

“这案子要怎么了结,总不能告诉外头那些百姓,说是小鬼复仇吧。”

“当然不是。”刑如意停下正在下楼的脚:“常大哥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去找马雪莉吧?马雪莉可以证明,傻子曾在起火前进到徐凌前妻的家中,而且消防队发现傻子的地方,是在这里。傻子虽然是被妞妞利用的,可妞妞见不得光,这有些事情,也就只能稀里糊涂的让傻子被背着了。”

“这对他不公平。”

“这世上哪有绝对公平的事情。”刑如意低头,后又抬起:“常大哥你知道傻子为什么会变傻吗?”

常泰摇头。

“那时候,他还不是傻子,而是某所大学里的在校学生。在学校的迎新晚会上,他与一个小师妹一见钟情,很快确认了恋爱关系。大学恋情,既简单又美好。很快,两个沉浸在爱恋之中的年轻人就冲破了禁忌,他们各自离开学校的宿舍,在外面租了一间民房,开始像正常的小夫妻那样的过日子。

三个月后,意外发生了,小师妹发现自己的大姨妈没有来。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去楼下药房买了验孕棒,结果发现自己真的怀孕了。虽说,现在大学生也是可以恋爱结婚的,可她毕竟年纪还小,恋爱的事情还没能找到机会告诉爸妈呢,就突然告诉他们要升级当姥姥姥爷了,爸妈肯定受不了。她思前想后,都没有自己的主意,于是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男朋友。

她的男朋友,也是现在的傻子,一方面告诉小师妹不要着急,他会想办法解决的,一方面利用小师妹上课的时间,带着自己的室友悄悄的将出租房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搬空。从那天开始,小师妹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她找到男生宿舍楼下,却被他宿舍里的人告诉她说他不在。

小师妹不是傻子,她很清楚,她的男朋友是害怕承担责任,躲起来了。可她还是每天都会回到那个出租屋,每天都会饱含期待的等着自己的男朋友出现。意外怀孕的焦虑,加上男朋友突然失踪的打击,小师妹很快就垮掉了。

那天傍晚,她下课之后回到出租屋,刚坐下,就感觉肚子疼。她强忍着疼痛,去了卫生间,刚刚蹲下,就从身体里流出一大滩的血来。小师妹吓傻了,蹲在那里,疯一样的给自己已经消失的@醋溜儿文学发最快男朋友打电话,发信息,然而跟之前一样,那些电话无人接听,那些信息犹如泥牛入海,也没有回应。小师妹脸色越来越来,她几乎要蹲不住了,于是她将最后一条信息发给了男友的好朋友。

半个小时后,她的男朋友,也就是傻子终于回到了出租屋,可小师妹已经倒在了卫生间的血泊里。意外流产导致大出血,他若是早一点,小师妹不会死。

二十几岁的大学生,在这个时代还能勉强称之为男孩儿,可在过去,他已经是个足够有能力为自己负责的男人。一个男人,在听到自己女朋友怀孕后,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逃避,消失,当做什么都不存在,可见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多脆弱。

小师妹死后,她的父母曾到学校里找过傻子。傻子架不住学校里的议论和指责,选择了退学。没多久,人就傻了,智商也从二十几岁退回到了十几岁。

小师妹的事情,是个意外,是所有人,包括傻子自己都不想要发生的意外。可妞妞找上傻子,绝非意外。因果二字,从来都是无迹可寻的。”

刑如意说着,转身,下了台阶。

在经过傻子家门外的时候,她稍稍停了一下,然后接续往楼下走去。

地府篇 第117章 蝉衣(1)

“姐,你听过如意胭脂铺这个名字吗?”

“如意胭脂铺?”正在喂药的手停了下来“那是什么地方啊?听起来,像是个卖胭脂水粉的地方。可现在,哪里还会有人去买胭脂水粉啊。”

“我会,可我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病房内,靠近窗户的那张床上躺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脸颊凹陷,唇瓣苍白,抿嘴时,两颊微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女孩儿长得十分好看,只是耳后有一片乌青的胎记。那胎记从耳后顺着脖颈攀爬下来,像是一支乌青的藤蔓。“姐,我听说如意胭脂铺里的胭脂水粉不光可以修饰容颜,还能去掉自己脸上不想要的东西。”

女孩儿侧过脸,看向窗外。窗外,似下了雨,雨水打在窗台上发出细细的噼啪声。

姐姐将药碗搁到了一旁的柜子上,目光亦从妹妹苍白的唇瓣移到了她耳后的那片乌青藤蔓上。她轻轻叹了口气,握住了妹妹细得恍若只剩下骨头的手“伊尔,姐姐答应过你的,等你病好了,咱们就去找最好的整形外科,把你耳朵后面的这个胎记给祛了。你放心,钱,姐姐都已经准备好了,姐姐不会食言的。”

“姐,你对伊尔好,伊尔心里都清楚。可伊尔求你,不要再在伊尔身上浪费钱了。这胎记,是打从娘胎里带来的,也让伊尔带走吧。”女孩儿说着,微笑起来“伊尔还记得姐姐说过,真心喜欢伊尔的人,是不会在乎伊尔身上多出来的这些东西的。如果他在意,那他就不是真的喜欢伊尔。姐,伊尔懂得,伊尔都懂的。”

“忘了他吧,你还小,等你长到姐姐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你跟他之前算不得爱情,甚至连感情都算不上。”

“伊尔听姐姐的话,只是姐姐,伊尔还能长到姐姐这个年纪吗?”伊尔笑着问,姐姐微笑着点头,却在点头的那一瞬间,情绪全面崩溃。

“壶里没有热水了,姐姐去打水。”姐姐掩饰着,从柜子旁边拎起那个装有满满一壶开水的暖水瓶,飞快地从病房里走了出去。

出了病房,姐姐将暖水瓶放在地上,转身,扑在墙上,用手背垫着,开始呜呜的哭。

“伊心。”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姐姐的身后,轻轻叫她的名字。

姐姐慌忙抹了下脸上的泪痕,微笑着转过身来,对医生道“韩主任,我听他们说了,说你是从国外回来的血液病方面的专家。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妹妹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医生胸前挂着他的姓名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韩雷。

韩雷看着刚刚哭过的伊心,许久,才轻声道“就算是国外回来的专家,也不能了解所有跟血液有关的疾病。当人力不能阻止疾病蔓延的时候,我们就只能把它当做是一种命数。伊心,你得让自己坚强起来。”

伊心身子一晃,捂着嘴,哽咽道“韩主任,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伊尔,救救我妹妹吧。我就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如果她也走了,在这个世上,我可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我是医生,是大夫,我也想救伊尔。伊心,没有那个大夫会忍心看着自己的患者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等死。我没有放弃,可没有放弃,不等于就一定能够挽留。我需要做好心理准备,你也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还有,血液病,百分之九十都是遗传来的。如果你能找到伊尔的亲生父母,说不准,还有一线希望。”

“伊尔的亲生父母……””伊心绝望地靠在了墙上。

伊尔不是她的亲妹妹,是外婆在扫大街的时候从垃圾箱里捡回来的。

十七年前,她六岁,刚刚上小学。妈妈是小学老师,爸爸是县医院的大夫。爷爷奶奶,早在爸爸和妈妈结婚前就去世了,所以他们是跟着外公,外婆一起住的。外公和外婆年轻时候都是洛城市第二纺织厂的工人,退休之后,不愿意闲着,就当了环卫工,负责清扫他们小区门口那一片儿的大马路。

环卫工很辛苦,不管春夏秋冬,凌晨四点就得起来。爸爸妈妈起初不愿意让他们干,可他们说老人觉少,在家咚咚锵锵的还影响邻居睡觉,不如拿着扫把去扫街。这既吵不着邻居,还呼吸了新鲜空气,锻炼身体的同时还能赚点钱贴补一下家用。

爸爸妈妈见拗不过,也就不再阻止。

伊心记得,那是腊月的一天,天气特别冷。外婆出门没多久,就小跑着回来了。当时,他们住的那个小区里还没有供暖,家里生的都是炉子,外婆小心翼翼的靠近炉子,特别紧张的将自己兜着的衣服摊开。然后,睡得迷迷瞪瞪的伊心听到了一声嘤咛。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外婆给她捡了一只小猫回来,可等她睁大眼睛看清楚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个小婴儿。那个小婴儿就是现在的伊尔。

小时候的伊尔,也像现在生病一样,瘦瘦的,小小的。刚刚扯断的脐带还连在她被冻得发红的肚脐上。她的哭声很微弱,有一下没一下的。记忆中,那是外婆少有的大声说话,她催着妈妈赶紧起床,去给伊尔弄牛奶。

那个年代,奶粉虽不算是特别稀罕的东西,却也不是每家每户都有的。牛奶,就更少了。妈妈转了一圈儿,也没找到牛奶,倒是想起来她有个同事也是住在这个小区里的,而且前不久刚刚生了孩子。妈妈披着衣裳找到同事家里,像她借了一些奶汁,就这么着,把小伊尔给救了回来。

后来,从外婆口中,他们得知了整个过程。

那天早上,外公和外婆跟往常一样,扛着大扫把上街清扫。刚扫了几下,就听见一阵小猫的叫声。小县城,野猫很多,尤其是那些在大马路上乱窜的。外婆爱猫,就停下扫把抬脸看了那么一眼。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小猫从垃圾桶里跳出来,见了外婆也不走,而是站在垃圾桶上冲她喵喵的叫着。

外婆心里一软,就走了过去,问它叫什么,是不是肚子饿了。

小猫却喵喵叫着,又跳回到了垃圾桶里。

外婆往里头一看,只见一个白花花的小东西在里头踢腾。她以为是小猫产了小猫,去抱的时候才发现是个刚刚生下不久的女婴。

女婴呼吸微弱,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外婆顾不得什么,就赶紧丢下扫把将女婴给抱了回来。事后,外婆也把伊尔带到爸爸医院去做了检查,检查结果显示,这是个非常健康的女婴,只是耳朵后面生着一块胎记。

那年代,除了一些重男轻女的家庭,还有一些社会上不学好的少男少女聚在一起厮混。不管伊尔的亲生父母是谁,单看把她丢到垃圾桶里,就知道她的亲生父母不想要她,甚至不想让她活着。

伊尔在他们家里养了三个月。三个月后,外公跟外婆还有爸妈商量着,是不是要把伊尔给送到孤儿院里去。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的,最终还是没舍得。后来,外公七绕八拐的找了个关系把伊尔的户口上到了他们家,她的爸爸妈妈变成了伊尔的爸爸妈妈,她自己也变成了伊尔的姐姐。

或许是因为家庭条件还算不错的关系,或许是因为她跟伊尔之间差着六岁的年龄,所以,她并没有觉得多了个妹妹对自己有什么影响的。爸爸妈妈的工作依旧很忙,只是外公外婆不再出去扫地,而是留在家里专心的照顾她跟伊尔。爸妈没有偏心,外公外婆也没有偏心,他们对自己和伊尔一视同仁。因为她得到了满满的爱,所以她也给予了伊尔满满的爱,她们成了最好的姐妹。

十三岁那年,外婆因为突发脑梗去世了。过了不到半年,外公也跟着外婆走了。那时,伊尔还在上学前班,作为姐姐她,自然而然也就承担下了照顾妹妹的责任。

十五岁那年,爸爸医院组织春游,院方声明,可以带家属。可因为读书的关系,她和妹妹伊尔都没有去,只有妈妈跟着爸爸上了那辆旅游大巴。仅仅过了一天,她就听到了大巴翻车的噩耗。爸爸妈妈,一夜之间全都没了。

从那天之后,就是她和伊尔相依为命的过日子。

亲戚们见她们姐妹孤苦伶仃的无所依靠,先是哄她骗她,说伊尔不是她的亲妹妹,而且家里把她养到这么大已经够仗义了,让她把妹妹给赶出去。跟着又哄她骗她,说是她年纪小,要帮她看着家业。她拉着伊尔的手,就那么坐在客厅里看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轮流演戏。她年纪小,人却不傻,她知道那些平日里见都见不着的亲戚是为什么来的。

外公外婆,爸爸妈妈留下的钱,是供她和伊尔上学用的。

外公外婆,爸爸妈妈留下的两套房子,一套是给她的,一套是给伊尔的。

她平静地宣布完,然后将那些居心叵测的亲戚们从家里请出去。那些人,当然不愿意,她们撒泼耍赖,试图吓唬住两个小姑娘。向来性子柔弱的伊尔却站了出来,她手里拿着家里的菜刀,对那些人说“我查过法律,十四岁以下的小孩子砍死人不用负责。还有,我知道自己是捡回来的,就算我砍死了你们,他们顶多说我是遗传了我亲生父母的不良基因,跟我姐姐也没什么关系。你们别看我年纪小,可我不怕死,我真动起手来,就算砍不死你们也能留下点儿疤。”

那些欺软怕硬的亲戚们见伊尔耍了狠,一个个全都灰头土脸的走了。

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她和伊尔相依为命十年。原以为所有的苦日子已经熬过去了,不曾想,妹妹去病了,而且一病不起,病得特别厉害。

地府篇 第118章 蝉衣(2)

医院病房的隔音并不好,伊尔能清楚的听到姐姐跟韩主任的对话。其实,不用听,她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她只是遗憾,遗憾在还活着的时候没能对姐姐更好,遗憾在还活着的时候让那个喜欢的人看到自己最漂亮的样子。

她看着窗外,雨似乎停了,脑海中亦浮现出绿叶上面挂着水珠的样子。

她轻轻抿了抿嘴,转过身时,却看见床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穿着红色旗袍,手里还抱着一只猫的漂亮女孩儿。

“你是来看病人的吗?医院里有规定,不能带宠物。”她小声的提醒着“你进来的时候,他们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刑如意抱着猫咪坐了下来“你好伊尔,我叫刑如意。”

“刑如意?”伊尔愣愣地盯着刑如意“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我是如意胭脂铺的老板娘,听说你在找如意胭脂铺。”刑如意笑了,笑容如花,绽放在伊尔的眼睛里。

洛城市的老街,是它最具烟火气息的一条街道。老街两侧分布着众多的汤食铺子,即便是街角最不起眼的小铺,也会象征性的摆放几张木桌,就像是在守候着归乡的游子。

老街的路,不是现代化的水泥路,而是用青石板铺成的,历经岁月沧桑,这些路面也被碾压的凹凸不平。

夜晚的老街是最热闹的,可到了白天,它却变得冷冷清清,仿佛不远处的车水马龙都跟它没有关系似的。常泰站在老街的入口处,将才点燃不久的香烟捏碎,丢进了垃圾桶里。

“死者在哪儿?”

“在老街的另外一个入口那边,就是马记豆腐汤的旁边。”丁当朝着老街里头指了指。

常泰轻嗯一声,迈着大长腿走了进去。

“头儿,听说是分割尸体。”丁当紧随其后,“你之前办过这种分割尸体的案子吗?”

“没有。”

“真没有?”

“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丁当抚了抚胸口。

当常泰和丁当赶到事发现场的时候,周围已经被警戒线隔开。警戒线外站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吃瓜群众。警戒线内,法医陈杰已经带着助手开始进行尸检工作。

尸体被摆放在一张白布上,当看到死者脑袋还在,胳膊腿也没少的时候,丁当默默地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自己看见的会是那种一地碎肉的惨烈场面。当然,这个场面,也不比那个场面好多少。因为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的缘故,四周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气味。那气味,直叫人恶心。

“你们不怕吗?一个两个的都围在这里看,晚上不做噩梦啊。”丁当拨开围观的人群,在亮出证件之后,走进了警戒线里头“我别的不佩服,就佩服你们这些围观群众的胆量。这可是分割的尸体,而且已经开始腐烂了。你们闻闻,光是气味,我们专业的都受不了,你们竟然还围观的津津有味。”

“姑娘,这是谋杀吗?”围观者中一个老人开了口。

“是不是谋杀,我们现在也不敢确定,不过大爷,您见过又把自己胳膊腿给卸了的自杀吗?”丁当原是这么随口一问,不曾想,那老人竟点了点头。

“见过,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丁当来了兴趣,直接凑了过去。

“真有啊?”

“真有,我们厂子里以前的副厂长。”老人回忆着说“我记得,我们那个副厂长死的时候,也就四十来岁吧。让我想想,对,不会超过四十五岁。他家孩子那会儿还在上小学,说是夏天的时候要参加小升初的考试,为了这个考试,他私下还跑了不少的关系,想要他那孩子进入咱们市重点初中。可没等到夏天来呢,他就死了,而且死的吧,特别的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

“那是个周末,大家都回家休息去了,这副厂长不知怎么的就回厂里去了。等大家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在了自个儿的办公室里。门窗都是从里面锁上的,是那种老式的门锁,外头是打不开的。他坐在办公桌前,一双腿,被随意的搁在桌子上,血顺着桌子淌到了地上。还有,他的左手,就是这里到这里。”老人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左前臂“也被刀砍断了,手臂掉在椅子旁边。”

“砍的?”

“对,砍的,就是用那种乡下砍柴用的砍刀,也不知道我们这个副厂长是从哪里找来的。”老人摇了摇头。

“调查结果是什么?”

“我们当时就报了案,上面也派了人调查,可调查来调查去,就调查出了个自杀的结果。当然,这个结果,也不是人家随便给的。这第一,现场是封闭的,而且我们副厂长是死在一个密闭空间里的。第二,现场没有发现第二人的足迹。我们副厂长爱干净,这办公室是每天都要打扫的,而且是他亲自打扫的。旁的人,若是没什么事情,也不爱往他办公室里去,省的被他嫌弃,被他骂。第三,砍刀就留在现场,砍刀上就只有副厂长的指纹和血迹,而且他身上留下的那些个砍伤,也像是自己造成的。找不到被杀的痕迹,也找不到别的什么嫌疑人,这案子就只能被定性为自杀。”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案子,当时吵吵了不少时候呢。”旁边有人搭腔“那时候,我还年轻,正在说对象的时候。当时有人给介绍了一个对象,正好是你们厂子里的工人。我们才接触了两次,彼此印象还不错,可就是因为这个案子,我家里死活不同意,愣是让我跟他分了。我还记得,当时有不少人讨论,说这案子诡异,十有**啊,不是人干的。”

“不是人做的,还能是鬼做的。”老头白了那妇人一眼,转而又对丁当道“说诡异吧,还真有个特别诡异的地方。当时查案子的人,在副厂长的血泊里发现了一个蝉脱。”

“蝉脱?”

“就是蝉衣,能入药的那个。不过,那个时候天还没热,外头也还没有蝉,也不知道那个蝉衣是打从哪里来的。”

老人刚刚说完,丁当就听到常泰在喊她,对着老人俏皮的吐了下舌头,轻轻说了句“完了,我们头儿要骂我了。”然后,赶紧地回到常泰身边。

“报告头儿,我刚是跟周边群众了解情况来着。”

“都了解到了什么?”

“有一位老人,说在很多年前,遇到过相似的案子。不过那个案子最后被定性为自杀。”

“相似的案子,是纺织厂的那个案子吧。”陈杰一边勘验尸体,一边答话“这案子,我也知道,当年负责勘验现场的就是我爹。”

“你爹?”

“对呀,我爹。”陈杰抬了下头“小姑娘,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可是法医世家出来的孩子。我爷爷,我爹,还有我,三代法医。”

“臭美吧你,你爷爷是法医,我相信那是咱们警界的顶级人才。毕竟,能在那个年代选择做法医的,不光技术高,思想觉悟还得高。你爸爸是法医,那说明你爸爸优秀。至于你陈杰,你选择干法医,十有**是因为你别的事情都不会干。”

“嗨你个小丁当,越来越放肆了哈,你信不信我用这个胳膊抡你。”陈杰捏了捏死者的胳膊。

“头儿,你可得给我当人证,陈杰他试图破坏现场,毁坏死者的遗体。”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罢了,我这人大度,宰相肚子里能撑船,我不跟你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你是法医肚子里能搁脂肪,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这一天天对着尸体怎么还能有那么好的胃口。”

“就是因为整天对着尸体,所以得多吃。万一那天绷不住吐了呢?”陈杰白了丁当一眼。

“行了,查案子呢,要斗嘴能下班之后再斗嘴。这周边围着的都是老百姓,你们想让百姓看咱们队里的笑话,说咱们不敬业,不敬畏受害者吗?”

“敬畏是放在心里的,又不是搁在嘴上的。那些说着敬畏的,哪个不是在围观看热闹。我们这些明面儿上看着嘻嘻哈哈的反倒在认真做事,在帮死者查找受害原因,在尽力帮他找到伤害他的人。”一说起群众议论,丁当就感觉心里有些憋屈。

常泰没有理她,而是直接问陈杰“纺织厂那个案子是怎么回事儿?”

“死者名叫王兴涛,现年四十三岁,家住洛城市纺织二厂家属区,死的时候,是那个纺织厂的副厂长。这个人,怎么说呢,工作上算是很有能力的那种,但私下的风评不好。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情商低,不管是跟厂子里的(醋溜儿文学首发-)工人,还是上头的正牌儿厂长都起矛盾。比较情绪化,据周边的邻居还有同事说,他这个人很容易钻牛角尖,真遇到事情的时候,特别擅长埋怨别人。当然,这能做到副厂长的,也不全是缺点。缺点背后的他,对人热情,哪怕是刚见面的人,都能聊成朋友。对朋友比较慷慨,用钱上,不吝啬,朋友有难,二话不说就会帮。工作能力和工作业务也比较出色。简单来说,就是瑕不掩瑜,所有才能稳坐副厂长的位置。”

“这个王兴涛是怎么死的?”

“跟丁当刚刚说的一样,是自杀。”

地府篇 第119章 蝉衣(3)

“你也知道,干咱们这一行的,都是靠证据说话的。那王兴涛的案子虽然蹊跷,可现场所有的细节都指向他是自杀的,最后也只能被定性为自杀。”陈杰摇了摇头:“我爹当时是负责这个案子的主检法医,这案子虽说是给了了,家属也没异议,却搁在我爹心里十多年,他有事没事儿的就去会想,因为觉得这个案子有些地方是说不通的。”

“自断双腿,自断一臂?”

“是啊,这人都是有应激反应的。砍第一刀的时候,或许还有勇气,可这一刀下去,感觉到疼就会收手,就会没有勇气再去砍第二刀,更别说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双腿跟一只胳膊砍下来,这人的耐疼级别得有多高,他得有多恨自己啊。当然,这稀奇古怪的案子多了,就前些天安宁讲的那个,那也是因为在服用了致幻药物之后才对自己下狠手的,这个王兴涛,除了正常的吸烟喝酒外,没有那些坏毛病,而且通过尸检,也没发现他在对自己动手的时候服用什么特别的药物。我爹就是因为想不明白这些,所以愣是纠结了一辈子。”

“他呢?”常泰看了眼眼前的受害者。

“他?”陈杰蹲在尸体旁:“从尸体来看,是死后被分割的。双下肢,双前臂,也都是被硬生生给砍断的。这个凶手,应该懂得一些医学方面的只是。你看,他选择的切割点儿,都是骨接处,是比较容易砍断的。根据死者的尸僵情况,以及身上的尸斑分布,大概可以确认他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了三天。具体的死亡时间以及死因需要进一步解剖。”

陈杰说着站了起来,指挥自己的助手:“你们两个,帮忙把人给装到裹尸袋里,送到殡仪馆吧。他们那里地方大,排气排臭设施做的也比较好,适合勘验这种类型的尸体。”

助手们也都是跟了陈杰两三年的,做起事情来,非常的麻利。倒是旁边一个想要伸手帮忙的刑警,见到尸体的模样时,忍不住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这种情况,比较常见,尤其是刚从警校分配过来那些年轻刑警们。不过,吐着吐着,也就习惯了。

“这是什么?”正要拉拉链的助手从裹尸袋里捏起来一个东西:“蝉壳,这尸体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蝉壳,又叫蝉脱,蝉衣。

刚刚那位老人说过,那个叫王兴涛的副厂长死的时候,身边就有一只蝉衣。

“也许是下水道里的东西,这尸体被扔在下水道里,不小心沾了这个东西,也是正常的。”

“应该不是沾上的吧。”助手看了眼尸体:“刚刚打捞上来的时候,我们已经给做过初步的清理了,当时还没发现这个东西呢。”

陈杰皱眉,往裹尸袋里看了眼,发现刚刚闭合着的死者的嘴巴张开了。

“这蝉脱你是在哪里捡的?”

助手指了指死者的颈窝。

陈杰的眸光暗了下去。

“怎么了?”常泰问。

“这蝉脱应该是含在死者嘴巴里的。”陈杰一边解释,一边让助手停下搬运的动作,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掰开了死者的嘴巴:“口腔里还留有蝉脱的碎屑,应该是死后放入的。这凶手,是在告诉我们什么呢?”

“副厂长案。”丁当接道:“刚刚那个老人说过,在那个副厂长的案发现场,也发现过一只蝉脱。老人还说,那个时候天气未热,也不是有蝉的季节。”

“是春天,大概三月初的时候,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这个案子,我爹得反反复复给我说了七八年,整个过程,我几乎都能给倒背出来。”陈杰回忆着:“我记得,那一年里还发生了一件事儿,应该是在纺织厂的那个案子之前,一辆旅游大巴发生了侧翻,车上的人几乎都死了。对,就是旅游大巴,医院组织的,车上乘坐的几乎都是医院里的医生还有医生家属。”

“没有幸存者?”

“有,但是不多,两三个吧。我记得,其中一个好像还是这个纺织厂案的亲属,是这个王兴涛的表弟还是什么的。他当时谈了一个女朋友,是医院后勤部的主任,离婚的,年纪比他至少大个十岁。那年代,姐弟恋还算是比较稀罕的,所以我对这个有印象。那个后勤部的主任死在那场车祸里了,王兴涛的那个亲戚活下来了,但是伤了一只眼睛。那案子也是我爹办的,调查过程中发现了那个人跟王兴涛的关系,于是就特别记了下。”

“那他跟王兴涛的死有没有关系?”

“应该没有吧,我记得那个人是做医药推销的。”陈杰回忆着:“早些年做医药推销的都特别挣钱,但外头的人不了解,觉得这些人跟骗子差不多,对他们的印象也不是特别好。一个是纺织厂的副厂长,一个是做药品推销的,两者之间也没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这蝉脱也是药啊。”丁当插了一句嘴:“只不过是中药。”

“丁当说的没错,这蝉脱的确是药,而且临床作用还比较广泛。”陈杰沉吟着:“根据研究证明,这蝉脱还有大量甲壳质,有镇静作用,能够减低反射反应和横纹肌紧张度,且对神经有阻断作用。”

“那个人应该还活着吧?”常泰轻飘飘地问出了一句:“丁当去查一查吧。”

“如果查出了什么来,记得也给我说一声,我爹直到现在还惦记着当年的那个案子呢。”陈杰将蝉脱小心的放到裹尸袋里,拉好拉链:“常队,我先去解剖尸体,等尸检报告出来以后,我再联系你。另外,痕迹鉴定科的同事们,似乎也有些发现,你可以先去那边看看。”

常泰点了点头。

看着陈杰和法医科的同事们坐车离开,常泰的眼神落到了搁在角落里的那只皮箱上。那只皮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光款式很老,而且边角部分有很多的磨损。

“这个行李箱是在那边的垃圾桶旁边发现的。”痕迹鉴定科的同事走到了常泰身边,用手指着不远处的那个绿色垃圾桶:“箱子,陈主任已经勘验过了,里面有血迹,还有一些皮肤组织的碎片,目前可以确认是用来抛尸用的。只是现场留有的血迹太少,尸体又是从下水道里打捞上来的,而垃圾桶旁边又被人翻捡过,留给我们可查的信息太少了。”

“也不少,至少凶手告诉我们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常泰将目光从那只行李箱上收回来:“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谁?是什么时候?”

“就是这豆腐汤铺的老板。”

做餐饮的,每天都会起很早,这是惯例,但老街上的商贩又有点不同。老街是晚上热闹,白天冷清,所以老街上的商户通常都是晚起的。这做豆腐汤的又跟别的汤食铺子不同,老板不去买现成的豆腐,担心放到【cle.-com发最快】晚上,不新鲜,影响整个豆腐汤的口感,所以他家的豆腐都是现磨现做的。

早上七点多,老板跟老板娘起床,整理东西,准备磨豆腐。这老街的下水道不太好,经常性的会堵,和往常一样,老板拿了自制的工具,准备去疏通下水道,结果打开石板就发现了被丢在里头的尸体。亏得老板心脏不错,要不,这胳膊腿的能把人给吓出毛病来。

“尸体在里头泡了两三天,过往的人闻不见臭味儿吗?”

“闻见倒是能闻见,可谁也不会往尸体的方面联想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老街虽然老,但下水道的密封措施做的还不错,就算有零星的臭味儿飘上来,他们也以为是正常的。”

同事指了指眼前的行李箱。

“就跟这抛尸用的行李箱一样,其实这箱子也有味道,但搁在垃圾桶旁边,闻见的人都会以为是垃圾桶里散发出来的味道,没有人去刻意关注这个箱子。”

“两三天了,这老街上的垃圾桶都没人清理的吗?”

“有,有垃圾车,但不是固定的每天都来。再有,这城市里有不少的拾荒者,有些拉垃圾的看到诸如箱子这样的东西,也不会往车上装,想着留给那些拾荒者算了。也不知道是这箱子太破,那些拾荒者看不上,还是箱子里的臭味儿让他们觉得不舒服,这箱子竟一直搁在那边没人动。”

“有指纹吗?”

“有一些指纹,经过判断,应该都是那些捡垃圾的人留下的。”

“老街上有监控录像吗?”

“没有,不知道是给忘了,还是因为这是最老的商业街,想要保持它原来的特色没给安装。那边倒是有几个店铺门口安装了,但估计也查不出来什么。一来,这老街到了晚上,人流量特别大,几乎能达到那种肩膀挨着肩膀的。还有,就是老街的进出口比较多。那几个监控也没办法监控到整个老街上的情况。”

“四周的监控呢?”

“还在查。”

“好,等排查出来结果了告诉我。”常泰说着,抬脚进了马记豆腐铺。

地府篇 第120章 蝉衣(4)

铺子没有开窗,也没有亮灯,光线有些暗。

屋子亦是冷冷清清的,马师傅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垂着头吸烟。

也是,自家铺子门口发现了被人切割的尸体,莫说食客们,就是他这个做掌柜的也知道日后这生意好不了了。

“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我这铺子前前后后快了开三年了,上一年年末的时候,这生意才开始变好,原指望着再熬两年,把银行里的贷款还还,再攒点儿钱留着给孩子上大学用。结果,就遇到了这档子事儿。这生意眼看着就要黄了,往后我们这一家子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常泰听着老马的抱怨,亦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成年人的世界,是个随时可能会崩塌的世界。

“我媳妇儿倒是安慰我,说大不了将这个铺子给退了,再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可这铺子怎么退?来之前,是跟人家房东签订了长期协议的。当时脑子热,觉得这个老街是个大有前景的地方,协议一签就是十年啊。这才刚过了三年,我拿什么理由去跟人家退?人家房东也不是傻子,这门口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想要再把铺子给租出去都不容易,人家可不得难为我嘛。唉,要死了,真是要死了。”

老马说着,将手里还没吸完的烟,往自己腿上按去。

“马师傅,你这是做什么?”

“我……我就是心里难受,放心,这点儿烟头还烫不死人。”马师傅一看就是个老实人,听见常泰的声音,赶紧站了起来,然后寻了个凳子给他坐“你是来查案的警官吧?我知道的,都已经跟之前的那位警官说过了。”

“马师傅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忘记说的。”刑如意抱着猫咪走进来,目光对上马师傅,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浅笑来。

“我刚刚联系了这铺子的房东,房东说了,只要马师傅愿意,这里随时可以退租。不光可以退租,马师傅您之前交的押金也可以一并退给您。这押金虽说不多,却也能解个燃眉之急。”

“房东真这么说的?”马师傅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刑如意“这不可能啊,这个房东我是知道的,人特别小气,也特别难缠。”

“知道他小气难缠,马师傅你还敢租他的铺子啊。”刑如意自个儿寻了个地方坐下来。

“我租这铺子的时候,房东还不是他呢。”马师傅叹了口气“那会儿的房东,还是他爸爸。这房子算是他们家的祖产,早些年的时候,这老街属于没人愿意来的地方,只是这些年商业化了,这里的房子也就跟着变成了金疙瘩。我跟他爸爸算是认识的,我们年轻时候,都在同一个地方打过工,有些交情。后来,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了,就寻思着做个什么小买卖,勉强顾个生活。

他知道了,就让我来老街开个豆腐汤的铺子,说我做的豆腐汤好喝。我这做汤的手艺,也是祖传的,好几代了,有自己的秘方。因为这铺子是他自己的,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他把租金给我算的也特别便宜。

也因为是认识的,他让我先装修,不着急签合同,我也没多想。谁知道,这铺子装修好了,东西也买好了,他突然生病去世了。这当爹的死了,铺子自然就成儿子的了。唉,这里头的事情,没法细说。当然,也不能说他儿子不厚道,这房租也跟这条街上其它的铺子差不多,就是比着他爹之前跟我说的贵了不少。”

“是难缠了些,不过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算是特别难解决的事情。”刑如意抚着猫毛“我告诉房东,我愿意出一倍的价格将这铺子给租下来,他当然二话不说,屁颠儿屁颠儿的就同意了。”

“你租下来了?”常泰瞄了刑如意一眼。

这女人,前不久才买了着火的房子,今天又来租这个门前刚刚死了人的铺子,她当真是百无禁忌吗?再想想,她或许是真的百无禁忌,毕竟,她是个双眼能看见鬼,手上还带着犀角香的古里古怪的女人。

“租下来了呀,这地方,我寻摸着开个如意胭脂铺的分店还是不错的。”刑如意瞅了瞅铺子里面“就是这内部装修得仔细整整。唉,这一心做事业的女人,就是麻烦。看见好的铺子,就舍不得放手。”

“姑娘,这也算是好的铺子?”马师傅有些哭笑不得“这位置你也看见了,是个犄角旮旯。我当初是穷,手里没钱,加上这房东又是认识的,租金能给便宜,这才租了这个铺子。你愿意花一倍的价格来租它,说明你这手里不缺钱。这老街上,好的铺面多呢,你没必要非得要这个啊。”

马师傅说着,用手指了指外头“看见了吗,那下水道,刚从里面捞出来一具尸体。咱不说这人人都有忌讳的心里,可换了你是客人,你愿意往这边走吗?”

“这喝汤的人自然是不愿意往这里头走的,但买胭脂水粉的可就不一样了。这两年,古风盛行,连带着这些用古法制作的胭脂水粉也都跟着紧俏起来。只要我这个宣传到位,店铺风格到位,不愁没顾客上门。再说了,年轻人,都是胆子大的,越是神神秘秘的地方,就越是有想要探险的心理。没事儿的,只要马师傅愿意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我们这位常队长,我就立马联系房东,让他将这铺面转租到我的名下。”

“老马,人家姑娘都这么说了,你还犹豫什么?你想想咱家娜娜,这明年可就高中毕业了。孩子学习成绩那么好,不愁考不上个好的大学。可再好的大学,拿不出学费,人家也是不让你进门的。你心思好,你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的,谁会顾虑你啊。”马师傅的媳妇儿从后面厨房里走了出来“眼看着咱们这生意已经做不下去了,咱赶紧退租,拿着押金再找个地方。这离过年也没几个月了,你总不能看着一家人连个年都过不去吧。”

“那我也不能坑别人啊。咱家钱难挣,人家姑娘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你这女人,你没看出来,人家姑娘这是冲着帮咱们来的。做人得将良心,得把事情给人说清楚了。这万一人家到时候后悔了,咱岂不是成了帮着害她的。”

“就你好,就你是老好人,我这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怎么就遇见了你这么个人。”马师傅的媳妇儿坐在一旁抹眼泪,就差大声哭出来了。

“马师傅,你就听你媳妇的吧,这铺子,租给我没事儿的。”刑如意将小猫抱在怀里“我呢,算是半个刑警,对这死人的事儿,还真不忌讳。”

马师傅的喉咙反复涌动了几下,然后抬头看着刑如意,问“你都想知道什么?”

“你只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就行,至于别的,我们自己会去查。刑警嘛,吃的就是这碗饭。可作为百姓,马师傅你们也是有配合咱们刑警办案的义务的。这案子早点儿破了,我那胭脂铺也能早点儿开业不是。你是个好人,你也知道,我这姑娘家的攒个钱不容易,对吧?”

“我认识他。”马师傅突然蹦出四个字来“而且,在报警之前,我就知道他在下水道里。”

马师傅说完,深吸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做的事情算不算是犯罪,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也就不再隐瞒你们什么了。其实,一天前我就发现他了。大概是凌晨的三点多钟吧,我突然被一阵尿给憋醒了。我和我媳妇都是打从外地来的,租了这个铺子,就再也没有多余的钱去另外租房子住。这铺子是有两层的,这下面是厨房,还有这么一小块儿给客人喝汤用的地方,上面是个小的阁楼,简单放了点儿家具,打了个地铺,我跟我媳妇儿就住在上面。偶尔,姑娘回来的时候,也凑合着跟我们挤一挤。”

马师傅简单介绍了下情况。

“这铺子就是这么一个情形,因为地方小,也没单独的厕所,我们不管是上大号,还是上小号,都得去外面的那个公共厕所。我起来的时候,大概看了下手机,是三点三十五分。然后我就摸黑从这楼上走了下来,打开铺子的门,去了对面的卫生间。蹲坑的时候,我听见了知了的叫声。”

“知了的叫声?”

“对,就是知了的叫声。我是乡下长大的孩子,对这个声音是再熟悉不过了。就是太熟悉了,所以刚听到的时候,也没往心里去。可起来的时候,突然想到,都这个季节了,不该有知了的叫声啊。奇怪归奇怪,却也没深想,提上裤子,就从那卫生间里出来了。”

“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看到。不,我的、最快-发布、意思是说,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我是什么都没看见的。就是闻见了一股味儿。一股什么味儿呢?一股知了尿的味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形容那个味道,反正我闻着就是那个味儿。”

马师傅说着,脸上的肌肉突然紧绷起来,双手也情不自禁的交握在一处。

“再后来,我就看见了一个黑影儿,一个站在我铺子门前的黑影儿。那黑婴儿是正对着我的,我差不多能看清他的脸。”马师傅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你明明眼睛看到的是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儿,可脑子却告诉你,你能看见他的脸。可你真的看见了吗?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地府篇 第121章 蝉衣(5)

马师傅以为自己见了鬼,吓得浑身一哆嗦,正想着是不是再跑回公共厕所躲一躲时,那个黑影儿不见了。他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见黑影没再出现,又担心他会不会钻到自己铺子里,搓搓手,小心翼翼地往自家铺子这边走。快走到门口时,他再一次闻到了那股特别的知了尿的味道。低头一看,原来是门前遮挡下水道的石板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给掀开了。

难不成,是那个黑影儿?

可那个黑影闲着没事儿掀下水道的石板干啥?这是石板,就算拉走,也卖不了钱。就在他准备动手将石板@-o发最快@给盖上的时候,看见下水道里浮着一张人脸,且那张脸还是他自个儿认识的。在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叫之后,马师傅赶紧捂住自己的嘴,跑回了铺子里。

回到铺子里,他原本是想把媳妇叫醒,给她说说下水道里的事情,可又担心深更半夜的再把她给吓着。他坐立不安,也没什么心思睡觉,再吸了好几支烟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又走到了铺子外头,将石板给拉上了。

他倒也不是故意隐瞒不报,只是一个普通人,突然遇见这么一档子事儿,心里有些想法,有些犹豫都是正常的。后来,他还是忍不住报了警,毕竟那个人是躺在自己铺子门前的下水道里,迟早都是要被人给发现的。他越早报警,警方就能越早抓住凶手,真拖的日子长了,没准儿自己还成了杀人嫌犯。

“你刚说你认识那个死者?”刑如意抓住问题的关键问。

“认识认识,但也不是很熟。”马师傅点着头说“他叫董浩子,不过我估摸着这不是他的大名,是小名。至于大名是什么,我没问,他自个儿也没说过。我在老街上开铺子之前,在老城那边摆过卖早餐的摊子,他就住在那附近,经常来我的早餐摊儿吃饭。他这个人,比较能说,海天胡地的,日子久了,我们也就都认识了。”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看厂子的。”

“厂子?”

“老城那边有个纺织厂,十多年前倒闭了。厂子是倒闭了,可里头的机器设备什么的都还在。听董浩子说,机器也卖出过一部分,但一些老旧的没人要,就还在里头堆着。他爸妈以前都是那个厂子里的员工,他算是厂二代。他学习不好,初中毕业之后就再没上学,一直在社会上混搭,什么都干过,却什么都没干好,也没挣到钱。眼看着都四十好几的人了,积蓄积蓄没有,老婆老婆没有,啥都没有。这两年大环境不好,他也懒,不想再出去打工,他爸妈就通过以前的那些老关系,给他安排到那个没人的厂子里给当个保安。说白了,就是帮着看厂子里的东西,别让人拿去给当垃圾卖了。”

“他一直在哪儿吗?”

“应该是吧,我跟我媳妇儿从那个地方搬出来的时候,他还在,也没听说他想要换工作啥的。不过,我倒是听人说过,说那个纺织厂是公家的,这些年一直搁着没动,是因为上面不知道该拿那么大一片地干嘛使。最近,听说是给租出去了,至于租给谁,咱就不知道了。反正,能租下那么一大片土地的,肯定是有钱人。”

“您觉得这个董浩子会有仇家吗?”

“这种事儿我一个外人怎么敢瞎猜。”马师傅有些为难的看着刑如意。他虽是老实人,却也知道,像这种牵扯到人命官司的事情是不能瞎说的。你随随便便说的一句话,就有可能误导警方的侦查方向,是会造成麻烦的。

“咱们就是闲聊的,这闲聊的内容,不会作为侦查方向的。”刑如意知道马师傅在顾虑什么,就直接把话说到了明处。

“我听说,我是听说的啊,我听说这个董浩子年轻时候挺混的,私下干了不少违法的事情。可因为没证据,所以你们公家也一直拿他没办法。”

“什么违法的事情你知道吗?”

“好像是走私药品,但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是听那些到我们早餐摊上吃饭的人说的。你们也知道。早餐摊儿,啥人都有,等饭的时候,闲着没事儿就会随便说几句。人家是随口一说,我也就随耳一听。规矩嘛,大家都懂,不会寻根究底的去问,不合适。”

“好,我们知道了,打扰马师傅你了。对了,这几天你和嫂子就去寻新的合适开铺子的地方,我下午就联系房东让他把退租协议还有押金退给你们。这铺子里的东西,你们可以慢慢收拾,慢慢搬,等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搬过去也行。”

“谢谢,谢谢你。”马师傅激动地站起来跟刑如意握手。

“你真要租下这个铺子?”出了门,常泰又确认的问了遍。

“自然是真的,这老街最适合开胭脂铺子了。”刑如意看着老街上的景象“有个细节不知道常大哥你注意到没有?”

“药品。”常泰说出那两个字来。

“还有纺织厂。”刑如意回头,看着常泰的眼睛“十多年前的案子,与今天的案子颇有些相似之处,而且在死者身旁都发现了蝉衣。纺织厂的副厂长王兴涛虽被定性为自杀,且与药品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但那场车祸里却刚刚好有他的亲戚。还有,在车祸中丧生的多是医生,医生与药品之间,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董浩子也是纺织厂的,按照他的年纪推算,十多年前,少说也得十七八岁,正是能胡混的年纪,走私药品这种事情,也像是能干得出来的。”

“我让丁当去查查。”

“嗯。”刑如意轻轻点头,抱着猫咪准备离开。

“你要不要去看看死者?”常泰叫住他“兴许,你能从他身上问出更多的事情来。”

“常大哥,以前的你可不是这么喜欢走捷径的。”刑如意转身,看着常泰摇头“我是可以帮忙问鬼神,可是常大哥,你有没有想过,长此以往,你会依赖上我的这种能力。如果有一天,我不在队里,不在你们身边了你们要怎么办?案子不破了,冤情不伸了。我答应过谭局,除非你们的调查进入死局,否则,我绝不介入太深。”

常泰眸光暗了暗,随后又亮起来。

“是,你说的是,我们是刑警,不该依赖着那些东西去办案。”

刑如意认可的点点头,抱着猫咪,往前走了。

常泰在豆腐汤铺门口站了一阵儿,开车去了殡仪馆。法医陈杰,还在验尸。听见敲门声,抬头,看是常泰,便又继续忙活起来“死者伤口不平滑,骨肉参差,凶手是硬生生将四肢剁下来的。咱们都是专业的,也都在学校里上过课,知道这杀人是件容易的事儿,只要克服自己的心理关就行,可分割尸体,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首先,这得考验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其次,人刚死,这身体里的血液尚未凝固,每一刀下去,都会喷溅出无数的鲜血,这场面,别说是个普通人,就是我这种经验丰富的法医都不一定能应付的了。”

“的确。”常泰认同的点头“我可以开枪击毙罪犯,却不一定有勇气拿起砍刀分割尸体。这种事情,没点儿过硬的心理素质是抗不下来的。”

“凶手不光有过硬的心理素质,还有一定的医学常识。这以往的案件,也是有的,很多凶手虽然想要分割尸体,但下手的地方不对,那把尸体剁的叫一个惨不忍睹。可这个凶手,是选择人体四肢的关节处动手的。这关节,原本就是人体连接的薄弱之处,下刀轻松惬意,而且不易造成大面积的血液喷溅。用个咱们学过的成语,叫庖丁解牛。”

“法医就是法医,这么残忍的事情,也能被你说的这么轻松。”

“不然呢,每天都死气沉沉的,我们这工作还能做下去吗?法医也是人,也吃五谷杂粮,也有自己的心理关要熬。我们对死者心怀敬意,但对自己的工作要懂得适当调节。”陈杰说着,忽得抬头看了常泰一眼,问“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是不吸烟的吧?这才几年啊,愣是把自己也给变成了一个老烟枪。你们干刑警的,案子破不出来,心理压力大,我们做法医的也一样,如果不能掌握死者留给我们的信息,我们心理压力也会很大。只不过,你能抽烟,我不能,我只能想别的办法调剂。”

“还有别的信息吗?”

“凶手选择的抛尸现场很有意思。”陈杰停下手中的动作“根据一般人的心理分析,这抛尸,要嘛选择人迹罕至的地方,不容易被发现。要嘛选择人多的地方,容易隐藏。要嘛,就是选择自己熟悉的地方,也就是俗称的心理安全范围。选在这个范围内抛尸,是因为凶手觉得安全,觉得没有人能怀疑到自己。老街是商业街,自然不属于人迹罕至。人多倒是挺多的,可仅限于晚上,这拖个行李箱逛街,也算是扎眼的好吧。所以,凶手选择这个地方,是不是因为这是他的心理安全区?”

“有地图吗?”

“就知道你要地图,喏,我已经让助手给你准备好了,就放在那边的凳子上。我看过了,这老街本身就是个居民聚居区,以前住的都是老洛城人,改为商业街后,住在那里的基本上都是外来的租客,也就是在老街上做生意的。再往里头,是个城中村,人员更为复杂。四周,也有不少的居民小区。调查和排查工作,同样困难,我个人建议,还是从死者周边排查,没准儿运气好,就让你逮着凶手了。”

地府篇 第122章 蝉衣(6)

月光无华,街市无人,就连白日里喧闹的医院,也冷清了下来。

伊心做了个梦,梦见妹妹伊尔再跟自己道别。她倏地睁眼,发现病床是空的,被褥也是半掀开状的。摸了下床单,很凉,说明妹妹已经起来很久了。

“伊尔?”她轻轻唤着妹妹的名字“你是不是在卫生间?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要不要姐姐去找大夫过来?”

没有伊尔的回答,病房里除了伊心自己的声音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伊尔,伊尔你别吓唬姐姐啊。”

伊心走到卫生间门口,将关着的门推开,门内空无一人,但伊尔的病号服却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洗漱台上。

“伊尔——”伊心生出了绝望的感觉来。

那个梦,是真的。

一张纸,从洗漱台上飘了下来,就那么晃晃悠悠地落到了伊心的脚边。

上面,只有一句话“请姐姐代替伊尔好好的活下去!”

伊心踉跄的后退,眼泪顷刻间就淌了下来,她捡起纸条,拉开病房的门,跑了出去。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原[[o最快发]-]来,她想要代替自己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伊尔,失去了你的世界,对姐姐来说,同样是黑暗的呀。

时间,倒退到三天前的那个晚上。

十二点左右,废弃的纺织厂大门被人从里头拉开了。四十多岁的董浩子叼着香烟靠在门上。当一束灯光打过来时,他抬头,朝着灯光来的方向瞟了瞟。一个年轻姑娘,拿着手机,靠在一辆共享的电动车旁边。

“你就是香香公主?”董浩子掐了烟,朝着年轻姑娘走了过去“我去,还真是一个大美人啊。”

“满意吗?”年轻姑娘挑了挑眼尾。

“满意满意,太满意了,说实话,我玩附近人那么久,还是头一次碰见,这真人比照片还好看的。香香公主,人如其名。哦,不,你比电视上那些演香香公主的还要漂亮。”

“你倒是比照片老多了。”

“四十几岁的男人更懂得心疼女人。”董浩子笑着,握住了共享单车的把手“我那头像是我年轻时候的照片。虽说现在年长了一些,可你看看,我这保养的还凑合吧。当然,你要是后悔了,现在也可以离开。我这个人,从来不做强迫人家女孩子的事情。”

“既然来了,那就凑合吧。长夜漫漫的,我也不想一个人回去。”姑娘瞧了董浩子一眼“虽说年纪大了点儿,可长得还算周正,勉勉强强也算是大叔级别的吧。还有,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打动我了。”

“那句?”

“四十几岁的男人更懂得心疼女人。你又不是我男朋友,更不会成为我丈夫,这出来,本就是找开心的,找个知道疼我的,总比找个欺负我的要强。”

“聪明,就是这个道理。”董浩子站直了身子,先是搓搓自己的手,然后心痒痒着想要去牵姑娘的手。可姑娘却自个儿朝着厂子里走了过去。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啊?比我想象中的可破烂多了。”

“我有房子的,而且房子装修的很不错。”

“有房子,却不敢带我去你家,是担心被你老婆看见?”

“我单身贵族一个,哪里来的老婆。这是我工作的地方,咱干一行,不得爱一行。不能自私溜号不是。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现在就带你去我家。”

“算了,这地方也不错,安安静静的,倒是也别有一番趣味。”

“就是就是,这可比居民楼好多了,怎么折腾,都不怕惊扰四邻。”

“那大叔你想怎么折腾?”姑娘回眸,眼中竟含着几分魅惑。

“那主要看你想大叔我怎么折腾你。”董浩子抛了个媚眼“这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那些小年轻不会的东西,大叔都会。”

“是吗?那咱们今天晚上就玩点儿新鲜的。”姑娘勾魂摄魄的一笑,抬脚踏进了门内。

十几分钟后,董浩子被铁链所在了自己的那场破铁床上,他的嘴被封住了,无法挣扎,也无法呼救,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持砍刀的年轻姑娘一步步的朝自己逼近。

刺激,这真是太刺激了。

他做梦都想不到,他董浩子也有这么无助的一天。

“这地方的确不错,不管我待会儿要做什么,都不怕惊扰四邻。”姑娘拿着砍刀站在床边儿“董浩子,你知罪吗?”

董浩子连连点头。

知罪?他也不知道他要知什么罪?可冒着寒光的砍刀横在自己跟前,他就是没错,也是错的。

“知罪了就好,免得到了阎王爷那边,你都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去的。”冰冷的刀锋在自己的皮肤上划动,最后停在了他手肘的关节部位。

“怕疼吗?”姑娘问。

董浩子赶紧点头。

“我也怕你疼,因为疼的时候,你会胡乱动,我这刀就算拿得再稳,也会出岔子。”姑娘放下刀,打开随身背着的那个小挎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注射用的针管“这里头的东西,你应该不会陌生的,这可是你当年辛辛苦苦跟你那帮兄弟研究出来的。大叔,你知道吗?为了复制这个东西,我耗费了多少的心力。好在,我成功了。要不,你可没机会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了。”

“不!不!”董浩子拼命的在心里喊着,可无论他怎么挣扎,那些铁链都将他锁得死死的。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姑娘将针管扎进自己的动脉血管里。

疼痛,似长了手脚,开始在自己的血管里闹腾,但很快,就又平息了。他感觉到了一股暖意,眼前好像出现了挥着翅膀的小天使。他被塞着的嘴角,轻轻扯动,沉重的眼皮跟着耷拉了下来。

原来,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的。

姑娘看着已经死去的董浩子,眸光中浸着冰冷。

她先是解开董浩子身上的铁链,然后将他拖到地上,跟着将他拖到了宿舍外头。月光淡淡的,她拿起砍刀,捏了捏董浩子的关节部位,咬着牙,砍了下去。

在姑娘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夜幕中,站着一个身穿病号服的,同样年轻的姑娘。她怔怔地站着,没有惊慌,也没有惊诧,而是就那么平静地看着。最后,转身,像来的时候那样,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夜色酒吧里,一身迷人装扮的伊尔走到了酒吧老板的面前。她轻轻举杯,对着老板甜腻的一笑,说了句“嗨,我回来了!”

“伊尔?”酒吧老板眼里显出一抹惊艳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之前听你姐姐说你要去外地读书,我还想着找机会问她要你的地址。”

“姐姐不会给你的,她不想我们在一起。”伊尔举着酒杯,坐到了老板身边“姐姐说你年纪比我大,说你对我的感情不是纯粹的,还说我们之间产生的根本就不是爱情。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是不是爱我的?”

“我当然是爱你的,只是伊尔,我觉得你姐姐说的也对,我们之间是差了不少的岁数。”酒吧老板搓了搓手“我承认,我这个人,也不是什么良善的好人。是好人,也经营不了这夜场生意。我也承认,我年轻的时候比较混,总是利用感情来欺骗一些姑娘,以至于我都到了这个岁数,还是个孤家寡人。这人呐,年轻时候的想法跟上了岁数之后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年轻时候,觉得自己能天天换女朋友就是牛,可等熬到我这个岁数才知道,能让一个女人一直留在自己身边那才是真的牛。有成千上百的前女友不算啥,能有个家,有个知冷知热的老婆,有个张开嘴叫你爸爸,哪怕不聪明的孩子都算是福气。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太晚了。”

“晚吗?你又没到七老八十呢。”

“你还小,你不懂。这年轻时候,找对象,看的是感觉。感觉只要对了,就能天雷勾动地火,就能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去。这过了四十之后,就算遇到再有感觉的人,你也会禁不住去掂量,去比较,去想这个人究竟看中的是你这个人,还是你背后的这些东西。伊尔,你知道我为啥喜欢你吗?因为你单纯,因为从你的眼睛里,我看不到你对我的算计。可就是因为你太好了,我才不忍心祸害你。你应该去读书,去读大学,然后找一个干干净净的男孩子,谈一场干干净净的恋爱。那么,恋爱的结果不是那么美好呢,也算是你人生中的一个重要经历。你跟我,不会有那种感觉的。”

“可我就是想要跟你在一起啊。”伊尔说着,漂亮的眸子里竟顷刻间续满了眼泪“你是不是嫌弃我丑,嫌弃我脖子上长了东西。你看,我的胎记没有了,我姐姐带我去做了激光手术。”

伊尔拉开自己的上衣,露出雪白的颈子。酒吧老板看着,竟心中一动,忙得错开了眼睛。

“你错了伊尔,我从来都没觉得你脖子上的胎记有什么不好的。”酒吧老板拉开自己的衣领“你看,我身上不也有刺青。你脖子上的胎记,在我眼里,跟我这些刺青是一样的,都是很酷的。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从一个男人的感情上来说,我喜欢你,我想要占有你,我想要你永远属于我。可从一个男人的理智上来说,越是喜欢的,就越是不忍心去破坏。伊尔,你走吧,不要再到这里来,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不要!”伊尔伸手抱住酒吧老板,哽咽着说“就算要走,你也不能就这么将我赶走。算我求你,再陪我最后一次好不好?等天亮了之后,我就再也不会回来找你了。”

地府篇 第123章 蝉衣(7)

车内,酒吧老板软踏踏地靠在了椅背上。

伊尔伸手去拽安全带,眼角余光却看到了坐在后车座上抱着小猫的胭脂铺老板刑如意。她轻轻一笑,继续着手上扣安全带的动作:“掌柜的来迟了,这个人的命,我已经拿走了。”

“为什么?”刑如意低头抚着小猫。

“什么为什么?”伊尔握住了汽车的方向盘。

“你原本可以利用剩下不多的时间去好好的享受生活,为什么,要学你的姐姐,让你的双手也沾满血腥。”

“都是我做的,跟我姐姐又有什么关系。”伊尔发动汽车:“掌柜的若是以为自己掌握了什么证据,大可以去市刑警队举报我们,让那些警官来抓我们。可是,掌柜的,你手里有证据吗?”

“阴司不管阳间事,我若是想要强行阻止,就不会帮你达成心愿。”

“那掌柜的今日来是想要做什么?”伊尔透过后视镜看向刑如意怀中的那只小猫:“若是来规劝伊尔的,就请掌柜的回去吧,伊尔心意已决,断不会改变。”

刑如意摇摇头,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伊尔开车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推开车门,走下来,靠车站着问了句:“掌柜的方才说阴司不管阳间事,那掌柜的帮我,算不算是违反了规矩,算不算是助我为孽?”

“我只是帮你达成了你的心愿,治个胎记而已,算不得什么助你为孽。至于这后面的事情,都是你个人的选择。往后要承担什么,也还是你自己的选择。若是依着我自己的意思,我也觉得这帮人该有恶报。当年,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至今还留在地府里鸣冤。”

“掌柜的放心,伊尔不会逃避责任的,伊尔所做的事情,也都是伊尔现在最想要做的。掌柜的,咱们下面再见。”伊尔摆摆手,重新坐回到车里。

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刑如意摇了摇头,对怀中的小猫说:“润儿,你说我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是对是错,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常队长的案子要破了。不管抓到的是谁,至少这案子有人背了。”小猫打了个哈欠:“我现在担心的倒是另外一件事,就常队长那个脾气,估摸着升职对他来说,是种折磨。”

常泰觉得最近的案子都是在愚弄他。

比如说,他圈画好了地图,做好了不吃不喝摸排一个月查找嫌疑人的准备,结果仅仅隔了不到一天的时间,这凶手就带着新的死者登门自首了。

他不光觉得自己的心血被白费了,更觉得自己的职业被凶手严重的给侮辱了。尤其,当他看到那个上门自首的凶手是个才刚满十八岁的小姑娘时,整个人更是陷入了一种烦躁的情绪里。

“你说你是凶手?”

虽然站在眼前的这个叫做伊尔的姑娘全身是血,且手里还拿着凶器砍刀,可丁当就是没办法把她跟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联系到一起。难不成,她也是三观跟着五官跑的典型。之所以觉得这姑娘不是凶手,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而且是一种恍若天使般纯粹的,牲畜无害的那种漂亮。

“我是凶手,这是凶器,不信的话,你们可以验验。哦,对了,我把车也开过来了。最后一个被害者,就在车上。”

一个凶手,拉着被害者跑到刑警队来自首,而且她表情淡然的就像是在说着自己随便捡了一个钱包一样的轻松自如。丁当瞬间觉得有种五雷轰顶的挫败感。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

“因为我快要死了。”伊尔从身上掏出一份检查报告递了过去。

“你快要死了,所以就找个人来杀?这什么鬼逻辑啊。”

“我不是随便找个人来杀的,我杀的,都是我的仇人。”伊尔将带着血的砍刀放在了地上:“你们有手铐的是吧?我是杀人犯,你们先把我给拷起来吧。”

“我们不拷你,你会跑吗?”丁当问,看着她那一身的血。

“不会。”伊尔摇头:“我没有跑的必要,我迟早都是要死的。”

“那我们还拷你做什么。”丁当摆摆手:“你带的有换洗的衣裳吗?没有的话,我这里还有一套。我看咱们身高体型都差不多,你先凑合着穿我的吧。你这一身鲜血的,我看了不舒服。”

“好。”伊尔乖巧的点头,跟着丁当去换衣服了。

“常队,这是什么情况?”队里负责值班的刑警也懵了:“这小姑娘,真是杀人凶手,用砍刀分割尸体的那种?”

“这有什么稀奇的,犯罪者年龄是不分大小的,我只是觉得这个叫伊尔的姑娘太漂亮了。”另外一个也在值班的老刑警端着茶杯走了过来:“1968年,有个叫marry的11岁的小姑娘,杀死了两个男孩子。这两个男孩子,一个三岁,一个四岁。小姑娘先是将其中一个带到了废弃的房屋内,用扼颈的方式将其掐死,然后再诱拐另外一个,用同样的方式将其杀死,甚至还将尸体进行了肢解。案件发生之后,她被送到了当地的监狱服刑,直到1980年才获得假释,至于后来她怎么样了,没有后续报道。

还有,在2009年的密苏里州,有个叫alyssa的15岁的小姑娘,因为好奇什么是死亡,于是决定杀死自己年仅9岁的邻居。她先是将邻居割喉,随后将尸体埋葬在森林深处,并且在离开前又多刺了几刀。她在日记中写道:我杀了人,我掐死了她并且割了她的喉咙,还刺伤了她。现在,她已经死了,被我埋在了森林的深处。后来,这个小姑娘被诊断出患有各种各样的心理疾病,而她的家庭是造成她患上这些心理疾病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曾尝试自杀,但没有成功。后来,她被判处终身监禁,一辈子都在监狱里度过。”

“那前辈您的意思是……”

“没有天生的恶魔,任何犯罪都是有迹可循的。”老刑警端着茶杯走了,常泰朝着审讯室的方向看了看,对年轻警官说:“通知陈杰,说有案子。注意保护外面的那辆车子,那极有可能就是新的第一案发现场。”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伊尔面带微笑的坐在丁当和常泰的对面,她说:“你们不用问,只需要记录就好。我是来自首的,所以,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你们。我知道杀人偿命,我没想活。就算想,老天爷也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那个老刑警说的对,所有的犯罪都是有迹可循的。

“我是个刚生下来就被亲生父母给遗弃的孩子,但幸运的是,我碰到了一家子的好人,是外公外婆把我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然后带回家去的。我的养父养母,包括我的姐姐都是特别好的人,他们一直把我当成是亲生的女儿,亲生的妹妹一样对待。与之相反的,我的亲生父亲却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你的亲生父亲是谁?”丁当问。

伊尔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抽出一份报纸递了过去。那报纸是十多年前的洛城晚报,正对着丁当他们的是一则新闻,新闻的内容刚好是纺织厂的那件蹊跷案子。

二十年前,伊尔的亲生母亲通过关系进到纺织厂,成了一名普通的纺织女工。伊尔的妈妈长得很漂亮,刚到纺织厂,就成了厂子里的厂花,惹得那些单身小伙子总是跟在她后面转悠。

这个漂亮的姑娘,也引起了副厂长王兴涛的注意。王兴涛虽然有家室,却生着一副花花肠子。副厂长的权利,加上能说会道,会骗人的一张嘴,很快他就俘虏了伊尔的母亲。

王兴涛告诉伊尔的母亲,他跟妻子早已经没有了感情,只是因为孩子还小,自己母亲的身体也不好,担心老人家受刺激,这才没有离婚。他让伊尔的母亲等他两年,等孩子大点儿了就给她一个交代,一个名分。

伊尔的母亲生性单纯,就这么被王兴涛给骗了。两个人整日厮守,哪有不出意外的时候。王兴涛的妻子很快就知道了他们两个的事情,她给了王兴涛两个选择。要嘛跟自己离婚,要嘛跟伊尔的母亲彻底了断,并且将她从纺织厂里赶出(醋溜文-学最快发布)去。

这个王兴涛名义上是纺织厂的副厂长,其实背后依靠的是妻子娘家的关系。男人爱美,却更在乎自己的利益。他选择了利益,选择了跟利益绑定在一起的妻子,将伊尔的母亲骗回了老家。按照王兴涛原本的计划,只要他不再跟伊尔的母亲联系,等冷淡一段时间后,她自然也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若她还不放弃,就上演一出苦肉计,差不多也就把那个蠢笨的女人给蒙混过去了。

可让王兴涛没有想到的是,几个月后,伊尔的母亲竟大着肚子找上门来。那时候,她已临近分娩,而肚子里的那个,是王兴涛的骨肉。

王兴涛无奈,只能在纺织厂附近租了个房子,将伊尔母女给安顿了下来。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因为这个孩子见不得光,所以她是伊尔母亲自己拼了命生下来的。王兴涛看着这个女儿,就像是在看着一个祸害,他趁着伊尔母亲产后昏睡,把伊尔抱出去,特意多跑了些路给扔到了垃圾桶里。也许是上天怜悯,伊尔遇到了好心的外公外婆,拥有了第二次生命。

原本以为,她与自己这个混蛋生父之间再也不会有所瓜葛,却没想到,命运跟他们开了一个更大的玩笑。

地府篇 第124章 蝉衣(8)

命运,总是喜欢跟善良的人开玩笑。

十八年前,王兴涛将刚刚出生的伊尔丢进了垃圾桶,却被善良的外公外婆给捡回了家,就在所有人以为,伊尔跟她的生父再无瓜葛的时候,命运又将这对分割在城市两端的亲生父女给牵扯到了一起。

“你是如何知道王兴涛是你的父亲的?”

“无意中知道的。”伊尔低下头:“外公外婆去世后,我跟姐姐就成了相依为命的孤儿。偶然间,从爸爸生前的一个同事那边得知,爸爸妈妈的死可能不是意外。于是,我跟姐姐开始私下调查,查着查着竟查到了自己的身世。”

“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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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25章 蝉衣(9)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王兴涛是你的亲生父亲的?”

“杀死他的时候。”

“杀……伊尔,这里是市刑警大队的审讯室,不是让你编故事的地方。王兴涛的案子已经是几年前的了,那时候你多大?”

“年纪小就不能杀人了吗?”伊尔看着丁当反问:“就是因为年纪小,反而让他对我疏于防范。”

伊尔说着,又将头低了下去:“在我跟姐姐调查我爸妈车祸的事情时,无意中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这个证人,不是目击我爸妈车祸的,而是目击了当年王兴涛将我丢进垃圾桶的人。他是个喜欢跑步的人,王兴涛将我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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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26章 蝉衣(10)

“我很好奇,你一个姑娘家究竟是如何杀掉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子的?”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趁着他图谋不轨的时候给他下了点儿药。”伊心先是瞥了一眼被常泰拿在手里的药片:“这个药片,跟他有着莫大的关系,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东西,我父母不会横死山崖。”

“我听伊尔说过,好像是止疼片。”

“不,它比止疼片更加的神奇。一般的止疼片只是作用于神经,让你忽视疼痛。它更厉害,不仅会让你忽视疼痛,还会让你觉得自己身体倍儿棒。”

“这不足以杀死王兴涛。”

“还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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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27章 桃花面(1)

“采春季鲜桃花,烘焙一个时辰,将烘干的桃花倒入大口玻璃瓶中,然后倒入蜂蜜,用筷子搅拌分钟,使之均匀,然后再在蜜上覆盖一层白糖,密封盖紧,将瓶子放置在阴凉处。蜜糖腌制桃花十天后,即可饮服。这便是我如意胭脂铺的桃花膏。”

“听起来,似乎与别的也没什么不同。”

“古来之法,向来都是相通的,区别不在于酿制的方法,而在于你选用的材料是不是顶级的,是不是最好的。”刑如意拿出一罐自家酿的桃花膏交到身着旗袍,面带墨镜的美女手上“美女若是不信,可再去别家买同样的桃花膏一起试用。”

“这个东西要怎么试用,我是先试吃你家的,还是先试吃别人家的。”

“你有母亲吧,建议您给您的母亲服用咱们家的桃花膏,您自个儿吃您认为好的那家的。等过一段时间之后,你自然清楚,这桃花膏谁家的是真正的真材实料,谁家的都是在打着古方酿制的名义在欺瞒消费者。”

“好吧,暂且信你一回,我就按照你说的办。”美女掏出钱包“这桃花膏多少钱?”

“我这如意胭脂铺与别的铺子不同,我家所有的东西都是顾客依据自己的使用心得酌情付款的。喏,那边有个二维码。你觉得它值一块,就付一块,觉得它值一百,就付一百,觉得它值一万的就付一万。”

“这么做生意,老板你岂不是要亏死?”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现在付的是你的心理价位,等你试用过后,要支付的才是你真正认为的价格。多退少补,全凭自愿,但丑话说在前头,倘若你心里觉得我这东西值十万八万,你却还是只愿意支付一块钱,那剩余的利息,我可就要用别的方式讨回来了。”

美女拿着蜜膏反复的看了几遍,最后拿出手机,扫描二维码后输入了一个三位数字。

“我现在支付的是我认为的市场均价,若你这桃花膏真如你自个儿说的那样神奇,莫说十万八万,就是一百万,我都愿意支付。天知道,我每年要花多少钱在我的这张脸上。”

美女取下墨镜,的确是妆容精致的一张脸。

“千金难买花容月貌,美女天生丽质,为了留住这份美丽,花再多的钱都是值得的。”刑如意转身,整理着柜台上的那些东西“希望您,再次光临如意胭脂铺。”

“希望你这铺子不是徒有虚名,也希望我还有机会回来。”美女起身,重新将墨镜戴回去“要知道,我的美貌可能会成为你铺子最靓丽的一块招牌。”

“那是,金杯银杯不如口碑,期待您的再次光临。”刑如意微微颔首,美女踩着高跟鞋,优雅的离开了。

“徐淼,影视圈新晋的当红小花,听说演技不咋地,脾气却很大。”小猫李润踩着优雅的猫步走出来“如今,怕是要再加一条。”

“加哪一条?”

“长得不咋地,倒是挺自恋的。”

“我倒是蛮喜欢她这个长相的。”刑如意双手托腮,看着铺子外头正与人说话的徐淼。那个低着头的姑娘,倒似一株清水芙蓉,让人瞧了,觉得顺眼的很。

“做事情,毛毛躁躁的,真不晓得,公司是从哪里把你这个蠢货给找出来当助理的。”胭脂铺外,徐淼正在训斥着自己的小助理“长眼睛没有,我就问你长眼睛没有?你看不见我这鞋子脏了?你知道我这鞋子有多贵吗?你知道我这鞋子是沾不得一星半点儿的水的吗?看见我出来,看见这地上有个这么大的水洼,也不知道拿个东西垫一垫。”

徐淼指着地上,巴掌大的一个水洼。

“我找了,可这附近没有合适的东西。”小助理低头解释着“你也知道自己的鞋子踩不得水,为什么不躲开呢?”

“好啊你,我再问你,你却反过来问我。我为什么要躲开,我凭什么要躲开。如果我自己躲开的话,我还要你一个小助理做什么?”徐淼说着,隐藏在墨镜背后的那双眼睛狠狠地白了小助理一眼。

“给我道歉,我要你现在就给我道歉。”

“对不起,是我工作做得不到位。”

“诚意呢?我怎么就没有从你的道歉里听出一点点的诚意呢?”

“对不起,徐小姐,是我的工作做得不到位,下次一定注意。”

“你才是小姐,你全家都是小姐,叫我老师,叫我徐老师。”

小助理抿了抿嘴,有些不情愿的叫道“徐老师,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是特别喜欢现在的这份工作。”

“想要这份工作?”徐淼瞟着眼“那就蹲下去,用你的手给我捂住那个水坑。”

小助理犹豫了一下,还是依着徐淼的吩咐,蹲下,将手拢在了水坑上头。刚刚将水坑掩住,徐淼就抬起脚,朝着小助理的手背,狠狠地踩了下去。小助理惨叫一声,脸色都变了,徐淼却冷哼一声,骂骂咧咧的从老街上离开了。

“很疼吧?”刑如意抱着猫咪从如意胭脂铺里走出来。

小助理抬头,一双眼睛里全是泪水,但她拼命忍着,不肯让它掉下来。

“想哭的话,就哭出来。现在是白天,老街这边没有人,就算你哭了,也不用担心旁人会看见的。”

“谢谢,但我不会哭的。”小助理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的将眼泪憋回去“从我想要做这份工作开始,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受委屈。可是没关系,真的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你,是不是也想成为像徐淼那样的明星?”刑如意轻声问着,将一个白色小瓷罐子递给她“止疼消肿的,拿着吧,不值什么钱。”

“谢谢。”小助理接过,用力握在掌心里“我想要做这份工作的初衷,是因为它可以让我接近我很喜欢的一个人。可后来,我发现,其实给明星当助理也是挺不容易的。我不喜欢中途放弃,这样会显得我特别没出息。就算要走,我也要让自己成为一个最出色的明星助理,然后再离开。至于明星梦,年轻女孩儿都会有吧,况且自己每天都待在这个圈子里,可我不想成为像徐淼这样的明星。我觉得,她不是明星,是演员,一个擅长演戏和擅长包装自己的演员。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假的。比小时候看的恐怖片里的画皮鬼更加的可怕。我不喜欢这样的明星,我觉得,她们都是假的。”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明星?”

“不知道。”小助理笑着摇头“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希望成为明星的。”

“只要心存希望,都能梦想成真。”刑如意摆摆手“期待我们的再次相遇。”

小助理握着药膏,对刑如意点了点头“谢谢掌柜的,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带着我的朋友一起来关顾你的铺子。”

目送着小助理从老街上离开,刑如意抬头望了望天,对着蜷卧在门口,懒洋洋的小猫说“洛城的天,又要变了。”

“不是天变了,是有人的心要变了。”小猫打着哈欠:“姐姐做完了阳间的生意,紧跟着就要去做阴间的了。”

这天夜里十二点,一个穿着旧款雨衣的中年女子出现在了洛城市刑警大队队长常泰的家门外。女人脸色灰白,嘴唇更是毫无血色。宽大的旧款雨衣下,是一双手工缝制的千层底布鞋。鞋子因为沾了水,已经湿透了。

“您好,你就是市刑警大队的常队长吗?”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来报案的,我的女儿失踪了。”女人说话的时候(醋溜儿文学最快发-),一直在不停地搓着手。

“报失踪的话,不用来找我,直接去你们当地的派出所就行。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他们都会及时受理的。如果他们不受理,你再来找我。”

“我去过了,可他们只是做了简单的登记,就让我回家等消息。常队长,我女儿已经失踪了整整七天了,我有预感,她一定是出了意外。我求求你,帮我找找我的女儿好不好?你是刑警队的队长,你办案经验丰富,你一定可以帮我找到我女儿的。”

“失踪了七天?”常泰凝眉“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徐小春,哦,她还有个别人都知道的名字叫徐淼,她长得很漂亮,她是一个大明星。”女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是一张艺术照,照片里的女孩儿,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的确很漂亮,但这种漂亮是一种没有辨识度的漂亮。

“徐淼?”

“对,这是她们经纪公司给取的名字。我反对过,我说我们家忌水,哪怕是用苗木的苗,也比这个淼好,可她就是不听。”女人急得直哭。

声控灯下,她捏着照片的手背显得有些发青,且手背上还有一些大小不一的褐色斑点。她身上穿着的那件御医,只在常泰很小的时候见过。偶尔,一些战争类的影视剧里也会出现相似款。这种雨衣很厚实,遮风挡雨的效果也很好,可他看得很清楚,女人包裹在雨衣下的衣裳也是湿的,且那是一身寿衣。

地府篇 第128章 桃花面(2)

午夜十二点,一个身着旧式雨衣,雨衣里套着寿衣,手背上还浮着尸斑的中年女子出现在了常泰的家门外。

常泰眯着眼,试图用自己的眼睛来判断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她是真的亡灵,还是在假扮亡灵。

“先给我说下你女儿的情况吧。”常泰指了下屋内。

女人抬头,先是看了看常泰,紧跟着又往屋子里瞧了瞧,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自己湿漉漉的手工布鞋上。

“我……我就不进去了。我的女儿叫徐小春,她还有个公司给取的名字叫做徐淼。她今年二十五岁了,可公司让她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年龄,对外声称她才刚刚二十岁。她自小就生的好看,不像我,也不像他的爸爸,倒是很像她那个早年溺水而死的小姑姑。”

女人有些神经质的念叨着。常泰没有催促,而是依在门上,点了支烟,耐心的聆听着。

他没有女朋友,距离为人父母尚早,但在从警的这些年里,也接触过不少报失踪的案子。不管失踪的孩子年龄有多大,在父母眼里,都是孩子。他虽不能完全体会那种失去孩子的父母的心痛,但他能够理解一个母亲略有些神经质的表现。

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从一丁点一天天熬着,慢慢养大的孩子,就因为自己偶尔的一次疏忽,就消失了,就再也找不到了。那种后悔、内疚、自我谴责以及外加失去孩子的痛苦,不是亲身经历,很难感同身受。

“在我们老家的后山上有个庙,那个庙不像是正派的那种庙,它是建在墓地里头的。关于那座庙的来历,就连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都说不清楚,只知道,那座奇怪的庙毁于战争时期。据说,被供奉在庙里的那个东西很灵验,有求必应,但前提是你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女人幽幽地说着:“我就曾去那庙里祈求过,我的祈求应验了。”

“你求了什么?”

“我祈求它让我生下一个漂亮的孩子,就像我家里那个溺水而亡的小姑子一样。”

“身为父母,不都是希望孩子长得像自己吗?你为什么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得像她的姑姑。”

“那是因为你没有看过我的脸。”女人猛地抬起头,在与常泰的目光产生片刻碰撞之后,将头上的雨衣帽子给取了下来。

女人的五官长得还是挺好看的,可她的额头却长得很奇怪,像是内陷的那种。

“你也觉得很可怕是不是?我的头自小就是这样的。因为长得有些畸形,所以到了适婚年龄还不好找对象。我丈夫,长得也算周正,却因为他妹妹的事情,也说不下媳妇,我跟他就那么凑合着走到了一起。”

“你家里,像是有很多故事的样子。”

“是有很多的故事,如果常队长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仔细的跟你说一说。”女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可身上的雨水却不停的往地上流淌。走廊里,很快就积了一摊子的水,可她套着的那件旧式雨衣上的雨水却丝毫没见减少。

她是亡灵。

常泰在心里确认了她的身份,他思量着,是不是该联系刑如意。毕竟,与亡灵交流,是她的长项。

“我丈夫有两个母亲,一个是亲生的,在生他的时候因为大出血,去世了。在他七岁那年,公公从外地带回来了一个女人,一个怀里抱着个婴儿的女人。那个女人,是个寡妇,丈夫意外身亡,留下了一个遗腹女。他们经人介绍,走到了一起。

虽是后母,可婆婆对我的丈夫极好。他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自小渴望母爱,对于婆婆的付出也都记在心里。他不善表达,只能将全部的心思放在自己那个既不同父,也不同母,但与他同样可怜的妹妹身上。

年少的时候,他与妹妹是两小无猜的兄妹两个。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这份单纯的兄妹之情就变了味儿。我丈夫,竟喜欢上了他的妹妹,而他的妹妹,似乎也喜欢上了他这个哥哥。

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妹,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感情,似乎也是说得通的。可他们的父母毕竟结婚了,不管是从法律的层面还是道德的层面,他们都是兄妹,不可能成为夫妻。他们之间微妙的感情变化,没能瞒过我婆婆的眼睛,未免兄妹之间闹出更大的事情,她以强硬的姿态拆散了他们兄妹,将我小姑子远嫁出门。

小姑子的对象,本就是仓促之中找的。谁都没想到,那个男人,竟是个混蛋。他不光四肢不勤,还喜欢打人。倘若婚姻幸福,小姑子或许会忘了自己的哥哥。可偏偏,她的婚姻不幸福。不幸的婚姻,并非良人的丈夫,让她越发觉得是婆婆害了她,也让她越发觉得我丈夫才是她的真爱。没有办法走出自己的婚姻,没有办法反抗自己的母亲,更没有办法让她以妻子的身份站在我的丈夫身边,她在绝望之中选择了自杀。

她是溺水死的,跳河的时候,往自己身上捆了许多的生铁。她是打定了主意不让自己活的。

因为小姑子的死,我丈夫心中愧疚,且久久不能释怀,眼看着到了三十多岁,他却依然没有找对象的打算。再加上他跟小姑子之间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十里八村的,也没有人家愿意将自己的姑娘嫁到这样的人家。

最后,还是公婆强逼着让他跟我见了面。

我跟他,原都属于那种无心婚姻的。他是因为心里有人,放不下,所以不愿意结婚。我是因为对自己的容貌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别人,所以无心婚姻。就是因为我们两个都不计较,也无所谓的态度,反而让我们走到了一起。

虽然成了夫妻,可婚后第一年,我们谁也没碰过谁,就连住在同一个房间里,都是他睡他的,我睡我的。女人,比男人更容易产生感情,他除了不肯碰我之外,别的地方倒对我也挺照顾的,我渐渐地喜欢上了他。甚至一度觉得,能够嫁给这样的男人,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婚后第二年,我开始动脑筋,我变相的讨好着我的公婆,说是希望给家里添个一儿半女的。公婆自然欢喜,明里暗里也时常的催促着他。他被催的烦了,就跟我好了。我不知道别的男人都是什么样的,但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关了灯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尤其,他在搂着我的时候,叫的是他妹妹的名字。

起初,我并不介意,因为我知道小姑子已经死了。我一个活得好好的人,干嘛去跟一个死人计较。况且,我了解他的为人,我知道,直到小姑子去世前,他们之间都还是清清白白的,并不像外头传言的那种,有着不可告人的那种亲密的关系。

为了能让他早日喜欢上我,我用了很多心。我学着用头发将我额前的这块凹陷给遮挡起来。我学着做他喜欢吃的菜。我关心他的冬暖夏凉,一日三餐。日子久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变得和谐起来。虽不恩爱,却也是相敬如宾的。

婚后第四年,我怀了身孕。起初,他也是高兴的,可随着我的肚子一天天的长大,他变得越发沉闷,越发的不开心。我为了讨好他,独自一人去了后山,去找到那个破庙,我向庙里的神灵求助,希望它能让我生下一个长得像小姑子一样漂亮的女孩儿。除了担心孩子会遗传我的缺陷外,我还希望能够借助这个孩子让我丈夫忘了小姑子,让他从此以后心里只装着我们母女。

是的,我是个女人,我也有自己颇为自私的想法。我希望,我的丈夫就算心里装不下我,也能装下我们的女儿。我觉得,那样也是一种胜利。

怀胎十月,我们的女儿终于出生了。她真的长得很像我那个去世的小姑子。我眼睛看得到,我婆婆,还有我丈夫看着她的那个样子,那是一种特别复杂的,让人说不清楚的眼神。

就在我以为我的幸福就要到来的时候,就在我以为,我今后的日子会更加幸福的时候,我的丈夫却选择了跟小姑子走一样的路。他给我留下了一封特别简短的遗书,他告诉我,女儿的出生让他越发愧对那个因他而死的妹妹,他没有勇气去面对女儿一{看书就去o-m}天天长大的样子,他只能选择离开,选择去陪伴那个已经孤独寂寞了很多年的心爱的女人。我当即崩溃,甚至后悔自己的决定。如果不是因为我自作聪明,他或许还不会离开。”

“这些事情,跟你女儿的失踪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丈夫的死,我将满腹地委屈和仇恨都归结在了我的女儿身上。我拒绝抱她,拒绝亲近她,我甚至诅咒她从未出生过。我生了病,被关在精神病院很多年。等我出院的时候,我的女儿,已经十二岁了,她果然长得跟我那个去世的小姑子一模一样。

她恨我,不愿意见我,甚至诅咒我,让我也去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在一个下着雨的晚上,走到了我小姑子以及我丈夫曾经纵身一跃的那个桥上。”

“你也跳了下去?”

“不,我没有。不是因为我不想,而是因为那座桥已经废弃了,桥下的水也都干了。我担心,就算我跳了下去,也找不到他们。”女人说着,绝望的一笑。

地府篇 第129章 桃花面(3)

“我这是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幽冥地府。”刑如意抱着一丛彼岸花走到女人跟前:“还认得我吗?”

“你是如意胭脂铺的掌柜?”女人左右看着:“你刚刚说是这是什么地方?”

“幽冥地府,也叫冥界。”刑如意轻嗯了一声,继续解释着:“也叫阎王殿或者是地狱。如何,这里是不是比你想象中的要漂亮一些。”

“你是不是把我给绑架了?”女人看着自己的手脚:“我告诉你,我没什么钱的。是,我是明星,可我刚刚开始走红,我赚的大部分钱都被我的经济公司给拿去了。我也分到了一些钱,不多,有个三四十万吧,但那些钱全都被我用来买东西了。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查我的银行卡。我不仅没钱,我还欠了很多钱。除了一些重大的活动,公司会出面帮我购置行头之外,余下的那些都需要我自己支付。三四十万,听起来很多,可放在我们这个圈子里,也就只是一个勉强能看得过去的包包,或者是一件礼服。我真的没有钱。”

“绑架你?我像是那种会绑架人的吗?”刑如意将那束彼岸花递过去:“这里地方很大,你可以自由活动。没有人会限制你,也没有人会管你,你只要不过分,不越界就行。”

“你说真的?”

“真的。”刑如意点头:“你刚来,也需要熟悉熟悉地方。”

女人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茫然地看着四周:“你没骗我,这里真是幽冥地府?”

刑如意点点头。

“那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你觉得一个活人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吗?”

“那你呢?你也死了吗?”

“我?”刑如意将手背到身后,看着不远处那从绚丽的彼岸花道:“我也不清楚我现在算是什么形态。说活着吧,我好像死了,说死了吧,我好像又活着。”

“你是妖怪吗?”女人问出惊悚的一句话来。

“说实话,我倒挺希望我是个妖怪的。”刑如意眯眼一笑:“可惜,我不是。”

“你来这里多久了?”女人问。

“很久了。”刑如意随意地坐了下来,并且对着女人招了招手:“坐吧,这里没什么人,就算有人,也没几个是认得你的。”

“你这是在取笑我吗?”女人苦涩地一笑:“我知道,很多人都在私下取笑我,说我不过是个新晋的小演员,却处处都要摆大明星的架势。可我不那么干,我就连一点的关注度都没有了。我不是科班出身,没有强大的背景,也不认识什么投资人,我既没有资历,也没有背景,如果想要通过正常的手段去炒作,根本不会有人认识我。我只能剑走偏锋,用恶名来吸引关注度。我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我,可一个公司里,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每年还有更多的女孩子挤进来,我如果不想办法,很快就会淘汰掉的。”

“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在这里生活比在上面还要轻松一些。”

“真的吗?”女人抬头看着远处:“这里好像很安静。”

“也有热闹的地方,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谢谢。”女人将头埋在了膝盖上:“我爸爸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妈妈憎恨我,觉得是因为我的关系才让我爸爸寻了短见。她好像很爱我的爸爸,还因为他的死变成了精神病,被关在一个全都是神经病的医院里。爷爷奶奶,倒是对我很好,但从我刚刚懂事起,我就知道,我跟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那些人,明着暗着的议论我家里的事情。甚至,还有人说,我根本不是我妈妈的孩子,而是我爸爸跟我姑姑生的孩子。他们说,我长得跟我那个死去的姑姑一模一样。

小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些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这些都不是好话,因为那些人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嘲弄,甚至是笑话。”

“我也差不多,甚至比你还要更可怜一些。印象里,我好像都没有见过我的爸爸妈妈,我只有一个爷爷,可我的爷爷,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爷爷,爸爸妈妈给我留下了一些遗产,可周边全是一些虎视眈眈的,想要霸占我那些遗产的亲戚们。不得已,我只能背井离乡,独自一人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生活。

那个时候,我很矛盾。一方面,我害怕孤独,我想要融入这个社会里,我想要有朋友,有亲人,有关心,有疼爱。可另外一方面,我害怕热闹,我害怕去面对那些陌生人,哪怕他们对我很友好。我不太懂得跟人沟通,也不太懂的如何才能维护好这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于是,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宅女。直到我遇见我生命当中的那只狐狸,世界才变得不一样起来。”

“狐狸?”

“就是我老公,我管他叫狐狸。”

“很特别的昵称,可惜,我到死都没遇见我生命里的那个人。”女人叹了口:“因为出生在春天,所以爷爷奶奶给我取名叫徐小春。徐小春,我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一听就是村子里出生的孩子。后来,到公司之后,经纪人给我取了另外一个名字徐淼,可我家里人不喜欢,他们觉得这个字犯了大忌。我姑姑,爸爸甚至我的妈妈的死都跟水有关。”

徐淼说着,抬起头,望向远处:“死了的人都会来到这个地方吗?那我还能不能见我的爸爸妈妈或者是我的小姑姑。我特别想要问问他们,既然觉得我多余,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这里除了没有太阳之外,跟上面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有城镇,有山川,有河流,也有富人和穷人,有恶霸和受欺负的善良人。有大公无私的鬼差,也有收受贿赂偷奸耍滑的鬼差,除了生命形态不一样之外,别的大差不差吧。如果适应良好的话,你或许会喜欢上这里。”

“我倒是无所谓,就是可怜了我的爷爷奶奶。”徐淼眨巴着眼睛:“他们一定会很伤心的。”

刑如意盯着徐淼看了半天,忽然问出了一句:“你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吗?”

“我是怎么来的?”徐淼又将头搁在了下巴上:“我记得,我好像接了一个通告,是帮一个专卖店剪裁。这样活动,我其实挺不乐意去的,可没办法,我缺钱,我需要赚钱来维持我现在的生活。”

“之后发生的事情还记得吗?”

“剪裁仪式是早上八点多钟,我六点多钟起来化妆,然后带着小助理赶往剪裁的专卖店,出门的时候,大概是七点半左右,我记得我当时还看了一下手机。上车之前,我让小助理去帮我买早餐,然后在车上多少吃了一点儿,还喝了水,然后我就记不得了。”

“是个剪裁仪式吗?”刑如意掏出手机,打开一个页面给徐淼看。

那是一个新闻页面,新闻的内容,就是徐淼去给专卖店剪裁的画面。画面中的徐淼,神采奕奕的,似乎比平常还要漂亮一些。

“我去剪裁了吗?我不记得了,我的记忆好像只停留在车上喝水的时候。”

“你看过你现在的样子吗?”

“我现在的样子怎么了?”徐淼疑惑的问。

刑如意递过去一面镜子,徐淼疑惑的接过,只看了一眼,就把镜子给扔到了地上。

“这镜子有古怪,这里面照出来的根本就不是我。”

“觉得是镜子的问题?”

“肯定是镜子的问题,我长什么样子,我自己还不清楚吗?”

“那边有条河,河水还算清澈,要不,你去洗把脸看看。”刑如意随手一指,徐淼当真看见了一条浅浅的小溪。

“那是小溪,不是河,还说自己是乡下长大的孩子。你老家,一定是没有河的。”看见小溪,徐淼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她站起来,朝着小溪跑了过去。

刑如意跟着站了起来,慢慢的跟在徐淼的身后,她看着徐淼戏水,看着徐淼低头洗脸,然后洗着洗着,就不不动了:“这张脸?这张脸不是我那个小助理的吗?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弄错了,还是我灵魂穿越了?”

“你是不是买了两罐桃花膏?”

徐淼点头。

“一罐是从我的如意胭脂铺里买的,另外一罐是从哪里买的?”

“我不太清楚,是小助理帮我买的,说是一个专门做古法护肤的知名品牌。我查过,的确有个牌子。”

“你是不是用了小助理给你买的那罐桃花膏,而将我卖给你的那罐送给你的小助理?”

“不是送,我只是让她用一用。”徐淼有些尴尬的解释着。

“那你呢?你用了吗?”

“我本不想用的,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做女明星的,脸比命都重要。可从胭脂铺回来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脸上起了很多的红疹子。小助理就拿着那罐桃花膏来,说让我当面膜敷敷看。病急乱投医嘛,我就试了一下,结果第二天早上那红疹子就褪了下去,而且皮肤似乎也变得细腻了很多。后来,她再让我用的时候,我就没反对。我的脸,跟我用的那罐桃花膏有关吗?”

“你,可能被你的小助理给算计了!”刑如意看着徐淼的那张脸,轻悠悠地说道。

地府篇 第130章 桃花面(4)

“找女儿?”丁当停下正在喝水的动作:“头儿,你不会是遇上骗子了吧?你说的那个女明星徐淼我认识,她前两天还参加活动呢。”

“参加活动?”

“对呀,咱们洛城本地的媒体还给报道了呢。这个徐淼,原本徐小春,是从咱们洛城本土走出去的小明星。人长得嘛,还算好看,就是有些小家子气,估计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她是参加影视选秀出道的,当时好像是获得了季军吧,也就是第三名,然后在那部电视剧里演了一个小三的闺蜜。

现在的影视剧制作,不用说,你也知道,都是套路。这男女主角,要嘛是流量大咖,要嘛就是投资人或者投资公司自己的人。男二女二,甚至是男三女三都是关系户,像这种选秀出来的新人,随便给按个角色就算是有交代了。”

“徐淼表现如何?”

“在那部影视剧里吗?就一个新人来说,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反正将小三闺蜜那种心机,死不要脸演得特别真实。在影视剧播放期间,徐淼靠着一波又一波的热骂上了好几次热搜,还被经济公司给签走了。之后,也陆陆续续客串了一些别的影视剧,角色都差不多,都是以挺招骂的那种。徐淼自己,好像也很享受这种上热搜的方式,时不时的就折腾出来一些被人骂的点。唯一一次没有让人骂的,大概就是新闻上这个剪裁活动了。”

“这个徐淼的家庭情况怎么样?”

“挺惨的。”丁当喝了口水:“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妈妈脑子不太正常,在她姥姥姥爷还活着的时候,一直住在洛城的荣康医院里,也就是咱们本地比较出名的一个精神病院。后来,她姥姥姥爷去世了,唯一的舅舅不愿意负担姐姐的费用,就把她从医院里接了出去。好像,是给送回徐淼他们家了。徐淼的爷爷奶奶倒是也接纳了,毕竟是自己的儿媳妇。可过了没多久,她妈妈就失踪了。好像,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对了,徐淼还有一个姑姑,很多年前,因为家庭原因自杀了。关于徐淼姑姑自杀的原因,也是众说纷纭的,反正传得不太好。”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网上有啊,特别多的内容。”丁当指了指常泰的电脑:“现在选秀,也跟演大戏的差不多,每个参加选秀的选手都得给自己编造点故事。徐淼这个倒是不用编造,因为是真的很惨。也因为她的家庭原因,在选秀期间收获了不少的同情票。出名之后又因为隔山差五的耍大牌被人扒底。我工作压力大的时候,就喜欢看这些花边儿新闻。娱乐嘛,就当是放松之际的心情。”

“那最近这网上,还有没有关于徐淼的很特别的新闻报道?”

“特别的?徐淼的小助理失踪了算不算?”

“小助理?”

“嗯,徐淼之前有个小助理,是个长相十分清秀的女孩子。就在徐淼参加这个剪裁活动的当天,新闻媒体注意到,徐淼是一个人去的,并没有带自己的助理。有八卦媒体询问,徐淼说,是因为在出发前跟小助理争执了几句,随后小助理就走了。当天,徐淼还出事了小助理给她发的短信,以及微信信息,上面都是在骂徐淼,然后还说许多关于徐淼的黑料都是她故意给放上去的。那些粉丝看到的有关于徐淼耍大牌的视频,也都是经过剪辑的。

小助理还说,她就是嫉妒徐淼,觉得她一个乡下姑娘,家世容貌都不如自己,凭什么她能当明星,自己就只能当个小助理。还说她不干了,等日后大红大紫了,让徐淼去给她做助理。

消息一出,全城哗然啊。徐淼的经济公司趁机运作,发了一大推的洗白贴。什么,不该把角色跟演员挂钩,什么徐淼是故意被人黑的等等,总之,徐淼趁着这个剪裁仪式,又活了一把,而且成功把很多的黑粉给转成了路人粉。”

“徐淼的那个小助理找到了吗?”

“不清楚,这媒体关注的都是有新闻点儿的小明星,没有几个去关注小助理的。”

“去查一下,看看徐淼的小助理现在在哪儿。另外,去交管部门查一下,在徐淼出道前后,全市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一点的肇事案。时间,应该是下雨天。受害者为女性。年纪大概是五十岁上下。”

“好,我现在去查。”

没等丁当走出办公室,常泰就收到了刑如意发来的一条信息。打开,是一则交通肇事案,死者正是徐淼那个失踪的小助理。

时间,是在深夜的十二点半,徐淼的小助理突然出现在距离自己公寓不远的向阳大道上。从视频画面来看,应该是路口的电子眼拍摄下来的,视频中的小助理像是在梦游的一般。她先是沿着绿化带后面的行人通道走了一段路,跟着晃晃悠悠走到了马路中间,被一辆夜间行驶的泥罐车给撞到。司机不及防备,在惯性的作用下,造成二次碾压,小助理当场死亡。

泥罐车司机是正常行驶,车速也是正常的行驶速度,加之当时是绿灯,所以此次交通肇事,由小助理负全责,泥罐车司机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给死者家属支付了两万元的赔偿金。

因为是徐淼的小助理,所以这件事在网上也掀起了一阵儿小小的风波。有人说,泥罐车司机是被道德绑架了。明明自己是正常行驶,明明小助理是自己撞上去的,明明交管部门也说了造成事故的主要责任不在于自己,可还是赔偿了家属两万块。

这两万块对于有钱人家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深夜还要跑车的泥罐车司机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

甚至还有人提议,说众筹两万块补偿给泥罐车司机,但被泥罐车司机留言婉拒了。

还有人说,社会不该纵容这种现象,这万一遇到个寻短见,不想活的,直接跑到大马路上找车撞,岂不是谁挨着谁倒霉。

还有一些人留言,说小助理的死跟小明星徐淼有关,如果不是因为她跟小助理起了争执,小助理也不会大晚上跑到马路上去,也就不会坑了人家泥罐车自己。这条留言出现没多久,徐淼的经济公司就通过徐淼的个人媒体以及公司的官方媒体出示了小助理自己写的辞职报告。根据报告日期显示,小助理出车祸与徐淼和徐淼的经济公司之间,没有任何的联系。

同样是出于对前同事的关怀,以及念及徐淼和小助理之间的姐妹情谊,经济工资和徐淼个人也都拿出了两万块的慰问金给小助理的家属。

这一波操作,又给徐淼涨了不少的粉。

整个事件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不对的地方,可常泰就是觉得不对劲,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刻意安排的一样。

他一边盯着手机上的新闻,一边空着的那只手敲打着桌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问折返回来的丁当:“徐淼那个小助理下葬了没有?”

“我打个电话问问?”丁当说着,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联系。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她才关上手机,对常泰道:“打听到了,还没下葬呢,不过葬礼的时间已经确定了,就在明天。”

徐淼出席了小助理的葬礼,她一脸悲痛,甚至在小助理的葬礼上面掩面痛哭,似乎十分自责。

葬礼结束之后,小助理的父母主动来找徐淼,并且向她道歉,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一向乖巧的女儿会因为想要出名做明星就对徐淼做出那样的事情来。那样的事情,指的是之前网上发布的那些关于徐淼耍大牌的新闻消息。

徐淼表现的倒是可圈可点,她先是检讨了自己的不足,然后说自己比小助理年长几个月,不该跟她计较,还安慰小助理的父母让他们节哀顺变,说自己父母死的早,以后就让小助理的父母把她当女儿一样,她也会代替小助理尽孝,并且允诺,会好好照顾小助理的父母。

毕竟是小明星徐淼助理的葬礼,而且徐淼自己也参加了,现场也有不少的八卦媒体围观。徐淼的这一波操作,再次为她赢得了好感。经济公司趁着这波热议,开始全面包装徐淼,甚至在短短的几天内就给她联系上了国内一档热门综艺节目,让她作为新晋嘉宾参与。同时,也有一部现代剧向徐淼抛出了橄榄枝。虽说不是女一号,却是个颇有争议,演好了会比女一更有看头的女二号。

徐淼,似乎迎来的事业的全面开花。

午夜,身着白色真丝睡衣的徐淼坐在了镜子前,她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一边打开抽屉,从里面出去桃花膏,用指腹沾着,一点一点往自己脸上涂抹。

这如意胭脂铺的桃花膏,果然名不虚传,只短短几日,就将自己的皮肤养得跟三月春的桃花一样娇嫩。她寻思着,等这灌用完之后,得再去买些。

“徐小春,你不要怪我,要怪怪你是个笨蛋,是个没脑子的蠢货。我说让你用什么,你就用什么,我说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现在好了,你变成了我,我变成了你。”镜子里的徐淼五官开始扭曲起来:“我让你骂我,我让你给我使脸色。”

地府篇 第131章 桃花面(5)

一个人,可以通过化妆,外科整形手术来改变自己的容貌,却没有办法更改自己一二十年养成的日常习惯。例如,走路的姿势,说话的细微动作以及穿衣风格。

在常泰的书桌上摆放着数张照片,照片中的女主角都是徐淼。常泰拿着照片,将它们分为两类,一类是徐淼在参加专卖店剪裁仪式前的,一类是徐淼在参加专卖店剪裁仪式后的。通过对比,他终于知道自己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来自于什么地方了。

这个徐淼已经不是之前那个频频挨骂的徐淼了。

人类的基因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她可以将你父辈,甚至祖辈的一些习惯刻在你的基因里。例如,走路的姿势。我们经常会见到孩子走路的姿势跟父亲一样,亦或者做鬼脸的样子像极了母亲。这就是基因的复刻,它像是留在你身体里的印章,用这些微妙的细节告诉你,我们是一家人,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参加专卖店剪裁仪式前的徐森说话时的动作像极了那个物业十二点前来找自己的女性幽灵,他看过丁当给他的照片,确认那个女人就是徐淼患有多年精神疾病的亲生母亲。

常泰看着那些照片沉默了一阵子,随后发了条信息给刑如意“这世上,有没有一种东西,可以让人在短时间内将自己的脸给换了?”

很快,刑如意的回复就来了。

她说“有!”

常泰看着那个字,蓦地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他就是相信刑如意说的话。她说有,那就一定是有。她说没有,那就一定是没有。

没有直接证据,常泰就只能自己行动,他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这个徐淼是假的,那她就一定会露出马脚来。

“铛——”墙上的挂钟响了。

这挂钟,是爷爷留下来的,虽历经百年岁月,却依旧走的很稳当。

午夜十二点到了,外面的门也“咔”的响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不小心给碰到了。

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屏幕上是一行小字“常警官,你能再见见我吗?我是徐小春的妈妈。”

常泰没有犹豫,而是直接站起,走到了门口。

打开门,外面空无一人,整个公共区域都静悄悄的。声控灯发着白亮的光,但那光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样。平常的白光,让人感觉是暖的,今天的这道光,却带着一丝阴冷的感觉。

常泰靠在门口,点了一支烟,静静地等待那个应该出现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就在他吸第七口烟的时候,电梯门开了。那个穿着雨衣的女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还是那件旧式雨衣,只是,这一次常泰将目光落在了雨衣外头沾染的那些血迹上。

“外面,下雨了吗?”

他捏着香烟问,女人轻轻抬头,回了句“下雨了,好大的雨,遮的我都看不清楚路了。”

“你来找了我两次,上一次,你讲了自己家的故事,我也听了你家的故事,可听完故事之后你就不见了。这一次,你打算告诉我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躲人,我不能让他发现了我。”女人谨慎地说着“来的路上我还看见他了。我的事情还没做完,我还不能跟他走。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妈妈,但我同样深爱我的女儿。常警官,我希望你能帮我。”

“我也希望我能够帮到你。”

“我女儿并不欢迎我。”女人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我没有经她的允许,私自将她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我也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就去庙里许愿,希望她长得像我那个过世的小姑子。然后,我又在她嗷嗷待哺,正需要一个母亲的时候离开了她。这一走,就是整整的十二年。十二年里,我将自己全部的感情都拿来回忆我跟我丈夫的点点滴滴,我以为这是守住我幸福的唯一的方法。我忘记了,我还有女儿需要我照顾,我还有父母在为我担忧。终于,我下定决心将我的丈夫锁在了我心里的某个地方,我从那个困了我十二年的地方走了出去,我回到了家,看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孩子,我知道,她就是我的女儿。

她不待见我,排斥我,除了我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外,还因为我曾经是个疯子。她不愿意做疯子的女儿。没关系的,我不勉强,我在村子附近找了一个废弃的,没有人居住的房子住了下来,然后靠着给人帮忙打零工生活。我女儿读初中,高中的学费都是我给拿的。我知道这不算什么,但我真的是想要弥补的。”

“她会理解你,但却不一定会原谅你。这并不矛盾,因为你缺席了她的童年,那十二年里她所经受的种种都是你没办法弥补的。”

“我知道,所以我并不责怪她。是我的错,我甘愿背负我所有的错。”女人急切地说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读完高中之后,她就再也不愿意读大学了。她请人帮忙在外面找了一份工作,开始拒绝要我的钱。没关系的,我都给她攒着。女孩儿嘛,总是要嫁人的,我可以留着这些钱给她做嫁妆。又过了一年吧,她无意中参加了那个什么选秀的节目,结果得了奖,就变成了电视上的明星。我特别骄傲,我真的特别骄傲,所以我悄悄跟着她来到了这个城市。我不敢出现,我害怕自己会影响到她的前途,我就像是蛰伏在这深夜里的猫,只用一双眼睛观察着她。”

常泰突然觉得有些冷,他甚至开始同情徐淼。有个这样的母亲,她一定是倍感痛苦的。没有人,希望自己活在一片永不消失的阴云里。

“她那个小助理是不安好心的。”女人突然说出的一句话,让常泰下意识掐灭了香烟。

终于等到了,在听徐淼的妈妈讲了一大堆的废话之后,终于听到了一句像是正题的话。

“我女儿的脾气是有些古怪,但她绝不是新闻上写的那些。她私下对那个小助理特别好,真的是特别好,不管是吃的喝的,还是玩的穿的都会带着她。”

“那新闻上写的又是怎么回事儿?”

“是我女儿公司给安排的。”女人低了头,“其实这种事情,想想就知道了,为什么每次我女儿发火,甚至刁难小助理的时候都会被人拍到?那是因为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也是故意让人去拍的。因为我女儿的关系,我也经常会看一些新闻,我知道现在当明星的都有一些人设,我女儿是演那种坏女人出名的,所以他们就认为,私下里我女儿也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其实不是,完全不是的。你想啊,这当明星的谁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就算真是个坏人,在外面人多的时候也会尽量装的像是个好人吧?我女儿自小就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她很早就知道了人情冷暖,也学会了察言观色。”

“你的意思是,你女儿欺负她的小助理,都是安排好的?”

“对,安排好的,如果常警官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我女儿的公司去问。她那个小助理,在跟我女儿之前,也清楚会有这些事情。我女儿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还特意给她涨了些工资。你们应该是有权利去查银行流水的吧,查查我女儿的账户你们就知道了,每个月我女儿都会给那个小助理打钱的。”

“上一次你来找我,说你的女儿失踪了,可就在不久前,她还参加了小助理的葬礼,并且最近都在拍摄一部新的电视剧。大姐,报假警,可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那不是我的女儿!”女人嘶声吼着“她是假的,她是那个小助理,那个一直妄想着取代我女儿的小助理。”

“讲这些是需要证据的。”

“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女人攥紧了双手“那个小助理,也是有名有姓的,你们可以去查。她是跟我女儿同一批参加那个选秀节目的,只不过我女儿走到了最后,她却被淘汰了。我女儿参加选秀,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其实在去之前,她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够成为明星。那个小助理不一样,她就是冲着当明星去的。她喜欢一个人,跟我女儿同属一家经纪公司的那个叫做薛洋的男明星。”

“薛洋?”

“对,就是我女儿演第一部电视剧里的那个男主角。”女人抬了一下头“我女儿的小助理特别喜欢他,她还拜托我女儿把她介绍给那个叫薛洋的,可薛洋不喜欢她。这其实很正常,人家是男明星,这每一天见到的都是漂亮的女明星,甚至连追他的女粉丝都是长得挺好看的那种,他怎么会看上那样一个清秀的小助理。我女儿劝她,说追星和喜欢一个人是有区别的,还劝她想清楚,说她喜欢的可能只是薛洋演出来的那个角色并非薛洋本人,可她的小助理根本不听,甚至还认为是我女儿在破坏她跟薛洋的关系,对我女儿心生怨恨。”

“那个薛洋喜欢你女儿吗?”

“我不知道,应该是有一点点喜欢的吧,但他的喜欢不是那种正常的喜欢。”女人鄙夷地说着“他被人众星捧月惯了,在片场的时候,只有我女儿不怎么理他。他主动撩过我女儿,但我女儿就跟见到瘟疫一样远远躲开了。他觉得有趣或者是自尊心受到了侮辱,我女儿越是不理他,他就越是有事没事儿的就往我女儿跟前凑。有一阵子,网上都是骂我女儿的,说她是想要利用薛洋炒作,还说她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

地府篇 第132章 桃花面(6)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觉得我一个被关在精神病院十几年的疯子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女人小心翼翼地问。

“不,我相信你。我见过一个将近八十岁的老人,为了知道一点点关于儿子的信息,戴着老花镜去学习如何使用社交媒体的。他的儿子是他们全家的骄傲,高中毕业,凭借着自己的天分和努力考到了美国的一所大学,毕业后,留在那边工作,结婚生子,一路顺顺当当的。老人害怕给儿子添麻烦,拒绝了儿子想要将自己接到美国同住的建议,自己拿着退休金住到了养老院。因为时差的关系,老人从不主动给儿子打电话,只能通过儿子注册的社交媒体去了解儿子的一点点信息,甚至连孙子,也只能通过社交媒体见面。

父母之爱,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它能不断的创造奇迹。我虽然还没有成家,还没有为人父母,但这种心情,我是能够理解的。”

“谢谢!以前我跟别人说这些的时候,他们都只是用看待疯子的眼光看待我。其实,住过精神病院的不一定都是疯子,而疯子不一定都是住过精神病院的。我住院,是因为我心结难开,倒不是我真的有什么毛病。”

“继续说你女儿的事情吧。”

“知道小助理对我女儿不满之后,我就总感觉她会伤害我女儿。果不其然,她经常私下里跟一个男的见面,还跟那个男的商量着如何陷害我的女儿。那男的是个摄影师,八卦媒体的那种,人长得特别丑,关于我女儿的很多照片都是他偷拍的。我有他的工作地址和家庭住址,有关于我女儿和小助理的事情,你也可以找他对质。”

“我会的。”常泰点头,并且记住了女人说的那两个地址以及摄影师的名字。

“有天傍晚,我看到那个小助理气呼呼地从我女儿的公寓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诅咒着我女儿。我心里憋着一股气,就悄悄的跟上了她。她乘坐的出租车在城市里绕了一大圈,最后停在了一个很普通的房子前。就跟电影里对暗号似的,她站在门口,用手很规律的在门上敲了几下,门开了,她走进去。我原本想要跟着的,可推了推那门,根本推不动,我只能在门外守着。

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吧,那小助理出来了,手上还拿着个盒子。她的表情变得很吓人,一直在念叨着我变成你,你变成我,反正你也不稀罕我的薛洋哥哥。

我有预感,她一定是想要对我的女儿做些什么,我找了个机会去见我的女儿,却被她给拒绝了。她让那个小助理转告我,除非我死,否则她这辈子都是不可能见我的。小助理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总觉得她好像已经知道了我知道了什么。她一脸狞笑的靠近我,在我耳旁说了句别想救你的女儿!

我看着那个小助理,想要杀了她。我是个疯子,疯子杀人是不犯法的。只要那个小助理死了,我女儿就会安全的。可我女儿突然出现了,她发疯一样的将我推开,甚至让他们公司的保安将我打出去。

我没有办法,我只能选择用另外一种方式守护在我女儿的身边。”

“你做了什么?”

“我再一次去了后山的那个破庙,我向庙神请求,请求在我死后依旧可以庇护我的女儿,我愿意将我的灵魂送给它,永生永世的受它驱使。”

“这很荒谬。”

常泰的原意是,母亲用牺牲自己来护佑女儿周全这件事很荒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立的,母亲也好,儿女也好,都不该要求对方来为自己做出牺牲。女人显然误会了,她以为常泰说的是她迷信鬼神的事情。轻轻摇头,说了句“我知道这很荒谬,毕竟我祈求了几十年,都不曾再见过我丈夫一面,甚至连做梦都梦不到他。可那个时候,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后山的破庙。也许是老天垂怜,我终于有机会站在这里跟常队长你说出这一切。”

“可你的失踪了!”

“是我的错,我应该跟上那辆车的。”女人垂着头“常队长,我不知道在那辆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现在的这个徐淼并不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我认得的,她不是,她是那个小助理,她拿走了我女儿的脸。”

“我没有办法去证明你所说的这一切,毕竟连现代最先进的整容技术都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将一个人换成另外一个人。全面部手术,你知道得多久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关注那些新闻的。”女人连着点头“常队长,我没有别的诉求,我只想知道我的女儿在哪里?求求你,帮我找到我的女儿。我在南山上,如果你找到了,麻烦去告诉我一声。”

女人说完,竟凭空消失在了常泰的面前,除了门口的那一片水渍证明这个女人确确实实来过之外,就再也没有了别的痕迹。

手机响了,常泰返回屋内,看了下,是丁当的电话。

“喂。”

“头儿,徐淼的妈妈好像过世了。”

“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

“怎么过世的?”

“触电。”丁当那边似乎在翻着什么,传来噗噗啦啦的声音“头儿,你还记得吗?半月前,咱们洛城市下了一场很大的暴雨。徐淼那天有个活动,是他们经纪公司组织的明星见面会,所有隶属于这个公司的明星都参加了。徐淼的妈妈,应该是在赶去参加女儿的见面会时出的意外。她踩到了一根电线,因为是暴雨夜,路上也没什么行人,所以就……”

“电线?”

“嗯,就是一根电线。”丁当继续翻着资料“我手边有一份当时处理事故现场的报告,在这份报告里提到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哦,不,不是一件,是两件特别奇怪的事情。第一件,是徐淼妈妈触电的那根电线。那根电线是一根已经废弃了很久的电线,他是连在一根低压线的电线杆上的。电线杆是八十年代的产物,后来城市改革,那些电线杆基本上都被刨除了,这根因为跟路边的一棵树挤到了一起,而且不影响过往的行人,就留了下来。这么多年了,谁也没想到,这电线杆上的电线居然还是通电的。第二件,是徐淼妈妈,她在触电时,身上穿的是一件特别古老的雨衣,在雨衣里面穿的竟然是一套寿衣。就好像,她事先知道自己会死,或者就是准备去死的一样。”

“她的后事是如何处理的?”

“那个电线杆的施工单位,也是电业局和负责处理事故的人分头联系了徐淼的爷爷奶奶、舅舅,以及徐淼本人。徐淼本人声称自己早已经跟这个亲生母亲断绝了母女关系,让处理事故的人看着办。徐淼爷爷奶奶,倒是表示可以把儿媳妇给接回去下葬,却被徐淼的舅舅给拦住了。徐淼舅舅在问电业局那边索要了两万块的丧葬费之后,将自己的妹妹,也就是徐淼的妈妈随便葬在了南山的墓园里。”

“南山墓园?”

“嗯!那地方原本是一片荒山,除了长草之外,什么都不长。据说是地底下有什么污染性的东西。后来有个有钱人看中了这一块儿的商机,就出面联系相关单位,用极低的价格买下了整座山,将其建成了墓园。跟别的墓园相比,南山墓园的售价极低,火化加上安葬,用不了五千块钱。一些买不起正规陵园的人都会选择在这里长眠。”

“有南山墓园的照片吗?”

“网络上应该有,我找一下给你发过去。”丁当说着挂断了电话。

过了大概四五分钟,几张图片通过微信传到了常泰的手机上。

别的墓园都是青松绿柏,南山墓园却见得有些寂寥。除了那些孤零零的墓碑外,就只有那些零星可见的荒草。

“联系一下这个墓园,打听一下徐淼母亲被安葬的位置。”

常泰发了信息过去,很快丁当就回了一个“好”字。

他握着手机想了半响,又给刑如意发了一条信息“若是你遇见了一个擅长画皮的女鬼,有办法将她假的脸皮给撕下来吗?”

消息发过去,很久没见回复。常泰想了想,又发了一句话“我遇见了个案子,案子的主人公,用了别人的脸。”

微信对话框里仍是冷冷清清的。

常泰觉得无趣,关了手机,站在阳台上向外看去。洛城市,霓虹闪烁,可谁又清楚,那些走在霓虹下的是人是鬼。

他点了一根烟,刚放到嘴边,又顺手给掐了。转回到客厅,拿起手机,准备回卧房。手机屏幕亮了,上面是刑如意给他的回复。回复很简单,只有一个时间和一个地址。

刑如意跟常泰约的是早上九点,可凌晨四点多的时候,他接到了丁当的电话。

丁当说“头儿,快看新闻,那个徐淼在片场发疯了!”

地府篇 第133章 桃花面(7)

徐淼在片场发疯了,而发疯的原因竟是见鬼!

徐淼目前在拍摄一部本地制作的电视连续剧,讲的戏曲大师闫安玲跌宕起伏的一生。徐淼扮演少年至青年的闫安玲,算是这部剧的女主角之一。

昨天拍摄的那场戏,是讲述少年时期的闫安玲在下乡期间,仍坚持练戏的片段。为了追求影视剧的拍摄效果,导演组特意将演员拉倒乡下,且寻找了相对较为简陋的村落,租下了那里的村委会。

前半夜的拍摄内容十分顺利,讲的是闫安玲在宿舍联戏被一同下乡的女同学嘲讽,闫安玲默默忍下委屈之后,偷偷跑到村委会那个已经废弃的戏台上唱戏的片段。

后半夜拍摄的内容,大致与前半夜的相同,只是多了一个点。讲的是闫安玲唱累了之后,就靠在戏台上休息,结果午夜梦回,梦见了曾经在这座戏台上唱戏的前辈。那个前辈,是个戏痴,因为在抗战时期拒绝为日本人演唱而惨遭杀害。被杀时,他就穿着戏服站在这个戏台上。闫安玲因为这个梦境,编出了一部感人的折子戏,并且因为这部戏,遇见了自己身为戏剧编导的丈夫,从此伉俪情深,谱写了戏曲界的一曲佳话。

“当时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常泰问这部电视剧的导演。

“我也不是很清楚,徐淼发疯的时候,我们刚刚调试完机位,然后她跟另外一个女演员,也就是扮演鬼魂的那个戏剧大师在台上对戏。我那个时候,在盯着机位,还有布景什么的,就没太注意台上的情形。”

“那个扮演大师的女演员呢?我们能见见吗?”

“能是能,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再刺激到她。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给吓坏了。”

“人呢?”

“在宿舍休息。”导演指了指不远处的民房。

那些民房隶属于这个村子的大队部,原是办公的场所,因为剧组的到来就给腾出来当做了女演员的宿舍。男演员跟其他的工作人员都住在临时搭建的棚屋里。这些本地演员都比较能吃苦,对于拍摄环境和住宿也没有太多的挑剔,不像那些明星大腕,动辄就得五星级宾馆,房车什么的。在这些演员里,也就徐淼勉强算得上是有些热度的明星。

在用徐淼之前,导演还有些担心,因为这个徐淼的热度很多都是基于负面影响的,虽然通过徐淼也能给自己的这部电视剧带来一些关注度,但最终结果是好的,还是坏的说不准。

可如果不用徐淼,光是这些本地演员,又是戏剧题材的电视剧,估计这部戏连预热的机会都没有。还好,徐淼自进组之后就一直很努力,倒也不像外头传的那样,是个喜欢耍大牌的小明星。

至于徐淼的演技,导演还是认可的,毕竟是新人,也不能太过苛责。

在简单了解了徐淼在剧组的情况之后,常泰带着丁当去找了那个跟徐淼对戏的女演员。

她看来精神状态还不错,就是脸色有些发白。

“你好,我们是市刑警大队的,能跟我们说说当时的情况吗?”丁当是女性,由她直接跟女演员对话,效果会比常泰这个大男人开口好的多。

“你好,我是这个剧组的女演员,你们叫我青青就好。”女演员撩了一下头发,“那天,我们拍的是夜戏,拍摄现场就是那个戏台子。”

青青说着,走到窗户边,指了指外头的那个大戏台。

“那天夜里风很大,戏台上虽然三面是墙,可还是被风吹得‘砰、砰’作响。如果不是因为现场还有那么多的工作人员,我一个人,根本没有胆量站在上面。听说,那个戏台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而且在那个特殊年代,真有人死在上面。”

“以讹传讹吧?”

“不,是真的,是我们来村子里拍戏的时候,村里的老人们跟我们说的。”青青说着,腼腆地一笑“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是当做笑话听的。这就跟所有的高校里都会盛传鬼故事一样,所有的乡村也都有类似的故事发生。但是,在前期了解的时候,我看过关于这个戏台的介绍,这个戏台真的是有些年头的,只不过那个时候,戏台还不像现在这样是有屋顶的,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唱戏用的台子。老辈人唱戏也是有讲究的,是会搭那种唱戏的棚子。后来,村子里条件好了,就给原先的戏台加盖了棚子。喏,那个戏台子你们也看到了,层高是很高的,差不多得有两层楼吧。外墙的建筑风格有些类似西方的教堂,上面也是有窗户的,而且最早的时候,人们是可以通过梯子爬上去的,那上面有一个小的走廊。现在,都给废弃了。”

“你说的这个我知道,我虽然是在城里是长得,但谁家还没有几个乡下的亲戚,我小的时候,就被我爸妈带去过乡下走亲戚。那时候,乡下过年可比城里热闹多了,春节的是偶,村子里会唱大戏,最少唱三天。男女老幼,都会提前搬着凳子去占位置。家长们看的是戏,孩子们看的是热闹。主要,现场还要很多卖好吃的小商贩,特别热闹。”

“对,就是那样的。可现在,手机、电视、电脑都很方便,也就没人再出来看戏了。就连我们拍戏的时候,请的那些群众演员,在配合演戏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拿出手机来扫一眼。”

“那你们拍戏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情况?”丁当害怕话题被扯远了,赶紧将话题给圆回来。

“在这之前都好好的,我们还把这个戏台之前发生的事情当做故事讲。”

“徐淼呢?徐淼有什么反应没?”

“没有啊。”青青摇头“其实,在进组之前,我就知道她,但关于她的信息很多也都是从八卦上看来的。当知道自己要跟她对戏的时候,还担心会相处不来,或者产生什么摩擦。但是没有,她人很好,也很好相处。”

“继续吧。”丁当让青青继续讲下去。

“因为后半夜要拍摄闫安玲入梦的画面,所以整个场景的灯光什么的都得调整,我和徐淼就趁着这个机会把台词对了下,还交流了一下表演方式以及如何走位等等。后来,徐淼说去上厕所,我就自己坐到一旁休息了。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上那个戏台看过,戏台两侧其实也有是小房间的,正后方的小房间是有门的,上面落锁,以前是搁置东西的。两侧的都是没有门的,一般都是唱戏的时候让那些敲锣打鼓的师傅们坐的。我们腾出了其中的一个小房间用来作为中场休息室。厕所,在戏台的旁边,喏,就是那棵树下面。村子里的厕所,露天的。戏台那边有个小的门洞,从那边下两个台阶就到了。”

青青介绍的很详细,也很有画面感,常泰站在门口瞄了一眼,就确认了她这个说法的真实性。

“戏台和小房间里都是有灯的,不过是剧组来了之后现拉的电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布景跟机位调整的关系,徐淼刚走,就停电了。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当时,剧组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戏台下面,戏台上就只有我一个人。我胆子小,坐在休息室里也不敢动弹,过了大概有个一分钟左右吧,我听见一声女子惨叫,特别渗人的那种,紧跟着就听到了导演的声音。导演大概以为是我跟徐淼在戏台上出了什么事故,一边让工作人员拿应急灯,一边喊我们的名字。我先回应的。”

青青吸了口气,继续道“我说导演我是青青,我现在在休息呢,我没事儿。导演就问我徐淼在哪里?我说徐淼去上厕所了,然后就听到导演在找现场的女性工作人员。有了声音,我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我问导演,怎么停电了。导演说,可能是村子里电路的问题。村子里的线路有新有旧,加上电压的问题,会经常性的停电。至于停电的时间,有长有短。中间,也听见副导演给村主任打电话,确认停电的时间。”

“后来呢?”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我就感觉自己背后好像站了一个人。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没多想,因为我告诉导演,我在休息室。我以为是导演找的工作人员来确认我是不是安全,可紧跟着我就发觉有些不对,因为很冷,整个后背都很冷。我小心翼翼地回头,快速的朝着后面看了眼,发现身后多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就算停电了,也会有月光吧,那可能是你自己的影子。”

“不,不是的。那天晚上是阴天,天上别说月亮,就是星星都没有一颗。所以刚刚在描述停电后的场景时,我用了伸手不见五指这个词。那个夜,是真的很黑很黑的一个夜。”

“你叫了吗?正常人看到奇怪的东西都会失声尖叫吧?”

“不,我没有叫。在没遇到奇怪的事情之前,我也以为人在遇到可怕的事情时会像我们拍戏的那样大声的叫出来。可实际上,我根本不敢叫,我害怕我一叫就会惊动那个站在我身后的影子。还有一个,就是自己的心理原因,我担心我是因为夜里太黑,自己害怕看花了眼,如果我叫了,如果真有工作人员来了,结果什么都没有,我岂不是成了笑话。”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觉得你的反应才是正常的。”丁当琢磨着,又问了一句“接下来,你是不是又回头确认了?”

地府篇 第134章 桃花面(8)

当你突然发现身后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时,你会不会再三回头确认?

我会。

因为这是人类被好奇心所驱使的本能。

即便,你心里是害怕的。

与徐淼配戏的女演员青青当时也是这个心理,她第一次回头时,看见了个黑影,吓得急忙将头给转了回来。可转回头之后又开始后悔,后悔刚刚没有看清楚,看仔细。这种情况下,心里也是会纠结的,一方面想要再次回头看清楚那个黑影是什么,好让自己安心。另外一方面却又害怕回头了之后看清楚,万一是一张可怕的鬼脸,或者那个黑影伸出手来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怎么办?

天人交战之后,女演员青青还是回头了。

这一次,她什么都没有看见,包括刚刚出现在她身后的那个黑影。

“真是的,也许是自己吓自己吧。”青青嘀咕着,深吸一口气,打算走出休息间去戏台下边跟那些忙碌着的工作人员们待在一起。

女孩子,总是胆子小的,待在人多的地方会感觉比较有安全感。

可就在青青准备起身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过了片刻,那个人走近了,青青这才看清楚,原来那个穿着一身戏服,跟鬼影一样的人是刚刚去上厕所的徐淼。

“吓死我了,是不是要开拍了?那我也赶紧化妆换衣服去。”

青青以为是导演让工作人员去通知了徐淼等来电之后就开拍的,虽刚刚吓了一跳,却也没觉得她这个装扮有什么不对的。可就在青青说完那句话之后,她听到了一声很奇怪的笑声。就在这个时候,休息室的灯亮了,原来是导演组启动了备用的发电设备。站在青青面前的徐淼虽然穿着戏服,却并没有化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惨白,且嘴角噙着一抹让她害怕的笑。

那笑容,不像是正常人能够做出来的。

就在那一刹那间,青青突然想起了网上报道过的那些跟徐淼有关的信息。上面说,徐淼原名徐小春,她的亲生母亲是个精神病。

精神病,也是会遗传的吧。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一边假意的跟此时古怪的徐淼打着招呼,一边悄悄地向外移去“徐淼,你怎么没化妆呢?哎呀,瞧我这猪脑子,忘了刚刚停电,化妆间也是一片漆黑的,怎么可能化妆呢。要不,咱们现在一起过去?”

徐淼没有回答,而是一直挂着那种古怪的笑容,盯着青青的脸看。

青青突然觉得冷,就像是整个戏台突然降温了好几度的样子,她有些害怕了,于是用颤抖着的声音喊“导演,导演,你快过来啊!”

青青刚喊完,徐淼突然张嘴唱起戏来,戏声悠长,就像是从阴曹地府传出来的一样。

青青一下子蹲在了地上,脸色跟着变白了。

戏台底下,导演皱眉看着一旁负责音响的工作人员“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好了后期配音的吗?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放这出来了。这四周都有正在休息的群众,吓坏了人家怎么办?”

音响师一脸无辜的说“不是我放的呀,这才刚接上电,我这插板都还没顾上插呢。”

“不是你放的?”导演又问。

“不是,真不是。”音响师指着戏台上“好像是演员自己唱的。”

作为本土导演,他跟青青已经合作过好几部戏了,知道青青是舞蹈演员出身,根本不会唱戏。别说是唱戏,就是唱歌都不在行,她是天生的五音不全。徐淼,来试戏的时候她了解过,也是不会唱戏的。他不否认,徐淼是个很敬业,也很努力的新人演员,但戏剧唱功不同于一般的流行歌曲,不是一朝一夕都能打磨出来的。徐淼,绝对唱不了这么专业的戏。

导演皱着眉头上了戏台,走到还坐在地上的青青面前问了句“怎么回事?”

青青白着一张脸,指了指徐淼,导演愣住了。因为离得近,他切切实实的听到了,这戏就是从徐淼嘴里唱出来的。

“导演,徐淼她不会唱戏的呀。”青青吞了口唾沫。

“这不是徐淼唱的,这是戏剧大师闫安玲的唱腔。别说是徐淼一个从没有学过唱戏的人,就是闫安玲的关门弟子都学不来她唱腔里的神韵。”

“闫……导演,我胆子小,你别吓唬我。”青青真要哭了。

导演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面对着这样的徐淼,倒也没怎么心慌,而是弯腰将青青给扶了起来。

他说“没关系的,她知道我们是在拍摄她的生平,这是不放心,来指导的。没关系,你先去休息吧。”

青青点了点头,可走路时,才发现自己的腿脚都是软的。

其实,拍片现场撞见稀奇古怪的事情,是一点儿都不稀奇的。曾有女演员在拍摄灵异题材的电影时,遇到过原本没开的电视被突然开的很大声的现象,以为是见鬼,吓得酒店都不敢再住。还有些剧组,开拍前明明已经检查好了所有的仪器设备,确认都是好好的,可一开拍不是遇到灯光闪烁,摄影机卡住就是遭遇不明影子,道具断裂等等奇怪的事情。

对于徐淼的古怪举动,导演也没说什么,只是守在一旁,让她静静的唱完,待她晕厥之后,才让别的工作人员把她从戏台上给背了下去。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导演还特意到村子里去了解过,剧组的拍摄进程,也给耽搁了下来。

按说,这样的小事,是不会惊动刑警队的,可因为事关徐淼,常泰还是带着丁当来了。因为出现了灵异事件,他也通知了刑如意,只是不确定她是否会赶到这个村子里来。

刑如意来得很是时候,因为她出现在剧组的时候,正遇上徐淼第二次“犯病”,她穿着剧组专门定制的名贵的戏服,画着精致的戏妆,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而那些剧组的工作人员都跟着了魔一般,犹如行尸走肉般的爬上戏台,然后傻呆呆的围坐成一圈儿,就那么听着徐淼在唱。

“如意姐,你可是来了!”就在丁当着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看到了那个独自站在拍摄设备中间的刑如意。“刚刚,就在五分钟之前吧,这个徐淼突然就出现在了戏台上,然后开始咿咿呀呀的唱。我不懂戏,也听不清她唱的都是什么,只知道这些人都跟疯了一半,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如意姐,你是不是能看出什么蹊跷来?”

“别急,我过去看看。”刑如意轻轻拍了拍丁当的肩,迈着优雅的小步子上了戏台。

她眯着眼,走到了徐淼跟前。

徐淼是闭着眼睛在唱戏的,而她此时唱的正是戏剧大师闫安玲的成名曲《三生债》。许是知道有人来了,她睁开眼,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盗取别人的人生不可为,可借用别人的人生,也是犯法的。不光犯了人间的法,还犯了我幽冥地府的法。”刑如意说着,伸手在徐淼的额间一点,一团黑影就被弹了出去。

“头儿,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如意姐她……她好像会法医哎。”丁当拽着常泰的胳膊指着站在戏台中央跟徐淼面对面的刑如意。刚刚,她所有的动作,她全都看到了,包括那个被弹出来的黑影。

“是她心情甘愿的,不是我强求的。”黑影虽然被弹了出来,却仍在舞台上转悠着,丝毫没有要里去的意思。

“不合法的交易是不作数的。”刑如意淡淡地说着“你在这人世间也晃荡了百年了吧?怎么,还是这么执着呢?”

“你在笑话我?”黑影在不停的变换着,一会儿是个女子,一会儿又是个男子,一会儿又变成了一团黑影“你不跟我一样执着吗?只不过你运气好,有人护着你罢了。”

“你运气也不错,若非那姓莫的帮你,你也逃不脱地府鬼差的捉拿。”

“别多管闲事!”黑影变了口气“我本意是不想害人的,我只是想站在这里,感受一下昔日的风光罢了。”

“你会害了她。”

“她也不是什么好人。”黑影轻哼一声,原本直愣愣站着的徐淼突然伸出手卡住了刑如意的脖子“你看,你想救她,她却想要杀了你。”

“她杀不了我,但我却可以让你魂飞魄散。”任凭徐淼如何用力的掐自己的脖子,刑如意都面不改色的站着。

“伤及无辜,也是会触犯下面法度的吧?刑如意,我倒是想看看,你是如何在不伤及这些无辜者的情况下保全你的朋友的。”黑影冷笑着,冲那些工作人员说了句“给我上。”

看到徐淼掐住丁当的脖子,常泰和她就忍不住想要冲到戏台上去,可没等他们爬上戏台子,那些原本坐着的工作人员,就全都朝着他们扭过头来。他们的眼睛,不再是黑白分明的,而是一团血红色。

“我的天,不带这么玩儿的吧。”看着那些工作人员犹如僵尸一般的站起来,丁当吓得赶紧后退了几步,抚着胸口问常泰“头儿,到底是我在做梦呢,还是这个世界真的玄幻了?这些人,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地府篇 第135章 桃花面(9)

徐淼的脸被灼伤了,留下一个边缘泛着淡蓝色的疤痕,那道疤痕清晰而刺眼,让她禁不住心生恼怒,将面前的化妆镜给推到了地上,跟着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

“唉!”刑如意叹了口气,“偷来的就是偷来的,迟早都是要换回去的,你好歹也是念过几年大学的,怎么会连这么浅显的道理不懂。”

“懂了就能让自己好过吗?”徐淼转过脸,用一种充满恨意的目光盯着刑如意:“以前的我,聪明懂事,处处为人着想,可结果呢?事事不顺,且总是被人奚落,被人欺负。我知道我不该夺了这张脸,可只有拥有这张脸,我才能够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你想要的是什么?名利还是那个叫做薛洋的男明星?”

“我只是为了他。”徐淼那满脸痛苦里终于出现了一抹暖色:“从海报上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他,甚至是不能自已的爱上了他。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可我就是喜欢,就是爱。喜欢是没有道理的,爱也是没有道理的。所以,我不惜一切的想要走到他的身边,想要得到他。”

“那现在呢,你觉得自己得到了吗?”

徐淼捂住了自己的脸,“别问我,我不知道。”

“你从未得到,你以为薛洋总是出现在徐淼身边是因为喜欢她,喜欢她的这张脸。你错了,薛洋喜欢的只不过是追逐猎物的过程。你虽然是徐淼的助理,现在还得到了她的这张脸,可你始终不是徐淼,你也不及徐淼看人的眼光准。徐淼不搭理薛洋,因为她知道,薛洋就是个花花公子,这样的人,是很难对一个姑娘动心的。盲目动情,只会让自己受伤。可她越是冷淡薛洋,薛洋就越是想要征服她,所以他才会时不时的出现在徐淼身边,时不时的刻意的去嘘寒问暖。你呢,傻乎乎的以为这就是爱情,你嫉妒徐淼,憎恨徐淼,你觉得是她抢走了你心爱之人。你觉得自己哪哪儿都比徐淼好,所以,你固执的认为,薛洋就是喜欢徐淼的这张脸,所以不计后果的得到了这张脸。你让自己变成了徐淼,甚至短暂的活得了你心目中想要的爱情,可薛洋却在一夜欢好之后开始对你若即若离,你越是缠着他,他就越是躲开你。

你心里明白,因为你不是蠢笨的姑娘,这些道理你早就想明白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你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不愿意承认你为了这么一个人渣去伤害了原本对你还不错的徐淼,你不愿意承认自己之前所做的都是错的。于是,你安慰自己,说你跟薛洋都是明星,如果时常在一起,肯定会被人拍到,会被恶意揣度。娱乐圈的爱情,很大时候也是供人娱乐的,你想最大程度的维护你和薛洋的人设,想着,他或许会看在你对他事业有帮助的情况下,可以真正的跟你在一起。

傻姑娘,你应该明白,爱情这种事是求不来的。”

“就算全都明白又能怎么样?我已经做了,我已经是徐淼了。为了变成徐淼,我一手导演了自己的死亡,我让最爱我的爸爸妈妈承受了丧女之痛。现在,你却告诉我,我错了。就算错了,我也回不了头了不是吗?”

“是回不了头了,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她需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现在,你有两个选个。第一个,继续做徐淼,做毁容的徐淼。你脸上的这道疤,会变得越来越大,直到将你的整个面容毁掉,到时候,你就只能像鬼一样的躲起来。第二个,做回你自己,承担你该承担的责任,去付你应该付的代价。”

“我还能做回我自己吗?”徐淼摸着自己脸上的那道疤。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大学才毕业没多久的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毁容,而且是整个脸都会毁掉这样的事情,她是害怕面对的。

“可以,只要你告诉我,是谁给你的桃花膏,我就帮你找回你自己的脸。”

徐淼考虑了很久,才回答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我记得那个地方。”

“是他主动找到你的?”刑如意问。

徐淼轻轻点了点头:“大概是三个月前吧。我在半夜的时候醒了,先是翻了翻薛洋的朋友圈。那时候,我已经在经纪公司实习了,所以可以加到公司任何一个艺人的微信。薛洋的朋友圈,基本上都是他工作的内容,但也有少量的私生活,其中一张就是他跟徐淼在一起的。

那时候,徐淼也是刚进公司,算是公司在捧的一个新人吧。那个时候,她刚刚参与并且出演了那部让她口碑还不错的电视剧。虽说是个坏女人的角色,但她真的演出了那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感觉,差不多是因为被骂,一夜爆红。

薛洋跟她的照片,是在公司晨会上拍的,这样的照片就算传出去了,别人也不会误会什么,但作为内部员工的我知道,薛洋是很少在朋友圈里发他跟别的女同事合照的。然后,我就认定了薛洋跟徐淼是有问题的。

当时,大概是凌晨的二点多钟吧,我因为生气,就给徐淼发了信息,问她是不是跟薛洋在交往,如果是的话,别瞒着我。

很快,徐淼就回了信息,说是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她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说她知道我是喜欢薛洋的,但薛洋并不值得我喜欢,她劝我别用带着滤镜的眼睛看薛洋,好好看看真实的他。

我当时就觉得她真奇葩,明明跟薛洋拍了合照,却还说自己不喜欢薛洋。明明就是不想我追薛洋,却告诉我,薛洋不值得。我气急了,就登录她的个人账号,故意发了一条特别暧昧的信息,然后配了薛洋朋友圈里的那张图。果然,第二天她就上了热搜,被骂上去的,说她一个刚出道的小明星就开始捆绑薛洋进行营销。

公司的态度我是知道的,只要不损及公司的利益,他们是不会管的。况且,自己公司的艺人不用花钱就能上热搜,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好事儿。好名坏名都是名,只要艺人能火,能给他们带来经济效益就行。”

徐淼,或者应该叫回她本来的身份,徐淼的小助理。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继续说道:“让我真正在意的其实是薛洋的态度。我原本以为,他会误认为那条内容是徐淼发的,会因为徐淼发的这条内容就讨厌她,然后各种对她不满什么的。可结果是,第二天一早,我刚到公司就听到薛洋对徐淼说,他很高兴徐淼能把那张照片发到个人账号上,还说这是徐淼关注他朋友圈的证明。徐淼当然不会承认,薛洋却笑笑什么都没有说。

我感觉自己都要被欺诈了,然后在我的朋友圈里发了一条信息,说徐淼不就是生了一张还算好看的脸吗?然后,我设置了只有我自己可以看。发完之后,我就忙去了。等拿到手机再去看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我发现有个陌生人给我留言,他先是截了我发那条信息的截图,然后留了一句话,说他可以帮我拥有跟徐淼一模一样的脸。

我当他是恶作剧,就把那条信息随手给删了。没想到,刚删完,就又出现了一条信息。这一次,是一句话和一个地址。他说,他会随时等我。”

“你不害怕吗?正常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都会害怕吧,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双眼睛窥视着,监视着一样。”

“有害怕吧,应该是有害怕的,可那个时候,我的关注点并不在害怕这两个字上面,我想的是他说的那句话,他说他可以帮我拥有一张和徐淼一样的脸。只要有了那张脸,我就可以像她一样站在薛洋身边,甚至被薛洋温柔以待。现在想起来,是有点儿傻,可人,总有犯傻的时候吧。”

“你去找他了吗?”

“没有,我只是犯傻,又不是真傻,至少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智商的。对于这个无缘无故出现在我微信里的陌生人,谁敢保证他不是坏人。

那天工作结束后,我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那时候,我还没有跟徐淼住在一起,我也不算是她真正的经纪人,我只是个还在实习期的小透明。整理完公司给的艺人资料我就趴在床上刷连续剧。就在我打着哈欠,想要犯困的时候,窗外突然闪过一道光。我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然后走到窗户边,推开了一点窗户往外看。楼下是个花坛,花坛里有根电线杆。那电线杆很老了,上面的电线基本上也都拆除干净了,就剩下那么一两根还在上面缠着。

外面在下雨,视线有些模糊,但隐隐约约的能看到电线杆下站着一个人。

我觉得那人脑子有病,打雷下雨的天气,居然还站在那种地方,骂了一句之后,就把窗户给关上了。

回到床上,手机屏在闪,打开一看,背景居然是我家门口。在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盒子,盒子小小的,是木头做的,原木色的,很平常的样子。下面是一句话,说那个盒子是他送我的礼物。

“盒子装的是什么?”

“试用版的桃花膏,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多。”小助理伸出小拇指,比了下。

地府篇 第136章 桃花面(10)

“那个神秘人物倒是真够小气的。”

“也许吧。”小助理轻轻耸肩“也许是他抠门,也许是他觉得我不相信他,送的越多,我越是不敢用。”

“你用了?”

“嗯。”小助理点头,那张偷窃了徐淼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困惑“我也觉得奇怪,我自幼家庭条件不错,对于这种上脸的东西很是小心,可那个时候,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试一试,我想要知道他送我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用手将它错开,就像平时涂抹面霜那样擦到了脸上,然后就坐在镜子前,傻呆呆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越看,我就越觉得镜子里的那张脸像是徐淼的,看着看着,她就真的变成了徐淼。我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于是我拿出手机,给自己拍了很多张的照片,照片里的那张脸,真的变成了徐淼。”

“那个时候,你开心吗?”

“不知道,说不清楚。”小助理捧着自己偷来的那张脸“很矛盾的想法,一方面觉得自己拥有了徐淼的脸,有了她的脸,我就可以得到薛洋。另外一方面,害怕自己会一直顶着那张跟徐淼一样的脸生活,从此没了自己。还有,就是害怕那个神秘的桃花膏,觉得这个东西特别的吓人。那天晚上,我无数次的逼迫自己入睡,却又辗转反侧,睡不着。就那么熬啊熬啊终于熬到了天亮。等我早起去洗脸的时候,发现镜子里的那个人还是我自己。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竟松了口气。

洗脸,刷牙,护肤,准备出门吃点简单的早餐。不管睡不睡,我都要上班,因为只有上班,我才能看见我喜欢的薛洋。我强打精神,用了很多遮瑕膏才把我脸上的黑眼圈给遮住。

小区楼下就有早餐店,我点了一碗粥,一边等着老板上饭,一边打开手机相册,我想要确认一下,昨天晚上究竟是我在做梦,还是我出现了幻觉。结果,我真在相册里看到了那些照片。我当时连粥都顾不上喝,赶紧打开微信去找那个神秘人。然后,我就看到了他发给我的信息,他说,现在相信了吧,如果想好了就来找我。

事情,现在说起来,好像都挺简单的,可你知道吗?那个下定决心的过程,对我来说究竟有多难。这不光是一张脸的问题,还是自己从一个好人变成坏人的问题。我挣扎了很多天,才终于决定,我要成为徐淼。说也奇怪,就在我下定决心的那天晚上,洛城市又下起了雨,我站在窗口,向外望去,竟然又看到那个废弃的电线杆下站着一个穿着雨衣的人。

第二天一早,我听见邻居议论,说是有人触电死了。我当时还特别担心,以为是那个神秘人。后来知道是个老太太,我就放心了。”

那个老太太是谁,刑如意是知道的。现在,小绿还在勤勤恳恳的追捕她。

“你去找了那个神秘人?”

“是,因为我决定取代徐淼,我觉得我会比她做得更好。我去了那个地址里所说的地方。从外表看来,很普通的一个院子。可走进去的时候,感觉阴风阵阵的,特别吓人。你知道吗,那院子的外墙还有大门跟普通的院子和大门是一样的,可里面的东西很旧,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散发着陈旧味道的那种旧。”

小助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继续回忆道“我问有人吗?没有人回答。过了会儿,右边那间屋子的窗户被拉开了一条缝。我犹豫了一下,就敲敲门,走了进去。屋子里,几乎没什么东西,就一个梳妆台和一只只在我们拍戏时才见过的那种泡澡用的很大的圆形木桶。木桶里坐着个女人,像是在洗澡的一样。

这种场景,在剧组里很是常见,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就朝着那个木桶走了过去。走过去的时候,才看到那个女人只有一个头露在水面上,脸上没有皮肤,只有鲜红色的……总之,很可怕。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心理足够强大的话,说不定,我会活生生的给吓死。我记得,我是下意识避开那张脸的,然后看到了洗澡水,红色的,泛着血腥的味道,但在那股血腥味儿里又夹带着一些很特别的中草药的味道,说不出来是香的还是臭的。”

“那个神秘人是个女人?”

“不,不是的。起初我也以为那个女人就是给我发信息的神秘人,后来才知道,她是我认识的一个去换脸的女明星。”小助理翘起了嘴角,表情有些不屑“就在我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袍子里的男人出现了。那个男人,怎么说呢,长得挺吸引人的。”

“挺吸引人的?这是什么形容词。”

“就是那种一眼看上去觉得不帅,但是眼睛就是没办法从他脸上移开的那种感觉。我没办法跟你详细的描述那种感觉,不过我保证,只要你见到他,你也一定会产生跟我一样的感觉,一样会觉得他是那种挺吸引人的很特别的男人。他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几岁的样子,但他自己说,他已经很老很老了。他还告诉我,他之所以能够看起来年轻,是因为他掌握了换脸的技巧。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以为他是个骗子,而且还是那种胡言乱语的大骗子,可那个时候,我没办法那么认为。”

小助理深吸了一口气“他出来的时候,眼睛虽然是看着我的,却并没有对我说话,而是站在木桶边,伸手摸了摸那个女人可怕的脸。之后,用特别温柔的声音对她说你再等一等,你的脸马上就好了。我没有看见木桶里的那个女人有任何的动作,我以为她死了。

之后,那个男人转身走向门口,我呆呆地看着他,连动都不敢动。他却回头冲我一笑,说了句跟我来吧,你会看到你今生见过的最奇妙的东西。

我不想去的,因为我怕死,可我管不住我的脚,我的脚自己跟了上去。

我跟着他走到了隔壁的那个房间里,那里也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大的木桶。桌子上放着一些工具,那些工具都很眼生,是我以前没有见过的。我以为木桶里也会泡着个人,结果不是,里面泡着许多的脸皮,许多相似的,但又有些不一样的脸皮。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居然认得那些脸。

那是一个目前在娱乐圈中比较红的女明星的脸,她现在应该是妥妥的一线女星,而且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几乎接的每一部戏都会成为热门剧。如果单说年龄的话,她其实也不年轻了,已经三十七岁,将近四十岁了。我知道,我也是女人,我不该对女人的年龄发表话题,可你也知道,娱乐圈是个吃青春饭的地方,尤其是女明星,花期更是短暂,甚至很多都是夜来香,开那么一下下就败了。

她却是个例外,都三十七岁了,看起来还跟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样,而且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显年纪小,经常跟比她小很多岁的男明星演对手戏。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像这样的女明星,一定是花了很多钱保养的,而且现在拍剧也用了不少的滤镜,所以出现在镜头里头的她才会那么漂亮,才会那么的完美无瑕。直到进到那间屋子里,直到看见那些脸皮,我才知道,她的确花了很多的钱,但那些钱不是用来购买护肤品的,而是用来换脸的。”

“换脸,不是用桃花膏就可以的吗?”刑如意问着。

小助理摇了摇头“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可那个神秘的男人告诉我,人跟人的需求是不一样的。我的需求是变成徐淼,变成一个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那个女明星则是希望自己永葆青春,微调可以,但要保持自己原本的五官特色。她真的是我见过的少有的特别理智的女明星。

身在这个圈子里的人,太容易被所谓的功名利禄所利诱,然后在冲动之下做出很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通过现代医学手段改变自己的容貌,就是这些女明星们最常做的一件事。有些女明星,明明都已经红了,而且大家都已经认可了她的那张脸,也喜欢上了她的那张脸,她却偏偏为了所谓的戏路,为了所谓的前途盲目的去改变,让自己变成了如同复制粘贴出来的一张所谓好看的明星脸。结果呢,戏路不仅没有拓宽,反而连自己最初的特色也没有了,最初的观众缘也没有了。

我之所以说那个女明星理智,就是因为她看出了盲目改变自己容貌会带来的后果,她只接受细节上的小变化。

那个神秘男人一边跟我讲着这些,一边从水里捞出一张脸皮来,拿着奇怪的小刀在上面精雕细琢。我不是夸张,他真的是在精雕细琢,然后一张更加完美的女明星的脸就出现了。我是亲眼看着他把那张脸覆在女明星的脸上的。然后女明星就醒了,醒来之后,那张脸就变得如同它原本长得就是那样的一样,毫无瑕疵。

当然,她也看见了我,但她不认识我。毕竟,我只是个小透明的小助理而已。”

“画皮!”刑如意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来。

小助理的眼睛随之亮了“对对对,就是画皮,我当时脑海里出现的也是这个。”

地府篇 第137章 桃花面(11)

“我没有理由再质疑他,毕竟我亲眼看着他给我们圈子里那个知名的当红女星换了张脸。我决定改变我自己的容貌,我一定要让自己变成徐淼,只有变成了徐淼,我才能够得到我想要拥有的一切。

我问他,我要怎么样才能变成徐淼,我要支付他多少的费用。我很坦白的告诉他,我家庭条件一般,不算穷人,却也跟富人没什么关系,但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早在我上大学的时候,他们就全款给我买了套房,我变成徐淼之后,那套房子也就没用了,我可以现在卖了把钱给他。”

“你最终支付了他多少费用?”

“他没有要我的钱,只是跟我签订了一个协议,说是死后要将灵魂卖给他。可笑,人都是担心活着的事情,死了之后的谁还要管啊。再说了,我死了之后有没有灵魂还是两码事儿,我很痛快的就签了。”

刑如意摇摇头,心说你还真是年少无知。

“不心疼你的父母吗?他们把你从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养到这么大,为你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心血,你就为了一个不爱你,且也不值得你爱的男人把自己变成了别人家的女儿。”

小助理咬着嘴唇,半响没有说话,就在刑如意打算张口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她突然说了句“那个时候,我一心只想变成徐淼,然后待在薛洋的身边,我根本没有功夫去想我的父母。我是独生女,自小就得到了父母全部的爱,我习惯了接受他们的付出,也习惯了不去考虑他们。我总觉得,时间还很长,日子还有很多,等他们老的时候,我再好好孝顺他们。可怎么孝顺,我直到现在都还没闹明白。

我变成了徐淼,徐淼代替我躺在了土里,我用徐淼的身份参加了我自己的葬礼。这大概是这个世上最玄幻的一件事情。葬礼上,我看到了我的父母,他们像是一夜之间变老了。爸爸搀扶着哭得不行的妈妈。我突然觉得后悔,觉得自己这里有一点点的疼。”

小助理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已经不是我的,就算我告诉我爸妈,他们也不会相信的。我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们,然后留下了一点钱,就走了。回到家,我看着镜子里的这张脸,哭了很久很久,可之后,还是得鼓起勇气继续活着。毕竟,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徐淼是怎么死的?”

“这个……”小助理迟疑了一下,攥着自己的手说“我是真不知道,我只是听那个人的吩咐,把水给徐淼喝了,然后让司机把车开到了他指定的地方。再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得了,我只知道时间不长,因为我变成徐淼之后我还参加了当天本应该是由她出席的一个剪裁活动。”

“我看过那个新闻。”

“是吧,我也看过的,而且我还是反反复复的看。因为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的让人觉得不真实,快的让人觉得这好像就是一个梦。我现在的心情就是特别矛盾的那种,一方面,我希望我是在做梦,醒来后,我还是我,这样我还能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然后回家,撒娇耍赖吃妈妈做的饭菜。另外一方面,我又不希望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做徐淼真的可以拥有我之前梦想却不曾拥有的东西。我知道你肯定会觉得我俗,可那个女孩儿不希望自己是光芒四射的,不希望是自己是别人眼中的焦点,不希望自己成为漂亮的女明星。”

“你原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获得这一切的。还记得徐淼去胭脂铺买东西时,我送你的东西吗?”

“记得。”

“老实说,我觉得那个时候的你,是比徐淼漂亮的。”刑如意掏出手机,调出一张小助理的图片给她看“影视选秀并不代表什么。失败,不是因为你不优秀,也不是因为你不适合成为演员或者明星。事实证明,你的演技比徐淼要好,你比她勤奋,也比她刻苦。可你为什么在选秀的时候失败了,那是因为你缺少话题性,缺少炒作点,说白了,就是你缺少被制作方包装的资料,也不能够给他们带来最大的利益。”

“说来说去还不是我不合适。”小助理苦笑。

“不,我刚刚说的只是前半部分。”刑如意叹了口气“你已经踏进这个圈子里了,只要你愿意,你也是可以有机会出现角色的。缺少炒作话题,只是不能让你一下子进入到观众的视线中,但默默无闻的耕耘,也并不代表着就不能花开灿烂。影视圈里有很多的大腕明星都是从默默无闻的小角色做起的,因为只有默默无闻才能潜心琢磨演技,而不是整天想着如何炒作话题。你,只是对自己不够自信。”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小助理先是抿住嘴,跟着又松开“我是个很务实的姑娘,从来不去假设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现在,你可以帮我了吗?”

“等我一天。”刑如意说着,拿出一个小葫芦形状的白色瓷瓶递给她“这是我如意胭脂铺独有的烫伤膏,可以帮你暂时遮掩脸上的伤疤。这一天时间,你可以用来处理徐淼的事情。”

“只有一天吗?”小助理看着自个儿身上的衣服“我知道我错了,我也知道我应该为自己犯的错买单,可是剧组没有错。为了这部戏,剧组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付出了很多,我自己的戏份也已经拍了一大半,如果这个时候徐淼失踪了,不见了,整个剧组都要重来。这会是一笔很大的损失。这损失,不是我能承担的起的,也不是徐淼能承担的起的。一旦徐淼失踪,制片方可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起诉徐淼年迈的爷爷奶奶,老人家未必能经受这样的打击。求求你,再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把应该做的事情都做完。”

“七天!”刑如意看着小助理脸上的伤疤“我只能给你七天时间。”

“够了。”小助理摸了摸自己的脸。

“恨我吗?”刑如意问。

“什么?”小助理不解的看着她。

“恨我毁掉了你的脸。”

“不恨,就像你说的,这张脸,原本就不是属于我的。再说了,是我先掐住你的脖子的,虽然那个时候,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可掐住你脖子的那双手,的的确确是我的。”小助理说完,看着刑如意的眼睛问了句“你是法师吗?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是专门降妖伏魔的。其实想想,自己也不亏,短短时间内就看到了别人或许一生都看不到的景象。原来,这世上真的是有高人的,也真的有一出生就跟别人不一样的人。”

刑如意不知道该如何跟小助理解释自己的事情,毕竟,太复杂了,真要解释,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解释的清,又该花多少的时间去解释。既然解释不了,那就干脆保持沉默吧。

她是刑如意,兼职鬼差,狐狸的老婆,三个孩子的母亲,仅此而已。

从女演员宿舍出来时,外面的战斗也已经结束了,她家老公以一种藐视众生的姿态站在戏台上,而之前因为黑影作祟发疯的那些剧组的工作人员也都逐渐恢复了情形,一个两个的坐在地上捧着胀痛的脑袋,还有一些,身上挂了些彩,看手法,应该是常泰跟丁当他们留下的。

“谈完了。”狐狸看见刑如意,嘴角微翘,露出一抹令人艳羡的温柔的笑容。

不等刑如意回答,那边丁当已经如西子捧心般失控的叫了起来“太好看了,真是太好看了,这天底下怎么能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呢?完了完了,我感觉我要恋爱了。”

一个爆栗子落在丁当头上,是常泰。

“恋爱可以,但不要惦记有妇之夫。”

“有妇之夫?”丁当眨眼,再眨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已经缓步走过来的刑如意身上“如意姐,他该不会是你的……”

“正式介绍一下,我丈夫殷臣司。”刑如意难得露出乖巧的模样,倚在了狐狸身边。

“殷臣司?天呐天呐,怎么连名字都是这么的与众不同。”丁当又开始眼冒粉红色星星。

又是一记爆栗子落在她的头上,还是常泰。

狐狸认识常泰,常泰却早已经忘了狐狸。

毕竟,正规的孟婆汤都是不掺水的。

“常泰,洛城市刑警队的。”

“这位是丁当,也是刑警队的。”

“对对对,我的名字叫丁当,我是很优秀的女刑警。很高兴见到你,如意姐夫。”丁当犹如一个小粉丝见到了天王巨星般的害羞,先是伸手,想要跟狐狸握一握,可伸出去了又觉得不妥,就这么横在半空中。

刑如意看了狐狸一眼,狐狸颇有些不情愿的将自己的手伸出去,但只是轻微碰了一下就又收回来了。

“你好,我是刑如意的丈夫。”

“天呐,如意姐,是你从哪里找来的老公,居然被你管的这么服服帖帖,连介绍自己都是你的老公。”

“那个……如果我告诉你,是从我们小区楼下捡的,你信不信?”

“哪个小区,几号楼,具体什么位置?”丁当接连问了几句“我不奢望能捡个像姐夫这么优秀的,只希望捡个不比我们头儿差的就行。”

“你什么意思?”常泰阴恻恻的问。

丁当嘴角一抽,说了句“没什么意思,就是突然明白了,为啥如意姐看不上你。要是我也有这么一个长得好看,伸手帅气,还宠老婆的男人,我也不会看上你的。”

第三个爆栗子落在了丁当的头上。

地府篇 第138章 桃花面(12)

鬼,也不是好遇的。

如果人人都能见到鬼,那这大好人间还不乱套了。

说这话的时候,丁当正抱着一桶泡面在吸溜,而刑如意刚刚打开一个快递箱。

快递箱里装着一个黑色的漆盒,盒子里装着小助理的脸皮。

丁当凑过来,看了眼,惊讶的叫道“这是最新款的人皮面具吗?某宝买的吧?哪家店铺啊,没事儿我也淘个去。不过,这人皮面具咋看起来那么眼熟呢?”

“长得像你。”刑如意笑着将漆盒合上。

她大概知道那个神秘男人是谁,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主动,还没等她跟狐狸找过去呢,对方就主动把小助理的脸皮给送了回来。

还有七天,这七天,她正好去趟徐淼的老家,把住在后山上的那个东西给处理下。

“长得像我?我不觉得啊。如意姐,你说它哪里像我,是鼻子,还是眼睛啊?”

“我的意思是,像你一样漂亮,这漂亮的姑娘大多都是相似的。”刑如意拿着漆盒站了起来“徐淼的事情,谭局已经交给我处理了,最多七天,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如意姐办事,咱们放心。”

自从见过狐狸之后,丁当对刑如意的态度那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热情的跟什么似的。

刑如意摆摆手,带着漆盒出了门。刑警队门口,停了辆特别低调的汽车,低调到,几乎没什么人会去看这汽车一眼。

“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心灵感应我一下。”拉开车门,刑如意坐了上去“那个姓莫的把小助理的脸皮给送了胡来。你说他究竟在算计什么,或者说,他这么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是在打鬼的主意。”狐狸开车,用眼角余光瞥了下漆盒“这盒子里的东西,对他来说,是没用的。他之所以留着,原本就是想要在这个时候送给你的。”

“打鬼的主意,小助理是说过,她跟姓莫的签订了一个合约,说是死后灵魂归姓莫的所有。这个混蛋,是摆明了要跟地府抢生意啊。”

“那个人,也不是好脾气的。”狐狸说的是阎君。

那小子,表面上吊儿郎当的,似乎不怎么务正业。可真要没两把刷子,也坐不到那个位置上,并且一坐就是数万年。他看着跟狐狸一样嫩,可论岁数,差不多能排到狐狸爷爷那辈儿。

幽冥地府有规矩,但规矩却不像地上这么死板,对于辈分这种东西更是不在乎,所以他才能跟他们成为朋友,并且是那种可以随便开玩笑,甚至开打之后还能一同喝酒的朋友。

“夫君说的对。”刑如意抱了一下狐狸的胳膊“比姓莫的还要可怕的东西都被他给压着呢,他又岂会在乎那个东西。”

“睡会儿吧,等到了地方我叫你。”狐狸拍拍刑如意的手,温柔地说。

刑如意乖乖的闭上了眼睛,头就靠在狐狸的肩上。

她已非人,睡觉这种事情,本是可有可无的。可既到了人间,就该按照人间的方式生活,她喜欢现在的这种状态,可以让她短暂的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孩子们都还好吗?”她去过青丘两回,却都没见到自己的孩子。

“你想见他们了?”狐狸侧脸问,见刑如意闭着眼睛,就又说了句“殷元下月回来,那两个小的,估摸着要到年底了。”

刑如意轻轻嗯了声,没再说话。

徐淼老家后山上的那个庙里供奉的不是神,而是鬼。那个庙最初的作用也不是供奉,而是镇压。那个鬼,刑如意认得,她叫叶双儿,是个戏伶。

叶双儿出生于清末,她的父母都是唱戏的。唱戏,在那个年代属于不入流的东西,很容易被人看轻。只是,受人白眼和活着之间,他们只能选择活着。

到了民国初年,京城动荡不安,年幼的叶双儿跟着父母逃难到了洛城。父母靠着自己的嗓子,进到了当地一个戏曲班子里。因为嗓子好,唱功佳,父母很快就成了洛城市数一数二的名伶,当地很多有权有势的人都慕名挤到了那个小小的戏园子里。

在一次唱完戏后,父母正在后台卸妆,一对地痞冲了进去。那些人,原本是想要强迫叶双儿的父母去给他们的主子唱戏,可看到刚刚卸了妆,生的花容月貌的叶双儿的母亲,便动了旁的歪心思。

班主不敢得罪这些人,自己偷偷溜了,而原本好好的后台,顷刻间就变成了人间地狱。叶双儿的父亲为了阻止妻子受辱,竟被那些恶棍霍霍打死。母亲,在经历了非人的折磨之后,一头撞死在了梳妆台上。

那个时候,叶双儿六岁,刚刚开始跟着父母学唱戏。

叶双儿的父母死后,班主因受到良心的谴责,倒是也抚养了叶双儿一段时间。可因为戏园子里闹出了命案,死的又是台柱子,没多久,戏园子就因为经营不下去倒闭了。

班主无奈,只能托人给叶双儿寻个能寄养的人家。说是寄养,其实就是卖给人家做童养媳。一户姓张的人家,瞧着叶双儿生的漂亮,给了两块大洋就给领了回去。

张家是地主,靠着祖上留下的几十亩田地过活。兵荒马乱的时候,这粮食可比金银珠宝还要贵重,张老爷瞅准时机,在城里开了个米粮铺子,卖的都是自家地里种出来的东西。

张家只有一个儿子,因自小体弱,取名百福。叶双儿被领回到张家的时候,叶双儿七岁,张百福十二岁。

刚进门时,叶双儿叫张百福哥哥,张百福唤叶双儿妹妹,两小无猜的年纪,兄妹两个倒也相处的很好,与张家老爷夫人也很亲近。

一转眼,七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孤苦伶仃的小丫头长成了一个花容月貌的美丽少女,而当初那个病病殃殃的少年也长成了一个英俊的青年。在张家父母的安排下,叶双儿嫁给了张百福,从妹妹变成了妻子。

虽说心理上有些别扭,可叶双儿心里明白,张家当年之所以愿意把她带回来养,就是为了让她给哥哥当媳妇的。这七年里,公婆虽然对她冷淡,也时常派些活给她做,可那些活都不重,也算不上对她不好。至于当年的哥哥,现在的丈夫,对她更是疼爱有加。

女子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与其嫁给外头那些不知根知底的,倒不如嫁给自己的“哥哥”,身份变了,日子却仍和以前一样。

成亲之后,张家老爷夫人开始放手将做生意的事情教给自己的儿子张百福,身为张家的儿媳妇,叶双儿也开始帮着家里送送米粮什么的。然后,平静的生活,总要被一些意外发生的事情给打乱。

那年冬天,叶双儿按照公公的吩咐,将小半袋大米送到附近的满江红戏院。这满江红戏院是最近这两年才在洛城市红火起来的戏院。戏院老板是从南方过来的,一日三餐都离不了米饭。张家的米都是自家田里种的,比起外头贩回来的那些,口感要好。于是,每隔几日,满江红戏院的老板都会让人到张家的米粮铺子里购买大米。有时是戏院的小伙计来取,有时则是米粮铺的小伙计给送过去。偏巧这天,戏院的小伙计来不了,米粮铺的伙计又都给派出去了,这送大米的活儿也就只能落到叶双儿这个闲人身上。

叶双儿自打出生就是在戏园子里,踏脚踏入满江红戏院后,那种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甚至在听到别人练戏时,自己也跟着有板有眼的唱起来。她会的那些曲子,都是之前父母唱的那些,她原以为自己都忘了,却没想到她都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唱戏,虽是下九流的行当,可也是讲究天分的。

叶双儿无疑就是这个极具天分的人。满江红的老板在听到她的唱腔之后惊为天人,甚至断言,若是叶双儿登台,必将红遍大江南北,成为满江红有史以来最硬的台柱子。他难掩自己激动的心情,力邀叶双儿来戏院,他愿意亲自请老师傅教导。

叶双儿拒绝了,因为她不只是叶双儿,还是米粮铺子张家的儿媳妇。

唱戏这种事情,再喜欢,也是上不了台面的,说不准还会让公婆和丈夫跟着自己受人指指点点。

她谢绝了老板的好意,放下米粮,匆匆离去。

叶双儿拒绝了,满江红的老板却不死心,总是私下里去找叶双儿,他本是惜才,却忘了,叶双儿是有家之人。一个大男人,且还是长得有些好看的大男人,总是去找人家有夫之妇,搁在外人眼里那就是有了事情。

终于,在满江红的老板将叶双儿堵在小巷里准备最后一次尝试说服她的时候,张百福也领着张家米粮店的伙计将他们堵到了里面。满江红老板和叶双儿的解释,在张百福看来就是一种掩饰,他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愤怒,在让小伙计将满江红痛打一顿之后,将叶双儿拖回了家。

从那天开始,张百福就对叶双儿不再疼惜,甚至充满了猜忌,公婆对她也越来越苛责。叶双儿本以为这些情况都是暂时的,只要日子长了,公婆和丈夫就能知道,她和满江红之间并非他们想的那样。可事与愿违,就在叶双儿被冷落的第三个月,张百福在父母的安排下纳了一个侧室。

侧室进门,很是嚣张,总是有意无意的刁难叶双儿。张百福起初还有些心疼,可想到她跟满江红之间的那些事情,就从心疼变成了恼怒,又因为恼怒对侧室更好。侧室擅长哄人,没多久就把张百福的心给哄了去。

失去了最后的庇护,叶双儿从张家的儿媳妇,一夜之间沦为了张家的下人。

地府篇 第139章 桃花面(13)

张家大院里一如往常那般的忙碌,张老爷信不过手下的那些佃农和伙计。凡是田地里的收成,要现在乡下的庄子里过称,然后由专人负责押送到城里。到了城里,也不是直接运到张家的米粮铺子,而是先送到张家在洛城的宅子里,入了张家自己的粮仓,等铺子那边粮食卖的差不多了,再从家里运出去。这一出一进,还需要再次过称。

张百福很忙,自从娶了侧室之后,这张家的生意,似乎比原来还要兴旺些。加上侧室肚子争气,进门不久就有了喜,张百福人逢喜事精神爽,做起事情来,也就更加有精神。侧室摇着蒲扇半躺在贵妃椅上,这椅子,是张百福请了城里的木匠师傅给侧室做的,仿的是大城市大户人家的式样。椅子旁边的小桌子上放了各色的水果和干果。侧室一边看着那些伙计忙碌,一边吃着水果点心,完就是一副主母监工的架势。

后院柴房里,叶双儿病了。自入冬之后她就染了风寒。起初,这风寒也不严重,只需要卧床休息,就能缓过劲儿来,可公婆刁难,不是让她去做这个,就是去做那个。做得慢了,要挨打,做的快了,也要挨打,做的好了,说她又开始动鬼心思,做的不好了,说她心不在张家,开始变野了。天寒地冻,加上劳累过度,以及侧室时不时的过来惩治一下,叶双儿好好的一条命,就去了半条。

张家正忙活着的时候,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张家少夫人却只能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后院的柴房里,静静地等着阎王爷的召唤。许是老天见怜,那个侧室不知怎么的就又想起了她,原是想着将她拖到前院来,让那些伙计们好好见见这位曾经的张家少夫人,也好让那些伙计们知道,现在的张家是谁说了算,谁才是张家真正的女主人。

照顾侧室的婆子去了后院,回来时却告诉侧室,叶双儿不行了,且像是染了什么好不了的病,一口一口的往外吐血。侧室抚了抚自个儿的肚子,又看了看还在那边指挥着伙计们运送米粮的张百福,偷偷在婆子跟前说了句“找两个人,将她扔出去,就算是死,也别死在咱们张家的院子里。晦气不说,万一真要有个什么脏病,再伤了少爷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婆子领会,立马找了两个信得过的下人去后院柴房,直接掀了那床破棉絮被子,将叶双儿从张家后门丢到了街上。

许是命不该绝,她竟又碰上了满江红。

关于叶双儿的事情,满江红也知道些,他心知是自己考虑不周,连累了叶双儿,也曾多次去张家,试图解释清楚,他与叶双儿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可他越是解释,张家对叶双儿跟他之间的关系就越是怀疑。满江红迫于无奈,也就不敢再登张家的门了。

此时,在街上看到叶双儿,心里的那股愧疚感就越发的强烈。见四下正好无人,便让伙计将已经快要病死的叶双儿抱上马车,带回了戏院里。

满江红的戏院很挣钱,所以他给叶双儿请了洛城里最好的大夫。叶双儿治了小半年,花了满江红不少的银元,才终于把自己的小命从阎王爷那边给赎了回来。

治病的时候,叶双儿是住在满江红隔壁的。满江红说了,说叶双儿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如果治不好叶双儿,他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那时候,叶双儿是恨满江红的,如果没有他的纠缠不休,她现在还是张家名正言顺的少夫人。她问满江红,如果她死了,满江红会因为良心不安以死谢罪吗?

满江红摇摇头,说不会,他只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却不会因为良心不安就去死,因为命是爹妈给的,因为他是戏院的班主,他得为戏院里的那些人负责,他不能说死就死了。

再后来,日子长了,叶双儿也就不恨满江红了,她开始觉得一切都是命。

她七岁进到张家,十四岁跟张百福成亲,她是什么样的人,张家是清楚的,可事情发生之后,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更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听满江红的解释。尤其张百福,那个自小宠爱她的兄长,那个说过要一辈子宠她,爱她,呵护她的夫君,在毫无凭证的情况下就冤枉她,甚至娶了别的女人,还帮着别的女人一起折磨她,折腾她。她忽然觉得,这人世间,唯有感情才是最靠不住的。

病愈之后,她主动要求留在戏院里,她想过了,除了唱戏,她根本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她改了名字,叫桃之。

满江红给她布置了新的房间,房间里的用品一应俱,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新的,而且款式也都是当年的流行款。桌子上,还有些零碎的胭脂水粉。在胭脂水粉的旁边,是个红木的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些首饰。首饰,倒也不算太名贵,可样式都是她喜欢的。她心里知道,满江红对她是用了心的。只可惜,她已是死了一回的人,如今回到人间的,就只有躯壳。

叶双儿学戏很快,只用了短短半年就能登台了。登台时,她用的桃之这个花名,所以洛城里没有人知道她就是原来张家米粮铺的那个少夫人叶双儿。她的扮相极美,身段妖娆,嗓子又是天生的好,咿咿呀呀的刚一出腔,就迷住了大部分来看戏的人。

一场戏后,就有不少的贵公子朝满江红打听桃之的来历,满江红只是笑笑,说桃之是自己花了重金从外头请回来的。因为叶双儿的唱腔和身段,没有任何一个看戏的怀疑她是个只学了半年戏的新人,他们都信了满江红的话,以为她是满江红从外头戏院里请来的名角。

叶双儿的死,在张家也是起过一丝涟漪的。张老爷和张夫人是心痛自己那些年花的银子,费的心血。张百福则是在叶双儿死了之后开始回忆起两个人过往的那些美好。他甚至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回忆在小巷中抓到他们二人的情形。那时候,叶双儿一脸厌烦的靠墙站着,满江红则站在距离她约莫两米远外的地方,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戏词唱腔,还有天分什么的。

满江红跟他解释过,说是想找双儿唱戏,说她天生就是做名伶的料子。他家既是种地的,又是经商的,搁在那些当官人的眼里,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可再上不了台面,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哪有清白人家会让自己的媳妇去戏园子里唱戏给别人取乐的。

张百福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满江红,不愿意相信叶双儿。双儿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他是最清楚的。难不成,他是在怀疑自己,是觉得自己处处不如那个唱戏的满江红,他担心双儿会喜欢上那个唱戏的,所以故意曲解他们,故意不理双儿,甚至纵容着自己的侧室去欺负她?

张百福开始恼恨自己,他觉得是自己的小肚鸡肠,心胸狭窄害死了自己最喜欢的姑娘。是的,他喜欢叶双儿,从爹娘把她领进家门的,她用自己那双怯生生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就开始喜欢了。迎娶侧室,也不过是因为生气,生气叶双儿竟背着自己跟别的男人有了联系,生气叶双儿竟信不过他这个做丈夫的,倘若满江红只是单纯的纠缠,她完可以告诉他啊。

侧室生了个女儿,却依然只是个侧室。

她原以为叶双儿死了之后,她就可以被扶正,可以成为张家米粮铺子真正的少夫人,可她万万没想到,张百福在知道叶双儿死了之后,竟连她的屋子都不进了,再加上生的又是个丫头片子,她直接被老爷太太痛骂,说儿子之所以疏远她,是因为她的肚子不争气。

她倒是想争气,倒是想要再给张家添个儿子,可张百福却不愿意再碰她,甚至还纳了别的侧室进门。

当桃之红遍洛城的时候,张家宅院里已经有了三个侧室,除了最初的那个之外,余下的两个都是与叶双儿有着几分相似的。更奇怪的是,原本不懂戏,也不爱看戏的张百福竟也开始往戏院里跑。

此时,日落西斜,满江红戏院的新戏《桃花面》正要开锣,张百福一边听着周遭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一边闷头喝酒。

“听说今日这戏是那位桃之姑娘自己写的,那可真是个才女,不光唱的好,演的好,这戏也写的好。”

“你是行家,你听的是戏,咱们这些外行看的可是热闹。”

“什么看热闹,说白了,还不是来看人家桃之姑娘的花容月貌,玲珑身段嘛。”一个喝的半醉的看戏人举着酒杯站了起来“我说各位,你们有谁有幸一睹了桃之姑娘的芳容?没有吧?我就知道你们没有。我,徐老三,看到了。”

慢吞吞的打了个酒嗝,那人继续道“那日,我在戏院里捡了个香包,香包上还挂着一枚铜钱,那枚铜钱被摸的那叫一个溜光锃亮。一看就是主人的喜爱之物。我拿着香包打听,诸位猜怎么着?那香包竟是桃之姑娘的,于是,借着送香包的功夫,一睹了桃之姑娘的芳容。啧啧,那可真是西施再世不为过,杨贵妃见了也要避三舍啊。美,人是真美,比这扮相还要美。”

张百福手里的酒盏落了地,因为他记起了叶双儿,记起了叶双儿身上也时常挂着一个香囊。那香囊是她去世的母亲给缝制的,香囊上的铜钱,是她收到的父母给的第一份压岁钱。

地府篇 第140章 桃花面(14)

一曲唱罢,台下掌声久久不息,张百福却借着酒劲儿闯到了满江红戏院的后台,当他看到正在卸妆的桃之时,竟死死地盯着她大喊“双儿!双儿你没死!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死的。”

“这位爷怕是认错了,这是打从京城来的桃之姑娘,可不是你那个被休弃的下堂妻叶双儿。”

“我自己的妻子,我怎么会认错,她就是双儿,她就是我的妻子叶双儿。”张百福说着,伸手就要去拽桃之的手,却被一旁的武行给压制住。

“张爷,咱们戏院是有规矩的,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今日闯我后台的事情。来啊,送张爷出去看戏吧。”满江红斜了张百福一眼,走到桃之跟前,轻轻问了句“姑娘没受惊吧?”

“还好!”桃之并未去看那个还在挣扎着的张百福,而是转身,去了另外一个较远的镜子面前继续卸妆。

“双儿,你就是我的妻子双儿!满江红,你这个无赖,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拐带我的妻子,我要上官府告你。”

听到动静的看客们这会儿也都围在了后台,听见张百福的话,有人忍不住问了句“张爷,你是不是喝醉了?你可睁开眼睛看清楚了,这是桃之姑娘。你家娘子,不是上一年冬天就得了伤寒死了。这出殡的时候,咱们可都是送了丧礼的。知道你与你家娘子夫妻情深,可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将这长得好看的姑娘认作是你家娘子吧。”

“夫妻情深?”有人忍不住吐槽了句“我看是生性薄凉,这张爷与张夫人成亲才几日啊,就纳了侧室。夫人尸骨未寒,就又纳了好几房的小妾,如今倒在这里上演起夫妻情深的戏码来了。可惜啊,人家桃之姑娘本身就是写戏的,还能被你这假的痴情感动。”

张百福忆及往事,忍不住嘶吼着“你们懂什么,你们懂什么,我心里是有双儿的。我知道是我不对,是我没有听她的解释,我应该相信她的,我是应该相信她的。”

“人死不能复生,张爷就算心中有愧,也不该在我这戏院里吆喝。若满江红记得没错,夫人的坟,应该在郊外。张爷若是真有心,就该去那儿看看。”满江红说着,让戏院里的人将张百府从后台架了出去“看住了这位张爷,若他还在闹事,就让人将其赶出去,是在不行,就去通知官府的人过来。我满江红的地界儿,也不是什么人都随随便便撒野的。”

一场闹剧莫名其妙的开始,又莫名其妙的结束,闹事儿的人走了,这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正好前院的好戏开锣,虽不及桃之姑娘,却也是这洛城里难得的好戏。

……

狐狸不爱看故事,但刑如意喜欢,于是在她讲完桃之的前半段故事之后,他很自觉的接了句“这桃之姑娘最后是不是喜欢上那个戏院的掌柜满江红?”

“桃之姑娘兴许是喜欢的,可叶双儿不喜欢。”

刑如意看着窗外那一闪而过的树影子。

“就在张百福被戏院的人赶走没多久,洛城就出了一件大事儿,一个土匪头子不知怎么就成了官,手底下的那帮土匪也都成了官兵。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把就烧到了粮食上。

洛城市那些卖粮食的都恨不得把自家的粮食给藏起来,张百福却另辟蹊径,不仅主动上交粮食,并且允诺,只要这些官兵护着他家的米粮铺子,他就把自家田地里的收成分土匪一半。

有钱有粮,又能有兵有炮,土匪头子对于张百福的诚意很满意。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土匪头子让自己手下的那些小土匪们用各种手段,毁了城里除了张家以外所有的米粮铺子,并且规定,城内的百姓,不管是买粮食的,还是卖粮食的,都只能从张家的米粮铺子里进出。

原本以为,张家会借故疯涨粮价,却没想到,这个张百福又做出了一个让人惊讶的决定,来垄断了洛城市的米粮生意之后,张家的米粮价格不仅没涨,反而还降了。

起初,大家也以为是这张百福疯了。自己店里的米粮无偿给了土匪,这收来的又低价出售,这张家还不得赔干净啊。可事实正好相反,张家的生意不仅没垮,反而还越做越好了。”

“张家允诺给土匪的只是自家地里收成的五成,可张家从别处收来的粮食却不算在内。根据做买卖的法则,这收来的价格肯定低于卖出去的价格。此时,洛城又只有张家一家米粮店能收购米粮,收购价自然会压得更低。就算以低价卖出去,张家依然有得钱赚。这不光赚了钱,还赚了名声。”

“的确,靠着张家的米粮生意以及与土匪头子交好的缘故,张百府很快就成了洛城市的红人。他得势之后第一个对付的就是满江红戏院。他借着土匪的势力,毁了满江红戏院,还将戏院老板满江红给抓到了大牢里,以此威胁桃之承认自己就是叶双儿。”

“桃之承认了吗?”

“承认了。”刑如意叹了口气“对于桃之来说,满江红是她的恩人,她不能坐视满江红死在牢里。对于叶双儿来说,她虽死而复生,可与张家的婚契仍在,她也依旧还是张家的儿媳妇。”

“所以,桃之又变成了叶双儿,叶双儿又回到了张家米粮铺子,变成了张家的少奶奶?”

“承认自己就是叶双儿的时候,她自己大概也这么设想过,觉得一切不过是又回到了原点。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张百福逼她承认,不是因为对她还有情,而是因为有恨。那天,当他被人从满江红戏院架出来之后,听到的都是嘲讽声,奚落声。他逼迫桃之承认,就是想要告诉那些人,他张百福没有认错,错的是满江红,错的是叶双儿。同时,也因为那天被赶出来,他越发认定了,叶双儿与满江红之间早已暗度陈仓,所谓的病死,不过是他们二人联手演的一出戏。

张百福这个人,原本就是一个眼瞎,心也瞎的男人,再被自己制造出来的仇恨蒙蔽住眼睛的时候,他就更加看不清楚事实,他什么都没去调查,那个冬天在张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之后呢?”

“他在肆意羞辱了叶双儿一阵子之后,就将她以桃之的身份送给了土匪头子。叶双儿心生绝望,在那个晚上,取下了一直挂在香囊上的那枚桐钱,吞钱自尽了。”

“唉!”狐狸轻叹了口气,手一挥,那个黑色的小庙坍塌,露出下面原本的坟包。

那个坟包里葬着的就是吞钱而亡的叶双儿,也是曾经的洛城是戏剧名伶桃之。可不管是作为叶双儿还是桃之,她的人生,都写满了不幸。

“叶双儿死后,张百福开始做梦,梦里总是看见一个穿着戏服的女人冲自己咿咿呀呀的唱。他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可双手却像是被人捆绑住了一样,抬都抬不起来。这个梦做了没多久,张百福就死了。张百福死后,这洛城市就闹起了鬼,半个月不到,这城里的男人就死了大半,而所有人死前都曾做过梦,也都曾梦见过一个女人在自己梦里咿咿呀呀的唱戏。”

“鬼差也拿她没办法吗?”

“也不是没办法,只是她怨气冲天,就算捉回了地府也是麻烦。”刑如意看了眼那坍塌的黑色小庙“这庙上原是有经文的,是地藏菩萨给的心经,只需将她镇在此处百年,就能化解她心头的怨恨,将她带往地府。谁曾想,灾荒年间,有人窥视这经文上金漆,竟用小刀给刮了去。经文受损,也就镇不住叶双儿,更没有办法化解她心头的那些怨恨了。鬼差倒是抓过她几次,可她身上被人做了标记,根本没法带到地府里去。”

“是那个姓莫的?”

“嗯。”刑如意刚想点头,四周黑风乍起,那些坟地里的黄土都像卷着似的朝着他们扑来。

狐狸见状,反手一推,黑风散开,黄土落地,眼前却出现了一个狭长的黑色通道。那通道,像是有着某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引力,想要将人吸进去。

“这是什么?”

“鬼洞。”狐狸眯了眼。

“鬼洞?是鬼打出来的洞吗?玩意儿有什么用?摆在这里吓人的?”

“关于这个鬼洞,我在青丘的一本杂书上看过,说是用人的灵魂炼化出来的。这鬼洞可以横穿阴阳,跨越生死,甚至逆转时空。姓莫的,果然有自己的计划。”

“不错。我之所以费尽心思的去买那些灵魂,就是为了炼出这个鬼洞。哦,不,不对,我不是炼出这一个鬼洞,而是要炼出许许多多的鬼洞,我要让这些鬼洞分布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我要给那些幸运的人不断地制造惊喜。或横穿阴阳,或跨越生死,或逆转失控,光是想想,就觉得很有意思。”随着“啪啪”声,那个姓莫的从黑洞里走了出来。

“叶双儿呢?她是不是也被你给炼化了?”

“想知道?”姓莫的扬着嘴角笑“答案就在这鬼洞里,不知道如意你有没有兴趣跟我进去看看。”

地府篇 第141章 桃花面(15)

“没兴趣!”刑如意直接抱住了狐狸的胳膊“我们夫妇二人上山,就是为了消灭这个叶双儿,她既已进了鬼洞,估摸着是出不来了。既出不来,我们又何必中你的计,进你这还处于试验阶段,是个什么鬼都不清楚的破鬼洞里去。拜拜,再见,哦,不对,是最好再也不见!”

“我们还会见的。”姓莫的依旧保持着那副笑眯眯地样子“刑如意,你与我是有缘之人。”

“孽缘是吧?”刑如意横了他一眼“既是孽缘就该独自了断,我知道你跟莫须有是一路的,你们莫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莫须有?”姓莫的眯着自己的眼睛“想不到,你还记得他。”

说完,便连同自己的鬼洞一起消失了。

“他什么意思?”刑如意晃了晃狐狸的胳膊。

“如意你有没有想过,他其实就是莫须有。”狐狸看着鬼洞消失的方向“历经千载岁月,他再换副面孔好像也不怎么稀奇。”

“就算他是莫须有又能怎样,大不了这几千年的旧账一块儿给算了。”刑如意轻哼一声,拽着狐狸下山“听说附近有个温泉山庄,要不,夫君大人陪我去泡泡。”

“不管叶双儿的事情了?”

“想管来着,结果还是慢了姓莫的一步。我就说,我们在坟前聊了那么大半天的天,怎么就不见叶双儿出来。原来,不是她不想出来,而是她已经出不来了。”

“徐淼呢?我的意思是那个小助理。她好像也跟姓莫的签了合约,说是死后归姓莫的所有。”狐狸提醒着“对于他来说,生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

刑如意心中一凉,正想要给常泰打电话,那边丁当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如意姐,不好了,徐淼被狗给咬死了。”

“你说什么?”

“小明星,就是咱们之前调查的那个徐淼,在剧组被狗给咬死了。”丁当又重复了一遍“哎呀,反正现在这事儿闹的挺大的,那些八卦媒体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现在都赶到剧组去了。我跟头儿也正准备出发,如意姐你那边事情处理好了的话,就跟姐夫赶紧回来吧。姐夫武功那么好,说不准还能压压现场呢!”

“说什么呢?”手机里传来了常泰的声音。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叫如意姐赶紧回来。”丁当说着,赶紧挂了电话。

“被狗咬死,像是莫家杀人的手段吗?”刑如意握着手机,轻轻地问狐狸。

“莫家杀人,不一定非要自己动手。他跟那个小助理签订的合约只是要她死后的灵魂,至于她是怎么死的,无关紧要。”狐狸的话,像是在侧面告诉刑如意,小助理的死,就是姓莫的一手策划的,而他的目的,刚刚也说了,就是制造出更多的鬼洞来。

沉睡中的山村,寂静而沉默,偶有狗吠,却也不曾扰人清梦。

戏台上的灯还亮着,但台子上已经没了什么人,那些围观的百姓都被村委会领导给疏散了,那些八卦媒体,也被附近派出所的同志们给劝走了。剧组暂时停工,工作人员也都回了各自的宿舍里。戏台旁边的小房间成了临时的工作点,一边是法医组的同事,一边是刑侦组的,剧组导演和第一个发现死者的目击者,正在跟常泰和丁当分别说话。

“怎么回事?”刑如意拿着证件走进了小房间。

“如意姐,你可回来了。”丁当停下正在做笔录的手,从临时的小沙发上站了起来,“咿,姐夫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过来?”

“他又不是刑警,跟来看热闹吗?”

“看热闹也行啊。”丁当翘翘嘴角又坐了下去。“剧组的导演,如意姐你之前见过的。不幸中的万幸,这徐淼被咬死之前,就说自己有别的事情,希望剧组能抢先先把她的戏给拍完,结果刚刚拍完最后一个镜头,她就……”

“如果知道是这样,我宁可劝劝她,也不会把戏赶的这么急。”导演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前些天,徐淼她来找我,说家里出了一些事情,希望能够尽快将她的戏份拍完。我当时想着,给她几天假期,先拍别的演员的戏份也行。结果,她不愿意,说是如果请假了,她就回不来了。她不希望剧组因为她蒙受损失。你也知道,像咱们这个题材的电视剧本来就不容易找投资方,这要是临时换演员,而且还是主演,别说咱们剧组承受不了,就是人家投资方也不乐意。

我见她说的不像是假话,且也真是在顾虑剧组,就让提前拍她的戏了。

原以为赶时间,这徐淼的状态会不好,没想到她是拍一条过一条,特别顺利,几天时间就把几个月的戏份给赶完了。当然,她也累,中间就换场的时候稍微休息下。许是老天帮忙吧,她那些需要状态好的戏早前就拍完了,剩下的都是些比较苦的,她疲惫的状态,几乎不用演就出来了。”

“这最后一场戏是什么时候拍的?徐淼又是怎么出事的?”

“这最后一场戏是晚上六点多钟的时候拍完的,因为时间还早,就说让别的演员也拍几个夜场的镜头,省得改天再去布景。知道徐淼累,就让她先回去休息了,说是晚些时候的时候给她弄个杀青宴。”

“杀青宴举办了吗?”

“举办了,就很简单的。”导演指了指工作场地的一角“饭菜是在村里一个饭庄里定的,虽说卖相差了点儿,可味道不错。人家老板知道咱们是庆祝,大晚上起来给做的。蛋糕是剧组之前就定好的,花也是。”

“徐淼几时出事的?”

“凌晨的一点多钟吧。”导演抬手看了下手腕上的表“杀青宴结束的时候,大概是十一点多,因为徐淼说她想要第二天一早就走,我就让剧组给她腾出来了一辆车,让师傅明天送她。别的演员,因为还有戏,也都早早回宿舍睡了。大概是一点多钟吧,我听到小王的叫声,就从床上起来了。穿鞋的时候,扫了一眼手表。在外面拍戏的时候,我都习惯带着睡。当时大概扫了一下,确认是一点多,但没细看。”

“这位就是小王吧?”刑如意将目光移到那个正在跟常泰说话的年轻小伙子身上。

“是,我叫王志,组里的人都叫我小王。”

“你好,我是刑如意。”

“你也是女刑警吗?”王志摸了摸自己的头,笑迷糊的对常泰说“怎么你们刑警队里的女刑警都这么漂亮,都像剧组的女明星似的。”

“说案情吧,正好也切入正题了。”常泰脸上有些不耐烦。

“正好切入正题?”刑如意有些不解的看着常泰和小王。

旁边,丁当侧了下身,小声地对刑如意道“这位小王同志大概是看《故事会》长大了,刚刚用了四十多分钟来渲染这个事发之前的环境以及他自己的心理变化,这才刚刚要切入正题。所以,如意姐,你来的真是时候。”

刑如意点点头,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小王先是深吸一口气,跟着全身剧烈的抖了下,开始描述“我是被尿给憋醒的。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想再憋一会儿,可翻了两个身之后就感觉有些憋不住了。这院里的厕所你们也知道,就那边有。”

“正题,麻烦小王同志你直接说正题。”在一旁做记录的丁当忍不住捏了捏耳朵“导演,你们剧组像这样罗里吧嗦的男人多不多,要是多的话,那可真是够头疼的。”

“不多。”导演也有些心烦,毕竟新戏还没上呢,女演员先死了,这不管搁到那个剧组里都不是一件省心的事儿。“小王,说重点,人家刑警要听的是你怎么发现徐淼的事情,不是你自己的事情。”

小王轻哦了一声,继续道“我起来的时候,院子里的灯都熄了,就剩下天上的月亮白晃晃的照着。我呢,就顺着那边的墙往厕所的方向走。快到厕所的时候,看见有影子在墙壁上晃动,我当时就给吓着了。你们也清楚,咱们剧组之前闹过鬼,就因为这个事情,好多人都不敢晚上起夜了,就算起来,也是三五成群的。我这个人啰嗦,大家也都不喜欢跟我在一起,再加上深更半夜的,我也不好去吵别人,就自己来了。

我当时腿都快吓软了,就猫着腰贴墙站着,想要看清楚那影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后来,才看到是三只狗,正在狼吞虎咽的吃什么东西。再走进一些一看,发现是一只人手,我就控制不住的喊了起来。我刚喊完,就发现其中一只狗目露凶光的朝着我看过来,它当时嘴里还啃着一块肉,肉里好像还有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听着这么渗人。啃着人手的那只狗,就更可怕的,那手就像是还活着的一样,在它嘴里荡来荡去的。你们可不知道,要是我们导演再晚出来一会儿,我估摸着我得活生生给吓死,就算不被吓死,也会被那些恶狗给撕吃了。

唉,这以前看电视,倒是也看过什么恶犬伤人的新闻,可当时就是当新闻来看的,压根儿没把这种事情想的多严重。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活人被狗给撕吃了的,而且场面,比电视上出现过的所有的凶杀案都要惨。太惨了!”

“那些狗呢?”

“跑了!”导演回道“刚见到我的时候,它们还没跑,后来我喊了人,这人一多,那狗就吓破了胆儿,连嘴里的肉和骨头都不要就跑了。”

地府篇 第142章 桃花面(16)

“这狗这么凶,若是放任它们跑出去,还不知道要伤多少性命呢。”

“已经让派出所的同志组织村子里的青壮年去找了,必要时,可以开枪射杀。”常泰在一旁淡淡地开口。

“杀了好,杀了好,我虽然不赞成人类去杀小动物,觉得人类跟小动物应该和平相处,可像这种发了疯的还是尽早处理的好。”小王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那个,我知道的我都已经说完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休息了?”

常泰点点头,小王长吁一口气,起身离开了。

导演见这里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就跟丁当打了个招呼,也走了。

刑如意去了隔壁,法医陈杰正在忙活。

临时搭建的解剖床上有的只是鲜血淋漓的骨头架子。

“是被活活咬死的吗?”

“是,可又不像是。”陈杰停下手中的动作“我们从这具尸体残留的部分信息能看到少量的生活痕迹,这说明,死者是在活着或者是还活着的状态下被疯狗撕咬分尸的。可你们再想想,这大院里住着这么多的人,且这厕所跟临时搭建的宿舍的位置也不远,如果徐淼再被咬的时候大声呼救或者疼痛嘶喊,没有理由听见的是吧?毕竟,刚刚那个小王只是喊了一声,就把导演通知就叫起来了。”

“陈法医的意思是……”

“徐淼没有发出声音,我们大概有几个猜测。这第一个,她是起夜的时候被三只恶狗突然攻击的,在被攻击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恶狗的危险性,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其中一只恶狗正好咬住了她的脖颈,让她无法喊叫出声。

这种几率,不能说没有,但太小了,小到几乎不可能发生。一个单身女子,又是在晚上,遇到眼睛里冒着绿光的恶狗,第一反应都是尖叫或者逃跑。

因为这人已经被撕成了这个样子,所以我们无法判断,徐淼身上是不是有挣扎伤,可挣扎,也会发出声音的对不对?

这第二种和第三种猜测有些相似,那就是徐淼再被这些恶狗吞噬前,就已经失去了意识。第二种,是她被吓昏迷,因为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较短,所以没办法发出求救的声音,但这种猜测也有个瑕疵,那就是人对疼痛是有反应的,只要徐淼还能发出声音,她也就还有机会求救。

第三种,是徐淼再被恶狗吞噬前就已经死了。可惜啊,这被咬的太狠了,而且内部的很多脏器也都没了,想要知道她的确切死因,恐怕就只有去问鬼了。”

“鬼也没得问。”刑如意看着那具被咬得乱七八糟的尸体,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徐淼,不,应该说是徐淼的小助理跟姓莫签了灵魂买卖协议,她前脚咽气,后脚魂魄就被那姓莫的给收走。莫说陈杰他们这些人看不到,就是她这个堂堂的兼职鬼差也看不到。

想到那个姓莫的之前给自己邮寄来的小助理的脸皮,刑如意就觉得更气闷的慌。原以为他是好心,是害怕自己跟狐狸找上门,没想到是在示威,他是在用那种方式来告诉她,小助理这辈子都没办法换回自己的脸皮。

徐淼的死,很快就传到了她爷爷奶奶的耳朵里,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着到了小山村。起初,常泰他们担心老人经受不住,都不愿意让老人前去看尸,可耐不住两个老人的央求,只能让他们进去瞧了一眼。

两位老人既没有晕倒,也没有哭,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具几乎只剩下骨头的尸体,哽咽着说了句“她果然不是我的孙女儿。”

“什么?”陈杰听了一耳朵,就听到了老爷子说的这句话。

“她不是我的孙女儿。”老爷子指着徐淼还算完好的那只脚“我孙女儿是个天生六指的娃,她那小指头旁边原本还生了一个肉呼呼的小指头。那指头,不像是人们说的那种,是很难看的那种,而是齐整整的六个指头。因为我家里的事情,外头议论的很多,我们担心被人知道小春是长着六个指头的,就一直藏着她的脚。后来,她大一些了,我们就悄悄带她去了医院,花了很多钱,将她多余的那根指头给去掉了。人家那是大医院,手术做得很好,可再好的手术,也是会留下些痕迹的。在小春的那个小脚指头旁边,有个手术后的疤痕。”

陈杰低头仔细看了看那只脚,完好的,且一点不像是长过六指的样子。猛地,他拍了一下大腿,指着老爷子道“六指,伤疤,我想起来了,徐淼那个小助理,就是那个突然死掉的小助理,她的小脚指头旁边有个伤疤。可是,怎么会呢?”

“那才是我的孙女儿。”老人轻叹着,竟不知自己是该哭啊,还是该笑“昨个儿晚上,我梦见了我家那个儿媳妇。她啊,疯疯癫癫十几年了,就连死的时候,都像是个神经病一样。我们老两口从未想过,她能给我们托梦。她仍旧穿着下葬时穿的那身衣裳,浑身湿哒哒的站在我们家的院子里,那脸啊,就对着我们的窗户口给我们说话。她说,她时间到了,想做的,该做的事情也都做完了。她还说,她想要去找小春,想要跟她说对不起,想告诉她,她虽然不是一个好妈妈,但她真的是想要弥补她,是想要做一个好妈妈的。”

“自己十月怀胎生的,若说对自己的孩子没有一点的感情,我都不信。这徐淼啊,也是任性。自己的妈妈得了精神病,也是够可怜的。”陈杰摇摇头,“可这话说回来,徐淼不肯原谅她妈妈也是正常的,那个孩子不希望出生在一个幸福的,有爱的家庭里。那个孩子不希望自己被爸爸保护着,被妈妈呵护着。徐淼呢,就只有你们。爷爷奶奶虽说对她很好,可在她的心里还是有缺憾的。她的妈妈不光没能给她呵护,反而还让她从小到大遭受了不少的嘲讽和嘲笑,这孩子,能长成现在的模样,也很不容易了。”

“是啊,不怨天,不怨地,也不怨我那可怜的儿媳妇跟我这个可怜的小孙女。”老爷子拍了拍老伴儿的手“如果我们两个当初没有结婚,我儿子就不会跟我女儿认识,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如果当初,我们两个老的能体会孩子的心情,自己把婚离了成全两个孩子,也就没了后来的这些事情。当时,怕人笑话,结果呢,还不是照样被人笑话了几十年。笑话就笑话呗,也没见少了骨头少了肉啊。老婆子,你说,咱们当初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怎么就不能成全了两个可怜的孩子呢。大不了,咱们一家搬个地方,隐姓埋名的重新开始,这日子也不至于过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怪咱啊,是咱们害了他们这么多人。”

“大爷大妈你们可千万不能这么想,这世上的事情啊,说不清。人都没长前后眼,谁能知道这后面发生的事情是不是?”陈杰赶紧安慰着,生怕两位老人再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儿。

“大爷,您刚刚托梦的事儿还没说完呢。”

“托梦,对,托梦,我儿媳妇给我托梦,说我孙女儿死了,但不是新闻上的这个。她说,我孙女儿遭了难,被人割去了脸皮,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现在,那个拿了我孙女儿脸皮的人也要死了,她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来一趟,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们警察。我原本心里还犯嘀咕,说这人的脸又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怎么可能说换就换。

梦是醒了,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我干脆叫醒了老婆子。一问,才知道她竟然做了跟我一样的梦。于是,就赶紧找了人,让他开车把我们给送过来了。没曾想,我这孙女儿真出了事儿。我更没想到,我这孙女儿当真不是我的孙女儿。”

“您先别急,这事情,太蹊跷了,咱们后面还得再确认确认。”陈杰说着,让小徒弟给小助理的父母打电话,希望他们能去一趟洛城市刑警大队,配合队里做一次检测,好明确徐淼和小助理真正的身份。

“徐淼这边,因为徐淼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陈杰从徐淼爷爷身上取了样。虽说检验结果会有些误差,但因为是亲祖孙的关系,基因排列的相似程度也会比较高。”

七天之后,两组对比结果出来了。之前被当做小助理下葬的,才是真正的徐淼,而死在剧组被疯狗啃噬掉的是徐淼的小助理。因为案情太过离奇,所以这件事只有刑警队内部的人才知道,对外说的,依然是意外事故。

徐淼的爷爷奶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自愿保持缄默。只是在回老家之前,让人带着去真正的徐淼的份上看了眼。

地府,如意胭脂铺门前,徐淼坐在台阶上,看着外头那些提着灯笼走来走去的行人。

忽得,她转身看向店铺里正在忙碌着的刑如意问了句“掌柜的,你说,他们明明看得见路,为什么还要提着灯笼走。”

刑如意走到门口,看了眼,说道“因为他们不想做鬼,只想做人。”

“为什么?做鬼也不错啊,跟当人的时候也没什么分别。”

“他们啊,都是心里头装着人的,有的是父母,有的是妻儿,有的是舍不了,放不下,却又不得不舍不放的。”

徐淼想了想,突然站起来,指着胭脂铺门口的红灯笼说了句“掌柜的,你也送我一盏红灯笼吧。”

地府篇 第143章 石榴珠(1)

刑如意蹲在奈何桥边,看着那些已经想好了要投胎的人,挨个儿从鬼差手里领取号码牌,然后或面无表情,或兴奋异常,或犹豫不定的走到孟婆前,领一碗孟婆汤喝下,然后继续往前走。

每只鬼,在投胎前,都希望下辈子能找个好人家。

可好人家的定义又是什么呢?

她取出那张放在身上的顾问证件,怔怔地看着上面的字。起初,她只是好奇,好奇常泰转世投胎之后都在做什么。她以为,刑警和捕快都是差不多的性质,可真等她深入接触了那些案子之后,才发现,案子本身并不可怕,蕴藏在那些案子里见不得光的细节才是最虐心的。

将顾问证件扬起,闭眼,轻轻丢了出去。可半秒钟不到,那丢出去的证件就又回到了自个儿的手中。睁眼,看见狐狸,她想扬起唇角冲他撒娇的笑,可扯出来的却是一抹勉强的苦涩。

她低了头,握着手里的证件说“我心情不好,但不是因为人,而是因为一些自己想不通的事情。”

“我知道。”狐狸摸了摸刑如意的头,“所以,你来奈何桥这边找答案。”

“人生苦短,因果循环,好也好,坏也罢,好像一眨眼就全都结束了。我也知道,想那么多都是没用的,只需要问问自己的心,跟着自己心里想的去做就好。可是狐狸,我觉得自己的心也迷惘了,我好像,已经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了。”

“没关系,我陪着你。”狐狸也蹲了下来,就那么用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睛盯着她“闭上眼睛,慢慢想,不管我的小如意想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刑如意看着狐狸,静默半响,将头轻轻歪在他的肩上,轻轻合上了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的竟是她刚刚跟狐狸去到大唐时的情形……

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再加上一场突来的春雨,让整个洛阳城的温度瞬间又低了下去。

刑如意撑着一把油纸伞,踩着地上浅浅的积水,拎着满满的菜篮子,脚步轻快的走进如意胭脂铺。铺子上挂了厚厚的棉帘,可以将外头的寒意稍微挡一挡。进了铺子,她将菜放在柜台上,先是用手捏了下被冻的耳朵,跟着搓搓手去抱还卧在窗台上的狐狸。

狐狸嫌弃了看了她一眼,却仍是顺从的被她抱了起来。

“小气,不过是抱你一下取取暖,瞧你这是什么眼神儿。”

刑如意说着,侧脸,将冻的有些疼的耳朵贴在狐狸柔顺的毛上。

“我终于知道古代的人为什么喜欢打猎,又为什么喜欢剥动物的皮毛了,在这个没有羽绒服,没有暖气的时代,这软软的,暖暖的毛真的是太舒服了。”

刑如意才说完,狐狸就斜着瞟了她一眼。

“好啦好啦,说说而已,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剥你的皮的。”刑如意笑眯眯的捏了捏狐狸的耳朵“原以为今日天寒,街市上没有多少卖菜的,不曾想,竟也有十来个摊子。我原打算去挑些好的菜买,结果碰上了衣衫褴褛的大婶。这么冷的天气,她竟只穿着单衣,且那单衣还是缝补过的。我心里难过,就想给她一些银两,让她去买一些御寒的衣物,谁知她竟像是被吓着了一般,用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我。亏得我机灵,赶紧说,我是买菜的,她卖的那些白菜萝卜我全要了。”

狐狸瞥了一眼篮子里的白菜萝卜,卖相虽然差了些,却是新鲜的,刚刚从地里采摘回来的那种。

刑如意暖了一只耳朵,换了边儿,又去暖另一只。狐狸任由她折腾着,虽一脸不屑,却始终配合。

“若是别的商贩,看见我拿这么多的银两去买几棵白菜萝卜,只怕早笑嘻嘻的伸手给夺过去了。大婶却只是从我满手的碎银子里拿了一小块,还说够了够了。我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她说儿子媳妇都没了,就剩下个小孙子,祖孙两个相依为命。我听了,越发觉得她可怜,就好像,想到了我自个儿一样。我小时候,也是跟爷爷相依为命的。”

“她不见得想让你帮她。”狐狸嗓音凉凉的开口。

“我当然知道啊。有些人,虽然穷,但穷的有骨气。有些人呢,虽然富,却富的没良心。不过,只要是我刑如意想要帮的人,就一定能找到帮她的办法。我呢,不由分说,将全部的碎银子都塞给了她,说提前付的菜钱,以后她家的菜,我全都要了。”

“所以呢?”

“所以……我们大概要吃很久的萝卜跟白菜了。”刑如意笑嘻嘻地。

“我是狐狸,我不用吃。”狐狸又瞟了一眼那菜篮里的白菜和萝卜,“而且,狐狸是吃荤不吃素的。”

“吃荤的不好,你看看你,都这么胖了,再吃下去容易三高。”刑如意用手戳了戳狐狸的肚子“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你放心,我一定会用我的厨艺征服你的胃。”

说完,刑如意将狐狸放回窗台上,自己则傲娇的拎着一篮子的白菜萝卜去了后厨。

听到后厨里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狐狸不放心,干脆从窗台上跃了下来,迈着优雅的步子跟了进去。

没有想象中乱七八糟的场面,他眼里的小女人,已经挽起了袖子,系好了围裙,正手脚麻利的再给一根胡萝卜去皮。

“先将胡萝卜去皮,然后切中块,用开水煮熟捞出,沥干水分备用。然后锅中倒入两勺油,旺火,加葱姜末爆香,再依次放入酱油、糖、绍酒,加入适量的水之后,倒入胡萝卜。最后淋入花椒油,炒匀出锅。”

随着刑如意话音落地,一盘红烧萝卜也端到了狐狸跟前。她笑眯眯的,用十分讨好的目光看着它“尝尝看,我的手艺可是小厨级别的。”

狐狸盯着盘子里色香味儿俱全的萝卜,厌弃的说了句“我不喜欢吃萝卜。”

“乖,好狐狸是不能挑食的。你原就伤了元气,若是再不好好补补,什么时候才能变回昔日的俏郎君。听话,这萝卜可是最补气的。”

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萝卜送到狐狸嘴边“给点面子好不好,我都不嫌弃你是狐狸,你居然还嫌弃我做的萝卜。”

“我没有嫌弃,我只是不喜欢吃萝卜。”明明带着一脸嫌弃的表情,狐狸却还能镇定自若的说着谎话。只可惜,这谎话骗不住刑如意。

“嫌弃也好,不喜欢吃也罢,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是吃还是不吃,不吃的话,我现在就拿到剥了你的狐狸皮。”

别人生气都是气鼓鼓的,刑如意却不一样,她只是眼睛里带气,脸上却还能挂着笑的那种,看起来心机颇深,且十分具有危险性。狐狸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要惹一个神经质的女人比较好,于是,勉为其难的张开了嘴。

“这才乖嘛。”刑如意笑眯眯的将萝卜送到狐狸嘴里,然后问了句“味道怎么样?”

“难吃!”狐狸丢下两个字,转身出去了。

“难吃?你竟然敢说我做的红烧萝卜难吃。臭狐狸,死狐狸,难怪你一辈子只能当狐狸。因为你连最简单的好吃跟难吃都分不出来。”刑如意将盘子放回桌上,拿着筷子叉起腰,对着已经走到门口的狐狸嚷嚷道“你信不信,就算你以后变成了人,我也不会再做饭给你吃。”

“我话还没有说完。”狐狸扭头“难吃,那是别人做的。你做的,还不错,也就被饕餮楼里做的红烧萝卜差那么一点点。”

“差在哪儿了?”刑如意很认真的问。

“饕餮楼里的红烧萝卜是用人油炒的,更符合妖怪的胃口。你这个,是用豆油炒的,对妖怪来说,清淡了。”

“你终于承认你是妖了?”刑如意拿起锅铲对着狐狸“小样儿,之前还死活不承认,明明就是一只男狐狸精,却偏偏佯装自己是神仙。还青丘,你当我神话故事看得少啊。”

狐狸没有理会刑如意的叨叨,而是扭头,抬脚,跨过了小厨房的门槛。

“再做一个萝卜丸子吧,待会儿铺子里会有客人来!”

“客人?什么客人?”

“如意胭脂铺迎来的第一位客人。”狐狸漫不经心的回头“难不成,你希望这个铺子里一直没有客人关顾?”

“笑话,开门做生意的那个希望自己门庭冷落鞍马稀,都希望是热热闹闹的。我只是……只是还没有做好开门迎客的准备。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极力促成我们如意胭脂铺开业之后的第一笔生意的。”

“那就准备个萝卜丸子吧,客人就快要到了。”

刑如意深吸一口气,转身,继续跟萝卜会战,刚刚将萝卜丸子做好,就听见前头有人用怯怯的声音问了句“有人吗?掌柜的在不在?我想买一些口脂。”

口脂,也就是后世说的口红。

在盛唐,口脂和胭脂也是可以通用的,它们通常被装在小盒或者小罐里,用手指直接蘸取、点涂。以前的口脂大都是鲜艳的朱赤色,可到了盛唐之后,开始流行檀色点唇,这檀色就是如今的裸色,直到后世还在流行着。

刑如意一边应着,一边着急慌忙的扯下围裙,理了理妆面就往前头跑去。掀开侧门的帘子,就瞧见一个唇色苍白的姑娘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地府篇 第144章 石榴珠(2)

站在门口的这位姑娘,刑如意认得。

她叫南珠,是城东八宝斋掌柜的嫡女。

这八宝斋听名字,像是一个卖古玩字画的地方,可实际上,是一家开了很久的点心铺子。铺子里共有八种特色点心,故而取名八宝斋。

“想要买口脂?”

“原来是姐姐啊。”南珠见是刑如意,身上的那股紧张感立马消散了许多。她先是轻轻福了下,然后道“若早知这铺子是姐姐开的,南珠也就不用在门口徘徊那么久了。”

“徘徊?”刑如意指了指外头。

南珠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以往用的东西,都是祖母给置办的,这两日祖母病了,南珠只好自己出来买。第一次出来,心里泛虚,总担心自己买不好,或者买的东西不对。”

“喜欢什么,告诉我,我帮你挑。”刑如意热情地拉住南珠的手坐了下来,见她唇色发白,不由用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你近些日子可是出现了上吐下泻、胃部发冷、胃阵痛的毛病?”

“姐姐还会看病?”

“会一点点。”刑如意凝着南珠的下唇,颜色苍白,即便不用诊脉,也知她身子不适。“既是身体不适,就该在家中好好调养,怎么反趁着天冷跑出来了?就算家中口脂用完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补充。待身子好些再出来买,也是可以的。”

“姐姐有所不知,这口脂并非是南珠自己想要出来买的,而是爹爹让南珠出来买的。”南珠轻抿了一下嘴“明日,是爹爹续弦的日子,爹爹希望南珠装扮的喜庆些。”

“续弦?是那个李氏吗?”

南珠眼圈儿忽得一红,跟着点了点头。

八宝斋的事情在洛阳城里也不算是一桩新鲜事儿。南家在洛阳城内制作点心已有百余年的历史,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是小有富足。二十年前,南珠的父亲南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城西徐氏布庄的嫡女徐芸。按说,这是门当户对的一桩好姻缘,却偏偏在迎亲当日闹出了乱子。

就在南景牵着徐芸进入大堂准备跪拜天地父母的时候,一个女人抱着个孩子冲了进来。进门之后,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南景一看,随即白了脸,在南家父母的逼问下,这才说出女子的身份。原来,这女子竟是他在喝花酒时结下的孽缘,因其出身不好,一直被南景秘密养在外头。本以为有了孩子,可以借着孩子的名义,将他们母子给迎回南家,不曾想,孩子尚未满月,南景就娶了徐家的姑娘。

大好姻缘变成了一出闹剧,徐家虽愤怒异常,可这姑娘已经进了南家的门,这亲成与不成都会遭人非议。哪怕女儿还没有跟这个南景入洞房,传出去也是个不好的名声。思前想后,也只能让女儿硬着头皮将这仪式进行下去。

南景父母自知对不起亲家,便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将那女子连同孩子一起赶了出去,并且要南景许下重誓,一辈子都不许将这个外室领进南家。南景迫于当时的压力,只得点头同意。可仪式过后,他便将当日所受难看一股脑怪在了新入门的妻子徐芸的头上,甚至认为是因为徐家逼亲才导致他辜负了心爱之人,连自己的孩子都只能顶着私生子的名声在外头狼狈的过日子。

之后两年,南景一直守着外头的那个女人,对徐芸不闻不问,直到南景的父母以命相逼,他才勉强着与徐芸圆了房,随后生下了嫡女南珠。此时,外头那个女人,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徐芸亦是个傲娇的性子,见有了女儿,仍唤不会丈夫的心意,抑郁成疾,很快就去了。

徐芸去世时,可怜的南珠才刚刚满周岁,从此便一直被自己的祖母养着。日子,虽也过的不差,可比起那些时常被父母呵护着的孩子,还是显得有些可怜。

这些年,外头那个女人一直撺掇着南景,想让他以续弦姿态将自己给迎回南家,可南老夫人不愿意,死活不肯松口。眼瞧着,自己的儿子女儿都已经过了说亲议亲的年纪,却因为身份的问题,既无人敢嫁,也无人敢娶。于是,这南景一咬牙,打算趁着自己母亲患病的时候,先斩后奏,将这一直养在外头的李氏给娶进门。

听闻此事,南珠自是伤心,可祖母已经患病多日,她也不忍心让祖母再为自己的事情烦忧,况且娶与不娶,过门与过门在南珠的心里,也没多大的区别。

李氏若是进了门,她好歹还能见到父亲,总比以前,见不到的时候要好。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吗?”刑如意握住南珠的手轻问“你可有想过,若你父亲真以续弦之礼迎了李氏进门,那她就是你的母亲,她与你之前之前所生的那一双儿女也就成了南家的嫡子嫡女,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南老夫人年纪已大,就算有心护你,又能护你多久?”

“那我能怎么办?父亲心意已决,连日子都给定下来了。”南珠咬紧了唇瓣。

“你若不想李氏进门,我倒是有个主意。”刑如意搓了搓手“带我去南家给你的祖母看病。”

南珠本还有些犹豫,可见刑如意眼神坚定,便不由自主相信了她。

南老夫人患的是痛风,又称急性痛风性关节炎,是尿酸沉积在关节部位引起的关节无菌性炎症。其典型的发作过程是上床睡觉的时候还好好的,睡到后半夜会因为脚痛痛性,而且会越来越重,甚至疼痛剧烈到难以忍受。

南老夫人知道自己的病,也一直请了大夫帮忙诊治调理,这些年,虽没能让自己的病好起来,但也控制着,没让自己病得太难受。用南珠的话说,此次南老夫人的病情是突然加重的,且连府中一请的那个大夫都有些束手无策。

“老夫人日常的饭食都是谁负责打理的?”

“张妈妈。”南珠半跪在床边,一边用手轻轻帮南老夫人捏着涨痛的关节,一边轻轻回道

“张妈妈是祖母嫁到南家时带过来的,年轻时候也曾嫁过人,奈何婆家不容,嫌她是个丫头出身,配不上自己已经考上秀才的儿子,于是寻了借口将张妈妈赶了回来。从那之后,张妈妈就一直留在祖母身旁,祖母的日常饮食,包括这些年我的吃穿用度也都是张妈妈帮着操持的。”

“既是南老夫人身边的人,就该知道,这些东西是万万不能给老夫人吃的。这饼,虽是素菜的,可里头加了剁碎的动物肝脏。这汤,虽用中草药掩去了鱼的腥味儿,却依然掩盖不了它本身就是一条鱼的事实。倒也不是说南老夫人一点儿都不能吃,而是现在这个季节吃不得,不仅对身体无益,反而会加重痛风的症状。”

“这位姑娘说的可是真的?”南老夫人依在床头,轻轻问道。

“老夫人若是不信,可以让南珠在洛阳城里随便找个大夫去问。”

南老夫人垂下眼皮,静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道“这些东西,不是兰儿做的,是我那个孝顺儿子打着孝敬我的名义给送来的。我就奇怪,这个不孝子,自从被李氏那个妖孽迷了眼睛之后,这眼里心里就再也没有我这个母亲,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关心我来了。我心里倒是也有一些提防,刻意让兰儿查看了,她试吃之后,觉得无碍这才拿过来的。可惜啊,到了到了,还是着了他这个逆子的道儿,他竟是用了心思,变着法儿的来害我。南珠,去衙门击鼓,我要告这个不孝的逆子。””

“南老爷并非是要害老夫人,他只是想要老夫人暂病几日。至于这东西嘛,他一个男人家,未必就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我南家虽是开点心铺子的,可这逆子,打小就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若非还有几位老师傅照看着,我这八宝斋早就倒了。”

这点,刑如意也是清楚的。

因为这位南景南老爷太过吊儿郎当,太过靠不住,所以南老夫人以收养孤儿的名义收了几个孩子,并且将这些孩子送到了八宝斋的几位老师傅门下,让他们每人只学两种点心。南老夫人本想是用这个举动告诉南景,你若是再不争气些,我宁可将南家的八宝斋分给这些个外人也不会留给你。南景却不肯深想,只当母亲宁可宠信外人,也不愿意相信自个儿,竟因为此事赌气从南家搬了出去,跟那个李氏在外头过起了居家小日子。若非手头紧了,他才不会舔着脸的再回南家。

主意不是南景想的,因为他没有这个智商。

东西也不是南景做的,因为他没有这个手艺。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个李氏。想到那个女人,南老夫人的脸色更黑。她握住南珠的手,轻声安抚着“珠儿不要怕,祖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是想趁着我老婆子病重,将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给娶进来。莫说祖母还有口气在,就算没了这口气,我南家的大门,也不是李氏那个脏东西能进的来的。”

南珠轻轻应着,眼角余光竟不由朝着那些吃食瞟了瞟。

地府篇 第145章 石榴珠(3)

刑如意注意到了南珠的眼神,摇摇头,却没说什么,而是专注的研究起南老夫人的病情来。这痛风之症,莫说这个时候,即便是到了后世,也是没什么办法可以根治的,只能用药石缓解或者控制,使患有此症状者尽量可以少发病,发病时痛苦可以轻一些,缓一些。

寻遍脑瓜子才寻出了几个药方,却都不能在一时片刻间就能起效。南老夫人已经被痛风折腾了多日,若是再多拖延下去,只怕身子都要给拖垮了。正在烦恼间,忽听有人报信儿,说是胭脂铺的伙计给掌柜的送东西来了。

此时的如意胭脂铺里只有刑如意和狐狸两个,这东西,必然是狐狸叫人送来的。她与南老夫人打过招呼之后就去了门口,果然一个俊秀的小伙计提着篮子站在那边。

这小伙计一看就是狐狸用东西变化出来的,眼神有些呆滞。

“是狐狸让你送过来的?”

“是,爷交代了,说掌柜的需要的东西都在这篮子里。”

狐疑的接过篮子,打开,里面竟是她之前做的萝卜丸子。可再细看,又觉得那丸子与之前自己做的有些不同,表面似裹着一层蓝色的光。

“爷说了,说掌柜丸子做的虽好,里头却少了一样东西。爷怕掌柜的出丑,就亲自跑了趟青丘,取了些药草过来,将药草研磨成分,撒在这丸子上。爷还说了,让掌柜的尽管放心,这丸子吃了,是不会死人的。”

“青丘青丘,又是青丘,说的青丘好像就在咱们胭脂铺的后花园里似的。我来这南府才多长时间,他就跑到青丘整了个来回?”嘴里虽是嘟嘟囔囔的,手却很诚实的将那篮子给接了过来。

本想着还要找些说辞,才能将这一盘子的萝卜丸子拿到南老夫人跟前,没曾想才刚刚进门,就听见老夫人问了句“是不是我这鼻子也跟着出了问题,怎么闻见了萝卜的香气?”

“是萝卜,是铺子里的小伙计给送来了萝卜做的丸子。老夫人你要不尝尝?”

“白萝卜做的丸子?”南老夫人让南珠给扶了起来。

“老夫人您这鼻子可真灵,就是白萝卜做的丸子,用的还是这早起刚刚采摘的新鲜萝卜。”

“快,快拿过来让我闻闻。”

刑如意把萝卜丸子从篮子里拿出来,递到了南珠手里,紧跟着又拿起放在一旁的筷子递了过去。老夫人先是盯着那丸子看了半响,跟着张嘴,轻轻咬了一口。

“这味道,是我熟悉的。”南老夫人轻轻嚼着丸子,眼神里带着回忆过往的那些微光“幼年时,我也曾跟着父母在乡下住过一段日子。那时,我母亲病重,需要静养。正好乡下有间老宅,虽不是依山傍水,却也风景秀美,十分安逸。我那时顽劣,经常偷跑出去,没多久,就认识了村中的一户人家。他家有个小女儿,年纪与我相仿。她家是种菜的,四四方方的田地里种了不少的蔬菜,可我全都不认识。她一边笑着我蠢笨,一边却牵了我的手,教我认那些蔬菜。什么菠菜,白菜,萝卜,全都认了一个遍。可春天认识的,到了秋天就开始眼生,这秋天认识的,到了冬天就又认不得了。她总是笑我,笑我五谷不分,我却笑她虽分得清五谷,却是叫得出,写不出。

我在乡下住了大约两年的时间,跟农家的那个小女儿成了最好的朋友。我教她读书写字,她叫我辨认果蔬,我给她带肉吃,她给我带菜吃。其中就有她亲自做的萝卜丸子。我虽然喜欢,却下不得厨,勉强做了,也是要看相没看相,要味道没味道。好在,我家中算是薄有资产,父母又给我寻了个家世相当的夫家,不管是做姑娘的时候,还是做媳妇的时候,都不用动手去给自己做饭,倒也安安生生的不怕饿死。”

“不用自个儿下厨做饭,也是老夫人您的一种福气。”

“谁说不是呢?这人啊,都有自己擅长的,也都有自己不擅长的。嫁到南家之后,我虽学会了做点心,却始终学不会做菜,尤其是做这萝卜丸子,总觉得吃不出小时候的那个味道。以前,我总想着,等把家里的事情都给安排妥了,我就再回乡下的那个老宅去。我出嫁时,我父母将那宅子送给我做了陪嫁,我寻思着,等我回去的时候,没准儿还能见到小时候的那个姑娘。唉,现在,应该也是老妇人了吧。”

“您还记得那个小姑娘住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吗?”

南老夫人想了想,心说“只记得个小名,乡下的孩子,估摸着也没什么大名。不过,她家我倒是记得很清楚,因为小时候,经常过去。她父母也都是极好相处的人,并没有因为我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就对我客客气气的,对我就跟对他们家的姑娘是一样的。这样的态度,反而觉得让我亲切。我还记得,她是许了娃娃亲的,夫家也是同一个村子的,小时候也见过几次,人长得黑黑的,像是个能托付终身的。”

“祖母那时候才几岁,怎么知道这人长大之后是不会变的?”

“我家珠儿说的对,这人呐,都是会变的。”南老夫人说着,深看了南珠一眼,南珠有些心虚的低了头。南老夫人却似并未在意一般,继续说道“可能是祖母的私心,私心里想着他们都是不要变得好,虽不见得富贵,却能和和美美的,衣食无忧的过完这辈子。”

刑如意问了地址,脑海中不知怎的竟浮现出了清晨卖菜的那个大婶的形象。

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她早起才刚买了萝卜白菜,就正巧遇上了一个爱吃萝卜丸子的南老夫人?

轻轻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到一边去,刑如意劝着南老夫人又吃了几颗丸子。

“老夫人觉得现下如何?”

“说也奇怪,吃了这丸子,我竟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南老夫人稍微动了动“是轻松了不少,虽还是不舒服,却不像之前那么疼了。敢问掌柜的,这萝卜丸子里除了萝卜,可是加了别的什么东西?”

“加了一些止痛的草药。”刑如意胡乱的编着。

这狐狸,只让变化出来的小伙计告诉她这萝卜丸子里加了东西,却没告诉她,这萝卜丸子里究竟加了什么,有何功效,是能彻底治愈南老夫人的痛风,还是只能暂时缓解疼痛。若是暂时的话,这个暂时的时间又是多久。

正在忐忑着,生怕老夫人再问那止痛药草的名字,却听见老夫人将南珠给支了出去。

“老夫人您可是有话要对如意说?”

“是有些话想要问掌柜的。”南老夫人先是看了一眼那萝卜丸子,跟着又将目光落在了之前搁置着的那盘加了动物肝脏的特殊的面饼上“老婆子想问一问掌柜的,那面饼和鱼汤里,除了肝脏和鱼之外,还有没掺别的东西?”

“没有。”刑如意诚实的回道“方才瞧了一眼,这制作面饼用的是上一年冬天刚磨出来的新面,面粉细腻,且有嚼劲,因此制作出来的面饼,软硬适中,倒是很适合老夫人您这个年纪食用。且面粉之中,还裹了一层玉米粉,玉米是粗粮,可以调节肠胃,对身体也是大有益处的。再有就是这面饼里的馅儿,用的也都是上好的东西,就连那动物肝脏,也是经过细选的。若非老夫人患的是痛风之症,这面饼吃了,对身体是有益处的。至于那鱼汤,用的也不是家养的鱼,而是野生的,其营养价值远高于那些鱼贩们在河塘中自己养的。

东西,都是好东西,制作也都是用了心的,可对于患有痛风之症的老夫人来说,越是好东西,就越是容易加重病情。”

“那依掌柜的来看,这人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

“若是偶尔一次,是无意,若是这两样东西是单独出现的,是无意。可若是时时都有,且总是一块出现,那就不是无意,而是有心了。”

南老夫人眼神一暗,说了句“就算是有心的,也是因为她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吧。这傻孩子,终究还是信不过我这个做祖母的。”

“老夫人,你都知道了?”

“知子莫若母,我那个蠢货儿子是什么样的,我这心里还真能没点儿数吗?若那李氏真想害我,绝不会绞尽脑汁弄出这些东西来,她会直接给我下毒,来一个一劳永逸。就算是让我暂时患病,让她暂时进了我南家的门,她就不怕我病好之后再把她给赶出去。只要这南家的财权还握在我的手上,我在南家就有着足够的话语权。莫说她一个外人,就是我那蠢儿子南景,我也是赶得出去的。”

“老夫人既知真相,为何刚刚还要将一切的事情怪罪在那李氏的头上。”

“这是珠儿希望的,我身为祖母,如何能忍心不照着她的安排进行。”南老夫人叹了口气“说到底,都是我的错,若非我教子不严,也不会害了珠儿的娘,更不会让珠儿落得像现在这样,既没有娘疼,也没有爹爱。虽说有我疼着,可祖母祖母,到底还是带了一个祖字啊。”

地府篇 第146章 石榴珠(4)

刑如意轻叹了口气,朝着窗子那边望了望。窗纸很厚,只能映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来。

从南老夫人的屋子出来,就看到了站在廊檐下,兀自盯着那些红灯,红绸的南珠。她没有回头,只是那么直愣愣地站着“姐姐是否觉得失望?觉得南珠是个心肠歹毒的女子?”

“是有些过了。”刑如意简单地回了几个字,南珠将头垂了下去。

“我知祖母不光是南家,也是这个世上最疼南珠的人,可祖母老了,身子一日不及一日,我若是不狠狠心,不想个办法,那个李氏迟早都是要进门的。李氏于我不光有夺父之恨,亦有害母之仇,我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成为南家的主母,看着她的儿女变成我南家名正言顺的孩子。那我算什么?我死去的母亲又算什么?姐姐之前劝我的,我也都想过。就算我能在祖母百年前出阁,就算我能寻个如意的郎君,可若是娘家没有半分能容我之处,我在夫家的日子,怕是也不怎么好过。”

“我没觉得你错,只是觉得你做的事情有些过了。南老夫人本就有痛风之症,就算你不刻意安排,她也会在这个季节犯病。老夫人那么疼你,你若是将自己心里想着告诉了她,她一定是会配合你的。”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祖母失望,不想让她觉得她一手教导的孙女儿变成了一个坏人。我知道那些东西,不宜让祖母食用,但我没想到,会让祖母的病情加剧如此。我知道自己错了,可错都错了,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啊。”

南珠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那些喜庆无比的东西“府里筹备的这些日子,是我见到父亲次数最多的日子。可他越是开心,我心里就越是难过。他脸上的笑容,对我而言,就像是软刀子一样,在一点一点割着我的心。我恨他,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允许那个李氏进门。等这件事情了了,我自会向祖母请罪,到时候,祖母是打是骂,我都甘愿受着。”

刑如意摇摇头,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方子递给了南珠。

“这是一剂调理痛风的方子,记得给老夫人服用。”

“多谢姐姐。”南珠接过方子福了福“姐姐以后还会到八宝斋买点心吗?”

“八宝斋的点心那么好吃,我为什么不去?”刑如意反问,抬脚,步下台阶“只是,有个小小的建议,让我这般忠实的顾客,八宝斋应该给我整个,让我享受一个优惠价。”

是什么,南珠不知道,但优惠两个字她还是听清楚的。

只要今日拦住了李氏进府,那她就是八宝斋唯一的继承者,到时候,莫说是给刑如意一个优惠价,就是每日白送她点心她也是舍得的。

“珠儿,你还在外头吗?”屋子里传来南老夫人的声音“今日是你父亲大婚,我的孙女儿可得穿的喜庆点儿。”

“祖母放心,新的衣裳,孙女儿已经备下了,等会就去换给祖母看。”

南珠转身,走向自己的闺房,快到门口时,刻意的往窗户下面看了看。一盆石榴,端端正正的摆放在那里。南珠心情大好,嘴角亦带上了一抹笑。罗裙是早前祖母给做的,发髻梳的是当前最流行的,耳坠以及手腕间的金镯子都是母亲的遗物,今日戴着,也正好让母亲看一看这李氏的下场。

今日南家办的虽然是迎亲的喜事,可前来观礼的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洛阳城里,谁不知道,南景今日娶的是那个被自己养在外头十几年的侧室。侧室进门,还带了一双儿女,从此庶出的变成嫡出的,那些人也想看看,曾经的嫡女南珠会有怎样的反应,更想知道,今日南家这喜堂上是否还有热闹可观。

吉时到,南珠理了理妆容起身,想了一下,拿出从胭脂铺购买的那罐口脂。不知是不是巧合,这口脂罐子上竟也绘着一株石榴。罐身是石榴的枝丫,罐盖上,是几朵石榴花。

“石榴珠,这是这罐口脂的名字吗?”

南珠用指腹轻轻摩擦着那三个字,莞尔一笑,扭开罐盖,用食指指腹轻轻沾了点儿,轻涂到嘴唇上,原本有些泛白的唇色,顷刻间就变得犹如红石榴花一般的鲜艳,衬的她气色也好起来。

从屋子里出去,看见祖母已经站在檐下,太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浅浅的金黄色的光晕。此时的祖母,越发显得慈祥。

“祖母怎么起来了?”

“今日是你父亲大婚,我这个做婆婆的怎能不去前厅喝一口我那未来儿媳妇给敬得茶。”南老夫人冲着南珠招招手“放心,今日的事情,一切都有祖母。”

“祖母……”

“不用觉得为难,也不用觉得有什么是对不住祖母的。”南老夫人拍拍南珠的手“珠儿是祖母看着长大的,品行如何,祖母自个儿还能不清楚吗?珠儿心里想说的,祖母也知道,但祖母不希望经由珠儿的这张嘴说出来。过了年,珠儿也就满十八了,是个大姑娘了,这那些话是能说的,那些话是不能说的,那些话是想说的,那些话是想说却不能说的,珠儿在自己的心里都要有个揣度。不是所有说出来的话才是好话,有些话,憋在心里不说反而是最好的,也是对身边人都好的。”

“祖母,珠儿对不起您,珠儿祖母失望了。”

“傻瓜,祖母怎么会怪罪珠儿,怎么会对珠儿失望呢。”南老夫人摸摸南珠的脸“若说失望,你那个不成器的爹才是最叫祖母失望的,但凡他有一点做男子的担当,我的珠儿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你放心,这该做的主,祖母都会给你做的。今日,不是珠儿不想那李氏进门,也不是祖母容不得她们母子,而是李氏自作孽不可活。我南家世代清白,也绝对不允许你爹将那样一个女人给娶进门来。”

南老夫人牵着南珠走到正厅,刚刚落座,南景就领着李氏进了门。眼瞧着李氏要抬脚跨过正厅的那道门槛,南老夫人出声了。

“慢着!”

“娘?”对于南老夫人的出现,南景似有些意外,他着急的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用近乎哀求的声音对南老夫人说着“娘,今日可是孩儿大喜的日子,就算您再不喜欢她,您也不能让儿子当众难看不是?这帖子都已经发出去了,人也已经走到了这里,孩儿请娘允肯,就让孩儿将她带进去吧。”

“南景,我问你,是你娶个媳妇儿重要,还是咱们南家百年的基业重要?”

“母亲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这孩儿娶亲跟咱们南家百年基业有什么关系。”眼看着吉时就要过了,被红盖头遮挡着的李氏拼命拽着手里的红绸给南景示意,南景也急的差点出了一头的汗“娘,吉时到了,若是耽搁了,才是真的对咱们南家不好。”

“你若心里还有咱们南家,就该松开你现在握着的那只手。”南老夫人站起,对着还站在门槛外的南景说“南景啊南景,你连自个儿身边站的是个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晕头晕脑的想要把她带进咱们南家,你是想要害死咱们这一大家子,是想要咱们在百年之后都没脸去地下见咱们南家的列祖列宗吗?”

“娘,这大喜的日子,您怎么净说这些晦气的话。”

“娘说只是晦气的话,可你身边站着的这个女人做的却是晦气的事儿。”南老夫人说着,视线越过南景,对着南家府门的方向道“辛苦几位差爷了,这李氏就请几位带回去吧。”

“娘——”南景回头,果见几名差役朝着自己这边走来,脸色都白了“娘,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你怎么不问问站在你身边的李氏?”

“李氏?对李氏!”南景顾不得两人还未正式拜堂,就将李氏的红盖头给掀了下来,然后抓着她的肩膀问“怎么回事儿?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官差要带你走?”

“妾身哪里知道?”李氏看着差役朝自己走来,也心慌的抓住了南景的手“妾身一向都是规规矩矩的,从不曾做过什么错事啊。”

“不知母亲做了什么,竟让祖母将府衙的官差给请了过来。”李氏的大儿子开口。

“就算母亲有错,也是因为太过在乎父亲的缘故。母亲跟在父亲身边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孙女儿不明白,祖母为何处处与母亲为难?就因为母亲的出身不及旁人吗?”李氏的小女儿也开了口“迎娶母亲进门是父亲的决定,祖母虽是南家的当家人,可这当家的职责迟早是要落在父亲身上的,祖母今日闹着一出,日后该让外人如何看待父亲。”

南老夫人眸光清冷的盯着李氏与南景所生的那一双儿女,心说,果然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幸好,她没有让这两个孩子入南家的族谱,否则,当真是没脸去见南家的先人。她清了清嗓子,将目光移到南景身上,说了句“谁说南家的当家人就一定是南景,今日借着这场闹剧,也正好把该说的话给说了。我南家名下的所有东西,日后都归我的孙女儿南珠所有,除了南景在外置办的那处小院子。他到底是我的儿子,我也总得怜惜着这点儿母子之情,给他留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地府篇 第147章 石榴珠(5)

“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景直接蒙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些差役已经走到了李氏面前,并且拿出了捆绑她的绳子。

“老爷,老爷救我,老爷快救我。”李氏紧拽着南景的手臂不松。

“官……官爷,请问我家娘子犯了何错,你们为何要将她捉拿?”

“她杀了人!”差役说着,就把李氏给绑走了。

杀人!?

在场所有的人都蒙了,包括南景和南珠。尤其南珠,怔怔地站在那里,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她愿意是想无赖李氏,指控她还没有嫁进南家就意图谋害自己的婆母。不孝是大罪,光是这一条,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堂堂正正的进入南家,成为南家的当家主母。至于她所生的那一双儿女,也就只能当一辈子南家外室所生的无名无分的孩子。

“杀人?她怎么会杀人,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南景回过神儿来,赶紧追了上去:“官爷,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我家娘子胆子小的很,莫说是杀人,就是杀鸡她都不敢的。”

“这世上多的是不敢杀鸡,却杀了人的人。”官差推了李氏一把,对南景道:“你是她的夫君?既是夫君,就请随我们一道回衙门去吧。”

“我也去衙门?不不不,我不去衙门。”南景连连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想问官爷一句,她……她究竟杀了谁?”

“一个叫石俊毅的小伙计。”

“石俊毅?”南景看着李氏,结结巴巴的问她:“石俊毅是谁?谁是石俊毅?好端端的,你杀她干嘛啊。”

“妾身……妾身不知啊。”李氏欲哭无泪的看着南景:“妾身压根儿不认识什么石俊毅啊。老爷,老爷救我,老爷救我啊。”

“人证物证具在,容不得你抵赖。”官差狠狠一推,李氏差点摔倒在地,原本打理的特别好看的发髻也松散了,脸上精致的妆容也因为那两行眼泪给冲花了。

从头到尾,李氏的一双儿女只是远远看着,并未上前。他们,是知晓一些内情的,不吭声,只是害怕连累自己。

李氏被府衙的官差绑走了。

南景失魂落魄的回道正厅,抬脚准备跨门槛时竟一头栽了下去。那么一个四十好几的大男人,竟那么趴在地上呜呜的哭起来。

李氏与南景的那一双儿女觉得丢脸,相互看了眼,各自掩面偷偷离开了正厅,至于那些围观的宾客,在目睹了这么一大场闹剧之后,也都各自散了。

偌大的南家正厅,顷刻间就只剩下了三人。南老夫人,南珠,以及还趴在地上的南景。

南珠安了心,她知道至此之后,就算南景还有心,李氏也是没有机会再进南家的门了。

“这一切都是祖母您给安排的吗?”回到后院厢房内,南珠小声儿的问着自己的祖母。

南老夫人瞅了南珠一眼,回道:“祖母哪有那般能耐可以随随便便给人按一个杀人的罪名。”

“所以……祖母的意思是,李氏她当真杀了人?”

南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我也是意外得知的。原本,我不想将此事张扬出去。这李氏,虽不讨我喜欢,可到底是你爹养在外头的女人。杀人的事情一旦被外人得知,我南家势必也会被牵扯其中。可架不住你爹脑袋发昏,竟死活非要将这个女人给娶进门。若李氏只是外室,就算日后事发,我南家也不过是小受牵连,可若她成了南家的当家主母,我南家……我也是迫于无奈才会选在这个时候将事情抖落出啦。今日,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日后还有什么变数,我的珠儿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南珠松开扶着南老夫人的手,对着老夫人轻轻福了福,没再说什么话。

“站了大半天,你也累了吧。回去休息吧,祖母我也要休息了。”

南珠轻轻点头,将南老夫人扶到床上,确认老夫人无事之后这才离开。

窗台下,多了一盆石榴,与昨日的那株相似,却又有些不同。

南珠怔怔地瞧着那盆石榴看了一阵子,进屋,换了身衣裳,就出门往八宝斋的方向去了。

八宝斋的生意跟往常一样,既没有因为南景成亲变得热闹,也没有因为李氏被抓变得冷清。来铺子里买糕点的,都不是冲着南家的招牌,而是冲着八宝斋的味道和口碑。

八宝斋的大师傅也姓南,是幼时被祖父收养的。虽是收养,却不叫义父,而是师傅。

“珠儿来了?”南师傅瞧见南珠,停下手里的活儿,眯着一双笑眼走了出来。

“南师傅早。”

“这都已经到晌午了还早呢?”南师傅瞧了一眼南珠,“怎么?今日不想在府里待着。”

“府里冷清,不如这八宝斋里热闹。”

“这倒是实话,你来的正好,南师傅我刚研制了新的点心。你先吃吃看,若是觉得好了,再给老夫人带回去一些。”

“华哥哥呢?您让我吃,还不如让华哥哥吃呢。他的那张嘴,刁的很,他若说好吃,这洛阳城里就没有再敢说难吃的。”

南珠口中所说的华哥哥是南师傅的独生子,名叫南华,比南珠虚长了七岁。因自小在八宝斋里长大,吃惯了铺子里师傅们做的各样点心,养出了一只特别难伺候的舌头。他不喜读书,又害怕吃苦,所以文不成武不就,小时候没让南师傅头疼。可谁知,这小子,长大之后,竟仗着那只舌头在洛阳城里混得风生水起,这一天天的,不光吃东西不要钱,人家还得上赶着给他送钱。

如意胭脂铺的刑掌柜说过,说她这个华哥哥是典型的靠着舌头吃饭的盛唐美食家。

“鬼知道那个臭小子又野到什么地方去了。”南师傅摇摇头:“你爹的事情,你也不用往心里去,好歹家里还有老夫人,我瞧着那李氏也不像是个特别没规矩的,至少这明面儿的事情,她得做的过得去。还有,我家那臭小子让我告诉你一句话,说若是在南家住的不舒服了,尽管出来。这吃的,住的,他都给安排妥当。你别看这小子整天疯疯癫癫的,不像是什么正经人,但他对你,不会使什么坏心眼儿。他若是说到了做不到,不光你南师傅我不放过他,咱们八宝斋的其他老师傅也都不会放过他。”

南师傅疼她,南珠是知道的。

华哥哥对她好,她心里也是明白的。

只是,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情牵累他们。祖母亦曾说过,八宝斋虽是南家的,可南家门里头的事情最好不要跟八宝斋扯上什么关系,免得因为南家的一些私事儿败坏了八宝斋的名声,毁掉了八宝斋近百年来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声誉。

“父亲今日没能娶那李氏进门。”

“没有就好,我寻思着老夫人也不可能让她进门的。”

“不关祖母的事儿,是那李氏自己惹出来的事情。”南珠说着,往铺子里头瞟了眼:“总之,南府今日算是又惹出了一场笑话,不用南师傅您刻意打听,再过几日您也就都知道了。”

南师傅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刚刚做好的点心塞到了南珠的手里。

“南师傅,小石头呢,怎么这几次来,都没有看见他?”

“你找小石头?”

“嗯,我之前请他帮我办了一件事情,说好了要谢谢他的,结果来了几次八宝斋都没遇见他。”

“唉!”南师傅叹了口气:“你见不到他了,他也不会再来八宝斋了。”

“为什么?他爹娘不是同意他来咱们八宝斋当学徒了吗?

“他死了。”南师傅朝着天上看了眼:“人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

“什么?”南珠有些不相信的往后退了几步:“南师傅您刚刚说什么?您说谁死了?小石头吗?”

“是,就是那个小石头。挺踏实的孩子,学做点心也认真,还特别有悟性,算是他们这帮师兄弟里学的最好的,谁知道……唉!”

“他……他……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打死的。”南师傅不忍回顾的低了头。

南珠深吸一口气,又问了南师傅一句:“那您知道,是谁把小石头给打死的吗?”

“是……”南师傅欲言又止,半响之后,才看着南珠的眼睛轻轻道:“是你父亲养在外头的那个李氏。”

“什么?”南珠彻底崩了。

“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南师傅看着南珠,静静地回忆道:“那孩子,那阵子不知怎么就迷上了石榴树,休息的时候,总是往城外的野树林子里跑。这小石榴树就只有那片林子里有,是从前一个胡人给扔下的。当时,大家伙儿都还不知道那石榴是个什么东西,胡人万里跋涉从家乡带来的石榴树也没人稀罕,胡人一生气,就把那树全仍在了野林子里。不知怎么就生了许多的小树苗。小石头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就总去那里挖,然后一棵一棵的再给栽种起来,整得还挺好看的。

那次回来,不知怎么就遇见了那个李氏,她认出了小石头,就摆出南家主母的范儿想要小石头给她办事儿,小石头不同意,她就招人把小石头给打了。仓促中,有人搬起那个栽种着石榴树的花盆,砸在了小石头的脑袋上,小石头就再也没能醒来。”

杀人?

南珠突然想起了喜堂上祖母看着李氏说出的那两个字。

原来,她真的杀了人,而且杀死的,还是她所喜欢着的那个小石头。

地府篇 第148章 石榴珠(6)

南珠本来不喜欢小石头,他是个哑巴,还是八宝斋里的小伙计。她,却是八宝斋的大小姐。

她甩过脸色给小石头看,也用自己认为最难听的话骂过他,可他总是腼腆的看着她,嘴角挂着浅浅笑,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似的。

她虽有祖母疼着,却不是所有的话都能与祖母说的,伤心难过的时候,她就会来八宝斋,然后坐在八宝斋后院的那个小池塘边跟桂花树上挂着的那只鸟笼里的小鸟说话。那只鸟,是南师傅养的。

再后来,听她说话的多了一个人,就是八宝斋那个哑巴小石头。因为知道他是哑巴,南珠也不怕他将自己的心事说出去,就随便他站在那里听。说到高兴时,小石头会递给她一些零碎的点心块儿。起初,她是嫌弃的,身为八宝斋的大小姐,什么点心没吃过,怎么会稀罕他手里的点心渣渣。

小石头很固执,是那种不生气,且还讨好着你的固执。后来,她拗不过他,就勉为其难的尝了尝,忽然发现,这些碎掉的点心块儿似乎比一整个点心还要好吃。最让她高兴的是小石头的表情,他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一样,欢喜的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难过时,她会哭,小石头会默默的递一块干净的锦帕给她。那些锦帕都是新的,小石头用南师傅给他发的工钱去她喜欢的铺子买了许多。每次用过,他会细心的洗干净。那些锦帕上,都会带着一股淡淡的青草的香气。

生气的时候,她会骂人,指着小石头的鼻子去骂另外的人。小石头,总是憋足了表情配合她,让她骂着骂着就开始变得不忍心起来。

偶尔生病,她也会被小石头拖去看大夫,因她是小姐,他是年纪比她还要小一些的小伙计,没人会怀疑,也没人能想到,她南珠会喜欢小石头,会对一个小伙计动了心。

南家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富贵的人家,却也是有着丰厚家底的,南珠心里很清楚,祖母是不会愿意将她嫁给小石头的,除非……除非小石头学会了八宝斋那八样镇斋的点心,成为八宝斋的手艺继承人,只有那样,祖母或许才会允肯,让小石头以南家女婿的身份入赘。

祖母疼她,自然也不希望她嫁一个不喜欢的人,嫁一个将来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小石头,虽出身不及自己,却不会叫她受委屈,也会本本分分守着属于她的八宝斋。

可现在,南师傅却告诉自己,小石头死了,被李氏活生生给打死了。

她失魂落魄的离开八宝斋,朝着南府漫无目的的走。

“吆喝,我说咱们洛阳城里什么时候来了位这么漂亮的姑娘,定睛一眼,这不是南少爷你那个嫡出的妹妹吗?”

“妹妹,人家是嫡出的,眼里可没我这个哥哥。”

南珠听到声音,抬头瞟了眼,却见李氏生的那个儿子跟一旁油头粉面,眼睛里还带着几分邪气的人混在一起。

他可真是李氏的好儿子,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情陪着他的一帮狐朋狗友出来喝花酒。不知道那个被抓到府衙大牢,担惊受怕的李氏知道这个会不会吐血而亡。若是搁在今天之前,她必定会找些言语来嘲弄他一番,可眼下,她既没有功夫,更没有时间。

“哥哥就是哥哥,就算不是嫡出的,那也是自己的哥哥。”说话间,一双手忽地伸了过来,并且毫不客气的将南珠抱了起来:“不愿意叫自己的亲哥哥,那就叫一个情哥哥听听。”

“放我下来!”

“抱到手里的东西,我怎么舍得放下呢。听你哥说,过了年,你也要满十八了。这十八岁的大姑娘,虽说还不老,却也嫩不到哪儿去了。我呢,正好家里还缺一个妾氏,不如就勉为其难的将你收了。”

眼看着一张猪嘴朝着自己凑过来,南珠只能费力挣扎。

“不亏是吃着八宝斋点心长大的姑娘,可胳膊腿可真够有劲儿的。不过我劝你,别喊,也别叫,这地方,偏僻着呢,就算你喊了叫了也不一定有人听见。当然,就算听见了咱们哥几个也不怕,大不了就说是你这个八宝斋的大小姐故意勾搭我们几个的。到时候,污的可是你的名声,你就算再不想嫁我也得嫁了。”

“我知道你是谁,你先把我放开,要不,我就咬舌自尽,死在这里。你虽无大好前程,却也是不缺吃喝的公子哥儿,难不成,真想为了一个酒肉朋友,将自己给搭进去?今日在南家发生的事情,估摸着你也听说了。他的亲生母亲,是个杀人犯。在过几日,府衙就要公开审理,到时候,旁人会怎么想你,还用我明说吗?”

趁着那人犹豫的功夫,南珠低头,张开嘴,对着那人的手就狠狠咬了下去。

一口下去,那人吃痛,只得松开了手。

南珠瞅准时机,朝着人多的地方跑去。可她今日出门,穿的是长及脚面的罗裙,待那些混子反应过来,吃亏的还是自己。想到这里,她只能咬着牙,将罗裙提起,拼了命的往前跑。

后头,那些反应过来的混子开始追她,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再度落入魔掌的时候,一个从天而降的花盆砸在了那个为首的混子头上。花盆裂了,里面的石榴树苗也掉在了地上。

“小石头。”看着那盆裂开的石榴树苗,南珠呆住了。

“死丫头,你给咱们站住!”

花盆砸了一个,后面却还跟着四五个。南珠的视线穿过那些混子,落在李氏儿子的头上,他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让她看了只觉得恶心。

她往后退了半步,咬着牙,用厌恶的目光一一从那些人脸上扫过。

“有人欺负你?”有人扶住她的肩,声音竟是熟悉的。

“华哥哥?”南珠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南师傅的独生爱子,也是打小看着她长大的南华。

“我当时谁呢?原来是南叔养在外头那条狗。平时你胡乱的吠一下也就罢了,今日居然还纠结了别的野狗妄想咬主人。我看你是皮痒了找打。”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洛阳城里的酒囊饭袋南华。”

“吆喝,这不是满福酒楼的小掌柜的吗?怎么也跟我们南家的那条野狗厮混到了一起?”南华翘着嘴角冷笑:“若我没记错的话,你这手里也是沾了人命官司的吧?”

“你胡说什么?”认出南华,那人有点慌。

“是我胡说吗?难道那个看上了李家女儿,强求不成,逼人上吊自杀的不是小掌柜你?”

“李家女儿?哪里来的李家女儿!”

“跟我装傻充愣不是?给你们家酒楼供菜的有几个庄户人家,又有几个姓李的?”

“那事儿已经了了,就算你告到官府去也没用。我是向她提过亲没错,可她不同意,自己害怕,搬了凳子上吊管我什么事儿。”男人说着,却终究还是胆怯的往后缩了缩。

“行,不关你的事儿,可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帮着南家养在外头的狗欺负我的小珠儿,这笔账,咱们是不是得好好算算。”南华冷笑着,逼近那群混子。

“怕什么,他不过是一个靠嘴吃饭的,咱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一个南华。”李氏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在后头怂恿着,自己却始终不敢往前靠。

“靠嘴吃饭?今日南爷我就让你瞧瞧,我的这双手也是靠得住的,不用,只是觉得麻烦。”

南珠本想拦着南华的,因为她跟那些人的印象一样,都觉得南华是靠那张嘴,或者是嘴里的那条舌头吃饭的。论打架,他怎么可能是那些混子的对手。

可片刻之后,她就傻了。那些刚刚还嚣张的混子们,此时竟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不是抱着头嗷嗷,就是抱着腿喊疼,至于李氏的那个儿子,早吓得脸色苍白,靠在墙上瑟瑟发抖。

南师傅的儿子,竟是个会打架的。

不,不是打架,而是会武功。

“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动手。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南华走到李氏儿子跟前,直接抬脚,压住他的肩膀,让他跪在了地上:“我警告你,日后若是再见你欺负我的小珠儿,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等南华把话说完,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眼皮一翻,竟晕厥了过去。

“你没事吧?”南华回到南珠身边,侧着头,看了看她的脸上。

脸上有些被抓破的痕迹,但伤口很浅,不用抹药也能复原。

“吓到了,这唇色怎么这么难看?”南华皱眉,从袖笼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姑娘家的,也不知道收拾收拾,打扮打扮。”

南珠接过,竟也是一罐石榴珠。

“华哥哥,这是——”

“旁人送来的,留了纸条,说是让我帮忙送给你。我估摸着,是哪个喜欢我家小珠儿,却又不敢出来表白的。依着我的性子,本是要扔掉的,这不,刚刚打了一架,就给忘了。得了,东西是好东西,我家小珠儿偶尔用用,我也是不介意的。”南华说着,俯低了身子,又在南珠耳旁说了句:“以后,我家小珠儿用的胭脂水粉,我都会让人专门备着的。”

“华哥哥——”

“走吧,我送你回去,再晚些,老夫人怕是要到八宝斋要人了。”

南华抓住南珠的手,将她从那个小巷子里带了出去。

巷子口,刑如意托着下巴蹲在那里,一脸意犹未尽的看戏的样子。在她身边,站着一个别人看不见的透明的影子,那影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南珠。

“别看了,别看了,越看心里越是伤心。放心吧,南华会对南珠好的,他喜欢南珠的时间,比你还要早呢。”

地府篇 第149章 石榴珠(7)

如意胭脂铺的前身是个造型紧凑的四合院,当初买下它时,只是因为它地段合适,且售价超低。中间人说的是,原房主外出经商,十年八年内不打算回洛阳,任由这四合院空置着有些可惜,倒不如盘活成钱,也能贴补贴补自己的生意。

可当刑如意抱着狐狸一脚踏进门里就知道那中间商说了谎,原房主急于出手此宅,并非见不得此宅空置,而是因为这宅子里闹鬼。

这院落中央,原长着一株石榴树。花开时节,偌大的树冠上榴花簇拥,煞是好看。若是到了八月中秋,一家人坐在这石榴树下,一边观月,一边品着刚刚从树上摘下的石榴,简直是美得不行不行。可让房主没想到的是,这好端端的石榴树竟成了精,每到夜晚,总能瞧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蹲在树下。

房主胆小,就让人将石榴树给挖了,可挖了树,那个黑影仍旧不肯离开。迫于无奈,房主只得忍痛将此宅低价售卖,而买家正是刑如意和狐狸。

怀里抱着一只千年老狐狸,刑如意自然不惧什么黑影,她甚至因为好奇心过重,特意选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守在那个已经被刨掉的石榴树坑边,静静地等着那个黑影出现。

子时刚过,那个黑影就出现了,看着倒也不怎么吓人。

“喂,你是什么人?干嘛跑到我家的院子里来?”

刑如意见那黑影蹲在石榴树坑旁,自己也走过去,蹲了下来。仔细看,才发现是个极其年轻的男孩子。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跟她对视的时候,会紧张的错开自己的视线,一副很害羞的样子。

“喂,不要不说话嘛。”刑如意伸手推他,发现自己的手从他的身体里一掠而过。她微微一怔,看着他说“原来这就是魂啊。”

男孩子惊讶地看着她的手,愣了半响之后,将头垂了下去“我死了,原来我真的死的。”

“你的意思是,你原来并不知道你已经死了。”

“我知道,但我一直不愿意承认。”男孩子将头垂得更低了。

“不是不愿意承认,而是舍不得吧。”刑如意转了个身,跟男孩子蹲到一起,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也不是舍不得自己的命,而是舍不得你心里装着的那个人。你舍不得的,是你的父母吗?”

“都有。”男孩子诚实的回答“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可惜,我尚未能尽到孝道,就让他们白发人送了我这个黑发人。”

“天意难测,他们不会怪你的。”刑如意外头,侧脸,看着男孩子圆润的下颌线。

“还有一个人,我也舍不得。”男孩子盯着那个已经被挖掉的石榴树的大坑“她是我家小姐,是个既美丽又善良的姑娘。”

从男孩子的叙述中,刑如意知道他的大名叫做石俊毅,小名叫做石头,而他喜欢的那个姑娘总是叫他小石头。之所以加个“小”字,是因为他比他家小姐还要小上几个月。

生前,他是八宝斋的伙计,因为不爱说话,经常被人当做哑巴。第一次遇到小姐,是个下雨天,他正在铺子里学做点心,八宝斋的未来继承人,也是南府的嫡小姐南珠撑着一把红色的伞走进来。不知是不是风大的缘故,南珠虽然撑了伞,可身上还是被雨点给打湿了。若是换了旁的姑娘,定然是不会穿着一身湿衣裳跑来买点心的,就算到了铺子里也会适当的抱怨几句,可南珠没有,她是笑着的,甚至还跟自己的南师傅开玩笑,说是很久都没有被雨淋过了。

南师傅让她赶紧到火炉边烤一烤,说是淋病了,南老夫人会心疼。

南珠却不以为然,反而俏皮地回道“病了才好,若是总不生病,哪有机会让祖母施展她的嘘寒问暖。”

也就是这句话,让石头弄清楚的南珠的身份,她是八宝斋的小掌柜,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小姐,也是洛阳城里人人都知道的那个比较倒霉的南家嫡小姐。

不知道是被她俏皮可爱所吸引,还是被洛阳城里的那些议论所影响,觉得这位嫡小姐有些可怜,石头开始默默的关注起南珠的一举一动来。她生气的时候,他会送一些小点心过去,都是甜的。

石头听一个经常来铺子里买点心的夫人说过,这女子,最容易心情焦虑,但凡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儿甜的,就能缓解许多。她经常会跟后院里南师傅养的那只小鸟说话,因为她不敢将自己的心事告诉祖母,担心祖母为她伤心难过。告诉小鸟,是最保险的事情,因为小鸟不会说话,不会将她心里的秘密告诉别人。

石头不是哑巴,他只是不喜欢说话而已。他原本是想找个机会把自己会说话的这件事告诉南珠的,可因为无意中听到了南珠对小姐说的那些话,他决定让自己保持沉默,决定让自己在南珠面前就做一个只倾听,不开口的哑巴。

知道南珠喜欢石榴花,他就到处去找石榴树,为了让石榴树好看些,他还跟东市上的那些黄头发绿眼睛的人学做盆景。他将挖回来的小石榴树栽到花盆里,然后趁着去南府送点心的时候,将小石榴树放在南珠闺房外的窗户下。

石头没想过更远的事情,他只是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他心里清楚,南夫人是绝对不可能将南珠许配给他的。南珠也不会看上他一个在铺子里学做点心的小伙计。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想要的只是让南珠开心而已。

刑如意托着下巴问小石头,他既想念南珠,为何不去南府,而是跑到别人家的宅子里蹲着?

小石头涩涩一笑,说他也不知道。

他只记得,自己被南景的那个侧室叫人给打了。等他醒来的时候,那些打他的人都已经散了,他下意识的站起来,然后晕晕乎乎,跌跌撞撞的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院子里的这棵石榴树下。等他醒过神儿来,才发现这是一个陌生的院子,他想要离开,却怎么都走不了,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困在了这里一样。

困在院子里?

刑如意瞅着院子看了一圈儿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直到她看见那个踩着月光在屋脊上迈步的白狐狸。

“你知道的对不对?”

狐狸白了刑如意一眼,开口道“门神。”

“门神?”

门神,自古就有,只是到了盛唐之后开始变得普及。在这户人家的门上,也贴有门神的画像,而且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们家的门装反了。这门神,原是守着门户,不让外头的邪祟走进来。可因为门装反了,于是贴在门上的门神就误以为这门外是门内,门内是门外。”

刑如意跑到门口一看,这门板前后两面虽做的一模一样,但细微之处仍有不同。

“这门板是木匠师傅故意做成这样的,为的就是让主人家无法一眼辨认出这门板的正反两面来。看来,这宅子的前主人也不是什么厚道之人,竟逼人用这样的方法来对付他们。啧啧,人类的心,当真可怕的紧。”

“再可怕,也没你们这些会变化的千年狐狸可怕。”刑如意俏皮的对着狐狸做了个鬼脸,又让狐狸想办法把石头从宅子里弄了出去。

这是刑如意与石头的第一次见面。

买下宅子后不久,刑如意就让狐狸帮自己改了个风水局,然后风风火火的开了张。偶尔,她也会看见石头抱着株石榴树从铺子门前经过,不用说,那些石榴树都是他精心挑选了之后送给南珠的。

再见石头,是七天前,他抱着一株已经开了花的石榴树来到如意胭脂铺,请求刑如意将这株石榴树上的石榴花做成口脂送给南珠。他说,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希望在离开之前,给南珠留一份礼物。

这株开花的石榴树是他生前养的,用的也是番邦人教他的方法。寻常的石榴树,要到五月才能开花,他精心养的这株,三月份就开了,且花朵鲜艳,味道也比寻常的石榴花要香一些。

石头有心,刑如意备受感动,自然也愿意无偿的帮他。她采了那些石榴花,用古法制成了口脂,还特意为其取名“石榴珠”,然后借由旁人的口,让南珠知道胭脂铺里有这么一款口脂。南珠喜爱石榴,自然会记下这个名字,在选择口脂时,也会下意识的选择如意胭脂铺。一切,水到渠成。为了以防万一,她制作了两罐,一罐留在如意胭脂铺,等着南珠来买,另外一罐则让狐狸想办法送到了南华的手里。

南华是南珠的青梅竹马,也是狐狸掐指一算,算出来的她的未来夫婿。

于是,在天时,地里,鬼算,外加一只千年狐狸的安排下,这才有了南珠被困小巷,石头扔盆相助,南华英雄救美且趁机送出口脂的事情来。南珠和南华的红线,已经牵到了一处,剩下的,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石头虽有不舍,却也明白,让南珠嫁给南华,才是她最好的归宿。日落西沉,橘色的晚霞染红了天边,看起来,竟也像是大片大片簇拥着的石榴花。

刑如意看着石头的背影,喊了声“喂,如果上天给你一个机会,你还愿意守护在南珠身边吗?”

石头没有回头,却用最大的声音回复她“我愿意。”

“那,如果是让你以南珠儿子的身份守护她呢?”

石头一愣,随即回头,笑着对刑如意说“只要能守在她身边,叫她一声娘亲,也没什么。”

半年后……

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梦的南珠在梦里见到了小石头,他抱着一株开得红艳艳的石榴花站在她的窗台下。翻身,睁眼,拉开床帏,光着脚走到了窗子前。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小石头!”

她叫着小石头的名字,着急的将窗户推开,院子里却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空气中,浮动着一股熟悉的石榴花的香气。低头,窗台下,一盆修剪精细的石榴树安安静静的站在月光里。

南珠含着泪笑了。

地府篇 第150章 佛手(1)

夜,深了。

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草丛里的蟋蟀发出凄切的叫声。

黑色的门,从里头打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低头走了进去。那开门的是个老妇人,虽满脸沟壑,却依旧涂了厚厚的脂粉。见女子低头走进门内,她轻手轻脚的将门掩上,却在即将合严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一下。她隔着门缝朝四周望了望,见街上的确没人,这才关紧了门,朝着里面的祠堂走去。

祠堂是村里的公共场所,除了初一十五,平时很少有人进来。年轻女子看着黑洞洞的祠堂,抿了抿嘴,将两只手绞在一块儿。

老妇人脚步蹒跚,走了很久才回到祠堂。她见年轻女子在祠堂门口站着,也没吭声,而是绕过她进了祠堂,掏出火镰点了一根蜡烛,放在了入门处的窗台上。

烛光闪烁,照着祠堂里的那些牌位。

老妇人眯了眯眼,走到祠堂一角坐了下来。

“你,想好了吗?”

“回老祖宗的话,月儿想好了。”

“当真想好了?”

“回老祖宗的话,当真想好了。”

“既想好了,就不许后悔。”老妇人轻叹了口气:“我将你叫到祠堂里来,就是想让咱们张家的列祖列宗们都看看,也都知道你为咱们张家受的这些个委屈。你放心,这件事,祖宗们不会说,我也不会说。”

说完,老妇人站了起来,指着祠堂里的那些牌位说:“磕个头吧。”

年轻女子抿了下嘴,依着老妇人的吩咐,跪在了那些祖宗牌位前。

“咚!咚咚!”接连磕了三个头之后,年轻女子起身,却并未动弹。

“等着吧,该来的人总会来的。等明天太阳升起来,咱们张家,就再也不是以往的张家的了。”老妇人抬头看着门外,直到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才面露笑容,蹒跚着又走了出去。

老妇人刚刚离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就走了进来。年轻女子没有回头,而是任由那男人伸手抱住了自己。

“当着祖宗的面不好吧?”年轻女子轻声道。

男人犹豫了一下,指了指旁边较暗的地方。

年轻女子点头,男人松手。

可等年轻女子转过身来,看清楚男人的脸时,随即失声叫了出来:“是你!怎么会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男人用一双放肆的眼睛在年轻女子的身上扫来扫去:“你今夜出现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跟我相好吗?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疼你,一定会让你给张家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如果生不出来,也不要紧,有了初一,还有十五。谁叫你嫁的那个男人不争气呢。”

“不!你别过来!”年轻女子护着自己往供桌那边退了退:“老祖宗与我说的那个人不是你!”

“是个男人不就行了?我知道你想的是谁,可惜那个人胆小,不愿意。老太婆也是没办法了才会找到我。谁叫我是张家的人,只有我才能让你生出正儿八经的张家人。”男人狎笑着,“乖,吹了灯,闭了眼都是一样的。你害怕没用,逃避也没用,因为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已经顺手把院门给锁了。这祠堂在什么地方,你比我还清楚。在这里,即便你喊破了喉咙也没有用。来,乖乖听我的,咱们就当什么事儿都没有。”

“不!我绝不会跟你……我死都不会跟你的。”年轻女子摇着头:“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难堪的地步。你……你究竟是如何欺瞒了老祖宗的。”

“老祖宗?她也配让人叫她老祖宗。”男人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你以为那老太婆是好心吗?我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我对你,对你家那个没用的男人做过什么,她也很清楚。可她根本不在乎。她在乎的就只是她老祖宗的脸面,是这整个张家所谓的脸面。这种人,才是最可恨的。”

男人说着,扑到了年轻女子跟前:“**苦短,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做正经事情吧。”

祠堂里,晃动的烛火因为这突起的一阵风给吹灭了,片刻之后,是踉跄的脚步声……

刑如意有早起的习惯,但却不喜欢趁着瞌睡劲儿没下的时候去做早饭。

盛唐繁华,虽不及后世方便,却也有了卖早点的地方。

她早早起床,就是为了享受这大唐盛世繁华之下的烟火气。一张桌子,几张凳子,一碟清粥,两份小菜,吃的不是早点而是热闹。

跟正儿八经的酒肆饭庄比起来,这热热闹闹的早点摊儿上更有人情味儿,听到的故事也更加的稀奇热闹。

“吆,这不是胭脂铺的刑掌柜吗?怎么今日出来没带你家的那只小狗?”

这里的人极少见到狐狸,总是将她抱着的那只千年老狐狸认作可爱的小狗狗。

刑如意懒得解释,便由着旁人误会去了。

听到善意的问话,她嘻嘻一笑,说了句:“小狗贪睡,起早喝粥这种事情就不叫它了。”

“说的也是,咱们喝得都是青菜粥,人家小狗爱吃的是骨头,不对口味儿,就是来了,也觉得没滋味儿没意思。”

“我怎么听着老徐你说这话有点儿反酸呢?是不是你家婆娘最近苛待你,没让你吃肉啃骨头啊。”

这早起吃饭的大多都是低阶层的工人或者以摊营生的小贩儿,说话也不像读书人那般顾及和讲究,都是心里想什么,嘴里说什么。

“唉,还真叫你给说对了。我娘子说了,说孩子马上就要进学了,这以后该节省的都得节省点儿。肉倒是有,骨头也有,可就是没有我的份儿。我呀,以后也就只能闻闻那肉香了。”

“可怜可怜,真可怜,可这普天下,又有几个不是可怜人呐。”

刑如意正一边喝粥,一边听着那几位大哥斗嘴。抬头间,看到一队捕快走了过去。

“奇怪,这天才刚亮,捕快们就准备出门办案了?”

“说起办案,好像五更时分就听到衙门那边有击鼓声。”

“是击鼓声。”卖粥的老板接过话头:“好像是发生了命案,死了一个人。”

“命案?死人?这命案是哪里的?这死的又是什么人?”

“你们知道南王村吗?”

“就是那个靠着卖药过日子的南王村?”

“不错,就是那个靠着卖药过日子的南王村。这死的是南王村里一个年轻的妇人,叫做申明月。击鼓报案的是南王村的村民张有福,可这发现申明月死在祠堂里的却是南王村的一个傻子,叫张东林。”

“张东林,可是那个被人诬陷卖了假药,送到官府之后受了好一阵子的折磨才被放出来的张东林?”

“就是他。因为这桩诬陷案,咱们原来的官老爷也被脱了官衣,发回原籍。这张东林呢,人倒是给放了出来,但变得疯疯傻傻,痴痴呆呆的。这新娶的娘子,改嫁他人,爹娘也因为他的事情给气病了,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么说散就散了。

这张东林,不犯病的时候还好,一犯病,就满村子的溜达。这昨天晚上,他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邪,竟跑到村里的祠堂去了。紧跟着,就发现了躺在祠堂里,浑身是血的申明月。”

“这申明月该不是张东林这个傻子给杀的吧?”

“莫胡说,莫猜测,我说的这些,也都是从方才路过的那几位官爷口中听到的。至于详细的,咱们就等着府衙开审的时候再过去听听。这话说回来,咱们这洛阳城里,也是许久都没有发生过这般蹊跷的人命案了。”

“好不容易才过几天太平日子,谁巴望着出这人命官司啊。哥儿几个,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吃,吃完赶紧忙活,这忙活完了,说不准还能去衙门那边凑个热闹。”

“嘘~”粥摊老板做了手势,大家这才看到,刚刚那些捕快又返了回来,只是身后还多了几个人。其中一人,衣衫破烂,看模样有些疯疯癫癫,应该就是刚刚位大哥口中所说的第一个到达命案现场的张东林。紧跟着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白净,一路走来,脸上都带着笑的中年男子。再后面,像是一个打更的更夫。

“那眉眼带笑的是谁?”

“那就是击鼓报案的南王村的村民张有福。”有人接了话:“你们可知道张有福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据说,这张有福一出生就会笑。当时可是吓坏了给他娘接生的稳婆。那稳婆愣是抡起巴掌在他的身上打了几下,他这才哭出声来。可刚刚哭完,又是笑眉笑眼笑模样的,让人看了当真喜欢,于是张家人就给他起名叫张有福。后来,随着这张有福一天天长大,村民们这才发现,这小子当初被稳婆打的那几巴掌着实冤枉的很,因为他天生一副笑眉笑眼笑嘴唇,就算不做任何表情,看起来也像是在微笑一样。还有人说,这张有福啊,就跟寺庙里的弥勒佛一样,是天生的笑模样,是有福气的人。于是,私下也有人管他叫小弥勒。他啊,就是冲着这个有福气的长相,才成了南王村的村长。”

“你说这话,我可不认同,我家是东王村的,跟这南王村相邻,这张有福的事情,我是最清楚不过了。人家可不光是靠着那一副笑模样当的村长,而是真有福气。”

“什么福气?不就是阴差阳错的捡了个媳妇,顺带着捡了一个能辨草药的老丈人,然后就开始带着整个南王村卖药。不过,这话说回来,这张有福也还真是靠着这卖药从一个穷小子,变成了现在的富贵人。”

“卖药?这卖什么药,能值这么多钱啊?”刑如意悄咪咪的举手问。

还是方才那个自称是东王村的大哥,伸出一只手来在刑如意的面前晃了晃:“佛手!这佛手,刑掌柜的可听说过没有?”

地府篇 第151章 佛手(2)

佛手,中药名。

秋季果实尚未变黄时或者变黄时采收,宗切成薄片,晒干或低温干燥处理。

佛手入药,可用于肝胃气滞,胸肋胀痛,食少呕吐,咳嗽痰多等,是一味临床应用十分广泛的中药。

佛手在中原地区也是可以种植的,只是以往未曾留意过,没想到南王村的人竟是靠着种植这个发家的。这么说来,这个南王村村长张有福,也算是带领村民们致富奔小康的第一人了。

用过早饭,那个大哥们都各自上工去了。

刑如意这边,却是闲来无事。

胭脂铺刚刚开业,虽提前散了一波广告,可毕竟是刚来的,少有人光顾。她个性懒散,也懒得再去宣传,见有热闹可看,直接回铺子里抓了狐狸出去。

因为是人命官司,虽没有抓到可疑嫌犯,官老爷还是决定开堂公审。

“张有福,你将昨夜的情形,细细的描述一遍。”官老爷还是比较亲民的,一边让捕快门维持府衙门口的秩序,一边示意张有福起身。

“谢老爷。”张有福起身道“今日早起,大概是卯时,天还未亮,我也正在家中酣睡之时,忽听得张东林在我家门外大喊大叫。我知他是个傻子,脑筋有些不清楚,本不欲理会的。可他不停的拍着我家的房门,且嘴里嘀嘀咕咕说着杀人了,杀人了。我觉得事情有些古怪,就起身开门,看见这张东林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前,手还维持着拍我家房门的动作。我寻思着他八成是又犯病了,想将他哄回去,谁知低头时,看见他身上沾了血液,且那血还是新鲜的。

我身为南王村的村长,也不可能随随便便的就因为一些鲜血就到衙门报官,就相信一个傻子的话是不是。所以,我让我家娘子提了盏灯过来,先是将这张东林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确认这些血不是因他受伤所致,随后跟他到了村中祠堂。

这祠堂是我张氏一族供奉历代祖先的场所,除了逢年过节需要祭祀之外,平常也只有特殊的时候才会开启。可当我跟着张东林到达我们张氏祠堂的时候,发现那门是开着的,且门上还有两个血巴掌印。我大概看了下,觉得那个血巴掌印应该是张东林自己留下的。等到了祠堂,才发现一个女子躺在地上,身上都是血。到了近前,仔细辨认,才认出是张成家的媳妇儿申明月。我没敢细看,就赶紧拽着张东林出了祠堂,先将这祠堂门锁了之后,才到衙门击鼓报案。”

“为何要锁门?”

“回老爷的话,因不知道之前张东林的吆喝声还被多少村民给听见了,我担心,我这带着张东林来府衙报案,万一有人不知情闯到了祠堂,破坏了现场怎么办?这发现申明月的是张东林,是我张家的人,这死的申明月亦是我们张氏家族的媳妇儿,这事情,可大可小,身为村长,我不能不仔细着。”

“常泰!”官老爷唤了一人出来“你带几人跟随南王村的村长张有福到南王村里走一趟,务必弄清楚,昨个儿夜里在南王村究竟发生了何事。还有,那个死者申明月,为何深更半夜出现在张氏祠堂里。案发时,她的丈夫,公婆又在什么地方?还有,这个发疯了的张东林,又是如何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他与申明月的死又是否有所牵扯。”

刑如意踮脚,看着那个叫做常泰的捕快。刚看了一眼,就跟他的目光撞到了一起。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因为常年练武的关系,身姿异常挺拔。五官,虽没有狐狸变成人时那般的惊艳好看,却也是端端正正,尤其那双眼睛,像是藏着锋利的刀子般,让心怀鬼胎的人看了就觉得胆寒。还好,她不是心怀鬼胎之人,于是迎着他的眸子就回看了过去。

彼此对视了大概半分钟之后,刑如意有些尴尬的冲他笑了笑。

常泰一脸冷漠的领着张有福他们,从人群中穿过,直奔南王村的方向。

南王村是位于洛阳城南的一个小村子,离城十余里。待一行人赶到南王村时,已是晌午。

正值饭点儿的时候,南王村里却是炊烟寥寥,倒是被锁着的祠堂门口围了不少的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在劝说那些看热闹的,还有一个中年妇人,正坐在祠堂门口的台阶上嚎啕大哭。经张有福介绍,那名正在嚎哭的中年妇人是死者申明月的婆婆,而低着头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的是申明月的公公。至于申明月的丈夫,自从前两年受伤之后就一直待在家里不曾出门。

常泰走到祠堂门前,先让张有福将祠堂门上的门锁打开,跟着命还在哭哭啼啼的申明月的婆婆和那个沉默不语的公公随他一同进入祠堂。至于那些看热闹的,都被余下的捕快挡在了祠堂外头。

到了祠堂,申明月的婆婆只看了一眼,就捂着脸跌坐在了地上“造孽啊,我们张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两年前,我儿子身遭不幸,两年后,我的儿媳妇竟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我们张家的祠堂里。你们这些当祖宗的都是干什么的,怎么就眼睁睁看着我的儿媳妇被人给害死啊。”

“这是你的儿媳妇?”

常泰听不得中年妇人哭哭啼啼,直接冷着嗓子说道“你若想弄清楚你儿媳妇被害的真相,就把眼泪给收起来。你若不想知道,就从这祠堂里出去,捕快爷不想你在这里嚎啕大叫。”

“你……你欺负人。”中年妇人哭哭啼啼,一脸的委屈。

常泰却只是冷眼扫了一下,说道“就是欺负你了,如何?你若觉得委屈,可到官府老爷那边告我。”

“不敢不敢,小民们不敢,我家娘子只是因为伤心过度,说了这些不该说的话。差爷想问什么就问吧,咱们据实回答,据实回答。”

“你们看清楚,看仔细,这地上躺着的可是你们的儿媳妇申明月?”

“回差爷的话,这地上躺着的正是我家的儿媳妇申明月。”

“她现年几岁,娘家是什么地方的?”

“回差爷的话,我儿媳妇申明月是八月十五的生日,这过了八月十五就满二十岁了。我儿媳妇娘家就在隔壁的东王村,只是家中已无什么亲人了。”

“无亲人?”

“是!我这儿媳妇命薄,三岁时,她娘就去了,担心她受后娘的委屈,她爹一直没有续弦,一直拉扯着她单过。十六岁时,经人从中说和,与我儿子张成结了姻缘。十八岁那年,她爹患病,因没有及时看诊,导致病情延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这后事,还是我们张罗着给办的。现在,我那儿媳妇的娘家,除了一个本家的婶婶和一个远嫁的堂姐外,就再也没有什么亲人了。”

“这申明月为何深夜离家,你们可知晓?”

“不知不知,我们不知。”这申明月的公公刚想开口回答,她那原本还在哭哭啼啼的婆婆就突然止住了哭声,接连着回道“明月她要是白天出去了,我跟她公爹或许还能知道。可这深更半夜的,我们当公公婆婆的总不能巴着他们小两口的屋门看吧。不知道,我们是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又是因何死在这祠堂里的。”

“昨个儿傍晚时,你们可见过她?”

“吃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呢。”申明月的婆婆回道“我家就四口人,除了我们老两口,就只有他们小两口。这饭都是在一起吃的。吃饭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也没听说她晚上有事儿要出去。差爷,我这儿媳妇一向很守规矩,尤其是我儿子生病之后,她几乎从不出门,就算是采买东西,也是请我这个当婆婆的代劳。我是真不知道,她是为了来的这祠堂,又是因何被人杀死在这里的。”

“死者申明月与她的夫君,也就是你们的儿子关系如何?”

“很好,很好的。”申明月的婆婆赶紧点头“我这儿子,怎么说呢?在生病之前,那是什么都好,对我们孝顺,对明月这个做媳妇儿的也是没话说。生病之后,这性子就有些变了,倒不是变得有多坏,而是变得有些暴躁。他总觉得是自己耽搁了明月,连累了明月。明月还年轻,他不愿意明月一辈子守着他,等将来老了,跟前也没有个能指望的人。为了让明月离开,他想了不少的办法,甚至用最差的态度来对明月。若是不知内情的,当真觉得他是可恶透了。可我们做爹娘的是知道内情的,明月也知道他在盘算什么,不管他怎么说,怎么骂,都不为所动,还是一如既往的对他好。”

“能找到这样的儿媳妇,也是你们家儿子的福气。”

“谁说不是呢,所以私下背着明月,我们也说我们这个儿子。说不能让他再伤了明月的心。明月若是想走,我们张家不留,不仅不留,还会以嫁闺女的规格给她力所能及的准备些嫁妆。明月若是想留,我们也会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对她,绝不叫她在我们张家受委屈。”申明月婆婆说着,还攥起衣袖在眼角抹了两把“哦,对了,有件事我刚刚忘记说了。昨个儿傍晚吃饭的时候,明月说了一句话,说是找到了什么方子,可以让我们张家有个后。”

“什么方子?”

“明月当时没说,我们也没继续追问。”申明月婆婆叹了口气,跟着又问“我家明月不会是因为这个方子才没了命的吧?”

地府篇 第152章 佛手(3)

申明月的丈夫名叫张成,虽没上过私塾,读过书,却是个精明强干的小伙子,最初跟着村长张有福做药材生意的就是他。他生的端正,又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南王村跟洛阳城里那些药材铺子的生意很多都是他去牵线搭桥的。

可惜,这张成的运道差了些,在一次去洛阳城谈生意回南王村的中途遇到了几只疯狗,虽从那些疯狗嘴底下讨回一条命,却被咬得毁了容。治伤期间,又因为服用了大量含有微毒的药物,致使自己变成了一个外强中干的废物。

自从毁容之后,张成就再也没有走出过张家的大门,甚至连平日里居住的那个小屋子都不肯出。俨然变成了南王村里除了张东林之外的第二个傻子。

妻子被害,身为丈夫的张成却没有出现,若按常理说,这是极不正常的。可因为南王村家家户户都知道张成的事情,他不出现,反倒变成了正常的事情。

案发现场,是在南王村张氏祠堂里,而这个祠堂,平时是落锁的。方才进门时,常泰刻意查看过祠堂上挂的那把门锁,上面并无沾染任何的血迹,而从村长张有福的叙述当中,也没有听到与换锁相关的描述,因此可以认定,门上现有的这把锁,就是平时锁着祠堂的那把。

那么,申明月,一个张家普普通通的儿媳妇,是如何打开祠堂的门锁,进入到这个被害现场的?

“这张氏祠堂的钥匙应该不是人人都有的吧?”

“钥匙?”张有福一怔,随即也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解释道“差爷说的没错,这祠堂的钥匙的确不是人人都有的。祠堂钥匙,一共三把。一把在我这里,但平日里都是交给我家娘子保管的。我这人粗心,又时常在外头走动,不带着钥匙吧,心里不安生,带着吧,又怕给丢了。另外一把,在老祖宗手里,还有一把在负责打扫祠堂的老张头儿手里。”

“老祖宗?”

“哦,是!”张有福点头“老祖宗是我们张氏一族的女儿,年轻时,为护着我们张氏,做了不少的牺牲。后来年纪大了,也就没嫁人,一直在村子里举着。因为辈分较高的关系,所以咱们村子里不管男女老幼,都管她叫老祖宗。

老祖宗平时一个人住,院子就在祠堂边儿上。可这话说回来,老祖宗手里虽然有钥匙,但她每次去祠堂,都是被咱们给请过去的,也用不着动手里边儿的钥匙。

这老张头儿是个鳏夫,平时也是一个人住,不过不住在祠堂边儿,而是住在村东头那个破庙旁边。他比较懒,既不种田,也不种药,更不懂做别的营生,实在没办法了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在祠堂里清扫的工作,然后给他一些贴补,让他不至于饿死算了。”

常泰点点头,走到申明月身边,蹲了下来。申明月是半趴在地上的,脑后有一块撞击伤,伤口有大量的血迹。在供桌一角,也发现了血迹,还有几根长的女性的头发。由此可以推断,申明月是在后退时,不小心跌倒,后脑勺撞到了供桌的角,然后导致的脑后出血,昏迷,最终死亡的。

申明月不是一个人到的祠堂,至少在临死前,曾与某人有过拉扯。除了衣衫褶皱之外,在她的手腕上也发现了几处抓握伤。常泰暗中比对了下,认定那个与申明月发生争执的是个男性。

在拥有祠堂钥匙的三个人里,男性只有张有福和那个负责打扫卫生的老张头儿,其中,以张有福的嫌疑最大。

常泰想着,就往张有福身上多瞟了几眼。张有福,察觉到了,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在查看申明月尸身的时候,常泰发现了一只干瘪的佛手。那只佛手,正好压在申明月的身下。佛手上,没有落尘。

“这祠堂多久打扫一次?”

“按照村里的规定,应该是一日一扫的,可老张头儿犯懒,三五天才来打扫一次。若是村里有什么重大活动,需要提前用这个祠堂的话,会提早通知他,他也会过来打扫。”

常泰点点头,将那个干瘪的佛手从申明月的身子底下拿了出来“这个佛手,可是村中之物?”

在场之人均是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还是村长张有福开了口。

“差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这附近的村子都知道,咱们南王村就是靠种这个佛手过日子的。所以这佛手,是村中之物,但若官爷问的是,这佛手是属于村中那个人的,这就不好说了……也可能就是长成他媳妇儿自个儿的。”

“胡说,这佛手绝对不是我们家的。”申明月的婆婆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怼了回去“自从我家成儿遭难之后,我们家就再也没沾过这个东西。”

“差爷,这佛手我好像见过。”申明月的公公没有他娘子那般冲动,而是上前,仔细瞧了瞧才说道“这是张东林的,就是刚刚跟村长待在一起的那个傻子的。差爷您看,这佛手上还有个小窟窿,这里头原是系着一根红绳的,这红绳连同这佛手都是挂在张东林那个傻子身上的。”

“你确认是张东林的?”常泰问道。

申明月的公公答“只是见过,不敢确定,但村里人见过张东林佩戴此物的不少,差爷您也可以再让人仔细问问。这张东林与我家张成乃是同岁,只是我家张成在学业上不成器,打小就不喜欢念书。张东林倒是念过私塾,也考过乡试的。”

“考过了吗?”常泰问。

“考过了,而且成绩还相当好的,就在咱们全村人都以为张氏一族里要出个当官的时候,张东林的祖父过世了。按照我朝规定,这至亲过世,要守孝三年方能再次参加科举。这张东林就熬啊,等啊。好不容易摩拳擦掌,准备再次赴考时,他的祖母又过世了。这张东林一下子就泄了气,觉得这是天意,就将家里头的笔墨纸砚全都砸了烧了。随后,也跟着村里的年轻人开始做这药材买卖。

他是个读书人,做起事情来,难免有板有眼。就因为拿了一批成分不怎么好的佛手到城里药材铺去卖,因为价格的问题,被人家药铺掌柜故意刁难,说他送去的都是假的佛手。这张东林,是要个面子的人,心眼儿又实诚,在跟药铺掌柜的争执了一番之后,回到家中,就有些疯癫了。”

“这张东林疯了有几年了?”

“前前后后得有两年多了吧。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偶尔犯病,可后来不知怎么的,这病就越来越严重。当然,也有清醒的时候,就是情形的时候不多。疯起来,就满村子的乱走,倒是也不怎么害人。”申明月的公公说着叹了口气“因他的病跟这佛手有关,发起病来,身上必须得挂着这么个东西。他爹他娘就刻意晾晒了几个佛手,用红绳子穿了,挂在他的身上。他这在村子里走动的时候,大家伙儿都是见过的。”

“对对对,张成他爹说这话是对的,这张东林身上的确常挂着这么一个佛手。”张有福也赶紧附和着。

听二人说完,正好府衙里的仵作赶来,常泰将现场交给仵作之后,就带着捕快小盛子一起去了张东林的家。

在从祠堂到张东林家的路上,常泰发现了很多血迹,但这些血迹不是连续性的,而是时而出现,时而没有,且落下的都是点状的血迹。那些血迹延续到一户人家的门口就不见了。

常泰吩咐小盛子叫门,叫了四五声之后,才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将院门打开。她妇人见门前占了两名衙门的捕快,当场就吓得白了脸。

“差爷,这就是张东林的母亲马氏。”张有福是跟着来的,见门开了,就在后面小声介绍着。

“两位官爷来我家里做什么?可是我家东林发生了什么?”马氏紧张的问着“是不是我家东林出事儿了?”

“你在村中居住,难道不知道祠堂里发生了命案?”

“命案?”马氏一下子慌了,“是我家东林被人给害了吗?”

常泰皱眉,因为马氏的反应,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母亲应该有的反应。

“不,不是你家东林被人害了,而是你家东林出现在了被害人的死亡现场,他也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马氏,你要如实回答我接下来的问话。昨天晚上,你的儿子张东林,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马氏焦灼的摇着头“我儿子病了,且犯病的时候,有些疯疯癫癫的,像是一个听不进去话的小孩子。一犯病,他就喜欢往外面跑。最初,我跟他爹都会跟着他,可见他只是在村里乱逛,也不会惹什么事儿,渐渐的也就不跟了。反正,等他走累了,走得不想走了,或者肚子饿了就会回来。”

“昨天晚上也是一样的?”

“嗯!”马氏点头“我家这院门,从早到晚都是开着的,就是担心我儿子回来的时候,会进不来。左右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让人惦记的,开着也就开着了。”

“这个东西你认识吗?是不是你儿子张东林的?”常泰拿出那个干瘪的佛手给马氏看。

马氏只看了一眼,就抿着唇瓣点了点头。

地府篇 第153章 佛手(4)

“我们能去你家里看一下吗?尤其是你儿子张东林的卧房。”

马氏脸色越发的白了,她挡在门口,用颤颤抖抖的声音问“差爷,您这是怀疑我们家东林杀人了?”

常泰还没有回答,站在他们后面的张有福却抢先开了口“是不是你家东林杀人,眼下还不能确定。人家差爷就是过来查看的,顺便问问你家东林的情况。你家东林是傻子,这个咱们南王村里的人都知道,就算真是他杀的,官老爷也是宽大处理的。”

没有一个母亲在听到旁人说自己儿子是个傻子的时候还能淡定,马氏有心反驳,却奈何张有福说的也是事实。再者,她本性懦弱,当着两个捕快的面,这反驳的话,就更是说不出来了。

马氏让开了路,让常泰带着小盛子进了院子,且直接去了张东林的屋。看的出,马氏是个手脚很利索的女人,哪怕自己的儿子已经变成了傻子,她还是将他的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打扫的利利索索的。

“这房间是今日早起才打扫过的?”

“不,是前两日打扫的,今日还没顾得上。”马氏看了一眼屋子回道“自从生了病之后,我儿子他就不常在家里睡。即便回来,也是窝在院子里。我跟他爹虽然心疼,却也没什么办法。这屋子,他以前好的时候,都是他自己整的,现在他病了,我这个做娘的,也就隔几天帮他打扫一下。我就希望,等他病好的时候,看见这屋子是敞亮的,是干干净净的。”

张有福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了两圈,指着院子一角对常泰说“差爷,咱们要不要去看看那张东林平日里睡觉的地方,没准儿还有新的发现呢。”

常泰点头,跟着张有福到了院子那个原本该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地上铺了厚厚的草,草上还有一床烂褥子,褥子上沾了不少的血迹。在褥子下面,还有一件染了轻微血迹的衣裳。

“血衣,这不是血衣吗?我的天呐,那死在祠堂里的申明月竟是被张东林这个傻子给杀的。”张有福一边叫着,一边回头,用手指住了马氏“你儿子就是杀人凶手。”

马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人“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就凭着一件血衣就断定人家儿子杀人,张村长你是不是也忒武断了些?”刑如意抱着狐狸出现在张东林家的门口,说话时,正探着脑袋往棚子这边跑。

“你这姑娘是谁?凭什么就说是我武断了?”

“不好意思哈,路过,顺便看热闹的。”刑如意抬了抬脚,原本想要进到张东林家院子的,可目光对上常泰的,又给收了回来。反正,她想说的话,站在门口也是可以说的。“我姓刑,你们就当是我路见不平,出口相助的热心人吧。”

“我是谁,刚刚已经告诉村长你了,至于你问我凭什么武断?这个,当然是根据自己的推理了。”刑如意抚着狐狸的毛“敢问村长,这张东林是不是个傻子?”

“当然是,别说咱们南王村,就是这附近的村子,也都知道张东林是个傻子。”

“那再问村长,这傻子知道杀了人要换衣裳吗?”

“他不知道,并不意味着旁的人也不知道。”张有福冷哼一声,将目光落在了还坐在地上的张东林的母亲,也就是马氏的身上。这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当爹娘的帮着儿子掩盖杀人的真相呗。

“村长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村长您,明白自己说这些话的意思吗?”刑如意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张有福“既是帮着掩饰,为何帮凶只是帮着张东林将这血衣脱下来,而没有藏匿甚至是用火烧掉。这血衣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放在棚子里,弄得好像是故意等人来拿似的。

还有,既然村长说了张东林是有帮凶在帮忙遮掩,但小女子再问村长,这帮凶为何只是帮着将血衣给脱了,却独独留下了张东林脚上的鞋子呢?”

“鞋子?”

“对,鞋子。”刑如意肯定的点头“官老爷开堂的时候,恰好小女子也在,且恰好小女子喜欢看人脚上穿的鞋子。这张东林到过祠堂的案发现场,且曾用手触碰过死者申明月,慌乱上,他不仅衣裳上染了血迹,而且脚上也沾染了血迹。那些血迹,直到到了公堂上还有部分是未曾干涸的,所以在公堂的地面上,也留下一串浅浅的血脚印。

另外,一名凶手不可能同时拥有两件血衣。张东林上堂时,身上就穿着一件血衣,只不过血迹的面积没有这件这么大。难不成,傻子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傻,所以故意弄了两件血衣出来?还有,这位常大人,请您在办案之前一定要仔细核对物证,这出现在张东林家的衣裳,还真不一定就是张东林自个儿穿的。虽是外衣,可身形宽窄都不一样,况且这衣物的面料也是有偏差的。”

刑如意这最后一句话倒是提醒了还坐在地上的马氏,她赶紧起身,走到常泰跟前,仔细看了看那件血衣,说道“差爷明鉴,这染了血的衣裳不是我家东林的,不是我儿子东林的呀。我儿从小到大的衣裳都是我这个做娘的一针一线给缝出来的。我家贫寒,东林自幼又喜欢读书,家中但凡有些余钱,也都拿去给他读书用了。好在,我儿东林懂事,除了读书上花费些,对别的东西从不计较。

每年,我都是自己去洛阳城里买些耐磨耐穿的布料,扯回一大块布来,先是给东林他爹做一件,再给东林做一件。差爷若是不信的话,可以打开我家的衣柜仔细对比看看,这不管是里是外的衣裳,但凡东林有的,他爹也有,都是一模一样的料子。这衣裳,不是我家的,也不是我舍得买的。”

“的确不像是张东林的。”刑如意不知何时竟也抱着狐狸到了常泰跟前“我倒是不认识什么布料,但我看的出来,这衣裳对张东林来说,小了些,也宽了些。张东林身形高瘦,这衣裳,不像是他穿的,倒像是村长你穿的。”

常泰冷眼一眯,拎着那件血衣就跟张有福比对了下。

张有福吓得赶紧后退,并且连连摆手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昨个儿夜里一直在家,我家娘子可以为我作证的。”

“如此胆小,又如此畏惧自家娘子,看来这血衣还真不是村长你的。”刑如意说着,指了指那衣裳的后领子处“常大人觉不觉得那个地方厚了些?”

常泰用手捏了下,发现血衣的后衣领处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厚,似乎里面夹带了什么东西,问马氏借了剪刀,拆开,竟是两张大面额的银票。

“乖乖,好多银两呢,一张一千两的,一张五百两的,可见这血衣当真不是村长的。”

“不是我的,真不是我的。”张有福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我家的银钱都在我娘子手里,我身上,最多的时候也不超过二两银子,这一千五百两怎么可能是我的。”

“就是就是,要不,咱们把这南王村的村民都给召集到祠堂前,问一问,看看这一千五百两的银票是谁家的?这衣裳上沾了血,不一定就是杀人凶手,也可能是跟张东林一样,无意中闯进祠堂,碰见了申明月的。可这一千五百两的银票可是能兑换一大盒子沉甸甸的银锭子的。这么多银两,足够一个普通人家,富富有余的过一整年呢。就这么被官府给拿了,当真可惜的很。”

“官府不会拿。”常泰冷着脸扫了刑如意一眼。

“官府又没长手,自然是不会拿的,拿了也什么用处,但是在官府里的某些人可就说不准了。”刑如意佯装着打了个哈欠,转身,向外走去。

小盛子觉得她十分有趣,嘻嘻一笑,跟了上去“姑娘,你是这南王村里的人吗?你怎么知道那血衣就不是张东林的?还有,你怎么瞧出来那血衣里是缝着银票的?”

“想知道?”

“想,特别想。”

“叫师傅。”

“叫师傅?”

“对啊,你叫我师傅,我就教你。”刑如意傲娇的抬着下巴。

她本以为这个小捕快不会低头,没想到,她话才说完,小盛子就爽爽快快地叫出两个字来“师傅!”

刑如意一怔,停下脚来,认认真真地看了看小盛子,这也是她跟小盛子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见面。谁能想到,就是眼前这个看似不怎么起眼的小捕快,会在日后成为红及一时的唐皇的宠臣。

“师傅,这张东林真不是凶手吗?那凶手是谁?为何选在祠堂里杀人,又为何要杀那个申明月?”小盛子一连问出了好多个为什么。

刑如意抱着狐狸,转身看向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常泰,以及那个额上还在不停往外冒着冷汗,并伺机想要逃开的村长张有福。

“张东林究竟是不是真凶,现在还不能妄下断言,毕竟,在没有相关的医学鉴定支撑的条件下,我也无法肯定,他是真疯还是在装疯。如果是真疯,那他就不是凶手,可如果他是装疯的,依着他的智慧,我们眼下看到的便有可能是他精心布下的一个局,这个局就是用来迷惑我们,让我们判断他不是凶手的。”

“好复杂的样子。”小盛子挠挠头“那他到底是不是真凶?还有,师傅你刚刚说的医学鉴定支撑是什么东西,是一个杆子一样的东西吗?”

“不是杆子,是个很复杂但是很重要的东西。”刑如意不打算解释,因为解释了也不一定能解释清楚,反而会解释出更多的问题来。“如果你是问我个人的意见,我觉得真凶另有其人,张东林不过是被凶手推出来的替死鬼。”

地府篇 第154章 佛手(5)

“何以见得?”常泰问,声音里不带丝毫温度。

“这第一,当然是常大人您拿在手中的这件血衣了。血衣的布料虽不及你我身上穿的,却比张东林现在身上穿的衣物质地好很多。虽说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娘亲,也都舍得给自己的孩子吃好的,用好的,穿好的。可这话说回来,倘若你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半傻的,给他穿了好的,他也会到处刮蹭,且家中本来就不太富裕的时候,你还会给他穿这么好的衣服让他出来糟践吗?当然,不会。

马氏是个好母亲,看的出来,即便是在张东林患病期间,她依然给他收拾的干干净净,体体面面。

所以,张东林去府衙大堂上时穿的才是他真正的衣服,院子里的血衣,是旁人故意放在那里的。

这第二,就是血衣里的银票。张家夜不闭户,将银票藏在傻儿子的衣领里,倒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藏钱方式。可这是一千五百两银票,不是一百五十两。张东林的爹娘,不过是靠着村中几亩薄田为生的庄稼人,这一千五百两的银票他们得积攒多久才能积攒的到。当然,也不排除是张东林没有疯傻之前的所得,但一下子挣这么多的银两回来,且没有用于改善家人的生活,可见这笔钱来路不正。对了,那银票上应该有银号吧,去查一查这笔钱是谁存进去的不就知道了。”

刑如意才说完,就听见身后“啪叽”一声,回头一看,竟是那个天生笑眯眯的张有福栽倒在地。

“张村长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走路没带眼睛,一不小心脚下打了滑。”

“那你可得注意点儿。哦,刚刚我说到哪儿了?说到第二了是不是,那还有第三。

这第三,如果申明月真是张东林杀的,一个傻子自己杀了人,还到处嚷嚷没什么。一个傻子杀了人,还把自己的佛手遗留在了现场成为了证据,这也很正常。因为是傻子嘛,不可能考虑的那么周全。可他为什么要把血衣给仍在那么明显的地方,且还是自己家里?”

“这一点,刚刚在张东林家里你已经说过了。”常泰发声。

“有一点是我刚刚没说的,那就是谋杀案里头最重要的杀人动机。张东林是个傻子,就算他以前不傻,也傻了两年多了,他跟申明月无冤无仇的,为何要杀她?就算是无意碰到的,就算是意外,可为什么不是在申明月的家门口,不是在村子里的别的什么地方,而偏偏是张家的祠堂呢?

张村长也说过了,张家祠堂平日里都是落锁的。这钥匙,拢共就三把。那么,帮助申明月开门的那个人是谁?是村长,老张头儿还是他们张氏的那个老祖宗?”

“村长以为呢?”常泰突然扣住了张有福的肩膀,张有福一惊,又坐在了地上。

“我说,我全都说。”张有福突然崩溃,坐在地上,像倒豆子一样的,将全部的事情都给说了出来:“那衣裳是我的,里面的银票也是我的,但申明月真不是我的杀的,而且祠堂的门,也不是我开的。我的钥匙,真的是被我家娘子给拿着的。”

“我也相信不是你做的。”刑如意蹲下来,看着张有福的脸:“你身为村长,又是村子里最有钱的人,你若想要做什么,根本没必要半夜三更的将申明月给约到张家祠堂里去。”

“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张有福拍着自己的腿:“我承认我是曾经对申明月起过不好的心思,可这村子里的男人哪个没对她起过不好的心思。她年轻,长得好看,家里丈夫又不顶用,这样的女人,哪怕只是在村里走一圈都能找来几只野蜜蜂,可大家都是同宗同族的,就算起了坏心思,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嘴上说说罢了。没有人会为了这点儿事情,就把自个儿都搭进去。我也只是有贼心,没贼胆儿的人,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村子里打听打听,我家娘子是个极其不好说话的。”

“这里距离张家祠堂还有一段距离,趁着父老乡亲们还没到场,你赶紧把你都做了什么给这位常大人说说。若你真是无辜的,他必然不会让你平白受牵累。可若你知情不报,或者当真是行凶之人,常大人也不会被你蒙混,将你放回家里去。”

“我是真的没有杀人啊。”张有福也不笑了,从地上爬起来,当着常泰的面就跪了下去,声泪俱下:“昨个傍晚,吃过晚饭之后,我与我家娘子起了几句嘴。这事情,也简单。我那小舅子想要纳第三房妾氏,家中房屋不够,想要我这个做姐夫的给出点银子。我娘子就找我商量,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想要我帮着拿钱,还说,小舅子纳妾也是为了给他们家开枝散叶,多子多福。我这就不明白了,同样都是男人,凭啥我就只能一辈子守着她,我小舅子就可以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氏。我也想为我们张家开枝散叶,我也想多子多孙多富贵啊。

我话都还没说完,我家娘子就拧着我的耳朵,说我是痴心说梦,还说我拿啥跟我小舅子比。说她嫁给我的时候,我不过是张家穷小子一个,若不是她有旺夫命,我到现在还住着漏风的屋子,吃着生了虫的米粮,盖着发了霉的被子。

我承认,我承认我家娘子嫁给我的时候,我的确还是个穷小子,穷到这村子里都没有人家愿意把姑娘嫁给我。所以这些年,我也是力所能及的对她好,哪怕我做了村长,哪怕我手里有了银子,我也没说跟她那个弟弟,我那个小舅子似的胡作非为。

还有,就是我想不明白,我小舅子纳妾,凭什么我得出钱,我得给银子。他没有屋子,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纳的小妾,生的孩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跟她说的都是事实,都是我心里想要说的实话,可她不愿意啊,她抓着我,用手揪着我的耳朵要跟我打。你们说,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我能跟她一个泼妇一般见识吗?所以,我就出来了。”

张有福叹了口气:“咱们这村子,一过了晚饭时间,基本上就没什么人出来了。白天要种草药,要采草药,还要切的切,剁的剁,晾的晾,也挺辛苦。吃过晚饭,基本上都睡了。我呢,就在村子里晃悠。晃着晃着,不知怎么就晃到了祠堂门口。我对天发誓,我站到祠堂门口的时候,它就已经是开着的了。我也没多想,估摸着是老张头那个酒鬼,喝多了,突然想起来打扫祠堂了。我心说,我这心里的委屈也没别人可说,倒不如去跟我们张家的列祖列宗们说说,要真碰上了老张头儿还能讨点酒喝喝。都说天黑了容易撞鬼,可谁能想到这天还没怎么黑呢,就能撞到鬼。”

“你撞了鬼?”

“不是,我撞到了一个比鬼还要可怕的人。”张有福叹了口气:“我碰上了我们张氏的那个老祖宗。”

“老祖宗?就是那个辈分比你们还要大一些的?她有什么可怕的?”

“怎么说呢,这源于我年轻时候犯的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儿,也不去打听本家本族里头的事儿,就知道这祠堂旁边住着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姑娘。十五六岁的时候吧,夏天,我跟几个人翻墙到了老祖宗的院子里。结果,就碰上了老祖宗在房里沐浴。那帮混蛋,见情况不对,直接丢下我跑了。我被老祖宗给抓了个正着。就是在这祠堂里,愣是被打了一顿。从那之后,老祖宗看我的眼神,就看那什么似的。哪怕我后来娶妻生子,改邪归正了,她对我也没什么好脸色。我呢,都这个岁数了,可看见她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

“我瞧你这心虚的样儿,不光是偷看了你老祖宗沐浴吧?”

“嘿嘿。”张有福干笑了两声:“那时候小,啥也不懂,就说自己能负责,大不了把老祖宗给娶回去。后来才知道,按照辈分,咱们得管她叫老祖宗。你说,这谁家孩子能胆子大的把自个儿的祖宗给娶回去啊。

后来,老祖宗因为张家的事情,一辈子没嫁。虽说不关我的事儿吧,可我总觉得好像又跟我有些关系似的。于是,这些年,我是能躲就躲,能不见就不见。至于心虚,我也搞不清,我为啥心虚成这个样子。反正,我是逃了。

这回家吧,担心娘子还没睡,两个人见面,免不了又要争执几句。我挣钱也不容易,把银子留给我自己的孩子不好吗?干嘛非得拿给小舅子使。我赌着一口气,就是不想回去。大约快到子时的时候,鬼使神差的,我竟又转悠到祠堂这边来了。祠堂的门,依旧开着,但跟先前不一样,是虚掩着的。正当我打算过去瞧瞧的时候,一个黑影飞快地从里头窜了出来。”

“黑影?什么样子?”常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因为张有福口中的这个黑影极有可能就是杀害申明月的凶手,就算不是凶手,也有可能是将申明月带到祠堂,或者是约到祠堂的人。

“就是黑影。”张有福也是一脸后悔的样子:“都子夜时分了,天黑的吓人,我是真没看清楚他是谁,到底长什么模样,但我隐约瞧着像是一个男人。如果……其实不用如果,当我一脚踏进祠堂,看见躺在地上的申明月时,我就后悔了。我后悔没把那个黑影给抓住,后悔没看到他长得什么模样,究竟是那个混蛋!”

地府篇 第155章 佛手(6)

张有福发现申明月的时候,她还不是躺着的,而是靠坐在供桌边儿,衣衫有些凌乱。

“是坐着的?”

“对,是坐着的。”张有福长叹一声:“也怪我,那个时候竟动了别样的心思。你说,我要是不走进去,直接去衙门报案不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你动了什么心思?”小盛子年纪小,自然好奇也多,直接凑到跟前问了起来。

“我……我见她衣衫半解的坐在那边,还以为她刚刚与人相好过,那个我之前看到的黑影,没准儿就是她半夜三更出来与其私会的人。我以为我抓住了她的把柄,可以逼她跟我也……可我万万没想到她竟是个死人,而且还是刚死的那种。我当即脑子嗡的一响,直接就变成了空白。她身上有血,我碰她之前,我也没看见,等看见的时候,我心里一慌,就抹到了自己身上。这再一看,就觉得自个儿有些说不清楚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张东林那个傻子的声音。我知道这个傻子,自从卖药的事情被人冤枉了之后,就总是深更半夜在村子里转悠。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我就出去,想把那个张东林跟引到祠堂里来,可这个傻子,力气极大,且根本不愿意进祠堂的门。没办法,我只能将他随身带着的那个佛手给拽了下来,然后藏在申明月身上,又把她放倒在了地上。我想着,就算有人发现了申明月,也会联想到张东林。这张东林是个傻子,就算他真杀了人,村里人拿他也没有办法不是。”

“既如此,你又为何带着张东林去府衙报官?”

“做贼心虚呗。”张有福“唉”了一声,“从祠堂回到家,我越想就越是觉得害怕。后来,我就想到,与其等着官差来问我,倒不如我主动上门去报案,说不准,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那到底有没有你的事儿?”

“没有没有,我发誓,我用我自己的性命,我用我娘子和两个孩子的性命发誓,这申明月的死当真是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只是……我只是动了动她。我什么坏事都没做,不光没做坏事,我还帮忙给她整理了一下衣裳。我承认,我是对她有歪心思,可对着一个死人,就算她长得再好看,我也没什么心思了呀。”

“然后呢?”

“然后……然后真没什么了。哦,对了,血衣,我是趁着送张东林那个傻子回家的时候把血衣藏在他家里的。差爷,差爷你们可得相信我的话,我当时真是被吓糊涂了,要不也不能忘了,我还在衣裳里缝了银票啊。我家娘子看管的严,我虽是这一村之长,可身上连多余的喝酒的钱都没有。我若是不私下藏点儿,这日子都没法过了。”

“事实真相如何,我们会调查的。”

“好,我配合,我一定配合。差爷放心,衙门里的规矩我知道,在案情没有大白之前,在那个混蛋没有被抓到之前,我哪儿都不会去的。我张有福保证,一定是差爷随传随到。”

从张东林家回到张氏祠堂,仵作那边的勘验也已经有了结果。

死者申明月,女性,现年二十一岁。南王村村民张成的儿媳妇,成亲五年,没有孩子。死者身上只有一处明显的外伤。该外伤位于死者的脑后部,根据现场的勘察,可以确认,造成死者脑部外伤正是祠堂里的那张供桌。

死者,应该是由于外力被推倒,踉跄间,导致头部正好磕碰到工作的尖角,导致脑后破损,出血而亡。在死者申明月的身上,发现了部分撕扯的痕迹,但痕迹不明显。另外,从死者的表情来看,生前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难以相信的事情。依据仵作多年的验尸经验来看,凶手,极有可能是死者相识之人。

仵作这最后一句话,等同于圈定了凶手的范围。

这个凶手,就是南王村的村民。

祠堂里死了人,且死的还是张成的媳妇儿申明月,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南王村,祠堂门口也吸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常泰站在祠堂门口,目光一一从那些看热闹的人脸上扫过,试图从里头甄别出那个隐匿起来的真正的凶手。

“要我说啊,这凶手没准儿就是那个老张头儿。这老头,寡居多年,看见是个女的都眼睛冒光。加上他爱喝酒,这喝大了,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啊。”

“我也觉得他的嫌疑最大。这村长不说了,咱们南王村的祠堂平日里都是上锁的,这有钥匙的,拢共就三个人。村长的钥匙在村长媳妇哪儿,这个咱们好多人都知道,平时遇到村子里有大事儿的时候,也是村长媳妇拿着村长的钥匙来开门的,因为这个,没少有人在背后笑话村长。这老祖宗,虽在祠堂边儿上住着,可平常不怎么管村子里的事情,肯定跟这件事没关系。那剩下的还能有谁啊,不就是那个一辈子都不正经,都不靠谱的老张头儿嘛。”这一语激起千层浪,不等这人把话说完,就有几个小年轻把那个喝的醉醺醺的老张头儿给架到了常泰跟前:“大人,他就是老张头儿,也就是凶手,你把他带到衙门里去审问吧。”

“就因为他手里有钥匙,你们就断定他是凶手?”常泰问。

“不然呢?这手里有钥匙的人不是凶手,难不成我们这些手里没有钥匙的才是?”刚刚那个帮着分析案情的人,扯高喉咙喊了句。这句话,又引来诸多附和。听到附和声,那人便洋洋得意起来,显得自己特别有能耐,恍若一瞬间成了明断官司的大官儿。

“这位大哥,你怕是误会了这位常大人问话的原意。”刑如意抱着狐狸也上了祠堂门前的台阶:“小女子想问问诸位在场的大叔大叔,大哥大姐们。这老张头儿平日里是不是嗜酒如命的?”

“是!”

“那这老张头儿身上有钥匙的事情,是不是大家伙儿都知道?”

“知道。”

“好,感谢诸位,小女子再问最后一句话?咱们大家伙儿有谁不知道这老张头儿的住处吗?”

“咱们都知道。这一个村子里住着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村子又没多大,前前后后也就这么一点儿,谁还能不知道谁家在哪儿。”

“这就对了,这老张头儿身上有钥匙,大家都知道。他爱喝酒,喝酒了就跟现在一样,醉得人事不知的,大家也都知道。那么,如果有人趁着老张头儿喝醉了,把他身上的钥匙取下来,跑来这祠堂,将门锁打开,又约了申明月过来,岂不是神知,鬼知,人不知。”

“这……这可能吗?”

“不可能吗?”刑如意反问。

“可能,还真有可能,前阵子不就有几个小兔崽子趁着老张头儿喝醉偷偷拿了他身上的钥匙来开这祠堂的门儿嘛。这帮小兔崽子,以为这祠堂里能有什么好玩的。结果,偷摸进来之后,瞧见全是祖宗牌位,直接给吓出去了。”

“这事儿我知道,我家那兔崽子就是其中一个。这钥匙,还是我看着他们给送回去的。从拿到送,这老张头儿愣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昨天晚上这祠堂的门儿,是不是你开的?”

“不是不是,我好端端的来开这祠堂的门儿做什么。”那人赶紧摆摆手:“昨个儿晚上,我家中来了客人,我一直待在家里招待,这左邻右舍的都能给我作证。如果说凶手,我倒是觉得张虎的嫌疑更大。咱们村子里谁不知道,张虎喜欢张成的媳妇儿,天天巴望着人家小两口散了,他还趁机捡个现成的。”

“谁是张虎?”常泰盯着说话的那个人。

“张虎?张虎?奇怪了,这张虎怎么没来,这小子,平常可是最喜欢看这些热闹的,尤其这死的还是他喜欢的申明月,他怎么就没来呢?”

“还真是的,这小子平时看热闹,跑的都是最快的,偏偏今个儿没来,说不准啊,这申明月还真是他杀的。”

“我也觉得是。”一人猜测,立马又有人附和。

“所以,现在这嫌疑人又从刚刚的老张头儿变成了张虎吗?”刑如意抱着狐狸,目瞪口呆的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那帮村民,心说自己可真是见识到了群众们八卦的力量:“能不能大胆且冒昧的问一句,这申明月对张虎的态度如何?”

“大人可千万别听他们这些人胡说,我家儿媳妇是个懂规矩的人。自从我家成儿出事之后,她就日日守在家中,平常很少出门的。这个张虎,是我们南王村里出了名的混子泼赖,跟我们家儿媳妇可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若说喜欢,这村子里但凡有点儿姿色的小娘子们,他哪个不喜欢,哪个说讨厌的?”听到百姓们议论张虎跟自家儿媳妇申明月的事情,申明月的婆婆站不住了,她一手抹着眼泪,一手指着那些人:“你们这些乱嚼舌根的,就不怕我家儿媳妇死不瞑目,大半夜的去找你们理论吗?”

“我们可没有乱说,这张虎的确是对你家明月有意思的。当然啊,我们也可以作证,明月这媳妇儿当真是正派的很,也的确如她婆婆所说,自从张成出了事情之后就极少出门,就算出门,也是办自己的事情,从来不跟外人亲近的。这张虎倒是舔着脸的往人家跟前凑了几次,吓得人家明月差点用朱钗戳他。”

地府篇 第156章 佛手(7)

惊吓,熟人,这两个字眼似乎跟之前仵作所说的话给对上了。

常泰低头,对小盛子道“去,找两个村民,让他们带路去把那个叫张虎的给带过来。”

小盛子寻了两个比较热心的村民,其实不用寻,因为离得近,有人听见了常泰的话,自告奋勇的就给小盛子带路去了。可没一会儿功夫,这小盛子就带着那两个热心村民返回,说是找遍了张虎家里,也没找到张虎的人。不光家里没有,他们在回来的路上,还问了没有来祠堂这边看热闹的村民,那些村民们也都没有一个见到张虎的。

莫非,这张虎真是杀害申明月的凶手?

就在常泰打算让小盛子回衙门发文通缉张虎的时候,一个人怯怯的举起手来,说了句“张虎爱赌,若是家里找不到,也可能是在赌坊里。”

根据举报人提供的线索,小盛子带着南王村的两名热心村民果然在东王村的一个地下赌坊里将张虎给找到了。可不管常泰怎么问,张虎都一口咬定他没有见过申明月,更没有到过张家祠堂。

经过对赌坊老板的审讯,也证实了张虎所说,他没有作案时间。申明月死的那个时间,他正在赌坊里热火朝天的跟人斗骰子。

张虎承认自己喜欢申明月,并且还嚷嚷着说,如果不是张成家半路截胡,这申明月就该是他张虎的娘子。这当年,是张虎跟张成一起认识的申明月。那时候的申明月就跟现在一样,是个有点儿内向的,看到陌生男子就会脸红的姑娘。张成早些年,还不像后来那样能说会道,见到申明月,那脸红的比申明月还要厉害。一张嘴结结巴巴的连个问好的话都说不利索。

张虎虽然和张成一样,都是打小没读过什么书的,但张虎胆子大,从小就爱在外面跑。见识多,人面儿广,三分相貌再加上七分能说会道的嘴,在当时,倒是真比张成得申明月的喜欢。

那个时候,张虎跟张成处的就跟亲兄弟一样。两个人都喜欢申明月,却都各自都没有说破,就在心里暗暗较劲儿,看谁能把申明月给娶回家去。这张虎抢先一步,先带着自个儿爹妈去申家提的亲,当时申明月的爹娘倒是也松口了,只是没拿定主意。后来,这张成也带着自己的爹妈去了。可他不光是去提亲,还说了很多有关于张虎家有的没的事情,总之是用尽了各种方法败坏了张虎在申明月以及申明月爹娘心里的形象。这申家一怒之下就退了张虎家的东西,将女儿嫁给了张成。

张虎心里憋着这口气,就跟张成彻底闹掰了。后来张成出事,张家有意让申明月另外寻个人家,张虎就一直等着,也没娶亲。

“是没人愿意嫁给你,还是你当真为了申明月执意单身不娶的?”刑如意蹲在张虎跟前,看着他的眼睛问。

张虎被一个长得比申明月还要好看的姑娘盯着,饶是脸皮再厚,这会儿也禁不住泛红了。

“起初,我是因为心里放不下明月,觉得自己看到的姑娘,哪哪都不如她好,于是就拖着不愿意娶亲。再后来,是因为我染上了赌的毛病,把家里祸祸的差不多了,是个好人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我。这不好的姑娘吧,我更看不上。再后来,就又成了等明月。这张成是啥毛病,我还能不清楚吗?明月还年轻,能守的住一时,守不住一世啊。我寻思着,只要我肯下功夫,肯定能说动她休夫另嫁的。”

“有志气,那你成功了没有?”刑如意好奇的问。

张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回道“没有。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机会,把我自己心里的想法给她说了,谁知她竟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说不许我离间他们夫妻间的感情,不许我在村子里瞎嚷嚷,不许我败坏她的名声。她把头上的朱钗都拿下来,对准了自己的喉咙,我还能怎么办?我是真喜欢她的,不光是喜欢她的那张脸,我还喜欢她别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东西,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觉得我喜欢她的地方肯定跟别人喜欢的都不一样。既然她执意不肯休夫另嫁,我也不着急,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姑娘嫁我,我就等呗,等到她有一天后悔了,或者张成那个混小子不在了,我不就能娶她了吗?”

“你厉害!”刑如意对着张虎伸了伸指头,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夸他是一往情深呢还是该说他脑子有病。

原以为嫌疑犯就要浮出水面,可查来查去,问来问去,却依旧是一无所获。就在常泰挥手,准备让张虎离开的时候,张虎突然转身说了句“我在赌坊的时候听到了一件事儿,因为事关明月的清誉,我原本是不打算说的。可现在明月死了,且还死的不明不白的,我觉得我不能把这个事情给隐瞒下去了。”

“什么事儿?”刑如意开口,帮着常泰问了句。

这但凡是事关女子清誉的事情,都是男人们不太好问出口的事情。张虎说的时候,都有些磕磕绊绊,扭扭捏捏的,像常泰这样的人,怕是更不好意思细问。小盛子倒是没肝没肺的,可越是没肝没肺就越是问不到重点。刑如意热心肠,不用常泰开口,她就自动帮忙,完了还给了常泰一个“你可得好好谢谢我”的眼神。常泰看着她,越发觉得这姑娘,有些过分的自来熟了。

“说起来,也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是个下午,我正在赌坊里跟人赌牌九,恍惚间听见有人说明月的名字。我这个人,对什么事情都不太上心,除了对明月。因为他提到了明月,又提到了张成这两个字,我就扎着耳朵,仔细听了那么几句。”

“赌坊里的人在议论申明月和张成?”

“不是议论,就是话里话外的提到了他们两个。那个说话的,我也认识,是东王村的。他爹是土大夫,就是在咱们村里用土办法给人看病的大夫。这看得也还行,反正这附近村子里的人生病都是去找他。我听他悄悄的跟人说,说是张成的娘找到他爹,问有没有生孩子的方子。这张成的事情,南王村的人知道,人家东王村的人也知道。他那伤,是伤在要紧的地方了,别说是村里的土大夫,就是洛阳城里的神医,华佗在世都不管用。

听他说话的那几个人就问他后来怎么了?他说,他当时站在墙根儿底下,听他爹劝张成的娘,说不妨去外头抱一个,或者让她儿媳妇跟本家的人生一个。这比这从外头抱回来的,好歹算是知根知底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啊,这岂不是要害了人家申明月吗?”刑如意气得站起来“虽说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眼下,不是申明月生不出来,而是她的丈夫张成身体出了问题,没办法生养。在这种情况下,出去抱养一个,或者从本家亲戚里过继一个都是比较好的选择。有比较好的选择,相对的就有比较差的选择。这最差的一种就是让自己的儿媳妇借腹生子。莫说是在这封建的盛唐,就是到了她的那个时代,有了更为先进的技术,这种方式也会被人诟病的。外人若是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十有**会将各种的脏水泼到原本就是受害人且是被迫着接受这一切安排的儿媳妇身上。不贞,与外人生养孩子,一旦被按上这些罪名,申明月的下场怕是只有浸猪笼这一个了。”

“那申明月的婆婆同意了吗?”

“那人没说,可我瞧着他的表情,觉得明月的婆婆应该是同意了。这张成的爹娘是我们南王村里出了名的要面子。她儿子张成老实木讷的时候,他们就到处说自己儿子乖,听话,说别人家的不好。例如说这读过书的张东林是个书呆子,说我张虎是个混子。再后来,他们也送张成去私塾认了几个字,这张成性子也改了,真真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时候,他们又到处炫耀着说自己的儿子厉害。这张东林出事的时候,闹的最欢快的就是他们家,那是各种的嘲笑。到了后来,张成自己出事的时候,最消停的也是他们家。咱们村子里的人都说,是他们为人不厚道,惹得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张虎说着,轻轻哼了几声。

“人家张东林是傻了,可也有不傻的时候,不傻的时候,人家照样是个念个私塾的读书人。再说了,就算人家傻了,人家也能给张家留个后。这张成呢,是被狗给咬的,不光毁了脸,还连带着毁了身子。他爹妈一辈子要强,一辈子要面子,遇到这种事情,自然是难过的,这私下里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抱怨了多少回。难得碰到个能让自己家扳回一局的事情,可不得私下盘算盘算。至于明月,我估摸着他们当公婆的压根儿就没去想,如果真做了这样的事情,明月该怎么办。”

“这件事,你与旁人说过吗?”刑如意问。

地府篇 第157章 佛手(8)

张虎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到处跟人说。说了,明月还能活吗?这赌徒嘴里也是难得的有真话,尤其是在赌场里的时候。不光我自己没跟别人说,我还让在场听到的那几个也都不许说,全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要是说了,我就拔了他的舌头。我张虎,有股子狠劲儿,他们也都怕我。后来,就再也没听到关于明月的这个事情了。”

“那你为何选择在这个时候将这件事告诉给我们?”

“因为你们是官府的人,因为明月死了,还因为我太了解张成的爹娘,我担心明月的死,就跟他们私下谋划的这件事有关。明月虽然贤惠,对张成的爹娘也特别孝顺,但她是个硬气的姑娘,我担心是张成的爹娘逼迫她不成,又生了什么别的主意,这才导致明月死在我们张家祠堂里的。”

张虎的话,引起了常泰的注意,在将张虎打发了之后,常泰带着小盛子,以及主动凑热闹,赶都赶不走的刑如意再一次去了张成的家里。

因为儿媳妇申明月死的蹊跷,尸身被拉回了衙门,常泰到张家的时候,张成的爹正坐在院子里叹息,他娘在屋子里跟张成说着什么。隐隐约约听到张成在吼他娘“都是你,都是你出的主意。这天底下哪有当娘的想着法子给自己的亲生儿子……明月,我看明月就是被你给害的。”

“成儿,你说这些话不是在戳娘的心吗?娘那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还不是为了咱们张家?”

“为了咱们张家?让自己的儿媳妇肚子里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你也能说是为了我,为了咱们张家?我爹呢?我爹怎么也不管管你,怎么能任由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废了,是不是觉得我在这个家里就是多余的?明月已经被你们给害死了,那我张成还活着做什么?我也去死,我也去死好不好?”

只听得一阵门板响,刑如意眼前多出一个男人来。这男人,用后世的眼光看,长得也还是不错的,身高在一米八左右,青衣长发,白皙且消瘦的脸上带着半张黑色面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半张黑色面具下掩盖着是被狗啃噬过的留下伤疤的脸。

这伤疤,若是搁在她那个时代,去做几次手术就能修复的差不多,可搁在盛唐,就只能用淡化瘢痕的中药草帮忙弱化,想要尽数去掉,是不可能的。

洛阳城内尚且没有那个大夫能具备这样的医术,南王村这种小地方就更不可能有了,所以张成脸上的伤疤,一定是比她所能想象的更为明显和恐怖的。想到这里,她赶紧将自己的目光从张成那遮着的半张脸上移开。

男人都有自尊,尤其是这种受了伤的男人,更忌讳别人用眼睛盯着自己的短处看。

张成因为跟自己的母亲起了争执,打开房门,气呼呼地走了出来。可前脚刚踏到院子里,后脚就看到了站在自家院子里的三个陌生人。两个男人,都穿着府衙的官服,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手里却抱着一个通体雪白的小动物。张成是去过洛阳城的,他知道,但凡能养得起这样名贵动物的都是洛阳城里有头有脸有银子的人。

他有些彷徨,也有些疑惑,因为他不知道,这三个人怎么会站在一起,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家的院子里。

“你是张成?”

“是,敢问这位官爷是……”

常泰亮了亮身上的腰牌,张成微微变了脸色,却依旧维持着方才镇定的模样,伸手请他们坐下。

张成的母亲原本是要跟着儿子出来的,走到门口,看到常泰和刑如意,犹豫了一下,收脚回到了屋里。

“两位官爷是为了我家娘子的事情来的吧?”

“是!”

“我家娘子是如何被害的,我也不清楚。你们也看到了,我的这张脸,毁了。自觉无脸见人,又害怕出了这门被人指指点点,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出去过了。我恳请你们,一定要帮我抓到杀害我家娘子的凶手。我们这个家,原本就一定够倒霉的了。如今,连我娘子都被害了。这好端端的一个家,可真是说散就散了。”

“凶手我们会抓,但也希望你们能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人的意思是——”

“这位常大人的意思是,你刚刚跟你娘亲在屋里说的那些话他都听见了。哦,当然,这听见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在来之前,就只能知道了你在屋里跟你娘争执的那件事。我们就是来核实的,并且想要知道,关于这件事,还有那些人知道,你娘为你娘子选的那个人又是谁?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昨天夜里杀害你家娘子的凶手。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从刑如意说第一个字开始,张成的脸色就开始变得难看,待她说完之后,整个脸色就变得更加奇怪起来。

“我——”张成站起,坐下。坐下,又再站起。忍了几忍之后,终于忍不住向屋内咆哮道“出来吧!将你对明月做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说给人家官爷听。太难堪了,真是太难堪了。”

“不是你的错。”刑如意抱着狐狸,抬头冲着张成安慰道“我虽是女子,却也清楚这种事情对于你们男子意味着什么。你,是绝对不会答应你家娘子去做这种事情的对不对?所以,这件事,你必然是不知情的,是刚刚你娘才告诉你的,对吧?”

张成沉着脸没有说话。

那边,小盛子见张成母亲没有出来,就走到屋门口将她从屋子里给请了出来。

张成母亲看看张成,又看看常泰他们,嘴唇抿了几抿之后,还是开了口。

“我……我是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现在这个地步。”

“自责的话,后悔的话,现在说都已经晚了哦。”刑如意招招手,让张成的母亲坐下来说。

“我家成儿最初想要娶申明月的时候,我是不同意的。我的外甥女,幼年时曾在我家里住过一阵子,她与成儿的感情十分交好。稍微年长些之后,她便跟着我的姐姐去了南方,我那个姐夫是在南方做官的,官居四品。

我姐姐曾来信,与我说起过成儿,说我那个外甥女已经到了适合婚配的年纪,她似乎很是喜欢我家成儿,我姐姐担心她女儿嫁到旁人家做媳妇会受委屈,也希望能够亲上加亲。这么好的事情,我是盼都怕盼不来,哪能不同意呢。

可就在我跟我姐姐商量着让成儿跟我那外甥女再见见面的时候,成儿他遇见了申明月,并且非她不娶。我从中劝过,可他根本不听,坚持非那申明月不娶。迫于无奈,我只得同意,只得跟他爹爹两个人带着聘礼去了申家提亲。

我原想着,成儿年纪还小,就算是成婚了,只要成婚后这申明月不如他的意,他还是可以休妻另外娶我那个外甥女的。抱着这样的心思,在成儿刚刚跟申明月成亲的那两年,我是没少在里头折腾,甚至打着为了成儿的身体着想的名义,死活不让他们圆房。如果那个时候,我不折腾,我的孙子或者孙女儿现在都能读私塾了。可就如同这位姑娘刚刚说的,这人世间哪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哦。

我折腾了两年,成儿不仅没有厌烦申明月,反而对她是越发的疼爱。这申明月呢,也真是个难得的好儿媳妇。我都那么对她了,她竟然连一句埋怨都没有,且在我生病的时候,守在我的床前细心的照顾我。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加上我那外甥女不愿意就这么等着成儿,在我姐姐跟姐夫的安排下,也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给嫁了,我死了心,也就开始盼着他们小两口能好。

谁知道,这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成儿在进城卖药的时候就出了事情。成儿刚出事的时候,我特别害怕,害怕明月会嫌弃他,害怕明月会提出让成儿休了她。可并没有,她对成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知道成儿不想看着自己的那半张脸,她就帮人做工赚钱,用赚来的钱给成儿买了现在用的这个面具。

明月她,她真的是我们张家的好儿媳妇,是我的好儿媳妇。大人,两位大人还有这位姑娘,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够留在我们张家一辈子,也是真心希望她好的。可这乡下地方,风言风语的多,我之所以那么做,也是为明月着想。她还年轻,她可以守着成儿过一辈子,可日后年纪大了,膝下没有个孩子,她要怎么办?”

“出去抱养一个不行吗?”

“行,当然是行,可这来路不明的孩子,我家老爷不愿意要。这知根知底的,又没有那个人家舍得将自己的孩子送到我们家里来。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想着把明月给说服,才会想着让她用这种法子给我们张家,给她自己留个依靠。”

“申明月她自己答应了吗?”

“答应了,答应了。”张成母亲连连点头“最初的时候,她是死活不答应的。我跪下求她,我还让我们族里的老祖宗来帮着说话。劝了好几日,她才答应的。”

“你刚刚说什么?说你们张氏一族的那个老祖宗也知道这件事情?”

“知道啊。”张成的母亲点头“这事儿虽说有些见不得人,却也是大事儿。若是事先没有知会老祖宗,到时候被人给揭出来了,丢的可不光是我们张家的颜面,还有我们张家人的性命。有老祖宗在,就像是有个依靠似的。”

刑如意与常泰对视了一眼,心说,那个帮着申明月打开祠堂大门的,就是这个张氏一族的老祖宗。她,也是暗中促成这件事的关键人物。

没等着常泰他们去找那个住在祠堂边儿上的老祖宗,南王村的村长张有福就急匆匆的跑了来。他一边跑,一边喊着“大人,不好了,不好了,祠堂那边又出人命案了!”

地府篇 第158章 佛手(9)

不到两天的功夫,南王村祠堂竟然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且这第二名死者还是常泰他们才刚刚掌握的嫌疑人——张氏一族在世者中辈分最大的老祖宗。

“村……村长,你说什么?老祖宗也被人给害了?”张成娘问着,一张脸上是半点儿血色都没有。不光她吃惊,所有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

“是老祖宗,真的是老祖宗,这回我看清楚了,而且让他们千万不要再动。正好,衙门里来的那个仵作还没走远,我就让人给请了回来,这会儿正在祠堂里等着二位大人过去。”

常泰没有犹豫,直接起身带着小盛子往祠堂的方向赶,刑如意抱着狐狸慢悠悠的跟在后头。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儿,仵作起身,站了起来。

“什么情况?”

“他杀,扼颈窒息而死,但不是刚死的。”仵作做简单陈述。

“不是刚死的?”常泰抓住了问题的重点“可这人不是才发现的吗?”

“人是刚发现的,但却不是刚死的。根据这位老夫人尸僵的程度判断,她至少已经死了几个时辰了。”

“这么说来,她是跟申明月在差不多同一时间遇害的。”常泰思索着,蹲下去,用手拨开了老祖宗的衣领子,看向她脖颈间的扼痕。

这个扼痕,与日常所见有些不同。

“瞧出来了吧?”仵作抚弄着胡须站在常泰身后“这脖子是被人从身后给掐住的。这一般情况下,若是想要将一个人掐死,选择正面最好。为什么?因为人都是怕死的。这倒不是说这个人有多怂,而是本能反应。哪怕是自己想死的,在临死的那一刻,也会出现下意识的挣扎。正面扼颈,可以将一个人的力气发挥到最大。还有,就是死者在挣扎的时候,你可以用自己的手肘,腿部,甚至是一整个身体将对方给压制住。可这位老夫人,却是被人从身后扼住了脖颈,活活给扼死的。”

的确,因为死亡的缘故,张氏老祖宗的脖颈上出现了一块很大的,且很特别的淤青。这个淤青,是凶手在用手扼住老祖宗的脖颈之后,用力过大,导致颈部充淤,且死后血液不再流通所致。

从背后扼人脖颈,说明这个人是偷偷潜入,趁其不备动的手。从额前的碰触伤来看,死者死后应该是趴在一个类似桌子一样的地方。第一案发现场,应该是张氏老祖宗的宅子,而凶手是故意把她的尸体给挪到祠堂来的。

祠堂刚经过了一番热闹,在常泰和小盛子去往张成家的时候,祠堂这边围观的人群被疏散。由于申明月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祠堂只是挂锁,并未落锁。凶手就是趁着个时间,进行了移尸。

可凶手移尸的目的是什么呢?炫耀,嘲讽,还是想要在南王村掀起更大的一场风波。

“这里应该只是移尸现场,不是案发现场吧。”刑如意抱着狐狸蹲在张氏老祖宗跟前“案发现场应该是在她的卧房之中,根据额头上的印记判断,应该是在梳妆台前。喏,这脸颊上还沾染的有胭脂的痕迹,这位老祖宗应该是个极爱美的人,凶手出现的时候,她正在照镜子。还有,她的面部表情相对来说还是十分平和的,这说明,出现在她背后的凶手,是她认识的,且她没有想到那个凶手会对自己动手。

张氏老祖宗一生未婚,且又是常年独居,你们难道都不好奇,究竟是谁出现在她的卧房中,且还没有让她觉得奇怪,且心生防备吗?”

“她是张氏一族的老祖宗,是家族里辈分最大的老人,这有晚辈经常出入她的院子也是正常的吧。”小盛子低声说着“我就经常往我祖母屋里跑。她爱收拾一些好吃的,专等着我去她的屋子里翻。有时候衙门事多,我可能连着十多天,甚至一个月都不会回去,因为没人翻她的屋子,她还在家里闹脾气。老小孩儿,老小孩儿,老人年纪大了之后,其实跟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这位张氏老祖宗的脾气怕是不如你祖母那般的好。”刑如意瞥了一眼小盛子,后将目光落在了村长张有福的身上“村长说呢?”

“老祖宗的确不如一般的祖母那么的平易近人。”张有福在一旁答道“可若说亲近之人,老祖宗也是有的。”

“何人?”

“张喜。”

“这张喜又是何人?”

“也是我们张氏一族的人。张喜的爹娘都是患病的,在生下张喜之后没多久就过世了,张喜也从那个时候起变成了孤儿,算是吃着我们南王村里的百家饭长大的。这吃的是百家饭,住的却是老祖宗的院子。老祖宗虽然辈分大,可实际上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她把张喜养在自己身边,等同于是自己的养子。只可惜,这个张喜,长大之后,性子有些乖戾,且总是不服管教,在跟老祖宗起了争执之后就离开了咱们南王村,独自一人在洛阳城里打拼。”

“这张喜离开了之后,还回来过吗?”

“回来过,隔三差五的就回来。他从前做的什么,咱们没问,也不清楚,但自从南王村开始卖药之后,他就在洛阳城里开了间药铺,咱们村里的大部分药材,都是放在他的铺子里卖的。手里有了钱,也有了正经生意之后,他倒是经常回来,可老祖宗因为他曾经做下的那些事情,心里头积着怨恨,就算他回来,也是不怎么搭理他的。不搭理归不搭理,这祠堂隔壁院子的钥匙他是有的,回村子的时候也会住在隔壁的院子里。”

“那他近日回来过吗?”

“没留意,这两天事情多,也就没顾上留意这些不经常在村子里晃悠的人。”张有福回着。

“我能去隔壁看看吗?”刑如意抱着狐狸,指了指隔壁。

张有福看了常泰一眼,没有吭声。

这若是老祖宗活着的时候,他是不敢应承的,因为老祖宗脾气古怪,且不喜欢陌生人出入她的院子。她死了,自己这个做村长的倒是能做主,可谁知那隔壁是不是真的命案现场。如果是的话,他也不敢应承。这万一破坏了什么痕迹,导致命案没有被破,他岂不是又成了罪人。

“常大人,让我过去瞧瞧呗。没准儿我还能给你提供破案细节呢。”

常泰深看了刑如意一眼,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反对,只是站起来,朝着祠堂外头走去。刑如意一看,得,这是默许,赶紧抱着狐狸跟了过去。张有福原本也是想跟着的,却被守着现场的小捕快给拦住了“你就别去了。”

“是,不去,不去。”张有福点头应着,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些无奈和苦涩。

这是一间布置的极为普通的女性闺房,在床头的位置摆放着一张雕花的梳妆台,台面有些凌乱,铜镜前也有一块比较明显的压痕,这说明,刑如意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这梳妆台前,就是张氏老祖宗被害的第一现场。

“胭脂盒是打开的,粉末撒在了桌子上,有部分被擦掉的痕迹。”刑如意指着梳妆台面给常泰看“当时,老祖宗应该是面对铜镜而坐。她扭开了装着胭脂的盒子,然后用小尾指沾了一点,涂抹到了自己的嘴唇上。哦,刚在祠堂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小尾指上沾的有胭脂,且胭脂的颜色跟她嘴唇上的颜色相似。之所以推断说,她当时正在涂抹胭脂,是因为在她的袖口,衣服的前襟,还有脸上,领口这些部位都沾的有胭脂。这说明,她是在擦拭胭脂的过程中,突然遭到歹人袭击的。”

刑如意说着,将狐狸放到地上,自己则坐到了铜镜前“凶手是老祖宗认识的人,所以,当他出现在铜镜里的时候,老祖宗并没有防备,甚至在他伸手的时候,老祖宗都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身子转过来。如果她转过来了,那么死的时候,就不是这么趴着,而是仰面躺着,胭脂也会沾在她的头发上,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然后呢?”常泰看着刑如意用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然后?然后就像现在我对自己做的这样。凶手伸手,掐住了老祖宗的脖子,而且是很用力的那种掐。老祖宗是个女人,且是个已经上了上了年纪的女人,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这么死死的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她只会下意识的挣扎,但却不会像仵作说的那样,产生剧烈的挣扎。”

刑如意说着,后退,将梳妆镜前的凳子挪开,弯腰查看起梳妆台下的情形。

“喏,这里有轻微的撞击的痕迹,说明老祖宗在被人掐住脖子的时候,她是有过挣扎的。如果不信的话,待会儿回祠堂的时候,可以让仵作将老祖宗的裤管翻起来看看,她的膝盖上下两寸的地方肯定有淤伤。另外,这墙面上,也有被脚踢过的痕迹,且这个痕迹还是新的。”

刑如意拍拍手,从梳妆台下面钻了出来。

“老祖宗不是没有挣扎,而是挣扎的时间不长,因为凶手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她给掐晕,紧跟着就给掐死了。”

“熟人作案!”常泰总结。

“对,熟人作案,跟申明月是一样的。”刑如意说着,又从背后取出一样东西来,在常泰的跟前晃了晃“佛手,在桌子底下发现的,不知道跟老祖宗被杀的事情有没有关系。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巧合。不过,我有理由怀疑,杀死申明月的跟杀死老祖宗的其实是同一个人。”

地府篇 第159章 佛手(10)

听完刑如意的分析,常泰默然半响,然后让人去传唤张喜。

这既有了新的嫌疑人,就该提过来问问。兴许,问着问着,就把这连杀两人的凶徒给问出来了。没等到传唤张喜的人回来,这遍寻不着的目击证人倒是出现了。

这个目击证人,不是南王村的,而是隔壁东王村的。此人,因患有晕眩之症,只喜欢在阴雨天和晚上出门。案发当晚,他正巧来南王村办事,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命案现场的目击者。

“你都看到了什么?细细说来。”

“我是来南王村走亲戚的。”那人不好意思的低了头:“我打小就有个毛病,不能见太阳,一见太阳光就头疼,脑袋晕。我爹娘说我是转世投胎的时候这时辰没选好,虽投了个人胎,却依旧生了个鬼身,只能在阴雨天或者晚上的时候出门。所以,我走亲戚,多半也是选在晚上。”

常泰点点头,表示他说的这个情况,稍后会派差役前去核实。

“我爹是个猎户,常年在山里行走。这不,前几日刚得了一些皮毛,寻思着天凉之后可以做些御寒的衣物。我娘是被我姨母给带着长大的,这我们家里有的好东西,她都会惦记着分给我姨母一份。正好,我那小表弟身子骨弱,我就依着我娘的吩咐,从那些皮毛里选了些给他送过来。那些新送过来的皮毛现在还在我姨母家的院子里挂着,因为是新的,需要多晾晒几日去去味道。”

“这些情况,我们都会派人去核实,你说说你见到的凶手的情况。”

“我只是觉得那人有些可疑,并不能肯定,他就是凶手。毕竟,那张家祠堂我是没有去过的,我也没亲眼看着他杀人。”目击者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向常泰。

“那就说说你见到可疑之人的情况。”

“是,大人。”目击者将余光收了回来:“昨晚,我依着我娘的吩咐给我姨母家送皮毛,进村的时候,这天是刚擦黑的。我姨母留我吃饭,吃完之后又跟我姨父还有小表弟们聊了会闲天,喝了一些自家酿的果子酒。姨母原本是想要留我住下的,可我不喜欢,觉得他们家里太挤,且我那两个小表弟睡觉姿势太差,跟他们凑合,简直是受罪。后来,我就告辞,准备顺着村中的那条大路直接回东王村去。”

“张家祠堂不在大路上吧?”

“是不在。”目击者点头“我原本是走大路的,可走着走着内急,就转到了小路上。我自小就是走夜路的,这走惯了夜路,也就不觉得有什么难走的,反正我的这双眼睛,在黑暗里看东西就跟他们在白天看东西是一样的。小路大路的,在我眼里也没什么区别。”

“继续。”

“我先是找了个避人的地方,把内急的事情给解决了下,然后就顺着小路继续往东王村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特别轻,像是故意没踩重似的。我觉得奇怪,以为是深夜撞到了贼,就猫着腰藏了起来。然后,我就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

“穿黑色衣服的人?”

“对,就是黑色衣服,而且还是那种特别紧身的黑色衣服,一看就不像是出来干好事儿的。我藏在暗处,摩拳擦掌的,寻思着要是能把他给捉了,没准儿官府还能问出点什么大案要案,我也能得点儿赏钱。就在我伺机,准备动手的时候,忽然起了一阵风,紧跟着刮过来一股淡淡的血腥的味道。我用鼻子嗅了嗅,感觉像是从那黑衣人身上飘过来的。就在我思忖着是动手还是不动手的时候,他突然掏出一把刀来。”

“他发现你了?”

“不是!”目击者摇头:“他刚把刀掏出来的时候,我也是吓得一身冷汗,以为自己是被他给发现了,紧张的整个后背都在冒冷汗。可随后,我发现他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动作。”

“什么动作?”

“他抬起脚,用刀柄在鞋帮子上蹭了蹭,然后就又把刀给收起来了。我当时觉得奇怪,可后来,我也想清楚了。十有**,是他那刀柄上沾了东西,且极有可能就是我闻见的那股血腥味儿。他刀柄上沾的有血,那阵儿风飘过来的时候,他也闻见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儿,做贼心虚,想到了藏在身上的那把刀,然后掏出来,在鞋帮子上蹭了蹭。”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刑如意将下巴搁在狐狸身上。

“是吧,我也觉得那人是傻的。这刀柄有血得擦掉,你倒是擦到别处去啊,往自己鞋帮子上抹,这是生怕留不下证据吗?”目击者摇摇头:“可后来,我又想清楚了。当时这人穿的是一身黑衣,就连自己的那张脸都用黑巾蒙着,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半个鼻梁骨。像他这样的人,十有**是不会把这身衣服给穿回家的。这刀,是好刀,舍不得扔,但衣服可以不要啊。所以,他才会用自己的鞋帮子来擦血迹。”

“分析的不错,可这擦血迹的话,用衣服也行啊,为什么要用鞋帮子?”刑如意才说完,眼睛突地一亮,看着常泰喊道:“习惯,这是一个连凶手都习惯了的个人习惯。我记得我小时候,也做过这样的事情。大冬天的容易伤风,这出门的时候,身上又总是忘记带帕子,流了清鼻涕怎么办呢?衣服上肯定不能抹啊,容易被人看见了笑话,所以就用手抹在鞋帮子上。这寻常人走路,是不会去看你的鞋的,只要干了,再用东西给刷掉就行了。不过,我也就小时候有这种不好的习惯,女孩儿家的,总会比较在意自己的形象的,年纪再大些,就自觉主动的带帕子了。偶尔自己忘了,家里长辈也会提醒。”

刑如意说的顺嘴,却没看到常泰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将鼻涕抹到鞋子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习惯呢。

常泰勒令自己的脑袋不去深想,直接唤了个差役过来:“来人,去查一下南王村包括附近的村子,谁有这种习惯的?”

差役离开之后,目击者继续陈述:“因他蒙着脸,所以我没太看清楚他的长相,但他的外形我是看的真真切切的。他异常的高大魁梧,就是跟面前的这位大人比起来,也是多一些的。”

目击者横着比了一下,意思很明显,就是嫌疑犯比常泰还要壮实。

听着目击者的话,看着目击者的比划,刑如意特意往常泰身上扫了扫。根据上一世,她宅在家中纵观各种美男的经验,这位常大人绝对是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看看常泰,再看看被自己抱在怀里的狐狸。

她是见过幻化成人形的狐狸,却没见过幻化成人形的狐狸身材如何?想到这里,顿感心塞,她当初怎么就没趁着他还是个人的时候,偷偷瞄一瞄呢。

“想看?”

正想着,脑子里突然跳出来一个声音。低头,正好对上狐狸的那双眼睛。

刑如意赶紧眨眼,并且在心里说着:“想看,想看。”

“想的挺美。”狐狸白了她一眼:“我青丘九尾狐一族有族规。”

“什么族规?难不成是只有自己的娘子才能看自己的身体?”刑如意在心里想着。

“不是,但也跟这差不多。”狐狸挑眼:“你若想看,就得嫁给我。”

“嫁给你?想得美。你虽然长得好看,我也承认我曾被你的五官所迷,可人就是人,狐狸就是狐狸,我再怎么没出息,也不能嫁给一只狐狸啊。”

“说的你嫁,我就要娶似的。”狐狸又白了刑如意一眼,直接从她怀里挣脱,跳到了外头。

狐狸与刑如意的对话都是在心里进行的,就算闹掰了,狐狸走了,在场的人亦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刑如意冷哼一声,才发现那个目击者还在讲述:“那黑衣人是没说话,但他临走之时,清了清嗓子。如若没有听错的话,他应该不是常年住在南王村里的人,而是住在洛阳城里的。”

“只是清了清嗓子,你就能肯定他不是住在村里的?”

“倒也不是绝对的,但很大程度上是。”目击者解释着:“这村里的人,大多比较所以,但凡清嗓,必定不会有所忌讳,甚至还会顺口的吐出一些碎沫或者碎痰来。这洛阳城,算是皇家的地方,人多,要求也多。这清嗓多半都带有隐忍,就是那种使劲儿憋着,不得不清的那种。清完之后还会给压回去,反正就是不容易让人注意的暗中。还有,这喉咙没问题的人,是不会清嗓的,凡有清嗓者,必定是喉咙不舒服。大人,要不,也按着这个找找?”

“你这观察倒是细致。”

“都是闲来无聊练出来的本事,平时也没多大用处。”目击者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我白日里不能出去,可外头乱糟糟的又特别吸引人,这实在憋不住了,我就隔着窗户看,隔着窗户听,尽可能的去看或者听更多的东西。日子长了,就看出门道,也听出门道来了。”

目击者刚刚说完,传唤张喜的人回来了。刑如意好奇的往外头扫了一眼,就认定,目击者夜里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张喜。

地府篇 第160章 佛手(11)

张喜看了眼目击者,眼神里没有太多的波动。

他不认识目击者,以为他不过是跟自己一样,被官家叫过来例行问话的。

目击者也看了眼张喜,他看得极其认真,先是看了他的眼睛跟鼻梁骨,紧跟着看了他的身形,最后竟将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看了一圈之后,他稍稍侧身,对于刑如意狠狠地眨了两下眼。

这真是平淡无奇的外表下包裹了一颗超级有趣的灵魂。

刑如意回以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目击者,没再说什么话,直接出去了。门口,有个打着油纸伞的人,伞面都被涂成了黑色。看打伞人的年龄,应该目击者的父亲。待目击者走出门之后,那人赶紧举伞上前,用极低的声音问了句“都说完了?”

“说完了,该说的都说了。”

“唉,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多事儿呢。”父亲叹了口气“你不说,也没人知道。咱们这种人家,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

“哪能不说呢?人命关天的事儿呢。咱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好歹是让自己心安不是。”

“你说是就是,打小你就主意正,我跟你娘谁也管不了你。我别的不怕,就怕你给自己招惹麻烦。我怕什么呀,我跟你娘都熬到这个岁数了,说是一脚踏进黄土里都不为过。你还年轻,你还没有成家娶媳妇,还没给咱们家留个后呢。”

父亲絮絮叨叨,儿子却只是顺手接过了黑伞,一边应承着父亲的话,一边陪着父亲走远了。刑如意盯着这对父子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这是相信相爱的一家人。

自目击者离开这间屋子之后,张喜就把目光移到了常泰身上。他在思索,也在打量,静默半响之后,他开了口“是我先说呢?还是这位差爷先问?”

“都可。”

“那我就自己说吧,我这个人,不喜欢被人追着问,更不喜欢被人逼着问。”张喜指了指一旁的凳子“我能坐着说吗?我这腿不好,不能长久的站着。”

“请坐。”

“谢谢。”张喜落座之后,说的一句话我就是“人是我杀的。”

“哪个人是你杀的?”常泰问。

“两个都是,或者再准确点儿,其中一个是意外。”张喜解释着,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悔恨“我没想杀申明月,她是自己撞上去的,我只是没及时救她罢了。”

“你和申明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出现在张家祠堂里?”

“我是跟着那个人进去的。”张喜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他的养母,也是张氏一族辈分最大的那位老祖宗。

“事情,得从什么时候说起呢?”张喜露出一副很纠结的样子。“就从我上次回来的时候说起吧。我跟那个人不合已经很久了,即便回来,也是一个住在前院,一个住在后院。我虽不喜她,甚至心里有些憎恨她,可她毕竟照顾过我,我有良心,不能丢下她不管,可我万万没想到,她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哪样的事情?”

“知道我的腿为什么不好吗?”张喜突然问出了一个跟之前常泰所问的,完全不相关的问题“我亲生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们走后,我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今天在东家吃饭,明天在西家睡觉。老实说,他们大部分人对我都不怎么好。我多吃了一口,就像是犯了多大的错,我哪怕睡在养驴的棚子里,他们都会觉得我是占了天大的骗子,他们是给了我多大的恩惠一样。因为那一口吃的,因为那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我就要无怨无悔的给他们干活,受他们的欺凌,还得笑着对他们说谢谢,因为是他们才没让我饿死,没让我冻死。我的这条腿,就是被张成的爹娘给打断的。伤是好了,也能正常走路,可这骨头里,时不时的就会疼一回,且疼起来,是会要人命的那种。”

张喜叙述这些事情的语气很平静,可在这平静里藏着太多的触目惊心的痛苦。

刑如意的童年没他那么惨,尚且变成了宅女的性子,她不敢想象,如果张喜经历的这些事情都是她小时候经历过的,现在的她,又是会怎样的一个模样。

常泰的神色,亦有些复杂。

他的家世背景大概是这盛唐里最乱的那种,可再乱,也没有为吃穿发愁,所受的欺辱,也都是看不见的那种,不想他所经受的,赤果果的全都刻在身体上。

“我原本是不理会那个人的事情的,可那天,张成的母亲来了,且是鬼鬼祟祟的那种。或许是因为小时候那些不大好的回忆,或许是因为她来的时候,我的腿正在隐隐作痛,鬼使神差的,我竟跟到了后院,然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是有关于申明月的话?”

“不只是那些,还有别的。”张喜勾了勾唇角“要说申明月,就得先从张成的伤说起。你们知道张成是为什么受伤的吗?”

“被狗咬的。”刑如意接道。

“那你们知道,张成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被狗咬吗?因为被人给设计的。”张喜忽得笑了“最可笑的是,张成跟他的父母都知道是被谁给设计的,却还只能咬紧牙关,打落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吞。哦,顺便再问你们一句,你们知道,这南王村为什么会突然富裕起来吗?”

“卖药呗。”

“没错,卖药,但卖药只是幌子,真正让南王村富起来的是这里发现的一座矿,且是一整条山脉。南王村的村长张有福与朝中的某些人达成了交易。由那些人出面雇佣人手进山挖矿,南王村的村民以种植药草,贩卖药草进行掩饰。那些送到城里的,表面是药草,实际上都是挖出来的矿石。朝廷有规定,但凡矿石,不论大小,一缕不许私人开采,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可越是大罪,这背后隐藏的利益就越高。人为财死,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张喜叹了口气,稍微缓一缓之后,继续说道“这南王村的村民虽大多都是姓张的,可张跟张不一样,就算拜的是同一个祖宗,进的是同一个祠堂,也有主支和分支的差别。张成和村长张有福属于张家旁支上的亲戚,张成是张有福的心腹。

作为南王村的村长,张有福主要负责看管矿石来往,尽可能的不让旁人发现藏在这南王村里的秘密,也保住矿脉的秘密。张成作为张有福的心腹,主要负责跟城里的那些商户以及藏在幕后的那些人联系。可再心腹,张成也有着自己的小打算,他试图拦截下一些矿石,私下进行交易,然后将交易所得揣到自己怀里。”

“能拦下这一整条山脉的朝中人,怕是背景不简单吧?张成这么做,岂不是找死?”

“他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天知地知人不知,殊不知,他早就被人给瞄上了。这位姑娘说的不错,能拦下这一整条山脉的朝中人,背景极不简单。我知道他是谁,但我不会告诉你们,因为告诉了也不过是给你们徒增烦恼。莫说是眼前的这位差爷,就是他背后的那位官老爷,都拿那位朝中人莫可奈何。

再说张成吧。张成私下做的事情,被朝中的那位知道了。人家倒是没杀他,只是让人偷偷再他身上撒了一些东西,又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了些野狗。那些野狗,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立马就发了疯。要不是凑巧被路过的人给发现,他早就给活活咬死了。

命是保住了,可脸毁了,身上也受了不少的伤,最严重的是,他没办法在生儿育女了。也是报应吧,谁叫他们一家子都不厚道呢。

如若张成是好的,自然也就没有了后来申明月的事情。因为张成受伤,申明月也无法哺乳子嗣,张成的娘是个特别要脸面的人,于是就想出了借腹生子这样的损招,试图利用瞒天过海的方法,给他们家张成留个后人。她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可让我没想到的是,那个人居然也同意帮她。

她们选中的是张成的堂弟,此人性格懦弱,又害怕招惹是非,就算他跟申明月怎么了,也不会主动说出去。再者,堂兄弟之间,容貌本就有些相似,就算申明月生了孩子,也没有人会怀疑这个孩子不是张成的。退一步,就算有人怀疑,也拿不出什么铁证来,日子稀里糊涂的也就过了。

昨夜是他们约定好的时间,我原只是想过去看一眼,留点儿张成家的把柄,却没想到,张成那个懦弱的表弟根本就没有来。我看着独自站在祠堂里的申明月,也觉得她挺可怜的,就想帮帮她。没想到,她看见是我之后,抵死不从,推脱中,脑袋撞到了供桌上,人就死了。死了也好,依着她的性子,继续留在张成家也是受罪的。”

“那你,又是为何杀的张家老祖宗?”

地府篇 第161章 佛手(12)

“为何?因为她瞧不起我,在她眼里,我甚至都不如张成那个窝囊废的堂弟。”张喜脸上突然生出了愤怒的表情。

“申明月撞到供桌上之后,我也没了别的什么心思,看了她几眼之后,就离开祠堂,回家。我是亲眼看着那个人将祠堂的门打开,将申明月给领进去的,甚至她跟申明月说了什么我都知道。她说,希望申明月能够为了张家做出牺牲。

牺牲,拿一个女孩子的清白去为张家牺牲,这个张家何德何能?张成是什么人,他爹娘又是什么人,他们值得吗?他们不值得。

让我更恼恨的是,她明知道我的腿伤是怎么来的,却还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去帮张成。她什么意思?”

刑如意看着张喜的表情越来越失控,竟起了某些不好的联想。这个张喜跟张氏的老祖宗之间,莫不是也有些不能被外人知道的关系吧?

“我回家之后直接去了后院那个人的房里,屋子只点着一盏灯,她坐在梳妆台前竟在点胭脂。”张喜说着,竟发出一些若有似无的冷笑。

“点胭脂怎么了?你笑什么?是觉得点胭脂这个行为可笑,还是觉得一把年纪了就不用点胭脂了?”

张喜没有回答刑如意的问话,而是又冷哼了一声,继续道“她看到我来了,却不曾回头,依旧对着镜子点她的胭脂。我问她,要去见谁,是不是张有福?她说我管不着。我笑她可怜,只因为当年张有福对她说的一句开玩笑的话,她竟痴痴等了这么些年。张有福呢?有妻有子,见了她就跑。你们说她图什么呀。”

张喜继续冷笑着“我又问她,为什么要帮张成?她透过那面铜镜白了我一眼。我怒了,又质问她,我也没有娶妻,为何她宁可让张成那个懦弱的堂弟去跟申明月成就好事,都不考虑我。她骂我,骂是畜生,不该想这些肮脏的事情。可笑吧?她们自己做出来的事情,不觉得自己脏,反倒骂我是畜生,嫌弃我肮脏。我看着她,突然就想让她死。心里想了,手也就那么做了。她的脖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纤细,还要柔软。我好像没用多少的力气,就把她给掐死了。”

“既已掐死,又为何要将她挪到祠堂里?”

“为何?是啊,为何呢?”张喜抬头看着屋顶“我也不知道为何。她死之后,我坐在那儿看了她半响,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当年她牵着我的手,把我领回院子里的情形。她虽讨厌我,却不像村子里别的人那样的欺负我,瞧不起我。她也不会要求我去做过重的活儿,她只是不让我闲着。哦,对了,她还送我上过私塾,还给我找过师傅,想要我学一门手艺。我心里知道,她做这些,也是为我好的。可年纪小的时候,并不这么想,我以为她是想要赶我出去,所以,这个也不学,那个也不做,到了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

“你心里其实是有些爱她的吧?”刑如意突兀的用了“爱”这个字。

“爱?”张喜怔了一下,眼睛里有了光,水光“爱是什么?如果你问的是当年我生病的时候,她照顾我时我的感觉,我或许会承认,我是爱她的。可到底是把她当母亲,还是当成别的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想过,也问过自己,可没想明白,也没问清楚。现在,她死了,我也要死了,倒是不用这么继续纠结了。哦,对了,刚刚你问我为什么要把她搬到祠堂里去是吧?因为我想让你们发现,因为我发现,她死了之后,我继续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杀人偿命,这个我懂,我愿意偿命。”

南王村的祠堂杀人案,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给破了。杀人凶手张喜被带回了衙门,待公开审理之后,就会宣判。连杀两人,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处斩。

杀人案是了了,可南王村的平静却消失了。就在张喜被带走的第二天,一队神秘的士兵入驻了南王村。他们在村子里待了七八天,临走的时候,带走了张有福、张成等人,而那些人,自从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离开南王村,回到如意胭脂铺的第二天晚上。刚想要入睡的刑如意听到了敲门声。敲门的声音很弱,像是用手轻轻叩打的样子。她疑惑着将门从里头拉开,却差点被站在门外的那个人给吓死。要不是狐狸凑巧变化出了人形,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她就是没吓死,也会当场吓得叫出声来。

这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个死在张家祠堂里的申明月。

“抱歉,我不是有意吓你的。”申明月向后退了两步,有些内疚的看着刑如意“我只是有些心愿未了,想请姑娘你帮帮我。”

“帮你?你怎么知道我能帮你?”

“是来带我走的那位鬼差大哥告诉我的。”申明月小声的说着“我的案子了了,冤情也大白天下,除了这件事,我在人世间就再也没有可留恋的东西了。鬼差大哥知道我心愿未了,就给我指了路让我来这里找如意姑娘你,说是姑娘能帮我。”

既是鬼差指路,刑如意总得给人一点面子。万一得罪了,她往后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

“见面即是有缘,况且你我同为女子,能帮你的,我一定会尽力,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请我帮忙的事情太难做的话,我不一定能帮到的。到时候,你可别怨我,再回来找我什么的。”

“如意姑娘放心,不管姑娘帮不帮得到,明月心里都是感激的。”申明月轻轻福了福,抬头时,亦是对着刑如意浅浅一笑。“明月恳请姑娘帮忙的并非什么难事儿,就是有一样东西,想托请姑娘交还给一个人。”

“什么东西?”刑如意刚问完,就看到申明月拿出了一个像是佛手一样的小东西。

等拿到手里的时候,才发现那是用一块玉石雕刻出来的佛手瓜。玉,是杂玉,不之前的那种,雕刻的手艺也是粗糙的,但看的出来,雕刻之人十分用心。

“在南王村没有靠着卖药卫生之前,只有我们申家是种这个东西的。有一年秋天,我娘带着我在田里忙活,休息的时候,看见地头草丛里落着一个布袋子。打开,发现里头装着的是笔墨纸砚。这东西,对咱们这些不识字的人来说,是没什么用处的,可对于读书人来说,却是十分贵重的。除了缺不得之外,还因为要购买这些东西很贵。

布袋子做得十分精细,一看就是被人珍视的东西。我娘知道这是旁人无意间落下的,若是找不到了,主人家肯定会着急。于是,我们一边在地里忙活,一边看着地头,生怕错过了那个回来找东西的人。就在我们快要把活儿干完的时候,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人急匆匆跑了过来,且伸着手,用十分焦灼的口气问着我们,有没有看见一个装着笔墨纸砚的袋子?

他不光能将那个袋子的模样说出来,就连上面的针脚哪里出了问题,也能说出来。我和我娘当即就确认那丢了的东西就是他的。临走的时候,他是千恩万谢的,还说他叫张东林,是南王村的人。”

“张东林?”

“对,就是他。”申明月轻轻点头“过了没多久,他又来田间找我们。那时,正好赶上我娘生病,就我一个人在田里。他送了我一样东西,就是我刚刚给如意姑娘你的那个用玉石雕刻出来的佛手。他说,那天之后,他刻意打听了。知道我叫明月,也知道我家里是种佛手的。他一直想要感谢我们,却不知道该送些什么。这玉石,是他爹年轻时候送他娘的,虽不珍贵,却也隐藏了多年。他自学过一些雕刻的手艺,原本是在私塾里帮着先生刻章的,后来就用这手艺刻了这么一个小玩意给我。我心悦然。”

“你,是不是喜欢张东林?”刑如意试探着问。

“年少时候,是喜欢的。”申明月没有避讳的承认了“那次之后,他就经常到田里去。我们也不怎么说话。我在田地里忙活,他就坐在地头看书。田里的事情,他不懂,也不会,手脚笨的很。书上的字,我又不认得,偶尔问一个两个的,还总是闹笑话。那时候,我倒也没想过将来会嫁给他什么的,但也没想过自己会嫁给别人。”

“你嫁给了张成。”

“嗯。”申明月点头“我爹娘就只有我一个女儿,从小虽不是娇养着的,却也还算是捧在手心里的。我总觉得自己还小,嫁人这种事情从未想过。直到……直到有人来我家里提亲,我才惊觉,自己年纪已经不小了,已经到了该要出阁,该要嫁人的时候了。”

“你想嫁给谁?”

“不怕如意姑娘你笑话,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着的是张东林。我请人送了消息给他,我以为他会来我家提亲,我以为他会想要娶我。可我等来等去都没能等到他。再后来,我爹娘替我选了张成,我就依着爹娘的意思嫁了。嫁到南王村之后,我才知道,张东林他出了事。”

地府篇 第162章 佛手(13)

“出事?”刑如意讶异地问道“他被人诬指贩卖假药不是近两年才发生的事吗?”

“如意姑娘误会了,明月指的并非这件事,而是他家中族亲去世,他需要在家中守孝的事。张东林他是个很有理想和抱负的人,他并非不想娶我,而是觉得那个时候,还不是娶我的最好的时候。只可惜,他以为会等他的人,已经等不了了。”

申明月看着已经送到刑如意手里的那个用玉石雕琢而成的佛手。

“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如意姑娘你能帮他找个好点的大夫看看,他这样的人,不该一辈子疯疯癫癫的。”申明月说着,跪了下来“假药的事情,是因我而起的。张成他是个心胸狭隘的人,他无意中知道了我跟张东林以前的事情,就认为我们之间还有联系。是他故意买通了药铺里的掌柜,知道张东林是读书人,要面子,脸皮薄,故意给他难堪。看到他从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人变成现在的傻子模样,我心里很难受。我知道,我这个请求,有些难为姑娘了,只是到了如今,我已经不知道该去求谁了。姑娘大恩,明月来世再报。”

“我说了会帮你的,你这么跪着,我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起来起来,赶紧起来吧。你放心,张东林的事情,我会找人解决的。”

“谢谢如意姑娘!”申明月说着,影子逐渐变淡,最后消失在了如意胭脂铺的门口。

申明月走后,刑如意便软磨硬泡的让狐狸跑了以往南王村。变傻而已,小事情,青丘狐狸随便点个小手就能给解决。只是清醒二字,对张东林,究竟是好还是坏,怕是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了。

在南王村的事情解决后不久,如意胭脂铺的生意也逐渐好了起来,尤其是阴雨天的时候,那些在家里憋不住的夫人小姐们最爱停留的就是这些卖胭脂水粉的铺子。

临近晌午,才将盘旋在店内大半日的客人给送走,正打算关门,稍微休息一下,就看到了那个穿着蓑衣,站在铺门右侧的人。他像是已经在门口站了很久的样子,不光蓑衣上都是水,就连里头的衣裳也全给湿透了。

“请问姑娘,是否就是这如意胭脂铺的掌柜?”男人问,头压得很低。

刑如意迅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人,四十岁上下,下巴上有些胡渣。胡渣很乱,有长也有短,一看就是自己修剪的,而且他自己的手艺还不怎么的。

“我是这铺子的掌柜,请问您是——”

“我是种花的,我这里有一种花,制作出来的胭脂极美,想问问掌柜的是否有兴趣购买。”男人说着,将头抬了起来。

这个男人,显得有些阴郁,且从脸上看不出什么生气来。

“既有好的东西,自然是感兴趣的。只是空口无凭,我总得见到东西,才知道您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做生意的规矩我懂,花,我带来了一株。”

“里面请。”刑如意本想请男人进到铺子里头,他却摇头拒绝了。

刑如意无奈,只能请他站在檐下。男人没有犹豫,也没再说什么多余的废话,直接从蓑衣里掏了一直鲜艳的红色玫瑰花出来。

说也奇怪,这花被男人放在蓑衣下那么久,竟还是娇艳艳的,叶片舒展的。刚拿到手里,就闻见了一股特别浓郁的玫瑰花香。

“这花,是您种的?”

男人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算是我种的,却也不算是我种的。”男人抬头看了一眼那花,眼睛里带着一些慌乱和恐惧“掌柜的会制作胭脂吗?如果会的话,您现在就可以用这只花试试。”

“现在吗?”刑如意看了眼天色。

虽说这制作胭脂的流程并不复杂,可此时正值晌午,她这个胭脂铺的掌柜,就算再怎么敬业,也得吃饭不是。可瞧着男人复杂的神色,又觉得他好像瞒了自己一些事情,如果没有按照他说的去做,他藏在心里的话,十有**是不会告诉自己的。

“倒不是我现在不想做,而是我觉得,这只玫瑰色泽俱佳,用来做胭脂可惜的,倒不如做成胭脂水。”

“胭脂水?”男人似不太懂这个。

“玫瑰胭脂水,做好了,可比胭脂还有商业价值。嗯,商业价值,就是卖钱多的意思。我是开铺子的,赚钱才是目的对吧?”说话间,刑如意已经将那些玫瑰花瓣给扯了下来。

打水,将花瓣冲洗干净,取出铺子里备用的已经沉淀好的草木水中,浸泡分钟,再将花瓣捣碎,直到它们变成细细的花泥。男人并没有进到铺子里,而是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看着刑如意在处理那些玫瑰花瓣。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这花是在我家娘子的坟头上发现的。那日,我去给我家娘子上坟,起身时,看到她的坟头上开了这么一朵漂亮的花。我娘子生前就极其爱花,家里那个破落的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有些是旁人家不要被她捡回来的,有些则是我外出时从外面采回来的。可不管是什么花,她都养的极其认真,那些花也都开的很好。

娘子爱花,她的坟头上也长出了花,我瞧着那花,就像是瞧着她似的。

我原本没打算将这花给摘下来,可给她坟头拔草的时候,把这花给带了出来。我当时想着,兴许是天意,是我家娘子的意思,就把花带回了家,精心养着。到了第二年,这院子里竟长出了满满一院子的这种花,到处都是香香的。”

“这是好事儿啊。”刑如意一边忙活,一边答话。

“是好事儿。”男人点头“在我家娘子走后的第二年,村里的媒婆又张罗着给我介绍了一个人。她是个寡居之人,无依无靠的,倒是跟我蛮合适的。我这心里虽舍不下我的娘子,可一辈子单着也不是回事儿,我就选了个吉祥的日子把那个寡妇给娶了进来。都是可怜人,也没办什么仪式,就是给她买了身衣裳,买了些女人家爱用的胭脂口红,然后赶着我家的驴车,就把她给接了回来。她人善良,也不计较这些。我们请左邻右舍的吃了顿饭,就算把事情给办完了。”

“挺好的呀,虽是半路夫妻,可只要是冲着把日子过好去的,这半路夫妻也不比原来的差。”

“我要跟掌柜说的并不是这些。”男人叹了口气“这寡妇进门之后,日子也不再是冷冰冰的了。有人知冷知热,还有人给你洗衣做饭,我心里就算是再不舍我原来的娘子,也得学着舍了。我不能对不起我眼前的这个是吧?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多情呢,还是人家说的薄情,我只是觉得,老在那么惦记着,对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公平。”

“你有这种纠结的情绪很正常,不要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你不是坏男人,从你娘子过世,你每年还去看她来说,算是有情的。你舍不得你原来的娘子,很正常,你现在想要忘记她,也很正常。你若是想要征求我的意见,我的建议是,唯心而已。不用刻意的去记,也不用刻意的去忘,就那么顺其自然的过着。

到了祭祀的时候,想去看,就带着你现在的娘子一起。不是为了向她证明,你忘不了之前的人,而是告诉她,你的心是坦坦荡荡的。顺带着,也可以让你去到另外一个地方的娘子放心,知道你过的很好,很幸福。”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事情慢慢变得不对劲起来。”男人的表情开始变得越发焦灼起来。

“我这种在院子里的花,很是奇怪。别的花,要嘛是春天开,要嘛是夏天开,要嘛是冬天开,可这些花,不管春夏秋冬,一直都是开着的。我新娶进门的那个寡妇,见这花儿开的鲜艳,就采了自己做胭脂。说实话,我心里是有些不乐意的。我虽娶了她,但感情毕竟没有那么深厚,而在我娘子离开的这两年里,我差不多已经把这些花当成了是她。

心里虽有些不痛快,却也只能忍着。这些事,对我来说是大事,对她来说,不是。她不知晓内情,不懂我心里的感受,我若是因为这个冲她发脾气,我就错了。”

刑如意伸手给男人点了个赞。

她自己虽没谈过恋爱,可听过的,见过的不少。这盛唐,有的是前妻和前夫,可在她原本的世界里,前男友和前女友这种生物可是遍地都有。这为了前女友折腾现女友的,为了前男友就跟现男友发火闹脾气的比比皆是。倒不能说这些人的心态有问题,吃着眼前的,还惦记着那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而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刻在心里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抹去的,不小心碰触到了,就会疼,就会产生连本人都控制不住的莫名其妙的情绪。

男人没有看到刑如意的动作,他只沉浸在自己的陈述当中。

“她自己做了胭脂,自己拿来用,我不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是,在用了那些胭脂之后,她开始变了,变得越来越像是我从前的娘子。不光模样像,身段像,就连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姿势都跟我从前的娘子一模一样。”

地府篇 第163章 佛手(14)

“变得跟你从前的娘子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刑如意停下了手里所有的动作,抬头看向依旧站在门口穿着蓑衣的中年男人。

“我不知道。”男人突然蹲了下来,从蓑衣上落下来的水,在胭脂铺的门口形成一个水洼。“我不知道究竟是这些花儿有问题,还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所以,你拿这些玫瑰花过来,并不是真的想要卖花给我,而是想要……”

“是!”中年男子没有否认的点头:“如掌柜所说,我的确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的,可走到这胭脂铺门口,我又有些犹豫了。我虽不关注这些女人家用的东西,却也明白

《如意胭脂铺II》地府篇第163章佛手(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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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64章 佛手(15)

“那你娘子又是如何生病的?”

“怪我,都怪我,怪我听信了无良道士的话。”中年男人满脸悔恨:“我那时就该看出来,他压根儿不是什么道士的。这寻常道士,哪会穿得破烂烂的,又有哪个会说些胡言乱语呢。可当时喝了酒,不知怎的就相信了他说的话。”

“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家娘子不是人,是从乱坟坡里爬出来的邪祟。还说,我若是不尽早将她给除去了,我这条命,迟早也会没有。”

“这种鬼话你都相信?你跟你家娘子好歹也是做了几年夫妻的,她是人是妖,是鬼是怪你难道自己不晓得吗?

《如意胭脂铺II》地府篇第164章佛手(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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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65章 佛手(16)

死而复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儿。

早在刑如意七八岁的时候,就听祖父讲过。

有一个九十五岁的老太太,跌倒后摔伤了头部。十几天后的一天早上,去她家串门的邻居发现这个老太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叫了几次,都没给叫醒。意识到老太太可能已经出事的邻居赶紧联系了老太太的儿子。

老太太一共有三个儿子,老大跟老二都已经先她走了,来处理后事的是她的小儿子,当时也已经六十多岁了。在唤了母亲一阵子之后,小儿子认定母亲是走了,就让自己的儿子,也就是老太太的孙子联系在外工作的亲属,一同回家给老太太商量后事。

这棺木,是家里早就备下的,请师傅过来刷漆晾晒之后就把老太太给放在了棺木里。按照乡下的风俗,这尸体要停放至少三天才能钉棺钉,然后下葬。可就在人们准备把老太太准备入土为安的那天上午,老太太突然从棺木里坐了起来,并且嚷嚷着说自己肚子饿了,要喝粥。

亏得是白天,这要是晚上,估计能把守灵的亲人全给吓疯了。

这老太太醒了之后,家人请了村中的大夫过来看,大夫了确诊之后,说老太太没死,之前发生的可能都是假死症状。就这个死而复生的老太太,愣是倔强的又多活了几年,直到满一百岁才离开。

她也是他们那个村子里,至今为止,唯一一个活到百岁的老人。

还有一个更加离奇的关于死而复生的故事,是刑如意的一个朋友讲给她听的。那时,她还不是如意胭脂铺的掌柜,而是宅在家里的一个小宅女。给她讲故事的,是她通过网络认识的一个在市中心医院做护士的朋友。

医院里有个叫小文的男孩儿,因为肺部感染去世了。就在小文的父母悲痛欲绝,准备给小文办理出院手续,带他回老家的时候,已经被送到太平间里的小文竟光着脚从里面跑了出来。朋友说,当时整个医院里的人都给吓着了。他们赶紧组织医生护士,将小文重新带回了病房,并且给他做了更为细致的诊断。同时,医院的相关领导都出面去跟小文的父母沟通,希望他们能看在医院积极补救的份上,不要再追究之前的事情。

心爱的儿子死而复生,这对小文的父母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恩赐。那个时候,他们最关心的不是小文之前是不是被误诊的问题,而是自己的儿子,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

可惜,生活不是,死而复生的小文,亦没有出现更多的奇迹。他的肺部感染依然严重,在死而复生后不久,又被重新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在挺了一天之后,小文还是走了。

关于小文的死而复生,很多人都说,那是孩子舍不得父母,拼了命的从阎王殿里又跑了回来。他回来,是想要再抱一抱他的爸爸妈妈,想要把自己离开时没来得及说的话亲口说一说。两天之内,经历了两次丧子之痛,刑如意不敢去想小文父母的心情,她只希望,那个孩子能在另外一个地方继续快乐的,没病没灾没有痛苦的生活着。

将思绪从过往的回忆中拉出来,刑如意看着中年男人,问了句“你的娘子,当真是死而复生了吗?”

中年男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说是早上,其实那个时候天还没亮。外面下着雨,屋子静悄悄的。我娘子她躺在床上,脸色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特别的白。棺木,我已经买好了,就搁在堂屋里。等天亮的时候,我的邻居们会过来帮忙,帮我一起把我娘子的后事给处理好。可就在我看着我娘子的脸,回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时,我听到了门闩掉在地上的声音。”

中年男子尽可能细致的描述着“掌柜的去了我家就知道。我家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进门右手边是厨房,厨房旁边连着一个小的屋子,屋子里放着家里的米粮,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左边,是个棚子,原本是养驴用的,后来成了亲,嫌那些驴子聒噪,就把它们从家里给移了出去,在院子外头另外搭了个棚子。正中间是三间屋子,两间是连着的,一间是不连的。我跟我现在的娘子,是住在那个跟堂屋相连着的小屋子里的。门闩是堂屋门上的。”

“是被什么东西给碰掉了吧?”

“那门闩距离地面有差不多这么高。”中年男人比到了自己的腰部“什么东西能撞到它呢?更何况,我这门闩还是在里头的。”

“去看了不就不知道了。”

“掌柜说的是,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我以为,是村子里那个手长的,想趁着我无心打理家里的事情,来我家里偷东西。我从小屋里走出去,发现门被推开了,那门闩就掉在地上。外头,还在下雨,只不过是小雨,下的淅淅沥沥的。我先是站在堂屋门口,朝着院子里看了看。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就连那院门都还关的好好的。这心里正疑惑着呢,就感觉身后有个什么东西。一转身,看到了一道黑影。那黑影正从棺木里爬出来。”

“这么吓人?”

刑如意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若换了是她,没有狐狸在一旁加持的话,估计会被吓着。

“是吓人,我当时就给吓得站在门口一动也不敢动。我看着那个黑影从棺木里爬出来,然后直接爬到了小屋里。我等了一会儿,没见那黑影出来,就大着胆子也走到小屋里去了。”

“你不怕吗?”

“怕,怎么可能不怕呢?”中年男人苦笑着“不瞒你,刚见到那个黑影的时候,我吓得浑身都凉了。等身上的力气回来时,第一个想法就是赶紧出去喊人。这天快亮了,村里不少人都已经醒了,我若是喊上一嗓子,怎么也能喊出十个八个来给我壮壮胆子。”

“那你怎么不喊?”

“我担心那是个不好的东西,再连累了别人。我上无老,下无小,娶了两房媳妇,还都死了。你说,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就算那真是邪祟,大不了也就是要我这一条命呗,给了就是。”

“你进屋之后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我家娘子,那个原本已经死了的,天亮之后就要装进棺材里的我家娘子。我走进屋里的时候,她已经从床上起来了,还是穿着那件准备入棺的衣裳。她坐在梳妆镜前,用她自己做的胭脂,一遍一遍的擦着脸。听见我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像往常一样,朝着我问了句夫君怎么这么早就起了?这外头下雨,也没什么活儿,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饿了吧,稍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给夫君熬粥。”

“知道关心你,知道做饭给你吃,你这娘子,怕不是真死,而是假死。”

“不是假死,是——”中年男子试图寻找一个准确的描述用的词汇,可找了半天,还是给放弃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掌柜的你说,总之,她不是活人了。当时,她跟我说完那些话,就从梳妆镜前站了起来。打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闻见了那股缠绕在她身上的更加浓烈的死人的气味。那种气味,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因为我前头的娘子死的时候,我整整陪了她三天,才送她入棺的。不光气味,还有她的手。我当时抓了一下她的手,她的手还是那么的凉,就跟死人的一样凉。还有她走路的姿势,是很奇怪的那种。邪祟,她一定是变成邪祟回来了。”

“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是想让我帮着确认你娘子是不是变成了邪祟?还是在确认了之后帮你找个厉害的道士,把你家娘子给收了?”刑如意问着,朝铺子里头看了看。

狐狸自刚刚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在不在后院。她若是跟着男人去他家里,必定要带上狐狸。万一他家娘子真变成了邪物,也好让狐狸帮着处理处理。

收个邪物,不算什么,可出发之前,她必须得先弄清楚这个中年男人又来找自己的原因。是单纯的鉴定,还是鉴定之后帮忙处理。万一弄错了,好心办坏事儿,容易被人记恨。

“不,不用掌柜的帮着找什么道士,我只是觉得掌柜的见多识广,想请掌柜的帮我去看一下,看一看我家娘子是不是变成了邪祟,她变成邪祟跟我院子里种的那些花有没有关系。如果有的话,我就多种一些,请掌柜的帮忙给做成各种胭脂水粉,我要日日给我娘子用。她是人也好,是鬼也罢,是邪祟还是妖物我都不在乎,我想过了,只要能将她留在我身边,我不在意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害怕的,是她生了死,死了生的这个过程。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经受不住她一次次的离开,又一次次的回来。”

中年男人说着,叹了口气“有的时候,我宁愿她是鬼,是邪祟,是回来带我一起走的。这人呐,都是贪心的,过惯了两个人的日子之后,就不想再回去了。”

“你第一次来如意胭脂铺也是为了……”

“对,我有私心,我想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花才让我现在的娘子变了模样。如果是的话,我就让她一直用,一直用……可后来我怕了,我担心这世上出现太多跟我娘子一样的面孔。我只想留住我娘子,我不想害人。我不是好人,却也不想做个坏人。”中年男人急切地说着“我不想自己变成别人眼里的邪祟。”

地府篇 第166章 佛手(17)

淅淅沥沥的雨,像是永远也下不完似的。

刑如意怕冷,尤其是阴雨连绵的时候,她总觉得那一丝丝的凉意可以透过身上厚厚的衣物钻到骨头缝里去。她抱着狐狸,将自己窝成小小的一团,怀里是暖的,可两个肩膀,依然冒着冷气。

“我讨厌下雨天。”

她嘟囔,嘴巴撅起,伸手拨开帘子,看向马车外头。

马车已经驶出了洛阳城,正沿着官道向南前行。她从未想过,中年男人的家,距离洛阳城是这样的远。

男人也赶着一辆车,与刑如意的这辆马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又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刑如意感觉马车一顿,紧跟着听到了中年男人的声音。他说“掌柜的,我家就在前头,那个院子外头有饮马槽,院门是黑色的那户人家。我娘子在家,我担心她生我的气。”

刑如意了然的拨开车上的帘子,对着站在车前的男人道“知道了,我就说我是过路的,赶上下雨天,道路泥泞湿滑,想借用你家避避雨。”

“如此甚好,我娘子心善,定会让你们进去的。”男子拱手作揖,驾着自己的车拐到了了另外一条小路上。

先前听中年男子的描述,以为他家是那种寻常的农家院落,到了,才发现是个挺气派的房子。当然,这个气派是针对她之前在脑海里幻想出来的那处房子说的。

院子有院墙,院墙是用泥胚围成的,有一米多高,刑如意踮起脚看的话,隐约能透过院墙看见院子里的情形。院门的确是黑色的,但却是用了几块木板拼成的,门上挂着一把老式的铜锁,铜锁下面还坠着一个红色的穗子。穗子有些年头了,脱色脱的厉害。

刑如意下了马车,抱着狐狸走到门前,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院门后面立刻有了回应,声音却不似中年妇人,而像是老妪般苍老疲惫“谁呀?”

刑如意清晰的答道“过路的,雨大,想要借您家避避雨。”

“你去别家吧,我家没地方。”

唔,这答案跟预想中的有些不大一样啊。

“我伤了腿脚,实在是走不动了。您就行行好,让我进去避一避吧。”

黑色的木门开了一条缝,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妇人从门后探出头来,先是眯着眼睛将刑如意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她的腿上。

亏得刑如意机灵,早在听见声音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崴脚的目光。此时,更是露出了一脸痛苦的样子,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老妇人“大娘,我伤了脚,实在是没办法走了。我看您这院子挺大的,就借我一点地方避避雨就好。”

“姑娘是打从哪里来的?”

“洛阳。”

“洛阳城里的?”

“是,是洛阳城里的。”

“既是洛阳城里的,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昨日回乡探亲,原是今日回城的,谁知走到半道,那帮我驾车的车夫见雨大,道路难行,竟要临时加价。我一个年轻姑娘家,出门在外,怎么可能多带银两。那车夫以为我小气,故意不给,竟独自离去。我尝试着自己驾车回城,奈何这马儿不听话,没走两步呢,就把我从车上给摔了下来。大娘您看,我这好端端的衣裳上全都沾了泥巴。还有,我这腿也伤了,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刑如意的车夫,原就是狐狸变化出来的,到了地方,自然就消失了。她身上的污泥,也是刚刚准备演戏的时候让狐狸给变的。有演技加持,再配上她可怜兮兮的小嗓子和表情,不是真的,也说得跟真的似的。

“不是我老人家心狠,不让姑娘你进来,而是我这家里不干净,害怕连累了姑娘。”

“不干净?”刑如意一眼望进老夫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大娘,您别看我现在穿的是绫罗绸缎。我呀,也是乡下长大的姑娘,不挑剔的。”

“我说的不干净,不是姑娘你以为的那种不干净。老妇人虽住在乡下,却也是个利利索索,爱收拾的人。我说的不干净,是我这家里有鬼。姑娘没看到吗?我这门上是画着符的。因为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不与我们家说话,我也唯恐连累了人家。姑娘,若是能走的话,还是再勉强走一走吧。喏,你顺着门前的这条路,再往前走五十米,拐角处就有一户人家。”

“有鬼啊。”刑如意顺着敞开的门缝往院子里瞧了瞧“那正好,我可以帮着大娘您抓一抓。”

“姑娘会抓鬼?”

“嗯。”刑如意点着下巴“之前没说,是怕吓到大娘您,我其实是茅山一派的传人,日常做的就是捉鬼降妖的活儿。”

刑如意随口编纂着,反正大娘也不知道茅山在哪儿,也不怕她去找人打听。

“姑娘,这事儿可开不得玩笑。”老妇人将门打开,直接站到了刑如意的跟前“姑娘当真是会捉鬼的?”

“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好端端一个姑娘家,总不会为了避个雨就把自个儿的性命给搭进去吧。还有,大娘您看看我的这双眼睛,里头藏着一丝丝的害怕没有?我呀,真是会捉鬼的。”

刑如意刚说完,胳膊就被老妇人给抓住了“姑娘,若姑娘真是会抓鬼的,还请姑娘随我进去,救救我家芝芝。”

芝芝?

哦,对了,想起来了。那穿着蓑衣的中年男人似乎说过,他之前的娘子,闺名就是芝芝。

可他之前的娘子不是死了吗?而且死前,就已经是父母双亡了呀。

难不成,他后来娶的这个娘子也叫做芝芝?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呢。

进了门,发现这院落的格局却如那中年男子所说,刑如意心中疑惑更多。

老妇人将刑如意带到了堂屋旁边那间单独的小屋里,这屋子一看,就是单身姑娘住的闺房。一景一物,都是年轻姑娘的喜好。屋子靠东的方向摆着一张床,床帏落着,看不清楚里头是否有人。

“姑娘请坐!”老妇人指了指房中的凳子。她自己,先是叹了口气,紧跟着将目光从那落着的床帏上收了回来“不瞒姑娘,老妇人年轻时也是住过城里的。”

“大娘住在哪里?”

“住在哪里已经不重要了,自从我家老爷去世后,我那房子,铺子就全给我大伯哥和嫂子给强占了。他们随便给了些银子,就说是买下了我家老爷留给我们母女两个的全部家当,我带女儿去衙门告过官,可不顶用。没办法,只能带着女儿回到乡下,买下了现在的这处院子。原想着,母女两个,只要手脚勤快,总不至于饿死,却没想到这院子,竟是个闹鬼的。”

“闹鬼的?”刑如意朝着院子里看了眼,心说这老妇人的说法跟那个中年男人说的不太一样啊。

“起初买下这院子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这院子,虽说地方偏了些,可还算干净,里头的东西也是齐全的。当时问村长,村长说这院子的主人不在了,家中也没有别的什么亲戚。与其让它留着破败,倒不如便宜点儿卖给我们,也算是可怜我们母女,给我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等买下了这院子,才从旁的村民口中得知,村长之所以将这院子便宜卖给我们,不是因为他好心,而是因为这院子闹鬼,他想着让这鬼纠缠上我们,村子里就安生了。”

“这村长也真可恶!你们既知道了真相,怎么不去找他说理去。”

“孤儿寡母的,就算说理,又能说过谁去。我们身上的钱本来就不多,又买了这院子,就更剩不下什么了。思来想去,也只能暂时住在这里。”老妇人叹了口气“若早知买下这院子会害了我的芝芝,说什么,我也是不会买的。可眼下,都晚了。不管是走,还是留,我的芝芝,都逃不过那个鬼的纠缠。”

“那个鬼,您是亲眼看见的吗?”

“是亲眼看见的。”老妇人点头“我一把年纪,也是一条腿迈进阎王殿的人,我如何会瞎说。就算会瞎说,也不可能拿我的女儿来说啊。”

“那您都看见了什么?”

老妇人压低声音,看着那排靠墙生着的红色玫瑰“一个男的,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就站在那束花丛里,一动不动。”

刑如意心说,那不是到胭脂铺求助的那个中年男子嘛。好端端的,他怎么就变成了老妇人口中的鬼。

心里想着,眼睛不由自主的瞟向那丛开得十分娇艳的玫瑰花,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中年男人站在花丛中的场景。唔,那场景,有些不搭呢。

“还有吗?”

老妇人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落着的床帏说“在我们来之前,这院子已经租过三户人家,那三户人家都……都没了。”

“都没了,是都死了的意思吗?”

“要是都死了,反倒好了,可是没了,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种。”老妇人伸手指了指床上“我的芝芝,要不是我提前请了师傅,给她穿了画有符咒的衣裳,只怕她也没了。”

地府篇 第167章 佛手(18)

“我能见见您的女儿芝芝吗?”刑如意扭头,看着落下的那些床帏。

老妇人抬头,看了刑如意一阵儿,轻轻点了点头。

刑如意起身,走到床前,用手将床帏轻轻拉开。可床上,哪有什么姑娘,只有一个用针线缝制成的布偶。

“大娘,这就是您的芝芝吗?”刑如意指着那个布偶问老妇人。

老妇人先是点头,待看到刑如意的表情之后,随走到床前。目光刚一触及那个布偶,就大叫一声,晕厥了过去。

刑如意眨巴眼睛,再眨巴眼睛,用无辜而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被她放在桌子上的狐狸“怎么回事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的女儿不见了。”狐狸虚化出一个人形来,走到刑如意跟前,与她并排而立,看着床上的那个布偶“这个布偶是这个老妇人用女儿的贴身衣物缝制成的。”

“你怎么知道是人家女儿的贴身衣物?”

狐狸看了刑如意一眼,没有回答,而是伸手,让那个布偶从床上浮了起来。跟着,手一挥,床的四周,包括床帏上,都显出许多的符咒来。

“这是——”

“这些是隐身符,从符咒的威力来看,这老妇人请的道士,也是个有些修为的。只可惜,修为还是浅了些,那位芝芝姑娘还是被他给找到了。至于这个布偶,身上贴的是替身符。这符咒与那隐身符出于同一人之手,至于这用布偶来代替芝芝的方法,也应该是那个道士教的。”

“我越来越糊涂了,原以为自己今日来,是来抓女妖的,结果女妖没见到,反倒多了一个男鬼出来。喂,你可是修行了近千年的狐狸,你难道没看出那个中年男人是鬼?”

“他不是鬼。”

“不是鬼,那就是人了。”

“他也不是人。”

“既不是鬼,也不是人,那是什么,妖邪?”

“行尸。”狐狸轻飘飘丢出两个字“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非妖非邪,非魔非怪的行尸。”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刑如意抹着下巴道“这行尸,跟僵尸是不是一样的?”

“不一样,僵尸僵尸,还带着一个僵字呢。”

“的确,僵尸好像都是蹦蹦跳跳着走路的,那个男人,还能跟我说话,还能驾驶马车,看起来,就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除了……除了他身上的那股很特别的味道。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那股味道是玫瑰花和男人本身的体味,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尸臭味和玫瑰花的香味纠缠在一起的特殊的味道吧。这座院子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去找那个村长问问吧。”狐狸挥手,将晕厥的老妇人从地上移到了床上,随后揽住了刑如意的腰“闭眼!”

闭眼,睁开,眼前出现的是两个目瞪口呆的人。一个同样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手里端着茶碗,一动不动。另外一个女人,坐在桌前,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补衣裳。此时,也是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你……你们是……”伴随着茶碗落地的声音,男人终于动弹了,却是瞬间从凳子上弹跳起来的那种“你们是妖还是鬼?”

“我们是人,会法术的人。”刑如意拉着狐狸的手坐下,“你们见过像他一样,长得这么好看的妖吗?还有,你们见过像我一样,长得这么好看的鬼吗?”

“你们是法师?”

“嗯!”

“你们是为了我们村子里闹鬼的事情来的?”

“不然呢?”刑如意反问,用手托着下巴“你以为我们是无聊,专门来找你村长大人聊天的。”

“不不不,我可不敢这么想。孩儿她娘,你赶紧起来,去给两位法师倒茶。”村长推着自己的媳妇儿。

女人一愣,缝衣针扎了手,她低头允了下,赶紧将衣服放回筐子里,站了起来。

“不用了,我们不渴。”刑如意摆摆手“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

“说正事儿,说正事儿。”村长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我知道你们想要问什么,你们放心,我说,我全都会说的。”

“这么主动?”

“不是我主动,是那位道长临走的时候吩咐过,说倘若有一天,有位姑娘来打听村子里的事情,就让我老老实实的将原委告知。道长还说,我们村子里的这些事儿就只有那位姑娘能够解决。刚刚姑娘一现身,我就知道,我们这个村子有救了。”

“道长?什么样的道长?”

“就是一个会画符咒的道长。你们应该去过芝芝家了吧?他们家的那些符咒就是那位道长画的。不光他们家,我们每家都有,但我瞧着,那些符像是不一样的。我瞎说的啊,我其实也不懂看符,就是对比过那些符咒上的线,弯弯曲曲的不太一样。”

“那个院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身为村长,明知道那院子闹鬼,为何还要卖给人家母女?”

“我也是没办法啊。”村长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叹着气说道“我要是不坑她们,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要跟着遭殃。这坑进去两个,总比坑进去上百个强吧。”

村长说完,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说的有些不妥,他抬眼看了看刑如意,见刑如意没有要指责他,或者骂他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

“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

“就从那个院子开始说吧。”

“那院子是高升是自己盖的。姑娘若是打从南边儿进来的,应该能看到。在咱们村口立着一块儿石头,石头上写着咱们村子的名字。咱们这里叫高寨,村子里大部分的人都姓高。这高升虽然也是姓高的,可他却不是咱们村子里的人,他是老高夫妇打从外边儿捡回来的孩子。”

“他不是孤儿吗?”

“是孤儿,这没爹没娘的可不就是孤儿嘛。”村长叹了口气“关于这高升的事情,我也是听我爹娘说的。他们说,高升被捡回来的那天,就跟现在似的,也是下雨。淅淅沥沥的,就像是永远下不到头儿似的。将高升捡回来的老高夫妇其实是有自己的主意的,他们有个亲生的女儿。两岁多的时候着了凉,夜里发高烧,等到这烧退了之后,人就傻了。

这小时候是傻子,等长大了,那就是个大傻子。老高夫妇心里明白,他们是不可能永远陪着女儿的,遇见高升的时候就把他给捡回来了。这等高升长大了。不管是给傻女儿做丈夫,还是做弟弟,总归是给女儿留了一个依靠。”

“那你的爹娘有没有说过,这老高夫妇是打从哪里把这高升给捡回来的?”

“具体的不知道,村里人也问过,可老高夫妇自己也说不清楚。我估摸着不是说不清,而是不敢说。”

“不敢说?”

“他们说是在一个宅子外头捡的,孩子被搁在廊檐底下,脸上有血,身上裹着的小被子上也是血。老高夫妇还说……还说那门后似乎趴着一个人。凑近了,也没听见呼吸声,估摸着是个死人。”

“他们就没进去看一眼?”

“哪敢啊。要不是看那孩子可怜,心里头又惦记着家里还有个傻女儿,他们怕是连高升都不敢给捡回来。担心这事情被人知道,老两口也只说了一个大概的位置,连那院子在哪儿都不肯吐露。”

“后来呢?老高夫妇和他们的女儿都怎么样了?”

“死了,一前一后病死的。老高夫妇死的时候,高升才三岁多点儿,他们那个傻子女儿五六岁吧。”村长回忆着说“老高夫妇死了,留下两个孩子,这大女儿是个傻子,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别说照顾才三岁的高升。就在大家伙儿商量着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人站了出来,说愿意帮着老高夫妇抚养这对儿孩子,但前提是,老高家的东西得归他们。”

“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刑如意怼道“哪里是想要抚养孩子,分明就是觊觎人家的家产,找借口抢来着。”

“是,大家伙儿心里也都知道。可咱们这村子也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多两张嘴,那得多多少事儿啊。虽说大家伙儿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可明白归明白,真要你养,你也不一定愿意。难得有人出面,甭管打的什么主意,好歹两个孩子算是有了着落。那人,当着村长的面,哦,是当时的村长,不是我。他当着村长的面签字画押,将两个孩子给带了回去,老高夫妇留下的院子,还有家里的那些东西也全归了他。”

“他可有善待这两个孩子?”

村长轻轻摇头“那时候,我也小,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老高家那傻子女儿,没多久就死了。说是坠井,人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都泡涨了,连眼睛鼻子都分不出来了。按说,这人死了,总该好好给安葬一下。当时有人提议,说将这傻子闺女安葬在老高夫妇跟前。那人嘴上应着,回头就把人装棺木里给送到了别的地方。后来才知道,他收了钱,拿那傻子闺女跟人配阴亲去了。也就是在那傻子闺女死了之后吧,这院子就开始不太平,开始闹起鬼来。”

“什么样的鬼?”

“不知道,没人看见。只知道一个月不到,那家人全都死了。老人孩子,拢共五口,全都不得好死。”村长眼里露出一丝恐惧“唯一活着的就是高升。”

地府篇 第168章 佛手(19)

“唯一活着的就是高升?”

“对,就是高升。”村长一双眼睛变得黑黝黝的“据我爹娘说,那是个傍晚,大家伙儿刚从田里回来,正收拾着准备做晚饭。忽听得老高家院子里有人在哭。那时候的院子还不是姑娘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是很破旧的一个院子,也没这么大,这么敞亮。”

“是高升在哭吗?”

“对,就是他在哭。哭得特别可怜,特别响,用我娘的话说,就是把人心都给哭碎了。于是,村里人都跑到老高家门口看,只见那门开着,高升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周边全是零零碎碎的东西。擦了眼睛,进去一看,才知道那碎了一地的都是人呐。”

“是那家人?”

“对,就是那一家人,一家五口,两个老人,一对儿年轻夫妇还有一个孩子,比老高家那个傻子闺女大几岁。全都给撕碎了,就连那脑袋都像是不知道被什么给压扁了一样。咱们这村子,少说也有几百年了,从没有见过这么吓人的场景。当即就给吓过去几个人,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吓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是什么东西?”

“不清楚,没见过,咱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谁都想不出来是什么东西把那一家子给祸害成那个样子的,更想不清楚,这高升怎么就没事儿。后来,有人猜测,是不是高升的那个傻姐姐回来报仇的。”村长叹了口气“事后,也有人去打听,就是买了高升傻子姐姐配姻亲的那家。那家也有个傻子儿子,长到十几岁,被人忽悠着上树掏鸟窝,一不小心掉下来给摔死了。

儿子长到十几岁,就这么走了,家里人不是滋味儿,就想着买个姑娘给配个姻亲,也免得那孩子到了地下埋怨自个儿。这结姻亲更正常的说媒是不一样的,都是私底下打听的,那人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就主动去联系人家,说自己家里正好有个适龄的姑娘,且患病多年,已经快不行了。人家问的仔细,说自己的儿子赶着下葬,等不了太长时候,那家人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让人家等得太久。

就这么着,没出两天,就发生了高升那傻子姐姐坠井的事情。大家伙儿猜测着,高升那傻子姐姐不是自己坠井的,是被害的。因为死的冤屈,又被拉去配了心不甘情不愿的姻亲,这才恼羞成怒,回来复仇。”

“那后来呢,那家人死了之后,事情是不是平息了?”

“那家人死了,死的一个都不剩,才三岁的高升又成了没人要的孩子。大伙儿心里膈应,却又担心要是不把高升给照顾好了,自己也遭报复,于是就商量着,村子里现有的这些人家,轮流着照顾高升,等把他养大些,能自己照顾自己的,就再给送回高家老宅,到时候,还轮流管着他吃喝就行。这日子,过的也快,一眨眼的功夫,高升就长到了十三岁。他自己也不愿意再这么轮流着过,就主动提出,想要回自己的家去住。他回去的时候,我也跟着去了。当然,那时候我也还不是什么村长,就跟他一样,是个半大的孩子。跟着,纯粹就是凑热闹的。

我还记得,当时高家老宅已经破败的不行,那门上却还落着一个大锁。这院门一开啊,就觉得一股阴风袭来,吹得人整个后脊背都是凉的,那真真是从心里往外冒着一层层的寒气,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再往里头走。”

“见鬼了?”

“没有,什么也没有,就是觉得阴风阵阵的,叫人打从心底害怕的慌。咱们都不敢进去,高升却没事儿,直接走了进去,还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儿,说是院子破落了,等他再大些,挣了钱,就给收拾收拾。

这上了年纪,经过高家之前那些事儿的人都不敢进去,最后还是几个胆子特别大的孩子进去帮着高升把那院子稍微清理了一下。后来,东家给拿床棉被,西家给拿床褥子,凑凑,也就给高升凑出来了一个家。

这之后也是太太平平的。高升这个人,平时不言不语的,却是个能下劲儿去干活的。过了十年吧,他当真像他当初说的那样,把整个老高家都给翻新了一遍儿。这院子翻新了,过往的那些事情,也渐渐的被人给忘记了。再说了,高升在那院子里住了十年,都没发生什么恐怖的事儿,大家也就不再忌讳什么了。”

“十年,高升搬回去的时候是十三,十年之后应该是二十三岁了吧?”

“对,差不多就是二十出头。村子人见他总是一个人,就思量着帮他说个媳妇,也按个家。可没等村子人给他说亲呢,她自己倒是带回来一个媳妇儿。那姑娘,长得挺好看的,就是身子不太好,一看就是病怏怏的。”

“是叫芝芝吗?”

“对,就是这个名字,但是不是大名,没人知道。高升虽然木讷,却很是喜欢他这个媳妇儿,对他媳妇儿也好。他这个媳妇儿,应该是城里某个大户人家出来的,不会种菜,但喜欢养花。高升宠着她,每次出门回来都给她带花,有时候是一整棵,有时候是些乱七八糟的花种子。他那媳妇儿也不挑剔,高升带回来什么她就种什么。这春夏秋冬的,就他们家里红艳艳,香喷喷的。

刚开始的时候,村里人也说,说高升媳妇不是过日子的,这不在家里家外种菜,天天就种些吃不成也卖不成的花花草草。可这闲言碎语说着说着,就说成了羡慕人的话。因为这高升家的日子,不仅没有因为她媳妇爱种花不爱种菜就变得不好,反而是越过越红火,直叫某些人红了眼。”

“再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刑如意回忆着那个身穿蓑衣男人的话“高升的媳妇儿是不是得病死了?”

“可以说是病死的,也可以说不是病死的,是给害死的。”

“这话怎么说?”

“高升是给人赶车的,有时候送人,有时候送货。他家媳妇儿身体骨不太好,这遇到天气好的时候,就跟高升一起出去,遇到天气不好,或者身子不舒服的时候就在家里待着,等高升回来。那年冬天,高升接了个外出送货的活儿,要出去好几天,她家媳妇儿就没出去。结果,被村子里一个早就眼红高升家的人给盯上了,那个混蛋,趁着天黑,摸到高升家里去把人家媳妇儿给欺负了。

姑娘,你是没见高升媳妇儿当时那个可怜的模样。高升,算是我们全村人看着长大的,在我们每个人家里都住过,吃过饭,管我们的爹娘叫过爹娘,这混蛋欺负高升的媳妇儿,不等同于欺负我们自个儿吗,我们当即就把那个混蛋扭送到了府衙。

可没几天,他就给放出来了。后来才知道,他爹娘找了人,他家有个亲戚也是做官的。这报官不成,私下里又不能让人把他给打一顿,因为打了,你自个儿就要吃官司。高升媳妇儿没办法,只能求着咱们,把这件事给忍下来,千万别告诉高升,她怕高升受不了。

咱们没办法,就只能答应了。这盛世大唐,再怎么盛世也还是有不平的事情发生,除了忍,咱们还能做什么呢。可谁能想到,咱们放过了那个混蛋,那个混蛋却计较上了咱们把他扭送官府的事情,竟找人私下扮了道士,去离间人家夫妻的感情,还卖给高升了一剂毒药。高升的媳妇,也就是芝芝,就是喝了那服药死的。”

“那高升后来又娶了娘子是怎么回事儿?”

“娶娘子?没有啊。”村长一愣。

“他没有娶过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居之人吗?”

“没有,真没有。”村长回道“高升的媳妇儿,也就是芝芝死后不久,就有人把那件事告诉了他。他没忍住,就去找那个混蛋对质,那混蛋全都说了,包括他找人假扮道士卖给高升毒药的事情也说了。可那个假道士找不到了,高升就算明知道那个混蛋是凶手,却也没有任何的办法。不仅没有办法,还被那个混蛋找人给打了一顿。他是自己爬回高家院儿里的,回来的时候,这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那天,也是个下雨天。”

村长看着院子里的雨。

“那场雨,从白天下到晚上,又从晚上下到了第二天。等到第二天,天大亮的时候,我跟几个人打算去高家看看高升,顺便给他上上药。可到了高家,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就是没找见高升。过了没两天,那混蛋,就是打了高升的那个混蛋竟带着一个不太正经的女人住到了高家院里,还亮出了一张地契,说他将那院子给买了,还说那院子,从今往后就是那个女人的家。”

“那张地契上带着血,还没干透的血,大家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可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去给高升伸这个头,喊这个冤。”村长说着,又补了一句“说起寡居之人,那混蛋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倒是个正儿八经的寡居之人。她不是我们高寨的,而是相隔不远赵寨的人。她丈夫是个病秧子,她是夫家从烟花之地买回去冲喜的。没曾想,这冲喜不仅没把她丈夫的病给冲好,反倒让她把自己的丈夫给气死了。烟花之地的女子,就算嫁到了老实本分的庄户人家也还是改不了她偷三摸四的习性。这不,前脚刚把自己的丈夫气死,公婆气病,后脚就跟我们村子里的那个混蛋腻歪到了一起,还两个人合伙,霸占了高升家的院子。”

“那高升呢?再也没有出现过吗?”

“没有,反正村子里的人谁也没见过活的他,倒是那些住过高升家院子的人,都说在花丛里看见了高升。”村长叹了口气“鬼一样的高升。”

地府篇 第169章 佛手(20)

“死鬼,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女人一脸娇羞的倚到男人怀里,顺带着还用手在男人的腋窝里轻轻掐了下。“这院子,真是给我的?”

“给你的,都是给你的。”男人伸手在女人还算光滑的脸上抹了把,指头上就沾染住了女人脸上浓郁的脂粉气“告诉爷,对这院子还满意不?”

“满意满意,只要是你这死鬼给的,我都满意。”女人踮起脚尖,在男人的脸上轻轻吻了下“说真的,我跟了那么些男人,只有你跟那个病死鬼对我是最好的。他呢,虽然病怏怏的,却没折腾我。你呢,虽隔三差五的折腾我,却是最舍得给我花钱的。”

“那你是喜欢折腾你的,还是不折腾你的。”男人捏住了女人的下巴。

“你说呢?”女人反问,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在男人胸口处不停撩拨着“当然是更喜欢你这个死鬼了。不过,我怎么听说,这院子是你从高升那个老实蛋手里抢来的。我这若是住进去了,不会沾惹什么官司吧?”

“放心,这衙门都是咱们家开的,能沾惹什么官司。你告诉爷,是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告诉你,这院子是老子从高升那个蠢蛋手里抢来的。”

“哎呀,人家也就是随耳朵听的,哪里还记得是谁说的。只是……只是人家心里觉得奇怪,这高升怎么就把这院子卖给你了?”

“许是他想巴结爷吧。”男人搂住女人,直接用脚将院门给踹开,径直走了进去。

这院子是高升用了十年时间在高家老屋的基础上建的,带上厨房和驴棚共有六间屋子。屋子敞亮,院子里的地方也大,且种了不少的花花草草。女人看了心里欢喜,黏在男人身上的身子也就越发软了些。

晚上有男人搂着,按说女人该睡得很踏实才对,可她窝在男人怀里,怎么都睡不着。

床头的灯亮着,烛光在床上照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女人睡不着,就盯着那个影子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因为越看,就越觉得那个影子像是个人。

女人轻轻推了推男人,男人以为是女人没尽兴,借着睡意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女人不想,可男人已经迷迷糊糊的开始办事儿,女人忍了下,也就随着他去了。一番**之后,她听见了外头下雨的声音。起初是小雨,很快就转成了瓢泼大雨,且还夹着些闪电。女人在闪电划过屋内的时候发现了让她觉得更加不对劲的东西,她看见了一个男人,一个身披蓑衣的男人,就直愣愣的站在窗户那儿,瞪着眼睛往里头瞧……

“那个女人是挂在驴棚子哪儿的。”村长伸手朝外头指了指,刑如意知道,他指的不是自家院子,而是高升家的那个院子。“那天,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可后半夜的时候,突然就下起了雨。先是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阵儿,紧跟着就是瓢泼大雨,雷声闪电,闹得很多人都睡不踏实。我不知道在出事的那天晚上,这旁的人有没有觉得心里膈应,不舒服,反正我是有,就是那种心里火急火燎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似的。我媳妇儿跟我一样,就连我孩子,都没睡踏实,后半夜老做梦叫爹娘。

再后来,天亮了,高升家出事儿的事情也就传到了我耳朵里。我是村长,我不能不出面处理。等我带着人赶到高升家院子的时候,他家门是开着的,那个把女人带进去的混蛋已经不见了。

那个女人穿着一身鲜红的衣裳,挂在驴棚子那儿,头向下耷拉着,一双手,一双脚也都耷拉着,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张人皮似的。”

“她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府衙的官差来了,说是给什么东西咬死的。”村长舔了下发干的嘴唇,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咱们这村子,前不着水,后不靠山的,几百年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吓人的动物,更没见过能把活人给撕扯成那个样子的怪物。”

“撕?”刑如意咬重了这个字音。

“对,就是撕。那女人的肚皮被撕开了,里头的东西都掉在外头。那衙门的人没来之前,咱们还都没注意,以为她穿的是件红色的衣裳。后来才知道,那是血给染红的。也亏得咱们被衙门的人给赶了出来,没在当场看,要不,得再吓死几个人。”

“那个人呢?我是问村长你刚刚说的那个混蛋?”

“死了,也死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是官府里头的人说的。尸体咱们也没见着,大概是真死了吧。”

“村长你既知道那宅子里闹鬼,怎么还把宅子卖了人,你就不怕害了人,你这心里不安生吗?”

“我……我也是没办法啊。”村长重重叹了口气“自从高升失踪,那女人死在高升家的院子里之后,咱们村子上的人就开始做梦,梦见高升到处找芝芝,也就是他的媳妇儿。那梦特别的清晰,就好像你是跟在高升身后似的,然后看着他满村子的转悠,直到停在你家门口,冲着你家看。不光看,还高一声,低一声的喊芝芝。高家的事情,原本就有些瘆人,再加上这些稀奇古怪的梦境,村里人真是害怕死了。咱们也想过搬家,这村里有些在城里做买卖的,就直接搬到城里去住了。可是不行,人搬走了,梦照样做,而且是梦见高升从村子里走到城里去,还用手拍人家铺子的门。这梦,越是下雨天,就做的越是可怕。”

“这做梦跟卖院子有什么关系?”

“原本是没关系的,可村民老这么做梦也不是办法,尤其小孩子,三魂七魄都要给吓没了。后来,大家伙儿就商量着出去找个高人。说来也巧,就在我准备出村儿的那天,在村口石头那儿,就是写着我们村子名字的那块儿石头那儿碰见了一个道士。道士告诉我,想要解决村里人做梦的问题很简单,只要给高升再找个媳妇儿就成。可这高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们连他都找不着,又该去哪儿给他找媳妇儿。就算找了,人家姑娘乐不乐意还是个问题。可那道士说,不用急,说高升的媳妇儿会自己送上门来。”

“就是买高升家院子的母女?”

“是,就是她们。”村长点头“她们母女两个是一起来的,刚开始的时候,我没看见跟在她后头的姑娘,只听说她要买院子,就直接给回绝了。就如姑娘刚才说的,咱知道那院子是咋回事儿,咱不能害人是不是。后来,那姑娘开始帮着她娘说情,我这一抬头,就想起之前那道士说的话了。这姑娘,除了年纪轻点儿,与高升之前那个媳妇儿长得有七八成相似,且名字也是叫做芝芝。

说是天意也好,说是我心怀鬼胎也好,总之,我没忍住,我当即就把高升的院子卖给她们母女两个了。说也奇怪,自从她们母女住进了那院子,我们就再也没有做过噩梦。因为心里发虚吧,咱们也都不往高升家那边儿去了。”

“那对儿母女的情况你了解吗?”

“知道一点儿,但没敢仔细打听。还是那句话,心里虚,知道自己害了人,害怕知道后面的事情。”村长低了头“可这人,都是自私的,要不咋能有那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话呢?我是村长,我也知道我不该害人,可我这一家老小也都是性命,我总不能为了一个外人,不管不顾我自己的家里人吧。”

刑如意点点头,表示理解,起身离开时,村长突然喊住了她“姑娘,如果你真能救他们,真能救了高升一家,我带领我们全村的百姓给你在村子里立生祠。”

“千万别,我**凡胎的,可没这种福分。”刑如意赶紧摆摆手。

“还有,高升家有口井。那井,还是老高在的时候挖的,老高那傻闺女就是掉在那口井里似的。姑娘你,要是有胆量的话,就把那口井扒开看看。高升是自己爬回家里去的,可自从回去了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咱们怀疑……怀疑他也是被人给害死在了那口井里。”

“知道了。”刑如意才迈出村长家的门,手就被一个看不见的人给牵了起来。

“臭狐狸,还知道回来啊。”她甩了下手,看着逐渐浮现出来的狐狸“你怎么不跟我一起去村长家里听故事?”

“无聊。”

“无聊?那你刚刚牵我的手,岂不是更无聊。”刑如意刮刮自己的脸皮“老狐狸了,也不知道害臊。”

“不无聊。”狐狸抬手,手指上绕着一圈黑色的烟“你身上的。”

“我身上的?”刑如意看着那圈儿黑烟“这是什么?”

“怨气,村长家里的怨气,你待的久了,身上也就沾了。”狐狸说着,用手捂了下刑如意的眼睛“闭上,感受一下你体内涌动的力量,然后尝试着将那股力量引导到你的眼睛上,待感觉眼睛有些难受之后再睁开。”

“干嘛啊,弄的这么神神秘秘的。我凡人一个,体内哪有什么力量——”刑如意才说完,就感觉体内好像有股东西在胡乱的窜着。

地府篇 第170章 佛手(21)

那股东西像是气流,刚察觉到它的时候,刑如意有些害怕,可适应了之后觉得有些好玩。她认认真真的闭上眼睛,按照狐狸方才说的,用意念去引导这些气流。

这些气流很调皮,刚开始的时候,似乎有意跟她作对,在尝试了多次之后,她终于一点点的将这些气流引到了自己眼睛上。

此时,她的两只眼睛都感觉热热的,就像是在做理疗热敷一样。她悄咪咪的先是睁开了一只眼睛,紧跟着是另外一只。

刑如意看不见自己的眼睛,所以,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这双眼睛已经变成了红色,而且是那种血红血红的颜色。她只是好奇的盯着村长家的院子。那院子,被包裹在一团黑色雾气里,而那些雾气像是有生命的一样,在不停的窜来窜去。

“这些都是怨气吗?”她指着那些黑色的雾气。

“能看见了?”

“能是能,可为什么这些东西要朝着我飞过来。”刑如意刚一伸手,就有几缕雾气像黑色的小虫子一样朝着她飞过来,她赶紧闭眼,躲在狐狸身后。

“还记得那个人与你说过的话吗?”狐狸握住了刑如意的手“你越过了时空,越过了幽冥,你是身怀鬼术之人。鬼术归属幽冥,这些怨气也归属幽冥,它们是嗅着你身上的气息来的。”

“鬼术?什么东西?”刑如意再睁眼时,那些黑色的雾气消失了,流窜在她体内的那股奇异的气流也消失了。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大概是类似于幽冥之力的东西吧。”狐狸不是修习鬼术的,且也是因为刑如意才知道这个东西。鬼术之谜,连那个人都说不清楚,他作为一只在青丘长大的狐狸,又如何能够说得清楚。他只知道,拥有鬼术,可以让刑如意变得强大。变得强大,也就意味着她从今往后,不会再受到人的欺负。虽然,她以前也没被人欺负过。

“很厉害吗?”

狐狸心里想的,刑如意猜不出,也不知道,她关心的只是自己体内那股莫名其妙的气流。鬼术,听起来像是很厉害的样子。

“应该很厉害。”狐狸轻轻点了下头“至于它怎么厉害,要看你能挖掘出自己拥有多少的潜力了。目前来看,它能助你洞察阴阳,能助你驱使鬼差,甚至是驯服妖邪。”

“这么厉害!”刑如意抓着自己的衣裳,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似乎是想要将那股到处流动的气流给抓出来仔细研究一下“那我怎么才能找到它,或者让它为我所用?”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在她安安生生做宅女的那段日子里不知道看了多少的神话剧,玄幻剧,这鬼术大概是什么东东,她也能猜想的到。她现在唯一发愁的,是该如何打通自己的任督二脉,好让这个神奇的东西为自己所用,让自己一夜之间变成拥有超能力的女超人。

刑如意满怀期待的等着狐狸回答,结果呢,狐狸只懒洋洋的给了三个字“不知道。”

芝芝娘在看到那个布偶的时候就晕倒了,刑如意和狐狸从村长家回去的时候,她才刚刚醒来。看见刑如意,她亦没有开口,而是坐在床上,将那个仿照着自己女儿做的布偶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她皱着眉,一声不吭,表情里仍带着一些尚未散去的惊恐。

“大娘,您还好吗?”

“好不容易有了安身之处,我和我的女儿都很高兴。那天晚上,我们买了肉,买了菜,甚至还买了一些果酒。就在那边的小厨房里,我负责做菜,我女儿则在一边给我打下手。两菜一汤,简简单单的,可我跟我女儿都知足。准备吃饭的时候,我女儿跑到了院子里,在那边花丛里剪了几枝花,寻了个陶罐,放在了里头。

她是个特别喜欢花儿的人,以前,老爷还在的时候,不管外出做什么,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她带上一把花儿。有些是我能叫上来名字的,有些是不能叫上名字的。可不管是什么花儿,她都喜欢,全都放在房间里。

后来,老爷死了,家里的房产,铺子都被人给占了,就连那个用来装花的瓷瓶都被他们给拿走了。我女儿哭得厉害,因为那个瓷瓶,是老爷特意买给她的,是她的生辰礼物。”

芝芝娘抱着那个布偶娃娃回忆着。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开心,吃过饭之后,就各自回房去睡了。芝芝这孩子,习惯了一个人住,就选了这个房间。我住在隔壁那个大屋里。半夜的时候,突然听见她的叫声,我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匆匆跑了过来。我以为……我以为她是做梦了。自打老爷走后,芝芝就经常做梦,不是梦见老爷,就是梦见那些来抢我们东西的人。可等我跑进门里,吓得差点跪在地上。我的芝芝就躺在门口儿那儿,脸是扭曲的,一副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着的样子。对了,她嘴角还吐着白沫,脸上还带着血。我吓坏了,等我回过神儿来,赶紧把我的芝芝抱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些血不是她的,像是沾上去的。她身上都是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地上,有一串脚印,脚印湿漉漉的,脚印旁边也是水。”

芝芝娘紧盯着地上,就好像那地上,又出现了一串脚印一样。

“我叫了好久,才把芝芝给叫醒。她刚睁开眼的时候,表情特别的吓人,就好像看见了鬼一样。我抱紧她,不停地告诉她,我是娘,我是她娘。再后来,芝芝才像是真的醒过来一样,扑在我怀里呜呜的哭。除了她小的时候,我从未见过她哭的那般厉害,我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害怕地缩着身子,小声的对我说,是鬼,这屋子里有只鬼。”

“你看到了吗?”刑如意问。

芝芝娘摇了摇头“没有,除了地上的那串脚印,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可芝芝给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禁不住抖了好几下,觉得这屋子里冷的吓人。”

芝芝娘抱着那个布偶下了床“见鬼的事情,我从前也是听过的。有一回,我们家老爷吃醉了,就趴在桌子上给我讲了一个他小时候遇见鬼的故事。我家老爷小的时候,是很穷的,一家几口人住在窑里。你知道什么是窑吗?就是在土坡上打出一个洞,然后挂一个棉布的帘子,或者是做一扇木门,就算是一个家了。那家里也是贫瘠的很,床,桌子,都是用土做的。也不是做的,就是挖洞的时候顺便给挖出来一个,然后仔仔细细的给整平了。

我家老爷小的时候,就是住在那种地方的。他们挖了三口窑,一口住人,一口放吃的,还有一口是给驴住的。乡下人,把驴看的跟自家人一样的重要。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冬天,傍晚,天黑的早。我家老爷听见驴叫,就拿了干草去窑洞里喂驴。刚走进去,就看见了一双鞋。红色的绣花鞋,巴掌大小。他好奇的顺着那双绣花鞋往上看,先是看到了一条绣着花的黑裤子,紧跟着是一个红色的袄。再往上,是一张苍白的吓人的脸。我家老爷当即就把手里的干草给扔了。你知道他为什么害怕吗?因为那个人,他认识,是前两天才下葬的村里的一个老人。那人活着的时候,他还得管她叫奶奶。可她脾气不好,尤其生病的时候,总爱拿着手里的拐杖打人,越是小的孩子,就越是喜欢打。后来,她死了,小孩子们都很高兴,甚至背地里骂她。我家老爷也骂过,不光骂了,还朝着她生前居住的院子吐了口水。结果,就遇见了这种事儿。

我家老爷连着烧了几天,家里的人又是请先生,又是去那老人坟上磕头认错的,这才让他捡了条小命回来。从那之后,我家老爷就开始敬鬼神,直到离开这个世上都是安安稳稳,太太平平的。

我家芝芝,虽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却也是打小没怎么出过门的。她没惹过人,也没惹过事儿,更没招惹过鬼神,我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她是怎么遇上鬼的。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村子里打听,这才知道了这院子里从前发生的事情。”

芝芝娘懊恼的落下泪来“我去找村长,问他为何要将这样的院子卖给我们?可他怎么说,他说他起初是不卖的,是我们非要买。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说的过。况且这院子,不能买,我们也买了,我只希望这件事能尽快了结。我买了香烛,在院子里诚心祭拜,可一点儿用都没有。那个我看不见的鬼,总是在深夜里来找我家芝芝。”

芝芝娘吸了下鼻子“后来,我遇见个道士,道士教给我一个方法,让我用芝芝的贴身衣物做了一个布偶,将这布偶放在房中代替我的芝芝。道士说了,只要能瞒过那鬼七七四十九日,我的芝芝就能没事儿了。可……可我的芝芝去哪里了?她究竟去了哪里啊!”

芝芝娘抱着布偶哭得撕心裂肺的,刑如意回头看了下狐狸,忽然想起中年男子驾车而去的方向,她小声地说了句“或许,我能找到芝芝看到的那个鬼。”

地府篇 第171章 佛手(22)

从高家出去的时候,刑如意留意到了村长之前所说的那口水井。那是一口在她原本的世界里不多见的小口井。井口比地面略高,井口大小也就只能勉强塞进去一个身形瘦小的孩子。水井上还架着井架,但井架上并没有绳索,井口旁也没有放置打水用的木桶,想来是已经废弃了。

距离井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刑如意已经感觉到了明显的不舒服。那种不舒服,不是来自于生理,而是心理。

这种心理,很多人都有。例如,当你从一片乱坟岗经过的时候,即便太阳很高,即便周围有很多人,你依然会觉得心里发毛,不舒服,甚至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到处去看,既害怕,又期待着能够看见什么似的。

刑如意带着这种莫名纠结的,不舒服的心理靠近了那口水井。因为才下过雨,井口附近有积水,而且那些积水正慢慢的像井里渗着。井口高出地面的地方,是用圆形的石头切成的,远处看着还算规整,走近了,才发现是凹凸的,甚至石头跟石头中间还有些缝隙。伸手碰了下,石头很凉,且带着一种黏腻感。就在刑如意打算把手收回来的时候,一缕头发缠上了她的手指。她扯了下,发现那头发缠得很紧。

刑如意观察了一下,发现那头发是夹在石头缝隙里的。她先是拽了拽缠在自己手指上的那一部分,发现头发缠的很紧,而且有想要勒紧皮肉里的感觉。实在没辙,就想着把全部的头发从石头缝里给拽出来,在慢慢处理缠在手指上的这些。她用足了力气,却没能把头发拽出来,反而让自己被那股力量牵引,直接趴在了井口上。

从井口向下,她看见了一张惨白的脸。那脸,像是在水里已经泡了很久得到样子,两只眼睛鼓涨的像青蛙,嘴唇亦是黑紫的颜色。

“啊!”刑如意大叫一声,双手撑着井沿,想要爬起来,那些原本铺在水面上的头发却舞动着朝她袭了过来,且有一缕准确的缠住了她的脖子。

“下来啊!下来陪我啊!”

诡异的声音,伴随着那双睁开的眼睛,钻到刑如意的耳朵里。她一边挣扎,一边在心里骂着狐狸“臭狐狸,死狐狸,我都要死了,你怎么也不管我。”

才在心里骂完,就感觉缠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些头发抖了一下,呲溜呲溜又缩回井里去了。刑如意赶紧起身,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脖子上又一道浅浅的勒痕,是刚刚那缕头发留下的。除此之外,她的胳膊上,手上,手腕上,也留下了不少被头发纠缠的痕迹。

她坐在井边,看着狐狸,眼带埋怨的问了句“你是故意的吗?”

狐狸摇头“我灵力受损。”

“对哦!”刑如意拍了下自己的头“对不起啊,我给忘了,只记得你是修行千年的老狐狸,忘了你灵力受损的事情了。那,我刚刚在心里骂你的话,你没听见吧?”

“听见了。”

“听见了?”刑如意嘻嘻一笑“那你生气了?”

“没有!”

“为什么没有?是不是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才不跟我生气的。”

“不是。”狐狸一本正经的说“老人家不屑于跟孩子置气。”

“孩……好吧,跟你比起来,我的确是孩子,而且还是那种小了好几代人的孩子。”刑如意自个儿顺了顺气,指着井口问狐狸“刚刚那个是什么?也是怨气化成的吗?对了,我趴在井口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女人,不是小女孩儿,是个年纪应该比我还要大些的女人。这死在高家院里的,难不成,还有旁人?”

“想知道?”狐狸问,看着刑如意脖颈上的勒痕。

“想知道。”刑如意点头“我答应了那个村长,也承诺了芝芝娘,这答应和承诺的事情总得做到吧。这行凶的若只是那高升还好,凭着你的千年道行,随随便便也能把他给虐成个渣渣。可如果这院子里还藏着别的什么更凶的东西,被咱们给忽略了,岂不是要害更多人。”

“我知道了。”

狐狸走到井口,闻到了从井里蔓延出来的那股让人作呕的腥臭味儿。他将手覆在井口上,没一会儿的功夫,就从井里抓了个东西上来。

刑如意一看那东西,就有些懵了。因为狐狸抓着的,是只布偶,且是一只差不多要被井水泡烂了的布偶。

“这就是我刚刚看到的那个东西?”刑如意也闻见了那股难闻的味道,用手捂住了鼻子。

“你刚刚看到的应该是附在这布偶身上的女煞。人死为鬼,鬼修为煞,若是修到极致,便是修罗。这世间,每天都有人生,也每天都有人死,死了那么多的人,见鬼的却没有几个。你可知这是何故?”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鬼的呀。”刑如意指着自己的眼睛“除非你长了一双阴阳眼。”

“非也,世人看不见鬼,除了自身的修为不够之外,还跟鬼有关系。这新鬼,没什么本事,甚至连最基本的吓人的本领都没有。他们大多也都规规矩矩,在变成鬼的那一刻,就跟着鬼差去了地府报道。少数的鬼,会因为眷恋凡间,或者心中尚有不能平复的遗憾,选择用托梦的方式来告诉自己的亲人。还有极少数的鬼,会因为心怀怨念,变成恶鬼,通过吸食活人的阳气,来修行作恶。

这鬼煞,是介于心中尚有不能平复的遗憾和心怀怨念之间。想要从鬼到煞,起码得几十年才行。还有,鬼煞不能以鬼的形态留在世间,因为每个地方都有管辖的鬼差,一旦发现,轻则拘拿,重则魂飞魄散。”

“所以,这鬼煞是寄生体,而这个布偶就是她寄生的地方。”刑如意盯着那个布偶“那要怎么才能把她给请出来?”

“摔两下就行。”狐狸说着,将手中那个布偶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瞬间,风云变色,原本已经放晴的天空瞬间又阴暗下来,整个高家大院更是黑的一塌糊涂。刑如意自觉不妙,正打算往狐狸那边靠去,还没移脚,就落到了某只狐狸熟悉的怀里。

“站着,别动。”

“这鬼煞好厉害,还能管天气。”

“你的鬼术若是修成了,比她还要厉害。”

“那我会变成什么?”刑如意小声的问“鬼术这两个字,总感觉像是来路不正的旁门左道。我该不会修着修着,也变成什么怪物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宁可不修,我宁可一辈子当个凡人。反正你活的比我长,又有法力,有你护着我,也出不了什么事儿。”

“那就不修吧。”

眼看着一股黑风袭来,狐狸搂着刑如意的腰,原地一个旋转,竟借着她的脚将那黑风给踢散了。

黑风落地,化成一个穿着黑衣的姑娘。姑娘眉清目秀,与方才趴在井口上看到的那个女鬼,没有丝毫相处之处。嗯,也不能说是丝毫,鼻子还是挺像的。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高家的这口水井里?”刑如意问着,见黑影姑娘犹豫,忙有补了句“你不要怕,我们也不是特意来捉你的,就是想要弄清楚,这高家大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跟你有没有直接关系。”

“你们,也是高家的人吗?”黑衣姑娘问。

“你瞧着我们像是高家的人吗?”刑如意不答反问。

黑衣姑娘盯着她跟狐狸看了半响,轻轻摇了摇头“你们不是,高家的人,各个心怀鬼胎,才不会像你们这般。”

“那你呢,你是高家的人吗?”

“是,可我后悔我是。”黑衣姑娘移了下脚“我跟他是盲婚哑嫁,成亲前,我们谁都没有见过对方。成亲的时候,我十六岁,他十七岁。洞房花烛夜,当他把我的红盖头掀开的那一刹那,我们都愣住了。因为他,是个长相很好的俊俏男子,而我在他眼里,也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姑娘。他上过私塾,跟这个村子里大多数的男子都不一样。那些男子,多半是粗俗的,且不怎么讲究。他不一样,说话很好听,做事很规矩,最重要的是,他爱干净,也从不认为自己是男子,就比女子金贵多少。天热的时候,他会给我擦汗。天凉的时候,他会早早的钻到被子里,先暖热一块儿地方给我,然后自己再去暖另外一块儿地方。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像后来那样对我。”

“他变了心?”

“倒也不能说是他对我变了心,只能说,我在他心里,没那么重要了。婚后三年,我一直没能怀上孩子。原本对我还不错的婆母日渐挑剔。迫于无奈,我只得给他纳了一房妾氏。那妾氏进门时,他向我保证,终日一生,只爱我一人。纳妾,不过是给高家留个后。”

“你信了?”

“我如何能不信?我们夫妻三年,他从未骗过我什么,我当然会信他。”黑衣姑娘叹息着说“可人心终归是肉长的,小妾亦是人,活生生的,知冷知热的人。她虽不及我生的好看,却比我擅长做农活。我在家洗刷缝补的时候,她与公婆,夫君都在田地里忙活。他们白日里在一起,到了晚间,还要在一起。不管他是真的愿意,还是假的屈从,他们都是在一起的。长夜漫漫,我却只能守着孤灯熬着。因为婆母说了,说要我懂事,不应该腻歪着他,让高家绝了后。”

“生儿育女又不是一个人的事儿,万一是他生不了呢?怪在你头上,岂非冤枉。”

“是冤枉,我的确很冤枉。”黑衣姑娘说着,落寞的一笑,笑容里还带着几分嘲讽。

地府篇 第172章 佛手(23)

“那妾氏亦不是多争气的人,进门一年多才怀上孩子。自她有了孩子,在高家就显得越发有身份。婆母不愿意低身伺候,就让我伺候。好像,我才是那个到高家做妾的人。”

“母凭子贵,看来普通的小家庭也是一样的。”

“起初,我心里也不难受,谁叫我的肚子不争气,不能给夫君留个后。倘若我自己争气些,哪里还有她的事情。可随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多,脾气也是越来越大,稍不留心,就是一顿骂。她肚子里有孩子,我不与她计较,可因为她,夫君与公婆一起骂我。我当时想着,不就十个月嘛,大不了,我忍了这十个月,待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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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73章 佛手(24)

高升,一辈子经历过三次较为恐怖的事情。

一次,是在他还不记事儿的时候。

雨夜,一群强盗洗劫了他家,情急之中,母亲将他教给乳娘,请乳娘抱着他先从后门离开。自己则和夫君留在前院拖延劫匪。乳娘原本是可以抱着他逃走的,可她是个胆小的人,在拉开后院小门的时候听见了一声猫叫,她随后发出的声音,比猫叫还要声大,听见声音的劫匪冲到了后院。乳娘吓得脚软,已经走到了门口,却迟迟没能跨出去。惊吓中,她摔倒在地,手里的孩子飞出门外,顺着台阶滚了下去。强盗抡起刀,砍在了乳娘的后背上,血溅到门外,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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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74章 佛手(25)

芝芝躺在破落的山神庙里,她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山神庙上头屋顶的破洞。雨水顺着那些破洞落下来,打在她的身上。

被撕扯破的衣衫根本没有办法御寒,可身体上的寒冷,永远不及心底的冷。

她不明白,这样残忍的事情为何会发生在她的身上,更不明白,她虔诚的对待每一尊神佛,甚至在路过这个山神庙的时候,还特意朝着山神爷拜了拜。就在她起身,准备休息的时候,意外发生了。那些同样是路过并且进入山神庙避雨的人对她起了歹意,她苦苦哀求,可那些人没有放过她,山神爷也同样没有来救她。

她知道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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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75章 牡丹泪(1)

天气一冷,刑如意就犯懒,犯懒的时候,连如意胭脂铺的铺门都不愿意开。她窝在铺子里,将春天制的胭脂拿了出来。

这罐胭脂,是将初开的牡丹花花瓣摘下,碾碎榨汁,再添入少许的植物油,蜂蜜,调制而成的,涂抹于面部,可改善肤色,使肌肤红润白皙。她取了些,涂在自个儿脸上,牡丹花香,瞬间就在铺子里铺展开了。

拿过搁在一旁的铜镜,取出了前几日才做成的眉笔,正准备对镜理妆,门板上响了几声,紧跟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刑掌柜的在吗?”

打开门,是琉璃坊的管家魏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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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胭脂铺II

地府篇 第176章 牡丹泪(2)

等你病好了,我一定给你讲。眼下,还是先紧着你的病。”

“我这病,是心病。魏池给我请了不少的大夫,每一个大夫,差不多都是这么说的。”牡丹苦笑着:“师傅是怨我,怨我登了台,怨我穿了她留下来的衣裳。”

“怎么会,这当师傅的都是巴着自己的徒弟出息,哪有嫌弃自己徒弟太出息的。”牡丹眼里含着几分苦涩,先是看了刑如意半响,这才轻轻张口道:“第一次登台,并不是师傅叫我上去的,是魏池。那几天,师傅身体不适,可偏偏来琉璃坊观舞的客

人多,且各个身份尊贵,指明了一定要师傅舞。这舞,看起来虽美,可跳起来却是十分的累人。师傅一场舞下来,整个脸色都是白的,那冷汗珠子一直往下淌。魏池他担心师傅熬不住,就骗师傅说,接下来没有她的舞了,让坊里其余的姑娘去跳就可以了。然后,悄悄安排了我登台。起初,那些尊贵的客人们都是不愿意的,他们觉得自个儿花钱来看的就是琉璃的舞,是洛阳城里那个舞技不比公孙大娘差的琉璃的舞。可魏池生了一张巧嘴,他说我是琉璃姑娘的徒弟,让我登台,也是叫这些客

人们品品,看看琉璃姑娘教出来的徒弟如何。若我舞得不好,就让琉璃姑娘多舞一场。说真的,上台之前,我心里特别忐忑,生怕自己跳的不好。我若跳的不好,为了安抚那些客人,师傅就必须要多跳一场。连日里跳舞,她的身体已经很弱了,再多一

场,当真是会要她性命的。所以,不管是为了师傅,还是为了琉璃坊,我都必须要跳好。我穿着师傅给我做的舞衣,踩着曲调上了台子。那时,我紧张的什么都顾不得,只一心想要将师傅教给我的舞跳好。一曲舞吧,掌声如雷,那些花好赏赐全都朝着台

子飞了过来。我特别高兴,因为我知道,师傅可以安安心心的养病了。”

“你跳的好,琉璃姑娘应该很高兴吧。琉璃坊多了一位会跳舞,能跳舞的姑娘,这生意,也会更好啊。”“我是这么想的,魏池也是这么想的,可我们都不知道师傅是怎么想的。”牡丹垂了头:“那夜,我连跳三场,赢了许多的打赏。我本是想着将那些打赏拿去给师傅看的,

可下台时,已经太晚了。如意,你知道吗?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如果那天晚上我去找师傅了,师傅她……她说不定就不会……”

牡丹捂住了自己的脸,眼泪顺着她凹陷的脸颊滑落下来。

“琉璃姑娘是你初次登台的那天晚上去的?”刑如意小声问着。牡丹兀自哭了很久,才轻轻点头:“第二天一早,我高高兴兴的捧着那些打赏去找师傅。我敲了很久的门,师傅都没有应声。担心师傅的病,我就去找了魏池。门,是从里面锁上的,魏池用了很大的劲儿才把门给撞开。我们一走进去,就看见了师傅。她用自己跳舞用的那条红菱将自己悬在了梁上。她的脸,还像她活着的时候一样惨白惨白的,红红的舌头从嘴里伸出来。我头一次知道,人的舌头原来是那么长的。师傅垂着眼睛,却没有完全闭上,我总觉得,她是在看我,用一种责怪的,怨恨的眼神在

看我。”

“你想多了,这自缢而死的人,死相是很可怕的。”“我们想要救师傅的,可是师傅的身子都凉了。她走了,没有给我和魏池留下任何一句话就走了。魏池担心师傅的死,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让我保守秘密,让我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我们,对外说琉璃姑娘生病的,然后由我继续登台,帮师傅跳舞。又过了两日,才对外说,我的师傅,琉璃姑娘因为病重,去世了。直到师傅下

葬,外头的那些人都以为师傅是病死的。只有我和魏池,只有我和魏池知道,师傅是自缢的。”

“那,琉璃姑娘为什么要自缢啊,是因为她的病吗?”“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牡丹摇着头:“师傅只是伤了风,加上连续跳舞,没有及时休息才导致的病情加重。只要她好好休息,按时服药,最多半个月就能好利索的。师傅患病之后,因为发烧的缘故,导致嗓子受损。她是唱不了曲儿了,可让她受欢迎的不是她的声音,而是她的舞。她只要如实告诉那些客人了,相信他们也是不会责怪她的。再者,师傅的嗓子是可以好的,只是时间要稍微长一些。我也不会唱曲儿,我天生就是一副破落嗓子,就是如意你哼的那些曲子到了我的嘴里,也哼不齐全。可我不照样成了旁人眼里的牡丹姑娘吗?我知道,我这样对比是不对的,因为师傅就是样样比我好的,她若如我这般,只怕也没有今日的琉璃坊。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

师傅如果像我,她就能活着了。”

“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想这么多了。这人跟人是不同的,有些人要强,有些人懒散。人各有志,勉强不得。”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可知道是一回事儿,放下又是另外的一回事儿。”牡丹说着,又轻咳几声。

“我听魏池说,你见到你师傅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当真看见了她了?”刑如意说着,刻意凝神静气,感受了一下周边的气场。自从她按照狐狸说的那个方法修习过之后,就时不时的能看见一些以往看不到的东西。牡丹的房间虽不朝阳,

却也不背阴,屋子里有些凉意,却又不是阴冷的那种感觉。她能断定,这个房间里是没有鬼的,且也根本没有鬼魂来过的痕迹。“那日,有客人过来点舞,指名要点我师傅从前跳过的一支舞。那客人极有身份,又是琉璃坊的老客,从前师傅在时,他就常来。魏池帮忙说过,说师傅就是跳了那支舞之后才去的,未免触景伤情,琉璃坊已经很久没有排练过那支舞了。那客人倒是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说他昨夜梦回,看见了师傅,看见了师傅在台子上跳那支舞。

他心里难受,想着再过来看看。评论而论,若他仗势欺人,我们还能硬着性子,可他说的那么伤感,叫我们这些人也都跟着落泪。师傅的那支舞,并不好跳,从前学的时候,也没少被她骂。说实话

,我也想念师傅,也想站在台上,重新跳那支舞。我不希望他们忘记我师傅,不希望他们忘记我师傅自创的这支《胡旋舞》。”

“你很爱你的师傅?”牡丹轻轻点了点头:“我跟魏池一样,都是被师傅捡回来的。我生在乡下,爹娘都是种田的。可那年年景不好,先是一冬没有下雨,到了春天,邪风不断,愣是将那些好好的农田给刮出了一条条的深沟。好不容易盼到春末,下了几场零星小雨,地里勉强长出了些野草。大家伙儿都指望着用那些野草果腹,谁知刚刚入夏,就又闹起了蝗灾。人,一下子就熬不住了。我娘为了给我和我爹剩下口粮,自己把自己给饿死了。我爹,没也撑多久,因为染了病,无钱医治也死了。要不是碰见师傅,我估摸着,我

也变成了路边的一堆荒骨。”饥荒这个词儿,刑如意从前倒是听过,可不管前世今生,她都遇到了好时候,最重要的是,身边一直都有人照顾,她从未体验过真正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

她没办法感同身受,也就没办法体会牡丹的心情。

她只是觉得可惜,那些蝗虫,明明也是可以吃的啊。

“你说那些蝗虫也是能吃的?”牡丹听见了刑如意的碎碎念,好奇的问了出来。“当然是可以吃的,我虽然没有见过蝗灾,可既带了一个灾字,就说明蝗虫的数量不少。若是组织村民将那些蝗虫给捉了,随便做做,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人饿死啊。

”刑如意叹了口气:“可惜,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你,若是认识你,说不准我还能救下更多的人。”“这蝗虫真能吃吗?若是真的能吃就太好了。我虽跟着师傅到了洛阳,现在也不愁吃穿了,可我知道,还有很多地方的人,是吃不饱的。若虫子能吃,那真的是可以救

下很多的人。”“能吃能吃,我发誓,我保证,那些蝗虫是真的能吃的。我们可以把蝗虫收集起来,用烧开的水烫了,去掉翅膀,放在锅里慢慢烤黄,烤到没有水分,焦黄焦黄的时候

就可以吃了。若是觉得麻烦,就直接用火烤,若是觉得用火烤的慢了,就烧一堆的柴火,等火稍微小一点了,就把蝗虫全部放进去,利用火炭去烤,味道也凑合。”

“我原觉得那东西恐怖,恨人,被你这么一说,倒有些想要流口水了。可惜,这洛阳城里没有蝗虫,若有的话,倒真想捉两只回来试试看。”“真有的话,不劳你动手,我亲自做给你吃。”刑如意宠溺了捏了捏牡丹变得更尖的小下巴:“我知道的能吃的虫子可不光蝗虫,等空闲了,我把这些东西整整,然后想

办法,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是,知道归知道,他们敢不敢吃,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跟死亡比起来,吃几只虫子又算什么呢。”牡丹放空了双眼:“我是经历过死亡的人,也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所以,我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师傅她干嘛要死。”

地府篇 第177章 牡丹泪(3)

“那日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跳《胡旋舞》的舞衣,原打算随便挑一件相似的穿,可魏池说《胡旋舞》与别的舞不同,若是没有相应的舞衣,是跳不好这个舞的。我是师傅的徒弟,从她开始编舞就一直在旁边看着,焉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这《胡旋舞》的舞衣制作起来极为繁琐,那个时候,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另外定制一件了。我们犹豫了很久,才决定把师傅留下的那件舞衣给请出来。”

“取出那件舞衣时可发生了什么蹊跷的事情没有?”刑如意问。

牡丹轻轻摇头:“没有!那件舞衣原是打算搁在师傅的棺木中,随同师傅一同下葬的。《胡旋舞》是师傅的心血,那件舞衣更是师傅的心头爱,我们从未想过要将那舞衣留下来。况且,师傅身姿极美,她穿着合适的舞衣,到了我们身上,未必就是合适的。可送师傅走的那天,门外来了许多客人,他们都嚷嚷着想要见师傅最后一面。师傅极其爱美,走时的样子,已经与生时不同,我们绝不能叫那些人瞧见师傅不好的样子,于是匆匆盖棺。那件舞衣,在匆忙间也就给忘记了。”

“可以拿到墓前烧给你师傅啊。”

“想过,没舍得。”牡丹往一旁看了眼,原来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像中赫然有个正在跳舞的女子。“那就是我师傅,她跳着的就是《胡旋舞》,身上穿着的那件,就是她的舞衣。这舞衣不光用了极其名贵的金丝银线,还镶嵌了不少的琉璃珠,在灯光下,异常的闪耀。那些珠子,用火烧,是烧不碎的,若是没了那些珠子,舞衣也就有了缺憾,纵然送到了师傅手里,也不再是师傅原本的舞衣了。”

“我明白了。”刑如意盯着那画,就好像真的看见了一个天姿国色的舞娘在台上旋转舞蹈的模样。“这画画得真好。”

“是魏池画的,他跟在师傅身边最久,也最是了解师傅。师傅的一颦一笑,他都了然与心。这世上,大概也只有魏池,才能将师傅的灵动和美给画出来吧。”

“你师傅与魏池……”

“主仆而已。”牡丹知道刑如意想要问什么,解释道:“师傅在我们眼中,是犹如天女一般的存在,我们敬她,爱她,她不管叫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不会犹豫。”

“好吧,是我想多了,还是说说那天在台子上你都看见了什么吧。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兴许,我能窥出一些不同来。”

“上台之前,一切都好,就跟往常是一样的。《胡旋舞》我虽没有在台上表演过,可毕竟是师傅自己创的舞,我不敢废弃,时有练习,真跳起来,倒也能仿出七八分来。《胡旋舞》”中有一个旋字,就意味着在这个舞蹈中是有旋转的。可就在我旋转的时候,我看见了师傅,她就站在我的前面,用一种忧郁的目光看着我。后来,起了一阵风,烛光忽闪时,我竟看见师傅变成了骷髅架子。就是一个白骨骷髅,站在我的面前,身上穿着与我一模一样的舞衣。只是那舞衣破败不堪,甚至还覆着一些泥土。隐隐约约的,我似乎还能闻到一股味道,是那种人死了之后腐烂的肉的味道。那种味道,曾在我的鼻子里存在了多年,我很熟悉它。”

“还有别的吗?”或许是前世看多了恐怖片,听到牡丹的描述时,刑如意竟有些失望。

“没有了,就只有这些。”牡丹叹了口气:“下台之后,我把自己看到的与魏池说了,魏池说是因为我太紧张,所以才会看到师傅。我以为是这样的。我小的时候,见过很多活生生被饿死的人,以至于晚上做梦的时候,也会梦见那个场景。我想着,许是我第一次穿上师傅的舞衣,跳师傅自己编的舞,心里头会有些担心,担心自己跳的不好,让师傅失望。这老话不是说了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台子上看见师傅,大概就是因为太想师傅了。可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

“还有别的事?”

“嗯!”牡丹轻轻点头:“自从在台上见过师傅之后,午夜梦回时,我就总能看见师傅。有时候,是在梦里,有时候,却不是在梦里。”

牡丹扭头,看着院子里那株木槿。

“从前,师傅还在时,就时常站在那株木槿树下练习跳舞。那树,已经有很多年了,是师傅买下这院子之前就有的。师傅喜欢那些花,修建院子的时候,就给留了下来。可这一个月来,我每每半夜醒来,总能看见师傅在那边练舞,每次都只有一个背影,且头很奇怪,是向下垂着的那种。如意,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我也不怕鬼,可我害怕师傅,害怕那样的师傅,我总怕她跳着跳着就转过身来,然后露出一条鲜红的舌头。”

牡丹说着,轻颤了下。刑如意赶紧伸手拍了拍她。

“不怕不怕,又在我呢。”

“我不怕死,死了也没什么的。正好可以去地下见我爹娘和弟弟,可我怕,怕师傅回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天生愚笨,我看不出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意,你能帮我吗?我不想让师傅走的不安生。”

“这两日,你还能看见她吗?我的意思是,这两日的晚上,你师傅还会在那树下跳舞吗?”

牡丹轻咳着点了点头。

“魏池呢?魏池和住在这院里的姑娘们也都能看见琉璃姑娘吗?”

“我问过,他们都没有看见。说也奇怪,好像每天夜里被叫醒的就只有我一个。每次看见师傅的时候,都是在子时,天很黑,月亮很大,院子里却有着奇怪的雾气。每一次,师傅都是从那雾气中走出来的。不是正面朝着我,而是用自己的后背,亦一种很奇怪的方式从雾气里走出来,待走到那树下时,便开始跳舞。有时候,也会唱曲儿,都是师傅生前爱唱的那些。”

“你先休息,等傍晚的时候我再过来。”

“如意。”牡丹叫住刑如意:“谢谢你。”

“谢什么啊,你我还是不是朋友。”

“是朋友,就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牡丹眼神里带着歉意:“可我实在没办法了。我的病,看不好了,我不想自己离开的时候,还带有遗憾。”

“你的病会好的,如果想我帮你,就不要让自己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仔细想想,你我认识都这么长时间了,我竟然还没有看过你在台上跳舞的样子。牡丹,你若当我是朋友,就不该让我抱着遗憾是不是?你得赶快好起来,你得跳舞给我看啊。”

“好!”牡丹答应着,眼睛里带泪,嘴角带笑:“等我好了,就跳一支专门给你看的舞。”

“那我也送你一套用牡丹花做成的护肤品。”刑如意眨了下眼睛:“牡丹胭脂,牡丹口脂还有沐浴用的牡丹花露。”

“好呀,那我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牡丹姑娘了。”牡丹伸手,与刑如意的交握在一处:“如意,能在这洛阳城里认识你真好。你,是除了师傅和魏池之外,对我最好的。”

“比不过你师傅我认了,怎么在你心里,我还比不过魏池啊。”刑如意娇嗔着:“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些喜欢魏池?”

“没有,在我心里,他如同我的兄长一般。”牡丹辩驳着,脸却红了。

“真不喜欢?不喜欢也好,我认识一个人,与你蛮相配的。回头,等你病了,就找机会让你们见见。”

“我一个舞娘,旁人怎么会瞧得上。”

“舞娘怎么了?不偷不抢的,靠自己的本事吃饭,谁还瞧不起谁啊。这些事,等你病好了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养病。喏,乖乖躺着,我先去找魏池,把这晚上的事情给安排一下。”

牡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在刑如意离开时,将目光又投向了院子里。

魏池与刑如意站在木槿树下说话。

“魏池你可有见到琉璃姑娘?”

“不曾。”魏池轻声答道:“牡丹总说她看见了琉璃姑娘,可我却怎么都看不见她。”

“牡丹说琉璃姑娘是子时出现的。”

“子时?”魏池的眸光暗了下:“牡丹初次登台也是子时,琉璃坊与别处不同,越到夜深,越热闹。”

“琉璃姑娘又是何时去的?”

“约莫着也是在子时。那晚,琉璃姑娘舞了两曲,最后一曲也是在子时登台的,可她病着,体力不支,我就寻了个借口,让她下去休息了。若我知道她会那样,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她给劝下台去的。”魏池说着,顿了下:“那晚,有琉璃姑娘喜欢的人来,她原是想着为他舞一曲的。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琉璃姑娘有喜欢的人?”

“有。”

“那人是谁?”

“我不能说。”魏池抬头,看着那株木槿:“琉璃姑娘喜欢他的事情只有我一人知晓。姑娘虽好,可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个舞姬。那人出身富贵,家中亦有妻妾,若是被旁人知晓,大概会笑姑娘。”

“那个人知道吗?我是说,那个人知道琉璃姑娘喜欢他吗?”

“应该是不知的。”魏池笑着摇头:“他看待姑娘的眼神,一如那些客人一样,姑娘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跳舞的罢了。喜欢这种事,虽与门第无关,却又不得不被门第束缚。他不知道也好,知道了,反倒显得咱们姑娘有些痴心妄想了。”

地府篇 第178章 牡丹泪(4)

从琉璃坊出来时,碰见一个乞丐。乞丐蹲在琉璃坊的门口,听见声音,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刑如意。“好人家的姑娘,还是不要到这种地方来了。”

刑如意本已经走到了马车旁,听见乞丐这话,转过身来,到了乞丐跟前:“什么叫好人家的姑娘不要到这种地方来。这种地方怎么了?里面的姑娘,怎么就不是好姑娘了?”

“天天扭着腰肢跳舞给男人看,怎么能算好姑娘!”乞丐冷哼一声:“老乞丐是见你生的端庄,这才好心劝你。你若不听,尽管依着性子去做。我可告诉你,这地方不干净,别招惹了晦气,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我生的好看我知道,可您老告诉我,这地方怎么不干净了,我怎么就招惹晦气了。”若是搁在以前,她肯定不会跟一个乞丐争执,因为三观不同,看待问题的方式自然不同,争执也争执不出个什么结果来。

可今个儿偏偏就与一个乞丐较上真儿了。或许,是因为老乞丐带有歧视意味的话,也或许是因为牡丹住在这琉璃坊里,而她是牡丹的朋友,忍不住想要为这琉璃坊里讨生活的姑娘们说句公道话。

“这地方闹鬼!”老乞丐吹了吹黏巴巴的胡子说道:“不骗你,这地方真的闹鬼。”

“你见过?”刑如意问。

琉璃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即便是住在琉璃坊的魏池,也说没有见过琉璃,那这老乞丐是怎么知道琉璃坊里闹鬼的呢?

“见过,不光见过,还见的真真的呢。”老乞丐眯起了眼睛:“这人呐,也不是生来就做乞丐的。”

琉璃坊的前身,也不过是洛阳城内一处普通的院子。院主姓张,是个小小的京官。这小官既不会溜须拍马,也不善私下经营,且脾气又臭又硬,若非他这个官位小的没人惦记,只怕早被顶头上司给赶回祖籍去了。

京官的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捉襟见肘,除了这院子之外,就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名唤静娴,生的也是秀美端庄。这日子匆匆,一晃,静娴都满十四岁了。这时的京官儿虽说还是个小官,可在这位置待了多年,也多少有几个朋友。时逢一朋友的母亲过寿,京官儿便携夫人带着女儿一同去给人家祝贺,这席上请了唱曲儿的,是个堪比美娇娥的男子。因此人极爱牡丹,所穿白衣,也时常绘有牡丹的图案,于是起了个花名叫做白牡丹。这一曲唱罢,白牡丹下堂休息,竟碰见了张静娴。初次见面,小有摩擦,竟让彼此互生了好感。

若从今往后,再无遇见,兴许就没有了后来的那些事情。可老天似有意捉弄这二人似的。

半月后,静娴母亲患病,静娴乘坐家中马车前去白马寺为母亲祈福,刚入山门,就碰上了正与主持师傅说话的白牡丹。此时的他,仍是一身白衣,却比那日在堂上更显风度翩翩。”

老乞丐说着,叹了口气。

“这白牡丹再好,也是出身下贱。这京官再小,却也是官家。不管静娴与那白牡丹如何相好,京官都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嫁到白家,成为那白牡丹的娘子。可怜那白牡丹,一身傲骨,竟为了静娴,三番五次在张家门口下跪求亲。也可怜那静娴,本是秀美端庄的女子,却为了白牡丹疯疯癫癫。此事纠缠了半年,张家为了让静娴离开白牡丹,竟托人在老家为静娴说了一门亲事。将女儿远嫁出去。静娴出嫁那天,洛阳城内下起了小雨,白牡丹一袭白衣,在雨中追赶,被张家的人给拦下,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老乞丐转身,看着琉璃坊上鎏金的三个大字。

“三年后,静娴的母亲病危,临终时思念女儿,想要再见她一面。京官为了夫人心愿,就派人将远嫁的女儿给接了回来。此时的静娴,虽同样秀美,眼睛里却失了神采,如同木偶一般。当天晚上,服侍母亲睡下的静娴去书房找父亲,追问他白牡丹的下落。父亲恼羞成怒,指责静娴不守妇道,都已经嫁了人,生了孩子,却依然惦记着那个不该惦记的白牡丹。

静娴苦苦哀求,京官却冷冷的甩出了一句,白牡丹他早就死了,在静娴出嫁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静娴没再说话,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房中。

第二天,当丫鬟敲开静娴的房门,唤她起身洗漱时,才发现,她用一支朱钗将自己给刺死了。鲜红的血,染满了整个床铺,就像是盛开着的一大朵的红牡丹。那只朱钗,是白牡丹送给静娴的。她出嫁三年,一直戴着,从未离身。”

“那白牡丹呢?真的死了吗?”

“你问的是什么时候?如果问的是静娴回来的那个时候,他是没死的。静娴出嫁那日,他想要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拦下轿子,却在推搡中伤了脸。后被张家人拦下之后,打折了腿。他本是靠着脸和身段吃饭的人,如今,脸毁了,腿也瘸了,在这洛阳城里,还能如何生存。好在,他与白马寺的主持有些交情,就剃了头发,入了寺院,做了和尚。他想着,出嫁的女儿总归是要回来的,回来的静娴没准儿会再到白马寺。他余生所求不多,只求能再见静娴一面,只求她能说一句,她现在过得很好。”

老乞丐连着叹了两声。

“静娴的母亲原就病入膏肓,得知女儿的死讯,一口气没上来,跟着去了。京官受不了这个打击,直接疯了。整个张家,就只剩下了静娴带回来的那个小女儿。”

“静娴不是有丈夫吗?他夫家的人去了哪里?”

“自个儿娘子心中装着别人,对自个儿始终都是冷冷清清的,这做丈夫的,又有几个能受得了。再加上静娴不会讨好公婆,生的又是个女儿,再得知张家出事之后,她的夫家就与她断了关系,并且叫人送来了一封休书。张家落魄,家中仆人各自偷取了钱财,四散而去。不满三岁的孩子,被人留在了张家。待白牡丹听到消息,赶到张家时,那孩子已经被活活饿死。白牡丹悲从中来,便徒手挖坑,将那孩子葬在了院中的一株花树下。从那之后,张家便时常闹鬼,有时是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有时是听见一个女子在不停的唤着白牡丹。”

“那白牡丹呢?”

“也死了。在埋了静娴的女儿,处理好张家的事后,他脱了僧衣,穿回了昔日白牡丹的袍子,坐在静娴的坟旁,饮毒而亡。据说,他的尸体,死后三年不腐,以至于张家祖坟附近至今都无人敢去。”

“说来说去,还不是你自己听到的一个故事。”刑如意嘀咕着:“说了半天,我也没听见你自己是如何见鬼的。非亲眼所见,你怎么知道这琉璃坊里就是闹鬼的?”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就是后来买下这张家院子的人,我说的这些,就是在我见鬼之后,知情人告诉我的。”老乞丐撩了下头发:“我是个做小买卖的,手里有了钱之后,就寻思着在这洛阳城里买处宅子安家。可这好的宅子太贵,一般的我又看不上,挑来挑去就选中了这里。”

老乞丐拍着自己的腿:“活该我倒霉啊,若不是我当年贪图那点儿便宜,如何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当时,只觉得这院子还不错,就欢欢喜喜搬了进来。可住下的第一天晚上,就遇到了一件特别吓人的事情。”

老乞丐抬头看天:“那晚,我换了衣裳,准备入睡。临睡前,听见屋门响动,我以为是自己没关严实,就下床去关门。刚一碰触到那门板,就感觉一股寒气从掌心传来。我低头一看,整个门上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让我想想,那是几月的天气?十月,应该是十月。十月的天气,门上竟结了层薄冰,你说吓人不吓人。最可怕的是,当我碰触到那层薄冰的时候,它竟像是活了一样,开始迅速往我身上裹。我眼瞅着自己的一双胳膊就要被它给冻住了,情急之下,冲回到床前,将整只手臂都放在了烛火上。

可那火苗就那么一点儿,手上的冰化成水滴下去,一下子就把烛火给浇灭了。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是真蠢,而且是蠢到不能行的那种。烛火灭了,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很黑,门还开着,一股股的寒气往里头窜,我当时真傻了,脑子这里是一片空白。我下意识的往后退着,想要缩进被子里,把自个儿给蒙起来。可就在我退到床边,准备坐到床上时,我碰到了一个冷冰冰的,特别硬的东西。”

“冰棍儿?”刑如意问。

“什么冰棍儿!”老乞丐恼怒的说了句:“是人!哦,不,不是人,是鬼,是静娴,是张家死了个那个女儿静娴。我一碰到那个东西,就吓得转过身去看,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碰上了一张脸,一张惨兮兮,特别吓人的脸。最可怕的是,我还看到了那个插在她心口处的朱钗。我就纳闷儿了,这屋子里当时那么黑,人都看不清楚,我竟然看清楚了一个鬼。”

地府篇 第179章 牡丹泪(5)

老乞丐的疑惑,何尝不是刑如意的疑惑。从前看恐怖片儿的时候她都纳闷,那么一个乌七八黑的地方,人都看不清楚,可鬼却看得清清楚楚的。如今想来,怕也只有一个解释。人,是属于光明的。鬼,是属于阴暗的。

“那时,我尚没有听过张家的那个故事,只是觉得奇怪,奇怪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一个女子坐在我的床上,且还那么吓人。再后来,我就听到有人在唱曲,咿咿呀呀的,说不上好听,也说不上难听,反正听得我是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不怕突然出现在自己床上的静娴,倒是害怕那些曲子?”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那会儿看见的静娴没我想象当中那么的吓人吧。”老乞丐摸了摸自己的头“这人小的时候,谁还没被吓过。我小时候不听话,我娘就经常吓唬我,说让我被后山的老鬼给抓走。在我们后山上有个老鬼,说是老鬼,其实谁都没见过。但听说是个穿着黑袍,烂了一半脸的将军。这将军后面还拖着一根像猴子一样的尾巴。这听得多了,脑子里出现的鬼怪,十有**也都是老鬼这个形象的。乍一看到静娴,虽觉得吓人,倒也没把自个儿真给吓到。而且吧,这静娴也只是出来了那么一下子,扭个头的功夫就不见了。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你看见那唱曲的人了吗?”

“看见了。”老乞丐梗着脖子“你别看我现在是个老乞丐,随便刮来一阵大风就能把我给刮走,可年轻时候,咱也算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这人吧,还有个毛病,就是越害怕,越想要把事情给弄清楚。我娘教我的,这做人不能逃避,你越是逃避,就越是逃不了。买下那院子,可是花了我全部的积蓄,那会儿我才是院子的主人,不管他是什么东西,跑到我的地界上撒野,那就是不行,就是得罪我了。”

“您老人家还挺横。”

“挺横?”

“就是挺厉害的意思。”刑如意解释着“那后来呢,您都干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听到曲子的时候,我就走到了窗户边儿往院子里看。院子里雾腾腾的,刚开始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清。后来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披散着头发,在院子里……”老乞丐摆了摆自己的手“就是做一些很奇怪的动作,我当即就火了,心说你这小贼胆子够大的,敢跑到我新买的院子里来吓唬我。我就记得我当时脑子嗡的一响,全身一热,就冲出去了。”

“您冲出去了?”

“不光冲出去了,我还抓住了那个人。冷,特别冷,就像是掉进冰窟窿里的那种。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想要松开的时候,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我那会儿才开始害怕,觉得被我抓住的那个可能不是人。再后来,我就看见他把自己的头给转了回来。那张脸,不吓人,可他说出来的话,有些吓人。他问我,有没有看见静娴。见鬼的,那个时候,我知道谁是静娴啊。

再后来,我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在院子里躺着,就在那株树下。地上黏糊糊的,泛着一股子说不清的叫人恶心的味道。我心里存了疑,就出去打听,揍了那卖院子给我的人一顿,他才给我讲了上面那个我给你讲的故事。

院子里死过人,且还不止死了一个,换成是你,你心里膈应不。反正,我是够膈应的。那卖院子答应我会帮我找新的买家,可没等他找到,我生意就完了。后来跟人学着去赌坊,越赌输的越惨,最后连那闹鬼的院子也给输进去了,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老乞丐说着,站了起来。

“虽说院子没了,可我忍不住,还会经常过来看看。自我之后,有个好几年吧,这院子一直都是空着的。后来,来了位姑娘,那姑娘将这院子买下,变成了现在的琉璃坊。我听人家喊她琉璃姑娘。当时,我就觉得这姑娘心真大,这种闹鬼的院子也敢买,十有**跟我一样是要倒霉的。你看看,没两年,这琉璃姑娘就死了,死的时候,还没嫁人呢。可惜,可惜啊。”

刑如意本以为会从老乞丐嘴里听到跟琉璃有关的故事,却不曾想听到了一个跟牡丹有关的故事。这琉璃坊的前身是张家大院,这大院里长大的姑娘爱上了一个唱曲儿的白牡丹,中间隔了十几二十年,又搬来了一个跳舞的琉璃姑娘,这琉璃姑娘刚好有个徒弟也叫牡丹。这一切,就好像是冥冥中有什么安排似的。

老乞丐一晃一晃的走了,走路时,腿似乎有些跛。

抬脚上马车时,她又忽然想到,老乞丐那被一头碎发遮挡着的脸上,似有些陈年的伤口。

月明星稀,夜深人静。

琉璃坊外挂了谢客的牌子,牌子旁边粘了一张红纸,红纸上是魏池写的告知书。大概意思就是琉璃坊内的一些东西需要返修,未免伤着贵客,暂停营业。

后院里,牡丹已经睡下。傍晚来时,牡丹的贴身丫头就告诉她,说姑娘自她走后便一直睁着眼睛,问她什么也不说,就连晚间的药都不肯喝。熬了一整天,到了戌时才勉强把眼睛给合上。姑娘病了多日,身子原本就虚,又硬撑着耗了一天心神,着实有些耗不住了。

刑如意吩咐了丫头,没让她去叫醒牡丹,自己随便拿了卷书,坐在外间的桌子旁,熬着时间。这盛唐也是有话本的,虽说有些句子晦涩难懂,可半猜半看的,也能凑合着打发时间。

若是狐狸在,熬到子时亦不是什么难事儿,可她傍晚出门时,没有瞧见狐狸,就自己跟魏池过来了。夜深人静,加上精神高度集中,这看着看着竟泛起困来,不知不觉就趴在了桌子上。

夜风,吹开了窗子,带着微弱的唱曲儿的声音飘进来。那曲子,忽高忽低,时而婉转动听,时而像是野鬼在嚎,时而又像是女子在哭泣。

刑如意本在做梦,梦里出现的正好是她在楼下遇见狐狸的那个时候。正要弯腰把狐狸抱起来,就看见狐狸的脸变了,变成了一张吐着舌头的女人的脸。她猛然坐起,就看到半开的窗子外头闪过一个人影,没有脚步声,像是鬼魅飘过。

“我去!”刑如意轻吐一口气,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摇摇头,迫使自己快速清醒过来。

耳朵里,那唱曲儿的声音还未曾消失。她皱了下眉,起身,先去里间看了看牡丹。牡丹依旧睡着,且睡得很沉。她的贴身丫鬟,趴在床前,人也已经睡了。只是,睡着的时候,一只手还按着牡丹的被角。看得出,是个细心的丫头。”

里间的窗户也被风给吹开了,一股股的朝着床这边扑来。刑如意叹了口气,走到窗户口,伸手将两扇窗户合上。就在缝隙即将消失的时候,她看到了牡丹说过的那个场景。

浓雾,院子里起了一团浓雾。浓雾中,似有一团白色的影子在移动。近了,才看到那是个人,或者说,是个鬼。一个垂着脑袋的鬼。因为头向下垂着,显得两个肩膀很奇怪,像是刻意往上耸着的一样。

“真好,不用开天眼就能看见鬼,这算不算是她人生经历中的另外一种特殊的经历。”刑如意盯着那个鬼影,倒也没有特别害怕的感觉。大概是跟那只狐狸待久了,下意识的就会认为她自己也是比较厉害的。闭眼,睁开,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眸变成了血红的一片。黑暗变成了红昼,那个原本模糊的白影,在她的视线中也变得清晰起来。那不是琉璃,也不是之前张家的人,而是一个竹竿,或者说有人故意用竹竿扎成的人形,又在人形外头套了宽大的袍子,用来扮鬼吓人。

刑如意散去了体内的力量,随手抄起一个花瓶,气呼呼的就走了出去。到了那白影跟前,二话不说,直接拿着花瓶就砸了下去。

“哐啷”一声,惊醒了沉睡中的琉璃坊,也惊醒了琉璃坊中沉睡着的人。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第一个冲出来的是魏池,他衣着整齐,就连鞋子都是穿的好好的“如意姑娘,实在抱歉,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睡着的。”

“不关你的事儿,是有人故意让你睡着的。”刑如意从魏池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那是一种特制的**香,她刚到盛唐的时,就被狐狸用这个东西迷晕过。她鼻子极灵,但凡是闻到过的气味,就怎么都忘不了。

“有人在你屋中点了熏香,这种熏香,有让人快速入睡的效用,而且入睡之后,会睡得特别沉。不要说小声的喊叫,就是天上打雷,你也听不见半分。今日晨时,你去胭脂铺时,我便从你身上闻到了这股味儿,可那会儿没往心里去。你是琉璃坊的管家,又是管事儿的,人多事儿杂,难免会有睡不着的时候。点此香,助睡眠,也属正常。”

“我不爱点香,也从未用过如意姑娘你说的这种熏香。”

“这就对了。你不是自己点的,也不是自己用的,而是有人故意用这个香将你迷晕,要你入睡的。这个人针对的不是你,也不是整个琉璃坊,而是躺在这个屋子里的,病得稀里糊涂的牡丹姑娘。”

地府篇 第180章 牡丹泪(6)

“这人是谁?为何要装神弄鬼去害牡丹?”魏池性子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即便生气,那些恼怒也只是浮现在眼睛里,不会显在脸上。

“应该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一点私欲吧。”刑如意看向牡丹的屋子,刚刚那一声,几乎惊醒了整个琉璃坊,可那个人却没有出来。做贼心虚,欲盖弥彰,说的大概就是她此时的心态吧。

魏池看了眼那个躺倒在地上的用竹竿扎成鬼偶,抬脚走进了牡丹房里。刚进门,就看见那个小丫鬟瘫坐在外间的圆桌旁。丫鬟衣衫凌乱,面色苍白,用手指着内间道“鬼……有鬼,是琉璃姑娘回来了。我认得她的样子,一定是她回来了……”

魏池冷着一双眼睛,绕过屏风,进了内室。身着舞衣的女子,背床而立,看身形,却与琉璃姑娘有几分相似。

“装神弄鬼,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也想知道,我在做什么。”女子转身,竟是一张叫刑如意看了都觉得陌生的脸。

她虽未看过牡丹登台跳舞,可因为两人关系好的缘故,这琉璃坊也是时常来的。院子里的姑娘,都喜欢她做的胭脂水粉,以及那些纯植物的护肤品,每次她来都会围成一团,问东问西的。就算是记不住名字的,她多少也会记得那张脸,可眼前这名身着舞衣的女子却完全是陌生的。

“你就是刑掌柜吧,我经常听牡丹提起你的名字,她夸你铺子里的东西好用。正好,今日遇见了,我也想问问掌柜的,你那铺子里可有能治我脸的东西没?”

女子掀开遮在脸上的头发,内室顿时响起一片尖叫声。听到那片尖叫声,女子笑了,她故意走到人群当中,甚至将自己的脸故意的凑上去“觉得可怕吗?是不是比你们想象当中的鬼还要可怕?知道吗?当我第一次从铜镜中看到自己的脸时,我叫得比你们所有人的声音都要大,我根本没有办法相信,这是我的脸!这是我的脸!可就算我不想相信又能怎样,就算我不愿意相信又能怎样,这就是我的脸!这就是我的脸!”

“芍药!够了!”魏池出声。

原来,她的名字叫做芍药。

芍药转过身来,泪眼朦胧地看着魏池“不够,远远不够!”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的脸是意外,没有人想要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魏池让那些受惊的,捂着嘴的,想要发声却又不敢发声的姑娘们全都从芍药的房间里退了出去。

“意外?到现在你还认为我的脸是意外吗?”芍药笑着,竟扑倒在了那张圆桌上“魏池啊魏池,枉你也算是聪明人,你竟然都不知道,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被牡丹给害的。还是说,你原本就知道,却为了袒护她,不肯承认。也是,我都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了,你怎么还会喜欢我,在乎我。你的心里,只有牡丹了对不对?”

“没有!”魏池轻轻吐出两个字。

“没有?我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说谎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芍药用手指着魏池“现在,我再问你一句,你心里是不是只有牡丹了?”

“我心里只有琉璃坊,牡丹也好,你也好,在我心里的位置是一模一样的。”

“说谎,你在说谎。魏池,你真虚伪,你真的是虚伪。”芍药转过身来,对着刑如意“你知道我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你是不是觉得牡丹很好。那我现在告诉你,她跟魏池一样,都是虚伪到令人恶心的人。”

牡丹和芍药是同一年被琉璃姑娘给带回来的,芍药比牡丹只大了一个多月。两人年纪相当,身高也差不多,就连模样,都是有着七八分相似的。上了妆之后,就越发像了。这跳舞唱曲的姑娘,多半不会用自己原来的名字,瞧着她们相似的脸庞,琉璃姑娘便写下了牡丹和芍药这两个花名,放在不同的香囊里,让她们自己去选。

牡丹挑了那个坠着铜钱的,芍药选了那个系着同心结的。

一个是花中富贵,一个是花中仙子,她们选的名字,倒也与她们的性子,相得益彰。

牡丹性子冷清,极少主动与人搭话,平日里除了跟着琉璃姑娘学习跳舞,就是一个人待着。芍药性子活泼,来到琉璃坊,不到半日就跟坊里的姑娘厮混熟了,且嘴巴很甜,左一个仙女姐姐,又一个美人姑娘的,只把楼里的那些姑娘们哄得合不拢嘴。这好吃的,好玩的,也都随手给了她。私下学舞练曲时,那些姑娘们,也会多给些指导。

芍药心里搁不住事儿,手里更是藏不住东西,经常把姑娘们给的好玩的,好吃的拿去分给牡丹。她原是一片好心,可落到牡丹眼睛里,就有些炫耀的意思。

从明面儿上看,琉璃姑娘似乎更喜欢牡丹一些,因为牡丹练舞认真,极少出错,从琉璃姑娘口中听到的都是对她的肯定和赞许。相反,芍药就总是被骂,被罚。可牡丹知道,师傅其实更偏心芍药,哪怕是在指导自己时,也总会忍不住念叨,说芍药这个不认真,那个不仔细,明明天分最高,却偏偏不肯努力。这念叨着的时候,眼睛里也是藏着笑的。

会哭会闹的孩子有奶吃,自古如此。倒不是长者偏心,而是心很容易就会被这些哭闹给缠住。懂事的,因为懂事,也就不需要再去多费什么心了。

十三岁生日时,琉璃姑娘送了芍药一套舞衣。那套舞衣与琉璃姑娘的《胡旋舞》舞衣十分相似,只是做工没有那么精细。牡丹比芍药小一个多月,她满心期待着,也能在自己生日的时候收到琉璃姑娘送的舞衣。她等啊,盼啊,好不容易等到了自己生日那天,琉璃姑娘却只送了她一罐铜钱。她抱着那罐铜钱,强颜欢笑,心里自然而然,也就记起了旁人说的那些话。自己的舞虽跳的比芍药好,却是能跳不能唱,与天生一副好嗓子,学什么都快的芍药比起来,她根本不被琉璃姑娘看重。

十三岁的小姑娘,既有几分好胜心,又有几分自尊,自觉被师傅看轻的牡丹,也就生了别的心思。她特意买了许多点心,要芍药跟自己一起吃。中间,还哄着芍药喝了不少的果酒。果酒虽带着一股子果子的清香,可说到底,也是酒,喝多了难免会醉。夜露更深的,牡丹竟将喝醉的芍药独自撇下,回了房中休息。

半夜里,芍药被冻醒了,迷迷糊糊的站起来,刚转了小半圈儿就被绊倒跌进了花圃中。待到第二天酒醒,才发现,自己脸上被划破了一个口子且因为不知道沾了留在花圃中的什么动物的粪便导致伤口感染,溃烂。芍药的那张脸,再也好不了了。

毁容之后,她便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跟着琉璃姑娘学跳舞,跟着坊里的姑娘四处游玩,她甚至没有机会,等她长大之后,像师傅一样站在台子上。她只能在琉璃坊里做些打扫的粗活儿。

“知道吗?起初,我是不恨的。我以为那天晚上牡丹跟我都喝醉了,只是她醉得较浅,迷迷糊糊自己摸回了房间,却忘了我。我以为是自己倒霉,若我没有被冻醒,若我冻醒了之后依然趴在桌子上,若我冻醒了起来的时候没有被绊倒,没有摔到花圃里,那后面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了。我甚至担心牡丹会因此内疚,还劝她,安慰她,说我现在很好啊,不用辛苦的登台跳舞就有人养着。后来,我才知道,那晚她是故意将我灌醉,是故意将我留在外头的。我的脸,原本是不用变成这个样子的。”芍药轻轻抚上自己的脸“这种事,若换成了是你们,你们能不恨吗?能不怨吗?”

“对不起,芍药,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牡丹一边咳着,一边跌跌撞撞的从内室走了出来“那时,年纪小,很多的事情想不明白。我没想害你,我更没想过你的脸会因为我的一个恶作剧就变成这样。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受伤的那个人是我。”

“年纪小,想不明白,没想过,恶作剧?牡丹啊牡丹,你可真是生了一张能巧言善变的嘴。”

“真的,芍药,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时,我心里憋了一口气,总觉得难受的慌。我就想着把你灌醉,让你在院子里冻一冻,染个风寒什么的。”

“染个风寒?你难道不知道风寒也是会死人的吗?你就不怕我冻死吗?”芍药冷眼对着牡丹“你刚刚说什么?说宁愿受伤的那个人是你对不对?行啊,来啊,用这支银钗把自己的脸划破,变得跟我一模一样啊。你舍得吗?你敢吗?”

芍药拿着银钗逼近了牡丹,牡丹却只是凄惶的看了她一眼,捂着胸口向后退了几步。

“怕了是吗?不舍得是吗?用嘴去说好听的,谁不会啊。”芍药狞笑着,将目光移到魏池身上“失望吗?这就是你一心袒护着的牡丹。一个残害同门,甚至在心里怨恨自己的救命恩人,诅咒自己师傅的既自私又虚伪的牡丹。牡丹?你根本就配不上师傅送给你的这个名字。”

地府篇 第181章 牡丹泪(7)

牡丹原本的名字叫做榆钱,方榆钱。

榆钱是一种树,牡丹原本的家中就有一棵。那棵树极大,除了能遮云蔽日,还能叫人果腹。榆钱有很多种吃法,可以煮粥、可以笼蒸,还可以做馅。

在牡丹的记忆中,幼年时,爹爹和娘亲总是一同待在小厨房里,父亲负责将榆钱从枝上摘下来,母亲则做成各种各样的吃食。那时,家中还没有弟弟。忙完的爹爹会将她抱到膝盖上,用沾着榆钱汁液的手指去点她的鼻子。一边点,一边说“我们家的小榆钱要吃榆钱了。”

爹娘都是种田的,没上过私塾,也取不出来什么好听的名字。她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家里蒸榆钱,就用榆钱做了名字。娘说,这名字挺好,至少姑娘长大了,饿不着。爹也说,这名字挺好,因为名字里有个钱字,姑娘长大了,说不定就不用挨穷了。

牡丹家里不富裕,爹娘总是因为钱发愁。缺钱的孩子都是爱钱的,牡丹也不例外。

琉璃姑娘遇到她时,只问了她两句话。

这第一句是你想要学跳舞吗?

她的回答是,想。

这第二句是,你学会了跳舞之后,想做什么?

她的回答是,跟姑娘一样,赚好多的钱。

琉璃姑娘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说“那你跟我回去吧。为了钱跳舞,也是能把舞给跳好的。”

她那时,并不明白琉璃姑娘说那句话的意思。

她喜欢钱,只是因为害怕了没有钱会饿肚子。饿肚子的感觉,太叫人难受了。

跟琉璃姑娘回到琉璃坊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饿过肚子,可旁人问起她最喜欢什么时她还是回下意识的回答说“我喜欢钱。”

“你喜欢钱!”芍药逼近牡丹“你还记得吗?是你亲口告诉师傅,你喜欢钱,这世间你最爱的就是钱。我喜欢漂亮,喜欢好看的衣裳,尤其喜欢师傅跳《胡旋舞》的那件舞衣,我就求着师傅给我做一件一模一样的,师傅就给我做了。你喜欢钱,师傅就特意买了一个漂亮的罐子,给里面放满了铜钱。牡丹,哦,不,你根本就不配用师傅给你的这个名字,我应该叫你原本的名字,方榆钱。你有仔仔细细看过师傅给你的那罐铜钱吗?那里头放置的每一枚铜钱都是师傅特意问不同的客人要来的,他们要嘛大富大贵,要嘛身强体壮,要嘛长命百岁。师傅是把所有的福气,所有的好都给了你的。可你呢?你却认为师傅偏心我,向着我,一边在心里怨恨着师傅,一边设计害我。方榆钱啊方榆钱,你的心呢?你的心都是被狗给吃了吗?”

“不,不是的。”牡丹轻轻摇头。

“是真的。”魏池在一旁淡淡开口“琉璃姑娘送你的那罐铜钱里的每一枚都是姑娘亲自开口问客人讨要的。那些尊贵的客人,有些身上并没有携带铜钱,姑娘就央求他们下次带来。每讨要一枚铜钱,姑娘就要还一次礼。一共一百枚,姑娘足足还了一百次的礼。”

牡丹眼眶里全是泪,那些泪像是破了闸的水,完全不由控制的淌下来。

“那个罐里原本是放了一百枚的,送给你之前,姑娘从里头取出了一枚。姑娘说,一百是满数,太满了,怕你受不住,倒不如送你九十九枚,九九归一,长长久久。余下的那枚,姑娘坠在了香囊上,与你的新衣裳放在一起。”

牡丹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系着铜钱香囊就挂在那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这不是我想的,这都不是我想的。”

“这当然不是你想的。”芍药冷笑着“你想的是什么?是师傅偏心于我,是师傅故意送舞衣给我,却送铜钱给你。方榆钱,你从来都不管别人想什么,你只在乎你想什么。”

“我没有,不是你说的这样,我从未这样想过。”牡丹说着,重重的咳起来,人也摇摇晃晃几次都想要跌到地上,却又勉强撑住了。

“芍药。”魏池伸手扶住了牡丹“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个时候,牡丹才十三岁,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有些自己的想法,也是正常的。”

“她十三岁有自己的想法是正常的,那我呢?我当年也不过才十三岁,谁顾虑过我。”芍药大声喊着。

“魏池,不是的,不是的。”牡丹攀附着魏池的手臂“我没想过害芍药,更没有真的怨恨过师傅。”

“你没有?你没有,难道是我有吗?方榆钱,这些年,你看过师傅留给你的那罐铜钱吗?没有对不对?不光没有,你甚至还把那罐铜钱藏在了一个自己都不愿意去看的地方。为什么?因为你觉得那是你的伤心,是你的伤疤,但凡看见它,你就会想起师傅当年的偏心。现在呢,知道了真相之后,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心很痛,觉得很难受。你不是不想承认,而是害怕承认,因为承认了,你就不再是这些人眼里的牡丹,而是方榆钱。”

芍药吼着扑过去,把牡丹从魏池的身边拽开。

“还有你,还有你魏池,亏得师傅对你那样好,可你呢,你却帮着方榆钱害死了她。”

“芍药,够了!”

“怎么?害怕了,不想让我把真相说出来。”芍药指着魏池的鼻子“是,当年师傅的确是病了。可她是怎么病的?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染了风寒,师傅唯恐你带病辛劳,亲自照顾你。结果,你的风寒好了,她却染上了。这染了风寒也没什么,只需要像你一样,吃些药,再好好休息就行。当然,不吃药也没关系,熬个几天,也能熬过去。可这个方榆钱却不想师傅的病好,或者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不想师傅的病那么快就好。她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说是当朝的三皇子要微服私访,而且慕我琉璃坊的名已久,打算亲自过来看看。消息是探听到了,可三皇子具体来的时间却不清楚。

方榆钱知道,这是一个能让她名声大噪,甚至超过师傅的唯一的一次机会。她,偷偷把师傅的药给唤了。这原本是治风寒的药给变成了治暑热的。若师傅不是那么要强的人,安心休养几日,这身体也能缓过来。可她不是,她坚持上台,也坚持完成每一场表演。可想而知,师傅的病,不仅没好,反而越发的严重,到了最后,几乎连旋转的力气都没有了。

方榆钱,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对,你肯定还有自己的说辞,你总是喜欢把自己扮演的楚楚可怜,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你自己想做的,而是别人逼着你做的。

我的脸如此,师傅也是如此。

明明是你换了师傅的药,可你认为你只不过是想要上台表演,你只不过是想要个机会,可是方榆钱,你从头到尾有问过师傅吗?你有问过师傅,那几天的登台表演对她是不是同样重要?你没有问过,你只在乎你自己,你甚至认为师傅的名气已经足够大了,少了那么几天的表演根本算不得什么。方榆钱,你在乎的,恰恰是别人不在乎的,而别人在乎什么,你根本不在乎。”

“魏池……”牡丹泪眼汪汪的看着魏池。

魏池轻轻松了手,他一动不动,用极其平淡的语气问牡丹“芍药说的是真的吗?是你换了姑娘的药?”

“我……”牡丹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了一个字。

“姑娘确是因我才染上的风寒,也是我请的大夫为姑娘诊治的,所开药方,我亲自看过,没有问题。当年,我也疑惑,疑惑姑娘的病为何不见好转。我以为是姑娘太过专注练舞,以至于风寒难愈,却不曾想是有人换了她的药。牡丹,我记性很好,我记得,那时是你主动要求帮姑娘煎药的。你是姑娘的徒弟,我从未怀疑过你,姑娘她也从未怀疑过你。”

“我没想过害师傅。”牡丹痛苦地坐在地上,整个人因为不停的咳嗽而缩成一团。

“牡丹,你告诉我,芍药和魏池说的,是不是真的?”今夜,原是铆足了劲儿来琉璃坊捉鬼的,没想到,这鬼没见到,倒是——刑如意摇摇头,走到牡丹跟前,蹲下,握住她的手“是自己的错,就要承认,逃避是没有用的。与其逃避,倒不如面对。鬼由心生,你应该懂的。”

“我恨,我好恨我自己。”牡丹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如果当初师傅送我铜钱的时候我能问一句,问一句她为何要送我铜钱而不是舞衣,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如果我告诉师傅,我想要登台,依着师傅的性子,她也不可能不给我机会。我都知道的,我全都知道的,可当初的我为何就不问呢,我怎么就张不开自己的嘴呢。”

“因为你自卑,因为你不敢,因为你打从心底觉得自己处处都不如芍药。你不敢问,是害怕那个答案不是你想要的。你不敢开口,是因为害怕被你师傅拒绝。牡丹,你有心魔,而且这个心魔,住在你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所以,我是个坏人,是个残害自己同门,欺师灭祖的坏人是不是?我就该死,我果然是该死的。”牡丹仰天笑着,吐出一口浓血来。

地府篇 第182章 牡丹泪(8)

“牡丹。”刑如意赶紧掏出锦帕递给她“严格来说,不全都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牡丹推开刑如意的手,抬眼看着魏池“芍药说的没错,是我换了师傅的药。我从樱珠姑姑口中得知,三皇子极爱看舞,或许会趁着微服私访的机会到咱们琉璃坊来。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倘若我可以跳舞给三皇子看,并且得到了三皇子的赞许,那我日后也就可以像师傅一样,成为洛阳城内最出色的舞者。我不是没想过去求师傅,可就像如意说的那样,我不敢。我不敢去,不敢张嘴,不敢冒险,我怕师傅会多想,我怕师傅会以为我是想要顶替她。”

“你就是想顶替师傅。”芍药还是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想像师傅一样的出色,我只是想要证明,就算我没有嗓子,我一样可以成为洛阳城最为出色的舞者。我想要告诉师傅,就算我没有天分,我也有努力。我只不过是想像师傅证明,我不比你差。事后,我也想过,为什么我要去证明。大概是因为害怕自己不够好,不让师傅待见,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被赶出琉璃坊,继续过那种食不果腹,颠沛流离的日子。

如意说的没错,我心里住着一个可怕的东西。那个东西,就像是阴影一样的笼罩着我。午夜梦回,我看见最多的就是死尸,各种各样的死尸。我听见最多的就是哭声,老人的,妇人的,孩子的。我害怕,我是真的害怕。”

“就因为你害怕,就要害我们。方榆钱,你好自私。”

“是,我自私,可我也不想这么自私啊。”牡丹说着,又吐出一口血来“我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到的琉璃坊,我叫牡丹,你叫芍药。我们明明是很相似的花,可你始终比我好。师傅喜欢你,琉璃坊里的姑姑,姐姐们也都喜欢你,就连外头送菜来的大叔大婶们都喜欢你。我妒忌,我真的妒忌。我知道这种想法不好,我也知道,你是琉璃坊中除了师傅,对我最好的,可——”

“可你照样害了我。”芍药冷笑着。

“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你说了对不起,我的脸就能好吗?我失去的那些日子就能被补偿回来吗?你说了对不起,师傅就能活过来吗?”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芍药,你要我怎么办?如果我的死,可以弥补,或者可以让你少恨我一些,我愿意去死,我愿意现在就去死。”

“好啊,那你现在就去死吧。”芍药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扔到了牡丹跟前。

牡丹看了眼,伸手去拿匕首,却被魏池抢先一步给踢开了。

“魏池……”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不希望姑娘留下的琉璃坊里再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你和牡丹都是姑娘的徒弟,我想姑娘她,也不愿意看见你们现在这样。时候不早了,都回房休息吧。”

“姑娘?魏池你也好意思提师傅。”芍药弯腰将匕首捡了起来“如果我记得没错,你是被师傅从大街上给捡回来的吧?哦,不,不对,应该是从大街上抱回来的。你生了病,极重的病,你的亲生爹娘嫌你是个累赘,就把你放在了义庄的门口,希望你自生自灭。师傅打从那附近路过,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你。她发善心,就让赶车的老仆把你从地上抱了回来。为了帮你治病,师傅几乎花光了她身上全部的积蓄。”

魏池低了头,没有言语。

“全部的积蓄啊魏池,你知道那对师傅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那些给你请大夫,给你看病,给你买药的钱都是师傅一个曲子一个曲子跳出来的。她把你带在身边,像照顾亲弟弟一样的照顾你。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对待师傅的?”

芍药指着半跪在地上的牡丹。

“她,杀人凶手,是害死师傅的杀人凶手。你,魏池,现在却要放过她。师傅若是在天有灵的话,你说她会不会心寒,会不会心冷。”

“她不会。”魏池冷淡的开口。

“不会!你怎么知道师傅不会!你明知道那几天对师傅来说有多么重要,她喜欢的人会来看她跳舞,她想要跳最好的《胡旋舞》给喜欢的人看。可牡丹,却因为自己那一点点的小心思毁了师傅的希望。那个晚上,师傅她得有多伤心,多难熬啊。是你和方榆钱把师傅从上面给放下来的,师傅的样子,可怕吗?那你们知道她死的时候有多难受吗?”

“芍药!”

“别叫我的名字,魏池你不配叫我的名字。”芍药握着匕首,直接冲到了牡丹跟前“你不帮师傅报仇,我帮。方榆钱,把你的脸还给我,把你的命还给师傅。”

牡丹认命的闭上了眼睛,匕首却从魏池的掌心里穿了过去。

鲜血,落到地上。

空气中,有了血的味道。

刑如意皱着眉,不知道自己是该劝呢,还是该站起来去报官,亦或者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回胭脂铺睡觉。

“师傅的死,与牡丹没有关系。”魏池半跪在地上,看着自己那被匕首戳穿的手掌。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袒护牡丹。”芍药发狠的握住了匕首的尾端“魏池,你还记得当初跟我说过的话吗?你说,我还小,等我长大了,你就娶我。现在,我长大了,你呢?你还愿意娶我吗?”

“童言童语,如何当真。”魏池没有动弹“你那时总缠着我,也总爱问我喜欢谁。我回答说都不喜欢,你不依不饶。我回答说都喜欢,你也不依不饶。那时,琉璃坊刚刚搬到洛阳,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功夫去应付你的那些话。”

“应付?原来,你说等我长大,你就会娶我是应付我的话。”芍药松了手,跌跌撞撞退向身后“魏池,你知不知道,你一句应付我的话,却叫我当了真。如果不是为了长大,我又何苦撑了这么多年。你舍不得牡丹对不对?没关系,我放过她,我也放过你。我去陪师傅,我去地下陪师傅。”

“芍药!”魏池站起来,扑倒芍药跟前“别做傻事。

芍药握着朱钗,朱钗的一端却刺向自己的喉咙。她看着魏池,轻飘飘地问了句“你喜欢牡丹吗?你是不是想要娶她为妻?”

“我拿牡丹当妹妹的。”魏池看着芍药的眼睛“来,把朱钗给我。我记得,这支朱钗还是我送给你的。那时,你刚到琉璃坊,一头长发又黑又亮。你不会梳头,也懒得梳头,总是用绳子将头发简单的一束,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姑娘说你是小疯子,没有半点儿女孩儿家的样子。我就买了这支朱钗,哄着让你梳了头。还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我头一次遇见姑娘的时候,她也是随意的用了发带束着头发。你小时候的样子,跟姑娘小时候很像很像。”

魏池用受伤的那只手握住芍药的手腕“你不是想知道我喜欢谁吗?没关系,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喜欢的那个人,其实从未改变过。我喜欢的,是姑娘。”

“是师傅吗?”芍药喃喃着,将自己的手放了下来。

“你说的没错,我是姑娘从义庄的门前救回来的。那年,我八岁,姑娘十五岁,她刚刚离开了长安的教坊司,刚刚开始自己登台跳舞。为了救我,她花光了自己全部的积蓄,却还笑嘻嘻的告诉我,银子跟人命比起来,当然是命更重要。她说,她救了我,以后我就得拼命给她赚银子。我喜欢姑娘,也曾偷偷想过,等我长大了,就娶姑娘为妻。可姑娘嫌我小,她拿我当弟弟。于是,我就把自己的心思藏了起来,一心一意的帮着姑娘赚钱。喜欢,不意味着一定要她成为自己的娘子,只要能时时看见她,能时时守着她就好。”

“你说你喜欢的是师傅,我认了。”芍药丢下那支朱钗“这世上的女子,只有师傅,我不会跟她抢。”

“姑娘不会跟你抢的。”魏池笑了,为芍药孩子气的话笑了“姑娘有自己喜欢的人,那个人,是她在长安的教坊司时遇见的。可姑娘跟他之间隔着永远都不可能逾越的东西,那种东西叫做门第。姑娘也的确想要跳舞给他看,可牡丹登台的那天晚上,他并没有来。”

“时过境迁,随便你怎么说都可以。”芍药冷哼一声。

“姑娘很早的时候就生了一种病。”魏池从怀里摸出一叠纸来“感染风寒并不会让姑娘放弃跳舞,真正让姑娘无法登台的是她的病。姑娘的病,是从胎里带来的,过了二十岁,就会越发严重。到最后,不要说是登台跳舞,就是走路都会变得异常困难。就算没有牡丹,那晚,也会是姑娘最后一次登台。如果那个人来了,是圆满。如果没来,也只是遗憾。”

“你胡说!”芍药丢掉那些纸“我跟在师傅身边那么多年,她若有病的话,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因为她不想让你们知道!”魏池指着那些纸“若非今夜……若非今夜发生了这些事情,我是不会将这些东西拿出来的,更不会将姑娘患病的事情告诉你们。我答应过姑娘,活着三缄其口,死了带入坟墓。”

地府篇 第183章 牡丹泪(9)

这病,应该是传说中的强直性脊柱炎吧。

刑如意捡起地上的那些纸。纸上只有一些模糊的症状描述,但看起来很像是她听过的强直性脊柱炎。这是一种以脊柱为主要病变的慢性疾病,是遗传和环境等多种因素共同引发的,说白了,就是不知道发病原因到底是什么?不要说在这个时候,就是到了一千多年后,医学科技较为发达的她原本待着的那个时代,这种病也不能根治。不仅不能根治,还会连带发生一系列的并发症,使患者极为痛苦。

强直性脊柱炎的发病人群主要锁定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魏池说琉璃姑娘的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这说明,她知道自己有家族遗传性的强直性脊柱炎,且发病时间都在二十岁之后。

患上了这种病,不要说是跳舞,就是正常的坐立,行走都会变得十分困难。这对喜欢跳舞,以靠跳舞为生的琉璃姑娘来说,的确是个打击。

“姑娘的死,怪不到牡丹身上。姑娘说过,她是在长安的教坊司出生的,母亲亦是教坊司里的人,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这才生下了她。虽说她自小没有父亲,也从未见过父亲的模样,可教坊司的那些人对她极好,她从不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

姑娘是在她十一岁那年登台表演的,一曲舞罢,有人赏了一袋子的钱。她拿起道谢,发现那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公子。小公子是跟着他的父亲前来观舞的,他的父亲,是长安城里赫赫有名的大官儿。一眼定终身,可姑娘心里头明白,她绝不会走她母亲的老路。有些感情,发生了,不是坏事,但任由其发生而不加以阻止,势必会演变成坏事。姑娘是个头脑冷静的人,她知道,自己能拥有什么,不能拥有什么。”

“琉璃姑娘好厉害,若她还活着,我倒是真想见一见她。”刑如意将那些纸归拢好,全搁在桌子上。

“姑娘的确是我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姑娘。她给我讲这些事情时,非常平静,平静的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说到会心处,会抿嘴一笑。说到伤心难过处,亦会眼睛里带着水光。可我从未见过那些水光变成泪珠从姑娘的眼眶里滚出来,哪怕是姑娘说到让她最为伤心的她母亲的事情时。”

魏池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就连说话的气息都变弱了。

“金疮药有吗?我先帮你止血。”刑如意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一个活人的手被匕首给直接插穿的。她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匕首,想帮着魏池给拔下来,可看到魏池的手,又犹豫了。

“不用,血流够了,就会自己止住的。”魏池看着匕首,嘴角溢出一抹笑来“你看,这血,不是已经不流了吗?”

“是不流了,可你也快要死了。”刑如意咬了咬牙,心说,若是狐狸在就好了。

刚刚念叨完,就看见狐狸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

“狐狸!太好了,你终于来了!”刑如意赶紧扑过去。

狐狸展开了双臂,刑如意却临门刹车,拽住了他的衣袖。

“你是会法术的哦,那你能不能帮忙救救他们三个。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要见的鬼没见着,要抓的鬼也没抓到,倒是这三个活人,马上就要变成死人了。”

狐狸轻轻摇头,将手里拿个黑漆漆的东西递给了刑如意“先去给他止血吧。”

那个他,指的是魏池。

刑如意拿了东西,转身,到了魏池跟前。

“这刀太吓人了,我不敢拔。”

话没说完,就见魏池咬着牙,自己动手把匕首从手上拔了出来。刑如意既顾不得想,也顾不得问,直接将手里那个黑漆漆的东西照着那个血窟窿就按了下去。耳朵边响起魏池痛苦的闷哼声,再睁眼时,看到血已经止住了,就是手上那个东西显得有些难看。

刑如意拍拍胸口,起身,退回到狐狸跟前,悄悄抓了他的衣袖,轻轻扯动“是这么用的吗?魏池他是不是不会死了?”

“你浪费了我好不容易寻回来的黑玉断续膏。”狐狸抬手,在刑如意的额角弹了下“那东西极其珍贵,只需一点就好了。你倒好,问都不问一句,就直接给他摁上去了。”

“黑玉断续膏?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哦,我想起来,我真想起来了。这世上,真有这种东西吗?”

“有,不过不容易找罢了。”狐狸伸手握住刑如意的,丝毫不介意室内那同时扫过来的几道目光。

“那个,给诸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合伙人兼法定监护人殷臣司,因为他的名字实在是太不好记了,所以平时我都叫他狐狸。你们别看他长得这么好看,跟画上走下来的男神仙似的,其实脾气特别的臭,特别不好相处。”

“什么是法定监护人?”芍药初见狐狸时眼中升起的那么惊艳已经消退了。

女人跟男人最大的不同在于,女人看见长得好看的男人,眼睛里会发光,会盯着看一阵子,但看过之后,很快就忘了。就像是在欣赏一幅画作,或者是精美的饰品,看的时候垂涎欲滴,看过了,也就看过了,不会想着将这样东西据为己有,因为知道,这东西,是不属于自己的。而男人,即便是知道那个东西是不属于自己的,也会整日惦记着,并且想方设法的让其成为自己的所有物。所以,女人大多专情,而男人,大多滥情。

“法定监护人就是——”

“官人,夫君或者相公。”不等刑如意说完,狐狸就截断了她的话“如意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我亦是胭脂铺的半个掌柜。”

“哦。”芍药轻轻应了声,没再说别的话,而是坐在距离魏池不远的凳子上,看着他那只被自己戳穿的手。

“姑娘的母亲是在姑娘十三岁那年离开的。十三岁,姑娘已经可以正式登台,即便是没有她这个母亲,也可以在教坊司里生活下去。当时,她的病已经非常严重,未免日后拖累姑娘,就用腰带悬在床头,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姑娘听到消息赶过去时,她的母亲已经没了气息。姑娘没哭,而是笑着帮母亲整理了衣装,求着教坊司的姑姑,将母亲给安葬了。

姑娘没哭,是因为她心里清楚,母亲的死,不是件悲伤的事情。母亲走了,就再也不用承受身体上的那些痛苦,以及心里面惦记那个人那么多年的煎熬。”

魏池说着,将目光重新落到了牡丹身上。

“姑娘她早有离开的打算,她见过自己母亲病发时痛苦的模样,也知道这种打从娘胎里带来的病是治不好的。她不愿意,也害怕像母亲那样,日日承受痛苦。她之所以撑着,是因为放不下琉璃坊,放不下牡丹跟你。芍药,你只知姑娘为牡丹低身求钱,却不知为了你的脸,她私下里求了多少的大夫,又遭受了多少的冷眼。

牡丹登台时,姑娘就站在台子旁边。

姑娘说,牡丹长大了,她也累了,是时候让琉璃坊换个能撑场面的姑娘了。

姑娘走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想要在自己最好的时候,用最安静的方式离开。她,其实从未怪过牡丹,也从未放弃过你。”

“师傅已经死了,连尸身都化成白骨了,这话还不是由着你自己说嘛。”芍药冷哼一声,却也没再有所动作。大概,她也累了,活的累了,也恨得累了。

刑如意轻轻扯狐狸的衣袖,问他“你会招魂吗?眼下他们三个,各有各的心结,或许只有将真正的琉璃姑娘给找来,才能打破这个僵局。”

狐狸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低声念了句什么,原本平静的院子里立刻起了风。那风着实刮了好一阵子,待它平息之后,刑如意看见了那个站在木槿树下,安静地,微笑着的漂亮姑娘。

她穿着素白的衣裳,乌黑的长发只用了一支简单的青白玉簪挽着,整个人清新淡雅的就像是指头刚刚绽放的白玉兰。

“她是谁?”刑如意看着那姑娘问。

“琉璃。”狐狸轻轻开口,站在木槿树下的姑娘,对着狐狸福了福身。

“走吧,我们也该回铺子去了。”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将她从屋内拖了出来。

“回……回去?那他们怎么办?”刑如意指着还在屋子里的三个人。

一个神经受刺激的,一个病得稀里糊涂的,还有一个受了伤,不知道会不会死的。现在,又来了一个鬼,天知道这琉璃坊内还会发生什么。

“他们自己的事情就交给他们自己处理吧,我们能做的,可以做的,已经做完了。”狐狸低头,在刑如意的鼻梁上刮了下“为了帮你招鬼,我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灵力又给耗光了,你也不想我当众显出本相,吓到他们吧。”

“你的灵力怎么这么不靠谱啊,听起来像是外头买的三无厂家生产的劣质电池似的。”

“什么意思?”

“看着是块电池,还没怎么用呢就没电量了。唬人!”刑如意嘴里嘟囔着,脚下的动作却没怎么停,直接拽着狐狸出了琉璃坊的门。刚走下台阶,狐狸就变回了那只毛茸茸的,浑身雪白的小狐狸。

她轻叹一声,弯腰,将其抱了起来。

“得,把你叫来的,还得把你抱回去。”

地府篇 第184章 牡丹泪(10)

在清晨的虫鸣鸟啾声中,刑如意伸着懒腰起身。昨个儿回到胭脂铺时已是后半夜,抱了狐狸,卷了被子,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依稀记得,临睡前,狐狸似又幻化出了人形,且吻了她。

“臭狐狸,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刑如意嘟囔着,将被子拉高,盖在脸上。

他是狐狸的时候,她还能勉强当他是一只宠物抱着睡。可昨晚他幻化出了人形,居然还敢抱着她谁,而且还吻了他。

吻?

他吻了她,天呐。

虽知道他是一只修炼了千年的老狐狸,可那张脸实在是太帅了。蓦地,那个片段又从脑海里晃过,一股羞答答的红潮不客气地占据了她白玉无瑕的脸蛋。她低呼一声,任由燥热的血液在全身行走沸腾。

她虽不是唐朝人,却是比唐朝人更为热情奔放的现代人。可放在现代,她也是个未经人事,没有丝毫恋爱经验的小宅女,也会有害羞的时候。

“刑如意啊刑如意,你不要这么没出息好不好。不就是一个吻吗,迟早都要有的,瞎害羞啥呢。”刑如意拍拍自己的脸颊,继续说服自己“你跟那个坏狐狸在一起这么久,什么没做过?你是没扯过他的衣袖,没抱过他的胳膊,还是没扑过他的怀抱。就只是轻轻吻了一下而已,有什么啊。”

刑如意从床上爬起来,捧着自己的脸。

“有,还真有啊。虽然以前扯过他的衣袖,抱过他的胳膊,扑过他的怀抱,却从未被他那么情意绵绵的看过,且还看乱了心神,稀里糊涂的就被他吻了嘴唇。我也是正常的女人啊,抱着狐狸本相的时候,尚还能有那么几分自持,可抱着一个活生生打大帅哥,感受着专属于他男性宽广的胸膛,犹如铁铸一般的臂膀,我竟然……我竟然只是被他吻了,我竟然什么都没做,还稀里糊涂的睡过去了。可惜,好可惜啊。”

“可惜什么?”狐狸端着一碗粥进来。

“粥?给我的?”刑如意赤着脚从床上下来,“又是青菜粥,我很胖吗?”

狐狸没有回答,只是用目光扫过她赤着的双脚。不发一语的将她跑起,放在桌前,递了粥碗过去。

刑如意没有去接粥碗,而是伸出手划着他的眉形,然后捧住他的双颊,深深看着。绝对好看的一张面孔,绝对符合狐族历来迷死人不偿命的传统。

“摸够了吗?摸够了就喝粥。”

“没摸够。”他的脸,手感极好,好到让他都舍不得放下了。

“先喝粥。”

“哦。”刑如意失落的松开手,捧住了粥碗。

狐狸却冷不丁地说了句“喝完粥,随你。”

心情一下子又愉悦了起来,刑如意三五下喝完了粥,直接凑到狐狸跟前“千年老狐狸,可得说话算话。”

“如意。”

“嘘,别说话。”刑如意捧住他的脸,将自己的凑了过去。

她的目标,原是他秀色可餐的唇,可凑近了,又觉得不好意思。

“闭眼。”狐狸轻语。

“为……为什么……唔……”该死的,她居然又被他给吻了。

脑袋晕乎乎的,却还想着变被动为主动。岂料一个站不稳,就把狐狸给扑到了地上。

“起来。”狐狸轻语。

“不起,就要这么压着你。原来,俯身看一个人是这个样子的。还有,你好像变得更好看了。”刑如意轻轻触碰狐狸的脸颊“商量个事情,以后单独相处的时候,你就这个样子好不好。不是说狐狸不好,而是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看心情。”

“看心情?”刑如意想起身,却又被狐狸给拽了下去。

“我灵力尚未恢复。”

“好吧。”刑如意闷闷起身“我忘了,你是一只受了重伤的千年老狐狸。”

“是狐狸。”狐狸纠正“不是老狐狸。”

“在你们九尾狐一族里头,你或许是只很年轻的狐狸,可在我们凡人眼里头,你就是一只老狐狸,一只正儿八经的老狐狸。”

“你是愿意当狐狸的娘子,还是当老狐狸的娘子。”刑如意刚想起身,又被狐狸给拽的扑倒在了他身上。

“都不愿意。”刑如意看着他那张好看的狐狸脸“虽我暂时的被你狐色所迷,但我还是想要找个凡人做夫君。你们狐狸的命太长,我活不过,也熬不过,我才不愿意等我白发苍苍的时候,你依然帅气迷人的出去勾搭小姑娘。”

“狐族一生只爱一人。”

“这么说,你是爱我了。”刑如意心情愉悦,眼睛里不自觉的带上了光。

“爱不爱,都是如此了。”狐狸说着,竟又窃去一个香吻。

刑如意稍愣,正琢磨着是不是要讨回来时,听到了敲门声。

打开门,看见牡丹站在门外。

“药喝了吗?这下雨天,你不在琉璃坊待着养病,怎么又跑到我这胭脂铺里来了。”刑如意见牡丹衣衫单薄,赶紧把她拉到铺子里。

“殷公子给的那些药很好,我吃了,已经好多了。”牡丹掩嘴轻咳着“我来,是想要谢谢他的。”

“不用不用,你的病能好就行。他性子古怪,最不喜被人道谢。”刑如意倒了杯热茶过来“魏池如何?他的伤,要紧吗?”

“伤口已经愈合,只是失血过多,需要补养一段时间。”牡丹说着,垂了眼睑“我们以后,还会是朋友吗?”

“你不想跟我做朋友了?”刑如意反问。

“不,我想,我只是担心如意你不想再见我,不想再跟我做朋友。毕竟我……毕竟我,不是你想象当中的那种人。我……我不是个好人。”

“是人就会私心,是人就会犯错,有的是小错,有的是大错。可我们不能因为对方犯过错,就说她一定是坏人。再坏的人,也有做好事的时候。再好的人,也有做坏事的时候。这才是**凡胎,真正的人。我也不瞒你,昨天晚上听到的那些事情,的确让我很意外,因为我认识的牡丹,跟芍药口中的牡丹似乎不是一个人。可睡醒一觉之后,很多纠结的事情,也就不再继续纠结了。说白了,那些事情都是与我无关的,也都是你在和我认识之前的。琉璃姑娘都能原谅你,魏池都能不介意,我一个从未参与其中的外人,又介意和纠结什么呢。”

“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不会再做那些事情。”牡丹抿了嘴“既你还当我是朋友,那有些话,我也就直接说了。今日来,是有求于你的。”

“有求于我?”

“我的病症减轻了,魏池的伤也无碍了,可芍药的脸——我想请如意你帮忙问一问殷公子,他手里可有能治芍药脸的药。不管需要多少钱都可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芍药的脸啊……”

“师傅她希望我们能够忘掉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希望我和芍药能够重归于好,希望我们能一起把琉璃坊给经营下去,然后依靠自己的力量,像师傅一样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可我心里明白,只要芍药的脸,还是现在的样子,她就永远没办法原谅我。我知道今日来的唐突,也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有些强人多难,可我真的没办法了。魏池之前给芍药找过不少的大夫,那些大夫都无能为力。”

“你给芍药找过大夫吗?”刑如意突然问了句。

“什么?”牡丹稍怔了下。

“我是问,你给芍药找过大夫吗?或者我再问的详细些,自从芍药的脸受伤之后,你有为她去找过大夫吗?”

“我——”牡丹张了张嘴,又慢慢合上“自从她的脸伤了之后,她就不愿意搭理我了,我给的东西她都不要,我——”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记在心里了,等有机会,我会问狐狸的。”刑如意起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牡丹起身,轻轻点头,道了声谢,就出去了。待走出门时,她稍稍停留了下,却始终没有转身。

“不多说会儿话吗?”

“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刑如意扭头,看着又幻化回本相的狐狸“我以为我不纠结了,可当听到牡丹的那个回答之后,我才知道,我依然纠结。我想,我大概没办法再跟她像过去那样了。”

“那她求你的事……”

“你有办法吗?不是为了牡丹,而是为了芍药。我忽然发现,跟牡丹比起来,我反倒是更喜欢那个芍药姑娘。”

“有。”狐狸看了眼之前被刑如意拿出来的那些牡丹胭脂。

一个时辰后,刑如意敲开了琉璃坊的大门,由看门的丫头领进了后院。牡丹,站在木槿树下,正转圈圈,待听到丫鬟的声音后,这才转过身来“如意,你来了!”

“狐狸给了我一样东西,但这样东西,并不能让芍药姑娘的脸完好如初。”

“那该怎么办?”

“除非,牡丹你愿意……”

“愿意什么?”

“愿意拿出你的眼泪。”

“眼泪?我的眼泪?”牡丹不解的看着刑如意“只要眼泪是吗?要多少?是不是我现在哭就可以。”

“不,是要你一生的眼泪。我再说明白点儿,若你今日给了芍药眼泪,那么往后不管再过多少年,你又遇到了多少伤心事,你都不可能再哭出来,也不可能再落下任何一滴眼泪。牡丹,你愿意吗?”

“一生的眼泪吗?”牡丹抿着嘴,静默。

“哭可是她的武器,是她展现柔弱,无辜,无奈,以及迫不得已的武器,她怎么舍得为了我的脸,就把后半生的眼泪全给我。”芍药站在门口,看着牡丹笑“如意姑娘你,就别再难为她了。我已经顶着这张脸,过了这许多年,也习惯了。”

“我愿意!”牡丹突然张了嘴“我愿意把我余生的眼泪都给你,只要芍药的脸能好。”

“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不用了,芍药的脸,是因为我才变成那样的。不管要我付出什么都是应该的。眼泪而已,大不了,往后余生我都不再哭了。想想看,这其实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儿啊。”牡丹回头,看着芍药“如意,取走我的眼泪吧。”

地府篇 第185章 槐生(1)

小孩儿提了个灯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巷里走着。红烛透过笼纱将光投在以自己为中心的那一小块儿地方,晃悠的烛光中,可以看见小孩儿的鞋头。鞋头上绣着一只老虎。老虎,没有张牙舞爪,反倒有些憨态可掬。

从暗巷里走出来的时候,小孩儿碰见了画铺老板陈槐生。王秋是个纤弱苍白的男子,走路时总是弯腰低头。他很少在晚上出来,除非买画的是城西棺材铺的邱老板。

邱老板买的画,都不是给自己看的,而是放在棺材里,随同棺材一起卖给那些附庸风雅的主顾。单独买画,花不了多少钱。单卖棺材,也卖不了多少钱。可若将陈槐生的画与那棺材放在了一起,价格就能直接翻一倍。

邱老板是典型的奸商,而奸商普遍都是聪明的。

小孩儿手里的灯笼晃悠着,照见了陈槐生的脚。他脚上的鞋子已经旧了,且鞋头有些磨损的痕迹。走路时,鞋子会歪向一边,像是负重不了他瘦弱的身体。

错身而过的时候,小孩儿把手里的灯笼提的高了些,他看见陈槐生的肩上坐了一个人。一个穿着红衣服,戴着红盖头的女人。那女人光着脚,露出一双白生生的脚丫子。

小孩儿觉得奇怪,却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

坐在陈槐生肩上的那个女人回头过来。一阵风,吹开了女人头上的红盖头。红盖头下,是一只白色骷髅。那骷髅睁着空洞的眼睛看向提灯笼的小孩儿。小孩儿却提着灯笼,轻轻往前蹦了一下。地上,有个浅浅的水坑,水坑里只有灯笼的影子,没有小孩儿的。

陈槐生走的很快,就像是后面有人在追着他似的。待走到邱老板的棺材铺门口时,他贴身的衣物已经被汗水给浸湿了。抬头,看了眼悬棺材铺门口那两盏白灯。一左一右,写的不是邱老板的“邱”字,而是“黑白阴阳”。风一吹,那两盏白灯笼就跟着晃悠。

陈槐生曾问过邱老板,为何要做死人生意,这大晚上的睡在棺材铺里不怕吗?邱老板只回了一句,富人怕鬼,是因为为富不仁。穷人不怕鬼,是因为穷人比鬼还要可怕。言外之意,他是穷人,为了挣口饭吃,才开的棺材铺。陈槐生也是穷人,且是穷的连棺材铺都开不起的穷人。

陈槐生祖上倒是不穷的,虽说没有富得流油,但也衣食无忧。可他爹是个病秧子,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要看病吃药,这普通人家,那经得起这么成年累月的吃。赶在陈家破败前,她娘把他给生下来了。家里多了张嘴,他爹更吃不起药了,稀里糊涂撑了几年,人就去了。

陈槐生的娘是个要强的,愣是从嘴里省下银子来供陈槐生去念了私塾。虽说没有考上状元,却也能靠着卖卖字画混口饭吃。

正想着,棺材铺的门开了,从里头走出一个满面红光,腰间傍圆的男人来。这男人,就是棺材铺的邱老板。看见陈槐生,二话没说,先把一袋子碎银子递给了他。

“都说你们读书人生性别扭,我瞧着也是够别扭的。你说,这大白天的咋就不能给我来送画呢?是我这开棺材铺子的不够脸面儿,还是你觉得你卖画给我,有些丢人?”

“邱老板误会了,槐生从未这么想过。”

“言不由心的,得,我也不勉强你。对了,最近主顾的口味变了,不太喜欢这种圆润的美人,你给画些清瘦的送来。不要那种端庄富贵的,要那种婀娜风流的。就含香楼,百花楼门口站着的那一溜姑娘,这衣裳要足够的薄,这身形要足够的没,这眼波流转间,要带些媚态。你可不知道,这最近死的,都是老不正经的。这老子不正经,儿子也不正经,我也是没辙,谁叫咱们稀罕人家手里的钱呢。”

陈槐生红着脸点了点头,算是将这桩生意给应下了。

“得了,啥时候能送来?”

“三天后的晚上,我准时给邱老板您送过来。”陈槐生伸出三根手指:“还是这个点儿。”

“行,还是这个点儿。”邱老板看了陈槐生一眼,又从腰间摸出了些散碎银子给他:“给,也拿着吧。”

“画钱邱老板你刚刚已经给过了。”

“这不是画钱,是我另外给你的润笔费。你瞅瞅你现在这个样子,瘦得跟个鬼似的。拿着这些银子,去买点儿好吃的补补。”

“不用了,邱老板你给的画钱足够我生活的。”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哪有那么多的废话。我也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我铺子里的生意。你也知道,像你们这些读书人,臭毛病最多。你若不是落魄,也断不会接我这棺材铺里的活儿。”

“那,我就多谢邱老板了。”陈槐生拱手,答谢,在邱老板转回棺材铺的同时,也转身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家走。

邱老板说的没错,但凡是正经些的读书人都不会接他棺材铺里的活儿。一来晦气,二来棺材铺里要求的那些画对于读书人来说都是污眼睛的,都是不堪去看的。可他穷,穷得连饭都快要吃不起了,也就没资格再去要求自己有什么读书人的风骨了。

陈槐生拿着画钱往家走,走到一半时,伸手摸了摸脖子。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画画多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脖子是越来越沉了……

刑如意去给锦绣坊的叶锦姑娘送胭脂,回铺子时正好撞见一个穿着碧绿衣衫的小姐带着丫鬟从胭脂铺里出来。小姐低着头,刑如意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觉得那身碧绿的衣裳将她的脖颈与耳垂衬的是越发白皙。

刑如意本身的肤色不算黑,可跟这位姑娘一比,就有些不能看了。她有些妒忌的望着人家白玉似的侧颜,心说,就这肤色,不用任何妆点都是美的。

一主一仆打从她身旁经过,隐隐听见那丫鬟说:“小姐,刚刚你也听见了,那位殷公子说自己是有家室的,咱们就算再不济,也不能上赶着去给一个开胭脂铺子的男人做侧室啊。亏得老爷跟夫人还不知道小姐您的这点儿心思,若是知道的,怕是连府里的大门都不让咱们出。”

“青禾,你去打听下,看看那位殷公子所配是哪家的小姐?”

殷公子?

这主仆两个说的该不是她家铺子里头的那只臭狐狸吧。

刑如意看了看自个儿的胭脂铺,又侧耳仔细听着那对主仆的对话。

“小姐,小姐让奴婢去打听这个做什么。就算打听到了,小姐又能怎样呢?是能叫那位小姐退了殷公子的亲事,还是小姐自个儿能退了自个儿的亲事?小姐忘了,你也是有婚约在身的。”

“陈年旧约,做不得数的。况且……况且那位陈公子一直未曾携带信物到我李府求亲。青禾,我今年已经十七了,就算我愿意等,我爹娘也不会任由我这么等下去的。”

“就算老爷跟夫人舍不得小姐嫁给那位与小姐有婚约的陈公子,也断不会同意你嫁给一个开胭脂铺的。这位殷公子的确生的好看,可这好看的皮相又不能当饭吃,小姐是何等金贵的人,哪里能跟他在这胭脂铺里受苦。”

受苦?

刑如意呼出一口气,心说,待在她这胭脂铺里怎么就算受苦了。还有,狐狸那皮相是可以当饭吃的,至少,从她遇见他的那天起,就没为银子发过愁,这吃的,喝的,穿的,戴的也不比眼前这位小姐差。

“青禾,你还没遇见那个叫你心动的人,你不会懂的。”

“奴婢是没遇见,可即便遇见了,奴婢也不会像小姐这般冲动。小姐只知道他姓殷,是在这铺子里卖胭脂水粉的,可他祖籍哪里,家中爹娘是否尚在,小姐统统都不知道。若他只是一个生的好看的骗子呢?若他是个坏人呢?小姐,终身大事,岂能儿戏。”

“我有让青禾你去打听啊。”

“小姐,你怎么还不明白啊,这位殷公子是有婚约的,而且人家明摆着没看上小姐你啊。小姐倒是一厢情愿,小姐倒是愿意为了他吃苦受罪,可人家不愿意,小姐你又何必这么作践自己。”

“他只是有婚约在身,没办法回应我罢了。”小姐嗓音里带着些许委屈,可这委屈过后,又是满满期待:“他一定是有苦衷的,一定是有难言之隐的。青禾,你帮我去打听好不好。我想要看看,那个与他有婚约的女子究竟是谁。倘若她处处比我好,我情愿将殷公子让给她。可若是她处处不及我,我便开口让她远离了殷公子。”

刑如意怔住了,她见过自恋的,却没见过如此自恋的。这狐狸不理她,是因为狐狸有难言之隐。这狐狸告诉她自己有婚约,她就觉得狐狸是有苦衷。还什么她若处处比我好,我就情愿将殷公子让给她?你拥有过吗你就让?这人呐,弄不清楚自己立场的时候,真的蛮可怕的。

“敢问这位姑娘口中所说的殷公子可是这如意胭脂铺里负责看守铺子的那位白衣郎君?”

“你是谁?”不等青禾开口,那身着碧绿衣衫的李家小姐就用一种戒备的眼神盯住了她。

“我姓刑,名如意,这如意胭脂铺是我的。”刑如意指了指铺子,又指了指自己。

地府篇 第186章 槐生(2)

“这铺子是你的?那……那里面那位殷公子是……是……”

“你问的是他吗?”刑如意指了下已经站到胭脂铺门口的狐狸。

“殷公子。”李姑娘的目光一撞上狐狸,就立马低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她的害羞,娇滴滴,以及控制不住的小慌张。

“你回来了?”狐狸直接无视了那位李姑娘,走到刑如意跟前,伸手帮她拿掉了沾到头发上的落叶“辛苦吗?”

“才走几步路而已,有什么辛苦的。对了,叶锦说她们坊里来了新布料,问我要不要买些做衣裳。”

“是该做新衣裳了。”狐狸凝着粘在刑如意裙角上的那几处污泥。

“不是我,是你。叶锦说我苛待你,对你不好。说我每次去锦绣坊穿的都是新衣裳,你倒好,从年头到年尾,就没见换过的。我心说,你就是换了,她也瞧不出来啊。我不管,总之,不能让外人以为我是欺负你,舍不得给你买新衣裳穿。回头,你自个儿去找叶锦,将她坊里的布料每个颜色都给挑一匹出来,我要让你一个月三十天,天天都穿不同颜色的。”

“不必了,旁人说什么,想什么都不重要。”

“我觉得重要。”刑如意厌弃的拎了拎狐狸的衣袖“你穿白色是好看,可天天如此,我都审美疲劳了。明天换身黑色的,咱们尝试一下别的风格,我也换一身黑色。”

“殷公子就适合穿白色的。”还没等狐狸发表意见呢,李姑娘就忍不住为狐狸伸张起正义来了“殷公子气质若仙,就适合这白衣。”

“我也没说我家狐狸不适合啊,我只是说他天天穿这个颜色,让我有些审美疲劳。”刑如意故意站到狐狸前面,挡住了那位李姑娘的视线。

“敢问这位刑姑娘,你是殷公子的什么人?殷公子穿什么,本应是他自己决定的事情。刑姑娘为何如此蛮横,非要将自己的喜好强加到旁人头上。”

“喂,她问我是你的什么人?还有,我是不是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到你的头上了?”

“男为知己者容,夫人喜欢什么,我就穿什么,何须旁人来横加指责。”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牵着她往胭脂铺的方向走。

刑如意回头,冲还站在原地的那位李姑娘说“这位姑娘,你听见了没有,我是他夫人。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惦记我家夫君了。虽说你生的比我白,长得比我好看,可是无奈,他自己已经看厌了他那张好看到不要的脸,偏喜欢我这种长相一般的。你,没有机会了。”

李姑娘绞着手帕恨恨剁了几下脚“青禾,帮我去查,去查这个叫刑如意的是什么来历。”

“小姐,人家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嘛,她是那位殷公子的夫人。”

“我不信,我不信殷公子那般出色的人物会有她这样一位夫人。”

“小姐不信也得信啊,说那位姑娘是殷公子夫人的正是殷公子自个儿。小姐,这世上长得好看的又不是只有殷公子一个,你干嘛非他不可。若是让老爷夫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生气呢。”

“这世上长得好看的人再多,都不是殷公子。他就算不是被迫的,也一定是被懵逼的。那样粗俗的,一般的女子如何能配上他。”李姑娘说着,又恨恨的绞了几下手帕“我一定,我一定能想到办法,我一定会让殷公子明白,这世间能与他站到一起的那个人是我。”

“唉!”青禾摇了摇头,望了一眼如意胭脂铺,又看了看自家小姐,寻思着是不是该把这件事提前告诉夫人。

如意胭脂铺里,刑如意挣脱了狐狸的手,转身冲他讨好的笑着“臭狐狸,你是不是得感谢我,感谢我帮你消灭了一个顽固的女粉丝。”

“你想要什么谢礼?”

“我想要……唔……”

刑如意还没把话说完,狐狸就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谢礼如何?”

“太敷衍了些。”待狐狸刚刚离开,她就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唇,且嘟嘟囔囔地说着“人家也没说想要这个啊。”

“这个是附赠的,想要什么,写在那边的纸上,我稍后去给你拿来。”

她家狐狸真是霸道狐狸范儿啊,都不问她要什么,就直接说给她拿来。注意,是拿来,而不是取或者买。

“这么难得的机会,我当然得好好想一想,想一想要个什么东西才能不吃亏。”刑如意悄摸摸的藏了纸“对了,你是如何招惹上那位李姑娘的。方才在外头,一不小心听见了她跟她家丫鬟的对话,貌似人家也是有婚约的,你可得注意点儿。这若是没有婚约的姑娘,你招惹也就招惹了,大不了就是害人家哭一场。这有婚约的,若是招惹了,少不得会沾染麻烦。我们初到这里,又是刚刚开门做生意的,你可别害我。我呢,还挺喜欢这个地方的,尤其喜欢现在的这间铺子。”

“除了你,我不曾招惹任何人,也不会被任何人招惹。”狐狸说着,竟“嗖”地一声又变回了白狐。

陈槐生带着一包碎银子走进了如意胭脂铺。他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也是头一次给姑娘家买东西,神情之中带着一些不自然。

“欢迎光临如意胭脂铺,不知道这位公子想要买什么?”见有客人到访,刑如意随手将狐狸抱起,冲着陈槐生亦是展露自己无比职业的笑容。

“掌柜的。”陈槐生拱手“小生冒昧,想问一下掌柜的,方才从这里出去的那位姑娘买了些什么?”

“方才从这里出去的姑娘?”刑如意用手指做了一个走的动作。

“是,就是方才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位姑娘,那位穿着碧绿衣衫的姑娘。她身边还带着一个丫鬟,那丫鬟名唤青禾。”

“你是说李姑娘啊?”

“是,小生说的正是那位李姑娘。”陈槐生再次拱手。

“那位李姑娘……”

“小生知道,小生这样问掌柜的有些唐突了。”陈槐生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实不相瞒,那位姑娘是小生未过门的娘子。小生准备过几日就去李府议亲。在去李府之前,想为她准备些见面礼,可小生愚钝,亦不曾买东西讨好过姑娘家,心中难以决断。小生观察了几日,发现李姑娘常到掌柜的铺子里,想来她是极其喜欢掌柜这里的东西的。小生唐突,想请掌柜的帮着选一选。这些银两,都是小生卖画所得,小生也不知道都能买些什么。”

“卖画?”刑如意观察着陈槐生,他说话是有几分文绉绉的,可含胸垂首的一点儿也没有读书人的气度。衣衫倒是干净,可衣裳上有些很明显的补丁的痕迹。

“是,小生家道中落,眼下以卖画卫生。”陈槐生不好意思的说着。

“那李家小姐……”

“小生知道,依着小生现在的家世是有些配不上李姑娘的,可婚约毕竟是婚约,若不履行,也是平白的耽误了人家姑娘。小生想过了,此去议亲,若李姑娘不嫌弃,小生便依着婚约娶她为妻,往后余生,也必将倾尽全力,善待于她。若她嫌弃,小生就趁机解除了这桩婚约,男婚女嫁,也不算辜负了她。不管这桩婚约成与不成,李姑娘她都因为小生耽搁了年华,小生送她一些礼也是应当的。”

“你倒是个清楚的人。行吧,看在你如此清楚的份上,我就帮你选一些适合那位李姑娘用的东西。”刑如意收了银子,抱着狐狸在货架上搜寻着。

“这个是用纯天然的山桃花做成的洁面膏,只需每日沾取一点,涂抹在脸上,再用手掌反复搓洗,反复十几下再用清水洗干净即可。李姑娘的皮肤有些干,净面之后,可以涂抹这个。使用方法也非常的简单,倒一些在手掌心里,然后像我这样轻拍到脸上,反复拍打,直到皮肤吸收就可以了。最后需要用的这个是杏仁蜜,是用杏仁做成的,同样具有保湿的作用。如果李姑娘不喜欢杏仁的味道,也可以换成这种玫瑰香的。”

“这些用法,小生怕是记不得。”陈槐生看着手里的一堆东西,有些为难的说道“再者,小生初次登门,就算见到了李姑娘,怕是也没有机会能开口与姑娘说这许多话。万一这李姑娘不会使用,或者使用错了,那小生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放心,在我们如意胭脂铺购买的东西,绝对不会出现使用错误或者是不会使用这种情况的。除非,她是个傻子。”刑如意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是三本册子,打开,里面绘制了使用这些东西的步骤,并且配了相关的文字介绍。“这个东西,我管它叫产品说明书,图文并茂。只要用心看了,都能看明白。真看不明白也不要紧,这下面有我们如意胭脂铺的地址,她们可以亲自进店询问,也可以让丫鬟小厮来唤我,由我亲自登门指导演示。知道我们胭脂铺的生意为啥越来越好吗?就是因为我们的人性化服务,而且服务的相当到位。”

陈槐生不知道刑如意口中所说的人性化服务是什么,但他看得出来,胭脂铺里的这些东西,的确是与旁出不同的。

地府篇 第187章 槐生(3)

“奇怪。”

“什么奇怪?”

“这陈槐生走路的样子有些奇怪,尤其是他的肩膀,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塌的一样。”

刑如意的目光一直追着陈槐生到了胭脂铺的外头“而且他的影子……好像也有些不太对劲。”

“你可以仔细看一看。”狐狸建议着。

“仔细?你的意思是让我用鬼术。”深呼吸,刑如意闭眼再睁开,结果看到陈槐生肩膀上驮了一个女鬼,而且还是个穿着新娘服的女鬼。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狐狸也看着那个女鬼“她既跟着陈槐生,就一定有她的理由。”

“陈槐生会死吗?”刑如意小声问,把目光从女鬼和陈槐生的身上收回来。

“不知道。”狐狸淡淡道“陈槐生会不会死,要看他都对这个女鬼做了什么?还有,这个女鬼想要对陈槐生做什么。”

“虽然我很好奇,但我决定,还是不要乱管闲事的好。”闭目,再睁开,眼珠又红变黑,陈槐生也塌着双肩拐到了一处小巷里。

陈槐生有没有去李府议亲,刑如意不知道,她只知道,没过两天呢,那位李府小姐就红着一双眼睛到了如意胭脂铺,且进门就落下两行泪来。若非铺子里的那些客人亲眼看着,还以为她是把人家姑娘给怎么着了。

“李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遇上什么伤心的事了?”

进门即是客,哪怕这个客人是惦记着自家狐狸的,在她没有说出过分的话,做出过分的事情之前,她都没有理由将人给赶出去。

“刑掌柜。”李姑娘看到刑如意的第一眼,那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不停的往下流。

“你别哭,你别哭啊,我这人别的都好说,就怕遇上人哭,尤其是这陌生人对着我哭,连安慰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安慰起。”

“我爹,我爹要把我嫁给别人了。”

“不是,这李老爷要把你嫁给别人关我什么事儿啊?我与你李家非亲非故的,就算我是想帮着你劝,你爹也不一定能听我的呀。”

“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爹就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李姑娘根本不听刑如意在说什么,而是自顾自的抽泣着“只因我爹与那人是莫逆之交便不顾我娘的阻拦,私下为我定了那门亲事。”

“莫逆之交,亲上加亲不是蛮好的。再说了,这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时,我两家情况差不多,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的。我娘见阻拦不住,也就默认了。可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李家越来越好,他家却家道中落。”

“我知道了,你嫌贫爱富,不愿意履行婚约。”

“并非我嫌贫爱富,不愿意履行婚约,而是我……”李姑娘怔怔的看着铺子的某一处角落“而是我心有所属,不能再嫁于他。”

“李姑娘既不愿意履行婚约,可以当面去与人家公子说啊,跑到我这胭脂铺里哭哭啼啼做什么?”

“我说了,我说我不想嫁给他,我说我心有所属,可我爹不同意。我爹说,不管他家境如何,当年他既承诺了,今日便要履行。我爹还说,若他没有找上门来,也就罢了。可如今,人家是拿着婚书来的,我李家若是悔婚,该如何在这洛阳城里立足,又该如何去面对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

“李家老爷重信守诺,是个汉子。”

“我不能嫁给他,我怎么能嫁给那样一个人呢。于是,我跟我爹大吵一架,从家里跑了出来。刑姑娘,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我帮你?我怎么帮你啊。我有什么立场,什么身份去帮你啊。”刑如意挣脱开李姑娘的手“在今日之前,我与你仅见过一面,我们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我如何帮你。”

“只要殷公子上门去提亲,我爹肯定会改变主意的。”李姑娘不管不顾的又去拉刑如意的手。

“你要狐狸上门去跟你爹求亲?”刑如意抽出手来,摸了下李姑娘的额头“李姑娘你没发烧吧?”

“我知道,我知道他肯定会介意,他会觉得他配不上我。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我不在意他是不是有钱,我也不在意他的出身是不是很好。我喜欢的只是他这个人,就算他什么都没有,我也会求着我爹让我嫁给他的。”

“李姑娘!”刑如意站了起来,顾不得胭脂铺里还有客人在,直接对她说道“你爹娘给你定的哪家的婚约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不想知道。你是愿意听从你爹的意思嫁过去,还是愿意听从你自己的心意毁约,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但是,你不该,也不能惦记我的男人。”

“我没有!”看到周边那些朝着自己聚拢来的目光,李姑娘先是微微一愣,跟着眼圈儿越发的红了“我只是来求刑掌柜的帮帮我。若是掌柜的不想帮我,直接说就是,我可以走的。只是掌柜的,若我出了什么事儿,你的良心能安稳吗?你还能继续站在这铺子里去面对殷公子吗?”

“笑话,我为什么要良心不安?我为什么不能继续站在这铺子里?我又为什么不能去面对狐狸?就因为你惦记我的未婚夫,我没有如你所愿的让给你吗?李姑娘,看你也像是读过书的,怎么连一个女子最应该有的礼义廉耻都没有呢。你想悔婚是你自己的事情,没必要拉上我,更没必要拉上我家狐狸。你的幸福与否,也与我们无关。麻烦你出去,我这如意胭脂铺不欢迎你。”

“你就这么赶我出去?刑如意,你就不怕殷公子他生气吗?”

刑如意白了李姑娘一眼,真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抱歉,我怕我若是再不赶你出去,他才真要生气了。”

“我不信,我不信殷公子是这样的人。”李姑娘不光不走,还要往铺子后面去。“殷公子,殷公子你出来啊。我求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我是香菱,我是李香菱啊。”

“如意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有客人试探着问了句。

刑如意以手抚额,用特别无奈的声音说了句“诸位夫人小姐,实在是抱歉。这位李姑娘似乎这里出了点儿问题,我得先处理一下。诸位若是喜欢铺子里的东西,可改日再来挑选。若是已有相中的,可留下名字与地址,待我将铺子里的事处理完毕,就亲自给各位送过去。”

“这不是木材商李老爷家的姑娘吗?”有客人认出了那位李姑娘,用疑惑的声音说着“我家老爷与李家老爷是生意伙伴,隐约的倒也听他提起过这位李姑娘的事情。这李老爷发迹之前,也是个落魄的。最艰难的时候,还曾带着夫人在这洛阳城里乞讨过。这李老爷病重时,正好躺在了那画郎陈槐生的家门口,被陈家老爷跟夫人救了回去。陈家不光收留他们夫妇在陈家住了一阵子,还典当了陈夫人陪嫁的东西拿去给李老爷做本钱。这李老爷就是靠着陈夫人典当的嫁妆才有了后来的生意,也才有了今天的光景。这李姑娘的未婚夫应该就是那画朗陈槐生。唉,这人呐,真是见不得落魄。当初人家陈家是如何的有情有义,今日这李家就是如何的忘恩负义。”

“这事情我也听说过。这陈家落魄之后,陈夫人也没去李家讨要过一分钱,说是人穷志不穷,只要自己能活,就不去麻烦别人。陈夫人知道陈家落魄,唯恐议亲之后,这李姑娘嫁到自己家里受委屈,这些年,催着陈槐生画画赚钱,想要把家里给收拾的更加妥当些。这陈夫人倒是一片好心,哪曾想,人家这姑娘压根儿就不想嫁。若我是陈夫人,还真就不攀他们李家的这门亲事了。这洛阳城里有的是好姑娘。”

“秦夫人说的豪气,那你舍得把你家嫣儿嫁给那陈槐生吗?”

“你怎知我不舍得?”刚刚那位夫人反问“只是我家嫣儿才刚满四岁,就算我愿意,人家陈夫人也未必愿意。若我家嫣儿今年十四,我就亲自去陈府议亲了。大不了,大不了让陈槐生住在我家别院,我的女儿,照样由我秦家照顾着。多两口人,多两口饭的事情,我秦家又不是养不起。这旁人选女婿,看的都是出身门第,我秦家选女婿,看的是人品,只要对我家嫣儿好,不委屈了我家嫣儿,别的都是小事。”

“先不说你家嫣儿的事情了,这李姑娘口口声声的来人家胭脂铺里找公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容我冒昧的问一句,这殷公子是掌柜的什么人啊?”

“是我未曾过门的相公啊。”刑如意伸手拦住了正要往后院去的李姑娘“我这未来相公姓殷,素日里不太喜欢抛头露面,只我出去送东西时,才会出来帮我照看一下铺子。这位李姑娘不知怎的就看中了我这未婚夫,心心念念的想要嫁给他。我倒也不是小气,不愿意成人之美,而是我家这位只钟情我一人,不愿意跟李姑娘走。可这位李姑娘不依不饶的,倒像是想要从我这铺子里抢人似的。”

“掌柜的说话为何如此难听。”李姑娘见闯不过去,狠狠咬了下唇“话既说到这里了,我也就不顾什么脸面了。我是喜欢殷公子,若是掌柜的愿意成全,我愿意拿出十两金作为姑娘日后营生所用。”

“十两金啊?”刑如意啧啧了两声“李姑娘这是见硬抢不行,打算用钱来砸我了。可惜,我不稀罕!”

地府篇 第188章 槐生(4)

“掌柜的为何如此心狠?”李姑娘见来硬的不行,又改做了哭哭啼啼:“就一定要将我给逼死了吗?”“别,我可架不住被你戴上这么一大顶帽子。趁着诸位夫人小姐们都在,也请你们给如意做个见证,我可是没把这位李姑娘怎么的,若她日后真有个好歹,也与我,与

我的胭脂铺没有任何关系。”“如意姑娘放心,今日这些事,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作为旁人,不好再说些什么。可若这位李姑娘日后出了什么事儿,李家人要赖在姑娘头上时,咱们也不会坐

视不理,定会帮着姑娘到衙门里说清楚,说明白的。”

“多谢诸位!”刑如意福了福身,将那些夫人小姐们给送出门去。李姑娘听着,看着,却将牙齿咬得更紧了。她知道,那些人必然已经将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当成了笑话,她若毫无结果,才是真的无脸见人。见铺子里已无她人,李姑

娘顿时又有了别的主意。

刑如意送客转身,就看见李姑娘跪在了地上。这若是没有先前发生的那些事儿,她必定走过去,将人给扶起来,可现在,看着她只有满心的不耐烦。

“李姑娘这是做什么?我这铺子的地板可是实打实的石头,姑娘娇贵,若是将这膝盖跪青了,到时候难受的还是姑娘自个儿。”

“你答应我,我就起来。”

“呵。”刑如意发出一声轻笑:“既姑娘愿意,那你就在这里跪着吧,我铺子里事情多,就不招待了。”

说着,直接去了后院。

“我一定会达成所愿的。”李姑娘对于自己的一哭二闹三可怜很有信心,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么做的。

刑如意在后院忙活了大半天,回到前头的铺子时,竟看见那位李姑娘还在地上跪着。她寻思着这也不是办法,就回房把那只正在闭目养神的狐狸给拎了出来。

“做什么?”“喏,你自己招惹的麻烦,自己解决。”刑如意指了指还跪在铺子里的李姑娘:“跟她比脸皮厚,我是甘拜下风。咱是开门做生意的,我又不好拿东西将人给赶出去。你

想想办法,是规劝还是动用法术,我通通不管。”

狐狸才幻化出人形,就被李姑娘给看见了。

“殷公子!”李姑娘挣扎着起身:“殷公子,我可见到你了。”

“你见我做什么?”“香菱心慕公子,想要留在公子身边。公子放心,香菱并非那种不知深浅的人。香菱知道公子已有婚配,香菱不敢奢望自己能够成为公子的原配正妻,只希望能留在公

子身边,哪怕只能做公子的妾氏,香菱也是无怨无悔的。”李姑娘说着,还故意抽泣了两声。

刑如意也抽,只不过是嘴角和腮帮子。

“姑娘心慕我,可曾问过我是否愿意让姑娘心慕?”

“姑娘想要留在我身边,那姑娘可曾问过我是否想要姑娘留在我身边?”

“姑娘说自己并非那种不知深浅的人,可姑娘今日所说所做,恰巧证明了姑娘就是那种不知深浅的人。”

“姑娘既知我已有婚配,就不该妄想。即便是做妾,姑娘你也是不够资格的。”“姑娘不用无怨无悔,因为我压根儿就不会给姑娘你这个无怨无悔的机会。门开着,姑娘请自便,以后我这如意胭脂铺,还请姑娘不要再随意踏入。我娘子脾气好,不

代表着我也脾气好。”

李姑娘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狐狸,大概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出尘若仙的男子竟会对自己说出这样心狠的话来。

“李姑娘请回吧,我跟我家狐狸还有别的事情,就不留你继续待在铺子里了。”

“殷公子是因为你才会对我那么说的是不是?那些话,都是你逼着他对我说的是不是?”

“我逼他……好吧,你戏多,你说了算,就当时是我逼他的吧。李姑娘请吧,我家狐狸的脾气是当真不好的。若他动了手,姑娘你的这颗芳心,只怕会碎得更彻底。”

刑如意已经尽力在劝了,可偏偏那位李姑娘也是个执拗的性子,迫不得已之下,只能让狐狸用法术将她从胭脂铺里给请了出去。据说李姑娘回府之后,着实闹腾了好一阵子,可李老爷不管她如何闹腾,都坚持要把她嫁给陈槐生。这李姑娘见拗不过自己的父亲,先是装作乖顺的样子,然后在大

婚前翻墙逃了。据说,那李府外墙下,还落了一只鞋子,一只原本是应该穿在李姑娘脚上的红色绣花鞋。刑如意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李姑娘逃婚后的第七天。因为久寻不见,李老爷只好报官,请府衙的官差帮着寻找。这大街小巷里,张贴了不少李姑娘的画像。上面写

着,若有将小女安全送回家中者,可得黄金百两。

一百两的黄金,是个挺诱人的数字。刑如意站在铺子门口,盯着不远处柱子上贴的那张纸,寻思着是不是让狐狸变化个模样,将那李姑娘给找回来,再送回去。可再仔细一琢磨,觉得这事儿不能干,万

一这位李姑娘正身处险境,碰上个英雄救美的狐狸,再喜欢上他怎么办?

不行不行,这买卖忒不划算。

转身,却对上了另外一张熟悉的脸。

“陈公子?”

“掌柜好。”“陈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刑如意先是指了指陈槐生,跟着又指了指贴在柱子上的那张纸:“你该不会是来我这里找李姑娘的吧?她没来过,我们胭脂铺的左邻右舍都可以证明。喏,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去官府找常捕快问问。昨日,李家老爷夫人带着人在我这铺子门口闹腾,非说是我私藏了李姑娘。争执不休中,正好碰见路过这里

的常捕快,我就请他带人将我这铺子里里外外全给搜了一遍。事实证明,我是被冤枉的,我以及我这胭脂铺子都跟李姑娘的失踪没有半点关系。”“小生今日前来,并非是为了李姑娘的事情。”陈槐生叹了口气:“虽说我娘和李伯伯有心促成我与李姑娘之间的婚约,可这婚姻大事,岂能靠双方老人硬撮合。李姑娘心有所属,自然不愿意与我待在一处。我虽只是个卖画的,却也不想强人所难,利用婚约将她留在我的身边。我与李姑娘的婚约已经解除了,从今以后,我与李家也再没

关系了。”

“那公子今日来——”

“是有另外的事情想要请姑娘帮忙的。”陈槐生先是看了眼外头的太阳,紧跟着又用手揉了揉自己被压塌的肩膀。盯着他的肩膀,脑海里自然而然的也就浮现出了那个坐在他肩上的红衣新娘。她有心想要再看看,却又觉得心里膈应。狐狸今个儿不在,若万一得罪了人家,闹出事

儿来,她不一定能应对。

“公子请说。”“我遇到了一桩怪事,并且被这桩怪事纠缠已久。昨日傍晚,我出门送画,回来时遇见了一位姓莫的道人。这位莫道长让我今日来寻掌柜,说只要见着了掌柜,我遇见

的那件怪事也就能解决了。”

“怪事?怎样的怪事?”

“我总是在梦里被迫着与一位姑娘成亲。”陈槐生犹豫着将话给说了出来。“第一次做这个梦,是在半年多以前。那晚,我有些发烧,早早的就躺下了。刚睡下,就看见一团浓雾朝着我扑来,我下意识的一躲,等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发现自己到了一处林子里。那林子很黑,而且特别安静。就在我摸索着想要从那林子里走出来的时候,看见了一顶红色的花轿。那花轿前后都没有轿夫,却还能飘在半空中。紧跟

着,我听到了唢呐的声音,吹的曲子像是成亲的那种,却又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鬼花轿?”“对,就是鬼花轿,是鬼新娘乘坐的鬼花轿。我当时便觉得可怕,可不管我怎么使力,都没办法移动自己的脚。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那顶鬼花轿飘到了我的跟前。紧

跟着,眼前一黑,又到了一处院子里。院子很大,到处都是吃喜酒的人,我被人推着,走到了一个牌位跟前。”

“牌位?什么牌位?”“就是死人用的那种,我家也有一个,是我爹的。”陈槐生小声补充着:“我看着那个牌位,上面写的是‘故显考张公讳老大人之灵位。’我姓陈,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姓陈的,这个牌位显然不是我自己家的。可若不是我自己家的,那我拜的是谁?又是谁在拜这个张公。我心里带着疑惑,往旁边看了眼,结果,就看到了那个原本是坐在鬼花

轿里的新娘。”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坐在鬼花轿里的那一个?”“因为她穿的衣裳跟坐在鬼花轿里头的那个是一模一样的。我是画画的,很容易就能记住那喜服的款式以及上面的刺绣花样。她身上穿的那件,是锦绣坊花开系列的新娘服,那些花样,有些还是我润笔的。还有,我见过她的模样,虽然我不记得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可当我跟她在梦里被那些人押着拜堂成亲的时候,她头上的盖头飞了起来,我看见了她的下巴。她下巴这里长了一颗痣,红色的。那颗红痣,我从前是见过的。”

地府篇 第189章 槐生(5)

“她,是不是你心仪的姑娘?”

“不,没有。”陈槐生摇头“小生自懂事起便知道自己有婚约在身,从不曾做过有违背婚约的事情。这外头的姑娘,莫说是心仪,就是多看两眼都会觉得自己过分了。”

“这就奇怪了,难不成这姑娘是公子上辈子的娘子?”

“上辈子?”陈槐生依旧摇头“小生这辈子都还没有过明白,哪敢去想上辈子的事情。”

“不敢想不代表没有啊,或许是公子上一世与娘子约好,今生不见不散的。谁知公子尚未出生就与这李家姑娘定了婚约,你家娘子伤心,故而每夜如梦提醒你,不要忘了前世旧约。”

“若真如掌柜所说,那小生与那姑娘成亲的场面就不该是那样。小生觉得自己与那姑娘都是被迫的,并非两情相悦。”

“这就奇怪了。”刑如意轻点着桌面“公子是画画的,那不知公子你是否画过美人图?”

“美人图?”提及美人两个字,陈槐生的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他是画过美人,且还画过不少的美人,可那些美人图都是卖给邱老板的。

“画……画过。”

“陈公子不妨仔细回想一下,看看梦里出现的那名姑娘是否是陈公子笔下的姑娘。”

“这个……怕是不能吧。小生不敢欺瞒掌柜的,小生确曾应人要求画过不少的美人图,可这美人是在图中的,焉能跑到我的梦里来。况且,小生在作画时从未有过什么不堪的念头。”

“我给陈公子讲一个与画中美人有关的故事吧。”刑如意将视线落在了铺中悬挂的那幅美人图上。

“在很多年以前,有个姓魏的公子。这位公子不光年轻有为,且生得十分俊朗好看,镇子上有不少姑娘都想嫁他为妻,他却一个都瞧不上。眼看着与其同龄的人都变成了孩子他爹,魏公子的娘开始着急,甚至逼迫着魏公子必须要从镇子上那些未婚的姑娘里头挑选出来一个。

这魏公子既不愿意娶自己不喜欢的姑娘,又不敢明着违逆自己的母亲,就整日在大街上乱逛。这一日,他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店。那小店是卖文玩字画的。”

“那魏公子可是相中了一幅美人图?”

“不错,那魏公子相中了一副美人图。那画中美人亦是一副新娘子的打扮,她头戴凤冠,身着霞帔,头上盖了一张近乎透明的红盖头。虽说是透明的,可那红盖头上鸳鸯却是栩栩如生的。新娘的喜裙覆在脚面上,露出红色绣花鞋的鞋头,鞋头上亦绣着好看的纹样。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含羞带怯,似等着新郎出现,将她娶回家中。”

“那魏公子可是将那幅美人图给买下了?”

“不错,那魏公子盯着画中新娘看了许久,越看就越觉得自个儿喜欢。不仅是喜欢这幅画,更是喜欢这画中的新娘。那红盖头虽遮住了她的脸,却又因为作画者将那红盖头画的极薄,反而有种若隐若现的神秘感。透过那薄薄的红盖头,魏公子仿佛能够看见新娘娇小的脸庞,不点而红的樱桃小嘴,以及含羞带怯,却又隐隐透出几分媚态的眼睛。”

“这画怕是有古怪的。”陈槐生沉思着说。

“这画的确是有古怪的,当魏公子向小店掌柜的提出要将那画给买走时,小店掌柜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同意的,甚至还主动给了他一个特别优惠的价格。或许是处于良心上的不安,在魏公子离开之前,那小店掌柜的特意与他说了句话,让他千万不要将那美人图悬挂在自个儿床头。”

“这魏公子怕是不会听的。”陈槐生露出一副遗憾的神情。

“的确,这魏公子并未将小店掌柜的那句临别之言放在心上。回到家之后,他毫不犹豫的就把画挂在了床头。夜幕降临,困倦袭来,半醒半睡之时,他听见了奏乐的声音。

睁开眼,魏公子发现自己骑在马上,且马头上还系着一朵用红色绸缎扎成的花。他疑惑的低头,看见自己穿着红色的新郎服,胸口亦挂着一朵用绸缎扎成的,看起来有些丑的花。”

“魏公子这是在梦里娶亲了吗?”

“不错,他在梦里娶亲的,且娶的就是画中的那位新娘子。”

“那,这位魏公子最后如何了?”

“不知道,给我讲这个人故事的人并没有告诉我结局,但我猜测着,应该是不大好的。那位魏公子极有可能与那画中新娘成了亲,然后被迫留在了画中。至于那小店掌柜的为何神情紧张,大概是因为,他也曾有过与魏公子同样的遭遇。只是,他将画给卖了出去,而魏公子没有。”

“可我并未画过什么新娘图,也并未将类似的画挂在床头。我甚至都不清楚,我梦中的那位新娘是打从哪里来的。等,等一下,我好像想起来了。”陈槐生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我,我好像记得我是在那里见过那一颗红痣了。”

“哪里?”

“永平乡,我一个同窗的家里。”陈槐生额上渗出了汗“可我见到的那个不是活人,而是死人。”

“死人?”刑如意疑惑的问。

“对,是死人,就是死人。”陈槐生回忆着“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那日,我正在铺子里作画,我的同窗好友姜明走了进来。他告诉我,他要成亲了,新娘子是他心仪之人。他知我窘迫,并不要求我送什么贵重的礼物,而是希望我能在那天出席,并且给他和新娘子画一幅画。”

“你这同窗还不错啊。”

“姜明是个很体贴的人。”

“你去了?”

“我去了,并且备了一份薄礼。姜明他,虽说不用我送礼,可毕竟同窗一场,我若是不尽心意,反倒显得我有些小气了。”

“可是发生了意外?”

“意外是在我去之前就发生的。”陈槐生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我以为我会看见一个端庄的新娘子,没想到进门之后看见的居然是一口大红棺材。那大红棺材里躺着一个女人,她皮肤白皙,腰身纤细,只穿了中衣,赤足。”

“这新娘子就是……”

“就是我的同窗即将迎娶之人。”陈槐生叹了口气“新娘子名叫雨薇,与我的同窗姜明是打小一起长大的。雨薇生的好看,是他们乡里出了名的美人。姜明长相普通,虽被爹娘送到私塾读了几年书,却也没读出什么名堂来。姜明他是不爱读书的,那些之乎者也对他来说,就如同我们这些不懂佛理的人在佛堂听大师讲经一般,既晦涩难懂,又叫人感觉昏昏欲睡。可这读书不好,并不意味着人就不好。

姜明喜武,一心想要报效国家,戍边立功。可他是姜家独子,在未曾婚配,未曾给姜家留下一儿半女之前,他爹娘是不许他去当兵的。可若成了亲,有了孩子,他自己就舍不得去了。

除了喜武,姜明的手也特别巧,在私塾读书时,他做了很多有趣的小东西。我们都觉得,他若是再肯用心钻研一些,没准儿会成为我们大唐的鲁班。他自己也喜欢这个,可他爹娘不喜欢,说他是不务正业,一心想要他好好读书,将来能求取个功名。”

“人生又不止做官这一条路可走。”

“话虽这么说,可士农工商,这士是排在第一位的。寻常人家,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争气,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出人头地。姜明爹娘都是普通人,且是普通的乡下种田人,他们这一辈子受了太多的欺负,就指望着姜明能出息,能给他们姜家争口气。”

“这戍边从军也能出息啊。你也说了,这姜明喜武,若真到了沙场上,说不定就是大将军了。这做将军,不比做小官强啊。”

“这戍边从军者何止千万,能做到大将军的又有几个。大多数都是埋骨沙场,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找不着。姜明自个儿倒是个不怕死的,可他爹娘如何舍得。”

“还是说说新娘子的事情吧。”

“雨薇的事情,我也是听姜明说的。这雨薇姑娘是村长家的小女儿,她上面有个哥哥,娶了当地富商的女儿。还有个姐姐,嫁到官家做了小妾。虽说这富商,只是本地的,这官家也只是个五品的闲官儿,可对乡下人来说,村长家那是得了大富贵的,是让人眼红的。

这雨薇落地便是个美人,村长对她更是寄予了厚望,满心期待着她能够嫁个更富贵的人家,说不准,还能帮她那个哥哥也谋个一官半职的。”

“我知道了,这村长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找个有权势的人家。就算是没有权势的,至少也是个有钱的。可雨薇偏偏喜欢上了姜明,而姜明家里出了穷,什么都没有。”

“掌柜说的不错,在村长的心里,姜明家还真是除了穷什么都没有。村长为了让姜明能知难而退,在村里没少折腾他父母。姜明因顾及着雨薇,也不敢去找村长理论,落到姜明爹娘眼里,他就成了只要雨薇不要爹娘的白眼狼,且因为村长的诸多刁难,也让姜明的父母对雨薇心生厌弃,觉得她就是个祸水,红颜祸水,是给姜家带来灾难的。”

“这女方家里不愿意,男方家里也不同意,姜明跟雨薇怕是走不到一起吧。”

“没错!这到了适婚的年纪,村长给雨薇选了一门自认为还不错的亲事,姜明家里也张罗着要给姜明娶亲。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两家竟将这一娶一嫁选在了同一个日子里。结果,姜明逃婚,雨薇自尽。两场婚事,演变成了两场悲剧。”

地府篇 第190章 槐生(6)

“雨薇自尽?那她又如何成了姜明要娶的新娘子?”

“说来话长,我方才与掌柜说的,是我去参加婚宴之时,看见那躺在大红棺材里的雨薇时,姜明与我说的。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我自个儿看到的。”

“这场婚事,还另有隐情?”

“是!那日,当我走进姜家,看到躺在大红棺材里的雨薇时,犹如一道惊雷自脑中劈开。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几步,想要从姜家夺门而逃。转过身,却看见姜明站在门口,身着大红衣袍,深情的望向那一口棺材。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他起初并没有回答我,而是走到棺木旁,俯身轻轻抚摸着雨薇的脸庞,跟着取出一件新娘服为其船上。他是个长相很粗犷的男子,却动作十分仔细的帮雨薇穿着,我从未见过那样温柔细致的他。

他一边给雨薇穿着衣裳,一边给我讲了我方才与掌柜的所讲的那些事情。他说,他与雨薇是两情相悦的,只可惜,两家的父母都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他为了雨薇,选择了逃婚。恼怒的爹娘挡住了正要出嫁的雨薇,说尽了难听的话。雨薇本就是被迫着出嫁的,听了姜明父母的话,不发一语的从花轿中走了出来。而后,拔簪自尽。

见事已至此,村长家与姜家便都不再说什么,默许了姜明将雨薇娶进姜家门里。姜明还告诉我,说他终其一生,只娶雨薇一人。生也是她,死也是她。他希望我用画笔,帮他画下雨薇最美的样子。”

“你画了?”

“本是同窗好友,又听了这么凄婉的故事,我如何能硬着心肠拒绝他。我仔仔细细看了雨薇的模样,便在姜家将雨薇的模样给画了下来。”

“之后发生了什么?”

“没有,一切都好好的。我画下了雨薇最美的样子,将那幅画交给了姜明,然后看着他们举行了那个特殊的成亲仪式,就从姜家返回了城里。”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还有,你的肩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不舒服的?”

“掌柜的也瞧出来了吗?”陈槐生不舒服的扭动了一下脖颈“大概是从姜家回来之后吧,具体什么时候我也说不清楚了。因为刚开始的时候,那梦是极短的,梦里看见的东西也都是模模糊糊的。到了最近这些日子,那些梦境才逐渐变得清晰,我才……我才惊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陈槐生先是摇了一下头,跟着轻声道“姜明的事情有些不对劲。”

刑如意看着陈槐生,心想这一个活人娶了个死人当老婆,事情当然不对劲。这陈槐生,还真是个书生脾气,都到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想到那个坐在他肩膀上的红衣新娘,又觉得这事情,还是古怪的很。就算他以同窗的身份去参加了这个婚宴,这新娘子为何要纠缠上他呢。难不成,是觉得他比姜明长得好看,变了心?

“姜明他……姜明他与我说的那些事情,似乎是假的。”陈槐生不知道刑如意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扭了下自己的脖子,继续说着。

“假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姜明跟我说的,与旁人说的似有些不大一样。”陈槐生拢了下手“前几日,有两个人来我的铺子里买画,在看画的时候,无意中说到了一件事情。”

“与姜明有关的?”

陈槐生看了刑如意一眼,轻轻摇头。

“那两个人说的是一桩案子,一桩发生在永平乡的案子。在永平乡有个村子叫做姜家集,这个姜家集就是我的同窗姜明所在的村子。不久前,在这个村子里发生了一件特别恶劣的事情。村长的女儿在出嫁当天被贼人掳劫而去,村长组织村民前去追赶,可那些追赶的村民无一例外全部失踪了。不光那些村民,就连村长一家,也都不见了。如果他们口中的村长,就是雨薇的父亲,那失踪的女儿就应该是雨薇。可如果雨薇只是失踪了,那我在姜明家棺材里见到的那个新娘子又是谁?我百思不得其解,便想着再去一趟姜家集,可那个地方……”陈槐生抬头,看着刑如意“可那个地方,变成了一座死村。”

陈槐生才说完,刑如意就感觉四周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她紧盯着陈槐生的肩膀,发现他脖颈上似有结霜的现象,且他本人也给冻得哆哆嗦嗦的。

“陈公子说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你。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怪事既是从你见过姜明开始的,怕是也只有找到姜明,才能弄清楚。”

“我去姜家集就是为了找姜明的,可姜家集上空无一人,莫说姜明,就是普通的村民都找不见一个,我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这样吧,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与你一道去姜家集。这好端端的一个村子,不可能说空就空了。实在不行,我们就去附近的村子问问,看看他们是不是知晓一些什么情况。”

陈槐生起身,对着刑如意拜了拜“劳烦掌柜的了。”

“陈公子客气了。”刑如意看着陈槐生的肩,似乎比他刚进铺子时更塌了些。

在陈槐生转身离去时,刑如意集中精神,唤醒了体内蕴藏着的力量,她再一次看到了那个跨坐在陈槐生肩膀上的新娘子。与上一次看到的不同,这一次,她的头是以180度的方向向后转着的。风起,绣着鸳鸯的红盖头被风掀了起来,刑如意看到一张几乎是恐怖片标配的那种鬼脸。

“不要多管闲事!”新娘子看着她,目光里带着极深的怨毒。

“威胁我?告诉你,本掌柜的吃软不吃硬,你越是不让我多管闲事,我就越要管。”

“找死!”新娘子张嘴,一口黑气朝着刑如意就飞了过来。

“口气真大,口味真重,我跟地府的黑白无常很熟,要不你求求我,我让他们介绍个靠谱点儿的牙医给你。”刑如意说着,掐出一小朵淡蓝色的火苗,朝着黑烟就弹了过去。

这掐火的技能也是狐狸教的,可惜她天生就不是学法术的料,学了很久,才能掐出那么小小的一朵。灭鬼,那是灭不了的,但只要架势足,吓唬一下对方还是可以的。

果不其然,当鬼新娘吹出的那一口黑气被刑如意打散之后,她就沉默了下来。

随着陈槐生走远,那个鬼新娘也消失在了刑如意的视野中,可她隐隐觉得,那个鬼新娘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夜半三更鬼敲门吗?

嗯,想想,都觉得有点儿……刺激呢。

到了半夜,那个鬼新娘果然来了,只是她进不了门,只能在胭脂铺的门前瞎转悠。要不是怕她吓到了别人,刑如意估摸着自己会一直跟狐狸坐在墙头上,看着那个鬼新娘心急火燎的在门口吓蹦跶。

“说说吧,你是谁?又为何要缠着陈槐生?你跟陈槐生有什么冤仇?”

到了五更天时,刑如意才让狐狸散去了门上的封印,顺带着将鬼新娘给抓回了铺子里。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了白日里的鬼气森森,反而像是一个受了欺负的,找不到人撑腰的可怜的小姑娘。她垂着双手,站在厅里,原本盖在头上的鸳鸯盖头,也歪到了一边。

“我叫姜雨薇,住在永平乡姜家集上。”

“你果然就是那个雨薇姑娘。”刑如意绕着姜雨薇转了一圈儿“自杀的?看来陈槐生说的也不全是错的。你是为了姜明才自杀的吗?”

“我怎么可能会为了他去自杀?”姜雨薇的眼睛瞬间变红了“我是被他逼迫而死的。他不光逼死了我,还杀害了我的爹娘,甚至是整个姜家集的人。姜明他,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那个陈槐生,是他的帮凶。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我要让他们全都去死,一个都不能活。”

“等等,你这个信息量有点儿大,跟我白天听到的故事,又有些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杀人凶手会告诉你真相吗?”姜雨薇的表情很奇怪,是一种想哭哭不出来,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那种。她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刑如意,过了好半天,才轻轻开口道“那个陈槐生告诉你的,都是假的。我,从未喜欢过那个姜明。小时候没有,长大了更没有。我爹也不是陈槐生口中那个趋炎附势,需要牺牲女儿去争取富贵的人。我嫂嫂的确出身商贾人家,但并非我们家高攀,而是她相中了我哥,暗中为我哥做了许多事情,才让我哥心动,并且心甘情愿的入赘她家,成为她家女婿的。我大姐也的确是给官家做了小妾,但不是攀附富贵,而是与那官家两情相悦。”

“我不太关心你哥哥姐姐的事情,我只是好奇,好奇你跟姜明,还有陈槐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是被姜明强抢回去的,陈槐生在梦中看到的那个场景,就是我被姜明逼迫着与他拜堂成亲时的模样。我抵死不从,他就用我爹娘的性命来威胁我。我勉强屈从,他却依然要了我爹娘的性命。他是个小人,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姜雨薇捂住了脸,两行血泪,顺着她的手指缝淌了下来。

地府篇 第191章 槐生(7)

“我的确有个心仪之人,但那人不是姜明,而是我的表兄。”姜雨薇抹去脸上的血泪“表兄年长我两岁,自幼便时常随着姨母来我家中小住。我与他同吃同住,直到十一岁时才分开。表兄是个谦谦君子,亦是我喜欢的那种男子。只是碍于我们之间的兄妹关系,一直未曾挑破。十五岁那年,表兄成了亲,我就将自己所有的心绪都藏了起来。可谁都没想到,一年后,我与他就再次相逢。”

姜雨薇走到了窗口那里“那年冬天,表嫂因为难产过世,表兄他极为自责,整日郁郁寡欢。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守着那个表嫂拼了自个儿性命生下的孩子。姨母担心他再做出什么傻事,就让我过去开导。那是自十一岁之后,我再一次与表兄终日待在一处。后来,我向他表明心迹,说我愿意给孩子做后娘,并且会待他很好很好。若表兄不放心的话,我也可以不要自己的孩子。”

“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你的表兄啊。”

“是,我是真的喜欢,自小心里便只有他一人。”姜雨薇转过身来“我原以为表兄会拒绝我,没曾想,他竟也与我持有同样的心思,也与我一样,碍于兄妹之情,没有表白。我们将自个儿的心事告知了姨母与我爹娘,本是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们乐见其成,并且很快就为我们定下了成亲的日子。”

“不难理解,作为你的爹娘,最怕的就是你嫁了人之后会受委屈。可倘若未来的夫君是表兄,未来的公婆是姨丈姨母,这受欺负的几率就小了很多,甚至是没有。至于你姨母那边,孙儿年幼,不管你表兄娶了谁进门,她都会担心,担心那个后来的欺负这前头留下的。可倘若孩子的后母是你,她这心也就能放到肚子里去了。你是她的外甥女,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这脾气秉性也是最了解的。”

“不错,我爹娘和姨母当日的说法与掌柜你说的是一模一样的。他们怎么想的,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可以嫁给表兄,可以成为他的娘子,可以一辈子跟他待在一起了。爹娘将我们的婚事定在八月十二,说三天回门的时候,正好赶上中秋节,还能陪着爹娘看看月亮,吃吃月饼。一切都是很美好的样子。可我万万没想到,我所期待的幸福全被姜明那个疯子给毁了。”

“你跟姜明之间是何关系?”

“没有关系,我与他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小时候见过几面。”姜雨薇着急的辩解着“他说我救过他,所以要报答我。我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他说的我救他是怎么一回事儿。”

“怎么一回事儿?”

“十一岁那年,就是我送表兄离开我家的那天。在村口话别的时候,我与表兄见他被人殴打就过去将那些人给赶走了。他当时特别狼狈,身上都是土,嘴角也被打裂了,流了好多血。我出于同情,就把随身带的手帕递给了他,让他把脸上的血给擦擦。自那之后,他就像是缠上了我一样,总在我家门口等着我。因为这件事看,我爹还专门去姜家找过他的爹娘,可根本不管用。也是因为他,我后来变得极少出门,就算出去,也会请家里的堂兄弟陪我一起。

十五岁时,因为得知表兄成亲,我特别难过,就从家里跑了出去。他一路跟着我,问我怎么了?我说我表兄成亲了。他又问我,是不是喜欢我表兄。我承认了。他还问我,喜欢我表兄什么?我说,我喜欢表兄仪表堂堂,腹有诗书,待人有礼,待物有度。”

“我听陈槐生说,他与姜明乃是私塾的同窗。这姜明,该不会是为了你才去私塾读书的吧?”“为了我?对,他的确这么说过,可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要求过他去这些啊。”姜雨薇睁了眼“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我出嫁那日,他突然出现,打伤了我表兄还有迎亲送亲的人将我掳走。”

“他逼你拜堂?”

“对,他逼迫我与他成亲,还说他会保护我,一辈子不会辜负我。我抵死不从,他就将我拖到院子里,指着他的爹娘和我的爹娘给我看。他是个疯子,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不光绑了我的爹娘,还绑了他自己的爹娘。我唯恐他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只能按着他说的做,可我万万没想到,刚刚拜过堂,他就杀了我爹跟我娘。他说,是我爹娘不允许我嫁给他,是我爹娘故意要拆散我们,只有我爹娘死了,我跟他才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我受不了,就拔了头上的金钗……我原以为,只要我死了,事情就可以结束了。却没想到,这个疯子,竟恼羞成怒,屠戮了整个村子。”

“你是说,姜家集的人都被姜明给杀了?”

“掌柜的不是要跟那个陈槐生去姜家集吗?在姜家集有个很奇怪的土包,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小土山似的,掌柜的可以让人把那个土包给扒开,我爹娘的尸体,姜明爹娘的尸体,还有姜家集老老小小共计一百余口的尸体全都在那下面。”

“姜明是一个人,又不是一支军队,他如何能凭一己之力去屠了全村。那些村民都不反抗的吗?”

“他们没办法反抗,因为姜明他事先在井水里撒了东西。姜家集只有一口水井,村中老老少少都是靠吃着那口水井里的水过活的。对,姜明他还告诉过我,说为了以防万一,他还趁着夜深,翻墙进入村民家中,将村民家里的水缸也撒了药。那些药,是他在城里药铺买的,只需一点,就可以让人晕晕入睡,就算打雷,也惊醒不了。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有那些药,可他杀人时,我是跟着的。一刀一个,就跟切菜似的,那些村民们完全没有反应。我想救那些人,我想阻止姜明,可我是鬼,他们看不见我。”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也应该去找姜明啊,为什么要缠着陈槐生呢?”

“掌柜的以为他就是无辜的吗?”姜雨薇转向刑如意“掌柜的可听过,以己之血,控彼之魂。”

“什么意思?”刑如意回头,看了下趴在柜台上的狐狸。

狐狸闭着眼,连想要睁开的意思都没有。

“就是将自己的血混在墨中,再以此墨作画,绘成所爱之人的模样。那他就可以永远将那个女子困在自己的身边,无论生死,永不分离。”姜雨薇咬着自己的牙齿“姜明不善书画,就找了他那个擅长作画的同窗陈槐生。陈槐生用姜明给他的笔墨,绘出了我的模样,将我困在了姜家。”

“我看起来像是很好骗的样子吗?”刑如意掐出一小朵火焰来“你自己说的,陈槐生画画时用的笔墨都是姜明给的,那此时,你应该是纠缠在姜明身边而不是陈槐生身边。以己之血,控彼之魂,血是姜明的,又不是陈槐生的,对此,你作何解释啊?”

“我之所以能跟在陈槐生身边,是因为他做了手脚。”姜雨薇冷笑着“他有今日之祸,也全是他自找的。陈槐生作画时,姜明并未守在他身边,他画到一半,嗅到了墨里浓重的血腥气,觉得恶心,就将那墨倒了,重新研磨。研磨之时,不知是他自己倒霉,还是老天爷故意要帮我,他竟蹭破了手皮,将自己的血滴到了墨里。只是一点,却正好绘到了我心脏这里。若姜明没有失踪,若他没有再去姜家集,我也缠不住他,可他偏将自己送上了门来。掌柜的,你说这是不是老天有意成全我,让我为自己还有家人报仇的。”

“你的意思是,陈槐生除了帮姜明画画那次外,还去过两次姜家集,但他故意隐瞒了其中最为关键的一次。也就是这一次,让你缠上了他,并且还想要趁机取了他的性命?”

“是!他不光去了姜家集,还去了姜明家。他不光去了姜明家,还趁着姜明不注意,偷偷拿走了那幅画,就是他给我画的那幅画。出门时,他听见声音,以为是姜明回来了。仓促中躲到了姜明家的小厨房里,却不小心将画给撕破,将我从画中放了出来。我原以为他是回来救我的,还想着该如何报答他,却不想他竟是觊觎我的美貌,生了龌龊了心思。又因那画中融了他的血,我便跟着他回来了。”

“那姜明又是如何失踪的?”

“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那画的禁锢还没有完全消失,我没办法离开陈槐生,也就没办法再回姜家集。又因我日日夜夜与他在一处,他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的,也便是我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的。与姜明有关的事情,在我死后知道的跟他知道几乎是一样多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陈槐生真对你有过什么想法,我觉得也是正常的。”

“掌柜的是在帮他讲话吗?”

地府篇 第192章 槐生(8)

“非也!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世间的男人有几个是不爱看美人的,况且你遇到的还是像陈槐生这样迂腐的书生。他知道自己有婚约在身,在遇到你之前,连看一眼别的姑娘都觉得是对自己未婚妻的亵渎。出于同窗之谊,他答应了帮姜明作画。陈槐生擅作美人图,可从前画图,全凭自己的想象,如今要画的却是一个活生生的美人。他需得将你看仔细了,才能将你画得十分相似,画得惟妙惟肖。这美人图是画完了,可雨薇姑娘你也印到了他的脑子里。他偷偷折返,并非是因为对姑娘你心存不敬,亦或者是有什么龌龊的想法,而是他舍不得自己为姑娘画的画

《如意胭脂铺II》地府篇第192章槐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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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93章 槐生(9)

狐狸交代过,让她小心提防陈槐生,结果睡醒一觉之后,她就给忘了。

现在,她被那个陈槐生给绑在了一张快要散架的太师椅上,而陈槐生则拎着一只正在滴血的公鸡站在她的跟前。

陈槐生的笑容,甚是古怪,看得人心里发毛。

“你不是陈槐生,你是姜明!”

“掌柜的错了,我是陈槐生,只不过他暂时把身体借给了姜明。”陈槐生把公鸡拎高,让公鸡血滴在刑如意的头上:“你放心,我跟陈槐生是最好的朋友,我是不会伤害他的。我只是暂时借用他的躯壳,待我做完我想要做的事情之后,我就会离开的。”

“你把一只公鸡搁在我的头上,还弄脏我的头发,难不成也是为了借用我的身体?”

“掌柜说对了,我就是想要借用掌柜你的身体。”

“你不是已经跟姜雨薇成过亲了吗?再成亲一次的目的是什么?”

“我是跟雨薇成过一次亲,可仪式并没有做完。喏,这一次,我不光把我们的爹娘给请来了,还把全村人都给请来了。我要他们成为这场仪式的观礼着,我要让雨薇成为我姜明真正的娘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他也只能是我的。”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差那一道流程?”

“天地我们拜过了,高堂我们也拜过了,夫妻对拜,凑凑合合,也算是拜了。可这洞房,我还没入呢。”

刑如意瞅了他一眼:“你打算怎么入?用陈槐生的身体和我的入吗?”

“那又如何?不过是个躯壳而已,我和雨薇照样能感觉到真正的快乐。”

“你打算的挺好的,可你忘了问一个人的意见。”

“谁?”

“我家狐狸的,你把这鸡血弄到我头发上,他会很生气。你打我的主意,试图将我送到另外一个男人怀里,他会更生气。姜明,你完了,而且下场会很惨。”

没等刑如意把话说完,陈槐生就被一道闪电给劈到了一旁。那自然不是真的闪电,而是狐狸施法整出来的。

“看吧,我都说了,他会很生气的。”

陈槐生挣扎着,刚要从地上爬起来,就被一条寒光链给锁住了脖子,随着那条寒光链收紧,姜明的魂魄被挤压了出来。他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先是看了一眼狐狸,跟着退回到刑如意身边,眼睛却停留在那个站在陈槐生身旁的姜雨薇身上。

“雨薇,跟我走!乖,跟我走好不好?”

“跟你走?”姜雨薇一步步走向姜明:“你抱抱我,我就跟你走。”

“雨薇……”姜明才把姜雨薇抱到怀里,整个人就怔住了:“雨薇你,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为我爹娘报仇,为我自个儿报仇。姜明,我要你魂飞魄散,再也不能留在这世上。”姜雨薇捏着那枚簪子:“姜明,你再也不能缠着我了。”

姜明第一次见到姜雨薇,并不是在晒谷场上,而是在她刚刚出生的时候。

她躺在摇篮里,睁着大大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让她感觉新奇的世界。姜明那个时候,也不过才三岁多一点,他挣脱了母亲的手,跑到摇篮边,踮起脚尖,朝着摇篮里看。

视线刚一对上,姜雨薇就冲着他笑了。

才三岁多点儿的孩子,并不知道那只是婴儿无意识的微笑,他只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变得很柔软,而且小心脏在砰砰跳着。

村长很是宝贝这漂亮的女儿,除了满月那天抱出来给相亲们瞧过之后,就再也没带她出过门,直到姜雨薇两岁左右。

因为娇宠,自打出生就被人抱着,所以姜雨薇学走路的时间也比一般的孩子晚些。那是个凉爽的午后,村长因为一些事情需要到晒谷场上,临出门时被姜雨薇给抱住了腿。村长舍不得将自己的小女儿从腿上硬拽下去,就把她给带了出来。她梳着可爱的发髻,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衣裳,歪歪斜斜的在晒谷场上跑。快跑到姜明跟前时,不小心歪了一下,姜明下意识地就冲了出去。他没有伸手,而是直接趴在了地上,充当了姜雨薇摔倒时的肉垫儿。

姜雨薇并没有磕着,却依旧给吓哭了。待村长听到声音,跑过来,将她从地上跑起来时。她一边抽泣,一边用可爱的小奶音管姜明叫了声哥哥。

姜明笑了,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那里去。

十一岁那年,姜雨薇送自己的表兄出村,被村子几个顽劣的男孩子看见了,就在背后说她。他们用的词汇极其难听,姜明忍不住去跟那些人理论,结果却被他们围攻。不是他不能打,而是他不愿意当着姜雨薇的面跟那些人打,他知道姜雨薇喜欢文质彬彬的男孩子,不喜欢那种整天舞着拳头挥来挥去的。

他抱着头,躺在地上,任凭那些人的拳头和脚像雨点一样的落下来。姜雨薇看见了,就喊着她的表兄来救他,还搬出了村长的名字。那些人,吓跑了。他躺在地上,看她提着裙子飞跑过来,然后从袖口里掏出了自己的帕子给他。

他听见姜雨薇问:“你是个傻子吗?怎么他们打你你都不还手的,被打死了怎么办?”

原来,她是希望他还手的。

姜明接过帕子,傻乎乎的想。

转眼,到了姜雨薇十五岁那年。他看见她哭着从家里跑出去,担心她出事,就悄悄跟了上去。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姜雨薇那么伤心,她在不停的说着她表兄的事情。听了很久,他才听明白,原来那天是姜雨薇表兄成亲的日子。原来,她是喜欢她表兄。

姜明心里有些失落,他问姜雨薇,如何才能变成让她喜欢的男子。她说,你去读书啊,当你能完整的读出一本书后,我就喜欢你。

十八岁,姜明偷拿了家中所有的钱去读了私塾。他是私塾里年龄最大的孩子,也是最笨的孩子。那些同窗取笑他,说他是白日做梦,都这把年纪了才想着读书,想着考取功名。他一面嘻嘻哈哈的装作不在意,说是爹娘逼着他来读书的,一面在背后悄悄努力,等他学会读一本书后,就从私塾退学了。

他不想当官,他想要的不过是姜雨薇的一句话。他也不想考取功名,因为知道功名二字跟他这样的穷人没什么关系。他不是真笨,而是家里没钱让他跟那些同窗一样,自小就耗在私塾里。

姜明满心欢喜的想要读书给姜雨薇听,可她闭门不见。他只能像小时候一样,守在姜家的门外。偶尔,也会悄悄翻墙,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姜雨薇的一举一动。

姜明喜欢姜雨薇,喜欢到了自己做梦的阶段,他将自己代入到了姜雨薇的生活里,误认为自己和姜雨薇是相互喜欢的,之所以没有成亲,是因为村长的阻拦,是因为那些村民的阻拦。

在姜明心里,他不是掳走了姜雨薇,而是在救她。他不是在逼迫姜雨薇与自己成亲,而是和她一起,对抗外头那些不赞同,不允许的声音。他把自己和姜雨薇想象成了话本故事里的苦命鸳鸯,从而造成了整个姜家集的悲剧。

从心理学来看,姜明是一个带有偏执色彩的妄想症病人,他对姜雨薇的感情,不是建立在正常的理解上,而是在完全封闭的生活中,通过自己不断强化和自我催眠形成的假想式的恋爱关系,最终也让自己迷失和毁灭在了这种关系里。

“照掌柜的这么说,姜明岂不是很可怜。”陈槐生看着姜明消散的地方:“这种病,是不是看不出来的。我跟姜明同窗那么久,我都没看出来他是个病人。他的确不太喜欢跟旁人说话,就算跟我聊天,说的最多的也是雨薇姑娘。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他和雨薇姑娘是两情相悦的,只是碍于双方家庭条件不同,所以才没有在一起。我以为他,就像是我一样,自觉高攀不起对方。却没想到,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喜欢她的雨薇姑娘其实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姜明是很可怜,因为自小到大,都没有人看出他生病了。”刑如意叹了口气:“可被他伤害的人更可怜,他有今日的结果,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刑如意目送着姜雨薇与姜家集上的那些亡魂一起被带往地府,悄悄给狐狸使了个眼色,让他抹去了陈槐生的记忆,然后撒娇,说自己腿疼,让狐狸施法带她回到了胭脂铺里。

“你说,那个姜明是怎么死的?好端端的,他怎么就变成了鬼呢。”

狐狸没有回答,而是伸手,将食指按在了刑如意的太阳穴上。随后,她看到了一个画面,一个让她都觉得匪夷所思的画面。

那位疯狂爱慕狐狸的李姑娘并不是第一次失踪,在较早之前,她还有过一次私逃出府的举动。那次出府,是因为她跟她爹争执了几句,觉得她爹娘都不爱她,想要出去透透气。

跟那些没有头脑的小姐们比起来,李姑娘至少知道出门的时候要带足盘缠,可她忘了,单身姑娘出门,切忌漏财。

李姑娘在支付车马费的时候,让车夫看见了她包裹中的细软。心怀叵测的车夫,将她带到了姜家集附近。在抢夺细软时,碰见了不知因为什么事情而出门的姜明。姜明除了在姜雨薇的事情上偏执之外,他其实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他帮李姑娘夺回了细软,却被李姑娘误认为是车夫的一伙给捅了。

可怜的姜明,怕是到死都没弄清白自己是为什么死的。这若是换了别人,十有八九要去缠着李姑娘索命。可姜明心里只有姜雨薇,况且在他之前,姜雨薇就已经魂归冥府,他对于自己的死,倒是没有多伤心,反倒认为从此之后可以跟姜雨薇做一对儿无忧无虑的鬼夫妻。

他回到家中,看到陈槐生正在偷拿姜雨薇的画像,他想要阻止,却惊动陈槐生,让其在惊慌之下撕毁了画像,且眼睁睁看着他把姜雨薇从家里带了出去。

姜明顾不得多想,只能一路跟着陈槐生。

直到昨天晚上,陈槐生带着姜雨薇来胭脂铺找她,姜雨薇被请到铺子里,而陈槐生一直守在门外。他被姜雨薇缠身已久,身体虚弱,正好给了姜明附身的机会。后来的这些事情,刑如意都已经知道了。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姜明的死,竟是跟李姑娘有关的。”刑如意托着下巴,看向狐狸:“那这李姑娘现在在哪儿呢?臭狐狸,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

刚刚说完,就听见外头有人讨论,说是失踪的李姑娘被找回来了,且将她找回来的还是那个被她嫌弃到不行的未婚夫陈槐生。

“说,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安排的?”刑如意指着狐狸,却被狐狸轻轻一拽,给扯进了怀里。

“李香菱失踪,是因为她接到了那个车夫的勒索信。车夫之所以没有露面,是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去找李老爷,就看见了城里遍布着的寻人启事。他是个胆小的人,只想求财,不想惹上牢狱之灾。进退两难之际,只能先把李香菱给藏起来。那个地方,距离姜家集不远,我只是顺手帮了陈槐生一把,让他误打误撞的找到她而已。经此一事,李香菱大概会对陈槐生改观,并且会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这李香菱嫁给了陈槐生,就不会再到胭脂铺里缠着你。高招,真是高招。那车夫呢?若他说出了李香菱误杀姜明的事情,那李香菱岂不是要……坦白说,你是不是对车夫也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车夫之所以不记得李香菱,是因为陈槐生在救李香菱的时候,用木棍击打了他的脑袋,以至于他醒来之后,什么都给忘了。”

“这真是一个……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啊。”刑如意一边拍着巴掌,一边看向铺子外头。

地府篇 第194章 珍珠(1)

往年过了中秋,还要再热一阵子。今年却有些反常,这中秋才过,就冷得想让人穿薄袄子。刑如意搓了搓手,将铺门打开。天还未大亮,街市两侧的店门多是关着的,街上却渐渐聚集了一些人。这些人,大半都是低阶层的工人或者以摊营生的小贩。

“如意姑娘。”才把门打开,就听见一低沉男声在唤她的名字。

刑如意转过身来,撞上常泰那张蕴着冷意的脸。

“常大人。”

“我不是大人,只是捕快。”

“那我叫你常捕快?听着好像有些别扭,像是特别生分似的。”

常泰微微一愣,说了句:“叫我常泰吧。”

“常泰?”刑如意默念了下:“这样吧,若你不介意的话,我就管你叫一声常大哥。”

常泰看着刑如意没有说话,在刑如意看来,他此时的态度就是默认了。

“常大哥唤我有事?”

“是有事想请如意姑娘帮忙。”常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珍珠递给刑如意:“想请如意姑娘帮忙看看这颗珍珠。”

“这颗珍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请如意姑娘帮忙看看这珍珠如何。”

“我不是鉴定珍珠的行家,对于这珍珠也只是了解那么一点点而已。”

“无妨,如意姑娘只说自己知道的就好。”

“这珍珠的好坏,要从四个方面来讲。这第一,就是确定这枚珍珠是天然的,还是人工养殖的。第二,是确定珍珠有没有经过人工处理,例如染色什么的。第三是确定这珍珠是打从海里来的,还是湖里来的。第四,是查看珍珠的细节,例如这表面生长的纹路。

常大哥你给我的这颗珍珠,属于圆珠,且是自然形成的圆珠。珍珠表面光滑细腻,没有肉眼可见的明显瑕疵,属于珍珠里的极品,而且这是一枚海水珠,不是淡水珠,其珍贵程度,怕是只有王侯将府才有了。”

“知道了。”常泰点点头,将珍珠收了回去。

“我能不能问一句,这么好的珍珠,常大哥你是从哪里购得的。如果价格合适的话,我也想去买一枚。”

“这不是买的,是捡的。”

“捡的?我的天啊,那常大哥你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刑如意差点就用一脸崇拜的目光去看着常泰了。

要知道,在这个时候,珍珠可算是很稀罕的东西,尤其是品质这么好的珍珠,那真的是只有王侯将府,甚至是皇宫里才有的。常泰一个小小的捕快,随手就能捡这么一颗,简直就是锦鲤本鲤了好嘛。

“命案现场。”常泰冷冷淡淡的吐出四个字来。

“命案……现场?”

“悦来客栈出了一桩命案,有个吐蕃来的和尚突然失踪了。三天后,有路人闻见臭味儿,循着那股臭味儿找过去,看见了被掩埋在护城河旁草坑里的他。和尚身上被捅了好几刀,但在现场却没有发现任何血迹,有可能是凶手在作案之后将尸体扔到了那里。这珍珠,就是在掩埋和尚的那个草坑附近捡到的。”

“这案子听起来有些离奇啊。”

常泰接着说道:“的确有些不同寻常。吐蕃和尚与我们中土的有些不同,可再怎么不同,这和尚身上也是不应带有珍珠的。这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又因为近日里有吐蕃使团进京,所以上头给了期限,要求务必尽快破案。”

“尽快破案也得有头绪啊,这吐蕃来的和尚,查起来怕是不容易。”

“不是不容易,是真不容易。”说话间,一个个子略微矮些的捕快走了进来。一大早的,天又这么凉,他竟跑出了一头的汗来:“这案子,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偏偏上头又着急的慌。这不,常大哥刚走,老爷就把咱们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刘大哥就嘀咕了两句,就被老爷给打了板子。”

“你们这老爷可是够不讲理的。”

“老爷心烦,咱们也心烦啊。掌柜的你说,咱们当捕快的有几个是不想把案子给破的了。这几天,啥事儿没干,就忙着抓嫌犯了。这嫌犯是抓了不少,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他们把这吐蕃和尚给杀了的。”

“这悦来客栈里可有线索?”

“有就好了。”小捕快撇撇嘴:“这悦来客栈的掌柜,伙计,包括客栈里喂马的、做饭的、倒夜香的都被咱们给带到府衙里去了。这该盘问的也都盘问了,一无所获啊。按说,这和尚是不应该进城住的,即便到了咱们洛阳,也该是去寺庙里借住。可人家毕竟不是本土的和尚,是外来的。咱们也不知道人家吐蕃的规矩,更不知道人家吐蕃的和尚能不能住客栈。人家给了银子,这客栈掌柜也就不好把人给赶出去,只能给开了房间。”

“没错啊,这朝廷又没有规定,说客栈里不许留宿和尚。”

“是这个理。那客栈掌柜的说了,说这吐蕃和尚自入驻了之后,就很少下楼。除了每日里要求伙计往房间里送一壶热水之外,也从不要求送吃送喝的。这个,也能理解,毕竟人家是吐蕃来的,这吃的用的,可能跟咱们不一样。”

“不是可能,而是真的不一样。”

“客栈掌柜说,这吐蕃和尚来的前三天都是正常的,伙计每日晨起、午时以及傍晚各送一次热水,过半个时辰上去将送水的东西取下来。到了第四天,伙计去取东西的时候,发现水还是满满的,叫了几声,房间里无人答应,就把已经凉掉的水给端了回去。这掌柜的原本还担心,担心那吐蕃和尚会下来闹腾。结果等了一上午,也没看见人。到了晌午,按照习惯,又让伙计送了热水上去,半个时辰后去取,还是原封没动。傍晚时又送了一次,仍是一样的。掌柜的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就亲自上去在门口询问了好一阵子,等了大半天不见回应,这才将房门打开。”

“那房内是何情形?”

“房内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所有的东西都是整整齐齐的,看起来那吐蕃和尚是个极其……”小捕快想了一阵子,“是个极其干净的人。反正,我住客栈的话,是不可能把房间保持成那个样子的。我们去的时候,那吐蕃和尚的东西也都还在,就搁在进门右手边的箱子上。东西不多,不像是咱们这种人用的。至于值不值钱的,咱们也看不出来,但我估摸着,就算是贼,也不会想到去偷他的东西。为啥?因为不好卖啊,这城里的典当铺子,也没有收这个的。”

“那房内可有血迹?”

“没有,我们查看的很仔细,没有发现任何的血迹,也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的痕迹。”

“那,可有人看见这吐蕃和尚下楼?”

“这就是让我们所有人觉得很纳闷的地方。这吐蕃和尚,不管是长相,还是身形都与我们汉人不同,按说这进进出出的应该很惹眼才是。可奇怪的是,我们问遍了这客栈里的人,都说没见到他下楼。

还有,这悦来客栈也不是开在什么偏僻地方的,它门前很热闹,有很多卖东西的,我们也查问过,也都说没有见这吐蕃和尚从那悦来客栈里出来,倒是他进去住的时候,都看见了。”

“这要嘛,所有人说的都是真的,吐蕃和尚自从进了客栈就没有出来过。就算出来,走的也不是客栈正门,而是别的什么地方。要嘛,就是客栈里的人说谎,这吐蕃和尚出了客栈,但不是在人多的时候出来的,亦或者是吐蕃和尚,不是活着从客栈里走出来的。”

“掌柜的,你说的这些跟我们猜想的都是一样的,要不,你别开胭脂铺了,也来我们衙门当差吧。”

“你们衙门收女捕快吗?”

“应该是收的,不过咱们没问过老爷。”小捕快嘿嘿笑着:“要不,我现在回去问问。”

“你问了我也不去。这当捕快有什么好的?整天跑来跑去的还赚不到多少钱。像我这种生的好看的姑娘,就适合在这胭脂铺子待着。没事儿化化妆,没事儿做做胭脂,没事儿听听你们在这里给我讲案子。”

“说的也是,要我家里有个什么铺子,我也不来做捕快。这案子破了,是当老爷的英明,升官发财都是老爷的事儿。这案子不破,就是咱们这些当捕快的无能,轻一些的扣俸禄,重一些的打板子,再重一些,可能就是掉脑袋了。唉,苦命,苦命啊。”

小捕快还想发几句牢骚,就看见常泰拿眼角的余光去扫他,他赶紧捂住了嘴,并且给刑如意做了一个:“完蛋了,我怎么当着我们家老大说这种话。”的可怜兮兮的表情。

“查过那客栈窗台吗?”刑如意见那小捕快可怜,赶紧将话题又给绕回了那吐蕃和尚失踪案上:“这吐蕃和尚若是会武的,从那客栈二楼跳下来亦不是什么难事儿。他若走的是窗户,那么在客栈的窗台,甚至是外墙上都有可能留下足迹。就算没有足迹,也会有攀爬的痕迹什么的。”

“不会吧?这好端端的,他放着门不走,爬什么墙啊。”小捕快嘀咕,常泰却已经站了起来。

“放着大门不走,而去爬墙,正好说明这吐蕃和尚心中有鬼,来洛阳城里做的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刑如意跟着站了起来:“你家常捕快方才可说了,说近日有吐蕃使团进京。”

地府篇 第195章 珍珠(2)

“吐蕃使团……哎,常大哥你等等我,这吐蕃和尚跟吐蕃使团能有啥关系啊。”小捕快追着常泰出去了。

刑如意摇摇头,心说这吐蕃和尚还能跟吐蕃使团有啥关系,都是一个地方来得呗。

前脚才把常泰送走,后脚就又迎来了一位拿着珍珠的姑娘。

“珍珠?”

“是,听说掌柜的这里可以将珍珠研磨成粉,做成敷面的东西,我便来了。”姑娘仔细地将手里握着的那个黑锦缎的盒子放在了桌上,跟着取下了头上的风帽:“我这脸上生了些东西,已经许久了,坊里的姐妹说,用珍珠粉敷面可以缓解。我近日恰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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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96章 珍珠(3)

“珍珠!这不是在找到那吐蕃和尚的地方发现的吗?我记得这珍珠是常大哥拿着的啊。怎么,他把珍珠送给掌柜你了。我就说常大哥他对你不一样,他是不是喜欢你?”

刑如意差点冒出一头的黑线来。

“饭可以乱吃,但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你常大哥的珍珠,还在你常大哥的身上。我手里的这枚珍珠,是刚刚才被人给送过来的。”

“是谁?是不是凶手?”小捕快一下子凑了过来。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捕快。”刑如意将珍珠收到盒子里,递给小捕快:“辛苦小哥儿再跑一趟,将这个交给你家常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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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97章 珍珠(4)

原以为找到了那个给悦来客栈送鱼的这案子就能破了,却没想到,这送鱼的虽给找到了,却只是找到了抛尸者。

“官爷,官爷我冤枉啊,我当真是冤枉的呀。”渔夫张炳跪在堂上:“小人张炳,自这悦来客栈开门迎客那天起,就是负责给客栈里头送鱼的。小人的鱼,不是从洛河里钓的,而是从黄河里网上来的黄河大鲤鱼。为保新鲜,小人特意做了一辆木车。先在这木车里铺了一层苇草,又在苇草上铺了一层皮子,然后将水跟鱼一块儿放在车里,再将车赶到城里,送到悦来客栈。这鱼每次都会多带,先紧着悦来客栈的挑,剩下的再零卖到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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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98章 珍珠(5)

“就是这里!”刑如意往后退了几步,指着床板下那一块明显被撬动过的地板。

“退后!”常泰拿出匕首,沿着木板拼接的缝隙,将那些木板一块块的撬起,露出地下那块不久前才被翻新过的地面。地面有些潮湿,且有不少苍蝇围在上面。

“盛德美。”

“来了!”小盛子看了眼,搓搓手心,拿起搁在一旁的铁锹连着刨了几下,被刨开的泥土下露出木箱的一角:“常大哥你快看,这还真让刑掌柜的给说对了。这床下面当真埋有东西。”

“这里是客栈,每个房间的陈设应该差不多。天字二号房,三号房里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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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199章 珍珠(6)

刑如意突然想起马掌柜说的,自己娘子与人私奔的事情,也就按捺着没有再继续追问他是如何有经验这件事。揭人伤疤,尤其是这种伤疤,对她来说,有些张不开嘴。

“那吐蕃和尚入住期间,这位夫人可也在客栈中?”

“在。”

“是一前一后到的吗?”

“不是。”掌柜的摇头:“这吐蕃和尚来的时候,那位夫人已经在天字一号房住下了。这位夫人,与旁的夫人不同,不是每次都会带着丫鬟出来的,但这回,她是带了丫鬟的。”

“那丫鬟呢?”

“不知道,这个我是真不知道。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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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200章 珍珠(7)

用一间房给自己的孩子当墓室,就算刑如意拥有一颗穿越过来的灵魂,也觉得这事情挺稀罕的。可盛世人间,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也都不算奇怪。你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你之前没有见过。

站在老掌柜的立场,倒是也能理解。首先,是出于内心的后悔与愧疚。这孩子再傻,也是自己亲生的,这身体里留着的也是自己的血液,况且还是被他自个儿一把屎一把尿给拉扯到两岁的。

将孩子扔到水井里,是因为他没有勇气再去承受旁人异样的目光,且让孩子继续活着,对孩子本身来说,也是一种折磨。内心后悔,是因为他失去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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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201章 珍珠(8)

在吐蕃,出家为僧是件很荣耀的事情,很多生有多个儿子的家庭都会选择将其中的一个孩子送去藏庙,让孩子侍奉佛祖。多吉,就是家里出生的第二个孩子。

多吉是个天才,能说好几种语言,并且能用汉语与大唐使者沟通。虽出身在奴隶家庭,却因着自己的语言天赋,成了贵族家庭的座上宾。

扎西敦珠是吐蕃某个奴隶主的女儿,虽是小姐,却是个不受待见的小姐,因为她的母亲出身不好,是因为美貌才被那个奴隶主给带回家中的。珠儿的出生,不仅没让她的母亲母凭女贵,反而因为她遭受了更多不公平的待遇。年纪轻轻,就抑郁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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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202章 珍珠(9)

人类的感情大概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在珠儿一心一意想要跟着多吉的时候,多吉却因为顾及着世俗中的种种牵绊,没有给予珠儿及时的回应。不能说多吉就是错的,他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就算穿了僧衣,也还是一个穿了僧衣的凡人。是凡人,就不可能不去考虑现实的问题。

那时的多吉是没有错的,他没有握住珠儿的手,没有按照珠儿的意愿跟她私奔,是对她的负责。多吉错在不该时隔多年之后,再来找珠儿,尽管他是被人胁迫的。

多吉以为,再见珠儿,仍是跟过去一样。可他见到的珠儿却变了,她脱去了藏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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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203章 珍珠(10)

“进去!”

狱吏将戴着镣铐的男人推进了牢房。在惯性的作用下,男人趴在了地上,啃了一嘴的泥土。监牢一角,铺着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来的稻草,稻草下,几只老鼠睁着滴溜溜的小眼睛,看着这个刚刚到访的新客。

“我要换一间,这间牢房里有老鼠。”

“换一间?你以为你是来住客栈呢。”狱吏冷哼一声,将牢门关上,有用铁链子给锁了:“我警告你,老老实实的给我待着。要是敢闹事儿,小心爷手里的鞭子伺候。”

“我说了,给我换一间!”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吐掉嘴里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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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篇 第204章 乌冬面(1)

公元705年,即神龙元年,敬珲和宰相张柬之等发动神龙武装变革,逼迫武则天退位,李显复位,恢复了大唐国号,李旦被立为相王。

尽管人间仍是一副太平景象,可世道却越来越难。

“来来,糖葫芦,新鲜又好吃的糖葫芦!”

“姑娘,买菜吗?今天早上才摘的青菜,你看水灵灵的。”

“这青菜有什么可吃的,还是看看我这河虾,也是今早上才从河里捞上来的。”

“什么才捞的,这一看就是前些天捞的,你看看那虾,趴在水底连动都不带动的。”

“那也比你的青菜好,睁眼说瞎话,菜叶子都蔫吧了,还敢说是水灵灵的……”

东巷里,各式小贩卖力吆喝,巷子两边商行林立,大伙儿为挣几钱银子奔波忙碌。眼下日子难过,不努力就得饿肚子,且饿的还是一家老小的肚子。

“如意姑娘,你看看我这板蓝根,这可是我自己家里种的,不好的都已经挑出去了。你给个价,只要合适,就全给你留下。”

“还有我这百合,我这百合也是今年新采的。不瞒姑娘,这百合啊,原是同福堂的薛掌柜提前定下的,可这薛掌柜不是遭了难嘛,一家几口全都进去了。那可是死牢,只见站着进去的,没见站着出来的。可我这一家老小的,不还得过日子嘛。你看着个,多少都行。我娘子还病着,就指望我拿钱回去给她买药呢。”

“如意姑娘,我这里也有百合,我要价可比他便宜多了。你别听他的,他家娘子虎背熊腰的,那身体比我这个男人的都要好,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听见他娘子在家里吼他,吼的那是中气十足的,哪像是生病的样子。我娘才是真病了,才是真等着钱回去买药呢,你要是不信,可以跟我回去看看。我要是说谎,就让老天爷降下一道雷,将我给活劈了。”

狐狸从胭脂铺里出来时,就看见自家水灵灵,娇滴滴的小姑娘被一帮人围着,那些人手里都捧着东西,一个两个的追着让买。刑如意被围得脸蛋通红,几次想要突围,都被那些人的胳膊都挡了回来。

“你们是在欺负我家娘子吗?”狐狸一挥手,那些原本围着刑如意的小贩全都跌在了地上。

刑如意趁机逃出包围圈,站到狐狸身边,看着那些摔倒在地,却仍不忘护着自己东西的小贩,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只是要卖东西,没什么恶意的。”

“对啊,殷公子,我们只是想把自己的东西卖给如意姑娘,并没有要欺负她的意思。”

“殷公子,你帮我们说说情,让如意姑娘买了我们的东西吧。眼下这日子是真过不下去了,但凡有别的办法,我们也不能堵在这里啊。”

“是呀是呀,这别家铺子的掌柜,一个两个的都是王八蛋,见年景不好,都往死了压价。你看看看我这百合,多好的东西啊,这么一大包,他只给一钱银子。这一钱银子,别说赚钱了,就是连这一年的辛苦费都换不回来。我这家里老老小小五张嘴,全靠着这点儿百合过活,你说说这一钱银子,不是要了我们全家人的命嘛。”

“就是啊,我这板蓝根更惨,那掌柜的直接说不值钱,让我白送。我不肯,他竟叫人来打我,想要将这东西给生抢了去。亏得我腿脚快,跑出来了。可你看看,我这脸上,还有我这胳膊上,都是他们给打的伤。”

“狐狸,我们买下他们的东西好不好?”刑如意默默牵住狐狸的手,轻轻摇了摇。

“殷公子,你就同意了吧,我们绝对不会胡乱要的。这往年是什么价,你今年往下压三成都行。”

“我不要七成,我只要往年的五成价格。”

“我也是,只要比那些无良掌柜给的多点儿就行。”

“往年什么价,今年还是什么价,你们既把东西拿了过来,就是信得过我刑如意。我既张了嘴说收,就不会去做那种恶意压价的事情。你们也都是从前给我送过东西的,知道我铺子里的规矩,这若是不好的东西,我可是不要的。”

“知道知道,这不好的东西,咱们也不敢往姑娘你这里拿啊。”

“那你们都进来吧,排好队,一个一个来。我刑如意把话放在这里,你们今天带来的所有东西,我都会收,不要挤,不要抢。你们也看到了,我这是如意胭脂铺,是开门做生意的,要是吓坏了我的客人,我可是没钱再买你们的东西了。”

“姑娘放心,咱们绝不会让姑娘你再为难的。大伙儿排好队,话是我喊的,我排最后。”那提着板蓝根的大叔,直接站到了最后面去。旁的人,也都跟着排好了队,并且都不再说话,而是静静的等着刑如意收东西。

查看,称重,收货,付钱,只一会儿的功夫,这刚刚熙熙攘攘的门口,就又恢复平静了。

“狐狸,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我钱啊,如果没有你给我的钱,我也就没办法去帮他们了。”刑如意站在门口,看着那些人离去的背影:“我不知道你们狐狸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们人类的世界,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会有贫富差距,都会有过的好的,跟过的不好的。在遇见你之前,我也属于那种过得不太好的,所以我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你看看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可方才一个个哭得跟个孩子似的,要不是真遇见了难事儿,要不是真没办法了,谁愿意弯着腰,陪着笑脸的在这里求人。”

“不用谢我,那些钱都是你自己赚的。”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

“哎呀,你别哄我了,我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如果没有你帮我,我别说开胭脂铺子了,就是想要摆个地摊恐怕都摆不起来。”刑如意说着,挣脱了狐狸的手,转而抱住他的腰,将整个人都窝到了他的怀里:“我曾听过这么一句话,说这人啊,一旦站到了某个高度,看见的就全是和善的面孔,听到的也全都是好话。我呢,虽然也有一些小小的能耐,可若不是背后有你,我做事也不可能有那么有底气,那么嚣张,也就不可能变成现在的刑如意。狐狸,是你成就了现在我。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对你说谢谢。”

“不需要说谢谢。”

“那需要什么?”

“以身相许就好。”狐狸低眉,浅笑。

“我倒是不介意以身相许,可问题是相许了之后该怎么办。”刑如意迎着狐狸的眸子,用手轻轻掐他的腰:“倘若我真跟你成了亲,会不会生下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狐狸?我倒是不介意我的孩子是狐狸,可我怕吓坏稳婆。到时候,整个洛阳城里的人都该当我是妖怪,要来抓我了。”

“不会的。”狐狸低头吻上刑如意的唇:“我出生的时候,就不是狐狸。”

“那是你爹娘功力深厚,你现在连自己维持人形的时间都控制不了,还能保证不让我生出一只小狐狸来。所以,以身相许这件事,还是等你恢复了之后再说吧。”刑如意轻轻地将狐狸推开:“我答应了宛如,要去给她送胭脂的,你帮我看铺子,我去去就回。”

下雪了,先是小朵小朵的雪花,柳絮般轻轻地飘着,然后越下越大,一阵紧似一阵。因为狐狸的那个吻,刑如意几乎是用逃的从铺子里跑了出来。身上只有早起穿的那件薄袄,虽是棉花做的,可遇见这种天气,还是觉得冷得慌。还好,狐狸送了她一个可以收纳的乾坤袋,将胭脂放在里头。搓手,再在原地蹦了两下之后,这身上才多多少少有了些暖意。

被雪花裹着到了宛如家的门口,刚伸出手去,正准备敲门,就听见里头“哐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紧跟着是一对男女很大的说话声,像是在吵架。

刑如意一怔,站在门口,将伸出的手又给收了回来。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敲门呢,还是就在这门外等着。

敲门吧,好像有点儿故意凑着去看热闹的意思。

不敲吧,这门外也是真的冷,且她天生畏寒,若要在这门外站上一会儿,怕是要染风寒。

好在那吵架声很快就平复了,刑如意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听,确认里头的人不再争吵之后,赶紧拉住门环使劲敲了几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个年轻男子胀红的脸,“谁?”

“是我,我是如意胭脂铺的,是给宛如姑娘送胭脂来的。”刑如意掏出胭脂递到男子跟前。

“是宛如要的?”男子问,看了眼刑如意手里的东西。

“是我买的。”宛如轻轻推了一下,将男子从门口推到了一旁去:“这么冷的天,还麻烦如意姑娘给你送过来。”

“不麻烦。宛如姑娘你要不要看看,若是不满意的话,还能退换货。”

“不用了,我信得过如意姑娘,也信得过姑娘铺子里的东西。”宛如红着一双眼睛,像是刚刚才哭过。

地府篇 第205章 乌冬面(2)

“你们这是怎么了?”虽知道自己不该多嘴,更不该去管人家小两口的闲事儿,可看着宛如泛红的眼眶,她还是忍不住“这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合,吵吵闹闹过小日子很正常,吵完就算了,不记仇。该怎么过,咱们还得怎么过。”

宛如看了男人一眼,眼圈儿越发的红了,她说“得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胭脂铺买胭脂吗?”

男人摇头,宛如咧嘴笑着,眼泪却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因为我想要嫁给你,我想要成为你陈德志名正言顺的,堂堂正正的妻子。我知道,我们穷,我们没办法像别人那样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但没关系啊,只要我们好好过,该有的我们都会有。”

“宛如我……”

“没有漂亮的衣服,没有好看的头饰,这都不要紧,穿得干干净净的就好。可我总觉得我脸色不好看,我希望跟你成亲的时候,我可以再好看一点儿,所以我拼命帮人浆洗衣裳,终于攒够了银子在如意姑娘的铺子里买了洛阳城里姑娘们都喜欢的胭脂。”

“你的手……”

男人去拽宛如的手,却被她给躲开了。

刑如意这才看见,宛如的手不仅变得红肿,且已经生了不少的冻疮。

“宛如你的手是洗衣服洗的吗?傻姑娘,你早说你要跟他成亲,我就送你一份胭脂当做贺礼了,何必这么折腾自己。”

“如意姑娘,谢谢你,可我娘说过,人不能不劳而获。姑娘你有心送我,那是姑娘你人好,可我不能接受。”宛如抿住了嘴“让我伤心难过的不是我的手冻坏了,也不是他因为一点点的小事就跟我吵架,而是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娶我。”

“不是的,不是的,我想娶宛如的,我是真心想要娶宛如的,只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宛如想要的是胭脂,我以为她想要的是……”男人说着叹了口气,然后回到房里,抱了一个黑色的包裹出来。打开,竟是一件别致的新娘服,还有一枚银制的簪子。“宛如,我知道我不该跟你生气,更不该跟你吵架,可我也是心疼你。你看,衣服我买了,簪子我也买了,虽然不是很好,跟人家的没法比,但我发誓……我发誓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宛如紧紧咬着唇瓣,不吭声。

“看看,两个人之间起了误会是吧。他想娶你,风风光光的娶你,所以瞒着你偷偷去买了给你穿的新娘服,还有一支这么漂亮的簪子。你呢,心疼他,怕他为难,所以拼命洗衣服,用洗衣服的钱去买了胭脂。你们呀,都是一心一意的去为对方着想,却又都没有告诉对方自个儿心里的想法。这小两口之间,最重要的就是沟通。现在好了,所有的东西都齐整了,好日子定在什么时候,我带着我家狐狸过来蹭酒喝。”

“我不会嫁给他了。”宛如看着那些东西,摇了摇头。

“为什么?如意姑娘不都说了,我们之间发生的这些都是误会。宛如,我是真心想要娶你的。”

“这些是误会,可别的不是误会。”宛如看着院子里那个被打碎的碗“我知道,男人三妻四妾的都很正常,可我就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容忍我喜欢的男人心里装着别的女人,没办法容忍一个我拼了命,吃了很多苦想要去嫁的男人,心里装着的不是我。陈德志,我们之间,就算了吧。我不想像我娘一样,一辈子守着我爹,却连我爹的半分好脸色都没有得到。”

“不是的,宛如不是的,我心里有你,我心里装着的一直都是你啊。”

“你说谎,你晚上睡觉时,叫的不是我的名字。还有面,你说你最爱吃乌冬面,我就四处找人打听,问这乌冬面是什么。好不容易才从一个大叔那边学到了方法,结果呢,你却说我做的根本就不是乌冬面,你还说真正的乌冬面不是这个味道的,说我做的没有杏儿做的好吃。杏儿,对,你晚上睡觉时,叫的也是这个名字。陈德志,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杏儿是谁,她究竟是谁?”

“杏儿?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我也不知道什么乌冬面。”

“你不知道什么是乌冬面?”宛如笑着,走到那个摔破的碗旁边“是个,你只不过是一个小伙计,怎么可能知道乌冬面是什么呢。可偏偏,你喜欢吃的就是乌冬面,来自扶桑的乌冬面。”

“什么乌冬面,什么扶桑,宛如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明白。”男人急了,而且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乌冬面是扶桑最具特色的面条之一,最经典的乌冬面做法,离不开牛肉和高汤,面条滑软,酱汤浓郁,若是再加上一把小葱,那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牛肉?”

“对,为了给你做这一碗乌冬面,我帮卖牛肉的大伯做了好多天的活儿,他才给我切了那么一小块儿。可你呢,你只尝了一口,就把面给摔了。陈德志,就算我做得再不好,就算我做的味道不及你口中那个杏儿做的,也不至于让你连一口都咽不下去吧。我们是要成亲过日子的,我是要做你娘子的。我把你当做我的夫君,事事以你为主,处处为你考虑,可你呢,你把我的心硬生生地给踩在了脚下,而且踩的稀巴烂。”

“不,不是的,宛如你听我解释,那个不是我,那个真的不是我。”

“你不用解释了,我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我很感激你,在来洛阳的路上救了我,并且将我带到这里,悉心照顾我了这么久。可是陈德志,这些日子,我也在照顾你。房间里,那个桌子最右边的抽屉里放着这些日子你赚回来的钱,我一文都不要,全都留给你。还有,你的衣服,该浆洗的,该缝补的,我都浆洗好了,也都缝补好了。春夏秋冬的衣服,也都按照季节给你分好,放好了。”

“宛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那个真不是我,真不是啊。”男人急的想哭,宛如却只是握紧了手里的胭脂。

“那个,我能不能再说一句话。”刑如意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来“既然他都说了那么多话,既然宛如你也已经决定要走了,为什么,不再多听他说两句。万一是误会,你就这么走了,将来也会留有遗憾的是不是。”

“你还要说什么?”宛如红着眼,看向男人。

“如果我说……如果我说,我是被鬼给缠住了,那个跟你发脾气的不是我,是跟在我身后的鬼,宛如你相信吗?”男人试探着问。

宛如笑了,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陈德志,我还以为你能说出来什么更好的话,结果却是这个。你告诉我,这世上有鬼吗?真的有鬼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爹娘,你也从来都没有见过你的爹娘。你忘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我是你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要不是你认得几味草药,我现在也已经是个死人,或许,也是你刚刚说的鬼。”

“人死了不一定都会变成鬼,变成鬼,也不一定都会留在世上作祟。”刑如意站到男人身旁“你可以不相信他所说的,但你要相信,这个世上是真的有鬼的。”

“如意姑娘你怎么也——”

“要不,咱们一起看看。”刑如意从乾坤袋里摸出了一样东西递给宛如“这里头装的是牛眼泪,据说只要将牛眼泪滴到眼睛里,就可以看见鬼。我家狐狸给我的,我没试过,不知道宛如姑娘你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滴了这个就可以看见鬼吗?”

“应该可以的,我相信我家狐狸,不会随随便便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也不会把一个没有用的牛眼泪放在我的小袋子里。”刑如意示意宛如将牛眼泪滴到眼睛里“如果你真看见了,那就说明他不是在撒谎,如果你没看见,那就说明,他是在说谎,是在编造离奇的故事骗你,你就算转身走了,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好,我听如意姑娘的。”宛如接过牛眼泪,想都没想,就滴到了自己眼睛里。

趁着宛如滴牛眼泪的功夫,刑如意赶紧开启鬼目,看向男人。他没有说谎,在他身后果然站着一个红衣女鬼。

不等刑如意看清楚那女鬼的长相,就听见宛如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

她手中握着的牛眼泪也随着那一声惨叫,也掉到了地上。

红衣女鬼转过身来,一阵风起,将遮在她脸上的黑发吹气。那黑发之下,竟没有五官。倒也不是真的没有五官,而是五官像是被刀给削了,整张脸犹如一张染血白纸,格外的叫人心慌。

“鬼!有鬼!真的有鬼!”

宛如失声叫着,那女鬼突然扭动了一下脖子,朝着宛如就飘了过来。

“啪叽!”刑如意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张符咒,直接啪在了女鬼的头上,紧跟着用手一推,就将女鬼给推到了屋子里。

“还好……还好闲着的时候让狐狸给我画了几张符。”拍拍手,吐出一口气,却听见屋内那个女鬼在用她听不懂的鸟语叽里咕噜的说话。

地府篇 第206章 乌冬面(3)

“我第一次见鬼,是在三年前,就是我遇见宛如的那一年。”陈德志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往女鬼的方向看了眼。他知道自己身后跟了个鬼,却从未真正见过这只鬼的样子。在听到宛如那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牛眼泪,将最后几滴滴到了眼睛里。他很怕,但他

还是抱紧了宛如,然后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安抚着她:“不怕,不害怕,我绝对不会叫她伤害你的。”

红衣女鬼额上被贴了符,而且还是九尾狐狸亲自画的符,就算她有几百年的道行,眼下也是动弹不得。“遇见我的时候,你就看见了她了?”宛如紧抱着陈德志的胳膊:“那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说?不,你刚刚的样子,像是你头一回看见她。那你说的三年前,又是什么意

思。”“是在梦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陈德志解释着:“我在梦里总是看见一个女人,一个穿着很奇怪,头发也很奇怪的女人。更奇怪的是,我看不到她的脸,始终都看不

到她的脸。”

“既然是梦,你又为何说你见鬼了?”“如果单单只是梦,我是不会这么说的,而是每次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我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个出现在梦里的奇怪女人也跟在我身边似的。刚开始,这种感觉很模糊,我只当是自己做梦做得时间长了,夜有所梦,日有所思,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扭头去看自己的影子时,我发现我的影子上还叠加了一个东西,那个东西,也是一团影子,就像梦里出现的那个女人一样。再后来,那个梦越来越长,那个女人在我梦里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直到我发现,就算我睁着眼睛不睡觉的时候,我也能看见她。不光能看见她,我会控制不住的说出一些我不想说的话,做出一些我不想去做的事情。更可怕的是,我只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有记忆,做完只有就全都不记得了



我出生在岭南,小时候是随着祖父祖母在海边渡过的,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缠着他们给我讲故事,祖父给我讲过一个活人被鬼给缠身的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我们隔壁村子。村中有一恶棍,整日不思劳作,既不肯跟着爹娘种田,也不肯跟着叔伯出海,不是偷鸡摸狗,就是欺男霸女,搞得整个村子怨声载

道。官府没有办法,就只能将恶棍抓到牢里让他待几天。可出来之后,这恶棍不仅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终于,有个被他欺负惯了个村民在恼怒之下将这恶棍给打死了。打死之后,也没报官,而是将他的尸体给扔进了一口枯井里。村民都知道是这个人把恶棍给打死的,

但他们都选择了保持沉默,谁也没有去报官。有人来问,就说恶棍可能是良心发现,远离了家乡,又或者说他是出海,死到了海上。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直到一年之后,村子里开始接二连三的发生惨案。每天都有人无缘无故的失踪,整个村子都是人心惶惶。事情传到了府衙,县老爷就派人

来村子里调查。为了抓住那个作恶之徒,这些捕快干脆在村子中央搭了个棚子,日夜守着,等着那个人出来犯案。就在捕快到达村子的第三天,那个凶徒终于被捉住了。姑娘可知这凶徒是谁?正是一年前将恶棍给打死的那个人。此时的他,说是他吧,又不像是他,就好像是在小

猫身体里装了一只老虎,总之让人觉得十分的别扭。当县老爷询问他是谁时,他报出来的名字竟也是那个恶棍的。县老爷身边有个师爷,说是能辨阴阳,他围着那个人转了一圈,就说行凶者不是他,而是附在他身上的恶鬼。说着,当场画了一张符咒,贴在了那个人的身上,恶鬼

尖叫着就从那个人的身上跑了出来。他当场辩驳,说自己之所以杀人,是因为他也是被人所害。可那些村民,明明知道是谁害的他,却还一味包庇凶手,让他埋尸井底,日日夜夜不得安生。于是,他化

为厉鬼,回到村子里报复,并且附身在了那个害死他的凶徒身上,他要让那个凶徒变得跟自己一样,成为村子里人人喊打,人人喊骂的恶棍。

案情真相大白,那个人也当场服罪,恶棍则被县老爷的师爷用法器给收了。这个故事,并不是祖父给我讲的所有故事里最吓人的,却是让我最害怕的一个故事。我害怕的不是那恶棍,也不是那被恶棍附身之后那个人做的事情,而是害怕一个人好端端的就被恶鬼附身,做了那么多的坏事自己却不知道。更可怕的是,村子里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儿,也都不知道他是被恶棍给附身了。倘若县老爷身

边没有那样一个师爷,那他岂不是死的很冤枉,岂不是真想恶棍说的,变成另外一个恶棍。

当我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时,我也很害怕,害怕变成一个做了坏事自己都不知道的人。”

陈德志说着,看向宛如。

“你还记得吗?我曾偷偷地离开过。”

“你说的是咱们刚到这里的那个时候吗?就是你生病的时候。”“不,不是生病,我是骗你的。那个时候,我并没有生病,而是清楚的感觉到这个女鬼就在我的身边,并且感觉到我好像被她给控制了。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对你发火,你眼圈儿泛红的样子就跟刚刚是一样的。我特别害怕,害怕会伤害你,所以我偷偷离开了。后来,听人说,你一直在找我,我不放心,就又回来了。宛如,这次我说的都

是实话,我没有再骗你了。”

“傻瓜!”“你说我不想娶你,不是的,我不是不想娶你,而是不敢娶你。我担心,有一天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担心我会在伤害你了之后自己还不知道。我一直想着,要是能帮你找到一个更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我就悄悄的离开。我想着,我不会离你太远,但也不会靠你太近,就那么不远不近的看着你,看着你嫁人,看着你生儿育女,看着你过幸福快乐的日子。我请舒大娘帮你介绍了很多人,可你都瞧不上,你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宛如,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心里有多煎熬。一方面,我高兴,高兴你拒绝了

舒大娘,高兴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一方面,我又着急,着急你放不下我,着急你有一天真的会被我伤害。”

“那你现在怎么就改了主意,怎么就愿意娶了我呢?”

“我碰见了一个道士,一个姓莫的道士,他告诉我,他可以帮我。”

“那位道长能帮你赶走她?”宛如指了下还站在墙角的红衣女鬼。“莫道长是那么说的,可他又说,现在他还赶不走,要我再等一等,等到我们成亲的那天晚上,等到这个女鬼真正愤怒的时候。莫道长说,生气的女人最可怕,却也是最脆弱的,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一击致命,才能将这个女鬼从我的身边彻底赶走。我想着,距离咱们成亲也没几天了,就先不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我知道你胆小,我害

怕你听了这些之后,会害怕跟我在一起。宛如,你相信我,我心里真的只有你。”

“呲!”

听到陈德志的这句话,红衣女鬼像是被牵动了什么神经,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刑如意皱着眉头走到红衣女鬼跟前,先是捏住了符纸的一角,然后用安抚的语气对她说:“你最好不要动,也不要试图用你的鬼力强行来突破这张符咒的镇压。你很清

楚,一旦你强行突破,你会立刻魂飞魄散。”

女鬼发出“嘤嘤”地声音,刑如意听了一阵儿之后,将脸转向了陈德志。

“她说,你负了她,你曾承诺过,你会娶她为妻。”

“不,不可能的,我从未见过她。三年前,三年前我遇到宛如的时候,也才十七岁。我记得很清楚,我在家中并无婚配,亦没有与任何一个女子相好过。”“不是现在,而是前世,也就是你的上一辈子。她说她叫杏子,但你更喜欢叫她杏儿。她是扶桑人,是随着扶桑强盗的船只到达岭南的。她还说,她不是自愿上传的,

是那些扶桑强盗抓了她的爹娘,顺带着也把她给抓到了船上。你的前世,是个将军,在抗击扶桑强盗的时候发现了她,并且将她从强盗窝里给救了出来。你很爱她,她也很爱你,可你们,一个是大唐的将军,一个是扶桑的普通女子,身份悬殊,地位悬殊,你爹娘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让你娶她过门,哪怕是为奴为婢都不行。你想过带她私奔,却被你爹娘给拦住了。因为私通强盗,一旦被人得知,便是满门抄斩。你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却不能不要你爹娘,不要你家中老老小小,数十口人

的命。无奈之下,你决定顺从你爹娘的安排,娶一个家世相当的女子为妻。同时,你也要你爹娘承诺,为杏儿找一个好人家,让她下半生不至于颠沛流离,过安安生生的日

子。

你与杏儿分开那日,你指天发誓,向她许以承诺,说你今生负她是万不得已,来世一定会娶她为妻。”

“既是上一世的事情,我又如何能够记得?”陈德志看向站在角落里的红衣女鬼:“她是杏儿吗?那她为何又变成了这个模样?”“那是因为你前世的爹娘并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为杏儿找一个好人家,妥妥当当的安置她的下半生,而是让人削掉了她的五官,将她封在了铁棺中,让她即便做鬼,也不能再缠着你。”刑如意问陈德志:“你在给宛如采草药的时候,是不是无意间跌入了一个洞中,然后顺手抹掉了什么东西?”

地府篇 第207章 乌冬面(4)

“我……我不记得了。”陈德志喃喃着“我真不记得了。”

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愿意去回忆,更不愿意去想起。

陈德旺是在逃难的路上碰见宛如的,两个人都是岭南的,在漫长的逃难途中,能碰见一个跟自己同样腔调的老乡是件特难得的事情。那时,宛如生了病,再加上长途跋涉,整个人瘦弱的像是一张纸片,风一吹就能给刮走。陈德志不忍心让她死在路上,就拖着她慢慢走。陈德志小时候跟过一个师傅,师傅是个走方郎中,教他认识了不少草药。他就是靠着采草药,才把宛如的命给保下来的。

事后,陈德志也问过自己,倘若路上遇见的不是宛如,而是别的什么姑娘,他还会不会这样做。答案是,不一定。陈德志之所以会对宛如心生怜惜,甚至是怜悯,很大程度上源于宛如是个漂亮的姑娘,哪怕瘦成了纸片人,也还是个让人心疼的漂亮姑娘。

当然,这个他是不会对宛如讲,也不会自己承认的。

刑如意问他的那件事,发生在刚刚离开岭南地界的时候。那时,宛如病的很重,他听师傅讲过,说有一种药草,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但那种药,只长在坟堆多的地方。

他们停留的那个村子叫做姑姑村,在距离姑姑村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乱坟坡。那个乱坟坡上埋的并不是姑姑村的人,而是当年唐军绞杀隋人的地方。因为太过阴森,大白天都没人敢去。陈德志需要的那种药草,在姑姑村,也就只有那个地方才有。

在村民的指引下,陈德志去了那个地方。

可越是靠近那个乱坟坡,雾气就越大,加上四周荒草丛生,让人不免心中生怯,就在陈德志犹豫着是否原路返回时,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陈德志甜头,看向前方。

不远处,竟出现了一座高大的宅院,院门染着红漆,血红血红的那种,但院墙却是白色的。

门口,一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姑娘站在那里,遥遥的向他招手。

“陈德志,过来呀!”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是姑姑村的人告诉我的,他们说你叫陈德志,是来采药的。来吧,到我家里来,我家里有很多你需要的草药。”

红衣姑娘继续冲他招手,他仿佛能够看见她噙在嘴角的笑容,却唯独看不见她的眼睛。

“陈德志,来啊,我在等着你呢。”

陈德志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只是在红衣姑娘不断的召唤下,机械的迈着步子,缓缓地朝着姑娘,朝着那座红门白墙的院子走去。

当他走到姑娘面前,顺着姑娘的指引,准备抬脚迈上台阶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宛如的声音,紧跟着一股凉风从头顶上旋过,他瞬间停下了脚步,人也跟着清醒了过来。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院子,只有一个个被掩埋在荒草里的坟堆。

陈德志不知道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到底是什么,是他因为心里害怕产生的幻觉,还是真的见到了鬼。他看着四周高高低低的坟包,只觉得双腿一软,身子向后仰去,“咕咚”一声就掉到了一个洞里。

那个洞很大,可他被吓坏了,根本没有胆子去观察洞里的情形,他着急的寻着能够出去的路。就在他试图用手抓住荒草,试图借助荒草的力量,让自己攀爬出去的时候,竟抹到了一些黏腻腻的东西。来不及看清楚那是什么,就随手给抹去了。

抹掉那些东西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了一阵笑声,很浅很浅的笑声。他吓得赶紧抓住荒草,从洞里爬了出去。爬出洞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他需要的药草,随便揪了些,就赶紧回村子去了。

回村之后,陈德志也向姑姑村的人打听了那个乱坟坡的情况。村民说,那乱坟坡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了,除了陈德志以外,村民们最后一次见人进去还是几十年前。应该是个傍晚,村民们吃过晚饭,正准备休息,就听见外头又是马蹄声,又是车轮上的。出来一看,见是一队士兵,那些士兵有骑马的,也有走路的。这些还不是最新鲜的,最新鲜的是,那些士兵全都穿着黑色的衣裳,脸也给遮挡起来了,就只剩下两只眼睛。在士兵中间,有一辆马车,没车厢的那种。车上搁着一个棺材,那棺材通体乌黑,不像是木头做的,而且棺材上好像还画了什么东西。那些人,浩浩荡荡的去了乱坟坡,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有些活得年岁大些的老人说那些兵,是阴兵,打从姑姑村路过,是借道的,还说让村子里的人一定不要去乱坟坡,万一不小心碰到了,是要给带到阎王殿去的。

当时的陈德志听见这话,也不过是觉得心头一悸,庆幸自己活着回来了。可在听过刑如意说的那番话后,他才明白,当年那队士兵,可能就是将军的爹娘派出去的,他们不远千里将装有杏儿的铁棺运到姑姑村,埋在乱坟坡,兴许就是为了借助乱坟坡的阴气来镇压杏儿的。

“那那些士兵呢?也都死在乱坟坡了吗?”宛如小声问。

“应该没有,这但凡村子,一定不止有一条路可以进出,像乱坟坡那样的地方,更是四面八方都是路。那些士兵,应该是选了一条跟进来时完全不一样的路然后走了出去。他们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冤魂附身,或者跟着他们跟到自己家里,惹得家宅不宁。”

“真会有冤魂跟着出去吗?”宛如又问,声音还是小小的。

“有,但不是所有的冤魂都能做到的,除非像她这种执念比较深的。”刑如意指了指站在墙角的杏儿。

“我在洞里抹掉的是什么东西?”

“那不是洞,那是杏儿的坟,她的铁棺,就放在里头。那个坟,应该是在匆忙中修的,加上又是修在乱坟坡里的,经过长年的雨水渗透,冲刷,那些贴在洞里的符咒,以及画在石壁上的符咒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就算没有你,她也能冲破封印跑出来。只是你,在阴差阳错,或者说是天意使然的情况下,把她提前给放出来了。

杏儿认得你,也就跟上了你。起初,因为封印的关系,她鬼力较弱,就只能让你入梦,可随着她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强大,且见你对宛如那般好,早已经忘了当年跟她的誓约,她就变得愤怒,变得狂躁起来。可即便再生气,她也只是想要逼宛如离开你,而不是真的去伤害她。

“如果她不是鬼,我可以离开,可以把德志还给她。可现在,她跟德志人鬼殊途,就算我离开了,他们也还是不能在一起啊。”

“是啊,人鬼殊途,就算中间没有你,他们也还是不能在一起的。”刑如意起身,回到杏儿跟前“杏儿,你看清楚,你喜欢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这个叫做陈德志的男人根本不是当年那个爱你的,也值得你去爱的男人。”

杏儿沉默着,可刑如意已经知道了她想要的是什么,她叹了口,说道“何必呢?算了,这既是你的心愿,我帮你问问,看看他们愿意吗?”

“如意姑娘,杏儿说了什么?”

“她想要陈德志娶她,简简单单的那种。她想要跟他完成上一世想做却没来得及去做的事情。杏儿说,只要陈德志依约娶了她,她就会立刻消失,再也不会缠着他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商量下?”

“不用了,我同意让德志娶她,并且让她入陈家的族谱。如果她的棺木还在姑姑村,我会和德志一起回去,将她的棺木取出,另行安葬。我会尊她为姐姐,逢年过节,都会去祭拜她。”

“宛如?”

“德志,我也是女人,我知道一个女人在等待的时候心里会有多苦。她是鬼,我也很怕她,可我更心疼她。如果不是真的爱你,她又怎么会无怨无悔的等你这么多年。既是你前世许下的心愿,今生就该偿还。”

“可我不想委屈你。”陈德志喃喃着,根本不敢去看杏儿。

“我不觉得委屈,她是你前世的夫人,而我是你今生的娘子,你看看,你多有福气啊。”宛如笑着,眼睛里有泪,却用力吸了吸鼻子。

陈德志与杏儿的婚礼是在子夜举行的,刑如意缠着狐狸,施法帮杏儿恢复了生前的容貌。当刑如意看见她被复原的那张脸后,终于明白,将军夫人为何会叫人削掉了她的五官,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红颜祸水,将军夫人不可能将这样一个漂亮的,随时可能让儿子跟着她去私奔的女人留在身边。

一拜天地,二拜祖先,夫妻对拜,陈德志当着宛如、刑如意以及狐狸的面掀开了杏儿的面纱,在眼中划过几丝惊艳之后,他拱手弯腰,轻声唤了句“夫人!”

杏儿亦是笑颜如花,当众回礼,声音软软的唤了声“相公!”

然后,红绸落地,杏儿不见了。

几天后,陈德志与宛如也办了成亲仪式,观礼是刑如意,狐狸,常泰还有小盛子。礼成之后,刑如意送上了两碗乌冬面,说是杏儿的意思,是杏儿送给他们夫妇的新婚礼物,希望他们能够夫妻恩爱,永远幸福。

地府篇 第208章 紫草膏(1)

“掌柜的,你这铺子里可有紫草膏?”

黄昏时分,一个相貌堂堂,衣着简单,眉宇间却藏着一丝戾气的男人走进了如意胭脂铺。

刑如意正在清点货物,听见声音,从柜台后面探出一张小脸儿来,对着门口笑了笑:“有,你稍等,我将手里的活儿搁下,就给你取。”

男人点点头,便在门口立下了。

立下之后,他没有看向铺子里头,而是转身,看着外面即将落山的太阳。夕阳的余晖,将房舍都晕染出一片红来。明日,大约又是个好天气。

紫草膏,是以紫草为主,配合一些中药,用油熬制出来的软膏。它具有化腐生肌,解毒止疼的功效,临床上也会用于治疗烧伤。可在民间,多半是用来涂抹被蚊虫叮咬的那些地方。

刑如意的紫草膏,用的是狐狸从青丘带回来的极品紫草,其效用比一般铺子的紫草膏要好的多。因为狐狸不常回去,这紫草膏她一年也就熬制一回,分罐装了,放在柜台一角。

只因她开的是如意胭脂铺,好多人不晓得她这铺子也是有紫草膏卖的,多半也不会寻到她这铺子里来买。熬制出来的,大多被常泰和小盛子带回去分给衙门里的那些兄弟了。难得碰上个主动来买的,刑如意的服务态度自然是没的说。

“公子你看,我这紫草膏是用极品紫草、当归、防风、地黄、白芷、**等纯天然的中草药熬制而成的,不光具有化腐生肌的功效,还可以用于疮疡,痈疽已溃。这成分呢,都在罐子底部贴着呢,你可以拿到城里任何一家药铺去跟他们的紫草膏做对比。咱铺子里的东西,绝对是最好的。这一般人使用,都是取适量的紫草膏涂抹在需要治疗的地方,咱家的用法可以再精细一些,我这附赠您一些纱布,你将这紫草膏涂抹在纱布上,贴在患处,一两日换一次即可。这注意事项呢,都写在这个小册子里头。”

“只有这一罐吗?”

“公子想要几罐?”

“有多少,我要多少,钱不是问题。”男人掏出许多银两放在桌上。

“倒不是我不愿意卖给你,而是这紫草膏用起来极省,就这么一小罐,用上两年是没问题的。公子买这么多回去,怕是要浪费了。”

“不是我一个人用的。”男人看了看手里的紫草膏:“我是当兵的,要带一些回去给我的兄弟们用。”

“原来如此。”刑如意将银子收下:“公子稍等,我去将剩下的紫草膏拿出来。”

“多谢掌柜的。”男人拿了紫草膏,走出胭脂铺,翻身上马,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面儿上。

“他是当兵的。”

“我瞧出来了,他眉宇间藏着一丝厉色,可他看起来又不像是那种穷凶极恶,善于伪装之人。”

刑如意转身,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铺子里的狐狸。他身上带着寒气,像是从极冷的地方回来的。

“他买那些紫草膏并不是给他的兄弟用的。”

“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在监视他。”刑如意跑到狐狸跟前,低头嗅了嗅,狐狸身上除了自带的那股清香之外,还多了一些别的味道。那味道像是某种香的,可她又想不起是在哪里闻到过。

狐狸伸手捏住了刑如意的鼻子:“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干嘛用鼻子在我身上闻来闻去的,你又不是狐狸。”

“我的确不是狐狸,可奈何跟一只狐狸住的时间长了之后,很多人类的生活习惯也在潜移默化中被它给影响了。说吧,你身上都是些什么味儿?是不是背着我,去见别的什么妖精了?狐狸,我可告诉你,咱俩还没成亲呢。”

“是没成亲!”

“是没成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咱们还没成亲之前,我没资格管你,还是别的什么?我可告诉你,我是那种眼里绝对进不了沙子的人,一旦进了沙子,我能放弃成片沙海,至死也不会再踏进去一步。”

“我的意思是,我们该成亲了,成了亲之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来问我了。”狐狸捏了下刑如意的脸蛋:“我去了趟冥界,问了那个人关于你的事情。”

“所以这香是……”

“应该是在与孟婆说话的时候沾染上的孟婆汤的香气,你去过地府,也见过孟婆,还问她要过汤喝,这味道,你应该记得的。”

“嗨,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还提这个干吗。”提到孟婆汤,刑如意就有些囧的慌。

刚认识狐狸的时候,她被一只想要夺取狐狸灵力的妖怪偷袭,莫名其妙的就挂了,然后晕晕乎乎就到了地府。这地府,也没想象当中那么可怕,就是黑漆漆的地方比较多,她一个人在里头乱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奈何桥边,然后看见了在桥头摆摊卖汤的孟婆。

原以为这孟婆是个伛偻着腰,一头白发,满脸褶子,看起来有些恐怖的老太太,却没想到竟是一个绝世大美女。她乐滋滋的就跑了过去,然后伸手问人家要汤喝。孟婆只瞅了她一眼,就给拒绝了。

她当时还以为孟婆是瞧不起她,欺负她下来匆忙,身上没带钱,愣是站在桥头跟人吵了一架。直到狐狸下来寻她,她才知道,她是阳寿未尽,还有机会还阳。可若是孟婆没有拒绝她,当真给她喝了孟婆汤,就算她被狐狸拉回阳间,十有**也会变成了白痴傻子。

孟婆原是一片好心,却硬生生被她当成了驴肝肺。

刑如意羞愧难当,匆匆跟人道了个歉,就赶紧拉着狐狸,让他把自己给带出来了。

现在,她不担心别的,就担心自己那天真下去了,孟婆记仇,不卖孟婆汤给她。这万一带着记忆重生了,找不到像狐狸这么优秀的人,那该多郁闷啊。

刑如意这正郁闷呢,却听狐狸说了句:“那人身上带着腐烂之气,他应该是常年跟一个死人生活在一起的。”

“谁?那个人?”刑如意出现短暂的记忆断档。

“就是刚刚来铺子里买紫草膏的那个人。”

“那个当兵的?”刑如意看着外头的街市,才一会儿的功夫,太阳就落了山,对面铺子的灯笼都已经挑了起来。

男人下马,将马拴在门外的那棵黑槐树上,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空空荡荡的,既没有人,也没有灯,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他沿着院子里的小路,走到尽头,然后转弯儿,进入到一个更小的院落里。院子里只有一个房间,房间里亮着一盏红灯。才进院子,就看见了那个站在回廊下,静静看着他的红衣女子。

“怎么出来了?外头冷。”

“我不觉得。”红衣女子轻声说着,抬眸笑了笑:“我闻不得屋子里的那些味道,它让我觉得可怕。子霖,放弃吧,我早已经不恨你了。”

“说什么傻话呢?”男人走到女子跟前,“这种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活过来的。”

“我已经死了,我不可能再活了。”女子伸手,想要去拽男人的胳膊,手却从他胳膊上穿了过去:“若我早知会有今日,我就算心里再苦,都不会走绝路的。”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得往前看。来,进屋,外头冷。”男人掀开帘子,看着女人轻飘飘的走进屋里,他也跟了进去:“今日,我又新找了一家铺子。那铺子叫做如意胭脂铺,掌柜是个像你一样年轻的姑娘,但她没你长得好看。我站在铺子门前,看着夕阳一点点落山,我当时就想着,等哪天你心情好了,我就带你过去,让你给自己也挑些胭脂水粉。你太单薄了,若是涂些胭脂,气色会好看些。”

“你就不怕我吓到那个掌柜?”

“不怕,她看不见你的。”男人将怀里的紫草膏全都掏了出来:“这世上,像我运气这么好的男人可不多。他们看不见你,只有我能看见你。来,红袖,你快来看看我这新买的紫草膏。那掌柜的说了,这紫草膏具有去腐生肌的作用,说不准,你用了这些之后,就能好了。”

“去腐生肌也是给活人用的,死人,怕是没用的。”

“还没试过,怎么就知道没用呢。”男人扭开一个罐子,喜滋滋的拿着它到了床前。床上,躺着一个同样身着红衣的女子,她紧闭双眸,脸色苍白,嘴唇泛青。若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她脸上浮出的片片尸斑。

房间里,点了各种各样的香,却依然遮不住这具身体日益溃败的气息。红衣女子闻不到这些气味,但她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模样,感觉到身体在一点点的腐烂。她强忍着那股不适感,将身子扭到了一边:“子霖,没用的,我死了,我早已经死了。你该……你该叫我入土为安了。”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孟子霖轻轻解开女尸的衣裳,用手挖出一大块紫草膏涂抹在那些已经溃烂的地方。

“子霖,你不要这个样子,我求求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你这个样子,我看了,害怕!”女子缩成一团:“我答应你,我不会离开你的,生生世世,来生来世,我都不会离开你。你让我的身体与外头的泥土混在一起吧。它已经腐烂了,就算它还能恢复生气,我也不要了。”

“对不起红袖,是我没用!”孟子霖手里的紫草膏滚到了地上:“是我没用!是我没用啊!”

地府篇 第209章 紫草膏(2)

“子霖,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命该如此。”

红袖站在孟子霖身后,她想伸手去抱一抱他,手指却再次从他的身上穿过。她无助的看着他,甚至后悔因为当初执念太深,而来寻他复仇。

“若是……若我早知你会对我生出感情……若我早知我会对你生出感情,说什么,我都不会来寻你的。”

孟子霖初见红袖是在他打算逃出兵营的时候。

他本不叫孟子霖,而叫做孟朗,是孟家奴仆之子。朝廷征兵,因孟家得罪过当地的官员,人家指名道姓,一定要让孟老爷的独生子孟子霖参军。孟子霖,只是一介文弱书生,让他

《如意胭脂铺II》地府篇第209章紫草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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