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凤令 - xp1024.com
《如凤令》


第1章 争锋

一巴掌扇下去,小宫娥一个不稳便栽了在地板上。

手捂着被扇得通红的脸颊,呜呜哭着。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小宫娥涕泗横流,也顾不得去擦脸上的泪水了,只哀求地看着大殿上坐着的华服女子,不停求饶。

正殿上坐着的女子身着金银线彩绣罗衫花笼裙,翠色抹胸短襦。头上的反绾髻上插着七尾凤头钗,钗上红宝石做缀,凤鸟羽冠轻颤。

她额头描着花钿,芙蓉妆面精致细腻。明明已近四十的年纪,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此刻正看着宫殿中跪着的不停求饶的小宫娥。

旁边站着的宫嬷嬷见上头的主子没有发话,飞起又是一巴掌,打得小宫娥直接嘴角渗血。

小宫娥被打得呜呜直叫。

“只要你说出来,是谁指使你那般做的,本宫便饶过你。”卫贵妃端坐在大殿之上,面色沉沉地看着下面泣不成声的小宫娥。

“没有人指使,是奴婢一时糊涂,才带着纪王过去的……”小宫娥被打趴在地上。

卫贵妃将自己的金粉绘花披帛提了提,看着小宫娥道:“既然是如此,那你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妹妹,你记不记得谋害皇嗣的罪责是何?”卫贵妃忽而转身,看向旁边坐着的梅淑妃问道。

“这么大的罪,最不济也要宫刑司来定。臣妾不好妄言。”梅淑妃比起卫贵妃,少了一丝媚气,多了一丝端庄。

比起梅淑妃的谨言慎行,卫贵妃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回头对着下面的小宫娥提高了声音,道:“谋害皇嗣,当诛,抄三族。来人,将她打入掖庭狱!”

小宫娥没想到这么大的罪就这样定了,一瞬间连哭都忘了,猛地抬头看向卫贵妃:“冤枉冤枉!娘娘,奴婢冤枉!!”

卫贵妃晦暗的眼神看向小宫娥的眼神,似乎不想再多话,抬起宽大的袖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强壮的宫嬷嬷们不由分说便拖起小宫娥往外头拉去。

将才卫贵妃那晦暗的一眼,让被强拽着的小宫娥一瞬之间如醍醐灌顶。

“娘娘!奴婢便说!”小宫娥挣扎着看着卫贵妃,眼中是绝望之后迸发的光亮。

若被拉进了掖庭狱,有死无生。谋害皇嗣的罪名定下,全家都得牵连。

旁边的宫嬷嬷闻言,拉扯的力度小了些。卫贵妃已经偏过的头再一次看向小宫娥。抬起手摆了摆。

宫嬷嬷松开,小宫娥摔倒在地上,跪爬着向卫贵妃而去。

“娘娘,奴婢都招!”小宫娥停下,哭得双眼红肿,头发也因为扇打拖拽而散落。

“招什么,细细与本宫道来!”

卫贵妃坐端了身子。看着小宫娥,同时余光又扫向旁边的梅淑妃处。放在髀间的双手攥紧!

想要害她儿子,她一定要咬下她一块肉!

到时看她脸上是不是还能这么端庄大方地笑。

梅淑妃也跟着将脊背挺直,看着小宫娥的目光依旧端庄温和。

“既有隐情,那便道来。”梅淑妃道:“你只肖说你所见所闻。真假尚有宫刑司来查实。但若是随意捏造攀扯,宫中刑法自然是容不下的。”

小宫娥闻言,张开的嘴顿住。惊惧地看向梅淑妃。

宫刑司,是宫廷内处罚犯了错的嫔妃的,偶尔也有大罪的宫人打进去。直接由皇上和皇后掌管。自从一年前皇后仙逝,宫廷司便交到了淑妃手里。

小宫娥脑子还没有转过到底要如何抉择,便听上头‘啪’的一声。

卫贵妃一拍桌案,怒道:“淑妃你少在本宫这里作马威!唬她一个奴婢作何?”说着转头看向小宫娥:“你旦管讲,你今日在本宫这里说的话,真假本宫自会兜住。”

卫贵妃说着,转头看了眼梅淑妃,带着愠怒。回头又道:“若是牵扯到了皇嗣,前廷自有大理寺和刑部,轮不到宫刑司来指手画脚。”

卫贵妃这话算是给了小宫娥一颗定心丸。

再者,自己死,总比死了还要连累全家要好。

小宫娥不再犹豫,也不再抬头看上头的主子们。盯着手前的大理石地砖战战道:“昨日阴雨连连,间有歇。纪王便要去太液池旁抓黑龙。奴婢们劝说才下过雨,池旁湿滑,怕打滑摔倒。若是平日,纪王定会听。昨日也不知为何,纪王便是不听。

后来陈公公说,王爷不知听了哪个宫人的话,偏说那池里有能知人意,且能四变的黑龙。过了雨日就没了。”

说着,小宫娥吞了吞口水,都不敢抬头看上头的主子们。

卫贵妃脸色越听越黑。整个绫倚殿中或站或坐的宫妃们大气都不敢出。后宫以卫贵妃和梅淑妃为尊,谁敢在这样的关头去触霉头。

一时间众嫔妃恨不得抱着头飞出绫倚殿,就好看不到殿中这些事儿了。

站在卫贵妃身边的老宫女低身凑到她耳边。

卫贵妃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老宫女面色严肃的退了下去。

“你可知是哪个宫的宫人谣传?”卫贵妃问道。这一次开口,卫贵妃少了愠怒。多了些胸有成竹的气势。

敢在这么多后宫嫔妃面前对上宠冠后宫的梅淑妃。她自然有自己的底牌。

没有足够的证据,没有确定的实锤,她堂堂一个贵妃怎会傻到不经由宫刑司便直接问罪这些宫人。

这个小宫娥只是一个引子。今天她要清算的事儿,可不是这一两件。

卫贵妃握紧了微微颤抖的双手。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忐忑。

今天,她一定要弄死这个老贱人!

“奴婢知晓。”

小宫娥抬起头,怯怯地看向梅淑妃,目光扫过旁边的石柱。

她攥紧了双手。深吸一口气。

梅淑妃抬起手中的团扇,轻轻扇了扇,掩住了面上的神色。坐在梅淑妃旁边的王昭媛往后靠了靠,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梅淑妃。抓着团扇的手捏紧。

“哪个宫的人?何时听到,何处听闻?”卫贵妃问道。

撞柱而死,总比一家人陪她死要好。

小宫娥身子耸起,余光定在旁边的大柱子上。柱子上雕鸾展翅跃飞,上面的朱漆宛若流淌的鲜血。

她闭起眼睛,一脸视死如归。嘴唇翕合。

第2章 庇护

小宫娥的话还没有说出声,就听到绫倚殿外掐尖的嗓子低呼道:“皇上驾到!”

殿中众人皆是一惊,卫贵妃亦是一愣。下一瞬,或坐或站的宫妃们纷纷起身,走向殿中,对着偌大的殿门口施礼。

“恭请陛下。”卫贵妃站在宫妃的最前面,恭敬地行礼。心底却是如江浪翻过。

皇上驾临,早该有通秉的宫人先来一躺,再者院外便该有人叫驾。将才李建志那一声,不轻不重,就在殿外。

皇上在殿外多久了?卫贵妃心中一凌。

倒不是因为皇上听得了什么。这样的事儿,她倒是巴不得皇上听得多些。好远了那梅淑妃。

而是这皇上早不叫驾迟不叫驾,偏偏在这那小宫娥要开口的时候叫了。

卫贵妃懊悔地看着跪在殿旁瑟瑟发抖的小宫娥。

怎么不快点儿说出口呢!

“爱妃们都起来罢。”皇帝带着一身的雨气,襟角微湿。

旁边站着的梅淑妃却是真心实意地笑着。她起身,看着皇上盈盈笑道:“陛下。”

皇上对着她温和地点了点头,而后走到卫贵妃旁边,亲自搀起了她,温和地道:“申儿可醒了?”

说到儿子李申,卫贵妃眼眶不禁通红。

“还未曾醒来。”

梅淑妃在另一边跟随着皇上,闻言,也悠悠一叹,带着担忧:“不过好在已经退热了。太医说最多晚间便能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皇帝坐定。诸妃落座,只剩一个头发有些散乱的宫娥跪在大殿上,眼眶红肿。

怎么回事儿,说得好似自己将才没在外面听似的!

卫贵妃转头看向皇帝,眼眶更红了:“纪王出了事儿,这些侍奉的宫人自然是头等罪责。

本来以为只是看管不严的过失,哪料竟然牵扯出了其他的事儿。”卫贵妃还是不想轻易放弃,这一次她准备了那么久。

“哦,是牵扯了何事?让爱妃如此心伤。”皇上关切地开口。

听到皇上问话,卫贵妃心中一喜。

便道:“皇上且听这服侍申儿的宫人说。”卫贵妃转头,对着下面的宫娥指了指。

宫娥得令,战战兢兢地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皇上听完之后,没有如卫贵妃一般问是听哪个宫的宫人说的。

只沉思片刻,便肃颜看向那小宫娥:“大胆奴婢,竟敢口出诳语!”

小宫娥吓得腿脚发软,只匍在地上不停说着冤枉。她余光看向旁边的朱漆大柱。现在她连冲过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仅小宫娥被皇上这呵斥吓到了,卫贵妃亦是被皇上的呵斥吓了一跳。

“爱妃,且不说这话有多荒唐。申儿那般聪慧的孩子会不会信。”皇上转头看着卫贵妃,声音温和又带着安抚:“若申儿真信了,想要那黑龙,那么多服侍的宫人不差遣,怎么屈尊王爷之身,亲自去河边抓呢?”

卫贵妃看着皇上循循说着,她一边深以为然地点着头,一边用手绢按着红红的眼眶。被手绢挡住的眼神中,带着愤恨。

“皇上说的极其有道理。”卫贵妃一脸的信服,片刻之后又抬头看向皇上,带着水雾的眼睛里全是不解:“可申儿就是在太液池旁边摔倒的呀。”

梅淑妃在旁边看着卫贵妃年近四十了还在皇上面前一脸纯善无辜的模样,心中嫌恶。连脸上的端庄之色都有些绷不住了。

“那也不定是黑龙,或是别的缘故。”皇上说着,抓着卫贵妃的手拍了拍。

维护到这个份上,卫贵妃恨得咬碎了银牙。

“朕听说,那日似是有一个小宫女,在自雨亭中跳舞?”皇上想了想,忽而转头看向旁边的李建志问道。

自雨亭在太液池上,従檐上飞流四注,当夏处之,凛若高秋。又有宝钿井栏。便是晴空之时,亭檐亦有清流,形成水帘。宛若剔透的轻纱。在下雨天,更是濛濛如仙境。若上头有身姿妙曼的女子起舞,美景如斯。

李建志垂着头,低声应道:“大家,不是宫女。是一个小才人。”

皇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头对着卫贵妃道:“或许是申儿看到那自雨亭中跳舞的小才人,不小心打滑了的。”

卫贵妃听到这话差点没吐出血来。

申儿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亲儿子,才人是什么?是皇上的宫妃啊!

哪里有说自己儿子看宫妃看入迷打滑摔倒的话?!

“皇上说的是。”她低着头敛着神色,须臾后又抬起,看着已经不知何时站在殿门口的老宫女。

老宫女神情严肃地看着她,站在殿门口一动不动。

卫贵妃心口堵着。偏过头不再看那老宫女,而是对着旁边的李建志道:“公公,那才人是哪一个?”

“回贵妃娘娘的话,似是大福宫的温才人。”李建志弯着腰说道。

“温才人?”卫贵妃思虑道::“利州都督温士华的女儿?”

“正是。”旁边的公公元福小声应道。

利州都督温士华代管六州,是大都督。领一方军事,乃是三品大员。又有国公爵位,地位非比寻常。只可惜,两年前病逝。

人走茶凉。且家中并无出彩男儿,于是如今在前廷更连一席之地也无。

这就不需要掩饰了。一口气堵在心口,既然皇上都开了口,这个女子是定然活不了的了。

总要有人来顶罪。

“好歹也曾是国公家的女儿,竟如此不懂规矩。”卫贵妃道。

“纪王呢?朕去看看。”皇上说着,已经起了身。这些后宫纷扰之事,他是懒得管也没精力去管。

“在后殿。”卫贵妃赶紧起身,带着皇上进去。

看过纪王李申,皇上起驾回宫。梅淑妃和她身边的几个小宫妃也告辞。

卫贵妃站在殿中,礼毕起身,看着走出去一身金袍的皇上,和端庄典雅的梅淑妃的背影,心肝涨得慌。

“那温才人常去自雨亭跳舞?”卫贵妃已经转头,看向旁边的人问道。

后宫中的事,她想要知道,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只是近来常去。”旁边的公公元福抬头看了看卫贵妃。

“大福宫没有嬷嬷看管么?”卫贵妃气道:“尽是不知轻重的小蹄子。”

“元福,去将她召唤来。”卫贵妃厉声说道。

堵住的心口忒不好受,总要泄泄火!

第3章 乍醒

天周朝京都镐京城内已经下了好几日的雨,春日细雨如油,绵绵不断,像是剪不断的珠子。万物笼罩在雨雾里。沉寂之中愈发百无聊赖,天地之间唯剩空濛雨声。

在连连的阴雨里,河边的石头已经生出了苔痕,青绿点点。河中雾气袅袅,氤氲开来。轻雾似涌烟,密雨如散丝。

温青梧亭亭地站在长了苔痕的石头上,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一池清塘。上面有莲叶铺开宛若碧绿的团扇。雨滴打在上头,晶莹剔透好似纯净的碧玺,一溜,进了荷叶中间囤积的一汪清水之中。

旁边的宮婢右手执着青竹色的罗伞遮在温青梧的头上。她微微弓着脊背垂着头,旁边的细雨早已湿了她的左臂,轻薄的罗衫沾了雨水后贴在手臂上,河风一吹过飕飕地发凉。宮婢打了个寒颤。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呀……

宮婢悄悄地抬起眼睑,瞧了瞧旁边立着的温青梧。身着赤紫的缎面齐胸襦裙,外头罩着菖蒲色轻纱长褙,面容姣好美丽。身子站地笔直,一双纯澈生辉的眸子看着氤氲的池塘。双手交叉放在腹前,身姿端正雅丽。

“温才人,外头天儿冷,河边寒气又重。当心着凉。”宮婢小心地开口说道。

温青梧听到旁边的声音,她摸了摸已经被细雨湿润的衣袂,沉默不语。依旧静静的看着雨雾之中的池塘。

昨晚初醒,辗转一夜未眠。到如今,心下依旧惊骇万分。无法置信又如何,手腕上的冰凉触感让她醒悟这不是在做梦。

温青梧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凉凉的空气夹杂着轻雾吸入胸腔,沁人心脾。

依旧懵然。她只能压住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带给她的恐惧和不知所措。

越是心乱,她看起来越是不动声色的平静。

宮婢见没有声音,垂下头继续盯着长满苔痕的石头。

旁边的白玉兰树上有花朵被风雨打下,掉在青竹色罗伞上头。“啪”的一声,又滑到伞沿掉在温青梧的禾绿色锈牡丹重台履旁。

温青梧低下头,看着足履旁边的白玉兰。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这句流传千古的诗句,他们肯定没有人知道。

温青梧回过头,继续看向河面。雨落在水面,溅起一团团水花。很快又沉静下去。复而又起。

她抬起削葱般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眉心微蹙,缓缓道:“这河塘,叫什么来着?”

宮婢垂着的头抬起,扫了一眼河面很快又低下去,撇了撇嘴,道:“回才人的话,叫太液池。”

果然。

温青梧又看了一会儿雨。提了提自己被风吹乱的披帛。

“回罢。”她道。

宮婢赶紧往旁边退开半步,举起罗伞打在温青梧的头顶。

温青梧转身,大步迈开步子。腿还没放在地上,很快顿住,又缓缓收回迈出的腿,小步地踏在长着青苔的石头上。

走出了河塘,将到宫廷正路上。温青梧便看到远处的一行匆匆身影。退开?显然是不合礼的。

温青梧低下头敛着眉眼看着脚下的路。路上铺满了石子,在雨水的洗涤里变得光润斑斓。

宮婢跟在后面,片刻之后“呀”的一声,目光看着同一条路的正前方不远处:“才人,好似有娘娘们过来了。”

话音落下没有听到回音,宮婢看向温青梧。见她依旧垂着脑袋,盯着地上的石子出了神,一言不发。

“才人,有娘娘们过来了!”宮婢有些急了,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我们要赶紧退开行礼呀!”

温青梧回过神,回头看向宮婢,道:“什么娘娘?哪里。”

宮婢急得都快跺脚了。伸出手,指又不敢指,只握着拳头曲着食指点了点前方:“好像是郑昭容和杨昭仪!”怎么就摊到了个这么蠢的主子!

温青梧悠悠回头,看到已经走到近处的两个衣裳华丽,众仆围绕的女子。弓着脊背向旁边退开,按着记忆里的样子,微微弯身行礼道:“见过郑昭容、杨昭仪。”

杨昭仪走在前面,步子很急。看也没看温青梧一眼,只转头对着旁边落她一步的郑昭容道:“你说此次贵妃会不会迁怒淑妃娘娘?”

郑昭容摇头,道:“我也不知。”说着,顿了顿:“姐姐,我们真的不去找王昭媛么?”

“找她作甚?”杨昭仪白了一眼郑昭容:“她跟淑妃娘娘亲近,要是贵妃娘娘迁怒了淑妃,我们现在找她一同前往,待会儿说不定贵妃的怒火烧到你我身上!”

贵妃那样的性子,倒真是说不准。

郑昭容闻言,没有再劝。跟着她继续向前走。

路过温青梧,转头看着她还保持着行礼的模样,冲着她温柔地点了点头。小声道:“起罢。”

“是。”温青梧应声,站直了身子。

杨昭仪听到郑昭容的话,转头看了温青梧一眼,目光触及她的脸,惊艳失色。很快又敛起目光收回神色,带着郑昭容继续往前而去。

“这是哪个才人?”杨昭仪转头问道。怎么都不自称。现在的小姑娘越来越无礼了。

郑昭容摇了摇头:“识不得。”

杨昭仪笑道:“诳我罢。这宫里还有你识不得的?”

郑昭容无奈的看了眼杨昭仪,嘴唇翕合,说了起来。

后面的话温青梧已经听不到了,她只听到了郑昭容前面一句。

好似是那落水的温才人,温青梧。

她看着已经走过的背影。春衫襦裙在雨中湿了她们的裙脚。渐行渐远,只能看见两人不时转头说着话的表情。或焦急,或笑意。

温青梧。叫温青梧啊。

宫婢站在温青梧后面,撑着伞竭力地想要遮住面前人的。雨不算大,可风老大了。吹得她今儿一早绾好的垂髫发髻散了又散。

宫婢顺着温青梧的目光看向已经走远的一行人背影。抬起手捋了捋自己吹乱的鬓发。复而回过头看向温青梧的后脑勺。

什么时候能回去啊!怎么看什么都能看半天的名堂呢。毛病……

“回罢。”温青梧说着,转过了身子。目光扫过小宫婢早已湿透了衫衣。被水浸过一般,紧紧地贴在她的肌肤上。勾勒出还没发育的身子。

宫婢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刚转过身子,执着伞的手被止住。她奇怪地看向旁边的温青梧:“温才人?”

温青梧已经伸出了手,接过宫婢手里的伞:“我执着。”

小宫婢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温青梧,脸色有些丧气。放开罗伞,她弓着身子往后退开一步。

第4章 召见

打伞本就是为了给主子遮雨。这会儿主子自己打了,她自然就没有还躲在伞中的道理了。

温青梧将要转过头,就见小宫婢要退出伞外。她伸出手抓住小宫婢白嫩又有些冰凉的手臂。

小宫婢一愣,抬头看向温青梧,疑惑道:“怎么了温才人?”她看着温青梧的脸颊莫名地泛起红晕。

温青梧松开了手。手掌握成拳头捂住嘴唇咳了咳:“失礼了。”

小宫婢更是奇怪了。她张了张嘴,正想问怎么失礼了。就听到温青梧道:“雨太大,你跟我一起遮伞罢。”

小宫婢听着温青梧的话,愣神之后满脸激动,有受宠若惊的欣喜,也有忐忑的小心翼翼。

“是。”她恭敬的,小声应道。而后紧紧地跟在温青梧的身边。

温青梧回过头,将伞往小宫婢那边移了移。

小宫婢垂着头,感觉着自己手臂的凉意逐少。心里想着,蠢是蠢了点,谢天谢地至少今日待人却还不错。

温青梧走在湖边石子道路上,小宫婢跟在她身边。

她执着伞,偏着头,看着旁边的太液池。

两人之间变得很安静。

小宫婢有些不自在。平时她跟在身后当个不起眼的奴婢倒是无所谓。但现在却就靠在身边,还共撑着同一把罗伞。这样安静实在有些不舒服。

小宫婢眼波流转,落到前方的池上亭子处。眼睛一亮。她转头对温青梧道:“那自雨亭已经被贵妃娘娘封住了,这几日正在清理亭子旁边的苔衣。”

温青梧顺着小宫婢的话看向前方坐落在太液池上的亭子。亭檐流出一道道水帘,将整个亭子罩住。旁边好些个內侍,或打伞,或蹲着。细细地清理着亭子旁边的苔衣。

小宫婢见温青梧没有接话,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笑道:“往后才人再去那自雨亭跳舞,跳再高也不怕打滑了。”

温青梧脚步停住。转头看向小宫婢。

小宫婢的笑意僵在脸上,腿一曲便跪下,笑意变成哭意。看着温青梧求饶道:“温才人饶命,是奴婢口不择言冒犯了才人!”说完抬起手就冲着自己的脸颊‘啪’的一巴掌。

温青梧伸出手抓住小宫婢就要落下的第二个巴掌。她看着小宫婢被自己掌掴红的脸庞,皱了皱眉:“我很可怕吗?”

小宫婢闻言愣住,她看着温青梧。难道还不可怕吗?

之前一起侍奉的小娥因为在温才人画画的时候研磨不小心污了小拇指甲那么一块儿画纸,便被温才人一巴掌打飞了门牙。

小娥才八岁。一巴掌扇飞了一颗大门牙,还被踹了一脚心窝子。听说到现在都还时常做痛。后宫要是能用私刑,想来那小娥早没了命。

我很可怕吗?一般这样问就是要整死你了。

小宫婢差点儿没哭出来,声音戚戚地直道:“温才人善良宽容,为人宽和大度!是奴婢见过待人最好的主子!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求温才人宽宏大量饶了奴婢这一次,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说到后面,小宫婢已经哭了起来。泪水混合着打在她脸上的雨水。

温青梧看着面前跪着的小宮婢,雨水早已打湿了她满身,温青梧抬起手指揉了揉眉心,按住那眉心里的微疼。

“不敢最好。再有下次有你好看的。”温青梧呼了一口气,说道。

纵然声音依旧温和,可在小宮婢耳中便是阴狠毒辣至极。不过她也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样说说明这温才人这一次不会整死她了。

“谢才人开恩,奴婢再也不会有下次了。”小宮婢心有余悸又小心翼翼的磕着头。

“起罢。”温青梧挥了挥手,执着雨伞往前,打在了小宮婢头上。雨水落在她那被露出来的后背,很快湿了衫衣。

小宮婢不敢耽搁,赶紧爬了起来。愈发忐忑小心地跟在温青梧身后。

温青梧走到路口停住脚步,看着不远处的自雨亭。亭边蹲着的内侍还在雨中清理着苔衣。跳再高也不怕打滑了?

小宮婢抬起眼睑瞄了一眼温青梧。又开始了,盯着一看就是半天。

不过这凶才人被那自雨亭拉去了思绪。得幸绕过自己一命。至少没有掉门牙。

小宮婢抬起手摸了摸嘴唇。嘴里的门牙好似有些松了呢。小宮婢扁起嘴,怎么越摸门牙越痛?

“清理完了苔衣,我真就不会掉水里了么?”温青梧开口。

昨夜醒来时,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在自雨亭里跳舞打滑掉进水里差点被淹死。幸而被那路过的高才人招呼着附近的内侍捞了起来。

掉水里,踩在苔衣上掉的?还是跳舞打滑的。

跳舞。看着雨势该是下了几日。前日也下春雨,这人顶着雨冒着风跑到自雨亭里翩翩起舞。看来这才人不仅性格跋扈,还是个傻子。

“才才才人是在问奴婢吗?”身后响起怯怯的声音。

温青梧没有回头,淡淡的‘嗯’了一声。这一直跟着温青梧的丫鬟或许知道些什么。

“清理完苔衣,才人跳舞就不怕打滑了。肯定也就不会掉进湖里了呀?”小宮婢越说越小声,最后的‘呀’字近乎耳语。

温青梧转头,看着小宮婢。小宮婢一脸的茫然,看着温青梧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是吗?”

哎。

温青梧回头,道:“是。”

说完,再看了一眼那自雨亭,便转身向着大福殿回去。

便听到旁边一声尖利的声音传来。

“前方可是温才人?”

一声尖利的声音穿过雨帘刺入宫婢的耳朵。她心中一跳,赶紧抬头看向声音所在。

只见卫贵妃身边的总侍元公公手执拂尘,头戴黑纱幞头,身着绯色圆领窄袖袍衫。站在石路上挺着腰板,目光轻蔑地看向温青梧。

看一个死人,能有什么恭敬。元福甩了甩自己的拂尘。

皇上说出那句话时,这温才人便已经死了。

看到元公公,宫婢腿便有些软了。而后定睛一看,发现自家主子还端正地立在旁边,像是个无事人似的。不由上前赶紧去拉温青梧的袖子。

“才人,是卫贵妃宫中的元公公,在叫您呢!”她压低声音开口道。

第5章 下狱

“我在。”温青梧看着趾高气扬的公公,开口道。

雨太大,温青梧看不清站在远处的公公那轻蔑和嫌弃的表情。只听到他尖声厉气地说道:“贵妃娘娘有请,请跟奴家走一趟罢。”说着,往旁边退开半步,将手里的拂尘一甩。

“不知有何事?”温青梧问道。

“娘娘的事儿,咱家哪儿能揣度。才人跟着去便是了。”那公公看着温青梧,礼也没礼,傲慢得很。

温青梧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儿。

“奴婢来!”小宫婢已经伸手抢过了温青梧手中的罗伞,撑在她头上。

可不得叫外人看到五品才人给她一个小宫婢撑伞……

温青梧看向旁边撑着伞的宫婢,眼神怯生生地望着自己。也不再多说。

绫绮殿许大,恰是四月初芳菲盛开。尽绽的樱花树花团锦簇,拥在枝头好似白粉的云团,或急或缓的雨水打了一地的落英。旁边的一丛丛香兰芬芳扑鼻,亭台楼阁坐落在院子东南方,绕亭一条水渠蜿蜒而过。

雨似有更猛之势,滚滚乌云,天都黑了三分。

温青梧跟着元公公走到殿外停下,小宫婢收了罗伞,轻轻抖着上面的雨水。通禀的宫人很快走了出来。

“温才人,娘娘请。”

温青梧跟着宫人走进殿中,绕过屏风后,看到的是一宫殿的女子。或坐或站,皆是神色怪异地看着她。

是好奇,是鄙夷,亦是幸灾乐祸。唯独没有担忧。

温青梧目光落在最上面的正位上坐着的女子身上。女子肌肤保养得吹弹可破。眉眼上挑,姣好的面容威严地看着温青梧,带着愠怒。

要怎么行礼?跟前世她见过的后妃那般?错了怎办?

温青梧双手放在左胯上,缓慢地,缓慢地……

礼还没有行完,‘啪’的一声吓得温青梧身后的小宫婢两腿一软跪了下去。温青梧亦是跟着很很干脆的撩着衣裙跪了下去。

跪下去之后,整个殿中安静极了。

连‘娘娘息怒’都不会讲?坐在殿内的郑昭容转头看着旁边的杨昭仪,只见杨昭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跪着的温才人,眼里带着好事者的兴奋。

卫贵妃看着大殿中规规矩矩,又安安静静跪着的温青梧,皱起眉头。片刻之后,开口道:“温才人,你可知罪?”

“臣妾何罪?”温青梧抬头,看向韦贵妃,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

是自称臣妾吧?腰板要不要挺这么直?

“你宫静时分于自雨亭作乐是其一罪,居心叵测妄图谋害皇嗣更是罪不可恕!”卫贵妃说的咬牙切齿。她看着底下跪着脊背挺得笔直的温青梧,怎么看怎么像装模作样的梅淑妃。

“宫静时分作乐?谋害皇嗣?”温青梧光听这话就知道大事不妙了。以前的事她怎么晓得……当然是打死不承认!

“娘娘何出此言?”温青梧问道。

“你自己做的腌臜事还不清楚?”卫贵妃越说越生气。

“是啊,不清楚呢。”温青梧正视着卫贵妃,眼中的疑惑一点儿不似作假。主要是声音还那么平静。

好像来这儿是在跟自己扯家常来的。

大殿中留下的宫妃皆是愣了愣。哪儿有这样说话的。是个傻子么……

“你清不清楚不重要,本宫清楚就行了。”卫贵妃懒得再多费口舌。摆手道:“拖去掖庭狱!”再说下去她感觉自己头顶都要冒烟了。

一瞬之间,温青梧脑子里晃过将才自雨亭旁清理苔衣的內侍们。

苔衣?跳舞?谋害?

她眼睛一亮,心中茅塞顿开,猜到了七七八八的缘由。被內侍拉起来的同时,将內侍的手臂一甩,直端端地站着,对着上头蹙眉轻柔着头的卫贵妃道:“若是因我自雨亭之舞,不知娘娘何至于此!

圣人有言:乐者,天地之和也”

“拖下去拖下去……”卫贵妃不耐烦地摆手,打断了温青梧的圣人言。

温青梧愕然一瞬,这是连辩解询问都不给就直接定罪?

这个才人总不会有个皇上来维护让她吃瘪了。

人已经拖出去了,但卫贵妃感觉自己脑仁儿还是一跳一跳的疼。她挥手遣散了殿中的众人。

“娘娘,怎么处置?”旁边的元公公低身问道。

卫贵妃闭着眼睛,任由身后的宫女轻轻揉着自己的头。

“谋害皇嗣该怎么处置,她就怎么处置。”她疲乏至极地开口。

“是。”元公公应声,低着身子便要退出去。

将退到阶梯下。

“等等。”

元公公抬头看向正位上的卫贵妃。

“该签字该画押的,也不能少。”卫贵妃看着元公公。皇上开口,整个宫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这么大的事儿总要有个替死鬼。无足轻重的小才人要是能平息贵妃娘娘的怒火,谁也不会说什么。

“但总是不能留人口舌。”卫贵妃道。

“是。”元公公应声:“娘娘想画押什么呢?”

卫贵妃听得这话,眼神一凌。她伸出手阻止宫女继续揉头。片刻之后,道:“两份,一份就按皇上的意思来。还有一份么”

卫贵妃冷笑一声:“你收好。”

皇上要怪罪这小才人。可这小才人识不识得梅淑妃,就是另一码子事儿了。

被捆在椅子上,指头上传来的剧痛让温青梧死死地咬住牙关,疼得满头大汗。

“证据确凿,你还不老实交代是不是?”用刑的内侍官站在前头,恶狠狠地问道。

元公公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靠着椅背,悠闲地理着自己的拂尘。

“证据在何处?”温青梧喘着气,声音微弱。

“呵!”那用刑的内侍官听得一笑:“证据?我就是证据。”说完摆摆手,两边施拶刑的宫人加大了力度。

指尖似乎要断裂开来,撕心的疼痛让温青梧忍不住哼声。

此刻之前,她以为是这个身子本身的主人真的做了什么,只是自己不清楚罢了。可这一刻,她发现似乎错了。

“你到底招不招!”审了一个下午,内侍官也疲乏得很。

温青梧垂着头,一言不发。

“嘴硬是不是?”他不耐烦地看着温青梧:“给我狠狠地夹。”

第6章 为什么

内侍官看着温青梧油盐不进,沉默不语的样子,嫌恶得很。转身走向坐在一旁的元公公,点头哈腰:“公公,你看,这如何是好?”

嘴这么硬你也看到了,要我怎么个办?证据证据没有,证人证人没有,忒难搞。

“她既然不想招,那就你们来写罪状。”元福在这儿守了半天,也有些不耐烦了。

这个小才人,听说平时跋扈地上了天儿,趋炎附势又不知轻重。不想嘴这么难撬。

果然是要死的鸭子,嘴分外硬。

“是。”内侍官松了一口气,就等着这句话呢。

“那画押倒是好办,可签字怎办?”内侍看着元公公,小心翼翼地问道。罪证要生效,可不仅仅是画个押。画押多简单,扯起来手肘子一按的事儿。

元福将手里的拂尘一扬,站起了身子,用拂尘根点了点瘫坐在刑椅上倒死不活的温青梧:“你脑子被驴啃了?这手指头受了拶刑还怎么拿笔。”

“是是是,奴才脑子被驴啃了,这么简单都想不到。”内侍官点头哈腰地接道。

隔壁刑讯室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刺入元福的耳朵里。

“隔壁不是还有个证人么。”元福悠悠说道。然后目光看向温青梧“弄完抬出去丢到乱葬岗。”

“是。”内侍官弯着腰,恭送着元公公走出去。

外头的雨还在下,湿湿漉漉的。

元福站在屋檐下,踢了踢鞋子。

“尽是些不省心的小蹄子。”他皱眉喃喃。

外头雨打芭蕉噼里啪啦。里头鞭子抽在身上也是噼里啪啦。

内侍官没有再用刑,而是走到桌案旁边,提醒着录文官:“刚刚元公公说的听清了?”

“嗯。”那录文官应道。

内侍官插着腰:“那你还不快写!”说着,抬头看了眼似乎已经昏死在椅子上的温青梧。

“写完直接逮着她的手指画押。”他道。

温青梧垂着头瘫在椅子上,手指上的拶子已经被旁边的人收走。那些疼痛却扎入了身子似的,让她手掌不停地发着颤。

旁边刑讯室鞭笞的声音不停,传来的尖叫刺痛她的耳膜。

温青梧闭上眼睛。那尖叫带着绝望,不甘,和愤恨,不断的涌入她的脑海。

跟前一世,死前,耳中传来的尖叫声重叠在一起。昏沉恍惚之中,呺然和绝望席卷而来,一瞬间湮没了她。

这一刻,她似乎回到了前世死前。那些绝望,那些凄凉,那些无力。湮没了她。

当金人的铁蹄踏碎了大明的江山,起义军逼到京都。无尽的绝望中,他陪着崇祯帝自缢在寿皇亭。

那一年,他正值韶华。时年二十七,是明朝最年轻的状元。也是明朝的最后一个状元。埋头苦读十年寒窗,一朝高中。春风得意时,还没来得及走马上任。满腔的抱负和那些繁花似锦的梦便跟着崇祯帝消逝在寿皇亭中。

那一刻,没有愤恨,没有懊悔,也没有惧怕。

只有绝望。

隔壁尖叫声渐渐停歇。刑室里传来内侍官和录文官不断低声交谈的声音。

“这样写可好?”

“因嫉恨卫贵妃容貌绝美,心生妒意。嗯……这个是不是有点儿不妥当?”

“这是元公公的人刚刚送来的罪状,说可供参考。”

“真是……”内侍官沉吟须臾:“那就这样。”

低声的交谈拉回了温青梧的思绪。她缓缓睁开重似千斤的眼皮。看着自己无力垂下又不停颤抖的手指。

上一世,是国之将亡,以死殉国。

承蒙上天垂怜,她又得一命。

所以,这一世,为什么要死?温青梧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

她为什么要死?

“她为什么要死?”

旁边的录文官也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他是随笔录的,可从头到尾,他甚至都没有听到一个具体的罪名。

直到现在手里拿着自己写出来的罪状。

因为从头到尾都是他跟内侍官商量着写完的,自然知晓这些都不是那小才人的原罪。

但不可避免的要死,总是有原因的。

是什么原因呢。

内侍官拿着写好的罪状看着,细细地看着。瞟了一眼录文官,压低声音不由嘀咕道:“她不死,让淑妃娘娘死么。”

梅淑妃么。温青梧缓缓闭上眼睛。节省力气认真地听着旁边刻意压低的声音。

录文官一天到晚就呆在这刑房里头,不是记录,就是在整理记录。外头闹翻了天儿的事,到他这儿消息也慢。

内侍官想录文官低声诉说着原委。

录文官听得眼睛一瞪,不由得站起了身子。

“那我们……”录文官犹豫不决地开口。开口又不知说些什么,话头一转:“那这事儿交给我们来审讯,到时出了事儿会不会挨到我们身上?”说着,录文官转头看向瘫坐在刑椅上昏死过去的小才人。

到时就像她一样,莫名其妙地当了别人的替罪羊。

“你怕个***。都是奉命行事,出了事儿也有高个儿顶着。”内侍官说着,满意地抬起手中的罪状吹了吹还未干的墨渍。

“这可是皇上发的话。”他说道。

录文官自然不知道绫绮殿中的事儿。听到内侍官这般说依旧皱着眉头:“到时候当真事发,难不成还让皇上出来顶?”

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内侍官停下了吹罪状纸的动作。愣了片刻。

“那,咱们都是听绫绮殿的话才如此的。”內侍说着,低着头看向手中拿着的罪状纸。

“证据在哪儿?”录文官压低声音道:“当真事发,你以为还能这样么?”他说着,用胳膊肘子指了指瘫坐着的小才人。

他们才是正儿八经审讯的人,什么证据没有。当真事发,难道还能这般不在乎证据。

录文官本是写罪状的,所有犯人的呈罪和证据都由他来记载。虽说不上多忠禀正直,但也养成了个看证据说话的习惯。

就连宫中的阴私事儿他都一定要看证据。

宫里腌臜的阴私事儿可不少,可越腌臜的,铁板钉钉的证据反而越多。

没证据就让他这样胡编乱造,心里头还是有些虚的。

内侍官顺着录文官的胳膊肘子看向好似没了气息的小才人。沉吟片刻,道:“她一个外家都没甚的小才人,谁会给她叫冤。”

“我不是说叫冤的事儿。”录文官说着,声音又低了些,左右看了看:“我是说,就怕到时候有人用这个事儿当靶子。

第7章 翻覆

他点了点内侍官手里的罪状纸:“那两个宫斗起来,要用这个事儿来做文章,你跟我就是头一个赴死的。”

内侍官盯着手里的罪状,思虑半天。

“那你说咋整?”他看向录文官。

录文官一噎。

咋整?他能咋整……皇上贵妃都发了话的……

“说他娘的半天你也没办法。”内侍官翻了个白眼:“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违背上头的意思,正儿八经去审一次么。”

内侍官说着,又看了眼那小才人:“当真审,能审出个屁。”

他拿起手中的罪状纸,走向了那满手是血的温才人,嘴里嘀咕道:“哪儿那么容易东窗事发。不过是个泄火的玩意儿,又不是真的牵扯到了两个宫。拿出来做文章,做什么做?有什么好做的。”

录文官在旁边听着,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也是这么个理。

内侍官走到小才人面前:“这都不用朱砂了。”说着,扯起了那只满是血迹的手。

“怎么一点儿气息都没有?”录文官跟在旁边,推了推小才人的身子。那小才人随着他的动作往旁边一倒。

好像真的死了。录文官伸出手去叹鼻息。

灌了药勒得只剩一口气,又挨了拶刑。死了倒也正常。

“死了就死了呗。去叫人拿席子来。”内侍官扯着那手,准备往罪状纸末端按下去。

一扯,没扯出来。

“这么快死硬了么。”内侍官的声音在安静的刑讯室里回荡。他加大力度又扯了扯。

“我签。”

话音伴随着一张惨白的脸抬起,还有一双泛着血丝如鬼眼的眸子。

“我的娘!”乍然抬起的头吓得内侍官一跳。旁边的录文官也跟着往后退了半步。

定睛再看,原来没有死。内侍官拍着胸脯,一巴掌扇得温青梧头偏过:“装什么鬼!”

“我说,我签。”

那惨白的脸又转了回来,布满血丝的红眼盯着内侍官。声音微弱:“罪状,签了。是我说的,跟你们无关。”

内侍官被那双没有丝毫感情的红眼盯得有些怵,但这话却是听了进去。

签了字的罪状,没有证据又怎样。反正犯人是这样说的。

他转头跟录文官对视一眼。

“我去取笔!”录文官转身走到案前拿起毛笔,沾了点儿墨,又快步走回来。

“温才人,请。”他将笔递给温青梧。

内侍官将罪状纸摊在温青梧的面前,待她签字画押。

温青梧伸出不停颤抖的右手,去接那支蘸了墨的毛笔,却没有动笔。而是看着罪状纸上的一项项罪名。

內侍官皱了皱眉头:“温才人,你到底签是不签?”

温青梧摇了摇头,而后抬头看向内侍官:“我不能签。”

内侍官恼火,将温青梧手里的罪状纸一扯:“那就直接画押。”他低身一手拿着罪状纸,一手扯着温青梧的满是鲜血的手。

消遣他呢这是!

这一次很好扯,内侍官几乎都没有用力就将那只无力又颤抖的手扯了过来。

“公公要是不想活的话,就按吧。”

轻飘飘的声音传来,让内侍官的动作一停。

他奇怪地看向温青梧。

录文官夜跟着身子前倾。将才那些担忧,又盘旋在了他脑子里。

“你这话是何意?”他问道。

“这是第一份状纸。今夜里会有人去乱葬岗,让我画押第二份状纸。”温青梧开口说道,惨白无力。

“届时,那便是你们审讯的第二份状纸。”温青梧说着,喘息了几口气,再缓缓道:“不过在状纸呈在人前的时候,你们两个应该已经死了。”

一个死字,让内侍官跟录文官皆是心中一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内侍官捏紧手里的状纸,盯着温青梧。

温青梧见两人的神色,于是也不急了。她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声音依旧微弱:“皇上亲自点名的罪人,又能随贵妃娘娘心意画押状词。贵妃娘娘会傻到,不用么。”

内侍官有些没听明白,转头疑惑地看向录文官。

录文官却是上前一步,看着温青梧神情警惕:“你的意思是……”他指了指绫绮殿的方向:“会趁此次,画押第二份污蔑那边的状词?”他又指了指梅淑妃居住的宣微殿。

“且这个状词,还是经你们手画押的。”温青梧喘息一口气,道。

“怎么可能?!”内侍官这会儿听明白了,可这怎么可能!

温青梧抬起头,看向内侍官:“平常,元公公会过问你们,将犯人尸体给本家,还是丢在乱葬岗?”

自然从不过问。

录文官此刻脸色凝重起来。按常理来讲,有品阶的宫妃毕竟不是奴才,若不是诛九族的谋逆,不管犯了什么事,最不济尸体是要交回本家安葬的。

“元公公将才说,让我们把人丢到乱葬岗……”旁边的内侍官对着录文官小声道。

“你的意思,是他们晚上会去乱葬岗找你,然后画押第二份状词?”录文官盯着温青梧,道。

“你们把我留在这里,今夜,他们就会来这里,找我。”温青梧说得很慢。她全身都没了力气。这一会儿,不过几句话,就累得不行。

录文官转头,跟着一脸严肃的内侍官对视一眼。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们必定会被牵扯到两宫之争中。然后成为牺牲品。一旦画押了另一份状词,他们作为主刑人,怎么都逃不了。

冤枉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才人泄泄贵妃娘娘的火气,和牵扯到梅淑妃的两宫争斗。是天壤之别。

至少对于他们这些小喽啰来说,是天壤之别。

内侍官大步跨到刑讯室门口,转头望了望冗长又昏暗的过道。

“公公,有什么吩咐?”站在室外守着的小太监开口。

内侍官咳了咳:“你去隔壁,看看那小丫鬟审完了没。审完了过来回我。”

“是。”小太监应声,转身走向旁边的刑讯室。

内侍官又看了看冗长的甬道。而后走回来,看向温青梧,压低声音道:“你凭什么让我们信你?”

“公公不是已经信了么。”温青梧道。

“不是信,只是觉得蹊跷罢了!”内侍官看着温青梧:“你最好告诉我,到底为何如此说?难不成你知道些什么?”

后宫宫妃知道些他们不知道的龃龉,倒是可能。内侍官对着温青梧竖起了耳朵。

第8章 不信则死

“对,我们若是信你,才人该是知晓要冒多大的险。你须得告诉我们,你到底依据什么如此说的?”录文官也跟着竖起了耳朵。

温青梧沉重的喘息声传来,而后小声道:“猜的。”

“猜的?”内侍官瞪起了眼。

“信我,冒些险。不信,”温青梧缓缓抬起了头,看向内侍官,猩红的双眼仿佛刚从地狱里挣扎而回的修罗。让内侍官打了个颤,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不信如何?”内侍官问。

“不信,便死。”温青梧道:“今夜,你跟着掖庭狱长去绫绮殿。若元福问你是哪只手指头按的印,那你便死。若他未曾问,那便是我料错了。届时公公再来处置我,也不迟。”

录文官一听便恍然,转头看着内侍官道:“若是要画押第二份状纸,为了以防万一,定然会问你是哪根手指头按的。”

一般来说,都是右手食指画押。一是没有大拇指的磨损,二是食指指纹更清楚于其他指头。若是要以他们的名义画押第二份,那定然是同一根指头。

指纹是否相同,经验深厚的状师和案探一看便知。

内侍官脑子再愚钝,听到录文官这般说也懂了意思。于是对着录文官道:“先留着,待今晚如何。”

说着,他又愁上眉头,盯着自己手里闹了半天都没画押的状纸。

“那等一下那边来拿状纸怎么办?”他愁道。

录文官点点头。他拿过罪状纸:“看来这个得写两份了。”

内侍官思虑片刻,然后抬起自己的手,往温青梧的血上一抹,然后按在了状纸上。

有人走到门口,内侍官赶紧将指头上的血迹擦干,三两下收起状纸,恼怒地看着门口的小太监:“你作何?”

“公公,那小宫女打昏过去了。”小太监看着内侍官,似乎要发怒的样子。怯怯地道:“那边说已经画押了。顺便问问你们这边审的如何?”

内侍官这才想起将才的事儿,收着状纸,道:“我们也审完了。画押的东西马上呈给狱长。”

“是。”那小太监应声,退了出去。

掖庭狱归贵妃娘娘管,可偌大的掖庭狱里可不都是贵妃娘娘的人。至少除了掖庭狱的狱长外,都是贵妃娘娘是不屑于拉拢的奴才。

已经画押好的状纸,自然也有狱长太监亲自去送给绫绮殿。

内侍官想到将才那小才人的话。心里又惧又恨。

功劳好处全给他们得了。死的都是他们这些卖力又无辜的。

真是命比蝼蚁贱。

內侍抬头看向椅子上的温青梧。他逼问拷打大几年早已坚如铁石的心,第一次浮起了怜悯之感。

外头的雨渐渐停了下来。打在瓦砾上的滴答声也趋于平静。

室外传来脚步声,片刻之后有小太监推门进来,后头跟着另外一个拿着鞭子的长脸内侍官。

“那小婢子已经没气儿了。你这儿好了没?”长脸内侍官手里捏着鞭子走进来。

“还没呢,再等等。”内侍官将写好的另一份状纸塞好,拍了拍胸口。

“怎么还没好?”长脸内侍官皱起了眉:“方才不是说审完了么?”

“审是审完了。”内侍官道。

“审完了就快些将人抬去乱葬岗丢了。”长脸内侍官催促道:“狱长那边等着要状纸呢。”

“审是审完了,可人还没死了。”内侍官指了指瘫坐在椅子上似乎没了气息的小才人。

“没死就打死。”长脸内侍官不耐烦地说道,说着抬起了手抖开鞭子准备抽上去。

“等等。”内侍官一把抓住了那长鞭。

“怎的?”长脸内侍官开口,疑惑地看着内侍官。

内侍官放开了长鞭,“她昏迷前,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

“能有什么话,赶紧的!”长脸內侍官更加不耐烦了。一个死人能有什么有用的话。除了浪费他的时间。毫无用处。

长脸内侍官挥了挥手里的长鞭,示意旁边的人将这半死不活的小才人抬走。

内侍官还想去拦,‘轰隆’一声,贯耳的雷声劈开天际直抵耳膜。让刑讯室的人皆是一骇。

这雷声忒大了些,吓得长脸内侍官手里的鞭子都跟着一软。

天爷爷都看不得我非命而死!“看来要下暴雨了。”内侍官赶紧道:“过一夜吧,等明儿一早抬去扔。”

长脸内侍官板起了脸,偏着头听着外头的雷雨声。

一声雷后,整个刑讯室都安静极了。

“多放一夜又不会怎样。反正都是死人了。”内侍官说着。

“可元公公说今儿弄完就赶紧丢到乱葬岗去。”长脸内侍官有些犹豫,这么大的雷雨天,又将夜时分。他倒不想去乱葬岗。

“明天丢今天丢不都一样么。”内侍官道:“难不成明儿丢她们就能活过来?”

“主要……咱们这个差事”一直沉默的录文官支支吾吾地开了口,说着吞了吞口水,又转头看了看幽深的牢房:“毕竟是见不得人的。这里头冤死的那么魂,本来也不差这两个。这些外人不知,可天老爷却不得不知。”录文官抬起食指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头顶。

亏心事做多的人,还是怕雷公电母的。

长脸内侍官想了想,也无所谓的摆摆手:“也罢也罢,那就明儿雨停了丢出去。”虽然他们品阶低,可进了这里头的命,却由他们说了算。

“走吧,咱就把东西交过去。”长脸内侍官说道。

一行人前前后后走了出去,只有录文官走到刑讯室门口时,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了眼瘫在椅子上满身伤痕,不知是死是活的小才人,身子动了动。

在他们眼里的死人,是没必要看着的。在这雷电交加又阴雨阵阵的傍晚,除了外头值夜的狱官,没人愿意在这死了不知多少冤魂的掖庭狱呆着。

昏暗不明的刑讯室安静起来。脚步声慢慢消失在耳边。

满身是血垂着头瘫坐在椅子上的小才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盯着黑夜,无声无息。

黑夜已至,这样的雨夜格外幽静。能点起的宫灯格外少,于是整个宫廷便被黑暗吞噬得更多了。

第9章 毒誓

长夜难明。元福站在廊下,接过狱长递过来的两张状纸,细细地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而后落在其中一张上面。眉色微蹙。

“这指印怎这般大?”元福抬头看向狱长问道。

跟在狱长身后的小喽啰内侍官心往上一提。

狱长赶紧上前一步,瞅了瞅状纸,回头看向内侍官:“这人是你审的。”

“回公公的话,那是大指头按的。”内侍官弓着腰。捏着嗓子尖声道:“受了拶刑,食指已经被夹烂了,按不出来。因着手上全是血,我们没有用朱砂,就着她手上的血按的。那血又要干不干的,按得便重了些。”内侍官说着,抬头看了眼元福。又赶紧低下了头。

常理来说,画押的该是右手食指。

元福拿起手中的状纸,闻了闻。的确有血腥的味道。

“哪只手按的?”元福一边将手里的状纸递给身旁的小太监,一边随意地开口问道。

这随意的语调却让内侍官心口瞬间一缩。放在腹前规矩交叉的手使劲地攥着。本就敷了粉的脸更加惨白。幸而黑夜漫漫,夜色也掩住了他的惊慌和失态。

“回公公的话,是右手。”内侍官说道,将头埋的更低了。

元福却没有注意到异样,又看向第二份状纸,对着另一个长脸内侍官问道:“你这个可是右手食指按的?”

“回公公的话,正是。”若是平日,长脸内侍官定然会觉得奇怪。但今日有个大拇指画押的在前,元公公这样问他,倒是没有什么疑惑了。

元福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两张状纸都递给了身旁的小太监收起来。

“人是丢在了乱葬岗罢。”元福问道,抬眼威严地扫了扫狱长。

都知道这事儿并不多么光明正大,绫绮宫早点儿毁尸灭迹也不奇怪。

狱长闻言,低声道:“今夜雨太大,又有雷电。便放在了狱里,明儿一早雨停了便去丢。”

元福听得此言,先是皱了皱眉。而后道:“也罢。好了,都退下罢。狱长留一会儿。”

众人应声,该走的走,该留的留。

冒着大雨回到掖庭的房间内,内侍官一身淋得湿透了。

“如何如何?”录文官从床板上跳下来,走向内侍官着急地问道。

内侍官抹着身上的水,板着脸没有说话。录文官的心便一点一点儿的沉了下去。

“他问了?”他压低了有些颤抖着的声音。

内侍官依旧没有应声。身上的水甩了半天,这才走到角落去拿起两个斗笠,递给录文官一个:“我要去亲眼看看。”

他要去亲眼看看。不是不信,是要亲眼看到,然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在这必死无疑中,他才敢豁出身家性命,去搏出一条生路。虽然他还并不知晓生路在哪里。

录文官接过斗笠,低头盯着斗笠。

“走吧。”他颤着双手,将斗笠戴在了身上。

冷雨铺面,行人匆匆。

黑暗之中,呼吸从沉重到清浅。偌大的刑讯室里,血腥味充斥着鼻尖。

窗外雨滴打在屋顶,滴滴答答嘈杂而繁乱。掩住了温青梧清浅的呼吸声。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她认真地听着屋外的雨声。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她喜欢下雨天。

这样的天气,能让她平静下来。所有的声音和烦扰都消失在雨中。这样的雨夜,她似乎离自己,更近了些。

雨中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有灯笼的光亮照进来,温青梧的心终于落定。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光亮太浅。偌大的刑讯室内已经昏暗不明。

“公公,好像已经死了。”狱长走在前面,执着灯笼,看着中央垂着头一动不动的死人,小声地开口。

元福没接话,径直走进。狱长也加快了脚步。

“快些。”元福说道。

一旁小太监灯笼打过来照亮。说话的小太监跨上前,掏出胸口的两张状纸,打开瞧了瞧,将一张放回去,执着另一张,蹲下来,抬起那似乎没了气息的才人的右手,捏着大拇指就着朱砂按了下去。

若是有人低着身子去看,便会发现,那凌乱不堪的头发下,一双猩红的眸子睁开,正死死地盯着身前的那张状纸。

“公公,好了。”小太监起身,弓着身子将状纸递给了元福。

元福接过瞧了瞧。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片刻,脚步声又离去,灯笼的亮光向着旁边的刑讯室而去。

又过须臾,脚步声和光亮终于远去。

室内又恢复了阒然黑暗。

本该安静的室内,复而又想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从刑讯室的旮旯里头走了出来。

“你猜对了。”黑暗之中,温青梧的正前方响起了沉沉的声音。

她记得这个声音。

温青梧抬起头,目光看向黑夜之中。

“所以,你们跟我一样,只能莫名其妙的死去。”温青梧道:“不甘心罢。”

黑夜之中,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温青梧却不在意,继而又道:“以你们贱如蝼蚁的身份地位,怎么跟绫绮宫斗。”说着,她笑了笑。

笑声无力极了,却带着别样的嘲讽。

内侍官和录文官这一刻却没有任何的生气之感。只觉得绝望。他们不清楚,这声音中的嘲讽,是为她自己,还是为绫绮宫,亦或是为他们俩。

“我们要如何做?”录文官开口,声音嘶哑。

温青梧悠悠道:“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你们?”

“都是死,若没有办法,你这般竭力挣扎又有何意义。让我们两个刑讯逼供杀了你的太监陪着你一起死,总好过独身而亡。你却偏偏提点了我们。”录文官说道。

“说吧,痛快点儿。你要我们怎么办,要如何救你。”内侍官开口,声音盖过录文官。

“是如何救你们。”温青梧摇了摇头。

绝境之中,她也要为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

室内安静了片刻。内侍官再开口:“好。换种说法,你救我们,要我们怎么报答?”

温青梧道:“割开手指,对着北边天宫寅位鬼府发血誓。这一世,效忠于我。若是背叛,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转世轮回世世断子绝孙。死魂生生入鬼府下十八层地狱受剖心割肝挖眼刈舌之刑,滚锅而不死,千锤而不散。”

因为长时间缺水而干瘪沙哑的声音像是地狱招魂的鬼君无常。

内侍官和录文官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第10章 绝处

内侍官和录文官两人,站在幽黑的深夜里。又打了个哆嗦。两人挪步靠近,互相依偎。又互相感觉到对方瑟瑟发抖的身子。

“这……会不会,有点儿狠了?”录文官迟疑地开口。

不是有点儿,是太他娘的狠了!内侍官心中腹诽。

“若是你们决定效忠于我,不叛我自然灵魂安度。若是不应我,那我们便都去死吧。”温青梧道。声音平静得几乎淡漠。

好像死的不是她一般。

“我是不想死。”内侍官琢磨着开口道:“可效忠于你有什么用?你不过是个小才人,我们俩又只是个从八品的小狱官。若是你出了这牢狱,就不可能再碰面的。”

“公公只消说应不应。”温青梧开口道。一点儿要死之前的挣扎和绝望都没有。

内侍官还在犹豫,录文官却是忽而坚定地道:“好,我应。”

说完,他大步跨到旁边,将手指头咬破,举起来对着天宫寅位便道:“冥府天官在上,我留吉今日以血起誓,这一世,效忠才人温青梧,若是背叛,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转世轮回世世断子绝孙。死魂生生入鬼府下十八层地狱受剖心割肝挖眼刈舌之刑,滚锅而不死,千锤而不散。”

说完,录文官留吉自己都打了个哆嗦。而后转头对着温青梧道:“温才人,可矣?”

“不可。”温青梧道:“还有一个。”

内侍官光是听到留吉的话都有些发冷,更不消说自己说了。

“我我我,我不说。”他往后退开一步,离温青梧远了些。

留吉一听,不乐意了:“元礼,你可不能如此。我都发了!”

“我不发……”元礼又往后退了一步。这誓实在太毒了!最毒的,还是一句世世断子绝孙!

他们太监传宗接代床上快活的奢望可就盼着下一辈子呢。

留吉有些急了。要是元礼不发,温才人又不出法子。那他将才那毒到剧毒的誓岂不是白发了!

“你不发那就等着死吧!在掖庭狱呆了这么久你难道不知道卫贵妃的手段?不发是不是,不发今天一过,咱俩脖子上就架了刚刀,连哪天横死都不知道!”

留吉说完,元礼沉默着,还是没发声。

留吉见此,搓着手掌心。片刻后叹了口气:“不发就算了。反正总有一死。最差也就是像小瑾儿那般丢在井里泡烂了才被人发现,或是断尽手脚跟着压鬼的符文一起埋在红花树下的谷胜。说起来,谷胜好像到现在还没被人发现吧?”留吉啧了几声:“大概要烂在树根里了。”

话音还没落完,元礼已经咬破了手指对着北边开始叨叨起来。

夜雨沥沥淅淅。

被黑夜笼罩的掖庭狱中,安静的可怕。在这安静之中,响起了内侍官元吉的声音。

“现在才人你能告诉我们该如何做了么?”元吉道。原本他知晓事情真相后是万分惧怕的,可如今连这么毒的誓都发了。听着那小才人几近蚊蝇又淡漠无情的声音,慌燥的心竟意外地平静起来。

“你们其中一人,连夜去告密梅淑妃。”

“告诉梅淑妃?”内侍官质疑地开口:“她会帮我们?我们可是掖庭狱的人。”

“正是因为你们是掖庭狱的人,她才会信。……先给我倒口水。”温青梧哑着嗓子道。

留吉闻言,转身摸索着走到旁边的水房舀了一碗水端过来,蹲在地上举起碗。

“才人请喝。”

温青梧的十指根本无法使力,便依着留吉一点点喂着自己。

元礼看着一点点抿着水的温青梧,道:“她信了我们又如何?我向她告了卫贵妃,只有死路一条。卫贵妃是一定不会放过我了。等我没用的时候,梅淑妃也肯定弃我不顾。那时我的境地更糟。”

温青梧慢慢的润了嗓子,这才缓缓道:“你只需听我讲。

你趁着夜色去找梅淑妃,最好不要被别人看到。你是掖庭狱的人,对于卫贵妃的龃龉事,说出来的可信度高。梅淑妃一定不会置之不理。她会询问你,你不消说其他的,只说这一次状纸的事。她再问其他,你不能答。

她一定会恼你拿乔,这时候你才说你也是走投无路,这一次莫名其妙就进了卫贵妃的死局,不得不出此下策。再者,……”

喝了那水,温才人的声音果然不似方才那般可怖了。

话音还在响。元礼越听越奇怪。许久,声音停下,黑暗中又安静起来。

元礼听着,脸色看着温青梧有些奇怪:“你刚刚说的那状纸里的内容,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看到了。”温青梧道。

元礼和留吉对视了一眼,很快偏过头掩下脸上的神色。

“你常与梅淑妃亲近?”元礼又开口问。连淑妃娘娘会做出的反应都猜到了,该是有多了解。

问完却更是奇怪了。

要是更梅淑妃亲近,不消说梅淑妃不会这样冷眼旁观不闻不问。就是皇上和卫贵妃也不会处置得这么随意。

“要想活,按我说的做。”温青梧说完,喘了喘气。连说话都提不上气了。

了解?不过是前世看太多后宫女子,猜的罢了。运气好,便猜中。不好就是死路。活与不活,她猜。其他的,只有交给老天了。

看老天让不让她活。

不过,温青梧畏缩了一下。这样潮湿寒冷的雨夜,要是她算错了。怕是熬不到天明了。

“那要不要向梅淑妃要个医官来瞧瞧?”元礼问得有些小声。

“不用。她会找的。”温青梧说完,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如果猜对的话。

……

……

要是平日这个时辰,她早就睡着了。可今夜雨太大了,她又是个眠浅的。在殿中辗转半夜都不能入睡。

殿外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而后响起刻意压低的声音。

梅淑妃翻了个身,蹙起了眉:“朱儿,外头是何人?”

今夜值夜的朱儿听到淑妃娘娘的声音,赶紧爬了起来:“娘娘,奴婢这便出去斥责!”

帘子里头没有声音,朱儿知道这是应了。于是赶紧下榻穿好木屐快步走了出去。

“何人在此喧哗!”她拉开殿门,对着外头廊下的几人压着声音斥责道。

廊下的人本来就怕吵到梅淑妃,这会儿看到值夜的朱儿出来,便知已经吵到了。个个都不胜惶恐。

“朱儿姐姐,是这个人,非闹着要见娘娘!”在外头值夜的小太监指着一个穿着斗笠看,冻得瑟瑟发抖的內侍。

“你是谁?”朱儿看着那內侍道。

那內侍绷着脸:“奴婢见到淑妃娘娘自会说。”

“看吧看吧,他连名字都不说!就在这里闹着非要见娘娘!”小太监说道。看吧,这么无理取闹的人,吵醒娘娘可不是我的错。

第11章 状告

朱儿看着內侍,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因为披着斗笠,也看不到他穿的衣服,便猜不出来他的品阶。

“胡闹。”朱儿斥道:“娘娘岂是说见就见的?若要见递上牌子,等到天明娘娘自有回复。”说完朱儿便要关门。

“这位姐姐且等!”斗笠太监急的上前一步,想要阻拦。

“若是不递牌子,便唤宫嬷嬷们来给我打出去!”朱儿有些恼了。

“奴婢要讲的事儿干系着娘娘和整个宣微殿,恳请朱儿姐姐代为通传!”那太监有些慌,上前跨步抖得身上的水都快要溅到朱儿身上。

朱儿嫌恶地往后退开一步。

“你个狗奴才好生大胆!”朱儿横眉压着声音斥道:“你们去将宫嬷嬷唤过来。”

最后这句话朱儿是对旁边的太监说的。

太监闻言,赶紧提起了裙边就往殿西的耳房跑去。那里有值夜的婆子嬷嬷们。

元礼听这话,心中一慌又要上前:“求求姐姐,让我见见娘娘!求你了!”说到最后带着哭音。

朱儿是越听越气,这个油盐不进的东西:“夜半时分敢来打搅娘娘不说,还偏喧哗!”

元礼没法了,只得四周望了望。温才人说再见到娘娘之前不能将自己掖庭狱的身份说出来。可这会儿不说,他根本就没法见到淑妃娘娘啊!

“姐姐,奴婢是掖庭狱的内侍官,有重要的事跟娘娘说。”元礼见四周没了人,说得很快。

朱儿一听是掖庭狱的,看着元礼不由警惕!

“奴婢是来跟娘娘说那边的事。”元礼又道。伸着手指头指了指绫绮殿的方向。

将说完,元礼又小心的四看,目光乍然触到身边一个阴影。吓得一个腿软差点没跳起来。

今夜他的心窝子不停的砰砰跳着,每一刻都提心吊胆,被乍一吓,差点儿没吓得背过去的!

“你”你什么时候出现的,这句话在元礼目光触及那人身上的绯色宫衣上,便戛然而止。

“李公公,你怎么来了?”朱儿向前一步,将殿门轻轻掩住,上前对着宣微殿的大公公李云行礼。

“听到这边吵闹,过来瞧瞧。”李云看了一眼穿着斗笠的太监,昏暗的廊下掩住了他晦暗的眼神。

“掖庭狱的内侍官?”李云再说话时,厉声道:“深夜叨扰娘娘,先给我抓下去打二十板子。”

李云是宣微宫的掌事公公,娘娘不在时有权决定殿中所有大小事务。朱儿闻言,低身行礼道:“奴婢这便去唤人。”

“慢。”

殿中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像是将睡未睡时的呢喃。

李云听闻,神色一变,“罪该万死!吵醒了娘娘。快些拖下去!”最后这句话他是对旁边睡眼惺忪疾步而来的宫嬷嬷们说的。朱儿也快步跟了进去。

说完,推开殿门口快步走了进去,焦急道:“老奴罪该万死,让这些不省事的奴儿吵到娘娘。”

梅淑妃没说话,只是从床上缓缓撑起,撩起了帘子。

朱儿快步上前接过帘子,撩起来,挂在鸾凤银勾上。李元走到旁边点起蜡烛。

“掖庭狱的?”梅淑妃由着朱儿扶着坐起,打了个哈欠。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他是这样说的。”李云看了眼梅淑妃,迟疑片刻便道:“不过老奴已经将人拖下去了。真假自有人拷问,他想要对娘娘说的话,明儿一早就会传过来。”

梅淑妃没有说话,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片刻之后看向关着的窗户:“几时了?”

“回娘娘,已经子时三刻了。”朱儿低声回道。

“把他叫进来罢。”梅淑妃道。

“现在?”李云讶然:“这般晚了,待会儿娘娘怕难入眠。不如让老奴去询问,再回禀您。”

梅淑妃起身,由朱儿扶着向贵妃榻走去:“正好本宫不着眠,传进来。”

李云抬眼看了眼梅淑妃,复而低头恭敬道:“是。”

梅淑妃坐在贵妃榻上,靠着椅背微微阖着眼。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却怎么也睡不着。

听到动静,她掀开眼皮看了看走进来浑身是水的太监,而后又闭起来。

“奴婢掖庭狱内侍官元礼,叩见淑妃娘娘,娘娘万安。”元礼满身是雨不敢靠得太近,远了几步便跪下来规规矩矩地行礼。

“说吧,什么事儿。”梅淑妃缓缓开口。

元礼抬头,看了看李云和朱儿。大殿中就这两个人。

“娘娘,这事儿奴婢只能跟你一个人讲。”元礼战战道。

梅淑妃抬头,看向跪着的元礼。

“放肆。你一个掖庭狱的小内侍官,怎妄图跟娘娘单处!”李云皱眉,上前一步斥道。说完又转头看向梅淑妃,小声劝道:“娘娘,这是掖庭狱的人。”

虽然梅淑妃并不觉得一个太监敢对自己怎样,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没将人遣退。

“这里都是本宫的心腹,你但讲。”她道。

元礼左看看,右看看,终究还是吸了一口气。一脸豁出去的样子,道:“奴婢今日来,是因为卫贵妃想要戕害娘娘!”

这事儿她一直知道。不过,

梅淑妃坐起来,看着元礼,道:“怎么,来本宫这里告发你的主子?”

“奴婢虽是掖庭狱的人,却并不曾为韦贵妃所事。只是此次若奴婢还不择主,只有一死。”元礼俯身在地:“望娘娘明察!”

梅淑妃打了个哈欠,眼眶湿润:“先说你要告本宫的事儿罢。”

元礼身子直起,知道现在不是支吾的时候,径直道:“奴婢本来是掖庭狱内侍官,昨日奉命审讯温才人。”说完,元礼抬头看了眼梅淑妃。

见梅淑妃神色没有异样,吞了吞口水,继续道:“在并无证据的情况下,绫绮殿的元福公公要求我们让温才人画押了一张试图谋害皇嗣的状纸。”

这个她自然知晓,也不会为此去干涉,惹得皇上不满。梅淑妃不耐烦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奴婢以为这事儿完了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当夜,奴婢在刑讯室,发现了元福公公又暗自带人去让那温才人画押了第二份状纸。上面说是娘娘你指示温才人勾引谋害皇嗣,且还招了之前纪王摔马的事。”

梅淑妃倏忽睁开眼,看向元礼:“摔马?”

第12章 逢生

“正是。”元礼见此,舒了一口气:“第二份状纸上,温才人招认是听从淑妃娘娘的安排,想要谋害皇嗣。同时她的丫鬟也招认了。前因后果明明白白。除此之外,温才人还招认,冬至畋猎纪王摔马一事,也是她听从娘娘你的安排,跟王昭媛一起激得纪王非要骑狂马黑狮,且淑妃娘娘安排人去给黑狮放药时,她就在旁边盯着。”

梅淑妃这会儿已经完全没了睡意,听着元礼的话脸色越来越沉。

梅淑妃没出声,旁边的大公公李云却是对着元礼冷笑了一声,道:“你这贱奴竟敢诳人。咱家且来问你,若元福是半夜私自去找那温才人签的罪状,你一个小内侍官是如何知道这状纸上的内容的?”

梅淑妃看向元礼,眼神犀利。

元礼身子一抖。他没想到会这事儿会被问道。

你怎么知道状纸上的内容?

这话他也问过温才人。温才人说,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看到了……

他躲在黑暗的旮旯里头,只看见那画押的太监将状纸放在温才人前面一瞬,就一瞬……不过三息的片刻。

她就看完了状纸里头的内容?

自己总不能说也是瞧了一眼就看到了。

“那是奴婢偷看到的,躲在刑讯室的暗处,状纸的墨没干放在案上晾的时候,奴婢偷看到的。”元礼竭力的让自己的声音不发颤。

李云皱着眉头还想问,却被梅淑妃抬起的手臂打断。

“除了这件事,你可还知道其他的?”梅淑妃看着元礼问道。

卫贵妃一直掌管着掖庭狱,关于卫贵妃的事情,掖庭狱里的人自然会比外人知道的多。

元礼知道梅淑妃的意思,张了张口,忽而响起那温才人的嘱咐。

“她会询问你,你不消说其他的,只说这一次状纸的事。她再问其他,你不能答。”

元礼慢慢合上了自己的嘴唇,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的,就相信温才人的话。

或是因为发了血誓觉得她不会害自己,或是因为在必死无疑的巷子里她还能找到生路,又或是,她像是鬼魅一般,能猜到梅淑妃的所做,所为。

“其他的事,奴婢不知。”元礼埋下头。

梅淑妃见此,冷声道:“既然不想说,就回罢。”说完,站起了身子。李公公上前邀他出去。

元礼却是向着梅淑妃的方向跪行几步,凄声道:“娘娘,不是奴婢不想说。奴婢是不敢说啊!”

梅淑妃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面色惨白的元礼。

“奴婢也是命到了绝处,才不得不到您这里博出一条生路。此事告于此,奴婢生死各一半。但若是说出贵妃娘娘其他的事儿,那便是必死无疑。”元礼说着,涕泗横流。不是装模作样,是真的悲伤又愤恨。

莫名其妙就这样走到了卫贵妃的死局了。

梅淑妃看着元礼,没作声。

跪在地上的元礼心中不由地忐忑又慌乱起来。

“只要你的嘴里还有卫贵妃的秘密,她就不会让你死。反而会因为你的聪明留下你。”

温才人的话回响在元礼耳边。可一定要猜中啊……

“既然在这里不想说,那就去刑房里说罢。”李元说道,边要唤人按照将人拖出去。

元礼听此不由一急,拖去刑房怎么还可能出来!

便想要开口脱口说出。

“留下罢。”梅淑妃忽而摆了摆手,道:“倒是个机灵的。”

这话差点没让元礼哭出来。

“谢娘娘!谢”元礼激动的声音一滞。温才人沙哑的声音又浮现在他脑子里。

“不要太感激涕零,要荣辱不惊,甚至淡漠的样子。”

“谢娘娘恩德。”元礼再开口时,声音变得缓慢而又平静起来:“若是娘娘能保住奴婢,奴婢定然知无不言。且能作证。”

梅淑妃顺着旁边贵妃榻又坐了下来:“你是第一敢在本宫面前谈条件的奴才。”

“也会是今后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奴才。”元礼平静的开口,缓慢的,一字一句讲出来。好似没有一点儿面对死亡和绝处的觉悟。

看着面前的太监,梅淑妃勾起嘴角,笑了笑:“好,本宫保你不死。”

“如此,不仅能告诉娘娘那些事儿,奴婢还能作为证人指证。”元礼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抬头看着梅淑妃说道。

“明处当证人的话,可是要挨卫贵妃刀剑的。”梅淑妃道。

“奴婢不怕,娘娘既然答应了护住奴婢,奴婢自然不敢畏缩。刀山火海都不怕。”元礼说着,顿了顿:“不过,死的话,还是有点怕的。”

梅淑妃闻言,不由发笑。

“你这个奴儿,怪生有趣。”她笑道,带着舒畅。

卫贵妃城府跟她相较不知差了多少,可让人头疼的是,她曾多次想在她的宫中安排人手。结果绫绮殿像是个铁墙壁,怎么都插不进去。这也是这么多年,她次次要么主动出手,要么被动反击。却一直不能掌握绫绮殿把柄置之死地的缘故。

如今,这个铁墙终于破了个洞。她便能从这个洞里窥得一二。

梅淑妃看了眼太监弱小的身躯。

一个掖庭狱负责审问的内侍官,这洞可不小。

“若是娘娘想知道,奴婢这便告诉掖庭狱里的事儿。”元礼见梅淑妃开怀的样子,说道。

“不用,这些事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说。”梅淑妃抬起手制止了元礼的话。她眉眼舒展,这一次,就这温才人的一件事儿就行了。

太大的猎物,最好的办法,是一点一点蚕食。

何况卫贵妃这样前朝还有宰相叔父的人。

“对了,那小才人呢?”梅淑妃似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开口对着元礼问道。这可是个重要的人证。

元礼一愣,道:“回淑妃娘娘,一口气吊着呢,不知能不能熬过今夜。”

“你跟朱儿跑一趟,去找今夜当值的朱太医,务必要将她救活。”梅淑妃道。

“是。”元礼低头回道,声音几近颤抖。

半夜的雨小了些,沥沥淅淅。朱儿打着伞,走在雨中,似乎听到旁边有啜泣声。

朱儿转头看,又觉得自己仿佛花了眼。这么大一个公公,怎么可能哭嘛。

第13章 转醒

听到脚步声走进来的时候,温青梧从元礼出去便一直提着不上不下的心平静起来。

终于来了。

她猜对了。

温青梧缓缓闭上眼,她差点儿撑不过去了。

……

……

大福宫是没有受封过的才人或者美人们集体居住的地方。温青梧便是其中一个。

高热不退又时醒时沉中她终于熬了过来,已经是两日后了。

温青梧缓缓醒过来,张干干裂的嘴,想要说话,发现声音有些嘶哑。她看着顶上绣满青翠的床帘顶。

刚刚从异世醒过来时,映目而来的便是这幅青翠床帐。

此时温青梧看着这青翠床帐怔怔发愣片刻。

干裂的嘴唇和嗓子说不出话,却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听到声音,扎着两个丸子头白白胖胖的小婢女走到床边看到睁开眼的温青梧,喜道:“呀!才人醒了!”说完转身要去找奚官局的医官。

太医署是皇上和地位高的嫔妃们所召,像温青梧这种地位普通又不得圣宠的才人,只能跟普通的宫人一般去找奚官局的医官。

温青梧看着跑出去的小婢女,转出屋门便没了影儿。张着的嘴闭上,复而合上眼睛,等身子恢复了些许力气,这才独自攀着床沿坐了起来。

温青梧这才发现攀着床沿的手被白布包裹了一圈又一圈。不能动弹丝毫。

小婢女带着医官走进来时,惊讶地看到温青梧正已经坐在桌旁,双手捧着一杯冷茶小口小口的抿着。

“才人。”小婢女弯着腰将医官请了进来。

医官是个年轻的太监,长得白皙干净,眉目如画,头戴乌纱幞头,身着绯红色圆领长袍。走进屋内,他抬眼,看了眼温青梧,很快又垂下头。

“奚官局內侍令九牧,见过温才人。”对着温青梧行了个平礼,奚官局內侍令是五品宫官,与才人同阶。只需平礼。

不过这事儿,温青梧可不懂。

明朝宫廷里,是没有主子给太监还礼的说法。故而只抬着眼睑看了眼医官九牧,而后继续回过头小口的抿着早已凉的茶。

她实在太渴了。

小婢女有些尴尬,低身抬了个凳子放在九牧旁边:“公公,劳烦您了。”

九牧也不推脱,顺着坐下来,然后伸出手:“咱家替才人把脉。”

温青梧放下手中的茶杯,伸出被白布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手。

因是太监,也不用回避。九牧直接将手搭在温青梧的脉上。

只消片刻便写下了单子,交给小婢女:“高热已退,脉象还虚浮。按照我开的几服药按时服,卧床一月便能痊愈了。”

说完,对着温青梧弯腰行了个平礼,转身离去。

小婢女跟着走出去,直将九牧送到了大福宫的门口这才转来。走进来看到坐在凳子上看着门外发呆的温青梧,道:“奴婢去给才人拿药。”

“外面如何?”温青梧开口打断小婢女的话。

“什么如何?”小婢女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奇怪地问道。

温青梧看向小婢女。

许久,小婢女都没听到声音传来,腿屈得有些麻。不由得抬头瞧了眼温青梧。见她依旧坐在原地,眼神冷漠地看着自己。

心中不由一突。

听说这温才人极为跋扈嚣张,性子骄横无礼为人嫌……柳叶吞了吞口水。腿肚子有点儿打颤。

她在来服侍之前可是打听过,听说掖庭里有个小宫女,因为研磨没磨好,就被面前这个暴脾气的才人扇飞了两颗大门牙,一脚踹到心窝子吐了一钵子血。

温才人还不说话,柳叶怕得快要哭出来了。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心口有些隐隐作痛?

“你是谁?”温青梧问道。

小婢女低身行礼:“奴婢名柳叶,是温才人昏迷时,被淑妃娘娘派过来服侍的。”说着,小婢女抬眼看了看温青梧。

这要问她之前服侍的小婢女和太监们么?都被处置了啊……

“去打一桶水来。”温青梧道。说着站起了身子。

柳叶闻言,讶然:“打水?”

温青梧看向柳叶。

“是,奴婢这就去。”柳叶如释重负,疼痛的心口立时舒畅了。低头赶紧应声退了出去。

看着柳叶转身匆匆离去的背影。

温青梧看了眼平静的屋外。雨天过了之后,阳光晴朗和煦,透过院子里的樱花树,在树下投下一团团阴影。

看来梅淑妃比她以为的更有手段。

温青梧回头,看向自己包成了粽子的手。沉吟片刻,而后将白布一层层解开。

显露出里头变了形的,青紫交加的骨节。眼神沉沉。

柳叶很快将水打好了,屋中的浴桶里放满驱疲滋润的淡黄依兰花瓣。

温青梧坐在桌前,看向旁边竖着的大绣屏。绣屏里面柳叶来来回回的身影若隐若现。

温青梧本来已经被水润的嗓子顿时又有些发干了。

“温才人,热水备好了。请入浴罢?”柳叶转出了锈屏,抬着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水渍。也不知是残留的雨还是忙绿流下的汗。

温青梧点点头:“退下罢。”

“啊?”柳叶疑惑地看着温青梧,复而恍然:“才人是要延福公公来伺候罢?奴婢这就去叫他!”

自认为揣度主子之意极其准确的柳叶说完就要转身跑出去。

“等等。”温青梧实在忍不住唤声制止。

延福是谁?

柳叶停下脚步,转头疑惑的看着温青梧:“才人还有什么吩咐?”

温青梧挺直背脊,看着柳叶:“延福?”

得了那么大的罪,她身边服侍的奴婢们不可能不处置。

柳叶乖巧地回道:“延福是内侍局给才人拨的太监。”之前侍奉的人全部都被问罪了。如今都是才拨过来的。

“他现在在哪里?”温青梧问。

“应该是去高才人那里了。”柳叶偏着圆圆的脑袋,想了想回道。

“高才人?”温青梧适时地皱了皱眉头,面上带着恰如其分的疑惑:“他去高才人那里作何?”

柳叶摇了摇头,又赶紧点了点头:“好像是高才人叫过去的。”

“原来如此。”温青梧恍然:“那你便去高才人那里寻他回来罢。”

柳叶的快步出了门,温青梧走到门边,看着柳叶拐过弯消失的背影。关上门将身上的里衣脱下。

第14章 变化

没了衣裙的束缚,胸前两坨高峰蹦了出来,白白软软。温青梧不敢往下看,定定的立着,胸前的沉重坠感让她耳根子通红。

脱了衣服格外累赘呢。她伸出手,想要去扶住胸前的白软,手及近,又不敢触碰。温青梧仰着头,看着雕花的房梁,摸索着踏进了浴桶里。

身子往水里一沉,覆盖着依兰花瓣的水顿时浸过了腹胸,及锁骨。

温青梧往下瞟了一眼,映目的是一层淡黄色依兰花瓣,不见水底。她松了一口气。抬手鞠起水洗了起来。

纵然手尽量不去触碰那些敏感处。可温青梧的目光依旧似有似无的瞄过依兰花瓣间的缝隙,穿过荡漾的水波。假装自己看不到似得去看自己不曾见过的,女子胴体。

嗯,从未见过。

温青梧搓着锁骨,指腹若有若无的划过锁骨下的柔软边缘。她吞了吞口水。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怎这般大?

她的脸像是烧着一般通红。

指腹慢慢往下滑,温青梧闭上了眼睛。蝉翼般的睫毛微颤。她没有忘记圣人教诲,她只是,只是想了解一下,自己……?

门倏忽被推开。

温青梧的手像是被刺一般弹开。在柳叶和那延福进来前已经鞠起一捧水,浇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呀!才人怎么自己洗起来了?”柳叶讶然。

温青梧没有回话,只抬头扫了一眼柳叶。声音淡淡:“去挑一件衣裳来。”开口发现声音有些嘶哑。温青梧清了清嗓子。

“是。”柳叶应声,看着温青梧红得不行的脸颊,面上愁了起来。她转身去挑衣裳。

旁边眉清目秀的太监弓着腰上前,道:“奴才来侍奉才人。”延福说着,上前就准备去撩起温青梧的头发。

温青梧抬手一挡:“不用了,我已经沐浴好了。”

“啊?”延福一愣,他看着温青梧只打湿了一半的头发:“才人的头发?”

头发有什么问题吗?温青梧转头看着延福,没说话。

延福目光触及温青梧的眼神,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砰砰砰’磕头:“奴才多嘴!望才人赎罪!才人赎罪!”

温青梧看着地上直磕头的延福,再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声音温和:“退下吧。”

“是。”延福似乎没想到就这样便被放过了。他抬头怯怯地看了一眼温青梧,见她真的没有发火的迹象,这才舒了一口气。弓着腰退了出去。

看着退到绣屏外的太监。温青梧也跟着松了口气。看来这留下的凶名还是有些作用的。

这边的柳叶已经端着挑好的五褶的留仙襦裙走了出来。看着只有温青梧一个人在浴桶里,转头看了看。不禁纳闷儿:“延福公公怎么没服侍才人?”

“把衣裳放下,出去等我。”温青梧没有回答,径直开口说道。

柳叶不解地转头看向温青梧,还要说什么,温青梧眼神冷冷地看过去。柳叶心尖儿一颤,忙将就要问出的话憋了回去,低身行礼乖巧地道:“是。”而后放下盘子退了出去。

见柳叶走了出去,温青梧光溜溜的身子贴着桶壁软了软。被女子看着洗澡,还是没有过的事儿。

温青梧低头,看着覆满依兰花瓣的水面。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将花瓣一扫。跽坐在水中一丝不挂的身子映入眼帘。温青梧的脸红透,她感觉自己有些不能呼吸了。

片刻之后,她仰头,看着雕花的房梁。这副身子也太好了罢。

温青梧按住心中的慌乱。摸了摸还沾着雨水的头发,低身钻进水里,如此几出,忍着手指的疼痛许快地洗完了身子和头发。将身子擦干穿上了柳叶放在一旁的留仙襦裙。

套上轻纱褙子,足着枹木屐。唤来柳叶替自己擦头发。

温青梧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怔愣许久。伸出手提了提自己胸前的襦裙。

“就没有,……有没有,有衣领的裙裳?”温青梧看着铜镜,又提了提自己的抹胸襦裙。胸前的两个小白兔呼之欲出。

“衣领?”柳叶瞪起眼睛,意外地道:“才人要穿有衣领的?”

“嗯。”温青梧回道:“脖子上的勒痕太醒目了。”温青梧摸了摸脖颈。白嫩如蝤蛴的脖子上一条紫红的勒痕。醒目而可怖。

这是之前对她用刑留下的。

柳叶见此,恍然。这是要遮住脖子上的勒痕啊。

柳叶赶紧回道:“各宫的衣裳都有定制,这一季才人的衣裳尚服局已经送来了。没有有衣领的。”

说着,柳叶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冬初的定制衣裳里头有衣领。不过……那都是以前的时样了。”柳叶越说越小声。

宫中诸女都以最时兴的花样来穿,许少有穿以前衣裳的。且这个天气穿有领子的,闷热得紧。

“去拿来。”温青梧将捂在胸口的手掌放下。

“是。”柳叶闻言,不再犹豫,低身退出。

温青梧端坐在高杌上,看着铜镜里高耸的山峰。看着看着,便脸红耳赤了。

她悄悄抬起手,轻轻放在胸前。隔着衣襟,那软柔软填满了她的手掌。温青梧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前一世,活到二十七岁。除了埋头苦读,便是日夜挑灯研习作策。相伴的除了书籍,再无其他。

女子的身体么,是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

温青梧指尖用力,小心翼翼地捏了捏。一瞬间奇怪的感觉涌上来。

胸前一点凸起。

脚步声响起,温青梧赶紧放下手,端正的坐着一动不动。

“才人看看这件可行?”柳叶走到温青梧旁边,看着她通红的脸颊:“才人可热?奴婢去将窗子撑开。”

温青梧接过柳叶手中托着的衣裳,道:“去吧。”

换好衣裳,温青梧复而做回梳妆台前,头发已经干了大半,柳叶继续替她梳理起来。

一边疏一边看着温青梧白嫩脖颈上的红色勒痕。勒痕靠上,就是穿了这有领子的衣裳也遮不住啊。

一样显眼。

外室敲门声响起,延福的声音传来。“何人?”

“是我。”外头传来了温柔的女声。

温青梧看着铜镜里的柳叶。柳叶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梨花木篦子,看着镜中的温青梧道:“好像是高才人。”

第15章 高琴琴

高才人。

之前的小宫婢说,是她路过太液池救下了自己。

温青梧点了点头。站在绣屏旁的延福见此,转身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堇则呢?”女声开口问道,带着担忧。

堇则,谁?温青梧盯着铜镜。

“回高才人,我们家温才人正沐浴完,还在梳头呢。”外间的延福开口回道。

外间高才人跟延福说着话已经走了进来。温青梧见此,站起了身子。

“妹妹快坐。”高琴琴上前扶住温青梧,亲密地道:“你我之间还讲什么礼。”说着,她目光讶然地看向温青梧穿着的交领右衽翠绿长裙,扫过一眼很快又恢复了神色。

温青梧顺着她的搀扶坐下,声音轻轻地道:“有劳姐姐挂心了。”

高琴琴顺着旁边的杌子坐下,看着温青梧,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眼里的担忧毫不掩饰:“刚刚听说你醒了,就紧赶着过来瞧瞧。如何,身子好些了未曾?”

温青梧身子往后挪了挪,避开了高琴琴的手:“好些了。”

“对了,我听说,前些日子我被救起来,是姐姐施以援手?”说着,温青梧扫了一眼高琴琴的神色。

高琴琴神色顿了顿。她没有想到温青梧会自己提到自雨亭的事儿。而后拉过温青梧的手,轻轻一拍:“亏得我将好路过。不然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往后我可没空路过太液池了。”说完嗔了温青梧一眼。

温青梧很奇怪,这个时代她并不熟悉,是历史上没有记载的。可这座宫殿她却再熟悉不过。

这座皇宫,跟记忆里那座大明宫十分相似。

对于这座宫殿的构造了解,温青梧大概比后宫的女子都详尽。舆图地志和宫廷院落建造是前世必学的。而当时老师作为典型例子讲解的,便是那座赫赫有名的大明宫。

温青梧看着那双执着自己手的柔荑。清了清嗓子,抬头道:“姐姐前日路过自雨亭,本是有什么事?”说着她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这话说出来,高琴琴愣了愣。心中有些异样。她神色有些不高兴,看着温青梧,张嘴想问什么。温青梧已经开了口,又道:“不知道为了救我姐姐可耽搁了正事儿。”

高琴琴舒了一口气:“能有什么事儿。那日我听说你去自雨亭跳舞了,不大会儿就下了雨,雨势渐大,我怕你受寒,就向着给你送去大氅。结果就遇到了你滑落在水里。”

温青梧看着高琴琴,那眼中的忧色倒是不似做伪。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外面有丫鬟的声音。柳叶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对温青梧道:“是高才人身边的春娘。”

温青梧冲着柳叶点点头,柳叶得令转身去将春娘迎了进来。

“我还得急着去给明德寺送这一季的供奉。”高琴琴说着,接过春娘手里抱着的锦盒:“这是我爹给我送来的,一支百年的老参。你留着待身子好一些,吩咐下人泡些来喝。”

温青梧接过锦盒。

“好了,看着你没事儿我就要放心了。”高琴琴将锦盒递给温青梧音说道。

高琴琴提着裙子踩着木屐走出了门,旁边的宫婢春娘撑着伞。两人快步走进了雨中,向着大福宫外走去。

走出殿外,春娘忍不住回头。那温才人站在屋檐下看着她们。

“才人,那温才人还望着我们呢。”春娘回头,对着高琴琴说道。

高琴琴没说完,快步走出了大福宫绕过了一个弯儿,这才缓下脚步。

看着突然缓下脚步的高琴琴,春娘有些奇怪:“才人怎么了?”

高琴琴摇了摇头,看着远处被雨打的七零八落的白玉兰。叹了口气。

“才人是担心温才人么?”春娘了然,劝慰道:“虽然听说挨了重刑,可将才看起来还是无碍的。才人又送了那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人参,过两日天儿晴开了喝两次人参水,那温才人就是再挨一百个板子也没事儿的。”

高琴琴被春娘的话逗得一笑,转头嗔了她一眼:“她要是听到了你这话,不打你一百个板子才怪了。”

春娘看着高琴琴眉间愠色散开,也跟着欢快起来,道:“谁不知道那温才人嚣张跋扈,打起人来也狠得很。这入宫才一年呢,换了足足有三个丫鬟了。”

说完,春娘小声道:“她进宫时下您的脸,这会儿总算是挨了教训。”

高琴琴神色敛起,冷冷地瞥了春娘一眼。

春娘赶紧低头:“奴婢多嘴,才人莫怪。”心中却想着自家才人也太好欺负了。当日这温才人那般羞辱她。她还不计前嫌的各种帮扶。

高琴琴回过头,眼中阴狠一闪而过。冷眼看着脚下的落花。伸出脚碾碎。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就这点儿,可不够。”

说着提起裙子加快了脚步。

温青梧跟着高琴琴走了出来。她站在屋檐下,看着高琴琴和身边的丫鬟走进了四月的阳光中。期间那丫鬟春娘还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两个身影出了大福宫。温青梧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锦盒。

“不对呀。”她喃喃自语。

“什么不对?”旁边的柳叶走出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温青梧,顺便将手中的大氅递给她。

温青梧看着柳叶手里的大氅。深思片刻,而后抬头看着柳叶:“我真的是个很凶煞的才人么?”

柳叶想也不想便点头应声:“是的呀。大家都这么说。”

温青梧看了眼柳叶,回过头,看着雨幕。不再多言。

有着桃色宫服的才人经过,三三两两,惊诧地看着温青梧。

“她什么时候醒的?”

“不知道。”

“算是废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到处张牙舞爪!”

“你小声些,要是被她听到免不得又要跟你闹。”另一个压低声音道。

不想另一个声音却是更大了:“让她来啊,蠢货一个。看我不好好教训她。”

傲慢的声音越来越远。温青梧站在屋檐下,无动于衷。

温清梧用了药膳,回屋子睡了半晌。待醒来时雨已经停下,天儿也放晴了。

温清梧走到廊下看着明晃晃的院子。

“可是温才人?”有人站在大福宫的门口,尖着嗓子问道。

温青梧听到声音,转头看向说话的公公。拿着拂尘神色板正地瞧着她。

“是。”温青梧扫了一眼他的服饰,低身回应。

“陛下口谕,温才人请随老奴前往蓬莱殿。”那公公开口道。

……

……

走出晴朗日光照耀下的大福宫,穿过蜿蜒曲回的宫廊,温青梧带着贴身婢女柳叶走进了皇帝避暑观景的蓬莱殿。

天周朝的皇帝李珉高高的坐在殿上方,旁边坐着后宫最得盛宠的两位妃子。

卫贵妃和梅淑妃。

一个神色沉沉愤色尽显。一个两眼凄凄满是委屈。

第16章 反将

第一次见皇帝?

当然不。

前一世温青梧见得皇帝次数可不少。

虽然寒窗苦读数十载,但他们家并不是贫民。相反,是举世皆知的名门之后。除了祖母出生巫族,他们全家上下无一不是贵族士子。杨家乃东汉太尉、著名的“关西夫子”,历代官场楷模“四知”杨震之后。千百年来家中不知几沉几浮,家中从政者如过江之鲫不胜枚举。

而他的母亲,是江南首屈一指的望族毗陵庄氏女。

毗陵庄氏,圣人庄子之后。世泽之绵长、功名之显赫、学问之宏深、道德之崇尚,名人之辈出,府第之辉煌,六者集于一族,是世所罕见的。

温青梧作为杨家的嫡长孙,庄氏嫡长女之后。从小天资聪慧,颖悟绝伦。庄杨二家皆视若瑰宝。

听说他少有才名,不过五岁便指物作诗立就。崇祯帝因此召见过他多次。

后来作为崇祯癸未科状元,明朝风雨飘零那几年,他更是直接陪伴在崇祯帝身侧。

“臣妾参见陛下,贵妃娘娘,淑妃娘娘万安。”温青梧依着所见过礼仪缓缓做礼。

话音落下,殿中没有立时回应。便安静下来,只剩下梅淑妃断续的凄凄声。

温青梧保持着行礼的动作,大病刚愈的身子本就无力,行礼都想要人搀扶,如此更是腿酸得不行。

不过片刻,温青梧便感觉自己全身力气都被抽了去似的。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羸弱不堪。

不管了。

温青梧双腿一软,倒在了大殿上。

贞德帝坐在雕着睡龙的金椅上,威而不怒。看着底下半屈着腿的小才人,心中想着如何敲打,让她说出自己满意的话来。

先给个冷脸,让她屈于自己威严之下,说话时自然能看着自己脸色来。这是宫中后妃们所有的通项。只要意识到惹了自己不满,总会为了讨好自己斟酌出口之言。

贞德帝很自信,宫殿中那个小才人也没什么不同。心中正掐算着冷落的时刻,面上不怒。

哪知他还没来得及冷声开口询问,屈身在大殿上的小才人便晕了过去。

贞德帝先是一愣,而后皱起了眉头。

“快,传太医过来。”

贞德帝还没来得及开口,梅淑妃便急声道。

侯在殿门口的宫人听到主子的吩咐,自然转身急急请了太医过来。

为了照料居于蓬莱殿皇上,太医院离的自然近。不大会儿便到了。

太医匆匆替晕过去的温青梧把了脉,看着上面面色沉如水的贞德帝,擦了擦额头没有的汗:“陛下,温才人中气不足,劳累过度以至晕厥。静养片刻便能醒过来。”

贞德帝听着,脸色黑了黑。蹲了那一会儿,就劳累过度。说出来还以为自己虐待她了。

梅淑妃转头,目光恳切地看着贞德帝。

触及梅淑妃的目光,贞德帝面色一软:“赐坐。”

李建志闻言,对着下面的宫人示意。宫人很快将晕过去的温才人抬在了殿旁的椅子上。

贞德帝暗自白了一眼躺在椅子上的温青梧,而后不动声色的回过了头,道:“先传其他人上来问话。”

“是。”李德志应声,亲自下去走到殿外,带进了宫刑司掌令。

那掌令身后跟着个人,正是当日审问温青梧的内侍官元礼。

“奴婢宫刑司掌令安路”

“奴婢掖庭狱内侍官元礼,拜见皇上。吾皇万岁。”元礼跟着宫刑司掌令安路一起跪在大殿上,向着贞德帝行完礼又冲着贵妃和淑妃行礼。

不似温青梧的蹲,他们是直接跪着的。贞德帝也懒得再起什么幺蛾子。径直便对下方三人道:“当着贵妃娘娘的面,把你们在宫刑司招的,再说一次。”

梅淑妃坐在贞德帝旁边,捏着帕子半掩着面,转头对着对面的贵妃看了一眼。

贵妃敏锐地感觉到了梅淑妃的视线,等她转头捕捉之时,梅淑妃已经按着半泣的双眸转开了眼。

卫贵妃不禁攥紧了手中的绢帕。

梅淑妃这个贱人,害了她的儿子她都还没找她算账。她竟还敢跑到皇上面前告她的状!

本想皇上竭力维护她,自己也没法跟她硬要顶着皇上的不满找她事儿。她还自己撞上来了!

既然她能这么不识抬举还逼人太甚,她就算惹得皇上不满也要跟她撕破脸皮。

“回陛下的话,奴婢乃是掖庭狱内侍官,负责审问温才人一案。”元礼说着,抬头瞧了眼梅淑妃。又看了看卫贵妃。很快低下头去。

“不用慌张,你便说出你所见。”梅淑妃虽然情绪低落,声音却依旧温和着。

“若有诳语,便是欺君之罪。”卫贵妃咬着牙齿说道。

“奴婢不敢!”元礼赶紧埋低身子呼道。

作为一个小内侍官,他是没有资格被皇上单独召见的。做梦都想被皇上召见,却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只有梅淑妃的时候元礼心神还能定。这会儿皇上,尤其是卫贵妃都在,他心中不禁鼓跳如雷。

元礼埋着的头余光瞥了一眼旁边椅子上坐着的温青梧。

将好是元礼转头看的瞬间,温青梧缓缓睁开了眼。

“才人醒了!”小丫鬟柳叶惊喜地低声道。声音在安静下来的大殿中格外突兀。

贞德帝不满地看了一眼柳叶,又扫过已经缓缓睁开眼睛的温青梧,没好地回头看向元礼,道:“继续讲。”

“是。”元礼应声。温才人醒了过来,他七上八下的心莫名慢慢稳了:“奴婢本奉旨审问温才人。可是审了多时都没有审出什么来。之后元福公公来了,让奴婢定罪。可奴婢没有证据不敢轻易定罪,那会儿温才人因为用刑已经晕过去了。奴婢想着第二日等温才人醒来继续问,不曾想元福公公给了奴婢一张状纸,上面写满了无凭无据的罪证,让奴婢画押。”

元礼说着,飞快的抬眼看了看梅淑妃,口齿利落地继续道:“此后奴婢觉得蹊跷,当天夜里大雨,奴婢惦记着温才人受了刑不知熬不熬得过,准备去牢里看看。便看到——”

说着,元礼停下。

第17章 好戏

贞德帝坐在龙椅上,都懒得问‘看到了什么’。只盯着元礼。

“看到了什么?”这话梅淑妃终究是问出来了。

“回娘娘的话,看到了元福公公深夜潜入掖庭狱让昏迷的温才人画押第二份状纸。”元礼硬着头皮说道。

这些都是提前跟留吉对好的。也是梅淑妃默许的。

贞德帝一边听着,一边转头看了一眼脸色沉沉的卫贵妃。

在梅淑妃到他那里哭着告状时,这些都已经在他耳边说过了。当时说的还不止这些。听了淑妃的话他恼怒至极,本想将这事儿压下去,饶了贵妃这一次。不曾想卫贵妃死活纠缠于此,明明可以按捺下来不再起波澜的事儿,非得叫人来对峙讨说法。

都是因为那小才人不省事儿。贞德帝又来了气。无缘无故的气。

他瞥了一眼已经醒过来,脸色苍白的看着大殿中的温青梧。

怎么不干脆利落的死呢?

死了多好,一了百了。他也不必为了后宫这些屁大点儿琐事烦闷。

前朝还有一堆的奏折没有批,突厥问边,还没有敲定迎敌主帅。江南地动,死伤无数,灾民上万。赈灾事宜还没有落实。又连日大雨,洪灾席卷过南边。让这一场灾难更加可怖。

一想到这些,再听着旁边卫贵妃因为气闷稍显尖锐的声音。贞德帝只觉脑仁疼。

“你说你看到了状纸,有什么证据?”卫贵妃捏着身前的团扇,居高临下地看着元礼开口道。

对,她就是要纠缠。以为她没辙?

这件事儿就是她捏造的又如何?这是陛下之前默许的。

既然梅淑妃不放过,她当然更不能放过!

她要扯出萝卜带出泥,最后把那泥里头的陈年老烂根须全部带出来才好。也让皇上看看,这白嫩可人的萝卜下藏着多么腐烂恶臭的根。

没辙?大把大把的石锤证据好么!

“证据?”元礼声音低了低,怯懦地瞧了瞧淑妃,又瞧了瞧贞德帝:“奴婢不就是证据么?”

他不就是人证么?

卫贵妃紧抿着嘴没有再开口。

梅淑妃已经转了头,看向卫贵妃,脸色凄凄:“姐姐,若你真的签过第二张状纸。便拿出来看看是不是这奴才所说,自证清白。臣妾跟皇上都不信你是那怀诈暴憎、用心险恶之人。”

皇上亦是转头看向卫贵妃。

“不信?不信你还找来这小阉人来状告本宫?”卫贵妃盯着梅淑妃哂笑。

梅淑妃没回应,只委屈地看了一眼贞德帝。

想到江南诸事和成千上万的灾民,再想到他们此刻饥饿的跋涉在凄风苦雨之中,不知去向又不知归处。贞德帝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儿石头。

他看了看蓬莱殿外头的晴朗院落。这个天儿,他们应该好过些罢。扎堆在镐京城外的难民们也不知褚相安置了好了没。

贞德帝实在不耐,转头看向正在说话的卫贵妃身后的公公元福。

元福正上前一步代替卫贵妃盘问道:“你可知那状纸上的内容?”

状纸上是他的心腹写的,而状纸,一直在他身上。从来没假手他人也没给别人看过。他就不信这太监回答的上来。

“臣知晓。”元礼小声地回道。

“你这狗奴才,话是这么从舌尖儿一溜就出来都不过脑子?”卫贵妃坐在旁边,挺直了脊背瞪着元礼

“就算元福真的大半夜去画押状纸,乌漆嘛黑的天儿里那又乌漆嘛黑的牢房里,你又如何看到那状纸内容的?”卫贵妃冷着脸,身上的凌厉气势压得元礼不敢多言,额头的细汗冒了又冒。

元礼张了张嘴,正支吾着准备说话,贞德帝已经挥着袖子不耐地开口:“李建志你带着人去绫绮殿搜。搜出来东西就拿过来,搜不出来就把这太监按欺君罪打入死牢。”贞德帝转头看向卫贵妃:“如此,贵妃便可放心了。若这小奴才是冤枉你,朕让他活不过今晚。”

李建志已经领命退了出去,梅淑妃给身后的李云打了个眼色。李云也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卫贵妃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建志带着人走出殿外。她好歹是正一品的贵妃,连证据都不要,说搜就搜么?

回过神来,她身子软成团,靠在椅背上,目光幽幽地掠过贞德帝,看向走向殿外的李建志,和他身后不动声色跟着的李云。

贞德帝似乎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小才人,转头阴沉着连看向她。目光将触及,便见她悠悠闭上了眼,疲惫又羸弱地长长一叹。

贞德帝剜了一眼倒死不活的小才人,回过了头。

李云跟着李建志走进绫绮殿中。

李建志是到了绫绮殿才发现身后还跟着个李云,一顿:“你怎来了?淑妃娘娘身边不要人服侍了?”

“是淑妃娘娘让我来帮您的。”李云从善如流地答道。

李建志回过了头,冲着绫绮殿的屋子一摆手,身后小宦官们鱼贯而入,开始搜起来:“我这边人不少,不用帮扶。”

李云应声,站在李建志的身后。拢着的手摸了摸袖子里画过押的熟宣。

东西嘛,有没有都总是要搜到的。

“公公,搜到了!”不大会儿,便从里头跑出了一个小宦官,手里拿着一份叠的整整齐齐的状纸。

这么快!

李云拢着的双手松开,一颗心也放了回去。

“不知这是什么内容?”李云问道,脑袋凑了过去。

李建志转头看了他一眼,李云又站端了身子,不再多看。

李建志看着安分下来的李云,这才缓缓展开状纸,一眼扫过,脸色倏变。又很快敛起神色,收起了状纸:“都退下,跟我回去复命。”

说完,带着一帮太监回了去。

贞德帝接过李建志递来的状纸,脸黑了又黑。

半晌,看完。抬头看向的不是梅淑妃,也不是卫贵妃,而是躺在下面椅子上的温青梧。

“朕问你,冬至畋猎那日,你都做了些什么,又在何处?”贞德帝冷冷地看向温青梧问道。

终于可以将自己的遗忘过明路了。

温青梧起身,跪下道:“不敢隐瞒陛下,自从那日掉了湖,臣妾多忘前时之事。冬至之日”温青梧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目光汪汪,似有水雾:“莫说冬至,便是近些日子的事儿,臣妾都不记得了。”

第18章 问罪

不记得了。那感情好。

卫贵妃笑起来,张了张嘴,声音还没出喉咙,就听到旁边的梅淑妃道:“陛下,温才人不记得,可臣妾知道。当时在清算随行宫妃时,还有宫人跟臣妾报了这事儿。冬至那日,温才人根本没去畋猎。”梅淑妃说着,看了一眼卫贵妃,眼中讥笑:“正巧不巧,冬至前温才人染了风寒,在大福宫呆了小半月呢。不仅大福宫的才人们都知道,还有奚官局内侍令为证。”

梅淑妃说完,冲着下面一直垂头站着不发一言的宫刑司掌令安路道:“将九牧公公带进来。”

安路领命,走到蓬莱殿门口,道:“传奚官局内侍令九牧觐见!”

再进来时,带着一个圆领绯衣,挎着个药箱,面若冠玉身若柳松的男子走了进来。

撩着袍子跪着行礼:“奴婢九牧,拜见陛下,陛下万岁。贵妃娘娘,淑妃娘娘万安。”

虽是内侍,却没有太监尖锐的嗓子。但依旧少了磁性,便更显温和。话一说出来,像是山间潺潺清泉,沁人心脾。

“冬至那日,你可给大福宫的温才人看过病?”贞德帝沉脸看着九牧问道。

“是。”九牧垂着头,谁也没有看。回得从善如流。

“可有佐证?”贞德帝问道。

九牧没说话,褪下自己的药箱,从里面拿出一本册子,递上前:“这是奴婢的出诊记录,陛下请过目。”

李建志上前,接过册子递到贞德帝面前。

贞德帝翻了翻,盯着一页扫完。忽地转身,册子就着状纸一股脑儿扔在卫贵妃面前:“你还有什么话说?!”

“居心叵测、鬼蜮心肠的捏造证据,千方百计地想要害淑妃甚至不惜用自己儿子做注!!”

“臣妾冤枉啊!”卫贵妃看着怒极地贞德帝,扑通一声拉着贞德帝的衣袂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陛下怎么忍心这样斥责臣妾?申儿畋猎那日摔马”

“够了!”贞德帝一甩衣袖,将卫贵妃挥到在地:“朕不想再听你巧言令色!

卫贵妃有失惠德,生性善妒。即日起,责令禁足绫绮殿中两月。”说完,贞德帝扫了一眼不可置信看着自己满面是泪的卫贵妃。

“掖庭狱掌后宫宫人刑责,你如此不分是非,又如何明断善恶。

掖庭狱,往后也交给淑妃来管罢。”

说完,贞德帝甩了甩袖子。大步跨下上位。

下了阶梯,又似乎想到什么,转身看向淑妃,淑妃正悄悄地按着眼角,受了委屈泫然欲泣。

贞德帝心下一软,眼带柔情,向着她伸出了手。

淑妃先是一愣,这才赶紧起身,由着贞德帝牵着走出了大殿。

“陛下,这小奴才臣妾想留着。”梅淑妃路过大殿中还跪着的元礼时,轻声开口。

贞德帝的步子又停下,看向匍匐着身子跪着的元礼。

“就你心软。”他看了一眼梅淑妃,低声摇头叹道:“随你。”说完,执着梅淑妃的手走出了大殿。

梅淑妃冲着元礼使了个眼色,元礼机灵地起身,赶紧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后头。他总算是,逃过了一死啊。

走出殿门那一刻,元礼不由的转头,看向大殿上跪送着皇帝离开的温青梧。他看不清她垂着头的脸色,也不知道有没有跟自己一般大难不死的欣喜。

元礼正准备回头,跪着的小才人忽而抬起了头,一双沉静得过分的双眸看向他。并没有他以为的欣喜之色。

他赶紧回头,跟上了梅淑妃的脚步。

贞德帝执着淑妃的手出了蓬莱殿。梅淑妃却停下了脚步。

“怎的?”贞德帝转头看向停住脚步的淑妃。

“皇上是要回紫宸殿休息了么?”梅淑妃温声开口。

“还有些政务没有处理完,朕回殿中处理。”贞德帝眉眼温柔地看着梅淑妃:“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梅淑妃笑着摇头:“那不行。皇上处理政务,臣妾怎能在旁边叨扰。”说着,垂低头敛了敛耳边的鬓发:“臣妾给您煲些燕窝,等皇上处理完政务,就给你送过去。”

贞德帝也跟着抬手,理了理梅淑妃的鬓发。

“如雪,委屈你了。”他低声道。

梅淑妃闻言,脸色顿了顿,然后抬头看向贞德帝,眉眼盈盈含着笑:“有皇上这句话,臣妾怎会委屈。”

贞德帝爱恋的摸了摸梅淑妃的头,看着她低身行礼退下。直到梅淑妃的背影消失在宫墙处,这才转头,看向身后的蓬莱殿。眉眼沉沉。

“大家,那贵妃娘娘——”身后的李建志低声开口,欲言又止。

“自作孽。”贞德帝回过身,向着寝宫紫宸殿迈开步子:“回宫。”还那么多事儿呢。

“摆驾回宫!”李建志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尖声道。目光不由地看向梅淑妃离去的宫道,又看了看蓬莱殿。神色复杂地跟上了贞德帝。

蓬莱殿中,贞德帝和梅淑妃一走,便只剩下了温青梧和哭倒在地上的卫贵妃。

一大群人的脚步声远去,温青梧也跟着起身,冲着大殿上的卫贵妃屈了屈腿:“臣妾先行告退。”

卫贵妃抬头,阴狠的目光像是被晒化的麦芽糖黏在温青梧脸上。让她甚是不舒服。

这梁子是结定了。温青梧退出的脚步加快了些。

“等等。”卫贵妃忽而开口道。

温青梧退出的脚步停下。抬头看向卫贵妃。

“元福,送温才人回去。”她目光依旧黏在温青梧身上,冷冷地道。

“是。”元福应声,走了下去。

温青梧抬头,看向卫贵妃,声音无力又轻柔:“谢娘娘好意,臣妾可以自己回去的。”

“怎么,本宫还没有被褫夺妃位就不能对你下令了?”卫贵妃伸出了白嫩的手臂,旁边的大宫女锦笑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温青梧:“还是温才人现在巴结上了淑妃,就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

“臣妾不敢。”温青梧赶紧跪下,低声回道。

卫贵妃冷笑一声。走下台阶,站在温青梧的面前,伸出修得削尖的指尖抬起温青梧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眼底全是冷色和阴晦:“你最好是不敢。不然两个月后,等本宫解禁,有一万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说完,卫贵妃甩开温青梧的脸。

第19章 收蚕丝

尖利的指甲尖划过温青梧的下颚,火辣辣的刺痛传来。温青梧只垂下头,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似得。静静地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离去。

“温才人,走罢。送完你,咱家还得回绫绮殿复命呢。”身边传来催促的声音。

温青梧不看也知道是卫贵妃身边的元福公公。她撑着身子,在柳叶的搀扶下站起来。跟在元福身后走出了蓬莱殿。

外头的阳光正好,四月春’光明媚。乍然走到殿外,温青梧抬起手遮了遮晃眼的日光。

走在阳光之中她忍不住回头。看向蓬莱殿。

卫贵妃是怎么坐上贵妃位的?傻得可怜。在梅淑妃那种城府下竟然没有被秒成灰。

甚至还位高其上。

温青梧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淤青又肿胀的手。

帐总是要记着的。

她是一个很小气,也很记仇的小人。

温青梧再抬头时,眯了眯眼,眼中流光轻漾。忽而目光触及一处,目色一顿。

温青梧看向远处树下的男子。

茂盛的紫薇树下,站着一个圆领绯色宦官服的男子,身旁挎着木头药箱。高高束着的青丝用黑纱的幞头包着,圆领里面的白色交领里衣平整干净。姣好的五官在四月春’光之中宛若珠玉,熠熠生辉。

特别是那一双墨色眸子,平静而深邃。此刻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带着警告。

警告?

温青梧以为自己恍了眼,眨了眨眼再看时,九牧已经转身离开。

————

大福宫在皇宫西北处。元福带着温青梧走进去时,大福宫的才人们正召集到了一处。

天周宫四妃九嫔之下是二十七世妇。为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后宫嫔妾都是有一定职务的。因分位的不同,所领的职务也不同。才人掌叙宴寝,理丝枲,以献岁功。

这个时节春蚕正吐丝,才人们需要去蚕室收丝。虽做不了多少绸缎,至少是后宫嫔妃给从事蚕桑纺织业妇女的表率。做出来的绸子也是要展出来的。

今日正是收丝的日子。

大福宫的才人们在女官的引领下将好集整完,元福便带着温青梧踏进了大福宫门。

“元公公。”女官冲着元福行了个礼,又转身对着温青梧行了个平礼:“温才人。”

温青梧回礼。元福却只是不冷不淡地点了个头。然后对着温青梧冷声道:“才人往后好自为之。”

语毕,甩了甩拂尘转身离去。

大福宫中众才人皆转头面色各异地看向温青梧。有窃笑,有幸灾乐祸,有不怀好意,有淡漠——唯独没有担忧。

温青梧那跋扈的性子,往日不知开罪了多少人。那些仅剩的没有开罪的,看在贵妃的面上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温青梧站在大福宫门口,看着施施然离去的元福。

真是——可恶。

温青梧回头,看着一众瞧着自己的少女们。个个面容姣美如花,环肥燕瘦,姿态各异。

唯一相同的,便是身上着的桃红色才人宫装。抹胸的宫装露出皓白的脖颈,一个个或丰腴的胸脯,或诱人的锁骨,皆沐浴在阳光之中。

同时沐浴在阳光之中的,还有胸前两坨呼之欲出的大白兔。

一眼之后,温青梧赶紧收回了目光。

袒胸露乳,衣不遮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才人,可是身子不适?”柳叶看着自家主子本来因为大病初愈的苍白脸颊不知为何突然涨红。担忧地开口。

温青梧没有回应,只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向自己的屋子。

屋外有其他的才人路过,目光扫过屋内看到坐着的温青梧,又很快走开。

“哼,还以为自己是大都督的小女儿么。”有冷笑声传来。

温青梧看了说话的少女一眼,脸红着飞快回过头,继续向着自己屋子而去,没有回头。

“不知好歹的东西。”那少女又接着道。话音落下,那单弱的背影已经进了屋,屋门缓缓关闭。

“她倒是像变了个人。”一个束着高髻带着玉钗的女子看了眼紧闭的屋门,转头对着身边另一个眼角带泪痣的女子道:“要平日,听到这话她早跟郭茵茵干起来了。”

“平白糟了那样的祸,骤然变了性子也正常。”泪痣少女回过了头,声音温婉悦耳:“好了,该走了。”说着,她拉了拉还看着那紧闭屋门的玉钗女子,跟上了前头走出大福宫的女官。

春光之中的绫绮殿恢弘大气,朱檐飞瓦。卫贵妃走进了绫绮殿中,脸色的愠色还没有散去。

“都退下!”她怒喝。走向殿中的软塌上。

宫人们鱼贯而出,不大会儿,偌大的宫殿之中便只剩下坐在软塌上的卫贵妃,和绫绮殿的大宫女锦笑。

卫贵妃看着紧闭的宫门,愠怒的脸色慢慢平静,深思起来。

“你说,那内容,太监真的知道?”良久,她缓缓开口。

旁边的宫女锦笑没有回应。宫殿被寂静笼罩着。

“谁告诉他的?”卫贵妃再开口,这一次是转头直接看向锦笑。

锦笑低着头,有些沙哑的声音,忽而道:“他知道。”

卫贵妃黛眉蹙起,眼色一厉。

“他说他是偷看到的。躲在刑讯室的暗处,元福将墨未干的状纸放在案上晾的时候。他趁机偷看到的。”锦笑依旧低着头。面无表情的回道。嗓音是独特的沙哑。

“娘娘,奴婢回来了。”殿外传来了元福的声音。

正在说话的卫贵妃和锦笑都抬头看向殿门处。

卫贵妃换了个姿势,看向殿门口,平静的脸上再一次愠怒起来:“进来。”

元福推开殿门走进殿中,反手轻轻关上门。

元福走到卫贵妃身前,看了一眼还愠怒着的卫贵妃,愈发小心翼翼,弯着腰回禀道:“奴婢已经将人妥当的送了过去。大福宫那边也敲打了。往后那边的人想要对她好也要掂量一下。”

卫贵妃点头。没应声。

偌大的绫绮殿再一次安静起来。

“元福,那一晚你去掖庭狱,到底做了什么?”卫贵妃转头,看向元福。

元福听得卫贵妃如此问,赶紧跪了下来,急道:“奴婢皆是按娘娘吩咐做的,决没有逾矩之处让人抓到另外的把柄!”

“那你是怎么做的?”卫贵妃看着元福:“将你从进掖庭狱到出来,细细地说出来。”

第20章 异样

听完元福的话,卫贵妃看着跪在身前的元福,脸上满是疑惑:“从头到尾状纸都没有离过你手,拉着那才人的手画了押就离开了?

可那太监说他知道状纸里的内容,又是怎么回事?”

元福紧张地道:“奴婢也不知,或许,或许—他根本就是胡诌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为了取得淑妃的信任?!”元福说着,抬头看着卫贵妃。

卫贵妃摇了摇头:“为了取得淑妃的信任公然欺君么。本宫看那奴才是个机灵的。不会做那种傻事。”

“娘娘,奴婢对娘娘的忠心日月可鉴!绝无二心!”元福急了,跪走向卫贵妃的脚边:“娘娘明鉴啊!”

卫贵妃看着元福急得冷汗都出来了,倒是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摸了摸元福的幞头:“你傻啊,本宫当然知道你的忠心日月可鉴。怎会怀疑你?不过,不是从你这里知道的,他总有知晓的来处。”

说着,卫贵妃面色平静下来。声音却寒得彻骨:“既然你不是来处,那你就好好查查来处。

咱们宫殿,该好好打扫打扫了。”

————

温青梧坐在自己屋子里头,大福宫中四面都是屋子,院中的人都离开去收丝了。整个院落中只剩下她一个。她坐在撑开的窗户下,看着夏花盛开又岁月静好的庭院。

午后的蝉鸣渐起。

警告?

是她看错了么?

不知为何,蓬莱殿外的那一眼,让她耿耿于怀,那沉静又深邃的眸子在她脑海怎么都挥之不去。

若不是看错了,为什么要警告她?

警告她什么?

“才人,用膳了。”柳叶端着膳食走了进来。她看着温青梧转头看向自己,带着婴儿肥的脸颊窘迫红着,将手里的膳食盘放在桌上:“膳房那边说,过了食时。”她小声道。

盘子上只有一碗飘着两叶烂菜,连米粒都见不到的粥,和一碟有些馊味儿的腌菜。

中午哪儿有人会喝粥,明显是清晨剩下的。

温青梧端过碗筷,低头看了看。

倒是难为了她们,还能在这皇宫之中找到馊了的饭菜。

看了半晌,温青梧放下碗筷,就着桌上盘子里的点心吃了起来。

“才人,要不……奴婢再去膳房讨一讨?”柳叶看着温青梧,不忍心地开口。

她还好,跟着整个大福宫的宫娥们一起吃。才人总不能就靠吃点心过日子吧。

“讨了就会给你么。”温青梧摇了摇头,抬着手里的手绢,依着记忆里姐妹们的姿态,轻柔地擦着嘴角的残渣:“柳叶,你可知贵妃和淑妃是怎么回事?”

温青梧转头看向柳叶:“落水后,常常记不起事儿。”

柳叶恍悟。先前在大殿中,她听到了温才人的话。

“还能怎么回事儿,就是斗呗。淑妃娘娘有陛下的宠爱,贵妃娘娘有前庭的卫仆射,且整个卫家都给她撑着。反正两位娘娘,都不是好惹的主。”柳叶说到后面,声音压低。

虽然对这个朝代不了解,但历来朝代的官职温青梧却是再了解不过了。三高官官并为宰相之职。其中尚书省次官左右仆射为本省实际首长,为宰相正官。

那也就怪不得卫贵妃那样的性子和心机,在梅淑妃手底下还能稳居贵妃位了。

温青梧思忖,还想问柳叶些什么,目光看向敞开着的窗户外,一个人影蹲在大福宫外的石像旁,不知做些什么。

温青梧起身,走到窗边,才看清一个带着笼冠的內侍,蹲在石像旁的花岗底下捣鼓着什么。

“那是宫里的花匠。该是在外头修花枝。”跟来的柳叶解释道。

落了水记不住事儿,该不会连常常修剪大福宫花草的花匠都给忘了吧。

温青梧正准备回头,那花匠忽而站起了身子,目光如炬地看向她。

温青梧身子顿住,迎上那抹目光。那花匠平静地垂下眉眼,甩了甩手里的剪子,转身离去。

一股异样在温青梧心底蔓延。

“才人识得那花匠么?”柳叶问。

温青梧想了想,这才摇摇头。

一个大内最低等的内侍,若是识得她,不该是这样的罢。要么是因为她被折辱而担忧,要么是因为她得罪了卫贵妃而避之如蛇蝎。

再不济,于这规矩森严的宫中,至少得低身向她行个礼。

“可是,不识得的话——他为何那副样子瞧着您?”柳叶觑了一眼温青梧,心下腹诽。

这个恶名满贯的才人是不是曾把人小花匠给欺辱过?只是自己忘记了……

柳叶扁扁嘴“奴婢去把碗筷收拾了。”说完转身去收拾桌上没动过的碗碟。

温青梧独自站在窗边,看着空荡荡的大福宫门。

这个女子,落水的时候死了。那落水之前呢?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有什么牵扯?

他用了她的生命,不想让人察觉,就必须要去承受她生前的牵扯。撇不开,理不清。

温青梧抬手抚了抚额头,黛眉轻蹙。怎么就没有她的记忆呢。

思忖片刻,她起身走向大幅宫门。

柳叶从膳房回来时,便看到温青梧站在大福宫门口。她赶紧提着裙子快步跟上:“才人这是要去哪里?”

听到身后的声音,温青梧收回了看着那花岗石像下的目光。

“天气正好,四处走走。”

花岗石像底下,是一片及腿根子高的花丛。四月花期正盛,玫瑰拂地红。

开得这么艳,修花枝?

修剪花枝,一是休眠期,二是生长期。哪有开得正艳是去修的。那么——那小花匠到底来干嘛的?

脚步声停在身后:“才人喜欢玫瑰?”柳叶的声音传来。

“尚可。”温青梧回道。目光扫过遍地的玫瑰丛,下了大福宫门口的台阶。

“才人要去哪里?”柳叶跟在身后,不安地搓着白嫩的小手指。才触了卫贵妃的不快,不是应该安分地呆在屋子里么。

“四处转转。”温青梧回道,说罢,停下身子转头看向柳叶:“你话太多了。”

柳叶闻言,顿时抿住了嘴,怯怯地瞧了瞧四边。

沉默了片刻,她又道:“才人出来四处晃荡,万一被人给看到——”往日结了那么多仇,被人看到肯定会被欺负。

说不定连带她都会被修理。

是一定会被修理。

柳叶不安的迎上温青梧转头看来的冷淡目光。

“奴婢…实在是忍不住啊。”柳叶哭起了脸。想想待会儿会被人修理一顿,她心里就惴惴不安得很。

“再多嘴,回头把舌头给你割了。”

柳叶看着自家才人凉凉地说完,愣在了原地。心底顿时寒意阵阵。

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看着前头主子的后脑勺,泪珠在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开始打起了转。

第21章 宋杳

温青梧走在大福宫外长长的宫道上,两边是重仞不知几许的宫墙,墙角是花圃,点点殷红缀在枝头,摇曳出盎然的春意。

大福宫旁边,是供奉太上玄元皇帝的三清殿。温青梧按照记忆里那座宫殿走在铺了青石板的道上。

这座皇宫,跟她记忆中的大明宫版图,如此相似。

那是一个繁花似锦的朝代,是万千学子梦回千转的盛世。前世山河破碎,祖国浮沉之时,他也曾临窗而望,也曾怀忆一千年前的盛唐景象。

怀忆那令千万华夏人目眩神迷如牡丹怒放的繁荣。

洛阳的牡丹,扬州的明月,清江上的琵琶,醉舞的古剑,烟柳和白鸟……还有那些数万民间女子郊外踏歌放舞时的那明媚动人的笑靥……

如今的天周朝,跟前一生她所闻的那个唐朝,是否一般?如绽放在春日里的百花,灼灼其华。

温青梧看着阳光笼罩着的重重宫殿,碧瓦朱檐,瑰丽堂皇。

大明宫,在唐僖宗广明元年,被当时的乱军焚荡殆尽。几勘修缮,又被强蕃朱全忠西入潼关时下令彻废长安城。从此,这座见证了盛唐兴衰的宫殿群,这座天下最华丽的宫殿,在历史长河中烟消云散。

如今,她有幸入此宫。温青梧的眼角微微弯了弯。

纵然不是那座大明宫,但那些繁荣和梦回千转又勾人心魄的盛放,依旧穿越了千年,悠悠而来。

“把手绢给我捡回来。”

听到声音,正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沐浴着温煦的阳光缓缓踱步的温青梧停下来。

看向不远处宫墙下三两个宫装的女子围在一起,她们对面站着一个身着云烟缎衣襦裙的少女,垂着头埋着脸。头上的粉花浅叶花簪下缀着的流苏轻轻晃着。

“我让你去捡听到没有?!”说话的少女髻上别着一根金制的翠勹盍叶钗子,身着浅黛色襦裙。声音很不耐烦。

花簪少女默着往后退开一步,偏过头看向地上的一方手绢。眼中有水光浮动。

“你到底捡不捡?”旁边另一个绛紫抹胸襦裙的少女提了提自己花蝶纹披帛,上前推了花簪少女一把。

花簪女没有站稳,往后趔趄两步。幸而后头的丫鬟给扶住才没有摔倒。站稳之后,她看向地上的手绢。咬着嘴唇缓缓弯腰。

金钗少女抓过花簪少女递过去的帕子,瞄了一眼又使劲儿扔到花簪少女身上,怒道:“手绢上沾了这多灰,你怎么捡的?!”

“把灰都舔干净!”绛紫襦裙少女开口接道。话音落下,旁边另外几名女子嗤笑起来。

花簪少女看着前面的几个妙龄少女,咬着唇不开口,怯懦地看了一眼手里的手绢,而后倔强地撇开头。

“无视我们??”金钗少女怒问。上前逼近扬起手一巴掌扇了下去。

这力度可比将才推的那一下大多了。“啪”的一声,丫鬟还来不及搀扶,花簪少女便跌在了地上。

她从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温青梧转身,缓缓踱步离去。

又一声‘啪’,伴随着金钗少女的叱骂:“事事都要比我好。谁给你的胆子给我作对?你那个洗马的太仆寺丞爹么?”

旁边围着的少女们讥讽地笑起来。

“哎等等——那是谁?”忽而一个女子不知发现了什么,惊道。周围声音一静。

“好像是温青梧?”开口的声音很小。

但温青梧还是听到了。她脚步没有停,继续缓步行着。

“真的是她!”有少女惊呼:“她刚刚是看到了我们么?”

“不知道——应该没有看到吧?不然依她的性格,早该上来找事儿了。”少女说着,看了一眼金钗少女。

温青梧往日可没仗着身份少找林婉的事儿。以致于在后宫众多御妻中横着走的林婉都避之如瘟神。

“看到又如何?”金钗少女林婉偏过头看向温青梧,冷笑一声:“你们以为她现在还敢上来找我事儿?差点儿被皇上治罪丢命,又得罪了贵妃娘娘的人。不好好夹紧自己尾巴好好做人,敢来么?

呵,来一次我扇她一次。”说到后面,林婉的声音倏忽抬高。

这声音,纵然温青梧耳朵再不好,也不会听不到。

“那现在要去教训她么?”一听温青梧被皇上和贵妃不喜,本来说话很小声的几个少女都提高了声音。跃跃欲试。

柳叶一听这话,瑟缩着身子上前靠近了温青梧些许。

“才人,咱们快些走吧?”柳叶道。

温青梧没准备找事儿,但也没有加快行走的速度。好似没有听到那些讥讽,逛园子一般的,不急不缓。

“待会儿收拾她。”林婉说着,转头看向绛紫襦裙的少女:“林芹,你去把她给我拦下来。”林婉扫了一眼跌在地上捂着脸的宋杳:“等我把这个贱婢教训完就过来。”

林婉弯下身,手指钳住宋杳的下巴:“你不是喜欢出风头么?字比我写得好,诗比我做得好,舞也跳得比我好。还让掌令和尚仪都夸你!”林婉捏紧宋杳的下巴,看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庞。心中恨意更盛。

“我没有……”宋杳看着林婉的眼里带着惧意。嘤嘤开口:“我真的没有……”

一甩,宋杳被林婉甩趴在地上。双手撑着平滑的青石板上。

“没有?没有你为何做那么好,偏要别我风头!”林婉直起身子,湖蓝如意云头履踩在那纤纤玉指上,使劲儿一跺,再一碾,咬牙恨道:“踩断你的手,我看你还怎么写!”

宋杳盯着被踩着的手,疼痛让眼泪从眼角滑落。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两颊的泪珠让她看起来楚楚动人。

“下次若掌令夸你的舞,我就弄断你的腿!”林婉又道,盯着宋杳的眼里嫉恨而恶毒。

林婉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脸,恨意十足,脚下力度感觉怎么用力都不够,正准备再提个劲儿狠狠一跺,最后踩她个稀巴烂时,身子被人一撞。

提起来的脚还没落下身子就歪了歪。

被旁边的丫鬟扶住,林婉转头看着撞到自己的林芹,皱眉斥责:“林芹你还在这儿干嘛,不是让你去拦人么!”

“我…我不敢……”林芹看着缓步而行悠哉悠哉的温青梧,有些惧怕。

那个瘟神,手段可是比表姐林婉厉害多了。也更恶毒……想到以前温青梧所做的种种,林芹打了个寒颤。她宁愿落在林婉手里!

第22章 规矩

收拾她?

她是不想搞事的,可奈何别人一定要搞她的事。

她向来不喜欢被动。

“这些人都是谁?”温青梧看着前方,开口道。

旁边就柳叶一个人,这话自然是问她。柳叶想了想:“那几个站着的是掖庭宫里的宝林,平时可张扬了。浅黛色衣裳那个,爹是定远将军林建,旁边那个绛紫衣裳的,是她表妹林芹。其他家世普通,都是平日里跟着林宝林作威作福的。”

柳叶之前是掖庭局浣衣的低等宫娥,对于这几个宝林倒是不陌生。她们几个平日里横着走,掖庭那边的,有几个不识得?

“那个被打的呢?”温青梧又问。

柳叶摇了摇头:“那奴婢就不知道了。”说着,觑了温青梧一眼,解释道:“奴婢先前不过是掖庭局浣衣的低等宫娥,对这些都不甚了解。认识那几位宝林还是因着她们恶名贯耳,掖庭局没几个不晓得。”

像她之前浣衣那样的小宫娥,是宫廷中极低等的,哪里知道那么多。当然,她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会突然被提到宫妃身边贴身服侍。

若不是当日跟着杨尚服去送衣服时,被淑妃娘娘瞧中指到温才人身边当差,到现在她还在掖庭局浣衣。

“不过应该比宝林要低些。”柳叶又补充道。

林婉恨铁不成钢地推了林芹一把,她抬起目光看向已经快走出宫道拐弯的温青梧,眼神狠厉:“快去给我拦下来!”

林芹正准备提着裙子带着丫鬟速速去拦人,便见不远处身着右衽衫衣荷叶罗裙的女子停了下去。

“她停下来了!”林芹转头看向林婉。

温青梧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地上的少女,目光落在她的衣衫上。虽然是异世,得幸这个天下跟她记忆中那个繁花似锦的唐朝十分相似。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了。

三品以上着织锦等名贵锦缎,三品至正五品可着上好丝帛锦衣,五品以下可着缎衣。无阶级宫人着绫衣。头饰和衣裳颜色亦有严格阶级划分。

素淡的云烟襦裙,普通缎衣。

比宝林还低的御妻中,只有御女和采女。不过采女,是没有拥有丫鬟的资格。

“停下来更好,去给我截住!”林婉说着,转身看向地上的宋杳。张了张嘴

“她过来了!”正要走的林芹下意识的再往后退了一步。撞到看着宋杳的林婉。

那些还没说出来的话卡在喉咙里,林婉又转头张着嘴看向端着双手盈盈走过来的温青梧,心下一坠,也跟着往后退开一步。

“怎么办怎么办,她过来了!”林芹又往后退了一步。再撞到林婉。

林婉已经回过神来,又一次不耐烦地将林芹往前一推,不满道:“你怕甚怕?!”

“她一个死了爹的,又被皇上和贵妃所不喜。还能把我们怎样?”林婉说着,底气越来越大。说完,迎着走来的温青梧,上前一步。

“从前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今后你以为她还敢?”林婉鼓足勇气冷笑一声:“看我不扇得她满地找门牙。”

温青梧走近,低身扶起地上的宋杳。

宋杳看着径直走到自己身边要搀扶自己的温青梧,先是一愣。而后才伸出被踩的通红的手,顺着温青梧的力量站了起来。

将站起来,宋杳还没站稳,便见搀扶自己的女子赶紧往旁边跨了一步。

林婉和林芹一众人也没想到温青梧就这样地过来了。还直接站在了林婉面前,搀扶起了宋杳。

“温青梧,你想干嘛?”林芹鼓着十二分勇气,捏着拳头看着温青梧。

她是被皇上厌弃的,又被贵妃厌弃了!是啊,被皇上厌弃,被贵妃厌弃。不能怕不能怕!

林芹想着,又上前一步睁大眼睛瞪着温青梧:“你不要以为你很凶我就不怕你了!”

她根本不怕好吗!!

林婉看着气势汹汹的林芹,满意地点了点头,应道:“正是如此!”

“如今皇上和贵妃娘娘都厌弃你了,你还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不成?!”林婉接道。

温青梧没有理会对着自己呼喝的林芹,扫了一眼她的衣裳,这才抬头看向林芹:“后宫如今都这般不重规矩了?”

后宫皇后太后可用正红,正二品以上衣色可用大红。三品至正五品衣着之色可用除了玄色,明黄,正红、大红外其他正色。五品以下不可用正色。

浅黛,和绛紫,都是杂色。更不消说旁边两个只能用浅杂色的少女。

对于上来就用巴掌拳头和脚的温青梧,突然开始温温细细说起了规矩,显然一众人都不太适应。

“规矩?”林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你温青梧什么时候眼中有过规矩了?”

“对你一个六品的宝林,自然谈不上规矩。”温青梧看着林婉:“但何时一个御妻对上世妇,也可摒弃规矩了?”

后宫宫妃中,除了皇后和四夫人以及九嫔。

其下九位三品婕妤、九位四品美人、九位五品才人,称为二十七世妇。

二十七世妇之下又有二十七位六品宝林、二十七位七品御女、二十七位八品采女,合称八十一御妻。

“你见我不行礼便罢了,直呼我名也就罢了。”温青梧看着林婉,眼神凌厉起来:“什么时候御妻还有说教世妇的资格了?”

“柳叶,以下犯上何罪?”温青梧忽而转头看向柳叶。

一直惴惴不安的柳叶在温青梧站在了林婉等人面前时,便壮着胆子挺直了背脊。自己怕可以,但不能弱了自家才人的场子啊!

这会儿听到自家才人的话,糯糯的声音朗道:“视情况罚俸禄一月至半年不等。遣回掖庭局由典言官重教规矩。还有禁闭呢!”柳叶说完,冲着林婉扬起肥嘟嘟的双下巴:“哼!”

后宫宫妃她了解不多,但规矩可就知道的详细了。

“你这个贱婢!”林婉看着趾高气扬的柳叶,扬起巴掌就要扇过去!

对温青梧可以说规矩,对一个小宮婢她还要讲规矩么!

这一巴掌自然是打不下去的,手还扬在半空,就被温青梧给抓住了。

第23章 还恩

她好歹曾经也是状元郎,不说骑射功夫有多好,但君子六艺习得也是出类拔萃。即使受过拶刑的指节还疼痛着,对付小宫妃还是绰绰有余。

“怎么,我不能扇死你,还不能扇这个贱婢了?!”林婉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着温青梧。她是真的怒了!

从前被温青梧欺辱,每一次她都记在心里。虽然每一次对上都是自己被虐得惨不忍睹,但这些依旧无法阻挡想要惩治温青梧这个念头在心里生根发芽。

如今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被温青梧这么一逗弄,恨不得将温青梧活剥了喝血!

“当然不能,她可是我的丫鬟。”温青梧将林婉的手一甩,将手在柳叶的绫裙上擩了擩。

柳叶看着自家才人为了维护自己不惜跟林婉她们作对,心中感动万分。

“好啊,那就扇你罢。”林婉撸了撸袖子:“我倒是想看看你被我打完去找娘娘们告状,她们会不会替你主持公道!”

一股力量贯穿柳叶的身体,让平日里胆小的她挺起本就不小的胸脯,站在柔弱的温青梧面前张开双臂挡住她。冲着林婉大声道:“不许你欺负我家才人!”

林婉看着柳叶比她还横的模样,气得胸口闷痛。揪着柳叶的衣服一推:“给我揍死这个贱婢!”

旁边的丫鬟和其他几个宝林闻言便上前推嚷柳叶。

柳叶卯着力也没法挡过好几个少女已经婢女的推嚷,连连后退,撞到了身后的温青梧。

温青梧抬手,扒开柳叶挡在自己前面的小脑袋。

温青梧看向前面几个伸出手准备推嚷自己的少女们:“怎么,你们也要以下犯上?

还是觉得以御妻的身份欺辱世妇,淑妃娘娘不会责罚?”

声音不大,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淑妃娘娘最是重规矩的人,赏罚分明。

几个少女手中的动作不约而同的停下来。

温青梧伸手,抓在站在后面些的林婉的襦裙衣襟上,往自己身前一扯。林婉没站稳,整个身子被温青梧扯近。捂住自己快被扯散了抹胸的胸脯,慌乱不已:“温青梧你想干嘛?!”

“你不要以为你还能像以前那样欺我!要再敢对我不轨,我一定要告我表姐!”林婉大声怒斥,心中又怕又恨:“我一定不放过你!”

她表姐可是婕妤!虽然很少管她的事儿,可若是能抓住温青梧给卫贵妃卖个好,她不信她表姐还会不管!

温青梧却不为所动。

她扯着林婉的衣襟,转头看向柳叶:“你看好,我是怎么做的。”

林婉竟觉得,那平静如水的眼眸比平日里嚣张又容不下任何人的眸子更让人胆颤。

温青梧回过头盯着林婉:“以前都能欺辱你,为何今日不行?”

说完,空着的一只手扬起‘啪’的一声落在林婉白嫩如凝脂的脸颊上。

本来她还没有下定决定要动手。毕竟在陌生的地方,动不如静。可听到这少女那般说,她倒是打得放心了。

既然原身也曾欺辱她们且无大碍,没道理她来了就不能欺辱了。

林婉和站在一旁的林芹几人皆是一怔,懵然地看着温青梧,还没从她竟然敢动手打自己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你还敢打我?”林婉睁大眸子不可思议地瞧着温青梧。

“是啊。”温青梧轻轻点头,说完反手又是一巴掌。扇得林婉两颊通红。

“不仅敢打,以后你若是招惹我,我会打得更重。”语罢,温青梧提着林婉的衣襟往地上一扔。

林婉摔倒在地上。偏着头看着温青梧目眦欲裂,咬碎了一口的银牙。

“瞪我也没用,你还要打我么?”温青梧说道。目光凉凉地扫过旁边的少女们。

少女们不约而同地赶紧后退一步,离着温青梧远了些。

林婉胸口疼的紧,她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手将放上去,发现衣襟将才在拉扯中弄散了。又觉心口痛得连呼吸都不畅了,她干脆扯开衣襟。胸前两坨大白包子一晃,差点儿蹦出来。

温青梧脚步一退。脸色凌然。

“不知羞耻!”她红着脸颊道。拉过旁边云烟襦裙少女,大步离去。

看着大步离去的温青梧,林婉只觉闷痛的胸口发热,继而口中一甜。“噗”地吐出了一口血。

“堂姐你吐血了!”林芹将收回目光,就看到的林婉喷出了一大口血。合着旁边几人一起,蹲着要去搀扶。

林婉一把推开了试图来搀扶的林芹和另两个宝林:“滚!”她目光死死地黏在温青梧的背影上。

“温青梧,我一定要你不得好死!”林婉阴狠地咬牙道。

拐过宫道,走到朱墙下,温青梧的脚步这才放缓。

她回过头,这才想起自己还拉着那小御女的手,赶紧松开来,退了半步。

宋杳脸上还带着泪痕,她伸手抹了一把泪渍。站定后屈身向着温青梧行了个礼:“多谢温才人今日相救。宋杳—”

“——宋杳,无以为报。”宋杳屈着身子,支吾了好一会儿道:“宋杳愿许下一诺。才人尽可差遣。”

宋杳有些怯懦,脸上的泪痕擦干眼眶却依旧泛红。稍显单薄的身子才被欺凌过,因屈着身子做礼摇摇欲坠。

齐胸襦裙因为低身的姿态,藕臂白颈尽现。

温青梧撇过头:“不必了。”

语罢转身离去。

看着转身便走毫不停留的温青梧,宋杳站起身子。

“你不要我报恩么?”宋杳对着那背影开口。

温青梧脚步停了停,复而又起。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

宋杳站在原地,看着缓步离去的少女。眼神纠结又复杂。

等前方的背影转过朱墙,不见了影儿。宋杳忽而提起裙裾疾步跑了过去。

听到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温青梧再一次停下步子。转头看着已经跑近不停喘着气的宋杳。

“你不要恩,我却不能不记情。”宋杳放下裙裾站端了身子:“或许你只是顺路救我,于你不过举手之劳。但于我来讲,却不同的。”

温青梧看着宋杳。

“你若不要我做甚的话,我便告诉你一事,当做是我的还恩了。”宋杳说着,转头看了看四周,将丫鬟挥手遣退,又看向温青梧身旁的柳叶。

柳叶担忧地看了看自家才人。

“退下。”温青梧看着宋杳。

柳叶看了眼宋杳,扁扁嘴:“是。”退了下去。

待柳叶站在大约听不到声音的位置,宋杳这才回头看向温青梧:“我要告诉你的是,那日你落水,并不是外头所说那般,踩到苔衣上滑到的。”

第24章 秘密

温青梧瞳孔缩了缩,复而恢复。

在宋杳看来,温青梧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你知道?”宋杳看着一脸平静的温青梧,问道。原来她是知道的么,还以为她不知道呢。

如此,倒是算不上还人情了。

“你是如何知道的?”温青梧不答反问。

本以为自己可以告诉她一个对于她来说不知晓,却很重要的秘密。却不曾想人家早就知道了。宋杳再开口时语气便随意了许多。

“你落湖的时候,我正巧去尚服局领衣裳。”宋杳看着温青梧,道:“那日雨许大,即使撑着伞,我走到半路也快淋湿完,便停在凉廊里面等了会儿。”

凉廊在自雨亭的西北处,约莫十丈远。凉廊四周有花丛和藤蔓,自雨亭旁边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塘清湖。

于是站在凉廊上看自雨亭,倒是清楚地很。

温青梧没有接话,看着宋杳,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会儿你在自雨亭跳舞,我看了一会儿。正要走,便看见你晕倒了。”宋杳也不卖关子,在她看来既然对方知道,那就把自己所知道的,言简意赅地说完便可:“晕倒之后,才掉入清湖里面的。”

并不是外人所说的踩在苔衣上。温青梧抬起眼睑,目光擦过宋杳看向她身后的朱墙,眼色深深。

“我吓了一大跳,便差丫鬟唤了远处另一条道上的公公去捞你。幸而你掉下去的时间很短,公公们不大会儿就捞起来了。”宋杳道:“不过后来你捞起来之后我就走了。”

温青梧收回看着朱墙的目光,看向宋杳:“除了救我的公公们,那日湖边宋御女可看到了其他人?”

醒来之后,她便觉得许多不对。

却又因为所知甚少,无从去摸索到哪里不对。

这会儿宋杳的话让她混沌的脑子清明了一些。

“其他人?才人指的谁?”宋杳问道。看样子,这温才人果然知晓些什么。

“那日宋御女除了公公之外,所见到的任何人。”温青梧道。

看着温青梧的样子,宋杳偏着头认真地想了想。忽而转头看向温青梧:“对了,还有大福宫的高才人。”

温青梧在大福宫的恶名早已传远了。宋杳自然知道,也顺带知道了她身边唯一一个关系好的姐妹。才人高琴琴。

“高才人啊。你看到她时,她在作何?”温青梧低头,弹了弹袖子上沾着的灰。

宋杳听着温青梧的话,直觉自己似乎捅破了什么。于是好好回忆了当日的情景,说得尽量细致:“我在凉廊上,一开始并未见到她。后来我叫的公公们去湖里捞起了你,片刻之后另一边的左道上也来了一群公公,那群公公后头,跟着来了高才人—”

宋杳说及此处,更慢了些,认真地回忆,不放过一个细节:“她跟在后头,手里拿着一见大氅,面色很焦急。跟着众人疾步来,然后又指挥着那群公公叫医官的叫医官,抬人的抬人。

看着有人救护你,我也就没有再出来,那会儿雨小了些。便绕道离开了。”

半晌,温青梧才抬头,看向宋杳:“你跟我,便是想说这些么?”

宋杳愕然,而后恍然这些大概都是温才人所知晓的,除了当日一些细节。想来自己这长篇大论对人家倒是没多大用处。

这是嫌弃自己浪费她时间不耐烦了么?

宋杳有些窘迫:“后来因为落水这事儿牵扯了其他,闹大了。常常听宫里的人都议起。但我却奇怪为何都说你是踩苔衣滑下去的。

我来告诉你,只是觉得,当日你根本不是滑到,而是晕倒。若是意外便罢了,滑倒晕倒都无二般。若不是……不是意外的话,我想我来告知你,总让你心头有个防备。”

温青梧听得仔细,待宋杳说完,认真点了点头:“多谢。”

看到温青梧这样认真道谢的神情,宋杳又觉得将才觉得对方不耐烦是错觉。这温才人的反应怎这般不同常人……

“没什么好谢的。都是才人知晓的。”宋杳摇了摇头:“既然你都知晓,我说的这些也就不足为重了。”说着,宋杳偏着头想了想:“我似乎也没什么再能帮衬你的。不过若你以后有差遣,尽可吩咐我。”

温青梧嘴唇翕合,想要拒绝。宋杳已经赶紧开口截过话:“我向来不喜欢欠人情。”说罢,咬着唇向温青梧行了礼,转身离去。

“御女,你跟那温才人说了她落水的事么?”宋杳的贴身宮婢户儿跟在宋杳身边,开口问道。她转头看了眼身后还站在原地的温青梧。又赶紧回过了头。

宋杳点了点头:“嗯。”

“那她承你的情了么?”户儿又问。

宋杳抿着嘴摇了摇头,小声道:“人家知道呢。”

户儿一愣:“她竟知道么?”

宋杳轻轻的按了按自己的手骨节,上面传来的疼痛让她倒咝了一口气。很快缓缓吐出那口气:“是呢,都知道。”说完,宋杳有些失落。

户儿看着自家御女的模样,道:“那无谓的。以后总能找到帮她的地方。”

说着,户儿停了下,再道:“往日乘此去结交倒还行,不过如今,御女暂时还是少去那边。”

温青梧被贵妃和皇上厌弃的事儿宫中几乎都知晓了。盯着贵妃的厌恶去结交一个才人,终究是不划算的。

“你这是什么话。”宋杳嗔了一眼户儿:“她毕竟是救了我的。”

“那也不是成心的,不过是听到林宝林她们要欺辱她,顺便过来罢了。”户儿道:“再者,那日落湖中,御女也算是救了她一命,一命抵一命,也就没甚恩情了。”

“人家如何是人家的事,护住了我是的确的。”宋杳走着,抬起了自己左手,踩得已经破了皮,上面渗出血渍。捏着手绢轻轻按了按:“再者,那日救她的也不是我。我不过是喊了人过去,捞的是公公们,指挥差遣的是那高才人”

说及此,宋杳声音戛然而止。

“怎的了?”户儿奇怪地问道。

宋杳抿着嘴摇了摇头:“暂时也没办法去找她。”

户儿听到宋杳如此说,开心地点了点头:“正是这个理。目前来看,御女离她远些总是好的。”

宋杳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如今我自身都难保。若跟她距离太近,跟她有仇的,或是看不顺眼我的,大概都会把帐算到我头上。”宋杳轻轻揉着自己的骨节,眼中泪光隐约。

“等过了这个风头,我再去帮她吧。恩总是不能忘的。

第25章 馊粥

那日之后,温青梧便甚少踏出大福宫的门了。她甚至都很少踏出自己的屋门。

都还没有将时局和后宫摸个基本,她也避免出门再遇上什么事儿。事儿多了总不好。

谁让这原身结下了太多仇恨,让她出去逛个院子都会遇到找麻烦的。

期间只让柳叶拿了些碎银子,去奚官局拿了些她要的药草。

干脆整日以养病的缘由呆在屋子里足不出户。整日在屋子里捣鼓着草药。

偶尔问起柳叶关于如今的情况。对于从小被送进宫廷做浣衣丫鬟的柳叶来说,所知实在是太少太少。甚至连宫廷都还有许多地方未曾踏足。最远的也就是紫宸殿旁的都堂教坊了。

认真说起来,还没有温青梧更了解。

“高才人在作何?”温青梧靠在屋子里的太师椅上,眯着眼睛看着外头越来越盛的夏光。

她有些无力。

为何?饭是没吃饱过的。

柳叶趴在温青梧旁边摇着扇子:“不知呢。这几日似乎都没见到高才人。”说着停下了扇子,望着温青梧:“要不奴婢去问问延福?”

温青梧屋里两个服侍的,一个柳叶一个延福。

柳叶这会儿在屋里荫着,延福公公却在外头守着门。

柳叶却怎么也不明白,好端端的贴身服侍的公公,怎么总被才人纠到晒着太阳外头守门。

“延福么?”温青梧挪了挪身子:“你去瞧瞧他在不在。”

“不是在外面守门么?”怎会不在?柳叶奇怪地放下手里的团扇。看了眼没说话温青梧,起身走出门外。跨过门槛儿望了望,又转出去。

片刻之后,又回来看向温青梧,眼带兴奋又开心的神色:“延福真的不在!才人真是太聪明的!”

温青梧闭上眼,叹了口气。

“才人,你是怎知的?”柳叶又凑过来,跪在温青梧面前一脸笑盈盈地要给她捏腿。

软软的小手指将碰到腿,坐在太师椅上的温青梧猛地睁开眼,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身子往后一缩躲开柳叶的手:“你作何?”她眼神沉沉。

“啊?奴婢只是想给你捏捏腿啊……”柳叶很纳闷儿。本想着才人一直这个姿势这样坐着腿会不舒服,去按按的:“才人怎了?”柳叶感觉自己是不是坐错了什么。跪直了身子忐忑的搓着小手指。

温青梧清了清嗓子。换了个端正的坐姿:“将才我看到延福跑开了。”

柳叶抬头,茫然地看了温青梧片刻,这才恍然才人在回答她的话。

忐忑的脸色倏忽开朗起来:“那奴婢怎么没看到呀?”

“因为他是猫着腰走的。”温青梧不动声色地推开跪在前面凑得极近的柳叶。

“那猫着腰的话,才人又是怎么看到的。”柳叶顺着温青梧的动作,跪起了身子,退到一旁执起扇子。

温青梧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柳叶。

柳叶是小宫女,大约只有八九岁。比同龄人更矮些的身子看起来要比真实年岁更小一些。此时她执着扇跪坐在旁边,两颗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沾了露珠的葡萄。又宛若一汪清水。

澄澈而单纯,不含丝毫杂质。

便是这双眸子,此刻正定定地瞧着自己,带着无比的好奇和兴奋。

“因为,他猫着腰走的时候,腰弯得不够低。窗纸上漏出了个头顶。”温青梧温声细语的道:“我正巧看到了。”

“露了头顶啊……”柳叶道,大眼睛盯着温青梧:“可是为什么我没有看到?”

温青梧看着柳叶,无奈地看了看外头的天儿。回过了头:“大概是将好遇到你打盹儿的时候罢。”

柳叶脸红了红,怯怯地看了一眼。发现自家才人没有要惩戒她的样子,这才舒了一口起。天儿又热又闷,将才她的确打了个盹。就一会儿。

不对,就点了一下头的时间。

明明那会儿才人也闭着眼睛小憩的呀。是怎么发现的?柳叶一边扇着团扇一边神奇地看着温青梧。

延福在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是端着午膳进来的。

一如既往的是凉粥和馊了的酸菜。现在连粥上的烂叶都没了。

也得亏没了烂叶。

“怎么又是这些!”柳叶看着延福端进来的午膳,气得将手里的团扇一扔:“这些狗奴才怎敢这般磋磨才人!”

前几日温青梧一直吃的事屋子剩下的点心度日。这天气,再有点心也坏了。膳房像是摸清了温青梧大变的性格,知晓她如今不吵不闹的脾气。连点心也不送了。

温青梧坐在桌子旁边,端起了白粥。

幸好今日没了烂菜叶。粥到嘴边,温青梧顿了顿,垂下眼帘看着白釉花瓷碗里的粥。清淡而无味。似乎只有几粒米。

但鼻尖传来的淡淡的,似乎青草的味道,让温青梧知晓——这碗粥里,不仅有米。

还有邻花草。

这一怔愣,只有很短的片刻。延福的后背却留了一层汗。

下一刻,看着温青梧将粥喝了下去,他便听到自己松气的声音。松气之后,立马又紧张起来。

喝了两口,温青梧放下还剩一大半粥的碗,温青梧捏着手绢按了按带着些许米汤的嘴唇。

“才人可用好了?”延福轻声问道。

“延福公公可能再去端一碗来?”温青梧问道。

延福愕然。想拒绝。膳房哪儿那么好取食。

“公公可以做到罢?”温青梧道。

看着延福走出去,温青梧走到床底掏出早备着的碗将粥倒进去。

“才人这是?”柳叶不解。

温青梧比着食指示意她噤声。

虽不知晓自家才人到底要作何,但柳叶还是听话地回过头不再多问。

很快延福端来了一碗白粥。看了眼温青梧已经喝完的碗。

“今儿没有烂菜叶,粥也未曾坏。”温青梧喝完新的一碗粥,看向延福:“你是去哪个厨娘那儿领的午膳?”

“还有哪个,就是平日里那个刘厨娘。”延福看着温青梧用完,便上前开始收拾了起来。

“这刘厨娘今日倒是怪了。”温青梧目光落在收盘子的延福身上:“竟没有加烂菜叶来恶心我。”

为了保持入口食物的清洁,皇宫中膳房里把关尤其严格。连坏了的蔬菜都不能有,怕传了什么病。要在膳房里找到坏的咸菜和烂叶粥,倒是不容易。

延福没有接话。柳叶却忍不住了。

“点心都没了,她要是还送不能吃的!才人都快饿死了!”想想今日自家才人的膳食,柳叶气得跺脚。

温青梧转头,看向柳叶,目光温和,道:“放心吧,饿不死你家才人的。”

“你说是吧,延福?”温青梧说着,忽而转头看向已经端起了盘子准备退出去的延福。

“才人说的是。”延福低着头,看不清面目。身子却绷紧了。

“公公还要去见人吧。”

延福闻言心中凉凉,手一软端着的盘子便打翻了去。碎了一地的瓷片。

第26章 恶名

延福扑通跪下:“才人赎罪,奴婢该死!”

“哪里该死了?”温青梧问。声音平静得跟平日里无二样。

延福抬头,看了眼温青梧。心中那声音响起一次又一次。有什么好怕的,反正不得宠。而他,明明有更好的归宿。

“奴婢手乱打翻了碗筷,请才人责罚。”

温青梧看着面色渐渐平静下来的延福,绷着的身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放松起来。

“往日柳叶去取膳食,次次都不能入口。今儿延福公公一去,厨房便给了能入口的。”温青梧看着延福,笑了笑:“说起来,也是托了公公的福呢。快些收拾干净,不是还要去见刘厨娘么?”

原来说的见人是刘厨娘呀。自己怎么这般胆子小了。“是。”延福应声,起身去拿扫帚将碎掉的碗筷收拾完,这才退了出去。

直到延福身子消失在阳光下,温青梧才收回目光。一转眼,便看到抹着眼眶一脸委屈的柳叶。

温青梧问:“这是怎了?”

柳叶看着温青梧,眼眶红红:“才人是不是嫌弃柳叶了?”

“啊?”温青梧一愣。

“往后奴婢一定不去取膳食了,白让才人受了这么久的苦。”柳叶抹泪道。

温青梧这才弄明白小丫头伤心的是什么。

她先是纳闷儿了片刻,这才看向柳叶,招了招手:“过来。”

柳叶一边抹着泪一边走近温青梧。站着比坐着的温青梧矮了半个头。

温青梧缓缓的,缓缓的伸出白嫩软绵的手掌,生疏地摸了摸柳叶的头:“以后膳食都给你送,不哭了好不好?”

虽然没有哄过女子,但前世里他最小的妹妹,三姨娘生下的最小的妹妹,杨柳叶。却跟他极亲近。跟着杨家女子一同殉国时,杨柳叶也才八岁。

温青梧轻轻摸着柳叶的头,眼中忽而泛起泪光。

那日,也是这般晴朗的日子。跟话本子里该有阴沉天气截然不同。也并没有山雨欲来的风满楼。

父军战败的消息传来,大明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杨家众女眷,在父亲走之前便已经立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兵胜则生,兵败则死。也为了躲避南下金人和起义军的屠杀及凌辱,保全最后的贞洁。

那日,他走的时候,柳叶哭闹着要跟着大哥哥走。母亲哄下了她,允她喝平日里她爱极却总不准她喝的蜜糖水。

为了一碗糖水,她毅然抛弃了爱她如珍宝的哥哥。笑着冲走出家门的哥哥挥着小手臂。

哥哥,你早点回来哦。你前儿答应了要陪我放风筝的!杨柳叶糯糯地喊着。

这是柳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其他的千言万语和俏皮捣蛋,都梗在了喉咙里。随着那一碗放了砒霜的蜜糖水。

他没有回头,大步地走了出去,走在春末的暖阳里,他早已泪满面。

杨家朱门在他身后关上。关上的,还有杨家满门四十七个女子的生命。

“才人?”

一声呼唤拉回了温青梧的思绪。她看着面前的柳叶惊慌又不知所措地抬着袖子擦着她不知何时流了满面的泪。

“你怎了?”柳叶无措地问道。明明是自己哭的,怎么才人比她还伤心呢!

温青梧拿起手帕擦完面上的泪。

“拿上些银子,去书阁。”温青梧站起身子。

“啊?去书阁?去书阁作何?”柳叶拿着扇子急急去钱柜里抓了吧银裸子赶紧跟上。迎着阳光跟着温青梧一同走出了屋门。

延福收拾完碎瓷片,去膳房还了托盘。

看着走出屋门的温青梧和柳叶,延福站了站。待她们走出了大福宫门口,这才转身走向另一间屋子。

屋外房檐下挂着一只鸟,形似金丝雀,身上的颜色却有些许多杂色。在外头叽叽喳喳地叫着。

“她吃了么?”对面的女子挑着葡萄吃了一个,问道。

“嗯,奴婢看着她喝下去的。”延福站在女子对面说着,语罢,有些踟蹰地开口:“不过,不知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女子挑着葡萄的动作一停,抬头看向延福。

“奴婢也不知……”延福犹犹豫豫。

“她说什么了没?”女子开口问。

延福想了想,摇了摇头:“只问了我几句不冷不热的话。”

女子默然思忖,片刻后继续挑起了葡萄:“你该多想了。她没那么多心思的,脑子里装的只有如何羞辱别人的法子。草包一个。”

听到面前人这般说,延福放下了心:“那样最好。不过我感觉她似乎没有传言那么凶恶。将才我不小心摔了碗,碎瓷都溅到了她身上,到没见她把我如何。”

当时他答应要帮高琴琴算计温才人时,一是因着温青梧失宠已成必然,他要是把时间耗在她身上,都是百搭。第二个缘故便是,温青梧的恶名。能不能在后宫混出头是其次,主要是,他得有命活啊。

“你才跟她多久,且还未近身伺候。能了解什么?”高琴琴将葡萄籽儿往盘子里一吐,带着不屑。

延福闻言,道:“那,事成之后,才人会将奴婢留在身边的事……”

“你尽管按我的吩咐去做。到时候我自会安排。”高琴琴放下手里的签子,拿着手帕按了按嘴角。

延福应声,这时高琴琴丫鬟春娘走了进来。端着一盘点心:“延福公公怎么在这儿?”

高琴琴冲着延福摆了摆手,延福退下。

“你这点心又是哪儿来的?”她看着春娘手里的碟子。

“将才去厨房送碗碟,刘娘子给我的。”春娘笑着将碟子放下:“才人尝尝可合口?”

大福宫的才人萧如意拉着徐蔷的手路过长廊,正好看到延福从高琴琴屋子里走出来。

“咦,这不是那温煞星屋里的小太监么?”萧如意看着延福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旁边敞开的屋门:“怎么从高琴琴屋里出来了?”

“就你多事。”徐蔷拉着萧如意的手加快了脚步。

“我就随口说说嘛。”萧如意顺着徐蔷拉着疾步走着,撇了撇嘴一脸坏笑:“你又不是不知道,高琴琴可不是个好东西。”

徐蔷回头嗔怪地看着萧如意,眼角的泪痣给她平添了一抹婉约风情:“那跟你萧才人又何干呢?”

萧如意闻言,笑嘻嘻:“说的也是。反正两个都是棒槌,跟我也没干。”语罢拉着徐蔷的手蹦跳着离去。

第27章 借书

皇宫的书阁又几个,除了皇上专用的弘文馆外,还有一个珍藏各类书籍的大藏书阁。大藏书阁一般是不能随意进入的。可以方便借阅的,是藏书阁旁边的小书阁。

里面的书大多是当下刊印比较多的,或者古籍的新刊本。一些杂文记事,或者可供后宫嫔妃消遣的话本。

在天周之前,世间不太支持女子阅览书籍的。天周民风开放,贵族女子也有自己的学堂。不过所学并不是科举进士科或者明经。

温青梧走进书阁的院子里,便被扫台阶的小太监看到了。小太监拖着扫把就跑进了书阁里头。

刚走上一级台阶,就看到里面穿了水蓝罗锦圆领窄袖袍衫,头戴黑色罗织幞头。拢着手站在台阶之上,好整以暇地瞧着台阶下头的温青梧。

“哟,温才人呐!”书阁掌事太监徐公公尖声尖气。他品阶可只有六品。按规矩来说见到温青梧肯定该行礼的。可那拢着袖子站着的样子可悠哉了。怎么也看不出会行礼的模样。

温青梧点了点头:“闲来无事,想要过来借阅两本书籍。”

“那可不巧,今儿书阁翻晒,书籍一律不外借。”徐公公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温青梧。

话音将落,便从书阁里头走出了一名身着粉色罗燕裙的女子,身后带着个丫鬟,丫鬟手里抱着两本书籍。

“徐公公,我先回去了。”说着女子对着徐公公行了个礼,目光扫过温青梧,屈了屈腿,款款而去。

柳叶偏着脑袋看着那丫鬟抱着的两本书,瞬间明白这是自家才人被欺辱了。迈开小短腿对着徐公公叉腰怒道:“不是一律不外借么?!怎么她就能借!”

“那是之前。”徐公公却没有一点儿被逮住现行的慌乱,依旧拢着手,对着柳叶嗤了一鼻子:“此刻之后,便不能借了。”

柳叶气得胖脸通红,却又无可奈何。她总不能去把这老瘪三打一顿啊。虽然很气,但是她胆子依旧很小啊……

温青梧将柳叶拉着往身后一塞,那双平淡如水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上头的徐公公:“什么时候皇宫内院的书阁由一个不经流的太监说了算了?”

听到温青梧的话,徐掌事的脸沉了沉,冷笑一声:“哼。温才人这话不能乱说,折煞老奴了。这皇宫内院的书阁,自然是皇上说了算。”

说着,徐掌事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旁边,目光从毗邻的大藏书阁上刮过:“要是温才人能去让皇上发话,不消说这小书阁,就是大藏书阁,甚至那皇上的弘文馆温才人也是想进就进的。”

“不过嘛,才人自然要先取得皇上的口谕。”徐掌事把手拢得更紧了。

与尚食局尚服局宫廷服务机构不同,那些都是有定制的,等级严格,也按照规矩来办事。比如膳房那边再怎么想折磨温青梧,也就是送坏的饭菜。却不敢不送。

书阁不同,这儿可没有定制。更没有每个季度宫妃们还一定要看几本书这样令人发笑的规定。没有规定,想看就看。

那也可以有各种理由不给你看。说白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个地盘的确是徐掌事说了算。

怎么可能去问皇上要口谕!柳叶看着有恃无恐的徐掌事,气的脖子都粗了。

温青梧道:“徐掌事这是认定我拿不到皇上的口谕了?”

徐掌事又是一声嗤笑,没应声。

这温青梧的恶名他哪儿可能不知晓。对品阶更低的宫妃动手脚不代表她敢对他们这些宫官们呼喝着动手脚。

看着徐掌事的模样,温青梧转头向着柳叶使了个眼色。

柳叶瞪圆眼睛看着温青梧,张着嘴一脸讶然。

什么意思?

温青梧回过头,伸出了手,向着旁边的柳叶摊开。

片刻之后,有东西缓缓递上来。温青梧拿着一看,是那面柳叶拿着的团扇。

她抬着扇子扇了扇,看着流叶。挑明径直道:“我是说,把你身上带的银子给徐掌事。”

柳叶按住自己的心口,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银子给徐掌事?”

温青梧点头。

听到温青梧的吩咐,纵然是极度不愿意,柳叶还是从心口里掏出一颗小银裸子出来。

温青梧无奈:“全部。”

柳叶扁着嘴,又从心口掏了两个银裸子出来。

温青梧皱了皱眉。

“奴婢就带了这么多啊……”

她还不知道,这小妮子这般吝啬

“全给徐公公。”温青梧道。

柳叶不情不愿的冲着徐掌事黑着脸,摊上手里的三颗银裸子。

徐掌事接过,掂了掂。揣进怀里偏过头,冷哼了一声。

压根没有要让路的意思,依旧挡在台阶上。

这是收了银子还不给她们进去么!柳叶捏紧粉嫩的小拳头“你”

温青梧再一次拉过柳叶。抬手取下头上的白玉簪,递给徐掌事。

柳叶急道:“才人,这可是你”

温青梧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柳叶闭上嘴吞下了后面的话。

“可能进了?”

徐掌事讶然地接过温青梧手里的玉簪,左右瞧了瞧,这才往旁边让了一步。下巴向着书阁里面抬了抬。

温青梧提着裙子,平静地走进书阁。柳叶跟在温青梧后头,瞪着徐掌事的眼睛恨不得冲他射出一把把凌厉的刀子。

走近书阁,温青梧很快找起书籍来。她想要的书很简单,便是史书。这里头给宫妃看的可能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历史书。不过简略一些当做消遣又涉及到朝代更迭的书还是有的。

转了一圈,温青梧顺道在里头慢慢看着。

原来,这个世界,曾经也有先秦也有百家。历史的洪流,跟他前世一般无二。直到三国。三国之后,天下便不同了。

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柳叶抱了三本书,加起来足有一寸厚。走出门槛儿时,她面前横出来一直敷了粉的手掌:“诶,等等。”徐掌事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到柳叶的耳朵里。看着面前横着的手,她立时就垮下了脸。

“忘了给才人说,这书可只借一日的。”徐掌事抬头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儿:“明儿一早辰初就得还。”他转头向着已经走到阶梯上的温青梧嘲弄地笑着。

第28章 邻花草

“怎么可能!”柳叶怒道:“这么厚的三本书,明儿一早如何还的了?!”

“那就是你们的事儿了。”徐掌事耸了耸肩:“谁让你们选书就选半天呢。”

温青梧站在一旁,漠然地看着徐掌事。

“我们给了你那么多好处,你却这般刁难!”柳叶道:“你良心被狗吃了么?!”

徐掌事闻言,脸色冷了下来:“我给你们借书都是违制的,一日已经是最大期限了。”

“哪里就违制了?别的才人美人也常常来取书阅览,怎么没见你说违制!”柳叶驳道。

“你要是不借就把书给我放回去!”徐掌事不满,上前要来抢书。

柳叶急了,抱着书要跑到温青梧旁边。

温青梧抬手,按在了书上。

“明日辰时。”她转过身,向着书阁院子外走去:“走吧。”

“哼!”柳叶生气地冲着徐掌事嗤鼻。

徐掌事站在台阶上,冲着远去的两个背影轻蔑的白了一眼。回身走进了书阁。

“真是可恨得很!这么厚的书,明儿怎么看的完!这就是诚心为难咱们。”柳叶抱着书跟在温青梧后面,忍不住嘀咕埋怨。

自己在后头自说自话了半日都不见主子有回应,柳叶忍不住凑近了些,看着温青梧平静的脸:“才人,我们难道就这样放过那个尖酸刻薄长得丑还讨人嫌的徐掌事么?!”

“这种人哪里值当花心思去报复。”温青梧走在前面头也没回地道。

“可才人你被欺辱了啊!”柳叶看着温青梧似乎真的不追究那徐掌事了,扁着嘴:“不教训他奴婢心里难受。”

“为什么难受?”温青梧问。

“反正就难受。堵了个石头似的。”柳叶叹了口气,哼道:“而且她欺负了才人,就是欺负了我。

我小姐妹们要是知道我的主子被欺负了,一定会笑话我!”

明明她跟的主子超凶的啊。第一日来她都很怕的,怎么到现在却被别人欺负了呢!她多没面子啊!

“不教训的话,有多难受?”温青梧有问。

“很很很很很难受!”柳叶嘟着嘴:“而且说不定他们以后就看才人好欺负,更加欺负你了!”

“那时候他们会带很多人来欺负你的!”柳叶又补充道,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吓。

温青梧转头看了眼柳叶,温柔道:“嗯,那我们就教训他一下吧。”

“啊?真的吗?”柳叶瞬间打了鸡血般的兴奋:“才人要教训他?什么时候?怎么搞他?要不要我去叫我的小姐妹?”

她才人可凶了啊!威风凛凛,一脚可以把人踹吐血外加踹飞两颗门牙呢!

温青梧笑着回头,没应声。

穿过荷塘回到大福宫时,已经酉末了。

天色渐暗,才人们都早已回了屋子。整个大福宫看起来热闹得紧。

延福站在屋门口,遥遥看见温青梧,便迎上了两步:“膳食奴婢已经端过来了。”

温青梧没看他,踏过门槛走进屋内,看着屋里桌上的膳食。除了一碗白粥,还有一碟带了点儿油水的青菜。

温青梧端起粥,放在鼻尖闻了闻。

邻花草的味道若有若无地传入鼻尖。

温清梧一边夹着青菜,一边喝着粥。

“晚膳也是延福去刘厨娘那里取的么?”她问。

“是。”延福安分的站在一旁,应完声,抬头看了眼温清梧。那张脸上似乎除了无味的平静便没了其他表情。这无味却也怎么都让他看不懂,也看不清。

午间的事儿,他回头细细想了许久。越想越觉得有点怪异。本想晚间再试探试探,看看这温才人是不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

延福道:“奴婢看着差不多到了饭点,估摸着才人回来的时辰,便自作主张替才人领了晚膳过来。”

“嗯。”温清梧平静地应声,夹了一片青菜。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难道跟高才人说的那般,只是个蠢的,真的什么都没察觉?是他想多了么...看着安静吃着的温清梧,延福只觉捉摸不定。

延福还在思虑,温清梧已经放下了碗筷。

“收拾了退下吧。”温清梧擦着嘴。

“是。”延福低头应声,收拾了盘子退了下去。

柳叶端着一盆盆的水进进出出。

温清梧转头,看向梳妆台。上面堆着的盒子里,有一个,是装着人参的。前几日高琴琴送来的百年人参。

温清梧撑着肘子,好整以暇地看着那盒子。脑子里浮起前世,在祖母药房里看到过的记载毒物的书。

邻花草,慢性毒药。需长久服食,至少半月,多则一年,方有药效。药效虽慢,一旦生出,便深入骨髓,且难以察觉。若无引子,那深入骨髓的药效可以一辈子都潜伏在身子里头。

有了引子,便不同。一食引子,立时毒发。

这毒不是死,也不疼痛。而是产生幻觉。最后失去意识,却尚留行动力。

说白了,就是可以被指挥的行尸走肉。

温清梧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盒子打开,看这里头的人参。

邻花草的引子,便是人参。

真是歹毒啊。

什么深仇大恨?

这原身生前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余光瞟见梳妆台上的铜镜。温清梧放下手中的盒子,看着铜镜里头的人影。

她来到这世间,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二十日,丰腴圆润的身子,已经脱了两层皮。

瘦得脸颊骨都凸出来了。

饿了太久,再靠着喝点儿不清不淡还极少的白粥。全身都没力气了。

在这样下去,自己还没有在这天周踩热地皮,就要被饿死了。

为了不被饿死,她连邻花草的粥都喝。

得想个办法。

温清梧摸着下巴,深思起来。

柳叶端着最后一盆水走进来,看到对着镜子发呆的温清梧。

才人现在已经沉迷自己的美貌不可自拔了吗?

“才人,该沐浴了。”柳叶将盆里的水倒进浴桶,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

“我们身上还有什么珍贵的物什没?”温清梧看着铜镜,开口。

“就一个柳叶了。”柳叶扁着嘴说着。一想到给了徐掌事的玉簪她就肉疼:“你要是舍得送人便送吧。”说着,柳叶走到窗边准备关窗户,忽而手一顿。

“才人,那个是不是前些日子那花匠?”她看着窗外奇怪地开口:“这么晚还要修花枝吗?”

第28章 邻花草

“怎么可能!”柳叶怒道:“这么厚的三本书,明儿一早如何还的了?!”

“那就是你们的事儿了。”徐掌事耸了耸肩:“谁让你们选书就选半天呢。”

温青梧站在一旁,漠然地看着徐掌事。

“我们给了你那么多好处,你却这般刁难!”柳叶道:“你良心被狗吃了么?!”

徐掌事闻言,脸色冷了下来:“我给你们借书都是违制的,一日已经是最大期限了。”

“哪里就违制了?别的才人美人也常常来取书阅览,怎么没见你说违制!”柳叶驳道。

“你要是不借就把书给我放回去!”徐掌事不满,上前要来抢书。

柳叶急了,抱着书要跑到温青梧旁边。

温青梧抬手,按在了书上。

“明日辰时。”她转过身,向着书阁院子外走去:“走吧。”

“哼!”柳叶生气地冲着徐掌事嗤鼻。

徐掌事站在台阶上,冲着远去的两个背影轻蔑的白了一眼。回身走进了书阁。

“真是可恨得很!这么厚的书,明儿怎么看的完!这就是诚心为难咱们。”柳叶抱着书跟在温青梧后面,忍不住嘀咕埋怨。

自己在后头自说自话了半日都不见主子有回应,柳叶忍不住凑近了些,看着温青梧平静的脸:“才人,我们难道就这样放过那个尖酸刻薄长得丑还讨人嫌的徐掌事么?!”

“这种人哪里值当花心思去报复。”温青梧走在前面头也没回地道。

“可才人你被欺辱了啊!”柳叶看着温青梧似乎真的不追究那徐掌事了,扁着嘴:“不教训他奴婢心里难受。”

“为什么难受?”温青梧问。

“反正就难受。堵了个石头似的。”柳叶叹了口气,哼道:“而且她欺负了才人,就是欺负了我。

我小姐妹们要是知道我的主子被欺负了,一定会笑话我!”

明明她跟的主子超凶的啊。第一日来她都很怕的,怎么到现在却被别人欺负了呢!她多没面子啊!

“不教训的话,有多难受?”温青梧有问。

“很很很很很难受!”柳叶嘟着嘴:“而且说不定他们以后就看才人好欺负,更加欺负你了!”

“那时候他们会带很多人来欺负你的!”柳叶又补充道,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吓。

温青梧转头看了眼柳叶,温柔道:“嗯,那我们就教训他一下吧。”

“啊?真的吗?”柳叶瞬间打了鸡血般的兴奋:“才人要教训他?什么时候?怎么搞他?要不要我去叫我的小姐妹?”

她才人可凶了啊!威风凛凛,一脚可以把人踹吐血外加踹飞两颗门牙呢!

温青梧笑着回头,没应声。

穿过荷塘回到大福宫时,已经酉末了。

天色渐暗,才人们都早已回了屋子。整个大福宫看起来热闹得紧。

延福站在屋门口,遥遥看见温青梧,便迎上了两步:“膳食奴婢已经端过来了。”

温青梧没看他,踏过门槛走进屋内,看着屋里桌上的膳食。除了一碗白粥,还有一碟带了点儿油水的青菜。

温青梧端起粥,放在鼻尖闻了闻。

邻花草的味道若有若无地传入鼻尖。

温清梧一边夹着青菜,一边喝着粥。

“晚膳也是延福去刘厨娘那里取的么?”她问。

“是。”延福安分的站在一旁,应完声,抬头看了眼温清梧。那张脸上似乎除了无味的平静便没了其他表情。这无味却也怎么都让他看不懂,也看不清。

午间的事儿,他回头细细想了许久。越想越觉得有点怪异。本想晚间再试探试探,看看这温才人是不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

延福道:“奴婢看着差不多到了饭点,估摸着才人回来的时辰,便自作主张替才人领了晚膳过来。”

“嗯。”温清梧平静地应声,夹了一片青菜。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难道跟高才人说的那般,只是个蠢的,真的什么都没察觉?是他想多了么...看着安静吃着的温清梧,延福只觉捉摸不定。

延福还在思虑,温清梧已经放下了碗筷。

“收拾了退下吧。”温清梧擦着嘴。

“是。”延福低头应声,收拾了盘子退了下去。

柳叶端着一盆盆的水进进出出。

温清梧转头,看向梳妆台。上面堆着的盒子里,有一个,是装着人参的。前几日高琴琴送来的百年人参。

温清梧撑着肘子,好整以暇地看着那盒子。脑子里浮起前世,在祖母药房里看到过的记载毒物的书。

邻花草,慢性毒药。需长久服食,至少半月,多则一年,方有药效。药效虽慢,一旦生出,便深入骨髓,且难以察觉。若无引子,那深入骨髓的药效可以一辈子都潜伏在身子里头。

有了引子,便不同。一食引子,立时毒发。

这毒不是死,也不疼痛。而是产生幻觉。最后失去意识,却尚留行动力。

说白了,就是可以被指挥的行尸走肉。

温清梧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盒子打开,看这里头的人参。

邻花草的引子,便是人参。

真是歹毒啊。

什么深仇大恨?

这原身生前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余光瞟见梳妆台上的铜镜。温清梧放下手中的盒子,看着铜镜里头的人影。

她来到这世间,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二十日,丰腴圆润的身子,已经脱了两层皮。

瘦得脸颊骨都凸出来了。

饿了太久,再靠着喝点儿不清不淡还极少的白粥。全身都没力气了。

在这样下去,自己还没有在这天周踩热地皮,就要被饿死了。

为了不被饿死,她连邻花草的粥都喝。

得想个办法。

温清梧摸着下巴,深思起来。

柳叶端着最后一盆水走进来,看到对着镜子发呆的温清梧。

才人现在已经沉迷自己的美貌不可自拔了吗?

“才人,该沐浴了。”柳叶将盆里的水倒进浴桶,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

“我们身上还有什么珍贵的物什没?”温清梧看着铜镜,开口。

“就一个柳叶了。”柳叶扁着嘴说着。一想到给了徐掌事的玉簪她就肉疼:“你要是舍得送人便送吧。”说着,柳叶走到窗边准备关窗户,忽而手一顿。

“才人,那个是不是前些日子那花匠?”她看着窗外奇怪地开口:“这么晚还要修花枝吗?”

第29章 送礼

温青梧朝着窗边走了两步,目光穿过还敞开的窗户,落在大福宫门口。

天儿虽有些暗,却还能视物。春末夏初,晴朗日子的傍晚总是晚霞遍布,天儿像是打翻了颜料的大画布。傍晚的余晖里,门口外的石像下的花圃里蹲着一个人影。

温青梧走近窗户,看着那人影。人影低着身子,手里拿着铲子。似乎在铲土。

柳叶往旁边让了让,疑惑的瞧了瞧温青梧又瞧了瞧窗外:“那奴婢去准备里衣了。”

柳叶将转身走出窗户的可视范围,那人影便站起了身子,直直地看向温青梧。

温青梧心中再次蔓延出那种奇怪的感觉。

依旧是那个小太监,依旧是那双平静的眼眸。依旧是连礼都没有行便转身拿着铲子离去。

“才人,该沐浴了。”柳叶在旁边唤道。

温青梧关上窗,走进屋内。

如今的月份玫瑰花已经快过了花期,一朵朵开得过繁,饱满的花瓣纷纷飘落。柳叶便去拾了许多。给温青梧洗澡用。

身子沉在浴桶里,她舀起来浇着皓白的脖颈。殷红的花瓣沾在她的锁骨上,愈发显得肌肤莹白如雪。

“柳叶,咱们一点儿珍贵的物什都没了么?”屏风里头传来温青梧的话。

柳叶立在屏风外,听着温青梧的声音皱起了秀眉:“才人要作何?”她已经习惯了不服侍才人沐浴,而是站在屏风外头候命。

“明儿我想去拜见一下淑妃娘娘。”清脆的声音伴随着潺潺的水声响起。

柳叶眼珠子一亮:“去拜见淑妃娘娘?!”

“才人等等!”柳叶话音落下,便跑到梳妆台下的柜子旁跪着,一层层打开抽屉翻了又翻。

“还有一对镶红宝石的兔金簪,一支鎏金贴翠华胜,还有…还有……”柳叶细细地翻起来,翻了半天,转头对着屏风大声道:“没了才人!就这两个珍贵些。”

“如果不算压箱底的这个琉璃瓶的话。”柳叶又补充道。

“丝帛绸缎那些呢,还有没?”温青梧又问。

宫妃入宫前是不能带外头的东西的。连多余的一身衣服都不许有。只有入宫后,若是家人轸念,或能从宫外补贴一些什么。补贴的这些东西,都要一层层筛检,像她们这些品阶的宫妃,若是家族没势,十有八九得打回去。

温青梧不知道这原身跟家人处得如何,反正她在自己屋里是没见过宫外的物什。

她跟所有家世普通的宫妃一样,手中能握着的珍宝,一是日常定制。由尚服局尚工局二处统一分发。肯定是好不了哪里去的。二是各等级嫔妃各节日或者串户时所赠送。原身那么人神共愤,肯定也没有谁会送给她好东西。

有也是一支要命的人参。

第三个来源,便是皇上的赏赐。一个宫妃能得到的最珍贵宝贝大概都来源于此了。甚至是炫耀的资本。

不过这个么,温青梧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贞德帝看她的眼神都嫉妒不耐烦和厌恶,又怎会赏赐她东西。

“才人,还有一匹水红如意纹云纱!”柳叶忽而开心地高声道。

温青梧没应声。

没听到动静,柳叶抱着那匹云纱向着屏风而去。

“才人,送这云纱如何?”柳叶将走近屏风,就看到满头水雾的温青梧从屏风后头绕了出来。

温青梧系着里衣的衣带,道:“梅淑妃总不会差一匹云纱。”

柳叶神色黯淡下来,看着手里抱着的云纱:“那咱们要送什么?”

“那就不送珠宝丝帛。”温青梧系好衣带,推开门,看了眼已经散去霞光的傍晚。点灯的宫人提着灯笼和着火棍,在外头的八角宫灯下垫着脚一盏盏点着。

见温青梧要出去,柳叶跑着拿来一件外衫递给她。

温青梧接过披上:“柳叶,去拿一把剪子。提着灯笼。”

“是。”

这会儿大福宫的才人们要么是在屋中点灯看书,要么就是在廊下看着庭院里花草,总之这个点儿,大福宫还是热闹的。

看到温青梧走出屋门,大福宫或站或坐,或谈或走的才人们,皆是不约而同又若有若无地瞧了过来。

这个瘟神,又要去哪里?

“是养好了病,又有力气作死了罢。”郭茵茵倚靠着屋门口,手执着团扇轻轻摇晃,看着走出大福宫门的温青梧。

“她现在哪儿有资本去作死,只有被人给作死的。”旁边的少女接话道。

“都不用我教训她了,谁让她当初惹了那么多嫉恨。”郭茵茵转过身,摇着团扇走进了屋子:“贱人一个。”

温青梧走出了大福宫,忽而响起什么,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宫外的花圃。

玫瑰的花期快过了,花圃里铺满了一层红色的花瓣。夜色有些晚,看不清。但趁着八角灯的光,一眼扫过去,还是能看到花圃里的土壤平整,连花瓣都铺的那么自然。

温青梧皱了皱眉。

“怎么了才人?”柳叶提着灯笼,看着自家才人。

才人不似别人口中那样凶煞,却总是有她看不懂的奇怪。

温青梧没说话,提着外衫穿过花圃向着外走去。

大福殿靠着宫廷的九仙门。九仙门外是把守宫廷的右羽林军,再外些,便是巡逻的右龙武军和驻岗的右神策军。

而九仙门里,最近的一处便是大福宫。大福宫外直走,是一条西河。过了桥便是郑昭容和杨昭仪住的拾翠殿。

拾翠殿外有一片菡萏塘。

柳叶提着灯笼拿着剪刀跟着温青梧站在这片菡萏塘边。

……

……

是夜,皇宫外,朱雀街旁永宁坊内。

灯火摇曳。男子身着临窗而站,看着窗外浓浓的夜色吞没长安城。夜空繁星点点。

良久,屋门被退开,身后响起脚步声。

男子没有回头,静静看着窗外的夜色。

“大人,那边没有动静。”来人冲着男子的背影说道。

男子锁眉,转头看向来人:“已经过了快十日,如何还没有回应?”

来人跟着锁眉,摇了摇头:“不仅没有回应,她连消息都没有接。”

男子看着来人,眉头锁得更紧了:“没接消息?”

“是啊。”来人道:“宫里递消息的人说,搁在那儿的消息,她根本没动。更不消说回信了。”

第30章 菡萏

六月才是菡萏花期。如今五月中旬,只有满塘的荷叶,以及紧紧含着苞的绿色骨朵儿。

温青梧站在菡萏塘边,扫了一眼,又转了起来。

柳叶虽不知自家才人要作何,却依旧提着灯笼照着温青梧的前路,生怕走在塘边的才人一个不小心就滑了脚掉水了去了。

毕竟是有前车之鉴的。

于是河边两人,前头那个细细瞧着塘中菡萏,后头那个细细瞧着前头那人的脚。

转了好一会儿,温青梧终于停下了脚。她看着塘边的一枝骨朵,向着柳叶伸出手:“剪子给我。”

顺着温青梧的目光看去,柳叶总算是知道了温青梧要干嘛。紧张得不行:“才人要去剪花?”

“嗯。”温青梧回头,看向柳叶:“剪子给我。”

“才人看种了哪朵?哪朵哪朵?”柳叶放下灯笼上前:“奴婢去奴婢去,是那朵吗?”她伸出手指向将才温青梧看的那一朵骨朵。

“好,奴婢这就去,才人在这里等着。”柳叶一边说着一边放下剪子开始挽裤腿:“才人要乖乖的,等着不要乱走哦。”

说完柳叶去捡将才放着的剪刀,摸了摸,没摸到。低着头找了两圈。

“剪子呢?”她问道,抬头看向已经用树枝勾着那骨朵的温青梧。

及近,温青梧探着身子抓着骨朵扯了起来。伸出手,另一只手正拿着柳叶那把不翼而飞的剪子,对着荷管,“咔嚓”一声。

“走吧。”温青梧一手拿着菡萏骨朵,一手拿着剪子,转身。

柳叶吐了吐舌头,把挽起来的裤腿放下,提着灯笼追了上去。

回到屋子里,温青梧将菡萏骨朵放在装了一盆清水的木盆中。起身去拿了一个盒子。里面一包药,和许多小瓶子。

打开药包,在里头挑挑拣拣,选出两样草药。走到屋外找着院子里的一块石头回来磨了起来。

“才人,这些都是什么?”柳叶看着盒子里的瓶瓶罐罐。这些日子才人都呆在屋子里捣鼓这些药草,又不知到底要作何。

“好东西。”温青梧回。

“什么好东西?”柳叶又问:“这个干嘛的?”她拿起了最好看的一个莲花缠枝小瓶子问道。

温青梧看了一眼那瓶子:“我告诉了你,你就不要再问了。”

“好。”柳叶乖巧的点头。

温青梧伸手往柳叶白嫩的手臂重重一拍。

“啊!”柳叶惊呼。抱着手臂看着被打出的红印子,惊骇地看着温青梧:“奴婢做错了什么吗?”

温青梧没说话,从那莲花缠枝瓶中倒了些膏状的青乳出来,抹在柳叶的手臂上。

不出半刻,红印子便散了。

柳叶惊讶地看着自己完美如初的手臂,印子虽没了,但还是好痛……甚至,好像还更痛了一些。

“这个有用么?”柳叶眉头皱起。除了看不出来被打过,抹了好像还更痛了……

“当然有用了。”温青梧将瓶子盖好收起来。

“什么用?”柳叶摸着自己越来越痛的手臂。

“你答应了我不再问了。”温青梧继续磨起了草药。

柳叶扁扁嘴,走到桌旁趴在水盆旁边,看着里头的菡萏骨朵,打了个哈欠。

她是越来越不懂自家才人了。

好困啊,柳叶又打了个哈欠。

温青梧捧着粗粝的药末过来时,柳叶已经在桌上趴着睡着了。她将药末倒在木盆的清水里,用菡萏根搅了搅。

看着已经张着嘴开始流哈喇子的柳叶,脱下外衫盖了上去。

弄好一切,她抱着从书阁借来的三本书,坐在灯下看了起来。前世常常挑灯夜读,加之她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的本事,看完这三本书也不会太久。

夜半时分,整个大福宫都沉睡了。庭院寂静而安宁。温青梧放下手里的书,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到偏房里。

这里是柳叶住的地方。温青梧推开门径直走到屋子的柜子上。将柜子拉开。

柜子里头很空,也就一包已经见了底的糖饼。温青梧用手绢,将袋子底下的糖粉包了起来。回到了自己屋子里头。

清晨朝阳初升,不大会儿大福宫里便有了喧嚣起来。这个点儿是该起床的时候了。

柳叶外头的声音吵醒,睁开眼一脸茫然的看了看周围,又感觉脖子格外酸疼,摸着脖子转了转。

“醒了么。”温青梧坐在梳妆台前,输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过来梳头罢。”

柳叶这才看见自家才人早已坐在梳妆台前穿好了衣裳。

“好。”柳叶搓了搓惺忪的睡眼,走到温青梧身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开始梳起了头。

梳完头柳叶出去打水,端着水走进屋子这才看到桌子上那盆菡萏不知何时,已经开了



“呀,才人快看!”柳叶将水盆放在梳洗的架子上,跑到桌子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水盆里的花。她方才醒来竟然没看到。

“好神奇啊!”柳叶惊叹。昨儿晚上还是个包得死紧死紧的骨朵。今儿一早就绽得这么美了!

温青梧走到梳洗架前,拧着帕子轻轻擦着脸。看着柳叶欢腾的模样,脸上缓缓漾起笑。

“你喜欢菡萏?”她问。

“奴婢喜欢所有好看的花儿。”柳叶嘻嘻道:“当然也喜欢菡萏。还开得这么好。”

“你喜欢的话,待会儿我们再去采一朵。”温青梧将帕子放在水里,轻轻拧着。

来这里之前,她从未做过这些琐事。前世身边的小厮们早会将她服侍的妥妥帖帖的。幸而没做过却看过。于是许多琐事如今自己干着也还未出过错。

“好啊!”柳叶趴在桌上看着菡萏使劲儿点头:“我要采很多朵,放在才人的屋子里。让才人整个屋子都有荷花香。”

“这朵最好看!要放在才人的床头!”柳叶指着桌上的菡萏,转头对着温青梧道。

“这朵不行。”温青梧挂着帕子。

“为什么不行?”柳叶满脸疑惑。

“要送人的。”

“送谁啊?”柳叶趴在桌上的身子站起,看向温青梧:“送给高才人么?”

才人的姐妹……好像只有一个。便是那高才人。

温青梧没有再说,只道:“把水倒了。”

柳叶端着水走出去,擦肩而过走进来的是端着早膳走进来的延福。

“才人,用膳了。”延福将托盘放在桌子上,目光触及桌上的菡萏,惊艳又讶然:“咦,怎么有朵菡萏?”

现在可不是菡萏的花期。

“搁在那儿就好。”温青梧坐在铜镜前,看着里头的自己。余光瞟了一眼延福,对着镜子取下头髻上柳叶给自己戴的点翠钗子,看着首饰盒里头寥寥的头饰。

“才人现在不用?”延福看着一直对着镜子不停比着的温青梧,嘴角嫌弃的扁了扁。这可臭美的上天了。

温青梧转头,一双凌厉的眸子看向延福。

正嫌弃着的延福乍一看到温青梧的凌厉,心下一骇,闭着嘴不再多问,低身行礼:“那奴婢退下了,才人用完唤奴婢进来收拾便可。”说着退了出去。

温青梧回过头,再看向首饰盒,取出一支兰花钿银簪子,插在了髻上。

起身,看了看天色,看着走进来收拾着水盆帕子的柳叶:“把菡萏插在琉璃里。”

待柳叶去拿琉璃瓶的时间,温青梧站在桌旁,拿起桌上的白粥。走到床底端出昨日她留下的那一碗。

第31章 还书

将粥倒在罐子里,把昨夜留着的粥倒在今儿的碗里。放回桌上。

依旧是白白的清粥,多了一碟极少的,青叶菜。

更平常看起来并无二样。但若是凑近身子细细去闻,就会闻到那白粥里因为过夜生出的馊味儿。

看着端着琉璃瓶出来插菡萏的柳叶,温青梧嘱咐:“书不要忘了拿。”

抱着琉璃瓶,柳叶看向桌上的三本书。

“对了,差点儿忘了这书!”柳叶看向温青梧:“才人你快看,马上辰时了,多看一些算一些!”

“不用,带着便是。”温青梧向着屋外走去。

柳叶一手抱着琉璃瓶,一手拿着三本书赶紧跟了上去。

延福站在外头,看着要出去的温青梧,走了过来。转头看了看屋里桌上还未曾动过的碗筷:“才人不用膳?”

温青梧停下脚步,看向延福。

虽然这温才人不似传言那般一言不合就动手。可延福还是很怕她的眼神。莫名就有点儿怵。

他低下头,避开温青梧的视线。果然凶煞的人看眼神就不是善类。

“不是很饿,待会儿用。”头顶传来女子清婉的声音。

延福抬头,看着身着雪青锈边襦裙的温青梧,披着杏色半臂,已然款款离去。

将才,是在跟他解释?延福虚了一口气。真是白日见鬼了,这个日日冷脸像是瘟神的才人竟然主动跟他解释。

延福转头,瞧了眼屋子里放着的白粥和青菜。

待会儿用就待会儿用罢。反正只要用就行了。延福靠着门沿蹲了下来,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好冤啊,这书看都没看就要还了!”柳叶抱着书和琉璃瓶跟在后头,一脸舍了肉般的疼,不停地嘀咕:“那些银子和簪子都百搭了!钱花得太冤了…”

柳叶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半天,越说越气,越气越说。到走近书阁的时候,柳叶忍不住上前问道:“才人,要不咱们去问那徐掌事让他把簪子还给我们吧?”

“他要是不还呢?”温青梧走在前面,步子和姿态按着前世姐妹们那样。为了不出错尽量缓慢。饿了许多日,加上又没有吃早膳,端着的身子实在有些乏力。

“那奴婢就跟他吵!”柳叶扁嘴:“哪儿有这么欺负人的!”

“吵了也不还呢?”温青梧道。

“那、那奴婢就、就……”柳叶卡住了。那要去打吗?可感觉自己好像打不过啊……

“闹了吵了,他不还你也没法。除了惹得自己更生气。”温青梧转头看向柳叶:“有些事儿,做了跟没做一样。那就不要去做。可明白?”

柳叶很少见自家才人这般认真的跟自己说话。懵然地点点头,细细地咀嚼着。做了跟没做一样,就不要去做……

温青梧站在书阁台阶下,看着上面的小太监:“我来还书。”小太监冲着温青梧急急地行了个礼,转身跑进了书阁。

徐掌事坐在书阁里头,昨儿是出来为难的,今儿他可懒得出来。

不大会儿小太监便跑了出来,对着台阶下的温青梧道:“徐掌事说,让你自个儿进去放书。”

温青梧接过柳叶抱着的书:“你在外头等我。”说完向着书阁走了进去。

她没有直接去书架,而是走向坐在桌案的徐掌事。

“掌事确认一下这些书是否完好。”温青梧将手中的书放在徐掌事前面。

徐掌事从她进来便看着她,闻言想到温青梧平日里鬼见愁的模样,也真怕她弄坏了书到时候自己被罚。于是拿起三本书细细地看了一遍,这才丢到温青梧面前:“哪儿拿的放哪儿。”

徐掌事看着温青梧拾起三本书,平静地转身走向书架。倒是纳闷儿了。

跟往日大不一样啊……这么欺辱她竟然屁都不敢放一个。真像外头说的那般,掉水脑子进水性子大变了么?

徐掌事纳闷儿的时间,温青梧已经走到了书架里头。一手抱着书籍,一手伸进袖子里,拿出了包着蜜粉的手绢。

摊在书上解开,走到之前取书的地方将书放好。

左手将手绢放回袖子中,右手掌里已经多了一把蜜粉。

向着一排无甚意义的闲书书架而去,绕着书架缓步往外走,温青梧目光看着前头,右手伸到书架上方,摊开。

步伐所带起来的微风吹散了手里的蜜粉,一转眼,消失在空气中。风过,很快沉静下去。

若是此时有人蹲下来细细地瞧,便能看见书架上一排排书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粉粒。

温青梧走到了书阁门口,双手端庄地并放在腹部,对着书阁门口案后坐着的徐掌事,侧身轻蹲,行了个礼。微微一笑,灿如春阳。

徐掌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温青梧已经翩翩而去。晨风吹起她的衣袂,如轻雾散开。

小太监趴在门口,看着那温才人带着侍女离去,转头看向徐掌事:“师父,我怎么觉得这温才人不似外头传言那般凶煞。”

“你懂个屁。还不好好干活!”徐掌事瞪了一眼小太监,看着一溜烟提着扫帚跑出去的小太监,低头继续拿起笔录书,口中喃喃:“那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温青梧走出了书阁便停了下来。

“怎么了才人?”柳叶担忧地看着温青梧:“脸色怎么这么差?”

先是吃点心度日,后来又是米都不见的清粥。今儿一早还没用膳,脸色能好才怪了。温青梧乏力的喘了几口气,调整好气息,复而继续向着宣微殿走去。

“要我说才人应该用了早膳再出来的。”

温青梧没有理会身后柳叶的喃喃。

宣微殿中,朱儿替梅淑妃绾好发,碧儿和将提二等不久的太监元礼在后头摆好早膳,就见外头通禀的小太监走了进来。“娘娘,温才人求见。”

梅淑妃坐在铜镜前,手里拿着一只莺戏莲纹步摇,在头髻上比了比。闻言,她看了眼铜镜中跪着的小太监,继续比了起来。

身后的朱儿见此转头对着小太监斥道:“没见娘娘还没用膳么?”

“是。”通禀的小太监退了出去。

温青梧看着小太监一脸郁闷地走出来。

“走吧走吧,娘娘还没用膳呢!哪儿有时间见你?”小太监站在殿外冲着温青梧挥了挥手。大清早的就连累他挨骂。真是倒霉。

第32章 饿晕

即使被冷眼相向,温青梧依旧平静极了。“那我在这里等。”她道。

小太监见她没有执意要进去,也就不管了。

清晨的风吹来凉爽。

梅淑妃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头饰,这才意地起身:“朱儿今天梳得不错。”她夸道。

“那是因为娘娘生得美,什么发髻都能衬得好看。”朱儿笑着回道,伸出手搀着梅淑妃入了坐。

梅淑妃笑了笑没接话。

桌旁的碧儿和元礼开始跪坐在一旁,碧儿试吃,元礼服侍。

“这清水豆腐不错。”梅淑妃放下象牙筷。元礼赶紧用手里的银筷挑了一块放在梅淑妃的碗里。

目光不由看了看殿外。

可惜屏风挡住了视线,不要说殿外,就是殿门都看不到。于是他很快收回了视线,继续认真替梅淑妃布菜。

娘娘们用膳总是慢条斯理的,一口就一点点儿,一点点儿抿半天。

毕竟成天除了一日三餐外就没什么非做不可的重要事儿了。这“慢”也就很容易被人理解。

只是梅淑妃早膳将吃到一半,便听到外头喧嚣。梅淑妃放下筷子,眉心一蹙。

朱儿快步走向殿外,过了片刻外头安静起来,朱儿又走进了殿中。

“外头何事?”梅淑妃低头舀着瘦肉粥喝了一口。

“没什么大事儿。”朱儿走进跪下来:“就是那小才人,晕了过去。奴婢已经让他们把人抬回去了。”

梅淑妃舀粥的勺子顿了顿,又继续喝了起来。

元礼在旁边替梅淑妃夹了一块蛋馍,小声埋怨道:“这个温才人也真是,大清早的来找娘娘晦气。她在咱们殿门口晕了也就晕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娘娘怎么她了呢。”

求见被遣在阳光下站着等候,一等就直接等晕了过去。若说不是磋磨,谁信?

四妃之一的娘娘无故为难一个小才人还把人直接罚晕了过去。这名声可不好。

梅淑妃将筷子一放,转头看向朱儿:“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朱儿一听,赶紧跪直俯身告罪:“娘娘恕罪,是奴婢僭越了!”淑妃娘娘从不喜人辩解。

“人在本宫殿外晕倒的,本宫管也不管就将人丢回去。传出去像什么话?”淑妃语气温和下来:“去让人把她抬进偏殿,传太医过来。”

“是。”朱儿乖乖应声,退了下去。

朱儿走出去,淑妃又吃了会儿。放下筷子接过元礼递来的茶水漱了口,当值的太医便来了。

淑妃整理好衣襟,走向偏殿。太医正坐在偏殿的榻边给昏迷的温青梧把着脉,旁边站了个肥嘟嘟的小丫鬟抱着一个琉璃瓶子不停哭唧唧。

“陈太医,如何?”淑妃目光落在琉璃瓶子的菡萏上。这个时节,菡萏塘竟开了么?

开得还这般好。

“体弱胃虚……”太医说着,声音小了起来,转头看向梅淑妃,有些尴尬:“娘娘,这是饿晕的。”

梅淑妃一愣,迎着太医尴尬的目光,反应了过来。纵然深宫斗得早已练就面不露色的本事,可这话还是让梅淑妃脸红了点点。

如今卫贵妃被禁,整个后宫都是她在管理。如今她管理的后宫里,竟然有人被饿晕了!

偏偏还不是一般的奴才,而是一个宫妃!梅淑妃感觉心口像是被堵住了,不由烦闷。

“去把负责大福宫的膳食的管事太监和厨子唤来。”梅淑妃转头对着元礼道。

“是!”元礼赶紧应声,一脸愤愤地快步走了出去。

看着元礼的愤愤,梅淑妃心情好了些。看到有个比她还生气的,她莫名消了些气。这些奴才至少没有白养。

“太医稍坐。”梅淑妃回头,对着正在收拾药箱准备辞去的陈太医。

都知道,这饿晕的也用不上开方子吃什么药。待会儿缓过来醒了用膳就好。陈太医提起药箱:“娘娘还有何吩咐?”

“等温才人醒过来,身子平稳了,太医再走罢。”梅淑妃温言道。

在她手底下饿晕了一个宫妃,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等她审完了大福宫膳房那些人,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也不怕一个太医出去后说一些不好听的。

元礼走进膳房里头,高声道:“膳房里负责大福宫膳食的管事何在?”

一个太监闻言,忐忑地站了出来。

“负责膳食的厨娘又何在?”元礼又问。

刘厨娘就着犊鼻擦了擦手,跟着旁边另一个老婢女站了出来。连着旁边的太监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想开口问元礼何事,便见元礼将手里头的拂尘一甩,鼻子哼了一声:“淑妃娘娘有请!”

说完,便转身向着膳房外走去。

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上前去抓还没反应过来的厨娘和管事。

“哎哎,你们干嘛!”刘厨娘见这阵仗心下犯怵,跟上来的小太监拉扯起来。

元礼理也没理,径直往外走着。倒是拉着刘厨娘的小太监见她挣扎烦得紧,一脚踹向刘厨娘的腿肚子:“你叫什么叫?!你是不是要抗淑妃娘娘的令?”

一听到抗令,刘厨娘便停下了挣扎,任由小太监拉着。可心下却愈发不安了。

“这位公公,烦你告诉我,淑妃娘娘这是有何时差遣奴婢?”刘厨娘对着旁边的小太监讨好地笑着。

“我哪儿知道。”小太监拉着刘厨娘,不耐烦地白了一眼。

元礼走出膳房,忽而想到什么。脚步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那掌事公公:“你们可发早膳了?”

“发了发了,按照宫里的规矩,定点儿发的,一刻都不敢耽搁!”掌事公公连忙回道。

这些人的脸色这般,心里已知多半不是好事儿,这会儿领头的公公愿意跟他讲话,他哪儿有不回应的。说的越多越好,也让他能猜一下到底是什么事儿。

“每个人都发了?”元礼又问。

“发了发了,大福宫的才人们全发了!”那掌事太监道:“公公可以去看膳食发放记录!”

“你去将膳食记录拿过来。”元礼随便点了个小太监道。那太监应声,转身走进了膳房。

小太监跑进跑出,拿着膳食记录的单子递给元礼:“公公请看!”

第33章 膳食

元礼接过,看着上面的膳食单,翻了起来。落在温青梧的膳食记录上,皱了皱眉。

一日三餐全是清粥、咸菜?

很快他又不动声色的翻过。待翻完,这才合上:“走。”

说完一行人压着三个膳房的管事和厨子向着宣微殿走去。大福殿到宣微殿很远,几乎是一个后宫的对角了。

元礼拢着袖子别着拂尘坐在最前面,袖子里是那本膳食记录。他看着前方面色沉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过了西河的桥走到拾翠殿旁,元礼忽而站定了脚步。

不行,他还是得去瞧瞧。

“怎么了公公?”旁边小太监上前凑上脸来一脸讨好的笑意。

元礼没理他,拢着袖子看着拾翠殿外满塘的菡萏花苞。

“你们两个跟我来。”元礼点了身后两个小太监,而后目光扫过剩下的人:“看好他们三个,出了岔子我扒了你们的皮。”

说完,元礼在一群人不停的应声中转身带着两个小太监往回走去。

大福宫的才人们都悠哉地做着自己的事儿。延福坐在屋子外头发着愣。

元礼走进大福宫,宫里闲着的人纷纷侧目看向他。

“温才人的屋子何在?”元礼站在大福宫的门口尖声道。

大福宫里一年除了年节见不到几个通传的公公,这不过一月,便来了好几次。甚至还有一次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李建志。大福宫的才人怎不关注?

不过幸而都是传那棒槌温青梧的,关注的也多是幸灾乐祸的旁观者。

听到动静郭茵茵推开了窗户,看向宫门口站着的元礼。目光扫过他身上穿着的服侍:“这是哪个宫的公公,看着这眼生?”

“回才人,是淑妃娘娘身边新晋的红人,內常侍,元礼公公。”旁边的丫鬟回道。这些公公婢女哪个有变动了,他们这些宫人之间是传得最快的。

看着元礼绷着脸在大福宫管事宫女引领下走向温青梧的屋子,郭茵茵转过弯兴奋地走向门外:“果然是出去作死了!”

“公公,这便是温才人的屋子。”管事宫女站在温青梧的屋门口,没有踏进去。

元礼太监跨进去,环视了一圈,目光便落在了桌上。

桌上摆着的粥和一碟青菜,还未曾动过的样子。

元礼走进,掏出袖子里的膳食记录,对着瞧了瞧。

早膳:才人—

……

温青梧白粥一碗青菜一碟

……

“这早膳,温才人没用?”元礼将记录本塞回了袖子中。

延福早就跟上了元礼,闻言赶紧回道:“回公公的话,才人今儿一早说不饿,待会儿回来再用膳的。”他的手交叉垂放在腹前,不安地绞了起来。心下骇得不行。

不饿?不饿怎会饿晕?元礼看着桌上的菜奇怪地思索着。

到底是她有什么安排,还是这小太监在说谎?

元礼转头,看向延福。扫了他一眼,看着他绞着的手指。

延福本就是小太监,年岁也不大。这会儿被元礼这般瞧着,更是心慌了。再想想这粥里有高才人使他放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粉末,心里慌得要死。

元礼从延福绞着的指头上收回目光,看向桌上的饭菜。似乎想到了什么,端起粥来闻了闻。

鼻尖传来的馊味儿让他眉间一挑。

在看着手里端着的粥,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倍感异样。

不饿,所以不吃?却饿晕了。

这馊了的饭菜,却纹丝不动。好像再等人过来继续用。

等谁,她还是自己?

等他来……

好好的放在这儿,是为了等他来?

元礼看着粥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难道,她一开始就算到了自己会来?可是将才他都没想好要不要过来看啊!!

她算到了?还是猜到的?那个牢狱中浑身伤痕奄奄一息却平静如水的眼眸浮现在元礼的脑海中。

每一步,都是精心算好的么?

惊骇缓缓布满四肢……元礼只觉头皮发麻。

连自己都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取舍的,她已经提前落好了子。

用膳,晕倒,抬进宫,膳食记录,粥食……

是这样么?

“端走。”元礼将粥放在托盘中。身后小太监端起,跟着元礼往外走去。

阳光已经有了夏初的艳丽,元礼踏出了门槛,感觉自己头上流了一层汗。他抬手抹了抹额头。

这种感觉真是太怪了。

这种自己走在了别人的棋盘里的感觉。

又怕又喜。

怕的不用说,谁会喜欢自己像是赤裸了身子被看得一清二楚的感觉?喜么……幸好这个人是他要忠于的人。

主子聪明的反了天,哪个不喜欢?

走出屋外,元礼转头看向小太监端着托盘里的粥和青菜。将才要是在犹豫后没回大福宫会如何?

元礼打了个冷战。

幸好自己是忠于她的。

“把他也带走。”元礼用着拂尘杆指了指已经瑟瑟发抖的延福。大步跨向大福宫外。

延福被小太监拉扯住往外走,身子像个筛子不停抖动。

高琴琴站在大福宫门,看到元礼等人走近,往旁边退了半步,元礼率先走了出去,她却是看向延福。

在延福抬眼的时候,她嘴唇轻启,吐了个没有声音的字。而后抬手,纤长的指尖划了划嘴唇。

延福回过头,跟着元礼往外走去。

那个字,他没有听到,但是看到了。

死。

说出来就是死。

给宫妃下毒,高琴琴可能只是被处置,但他一定会死。

不能说不能说。死也不能说!

梅淑妃坐在正殿中,看着元礼走进来,正想开口说什么,便见守在偏殿的碧儿走了过来,低声道:“娘娘,温才人醒了。”

淑妃转头,看向碧儿:“让她用些清粥。而后请到这里来。”

“是。”碧儿退了出去。

温青梧将一睁开眼,就听到柳叶呜呜的哭声,应该是被淑妃的婢女斥责过,这声音极压抑。

“柳叶。”她声音很微弱。

听到温青梧的声音,柳叶一个激灵抱着琉璃瓶就蹦了过来,哭成了泪人儿:“才人才人!”

温青梧转头看了眼柳叶,见她除了哭得泪流满面并没有什么事儿。于是认真听着正殿的脚步声。

第34章 坏粥

碧儿看了眼醒过来的温青梧,走进了正殿。

她想要听清正殿的声音,奈何柳叶在旁边一直啜泣,哽咽的肠子都快断了似的。

温青梧转头,看向柳叶:“柳叶真乖,还抱着瓶子呢。”她轻声说道。

柳叶闻言,哭着的脸上果然笑起来:“嗯嗯,才人让奴婢抱着的,奴婢就不放。”又哭又笑的样子逗得旁边小宫娥们忍不住发笑。

温青梧伸出手,柳叶一手抱着琉璃瓶一手搀扶着她起身。

一只手搀扶使不好力,温青梧只有自己撑着床榻用力撑起来。

“你倒是把你瓶子放下了再搀扶你家才人啊!”碧儿端着清粥走进来。

“我家才人让我抱瓶子的,我不能放手。”柳叶回着碧儿的话,还在哽咽。

旁边的小宫娥嗤嗤地笑,碧儿也是笑着摇了摇头。

清粥端到她面前,温青梧吞了吞口水。那味道实在撩拨着她的舌头。

虽然只是一碗清粥,里头却放了煮熟后磨细的蛋粉,剁碎的青菜和瘦肉末,加了点点佐料熬成的。

应该是才熬的,冒着热腾腾的气,香味只窜温青梧鼻子里。

旁边的小宫娥端起低案放在榻上。

“娘娘说,才人用好了粥,便去正殿。”碧儿将粥放在了案上。

温青梧端坐在榻上,看着那粥却没有动。

碧儿有些奇怪。不是饿晕的么?怎不吃?

“水和帕子呢?”温青梧转头,声音虚弱。看着碧儿也带着奇怪的神色。

碧儿恍然。不由地扁了扁嘴,饿晕了还这么讲究。吩咐着小宫娥端上清水和帕子。

温青梧仔细的洗了手擦净,这才端正地坐着用起了粥。

这规矩,都快赶上娘娘了。嫌弃过后,碧儿又觉得佩服。

饿成这模样了,还这么注重礼仪。果然是世家教养的女子。

温青梧一点点用完膳,耳朵听着旁边正殿的动静。

“哪个是负责大福宫膳食的管事?”梅淑妃坐在正殿上,威严地开口。

“回娘娘的话,是奴婢负责的。”一个太监站了出来,向着梅淑妃跪下。

“大福宫的膳食,平日都是你管么?”梅淑妃又问。

太监战战兢兢地回道:“是。”

“你管膳食?大福宫的才人在你管理膳食的日子里,活活被饿晕。”梅淑妃手掌一拍:“你可知罪!”她是真的怒了。一个奴才,竟敢将宫妃饿晕!

这后宫的管制在她手下,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奴婢冤枉啊!”太监俯着身子告饶:“娘娘明鉴,每一日的膳食发放奴婢都有按规矩记录的!每一日每个才人所用也有记载!娘娘不信可以看膳食分发记录啊!”

“膳食记录呢?”梅淑妃问。

话音落下,站在一旁的元礼上前,将袖子里的膳食记录拿了上来,递给梅淑妃:“奴婢带来了。”

梅淑妃满意地看了眼元礼,回过头翻了起来。

宣微殿大太监李云站在梅淑妃身后,看着不停谄媚讨好的元礼,神色不变。似乎并不为所动。

梅淑妃将本子合上:“一天三顿皆为白粥。这是大福宫才人们膳食定制么?”她看向底下的管事太监。

“并不是。”管事太监腿软了,哆嗦着身子。心里百转,想着辩解的措辞。

一天三顿白粥,想想便知淑妃娘娘指的是谁了!为了讨好上头的人,看了元福公公的眼色,他不过是换了下她的膳食。饿晕就饿晕了有什么大碍,却偏偏在淑妃娘娘面前饿晕的……

早知道她会饿晕在淑妃娘娘面前,他今儿一早就该给些好的膳食啊!

“若不是,为何温才人的膳食记录里全是白粥?”梅淑妃将手里的膳食记录簿丢在太监身上。

“那是,是因着”管事支吾地道:“温才人先前大病,进不得油腻,怕她没胃口,才特意为她做的流食。”

梅淑妃看着太监,没应声。

温青梧大病的事儿她当然知道。给她做流食倒也不是全然无理的。

这是元礼凑近梅淑妃耳边低语几句。

梅淑妃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东西端上来!”她道。

下头的小太监端着托盘走了上来,上面放着一碗白粥和青菜。

梅淑妃端起来闻了一下,递给元礼:“既然是特意做的,那你给本宫喝下去好了。”

元礼接过白粥,端了下去,

偏殿里的温青梧,放下了勺子。又用茶水慢条斯理的洗了口,这才下了榻,走向正殿。

元礼将端下白粥,温青梧便走了出来。她站在下头冲着梅淑妃蹲身行了行礼,没开口打岔。

“赐坐。”梅淑妃道。

站在温青梧身后的碧儿抬了个椅子到旁边。温青梧温顺地坐下,看向了大殿中。

延福跪在最后面,虽然淑妃娘娘没有跟他说话,但他的汗还是流了一头又一头。温青梧目光从延福脑袋上扫过,落在殿中央。

“孙掌事,喝罢。”元礼将粥碗递向太监。

太监看了看元礼,战战的接过粥,凑近了嘴。脸色变了变。

他抬头,看向梅淑妃:“娘娘,这……”

“喝!”梅淑妃一呵斥。

太监咬牙不多言,端着那馊了的粥便惯进了嘴里!

延福抬头死死地盯着太监。虽然之前温才人喝了也没事儿,可谁知今儿放的那些会不会毒死孙掌事。

想一想延福都心底发寒。

“这粥分发归分发,又是谁做的?”梅淑妃说着,目光转向两个厨娘。

分发的事儿是掌事,但厨子们需要将东西做好给掌事。

“是她!”其中一个厨娘立时指向刘厨娘:“娘娘,都是她做的!刘七娘做的坏粥故意给温才人的!跟奴婢没有一丝关系啊!”

刘厨娘心里头还正盘算着要怎么辩解,不想旁边的厨娘已经指认了她!且每一句话都是能直接定罪的!

刘厨娘张口想变白。梅淑妃已经不耐了,她黑着脸:“既然人证物证都齐了,交给掖庭狱去定罪罢。按规矩来该怎样惩处便怎样惩处。”

“都给本宫拖下去。”

三人拖下去之后,后头跪着的延福就格外显眼了。

梅淑妃看向延福。

第35章 问责

梅淑妃只看着他,还没有说话,延福就感觉自己已经满身都是汗了。

他咽了咽口水。

“你说,今儿一早你家才人说自己不饿才没吃早膳的?”梅淑妃看着延福,面无表情。

将才元礼跟他说了大福宫的事儿。

之前一直担心的事儿没发生,孙掌事也没有被毒死。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又听到梅淑妃问自己话。

想也不想,便应道:“回娘娘的话,正是。”的确就是这样啊。

梅淑妃转头看向温青梧。

温青梧抬起垂着的眼睑,对着梅淑妃道:“臣妾这几日的饭,都是他去领的。”

“听说,他跟刘厨娘关系很好。”温青梧看向延福。

有时候,奴婢的命并不是命。主子一句话便能决定你的生死。

很显然,温青梧不是这样的人。但她却有这样的嘴。

前一句话延福没听懂,后一句却不可能不懂了。闻言,他直起身子眼光惊慌地看向梅淑妃:“娘娘明察!奴婢没有说谎!娘娘明察啊……”

梅淑妃今儿一早就劳心劳力,这些事情让她非常糟心。

“身为奴才却不能好好事主,不管如何,主子都能伺候的饿晕去,便是失责。”梅淑妃揉了揉指尖:“拖下去责罚十个板子,贬到掖庭为役者。”

元礼指挥着人将人拖下去。

去了掖庭为役就是没有品级且最低等的奴婢了!延福挣扎着:“娘娘,奴婢冤枉啊!是温才人”

指挥着人拖出去的元礼抽出自己的汗巾塞进延福的嘴里,催促着人将人速速托了下去。

声音远了,梅淑妃转头,看向温青梧:“处置了这个不长眼的太监,内侍局那边本宫会让他们再安排一个去服侍你。”

“谢娘娘恩典。”温青梧起身行礼:“不过……”

“不过如何?”梅淑妃开口。

温青梧支吾地开口,忽而向着梅淑妃跪了下来:“臣妾斗胆,想向娘娘要一个内侍!”

梅淑妃黛色的细眉挑了挑:“哦?温才人想要何人?”

“那日掖庭狱里,一个公公在臣妾奄奄一息之时,替臣妾斟水喂了臣妾。恩情虽小,臣妾却忘不了。”温青梧说着,俯身在地:“臣妾想要掖庭的內侍留吉,望娘娘成全。”

天周朝还没有哪个宫妃自己来要內侍的。对于奴婢们来说,这自然是脸面。但对于宫妃们来说,就不一定了。

梅淑妃转头,看向元礼。

元礼曾是掖庭狱中人。

元礼上前凑近梅淑妃:“是有那么一个人,在掖庭狱里混了七年还是个录文官。”

有点儿手段和背景的,不至于混了七年还是个八品小录文官。

“那便依你。起身罢。”梅淑妃道:“待会儿元礼把人带去大福宫。对了,本宫看你身边就一个宫娥,按定例才人该有两个服侍的宫女。到时候本宫再派一个过来。”

“臣妾谢过娘娘好意。”温青梧已经起身。说着,她伸出手抱过旁边柳叶手里的琉璃瓶:“前几日在拾翠殿外看到一朵将开的骨朵儿,等了几日,今儿一早便开了。”温青梧捧着琉璃瓶走到梅淑妃前:“碧荷生幽莲,听说莲花早开是吉兆。特意来献给娘娘。”

梅淑妃本来因为大清早的糟心事儿膈应着温青梧,再看这婀娜绽放的清水芙蓉是专程献给自己的,心里头舒服了不少。

“温才人往后若是再遇到这些吃里扒外的奴才,直接来找本宫。”梅淑妃缓了脸色:“本宫脾气虽好,却容不下不守规矩的东西。”

这恩典不大,但对于温青梧这种后宫步步维艰的小才人来说,却是求之不得的。

温青梧脸上带上恰到好处的笑意,不多不少,淡而清雅:“这倒不怪他们,谁又想得罪元福公公呢。”

梅淑妃闻言心下一动,幽幽地看向温青梧。

“若娘娘没有其他吩咐,臣妾便不叨扰娘娘了。”温青梧说着,屈了屈身,行完礼退下。

元福是绫绮殿的掌事公公。

梅淑妃眼睛看着退出去的温青梧,眼神深深。

将人拖出去走进来的元礼在殿外跟温青梧撞面。他转头看向温青梧。只见她脸色平静,将才那些饿晕又治罪膳房的事儿跟她毫无干系一般。

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他眼中的温才人压根儿没有偏头看他一眼,哪怕是一个眼色。好似根本不识得他。

看着那身影离去,元礼踏入殿内。

梅淑妃还坐在正殿上,身旁的碧儿给梅淑妃煮着茶。梅淑妃闭眼靠着,面色沉静。

这可不像淑妃娘娘被糟心事惹得不悦的样子。

“娘娘可是想到了什么?”宣微殿掌事公公李云站在旁边,倾下身子道。

元礼站到一旁,帮碧儿煮茶。耳朵竖了起来。

梅淑妃笑了一声。没睁开眼,也没应声。

李云也不再多问,蹲在旁边接过碧儿递来的热茶,放在了梅淑妃手边:“娘娘,茶。”

须臾,梅淑妃缓缓睁开眼睛。眼睛里含着点点笑意,让本来勾起的眼尾魅惑如妖。

“或许,这是一个好日子。”她道。

大清早被奴婢们的糟心事坏了心情……好日子?元礼转头跟碧儿对视了一眼。

“娘娘的意思是?”李云总是最先反应过来梅淑妃心意的。

“不是一直没有机会换掉宫中那些不听话的奴才么。”梅淑妃端起热茶,吹了吹:“既然这些人不能将主子服侍好,自然该好好换一换了。”

元礼和碧儿还有些不懂,李云已经了然的应声:“奴婢这便去办。”语毕退了出去。

卫贵妃毕竟是四妃之首,纵然禁了足,宫中也不知多少爪牙。

两个月可不短。禁足的这段时间,自然能做许多事。剪掉她的爪牙,便是梅淑妃第一件要做的。

可后宫的宫人们都有各自负责的领域,所有人员安排和调动,都需要内侍局。且有品阶的还需要内侍局统一考核。

除了皇后其他宫妃纵然掌了后宫,正常情况下也不好插手。

饿晕了一个五品的宫妃,这事儿说大不小,说小不小。那就要看怎么说了。梅淑妃看着李云退出去的背影,嘴角弯了弯。

正愁不知道怎么下手,真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第36章 赏赐

“才人,菡萏是送给淑妃娘娘了吗?”柳叶跟在温青梧身后,糯糯地问道。

“嗯。”温青梧应声。她转头看向矮了一大截的柳叶:“你不会连不要钱的菡萏都舍不得吧?”

“那倒不是!”柳叶摆着手。她伸了伸舌头,犹豫道:“奴婢只是觉得,送菡萏就送菡萏吧……那那瓶子呢?”她抬头看向温青梧,两眼闪闪。

温青梧回过头:“柳叶,你太吝啬些了。”

“吝啬是什么意思?”柳叶偏着头好奇地道:“吝啬不好吗?”

隔了会儿,温青梧才道:“挺好的。”

“可惜了那瓶子了。”柳叶扁嘴:“真的不能拿回来了吗?”那可是才人仅剩的物甚里,最值钱的了。

“不要可惜了。淑妃娘娘待会儿会给我们更珍贵的物件。”温青梧走在前面,看着前方的路。声音轻轻。

这声音轻地让柳叶丝毫不质疑。但是很不解:“为什么呀?”

温青梧端着身子款款走着:“因为我们送了一个大礼给她。”如果她够聪明的话。

“菡萏算是大礼吗?”柳叶更不解了。什么时候一朵菡萏也算大礼了?

柳叶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自家才人的话。她还没有弄清,前脚踏进大福宫,后脚就有宣微殿的赏赐来了。

宣微殿的掌事公公去办其他事儿了。来派赏的是元礼。

“温才人,这是淑妃娘娘赏赐您的!”元礼站在大福宫门口,示意后面端着托盘的宫娥上前。

温青梧跪在下方,大福宫其他的才人们各自站在院子中或是坐在屋中的窗下,看向大福宫门。目光在温青梧和元礼身上来回转动。

淑妃娘娘,赏赐谁?棒槌温青梧?

元礼觉得差不多所有人都注意到这边时,清了清嗓子,扯着嗓子:“玉镂雕丹兰簪一支,嵌红宝石花瓣耳坠一对,孔雀纹冰锦一匹。”

淑妃娘娘赏赐的自不会是凡物。特别是最后一匹孔雀纹冰锦。五品以上可着孔雀纹,却是五品才人能穿的最尊贵的纹饰。

“谢娘娘赏赐。”温青梧俯首行礼,接过宫娥递来的托盘。

赏的东西接完,元礼亲自上前虚扶起温青梧:“温才人,娘娘说往后您要是有事儿,便去宣微殿,她自会为您做主。”

这话到底真假且不谈,但至少能让她日子好过不少。

“娘娘恩典,堇则谨记。”温青梧垂着眼睑低生向着元礼行了个半礼:“公公可要进去喝杯茶?”

“不用了不用了。”元礼说着赶紧摆起手,又觉得自己这样对一个才人反应似乎又有些不妥。端正了身子:“娘娘除了赏赐,还让奴婢给才人带了个人来。”

元礼笑着朝着门外招了招手。

一个太监领着一声身着掖庭狱天蓝长袍的人走了进来。

这人带着黑色幞头,小步地跟在后头,走进大福宫时抬眼飞快地瞟了一眼温青梧,很快又低下头去。

“奴婢留吉,拜见才人。”他低身跪下。

“温才人,这是你先前问淑妃娘娘要的人。”元礼指了指旁边跪着的留吉,笑盈盈地道。跟所有太监友好的样子并无二样。

“劳公公替臣妾谢过娘娘。”温青梧道。

“才人可还有其他吩咐?”元礼问地有些小心翼翼。

“暂时没有什么要劳烦公公的”温青梧站直了身子。

“既如此,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呢。”元礼冲着温青梧规矩地作揖,退了出去。

元礼走后,大福宫都安静了起来。宫中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淑妃娘娘为何突然赏赐她?”郭茵茵问道。

站在她旁边的是平日里关系匪浅的管萍儿。便是之前跟郭茵茵一起骂过温青梧的。

管萍儿摇了摇头,看着温青梧的神色沉思着:“今儿她一早出去是不是去了宣微殿?”她忽而道。

郭茵茵皱着眉头没说话。

“木木,你去打探一下,今儿一早她到底去了哪里。”片刻之后,郭茵茵转头对着自己的丫鬟木木吩咐道。

“是。”木木应声,提着裙子大步走出了大福宫。

郭茵茵斜对面屋子门口的少女已经提着裙子转身走进了屋子。在确定大福宫再没有人进来之后。

房檐上的小鸟唧唧叫着,声音清脆。脚下一根链子系着,来回飞动跳跃。

延福呢?高琴琴瞄了一眼宫门口的温青梧,神色疑惑又不安。

温青梧目光落在留吉身上:“起罢。”她道。说完,转身走向自己的屋子里头。

柳叶跟在后头,不停转头好奇的看向留吉。

这是伺候主子的新太监吗?

留吉跟着温青梧走进屋子,规矩地站在屋里,时不时不安地看向温青梧。

“不用拘束,往后你便跟着我。”温青梧说着,顿了顿:“你可愿意?”

“奴婢愿意。”留吉立时回道:“承蒙才人不弃,奴婢绝无二心。”

“才人将奴婢要到身边,可是有什么差遣?”留吉又问,声音压小了些。

温青梧摇摇头:“只是为了以后方便些。”

“才人有什么打算?”留吉自认为跟温青梧是一条命的了,虽然才刚来,却也毫不避讳的问出了口。

温青梧正想开口说没有,便见留吉突然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温青梧直了直身子,闭上了嘴。

不大会儿,就听到门口有脚步声。

高琴琴跨过门槛,脸上带着真挚的笑意。

“堇则。”她笑盈盈地说道,走进来:“今儿可是大好日子,平白无故就得了淑妃娘娘那么多赏赐。”高琴琴挑了个离着温青梧许近的位置坐下。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柔荑。

温青梧平静地看着她,抬手去执桌上的茶壶。不动声色地错开了高琴琴的手:“娘娘厚爱,不敢推辞。”

留吉埋着头挪到温青梧身后站定。柳叶拿着温青梧放下的茶壶出去换热茶。

“不会当真是平白无故吧?”高琴琴接过温青梧递来的茶:“娘娘可不是闲人。”

“说吧,到底是怎样得了娘娘垂爱的?”高琴琴狡黠地笑道,膝盖轻轻抵了抵温青梧的膝盖,语气亲密极了:“我看今晨你一大早就出去了,该不会是去了宣微殿吧?”

第37章 领膳

“嗯。”温青梧应声:“早上看到了一株开了的菡萏,便采了送给娘娘。”她看着高琴琴,不放过一丝细微的表情。

她有大把的时间陪她们玩儿。

有些东西,她也愿意花时间抽丝剥茧慢慢去理清头绪。

“开了的菡萏?”高琴琴倒是惊讶了:“这个时节哪里有菡萏开?”

“拾翠殿外的菡萏塘。”温青梧道。

高琴琴噎住。她看着温青梧,语气质疑:“当真?”

温青梧目光从高琴琴面上移开,正巧不巧落在梳妆镜旁放着的一个木盒子上。

那是高琴琴之前送她的人参。

“当然是真的。”温青梧道,再一次看向高琴琴:“不信你去娘娘的宣微殿让她给你瞧瞧。”

高琴琴心中翻了个白眼,她去宣微殿让淑妃娘娘给她瞧?

从鬼门关回来性子是变了,落湖脑子也跟着进了水。

“既然你说有那定然是有没错了。”

“我还不信你么?”高琴琴又想抓住温青梧。

温青梧又侧着身子让了让,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高琴琴伸来的手。不知道是因为她觉得拉着手说话格外能显示她跟自己关系亲密,还是实在没法掩饰她的憎恶不得不用其他更表象的表达方式欲盖弥彰。

高琴琴有些尴尬,讪讪地收回了手。左右瞧了瞧,像是可以转移话题掩饰尴尬似的:“延福那小太监呢?怎不在?”

将好柳叶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一听到延福便竖起了眉眼:“延福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虽然她不懂为什么要说他吃里扒外。可吃里扒外是淑妃娘娘说的!可不是吃里扒外么!

高琴琴一听‘吃里扒外’这话,心肝就吊到了嗓子眼。

柳叶重重地放下茶壶,茶盖子都跟着一颤:“他竟然串通外人!”

高琴琴膝盖不自然的挪了挪,朝着温青梧的方向退开了些许。

“你说气人不气人?”柳叶看向高琴琴。

高琴琴尴尬地笑了笑,当做附和:“可是,为什么要说他吃里扒外?”她撩了撩自己的耳发。

“那奴婢可不知道,是淑妃娘娘说的。”柳叶提着茶壶给温青梧和高琴琴各自斟了一本茶。

“堇则,你可知为何?”高琴琴手放在髀间,拇指头搓了搓。

温青梧摇了摇头,面带疑惑:“我也不知呢,也不知淑妃娘娘为何这般说。”说完,温青梧叹了口气。

想到什么,左右看了看,给留吉使了个眼色,指了指门。

留吉走到门口站着,警惕地瞧着周围。

高琴琴看着温青梧,紧张起来:“怎了?”

温青梧凑近了些许,压低声音道:“你不知,延福拖到了掖庭里。”

她用了“拖”,不是“贬”。

高琴琴骇住,惊道:“为何?”

温青梧缩回身子,摇头:“不知。”

高琴琴坐不住了,身子扭了扭:“这事儿,这事儿…你没问淑妃娘娘?”

“那可是你的贴身太监?”高琴琴又补充道,神色间尽是慌乱。

拖进了掖庭狱里!可怎了得!

“是啊,延福不是我太监么?”温青梧奇怪地瞧着高琴琴:“为何你比我还着急?”

高琴琴闻言一怔,复而扯出来一抹有些难看的笑:“我,我这不是为你着急么。”

“我着什么急?”温青梧端起凉了的茶啜了一口:“这样的东西拖走不是更好么?”

高琴琴也跟着端起茶喝,支吾地点头应声。

“我还有些事儿,就不打扰你了。”高琴琴道,放下手里的茶杯站了起来。

温青梧跟着站起来,目送着留吉送她离去。

“才人跟高才人很要好么?”留吉转回来,问道。既然留在了温才人身边,对她身边的事总要了解清楚。

说完,留吉转了屏风看向温青梧,温青梧脸上的温润和笑意已经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近乎漠然的平静。

温青梧冷笑了一声,没有回话。留吉了然,站在她身后。

高琴琴走出了温青梧的屋子,走到自己屋门口,她抬头,看向房檐下挂着的鸟儿。

铜链子拴在它的脚踝,正低着头啄着旁边的水。脑袋不时一摇一晃的。

“春娘。”高琴琴唤。

“才人?”春娘走近,看着高琴琴。

“去掖庭里头,打听一下延福。”她道。

“延福?为何要打听他?他不是温才人的么?”春娘疑惑。

高琴琴转头,瞪向春娘。春娘赶紧应声离去。

临近午时,天空瓦蓝,层层卷积云浮动。午膳时间到了,延福不在了,柳叶准备去领午膳。

她提好食盒准备走时,被温青梧给唤住:“柳叶。”

柳叶停下跨出门的步子,眨巴着眼睛看向温青梧。

“食盒不能离开你的手,快去快回。”温青梧嘱咐道。

“是。”柳叶应声,提着裙摆跳了出去。

才人终于不用喝米都不见几粒的清粥了。这是柳叶在膳房接过膳房姑姑装好饭菜食盒递过来时第一个念头。

“这是给温才人的。”新派来负责大福宫膳食的膳房公公将装好饭菜的食盒递给了流叶,脸上讨好地笑着:“姑娘可提好了。”

“我晓得!”柳叶接过食盒,转身一跳一跳的离去。膳食姑姑的心跟着柳叶的动作一起一跳一跳的。

“可慢点儿啊柳叶姑娘,别把才人的汤菜给洒了!”膳房姑姑追到门口大声嘱咐。

“我晓得!”柳叶更大声的回应道。饭菜都盖得紧紧的呀。

柳叶绕过膳房外的游廊,将蹦到廊下的假山旁,便见假山旁有身影一闪。

柳叶抓着食盒抱在怀里,往后退了一步。待看清人影,柳叶这才送了一口气。

“高才人,你可吓死奴婢了。”柳叶道。

“柳叶来给你家才人领午膳么?”高琴琴笑问。

柳叶知晓高琴琴平日里跟温才人关系要好,也不见外。她点头:“是啊,给我家才人领午膳呢。

今儿午膳可好了,高才人快些去,迟了好的尽被人领完了。”

“是么?”高琴琴凑近了身子:“来给我瞧瞧今儿都有什么好吃的?”说着想要去伸手接食盒

柳叶闻言,听话地将手里的食盒递过去。

第38章 抢糖

高琴琴眉眼弯了弯。手将碰到食盒,不想食盒突然一缩。

柳叶忽而将食盒拿回,抱在怀里,皱眉摇头:“不行,奴婢不能给你。”

“为何?”高琴琴不解。

“我家才人说过食盒不能离手。”柳叶认真地道。说完,她看着高琴琴脸色沉了下来不知想些什么。

怕高才人因为这个不悦了自家才人,柳叶赶紧又补充道:“我家才人是很饿了才这般说的,她好久好久没吃饭了。”

高琴琴脸色舒展:“便看须臾,哪儿就耽搁的了你家才人用膳了?”

柳叶摇头,扎着双丫髻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

高琴琴抿了抿嘴,脑子一转又道:“你才跟你家才人多久?能有我了解她?”她哄道:“不如给我瞧瞧,我知晓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柳叶看着高琴琴,声音糯糯:“可是喜不喜欢都已经领了啊!”

高琴琴看着柳叶胸口一闷。说她跟着温青梧久了是个傻愣子吧,脑子转得比谁都快。说她聪明吧,一天又傻不拉几温青梧让干嘛就干嘛,毫无主见。

高琴琴低头看着矮矮的柳叶,在身上掏了掏。片刻之后手中多了一丝蜜糖。

“这是春分贵妃娘娘赏赐的,可好吃了。”她将手中的蜜糖给柳叶。

柳叶看着红彤彤的蜜糖,舔了舔嘴唇,伸手去接。

柳叶手要触碰到糖时,高琴琴将手掌一抓,握住了掌心里的蜜糖:“不过你得将你手里的食盒给我。

我就给你糖。”

“为什么要给你食盒?”柳叶仰头看着高琴琴,眼里天真又疑惑。

“因为你给了食盒我才会给你糖。”高琴琴温和地说着,脸上带着笑意。她在柳叶面前张开了手心。

几颗红红像羊奶果似得的蜜糖落在柳叶眼里。

“可是,为什么要给你食盒才给我糖呢?”柳叶砸吧了下嘴。糖,和食盒有什么关系?

高琴琴感觉自己似乎在跟一个傻子说话。她看着一动不动盯着自己手里蜜糖却又死死抱着食盒的柳叶,翻了个冲天大白眼。

“你到底给不给?”她问。

柳叶依旧盯着她手掌心里的蜜糖,哈喇子流到了嘴角,小脑袋毫不犹豫地摇了摇。

高琴琴将手掌一握,转身准备离去。她倒是想直接抢。但抢来再还回去,温青梧可不一定会吃了。

看着两颗红红的蜜糖瞬间没了影,柳叶哈喇子一滴,掉在了地上。她再也忍不住了,一手抱着食盒,一手上前抓住高琴琴皓白的手腕就是一口。

“啊!”尖叫声响起在假山旁。

手上传来痛楚,高琴琴手掌一松,只见一个包子头嘴巴往自己手掌一咬,完了还不忘舔了她一手口水,然后抱着食盒飞快跑了!

柳叶哼着歌谣跳进屋子里的时候,嘴里还抱着蜜糖。

“才人,奴婢回来了。”她嘴里含着糖含糊地开口。

温青梧放下手里的书,看向柳叶。

“你吃的什么?”她问。

“蜜糖啊!”柳叶一边摆着饭一边道:“高才人的蜜糖,可好吃了!”

温青梧脸色沉下,看着柳叶:“高才人给你的?”

“嗯啊”柳叶回答的支支吾吾。

她咬了才人最好的姐妹,才人肯定会责罚她。柳叶低着头不敢跟温青梧对视。可是当时她实在太馋了……谁让高才人又一直用糖逗她。

温青梧目光落在桌上已经摆好的饭菜上。有菜有肉还有煲汤。比先前不知好到了哪里去。只是,她心情却有些沉。

“柳叶,走之前我说的饭盒不离手,你听了吗?”温青梧问。

柳叶小鸡啄米地点头:“听了听了,可一直没离开过手呢!”服侍才人那么久,虽然外头人都盛传她的凶名,可至少她来这么久,没见过才人发脾气。

可这一刻,柳叶明显感觉到了温青梧不同平常的情绪。好像,真的不开心了……

“奴婢可乖了!一直听着才人的话把饭菜抱的死死的呢!”柳叶为了温青梧消气,忙表忠心补充道:“真的啊,才人不信可以去问高才人!连她要了奴婢好多次饭盒奴婢都没给呢!”

温青梧正端着饭菜嗅着。

“她问你要食盒了?”她偏头看向柳叶。

柳叶点头:“可不是呢,一直问奴婢要呢!奴婢记着才人的话不给,连她用糖换食盒奴婢都没答应!”

“那你的糖又是哪儿来的?”一直站在温青梧身后的留吉总算是理清了些头绪,他开口问道。

“这个啊…”柳叶支支吾吾,一口将嘴里的糖整吞下去,张开小嘴冲着留吉:“没有糖啊。”

留吉无语,转头看向温青梧。

温青梧放下了手里闻过了饭菜:“柳叶,我是你主子。你不能骗我,也不能瞒我。”她道。

柳叶嘴巴张了张,看着温青梧平静的模样,有些惧怕。

“若你连这个都做不到,我只有将你送回掖庭。”温青梧回过看着柳叶的身子,拿起了筷子。

柳叶跟了温青梧这些日子,还没见过温青梧对自己这个脸色过。径直跪下来哀求道:“不要不要!才人不要!”

温青梧没说话,端起饭碗吃了起来。

柳叶啜泣着:“才人可以不打奴婢吗?”

温青梧没说话,挑了一口菜。

柳叶看着才人这样理也不理自己,再也忍不住,张着嘴“哇”的一声哭出来:“奴婢不是故意咬高才人的!呜呜呜都是她用糖逗奴婢……奴婢实在太想太想太想吃糖了才咬的她呜呜呜……”

温青梧挑了一口菜转头看向柳叶:“你咬了她?”

柳叶两眼水汪汪地看着温青梧,像是活泉眼一般不停冒着水:“高才人给糖给奴婢让给食盒给她,奴婢不给。她就把糖拿走了……奴婢太想吃糖了才咬了她抢的……”柳叶哭着说完,横着衣袂将鼻涕一抹。

温青梧放下筷子,看着柳叶。“以后柳叶也能像这样再不瞒我吗?”她问。

柳叶见温青梧不把自己送走,又哭又笑:“不瞒了不瞒了!”

只要不把她赶走。

“柳叶很好。”温青梧道:“以后也要像这样乖。”

“嗯嗯嗯!”柳叶使劲儿点头!

第39章 金銮殿

吃完饭收拾了食盒提回膳房。

留吉站在门口,看着柳叶的身子蹦蹦跳跳着离去,眉头深锁。

“这个小宫婢连规矩都没有调教好,怎么送到主子身边服侍了?”留吉转头看向温青梧。

她手上因为拶指而留下的伤已经拆了医布。不过留下的伤痕却依旧可怖。此时可怖的手正拿着一本书,这是这原身屋子里不多的书籍之一。还是她在柜子最下面无意发现的。

介绍天周以及历史各代风俗和礼节的书。

女子看跟礼节相关的书籍倒是再正常不过了。

“是淑妃娘娘点过来的。”温青梧翻了一页。

留吉听到淑妃娘娘,缄默了片刻,小声道:“应该是还没考核过。”

后宫的宫女太监调配是有内侍局来统一安排,有品阶的宫官都是要考核的,特别是她们这些直接贴近主子来侍奉的。每个不同岗位所考核的内容都不同。

柳叶的样子应该只学了宫中最基本的规矩,还没有学过怎样侍奉主子。

“那时我快死了,随意点个小丫鬟过来也是正常。”温青梧翻了一页。快死的人要是没有个丫鬟倒是磕碜。内务府调丫鬟还有一套流程。

随意指一个就简单多了。反正不在意。

留吉看着温青梧,想说什么。

温青梧又翻了一页:“这种没调教过的也好,至少干净。”

留吉已经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只看着说两句话便翻一页的温青梧。看得这么快……

温青梧看书的时候,整个大福宫都差不多用完了膳。

突然变了的菜式和味道少不得多问几句。于是换了厨子和掌事的事儿就这样慢慢传开了。

为什么换?

说是磋磨宫妃?

哪个宫妃?

温青梧那个棒槌啊!

那个棒槌可不该被多磋磨一下?那之前的厨娘和掌事怎样了?

都被拖进掖庭狱了!可不止他们,整个宫中都在换人,说是要好好整治这些个欺上瞒下的东西。

就为一个温青梧?那哪儿知道呢……

捕风捉影的事儿穿得飞快。

宫中人拎不清的以为淑妃是在维护温青梧,不敢乱招惹。拎得清的明白这是两宫的斗争,温青梧不过是中间的靶子,谁靠近乱箭就容易误伤谁。更不愿掺和。

离温青梧更远了。温青梧乐的自在。

这日之后,温青梧日子果然清净了不少。

不过这日子没清净几日,高琴琴又来了。她提着裙子走进来,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假笑。

春娘去掖庭里打听了,延福哪里是去了掖庭狱,分明只是削了品阶降成杂役罢了!她差点儿就被温青梧那个脑子不好使的给带沟里!

现在知道延福的处境,她倒是不担心了。不过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儿因为延福的被贬僵住了,心里就不禁急。

温青梧放下手里的书,看着走进来的高琴琴。从大福宫的午膳变了之后,再去书阁借书除了遭受那徐掌事的白眼外,倒是顺利了许多。

“堇则你还有心思在这儿看书!”高琴琴走进来:“现在整个后宫的人都忙着打扮自己。或是去几位娘娘宫里走动。你倒是不慌不忙。”

“哦。有何事么?”温青梧接道。这高琴琴到底要做什么?不能利落些么,她都替她急。

“陛下仲夏日要去洛阳行宫避暑!”高琴琴惊讶地看着温青梧:“往日你可是最在意这些的,今年怎忘了?”

整个大福宫的人都知道温青梧想爬龙床都想疯了。

虽然到现在都没爬上,可之前她可一直都非常在意这些!不放过任何一个靠近皇上的机会!

这也是高琴琴所仰仗的。温青梧那颗为了陛下骚动不已且愿意傻乎乎做任何事的心。

“到时陛下可会带上宫妃去的!也不知今年陛下会带哪些?”高琴琴说着,叹了口气,余光瞄了眼沉默不语的温青梧。

话音落下,温青梧没说话。

高琴琴看着温青梧这样,以为她是灰心了。这怎么行!于是赶紧劝慰道:“堇则你不要灰心,你长得这般好看,性子又好,不过是没见着皇上的面罢了。见了皇上定然会喜欢上你的。”

“可是我根本没有见皇上的机会啊。”温青梧轻声道,垂下了眼睑。自己不配合怕她会一直不上招。

温青梧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谁说没有?”高琴琴果然接道:“如今就有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温青梧抬头看向高琴琴:“哦。什么机会?”

高琴琴凑近,压低声音一脸神秘:“皇上这些日子常常晚间用过晚膳都会去金銮殿那边走走。”

金銮殿在皇宫正西边。跟她前世所在朝代的金銮殿不同。前世是皇宫中的太和殿,别称金銮殿,是紫禁城最重要的大殿之一。登基册后等最大仪式都在那里头进行。

而如今这座大明宫的金銮殿,温青梧很了解并不是她当年那座金銮殿。它紧靠翰林院后面,只是文人学士等待皇帝诏命应对之所。

拾翠殿往南走,便是与左藏库旁的金銮殿。

“嗯?”温青梧适时的挑眉,表现自己的兴趣:“真的么?”

看到自己已经勾起温青梧的兴趣,高琴琴趁热打铁地道:“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据我所知,明儿夜里皇上就会过去!”

延福走后,她根本没法再给温青梧下药!但邻花草至少要半月才有药效,她才服了两天,就算强行用人参勾起药效不过也只有片刻时辰。且用得太少,光是喝了人参水去引毒,怎么也要一日的光景。

但她若不快些决定,到时便连她身体中仅有一点儿邻花草都没了。要不是怕她起疑,高琴琴大概会直接说今夜皇上就会去!

“那,那你的意思,是我也要过去?”温青梧问道。

皇上住的紫宸殿离金銮殿隔了那么远,他是疯了才会夜里用完膳跑去金銮殿逛。明明紫宸殿后有个那么大的景致齐全还可以随意逛的清辉阁。

“当然!”高琴琴看着温青梧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怎那么傻?你不过去怎么遇得到皇上?”

屋外轻风拂过花枝,绿叶跟着轻风吹落。

温青梧看着屋外片刻,忽而转头认真地看向高琴琴:“那日你哄我去自雨亭跳舞时,也这样说。”

第40章 值夜

高琴琴似乎一顿,没想到温青梧突然提到了自雨亭的事。待反映过来尴尬地咳了咳:“堇则,我当日根本不知皇上去查三军了啊。”高琴琴说着,一脸无辜:“我也是为你好。

若不是你太大意,也不至于掉湖里啊!”

果然是她。

这毒妇都淹死了原身,还能说这样睁眼说瞎话。

“那明夜你跟我一起去么?”温青梧问。

高琴琴没想到温青梧会这样问,愣了愣:“去啊,明儿我跟你去把风。至少不会发现落湖这样的意外了嘛。”

温青梧点点头:“那就好。”

“对了,还有那人参!弄了泡些喝,那是调气养血的。喝了到时候气色更好,美得遮都遮不住!”高琴琴指了指她梳妆台上的人参道。

温青梧二话不说,摆手让柳叶去切了泡茶过来。而后当着高琴琴一口灌了。

高琴琴看着温青梧喝下去,眼睛亮亮的告辞退去。

待高琴琴走后,温青梧从怀里掏出一根洗净的桐树根须慢慢嚼了起来。

留吉从屋外走进来,脸色严肃。

温青梧看着留吉的脸色,嚼着树根待他走近。

“主子,这是在咱们窗沿上发现的。”留吉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

温青梧嚼着树根的动作停了停,皱眉看向留吉放在桌上的信封。

她拿起,拆开看。

今夜子时,候卿于故地。

温青梧黛眉蹙起。

整张纸上只有那一行字。翻来覆去也没看到落款。

故地?

温青梧眉头皱得更深了。

“看到谁放的了么?”她用纸张点了点桌案上放着的白蜡。

留吉走到桌边点燃白蜡,放下灯罩:“未曾看到。回来时只看到了一封信塞在窗沿上。

不过,奴婢半刻钟前出去时应该是没有的。”

将纸张放进灯罩的温青梧闻言,起身走到屋外窗沿处,看向房屋的侧边以及后面。空无一人。

走到屋旁的的石板上,她低身瞧着地上。

“怎么了主子?可是有人从这边来的?”他说着,看了看不高也不低的大福宫墙。这个不是皇城的墙,也不是皇宫的墙,虽然不高,但谁敢大白天翻才人院的墙?

他不知道是谁。但一定有人翻过。

留吉如今笃定地信任温青梧所有。甚至比她自己更信。

“我不知。”温青梧犹疑地道:“晴日里的石板上太难留下足迹了。”

绕了一圈都没看到,温青梧回到屋子里,灯罩里的纸已经烧成了灰烬。在火焰上翻飞。

“清理了。”温青梧说道。留吉走到桌边,将火剪灭,端着灯罩出了去。

子初天冷,温青梧和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书。看了一会儿书,又抬头看了眼敞开的窗外。

这个时分,大福宫中诸人都已入眠,晚风拂过,庭前花树簌簌作响。静静地坐了片刻,温青梧打了个哈欠。

留吉从屋外端着杯茶走了进来:“才人还不睡?”他将茶放在了温青梧手边。

“几时了?”温青梧放下书,端着茶啜了一口,看向黑黝黝的窗外。

“已过子中。”留吉垂手站在一边,看了眼温青梧,跟着她瞧向窗外。

“主子在等谁?”他问。从酉末晚膳沐浴过后,她便和衣坐在床边,一坐就是两个多时辰。

温青梧张了张嘴,嘴唇翕合后又闭上。而后开口道:“柳叶睡的可好?”她倒是没想过瞒着留吉什么。只不过,那信来的太蹊跷了。

纵然留吉可信,但她依旧要小心。

如今她并不了解自己的原身背景,亦不了解留吉的背景。她虽不曾踏入明朝后宫,但也知后宫中有许多暗线。

可能是宫外某个公侯王将埋的,或者宫中某个人的暗棋。后面那种,倒不会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掖庭狱呆个七八年。

“回才人,柳叶戌初便入睡了。将才奴婢泡茶过来时瞧了一眼,睡得正好。”想到柳叶,留吉语气温和。

一开始他是不怎么看好那个没心没肺又无甚心机的丫头在主子身边服侍。可不曾想算无遗策的主子竟对她格外宽容和庇护。于是他也就对柳叶放下了戒心。再去相处,竟觉得那丫头天真的格外惹人爱。

虽然在诡谲莫测的后宫天真是致命的,但有这么一个死地都能掰活的主子护着。怕什么呢?

“那就好。”温青梧端着茶杯又抿了一口:“你何时去睡?”

“奴婢在这里陪着主子,待您安睡了奴婢再离去。”留吉站在一旁回道。

才人按宫制,应该有两个宮婢和一个宦官。如今只有一个没什么用的柳叶,倒是连个值夜的都没有。

“若得才人允,奴婢亦可在外榻值夜。”留吉想了想,看着温青梧又小声地补充道。

温青梧放下茶杯,转头看向留吉。

留吉的脸稍长一些,单眼皮。比起元礼圆脸的慈和,他看起来其实有一些刻薄。身材倒是颀长,如今约莫二十三四的模样。不笑的时候严肃脸有些刻板难看,但若是笑起来,那单眼皮微微弯起,向着一轮小月亮。倒是另有一番清隽。

如今他询问着温青梧,眼中带着征求和不加掩饰的信任,让温青梧回过了眼。

“你值夜?”她反问。

留吉默然片刻,回道:“奴婢…其实会一些把式。若是夜里来人,护住主子倒是不成问题。”

会把式?

“你会武?”温青梧再一次转头看向留吉,挑眉道。

留吉低头,犹豫应声道:“会一些。”

温青梧当时要留吉的时候,只因着这踽踽独行的宫中实在没有帮手。他又是对着自己表了衷心的。才想着留在身边不说帮助自己,但至少可以有个方便使唤又不怕被背叛的。

没想到随手捞了个人来,竟然会武功。

温青梧面对着留吉,坐正了身子,眼神犀利地看着留吉:“比起宫中其他宦官,你并不缺智谋。而如今又有他们没有的武功。以你之能,坐到内侍令也不是不可能。为何七年,都在暗无天日的掖庭狱中做个小状师?”

留吉面上踧踖,张了张嘴,忽而脸色一变,转身一动身子跃出窗边!步子提起转眼便在窗外没了影儿!

第42章 历史的轨迹

温青梧没有接话,屋里安静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睡意袭来温青梧眼皮耷拉时,她又听到了留吉的声音。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听着留吉踧踖之后平静的话语。

“齐王李基府上有一批死士,这些人自小便录入府中,编造新的户籍为奴,暗中训练。我便是其中一个。蹒跚之岁便被抱入齐王府,在数千男儿中生死杀伐苟延残喘。十三岁时玄武门事变,齐王和太子歌身死。当今身上贞德帝登位。”说到此处,留吉的声音停下。

床帐中的温青梧却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玄武门事变?

“等等。”温青梧开口,制止了留吉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

留吉闭上嘴,安静的躺在榻上。

床帐之中,温青梧却陷入了沉思。之前她看过的介绍历史各代礼仪风俗的书时,已经发现。这个时代,在东汉灭亡之前,跟前世,皆是同样的。可是三国之后,便不同了。

温青梧细细地将之前所看各本书籍中跟历史有关的零碎整合起来。

前一世,三国时先灭亡的是蜀。魏灭蜀,后司马掌权改国号晋,再灭吴。

而这一世,先灭亡的,是魏。后来便是阿斗刘禅。没有了魏国,也就没有了粉墨登场的司马家了。

而转折点,便在吴大帝孙权之女,孙尚香身上。

吴大帝孙权之女孙尚香一如前世羁傲不逊。不过与刘备和离大归吴国之后,不似前一世消声蹑迹。而是杀了当时的全公主,与鲁王孙霸。

正是这两人,后来构陷吴国太子孙和而致孙和被贬为南阳王并惨死。

孙尚香大归之中,凭着羁傲又雷厉风行的性子杀了两人,扶持孙和登帝。孙和在政期间吴国国内修生养息,制定吴律,统一度量衡。多年征战所耗尽的国库也慢慢恢复。

没有人知道孙尚香为什么要杀了两人,亦没有人知道是怎么杀的。

吴国之后,又分为西吴和东吴,与前世惊人相似的五胡十六国战乱时期再次来临。

再往后,是南北朝时期。历史似乎回到了正轨。

而再往后,却又不同了。战乱的五胡十六国中,走到最后的,不是占了半壁江山的陈国,不是兵强力壮的北周,亦不是北周柱国大将军杨坚——那个创立了隋朝的杨坚。

而是本该被北周灭亡的北齐。

北齐兰陵王高孝瓘邙山之战后性格大变。这场改变了高孝瓘也再一次改变了历史的战役中,兰陵王率五百人攻破北周围困了十万大军的洛阳城。

从那之后,他依旧如史书那般貌柔心壮,音容兼美。却不再温良敦厚,而是杀伐果断,手段狠厉。

归国后,他杀了叔叔武成帝高湛称帝。结束了北齐荒淫无度动荡混乱的朝堂。攻北周,灭陈国。完成了齐高祖和他父亲多年的夙愿。

统一中原。

高孝瓘,便是名满天下的四大美男之一。别名高长恭。

北齐统一中原,高长恭因疾离世。传位于儿子高广。高广荒淫无度,大兴土木弄得名不聊生,常年征战又惹得民怨沸腾。

刺史李远谋反,杀高广,成立天周。

不仅修的皇宫一样,连成家史都如此雷同。

所以,历史总是在向原有的轨道靠近?不管是出了个羁傲不逊的孙尚香,还是性格大变的高长恭。所有的变化,会被历史慢慢掩盖,然后再在时间的流逝中缓缓驶入该有的轨道。

这个发现,让温青梧心中有些慌乱又激动。她翻了个身。

所以之后,会向她前世记忆中的世界靠拢?五代十国,宋朝,元朝,明朝?

明朝太远了。近的才能解燃眉之急。虽然不是完全相同,却总有相似之处。温青梧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细细的想着记忆中的唐朝。

玄武门事变,所以贞德帝类似于太宗皇帝。前一世,太宗之后是三子吴王李恪,为高宗。接着,是长孙家带着已逝太宗九子晋王李治的儿子李旦谋反,是为睿宗。接着是睿宗之子李隆基登位,是为唐玄宗……

这一世,会是这样吗?

温青梧有些激动又不确定。这里太多的可能与不确定了。

温青梧慢慢沉寂下来。

“主子?”留吉等了太久不见说话,只能听到清浅的呼吸声在黑夜中响起。他不知道床帐里的人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嗯,你继续讲。”温青梧的声音传来。

留吉沉吟片刻,开口继续道:“玄武门事变时,我还只是一名训练的人,并未正式编入死士之中。彼时我明处的身份,是齐王府中一个丫鬟的儿子。玄武门齐王身死,齐王府众人充入后宫为奴为婢。我便是其中之一。”

留吉说着,停了停,声音很快消失在无边的幽静之中。片刻之后他又继续道:“主子问奴婢何七年都甘愿沉寂在掖庭狱中做一个小小的状师,那是因为奴婢的身份注定难以近身伺候主子们。第二个原因,是多年前绫绮殿的元福公公看奴婢聪明伶俐,曾想过收奴婢为义子。但奴婢没有同意。自那之后,奴婢再没有变动过,更不说升品阶。”

得罪了绫绮殿的总侍,还能留着一条命呆在掖庭中平安度过那么多年,也算厉害了。

“你为何没有同意元福的要求?”温青梧问。在后宫之中,无根之人都是浮萍,若有得宠的大公公提擢护佑,生活便会截然不同。

“他杀了谷胜。”留吉开口道,声音沉沉:“当年谷胜救过奴婢一命。但他杀了谷胜。”

谷胜,这名字在温青梧脑海中转了转。

“或是断尽手脚跟着压鬼的符文一起埋在红花树下的谷胜。说起来,谷胜好像到现在还没被人发现吧?啧啧,大概要烂在树根里了。”

她想起来了,这是当日她在掖庭狱里时,留吉为了让元礼发毒誓所说的。谷胜,断尽手脚被埋在红花树下的人。

关于留吉的情感,温青梧不想多问。留吉若有所求,自然会跟她讲。待他讲了她再去做什么。

而如今,她现在连自身的事情和情感都捋没清。

“睡吧。”温青梧说道,拉着薄被盖上裸露在外的脖颈。

第43章 雀儿

春末清晨啼莺舞燕,流水飞红。今日温青梧起的比往日迟了两刻中,醒来时整个大福宫都苏醒了。

柳叶提着早膳蹦蹦跳跳地跨了进来。不同于将来时的唯唯诺诺和小心拘谨。这些日子她越发活泼起来。

留吉看着温青梧起来,提着扫把走了出去,端了一盆清水进来。

温青梧穿好柳叶放好的碧纱襦裙,又套了个半臂系好前襟,低头确定春、光不露。这才拍了拍胸脯,站起来走到洗漱架上。

留吉将拧好的帕子递给温青梧。

“昨夜没来过了么。”温青梧擦着脸颊,小声地开口。

“没有。”留吉接过帕子,又清洗了拧干递过去。

“几时了?”温青梧看了眼窗外的蓝天,问道。

留吉将帕子递过去时,忍不住瞧了眼温青梧的神色:“早着呢,才辰初三刻。”

那的确还早着。

温青梧不再多言。

这一日她只等着亥时,有些她不了解的牵扯和秘密,定然要慢慢梳理清楚才行。毕竟是跟她自身有关的。

可温青梧还没有等到亥时,酉时用过晚膳,便见高琴琴又来了。

将放下手里的碗筷,还漱着口。温青梧抬眼看向走进来的高琴琴。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皱。

今儿一直惦念着亥时的事儿,竟把她给忘了。

“堇则。”高琴琴走进来,看了眼她身边的留吉和柳叶:“可弄好了?”

温青梧没回应,将漱口的茶水放到柳叶端着的托盘里。

“呀,你这穿的是什么?”高琴琴走进,看着温青梧外面套着的半臂:“你难道还穿着这个出去?”

这半臂一穿,好风光全挡住了。还有什么诱惑可言?

“还系这么紧,你不怕把自己勒死么?”高琴琴说着上前要去帮忙解开温青梧系得死紧的半臂带子。

温青梧抬手挡住了高琴琴伸过来的手。

“我有些不舒服。”温青梧道:“请回吧。”

至少今夜,她没工夫跟高琴琴斡旋。

“不舒服?”高琴琴看着温青梧沉默的样子,想了想,笑道:“那行,你休息罢。我不叨扰你了。”

话音落下转身提着裙子离去。

转出去走向自己的屋子。春娘等在门口,看到高琴琴盈盈而来,上前迎了一步:“才人又去看温才人了么。”

高琴琴没回她话,而是站定在廊下,抬头看向廊上的小雀。

不舒服?是终于勾起药效了么?她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将雀儿取下来。”高琴琴说道,抬脚走进了舞中。

隔着窗户看了眼在外头搭着椅子踮着脚取鸟的春娘,高琴琴走到梳妆台下,蹲身取出最里面的箱子,打开一层又一层,在最里层的锦盒中,撕开了贴着盒子的锦布,拿出了里面的一块玉佩。

这是一块腰佩,白璧圆润,上面纹了一朵荷花,象征君子品洁。卍字纹嵌边。

高琴琴看着手里的玉佩,眼神温柔似水地摩挲着。

鸟叫声起,春娘的脚步跳下了凳子。

高琴琴赶紧将锦盒一层层关好放进了梳妆台下。

“才人,雀儿取下来了。”春娘提着鸟儿走了进来。

高琴琴将玉佩放进了衣袖之中。上前接过春娘手中的鸟架子:“你在屋里,我出去转转。”

“是。”春娘站在门边,看着高琴琴走出院子。

这些日子,才人愈发不爱带她随侍左右了。难道是她做错了什么被厌弃了?

高琴琴提着鸟儿走出大福宫,向右边的道路走去。过了九仙桥,走到一个岔路口,她停下脚步。

铺了石板的园地上,岔路分道。左边那条,是通往九仙门旁的竹林里。右边那条,是通往拾翠殿,向金銮殿而去的路。她看了看左边那条,又看了看右边那条。

嘴角勾起一抹笑,提着鸟笼走向左边岔道上的一棵树后。放好鸟儿,回到了大福宫,目光瞬也不离温青梧的屋子。

宫外鼓声阵阵,宫门一层层开始落钥。

天色暗尽,大福宫中诸人渐渐熄灯。温青梧看了看天色,走到梳妆台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身碧纱留仙襦裙,草色纹樱花半臂,抹了胭脂的粉红脸颊像三月桃花,十四五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沉静的颜色和樱花半臂衬得她整个人娴静中带着三分俏丽。

一条浅色轻纱披帛勾在她的手腕上,垂至着云头锦鞋的脚踝。

这半臂是不是不够长?

温青梧拉了拉衣襟,盖过锁骨。

“才人,时辰差不多了。”留吉站在一旁,忍不住提醒道。

“嗯,熄灯吧。”温青梧说着,解开了衣领将半臂系得更紧了些。

晚风凉凉,温青梧双手放在腹前端着身子跟在留吉身后。柳叶已经睡下了。此刻留吉提着走在前方,温青梧顺着他的步子缓缓走着。

宫内也有宵禁,这个时辰若没有通传和特殊事情,才人品阶的人是不能随意出门了的。

所以留吉也没有打灯笼,只趁着宫中的八角灯走着。天上明月若有若现,月光稀疏。

出了大福宫门不久,留吉眉头皱了皱。却也没说什么,继续走着。

过了留仙桥,留吉走着的步子一顿。他看着前方的两条岔道。

“怎么”

“嘘!”留吉打断了温青梧还没说完的话。夜风吹来,留吉转头看向温青梧:“前面一直有人跟着我们。”

前面有人跟着我们?

温青梧随着留吉往旁边站在了旁边去:“什么意思?”

留吉也觉得很奇怪。他道:“前面那人从我们从大福宫出来,便走在我们前面。似乎知晓我们要去哪里似的。”

若是一两次巧合还好说。这一路都相同,且最后这个岔道都是同样的方向。要知道这个岔道之后便是九仙门旁的竹林了。

留吉不能不谨慎。

“你可知道是谁?”温青梧问。

“奴婢不知道是谁。主子在这里等着,奴婢去看看。”留吉说道。

有清脆的鸟儿声传来。留吉将迈出的身子被温青梧抓住。

“不用去了。”温青梧压低声音道:“我知道是谁。”

留吉转头看向温青梧。

温青梧看了看前方的两条岔路:“她应该是要去另一条的。”另一条,是金銮殿后的。

第44章 跟踪

温青梧不知今儿贞德帝是否要去金銮殿后逛,也不知高琴琴引她过去陷进是什么。但今儿,至少现在,她没有功夫去管。

“走吧。”温青梧迈开了步子。

道上人不多,温青梧虽然会骑射,拳脚功夫也会一些。但并没有到像留吉一般老远就能听到脚步声和气息的程度。现在走在路上目光所及看不到人,更是听不到什么脚步了。

留吉走在前面些,步子放的缓慢。过了岔道向着九仙门而去,

九仙门的竹林在进门右侧一百步的地方。

途中留吉皱了几次眉,皆是欲言又止。温青梧一直瞧着前方,倒没有发现留吉的脸色。

快要走近竹林时,忽而听到一声清脆的鸟叫。温青梧脸色一变,脚步立时站定。

“她一直在我们前面?”温青梧转头问道。

“嗯。”留吉神色复杂地点头:“奴婢还以为主子知道的。”

温青梧看着前方,夜已经深了。旁边的宫灯能照到的范围并不大,甚至连不远处的树林都看不到。

高琴琴昨日明明说的是让她去金銮殿。是中途发生了什么让她改了主意,还是当时她说了谎。她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将她引去金銮殿?

但温青梧最不愿的结果,是高琴琴知晓她今日会来这里,为什么来这里。甚至知晓这原身的牵扯。

“去拦住她。”温青梧话音落下,留吉应声完便不见了踪迹。

温青梧站了须臾,顺着道路往前疾步走去。

高琴琴走在前面,提着手里的鸟。人影隔得太远她看得不甚清楚。但每过一个路口或是又遮掩的地方,她总会停下来悄悄看上一眼,确定人跟上了便提着鸟儿继续走。

越走越喜悦。心中亦是更加笃定温青梧药效来了。不然怎么可能会一直跟着她走到这偏僻的竹林里?

高琴琴看了眼手中提着的鸟儿。人参,是邻花草药效的引子。而流鸟,能引诱中毒之人。

她喜悦的晃了晃手里的鸟架,鸟儿欢叫几声。

想起将进宫时的种种。她家虽不算显赫,但父亲也是正五品上的门下省给事中。也是中央官员了。

那日她初进宫,直封了才人搬进大福宫。因着不小心撞了温青梧一下,她便打了她一巴掌。

正巧那日是春分,要跟着众宫妃去紫宸殿觐见。下午觐见时,在众多宫妃中皇上点了她的名。她欣喜若狂。正要上前回话,便听到皇上不满的声音:“回去整理好仪容再来殿上。典言官,去教她殿前礼仪。”

轻飘飘一句话,让她如坠冰窟。连脸上的巴掌印似乎都感觉不到疼痛了。

给皇上的第一印象几乎决定了往后她在后宫中难以出头的命运。而当她转头时,只看到温青梧看着自己,嘴角满是嘲讽。

这一年多的虚与委蛇,终于让她逮到了机会。不将她置于死地难平她心中恨意!

高琴琴迈开步子向着竹林里大步走去。雀跃的心中盘算着待会儿要怎样做才能万无一失。

将温青梧引诱过来之后,拔下她的衣服,将玉佩放在她身上。将鸟儿在此处放飞,找不到鸟儿的人会向失了心一般,在原地游荡。

九仙门巡逻的羽林卫每一刻钟经过一次,要发现竹林里的温青梧简直再简单不过了!靠近禁卫把守的九仙门,又衣衫不整,身上还带着男子的玉佩。被抓住了能活下来,那才是有鬼呢!

至于她身边那个太监。才跟她多久?跟着一个被贵妃和皇上都厌弃的没有出路且性子又残暴的才人好,还是跟她这个温和宽厚的才人好。答案显而易见。

有延福在前,想要拉拢到这个新太监也不难。她唯一担心的事,她食用的邻花草实在太少了。怕药效撑不了等羽林军发现。

高琴琴冷笑一声。加快了脚步。

步子将提快,只见前方人影闪现,挡住了她的去路。

“高才人这是要去哪里?”竹林之中昏暗不明,留吉看着高琴琴问道。

高琴琴没想到前方会突然来人。她骇得往后一趔趄,站定之后仔细看去,才看清是温青梧身边才来几日的太监。

惊骇过后她稳住了心态,看着留吉:“是你啊。”

留吉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高琴琴。不笑的时候,留吉拉长的脸还是有些奸诈可怖样。那种一看就不是好人的面目让高琴琴不自然的撇开眼。

敢这样看她?等整死了温青梧,她一定要找个由头把这个死太监贬回掖庭里去做杂役!

“留吉,你家才人才被贵妃和皇上厌弃。你跟上她,很憋屈罢?”高琴琴强迫自己回过头,看向留吉沉沉的眼睛,道:“何况她性子也不好。跟着她有什么出路?”

“那不知跟着高才人,又有什么出路?”

温青梧的声音从后方轻飘飘的传来,高琴琴转头瞪了过去。

她目光看着温青梧,细细地审视着,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高才人不是说去金銮殿么?”温青梧扫了眼周围的竹林:“怎么跑这儿来了?”

说话怎么这么清晰?是药效要过了吗?高琴琴心下一凌,皱眉看着温青梧。

“堇则,你这夜深如何在这里?”她问。

还想套近乎装亲近继续哄骗她?她以前到底看起来有多傻?

温青梧收回目光,好整以暇地看着高琴琴:“流鸟都到了这里,我能不跟着么?”

高琴琴没反应过她的意思,看着手中的鸟儿一眼,恍然抬头,却立时不可置信地看着温青梧:“你知道流鸟?!”

“不仅知道流鸟,我还知道邻花草在你给我的粥里。我还知道人参是引子。”温青梧走近,脸色冷淡地看着高琴琴:“不过我很奇怪。邻花草入毒做活死人,可是巫蛊之术。高才人,是如何知晓的?”

高琴琴从温青梧开始说第一句话时便骇然不已。待说完最后一句,看着逼近的温青梧,张了张嘴,竟一时无力反驳。

邻花草,并不是中原的。连太医署都少有人知,这也是她能这么无所顾忌的下药的缘故。因为她料定了没有人会发现。

“你是怎么发现的……”高琴琴不可思议地看着温青梧,脸色煞白。

第45章 幽会

“你不要管我是怎么发现的。”温青梧看着面前自己几句话就挑得招架不住的高琴琴:“我只知在宫中发现了巫蛊之术,是要牵涉五族的。”

皇宫中一旦发现巫蛊之术,只要牵扯便是必死。律法有明确规定,养蛊之人处以极刑,五族之内流放三千里。

高琴琴提着鸟架的手捏紧。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听完温青梧的话,抬头迎视温青梧冷清而平静的目光:“你是何时知晓的?”

“你放心,我不会告发你的。”温青梧道:“今日来,只是想跟你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高琴琴退后一步。

“不管以前的我对你做了什么,但你对我做的也不少了。”温青梧端放在腹前的手指摩挲着手背:“其他的我不计较。若你也不计较,你我便两不相欠了。”

她摩挲着手背的手伸进袖子中,温青梧眼神冷冷,手中不知何时执着的匕首冒着寒光。:“以后你我离着,还是远些。不然,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说完对着流鸟一扔!

匕首“砰”的一声,擦过流鸟的毛插在后面的树干上。

留吉瞟了瞟温青梧,上前弯身抽出树干上的匕首,走到高琴琴身边,在她茫然又惊讶的眼神中刺死了流鸟。

高琴琴尖叫一声丢开鸟架。

被刺死的鸟儿掉在地上死命的板了板。留吉蹲下身子又补了一刀,切断流鸟的喉咙。

血溅了一地。

留吉抽起匕首站起身,沾血的匕首在衣襟上擦干净,上前递给了温青梧。

温青梧接过匕首:“如若你违逆我,下场犹如此鸟。”

“疯子!”高琴琴再也顾不上地上的鸟儿,惊惧地看着温青梧,飞也似的跑出了竹林。

“主子真的放过她了?”留吉看着跑开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先前他不知晓,方才听到了主子的话。竟然在皇宫使用巫蛊之术!还是做活死人,简直是……死一百次都够了。

这样像是毒蛇蛰伏在身边的人,怎么能放过。

温青梧看着高琴琴慌乱的背影。她今夜可没时间去收拾她。

“要是她敢不听,回头再慢慢收拾。”温青梧道:“去跟着她,确认她离开此处了。”

“是。”留吉应声,向着跑开的人影跟了上去。

温青梧站在原地等着留吉回来。她并不知晓,留吉说的那一处,是竹林里的哪一处。夜风吹得有些冷,温青梧抱紧了膀子。

夜无眠,南窗衾枕寒。竹径通幽处,凉意袭人。竹叶沙沙。

“阿梧。”

一声清朗磁性又因带着些许委屈和思念而变得撩人不已的呼唤从身后钻进温青梧耳朵。她身子被雷打了一半,倏忽站得笔直。

来了来了!前世今生两世加起来,第一次私会的人,来了!

温青梧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睁开眼准备转身,就看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明月高悬天空,月光如纱如雾,洒在竹林里。有君子如玉,刀刻的五官俊美异常。一身银铠在月光下翻着微光,给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轻纱。他一双微挑的狭长眸子看着她,装满了星辰。含情脉脉。

纵然前一世自己在阿姊口中是个不知迷倒多少万千少女的美男,但触及面前男子容貌的这一瞬,温青梧还是出神片刻。

“想我了吗?”他看着呆呆的温青梧,伸出修长的手指要去撩她的耳发。

温青梧回过神来,赶紧往后退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抿着嘴没有说话。

心中越是慌乱无措时,她越是沉默平静。

男子没想到温青梧这般反应,先是愣了愣,而后看着温青梧的眼神中充满了哀伤。

“我以为,他们说的都是假的。”他道。自嘲的勾起嘴角笑了笑。

温青梧依旧端着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男子。

“所以,从畋猎之后,整整五个月你都不曾来。”男子问:“便是为了他吗?”

他?

温青梧心下有惊骇和无力感溢出……这个女人,到底勾搭了多少男人?!

“为什么不说话?”男子盯着温青梧,哀伤地笑道:“已经不想跟我言语了么?”

温青梧偏过头,看向月光下的竹叶。

竹林中安静起来。

“出征前,你说你等我。待我凯旋,你却入了宫。我告诉自己对你死心,你却又来找我。给我希望,再在我心口刺一刀。”男子说着,抬手按了按眼角的水珠:“你决定了要跟着他了么?”

温青梧紧抿着嘴看着前方的男人。平静的脸颊在月光下泛着红晕。

是铁板钉钉的私通了。真是……不知廉耻的两个人!枉两人都长了一副好皮相!

男子看着温青梧,双手攥紧。

温青梧的手也攥紧了。虽然她不明白各中缘由和牵扯,但既然她来了。这些不明不白又让人羞耻的干系自然要断干脆。

“我”

话音还没落下,面前男子忽而上前一步抱住她。

温青梧石化在原地。

“我不想听。”男子将头埋在她的脖子里,急促而慌乱的气息打在她白嫩敏感的颈上。

“你……”温青梧咬着的牙齿气得打颤。

“阿梧,不要舍弃我。”低沉的声音满是隐忍,哀求道。

有冰凉的水滴流进她的脖子里。但温青梧却顾不得这些了!她伸出手用尽全力猛地推开男子!

“公子往后,就当没有遇见过我罢。”她气得发抖。依旧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静下来劝慰道:“不管往日如何,既我入了宫,就不该再有其他妄想。”

说完,温青梧来不及看男子受伤的悲戚模样,转身提着裙子大步离去。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再转头时,看到的男子握着拳头站在身后,看着她,强迫自己冷漠而平静,以保全他最后的尊严。

看到他的模样,温青梧舒了一口气。幸好是个有气性的。

“以后,不要来找我了。”身着襦裙的少女道。说完转身欲离去。

没走出,手却被一拉。

温青梧踏出的步子一顿,看着身后拉住自己手腕的男子。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如翠羽的剑眉。还有那一双强行淡漠的狭长眸子。

“我不要。”他看着温青梧,木然得近似撒娇。与他坚毅的姿态格格不入。

第46章 阿梧死了

“什么不要?”温青梧被这木然唬地一怔。

“不要你走。”他道。

才说幸好他是个有气性的!转头就这样没尊严了?自己那般说了还要死缠上来。果然是与人苟且的不知廉耻之人。

温青梧沉默片刻,手腕一甩。

好歹她曾经也是练过武艺的,这一甩却纹丝不动。她用尽力气又是一甩,胳膊肘子都甩痛了,他握着的手腕依旧岿然不动。

甚至握着的力度加大。

温青梧疼的‘咝’了一口气。

“放开。”她冷冷地看向这个男子。

“不放。”男子看着她,目光坚定。

“放开。”温青梧黑下脸。

“不放。”男子说完,甚至伸出另一只手去抓住她手腕。

不管在淑妃贵妃甚至皇帝面前她多么冷静自若,但在一个不知脸皮为何物的无赖面前,她着实束手无策。

恐吓又吓不了。讲道理么,她什么都不了解,说太多只会暴露。直接上手想处置那几个宝林那般?这一看就打不过。

“你到底要怎样?”温青梧看着男子,压住心中烦闷和不齿。

“你不会舍弃我。”男子说道,一手扣着温青梧的手腕,另一只松开去摩挲她的手掌,语气柔柔的,带着些许讨好:“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温青梧嘴唇翕合,还没想好怎么要拒绝最妥当。忽而手被男子执起,他凑近脸颊看向温青梧的手指,面色一惊,而后怒道:“这是谁弄的?”

用过拶刑的手指,指节会变形,很长时间才会恢复。

温青梧闻言。眼睛一亮。很快平静起来。

“谁弄的?你知道了又怎样。”温青梧抚开男子抓着自己的手。

发现温青梧的手受过拶刑,男子瞬间松了自己捏着她手腕的手,虽然手腕并没有因为拶刑影响什么。

温青梧这一抚,便抚开了他的手。

“这后宫深深,尔虞我诈,你远在宫外,能护我什么?”温青梧说着,平静的脸上扯出自讽的一笑:“除了我自己,还有谁能护住我?”

男子执起温青梧的手,瞧了又瞧,自责悔恨,声音哽咽:“对不起。”

“所以,你我情义止于此,才是最好的选择。”温青梧循循善诱,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被男子握着的手:“你想过没有,你我如今这样,不仅不能护住我,若是被人发现,只能置我于险境。”

男子抬头,看着温青梧。目光自责踧踖又纠结。温青梧察觉男子的动摇,张嘴想要趁热打铁继续说些,让他彻底下决心离开自己。

将张开的嘴被男子身手捂住,眼中动摇瞬间消失,只剩下更多的坚定不移:“若你担忧的是这个,有一个人发现我便杀一个,有两个人发现我便杀两个。”

“阿梧,若你想离开我不是因为没了情义,那就不要离开。相信我。”本来黯淡又受伤的眸子亮起来:“不说近身处来人,就是整片林子里的动静都逃不过我的耳朵。西北方向一百五十步处的人,若不是你的太监,他根本没命踏进林子。”

站在远处屏息敛气的留吉一个哆嗦。吞了吞口水。放开了气息。既然发现了他,他也就不敛着气息了。白费功夫。

指腹的薄茧摩过她细嫩饱满的嘴唇。温青梧退开,烧红了脸埋下头伸出衣袂嫌恶的擦着嘴唇。

感觉到温青梧的情绪,男子声音缓缓停下。沉默地看着温青梧。

“阿梧,你嫌恶我么。”沉默之后,他开口。

要怎么说,他才能明白呢?温青梧叹了口气,没做声。

林子里安静起来。风摇翠竹。

男子深深地看着温青梧,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沙哑而平静:“这些,曾经都是我所担忧的。怕你危险,怕我不能护你,怕我无法负责。可你告诉我说,你不怕。只要跟我在一起就够了。”

“比起这些,我的确更怕你离开。”男子说着,转开了眼,看向幽幽的竹林:“这些日子我都一一谋划着。谋划着如何将你出宫,如何给你名分。

往日你无所畏惧的,如今成了你舍弃我的借口。”

男子说着,转头看向温青梧:“你变了。”

“以前的你呢?”他问。

温青梧身子一僵。抬头看向男子。他侧颜在月光下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却让看着的温青梧心底发寒。

“你什么意思?”温青梧双手捏紧,声音平静。

“以前的你,俏皮可爱。”男子看着月光下的竹林,想到往日种种,面上温柔而深情:“那么活泼,总是让人移不开眼。可是现在呢?”

他话锋一转:“你知道吗,从将才见到你开始,我便看不透你。你变得深沉,变得心机深重。以前你连蚂蚁都舍不得踩,现在杀鸟都不眨眼了。”

男子说着,回头看向温青梧,眼神陌生却也隐忍:“你变得如此心狠手辣。”

温青梧后退两步,离男子远了一些。跟她所听闻的原身,完全不同……

将退后,男子突然又欺身上前,抓住温青梧的双肩摇晃:“我不要你这样。原来的你去哪儿了!”

“死了。”有泪水滴在温青梧额头。她抬手抹开额头上的泪渍:“所以以后,不要再靠近我。”她抬头看向男子的眼睛,那双眸子里水雾弥漫。

他充满水雾隐忍的目光之后,是不愿相信和挣扎痛苦。

“我不信。”男子痴痴地瞧着她,声音有些哽咽:“你把我的阿梧还回来。”

温青梧深吸了一口,一根根掰开男子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

“你就当,你的阿梧死了。”她说道。转身欲离去。

“你不是她,对不对。”男子看着她娇弱的背影。

温青梧站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抬头看向月儿。朦胧难明。

“我的阿梧,不会舍弃我。我的阿梧,”男子站在原地,声音渐渐小去,带着哽咽和沙哑:“不会像传言一般勾引皇子,也不会,定然不会…”像传言那般想尽千方百计爬龙床。这话他哽咽在了喉咙里。

温青梧没有理会,任由身后深情喃喃。大步离去。

第47章 淑妃的身世

最后那句哽咽在他喉咙里的话,不说出来温青梧也知道。他的阿梧不会使劲浑身解数去爬龙床么?

不然高琴琴怎么会那么胸有成竹的算计她呢。

留吉见主子脸色不好,只得小心地跟在旁边。

走出林子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一口浊气堵在心口。

还我的阿梧俏皮可爱,活泼善良!

跟宫里头众人说的形象,简直是天壤之别!可爱会惹得半个皇宫的人都嫉恨厌恶?活泼善良?以前一脚没把人家小丫鬟踹得吐血么。

他的阿梧不会去勾引皇子?不会去爬龙床?

敢情这些不要脸的事儿都是她做的?敢情跟侍卫勾搭暗通款曲的是她了?

“司将军惹主子不高兴了?”留吉小声地开口。

司将军?温青梧让自己不再多想。平复了心境,转头看向留吉:“你识得他?”

“自然识得!”留吉似乎听到了笑话:“整个皇宫大内有几个不识得他的。左右羽林卫大将军司沐。亦是皇上亲封的临城郡公。”

羽林军是北衙禁军之首。其中包含十六卫所统率的内、外府兵。设大将军一人;将军三人。掌统北衙禁兵,督摄左右厢飞骑仪仗。

羽林卫大将军。

温青梧看着前方的八角宫灯,脚步依旧。

看着玉树临风的,身份也顶高。还是有实权的高官,怎么就会想着要跟宫里的妃子私通呢?

不要说什么都是真情。要真情,就该在人家入宫之前提亲明媒正娶。也不至于入宫被算计掉了河丧命。不过先前听他说,似乎是两人约好等那男的出征回来……然后这原身还没等到人就进了宫?

发生了什么事?

听他说的,两人好似都是付出了真情实意的。

温青梧第一次觉得头疼。她揉了揉脑袋。从来没有过儿女情长,要她怎么去应付?

“今夜的事,不能传出去一丁半点儿。”温青梧看着远处的大福宫,加快了步伐。

“是。”留吉认真地应声。就是主子不叮嘱,他也不敢传出去一丁半点儿的。

穿过宫道过了九仙桥,很快回到了大福宫。

高琴琴回到屋子里,春娘趴在桌子上等她已经等得睡着了。她走到洗漱架旁捧着清水拍在脸上。慌乱和惧怕慢慢在清凉的水中沉静下来。

她呼吸了好几口气,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满脸是水的自己。

温青梧的话又在她脑海里响起。

两不相欠?

镜中的人冷笑了一声。那些恨怎么忘得了?

不去招惹她就放过自己?不说那些自己放不下的仇恨。就算没了仇恨,也不可能放过她了。

巫蛊的事,一个可以随时毁灭她的把柄,她怎么放心睡得着?

只有跟着跟着她死去,她才能心安。

……

过了几日,天儿明显热了起来。

一大早温青梧用完早膳坐在榻边上翻着前几日让留吉写的宫中各妃嫔总录和家世,就见外头挎着个篮子摘花的柳叶蹬蹬蹬地跑了进来。

有了留吉近身服侍,温青梧便常常派柳叶出去跟别的小宫娥玩耍,将每天听到的宫里的趣事讲给她听。

不用侍奉,天天玩耍,俸禄照常,还有格外的奖赏。不知羡煞了多少宫中小婢子们。

“才人才人,发生大事儿了!”柳叶满是笑意地跑进来。

“发生了什么大事儿还这么开心?”留吉端着一碗切好有加了琼脂的果肉放在温青梧旁边的案上

自从膳房换了人,温青梧这边儿不知有多舒心。至少去要个什么吃的果子点心,没有不应的。

柳叶将装花的篮子放在桌子上,跪在温青梧脚边趴着道:“当然是很开心的大事儿了!”

“才人,你猜猜呗?”柳叶笑嘻嘻地开口,一边替温青梧捶着腿。

这些日子下来,温青梧已经逐渐适应了柳叶的亲近。

温青梧摸了摸柳叶扎着双丫髻的头,问:“是好的事儿,还是不好的事儿?”

“自然是好事儿啊!”柳叶蜷在温青梧脚边,说完一顿:“不对不对,对咱们是好事儿,对他们可不是好事儿!只怕要哭死的。”

温青梧认真地想了想,道:“可是书阁那边坏了书?”

“才人知道?”柳叶疑惑。

“猜的。”温青梧低下头,继续看向手里的纸张。

柳叶闻言,惊得快要跳起来了:“天呐!才人是怎么猜到的!”

温青梧笑了笑,转了话头道:“书阁那边是怎么处置的?”

柳叶本来好奇才人是怎么知晓的,听到自家才人这般问,立时忘了自己将才好奇的事儿,回道:“就是今儿一早,贤妃娘娘的丫鬟去书阁取了两本书,结果一打开,里面全是蛀书虫,吓得那取书的姐姐差点儿没晕过去!”

说完柳叶咯咯咯笑起来:“哎哟,贤妃娘娘知晓了,倒是没说什么。不过这事儿被淑妃娘娘听说了,可发了好大的脾气!直接问责了那个书阁徐掌事。”说着柳叶嘟起小嘴哼了声:“看他以后还怎么欺负咱们!”

宫中四妃,除了分位最高的贵妃,和圣宠不衰的淑妃外,便是常年娴静地呆在自家殿中鲜少出户,信佛的许贤妃,和性子散漫的蒋德妃。许贤妃和蒋德妃的身世和家族上头都写了的。

“柳叶,去外头玩儿吧。”温青梧拍拍柳叶的头。

柳叶笑嘻嘻地应声,起身提着花篮子又跑了出去。

温青梧关上手中写满宫妃出处和身世的纸张。转头看向留吉:“上头怎么没有梅淑妃身世?”

留吉见温青梧看过来,将一直放在桌案上的琼脂果肉端起来递给温青梧:“淑妃娘娘是秦王府老人,奴婢入宫之后,从未听谁说起过她的身世。”

前一世,淑妃为杨。弘农杨氏,是前隋炀帝的女儿。前隋公主。生皇三子吴王李恪皇六子梁王李愔。

嗯,就是前一世登上皇位的高宗李恪。杨淑妃一辈子没做成皇后,最后却成了太后。

那梅淑妃呢?

“没人知晓她的身世么?”温青梧放下手里的纸张,接过碗吃了一口果肉。

杨淑妃前隋公主的身份是天下皆知。这一世前廷众臣立驳立她为后的原因。

留吉看着温青梧,沉吟片刻,犹豫地道:“奴婢在齐王府时听说过一些,只是无从查证。”

第48章 花匠

温青梧抬头看着留吉。

留吉走近,俯身贴近温青梧的耳朵,道:“奴婢听齐王府的丫鬟们有谈起,说淑妃本是洛阳青楼女子。秦王前往洛阳时遇见,替她赎了身,纳为妾。后来秦王举事,事成,入主大内。便封了她为淑妃。”

青楼女子。

温青梧想了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梅淑妃会是青楼女子。

那这个梅淑妃,和前世杨淑妃,除了名分相同外,倒没有相同的地方了。

论身世,杨淑妃乃是赫赫有名的弘农杨氏出生,又是前隋皇室公主。身份高贵自不必多说。梅淑妃却是青楼女子;论子嗣,杨淑妃生皇三子吴王李恪和皇六子梁王李愔,梅淑妃生的却是皇十三子赵王李甫,和皇六子梁王李颖。

看着温青梧陷入沉思,留吉退开。

所封的王号和皇子长幼排序目前看来,倒是大体相同。

“才人。”柳叶挎着花篮子走了进来。打断了温青梧的思绪。

温青梧看向柳叶。

柳叶站在门帘处,没有走进来,看着温青梧,声音有些小:“那个花匠又来了。”

花匠?很快温青梧反应过来柳叶说的是谁。她从榻上站起身子,走到窗边。

玫瑰花已经半谢半开了。昨夜晚风不知吹落几许,凋零的花瓣落在土壤上,在清晨里铺了一层殷红。

一个身着蓝色常袍的花匠,低身翻着土壤。

留吉和柳叶跟着温青梧站在旁边。伸着脖子瞧了会儿,发现没什么二样。柳叶转身挎着花篮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片刻之后,花匠站起了身子,手里还拿着翻土的小泥锹。转头,直直的看向温青梧。

温青梧迎上他的目光,无波无澜,平静的像是清晨的湖水,不起一丝涟漪。

不同于上两次的平静淡漠,花匠看着温青梧,忽而皱了皱眉。然后低下头,不知想着什么。

片刻之后,甩了甩手里的小泥锹,低下身子继续翻起来。

有个念头在温青梧脑子里晃过,她脸上一热。捏紧拳头很快平息下去。

不会的,肯定是她想多了,

留吉收回看着花匠的目光,瞟了一眼温青梧。

他这个主子身上,似乎有太多秘密了。且他有一种直觉,这些秘密,跟平常宫妃会有的秘密,天渊之别。

留吉回过头,垂下眉目,纵使什么也不知晓,但依旧什么也没有问。

不似平常宫妃,他本来就知道不是么。那么秘密肯定也就不同了。遇到一个不同寻常且能尽忠的主子,是他们这些奴婢的气运。

温青梧静静地看着埋头苦干的花匠。

那花匠弄完了花,在角落里拿起一个大篮子。提着走进了大福宫。

温青梧这才看清,他手上提着的篮子里,装满了胭脂红的玫瑰花瓣。

花匠提着篮子,走到大福宫靠门的第一个屋门口,跟走出来的宮婢说了些什么,丫鬟走了进去,拿出花篮出来装了花瓣笑着道谢。

又走到隔壁屋子,然。

挨个问了过去,有些屋子拿了花瓣,有些没拿。户户挨着走近了温青梧的屋门口,站定。

“才人可在?”外头传来稍显稚嫩的声音。

话音将落,温青梧便从纱帘后面走了出来,她看着太监,年岁约莫有二十四五了。面白无须,看着倒是清秀。

“奴婢这儿有些玫瑰花瓣,才人可要一些?”他说着,踏过门槛走了进来。大概是儿时阉割的缘故,声音还带着童音。

温青梧看了眼不请自入的花匠,向着堂上的硬榻走去。留吉到了杯茶放在榻上立着的低案上。

走进来将手里提着的篮子放在大桌上:“这玫瑰瓣用来泡澡活血行气,晒干了入茶又能降火气,理气解郁。”

“才人可要留一些?”他站在桌边,看着温青梧,卑微地笑着。跟所有小太监见了宫妃一般模样。

若不是之前温青梧见过他对上自己那平静无波的眉眼,她大概也信了面前这太监真的只是单纯来送花瓣的花匠。

温青梧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正不巧,屋子里的花篮让丫鬟拿出去了。”

“若是才人要的话,奴婢就放在桌上也行。”花匠微微弯着腰,道。

“那便放个几捧罢。”温青梧放下手里的茶杯。

花匠闻言,捧着篮子里的花瓣,看了眼留吉。又飞快地看向温青梧再收回目光。

一眼而过时,温青梧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凌厉。

温青梧舒了一口气。

幸好是凌厉,不是缱绻或者深情什么的。

“还是去把柳叶的花篮子拿过来。”温青梧道。

留吉看了眼花匠,应声:“是。”退了出去。

温青梧目不转睛地看着低头捧着花瓣的花匠,带听到留吉脚步声消失在门口,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

“大暑去洛阳行宫避暑,想办法提前去结交李臻。洛阳行宫里,你需要将一个人安插到他身边。”

看着说话的花匠,温青梧身子坐直。抿着唇沉默着。

花匠捧完最后一捧花,看向温青梧。眉头皱起。

“可是,皇上不亲近我,不会带我去洛阳。”迎着花匠的目光,温青梧道。她放在腹前交叉相握的手攥紧。

“这不需要你担心。”花匠收回目光,将桌上散开的花瓣拢起来堆成了一座小丘:“只需按照吩咐的做便是。”

温青梧感觉自己脑子糊乱。背上渗出一层冷汗。她到底穿到了一个什么人身上?!

宗室暗线?前朝党羽??敌国细作???江湖杀手????

在花匠冷漠又审视的目光中,温青梧抛开糊乱了的脑子,将方才他说的话飞快的理了一遍。

“只是,我在深宫,如何有机会在大暑前去结交太子?”她终于在一身冷汗中找到了话语中该问的。

李臻,东宫太子。乃贞德帝李珉的嫡长子,生母先皇后慕容舒。

她一个身在深宫的宫妃,怎去结交东宫的太子?!

“这是你的问题,不该问我。”花匠挎起了篮子,脸色漠然。

温青梧感觉昨夜好不容易睡安稳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挎着篮子转身的花匠忽而停下,转身看向温青梧:“记得准时去取消息。”说完挎着篮子走出去。

第49章 诡秘

走到门口遇到提着花篮回来的留吉。花匠谄笑着冲留吉行了礼,这才走向下一个才人的屋子里头。

“怎留了这多?”留吉走到桌旁,看着堆成了小丘的花瓣。一捧捧的装进花篮里。

“你可了解这个花匠?”温青梧问。神色深深。

留吉摇了摇头:“奴婢之前在掖庭里头,对这边花匠不甚了解。”留吉奇怪地看向温青梧:“怎么,主子不识得他?”

温青梧叹了口气,按着脑袋怅然道:“至自雨亭落水后,我便记不起许多事了。”

留吉恍然,这事儿他听柳叶说过。

温青梧又叹了口气。

留吉担忧道:“主子怎么了,不舒坦么?”自从跟了温青梧后,留吉看见的她,都是平静得不动声色,足智多谋也不甚言谈的。

几乎从未见过她这般神态,似是疲惫,又似为难。

温青梧没应声,揉了揉太太阳穴后沉吟片刻,似是想到什么忽而坐起了身子:“去将那花匠唤过来。就说我这儿花瓣不够。”

留吉看了看花篮都装不下的玫瑰花瓣,应声道:“是。”出了门。

那花匠正在隔壁的才人屋中送花瓣,听到留吉的话,很快便过来了。

温青梧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端坐在榻上,翻着案上不知何时放着的书籍。

“才人。”那花匠跟着留吉走进来,冲着温青梧行了礼。

温青梧挥了挥手,留吉退出了屋子,站在门边看着庭院。

温青梧关上书,看向屋里弯腰站着的花匠,开门见山地道:“不瞒公公说,至自雨亭落水之后,我便记不起往日许多事了。身在何处,以及我为何人,都还没弄清。”

“至于公公所说的吩咐么”温青梧顿了顿:“我更是不了解了。”

花匠听闻温青梧的话,抬头看向温青梧,眼神满是审视和质疑。

对着温青梧平静得不起一点儿波澜的脸实在没看出什么,花匠这才低下头:“不了解无在乎,你只用按照吩咐做事便可。

消息,在玫瑰花圃的花枝中。”花匠将声音压得极低,用着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石像下的玫瑰花圃中,会有断枝。其中有小截一头稍尖一头断口参差不齐的断枝,取来从尖口处打开,里面会有下达给你的命令。”

温青梧听得仔细,待花匠说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思虑须臾又抬头看向花匠:“如我所讲,我忘却了往日诸事。那公公觉得,如今的我又要凭借什么依旧为你们所差遣呢?

钱财?信念?愿景?还是被威胁的家人?可如今这些,我皆不所求。因为忘却也没有什么挂念的。如此,我又凭什么继续为人所差遣?”温青梧语序缓缓。

花匠没料到温青梧会如此说,愣神之后便沉下了脸:“你的意思,是要背叛了?”

“不敢谈背叛或是倒戈。”温青梧自然没有傻到还不了解状况就结仇。这人,一看就不是高琴琴那种被深宫斩了翅膀和后路的小宫妃。“只是我忘记了前事,没了那些支撑我做下去的缘由,也就少了一定要做和一定要成功的行动力和执着了。

公公该知道,忘了这些,根本没什么信念去支撑着做完。”温青梧摊开了双手,显得些许无奈。面对花匠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平静之外的表情。

花匠的脸色变了变,片刻之后,道:“没有什么支撑你的。那些都是我们需要的。

所有人,都是为了你在做事。”说完,挎着篮子大步离去。

温青梧摊开的手僵住。

都是为了给她做事?所以她是所有人的主子?

主子?一个小花匠对她这个主子又怎么会横眉冷眼?温青梧握着摊开的双手,放在腹前。舒展开的眉头蹙成了小山。

留吉走进了屋子,看着神色凝重的温青梧,垂手安静地站在她身旁。

“那花匠走了?”温青梧问。

留吉出去看了眼,回来应道:“已经出了大福宫。”

温青梧闭起眼睛,撑在桌案上,也不知想些什么。

晚膳过后,早歇的才人们已经开始沐浴了。有的在窗下做着女红乘凉,有的在庭院或外头散步。

温青梧散步中的一个。

在庭院里走了一圈,温青梧转出了大福宫。路过玫瑰花圃时,温青梧扫了一眼石像下零落的断枝。很快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而去。

过了大福宫,转到御花园里。将转了个弯,跟迎面大步走着的男子撞了个满怀。

温青梧后仰,留吉赶紧搀扶住她。

温青梧退开几步,摸着有些疼痛的额头,抬头看向来人。触及男子深绯绣纹衣袍,身子微低准备行礼。

男子身材修长,面目俊朗。那双眼睛尤为不羁。看清楚是温青梧,那男子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嫌弃地拍了拍将才撞到温青梧的前襟,大步离去。

温青梧低身准备行礼的身子站直,看着男子的背影。

“这是梁王。”留吉在一旁低身提醒道。

皇六子梁王,梅淑妃的儿子。之前留吉写给她的后宫人物里面有提及过。

“我跟他有仇么?”温青梧问。

“这,奴婢就不知晓了。”留吉将头埋低。

温青梧收回目光,看了看前路。转过身子:“回罢。”

说完,带着留吉往大福宫里走去。

慢悠悠地转回大福宫时,已经临夜了。路边的宫灯早已亮起。

夜色中温青梧站在大福宫外,瞧了瞧下面的花圃。低身,估摸着样子随手捡了几根枝丫,便回了屋子里头。

柳叶已经倒好了沐浴的水,洗净的花瓣放在桶边,看到温青梧走进来,脆声道:“才人,可要沐浴了?”

“把花瓣放进去就可以出去候着了。”温青梧将手中的枝丫放在桌上,细细地一根根看着。希望运气好一点儿,能有那根藏了消息的枝丫。

“是。”柳叶回声。

一根根摸过,温青梧在其中一枝断枝上停下。拿起来,细细的瞧了瞧。

上面的切痕让温青梧面上一喜,打开一瞧。却是白纸。她皱眉,想了想,走到灯旁,取下灯罩,将纸张在火焰上晃了晃。

空白的纸张上逐渐显现出几个字。

太子妃,端午日入宫。

第50章 棋艺不甚

从杀了流鸟那日起,高琴琴果然没有再来寻过温青梧的事儿。看着连日来一直安静呆在屋子里不再搞事儿的高琴琴,温青梧也懒得废心思去找她麻烦。

五月初四很快到来。端午三日皆有庆。

初日宫中宴会群臣以及命妇,作乐用宴。赏赐宫衣、彩缕。

初五正日宫廷有河上竞渡。宫中人得了彩缕赏赐的宫妃,可随行。

第三日,端午休沐以休憩。

今儿整个大福宫的才人们都雀跃着。除了正常那种几年招不到一次的侍寝外,这样整个宫廷的宴会,是她们能见到皇上不多的机会之一。

且头一日的晚宴前会有许多游戏乐子。或是飞花令,或是射团。皆有赏赐和惩罚。赏赐便是粉团、角黍,或彩缕。

赢了固然好,有得到彩缕的机会,但输了也没什么大碍。不过都是节日里的乐子罢了。

温青梧张开双手站着,柳叶替她穿着衣裳。

“太子妃的喜好可打听到了?”温青梧开口,目光看着桌上放着的几张纸。这是她练字用的。拶刑之后,手指废了许久。这半月来终于好了些许,也能勉强握笔写字了。近日她便练字练得多。

“没有听到太子妃有其他爱好。”留吉站在旁边回道。

“只有下棋了?”温青梧蹙了蹙眉,转了个身。之前她便让留吉出去打听了太子妃的爱好,也好投其所好。留吉打听下来只说爱棋。太子妃是个棋痴,这是人尽皆知的。

女子女红她是肯定不行的,但除了女红外,女子常会学习的琴棋书画,他倒还算精通。

当然,这琴棋书画里头,最弱的,便是棋艺了。

“只打听到了下棋。”留吉道:“听说太子妃闲时,不是下棋,便是破古棋局。”

没有其他爱好了啊。温青梧看着系好的襦裙带子,提了提衣襟:“这不能系高一些么?”

“这系的是最高啦!”柳叶道。

柳叶很不解,为什么主子这么性感诱人的身子,总是想遮着捂着不见人。这宫中不知多少妃子羡煞了这样的身材,想露都没有。

温青梧低头看着快蹦出来的乳球,神色复杂。

“棋艺就棋艺罢。”她道。走在梳妆台上坐下,让柳叶开始梳头绾发。

“主子不会下棋吗?”留吉担忧地问道。他虽不知晓主子为了什么,但也能感觉到这是想要去结交太子妃的意思。不过这探了许久,也只知太子妃会棋艺。要是主子偏生不会这个,倒是麻烦了。

“也不是不会。”温青梧道:“只是没有那么好。”

毕竟当年她拜的棋艺师父是隐居深山不知几许的棋圣。随手一个棋局都是天下除了她外没几个人能破的。

只是她的棋艺比起琴、书、画来讲,弱了一点点而已。却也不曾差到哪里去。

“你会否?”温青梧转头看向留吉。

留吉闻言,嘴角微勾,笑了笑,满是自信:“其他不敢说,棋艺,整个后宫的内侍们还没有下过我的。”终于有一个技艺是比主子都厉害的了!

“你去取棋出来,我们下一把。”温青梧看着镜中站在身后的留吉,开口道。

她不知这个天周的棋局跟她会的相不相同。也不知这里的人棋艺如何。

“是。”留吉应声,很快拿来了棋盘。

“才人先来。”留吉跪坐在温青梧对面,将黑子放在她面前。

听到留吉那么厉害,温青梧也不推辞,挑了个黑子便放了上去。

前面还好,没有什么阵,过了第十子后,留吉的速度便慢了下来。越往后面越慢,而温青梧都是在他落子后须臾便落定手里的黑子。

再往后,留吉每落一子都思忖好一会儿。

“你当真是这个后宫棋艺最高的內侍?”温青梧把玩着手里的黑子,看着落个子都三思且犹豫不决的留吉。

“奴婢将来宫中时,在太常寺中做杂役。被当时的太常寺司棋的礼郎看中,教过棋艺。”留吉说着,抹了把头上的汗,落下椅子。

温青梧余光一扫手上黑子落定:“哦,那你后来怎么没在太常寺了?”

“因为元福公公。”留吉捏着白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棋盘,举棋不定。

思忖半日,终于落下。

温青梧看也没看便挑棋一放。

不到半刻钟,输赢便定。

且这半刻的时间几乎都给了留吉思忖。

留吉还想挣扎,拿着白子盯着棋盘,盯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向温青梧:“主子,你棋艺不好这话,是认真说的还是玩笑话?”

“认真说的。”温青梧无趣地将手里的黑子丢进棋罐里。撑着身子站起。

往日对弈的都是师父。如今再跟俗世的人来对,无趣极了。

大概也是往日只跟棋圣师父对弈的缘故,让她败了太多次少了些自信。倒是觉得自己棋艺不甚好。

“这还算不好?”留吉收拾起棋盘,唏嘘道:“那怕是天下都没几个好的了!”还以为自己终于有个棋艺比主子更好。完全是……自找不痛快。

以后他再也不在主子面前献什么艺了。

“太子妃呢?”温青梧走回梳妆台前,继续让柳叶给自己梳起来。

“这奴婢便不知道了。只听过太子妃是棋痴,却没见过她下棋。”留吉道。

夏至的时候,宫中尚服局已经发了宫衣。端午炎热,比起其他时节发的衣服,少了领子也少了衣料。

才人的衣服,是桃色印花对襟半臂襦衣,湖蓝抹胸绢丝裙,长及脚踝的樱色披帛。

已经穿着梳理好的温青梧看着镜中的自己,胸前的襦裙提了又提。依旧挡不住那两个硕圆。

“才人,再提就得散了。”柳叶站在旁边,替温青梧理着裙裾。

“不能穿其他的了么?”温青梧问。但她也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端午节发了宫装,正三品婕妤以下,都得按照宫装来穿着。

“当然不能。”柳叶说着,奇怪地看了眼温青梧:“整个大福宫的才人都穿的这些。”

来了这么久,温青梧还是不适应这些袒胸露乳的衣服。更不论这个,还有点儿透的,都能看到大腿根子的绢丝裙……

第51章 端午

换好衣裳梳了头,双环望仙髻上插着青黄相间的鬓唇。鬓唇上的珠翠流苏轻轻摇晃。本就姣美的面容敷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便如三月初开桃花。

走出屋子,院子里的才人们已经三三两两的携手而去。如今后宫主事的随侍梅淑妃,但端午节的宴依旧设在先皇后的含凉殿中。

温青梧将出门,便看到高琴琴跟着郭茵茵等人一起携手说说笑笑地往宫门走去。余光触及温青梧,高琴琴转头看了眼她,很快回过头继续往前而去。

温青梧拉了拉胸前的衣襟。

“才人,可不能拉了呀!”柳叶在一旁赶紧提醒。绢丝本就顺滑,再拉都要把衣服给拉散了。

温青梧放下手,看了眼胸口,耳根子红了红。

留吉跟在后头,关上门。

“温才人,要不要一起?”旁边传来俏生生的声音。

听到声音,温青梧转头看去。只见两个少女携手而来,身上穿着跟她形制无二的襦裙,不过颜色不同。一个是柳黄色,一个绾色。

身着柳黄色襦裙的少女对着温青梧笑道:“我是看你没那么讨厌了才邀你跟我们一起的。”

“如意!”旁边的绾色少女拉了拉柳黄色少女的半臂,对着温青梧歉意地笑了笑,眼角的泪痣平添了一抹风情:“如意年少,温才人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温青梧端着身子看着两人,眉眼淡淡,没有出声。

见温青梧不言语,那泪痣少女也不再多说,着温柔地道:“要是温才人不弃,可以跟我和如意一起去含凉殿。”

温青梧扫过两人浑圆的胸前,回头敛起眼中的羞色:“不用了。”说罢,她提着裙子朝着宫门口先一步而去。

“你看,我便说她不会跟一道。”徐蔷收回目光,嗔了萧如意一眼:“偏你要上来问,白找了个没趣。”

萧如意不在意的笑了笑,拉着徐蔷的手跟了上去。

“你有没有发现,她感觉,完全不同了呢。”萧如意偏着头问徐蔷。

徐蔷任由萧如意拉着出了大福宫的门,随口道:“从落水后,不就说过她性格大变了么?”

“不是性格。”萧如意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徐蔷看着萧如意询问。

“我也不知道什么。”萧如意无奈地摇摇头:“反正感觉就是不同了。”

“比如?”

“比如……”萧如意思虑半晌,看了眼徐蔷,道:“就比如,她以前嚣张的时候,我见过她的眼神,是那种很凶的,就是很凶的。不仅仅是跋扈的凶,那种特别狠的。

如今虽然平日淡淡的,也寡言了。但给人的感觉,就少了那种狠。那种很凶的狠。”只有看不懂的平静。

“没有人惹到她,怎么会有狠色?”徐蔷失笑:“现在谁敢没事惹她。”

萧如意听着,点点头:“好似也对。”

命妇拜完梅淑妃之后,都安置在了含凉殿中。外朝官员安置在前面的紫宸殿中,由皇上带领。

天周男女大防并不严,贵族女子更是多潇洒不羁。

外朝官员们的拜见,用光禄寺提供的膳食。约莫过了未时才能到蓬莱殿中观舞作乐。

比起外朝,后宫的诸位嫔妃和内外命妇便舒服多了,在偌大的含凉殿中,游戏也好,歌舞也罢,欢笑连连。

晚膳前外朝官员和外命妇离宫之后,皇上会带领未出阁的皇子回到后宫,在后宫中与后宫众妃用晚膳。

拜见完梅淑妃,温青梧变做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她只是一个小才人,位置靠着殿中正位上的梅淑妃很远。谁也没有在意她。她也不需要在意什么。

坐定在位置上,温青梧目光扫过大殿。今日来的外命妇都是五品以上的,宗室内命妇和宫中公主也不少。偌大的含凉殿里坐了许多。

扫了几眼,温青梧才将目光落在坐在淑妃左下首的女子身上。

女子头戴九尾凤钗,身着大红色钿钗礼衣。

正红只有太后和中宫皇后能穿,大红是正一品宫妃能穿的。除了宫中妃嫔,便只有太子妃能穿。皇后三服有钿钗襢衣,太子妃三服有细钗礼衣。

太子妃苏锦礼姿态端庄地坐在淑妃旁边,对比其他众女恰到好处的微笑,她的面色显得有些清冷。看着是个孤高的。此时正静静地看着殿中的歌舞。

温青梧收回了目光。

歌舞尽后,梅淑妃陪着年纪大一些的命妇在殿中说话。大公主李丽带着年纪小一些的女眷和宫妃到了含凉殿外的敞地上作乐。

含凉殿位于皇宫的中轴线上,敞地旁是种花珍花奇卉的园子,再往旁边是太液池,殿中有通往湖上的九曲回廊。回廊尽头是一座亭子。

看着坐在梅淑妃旁边的苏锦礼对梅淑妃说了什么后,也站起身子跟着年纪小一些的往含凉殿外出了去。

虽然温青梧是宫妃,可年纪比起低一辈的太子妃来说,还小了两岁。

她今年十五,苏锦礼却有十七了。

温青梧起身,跟着众人走了出去。

“老规矩啊,壶呢?快些抬上来啊!”有身着鹅黄色抹胸襦裙,头戴白玉笄的少女在一旁兴奋地喊到。

温青梧站在人群之后,看了眼说话的少女,目光便转到了苏锦礼身上。

太监们抬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壶来,有近有远的摆开。右边的三壶壶口尤为小,却远。最右边那壶隔得最远,中间还立了一块矮屏风。

无镞之矢放在摆好的案上。

襄城大公主李丽站在人前,待所有东西摆好了,这才拍了拍手,道:“虽然大家都知晓规矩,不过我还是再讲一次。

投壶之礼,需将箭矢的端首掷入壶内才算投中;要依次投矢,抢先连投者投入亦不予计分;投壶时由乐工奏乐。按礼该奏瑟曲《狸首》,但《狸首》已失传。今可用琴曲《鹿鸣》替代。投壶动作应与节奏相和。

由每组司射计分。大壶长箭一分,中壶长箭二分,常壶长箭三分,矮壶长箭四分。若是短箭中,则上述所有再加一分。若是轻箭中,则额外加二分。”

第52章 投壶

“每组输者,便饮酒。赢者司射记名。所有赢者,在高细壶一决高下。分制类同。”襄城指了指最右边的三个颈口极细的壶说道。

“最终赢者三人,得彩缕,另淑妃娘娘有赏。”襄城说完,旁边疾步走来一位绯袍内侍。

站在敞地上的少女们见到,纷纷让路。襄城公主看到来人,亦是惊了惊:“公公怎么来了?可是父皇有吩咐?”

李建志笑盈盈地过来,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对着众人行了个礼,道:“大家让老奴过来凑个趣。且说待会儿三个得胜者,大家亲自赏赐。”

听说待会儿皇上要亲自赏赐,敞地上所有的女子都嘈杂起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对于官家的小姐来说,能得到淑妃和皇帝的赏赐,那是无上的容易。以后嫁人都能压嫁妆抬身价的。对于宫妃和公主们来说,能得到皇上的青睐,自然是挤破了头都想争的。特别是温青梧这样的宫妃。

一群女子们正待发箭矢一展身手的时候,便听先前那鹅黄色襦裙的女子大声地笑道:“等等!”

女子们纷纷转头,看向那少女。

“高阳,莫要胡闹。”襄城公主看着鹅黄襦裙的少女说道。

“大姐,我可没胡闹!”高阳公主拿着一根长长的箭矢指了指敞地上的投壶,道:“我只是觉得年年都一样的规矩,就没趣了。”

“那你还想什么规矩?”襄城无奈的问。所有的公主中高阳是很得父皇宠爱的,也偏是最调皮的。

“每年都只奖赢的人,多没趣?要我说,赢得人评出了个前三,输的人也该评个倒三!”高阳大声道:“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

旁边的女眷捂着嘴痴笑。

“谁是你姐妹们?胡闹。”襄城哭笑不得,将高阳拉到自己身后:“好了,规则”

“要我说,高阳的提议也不无趣味。”旁边一直安静不语的太子妃苏锦礼忽而开了口,打断了襄城的话。

襄城讶然地转头看向苏锦礼:“阿礼,你在说笑还是认真的?”襄城要比苏锦礼大两岁,跟苏锦礼亦是闺中密友。

“当然是认真的。”苏锦礼道:“总是那些规矩,也乏了不是?”

高阳说出来的话只当是玩笑,苏锦礼毕竟是太子妃,说出来就不同。襄城转头看向众女:“诸位以为呢?”

太子妃和高阳公主都说了,大家自然没有反对的。纷纷附和。

于是规矩定下来了,今年不仅要评出前三,还得评出最后三位。前三面圣得赏,最后三位么,自然得罚了。酒在比的时候输着便罚,故而最后三位也不必罚酒。襄阳和另外的两个昭容昭媛商议后决定,最后三位罚献才艺。琴棋书画自定。

温青梧正在想怎样不动声色的去接近苏锦礼,还愁着没法子不好下手。听到这规矩也算是瞌睡遇到枕头了。

若是能自挑琴棋书画献艺,棋艺嘛,总是要两个人来的。挑的是谁,当然就由她自己决定了。

拿前三不容易,拿倒三难道还不容易么?

很快开始投壶,司射挨个儿的发好了箭矢,便开始投了起来。

轮到温青梧时,她握着箭矢将抬起胳膊肘子对着最大的壶口是,忽而背后被人一撞,投出去的箭矢偏到十步外。

人群嘈杂,有撇嘴有不屑。

“大姐,那是不是跳舞勾引十哥的才人?”高阳站在襄城后面,看着一投投飞的温青梧,一脸好奇。

“高阳,不可胡言!”襄城闻言,横眉呵斥。

高阳扁了扁嘴,不屑地“嘁”了一声。

“看她投的,壶口都挨不到,铁定倒三了。”高阳小声嘀咕。

温青梧转头,瞥了眼高阳。

李芙,皇十七女。封号高阳。差点儿害死她呢。

温青梧捏着手里的箭矢,比准了壶口。

手中箭矢投出,擦过壶飞了老远,听到旁边低声的嘲讽声和窃笑。

她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女子。

郭茵茵正抱着膀子站在温青梧身后,微微抬着下巴一脸倨傲。仿佛在说,有本事你打我啊。

温青梧平静地回过头,继续拿起第二支,端站着身子,抬起胳膊肘子。

肩膀又是被人一撞,第二根箭矢飞得更远了。

“噗嗤”旁边娇俏的女儿们一个个都没憋住笑了起来。

“哟,温才人这眼睛该不会落水淹瞎了?”郭茵茵在后头跟着笑,笑里的嘲讽丝毫不掩饰:“这么大个壶都看不到么?”

温青梧没接话,看了眼手中的第三根箭矢。

每人只有三根箭矢,可以自己选择箭矢类型,亦可选择除了最右边三个投壶外其他的任何投壶。不同类型箭矢和不同投壶所投中的分皆不同。

而温青梧选的,正是一分大壶长箭。全部投中都只有三分。而同组的少女已经得了四分。

她目不斜视的抬起手中的最后一根箭矢。

她一分都不想温青梧得到!郭茵茵看着抬起胳膊肘子的温青梧,冷笑一声,抬起了脚,肩膀还没撞上去,便见旁边一个柳黄色身影一闪,将她撞得一个趔趄。

郭茵茵站稳身子,看着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柳黄色身影,很是不岔:“萧如意!你作何撞我!”

“作何撞你心里头没点儿数?”萧如意抱着膀子白了一眼郭茵茵,站在温青梧身后,眼睛瞄了一眼已经投出去正中大壶的箭矢。

三支都没投中,还是有些扎眼的。收回手,转身看着站在自己身后斥人的萧如意。

“你要是厉害就得个前三惹别人眼红,甚至得了赏赐还可以在她面前炫耀。何至于弄这些龌龊?”萧如意不屑地看着郭茵茵:“本就是个乐子罢了,偏要搞些腌臜手段惹不痛快。”

萧如意声音不大,却也不小。周围女眷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郭茵茵何时在这般多人的场合被人说教?恼羞的红了脸,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教我?!也只是个同级的才人!”

“我才懒得说教你呢。”萧如意翻着白眼回过头,看了眼温青梧,嫌弃道:“你以前不是挺横的么,如今被别人骑到了头上还忍气吞声。要我说就该一巴掌挥过去!”

“萧如意你横什么横!”郭茵茵气得扯了一把萧如意,顺带将温青梧往旁边狠狠一推。

“打一架!打一架!”高阳被襄城牵着,兴奋地喊到。

襄城头疼地将安阳拉倒身后,准备过去劝一劝。

这些小才人,不要看分位不高,但许多都是曾在家千宠万爱娇蛮得很的!这些年纪小的有些刚及笄,更是了不得!一身棱角都还锋利得很呢!

可不要真在端午节里打了起来!!!

第53章 倒三

苏锦礼出手,拉住了要过去劝的襄城。

襄城转头看向她:“怎么了锦礼?”

苏锦礼朝着吵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襄城顺眼看去,便见往日传言里蛮横无礼又纨绔嚣张的温才人,这场吵闹的主要负责人,连看都没看那萧才人和郭才人,转身走了。

“哎你!”萧如意看着一脸平静转身离去的温青梧,不岔出声:“怎么走了?!我可是来帮你的!”

“谁要你帮?”郭茵茵讥讽地道:“人家根本不屑你好吗?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说着,也转身悠悠走开。

本来她就是为了找温青梧麻烦。温青梧走了也没什么好扯的。不过萧如意这个跟她作对的,她是记住了。

“什么呀,就这样走了……”高阳扁了扁嘴,一脸没看尽兴的失望:“真是个没骨气的人!”

“高阳,轮到你跟城阳了。”襄阳推了推高阳,绕开了话题:“快去吧。”

“什么!我跟十六姐比吗?!”一听自己对手是城阳公主,本来斗志昂扬的高阳历史泄气了:“那我怎么可能比的过嘛!”

城阳公主名李若,是慕容皇后的女儿,为嫡公主。先皇后慕容氏钟爱的女儿,后亲自教导,宫中早有才名。

投壶还在继续,温青梧的事儿很快被人遗忘在脑后。敞地上依旧热闹着。

过了半个多时辰,投壶的名次总算是出来了。

前三中,第三是才人徐蔷,那个眼角泪痣的少女。第二是宫中嫡公主城阳,第一,是太原王氏女。名作王雪怡。

且将好这三个都是不仅仅是家世好,且性子也好,口碑也佳的女子。自是受到众人追捧羡艳。

倒数三个,第三,是个有些傻傻的少女,不过人家是清河崔氏女。即使全部没中也没人去嘲笑。第二,温青梧很意外。是先前那个被几个宝林欺负的御女,宋杳。

倒数第一么,便是臭名昭著的温青梧了。

前三收到欣羡追捧,倒三自然要受到同等的奚落笑话。不过这倒三一个清河崔氏女不好说,一个谁都不怎么认识的小御女,也没说的兴趣。当然就只剩下过个街都人人喊打的温青梧了。

“温才人平日里什么都要出风头,今儿怎么这般低调起来了?”跟郭茵茵交好的才人管萍儿开口奚落道。

“人家落水都是脑子进水,温才人大概是连着眼睛一起进水了吧。”说完跟着周身的女子一起咯咯咯笑起来了。

温青梧看了眼说话的女子,她并不识得。但看衣裳是宫外还未出阁的哪家少女。扫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旁边有人跟着嬉笑,也有憋着笑斥责自家口不择言的姐妹的。

前三的人得了彩缕,又被淑妃娘娘召进去,亲自赏赐。

倒数三人自然是没有进去资格被召进殿里亲自赏赐的,但投壶前就说好的惩罚也要施行。于是敞地上搬开了投壶的地方,太监婢女们很快搬来了桌案蒲团摆在殿外敞地上,以襄城公主和太子妃为上,围城了一圈。

圈儿里,是一块空着的敞地。

“既然名次已经分了出来,前三奖赏不能少,后三的惩罚也不能赖掉的。你们三个谁先来?”襄城公主盘腿坐在蒲团上,看着旁边的三个人开口问道。

宋杳靠着温青梧站得很近,闻言不自觉的往后退开一步。襄城便将眼神从她身上挪开了,看向温青梧和剩下的那个崔氏女。

看着三个都踧踖不前,襄城声音放温和了些:“琴棋书画都可选的,只要自己擅长就行。”

等的就是这句话。

温青梧抬起脚步。

“那臣女献丑了。”旁边的崔氏女已经开口说道。

温青梧收回了自己的脚,站定。

“崔娘子先来么?”襄城看着走出来的崔氏女,问道:“不知要选哪个来?”

“臣女天生愚钝,琴书画皆不擅长,唯有献书了,只望诸位娘子和殿下们不要取笑才是。”崔氏女走到了敞地中间。

“谁要是敢取笑你,我就罚她得不了今儿的彩缕。”襄阳对着旁边的公公道:“备砚台笔墨,纸张案台。”

旁边的太监们闻言纷纷动了起来。很快备好了纸张案台,砚台笔墨。

一个小宫婢在旁边研磨,崔氏女执起毛笔,看着铺开的纸张,沉思片刻,便动笔写了起来。

“你怕吗?”耳边有声音传来。

温青梧收回看向崔氏女的目光,转头。只见身边的宋杳好奇地看着自己,手指不停的搓着,忐忑又雀跃。

雀跃?

“怕什么?”温青梧问。看着宋杳平静的似水。

“你不怕吗?”宋杳惊讶,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我好怕。”

“没什么好怕的。”温青梧回过了头,继续看向敞地。

“我太紧张了。”宋杳又贴近了温青梧些许,呼了几口气:“你等下,让我先上好不好?”

温青梧转头:“你想先上?”

宋杳点了点头:“我怕再等久一些,慌得连笔都提不了了。”

“你想好了选什么?”温青梧问。

“画啊。”宋杳冲着温青梧眨了眨眼睛:“今儿早上我就想好了。”

今儿早上就想好了?

看着温青梧的神色,宋杳一笑,悄声道:“我是故意的。”

崔氏女写了一首古人写端午的诗,写字很快。成了后,宫婢和太监提着纸张走了一圈。这字说实话,的确算好的了。毕竟是五姓七望中,鼎鼎有名的清河崔氏嫡女。

写出这样的好字也不算稀奇。且在座许多女子家中都有练过,写得好的也不是没有。周围的人都纷纷附和着说了些好话,这事儿也就过了。

“第二个呢,你们俩谁上?”襄城看向站在人后的温青梧和宋杳。

宋杳吸足了一口气。

“那个落水的小才人上!让她上让她上!”高阳坐在襄城旁边手舞足蹈地道。

宋杳抿着嘴,看向温青梧。

“让宋御女先上吧。我还没准备好。”温青梧道。拢着袖子端站在一边,一脸平静。这哪儿是没有准备好的样子?

“不行,就要你先上!”高阳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第54章 下棋

襄城将高阳按下去,道:“宋御女可准备好了?”

宋杳又看了眼温青梧,点了点头。

“那便御女先上罢。”说着襄城回身拉下还要准备起来闹事的高阳,道:“再这样待会儿我就告诉你五姐。”

五公主乃李丽质,封号长乐。跟城阳公主是同胞姊妹,乃先皇后慕容舒长女。虽然排行第五,却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公主。不仅容貌姣美,性子也是端庄秉正的。

对于宫中的妹妹弟弟们,甚为严格。

高阳谁都不怕,就怕她这个五姐。一听到要给五姐告状,立时就安分起来了。扁扁嘴乖巧地坐了下来。

宋杳上了场,因为画跟书法都是差不多的,便加了画笔和墨,宋杳调起了色。

都是放在案上作的,画要些时间,众人等着都说着话,吃着案上放的点心。不知谁先“咦”了一声,有人注意到了。

过了会儿,有人站起身子,凑着脑袋往前。

“呀!”

片刻。站起来的人多了,纷纷看着桌上的东西。唏嘘声不决。

温青梧本就站在后面,此时人们纷纷站起来,她根本看不清里头发生了什么。

目光转头,看向太子妃苏锦礼。

只见苏锦礼斜斜地靠在桌案上,一点儿没有好奇。目光冷淡地从唏嘘的众人身上别开了眼。顺带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角。

忽而,苏锦礼的目光看过来。撞上温青梧平静的眼神。她先是一愣,打量了一眼温青梧,又冷淡的移开了目光。

足有半个时辰,宋杳的画才作好。被太监和宫婢提了起来,之间一片赞叹声和惊呼。

画上,是一片荷塘。却不是夏日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塘,而是冬日的荷塘。湖水悠悠,倒映着案上的草木。湖中岸边结了零碎的薄冰,像是一层层不规则的琉璃。湖塘边有枯萎的荷叶。缩成一团晃荡在湖面。上面对着白皑皑的积雪。将化未化。

有莲子从水中抽出,老去的莲头耷拉下来,或是斜倒在水中。岸边有一棵老树,冬风吹落了叶,只剩光秃秃的枝丫。孤零零的立在那儿。树下有一个带着斗笠的耄耋老者,弓着腰坐下湖边,静静地垂钓。

一幅荷塘冬景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这御女画技如此高超!”有人问:“是哪家的?”

“太仆寺丞宋家的。”

“太仆寺丞啊”说话的声音有些意味不明,而后砸了咂嘴。

宋杳明显也听到了这丝毫没有压低的声音,脸上窘迫。抬头触及温青梧平静的目光,很快又恢复了神色。

倒是襄城公主觉得这画着实不错,让人呈进去给梅淑妃过眼了。

梅淑妃听闻,看了话,夸赞了宋御女一番,又赐了彩缕。这彩缕可是稀罕的,特别是对于她一个七品小御女来说。

三品的婕妤若是没有皇上特批,明日想去观舟都是需要彩缕的。

宋杳喜不自胜,接过彩缕谢了恩,在一众夸赞之中行了礼退了下去。

“温才人,到你了。”襄城公主看着已经清理好的敞地,对着温青梧道。

旁边的高阳坐不住了。她早就想看这小才人出丑了!可听宫中人说过,这小才人可是个十足的大草包。

比起人人称赞的书画来说,她更愿意看丢脸的。不是更有趣么!

“温才人你可不许跳舞哦!”高阳看着走进来的温青梧大声道:“琴棋书画里可没有舞选择的!”

有人痴痴地笑起来。其中以郭茵茵那几个笑声最为大声。讥讽之色毫不掩饰。

“温才人,你选什么?”襄城公主端坐在上位,看着温青梧问道。比起其他那些毫不掩饰的讥讽,倒是温柔又近人。

“既然前面两位选了书和画,那我便选棋吧。”温青梧站在敞地中央,接受着旁边众人目光的洗礼。提了提胸前的衣襟。

“生怕别人看不到她的大***似得。”郭茵茵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哝哝:“***大了不起么!”

“棋?”襄城很意外。琴棋书画中,琴书画女子练的是最多的,倒是少有人练棋。她看了眼神身边的苏锦礼。除了这种性格异于常人的棋痴了。

“温才人确定要选么?”襄城回头看向温青梧。

“嗯。”温青梧应道。

“若下棋的话,便定个时辰罢。”襄城道:“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时辰一到便停子。以棋域大着为胜,如何?”下棋不比琴书画,要是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下起来没完没了也是有可能的。

“可矣。”温青梧道。

“那温才人挑个对手罢。”襄城道。下棋是两个人的,肯定要个对手。

“任何人都可以么?”温青梧问。

襄城扫了扫周围的人:“不过是个乐子罢了,才人想挑谁都行。”

温青梧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太子妃苏锦礼身上:“我挑她。”

场中众人一静。

太子妃苏锦礼是出了名的棋痴。她是先皇后慕容舒看上的女子,从小便以东宫太子妃和皇后的礼仪培养。而她所有女红琴画中,尤其痴迷棋。其父秘书丞苏亶长更是请了名冠天下的棋圣刘子旭亲自教导。

这棋艺,是连前廷都没有几个人都能比得上的。后宫更是无人。连当朝宰辅魏玄成对上她,也是输多赢少。

如今一个小小的才人,竟直截了当地点了太子妃下棋。

这是不自量力呢,还是不自量力?!

萧如意坐在徐蔷旁边,看着场中站得淡定自若的少女。不由好笑:“嘻嘻哉,怪矣怪矣!”

“哪儿来的脸啊!”郭茵茵惊呼。真是不自量力的到了让人惊诧的地步!

旁边一直未曾开口的高琴琴勾着唇角笑了笑:“这样不好么?”

郭茵茵回头看了她一眼。了然大悟!

是啊,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丢脸的是那个让人憎恶的温青梧!

旁边的多女亦是不屑一顾又幸灾乐祸。

襄城公主转头,看着苏锦礼有些为难。挑别人她还好做主,挑太子妃,她还真不好做主:“锦礼,你看。这…”

“无碍。”苏锦礼挑着眉看着温青梧,站起身子,抚了抚衣襟:“既然是找我下棋,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第55章 赢局

因为她棋艺技高,有名气在外。倒是没什么闺阁好友会自讨没趣地主动去找她下棋了。又因自己是女子,男子跟自己对弈,赢了不见得多有脸,输了又打脸。

这些年愈发难以找到能跟自己对弈的了。

即使是个可能下不过几手的小才人,她都来者不拒。

襄城看着苏锦礼莫名的兴趣,倒是不意外。这位太子妃从小跟她一起长大,性格寡淡高冷,但若是碰到跟棋有关的,保准来兴趣。

太监和婢女很快收拾了画案毛笔纸墨,搬来了对弈的棋盘和两蛊棋子。

温青梧站在棋盘旁,在对面比了个请的姿势。苏锦礼亦不推辞,先温青梧一步坐了下去。

“规矩可改动改动?”温青梧问。

苏锦礼看着温青梧:“如何改?”

“不座子如何?”温青梧脸上浅笑,敷了胭脂的脸再阳光下娇艳得让人挪不开眼。

苏锦礼笑了笑:“便依才人言。”

黑白有守,座子便是先放入两黑两白抢占四角。以此抵消先手的优势,让两方处于公平境地。

但这样,便少了许多棋局的千变万化和生死厮杀。

不座子,棋局瞬息万变。

苏锦礼抱过棋案上的白子。不过让了先手的优势,无伤大雅。往日她和闺友玩时,让十个字都不足提。

“太子妃,用黑子吧。”温青梧缓缓盘腿坐了下面。端着黑子推到了苏锦礼面前。

场中又是一静。

黑子,是先走。棋子多一颗,也就是让棋。少了座子还敢拿白子下?

哪里来的脸和自信?!

场中震得连嘲笑都没了,只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看着苏锦礼。

比起其他的惊诧和不屑,苏锦礼怔了一瞬,而后倒是接得洒脱。像是遇到了什么奇异又兴奋的事,抱过了黑子蛊,往自己面前一放:“多谢。”除了先生,这么多年还没有人在不座子的情况下让她棋的。

宋杳坐在人群最下方,看着敞地里的温青梧,有些不忍直视。叹了口气:“我们去走走吧。”

实在是不忍心,看到温才人……

除了宋杳,还有许多少女纷纷起身,也在宫婢的带领下去花园子或是荫道上观景。或是去那九曲回廊和湖上亭看太液池。

一盘对弈没什么好看的,还忒费时。主要是谁会去看一个胜负注定的棋局呢?

“是。”丫鬟忽而应声,扶着宋杳起身离开去外面的院子里转了起来。

苏锦礼执着黑子,下在了棋盘之中。

温青梧执白,跟着落下。

前几手苏锦礼落得都比较悠闲,过了第五手,她忽而意识到,对弈者似乎在布石!

能在她手下不动声色的布石?苏锦礼有些意外。她端坐起身子,认真地看着整个棋盘,心思敛了起来。

再落子,不再如先前的不在意,而是斟酌着落子开始抢占棋域!趁着对方布石还未曾完成,局面还没有打开。

本以为十几手就能完的棋局,一下便是小半炷香的时间没了。

看着太子妃苏锦礼面色沉重又慎之又慎地看着棋盘,旁边围着的众人都意外起来。

才人管萍儿坐在郭茵茵旁边,看着场中不发一言置若无人的温青梧,和肃穆深思的太子妃。皱起眉头:“太子妃怎这副表情?该不会这温青梧真有高超棋艺罢?”

郭茵茵闻言,转头看向高琴琴。要说整个后宫谁最了解温青梧,自然是往日跟她同进同出好得几乎连体的高才人了。

高琴琴冷笑一声:“放心吧。我跟她下过棋的。草包一个。”

场中,温青梧盘腿端坐在蒲团上,看着变幻莫测的棋局。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几步,但只有她和苏锦礼明白,将才那几步都是逆转棋局的生死子。

大场已过,苏锦礼执着子却深思着。

她明明一直在逼子挟路,侵占对方领地。可每每看着对方棋域要没时,一个白子下来,总能将整个棋局翻转过来。

绝处找生后,反将她逼入死地。

大半柱香过去,苏锦礼开始中盘厮杀。忽而发现,对方也开始厮杀。她废了对方一角,对方就能杀她两方。

不说实力悬殊多少,但这一盘棋这样下去,她决计难赢!

宋杳转了一圈,跟着丫鬟户儿转了回来。

“还在下呢!”户儿惊道。

宋杳看着敞地中正对峙的热火朝天又平静沉默的两人,‘呀’了一声:“听说太子妃棋艺很高呢。父亲说整个天周都跟她对弈的,一只手指都数不整。”温才人能跟太子妃下这么久,就算输也不丢脸了。

宋杳带着丫鬟坐到了位置上。

虽说难看胜地,但苏锦礼心中却燃起了一团火,灼烧着她!按捺着心底的躁动和兴奋,她仔细摸索着棋间布石。

执子深思才落。

温青梧亦是执白子,看着棋盘停顿片刻,而后抬头看了眼已经烧到尾的香,落子。

“时辰到。”襄城大声开口。

说完,她亦是好奇的起了身。因着苏锦礼的缘故,她也或多或少对棋偏爱些许。先前说一炷香不过是定的规矩。却未曾想过以苏锦礼的棋技,在一炷香内竟都没有官子!

襄城提着锦缎襦裙上前,看着棋盘,看了又看。

“锦礼,你是黑子还是白子?”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开局前应该是之前听错了罢……

“黑子。”苏锦礼倒是没有一点儿输的窘迫,只兴致勃勃地看着棋盘,挑了个黑子看着。

襄城终于回过神来,转头震惊不已地看着温青梧,张着嘴想问什么,嘴唇翕合。

看着襄城公主迟迟不说话,也有脾气急的少女坐不住了,起身上前去看。

“白子赢了!……等等,白子是谁?”

“白子是谁?”管萍儿亦是问道,转头看向郭茵茵,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郭茵茵黑着脸,那个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只能转头恶狠狠地看着高琴琴:“你不是说他棋艺很差么?!”

“不可能!”高琴琴一把推开郭茵茵,不可置信大步跨上前要去看棋局!

“棋局,才人温青梧略胜一筹。”襄城看着越来越多挤过来欲要看棋盘的人,开口大声道。说完复杂地看了一眼温青梧。

第56章 惊众

温青梧却端坐在蒲团上,从一开始到如今,神色波澜不惊。

襄城公主话音落下,须臾之后整个敞地上沸腾起来!一时间人声鼎沸,二八年华正年少的女儿们本就耐不住,一听到胜负,甚至有惊呼出来!

“天呐天呐!那个棒槌赢了???”

“怎么可能!一个小才人如何胜了太子妃!”

“就是胜了啊!不信你去看棋盘,她执的白子呢!”有人接道,声音啧啧,带着惊奇:“天呐!真是深藏不露!”

“怪不得敢指名点姓地要太子妃对弈!”

“谁谁谁,谁赢了?”一开始出去转悠的少女听到沸反的喧嚣声,都疾步走了回来!

“那个温才人啊!”这边一直看着的女子回道!

“温才人?!那个…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那小才人!”来者问道。

萧如意早就欢起来了,好歹都是大福宫的才人,才人赢了脸面,没什么不好。听到旁边的话大声地回道:“温青梧!她叫温青梧!”

外头的吵闹和嘈杂丝毫没有影响到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对弈者。

苏锦礼还坐在,一手撑着棋盘,一手执着黑子。认真的看着棋盘,深思熟虑。

温青梧盘腿坐在她对面,襄城公主的宣布和旁边的喧嚷似乎没有入耳。只静静地等着苏锦礼。

苏锦礼看着棋盘的眼睛一亮,将手里的黑子放在了落子点:“放在这里我的棋就活了!”

话音落下,见对面没有反应。她茫然地抬头看向温青梧:“你怎么不下?”

“太子妃,一炷香已经完了。”温青梧浅笑,在熙攘的人群中那份沉静的笑容格外晃人眼。

晃过了眼,苏锦礼愕然地张大了嘴:“你的意思是不下了?!”这都还没下完呢!怎么就能不下了?!

温青梧没有说话,抬着纤长白嫩的手指指了指旁边,苏锦礼顺眼看去,看到旁边的香已经烧尽。

先是恍然,后而秀眉一蹙,看向棋盘。

“好吧,我输了。”苏锦礼说道,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将棋盘一按,抬头看向温青梧:“这棋局留着,回头我找你继续下!你可是居于大福宫的?”

“是。”温青梧勾着嘴角应声。清脆的声音加之娴静的姿态,让人心生好感。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苏锦礼站起来,冲着旁边的宫娥道:“将这棋盘端好,护起来!”

小宫娥应声,上前小心翼翼地端起来。

“乱了我可是要扒皮的!”苏锦礼补充道。

襄城失笑:“谁敢乱了你这个太子妃的棋盘?”

话音落下,旁边走来了淑妃的大丫头朱儿,冲着襄城太子妃和众女行了礼,看向襄城笑着道:“娘娘听外头熙攘,让奴婢来问问是怎回事儿?”

襄城公主看着朱儿:“没甚,便是将才太子妃对弈,被人给赢了。我们都觉着惊奇才吵闹了些。”

“哦?赢了太子妃?!”朱儿也觉得惊讶,惊道:“不知是何人?”

“是温才人。”说完襄城转头看了眼已经从蒲团上在宫娥的搀扶下站起来的温青梧。

“温才人?!”朱儿惊呼,很快敛起姿态瞟了一眼温青梧,低身对着襄城行礼:“奴婢这便去给淑妃娘娘回话。”

淑妃本在座位上,跟旁边的莱国公府老夫人说话。听到朱儿的回话,不禁挑眉愕然:“什么?温才人赢了太子妃?”

“正是。”朱儿看着淑妃回道。

淑妃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旁边候着的大公公李云:“去赏一条彩缕给温才人。”

“是。”李云应声,退身离去。

含凉殿外,温青梧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旁边的窃窃声与低语啧啧不绝于耳。她倒是没事人一般跽坐着。

“才人可真厉害啊!”柳叶拿扇子给温青梧扇着风,看着她两眼放光。

留吉跪在后头,看着温青梧的眼睛也放着光,听到柳叶的话深感认同地点了点头。

所以先前跟他下棋说自己下得不好还拿了黑子一定是无聊跟他开玩笑吧!

温青梧抿嘴笑了笑,没接话。其实一开始也没有十成把握的。不过为了接近太子妃,不能不试了。

只是没想到她运气这么好。跟留吉下棋的时候她发现了天周的棋制跟唐朝惊人的相似!而很久以前,她跟师傅一起破过古代棋艺。其中包括唐朝。期间更是研究古代棋艺套路甚至残局。所以跟跟唐朝棋制相似的天周之人对上,她本就多了优势。

且私底下,她跟师傅改了世间通传的棋制。

两人对弈,取消座子。如此一来,棋中诡谲莫测,千变万化不知几许。趣味也多过座子。

旁人以为,未座子她又让了黑子,是吃了亏。只有她自个儿知晓,在不座子的情况下,太子妃对上她才是吃亏。

这边棋局胜负带给诸人的惊诧情绪还没有散去,那边李云公公就拿着彩缕走了出来,赏给温青梧。

“才人,淑妃娘娘赏了彩缕。”李云走到温青梧前头,将手里的彩缕捧了过去。

倒是没想过还有机会跟着出宫去看龙舟。倒是好运气得了这个赏。“臣妾谢过娘娘恩典。”温青梧行礼伸手准备接过。

一直不明就里的高阳就不乐意了!高阳才八岁,哪里懂什么棋局什么厉害!她只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看到别人的笑话!

那就点儿也不开心!

“不行!她不是输了吗?为何要赏彩缕!”高阳跑过来,抢过李云手中捧着的彩缕。

“高阳,不许胡闹!”襄城冷着脸喝道:“将彩缕给温才人!”

“不要!”高阳偏过头哼道:“明明说好了投壶赢了前三才有彩缕的!偏她输了还是个倒数三,不对!倒数第一!怎么也有彩缕赏赐?!”

“之前的彩缕是赏给前三的,这回的彩缕又不是赏给倒三,是为着温才人棋艺了得赏的!如何相提并论?”襄城好声规劝道。

“那既然没有干系,就不算投壶的惩罚!且又有太子妃加入,更不是表演了!”高阳噘嘴道:“要我说,就得重来个惩罚!对弈不算!”

第57章 弹琴

“高阳!”襄城有些头大。这个高阳,年纪虽小,却是众姊妹中最惹人头疼的一个!

除了会听点儿长乐的话,父皇都管不了,何况她。

“本来就是嘛。”高阳不乐意的攥着彩缕。

“你再这样,我就进去叫你五姐。”襄城威胁道。

听到要去叫五姐长乐公主,高阳立时犹豫起来。片刻,她抬头指着温青梧道:“你重新选个惩罚我就给你!”

襄城还想说,从殿中走出来的杨昭仪大步走了过来,道:“便让那小才人再展示展示又如何?”

众人转头看向杨昭仪。她身后跟着面带温润笑容不言不语的郑昭容。

九嫔是仅次于四妃的正二品宫妃,且杨昭仪还是九嫔之首。

敞地上众人纷纷行礼,杨昭仪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目光只看着坐在一旁的位置上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温青梧:“便是没了输赢,让温才人给大家展示一下也无碍的。”说着,她在丫鬟的搀扶之下坐了下来:“是吧温才人?”她说道。没有嘲讽也没有挤兑,问得很自然。

因为这在她看来,的确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了。

看到杨昭仪,温青梧坐着的身子挺直了些。眼眸深深。

前一世,前朝公主杨淑妃,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六子梁王李愔,一个是日后的皇帝,吴王李恪。

这一世,青楼出生的梅淑妃,也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六子梁王,李颖。一个,是十三子赵王李甫。

而三子李柯,亦是吴王。按照留吉所说,便是眼前的杨昭仪所生。

吴王,上一世继承大统的天子。

温青梧垂下眼眸敛起神色,应声道:“杨昭仪所言甚是。”

杨昭仪为温青梧的乖巧点了点头。而后转头看向高阳,道:“高阳,你想要看什么?”

襄城无奈叹了口气。

高阳骄横的还一个原因,便是她母妃死的早。儿时是宫中众嫔妃换着养的。于是这些个妃嫔对高阳是一个比一个宠溺。

高阳笑嘻嘻地扑到了杨昭仪怀里,然后指着温青梧道:“我要她弹琴!听什么都行!”

高阳人虽小,脑子却好使。书的话,前面那个苏氏女看众姐妹反应,似乎也不甚出众。到时让这小才人写了赶过倒不好玩儿了!

画么,太久了……一幅画半个时辰她可懒得等!

她可是听说了这小才人之前受过拶刑的!嬷嬷们教琴的时候都说了,弹琴手指一定要灵活!她受了拶刑肯定弹不好!

杨昭仪揽住高阳,一脸笑意:“咱们高阳想听琴了?”

高阳往杨昭仪怀里头钻着,使劲儿点头:“可不就像想听琴么!可想可想了!”

杨昭仪笑着抬头看向温青梧:“那温才人就弹一曲罢。”

温青梧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神色犹豫。

“怎么,不愿意?”杨昭仪的笑凝住。

“臣妾不敢。”温青梧说着,叹了口气:“只是……”

“只是什么?”杨昭仪看着温青梧支支吾吾的样子,打断道:“有话便讲!”

“只是……”温青梧抬起双手翻了翻:“臣妾的双手受过拶刑,怕琴声呕哑嘲哳,扰了公主和娘娘兴致。”

可不就听说了她手指被夹过才如此么!高阳闻言,抬眼看着有些犹豫地杨昭仪,赶紧接道:“无碍无碍!要是难听就罚她好了!”

“娘娘!”襄阳在一旁,有些焦急地开口。虽然只是个五品才人,但好歹也是宫妃,怎可如此任由高阳戏弄宫妃!

杨昭仪虽然平日里尽宠高阳,但也知晓若是如此做倒有些不妥了。

“一定要要弹的话,便不提赏或罚罢。”坐在一旁一直未语的太子妃苏锦礼开口道:“以琴声为和,共赏端午盛日也未尝不可。”

襄城惊讶地转头看了眼苏锦礼。她太了解苏锦礼了,平日里决计不会管闲事儿的人。

太子妃都开口了,杨昭仪便点了头。

就在点头的一瞬高阳欢声道:“太子妃说得对!只要不太难听那就不赏不罚嘛!”

杨昭仪没有注意到高阳话中的意味。点头之后便挥手让太监抬了琴架和琴来。

“若是琴声不悦,望诸位见谅。”温青梧语毕,坐在了琴架前。

郭茵茵看着温青梧冷笑了一声。

会下棋如何?这一曲下来,也算是丢脸了。

不成手指都快夹断了,还能弹出个什么好曲子么。

温青梧盘腿坐在琴架前,张开手指,看了看。指节上黑紫都消散了,但还有些许弯曲。

虽然没有灵活到能将如往常一般弹琴,但好歹是为了练字恢复了段时日。不说往日那般行云流水,拨弄琴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温青梧双手法放在琴弦上,拨了拨。琴声流泻。

琴倒是好琴。

温青梧又拨了拨,细细听着。而后手摸到旁边的琴轴上。

“温才人莫动!”站在杨昭仪身旁的尚仪局女官琴师赶紧出声制止:“那琴轴不能乱碰!”琴轴上有音准,碰了很容易便走音!宫中尚仪局甚至教坊里的女官琴师又没几个会调准音,平日里都是统一时日拿到礼部让那边棋艺高超的琴师帮忙调整的。且这可是尚宫局最好的一把宝琴!

温青梧置若罔闻。

“温才人!”女官心急,不由上前。

“吵什么!”杨昭仪转头瞪了一眼女官。女官哑然失声,赶紧后退垂下了头道恕罪。

杨昭仪这才回头,不满地道:“不就一把琴么?任她弄又如何?坏了就再买。尚宫局那边儿连买一把琴的银子都没了不成。”

“是。”女官低头咬唇应声,余光却又瞟了一眼温青梧那边。看着她瞎弄着琴轴。心中生疼,真是……一把好琴哪儿是用钱就可以买到的!

调好音,温青梧又拨了拨琴弦,这在场中人听来,跟将才琴声似乎并不二样。

温青梧吸了口气,目光扫过周围的女子。要她亦高超的琴技或者琴声征服她们,目前这个手指状态她是没把握的。

可要征服她们,并不一定要有高超的琴技。温青梧嘴上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笑。手指忽而翻飞起来。

高阳本缩在杨昭仪怀里,兴奋地看着拨弄琴弦却迟迟不下手的温青梧。想着要怎么捉弄,一声绵延之声骤起,紧接着是悠扬如流水的倾斜之声缓缓流出。她心中一惊。

第58章 琴迷

贞德帝喝了许多酒,有些醉意。出来透了口气,正站在蓬莱阁上看着下面的蓬莱岛,便听到李建志来说含凉殿里有人下棋下过了太子妃。

太子妃的性子贞德帝是很喜欢的。她从不在下棋的时候让棋。若要让,一定会挑明说出来。这也是他下棋从来没赢过太子妃的缘故。

连他的老师和如今太师魏玄成跟她下棋都得拿出十分精神,且还输多赢少。

这会儿一听后宫中还有女子赢过了太子妃,顿时兴趣大起。

“赢了太子妃?!”贞德帝大惊:“男的女的?”

“大家,自然是女的了。”李建志哂笑。后宫跟太子妃下棋,內侍宫是没有资格的,自然只能是女的了!

“哪个?”贞德帝问。

“老奴是过来是在路上听到的。”李建志道:“问了说的人,她们也不知晓那女子是谁,似乎是个才人。”

贞德帝叉着腰看着蓬莱岛:“她们现在这会儿都在作何?”

“回大家,淑妃娘娘正带着人在含凉殿里说话。襄城公主带着官家少女和年纪小的宫中人在殿外作乐。”李建志道。

听到淑妃,贞德帝目光柔和些许。

“走,咱们也去瞧瞧。”贞德帝转身,向着蓬莱阁下走去:“把朕几个儿子叫上。太子留下,让他照顾好诸位大人。”

“是。”李建志应声。

带上随身保护的羽林卫大将军,以及一众在前头参宴的皇子,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向着含凉殿而去。

四皇子李泰身材有些肥胖,跟在一群人走了大半个宫廷着实累得不行

“父皇,含凉殿有什么乐事?”尽管很累,李泰依旧不落半步地跟在贞德帝身边。

“听说那边玩乐,具体也不知。便去看看。”贞德帝说着,转头看着身后的一众儿子道:“往日朕用流光的棋艺说教你们,你们都不服。总说流光非人。下不过女子也没什么。如今你们下不过的,可不止一个女子了。”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李泰适时地开口接道。

贞德帝回过头,背着手大步向着含凉殿的方向走着:“将才建志说,含凉殿那边有人下赢了流光。”

“什么?!”李泰本是奉承着贞德帝,一听这话倒是真的惊到了!“谁下赢了太子妃?!”

后面跟着众皇子亦是纷纷看来,带着好奇和不信。只有旁边的羽林卫大将军司沐身着银甲,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太子妃苏锦礼的棋艺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人从小被虐到大的还是很了解的。

“不知,听说是个默默无闻的小才人。”贞德帝说着,眼睛眯眯带起笑。自己虽赢不过太子妃,但能赢过太子妃的却是他的人。

说白了还是自己眼光好!

虽然众皇子着实心惊也好奇。但一听是自己父亲宫妃,倒是不好多问了。

只有李泰,闻言跟着贞德帝一起笑起来:“还是父皇眼光好!可真是慧眼识才!”

贞德帝呵呵笑起来,看着目光所及近在咫尺的含凉殿朱瓦。正要说些什么。忽听一阵琴声阵阵,悠扬琴音如天籁。

一众人瞬间脚步凝住,恍然入梦。

跟在贞德帝旁边一直绷着脸的羽林卫大将军司沐闻声突然抬起头,看向含凉殿的方向。先是惊讶之色,而后便是隐忍的愤怒。

扣人心弦的琴声沁入心脾,撩拔的让人不能自已。贞德帝和身后的一群人皆是忘了此处何地,又将去何处。

只静静地听着那琴声。

那琴声仿佛是在讲述一个故事。欢快时让人雀跃生喜。突又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猿苦啼嫌月,莺娇语妮风。移愁来手底,送恨入弦中。

赵瑟清相似,胡琴闹不同。慢弹回断雁,急奏转飞蓬。

霜佩锵还委,冰泉咽复通。珠联千拍碎,刀截一声终。

倚丽精神定,矜能意态融。歇时情不断,休去思无穷。(注1)

收了最后一个音符,温青梧缓缓抬起手。抬头,目光触及一种面色痴迷不能自拔的众人。

眉心一蹙。

是不是手指受过拶刑,所以没把握好力度么。

看来在手指完全恢复之前,还是不能乱弹琴了。

温青梧抬起的手指复而落下,一阵轻灵之声流泻而出。

众人闻之精神一阵,纷纷回过神来。

“将才是怎么了?”有人轻声问。

“是听那温才人的琴声听入迷了。”有人轻声道。

“你也听入迷了?”旁边询问之声忽然多了起来,嘈杂不已。

杨昭仪缓缓回过神来,那琴声她也听得入迷了。听完这悠扬似水又轻灵如风的乐声,似乎一直堵着的心口散开了不少。顿时神清气爽。

同时觉得神清气爽的,还有含凉殿中众女眷。自然也包括本来说这话的莱国公府老夫人和梅淑妃。

“何人弹奏?”莱国公府老夫人看了眼殿外,回头看向梅淑妃,眼带惊艳。

“去瞧瞧何人奏的?”梅淑妃吩咐碧儿道。她亦是被这琴声惊艳了一番。本来这些日子因为儿子梁王非理殴击所部县令,被人家告了御状一事头疼不已。这会子听了这琴声,心中郁郁倒是通透不少。

在碧儿出去问话的时候,大殿正交头私语着。都异常好奇。猜想着会是何人。

梅淑妃心中亦是另有一番打算。老六因为性子乖戾恣睢,五姓七望的人家或关陇士族里头的嫡女都不愿嫁给他。低的她又看不上。就这样一拖再拖,到如今都及冠了还没成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性子是越发骄横放纵了。

看着走进来的碧儿,梅淑妃盼望着。这琴声定然不是哪个公主的,更不可能是哪个宫妃的。不然她早知晓了。

就盼望着是世家的哪个嫡女才好。关陇士族最好,不是嫡长女都行!

看着走进来的碧儿,梅淑妃眼里放着光:“何人?”

“回娘娘,是温才人所奏。”碧儿垂着头回道。

“谁?”梅淑妃又问。

“回娘娘,”碧儿抬头看了眼茫然的梅淑妃,声音抬了些许:“是温才人所奏!”

注1:猿苦啼嫌月…………休去思无穷。《筝》——白居易

第59章 是她?

梅淑妃表情莫测,片刻后终于是接受了这消息。她叹了口气,惊艳的目光已经歇了下去。

莱国公府老夫人本想说几句夸赞的话,看到梅淑妃的表情,便住了口没再多言。

“琴声嘲哳,望没有扰娘娘雅兴。”温青梧起身,对着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杨昭仪行了礼。

杨昭仪拉了拉嘴角:“这琴声还叫嘲哳?你平日里都这么睁着眼说瞎话么?”

温青梧听着杨昭仪微讽的语气,顿了顿:“跟臣妾手指无损时比起来,的确呕哑嘲哳。”

“噗嗤!”杨昭仪失笑,用帕子捂着嘴:“本宫还道你谦虚,原来是个狂妄的。”

比起假模假样谦虚得让人反感,杨昭仪还是更喜欢狂妄自信的。

“好了,东西都收拾起来罢。快晚膳了。”杨昭仪说着,低头看着怀里的高阳,打趣道:“怎么样,还要罚么?”

高阳扁扁嘴,伸手往着温青梧的方向一戳:“那你让她教我弹琴,就不罚她。”

“这本宫可做不了主!”杨昭仪笑:“你得自己去跟温才人讲。”

尚仪局的女官琴师上来小心翼翼地抱琴,抬头匆匆瞥了一眼温青梧。

后宫从来不缺美人,倾国倾城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但就在琴师抬眼看的一瞬,她看到温才人看向她的目光。

无波无澜,像是平静的湖面。清浅的,让人惊艳。

不是那张脸,而是那一双眸子。

琴师赶紧低下头,冲着温青梧行了个礼,抱着琴匆匆退下。

晚膳快要到了,大殿中已经清开了桌案。

杨昭仪牵着高阳率先进了殿内,襄城公主带着众女儿进去。温青梧跟在后头,向着殿内走去。

旁边女子纷纷侧目,目光惊羡又好奇,还有许多意外之色。甚至有女子几次想上前攀谈,目光触及温青梧看似温和却无甚表情的脸便退缩了。

“温才人好琴技。”

温青梧闻言,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走到旁边的太子妃苏锦礼。

“太子妃也喜欢弄琴?”温青梧问。

“我可没有温才人的天赋。”太子妃弹了弹飘落在衣袂上的叶子:“半生都扎在了棋盘中,哪儿还有心思去钻研其他的。”

说着转头看着温青梧,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倒是温才人,别人几十年都到不了的程度,你不过及笄的年纪,就轻而易举的到了。且是两个。真乃天人。”

“我便当太子妃这话是真夸赞了。”温青梧笑道。

“再真真不过的夸赞了。”太子妃说道,放缓了脚步:“温才人当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温青梧跟着放缓了脚步,听到苏锦礼的话。干脆停下。转头看着太子妃,温和笑道:“太子妃想说什么,但讲无妨。不必拐弯抹角。”

苏锦礼亦是停下脚步,目光直视着温青梧的眼睛:“无论是这般琴技或者棋艺,皆不该泯然后宫众人。”

温青梧平静地迎视着苏锦礼稍显锋利的目光。平静的脸上荡不起丝毫涟漪。她没有准备接话。

好一会儿,殿外的众女几乎都已经走进来殿内。苏锦礼收回目光,眼睛弯了弯:“真是有趣。”话音许小,不知是在跟温青梧低语,或是自己喃喃罢了。

说着,她回头跨过含凉殿门槛。

温青梧地垂下头,敛起神色,跟着跨进殿内。

“对了。”近在前面的苏锦礼忽而回头看向温青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既然才人一定要和我下棋,可要下完。”可不能下了一半就跑了。被一个棋艺厉害的人利用了,她无所谓。但不能撩了一半就跑啊,这是不能忍的。

温青梧停下脚步,看着转身走向殿上的苏锦礼,眼角微弯。真是个聪明到极致的女子。

至少终其两世,她都没有见过这般才智的女子了。

温青梧转身走向自己的案后。坐下,摆好果酒膳食不一会儿,便听一声洪亮的“皇上驾到!”

已经跽坐下来的温青梧叹了口气,放下已经夹到嘴边的鲟鱼肉。跟着众人起身,走到殿旁边,木然的跪下。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都平身吧。”贞德帝大步走向殿上,上头的梅淑妃下了一个阶梯,亲手搀扶他:“陛下怎么没在前面陪那些大人?来这边作何?”

贞德帝任由梅淑妃搀扶着上了上座,道:“朕听闻有人下棋下过了太子妃,正好过来瞧瞧。”

梅淑妃听贞德帝的话,面上温柔:“她们年纪小闹着玩儿,陛下怎么也当真。”

“太子妃虽年纪小,棋艺可不是盖的。魏玄CD下不过呢!”贞德帝拉着梅淑妃在旁边坐下:“何况朕?倒是好奇得很。说是宫里的才人?哪个才人?重赏!”

贞德帝说着,目光兴奋又好奇地看向才人席位。

看着缓缓站起来的温青梧,他先是愣了愣,看着那才人走到殿中,冲着他端端正正地施礼道:“臣妾温青梧,谢皇上赏。”

是她?!

那个企图勾引纪王的小宫妃?

不管是真是假,想起之前这少女的不识趣,贞德帝眼中的兴奋便熄灭了。连好奇都消失。

但毕竟话是说出口了的。君子一言不可悔。

“赏她一条彩缕。”贞德帝看着温青梧,顿时失了兴趣,摆摆手:“退下罢。”

“回皇上,臣妾已经有彩缕了。”温青梧抬头,看着贞德帝道。

殿中一静。

贞德帝的脸黑了黑。怎么?还想跟他讨要赏赐?真是没眼力见的!

“如此,那便不赏赐了。”贞德帝不耐烦地开口。

殿中安静极了,针落可闻。贞德帝说完便别开了眼不再看温青梧。

“臣妾正是此意。”温青梧清浅的声音响起。

丝毫没有因着被打了脸有羞愧或者悔意。

贞德帝听这语气,不由回过头,看向温青梧的脸色。当真是一点波澜没有,安静地行了礼便退下了。

“陛下宫中真是腾蛟起凤,随便一个才人都如此厉害。”旁边的宋国公夫人开口打破了尴尬。

“也就只会下个棋了。”贞德帝毫不遮掩脸上的不屑。很快从已经退下去坐好的温青梧身上轻飘飘地移开了目光,看向大殿:“对了,将才朕来这边儿时听到了琴声,那奏琴的是谁?”

说着,他的目光亮了起来。

第60章 苏兄

贞德帝目光扫过底下的众女眷。看着又冒出头来的温青梧,眉头皱起:“你又要作何?”

“不是皇上叫臣妾么?”温青梧撑着的身子还没有站直,半弯着脊背抬头看着贞德帝。清亮的眸子带着好奇。

“谁叫你了?”贞德帝冷着脸:“坐下。”梅淑妃手搭在贞德帝的衣袂上,拉了拉。

“是。”温青梧应声,端坐了下来。

见大殿中都安静起来,贞德帝又道:“将才那琴,是何人所弹奏?”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都没有声音。贞德帝有些不悦。还想问,发现衣袂被梅淑妃拉了拉。

他转头看向梅淑妃,只见梅淑妃向着一处抬了抬下巴。贞德帝顺眼看去,又又又看见那不知好歹的小才人站了起来!

横眉一竖!梅淑妃赶紧一拉,制止了贞德帝脱口而出的呵斥。

“回皇上,是臣妾所奏。”温青梧站起来,抚好衣裙,低身行礼。

大殿中窃窃交谈,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贞德帝看着温青梧,神情晦暗莫测。

“又是你。”贞德帝收回目光,扫了眼下头嘈杂的人群。

“是。臣妾除了下棋,还会弹琴。”温青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回道。

贞德帝沉默着。正眼看着温青梧,这会儿是认真地看着。他后宫美女无数,仔细看过摸过的数不胜数。

但这是他头一次认真看这小才人。

温青梧不懂贞德帝这是什么意思。一直屈着腿做礼,有些腿酸。又迟迟没有听到让她礼罢的声音。

余光瞟了眼旁边才人们的眼色。

最近的两个才人,萧如意和徐蔷,看着她的目光皆是带着羡慕。

温青梧心下一凛。

她做这些,可不是为了被这个年过四十的皇帝看上的!

“皇上,臣妾腿好酸。”温青梧抬头,迎视着贞德帝,小声道:“何时可以免礼啊?”

大殿众人皆是愕然!

还有这样在皇上面前说话的?!这是天真未泯,还是无视礼仪?

当今天子对于外臣是无比宽容忍让的,对于后妃确实异常注重品阶规矩的。

一个两个像是看怪物一般看过来。只有温青梧一脸真诚地看着贞德帝。

本来好不容易缓和的神色一瞬间凌厉起来。贞德帝看着毫无规矩的温青梧,冷哼一声,他从来不喜欢乱了规矩之人。

虽说温青梧殿前失礼了,却也不至于被惩罚。贞德帝是一点儿兴趣都没了。冲着温青梧挥了挥手便转开了视线不再多言。

温青梧看着贞德帝无视自己。坐回案上,舒了口气。

她费尽心思去做的,可不是为了爬上贞德帝的床。想至此,温青梧抬头看了眼贞德帝。这是她头一次认真地打量他。

跟崇祯帝的温润如玉不同,贞德帝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让人靠近的威严气势。有一种天子的霸气。就如此刻,不管他目光扫到哪里,哪里的人便垂下头恭敬极了。那眼里的恭敬和畏惧,是真真切切的,并不作假。这是崇祯帝没有的气势。

比起崇祯帝的年轻睿雅,贞德帝亦是多了风霜。两鬓已经斑白,一身黄色冕服,厚实的肩膀将衣裳撑得很紧。宽额大脸,高鼻阔口面色黝黑。双颊和嘴角各有两道幽深的皱纹。

甚有天子威严之相。

但一想到若有一日自己被招寝,温青梧打了个寒颤,赶紧低下了头。

决计不能让他看上自己。皇权至上的时代,她作为一个女子,还是后宫女子,没有任何能力去反抗或是拒绝这个男人。

至少目前没有。

摆好晚膳,歌舞起。一阵轻纱飘过,曼妙身姿婀娜。

隔得近的桌案上又女子不动声色地挪了过来。看着温青梧的双眼充满了好奇和激动。

察觉到靠近的人,温青梧放下箸,转头看向靠过来的萧如意。

温青梧皱眉,身子往后侧了侧。

“哎!你躲什么!”萧如意一把拉过温青梧:“你不是胆子挺大么?连皇上都敢顶”

萧如意上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温青梧:“怕我吃了你?你这人真是奇怪!说胆小吧,连皇上都敢顶!说胆儿肥吧,被郭茵茵那群人欺负也闷头不反抗。”

萧如意不知想要说这么,揽着温青梧的手贴近。凑近温青梧的耳朵

温青梧不自在的侧开脸,推开萧如意靠近的身子:“萧才人有话直说。”

比起跟女子相处,跟男子她会更自在一些。当然,定然要除了妄图跟自己通奸的男子。

温青梧想至此,抬头看向贞德帝旁边。

他站在贞德帝身边,身着银色铠甲,威风凛凛。面如温玉,俊朗如秋月,清朗而疏离。整个大殿中只有他一个外男。想块雕塑似得站在那里。

旁边不知有多少女子纷纷侧望,瞧着他思春。

那一夜的情景鬼使神差地出现在温青梧脑海。她耳根一红,心中暗暗鄙夷!真是不知廉耻!

忽而司沐转头,抓住了温青梧的目光。眼神晦暗复杂。

“你怎一直盯着司将军?”旁边萧如意奇怪地开口。

“没甚。”温青梧收回了目光。

萧如意再看司沐,只见司沐眼神一转,凌厉地看着她!萧如意打了个颤赶紧转开了头。

“这什么啊,真骇人!”她拂了拂心口,剜了一眼,恰好不好看到温青梧的胸脯,啧啧道:“酥胸可不小?”

“什么苏兄?”温青梧转头疑惑,看着盯着自己胸脯看的萧如意,脸穆然通红,一把推开身前萧如意。

萧如意抬头,愕然地看着温青梧。

“咳咳,殿里太热了。我出去走走。”温青梧以拳抵唇,掩着羞色起身离开。

看着温青梧离去的身影,萧如意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邻桌徐蔷无奈:“你看把她吓得。”

萧如意在温青梧桌案上顺了个葡萄丢嘴里,地往旁边挪去,靠在徐蔷肩膀上,笑得全身都在抖。

“你说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脸皮那么薄?”萧如意笑倒:“我就靠近,还摸都没摸呢!脸就红成那样!”

徐蔷也勾起嘴角,小声议论道:“落水前说她性子嚣张,没人亲近,她也不喜亲近别人。落水后,性子倒是大变了。却依旧不喜亲近人。本道她是个冷漠疏离的,却不想原是脸皮薄。”

“下次强行摸她酥胸,瞧瞧她什么反应。”萧如意眼睛眯眯,盛满笑意。

第61章 掌掴

含凉殿外宫灯明亮,温青梧穿过敞地走到树荫里,树荫映着灯光,影影绰绰。

留吉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穿过树荫,是一片湖泊。沉睡在夜色中。

温青梧走到倚栏处,看着湖水,晚风吹起微微涟漪。今日上弦月,弯弯的弦月挂在天空,洒下清辉。湖面波光点点。

湖上有九曲回廊,廊尽头有亭子立于湖面。九曲廊上有声音在月下散步。温青梧隐在倚栏旁的树下,静静地瞧着前方。

含凉殿中丝竹之声穿过场地飘过来。

片刻,留吉上前一步,靠近温青梧耳边:“主子,有人来了。”

温青梧抬起眼睑,微微侧了侧头。及近,她才听到清晰的脚步声。

“喂!”傲慢的声音传来。

温青梧转头,看着被奶妈妈牵着的高阳,正抬着下巴睥睨着自己。

温青梧看着她,目光淡淡。

“你想要这个么?”高阳说道,手里拿着彩缕晃了晃。

温青梧见高阳看着自己,威胁之色显露。她转过身子站定,好整以暇地瞧着高阳。眼神冷漠。

夜色中,被人板着脸看着还是有些不悦的。高阳将手里的彩缕更大力的扬了扬:“你一定很想要吧?那你教我弹琴,我就给你,如何?”

温青梧没说话。

“我告诉你,让你教我弹琴是给你脸!多得很的人想教我我都不应的!”高阳大声说道:“不然我就将这彩缕丢河里去!”

温青梧端着双手站在高阳对面,双手交叉放在腹前,拇指轻轻摩挲:“那你丢吧。”

高阳一愕,怒起:“你别以为我不敢!”怎么敢这般态度跟她讲话?!

于是身子一转,便将手里的彩缕甩进了湖水中。

“怎么样?怕了吧!”高阳冷哼一声,提着裙子靠近温青梧:“你要是还不答应,我就叫人连带着你一起丢进湖中!”

温青梧抬眼,看了看高阳身后的奶妈妈和丫鬟。

“好。”她低头,看着高阳温柔地笑道:“不过我有个要求,要单独跟公主讲。”

高阳大喜,摆手道:“你们都退下!”

“公主!”奶妈妈心急。夜色浓重,怎好丢下公主一人!

“我要你退下!”高阳转头大喝!深知高阳性格的奶妈妈和丫鬟赶紧退了下去。

“你有什么要求?快点说。”高阳乐滋滋地回头。

温青梧没有回话,瞧着退下的奶妈妈和丫鬟的身影。

“喂!我问你话呢!”高阳竖眉。

“嗯,我听到了。”温青梧看着走到远处背对着这边的丫鬟和奶妈妈。

“什么要求?”高阳不耐烦了:“快点儿说!”

温青梧低头看向高阳:“要求就是,让我打你十巴掌。以泄心头之郁。”

“什么?”

留吉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当然。”温青梧道:“不过纵然你不愿意,那巴掌也要打。”

语毕,不顾高阳的大惊失色,抬手“啪啪啪”掌掴起来。

对付这样的小孩,吓住就好了。不值得她花心思用什么手段去整治。

正手五下反手五下一下不少。温青梧甩了甩火辣辣疼着的手,看着不知所措两眼茫然的高阳。

“你哭啊?叫人啊?”温青梧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倒了些许出来。揉在手心温柔地抚着高阳的脸。

高阳傻眼,看着眼前奇怪的女人,疼痛和屈辱涌上心头。但她仍然傻傻地看着温柔地看着她的少女。

真是好奇怪的人。

“我劝你不要跟你父皇说。不然……”温青梧站端,搓了搓手:“我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

高阳终于回过神来,自己被掌掴了!还是被一个大福宫的小才人掌掴的!

“哇!”高阳张嘴大哭!

远处的奶妈妈和丫鬟闻声,赶紧快步跑了过来!

“公主怎么了!”奶妈妈蹲下来跑着高阳紧张地哄道。

高阳嚎啕大哭。奶妈妈抬头恶狠狠地看着温才人:“温才人做了何事?!”一个小才人也敢惹公主生气!

温青梧一脸无措,焦急道:“不知啊!”

“她打我!”高阳指着温青梧愤愤,哭声震天。

“胡闹!”温青梧骤然黑脸,看着高阳:“你贵为公主,却傲才以骄人,以宠而作威!颠倒黑白,不信不仁!是何人教你如此?!”

高阳傻了眼,奶妈妈和丫鬟也傻了眼!

温青梧犀利的目光刺向身后的奶妈妈:“你们身为近身侍者,可有教礼仪人德?!虽我不受宠,但纵为五品宫妃,在陛下面前谏言的资格还是有的!”

“才人息怒!”奶妈妈和丫鬟跪下,在温青梧犀利的目光吓奶妈妈犹豫应声:“奴婢…奴婢”

为奴者,有深入骨髓的奴性。被温青梧这威严气势一骇便不敢造次了。

“明明就是你打我!”高阳见自己的奶妈妈和丫鬟都给她下跪,更是怒极,上前就要打温青梧。

留吉赶紧上前,挡住了扑过来的高阳。

“公主要是觉得委屈,便去找陛下告状。陛下贤明,定然能明断是非。”温青梧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高阳恍然,是啊,她要去父皇那处告状!

“好!我一定要让父皇做主把你贬为奴打入掖庭!”高阳咬牙切齿道,说完提着裙子风一般的跑出了树荫处。

奶妈妈和丫鬟怯怯地看着眼温青梧,赶紧行了礼追上去。

这温才人冷脸的时候,吓人程度可不比淑妃娘娘低!奶妈妈腹诽……

留吉站在温青梧身后,看着嚎哭着跑远的高阳公主,有些心疼。

好歹也是公主,就这么被“啪啪啪”掌掴了。还说不清……虽然是去告皇上了,但他有一种直觉,若是高阳去皇上那儿告主子,可能还会被主子反将一军。

主子什么时候吃过亏?

留吉同情地看着高阳跑出了树林的背影,叹了口气:“奴婢一直以为,主子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温青梧转头,看向留吉。

“结果主子果然是个心胸宽广的。”留吉嘴角扯了个笑。为什么就那么嘴贱,把心里头想的这么口无遮拦地说出来呢?!

“心胸宽广?”温青梧不在意地笑了笑:“是以德报怨还是恢廓大度?海纳百川还是隐恶扬善?”

“我啊,心眼有点小。”温青梧道。

可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留吉心中道。

第62章 违诺

“可是,主子这样捉弄高阳公主,不怕惹麻烦么?”留吉想到将才的事,看到主子毫不留情地掌掴高阳公主时,他可是差点儿惊掉了下巴:“其实以主子的才智,可以用更高明一些的办法。”

“高明?她还不配我谋计用手段。”温青梧目光扫过彩缕,提着裙子往回走去:“走罢,待会儿皇上该是要召见我了。”

十六公主城阳公主走在路上,便看到捂着脸嚎哭着跑来的高阳。

“高阳?”城阳惊道:“你怎么了?”

高阳捂着脸哭着跑开,也没理城阳。

“过去瞧瞧。”城阳回身,冲着高阳快步追了过去。

将走出树荫,就看到城阳公主的身影。温青梧停住了脚步。

城阳,贞德帝十六女。慕容皇后最小的嫡女。

待看着城阳公主走远了,温青梧这才提起步子准备往含凉殿走去。

身后留吉忽而拉了拉温青梧的衣襟。

“怎了?”温青梧回头看留吉。目光一顿。她看向留吉身后站着的男子。

一身银铠,身姿挺拔颀长。银铠在月光下愈发冷冽。司沐站在留吉身后,一手扶着腰间的佩剑,目光冷冷地看着温青梧。

“奴婢没察觉。”留吉小声向温青梧解释。对方功夫太高了,察觉不到。都是到了他身后站定他才发现。

温青梧将留吉拉到自己身后。

“不知司大将军有何事?”她挑眉,迎着司沐的目光问道。

“你打高阳。”司沐看着温青梧。

温青梧没料到司沐会说这个,眉间一蹙:“那又怎样?”

“你不怕被皇上知晓?”司沐问。

“皇上如何知晓?”温青梧交叉在腹前的指腹摩挲着衣袂:“你告诉他?

司将军若要告状,可要先想好怎么像皇上解释你深更半夜尾随他宫妃的事。”

“纵然我不说,高阳也会说。”司沐扶着剑柄的捏紧。她一点儿都不怕么?为什么?

因为不在乎?还是有后手?

“她说又如何?我也有嘴。”温青梧手指离着衣袂近了些许。袖子里头,有她带着防身的药。

若这通奸男敢跟之前一般非礼她,她要让他好看!

“你想颠倒黑白?”司沐看着温青梧皱眉:“就算高阳说不过你,就算皇上不治你罪,你就不怕皇上因此疏离你?”

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说,被皇上厌弃疏离,便是最重的酷刑了。

温青梧冷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司沐:“司将军大晚上的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儿?”

后宫别的女人最怕的,不是责罚。是皇上的厌弃疏离。她么,巴不得被疏离呢。要不将才也不会扇得那么利落了。

“你为什么出尔反尔?”他问。

温青梧不解:“什么出尔反尔?”

司沐很认真地看着冷笑着的温青梧,怎么都看不出来以前的模样了。

“你既然不是她,就不该去碰她的曾经。”司沐偏过头,不再看温青梧。本想看别处,却看到了湖面上飘着的彩缕。

温青梧审视着司沐。她忽然有些摸不清了。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司沐偏着头,温青梧只能看到他的玉雕般冷冽的侧颜。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既然不是她,她所说的所做的,跟我便无关。”温青梧说得云淡风轻。

司沐蓦然转头怒道:“可明明答应过我!”

“答应过你什么?”温青梧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

司沐红着眼睛看着温青梧:“你明明说过,只会给我一人弹琴。”

温青梧笑起。不是冷笑,是没有忍住。

“你说,你的琴声只给我一人奏。世间能听到你琴声的人,只会有我一个。那你如今这样,又算什么?”司沐问道,看着前面满脸讥讽的女子,他觉着心上好似被剜了一块儿似得。这些曾经,对如今的她来说,就是一个笑话么?

“既然是她跟你承诺的,你就去找她好了。”温青梧道:“说了我跟她无关,自然跟你也就无关了。”

看着一脸不在乎和无所谓的温青梧,司沐恨得咬着咬牙切齿。

“好,好!这是你说的!”司沐气极反笑,眼眸湿润:“温青梧,当我司沐瞎了眼看上你。今后你我恩断义……”

说及此,司沐声音停下,字咬在牙齿上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恩断义绝么?好啊。”温青梧接过司沐说不完的话,认真地点点头:“早该如此了。”

司沐气绝,红着眼恨恨地看着温青梧。片刻,道:“今后,我绝不再对你有非分之想。你好自为之罢!”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温青梧拢着袖子端站在道上,看着司沐走远的背影,悠悠道:“这之后,应该就不会来缠我了吧?”

那走远的背影明显一僵,复而继续带着愤怒大步飞离。

“将才,司将军好似听到了……”留吉有些尴尬。虽然早知主子有情人,跟人……咳咳……通奸。

可每次亲眼见到都觉得,倍是煎熬又尴尬。

“就是要他听到。”温青梧转身,缓步向着含凉殿走回去。

夜色浓郁的化不开,湖面的风撩起裙裾。有內侍匆匆向着这边走来,抬头目光触及温青梧,脚下生风,走得一溜烟快。

“温才人!奴婢可是找到您了!”小內侍抬头抹了把汗,夏历五月的日子,夜晚也是也是有热气的。跑了这一段路早出了汗。

抬眼看了看站在原地没接话的温青梧,小內侍瞥了瞥嘴:“皇上有谕,温才人速回含凉殿。”

“嗯。”温青梧应声,擦过小內侍的肩膀,向着含凉殿而去。

温青梧走进殿内时,只见高阳正趴在梅淑妃的怀里嘤嘤哭着。

嘴里含糊不清地哭道:“娘娘和父皇定要为我做主!她个刁奴,呜呜呜…父皇都没有扇过我,她一个才人凭什么掌掴我!呜呜呜……”

大好的日子,本该歌舞升平喜气洋洋,从高阳嚎哭着冲回殿中便不同了。

贞德帝端坐在正位上,黑着脸看着殿中走进来的温青梧。

没一个是省心的!

殿中众人个个好整以暇地瞧着。今年端午佳节,倒是比往年更热闹。

“臣妾温青梧,参见皇上。吾皇万岁。”温青梧做礼。

第63章 以头抢柱

贞德帝面色晦暗地睥睨着温青梧:“温青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掌掴公主?今日朕便做主,将你这多事的人贬入掖庭!”

殿中众女眷唏嘘。掖庭宫里,除了为奴为婢的杂役,还有受罚的宫妃。掖庭宫北角便是她们的住处。

唤作掖庭冷宫。

六皇子梁王李颖坐在正坐旁边,闻言看着温青梧“哼”地冷笑一声。

外头的宫人听命,进来要架温青梧。

令殿中众人意外至极的是在宫人来架温青梧时,那温青梧忽而站直身子,躲过宫人的手。目光直视着皇上,大声道:“不知皇上为何罚我!”

“朕想罚就罚。处置你一个小宫妃也要缘由?”贞德帝连看都不想多看,更不说刨根问底的查真假。

旁边的內侍便要上前。

“治国者,必以奉法为重。法令至行,公正无私。今上欲治罪于我,可有公正?可容私情?”温青梧问地大义凛然。

前来准备架住温青梧就走的內侍不禁停了脚步。只见过面对罪责说冤枉或是哭闹的,哪儿见过还能大义凛然讲道理的。

看看这神色,这何止是讲道理?分明是在说教皇上!两个內侍对视一眼,皆是犹豫起来,等着贞德帝再次下令。

“你目无天子,后宫行凶,妄害皇女!还不成罪?”贞德帝没想到温青梧竟敢如此跟自己说话,脸色是彻底黑了下来!

他堂堂一朝天子,如今想处置一个宫妃都不行了么!

“可有证据?”温青梧上前一步,面色凛然地朗声问道:“无证据如何定我罪责?”

贞德帝沉着脸,张嘴欲言。只听那温青梧更是大声地道:“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我虽为宫妃,却依旧是天周子民,是皇上的子民。

天周以法治国,便该是为公是,非为公非。天子又何故以私情枉法?《天周律令》首有言,法者,天下之仪也。所以决疑而明是非也!陛下治国尚知以法,定罪看证,为何治家却不以法断是非?”

像之前那样说也不说直接把她打到掖庭狱么?她倒是不怕。那日只有后宫几个女子,今儿可有整个天周士族贵胄女眷。在她记忆里上一世的唐太宗,做皇帝还是很会做的。

殿中肃静。本是看好戏地好整以暇,骤然换成了皇帝被斥责。宫殿一众人宁愿自己瞎掉什么也看不到。

贞德帝冷着脸看着温青梧,沉默着。

他还没说话,只听旁边的高阳尖利地声音吼道:“以法断是非便以法!你打了我,难道不是罪?!”

温青梧听到高阳说话了,面色正气依旧:“公主说我打你,可有证据?可有目击者作证?”

“我丫鬟婆子她们全看到了!”高阳道。

奶妈妈和几个丫鬟顿时畏缩着往后。

梅淑妃瞧了眼皇上,点了点奶妈妈:“靳嬷嬷,你来说。”

“奴婢…奴婢”奶妈妈支吾,交叉着的手绞成一团。

“嬷嬷看到什么没看到什么但讲无妨,陛下圣明宽厚,定然会主持公道的。”温青梧一点儿也不怯的样子倒让殿中一干人等诧异:“但若说了不实之语,便是欺君之罪。欺君之罪罪当诛。”

梅淑妃因着温青梧说话而不喜,哪儿就轮到她说话了?但听完,斟酌了下,倒是应和道:“是了靳嬷嬷,不可欺君。”

奶妈妈跪到,呜咽道:“回皇上的话,奴婢和丫鬟们当时被公主遣开了,什么也没看到!”

高阳愕然,从梅淑妃怀里跳起来便要扇过去:“你这老奴竟瞎诌!”

除了几个主子谁敢去拦高阳公主?

没人去拦,梅淑妃因为抱着高阳,被她带着身子竟然跟着倾倒过去。后头的元礼心急手快,上前直接一把拽住了高阳。

高阳被人拽住,转身就打元礼:“你这奴才敢拦我?!”

“啪啪”两声元礼便被打出了两个巴掌印子。

“够了!”贞德帝怒拍桌案,高阳挥起来的巴掌停滞住。被自己突然发火的父皇给骇住了。

贞德帝晦暗地看着温青梧:“既然无此事,那便罢了。”高阳的性子,他作为父亲怎不了解。听到奶妈妈这般说,要不就是真没看到,要不就是看到了不是那么回事儿。

想至此,贞德帝看了看高阳的脸颊。白润光洁的脸颊哪里像是被人掌掴了的样子。

大殿中那么多外命妇和官家女子,后宫的脸还是要的。

这会儿贞德帝是不追究了,可有人却不干了。

“不能罢!”温青梧朗声道:“公主没有证人,我却有。我內侍留吉一直跟在旁边,皇上若不信,可问他我到底打没打十七公主!”

殿中众人沉默。

一直散漫坐着毫不关心此事的吴王李柯抬起眼睑,看着正气凛然的温青梧。挑了挑眉头,饶有趣味。

留吉在一旁跪着,搓了搓掌心的汗。

“公主只说我打她,没有前因不问后果,皇上便要治罪。那我便说说前因后果,皇上再行定罪也不迟!

酉末我去含凉殿外,公主来找我,威胁我教她弹琴。我未曾应,便将我彩缕丢入湖中示威!皇上不信可派人去湖里捞!这会儿可能还没沉下去罢!”

温青梧说着,倔强地很:“公主冤我,我差点儿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贬入掖庭!贬入掖庭不是被活活折磨死便是孤独终老。此时皇上一句轻飘飘地算了,置臣妾于何地?”温青梧改了称呼,说完立时眼中水雾氤氲,好不让人心疼。

贞德帝绷着脸阴沉地看着温情梧一言不发。

“卫灵公曾言,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陛下若无仁,那臣妾便成仁,以泄公主怨。”说完,转身便竭力冲向含凉殿里的朱色大柱子!

以头抢柱!!

殿中有人惊呼,站在贞德帝身边司沐面色大惊,在贞德帝傻眼的时候飞身而去一把抓住了转眼便冲近大柱子咫尺的温青梧!

温青梧被拉下,还要去撞。身子被人拉扯一甩,摔倒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臣妾命好苦啊!”

司沐黑着脸看着被自己甩在地上的温青梧。将才脑子一热没想其他。现在一思忖,她哪里是会撞柱的人?!

贞德帝气得额头青筋暴露!这么多年除了高阳还没人如此气倒过他!

若是平日,定然一句话便治罪了她!这会儿前朝后廷那么多人瞧着,他要是随心处置不顾礼法,将来少不了被人诟病。若是被史官写入,以此判定他残暴无礼的名声……

贞德帝抓紧了粗损的手掌。他努力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做得比先皇好,任何一方面。因此,决计不可。

“你待如何?”他竭力按住心中汹涌的怒火,问道。

第64章 告状

“臣妾只求,十七公主能给臣妾道个歉。”温青梧按了按眼角。

“你休想!”高阳感觉自己快炸开了!这么多年,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欺负她了!打了她不说,还要让她道歉!!!

“你做梦去吧!!!”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又落下,她怒吼!

“高阳。”贞德帝转头,看着她,威慑道。

高阳胸口起伏,拳头攥地死紧!听着贞德帝威慑的话语,只觉心口闷痛。“哼”了一声转开头怎么也不愿意开口。

贞德帝看着高阳的面色冷了起来。梅淑妃赶紧拉了拉高阳的裙裾,低声哄劝。

高阳觑了眼贞德帝的神色,这才极不情愿地站起身子,咬紧了牙关,对着温青梧屈腿恨恨道:“对不住了温才人!”

温青梧没应声。按了按眼角的泪,跪直身子,对贞德帝行了个稽首大礼,便退身走回自己的案后垂头坐下,再不发一言。

颇有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的孤傲之气。

整个晚宴,温青梧自回到自己的桌案后,便一直沉默不语。安静得似乎不存在。但周遭的人自然不能忽视她。不时侧目。

一场端午盛宴,就这样在吵闹、冤枉与申辩中没了。

高阳自出了殿,还咽不下那口恶气。

心中浊气澎湃,恨不得将那温青梧撕碎!目光扫过出了殿的一群人,找到桃色印花对襟半臂襦衣的少女,提着裙子飞快地跟了上去。

“你给我站住!”高阳恶狠狠地道。

温青梧扶额,不耐烦地呼了一口气。

转头看着高阳,目光扫过离得有些远的人群。

“你知道为何我要收拾你么?”在高阳开口之前,温青梧快言道:“当然不止今日你挑衅我。还有当日你向你父皇说我勾引纪王的事。”

当日她被打入掖庭狱差点儿死掉,便是因着皇帝一句纪王看跳舞小宫妃看入迷的话引起的。

她不知前身如何,但勾引一个如今不过十岁的孩子,还是卫贵妃的儿子,肯定是不可能的。

后来她一个多月她便暗中查过。原来是高阳在贞德帝面前说的。说她一个婢子出生的人日日在自雨亭中跳舞,连纪王都看入迷了。高阳在那件事中成了何人的刀温青梧不确定,但因为她的一句话差点儿让她死这是的确发生的。

本不想跟她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计较,偏偏要多次来撩拨她。

“正如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不是个好人。”温青梧看着因为回忆起什么而沉默的高阳:“想要害我,就要做好被我捅的准备。以前是,如今是。以后更是。”

语罢,温青梧看着有几个走过来的人影,冷冷地扫了一眼高阳,转身离去。

夜色浓浓,梅淑妃陪着贞德帝走出含凉殿。晚风拂人,贞德帝走在前面,牵着梅淑妃的柔荑。

旁边的內侍和宫娥脚步放慢,离着两人有些距离。

“皇上还为今日的事烦闷么?”梅淑妃看着贞德帝不霁的脸色,温声道:“这温才人年少气盛,不知分寸也是难免的。端午之后,若她德行有损,臣妾便好生处置她。”

今儿这么多人,的确不好任意处置。等过了端午关了宫门,谁还管她。那时候再好好治理她也不迟。

贞德帝见梅淑妃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叹了口气,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不仅不能处置,还得护着。”

“为何?”梅淑妃不解。不就是一个小才人么,家中顶梁柱父亲也死了。要捏圆搓扁甚至要了她的命也就一句话的事。

贞德帝摇了摇头:“今日她在大殿说的那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往后若她出了个好歹,不管怎么出的,在外官看来定然跟朕脱不了干系。”

贞德帝看着面前的浓荫。前头有许多打着灯笼为他开道的宫人。一行人提着灯笼照亮了整条路。

“虽然只是一个小才人。但正因不过是一个小才人,又何必去花心思呢?

我这么多年,如履薄冰。每一刻都想要超过他。行礼举止治国方针甚至战场杀敌,都要做到能做的最好。就是为了能听人说一声,我做皇帝,仁德英武,治国安邦,皆胜于他。”

“今日若是那温青梧出了事儿,前廷人皆知。多半可能被史官记住。”贞德帝神色深了深:“朕的残暴之名,从登位起,便竭力的摆脱。不想为了一个小才人”

后面的话贞德帝没再说。似是想起了什么,沉默着。

梅淑妃自知这话虽是跟她在说,却不是她能接的。待贞德帝沉默了片刻,开口转开了话:“那温才人那边,就这样不管了么?”

贞德帝被梅淑妃的话拉回了思绪。思忖了下,道:“明儿带上她。且穿着打扮皆要才人定制中最好的。”

“皇上,这是要宠幸她?”梅淑妃试探地开口,声音更温和了。眼神却冷了。

贞德帝没察觉梅淑妃的不对,闻言只冷笑一声:“宠幸?看都不想多看她。对了,到时候到时候你派个人跟在她身边,把她给我盯紧了。不准她闹事,离朕远些。”

“看到她就心烦!”贞德帝皱眉。

梅淑妃笑:“是。明儿可不敢再惹皇上心烦了。”

贞德帝跟着笑起来:“如雪可没惹朕心烦过。”

…………

宣微殿中,梅淑妃喝着温了的羊乳。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没有抬眼睑。

“娘娘,来了。”元礼从外头弓着腰快步走进来。

话音落下,朱儿跨进了殿门,后面带着高阳公主。

“高阳参见淑妃娘娘。”高阳噘着嘴,规矩地行礼。

梅淑妃放下手中的羊乳,看着高阳噘嘴的样儿,不由笑道:“小丫头还在生闷气呢?”

高阳“哼”了一声,将嘴噘得更高了。

梅淑妃倒是习惯了高阳的小性子似的,也不生气。只过片刻,换了副严肃的表情看着高阳:“阿芙,你跟本宫说句实话,温才人到底打了你未曾?”

“当然打了!”高阳一说这话,又急又气,都快哭了起来:“她掌掴了我十个巴掌!一边五下!还让我给父皇说!”

高阳便想到自己今天受的气,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梅淑妃揉了揉太阳穴:“嗯,本宫知道了。你回去早些歇着罢。”

高阳还没哭好就听到梅淑妃这话,大半夜的叫她过来就为了问这一句话?

“娘娘要给我做主吗?!”高阳哽咽着开口。

梅淑妃撑在桌案上没说话,朱儿见此,上前赶紧将高阳半哄半推的带出了宫殿。

第65章 明儿去赏舟

听到脚步声,梅淑妃抬了抬眼睑,看着走进来的朱儿,复而合起眼睑。

“回去了?”她问。

“回娘娘,奶妈妈已经带着公主回去了。”朱儿道。

梅淑妃没再多言,大殿中沉默了起来。

朱儿走到旁边替梅淑妃捶起了腿。

“你说,高阳的话,可信否?”梅淑妃开口,依旧闭着眼睛。

朱儿抬眼瞟了瞟梅淑妃的神色。后宫的嫔妃们,对高阳公主甚是纵容,其中便有一个淑妃娘娘。她斟酌着道:“奴婢以为,高阳公主性子活跃洒脱。以她平日里的模样,想要作弄谁法子多着呢……”朱儿说着停了停,又道:“公主一向示娘娘为母亲,至少在娘娘面前,她是不会说谎的。”

梅淑妃撑着头没反应,好似没听到一般。

“你们也这样觉得么?”过了片刻,梅淑妃又开口。这话自然是问除了朱儿外其他两人。

元礼和碧儿对视了眼,纷纷看向拢着袖子站着不语的李云。

李云是宣微殿的掌事公公,虽然没有朱儿跟得久,却是最了解梅淑妃的。他对高阳未置可否,只道:“奴婢以为,不管真假,温才人够聪明。胆儿也足。”

梅淑妃勾了勾嘴角,睁开眼看着殿门口:“可不是胆儿大呢。”

“温才人可欠着娘娘人情呢!”元礼在一旁弓着腰上前半步,喜滋滋地接道。

梅淑妃笑,看着殿外挂在廊下的灯笼在晚风中摇摇晃晃。

“都是小孩子,打打闹闹再正常不过了。这事儿,就不要追究了。”她道。

“是。”李云应声。

“对了。有件事儿元礼得去办。”梅淑妃坐直身子,转头看向元礼。

元礼赶紧弯着腰走到梅淑妃前面跪着,让她不用转着脖子瞧自己,谄媚地道:“娘娘讲,奴婢定然美美地当差!”

梅淑妃被元礼逗笑:“明儿早上,你去大福宫,跟着温才人去看赛龙舟。”

“奴婢跟温才人去?!那娘娘待如何?”元礼不解。

“本宫明儿就在宫里,年年看,也没甚稀奇的。”梅淑妃道:“你待会儿跟朱儿去领些穿戴的珠宝,拿过去是赏给她。要她穿得好看些。明儿出宫之后,你得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若她闹事或者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唯你是问。”

“是,奴婢明白!”元礼赶紧应声。埋着脸上闪过一丝兴奋。

…………

五月初五,艳阳高照,浓浓绿荫遮蔽着整个镐京城。

温青梧卯正将起身,便听到大故宫的掌事公公来传说宣微殿公公参见。

还未待衣衫整,元礼就在大福宫众人羡煞的眼神中走进了温青梧的屋子。

不管是否带了梅淑妃的口谕,至少作为梅淑妃身前贴身的内侍官,温青梧起身客气地行个半礼还是应该的。

将走进屋子,便看见温青梧从床上要起身给自己行半礼,元礼本来兴奋笑着的脸一僵,三步跨作一步过去赶紧扶着了要行礼的温青梧,慌乱道:“温才人可折煞奴婢了!”是真的慌乱……

元礼松了一口气,将温青梧扶着坐回床上。

待温青梧坐好,元礼退后端正地跪下行了礼:“宣微殿内常侍元礼,参见温才人。”

不同于梅淑妃跟前的谄媚和讨好,元礼跪得很端正,说话的声音也很轻。

温青梧看着元礼,她知晓这是什么意思。待元礼行完礼,她起身亲自将元礼搀扶起来:“元礼公公不必多礼。”

“谢才人。”元礼起身,招呼着身后的小太监将盒子呈了上来。

“这是淑妃娘娘赏给才人的。”元礼将盒子打开,递到温青梧面前:“娘娘嘱咐,今儿温才人得打扮得靓丽些。”

温青梧看着里头的珠宝,接过来递给了留吉:“为何?”她问。

“淑妃娘娘说,今儿温才人要跟着陛下一起去观龙舟赛。”元礼温声道:“奴婢便奉命,今儿要一直跟着您。”元礼将‘跟着’两个字咬得极重。

温青梧会意,偏着头看着那盒珠宝:“可昨儿,我不是没得到彩缕么。”昨儿的彩缕被高阳给扔到了湖里去。

“娘娘亲口说的。”元礼想了想,解释道:“对了,淑妃娘娘今儿不去的。”

“那大约不是她说的了。”温青梧起身,走到洗漱架旁。

“才人的意思是?”元礼没懂。

温青梧接过柳叶递来的帕子擦着脸:“你就按她的吩咐来吧,好生盯着我,晚上回去跟她汇报。”

元礼讶然,他更是不解了。抬头瞧了眼神色平静的温青梧,的确不似在说笑或者有怒气的样子。应声“是。”不解有什么重要的,温才人的脑子顶他十个。反正不会害他。

净了脸,在温青梧的要求下,留吉挑了件有衣襟的留仙裙。元礼又指挥着柳叶给梳了双刀髻。点了绛唇,贴了额钿,抹了胭脂,画了黛眉,点了面靥,描了艳丽的梅花妆。

温青梧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是极为奇怪的。她不解地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这样真的好看么?

大明时的女子多素雅,更看好温润贤惠和不施粉黛的清丽。在这样环境中生活了几十年的自己,审美情趣亦是早已深种了。

之前在天周后宫中见过许多女子,虽然妆容对她来说比较陌生,夸张是夸张在别人脸上的。她没什么感觉。

这会儿画在自己脸上,怎么看怎么奇怪。

胭脂涂满了脸颊,绛唇一坨,面靥两点,眼妆却少。倒有些像猴尻子……

温青梧有些不自在,转头想问留吉几个真的好看么。不想转头却看着几人盯着自己看痴的模样,那些话终究是没有问出来。

“天耶!”元礼先是惊呼出来:“才人这样一打扮,人仙儿似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了!”

温青梧看着镜子中自己怎么也有些适应不了的妆容,苦着脸没应声。感觉……有些像作画时打翻了砚……

留吉见此,都忍不住啧啧称赞:“主子不笑的时候,眼中神色更是清绝!配以孤傲的梅花妆,说过倾国之色也不为过!”

“就是就是!”柳叶在旁边挑着头面朱钗,满眼惊羡:“才人这要一出去,可要把所有人都给比下去!”

第66章 想看竞渡

此次后宫中,梅淑妃留在宫中坐镇,并未同行。同行的宫妃中,以齐王李攸之母蒋德妃率领众女,跟随贞德帝左右。

蒋德妃性子散漫,几乎属于不管事儿那一类。不管是后宫的,还是宫外未出阁的,无论是得了彩缕的,还是被钦点同行的。皆因着来的不是重规矩的梅淑妃而是随性的蒋德妃而高兴得很。

能随着圣驾观龙舟,是极大的荣傲。一行跟随的女子都兴奋异常。好在今儿来的,不是皇上钦点就是得了彩缕的,德行都尚佳,即使很激动,亦没有谁出格。

温青梧跟在人群的最后面,秋香色的对襟襦裙,花青曳地的披帛,精致地梅花妆,凡错肩者无不侧目惊叹。

温青梧被这样的目光看久了,倒也不觉得脸上的候尻子妆别扭了。

宫中的赛龙舟在九成宫旁的长河里。长河上有早已备好的大船舫,三层楼舫朱漆龙缠,碧瓦朱甍。

船舫很大,越高视线越好,待会儿赛龙舟时便观得最远。贞德帝和蒋德妃自然是在船舫三楼。

温青梧这般走路都只能走最后的,被安排在第一层也是再正常不过。虽然观感不甚上佳,但最为宽敞亮堂,当然,人也是最多的。

跟着来的少女或者后宫女眷们,若非身居高位或是深得宠爱,大多都安排在了一层里。

一层船舫很大,但临窗的却就那几个,且还是西东两侧。赛龙舟是在东侧的长河,故而东侧那几个为数不多的临窗位置,便是尤为被人青睐了。

温青梧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出深宫,说不雀跃是假的。能见到千年前类似盛唐的景象,怎不欣喜?这是万千学子梦回千转的盛世年华。

还能亲眼目睹端午佳节的龙舟竞渡,这是诗人笔下“坡上人呼霹雳惊,竿头彩挂虹蜺晕。”的盛景。纵然她心性冷淡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动。

“柳叶,去找皇上,说我想看龙舟竞渡。”温青梧站在船舫口,看着里头坐满的女子。

她跟在人群最末,前面进来的,不仅将临窗的位置占满了。连近一些的都满满当当地坐了人。

留吉和元礼闻言,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惊诧!

去找皇上说……?

“才”

元礼话还没说完,就听柳叶脆生生地应道:“是!”语毕转身提着裙子疾步走上了船舫阶梯。

“才人,其实奴婢去,要更好些呢。”元礼小声道。他不解温青梧为何让柳叶去都不要他去。

他是淑妃的人,皇上是知晓的。受淑妃的差遣监督温青梧,向皇上说什么,皇上也只会看在淑妃的面上应下。

“淑妃知晓你自作主张为其他宫妃去皇上面前进言,不会满意的。”温青梧轻声道,扫过最佳的一个临窗位置,转头看向元礼:“你时刻要明白,如今你要花尽心思侍奉的人,是她。”

不是主子,是侍奉。

元礼听着,便知温青梧实在护着他。他们这些在深宫中做奴婢的,主子面前不过是猫狗都比不上的。就算是极为宠幸,那也只是用得顺手。哪儿会真的关心你。

元礼站在温青梧背后,看着温青梧的身影,心下微暖。

柳叶蹬蹬蹬地跑上船舫三层,将上阶梯,便被守在那儿的禁卫给拦了下来!

“姑娘有什么事?”羽林卫扫了眼柳叶的宫装,和头上扎着的两个小鬏鬏。

“温才人让我来找皇上的。”

柳叶伸着脖子朝船舫里头望着,羽林卫侧身挡住:“有何事?”

“我们家才人说她想看竞渡。”柳叶看向羽林卫道:“你进去给皇上说吧。”

羽林卫疑惑:“去给皇上说什么?”

“说我家才人想看竞渡!”柳叶声音大了些。

羽林卫看向身后站在船舫门口的內侍道:“劳烦公公进去通禀。”

船舫里头的贞德帝正站在窗边,撑在窗柩上瞧着下面的长河。听到外头吵嚷,转头询问道:“外面怎回事儿?”

司沐一直冷脸站在旁边:“属下出去看。”说着转身准备出去,便见外头通禀的內侍走了进来:“陛下,温才人身边的宫婢求见。”

“温才人?”贞德帝立时皱眉:“她有什么事儿?”

“说是……想要看竞渡。”通禀的內侍说得很小声。

司沐站在旁边,握着身侧的剑柄。脸色黑沉。为了接近皇上,真真是一点儿机会不放过!

一旁把玩着千里眼的蒋德妃抬头瞧了眼內侍。

“她不是在船上么!”贞德帝不悦道。以为她说想看竞渡自己就会遂她愿让她上三楼?如雪派的什么人盯着?不是说了让人离他远远的么,怎么还来烦他!

这就是不管了?內侍立时会意,应声道:“是。”便退了出去。

柳叶闻言,蹬蹬蹬又跑了下去。温青梧还站在一楼船舫门口。

“才人,皇上说,您不是在船上么。”柳叶喘了喘气,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温青梧,里面全是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她将才还问了那传话的內侍公公。那內侍说,‘你自跟你家才人说去,说了她会明白。’

“我也不明白。”温青梧道。

“可是那通禀的公公说,才人自会明白的!”柳叶纳闷儿。还有才人不明白的?

温青梧认真思忖了下,摇了摇头:“直接去给皇上说,我要一个一楼船舫靠窗的位置。”

“是!”柳叶点头,转身又蹬蹬蹬地跑向了三楼。

“怎么又来了?”羽林卫拦住柳叶。

柳叶没管两人,直接冲着前头站在船舫外的通禀公公道:“劳烦公公去给皇上通禀,我们家才人说,她想要一个一楼船舫靠窗的位置!”

柳叶扯着嗓子的声音很大,让站在船舫里头的贞德帝都听得一清二楚。听完就黑起来脸。

哪儿有这样做人妃子的?!

还自己跑上来说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可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蹬鼻子上脸。”贞德帝对着通禀的公公摆手,道:“让她自己去甲板上看!再来烦扰就打板子。”

第67章 抢位

“是。”內侍应声,退身出去。

“等等。”旁边的蒋德妃放下了手里把玩着的千里眼,转头看向皇上:“陛下,一楼甲板上都在两头,外头都能看到的。宫妃出去抛头露面总归不好。”

“爱妃的意思?”贞德帝转头看向蒋德妃。

众位妃子中,除了梅淑妃,他最喜的便是这个性子散漫洒脱的蒋德妃了。不喜争风吃醋,也不爱出风头。只是性子有些倔。

“就遂她的意让她坐窗边呗。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蒋德妃道:“臣妾倒是觉着她的性子不错。”

“那是你还没有见过她。”贞德帝无奈地摇头。转头对李建志道:“那就去给她找个窗边让她坐。”

“是,大家。”李建志应声,走出了船舫。

留吉和元礼看到走下来的李建志,一惊之后赶紧行了礼:“阿耶。”

“温才人。”李建志冲着温青梧点头。

温青梧朝李建志行礼,语气温和:“有劳公公了。”

“才人就知道杂家是来帮你的,不是来惩你的?”李建志看着温青梧笑道。

“要是惩我,就不会是公公来了。”温青梧起身,往旁边让开半步。李建志走进了船舫。

一楼船舫里头不是常在宫中走动的官家贵女,便是后宫之人。哪儿会不认得李建志这个紫宸殿总管太监。

见这个时刻随侍在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进来,多半便是带着皇上的意思,里头所有人纷纷站起身子行礼。

李建志没有多说,扫过一眼船舫。

“公公,那处。”温青梧指了指早看好的位置。

李建志顺着看过去,点头道:“那便那处。”

说着,带着温青梧走过去。

因着都起身了的缘故,位置都是空着的。李建志走到那位置,甩了甩臂弯里的拂尘:“皇上给温才人赐坐,温才人便坐此处吧。”

“谢皇上恩典。”温青梧行礼,带着笑意走到那位置上,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

“好了,诸位都找位置坐下罢。巳中一到,就开始擂鼓了呢。”李建志对着船舫里的姑娘们说完,笑着转身离去。

临窗而望,外头江水缓缓,水流平静。江旁竖着五彩旌旗,旗下站着一个士兵,手握旗杆。一字排开,直到百丈远。

身后是排开的打鼓。鼓的这一端尽头,是一个身着劲装的官兵,裸露着胳膊和大腿,一手叉腰一手拿着号角,气势十足。

再往后,站了一片北衙禁军,还有驻守京城的兵卒军士。

因两边往后都是树木和山林,即使是皇家的竞渡,也是没法搭起台。

今日民间亦有气势宏大的竞渡比赛,有官家的出色男儿,有民间强壮的青年,或是官府的兵丁。

总之每一处城,在今日都有竞渡。

虽不能像民间一般在看台上看,但好歹占了个临窗尚佳的位置。即使不能高处眺望,却别有一番滋味。

温青梧看着窗外的河面和河边正推着巨大龙舟的人。

一共有四艘舟,一艘杏黄,一艘玄色,一艘大朱,一艘大紫。皆是天子之色。

此时岸边的纤夫正吆喝着将船拉下水里。

船舫中,女子们纷纷再次找位子坐,唯有一个之前坐了这临窗位置的少女,看着温青梧绞了绞帕子,‘哼’的一声,转身寻找另一处坐位。

旁边仅隔着三四步远一个临窗少女冲着她挥了挥手。

少女识得,那是罗山令王仁祐的嫡女,王雪怡。左右瞧了瞧,便走了过去。

“房娘子,请坐。”王雪怡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向着自己对案空着的作为比了比。

房奉珠行了礼,便跽坐在了对案。张了张嘴,想要感谢,却见王雪怡已经转过了头,姿态高傲。

房奉珠乃是梁国公房玄龄次女,好歹也是大家闺秀,人家请了自己过来坐总不会不喜。于是笑了笑,转过了头不再多言。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四艘龙舟已经纷纷下了水!

两岸走出许多男子,身着短褐、头戴宽带。衣服头戴分别是杏黄、玄色、大朱、大紫四色。

四色衣服分别走上对应颜色的龙舟,一切准备就绪。

温青梧端正地跽坐着,攥紧髀前的衣襟。

上一世,她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被祖母牵着去瞧过几次民间的龙舟赛。即使只几条并不华丽的舟子,河边亦是站满了人。为他们呐喊,欢呼。

祖母说,端午,是华夏大地的命灯。这灯火若明亮,华夏便昌盛,这灯火若微弱,华夏便衰弱。

长大后,再未见过龙舟竞渡。山河破碎风飘絮,早已多年未曾举办过了。往后那些年,五月初五日只有“竞渡深悲千载冤,忠魂一去讵能还。国亡身殒今何有,只留离骚在世间。”的哀叹(注1),再未有“云旗猎猎翻青汉,雷鼓嘈嘈殷碧流。”的壮景了。(注2)

如今,面前的这盏灯,不,这把火,熊熊火光冲天。

“还有几刻?”温青梧问。

看出了温青梧的激动,留吉瞧了眼船舫里放着的漏壶:“主子,还有半刻不到。”

温青梧抿着嘴弯了弯眼睛。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温青梧没有回头。只听身后有人道:“温才人,太子妃娘娘请您上去一叙。”

昨日的棋,还没有下完。

温青梧回头,看了眼通传的丫鬟。

“没空。”她道。语毕回过了头继续看向窗外。

之前为了接近苏锦礼她是用过手段。不过如今既然知道她是棋痴,且自己棋艺高于她。对于一个对棋痴迷自己却又棋艺极高的人来说,遇见一个棋艺胜过自己的人,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手的。

昨日下完棋后,温青梧便知晓,往后不用刻意接近苏锦礼了。为了下棋,她自会千方百计前来找自己。

丫鬟僵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温才人?”深宫一个小小的才人而已,竟然直接就拒了东宫的太子妃!这是有多不识抬举?!

温青梧仔细瞧着窗外,尽量不错过每一处。

留吉在一旁,眼观鼻,鼻关心。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好像自己主子拒绝了太子妃是多正常的一件事儿似的。

第68章 邀请

元礼见那丫鬟还想说什么,将胸脯一挺,站了出来:“不知太子妃娘娘叫温才人上去叙什么?”

丫鬟看着出来跟自己说话的是个太监,扫过他身上的衣服,冷脸立时笑了起来:“不知这位公公是?”这肯定不是一个小才人的公公。

“杂家是奉淑妃娘娘的命,前来随侍温才人的。”元礼朗声道。

这会儿不仅仅是丫鬟听到了,船舫里靠近的女子皆是听到了。转头看了过来。

“那奴婢便去回太子妃。”丫鬟瞧着人都看了过来,冲着元礼和温青梧行了礼,退了出去。

舟上站满了人,两旁绿树葱郁,舟子上的人选好了位置坐下,开始检查着自己的桨。

树下走出四个身姿或挺拔或魁梧的男子。

温青梧细细瞧着,便认出其中穿杏黄战衣的,是四皇子魏王李泰,穿玄色战衣的,是六皇子梁王李颖,还有两个人,一个身着大紫的战衣,一个身着大朱的战衣。

这几个,都是天子色。这四艘舟,亦是天子之舟。

“那是谁?”温青梧指了指身着大朱战衣的魁梧中年男子轻声问道。

留吉低身,细细地瞧了瞧,低声回道:“主子,那是左领军大将军,卢国公陈知节。”

闻言,温青梧眼睛骤然一亮。看着朱色衣裳的魁梧男子。

陈知节,原名咬金,后更名知节,字义贞,济州东阿人。唐朝开国大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大唐故骠骑大将军卢国公程使君墓志》有言:绕星飞贶,捧日摛祥。鸿源浚远,庆绪灵长。温青梧看着那朱衣中年男,压住自己实在压不住要上扬的嘴角,总算是遇到了个跟前世史书上有所记载一模一样的人物了。且还是个名垂千古的骠骑大将军。

“另一个呢?”温青梧又指着身着大紫战衣的中年男子问道。

留吉看着那人想了想,摇头道:“奴婢也不识得。”

温青梧正想作罢,便听耳边有女子道:“那是京府县令徐正。”

温青梧闻言转头,看着走到自己桌对案淡定坐下来的太子妃苏锦礼。

“虽然只是个县令,可徐正不同于地方六七品的县太爷。在京府任职,官职正五品上。”

正五品上,在中央都是算大的官阶了。

苏锦礼坐下来,抚平前裾,看着温青梧:“没想到,才人对竞渡有如此大的兴味。”

“难得一见的盛景,自然兴味十足。”温青梧看着苏锦礼自来熟地坐下,偏过头继续看向窗外,也不责怪什么。

“每年都有,怎么就难得一见了?”苏锦礼跟着看向窗外。还是年年相同的地方,年年都相同的船上,年年都相同的颜色和队伍。

“这是我第一次见。”温青梧安静地看着窗外,眼里有亮光点点。那是发自内心的欣喜,是即使压抑着情绪平静下来,依然满溢的欣喜。

苏锦礼不知温青梧如何对竞渡会这般十足兴味。想起昨夜派人查的资料。

儿时随大都督的父亲在荆州利州,爹死后又回了文水。慕容皇后死后,天下大选。温士华之女堇则不堪兄嫂欺辱,自荐入宫。

深宫高墙,没见过皇城竞渡也是正常的。

“你跟同龄的女子倒是大为不同。”苏锦礼看着温青梧的姣美的侧颜开口道。

温青梧回头,看了眼苏锦礼,又复而看向长河:“太子妃也不同常人。”

苏锦礼看了看嘈杂的船舫:“我还以为你不上来是推脱下棋,原来真是为了看竞渡。

既如此,便跟我去二楼船舫罢。那里清净,看得也远。”

温青梧回头,看向苏锦礼:“那棋局?”

“放心,竞渡之后再下也不迟。”苏锦礼伸出手,由旁边的丫鬟搀扶着站了起来:“走吧。”

温青梧站起来跟上,在船舫众多女子羡艳的目光中跟着苏锦礼走了出去。

不似船舫一楼的宽敞,二楼小了些许,但有诸多隔间,用画屏竖开。温青梧跟着苏锦礼走在一处檀木雕纹画屏围着的室内。雕栏玉砌的窗柩旁放着一块儿黄花梨木低案。

旁边有画屏隔开,虽看不到画屏隔间里的人影,但依旧能听闻些许响动。

温青梧看了眼画屏,很快敛回神色,跟着苏锦礼坐下,转头朝着雕栏的窗柩外看去。

四艘龙舟已经一字摆开,停在水面,舟上众人已经坐端,手执长浆只待令下。

两岸旌旗下站着的人笔直的挺着腰杆,手里握着旗帜一动不动。

擂鼓的人已经扬起了手中的鼓锤,纷纷侧目聚精会神的看着站在最前案台上拿着号角的兵士。

而那兵士,此刻正嘴对着号角,目不转睛的看着船舫三楼的窗户。

相较一楼而言,观感果然好了不少。

这样一想,温青梧便真的在思忖着事儿做不做的,反正没有违反律法。最多不过是失了礼节。

听到旁边有响声,温青梧回头,看着对面已经在案上放着漆木棋盘,手里执着温玉做的黑白棋子开始落子的苏锦礼。

苏锦礼将手中的棋子缓缓放在棋盘之中,摆成的模样正是那日未曾下完的局。

温青梧抬头询问地看着苏锦礼。

苏锦礼自顾地摆着棋子,道:“我就是先摆好,不妨碍你观竞渡的。”

隔间有衣袂擦过的声音,而后传出一声轻咳。

温青梧看着苏锦礼,苏锦礼宛如未曾听到隔间的声音,面色未变地认真摆着棋谱。

忽而号角声响,呜呜之声贯穿嘈杂的山林和湖面。

温青梧转头看向窗外。虽隔得远,她依旧看到那些坐在船上穿着天子色舟衣的兵士们瞬间挺直了背脊,岸边一字站开的鼓手同时高高扬起手中的鼓锤。

呜呜怒吼的号角声停歇,鼓锤落下,“轰”地一声鼓声直冲云霄,手握旗帜的兵卒将手中旌旗一甩,湖边大风刮起,旗面呼呼作响!

四条龙舟上的人同时开始飞快的摇起手中的桨,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温青梧被这场面震撼住。

“怎样?”苏锦礼不知何时已摆好了棋盘,端坐着陪着温青梧一同看向窗柩外:“跟你们文水的竞渡,有何不同?”

文水在哪里她都不知道,温青梧哂笑,目光看着窗外人头攒动的湖面,口中不禁喃喃道:“颦鼓动时雷凌凌,兽头凌处雪微微。冲破突出人齐譀,跃浪争先鸟退飞。冲波突出人齐譀,跃浪争先鸟退飞。”(注1)

“你还会作诗?”苏锦礼惊叹:“诗意犹如处之景,景随诗生。”

“太子妃难道不是本就处于情景之中么?”温青梧道。

苏锦礼一噎,点头道:“也是。”

隔间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男子轻笑,很快又平息下去。

注1:选自唐代诗人卢肇——《竞渡诗》

第69章 秦安道

温青梧没做声,苏锦礼也不在意地转头看向湖面,脸色淡淡。

鼓声轰轰,一声声整齐却又如雷鸣。湖面四艘舟子齐刷刷的向前奋进,一声声吆喝和岸边的呼喝声盖过雷声。

四艘龙舟中,左领军大将军陈知节所在的朱色的那艘船慢慢地占了上风,快了约莫半丈,紧接着的是皇六子梁王李颖的玄色龙舟,与玄色龙舟约莫平齐的是京府县令徐正的大紫色龙舟。

皇四子魏王李泰身子最为肥胖,稍显笨拙了些。却依旧紧赶快追地跟在徐正后头。

“你说这第一会是谁?”

温青梧听到楼下的船廊上有人说道。

“肯定是卢国公第一啊!”有另一人啧啧道:“卢国公可是天周开国大将,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在这竞渡上难道还会输给足不出户只会做书的魏王?更不提成天声色犬马的梁王了。

那个小县令嘛”

尾音拖得很长,停了下来,说话的两人默契的笑了起来。

“在天子的船舫上说王子的闲话,胆子可不小。”苏锦礼说着斥责的话,却并未有要去斥责的意思。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瞧着窗外湖面上疾行的龙舟。

温青梧没回头,继续看着远处越来越激烈的竞渡龙舟。

便在竞渡龙舟还未到终点之时,突然听到船舫下嘈杂起来。

“快快,通禀天家!”有內侍急声道。不过片刻,窗下的甲板上便喧嚣起来。一楼的船舫里已经守了內侍不准人出入,船舫中的女子好歹都是大家闺秀,虽然不知何故亦是慌张,却没有乱了分寸。

外头有上阶梯的脚步声传来。

“去看看怎么回事儿。”苏锦礼头也不回,依旧撑着下巴瞧着窗外。

身后的宫女应声,弯腰碎步退了出去。

屋子里头,温青梧侧着头依旧看着窗外的龙舟,苏锦礼撑着头细细地瞧着案上摆着的棋盘。

不大会儿,那宫女便回了来。凑在苏锦礼耳边低语了几句。温青梧看向苏锦礼。

苏锦礼摆了摆手,宫女退身站定。

“是秦安道。”苏锦礼捏着手里的棋子。

温青梧没回声。

苏锦礼看着棋盘,想了想,将手中的棋子丢在了棋蛊中:“我出去一下。”说完站起身子在众宫女的拥簇中走出了隔间。

画屏的另一边也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画屏后的人离开后,整个屋子都安静极了。

偏头看着苏锦礼转过画屏走出去不见了影儿,温青梧回头看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湖面:“秦安道是谁?”

柳叶茫然地抬头,只听旁边的留吉道:“是右卫左郎将。”

温青梧收回看着窗外的目光,挑眉看向留吉,意外道:“一个五品的郎将你都知晓,虽然年幼就入宫,消息倒是灵通。”

留吉咳了咳,没有做声。

温青梧转头看着留吉冲着屏风那边使了个眼色。温青梧先是茫然,忽而反应过来。留吉是说画屏那边还有人在。

温青梧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皱,回过头默不作声了。

留吉见此,补充道:“倒不是奴婢消息灵通,一个五品的郎将记得的人不多,不过此人的父亲,放眼天下没几个人不知晓。于是连带着秦安道也被人所熟知。”

“他父亲何人?”温青梧问。

“正是胡国公秦琼。”留吉道。

一听‘秦琼’二字,温青梧顿时肃然。

“胡国公?”温青梧看着留吉疑惑道:“可是追赠的?”

“正是。”留吉应声:“胡国公生前官至左武卫大将军,乃封翼国公。”

温青梧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翼国公秦琼,左武卫大将军。字叔宝。

秦叔宝啊。

“走,我们也去瞧瞧。”温青梧在柳叶的搀扶下起身,抚了抚裙裾,走了出去。

将绕过屏风,便见旁边走出来一个男子。年纪约莫弱冠,面若冠玉,狭长凤目顾盼生姿,肤若凝脂白雪。剑眉挺鼻,灼灼之姿。一头青丝绾在头顶,用白玉镶金冠束在头顶,一身锦缎紫袍绣径五寸独科花绝丽出尘。腰间带着一爿金鱼符。

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拿着折扇,目光落在温青梧身上。

温青梧余光瞟了一眼男子,很快收回目光转身向着阶梯而去。柳叶懵懵懂懂地瞧了眼男子,也轻快地跟上了温青梧。留吉和元礼自不用说,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直垂首安静地跟在温青梧身后。

李柯看着身前点了绛唇贴了额钿画着梅花妆的少女看都不曾多看自己一眼,娉婷离去。折扇握在手里思忖片刻,快步跟了上去。

“你的彩缕。”

身后传来清朗温润的声音。温青梧缓下脚步转头看,只见那男子右手修长的指节在温青梧面前摊开,上面执着一缕彩色丝布。

正是昨夜她被高阳丢进湖里的彩缕。

温青梧秀眉微微蹙起,看着李柯的目光带着审视。

“阿芙性虽顽劣,却不是乱攀扯的人。”李柯看着温青梧温笑道。

面上有笑,温青梧却感觉不到笑意。

思忖一分,温青梧还是端正了身子低身做礼:“见过吴王。”却没有去收那条彩缕。

李柯收回手,拍了拍腰间的金鱼符:“温才人聪慧,只是不知为何要构陷阿芙呢?”

本来李柯面容姣好,看起来温文儒雅,跟她曾经的几个至交三分神像,虽没什么交集,却颇有眼缘。这会儿一听到他如此说,那一点儿微不足道的眼缘顿时消失殆尽。

温青梧心里头翻了个白眼,却碍于前一世面前人的身份,面上不动声色:“堇则愚钝,不知吴王所言。”

李柯将彩缕放进袖子里头,不再继续说高阳公主李芙,道:“看起来是有些愚钝。竟亲自跑去找父皇挑位置。”

温青梧抬头看向李柯,带着疑惑。

“你丫鬟声音那么大,怎么可能没听到。”李柯将折扇一打,好不风流潇洒。上头所绘湛蓝湖中的雪梅随着他的手轻轻晃动起来。

底下嘈杂的声音大了些许。

“捞起来了捞起来了!”

“人捞起来了!”

第70章 验尸

“天家派了羽林军过来,快,去通知船夫往岸靠去!”

“……”

中间声音繁杂,明显主事的人已经到了。是何人,温青梧光听声音并不知。

“吴王若是无事,堇则告退。”温青梧不想再纠缠,说罢一礼,准备退身两步转身往阶梯下走去。

不曾想身后阶梯太近,将退半步,身子便踩空歪了过去。留吉一惊,赶紧伸出手去扶,自己还没扶住,只见吴王李柯已经出了手,在他之前扶住了温青梧的身子。

温青梧站稳身子,不冷不热地瞟了一眼李柯,脸上没有一点儿感激之情,淡定地拂开李柯的手,木然道:“多谢。”说罢转身下了楼梯。

有了深夜幽会的前车之鉴,她如今对天周王公贵族的未婚男儿们警惕得很。更不敢逾越或者有些许牵扯。

至少目前还不能。

李柯瞧着从头至尾一直不曾正眼瞧自己的温青梧,自言自语的调笑道:“她是第一个没有对我侧目的人。”说罢轻轻抚了抚自己如花似玉的脸庞:“不,是第一个看都不看我的。”

“怎么没看?”贴身內侍秋生疑惑接嘴。

李柯置若罔闻,自顾地啧啧两声:“怎么可以不失态?”

秋生暗暗翻了个白眼。收回目光看向阶梯之下。

“真是目中无人!”秋生看着温青梧的背影,扁嘴道。

李柯将折扇一收,扇柄打向秋生的头:“明明是独特。”

“真是独特。”他道。李柯将扇子放在掌心,看着温青梧走下去的背影,脸上的温笑消失,只剩思索。

秋生捂着被打的头,敢怒不敢言。看着盯着人家背影发呆的自家王爷,心中腹诽不已。

王爷定然是这几日看府里丫鬟那儿缴来的话本子看多了。才这般奇怪!那些荼毒人的话本子叫什么来着?

邪魅老板寻情记?还是霸道掌柜不要走?

“走,咱们也去瞧瞧。”李柯用扇柄打了下手心,背着手走向阶梯之下。

温青梧还没有走到甲板上,就被层层守卫的羽林军给拦了下来。

“才人请回,圣上有旨,所有人呆在自己的位置,不可随意走动。”

温青梧停住脚步,看着甲板之上。

甲板上湿漉漉的一群人正拧着身上的水渍,明显是刚下了河捞人的。在那一群人的旁边约莫半丈的甲板上,正平放着一具泡得发白的尸体,大概下水时间不长,尸体并没有肿胀。

一旁有穿着便衣的仵作急急赶来。一身银铠的司沐站在一旁守着,目光紧紧地盯着秦安道的尸身。

“才人请回罢。”拦在面前的羽林军义正言辞地开口。

温青梧看了眼拦着的羽林军,目光扫过尸体,将转身便见蹲在那秦安道身边的仵作将尸身翻了过来。

鼓胀发紫的双眼两角渗出黑色的血丝。

仵作骇了一下的同时,温青梧顿住。

便在此时,温青梧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她转头,看见苏锦礼跟着一名男子向着这边而来。身前是英俊高大的太子李臻。

温青梧退开一步,屈身行礼:“堇则参见太子殿下。”

李臻目光落在温青梧身上,惊艳一瞬,很快挪开,面无旁骛的向前走去。

两旁拦着的羽林军立时往旁边退开让出了路。

苏锦礼跟在后头,冲着温青梧挥了挥手。温青梧意会,快步跟上。

“太子妃怎么来了?”温青梧低声问。

“是德妃娘娘让我跟着太子来瞧瞧。”苏锦礼回道:“你呢,又为何而来?”

“看热闹罢了。”温青梧从善如流地道。

苏锦礼诧异地看着温青梧,有些意外。

甲板上的人已经被清走了,整个甲板空了出来,旁边围满了羽林军,中间的空地上,只剩躺在地上的秦安道尸身,旁边蹲着的官员。以及守在旁边身戴长剑一身银铠的司沐。

见这边一行人过来,几个刑部的官员和羽林军以及仵作纷纷起身行礼。

“下官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娘娘。”

李臻走到秦安道身边,看着惨白的秦安道尸身,皱起了眉。

“可查出了什么?”李臻开口。

“正在验,尚未结论,不敢妄断。”其中一个年纪稍长,头戴两梁展脚幞头,腰带一爿银鱼符。

温青梧目光终于从尸体的面部收回,看向说话的人。银鱼符,五品至三品官员所带。两梁幞头亦为五品之上官员所戴。刑部任职的,侍郎么?

估摸出身份,温青梧再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另一个。

“把腿放平。”旁边的苏锦礼开口道。

温青梧闻声,转头只见苏锦礼身后跟着的內侍蹲身将尸身摆得端端正正。接过其中一內侍递来的猪内皮制的白手套,在温青梧诧异的眼光中,苏锦礼带上,蹲了下来。

此刻,温青梧终于知晓为何蒋德妃会让贵族闺秀且还是太子妃的苏锦礼跟过来了。

“尸身只僵五分,半个时辰至一个时辰内死亡。”苏锦礼蹲在旁边,按着尸身裸露在外的肌肤。

温青梧震惊地看着苏锦礼。

“面色异样,记。”苏锦礼脸靠近尸身,仔细地盯着那指尖,放下。目光思索。

而后又查探了起来。

旁边的几个仵作和刑部官员在李臻的示意下,跟着苏锦礼一起查验起尸身。

虽未生作男儿身,却自认为有一腔男儿豪迈和胸襟抱负。饶是如此,温青梧也未曾想过会亲自上前去查看尸身。

虽心是男子,身却已为名门娇闺之女,又是宫苑贵人。

女子如何能碰这些?

前一世,她身在名门望族,虽不用遵守女子三从四德,却见过太多足不出户的人,周身亲眷姊妹们,无一不缠足藏娇。一生出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不说是众目睽睽之下,以大内皇宫东宫正妃的身份来验尸了。

对她来说,谈不上对错。却是无比震惊的。

温青梧震惊之色慢慢敛起,低垂着眉眼,看着全神贯注地检查尸体的苏锦礼。她黛眉弯弯似柳叶,脸上没有她们这些宫妃或是娇俏小女儿一般的夸张妆容,额头没有贴梅花钿,脸颊亦没有敷胭脂红。

在船舫上一众敷粉描妆的莺莺燕燕中,显得格外清丽脱俗,绝色出尘。

他们常说,古人似蛮夷。未曾教化,不知男女大防,不知男女七岁不同席,不知三从四德。

而此刻,当自己身为女子身处其中后,再看眼前目不转睛查看着尸体的苏锦礼,她似乎想通了些什么。

虽等同于千年前的古人,比之她这个身在明朝的人来说,实则更加包容,更加自在。

或许,前一世,再怀想千年前。

怀想千年前的盛唐景象,其实不在于那幅员辽阔的疆域,不在于“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天朝风范。而在于李白的诗,王维的画。在于王翰醉卧沙场的潇洒豪放,在于李义山那不可救药的浪漫与深情。在于数万民间女子郊外踏歌放舞时那明媚动人的笑靥……

“怎么,你也看出什么了?”身后突兀的声音响起,语气散漫,像极了老相识的闲谈。

这声音打断了温青梧的思绪。她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走到自己旁边的李柯。

第71章 中巫

李柯认真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莫不说你跟流光一般,能验尸?”

温青梧没应声,回过看着李柯的头。

太子李臻闻言转头扫了眼温青梧。所有与尸体打交道的职业,义庄也好,仵作也罢,都是下九流。

他的太子妃,是他唯一见过的一个,不流于俗,亦不屑于俗的人。

“王爷过奖。”温青梧道。

李柯诧异,转头看着温青梧:“过奖?”顿了顿,散漫道:“你果然也是个不流于俗的人。”

“王爷过奖。”温青梧又道。

李柯闻言,忍不住笑起。还没笑完,直接身子被人一挤。李柯身子一歪,转头不解地看着站到他与温青梧中间把自己生生挤开的羽林卫大将军司沐。

“将军这是?”他疑惑。

“王爷且避,我们要抬走尸体了。”司沐声音冰冷。身子又挤了挤。

李柯自然是挤不过司沐的,赶紧往旁边退开两步,见旁边已经在取手套的苏锦礼,又退开了一步。

温青梧没有理会旁边突然挤过来的司沐,只细细地看着已经被羽林军抬起来的尸体,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你们怎么看?”苏锦礼将手套递给旁边的内侍,接过递来的湿帕,拭着削尖白嫩的手指。

刑部左侍郎程云看着苏锦礼,声音犹豫,试探着道:“似乎……中毒?”

苏锦礼依旧拭着手,没回话。

刑部左侍郎这才继续道:“死者身体没有伤痕,双目有血迹,血迹乌黑,初步判定,应该是中毒而亡。”

“银针试过,血迹无毒。”苏锦礼将手中的帕子递给旁边的內侍。

“这……”程云支吾,将才银针试的时候,他也在旁边,自然是看到了,银针未变。的确无毒。

可没有毒,血怎么会是乌黑的呢?程云很纳闷儿。

苏锦礼目光扫过羽林军已经抬远的尸身,目色悠悠的叹了口气。她也不知为何,无毒的血却是乌黑的。

死亡的直接原因,又是溺亡。

“明日一早,让太医院的人派个过去瞧瞧。”苏锦礼道。她有一种预感,秦安道的死,怕是不简单。

“是。”程云答得从善如流。仵作是验尸身的,可毒的话,镐京城中,可能只有太医院的人最懂了。

“走吧,我们回去。”苏锦礼看向温青梧,提着裙裾走向船舫。

温青梧看着将才放那尸身的地方,怔愣不语。

走了两步,苏锦礼发现没人跟上,转头看着怔愣的温青梧,轻轻拉了她一把:“怎了?”

温青梧猛地回神,这才瞧见旁边的几人纷纷看着自己。

她提着裙裾赶紧转身跟上了苏锦礼:“没有,头一次看到死人,有些害怕。”

“害怕你还紧盯着瞧?”苏锦礼笑问。

温青梧不语。

将到船舫下方,竞渡已经完了。

“竞渡完了,又是程将军得了魁首。”苏锦礼道。

温青梧看了眼朱色舟子上欢呼着的人,收回了目光。

将至船舫下,一堆惊慌失措的女子中,走出了个內侍官来,对着苏锦礼一揖:“太子妃娘娘,陛下有请。”

苏锦礼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温青梧。

温青梧知苏锦礼意思,摆手道:“我不用了,皇上看到我就烦。”

苏锦礼便跟着內侍官向着船舫三楼而去。

温青梧站在船舫下,看了眼二楼临栏站着的吴王李柯和太子李臻。又看向一楼,只见一群妙龄少女们纷纷望着自己,或好奇,或嫌弃,或厌恶。

想了想,干脆转头,向着船下而去。

自秦安道出了事,龙船便靠了岸。船舫一楼二楼三楼她都去不了或者压根儿不想去。

船边的人很嘈杂,许多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只觉龙船突然靠岸有些奇怪。纷纷交头接耳在谈论着。

温青梧走到案边的一棵杨树下,看着银带子似得长河,目光悠悠。

秦安道的尸身她看了。她不是仵作,无法像苏锦礼那般去验尸,但她却知道秦安道的死因。

就那一眼,她便知道了。

诚然,她不会巫。但她却懂些皮毛。

祖母是异族公主,巫术极高。穆宗征伐异族,祖母的部族乞降。穆宗为人贞静仁义,不兴杀戮。祖母的部族乞降后,便受降了。异族为示好亦是为了保民生安宁,将嫡公主,便是他的祖母,献给了大明。

对于大明来说,一个南疆小部落的女儿,自是不配用王子皇孙去配的。让人家嫡公主为妾又不合礼,于是挑了他的祖父,当时正年轻的穆勇将军,赐婚成亲。

儿时祖母见他聪颖,总想拘着他学巫。说什么要让自己当她的传承人,若他不学,异族千年的巫术就要失传了。彼时他一心读圣贤书,考取功名救国救民,才没心思去学。为了应付祖母,只学到了皮毛一点,便是学巫术前必学的巫药。

巫很博大精深,学的话要花许多精力,他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学,故而巫术么,她根本不怎么会。但是却看过自己的祖母使巫。祖母是很厉害的巫,所以即使她不会,但是能判别许多用巫的。

将才秦安道,便是中了巫。

温青梧看这泛着波光的湖面,人头攒动。船舫三楼的贞德帝已经走了出来,甲板上站了呼啦啦一群人,苏锦礼和太子李臻站在贞德帝一旁,不知正说些什么。

她是没想到,在这繁华如锦的唐朝,不,天周朝。且是京都里,竟有异族的巫人。

“你是何人!”身后响起元礼尖利的声音。

温青梧回头,顺着元礼的目光,看向树外长身而立的少年。端午的日头许大,温青梧站在树荫里,看着沐浴着阳光的少年,恍惚一瞬。脸上敷了粉黛,更显娇艳。没错,是娇艳。一双含情目正盯着温青梧

她连女色都不贪,更不消说男色了。

不过这实在是有些好看了。

“咱家问你话呢!你是何人,又有何事?!”元礼竖目。

少年看着温青梧,嘴唇翕合,似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却一句声音也未有。

迎着那少年的眼神,温青梧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微不可查地挺直了脊背,往后退开小步:“元礼,你带着柳叶去瞧瞧船舫那边有没有人过来。”

第72章 魏鹰

虽然疑惑至极,但闻言元礼亦是应声道:“是。”语罢带着柳叶站在远一些的地方,替温青梧望着河岸边船舫上。

待元礼带着柳叶走远,温青梧这才回头看向面前的少年,脸色有些阴沉:“有什么便直讲。”心中的猜想让她不禁捏紧了手中的拳头。

看着温青梧警惕又疏离的模样,少年眨了眨眼睛:“堇则,我…”

听到自己的字,温青梧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有了通奸的石锤在前,以前从来不会想到的这些苟且之事很快又浮现在了温青梧脑海。

但她依旧强压着心口的情绪,不停安慰着自己。她不是已经跟司沐通奸了么?不会的不会的,有司沐就够了吧!一定不会的,天底下不会定不会有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少年看着蓦然沉下脸色的温青梧,有些莫名其妙。

前世,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定力很好。如今发现,只是没有遇到太多事罢了。

温青梧摇头,张了张嘴,在少年诧异又期待的神色中,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话:“你有何事?”说完,又往后退了半步。

留吉看着已经退到自己身前的温青梧,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直起身子上前半步,站在了温青梧旁边。

看着温青梧一脸戒备的样子,魏鹰眼神奇怪:“多日未见你了,”说着顿了顿,看了旁边的留吉一眼,又回头看向温青梧,勾了勾嘴角,缓慢地道:“我想你了。”

温青梧只觉一颗心肝顿时提起。她轻吸了一口气,松开自己有些颤抖的拳头。只觉一股热火直冲天灵盖。

同样觉得一股气流直冲天灵盖的,还有旁边的留吉!

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魏鹰,又看看自家主子。天呐……

主子到底有多少个野男人?

温青梧张了张嘴,翕合的嘴唇颤颤:“你……”

“怎了?”看着温青梧脸色乍然发白,魏鹰赶紧探身上前些许道:“可是日头太大了,得暑病了?”说着,白皙的手掌覆上温青梧的额头。

“是有点烫呢。”魏鹰道,余光瞟着远处乱成一团的船舫甲板,手掌从温青梧额头落下时,顺手捏了捏温青梧的脸蛋儿,极尽轻佻。

温青梧的颤抖从双手延至全身,呼吸都不顺畅了。只怒目盯着面前风华绝代的少年。牙关紧咬。

留吉早已低垂下了头,眼观鼻鼻关心,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主子的情情爱爱,可是他能管的?想至此,留吉往旁边挪了半寸。

“若是无事,我便告退。”温青梧片刻都不想待下去,呼吸这里的空气都叫她厌恶至极。

将转身,她便被人拉住了手臂。

温青梧回头看着轻佻笑着的少年,只听少年朱唇微启,道:“你急什么?自你入宫,你我好难得见一面,岂能不亲密亲密?”说着目光警惕又兴奋地看向四周,见无人注意这处,赶紧俯身道:“我知道一个好地儿,后面的大石头间有一处小洞穴,在里头亲密,谁也不会发现!”

说着看着脸色已经从煞白变成猪肝色的温青梧,舔了舔唇:“堇则我的小乖乖,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温青梧差点气得背过气去。在少年拉着她要走的时候,猛地甩开他的手。

魏鹰不解地看着温青梧“怎”

“啪”的一声,一巴掌将魏鹰嘴里还没有说完的声音打散。

他愕然地看着双手发颤的温青梧。

“你……”

“滚!”温青梧低吼。

留吉也吓了一大跳。抬头无措地看着自家主子。

魏鹰看着怒极的温青梧,虽然一头懵然不知为何,却莫名觉得有趣。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被那一巴掌扇红的脸颊。揉了揉,嗔道:“小狸猫,真是调皮。”

温青梧呼起一巴掌抡了过去!

魏鹰抬手抓住:“还想打?”他问道,丹凤眼上挑。抓住温青梧的指腹摩了摩她白嫩的内掌:“大石头后头,随你打。”

温青梧抬起脚狠踹过去。魏鹰吃痛,松开了温青梧的手。

“不知廉耻的东西!”温青梧咬牙切齿。说罢提着裙裾转身就走。

这些个不要脸的,气得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都!

“主子怎么了?”元礼看着怒气冲冲走过来的温青梧,一脸疑惑地看向留吉。

留吉皱着眉头,摇摇头。

“才人留步!”身后有人呼唤。

话音之后,两步追了上来。温青梧转头看着气喘的小侍童,黑着脸不语。

“郎君说,这是给才人的节礼。”小侍童递上一袋粽籺,看着黑着脸的温青梧,指了指身后看着他笑靥如花的少年。缩了缩脖子。

“滚。”温青梧怒道,说完大步离开。

小侍童赶紧追上,一股脑塞在身后留吉的怀中,转身溜烟儿跑了。

待留吉反应过来,那袋子粽籺已经在他怀里了。他苦着脸跟上温青梧:“主子,这……”

温青梧已经走进了船舫,没有接话。

“那要不扔了?”留吉试探道。

见温青梧不语,留吉壮着胆子,往甲板外的草堆了一扔。

走了几步,温青梧停下脚步,看着一楼船舫里嘈杂的人头。

“捡起来,藏好。”她道。

“是。”留吉讶然,又回头将粽籺捡起来抱在了怀里。

旁边的元礼见此,从留吉怀中拿过粽籺,放在自己怀里:“我拿着比你好。”谁会检查梅淑妃派来监视温青梧的太监呢?

出了秦安道的事,竞渡完后的欢欣少了许多。贞德帝亦是没了什么心情再去观赏。早早的就打道回宫了。

坐在回宫的宫车里,留吉在车辕上,柳叶和元礼坐在车里。

宫车是太仆寺依宫阶按朝廷之制,碧纱帷幔上绣金钿,两匹栗色的高头大马,驾车的太监也神采飞扬。留吉坐在太监旁边,一同赶着车。

温青梧坐在车里,看了眼元礼怀里的布包,上面的鸳鸯绣得栩栩如生,水波荡漾。

“留吉。”温青梧唤了一声。

留吉从外头掀开了宫车帘子,看向温青梧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温青梧张了张嘴,目光看着一旁玩儿着草蚱蜢的柳叶,又合上了嘴。

“无事,好好赶车罢。”

“是。”留吉奇怪地看了眼温青梧一眼,放下了帘子。

第73章 跟皇上有关

贞德帝回了宫后不过十日,便大发雷霆。

秦叔宝昨年才走,如今他儿子便死了,还是死在他眼皮子地下!死在万人庆贺的端午日!

偏生验尸的一群饭桶还说不出死因!

只说是毒?

毒?什么毒?合着太医院和刑部的,竟无人能断言是个什么毒!

一群草包!

端午之后的十日,便是今日,正是十五。

每月初一、十五,按例是大朝会的日子。谓之望、朔。每至望朔朝之日,不仅常参官,凡九品以上在京文武职事官,皆赴朝参。朝参之地,便是在宣政殿之中。

朔朝上,该述的职纷纷述完,各方民生职事也回禀的差不多时,贞德帝问起了秦安道的案子。

“程云,秦安道的案子查明了未曾?”贞德帝看向拿着笏牌站在人群中的刑部左侍郎程云。

程云听得头皮一麻,站了出来,硬着发麻的头皮对着贞德帝一揖:“回陛下的话,还未曾。”

贞德帝沉着脸,看着程云:“都已十日,还未曾查出半丝缘由,你们刑部查案的本事可是越来越长进了。”

偌大的殿中,针落可闻。这时候,谁也没准备上去触霉头。

“回皇上的话,死因都已查明,系由中毒而致昏迷,落水后窒息而死。只是”程云顿了顿,又道:“这毒,太医院尚未给出定论,一日未有定论,这案子便要悬上一日。”

虽这话又推卸责任之嫌,但也的确如此。

贞德帝闻言,直将身前龙案一拍,怒道:“混账!太医院职管刑案?还是太医院有验尸之责?”

程云在贞德帝的盛怒中跪了下去:“皇上息怒!”

“息怒,你要朕如何息怒?”贞德帝越说越气:“胡国公尸骨未寒,他的长子便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你要朕如何跟他交代?!”

“皇上息怒!”程云呜呼。

“皇上息怒!”旁边亦有一身材魁梧的年迈之人从队列中抱着笏牌走了出来,此人面如黑炭,虎背熊腰。只听他言辞凄切地道:“左郎将已去,臣相信,刑部总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过时日问题。还望陛下保重龙体,切勿生火饶乱心神!”

声音恳切地说完,老者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说话的人,乃右武侯大将军,鄂国公尉迟恭。

别人不好在此时出头,鄂国公却不然。只因秦安道不仅是胡国公秦琼的儿子,更是鄂国公尉迟恭的长孙女婿。

要说皇上发怒,一半是为了秦琼,另一半,便是因为这还活着的右武侯大将军尉迟恭。镐京城谁人不知,尉迟家的女儿尉迟彩萍是被他爹尉迟宝琳和爷爷尉迟恭给捧在心尖尖儿上长大的?如今鄂国公已经出来说话,别的人自然也好应和了。

“请陛下息怒。”尉迟恭话音落下,两旁垂头不语的众官纷纷跪下请息怒。

“哼!”贞德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一众官员,目光落在尉迟恭弓着的脊背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倒是心宽,给时日?朕都给了他们多少时日?蛛丝马迹依旧未闻半丝!”

“陛下,此案无头无绪的,十日哪里够?要查个水落石出,没有一月怕是做不到啊。”尉迟恭回道。

程云听得脑门又起了汗。他抬起袖子抹了抹。这鄂国公表面上看是在帮刑部说话,实际上是变了法子逼着呢。

这案子,不消说一月,以他多年的刑案经验,极有可能成为无头案。

“程云,你以为呢?”贞德帝目光一转,看向跪在尉迟恭旁边的程云。

他以为?他还能怎么以为!

“陛下说的是,一月时间,臣不论如何一定要摸出线索!”程云言辞凿凿。

“不是摸清线索,是查明案件始末。”尉迟恭在旁边接道:“老夫可是很信任刑部办事效率的。”

程云转头,看着一脸黑的尉迟恭,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应道:“鄂国公说的是。”这老杂毛……

“既然你应下了,便以一月为期。若是一月之内还不能破案,朕唯你是问。”贞德帝冷冷地道,说罢摆摆手让跪了一地的官员们纷纷起身:“都起来罢。

今日例报之事皆已禀毕,可还有其他上奏?”

大殿中一阵安静。该说的,不都说完了么。

“若无事,便退朝了。”贞德帝道。

便在此时,有一年过半百之人站了出来:“禀陛下,臣有奏。”

看着底下那瘦弱的身躯,贞德帝眉头惯性的一皱。

“准奏。”贞德帝道,坐在龙椅上的身子也不安的扭了扭,坐得更端正了些。

“既然陛下说及端午之事,臣有一问。”魏徵瘦弱的身子站在大殿之中,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

贞德帝沉吟一瞬,道:“爱卿旦讲。”

“陛下以为,秦琼之子,秦安道之死,跟陛下可有关系?”魏徵拿着笏牌,缓慢问道。

大殿中屏息一瞬,贞德帝沉着脸:“魏爱卿此话怎讲?虽秦安道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可跟朕有何关系?”

“月初,陛下诏五品以上官上封事,京城多繁杂。后又遇端午,佳节遵先人遗德过一过本是美谈,可陛下大过且过。上行下效,民间便也跟着铺张奢靡。人多繁杂,必定生事。虽然不过十日,但臣敢断定,至六月末,讼到刑部和大理寺的案件,定多出平月一倍不止。”魏徵一口气说完,有些喘气。断了片刻,抱着笏牌一揖,接着道:“而秦安道的事,便是此中之一。

如此,陛下可还觉得,自己跟此事毫无干系?”

贞德帝看着魏徵,沉着脸,张了张嘴,斥责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好一会儿,平息了心中的怒意。

明明知道这是强加到他身上的罪过,但似乎又并不是强加。月初诏五品以上官上封事是真,端午佳节大过特过亦为真。

但……即使压住了怒意,却依旧有些不忿。明知魏徵一张嘴可以说他头痛欲裂,但还是忍不住为自己争辩些许。

“魏爱卿所言偏颇,秦安道的死,朕一没有递刀,二没有出谋,对此事到如今都还一无所知。强加之罪,实在牵强。”

第74章 劝谏

“陛下的确一没有递刀,二没有出谋,可陛下为此事的发生,提供了再好没有的机遇。而这些,全都是因为陛下如今崇尚奢靡铺张浪费所致。”魏徵说着,撩开衣袍,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请皇上明鉴!”

贞德帝看着下面声情并茂的魏徵,头大如斗。他觉得,大概再没有比自己更憋屈的皇帝了。从前是,以后亦是。

“嗯。”好半天,贞德帝才从鼻子里应了声。应过之后,又缓了片刻,又道:“魏爱卿所言,朕会好好思量。有则改之。”

说完,贞德帝看着魏徵的脸色有些不好,赌气道:“魏爱卿如此喜欢上谏,今儿可还有要谏的?”

私底下说不好么,非得当着这么多人下他的面子。他好歹是天子,这么多年了,依旧不喜欢他如此堂而皇之地斥责自己。

“明后天休沐,魏爱卿忧国忧民之心,今儿不谏,就得憋两天了。”贞德帝好整以暇地看着魏徵,有些生气。

魏徵有什么要上谏的,可从来不会问他愿不愿意听。也不会让他主动问起。若没有谏,夸他两句多好。

夸夸他怎么了嘛。

“陛下所言甚是,那臣便一起谏了。”魏徵说道。贞德帝心一提,暗呼不好,又见魏徵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本折子,递了上来。

贞德帝松了一口气,接过折子,是近臣递的谏状之制,翻了翻。一翻,这长的,两只胳膊肘子打开都不够……

目光扫过折子状名,赶紧关了上。

《十渐不克终疏》

这么长,上头不知列了他的多少错事,赶紧关上,回头私底下再看罢。

“好了,可还有其他事?”贞德帝手指捏着奏折,见底下人默不作声,停了片刻便急着道:“好了,若无事上奏,就退朝。

今儿大朝会,光禄寺准备了许多膳食。诸位爱卿在宣政殿外廊下用完再回罢。”

说着,挥了挥衣袖,手里捏着那书折子,后头跟着的李建志怀里抱了一摞子折子,快步离开了宣政殿。

…………

今日月中,按照定例才人宫的诸位宫妃们要去尚仪局跟着尚仪分发各宫夏裳。温青梧一早跟过去,到了午中,这才跟着众人一道向着大福宫走去。

萧如意和徐蔷走在前面两三步的距离,两人挽着时不时低语。走过宫道一半,过了清思殿后的球场不久,忽而听到前方的声音嘈杂起来。

温青梧看向前方。

“那不是羽林卫的大将军么!”萧如意惊叹:“到这儿来作何?”

徐蔷亦是抬头,看向迎面走来,一身银铠沉着脸迈着大步的司沐,摇了摇头:“不知。”

司沐的官阶并不多高,左右羽林卫大将军也才四品上而已。却是有爵位的。因战功,乃是皇帝钦封的正二品郡公。

路过时,小才人们纷纷退开侧目行礼。

“倒当真是公子如玉。啧啧”萧如意看着越走越近的司沐,不禁赞叹:“也难怪长乐公主日日惦念了。”

徐蔷转头,看向萧如意。

萧如意看着徐蔷的眼神,八卦之意盎然:“盈语,你还不知道吧!我跟你讲,五公主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在宫廷礼仪上,司宁带着他儿子司沐参加。五公主看到了,就一眼,真真的,就一眼,就念上了!”

萧如意还想张嘴,徐蔷轻轻拉了她一下:“好了,人都近了!”

萧如意抬头,可不看见近在咫尺的司沐。赶紧跟着徐蔷后退半步,低身行礼。可眼角余光还是瞧着司沐的侧颜。

啧啧,这种宛若天人的,不多看两眼可浪费。刀刻般的下颚,紧抿的唇线,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双,那双……盯着,盯着谁?

盯着阿梧的眼睛?

萧如意转头,看着低头行礼一言不发的温青梧,又看了眼大步走开的司沐。

眼神不解的转换间,倒是跟走在温青梧后头的高琴琴碰撞在一起。

高琴琴看了眼温青梧,对着萧如意满含深意地一笑。萧如意一愣,然后直起身子拉过温青梧,白了一眼高琴琴。

“你怎么总是落后几步?莫不成腿要比我们短三分?”萧如意扁嘴道。

徐蔷听得一笑,泪痣跟着眼角微微弯起。

拉着温青梧走了好几步,这是萧如意才转头看着温青梧,压低声音道:“堇则,我问你”

温青梧转头看向萧如意,带着询问。

“你跟临城郡公认识?”她问。

温青梧不解,抬头看着萧如意问:“临城郡公是谁?”

“啊,你不认识啊!”萧如意惊讶:“就是将才那个男子。跟你一般,好看得天仙儿似的。不过你们俩儿都那么好看,可真配。你当真不识得?”

温青梧又摇了摇头,脸上冷漠:“既不识得,就不要把我跟他扯在一起,免遭非议。”

配?

好看又如何?哼,不知羞耻的蛮人而已。

“堇则说的是,咱们如今本就已经是宫中人,这些话还是少说才是。”徐蔷在一旁道。

萧如意咂嘴:“哎,不就是因为咱们成了宫中人嘛。做是不能做的,说说还不行么。”

“好了,又该行礼了。”徐蔷拉着萧如意,指了指远处。

温青梧跟萧如意皆是顺着徐蔷所指看去,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瘦弱老者,微微佝偻着脊背,在宫道上缓缓走来。每走几步,便要停下,咳嗽几声。

“是魏大人!”萧如意只一眼,便赶紧低下头,一手拉着徐蔷,一手拉着萧如意往旁边急急退开。

“这还这么远呢,你退什么?”温青梧不解。

徐蔷莞尔,解释道:“堇则你不知,如意她爹是魏大人学生,又跟他大儿子是交好,小时候她本来常常跟着她爹去郑国公府玩儿,可她实在太皮了。有一回跟着魏大人的孙子跑去魏大人书房捣乱,把人一方珍藏多年的徽墨砸得稀巴烂,魏大人没说她,可把她爹说了一番。她爹回去可把她狠狠抽了一顿。自此啊,如意看到魏大人就怕。”

温青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又不是就我一个人怕他。”萧如意不满地说道:“天底下的王公贵族哪个不怕他?连陛下都怕,更何况我?”

第75章 魏徵

说完,萧如意靠近温青梧,叽咕道:“堇则我跟你讲哦,今儿十五大朝会,就听说这魏大人当朝文武大臣的面说教了陛下一顿。啧啧,大朝会呐,天耶,宣政殿里该多少人。”

“他是个什么官儿?”温青梧讶然。

话音落下,萧如意和徐蔷皆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温青梧,一脸不可思议。

“你竟不识得他?”徐蔷先问道。

温青梧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该识得他?”她问。

“天耶!”萧如意惊呼:“天下还有不知道郑国公的人!”

“郑国公?”温青梧细细回想,听萧如意的语气,该是一代朝堂大臣。时代跟她前世有所不同,却有大多类同。同中有异,有迹可循又无根可依。

郑国公?

她想起来了!

郑国公,唐时的郑国公,有十位不止。其中第一位,也就是最有名的一位

温青梧立直身子,抬头紧紧盯着越走越近的半百老者。

“就是谏议大夫,陛下钦封郑国公魏徵魏大人啊!”萧如意似乎见了怪物一般,不说天下,这镐京城,这后宫,竟有人不知道魏大人。

“堇则,你以往那十几年是怎么过的,莫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说着萧如意自己又笑了起来:“不过这‘圣贤书’读了也白读,不说朝中诸事,连当今天子倚仗的宰相大臣都识不得,考也是考不上的。”

萧如意还在说什么,不过温青梧通通没有听进去。她只静静地看着远方走来的老者,佝偻着的身子,在温青梧的眼中高大起来。

我太宗文皇帝之有天下也,魏徵、王珪等危言正词,上裨大化,无疆之祚,实兆于斯……

的魏徵呢。

魏徵已经走近,一行人皆是避开,萧如意和徐蔷低身侧目做礼。

温青梧也退开了,却没有侧目低身,而是双手并着,挺直了背脊,向着魏徵,端正的,诚恳的,行了学子礼。

“先生。”她声音很低,严肃而充满敬意。

魏徵本没有注意旁边行人,闻声转头,忽而见到一柳衫短襦的少女对着自己端正地做了个揖,如贤良的读书人遇到先生一般。

他转头看向温青梧,迎上少女仰慕又尊敬的目光,魏徵微微惊讶。所有不过一瞬,很快他便收敛起了惊讶的神色,对着少女礼貌地点了点头。缓步继续离开。

“你将才道先生,是在叫谁?”萧如意转头看着温青梧,不可置信。

“郑国公啊。”温青梧已经收回了作揖的手,站直了身子认真看着越走越远的背影。

“你……你不是,不是认识郑国公吗?”萧如意愕然:“这句先生,可叫的这么顺口!”

“谁说我不认识?”温青梧笑:“我只是没见过本人罢了。”

萧如意看着温青梧的笑,恍惚一刹,忽然忘了自己将才想讲什么。

旁边的沉默让温青梧转头:“怎么了?”

萧如意叹道:“堇则,你笑起来,真真是勾魂儿。”

柳叶和留吉的夸赞她只是听听,可这会儿被人突然起来的夸赞,还是个娇俏的少女,温青梧霎时尴尬起来。

“呀,你脸红了!”萧如意似乎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天呐天呐!堇则你竟然红了脸!

为什么?

因为我将才夸你笑起来好看?”

温青梧眉心微蹙,脸颊却更红了,若天边红彤彤的晚霞。

“天耶!我没想到你脸皮这么薄!”萧如意低呼,徐蔷在一旁,惊讶过后也是一脸笑意。

萧如意看着有些窘迫的温青梧,目光从头扫到尾,一时间玩性大发:“我就说了说,你便如此羞涩,那我要是动手呢?”

说着不待温青梧反应,便在她腰间捏着嫩肉轻轻一掐:“这样呢?”

温青梧身子一避却没有避开。脸色涨红,窘迫又愠怒。她盯着萧如意不满道:“你这是作何!”

“天耶,看看这脸红的!”萧如意看着温青梧涨红的脸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我们都是女人,碰碰又不会如何!”

温青梧张嘴,却不知要如何反驳!她何时遇到过这种事儿?

笑完,萧如意看着温青梧,眼中狡黠的光芒一盛,在温青梧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双爪子猛地抓住温青梧胸前的丰腴,一捏,完了转身拉着徐蔷,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跑远了!

只留温青梧一人,站在原地。待回过神来,满脸羞红,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不!知!廉!耻!”她看着萧如意跑远的背影,从牙齿缝里恨恨的说道。

……

……

直至回到大福宫,温青梧的气还没有消下去,脸还红着。

留吉站在屋门口,迎出来,便看到温青梧通红的脸颊,和紧锁的眉头。

“主子这是怎么了?”留吉担忧地问道。见温青梧不说,目光看向跟在温青梧身后的柳叶。

柳叶嘟着嘴嚼着糖蜜,一脸茫然迎着留吉的目光。

“可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儿?”留吉问着温青梧,目光却看着柳叶。

柳叶恍然,张嘴想说自家才人被萧才人袭胸的事儿,便听温青梧截过了话,道:“没什么,只是路上遇到了郑国公。”

“郑国公啊!“难怪……”留吉恍然。难怪气成这样子。

“难怪什么?”温青梧看向留吉。

“难怪主子气成这样。”留吉道。

“什么意思?”温青梧挑眉。

留吉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主子问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他说错了什么?

难不成主子根本不讨厌魏鹰?

还是……

“主子……难道不知魏秘书丞,是郑国公的长孙?”留吉试探地开口询问。

“魏秘书丞?”温青梧更是疑惑了。她看着留吉道:“你直接讲明白,自落水之后诸事我多有不记,你是知晓的。”

留吉见此,径直应声道:“是。

魏秘书丞,便是端午时,嗯……跟主子有……就是端午来找主子的少年。名魏鹰,字浅茗。乃是郑国公的嫡长孙。”

温青梧听得眼睛都直了起来。

“你说什么?那个…那个!”那个恬不知耻的人!

“竟是魏大人的嫡长孙?!”温青梧惊诧。

留吉还未曾见过温青梧失态的样子,不知到底是何原因让她如此失态。只管点了点头:“正是。”

第76章 城阳教琴

高琴琴坐在自己的窗下,她这个位置,窗柩正巧对着温青梧的正门。

宫苑上的月月开已经爬上了墙头,一朵朵绽在枝头,在午时的轻风中摇曳。

她撑着手臂,瞧了会儿,然后收回了目光。起身走到案前,铺开一层生宣,研了墨,蘸起些许,提笔落下。

片刻后,高琴琴将写好的纸张拿起,看了一遍,吹了吹。待墨干的差不多了,这才叠好封在信封里。

“春娘。”高琴琴唤道。

在外头扫屋子的春娘闻言,放下扫帚撩开内室的帘子看向高琴琴:“奴婢在,才人有什么吩咐?”

“将这个,给赵公公,让他替我送到高家。”高琴琴说着,将手里的信封递给春娘。

“是。”春娘应声,走进来接过信封,转身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

……

听说那浪荡少年,是魏徵的嫡长孙,温青梧心中百味陈杂。

她想起那天的粽籺:“那包粽籺处置了没?”

留吉摇头:“搁在奴婢的床板子里呢。主子没发话,不敢随意处置。”

“主子,要怎么处置?”留吉问道。

温青梧想了想,没有回话。丢了么,倒不是可惜,是丢哪儿呢?这些私授的东西,丢哪儿都不安全。

吃了?一想到那人的模样,温青梧觉得吃了都怕要恶心吐自己。

真是不知廉耻,不知廉耻!

“主子,要怎么处置?”留吉放低了声音,又问道。

温青梧转头,看着跪在门口,抓着子儿玩的柳叶。

“煮了,给柳叶吃。”她道。

留吉跟着转头,看着柳叶。皱眉道:“粽籺有点多,她怕是吃不完?”

“那就让她分给她的小姐妹们一起吃。”温青梧道:“不要给这个,粽叶剥下来烧了,里头的糯米煮好煨一遍糖水盛碗里给她们分。”

“是。”留吉应声,转身去拿粽籺。

大福宫的门口传来嘈杂的动静。

“谁在外头吵闹?”温青梧开口询问。

留吉转出了屋里画屏,走到门口看了看,目光看到大福宫门口,一位俊俏的少女正跟宫嬷嬷说着话。

“主子,是城阳公主。”留吉说着,正准备转身走,便见那少女在宫嬷嬷的引导下,向着这边过来。目光触及他,莞尔一笑。

留吉一愣,弯着身子跪了下去:“奴婢参见十六公主。”

“起罢。”城阳摆了摆手,声音温和。

里头的温青梧听到声音,带着柳叶迎了出去。

走出去,看见一声鹅黄襦裙的城阳公主,又看了眼她身后跟着的宫娥,和宫娥怀里抱着的琴。

温青梧蹲身行了礼。“参加城阳公主。”

城阳见此,神色温和:“温才人不必多礼。”说着上前亲自扶起温青梧。

本以为城阳来或多或少是有高阳的原因,毕竟都是姐妹。如今听到城阳的语气,松了口气。在城阳要来搀扶她的时刻,顺着起了身,并没有让城阳碰到自己。

城阳没有在意,挥退了宫嬷嬷,看向温青梧的屋子,目光落在那一扇兰花画屏上。“我可以跟才人一起进屋么?”她问。

“自然。”温青梧让开半步,让城阳走了进去。

将城阳迎到榻上,两人一左一右的坐了上去。

“你这屋子倒是比我以为的简单多了。”城阳说着,目光再一次落在屏风上的兰花上。

那不是一株兰花,而是一丛。翠绿的叶子布满了画屏下方,一朵朵米黄色的兰花开在上面,花枝微弯,看不出来跟平日那些兰花有什么不同。但总是觉得那兰花似乎要开出来般。

“那画屏是才人画的么?”城阳指着那画屏问道。

“闲着没事儿随便画的罢了,让公主见笑了。”温青梧道,看着留吉摆了摆手。

留吉会意,上前将画屏推到一侧。

“夏日闷热,这画屏还是撤了好些。”温青梧道。

城阳点头应声,不再多说,招了招手,身侧的宫娥上前,将琴放在了案上。

“端午佳节,听才人一曲,至今难忘。”城阳看着温青梧,神色恳切:“我母后很会弹琴,也弹得很好。可惜我们几姊妹,在母后去世前,都没有得传她的琴技。

如今有了温才人,城阳冒昧,望才人能指点一二。”

温青梧看着城阳,没有做声。

果然是亲姐妹,跟高阳一般,来找她就是要她教琴技。

“我若是不应呢?”温青梧看着城阳道:“公主会跟十七公主一般,强加罪祸在我头上么?”

城阳讶然:“自然不会!”

“若才人不想指点,今日不想,我便明日来。若才人不悦我,我便不入大福宫门,宫外弹奏亦可,绝不强加罪祸以威逼!”城阳赶紧解释。

高阳的事,她自然知道。

高阳娇蛮,平日在她们姊妹之间还好。但这事儿,的确是高阳的不对。很不对。

温青梧看着她,没作声。

她的确很不愿意去指点,更不说教导。

但听城阳这话,若她不应,怕是要死缠烂打了。

温青梧还没想出怎么回绝,就听到门口一声娇笑。

“公主这样,温才人哪儿能不教啊?”

城阳和温青梧皆是转头,只见萧如意后头跟着徐蔷,踏了进来。

“参见十六公主。”萧如意笑着跟徐蔷一起做了礼,走了进来,继续道:“可这也太强人所难了些!

温才人手指本就受过拶刑,这弹一曲尚可,要是应了你,岂不日日都得弹了?”

萧如意走进屋子,也不管温青梧要不要她进,反正自个儿抬了个杌子,坐在了温青梧的脚边。

自从看到温青梧的红脸,以及捏了她的胸之后,萧如意便觉得,自己跟她亲近了许多。情同从小的手帕交。

温青梧可不同,自从被萧如意轻薄了,就不准备理会她了。最好是不要再往来。

于是城阳还没说话,温青梧便淡淡地扫了一眼萧如意,道:“这就不劳萧才人担心了,我手指养了这么久,早就好了。”

城阳闻言,看着温青梧的眼神冒了光:“听这话的意思,才人是要答应了?”

温青梧沉默,转头又狠狠地白了一眼萧如意,看着就要匐到自己大腿上的萧如意,赶紧一把推了开。

“我这儿没有琴。大福宫人多嘈杂,日日弹奏不免要叨扰到别人。往后除望朔日外,每日申时,去教坊练吧。”温青梧搓了搓将将摸过萧如意的手掌。

第77章 轻薄

城阳闻言,大喜过望!

有高阳的事儿在先,她今儿是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可没想到竟如此顺利的便应下了!都说大福宫温青梧难相处,眼高于顶又性格乖张。

哪里!明明是再好不过了!

“是!一切都依才人所言!”城阳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说完又道:“才人既应了教我,便为师。往后,城阳便唤才人师父好了。”

“使不得”温青梧想也不想便要拒绝。

“我看甚好!”萧如意打断温青梧的话看着城阳笑道:“这样就不怕温才人以后不倾尽本事教你了。”

温青梧皱眉,转头看向萧如意。不过指点一二,再说她也没准备真的教什么,哪里就担得起‘师父’二字?

“你不要无理取闹。”温青梧看着萧如意就有些烦。

“人家可没有无理取闹。”萧如意极近魅惑地嗔了眼温青梧,看着温青梧又要红起来的脸颊,抬着手绢捂住嘴忍住笑看向城阳:“十六公主还不快些唤声师父,把这名头给落实了先。”

自从发现了温青梧脸皮薄成这般,萧如意好似发现了一个再好玩不过的乐趣,如今跟温青梧说话时,人都变了个样。

“也是。”城阳闻言,赶紧起身,对着温青梧双手并着做了个揖:“学生李若,参见师父。”

前生今世加起来,她还是头一回被人叫师父。

温青梧不知道要说什么。良久,憋出了寥寥几句:

“往后,你……”在她的认知里,一声师,便有父兄之责。一时之间,沉重万分。温青梧严肃着脸,想勉励一番。她想着要怎么勉励。

坐在她脚下的萧如意看着温青梧一脸严肃的样子,愣是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堇则,你要不要这么逗人发笑?”

温青梧看着萧如意,皱眉斥责:“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没个正行,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

这话着实重了,城阳还站在温青梧跟前,保持着作揖的姿势,看着板起脸的温青梧,又看看被骂得愕然不知所措的萧如意,尴尬起来。

“不知礼义廉耻?”萧如意反问。

一旁一直未曾开口的徐蔷笑了出来。萧如意回过神来,笑得前俯后仰,眼泪花都出了来:“我的堇则乖乖!”

“不要叫我堇则乖乖!”温青梧横眉厉声。

“哈哈,好好好,不叫不叫。”萧如意按了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身子前倾到温青梧腿上:“那我叫你堇则小心肝儿好不好?”

温青梧在萧如意侧身子过来的时候就挪开了腿,狠狠地白了一眼萧如意。

“走,我们去教坊。”她道。

城阳还一脸茫然:“啊?”

“去教坊,我现在就教你。”温青梧说道,提着裙子要走出去。

萧如意见温青梧真的生气了,赶紧拉住温青梧的裙裾赔礼道:“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们谈,我走还不行吗?”说着又按了按眼角。

萧如意说完,要拉着徐蔷一道儿走。不想徐蔷拂开了她的手。

“我可要留下。”徐蔷跟着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的脸颊。

萧如意还没收住笑意:“你如今也喜欢凑热闹了。罢了罢了,就我走好吧。”萧如意说着,一边按着眼角一边走了出去。

温青梧看着萧如意走了出去,整个身子这才松懈下来。

转头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城阳,将声音放温和:“坐下罢。”被萧如意这一搅和,她也没了心思再勉励。

“是。”城阳尊敬地应声。她是从小慕容皇后亲手带大的,教养极好。虽然品阶比温青梧这个小才人高许多,但拜了师,却深知尊师如父的道理。

温青梧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意外。在她的记忆里,对待老师,不管身份高低,都是如此。前世他,以及他身边的好友,是更为尊敬。诸如程门立雪的事也做过不少。

旁边的徐蔷倒是意外了,她轻轻摇着手里的团扇,看着城阳。如今风化开房,女子们多桀骜,崇尚自由,更不说宫中贵女了。能发自内心地对一个五品才人尊敬如此,只是为了琴技。却是与众不同的。

“师父要听城阳弹琴吗?”城阳问道。

温青梧摇头:“不用。大福宫人多,弹琴不免扰到她人。”

城阳听到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对温青梧尊敬之意又多了三分。

柳叶端上泡好的新茶,大眼睛看着城阳转了转,低头退了下去。

“若是不弹琴,城阳斗胆,可以跟师父下一盘棋吗?”城阳看着温青梧,恳求地开口。

温青梧正端着新茶吹,闻言看向城阳。而后点头。

留吉端上棋盘和棋子,放在两人之间的案上。

城阳愈发觉得温青梧好说话,见到棋盘搓着双手欲欲跃试,一脸激动。

连旁边一直温润寡言的徐蔷闻言,也兴致勃***身走到温青梧身后坐在塌边,看向棋盘。

“盈语也喜欢棋艺?”温青梧转头看向坐在身后的徐蔷,身子往前面挪了些许。

徐蔷将温青梧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起去拿了个胡凳,放在案边坐下:“嗯,平日闲了会下棋。”

城阳接过留吉递来的黑子,目光第一次落在一直默默不语的徐蔷身上,想了想,忽而道:“你是不是徐才人?”

温青梧接过留吉递来的白子,拿出几颗放在之间捏了捏,没理会两人。

徐蔷倒是不意外,对着城阳端庄大方地笑了笑,点头应声是。

“原是你啊,我之前有听过父皇说你,湖州女子的灵动皆有,盛负才名。尤其是棋艺了得。”城阳看着徐蔷夸赞道。

温青梧亦是转头看向徐蔷。

徐蔷迎着温青梧的目光,无奈地笑着摇头:“是陛下谬赞了。要说棋艺,太子妃和堇则在前,可万不要再说我了得了。

说出去平白让人笑话不知天高地厚。”她补充道。

城阳笑着没接话。这说的也是。

“但父皇都那样说你了,肯定比我要了得。”城阳道。

温青梧不是很喜欢吵闹,特别是下棋作画的时候。看城阳和徐蔷说不停,忍不住开口打断道:“下子吧。”

第79章 十渐不克终疏

留吉顺着温青梧的目光看过去,道:“谈不上了解。”

“皇上对翼国公的态度如何?”温青梧又问。

留吉道:“皇上对翼国公很是倚仗,翼国公死后,皇上不仅追赠了胡国公,徐州都督,还亲自赐了谥号,曰‘壮’。”

“那秦安道呢?”温青梧问:“皇上对他是什么态度?”

“秦安道…”留吉想了想,摇了摇头:“左郎将为人忠直,心思细腻。皇上其实一直是比较看重的,至于为何皇上在胡国公身后一年都不曾让左郎将承爵,奴婢便不清楚了。”

城阳早已转没了影儿,温青梧却一直看着大幅宫门的长廊,未语。

既然忠直,又看重,爵位肯定是该给的。毕竟世子承爵理所当然。迟迟不给的话,怕是这爵位,成了奖赏,或者说条件?

是什么条件交换这个爵位?

不为人知的事么……什么事?皇上让秦安道秘密做什么事?

温青梧正想着,目光中忽而触及一人,那人正弯着腰蹲在大福宫外的花圃里,用铲子一点点儿的翻着土。

“主子,那花匠又来了。”留吉在旁边道。

温青梧微不可查的蹙起眉心,又松开。转身走进了屋子。

黄昏暖暖,用过膳走在宫道上消食。她一手挎着花篮,一手拿着剪子,在大福宫后路旁的花丛中,缓步而行。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沉下时,隆隆鼓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悠远,却响彻云霄。

留吉侧耳听了须臾,回头对温青梧道:“才人,落钥时分到了,咱们归去罢。”

温青梧应声,转身走回大福宫,在宫门口时,又驻足看着园圃的花草,低身用剪子剪了两支放在花篮里。

是夜,掌灯时分,温青梧洗漱过后坐在床栏,看着脚边放着的花枝的花篮。细细地从里面挑出一支树杈,打开,抽出一张白纸,展开。

看过后,将纸条放在灯罩子里。

秦芷,太常寺乐人,善吹箫。仲夏日洛阳宫时,安插于太子李臻身边。

她跟一个乐人,要怎么结识呢?又怎么将秦芷放在太子身边呢?

温青梧看着灯罩中骤然变大的火焰,长长一叹。

……

……

贞德帝回到紫宸殿,坐在龙榻上,盯着自己手中的折子,却迟迟不翻开。

秦安道的死,死得极其蹊跷。

今日大朝会上,他的怒火,却不仅仅是针对秦家和尉迟家。贞德帝指腹摩挲过奏折,看向偌大的殿中。贴金镶玉的大殿金碧辉煌,看着这华丽的皇宫,此刻他却是心重如压万斤石。

胶东巡抚视察民情时,意外发现河南道有一座金矿。一座被私人占有的金矿。

私底下占有国家矿,按照天周律法,等同谋逆。胶东巡抚张远安秘密上奏,他便下了手谕让他去查背后占矿之人,查到河州文家,线索便断了。

文家,不过是一介商户,下九流的商户,哪里来的胆子去占金矿?又哪里来的人脉,以及遮掩此事需要的权利?

文家,在京城中,亦有行商,且有家宅。

秦安道,便是他派去协助张远安秘密查探此事的人。没查到就算了,偏生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文家,跟朝堂中人似乎有联系,且深居高位。

秦安道盯了文家很久,得到文家要在端午见那朝廷中人的消息,便是酉正时刻,青玉楼里。

秦安道上一刻给他递了消息,准备离开长河前往青玉楼,还没出甲板,就死了。

贞德帝阴沉着脸,捏紧手中的奏折。这些前因后果不能为外人道,他连因此事发出来的脾气都要把握住。

死了一个秦安道,不能让那些魑魅魍魉再揣度出他的用意。

“皇上,这折子……”旁边的李建志小声提醒。

贞德帝回神,看着手中被捏着,已经皱得不成样的折子,赶紧松了手。将折子上皱抚了又扶。

而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了折子。

开篇的陈狀名字就让他眉头一挑,十渐不克终疏?又列了十条他的罪状。这怕是一天都盯着自己的错处来过日子的,一列就是这么长一篇。

贞德帝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想起早晨宣政殿里的事,怒意和不满又上了来。

“《十渐不克终疏》——

臣观自古帝王受图定鼎,皆欲传之万代,贻厥孙谋,故其垂拱岩廊,布政天下,其语道也必先淳朴而抑浮华,其论人也必贵忠良而鄙邪佞,言制度也则绝奢靡而崇俭约,谈物产也则重谷帛而贱珍奇。然受命之初,皆遵之以成治;稍安之后,多反之而败俗。其故何哉?岂不以居万乘之尊,有四海之富,出言而莫己逆,所为而人必从,公道溺于私情,礼节亏于嗜欲故也?语曰:“非知之难,行之惟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所言信矣。

陛下贞德之初,无为无欲,清静之化,远被遐荒。考之于今,其风渐堕,听言则远超于上圣,论事则未逾于中主。何以言之?汉文、晋武俱非上哲,汉文辞千里之马,晋武焚雉头之裘。今则求骏马于万里,市珍奇于域外,取怪于道路,见轻于戎狄,此其渐不克终,一也。

自古以来,未有百姓逸乐而致倾败者也,何有逆畏其骄逸,而故欲劳役者哉?恐非兴邦之至言,岂安人之长算?此其渐不克终,二也。

陛下贞德之初,损己以利物,至于今日,纵欲以劳人,卑俭之迹岁改,骄侈之情日异。此直意在杜谏者之口,岂日择善而行者乎?此其渐不克终,三也。

……

……

臣诚愚鄙,不达事机,略举所见十条,辄以上闻圣听。伏愿陛下采臣狂瞽之言,参以刍荛之议,冀千虑一得,衮职有补,则死日生年,甘从斧钺。

谏议大夫具官封魏徵狀

贞观十三年五月丙卯日”

贞德帝翻着手中的折子,看了一遍又一遍。这么长的谏书,魏玄成写了多久?又思了多久?

一旁的李建志看着贞德帝一言不发的盯着手里的状子,有些忐忑。大家回回看了魏大人的状子都要先发一通火。发完,又次次都给魏大人奖赏。

奇怪得很。

第79章 十渐不克终疏

留吉顺着温青梧的目光看过去,道:“谈不上了解。”

“皇上对翼国公的态度如何?”温青梧又问。

留吉道:“皇上对翼国公很是倚仗,翼国公死后,皇上不仅追赠了胡国公,徐州都督,还亲自赐了谥号,曰‘壮’。”

“那秦安道呢?”温青梧问:“皇上对他是什么态度?”

“秦安道…”留吉想了想,摇了摇头:“左郎将为人忠直,心思细腻。皇上其实一直是比较看重的,至于为何皇上在胡国公身后一年都不曾让左郎将承爵,奴婢便不清楚了。”

城阳早已转没了影儿,温青梧却一直看着大幅宫门的长廊,未语。

既然忠直,又看重,爵位肯定是该给的。毕竟世子承爵理所当然。迟迟不给的话,怕是这爵位,成了奖赏,或者说条件?

是什么条件交换这个爵位?

不为人知的事么……什么事?皇上让秦安道秘密做什么事?

温青梧正想着,目光中忽而触及一人,那人正弯着腰蹲在大福宫外的花圃里,用铲子一点点儿的翻着土。

“主子,那花匠又来了。”留吉在旁边道。

温青梧微不可查的蹙起眉心,又松开。转身走进了屋子。

黄昏暖暖,用过膳走在宫道上消食。她一手挎着花篮,一手拿着剪子,在大福宫后路旁的花丛中,缓步而行。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沉下时,隆隆鼓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悠远,却响彻云霄。

留吉侧耳听了须臾,回头对温青梧道:“才人,落钥时分到了,咱们归去罢。”

温青梧应声,转身走回大福宫,在宫门口时,又驻足看着园圃的花草,低身用剪子剪了两支放在花篮里。

是夜,掌灯时分,温青梧洗漱过后坐在床栏,看着脚边放着的花枝的花篮。细细地从里面挑出一支树杈,打开,抽出一张白纸,展开。

看过后,将纸条放在灯罩子里。

秦芷,太常寺乐人,善吹箫。仲夏日洛阳宫时,安插于太子李臻身边。

她跟一个乐人,要怎么结识呢?又怎么将秦芷放在太子身边呢?

温青梧看着灯罩中骤然变大的火焰,长长一叹。

……

……

贞德帝回到紫宸殿,坐在龙榻上,盯着自己手中的折子,却迟迟不翻开。

秦安道的死,死得极其蹊跷。

今日大朝会上,他的怒火,却不仅仅是针对秦家和尉迟家。贞德帝指腹摩挲过奏折,看向偌大的殿中。贴金镶玉的大殿金碧辉煌,看着这华丽的皇宫,此刻他却是心重如压万斤石。

胶东巡抚视察民情时,意外发现河南道有一座金矿。一座被私人占有的金矿。

私底下占有国家矿,按照天周律法,等同谋逆。胶东巡抚张远安秘密上奏,他便下了手谕让他去查背后占矿之人,查到河州文家,线索便断了。

文家,不过是一介商户,下九流的商户,哪里来的胆子去占金矿?又哪里来的人脉,以及遮掩此事需要的权利?

文家,在京城中,亦有行商,且有家宅。

秦安道,便是他派去协助张远安秘密查探此事的人。没查到就算了,偏生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文家,跟朝堂中人似乎有联系,且深居高位。

秦安道盯了文家很久,得到文家要在端午见那朝廷中人的消息,便是酉正时刻,青玉楼里。

秦安道上一刻给他递了消息,准备离开长河前往青玉楼,还没出甲板,就死了。

贞德帝阴沉着脸,捏紧手中的奏折。这些前因后果不能为外人道,他连因此事发出来的脾气都要把握住。

死了一个秦安道,不能让那些魑魅魍魉再揣度出他的用意。

“皇上,这折子……”旁边的李建志小声提醒。

贞德帝回神,看着手中被捏着,已经皱得不成样的折子,赶紧松了手。将折子上皱抚了又扶。

而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了折子。

开篇的陈狀名字就让他眉头一挑,十渐不克终疏?又列了十条他的罪状。这怕是一天都盯着自己的错处来过日子的,一列就是这么长一篇。

贞德帝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想起早晨宣政殿里的事,怒意和不满又上了来。

“《十渐不克终疏》——

臣观自古帝王受图定鼎,皆欲传之万代,贻厥孙谋,故其垂拱岩廊,布政天下,其语道也必先淳朴而抑浮华,其论人也必贵忠良而鄙邪佞,言制度也则绝奢靡而崇俭约,谈物产也则重谷帛而贱珍奇。然受命之初,皆遵之以成治;稍安之后,多反之而败俗。其故何哉?岂不以居万乘之尊,有四海之富,出言而莫己逆,所为而人必从,公道溺于私情,礼节亏于嗜欲故也?语曰:“非知之难,行之惟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所言信矣。

陛下贞德之初,无为无欲,清静之化,远被遐荒。考之于今,其风渐堕,听言则远超于上圣,论事则未逾于中主。何以言之?汉文、晋武俱非上哲,汉文辞千里之马,晋武焚雉头之裘。今则求骏马于万里,市珍奇于域外,取怪于道路,见轻于戎狄,此其渐不克终,一也。

自古以来,未有百姓逸乐而致倾败者也,何有逆畏其骄逸,而故欲劳役者哉?恐非兴邦之至言,岂安人之长算?此其渐不克终,二也。

陛下贞德之初,损己以利物,至于今日,纵欲以劳人,卑俭之迹岁改,骄侈之情日异。此直意在杜谏者之口,岂日择善而行者乎?此其渐不克终,三也。

……

……

臣诚愚鄙,不达事机,略举所见十条,辄以上闻圣听。伏愿陛下采臣狂瞽之言,参以刍荛之议,冀千虑一得,衮职有补,则死日生年,甘从斧钺。

谏议大夫具官封魏徵狀

贞观十三年五月丙卯日”

贞德帝翻着手中的折子,看了一遍又一遍。这么长的谏书,魏玄成写了多久?又思了多久?

一旁的李建志看着贞德帝一言不发的盯着手里的状子,有些忐忑。大家回回看了魏大人的状子都要先发一通火。发完,又次次都给魏大人奖赏。

奇怪得很。

第80章 秘查

不过也不怪大家,魏大人那些折子里头呀,那些个话,说谁谁听了都火大。更何况是一直被人捧着的大家呢。

“大家,喝点儿茶。”李建志招呼着小内侍端上茶,亲自放在贞德帝的案前,温声细语道:“可是郑国公又说了什么惹大家生气的?”

贞德帝没回话,将状子放在案上:“他何时不惹朕生气?”

说着,端过李建志放着的茶水,吹了吹:“这状子里头,列了数十条朕的过错。搜求珍玩、纵欲以劳役百姓、昵小人、疏君子、崇尚奢靡、频事游猎、无事兴兵、使百姓疲于徭役,无所不说。还说朕骄满得很,提醒朕慎终如始。”

李建志细细地瞧着贞德帝的脸色,见他端着茶水喝起来,提着的气松了下去,温言道:“郑国公心系百姓,心系朝堂。爱之所极,忧之所深,这样刚直的性子,也只有大家这般贤德容人的天子能容下了。遇到大家这样的天子,是郑国公之福,是朝堂百臣之福,亦是天下苍生之福。”

贞德帝喝着茶笑了起来。喝了口茶,摇了摇头:“不,都是朕的福气。”

“去都堂里,传朕口谕。

对了,定要当着魏卿的面说,当着都堂六部九卿众官员的面说。”贞德帝看着手中的折子,沉默片刻,道:“便如他当着文武百官面刺朕之过一般。”

“是,老奴这便去。大家要对郑国公传何语?”李建志将腰弯得更低了。

“就对他说,朕今闻过矣,愿改之,以终善道。有违此言,当何施颜面与公相见哉!方以所上疏,列为屏障,庶朝夕见之,兼录付史官,使万世知君臣之义。”贞德帝说着,想了想:“好了,就这些。”

“是。”李建志得令,退身。

“等等!”贞德帝唤住李建志:“另赐黄金十斤、马二匹。”

“是。”李建志退出。

司沐走到紫宸殿门口,看着李建志脚下生风的走了出去,看了看他的背影,待通禀的內侍出来请进,这才转身走进了大殿之中。

“臣,参见陛下。”司沐走到殿中,跪下行礼。

“起来吧。”贞德帝又拿起折子看了起来:“朕叫你来,是有一事吩咐。”

“是!”司沐站在大殿一侧。

贞德帝对着大殿中众內侍宫婢挥了挥手:“都下去。”

待宫人们鱼贯而出,关上了殿门,贞德帝这才从案底下拿出了一道秘奏,递给司沐:“这是胶东巡抚张远安上的折子,你看看。”

司沐上前接过,看了眼贞德帝的脸色,翻开看了起来。

不大会儿,司沐便将手中奏折放在龙案上,沉着脸看着贞德帝没有说话。

贞德帝见司沐看完,道:“胶东的那座金矿,听张远安说,规模之大!涉及之广!”贞德帝冷笑一声:“若说没有朝廷官员打掩护,这么大的金矿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这些蠹虫中饱私囊?笑话!”

司沐站在旁边,认真听着贞德帝的话,却没有接话。

“张远安人在胶东,查到金矿占有的人后,查到了线索直往镐京朝堂。朕便吩咐了右卫左郎将秦安道秘密协助调查朝堂。这才查了多久?端午那日,才查到些蛛丝马迹,人便莫名其妙的死了。

这事儿如今我交到你手上,你去查。不论如何,朕一定要查清楚有哪些朝堂之人伸出了手去碰不该碰的!”

司沐沉默片刻,应声道:“是!”

“对了,这事儿你一定不能打草惊蛇,所有一切最好亲自经手,莫要假手于人。还有,万万要当心!这事儿,查到谁谁家都是灭门。看看秦安道,刚查出了一点儿线索,人就死了。”一说秦安道,贞德帝就来火。

“是。”司沐答得从善如流。

贞德帝道:“回头朕将张远安递上来的消息,以及秦安道查出来的线索都给你。有一个条件,这个案子你要如何查朕不管,但该上值的日子,应卯后,按平日该做的事儿做。

所有的事儿,你得私底下查。无故不来上值,可是容易惹人注意的。”

司沐应:“是。”

……

……

申时前半刻,城阳公主便来了大福宫门口,跟着温青梧一道儿,去了教坊。

教坊里头都是女乐工或是舞者,还有些御妻在里头排着舞。岁中岁末各种节日皆是要献舞,有些还是由妃嫔亲自领舞。

到了教坊时,便见门口站着一少女,年纪稍长温青梧,身着石青色留仙裙,丹色常襦,胳膊上搭着一条赤金披帛,站在教坊外的廊下,神色端庄,不苟言笑。

城阳见到少女,面上欣喜,提着裙子上前:“阿姊!”

长乐公主冲着城阳咧着嘴角笑了笑,上前去牵过城阳的手,眼里温情,嘴中却斥责道:“身为公主,疾步奔走成何体统?”

说着,目光看向温青梧。温青梧低身行了礼。

“城阳,就有劳温才人照拂了。”长乐说着,也对着温青梧行了个礼。

“公主抬举了。”温青梧道。

做了礼,三人向着教坊里头走去,城阳便开始在长乐公主面前吹捧自己的师父——温青梧的棋艺是多么高深。

“阿姊,师父真的很厉害,我跟她下棋的时候,她看都不看棋盘便落子了。太子妃娘娘都下不过她,要说棋艺,普天之下可能没有更厉害的了。”

温青梧安静地跟在一边,也是被城阳夸的脸皮有些红。

哪儿有这样夸人的。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在旁边道。

长乐闻言,转头看向温青梧,目光触及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讶然的神色一闪而过。再说话时,温和亲切了些许:“温才人不必如此拘礼,好便是好。没什么不能对外人说道的。”

好就是好,她从来不妄自菲薄。自己说自己的好,她是张口就来毫不顾忌。

可要是别人夸她,还是当着她的面儿不停的海夸,她就不好意思了。温青梧应了一声,不想再多说这个话题,便转头对长乐问道:“长乐公主也擅棋?”

长乐摇头,道:“我不擅棋也不擅琴,擅书。”说着,长乐转头看向温青梧:“温才人书法如何?”

说到书法,温青梧微勾嘴角,邪魅一笑。

第81章 阳春白雪

要说琴棋书画里头,棋艺她是最薄弱的。最薄弱的棋艺都能在这里混的风生水起天下无敌,何况是更胜之一筹的书法了。

“还算擅长。”温青梧回道。

长乐问:“比之棋艺如何?”

“书法更胜。”温青梧回道。

长乐闻言,意外至极:“比棋艺都还好么?那是有多好。”

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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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东宫

三月桃花纷飞,香气袭人。又有玉兰绽放枝头,鸟鸣嘤嘤成韵,水流潺潺成乐。Chun光从枝头洒下,慰人暖意。

深吸一口气,宛若要飘到春景的云层里,飘飘忽忽。忽而有箫声应和,一声嘶鸣划破长空。琴声一转,四季之色乍起。玉兰飞快的凋谢,桃花谢了匆匆,鸟儿掉羽,溪流霎时成冰。

箫声与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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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沐浴

柳叶应声,将上前,就见温青梧脸色骤红,一把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攥紧,连连后退开,偏着头向浴室外快步走去。

“这是怎么了?”苏锦礼讶然。张着手任由宫婢脱下里面的罗衫,只剩下一件浅青色的肚兜和亵裤。

柳叶快步跑了出去,跟着自己才人,温青梧颤颤着手将衣襟带子系得更紧了。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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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警惕

李柯恍然:“跟过去至少离父皇近些,近水楼台先得月。以温才人的才情,不一定就不能得了父皇的宠爱。”

苏锦礼将身子坐直了,看着温青梧:“得宠?说出来我是不信的。是为何?”

“我说看景色,你信不信?”温青梧问。

苏锦礼闻言,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这个我信。”说罢,停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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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问诊

“才人,怎了?”柳叶奇怪地开口问道。

温青梧没说话,再看了眼无人的宫道,回过身子往前走去:“没事,走吧。”

将才低头擦肩而过时,她看见了那素白衣裳人的里襟露出的锁骨之上,有类似于太阳光芒的图案。因为被衣裳掩着,只能看到点点儿从衣襟里冒出了一角。

她不能确定,完整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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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青云楼

温青梧愣愣地转头,木然地看向九牧。

九牧却是偏开头不去看温青梧的脸色。他一把将医箱跨在了身上:“不管你如今如何想,你都入了宫。”

说着,他张开嘴,似乎想到了什么,嘴唇有些颤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向着门口走去,突然跨出去吓得正端着茶在外面等候的柳叶一个哆嗦差点儿没洒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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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文家人

青玉楼外人生嘈杂,窗户一关,声音就小了许多。向这种京都的大酒楼,隔音做得还是挺好的。

司沐起身关好窗户走回座位上,继续端起桌上的酒杯,一脸闲散。

伶人似乎没注意司沐的不在乎,只找着话头套近乎,道:“郎君也是胶东的生意人?”

司沐一挑眉,看着伶人没说话。

“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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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送锦缎

袅袅一步一挪,不动声色挪到司沐身前,摇头道:“我不知晓。”

司沐皱眉,袅袅见此赶紧道:“但我知道是个很厉害的人,是掌柜说的!青玉楼财大业大,经常有人闹事,掌柜就跟我们说不要怕,咱们老板是个很厉害的人,是朝堂中的大官儿。具体是谁,却没有说。”越说到后面,袅袅声音越小。双手抓住司沐垂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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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行凶绫绮殿

卫贵妃坐在正殿上,对着殿门处屏风旁站着的宫人摆了摆手,道:“让她进来。”

跟卫贵妃的梁子结在那儿的。只是前头有个梅淑妃竖在那儿,她一个才人在卫贵妃的眼中不过是小蝼蚁的存在,犯不着大动干戈的花心思来斗她。

有梅淑妃的庇护在那儿,下里头的人也没有敢来招惹她的。于是这段时间她过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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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锦笑

温青梧看着卫贵妃,眼神茫然:“臣妾不知贵妃娘娘在说什么?”

“不知?”卫贵妃阴沉着脸指着那太监:“满头的血,你说你不知?温青梧,是谁给你的胆子?”卫贵妃捏紧拳头,瞪着温青梧。

她恨不得将手旁边的冰碗对着温青梧的脑袋砸过去!

元福已经甩着拂尘,蹬蹬蹬地跑了下去,端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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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一伙?

温青梧走在宫道上,陷入沉思。

且不说她是梅淑妃的人,卫贵妃没缘由不好随意动。既然有了端午节的事在前,那样的情景,皇上留下她,还让她第二日穿戴极其华丽地去看竞渡了。

这明晃晃的就是要让众人知道,他贞德帝是心能容百川的人,纵然是小才人当众说教了他,只要是对的,他不仅不治罪,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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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拾翠殿

她不知道,不知道就去问好了。若是利用梅淑妃动的手,梅淑妃动手总有个原因。如卫贵妃所说,梅淑妃可不是替他人做了嫁妆还默默无名的人。

若她跟他们是一伙儿的,那就更可以直接问了。

……

……

拾翠殿中,郑昭容跟杨昭仪皆是坐在正殿的榻两边,一个手拿着书,一个执着团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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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林婕妤

林婕妤抬头看了眼温青梧,道:“起来罢。”这个就是将婉儿欺了又气的小才人么?

“臣妾是来送春蝉的绢缎的。”温青梧说着往旁边让了让,指了指留吉手中抱着的绢缎:“请婕妤选吧。”

林婕妤转头,看向旁边的一个宫娥:“你先去替你家婕妤选一个罢。”冯婕妤才生了个公主,如今还在殿中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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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高阳

不行——温青梧心中凌厉起来。这事儿不能再旁观了!

想至此,温青梧再没有跟高阳痴缠的心思,只想让这瘟神快点走。想至此,温青梧毫无表情地看了眼说不出话的高阳,手一松,放开了高阳的手臂。

高阳痛得龇牙,抱着手臂吸了好大一口气,才抬头怒视着温青梧。将抬头,便看到温青梧拿起桌上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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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有关没关

贞德帝不同意最多也是斥责她一番,再狠点儿打入掖庭狱不宠幸。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组织就不同了,她根本是两眼一抹黑。

第一次觉得,要是有自己的势力就好了。或者有个母族,至少有个后盾,和得用的人。

她那一世,唐三代登极九五之尊的,是三皇子吴王李恪。

再想想面前这个三皇子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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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梁王李颖

温青梧见此,不由出声道:“你知道我有什么要求?”

“不知道我会跟你耗这么久?这日头毒的,我可是很爱美的。”李柯摸了摸自己嫩白的脸蛋儿:“晒黑了没人要可怎么办。”

温青梧何时见过李柯这般贱模样,人前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的,人人口中温柔良善的贤王。这番不要脸不要皮的。

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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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洛阳宫随行名单

“温才人,淑妃娘娘有请。”通禀的小内侍打断了温青梧的思忖。

温青梧闻言,转过身子,回头向着宣微殿中走去。

梅淑妃坐在殿中,接过碧儿递过来的莲子羹,舀着放进了嘴里。余光看到走进殿中的温青梧,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月初拟定去洛阳宫避暑的名单时,她特意去探了陛下口风,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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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话本子

温青梧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宣微殿,脸上的苦色早已不见。

她是真不想去洛阳行宫,一想到他们的吩咐就头痛。但她不得不去。她也知晓自己只要提出来不想去,不管之前梅淑妃有多想动手脚,至少之后是不会找她事儿了。

如此一来也化解了梅淑妃对她的误会。毕竟这事儿若是梅淑妃做的还好,不是她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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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将军放肆撩

“是!”司沐抱拳行礼:“臣告退。”

司沐走出了宣政殿,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只有余晖还照亮这天空。他知道这样的时刻,不过两刻钟天儿就要完全黑下来了。

司沐转头,看了眼宣政殿旁的宫墙。这宫墙后头便是后宫。忽而想起什么,司沐‘哼’了一声,转过身甩了甩袖子,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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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强撩

萧如意也不管,干脆上了榻半躺了下去,继续举着书大声念叨:“自重?这浴。火可是你这个小妖精挑起来的,所以你必须负责灭火。说完,将军将我的外衫一把撕开,露出了里面绣着并蒂莲的红肚兜。”

萧如意一边念一边嘻嘻笑着:“啧啧啧,想不到我们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又衣冠楚楚的温堇则,私底下竟然看这么**的书!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我一定要跟别人说道说道。”

“不行!”温青梧还想要上前去制止,手伸出去又想到将才的事儿,赶紧又缩了回去:“萧如意,你不要闹了,快给我。”

“这可不能给你,都是证据!”萧如意嘻嘻笑道:“你说我要是去给阿蔷说,她会不会笑死你?还有太子妃,对了,你还是城阳公主的师父了,你看看你这个师父一天看的都是些什么?啧啧啧

可不要把人家给带歪了。”

萧如意说着,将手中的书合上,拍了拍:“这些个淫词艳曲本才人通通没收了。”一本正经地说完又冲着温青梧眨了眨眼睛:“还蛮有趣的,我要好好看看。

也让别人好好看看,看看你一天儿都看的是什么。”

“不行。”温青梧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看着萧如意冷着脸说道。

前世查书**的次数可不少,她不知如今所查所禁,却无法得知这些是不是在六禁之内。自己可不想遭受无妄之灾。

“怎么不行?”萧如意晃了晃手里的书:“那不然别人问我这书是从哪儿来的,我说,从天上掉的?”

温青梧吸了一口气,让又开始浮躁的自己冷静下来,看着萧如意,道:“你到底要如何?”

“不让我说也可以。”萧如意开口说道,脸上踟蹰不已:“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温青梧直觉肯定不是好话,可一听到条件就忍不住问道:“什么条件?”

“让我亲一口。”萧如意笑呷呷,身子倾向温青梧,满意地看着温青梧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脸色又黑了起来,继续道:“或者让我摸摸你的。”

温青梧从震惊中走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萧如意。她倾着身子向着自己,活泼娇俏。脸上笑靥如花,似乎说出来的话,是再正常不过的言语。

若不是她将才亲耳听到,如何能相信,这样娇俏自然的小女儿嘴里,说出的竟是那般浪荡之语?

萧如意说着,上前笑盈盈地揽过还在震惊之中的温青梧的肩膀,好不容易憋住笑,一脸意味深长地地道:“这两个条件太诱人了,我知道你很难选择。那就我来吧”话音一落,飞快地对着温青梧肉肉的脸颊吧唧一大口,然后哈哈笑着跑了出去。

跑出去前顺带将留吉手里头抱着的两本书籍顺走了去。

温青梧呆在原地。

留吉转头看了眼跳出门槛的萧才人,回头看着自家主子。心知这下定然是碰到了主子的逆鳞了。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主子的怒火。留吉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主子,可要奴婢去将书取回来?”

屋外头传来萧如意咯咯的笑声,好似被山风吹过的银铃,悦耳动听。即使没有看到少女的脸,也能从笑声中听出此刻少女的愉悦。

出乎留吉的预料,温青梧没有怒火冲天,也没有斥责辱骂。

而是默默地转过身子,向着里间走去。幽幽道:“熄灯歇了。”

温青梧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留吉熄了灯,屋子里被黑夜笼罩。

她睁开眼睛,辗转反侧。心跳如鼓。

温青梧摸着自己的胸腔,呼了一口气,想要平稳心口的悸动,却是越跳越快了。

想起将才的情景,脸颊又似火烧起来。抬起手摸了摸脸颊。

终其两世,她都不曾被人亲过。

夜色浓浓,只有廊下的宫灯的光映照进来,朦朦胧胧。

外头嬉笑声隐隐约约传来,温青梧听了须臾,在黑暗之中微微勾起唇角,闭上了眼睛。

夏日难得的小雨绵绵。雨打芭蕉滴答滴答。

高阳叉着腰站在膳房中,亲自盯着膳房的厨娘在灶台上忙前忙后,做着她吩咐的东西。

一闻就想吃的果酱,和一吃就上瘾的点心。

厨娘端着一碟子走过来,高阳尝了尝,皱眉道:“不行不行,太甜太腻了。重做!”

厨娘无奈地端着碟子走回了灶上。

今儿一大清早,也不知十七公主发了什么癔症,抓住他们几个厨娘就不放手了,非要做出什么一闻就想吃的果酱,和一吃就上瘾的点心!

哪儿有这样的东西呀!可厨娘们都深知高阳的脾性,半点儿不敢忤逆,也只能老老实实在灶台上做了又做。

门口走进来了服侍高阳的小内侍,走近高阳,道:“公主,大福宫的高才人求见。”

一听大福宫高阳的眼睛亮了亮,一听高才人,不由问道:“高才人?哪个高才人?”

“奴婢也不知。”内侍回道。

高阳叉着腰瞪着小内侍:“不知?不知你来通禀什么?你是傻子吗?滚!就说我不在。”

“是是是。”内侍见此赶紧道:“奴婢这不听说她是大福宫的人才来通禀么!奴婢这就去让她滚。”

“等等。”高阳忽而出声。

已经走到门口的小内侍停下,看着高阳疑惑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她说她是大福宫的?”高阳问。

“是。”内侍应声,又补充道:“反正她是这样说的。”

高阳想了想,向着膳房外走去:“让她进来。”

小雨像是剪不断的珠子。春娘护着自家高才人到了廊下,收了伞,抖了抖上面的水。递给了旁边的小太监。

高阳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看着底下行礼的高琴琴,认真回想这是哪号人物。

“才人高琴琴,参见公主。”高琴琴行礼。

高阳端坐着身子,硬是没想起这是哪号人物。便挥了挥手:“起罢。”

“谢公主。”

“你来找我有何事儿?”高阳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这些不认识的小才人,她可懒得花时间应对。

高琴琴没说话,转头看了看大殿中的奴婢。再看向高阳,意思很明显。

高阳不屑地拉了拉嘴角:“有事儿就说,没事儿就滚。你以为我奴婢都闲的很,会到处说你那些破事儿?”

第101章 献技

高琴琴一脸尴尬之色,她没想到高阳竟说这样的话。

想到自己要办的正事儿,高琴琴心中鄙夷着高阳的跋扈无礼,面上却是恭敬地笑道:“公主所言甚是,是我狭隘了。”

看着面前踧踖的高琴琴,高阳又撇了撇嘴角。

这些人,惯会装模作样,明明被她斥责心里头讨厌的要死,面上还得恭敬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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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高阳的点心

细雨如油,一层雨淋之后,万物滋润,涌现出蓬勃生机。

文成还在教坊之中,跟着宫嬷嬷一起收着纺织着夏蝉的新丝。她将才从蚕桑室回来,一个早上就跟着掌葛看了怎样喂蚕。

本来纺织不该在教坊之中,不过正巧教坊中搬来了一把新的纺织机,还没有正式使用,纺织的姑姑便来此处用用,顺便试试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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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我不喜甜食

教坊旁边隔了一条河之外,便是六部的内都堂。外都堂在大内延福门外的光宅坊内。

李柯在户部领了度支司郎中,这会儿便是要去都堂里挂牌子。

小雨绵绵,李柯没有直接从延英殿旁去都堂,而是绕了个圈,顺着清河一路走过去。这条路人少,且是偏近内宫的,外朝的人一般不走这边。

李柯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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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柏舟》

城阳从小由自己母亲教琴,其实琴技在许多人之上。这样的曲子她将学琴的时候就会了。于是迟疑道:“这曲子我会弹。”

“不。”温青梧按在琴弦上,一扫,琴音流泻而出,缓缓道:“你不会。”声音缓缓,像是在说一件事实。并无斥责,更无讥讽之意。

城阳不禁开口询问道:“为何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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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暗谈

“太子妃怎么回来了?可是没带伞?”城阳奇怪地问道。

苏锦礼径直走到椅子上坐下:“堇则教了你那么久,我想听听你到底学得如何。”

听及此,城阳开心地端正了身子,准备弹奏。

……

……

都堂就在宣政殿旁边。下朝之后,司沐随着皇上入阁,禀报了尉迟家今日的动静。

申时左右,才退出了大殿。从一早进宫,到过了晌午,他还滴水未进,得幸皇上赐食,现在正在廊下吃着光禄寺送来的饭食。

本就是练武之人,司沐耳力自然比常人灵敏许多。正埋头吃着饭,便听若有若无的琴声传进耳中。

她的琴声他再熟悉不过,如今琴声一入耳,整个人身子猛地绷直。

旁边守着的光禄寺官员正小心翼翼地侍奉着这个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见他异样连忙询问道:“怎么了郡公爷?可是饭菜不和胃口?”

可不要是光禄寺饭食出了问题!

司沐被官员的声音唤回了神志,匆匆的刨了两口饭,便将碗筷递给了旁边的光禄寺官员:“无事。”说着拿过帕子擦了擦嘴,抚过身上的朝服,大步向着廊下走去。

光禄寺官员看着司沐急急离去的背影,这是无事的样子?

他耳力极好,走到宣政殿旁边站定,都不需要去都堂,便闭起了眼睛。耳朵动了动。琴声悠扬,赫然是那一曲《柏舟》。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还没听完,司沐就睁开了眼睛,黑起了脸。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她又是在为谁弹琴?这个女人!她又在给谁表白?!司沐阴沉着脸握起拳头。

真是

真是……轻浮浪荡的女人!

她又在像谁诉说不可转的旖旎心思?!司沐向着都堂处抬起脚大步走去,走了几步停下来,眉头紧锁。

她成天勾三搭四,他又有什么身份去质疑?

先前在她对他说的话又浮现在脑海。是了,她不是说了要跟自己恩断义绝么,那自己如今还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她?

或者,她当时说出那样的话,就是因为有了新目标?所以才一脚踹开他的?

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行,他不能让别人再落入她的圈套!

当年她就是这般将自己骗到手的!这个女人!

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有了理由,司沐脚下生风,咬着牙齿几转便到了都堂后的偏僻处。站在树后隐藏着身子,看着教坊门口。

那琴声,就是从里头传出来的。

他深呼吸了一口,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动怒,不能动怒……

他一直清楚她的琴声有多美。以至于火气冲冲地来,一曲之后已经平静起来,脑海里浮现的皆是往日她的种种好。

曲子停下,余音好似还在耳边萦绕。司沐目光呆呆地看着教坊里头。

下一刻,他看着从教坊里头走出来的吴王殿下,目光直了直。那一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常服穿在吴王身上亦是身姿飒爽。

他一直知道吴王是所有皇子中最好看的。

司沐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常服。

又侧着身子看了看旁边清河里的自己。皇子里头最好看的又如何?又不是镐京城最好看的男人。

不屑地冷哼一声,再抬头时,司沐身子僵直。

隔着清河和雨幕,他看着她站在廊下叫住了吴王。他看着吴王将伞打向她,又看着她娇!俏!至!极!地跳进了吴王的伞中。

看着她心机的滑脚,又看着李柯那厮将她扶在怀里。还假模假样的退开半步行了礼……欲擒故纵么?

司沐握紧了拳头,青筋尽现!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这个不知羞的女人!

看着两人撑着一把伞走远,司沐想也不想,脚下一用力,便悄然跟了上去。

虽然两人同撑着一把伞,但吴王和温青梧还是隔了两指的距离,并未碰到。

温青梧也并不觉得不妥或是不适。莫说如此同行,前世跟着翩翩美少年们勾肩搭背吟诗作对的时候也不少。

且这吴王殿下也是懂规矩的,从始至终都不曾逾越半分。温青梧也就更加放下心来,心里头将李柯归入了可交君子的行列里。

油纸伞不大,温青梧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抱着胳膊,道:“你送我的……”书?那些可不是诲人不倦的书籍。淫本?又不至于。

温青梧说着,支吾着没继续说下去。

“可能领会?”李柯问道,手里撑着的伞向着温青梧的方向移了移。

温青梧暗自撇了撇嘴,领会?有什么好领会的。

“还是不懂我的意思?”李柯侧着头看着温青梧。

温青梧放缓了脚步,斟酌道:“堇则愚钝,实在是回答不出殿下的问题。”说着,亦是偏头看向李柯,映入眼帘的眉目如画,她怔了怔,才继续道:“可能请教殿下?”

李柯没想到温青梧又将这问题抛给自己。这问题不过是他随口问的,谁让她压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呢。答案?

李柯转头,第一次认真地看着温青梧。停下了脚步。

伞在李柯手里,他停下脚步,温青梧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微微偏着头,看着认真瞧着自己的李柯。

“殿下也不知么?”她问。

“你怎知我不知?”李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道。

温青梧看着他眨了眨眼,道:“因为殿下眼里什么也没有。”他看向她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她对李柯彻底放下心来。

李柯笑起来,回过头,看着重仞的宫墙和绵绵的细雨。伸出手,雨水落在他纤长白皙的指尖,一溜,滴进了青石板中。

温青梧还侧着头,看着李柯。嘴角上扬,露出白瓷般的牙齿,让人只是看着也愉悦舒服。笑起来弯弯的眼角好似含了潋滟波光。

一时间温青梧呆了呆。

李柯转头时,便正好看到温青梧呆愣的目光。

“怎了?”他问。

温青梧回过神来,看着李柯亦是笑了起来:“殿下很好看。”

隐没身子跟着两人的司沐听及此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吐出来。殿下很好看?很好看……

阿沐很好看。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她当年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上架前言

很多读者问,是不是以武则天问原型。是的。

其实,我本来是准备直接以唐朝为背景写武则天的故事,甚至已经写了前十章。后来,还是改了架空,因为不敢直接以历史来写。我虽然看了些许相关书籍,但那个朝代仍然有太多人太多事不为我所知,不敢随意落笔误导诸君,

所以想了想,改成了架空。

这样我也敢放开手脚二次创作,创作一个不同寻常的,千古一帝。

这个华夏五千年历史中唯一的女皇帝。

我很庆幸,自己生长的土地上,有这样一位奇女子。细细地说说她吧。

尽阅新唐书,看遍初唐史。不得不被武则天这个女子所震撼。

不仅因她是唯一一个华夏空前绝后的女帝,还因她的狠厉,她的决绝,她那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凌厉气势。

她也曾是活泼俏皮的少女,当被深宫熬尽了铅华,只剩**时,便如修罗将至。

第一个女儿的死是她成为皇后的垫脚石第一个长子的死在将要执掌大权前夕,然后她顺理成章的踩着弘的尸体接近权力中心。若是再来一个挡路的儿子,再有能力抱负又如何?流放便是。流放之后,再派人绞杀。这是第二个儿子,章怀太子贤的下场。

为了斩草除根,二儿子的孩子也不能留。两个幼子每天受杖刑,活活被打死。

儿媳算什么?因为看不顺眼三儿子王妃的母亲,关着活活饿死。四儿子,曾经千宠万爱的幺儿,也是捏在手心操弄。

谁靠近,便杀谁。包括幺儿的王妃和窦妃。

她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在断情绝爱之后。

她有足够的耐心,去猎取想要的一切。可以伪装成贤妻良母。像是一头伺机而动的猎豹,偏生长了一张猫咪的乖巧萌样。

在朝局稳定之后,她放下了曾因**而执起的利剑。然后,她成了一个真正的君主。

知人善任,改革科举,选贤举能、调整三省制,大力提举寒门士子,任用巡抚使加强地方监督,巩固中央集权。

她重进士科,天下士子尤其需要靠科举跻身仕途的广大庶族寒子都投入到创作中去,中国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盛唐气象于斯孕育。武周时代,正是文艺初兴的时代,“贵于清绮”的南朝文风和“重乎气质”的北朝风骨融为一体,初步形成了以浪漫飘逸恢弘大气为特点的唐之魂。

在她统治时期,涌现了一大批英姿勃发才气纵横的杰出文人,如世称“崔李苏杜”的文章四友,“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湖万古流”的初唐四杰。其中最值一提的是力扫南朝遗风,开创古文运动的陈子昂,以及完成律诗定型的宋之问和沈佺期。他们从内容和形势两方面为即将到来如钱塘江大潮般洪波迭涌空江百里的盛唐诗歌做足了准备。

让我们怀想当年的盛唐景象,其实不在于那幅员辽阔的疆域,不在于“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天朝风范。而在于李白的诗,王维的画。在于王翰醉卧沙场的潇洒豪放,在于李义山那不可救药的浪漫与深情。在于数万民间女子郊外踏歌放舞时那明媚动人的笑靥洛阳的牡丹,扬州的明月,清江上的琵琶,醉舞的古剑,烟柳和白鸟这些景象组成了我们深爱的唐朝。诗的王朝。

翻阅唐人留下的诗篇,或清冷,或豪放,或幽雅,或恬淡,那是令我们不知不觉会用眼泪和情感去应和的歌声。穿载千年的时光悠悠而来。至今仍慰藉着我们寂寞的心灵。

兴亡千载事悠悠。今日令我们目眩神迷如牡丹怒放的唐诗乃至唐的繁荣,不能不说与武皇开创的以文取士的制度有关。

可能是自己做不了这样的女子,所以觉得这样的女子对我极其有吸引力。那种常人无法匹敌的韧性和魄力,还有狠厉和决绝。

我也曾想将书里的女主设定成这样,后来想想,太狠了。狠得我都有点害怕如果你深入了解过武则天。但如果写成大家都喜欢的面冷心善,面冷心善的人一路杀尽当皇帝?她的心,在二十七岁那年,从感业寺回宫之后,再不曾柔软过。

连面冷心善都不可以,更不说某些影视剧里设定的温柔善良小白花了。嗯,只会连骨头都不剩。

所以女主设定是,我一开始就不准备让她做一个善良的人。

所以,在此,想要说如果能接受这样的设定,再继续看下去吧。

第107章 千年老红木琴

太子站在棋案边看了看,又坐在了苏锦礼身后。一边轻轻揉着腿,一边道:“平日你不要我陪你下棋,今儿温才人都在,怎么还是独自下。

一个人下棋多无趣。”

苏锦礼没有回话,殿中尴尬地安静起来。苏锦礼丝毫不为所动,良久,又落下了颗黑子,才缓缓道:“得空过来是为何事?”

第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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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七星龙泉剑

听着温青梧无情的话,李柯握着手掌掩住嘴尴尬地咳了咳,想了想便道:“虽然这琴不送你,不过反正是给你弹的。”

他会弹琴,也弹得很好。但他更喜欢听温青梧弹琴。

温青梧止住了扫弦的手。复而低下头看向琴。

“我自己都舍不得弹这把琴,给你弹了。你就莫要生气了。”李柯说道:“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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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狗男女

这是无所求的意思?

李臻可不傻,闻此言,那些被七星龙泉诱惑的几乎丧尽的理智瞬时回来了一大半。听闻他爱剑如命?

他爱剑如命又不是这一日两日的事了。这么多年没有送上七星龙泉剑,今日无所求无所事便要送。

李臻不知道到底为何,但他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

“无所求,这般贵重的礼物本宫可不能收。”李臻说道,收回撑在膝盖上的手,轻轻弄着大拇指上的黄龙玉扳指。

司沐皱起眉头认真思索的模样:“那等往日下官有了所求,再来找太子可好?”

李臻所有的理智皆因这句话清明了。

这就是要他一个诺的意思了。

作为东宫太子,面对父皇忠心耿耿的心腹。他能随意许下一诺?大内朝堂私密极多,岂是能随便许诺于人的?

李臻目光落在司沐手上的剑上,虽未出鞘,但他似乎能感觉到鞘中宝剑的锋利光芒。

可惜啊,可惜啊

李臻张了张嘴,想说虽然这剑不给我,但可能给我瞧上一眼?话还没出喉咙,便听司沐板着一张俊脸道:“如此,那下官就不叨扰了。”

语毕,李臻便看着司沐后退,及听厅门,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这什么跟什么

就是来告诉自己他司大将军有一把七星龙泉剑?

还是单纯来眼馋一下他?

李臻还没有想明白,忽闻一声琴语,飘忽直入耳际。

他不由自主地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将踏出门槛,就看见抱着剑站在外头黑着脸听着琴的司沐。

李臻暗暗撇了撇嘴,这块儿木头疙瘩,连听如此悦耳的琴声都板着个臭脸。

司沐手中握紧剑,辨别着琴声的方向。听到旁边的脚步声,他转头看向太子,低身一礼,道:“太子殿下,敢问弹琴之人是何人?”

李臻听着曲子听得有点儿迷,没有注意司沐的问话。听着曲声,情不自禁地抬脚向着竹边凉亭而去。

司沐见李臻没有回自己,看着李臻的背影,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李臻恍似忽闻天籁之声,走着走着,便被身后沉重的呼吸给打断了。君子六艺,骑射武艺上,作为一国储君的他从来都是佼佼者。

李臻转头,目光所见是怒气冲冲的司沐。他不明就里:“司将军这是怎么了?”

司沐自觉失态,很快敛起了不平稳的呼吸,道:“无事。只是闻及此音想起一个故人来。”

“故人?”李臻不由开口问道:“司将军跟温才人是故人?”

司沐想也不想便冷着脸道:“温才人是谁?不识得。”

李臻见司沐此番模样,先是愣了愣,而后了然。温青梧再有名气也只是在大内之中。外朝之人不知道很正常。

“如此啊。”李臻点了点头,而后忽然转头看着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司沐:“对了,司将军跟着本宫作何?”

将才不是告辞了么?这条路是去东宫雪湖竹林的路,可不是去宫门口的路。

司沐跟着停下脚步,看着琴声传来的方向:“听到这琴声,不知不觉地就走过来了。”说着对李臻歉意的一揖:“还望太子见谅。”

看着司沐一脸诚恳的模样,李臻也不好说什么。这本就不是什么事儿:“既然司将军也想听,便一起过去听听吧。”

都是会风花雪月的人,喜欢听琴也不足为奇。

东宫的雪湖倒不是湖上有经年不化的积雪,而是湖边种了一排杏花树。阳春之时,花树尽绽,放眼一片杏花丛,春风一吹,万千杏花瓣霎时纷飞,落英如雪。

落在湖面便似开了千万朵小杏花,又若铺满白雪。便有雪湖之称。

雪湖的另一面,是一片竹林,在竹林边上,有一凉亭,坐落于湖面,又紧挨着竹林。

如今时节杏花早已零落成泥,只留一片碧绿的杏子树,和上面微微泛黄的青杏。

司沐跟着李臻,站在杏树下,看着另一面湖边的凉亭。凉亭一侧是泛着波光的湖,另一侧是翠青茂密的慈孝竹。

亭中对坐着两人,中间放了一个低案。一个身穿霜白色半臂襦裙的少女端正地跽坐在琴前,双手抚琴,目不斜视。

对面坐着的男子,一身雪白左衽襦裙,一头青丝高高束起,修长的身姿懒散的坐着,此时正一腿盘着,一腿屈着,胳膊肘子撑在屈着的膝盖上。认真地看着对面的少女。

水光潋滟晴方好,阳光绚丽,湖面波光点点。午时的风撩过竹林又拂过凉亭,再吹起轻轻涟漪。

好一幅郎情妾意的画面,再让李柯手执一把瑟,岂不是真真的琴瑟和鸣?

司沐盯着凉亭上,满眼愤恨。

一对淫贼!不知廉耻,竟然背着陛下私会苟合!

李臻本来站在杏树下,背着手惬意地听着。有清风拂面,又有杏香扑鼻,再有琴声撩耳。倒真是让人舒适得紧。

听完一小段,李臻抬脚,准备也跟着去凉亭坐会儿。一转身骤然目及身后黢黑着脸的司沐,吓了一跳。

“司将军跟温才人,真不相识?”李臻往后退开半步,半信半疑地开口又问。

“不识。”

“那这是,莫不成司将军跟吴王有仇?”李臻犹疑着开口问道。

“有仇。”

李臻闭上了嘴,不再多言。抬头再看了眼凉亭,本想过去坐会儿,现在到不好过去了。既然有仇他可不愿让两人相见,又花他时间去斡旋。

想了想,便道:“本宫有事要先回书房了,司将军请自便。”说着冲身后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小内侍会意,往后退开一步。

司沐收回目光,看向太子。本想着跟着太子去凉亭,如今人一走,他还怎么去?

“恭送太子殿下。”司沐一板一眼地行礼。再不愿,也要懂规矩。

待太子走开,小内侍才上前,冲着司沐弯着腰,道:“郡公爷,您是要继续看东宫的景色,还是如何?奴婢给您带路。”

司沐未言,只看着李臻走远的背影。

琴声渐渐停下,司沐回头看向凉亭。对坐的两人开始说起话,一笑一说。不知说及何事,少女羞涩地低下头,轻轻摇着头。

第110章 太子妃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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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沐转身,往东宫大门处走去。

“郡公爷这是要出宫?奴婢替您带路。”内侍见此,赶紧上前带路。哪知将上前,身后的人脚步就停了下来。

内侍转头看向司沐,一脸疑问。

“从二门回去。”司沐说道。

穿过竹林,是东宫二门,二门旁亦有侧门。

内侍闻言便应道:“是,奴婢这就带路。”说着,朝着竹林比了个请的姿势,弯着腰走在前面带起了路。

温青梧跽坐在凉亭里,她对面是一汪清湖,身后是一片翠竹。手中的最后一个音落下,温青梧缓缓按住了琴弦。音毕,她的目光再一次被手里这把千年老红木琴给吸住了。

这一弹,什么琴术都没有用,却亦是让人沉迷陶醉。

若是这把琴用上杀伐之术,威力该如何?

温青梧被这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念头给吓到了,赶紧摇了摇头挥散这念头。

“怎么,还想要这琴?”李柯笑问。

温青梧再看了一眼琴,移开目光看向潋滟的湖面。再恋恋不舍,却也知君子不夺人所好且更不说人家已经表态这琴的意义了。只道:“殿下可不要忘记许了我的一把琴。”

说着,目光移到李柯身上,补充道:“一把好琴。”

李柯豁然:“放心,我定然给你寻一把好琴。”

吴王既然许了,温青梧相信自己肯定能得一把好琴,虽不似这把千年老红木的琴,也不会太差。也就不再多说此事。

“对了,我忽而想起一事。”温青梧看向吴王说道。本来时就准备问他的,结果被这把琴给吸引住了目光,倒是正事儿给忘了。

李柯依旧撑着膝盖,问道:“什么事儿?”

温青梧正色起来,道:“我们之间的事儿,东宫可知晓?”

李柯见温青梧如此问,也跟着正色起来:“你为何如此问?”

温青梧没应声,只看着李柯。李柯便开口道:“虽然我常与东宫往来,却也不是什么都会表露的。你我之事,我从无对外人说起。”

听到李柯这般说,温青梧悬着的心便放了下去。自己好不容易找上个可以跟她同盟的,可不想才上船就沉水。

“是今儿太子妃,太奇怪了。”温青梧也不再藏掖,摊开说道:“我一入殿中,她就说我总算来了。我本以为是你跟她说的,问她,你知她如何说?”

李柯看着温青梧茫然摇头。他怎么知道。

“她说‘吴王都来了’。”温青梧说着,摊开了手:“我这琢磨半天都没明白她所谓何意。”

李柯没出声,细细听着温青梧说话。

“还让我不要猜忌你,两人之间最怕的就是猜忌。”温青梧说着,有些窘迫:“我想过她是不是想歪了,可转念一想,若是想歪了,对你我之间总该不是这种态度。”

作为儿媳妇,知道自己公公的小妾跟儿子私通,总该不会这般,一脸鼓励的样子……

没错,温青梧恍然!她终于想通了将才一直想不明白的——苏锦礼看她的眼神,那是暗含鼓励的眼神!

“你将太子妃对你说的话,全都说给我听听。”李柯收起屈着的腿,坐端了身子,看着温青梧道。

温青梧闻言,便细细向着苏锦礼对自己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对李柯说了。

李柯越听,面上越是严肃,眉头紧皱起来。他想起了当年东宫的那件事。

待温青梧说完,想了好一会儿,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对温青梧道:“如此,就依着她如此想好了。”

“为何?”温青梧不解,疑惑地看着李柯。

李柯没有回答,只道:“太子妃这样想未尝不好。”

温青梧听及此话更是糊涂了,让人误会自己跟吴王私通还好?这样还不如直接挑明她跟吴王之间的联手。

又不是什么大罪,最多就是干涉朝政被责罚一顿罢了。或者打入掖庭。

这私通……要是被人知道了,还不得掉脑袋。

李柯看着温青梧一脸疑虑和不满,从案上拿起折扇,冲着温青梧饱满光洁的前额轻轻一敲:“你就放心吧。若是流光愿意为我们打掩护,东宫之中你我之事便绝不会传出去半句。”

温青梧摸着前额,看着李柯思忖了会儿。

反正若是私通被人发现了,她逃不过一死,李柯也得不了好。肯定是会失了圣恩,比起她失去的,也不少。

再者,李柯不方便常常来大内,而她更不能去吴王府上。想来也只有东宫这一处掩身。

衡量再三,温青梧便默然不语了。

凉亭中两人说着话,离凉亭越来越近的司沐已将两人最后那几句所言所语听进了耳朵。

身前的小内侍想转头跟司沐说话,将转头便被他凌冽的脸色一唬,心中一跳,赶紧回过了头。

凉亭中的李柯跟温青梧说着话,目光看见走在湖边的司沐。身旁的翠竹笔挺,竹叶长青。司沐身上亦是常服。

一身诸色左衽襕衫,衫臂上印暗红火纹,袖口是玄色银绣边绸面缎,腰间一条三指宽镶了南海珠的革带。墨蓝色绶绳上挂着一方菱纹玉佩,脚上一双玄色暗纹银丝笏头舄。头上没有带幞头,一头青丝皆是笼在一拳头大小的白玉冠里,长笄一别,将人修得是笔直挺拔。

跟旁边挺立的柱子相得益彰。

整个人看起来都如谪仙一般,与他平日里冷面煞神的模样全然不同。

饶是李柯这种见惯了美人的王爷乍见司沐这般模样,也是惊叹了一声。

“这司将军儿今儿,可是美得让人挪不开眼了。”他道。

就算是在湖边,以司沐的耳力自然也能闻此言。扯着嘴角冷哼一声,一言不发的继续向前走去。

温青梧听到李柯的话,转过头看向身后,目光触及快要走近凉亭旁边的司沐,心下一滞。一眼扫过又悠悠回了头。

“你这定力倒是好。”李柯讶然温青梧的淡然:“这么好看也不多看两眼?”

“有什么好看的。”温青梧垂目说道,语气淡漠。

“是不是没我好看?”李柯调笑问道。

温青梧抬头白了他一眼。这吴王在她面前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那你将才来凉亭的时候都盯着我出了神。”李柯道。

那明明是看琴看出神的好不好。温青梧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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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妖气的司沐

“他今儿不是休沐么,怎么过来了。”李柯纳闷儿道。

温青梧实在不想跟人说司沐,皱眉不作答。

李柯见此,不解道:“你跟他认识?”

温青梧想也不想便摇头:“不识。”跟一个通奸宫妃的人,有什么好认识的。

李柯犹疑地看了眼温青梧,没说话。

温青梧只想转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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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太子的腿

苏锦礼坐端了身子,看向温青梧,问道:“什么药?”

“赤几草。”温青梧说道:“太子妃可能寻到?”

“药铺里若是有,我便可以给你寻来。”苏锦礼坐端了身子,问温青梧道:“你要此药作何?”

温青梧见苏锦礼应得干脆,自己也不再绕圈子,手里拿着的白子没有落,看着苏锦礼径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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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西域画师

跳舞是肯定不会的,她一个寒窗二十载的士子,哪儿会什么舞蹈?

更不说服侍男人了……信里还嘱托她一定要勾住皇上。她怎么勾?

以前对原主传说这嚣张跋扈的性子头疼,如今两相比较,她巴不得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而不是面上单纯张扬,内里一身秘密。

“那主子要去吗?”留吉低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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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长乐的书

今日温青梧没有弹,只是指导了城阳几曲,又跟着苏锦礼一起看了长乐写了一幅字。

本来听说长乐公主擅书,温青梧也期待着。

旁边有人看着,长乐依旧从容的提起开了尖儿的狼毫,沾了许多墨。略一思忖,落笔而就。

她写的不是自己最为擅长的飞白体,而是平常的行书。温青梧仔细地瞧着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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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如意娘

前去洛阳,自有军队护送。他亦要跟随,至少将陛下平安送到洛阳宫中,才能回镐京继续查。

只是,此行…也不知东宫那边会不会去。

“你不用去查东宫了,盯着尉迟府。特别是尉迟环。”司沐开口道:“太子那边,先等明日看他们去不去洛阳。若是随去洛阳,我便跟去洛阳继续查探东宫虚实。若是留在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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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狗咬吕洞宾

留吉为难地看向旁边的萧如意。

萧如意不待留吉给自己使眼色便转头皱眉对着温青梧道:“你一个才人,只能坐青布两马车,车上哪儿有那么多位置给你放行李。最多只有两个箱子。”

“你那书那么多,要全部带去,一个箱子全腾出来装书都不够。”萧如意劝道。

温青梧闻言,细细想了想,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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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深夜入闺

徐蔷的屋子挨着萧如意,本坐在门口晒着夕阳绣着手帕,看到萧如意一脸闷气的回来,不由讶然:“怎么,堇则惹你不快了?”

萧如意“哼”了一声,冲着门槛儿一踢,向着屋子里闷头走去。

庭院里头花草都被夕阳的余晖笼罩,温青梧沉着脸坐在榻上。画屏已经拉开,她坐在榻上也能直接看到暖黄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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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惦念

“殿下不用这个眼神看着我。”温青梧心中愈是慌乱,面上愈是淡然无波:“我信殿下才会有此一问。我虽是女子,但也知相交坦然的道理。”

说着,温青梧提起茶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侃侃而语:“摩尼教本是波斯国的教,从西域传入中原,如今已经浸入京都。”温青梧说着,端着白地青花瓷北啜了一口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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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出宫

温青梧闻言脸上羞红:“你这是什么话?”她声音不由得提高:“我找你来不过是因为你我之间有要事相商。正是因为将你看作品行端正的正人君子才如此做,若是殿下觉得有失体统,往后我定然不会再做逾矩之事了。”

“得,算我说错了话。”李柯看着温青梧长叹一声:“随口一问你就这么大火。我要不是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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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夜深出行

驿站是提前准备好了的。是沿路最大的客栈。

温青梧在自己的屋子里头用膳,坐了一天的车实在是有些累。车中又闷,用了膳温青梧便沐浴。

总算是呼了一口气。

温青梧走到窗户边,想要推开透透气。

底下的驿臣们在外围,跟内侍安排着什么。内围的内侍们来来回回。温青梧靠着窗柩,看着楼下的驿站院子。

正看得出神,便听身后留吉道:“主子,看那边。”

温青梧顺着和留吉所指看过去,驿站旁边的低灌木里,一个身穿暗红圆领袍内侍服的内侍从外头走出来。

“那不是太子府的内侍官吗。”留吉小声说道,目光看了眼温青梧。

高琴琴从院子里走过来,将才她不小心将头上的钗子落在车上了,正好用过膳出去透气,便亲自出来拿。

走到驿站院子里,习惯性的看向二楼自己屋子隔壁的那间屋子的窗户。

将抬头便看见站在窗前的长衫少女,一头青丝绾在头顶,月白色绸缎的右衽长衫用两只宽细腰带系着。静静地看着底下。

高琴琴转头,回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一个身着红袍的内侍官走进了驿站。

温青梧没说话,看着那内侍官走进了驿站内。便探身关上了窗户。

高琴琴看着内侍官走进驿站,想了想,脚步一转便跟了上去。

看着那内侍官走向太子所在的屋子里,高琴琴皱了皱眉。

“怎么了才人?”旁边春娘小声开口询问。

高琴琴没说话,抬头又看了眼太子所在的院落,又看向自己屋子旁边的那扇紧闭的门。

莫不是……那贱人跟东

宫还有染?

想至此,高琴琴捏着的绢帕的手慢慢握紧。然后上了楼去。

一进了屋子,高琴琴便反手关上了门,然后走到窗边,推开一丝极小的缝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旁边的屋子。

此刻贞德帝所在的驿站院落屋子内,司沐禀报着之前所查到的消息。

“韩家的人?”贞德帝看着司沐递来的折子,缓缓翻着:“韩家怎么会掺杂进去,那是东宫的属臣,想必也只是碰巧。

轻如你想多了。”

司沐站在贞德帝面前,没有回话。

贞德帝也不在意,那是他的儿子,他最了解。绝不会牵扯到这些事儿里。

司沐剑贞德帝没有问,也就站在一旁默然不语。

贞德帝看完折子,放在了桌案上,看着司沐道:“好了,下去歇着罢。”

“是。”司沐应声,低身退了出去。

走出门,司沐眉头紧锁在一起。他这还只是把太子府的属臣递上来试试话,陛下就这般态度。那往后该怎么查?

东宫那边,他是定然不能直接给陛下说他现在在查东宫。可若是这案子真的跟东宫那边有联系,不查岂不是就此断了?

又怎么跟陛下交差。

将处院落,司沐就看到疾步上前而来的亲随。亲随上前,在司沐耳边低语几句。

司沐一挑眉,转头看向亲随:“当真?”

亲随点头未语。

司沐站在原地,看了看暮色将临的天儿,又回头看了眼贞德帝守卫重重的院子。思忖良久,转身大步向着亲随所来的方向——太子所在的东院而去。

留吉轻轻推开门,在桌边用剪子拨弄烛心的温青梧听到动静,放下手中的剪子,看向留吉。

“主子,太子府兵曹参军事韩宸出门了一躺,会的是同行的军器监尉迟环。”留吉走到温青梧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韩宸是东宫属官,这尉迟环。又是尉迟环。

“就他们两个?”温青梧反问。

“两人是在外头汇合的,然后尉迟环去了太子所在的院落里。”留吉道。

温青梧将手中的剪子搁在桌上,看着烛火。

“我去看看。”温青梧说着。

“奴婢去取夜行衣。”留吉说着,拿出一套黑色的衣服出来。这是提前就准备好了的。

留吉走到窗户旁边,轻轻推开窗户,左右看了看,忽而目光一顿,看向隔壁的窗户缝隙。

夜视很好的留吉一看便看到了靠在窗户缝隙里睡着的才人高琴琴。他皱了皱眉,合上窗走了进来。

“主子,隔壁高才人在窗户旁睡着了。”

温青梧沉吟片刻。看着桌上放着的夜行衣,看了半晌,将衣服推开。一边将头发高高扎成髻。一边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很快回来。”

东宫的院落,她知道在哪里。

留吉一骇:“主子要独自去?”

“我先出去。在茅房中等你。半刻钟之后穿着夜行衣过来。”这些日子她身子早已恢复,不说身手多好,避过耳目逃跑回来还是可以的。

这是要半路独身前往的意思了。留吉却有些担心,主子那些花拳绣腿的功夫哪儿能行?

“我知道我功夫不如你,但我亲自去看自有我的道理。”温青梧已经将头发高高的扎在了头顶。

“是。”留吉应声,拿着夜行衣:“那奴婢随后就让人送来。”

温青梧摇头。她走到窗边,看了看底下。

算了,实在太高了。还是走门吧。

温青梧转身走向门,轻轻推开。

看着门外灯火通明的大堂,留吉明白过来为何不穿夜行衣了。这穿了还不一眼就被人看到么。

出了屋门,底下是值守的内侍。

守着这几间屋子的内侍见到温青梧出来,笑着走上来弯身道:“不知才人夜半出门作何?”

“如厕。”温青梧温声道。将幂离戴上头上,遮好。

内侍见此,低着腰将温青梧送到了大堂门口。大堂门口站着的禁卫转身看着两人。

“这是温才人。”内侍冲着两个禁卫说道。

听值夜的内侍报了陛下嫔妃的名头,禁卫也不再说什么。只见温青梧脚步转过,去了不远处的茅房,这才回过头。

内侍站在大堂门口,看着走进茅房的人影,回过身向着楼上走去。他还要值守,不能离开。

高琴琴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这般执着,甚至靠着窗户睡着了。睡至半夜,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她回过神来,赶紧透过窗户看向隔壁。隔壁倒是安静,可高琴琴的目光瞬时便被底下一个疾步行走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这身段,不是温青梧又是谁?

看着那身影在夜色之中鬼鬼祟祟的样子,高琴琴心中涌起一股澎湃之感!

去的不是东院又是哪里?!果然去私会了!

第121章 夜遣被捉

看着样子便知不是做好事情的!高琴琴激动的手脚都快颤抖了。缓缓站起身子,轻手轻脚地快步向着门口走去。

悄悄打开门,看了看四周。大堂中值夜的内侍站在底下,高琴琴知晓,一旦出了大堂门口,五步便有一个禁卫把守。

“才人这是要去哪里?”身后突然想起的内侍的声音让高琴琴一骇,惊恐地转身,看向身后一脸疑虑地看着自己的内侍。

她扯了扯嘴角,站直了身子冲着内侍道:“去如厕。”

又是一个如厕的。内侍皱了皱眉:“还待才人等上一等。”

留吉已经换好了夜行衣,竖着耳朵听着隔壁的声音,不屑地冷哼一声,目光看向底下走进了厕所的人影。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轻轻推开窗,身子一闪便没了影儿。

温青梧站在茅厕中,一边解着衣裳,一边透过缝隙窥着外头的动静。

留吉从旁边的高窗跳下来,三下两下便除了身上的夜行衣,两人将衣服换过。

留吉接过温青梧递过来的幂离,有些担忧:“主子,万要当心。”

温青梧应声。自己又不是去搞事情,更不是去刺杀什么。尉迟环一离开就能回来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走了。”温青梧开了外头的动静,确定没人才闪身而出。

留吉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远去,这才戴上幂离,端着身子,缓缓走了出去。幂离是从上罩到脚,一丝不漏缝隙。

驿站外的禁卫是看着温才人出去的,看了一眼缓步走近的人,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內侍正站在大堂中值守,看到少女的影子走了进来,这便转身走向高琴琴的屋子,敲了敲门:“高才人,可以去了。”

內侍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已经走上楼的少女身影,站在门口冲着自己微微点头。他站端身子弓着腰,待身影走近了屋子,这才松懈了身子。

门忽的被人推开,內侍还没说话,便看到高琴琴捂着肚子疾步走了出来,一脸难色:“公公,腹痛难忍,我先去了。”

內侍还没说话便看到高琴琴捂着肚子下了楼。赶紧跟了上去:“哎哎,才人慢些!”他有些急,若没有自己传话,这么冒冒失失冲出去,外头的禁卫肯定会抓住她的!

果不其然,內侍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一声尖叫,而后戛然而止。快步走出门口便看到比禁卫一边脖子架了一把钢刀,吓得高才人不敢动弹又瑟瑟发抖。

“哎呀,爷爷们快些放下刀!”內侍赶紧上前:“这是高才人,去如厕的!”

禁卫转头看向內侍,知这是今夜值夜的太监之一。便放下了手中的刀剑,让开了道路。

“才人快去快回。”內侍嘱咐道。

饶是现在吓得出了一声冷汗,也还记着自己要干什么:“我吃坏肚子了,快不了!”言罢匆匆向着茅厕而去。

內侍和禁卫看着人走进了茅厕中才回过头。

一走进茅厕,高琴琴便看到旁边的高窗,想了想,麻利的把脚下的裙裾一挽,便蹬着脚使劲儿翻了出去。

跳到窗下,跌了一跤,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顺着将才在屋子里看到的身影而去的方向匆匆跟了上去。

快步穿过灌木,由着夜色的掩映,很快便看到了远处温青梧鬼鬼祟祟趴在一个石头下的身影。高琴琴霎时兴奋不已,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将才那一跤也不算白摔。

摸着摔痛的尻子,高琴琴悄悄向着那方向移过去。

温青梧虽然学过君子六艺,但六感五识也好,矫健身手也罢,却是靠长年累月练出来的。她前世功夫再高这个身子上没有练过,行动起来的身手便不足原来十之一二。何况她前世武功本就不高。君子六艺中的骑射还尚好,这拳脚功夫就没下过什么心思去练。根本算不上多厉害。

温青梧小心翼翼地上前,看着近处的院落。军队里里外外将驿站围了三层,外面的苍蝇也飞不进来一只。幸好驿站内值守的只有禁卫。禁卫来来回回,每次轮守约莫半炷香。

掐好时辰,在禁卫走过转角的一瞬,温青梧疾步蹬上石头飞奔向挨着院落的一棵大树下,伸手抓住树枝借力使劲儿跃上了树梢上。

高琴琴本就目不转睛地看着石头后的人,忽而人影一闪而过,就在石头底下消失了。她惊住,赶紧提着裙边跟上去,躲在将才温青梧躲过的石头后,猫着腰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瞧着外头的动静。

明月当空,月光暖黄,洒在驿站上,像是披了一层轻纱。朦朦胧胧中,只有远处军队和禁卫高燃的火把格外明亮。

晚风轻轻,大树沙沙作响。

高琴琴抬起头看那大树的同时,蹲在屋顶上揭着瓦片儿全神贯注地看着里面的司沐亦是蓦然转头,看向挨着这屋墙的大树,眼眸幽深。

他弯下腰,轻轻放下手里的瓦片,屋子里的光线被阻挡住,一同阻挡住的,还有里面正在谈话的太子和尉迟环。

将才所有心思都在屋子中,竟未曾发觉有人在靠近。司沐低身,脚下轻轻一点,一飞而过,身子便隐藏在了高翘的戗脊处。

温青梧在树枝上站定,而后顺着枝干,跃到房檐,弓着身子放缓脚步,向着屋顶上走去。

司沐看着蹲在屋顶上,揭开了瓦片儿的黑衣人,脚下一用力便飞了过去。

温青梧将揭开瓦片儿,还没有看清里头的情景,便听耳边一阵厉风刮过!惊得一回头,只见一个身影向着自己劈了过来!

温青梧饶是反应极快,可奈何身子跟不上脑子,哪里避得开!最多只能做到在掌心落在胸脯时微微右移,让一掌落在了肩上。

生生挨下这一掌,温青梧差点儿没吐血!在面前人第二招落下之时转身便逃。

她哪里是这人对手?傻了才会跟他对上!

忍着心口的剧痛,温青梧跃到树上,前脚还没有落下,身后的衣襟便被人抓住了去!

温青梧转身横手一劈,只听耳边一声冷笑,然后自己的手便被抓在了一手铁钳似得手掌里头。

“你是谁?”

夜色朦胧她看不清楚,但耳边的声音却让她身子都凉了半截。

这声音不是司沐那厮的,又是谁?

第122章 快滚

司沐一只手抓住温青梧,让她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去扯她的面巾。

温青梧急急避开,便见那男子的手快速地又抓了过来,温青梧急中生智,情急之下张口就咬。

司沐是怎么都没想到这夜行人竟用口牙来咬自己,疼得顿时倒抽一口气,挥手劈开。

将才那一掌已然劈得温青梧半死不活心口闷痛,这一掌事万万不能再挨了!想也不想便后退。竟忘了还在树上,一后退便踩空了去!身子直直往后掉下去。

出于本能,温青梧想去抓住前方的司沐。

正常的话本子里写的这种情况,通常是男子搂住少女来个英雄救美,然后双双倒下去。虽说不上嘴对嘴碰上,好歹也会帮着垫背什么的促促感情。

而现实往往很残忍,不说英雄救美垫垫背。司沐怕她抓住树枝借力又起,干脆直接伸手推了一把。

“砰”的一声温青梧的身子直直地掉在了地上。

五脏俱裂……温青梧痛得在树下蜷缩起来。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远处巡逻的禁卫,有人执着火把大声呼道:“何人在此!”

司沐转头看了眼远处的人影,心下只觉怒意。自己查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逮住两人碰面的机会,就这样被打乱了。

一切念头都在转瞬之间,在禁卫疾步走来的下一刻司沐便已经做了决定。

自己出现在这里,只能有一个原因!

“大胆刺客!”他怒呼,上前就将刀架在温青梧的脖子上。追刺客追至此地,说出来才最不会引人怀疑。

温青梧这会儿哪里还有能力去还手,一掌加上高高的一摔全身都差点儿没痛得散架。只能缩在地上任由冰凉的剑刃架上脖子。

司沐自知身前人已经多半是抵抗不了的了,俯身上前去扯蒙面人的面巾。

温青梧今日出来不仅仅是因为太子的动静,还有其他的事。但她此刻心中万分后悔今日亲自来这里。偏偏还遇到了这个瘟神……温青梧不知想到了什么,脑中亮光一闪。

凉了半截的心突然活了起来。

是了,这人可是她的奸(夫)!应该……不会将她置之死地罢?

温青梧为自己脑海里一瞬之间浮起的念头感到羞愧,但目前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个跟她偷(情)的男人,不不,跟以前的她偷(情)的男人,能放过她。

不然以她的实力对上他,毫无胜算。

于是在下一霎,司沐俯身扯她面巾的时候偏头迎了上去。

高琴琴躲在石头后,这石头有些远,自温青梧上了树她便怎么都看不清人影!眼珠子都快瞪爆了总算是看到了从树上掉下来的人!

高琴琴心中激动,看着摔在树下的人影,只等着值守巡逻的禁卫快些过来!

心中还在盘算着等人走了自己要快点儿回去,便见树上又跳下来一人。高琴琴一愣,再看到那人的一瞬间屏住呼吸!

双手捂住闭嘴,不可思议地张大眼睛……这这……温青梧这贱人又来跟司沐幽会!

还是在树上!

有前车之鉴,高琴琴颤抖着放缓放缓再放缓自己的呼吸,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面前两个(奸)夫(***逮住!

高琴琴紧张地转过目光,往远处执着火把跑向这边的禁卫扫一眼,心中激动不已!这次死了死了,肯定死翘翘。

她兴奋地捏起裙角,这次让司沐跟她一起被抓,太好。

司沐听到动静,看了眼不远处的大石头,冷笑一声,还带着人么。手上的动作不见停,上前扯下。

面巾落下时,司沐低头,目光触及那张凝脂一般姣好面容的一瞬,全身僵滞。

“将军,可能放我一马?”她转头,目光凄凄地看着他。月色的映照下愈发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司沐面色黑沉,颤抖着手将面巾丢在温青梧身上:“快滚!”他压低声音怒言,一边转头看着不过十丈之外的禁卫,一边脑子飞快思考着。

深更半夜,她来太子居处作何?

莫不是……还想勾引太子,司沐感觉自己牙齿都是酸的,再看旁边费尽力气从地上爬起的温青梧,恨不得一拳锤爆她的头。

司沐拳头捏得咯噔响。忍住挥拳锤爆眼前人的冲动,他低身抓住她的领口一把将人提起,向着有低矮灌木的大石头后使劲儿扔过去。

温青梧全身没有一处不痛的,纵然起身想要逃跑也费不上什么力了。花尽全身力气起身才堪堪站起身子,领子便被人提起来,像是扔一块儿烂布似的,随手一甩。

没有哪一刻如此时一般,让温青梧觉得自己弱小不堪。要练武的念头正如一颗种子落在心头,在轻飘飘地飞过瞬间,很快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不过须臾之间,高琴琴心底的欣喜还没有散去,就看到温青梧的身影被司沐提起向着自己这边丢了过来!

她大惊,还不待反应,温青梧的身子就落在了自己身边。

温青梧闷哼一声,撑着最后一口气从地上颤巍巍地爬起来。

高琴琴瞄过已经跑近了的禁卫,五丈之外便有禁卫将军大声道:“司将,刺客在何处?”

司沐执着剑,转头看向飞快跑近的禁卫,眉头蹙成小山,又很快松开。

“跑得太快,我未曾抓住便看到你们过来了。”司沐说道。

禁卫将军疑惑不已:“还有司将军抓不住的人?”

另一边听到声响也赶来了一波金吾卫,北边军队听到声响不敢擅离职守,却也派了一队士兵前来探听具体消息。

一时之间驿站便灯火全亮了起来,圣驾在此谁敢疏忽一点儿,本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更不说这边动静还不小。

司沐心中万分悔恨将才的所作所为,早知道就干脆带着人跑了。以自己的身手肯定是能跑掉的,偏偏叫出了个‘有刺客’的话。

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夜色蒙蒙,追至此处夜视不清,便看不清人影了。”饶是心中再悔恨,司沐面上却不敢表露些许。

温青梧现在不敢动,以自己的身子也动不了。干脆缓缓靠着大石头坐下。将坐定,便感觉到旁边一道阴厉的目光盯着自己。

第123章 捉(奸)

转头对上一双阴沉的眸子,温青梧全省绷紧,双手横在胸前做起极度防备的状态,心下紧张一览无余。

虽没有烛光火把,却有苍月照人。不过片刻,温青梧便看清了面前的脸。

原是高琴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了一颗心。高琴琴必定是跟着她过来的。外头还有许多身手高强的人,她不敢出声,只一双眼眸恳切地看向高琴琴,眼中哀求溢于言表。

高琴琴此刻心中快活极了,看着温青梧哀切的神色只觉心下舒畅,小贱人终于栽在我的手上了。她不顾温青梧的恳求,冷笑一声便突然从大石头后站了起来。

“那将军可看到人去哪边了?”禁卫将也不疑有他,对于司沐万分相信。

司沐想也不想便指了指另一处道:“那边。”

话音将落,禁卫将便准备带人去追。哪知步子才迈了两步便听旁边一声女子尖呼:“他骗人!”

温青梧靠在石头后幽幽吐出一口气,这个蠢货。

她不知如此做来,不仅是自己,就是她也难逃一死么。这个蠢货。温青梧心中再骂。第一次她痛恨自己当年没有认真跟着祖母学巫觋之术,不然早在高琴琴起身之前就制住了她。

如今天周朝没有祖母那样的巫傩,没人教她了。但若是能活着回去,武术是一定要学的。再有这种情况,高琴琴出声之前直接掐断她的脖子好了。

且说站在外面的一群禁卫兵士,听到忽而响起的声音,众人皆是一惊,转头纷纷看向出声之处,只见一个身穿浅粉襦裙的少女不知何时从一石头后冒出来来,此刻正气势汹汹地指着司沐,又一次大声道:“他说的全是迋语!”

司沐抓紧了手中的剑,眼神凌厉地向那浅粉襦裙少女。

一众禁卫军看看司沐,又看看那少女

司沐抿着唇脑子飞快地想着要怎样应对,可脑子速度转再快也难以去接受目前这般混乱至极的状况。

没有的等他想出怎么说,高琴琴便使劲儿拽出了一个黑衣人,大声开了口:“就是她,跟司沐两人幽会至此!”

一众禁卫惊掉了下巴……

司沐捏紧手中的剑。事情到了此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了。

高琴琴见此却说得愈发来劲儿了:“此人乃是宫中才人温青梧!我亲眼看到她鬼鬼祟祟地跑出来,跟掌统北衙禁军的羽林卫大将军司沐私会!”

禁卫将不知该说如何,司沐是北衙禁军的统领者,也是他的上司。想至此,他为难的转头看向另一边的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群军士的兵部尚书李绩。

李绩身穿细绫及罗的绯色戎装,金甲闪闪。站了这片刻便弄清了场中状况。若在平时,外围之事是他负责,内围之事乃是司沐负责。但今日明显司沐也牵涉其中,为了陛下安危他也不怕麻烦,直接挥手指向石头后的两个女子,声音中气十足,威严极了:“将人都给我带上来。”

都是天子妃嫔,上前的兵士也不好过于鲁莽,更不敢直接架刀拖过来,皆是上前请了两人。

高琴琴今儿极其欢喜,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趾高气扬地上前。温青梧浑身疼痛,撑着身子弯着腰缓步跟在后头。心里头已经问候到了高琴琴祖宗第二十八代。

禁卫不敢作难司沐,兵部的军士却有恃无恐。直接团团围住了司沐温青梧和高琴琴三人。

温青梧才站人堆里站稳,全身酸软得不行,脚下没了力气身子就往旁边一歪。她是真的站不住了……

司沐余光见此,眼疾手快地下意识一扶,扶住了温青梧的藕臂。将扶住,还不待旁边人神色变,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冷哼一声,将温青梧随手一扔。

本来因为司沐扶着自己,心下还有些感激的。哪知还没扶住就给丢了出去。本就酸痛不已的身子又挨这一摔,温青梧蜷缩在地上是真得动也不动了。

他娘的司沐……就这样吧。温青梧又抱着身子缩了缩。

这时挨得极近的太子属官,以及贞德帝前侍奉的李建志等人纷纷过了来。

一来便看到这番情景,让李建志愕然不已。听到外头的动静,本该是让殿前羽林军大将司沐前来的,结果陛下唤了许久都不曾见到人,便让自己跑这一趟了。

哪知一来就看到了被人团团围住的司沐。

李建志甩着拂尘上前,惊道:“这是怎么了?”说着,目光落在所在地上的黑衣女子的面上,这一看差点儿没吓得闭过气去。

将才老远就听到这边说什么偷(情),不是吧不是吧,天耶!这可是皇上的妃嫔……

一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回话。

“回公公的话,大将军司沐和小才人温青梧通(奸)被捉住了。”高琴琴在一旁逮着机会尖声说道。

这话一听完李建志就感觉自己的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胡闹!”李建志回头看着高琴琴厉声呵道。

高琴琴冷不丁地被人斥责,正想张嘴辩解自己是亲眼看到的,话还没说出便旁边的李绩道:“此事事关重大,真相如何无凭无据尚不可定论。应先将此事禀于陛下。”

李建志纵然有一万个心想将此事先压下去,却也知道目前情形不是自己能压得住的了。他抹着头上的冷汗:“好好好,都依李尚书所言。”

这事儿只能交给皇上处置好了。

李建志抹着额头看着地上穿着夜行衣的少女,又看了眼司沐。心中颤颤地长叹。

贞德帝已经入睡了,赶了一天的路,疲惫至极。沾床几乎就入眠了。被外头的吵闹声弄醒,半天找不到司沐,遣了李建志出去看。

靠着床等了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不知何时,外头响起敲门声,贞德帝睁开眼打了个哈欠,目光扫过站在旁边的宫娥,抬眼看了看灯火通明的驿站。

有內侍疾步走了进来,小心觑着贞德帝的脸色:“大家,李尚书求见。”

贞德帝诧异:“深更半夜的他怎么来了?”

话音将落,李建志便从外头弓着腰快步走了进来,俯身在贞德帝耳边说了将才的事。

第124章 皇上息怒

贞德帝立时便黑了脸,绷直了身子目光犀利地转头看向李建志。

李建志将头一埋,往旁边退开半步小声道:“具体还没弄清,那些话只是一个才人嘴中说出来的,到底如何,还要大家来定夺。”

贞德帝阴沉着脸:“传。”说着站起身,旁边的宫娥走来替他披上外衫。贞德帝提了提外衫领子,大步向着外间走去。

温青梧跟在李绩后面,几乎是被人拖进殿中的。

“臣李绩,参见皇上,吾皇万岁!”李绩冲着上面的贞德帝低身抱拳行礼。

贞德帝摆摆手,没看李绩,而是直接看向被人放在地上,然后蜷缩在一团的黑衣女子。又抬头看看司沐。

“怎么回事?”贞德帝盯着司沐脸色难看极了,话却是对着李绩问的。

“回皇上,臣在值守时听到内围有人喊抓刺客,便带人赶了过去。去时听闻司将军说有刺客,还没有去追,高才人便从另一边高呼有人”李绩说着,那两字终究是没有敢脱口而出。

偷(情),涉事者之一还是陛下的嫔妃。这事儿不管有没有查出来,他都不该在陛下发话以前前说出这话。

方才李建志已经跟他说过了,贞德帝心中早已猜到七七八八,转头阴冷地看着高琴琴,道:“有人如何?”

高琴琴猝不及防迎上贞德帝阴冷至极的目光,吓得顿时腿上一软就跪了下去低呼:“皇上……”

跪在冰冷石板上让高琴琴回过神来,避开了贞德帝的目光也让她心下冷静下来。

这机会多难得?一旦定罪温青梧别想活了。

高琴琴忽略贞德帝眼中的阴沉,心下一横便道:“回皇上的话,臣妾今夜起夜,便见温才人穿着夜行衣鬼鬼祟祟的出门,心中奇怪便跟了上去……哪知竟、竟见到……温才人私会司将军!”

话音将落肩上一痛,高琴琴直接被贞德帝一脚狠踹给踹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高琴琴身子砸到门板上,又落在地板上。她痛得抱住身子,却怎么也想不通,私会侍卫的是温青梧,为什么无辜的自己会被打?

温青梧已经缓过了一口气,蜷缩在地上微微偏头,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高琴琴。

屋子中一时之间被压抑沉沉的氛围包裹住,没人敢多言。寂静得针落可闻。

贞德帝阴沉着脸看向司沐。

“司将军有什么想说的吗?”他咬牙问道,太阳穴上青筋毕露。脑门一跳一跳的,让贞德帝恨不得将这些人都削了脑袋!

心底被压抑太久的暴力嗜血蠢蠢欲动,那些不堪的黑暗本性被他死死按住。

司沐没有抬头看贞德帝,也没有看旁边的人,开口时语气竟格外平静,没有以为的惊慌失措,亦没有紧张或是辩解,只淡淡道:“臣去了东院。”

贞德帝先是没意味过这句话来。直到李绩在旁边接道:“臣正是在东院那边看到司将军等人的。”

虽他不知其中有何隐情,但他却只觉司沐那样的人,绝不会是与人通奸的龌龊之人。听他如此语气,心中便更加笃定了。

贞德帝闻言,看向司沐紧抿着唇。

东院,是太子所居之地。

想起晚间那封折子,贞德帝回过味儿来,目光深深地看了眼司沐。

“其他人都下去。”他沉着声音喝道。

屋中之人鱼贯而出,只剩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温青梧。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爬都爬不出去了。

所有人都已经出去,贞德帝黑着脸看着死尸一般躺在地上的温青梧,还穿着一看就不是干好事的夜行衣,气不打一出来,上前就是一脚:“滚!”

贞德帝一脚踢向温青梧的手臂,让本就全身酸痛的温青梧感觉手臂应该断了吧……

温青梧抬头,一双痛得快变形的脸看向贞德帝,双眼愤愤:“有本事你打死我。”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被面前这小蹄子气得火气直冲脑门儿,贞德帝转身就要去拔墙上的剑:“你以为老子不敢?!”

司沐在旁边也是惊到了,直到贞德帝从墙上拔下了长剑才回过神来。

“狗东西?老子今天就砍了你的脑袋看看有没有人敢说一句不是!!”贞德帝气得眼睛都红了!挥着剑就砍向温青梧的脖子!

一个宫妃穿着夜行衣能干什么好事儿?特别是还扯上了通(奸)的名头。今日不杀死她不足泄愤!

司沐不敢去挡,在贞德帝砍下温青梧狗头的时候赶紧上前抱住贞德帝的身子:“皇上息怒!”

“滚!”贞德帝一把推开司沐,这一推却没有将人推开,只听司沐恳切地道:“皇上息怒!”

“我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打死就打死了。能死在陛下手里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温青梧从地上颤着身子爬起来,眼神没了将才的愤愤,只剩清明。她看着贞德帝,语气淡淡:“可若我真死了,皇上又如何知道秦安道的死?”

越是慌乱,越是平静。温青梧按捺住心中的颤抖,对于自己握着的稻草,她根本不知会不会只得贞德帝饶恕。

屋中一静,司沐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温青梧!

贞德帝手中动作放下,目光却是没有看温青梧,而是第一时间转头锐利地看向司沐。

司沐面上的惊骇让他心中稳了稳。

这才转头,看向温青梧,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你于朕而言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你以为自己是谁,离了你朕就查不到秦安道的案子了?”嘴上极尽讽刺地说着,手上的剑却是缓缓放下了。

“皇上要想知道的事自然没有不知道的,不过是早晚罢了。”温青梧终于撑着羸弱不堪的身子直直地跪了起来:“但若皇上想知晓,蝼蚁一般的臣妾,现在就可以告诉陛下。”

贞德帝看着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和竭力挺直的脊背。他突然想起魏玄成说过的话,有一种人,不论何时,背脊都是直的。打不断,烧不融,铁似的直。偏偏他的直,你还轻易看不见。

这种人,是能成大事者。

贞德帝被这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目光再认真看向前面跪着的少女,顿时又觉得自己有这念头着实可笑。

不过一只讨人厌的蝼蚁罢了,能成什么大事的。

还是个女人。

第125章 解释

屋子里沉默着,温青梧的话音落后,没人言语。

贞德帝手中还执着剑,目光沉沉地看着温青梧,好一会儿,才道:“不论早知道也好,晚晓得也罢。朕不想从你嘴里听到就行了。”

言罢,高声道:“来人,将温才人带下去。”不管心中如何想,他一个九五之尊不能这么容易就被一个小才人给把持住。

守在外面的禁卫应声而入,将跪在地上的温青梧一把拉起便拖了出去。

高琴琴还站在屋外,看着被人拖出来的温青梧,高兴得很。温青梧这次,有死无生了。

想起刚进宫时,她当着大福宫众人的面羞辱自己的模样,还有那副平日将自己呼来唤去趾高气扬的模样,再看看今日这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舒畅极了。

温青梧被拖在一间屋子里,屋中只有一个床和一张桌子。温青梧看着门‘咯吱’一声缓缓关上,走到床上躺下,定定地看着高高的房梁。

又是一场豪赌啊……

可若是自己不赌,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沾染上‘通(奸)’二字的宫妃,就不可能活下去。

司沐是皇上身边的人,皇上信他,或是重用他,能够证明清白,那就不会有什么大碍。她不同,她只是一个宫妃。一个没什么用的宫妃。唯一存在的价值便是讨得天子欢心暖暖床。

这对于贞德帝来说,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后宫佳丽三千,不缺她一个。这样的存在,死或不死对于贞德帝来说也就成了轻如鸿毛的事。

就算最后她没有通奸侍卫,身为宫妃深夜鬼祟出行其心便叵测难居。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在贞德帝眼里她只是没用的蝼蚁。所以……她要变得有用。成不了他的臂膀,至少让他看到,自己是有用的。

所以,她必须要赌。最差不过一条命。但不赌,是一定活不了的。

温青梧翻了个身,抱住自己的身子。

屋中只剩下贞德帝和司沐。

贞德帝转身走到屋子的太师椅上坐定,锐利地看向司沐:“说吧,怎么回事儿。”

司沐撩开袍子径直跪了下去:“臣不告而查太子,请陛下恕罪!”

贞德帝看着司沐,眼睛眯起,又睁开:“太子如何了竟让你这般查探。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司沐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若不是万分怀疑,是不会冒着触怒自己去查太子的。

“对了,还有今夜的事,也要给朕说清。”贞德帝又补充道。

司沐沉吟须臾,便开口道:“事情还得从京都之时说起。臣自查到尉迟家之后,线索便断了,怎么都查不进去。结果无意之中竟在东宫侧门看到了尉迟家的马车。

臣等在外面,果然看到尉迟家的二爷军器监尉迟环乘着马车匆匆从东宫出来。

事情胶着,陛下让张远安闹出了胶东的事儿,离京前胶东那边儿的事传到了京城,算一算时日,他们也该知道了。

尉迟环是此次负责外围安全的人之一,前去洛阳的路途几日中,臣让人一直盯着他。

结果今晚臣将从陛下屋子出来,便听手下盯着尉迟大人的亲卫来报”司沐一板一眼地说着,抬头看了眼面色沉郁的贞德帝。

缓了缓,继而道:“亲卫来报,尉迟大人深夜避人耳目入了太子屋。”

说完,司沐垂着头一言不发。他看不到贞德帝的脸色,此刻也不敢去看。

贞德帝坐在椅子上,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眼神晦暗不明,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只有那只用尽全力捏着扶手的右手,和上面暴起的青筋能窥到他心中滔天的愤怒。

“你去东院可听到太子跟尉迟环说的话?”贞德帝问。

司沐听到贞德帝的声音,那沉似重鼓的声音让常年跟着贞德帝的他很明白,这是风雨欲来前的沉静。

他知道自己说出什么会让贞德帝暴怒,但不得不说。

“臣不敢欺瞒陛下。”司沐说着,匍匐下去长稽:“尉迟大人正在屋中跟太子说胶东的事。”

他转眼,看向司沐。目光深深。司沐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根本不敢忤逆自己。可太子……他是把太子捧在心尖上的儿子啊。

怎么会呢?

可他更明白,司沐绝不会在这些事上欺瞒他。

司沐稽首匐地,许久不闻声响,身子也不敢多动。

良久,他看到眼前的地板上多了一双明黄色暗纹金龙马靴,而后头顶传来贞德帝的声音:“这件事到此为止。”

“是。”司沐恭敬地应声,丝毫不犹豫。

他本就是直接听命皇上,皇上如何说他便如何做。

语毕,便见身前的那双马靴转过,向着内间走去。走至一半,停了下来,又背着手转头看向地上还跪着的身影:“对了,今儿晚上你跟温才人是怎么回事?”

司沐将身子匐得更低了些:“回陛下,臣不知温才人为何出现在那里。亥末时臣在东院监听时,忽闻旁边有动静,便小心退开,就看到一黑衣人鬼鬼祟祟走过来”

他没说自己在屋顶监听,也没说温青梧上了屋顶。如此,温青梧不管待会儿招为什么去了东院,也好转圜。

停了停,又继续道:“臣便想暗自捉拿了她,结果被她挣脱。正巧有巡查的侍卫过来,臣怕被人发现无故在东院惹起怀疑,便大呼了一声‘有刺客’。”

若是被人发现,便说抓刺客抓到此处的,还能说得通。贞德帝点了点头,这应该就是李绩他们听到的抓刺客的动静了。

“然后臣在人来之前抓住了黑衣人,一把扯下了她的面巾,才发现是温才人。”司沐说及此,诚惶诚恐道:“万不敢让人逮住后宫嫔妃审问,只想着回头跟皇上秉明此事,让皇上私下定夺。于是情急之下让她先跑。”

这倒是更好。后宫嫔妃不比前朝,涉及到了便是他私事儿,特别是这种半夜还爬墙出去的狗东西。让他私底下处置最好不过。

一条白绫一杯鸩酒无声无息就能将人送走,何至于闹出来让自己没脸。

“那又是怎么闹出来的?”贞德帝问。都被司沐放走了,还他娘被抓住,真是个蠢货。非要让自己跟她一起丢脸。

司沐沉沉一叹:“哪知温才人跑得地方竟还躲了一个高才人。”

第126章 逼问

“李尚书他们到了之后,问我刺客在哪儿,我便随便指了一处。本想引开他们,偏偏这时高才人将重伤的温才人给提了出来,污,污臣清白。”司沐道。

他本想说污温青梧清白,转念一想,那个孽障还有什么清白?

贞德帝听着司沐的话,却跟他注意的点不同,问:“重伤?”他背着手看着司沐:“你重伤的?”

司沐赶紧告罪:“扯下面巾之前臣不知黑衣人是温才人,下手无轻重伤了温才人,皇上责罚臣无怨言。”

贞德帝看了司沐半晌,摆摆手:“罢了,你回去吧。”

“是。”司沐应道,起了身。

“顺便去审一下那小蹄子,看看她要搞什么鬼。”

“遵命。”司沐应声退了出去。

贞德帝走回里间,站在书桌前,外头进来的宫娥上前掌了灯,铺开了纸,开了笔尖儿又研好磨,这才退到了一旁。

贞德帝看着空白的青檀生宣,沉吟片刻:“李建志,换黄绢。”

“是。”一旁候着的李建志赶紧应声,上前将那白纸收了起来,铺上了黄绢。这是要下密令了。李建志铺好了黄绢便退开好些,垂着头敛眉不语。

“待会儿司将军过来,将这信给他,让他速速送于张远安。”贞德帝道。

……

……

司沐站在屋子门口,看着简陋却干净的屋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皇上生性多疑,也不知有没有完全消除他的疑虑。

“在外面守好。”他说道,推门大步跨了进去。

外头的守卫都知道司沐是皇上的亲信,平时会被派遣秘密之事。今日之事虽牵扯到了司沐,但现下又派了人过来审问,证明皇上依旧信任着司将军。而派遣的事,没有让人跟着进去,想来也不会是愿意让别人知道的。

禁卫们待司沐推门后,纷纷往外走开几步。找了个屋中动静和声音自己听不到的距离。

走进去,扫了一圈,发现人没有他以为的瑟瑟惊慌,亦没有疼痛难忍。

而是安静的躺在简陋的踏上睡了过去。

真是心大。司沐走到榻边,感觉着平稳却粗重的气息,提着脚边的薄毯扔了过去。

轻微的动静让温青梧辗转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地看了看身后的人影,又看了看搭在自己身上的薄毯。

拉了拉薄毯,又睡了回去。

司沐见此气得想笑:“你倒是安心得很。”就一点儿不在乎被人安上通(奸)侍卫的名头。

“不然我还能如何?”温青梧背对着司沐,开口问道。

“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司沐冲着温青梧的背影恨恨地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到屋子里唯一的胡凳上坐下,一脸不耐烦:“说罢,你到底深更半夜去东院干嘛。

他已经能想到她要怎么说了。不就是去偷看男人的么。陛下说得对,狗东西!

司沐看着温青梧躺尸似的背影,心里默默又念了一句,狗东西。

温青梧依旧默然不语。尉迟家跟东宫有怎样的牵扯,她不明了。但她不知这手棋有没有她身后那个神秘组织插手。或者说,东宫便是棋里的人。又或者,本就是一伙的。

今夜她就是想去一探究竟。留吉去看的话,很多细节并不能一一传递给她。偏偏这个疑问的结果,对她很重要。

要知道,前一世的东宫太子便是谋反了的,准备要弑君。安排人在宫人作为暗棋杀皇上也是有可能。偏偏这是她最担忧的。

前一世东宫太子下场犹在眼前。

温青梧闭上眼睛,思绪万千。

多说无益,此刻心中却是盘算着要怎么挣脱身上这个要命的枷锁,求得一生。

此次若能化险为夷,她往后绝对不在没有十分把握的情况下以身涉险。

看着面前闷头不语的温青梧,司沐又气又烦,又没辙。这是见来审问的人是自己,就有恃无恐么?反正她深知自己是怎么都不可能让她丢命的。

所以干脆连解释都没有一句?

“你自己说吧,不然我就直接割了你狗脖子上的人头提去给皇上交差了。”司沐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唬一唬她。说罢站起身便“咻”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身后的长剑映着烛火剑光从面前的墙壁闪过,下一瞬温青梧只觉脖子一凉,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给你五息的时间。”司沐冷冷地开口。他小心的控制这刀刃落在温青梧脖颈皮肤上的力度,让她感觉到了刀刃的锋利与冰凉却又不至于伤了肌肤。皮都不曾破一丁点儿。

这冷冷的声音听在温青梧耳里,就跟脖子上的钢刀一样让人一直寒到心底。

她从来没觉得司沐不会杀她。能跟后宫怕嫔妃勾搭的无耻之人,能有什么好品行?这会儿只有亲手杀了自己才能完全消除贞德帝对他的丝毫疑虑。

她其实不知道贞德帝对他到底有没有一点儿怀疑,只知道他若亲手杀了她,对他来说就是极好表忠的机会。

她现在哪里还敢转头看司沐的脸色,不转头她也知道司沐是真的要削了她秀丽的脑袋。

四息过后,就在司沐看着依旧闷头不语的温青梧咬牙气氛之时,呼听一声:“等等。”

司沐心中一松,又听她道:“我觉得,至少要二十息的时间。”五息太短了,她根本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想到应对之策。

司沐愣了愣,有点想笑又忍住板起脸:“本将军宽宏大量,就给你三十息的时间。”这孽障竟真以为他会杀她么。

也好,总比以前有恃无恐的好。有个怕的就好说了。看来以后再不听话,干脆直接钢刀架上颈好了。司沐心里想着。

温青梧看着面前的青石墙壁,上面有深浅不一的凹槽,此时里面盛满了烛光。她看着墙上映着的人影,心思飞快地转头。

这剪影多好,丰腴而高挑,这是她第二次生命。这次也是她第二次在生死边缘挣扎。

做不到贞德帝有用的人,那就做对别人而言有用的人罢。

再赌一次。

“去东院,是因为我怀疑太子跟秦安道的死有关。”温青梧道。

司沐站在原地,闻言手里拿着的长剑一抖。温青梧“咝”地倒吸了一口气。

司沐回过神来,就看到温青梧脖子上的一条红钱,里面缓缓渗出了血珠。眉头皱起自责不已,干脆直接收起了剑。

见身后的人收起了剑,温青梧舒了一口气。她撑着身子缓缓坐起,转身看着司沐道:“我常出入东宫,发现了太子异常,怀疑他跟秦安道的死有关,今夜便想前来窥视摸一摸情况。”要看着对面之人的神色,她才能更好的把握如何说如何做。

温青梧的话只说了一半,司沐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那日在石榴树上,她与李柯的话他听了七七八八。心中两个很大的疑惑,一是为何温青梧会对秦安道的案子这般上心。

她说是因为胡国公在利州救过她爹一命。但他却不曾听世伯说过。

如今胡国公秦琼和利州大都督温士华都已长眠地下,两人之间有过的恩怨没有人说的清楚。

“胡国公何时路过利州救的世伯?”司沐盯着温青梧,开口问道。

一听“世伯”二字,温青梧只听心中“咯噔”一声。不会这么巧吧……

第127章 发现

二是,她到底如何猜想到东宫跟秦安道的案子有关。

这话李柯当夜问她时,她是俯在他耳边说的。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夜风呼呼绕耳,他便没有听清她到底是如何回李柯的。

不过,现在他可以面对面亲自问一次了。

“你为何对秦安道的案子这般上心。”司沐满是疑惑地看向温青梧。当时她对李柯说是因为胡国公救过世伯,如今面对自己又会如何说?

“胡国公生前,英勇过人,曾路过利州时,救过我父亲一命。”温青梧道。既然用过了这个原因,那就不能改口了。这理由在她看来也是最好的。

难道不只是随便勾搭的男人么?不要告诉她司温两家是世交啊。温青梧抿着嘴,低着头敛起眉眼。

司沐倒是不疑有他,只是想弄明白而已。“又是在哪里救的世伯?如何救的?”

往往一个谎言,就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

温青梧偏过头,认真的思索了一下,缓缓道:“大概是在五六岁,或者七八岁时?具体时间我也忘了。”

“怎么救的?”司沐穷追不舍地问道。

“是父亲喝醉了归家时掉到河里,被路过的胡国公救起来了。”温青梧说着,回过头直视着司沐:“父亲觉得这事儿很臊人,也就不曾对外人提起。”

听及此,司沐倒是不好再追问了。第一个问题迷迷糊糊地,且算过了吧。那第二个问题呢。

“你是如何怀疑秦安道的案子跟太子有关的?”司沐居高临下地看着温青梧,开口问道。他还想问摩尼教的事,那夜她说了摩尼教,才让她联系到东宫的。

“感觉。”温青梧觉得自己跟司沐已经说得很多了,再多说就不行了:“我的六感向来很准。”

“少跟我鬼扯!”司沐一看她这样就知道想糊弄自己,将手中的长剑一扬就搭在了温青梧的肩上:“老实点儿,摩尼教是怎么回事?”这次他不敢让剑刃碰到温青梧的脖子了。

温青梧闻此言瞳孔一缩,猛然抬头看向司沐:“你偷听我们说话?”

“胡闹。”司沐提高声音呵斥以掩饰心虚:“我的职责本就是守卫大内安全,看到夜里鬼鬼祟祟的人影自然要跟上去。”

温青梧拉着脸看着司沐,不敢再乱开口。鬼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似乎猜到了温青梧的心思,干脆直接开口道:“为什么盯着西域那边?摩尼教又是如何让你怀疑到东宫的?”他懒得跟她打机锋,不如直接问。又想到他不打机锋她却是处处隐瞒自己,干脆将刀柄按了按,压住温青梧的肩膀威胁到:“不要跟我装蒜,你那日的话我可是都听到了。”

温青梧泄气,抬头满眼哀怨地看着司沐:“都听到了你还问什么问。”一想到有人在旁边窥视自己,温青梧就觉得浑身发毛,越看司沐越厌恶。

虽然早就习惯了温青梧的不喜,但没有人喜欢自己被嫌弃。司沐板着脸:“我就想听你说,看看你能跟我扯什么。要如何哄骗我。”

温青梧冷笑一声:“你听到个鬼。”说着,她凉凉地瞅了一眼司沐:“听到你会这样问我?”

心思一转,温青梧倒是不想再骗他。要让他觉得自己对他有用,会巫也是用处。

“秦安道的尸身,被人用过巫。”温青梧说着,缓缓坐直身子,再一次正视着司沐:“你知道,那日我去看了秦安道的尸身。”在甲板上看尸体的时候,司沐就在她旁边。

司沐没有像温青梧预料的继续问下去,而是疑惑地问道:“你会巫?”

“我不会。”温青梧摇头,迎上司沐质疑的目光,道:“都是小时候。我爹还在利州时,给我搜罗了许多杂书。其中便有巫觋之书。”这跟她与李柯所说的一般无二。

司沐看着温青梧,神色几变。握着手中的剑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默然不语之中忽而抓紧剑放在了温青梧的脖子上。这一次,没有一丝怜惜,更没有小心翼翼。

只有冰凉的刀刃划破肌肤时的疼痛,和司沐幽暗:“你是谁。”他死死地盯着温青梧。

温青梧瞬时如坠冰窟,死死地看着司沐的目光,默然不语。司沐看着她的眼神没有疑惑,没有奇怪,只有笃定,和快要溢出眼眶的杀气。

“阿梧在哪里?”司沐见她不语,开口又问。问时手中长剑逼近,又刺进一分力度。脑海种种闪过,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说要跟自己恩断义绝!怪不得处处勾三搭四截然不同以往!原来不是她。不是她啊……司沐想起玄奘大师曾说的六道轮回,又想起庙里那些的神怪。

司沐眼神骤然变化,是温青梧不曾见过的凌厉阴狠。

温青梧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辩解。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但很明显,面前人对原身熟悉至极,而不了解原身过往的自己,根本无法哄骗他。

多说多错。

沉默许久,温青梧沙哑地开口:“你如何发现的?”

司沐看着温青梧的那张脸,目光探究却依旧狠厉。

“她书房里的书,我每一本都看过。”

温青梧倒吸一口气。他娘的……

根本没有什么巫觋的杂书。骗李柯那傻子就算了,休想哄骗他!司沐看着那张脸,那微微上挑的眼尾,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还有鬓边的一丝碎发。

他不信世间长得有如此相似的人。除非这是一张假脸。

司沐将剑一转插进剑鞘,伸手就去抓温青梧的脸。他要将她脸上的假皮撕下来!

温青梧猝不及防被司沐撕了脸皮,只觉下颚一阵生疼,痛得她直呼。

“你干嘛!”温青梧使劲儿甩开司沐的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摸一手血,原是下巴被他给直接撕出血了。

这厮,下手这般重!

“不干嘛,撕了你的皮看看你到底是何人。”此刻的司沐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只恨不得方才多用点儿,万一真是假皮呢?

第128章 姑娘请自重

温青梧心早已经沉到了谷底。没有比现在跟糟糕的了。

她一边摸着下巴,一边开口道:“我不能给你说。”

“那我就杀了你。”司沐开口,语气凛冽。此刻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你杀了我,又去哪里找你的阿梧妹妹?”温青梧讥讽地问道。

“所以你现在活着的唯一用处就是,告诉我阿梧的下落。”司沐道。

用处?有用才能活下去,这是她知道的。那么……“如果你的阿梧现在正在生死边缘,你会如何?”温青梧抬头看向司沐。

“你什么意思?”司沐看着温青梧,眯了眯眼睛。

“字面上的意思。”温青梧说着,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在很危险的地方,但是你可以救她,你会救吗?”

“自然。”司沐毫不犹豫地回道。

“豁出性命才能救的话,你会豁出性命吗?”温青梧又问,这一次问得很小声,带着试探,很小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司沐沉着脸:“或是准备好了陷阱,假意让我涉险救阿梧。却是想置我于死地?”

温青梧忍不住吐了一口浊气:“兄弟你不要太多戏了。”

“你给我住口。谁是你兄弟。”司沐狠狠地瞪了一眼温青梧,他的耐心都快被她磨完了:“你到底说不说她在何处?!”

“就在这里。”温青梧吐完浊气后轻声开口,抬起头,那双清丽又疲惫至极的眸子看向司沐:“就看将军你愿不愿意救我了?”

司沐看着温青梧,眼神莫测。

夜色蒙蒙,明月苍苍。屋外夜沉如水,白月光洒在窗柩映着浅浅的树影。深夜之中安静极了。

“我虽不是她,这身子却是她的。”温青梧看着摇曳的烛光,缓缓说道。

司沐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这短短一句话让他理解许久才接受。

“她呢?”回过神来第一个问的便是温青梧原身。

温青梧摇了摇头:“我不知。”

“你怎会不知?你夺了她的舍,怎会不知她去了何处?”司沐咄咄逼问。

温青梧看着司沐的样子,知晓今日不给原身一个去处这人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她死了。”温青梧清丽的眸子跟司沐对视着,没有一丁点儿犹疑和摇摆,说得平静而坚定:“她已经死了。那日落在太液池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司沐瞳孔骤然一缩,而后慢慢涣散开,目不转睛地盯着温青梧:“你骗人。”

“你信便信,不信杀了我也可以。”温青梧丝毫不惧。最怕的事情已经被司沐看穿,她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从我醒来,便在她身子之中。不知去处,不明前程。”

司沐看着温青梧,一言不发。

夜深了,窗外吹过草丛的风簌簌作响。司沐看着温青梧,不放过她脸上一丝表情。

好一会儿,道:“你可以把衣服褪下来些许吗?”

温青梧伸手抓住领子,警惕地看着司沐:“你作何?”

“阿梧胸前有一个颗朱砂痣,我想看。”司沐说着,不知想到以前什么,红了脸。幸而在昏暗的屋子中,红了脸也看不到什么。

温青梧脸黑了下来。这两人是做了什么……连胸前有朱砂痣这般隐秘的事都知道。

心中虽然不忿,但只有这般才能让司沐相信自己就是温青梧,但又不是温青梧。

温青梧缓缓解开右衽,褪下些许。

司沐端过旁边的烛台,俯身凑近,他想要认真看清楚。右胸上面赫然一颗黄豆大小的朱砂痣。他盯着那朱砂痣约莫两息时间,这才缓缓站直了身子。

温青梧满脸通红,拉起衣领扣上:“看到了么。”

司沐不开口。屋里头安静极了,良久,司沐扶着剑走到旁边的胡凳上坐下。

“她还能回来吗?”司沐开口,声音些许颤抖。但他竭力控制这话语中的情绪。

温青梧摇头,看着司沐认真地道:“我不知道。”

“不过我想,若她能回来,至少这副躯壳应该要保留完整的。”温青梧开口补充道。

司沐抬头,白了一眼温青梧:“你放心吧,这副身子是阿梧的,我再不喜你也不会伤害她。”

温青梧舒了一口气。如此甚好。

看着温青梧松气的样子,司沐心下不喜极了。想起先前怎么也想不通的异常,如今豁然开朗之后只剩不忿:“这是阿梧的身子,我自是要爱护的。你也应该替她珍重。”

温青梧疑惑不已:“将军何意?”既然跟司沐已经说明白了,就已经撇开了两人勾搭的关系。

没有那一层令人尴尬不齿的关系,加之如今的确是有事要求到人家头上,温青梧也尽量温和自己的态度。

“意思很明确,往后你自己注意点儿,不要在外头勾三搭四的。”司沐说得理直气壮。一说到这个他就来气。说完又补充道:“你不知廉耻我不管,阿梧多美好多干净的女子?你怎么能这般糟践她的身子。”

温青梧听得一愣,看着司沐:“将军说笑呢?”开玩笑吧。她勾三搭四?她不知廉耻?她糟践这身子?

“谁跟你说笑。”司沐剜了一眼温青梧:“我就说,阿梧多好的人儿,怎么会跟别的男子私通,不曾想是换了芯。”换了个不要脸至极的芯。这话司沐没敢说出来,他怕自己说出来后得罪面前这女子,让她变本加厉地糟践阿梧的身子。

温青梧看着司沐,耷拉着嘴笑起来:“将军打哪儿听说她多美好多干净的?”

司沐觉得嘴角面前人嘴角那抹嘲笑刺眼极了,没好气道:“不用打哪儿听说,我跟她那么多年,连她是什么样的女子都不知道么?”

温青梧不想跟他再多说这个,原主再不好,她也用了别人的身子,怎么也不应该多说她的是非。但是要把这到处惹烂桃花的缘由归咎到自己身上,她也不愿意了。于是转了话头:“那么多年,是多少年?”

司沐算了算:“足有十年了。”

“其实我一直想不通,十年青梅竹马的感情,为何将军说抛弃就抛弃?”温青梧质问着,目光看着司沐。

第129章 多好的阿梧

“什么抛弃。”司沐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没有抛弃她。”

“所以是她抛弃了你?”温青梧又问。

“你以为她跟你一样绝情寡义么。”司沐不想跟温青梧多说这个话题:“你一个外人,管我们的事作何?”

温青梧看着司沐不情不愿的样子,温声解释道:“若是以前也就不关我的事,可如今我毕竟在她的身子里,也算半个她。对她的以往知晓越多总是越好的。”

司沐默然思忖着,没有回话。

“我知晓的越多,便会和她越像。”温青梧看着司沐,苦口婆心地道:“你知若是被人发现我换了个灵魂会如何?”

司沐抬头,看着温青梧。

“会被当做妖孽活活烧死。”温青梧端坐着,指腹轻轻摩挲。她不记得唐朝有大选宫妃或强行入宫的律令。都是到了天子要扩充后宫时官家自己送。若不是天子看上亲自点,是几乎不会有强迫的。

若是天子亲自点的女子入宫,自不会只是个受冷落的小才人。

司沐先是担忧,而后恼怒。又再开口道:“当初进宫,是阿梧自己决定的。”

温青梧突然有些紧张,她却找不到紧张的原因。只能轻轻摩挲着指腹缓解心中的情绪。

司沐是不是那个神秘组织的人?若不是,那原身进宫的真正原因怕他根本不知晓。

“为何?”温青梧问道。

司沐坐在胡凳上,偏头看着留了一地烛泪的烛火,回想起从前的事:“那时世伯大归,阿梧和她娘在温家被叔伯兄嫂欺凌,恰逢先皇后薨殁,宫中纳新妃嫔,为了伯母和她妹妹能过好些,便自愿进了宫侍奉陛下。”

温青梧紧张的心情平复了。她奇怪地看着司沐:“这些都是她一厢情愿,你呢?就不拦着她?”不是说青梅竹马十几年的交情么,就这样看着她入宫?

“怎么没拦过?”司沐说起伤心往事,长长一叹:“当年所有人都拦着她。伯母哭得眼睛都肿了,劝她一入宫门深似海,不要为了她们进去受苦。阿梧还板着脸训斥了她娘‘侍奉圣明天子,岂知非福,为何还要哭哭啼啼,作儿女之态呢?’。

姓名已经报了上去,被礼部的官员带到京都的时候我才知道。”司沐说着,眼神黯淡下去。

“我知道的时候,她的姓名已经递到了天子面前。但我总想着,或许可以转圜。假死也好,换人也好,我总想救她。”司沐敛着眉目,神色悲怆。

假死换人,若是被天子知晓,都是杀头的大罪。这君欺的,怕是真做了不仅自己送命,连司家都要跟着倒霉。温青梧看着司沐悲怆的神色,她突然觉得,或许从前是她误会了他了。

能为一个女子豁出身家,不惧君权不畏死亡的男子,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但阿梧不舍得我为了她受伤。”司沐黯然神伤,想到那美好的女子,他就心疼:“她让我不要为了她做傻事。”

温青梧垂下眼睑避开司沐能看到的地方,嫌弃地撇了撇嘴角。若是原身真的不舍得,当初就不会进宫。

只是为了改善温家母子的情况,大可直接嫁给司沐。司家是大家族,司沐年纪轻轻便是家主。到了司家接过母亲妹妹到京中多好。还能时常关怀照料。

这些远远不是宫中小才人能比的。

“当年你为何不娶她?”温青梧低声开口询问。

司沐依旧黯然:“自然提过,在家父生前就提过,世伯推说她未及笄。世伯大归后我亦去说过,伯母心殇中不敢多提。只给她私底下说了。

那会儿我正出征。我向她许诺,待我凯旋时,便归家红妆相聘。阿梧是应了的。”

温青梧很想问,她这般背信弃义,你还如此对她?

大概是知晓她想问什么,不及温青梧问出口,司沐便道:“以阿梧的性子,若不是她家中兄嫂欺辱至极,她绝不会违诺。”

温青梧抿着嘴扯下嘴角,默然不语。

原来是私定终身了的。看来这温家其他人大概也清楚温青梧要做的事儿。不然肯定会支持原身嫁给司沐的。“她明明应了你的约,回头便入了宫。你就不生气?”温青梧问道。

“一开始气恼过,质问她过。她只说,她是要帮扶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但却不愿拖累我。温家”说至此司沐沉吟轻叹:“温家龃龉太多,她不愿意给我拖累我。

阿梧,多好的女子啊。”司沐回忆太多,说到最后不由又深深感叹一句,抬着袖子避过头轻轻按了按湿润的眼角。

他的阿梧,多好的女子啊。

温青梧坐在床板上,偏过头不忍直视。倒不是因为不忍看他的伤心,而是不忍看他的蠢。

这傻子,被一个女的耍得团团转。

安静的屋子里,烛光越燃越亮,照着这一方徒壁。屋中一人黯然神伤,一人沉默不言。

温青梧看着坐在胡凳上黯然神伤的男子,本一直挺立的脊背微微弯起,偏着头看着那流了一地烛泪的烛光,安静坐在那里,整个身子都快要被悲伤湮没。虽然心中嫌弃他傻,却又有些不忍,便温声劝道:“既然都已过去了,又为何还多黯然呢?往日种种,既然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就好好走下去。

忘了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罢。

她都放了手,你也该放手了。”往事不能回首,许多人都知道这句话,也知道这个道理。却少有人能做到。

“瞎扯。”司沐身上的黯然忽而消失,抬头瞪了一眼温青梧。话音落下,司沐有些奇怪。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一面对上面前这个女子,就来气。

温青梧本来闻言细语地开解劝慰,忽而被这一呵,再好的性子也会不喜。

以前说要跟他恩断义绝总惹他生气就算了,但现在明明就是知晓人家是另一个人。也就是跟他很陌生的人。往日他对陌生人可不是这样易怒的。司沐捂着嘴轻轻咳了咳,又解释道:“你说错了,阿梧没有放手。她进宫前,我见了她一面。她对我许诺,虽然进了宫,但心中的人依旧是我。她说过,她一定不会负我。”

温青梧听得想笑:“她说不负你就不负你?”怎么个不负法?人都进宫了,再说不负……这就算了,重点是这样的鬼话也有人信。竟然有人信……

“她说过不负就一定不会负我。”司沐语气笃定。他不满地看着温青梧:“你根本不了解她。”

温青梧摇摇头,语重心长地道:“司将军你是傻子吗?她说不负你你就信?她都进宫了啊。”

第130章 九天玄女

司沐看着温青梧嫌弃地“切”了一声:“你以为她是你么?她才不会骗我,更不会像你这般水性杨花。”温青梧:…………

好吧。她不多说了。对牛弹琴。

温青梧偏着头看着司沐,有些纳闷儿。为什么对上原身就没脑子,而对上自己,就贼精贼精的。不过说了几句话就抓住了自己的小辫子。

不过想明白后,她觉得司沐也着实可怜了些。一心一意爱着的女子不过是利用她而已。原身在准备入宫后还缠着他,想来也只是因为司家在皇城防卫的举足轻重。

驿站外的更夫梆子三敲,一慢两快。已然三更了。

安静的屋内两人都听到了梆子声,温青梧揉了揉疼痛的肩胛骨:“子时了,将军还不回去交差?”

司沐站起了身子:“最后一个问题。”

先前的情绪都已荡然无存,他目光凌厉地逼视着温青梧:“你不知阿梧去了哪里,但总知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吧?”

司沐浑身骤变的气势让温青梧很明白,这人贼精的那半脑子又开始运作了。心下不禁暗想,对上她的时候用的是另一半近乎瘫痪的脑子多好。

她突然绷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司沐,满脸严肃:“这不是将军你该问的。”

司沐一挑眉,奇怪地看着温青梧:“为何?”

温青梧锁着眉头一脸踟蹰,满脸为难地从牙齿里蹦出几个字:“天机不可泄露。”

若是平日司沐肯定说她鬼扯,但今夜已经遇到了更不可思议的事。夺舍这样的事都有,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鬼神所在,没有人知晓。但却总有一颗敬畏之心。

看着他犹疑的目光,温青梧心里哂笑一声,面上却依旧绷着。

“你告诉我,我不说便是。”司沐想了想,开口说道。他想知道阿梧身子里的人是个何方神圣。

“真的?”温青梧有些不信。

“君子也,驷不及舌。”司沐站起身子,看着温青梧的目光带着坚定。这是阿梧的身子,就算她不珍惜,他也会好好保护。

温青梧点点头,严肃道:“既如此,为了让你心安,我便说与你。”

看着温青梧郑重其事地模样,司沐也跟着正襟危坐起来。

温青梧偏过头,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道:“我本是九天玄女。”她说着,觑了眼司沐的神色。见他呆呆愣愣不能回神,继续道:“但因王母蟠桃会犯了错,被天帝斥责,封了神力贬入人间渡劫。本来我该过黄泉忘前生投胎重生为人渡劫,不过冥府帝君出手帮了我,直接将我元神放在了将死的肉身之中。”说着,温青梧指了指自己:“便是挑中了这具身子。”

司沐眼中惊骇,不可思议地看着温青梧,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哪里见过女仙神人,哪里知道温青梧所说是真是假。更不说去质疑了。

“这肉身也不是随便挑的。”温青梧轻声慢语地开口:“有两个条件。”温青梧比出两只白皙又肉感十足的指头,晃了晃:“一是,要生前为人善良美好之人”

闻言,司沐顿时有了七分的相信,面上的犹疑散去不少。

“二呢,是要阳寿未尽却凶死之人。”温青梧说得缓慢,脑子里却拼命地想着前世儿时,祖母给自己讲的各种奇异故事。

司沐蓦然睁大眼睛,看着温青梧:“阳寿未尽凶死?”

温青梧点头,道:“阳寿未尽而死,必是凶死。只有阳寿未尽,肉身才能在死后不腐。”说着,温青梧看着司沐越来越亮的眼睛,赶紧又补充道:“你就不要多想了。离了肉身魂魄在冥府里,就算是阳寿未尽也无法在还魂的。”

司沐将亮起的眼神又黯淡下去。

“是谁?”司沐看着温青梧,眼里迸射出恨意和杀气。骇得温青梧身子一颤。

“这我就不能告诉你了。”温青梧摇头,意味深长地道:“世间生灵自有既定轮回归宿,我告知你我的身份,已经触了天机。但终究不会影响到凡间之事。但我却是万万不能干涉凡界既定之事。”

司沐板着脸,看了温青梧一会儿,扶着腰间的剑:“我回去了,皇上那边我会去说。”说着沉默片刻:“我就按你之前给吴王说的那般说。除了秦安道的案子,其他皆不多提。太子那边

太子那里你少伸手,免得引火烧身。”

温青梧心知已经成了。点点头:“你安排就好。还有一事我要跟你说明”

司沐看着温青梧。

“我的来历,和凡界之外诸事,从将军踏出这个门槛起,就绝不会再提。”她要先把后路铺好,免得往后一直追问。

司沐用鼻子嗯了一声,扶着剑鞘转身离开。

看着司沐的背影,温青梧心中松了一大口气。这对于自己大概是最好的结果了。

走至门口处,司沐准备拉门的手停住,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转头看向温青梧:“你一个仙女,为何会不知检点处处留情?”仙女不该是很娴静美好的吗。

温青梧绷着脸,看着司沐眼睛眨了眨,没回话。

“不要跟我说,仙女们都是这样喜欢拈花惹草。”司沐冷声道。

“因为……”温青梧看着司沐,好一会儿:“你可记得将才我给你说我来凡间渡劫?”

司沐板着脸点头。

“我渡的劫是情劫。”温青梧面上黯晦消沉:“只有渡完劫才能回去。我只想早早渡完,却不知情劫在何处。故而只有自己去寻觅。”

这黑锅,她暂且就背着吧。

司沐不满地道:“恕我直言,此行实在不妥。”

温青梧点头:“我知道。好了,你回去罢。”

司沐还想说什么,话还没说出便又听温青梧说道:“时候不早了,将军再不回去陛下会生疑的。”

司沐深深地看了一眼温青梧,转身推门而出。

“把这里守好了。”外头传来司沐的声音,温青梧隔着窗户纸看了看外头朦胧的夜色,紧了紧衣领,撑着身子缓缓躺了下去。

只希望明早快些到来,她这身子真是疼得不行。

回头一定要好好跟着留吉练武。

第131章 招寝

朝阳初升,照散了清晨的薄雾。驿站外的草丛挂满了夜晚的露珠,如珠如玉。挂在草尖上,晶莹剔透,折射出绚丽的朝霞。

夏日破晓的时辰尚早,卯初露出了第一缕天光。

第一缕阳光从窗柩的缝隙里钻进来时,贞德帝起了身。李建志带着御前侍奉的宫婢们上前,替贞德帝穿鞋的穿鞋,又套上中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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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尉迟敬德

高琴琴看着也不知是昏迷还是沉睡的温青梧,那身夜行衣不知去了何处,身上穿着的是一条黛绿色的襦裙。衬的那光洁的胸脯和细长的脖颈愈发白嫩。

留吉和随行的内侍扶着温青梧,准备把人给扶进去。

怎么会回来?高琴琴上前,将好挡在门边上。颤着手指了指温青梧:“这……是温青梧?”她不可思议地开口。

“这位才人快让让,挡在门口可让奴婢们怎生进去?”旁边的内侍不满地开口。看着高琴琴示意她后退。

对于内侍的不满高琴琴毫不知觉,只死死地盯着温青梧。怎么会?她怎么会回来?

不是该被秘密处死吗?通奸的宫妃竟然还能回来?

或者,她是已经被处死了?高琴琴看着趴在留吉身上不省人事的温青梧,推开那内侍便上前要去探温青梧的气息。

留吉早就有些不爽了,碍于身份低微不敢多说。现下见高琴琴直接上来伸手,暗中抬脚一踢。

“哎呀!”高琴琴尖叫着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皱着眉头按着小腿肚。吸着冷气。好痛……

旁边的內侍故作惊慌道:“呀,才人怎这般不小心?虽是夏日,但清晨地上凉意重,快些起来。”內侍一边关切地说着,一边趁此机会赶紧跟留吉扶着温青梧进屋子。丝毫没有要去搀扶高琴琴的意思。

高琴琴坐在地上,没心思去质问将才谁踢了她一脚。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被人搀扶进去的温青梧。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人到底死了没?

“让让,这位姑娘让一让。”太医挎着药箱上前。

高琴琴被身后的春娘扶起,看着挎着药箱走进屋子里的太医。早时因那朝阳霎时通畅的心里又堵了起来。整个人都像是被包裹在一团浊气之中人,让人呼吸不过来。

她忽而之间有一种错觉,好似被浊气包裹的自己才是那见不得太阳的魑魅魍魉。

这一错觉让高琴琴打了个激灵。她使劲儿甩了甩头,把脑中这可怕的念头甩开。不要乱想。她看向温青梧的屋门,柳叶已经走到门口白了她一眼,将门掩得严严实实的。

高琴琴紧握拳头。到底为什么?明明通奸的罪证据确凿,自己这个人证还活生生的站在这儿。怎么就没事儿呢?

皇上脑子进水了不成?通奸的妃嫔都能放过?

屋中,温青梧早已昏睡过去。

太医把了脉,而后叹了口气:“这伤得太重了。”看这样子昨夜是去侍奉皇上了的,怎侍奉成了这样。

作为御用太医,做了这么多年的他竟不知皇上还有这等癖好。陈太医捋着胡子看着温青梧摇了摇头。

“我身上所带的草药不齐全,只能将就着开些了。”陈太医从药箱中拿出纸铺开:“先好生修养着,等到了洛阳宫里,才人还未痊愈,届时再重新开个方子。”

“是。”柳叶在一旁乖巧地应声,倒了清水在砚里轻轻磨着。

陈太医蘸着墨开好了方子,递给了一旁的柳叶,嘱咐了两句好生歇息,便告辞离去。

过了辰正时分,车队缓缓行驶,继续开始赶路。丝毫没有因着温青梧的伤势滞留一时片刻。

温青梧辗转醒来时,已经过了晌午。酉初三刻,她睁开眼,看着车顶上的雕木,怔怔愣愣过来好片刻,这才哑着声音开口道:“什么时辰了?”

正绣着蝈蝈的柳叶抬头,看着温青梧激动地道:“主子醒了?”说罢放下手里的绣布,急急上前探看。

外头坐在车辕上的留吉转身撩开了车帘,看着车内撑着身子坐起来的温青梧,一直紧绷着的脸舒缓下来:“主子,已经酉时三刻了。”

温青梧身子发烫,全身散架似的,好不酸痛。她心情却是格外亮丽。死里逃生,说的就是她此刻的情景了。

温青梧坐着,撩着车帘透着气,任马车在官道上走了一会儿,身上的热气约莫是散了些许。

没多大会儿,马车缓缓停下,卢国宫陈知节带着前行来的军队早已扎好帐篷,做好膳食。只等皇上这一行人到来。

车队停下,温青梧由着柳叶扶着下了马车,跟着引路的太监到了休息的帐子。

一进帐子,便看到此次同行的另几位低等妃嫔。

高琴琴听到动静便抬头看向走进来的温青梧,背脊挺得笔直,面色却是羸弱苍白得很。被自己的小丫鬟柳叶扶着,走得缓慢,脚步也有些虚浮。

高琴琴看着活生生的温青梧,说不清此刻心中的滋味。

连偷(情)都能被皇上饶恕,天理何在?她拽紧握着的手绢,死死地盯着温青梧。

温青梧一进帐篷便被一道目光盯得不舒服,顺着目光看去,看到高琴琴阴冷的目光,神色一凌。

自己还没找她算账,她还好意思瞪上自己。

温青梧收回目光,在柳叶的搀扶下坐到自己的桌案前,看着内侍端着膳食挨着放好。旁若无睹地用起了膳食。

温青梧的帐子外,陈知节带着一队巡逻的军士走过。

绕了两圈,待军卫换了值,他提着一壶酒到了另一处帐子之中。

帐子中,鄂国公尉迟敬德正看着兵书,桌子上摆着大肘子,虽有一婢子在旁边替鄂国公将肘子上的肉削成了一片片的好进食,鄂国公却丝毫没有斯文起来,依旧用手抓住肉一块块的甩进嘴里。

帐子外亲信来报,说是卢国公来了。

“请!”尉迟敬德一喜,将手里的肉往大嘴里一扔,就着身上布满泥土的短裾将满是猪油的手一抹,笑嘻嘻地站了起来。看着同样笑嘻嘻走进来的陈知节,满眼笑意:“不是在值守么,怎么有空过我这儿来?”

“值守下头都有轮岗安排,我不过是没事儿上去瞧上两眼。”陈知节走进来,将手里提着的酒放到桌案上,目光扫过桌上的鱼肉:“敬德戒酒了?”

看到陈知节放在桌案上的酒早挪不开眼睛的尉迟敬德砸吧了下嘴,吞下口水:“哪里是戒了。年前摔了老腰,现在还没好。皇上便下了令不准我喝了。

这不,身边一众老老小小都不给我酒了。”尉迟敬德说着将手无奈一摊。

第133章 你可有二心

“那你这样说我也不敢给了。”陈知节说着就要去提桌案上的酒:“可不敢违抗圣旨。”

“怎么就违抗圣旨了。”尉迟敬德板着脸过去一把将陈知节手上的酒扯了过来:“皇上只说不准我喝酒,又没说不准你给我送酒。”

说着不待陈知节说话,便一把扯开酒塞子往大嘴里灌了一口,舒畅了砸着嘴连连称好。

“都下去。”陈知节看着尉迟敬德又仰头喝了一口,撩着袍子坐了下来。

旁边服侍的小厮和婢子听着陈知节的吩咐,没有立时退下,而是看了尉迟敬德一眼,见自家主子没有说话,便纷纷鱼贯而出退了出去。

少顷,偌大的帐子里便只剩下陈知节和尉迟敬德两人了。

尉迟敬德也跟着坐下,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兵书扔到旁边的竹篓里头,拿酒的手换了一只,空着的手继续抓起碗里的肘子肉来塞进嘴里。边吃边满足的哼哼,还不忘示意陈知节:“吃啊义贞,这可是刚烤的,味儿香着呢。”

陈知节没接话也没吃肉,只抬头看着尉迟敬德道:“敬德,你说皇上知晓我违抗圣旨给你送酒,可会治罪于我?”

尉迟敬德毫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你想什么呢?皇上怎么会为这点儿小事儿治罪我们这些跟他打江山的老人?”

尉迟敬德说完话发现好一会儿都没人接,察觉到异样,他抬头看向面对而坐的陈知节。这才发现陈知节面色严肃又凌厉地看着他。

尉迟敬德心中一动,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正想安慰这酒的事儿没那么大不必如此警惕。恍念一想又深知面前的至交老友断不会为了一壶酒才如此。便整肃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尉迟敬德试探地开口问道。

“敬德,这么多年,你当真敬他为唯一主上?”陈知节说着,声音压得极低。

尉迟敬德先是怔愣,恍念便知陈知节口中所说的‘他’是谁。顿时肃然:“你这是何意?”

“只想知道你到底是如何想的?”陈知节依旧不说,只问道。

尉迟敬德看着陈知节的脸色。只待他继续说下去。

帐子中的气氛诡异的安静起来。

须臾,只听陈知节沉沉地道:“敬德可还记得贞德六年九月二十九日之事?”

闻言,尉迟敬德紧抿着嘴不语,沉郁地看着陈知节。

贞德六年九月二十九日今上大摆酒宴,届时他已是同州刺史,也回京赴宴。

席间,他见到有人的席位在他之上,他大怒不已,质问那人:“你有什么功劳,配坐在我的上席?”

任城王李道宗坐在他的下位,便向他做解释那人只是一京官,初次入宫对宫中宴会礼节不甚明白。问及李道宗之言,他勃然大怒,觉得李道宗是在挑衅自己,殴打了李道宗。李道宗猝不及防,一只眼睛几乎被打瞎。

皇上非常不高兴,规劝他的话如今犹在耳侧。

“朕读《汉书》,发现汉高祖的功臣能够保全自己的许少,心里常常责怪高祖。到了登基以后,一直想保全功臣,让他们子孙平安。但是你做了高官之后不断触犯国法,才明白韩信、彭越遭到杀戮,不是汉高祖的过失。

治理国家的重要事情,只有奖赏与处罚。分外的恩惠,不能给得太多,要严格要求自己,别做后悔不及的事。”(注1)

他当时听完这一席语重心长的话,忙磕头谢罪,从此约束自己,绝不逾矩,恪守本分,往后得到了许多人的称颂。

“我以为,敬德至此之后,便衷心侍奉陛下,未曾有过二心。”陈知节缓缓开口,打断了尉迟敬德的回忆。

尉迟敬德粗犷的眉头一皱:“我尉迟融对皇上从未有过二心。”

他说话的语气笃定极了。让一只观察着他神情的陈知节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当真?”陈知节心中松气,语气依旧半信半疑再问道。

“从无二心。”尉迟敬德再一次笃定地开口说道。

陈知节沉吟片刻,屋中再一次安静起来。

“义贞,你与我多年情义,有事但说。”尉迟敬德看着陈知节沉吟不语的样子,开口说道。

陈知节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就着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道:“将才我与懋功喝酒时,从他嘴里听了一些事。”

“什么事?”尉迟敬德赶紧问道。李懋功那小子如今是兵部尚书,此次随行护送皇上到洛阳宫,亦是负责沿途圣驾防护。

能让陈知节在他身上得知的,多半是关于圣驾防护的。虽还未听陈知节的话,但尉迟敬德心中有些许察觉怕不是好事。

果不其然,便听陈知节问道:“昨夜动静你可知晓?”

他们住的挨着皇上的居所,昨夜入夜之后,皆是听到了外面的嘈杂。但因没有被皇上召唤,不敢随意去探听。

尉迟敬德点了点头:“听到了动静,但不知为何?”

陈知节没有说话,只看着尉迟敬德的脸色一言不发。看的尉迟敬德有些纳闷儿又有些尴尬,摸了摸黑红的脸颊。

看清尉迟敬德脸上没有躲闪和慌乱,陈知节放下手中的酒壶:“昨夜,东院那里吵闹。具体怎么个闹法懋功没给我说,我也没去问他。不过将才他跟我喝酒时,说”

陈知节说至此声音戛然而止,抬头看了眼绷着脸看着自己的尉迟敬德,方道:“懋功说他手下有人在子初时分,看到你家二郎从东院掩着身份匆匆离去。”

尉迟敬德眼睛一眯,很快张开,看着陈知节:“他怎么会在东院?”

听及尉迟敬德的问话和他面上的犹疑和愠怒,陈知节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他就着桌上盘子里的肉片抓着片儿塞进嘴里:“我还想问你呢。那是你亲儿子,他怎么会夜半时分去东院。”

“你问我,我怎知?”尉迟敬德做端身子,拳头攥在大腿上,青筋暴露。

陈知节又拿了一片肉放进嘴里,斜着眼角看着尉迟敬德。

“虽然是老子生的,可他那两只腿又没长老子身上,老子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尉迟敬德看着陈知节阴阴绵绵的样子越说越气:“你有什么快说,老子听你说话听得急!”打机锋半天没说到正题上。

第134章 鄂国公的过往

“你家二郎一个军器监,怎么会跟东宫有牵连?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看皇上有没有吩咐了。”陈知节说道。

话虽如此,但帐中两人皆知,皇上决计不会吩咐军器监跟东宫一起做什么。即使有,他们几个也会知晓。至少掌管军器监的兵部尚书李绩不会不知晓。

李绩跟陈知节喝酒说起这话,怕也不是无心之举。而是有心要提醒些什么。

“昨夜跟懋功一同离开东院的,还有左右羽林卫大将军司沐。”陈知节说着,也不再打机锋试探,径直道:“司沐乃是皇上身边亲信,皇上许多私底下的事都会吩咐他去查办。”

陈知节都说到这里了,尉迟敬德再傻也是在朝堂上混过多年的老将军了,怎会还不明白?

“你是说,司沐那小子去东院,是得了皇上的密令去查什么?”尉迟敬德说完,神色一厉。盯着陈知节:“他在查什么?”

陈知节摇头:“既然是秘查,怕不简单。”说着,沉默片刻,声音压得极低,开口道:“但我想来想去,最近能让皇上下旨秘查的,除了端午的那件案子,再想不出第二件了。”

想不出第二件能让皇上瞒着他们几个出生入死的生死之交让司沐暗自查探的事情了。

“端午的案子?安道的死不简单。怕是牵扯到了什么。”陈知节迟疑了片刻,分析道。这些都是他的猜测,若不是关系极好,他断然不会这般没凭没据的跟尉迟敬德说。

尉迟敬德垂下头,看着桌上的酒壶,良久没有出声。

陈知节撑着身子站起:“天色不早了,我回去值守了。家里的人,你自己盯好点儿。若真是涉及到大逆不道的事,该断则断。断不能掉以轻心。”

说着,拍了拍裙裾上的泥尘。转身向着帐子外大步走去。

尉迟敬德在陈知节走后,看着桌上的酒发呆。

他乃朔州善阳人。年少时以打铁为业。前齐大业末年,参军讨伐暴乱兵众,以勇猛闻名,一直提拔到朝散大夫。

大业十三年三月,马邑鹰扬府校尉刘武周杀太守王仁恭,起兵反齐,并遣使归附突厥。刘武周闻知他作战勇猛,便将其网罗到自己麾下,担任偏将。

唐国公李远在太原起兵,攻占了长安后称帝建天周,齐将宋金刚建议刘武周“入图晋阳,南向以争天下”。

武德二年三月,刘武周在突厥支持下举兵南下,他也在其中。九月,刘武周占领太原。他随宋金刚继续南下,攻克晋州。十月,又攻占浍州。此时夏县人吕崇茂起兵响应刘武周,击败天周右仆射裴寂。

是月,秦王李珉奉命统关中兵进攻刘武周。十一月,李珉率军自龙门关乘坚冰过黄河,屯兵柏壁,与宋金刚军对峙,并同固守绛州的天周军形成犄角之势,进逼宋金刚军。十二月,吕崇茂向宋金刚求援,宋金刚即遣他和寻相率兵潜往夏县,接应吕崇茂。

他与吕崇茂里应外合,夹击天周军,大败天周。

这么多年过去,那场对上彼时还是秦王的当今天子的战役,依旧历历在目。那时,他执刀狠厉,站在秦王的对面。身上的战袍早已被天周军士的鲜血染红。

自己当着他的面,杀了天周军士无数。俘获天周大将李孝基、独孤怀恩、于筠、唐俭及行军总管刘世。

他当时是真的想要杀了秦王,取下他的项上人头。

不过后来战局改变。

高祖李远为救回被俘诸将,便免去吕崇茂之罪,派人招降了吕崇茂,拜夏州刺史。同时还让吕崇茂暗中除掉他。幸好他放在吕崇茂那里的亲兵来报于他。于是他将吕崇茂杀死。

他击败天周军后,还军浍州。秦王李珉闻讯后,即派兵部尚书殷开山、总管秦叔宝等在美良川截击他。届时他毫无准备,被唐军斩首二千余级,大败而归。

不久,他与寻相秘密率精骑前往蒲坂,救援王行本。秦王李珉又亲自率步骑三千连夜从小路赶到安邑,截击他和寻相军。

那一次的战役,他败得更惨,除自己与寻相只身脱逃,其众全部被天周军所俘。

那是他心中对秦王恨意十足,恨不得扒皮吃肉。秦王李珉自也明白。

不过还没等他东山再起去取李珉的人头,就陷入了死境。

武德三年四月,与唐军相持约五个月的宋金刚军终因粮秣断绝,被迫以寻相部为后卫,向北撤退。李珉即率军跟踪追击,大败宋金刚军。宋金刚率余部二万精兵退至介休,出西门而战,宋金刚惨败而逃。刘武周放弃并州与宋金刚逃往突厥,为突厥所杀。

他则收拢残兵,坚守介休。李珉将他困于介休,多次将他逼进死路。

多次派任城王李道宗和宇文士及进城劝降。

最终不敌,遂与寻相以介休、永安二城降天周。他以为李珉在他降了后不杀也会废了他。却不曾想李珉竟任命他为右一府统军,让他继续统领旧部八千人,与诸营相参。

且非常倚重他。秦王的过分信任曾引起天周众将的不满,李珉的行军元帅长史屈突通怕他会反,多次向李世民提起此事,均被李世民拒绝。

本来心中忿忿不平的他,在听及秦琼跟他说这些之后,便慢慢接受了秦王。亦开始衷心跟随他谋大业。

于是他豁尽全身的本事,替秦王破郑灭夏、血溅玄武、诛杀元吉、击破突厥。

忆及往事,尉迟敬德悠悠一叹,黑红的脸颊出现了沧桑之色。

他一个前朝敌军降将如何能做的太好?豁尽一身力气得万人称颂,又怎抵得过帝王的信任?当听到有人说他“洸洸鄂公,百炼龙泉。沉翳未宣,气冲斗间。佩非其人,跃出大川。”时,他便知晓,他做错了。

他很明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消除帝王的疑虑。一个跟着帝王打江山的功臣,若找不到一丝错处,被万民称颂,才是真正是要命的事。

第135章 发热

他深知,只有做一个对皇上有用,却又遭人厌恶的人,才能好好活下去。

可这些错事,只能是百姓乃至文武官员嘴中的错,却不能是帝王心中的错。

尉迟敬德缓缓起身,拿起桌案上的酒壶一砸。

“砰”的一声酒壶四碎。湖中剩酒溅出来的同时,外面有穿着铠甲的亲信闪身进了帐子内。

“主公。”亲信抱拳行礼,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酒壶瓷片。很快敛下神色。

“去给我盯好二爷。”尉迟敬德声音冷冷。

“是。”亲信应声,退了出去。将退出去,便听账外又小婢子道:“老爷,可要进来收拾?”

“进来吧。”尉迟敬德说着,坐了下来,拿起旁边竹篓里的兵书继续看了起来。跟将才并无二样。

……

……

温青梧晚间的时候,温青梧突然发了热。车队又不可能为了一个小才人停下,找太医么,随行的太医不多,每个都有职责和看护的人,不应。没法子,留吉只有去找了皇上。

圣驾在最中间,留吉趁着火光跑了好一会儿才到。还没跑近,便被跟在旁边的羽林卫给拦了下来。

“何人来此?”

“这位爷爷,奴婢的才人夜间突然高热不退,这才来找皇上的。”留吉弯着腰有些焦急地道。

司沐骑在枣红色大马上,紧跟在圣驾的右侧。一听到这声音,便转身看向后面的留吉。火光照映之下,留吉脸上的焦急一览无余。

他眉心蹙起。

不知是不是来博皇上关注的借口,可那毕竟是阿梧的身子。

“高热来找皇上作何?皇上又不会瞧病。”随行在圣驾后的内侍监转头看着旁边的留吉不满呵斥道。

这种人他可见多了。

贞德帝正靠在榻上闭着眼睛休憩,也没有睡过去。正在深夜的寂静中想着事。便被外头隐隐约约的声音给拉起了注意力。

蒋德妃正靠在旁边的小榻上替皇上扇着风。这仲夏夜里最是闷热,夜间又不敢放冰怕受寒,只能近身缓缓打着扇子以驱散些许热气。

看着贞德帝的眼皮子动了动,而后翻了个身子,继续闭着眼睛小憩。蒋德妃一边打着扇子,一边侧着头看了看车帘。

外头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人敢大半夜的来吵圣驾。不过夜里太安静,这声音隔得也近,想不听到都难。

“那依公公之言,该找谁呢?”留吉对着那内侍监问道。

“又不是我侍奉的主子,我怎知你该去找谁。”内侍监不耐道,说着又补充道:“反正不该来找皇上。这半夜的,又不是要命的事儿,怎么能随便来打扰皇上的休息?且皇上也不会瞧病。”

留吉有些急,却也不好顶撞皇上身边的内侍监。想了想,对那内侍监道:“奴婢本也不敢来找皇上。只是,奴婢家才人自昨夜侍寝之后,便昏昏沉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直至晚间前发起了热。去找太医,太医却各有值守,无人前来。这无奈之中才前来找皇上,一是说我家才人之事,二是受才人嘱托,看看皇上身子可好。”染了疾的宫妃是不能侍寝的,就怕病气过给皇上。不过留吉说了是在侍寝之后才染上的,此行受命前来关切皇上身子也还说得过去。

不过内侍监却没有管那么多,他只注意到了留吉嘴中所说“侍寝”。许多人都知晓昨夜有宫妃侍寝了,才出宫第一天呢。

镐京大内里头,梅淑妃宠冠后宫,无人能争。这才出宫第一天呢,就招了寝……往后前程谁能说得准?

“你等等,我去问问阿耶。”内侍监提高了声音,说罢转身向着圣驾前快步而去。

李建志坐在圣驾外间,早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却也装作什么都不知。直到帘子外有人小声地叫了句:“阿耶。”这才让身边的小内侍打开了帘子。

“何事?”李建志看着外头的内侍监问道。

“外头有个小才人的内侍说有才人病了,想来问问皇上如何办?”内侍监弯着腰轻声问道。

李建志闻言,想了想。这事儿怎么说也不该烦到大家身上。

不过想到之前温才人的模样,以及大家每每遇到温才人便炸毛的样子。白了一眼那内侍监。内侍监赶紧缩了缩脖子。

这事儿,若是说到大家面前,定然是一番斥责。斥责他如此小事都要烦他,或许还要多说两句温才人废物的话。

不过……他总觉得,若是不说直接自己就决定了,怕大家更不开心。大家为什么会不开心呢?李建志想不明白,明明大家看起来讨厌极了温才人。

可总有种直觉,若他不上禀,大家怕真的会不悦。

跟了大家这么多年,无数次靠着直觉避过了危险。这一次,李建志决定还是跟着直觉走。想至此,他转过身子,起身弓起腰撩开了帘子,没有先开口,而是看向旁边打扇的蒋德妃。

“行了,本宫都听到了。”蒋德妃看了眼李建志,又看向皇上,声音也跟着压低:“你找个太医过去瞧瞧,回来禀报本宫。待皇上醒来本宫自会跟他讲。”

“是。”李建志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无比庆幸大家今日招的是蒋德妃来陪伴。若是其他宫妃定然会装作不知,问一番在让皇上定夺,自不会这般揽在自己身上。

舒了气之后,李建志下了圣驾,带着皇上御用的陈太医,向着后头走去。

司沐依旧骑在枣红色大马上,看着李建志的身影走进火光中。正看着,便听到圣驾里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立时回过神,转头看向被烛光映照的通亮的车帘。

蒋德妃看着迷迷糊糊睁开眼的贞德帝,放下扇子上前去搀扶,声音带着自责:“陛下,可是吵醒了你?”

贞德帝没说话,只揉了揉头,不悦道:“怎么回事儿?”

蒋德妃将方才的事讲了一遍。

贞德帝闻言冷笑一声:“你倒是宽和,还给她太医。朕看不如直接一碗鸩酒毒倒好了,免得成日无事生非。”他双手撑在腿上,说着,皱着眉头朝着车帘看了一眼。

第136章 病重

“.”蒋德妃复而拿起扇子,看着贞德帝目光还望着车帘,不知想些什么。继续扇了起来:“再说昨儿她不是还服侍陛下了么。正好陈太医回来再让他给陛下诊诊平安脉。”

贞德帝转头瞪了蒋德妃一眼,手上拉起蒋德妃的柔荑,抽出她手中的团扇:“偌大的后宫也就你敢让陈太医先去看那小蹄子再给朕诊脉了。”

蒋德妃靠着榻,挑着眉梢:“反正也要问温才人身体如何,顺道给皇上给瞧瞧怎么了?”

贞德帝被蒋德妃散漫又轻佻的话语逗笑,使劲儿捏了捏蒋德妃丰腴白嫩的手。

李建志带着陈太医走进温青梧的车舆时,躺在低榻的温青梧已经烧的迷迷糊糊了。露在外头的头面通红,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睡过去还是烧晕过去了,眉心紧蹙。

李建志眼皮一跳:“陈太医快瞧瞧。”

陈太医一进来就看到了温青梧的模样,自不用李建志再说便提着药箱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温青梧旁边,先是用手背探了探温青梧的额头,一骇:“怎么烧成了这样!”说着搭上白绢把起了脉。

柳叶跪在旁边看着诊脉的陈太医一脸急切:“怎样,我家才人严重不?”

陈太医抬头瞪了一眼柳叶:“安静点儿。35xs”说的柳叶身子一缩,陈太医这才低下头继续诊起脉。

这一诊,是好一会儿都没出声。留吉几次想要出声询问,却碍于李建志在前不敢打断陈太医。直到跟在后头的李建志都按捺不住了,忍不住开口问询道:“陈太医,到底如何您老人家倒是说句话呀。”

陈太医睁开眼,看着烧昏迷过去的温青梧,一脸复杂。

“这”陈太医看着李建志迟疑地开口道:“温才人怕不是发热那么简单。”

“如何说?”李建志看着犹疑不决的陈太医催问道。他认真看去,才发现陈太医复杂的脸色中竟夹杂了一丝慌乱。

李建志心中一坠,就听到陈太医道:“气滞、血瘀、湿热三者皆有。因肝郁气滞、瘀血停着、湿热蕴结所导致胁痛。又因阴血不足、肝络失养所致的胁痛为虚症,还有怕是温才人身上,有断骨淤血。不过我没有摸骨不敢妄断。”

这话说出,屋中众人静了静。陈太医是男医,平常的望问诊切就罢了,要是摸骨,身上多处接触,.

念头一转,只听李建志道:“罢了,今日未有奚官局医官前来,伤者为重,陈太医好生瞧瞧才是。”

听到李建志发了话,陈太医也不再推脱,上前让留吉和柳叶帮助将人翻了个面,上前顺着脊骨往两边摸索。

一摸,眉梢挑了起来。

再一摸,整张老脸的皱了起来。再把脉,忍不住低呼道:“这一身内外没一处好的!”

“那该如何?”李建志沉声问道。

“我先开两道方子,再给才人正骨。若明日傍晚之前高热能退,再换个方子养着就行了。”陈太医一边说着,一边从药箱里掏出了笔墨。

李建志再一旁闻言,转身走到帘子旁,撩开帘子冲着外头内侍吩咐道:“去让奚官局九公公过来。”

“是。”小内侍得令,转身疾步而去。

“那若是明日才人高热未退又当如何?”留吉在旁边接过话问道。

陈太医转头看了眼留吉:“若是明日还未退热,才人只有自求多福了。”

留吉闻言脸色一变。

“何至于?”李建志将放下帘子走过来便听这话,惊道:“只是发热,这人看着不是还好好的吗?”

陈太医一边写着方子,一边心中暗暗庆幸这人不是得宠的,不然皇上若是闻起来,他这次还不知道怎么交差:“怕是昨夜就发作了,硬是让才人挺了过来。”

说着陈太医瞥了一眼躺着面色潮红的温青梧。暗叹一声好汉子!从方才的脉息和身上的情况来看,这一身骨头断了怕有三成,还不知这身上什么个模样。不过他总不能扒开这温才人的衣服去看。

“既然挺了过来又怎还会有生命之危?”留吉规矩交叉在腹前双手捏紧。心中慌乱不已。

“也不该说挺过来了。”陈太医放下手中的笔,端着方子看了看:“是一直都在水火之中。只不过才人没有坑出声也没有表现出来让你们察觉罢了。”陈太医说着,将手中的方子递给旁边的柳叶:“按照这个去抓两副。”

“是。”柳叶应声,拿着方子飞快地去了。

写完方子陈太医转身看着躺着的温青梧:“若是平常人这会儿大概已经死去活来了。”半条命至少是没了的。

“待会儿两副药,一副内服,半夜之后,若是人还没有死,咳咳”陈太医察觉失言,赶紧捂着嘴咳了咳,方才又道:“若人还好好的,另一幅便用热水煮了泡一泡身子。不停换热水,直到退热。”

陈太医吩咐完,李建志转头看着留吉。

“是。”留吉应声,看着躺着的温青梧神情晦暗难明。

“该要正骨了,九公公来了没?”陈太医朝李建志问道。九牧是奚官局内侍令,虽只是奚官局的医官,却极擅长医术,不亚于太医院的太医。

“将派人去找,应该还有一会儿。”李建志看着躺着的温青梧,快速地摩挲着拂尘的檀木尾,心中盘算着怎么跟皇上交差。

话音将落便听车帘被撩开了:“陈太医,阿耶。”

李建志跟陈太医同时转头,便看着站在车门边撩着帘子看着里头的九牧。

李建志看着九牧,目光扫过,头发披散在肩背,身上只穿了白色中衣。他眉头一皱,不由呵斥道:“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九牧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中衣,怔了怔,而后抬头看向陈太医:“奴婢看这晚来找,又是陛下妃嫔,报者亦是慌乱不已。还以为是哪位妃嫔快不行了,不敢耽搁丝毫。”

李建志听九牧这话,脸色才缓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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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停车

“九公公来了就好,方才我摸了摸温才人身上,怕是不好。”陈太医看着进来的九牧,说得含蓄。

九牧知晓陈太医的意思,他只能诊治宫妃普通的疾病,如此说怕是有什么不方便诊断的。于是错过李建志上前,直接上手把住了温青梧的脉搏。

见九牧来了,留吉心中舒了一口气。往后退开半步让出位置。

九牧把着脉,脸色沉郁起来。

“方子已经开了,劳烦九公公帮温才人正骨便好。”一旁的陈太医开口说道。

九牧闻言,不再多眼。只站起身子,看了看陈太医和李建志:“奴婢这便正骨。”

李建志和陈太医闻言,识趣地退了下去。

走出车外,李建志被小内侍抚下车辕,看着幽幽的黑夜,随着车队走了片刻,而后甩了甩拂尘,大步向着前方圣驾而去。

身后传来女子的痛呼和尖叫。李建志知晓这是九牧在给温才人接骨了。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疾步走了好一会儿,李建志喘着气,好不容易才赶上了圣驾。

贞德帝的车舆里头很安静,烛光只剩一只,比起走之前的明亮,这会儿只有昏暗摇曳的烛光从车帘隐隐约约传出来。这是皇上已经歇下了。

李建志看了一眼映着昏暗灯光的车帘,一脸为难。

这是去还是不去禀报?

李建志还在踌躇不已,便听旁边有声音问道:“李公公怎么了?”

李建志转头,看着坐在枣红色大马的司沐。绷着的脸上依旧是犹豫为难,他长叹一口气:“温才人那边,不知要怎么跟大家禀报。”说着又看了眼车帘。

李建志和司沐都是长年跟随在贞德帝身边的,闲时也会一块儿喝喝酒。虽然职责不同,交情却也是有的。

司沐仔细地看着李建志为难的脸色。若是小病,怕不会这般神色。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却也不好直接问。

缄默片刻,复而道:“皇上都歇下了,有什么说的明日也不迟。”

“唉。”李建志又是一声长叹:“就怕明日再说,已经迟了。”

司沐心中“咯噔”一声,攥住马缰的手捏紧。好不容易稳住心中的慌乱:“病得很重?”

李建志这会儿没心思去注意司沐的面色,只点头道:“陈太医说若是明日高热退不下去,怕是不行了。”

“不行了?”司沐提高声音,车内昏暗的烛火似乎是被这乍起的声音吓到一般,晃了晃。司沐好似一点儿没注意到。提高的声音依旧:“不是早间还好好的么?”

李建志摇了摇头,没说话。脸色绷着又瞧了一眼车内:“大家都歇下了,不知要不要去说?”

这肯定是该要说的啊!好歹是一个随性洛阳宫的妃嫔!司沐心中暗吼,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提高的声音放低,迟疑道:“要不……还是等皇上醒来再说吧?万一温才人没事儿呢?”

他深知李建志心中想的是什么。平时若有妃嫔重成这般模样,肯定是要进去禀报的。可李建志拿不准皇上到底对温青梧是个什么态度。从平时皇上表现的来看,定然是非常厌恶的。这个时候去打扰到皇上,说不定会被斥责。

看着李建志犹豫不决的样子,司沐又安慰道:“公公不用太担心,就算温才人真出了个什么事儿,皇上也不见得会怪罪你,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妃嫔。”

李建志眼神一闪,不再多言,提着裙裾爬上了车辕,撩着帘子走了进去。

司沐看着车帘内摇晃的烛光一眼,回头看向长长的车队。才人的车队还在很后面。

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幽幽黑夜。

那是阿梧的身子,万万不能出事。

“大家?”车帘中响起李建志小心翼翼地声音。司沐耳朵动了动,偏着头认真听着里头的动静。

没人回应,李建志又唤了一声。车中呼吸重了重,而后有人迷糊道:“何人?”

“大家,是奴婢。”李建志回着,小心翼翼的声音高了些:“是温才人那里。陈太医说,怕是有些严重。”

片刻之后,车帘中明亮了起来。

贞德帝依旧躺在榻上,看着点亮烛火的李建志:“怎么回事?”

李建志盖好灯罩子,跪到榻边,扫了一眼不准备起身的贞德帝,稳了稳有些乱的心,垂着头回道:“陈太医说,温才人身上内伤严重,骨头断了许多,身上没几处好的。若是明日高热还退不下去,怕是熬不过。”说着,李建志抬起眼睑看了一眼贞德帝的神色。

贞德帝没想到竟那般重,一愣之后便嫌弃道:“那个孽障,死了才好。”

李建志听着贞德帝嫌恶的话语,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一口气还没松完,便见贞德帝从榻上一撑坐了起来,气愤又疑惑:“不是就踹了一脚么?怎么就那么重了。”

“啊?”李建志看着李建志一脸懵懂。

“停车。”贞德帝没管李建志的茫然,说着站起身子:“给朕更衣。”

好歹也是在贞德帝身边服侍了那么多年的老人了,纵然茫然却也还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赶紧起身放下拂尘去拿旁边的衣裳给贞德帝披上:“大家要去看温才人?”

贞德帝没应声,低身自己扣着纽扣。

李建志心中惊讶至极。也无比庆幸自己将才进来禀报了。替贞德帝披好衣服,确定贞德帝的意思了,这才转身走到车帘外吩咐道:“停车。”

司沐闻言,大声对着前方道“停车!”

兵部尚书李绩走在队伍最前,听到传来的号令,亦是吩咐前方队伍纷纷停下。

不过片刻,偌大行驶着的车队便缓缓停了下来。

贞德帝披好衣裳,拂开了李建志想要来搀扶的手臂,一个纵身潇洒地跳下了马车。

旁边的司沐跟着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旁边一起下马的流沙。扶着腰间的佩剑大步跟上贞德帝。

贞德帝下车将走两步,不知又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

“大家?”李建志在旁边小声唤道。

贞德帝沉默不语,只看着身前在火光下若隐若现的长长的车队。眉心皱起一脸想不通,他一个九五之尊,为什么要屈尊亲自去看那个气人的狗东西?

第138章 九牧接骨

见贞德帝沉默,李建志也不敢再唤。停下的车队连马蹄声都消失,一时间冗长宽阔的宫道上安静极了,只有在晚风中摇曳的火光。

“你跟着来作何?”贞德帝转头看着李建志。

“啊?”李建志更茫然了。

“朕去小解,你跟来作何?”贞德帝白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李建志,转身带着司沐向着宫道旁边的小树林走去。

李建志站在原地,看着提着裤子走远的贞德帝,在风中凌乱。

其实,小解的话,直接吩咐他拿来马子在车里解决不就行了么……

李建志拢着袖子站在圣驾旁边。车队停还是行不过是贞德帝一句话的事,牵扯却是十分大的。一堆人停着不知作何,不停有负责护卫各部的将军和禁卫领将派着手下的人来打听消息。

停下做什么,要停多久。至少要知道才能安排。可李建志一无所知。他哪儿知道大家想要停多久?

说一会儿吧,万一等下大家来了又要去温才人那边呢?

等得正焦急,便看见贞德帝提着裤子过来了。李建志看向后头的司沐,一脸无声的询问。

司沐微不可查地对着李建志摇了摇头。

李建志无奈的垂着头,疾步走到贞德帝旁边。

“大家,可要停下整顿?”李建志试探地问道。

贞德帝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长得望不到边的车队。走到了自己车舆旁边,停了下来。忽而转头,看向司沐:“听说温才人全身骨头都断了。”

李建志心中腹诽,哪里是全身骨头……明明就只是一部分。

“朕那一脚肯定是踢不断全身骨头的。”贞德帝说着,看着司沐问道:“你是怎么打的?”

司沐定了定,说道:“那会儿探听时,臣在屋顶上。才人,穿着夜行衣,带着面纱臣没有认出来,打了之后,直接从屋顶上踹下去了。”

听着司沐一板一眼地说完,贞德帝转头看了眼他木讷板正的样子,懒得多说。

心中也不再怀疑之前造谣的龃龉之事。能把人全身骨头都给打断,还不知道明天活不活的过来的,两人之间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有什么的。

“你这下手也太狠了。”贞德帝踏上放在车辕下的杌子。

“维护陛下周身的安全是臣的职责。”司沐回道。

贞德帝踏上车辕,想了想,“嗯”了一声:“的确。做得很好。不过既然是你把人骨头打散的,你就替朕去看一趟罢。

李建志,启程。”

“是。”李建志应声,冲着外头大声吩咐准备启程。

车队将将开始行驶,司沐便已经打马到了才人所乘坐的车舆旁边。陈太医坐在车辕上,里头是此起彼伏的痛叫声。

司沐听得心里一缩,把着剑的手握紧。万分悔恨那日下手太重。

“陈太医,皇上让我来看看。里面如何?”司沐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太医问道。

陈太医注意着里头的动静,听到司沐前来,转头看了司沐一眼:“郡公爷。”说着想要起身行礼。

司沐摆手制止,认真听着里头的动静。

陈太医也不多礼,复而坐下,道:“温才人这次伤得很重。且多内伤,具体还要等九公公出来才知道。”

温青梧迷迷糊糊之中身上传来一阵剧痛,本就被烧得晕晕乎乎的,一阵阵的剧痛让她又醒了过来。她龇着牙吃看着跪坐在身边的九牧,倒吸着冷气。

还没有完全醒过来,手臂又是一阵剧痛。瞬时睁开眼睛,从床上直直坐起。将坐起,又被人给按了下去。

一阵痛意还没有缓过去,额头冒出细汗。温青梧躺在榻上,看着蹲在旁边缠着手臂的九牧,沉重地呼吸着:“你怎么在这儿?”

九牧没说话。端着温青梧的小臂又是一扭,温青梧一阵低叫没忍住。

温青梧从旁边扒拉过一个臂枕,放进嘴里死死咬住。

许久都没听到询问,九牧抬头看了呀满头大汗瞪着眼睛咬着臂枕的温青梧,冷哼一声:“现在知道痛了。昨夜没被打死都是走了运。”

温青梧喘着气,任由九牧质问道:“昨夜你为何独自行事?”

见温青梧许久都没说话,九牧手中的力气加大。

纵然咬着臂枕,也差点儿再痛晕过去。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九牧问着,手中依旧替温青梧断骨处套着木板子。

温青梧抬着颤巍巍的手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缓缓闭上眼睛。她感觉身子好似比昨日昨夜严重了许多。

身子又重又痛。

看了一眼闭着眼睛沉默不语的温青梧,九牧不再问话。

手臂断了两截,腿骨也有些许断裂,右胸肋骨处断了两根。都已接上的接上,绑好的绑好。唯有一处最严重,便是脊背右侧上肢带骨断断成了碎片。

这一处连带着背肩胛骨,不似只断了一截。就算接上里面还有许多碎骨。九牧摸着最后一处需要去去接的地方,眉头紧皱。

温青梧侧着身子,九牧每摸一下,就痛得嘶一口气。

“这一处需要大动,你自己忍着。”九牧说着,接过旁边留吉递来的片刀,在火上晃了晃:“实在忍不住,也可以叫出来。”

九牧看着侧着身子一言不发的温青梧,架着刀子顺着骨骼碎裂的脊背上刺了进去。温青梧闷哼一声。

刀子划过,温青梧再也忍不住了,尖声叫了起来。

九牧看了看温青梧,将声音压得极低:“果然在宫中锦衣玉食的日子久了,连这点儿痛都受不了。”用内力将声音压得很浮,以保证声音只有帘子内三人能听到。

温青梧好不容易缓过起来,背上的疼痛却像是钻进了心里。疼得心肝一颤一颤的。这样的疼痛她是真的没有受过。两辈子加起来最痛的时候,也就是将来这里是受拶刑的时候了。

上一世死的时候也不过是一根绳子吊在脖子上而已。

“什么意思?”温青梧在缓气的功夫吃力地开口问道。

九牧一边清理着伤口,一边道:“或许你都忘了你以前的样子了。”

背后的疼痛让温青梧痛呼出声。为了分散温青梧的注意力,九牧缓缓开口:“以前受训练的时候,你也受过这样的伤,甚至更重。那会儿给你割肉都没有哼过声。”

第139章 熬过来了

“割肉?”温青梧痛呼着,脑子却认真地听着九牧的话。

“你曾受过很重的伤,在你小时候。”九牧清理着伤口,不顾温青梧时不时的尖叫,道:“只是没想到这些事你都能忘记。”

温青梧大呼了两口气,眼角疼出泪来,嘴上却问道:“怎么受伤的?”

九牧没有直接回,只道:“你还记不记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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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被嫌弃的冬瓜片

温青梧费力地撑开眼睑,将撑开眼睑,就看见车内跪着一个內侍,.里头只有一碟半大不小的冬瓜片。

给她准备的膳食?不像啊,连稀粥都没有一碗。

留吉见此,在一旁小声提醒道:“主子,这是皇上赏赐您的。”他说着,脸上带着笑意。怕温青梧不懂,又补充道:“将才还是李公公亲自送来的,见才人你在昏睡,交代了许多这才走。”

温青梧收回目光,闭上眼睛。身子不能动弹,脑子在此刻却是清明极了。

“皇上送这个来作何?”温青梧闭着眼睑,慢慢开口问道。

站着的留吉有些奇怪,这么明显的意思难道主子还不懂?或者生病脑子有些糊?他转头看了一眼跪着內侍,回头浮起笑,带着笑意解释道:“皇上担忧才人,怕您没有用膳,特意赏赐了您。奴婢给才人道喜了!”

“半死不活有什么好喜的?”温青梧依旧闭着眼睑:“我现在的情景能吃这些?流食都咽不下。”

留吉听着温青梧的话语,脸色变了变。皇上的赏赐意味再明不过,主子怎么能这样说话?这不是明晃晃地打皇上的脸么。.

那內侍低垂着头,缄默不语,看不清他的脸色也不知道将才的话听进去了没。或者听进去了想的是什么,会不会去给李建志说?

留吉忐忑地看着温青梧,心中已是七分明了主子约莫是病糊涂了。脑子中正琢磨着怎么让她更明白,忽而有听到她来了一句:

“何况这个能梗死人的冬瓜片。”

这下子不仅仅留吉,就连跪着的內侍都忍不住抬头,一脸惊诧地看向温青梧。

“虽然吃不了,但也总不能拒了皇上的好意。免得落人口舌。道我不知尊卑,以下犯上。”温青梧说着,复而缓缓睁开眼,看向那內侍,虽是虚弱,声音却尊敬极了:“劳烦这位公公将膳食放着吧。再者,替我谢皇上恩典。”

內侍瞟了一眼温青梧,语气无波无澜地应声道:“是。”

说罢,将手里的食盘递过去。留吉赶紧接过,放在一旁的案上。看着起身退出去的內侍公公,也起了身。准备跟着出去说说好话。

哪成想脚将到车门边,便听到身后道:“留吉,我有些渴了。”

留吉停住脚步,.目光落在跽坐在榻脚编着平安绳的柳叶。

“不用看她,你给我倒。”

留吉收回神色,看向温青梧。这不还闭着眼么。心中思绪转过,面上却是恭敬的上前,斟了一杯水用手背探了探水温,走到温青梧身边,扶着她起身。

手上一用力就听到温青梧沉重又忍耐的呼吸。

“可是碰着伤处了?”留吉问着,手中的力度放小。

温青梧顺着搀扶缓缓坐直:“无碍,反正我全身都是伤,你碰哪儿都会疼。”

搀起温青梧,留吉护着她喂着水。

目光触及案上放着的冬瓜片:“主子,那冬瓜片你当真不吃?”

温青梧啜了一口温水,看也不看那盘冬瓜片:“你觉得我现在能吃?”

“不能。”留吉道:“可也不该那样说。”

“为何?”温青梧问得温和,面上没一点儿脾气。

留吉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语重心长地道:“后宫佳丽众多,能出头的有几个?

能出头的,不就是靠皇上的宠爱么?”说着,留吉瞄了眼温青梧的神色。

还好,神色平静,没有不快。

“能进内宫服侍的奴婢们,都有一个愿景。”温青梧平静地说着,啜了一小口温水,缓了口气,继续道:“那就是靠着所侍奉主子的攀龙附凤,跟着飞黄腾达。”

留吉手中喂着温青梧清水,听这话心中却不安起来。主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本以为,留吉你跟他们不同。”温青梧伸手,推开递来的勺子和碗,偏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留吉:“却道也没什么不同。”

留吉闻言大骇,赶紧起身放下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面色肃然而凝重:“主子明鉴!奴婢绝无此心!”

温青梧靠着车壁,居高临下地看着留吉,平静的神色却带着睥睨。默然不语。

留吉在温青梧的神色中只觉千金压身,难以喘气。干脆视死如归地举起右手,比出三根手指:“我留吉对天发誓,此生侍主绝无二心,亦无攀龙附凤之意。若违此诺,不得好死。”

一旁的柳叶早瞪大了眼睛,目光不解地在温青梧和留吉之间转来转去。

温青梧无视车内的柳叶,看了留吉一眼。缓缓转过头,抬起手臂:“渴了。”

留吉会意,心中大喜,赶紧起身扶过温青梧抬起来的手臂,搀扶住她,端起了装着水的碗,继续喂起温青梧。

“往后不要在发誓了。”温青梧喝了一口清水,开口说道。

在她的记忆中,明朝往前是非常信鬼神的。明朝之后有了理学,以及对儒家虚妄之书的深入研究,虽说尊敬依旧,却少了笃定。

越往前是越信这些东西的。若说以前她也是不信不疑,可自从自己遭遇了这世人难以言明的诡异重生之事,便不敢不敬了。

认真说起来,按照她前世所处朝代来讲,周身所有的人,都是鬼魂。身体都早已被泥土销蚀成一堆白骨。

脑海中突然想起之前在那黑屋中对司沐说的话。

九天玄女当时情急之下迫不得已随口胡诌,并未多做深想。这会儿脑子清明了些好好想想,那样做会不会不妥?

可她当时实在是被逼急了才说了,都是为了保命,玄女娘娘应该不会怪罪她的吧?

“是。”留吉出声打断了温青梧的思绪:“主子在想什么?”

温青梧回过神,看向嘴边舀满清水的白瓷勺子,含着喝了下去:“往后想什么,直接给我说。不用替我做决定。

还有,皇上那边,不用刻意走太近。”

她只想保命,不想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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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狗坐轿子,不识抬举

“为何?”留吉不解地开口询问。

他知道主子有很多秘密,甚至是诛九族的秘密。他其实很想问,但却不敢问。但不管到底要做什么,既然入了宫,成了宫妃,一定也是要为了得了宠接近了皇上。

有了宠爱,接近皇上,就有了权力。想做什么,才更容易。

温青梧没回答,过了片刻,才道:“你先说说,为何想要我得到皇上的宠爱?”说罢,转头看着留吉补充道:“若是因为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就罢了。他们自会安排,不用我多做什么。多做多错,若是靠近了皇上,更容易被发现。”

留吉听着,想了想,点点头。又抬头道:“除了这个,奴婢本以为,作为女子,想要在后宫过的顺畅,或者为了其他,有宠总比没有没有好。”

“留吉觉得我和平常女子可同?”温青梧问道。

“自然不同!”留吉想也不想便道。

“哪里不同?”温青梧问。

留吉被问住,为难地想了想:“大概是主子更聪慧?或者,主子跟她们身份也不同。”在他看来,自己的主子跟平常的女子自然是截然不同,天渊之别。可要说到底是哪里不同,一道道细细说来,他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既不同,为何要走一样的路?”温青梧又道。

在她的记忆里,唐太宗是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己巳日驾崩,现在是贞德十三年,她才十五岁。十年之后,她也才二十五岁。正直大好年华。不管她要做什么,她都有大把时间。她从来不是一个急躁的人,更明白徐徐图之。

她尊敬太宗皇帝,也爱戴他崇拜他敬护他,但前提是他不会上自己的情况下。

一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年过半百身材魁梧的壮汉压在身下承欢,温青梧心中只觉又千万只虫蚁在啃噬。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却很明白自己不要什么。

“我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可你不明白。”温青梧说罢,轻轻推开碗:“但你可以问我,问我你该做什么。

不要自己做决定。

我累了,你退下吧。”

“是。”留吉放下手里的碗,扶着温青梧将人轻轻放到榻上,退到一旁跽坐着,细细品味将才温青梧所说的话。

赶了一夜的路,清晨时分,各位主子转醒时,车队停了下来休整。

李建志站在车辕旁边,目光跟着端着水盆进去的奴婢,到了门帘上。一晃,人没了影,帘子角还在轻轻飘荡。

想起将才內侍的回禀,他一脸惆怅地叹了口气。站了须臾,横着心走了进去。

贞德帝正在车舆内由着小宫婢服侍洗漱。余光见到走进来的李建志,问道:“人好些了没?”

“看着是好多了,说话都利索不少。”李建志放下车帘,弓着腰走进来。內侍是说好多了,可他感觉好像更严重把脑子都给烧糊涂了。

不然会当着有着御差的內侍面,说那些话?

“那还不错。”贞德帝擦着手指:“那冬瓜片怎么样?她可欢喜?”

李建志心提到了嗓子眼,轻声道:“大家,才人没吃那冬瓜片。”

贞德帝转头,盯着李建志:“不喜欢?”

“不是,才人压根儿,就没吃呢。”李建志说道。

“怎么回事儿?”贞德帝心中有了个底儿,直言不讳地开口询问。

李建志将弓着的腰压得更低了:“才人说她现在的情景,吃不下那冬瓜片。”

“还说了什么?”贞德帝回头接过婢子递来的锦帕,擦着张着茂密胡子的下巴。

“就说那冬瓜片吃不得。”李建志说着,抬眼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贞德帝:“才人说,吃那冬瓜片怕把她给梗死。”

贞德帝擦着下巴的手一顿,转头看向李建志:“她说什么?”

看着贞德帝这样子,李建志额头冒了一层细汗,硬着头皮又说了一次:“才人说,怕那冬瓜片把她给梗死”这温才人,怎么能这样说话?李建志心中责怪。

啪的一声,贞德帝将手中的锦帕一把砸到了装着清水的银盆中。

水花溅了李建志和旁边服侍的婢子一脸,李建志跟边上的人赶紧跪下。

“皇上息怒!”

贞德帝看着晃荡的清水,气得胸口起伏:“真把自己当事儿了。”自己几斤几两重不知道?好心关切竟敢对他这个态度?

怕冬瓜片梗死她?就是要梗死了才好!

狗坐轿子,不识抬举。

贞德帝冷哼一声:“既然她那么怕朕要她的狗命,以后谁也别去管她死活了。让她自生自灭吧。”贞德帝说道,伸手自己拧了帕子:“还有,去了洛阳行宫,给她安排个最差的宫苑。不,不要安排宫苑,安排个最破烂的屋子好了。”

李建志想应声,可这话却是应不了:“大家,洛阳宫那边,都是定期修缮维护的,可哪儿有破旧的屋子呀。”

贞德帝想了想。可不是,洛阳行宫恢弘壮大,里面都是富丽堂皇的宫殿,再不济也是清幽雅致的宫苑,哪里有破旧的屋子。

“离朕最远最差的宫苑是哪座?”贞德帝问。

“大家,没有最差的,只有最远的一座。”李建志说道,看着贞德帝:“便是东面重光北门最近的仙云居。”

“仙云居。我可见过?”贞德帝问道,似乎在回忆仙云居是个什么样的。

“大家应是未曾见过的,可偏了。离大家住的大业殿是最远的。”李建志回道。

“里面构造可好?大不大?”贞德帝又问。

李建志想了想,道:“构造是按照洛阳宫所有宫殿规格来造的,不过仙云居少了其他宫殿的富丽,清幽雅致得很。因着里面多了一片杏花林的缘故,倒是比其他宫殿大上些许。”

“还比其他宫殿大?那可不行。”一听李李建志的描述,贞德帝立马摇头否决了:“想想,可还有其他破烂的宫苑。”

李建志绞尽脑汁想了片刻,为难道:“破烂的宫苑洛阳宫当真没有啊大家!”

贞德帝转头沉沉地看向李建志。

“不过没有破旧的宫苑,倒是有一座破旧的小楼!”李建志赶紧补充道。

第142章 小破楼

“哪座小楼?”贞德帝问道。

“在东圃院里,有一间破旧的小楼。本来是给打理东圃院珍贵花草的花匠住的,后来花匠全部转到了內侍院里,于是那楼就空了下来。因着没人住,也没人去打理。慢慢也就破败了。”李建志说道:“听说还有些漏水呢。”

贞德帝满意地点点头:“就给她安排那破楼好了。东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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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折辱

“折辱你家才人的可不是我,是皇上。”內侍居高临下的看着摔倒在地上的柳叶,冷哼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刚迈开一步,只觉手腕一痛。他转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的留吉,甩了甩自己被攥住的手:“滚开!”

见留吉不为所动,內侍正要发火,便看见旁边走来了一个除了脸和头全身都缠着绷带,或者绑着木板的女子。

一看就伤的很重。內侍将温青梧从上到下扫了一眼,看身上的服侍和头饰能确定此人正是所说的温才人。

看着温青梧这样,內侍更是笃定了心中的想法皇上根本不在乎这个小才人。看看,这一身都伤成了这鬼样子,还安排一个挡不了风遮不了雨的破楼住。

“你觉得,我是被皇上厌弃的才人,才这般对我?”温青梧直视着那內侍,开口说道。

內侍没理会温青梧,使劲儿甩开留吉攥住自己的手,猛地甩了两下甩的肩膀都块脱了臼,还是没甩开。

內侍气馁,任由留吉拉着手肘,转头看向温青梧:“温才人,你到底想作何?”

“我想作何?这话该我问你才对。”温青梧走近,伸出那只没有被绑着绷带的手,捏着內侍的下巴,一把拉进自己。

面对面之间不过三指的距离。內侍看见那双远看尚算清亮的眸子此刻带着阴狠,咫尺之间还没待他反应,便听面前人吐气如兰:“纵然我不受宠又如何?将你一个八品的太监打死在这里,你觉得,谁会为了你一个低贱的奴才来降罪我?”

內侍先是不信,看着温青梧凌厉而阴狠的目光,心下一惊。一种惧意袭上心头:“你敢!”他故意提高自己的声音,瞪着温青梧道:“我好歹是内侍局编辑在册的人,你若是无故将我打死,宫中自有律法惩治你!”

温青梧像是听了极其好笑的事,放开捏着內侍的手,“咯咯”笑了起来,越笑越放肆。

看的那內侍心里却是越来越没底。

“无故?你怎么知道我是无故?你都死了,难道我这张嘴还说不过你一张死人的嘴?”温青梧缓过气。早已站起来的柳叶见温青梧有些没气,赶紧上前扶住温青梧。

“就算降罪,不过是关几天禁闭。落个狠毒的罪名罢了。”以及因为心狠手辣失去皇上的宠爱,可她本就不在乎这些。

內侍心中忿忿,嘴上却不敢再顶了。这旁边抓着自己手的太监一看就不是个善茬,真要打死自己,回头安个他以下犯上的罪名。那死也是白死了。

他可不是那些侍奉各宫主子的奴才,身后也没有什么势力。死了就死了,谁会去为了他撑腰?

看着沉默下来,眼神却依旧不平的內侍。温青梧开口道:“我真要你死,有一百种办法。而且皇上绝不会追究。”

內侍抬头愤愤地看向温青梧。

“你觉得我在说大话?”温青梧冷冷地笑了笑:“若皇上真不在乎我,会带着我来洛阳宫?”

“如果一点儿都没将我放在心上,会特意嘱咐人,将我安排在这里?其他进宫的妃嫔,有这样的?

有时,不好的事不一定是坏的。

有时,眼睛看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温青梧说着,摆摆手。留吉放开那內侍的手臂,退到温青梧身边。

內侍想着温青梧的话,心下恍然。洛阳宫不似大内,宫殿院子并不多。每次同行的名额就那几个。若毫不在乎,皇上定不会带上人来洛阳行宫避暑。

能让皇上身边的公公亲自前来嘱咐的,怎么看也不像是皇上不在意的。认真想起来,更像是跟皇上闹了什么不愉快,被惩罚的。

內侍心思百转,很快就想明白了。倨傲的态度立时转变,双膝一软冲着温青梧跪了下去,恭敬又惶恐道:“奴婢僭越,请才人责罚。”

跟皇上闹了不愉快让皇上惩罚的,跟失宠折辱的,可是两码子事儿。天壤之别。

看着变脸如此快的內侍,柳叶嫌弃地瞥了瞥嘴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温青梧懒得跟这样见风使舵的人多说,任由他跪着,转身缓缓离开。

留吉漠然跟上,也不多说。倒是搀扶着温青梧的柳叶一脸不快:“这样坏的内侍官,就该打他几板子才是。”

“打了几板子又如何?”温青梧抬头,看着面前的破楼:“打了他我们就能换个好住处?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做了之后没有任何改变和意义的事情,就不要去做。”

柳叶嘟着嘴,一脸想不通:“可是打了就让他长记性了,再也不敢折辱才人了。”

“打了才会折辱你。”温青梧转头看向柳叶:“柳叶,你记住。不管对上谁,若是不能出手掐住他的命,就不要随便出手。否则只会让他翻身为患。”

柳叶一脸不解地看着温青梧。

温青梧看着柳叶的懵懂,耐心道:“就像方才,要么就不动。要动,就直接取了那內侍的命。否则留下他的命,不过是给自己添了一个敌人。”

留吉心中骇然,抬头看向温青梧。对于温青梧的狠厉,似乎在他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柳叶还在疑惑地琢磨着温青梧话中的意思。留吉便在一旁插嘴道:“小惩为戒。再说,就算打了那內侍,没要命,他活了下来也不能将才人如何啊。”

温青梧不置可否,只道:“在宫中,最让人忌讳的,不是得宠的嫔妃,而是无处不在的,无孔不入的宫人。”

柳叶不明白,问道:“为何?”宫中,为奴为婢的人,怎么可能比得宠的妃子更厉害?柳叶想不通。

想不通的不仅是柳叶,留吉也一样。此刻正侧着耳朵认真听着温青梧所说的话。

虽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明白主子是聪明而通透的。不用太明白,他只要听就行了。

温青梧没回,只淡淡地看着面前的木楼。而后,缓缓道:“柳叶,往后你做事心中最好有点分寸。”

柳叶看着温青梧淡淡的脸色,心下一怕:“怎么了,主子?”

第145章 温才人,又是哪路人?

“才人,要是她们不给呢?”一旁的柳叶开口问道。才人不是说了做事之前先要想明白么。去要了晚膳,膳房那边不给怎么办?

“不给,不外乎就是那几个借口。不是说过了点儿,就是说做一顿膳多麻烦。”温青梧说着,听着缓了口气,软绵绵地继续道:“你就说,怎么做膳是她们的事儿,你的职责只是将膳食带到我

《如凤令》第145章 温才人,又是哪路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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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温才人,又是哪路人?

“才人,要是她们不给呢?”一旁的柳叶开口问道。才人不是说了做事之前先要想明白么。去要了晚膳,膳房那边不给怎么办?

“不给,不外乎就是那几个借口。不是说过了点儿,就是说做一顿膳多麻烦。”温青梧说着,听着缓了口气,软绵绵地继续道:“你就说,怎么做膳是她们的事儿,你的职责只是将膳食带到我面前。”

温青梧真的不怎么喜欢说话,特别是在这样没生气的时候。说一个字都懒得,只是柳叶不会处事,她不得不细细地嘱咐细细地教。

“那她们要还是不给呢。才人又不在,我一个人吓不住她们怎么办?”柳叶皱着眉问道。

“好。”温青梧的声音依旧软绵绵的:“还知道这是在吓她们。那你想想今儿下午我是怎么吓那个小內侍的,有样学样。

若是她们还不给,就告诉他们我去找皇上要。”温青梧说道。

“纵然如此,他们也不一定会给的。”留吉补充道。

温青梧闭上眼,常常地吐了一口气:“那你们就扶着我,去徽猷殿找皇上要。”

“才人当真要去?”柳叶奇怪地问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温青梧缓缓说道。

这个点儿,皇上肯定还在徽猷殿宴飨此次随行洛阳宫的众臣和妃嫔们。对于被史学家研究透了的太宗皇帝,在某些方面她可是比同时代人更明了。

出现在他面前还保证不被责怪的时机,她最会掐了。

若是膳房那边真不给她膳食,那就是在找死。

……

……

尉迟敬德在丫鬟的服侍下换着参加酒宴要着的正服。他觉得腰带系得太紧了些,肚皮都给他勒着了。正扒拉地扯着腰带,就听到有人走进了屋子:“主公。”

尉迟敬德转头看了来人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扯起来腰带。直到扯到了一个舒适的宽度,系好了,这才摆摆手冲着屋中的丫鬟小厮道:“都退下。”

“是。”一众奴仆应声退出。

尉迟敬德回身看向来人,道:“查的如何?”这是先前他派去查二郎的亲信。

那亲信左右看了看,而后凑近到尉迟敬德耳边低语起来。

尉迟敬德侧着头认真听着,慢慢的脸黑了下来。待亲信说完,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亲信:“当真如此?”

亲信点头:“二爷与太子早在镐京已暗中勾结许久,那夜临城郡公出现在东院怕不是偶然。”

尉迟敬德大怒,一巴掌拍到高桌上。圆木高桌顿时炸开:“这个孽障!”

亲信低着头不语,待尉迟敬德发完火直吸几口气,又转头问他道:“还有其他的事么?”

“没有了。”亲信回道。说着停了停,抬头看向尉迟敬德,目光犹疑不决:“对了,还有个事也不知算不算事。”

“何事?”尉迟敬德问道。

“据暗卫从卢国公手下打探来的消息,那夜出现在东院的,除了临城郡公之外,似乎还有一个女子。”亲信开口说道。

这事儿若不是查到了,他是决计不知的。

“女子?何人?怎么会出现在东院?”尉迟敬德疑惑不已。一个女子怎么会出现在东院?

太子的相好?

若是如此,他的亲信必不会专程提到此人。

“应该是东院那边不知的情况下悄悄过去的,不然也不会撞到临城郡公被临城郡公当刺客抓住了。听说是着了夜行衣。”亲信挑着重点说道。

尉迟敬德听得认真。东院不知道,着了夜行衣,那一定是偷偷过去的。偷偷去东院,必然是因为要做什么。刺杀?探听?监视?尉迟敬德越想脸色越差。

若是平时,东宫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如今搅合进了二郎那个逆子,偏偏又是杀头的大罪。让他不得不万分小心。

亲信看着尉迟敬德的脸色,想了想,提醒道:“听那日动静也不算小,若不是我们查到了那里,想来终究是无外人知晓了。”

尉迟敬德听得很明白,意思也很明白,这事儿被压了下来。这么大的事儿有权力有能力压下来的人,不外乎就那一个。

“既然被司沐抓到,那必然跟司沐不是一条道儿的。司沐是皇上的亲信,替谁去摸查的再明显不过。”尉迟敬德说着,转头看向亲信问道:“那女子呢?你可知那女子是谁?”

“属下不确定。”亲信说道。

不确定就是有个怀疑对象了。“谁?”尉迟敬德急忙问道。

亲信皱起眉头,做思索状,迟疑道:“属下怀疑,是此次随行的温才人。”

“才人?”尉迟敬德瞪圆了铜铃一般的眼珠子:“宫妃吗?这不可能吧。”言罢,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不可能。

那日外围防卫由义贞把持,以义贞的谨慎和排布,不可能让外面混进人来。再者,若是真的混了进来外人,内围由兵部尚书李懋功那小子守得是密不透风,怎么再绕过李懋功潜到东院。

就算是这女的武功高深至极瞒过了义贞和李懋功进了东院,那么高深的武功能发现不了司沐的气息?有高深的武功能被司沐那么容易搞定?

这样说起来,的确只有本就是内围的随行宫人更有可能。

“对了,你说是哪个宫妃?”尉迟敬德想明白之后,便开口向着亲信询问道。对于后宫嫔妃他了解甚少,当今除了贵淑德贤四妃,其他可以说是一概不知了。

亲信道:“大福宫的一个才人,姓温。”

“温?”尉迟敬德说着,声音放缓,心里认真回想。后宫嫔妃他所知不多,可外朝文武百官可是没他不知道的。

“嗯,正是温才人。那日夜里的事情压下来之后,无人再提。可第二日温才人便从皇上的住处抬了出来,说是招了寝。紧接着便是太医去诊治。

属下暗中去查了随行太医的脉案,药方子上,那几味药皆是跌打受损的药。而不是对外说的那般,受了风寒。”

他虽不会诊脉治病,常年受伤还是让他很了解因跌打所受内伤外伤而用的药材。

尉迟敬德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提了口气。提气吧,是因为二郎,好像盯住他们的并不只有皇上那边。这温才人,又是哪路人?

松了口气吧,是幸好,幸好自己提前知晓了,幸好属下查到了这些。不然到时自己怎么受牵连的都不知道。

“不错,这次你立了大功。回去之后我定然重赏你。”尉迟敬德对着亲信许诺。

“谢主公!”亲信喜上眉梢,却也道:“其实这次能查这么多,还多是因为出了大内,没有重重的宫墙和禁卫。不然属下定然摸索不到这些。”

尉迟敬德正想说些勉励褒奖的话,便听到外头有男子尖着嗓子道:“宴会已经开始了,皇上让奴婢来请鄂国公。”

第146章 有人说你造反?

徽猷殿作为洛阳宫三大殿之一,.殿中宫苑四座,依着主殿为轴心而建。规格相同,皆是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徽猷殿更是恢弘大气,峻宇雕墙,好不气派。

徽猷殿前有石池,东西五十步,南北四十步,池中有金花草,紫茎碧叶,丹花绿实。湖水并不是清澈见底的,而是绿,浓浓的绿。抹不开,晃不走的绿。白日阳光一照,乍一看倒像是开满小花的草地。

此刻徽猷殿中是灯火通明,天花顶上的7

一进殿中,尉迟敬德便看到上方坐着的贞德帝。

“臣,尉迟恭,参见皇上!”尉迟敬德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贞德帝坐在上方,看着小面的尉迟敬德笑露:“哟?怎么都穿正服?我还以为参见宴会求个轻松自在,就套了个穿着最舒服的衣裳。”

“这样说,你穿着朕赏你的正服,是很不舒服的了?”贞德帝意味深长地问道,脸上依旧带着笑。

“臣不敢!”尉迟敬德匍匐在地,稽首而道:“臣以为,正服既是皇上所赐,便是庄重之处才着,.”

“庄重之处自有冕服,鄂国公当官儿久了忘了规矩罢?”旁边的任城王李道宗正色说道。对于宗室规矩和礼仪,他一向是很在意的。

尉迟敬德没说话。片刻后,贞德帝见尉迟敬德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直接摆手道:“好了好了,入座罢。往后注意点儿就行了。”

“是。”尉迟敬德恭敬的应声,走到了贞德帝下手第二个位置慕容无极的旁边坐下。

嫔妃们坐在另一侧偏殿里头,传来莺莺燕燕的娇笑声。正殿中翩翩而来一群舞女,彩衣霓裳,挥起长袖开始起舞,丰腴身姿柔弱无骨。

端着膳食的宫人们进进出出,各色各样耳朵膳食琳琅满目。贞德帝一边赏着舞一边跟周身几个文武大将喝着酒说着话,好不热闹。

尉迟敬德亦是更往常一般,那张黑脸上爽朗的笑着,撕着大肉腿子跟人称兄道弟海谈。

酒过三巡,贞德帝放下了酒杯。一起喝酒的几个文武官也跟着放下了酒杯。

放下酒杯,看向尉迟敬德。闪舞.贞德帝缓缓开口道:“敬德,有人说,你要造反。这是为什么呢?”

尉迟敬德闻言,大怒而起,愤然道:“臣确实谋反!”

说着尉迟敬德将身上穿着的常服刺啦一撕,衣服顿时被撕成了两截。尉迟敬德将撕开的衣服往地下一扔,瞪着铜铃似的眼睛。

对,这就是他今儿穿这身常服来的原因了。正服当然不能随意撕,免得落人话柄。

殿中宴会被尉迟敬德的怒呼打断,众人纷纷转头之际又见尉迟敬德将身上的衣服大喇喇地撕开红着双眼看着贞德帝。

霎时之间,徽猷殿中安静下来,此次随行洛阳城的百官今夜几乎都是来了的。此刻正看着上面。

不仅是同殿的百官,就连旁边偏殿宫妃们的娇笑声都小了下去。似乎感觉到这边有什么事儿,纷纷放低声音侧耳静听。

尉迟敬德粗神经似乎毫无察觉,**着胳膊,转身将脊背只对着贞德帝:“臣跟随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如今身上留下的都是刀锋箭头的痕迹。如今天下已经安定,便开始怀疑我要谋反吗?”

尉迟敬德脊背上满是伤痕,就像是黄土地上干涸的沟壑,一条条凸起的伤痕纵横交错,可怖而震撼人心。

贞德帝看着尉迟敬德的脊背,流下眼泪,哑着声音道:“你穿上衣服,朕丝毫不怀疑你,所以才跟你这么说,何必这么恼怒呢?”注1

尉迟敬德也跟着红着眼眶流下了泪水,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臣跟着皇上征战多年,该上的战场也上了,该做的事也坐了。今请罪不能再侍奉陛下,有负陛下期望,往陛下降臣浮华紫袍,还臣白身,以养天年。”

贞德帝闻言诧异又气,道:“朕不过是问了问你,敬德你这是在责怪朕么?”

尉迟敬德垂着头,抹了一把鼻涕与泪水。今日来时,他便做好了卸下一身权力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将好在这宴会上让陛下发作了。也正好,不用他在找借口了。

只是一想到往日多年的追随和侍奉,终究是不舍的。

“臣侍奉陛下,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君无错,何以怪君?只是臣老了,老了啊皇上。”尉迟敬德说着,呜咽起来。他是真的老了,以至于眼花耳鸣,连成日在自己眼皮子地下的二郎都看不住,也没有听到一点儿关于他的风声。

就是因为他老了,管不住尉迟家的人了。才让他的儿子竟起了背弃了自己君主之心。

“臣老了,头发都白了一半,再也拿不动长戈铁矛了。也无法与皇上在征战沙场了,臣再无用处,又还有什么资格站在陛下的身边呢?”

贞德帝张嘴,还要想说什么。只听尉迟敬德声泪俱下,大声道:“看在臣跟随陛下多年的份上,就请陛下允了臣吧!臣已近知天命之年,只想平静度过晚年生活。”

贞德帝看着尉迟敬德,张着嘴想要拒绝,目光触及尉迟敬德弯曲的脊背,和那斑白的鬓发,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良久,长叹一声道:“削你官职是不可能的,养天年么,也不能。不过夏州幽静,民风淳朴又安分,少有事端。”说着转头冲着李建志道:“传朕旨意,封尉迟恭为夏州都督,统管河东道。

如有一日你看厌了夏州,或是怀念京城。朕立时将你调回来加封官爵。”

“臣,谢皇上隆恩!”尉迟敬德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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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讨膳

膳房很远,柳叶挎着篮子摸着黑去了膳房足足走了两刻钟。『→お℃..

到了膳房外头时才看到,除了小盏的宫灯,里头都没有亮灯的。也是,今日主子们都去参加宴飨了,谁还会在这儿劳心劳肺的去做膳食。

柳叶嘟着嘴不快地‘哼’了一声,空空的肚子也跟着应声似得咕噜一声响。

她摸着肚子,晃眼扫过膳房,目光落在站在膳房外吃着葵花籽唠嗑的两个婆子身上。一个婆子高大肥胖,一个婆子有些矮,瘦骨嶙峋的。

脑子里想起临行前才人的嘱咐。

稳了稳心思,柳**直了脊背,挎着篮子向着膳房大步而去。

柳叶挎着小篮子,肉嘟嘟的脸颊漾起笑,眼睛弯弯可爱极了,糯糯地道:“两位嬷嬷,可用膳了?”

突然看到一个长得极为可爱又软糯的小团子过来,长得好不喜爱。

“这是哪家的小丫头?长得怎这乖巧!”一个胖胖的嬷嬷拍着手说道。

“嬷嬷,我是温才人宫里的大丫鬟!”柳叶嘟着嘴说道。什么小丫头,她可是才人身边的大丫鬟!最大的那个呢。

站在膳房门口的两个婆子听这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哟,你还是大宫女呀!那可不得了。”胖婆子说道。

柳叶听得脸红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啦,嬷嬷过奖啦!”

胖婆子听着笑得更欢了。倒是矮婆子笑过之后盯着柳叶,道:“这个点你怎么没跟你家主子在徽猷殿参宴?”

“就是,那儿多热闹,黑灯瞎火的跑这儿来作何?”胖婆子也觉得奇怪。

“我家主子受伤了,没法去参宴。”柳叶说道,声音清脆:“还饿着呢,这才来膳房看看怎么回事儿呀。”

两个婆子一听皆是肃然的站直了身子,对视一眼。从对面眼中看出小心和惶恐之后,回头看向柳叶。

今夜洛阳宫大宴,徽猷殿那边特定了大厨房去做宴会的膳食。按常理来说,她们这边的膳房还是应该备着饭菜的,以防哪宫主子半路回了宫或者压根儿没去参加宴会。

可今夜洛阳宫的宴会哪个主子不去?便以为所有主子都去参宴了,这边常用的膳房就停了。连火都没有点。

要真是错漏了哪个主子膳食让人生生饿到了这个点,可就麻烦了。

“你家主子是哪个?”胖婆子惴惴不安地问道。

“我家主子是跟随皇上从镐京过来的温才人。”柳叶脆声回道。

“温才人?”胖婆子声音带着疑惑,她们都是洛阳宫常住的宫人,没听过这个名号。转念一想这妮子总不可能瞎编个妃嫔出来哄骗她。

于是也不待柳叶回答,便朗声道:“姑娘等等,奴婢这就去生火做膳。”

柳叶没想到这么顺利,欢快地道:“好。”

胖婆子转身向着膳房里去,将跨过门槛儿便被旁边站着的矮婆子拉住了。

“怎么了?”胖婆子转头看着矮婆子问道。

矮婆子扫了一眼柳叶,转头凑在胖婆子身边低语了几句。

胖婆子恍然:“我说了,怎么有主子没去参宴,我们这边都不知晓。”

柳叶奇怪地看着面前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人,问道:“不是要去生火做饭么?”

话音落下,矮婆子转头,目光不善地看着柳叶:“现在早已过了做膳的点儿,让你家才人明日按点儿来取膳吧。”

柳叶不悦,她想不通,怎么将才还说要做饭,这会儿就不去了。

“不就是做一顿膳么,将才嬷嬷还说就去的,这下怎么又不做了?”

“姑娘,做一顿膳食说着简单,真要做了就不简单了。你看看,整个膳房的人全走了,一旦生火还要我们两个厨娘去柴房取柴,这柴还有定数,柴房没人,我们得自己记,生好了火,做膳食,要什么菜什么材料,通通要去领,领什么,又得根据用膳主子的规格来决定,还得定量,你说说”矮婆子说着,将手一摊,一脸无奈:“这哪儿那么容易呢?”

柳叶听得皱起眉头。听着好像,真得好麻烦……那要怎么办?

在柳叶拿不定主意时,突然想起走前才人在她耳边嘱咐的话。

“怎么做出来,又怎么个麻烦法,是你们的事儿。”柳叶回忆着今儿下午才人吓唬那小內侍时的姿态,尽量将脊背挺直,面上憋着眼睛鼻子嘴一块儿也不动,想要显得非常面无表情:“我的职责,只负责将膳食送到主子手中。”

“不是我们不做,是实在没办法生火,还请姑娘见谅。”矮胖子说着解释的话,却没有一点儿惧怕的模样。说得不卑不吭。

柳叶脑瓜里使劲回忆着才人对那小內侍说的话,挑了句适合的,故作冷漠地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家才人是被皇上厌弃的才人,才这般态度?”

胖婆子和矮婆子同时低垂着眉眼避开柳叶的目光:“奴婢不敢。”

就一句不敢?跟那內侍说的不一样啊。接下来怎么说?

“不敢?我看你们敢得很!”柳叶说完,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说了。

黑夜之中诡异地安静起来。

柳叶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吓唬,认真想着才人下午说的话。

倒是那胖婆子在诡异的安静中受不了了,抬头觑了一眼一脸平静地看着两人的柳叶,那张肉嘟嘟的脸再夜色之中若隐若现让人看不清。

“我家才人若真的被皇上厌弃,会让皇上带着随行洛阳行宫避暑?”柳叶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这一句有用的,搬出来说完又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才人说过,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做有用的时候,就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两个婆子听这话,心中皆是一动。还在思忖之中,却也没有松口。

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这会儿连那矮婆子都按捺不住了,抬头跟着瞧了一眼默然不语的柳叶,暗叹一声好定力。

深宫之中千丝万缕的恩怨情仇,不是她们见风使舵,而是大家都随风摇摆。若是她俩不跟大家一样……谁知道这些妃嫔往日跟谁有什么仇恨呢。

对一个失宠的宫妃示好,那就是与跟她有仇的其他宫妃对立。

所以不是她们这些下人八面驶风,而是为了保全自己不得不如此,动不如静。

第148章 发放物什

柳叶看着还不动作的两人,无奈又气愤。35xs但才人说过,气愤是没有用的。

“我家才人说或,既然嬷嬷都不想做,那她就去想皇上要饭好了。”柳叶说罢,转身大步离开。

反正她是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能说的该说的也说了。自己不知道就让才人去搞定这两个老太婆吧。

主子去找皇上要饭?怎么可能呢。

用脚趾想想都不可能。

两个婆子都以为柳叶是在吓唬她们,站直身子,看着柳叶大步走开。

“这妮子,人鬼大点儿,唬人的本事倒是不小。”胖婆子啧啧地说道。

矮婆子站在门边没有接话,她认真地看着柳叶的背影,须臾之后,大步追了上去:“姑娘等等!”

听到身后呼喊的声音,柳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矮婆子。

“姑娘等等,奴婢这便去做膳。”矮婆子站定脚步,说道。

柳叶心中一喜,都快憋坏的眼睛眉毛鼻子还是没有忍住,顿时喜上眉梢:“那就劳烦嬷嬷了!”说罢屈着腿,冲着矮婆子行了个礼。

矮婆子看了一眼柳叶,转身向着膳房走去。胖婆子见此,跟在她身边一道儿走了进去。

“苏娘,怎么又给她做了?”胖婆子跟着走进来,直接走到灶台下生起了火。闪舞.

“我看那妮子的虎虎生风的脚步,怕不是吓唬我们。”矮婆子苏娘在菜篓子里挑着菜,一边挑一边道:“看着倒像真就是赶着回去让她家才人去皇上面前要饭似得。”

“怎么可能?”胖婆子半信半疑地说道。那个宫妃会直接去向皇上要饭?脸还要不要了。

苏娘摇头:“看那样子,怕咱们不应,真是要去的。”

“这不至于吧……”胖婆子摇了摇头:“我看你是想多了,不过是吓唬我们俩的。”

“算了,做吧。”苏娘说道。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怎么样呢。

“嗯,其实我也想做。那小妮子太喜人了,看那模样怕是也还没吃饭呢。”胖婆子一边说着一边啧了几声:“我看啊,这妮子往后一定不是池中之物。那定力,年长的宫人都没几个比的过。笑的时候甜兮兮的,一板着脸吧,就是那冰豆腐没放盐,两个字,冷淡。”

苏娘听着认同地点点头:“年纪虽小,就能把控自己的脸色,长大该是个狠角。”能恰如其分得把控自己表露于人的脸色,可比面不改色更需要功夫。

夜色浓郁,留吉熬了药,唤醒还在昏睡的温青梧:“主子,.”

今日坐在外面等宫婢们打扫房间等了一下午,本来有些舒畅的身子有重了起来,心里头哽着哽着的,很不舒服。

温青梧睁开眼,让留吉搀扶着自己坐起来:“柳叶还没回来?”

话音落下,留吉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耳听了听。而后扶着温青梧坐起:“主子一问,这就回来了。”

柳叶刚跨过门槛还没见到人就听到她清脆地笑声:“才人!用膳了!”

温青梧低着头喝着留吉舀着的药汁,没有转头,留吉也小心翼翼地喂着温青梧,没有转头,只笑道:“膳讨来了么?”

“哇!留吉是怎么知道的?”柳叶将手里端着的膳食盘放在桌上,一碗碗地拿出来,面上止不住的笑意:“这是留吉和我,这是才人的。她们还格外给才人熬了一碗粥呢。”

温青梧听着有些意外,喝着留吉舀起的药汁,道:“她们主动做的?”

“可不是。”柳叶说道,小脸扬起一脸骄傲:“奴婢都是按照才人吩咐做的。”

温青梧点了点头,然后抬手推开留吉舀来的药汁,撑着身子靠着窗柩坐好,端过留吉手中的药碗,一碗灌进了肚子。将碗递给了留吉:“你先去吃饭吧。”

举办宴飨的徽猷殿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相较殿中的敞亮热闹,东圃花海之中昏暗又静谧。只有那白月光流淌在扶桑花上,照出一方轮廓。

温青梧自在小楼中住下后,便安心养起了伤。

太医说过,她这伤得卧床半年,好好养着,半年之后便能恢复个七七八八了。

温青梧准备好了养半年的准备,毕竟在她看来什么都比不过这具给她新生的身体更重要。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具身体的修复能力比太医说的好多了。不过躺床一个半月,身子就好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她还是想养半年再说。这样的日子,趁着这好的日子,也算是享受了。

本以为这里得不到圣宠少了争端,又离着各宫嫔妃们所住极远,当能让她好好养好这半年。哪儿能想到,不过两月不到,就有坐不住的人上门来找事儿了。

八月初秋(夏历,非如今公历),天高云淡的午后,温青梧坐在留吉绑的秋千上,靠着缠绕的藤蔓,迎着午后的暖风,打着哈欠看着楼下的花海。

玉翎管那块儿田里已经纷纷冒了骨朵儿,算算日子,不出一月,田里地菊花就会前仆后继地盛开了。茉莉花还尚留一丝生机,虽然已经过了花期,却还有晚开的一朵两朵挂在枝头。

再过几个月,满田的鹤望兰开了,那更好看了。到了下雪的日子,她就搬着炉子和桌案来着上头,让留吉在旁边撑着一把罗伞,她就在伞下煮茶赏雪,顺便赏那满田的鹤望兰。

这样的日子,一想,温青梧眼中便情不自禁地漾起笑。

在她伤好之前,如果能安静一段时日的话,一定要那般在雪中煮一煮茶。其他的事,其他担忧的,就在开春之后再说罢。

底下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这是今秋的定制里的首饰头面。珍珠华胜一支,鎏金耳坠一对,雕花银手镯三支,还有脂粉黛罗各一盒。你点点数对不对。”

“这里两匹绸面布帛,水罗秋衫一套,鸢尾花样襦裙一条,云烟立领缎衣一套,秋狩浅紫胡服一套,灰鼠毛大氅一件,你也来点点。”

“等等,我一个一个来。”柳叶的声音响起,而后对照数数的声音。

九月初一,是尚工局和尚服局找定例分发各宫妃嫔秋季所用物什的日子。

虽然楼破了点儿,但这样多好。安静娴然,景色又美,还不愁吃不愁穿的。

温青梧正少有的起着怠倦惬意的小心思,便听下面传来了有些尖利的女声。

“哟,这么破的地方也要发东西么?”高琴琴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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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高琴琴到破楼

“高才人。35xs”下头尚服局和尚工局的人冲着高琴琴行了礼,然后皆是转头看着还一样一样扒拉着的柳叶道:“这一件一件都在这儿了,可没少的。”说罢将手中的物什推到柳叶怀中,转身离去。

一看就来者不善,可不想搅合在这里。

“哎哎,我都没上册呢!”柳叶看着转身就走的两人急声道,眼睛看也不看一眼高琴琴。

她可是记着这高才人用糖唬过她呢!

高琴琴瞪着柳叶,她可还记得这小破孩儿咬自己的时候!

“你眼睛是瞎了吗?看不到本才人么。”高琴琴上前走到柳叶的身前。

“哼。”柳叶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抱着怀里的东西转头就要走。

温青梧不把她放在眼里就算了,一个贱婢也敢给她甩脸色?高琴琴一把拉住柳叶的手臂,将她一扯。

“你干嘛!”柳叶被扯了回来,转头瞪着高琴琴一脸不满。

“你规矩都学到了狗肚子里?”高琴琴呵道:“见了主子也不知行礼。”

“你又不是我主子!”柳叶反驳。

“不是你主子我也是个皇上钦封的才人!”高琴琴心中气恼,一窝子贱人!主子不要脸夜半私会侍卫,奴婢也是个不知尊卑的贱婢。闪舞.“难道见了我,你一个宫人不该行礼?”

柳叶虽怒却也知晓高琴琴所说的道理。憋着口气冲着高琴琴一屈腿,冷言冷语:“奴婢参见高才人。”

“现在知道行礼了?”高琴琴白了柳叶一眼,目光扫过面前的那栋破楼,很快看到站在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温青梧。

她一身还缠着白绷带。她问过太医,太医说了,温青梧这样儿的,不躺着将养个半年是决计好不了的。偏皇上还将她安置在这透风又漏雨的破楼中。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饶是这样,她还是足足等了一个半月,到如今入了秋,见皇上真得没有再理会她的意思,这才过来痛打落水狗的。

温青梧站在楼上,看着下面的情景没有出声。留吉站在她的旁边,有些着急。这看着可不是要欺负柳叶了。那小妮子那能应付的过来!

于是高琴琴心中更加笃定了,平日里那么护犊子的温青梧都不敢在跟自己随意顶嘴了,肯定是知道自己失宠了不敢再嚣张了。

“真是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高琴琴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伸手扯向柳叶怀中的布帛秋裳:“就你们这样,竟还有日常用度?这六局二十四司的人可越来越善良了。35xs”说着将柳叶怀中的布帛绢缎使劲儿一扯。

“啊!”柳叶猝不及防被人扯去了怀里的东西,散了一地。这些可都是整个秋季才人的用度,可靠着过到冬日的!

“你作何!”柳叶横眉喝道,赶紧弯下身子去捡。

高琴琴却没有要让柳叶捡的机会,抬腿一脚踩在地上的衣裳上头:“一个跟侍卫通奸的女人,也配用宫中的东西?”

以前忌讳着温青梧,现在她可不怕。况且今儿她来时特意带了新挑选的太监。这可是她看了好久,确定会点儿拳脚才要的。

柳叶蹲在地上,伸手想要推开高琴琴踩在上面的脚:“你走开!”

高琴琴不挪脚,使劲儿踩在上头又碾了碾:“何时你一个小宫女都能命令我了?

这是以下犯上。宫人以下犯上,送到宫刑司要怎么办知道吗?”说着,她换了个位置踩在朱钗上头,一碾。柳叶看得一急,上前就猛地推开高琴琴:“走开啊!”

温青梧站在楼上,本想看看柳叶是怎么应对高琴琴的,可有将她之前的嘱咐和教导放在心上。看及此不由脸色变了变。

“扶我下去。”温青梧抬起手,一旁早已等得不耐的留吉自是上前赶紧扶住温青梧,转身往楼梯走去。

将转身,“啪啪”的两声脆响传来:“竟敢推我?”

温青梧头也没有回,只是加快了脚步:“你先先去拦着,我随后就到。”

“是。”留吉应声,放开温青梧的手,快步走向楼梯下头。

高琴琴被身后的春娘和內侍搀扶着歪倒的身子,给了柳叶一耳刮子又反手一耳刮子。

“推啊?你再推我啊!”高琴琴横眉怒视柳叶,说着又抬起手想扇第三个耳刮子,手一抬,就被风一样从屋子里头走出来的留吉给抓住了手腕。

“放开!”高琴琴甩了甩手。

留吉盯着高琴琴面不改色,抓着她手腕的力度加大。痛得高琴琴低呼一声,教导:“季方!”

话音落下,留吉余光只见一人影上前,身影极快。心下一惊,放开高琴琴手的同时转头应对,抬手挡过去的时候看到来人的面目,留吉僵住。一个不防便被一掌打在了胸上。连连后退。

温青梧将从屋中走出来,便看到此情景,不由讶然。看到留吉盯着面前人那不可思议的目光。

“留吉。”温青梧唤道。留吉回过神,赶紧收回目光,拉着一边哭一边收拾着地上衣裳的柳叶走到了温青梧后面。

看着自己的內侍打过了温青梧的內侍,高琴琴更加得意了。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她揉着自己的手,冲温青梧勾出一抹讽笑:“我若是把你的小宫婢拉去宫刑司,她这样的贱婢,按以下犯上的罪名,你说,当如何处置?”

“以下犯上?谁看到了?”温青梧问道。目光扫过站到了高琴琴身后垂头不发一言的人。

看留吉将才的模样,那么震惊。老相识么。

一眼百念,目光扫过停都没有停温青梧便收回了,复而看向高琴琴:“你看到了么?”

“你还想信口雌黄?”高琴琴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我带的宫人可都看到了呢。怎么,还想杀人灭口?”

“可是我和我宫人看到的,是你欺我宫婢,也折辱我。”温青梧说着,摊开手往周边一比。

偌大的花田里,除了很远处低在花丛中侍弄花草的花匠外,一个人也没有。

“你”高琴琴语噎,缓过来,看着温青梧一脸嫌弃:“温青梧,你胡诌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第150章 杀了她

“.”温青梧说着,看也不看高琴琴,转身对留吉道:“把衣裳捡起来,拿进去洗干净。”

留吉闻言,上前弯身去拾捡。高琴琴见此,又是上前一脚踏在上头,盯着留吉带着幞头的脑袋:“还想捡?说了你们这种贱奴的主子是不配

啊!”一声尖叫传来。

原来是高琴琴话还没说完留吉理也不理一把拉过了手中的衣裳布帛。他可不是柳叶,被一个小才人踩住就无法动弹了。

脚下踩着的布帛被留吉忽地一拉,高琴琴尖叫着往后仰倒。

站在高琴琴身后的春娘扶住了她。

好不容易站好,高琴琴火从心中起,指着留吉尖声道:“混账东西!给我打!”

话音落下,站在旁边的內侍提脚就冲着留吉上前,人还没到留吉面前,身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影让他手上的动作一顿。

季方看着挡在留吉身前的,一身缠着绷带的温青梧。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高琴琴。

高琴琴看着温青梧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道:“都给我打。”才人又如何,反正现在是彻底失了宠。打了就打了,只要不打死就好。

季方得到命令,.

“齐王宅里寻常见。”温青梧缓缓开口。将才过招时她看到了,留吉不一定是此人对手。

季方闻言,挥起拳头的身子石化在原地,惊惧地看着温青梧,倏忽不可置信地瞪向已经抱着布帛站起来的留吉。

留吉低着头充耳不闻。高琴琴见季方愣在原地,开口想要催促,又听温青梧继续悠悠念道:“崔九堂前几度闻。”

“高才人,你可听过这句诗?”温青梧转头看向高琴琴,温声问道。

高琴琴反应不过来,只道:“我管你什么诗,给我打。”

话还没有说完,温青梧直接趁着季方还没有转头的时机,拔出留吉身侧的匕首插进了季方的胸腔。

高琴琴看着那突然就插进季方胸膛的匕首,呆愣在原地。

季方漠然的回头,看向温青梧,又低头看向自己胸上插着的匕首,血珠子从里面缓缓渗出。

“放心吧,死不了。”温青梧说道,她可是把握着分寸。说着,直视着季方:“你就算是高琴琴身边的一条狗,也该知道什么人该咬,什么人不该咬。

宫中尔虞我诈,高琴琴那蠢笨的脑子根本无法应对。闪舞.

你想要跟她一道儿陷进去,今日大可对我动手。”说着,温青梧压着嗓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或者,你猜猜皇上会不会你。”

季方瞳孔一缩,看着温青梧的眼神晦暗。

温青梧目光清亮而坦然,丝毫不惧,语气轻轻,吐气如兰:“不会的。”

“温青梧,你说谁蠢笨呢!”高琴琴忍无可忍,竟然敢当面说她蠢笨!见季方迟迟不动手,高琴琴忍不住了,干脆直接上前冲温青梧扬起了胳膊。

难道她还打不过一个自理能力都没有的贱人么!

她这一巴掌还是没有落下,不过拉住她手的,不是留吉,而是自己的內侍,季方。

“你干嘛!”高琴琴气愤。留吉拉她就算了,季方竟也胳膊肘往外拐!

“才人,回去吧。”季方面无表情地说道。

高琴琴一傻,莫名其妙地看着季方。这人从被她选到自己身边后,从不开口说话。让他作何就作何,绝无二话。今儿不仅开口说话了,还忤逆她的意思。

“回去吧。”季方又开口,晦暗的目光看着高琴琴。

高琴琴本想斥责拒绝,但触及季方的眼神,莫名的,心中一跳。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将点完头,手臂便被季方拉着,向着花田外走去。

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走太快高琴琴赶不上,便被拉着跑,手腕被拉得生痛。只剩春娘一个人远远地跟在后面追着。

“放开我。”高琴琴甩了几次都没有甩开季方的手臂。一直到出了花田绕过绿荫长林,季方才放下了高琴琴的手,停下了脚步。

高琴琴心中火冒,那么好去找温青梧算账的机会,就被眼前人给搅合了。偏偏这眼前人还是她的人。

“你知道你在干嘛吗?你知道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吗?!”一停下高琴琴就发作了:“胳膊肘子往外拐是吧?那我要你有什么用!还不如滚回你的马厩刷你的马当你的人杂役好了!”

“你做这些什么用也没有。”毫不在意高琴琴的火气和语气中的嫌恶。季方看着高琴琴,目光沉沉:“若你真的很恨她,何不直接杀了她?”

高琴琴呆愣住,看着季方好一会儿,先是惊惧:“你在说什么!”

“杀了她。”季方毫不含糊地又道。

终于回过神来,而后不安地看着季方,好一会儿,确定季方没有在说笑,疑惑道:“为什么?”

“她比你厉害太多。这样的人留不得。”季方道。

前一句话让高琴琴黑起脸,后一句话却是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这才开始跃跃欲试起来:“你有什么法子?”

季方闭着嘴没有出声,转头看向朝着这边提着裙子喘着气大步走来的春娘。

柳叶脸上的巴掌是高琴琴用尽全力去扇的,不大会儿便高高肿起,像是红包子似得。温青梧拿着之前九牧给的一盒药膏替柳叶擦着脸颊。

“说了多少次,不要莽撞。你是品级低微的小宫女,对上位更高权更重的人,至少规矩上不能出一点儿错。这样就算别人揪你过错也揪不出来。”温青梧一边抹着药膏,一边说道。

柳叶眼里不停地冒着泪珠子,一滚,落下来:“那我跟留吉一眼学武好了,直接上手多好。打得她满地找门牙。”

“若今日留吉动了手,那他就小命不保了。”温青梧从瓶子里舀出一小勺药膏出来:“这样硬碰硬,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是下下策。”

“那才人有上上策吗?”

“你想想呢,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那,那,那就好好想个办法,杀了她好了。”柳叶读者嘴,挂着泪珠恨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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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花田

温青梧跟门边搓着衣服的留吉皆是一怔,抬头看向柳叶。

“你为何会如此想?”温青梧停住了手中的动作,认真地看着柳叶。

柳叶被温青梧的神色盯地忐忑:“不是才人说的吗。不管对上谁,若是不能出手掐住他的命,就不要随便出手。否则只会让他翻身为患。

所以不能随便动手,要好好想想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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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拆绷带

“猜的。”温青梧晒着阳光,有些热,拉了拉打着绷带的掉在脖子上的手散散热。

“猜的?”留吉诧异极了:“主子怎么猜得到?!”

当时他们一句话没说,齐王府死士的事天下所知无几,改了名的山狼他都差点儿没认出来,还是动手时对面的招数让他倏忽忆起。

这是怎么猜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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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珍贵花草

“怎么了?!”留吉惊道,赶紧上前扶住温青梧。主子身上的伤势他再清楚不过,若是不按太医说的莽撞又伤了,那就糟了!

留吉一边说着,一边探手去摸温青梧的腰,慌张又急切。

温青梧“噗嗤”一声笑起来。推开一脸慌张地查探着自己腰身的留吉:“逗你呢。”

留吉回过神来,无奈地看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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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老花匠

老花匠心里清楚的很,.论品阶,他是内侍局的掌花令,正六品上。比这小才人也差不了多少。

“原来还有这规定。”温青梧作恍然样。她早已习惯被后宫这些见风使舵的人轻视和泼冷水了。

“公公再说一次,这规矩是什么来着?”温青梧问道。

老花匠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以示对温青梧含糊脑子的鄙夷,这才道:“皇上规定,后宫众人非旨不得随入东圃院!”

以为抬出皇上就可以吓唬到她了?她又不是不会抬。

“这么巧。”温青梧居高临下地看着老花匠,脸色淡淡:“也是皇上亲自下旨,让我住进这东圃院中的。”

老花匠凝噎。正想如何怼回去时,又听温青梧轻描淡写地道:“要不,我去给皇上说,公公要将我赶出东圃院?”

老花匠听这话听得一愣一愣,他何时这么说了!但是一想,自己这话似乎真有些这意思。咬了咬呀,默然不语地看着温青梧。

温青梧背着手,光着脚丫站在台阶之上,看着他的眼神睥睨。

若是平常女儿,这光腿的样子被不识得的小内侍见到,要不就是羞窘,要不就是发火怒斥不懂规矩。面前这人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35xs

花匠心中百念千转之间,低下了头:“老奴不敢。”

温青梧看着那老花匠低下头的脑袋瓜儿,神色淡淡地回过了头。这些人都是看碟子下菜。说是故意见风使舵的为难,不如说,是言语间的试探和交手。

试探之后,他们才会摆明自己对你的态度。

这样的手段,是那些有品阶的宫人们常常用来对付小嫔妃的把戏。只有试探了,才会把你摆在一个或高或低位置。不管是受宠的,还是不受宠的,只要是第一次见面的小宫妃皆会如此。唯一的不同只是试探的语气和方式不同罢了。

温青梧走上花圃,没有越过篱笆,而是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看向篱笆里头的花草。细细地看着,对旁边还盯着自己打量的老花匠和一众小花匠置若罔闻。

每一株看的时间都差不多,温青梧不敢多做停留。看完之后,温青梧心中喜色渐起。

这里头,真的有很多可以做巫药的上等珍草!

心中纵然欣喜,面上却不然。温青梧站直了身子,转身,冷冷地看向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老花匠和蹲着铲泥巴还时不时瞧着自己的几个小花匠。

冷眼一扫,几人纷纷低下头自己该干嘛就干嘛。温青梧回过头,.

顺着泥巴道走过花丛,忽而衣袖被人扯了扯,手里被人塞进一张折好的纸条儿。温青梧当做不知,目不斜视的走过。

温青梧走出花圃。又悠悠转向另外几个花圃,看了里头的奇珍异草。向着小楼而去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偏西了。

留吉已经跟柳叶拉着绳子收晒干的布帛了。脚边是一盆子肥硕鱼儿。

“你抓了这么多,吃的完吗?”温青梧问。

“一个晚上肯定吃不完的。”留吉一边往绳子上扯下搭着布帛,一边道:“这几日天气好,正好趁着这日头做些咸鱼晾着,过冬时候可以吃。”

温青梧在一旁背着手看着两人晾完了一福,走向楼上,站在塌了的围栏边看了眼花田里。夕阳将花田染成金黄,黄昏霞云遍布,染红了天际。正上的天空紫莹莹的,越到西边越是粉红。

那几个花匠在夕阳的余晖中提着铲子缓缓归去。

温青梧低头,展开手中的纸条。

中秋节,洛阳宫宴飨,太子至。太子喜乐礼。

秦芷擅箫,务必安排到太子身边。

这是,让她弹琴给秦芷伴奏?先前还传话让她献舞来着。又献舞又弹琴?这中秋节又不是给她办的。皇上能容她这么跳腾?

温青梧望天,神色莫测。须臾,低下头,将手中纸条撕成碎片儿,趁着一股晚风吹过时一扬手。

挥挥洒洒漫天飞去,如秋月飘雪。

柳叶在楼下堆着柴火,乍然之间被这突然而至的纷纷雪花吸引住,冲着楼上的温青梧叫道:“才人,奴婢也要玩!”

声音将出便被留吉一把拉着蹲下:“玩什么玩,快点儿生火,我去做木架子。晚上不想吃烤鱼了么?”

温青梧站在楼上,神色淡淡地看着下面的两人。

……

……

李柯从贞观殿中走出来。站在青石砌成的阶梯上。看着天际的火烧云。最后一丝阳光已经西沉,他目光转过,站在台阶上看向前方的三丈宫墙。

这宫墙外头,是紫微宫最大的宫殿——乾元殿。再往外,就是应天门了。应天门外过了天津桥,就是他的王府所在地,尚善道。

想了想,李柯转身走向内宫。

他好久没看阿娘了。

到了杨昭仪所在的瑶光殿时,正巧不巧杨昭仪跟郑昭容正在用膳。

“这时辰了,怎还不回去?”杨昭仪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李柯,放下银箸,疑惑道。

旁边小宫婢搬来凳子放在旁边,李柯对着杨昭仪做了礼,坐到凳子上:“太久没来看阿娘了,过来瞧瞧。”

“这大半月来你都忙着,怎么有空过来看我。”杨昭仪说着,示意丫头摆一副碗筷。

见此,李柯摆手制止:“儿臣在贞观殿陪父皇用了膳的。”

闻言杨昭仪也不多劝,继续用着膳任由李柯嘘寒问暖之后。叮嘱了几句,便随他去了。

李柯出去后,杨昭仪继续面不改色的用着饭,倒是郑昭容看着离开的背影,道:“吴王甚少这么晚来看姐姐呢。”

“他重规矩,的确很少这个时辰来。”杨昭仪说道。

“姐姐也不问问?”郑昭容担忧道。看这样子,怕是有什么事儿。

“问了如何,我又帮不上忙。管也管不了。何苦给自己找不快。”杨昭仪说道。

虽说习惯了杨昭仪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郑昭容闻言还是叹了口气。

人家亲娘都不管,她又怎好多问什么。

李柯转过瑶光殿,向着东北处的重光门走去。比起应天门,重光门离瑶光殿近一些,只不过要经过东圃院。

李柯步子不急不缓,经过东圃院时,天儿已经暗了下来。偌大的东圃院中,一丛火光明亮。他停下,看着那火光,片刻之后,步子一转,向着火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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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烤鱼

温青梧接过留吉穿好的大鱼,.夕阳最后的一丝余晖也沉下,暗下来的天空还带着深红浅红的云朵,映在温青梧脸上。

柴火烧的噼里啪啦,好不旺盛。

温青梧跟柳叶一大一小的坐在火堆旁,不停地翻着自己手中的串好鱼的架子。留吉站在一旁,转着立在火上的大架子,上头足足穿了三条大肥鱼。

一边烤一边撒着柳叶从膳房要来的作料。

靠一会儿,柳叶便将鱼放在鼻尖嗅一嗅,嗅完又用舌尖舔舔味道,再继续烤。

留吉站着转烤鱼架子,转头看向温青梧,压低声音道:“主子,吴王来了。”

温青梧抬头看了看远方的李柯,没说话,低下头继续烤鱼。待人走进了,才带着留吉和柳叶起身做礼。

“见过殿下。”温青梧行礼。

李柯摆摆手:“不必多礼。”温青梧复而盘腿坐下。柳叶却不敢坐下了,弯着腰站在一旁手里紧张的攥着架子,不安地看向温青梧和李柯。

“不用紧张,坐下继续烤你的鱼。”温青梧声音温和地道。

柳叶这才继续跪坐下,.现在有外人在,姿态总要端正些。且这外人还是个位高权重的王爷。

留吉跟柳叶不同,他常日跟着温青梧,很明白温青梧的性子。温青梧对人什么态度他便什么态度,懒得去揣测。

“你们可真闲。”李柯啧啧道:“这日子过得这好。”说着,撩着袍子盘腿坐在温青梧旁边。

“要是普通的妃嫔,被遣到这处偏僻又破烂的小楼里,不哭死就好了。”李柯说着,伸手去拿温青梧手里的烤鱼:“也就你,不哭就算了,还这开心地过,看看这过得多滋润。”

温青梧一偏身,躲过了李柯伸来的手:“你作何?要吃自己烤。”她这鱼烤了好久才烤成半熟。

李柯看着温青梧促狭的样子,不由失笑:“谁稀罕你那破鱼,我是想帮你烤。”

倒是自己小人心度君子腹了。温青梧也不觉尴尬,吩咐一旁的留吉给了一条烤鱼给李柯烤。

“反正都来了,还能这么办。能做的只有把日子过得好一点。”温青梧说道。这话当是回复李柯将才问的话了。

“既来之则安之?我看着你可不像随遇而安的人。”李柯说道,翻了翻手里的烤鱼。不是不像,他很笃定,.

随遇而安?不过是长了一张老实的脸,看上去不争不抢罢了。接触过才明白,“随遇而安”这个成语跟她温青梧半毛钱关系勾不上。

温青梧提着烤了七成熟的鱼凑到鼻尖闻了闻,琢磨着洒了些作料,继续烤:“你成天看我?”

“你当我跟你一样闲么。”李柯跟着翻了翻手里的鱼:“只是有些奇怪,你为什么想要这样的生活。”

“谁告诉你我想要这样的生活?”温青梧指了指自己身上缠着的绷带:“都是被迫。”

“你既不想要,这些绷带根本不是你的阻碍。”李柯偏头认真地看着温青梧:“依我看,你若想从这里出去,有的是办法。”

“你少看我。”温青梧用火棍子刨了刨火堆。她的确有办法,若是想出去。且有很多办法,只是,这些办法都绕不开一个人,那就是皇上。

李柯所说的办法,不过是她用女人的手段为自己争取利益。若她想,自然可以。可主要是她不想。不仅不想,而且是非常反感。

虽然这日子过得有些憋屈,但在她找到绕开贞德帝的方法之前,暂时是不准备去用这些办法为自己争取什么的。

李柯没说话,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温青梧。眼里满是疑惑,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温青梧端着那热腾腾的烤鱼放在嘴边吹着准备试着下嘴时,突然冒出一句:“温堇则,你是不是不爱父皇?”

“啪嗒”一声,温青梧手一滑,刚烫过嘴唇的烤鱼掉了下去,温青梧对着嘴唇扇着风龇着牙,好烫……

李柯不过是随口问的,甚至问完还有些后悔。后宫哪个女人会不喜欢父皇呢。结果触及温青梧这反应,心中已经明了七八。

李柯不知为何,笑了起来:“你竟然”

“我竟然如何?”温青梧转头,冷脸看着李柯:“说了,王爷少看我。”

面对温青梧突然沉下来的脸色,李柯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生气了?我不笑话你就是。”

温青梧接过柳叶递来的绢帕,按了按嘴唇:“我看吴王就是闲的很,闲到来猜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才人心思。”说着,目光扫过地上沾满灰尘的烤鱼。明明大好的心情,这会儿一点儿没了。

转头不满地看了一眼李柯,却是不好走的。毕竟在找到更好的路之前,李柯是她最好的依靠。也不能太无礼。

“才人,奴婢这鱼熟了。”旁边的柳叶看出温青梧的情绪,小心地将自己手中的烤鱼递过去。

温青梧看了眼沾满柳叶口水的烤鱼,摇了摇头:“你自个儿吃吧,留吉那儿还有。”

将说完,肚子咕噜一声。下一刻,嘴边递来一块儿白生生的鱼肉,夹杂着喷香的热气,直入鼻尖。

温青梧转头看向李柯:“你不吃?”

李柯手上撕下来的鱼肉冲着温青梧凑了凑:“你先尝尝。”

也不知李柯放了什么佐料,竟比留吉烤出来的还要香。一念之后温青梧便下了嘴。这味道,尝尝也好。

肥妹的鱼香味在舌尖散开,温青梧点着头,正想夸两句好吃,便听李柯问道:“怎么样,熟了没?”

感情给她吃是看看熟没熟?到了嘴边的夸赞之言被温青梧压了下去,点头含糊地道:“没吃出来,再给我一块儿尝尝。”

李柯做疑惑状:“不会吧,烤了这久还没熟?我尝尝。”说着便要举着手里的烤鱼直接往嘴里送。

温青梧见此,一把拉住被李柯送到了嘴边的鱼肉。

李柯转头,看着温青梧,一脸嫌弃:“该不会是想来抢我鱼肉吧?”

温青梧身子倾着,向着李柯束起削尖圆润的食指:“就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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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同食

李柯笑着推开温青梧:“离我远点儿。”温青梧被推开,盘腿坐在一旁,搓着手眼睛亮亮地看着李柯。李柯挑着鱼腹那一块儿刺少又嫩的肉撕下,放嘴边轻轻吹了又吹,这才递向温青梧。

温青梧伸手去接,却被李柯避开:“你手多脏。”

也曾跟同窗好友同箸同碗用饭,温青梧到不觉得有什么。张嘴接过李柯喂过来的鱼肉,满足地嚼着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哪里脏?

正面看了反面看,白嫩柔软,哪里脏了?温青梧吞下嘴里的美味,正准备询问,下一块儿鱼肉已经递到了她嘴边。

毫不含糊的吃下,倒是没嘴再问话了。

旁边的留吉一直看着二人,总觉得哪里不对。眼神错开向着柳叶看去,同时旁观者应该跟他一般觉得异样吧。

结果转头,只见柳叶埋着头使劲儿地啃着自己手上的烤鱼,边吃边吹,烫的小嘴发红。留吉翻了个白眼,再看了眼温青梧。低下了头。

不管了,主子自有分寸。

“你不吃吗?”温青梧嚼着嘴里的鱼肉吞下,对李柯问道。

“才从贞观殿出来,陪父皇用了点儿膳。”李柯撕开一小块儿递到温青梧嘴前。他发现,太大了,没吃两口就完了。不如小点儿。

“那你不吃,不干脆直接给我。”温青梧闻言,伸手想去拿李柯手上的整个烤鱼架。这一口口吃的塞牙缝都不够,一点儿不过瘾。不如自己拿着大口大口吃。

李柯一侧身,避开温青梧倾过来的身子:“你不知道陪皇上用膳的意思,就是站在旁边服侍他用的意思?”

“什么意思?”温青梧不解。

“也是,你都没有陪过父皇,自然不清楚。”李柯说着,将手里的鱼肉放嘴里咬上一口,咀嚼后道:“意思就是,我也要吃。”

嘴里的味道意犹未尽,但东西却没了。看着李柯吃得津津有味,温青梧也不好再抢。跟着柳叶一般舔了舔唇,转头看向留吉:“留吉,给我一条熟了的。”

留吉闻言赶紧地上早已准备好的烤鱼递过去。

温青梧吹着烤鱼,试着咬了一口。一嚼,索然无味。

李柯这厮是怎么烤的?温青梧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烤鱼,又看了看李柯手上的烤鱼。看着不都一样么。

“怎么,还想吃?”李柯调笑道,将手里已经咬过的鱼肉递向温青梧嘴边,玩笑着馋她道:“那你吃啊。”

有本事你吃啊。现在知道馋他烤鱼手艺了吧。李柯心中暗念,待会儿再给她烤一条。这条自己吃过,定然不能再吃。

别馋了,我待会儿再给你烤一条。李柯在收回烤鱼的时候想要说出这句话,结果手被人一抓,想要收回的烤鱼杆子停下。李柯看着面前的温青梧,砸吧砸吧了嘴,张开朱唇,贝齿一咬。

心弦一颤。

差点儿拿不稳手里的烤鱼架子。

李柯看着咬了一口又大大咬下几乎所有鱼腹的温青梧,心跳变快。

“好了,我就吃了一口。”温青梧推开李柯手里的烤鱼,用帕子满意地抹了抹嘴边的油。

李柯看着被温青梧推回来的鱼肉,看着那两口就被咬的只剩骨架的烤鱼,默然不语。

温青梧没听到旁边的声响,转头看向李柯。之间李柯盯着手里的烤鱼神情不明。突然有些自责。

倒是曾跟好友不忌讳这些,她是把李柯当做半个好友才如此的。若他压根儿没把自己当做好友,这样的行为倒是僭越了。

而且自己还吃光了他好不容易烤好的鱼肉。

温青梧起身,站直身子,对着吴王躬身做礼:“是我僭越了,王爷见谅。”

听到这一板一眼的话,李柯转头,看向温青梧。不同于将才的轻松调笑和亲近,这时的她很平静,不是那种冷漠,只是很单纯的平静。跟她平日在所有人身前一般,但这种平静会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疏离之感。

想来将才已经将自己在心底里掉了个位置。

李柯有些不舒服:“不用,还是将才那样好些。”语气也不同于将才的亲热。

“将才是我不知礼。”温青梧依旧站着,语气淡淡地回道。将才是当做友人,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还真是自己僭越。

也怪不得吴王如此态度。

李柯知晓现在跟她说什么也没用,干脆也不说了。从头到脚扫过温青梧,将才温青梧坐着他没注意,这会儿才看到她绑到腿根上的裙摆和挽起来的裤脚,以及……光着的脚丫子。

这脚丫子是随意光的?

李柯看向温青梧:“你日日在这里,就这样打扮?”

温青梧不明就里:“我没有打扮啊。”她哪儿有闲心去打扮自己。虽然自己的确很闲。

李柯回过头,挑着手里的烤鱼,撕下了一块儿仅剩点儿的鱼肉,放到嘴里。看向开满菊花骨朵的花田和在晚风中纷飞的茉莉花瓣:“来一曲?”这意境,最适合听琴不过。

温青梧站直身子,看着李柯头上别着的黑纱金冠:“我这样的地方,像是有琴的样子?”

“怎么连琴都没有一把?”李柯看向温青梧:“你不是最爱弹琴么?”

谁告诉你我最爱弹琴了。温青梧摊开手:“但我没琴。

一直都没有。”温青梧补充道:“从来弹奏的都是别人的琴。”

“倒是有人许过我琴,但这么久也没见到影儿。”温青梧说道。

李柯想起之前在东宫,自己许给温青梧的紫檀琴。尴尬的咳了咳:“最近太忙,忘了。

对了,还有件事忘了跟你说,紫微宫里的书坊里,有许多古琴谱。这边书坊跟大内不同,后宫妃嫔可以随意翻看的。”

说着,李柯放下手里的烤鱼架子,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起身:“好了,时辰不早了,我回去了。”

说着点了点留吉还架上烤着的烤鱼:“这鱼哪儿来的,这肥美。”

留吉立时站直身子,弓着腰毕恭毕敬地回道:“回王爷,在花圃的河里抓的。”

“那说起来只有你们这儿有了。稀奇。”李柯说罢,背着手转身向着花丛外走去:“下去烤鱼的时候记得叫我。”

留吉转头看向温青梧。温青梧低下头应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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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做药

夜幕降临,温青梧沐浴之后换了件白衫。这白衫穿起来要比勒着胸口的襦裙舒服多了。

温青梧坐在屋中唯一的桌子前,低着头,提笔细细的画着。柳叶站在她身后替她轻轻擦着头发。

这屋子外头没有宫灯,也没有明亮的灯盏,只有一根蜡烛,放在桌上,发着脸屋子都照不明的微弱亮光。

温青梧揉了揉眼睛,每每画上一点儿就得闭上眼睛休憩一下。她太知道夜读是多费眼睛了。前一世熬夜寒窗苦读,眼睛便坏了的。

这一世得了这双明亮而美丽的眼睛,她是视若珍宝的。

这样画画停停,许久,温青梧才放下笔,端着手里的纸张一张张的看着,确认无误之后,递给了旁边候着的留吉:“前三株草,在茉莉花田的的花圃里,各取五片叶。中间两株花,在鹤望兰的花田里。红色那个摘一朵,紫色的只要三片花瓣。最后一株花,在玉翎管的花田里。要的不是花也不是叶,而是夜里攀附在叶子下面的迷虫。样子我画在上面了。”

留吉听着温青梧的话,翻着手上的画纸。细细地看着。

“是。”留吉应声,转身向着屋外走去,一转身便没了影儿。

“主子,头发都干了,可要入睡了?”柳叶问道。温青梧看着黑幽幽的窗外,应声道:“好。”

次日清晨,一早初升的朝阳便被浓厚的云层遮住,在响晴的日子后,天色阴了下来。

东圃院的小楼是整个东圃院最高的位置。围栏破败的破败,倒塌的倒塌,视线畅通无阻。一看便能看得许远。

此时温青梧正盘腿坐在楼上,手边放着一块儿展开的布帛,上面摆满了奇奇怪怪的花草,和两三个瓶瓶罐罐,里面装着各样的粉末。甚至还有一条白色的虫子。

布帛旁边摆着一盆清水,温青梧身前放了一块儿大石头和锤药汁用的小石头。

柳叶在楼下扯着草蚱蜢,留吉站在楼上的边缘,警惕地看着周围的情景。

捣鼓了许久,温青梧起身,拍着手,让留吉过来。

留吉听到吩咐,走到温青梧身边:“主子”后面那句‘有何吩咐’还没说出口,只见一股粉末撒过来,出于本能防备留吉赶紧避开,却还是吸进鼻子不少。

下一瞬他便用袖子赶紧捂住口鼻退后几步。

“主子,这是什”留吉看着温青梧问道。话还没说话,只觉脑子一晕,好似要倒去。

温青梧站在留吉跟前,看他话还没有说完,身子一晃,却没有倒在一旁,而是直挺挺地站起。一动不动的看着前方。

温青梧走进留吉,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留吉毫无动作,整个人僵化在原地。

温青梧围着留吉转了两圈,踮起脚尖撑大他本就睁开的眼睑,里面的瞳孔缩成了一点,只剩下眼白。乍一看有些骇人。

温青梧伸着枝头戳了戳留吉,确定已经失了神志,这才站定在留吉面前。闭上眼睛,指尖抡出一个奇怪的手势,一边晃动一边飞速低念。

忽的平地起了一阵微风,拂过温青梧的发丝。便在此时,温青梧骤然睁眼,脚下一跺:“中!”

话音落下,留吉整个身子一抖,脑袋缓缓转过,定定地看向温青梧。

说看,也不是看。那双只剩眼白的瞳孔怎么看也不是能对焦的。

温青梧面对着留吉,倒退往后走了两步。留吉僵直的身子挪动,抬着脚跟着温青梧。温青梧又往旁边走去,留吉抬着脚,一步不离地跟着。

温青梧站定,认真地看着留吉。

这是她第一次用巫。

从前只学,却从来没用过。其实也不算巫,只是简单的幻术,还要依靠巫药的幻术。这是巫术之中最基本的,也是衡量一个人巫术的深浅。

巫术越高深,施展幻术的时间越长,反之越短。

“你叫什么?”温青梧站在留吉面前问道。

“留吉。”

“哪里人?”温青梧直视着留吉的眼睛。

“相州槐林人。”留吉嘴唇一张一合,木木地回道。

“以前做什么,现在又做什么。”温青梧直视着留吉满是眼白的瞳孔。

“以前事从齐王府做死士,现在侍奉才人温青梧。”

虽然知道这是幻术的缘故才如此,可温青梧听到这回答还是心中有些不满。

这是自己施的幻术还好,若是有一日,她身边的人,甚至她,都被施了幻术这般任人宰割可如何是好。

留吉黑瞳从一点儿慢慢变大,恍恍惚惚回过神来时,已经是半刻钟之后了。盆里的清水已经倒了。布帛上放着的花花草草瓶瓶罐罐和那小虫子也早不见了。上面摆着东西都已收拾好,而自家主子——温青梧正坐在秋千上,靠着绿色的藤蔓,看着楼下的花海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子,这”留吉欲言又止,他刚刚一晃神,回过神来,怎么觉得有点不对。

“那些东西呢?”留吉走向温青梧,目光扫过将才摆放东西的地方。

“都收起来了。”温青梧回道。她看了看天色。

半刻钟。若是祖母,施一次幻术足以维持整整一天。她只能维持半刻钟。

“啊?”留吉讶然:“什么时候收起来的?”将才他不就一个恍神吗,怎么就收完了?说到恍神,留吉皱着眉头看向温青梧疑惑道:“主子方才洒给奴婢的是什么?”

“一种迷人心智的药。”温青梧回道,收回目光看向留吉:“你说,这药对季方会不会有用?”

留吉奇怪:“怎么会有用,就那一下恍神,等他回过神就更糟了。”他说着,手腕动了动,丹田提着气,运转了一个周身,感受内力的气息。

“你这药对身体也没甚影响啊。”留吉担忧道:“这用过,除了那一恍神,什么影响都没有。”

花田里的风拂过花枝,温青梧坐直了身子:“半刻钟够不够?”

“够什么?”留吉疑惑问。

“够不够你将季方拿下?”温青梧看向留吉问道:“若是他半刻钟一动不动的话。”

第158章 书坊

“当然。莫说半刻钟,只要五息就能拿下他。”留吉这点还是有自信的,说完奇怪道:“不过,如何能让他站那儿动也不动的半刻钟专门让我拿下呢?”

“将才你那一恍神,不多不少,正好半刻钟。”温青梧从秋千上起身,抚了抚裙裾,转身向着楼下走去。

这天气阴了两日下起了雨,温青梧带着斗笠在随柳叶一道儿去花田里捉青蛙。晌午后雨停了,屋檐下还滴着晶莹的水滴。

柳叶在屋外绑着青蛙玩儿,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温青梧带着留吉起身向着洛阳宫的书坊而去。

女子身份的桎梏终究在,虽然看似自由,但真想要去看政事有关的书籍还是不容易的。但看一下稀奇古怪的杂书,譬如古籍,或者医药等等却是很容易的。

到了书坊内,便见里面有两个黄衫女子背对着门口,翻着书架上的书籍。

“城阳和顺贞在看什么书?”温青梧放下手上拿着的斗笠靠在墙边,走进书坊呢。

听到声音,长乐公主和城阳公主皆是转头看向门口。

“师父,你身子好了?”城阳看着走进来的温青梧,开心地问道。

温青梧重伤的事她们都知道,来洛阳宫后也多次去那东圃院看望温青梧,不过都是坐会儿就走了。毕竟太医说过,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于是也不敢多有叨扰。

温青梧缠满绷带的手晃了晃;“你看我这是像好了的样子?”

长乐打量着温青梧的伤势,道:“太医说要躺半年的,你这么快就起来走动,会不会影响身子?”

长乐的小字是顺贞,自从城阳认了她做先生后便常常有接触,几番交往之后倒是觉得此人可交。

为人正直,雅礼有度。心思虽然没有苏锦礼那般聪慧,却盛在对相交之人坦然。最大的特点便是比起同时代的许多女子都更重规矩。

这对于在前世礼教森严的环境中长大的温青梧来说,倒是最投机的。

“不会。只是走走而已。”温青梧回道,走到两人的身边:“你们都在看什么?”

“在看医书。”长乐回道,将手中正翻着的一本书递到温青梧面前。

温青梧翻过书封,《黄帝内经》。

“怎么想到看医书了?”她问道。

长乐看向城阳,城阳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声又卖乖道:“是我,看师父一直躺在床上不见好,便来看看有什么方子能帮忙调养的。”

没想到两人来这里是因为自己,温青梧将手中的书递给了长乐,对城阳道:“若是有,太医自然会写方子的。你与其来这里看这些晦涩的医书,不如多看一些古琴谱。

我之前听人说洛阳这边藏了很多古琴谱?”

长乐点头:“嗯。不过都是翻刻本,原谱都在大内的弘文馆里,由弘文馆学士掌管,若无父皇口谕,诸不借阅。”

“能有翻刻本就很好了。”温青梧说着,顺着书架的标记向着琴谱的位置所在地而去。华夏大地的文明璀璨而耀眼。期间衍生过许许多多素负盛名的著作和发明,但又许许多多都在朝代的更迭中国渐渐消失在岁月的洪流里。

一代比一代少,越往后流失越多。

能提前千年看如今都称之为古籍珍本的书,不论是不是关乎琴技的,都是大幸之事。

很快到了琴谱所在的地方,温青梧挑了几本给城阳,又挑了一本给长乐。自己也看了起来。

这里的确如她所料,有许多在前世都失传的珍本,即使是翻刻本也足以让温青梧痴迷。这一看就看了足有两个时辰。

待温青梧从书中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而城阳和长乐也不在了。只有一个书坊的小掌事躬身站在温青梧的身边。见她终于回了神,看向自己,忙道:“才人,将才五公主和十六公主见您看书看得入迷,没有打扰您。只让奴婢给您说一声,她们已经先行归去了。”

说着,小掌事锤了锤站酸的腰。眼神飞快地瞄过满身缠着绷带温青梧。她这站了这久,看起来比自己还精神。

看来自己还不如个断骨的人了。回头定要去奚官局瞧瞧老腰才是。

温青梧将手中的琴谱放进书架上,点头道:“嗯,知道了。”说着向另一边书架走去。

“才人不带着?”小掌事一边锤着老腰一边跟上温青梧问道。这一下午,温才人几乎将整个架子上的琴谱看了个遍。看样子是喜欢的很,不带回去练练?想着将才五公主和十六公主对这温才人的态度,小掌事声音愈发恭敬地道:“其实这些都是翻刻本,就是带回去瞧上几日也无碍的。”

这话里提醒的意思很明显,大概是以为温青梧是受了皇上冷落的小才人,不敢随意将古籍珍本带出书坊才做的好意提醒。

整个大内,谁不知道她温青梧是被皇上嫌弃才贬到了东圃院那破楼里住的。

对于小掌事的好意提醒,温青梧也不戳穿,只摇了摇头,道:“不必了。”看一眼,就足够了。

绕了一个圈儿,温青梧又回到了放着医书的书架上。她看了看天色。

见温青梧转了一圈儿又到了医药的书架前停下脚步,跟在后头的小掌事内心不由‘咯噔’一声!

这温才人,不会看完琴谱又来看这医药吧?!一看就是两个时辰,谁受得了!且不说这个点儿都该是书坊落钥的时辰了!

“这书,我能带些回去瞧吗?”温青梧指着书架上的几本书问道。

求之不得!“自是可以的。”小掌事心中舒了一口气,态度恭敬又庆幸。

温青梧挑了几本医药的书,转身出了书坊。

……

……

第二日清晨将用过早膳,正让留吉给自己缠着以示人前的绷带,便听外头玩着青蛙的柳叶蹦了进来:“主子,太子妃娘娘来了!”

说完又蹦了出去,隔了一会儿,只听柳叶行礼的声音:“奴婢参见太子妃娘娘!”

“小萝卜头,起来吧。”苏锦礼冲着柳叶摆摆手,一脚踏进了屋子里头。

第159章 流光送琴

饶是留吉在柳叶说话之后就加快了手上缠绷带的速度,可这全身上下缠起来也实在是多,终究是没在苏锦礼进来之前缠完温青梧身上的绷带。

只缠到了肩膀。

“你这身子还用缠这多绷带?”苏锦礼走到温青梧桌对面的凳子上坐下,看着温青梧说道。

温青梧迎着苏锦礼的目光看向她,这人眼中竟没有一点儿怀疑。

她自从能下地后,见了那么多人,其中还有武功高强的季方。一堆人都怀疑,就她苏锦礼,见都没见过,一句话就能戳破。

这大概是活成了人精吧。

“太医说要缠半年。”温青梧拉过留吉缠到脖子的绷带,绕过身子又递给了他。

“太医还要你躺半年呢。”苏锦礼道。

温青梧抬着眼睑瞧了眼苏锦礼,沉默不语。

这东圃院也忒大了,即使只是迎着初阳走进来,过了这园圃到这小楼,也是晒得她出了一层细汗。苏锦礼伸手提着桌上的瓷壶,端着个瓷杯瞧了又瞧。

“放心吧。不过是简陋,却也是干净的。”温青梧知晓苏锦礼是怕脏,开口说道。

苏锦礼听着,又瞧了瞧那杯子,因为没有上过釉,只有黄褐的原坯色,也瞧不出到底沾没沾灰。

还是嫌弃地放了下去,转头对着门外提高声音道:“娇儿,斟水。”说完回头看向温青梧:“我不是嫌弃你,是嫌弃这杯子。”

“就是嫌弃我,我还能怎样。”温青梧毫不在乎地说道,看着留吉在自己胳膊上缠上最后一圈绷带。

“也是。”苏锦礼深以为然:“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话音落下,外头的贴身宫婢娇儿已经带着另外两个丫头走进来。温青梧这才发现跟着的三个丫头里,一个提着屉子,此时正从屉子里面拿出准备好的水和胡。第二个手上抱着把琴。第三个手里提着个篮子,里头放着一个棋盘和两蛊棋子。

“我手都这样了,可弹不了琴。”温青梧说道。

苏锦礼看向温青梧早已经缠好的臂膀:“没想到你缠这么快。”说罢叹了一声。

“那陪我下盘棋总可以吧。”苏锦礼道。

温青梧点了点头,提着篮子的宫婢赶紧上前,将棋盘摆在了两人中间的桌上。

“你这屋子也太简陋了,连个下棋的榻都没有。赶明儿我送个榻过来。”苏锦礼转头扫过温青梧的屋子。

“这是皇上赐的,你如何送?”温青梧迟疑地看向苏锦礼。

“皇上赐是皇上赐,跟我送什么有什么关系。”苏锦礼收回目光,先一手端起了黑子:“不用你让我棋,但得让我黑子。”

温青梧看着苏锦礼,没说话。

皇上赐是皇上赐,可既然皇上赐了她这样的住处,意思再明显不过。大家心知肚明,譬如城阳再想对自己好一些,不过是去看看医书,却没有胆子真往这边送用得着的好东西。不过是怕惹皇上生气。

这事儿对于苏锦礼来说好似是一句话的事,可真要做起来,含义就不同了。一是,公然忤逆了皇上。这她不会不会知晓。

二是,能正面给自己一点儿庇护。

苏锦礼不是后宫的人,也不是皇上,她不似梅淑妃也不像卫贵妃,拉拢自己给了好处的时候会给自己惹上别的麻烦。

苏锦礼与后宫女人没什么牵扯,但是位置却又尊贵。要是庇护了自己,对于一个本就惹了皇上厌弃,反正不会再有机会跟自己争宠的女子,后宫嫔妃都会愿意卖个好,高抬贵手不去找自己麻烦了。

苏锦礼看了眼温青梧的神色,无所谓地将装着白子的蛊放到了温青梧的面前:“你担心的那些,对于我来说都不值得在乎。”

又是这副淡然到什么都无所在乎的模样。

“那这世间,你在乎什么?”温青梧抱起白子蛊,打开盖子,捻起一颗,放在了棋盘上,却被苏锦礼拿了起来。

“什么都不在乎。”苏锦礼看似散漫随意地回道,拿过白子,递给了温青梧:“不座子。”自从那日跟温青梧下过棋之后,她便喜欢上了下棋不座子。

这棋局一下便是到了晌午才停子,午膳苏锦礼自是不在这里共用,她可是很嫌弃这里的。

走前却是将带来的琴留了下来:“我听说你在书坊看了很多琴谱,你这儿看起来也不像是有琴的样子。这琴先留你这儿连着,等你练好了再还给我罢。”

“多谢太子妃。”温青梧起身,将苏锦礼送到门口。

见到太子妃抬脚走出去,温青梧突然出声叫道:“流光。”

这是她第一次唤苏锦礼的小字。

苏锦礼停下,转头看向温青梧温青梧,面上却没有责怪之意。似乎对她来说被温青梧叫小字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你既喜欢琴,为何不学?”温青梧看着苏锦礼说道。

苏锦礼回道:“我只是喜欢听琴,并不喜欢弹。”

“是不会弹,还是不喜欢弹?”温青梧站在门槛外,又问道。

苏锦礼笑了笑:“比起你,我不算会弹。”

“不比我的话,是会弹的吧。”温青梧脸上没有笑意,有些严肃:“其实我可以教你的。”

苏锦礼脸上的笑意消失,好整以暇地看着温青梧好一会儿,温青梧在她的眼光中却不见窘迫,淡定极了。

“你是听说太子好礼乐吧?”苏锦礼又笑起来,眼睛里也盛着笑意,看着温青梧道:“你管得可真多。”

试探地看着自己还好,若是苏锦礼这样笑着看她,温青梧倒是有些不自在了:“我只是想,你能把日子过得更好的。”

“慕容皇后当年也说教我琴。”苏锦礼说着,不屑地道:“可是我懒得学。”

温青梧张了张嘴,又闭上。嘴唇翕合之后,没有再言语。

她想起之前李柯说过,他不喜欢她跟流光一般年纪小小就深沉的模样。但好歹流光是经历过的人。

所以,太子妃是经历了什么吧。突然恍然大概是有自己不知道的前事,那就真的不好妄言了。

不知吾疾痛,少言人宽容。

第160 抓鱼

苏锦礼见温青梧没再多言,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脑子倒是灵光得很。”

“自从他离开之后,我的日子就不再好过了。”苏锦礼回头,伸手拂过茉莉枝丫,本就摇摇欲坠的花瓣顿时纷纷落下。

语罢,苏锦礼大步向着花田外走去。

温青梧站在原地,看着苏锦礼的背影,阳光下看得有些不真切,入秋加了飘逸的外衫,长长的裙摆和衫衣被风吹起,乌发没有挽起,而是散了一背。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这是温青梧忽而发现,原来除了宫廷正宴,苏锦礼的头发,从来都没有挽起过。

还有两三日便是中秋佳节,宫中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月饼是膳房提前就准备好食料,到前两日,便开始精心制作。一坛坛地挖出初桂将绽便开始酿的桂花酒。还有早已准备好当日要雕莲花的夏瓜(西瓜),迎寒和祭月需要的大香案,祭品等等

往年中秋都是在大明宫过的,今年突然来到洛阳宫,一呆便是到现在,突然要在此处过中秋,看着架势还有要过春节的样子,整个宫上上下下都忙翻了。

不过这些忙翻的人里,并不包括温青梧。再忙,跟她一个被贬到东圃院的小才人也没关系。连出去跟高琴琴一般帮忙安排都不用。

正趁着又是一日晴朗好天气,温青梧抱着琴,带着柳叶和留吉又去了河边去抓鱼。

柳叶自是欢喜得不得了,到了河边就跟着留吉跳了下去。

因着一早就是准备好要来抓鱼的,温青梧也没有特意缠绷带,本来今儿也不准备出去见人。于是穿了一身仅有的右衽长衫,不过是很少女的浅粉。

温青梧也习惯了少女的生活,少女的颜色,少女的步伐,少女的姿态,甚至少女的心态。不过也只是习惯,到没有完全养成。

穿着右衽浅粉长衫,腰间系着同色的腰带,脸上丁点儿粉黛未施,一头乌发完成一个简单的圆髻,用着一根兰花玉簪子别在头顶。绑起衣衫,撩起裤脚,拿着鱼叉,“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跟留吉和柳叶一同逮起了游鱼。

还有三日,便是中秋。她的快活日子,只有三日了。

虽然比不上留吉一叉一条大肥鱼,可比柳叶那个叉了老半天都没叉到一条的小妮子还是好多了。温青梧叉了两三天大肥鱼后,有些累了,拿起鱼叉,看着上面的大鲤鱼,反手将叉抗在了肩上。喘着气。

看着留吉依旧脸不变心不跳地叉着鱼,温青梧想起之前的念头。

“留吉,你看我这身子,练武如何?”温青梧抹了抹额头的汗。

“主子要学武?”留吉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温青梧。

温青梧点头。学了至少不会直接被人从房顶上踹下。就她前世那点儿君子六艺,放在这具身子上也就对付柳叶这样的小丫头足够,真要遇到什么事儿,那就是三脚猫的功夫。

留吉想了想,点头:“若是主子想学,自是可以。”

见温青梧想说什么,留吉突然比了个“嘘”的姿势。温青梧咽下将要说出口的话,神色警惕。

“有人来了。”留吉说着,侧着耳朵听了听脚步:“好像是吴王,带着另一个人。”

听到是李柯,温青梧面上的警惕松散下来,却也不再继续问留吉话了。留吉会意,也不再多说,转身,继续用手里的刀叉叉起了鱼。

晨风拂面拂颈,茉莉花瓣已经飘散完,但第一批盛开的玉翎管已经开得烂漫,接近花枝的白花瓣已经纷飞,花朵中心的浅黄晕染开来。被晨风撩起,开得过于烂漫的花瓣被吹起来,飘飞,落在湖面。

晨风有些大,柳叶叉鱼叉了本天都没叉到,有些泄气,干脆爬上了岸,跑去扯那些开得正烂漫的菊花瓣。扯了,学着温青梧之前在楼上洒纸屑的样子,使劲儿挥向天空,飘得漫天都是。

玉翎管是菊花中的名品,后世很少见,若是前世温青梧看到有人如此糟践,肯定会忍不住说的。

但放眼看着偌大的花田,和柳叶笑嘻了的模样,也就不在意了。

留吉正叉着鱼,忽而漫天菊花瓣飞过来迷了眼,让鱼叉叉了个空,留吉站直身子看着柳叶不满道:“柳叶,你再扯我就不给你烤鱼吃了。”

一听自己没烤鱼吃了,柳叶委屈巴巴地看向温青梧。温青梧被瞧得心一软,斥责留吉道:“你少吓唬她。”

“主子!”留吉见温青梧这般护着柳叶,脸色都变了:“您这么护着她,当心她以后嫁不出去才是。”

“你才嫁不出去呢!”柳叶一听便不满的咋咋呼呼大声斥着留吉道,顺带将手中将扯下来的一堆白黄相间的花瓣冲着留吉砸了过来。

可花瓣哪里真能砸过来,抬手将一扬,便散成落英被风吹起。

温青梧站在清凉的河水里,手里的鱼叉还抗在肩上,叉子上还有一条肥鲤鱼。她看着打闹的两人无声弯着眼睛笑起来。

脚边有鱼滑过腿肚,她低头,映目而来的是一条黑鲤鱼飞快地从满是花瓣的河水中溜走。她抬起脚,想去踩,只踩得一脚的花瓣。

李柯牵着李芝到这边时,正巧看着弯着眉眼浅笑,一身粉嫩的温青梧,扛着鱼叉踩着花瓣,头上顶着个乖巧得不能再乖巧的小髻。

对嘛,这才是少女该有的姿态。

李柯站在河边,静静地看着河里踩花瓣的温青梧。

李芝被自己兄长牵着,看着那河里的少女,一时竟迷了眼。

李芝看着纷飞的花瓣落在她的头上,落在她的肩上,看着那鱼叉上叉着的肥鱼流出鲜红的血,“滴答”溅在水里,鲜红飞快晕开消失不见,诡异而美丽。

看着她,缓缓转头绑着可爱圆髻的脑袋,一双明亮似琉璃的杏眼看着自己,又移开。

“殿下,何时来的?”他看着她向着三哥行礼。

李柯看着站在河里的少女,道:“将才来,你这鱼抓了多少?”

温青梧低头看了看河边放满肥鱼的鱼篓子,指了指:“不多,就那一盆。”

第161章 翠涛

李柯看着那一盆都快溢出来的大肥鱼:“够我们五个人吃了。”

“只够我们三个人吃的。”温青梧将扛着的叉子上的鱼抖进了鱼篓子:“这一篓子都是要晾咸鱼干的,晚上吃的还没抓呢。”

“这么早就囤食,你是怕冬天没吃的?”李柯看着低头继续叉鱼的少女问道。

来这里半年不到,蹉跎的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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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稚奴

怎样谢都行?听到温青梧这话,李柯脸上浮起笑好好思忖起来。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琴。

“那就弹奏一曲吧。”李柯说道。思忖半天也似乎想不出要她怎么感谢。

看着李柯郑重其事地想了半天,温青梧都做好了会为难自己的准备,结果就一曲琴便可,倒是对李柯感觉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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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好友分食

“我自是问过,他却不说是谁。他知道说了我一定会按照宫规处理那些造事儿的宫人。宫规处置,肯定是要杖毙的,他觉得他们做的也不是什么大错事儿,不至于被打死。”李柯说着,看向蹲着的李芝:“查吧,我总不能把手伸进父皇的殿中。”

说的欺辱,也不定是打骂,可能是克扣,或者手脚不干净,又或者欺上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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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沈公公深夜前来

,最快更新如凤令最新章节!“是吧。”温青梧一脸认同,毫不含糊地一口咬下。

柳叶压根儿不注意这些,留吉倒是习惯了。夏生目不斜视地啃着自己的鱼,唯独秋生,一脸惊诧地看着自家王爷跟别的女的分吃烤鱼,竟还亲自去喂!

一人一口,好不亲热!

秋生为自己的发现震惊不已,转头想找跟自己一般发现的盟友,结果发现除了自己,其他人全都毫不在乎的模样。

除了一个垂髫小儿,晋王李芝。坐在火光对面,木呆呆地看着说笑的李柯和温青梧两人。

秋生自不会去找一个小鬼吐槽自己的发现,扫了一圈发现真就自己一个人诧异得眼珠子都掉了,其他人皆是不为所动,也就埋着头,去抢夏生的鱼吃了。

月沉如水,朗月当空,宛若白玉盘。

温青梧前世爱喝酒,可这身子本身约莫是许少喝酒的,未过三巡便已然醉了七分。

可这用翠涛酿出来的桂花酒着实好喝,不自禁地便贪杯不放了。仰头一倒,大喇喇地摊着膀子躺在兰花丛旁,往着天上的明月。

这个时节,春日绽放的兰花并没有开在枝头,只有翠绿的,细长的兰草叶子,被风带着拂过温青梧的脸庞。

温青梧一手执着酒碗,一手缓缓伸出,指尖掠过细长的兰草,目光透过兰草看向浑圆如玉盘的明月。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温青梧喃喃着,闭上眼睛感受拂过脖颈的晚风:“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闭着的眼睑渗出点点水珠:“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温青梧睁开眼,转头看向身旁痴痴地看着自己的李柯,声音飘忽,捉摸不定:“问君能有几多愁?”

李柯看着温青梧,嘴唇翕合,他想说,年纪小小的,不要学流光一脸深沉的样子,像个小老头。可话到嘴边,又在少女满身被包裹的忧愁中咽了下去,终究化为齑粉,沉默不语。

两人沉默而对,唯有月光如水倾斜少女一身。

李柯想着,要如何回答。能有几多愁?几多愁呢?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自己还未答话,便听身边少女缓缓说道。声音沉得像是一潭死水。

原,她这话不是问他的。

李柯看着少女嘟哝完,醉了过去。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柯抬手,抚上少女蹙起的眉心,轻叹道:“你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扫过花枝的簌簌晚风,和沉静的明月。

……

……

温青梧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升起了,口渴得不行,唤了留吉端过水来,怎么都想不起昨夜的事情了,只记得跟李柯喝着桂花酿吃着烤鱼,然后……一点儿不记得了。

喝完水揉着脑门儿,皱眉询问留吉,道:“昨夜可发生了什么?”

留吉想了想,摇头道:“没发生什么。就是主子跟吴王殿下喝着桂花酿吃着烤鱼、赏月。喝着喝着主子便喝醉了。”

“殿下可醉了?”温青梧问。

留吉点头:“看着也是醉了的,后来让夏生和秋生两人搀着离去的。”

“我再休息一会儿,你退下罢。”遣了留吉离去,温青梧便沉睡过去。巳时苏锦礼派人来送了个梨花木榻,温青梧起身道了谢,又歇着去了。

这宿醉让温青梧午时醒了过来头还晕乎乎的。一直到晚间。只能道一声这翠涛果然醉人。

晚间可没敢再烤鱼喝酒了,只是简单的吃了膳房送来的膳食,便坐在窗户下,手里拿着一本从书坊拿出来的医书。这书上除了草药,还有有些药膳的做法。她不通厨膳,故而看得格外认真。

看一会儿听许久,揉着太阳穴。头还没有完全清明,这烛光也太暗,让她不敢一直看。

窗外柳叶坐在小板凳上,听着留吉将鬼怪故事。

听到骇人的地方留吉缩成一团靠在留吉旁边,吓得不得了,留吉说不讲了吧,还不行,非得听。听了又怕。

弄得屋子里坐着的温青梧都看不下去书了,干脆放下书,跟柳叶一道儿听着留吉讲故事。正听得兴起,留吉的声音忽而停下。片刻之后,只听他对柳叶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去歇了。”

“可是还没讲完呢。”柳叶说道。

“明儿我再继续给你讲。”留吉说着,牵着柳叶进了屋子,催她进了自己的屋子。然后转身走出门外,看着黑暗之中。

“怎么了?”温青梧问。

“有人来了。”留吉道。

“谁?”温青梧起身,将撑开的窗户关上。

留吉听着脚步声,过了会儿,才道:“那个花匠。”

温青梧复而坐下,拿起放着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片刻之后,留吉从外头走了进来:“主子,沈公公求见。”

屋子里很简陋,没有屏风也没有内外屋之分,听到留吉的话,抬头便能看到站在外头的人影。

温青梧将手中的书反着放下,遮住了书封,道:“进来罢。”

“奴婢沈尧,参见温才人。”花匠沈尧冲着温青梧行礼。不同于留吉稍长的冷面,沈尧长得面白无须,清秀干净。说话的声音,很清脆,倒是有点儿像女子的声音。

温青梧坐在今儿苏锦礼才送来的榻上,看着沈尧,也不打拐弯抹角,径直问道:“沈公公深夜前来,有何事?”

“大人让我前来问问,中秋节的舞可练好了?”沈尧垂着头站在温青梧的面前。

在洛阳宫的时候,便传过话给她,让她要在洛阳宫献舞给皇上,嘱咐她务必爬上龙床。

“大人,是谁?”温青梧不答反问。

沈尧抬头,看向温青梧:“才人只需告诉我,舞可备好了?”

留吉站在一旁,抬头看了眼沈尧,又很快地低下头去。这态度……

温青梧沉默不语,一双沉沉如水的眸子迎着沈尧的目光,一直盯着他。

沈尧丝毫不惧地看着温青梧:“才人不用如此看着我,我也只是按照吩咐行事,”

温青梧就默然,目光像是利剑盯着沈尧,丝毫不为所动。

沈尧对视良久,终究在这利剑似得目光中垂下了头:“才人想如何?”他问道。

温青梧冷着脸低下头,伸出指尖翻了翻榻上放着的书边,声音漫不经心:“从来都是你们让我做什么便做什么,如今我不过是问问你,都不行?”

第165章 郡主

“才人若是想问大人是谁,恕我不能告知。”虽然态度软下来,但沈尧语气却是异常强硬。

温青梧确定了,不仅是她不知道幕后人是谁,连这原身怕是都不知晓。那为何她还要入宫死心塌地为他们所用?

不然一个大都督的嫡女,日子能过多好就有多好。温青梧脑中有念头闪过,沉浸在桂花酿整天的脑子顿时清明起来。

大都督的嫡女……若真是大都督的嫡女,父母会任由她牵涉到这些诡谲危险的事情之中?但温家父亲母亲应该又是知晓温青梧所做所为的。

那……真的是温家女儿?温青梧心中百转千念。

温青梧抬头,看向沈尧:“那就回去告诉你的大人,没有舞。

秦芷,也让他自己去安排在东宫罢。”说着,温青梧摆摆手,一旁的留吉立时上前,挡在沈尧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沈公公,请。”逐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沈尧根本没想到温青梧会对自己这种态度,在看到留吉冷脸逐客的态度后确定对方不是在吓他,这才不解道:“这是大人的安排。”

“又如何?”温青梧挑眉反问。

沈尧更是奇怪地看向温青梧,带着疑惑:“才人,莫不是忘记了自己身份?”

“那沈公公说说,我的身份是什么?”温青梧依旧坐在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尧,眼神中却一点儿疑惑没有。

沈尧心中顿时没了底,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才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明说。”猜不透便径直询问好了。跟她没有什么话锋好打。也没必要。

都是一根儿绳子上的蚂蚱,还能如何蹦跶。

温青梧看着沈尧有恃无恐的样子,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落水后,我便说过,前尘往事我忘记不少。届时你不愿明说,不愿便不愿罢,没了前尘往事束缚,我也可以选择愿与不愿。”

“才人没有选择。”沈尧恍然,他想起来了,在大内时,她便说过,忘记了许多事,让自己告诉她身份。当时自己没有回答。

温青梧看着沈尧,面色淡淡。没有疑惑也没有那时的好奇了。她如今的确如此想,若是执意不说,她便不逼了。谋划好自己的事,摒弃便是。再不济,身边也还有个将来的九五之尊,吴王李柯。

实在逼急了,她可以依附李柯,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将这些人一点点连根拔起。她时间还长着呢。

“你不是我。”温青梧说着,从榻上起身,一脸不耐。转身向里走去。

留吉见此,直接上手去拉沈尧:“沈公公请。”颇有不听便直接提来丢出去的意思。

沈尧被留吉拉着往外走,挣脱不开,转头对着温青梧离开的背影,道:“你是前朝皇室郡主,如何选择?”

温青梧的身子僵在原地,留吉手中的力道变小,沈尧甩开他的手,看向温青梧的背影,站端身子,道:“郡主难不成觉得可以选择站在当今皇上身边?或者是选择站在吴王殿下身边?”虽然不能掌控宫中的风吹草动,但宫中几个极其重要身份的人,他们还是能盯住的。一是为了保护,二是为了防止意外。

郡主?

说书呢吧。

温青梧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好一会儿,才转头,面色平常的看着沈尧。想了想,回身,走到榻上坐定,道:“若是可以,沈公公最好将我的身世告知于我。”

“那中秋节的献舞,和秦芷的事?”沈尧看着温青梧说道。

温青梧哂笑:“沈公公没有看清现在的情势罢?

说了,我自会思衬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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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告知

夜色浓浓,月光被乌云遮住,小楼外偌大的花田黑幽幽的,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夜风吹过花枝的沙沙声。

“才人想多了,我们只是,想让江山回到高家。”沈尧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温青梧:“跟如今的皇帝造反,无异于以卵击石。这点儿自知之明我们还是有的。”

沈尧的目光让温青梧有些不舒服。但她对自己所在的迷雾还有太多太多未知,这个沈尧,便是能让她接触到这迷雾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那你们是想做何?”温青梧端过留吉递过来的茶水,入秋之后越来越干燥,就这一会儿时间她便渴得不行。

端着茶水,喝了一口。

“拥立高家的血脉。所以要才人快些得宠怀上龙嗣。”

“噗嗤”温青梧一口茶没有憋住,喷了一半,赶紧拿着手绢按住自己的嘴,擦着嘴边的水渍。看向沈尧,嘴唇翕合。

看着嘴唇翕合的温青梧,沈尧皱眉,疑虑道:“才人,真的只是落水之后忘了前事?”

温青梧按着自己嘴边的茶水,待整清了容颜,这才抬头看向沈尧:“若不是忘了前事,你觉得我堂堂一个郡主能容你一个奴婢这般对我指手画脚?”

沈尧听及此言,垂下头,道:“奴婢从未对郡主指手画脚。所有吩咐皆是大人们所令。”

“那出言不逊,态度傲慢呢?”温青梧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尧:“也是大人吩咐你的?

要不要我问问九牧?”

“奴婢不敢!”沈尧慌乱的径直跪了下去:“这是郡主进宫时,特意吩咐奴婢的!”

“我特意吩咐你的?”温青梧看着沈尧:“说说,我是如何吩咐你的。”

沈尧身子弓着,不同于之前的傲慢,态度恭敬极了:“第一次奴婢在宫中见您时,态度很恭敬,是您说,要我从今往后,像是所有人对您那般对待,以免被人察觉异样。可,可那时您性子不同现在,招惹太多是非,大多数人对您并未有好态度。

虽然在外人在时那般对您,但私底下依旧如此,后来您又说,私底下也不许。时时刻刻都要对您跟所有人态度一般,要奴婢从骨子习惯,对您态度。这样才不会被人发现一点儿人端倪。”

温青梧听得意外极了,她没想到原主竟如此吩咐。对原主的印象不禁有些变了。自己了解的,到底和真实的她,差了多少?

见温青梧没有说话,沈尧停了停,又继续开了口,声音不再慌乱,而是慢慢平静下来了:“日复一日,倒是让奴婢真得差点儿习惯了。若不是郡主此次斥责,怕是奴婢真得会将习惯刻在骨子里。

但从第一日奴婢应下的时候,便做好了事成生死的准备。”

“事成生死?”温青梧捏着手绢看着沈尧,眉心微蹙。

沈尧平静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哪里有那么好改变。事成之后郡主位高权重,又怎么会有上位者能容忍一个将对自己出言不逊刻在骨子里的奴婢存在呢。”

好一个事成生死。倒是个忠直而有气节的。

看着跪着的沈尧沉默了一会儿,温青梧道:“往后,不用再有事成生死的想法了。”

沈尧抬头,看着温青梧的目光意外而疑虑。

“我不会让人发现端倪的。”温青梧端起手边的杯子,噙了一口茶:“若真有人发现,除掉便是。”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谋算,被人知道就是灭顶之灾。

沈尧眼中惊讶一闪而过,而后低下头应声道:“是。”

“秦芷的事,我会安排。跳舞的话就算了,我重伤未痊愈,身子还不利索。”温青梧吩咐道。

“是。”沈尧答得从善如流。

“退下罢。”温青梧有些困倦地开口道。

“是。”沈尧应声,弓着身子退了出去。退到门口,忽而又想起什么,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温青梧道:“郡主”

“唤我作温才人罢。”温青梧纠正道。

“温才人”沈尧再开口,有些迟疑道:“今日跟吴王殿下会否走得太近了些?”

既然他们能知道自己的动静,那能知道她与李柯往来的事也不难。想了想,她对着沈尧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是。”沈尧应声,退出门,身影消失在无尽深邃的黑夜之中。

留吉站在一边,看着自家往着门外幽幽黑夜发呆的主子,一时沉默。脑子里头也乱得很。跟着主子这久,越久就发现越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也只是思绪纷乱罢了,真要说起来,也没有觉得因此而惧怕什么的。毕竟,从前他也是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从一开始,他就将性命置之度外了。

如今让他担忧,是主子对目前的状况,似乎还很懵然。

“歇灯罢。”留吉还看着温青梧,便见她从踏上缓缓起身,转身走向里头的床上。

……

……

仲秋月中,佳节已至。一早,贞德帝带着一众嫔妃王子掐着点儿祭月去了,温青梧也跟在后头。不过是在浩浩汤汤的一大群人的最末端,连贞德帝的影子都看不到丁点儿。

温青梧也不在乎,漫不经心地跟在众人后头,祭天的时候祭天,磕头的时候磕头。只是动作不同于别的人那般流畅,而是缓慢而笨拙。

倒不是温青梧不会祭祀之礼。而是因为此刻的她全身都缠满了绷带。不同于在河边抓鱼时候的跳脱伶俐,这会儿的温才人是全身从脖子到腿肚,该绑木头的绑木头,该缠绷带的缠绷带。

太医说的,没有半年好不了的身子,她也不想那么早好。

以至于左右的宫人看着都不忍,提醒好几次去给皇上说说,免了礼罢。却是不应,只道日月神明皆为万物之生,不能不敬。只要她还能站起来,就是断了手脚也要做这祭礼。

旁人却是想不到没了手脚又如何站起来。

本来这中秋节是有观潮的,不过这在洛阳宫。就算是在镐京,且是去了也是贞德帝带着几个得宠的妃子。去是去不了了。

第167章 中秋佳节

终于捱到了申末,宫中开始摆起宴飨。

高琴琴站在殿外开着的窗柩旁,看着里头坐在门口最末端低案后的温青梧,心中冷笑。温青梧,从今儿开始,好好过你不多的日子罢。

今儿中秋佳节,分位不同的宫妃有不同的安排,梅淑妃是主要操持这晚宴的人,蒋德妃负责整个宴会的布置,杨昭仪和郑昭容负责宴飨舞乐的安排。再往下,也是各自皆有职责。

除了温青梧这个残废。

“才人,膳房那边东西都备好了。”春娘走到高琴琴身后说道。

“走吧。”说着,高琴琴转身向着膳房走去。她今儿是负责膳食的宫妃之一。负责膳食的有三个,除了两个婕妤,便是她了。三个人负责的范围不同,一个主负责皇上和九嫔四妃为主的膳食,另一个,负责今日参宴的王侯将相的膳食。这两个都是能讨好人的,唯独最后一个,负责世妇以下以及下人膳食的,都是等级低的,就是安排的再好,也是吃力不讨好。

偏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让高琴琴抢着做了,便都觉得她识时务,本身分位就低于她们,争也不够格,于是也就如此安排了。

走到膳房,高琴琴看着膳房里放好的食物,一一检查了,这才问道:“两位婕妤的膳食都送过去了?”

“将走,这会儿还在路上呢。”下人回道。

“那咱们也快些走罢,跟上她们。”高琴琴挥了挥手里的帕子,指挥着端着膳食的奴仆鱼贯而出。

“才人,林婕妤让奴婢问问,这些下人的月饼要什么时候发?”一个宫娥走过来询问道。

今儿中秋,人人都有月饼。只是宫中奴仆这一块儿,是分给了高才人来管的。

高琴琴顺着那宫娥所指看过去,只见那边站了五个人,其中三个端着个硕大的盘子,里面一个叠一个堆起了小山似得月饼,旁边一个带着白手套,手里拿着木夹子,另一个手里层层叠着许高的小盘子。高琴琴知道,这些便是待会儿分发给各宫奴婢的月饼了。

“都跟着我。”高琴琴冲着几人挥挥手,跟着端膳食的奴仆们出了去。

一行长长的奴仆整齐有序的走出膳房,穿过重重的宫灯,悠长而曲折的宫道,到了大殿外头候着。高琴琴带着一大堆人站在旁边,看着前头的两个婕妤。

她这边,得要等那两个婕妤的膳食上完了,这才能上。

好一会儿,两个婕妤总算是上完了,带着一堆奴仆走了下来,其中林婕妤路过高琴琴时,还不忘笑催道:“你快些,就差你了。”

“是。”高琴琴低身做礼,面色恭敬的笑应。心中却是不满,自己送的都是些低等的宫妃和奴仆,自然要在她们后面。说得好像是她故意迟送似得。

待两位婕妤走远,高琴琴这才起身,朝着林婕妤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转身向着大殿走去。

将走到大殿门口,便被留吉眼尖的发现了。高琴琴习惯性地看向温青梧,转头就看到留吉恶狠狠盯着自己的样子,先是吓了一跳,捏着手帕捂住心脏摸了摸。定住心神,狠狠地瞪了一眼留吉。

留吉跽坐在温青梧身后,不为所动。高琴琴干脆转过身子,看着大殿中其他的人。然后转身,对身后的人吩咐了什么。

过了片刻,端着膳食盘子的人从外头鱼贯而入。殿中正有舞姬跳着舞,端着膳食的奴婢弯着腰擦着两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而后按着位分从上到下开始上膳食。不大会儿,参宴的宫妃王侯们的膳食便都一一放好了。

温青梧一直看着殿中的舞蹈,倒是没注意其他。见膳食上了,便提起箸要用,忽的衣裙被人一拉。

温青梧转头,不解地看向留吉。

“主子,这膳食是高才人负责的。”留吉压低声音说道。

温青梧闻言,拿着的箸放下,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膳食,又看了看左右两边的膳食。从早上祭祀到现在,她是滴水未进,等的就是晚间这会儿的晚膳。

却告诉她,是高琴琴送的。

温青梧犹疑之后,便低声道:“今日佳节,这么多人的膳食都是她负责的,是不敢对我如何的。”

说着,温青梧提起箸,箸尖挨到了膳食,又放了下来。高琴琴向来不是个聪明人,不能把她当聪明人的想。

“可带了银针?”温青梧偏过头,朝着身后低声询问。

片刻后,手上递来一根银针。温青梧接过,掩在袖子中,趁着下箸的机会,将银针一一插入膳食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给宫人们分发月饼的膳房宫婢从后面绕了进来,银针都没有变。温青梧这才放心的用起了膳。

接过银针,确认无毒之后留吉松了一口气。也是,这样的日子,高琴琴要是敢下毒,那是脑子坏了才会。

“公公,您的月饼。”

旁边有人低声唤道。留吉回过神,转头看向说话的青衣宫婢,这才发现这一路的月饼从上面的宫人早发了过来,是自己没留意。于是赶紧伸手接过盘子:“多谢。”

宫婢屈身,带着旁边端月饼的宫人离开,到了下一个內侍旁边。

留吉看了眼端着月饼的人,盘子上的月饼一个叠一个的,且俱是一模一样,根本不知道哪儿块是哪块儿。放在嘴里一咬,甜糯的香味在舌尖散开。

洛阳宫的月饼味道真不错。

高琴琴站在殿外,等着里头发着月饼的奴仆。发膳食的早已发完,被她遣了回去。她有些焦急,站在外头搓着手,不时看看天色。今儿多云,本该明月当空照的景色却被一层又一层的厚云给遮住了去,只有无边的黑夜。

只是洛阳宫中宫灯遍布,站在殿外远远看去,星星点点一片。像是流淌的星河。只是这星河的景色高琴琴可没心思看,依旧搓着手急不可耐的样子。

好几次想转头看看殿中的情景,又想起季方的嘱托,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许久,发月饼的宫人们总算是出来了,高琴琴一眼便看到其中那个青衣宫婢,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拉住她,急切地询问道:“如何?”

第168章 赶人

青衣宫婢转头看了看旁人,侧过身子靠近高琴琴,低声道:“成了。”

“他吃了?”高琴琴不放心,又问道。

“我亲眼看他吃下去的。”宫婢回道。

高琴琴闻言,总算是舒了一口气,脸上浮起笑意,从怀中掏出两颗银裸子递了过去:“做得好。”

接过银裸子,青衣奴婢欢喜极了:“多谢才人赏赐。”

“去罢,此事不需对任何人提起。”高琴琴吩咐道。

“是!”青衣奴婢开心地应声,转身离去。

高琴琴站在原地,转头看向灯火通明的大殿中。勾着唇角笑起来。还是季方的法子靠谱点儿。

温青梧坐在殿中,用过膳食,心情愉悦地看着殿中的歌舞。

却不知一直紧坐在贞德帝旁边的李芝已经看了她好几眼。

对于唯有的三个嫡子,在没有涉及政事的时候,贞德帝还是很疼爱的。发现了儿子的心不在焉,贞德帝转头看向李芝道:“今儿怎么了?”

李芝正看着温青梧,被贞德帝这突然一问吓了一跳,回过神后,道:“没,没甚。”

贞德帝奇怪,顺着李芝将才的目光,看了过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很久没看到且很不想看到的,裹了一身白布半死不活地靠着柱子瞧着歌舞的温青梧。

脸色一沉,转头瞪向李建志:“她怎么来了?”

李建志一直注意着贞德帝的神色,被他这样一问,便赶紧回道:“大家,今儿中秋祭祀,宫妃们都要来的。”

贞德帝闻言,“哼”了一声:“祭祀在辰时,现在什么时候了?都酉末了。她还在这里干甚?”

意味很明显,李建志看了眼贞德帝的脸色,道:“是,老奴这就去请温才人走。”

说罢弯着身子,向着台阶而去。

“父皇。”李芝转头拉着贞德帝的袖子。

贞德帝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道:“怎了?”

“她,”李芝指了指满身裹着白布的温青梧,一脸不忍:“这样好可怜。”

一旁的李建志耳尖地听到,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贞德帝和李芝。

贞德帝心知自己儿子极为善良甚至懦弱的性子,只是这温青梧太不是东西,自己看到她就没有好心情,语气就有些冷了下来。

“父皇的事,何时轮到你们来置喙了?”说着,贞德帝冲李建志使了个眼色。李建志会意,不再多做停留,朝着底下走去。

李芝听得心中一颤,他从小,最怕的,便是威严无比的父皇。连平时在外都不敢多说一句话,更不说在父皇面前说什么违逆的了。

“可是父皇不是对儿臣说过,‘仁者,不以鳏寡为欺,不以弱小为凌。’么?”虽然李芝的声音越说越小,可是坐在他身边的贞德帝还是听了个完全,不由惊讶地转头看向李芝。

这话的确是他说过的没错。

仁,是他一直在做的也想做的。也是他教导子女时不断强调的。

当年手足相残,你死我活的斗争,他经历过一次,不想自己的子女再重蹈覆辙。所以,他不断地告诉他们,要仁爱,要仁爱。你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一定要仁爱。

发愤图强之心可以没有,建功立业之心可以没有,封王败将名垂千古的志气可以没有,但一定要有仁爱之心。

如今,看着自己养在身边的小儿子对自己说出“仁者,不以鳏寡为欺,不以弱小为凌。”的话,贞德帝心中却没有被忤逆的不满。只有欣慰。

他一直以为稚奴懦弱到根本不会为自己辩解也不会去为自己争取。甚至对于奴婢的欺凌他都睁一只眼闭一支眼,只是想要逼着他自己去处理这些事儿。他也教导,也曾告诉他身为皇子该如何,他却当左耳旁风,依然纵容着恶奴欺主。

他还以为自己的话,稚奴都没听进去过。现在才发现,还是听进去的,故而欣慰不已。

“父皇?”看着沉默不语看着自己的贞德帝,李芝心中忐忑不安极了。

贞德帝伸出粗糙的手掌,摸了摸李芝的头:“稚奴说得对,仁者,不该如此。”说着,转头对着旁边的小內侍吩咐道:“去将李建志叫回来。”

将才贞德帝所说的话,旁边候着的小内侍自是都听到了,闻言应声疾步走向阶梯。

温青梧正靠着柱子,闲情惬意地看着大殿中的歌舞。余光便见李建志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她并不觉得李建志是来找她的,贞德帝的不满可都是摆在那儿的。

不过出于礼节,她还是‘异常艰难’的,撑着‘满身是伤’的身子坐端了。

不偏不倚,李建志正正地走到了温青梧面前,弓着腰,满脸不自然的咳了咳,道:“才人,今儿夜寒露重,皇上让才人先行回去歇下,好生将养身子。”

将养身子?这么关心她?温青梧有些纳闷儿,看着李建志,态度还是挺好的:“不知公公是何意?”本想着今夜绝不找事儿,贞德帝大概也就不会多理会自己,怎么好端端的又来说这样的话。

细细琢磨,这是关心她的意思?好像又不像。温青梧上一辈连女人都没做过,更不说做宫妃了。对着男女之事,特别是贞德帝的情感,有些捉摸不透。

李建志看着完全不明所以的温青梧,有些为难。

在这样的时刻,因为犯错直接斥责惩罚宫妃的情况倒是有不少,像这样,无缘无故地赶人走的情况,他却是没有遇到过。

好好的,将人家赶出这大殿……可这是皇上的命令,他还能忤逆不成?于是干脆直截了当地道:“才人,皇上的意思是,让您回去歇着。

这晚宴,就甭看了。”

温青梧会意,这是要赶她的意思。

因为李建志突然走下来,身边许多人纷纷侧目看来,都在猜测皇上是什么个意思。温青梧转头看了看周围,伸出手,留吉扶住,温青梧颤巍巍的起身。

旁边人嘲笑倒是不怕,只是这意味太过于明显了,自己一旦走出了这大殿,往后日子可真就不好过了。

第169章 汉宫秋月

温青梧颤着身子站起来,长叹一声,那羸弱不堪的身子好似下一刻就会倒下似得。

没事儿,他不要自己好过,自己也不能让他太得意,能添点儿堵是一点儿。

而且自己的确还不能走,待会儿秦芷还得上来吹箫。她若是走了,后面谁安排?

将站起来,正准备脚软,便见旁边有一小內侍急急地走了过来:“才人且慢!”

温青梧稳住要软倒的腿根,看向那小內侍。小內侍站在李建志耳边小声嘀咕一阵。李建志听完,朝着小內侍点点头。转头看向温青梧,本来为难的脸上浮起惯常的笑:“才人,大家将才又说,若是才人这身子能坐,那就继续看歌舞罢。若是不能坐,只消回去,不必再给大家禀告了。”

“大家也是为了才人身子着想。”说完,李建志又补充道。

温青梧了然,也不拆穿,由留吉扶着冲着李建志深深地做了个礼,朗声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妾尚好。劳烦公公转告皇上,莫要挂念。”

这声音不小,也不大,足以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温才人伤成这样,皇上也真是关心啊。还特意拍了李公公前来关怀。周围人心中皆有一杆秤,又重新将这住在东圃院的小才人换了个位置。

李建志是在这天周皇宫摸爬滚打几十年的,成了精的老公公,哪里会不知温青梧的举动是个什么意思。只心中暗暗道了句“人精”,便笑着准备退开了:“若才人无事,老奴便去给大家复命了。”

温青梧低身,李建志退开。

复而坐回位置上,温青梧余光瞟过坐在上手的贞德帝。心中正纳闷儿时是出手相救,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一转,看向坐在贞德帝不远的李柯。

正巧不巧,此时的李柯也看着温青梧。两人视线一撞,先是李柯冲着温青梧温柔的浅笑。温青梧了然,亦是回了李柯一个笑意,而后两人心领神会的别开目光,看向殿中的舞姬。

心中却是微暖。

虽然吴王是她有心结交的人,结交时也并不是为了什么情谊,只是权衡之后所做的选择。说穿了,没有他李柯,她当时也会选另一个人作为盟友结交。

不曾想,几番来往之后,竟生了友谊。还暗自护着她,倒是让人心暖。

又是几首歌舞之后,大殿中安静下来。

迟迟不见献舞者,殿中人有些奇怪,贞德帝也疑惑地看向梅淑妃。梅淑妃责怪地看向杨昭仪:“妹妹,这下一曲的歌舞怎不见?”

宴飨上的歌舞是有杨昭仪负责的。

话音落下,便见杨昭仪道:“这下一个,是臣妾特意安排的,不同于其他的歌舞,是一首箫曲。”说罢,杨昭仪拍手,只见外头走进一个只着上衣的男子,面美身长。

只穿了一条硕大的风裤,用一根朱色腰带系着,裸露的上身前面描着玉兔捣药的图案,后面描着伐桂奔月的图案,咋一看,竟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加之这男子本身就长得极为俊美,身上竟无多少肌肉,面容又颇有女子的阴柔之色。贵族女子多有好此,见此皆是暗暗咂嘴。

“此为太常乐人,秦芷。”杨昭仪冲着贞德帝,面上却不见多少恭敬之色,道:“今日特为陛下献箫曲汉宫秋月。”

听说是太常乐人,贞德帝倒是没说什么。都是无根的人,也不怕坏了规矩。且看了一天的歌舞,这会儿说要听箫声,也是乐意的:“那就开始吧。”

杨昭仪却没有马上让开始,又道:“臣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对于杨昭仪的态度,贞德帝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异常宽容和蔼。

“这箫声孤寂,若吹秋日之感,未免萧寂索然,臣妾斗胆,请温才人以琴声应和,为今日良辰美景助兴。”杨昭仪目不斜视地开口说道。

温青梧的琴技,在宫中盛名远播。宫中听过的人都不多,更不消说外朝王公将相们了。听及杨昭仪的提议,莫不暗自欢喜。但碍于都是后宫的事儿,也不好插嘴说赞成的话。

贞德帝听着杨昭仪的话,却是有些不悦了。将才他好不容易才将想要将人直接赶出去的冲动摁下来,这会儿还要让她在他面前弹琴?

那他今儿所有的好心情都要被败坏了。贞德帝看着杨昭仪,再是宽和,此刻也将不满写在脸上。

可杨昭仪却是丝毫不惧,满不在乎地看贞德帝,颇有若是贞德帝不直接说出拒绝的话,就一定要让温青梧上的意思。

贞德帝对自己的厌烦温青梧深知,此刻听到杨昭仪的提议,不仅讶然。心思百转之时,又注意着贞德帝的态度。

贞德帝从来不是为了哄宫妃会违背自己心愿的人,她以为,此次也是一般。会直接拒绝,甚至斥责杨昭仪。

温青梧都想好了,若是贞德帝斥责,自己要怎样做,才能顺利帮秦芷完成汉宫秋月。

出乎她的意料,不仅贞德帝没有斥责杨昭仪,沉默片刻后,竟顺从道:“罢了,都依你。”

“是。”杨昭仪也没有被贞德帝顺从的欢喜,规矩地行了礼,便转身看向大殿上的温青梧:“才人可会奏汉宫秋月?”

不会也得会了。

温青梧起身,冲着杨昭仪行了礼:“尚会些许。”

“你要说会些许那就是很会了。”杨昭仪说道,冲着旁边一拍手。忽而殿中光亮一灭,下一瞬,偌大的殿门口不知何时横起了一块儿高三丈宽五丈大白布。

黑暗之中,白布后头有光亮起,在幽黑的大殿中格外显眼。

温青梧走到抬上来的琴前,端正着身子坐下。因为隐没在黑暗中,这会儿倒是没人注意到她。

指尖抚上琴弦,曲子前奏缓缓流泻。

白布上左上角,渐渐的浮现出了一轮金黄的明月,又白兔从明月中蹦跳出来。而后,悠悠琴声中,箫声并起。

箫声如泣如诉,混入婉转的琴声中,竟格外醉人。

温青梧从来不觉得,这个世间,除了自己,就没有再会用乐器用术的人了。

第170章 魅惑

那日在教坊,秦芷箫声缠上她的琴声时,她便知晓他的箫技很高。能在阳春白雪中跟着自己从魅惑到杀伐之术不落丝毫,看来也是个可以用曲声杀人的。

白布上渐渐出现了更明朗的景象,一个女子身着飘逸的纱衣,在月下偏偏起舞,白布底下凭空生长出一株桂花,越长越大,越开越繁。

忽有大风吹过,吹落满树的桂花,又吹起那女子飘逸的纱衣。月光之中,女子随风翩然而去,奔向月宫。

便在此刻,桂花凋零之时,有男子闯入树下。不似那女子只有简单的影子,这闯入画卷的男子生动极了,手执一根长萧,骤然一声萧鸣,消失不见,只剩琴声潺潺。

琴声中,秦芷便在那大白布之前跳起了古舞。对飞去天宫女子的不舍和怨诉,阴柔的身子配以缱绻的舞蹈,风姿绰约。

而后他离开白布之前,向着大殿里跳了过去,正如从画中走出来的少年。

整个大殿都沉醉在秦芷的舞蹈中,唯有温青梧,脑门儿上都出了一层汗。将才在于秦芷的箫声之中,她竭力按下箫声中的魅惑,但终究是技不如人,在最后秦芷那一声骤然的箫鸣之中,被冲破了去,且带着她的琴声,也跟着入了魅惑之境。

她来此之后许少连琴术,根本比不得秦芷,不多大会儿便感觉耗尽了本就不多的内力之气。偏秦芷的舞姿却没有停下。

温青梧想要强制停下琴声,但手却不听使唤的跟着不停弹奏。她抬头,看了一眼一圈跳过之后停在太子李臻面前的秦芷。

他挥舞着手臂,身子时而缠绵,时而缱绻,只一眼,温青梧便迅速低下了头。心中犹如惊涛骇浪。

这舞姿,她自是不会。却在前世,见祖母喝醉时在月下跳过。

是巫舞!

温青梧指尖微颤,此时的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只有看秦芷何时停下。她闭着眼睛,清除自己脑中的杂念,不再多做思虑,任由指尖自己抚琴。她发现,纵然她脑子不去指挥指尖,这十指依旧像是有了生命似得,自己在拨弄琴弦。

心里纷杂,却无可奈何。

这身子,本就不属于她。

留吉坐在原地,不同于整个大殿中的沉醉,他现在脑子,乱极了。越听越难受,偶尔抬头看那吹箫人跳的舞,人影重重,让他呼吸越来越重。

留吉看向自家主子,见温青梧已经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拨弄这琴弦。琴声越来越催人耳膜,他干脆伸手捂住耳朵,一脸痛苦地埋下身子。

一曲终于毕,留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着袖子抹过头顶的大汗。

片刻之后,白布撤去,屋中烛光亮起。一屋子人总算是回过了神,除了痴痴望着秦芷的太子李臻。

温青梧也跟着抹了一把汗,行了礼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唯留秦芷一人,站在殿中,对着贞德帝保持着行礼的动作。

将才的白布上的嫦娥奔月图栩栩如生,还有那树下迎风起风的男子。众人还在回味,便见杨昭仪站了起来:“皇上,臣妾特意为皇上准备的这个节目如何?”

“赏。”贞德帝挥手,李建志指挥着小太监端了个盘子走向秦芷。

“奴婢,多谢陛下恩赐。”秦芷跪下,匐着的身子直起,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盘子。而后缓缓退出。

歌舞继续,因为将才表演而安静下来的大殿又喧嚣起来,说说笑笑,举杯共饮。

除了太子李臻。

他虽然跟着旁边的人喝着酒,却不时抬头看向殿门口将才秦芷退出去的地方。

温青梧将李臻的行为尽收眼底,下意识地看向李臻旁边坐着的苏锦礼。苏锦礼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外。此刻由旁边的宫婢娇儿服侍着,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珍膳。目光专注地看着挥袖起舞的舞姬,一点儿没受旁边人的影响。也没有受太子的影响。

温青梧收回视线,端起了身前的膳食。

正吃着,便发现了身后有些不对劲。温青梧转头,看向身后不停抹着头的留吉。

“你怎了?”温青梧询问。

留吉摇头:“没甚,大约是太热了。”

温青梧看着留吉额头的细汗,皱眉道:“深秋的夜晚,都加外衫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

留吉摇头,扶着额喘道:“也不知是如何,好似自将才停了主子的琴声后,便难受得很。”

温青梧皱眉,心中腹诽,将才她与秦芷奏的是魅惑之术,怎么还把留吉身子给弹不舒服了?

“你是不是看了秦芷的舞?”温青梧询问。听祖母说过,巫舞不是谁都能看的。

留吉点头,温青梧回头,看了看依旧歌舞升平的大殿,放下了手中的箸:“我陪你先回去歇着罢。”

“奴婢能忍住。”留吉出声拒绝。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不能耽搁主子的正事儿。

“无碍,要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我也乏了。”温青梧说着,示意留吉搀扶自己起身:“走吧,皇上说过,要走不用给他说了。”

留吉见温青梧坚持,也觉得自己实在捱不住,怕这里人多太杂护不住温青梧,于是便扶着温青梧的手站起来,两人搀扶着往殿外走去。

将出殿外,便见到一孩童站在殿外的树下,一脸担忧地瞧着自己。

温青梧看了看周围,又看向那孩童,疑惑道:“晋王在看我?”

李芝朝着温青梧点了点头。温青梧有些不明就里,便朝着李芝行了个礼:“若是晋王无事,我便先行告退了。”说罢转身。

“等等。”李芝说道,声音很小。温青梧停住脚步,转头看向他:“晋王有何事?”

“你”李芝声音细小,带着小心:“身子是怎么受如此重伤的?可要紧?”他明明记得,前一日在河里抓鱼的时候,还是一叉一个准,劈柴也劈得生龙活虎的,怎一日不见就成这模样了

温青梧沉默。

“可是前几日捉鱼”

“晋王多虑。”温青梧出声打断了李芝的话。李芝骤然被人打断话,而后便见温青梧疏离而淡漠地道:“我身子有些不利索,若晋王无其他要事,我就先走了。”说罢,对着李芝行了个礼,也不待他回答,转身带着留吉走了。

李芝站在原地,看着温青梧的背影,咬着唇,满眼委屈。

第171章 秋狩

留吉自中秋之后便昏昏沉沉的,不见更严重,也不见好转。奴婢是没有资格请太医的,请奚官局的内侍还得花大把钱贿赂才能给你开好药。

温青梧本说给留吉找奚官局,但留吉硬是不许。倒不是因为花钱的缘故,而是一旦有奴婢生病,就会被奚官局带着隔离,说是隔离,实际就是关着自由生死。是万万不能留在主子身边伺候的。

不然哪一天这主子被皇上召见了,这疾病染到皇上身边就是天大的事儿了。

温青梧来这么久,自也知晓大内的规矩,看留吉坚持不请医,又看着留吉病未有多重,也就依着他将养在小楼里了。

这一将养,便直到到了三日后的秋狩,还未好转过来。

猎场就在紫微宫旁边,贞德帝带着后宫嫔妃和将臣们以及随行家眷都去了。猎场分大小两个,大的是贞德帝和将臣们所用,小的,是后妃和臣子所带家眷用的。

宫妃们都去,温青梧也带着柳叶去了。

自从知晓自己身份和宫中诡谲的涌动,她便不得不直视这些问题了。成日躲在与世隔绝的小楼里头捉鱼晒太阳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这是柳叶第一次跟着温青梧出来,以前都是带着留吉,她守着屋子。这会儿竟亲自带了自己出来,说不兴奋是假的。

一到猎场,柳叶便兴奋的不得了,左看看又看看。今日所有女子都穿的是胡服,包括浑身缠着绷带的温青梧。

虽然穿着胡服,但温青梧今儿是没准备上场的。只准备坐在凉棚里看着她们骑马打猎就好了。

其实自己功夫不行,但骑术还是不错的。今儿也不准备下场。

将坐定,旁边便有人朝着自己缓步走了过来。温青梧转头看去,前来的三人,正是城阳和长乐,以及身后跟着拿着马鞭背着手悠悠踱步而来的太子妃苏锦礼。

身份摆在那儿,温青梧见此,由柳叶搀扶着站起,朝着三人躬身行礼:“五公主,十六公主,太子妃娘娘安。”

城阳见此三步并做两步赶紧上前搀起了温青梧:“师父请起。”

温青梧顺着城阳的搀扶站起了身,看了一眼三人身上的胡服,等苏锦礼先行坐下,几人才纷纷坐下。

“怎么,温堇则你今儿也要参加秋狩?”苏锦礼坐在温青梧旁边,斜着眼角的余光瞥过温青梧身上浅绿色的胡服。

温青梧瞧了瞧自己的身上的绷带:“我这装扮像是会跟着骑马打猎的?”

苏锦礼笑了一声,没说话。

“别说太子妃误会,就是我也以为堇则是要跟着秋狩的。”旁边的长乐开口说道,目光扫过温青梧的身上,不由赞道:“堇则大概是我们里面穿胡服最好看的了。”

“嗯。皇嫂跟师父都很好看。”城阳认真地点头附和。

“十六姐,你们在干嘛?”

旁边突然想起一声娇俏女儿的声音,除了苏锦礼没理会,温青梧和长乐城阳皆是转头,看到了一声劲装打扮娇俏好看的高阳。

只一眼,温青梧便淡淡地回过了头,看向了赛场。虽然相比于贞德帝他们所用的,只是小猎场。但其实很大。光是长满青草的赛场就快望不到边了,而在赛场的尽头,是一片许大的林子,进了林子,便是猎山。猎山用围栏从中间分成两块儿。一块儿大猎场用,一块这边的小猎场用。

高阳冲着温青梧扯了扯嘴角,回头看向城阳和长乐,张着臂膀一转:“五姐,十六姐,好看不。”

长乐点头:“好看。这是哪儿来的胡服?”

“是我求着父皇从库房里头给我裁出的冰蛟纱给做的。”高阳提高声音一边说道,一边余光瞄着温青梧。

见温青梧毫无反应,也没了兴致再显摆什么,嘟着小嘴“哼”了一声,挨着城阳坐了下来。

“这是怎了?”城阳关切地问道。高阳撇着嘴没回答,只摇了摇头,目光看到温青梧身上的胡服,忽而问道:“十六姐,你们要不要去猎山?”

城阳点头:“先坐会儿,待会儿再去。

怎么,你现在要过去?”

“不要,我等下跟你们一起去。”高阳说着,仰着脖子抬头。说到女子才艺、女红,琴棋书画诗书没一个比得上几个姐姐的,但说到骑射她可是不怕。

要知道,她自小所有别人学习的时候,都骑着马儿到处疯玩去了。

肯定要让这个浑身缠着绷带大约是连马都上不了的人刮目相看!

本来来温青梧这儿,是觉得她很安静,却不想人多了也聒噪。苏锦礼不喜欢聒噪,她起身,手里拿着的马鞭掸了掸沾了灰尘的裤脚:“要什么,我去猎。”

“什么?”温青梧没有意会苏锦礼的意思。

“我说你想要什么?扫尾子?兔子?梅花鹿?还是猛兽?”苏锦礼转头看着温青梧问。

旁边的长乐公主倒是意外极了,她从未看过太子妃主动对别人这般示好。

温青梧摇摇头:“多谢,不必。”

苏锦礼不为所动,自顾转过头,想了想:“那我猎到了什么便给你什么。”说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声笑了笑。

也不知李柯今儿会猎到什么好东西。

温青梧还没应声,便见苏锦礼大步跨了出去。站在下面的內侍早已牵好了马匹候着,见苏锦礼走过来,恭敬地将手里的马缰递过去。

苏锦礼一翻身,干净利落地上了马。转头看了眼凉棚里坐着的温青梧,手中的马鞭一甩开,“啪”的一声脆响只穿耳膜。

甩开的长鞭扬起,抽在马屁股,坐下的汗血马嘶鸣一声,高跃起,蹄落飞奔而去。

“皇嫂好帅。”城阳在旁边撑着下巴看着苏锦礼飞奔而去的身影两眼冒光。

高阳瞥了一眼看着苏锦礼背景的温青梧,跟着起了身:“我也要去猎山了。

五姐,十六姐,你们要什么?”就是不问温青梧。

长乐和城阳对视一眼,她们要什么不会自己去猎吗?

“我要一对白兔好了。”长乐看着高阳,笑着回道。

第172章 递信

白兔,多简单。“那好!”高阳朗声应道,快步跑到自己的马边,学着苏锦礼的样子,翻身上马抽鞭而奔。

“那我们也去了,堇则你在这里好生休憩。”长乐跟着站起身子,转头对着温青梧道。

“是。”温青梧应声,长乐便带着城阳也去了。

柳叶站在温青梧后头,也是一脸放光地看着囤猎物的敞地,不由恳切道:“才人,奴婢能不能去瞧瞧那边的猎物?”

手快的,这个时刻已经猎到了一些小猎物,死的活的都关在一处敞地上,中间用围栏隔开,这会儿有三三五五的小內侍和奴婢们站在围栏边,好奇地看着里头的猎物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温青梧看了一眼,围在围栏边的,便有几个柳叶平日里玩得好的几个小姐妹。想到柳叶甚少跟着自己见到这些,便应道:“去罢,注意安全。”

“是!”柳叶开心地眉毛都飞起来了,冲着温青梧行了礼欢快地提着裙子跑向了远处的敞地。

温青梧自柳叶走后,目光便时不时地看过去,怕她出个什么意外。

凉棚中宫妃和前朝家眷很多,有的已经去猎山了,有的在赛场上竞马。还有的留在凉棚里头休憩或者观赏。但无论是做什么,只要留在凉棚里的,除了最上位的杨淑妃蒋德妃几人,无不转头侧目看向温青梧这边。

都知皇上是极为疼爱的女儿。其中以长乐、城阳和高阳为最。高阳是因为性子天真烂漫,城阳和长乐是因为出身嫡系,又是先皇后亲自教养的,故而皇上极为疼爱。外朝不知有多少人想跟三人交好。只是长乐极重规矩,城阳又是长乐管着,两人都跟外朝不愿太多牵扯,于是根本无法去交好。

高阳么,性子天真烂漫是真,娇蛮跋扈也是真。看谁都高人一等的样子,有事说事,不屑跟外朝女眷来往的。想交也交不了。

苏锦礼自不用说,乃是东宫正妃,未来的大内中宫之主。谁不想攀上关系?

可这就是想都没想过了,苏锦礼那性子,能攀得上才怪。接近都难以接近,跟不说去相交了。

这会儿看着三人皆是跟一个宫中默默无闻的才人在一道儿,凉棚中的诸女眷皆是侧耳认真观察着。

在苏锦礼走前更是直接问那小才人想要什么就给她猎,以苏锦礼的性子,这定然是极其交好的人。

于是在苏锦礼和长乐等人走之后,凉棚中的人纷纷转头,不时看一眼静静坐在桌案后,似有重伤的温青梧。

纷纷低声交流,那小才人是谁。

洛阳是副都,这边也有很多重要官员,还有镐京城跟过来的随行肱骨大臣,都在里面。

虽说许多不认识温青梧,但亦是有那么一两个,还记得端午节时那一曲惊艳众人的琴曲。

房奉珠跟王雪怡坐在一道儿,靠着梁国公夫人,听着旁边的低语,冷哼了一声。

听到房奉珠的冷哼,不由有人上前小声问道:“珠娘,你认识她?”

认识?怎么不认识。就是那端午节在船舫上将自己位置生生抢了的人。

“不认识。”房奉珠淡淡地回道,转过了头。倒是旁边的王雪怡性子温婉地跟旁边问话的人解释道:“这是温才人,生父生前乃是利州大都督。”

生前哦旁边那人听着,兴致也不减:“她跟太子妃公主们很熟?”

王雪怡摇头:“我也不清楚。”

这边说着话,那边已经有人走过去,试图跟温青梧攀谈了。

高琴琴坐在凉棚的最里面,看着坐在临边的温青梧,低头将信纸给了旁边的內侍:“确定这是司沐的笔迹?”

“确定。这是司将在衙里练字时留下的弃稿上的字迹临摹的。甚是相像。”那內侍说道。

高琴琴给身后的季方使了个眼色,季方带着那內侍离开。

温青梧跽坐在桌案后,看着站在围栏旁边兴奋地跟自家小姐妹指着里头小白兔的柳叶。过了片刻,有人走到她旁边,跟着坐下来:“这位才人,在宫中多次,竟未曾见过,不知是哪家的?”

出行是尚服局都有发放衣物。但大多穿得都是自个儿的衣裳,花花绿绿,只要不违背祖制规定就好。不过温青梧今儿穿的是尚服局发的衣服,一看便知宫阶。

温青梧听到动静,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约莫三十岁的中年妇女,盘着的髻上插着金钗,面赏慈蔼的笑着,一双眼睛里却满是算计。

温青梧看了眼那中年妇女的衣着和打扮,估摸着大约的身份,却没有立时回话。片刻后,才缓缓道:“不知前辈是?”

“我姓黄,乃是洛阳知府太太。”那妇女说着,扶了扶头上的金钗,看着温青梧又问:“不知才人是哪里人?”

“并州文水人。”温青梧不愿多谈,规矩而淡淡地回道。

那知府太太还想说什么,旁边走来一內侍,打断了两人的说话。低头对着温青梧低语了几句。

温青梧面色不改,只对那知府夫人点了点头以示歉意。然后接过內侍递来的信。

“这是谁的?”

“才人看了便知是何人了。”那內侍垂着头,一板一眼地回道。

温青梧看了眼信封,没有署名。她抬头,看了眼垂眼不语的內侍。

再看向手中的信件。

若是皇上或者梅淑妃那般位高权重的人,直接一个旨意给她就是。如果是身后那些大人们,自有沈尧这样的人暗中传递,不会在这般人多口杂的地方传话。

但若不是这些人。

那她就不甚在乎了。

旁边的知府太太催问道:“这信才人怎么不拆开瞧瞧?”

温青梧转头,看了眼多事的黄太太,指尖用力,便将信撕得粉碎。这举动让黄太太和內侍皆是愣眼。

温青梧将信撕碎,递给了那內侍,面色从头到尾都未曾变过丝毫:“去告诉递信人,我乃皇上妃嫔,不便与外人多有牵扯。”

內侍看着手里的撕成碎片的信封,疑惑又惊讶:“温才人怎知这人你不识得?”

第173章 能不能帮一回

“识得?”温青梧将那內侍从头到尾扫了一眼,目光犀利,让內侍不自禁往后退开两步,温青梧心中疑虑顿起,面上也不表现出来,只道:“去告诉送信人,既识得便不用这般鬼祟隐蔽。”

面前人虽然没有厉声斥责,语气也算温和,但內侍总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惴惴不安,便道:“是。”说罢,捧着撕成碎片的信封往后推开了去。

高琴琴坐在凉亭地里面,自是将外头温青梧的一举一动看到了眼里。见她撕碎手中的信封,不由气极。

“这温青梧!也太不知礼仪了!哪儿有这样撕人信封的!”高琴琴盯着温青梧那处低声叱骂。要知道,她可是为了这封信花了多少心思!

“这下要怎么办?”高琴琴转头,看向身后的季方。

只见季方却是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温青梧的方向,顺着她的目光又看向赛场上。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才人在这里,不要走动。”季方冷声道,转身离开。

留下高琴琴一个人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这是要作何?温青梧都还没有对付好呢!

你这是要去哪儿?高琴琴很想问,余光却见太多人,生生闭上了嘴,不安地看向季方离开的方向。

另一边,洛阳知府的太太并不准备放过温青梧,笑着奉承道:“温才人真是知书达理,洁身自好。连一封未署名的信也要撇清。”

“这是本分。”温青梧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她目光看着敞地上的柳叶。敞地围栏里头的猎物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了。一多,便挤着。柳叶小小地身子被挤到围栏最里头,有几次温青梧都看不到人影,好一番找。

温青梧不免有些担忧,干脆直接对着旁边侍奉凉棚众人的宫娥道:“这位姐姐,可能去帮我唤回我的丫鬟柳叶?”

宫娥守在旁边,看起来是有官阶的。听得温青梧的话,理也没理她:“温才人,奴婢这儿忙着呢。茶水都还没斟完,哪儿有时间给您找什么人。”

宫娥不耐地说完,转身走了。温青梧是此次随行来洛阳宫分位最小的宫妃,来之后又遭遇了皇上的冷遇,都是看碟子下菜的,对温青梧的态度自然不可能多好。

宫中人和宫外人所求本就不同。

见宫娥没有理会温青梧,旁边的黄太太心中一喜,自荐道:“温才人,我丫鬟没事儿呢,我让她去帮去找找。

你那小丫鬟什么名字来着?”

温青梧听到黄太太的声音,感谢道:“那堇则先谢过夫人了。我那婢子叫柳叶,就是”她说着,转头,看向敞地上围着的围栏旁边,想要指柳叶给黄太太的丫鬟看,却怎么也看不到柳叶的身影。

温青梧站起身子,面上肃然,认真地看着围栏处,目光一一扫过,好几番,都没见到柳叶的身影,心中不由惴惴。

“温才人,是哪个?”旁边的黄太太跟着站起来,同温青梧一道儿看着。

温青梧抿着嘴没有回答,便在此时,温青梧目光落在一匹马上。那马儿在赛场围栏旁边出来的,角落里根本没人注意,除了她这个目光一直看着敞地的人!

那马跑过赛场,一转便向着赛场尽头的林子里急速奔去!

马上的,是季方!而他身前横着的衣裳,不是柳叶今儿出门穿的秋衫又是什么!

温青梧猛地转头,只见高琴琴正靠着桌案悠闲地磕着葵花籽儿,被温青梧这一看骇得心一跳。

明明跟在她身后的季方此刻根本不在。

温青梧此刻根本没有心情去找高琴琴麻烦,第一件事便是要找回柳叶!心念一转,便落在还在凉棚上座跟旁边的梁国公宫人说着笑的梅淑妃,想也不想便疾步走过去。

“才人温青梧有事恳求淑妃娘娘!”温青梧说着,直接朝着梅淑妃跪了下去,言语急切。目光恳切地看着梅淑妃。

她这一身的伤,若是在众人奔去找柳叶,在这么多人面前突然拆穿,那明眼人看了多说了去。过一点儿,还能压上个欺君的名头。

贞德帝是最重面子里子的人。本就做好要重新站在局势中间的准备,不想刚准备冒头就被打下去。

情急之下,也只有这个往日用自己当招牌对付卫贵妃的梅淑妃了。当初自己当她的利剑,见卫贵妃打压的到现在还被软禁着。只万分希望她能看在自己曾乖乖地当她利剑,顺手帮自己一回。

“什么事儿?”梅淑妃先是将温青梧从头扫到尾,而后才慢悠悠开口问道。在她看来,这才人无声无息这么久,好不容易随行洛阳宫,这么久连个水花都没打起,就被皇上厌恶成这样,几乎已经没了利用的价值。

一个废子,又有什么资格让她花精力去应对。

“臣妾身边丫鬟无故走失,将才似是跑到了围猎的林子林。臣妾想恳求娘娘派人去将她带回来。”温青梧匍匐在地上,拿出了十分的诚意。她自然是要跟着去的,但却不能一人前往。

从被司沐打下房顶那一刻,便决定,若非十分把握,绝不以身涉险。

梅淑妃听着温青梧的话,不满地抬起了团扇轻轻打了打膝盖:“怎么连个小丫鬟都管不了。”说着,看了看那偌大的猎场,又道:“我看才人身边的丫鬟也不过七八岁,哪儿能跑到林子里去?”

“是臣妾亲自看到的,求淑妃娘娘派人随臣妾去找。”温青梧心中掐算着时间,已经有些慌了,生怕柳叶有个好歹,慌到已经没心思去猜梅淑妃的心情和话中意。

若是梅淑妃愿意帮她这一次,日后她定然涌泉相报!

“才人好没规矩。”梅淑妃神色冷下来,手里的团扇搁在腿根上不动了:“本宫跟梁国公夫人说着话,你通也不通传便上前来打断,往日学的规矩呢?”

凉棚中靠得近的,皆是默不作声看着这场景。先皇后已逝,这梅淑妃颇有要入住中宫的趋势,被梅淑妃当着这么多人面下脸子,对于宫中小宫妃来说,可以说是极大的没脸了。

所有人都替温青梧尴尬着,温青梧却浑然不知。

她此刻只知梅淑妃的意思很明确,嫌她多事儿,也不会去帮她派人找柳叶。想到柳叶可能有个好歹,就慌乱不已。

在梅淑妃下一句斥责之话到嘴边却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时候,温青梧起身,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转身大步向着凉棚外走去。

第174章 林中救柳叶

凉棚中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梅淑妃傻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温青梧已经走出凉棚的身影,这才回过神来。

不由气得身子发抖。

好啊,好啊!这个温青梧,明明是自己下她的脸,反倒是让自己没了脸!好啊,一个小才人,敢这么打她的脸!敢这般以上犯下,梅淑妃几乎将手中的团扇捏在手心捏断,这才平复了自己心中的怒意。

宫中这许多年,她早已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转头,拿着团扇扇了扇腿,看着梁国公夫人,满眼无奈地叹了一声:“这些小蹄子,平日在宫里放纵久了,出来竟也忘了规矩。让夫人们看笑话了。”

梁国公夫人接话赶紧给梅淑妃找了个台阶下:“都是娘娘仁慈。”

此时坐在梅淑妃旁边都是外命妇,也有许多封了爵的国公家眷,听此话不由纷纷应声:“就是,要是换个性子尖酸的,早就将这小才人打板子了。”

宫妃打板子倒是不至于,但是确实有人做过。便是初入宫的卫贵妃。这话是说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用卫贵妃的尖酸,来对比梅淑妃的仁慈,这倒是让火头上的梅淑妃火气少了许多。

谁不知,皇上前朝后宫常常说起的,便是“仁”。

目光凉凉地看了一眼温青梧的背影,梅淑妃回头继续跟梁国公夫人说起来话来。余光却还是看着温青梧的背影。

等回了洛阳宫,慢慢收拾她。

温青梧不顾身边异样的目光,大步跨出了凉棚,扯过旁边御马监拉着一匹马,翻身而上,从鞍旁抽出鞭子,一扬,“啪”的一声抽在马腹飞驰而去。

天周民风开化,女子偏爱马术者多不胜数,偏爱便会对其中的佼佼者仰慕。

虽然武功不好,温青梧骑术却是极好的。凉棚中的众女看着潇洒利落策马奔腾向着林子而去的温青梧。这姿势,是受了重伤的样子?这马术一看就不低,看看这飒爽的身姿,啧啧。凉棚中的人心中纷纷赞道。

温青梧坐在马上,脑子里不断浮现前一世妹妹杨柳叶,在他离开前笑着让他早些回去陪她放风筝的样子。那时阳光的妹妹,笑靥像是慎重开放的花朵,那么明亮,那么好看。

想起母亲哄着她喝下带砒霜的蜜糖水时的样子,想着杨家朱漆大门关着后妹妹渐渐变凉的尸身。温青梧绷着脸,高高扬起马鞭狠狠一抽马腹,瞬间超过旁边本就骑着马飞奔的少女们,像是一阵风,疾驰而去。

等温青梧进了林子,身边便没了人。林子很大,周围几乎不会出现人。温青梧勒住马,转头看了看,目光停在一处马尾上。往上看,马上正坐着季方,而他怀里抱着的,正是被昏迷了的柳叶。

季方坐在马上,隔着林中的杨树,目光沉沉地看着温青梧。

原来是引她进来的陷阱。温青梧亦是沉着眼,目光沉沉地看着季方。

季方转身,策马朝着林子深处而去。温青梧想也不想便跟了快马跟上。想起妹妹的尸身,纵然明知是陷阱也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

穿过稀疏的林子,到了高大的乔木林里。季方在前面,将自己跟温青梧的距离拉的不近不远,一直快马进了猎山深处。足足小半个时辰,才缓缓停下马。

温青梧跟上,坐在马上,看着停下来转身向着自己的季方。

季方冷冷地看着温青梧,下一刻,靴子中抽出了从不离身的匕首。

温青梧也跟着抽出今日出门前,留吉给自己塞在靴子里的匕首,反手执匕,看着季方的目光中盛满蓬勃的杀气。

自己就是以杀人为业的死士,但触及温青梧眼中凌厉的杀气时,季方心中还是微微一动。腹下的马似乎也感觉到前方的危险,马蹄不自觉地向后退开两步。

“温才人会武?”季方目光落在温青梧执着匕的手势上,有些意外。

虽天周民风开放,可后宫妃嫔也不过是骑马射猎强一些,武却是没有人敢练的。

温青梧没应声,只阴沉地看着季方,手里的匕首紧紧地捏着,满身警惕。

察觉温青梧似乎会武,季方倒是将匕首一转,提着身前的柳叶,匕尖抵向柳叶的颈项上:“丢下匕首。”

温青梧心中一惊,看着季方放在柳叶颈项上的匕首。

“丢下匕首。”季方又漠然地开口,说罢,手上一用力,直接刺破了柳叶的脖子,一串血珠子从匕首尖滚落,滴在柳叶霜白的衣襟。

“你先放开她。”温青梧缓缓抬起手上的匕首。

“丢开匕首。”季方面无表情的重复道。说着,匕首又深了些许。脖子上血珠子顿时便是血流。

温青梧将手中的匕首丢掉,冲着季方摊开两只手,示意自己手无寸铁。

昏迷的柳叶因为刺痛缓缓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脖子上很痛很痛。昏昏沉沉地睁开眼,便看到前方坐在马上的温青梧,不由唤道:“才人”

“不要动!”温青梧惊呼,止住了柳叶还没有说完的话和想要挣扎的动作。被温青梧的声音吓得呆住,柳叶算是彻底回过了神。

“柳叶乖,不要动。”温青梧放缓声音,半哄半威胁道。

柳叶定定地带着,被人禁锢住,身后的温热让她全身发毛,还有脖子上的痛觉,更是呆在了原地。

只能一双眼睛满是渴求地看向温青梧的方向,呜咽道:“才人……”一唤,泪花就从眼睛里头流了出来。纵然如此,却也是听着温青梧的话,都也不敢动。

“下马。”季方冷漠的声音又响起。

柳叶听着头上的声音,忍不住哇哇大哭。

温青梧听着季方的声音,翻身缓缓下了马。心中却是越来越紧张。

“将匕首捡起来。”季方说道。看着面前人这么在乎手中的小丫头,季方改了主意。

温青梧目光从哇哇大哭的柳叶身上移开,看着季方:“你想如何?”

“捡起匕首。”季方道。

温青梧弯身,目光却动也不动地盯着季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他趁机钻了空子。留吉说过,季方功夫很高。

季方看着捡着匕首站起身的温青梧,冷冷道:“自裁。”

第175章 死不了

自裁?温青梧看着季方,眼神晦暗。

季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温青梧,目光不变。

“自裁。”季方又重复道。说着似乎有些不耐烦,手中的匕首横起,作势割在柳叶脖子上。

这一刀下去,手里的小丫头直接就可以去见阎王了。

温青梧踟蹰地低头,看向手里的匕首。好一会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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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拖出去打十个板子

那日晕倒还好,这样一下被人上下其手摸了起来,温青梧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想要避开,却被九牧按定:“不要动。”说着,冷冷地看了眼温青梧,满是威胁。

按耐住心中的不舒服,待九牧细细摸完,这才窘着脸问道:“如何?”她也是很关心这身子情况。

自己平时感觉的,自是没有医者亲自查探过来的更靠谱。

九牧没说话,皱着眉,一脸思索地看着温青梧的身子。

这么会?

那样的重伤,这般快好不说,竟没一点儿痕迹,就像……根本没受过伤一般。

若不是那日是他亲自去处理的伤口,他都快怀疑面前人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受过伤。

“怎么会如此?”九牧满眼不可思议,手还摸在温青梧的肩胛骨处。

温青梧还未想到要如何去回答,只见九牧眼神一变,将温青梧往怀里一搂,一根长长的细软之剑从袖中飞出,伸手便挡住身后劈空刺来的匕首。

季方一手捂在心口,指尖的缝隙中流出鲜血,他却一脸毫不在乎地模样,只目光死死地盯着九牧怀中的温青梧。

而后匕首一转,直直地朝着温青梧刺了过去。

九牧将温青梧往柳叶旁一扔,抽着软剑便缠了过去,季方匕首还未靠近,便被九牧软剑缠上不得脱身。

季方几转之下,心口流出的血更多了。他的脸色也是越来越苍白,脸嘴唇都渐渐失了颜色。

身子越来越虚弱,季方跟九牧痴缠几个回合,便不再犹豫,身子横空一跃,凌空劈向温青梧,丝毫不管九牧从旁边刺向自己命门的软剑,杀气腾腾。

颇有与温青梧同归于尽的架势。

这腾腾的杀气让九牧心惊,在软剑刺向季方命门的时候一移,避开了他的死穴,一转,用尽力气缠上季方的腰腹,将刺向温青梧的身子扯向自己。

温青梧挡在柳叶的身前,深知以自己如今的身手,真要对上,连季方的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便直接抱起柳叶翻身上马。

“你搞定他,我先离去。”说罢,温青梧毫不犹豫扬鞭驱马向着山下奔去。她在这里,只会给九牧添麻烦,要是被人发现更是说不清,但季方和九牧两人都是能避人耳目的。

温青梧很有自知之明。

九牧一边用细软应付着想要翻身上马去追温青梧的季方,一边斜着眼角看着飞奔离去毫不犹豫的温青梧,心中嫌弃又腹诽。

她就这么甩手走了,都不管他?

明明身手比自己还好,他拼尽全身力气去护着她。她倒好,根本是毫不在乎他的生死,管也不管,走得多潇洒利落。

虽然知晓她现在走才是最好的安排,但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而面前的季方在跟九牧的痴缠中渐渐落了下风,越来越没气,直到最后被九牧刺中腹部,一掌打翻在地上,迟迟起不了身。

胸口已经被流出的鲜血染红。

九牧手执软剑,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迟迟不能起身的季方。

“你是死士?”虽是询问,语气却是笃定。只有死士,才会这般视死如归地杀一个人。

季方沉默不语,抚着心口上还在流血的伤口。

“奉谁的命令?”九牧又问,软剑一转,剑指季方面门。

午风骤起,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惊飞了一树的鸟儿。

……

……

温青梧带着柳叶回了赛场的凉棚里时,梅淑妃眼尖,一眼便看到了。停下了正在说着的话,看着策马直向自己奔来的温青梧。马上还有一个小丫鬟。

凉棚里说着话的人,因为梅淑妃的动作,不由全部转头去看从赛场上奔回来的温青梧,面色各异。

到了凉棚前,温青梧抱着柳叶下了马。

柳叶还昏迷着,但是脖子上缠着素白的绷布上浸出的鲜红血迹让凉棚中骚动起来。

梅淑妃自是也看到了,她坐端了身子,看着大步走进来的温青梧,面色不霁。

温青梧将柳叶放在一旁的地上,上前规矩的屈着身子,面色不改,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堇则见过淑妃娘娘。”

近处的众人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从躺在地上的柳叶身上掠过,也不知这小丫头死也没死。

梅淑妃也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柳叶。一个小丫鬟死还是生倒是小事,但在这秋狩中,在她管理的小猎场里死了,就不是好事儿了。

要是在人后死的,一句话就能揭过,偏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不是打她的脸是什么?梅淑妃想至此,看着温青梧的脸色更是不好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梅淑妃明显不悦,声音也严厉起来。既然她要闹腾,那就让她来背锅好了。

“回娘娘的话,是臣妾奴婢一时贪玩儿,跑到了林子里去,接过落下马摔在了断枝上,脖子不下心划开了。”温青梧平静地回道。这语气这意思,也就是说这小丫鬟没性命之忧了。

将才温青梧的慌张凉棚里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小丫鬟能让她直接拂了淑妃娘娘的脸去找的。现在成了这样,面上却一点儿没有情绪,也是好性子了。

坐在旁边的杨昭仪靠着桌案,看好戏的目光从温青梧和梅淑妃两人身上来来回回地转。

这哪儿是好性子?明明就是记着仇了,面不露色而已。

“啧啧,应该说是好定力。”杨昭仪凑着身子近了郑昭容,用团扇掩着自己的嘴,小声嘀咕道。

郑昭容无奈地看了眼杨昭仪:“姐姐,慎言……”

杨昭仪满不在乎地回头:“她能拿我如何?她连这小才人都不能如何。”

‘她’自然指的是梅淑妃。杨昭仪最近越来越无所忌惮的样子让郑昭容叹了口气,却也不好再多说。

“所有的丫鬟都知道乖乖跟在主子身边,偏你这丫鬟不守本分,不杖责如何以儆效尤?”梅淑妃目光凉凉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柳叶。

仁慈要有,可是后宫的规矩不能少。

“拖下去,打十个板子。”梅淑妃摆摆手,对旁边的內侍吩咐道。

这样不重规矩的,打十个板子已经是极轻的惩罚了。

淑妃娘娘多仁慈。

第177章 我替她挨罚

只十个板子,对于后宫的条例来说,已经是极轻的了。

说是极轻的惩罚,但以柳叶如今的身子,怎么可能捱得过这十个板子。

这惩罚实在是说明了淑妃娘娘仁慈,太轻了。可也都知这十板子下去小丫鬟是活不了了。这是宫规严律。也是给温青梧的下马威。

梅淑妃看着温青梧,眉目冷冽。她的仁慈是给宫外的人看得,宫中人么,可不想她们觉得自己有多仁慈。

“求娘娘开恩。”温青梧跪了下去,说道。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恳求之色。这些,都是她要面对的。

“温才人莫不是觉得本宫罚重了?”梅淑妃看着温青梧问道。

“娘娘仁慈,是臣妾治下不严。理当受罚。”温青梧说着,语气诚恳:“这十个板子,臣妾替柳叶挨。一是因以下犯上不尊娘娘之罪,二是治下不严扰了娘娘们雅兴。”

还不等梅淑妃问责,便自己揽下了将才目无尊长的过失,倒是让梅淑妃想要继续就着这个发挥都不好了。

梅淑妃看着温青梧,似乎在看她所说的真假。

凉棚中一众外命妇和女眷也是讶然不已,向来只听过奴婢替主子受罚的,哪里有主子替丫鬟受罚的?

还是打板子这样的事。

宫妃的刑罚中可是没有打板子的,尻子要是打了多碍观瞻?还想不想服侍皇上了?

“既然温才人这般大义,要替奴婢挨罚,那本宫便饶了这个奴婢。只是宫妃还没有打板子的先例,本宫也不想落个苛责宫妃的名头。

打板子就换成掌掴罢。”梅淑妃说着,对着一旁的内常侍元礼吩咐道:“按照宫中律例用刑。”

元礼一直站在梅淑妃身后,看着温青梧的一举一动。为了个奴婢竟然豁出自己,替那奴婢挨罚,元礼心中也有些急,不过是个奴婢而已,主子怎么就不知道轻重呢!

可急切的同时又万分感动,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能为奴婢挨罚的主子。偏这个主子也是他的主子。

正看着,忽然就听到梅淑妃吩咐自己上去对主子用刑,不由傻眼。

他去掌掴主子?

愣神之间身边的朱儿已经掐了一把元礼,元礼吃痛,回过神在梅淑妃还没有发声之前,便快步上了前。

搓着手,心中有些忐忑。

在这么多人的地方挨掴刑,是完全拂了脸子的。以后主子可要怎么在后宫过下去呀。

正在元礼踟蹰间,温青梧抬头,沉静地目光看向元礼,微微仰着脸:“公公请吧。”

这模样让本来踟蹰不已的元礼定了心:“温才人,得罪了。”他说着,扬手落下。

清脆的“啪啪啪”声在凉棚中响起。吸气声此起彼伏。

有娇养大的勋贵女儿已经躲在丫鬟或是母亲后头,不敢直视这边。着实有点骇人。

“啪啪”声在凉棚中清晰极了,凉棚中心思各异,却还是觉得一个宫妃在这么多人挨一个没根儿的奴婢掌掴,实在实在是太丢脸了!

这是莫大的耻辱。

莫说宫妃,便是在宫外,多是清高的女子在如此折辱后自尽的,也不少。何况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宫妃。

“这般,唉。”郑昭容看着底下被奴婢打着脸的温青梧,可惜地长叹了一声。

“你这是可惜你那碗冰镇葡萄了?”杨昭仪转头,打趣道。夏日的时候,温青梧去拾翠殿里送春蚕绢缎时,郑昭容特意将皇上赏赐的冰镇葡萄给了一碗给温青梧解暑。

郑昭容没有答话,又看着温青梧叹了一声,惋惜道:“这温才人,可惜了。”

听着郑昭容的话,杨昭仪看着温青梧的面无表情的脸,梅淑妃的奴婢可是没有手下留情的,七八个巴掌打上去,两颊都红透了。

“没甚可惜的,都是自己选的。”杨昭仪满不在乎的将一块儿夏瓜挑着放嘴里,轻轻抿着。

见郑昭容没说话啊,杨昭仪转头看了眼郑昭容一脸惋惜的样子,道:“放心吧,她死不了。”

郑昭容转头看向杨昭仪,奇怪道:“你怎知道?”

“连丫鬟的命都舍不得,怎么可能还舍得自己的命。”杨昭仪说着,目光瞥过还昏死在后头的柳叶。

郑昭容顺着看过去,目光触及那丫鬟脖子上缠着绷布。点点头,也是这个理儿。

待挨完十个巴掌,元礼退回到梅淑妃身后。梅淑妃看着跪在身前的温青梧,声音有些冷却也还算宽和:“今日责罚便到此为止,温才人可记着自己的错处了?”

温青梧跪直了身子,目光无波,抬头看向梅淑妃,缓缓道:“娘娘,臣妾已经挨完了巴掌,可能带着自己丫鬟先行离去了?”

脸颊被扇红,却还是不卑不吭的。这倒是让在场诸人面色古怪。

这脸皮可真是厚,都挨了这般责罚还能面不改色。

梅淑妃板起了脸,直视着温青梧,温青梧虽还跪着,眼神确实一点儿不怵地回视着她。

梅淑妃心中不舒坦极了,却无法当着外朝这么多命妇的面再发一次,只有忍着心口的不舒服,冷脸道:“今日本宫便不与温才人多计较,往后定要知规懂矩,你是宫中人,便该有宫人该有的规矩。”

“是。”温青梧敛起眼睑,神色淡淡地应声。

这让梅淑妃只觉没脸,却也只能心中暗叹:回了宫大把机会慢慢算账,不差这一时。想通了,便也就不再这里为难温青梧了。只吩咐道:“元礼,去给温才人准备回宫的车马,务必将才人安全送回宫中。”

“是。”元礼应声。温青梧站起了身子,上前抱起柳叶,跟着元礼,在一众奇奇怪怪的目光中挺直着背脊大步离开。

没有内侍官,元礼亲自驾车一路将温青梧送到了洛阳宫中,又绕着宫门走到了东圃院里。

这是元礼第一次来这东圃院,远远的便停下了马车。东圃院里,是进不了马车的。温青梧下车,元礼先一步去接过温青梧手中的柳叶:“奴婢来。”

这里无人,温青梧也不推脱,让元礼抱过了柳叶。

第178章 准备出去了

一行三人回到房间,留吉已经起了身,坐在门槛上吹风,远远便看着温青梧冷着脸走过来。

留吉从门槛上起身,看着抿着唇冷着脸的温青梧,奇怪道:“主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温青梧没有回话,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留吉看着跟在温青梧身后的元礼,和他怀里抱着的柳叶,更是奇怪了。

上前接过元礼手中的柳叶,一脸疑惑地看向元礼:“你怎么也跟来了?”

元礼没说话,冲着留吉使了个眼色。一言难尽。

留吉抱着柳叶进了屋子先放下,便听温青梧开口道:“你身子如何了?”

“昨儿还起不了床,今儿不知为何,主子前脚离去,就好了许多。门上坐了半天倒是舒爽许多。”

“既然好了,今夜便去做一件事。”温青梧自己端了一盆冷水。

“何事?”留吉问道。他看着温青梧,和她脸上的红。是外头太阳晒的?

温青梧将帕子浸在水中,拧了敷在脸上,冰凉凉的让她舒缓地闭上眼睛,嘴中凉凉地道:“杀了高琴琴。”

元礼正在一旁准备找壶给温青梧煮一壶茶,突然听到这话,差点儿没有腿一软摔了去。

在梅淑妃身边久了,许久不见主子,还以为主子一如心中那般娴静美好又聪慧。这是要做什么?元礼虽然不解,但却是快步走向了门外。

提着茶壶站在门外,看着秋末朗晴的天儿,眼睛眯了眯,目光扫过前头偌大的花圃。风吹过花枝沙沙作响。屋子里头的声音他已经听不到了。

他如今在梅淑妃身边,很不适合听到不该听的事儿。

屋内,留吉听到温青梧的话之后怔地瞪大眼睛,在确定闭着眼睛敷着脸的温青梧没有在说笑后,才道:“可是季方在,我怕是动不了手。”

温青梧将帕子从脸上取下,又拧了往脸上敷着:“季方应该是死透了。”

当时她是按着心窝子插进去的,为了一击毙命,她还刻意补了刀,使劲儿将匕首按深了不少。

巫药药效之后,季方若是不动还能活久一点,偏他竟还提起内力妄图杀自己。内力加速血流,自己走时就已经撑不住了。后面又跟九牧痴斗,不可能还活着。

“季方死了?”留吉惊问:“怎么死的?”

“我杀的。”温青梧说着,垂下眉眼,看着面前铜盆里荡漾的清水。清凉的水里映着她姣好的面容。

那双比清水更加澄澈的眼睛里,冷漠极了。没有一点儿波动,惊吓也好,懊悔也罢,或者颤抖、杀人后的兴奋,通通没有。

只有漠然,无边的漠然。

留吉看得心惊,不管怎么说,主子也才十四五的年纪,竟能如此泰然自若的杀人之后,漠然无波。

比起自己,他有一瞬错觉,主子才是杀手。

怎么不是呢,季方和自己都是死士出生的杀手。竟能轻易死在主子手上。

没听到留吉的回话,温青梧放下帕子看着他,问道:“怎么,身子还没好?”

留吉赶紧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回道:“今夜可以去的。”若是季方不在,杀一个高琴琴再简单不过。

“那边今夜戌时过去。”温青梧说道,将帕子扔到水盆里:“不要被人发现了。”

“是。”留吉应声。而后有些支吾地开口,又道:“主子?”

温青梧抬头,斜着目光看着留吉。

“主子之前不是说过,只动高琴琴么,怎么又改变主意杀了季方?”留吉小声问道。他知道,作为一个奴婢,是万万不该问这些话的。但季方跟他是一起从齐王府厮杀出来的,当年的交情也还在,忍不住开口问个答案。

季方和留吉的过往温青梧也知道,听及留吉这般问,倒是没有拒绝回答。只道:“本来,是只打算动高琴琴。可他竟用柳叶的性命要挟,那就留不得了。”

留吉闻言,沉默片刻,应道:“是。”

待温青梧和留吉说完话,九牧便过来了。遣走了元礼,九牧去看了柳叶,确定无碍,又开了副药,这才开始质问起温青梧。

“今日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留吉见此,走到门外守起门。

应对了一个梅淑妃还有一个,温青梧走到柳叶的床边坐下,替她理了理被子。

“一个丫鬟而已,你何至于如此?”九牧看着温青梧的模样,有些不理解。回了凉棚之后,自然听到奚官局的人说了凉棚中的事。

一个宫妃在那么多人面前挨了一个奴婢掌掴,是多大的折辱,他们后宫中人心知肚明。

温青梧抿着嘴没有接话。

在所有人看来,柳叶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她又如何去解释什么呢。

“如今你也不争不抢,日子过成了这样。”九牧说着,看了眼破旧的小楼,继续道:“往日那些宫人总能看着太子妃或是城阳公主她们的面上对你尚算客气。

今日梅淑妃这般态度之后,往后日子我看你要怎么过。”

“我已经准备出去了。”温青梧说着,起身向着桌旁走去。

“今儿那死士,你知是怎么回事?”九牧跟着她的脚步,开口询问。

温青梧转头看向九牧:“你怎知他是死士?”

“你没看出来?”九牧比温青梧还奇怪地开口。

温青梧打量着九牧,回道:“看出来了。”

“你能看出来我自然也能。也不是什么多难的事儿。”九牧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温青梧觉得九牧这话很奇怪。九牧却是觉得温青梧这话问得更是奇怪。两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当年他主要跟的医毒这一块儿,温青梧学的就是身手。

毕竟是要直接刺杀李珉的人。

以他们的本事,看出一个人是不是死士都很难吗?

“感觉你越来越奇怪了。”九牧喝了一口茶,看着温青梧说道。

“自从落水之后许多事不记得。”温青梧强调。然后道:“他是高琴琴身边的人,今儿本是要对付我的,用了柳叶做饵。才把我引进了那林子里头去。”

温青梧说道,当是回复九牧一开始的疑问。

第179章 杀心

怕打扰到柳叶,温青梧带着九牧走出了门外。微风盛着阳光,少了夏日的灼热,暖暖的。

“这个高琴琴,你待如何?”九牧问道。

温青梧背着手,脸上是被掌掴之后留下的巴掌印。“再说吧。”她说道。不知道九牧他们对于宫中情势是怎样掌控的,但高琴琴是一定不能留的了。未免节外生枝,温青梧没有告诉九牧自己要如何。

旁边的留吉闻及此,转头看了眼温青梧,很快回过头。

“能忍住就好。”九牧道:“她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没必要去管。你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记着上面给你的任务。”说到任务,九牧便默然了。

温青梧也不接话,片刻之后九牧上前道:“我再查看一下你身子。”之前在山林中查看到一半时,被季方打断了。

温青梧伸出手,任由九牧一寸寸摸着骨。

望着天儿,心中不知想着什么。九牧一寸寸摸着,而后换了一边,正对着温青梧,摸着她肩胛的地方。这一处之前是受了很重的上的。

为了方便九牧查看,温青梧展开手臂。那一处碎骨很多,还是重新缝合过。按照正常情况,身上至少要养个半年,那肩胛处怎么也得养上一两个年头。

九牧上手是很慢,很轻。怕伤势若是没有好自己手太重,他一边轻轻按着肩胛处,一边认真地看着温青梧的表情。

温青梧的性子是不是很痛一般不说出口,他得靠着她的脸色来判断伤势。

留吉见九牧在认真观察温青梧的伤势,也跟着上了心,一副心思全在温青梧身上。

之前温青梧说身子好了,他却不能确定,如今九牧查看过自然就靠谱许多。

九牧正查看着温青梧的伤势,身后突然听人冷冷道:“你们在干嘛。”

三人同时转头,只见吴王李柯站在花圃前,脸色不霁地看着温青梧和九牧。

此时的九牧站在温青梧正前方,双手张开,好似要拥抱似得。九牧却是一手扶着温青梧的手臂,一手搭在温青梧左肩上不断的摸来摸去。

温青梧呢,抬头望着天儿,眼神恍惚,看起来倒是享受极了。

看到李柯骤然出现,九牧迅速收回搭在温青梧肩胛上的手臂,退后一步低下身子垂下眉眼,掩住脸上的神色,做礼道:“殿下。”

温青梧倒是不觉将才有什么,收起张开的手臂,疑惑地看着李柯:“你怎么来了?”说着,目光扫过他身上还穿着的胡服,以及手里拿着的马鞭:“这个点儿不是该在猎山上跟着皇上秋狩么?”

九牧和温青梧都很淡定的样子,留吉却是一点儿也不淡定。主子不想争宠是真,不想靠近皇上也是真。但好歹是怀春少女的年纪,且情郎还那么多。

留吉在一旁看了这多,情郎里头,数来数去也就觉得吴王要靠谱些,似乎跟主子还有什么私下的约定。这会儿这样子就被人看见,着实不好。就怕吴王误会什么,担忧极了。

“你又在做何?”李柯看着温青梧问道。

温青梧一脸莫名奇妙:“你从猎场跟过来,不知我做了何?”李柯这样子,一看就是还在狩猎来着,听到她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衣裳便匆匆而来。

“我是问你现在做何?”李柯说着,说完顿时觉得自己这话问得不妥。

温青梧看着李柯一脸茫然,什么在作何?她什么也没有做啊。

李柯看着温青梧的样子,便知定然是自己想多了。白了她一眼,走到她旁边,用马鞭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额头,转身用半个身子挡住了温青梧,看向九牧:“九公公在这里作何?”

九牧垂头站在一边,恭敬而流畅地道:“奴婢在猎场看到温才人拆了绷带骑着马到处跑,想起她身上的伤势,便跟着过来查看一下。”

之前温青梧受的伤有多重他们几个都知晓,这伤是九牧包扎的也都知晓。听及九牧的话,李柯问:“那温才人现在身子如何?”

说着转头从头到脚看了眼温青梧。

温青梧捂着脑门儿,很是不理解李柯用马鞭戳自己头这个举动。但又不好直接质问,只能闷着头在一边沉默着。

如何?九牧抬头看了眼温青梧。

“尚好。”九牧低下头,刻板地回道。对于吴王殿下,他并无信任。

“尚好?”李柯觉得这话很含糊,想要问到底是好成什么样,身上的伤势是愈合了还是需要将养。将开口想要询问,就听到九牧恭敬却疏离的声音:“若是殿下无事,奴婢便要去猎场守职了。

离开太久恐被皇上责罚。”九牧补充道。

听到“皇上”,李柯想要问的话没有继续问出口。只道:“若是皇上问起温才人,你如实说便是。”

“是。”九牧说着,却没有走。

“九公公还有事?”李柯看着九牧问道。

九牧抬头,目光直视着李柯,道:“若是皇上问起奴婢殿下,奴婢该如何回?”

不管如何回,吴王殿下这个点出现在这里,是极不妥当的。

李柯听着九牧这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目光凉凉:“父皇不会问你的。要问也是问李建志。”只不过是个奚官局的內侍令。

李柯睥睨着面前弓着腰的九牧,神色未变。九牧想要冷笑,低下头恭敬地道:“是。”说完退了下去。

看着九牧退身离开的背影,李柯转头,看向温青梧:“你身子是不是都好了?”说着,他也伸手,一手搭在温青梧的胳膊上,一手摸在她的肩胛上,捏了捏。

温青梧没有理会李柯,只是看着九牧离开的背影。九牧似乎知晓温青梧的目光,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手搭在温青梧肩胛上的李柯,在看向温青梧时眼中满是警告和冷意。

又是这个眼神。

当时在大内时,跟梅淑妃联手对付卫贵妃时,从蓬莱殿里出来就看到了九牧这样的眼神。这个眼神让她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察觉温青梧的出神,李柯顺着温青梧的目光转身。九牧依旧转身离开。只剩背影。

“她们都说,九公公是大内最好看的公公。”李柯忽而开口说道。

温青梧回神,看着李柯。

“那你觉得呢?”李柯说着,搭在温青梧肩胛上的手还在摸。

第180章 俏不俏

“还好吧。”温青梧说着,肩膀一耸,抖掉李柯摸着自己肩胛的手,转身向着屋内走去:“你过来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李柯背着手跟着温青梧的脚步:“听说你被淑妃当着外人的面掌掴了,特意来看看。”

“这值得你抛下秋狩和皇上他们一堆人跑过来?”温青梧很是不能理解今天李柯的行为。只觉李柯这般行事着实不妥,他跟自己两人连成一条,自然不想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端倪。

可李柯这般行事难免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一般被人这般紧张不都是很开心么?”李柯背着手,看着面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你一副像是我欠你银子似得。”

“我是觉得你这般实在不妥。”温青梧解释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李柯听着温青梧的话,意外得很。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敢情对她来说这当着那么多人掌掴她不是什么大事儿?

这可是足以让她们这个年纪小姑娘哭死苦活可以视为一辈子的耻辱。放她这儿就成了不足一提的小事儿了。

李柯深深以为,将才自己听及此事生怕她跟那些想不开的姑娘一般轻生的担忧简直太没有必要了。

“你心真大。”李柯不由感慨。

温青梧嘴上说着责怪李柯的话,却也知这是为自己好。也不好太过责怪。走到桌边给李柯斟了盏茶递过去,道:“心不大如何在这后宫,在没有帝王宠爱的环境里生活?”

“说到不受宠。”李柯接过温青梧递来的茶盏,一口闷了之后又递给了温青梧:“以你的姿色和智谋,若是想要父皇宠你,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父皇宠爱什么样的人,李柯再清楚不过。他很明白若是温青梧愿意成为父皇喜欢的人,是再简单不过的。

“为何宁愿在这小楼里过也不去争宠?”李柯问。

温青梧拿着李柯的茶盏,又斟了一杯递给他:“当时你答应过我,我不想回答的事可以不回答。”

李柯接过茶又是一口闷了。顶着日头从猎场赶过来实在是又热又渴。

“你越是不说我就越是好奇。”李柯也不知自己合适好奇心这么重了。以往他的性子可是比较随母妃的,事不关己的从不过问。

“当年明明是你自荐入宫的。”自荐,意味着本就有一颗争夺的心。李柯接过温青梧斟的第三杯茶,啜了半口,又啜了半口,眼珠子盯着温青梧。

从来缺少好奇心的他,此刻非常非常好奇面前小姑娘会说出口的回答。

温青梧看着李柯一脸好奇的样子,失笑。没想到堂堂吴王殿下也会说道别人琐事。“可能是皇上跟我想的不一样吧。”温青梧说道。

“怎么可不一样法?”李柯追根究底地问。

温青梧想了想,前一世家中姐妹常常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京城谁谁谁家的儿郎俊俏,然后窃窃偷笑。

这是在她认知中,唯有的女子对男子的单纯欢喜之感。这正附和十四五岁的姑娘的心思。便笑道:“大概是没有我想象中的俊朗罢。”

提及俊朗,温青梧就想到贞德帝膀大腰粗的样子,一张宽额大脸,高鼻阔口面色黝黑,本过不惑之年,双颊嘴角各有两道幽深的皱纹。每次对着自己发起怒时脸上横肉凸显颇为可怖。

这跟俊朗是真真的不沾一点儿边。

“你喜欢俊俏的郎君?”李柯站直身子,看着温青梧眼睛亮起。

喜欢郎君?温青梧差点儿没笑出声。她会喜欢男子?她怎么可能喜欢男子。

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好嘛。

不过这却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只含糊道:“或许吧。”小女儿都喜欢俊俏人吧。说起小女儿,温青梧想起前一世的姐妹们。

那时他还没有考取功名,除了国子监上学时,都在家里诵习。同窗好友有几个长得很俊,家里姐妹总是去书房找他,在他诵习时跑到他窗下恳求他画好友的画,还让他想办法去取好友的书画。

他和家中姊妹关系好,虽然觉得不妥,可看着她们不过是私底下说说笑笑,也未曾逾矩,便多次相帮。

后来终于是明白为何自己的字画以及物什总是莫名其妙的不见。

到现在,他还记得几个妹妹在他窗下,趴在窗柩上跟他撒娇要画时的娇俏模样。

李柯想问什么,话还没到嘴边,就见温青梧似乎回忆起什么,眼神飘忽,眷恋而思念的样子。

“你是不是有心上人?”这话问出来之后,李柯自个儿都觉得突兀。好似不妥当,便又梗在心头膈应着。

温青梧回头,看着李柯闷闷的样子:“什么心上人?”

“你没有心上人?”李柯反问。

说到心上人,温青梧脑海中拂过萧如意的笑靥。却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后只觉羞耻。人家只当自己好姐妹,自己却心思龌龊。

“没有。”温青梧再开口时,语气冷冷。

李柯听及温青梧的话,直接忽略了她凉凉的语气,心中膈应顿时烟消云散,只道:“我便说你是个天真本分的,不该有了心上人还自荐入宫侍奉君王。”

温青梧没有理会李柯的话,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有些没力,顺着身后的凳子坐了下来。心中纳闷儿怎么被打了十个巴掌身子都扇弱了。

“你觉得我如何?”旁边的李柯问道。

温青梧抬头看着李柯,往日怎没觉得这人这般聒噪。她耐着性子问:“什么怎么样?”

李柯弯身,隔着小小的桌子将脸凑到温青梧面前,骇得温青梧往后避开。

明眸如秋水荡漾,冲着温青梧一弯,满含星辰点点:“我说,你觉得我,俏不?”

温青梧被问得一愣,莫名虚弱的身子让她不想再多说话。只想快点儿送走李柯休息一会儿。本想敷衍回答了事,迎上李柯那澄澈认真的眸子,却又觉得作为好友,不过一个小问题也敷衍太不地道。

于是认真地瞧了瞧李柯,点头道:“俏。”

第181章 活过来了

“那你喜欢这样俏的不?”李柯站直身子,笑盈盈地看着温青梧调笑道。

温青梧被这话问得愣了愣,然后抬头看着李柯一脸调笑的心思,哂笑道:“你连你父皇的妃子都敢调戏,兄台胆子可以啊。”

李柯背着手,一脸不在乎:“我可没说过我是正人君子。”他可不是好人,要是喜欢,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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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月黑风高适合做坏事

一踏出门槛,便看见一蓝袍左衽白里内领的小公公,站在门口,背脊撑得笔直,微微仰着头藐视的目光瞧着温青梧:“可是温才人?”

温青梧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一脸傲慢的太监,没有开口。

小太监讥笑一声,用温青梧足以听到的声音嘀咕道:“以为自己还是皇上宠妃么,什么态度。”受宠的宫妃怎么蹉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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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月事

温青梧只抬了一个凳子,苏锦礼坐下,自己便垂手站在一边,也不说什么。

苏锦礼说完,然后冲着前方招了招手。

温青梧顺着看过去,才发现苏锦礼后头跟着丫鬟手上抱了一只毛绒绒的什么,在夜色之中看得很不清楚。

“这是什么?”温青梧奇怪。

那丫鬟直接将手中抱着的东西凑到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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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高才人出事儿了

申末未到,留吉便出现了小楼旁边黑暗里,脱了夜行衣之后,才走进屋外的烛光中。

温青梧转头,看着留吉:“事情办妥了?”

留吉点头,压低声音回道:“悬梁自尽。”

温青梧认真打量了眼留吉,确定人是完整无伤的,这才抱着梅花鹿起身,转身走进了屋子。

留吉抬着凳子跟着温青梧走进,关上门。

“可有其他人发现?”温青梧走到屋子里坐下问道。

留吉摇头:“无人发现。”高琴琴所住的南薰殿里,只有她一个才人,和几个皇上来洛阳宫后新招进的小宫妃。那小宫妃刚招进来时皇上去了两次,后面再也没去过。皇上不去,皇宫禁卫就不会多上心守着。身边唯一的季方也被温青梧杀了。南薰殿中对于留吉如履平地。

温青梧放下心。对于留吉的本事她还是知道的,既他有把握,那边没有出差错。

“才人手里这是?”服侍着温青梧就寝,看着她抱在怀里的鹿不由讶然:“梅花鹿?”

温青梧“嗯”了一声:“吴王送过来了。”

留吉闻言,了然。原是吴王送来的,难怪主子如此呵护。

温青梧不知留吉想什么,将怀里的鹿递给了留吉,净着手:“回头炖了,咱们补补身子。”她和留吉、柳叶,这些日子都消瘦了不少。膳食普通不说,受伤的受伤,遭算计的算计,捱到现在,身子都有些虚弱。

特别是自个儿。

一听说要炖,留吉还以为主子在跟自己开玩笑。看了眼温青梧的神色,确定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无语又诧异,道:“这不好吧,好歹也是吴王殿下送来的。”

“没什么不好。既是送了我,自由我安排。”温青梧净了手,擦干,走向床边:“这补的东西,不吃可惜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小女儿,看到个小动物就欢喜得不得了。看到幼鹿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好补。

不过是淌了一趟浑水,他们三人都过了一次鬼门关。树欲静而风不止。那就好好补一补。

“可是这鹿虽补,咱们可以慢慢吃些其他的慢慢补吧。”留吉看着跟着温青梧的脚步,蹭到床边的梅花鹿,开口说道。这鹿实在可爱,柳叶那小鬼头肯定喜欢。

“时间不够了。”温青梧脱着靴子,顺道踢开蹭到自己脚边的小鹿:“养好身子,咱们准备要出去了。”

“出去,出哪里?”留吉问。

“出这小楼。”温青梧说道,拉着被子盖过自己:“歇了吧,明儿事儿还多着呢。”

高琴琴死了,在洛阳宫自缢死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看梅淑妃要怎么处置了。

翌日,南薰殿中外的秋桂沐浴着初升的朝阳,抖落第一滴夜露时,春娘端着铜盆推开了高琴琴的屋门。

映目而来的,便是两条晃荡在半空的腿,和白绫上耷拉着的那颗毫无生气的头颅。似是不瞑目,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地瞪着门口,乌红的舌头吐得老长。

“哐当”一声,春娘手中的铜盆掉在地上。紧接着是划破紫微宫的尖叫。

梅淑妃正在自己的仪鸾殿中,由丫鬟碧儿服侍着用温火熬了一夜的燕窝,就见一个內侍急急地绕过屏风向着里头走了进来:“娘娘,南薰殿出事儿了!”

大清早的,梅淑妃最不喜欢听到的便是“出事”两个字,闻言沉着脸。接过元礼递来的锦帕按了按嘴角,这才慢条斯理地对那內侍问道:“何事?”

內侍匍匐着身子,尽量将声音放得平缓:“南薰殿的高才人,昨夜悬梁了。”

梅淑妃捏着锦帕的手指一紧。“怎么回事儿?”她坐端身子,看着下面的內侍问道。

“奴婢也不知。”內侍道:“南薰殿的內侍过来禀报,只说那高才人身边的婢子一早推门去时便看到高才人悬梁了。”

“没气儿了?”梅淑妃又问道。

“放下来的时候,身子都凉了。”內侍说着,身子放低,生怕一不小心触怒梅淑妃。

中秋佳节都还没有过完,就在她管理后宫的时间里头死了宫妃。这事儿丢谁身上都是来气的。

“掖庭狱的人呢?”梅淑妃推开碧儿端着的燕窝。她一直掌管的是宫刑司,掖庭狱也在不久前交到她手里。可还没有用顺手,只是宫刑司只在大内,洛阳宫没有宫刑司,只有掖庭。

“掖庭狱的人已经过去了,正查着。”內侍回道。

梅淑妃起身,向着外间走去:“让他们查到,立刻来回话。还有服侍那才人的,那是哪个才人来着?”梅淑妃站定在內侍旁边,低头问道。

“回淑妃娘娘,高才人,闺名琴琴。”內侍回道。

“带服侍高才人的奴婢到偏殿回话。”梅淑妃说着,由朱儿搀扶着向偏殿走去。

掖庭狱狱长围了南薰殿高琴琴的屋子,查了一圈儿,什么都没查到,就听仪鸾殿那边来人让他们查完赶紧去仪鸾殿,淑妃娘娘问话。

急匆匆地去仪鸾殿,掖庭狱狱长便被梅淑妃召到了偏殿里。

梅淑妃坐在偏殿里,等掖庭狱狱长跪下行完了礼,才缓缓开口道:“查的如何?”

“回娘娘,高才人却是是窒息而死。”狱长跪在偏殿中,开口回道。

“窒息而死?”梅淑妃看着狱长:“确定是自缢?”

“这个”狱长有些犹豫:“不是很确定,窒息而死,若是勒脖子,死状皆无二样。”

梅淑妃听得沉着脸。倒不是在意高琴琴到底如何死,只是心中埋怨这狱长不懂板眼。她手中出现这种事儿,若是自己自缢而死再好不过。免得牵扯一大大堆事儿给她。

要查,也是她私底下派人去查,而不是让掖庭狱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来,给她没事儿找事儿。

既这狱长说了不一定是自缢,梅淑妃也不好说就是自缢。轻轻白了一眼匍匐跪着的狱长,看向站在门口的內侍:“将服侍高才人的婢子带进来。”

“是。”內侍应声,退出去将春娘带进了殿内。

春娘被內侍带进殿中,身子不停抖着跪下:“奴婢春娘,参见淑妃娘娘。”

第185章 把人带过来

看着瑟瑟发抖的春娘,梅淑妃开门见山地道:“高才人一直都是你服侍的,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奴奴奴婢,奴婢也不知”春娘身子不停颤抖,脑子里浮现的,是早上推开门的那一幕,怎么都抹不去。

梅淑妃显然是不满意这个回答:“你一个奴婢不知自己服侍的主子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你是怎么服侍的?”

“奴婢,奴婢”春娘支吾,吓得舌头都捋不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梅淑妃厌烦地蹙起眉头:“若是说不出,那就直接拖到掖庭狱打,打到说出来为止。”

掖庭狱的酷刑是宫人们最惧的,一听要把自己拖去打,想到高琴琴那张毫无生机的脸,春娘脑子顿时就清明了不少:“奴婢知道知道,奴婢都说。”

梅淑妃睨着春娘,一脸不耐。

“昨日,昨日秋狩,高才人带着季方去了猎场,奴婢一直守在屋子里。”春娘使劲儿地回忆着昨日的事:“只是昨日回来之后,只有才人一个人回来了,季方却怎么都不在。奴婢问才人,问才人季方去哪儿了,才人让奴婢莫管,奴婢,奴婢就不敢多问了。”

说完,继续抖了起来。梅淑妃见春娘又不说话了,转头看向元礼:“本宫记得,往日你也是掖庭的内侍官来着?”

突然被梅淑妃这样一问,元礼应道:“是。”说着,元礼觑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春娘道:“奴婢专管酷刑这一块儿。”

梅淑妃被元礼这话说的舒缓了脸色,可算一个懂脸色的了:“你去审,本宫对于查案这事儿不是很明了。”

“是。”元礼应声,挥着拂尘走下去,绕过了掖庭狱的狱长:“陈公公,让一让。”

狱长陈力抬起眼睑,阴沉地看了眼元礼。往后面退开了两步,让开了位置。

他是卫贵妃的人,即使掖庭狱暂时交到了梅淑妃的手里,可他依旧是卫贵妃的人。元礼这小崽子,当年在他手下低眉顺眼,让他学狗都学过,如今竟敢对他颐气指使。

他记住了。

元礼可不管陈力心中想着什么,只管挤开了他,站在春娘旁边,提着声音厉声道:“昨儿高才人回屋之后,可有异常举动?”

春娘身子颤颤,想了许久,直摇头:“才人回来之后,没有什么异常举动。”说着,又补充道:“只是几次问奴婢,季方可归了。”

“还有其他的吗?”元礼询问。

春娘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了,于是摇头:“公公,真没有了!”

元礼抬头,看了眼梅淑妃。见梅淑妃没有发话,于是转头看向掖庭狱狱长陈力:“服侍高才人的季方呢?”

陈力压着心中的不快,恭敬地回道:“回公公的话,季方没有找到。”

“没找到,怎么会没找到?人呢?”元礼横眉冷声质问。

陈力笑着恭敬道:“今儿一早掖庭狱的人过去后,就找了个遍,都没找到那季方为人。”

元礼看向春娘:“你可知季方去了何处?”

春娘摇头:“昨儿季方跟着才人去秋狩,人就不见了。”

“秋狩不见了?”元礼诧异道:“好端端的怎会不见?”

“奴婢也不知,奴婢没有跟着才人一起去猎场。”春娘见反反复复就这几个问题,问得她都快没气儿了。

元礼听者春娘的话,突然想起被掌掴的主子。是了,昨儿突然不见的,可不是还有柳叶那个小丫头么!

心中一惊,正准备将问话带开,只见一直站在梅淑妃身后的掌殿李云已经低下身子,在梅淑妃旁边小声提醒道:“娘娘,昨儿秋狩突然不见的,还有那温才人身边的一个小丫头。”

本来问得胶着的情况,在李云的提醒中顿时如醍醐灌顶,梅淑妃撑着身子坐端:“去,将温才人带过来。”

“是。”元礼应声,便要退出去。

“等等。”梅淑妃制止了元礼:“你在这儿继续审,李云你去带温才人。”

“是。”李云应声,退了出去。

一大早的,温青梧就已经起身,起身唤柳叶发现柳叶已经跑出去了。问了留吉,留吉说不知晓,拿着布篼子和针线,一大早就出去了。

温青梧站在屋中唯一的一扇铜镜前,戴着琉璃耳坠,穿的是压箱底的右衽秋花百笼裙,头发挽成了飞仙髻,用金钗点缀发环,一支点翠华胜别在前鬓上,尾部流苏将好散在眉尾。

描了妆的面若三月桃花。

戴好耳坠,温青梧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妆容是她自个儿画的,按照平日看着的美人模样描的,也不知如何。

“如何?”她问留吉。

“甚美。”留吉点头赞道。他不知今儿才人为何将自己拾掇的如此庄重又好看。

温青梧端坐着,看着镜中的自己:“出去等着梅淑妃的人。”

“是。”留吉将转身,就停下了脚步,回头对温青梧道:“人来了。”

温青梧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色未变。

片刻后,只听屋外一声:“温才人可在?”

温青梧起身,带着留吉出了门,看到屋外站着的李云,迎着笑道:“李公公怎么有空过来?”

“淑妃娘娘有令,劳烦才人跟咱家走一趟。”李云看着温青梧,说道。

“不知所为何事?”温青梧一脸疑惑,看着李云询问。

李云将温青梧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这才道:“去了就知道了。温才人,请。”说是请,却直接就让两个內侍上前拉住温青梧,连拉带拽的架起了温青梧。

“小六子负责搜屋,一寸也不能放过。”李云吩咐另一个留下来的內侍道。

言罢,带着温青梧和留吉转身向着花田外走去。

留下来的小六子指挥着手下的太监进了小楼中。

温青梧在前面被架着走。架着她的太监用了大力,甩了两下没甩开。一狠,使劲儿的甩开了两个太监的手。

两个太监见此,还要上前去拖拽。温青梧转头目光凌厉:“滚。”

太监莫名由的心中一怵,低下头往后退开了半步。

做久了卑贱者,即使有一天能狗仗人势,也免不了他们深入骨髓的奴性。

第186章 怀疑

“才人不要为难,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李云在一旁,冷眼说道。

温青梧站直身子,理也没理李云。只低头,抚平自己被拽皱的衣袂,转头,满是不屑地看着李云,一边嘴角挑起,极尽嘲讽:“再穿的人样,不过也是一条狗。”

言罢,在李云已经有些绷不住的冷脸中,转身端着规矩的步子离去,嘴里悠悠道:“带路。”

此时仪鸾殿中,元礼还在审问春娘。

“那最近高才人,可有跟谁接触的频繁?”元礼站在春娘旁边说着,又补充道:“或是最近有没有什么忧思?得罪过谁?”

“忧思倒是没有。得罪谁也没听才人提起。”春娘回道:“接触的人也不多,就是南薰殿中的几个新进的才人。”

元礼转头看向梅淑妃。

“将南薰殿所有才人和丫鬟都带过来。”梅淑妃吩咐道。

站在殿门口的內侍领命,带着下头的人应声走了出去。

“那有没有平时走的近的,这些日子却突然又疏离了的人?”梅淑妃回头,看着春娘亲自问道。

元礼听得眉头微不可查一皱。

“这几日倒是没有,不过”春娘说着,突然想到了一个往日娇蛮跋扈的影子。

“不过什么?”梅淑妃问。

“不过,温才人往日跟我家才人走得很近来着!”春娘说着,茅塞顿开。对了,她怎么就没想到温才人!温才人那么讨人厌,怎么就没想到她呢!“那时整个大福宫的人都没人愿意跟温才人一道儿,偏我家才人性子善良,看她可怜,常常护着她。明明被温才人欺辱过”

“等等!”梅淑妃打断了春娘的话:“你说,你家才人,被温才人欺辱过?”

元礼也盯着春娘。

“是的,当年我家才人刚刚进宫时,被温才人当着许多宫人折辱过。”春娘说道:“不过我家才人心底善良,不仅没跟温才人计较,还将她当做姐妹相待。”

善良?姐妹相待?这话说出来偏偏小宫妃就好了,梅淑妃是定然不会信的。

这后宫所有人的眼睛都只盯着一处,那便是皇上。在她看来,高琴琴多半是怀恨在心却假意靠近温青梧罢了。

梅淑妃听着下面春娘的话,手撑着下巴,心思转着。

这样倒是说得通了。

温青梧折辱高琴琴,高琴琴怀恨在心,靠近想要暗中算计温青梧,被温青梧发现,干脆先下手为强收了高琴琴。

她在后宫这么多年,龃龉见多了。这样的小伎俩,一听她便知道了首尾。

温青梧,梅淑妃勾了勾唇角一脸不屑。本以为是个聪明的,不想也是蠢得没边儿了。敢在她的眼皮子地下搞事。

今儿就要让她知道,谁才是后宫的主子。想要在她手底下作妖,还嫩着呢。

元礼听得捏着手掌,看着还絮絮叨叨不停的春娘。这话说的,明显是将怀疑都推到了才人身上。

若是平日元礼可能并不会直接怀疑到温才人,可昨儿他是亲耳听到的呀。主子的确派了留吉去杀高琴琴。

就是因为心里知道,所以格外敏感,一听春娘提到温才人的时候,心里头就悬了起来。

殿中说着说着,便见外头李云绕过画屏走了进来,对着梅淑妃道:“娘娘,温才人带来了。”

梅淑妃冷声音道:“带进来。”

大殿中众人都听到春娘的话,不怀好意地目光在触及温青梧的时候,都怔了怔。

一身右衽秋花百笼裙将整个人衬的丰腴饱满,头发挽成了飞仙髻,用金钗点缀发环,一支点翠华胜别在前鬓上,尾部流苏将好散在眉尾。描了花钿,施了粉黛。

看惯了肃颜温青梧的众人皆是一愣,包括上头坐着的梅淑妃。

温青梧不为所动,随着她轻盈的步子,一对晶莹的琉璃耳坠在圆润洁白的耳垂上轻轻晃动,好看极了。她走到殿中,目光瞧也没瞧跪在一旁的春娘,只对着梅淑妃规矩地行礼:“臣妾,参见淑妃娘娘,娘娘金安。”

“温才人真是好兴致。”梅淑妃将温青梧从头到尾地瞧了一边,语气满是嘲讽:“昔日的好姐妹惨死,你倒是一点儿也不伤心。”

“好姐妹惨死?”温青梧一双明亮的眼睛满是愕然:“娘娘在说什么?!”

梅淑妃没应声,只瞬也不瞬地盯着温青梧瞧着,好似想要从她脸上看出裂缝来。半晌,温青梧依旧是诧异的目光:“娘娘?将才娘娘所说为何意?”

倒是会装。梅淑妃目光满是怀疑。她已经八分信了,眼前人必定是害死高琴琴的人。

“昨儿个晚上,高才人,在自己的屋子里,被人给勒死了。”梅淑妃说着,目光盯着温青梧。

元礼在旁边听得身子一僵。余光瞥了瞥上头的梅淑妃。将才……哪儿有审出一丝半点儿?

这话明显是在套主子的话。虽然知晓主子聪慧,但元礼心中还是悬着的紧,生怕温青梧在梅淑妃的言语中敲打出一点半点儿。

“什么?高才人被人给勒死了?!”温青梧惊得眼睛瞪大,眼中恐惧丝毫不似做伪:“怎么会?虽然她人很讨厌,心思又重,常常用计谋算计旁人,喜欢争宠又擅妒,但,但也不至于被人勒死吧!”

梅淑妃冷笑一声:“不要说的,好像温才人毫不知情似得。”

“娘娘这是什么话?”温青梧被这话挑拨的一时失了规矩:“你可不要胡说!虽我是不受宠的小宫妃,却也知尊礼守矩,绝无骇人的歹毒心思!”

对于一个心里头已经认定约莫就是凶手的人,梅淑妃本就没多少耐心。直接不耐烦地道:“你当年羞辱高琴琴的事,还记得吧?”

“什么羞辱?”温青梧装傻:“请娘娘言明。”

梅淑妃看了眼跪着春娘,春娘见此赶紧道:“我家才人初进宫时,就是一日不小心撞了温才人一下,温才人便当着那么多的宫人面前扇了我家才人一巴掌!”

“有这事儿?”温青梧疑惑:“我怎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记得了!又不是你受伤害。”春娘说着哭了起来:“我家才人可一直记着呢!”

第187章 死鸭子嘴硬

“你家才人真记仇。”温青梧说着,满是惋惜道:“要是不那么记仇,不那么善妒,说不定能死的晚点儿。”

春娘听得傻了眼,待听完温青梧的话,立时对着上面的梅淑妃哭倒:“娘娘!淑妃娘娘,!娘娘听听温才人说的话,我家才人一定是她害的!”

温青梧站在一旁,看着跪倒在殿中的春娘。她来这里并不是跟一个小丫鬟斗嘴的。回头,看向梅淑妃。

“温才人有什么想说的?”梅淑妃道。

“娘娘想要臣妾说什么?”温青梧依旧站着,迎着梅淑妃的目光,不解地问道。

梅淑妃捏了捏手里的锦帕,有些好笑:“昨夜你做了什么,便说什么。如实招来便是,本宫想要你说的,是实话。”

温青梧看着梅淑妃,她知晓,梅淑妃心中已经认定自己了。倒是面不改色地道:“昨夜臣妾过了戌正就睡了。臣妾以为,这些不是娘娘想听的了。

不过,这些就是实话了。”

梅淑妃看着温青梧。明知眼前人做了什么,却怎么也挑不破。死鸭子嘴硬,套话套半天也套不出个什么来。于是也懒得再套了。

“温青梧,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若还是嘴硬,就不要怪本宫下狠手了。”梅淑妃说着,直接招了旁边的元礼,道:“元礼,带她去掖庭狱。”说着,淡淡地看了一眼掖庭狱狱长陈力,特意补充道:“元礼你来负责审问。”

“是。”元礼低头应声,脑子却是糊的。

虽说无凭无据不能断罪,但这是前朝三司的规矩。后宫里头,谁是主子,谁就是规矩。

证据有没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掌权者心中如何想。她要你有罪,你便有罪,她要你无罪,那便无罪。

证据嘛,总会有。

正如温才人一开始因“勾(引)”纪王被打入掖庭一般。

“娘娘想要屈打成招?”不同于元礼心中的慌乱,温青梧倒是平静极了。

“温才人严重了,本宫只是想知道昨儿晚上情景罢了。”屈打成招?她只是觉得不逼一逼,温青梧的嘴中是说不出实话的。

“娘娘想要逼供,当然可以。”温青梧摸了摸自己耳垂上的琉璃耳坠:“除非我死。”

“我知道淑妃娘娘不在乎一个小宫妃的死活。

或者淑妃娘娘本就想我死。”温青梧道。

梅淑妃听着温青梧的话,无动于衷。是又如何?她一个小才人,能耐自己何?

“你太高看自己的命了。决定你死不死的,可不是本宫。是你自己。”梅淑妃说罢,直接朝元礼挥了挥手:“带下去。”

元礼上前,冷着脸请温青梧,道:“才人,请吧。”说着摆手让小太监上前想要强行带走温青梧。

“昨儿才在猎场被娘娘掌掴,今儿就迫不及待的死了。偏生还不是自尽,是死在梅淑妃娘娘手里的。”温青梧放下摸着耳坠的手:“就像淑妃娘娘只会信自己以为的一眼,有没有证据不重要。

外朝的人也会只信他们所以为的。至于我,有没有杀人,也不重要。”

“且不说,向来提倡‘仁’的陛下会如何想此事。前朝也绝不会同意一个滥用私刑,逼供宫妃排除异己的后妃,登上凤座。”温青梧看着梅淑妃,声音平缓。

如今的梅淑妃贤名在外,多好。但前一世的淑妃,在后来,可是为了当皇后费尽了心思。却因为各种原因到死都未能如愿。

只在最后三皇子吴王当上皇帝后,封了个太后。不过彼时的她已经是一抔黄土了。

梅淑妃听得惊起,捏着锦帕的手扶着座椅,肃然地看着温青梧,目色沉郁:“你说什么?”她的心思,从来未对外人提起过。

就连最亲近的贴身之人也未曾提起。因为她知道,这些事儿,要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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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辩与论

贞德帝听得眉头直皱,到了大殿的正位坐下,梅淑妃跟着在旁边的榻上,底下的一众奴婢才缓缓起身。

“怎么会牵扯到你身上?”贞德帝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严肃。他后宫嫔妃众多,但心思毒辣的女人,他是极其讨厌的。

跟了贞德帝这多年,梅淑妃自然知晓皇上的性子。皇上有多不喜欢心思毒辣深沉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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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幸好我聪明

在贞德帝的目光中,温青梧又缓缓开口,道:“臣妾是在猎山东北角三十丈的林子里找到我丫鬟的,此事,陛下可以派人去跟我丫鬟柳叶确认。”

“还有淑妃娘娘所说高才人跟臣妾之间的交情”温青梧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春娘:“此事还要说到刚入宫的时候。

高才人初次进宫时,臣妾有一次,看到她独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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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巧言令色

“巧言令色。”梅淑妃道。

温青梧低头,道:娘娘疑臣妾,那臣妾什么都是错的。说,是错的;辩,是错的;即使摆出了证据证明臣妾并不与南薰殿的事有关,也是错的。”

“既如此,臣妾无话可说。”温青梧说道,低下了头,沉默起来。

贞德帝转过目光,看了眼沉默的温青梧又看了看梅淑妃。梅淑妃脸上的质疑丝毫不为所动。让女人来断一桩正儿八经的案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后看向旁边的掖庭狱长陈力,开口道:“高才人死因如何?死在哪个时辰?”

“回皇上的话,按照尸身的模样,约莫是昨夜酉时到戌时之间死亡。”说着,陈力瞧了一眼上头坐着的梅淑妃,有些迟疑地道:“发现时正悬在梁上,高才人死因,的确是窒息而亡。”

梅淑妃看着陈力眼神深了深。将才,他根本不是这样跟自己说的。

贞德帝心中已经有个底了。至少目前为止,至少是一点儿都没有任何现象表明这件事跟温青梧有关。

“酉时到戌时,臣妾在屋外看风。”温青梧答地从善如流。

“可有人证?”贞德帝又问,说着,补充道:“除了你身边的丫鬟奴仆。”

温青梧抬头,看着贞德帝:“太子妃娘娘算不算?”

“流光?”贞德帝意外道:“她怎么会在你那儿?”

“不知道。”温青梧道:“大概是来跟我一道儿看风的罢。”

贞德帝转头看向旁边的李建志:“去,把太子妃请过来。”

不大会儿,苏锦礼便跟着李建志走进了仪鸾殿偏殿的门。

“儿臣参见父皇,见过淑妃娘娘。”苏锦礼端正着身子,向着上方的贞德帝和梅淑妃规规矩矩地行礼。

“起来吧。”贞德帝摆摆手免了礼,直道:“流光,昨儿晚上酉时到戌时,你在哪里?”

“回父皇,昨儿酉正之后,儿臣一直在东圃院跟温才人叙旧。”苏锦礼想了想,回道。

“没事儿你跑东圃院你作何?”贞德帝又问。他将温青梧安排在东圃院那栋破楼里,就是想让宫人们看到他的态度,好好磋磨一下她。就算不磋磨,至少疏离一些。

结果老五和十六常常去就算了,怎么连流光那般清冷的性子也要去那破楼凑凑热闹。

“昨夜秋狩打了一只梅花鹿幼崽,宴会太聒噪,便去了东圃院,顺便将那幼崽送给了温才人。”苏锦礼从善如流地回道。

这话就很明显了。至少高琴琴死的时候,温青梧是在东圃院的,在太子妃身边的。

春娘一个奴婢的话,自然不及苏锦礼的。

苏锦礼的性子宫中人都清楚,一般真见到杀人都不会管,更不说作证什么的了。至少平时不管闲事的太子妃说出来,还是很可信的。

“就算太子妃在温才人身边,可哪有主子会亲自动手的?”梅淑妃不是不信苏锦礼,苏锦礼的性子她清楚,她才不屑于给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才人说谎做伪证。但她也只是信苏锦礼,并不信温青梧。

就算温青梧洗清了身上所有的牵扯,她就是不信,凭着这在宫中尔虞我诈中几十年的直觉。

温青梧张了张嘴,准备说的话已经在嘴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旁边苏锦礼插嘴道:“儿臣跟温才人叙话时,柳叶在屋中昏睡,留吉在一旁伺候。”

温青梧抬头,看了眼太子妃,很快别过眼,垂着眼睑掩饰了眉目里的神色。

贞德帝坐在正位上,此时他已经松开了梅淑妃手。在他看来,还有那陈力的话来讲,这高才人多半就是自缢的。他也懒得再问,不过都是小事儿。

只是看着梅淑妃似乎还有不罢手的意思,也就不管了,任由梅淑妃问。小事儿嘛,没必要为了这些小事儿跟她闹得不愉快。

既然温青梧没做,让淑妃问问也没什么大不了。也正好磨一磨这小蹄子,在他面前不是横得很么,梗着脖子吵,嫌弃冬瓜片梗死她。怎在淑妃面前就温顺得跟只绵羊似得。

也不知昨儿被淑妃当着众人打脸哭了没。

在这后宫里,果然是只有女人最会治女人。

真是活该。

见贞德帝没有阻止的意思,梅淑妃继续道:“就算你身边的奴婢都在,那高才人身边的奴婢呢?那个叫季方的奴仆,可是不见了的。怎不知是不是你贿赂了他,事儿成之后,就跑了呢。”

贞德帝在一旁,身子靠着了扶手,一脸闲散地看着底下的温青梧。嘴皮子不是很快么,就让淑妃多问问。最好惹得淑妃不快,以后好好替他管一管。

温青梧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目光瞧着梅淑妃:“若是按照娘娘的说法,那整个后宫的人都可能杀害高才人的凶手了。”

“本宫现在只问你,你也只用管你就好了。”梅淑妃道:“你有没有证据不是你贿赂的?”

“娘娘有没有证据是我贿赂的?”温青梧反问。

梅淑妃被温青梧问住,她就是猜想的,怎么会有证据。

贞德帝在一旁,瞧了眼噎住的梅淑妃一眼,果然嘴上功夫还是说不过,于是补充道:“如果有证据就直接问罪于你了。就是没有证据,才让你说明。”

这是什么逻辑?苏锦礼自知已经没了自己事儿,坐在贞德帝赐的坐位上,用手肘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温青梧。

她倒是想要看看,这温堇则要怎么脱身。

只见温青梧长长一叹:“首先,我没有钱贿赂别人。从大内到洛阳宫,除了五两的月例我一分外物都不曾得到。除了我这一身”温青梧说着,摸了摸头上的华胜和琉璃耳坠:“再没有一个首饰了。”

“李公公不是搜了我的屋子么?”温青梧对贞德帝说着,却是看向了梅淑妃:“皇上可以传他进来问问。”

“传。”贞德帝开口道。说了咳了咳,说太久的话嗓子有点儿干了。旁边的李建志见状,眼疾手快地斟了杯热茶递过去。

李云已经走了进来,贞德帝接过李建志递来的茶盏,却没有看跪在殿中行礼的李云,目光瞥向温青梧,她翻了那么久的嘴皮子,嗓子就不发干?

第191章 季方出现

“你去温才人屋子里头可搜到了什么东西?”贞德帝将茶盏放在案上,开口问道。

李云起身,示意身后的內侍抱着几个盘子上来,上面只放了几匹春秋二季尚服局发放的布帛,大约是还没有来得及做衣裳。

另外两个盘子装的就是鞋子以及针线。除此之外,连个银簪都没有。

也的确如温青梧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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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我要住凶宅

高琴琴自缢,几乎已经是铁板钉钉了。招来了季方所说的沈公公,和奚官局的內侍令九牧。

这会儿便不是元礼问了。而是梅淑妃自己亲自问。一一问过之后,才确定了季方所说为实话。

“你昨夜何时经过池塘,看见的季方?”梅淑妃询问。

花匠沈公公跪着,一板一眼地回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戌时正左右路过的池塘,见有人落水,就救了起来。然后将人送去了奚官局。”

时间对上,事情也对上。梅淑妃又转头,看向元礼:“带奚官局的九公公上。”

梅淑妃就要遣进九牧来问话,只见元礼先一步开口道:“娘娘,将沈公公遣退,再让九牧公公进来问话罢。”单独问话,可信度倒是更好。

梅淑妃经元礼提醒,点头,便遣了沈公公出去,再带进了九牧。

“九公公昨夜何时救的人?如何救的?”梅淑妃询问。

九牧低身回道:“戌正两刻左右,沈公公送来了一个满身是水摔破了脑袋的人,昏迷了过去,奴婢便救了。今日一早醒过来,才知是高才人屋子里服侍的內侍。”

之前怀疑温青梧是出于直觉,后宫女人的直觉。现在所有人证摆在面前,梅淑妃不信都得信了。

“好啊,为了争宠竟然私自窥伺圣上行踪。”梅淑妃冷声道:“心思叵测,愚蠢善妒!”

想到高琴琴为了勾引皇上使劲手段,梅淑妃就气得手脚发抖。心中只道一声:死得好。

“陈力。”梅淑妃看向一旁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掖庭狱狱长陈力。

“奴婢在。”陈力出列,冲着上面弯腰行礼。余光却是从温青梧身上溜过。挑拨了梅淑妃和本在她列队伍的温才人,回大内后,贵妃娘娘一定会好好赏自己。

“处理好高才人的尸身,装殓好送回本家。”梅淑妃说着,瞧了一眼贞德帝,见他没要说话的意思,便继续道:“立时去做。”

宫妃死了,宫中却不安葬,送回了本家。这只能是死前此宫妃犯了什么事儿。总之肯定是很没脸的。

“是。”陈力应声,退出了仪鸾殿。

梅淑妃目光扫过殿中的众人,在温青梧身上落了片刻。

“好了,若是没事儿,就都退下去罢。折腾了一早也都累了。”梅淑妃收回目光,开口道。

即使不是她害的高琴琴,还是让自己看不顺眼了。

“娘娘,臣妾还有事。”温青梧上前一步,屈身端正地说道。

梅淑妃想起端午节高阳开罪了温青梧后,温青梧不依不饶的样子,不由皱眉:“你还有什么事儿?”说的语气不太好。说着梅淑妃还转头瞧了一眼贞德帝。

见贞德帝一脸兴味,心中一滞。

若是平常,陛下是最烦这些有事没事儿找事儿的小宫妃的。管不一定会管,他向来懒得管这些琐碎事儿,都是直接给她处理的,然后抬腿就离开的。若说是为了高琴琴的死,那高琴琴的死因前前尾尾都已经弄清了,陛下却还坐在这里听他平日懒得听的事儿。

还一脸兴味。

梅淑妃想着,看着温青梧,脸色变了变。眼眸深处沉郁起来。语气却一改之前的不好,竟变得温和起来:“温才人有何事?”

贞德帝看着温青梧,等着她如端午节那般要自己做主,叙述自己的委屈。

要是她让他做主,他首先就要怼她一顿不知好歹。自己凭什么为了她一个小才人责怪淑妃?既然怕自己的冬瓜片梗死她,以为他要害她。那他凭什么去给她做主。

做梦。

“这事儿还得求到陛下头上。”温青梧对着贞德帝道。

“朕的后宫,诸事都是淑妃做主。”贞德帝心中冷哼一声:“有事儿啊,让淑妃定夺就好。她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说罢,等着温青梧求梅淑妃给自己做主。

只是温青梧接下来所说的,却跟贞德帝所想大相庭径。只见温青梧屈身,倒是没有一点儿将才被冤枉的委屈之色,亦没有诉说自己的不满和求他做主,只缓缓道:“臣妾初入洛阳宫,因为身受重伤,为了方便养伤,皇上特意将臣妾安排在幽静的东圃院。如今臣妾身子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奴婢想要搬回南薰殿居住。”

搬回?说的好像自己就住那儿似得。当初贞德帝将温青梧丢到东圃院,大概原因梅淑妃自然是清楚的:“这事儿,本宫可做不了主。温才人得过问皇上才是。”梅淑妃说着,转头看向贞德帝。

正好趁此看看贞德帝的意思。

想得美。贞德帝起身,拍了拍常服裙摆:“朕看你还没养好呢。”脑子养好才是关键。

“臣妾养好了。”温青梧看着贞德帝道。

“没屋子了。”贞德帝想也不想便道。说着背着手起身向着殿门口而去。

温青梧随着贞德帝的步子移动着身子,始终朝着贞德帝的方向,闻言,停了停,道:“高才人那儿,不是正好空了出来么。”

贞德帝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温青梧:“你的意思,要住那小才人的屋子?”

梅淑妃也些许惊讶。宫中腌臜事儿多,死状也多。但直接在屋子里头上吊的,却不多。这样的死法是凶死,那上吊的屋子俗称凶宅。

谁愿意去吊死人的凶宅住?

“是。”温青梧应声应得自然极了:“陛下,可否?”

贞德帝好整以暇地看着温青梧,却没有说可也不可。便听上面的梅淑妃满是怀疑地道:“这高才人一走,温才人就要去占屋子。这说你跟她的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要本宫如何信?”

温青梧转头地看着梅淑妃,目光平静:“若是我害了她,娘娘觉得我会巴巴地去住她生前的屋子?

娘娘觉得,我会心安理得地,在每个黑夜,躺在那根吊死高才人的梁下,安稳入眠?”

梅淑妃光是听着都暗暗打了个颤,没有来得及斥责温青梧口无遮拦,便听贞德帝道:“好,那你就住她那间屋子罢。”

第193章 往事与连苏

“谢陛下恩典。”温青梧屈身行礼,待贞德帝走出去之后,这才转身对着上面的梅淑妃道:“淑妃娘娘若是无事,臣妾便告退了。”说罢,带着留吉转身向着仪鸾殿外走去。

“温堇则。”

走出殿几步,便被苏锦礼叫住。

温青梧停住脚步,双手端正地放在腹前,看着提着裙子走向自己的苏锦礼。

“你什么时候搬?”苏锦礼走近,跟温青梧并排走着。她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丫鬟往后退开几步,离得远了些。

“现在。”温青梧回道。

“这么快?”苏锦礼转头,看向温青梧:“你真就一点儿也不怕?”

温青梧看着前方的石子路:“怕什么?”

即使已经上了日头的阳光洒满地,整个人都笼罩在秋日阳光中,但苏锦礼还是感觉冷意阵阵,有些迟疑,又有些兴奋:“你真厉害,这都不怕。”

“你怕?”温青梧转头,看了一眼苏锦礼。她以为苏锦礼对这些东西都是满不在乎的。

“我怕甚?”苏锦礼回过头,跟着温青梧一起看着前方的石子路:“你忘了,我也是常常跟尸体打交道的?”

她有时跟着刑部查案,再难以观瞻的腐尸都见过,一个上吊的尸体倒是没什么怕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但若是我杀死的,我就怕了。”

苏锦礼背着手,声音很轻。她说话时看着前方的路,头也没有偏。好似只是随意闲谈的一句话而已。

温青梧也没有转头,看着石子路的眼眸,因为刺眼的阳光眯了眯。没有笑意地笑了一声,没有回声。

有什么好怕的。

认真说起来,她也是个吊死鬼呢。

做人的时候都斗不过自己,做鬼,也一样。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你是完全无鬼神者么?”她知道,世上有些不信鬼神的人,说所有鬼神之说都是虚妄之言。

但她没见过,至少宫中是不可能会有不信鬼神的人的。

温青梧摇头,说得轻松极了:“我信啊。”

“你信?”苏锦礼讶然:“那你怎一点儿都不怕的样子?”

温青梧停住脚步,转头,看着苏锦礼:“做人时,死在我手上。做鬼,若出现在我面前,那我就再让她死一回。”

纵然猜到,但温青梧这般直言不讳地对着自己说出来,苏锦礼还会感觉呆在了原地。

她何时见过这样的女子?

不不不,应该是,压根儿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太太霸气了!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人挡杀人,鬼挡杀鬼?

苏锦礼莫名觉得兴奋。她转身,快步跟上温青梧,带着许多年没有出现在脸上过的兴奋:“那我帮你搬家。”

苏锦礼跳跃地太快,温青梧跟不上。转头看着一脸兴奋的苏锦礼:“你干嘛这个表情?”

明明是凶杀这般严肃又可怖的话题,怎说得像是捡了个金娃娃似得。

“我喜欢你这个性格。”苏锦礼回得毫不含糊。

一听“喜欢”二字,温青梧不自然地咳了,目光不自禁地扫过苏锦礼硕大的胸脯,赶紧红着脸移开眼。

苏锦礼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红了脸的温青梧,倒是奇怪:“你红什么脸?”

温青梧握着拳头捂着嘴唇咳了咳,还没回答,便又听她道:“莫不是想到了李柯那厮?”说着切了一声:“你倒是时时刻刻都在念着他。”

听苏锦礼提到李柯,温青梧倒是不解释了。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苏锦礼转头,突然看着温青梧问道。

温青梧看着今日话格外多,格外奇怪的苏锦礼,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不是。”

她温青梧不是好人,苏锦礼能跟她混到一起,怎么会是好人呢。

“嗯。”苏锦礼点头,背着手,悠悠道:“可是,很多年前我也是个好人。”

“当好人一点儿也不好。”

温青梧转头看了苏锦礼一眼,跟她并肩走着,却也不开口打断。

她是第一次见苏锦礼这么多话,也就静静听着。

“我是被慕容皇后看中的人,从小就注定进东宫。”苏锦礼背着手,步履缓慢:“可我不喜欢规矩,也不喜欢东宫。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做什么,不做什么,从来没人管了我。

包括我爱什么。”

说着,似乎想到了美好的回忆,眼睛里荡漾起浅笑:“我爱连苏。”说着,苏锦礼看向温青梧:“如果你认识他,你一定会喜欢上他。”

这是温青梧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连苏。

“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傻。但我想,我聪明就好了。傻一点儿才好,于是出阁之后想尽办法逃离东宫。

也真就被我甩脱了。”

温青梧听着,她知道,如今苏锦礼轻描淡写对自己说出来的,是她沉重的过去。是李柯口中所说改变了流光的往事。

“可是你为何又到了东宫?”温青梧轻声询问。

“我是逃过了,可是傻连苏没有逃过。”苏锦礼停住脚步,看着天边洁白的浮云,目光空洞而忧伤:“太子杀了他。”

温青梧心中一缩。她看着苏锦礼的侧颜,姣好美丽,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目光迷离,温青梧张了张嘴,想要安慰。

终究是沉默不语。

她想不到什么适合的安慰的话。

苏锦礼抬起背在身后的右手,挡在眼睛上。似乎是在挡阳光,又好像再挡往事。

温青梧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苏锦礼闭着的眼睛。

“我进东宫,本来是为连苏报仇。”苏锦礼闭着眼睛,白皙地手背触碰着轻颤的睫毛。

“大婚那日,父亲跪在我身前,万般恳求我收手。”苏锦礼修长的指节握起,抵在额头,眼角渗出水滴:“那时,我做了一个好人。”

“到现在,在外人看来,我还是个好人。”苏锦礼放下右手,擦过眼角,带走流下的水滴。转头看向温青梧:“所以我喜欢你的性格。”

“管她人如何,挡在面前踢开就是。看不下去杀了就是。”苏锦礼说着笑道:“哎我开玩笑的,也不要太狠。

走吧,我帮你搬家。”说完,先一步走去。

温青梧站在原地看着苏锦礼的背影,有时候,太厉害的人,所求太少,**太小,不一定是好事。

温青梧跟了上去,两人并肩向着东圃院而去。

第194章 入住南薰殿

小楼里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有了苏锦礼的帮忙,过了晌午便一应物什皆搬好。

在小楼前留了苏锦礼用最后一顿午膳,温青梧走向南薰殿。

南薰殿有一个正殿,两个偏殿。

将入洛阳宫时,除了温青梧只有高琴琴一个才人,温青梧去了东圃院,进了殿高琴琴自然住的是正殿。后来才招的两个新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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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高昌打不打

司沐目光扫过温青梧手中的汤蛊,走进了大业殿中。温青梧看着司沐的背影,转身离开。

大业殿中,贞德帝正坐在上位,跟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吏部尚书侯君集一道儿说着高昌的事儿。

“老臣觉得,打一仗就老实了。”吏部尚书侯君集说道,一脸倨傲:“一个小高昌,既然不听话,还敢直接断了与我朝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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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公输安和郭芷

温青梧没有理会,倒是柳叶,搬着个杌子坐在了门槛上,看着殿外的景象。

晌午时,温青梧正在殿中练习着臂力,就听到外头元礼尖利的声音传来:“南薰殿郭才人,公输才人可在?”

留吉往殿外看了一眼,道:“主子,是元礼。”

温青梧没应声,倒是外头门槛上的柳叶站了起来。看着外头的元礼,问道:“元礼公公,有什么事儿呀?”

元礼不屑的声音传来:“淑妃娘娘,有请两位才人去仪鸾殿一叙。”

“那请我家主子了吗?”柳叶放着布篼子又问。在她看来,元礼公公虽然长得凶了点儿,但还是很好的。

这次元礼没应声,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便走了。

而后便听到女子的嗤笑声:“真是好笑。”

柳叶站在门槛上,看着郭芝跟公输安手挽着手离去,觉得好不刺眼。不开心地“哼”了一声,转身走进大殿。

“主子,隔壁的郭才人和公输才人被淑妃娘娘召去了!”柳叶一脸不开心。

温青梧抬头,看着柳叶。

柳叶抱着布篼子坐在一旁,闷闷道:“明明跟淑妃娘娘交好的不是主子么,怎么娘娘都不叫主子一块儿去。”她现在还记得刚跟才人时,才人大半夜起来去菡萏塘里给淑妃娘娘去摘那早开的菡萏。后宫的女人真是看不懂。

留吉看着柳叶。昨儿早上柳叶没有去仪鸾殿,他却是跟去了的。

见温青梧依旧拉着空弓练着臂力,没有理会柳叶,想了想,道:“柳叶,有些事儿你不用想太多。”

柳叶不解,抬头看着留吉:“什么意思?”

“只要按着主子说的做就行。”留吉道:“主子不说,就不要多做,不要多问。”

虽然不知道为何如此说,话中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的。柳叶想了想,见温青梧没说话,便点头道:“是。”

仪鸾殿中,自元礼通禀了人,梅淑妃便让人进了仪鸾殿中。

“臣妾郭芷/公输安,参见淑妃娘娘,娘娘金安。”郭芷和公输安站在大殿上,冲正在用膳的梅淑妃行礼道。

“免礼,赐坐。”梅淑妃端坐着,放下手中的竹箸,接过碧儿递来的锦帕按了按嘴角:“正巧,本宫在用午膳。两位妹妹可用了?”

将坐下的郭芷和公输安闻言,看向梅淑妃,又惊又喜,都觉得梅淑妃端庄又亲近,果然是外人所说的温善贤明。

虽说宫妃都是姐妹相称,但四妃怎么会叫一个小才人妹妹?

“多谢淑妃姐姐挂念,用了呢!”郭芷起身,脸上带着娇俏的笑意。

身后的公输安跟着起身,声音有些小,畏畏缩缩地道:“回淑妃娘娘,臣妾也用了。”

梅淑妃点头,声音温和:“嗯。

这些日子住在南薰殿如何?”

“多亏了淑妃姐姐安排”郭芷回道:“一切尚好。”

梅淑妃见旁边的公输安没有说话,挑了一块儿布好的菜,又抬头看向她:“公输妹妹呢”

“回娘娘的话,一切尚好。”公输安拘谨地坐着,小声回道。

话音落下,碧儿已经端着两杯茶呈了上来,放在两人面前。

“这是河东道今年的新茶,尝尝。”梅淑妃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挑着布好的菜。

郭芷闻言,立时端了啜了几口,点头直夸道:“果然是好茶!”说着转头看向公输安道:“是吧公输妹妹。”

“嗯。”公输抿了一口,含糊地应道,将茶放了下来。

“喜欢待会儿都带点儿回去。”梅淑妃说着,放下了竹箸,吩咐道:“朱儿,给郭才人和公输才人带些回去。”

“是。”朱儿应声,装好一包,递给了郭芷和公输安。

郭芷开心地接过,看着梅淑妃道:“多谢淑妃姐姐!”

公输安见郭芷接过,自己也跟着犹豫地接过,抬头怯怯地看了眼梅淑妃,行着礼小声道:“多谢淑妃娘娘。”

“喝完了本宫这儿还有。”梅淑妃说着,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似有倦意:“这茶今年上供的不多,在后宫尚算珍贵。够两位妹妹吃,却没有再多了。”

公输安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神情复杂。

郭芷不解梅淑妃的意思,正想问,便听她又道:“若是南薰殿其他人想吃,妹妹们可不够给。”

郭芷先是愣了愣,而后恍然,笑道:“是!臣妾知道了。”家中能送她来皇宫,自然不会选个傻子来。

“好了,本宫倦了,都退下吧。”梅淑妃抬头,对识趣的郭芷满意地点点头。

郭芷和公输安皆是应声道:“是。臣妾告退。”

走在仪鸾殿外,郭芷快一步走在前些,公输安慢一步走在后一些。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郭芷转头看了看周围,寂静的午后整个后宫中都安静极了。这时郭芷才转头,看向公输安,一脸神秘:“公输妹妹,你可知,梅淑妃今儿找我们是什么意思?”

公输安抬头,看着郭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哎,我看你真是傻乎乎的,没有我要怎么在这后宫生存!”郭芷说着,又转头瞧了瞧周围,放缓了脚步,跟公输安平齐:“今儿梅淑妃只将你我叫过去,还突然就送了茶。河东道的茶再好又如何,不过就是为了敲打我们罢了。”

郭芷说着,看了眼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公输安,面色一如往常地怯怯,叹了口气:“看在咱们俩一同进宫的份儿上,我就给你说清楚。”

公输安抬头看向郭芷。

“淑妃这意思是,让咱们冷落那个温才人。”郭芷说道。

不是冷落,是对付。公输安看着郭芷:“那姐姐的意思呢?”她搓着指腹,有些不安。虽然进宫之前,爹爹有嘱咐过后宫明争暗斗防不胜防,她以为怎么也要是到了九嫔有了皇上宠爱才会有。

不想还是一个小才人,就要搅进去了。

“什么意思?”郭芷好似听到了好像的笑话,看着公输安无语道:“哎,你以为我们还有选择?

两边一个后宫掌权的淑妃娘娘,一个不过是个不受皇上待见的小才人。咱们总不能为了个小才人得罪淑妃娘娘吧。”

第197章 是不是练过

郭芷看着公输安不安的神色,翻了个白眼一脸不耐烦:“放心吧,我查过那个温青梧。

就是个不受宠的小才人,来洛阳宫这么久皇上一次都没有召见过。

而且外家也没落了。没什么好怕的。”

“那姐姐要如何做?”公输安询问道。

“淑妃姐姐让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咯。”郭芷说着,咯咯笑着,回身快一步走到前面,向着南薰殿走位。

南薰殿正殿中

大殿中已经搬来了画屏横在殿中。正午的阳光只能从画屏上端照进来,殿外的景色被画屏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穿过画屏上方看屋外的枣树颠儿。深秋的枣树上挂满了青红交加的枣子。

温青梧站在殿中,坐着弓马步的姿势,两肩搁着留吉做的沙包。一动不动地站在屋子中间。

留吉站在一旁,看着面色不改的温青梧。

“主子就没什么感觉?”留吉诧异极了。从吃了早膳便一直承着中午弓着马步。要是常人早就瘫了。

更不说养在深宫的娇娇女儿。

温青梧姿势极其难看,大喇喇的张开这腿根,好不雅观。头上还顶着个碗,保持着平衡。听及留吉的话,缓缓张开口:“还好。”因怕头上的碗不平衡,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

如果是自己,就算不瘫,这样站半日,头上肯定是要流汗的。留吉看着温青梧光洁饱满的额头,想了想,又开口道:“那主子,累不?”

“还好。”温青梧缓缓回道。

留吉越看越诧异,忽然脑子中晃过来洛阳的路上,九牧在车上对主子所说的话。

那会儿整个车里也就主子、九公公和他三人。虽然九公公跟主子所说的话有些用内力压得很低他未曾听到,但还是听到了些许。

那时听着云里雾里,也觉着是主子的事,未曾多想。就像主子之前吩咐的,只要听命与主子就好了,其他的不用多想。

可现在留吉看着温青梧承着大沙包,弓着马步一动不动,面不改色的样子,心中不由就想到之前车上那些话。

“果然在宫中锦衣玉食的日子久了,连这点儿痛都受不了。”

“以前受训练的时候,你也受过这样的伤,甚至更重。那会儿给你割肉都没有哼过声。”

“那时你也有十岁了。届时在关外,训练的时候你被长箭插进了胸腔,差一指的距离便是心肺。”

训练?关外?

联想起温青梧的身份,留吉面色凝重。

他也曾训练过,也是在关外。在一处无人的戈壁上。因为那里人少,方便训练。环境恶劣,更能淘汰弱者。风沙大,所有鲜血和尸体的痕迹,很快就会被掩埋,再无痕迹。

留吉越想越觉得是,看着保持着弓步姿势的温青梧,斟酌着道:“主子,你以前是不是练过?”

温青梧讶异,习惯性地想要抬头,头上装了水的碗一荡,赶紧停住动作,眼皮一掀,眼珠子看向旁边的留吉:“练过?”

“主子不记得了?”留吉背着手开口道。

温青梧目光看向画屏,上面盛开着素白的牡丹。虽然并没拥有原主的回忆,但还是认真想了想,而后道:“不记得了。”

留吉看着温青梧茫然的模样,片刻后道:“那回头奴婢去问问九公公。”

“不用。”温青梧阻止道。她已经在司沐面前露馅了。只因为司沐了解原身。九牧,想来可能比司沐更加了解原身的过往。

一次两次能说是忘记了过去,但总有一天会察觉到她的异样。夜路走多了走要闯鬼。何况九牧怕是比司沐更难糊弄。

自己还是小心为好。尽量在避开九牧,慢慢摸索清楚原身的过往。

“为何?”留吉不解:“九公公应该很了解的。”

“我先自己试试。”温青梧道:“若是实在不行,再去找他罢。”

留吉点头:“好。”

话音将落,便听殿外想起了声音。

“大白天的,窝在大殿中也不嫌渗人。”郭芷走向自己所住的东偏殿,咧着嘴满是讥讽:“才死过人呢,就巴巴地赶来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有什么龃龉呢。”

公输安停下了脚步,郭芷走到一半发现人没跟上,转头看着站定的公输安:“走啊,停着作何?”

“姐姐,我有些倦了,想回去午憩一会儿。”公输安歉意地笑着。

郭芷不满地瞧了一眼公输安:“去吧。”

“妹妹告退。”公输安冲着郭芷行了礼,这才转身离去。

郭芷看着公输安的背影,白了一眼,不屑地道:“没用。”

回过头,郭芷也想要回自己的东偏殿,走了两步,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足足七个台阶上的正殿,心中不禁冒着酸水。

凭什么她一个不受皇上不受淑妃娘娘待见的小才人,竟能住一宫正殿。明明身边连规制的人手都不足,唯有的两个,还有一个是哑巴,一个是废物。

郭芷目光落在正坐在正殿门外台阶上穿针引线的小丫鬟柳叶。心中暗骂一句废物,然后从前襟掏出帕子,捏着帕子捂着鼻尖走向柳叶。

柳叶听到脚步声,看到走上前的郭芷,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起身冲着郭芷规矩行礼道:“奴婢柳叶,参见才人。”

殿中,温青梧听见及近的声音:“放下来。”

“是。”留吉闻言,上前将温青梧身上的水碗和沙袋,扶着温青梧上了榻上坐下,听着外头的动静。

“你一天闲的,你家主子都在殿里头坐吃等死吗?”郭芷说着,看了眼横在大殿中央的画屏。

一听郭芷的话,柳叶小脸就板了起来:“郭才人自重,我家才人如何,皇上都没有指责,还轮不到您来指手画脚。”

郭芷听得笑了一声,伸出脚,将柳叶布篼子一踢:“你以为皇上闲得?管你家才人破事儿。”

布篼子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里头做着的月事带散在地上。

“咦?”郭芷提着裙子,看着散在地上的月事带:“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她当然知道。说着,抬着脚踩在上头。

第198章 宫中冬考

柳叶看着郭芷踩在上面的脚印,心中气愤,想要发作,便听留吉从屏风后绕了出来,道:“郭才人,我家才人请进去一叙。”

郭芷听得冷哼一声:“要见我不知道自己出来?”都是正五品的才人,温青梧以为自己是谁啊,还让她进去。

“我家才人说,她不喜欢阳光。”留吉看着郭芷,恭敬道:“殿里头阴凉,还请郭才人移步。”

一个“阴凉”让郭芷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骇。画屏里头的景色她看不清,只能仰头,从画屏上方看到一根长长的房梁。

想到那日的景象,郭芷打了个颤。

昨儿早上,她听到动静,可是第一次跑来正殿的人。悬挂在那根梁上的高琴琴,一脸死相。差点儿没把自己吓晕过去。

“你家才人真是心大,也不怕半夜被鬼索命。”郭芷说着,自己先打了个颤,转身快步下了阶梯向着自己东偏殿走去。

她才不去呢!

听到说鬼索命,留吉板起脸,冷眼看着郭芷离开,这才低身帮柳叶将地上散开的东西捡起来。

柳叶却接过来丢到一旁的簸箕里头了。那夜才人跟太子妃说的话她迷迷糊糊中也听到了,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自己的姐妹,教自己做月事带。因为不会,做了整整两天,才勉勉强强做好一条。就被郭才人踩了。

人踩了,就不能用了。

柳叶气呼呼地抱着布篼子回了自己屋子,只有重新裁布做了。

留吉站在门口,看着柳叶走进自己的屋子,转身走进殿内,将殿外的事情都说了,然后看着温青梧。

“主子,我们就容郭才人这般嚣张么?”留吉有些不忿,自己倒是忍得了,但是柳叶那么小的人都欺负,也太不该了。

温青梧看着地上的沙包,没说话。

“我听说,每年冬日尚工局会有御前婢女的考核?”温青梧道。

留吉点头:“每年冬至之前,尚工局会举办一个考核,每年只有一个名额,挑出来的宫女是御前服侍的大宫女。”留吉不知道主子干嘛问这个,如实回道。

温青梧之前有听柳叶讲过。

那是所有宫女都向往的考试,后宫中考出的名额,会成为服侍陛下的大宫女。是殿中掌事之一。不过只会在殿前呆一年,之后会被作为女官调到六宫掌司处。升成高位的女官。

若是皇上觉得服侍的很好,会点名留下,这是无上的荣耀,冬至后会再留一年。

正如外朝士子们科举状元所受推崇一般,大内每年殿前女官考试也是后宫宫女们十分推崇的。

只是名额有限,每个宫都有定数,故而能参加的都是其中佼佼者。

“都考核些什么?”温青梧问道:“仪态?琴棋书画?”

“倒不是这些。”留吉摇头:“又不是选娘娘,哪儿会考这些。仪态倒是有,不过重要的还是规矩。宫中六典以及宫规。分位识、仪、矩、定、性五块。”

温青梧看着留吉:“如何说?”

选秀考核她是听说过,选宫女考核倒是头回听说。

“这识,考的是学识;仪,考的是仪态。行礼举止姿态都要考;矩,考的是规矩。主要考内宫六典和宫规以及女红;定,考的是定力。说白了就是磋磨,看谁受了磋磨之后依旧能以最好的状态服侍主子。这个每年都是不一样的。

性,是性子。做奴婢的,最重要的,是和软,温顺。这样才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以主子为天。但同时也要坚韧,管得住自己的嘴,也管得住自己的腿。”留吉大概地说道。

“那这样说来,最简单的就是‘识’了。”温青梧道:“只是,一个服侍人的宫娥,要学识作何?”

“不是学识。”留吉解释道:“因为是服侍在陛下殿前,整理奏折分类表狀梳理文书都是要识得字的。所以,这识考的,其实是靠识字量。就是看谁识得字多。”

“就考识字?”温青梧问道。

留吉点头:“就考识字,其他一概不考。”

温青梧认真听着。识字么,虽然朝代不同,有些字体已经改变,不过大多还是相似的。古籍自己也曾看过不少。比宫女还是可以的。

“一般是定在什么时候?”温青梧问道。

“冬至前三日。”留吉说着,疑惑道:“主子要让柳叶参加?”

温青梧摇头:“哪里就用得着她了。”

留吉点头,也是。柳叶那小妮子送去六宫考也考不过。

“内宫六典和宫规的书可能找到?”温青梧问。

留吉点头:“可以。奴婢这便去拿。”说罢,转身向着殿外走。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温青梧:“主子,要顺便带些药膳的书吗?”

温青梧摇头:“暂时搁着罢。”做了暂时也没用。

……

……

夜深灯明,温青梧坐在榻上,看着《内宫六典》。这是她搬进来的第六日。也就是高琴琴死的第七日。

“主子,时辰不早了。”留吉走进榻边说道。

温青梧看了看天色,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床边躺下。

“奴婢熄灯了?”留吉道。

片刻之后,见温青梧没应声。于是上前剪了灯芯,退出了外殿。

留吉睡在外殿值守。躺下之后,温青梧很快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温青梧感觉有人在敲床。却怎么也醒不过来。脑子渐渐清明过来,却被压在床上动弹不得。想要叫外间值守的留吉,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莫不是鬼压床?

她倒是没什么好怕,反正自己也是一缕幽魂而已。

温青梧干脆也不动了,先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让身子尽量放松下来。而后又似乎感觉耳边有人说话。却怎么也听不清说的什么。

手指头慢慢动了动,良久,身子才慢慢恢复了知觉。将恢复知觉,就听到耳边有声音幽幽道:“温青梧,你还我命来。”

总算是有了知觉,温青梧动了动身子,而后睁开眼睛。转头看向耳边。

目光触及,却空无一物。

“谁?”温青梧缓缓转头,看向屋子里头。屋子中空无一人,忽而眼角有白色在漂浮。温青梧定眼看去,却不见他物。

第199章 吊死鬼来了

屋门好似有一片裙角飘过。温青梧起身,披上外衫向着门口走去。

夜半寒风阵阵,让温青梧裹住了身上的外衫。她转头看了眼紧闭着的窗户。留吉晚上睡前,是关了窗户的。

掠过脖颈的冷风却又那么真实而渗人。

温青梧停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便在此时,门口雕花月门边上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手指修长,僵硬的,冲着温青梧勾了勾。

温青梧后退半步,待定眼看去时,雕花月门边什么都没有,只有银钩勾起的纱帘轻轻飘荡。

飘荡?

可是屋子的窗户,留吉关得很严实。

温青梧捏紧手掌,向着月门迈开脚步。

屋外冷风吹得呼呼作响,好似怒吼的精怪,呜呜叫着,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而诡异。

温青梧转过门,眼前赫然出现一双绣花鞋。往上,绣花鞋上是一双浮空的双腿。再往上,便是及踝的襦裙。

温青梧抬头,赫然看见一个女子披头散发的头悬在脸上,面目狰狞可怖。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瞪得铜铃大。高琴琴死死地盯着温青梧,充满怨恨。

温青梧仰着头,看着吊死在梁上的高琴琴。脑海中的第一个反应,竟是自己死前,是不是也是这模样?

那实在是有点丑。

“真丑。”温青梧想着,便喃喃出了声。

有血滴从上方吊着的高琴琴眼角滑落。

温青梧脸上一凉。她抬手,抹了抹脸上,手背上赫然出现一抹鲜红,带着刺鼻的血腥味。她抬头再看,之间前方空荡荡再无一物。

“你在找我吗?”耳边忽而想起一阵声音,近在咫尺,连冰凉的呼吸都打在了温青梧的耳根处。

温青梧转头,看着近在咫尺地高琴琴。她挨得及近,面色惨白而阴森,留着血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爆开,头发像是有了生命,无风自舞。诡异而可怖。

温青梧皱眉,而后直接抬手,打开了高琴琴近在咫尺的脑袋:“滚,太丑了。”

下一刻,高琴琴便像是不倒翁一般回了来。冲着温青梧张开血盆大口,狞恶阴毒地尖叫道:“贱人,我要你偿命!”朝着温青梧袭来。

温青梧侧身躲开,伸手去抓,却只是抓到一片虚无。

温青梧看着又侧身袭来的高琴琴,干脆站定了身子,不避不让。哪知到了近处却忽而画出了一片实形,对着温青梧的脖子就要咬下去。

温青梧趁着高琴琴化实形的间隙,退开避过抓住高琴琴的脑袋猛地按到地上,一阵狂揍。高琴琴疯狂地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那力气却出乎她意料的大。怎么也挣不开。

到最后揍得实在没有力气了,软软地躺在地上。

温青梧放开了手。看着因为自己放开而又变成一片虚无的高琴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半虚半实的高琴琴,声音冷冽带着不屑:“你是人,我杀的了你。做鬼,我也可以灭了你。”

这时,地上的虚无人影抬头,恶狠狠地看着温青梧。

看着高琴琴的目光,温青梧闭上眼睛,按着记忆里祖母的姿势张开了手臂,手臂挽了一个怪异的手势。

巫术中有巫舞——傩,其中便有驱鬼杀灵的仪式。

随着温青梧嘴中念诵,高琴琴忽而觉得脑子似乎被一只手抓住。

“温青梧,你在作何!”高琴琴抬手按住自己的头,声音尖利。

温青梧停下手中的动作,睁开眼看着高琴琴:“我说过,做鬼,我也可以灭了你。”其实她根本不会完整的傩。只记得祖母跳过的几个动作而已。

高琴琴抬头,看着温青梧,恨意十足:“是你害死了我!”

“若不然,我乖乖坐着等你来杀我?”温青梧嗤笑,看着高琴琴的目光,比她还要恶还要狠:“再不走,我现在就灭了你!”

说着,就要做姿势,便在此时,之间一阵白风刮过,地上的影子撕声尖叫着立时不见了踪迹。

温青梧站在原地,转头看向屋子,纱帘定定,不再飘荡。连屋外呼呼怒吼的风都安静下来了。

看来祖母说的没错,若是遇到小鬼,不要怕。他吓你,你要比他更吓人。他恶,你要比他更恶。

这样他就会怕你。所有小鬼都是欺软怕恶的。

果然。

黑暗的屋外在此时亮了起来,温青梧抬手,想要挡住刺眼的阳光。耳边响起轻轻的呼唤声。

“主子,醒醒。主子?”

温青梧睁开眼,迷迷糊糊中看着已经被银钩挂起来的床帘,天光已经透过窗柩照进了屋子。留吉跪坐在床边,看着温青梧:“主子醒了。这会儿已经卯正了。”主子说了练武后,都是每日卯初就起身开始练了的,今儿他在殿中等了许久都不见来,便过来叫主子了。

温青梧没有说话,目光扫过月门边的纱帘,和外头横在房顶的梁木。

“奴婢去给您打水。”留吉看着温青梧还迷糊的模样,起身向着外殿走去。柳叶已经在殿外洗着衣裳了。

“柳叶,主子起来了。”留吉拿着铜盆经过,开口道。

柳叶应声,起身脱下犊鼻,擦干了手上的水走进屋子服侍温青梧起身。

不大会儿,留吉打了水进来,转头看了眼温青梧,忽而道:“主子,今儿早上奴婢突然想到个事儿。”

温青梧张着手由柳叶穿着纱衣,闻言抬头看向留吉。

“昨儿,”留吉指了指屋子上的房梁:“是她头七呢。”

温青梧回头,看着给自自己绑着的胸带,提着高了些:“那你梦到她了没?”

留吉摇头:“说来也怪,昨儿头七,竟然一点儿动静没有。

所以说鬼神这些东西呀,有时也不是那么可信的。”留吉补充道。

第200章 冬考

在南薰殿住下后,除了东偏殿的郭芷偶尔找些不痛快外,倒也还无事。

一直到了深秋,殿前侍女的考核六局已经放出了风声。下到杂役,上到嫔妃们身边的大宫女,都可以考。

不过名额有限,都需要有女官举荐。一个女官只能举荐一人,近前服侍的大宫女自是嫔妃们自己推荐。

若是嫔妃的宫女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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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成锦多好

旁边跟着的萧尚仪点头:“记得。”

“她也是奇了,那会儿将进宫把大福宫的才人们压得,啧啧”杨尚服感叹道:“贬进了东圃院还能出来。兜兜转转还住上了南薰殿里头。”

杨尚服转头看向萧尚仪,脸上带着笑意和神秘:“南薰殿的事儿你知道吧?”

萧尚仪点了点头:“听了。”

“早上才吊死人,下午就搬进去住了。这后宫,还有比她胆子大的不?”杨尚服说着,唏嘘不已:“将才看着,也是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罢了。”

杨尚服说着,听着话头,不知想到什么,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而后喃喃道:“就这模样,敢勒死人,说出来都没人信。”

萧尚仪在身后听到,不由接话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杨尚服点头,而后又摇头:“你是不知道那日她在仪鸾殿中的作为。听老陈说”

“好了。”萧尚仪打断了杨尚服的话:“这么多年,还不知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么?当心祸从口出。”

“也就是你我才会多说两句。常人我可不敢这般。”杨尚服回头,看向宫道,而后点点头:“不过也是,不该多言。

走吧,你们局里举荐的人想好没?”

六局,每局二十四司。每个司都有女官,都有资格举荐。这样算下来,每个局至少能举荐五到八名婢女参考。

萧尚仪摇摇头:“还没定完,这会儿回去便准备定了。”

说着,两人脚步加快,朝着尚仪局和尚服局而去。

御书房中,李建志服侍着贞德帝画着画。那是镐京城的模样,放眼望去,一片连绵的房顶。

贞德帝添添改改,时而退开半步瞧瞧。画完之后,瞧了半天,竟瞧不出好坏了。于是不由点了点自己手上的话:“李建志,你瞧着朕这画如何?”

李建志瞧着,认真地点点头:“皇上画的镐京城,跟在望天楼上瞧着的像极了。”

“好眼光。”贞德帝眉目舒展,满意道:“朕正是按着望天楼上瞧着的模样画的。竟被你瞧出来了。”

“画得这像,奴婢想不瞧出来都难。”李建志恰如其分地奉承道。

贞德帝手里拿着沾了墨的笔,看着那画好一会儿,用笔头指了指:“晾起来。”

李建志上前,小心翼翼地跟旁边的小內侍一块儿拿起,而后任由小內侍放在一旁的画架上晾了起来。

另一边的御前宫婢,已经上前铺好了另一张要用的纸,退到一旁默然垂手而立。

李建志看了眼那宫女,而后上前,道:“这纸是老奴今儿才从尚仪局取回来的生宣。说是五云坊买来的云纸。大家试试好用不。”

现在画画多用布帛,但这几日皇上都用纸。

听到李建志的话,贞德帝提着狼毫沾了墨,想了想,而后提笔落下。墨在纸上晕开,笔尖划过,行云流畅。能收水晕墨章、浑厚华滋的感觉让贞德帝点了点头:“不错。回头多取些过来。”

“是。”李建志应声,而后上前亲自接过小內侍手里的砚,磨了起来:“今儿老奴去尚仪局的时候,半路在尚宫局竟然遇见了温才人。”

贞德帝笔停了停,看向李建志:“她去尚宫局作何?”

李建志松了一口气,然后带着笑意道:“老奴也纳闷儿呢,想着她一个好好的才人去尚宫局作何,便在那儿瞧了瞧。

大家再猜不到温才人是去那儿作何的。”

“一把老骨头还在朕面前卖关子。”贞德帝心情还不错,也不责怪李建志,径直道:“她去那儿作何?”

“内宫每年冬至前不是有殿前侍女考核吗。挑出最好的婢子提成大宫女,在殿前伺候皇上。”李建志道。

贞德帝闻言,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眼身后站着的大宫女成锦。

“怎么,她要举荐婢子去考?”贞德帝回过头,落下笔的时候顺口道:“她身边就一个半青不黄的小婢子,来朕殿上侍奉?她也做的出来。”

“大家可猜错了。”李建志笑眯眯道:“温才人举荐的是自个儿。”

贞德帝笔尖一顿,转头看向李建志,诧异道:“她举荐谁?”

“自个儿呀。”李建志笑着回道。

贞德帝好笑,站直了身子。

“她是不是闲得慌了?”贞德帝说道。也不知是在跟李建志说话,还是自言自语。自从贬去了东圃院,便再也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除了中秋那次。

还以为她看开了,不争不抢来着。还想着这样也好,免得惹自己不痛快。哪知回头就给自己做了什么药膳。

虽然没吃到吧,但总算是做了。那会儿自己有事儿吃不了,人遣回去了,还以为后头至少还会送几日表现一下。

结果就没了后话,像是水滴进湖里,无声无息,再也没来过。还以为是性子太傲,不为五斗米折腰呢。

现在还腆着脸考御前大宫女。也就她能想出来这幺蛾子。

“真是为了接近朕用尽了心思。”贞德帝嘴上说着斥责的话,面上却依旧宽和,看得出来心情还不错。

“那也是大家魅力无边呢。”李建志在旁边接过话奉承道。

贞德帝听得笑起,手撑着腰转头看着李建志叱道:“老东西,就喜欢拍马屁。”说着,贞德帝转头,看向身后一直默然不语地大宫女成锦,道:“说起来,成锦也是选进来的罢。”

成锦温婉地笑了笑,却没有抬头,依旧垂着眉眼,端正地躬身一礼:“回大家的话,正是。”

“看看,成锦这样多好。”贞德帝道。对于每年选出来的殿前大宫女,他都是极其满意的。侍奉的很贴心,经过严格的教导,自己宫中的事儿也绝不会被外面嫔妃们打探出来:“大宫女,至少要成锦这般才是嘛。”

“大家盛赞奴婢了。不过是个婢子,如何跟才人比较。”成锦谦虚地道。

成锦规矩性子极好,只是长得很普通。是那种放到人群里就找不到的模样。不过这样的模样正适合贴身伺候皇上,免得分心。更免得宫女不自量力起私心。

第202章 御花园的十九公主

“要论照顾人,她可不及你万分之一。”贞德帝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开口道。

旁边的李建志纳闷儿地看了一眼贞德帝,大家这话,怎么说的好似被温才人照顾过一样……

“那孔尚宫怎么说的?”贞德帝忽而又转头,看着李建志问道。

李建志回道:“孔尚宫没应,说哪儿有嫔妃参加考核的,没有先例。就拒了温才人。”

“拒了?拒了她肯定也会想办法。”贞德帝琢磨道:“这样,你给孔尚宫递个话,让她应了。”

“让温才人参加吗?”李建志诧异。这事儿不过是挑出来当做说笑讲给大家听得,却没有想过真的会让一个嫔妃参加宫女的考核。

“好好的宫妃不当,偏要当奴婢。这么喜欢折腾,朕自然要满足她。”贞德帝说着,放下手中的画笔,补充道:“对了,给孔尚宫交代一下。既然参加了宫女考核,那便所有都按宫女来。若是考过了来殿中,那便要做所有殿前大宫女该做的。朕呢,也只会当做是宫女看待。”

“是。”李建志先应声,而后又问道:“那大家的意思,可是给温才人开个后门儿?”

贞德帝想了想,摇头:“什么后门儿,让她自己凭本事儿。她在朕面前不是可厉害了么。连个大宫女都考不上才是笑话人。”

“那若是真考不上呢?”李建志小声问道。大家不知道这殿前大宫女多难考,他可是知道的。

“她那么嘚瑟连个奴婢都考不过?”贞德帝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看她以后还有没有脸,奴婢都比不上。”

“内宫那么多宫人,还有六局,只有一个名额,要考上谈何容易。”李建志补充道。

贞德帝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成锦:“那么难考?”

“历来宫人们间都有一句话,‘外朝科举,内宫冬考’。说的便是冬至大宫女的考核。”成锦回道:“对于宫人们来说,的确是不简单的。”

贞德帝握着笔想了想,而后坚定地道:“那也不行。靠她自个儿。舞弊这种事儿,天下哪个道都抓得严,不能到了朕这儿就放松不是。”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满是胡须茬的嘴咧着笑起来:“要是真连奴婢都考不过,看她还能想什么办法挤到朕身边来。”

温青梧被孔尚宫拒绝之后,没有回南薰殿,而是转身向着御花园绕去。

她现在空闲的时间,除了看医书和《内宫六典》,就是拼命回忆上一世祖母跟他说的,教他做的。

幸而他记忆极好,过目不忘。以前不会,只是因为没有花心思去学。毕竟那会儿保家卫国振兴大明才是他一心所向。如今花了大多心思去回忆祖母曾教他的,上手的就很快。

而祖母为了他能传承,倾囊相授。想起来简单,只是还要去完全学会,却是一个不简单的过程。

如今除了练武,便是练巫。和做巫药。

温青梧走在御花园中,目光落在满地的花草上面。御花园是洛阳宫除了东圃院外,珍贵花草最多的地儿。

走走停停,一边看着花圃里精心打理过的珍贵花草。

转了弯,脚榻上石阶,温青梧抬头,便见前方御花园湖边的那座亭子上挂满了竹帘。亭子外面的八角都站着婢女和內侍,将遮了竹帘的亭子围得严严实实。

一瞧便知竹帘里头坐着的人定然是极为尊贵的。

温青梧踏上石阶,继续向前而。踏上石阶,站得高了些,才看到一个女童坐在亭子前的湖边,手里拿着一根鱼竿,闲坐着垂钓。

将才因为亭子旁边的花丛挡住,她没有看到身影。这会儿瞧着,才看清楚。

今儿天气不算好,好在没有落雨。那女童跟柳叶差不多的年纪,一身素衣也看不出是个什么人。头上扎了两个包子头,什么头面也没有。

温青梧回头时,那女童忽而转头,看着温青梧。

明眸皓齿,白嫩却有些瘦弱。那女童看着温青梧,先是一愣,而后扬起眉眼璀璨一笑。

温青梧低头礼貌地做了半礼。再抬头时,那女童已经回过了头,继续看着水波荡漾的湖面。

温青梧站了须臾,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走过了亭子,忽而听到身后响起嘈杂声。温青梧停住脚步,转头看去。只见那坐在湖边的女童晕厥了过去。旁边扶着她的大宫女一脸慌张:“快,快,快传太医!”

“去叫陛下!”

顿时亭边的一众婢子內侍乱成一团,收拾的收拾,叫人的叫人。

“阿雅姐姐,要不先把人抬回宫?”旁边有小內侍说道。

几人正准备挪动人,便听旁边一声温婉的声音响起:“莫动。”

周围的宫婢和內侍们皆是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温青梧。

几个贴身侍奉的奴婢打量了一眼温青梧,见身上穿着素色带兰花的普通衣衫,一时也猜不到是哪个。只道:“你是何人?快快走开,莫要耽搁了我家主子。”说着给旁边的內侍使眼色。

旁边內侍上前要抓温青梧,温青梧只道:“突然晕厥,不知缘由。你这般乱搬动你家主子,不定会加重病情。”

一听可能会加重病情,那几个扶着女童的人果然就不敢动了。

“你是奚官局的医官?”那大丫鬟看着温青梧询问道。奚官局的医官男女皆有。

温青梧没说话,上前一步靠近那女童,伸出手把上女童的脉。

脉象紊乱却强有力,而且急促。

这不是虚弱之症。倒像是,中毒?好似也不是。温青梧眉头皱起思索。

那大丫鬟见此,不由急道:“你到底会不会,不会就让开!”她都快要急死了,到底会不会啊!“耽搁了我家主子,你一百条命都不够!”

温青梧放下脉,把她带进里面,在外面守好。

大丫鬟顺着温青梧看向那挂满竹帘的亭子,犹豫道:“你会诊治?”

“至少可以让她醒过来。”温青梧道。

“太好了!”大丫鬟阿雅立时吩咐旁边的內侍和小丫鬟:“赶紧的,把公主搬进去!”

第203章 巫术

公主?温青梧看着一身素绿衣裳的女童。

“好了!”阿雅站在亭子边撩着竹帘,示意温青梧进来:“这位姑娘快快请。”

温青梧提着裙子走进竹帘里头。竹帘里头放着一个软塌,瓷桌上摆满了茶水和琳琅满目的零嘴。榻上还放着几本书。

温青梧环视了一圈站满奴婢的亭内。

“你们都去外面守着。”温青梧说道。

阿雅闻言,便吩咐道:“都出去。”说罢她上前,站在软塌旁,看着上面昏迷不醒的女童,一脸焦忧。

“姑娘,可能开始诊治了不?”阿雅见亭中没了人,便催促道。

“你也要出去。”温青梧看着阿雅道。

阿雅想也不想便摇头:“不行,我是公主的贴身侍女,不能离开公主半步。”

“我诊治时,不能有外人在。”温青梧端正地站在一旁,缓缓开口道。

“为什么会有这般奇怪的规矩?”阿雅又是焦急,又是不耐烦。

“若有外人在场,我不会诊治。”温青梧坚决地摇头。

阿雅听得气极,不由骂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给你治公主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一个奚官局的医官而已,架子比太医院院正都打。不要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等太医还要些时候,她会让一个小小的奚官局医官碰公主身子才怪了!

“若姑娘执意不走,我便告退了。”温青梧说罢,转身离开。

“哎你!”人家碰到这样的事儿,使劲浑身解数都要救一下的。若是公主醒了就是大赏。阿雅没想到会有人这么不在意,恼怒得很却也碍于温青梧的态度不敢再发作:“你给我站住!”

温青梧收回准备撩竹帘的手,转头看向阿雅。

“好,我走!反正这么多人围在亭子边,你也不敢如何!”阿雅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平和,却怎么都压不住不满:“你确定能救过公主?”

“不确定。”温青梧摇头。

“那你刚才说一定能救公主!”阿雅顿时觉得自己肯定是被耍了,气氛难耐。

“我说的是能让她醒过来。”温青梧不愠不火地道。

阿雅喘着气深呼吸了好几口:“好,我暂且信你。若你敢出什么幺蛾子,或是没让公主醒过来,我一定要你好看!”说到后面,都咬着牙了。

说罢,转身走向竹帘外:“都给我守好了!”

温青梧看着那竹帘晃了几晃,直到平静了。这才回身,坐在了榻边。再一次摸上了那公主的脉搏。

垂下眼睑,认真地感受着脉搏的跳动。

跳动过于急速了,像是宿疾突然发作。却又不是平常的宿疾。平常宿疾脉案虚浮或是缓慢。这是……毒?

却也不似简单的毒。中了毒要不就死了,要不就解了,这般时时发作,也不该是这昏迷不醒的景象。

这倒是有点像……记忆中中了巫的人。

若是宿疾,时间定然不短。中了巫的人,若没有解开,要么就成了傀儡,要么就成了尸体,也不该这般安然不动的昏迷。

想至此,温青梧脑中忽而一亮。

莫不是,中了巫也中了毒?只是恰巧两者相撞,所以才成了这非巫非毒的模样?

毒她是不怎么会解的。但若是另一半中的巫,倒是可以试试。

正好看看这些日子她凭着回忆练的巫练得如何了。

温青梧将人在榻上放平,而后点了几个心口旁边的穴位。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这是她最近炼出来的巫药。

倒了一滴进那女童的嘴里,然后站直,双手放在胸前,比了一个古怪的手势,而后口中念念有词。

张开手臂,秋末套上的袍子展开,抬脚,旋转,跳起了巫舞,手中十指飞快的翻飞,做出一个又一个的模样。

平地起风,竹帘角被吹起,若是此时有人从亭子外看进来,便能看到温青梧身上浑大的外袍,像是有了生命似得,不停地随着温青梧的动作舞动。然而竹帘外站着的一众人却无动于衷,丝毫没有察觉到亭子中的异样。

围着软塌跳了一圈巫舞。停在女童的脚下,怎么也跳不过了。

温青梧抬着的脚想要踏出下一步,却如何费力也踏不下去。

有东西挡住她了。

温青梧收起姿势,宽大的外袍耷拉在身上,好像突然失去生命的死物。她站定在女童脚下,从下至上看着那沉睡的模样,目光沉沉。

是什么东西?

温青梧一念之后,收起了舞姿,闭上眼睛。双手摊开向上,仰头向天。口中飞快的念着咒,而后双手缓缓合上,十指并拢。嘴中所念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

忽而一声:“起!”温青梧两只手合在一起,中指后两指屈着,只留食指和中指直直地指着天。

她吃力地想要往上,再往上,那双手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费尽力气也只能一点点挪向上。

温青梧嘴中所念越来越急速,外袍无风也鼓起,一头青丝飞舞。

便在此时,随着温青梧的指尖越来越向上,女童眉心处缓缓聚成一个黑点,从黑点中,又黑色的烟从里面一点点冒出来。

朦朦胧胧,似真似假。那一缕黑烟很细很细,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从身体中硬生生扯出来似得,若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了。

温青梧却是兴奋极了。纵然已经快耗尽了全身力气,依旧斗志满满。

至少说明,她按照记忆里来学习的,是真的有用。

指尖继续用力,使劲儿的往上,往上,再往上,速度很慢很慢,一点点的挪着。好在那一缕黑烟也跟着一点点地往上挪着。

一点点地扯出来,温青梧已然满头大汗,下一瞬,她气一虚,那些被扯出身子外的黑烟就像是断了绳子的野狗,又争先恐后地疯狂钻回了额头之中,转眼就没了。

温青梧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将那黑烟扯出来。

果然,自己巫术还是太弱了么?

温青梧撑在软塌上,脸色苍白地喘着气。她已经耗尽了精神气,现在连腿根都是软的。

她走到依旧昏迷的女童身边,跽坐下来。看着女童安详的神色。她从怀中掏出一粒巫药的药丸喂了下去。

第204章 兕子

她将才想要除巫,现在看来暂时以自己是除不了的了。只能先压着。

片刻之后,女童缓缓转醒。睁开眼睛,先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温青梧。目光怔愣着,没有回过神身在何处。

女童将亭子看了一眼,才缓缓回忆起将才的事。她摸着额头,缓缓撑起身子:“我又晕倒了吗?”

温青梧低身,扶着她坐起来。

“阿雅她们呢?”女童坐起身子,看了看空旷的亭子里,出声询问道。

扶起女童,温青梧推开半步:“在外面。”

女童看向温青梧,虽然因为长期生病身子很是羸弱,但那双眼睛却是格外明亮:“是你救了我?”

温青梧对着女童勾了勾嘴角,友好地笑了笑:“既然公主醒了,我便告退了。”说着,行了礼,转身撩着帘子走出去。

阿雅等人早就在外头等得不耐了,太医没有来也不敢轻举妄动。好不容易等到那女医官走出来,阿雅这才急急询问道:“如何了?”

“醒了。”

听到回复,阿雅和旁边的一众奴婢赶紧进了亭子里去查看。

“公主醒了!”奴婢们皆是大喜。阿雅更是上前将那小公主从头到脚认真地瞧了一遍,确定了无碍才道:“幸而那医官救醒了公主,不然定要她好看!”

“医官?是奚官局的么?”那女童说着,吩咐道:“阿雅,去把人领进来,我都还没有好好谢谢她。”

不管之前多么生气,这会儿看到醒过来的公主,再大的气也消了。阿雅闻言,只应声道:“是。”语罢转身欢喜地走出亭外,却发现除了守在外面的几个奴婢,那人早不见了。

“将才那人呢?”阿雅询问道。

“不知。”外头的奴婢摇头。将才只顾着亭子里头的公主,没注意外头的人去了哪儿。

阿雅转身走回了亭子里面:“公主,人已经回去了。可要奴婢派人去奚官局请来?”

“回去了?那算了。等往后见到再谢过便是。”女童从软榻上起来,她晃了晃头,为何她觉得比平时清明许多?久病缠绵,她身子早就虚弱得很。成日里昏昏沉沉,有时呼吸都沉重。雨天卧榻,晴天不能出门。只有靠着阴天出来走走。

这会儿她却觉得身子比平日轻松许多,没有了往日缠绵羸弱的感觉。

另一边,温青梧回到了南薰殿之后,全身无力,想要躺下休息,却还是撑着,坐到正殿里的小书房里,写着上一世祖母所教但是她没有认真学的巫术,就听到柳叶进来禀报道:“才人,外头有个人来找。说是尚宫局的司言。”

尚宫局的司言。

温青梧抹了抹额头的汗,看着撑着的窗柩,而后放下手中的笔:“让她进来。”

“尚宫局司言尤青梅,见过才人。”尤青梅站在大殿中,对着上方的温青梧行礼。

“尤司言请起。”温青梧坐在榻上,声音虚脱:“不知司言前来有何事?”

“是孔尚宫让我前来告知温才人,先前温才人所说,想要参加冬至殿前大宫女的选拔,可以向六局举荐自己。”尤司言抬眼,看了看脸色苍白虚弱的温青梧。

温青梧抬手擦了擦额头,不由询问道:“孔尚宫先前不是说不可以吗?”

“后来孔尚宫回去翻了历年考核的宫女以及考试规矩。虽没有宫妃参考,但的确没有说不能有妃嫔参考。”尤司言道:“故而尚宫大人差我来问问才人,可确定要考?若是确定,奴婢便回去回复,孔尚宫会将你名字写上去。”

“考。”温青梧想也不想便应声道。

“那我便回去回复孔尚宫了,告退。”尤司言冲着温青梧行了礼,退了出去。

温青梧看着尤司言的身影,思索片刻。起身走进内殿,实在太累,躺下睡了过去。

……

……

贞德帝在殿中,那副山水图只画了一半,就见外头的內侍急急忙忙地小跑进来,声音慌张:“陛下,十九公主在河边晕倒了!”

贞德帝手中握着的笔落下,脸色一变:“朕去看看。”说着绕过书案大步向着宫殿而去。

“怎么回事儿?”一边疾步而去,还不忘询问。

“回陛下的话,今儿阴天,公主出去河边钓鱼,不知为何,突然发病了给晕了过去!”那內侍说着,都快哭了出了。要是十九公主有个好歹,他们这些服侍的奴婢肯定都得死!

李建志在一旁急急地跟着,也是心慌,询问道:“可传太医了?”

大家爱女儿是出了名的,每个女儿都是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连外嫁吐蕃的,都舍不得从二十多个女儿中选出一个去,还是从旁支点了个多来。

要说所有女儿中,皇上最看重的,是五公主。而最爱的,定然是十九公主。爱到了什么程度呢,是从小直接就由皇上亲自带的。千古帝王哪里有直接将女儿接到身边住的,偏皇上就将九皇子和十九公主接在身边亲自养着。

生在皇上身边,长在皇上身边。爱得不得了,可谓真真是眼珠子心尖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

偏这十九公主,从先皇后生下来后,便一直体弱多病。一日日的长大,身子也一日日的虚弱。如今不过七八岁,几乎就有些油枯灯灭之势了。

连太医院的太医都说,怕是捱不过今年年关了。每一次晕倒,都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不怪大家这般心慌,就是自己也慌得不行。李建志抬着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

就是因为外朝事务繁杂压得大家不堪重负,这才来洛阳宫散心。若是这个时候十九公主没了,他都不敢想象大家会如何悲伤如何发怒!

御书房离着大业殿还是好有些距离,可贞德帝健步如飞,没过多久就快走到了大业殿。

“兕(si四声)子呢?”贞德帝一踏进大殿,浑厚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坐在十九公主旁边的太医和一众服侍的奴婢纷纷下跪心里:“臣/奴婢参见陛下。”

贞德帝理也没理会跪着的一群人,径直上前看着床上躺着的十九公主李明达,焦虑道:“兕子如何?”

第205章 等你好起来,朕带你去看灯会

贞德帝十九女,先皇后慕容氏最小的嫡女,李明达,乳名兕子。此时正在床上躺着,一声素衣,便是河边钓鱼的那小女童。

李明达听到父皇的声音,撑着身子想要做礼。

看到从床上撑着坐起来的李明达,贞德帝讶然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上前扶住李明达道:“你躺下,不要起来行礼了。”

李明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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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奚官局找人

“回皇上的话,正是如此。”阿雅想了想,又补充道:“那医官也厉害。每次太医给公主诊治都要花好大的力气。然后公主还要睡个半日才能醒。那医官就一会儿,便让公主醒了。”

贞德帝意外又欣喜:“这么厉害?”说着,点了点头:“陈堂也说了,兕子的脉象比平日好上许多。想来定然是那女官的功劳了。

不过这奚官局何时有这么厉害的女官了?”

阿雅摇头:“奴婢也不知,从前是没有见过的。”她侍奉在十九公主身边,十九公主是个极重规矩的,本就甚少出门。身子又不好,更是常常窝在殿中,连带着她们一种奴婢也甚少出宫门。后宫之中许多人和事,常见到的也就是经常出入在陛下身边的那些个。

贞德帝搓着手,欣喜着,也不安着。他真的很想有人能治兕子的病,若能治好兕子,他可以给出自己能给的一切。

可是他不安,他怕,怕自己看到的希望都是虚妄。

“你去找,去奚官局找。不不,让李建志去找。”贞德帝说着转头唤道:“李建志!”

李建志一直在旁边,自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闻言赶紧应声道:“老奴在。”

“你带着阿雅,去奚官局把那个女医官找出来。”贞德帝搓着长满老茧的手吩咐道。

“是。”李建志应声道。

说做就做,贞德帝吩咐完,便让李建志带着阿雅去了奚官局。

司沐正在局里头翻晒近日送来的药草,便听到外头有小內侍快步进来:“九公公,阿耶来了!”

整个大内,有资格叫阿耶的,只有陛下身边的大公公,大内总管李建志。

司沐闻言,起身看向那小內侍,皱眉不解道:“阿耶来作何?”

內侍摇头:“不知呢,就远远地瞧见了身影,好似是往咱们这边来的。”

九牧看着门口,果然就见这李建志旁边的小內侍推着奚官局的门走了进来。

“阿耶。”九牧见到从后面走进来的李建志,拢着袖子行礼道。

李建志手里拿着拂尘,目光扫过整个奚官局:“九公公,今儿你奚官局的女医官可都在?”

九牧被问得一头雾水,而后规矩地回道:“大多都在,有的出去收药了。”

九牧说完,只听李建志道:“把所有的女医官都叫回来。咱家要找人。”

九牧闻言也不问在找谁,直接转头吩咐道:“你去将所有女医官唤出来。你,去让外面收药的女医官回来。”

“是。”被吩咐的两个內侍应声,离去。

不大会儿,奚官局的女医官们纷纷走了出来,外面也被叫了回来。一排排站开。

李建志让阿雅上前:“去挨个儿瞧瞧。”

“是。”阿雅应声,上前一个个走过、走了一圈,回到李建志身边,摇了摇头:“没有。”

“确定?”李建志扫过那一群女医官。

阿雅点头:“阿耶,我是晌午才见过的,记得清楚着呢。这里头真没有。”

李建志转头看向九牧:“奚官局所有的女医官都在这儿了吗?”

九牧想了想,回道:“除了出宫买药的,和正在给几个贵人诊病的,都在这儿了。”

李建志便道:“那把这些人都叫来。”

等了片刻,在外头的所有女医官全都招了回来,买药的,诊病的,外出的,都招了回来。

李建志让人站直了一顺溜,阿雅挨个挨个看着。看了半天,走回来冲着李建志摇头道:“还是没有。”

李建志顿时皱起了眉头,看向九牧:“你奚官局所有的女医官都在这儿了?”

“回阿耶,都在了。一个不差。”九牧恭敬地回道。

“那怎么会没有?”闻言李建志先是嘀咕了一句,而后转头看向阿雅:“你确定她是奚官局的?”

阿雅咬着唇不点头也不摇头,面露难色,而后老实道:“其实奴婢也不确定,说是奚官局也只是猜的。”

“猜的?”李建志心中有些急了:“你再想想,她是哪个宫的人?”大家有多着急十九公主整个后宫都知道,好不容易看到了点儿希望,若是他办不好,那就真是惨了!

阿雅心知那少女大约真不是奚官局的人了。只是却怎么也想不通是谁?干脆认真地回想着女子的模样,说道:“奴婢也不知是哪个宫的,只是穿着素净。头上只挽了环髻,头饰却是没有的。面容也素净,未施粉黛。那时见到,只她一个人,也没有旁人。便才以为是独来独往的奚官局女医官。”

穿着素净,也没有头饰,定然不是那个主子的。出行只一人,想来只是个每当值的丫鬟。

他随侍大内总管,却也不过是个奴才,哪里有胆子去搜各宫的人。于是想了想,便挥退了九牧等人,带着阿雅回去复命了。

贞德帝在大业殿中,手上拿着地志,心思却早已飞了出去。他万分期待又十分忐忑,眼巴巴地等着李建志回来复命,硬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等了半天,总算是见到李建志带着人回来了,立时放下手站起来身子:“人找到了?”

前脚才踏进殿门后脚都还没跟上,就听到贞德帝开口询问,李建志自是不敢含糊,面露难色道:“回大家,没找到。”

贞德帝面色一沉:“怎么会没找到?不是说奚官局的人么?一个个拉出来瞧了怎找不到?”

“大家,找了!都找了,奚官局的女医官拉出来一个个瞧了的。”李建志解释道:“确实没找到!”

“那人呢?人去哪儿了?!”贞德帝黑着脸,提着声音问道。

李建志转头,看了眼因为贞德帝吓得跪在地上的阿雅一眼,想了想,迟疑着道:“大家,那女子怕不是奚官局的。”

贞德帝转头看向李建志,顿时急道:“那是哪里的?”

“听阿雅的描述,老奴猜测,可能是哪个宫的婢女。”李建志犹疑地说着,转头不忘看着阿雅道:“阿雅,将你所见那女子的模样再说说。”

阿雅生怕自己弄错,战战兢兢地又将那女子的着装说了一遍。

听着描述的确像是个小婢子。

贞德帝闻言,肃然而立,而后转头吩咐道:“那就一个宫一个宫的去找!”

第207章 先从淑妃殿里开始找

“是。”李建志应声。而后带着手下以及阿雅要退出去,又听贞德帝补充道:“等等!”

李建志停下脚步看着贞德帝。

“一定要仔细,每个丫鬟都要看过才是。”贞德帝不放心,搓着满是老茧的手掌说道。

“是。”李建志应道。而后带着手下,大步离去。

第一个去的,自然是分位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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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许贤妃的小佛堂

朱儿听到纱幔里的动静赶紧弯身将床帘勾在了玉钩上,看着里头睡眼朦胧的梅淑妃,想了想,道:“听说阿耶奉陛下的命令,在找一个女子。”

“一个女子?”梅淑妃一听‘女子’二字便挑起了眉,睡意顿时消散,抬起藕臂,警惕道:“什么女子?”

朱儿上前将梅淑妃扶了起来,回道:“说是个极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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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满宫的找美人

过了晌午后的天越来越阴,到现在差不多申时了,乌云滚滚,比平日同样的时辰暗了许多。

杨昭仪在殿中跟郑昭容下着围棋,将落了黑子,便听守门的內侍进来道:“昭仪,昭容,阿耶来了。”

郑昭容执着白子的手收回,看向殿外,纳闷儿道:“这么快就来了?”说着,看了看殿外的天儿:“这天儿看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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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怎么找也没找到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家才人不好看么?”柳叶插着腰说道,脑子里已经想好若是她回答,自己要怎么奚落。才人说过,要想好才开口,她可是想好了的!

郭芷偏着头眼角睨了一眼:“不过有三分姿色罢了,也值得这般夸耀?青楼里哪个女子没有七分姿色的?还想跟人家绝世美人儿比,真是不要脸!”

青楼?柳叶觉得自己现在揍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十个都不够,撩起袖子就要跟过去理论,便听外头有內侍走进来,紧接着便是大内总管李建志。

柳叶跟着留吉立时回过了神,几步下了台阶行礼道:“奴婢见过阿耶。”

宫中都知道这是来干嘛了,郭芷自然也明白,也笑嘻嘻地上前给李建志做礼:“李公公来了。”

“打扰各位才人了。”李建志说道,环头一扫:“咱家也不多说,才人们该是知道是来作何的,那便劳烦南薰殿的各位才人带着自个儿的婢女以及殿中当值的婢子们都出来罢。”

郭芷倒是应得快:“公公稍候。”说着便去将自己身边的婢女以及服侍的杂役婢子都带了出来。

另一边东偏殿的公输安亦是将身边的人带了出来。

站在李建志身后的阿雅从人一带进来,便四处张望瞧着。她现在是真得慌,各殿都挨着挨着找了,只这一处是最后的了。若是这一处也没有找到人陛下肯定会发火。

早知道那会儿在御花园里就该问问那女子是何人!阿雅心中万分懊悔着。

东西偏殿的人都带了出来,唯有正殿中,只有留吉带着个柳叶站在那儿。

郭芷见此,不由得挖苦道:“别人都是自己带着婢子出来,偏你家主子架子大。见到李公公也该出来行礼罢。就算不出来行礼也不该如此无礼,连殿都不踏。”

李建志虽然是大内总管,他喜欢看别人对自己俯首帖耳恭敬有加的模样,但他很不喜人前被人抬到高位上。

“郭才人慎言。”李建志冷着脸打断郭芷的话:“咱家也是奉陛下的命前来,说起来也只是个奴婢,当不得宫中主子如此抬举。”郭芷闻言正要奉承,只见李建志理也不理转头只问留吉道:“温才人怎么回事儿?”

郭芷之好讪讪地闭了嘴。

留吉恭敬地回道:“回阿耶,我家才人染了风寒,身子极为虚弱。从晌午便昏睡到现在,实在是起不了身子。”

李建志闻言,也不多做为难。想到温青梧身边也只有柳叶一个小丫鬟,便不再多说什么。只转头吩咐阿雅道:“去瞧瞧。”

阿雅得令,上前一个一个走过。走了一遍,没见到。不甘心,又回头细细走了一遍。

还是没有。

哭丧着脸转头看着李建志摇了摇头。

李建志闻言,长叹一声。这人还能飞了不成?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天色已经很暗了,滚滚乌云里露出了雨点子,打在李建志的脸上,他伸手抹了抹脸颊上的水“内务府领伞,去六局!”说着,转身走进了密布乌云里。

各个殿找不到,他就去六局找,去掖庭找,去低等杂役的奴局里找!

他就不信了,那么大一个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别说下雨,就是下石头,掘地三尺他今儿也要把人给找出来!

李建志挥着袖袍大步向着南薰殿外走去。

温青梧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就听到外头的嘈杂声。虚弱地唤了留吉,听到动静留吉疾步走进了殿中。

“水。”温青梧声音沙哑。

留吉斟了茶水递上去,目光触及温青梧的面容,吓了一跳。只见温青梧面容苍白极了,毫无血色。

就像,就像是耗尽了生气的死人一般。

温青梧接过水,一口喝过:“好饿。”她道。

幸好还知道吃喝,那也就说明没有生大病。只是身子太过虚弱罢了。留吉松了一口气,回道:“主子,还没到晚膳的点儿呢。”

温青梧看了眼屋外的暗下来的天儿,只好忍着饥饿。而后询问道:“将才殿外发生了何事?”

“跟咱们没关系。”留吉一边服侍着温青梧起身,一边回道:“是陛下,在找一个什么绝世美人。”

“绝世美人?”温青梧奇怪:“什么绝世美人?”

留吉摇头:“不知道,所以这不满大宫的在找么。”

温青梧听着,没在意,打了个哈欠。旁边的柳叶端着热茶壶走了进来,接过话说道:“何止是绝世美人,听外头说此女医术极为精湛。”

当初温青梧将柳叶放出去,就是为了探听消息。宫中的消息,在形形色色的奴仆嘴中跑得最快。

见主子没有制止自己的意思,柳叶便继续道:“好像是陛下得了什么病,”说这话时柳叶将声音压低。

温青梧听着柳叶的话,想起前世。太宗皇帝因为身子日渐虚弱的缘故,后来炼丹,长年服食所谓长生的丹药,直到最后驾崩。

这么早就有了隐疾不成?

“都是外头信口谣传,真假还不知。事情不明了前不要乱传。”温青梧嘱咐着,又打了个哈欠。

使了一次巫,怎么感觉好似如何也睡不饱似得。

夜色渐浓,宫中亮起了宫灯。夜雨簌簌,李建志回到了大业殿时已经过了酉末了,他连晚膳都来不及用,收了伞递给旁边的小内侍,抖了抖一身的寒气,带着身后的阿雅向着殿中而去。

贞德帝一直等在大业殿中,巴巴儿地等到了这个时辰。见到李建志回来,焦急地道:“如何?”

李建志紧抿着唇,眉头紧锁。朝着贞德帝摇了摇头:“大家,没找到。”

贞德帝先是一顿,而后顺着桌上的砚一把砸了下去,怒道:“怎么会!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找不到!”

李建志和阿雅双双跪下,阿雅跪在后头身子不停发抖,李建志匍匐着身子,因为饥饿和寒冷而变得嘶哑的声音道:“大家,都找了。不仅各殿,就连六局、掖庭,还有官奴杂役那边,挨个挨个都找了。真真没找到!”

第211章 歪门邪道想勾引朕?

洛阳宫九重门,门门三丈高,他不信还能从墙上爬出去!可好好的人,凭空还会消失不见不成?贞德帝沉着模样看向阿雅:“你到底见的是个什么东西?”

贞德帝想问,.可他又问不出口,他怕听到一个不想听到的答案,连一丝希望都不给他的兕子。

阿雅赶紧瑟缩着身子道:“陛下,奴婢真得见到了!就是个极为好看的女子,素衣素面的!不仅奴婢,当时所有侍奉十九公主的奴婢们都看到了呀!”

“既然看到过,那便一定要找出来!”贞德帝想了想,声音沉沉地道:“若是在宫中找不到,那便在昨日出入宫禁的名单里头一个个翻。”

李建志看了眼贞德帝,低着头应声道:“是。”像今天这般将宫中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他直觉就算查了宫禁也大约是找不到的。不过嘴上依旧答得从善如流。

次日,温青梧起得很晚。不似早上晨起的红光满面,依旧苍白。身子依旧虚弱,连走路都有些漂浮。不过总比昨日路都走不动还是要好许多的。

用了早膳拾掇好便出了门。

她在书坊借的书都已经看完了,今儿准备去换。.

女红她是肯定做不了的了,那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针一线长年累月慢慢成的。温青梧哪里会做女红,于是干脆不在上面浪费时间了。抛去了女红这一块儿,其他几块便要格外好才是。

带着柳叶,温青梧撑着虚浮的身子,走一段路就得停下扶着墙歇一会儿。转过到了宫道上,远远便看见一顶皇辇缓缓朝着这边而来。

温青梧带着柳叶退到一边,屈着身子做礼。

步辇并不近,八人抬着走得又极为缓慢。李建志带着內侍跟在一边,另一边站满了婢女。后面还跟着长长的尾巴。

用过巫之后的身子还没有缓过了,没待步辇走近,温青梧便有些支撑不住了。她往后退了半步,身子微微靠着墙,以支撑着身子。

皇辇旁边一大群人,实在是有些把持不住身子,温青梧喘了口气硬撑着。

贞德帝坐在皇辇上,很远便瞧到了宫道边上站着的温青梧。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结果步辇近了,发现温青梧的身子有些摇晃。

及近,他伸出手掌虚空按了按。

“停。”李建志在一旁说道。

步辇停下,.

帘子撩开,贞德帝粗犷的大脸露了出来:“温堇则,你何时这般弱不禁风了?”还想装虚弱勾引他?

真是太嫩了。

“回陛下,昨日偶感风寒,身子还未好。”温青梧回道。

“怎这巧,偏生今天遇到朕,昨儿就感了风寒。巧得过头了吧?”贞德帝看着温青梧,撇着嘴一脸嫌弃,嘟哝道:“拙劣把戏。”

李建志在一旁捂着嘴清了清嗓子。

温青梧抬头,看向贞德帝,复而低下头:“皇上多虑了。”

“多虑?你们这些小心思在朕面前一览无余!”贞德帝嗤了一声:“一会儿装虚弱,一会儿想尽心思当朕奴婢。

还想当朕御前大奴婢,成天无所事事在宫中瞎逛还想考上?拉倒吧,朕看你连丫鬟都考不过!”

温青梧受不住,腿掩在裙摆里放直了些,苍白着脸回道:“考不考得过,就不劳陛下担心了。”

“哟!你还敢顶嘴?”贞德帝瞪着温青梧:“你以为你能过?就你点儿本事儿还想过?没有朕给你开后门,你就做梦吧!”

“陛下打算给我开后门?”温青梧抬头,看向贞德帝,质疑道。

贞德帝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想让朕给你开后门?你求朕啊,你求朕朕就给你开。”

温青梧闻言,板起了脸:“天下士人皆以徇私舞弊为耻,陛下为天下之君,君子何以有徇私之心?”

她也曾是天下千万士子中的一人,深知寒窗漫漫,为了一场会改变自己命运的考试要付出多少努力。

她努力,也尊重别人的努力。

她有自信,她也不屑。

贞德帝是万万没想到,面前的温堇则竟然敢说教自己:“你是不是说教朕说上瘾了?”

“陛下乃人臣之主,更是天下之君。没有人有资格说教陛下。”温青梧说着,缓缓低下头,一半身子靠着墙双手交叉端正站定:“只不过臣妾虽不得陛下宠爱,却也知处屯而必行其道,居陋而不改其度。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是非曲直当辨明。非以为富贵强权而畏缩不言。”

这一说,自己倒是变成了欺压忠直谏言者的富贵强权者了。“谏言者”?贞德帝为了自己心中忽而闪过的念头吃了一惊。

他怎么会觉得一个后宫女子会成为谏言者。饶是文德皇后生前,也只是温言疏导劝慰,未曾谏言过。

说到谏言,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魏徵。

“胡闹。不过说说,你以为朕当真会给你开后门。你太高估自己了。”贞德帝说着,回过头沉默了片刻。若是魏徵在,听到他要徇私舞弊会说什么?贞德帝摇了摇头,立时否定。他才不会傻到在外朝徇私舞弊,也就内宫里头罢了。

“如此甚好。为官不挠贵势,执平不阿所私。陛下如今执天下王土,当以如此。”温青梧回得淡定极了。丝毫没有为自己将才被高高在上的皇上斥责而羞愧或是尴尬。

贞德帝看着温青梧,有一瞬间,竟然从她身上看出了魏徵的感觉。

贞德帝转过头,沉默片刻。

隔了片刻,贞德帝开口道:“好,你既然这么厉害,朕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考过。”

“那若是臣妾考过了呢?”温青梧抬头看向贞德帝,接话接得极快。她要是个傻子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贞德帝本没想考不考得过会如何,闻言,便想了想:“你若考过,朕允你一诺,随你想要什么。

若是没过呢?”

温青梧脸色舒缓:“自然一眼,许陛下一诺。要什么给什么。”

“好,这是你说的。”贞德帝应道,伸出手抬了抬。

第212章 奴婢见过

“起!”一旁的李建志尖声道。

步辇被缓缓抬起,帘子放下,遮住了里头的贞德帝。

“与其试图在宫中瞎逛遇到朕装模作样,不如好好看几本书!你以为冬考那么好考?”贞德帝落下帘子,口中奚落道:“还风寒?往日墙都敢爬的,还会得风寒?哼,邪门歪道!”

“是。”温青梧答得从善如流,屈着腿待贞德帝走过,这才起了身,靠着宫墙喘着气。

贞德帝坐在步辇中,忽而想到什么:“她能给朕什么?”这诺许的,他还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答案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这个小蹄子,又把他给绕进去了。

“李建志。”

“在。”李建志在步辇旁应声道。

“去给六局的女官打招呼,冬至的考试别让她过了。”贞德帝的声音从步辇里头传来。

她是谁,不言而喻。

“是。”李建志恭敬地应声,心里头却是叹了一口气。唉,可怜温才人顶着个受了风寒都要去借书的努力劲儿。

温青梧去借书的时候,瑶光殿外头,郑昭容走在杨昭仪后面,路过一处亭子,花丛里头也不知是花娘还是过往的小丫鬟,被草木掩住看不到走过的杨昭仪和郑昭容,肆无忌惮地说着宫中闲话。

“哎,你听说了吗?宫里出现了个绝世美人。”

“当然,整个宫的人都听说了。”

“听说长得极美呢,皇上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

“说来也是奇怪,洛阳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么会没呢。”

“是啊!那般找呢!都没找到,啧啧”

“那皇上是在哪里见到的?宫里还有皇上找不到的人?莫不是在梦里头见到的?”

“那就不知了。”

“你说皇上”

杨昭仪身边的大丫鬟见越说越不像话,正准备上前去斥责,被杨昭仪抬着手制止了。闲话不好听吗?偏她喜欢听这些闲言碎语找乐子。

见杨昭仪不管,郑昭容于是也没去多管。跟在杨昭仪后面离开。

“姐姐,你说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郑昭容一脸好奇地开口:“就皇上那般找都找不到,该不会压根就不是宫里人吧?”

“你以为皇上傻,不是宫里人还在宫里这般折腾。”杨昭仪说得漫不经心。

“姐姐知道缘由?”郑昭容询问道。

杨昭仪伸出手,随手掐了一朵路边的花儿,随口回道:“是十九公主,昨儿在御花园里突然犯病了,被一个路过的小丫鬟给救了。”

“所以皇上找的,并不是什么绝世美人?而是一个会治病的小丫鬟?”郑昭容眼睛亮了起来:“怪不得会问有没有会医术的。”

“不过姐姐是怎么知晓的?”郑昭容又问。

“十九给老三说的。老三听宫里传的离谱,就给我打了个招呼。让我要是发现有符合的女子,一定要帮他父皇找出来。”杨昭仪说着,把指尖的花碾碎丢在一旁,拿着帕子擦着指尖:“说要是能找到这个女子,他父皇肯定会欣喜坏的。

皇上有多爱护十九你是知晓的。”

郑昭容认同地点点头:“这么说,宫里还没人知道那女子是谁?”既然不是皇上心仪的女子,郑昭容倒是越说越好奇了。

“昨儿是阴天,看着就要下雨的样子,哪儿有人去御花园逛。除了十九那个不能见太阳也不能见雨的孩子。”说着杨昭仪打了个哈欠:“我要回去歇息了。你还要逛?”杨昭仪转头看向郑昭容。

“我还不乏,再走会儿。姐姐回去罢。”郑昭容说道。

杨昭仪转身,向着瑶光殿李走去。

郑昭容朝着杨昭仪行了礼,待杨昭仪走进了殿中,这才起身,回过头继续往花丛里头走去。伸出手掐着一朵花,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捏碎丢到了地上。

“走,去御花园逛逛。”郑昭容说罢,带着大宫女惜静往御花园走去。

一路上,安静极了。风吹过枝桠,带来了金桂在这个季节里最后一丝芬芳。

郑昭容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而后忽而听到身后开口唤道:“昭容?”

郑昭容转头,看向身后的大宫女惜静:“怎了?”

“昭仪的话,可是因为昨儿有个女子在御花园救了十九公主,皇上才到处寻人的?”惜静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郑昭容也没有为难惜静,点了点头:“大概如此。你怎么问这事儿?”说着,她转头看着身后的惜静问道。

“奴婢昨儿,去司珍处领昭容翡翠簪子时,刚好路过御花园。”惜静小声说道。

郑昭容停脚,转头看向惜静,带着惊讶:“莫不是你看到了什么?”

惜静点了点头:“奴婢看到了一个人。”

“谁?”郑昭容盯着惜静追问道。

只听惜静小声道:“南薰殿的,温才人。”

第213章 听说你会医

“温才人?”郑昭容惊讶道:“温青梧?你看到了她去御花园?”

惜静看着郑昭容,点了点头:“正是。”

“什么时候?”郑昭容追问。

惜静想了想,回道:“昨儿午时过后。”

“午时过后?”郑昭容说着,回过身子看着风吹过的枝桠,沉思两脚。而后脚下一转:“去南薰殿。”

温青梧从书房抱了一堆书回来,还没开始看,便听到外头有了动静、然后是门外做着女红的柳叶行礼的声音:“奴婢见过郑昭容。”

“你家才人呢?”

“在里面呢。”柳叶说道:“昭容稍候,奴婢这便进去禀报。”

温青梧抬头,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柳叶。

“才人,郑昭容过来了。”

温青梧点了点头,伸出手由留吉搀扶着,向着殿外走去。

郑昭容站在殿外,抬头看着雕花的房檐,不知在想些什么。

“臣妾见过郑昭容。”

温青梧的声音打断了郑昭容的思绪,她收回了目光,看向温青梧,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意:“听说你搬到了南薰殿里,刚好路过,过来瞧瞧。”

温青梧心中是纳闷儿的,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道:“多谢昭容关心。”说着,身子往旁边退开半步,做了个请的姿势:“昭容里面请。”

品阶低的,是不用自己亲自出门迎的。品阶高,自然要亲自出来迎进去。这是尊重,也是礼仪。

不想郑昭容赶紧摆了摆手:“哦不用了!”说着,她目光很快地看了一眼南薰殿中。今儿也是阴天,虽然中间横着个屏风,但依然觉得阴森森的。

“就是路过罢了。温才人可有事儿,没事儿跟我逛逛园子?”郑昭容说道:“正巧这两日雪丝花都开了呢。”

温青梧先是犹豫了片刻,她还有许多事,身子本就虚弱,都还撑着要做,根本没时间去跟人逛园子。但好歹郑昭容也是九嫔,就这么拒绝好像又不大好。掂量了片刻,而后还是拒绝道:“不了,臣妾还有许多事,望昭容见谅。”

她不是一个不会拒绝的人。

从东圃院出来,她就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冬至前的时间不多了,而她,从来未做过奴婢,冬至要考的,还有许多根本没上手。

见温青梧拒绝了自己,郑昭容也不生气。只犹豫了看了眼南薰殿正殿里头。

而后叹了口气:“既然没时间,那我便在你这里坐坐。”说着,提着裙子先一步走了进去。

这下温青梧肯定郑昭容来找自己定然是有事。可她想不到郑昭容找自己会是什么事儿。

温青梧跟在郑昭容后头走了进去,然后引着郑昭容坐下,方才坐下。

“不知昭容今日找臣妾有何事?”温青梧接过柳叶端来的茶壶,亲自斟了一杯茶递给郑昭容。

郑昭容接过,没有回答,先是瞧了瞧四周,认真看过每一处,而后才缓缓道:“没甚事儿,就是这几日身子有些不舒坦。”说着,郑昭容端着茶盏喝了一口,又道:“成日殿里呆得闷,出来透透气。”

温青梧没接话,她看着面前的郑昭容。

郑昭容又环视了一圈殿中,这才转头道:“听说温才人会医,便想过来瞧瞧。”

第214章 宫中来了名医

温青梧眉毛微不可查地一皱:“昭容是在哪里听说的?”

郑昭容没有回答,只道:“太医说才人身子至少要将养半年才能起身,结果没出三月就起来了,.”

“昭容多虑了,堇则并不通医理。”温青梧回道,声音带着歉意。她的确不会医理,这就是最近才开始看了几本医书罢了。那也是为了以后能陪着巫术排上用场。

说会医术,根本不至于。

郑昭容转头,瞧着温青梧好一会儿,确定面前人没有说谎哄骗自己,这才转过头移开了目光:“原来如此。

那倒是我平白来打扰了才人。”

“昭容能来,是臣妾的福气。”温青梧用着惯常客套的话说道。

郑昭容起了身:“既然不会,那我便不叨扰你了。”这个大殿没几天才吊死了个人,宫中主子们都还是比较避讳的。

温青梧见此,也跟着起身,冲着郑昭容行礼道:“臣妾恭送昭容。”

送了郑昭容出去,温青梧起身思索着。

她不信郑昭容当真如自己所说,只是顺便路过进来瞧瞧自己的。

“留吉。”温青梧唤道。

“.”留吉应声。

“今日宫中可有发生什么事儿?”温青梧问。

留吉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听说啊。”说罢,突然想到什么:“就那一件,跟主子提过的,阿耶满宫的在找一个女子,一个会医术的绝世美人。”

会医术的绝世美人?

“会医术?”温青梧喃喃自语,而后深思片刻。自己的确不会医术。只是,郑昭容为何会问上她来?

莫不是温青梧脑中闪过御花园的景象。

出了南薰殿,郑昭容站了片刻,面上不解:“你确定看到的人是温青梧?”

惜静在后面,知晓郑昭容是在问自己,于是应声道:“正是温才人。”

郑昭容思忖好一会儿,才疑惑道:“到底是不是她呢?”她轻轻摩挲着手掌。

若真是她,以皇上对小十九的疼爱,定然会异常看重。那若不是呢?郑昭容抿着嘴摇了摇头。若不是,她要是在皇上面前提了,便不是好事儿了。

“走吧。”郑昭容放下了手,顺着宫道离开了南薰殿里头。

冬至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很快便到了岁末冬考的日子。温青梧几乎日日都呆在南薰殿中准备着。35xs

内宫六局以及各宫举荐的大宫女们都已经跃跃欲试了。各个都准备好了迎接这场内宫最大的宫女考核。

而在冬考之前,贞德帝收到了一个宫外揭皇榜的消息。

皇榜是因为十九公主的而贴的。自从宫中凭空出现了一个医术极高能救治十公主的女子后,虽然人最终是没有找到,但至少让贞德帝意识到,十九的病,或许是可以治的。只是太医院的太医们无法治疗罢了。

于是贴了皇榜,上面写了晋阳公主的症状,然后召集天下名医。

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人揭皇榜了。

温青梧趁着天气好,又瞧瞧到东圃院采了一些药。

这些日子,身上的精气神已经养好了。冬至要考的一个没落下,还抽出时间看着医术以及回忆着巫药的方子。

采了几味药放在篓子里,离开了东圃院。住在东圃院,在某些方面还是很方便的。她现在不住那儿,就比较麻烦。

从南薰殿到东圃院还得经过廊庭和其他几个花圃院落。

温青梧独自走在宫道上,转了个弯,突然前方一个背着药箱疾步而来的年轻人。那年轻男子面容清秀,旁边领着他的是个面熟的小内侍。

两人都是步履匆匆,迎面差点儿撞上了温青梧。

差点儿撞到人,小內侍正想抬头呵斥,一抬头看见是温青梧,忙低下身子行礼:“奴婢见过才人!”

那年轻男子见此,也赶紧放下药箱跪了下去:“草民参见贵人!刚才莽撞差点儿没冲撞了贵人,忘贵人恕罪。”说着,目光突然落在温青梧手里提着的小竹篓上头。

温青梧伸手提了提篓子,将冒出篓子外的叶子放了进去,盖好盖子。

“快点儿起来了!”原是那小內侍,已经去拉跪在地上的年轻男子:“陛下等着呢!”说罢才转头看着温青梧歉意的笑了笑:“失礼了才人,陛下等着他呢,一刻也耽搁不得。”说着拉着那年轻男子起身,也不顾那男子的诧异,拖着人就匆匆离开了。

温青梧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待那小內侍拉着男子匆匆离开,这才转头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回到南薰殿,只见柳叶在廊下跟留吉叽叽咕咕说着什么,见到温青梧回来,笑着蹦过来去接温青梧手中的篮子。

温青梧顺手将篮子递给柳叶,吩咐道:“里面的花草细细洗了,放进我屋子里。”

“是。”柳叶应声,提着篮子离开。

温青梧回头,看向留吉:“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留吉笑道:“柳叶说宫中来了个名医,听说在民间极为有名,素有在世华佗的誉称。她们几个小姑娘跑去瞧了,长得很好看。这不,就在过来跟奴婢说道呢。”

天周朝的宫人们,婢子们到了年纪,是会放出宫的。

温青梧听到忍不住打趣道:“小丫头片子才多大呢,就有爱俏的心思了。”她突然想起前世几个小妹在自己窗下哀求他帮忙画同窗人像时的俏皮模样。面色温柔起来。

进了屋子,留吉打来了热水,温青梧将柔荑放进热水中,又问道:“那名医来宫中,是作何的?”她只知道前世太宗大致的生命,但若是有了变化,她在这里就会显得很被动。

所以一切跟皇上有关的,她都要时刻注意。免得突然出现意外让自己措手不及。

“好像是为了十九公主的病。”留吉回道。

温青梧从水里拿出的手一顿。

留吉继续道:“听柳叶说,前些日子贴了皇榜,要招个能给十九公主治病的大夫。这人便是揭了皇榜,从宫外接进来的。”留吉一边说,一边递了张锦帕给温青梧。

温青梧接过,轻轻擦拭着手上的水,低垂着目光思索着。

第215章 九成把握还是一成把握

“有没有打听到这人的过往?”温青梧轻声问道,.

“没有听柳叶说起。”留吉接过帕子,回道。

温青梧站在水盆旁边,片刻,又道:“这事儿你去查一下。摸一下那人的底细。能查多少是多少,不要把自己暴露了。”

“是。”留吉应声,而后低身退了出去。

温青梧坐在软塌上憩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看起了书。还未到晚膳时分,留吉便回来了。

留吉走到温青梧旁边,说着今儿在外头打听到的消息:“主子,打听到的不多。”

温青梧放下手中的书籍,看向留吉。

“此人名为李义府,不知生在何处,科举不得士,后来成了铃医,专治将死之人的病症,民间传的极为神,说是可肉白骨活死人,堪比在世华佗。”

“肉白骨活死人。”温青梧喃喃:“如此高超医术,怎么还只是个小小铃医?”

“听说此人淡泊名利,四处漂泊为生,居无所定。但不为富贵强权所胁,常为病入膏肓,无力回天的穷人诊治,治好还不收分毫钱财。”

温青梧听着,思忖好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若是淡泊名利,便不会入宫了。35xs”

留吉听着,眉头皱起:“要不,主子让那些大人在宫外打听一下?”

“那些大人”指的自然是暗地里安插在朝廷中的人,但除了一个九牧和花匠,温青梧并不知道还有谁。亦是摇了摇头:“不用。先留意着他,等我先考过了冬考再说。”冬考就在后天,已经没有时间和心思做其他事儿了。

只有先等冬考过了再说。

另一边,李义府被小內侍引着疾步走向大业殿。他是第一次来皇宫,宫中雕栏玉砌是他从不曾见过的华丽。

但他此刻却没有一点儿心思去欣赏。他还想着将才那一眼。若是没看错,那是聚魄草叶。

聚魄草开着极艳丽的花,是被平常人作为观赏所用。且并不能治病,除了好看什么用也没有,许多大夫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就是这花下面,贴着茎干的细长小叶子,那个极不起眼的叶子,是世间许多人都不知道的东西。

聚魄草。

聚魄草看起来跟平常的草叶并无区别,但是在巫里却是有奇用的!

他精通的是医术,巫是不久前才开始摸索着学习的。拜了个世外高人,刚学了点儿皮毛,那高人就一命呜呼了。

所以认得那聚魄草,.

那女子,莫非会巫?李义府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赶紧摇了摇头让这个惊骇的想法消失掉。

怎么可能!一个后宫嫔妃,贵在其上的妃子,怎么会巫呢?世上会巫的,扳着指头数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其他的都是听过,却不懂的。

“贵人,已经到了。”前方的小內侍停下了脚步,转头对着李义府说道:“请在此处候片刻,公公已经进去通禀了。”

李义府刚点头,便走来一个公公,对着李义府低身行礼,规矩而恭敬地道:“贵人,皇上有请。”

李义府从来没有见过圣颜。别说圣颜,他这一生,见过最大的人物,便是端午节时远远看着竞渡那一眼,往台上的知州大人了!

宫中的规矩森严,大业殿中更是庄严而肃穆,让人从踏进的那一刻起,就无形生出一股泰山压顶的沉重感和紧张。

李义府跟在通禀公公后面,大殿很大,进了殿还要过三道门。他感觉自己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想要在身侧擦干却又不敢乱动。

心中紧张万分却又激动异常。能进宫见到宫廷,见到如花似玉的娇俏妃嫔,见到圣颜,就算自己赌输了,那也值了!

李义府不知走了多久,总算是停了下来。而后头顶上便传来了威严无比的声音:“可是李义府?”

“草民正是李义府。”李义府腿一软跪在了大殿上,头也不敢抬,惶恐又紧张地行礼:“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听说,你在民间有在世华佗的称号。不知真假?”

这声音是李义府这二十多年听过,最威严没有之一的声音了!让他光是听着都压力山大,无所遁形。调整好呼吸后,勉强平复自己的语气,道:“都是民间风语,当不得真。”

“无风不起浪,既然有在世华佗的称号,想来医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贞德帝说着,缓缓踱步到大殿中:“皇榜上的病症你看了?”

“回陛下,看了。”李义府感觉着越来越近的声音,深呼吸一口。

“确定能治?”贞德帝询问。

李义府张了张嘴,那句确定很快被咽下去,抿着嘴道:“草民不确定。”

“不确定?”贞德帝眉头一皱,声音提高,脸色黑了下去:“你戏弄朕?”

“草民万万不敢!”李义府跪着的腿一软,匍匐在地上。

“不确定,还敢揭皇榜?”贞德帝沉着声音质问。

李义府惶恐极了:“草民只是不确定能治好,但以前是治愈过此类病症的。病症除了所得之症,还要看病症轻重,若是只在肌理,草民有九成把握,若是在膏肓,草民只有一成。”

一成,只有一成。贞德帝深吸了一口气。总比没有好。

“何时诊治?”贞德帝开口询问。

这么急?李义府想了想,道:“可以让草民先看看患者吗?”

贞德帝迟疑片刻,便冲着李建志挥了挥手:“带他过去。”

李建志应声,带着李义府往旁边的偏殿而去。

七弯八拐,好不容易绕进了殿中。刚踏进殿,听到一阵咳嗽声。

听到这咳嗽声,李义府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这声音听着,有些不妙啊

“李大人,这里请。”李建志对着李义府还是很恭敬的。虽然没有官职,但是封了个九品小官职请进宫中的。尚当得起一句大人。

“公公多礼了。”李义府一边回礼一边上前,走到那纱帘旁边站定。

而后只听李建志道:“老奴李建志,参见晋阳公主。公主金安。”

“李公公请起,怎么过来了?”纱帘里头传来女子虚弱的声音,虽然虚弱,却是温柔大气。

第216章 那就阉了

“回公主,老奴奉陛下口谕,带来了宫外请进来的郎中,给公主看诊。”李建志说道。

屋里没有应声,而是一阵咳嗽声。片刻之后,才听那声音继续道:“有劳这位先生了。”说罢,轻轻的脚步声响起,纱幔撩起,里头的婢子搀扶着一个带着幂离的小女儿出了来。

那幂离从头罩到尾,让人看不到里头丝毫,走了两步又咳嗽起来。婢子搀扶着那小女儿到了外间的正榻上坐下,而后退到一边。

而后一只洁白的但瘦弱的柔荑从幂离中伸了出来:“劳烦先生了。”

李义府两步上前,也不敢抬头多看,只将手指搭在晋阳的脉搏上。咳嗽声又起,李义府不为所动。

越把,面上疑惑之色越重。

这脉象不像得病了啊

李义府让晋阳换了只胳膊,继续把了会儿,还是一般模样。他抬起头,看着被幂离罩得严严实实的公主,皱起了眉头。

天周朝民风开放,在民间时他常常四处看诊,也有不少女子,都没有忌讳过什么。身子也有看的,更不说脸色。

习惯了望闻问切,这幂离盖得这般严实,他要怎么看气色。

阿雅站在一旁,等了半天没听到那郎中的话,抬头看见那郎中竟然直视着公主的幂离,不由有些怒意:“不得无礼!”

李义府赶紧低下头,为难道:“非是草民无礼,而是医者皆虚望闻问切,公主这,这”李义府说着,抬头看了眼那幂离,继续道:“这幂离遮的,我都看不到,要怎么诊治呢?”

“胡说。”阿雅板着脸:“太医院的太医看公主都是这般的!”就算是病得躺在了床上,那也是隔着床帘的。哪儿还有直接把纱幔撩开直视的!

晋阳平日规矩多,她身边跟着的小丫头规矩也多了。

闻言,李义府先是讶然,而后了然:“怪不得到现在也没治好公主的病呢!”

阿雅噎住,而后不满道:“并非如此。而是太医院知规矩,从未提过如此僭越的要求。”

那只能说明太医院医术高超咯。反正要是他,光诊脉让他治好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往常那些小病还好,这个公主的病明显不是普通的疑难杂症,看皇榜上写的症状,他都没见过。

李义府腹诽,整个太医院都没有治好的病,肯定不是一般的病。来之前他还只是怀疑,刚刚把了脉,那是七分确定了。

这公主肯定是中了巫!

用巫,那就一定要看了!不仅要看,若是用巫,还得让整个屋子都出去,只让他跟患者共处一室。

就算如此,他也没有把握能治好!

在皇上面前所说治好过,那是瞎扯。那九成是瞎说,若是治不好,当然是那病入膏肓的一成了。

现在还不让他看,不让他看,他怎么治?

“那我没法治了。”李义府一耸肩,干脆破罐子破摔好了。反正他也只是来赌一把,本就没有把握能治好。现在不让他看,正好,有了治不好的借口了。

旁边的李建志听到却是急了,赶紧上前打圆场:“李大人息怒。宫中规矩向来如此,外男不得随意见后宫中人,公主乃是千金之躯,哪儿是外人能随便见得?”

“我虽是外人,但也是一名大夫。”李义府转头看着李建志,道:“病不讳医才能治啊,我这根本连公主的病象都看不了,怎么治?”

“可是平日里太医们都是如此治的。”旁边的阿雅接过话说道。

李建志点头:“是啊,往日太医院太医向来如此。”他嘴上说着,心中却是叹息一声。太医院看别人可不是,唯独晋阳公主如此。没法子啊,谁让晋阳公主规矩太严。

李义府想了想,摇头道:“那我真没法儿治。”

李建志面色沉重,转头看向晋阳,想要开口,晋阳已经先一步起身,阿雅低身上前搀扶。

“既然如此,就不劳先生了。送客。”晋阳说完,又咳嗽了几声。然后搀扶着阿雅转身进了内室。

对于她来说,规矩和礼仪比命更重要。

李义府站在原地一头雾水,还没搞清自己怎么就被“送客”了?

李建志只微微叹息一声:“李大人,请吧。”说着,带着李义府出了去。

将李义府在宫中安顿好,李建志向着大业殿里走去。

贞德帝早等着,见人进了来,讶然道:“诊治这么快?”

李建志摇头,快步走上前,弓着腰摇头:“那郎中要看公主气色,公主不同意。”

贞德帝皱眉:“一定要看气色?”十九的脾气他是知道的,看着温吞软和,但很重规矩。真要杠上,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郎中如是说。”李建志说着,又补充道:“老奴看他那神色,大概是有些把握。”

这句话让贞德帝吃了个定心丸。犹豫道:“那再去跟十九说说,你去让淑妃她们几个,轮流着劝,若是不行,便让老九去说。”

九皇子与十三公主素来亲近。

李建志闻言,却是没有动,面上踟蹰。

“怎么了?”贞德帝询问。

“老奴想,十九公主的脾气大家是知道的,去劝,怕是行不通。”李建志迟疑着说道:“老奴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贞德帝眼睛亮了起来。李建志他是信得过的,若非有把握,他是不敢随便在自己面前开腔献法子。

“十九公主重规矩,不见外男。那若若那郎中不是外男呢?”李建志含蓄地道。

这话一听,贞德帝便回过味儿来了!

“你的意思是?”贞德帝说着,想了想,不待李建志回道便拍掌道:“是了!只要不是外男,那就好办了!”

“寻个日子,跟他说说,把他给办了。”贞德帝越说越觉得可行。是了,若只是十九身边的贴身內侍,怎么治都是可以的呀!完全不会坏了规矩。

“大家,要是那李郎中不同意怎办?”李建志又问。

“不同意?”贞德帝倒是没想过会有小老百姓忤逆自己。思忖片刻后,道:“那你就问问他,是命根子重要还是命重要。”说着,满不在乎地接道:“再告诉他,若是治好,荫庇全家人。若是治不好,先想想自己小命怎么保。”

“是。”李建志应声,退了出去。

第218章 极差的绣工

因为她趴在上头,杨尚服只能看到一半。远远乍一看,好生惊艳!那配色和图样绝美!

待近了些,认真一瞧,杨尚服嫌弃的扯了扯嘴角。这是什么绣工!她敢说绝对是所有参考宫女中最差的。

想了想,还是没叫醒温青梧。

这样也好。

杨尚服转了一圈,回到了上面主考官的位置。

孔尚宫侧着身子,看着杨尚服,压低声音:“如何?”

杨尚服扯了扯嘴角,低声回道:“咱们可以放心了。”

孔尚宫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秋末冬初的天儿,太阳落山的早。刚到酉正,太阳就偏西考了西山边儿。

杨尚服的声音想起,唤醒了沉睡的温青梧。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四处望了望,旁边宫女们都坐的很端,做好的衣裳皆放在绣架上,有六局的人挨着收着。

温青梧也坐直,等着六局的人过来收自己的绣图。

这会儿已经是换值的点儿,每当值的丫鬟內侍们都跑到六局来看热闹。没事儿喜欢扎堆的奴婢们,自然不会放过一年一次考大宫女的好戏!这儿可是可以看到好多趣事儿。还能见识见识呢。

听说今年参考的,不仅有个奴婢,还有个小宫妃呢!五品才人,竟然跑来参加奴婢的考核。

收成品的宫女走到了还打着哈欠的温青梧身边,看着她放得整整齐齐的布匹,一愣:“你的成品呢?”

温青梧点了点身前的绣图:“这里。”

别人都是裁剪完成的衣裳,这就一张绣图。宫女面色古怪,然后终究没多话,收了绣图离开。

每个成品旁边会挂着参考者的名字,那宫女看了眼那名字,面色更古怪了,还转头诧异地看了眼温青梧。

虽然考完了,但还不能离开。所有宫女都心情忐忑地坐在位置上。

每天的考核,所得的分值会在当日,当着所有人公布,若是有异议,可以当场提出。

等了小半个时辰,就有六局的女官站在一旁,开始念分数了。六局主司还在一旁打着数值。

“陈媛媛,数值为七、九、八、八、八、七。”说完,将分值和名字牌递到一旁,一旁有女官负责登记。

“香红,数值为八、九、十、九、九、八、”

“安于,数值为……”

“张三……”

“李四……”

“……”

温青梧的位置在中间,参考的人足有一百多个,念到她这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听到自己的名字,温青梧精神一振。

“温青梧,数值为一、一、一、一、一、一。”

温青梧怔住。整个考场里开始哄然,连外头看热闹的也沸腾起来了。

一、一、一、一、一、一?

全是最低分!

上面的女官还在念着。温青梧却是怔住之后,看着上面还在认真打着分的六宫主司,眉心蹙起。

一分是能打的分数中最低的,虽然自己没有做裁剪和缝纫,但绣得也不算太差吧。将才最低的,也是5分。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分值才念完。

“所有分值皆已念完,可有异议者?”

考场中没有声音。

“若是没有,那就退场!”

“等等!”突然一个软糯而温和的女声响起。

考场中所有人皆是转头,看着从位置上站起来的温青梧,面色各异。

“这位是?”那女官看着温青梧询问。没有名字牌,她不能把人一一对上号。

“我是温青梧。”温青梧道。

那女官听着名字,了然的模样。抿着嘴,转头看向孔尚宫。

孔尚宫站起来,看向温青梧,态度端庄而严肃:“不知温才人有何异议?”平时想要威慑小丫头的时候,孔尚宫便是这一副模样,让人十分有压力。

温青梧目光丝毫不惧,看向孔尚宫,询问道:“我就想问问,我这全是一分,是怎么打的?”

“温才人,你只做了一个绣工极差的绣品,女宫中的裁剪和缝纫皆没有。开考前,杨尚服便说过,这女红是因为皇上在宫外,突然需要衣裳时用的。你裁剪缝纫都不会,自然没有分数。

那一分,还是看在你绣出了个看的过眼的绣品上给的。”

孔尚宫说完又补充道:“虽然绣工极差。

温才人还有什么异议?”算定了温青梧是来找事儿的,所以一开始孔尚宫就将声音压得很冷,板着脸颇有训斥的味道。摆明了就是起来找事儿的。

六宫都以为起来是为了找事儿的温青梧却在下一刻笑了笑,规矩地行了个礼:“多谢孔尚宫答疑,没有了。”

言罢,乖巧地坐了下来。

她承认,自己在女红这里技不如人。既然不如人,被打低分就没有什么好辩解了的。

都准备好了应对温青梧怒火的孔尚宫见人就这么不吵不闹地坐了下去,好像真的就是起来问问这数值似得。

孔尚宫也舒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所有数值打定,便遣散了所有考场宫女。

参考的宫女陆陆续续离开。

在考场外头,会贴上一个榜,上面写着所有人的数值,保持着公开透明的原则。

温青梧六个数值加起来没人家一个的多,自然是在最末尾了。

还是才人,平添让人笑话的。于是不过一夜功夫,温青梧绣工极烂的话就传到了各宫,作为茶余饭后的笑料。

柳叶担心地不行,温青梧倒是一脸淡然。这女红,一开始不就是放弃了么。后来还有四项,她有过硬的本事。

明日要考的是“定”。也就是定力。还不知道题目是什么,但肯定是要被磋磨的,不然怎么考的出定力呢。

于是当夜,温青梧很早就歇下了。第二日睡了个足,然后吃饱喝足后,去了考场。

今日主考的是尚工局的尚工。点了人名,但是却没有让人坐下来,而是纷纷带了出去,按着女官的指引,一个个站好。

这是一个场地,除了脚下炽热的青石板,旁边一棵树也没有。

挨个站好,前后半丈隔着人。待所有人站好后,尚工才开始说起了规矩:“今日考的是定。顾名思义,就是定力。今日考的很简单,就是所有人头上放着一碗水,以标准的站姿站在太阳底下,看谁能站得最久。现在乃是午时中,以酉末为终。”

第219章 看谁能站到最后

那尚工继续道:“所有人,看谁能站得最久,按照站姿和站的时辰打数值。站得越短,分值越低。捱到最后的一个,便是满分。若是到了酉时,不止一个人,那便以谁碗中的水最多,为最高数值。

若是中途打碎了碗,亦算终。

可明白了?”

“明白了。”众宫女应声之后,六局的女官开始端着水碗一个个放在头上。

尚工坐下来后,转头看向孔尚宫,看了眼站在最末端的温青梧,压低声音对着孔尚宫问道:“她万一能撑到最后怎么办?”

孔尚宫闻言,面露难色。这可不是女红,可以让主考官随意打分,就是看谁站得最好,站到最后,谁就是最高数值的。

孔尚宫还没有说话,便听旁边的杨尚服满不在乎地道:“她一个连女红都做不好的女子,你觉得耐力能好到哪儿去?

还站到最后?

不是第一个站晕的就好了。”

闻言,孔尚宫点点头,表示同意:“后宫嫔妃在家都是娇生惯养的,来宫里也没出过什么苦,如何在太阳底下顶着水,站过一种经常受罚被磋磨的小宫女们?”

旁边几位主司同意地点点头。然后惬意地喝起了茶。

其实秋末冬初的天儿不热,甚至还有些冷。早上的寒气,让所有人出门的时候都穿着夹袄。

个个穿着夹袄披着外衣,屋子里还好,这会儿站在太阳底下,一久,冒了细汗,捂在身子里闷得发慌,越慌越出汗,越出汗越捂得慌。

还不如夏日穿着薄衫在太阳底下晒呢!

有的小宫女站了半个多时辰,便捱不住了,身子一歪,人没倒,头上的碗却是斜了,一斜,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一摔吓得旁边几个宫女身子习惯性的往旁边微微躲一躲,或是吓了一跳的,头上的碗哪里能撑得住,也是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那些摔碗宫女旁边的也是跟着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连着摔了大概有十几个宫女,这才安静下来。

摔了碗的人顿时被六局的女官请了出去,有人掩面小声哭泣,有人低声抱怨。

那一角,顿时就走了个一大片,唯留几个定力好的不曾受到影响,还端着身子站在原地。温青梧便是其中一个,端着身子站在一堆废墟之中。挺拔如松,不摇不摆。

正午过后,太阳灼热,没有用饭,滴水未进。断断续续便有人撑不住了,身子摇晃摔了碗。有了前车之鉴,旁边的宫人都没有再受到影响,也没有再出现一摔就噼里啪啦的声音。

虽然这些宫女平常受罚,可都是跪着的。一跪就是一晚上什么的,但那是跪,膝盖也会受此影响。现在站着,能受得了的,根本没几个。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人越来越少,乍一看广场,一百多人的考核里就只剩下二十几人。

偌大一个广场,只剩稀稀落落的二十几人。

坐在树荫底下的六局主司,看着里头站得笔挺如松树的温青梧,都没了心思喝茶。

怎么会站这么久?

“竟然还没倒。”杨尚服目光扫过温青梧,语气满是疑惑:“她在家是不是经常被人磋磨?”

孔尚宫没说话,面色严肃。

就在这时,场中又有两个宫女摇晃着身子,掉落了头上的碗被淘汰。

“得想想法子啊!”杨尚服有些急:“不然到时候选中了,可怎么跟陛下交差!”

“你急什么?”孔尚宫瞪了一眼杨尚服。杨尚服讪讪地闭上了嘴,还是担忧地看着场中的温青梧。祈祷着人快点儿倒。

等了半个时辰,中途又有五个人头上的碗陆陆续续摔了,这样算起来,场中就胜了十七个。

又等了半个时辰,太阳灼热。三个人晕倒,三个捱不住放弃了,四个摔了碗。

这样便只剩了七个。

这会儿连孔尚宫都有些急了。站起了身子,拿着手中的戒尺,拍了拍手掌。

她缓步走进了考场中,一个个走过,站在一个面前,板着脸:“手不够端正。”说着拿起戒尺“啪”的一声。

那女子能站在现在,可是个好耐力的。且孔尚宫打的时候捏着力度,听着响,其实并不大力。

于是那女子摇晃些许后很快定住了身子。

孔尚宫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走到下一个,端详了会儿,赞道:“很好,姿势标准,仪态大方,眼神清明。”

没动手,又走到下一个身前,不满道:“背弓着作何?”冲着那宫人的脊背一戒尺,“啪”的一声,那宫女本就已经快到了极限,这一拍立马站不住了,往旁边倒了下去。

大树下的杨尚服看到,转头对着萧尚仪低声笑道:“还是孔尚宫法子多。”

孔尚宫不为所动,又走到下一个,也就是温青梧面前。

温青梧的姿势是极为标准的,站了这么久,还脸不红心不跳,目光清明地直视前方。孔尚宫心中赞了一句,面上却是板着:“脊背挺得太直了!”说着用尽手中的力度“啪”地一戒尺打在温青梧脊背上:“一个奴婢如何能挺得比主子还直?”说着又是一戒尺。

温青梧吃痛,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缓缓弯曲了脊背,控制好力度不让头上的碗掉。

孔尚宫见人还好好的,心里暗恼,然后目光落在温青梧的腿上:“腿张太开了!”说罢对着她的腿更是用尽全力一戒尺“啪”地打下去。

孔尚宫是后宫最大的女官之一,六局二十四最高掌权者之一,责罚小宫女责罚了不知多少,自是知道哪里打最痛哪里皮最厚哪里皮最薄,力度也是很大。一戒尺打下去,温青梧痛得倒吸一口气。

身子却依旧不动,只是缓缓挪了挪步子靠近了双腿。

孔尚宫见那碗还一动不动地在她脑袋上,气恼又无奈。若是自己还出手打,就太明显了。外头一堆看着热闹的婢子內侍。她作为一局尚宫,以后还要带一大群宫婢丫鬟的,还要服众呢。

心知不能做的太过,孔尚宫便收了手,走向下一个宫女。

结果刚站定,还没说话,那宫女就被将才孔尚宫对温青梧的态度吓到了,直接腿一软倒了下去。

第220章 不准让她分数好

没出息的东西。闪舞.孔尚宫心中腹诽,走到下一个。就在这时,旁边又有人倒了下去。

等孔尚宫一圈走完,前前后后倒了四个,只剩下了三个。

孔尚宫坐回树下,杨尚服便凑了过来:“你是不是没用力?”

她用了全力好嘛!孔尚宫白了一眼杨尚服没说话。

尚寝局的女官尚寝也靠过来,担忧道:“若真是她挨到最后该如何?”

孔尚宫没有答话。倒是一旁的萧尚仪温和道:“后面还有三天呢,你们担忧什么呢?”

尚寝了然,点点头“也是”。便坐了回去。

还没有到酉时,最后那两个人也没有撑住。身子摇晃摔了碗。

温青梧是所有人看着不动如松站到最后的,想压低数值也不可能。最后便以六个10分,登上了第二日考核贴出来的榜首。

从六个一,到六个十,从最底部到最上面,也是都够戏剧的了。

大家都当做笑料,傍晚成锦姑姑回大业殿时,贞德帝亦是问了起来。

“朕听说,温才人今儿六个都是满分?”贞德帝问道。

成锦性子恬静,话也少,闻言便道:“是。35xs”

“怎么回事儿?”贞德帝询问。

“回陛下,温才人站得最久,且姿势最好。”成锦温顺地道。

贞德帝深知成锦的性子,服侍人是服侍的极好的,但话少,心思沉静不多言不多语。所以当时嘱托使绊子的人选是六局的主司而不是成锦。

知道现在自己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贞德帝正准备作罢,等孔尚宫过来。大宫女考核,之前历来是给皇后每日禀报,后来卫贵妃接手了。

如今皇后和卫贵妃都不在,就给梅淑妃禀报。又因之前贞德帝特意嘱咐过,所以孔尚宫每次去完梅淑妃处,还得来皇上这里再回禀一次。

就在此时,通禀的小内走了进来:“陛下,孔尚宫来了。”

“传。”贞德帝放下手中的笔。

孔尚宫在小内侍的引领下进了殿中:“奴婢参见皇上。”

“今天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温才人全都是满分?”贞德帝开口,语气带着不满。之前他可是嘱咐过的。

见自己一来皇上就问温才人的事儿,孔尚宫如实道:“回皇上,今日考的是定力,出的题是在太阳底下顶着水碗,碗中水不漏,人不动。看谁站得最久。我们几个都以为温才人平日娇生惯养肯定抵不过常常干活的奴婢,哪知竟然站到了最后。闪舞.”

“她站那儿你们就不会想法子?”贞德帝道。

孔尚宫跪着的身子更低了:“回皇上,奴婢拿了戒尺去打的,可打了还是那般站如松,实在,实在也没有办法啊。”

贞德帝沉着脸:“我不管,明天,无论如何,给朕压下去。”

“是。”孔尚宫说着,犹豫着开口道:“陛下,其实第一日温才人已经是六个最低分了,除非后面全是最高分,不然,是很难考上大宫女的。”没必要再刻意去打压了。反正也进不了。这话孔尚宫虽没说出来,但是意思很明了。

贞德帝“哼”了一声:“那不行,朕不仅要她考不上,朕还要她丢脸。”她这个孽障让自己丢过多少脸了?外人面前公然说教自己,又差点儿给自己扣了个绿油油的帽子。

孔尚宫应声,退出了大殿。

第三日,又是个大晴天。六局主司站在考场前,看着和风日丽的天儿,感叹着钦天监果然好本事。

往年冬考的时候,不是遇到雨天就是遇到小雪。就算不是雨雪天也是飕飕得让人发冷。

今年倒好,几日下来全是艳阳天气。倒是让人舒坦许多。

留吉留在场外候着,温青梧跟着一众丫鬟们进了考场中,到了挂着自己牌子的地方站定。。

今日是尚仪局的萧尚仪主考。待人都来齐了,萧尚仪便开始说起了今日的考试内容和规则。

“今日,考的是性。为人婢者,当以服侍的主子为天。犯错了要受罚,若没犯错,主子说你错就是你错。

若是往日侍奉到了皇上跟前,皇上日理万机,身边的奴婢更是要有好性子,少言少语不聒噪,最重要的,便是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今日共分六人一组,一共二十组。六局主司为主,考者为婢,分别上前服侍。

按照服侍的好坏和态度,已经性子,来判定分数。可明白了?”

“明白了。”众人应声。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也就是今日的考核,必然又大把磋磨。说是服侍,肯定要找麻烦的。能坐到六局主司,那肯定是很会磋磨人的。

温青梧便做好了被人打骂甚至折辱的准备。

温青梧分在了第六组里。第一组,六个人,分别按顺序开始服侍六局的主司。

温青梧在一旁看着,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就是各种磋磨。不愧是六局的主司,真真是花样百出。

一会儿挑着毛病鞭笞,一打就是十下,手都快打残了。问错没错,人家根本没错,也得说错。还要问错在哪儿了?

有些宫女根本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认错,自个儿都不知认的是个什么错。于是问道错在哪儿了,就开始慌张了。

这脸色一慌,就得扣分。

还有的磋磨,直接一巴掌打出去鼻血的:或者是罚跪挨斥责的。简直就是小型的掖庭狱

很快,就到了温青梧的组。

按照顺序,温青梧分在了萧尚仪的面前。孔尚宫给萧尚仪使了个眼色。萧尚仪颔首点头。

六个主司坐定,身前分别站在六个考核的宫女。

萧尚仪看着面前的温青梧,先是咳了咳,然后冷冷道:“上茶吧。”

“是。”温青梧端正地行礼,然后按着婢子们的步骤,碎步上前,弯腰,挽袖,提壶,温杯,再斟茶。

然后双手捧茶,低身上前行礼:“尚仪请用茶。”

虽然旁边都在磋磨着自个儿身前的宫女,但皆是不约而同地用余光注意着这边儿。

萧尚仪接过茶的时候,也不负众望的开始了磋磨。手一偏,滚烫的茶水全部泼在了温青梧的手背上。

第221章 又是一个满分

壶里的水是一直在换的,保持着滚烫的温度。若是这样的水烫到,都会尖叫出声,甚至跳开。就像前面有个丫头似得。直接两眼冒泪花了。

温青梧却面不改色,收回烫红的手背,又是一礼:“是奴婢鲁莽了,这便去打扫。”

若是正经主子遇到这种情况,心中肯定不悦,丫鬟要是失了礼数,那更是火冒。大多数经过严格培训的丫鬟会在这是跪下来认错,但饶是如此,也会给主子添堵。

偏偏温青梧这般云淡风轻地做了礼,好似本就没多大事儿,会潜意识地让被服侍的人也觉得没什么大事儿。

譬如萧尚仪,本来戒尺都拿了出来,被温青梧这一做,都预备好了的火气又消了七分。

等回过神来自己应该借此好好责骂时,温青梧已经去旁边拿着扫帚细细地清扫了摔碎的茶杯,然后又斟了一杯茶上前来。

“尚仪请用茶。”还是之前那般低眉顺眼,还是那般温言细语。好似刚才的事儿都没有发生似得。

所有的主子,都会喜欢宠辱不惊,应变能力极强又沉稳大气的丫头。

皇上为一国之君,身边若是带着这样的丫头,才是最适合的。

但皇上要愿意才行。萧尚仪心中微叹,脸上却是已经板着。端过那杯子的一瞬,手又是一歪。

那些滚烫的茶水,尽数又泼在了温青梧手上,还是那块儿地方。顿时红了一大片。看着好似都快烫褪皮似得。

温青梧依旧面不改色,低身认错。

连旁边候着的宫女们也唏嘘了。带着惧意。这滚烫的茶水要是烫在了自己身上可怎么办……

萧尚仪目光扫过温青梧的手背,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但是很快,她恢复了冷冷的神色,从旁边拿起戒尺:“不用清扫了。你作为一个奴婢,连茶水都端不好。伸出手来!”

“是。”温青梧温声应道,伸出自己的手。因为手背烫得太严重,整只手微微发着颤。

“行为不端十下,洒落茶水十下,可有异议?”萧尚仪冷冷道。

平时打手板也就五下,十下。到她这儿,直接就二十下。后头的宫女听到都缩了缩脖子。

温青梧低眉垂眼,温声道:“是。”

旁边的几局主司心思早飞过来了。就想着温青梧打完手板失态,好歹是皮娇柔嫩的宫妃,定忍不得这般的折辱。

一下下脆声响起,啪啪啪干脆利落地打在温青梧说手上。

别的宫女,不说求饶,早就咬着嘴唇眼含泪花了。只要温青梧脸色一变,就可以此作为扣分点。她们都不觉得温青梧能捱得过。

直到温青梧面不改色地挨完,然后抬眼温柔地看着萧尚仪:“尚仪可罚完了?”

这模样,性子好到这样,想扣分都不知道在哪里扣。萧尚仪叹了口气,转头无奈地看着旁边其他五局主司。

就在这时,旁边的杨尚服上前一步,一巴掌呼到温青梧脸上,温青梧不偏不倚挨下了这一巴掌。

“混账东西!主子如何罚,由得你置喙?主子没出声之前,你一个下人如何能开口?!”杨尚服声音凌厉。

萧尚仪往身后退开半步,把主场让给杨尚服。

孔尚宫在一旁看的松了口气。杨尚服这纯粹是无理取闹。但若是温青梧敢还嘴,那就够了。

孔尚宫一口气还没有松完,就见温青梧低着头态度诚恳:“是,奴婢错了。”

孔尚宫一口气梗在心口,杨尚服见此有些焦急,直接一脚踹到温青梧腿上:“混账!”本来话还没说完,正准备继续斥责,忽而温青梧抬起头,看向杨尚服的目光极冷,只一眼,如冬月冰凌子锥人。

突然触及这样的眼神,杨尚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开半步。等回过神来,皱眉准备呵斥,温青梧已经低下了眉眼,端正地行礼认错。

杨尚服不甘心,还想磋磨,但是被后面的萧尚仪拉住。她转头,看向萧尚仪。萧尚仪冲她摇了摇头。然后上前,到:“好了,下一组吧。”

杨尚服被萧尚仪拉开,想了想,也就作罢,瞪了一眼温青梧,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今日都是当时打分的,每一组完了就打分。都是公开的。

温青梧的礼实在是挑不出一点儿错处,所以萧尚仪给了满分,孔尚宫等人也没说什么。

温青梧下了考场,手背的手直接烫脱了一层皮。这事儿也没有遮掩,于是请来了奚官局的医官。

柳叶一直守在家里,听到留吉回来说了前因后果,恨不得去把那几个考试的主司打一顿。

“主子好歹也是妃嫔,哪里来的胆子这么蹉跎!”柳叶一边端着冷水给温青梧轻轻敷着,一边怒道。

温青梧没说话,一只手伸着由柳叶弄着,另一只手里拿着书看着。

留吉见此,小声道:“柳叶说得对,主子是妃嫔,她们虽然是六局主司,但也只是个宫人,哪里来的胆子磋磨主子呢?”留吉话只说了一半。

没有人给胆子,她们是肯定不会这般做的。

温青梧没有答话,只看着书不言不语。

留吉见温青梧不说,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过了片刻,外头传来了脚步声。留吉转了出去,很快带进了九牧。

见到来人,温青梧放下手中的书籍,柳叶起身,和留吉两人知趣地往外走了出去。

九牧也没有行礼,径直到了温青梧旁边,搬着杌子坐下,伸手执过温青梧的手,目光触及温青梧手上一大片红肿,眼神阴郁。却也什么也没有说,只拿起药箱开始给温青梧处理着手上的伤口。

另一边,尚宫局中,六局主司难得都聚在了一块儿。

“今日皇上又找我去说了。”孔尚宫坐在最上面,面露愁色:“我们得赶紧想个法子才是。”

“什么法子?”尚寝问道。

孔尚宫摇头:“所以让你们来,一起想想。她今天又是满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今天说起来还要怪萧姐姐。”杨尚服转头,看着萧尚仪,不满道:“若不是萧姐姐今日给她满分,我们就不用这么愁了。”

“我有些不明白。”一旁的萧尚仪开口道:“第一日她都拿了六个一分,后面若不是全部满分,是不可能选上御前大宫女的。皇上只说让她不要考上,这几乎都是铁板钉钉的,孔尚宫怎么还这么愁?”

第222章

?“起!”一旁的李建志尖声道。

步辇被缓缓抬起,帘子放下,遮住了里头的贞德帝。

“与其试图在宫中瞎逛遇到朕装模作样,不如好好看几本书!你以为冬考那么好考?”贞德帝落下帘子,口中奚落道:“还风寒?往日墙都敢爬的,还会得风寒?哼,邪门歪道!”

“是。”温青梧答得从善如流,屈着腿待贞德帝走过,这才起了身,靠着宫墙喘着气。

贞德帝坐在步辇中,忽而想到什么:“她能给朕什么?”这诺许的,他还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答案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这个小蹄子,又把他给绕进去了。

“李建志。”

“在。”李建志在步辇旁应声道。

“去给六局的女官打招呼,冬至的考试别让她过了。”贞德帝的声音从步辇里头传来。

她是谁,不言而喻。

“是。”李建志恭敬地应声,心里头却是叹了一口气。唉,可怜温才人顶着个受了风寒都要去借书的努力劲儿。

温青梧去借书的时候,瑶光殿外头,郑昭容走在杨昭仪后面,路过一处亭子,花丛里头也不知是花娘还是过往的小丫鬟,被草木掩住看不到走过的杨昭仪和郑昭容,肆无忌惮地说着宫中闲话。

“哎,你听说了吗?宫里出现了个绝世美人。”

“当然,整个宫的人都听说了。”

“听说长得极美呢,皇上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

“说来也是奇怪,洛阳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么会没呢。”

“是啊!那般找呢!都没找到,啧啧”

“那皇上是在哪里见到的?宫里还有皇上找不到的人?莫不是在梦里头见到的?”

“那就不知了。”

“你说皇上”

杨昭仪身边的大丫鬟见越说越不像话,正准备上前去斥责,被杨昭仪抬着手制止了。闲话不好听吗?偏她喜欢听这些闲言碎语找乐子。

见杨昭仪不管,郑昭容于是也没去多管。跟在杨昭仪后面离开。

“姐姐,你说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郑昭容一脸好奇地开口:“就皇上那般找都找不到,该不会压根就不是宫里人吧?”

“你以为皇上傻,不是宫里人还在宫里这般折腾。”杨昭仪说得漫不经心。

“姐姐知道缘由?”郑昭容询问道。

杨昭仪伸出手,随手掐了一朵路边的花儿,随口回道:“是十九公主,昨儿在御花园里突然犯病了,被一个路过的小丫鬟给救了。”

“所以皇上找的,并不是什么绝世美人?而是一个会治病的小丫鬟?”郑昭容眼睛亮了起来:“怪不得会问有没有会医术的。”

“不过姐姐是怎么知晓的?”郑昭容又问。

“十九给老三说的。老三听宫里传的离谱,就给我打了个招呼。让我要是发现有符合的女子,一定要帮他父皇找出来。”杨昭仪说着,把指尖的花碾碎丢在一旁,拿着帕子擦着指尖:“说要是能找到这个女子,他父皇肯定会欣喜坏的。

皇上有多爱护十九你是知晓的。”

郑昭容认同地点点头:“这么说,宫里还没人知道那女子是谁?”既然不是皇上心仪的女子,郑昭容倒是越说越好奇了。

“昨儿是阴天,看着就要下雨的样子,哪儿有人去御花园逛。除了十九那个不能见太阳也不能见雨的孩子。”说着杨昭仪打了个哈欠:“我要回去歇息了。你还要逛?”杨昭仪转头看向郑昭容。

“我还不乏,再走会儿。姐姐回去罢。”郑昭容说道。

杨昭仪转身,向着瑶光殿李走去。

郑昭容朝着杨昭仪行了礼,待杨昭仪走进了殿中,这才起身,回过头继续往花丛里头走去。伸出手掐着一朵花,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捏碎丢到了地上。

“走,去御花园逛逛。”郑昭容说罢,带着大宫女惜静往御花园走去。

一路上,安静极了。风吹过枝桠,带来了金桂在这个季节里最后一丝芬芳。

郑昭容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而后忽而听到身后开口唤道:“昭容?”

郑昭容转头,看向身后的大宫女惜静:“怎了?”

“昭仪的话,可是因为昨儿有个女子在御花园救了十九公主,皇上才到处寻人的?”惜静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郑昭容也没有为难惜静,点了点头:“大概如此。你怎么问这事儿?”说着,她转头看着身后的惜静问道。

“奴婢昨儿,去司珍处领昭容翡翠簪子时,刚好路过御花园。”惜静小声说道。

郑昭容停脚,转头看向惜静,带着惊讶:“莫不是你看到了什么?”

惜静点了点头:“奴婢看到了一个人。”

“谁?”郑昭容盯着惜静追问道。

只听惜静小声道:“南薰殿的,温才人。”

第223章 识字

几个礼部阅卷官员坐在大树下,围在一团,嘈杂声越来越大。

六局主司端正地坐在另一边,从第一份卷子收上去,心思就不约而同地提了起来。

“他们在讨论什么?”尚工小声地看口问道。

远处大树底下,本是安好了四张低案,又放好了是个蒲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之前做得也是规规矩矩。自第一份卷子收上去后,几个人就叽叽喳喳开始说了起来,现在更是四人凑到了一堆,根本不知在做些什么。只隐约能听到几人争执的声音。

“莫不是那卷子上做对了大半?”尚寝犹疑道。那卷子是她出的,昨夜赶工翻了大半宿的书坊古籍,现在眼圈都还黑着,困得不行。

她当然知道上面的字有多难。多难呢,反正她自个儿是一个不认识。嗯,一个都不认识,翻得全是很古旧的老书,幸而宫里书坊还存着许多古籍。挑的字呢,也全是不识得的。照着那一个个字的模样画的。虽然不认识,不过她画工好,画出来也有九分像。

这事儿,一早在开考前六局主司便问过了。尚寝也是如实说了。这会儿听到尚寝的话,杨尚服不屑地撇了撇嘴:“怎么可能,你不是说你专挑不认识的那些古字么?她又不是古代来的人,哪儿能认识那么多字?”那卷子一大早的时候她也看了的,要认识?不可能的事儿。

听着杨尚服的话,尚工和尚寝想了想,点了点头认可。

但是孔尚宫却有些担心。她看着远处争执不休的四个阅卷官员,着实有点儿不放心。于是招来了旁边的女官:“你去瞧瞧那边,顺便问问几位大人卷子答得如何。”

“是。”女官应声,向着旁边的树下走去。

此时树下是个阅卷官员已经凑到了一起,看着手中的几个卷子争论着。

“这个字明明读‘you’!”长脸阅卷官说道。

方脸阅卷官反驳:“这明明是读‘hai’!”

一旁的白胡子阅卷官一边摸着白胡子一边摇头,一脸不认同:“我看啊,这个字该读‘yang’。”说着还转头看向另一个面容清俊的刻板高个儿阅卷官,试图找到赞同者:“是吧,立政?”

于立政看着那卷子,好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识得这个字儿。”

旁边三人又开始争执起来。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女官上前来,冲着四个人行礼,道:“四位大人,孔尚宫让奴婢问问大人们卷子如何?”

话音落下,嘈杂声依旧。女官抬头,发现几个人根本没人听自己说话。都是埋着头看着卷子,理也没理会自己。

女官等了一会儿,想等到安静些在插话打断。哪知等了好一会儿,正看着就要争论无果作罢,她张了张嘴准备说话,接过嘴巴将张开,还没有发出声音,那四人就翻了一页,拿着下一张卷子继续争执了起来。

女官无奈,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四人:“大人!”

四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皆是转头,不悦地看着那打断的女官。其中方脸阅卷官不悦地道:“有何事?”

那女官见几人理会了自己,再说话时便将声音放软和许多:“奴婢是孔尚宫派过来的,尚宫想问问几位大人,这卷子答得如何?”

答得如何?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他们连好多字儿都不识得,哪儿知道答得如何?

几个人谁也没说话。

“不知道,这不在看呢嘛。”方脸阅卷官说道,回头,继续看了起来。其他三个也跟着回头继续研究起来。

该争论依旧争论,谁也没说到底答得如何。女官等了一会儿,发现还是没人理会自己。想了想,直接拉了其中的白胡子阅卷官:“何大人,你倒是说说这卷子如何?”

白胡子一皱眉,直接拂开了那女官的袖:“不是说了我不知道么!”言罢回头继续加入了争论。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都是礼部的官员,就是请来阅卷的,还不知道。几个大字罢了,难道是傻子不成!女官又气又急,见几人都不理会自己,也知是得不了什么回复了。

于是转身回了六局主司所在的地方。

“如何?”见人过来,孔尚宫开口询问道。

女官摇了摇头,孔尚宫见此以为是答卷差强人意,皆是露出了喜色。只是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那女官道:“几位大人没有说答得好不好,只回复我不清楚。”

不清楚?

“怎么会不清楚?”杨尚服奇怪:“他们不天天都嚷着自己博学多才么,几个字罢了怎么会不清楚?”

旁边的尚工接话道:“科举时,在最后的成绩出来之前,所有阅卷官是不得将答题人的试卷详情告知外人的。这些官员都是礼部的人,也是科举的阅卷官。难不成,是把冬考与科举阅卷一视同仁了?”

“这跟科举完全不同,视什么同仁!有病。”杨尚服低声骂了一句,而后提着裙子起身:“我亲自去瞧瞧,不知道个大概心里头没底,慌得很。”说着转身离开了坐席。

孔尚宫也没有拦,她看着杨尚服离开坐席向着大树下的几个官员走去。

不仅杨尚服,自己心里何尝不是没底儿呢。

杨尚服提着裙子,很快到了大树底下。虽然这边阅卷官的地方有些嘈杂,但旁边的考场上很安静,应考的宫女们还默默低头做着题。

不得不说宫人的规矩还是极好的,平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纵然到了考试的时候,也能做到心无旁骛。就算这边的大人们有些许喧嚣,却依旧没有转头看过来。

杨尚服很快走到了大树底下,唤了几声“大人”,发现没人理会。片刻之后,干脆直接提着裙子走近了几人。

“大人们这是看什么呢?”杨尚服一边说着,一边提着裙子凑近。

正在争论着那几个字该如何读音几人,蓦然见到一个女子凑近,吓了一跳,然后纷纷退开。

不挤在一处,就没了争论。安静下皆是看着杨尚服。

第224章 来来来,你告诉我这字怎么读

杨尚服先是凑近飞快地看了一眼那桌案上的卷子,见上面没有用朱砂打等级也没有批改。收回了目光,冲着四人端正而规矩地做了礼:“回大人,我乃后宫六局主司之一,尚服局尚服。”

六宫主司是正五品,是后宫中品阶最高的女官之一。前朝能在京都和中央部门留任并且升到正五品的,都不是等凡人。后宫亦然。

听到是尚服,几人都不似将才那般敷衍了事。其中的方脸阅卷官看着杨尚服,态度温和,带着疑惑:“不知尚服前来,有何事?”

杨尚服闻言,直截了当地道:“我是来看看将才上交的卷子,考得如何?”

话音落下,没人答话,安静片刻之后,方脸阅卷官道:“还未曾批改,我们正在看。”

旁边的白胡子忽而开口道:“咦,你是六局主司尚服?那好办了!你既然是主司,这卷子是你们出的罢?”说着,那白胡子拿着几张卷子递给杨尚服:“来来来,你看看,告诉我们这些字如何读?”

冬考的考卷,是礼部帮忙出的。但最后定下来用不用,怎么用,都是六局决定的。有时若是六局主司觉得题不好,还可自行修改。也就是说,冬考的题,一半是礼部出,一半是六局出。

他们就是礼部的人,礼部会出什么样的题再明白不过。这样刁钻古怪的卷子,很清楚决计不是礼部出的。

不是礼部出的,那肯定就是六局主司出的了。

杨尚服接过那卷子,一脸茫然:“这不是让你们改了吗?”问她?她怎么会知道。

听到白胡子的问话,几人反应过来。

“对哦对哦,你是六局主司,肯定是知道答案的。”长脸阅卷官也跟着靠了过来:“是我们改啊,但上面好多字我们都不认识。这是你们出的卷子,这几个字怎么读?”他问道,伸手点了点卷子上面的几个字。

杨尚服顺着长脸阅卷官的手指看了看卷子上,一看,不认识。再一看,还是一个都不认识。而后抬起头看向四人,目光扫过,一脸坦然:“我不认识。”

四人惊讶。“不认识?”白胡子阅卷官哑然又无语:“这你不是你们自己出的卷子吗?怎么会不认识?不认识你们出什么出?”

真是搞笑,头一回听说还有出卷人出了个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卷子。

“不会是瞎画的字吧?”方脸阅卷官质疑道。越想越觉得离谱。怪不得说这些字大都不识得,莫不是乱画的字吧!

杨尚服听得红起了脸,倒不是羞臊,而是气的。不认识怎么了?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认识字还有错吗?再说了,她们只负责出卷子,又不是改卷子。

改卷子的是他们礼部的官员,自己学识浅薄认不识字,还怪别人出题不会出!真是无理取闹!

但她一个后宫的女子,再怎么是六局主司,跟前朝官员冷眼相对也是不合礼数的。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暴脾气,低声满是歉意地道:“几位大人多虑了。”

“虽然我们六局不如礼部的诸人见识广博,但也不会瞎写字。这卷子,是我们周尚寝出的,我才德不佳,当真不识得上面那些字儿。”杨尚服说道。

几句话推到了周尚寝身上,自己倒是撇得干干净净。

“那把你们周尚寝叫过来,我要好生问问。”白胡子从杨尚服手里将卷子拿了过来。

旁边的方脸阅卷官附和道:“正是。将你们尚寝请过来,我们有诸多请教。”

杨尚服犹豫了片刻,便做礼应道:“是。几位大人稍候。”说罢,转身回了六局主司处。

“如何?”孔尚宫见到人来了,便亟不可待地开口询问。

杨尚服坐了下来,撇嘴不屑道:“一群成日话里话外都说自己渊博的人,竟不识得上面的字!”

“不识得?”孔尚宫哑然,她显然是没想过连礼部的阅卷官都识不得那些字的。

旁边的周尚寝皱眉担忧道:“竟然不识得!那该如何是好?”她昨儿晚上找字的时候,可以到处翻得古籍。翻到哪个字,只要不认识,看着特别面生,那便写上那个字。完了书一合上就翻起了下一本。

哪儿还知道出处……更不说该如何认了。再说了,就算找到那些古籍上的出处,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读。

闻言杨尚服转头,看向周尚寝:“对了周尚寝,几位大人让你过去一趟。”

“让我过去?过去作何?”周尚寝不解。她一个内宫女子去阅卷那边能作何?

杨尚服摇摇头:“不清楚,大概是问问你卷子的事儿。”

周尚寝听得一脸愁绪,却也没有耽搁,起身提着裙子过了去。孔尚宫端坐在原地,看着周尚寝的身影:“莫不是去问她那卷子上的字?”

几人沉默,今早几个人都是看过卷子的。周尚寝当时也说过这上面好些个字全是在古籍上翻找的,都是自己见都没见过的。当时还说温才人定然是写不出来几个的。

这下倒好,温才人都写出来了,对不对不知道。反正她们也不认识。只是万万没想到,礼部的大人们竟然也不认识!

“一群饭桶。”旁边的杨尚服忍不住嘀咕。

另一边,周尚寝已经走到了大树底下。几个礼部阅卷官看着来人,便问道:“你可是尚寝局周尚寝?”

“正是。”周尚寝应声,规矩而不失礼数。

按照品阶来看,其实她们根本不用对几个礼部阅卷官做礼。但出于对外朝官员的尊重,态度还是很好的。

“总算是找到你了。”白胡子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好似已经找了周尚寝很久似的。说罢,拿起手中的卷子问道:“这套卷子可是尚寝出的题?”

周尚寝来时就大约猜到了几人要问什么,路上便想好了如何答复。闻言便道:“正是我所出。”

“那就好。”白胡子说着,上前将卷子递给周尚寝:“我们几个正在为上面的几个字而争执不已。现在尚寝来了,劳烦为我们几个解个惑。”

第225章 去找郑国公

周尚寝没有接那递上来的卷子,甚至目光都没看。只温和道:“几位大人言重了。既然大人们都不识得的字,我一个后宫女子又如何识得?”

方脸阅卷官愕然:“这不是你出的卷子么?你如何不知道答案?”

“因我只负责出卷。改卷,不是我的职责之内。”周尚寝说着,语气温和。像是再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因为我不负责阅卷,所以出的题自己不懂,也很正常。反正我也不用改。

几个阅卷官闻言,愣了愣,然后面面相觑。

“可是你这个字出的,我们几个改卷的,也不识啊。”方脸阅卷官无奈地说道。

周尚寝叹了口气:“这便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他们几个学识如此浅薄么。这是明晃晃地讽刺。几个阅卷官面色变了变,正准备反驳时,又听周尚寝道:“这是我的错,当时选字的时候,只挑着古籍上生僻的,未曾见过的字写了下来,没曾想到那些古籍也是常人很少看的。”

这样解释倒是化解了尴尬。可不是呢嘛,古籍那么多,谁会一一看完。何况还挑的上头许多都不曾见过的生僻字。他们几个不识得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几个阅卷官脸色缓和。而后只听白胡子了然道:“原来是古籍上的字。那想来,大多该是古字。平常的字倒还好,古字我们还真有许多都不认识。”

“那既然不认识,要怎么改卷呢?”周尚寝又开口问道。认不认识她不在乎,她要结果。她只想知道这卷子做的到底如何。

改卷子,是他们的事儿。

可是几人都不认识啊。四人沉默了片刻,而后听到旁边的长脸阅卷官忽而道:“虽然我们不识得,可自有大人识得。”

科举是从前朝开始,虽然现在许多士子由科举入仕,但三省六部的中央官员几乎都是关陇贵族的人。这些人,可没有科举士子那些钻进书中大读特读的精力。认识古字的,更是没有几个。

“谁?”方脸阅卷官询问。

“郑国公。”长脸阅卷官道。郑国公,谏议大夫魏徵,学识是出了名的渊博。别的大人们闲暇时,不是歌舞就是诗酒。最多的要属在家练字的了。谁让陛下喜欢写字好看的呢?朝上好些个大人们就是因为写字好看被皇上赏识。

在这崇尚书法的朝堂,只有郑国公魏徵,闲的时候翻着古籍,研究着古书。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

“郑国公?”白胡子听着点头,是了郑国公会古字。而后又摇头:“不行啊,郑国公在都城镐京留守,没来洛阳啊。”

“来了的。”长脸阅卷官道:“前几日听说郑国公来找皇上领什么职,来了洛阳城。过几日就会回京都。”

“那太好了!正巧我们可以去找郑国公问问。”说着白胡子就要拿着那卷子。却被方脸拉住:“你一个礼部小官,郑国公会见你?”

“不会啊。”白胡子说得一脸坦然:“可是我们有立政啊。”

几人恍然,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于立政。于立政虽然跟他们一般是个礼部小官儿。但他爹是个不简单的。

乃是当今天子当年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如今为太子詹事的于志宁。

于志宁乃是陛下身边的老人,虽然没有在中书省任职,但陛下极为亲近。他跟魏徵交情很好,两人性格也有几分相似。都是直言不讳的谏言者。唯一不同的是,魏徵谏言的是陛下。而于志宁谏言的对象是太子。

陛下欲立太子,于志宁明明是两朝老臣却一直按着没有提拔,很明显的一个原因就是想留给自己儿子登基之后自己提拔。让他感太子之恩,日后尽心辅佐。这是在给太子培养一个属于自己的“魏徵”。

方脸和长脸也回过神来,对了,郑国公不一定有时间接见他们。但如果是于立政,那就一定有时间了!

于是两人也跟着上前,去拉于立政:“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去吧。反正郑国公的府邸就在宫外十里地。半个时辰不要就可以来回了。”

四人推推拉拉就要走,旁边的周尚寝见此却是不同意了。她上前手臂一张横在四人面前,不解道:“大人们现在,是要去郑国公府邸?”

“那是自然。”白胡子说着,提起自己手中的卷子晃了晃:“不然请教尚寝这些个都是什么字?”

这样赤裸裸的嘲讽也没有让周尚寝变了脸色,只摇头道:“那不行,大人们现在走了,等下若是有宫人交卷,由谁来批阅?”

这也是,他们今儿的职责就是要在这里批阅冬考的试卷。要是离开,那就是渎职了。

几个人有些犹豫,面面相觑着。

这时,周尚寝又开口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四人转头看向周尚寝,只听她继续道:“阅卷官员共有四个,依我看,那便两个留在这儿,候着批阅试卷。两个去郑国公府邸请教。如何?”要是平时,她是肯定不会让四个人离开的。只是温青梧那张试卷,结果如何,她们几个主司都是尤为上心的。所以松口让其中两人离开去询问郑国公。

周尚寝话音落下,那方脸阅卷官立马就上前道:“如此甚好,那便我跟立政去找郑国公,你们俩儿呆在这儿等着好了。”说罢,也不待那两人异议,抢过白胡子手里的卷子,拉着于立政就大步离开了。

魏玄成正在洛阳城的别院里。前日从镐京城过来,跟陛下述职。明日便准备离开了。今日闲着,正在自家庭院里的一株桂花树下,跽坐在低案后,看着太子李臻对于西南部落的策论。

正看得起劲,便见外头通禀的小厮向着里头走了进来。

魏徵放下策论,看着进来的小厮。

“大人,于大人的幺儿,礼部员外郎于立政,前来求见。”那小厮道。

“于立政?”魏徵讶然:“来找我?是找我还是浅茗的?”浅茗是魏徵长孙魏鹰的字。魏鹰跟于立政同龄。

“回大人,他就是说来找您的。”那小厮又道。

第226章 好字

“请进。”魏徵关上手里的策论,端坐起来。她跟于立政他爹,于志宁倒是好友。两人兴趣志向颇为投契。

于立政走进来,身后还带着一个方脸的礼部官员。两人步履匆匆,快步走了进来、

“下官于立政”

“下官赵元”

“参见魏大人。”纵然着急,但两人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起来吧。”魏徵说,看着两人:“怎么这般匆匆而来,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礼部有一部分官员随行,是在洛阳宫中当值的。见来人急匆匆,魏徵也跟着提起了心。莫不是宫中画上出了什么事儿。

“倒并不是。”赵元先一步开了口,说道:“是内宫,今日冬考,我根立政本是阅卷官,今日阅到了一份试卷,诸多不懂,故此前来叨扰大人,望大人解惑。”赵元说着,声音着急,也带着激动。他是礼部的一个小官,是没有资格上朝的,郑国公这样的妇孺皆知的大人物,也只是远远地看上过两眼,从不曾说过话。这会儿,站在人面前,回着话,赵元整个人都是极其兴奋的。

只是魏徵却没有在意赵元的兴奋。听到不是宫里出了事儿提着的心放下,而后有听到是内宫冬考阅卷遇到了诸多问题。不由好奇道:“这内宫的冬考,还能难住礼部的大人么?”内宫的冬考魏徵自然知晓,也听人提起过很多次。不过他没有阅过卷。想来只是内宫女子间的考核,就算出题定然也不会是什么难题,竟然难住了两个礼部官员,这就有趣了。

“魏大人严重了!下官等人学识浅薄,天下题目无尽,被难住也是正常的事。”赵元谦虚道。然后解释道:“这次的题,说难也不难,不过是识字。但说简单吧,也不简单。这些字,好多下官都不曾见过。”

“哦,还有礼部阅卷官都不识得的字?”魏徵听着,来了兴趣。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卷子可带了?”

“带了。”赵元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套纸张,上前恭敬地递给了魏徵:“这上头,好多都是古字。听闻魏大人博古通今,常常翻阅古籍,这些字想来定然是认识的。”

“博古通今可说不上,不过是闲来无事多看了两本古书罢了。”微整一边咳嗽着,一边谦虚道。他接过赵元递来的卷子,缓缓展开。

目光触及卷子上的字迹,魏徵微微一惊。

“这些字,都是内宫六局的尚服出的,听说都是她在古书上找着画的,见了哪个不会就画哪个。画了一堆结果自己也不认识”赵元还在旁边说着,魏徵却安静起来。

他看了眼魏徵,只见魏徵看着那卷子愣住。

赵元见此,也就安静起来,没有再出声打扰魏徵。

晚桂早已凋零,叶片却是绿意盎然,临近了冬日,还展着三分傲骨。

魏徵看着那熟悉的字迹,陷入回忆的长河。这字,跟自己年轻时的字迹如此相像。

这字气势隐约,极其克制。但是在世人的审美中,这字根本算不得好。与现下流行的飞白体,以及欧阳的清隽全然不同。

现在是盛世繁华,字也崇尚繁华。或飘逸无形,或洒脱无羁。

这字并没有这些缥缈的东西,而是隐忍的束缚,和坚定的规整。魏徵想起年轻时,自己的先生曾说过自己的字,不飘逸也不洒脱,却胜在内敛而自制。像是暴风雨中的宁静,含着一腔热血无处发挥时,那些郁留在心中的克制。

魏徵从来相信,字如其人。他的字,一直不受世人所爱。但相较于其他繁华秀丽的自己,他更喜欢自己的克制。

这些年,因为皇上也喜欢华丽好看的字迹,天下人皆是趋之如骛。甚至好几个官员便是因为一手好字得宠。比如现在的右仆射褚遂良,便是因为一手好字,才被皇上偏爱。

那样好看的字,他这大半生也看了许多。唯独,从没见过跟自己相似的字。他还以为,这个世间所有人都会随波逐流,去写大家都喜欢的字。

不曾想,一辈子没见到,行将就木时,竟然偶然看到了一篇跟自己如此相似的字。

赵元等在一旁,见魏徵看了卷子半天都没有说话,不禁有些急。心里暗想,不会连魏大人也不认识这些字吧!要是这样,就万分尴尬了!他转头,想让于立政开口问问。

可于立政正安静地站在一旁,垂手不语。一脸淡定地等着魏徵看着试卷。

赵元就有些急,想了想,还是鼓着十二分的勇气,小心翼翼开了口:“大人,这些字……”

魏徵的思绪被赵元的声音打断,他抬头,看向赵元,伸出指尖点了点卷子:“这是谁的答卷?”

赵元被这突然的问,弄得一怔,然后赶紧道:“回大人,是宫中一个参加冬考的宫人的。”

“宫人?”魏徵不可置信,继续问道:“女子么?什么名字?”这样的字,竟然出自一个女子。若不是亲耳听到,魏徵无论如何也不会信。

每一份卷子收上来的时候,旁边会有对应的名字牌。但他当时根本没注意,所有注意力都在这份卷子上,还就真没注意是个什么名字!

赵元使劲儿想了想,支吾好一会儿都没想出来,干脆道:“大概是一个宫女吧,具体下官也不知。要是大人想知道,待下官回去阅完卷便告知。”

魏徵看着那试卷,沉默片刻。罢了罢了,能看到也是缘分了。可惜只是女子,还是内宫的宫女,即使自己知道了没什么用,摇了摇头,正准备说不用。便听旁边一直安静的于立政道:“此人姓温字堇则。并不是宫女,是今年冬考的唯一的一个宫妃,品阶为才人。”

女子的名一般是外传的,写在牌子上也是字。

竟然是一个才人。魏徵讶然,原是一个小宫妃。他看着手里的字,一个女子,竟然让她有了年轻时那般相似的自我克制,以及不流于俗的感觉。

温堇则?

是他想多了产生了错觉,还是此人……魏徵想至此,长长一叹。就算此人不简单,但又能如何?只是一个内宫女子罢了。

可惜了可惜了。

第227章 可惜了

“大人,那这些字?”赵元小声问道。

魏徵回过神来,这才道:“哦,老夫还忘了看这些字。”说着,魏徵从第一张纸缓缓看过去。

越看越是吃惊,好不容易按下去的惜才之意不禁再一次浮上心头!

这上面有许多古字,一些是已经改化了的,一些是非常偏僻几乎现在不会用到的,还有一些,甚至是已经摒弃不用了的。

也难怪连礼部官员都不识许多,这样写,放整个朝堂,能全部认出来的,加上自己也不超过十个。还有九个都得门下省底下负责修史学藏古书的弘文馆学士。

一张张翻下去,魏徵已经难以掩饰自己的惊愕。这……这竟然全对……

一个女子?一个内宫女子……竟能识得这么多古字!

看着魏徵的毫不掩饰的愕然和惊讶,赵元不禁开口道:“大人,是这些字有什么玄机吗?”

魏徵摇头,沉默着没有说话。良久,等所有的字都看完,这才将手中的卷子还给赵元:“这卷子上便是答案了。”

闻言,赵元和于立政两人都是一愣。这答题人是内宫女子,这些字他们几个都大多不懂,所以压根儿就没想过一个内宫女子竟会答对多少。

如今竟是答得全对,如何不令人惊讶!

“竟然全对!”赵元唏嘘不已,接过那卷子,又看了一眼,不禁喃喃道:“这内宫大概是无聊到了极点吧,闲来就可以看书。”这是看了多少书才有如此识字量!

“既然这便是标准答案,就依照这个来批阅吧。”赵元说道,然后对着魏徵行了个大礼:“多谢大人解惑,下官告退!”

于立政跟着行礼,而后跟着赵元一前一后地转身离开。

魏徵跽坐在蒲团上,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一叹。

若是男儿,该多好。下朝便又有肱股之臣的苗子。

“可惜了,可惜了。”魏徵忍不住再次喃喃叹息。说着,咳嗽起来。

正感叹着,旁边的月门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虽然上了年纪,但面容修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先生可看完了?”李道宗走过月门,走进低案,低身跽坐下来,斟了一杯茶,试了试温度,递给了咳嗽不已的魏徵。

魏徵接过,喝了两口,然后身前的策论递给了李道宗,点点头:“看完了,拿去吧。”

“先生以为,太子与西北问题言论如何?”李道宗双手接过策论,然后卷好。

“就那样吧。”魏徵平静地说道。然后端着茶又喝了一口:“策论一般,字迹也一般。”

李道宗一顿,抬头看向魏徵:“先生何时在乎起字迹来了?”别人看人如何,都喜欢看字。可魏徵不同,他几乎不会用字去评论一个人。

魏徵没回答,沉默着咳嗽了几声,然后拿起低案上的一本古书翻开。这才悠悠道:“还当不了一个小宫人。”

“小宫人?”李道宗疑惑不已:“将才听到有人来拜访先生,莫不是宫中的宫人?”

“不是,今儿不是冬考么,一个才人,答了份儿试卷,礼部的阅卷官不知答案,便来询问我。”魏徵说道,然后翻开手里头的左传开始看了起来。

才人参加冬考?李道宗听得讶然不已。宫中冬考他是知晓的,但宫妃参加还是第一次听说。起了好奇想要询问,但是却见魏大人已经翻开书开始安静地看了起来。于是也没有再出声打扰。

而内宫中,赵元和于立政两人拿着试卷,匆匆走了回来。本以为来去耽搁了许久,回来肯定大多人都交了卷。都是准备好了要大量批改的准备,结果回来后,发现场上并没有几个人交卷。

皆是埋头苦答,少有的几个交了试卷的,留下来的白胡子和长脸阅卷官已经改完了。根本没有两人什么事儿。

反而是白胡子和长脸阅卷官,本来百无聊赖地看着考场,突然看到两人回来了,整个人都来了劲儿,直接站了起来,走向两人。

“可见到了魏大人?”长脸阅卷官急急询问道。

上头的六局主司早就注意到回来了两人,个个儿都提起了精神,目不转睛地看着来人。

“周尚寝,你去问问结果如何。”孔尚宫说着,端正地放在髀前的双手不自禁的攥了进来,莫名开始紧张。

周尚寝也有些紧张,闻言,起身提着裙子快步走向于立政那边。

其他五个主司坐在位置上,不由得都跟着提起心来。毕竟如果今天温青梧答得太好,就不仅仅是皇上的斥责了。而是极有可能考上大宫女,那她们几个全都是没办好差事儿的!

杨尚服搓着手心,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尚寝的身影,嘀咕道:“礼部大人们都不认识的字儿,肯定是错一大堆吧!”

“魏大人怎么说?”白胡子问道:“这些都是个什么字儿?”

赵元将手里的试卷直接递给白胡子:“什么字儿?魏大人说,这些就是标准答案。”

白胡子和长脸傻眼。标准答案?白胡子低头,看着身前的几张试卷。也就是说,这个答题的人,答对了全部的题?

也就是说,他们几个礼部官员讨论了大半天,好多都不认识的字,人家一个参加冬考的小宫人竟然全部识的?

这他娘也太讽刺了吧!

“答题的人是谁?”长脸阅卷官第一个反应便是这人到底何方神圣,竟然如此博学!

“立政说是个才人,也不知看了多少书。”赵元撇着嘴,压住心中的佩服,道:“这人平常是有多闲,大概闲得没边儿了。一天十二个时辰十个时辰都在看书罢。”佩服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后宫的小才人?他是做不到的。太跌份儿了。

这话里充满了酸味儿,但白胡子和长脸听得都沉默了。这说什么好呢,说什么也没意思了。

自诩博学,竟还当不了一个小才人。

只有于立政,目光好奇地扫向场中,一个个儿地瞧着。寻思着哪位是那温堇则。

第228章 又是全对

四人都若有所思。周尚寝走近的时候,只见一片沉默。出声问道:“几位大人,魏大人如何说?”她说着,目光掠过白胡子手中拿着的卷子。

白胡子没有理会周尚寝,低头认真地看着那试卷。上面好多字他都不认识,正好借着这个标准答案多看看。

看一眼多学一个字。

赵元闻言,直接点了点白胡子手里的试卷:“还用魏大人说?你们这个这么厉害,问她就好了啊。害得我们白跑一趟。”他语气不满。

周尚寝听得直觉不好,捏紧指头又问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赵元看着周尚寝,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这么简单的意思都听不出来?“意思就是,这上头全对。”赵元又伸着指头使劲儿地戳了戳白胡子手里拿着的试卷。

周尚寝闻言,一阵眩晕,差点儿没站稳。幸好旁边的女官急急扶住,这才站定。回过神来,努力站定身子恢复好仪态,从怀中掏出帕子,按了按脑门儿上的细汗。

这时又有宫人上来交卷了。周尚寝转身离开,向着六局主司那边而去。

孔尚宫几人看着周尚寝过来,纷纷坐直了,一脸询问地看着他。“怎么样怎么样?”杨尚服急急问道。

孔尚宫看到周尚寝煞白的脸色,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果不其然,接着就听周尚寝道:“魏大人说,答卷全对。”

“啊?!”杨尚服听得一惊。孔尚宫身子晃了晃,很快继续坐定。

要不是题是自己连夜出的,且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周尚寝都会怀疑温青梧是不是提前拿到了答案。

回到位置坐下,几人心思各异。

“又是最高分。”尚工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她一个女子,女红差强人意,这学识却如此厉害,这也太反常了吧。”

“何止反常,简直是成妖了。”杨尚服还想吐槽什么,被孔尚宫一瞪眼呵斥:“尚服请慎言!”

成妖成魔这样的话在宫中是忌讳。

杨尚服撇了撇嘴:“那可不是,这样的题,连礼部几个大人都大半不会的,她一个人做完了,还做得全对!你们再想想,她一开始,交卷交得多早?”

几人沉默起来,一直没说话的萧尚仪倒是开了口:“好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卷子是由几个礼部官员亲自过目的,咱们想在分值上做手脚也做不了的,且是连魏大人都看了的。现在就想想,明天的‘仪’要如何办才是。”

这倒是实在话。不管如何,四科都已经考了,且板上钉钉不可更改了。明天是最后一科——仪。但几人都大概能想到,温青梧的仪态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日考“性”的时候,便能看出一个人仪态五六分。且温青梧本是宫妃,本就有典言官亲自教导。平日里,仪态更是端正典雅。

“要从‘仪’里面挑出错,谈何容易。”周尚寝叹了一声,目光落在考场上的一个桌案上。

今日的考试,可以提前交卷,却不能提前走。交完卷的,亦要回到座位上。

冬日暖阳照在庭院里,尚有三分绿意的庭院幽静而美好。温青梧回到座位上后,便趴在桌上,沐浴在暖阳中睡了起来。

整个人都散发着慵懒而幽美的气息。

“容不容易也要挑错。”杨尚服顺着周尚寝的目光,看了一眼温青梧。语气冷冷:“不然到时候怎么跟皇上交差。”

孔尚宫也沉着脸,还说打压,这样下去,明日再拿一个高分,就妥妥地过了大宫女的考核。

“挑错,那么多眼睛看着,不出错怎么挑?”一边的尚工蹙眉说道。以前觉得挑错不要太容易。现在放在这个小才人身上简直不要太难。

“要我说,管他做的对不对。明天全给0分就是。”杨尚服说道。她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有这个法子了。不然根本办不好这次的差事儿。

萧尚仪还想说什么,只听一直沉默的孔尚宫开了口,严肃道:“就按尚服说的做,明日不管如何,全给0分。”

话音落下,余下无人皆是沉默。

的确也就只有这样了。不然真的就不能完成陛下的吩咐了。

除了旁边一直未曾言语的成锦姑姑,六局主司都神色复杂地看着场上还在睡大觉的温青梧。

另一边,三三五五的宫人都已经教了试卷。阅卷的四个礼部官员都做好了大改特改的准备。他们都知道冬考今年的试卷是有好几套的,有的卷子不同。一开始改的时候,拿到其他的卷子,都很意外。

“还以为今年的卷子都很难呢,结果这几套倒是简单地不行。”白胡子一边批阅一边说道。

旁边的赵元闻声,跟着吐槽道:“你看看,这些才是后宫女官该做的嘛。”女子不就该做这般简单得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来的卷子么。

白胡子点点头便是赞同:“要是发到那套题,才是倒了八辈子霉。”他们也接触过不少考试。同考不同题也遇到很多。但都是差不多的难度,或者同题型不同问法罢了。哪儿有这般直接这么大差距。

“你看看,这些这么简单的卷子还错这么多,这些人脑子是怎么长的?都是人,差距这么大。”白胡子吐槽着。几人说说改改,越改越觉得不对,改来改去,全都是些简单的。

赵元先忍不住了,转头看向另外三人,道:“你们改到过那很难的卷子没?”

三人纷纷摇头。

“我还以为就我一个没改到呢。”白胡子奇怪地说道。

一旁的于立政,看着自己手里改了的一大堆卷子也是一脸疑惑。而后他拿起旁边的一叠卷子挨着看了看。

“怎么样,有没有?”旁边的赵元问道。

于立政摇摇头。旁边三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复杂又了然的神色。

这么多人参加考试,就这一份难的。难到了出题人都不知道答案的情况。

“我们……是不是坏人好事了?”几人沉默良久,赵元缓缓开口,小心地说道。出了个自己都不会的卷子,这是又多想难倒这做题的人……

第229章 绝对不能让她考过!

“那也不怪我们。”白胡子捋了捋下巴上的白胡子:“又不是我们替她做的,人家会,做了,我们能说啥?”

温青梧自考完,时辰一到连成绩都没有看便回去了。卷子做成什么样她自己在了解不过,看不看都没多大必要。

明日的仪态,肯定又是好一番磋磨。之前的矩是一个人考核,明天的“仪”则是六个主司同时打分的。

温青梧想要早点儿去休息,跟着的留吉却是看了成绩才跟着温青梧回去的,一路上兴致勃勃的。自家主子真是厉害,又是一个满分!

当日,贞德帝游猎归来,吃了晚膳,正沐浴着,跟李建志唠着嗑,正巧说到今日的冬考。一听李建志说完,贞德帝顿时眉头一挑:“什么?她又是最高分值?”

“是呢。”李建志道:“听成锦说的,不仅是最高分,还是个满分呢。”

贞德帝听得甚是不悦,从浴池里头走了出来,光着身子张开臂膀:“怎么弄的,莫不是光挑着她会的题去出了?谁出的题?”

旁边服侍的几个奴婢在贞德帝从浴池里走出来的时候,便快步上前,拿着帕子把贞德帝身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个干。有的用帕子搓着头发,有的赶紧披上白色缎衫。

“回皇上,听说是六局自己出的题。”李建志回道。

贞德帝提了提身上的衣裳,任由身前的宫娥穿着,闻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满是不屑:“怪不得她还全对,原是她们自己出的题。礼部不是出题了么,怎么没用礼部的?一群废物。”

“这,老奴也不知。”李建志说着,抬头瞧了贞德帝一眼,想了想:“大家,要不老奴去将孔尚宫召过来问话?”

贞德帝没说话,先是转头看向旁边正低着头安静地沏茶的成锦,道:“成锦,今儿你去考了,如何?”

一个如何问得极其含糊,没有挑明问题,到底什么如何。

成锦倒是老实,转身跪向贞德帝,低下身子道:“回陛下,应考的宫女都很好,温才人答得也是全对的。”

成锦在旁边服侍了快一年,贞德帝是很满意的。每次冬考挑上来的人服侍的都极好极好。这也是他一直支持宫女冬考的原因。但去年挑出来的成锦,服侍比之前的所有大宫女都好,唯一的不足便是太闷了。

往日他就喜欢这般的女子,可现在饶是有点儿头大。见成锦这模样,心知也问不出个什么,干脆也不问了,直接冲着李建志摆了摆手。

李建志见此,便转身走出外殿,招来了个小奴才,去传了孔尚宫来。

孔尚宫人刚到,就看到贞德帝穿了个明黄色的里衣背着手在看着一个沙盘,传召进来,先是规规矩矩地跪下来行了礼。

“奴婢参见皇上。”

贞德帝听到声音,斜着眼角瞥了眼孔尚宫,而后回头,继续看向面前的沙盘,状似无意地道:“听说,今儿温才人又是以满分高居第一?”

“是。”孔尚宫匍匐着身子更低了,回道。

“这就是你们给朕办的事儿?”贞德帝背着手,转头看向孔尚宫。长年作为上位者的威严如泰山一般压在孔尚宫身上,让她倍感沉重。

“是奴婢无能。但请皇上放心,明日还有一次,无论如何,奴婢一定会让温才人过不了的。”

“哼。”贞德帝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而后转过身子继续看向沙盘:“朕听说,你们此次的卷子都是自己出的?为何不用礼部的,莫不是以为你们几个宫内妇人出的还能比礼部出的题好?”

孔尚宫吞了吞口水,很快调整好自己心中的沉重,回道:“皇上多虑了,今日的试卷,本是该按照礼部所出来用的,可是后来想到皇上嘱托,不敢倏忽,便吩咐今日的主考周尚寝连夜出了一套新题。”

说着,孔尚宫顿了顿,呼吸之间见上头依旧安静,知晓这是要继续听下去的意思,便继续道:“周尚勤连夜去书坊里,找了许多古籍,专挑着上面不认识的,见都没见过的字,出了一张试卷。

这试卷,奴婢瞧过,的确极难。后来连阅卷的礼部官员都大多不识其中之字。”

贞德帝站端了身子,复而转头看向孔尚宫。很意外:“礼部都不识得?”

“回皇上的话,正是如此。礼部阅卷官员四人,皆是不识上面所写之字。”孔尚宫说道。心里的慌乱也慢慢疏散开来。

“哦?竟然连礼部都不识得。”贞德帝惊讶,而后更是奇怪:“既然出卷人不识得,礼部也不识得,那是如何知道温堇则写的答案全对?”

孔尚宫道:“是阅卷的官员,见不识得,又响起郑国公将好来到洛阳,便带着卷子出宫去郑国公府邸了。”

贞德帝听得一挑眉头。好家伙,一个女官的卷子,竟然劳动了礼部的官员去魏徴府上问询。奇了奇了。

“那卷子,是由郑国公亲自批阅了,的确是全对的试卷。”孔尚宫说着,抬头看了眼贞德帝,很快垂下眉目,声音无奈:“皇上,的确是无法啊。奴婢也像为难住温才人,这,这识字上,的确是无法难住。”

贞德帝却是没有去听孔尚宫的话,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沙盘,甚是惊奇。温堇则的试卷,竟然问到了魏徴名下。

连礼部官员都不会的,她一个小才人竟然会。她到底还会什么?

管她会什么,反正是不能放在自己身边。至少现在还不能。她那性子,要是不磨一磨,放在自己身边天天跟自己一块儿还不得上了天去。

得磨一磨,磨成光润的玉才好拿在手里把玩不是。

沉默了片刻,贞德帝开口道:“那既然你们都尽力了,我也不说什么。就明日的考试,绝对,朕再说一次,绝对不能让她过。最好让她得个零分。”他让她知道后宫谁才是主子。除非求到他头上,不然,没门儿!

“是。”孔尚宫笃定地应声。

连日的晴天,第五日的时候,天儿阴了下来。

晋阳用过早膳,喝了太医的药,便坐在铜镜前让阿雅替自己输了一个看着素净些的头发,然后披了件大氅,准备出去走走。

第230章 0分

连日的晴天,第五日的时候,天儿阴了下来。

晋阳用过早膳,喝了太医的药,便坐在铜镜前让阿雅替自己输了一个看着素净些的头发,然后披了件大氅,准备出去走走。

一年一次的冬考也是难得,本以为这次自己是凑不了热闹了。不过今儿天是阴下来了。自己总算是可以出去走动走动了,要是有机会,说不定还能看到冬考的热闹。

很快装扮好,晋阳在身边几个丫鬟太监的拥簇下走出了成日呆着的宫殿。这样的阴天儿,正适合她这般的身子出去看看。

阴云层层,无雪无雨。初冬极其干燥,风一吹便冷得人发抖,吹得嘴唇都快裂开了。这天气变化之大让许多参加冬考的女子猝不及防,冷得侯在考场上都瑟瑟发抖。

今日考的是“仪”,若是平常,会有看步履身姿。但这项倒是不怎么看重的。丫鬟的确需要得体,但是却不需要姿态有多好,毕竟也只是服侍人的奴婢罢了。多的考“矩”时已经基本都考过了。

今儿主要是行礼。

跪礼、站礼、蹲礼,皆有考究。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跪礼。毕竟奴婢多跪。

稽首、顿首、空首、奇拜、褒拜、肃拜。皆需要细细考。

最后这一日的主考官,按理来说该是六局的尚食,但临时却换成了孔尚宫。孔尚宫站在上方,说了今日的规矩。

“今日由我主考,但分数乃是六局主司打,每个主司有五分的分值。”孔尚宫说着,停了停。若是往年,这话说完,后面还有这五分分别是如何打的评判。一分身姿,一分仪容,一分服饰,两分礼度。但目光很快扫过下面站着的温青梧,念头一转,便略过了这些话,继续道:“六局共三十分值为满分,以总分排名。诸位可都明白?”

“明白。”众宫女规矩地回道。

很快,便领了牌子。按照牌子上的壹贰叄顺序,一个个上去,开始按照标准行起了礼。

六局主司,坐在一个屋中,待考的宫女门外两边,看着屋中的行礼,心中默默对比着自己。

所有的礼仪都是固定的,从稽首开始到肃拜,依次做好。便让六局主司打分,打完,当场算出总分。跟之前一般也是当场出分。

温青梧拿着牌子等在外面,很快就到了门口。她站在门口,跟所有候着的下一个待考宫女一般,看着自己上一个宫女行礼的模样。心中微松。

她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女子,之前还怕自己做不好,在南薰殿中按照标准苦练了许久。几乎是逼着自己坐到了极其端庄而标准的程度。

但她很少看到宫人做稽首九拜中的大礼和随礼,特别是大礼,心中便有些没底而。现在看了,心里头倒是落了大半。

自己做得有多好不知道,但肯定比面前这些宫人做得好上些许的。

“伍捌,温青梧。上前做礼。”旁边通禀的女官板着脸开口道。

温青梧温声,提着裙子端正地走了进去:“温堇则,参见尚宫、尚服、尚仪、尚寝、尚工、尚食。”

“好了,开始吧。”孔尚宫说道。飞快地瞥了一眼温青梧,开口道。

温青梧低声做礼,然后低垂下双目,挥动着衣袖,开始端正地行起了礼。九拜是古礼,亦是沿用至今的。但是服侍的改革让如今的一些过程被省略了。她也不准备还原,只要端正无错就行。

为了行好九拜礼,温青梧特意穿了敞袖的衣衫,在做礼的时候,如有风临,衣袖偏偏而起,颇有仙气。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可再赏心悦目又如何,她今日做的礼,不管好不管坏,分数早已注定。萧尚仪微不可查地一叹,不再多看,再多看她怕她实在不忍心给零分。于是低下头写下自己的分数,递给了旁边候着女官。

很快,温青梧一一做完了礼,然后退到一旁,六局的主司给分给得一个比一个快,温青梧的分数也很快就下来了。

女官拿着分值,看了又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行礼是公开的,除了六局主司,外头看着的宫女,她们这些侯在旁边的女官也是一一目睹了的。

那女官看着手中的纸条,皱着眉,想了想,转身似乎想要去找孔尚宫确认,刚转身孔尚宫鞍鼻挥了挥衣袖制止了她的步子:“多少分直接念罢。”

女官止步,看着手中的分值,小声道:“温堇则,0分。”

温青梧眉头一挑,看向那女官:“你说多少?”

女官看了看不动如松的孔尚宫,回头对着温青梧又道:“0分。”

0分?温青梧上前,直接抓过那女官手里的纸条。一看,果然是零分。若是一个零分,那必定是六局主司全是零分。

六个0分?

“怎么会!竟是零分……”外头看着的宫女嘈杂起来。怎么会有零分。行礼行出了个零分,这是有多不会礼仪,姿态该有多差?历年还从来没有出过零分呢!

温青梧抬头,看向孔尚宫,提起手里的纸条:“劳烦孔尚宫直言,我将才哪里做得不好,值当扣成零分?”

“这个回头再说,现在还在考试。”孔尚宫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又如何?”温青梧微微偏头,带着疑惑:“我也考试了,只是刚好,有些不解。”

“那就后面再问,现在考试呢,谁有空跟你扯东扯西的。”杨尚服在一旁插嘴道。

温青梧站在原地,目光一一扫过上面坐着的六局主司,沉默着。

“还请温才人不要坏了规矩,也不要耽搁。”孔尚宫又开口说道,催促着温青梧离去。

虽然不似科举,寒窗几十载,但好歹是下了心思,又花了许多精力去努力学习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可以接受,但这般出乎意料,她还是有些不甘心。

“方才,在我前面的,步态不一,再前面的,行礼偏了身子,背脊弯曲,甚至她们都得了高分。”温青梧看着孔尚宫,神色恭敬却执拗:“我只是想问问,到底如何评判我0分的?”

第231章 找到人了!

孔尚宫闻言,冷下了脸:“温才人,我再说一次,不要耽搁冬考,也莫要质疑我们,.”说着,便冲着旁边的女官使了个眼色。

几个女官上前,说是恭敬,不如说是强迫道:“温才人,请回去罢。若是再扰乱冬考,我们只有叫公公们来请您出去了。”

温青梧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拿着的纸条,张开手心,纸条飘落在地。然后嗤笑一声,看也没再看孔尚宫等人。

都如此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作为参加过科举的士子,恍然之间竟生出了一种考官徇私舞弊地错觉。她本以为考试即使不能做到公平公正,但至少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当自己的努力被人以极其不屑而卑鄙的行为打压时,她也愤怒。

她也有读书人的傲骨。既然如此,她何必再考?

“不用了,我自己走。”温青梧冷冷说道,挥开了前来拉扯自己的女官,转身向着殿外大步走出去。

本来考完之后,要领了牌子回到位置上等待,到时辰到了排了分值名词,这才会人离去,都还安安静静地等着,这就看到一个少女走出屋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同考的人大多都识得此人,便是今年冬考唯一一个宫妃,才人分位的温堇则。35xs

大家都见人大步跨出考场,皆是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带着好奇疑惑以及莫不是考场除了什么事儿的担忧。

唯独坐在上方的六局主司松了一口气。

不论如何,陛下的吩咐是完成了。孔尚宫看了眼温青梧的背影,很快收回了目光,招着下一个应考的宫女进来了。

晋阳转了一圈御花园,将到了冬考的地方,目光看向里头,便见一阵嘈杂。

“那边怎么回事儿?”晋阳疑惑。

阿雅跟着瞧了瞧,而后道:“公主稍候,奴婢这便去瞧瞧。”说着,转身准备离去,将走两步,便见人群中走出了一个面容姣美的女子,围观的人群皆是让开了一条道。

那女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个内侍官。阿雅目光骤亮,直接冲了过去,大喜过望地就要去拉着温青梧:“这位姑娘,姑娘是”

“让让,让让。”留吉直接一把将阿雅推开了去,白了一眼阿雅,然后跟上了温青梧的步子。他方才虽然没有去参加冬考,可一直留意着里头的动静。

从始至终他是看得明明白白。

真是差点儿气死!有这么欺负人的吗?!现在看旁边谁都不顺眼。闪舞.

若是平时,一个穿蓝衣的小内侍敢这么对自己,她早就两个大耳刮子扇过去了,现在却是一点儿生气都没有,不提有多开心了!直接挤着人堆就要上前。只是人群太拥挤,等她挤过来时,温青梧已经跟留吉两人,一前一后急急离开了。

阿雅随手拉了个旁边看热闹的宫女:“那个,刚刚离去的那个女子是谁,你识得不?”

“她啊,自然识得。”宫人撇撇嘴,带着不屑。宫里头哪个不识得?

阿雅点头如捣蒜,带着万分急切:“嗯嗯嗯,就是她!”

“她是温堇则温才人啊。”宫人看着阿雅回道。

“温才人,温才人哪个殿的温才人?”阿雅喃喃着了魔似地喃喃相问。

“还能有那个宫,自然是南薰殿里的温才人。”宫人道。

“南薰殿,南薰殿。”阿雅说着,转身快步走向了晋阳:“公主公主,奴婢寻到之前给您治病的那个女大夫了!”

晋阳看着阿雅,点了点头,声音温柔:“嗯,我看到了。”她说着,眼里也带着笑意。一直不敢多想的,元宵节的灯会。或许她真的有机会,去看了呢。

温青梧回到南薰殿中,关了房门开始睡觉。这几日为了应付冬考,她几乎没睡过好觉。要不就是在学习,要不就是心思太重睡不着。

现在好了既然卸下了一身的担子,不再去担忧,那就安安稳稳睡个觉先。

留吉站在门外,气得肝疼,别人不知道,他成日守在主子身边,自然知晓主子为了冬考花了多少心思多少精力。

下午柳叶从外头回来,看着留吉的模样,问了个大概,更是气得不行。磋磨人磋磨成这样,真是太过分了!

柳叶这边正气得不行,另一边的大业殿里头却是笑声阵阵。

“所以她全部得了零分,也是倒数第一嘛。”贞德帝满意地捋了捋胡子。

“正是。”孔尚宫跪在下方,垂着头回道:“按照陛下的吩咐,皆是零分。”

“嗯,很好。”贞德帝点点头以示赞同。

孔尚宫有些犹豫,而后小声开口委婉道:“陛下,其实温才人做得极好,直接给她零分,怕是心有多有猜测。”

“猜测?”贞德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猜测又如何?猜到朕头上,她还能来找朕算账不成?就怕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糊里糊涂的就被打压下去了。

知道了才行,知道了才晓得谁才是这大内的主子。谁才是这后宫说一不二的天天子!”

这边贞德帝正舒畅地感叹着,就看到李建志从外头走了进来,急急地看向贞德帝,也不顾他还在跟孔尚宫说话,便凑到他身边,道:“大家,人找到了!”

“什么人找到了?”贞德帝转头,看着李建志一脸茫然。

李建志一拍大腿,声音带着焦急:“就是十九公主遇到的,遇到的那个医女啊!”

“啊?!”贞德帝惊起:“当真!人呢,在哪里?”

“是阿雅说找到了的,现在阿雅还在外头候着呢!”李建志说道,带着焦急与兴奋。

“人呢?传,传进来!快!”贞德帝说着,自己就往下走去。

阿雅跟着通禀的奴婢急急走进来,跪着的孔尚宫赶紧往旁边挪了挪位置,给急急慌慌的阿雅腾出了地儿。

阿雅走到孔尚宫方才跪着的地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奴婢今儿看到那个给十九公主治病的女子了!”

“快说,她是何人!”贞德帝激动地手指都在发颤。

苍天不负,苍天不负啊!他总算找到了!

“正是今儿参加冬考的,南薰殿的温才人!”阿雅满脸喜色地说道。

第232章 孔尚宫去瞧瞧

“谁?”贞德帝又问,觉得自己好似听错了一般。

“温才人!”阿雅声音忍不住的激动:“就是南薰殿的温才人!~”

贞德帝石化在原地,看着阿雅:“你…确定没有弄错?”

“奴婢确定!”阿雅太激动压根儿没注意贞德帝的异样:“奴婢怕弄错了,还专程问了旁边的宫人,真真确定那女子就是我们之前看到的医女!”

贞德帝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孔尚宫,板着脸张嘴准备斥责。

虽不知事情始末,但孔尚宫毕竟是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人了,大约还是猜到了点儿苗头。听完阿雅说完,在贞德帝转头看向自己之前,立时就将头埋得更低了。

贞德帝转头准备斥责,看着默默将头埋低的孔尚宫,硬是将责骂地话逼了回去。刚刚才夸了干得漂亮,转头就斥责,这算什么。

一口闷气堵在心口,但实在又因为找到了会医治十九的女医而欣喜。板着脸不停搓着磨损的大手。

“你,去叫她来见朕。”贞德帝目光一转,落在了孔尚宫的身上,开口道。

孔尚宫心中一叹,而后匍匐着应声道:“是。”说罢起身退了出去。

孔尚宫来的时候,留吉坐在廊下,心里沉沉。但出于规矩不得不向着孔尚宫行礼。

“奴婢参见尚宫。”留吉低身做礼。

孔尚宫看了眼留吉:“你家主子呢?”

“回尚宫,主子现在正在休憩。”留吉本分地回道。

孔尚宫点了点头,顿了片刻,而后道:“是皇上让我来找温才人的,宣她过去。”

留吉不过是一个奴婢,闻言便应声道:“是。”言罢,转身走进了屋子。

孔尚宫舒了一口气,上午她是看到了温才人的模样,还道是得罪深了,今儿怕不好办差,没想到她身边的奴婢倒是好说话。

留吉走了进去,转进了内室,走进床边撩开了床帘,看了眼里头熟睡着的温青梧。片刻之后,一眼不发地放下床帘,转身又出了去。

他走到孔尚宫面前,低身规矩做礼:“孔尚宫,温才人前些日子日日熬夜阅览准备冬考,落了风寒。今儿怕是去见不了皇上了。”

孔尚宫不悦:“若是风寒,皇上自会给温才人找太医,但圣命不可违。才人想要抗旨不尊么?”

留吉露出为难之色,没有答话。

“我劝你还是好生跟你们温才人说说,免得惹恼了皇上日子不好过。”孔尚宫敲打道。

“是。”留吉应声,再一次转生走进了屋子。

进了内殿,正准备站一会儿再出去回拒,却发现温青梧已经从床上坐起来,撩开了床帘。

“主子。”留吉几步上前扶住温青梧。

“孔尚宫来了。”留吉搀着温青梧坐定:“她说,皇上让您过去。”

温青梧低着头沉吟片刻,而后摇摇头:“拒了。”

“那抗旨不尊,也是罪。”留吉犹豫了片刻,开口道。

“你问问她敢不敢进来打断我的腿。”温青梧说着,从旁边端着温好的茶啜了一口。

留吉闻言一惊:“主子是什么意思?”

温青梧放下杯子道:“除非打断我的腿把我抬起大业殿。”说罢她又喝了一口茶。

留吉恍然,接过温青梧放下来的茶杯道:“奴婢这就去回她。”

“还有。”温青梧出声止住留吉转身出去的脚步:“她怎敢越过品阶直接替皇上治罪宫妃?我是不是抗旨不尊,自有皇上定夺,轮不到她一个尚宫来置喙。”

说到贞德帝,温青梧轻哼了一声。

“是,奴婢明白了。”留吉应道,转身走了出去。

再站在殿门口时,就不似方才的规矩知礼了。毕竟有了温青梧的话撑腰。

孔尚宫看着站在殿门口挺直了脊背睨着自己,一脸倨傲的留吉开口道:“孔尚宫,我家主子问你,敢不敢进去打断她的腿。”

孔尚宫闻言一愣,看着留吉带着疑惑。

“若是不敢,那就请回罢。”留吉拢着袖子站在门槛外,声音朗朗:“毕竟我主子是决计不会跟你走的。”

孔尚宫闻言,脸色变了变,很快恢复:“这位小公公,你还是多劝劝你家主子。后宫女子生存皆是依附皇上,惹恼了皇上,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温才人年纪小不懂后宫险诈,你作为宫中老人,该多点拨她才是。”

“年纪小再不懂,经历了一次冬考也就都懂了。这些就不劳烦孔尚宫担忧了。”留吉毫不给脸色:“至于惹恼不惹恼皇上,是我家才人的事,与孔尚宫无关。”

饶是孔尚宫再好的定力,听这话也是极为不满的。站在南薰殿正殿外的石凳旁,憋了好一会儿才稳住神色:“若温才人执意如此,那我便回去回复皇上了。”

“慢走不送。”留吉神色淡淡,连礼都没有做。

孔尚宫憋了一肚子气,转身离开。到了庭院门口。突然听到后面一声“且慢。”她嘴角勾起,松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会怕惹恼了皇上。

孔尚宫回头,看向留吉:“公公还有何事?我事儿还多着,莫要耽搁我太久。快些讲罢。”

“对了,主子还让我多说一句。”留吉看着孔尚宫。

“说什么?”孔尚宫问。

留吉道:“你怎敢越过品阶直接替皇上治罪宫妃?我家主子是不是抗旨不尊,自有皇上定夺,轮不到你一个尚宫来置喙。这是僭越。”

六宫主司本就是后宫最高的女官,孔尚宫在后宫这么多年,哪个宫人这样对她说过话?高分位的娘娘们眼睛都往上看,而低品阶的,所有宫人女官甚至皇上身边的大公公李建志,哪个不对她留有三分尊敬。

今儿就这么被一个服侍小才人的太监斥责,闹了好大个没脸。

纵然来气,但孔尚宫却知自己不必跟一个小太监斗嘴。这是对她的侮辱。于是看着留吉,冷笑一声,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大业殿中,贞德帝坐在龙椅上,撑着头皱眉脸沉默不语。

本来是来洛阳宫度假的,连国事都全交给了太子和诸位大臣。怎么来了就总是有烦心事儿呢。

不过幸好十九有了希望。

正思虑这,就听到李建志走进来说孔尚宫来了。

第233章 这是嫉恨上朕了

贞德帝顿时坐端了身子,看着外头走进来的孔尚宫,见到人便问道:“如何?”

孔尚宫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先端正地行了礼,这才道:“回陛下,温才人未见奴婢。”

“不见你?为何不见你?”贞德帝问。说着,脸色有些不悦:“难不成是因为冬考的事儿嫉恨上了朕?”

“奴婢不知。”孔尚宫回得一板一眼:“温才人身边的奴婢道她这些日子为了冬考劳累不已,现在正好在休憩。”她心中虽因先前留吉的态度和话语十分不悦,但却不是背后挑拨人的性子。这些无伤大雅无伤身家性命的言语她在后宫多年的定力还是能忍得下来的。

好歹是一个宫妃,宫妃的命比纸薄,也可以比天高。孔尚宫想到这些日子皇上的行为,虽然是为了打压温青梧,但的的确确是上了心的。不论为何原因,让帝王上了心,往后前程如何就不好妄言了。

或低入尘埃,或飞上枝头。真要心有不悦,待往后低入尘埃之时,在不轻不重地踩一脚,就足以让比试的她生不如死。

一个身上还有无数未知的人,她还没有傻到这么早就跟人竖下仇恨。

“劳累不已,朕看她就是嫉恨上了朕。”贞德帝说着,站起了身子,带着怒意甩了甩袖子。

“你看到她人了没?”贞德帝又问。

孔尚宫摇了摇头:“奴婢去时,只见到了温才人身边服侍的奴婢,”

贞德帝闻言,不满地嘀咕道:“好歹也是尚宫,内宫最大的女官,她竟然敢见都不见,这肯定是嫉恨上了冬考的事。”说着,一叹气:“这人怎这般小心眼。”

自言自语罢,又抬头恢复了怒意的神色:“尚宫去她都敢不见,这岂不是还想朕亲自去给她致歉?哼”贞德帝说着冷笑一声:“想都不要想,做梦。”

说罢大殿之中无人接话,安静起来。李建志在一旁沉默许久,抬头飞快地瞧了瞧孔尚宫,又转头看了眼贞德帝,很快低下头,小声道:“大家,可要老奴去找李大人问问如何?”

李建志口中的李大人自指特意入宫为十九整治的李义府。自决定让他阉了之后,大业殿的人就将他当做内宫的公公了。

反正早晚也是要没根儿的。

所以便让太医院将十九所有的医案翻出来给了他,让他好生研究。看看能不能对症下药,以治十九公主的病。

前些日子给了李义府十九的所以医案之后,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此时李建志话中的意思便是要去询问一下李义府那边进展如何。

贞德帝听到李建志的话,转头一挥手:“对对,去问问李义府。天下之大,能人奇士不知凡几,既然有能治疗小十九的法子,朕不信除了她就没人会了!”

“是。”李建志应声,踏着小碎步很快走出了大业殿。

而此时的集贤苑的一拍宫廷院落中,李义府正一手拿着医术背在身后,一边低头翻捡这几日在宫中各个花园里发现的草药。

虽然很少,但这些都是宫外极其珍贵的。于是他便也当宝贝似的。

正在翻看着,旁边服侍的小内侍便匆匆上前,对着李义府行礼道:“大人,阿耶来了。”

一开始听到身边人提到阿耶时李义府是不知道到底是何人的,直到前些日子李建志带着一堆医案过来给他,他才知道阿耶就是李建志。

不过他当时很奇怪,怎么会突然给公主的所有医案给他。要知道皇室之中,特别是十九公主这种嫡系中宫所生的皇嗣,身体状况以及医案都是极为保密的,除非贴身伺候的太医。

就算是他这种宫外前来特意诊治公主的大夫,那大半也都是需要自己去诊治的,然后负责公主的太医才会在旁边告诉他以往的些许症状和所开方子。饶是如此,医案也是不可能直接给他的。

何况现在公主还明确不要他一个外男诊治。当时李义府有问过李建志,李建志只是笑笑,让他不要思虑太多,认真看医案研究十九公主病情便可。

如今他还什么都没有研究出来,李建志又主动来了。

李义府放下手里的医书,冲着来人的身影作揖,恭敬道:“见过李公公。”其实打心眼儿里吧,他可是极不想给一个阉人行礼了,好歹堂堂五尺男儿不是。不过人在宫中,身不由己。

“李大人免礼。”李建志扶起李义府,似乎也不觉得他给自己做礼有什么不妥。

李义府顺着李建志的动作起了来。站定之后看着李建志道:“不知公公百忙之中前来,是有何事?”

李建志看向院落中摆出来晾着的药草:“咱家今儿来,是替皇上问问李大人那些医案看的如何了?”他说着,目光收回来看向李义府。

“十九公主的医案么?”李义府道:“这个,十九公主的医案看到是看完了的,就是上面许多还没研究清楚。”李义府潜意识地不想这么早给出个结论。

主要是他的确还不能给出结论。看太医开的方子,那十九公主明前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近冬时分,开的那些要烈性极大,给人的感觉便是强行用药在掉着十九公主的一条命了。

这样的情形,太医院的人应该非常明白,时日不多了。能熬过今年年关都是困难。

“那研究到了何处?”李建志又问。

李义府一时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回答,研究到了何处?研究出来就研究出来了,没研究出来就没研究出来,研究到了何处,这他要怎么回答?

李建志问完,看到李义府的神色,便又觉得自己问得的确有些着急了。只是大家那边着急,他没法不着急。想了想,便将声音放平和了后道:“既如此,那咱家就不打扰李大人了。不过还是要嘱咐李大人好好研究,毕竟十九公主可是皇上的心肝儿。”说着,顿了顿,又道:“若是李大人能研究出来一二让十九公主好转,往后咱家便认你做义子。”说罢,对着李义府满含深意地一笑,转身离去。...

第234章 让梅淑妃去

李建志是御前大太监,便是宫中奴婢中最高的大总管。便是四妃,看在皇上的份儿上也会给他两分尊敬。想要拜他干爹的人从洛阳城排到了镐京还得绕大明宫两圈儿。

但这些人都是宫中服侍的太监,或者宫外会倚靠宦官势力嚣张的鼠辈。他李义府二者皆不是。

认这干爹有何用?

李义府还在纳闷儿中,突然旁边服侍他的小太监上前,满脸喜色地道:“恭喜公公,贺喜公公!”

李义府转头,看向那小太监:“你跟谁说话呢?”

“自是公公啊。”那小太监看着李义府,两眼都带着讨好。

李义府一愣神:“公公是谁?”

那小太监也跟着一愣,心道这李大人莫不是个傻子:“就是您啊。方才大人没听到,阿耶说要认你当义子么?内宫中陛下明文规定了,内宫宦者不可与宫外之人有牵绊,违者杖责,过失重者杖毙。阿耶时皇上身边的大公公,自是不可能违背宫规的。”怕李义府不懂,那小太监又解释道。

李义府听着这话,整个身子僵直住。

公公?

李义府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很快平稳下来。他转眼,目光扫过远方朱瓦碧甍的宫殿和高墙,心中寒意阵阵,恐惧而不安。

他虽然想要一睹皇城风采,却从未曾想过变成囚鸟一身困守此处。亦是想要飞黄腾达,相比断子绝孙,算了算了,他什么都不要了!

李建志一去一回半点儿没敢耽搁,很快就回到了大业殿中。大业殿中,孔尚宫还垂手站在一旁,李建志进了殿中,将李义府的情况言简意赅地向贞德帝阐明。

“李大人那边还未曾研究出个好歹。”

贞德帝默然片刻,轻轻一拍桌案站起:“有法子了!”想要他去给她道歉,那是绝无可能。

“朕乃是九五之尊,给一个小宫妃致歉怕她承受不起,既然孔尚宫请不来她,那就让各宫娘娘去请罢。娘娘们分位更高,话语更重。朕要看看她请不请得来。”贞德帝哂笑。心中为自己想到这个好主意暗自拍掌。

让各宫去请,他不信她还敢不来。不来,那就得罪满宫的娘娘们吧。女人磋磨女人法子才多呢。

“是。”李建志应声:“那大家的意思是,让哪个娘娘先去?”他问道,总不能一宫的娘娘们全部拥过去罢。

贞德帝想了想,对着李建志摆摆手“去,让淑妃去请她。”想到之前梅淑妃责打温青梧的时候,那时乖得跟只绵羊似的。

“是。”李建志应声,抹了抹头上还没擦干的汗,又退了出去。

最近天气是越来越冷了,特别是晚间。现在已经擦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宫人已经开始传膳,梅淑妃正在旁边,看着碧儿手里拿着几个手炉瞧了又瞧。

“奴婢觉得这个不错,看看上面镂的仙雀多好看呀。”朱儿点了点碧儿手里端着的几个手炉中的其中一个道。

“这个呢?”梅淑妃拿着另一个左瞧右瞧。

朱儿咧着嘴露出讨喜的笑容:“娘娘真是好眼光,奴婢觉得这个也不错,上面涂了白漆,拿在手里倒是显得娘娘的柔荑跟雪似的洁白无瑕。”

这话逗得梅淑妃笑起来:“你这妮子,嘴跟抹了蜜似的。”

这是外头通秉的小内侍走进来,低身道:“回禀娘娘,御前大总管李公公来了。”

“李建志来了么,这个点儿来这边作何?”梅淑妃道了句“传”心中却是纳闷儿不已,今日皇上排到的侍寝可不是自己,他来这边作何?

还在梅淑妃不解时,李建志便在通禀的小太监的引领下进了宫殿中。

“老奴李建志,给淑妃娘娘请安。”李建志态度恭敬道。

“李公公免礼。”对上这个皇上身边服侍了几十年的老人梅淑妃还是很给几分面子的:“不知有何事?还劳烦公公亲自走这一趟。”

“回娘娘的话,是大家派老奴前来,有一事要劳烦娘娘。”李建志道。

梅淑妃将手里的手炉放在碧儿端着的盘子里,挑着精致的眉眼疑惑地看着李建志:“劳烦本宫?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需要本宫去做?”

“是这样的,娘娘可还记得十九公主的病?”李建志问道,也没准备让梅淑妃回答,便继续道:“十九公主的病多年,早成了皇上的一个心结。如今关于十九公主的病有了法子,亦是有了治疗十九公主的人。”

闻言,梅淑妃正从盘子里放完手炉收回来的手蹲在半空,待李建志说完,片刻之后才缓缓收了回来。

皇后是皇上的结发夫妻,感情甚笃,便是因为生了十九之后一直缠绵病榻,靠着汤药熬了许多年,这才撒手人寰。

对于十九,皇上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一部分父女之情,还有一部分是对慕容皇后的愧疚,迁移到了十九身上。

“如此甚好,十九的病要是有了好转,陛下心中便不会那么担忧了。”梅淑妃脸上浮起恰到好处的欣喜:“不知是何人?竟有甚于太医院正的医术,真是件喜事儿。”

“这便是老奴要跟娘娘说的了。”李建志说得缓慢,斟酌着道:“便是那南薰殿的温才人。”

梅淑妃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建志:“你说谁?”

“南薰殿的温才人。”李建志又道。他说着,看着梅淑妃的脸色,见梅淑妃脸色几变,听到自己的话抿嘴不言语。而后又补充道:“虽然说医术高超,但却也只是一名宫妃,大家觉得若是亲自去请,难免太过隆重,便让娘娘代劳,去请温才人给十九公主治病。”李建志言语之间为贞德帝的行为找着借口开脱。

若是世外高人,有本事救治十九公主,那皇上定然是盛情相邀。若是宫妃,那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帝王家的东西了,包括高超的医术。

这也是贞德帝知晓会医治的人是温青梧之后便不再热切的缘故。宫妃,是以帝王为天,宫妃的所有一切,都默认是为帝王存在的。

第235章 好生将人打一顿

让她去请温青梧?梅淑妃身子往后靠了靠,面上不由带着散漫:“公公确定温才人能诊治十九?”皇上明明知晓前些日子自己才和那温青梧闹了不愉快,现在就让自己去请。

冬考的事儿她可是知道得彻头彻尾。毕竟一个宫妃去考宫女本就是稀罕事儿,还得了六局打压,任谁都会注意到。

皇上那是明晃晃地打压了温青梧,这会儿知晓了温青梧能救十九,让她去请人?

这是什么意思?下她的脸面给温青梧赔不是?

“娘娘,老奴未曾见到温才人救治十九公主,又如何确定呢?”李建志也是活成了个人精儿,一点儿话套子都会注意到:“这是皇上的吩咐,老奴不过是办差罢了。还望娘娘不要为难。”

梅淑妃抬眼,瞪了眼看着自己脸色的李建志。平日看在皇上的份上她的确会给李建志两分薄面,但毕竟只是个奴才,要让她看上眼是不可能的。听到李建志这话,当即便冷笑了一声:“公公这话说的,本宫哪儿敢为难你呀。”说着,满不在乎地对着旁边的朱儿道:“朱儿,方才李公公的话都听到了没?”

朱儿突然被叫到,很快上前应声道:“听到了。”

“那好,你去温才人那边,替本宫请她。”梅淑妃说着,转头看向李建志道:“可以吧,公公?”

李建志嘴唇翕合,本想提醒一下梅淑妃。若是能派奴婢去,大家何不直接派自己去走这一趟呢。朱儿的面子是能大过他这是御前大总管还是六局的尚宫?

想要提醒,目光触及梅淑妃脸上对着自己不屑的神情,便低下头恭敬地应声:“一切但凭娘娘做主。”

他仁慈温和久了,便都以为他是个老实人。可都忘了老实人如何能坐上御前大总管的位置。

朱儿走到南薰殿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身旁跟随的小丫鬟在前方打起了灯笼。

纵然南薰殿跟仪鸾殿一般规格大小,但比起仪鸾殿的灯火通明,这南薰殿也就正殿上挂了两盏灯笼,东西殿外各挂了一盏灯笼。

朱儿站在南薰殿门口,嫌弃地撇了撇嘴,真寒碜。

抬着脚大步跨进了南薰殿门里,站在院落上扫了扫两边,然后高声道:“温才人可在?”

温青梧睡了个饱,才被柳叶从床上扶起来,就听到外头传来高声的呼唤。她看了留吉一眼。

留吉正在摆膳,见此转身走了出去。

梅淑妃身边的朱儿留吉自是认识的。“朱儿姑娘啊,这么晚过来不知有何事?”留吉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朱儿,也不准备行礼。

朱儿见此不免有些不悦:“淑妃娘娘召温才人前去仪鸾殿一趟。”

“不知是有何事?”留吉问道。

朱儿端站着,翻了个白眼:“主子的意思岂会向我们这些奴婢透露?什么意思我也不知,温才人自己过去就晓得了。”

说着朱儿搓了搓手,带着不耐烦:“还劳烦温才人快些才是,不然耽搁了娘娘就寝可就麻烦了。”

留吉转身走进屋里头:“主子,梅淑妃让你过去。”

温青梧还张着手由柳叶服侍着更衣,闻言眼皮也没抬:“问问她到底什么原因?不说就让她滚。”先前皇上派人过来召她,现在又是梅淑妃。

留吉再一次站在了门槛上,看着吹在冷风中的朱儿:“才人说到底是个什么事儿,若是朱儿姑娘不说,那就请回罢,”

“哎你!”朱儿看着留吉来火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不过一个小才人身边的太监,也敢这般跟我说话?淑妃娘娘召过去还要问个原因,我看你们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留吉听得这话脸色便不好了。直接上手准备关了门。

朱儿赶紧上前一把推开门,等着留吉:“这不仅是淑妃娘娘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旨意,你们也要抗吗?你该问问你们才人,敢抗吗?舍得吗?!”朱儿有恃无恐地说道:“要不是十九公主有病,你们才人做梦也别想有靠近皇上的机会!”

温青梧在屋子里,拿过柳叶手中的腰带自己系起来,听着外头的话。动作缓了缓,而后继续系了起来。

“那是我们家才人的事儿。”留吉拉着门沿说道。对上宫中老油条般存在的各个大宫女,讲道理上他还是比较弱的。毕竟以前他也是极少说话的。

“柳叶。”温青梧轻声唤道,一边对着铜镜理着衣襟。

“奴婢在。”柳叶应声,替温青梧插好头上的簪子,道:“主子有什么事儿吩咐。”

“你去,把朱儿打一顿。”温青梧对着铜镜照了照头上的簪子,说得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柳叶的哑然之色。

“打朱儿?”柳叶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道。

“对,好生打一顿。”温青梧放下抚着鬓边头发的手:“最好让旁边的人全都看到,还要大声说,不仅梅淑妃,谁派人来也一样的没脸。”

她低着头,看着端放在腿上的两只手,小声地道:“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嘛。”

柳叶恍然,开心地应声,便转身跳了出去。欺负人什么的,她最喜欢了!

温青梧抬起眉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丰腴姣好,眉目如画。她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哂笑一声,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自己来不成,准备让后妃来磋磨她还是恐吓她?

自己就这么没有地位么,就算是能治好十九公主的病,也是低入尘埃的不屑。以前真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她也算是有恃无恐了。

既然觉得她卑微至此,更该要站直了先。不然往后怎么好好去争斗呢。

留吉还站在门边,冷着脸对着朱儿。抓着门把不让人闯进来,身后被人一拉。他转头看向柳叶,正想询问。便被柳叶拉开了挡在门口的手。

朱儿见此又一把推开留吉就踏进了殿中,尖利的大声道:“温才人可在?”

话音还没落下,柳叶扬手使劲全力一巴掌甩了过去!

第236章 嚷嚷什么呢

“啪”的一声,猛地一声乍起在安静的殿中极其清晰,不仅朱儿,连一旁的留吉都看傻了眼。更不说跟在朱儿身后的小丫鬟了,灯笼都差点儿吓掉。

朱儿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柳叶,一时间脑子里连自己来这儿干嘛都忘了,鼓圆了双眼等着柳叶:“你竟敢打我?”

“嚷嚷什么呢?”柳叶说着反手就是一耳光,本来柳叶这些日子就跟留吉训练,在练拳脚,虽然还不会几招,但力气却是比平常宫人大上些许了的。啪啪两巴掌直接打的朱儿发懵。

柳叶说着伸手将朱儿往外推了推:“大呼小叫,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了?我看你要飞上天去了,飞上天你也就是个奴婢。”说着又是将朱儿往外猛地一推

朱儿还处于发懵的状态,在柳叶这猛地一推下,直接被身后的门槛跌倒,重重地摔倒了阶梯之下。

东西了两殿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出来看。

身后的小丫鬟赶紧扶起了朱儿。朱儿站起身子,这才回过神来,伸着手指着柳叶气得整个人都发颤:“你你你好大的胆子!!!我就算如何错也是淑妃娘娘身边的人,你竟敢”

柳叶没等她说完,直接就从门外操起扫帚打了过去!

夜色之中,朱儿一个不慎就被呼到了头上,手无寸铁哪里挡得过,于是一边哀叫着躲避一边狼狈地后退。

柳叶几个扫帚就将朱儿打到了南薰殿大殿外头,然后一叉腰,横横地道:“我让你快点儿滚!”说着声音猛地提高:“我家才人谁也不见!今儿谁也不见明儿也一样!想要没脸尽管来!

哼,我家才人说了,横竖她也就是个小宫妃,皇上不宠不爱外朝也没钱没人,豁出去也就一条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想要找事儿,那她就豁出那条命去!”

这声音可不小,一嗓子吼出来旁边看热闹的人都吓了一跳。

“好好好,好得很!”朱儿一边往后退,一边气红了眼睛说道。转身抢过身边丫鬟的灯笼,气得不行:“我这就回去回禀淑妃娘娘!让她晓得你们的张狂!”说罢,还不等柳叶开口转身就提着灯笼气冲冲地离开了。

留吉站在门口,看着匆匆走进夜色之中的朱儿,眉头皱了皱:“这样,会不会不好?”

“主子让我这样做的。”柳叶把手里的扫帚放下,一脸不在乎:“管他的,天塌了有主子顶着,咱们怕什么。反正她让作甚就作甚咯。”说着,放下手里的扫帚,完全不顾旁边东西两殿和外头看热闹宫人惊诧得呆住的目光,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正殿里头。

另一边,朱儿回到了仪鸾殿中,早已是哭的梨花带雨,气冲冲地走进了殿中,梅淑妃已经卸了头面坐在软榻上,抱着暖炉看着手里的曲谱。

乍一看到从外头气冲冲走进来的朱儿,先是微不可查地皱眉,有些不悦。再仔细看,又见朱儿憋红了脸一脸泪水,好不委屈。

“怎了?”梅淑妃看着朱儿问道:“她不来?”

“何止是不来!”朱儿跪在梅淑妃身前,一声说完就呜咽起来:“她是根本没把娘娘您放在眼里!”

看着朱儿的模样,梅淑妃脸色沉了下来,她放下手里的曲谱:“怎么回事儿?”

朱儿呜咽着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声音里的啜泣,这才规规矩矩地回道:“娘娘,那温才人不来就不来,硬是连奴婢面都没有见的。这也便罢了,竟还让身边那个小丫头,对,就是那个之前坏了规矩被娘娘斥责的小丫头,让她拿着扫帚将奴婢赶了出来!

这哪里是打奴婢的脸!分明是打娘娘您的脸!”朱儿说得声泪俱下,委屈极了。

梅淑妃听得没有言语,捏着手炉攥紧,指节分明。

朱儿知晓梅淑妃这脸色是生气了的,且是极其生气的。于是趁热打铁凑上前去,腆着左脸上前:“那小丫鬟还甩了奴婢一耳光!娘娘您看这边!”朱儿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自从跟着娘娘后,奴婢还没被人这么糟践过,还只是个小才人身边的丫头。

话音落下,“啪”的一声清脆声响起,朱儿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的懵然不已。她捂着再一次被打的左脸,惊惧地看着梅淑妃:“娘,娘娘……”

“废物,这点儿差事儿都做不好。”梅淑妃连看都懒得看朱儿一眼,直接撇过目光,转过了目光看向另一边:“好啊,好得很。不过一个小才人,敢这般跟本宫叫板!”

帘幔轻纱,被银勾勾起,被门缝里溜进来的风吹得轻轻晃荡。

“滚。”梅淑妃朱唇微启,面色沉沉。废物,连这么小个事儿都办不好,还好意思在她面前来哭。

朱儿不知道梅淑妃为何突然发了火,但她不敢有一点儿反应,只能赶紧应声然后飞快地退了出去。

一出了殿门,朱儿转身,伸手抹了抹泛红的眼眶,咬着嘴唇好不委屈。

旁边突然伸出了个手,手上执了条帕子。朱儿接过,然后转头,看着旁边站着的元礼。

她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哽咽:“你不在殿里服侍,跑出来干嘛?”

“我心疼姐姐啊。”元礼小声说道,回头看了眼安静的殿内,压着声音道:“别人都不心疼姐姐,姐姐作何伤心?”

朱儿听着,没说话。捏着帕子擦了下鼻涕,然后绞着帕子一脸恨恨:“温青梧是吧,我一定要让她好看!还有她身边那个小丫头,竟敢掌掴我,一个贱婢”朱儿说道后面,咬着牙齿好不生气。

元礼上前,轻轻抚了抚朱儿的脊背,声音带着安抚:“姐姐何必生这般大气,气多了还不是伤自个儿的身子。”

“你是不知道!”朱儿回头,一巴掌打开元礼的手:“她们真的太欺负人呢了!把我当什么了,掖庭狱的杂役?我一个正一品宫妃身边的大宫女,竟然如此被辱!要我怎么不生气。”

“要我看,她们倒不一定是辱了姐姐你。”元礼在旁边小声接道。

朱儿转头,看向元礼:“你什么意思?”

第237章 朱儿姐姐想开点

元礼左右瞧了瞧,而后身子凑近了朱儿,压低声音道:“姐姐想过没,这事儿,换谁去不会受辱?”

朱儿看着元礼,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回过味儿来元礼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元礼见此,身子又凑近了些:“姐姐,你莫不成忘了,咱们这位”他说着,用嘴努了努殿里,又接道:“跟南薰殿那位的恩怨?”

朱儿听着元礼的话,没有接话。

“之前猎场里的事儿还记得罢?两边是妥妥的结仇了的。皇上那边为啥让咱们去请人?还不就是因为之前的事儿,以为咱们这边能压的住南薰殿么。但上头的人那样想,咱们好好想想,真能将南薰殿轻易压制?

高才人死的当天,娘娘审查的时候,咱们可都在殿中,结果如何?”

元礼一口一个“咱们”很快让朱儿将自己放在了跟他一道儿的位置,认真想着元礼说的话。高才人死的那天,死的那天可不是。

那天娘娘那般逼问,温青梧还不是一脸无谓,不论如何说都能绕过去。且还能顺手给娘娘安个各种失了规矩的帽子。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仪鸾殿能轻易压得了的。

她抬头看向元礼:“可若是如此,陛下又为何让娘娘去请人呢?”明知道两人有嫌隙,还让人去请,又是为何。

“那就是皇上的思量了,皇上的思量岂是咱们这些为人奴婢的能去揣度的?”元礼两只手揣在袖子里,一脸忌讳莫深。

“可是”朱儿一听更是想问了:“那不说皇上,就说娘娘,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请?”

“不去?让娘娘直接抗旨?”元礼说着,好像听了一个大笑话,嗤笑一声:“朱儿姐姐觉得娘娘会抗旨?”

朱儿了悟,这圣旨娘娘是定然不会违抗的,在怎么不能压制,也只能忍住接下圣旨,然后派人去。

可是,为什么派的人偏偏是自己?

“其他咱们多说也没用,唯有一点,为何偏偏派的是姐姐?”元礼道:“姐姐应该好好思量这个才是。既然明知压制不了,所以一开始就知晓此次去多半是自找没脸的,那为何偏偏派了姐姐去?”

所以一开始就知道这定是个受辱的差事儿,派谁去都一样,娘娘却偏偏派了她去。朱儿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酸涩不已。

“你说,娘娘为何要这么对我?”朱儿转头看向元礼,好不容易恢复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她看着元礼问道。

元礼没回话,只一脸心疼地看着朱儿,而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朱儿回头,看着茫茫夜色怔愣。她从十岁就到娘娘身边服侍,一开始只是个洒扫的丫头,为了能取得娘娘的欢喜,她忍受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不仅规矩做得比其他人好,还想尽办法去讨好她。为了给她过生辰,甚至去学雕刻。大冬天的捧着一块儿冰,冻得手都烂了这才雕了个似鸾似凤的冰雕给她。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她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从未负过娘娘,只要自己能做的,都是尽力做到最好,能服侍她的,都是尽量服侍得最好。

一日日下来,才走到了今天。可娘娘给了她什么?在她尽心尽力去服侍她的时候,直接将她扔出去当了挡箭盾。

纵然这般她也未曾对娘娘有过怨言,只想回来跟她说,让她帮自己做主。娘娘只给了她一个清亮的巴掌。

朱儿抬头,看着灰暗的天空,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捏到一起。

“姐姐想开些吧,哪个主子会将下人真正放在眼里呢。”元礼说着,顿了顿,缓缓道:“除了南薰殿那个会为了小丫头挨打的才人罢了。”

朱儿望着黑暗的夜空沉默不语,元礼又缓缓低声道:“其实说出来,南薰殿那边也还是为了姐姐好。今日的后宫局势你我心知肚明,南薰殿那位能治好十九公主是最大的砝码,皇上想哄好人,却自己丢不下脸。让娘娘去,娘娘去了,以两人的龃龉那边是肯定不会来的。若是不来,今儿姐姐差事儿没有办完,人却是好端端地回来了。你觉得娘娘还会这般绕过你?”

朱儿抬手捂上自己的脸颊,上面还火辣辣的痛着。

梅淑妃的性格她再了解不过,若是今儿自己没办好差事回来,铁定不会那么容易轻易放过自己。

她目光晦暗起来,带着不甘。

元礼在一旁,看着朱儿的神色,而后又是长长一声叹息。然后抽出手抚了抚袖子,轻声道:“姐姐看开点儿,我要进殿中服侍了。不然待会儿又该挨骂了。”说着,他转身向着灯火通明的殿中走去。

有时候人很奇怪。彼此十几年的信任也好,情分也罢,或者竭力维持的关系,却会因为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甚至是细节完全击溃,然后崩塌。

南薰殿的小丫头打了仪鸾殿的大宫女,还是用扫帚赶出去的,一巴掌忽的天响。虽是奴婢间的事儿,却没人觉得是个小事儿。当天夜里,还没熄灯,这消息便不胫而走,像是乘上了宫中的西风,瞬间吹过各宫的墙角。

第二日一早,便是贞德帝也听说了。是从给自己煲了鸡汤端来的梅淑妃嘴里听说的。彼时梅淑妃红着眼眶,眼底乌青,一夜没睡好的模样。贞德帝接过她递上来的鸡汤,看到她甚是疲惫的脸色,心疼极了。将手里的鸡煲一放,执起梅淑妃柔软的柔荑。

“爱妃,这是怎么回事儿?”他道,心疼之色毫不掩饰:“怎么,昨晚又没睡好?”

梅淑妃闻言,还没答话之前,先是一声叹息:“劳陛下挂心了。都是臣妾没用,辜负了皇上的嘱托。不仅没有温才人,还让她扇了巴掌。”

贞德帝听得脸色一变:“什么?她竟敢扇你巴掌!”

梅淑妃看着贞德帝的反应,失笑了,然后反手握住贞德帝的双手,状似开玩笑道:“陛下,若是有人扇了臣妾巴掌,您会不会给臣妾做主?”

第238章 让德妃去

“那是当然!谁有如此狗胆竟敢掌掴爱妃?那朕得把她手都给宰下来才是!”贞德帝面带怒意,说着,声音停下:“不过,应该不是温才人亲自掌掴的罢?”

亲自?这意思是,若是温青梧身边的小丫头真的掌掴了自己,也就是宰下那小丫头的手而已?让一个小丫头给温青梧顶罪,果然是要护着呢。

一句话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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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不去

“接了这活就两面不是人。”蒋德妃道。看看梅如雪,不就是很好的前车之鉴么。

“可毕竟是皇上,且那也不过是个五品的小才人。何至于为了她违抗圣命?”多吉还是很不解,一边是小才人,一边是圣上。这么大的差距,取舍一目了然,怎么就站在中间不动了呢。这样明显皇上会不悦。

“现在是个才人,以后还不定呢。”蒋德妃看着铜镜里丫鬟手里比着的耳坠。对于身边服侍了多年的多吉,她还是有几分发自内心的宽和的:“就凭这洛阳宫这几次跟梅淑妃的交锋,也看得出来那温青梧决计不是个池中物。明明可以旁观的事儿,为何这么早就去插一脚。梅淑妃插,一是因为她傻,二是因为她不得不插。

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位置和东西,总是让人容易看不清自己该做的和能做的。”

“再说了,你以为那么好请?不然皇上怎么不亲自去请?皇上能在她违抗圣意后还不治罪,不管是不是为了十九的事儿,这也是个值得深思的。”只要在皇上心中有了重量,不管是出于何种情感,就是本事。也是值得忌讳的。

多吉还想说,抬眼见到蒋德妃不愿再多谈的模样,立时应声道:“奴婢懂了,这便去回复李公公。”

李建志从蒋德妃住的地方匆匆回到大业殿中,贞德帝看到人便问道:“蒋德妃可亲自去了?”重点是亲自去。

李建志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一脸难色:“大家,德妃娘娘没去。”

“为何?”贞德帝眉头一挑,看着李建志询问道。

李建志看着贞德帝的脸色,小声回道:“回大家,娘娘染了风寒,还没起床呢。让她身边的人去,更不适合。”

贞德帝板着脸,哼了一声,而后自言自语道:“许贤妃?不行,她一个吃斋念佛的,多半不会管这事儿。真是的,平时一个个好养着,临到用了一个都不省心。”

四妃是不行了,再往下?贞德帝沉默片刻,而后转头看向李建志道:“去问问杨昭仪。若是她也不行,就回来禀报朕。”

“是。”李建志应声,低身身子退了出去。

贞德帝这边还苦恼着,其他殿中倒是各自听到了风声。毕竟李建志作为御前大总管,平日里不只有多少眼睛注意着,随便一点儿风吹草动,只要是明面上的,那也是很快就能传遍。

郑昭容和杨昭仪的殿里已经摆好了火盆,两人坐在榻上,一边一个。脚边各自放着,旁边跪坐着丫鬟,每隔片刻便揭起盖着火盆的雕花镂空铜顶,用小钳轻轻碰下炭火上面蒙了的一层银灰。

郑昭容靠在后面的榻上,看着殿外的阴天。

“姐姐,你说,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郑昭容轻声问道。

杨昭仪目光一直看着脚底下的火盆,闻言摇了摇头:“我怎知。”语罢她起身盘腿坐在铜盆旁边摆着的毛毯上,用手指隔空挑了挑那铜盆顶子。

小丫鬟见此,用铜钩将那铜顶勾了起来。

“熟没?”杨昭仪看着燃得正旺的火堆,开口问道。

小丫鬟掏了掏火堆,而后摇了摇头:“还没呢。”

“姐姐!”郑昭容在一旁看的无奈:“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烤土豆?”

“那不然作何?”杨昭仪从小丫鬟手里拿过小钳也掏了掏,一脸不在意:“不然去请命让你亲自去请人?”

郑昭容没有回答,靠着软塌的姿势换了换,一脸不解:“你说,明明就是她救的十九公主,为何当日我去问她,她还骗我说自己不会医术?”

杨昭仪没有回答,将手里的小钳递给了旁边的丫鬟。

“要不,我顺道去问问她到底会不会医?”郑昭容自顾自地说道:“我看着她倒不像是会说谎的人。”

“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杨昭仪双手撑在膝盖上,看着铜盆里升起的袅袅轻烟:“就你成天喜欢给自己找事儿,看看宫里别人,别人躲都来不及,你还巴巴地往上凑。就算你替皇上办事儿,成了,她嫉恨。不成,皇上不悦。你是不是给自己找事儿。”

“就是大家都你这样想,都不管,所以才有些急。”郑昭容蹙起秀眉,一脸愁容:“你说,她要是这么扛着,把皇上给惹恼了可怎么好。”

“她自个儿都不怕,你担心个什么。”杨昭仪说着,转头好整以暇地看了眼郑昭容:“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关心哪个小宫妃。”

郑昭容微不可查地撇撇嘴,小声道:“那不是没在我面前晃荡过吗。不过话又说回来,姐姐你说她是为什么跟皇上杠上呢?不会是为了冬考的事儿吧?”

宫妃参加冬考,这在郑昭容看来本就是离谱至极的事儿。六局对温青梧做的事儿她也略有耳闻。为了这些事儿生个闷气还能理解,若是为了这个事儿跟皇上杠着,还杠了这么久,在郑昭容看来就是极其不能理解的。

杨昭仪收回目光,看着殿门外的景色,而后道:“要我说,冬考这事儿放谁身上那般被欺压都会有气。要是我”杨昭仪说着,撑着膝盖想了想,道:“要是我,当场就掀了那几个六局主司的桌子。亏她脾气好,当时什么都没有说,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走了。”

“脾气好?”郑昭容看着杨昭仪:“姐姐是拿她跟您比么,那可不是,整个后宫谁比上你也是脾气好的。

哎,要是脾气好,皇上这会儿也就不会那么头大了。”

两人正说着话,便见外头通秉的小内侍疾步走了进来。

“禀昭仪,昭容,李公公来了。”

郑昭容靠着软塌的身子一停,看着殿外:“请。”

杨昭仪撑着膝盖在一旁当是没听到,只认真地瞧着火盆里捂着的土豆。

小丫鬟提起盖子用小钳翻出来戳了戳,抬头看向杨昭仪:“熟了。”

杨昭仪一脸开心,拿过小钳便亲自从里头掏了起来。

此时李建志已经走进了殿中,对着两人恭敬地行礼:“老奴参见杨昭仪,郑昭容。”

第240章 这他娘谁的后宫!

“李公公免礼。不知公公前来,可是皇上有什么事儿吩咐?”郑昭容看着李建志问道。

李建志闻言,先是转头看了看旁边坐着刨土豆的杨昭仪,而后回过头看向郑昭容:“回郑昭仪,是皇上让老奴来,烦请杨昭仪跑一趟”李建志说着,转头再一次看向杨昭仪:“事关十九公主的身子,还请昭仪移步。”

杨昭仪扒着土豆剥开皮,顿时冒出阵阵热气,她一边吹着滚烫的热气一边道:“我去请,是肯定没用的。我跟她一点儿交情没有,人家凭什么来?我可不想挨巴掌。”

“昭仪说笑了,再如何她也不可能冒犯您。且皇上的意思是,以昭仪的伶俐,定然是能想出法子的。”李建志站在旁边,微微弓着身子,态度恭敬极了。

“哎……”杨昭仪摇摇头,而后咬了一口热腾腾的烤土豆,吃完了按了按嘴角,突然抚上额头:“哎,头怎么突然痛了。”

郑昭容在旁边转过目光不忍直视,李建志扯了扯嘴角,看着杨昭仪,还想坚持:“那要不,趁着昭仪还没痛到不能走前去南薰殿?”

杨昭仪本扶着额头摇摇欲坠,听到李建志的话,缓缓坐定了身子,偏着眼睛瞧了瞧李建志,而后道:“那也不去。”

“这是为何?”李建志看着杨昭仪问道。

在后宫之中,梅淑妃是最受宠的,贵妃娘娘是最有权势的,德妃娘娘是皇上最敬重的。唯有这杨昭仪,什么都不是,甚至都不是四妃之一。但却是最为特殊的,就是皇上也有些忌惮的。李建志万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半点儿。

“没有为何。”杨昭仪说着,将土豆翻了个转,吹了一口气:“懒得去罢了。”

李建志闻言,嘴角抽了抽,而后才对着杨昭仪和郑昭容行礼道:“老奴告退。”语罢,低身退了出去。

大业殿中,贞德帝听到了李建志的回话,脸色黑了三分:“德妃身子有恙不去,贤妃吃斋念佛不去,昭仪呢,她倒是更厉害了,连个理由都不没有,直接说懒得去!”贞德帝越说越是怒,将手在桌案上一拍:“谁也不去!都敢违抗老子了!这他娘到底是谁的后宫!”

李建志和旁边一众小内侍和宫娥在贞德帝的怒意中匆匆跪下,战战兢兢不胜惶恐。

“哼,老子就不信,除了你就没人会医术了!”贞德帝叉腰腰,膀大腰粗好不气势!说着,他转头看向李建志:“那个李义府呢?”

“皇上,现在去传?还是老奴去问?”李建志询问道。

“传过来,朕亲自问。”贞德帝叉着腰说道。

“是。”李建志又退了出去。这两日他来来回回走的路快赶上以往一年的脚程了。他是御前大总管,有什么吩咐直接让下面的人去跑一趟就行。还未曾直接被皇上点名来来回回的跑过。

这还是来洛阳宫度假的呢,这度的还不如就在镐京城呢。李建志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头。今儿晚上又得痛了,还有他的老寒腰哟。

正想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李义府住的院落中。

李义府正坐在房檐下看医书,见到李建志前来忙起身做礼。

李建志上前扶起他:“李大人,那医案看得如何了?”

闻言,李义府立时脸上带满难色,长长一叹:“公公,恕鄙人愚钝,那医案我来来回回看了那许久,公主的病症,实在无法医治!只怪我鄙薄无知啊”李义府说着,最后一个“啊”字一转三弯,好不惋惜。

李建志听得整个人都沉郁下来,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李义府:“当真不行?”

李义府迎视着李建志的目光,诚恳极了:“当真!”

李建志想了想,又问:“就算不能救治,可能想办法让公主碍过这个新年?”

他不能治公主的病是真,那病症实在太复杂了。但让她活过新年的话,还是可以的。只是李义府一想到之前身边内侍叫自己的那声“公公”,顿时身上起了鸡皮疙瘩,立时摇头道:“哎,我能做到的,也就是太医院院正的程度。院正大人都不能保证能让公主碍过新年,我又如何比得上院正大人呢。”

李建志沉吟片刻,还是道:“走吧,李大人。陛下在大业殿等着你呢。”

“皇上还要找我?”李义府瞪着眼睛问道,不是都说了自己不行吗?到底什么时候放他走?

“是,陛下有请。”李义府斜着眼睛看着李义府,再不似之前那般客气有礼。说罢,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先一步走了。

李义府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李建志带着人回到了大业殿中。

“草民李义府,叩见皇上,吾皇万岁。”李义府一到殿中便跪了下去,规矩地行了礼。

贞德帝看到来人,大步跨下了台阶,语气温和极了:“李大人,快快请起!”

李义府顺着贞德帝的搀扶站了起来:“谢皇上隆恩。”

“李大人,朕之前给了你许久时间去研究十九的病,可研究的如何?”李建志刚站起来,贞德帝便问道。

“呃……这个么”李义府支吾地回道,回拒李建志他还是能做到,但要当面回拒当今皇上,他心里头还是很虚的。但一想到要是不拒就被阉割,打颤的舌头立马抡直了:“回皇上,草民愚钝,公主的病实在是太过复杂,草民无法医治。”

贞德帝一脸的期待凝滞在脸上。

李义府赶紧跪下:“皇上赎罪,是草民愚钝!”

“那让她过个新年,这总不成问题罢?”贞德帝又试探地问道:“现在都冬月了,不出月余便是年关,这可以罢?”

李义府一咬牙,身子匍匐在地上:“皇上,草民愚钝!实在不堪重任!”

话音一落,贞德帝抬腿一脚踹在李义府的肩膀上,将人踹翻在地,怒道:“废物!你什么都不会,揭什么皇榜?!”

“皇上饶命!”李义府被踹翻的身子一个鲤鱼打滚起来,膝盖‘扑通’一声再跪在大业殿冰凉的地板上,好不利落!“皇上饶命啊!”

“饶命?这么长时间,你就给朕一句:什么都不会?戏耍朕么?”贞德帝脸色阴沉。

第241章 臣妾不敢

李义府死活说着自己不会,气得贞德帝直想一个金瓜击顶敲碎他的狗脑袋!但是想到十九,想到以后可能还用得到,于是终究是按捺下了怒意,将人囚禁了在了住所。

当天傍晚时分,贞德帝在大业殿中。

如今朝代不如后世那般,宫中侍寝是按翻牌子决定的。而是按照各宫的等级以月的阴晴圆缺,早便安排好的。

从初一到十五,由最低的御妻到最高的皇后。十六到三十,再由皇后到最低的御妻。按照规矩,十五十六是皇后独占皇上的两天,但后面因为御妻人数众多,有九日的时间,每天夜里时九人服侍帝王。所有的侍寝一般是不会按照帝王喜好来的,而是遵守规矩。

不过没人能将后宫定制填满,很多都空着,比如现在的皇后位,和其他各个宫妃位。如今不在大内,没了那么多规矩,在侍寝上也自由许多了。

贞德帝坐在龙椅上,看了看被乌云层层遮蔽的天儿,道:“今儿按规矩是去哪个宫?”

“回大家,今儿正巧不巧,十五呢。”李建志在一旁回道。

月满的日子便是十五十六,按照规矩,帝王是要歇在中宫的。只是皇后仙去,这两日本该属于中宫的时间也就空下来了。按道理是不做安排的。

往日皇上为了悼念亡妻,这两日也是绝不安排其他行程的,而是呆在中宫阅折。

贞德帝看着外头的黑夜,沉默片刻,而后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摆驾南薰殿。”

“啊?”李建志低声一呼,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贞德帝,在贞德帝还没来得及理会李建志的失态时他又极快地收拾好了惊讶不已的神色,赶紧应声道:“是。”然后弯着腰匆匆走了出去,吩咐道:“摆驾南薰殿。”

贞德帝坐着黄辇到了南薰殿时,东西两殿都还亮着灯,中间的正殿里却是已经熄灯了。唯有房檐下挂着的几个灯笼还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东西两殿的才人郭芷和公输安急急地出来迎接,纷纷对着贞德帝行礼。比起郭芷一脸欣喜,旁边的公输安就沉静了许多。

贞德帝冲着两人摆了摆手,看都没有多看,便大步向着南薰殿中走去。留吉早听到了动静,还喘着白色里衣,便急急走来打开了南薰殿的大门:“奴婢参见皇上!”

贞德帝背着手大步跨进了南薰殿:“温堇则呢?”他朗声问道,带着不耐烦,一边问一边四处看着。

“胆子挺大啊,听到朕来也不过来行礼,吃了豹子胆不成?”贞德帝说道,明显带着不悦。

外头的郭芷已经站起了身,捏着帕子端站在原地,看着正殿里的动静。听到贞德帝的话,勾起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姐姐,我回去了。”公输安冲着郭芷规矩地屈了个礼,转身朝着自己的偏殿中走去。郭芷白了一眼公输安的背影,低声道了句:“没用的东西。”

再说正殿里的贞德帝,转了一圈头都没有看到温青梧,便真的有些不悦了。在他出声斥责之前留吉赶紧上前,道:“皇上,我家才人在里头呢!”说着,弯着腰引着贞德帝进了内室。撩着帘子站在一边。

贞德帝背着手走进内室,便看到温青梧穿着单薄的里衣,在丫鬟的搀扶下柔弱地站在床边朝贞德帝行礼:“臣妾温堇则,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贞德帝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温青梧,一点儿也没有要上前搀扶的意思:“怎么,朕过来不是提前就有内仆局来通禀么,这么久的时间,还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呢?”

贞德帝说着,目光将温青梧从头扫到尾:“没有施粉黛便是不尊了,你连个整洁的衣服都没穿。”说着,他黑着脸哼了一声:“这么久的时间给你准备,你竟躺在床上,这是一点儿也没把朕放在眼里了?”

贞德帝说的平静,眼底却是沉沉。一旁的李建志跟了贞德帝多年,一看便知这是要发火了。他将头埋得低了些。

“臣妾不敢。”温青梧说着,垂着眉眼看不出一丝喜怒:“只是我这些日子身子抱恙,实在是虚弱得很,望皇上见谅。”

贞德帝气得反笑。敬语不懂,竟然跟他用平语?

“你这是跟朕杠上了?”贞德帝背着手任由温青梧屈着腿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冷声问道:“胆儿真是越来越大了啊,不仅敢打梅淑妃的丫鬟,还敢直接抗旨不尊。抗旨不尊,要掉脑袋的你不知道?”

“臣妾不敢。是真的生病了,前些日为了冬考,臣妾起早冥暗,加上天气骤变,这一染恙便难愈。怎敢欺瞒皇上?

冬日染恙本就极为容易传给身边人,臣妾若是将病气过给了皇上,那才是万死不饶的。那朱儿姑娘前来,非要臣妾去见淑妃娘娘,甚至闯进了我这屋子,差点儿就直接将臣妾从床上扯下来拖过去。”温青梧说着,停了停,叹了口气:“臣妾虽只是一个品阶低微的小才人,怎么说也是皇上的宫妃,如何能忍得一个下人如此欺辱?”

温青梧回得一板一眼,老实极了。只是唯有老实,却没有一点惧意,让贞德帝怎么看怎么不爽。

但是他又找不到话来怼温青梧,这话说的,字字珠玑,虽不声情并茂却也满占情理。他还真的不好说,也说不过。

“说这么多,你不就是因为冬考的事儿怀恨在心么。”贞德帝说着,上前作势要搀扶起还屈着腿的温青梧。

温青梧眼尖,在贞德帝手伸过来要搀扶时便起了身,看起来便像是贞德帝在虚扶她一般。

“臣妾不敢。”她道。

“你左一个臣妾不敢,又一个臣妾不敢。朕看你就没有不敢的。”贞德帝道:“冬考的事儿,算朕错了,行不?”

李建志听得身子一僵,抬着眼睑看了眼贞德帝又很快低下头。跟着皇上这么多年,皇上是常常道歉的。但这仅限于他所认同的人和事,比如魏大人,比如房相,或者慕容大人等等。

而对于自己不喜的,对立面的,他从不曾道歉。

比如……前太子。纵然是皇上的哥哥兄弟,杀了之后也从未道过一声歉意。

第242章 欲擒故纵

温青梧沉默不语,片刻,又道了一句:“臣妾不敢。”

这下贞德帝就有些火大了:“你怎么油盐不进?!朕都给你道歉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皇上觉得,你道歉了我就必须接受?”一直垂着眼睑的温青梧抬头,目光清明地看着贞德帝。

温青梧长得是极美的,跟所有能入宫的女子一般美丽。只是这种美在众多之中又不甚起眼了。但若是认真看,她身上有一种不同其他女子的气息,那种好似温润如水,好似凌厉如霜,又好似平静如潭……反正说不清,但突然撞入那双清亮的眼眸中,贞德帝一瞬愣了神。

“大概许多人也这样想罢?”温青梧看着贞德帝,直视的目光不曾瑟缩半点:“主宰天下的帝王,给我一个小宫妃道了歉。就算是曾犯了天大的错也该被原谅。何况这个本就是小事情。

可皇上可知,天下士子无数,不公者无数,徇私者无数,唯有考试,是他们在所有不公中的慰藉。所以他们凿壁偷光,所以他们头悬梁锥刺股,所以他们焚膏继晷、囊萤映雪,他们花尽所有力气就是为了有一朝一日,能在这那一场场考试之中脱颖而出。那是他们唯一的希冀。可如今,就算是考试也能因为一己之好随意弃人之努力于不顾,甚至在事后,一句轻飘飘的抱歉就想试图磨平曾经的不公所弃之和伤害的。皇上不觉得很可笑?”

贞德帝听着,收回了看着温青梧的目光,想了想:“没必要如此计较罢?再者,这也不是外朝科举,不过是一个宫人的考核罢了。”

“宫人就不是人了?宫人考核就没有付出努力了?若做不到公平,何必考核?直接由皇上点出一个不就行了?非得让人看到希望,然后付出无数努力,最后却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全部否定。那何不如一开始就不给希望?”温青梧看着贞德帝,虽然话语犀利,但语气却一直平平。好似在说一件别人的事儿。

如今她是有了用,才得了一句轻飘飘的道歉。若是她不能治十九公主的病,她能等来什么?什么都等不来,就跟万千因为不公受了委屈的士子一般。虽然她心知自己要有用才能一步步走到高处,但作为一个读书人,对于这些不公却是难以释怀的。

贞德帝被说得哑口无言,只看着温青梧,脑袋想了想,好不容易想到了几句可以辩解的话:“但入了宫便都是朕的奴仆,朕让她们做什么便做什么。还能不开心?不信你去问问其他宫人,就算遇到了你这般的事,哪个会如你这般牛倔?就连宫妃也不会!更不说宫人了。说起来也就是你脾气大罢了。还强行将外朝科举和内宫冬考混为一谈。”

她当然与她们不同。她本就没有为过奴仆,一直都是主子。就算往日在天子面前,也不曾被当做奴仆,而是臣子。能想象后宫女子的的顺从,但自己终究不曾是女子。

“尝一脟肉而知一镬之味、一鼎之调。”温青梧道:“就算不是相同的考试,却也都是考试。皇上能干涉冬考,谁知会不会干涉科举?”

“胡说,朕如何会干涉科举?”贞德帝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他想到之前的一些事了。

“子以其身之正,知人之不正;以人之不正,知其身之所未正也。”温青梧道:“我能知道对的是什么样的,就能知道错的是什么样。”

贞德帝想不通,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这么能辩论?辩与论之道,那是科举的士子或是朝堂大臣才会的本事。会是一个概念,好又是另一个概念。

越说倒是越难听,但又说的满是道理。贞德帝干脆不再跟她多说什么。

“你怎么那么记仇?朕就没见过你这么记仇的。”贞德帝道。

温青梧闻言,哂笑一声,带着不屑:“那皇上觉得,臣妾应该是什么样?”

这不屑刺痛了贞德帝的眼睛,语气变得极其不满:“你说这么多,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得到朕的宠爱么?”什么冬考什么气性,归根究底不就是为了得到他的宠爱么?

“行,今儿开始,只要你好好治疗小十九,朕便赏你宠爱。今儿便落寝在你南薰殿如何?”贞德帝身子高大粗犷,比温青梧高了不少,这样居高临下地说完,威严其实尽显。

温青梧所有的情绪瞬间沉没在心底,她敛起眉眼,眉目之间冷淡不已:“皇上多虑了。臣妾病了,不能侍寝。”

对于贞德帝来说,明确上次恩宠,已经类似于为了十九出卖自己的身体的感觉。明明就讨厌极了这个小蹄子还得为了旁人去迎合她,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在听闻温青梧这话,火气一下便上来了:“温堇则!你是什么意思?不要以为离开你朕就要怎样!摆着架子让朕哄你?还是欲擒故纵?朕告诉你,朕最讨厌你这样妆模作样又不识好歹的女子了!”

说着,甩着袖子转身大步向着外头走去!这个孽障,真是气死他了!这个油盐不进的孽障!

贞德帝气急,大步跨出内室纱幔,大步踏出正殿外的阶梯上,忽而身后传来清清淡淡的声音:“皇上且慢。”

贞德帝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温青梧,脸上依旧一脸怒火。心中却是不屑极了。现在知道他生气了?想要挽回了?还欲擒故纵么,这些后妃玩烂的小把戏,呵。

“世间花尽心思千方百计接近陛下争宠夺爱的女子千千万,皇上一定也觉得我是其中一个罢。”温青梧站在阶梯上的门柩里,房檐上的灯笼烛光映出她姣美的面庞。她看着贞德帝的目光很平淡,没有贞德帝以为的期盼或者忐忑。

贞德帝不屑地笑了一声,没答话。要说佩服温堇则什么,除了那一口辩才,便是这装模作样的本事。

一副对于权势宠爱毫不在乎的模样。不在乎权势宠爱,又如何会自荐入宫?

第243章 御前大宫女

“不知有多少女子跟皇上说过,心仪您,爱慕您。皇上肯定也不缺真真儿的爱意。”温青梧看着贞德帝,她端正地站着,双手交叉放在腹前,身姿端庄:“不过这些爱意里面,还当真没有我。”

郭芷早已进了自己的偏殿,听到动静便趴在窗边,撑开条窗户缝瞧着外头的动静。听到温青梧的话,吓了一跳,赶紧趴在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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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温才人如何?

郭芷带着公输安和梅淑妃请完安后,将南薰殿昨夜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给梅淑妃说了。

梅淑妃只是知道大致个结果,皇上去了温青梧那边,却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听到郭芷来给自己细细说完,便笑了起来。

“那温堇则得罪了皇上,想到以后,真是让人愉悦呢。”郭芷坐在梅淑妃的左手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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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喜欢就上

杨昭仪看着李柯半晌,忽而嗤笑一声,而后低下头去,继续刨起了自己的土豆:“眼光不错。”

李柯一声唏嘘,松了一口气。见杨昭仪果然如自己意料一般没有多反对:“阿娘觉得,儿臣该如何做?”

“什么如何做?”杨昭仪剥起了土豆,热气袅袅升起:“喜欢就上呗,反正她都明确说了自己不爱皇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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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去拿医案

待服侍贞德帝入了寝,温青梧却没有立刻回南薰殿,而是走到成锦姑姑旁边,问道:“姑姑,晋阳公主那些医案在何处?皇上让我去看,我要去何处拿?”

成锦正在倒壶里的剩茶,闻言道:“这个,你要去问阿耶。”

温青梧应声,转身又朝着外头走去。李建志的屋子在殿边小屋子里头,平日不值夜,他便睡在此处,好随时听候差遣。前脚刚踏出大业殿门,身后就跟上温青梧:“公公稍等。”

李建志闻声,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温青梧,只见她提着裙子疾步走出来。李建志立时抱着手行礼:“温才人。”

温青梧愕然。且不说如今皇上已经明言她身如奴婢,不仅成锦姑姑,就是六局的主司和二十四司女官,都是她温青梧行礼的。就说以前,她还是宫妃才人时,李建志都不曾对自己行过正礼。

不过纵然愕然也只是一瞬,温青梧很快回过神,走到李建志面前将人扶起:“公公多礼,是堇则该行礼才是。”说着,她朝着李建志蹲身行礼,而后才道:“公公,是堇则有一事要来询问。”

“才人但说。”李建志道。

“陛下先前说,让我去去晋阳公主的医案,不知医案在何处?”温青梧问道。

“那些医案在李义府李大人那处。”李建志回。

“李义府?”温青梧疑惑道:“可是太医院的太医?”她好似不记得太医院中有叫李义府的人。但若是能有资格翻阅皇室中人医案,也不该只是一个小医官。

李建志摇摇头:“非也,他并不是太医院的人,也不是内宫的人。他本是民间游医,后来大家张榜招揽能医治十九公主的医者,他便接了榜入宫。”

温青梧听得讶然,若是能治十九公主的病,至少能看懂,那也是懂巫的。巫医?温青梧那点儿三脚猫的巫术都是靠着前世祖母所教一二想了又想才知晓的。但若是真的巫医,定然是比她厉害的。

“那,既然皇上有了能治晋阳公主的大夫,为何不让他治?”温青梧又问。

“让他治?”李建志想到李义府,摇了摇头:“他说他不会,一点儿也不会。这不,气得大家直接把人囚起来了。”不会治,你揭什么皇榜?

“原来如此。”温青梧了然。又问了李建志此人被囚禁在何处,便打算明日一早过去拿医案,告退回了南薰殿。

李建志站在大业殿外,看着温青梧走远。

“师父。你为何对这温才人这般客气?宫里都知道以皇上的性子,这人不可能再往上升了呢。”旁边的小内侍不解地询问。

李建志没说话,待温青梧身影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向着自己的屋子而去。

谁又知道以后呢?

他转头看了眼小内侍:“宫中,少言少语的规矩忘了?”

“徒弟不敢!”那小内侍赶紧应声,然后殷勤地搀扶着李建志向着屋子里头走去。

温青梧回了南薰殿,因为跪着站着服侍了一天,整个人有些疲乏,沐浴之后很快入寝了。

翌日起床时,便听到外头的嬉笑声。温青梧招进柳叶,便见柳叶毛领上,头发上站着点点洁白。

“主子,外头下雪了呢!”柳叶上前服侍着温青梧起身,一脸开心。

“马上就到年关了。”温青梧说着,看着留吉撑开的窗户,外头白絮纷飞。

这样的天儿,怕是晋阳公主最难熬的了。也难怪太医院说不好熬过年关了。

穿好衣裳,温青梧披了件大氅,留下柳叶和留吉在殿中,便撑着一把青竹伞走进了风雪之中。

李义府所住的院落有些偏,并不在内宫,而是宫苑外围。

如今朝代对于女子的束缚并不大,温青梧记得唐朝时,后宫妃嫔甚至能出宫独立建立庭院,没事儿就在里头住上些许日子。这也足以说明如今天下对于女子的包容和放纵。

故而温青梧一路到了宫苑外围,李义府所住的地方都是畅通无阻。

温青梧站在院落前,看着被几个禁卫围住的庭院。庭院里已经披上薄薄一层白雪,院中空荡荡,院门紧闭,廊下挂着各种草药。被冬风吹得摇摆。

温青梧将上前,便被禁卫拦住:“姑娘留步。”如今温青梧穿着大氅,里头露出的是普通宫娥才会穿的嫩绿衣裳。禁卫便当做是普通的宫人。

温青梧依旧执着伞,屈了屈腿冲着禁卫做了半礼:“是皇上让我来的,取李大人手中的医案。”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儿木牌。这是皇上近前侍奉的宫人才会有的令牌。

那禁卫拿过令牌瞧了瞧,这才侧身推开了院门:“姑娘请。”

温青梧执着青竹伞走进院落中,及檐下,她收起了伞,抖了抖上头的白雪。然后叩响了门。

“何人?”里头传来了问话声。

“我乃皇上身边的奴婢,前来取晋阳公主的医案。”温青梧回道。

“进来罢。”

温青梧推开门,一阵暖意扑面。转头看到坐在火盆旁边看着医书的李义府。李义府本以为真的就是个小丫鬟,见到来人也是一愣。方才还说是小奴婢?可这人他明明记得是他初入宫那日见到的一个宫妃,好像是个才人来着?

本来一脸散漫的李义府立时起了身子,端正地冲着温青梧行礼:“草民李义府,见过才人。”

温青梧自是记得跟此人的一面之缘,却没有想到这人便是揭了皇榜入宫给十九公主治病的大夫。不过一面之缘都还记得自己。

温青梧冲着李义府屈了屈腿:“李大人多礼了。”客套话后便径直道:“今日我前来,是取昔日放在大人这里的,十九公主的医案。不知大人可能给我?”

“当然!”李义府应声,很快转身从旁边抱出一堆书卷,站在温青梧面前递给她,态度恭敬:“才人,这些便是。”

“多谢李大人。”温青梧再行礼,接过那一堆医案:“那我便不叨扰大人了,告辞。”言罢,转身准备离去。

刚踏出步子,便听后头道:“等等!”

第247章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

温青梧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李义府,目光带着疑惑:“李大人还有何事?”

李义府看着温青梧,道:“才人可会巫?”

温青梧闻言,认真地打量了下李义府。而后摇了摇头:“不会。”

“那日我进宫时,看到才人采用的展香花叶了。”李义府说着,他看着温青梧的神色。

温青梧笑了笑,语气温和:“那不过是在书籍上见过罢了,当不得会。”

“我听下面的奴婢们说,宫中有一个温才人,比太医院院正还厉害,相传能够治十九公主的病。十九公主我是见过的,医案也看了不少,若是不会巫,怕是难以治她。”李义府说道。

温青梧回过头,看了眼还敞开的门,雪越下越大。

“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温青梧轻声说道:“告辞。”说罢,在李义府满是询问的目光中走出了房门。

她站在房檐下,撑开青竹伞,一手抱着医案,一手执着青竹伞。转头,正巧看到挂在房檐上晃着的已经被晾干了的药。这些药,大半是巫药。

温青梧了然。撑着伞走进了白雪之中。

一点儿都不会治,怎么敢揭皇榜?揭了进宫就是死。温青梧不觉得这李义府会傻到这样。只要懂巫,至少还是能延命的。长短罢了。

为何都进了,又说自己不会?

温青梧走在铺满白雪的宫道上,思忖着。白雪轻薄,踩上去很快陷进,湮没了本就轻微的脚步声。

转过宫道,便看到前方亭子中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一身褚色圆领缎面暗纹长袍,外头套着见灰鼠皮大氅。一头青丝绾在头顶,用金冠别着,好不俊俏。

温青梧放缓脚步,站在亭前看着李柯,没有要上去的意思。

“吴王在这儿作何?”她问道。

李柯站在亭子之上,看着温青梧穿着嫩绿衣裳和轻薄的大氅,走下台阶,伸出手接过她手里的医案。

“上来喝杯热茶。”他说道,接过温青梧手里的青竹伞,护着她走上亭子。

温青梧左右看了看,这样的风雪天,宫苑外围极少有人会在这里来往。亭子里头四面绕风,并不多暖和,温青梧也没有脱下大氅。

亭中的石凳在这样的天气冰冷,她站在一旁没有坐下。

“你找我有什么事儿?”温青梧问道。

李柯走到她旁边,解下身上的大氅铺在石凳上:“坐罢,我给你倒一杯”

温青梧看着那披在石凳上的大氅,眉头轻蹙:“我现在已经是奴婢的身份,不能如此僭越。”

“明面上是奴婢,私底下你我之间的交情何须讲礼?”李柯倒是不以为然,走到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然后执起桌上正在小炉上的茶鼎开始煮起了茶。

温青梧见李柯不以为意,便也觉得既然交友,的确没必要如此虚礼,于是便坦然地坐了下来。

大概是李柯才脱下来的缘故,柔软的大氅上还沾着他温热的气息。一坐下来,便有一股暖暖的温热包裹住自己在雪中行走已久的冰冷。

想到身子底下坐着的大氅,温青梧脸上有些酡红。

李柯抬眼便看到温青梧红着的脸颊,便问道:“怎么脸这么红?莫不是受凉了?”说着伸出手去探温青梧的额头。

温青梧别过头躲过李柯伸过来的手,她捂着嘴咳了咳以掩饰。而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李柯半信半疑地看了眼温青梧,将斟好的茶递给温青梧:“你以后服侍在大业殿,若是有事,便来找我。”

温青梧接过茶,闻言挑眉看着他:“如何找?”

“给我阿娘传话就行了。”李柯坐在温青梧对面说道。

“杨昭仪?”温青梧不由诧异:“她会替我们传话?”不论怎么说,她也是九嫔之首,竟会看着小宫妃跟皇子有牵扯?且还是自己的儿子。杨昭仪怎么想的?

“会的。”李柯说道:“当然,你也可以去东宫找太子妃。只是我想你现在的处境应该不便出宫了。”

温青梧一点点啜着热茶,点了点头当做应下了。

“我听说了,你对父皇说的话。”李柯看着温青梧道。

“什么话?”温青梧看着李柯:“拒绝他的话?”

李柯点点头:“这么多年,还第一次有人敢这般跟父皇说话呢。他竟然还没发火,也真是奇了。”说着,他不知想到什么,笑了起来:“不过我喜欢。”

温青梧挑着眉眼看着李柯,带着不解。

“我喜欢你跟父皇说的那番话。也就是说,你的确没有心上人是吧?”李柯问道,薄唇轻启,每一句话呵出浅淡的雾气:“堇则觉得,我如何?”

温青梧没有答话,看着李柯的目光更是疑惑了。

其实他骨子里从来不是一个规矩的人。在情爱方面更是。若是对方有了心上人,他是不屑插足的。但若心上没有人,管她成亲没成亲。阿娘说得对,自己高兴就好。

他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

见李柯不再说话,温青梧也懒得再问,继续低下头去喝茶。

李柯坐在对面,看着温青梧低垂着眉眼,缓缓地喝着手里的茶,削葱根般纤长的手指拿着白釉描花浅口杯,粉嫩的指甲饱满圆润。热气氤氲,袅袅雾色后的她别有一番婉约姿色。一对小耳垂上挂着红宝石坠子,像是一颗小石榴。

朱红的耳坠衬得人愈发皓白姣好,身后是纷纷白雪,飘洒在天地间。

“真美。”李柯不自禁地轻声道。

“你说什么?”温青梧抬头,澄澈如水的目光看着李柯,带着疑惑。

李柯看着她懵懂又美好的模样,失笑,转过目光扫过亭子旁边的白雪:“我说,今年的初雪真美。”

温青梧顺着李柯的目光扫过亭子,点点头认同:“今年的初雪的确很美。”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李柯说着,站起身子走到亭边,看着亭外的白雪:“白雪如絮纷飞去,雪中温茶予卿人。倒也是一副好景色。”

温青梧还坐着,手里的热茶喝完了,自己又斟了一杯,闻言不禁喃喃道:“你这话说的,像是跟我在这处谈情说爱岁月静好似的。”她随口说道,并没有多在意。跟同窗好友常常开这些玩笑也不见得会上心。

李柯听及此话,转头看向温青梧:“你不喜欢这样的场景?谈情说爱的感觉多好。”

温青梧想也不想便摇头:“不喜。”

“为何?”

“像是偷情。”温青梧回道,她看着李柯的目光坦然:“虽然我们之间感情纯粹,亦是好友。但毕竟男女之间说这些,着实不妥。”

“纯粹?谁说的纯粹?我看是你太纯粹。”李柯勾起笑看着温青梧:“难道你不觉得偷情,很刺激?”说罢,李柯还冲着温青梧眨了眨眼。

第248章 对不起,失礼了

温青梧一口茶噎到喉咙不停咳嗽,李柯上前端过温青梧手里的茶杯,替她扶着脊背:“怎么喝茶都这么大意。”

温青梧一边咳嗽一边竭力推开站在旁边的李柯。直到脸都咳得通红,这才缓过气来,她撑着膝盖看着李柯,目光复杂:“你偷情了?”对于她这个受过极其严格礼仪教育的人来说,这个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

比起温青梧的复杂和尴尬,李柯倒是坦然很多。他摇了摇头:“还没有呢。”

温青梧松了一口气。虽然跟李柯交情甚好,但还是不想他误入歧途。正准备出声奉劝两句,就听李柯接着道:“一直想偷个情,就是没物色好对象。”

温青梧所有的奉劝卡在了嗓子眼,目光愕然地看着李柯:“你说真的假的?”

“真的。”李柯站在温青梧旁边,居高临夏地看着她:“真的不能再真了。”

“你这个想法”太危险了温青梧看着妖孽一般的李柯,吞了吞口水。温青梧话还没说完,李柯突然俯下身,凑近了温青梧,那张妖孽似的面颊就在温青梧的咫尺之间,微微挑起的眼尾勾人心魄,看着温青梧的眼中含满潋滟波光:“不过堇则呢,喜欢刺激吗?”

前一世朝代规矩森严,纵然是女子心悦,也万不敢在没有婚约前随意搭话。

这一世,在这里,也是无人会来撩拨她,毕竟是入了宫的女子。司沐那是个例外,他喜欢的是这身子本来的主子,并不是自己。

两世加起来,从来没有人跟她这么近说过话。除了萧如意那个一心想要争取帝王宠爱的孽障。

“堇则呢,喜欢刺激吗?”李柯又问,暖暖的气息带着清浅的香气扑在温青梧的脸上,让她头皮一阵发麻,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连呼吸都急促了。

“我,我,我很规矩的。”憋了半天,温青梧才支支吾吾说完。

李柯嘴角勾起,看着温青梧邪魅一笑:“哦?真巧。就是要跟规矩的人偷情,才更刺激。不是吗?”

最后那三个字不是吗一弯三拐好不悠长,加上那一张脸,让人听得心弦都绷紧。

温青梧有些傻,看着李柯,愣是没反应过来。心弦绷紧后茫然地看着李柯,脸颊还带着酡红。这是什么意思?

朋友妻不可欺,干脆直接欺到朋友身上了?

“吴王殿下,你不会对我起了什么非分之想罢?”温青梧伸出手去推李柯,面上烧红。心中像是被暴风雨搅乱的湖泊,却又想到什么,觉得甚是羞愧。

“我可是正人君子!”她说道,伸出的手加大力气去推。

李柯伸手,纤长白皙的手指包裹住温青梧的手指,微勾起的嘴角孟浪极了,跟平日里贤良得体的皇子标杆王爷截然不同。

“这巧,本宫也是正人君子。至少外人看来是这样的。”李柯说着,抓着温青梧的手上一提力,将人给拉了起来:“正人君子偷情,不是才更刺激么?”

温青梧听着这大跌眼镜的言论,差点儿气得背过气去。这这这

“滚!”温青梧伸手使劲一推,看着李柯的目光气得发红!她往日怎么没看见李柯这人如此孟浪不知羞耻!

李柯被推得往后一退,下一步干脆直接上前搂住温青梧的腰肢,将人箍进怀里:“不滚。”

温青梧挣扎了一下,李柯那双臂就像是铁似的箍着自己动不得丝毫,她瞪着李柯咬碎了一口银牙。

“李柯!往日我当你是好友!你莫要如此轻浮!不论怎么说我也是你父皇的女人!”温青梧最后那几个字咬得极重。她说着,身子微微后仰,腰上箍着手充满力度,她抓着李柯结实的臂膀加大力度,好像是要把手里的那坨肉撕扯下来似的。

“我可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好友。”李柯一脸坏笑地看着温青梧,眼中缱绻:“做出好友的样子,不过是以为你心中爱慕着父皇,觉得出手实在有失风度。不过你既然都明确说了不倾慕父皇,那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温堇则,我就明确跟你说了吧。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好友。我就是想上你。从第一日进你闺房,看到你出浴后时便想上你。”

温青梧一直觉得,司沐就是她这一生见过最最最不要脸的男人了!没想到这平日里人模狗样的李柯不要脸起来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到李柯这话,温青梧一口老血憋在心口,恨不得捂住耳朵将面前人撕成两瓣!

她张了张嘴,突然感觉小腹上传来了异样。铁一样的东西不知从何处出来突然抵到了自己。这让她很不舒服,她伸出手想去摸,忽而之间李柯突然弓起了腰,下巴搁在温青梧的肩膀上,轻声道:“抱歉啊,不小心有了感觉。”

温青梧全身僵化在原地,连手也停在了半空。

自己也曾是男人好吧。

夹杂着雪的风吹过,迎面冰冷地刮在脸上,她却不为所动。此时只剩手足无措。

“放心,我不是随便偷人的。如果你要是答应,我保证,这一生只偷你一个人。”李柯道,声音好似冬日里的清泉,汩汩流向凌乱的新湖,撩拨起阵阵异样:“一生不娶也无谓。”

偷情还偷出承诺来了?这么理直气壮,这般不要脸皮!简直是羞耻至极!

说罢,李柯站起了身子,双手搭在温青梧的肩上,自己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了温青梧。他看着石化在原地的温青梧,声音温和,带着笑意,就像是平时里跟温青梧的问候似的温润,自然极了。要不是他现在嘴里说出的话不断萦绕在温青梧耳边,她一定会以为方才都是她的错觉。

“你也不觉得我是对情爱很随意的。我一点儿也不随意,同时也不克制。”

不随意,所以至今还未娶妻。不克制,所以连父皇的女人也敢伸手。

温青梧总算一点点回了神志,她瞪着李柯,满脸通红。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李柯伸出白皙的指尖将身上披着的大氅提了提。胯间的硬挺被大氅挡住。

“对不起啊,失礼了。”说着,李柯耳根子也红了起来。这的确太失礼了。但他也没办法,实在是控制不住。

第249章 送琴

温青梧深吸了一口气,有了司沐的前车之鉴,她现在算是尚且没有彻底凌乱。早知前人开明,情爱亦然。却不曾想竟然开明到如此程度。

明明是想要偷自己老子的女人,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一点儿羞愧没有!

古人真是不要脸!

比起李柯的不克制,温青梧可就克制了很多。终于缓过神来,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李柯,身子后退离着李柯远了许多。

“殿下请自重。”

李柯看着骤然变化的温青梧,暗道一声果然不该听母妃的,好像惹急了。一念之间便干脆自己往后也退开一步。

“偷情也要建立在你情我愿不是?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李柯说道。

温青梧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会想尽办法让你愿意的。”李柯又道。

温青梧直接翻了个白眼,转身准备离开。将转身就被李柯拉住了手。他的手很暖,比起温青梧的冰凉,他的手掌暖意十足。

温青梧准备甩开,手上还没用力,李柯就松开了:“医案不拿?”

温青梧转头,看向桌上的医案,方才心中太乱连医案都忘了。回身抱起桌上的医案,“哼”了一声,准备大步准备离开。

“等等。”李柯又道。

温青梧转头看向李柯,带着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上次我答应你给你寻一把琴,如今我带来了。”说着,李柯从桌子下报出一把用缎布包着的琴,递给温青梧。

“王爷的好意,我可受不起。”温青梧冷漠地说完,抱着医案疾步离开了亭子。

李柯站在亭子里,看着温青梧抱着一堆医案匆匆离去,这才收回目光,看向亭子旁边立着的那把青竹伞,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琴。

“爷,刚刚有人来了。”夏生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站在李柯旁边说道。

“几个?”李柯问得漫不经心,目光还看着温青梧方才走过的地方。

“一个小内侍。将走到那边,大约是看到这里的景象了,转身又急急走了。”夏生回道。

“处理掉。”李柯淡漠地说道。

“是。”夏生应声,身影一下消失不见了。

白雪洒在温青梧的肩膀和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心思清明不少。她放缓脚步,看着前方的茫茫白雪。

第一次司沐让她觉得太匪夷所思并且唾弃,第二次遇到魏鹰亦然。三人成虎,这一次再遇到李柯如此,心中思想有些变化了。

真的是古人太不要脸?但李柯和司沐都是未曾成亲的,特别是司沐,还一直等着原身。

还是她太迂腐?可是……

以往的教育让温青梧无法接受不跟有夫之妇的女人偷情就是迂腐的念头。

追求爱情有什么错?没有错吧。但追求已经有了爱情,不对,她并没有爱情,她只有夫。

温青梧恍然,她站定了脚步。是不是对于他们来说,若是自己有了爱情,就不会打扰?追求没有爱情的女子也没有错?

但是,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没有爱情但她也是有夫的。这样的行为放在后世那是要浸猪笼的。

罢了罢了,她是无法理解先人这些心思的,只能说包容罢。不去理会便是。

温青梧加快脚步,向着大业殿走去。

回到大业殿中时,外头扫雪的奴仆已经扫了整整一箩筐雪了。她顶着一身风雪走进了殿中,李建志将从内殿出来就看到外头走进来的温青梧:“正说去找才人呢。医案都拿回来了?”

温青梧点点头:“都拿到了。”

李建志说完才看到温青梧满身的风雪:“怎么回事儿,你去的时候路上我还见到了,不是打着伞了嘛。怎么还淋了一身雪?”

温青梧这才想起来,自己伞还在亭子外立着呢。方才走得太急都没带上:“路上坏了,便丢了去。”

“原来如此。”李建志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问的意思,闻言只道:“对了,我还要跟你说一声,皇上让你先回南薰殿中,将这些医案都挨个儿看了先。十九公主的病耽搁不得了。”

“是。”温青梧应声,又抱着医案退了出去。

回到南薰殿中,柳叶燃起了火盆,将整个殿里烘得暖暖的。温青梧坐在内殿中翻开这晋阳公主的医案,晌午之后,雪小了许多。

温青梧依旧坐在殿中翻看着医案,外头的留吉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个东西。

“主子,这是给您的。”留吉走到温青梧面前说道。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温青梧不解地看着留吉:“谁送来的?”她说着,目光落在留吉手里抱着的东西上头。

“不知道。”留吉道。

那东西用褐色缎子整整齐齐地包裹着。一眼,温青梧脑中便晃过一道熟悉的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怎么会接下?”

“不知道你也接下?随便一个东西都能送到我殿里?”温青梧抬头,看向留吉不满地质问。

留吉顿时知错了,他道:“是送来的人,说是主子知道的。还说这是主子嘱咐送过来的,我这才接下。”

她嘱咐送来的?温青梧脸烧红,她什么时候嘱咐他送过来的?寡廉鲜耻的东西。

“那奴婢这就送回去?”留吉说道,见温青梧没说话,这才匆匆转身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温青梧正准备调整好心思继续翻开医案,又见留吉从外头绕了进来:“这个……人不见了……”他忐忑地疏导哦。

温青梧闻言,沉默片刻,而后出声道:“那就丢了去。”

“是。”留吉应声,抱着手里的琴像是块烫手的芋头,转身就要去丢。

“等等!”温青梧突然出声。

留吉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温青梧。迷糊得很,这到底是丢还是不丢。

温青梧看着那被缎布抱着的琴,良久。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医案轻轻一砸放在了桌案上:“把那布拿开我瞧瞧。”

留吉还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刻,于是连动作都小心翼翼了许多。将包着琴的布解开,露出了里头那把记忆中的琴。千年老红木的琴在缎子的映衬下发着悠悠的光泽。

留吉也跟着看着那把琴,目光一亮:“这是红木?”说着,他伸出手想摸,刚触碰到又赶紧收了回来,看向温青梧。

第250章 冲撞

“我劝你不要有这个念头了。想要我送你这把琴,绝无可能。”

“其实也不是我不给你,而是我寻这琴的时候便想好了,往后要给心爱之人,当做定情信物。”

“要是给了你,往后遇到心爱之人我又送什么?”

留吉看着陷入默然不语的温青梧,犹豫着开口道:“主子,还扔吗?”老红木是很珍贵的,要是主子执意扔掉该怎么好?要不他劝劝?

扔?怎么扔?让她扔掉这把千年老红木琴?别说扔,她连还都不想还了。

温青梧接过留吉手中的古琴,伸手爱怜地抚了上去。一抚便停不下来,直至一曲结束。

悠悠琴身绕过房梁涌入风雪之中,偏殿里正坐着女红的公输安不知何时听愣了,待回过神来曲声早已停下。

“是何人在弹?”她问道。

“好似隔壁的温才人。”丫鬟金朵回道。

“温才人啊。”公输安喃喃,看着窗外的白雪发起了呆。

南薰殿正殿之中,温青梧一曲作罢,看着案上摆着的琴,心中是五味陈杂。拥有这样的琴,是打心眼里欣喜的,可一想到这琴的意义……

温青梧长叹一声,心中不由骂自己真是龌龊!她问自己,为了一把琴,宁愿背上李柯的情爱吗?

回答是,当然愿意!

情爱算个什么?她温青梧以前不曾有,以后也不会有。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甚至为她所不齿。对她来说,比起情情爱爱,太多更重要的东西了。

这琴,李柯够不要脸就来找她要罢,反正她是不还了。她也要不要脸一回,总不能次次都被人不要脸。

想通了之后,温青梧就心安理得地收了这垂涎已久的千年老红木琴。

外头雪纷纷,砖瓦之上都铺了一层洁白。天气渐冷,连窗柩都染上了寒意。若非大雪日子赏雪,殿中如今连窗柩都不怎么开了。

温青梧窝在殿中好几日,总算是看完了十九公主的医案。

十九公主从娘胎里便染了恙。日日年年下来竟喝了不知多少药,开了的方子也是变了又变,大概不同的医者也试过很多个。

各有不同,但都有一个相同点,便是十九公主的病收效甚微。但请便天下名家,好歹是将命一点点吊到了如今。

温青梧合上了手里的医案,抚了抚身上嫩绿袄子上的褶皱,而后抱着医案向着大业殿而去。

将走出殿中,后头便听到声音:“主子稍等!”

温青梧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出声的柳叶,她正从殿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伞。走下阶梯,手里的伞撑开,正是那把青竹伞。

“这么大雪,怎还忘了带伞。”柳叶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将伞撑在温青梧头上,说罢目光看到温青梧手里抱着的一堆医案:“原来没空手啊,那奴婢替主子撑着罢,将你送到大业殿我再回来。”

自从温青梧领了御前大宫女的职责,没了才人的尊荣,身边贴身服侍的柳叶和留吉自然也不能像是侍奉才人一般侍奉她了,内侍局还另外安排了差事给两人。每日到点儿都要去办安排的差事儿,根本没多少空闲来服侍温青梧。

“你自去罢,我独去大业殿便可。”温青梧说道。

柳叶知晓温青梧担忧什么,她们这些小奴婢若是没按安排完成每日的差事儿,那是要被责罚的。闻言轻松地道:“无碍的,自初雪之后,内侍局的宫人便每日晚了两刻才当差。且我安排的事极少,不多会儿便弄完了的。”

听到柳叶的话,温青梧便转身向着大门外走去,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她手里撑着的青竹伞。

“你这伞,哪儿拿的?”温青梧问道。

柳叶看了眼手里的伞,回道:“昨儿留吉给奴婢的,说是一个宫人送过来的。”柳叶说着,看向温青梧:“那日主子拿出去便没有带回来,还以为丢了呢。正想着什么时候去尚寝局领一把。结果昨儿便有人送来了。主子是不小心落在哪处了?”

温青梧摇了摇头:“忘了。”

柳叶看了看温青梧没有出声。两人一前一后,不大会儿便到了大业殿外。柳叶站在殿外,看着温青梧从伞下走出,迎着风雪走向大业殿外的台阶上。

贞德帝不在殿中,李建志和成锦姑姑也不在,问了殿中服侍的宫人,才知原是去山上冬狩了。畋猎这事儿可大可小,若是按照先例来办,自然是大事儿。但今儿不过是贞德帝独自去游玩,只带了几个随性洛阳城的武将,其他人皆是没有通知。

温青梧站在大殿中,将医案放好,正准备出去,将走到偏殿门口,便被一个矮个儿的人撞了个满怀。温青梧停下脚步,看向面前的人。

“大胆奴婢!走路不长眼不是?!冲撞了晋王殿下还不知!”旁边一声严厉呵斥,威风极了。

温青梧看了一眼那说话的人,是个年过半百的中年妇人。温青梧认得,那是晋王的乳母刘氏。

“晋王?”温青梧看清来人,低身做礼:“堇则参见晋王殿下。”

李芝捂着撞了的额头,看着温青梧,脸色羞赧:“姐姐不用对我做礼的。”

温青梧起身,还没开口回话,便听李芝旁边的乳母板着脸道:“胡闹!她一个奴婢,见到殿下如何能不行礼?殿下将宫中的规矩都忘了不成?”

李芝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刘氏,目光怯懦:“她不是奴婢,她是父皇的宫妃。”

刘氏连看都不屑多看一眼温青梧,只冲晋王道:“宫妃?什么宫妃?皇上可都是说了,以后便是殿前的奴婢,没了才人的尊荣,殿下怎么还能将人当做宫妃看待!”温青梧的事儿,宫中但凡心思活络些的,就没有不知道的。

“可还是不一样的。”李芝小声道。

“怎么个不一样了?”刘氏反问。

温青梧看着两人,往后退开一步。声音恭敬却也无波无澜:“若是晋王殿下无事,堇则先行告退。”

李芝突然听到温青梧要走,伸手便抓住了她的手:“姐姐要去哪里?”

第251章 不清楚?

温青梧被蓦然抓住手,回头不解地看向李芝。她要去哪里,跟晋王有何关系?

“殿下有事?”温青梧问道,将手从李芝手里抽了出来。

李芝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可以跟姐姐一起去吗?”李芝伸手,又想要拉温青梧的手。

温青梧往后退开一步,低身再一次行礼:“殿下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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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看望

她不知道李义府到底是在忌惮什么,但若是他忌惮的比命还重要,便由着他罢。她独自也可以想其他办法。

走出院落,守在院子外的禁卫拉开了院门,便听到身后传来了开门声。

“那治好了十九公主,你能让我出宫么?”

温青梧站定脚步,却没有回头。端着手放在腹前看着前方。

“除非你能送我出宫。”李义府站在门边,又说道。进了宫就像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要,见识荣耀钱财名誉通通不想要,他只想要能平平安安离开这皇宫之中。须尾俱全地离开。

温青梧转身,看向门边站着的李义府:“我只能让你保全一命。”至于出宫,她不想乱给承诺。

李义府看着温青梧,神色复杂,片刻之后才接道:“你得保我须尾俱全。”

对于温青梧来说,这跟保一命是一个意思,便点了点头:“自然。”

李义府面上凝重之色一散而空,搓着手一脸兴奋地向着台阶下走去:“才人说真?”

看着李义府的神色,温青梧心中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去多想,只道:“我从不讲迋语。”

李义府得到了保证,脸色轻松了许多,朝着温青梧走来,还没走到便被身边的禁卫伸手拦住:“留步。”

李义府讪讪地停下了脚步,隔着院门看着温青梧:“那行,既然你给了我保证,我便应你,助你治疗十九公主。只是,”说着,李义府有些犹豫道:“只是十九公主的病,我许多地方,着实是不太明白的。”

温青梧秀眉轻蹙:“那你为何揭皇榜?”

李义府现在答得就利落许多了:“一是因这病因实在是怪,我想亲自看看。且这个症状轻者,我是治过的。不过来之后看到了公主。这病比别人重太多,我是肯定不行的。二是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来没来过皇宫。”说着李义府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些不怕才人笑话的,我也曾是科举世子,还是举子呢。只是寒窗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考了个举子却也无法入仕,干脆才成了游医。看到那张皇榜,想着揭了就能面见圣上,这个是状元郎都没有的荣耀。多拉风!”

说白了,也就是为了见一眼皇宫,见一眼当今天子圣颜,就作死揭了那皇榜。管他那病症会不会治。

李义府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都说当今天子贤惠大德,乃是千古明君,以‘仁’治国。我想着,仁义嘛,那肯定不会动不动杀人啊,哪知”李义府说着,声音戛然而止,又是长长一叹。

李义府说完,看着温青梧,见她脸上并没有自己以为的意外,不由讶然:“你不觉得我很作死?”

温青梧看着李义府,不答反问:“你方才说,以前诊治过跟十九公主相同症状的病患?”

李义府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只是症状相同,那病症轻重可是天壤之别!一个病在肌理,一个病入膏肓,如何能一样。”

“症状一样便够了。”温青梧道:“你在这里好好呆着,我会跟皇上说的。”言罢,转身离开。

天色阴,风雪重。回到大业殿时,没有穿大氅的温青梧一身是雪,她站在廊下抖落了一身的雪,搓了搓冰冷的手,走进了大业殿中。

贞德帝和李建志等人依旧没有回来。她看了一遍那医案,便去了一趟西殿。贞德帝将李芝和李明达两人带在身边养育,两人一个住东殿一个住西殿。温青梧径直去了李明达所在的西殿,此时的李明达正在睡觉。

守着殿门的内侍看到温青梧,便往旁边走开,顺手打起了帘子:“温才人。”她低声行礼。

自温青梧到了大业殿中服侍,便偶尔会来西殿查看十九公主的病情,免了通禀,殿中的人早已熟悉。

走进殿中,阿雅正在一旁煮着热茶,见到温青梧赶紧起身行礼:“温才人。”虽说如今为奴婢,但好歹也有才人的名头,主要是还能医好公主的病呢,阿雅自然是万分恭敬的。

“公主呢?”温青梧问道。阿雅带着温青梧到了床边,撩开了床帘,李明达正躺在床上熟睡,一脸安详。只是那雪白的脸颊让人想到屋外的白雪。

“如今天气凉了下来,公主是越来越嗜睡了。且睡得格外沉。”旁边的阿雅小声说道。

温青梧点了点头,看着李明达的脸色,又探了探她的脉搏,这才示意阿雅放下手中的帘子。

“等今日皇上回来我回禀之后,便能开始着手治疗了。”温青梧说道。

阿雅面露喜色:“那以后就多多劳烦才人了!”早就传了温青梧说是要治疗公主,却一直都没有动手,眼看年关越来越近,天气也越来越冷,阿雅这几个服侍十九公主的不得不着急,有皇上在前面,却又不好催促。现在听到温青梧的话,心里终于是落下了一块石头。

“谈不上劳烦,都是我该做的。”温青梧答得一板一眼。

阿雅习惯了温青梧清冷的性子,也不生气,只笑着将舀了一盏茶递给了温青梧:“这是我刚煮的热茶,才人尝尝。”

如今天下人吃茶都是泡的,有炒茶泡,有晒茶泡,有磨成茶粉泡,但甚少有煮的。煮茶是古人的情趣,过程极为繁复而缓慢,如今甚少有人还会煮茶。有煮也是随便一烧火煮。

不过煮出来的茶的确比泡出来的更有味儿。

温青梧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认真尝了尝。

“如何?”阿雅期待地问道。

温青梧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焙的时候少了点儿火候。”

“才人会煮茶?”阿雅意外极了。

“会些许。”温青梧说道。

“那就是会了。”阿雅说道:“才人稍等。”说罢,她转身走进了屋子里头。片刻之后又转了出来,手里抱着一个大盒子。

“这里头是公主先前赏我的一套茶具,宝刀赠英雄,明珠送美人。既然才人会煮茶,那便将这套茶具送给你好了。”阿雅说着,将手里的盒子递给温青梧。

第253章 茶具

温青梧将盒子推了回去,正想说拒绝的话,便被阿雅打断道:“才人就不要推脱了,我看你在这大业殿中,除了给我家公主治病,其他时候也甚是无聊,没事儿不如煮煮茶好了。再说了,我就是个半吊子,留着这个也没用。就像公主说的,留着也没有的东西不如给于他有用的人。”

阿雅说道,将手里的盒子又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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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更衣

贞德帝听到声音,转头看着走进来的成锦,和身后跟着的温青梧。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搭着常服的衣架上,成锦伸着手拿起衣服放在臂弯,给温青梧试了个眼色,让她去拿旁边的里衣。

温青梧会意,紧跟着拿起了里衣走在成锦后面。

“成锦,你退下罢。”贞德帝依旧叉着腰,回过头漫不经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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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都该死

温青梧看了眼贞德帝,低下头继续穿衣,偌大的寝殿里头便只有贞德帝的笑声在回荡。

笑了好一会儿,停下笑之后,殿中只剩安静。

“你为什么不问朕笑什么?”贞德帝低头看着温青梧,叉着腰问道。

“为什么要问,陛下若想说直接说与我便是。”

“朕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些事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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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老实了不

贞德帝听着,面上的阴郁渐渐散去,换上了些许轻快。温青梧见此,便知自己说对了。在他看来,说他错的,怕是都该死。

幸好幸好,幸好自己没顺着他的话说他残忍,来个先抑后扬什么的。

他看着温青梧,道:“也就你这蹄子敢在朕面前说这些,换旁人,半个字都不敢吐露。”

温青梧闻言,二话不说便跪了下来:“一时情至难以压抑,多有僭越之处还望陛下饶恕。”她说得诚恳极了:“只是这些都是堇则心中所想,觉悟虚妄之言。”

“罢了罢了,真要治罪了你,可不回头就要说朕不仁慈了。朕是能容人的,也能听各种好话坏话。”贞德帝摆摆手,一脸无所谓:“只是以后少说这些僭越的。”

“自然,以后绝不再提。”温青梧道。

“起罢。”贞德帝说:“快给朕更好衣,还要去仪鸾殿用晚膳呢,饿死朕了。”

“是。”温青梧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起身,蹲在地上替贞德帝换起了靴子。

贞德帝看着蹲跪在地上的温青梧:“我不喜欢你这样,一点儿都不小女人。”他说道。跟温青梧说完那些话,他突然觉得自己跟她的距离近了很多。或者是因为……她跟他的想法,在某些地方异常相似罢。就像有了个隐藏在暗处的知己。但又谈不上知己,毕竟只是个小才人。

总之在他看来距离近了许多便是,于是说话也随意了许多。就连温青梧言语间的自称“我”都懒得纠正。这样挺好。有个人能掏着心跟自己说话,且能说得自己心神俱悦,话亦投机。自从成为了帝王,找一个这样的人没有人比贞德帝更清楚有多难。就算是先皇后,两人说私房话的时候也多是劝谏和纠正。他爱先皇后,但他更喜欢跟温青梧说话。

温青梧蹲跪在地上,正给贞德帝穿着鞋子就听到他的话。自从有了方才的那些对话,她是一点儿也不想跟贞德帝多说了。但却也不敢不答。于是问道:“皇上喜欢娇娇儿?”

“那是自然。哪个男人不喜欢娇娇儿?娇娇儿多好,柔情蜜意,能当朕的解语花,又能做朕的身安处。多好。”贞德帝说道。是的,他的确喜欢贤惠可人又温柔似水的娇娇儿。

温青梧穿好鞋子,起身取了腰佩往贞德帝腰带上系:“嗯,那以后我一定不能成为娇娇儿才是。”

贞德帝闻言,白了一眼温青梧,一把扯过她手里的腰佩:“滚远点儿。尽喜欢讨人不痛快。”

温青梧早就想走了,听到此话,眼睛一亮,低身便行礼,乖巧地道:“是。”说着就要退出去。

贞德帝见此倒是不悦了:“朕让你走你就走?”

“难不成让我违抗圣命?堇则万万不敢。”温青梧停下脚步,看着贞德帝惶恐道。

贞德帝又白了一眼温青梧:“你不敢?你不知违抗了朕多少次。不行,说到这个朕就来气,去,外头给我站着,让你知道惹朕不愉快的下场。”

“外头恁大风雪呢。”

“就是要风雪,痛定思痛,受了罪以后才能老实点儿。”贞德帝不容置喙地说着,自己低头系着腰间的佩玉。

“是。”温青梧应声,退了出去。

李建志站在门外,看到温青梧走出来,便问道:“穿好了?”

温青梧点了点头。李建志还想问什么,温青梧已经出去站着了。

“这是作何?”李建志跟着走了出去。

风雪呼啸,温青梧站在房檐外,李建志站在房檐下,看着风雪中的温青梧。大家方才的笑声他也听到了,怎么也不像发火的模样。

“皇上罚我。”温青梧背对着李建志站着。

“大家怎么会无缘无故罚你?莫不是做错了什么?”李建志又问。

贞德帝已经出了寝殿,走到正殿绕过成锦见到,赶紧低身做礼,却被贞德帝拦了下来,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成锦会意,跟在贞德帝身后却没有出声。

“因为我不是娇娇儿。”温青梧依旧背着房檐和殿门,开口悠悠说道。

李建志听得顿了顿,而后摇头失笑道:“你啊。”说着准备转身回殿中,一转身便看到了走到身后的贞德帝:“哎哟,大家!”他赶紧行礼。

“走啦,淑妃还在等朕呢。”贞德帝说道,目光扫过风雪里站着的温青梧。温青梧抬着头看着风雪,好似赏着风景。

“成锦,给朕看好了她,不准她偷懒。”贞德帝说道。

“是。”成锦应声,站在房檐下看着贞德帝的背影渐行渐远。

就这样,风雪之中,温青梧站在外面,淋着白雪。成锦站在后面的房檐下,静静地看着温青梧,或者说守着温青梧。

贞德帝当夜没有歇在梅淑妃那处,用完膳不久便回来了。只是来回也花了一个多时辰,回来之时,温青梧已经堆成了个雪人。

贞德帝没有进正殿之中,而是走到温青梧面前,背着手:“老实了不?”

温青梧端正的站着,鞋底已经陷进了雪里。本来朱色的小嘴冻成了紫红,见到贞德帝来,依旧端站着。听到他的话,便道:“我一直很老实的。”

李建志弯着腰站在贞德帝身后,闻言抬头看了眼温青梧很快有垂下了头。在大家面前自称“我”的,可没有几个敢。

“看来还是没淋够雪。”贞德帝板着脸说道。

“老实了。”温青梧立时说道。

贞德帝背着手,笑了起来:“进来罢。”他说道,然后绕过温青梧向着大殿中走去。温青梧跟在身后,向着大业殿走去,不停地搓着自己冻僵的手。

“小十九的那套茶具是不是赏你了?过来给朕煮一壶茶,这冷的天儿,喝点茶才是。”贞德帝走在前头说道。

“是。”温青梧应声,跟上前走到自己小桌案后坐定开始煮起了茶。

殿中的地龙将整个殿烘得暖暖的,温青梧进了殿中,不一会儿身子便回暖了。

温青梧的茶没在正殿里煮,而是拿着一套茶具跟着贞德帝进了寝殿中。

第257章 用巫了

大业殿的寝殿里是贞德帝的住处,平日里只有他一日在用。里面也就只有一个梨花木大书案,书案边沿镂空着五爪游龙的图案,含着日月双目炯炯。

这是天子才能用的龙案。

好不容易等身子回暖,温青梧抱着茶具站在寝殿中,左右看了看,回头看向走向浴房的贞德帝:“陛下,在哪里煮?”

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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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还想涉政?打住

温青梧扁扁嘴没说话。这小动作落在贞德帝眼里,他沉默起来。是了,秦安道的死便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先皇后的死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甚至十九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医十九公主奴婢可以尽全力,但关于查什么的,陛下还是不要找我了,我还想活长点儿呢。”温青梧直言不讳地说道。

贞德帝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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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是巫

“少扯这些没用的,等这事儿成了再说赏赐罢。”贞德帝说着,将手中的早空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再来一杯,煮茶的手艺不错。往后没事儿都来朕边上给朕煮上一两壶茶好了。”

“是。”温青梧答得从善如流:“对了陛下,我还要给您说个事儿。”

“你一天屁事儿真多。”贞德帝靠着椅背,大张着猿臂。

温青梧舀好茶递给贞德帝:“那个李义府,奴婢想用他。”

听到李义府:“你不说朕差点儿忘了他。他竟敢愚弄朕,回头朕要他好看。”贞德帝接过热茶。这李义府不会医病还敢揭皇榜糊弄他。之前留着他是觉得可能还有用,现在有了温青梧能治疗小十九,这人留着也没用了。

“陛下,我只会巫,但不会医啊。”温青梧说道:“我需要一个会医,又略懂巫术的人帮忙。”

“他会巫?”

“不会巫如何敢揭皇榜?”温青梧道:“大约是会的,只是没想到十九公主的病如此重。”

贞德帝闻言,面露为难之色:“这也不是朕不要他治的,是十九。十九断不会让一个男子接触她。”说着,他又道:“罢了,回头我就让李建志带人去阉了他。”

温青梧总算知道为何李义府那么排斥接触十九公主了。想到之前自己对他的承诺,须尾俱全的护他周全。须尾俱全……

“陛下!”温青梧道:“这事儿不让公主知道便是。”

“不让她知道?”贞德帝疑惑:“你治疗小十九,怎么不让她知道?”

“我夜入夜时分治疗她,亦是避开人前。且我治疗室本就需要公主出于沉睡之中,这事儿只要不给她说,她就不会知道治疗自己的都有谁。”

贞德帝听着,有些犹豫。

“陛下,人家好好的进宫,你这一下就阉了,难免心中有怨言,万一不尽力帮我可怎么办?”温青梧看着贞德帝的面色,又接道。

至此贞德帝点了点头:“罢了,就依你的话罢。待会儿朕就会让李建志去西殿打个招呼。”

“是。”温青梧应声,听着贞德帝又夸了几句她的茶,便退了出去。夜深,贞德帝也差不多就寝了。

除了正殿,她没有回宫,而是端着一盆清水,到了大业殿外角落的几株红梅处。

这个时日红梅早已争先恐后地绽放,宫檐上挂着的灯笼照亮一方雪地,她站在雪地中,用浸了清水的锦帕一一朵朵擦拭着绽放的红梅,约莫小半个时辰,才擦完几株红梅,然后这才离开了大业殿。

次日一早,温青梧穿戴好披着个大氅便向着大业殿而去。丫鬟本来是没有资格披大氅的,但这天儿实在是冷,她便披了件普通的大氅

刚到殿门口,温青梧便看到一群人向着自己走来。

其中为首的,便是打扮得雍容华贵的梅淑妃,身边跟着朱儿和元礼,后头还跟着一群服侍的奴婢们。朱儿跟在旁边,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个蓝色瓷蛊。想来又是给皇上熬的个什么玩意儿。

温青梧和梅淑妃是同时到了大业殿外的,殿外几个内侍官以及温青梧皆是朝着梅淑妃低身行礼。

“娘娘稍候,奴婢这便进去通传。”其中一个内侍说道,言罢转身走向大业殿中。

梅淑妃站在原地,余光瞟了眼温青梧。

“现在奴婢也能穿大氅了?”

温青梧听着,也不解释,直接伸手将身上披着的大氅脱了下来:“是堇则僭越。”以为穿了大氅的缘故,温青梧里头就穿了一件薄袄,在风雪之中看着都冷。

看着温青梧这般老实,梅淑妃倒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冷笑一声。

温青梧做完礼,见梅淑妃没再说,便道一句:“若是娘娘无事,堇则告退。”跨进了门槛,转过弯绕过屏风走向大殿之中。只留梅淑妃站在外头吹着风雪。

梅淑妃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自己才是个外人似的。虽然心知她如今只是个大宫女的身份,但比起自己还要等候通传,她倒好,直接便跨进了殿中。

这样总是让人觉得似乎她跟皇上更为亲近。这样的感觉让梅淑妃很不舒服。

贞德帝坐在殿上,看着温青梧走进来。目光直接便落在她单薄的身上:“这么冷的天儿怎么不把大氅披着?”

“淑妃娘娘让脱的。”温青梧说得自然极了,跟平日里争风吃醋掐架的宫妃全然不同。似乎只是再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儿。

只是这平常的语气却让贞德帝心中尤为不舒服。他向来提倡仁慈,没有人家没犯错好端端就责罚的道理,还是这么个磋磨。

温青梧这小蹄子以后再不能升分位,到死顶天也就是个小才人,跟她有什么好赌气的。还这么小,何必呢。

心中不适,却是没说出来。只道:“那边放下罢,殿里头暖和。去把你那套茶具弄出来,朕念你那一口茶念了一早上了。”

温青梧蹙起秀眉,看着贞德帝想说什么,他已经回过了头不理会自己,通传的小内侍也疾步走了出去。

“是。”她小声应声,然后道:“昨儿我在外头盛开的梅花上做了落雪处,用雪水煮的茶尤为清冽。”

不大会儿,便有宫人传话让梅淑妃进去。提着裙子走进殿中,绕过弯向着正殿而去。

贞德帝高坐在在正殿上方的龙座上,长长的龙案上放着各样的书籍折子,有些许凌乱。贞德帝此刻正倚靠着龙椅翻阅京都才传过来的几个折子,温青梧跟梅淑妃擦肩而过向着殿外而去。

“臣妾参见皇上。”梅淑妃做礼,而后转头看了眼走出去的温青梧:“现在的奴婢都是这么没规矩了么?进进出出像是个没事儿似的。臣妾记得成锦可不是这样的。”说着,梅淑妃将手里的瓷蛊端起来向着贞德帝的大书案走去:“也就皇上这般仁爱的主子能容得下。”

贞德帝没有去接:“既然朕都能容得下,淑妃你还是多容些才是。”

梅淑妃听得手上动作一缓,面上不为所动,只乖巧地应声:“皇上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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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跟司沐谈

温青梧从外头弄雪,从梅花上头取了整整三蛊白雪走进了殿中。

梅淑妃正服侍着贞德帝用燕窝,温青梧目不斜视地走进殿中,走到自己的小案后头坐下,然后从底下端出了个盒子。

温青梧所在的小案是服侍贞德帝近前的奴婢所用,往常一般是李建志和成锦所用。现在温青梧进了大业殿,倒是她用的更多些。

梅淑妃走到贞德帝旁边,跽坐在一旁替他整理了旁边的案纸,目光落在对面的温青梧身上。只见她拿出了一个盒子,盒子打开,里头赫然是一套茶具。

梅淑妃看着那套茶具,身子一僵。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温青梧从里头一件件拿了出来,点起了火。

她拿起案纸的手捏紧,在贞德帝吃完燕窝递给她瓷蛊的前一瞬便低下了头,掩住了眼中的神色。

“好了,你退下吧。镐京城送来的折子还堆着呢。”贞德帝说着,将手里的瓷蛊递了过去。

“是。”梅淑妃应声,接过瓷蛊乖巧地退出了大业殿。

雪已经小了很多。梅淑妃站在房檐下,端正放在腹前的双手交叉捏在一起,目光看着越来越小的雪,伸出手。

点点雪花落在白皙的手掌心,梅淑妃缓缓合上,攥紧手里的雪粒。

雪粒划开,冰凉的水渍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她冷笑一声,目光冰冷。

“回宫。”梅淑妃说道,转身向着大业殿外走去。

温青梧在殿中煮着茶,煮好倒了端给贞德帝。贞德帝在殿中一坐便坐了整整一个晌午。温青梧便坐在了旁边坐了整整一个晌午。

用过午膳,贞德帝准备出去时,温青梧起身便要跟上。

“罢了,你别跟着了。”贞德帝制止着温青梧跟着自己一起出去。

温青梧起身做礼:“皇上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她如今是御前大宫女,当值的时候是要跟李建志一道儿,时刻跟在皇上身边的。当然,除了以后晚上都要提前去西殿给十九公主医治。

“朕还有事,你在这殿中候着。片刻后司大将军会来,你在殿中等他。”贞德帝吩咐道。河东道都督来洛阳,他必须要去御书房议事。

听到司沐的名字,温青梧心中下意识抵触,却也不敢拒绝,只应声道:“是。”贞德帝让司沐过来作何,两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是涉及到宫中秘闻,不能在人前透露一点半点儿,也不能被别人发现,只能两人私底下接触。

十九公主的病司沐定然不能直接接触,关于病和十九身上所有线索都只能从温青梧这里知晓,而根据线索在宫中查探的,便是司沐的事。

司沐是贞德帝身边的亲卫,他是很信得过的。这事儿只有交给他去查,贞德帝才能放心。

吩咐好温青梧,留下两个值守大殿的内侍,贞德帝便穿好大氅出了去。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温青梧一人。她坐回小案上,拿起案上的书籍继续看了起来。

片刻之后,外头传来了脚步声。温青梧抬头,便见司沐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官袍,腰佩金鱼袋,别着一把长剑走了进来。

他是皇上身边的亲卫,北衙禁军统领,左右羽林卫大将军。在宫中亦是要佩剑的。

温青梧起身,冲着司沐端正的弓腰行礼:“参见司将军。”

司沐站在殿中,左右瞧了瞧,见殿中并无一人。皇上召他前来,说有事情要吩咐,又说直接来殿中,会有人告知他。

关于是何人,他并未问询。到了这儿,便只见到温青梧一人在此。心中便有了大概。

“温才人。”司沐也站端身子,冲着温青梧行礼。自知晓温青梧换了个芯儿后,他便回去思虑了许多。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在她面前该如何自处。按道理说,他便该当做不识得,以礼敬之。可一想到这是阿梧的身子,且心中总阿梧还会回来的念头怎么掐都掐不死,他便无法对她熟视无睹。

本来在他没有完全理清楚之前是未曾想过要来见她,如今却又不得不在皇上的吩咐下接触。

“司将军请。”温青梧冲着旁边的低案比了个请的姿势。

司沐低垂着眉眼,不敢多看温青梧一眼。闻言规矩地走到温青梧所指的位置上坐下。

看到司沐安分老实的模样,温青梧松了一口气。

“司将军今日来,陛下可有说是何事?”温青梧询问。

司沐依旧低着头避开温青梧的目光,摇了摇头:“皇上让我直接来,一切事宜你与我讲便可。”

这是一点儿没透露?温青梧想着自己该从哪里说起,顿了片刻,便道:“那便从十九公主的病说起罢。”她说着话。

说实话,她不敢多看这司沐。一是长得极好看怕自己花了眼,二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看到他就会想到自己被他轻薄的时候。要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谁知道这样一本正经又端庄自持的面目下竟然有一个包天的色胆?

其实也不能说他轻薄,毕竟两人以前你情我愿。

“咳咳。”温青梧捂着嘴咳了一下,这脑子想哪儿去了。赶紧收回思绪,抬头看了眼司沐。目光触及他的面容,又低下头避开。

司沐倒是等不及了,抬头看向温青梧问道。后宫的安危他负责,但后宫中事他却是没有资格“十九公主的病如何?”多管的。提到十九公主,他便心中惴惴,却迟迟等不到下面的声音,便只能自己出声问。

避开他的目光,温青梧言简意赅地说道:“十九公主的病,不是简单的病,而是巫术。皇上怀疑当年皇后的死也跟着有关。”

司沐听得骇然,不禁坐直了身子死死地盯着温青梧。这话她说出来语气轻轻,但他也是再明白不过这意味着什么!

宫中用巫蛊,还是直接用到了身上,且怀疑先皇后的死……这根本不是一件小事。一旦查明真的是有人暗中使坏,是抄九族的大罪!

“你确定,十九公主身上中的是巫?”司沐不可置信地再次询问。

温青梧抬头挑眉,黛眉弯弯,面色平和,明明目光淡淡却夹带着不可忽视的质疑:“你不信我?”

“信。”司沐还没经过脑子便脱口而出。

言罢,他皱了皱眉,感情别开眼不再看那一张魂牵梦绕的脸:“查都没查,你要我怎么信?”至少要给点儿线索或是证据罢?

第261章 为何紧张

证据?这用什么证据,查出来她身上中巫便是了。其他的,不正需要司沐去查么?

对于司沐这个脑子反差极大的人,温青梧干脆也不跟他多说。只沉下脸,严肃地看着司沐:“司将军,忘了我是什么身份?”

司沐先是顿了顿,而后看着温青梧,便想到了之前她对自己所说的话。

九天玄女。

司沐手握成拳,捂着薄唇咳了咳:“那……我便信你。”说着,又问道:“皇上可知你的真实身份?”

温青梧摇了摇头。

司沐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温青梧不解地看着司沐,却也没有问什么。

“皇上确信十九公主身上的巫了吗?”

“确定。他现在要你做的,便是查出这件事的源头,以及将祸乱宫中的人揪出来。以陛下的性子,宫中决计是不能留这些人的。”

“是。”司沐应声:“你这里还有其他线索吗?”

温青梧摇了摇头:“暂时没有,若是有,我会告知司将军的。”

司沐起身:“若是没有,那我便告退。之后我会从十九公主身边查起,若查到什么来询问才人,还请才人知无不言。”

温青梧自是点头。而后她看着司沐规矩地行礼,又端正地向着大业殿外走去。

说实在的,跟司沐单独共处一室温青梧心里还是有点阴影的。看着司沐起身离去,她缓缓松了一口气。

只是刚松气,突见司沐身子停下。温青梧身子挺起,看着司沐:“司将军,还有何事?”她声音压得尽量平淡。

司沐背对着她,没有回应。似乎在思衬什么,就在温青梧又要开口询问时,他回过头神色极其认真地看着温青梧:“恕轻如冒昧,有一事不得不多问一句。”

“司将军请讲。”温青梧淡定地问道,说着,她端着自己煮的热茶放在嘴边,敛着眉眼请啜,避开司沐直视着自己的目光。

司沐闻言却没有直接问话,而是面带纠结之色,似有抱着万分的勇气道:“轻如逾越,敢问温才人可与皇上同床共枕?”

温青梧手中的杯子放下,看着司沐:“司将军是何意?”

司沐见温青梧一脸的疑惑,这是真没听懂的模样,让他再开口又似不好意思,耳根烧红却依旧硬着头皮:“你可侍寝皇上?”

不论跟谁谈论房中事都是温青梧觉得羞于启齿的,更何况还是司沐。闻言立马红了脸,瞪着司沐,紧抿着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着那张比自己还红的脸司沐莫名愉悦,耳根子也不红了:“你不要多想,你跟谁如何我不会管,但阿梧的身子却不能任由你糟蹋。”

她的事他不会管,阿梧就要管?她现在不就用的是阿梧的身子?

“司将军是还想涉手我的事?”温青梧盯着司沐问道。

“不是你的事,是阿梧的事。”司沐回得斩钉截铁又不容置喙。一副正派模样,竟然温青梧一时难以辩解。

没错,她是她,阿梧是阿梧。但如今,要怎么分?

温青梧觉得这司沐平时看着正正常常,一触及阿梧本身的事情就脑子一根筋似的,怎么说都不通,铁杵一般。

“你的阿梧已经死了。”温青梧说,最终咬着的‘死’字格外清晰。

司沐一听这话就变了脸,绷着个俊脸说不出一句话。

温青梧趁热打铁:“司将军一汪深情负给这身子,我只能替她说句对不起。”

“谁稀罕你说对不起。”司沐语气冷冽:“你又不是她。”说着,他转身大步就要走。看着他走到门槛,突然脚步一停!

温青梧一颗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这呆木头又要如何?

司沐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温青梧,目光炯炯:“你有没有骗我?”

“什么?”温青梧握着茶杯的手捏紧。司沐眼疾手快地看见温青梧的动作,然后看向温青梧,眼神晦暗:“阿梧,一紧张的时候手就喜欢捏紧。”

温青梧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阿梧被人发现的时候,也会突然就松手。”司沐说着,转身正对着温青梧,一步步上前来。

温青梧低头,瞧了眼自己的手,指节分明,白皙的手指肉肉的,指节上有浅浅的肉旋,指甲粉嫩好看。

再抬头时司沐已经走到了她的桌案前方,她神色不变:“司将军,你想多了。是个人紧张的时候都会捏手。”

司沐已经走到了温青梧桌案前,嘴角扯起:“重点是,你为什么会紧张?”

好套路。温青梧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鉴于司将军和阿梧的过往,加上您那些难登大雅的行为,独处一室,难道我不该紧张?”

司沐不说话,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温青梧的双眼。温青梧其实很想挪开目光,那一双眼睛似乎有火,灼热而炽烈,让她很不舒服。但这个时候诺开眼明显就不妥,甚至可能会让他以为自己心虚或者娇羞。

虽然的确比较心虚。

盯了好一会儿温青梧都没有盯出个端倪。

“你确定没有对我说谎?”

“自然。”

司沐收回目光,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深深地看了眼温青梧:“若只是想让我离开,可以跟我明说,我绝不纠缠。没必要想尽法子来骗我,还谎造一个什么玄女身份。”

温青梧被说得一头雾水:“司将军到底在说什么?”

司沐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温青梧:“你方才拒绝我的模样,跟从前你为了我拒绝他人的模样,甚至言语,一模一样。”

温青梧讶然:“以前为了司将军拒绝他人?拒绝谁?”

“九堂门门主,九牧。”

温青梧越听越迷糊,但九牧的名字很快让她脑子清明起来。

她对于这些秘密和身份,什么都不明白。唯一笃定且明白的是,她的确不是阿梧。

“不管司将军如何想,但我的确不是阿梧。”温青梧说着,站起身,她本比司沐矮了半个头,但站在台阶之上,现在站起,也只是跟司沐一般高。

第262章 真话假话

“司将军担忧的那些,我不做便是。阿梧的身子我不糟践,但我的确不是。”她说着,看着司沐的目光冷冷淡淡,没有半丝情义。

司沐深深地看了温青梧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向着大业殿外走去。

他想他永远不会跟她说,后来他专程派人回去查过温家。明明从小到大都自以为无比了解的温家,竟然他看不清了。像是蒙了一层迷雾,怎么也查不清楚。

温家老宅废弃,他偷偷进去瞧过。原来废弃的应国公府里不只有一个书房。在她闺房之下,还有一个密室。

密室里面早已空荡荡的,灰尘遍布。但他还是在一堆老旧的书架下,找到了一本破旧的书。

书上记载的,正是篇幅简短的巫术。

所以,她到底是谁。那便看她想在他面前做谁。他都依。

送走了司沐,温青梧坐在书案前来来回回想着两人的对话,许久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她便不去多想了。

起身向着李义府所在的院落而去。今日开始便要为十九公主诊治了。

交代好李义府诸事,出了院子,温青梧却没有直接回大业殿,而是绕过旁边的路向着另一边走去。

奚官局正巧就在李义府所住的不远处。

走到奚官局门口,里头的小医官们看到纷纷行礼。纵然是奴婢,她也是御前大宫女,跟成锦一般的地位。除却正儿八经的主子们,也就六局主司和各个大掌事可以不用给她行礼,其他还是要规矩的。

“温才人,您来奚官局可是皇上有何吩咐?”守着奚官局门口的小内侍笑着开口询问道。

若是以往,温青梧纵然是才人也不会让人这般笑脸相迎。可如今成了奴婢,那也是御前的奴婢,倒让人不敢怠慢。

“我来找九牧公公拿点儿药。”温青梧说道。

那小内侍闻言,便引着温青梧向着九牧的屋子走去。温青梧现在在皇上跟前侍奉,谁知道是不是皇上的意思。

九牧正在屋里头翻着什么纸,见到温青梧前来,目光一变很快又恢复,走过案台到了温青梧面前,坐了个半礼:“温才人。”他也是一官掌事,对着温青梧不行礼亦是可以的。

“皇上让我做些药膳,太医院那边我没资格多去,就来问九公公要些许。”温青梧说着,走到屋中的圆桌旁。圆桌上摆着几个筛子,里头晾着些不能暴晒的草药。

九牧挥退了那小内侍,看了看屋外,回身走到温青梧旁边。

温青梧目光扫过屋外,见外头没人,便一边侍弄着桌上的草药一边低声道:“你以前跟我告白被我拒过?”

九牧看着温青梧,脸色不变:“怎么突然说这个?”

“司沐说的。”温青梧道。

九牧闻言,疑惑地看着温青梧:“你忘了这事儿?”

温青梧摇摇头。九牧看着温青梧,目光质疑,片刻之后,收回审视的目光,走到桌边坐下:“你跟魏鹰的事儿被司沐发现了端倪。但他不知道那男人具体是谁。你为了消除他的疑虑,便让我装作那男人,跟你演了一出戏。”

“什么戏?”

听到这话,九牧不知想到什么往事,满眼鄙夷地看了眼温青梧,嫌弃道:“挑了个他在的地方,让我在暗处假装跟你表白,然后义正言辞地拒绝。”说着九牧撇了撇嘴角:“拒绝的时候可装模作样了,还说什么这一生只爱司轻如一人,什么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九牧说着冷笑一声:“还说我一汪深情负给你,我只能说声对不起。”这些话他可是记到现在。“真是不要脸。”九牧喃喃。

温青梧听得牙齿都酸了:“所以,当时我是跟你演戏,然后假装在暗处没看到也在同处的司沐?”要是真这样,这人……哎,这原身,也真是够不要脸了。

“正是如此。然后自那之后司沐那蠢货就对你更加死心塌地,成天至死不渝的模样。”九牧在温青梧面前也没一点儿遮掩,脸上流露着鄙夷。

越听越觉得司沐可怜。温青梧轻叹一声。而后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对九牧道:“我今儿来,主要是跟你说说。我觉得,这司沐可能察觉了什么。你们在暗处,多盯着他点儿。”

“他能察觉什么?”九牧一脸不以为然:“他满心满眼都是你,只要涉及到你,脑子都被你糊住了,他还能察觉到什么?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

“不是这样的。”温青梧想要解释,可是她自不能说司沐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她的身份,这个世间除了九牧其他人全无所知。多一人知晓便是一分危险,跟不说九牧这样身后还有一个神秘组织的人。

“还能怎样?司沐这人你还不了解?”九牧背着手起身:“你要他去死他都能做到的。”说着,不知想到什么事,九牧自嘲的讽笑一声。

“好了,不要多想了。退一步说,就算他察觉到了什么,只要牵扯到你,他就不会轻举妄动。”

温青梧听着九牧的话,想到今日司沐跟自己说的那些。好一会儿,终究是没再多说,起身告辞。

她若说,就要说到自己的身份,她不能立于危墙之下。

酉末时分,贞德帝回了大业殿中。服侍好贞德帝入寝之后,温青梧放下黄帐便要跟着众人一起退下。

“留下。”贞德帝拉住温青梧的衣袂。

“是。”温青梧跪了下来,顺便将自己的衣袂从贞德帝手中抽了回来。

李建志看了温青梧一眼,然后带着寝殿中服侍的奴婢们鱼贯而出。

等人走出去了,贞德帝才问:“现在要去给十九诊治了么?”

“是。”温青梧跪在窗边,规矩地回道:“药已经配好了,待会儿等十九公主喝完,就可以开始诊治。”

“李义府也来?”贞德帝问。

“是。待会儿让他先上,奴婢会巫,却并不精通。他揭皇榜,定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贞德帝点了点头,没在多说。只仰着头看着黄帐,而后嘱咐道:“去罢,西殿近前服侍的人都已经打了招呼。小心行事,不要被人发现了端倪。”百镀一下“如凤令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263章 生魂

“是。”温青梧应声,而后起身退了出去。

之前便跟贞德帝说好了,十九身上的病非同一般,若不想打草惊蛇,只能暗地里去医治。甚至对外也要说十九公主的病越来越重的话。

这样一来,她医治的时候,皇上就不能出现,不然定会让人察觉。

今夜本不该李建志值守,但从寝殿中出来后,他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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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新丫鬟

送走了李义府,温青梧回到西殿之中。殿中灯光昏暗,寂静无声。

温青梧走到了李明达的床边,站定。昏暗的灯光之中,她看着李明达的面容。不同于李义府的苍白,她的脸色红润。红润得像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

但温青梧却知道,这红润代表了什么。

李义府的本事果然比自己大,至少巫术的确比自己运用地更好。之前自己使巫时,只拉住了黑雾。

李义府拉出的尾端,却有血雾。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自己却再明白不过。

那是生魂。

温青梧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惊骇和惧意。

生魂,是凶死之人留在人间的魂。以人为鼎,用生者血肉和精气滋养,让它不死不灭。养于一定的程度,生魂便能吃掉宿主本身的魂魄,然后鸠占鹊巢。

那时,摄魂之人便成傀儡,被体中的生魂操纵。只是李明达年纪太小,根本承载不了生魂,身体只能被慢慢消耗尽。

温青梧摇了摇头,将脑中莫名冒出的念头理清。其实她并不知道生魂是什么,就是在李义府拉出那丝血雾的时候,脑中突然就有了生魂的概念。约莫是祖母有说过,自己却没注意到。

她走到李明达床边坐下。怪不得当初自己没有拉出黑烟,原来因为里头有生魂拉着。

温青梧缓缓皱起了眉头,可是为何会有生魂?谁敢在李明达身体之中下生魂呢?

如今,她连巫都还不甚精通,更不说捉出那生魂了。李义府今日也耗尽了精神气,如今来看,只能先靠巫药维持着,不要惹怒了那生魂,吞噬了十九公主才是。

温青梧正思索着,躺在床上的李明达动了动眼皮,而后睁开眼看向温青梧,目光茫然而迷离。如今尚不满十岁,其他孩子都白生生的,唯有她因为常年卧病瘦弱不堪。

“阿娘。”她恍惚地目光看着温青梧,声音糯糯。

温青梧一愣,而后替李明达捂了捂被子,轻轻拍了拍:“乖,睡罢。”

李明达看着温青梧温柔的面庞,她咧着洁白的牙齿笑起来,脑袋偏过在温青梧的掌心上蹭了蹭,而后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看着李明达睡了过去,温青梧唤进了阿雅。

满身疲惫的回了南薰殿中,东西二殿都已经熄了灯。正殿外头还亮着一盏灯笼。走进了殿中,温青梧目光一紧。

她看着正殿里擦着桌子的陌生宫娥,寝殿中的柳叶端着水走出来,便看到温青梧站在门口,喜道:“主子回来了!怎这么晚?”

温青梧看了眼那陌生的宫娥:“陛下事务繁杂,往后都要这么晚。”

柳叶察觉到温青梧的神色,伸手冲着那小宫娥招了招手:“对了,忘了给主子说,这是内侍局今儿指过来的小丫鬟,阿钟。”

按照宫中定制,五品才人身边是有两个丫鬟,一个内侍的。温青梧旁边一直都差一个。

她记得,早在大内的时候,梅淑妃随手将柳叶点过来的时候,就有说过还要给她拨一个丫鬟来。也只是随口说说,大概这么久,自己都忘了。

“奴婢阿钟,参加才人。”那小丫鬟生得还算眉清目秀。

“内侍局点过来的?”温青梧看着那阿钟问道。

阿钟不敢抬头对视温青梧,垂着头老实极了:“回主子的话,正是。”

温青梧看过那阿钟之后,便缓缓移开了目光:“既然调来了南薰殿,便要安排差事。柳叶和留吉近前服侍,你就负责平日洒扫罢。”

阿钟听着,先是抬头看了眼温青梧,见她的确是这个意思,便又低下头应声道:“是。”

九嫔以下,是没有单独的宫殿的。身边服侍的人也有定数,但这个数的人都是近前服侍的。没有单独的宫殿,洒扫的宫人又内侍局统一安排。

温青梧走进寝殿,柳叶打来了清水,看了眼外殿的阿钟,忍不住小声问道:“主子,你为何让她去洒扫?”

温青梧没回答,一边取着耳朵上的的坠子:“留吉呢?”

“主子要叫他?”柳叶一边倒水一边问道。

“回头你嘱咐他,多盯着这个丫头。”温青梧道。以前正儿八经的才人身份时,都忽略了她身边缺了一个丫头的事。如今自己都成了服侍人的御前宫女,内侍局不可能好端端给她送个人来。

除非有人给内侍局打过招呼。那这阿钟的来历就值得推敲了。

“是。”柳叶应声,拿着水桶往外走去。还不忘顺手拉开了屏风。

她已经习惯了主子沐浴不用人伺候。拿着水桶跨了出去,就看到殿外站在灯笼底下的阿钟。此刻目光寂寥地看着外头茫茫的黑夜。

听到脚步声,阿钟转头看到柳叶,脸上带起讨好的笑意:“柳小娘子不用服侍主子么?”柳叶的年纪还很小,自然是不能叫姐姐。但宫中先服侍在主子身边的贴身宫女地位是要高的,阿钟便唤一声小娘子。

本来柳叶见内侍局终于派了丫鬟过来,还道是主子在御前侍奉让人重视了呢,想到方才温青梧提醒的那几句,柳叶便留了个心眼:“主子沐浴,不喜人服侍。”

“哦。”阿钟应声,目光黯然:“小娘子,主子是不是讨厌我?”

“你多虑了。”柳叶道:“主子平日便是如此性子。你不必多礼,往后都是服侍在南薰殿的人,我年纪小,唤我柳叶便是。”

“好。”阿钟应声,不再多问。

沐浴之后由柳叶服侍着很快就寝。

翌日一早,温青梧起身之后,更衣毕,柳叶拿了件大氅来披上,温青梧挡开:“莫要。”

“这冷的天儿,才人不套件大氅怎么行?那不冷得手脚都得僵。”柳叶劝道。今天没下雪,天却格外冷,连宫里头的湖面都是冻了一层厚冰的。不穿大氅怎么行?

梅淑妃常常去皇上那里逛荡,自己上次穿了大氅便被她挤兑了。温青梧执意推开柳叶手上的大氅:“今日不用,明日再备。”

虽然不知为何今儿不穿,偏要明天才穿,柳叶也不再多说,只叹了一声便应道:“是。”

温青梧穿戴好,正准备出去,便见留吉从外头走了进来,面上冷冷。

温青梧看向他,也没多问。留吉上前,凑到温青梧耳边,轻语了几句。温青梧转头,看向留吉,带着戒备:“什么时候?”

“今夜酉时西子游廊。”百镀一下“如凤令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265章 不穿大氅

留吉说完,猛地一转头,看向窗户外!窗外一角有人影慢慢退开。

留吉转身上前准备拉开窗户,被温青梧一把拉住了手。留吉回头看向温青梧,面上带着疑惑。

温青梧摇了摇头,嘴中回道:“那你便回他,今夜酉末时刻西子游廊等她。”

留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温青梧伸出手再一次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了头。

“是。”留吉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应声道。

温青梧走到正殿,看了眼旁边屋廊里,窗户和门扇之间拿着扫帚扫地的阿钟。

“主子。”阿钟拿着扫帚规矩地行礼。

一般下人对自己服侍的宫妃都是叫品阶,比如柳叶一开始就叫自己“才人”。主子么,宫中即使是奴婢也可能随时调遣或者分配,谁又能确定就一定是主子呢。后来柳叶跟着留吉一道叫自己主子,如今这阿钟来了,便顺着柳叶和留吉顺了口,也唤做“主子”。

温青梧看了眼阿钟,接过柳叶递来的灯笼,点了点头:“起罢。”她道,说完,也不理会阿钟欣喜的神色,踏出了殿外。

“柳叶,主子理我了呢!是不是慢慢就能接受我?”阿钟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温青梧走得很快,后面的声音慢慢便弱,直至再听不到。

这个点是极早的,天斗还没完全敞亮。温青梧提着灯笼走到大业殿时,天色才慢慢绽开。她熄了灯笼,跟旁边走来的李建志打了照片。

“才人这早?”李建志说着,打了个哈欠。先一步走进了殿中。

温青梧跟在后头,走进了殿中。她起来的时辰太早了,又没有批大氅,这会儿一身寒气,冻得整个人都带了一层冰似的。

跟着李建志走进大殿,成锦已经带着小丫鬟服侍着贞德帝起来了。他用巾帕擦着脸,听到声音转头看了眼温青梧,将手里的帕子往盆里一丢。

成锦拿着要更的衣服走了进来,贞德帝摆摆手:“衣服给温堇则,让她给朕更衣。你们都退下罢。”

李建志站在一旁,眼睛都还带着未睡醒的惺忪,听到这话不由抬头诧异地看了眼温青梧,很快低下头去。成锦面上倒是依旧温婉,应声道:“是。”说罢,走过去将手里的衣裳递给了温青梧。然后带着殿中奴婢们,和李建志一道儿走了出去。

温青梧拿着衣裳走近了贞德帝,她一靠近,贞德帝便打了个颤。而后转头看向她。她身上带着朝晨的寒露,裙角湿润,头发上也带着些许水。

“你这是打哪儿来?南薰殿?”

“回陛下,正是。卯初从南薰殿起身过来这边的。”

“就穿这样?”贞德帝问道,目光将温青梧从头扫到尾,不待她回话,眉头便皱起。

“是。”温青梧回答地规矩,回答之后却也什么也没多说。贞德帝便没再多问。于是任由温青梧上前,开始给自己更衣。

贞德帝站起身,看着温青梧给自己一件一件衣服往身上套。片刻之后,安静的寝殿中响起了他的声音:“昨夜你去瞧了,十九那边如何?”

温青梧手下动作未停,依旧替他穿着衣裳,闻言先是长长一叹:“公主的病怕是比我想的还要深。”

贞德帝周身气息骤然变沉。

温青梧仿若不知,继续道:“十九公主的病根本在她身上的巫,那巫沉寂公主身体中日久,不是一朝一夕能治下的。昨夜李大人已经施过一次巫,而后我会给她配一些药来压制调理,若无意外,公主能平安度过来年正月。”

贞德帝听着十九的病,身上的沉郁的气息总算是慢慢平和起来。至少对于十九,有了希望。

“陛下想使一次巫就能让十九安然这么久?那你们多使几次呗。”贞德帝道。

温青梧摇摇头:“且治这一次,奴婢或是李大人都得将养个十天半月,有时候月余都还耗着精神,哪儿有陛下说的这么简单。”

且如今能靠着配好的药来调理她的身子。”温青梧道:“对了,说到配药,皇上,是要我自己去拿药,还是给太医院写方子,让他们给我配好送过来?”

贞德帝闻言,想了想:“你需要的药,就是平时太医院用的?”他还以为巫药跟平时的药不同呢。

“当然不是,有的太医院没有,有的可能要去宫中奚官局,有的要在东北角的花圃里找到。”

贞德帝又想了想:“罢了,十九这事儿既然全权交给了你,就不要假手他人了。人多口杂。还有,之前调你过来时,整个宫都晓得你会医术,大概也能估摸着你来朕这处是有小十九的缘故。便对外公布你正是来治十九的,只是……关于巫的事就全部隐瞒下来,任何人都不能说。涉及到巫时,你跟李义府依旧是晚间避开别人去西殿。明面上,你依旧治疗她。”

“是。”温青梧应声。

贞德帝沉默了片刻,温青梧替他套着外袍,抬头看了眼他。见他沉默片刻之后,缓缓开了口:“你那里,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小十九看起来越来越虚弱?”

温青梧抚着衣袖的手顿住,看向贞德帝:“陛下的意思是?”

“十九若是好的太快,朕怕有心人看在眼里起疑。”贞德帝道。

温青梧垂下眉眼,继续替贞德帝提了提领子,一边扣着衣襟上的扣子,半晌,道:“这事儿,我想直接给十九公主打个招呼如何?”温青梧有些不忍,那小公主身子那么小,她和李义府亦是要花那么多心思才能给她续命。让她虚弱的手段有,但肯定会损害她的身子。这么多年缠绵病榻,加上她体内的巫和生魂,已经再经不起折腾了。

病了这么多年,她应当知道如何表现病态。

贞德帝听着温青梧的话,低头看着她:“那万一若是被那些有些人知晓了呢?”

“如今十九公主是奴婢负责,奴婢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碰她。包括太医院的太医,如此除了奴婢,谁又会知道她的身子到底如何?”温青梧扣好贞德帝衣襟上的扣子,缓慢开口。

第266章 令牌

贞德帝还是考虑了半晌,这才点头:“罢了,就依你言。”他说着,接过温青梧说着系着的腰带,自个儿开始系了起来:“朕床边那个紫檀木低案,左边最下的屉子里头,有一块儿巴掌大的令牌,你去拿过来。”

“是。”温青梧应声走到拿出,寻着紫檀木桌子拉开了抽屉,果然见到里头放着几块令牌,有大有小,但巴掌大的也有几个。

“陛下,好几个令牌呢。”

“巴掌大的那个。”

“巴掌大的也有好几个呢。”

“白玉做的那一块儿,上头纹着个蟠獩,正面写了个‘圣令’。”贞德帝一边说一边系着腰带。

温青梧顺着贞德帝说的果然找到一块白玉做的玉佩,拿起来走到贞德帝旁边:“陛下,可是这块儿?”

贞德帝看了眼,点了点头:“对,就这块儿。你拿着,这块儿令牌给你,先用着。宫中任何地方都可以去。去时皆不必禀报朕,宫中人人都识得这块儿牌子。去包括太医院也好,奚官局也罢,或者东圃园采摘那些珍贵花草做药,他们看到这牌子都不会拦你的。”

温青梧压根没想到贞德帝会给自己这样的牌子,拿在手里顿时觉得灼手掌心:“这…这个令牌给奴婢,会不会不妥?”

“朕是天子,朕能有不妥?”贞德帝看了眼温青梧,拍了拍系好腰带的外袍:“给你这个,不仅仅是因为给十九治病,还有,十九身上的巫。轻如那边对巫一窍不通,他也只是管着皇城安危,总不好一天到晚都往后宫跑。后宫里头,你要给我摸索出来的。不然你以为朕给你这个令牌干嘛?当腰佩好看的?”

贞德帝说着,哼了一声:“若是你查不出个所以然,朕可不会要你好看的。”

“是。”温青梧只能应下,而后将令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怀里。

更完衣,招进婢子绾好发,李建志便走了进来:“大家,快到早膳时间了。这要起驾去清和殿么?”

前几日贞德帝便应允了蒋德妃,今儿去她的清和殿用早膳。自个儿都快忘了,亏得李建志一直记着,便来提醒。

贞德帝点了点头:“备驾。”说罢,带着几个贴身侍奉的人向着大殿外走去。

备驾的间隙里,温青梧和成锦姑姑以及李建志用了点简陋的早膳,飞快地填好了饥饿的肚子,便侍奉着贞德帝去了蒋德妃的清和殿。

她和成锦一道儿服侍着贞德帝用完膳,被蒋德妃拉着话了几句家常,便又跟着贞德帝出了清和殿。

蒋德妃站在自己的殿门口屈着腿恭送贞德帝,待贞德帝步子走远了,这才起身,目光落在紧跟在贞德帝旁边的姣美背影上。

贞德帝微微低着头跟她说着什么,温青梧不时回一两句。说着说着,便见贞德帝伸手抓住了温青梧的手。

“娘娘,这温才人,看着不简单呐。”旁边的大公公多吉小声开口道。

“简不简单么,给别人去思衬罢。”蒋德妃说道,转身走进了殿中。

贞德帝离开了清和殿,因为才用了膳,不想立即做御驾,便先走着消会儿消食。

温青梧跟在旁边走出清和殿。殿中烧着地龙,暖气袭人,她穿这个薄棉尚舒适。一出殿外,冰天雪地的殿外铺面吹来的寒风让她打了个颤。

跟在贞德帝后面走出去不愿,便忍不出喉咙里的刺痒,手握成拳捂着嘴低声咳嗽。贞德帝听到旁边的动静,转身看向身后的温青梧:“怎么,着凉了?”

温青梧一咳咳得太难受,只摇了摇头。

贞德帝看她这样不满地伸手去抓她的手,温青梧想要躲开却连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任由贞德帝抓住。

“怎么冷成这样?”贞德帝攥着她的手,探了探温度又放开:“大冷的天儿,大氅也不穿。”

“我现在是奴婢,怎么能穿大氅?”温青梧低着头回道,说着话又捂住嘴咳嗽了两声。

贞德帝转头看了眼成锦,成锦身上穿的是宫人寒冬时节穿的大棉袄,由尚服局统一采购发放的。

贞德帝突然想起,冬月初,自己为了挤兑温堇则,当时还让人一道儿送去了奴婢穿的衣裳。那时候温度尚未这般低,宫人穿的都是薄棉,送的便是那会儿薄棉。只是后面,哪里有真的将她跟奴婢完全看做一处呢,领的都是五品才人的定制。

五品才人按照定制是有冬日大氅的,她自然领了的。

可是宫人的大棉袄她是没有的。

温青梧听着贞德帝的话,没有应声。这沉默让贞德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回头把大氅穿上,再冻成这样,还怎么服侍朕?”贞德帝嘀咕道:“今儿一早从外头进来,带了满身寒气把朕都冻到了。不要十九的身子还没治好,自个儿就病下了。”

“只是……”温青梧开口声音踟蹰:“如今是奴婢,按照宫中定制,是没有资格穿大氅的。”

贞德帝听得有些火大,“怎么没有资格?老子又没有削你才人的品阶,如何穿不得?明儿就给老子穿上,叽叽歪歪废话多。”

“谁要说你,你就怼回去。”贞德帝背着手走在前面,神色不虞地开口。

温青梧应声,又问:“那若是对方品阶太高,堇则不敢以下犯上,可能来向陛下告状?让陛下为奴婢出头?”

贞德帝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呵”的一声笑,然后回头瞅了眼温青梧:“随便你怎么,闹,别闹到朕面前来就行。你以为朕闲的一天没事儿管你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怼不过,怼不过就冻死好了。废物。”

“是。”温青梧恭敬地应声:“奴婢晓得了。”

两人说着话,走了会儿,贞德帝便上了后头的御驾上,温青梧跟在李建志后头,一行人回了大业殿。回了大业殿中,贞德帝带着成锦和李建志跟随行洛阳的几个大人去洛阳城里的冰湖垂钓去了。

温青梧因为要照顾十九公主,自然不能随行。

第267章 喝药

她坐在殿中开好了巫药的方子,便去了太医院拿了些药。好在太医院并没有拦她,知晓她如今是侍奉在皇上身边的,后又转了去东圃园,采好自己需要的药在大业殿后头熬好,去了西殿。

西殿里头,李明达正躺在榻上休憩。

看到温青梧走进来,阿雅赶紧上去迎:“温才人来了。”说着就要去接温青梧手中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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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你有尾巴

温青梧没有多说,只冲着阿雅嘱咐了几句,便向着李明达告辞退了出去。

李明达还坐在床上,靠着床柩看着温青梧走出殿外。

“真像啊。”李明达抿着嘴里的蜜糖含糊地开口。

阿雅在一旁奇怪询问:“像甚?”

“像阿娘。”李明达喃喃。

阿雅脸色一变:“公主,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知道。”李明达说着收回了目光:“但的确很像呢。”不是长相,而是感觉。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服侍过李明达用了药,温青梧便退出去了。李明达用药不久便困倦起来,之后继续沉睡过去。

到了酉初,温青梧看了看天色,便向着大业殿外走去。今儿不该她值守,不用呆到很晚。贞德帝还未归来,不知是不是在宫外别苑歇着了。

冬日时分天黑的比平日早上许多。酉初时分天色就开始黯淡了。她在大业殿外站了会儿,正一动不动地瞧着天色,云层渐渐厚了。

身旁忽而被人拉了拉。温青梧转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的身旁的李芝。

“晋王殿下?”她看了看他的身后,正想问身边怎么没有服侍的人,就听到他将手指竖在嘴边“嘘”。

温青梧茫然地看着李芝,见他另一只放在背后的手拿了出来,手里拿着个木雕的小人:“堇则姐姐,送给你。”

温青梧接过李芝手里的小人,那木人面容清晰,细细的眉眼,身子丰腴,一头简单的螺髻,上头别着个花钿。

身上穿着的,便是夏秋时节她最常穿的那件轻纱襦裙。温青梧摸了摸那木人的脸庞,跟自己相似的五官上,带着明媚的笑靥。但她很少笑。

“这是?”温青梧拿着木人明知故问。

“这是我雕的姐姐。”李芝说道,他个儿窜得快,秋日才到温青梧肩膀的,不过小半年就快到了耳朵了。此时他明眸皓齿,红彤彤个小脸,望着温青梧的眸子里带着光亮,像是夜里善良的星星:“是我亲自雕的哦。”他补充道。

温青梧看着那了眼李芝,默然片刻,然后收下了那木雕:“多谢殿下好意。殿下又想要什么礼物呢?”

似乎没想到温青梧会这样问。李芝先是一愣,而后欣喜道:“姐姐要送我礼物么?”

“你想要什么呢?”温青梧不问反答。她说着,伸出手想去摸李芝的头,手还没抬起,又反应过来这是逾矩的行为,便又收了回去。

听到温青梧的话,李芝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再看着温青梧的时候,目光带着小心翼翼:“那姐姐可以经常来东殿跟我玩儿吗?”

“不要礼物?”温青梧问。

李芝摇了摇头:“这就是我要的礼物。”

温青梧无奈地摇摇头:“这怕是不能应殿下。堇则如今要侍奉陛下,怕是没有多少闲时去陪殿下的。”

李芝脸上的笑慢慢消失,目光黯淡。

“那你有时间陪三哥吗?”安静良久,他突然问道。

温青梧身子顿住,看着低下头看不清表情的李芝。提到李柯,她就想到那日他在亭子中的轻浮,耳朵立时泛了红。

“殿下多虑了,我乃是内宫中人,自应与吴王殿下避嫌。”说着,温青梧冲着李芝端正的行李:“堇则还有事,若殿下无事,堇则先行告退。”

言罢,留下沉默在原地的李芝,她走向阶梯之下。

李芝站在原地,看着温青梧的背影渐行渐远,咬着嘴唇,目光带着倔强和委屈。她为什么,为什么就那么不喜欢自己呢。

永远这么冷漠,永远这么疏离。若是三哥在,三哥的话,她会跟着他一起大笑罢?跟他畅谈,与他弹琴。

第一眼,第一眼在河边的时候,他就把她的模样烙在了心底。却怎么也走不进。总以为他是小孩子,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小孩子。

他也十一岁了!虚岁也十二了。其实一点也不小了呢。

李芝攥着拳头站在原地,想着向着心头便堵了起来,声音开始哽咽。

出了大业殿后,温青梧径直去了西子游廊里。游廊在花园里面,一面是墙壁,另一面是覆着雪的缠绕枝丫和花草。夜色渐渐暗下来,偏僻的西子游廊里面格外幽静起来。

温青梧走到西子游廊里,将站定,就听到一个声音传入了耳朵。

“你有尾巴。”

温青梧没有回头,依旧定定地站在那儿。

“无碍,你出来罢。”她说道。

似乎以为温青梧不懂自己的意思,那声音带着犹疑,又开口问道:“你身后有人,要我出来?”

“嗯,出来。”温青梧说得笃定,没有一点儿动摇和支吾:“出来,站在我面前,让她看到。”

话音落下,游廊里安静下来。晚风夹杂着寒意钻进她的衣领,她提了提衣领,将领口拉紧。

身前一闪,便有个人影站在了面前。

温青梧抬头,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身上穿着低阶内侍的灰蓝色圆领,头顶上扎着个中规中矩的圆髻,面色一如既往的寡淡。

“温才人。”他冲着温青梧抱着手行礼。

游廊上也挂着灯笼,温青梧很容易便看清了他的面容。看着面前人冲着自己行礼,温青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语气淡淡:“为什么没有死呢?”

“想活。”他语气依旧寡淡。仿佛在说一件极其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看起来的确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一个人想活着,难道不正常。

“想杀我的人,活不得。”温青梧道:“除非这条命留着有用。”

他闻言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若是才人留我一条命,今日我便在此立誓效忠才人,不死不弃!”

“你也曾这样给高琴琴说?”温青梧问道。

他摇头:“未曾。她那里不过是内侍局派遣的差事。差事的分内之事便是我做的。其余的,若未威胁到我的命,一切不管。”

“那你如今效忠我,若我威胁到你的命,你会如何?”温青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淡淡。

他抬头,看向温青梧,目光笃定:“难道留吉没有给才人说过,我们做死士的,一日效忠便生为主死为主。除非主子身死,否则不死不弃,就算是命也要给。”

温青梧看着他,目光幽幽,良久,才收回目光:“起罢。那往后,你季方便是我的人了。”

第270章 偷情被撞

(此为269章,发错)

季方站起来,目光往旁边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她靠得越来越近了。”

温青梧站着,将头转到了另一边:“你现在在何处?”

“掖庭杂役。”季方压低声音道。

“虽是九牧救的你,你为何不效忠他,而来效忠我?”温青梧跟着压低了声音。

季方当时她是准备杀的,留给了九牧,九牧却是救了他一命。按照九牧暗中的身份,若是想收服季方,有利无弊。

季方摇摇头:“他也只是个内侍罢了。”再高,也只是内侍。

看来九牧压根就没有想要拉拢季方的意思。毕竟以他的身份和能力,自然能在宫中安排暗桩。只要表明自己的身份。

可是为何不用季方?温青梧一时有些想不通,季方这样的人,只能活在暗中的人,手段够狠够厉害,却不用?

温青梧张了张嘴,季方忽而伸出手按了按:“主子慎言,她的距离已经能听到我们说话了。”他的声音被内力压着轻轻地传入了温青梧耳中。

温青梧噤声,片刻之后抬头看向季方:“这件事就这样安排,你先回去罢。”

季方先是疑惑,而后立时低头,应声道:“是。”

看着季方转身走向游廊外,温青梧紧了紧衣领,转身向着后头走去。余光里一个黑影在她转身时一个瑟缩,隐匿在堆着积雪的枝丫里。

夜色茫茫,温青梧没有打灯笼,摸着夜色回到了宣微殿中,留吉迎上来,留吉转身碎步跑去打热水了。

温青梧走到殿门口,跺了跺脚蹭掉脚底的雪。捂着嘴咳着走进了殿中。

不同于宣微殿灯光的微弱,梅淑妃所在的仪鸾殿中灯火通明,她听着脚边的小丫鬟的话,面色怒起:“果然是她杀的!”她咬着牙齿说道。

那小丫鬟抬头看向梅淑妃,赫然就是南薰殿新派的小丫头阿钟:“娘娘,奴婢听她好像还在跟那季方说什么预谋什么事?”

“什么事?”梅淑妃目光如炬地盯着阿钟。

阿钟摇了摇头:“没听到她们说,只最后听到温才人说‘这件事就这样安排’,然后就没了。”

梅淑妃听得眼睛眯起,目光深思起来。

“肯定是想害本宫。”她先是自言自语地喃喃,而后抬头看向那阿钟:“你回去,一定要给本宫盯好了,查出她到底在预谋什么!”

“是。”阿钟应声,低头快步退了出去。

阿钟走后,梅淑妃闭上眼睛沉吟片刻。而后睁开眼,目光冷冷地看着殿中的屏风:“真是好生厉害。”说罢,她扯着嘴角冷笑一声。

“娘娘,您说,她到底是想要如何?”旁边的大公公李云佝着腰低声问道。

“想要如何?本宫也不知她想要如何。不过……想要的定然不小就是。”梅淑妃倚靠着软塌:“千方百计到了皇上跟前,真就是做奴婢?呵,骗鬼呢。”

旁边的大宫女朱儿见没人接话,小心地看了眼梅淑妃:“可娘娘之前不是说了,以皇上的性格,能招她在身边服侍,就不会给她分位了。那纵然她再厉害又如何,到死也就是个小宫妃。”

“你懂什么?”梅淑妃白了一眼朱儿,朱儿立时低下头不敢多言。梅淑妃回头幽幽道:“她那样的手段,留在皇上身边,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真真是可怕。

李云在一旁听着,点道:“娘娘,高才人的事儿”

梅淑妃抓着靠着的手捏紧:“嗯,所以说她厉害呢。果然是她杀的,竟也敢住进南薰殿。也不怕半夜遇鬼索她命。”这样的人,留不得。梅淑妃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不管她求得是什么,决不能留!

元礼跟在李云旁边,听得一个哆嗦。悬梁自尽的呢,想到那日看到的高才人的死相,忍不住又打了个颤,主子好定力!

“娘娘,那咱们,要不要给皇上说?”元礼在一旁小声地试探道。

梅淑妃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思衬了片刻,这才摇摇头:“不可。”

“为何?”元礼又问。

“当日本宫便指了是她做的,可她硬是靠那张嘴洗白了。皇上还以为本宫不饶人,当时便不悦了。

如今这事儿过了这么久,若是本宫又提出来,皇上不定会以为本宫纠缠她不放呢。她现下又在皇上身边服侍,”说着,梅淑妃又摇了摇头:“不可,除非有十足的证据。不然跟她对上,那张嘴就有本事倒打一耙。”

“娘娘真是英明!”元礼在一旁恭维道。

阿钟冒着夜色回到南薰殿时已经很晚了。正殿里头已经熄了灯。她走到殿旁的偏屋里头,里头也已经熄了灯。她小心地推开门,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回身关着门,想要悄悄去床上。

“你去哪里了?”身后忽而传来冷冷地问话声,吓得阿钟身子一抖。

阿钟转头,看着柳叶披头散发站在她的身后:“我,我我去内侍局拿东西了。”

“拿什么?”柳叶比阿钟矮半个头,咄咄问道。但此时阿钟弯着腰站在她面前,两人看起来竟差不多高。

“拿了个护耳。”阿钟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一个软毛护耳。

柳叶深深地看了阿钟一眼,然后转身往床上走去:“早些睡罢,时辰不早了。”

“是。”阿钟松了一口气,跟在柳叶后头往床上走去。

翌日一早,柳叶服侍着温青梧洗漱的时候。便听温青梧道:“昨夜她什么时辰回来的?”说着她咳嗽起来。

柳叶轻声回道:“昨夜主子让我等她回来,可等坏了我,大概子时才回来。”

子时,温青梧算了算从西子游廊到仪鸾殿,再从仪鸾殿到南薰殿的距离,可差不多呢。

“主子,你为何要我盯着阿钟呢?”柳叶替温青梧拧着帕子,偏头不解地看着她:“是不是怀疑她干什么坏事儿?”

“奴婢瞧着她的确不对劲。”留吉在一旁应声:“昨夜回来的时候,奴婢在暗处瞧着,头上都是雪。昨儿又没有下雪。”

“可西子游廊旁边的枝丫上全是雪。”温青梧道。

留吉一惊:“她昨夜果然偷听了!竟还尾随主子。”说着,他疑虑道:“她到底是谁的人?”

第270章 偷情被抓

“我想,大概是淑妃的。”温青梧的声音很轻,听得留吉和正拧着帕子的柳叶身子都是一抖,抬头惊惧地看着温青梧。

“可是,可是淑妃她为什么要对付你一个小才人?”柳叶说着,手里拿着帕子的手都在抖。往日她在梅淑妃手里栽过,且对于梅淑妃这个后宫做大的女子心中便十分惧怕。只觉若是梅淑妃盯上了自家才人往后可不是要惨了!

温青梧摸了摸她的头:“你不用管这些,只是与那小丫鬟不要太过交心。平时防着点儿。”

“是。”柳叶虽然这样应声,心中却是忐忑不安。

温青梧转头看向留吉:“待会儿我走后,让她来内殿打扫。”

“让她独自?那岂不是让她折腾?”

“就是要她折腾。”温青梧道,目光转过,扫过桌上放着的两张写满了字的纸张。

之前她若不是被逼急也不会还手,可如今她却觉得,为什么一定要被逼急才出手?她不想那么被动。

既然要斗,那她自然不能傻站着挨刀不是。

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可以,她更愿意选择做主动杀人的兵,覆灭的水。

这边正说着话,外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殿中几人静了静。留吉上前去推开窗户瞧了瞧,转头看向温青梧道:“主子,吴王殿下来了。”

温青梧正带着耳坠的手一顿,秀眉颦蹙。

看到温青梧的脸色,留吉有些犹豫道:“要不,奴婢回他主子忙着呢。”

他来干甚?

温青梧没回话,只点了点头。她目光跟着留吉的声音,待他转过寝殿的纱幔,被挡住了身影这才缓缓回过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如今她只是侍奉陛下的奴婢,每日除了基本的妆面几乎是不会打扮自己的。面靥粉黛绛唇一个没有。

镜中自己只敷了个薄面,描了细细的眉眼,其他并无一点儿修饰。乍一看倒是清寡得很。

温青梧低头,目光落在梳妆台上的浅红色乌膏,而后拿起,瞧着镜中的自己,挑了一块儿轻轻吐在唇上。

浅红近似桃色的乌膏在唇上抹开,清寡的面容顿时多了三分俏皮艳丽。温青梧冲着铜镜弯起嘴角笑了笑,还不错。

笑着笑着笑容突然僵在了嘴角,她板起了脸看向手里的乌膏。

她为何要点唇?真是疯了。温青梧将手里的乌膏往梳妆台上重重一放,真是鬼迷心窍了。

留吉又转了进来,面带难色:“主子,吴王说他等你忙过。”

“那就让他等吧。”温青梧冷冷地开口,起身唤来了柳叶,穿上了大氅。一边咳嗽着一边往外走去。

本以为李柯在殿外,接过刚绕出内殿就看到他站在正殿中,背着手欣赏着自己无事作的画,挂在墙上。

“竟不知你画工如此了得。”李柯听到动静,转头看向温青梧说道。

温青梧看了眼他:“喜欢就送给殿下了。”她说罢,转身就往外头走,理也不多理会李柯。

本是一句玩笑话,李柯却是听得笑起来:“春生,给本宫收起来。”

温青梧嘴角抽了抽,这个不要脸皮的。她正想要绕过屏风往外头走去,手腕上便被人一拉:“你走那么快干嘛,我有东西送给你。”她将温青梧拉回来。

阿钟拿着扫帚从屏风外走进来,一抬头便看到拉着温青梧手的李柯,吓得扫帚都丢了去。

李柯眉目一沉,转头看向温青梧,毫不避讳阿钟还在场,语气里充满警觉:“她是谁?”

温青梧本想甩开李柯的手,被这一打岔竟忘了,顺过去看着阿钟,目光审视地看了她一眼:“哦,我宫中才派来的小宫女。”

“可信?”李柯虽是问着温青梧,目光却盯在阿钟身上,目色冷冷。

温青梧没说话,唤了一声:“留吉。”

留吉一直跟在温青梧身后,在李柯拉温青梧的手时差点儿没吓掉眼珠子,但很快稳住心神不闻不问。

惊吓过度还在消化之中,一时之间甚至都没注意到走进殿中的阿钟。被温青梧这一声唤醒过来,忙应声上前,抓着阿钟走出了殿外。

“留公公,温温才人,和吴王吴王殿下”阿钟说得语无伦次,脸色也因为惊吓而显得煞白。

其实后宫之中已经出阁的皇子与宫妃之间是应该避嫌的。但因为天周民风开放,又因贞德帝约莫是自己手足相残所以格外看重儿女友爱,所以留在京中的几个皇子常常进宫看望自己母妃或是与宫中还未出阁的兄弟姐妹来往,都没有多去计较。

来往多了,便也没了以前那般森严的避讳。但若是皇子与年纪尚小的后妃牵着手拉拉扯扯,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留吉看着张皇的阿钟,自己何尝又没有惊吓?往日主子与吴王殿下走得近,他都看作是两人交好,也仅仅是交好。毕竟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可今日……只是主子还没有发话到底如何处置阿钟,留吉心里也没底,听到阿钟的话,只道:“这都是主子的事儿,我们做下人的,多言就是罪过。”

阿钟还想说什么,却被留吉制止:“你去做你自个儿的事儿吧。不要多管闲事。”说完之后,他便转身走进了殿中。

殿中的李柯见人被留吉带走出去,回头看向温青梧:“这人能留?”

“不能。”温青梧回道:“不过现在还不能动。”

转身留吉走了进来,看向温青梧:“主子,就任她这般?”

温青梧沉默片刻,甩开了李柯的手:“暂时不能动。”说着,转头看向李柯,语气责怪:“关于你的事怎样让她闭口,就你自己想法子吧。”

说完,也不待李柯回复,先一步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李柯扶额:“这下弄生气了。”

“那这画?”旁边的春生询问,手里拿着刚卷好的画轴不知道怎么办。这温才人明显生气了,自家主子莫不是还要拿着人家的东西走?

“她送我的,自然要好留着。”李柯回身从春生手里一把夺过那画轴,大步向着外头走去。

第271章 那是毒

阿钟还傻傻地站在屋檐下,听到李柯走出来,瑟缩了下脖子将头埋得极低,生怕被发现一般。35xs

走到殿门口,李柯站定脚步,转头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阿钟。

看堇则的模样这丫头怕是不简单,谁的耳目?

不能杀,又要她管好嘴。这怎么办?

阿钟站在原地,许久不见动静,抬头发现人还站在原地没走,目光一触及就赶紧慌张地跪了下去行礼:“奴婢见过殿下!”

李柯脚尖一转。

阿钟看着那双宝蓝缎面锈月章纹的靴子,身子不停地哆嗦。

李柯蹲下身子,修长的之间捏着阿钟的下巴,抬起她的双眼看向自己,目光柔和。而后顺着她的耳鬓摸了摸她的脸颊:“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李柯长得极好,就那一眼,阿钟便陷进了他的眸子里头不可自拔,听到耳边温润入清泉的声音,阿钟双颊飞起红晕,支吾道:“奴奴婢,阿钟。”

“阿钟啊。”李柯说着,然后冲她笑了笑。而后什么也没多说,起身,提了提自己的大氅,大步离开。

阿钟跪在原地,目光追随着李柯的背影,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急速的心跳让她久久不能回神。

“该打扫大殿了。闪舞.”留吉站在殿门口冷眼看着,目光幽深。

阿钟被唤回神,应着声站起来,跟着留吉往殿中走去。

阿钟走进了殿中,正想开始打扫,留吉便指了指内殿:“先从里头打扫。”

平日里内殿的打扫都是柳叶来负责的,她只能管一下庭院的洒扫,就连正殿中都是甚少让她负责的。于是听得不由惊讶,看向留吉想要询问,留吉已经转身开始干自己的事儿呢。

阿钟看了看留吉,然后拿着扫帚进了内殿。

留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头看了眼走进内殿的背影,冷漠地回过了头。主子交代了,虽不知道具体是为何。但他自然按照主子说的来。

阿钟走进殿中,先是老老实实地打扫着。许久,看着几乎要打扫完时,外头传来走出去的脚步声,她等了等,殿里殿外都安静极了。

她目光从内殿中扫过,随意地拉开了几个抽屉,而后眼尖地看到写字案台上那两张写满字的纸。

她看了看殿外,然后悄然上前,拿着那两张纸瞧了瞧,上面写着几味药。她看不懂,于是从笔洗里头拿住笔誊抄了一份,然后迅速地叠好纸张踹在袖子里。闪舞.

夜间温青梧回大殿的时候,留吉站在廊下等着。见到温青梧便上前,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主子料对了。”

温青梧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正殿:“她人呢?”

“出去了。”留吉道,说着他抬起眼皮看向温青梧:“主子,就让她这样留着?奴婢总是不落心。”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自家主子身上有多少秘密的,这些都是足以抄家灭族的秘密。

留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在身边,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真的太危险:“要不像个法子调开?这样防,谁知道哪天就没注意到呢?”

“调开?调开了她,总有别人顶替过来。”

“那要怎么办?就这样防着?”留吉一想到有这么个成天盯着自己的人存在就膈应。

“与其一直防着,我看不如直接让她消失。”温青梧跨进了大殿之中。

“主子要对阿钟动手?”留吉说着,倒是不赞成了:“她是梅淑妃的人,我们动手太招事儿了。”他也想杀了一了百了,但梅淑妃的人岂是那么好动的?

这样做还不如直接调开她。

“我应该防的,从来都不是她一个奴婢。”温青梧缓缓说道,撩着纱幔走进了殿内。

留吉听这话,先是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再想想温青梧刚才说的那几句话,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震惊不已:“主子莫不是想”

“去打水罢。”温青梧打断了他的话,开口说道。柳叶今天不值夜,早早地便歇着了。只有留吉一人在身边服侍。

留吉听到吩咐,忍住了自己想要询问的话,目光复杂又欲言又止,到最后所有话只便成了一声:“是。”言罢往外退去。

夜色茫茫之中,梅淑妃等着李云看手里的两张纸。

李云在她身边那么受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懂揖。从前他也是奚官局的医官,后来被自己看上,提拔到了身边,一做便这些年,也成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大公公。

“娘娘,这两张方子,一张是催孕的,另一张另一张是让人成呓的。”李云说着,将手里的方子递向梅淑妃。

“催孕?”梅淑妃耳朵里就听进去了这两个字。催孕?她怒极反笑,还说自己只是奴婢侍奉在皇上身边。

催孕的药都准备好了。

等梅淑妃沉默良久,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一张方子,转头看向李云:“你将才说,另一张方子是什么?”

“让人成呓的。”李云老实回道。

“成呓?是什么意思?”梅淑妃询问。

李云目光微深:“让人用了,容易成呓。症状的话,便是眠浅,越来越浅,且浅眠之中还长长生呓念。”

眠浅?后宫说到眠浅谁都知道梅淑妃。听到这话她不由自主地便皱起了眉:“你说用了这药会眠浅?还有没有其他的症状?”

眠浅,呓念。这可不就是她了嘛。

“就是眠浅,没有其他的症状了。”李云说着,沉吟片刻又补充道:“但其实这是一种毒。”

“毒?”梅淑妃瞳孔一缩,很快压住心中的情绪,缓慢问道:“这是个什么毒?”

李云回道:“这毒毒性很缓,要经年累月慢慢才能积起。中毒之后的症状便是眠浅,呓念。这毒会一点点吞噬人,却不会毒死。唯有一点,这毒是检查不出来的。”

梅淑妃听得心中异样,她转头向着李云伸出了手肘:“给本宫瞧瞧。”

李云不敢违逆,上前摸了摸梅淑妃的脉,然后又拿了根银针煞有其事地刺了她的指尖。

“没有。”

梅淑妃缓缓放下衣袂,面上却没有舒展开。李云方才说过,这毒是检查不出来的。

防人之心,她从来不缺。若是想要谋害自己,就算错杀,也不能放过。

第272章 太医院拦下

她思衬了会儿,这才想起来身前还跪着个人呢。

于是目光落在跪在脚边的阿钟身上,将声音放得缓和起来:“阿钟,你做的很好。”

“谢娘娘夸奖,这是奴婢应该的。”阿钟匍匐在地上。

梅淑妃冲着朱儿使了个眼色,朱儿会意,上前递了个给阿钟一个锦袋。

“阿钟,除了这些,南薰殿那边还有什么动静没有?”朱儿看着接过锦袋的阿钟问道。

这话一出,阿钟脑子里便晃过那身材颀长挺拔的人影,面如谪仙一般,蹲在自己面前,眉目柔和地问自己的名字。

她匍匐在地上亦是埋低着头,纵然脸颊已经飞上红霞也让人见不到。须臾后她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其他了的。”

“嗯,那边给本宫盯好了,若是你差事办的漂亮,本宫定然重赏。”梅淑妃说着,挥退了阿钟。

待阿钟的脚步声消失,梅淑妃面上又板了起来,殿中没人说话,一时之间雅雀静默。

“本宫是什么时候开始浅眠的?”梅淑妃没头脑地突然问了句。殿中没人回答,朱儿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声,就听到梅淑妃自言自语道:“好像就是近两年。”

“朱儿,你可记得?”梅淑妃转头看着朱儿询问道。

朱儿是她身边服侍最久的,先是想了想,而后道:“好似,四五年前便开始睡不好了。”何止四五年。

其实不是进宫不久,而是自从淑妃小产之后。在最小的赵王之后,淑妃娘娘还有个孩子,却莫名其妙没了。自此之后她夜里便开始睡不好了。

但朱儿却是不敢直接把话说得这么明白的。

四五年前?梅淑妃摇了摇头:“不对。本宫是自先皇后去不久才开始眠浅的。”文德皇后走之后不久,便是温青梧入了宫。

其实说起来,当年温青梧能入宫,还是文德皇后生前钦点的。只是她的懿旨还没来得及下,正巧遇上皇上南巡,地方官员就带着温青梧入宫了。

是了,就是一两年前。跟温青梧入宫的日子差不多。就是从那时候,她睡眠越来越差!梅淑妃笃定地想到。

其实旁边的朱儿很想提醒梅淑妃,她是许多年前小产后性情大变才睡眠越来越差,但看着梅淑妃这般笃定的目光,却是怎么也不敢开口多说。

再一日,温青梧从十九公主的西殿中走出来,向着太医院而去。大业殿离太医院不远,也走不了多久。

只是刚到半途就被梅淑妃给拦了下来。

梅淑妃手中抱着鎏金手炉,披着件暗红色狐毛大氅,站在已经扫净积雪的青石板路上,看着温青梧:“温才人,这是要去哪儿?”说着话,她的目光落在温青梧身上穿着的大氅身上。雪色大氅,底下还有天青色的晕染。这大氅看起来,比上次自己瞧见的更好一等。

“臣妾参见淑妃娘娘。”温青梧屈着腿行礼。却没有回答梅淑妃的话。

梅淑妃也不恼怒:“温才人去哪处?”她又问。

温青梧皱眉,却是没有回答,犹豫了片刻才道:“回娘娘的话,臣妾去往太医院。”

“哦?太医院?去作何?皇上身子有恙?还是…小十九的事儿?”梅淑妃好整以暇地问道,目光中却没有担忧。

“娘娘,臣妾如今侍奉在皇上身边,娘娘莫非是想从臣妾这处打听皇上的事?”温青梧依旧屈着腿。

后宫受宠的嫔妃打听皇上的事儿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倒也没谁在意,梅淑妃也不甚在意:“怎么?本宫打听不得了?”

“自然没有。”温青梧说着,在梅淑妃开口之前便急急道:“娘娘若是无事,臣妾先行告退,皇上还在殿中等候臣妾,不敢耽搁!”说罢,好似生怕梅淑妃拦住自己似的,转身快步走开。

饶是好性子能压住心中火气,梅淑妃看到温青梧这样目中无人说走就走的模样也是来气:“你给本宫站住!”

温青梧哪儿能听她说,脚下溜烟儿似的就没影了。

贞德帝正在殿里头把玩着别人送来的玩意儿,一把嵌了宝石的弯形匕首。正瞧着,就看到温青梧急匆匆地走近了殿中,乍一看到贞德帝,眉间尽是惊疑:“陛下不是说要出去跟大人们私巡洛阳城么?”

“朕说的是午膳之后再去。”贞德帝说着,奇怪地看了温青梧一眼:“倒是你,这么慌慌张张地回来,闯鬼了?”

温青梧听得面色尴尬,没有回答。贞德帝扫过温青梧空空如也的手上:“你不是说你太医院拿药么?药呢?被你吃了?”

这一连串的话问的温青梧站在原地一脸无措又不知所以,看的贞德帝奇怪,手里拿着把玩的匕首走了下来:“这是怪了,你见到了什么吓成这模样?说。”

温青梧一个哆嗦便跪了下去:“奴婢没、没有见到谁。”

“没见到谁?那你拿的药呢?”贞德帝居高临下地看着温青梧的脑勺问道。

“奴婢,奴婢”

“你给老子打谎,就按欺君之罪整。砍了你的狗脑袋!”贞德帝故意将声音提起,带着威胁和凶狠,吓唬着温青梧。

果不其然,温青梧一听这话身子就吓得抖了抖:“奴婢不敢!”

“那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遇到了个什么鬼把你吓成这样的。”贞德帝逗道。他说得极其随意。可以感觉到他此刻心情愉悦。

温青梧支吾着开口,外头走进来通禀的小内侍:“启禀陛下,淑妃娘娘求见。”

“淑妃?她来干嘛。”贞德帝疑惑,说着突然想到什么,目光一落看向温青梧,便见她身子匍匐着更低了。

沉吟片刻,他问道:“方才你看到的是淑妃?”

“正是。”温青梧的声音低若蚊蝇。

“她对你做什么了?”贞德帝又问。

“没有做什么。只是”温青梧犹豫不决地开口:“只是问了我一些话。”

见温青梧这模样,贞德帝不知想到什么,“什么话?”他又问。

温青梧转头瞧了瞧宫殿中其他的奴婢们,缄默不言。贞德帝似乎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了,方才还愉悦着的脸渐渐沉了下来。

温青梧到底是为了什么留在他身边的,除了温青梧,知晓的也就是自己。

第273章 疑人越疑

贞德帝默然会儿:“都退下。”

殿中诸人鱼贯而出。梅淑妃站在殿门,本等着进去通传的小内侍出来叫自己,便见着一大群内侍和奴婢纷纷退了出来。

见李建志也出来了,她惊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皇上呢?”

方才殿中的事儿他一直看着,出来见到梅淑妃,李建志便当做什么也不知,只规矩地行礼道:“回淑妃娘娘的话,皇上在里头。”

“可有叫本宫进去?”梅淑妃又问。

李建志摇头:“皇上只让奴婢们出来。”

梅淑妃不悦,想到了什么,突然伸着脖子从走出来的一众奴婢身上扫过去,目光一顿。

果然,没有温堇则。

“皇上留下了温才人?”梅淑妃忍不住问询。她其实很清楚自己不该打听这个,实在有些逾矩。但是她忍不住,特别是涉及到温堇则才与自己作完对。

万一在皇上身边说自己不好呢?虽不侍寝但却真的是日日跟随皇上身边的。若皇上身边有个人整日诋毁自己,那还了得?

李建志点了点头:“在里头呢。”

“她跟皇上单独在里头啊?”听到回答梅淑妃忍不住继续追问:“那他们在说什么?”

“娘娘,这个奴婢也不知。”李建志回道。

梅淑妃看了眼李建志,移开了目光。定定地看向宫殿门里头。心里不住地猜想温堇则会跟皇上说什么事儿。

肯定是污蔑自己的。

大业殿里头,贞德帝询问温青梧到底被问了什么。温青梧深吸一口气,做出仿佛视死如归的模样:“娘娘将奴婢拦在了太医院外,问奴婢去拿什么药?打听十九公主,打听十九公主的病情。”温青梧说着,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贞德帝脸色越来越黑。打听十九的病情还能理解,问什么药?往日那么多年宫中可没人娶管十九用的什么药。

“她还问了什么?”

温青梧摇了摇头:“没有了。”

“没有了?”

“嗯,没有了。”

贞德帝背着手在殿中缓缓踱了几步:“如果只是这些,你慌什么?”

温青梧讶然地看着贞德帝,而后委屈道:“陛下将十九公主交给奴婢,奴婢哪儿敢透露一点点到外头。今日不管是不是淑妃娘娘问起奴婢也绝不会说,只是恰巧是淑妃娘娘,她问奴婢话奴婢还能不回答?那是犯上,自然慌了!”

贞德帝舒了一口气之后又提起了一口气。

如果温堇则直接告诉他梅淑妃对于小十九病情的关注,或者说重一点儿。他定然是不会全然信她的。毕竟梅淑妃从秦王府开始,就跟了自己几十年了。

但偏偏她没有说淑妃的不好,只是说自己的问题才导致这般慌张。

若是这样。贞德帝目光深幽。

“传她进来。”贞德帝说道,背着手向着正殿之上走去。

大殿之中唯有温青梧一人,自然是她去跑腿了。应了声便退了出去。

梅淑妃还站在外头。这人啊,心里头想一件事揣度别人心思入了迷,那是越想越心乱,越心乱又越是去想。

见到温青梧走出来,梅淑妃目光凶色乍现,但在宫中历练多年的她瞬间又沉住了气,目光温和却不失威严地看向温青梧:“可是皇上传召本宫进去了?”

“正是。”温青梧态度小意,端庄而恭敬:“淑妃娘娘,请。”她往旁边退了半步,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梅淑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的一瞬冰冷地勾了勾唇角,而后踏过门槛向着殿内走去。

温青梧跟在后头走了进去。

“臣妾参见陛下。”梅淑妃在大殿之中向着贞德帝规矩地行礼。

贞德帝从大殿之上走下来,面上带着慈和的笑意,亲自将梅淑妃扶了起来:“爱妃请起。”

余光瞟了一眼贞德帝的脸色,对自己还是一如往常地温和和怜爱。她一颗心放下了一半,面上的笑容也跟着真了三分。一边顺着贞德帝的搀扶起身,一边道:“路过大业殿,便想着来瞧瞧皇上。入了冬天儿也冷,皇上这两日外出频繁,可得注意下身子。”

温青梧自引进了梅淑妃后,便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听到梅淑妃说出这话,她忍不出微微抿了抿唇。

仪鸾殿去太医院的路是往西的。怎么也不可能恰巧路过大业殿。

“劳爱妃挂念呀。”贞德帝摸着梅淑妃的手笑起来,面上是被关怀的欣慰。带着梅淑妃往大殿上走。似是无意又问:“这巧路过大业殿,你也知这么冷的天儿,这是要去哪里?”

梅淑妃张了张口,本来想说去杨昭仪的瑶光殿,但突然想起方才贞德帝留着温青梧在殿中的事儿,目光晃过温青梧,道:“回陛下,臣妾近来身子有些颓,便准备去太医院瞧瞧。”

“头回听到哪个病了还亲自去太医院看诊呢。”他说着,在看到梅淑妃惊慌着正准备解释便又补充道:“这冷的天儿,爱妃出门朕实在是放心不下,若有下次,直接招太医去你殿里头就行了。”

梅淑妃想要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松气应声道:“是。”说着,她面带起笑意,想要挑衅地看一眼温青梧。却发现她至始至终都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朕听说你在打听十九的病情?”贞德帝又问。

梅淑妃突然听到这话,转头看了眼贞德帝的脸色,见他拿着桌案上的茶悠闲地喝着,一派坦然模样,看起来只是这随口一问。便笑盈盈地应道:“臣妾听闻温才人在诊治十九,心里头惦念着,刚巧太医院门口遇到了温才人,便询问温才人十九公主的病如何了。”说着,梅淑妃看了眼温青梧,语气变了:“只是这温才人倒是架子大,臣妾还没开口呢,她就跑了。愣得臣妾在原地傻了眼。”

梅淑妃觉得,温青梧能跟皇上说的,不就是自己为难她么。那她就坦然地说出来,再倒打一棒子。

凭着自己跟皇上几十年的情谊,皇上还能纵容她这个在身边几天的小丫头蹦跶?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些自认为坦然的话语里,让贞德帝眼底带起阴翳。

温堇则果然没有骗他。

第274章 监视她

“朕有些累了,你先退下罢。”

梅淑妃正等着贞德帝责问温青梧替自己出气,意外地看着贞德帝。

迎着梅淑妃的目光,贞德帝扯着嘴角安慰道:“是朕,不让她对外说的。爱妃不用多虑。好了,退下罢。朕待会儿还要出宫一趟呢。”

梅淑妃见这事儿就这么完了,至始至终没有听到贞德帝问责温青梧一句,心中妒意骤气,却也不敢违逆贞德帝。起身行礼告退,转头的一瞬,看向温青梧的目光冰冷。

温青梧垂着头自然没有瞧到这道目光,纵然知晓她也不会意外。只是这目光看在贞德帝眼中却是不同了。

梅淑妃退了出去,殿中安静良久。

贞德帝坐在大殿上,紧绷着脸不言。温青梧垂着头站在一旁,也不语。

而后贞德帝看向温青梧,目光审视。温青梧一开始无动于衷,直至被看到头皮发麻,抬头尴尬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贞德帝:“陛下,你不要这样看我啊”

贞德帝依旧看着她,目光深深。

温青梧嘴角一扯似乎都快要哭出来:“要是陛下恼我惹娘娘不快,罚我便是。”她说着,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横着衣袖抹了抹眼角伸出来的泪珠,好不委屈。却也咬着唇倔强地不多言。

贞德帝这才白了她一眼,地上喃喃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说罢他转头看向正殿门口,正殿门口并不是正对着殿中的,而是侧面,从那门出去便是外殿,绕过屏风就是大业殿外了。

“你说,会不会是她针对你呢?也只是针对你罢了。”贞德帝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也就他自己能听到自己的话了:“可是为什么要针对你呢?”后宫女人的争斗不外乎是为了男人。

他懒得参与,也仅仅是懒得。却不是不懂。

“你明明只是个奴婢了,朕也说了不会再让你升分位。她为什么还要针对你?”后宫女人斗来斗去,说浅一点都是为了宠爱。

但归根究底,也就是地位使然。不管做什么,最后便是一个地位和儿子罢了。说白了,若是没有地位和儿子,再受宠也没人针对你的。

“你说,她到底针对你什么?”贞德帝转头看向温青梧。

温青梧还跪在地上,闻言抹着眼角摇了摇头:“皇上多虑了,淑妃娘娘可能真的只是随口询问罢了,并没有针对谁。”

比起状似随口的询问,他更希望真的只是梅淑妃针对温堇则罢了。

听着温青梧的话,贞德帝冲着温青梧不耐烦地挥挥手:“滚滚滚,真是看到你就烦!”说着他起身背着手往外头走去。

待梅淑妃退出了殿中,李建志等人都还站在外头。

“还不进去?”梅淑妃看着李建志问道。下意识的,她很不喜温青梧和皇上独处一室。

李建志似乎没想到梅淑妃会这样问,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淑妃娘娘,大家没有召奴婢们进去呢。”

梅淑妃站在原地,回头拢了拢大氅,又转头看向李建志:“李公公,我可能拜托你一件事儿?”

她越想越不放心。

听到梅淑妃自称“我”,李建志便知自己恐怕要摊上事儿,赶紧态度恭敬地道:“娘娘抬举老奴啊,有什么吩咐便讲,只要是分内事,都是奴婢们应该的,做不得拜托二字。”

梅淑妃没有理会李建志话里头的推脱,目光看向敞开的殿门,上前一步走进李建志:“公公,陛下日理万机,许多时候没心思管身边人心思如何,但请公公为了陛下,多留意那温才人呢。”一个女子敢直接绞杀宫妃伪作上梁自尽,事后还能淡定地住进死者生前的屋子,日日生活在那跟掉过死人的悬梁之下,睡在那张死人睡过的床上。

光这个心境和定力,以及手段,她梅如雪便自愧不如。可这样的人,何止一个“阴毒”能二字概括的?

说是毒蛇,毒蛇怕都是不敢惹她的。

这样的人,让她如何能安稳地留在皇上身边?就算不是为了争宠,这样的人也决计留不得!

“温才人?”李建志诧异道:“温才人如何了?”

梅淑妃看着李建志,欲言又止。她总不能跟李建志说温堇则杀了高琴琴?她是担心皇上,可也不傻。不论怎么说李建志也是皇上的人,高琴琴的事如今没头没尾抓不住重点,没凭没据肯定不能乱说。不然只会惹的自己一身腥。

忍住话,梅淑妃只皱眉哀叹一声:“公公按我说的做便是。”说着,她又补充道:“若是那温才人有什么异动,你不方便给皇上说,便来跟本宫说。可能?”其实对于梅淑妃来说,这话并无什么不妥。

说白了她只是让李建志监视一个皇上身边的奴婢,又不是监视皇上。这放平常,也是梅淑妃担忧皇上身边的人不干净罢了。

可这李建志听起来便不同了。皇上自招了温青梧之后,说是侍奉,其实也不止侍奉。他不知道具体什么事,但他直觉皇上决计跟温青梧还有其他的事,不然不会常常撇开人独自交谈。

一开始他曾想是不是要宠幸,几次之后他便知晓,约莫不是宠幸了。

如今再听这梅淑妃的话,就算不是监视皇上,可让他一个御前大总管去监视跟皇上身边的温青梧。先不说这是他逾越,越过皇上去管,他总觉得不妥。

“公公,且就应下我罢!”梅淑妃说着,顾不得礼仪,直接就去拉扯李建志的衣袖了。

李建志很是犹豫,再看到梅淑妃一脸担忧的模样,终究是不忍。梅淑妃从秦王府就跟着皇上,几十年的交情总不会去害皇上。李建志服侍在皇上身边,自然也想皇上好。看到她殷切又恳求,便道:“娘娘,这让老奴”

“公公,我不是为了争宠。这几十年,我也不缺那点儿宠爱。真的只是为了皇上好!”梅淑妃说得恳切,又补充道:“这般,若那温青梧没有一点儿问题,公公就当我这话没说过,若是她做了什么,偏皇上又没注意,你自不可能在皇上面前话语什么,便来告诉我,如何?”

第275章 圣令牌

李建志虽然是御前大总管,也只是服侍的人罢了。他没有决策权没有话语权,更不能在皇上面前说道什么,除非是皇上自个儿问起。

他是不想参与后妃争宠的事儿,但若是关切到皇上的安危,亦是踟蹰起来。

“公公,求你了!”梅淑妃压低声音又道。

李建志皱着眉头为难地沉吟片刻,终究嘴唇翕合准备应下,刚张开嘴便听旁边传来一声威严的声音:“求什么?”

正入神地说这话的李建志和梅淑妃乍一听这声音,皆是吓了一跳。只是李建志定力更好,只身子一挺,面上却是没有什么意外,倒是梅淑妃吓得一抖。

“爱妃有什么事儿不求朕,求到了这老奴身上?”贞德帝脸色阴郁。

“没、没呢。”梅淑妃说着,按捺住心虚,冲着贞德帝笑了笑:“只是嘱咐李公公多关切皇上身子罢了。”

“当真?”贞德帝看着梅淑妃眯了眯眼睛,神情有些不悦了。而后补充道:“欺君可是罪呢。”

“的确如此。”梅淑妃笑着回应道。在她看来,这事儿归根究底也是因为关切皇上罢了。

贞德帝点了点头,冲着梅淑妃道:“爱妃快点儿回去歇着罢,外头冰天雪地的,别要着凉了。”

“是。”梅淑妃应声,看了眼站在贞德帝身后的温青梧,转身款款而去。

“让人准备舆车,出宫。”贞德帝说道。

李建志应声:“是。”说罢他转身准备离去。温青梧在后头默然跟上,李建志奇怪地看了眼温青梧:“才人怎么跟来了?”因为梅淑妃那一席话,李建志有些警惕。

温青梧笑了笑,仿若未曾察觉:“成锦姑姑离开大业殿的日子眼看着一天天的近了,我却好多都还不会,能多学点儿就学点儿呗。”

贞德帝转头看着说话的两人,扯了扯嘴角,看着温青梧满眼嫌弃:“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不知道御驾舆车停放的位置和管理?”

温青梧脸颊羞红,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就学呢嘛。”

“什么也不会,也不知道怎么招进你到殿前的。”贞德帝懒得再看温青梧,回头时自言自语喃喃一句:“小废物。”

温青梧一脸赧然低头,而后跟着李建志离开。

李建志走在前头一直没多言,走到挺着舆车的敞篷里头,旁边有个不大的露天马厩,里头养着四五皮极其壮硕健美的马匹,养得油光蹭亮的,毛色在阳光底下都发着亮。

温青梧站在旁边看着李建志指使旁边的小奴婢去拉马装车,温青梧走到一旁的马厩,背着手瞧着里头嚼着正香的马。

步子走过,停在一匹极其壮美的马儿面前,那马长得好生漂亮,鬃毛像是梳理好的毛刷子,嚼着马料噗嗤噗嗤哼着气。目光桀骜,瞧了一眼温青梧便不屑地挪开了眼。

别说,这样乍一看还有点儿像皇上呢。

温青梧伸出手,准备越过马栏去摸那马,一旁李建志的声音响起:“才人当心!”他厉声说道。

温青梧转头不解地看向李建志。李建志便道:“那马名作狮子骢,乃是大家爱马,性子却是极为羁傲不逊的,谁都靠不近。”

温青梧闻言了然,然后指了指马厩里头:“我可以去里头瞧瞧吗?”

李建志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没说话。马厩管理的内侍官想也不想便拒道:“温才人,这皇上的马厩可不是人人都能随意进的。就算是李总管”说着,他看了眼李建志,见他面上并无生气的意思,又继续道:“没有皇上的允许,那也是不能进的。”

这里头养的都是贞德帝私人的马匹,自然金贵得很,又岂容得别人随意进?

听到那内侍官的拒绝,温青梧也不恼,直接从怀里头掏出了一个牌子:“可以进了吗?”

那内侍官见到牌子惊了一刹,直接跪了下去:“奴婢冒犯!”

李建志站在一旁,震惊地看着温青梧手里拿着那巴掌大的玉牌,目光复杂心思已几转。

温青梧似乎没看到李建志的震惊,收好了那令牌,走进了马厩里头,转了一圈又出了来。

“才人,可还要细看?”那内侍官小心地问道:“若是要细看,奴婢一个个拉出来给您瞧?”

“不用,我就随便瞧瞧。”温青梧声音温和。

很快装好舆车,温青梧跟着李建志往回走去。

李建志走在前头,温青梧跟在他旁边,沉默着走了会儿。李建志转头看向温青梧,只见她低垂着头安静地跟在后头。

似乎感觉到了李建志的目光,温青梧抬头看向他:“公公?”她目光澄澈,带着不解。

李建志冲她慈蔼地笑了笑,好似无意地问道:“温才人手中的圣令牌,皇上几时给的?”整个宫中,没人不认得这个令牌。

温青梧却是没有回答,听到李建志这话,立时冷下了脸,然后又勉强地笑起:“公公还是莫要问了。”

李建志却也不恼,只回过头,继续安静地走在前头。

在这内宫里头,唯有一个。便是温青梧手里那一个。还有一个,在负责皇城和大家安危的羽林卫大将军司沐手上。

这不仅是全然的信任,更有的,是私下的授意。说一个在皇上呆月余不到的小宫妃能取得皇上多少信任?他是不信的。皇上生性多疑,就是自己这个十几年的老人也不会莫名给个圣令牌。

那就是私下有事儿了。

不论如何,也不管是什么事儿。李建志如今很清楚,这事儿重大到直接被皇上授予圣令牌,就不是他能牵扯的了。

李建志深吸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舆车赶来,贞德帝没有立马坐上去。将温青梧留在了宫中,这才带着李建志和成锦离开。

贞德帝没有说话,走在前面。旁边的舆车缓缓而行。

虽然没有说话,李建志却是感觉异常煎熬。他是真的想答应梅淑妃的话,若是为了皇上好的话。

可是……想到那圣令牌,他更不敢多牵涉其中。

第276章 拜托萧尚仪

他跟在贞德帝身边几十年,对于天子性情摸得也是透彻。虽然贞德帝还不曾开口询问,但李建志知晓,他这是在等自己开口袒露。

李建志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心中几番挣扎。

李建志在后头,张了几次嘴,最后在贞德帝浑身低压的气氛中忍不住还是主动开口道:“大家”

“嗯?”贞德帝的声音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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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淑妃的毒药?

温青梧被他抓住,看着他,心里头估摸着自己和李云的差距。被抓住的肩膀传来李云手掌的力度和内力。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远处的南薰殿。夜色之中还亮着灯,大概留吉还站在廊下等着她回去。目光扫了一眼身后另一条路。

“公公带路罢。”她放弃了挣扎,抬头冲着李云温和道。

看到她这么配合,李云也满意。跟在她身边在夜色之中向着仪鸾殿而去。

仪鸾殿中一如往常的亮堂,灯笼摇曳。

李云带着温青梧走进正殿之中,梅淑妃正撑着脑袋思衬着什么事儿。看到李云带着温青梧走进来,立时坐直了身子。

“臣妾参见淑妃娘娘。”温青梧站在大殿之中规矩地行礼。

梅淑妃抬了抬眼皮,瞧了一眼温青梧未语。很快移开了目光,转头看向了李云。

李云会意,上前按着温青梧一用力,温青梧承受不住那力腿一软膝盖就撞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温青梧愠怒,想要甩开肩膀上按着的手,奈何李云力气太大,她根本动弹不得。

温青梧抬头看向梅淑妃:“不知臣妾犯了什么错?”宫人行礼有宫规,即使是奴婢,在没有犯错或是主子不悦时,都是行蹲礼。跪礼一般只有犯了错,或者惹主子不悦时。

而宫妃更是,后宫之中若不是犯了大错,面对圣上或是执掌宫规的娘娘时才会下跪。

“犯了什么错?”梅淑妃看着温青梧反问道,目光如炬:“温青梧你犯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

“臣妾不知。”温青梧看着梅淑妃,目光不讳地迎视着她,声音坚定:“还请娘娘直言。”

“不知?你自己那些阴毒心思自己还能不知?你是在说笑不成?”梅淑妃说着,从位置上站起来,缓缓踱步道温青梧面前:“温青梧,自你入宫起便惹事不断,枉本宫还曾在贵妃面前救下你。如今看来,不如当日就任由贵妃杀了你最好。你说,为何本宫会出手救你呢?”

“大概是……臣妾命不该绝。”温青梧说着,看着梅淑妃:“娘娘说久了差点儿让我都以为你真的是为了救我。救我么?”

说着温青梧哂笑一声,充满讥讽:“当年冬至畋猎纪王摔马真跟娘娘无关?那被放药的狂马黑狮,娘娘不知,要不要问问王昭媛?”这些事她只在当日被关在掖庭狱时看第二份状纸上瞧了一次,但却也记住了。

卫贵妃不可能没有一点儿证据就去诬告梅淑妃,只是正不巧,想用自己来当导火线,恰恰自己不是个省油的灯,根本没让贵妃得逞。

梅淑妃面色一变,目光凌厉地盯着温青梧:“你污蔑本宫?”

“污蔑不污蔑娘娘和我都心知肚明,只是话挑明了说。娘娘当日是在救我还是在救自己,说到这里就不用我多说了罢?”温青梧说道。肩膀上传来的力度让她被压制着很难受,说罢转头看向李云,目光冰冷布满寒霜:“滚。”

李云其实也听着温青梧说着话,没想到她突然就把视线转到了自己身上,乍一见这凛然如刀子的目光,让他心中一骇,手上跟着一松。

温青梧是真的被李云压制着很难受,趁着他力度松懈的片刻抬手冷冷地挣脱了他的束缚。

然后在李云还没来得及继续上前跟自己缠扯的时候,回头看向了梅淑妃:“不管如何说,对于我来说,淑妃娘娘的确顺手救了我,所以后来我也心甘情愿做你的刀,杀向了卫贵妃。也算是还了娘娘你的恩情。”

“再者,娘娘说救我,却也不想想,当日我能下大狱是因为谁?”温青梧直直地看着梅淑妃:“是因为娘娘您。”

不过是你和贵妃的争斗里,无意闯入的一个小人物,然后被提出来替你挡剑而已。”

温青梧话音落下,梅淑妃没有多辩解甚至都没有多言一句。不仅没有怒,面上还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温青梧,好一会儿:“不要说本宫的事儿,今日是要说的,是温青梧你的事。”

“臣妾能有什么事?”温青梧看着梅淑妃不解道。

“你真能装傻。”梅淑妃说道,笑了起来:“要不是本宫亲眼瞧到你跟季方在一块儿,也快被你忽悠到了。”

“臣妾不懂娘娘在说什么。”温青梧说道,语气淡然。说罢,她还抬头朝着梅淑妃粲然一笑。

那笑里的坦然却看得梅淑妃心底发寒。

她想过温青梧听自己提到季方会慌张无措,会辩解反驳,甚至是倒打一耙。却唯独没想过她能这般淡然相对,笑的越是坦然越让人发寒。

仿佛高琴琴那条命只是无关痛痒的一段往事罢了。扪心自问,她梅如雪做不到如此。

梅淑妃看着温青梧,目光阴晴不定。若是之前还有一点点收服她的念头,不管她做了什么,只要愿意为她所用,威逼利诱也罢,至少还是一把锋利的刀。

但此刻看着温青梧,梅淑妃这一点点念头顿时烟消云散。收服?这样的女子,根本没人能收服得了,这样的心思和城府,谁能收服?

谁也收服不了,化作刀说不定那日就会插到自己心口上。

此刻在她看来,不管温青梧有没有想害自己,都不能留她了。就算是自己臆测,谁知道她现在不害,以后会不会起心思害?她这样的人若想害自己,那简直是防不胜防。

幸好她如今只是个小才人,羽翼未满。梅淑妃心中笃定,这样的人决计不能留了。不管她到底是想要什么,就凭这份心思也不能留。就算不为自己,为了后宫往后的安宁,这样的人也不能留!

梅淑妃想至此,抬起玉臂招了招。

片刻之后,朱儿从后头走出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药汁走了出来。

“喝下去。”她说着,往后退开。

朱儿上前,将手里的药递给温青梧:“温才人,请喝下罢。”

温青梧笑起来,挑眉看向梅淑妃:“这是让我自个儿喝毒药?”她轻佻地看着梅淑妃,眉目间尽是嘲弄。

梅淑妃本按捺着性子,压着情绪想要不动声色,却被温青梧这轻佻弄怒了。回道案边坐下,一拍桌子:“给我灌下去!”

第278章 救人

萧尚仪走出两步之后越想越不对。

既然温青梧许了她一个人情,对自己来说也就是两步路一句话的事儿。换的一个聪明人的人情,倒也划算。就算最后是捉弄她,似乎也没什么损失。

她跟温青梧接触过,她不觉得温青梧是个空穴来风的人。相反,她很深沉。

她提着灯笼站在宫道上,看着漆黑的也怔了片刻。然后脚下一转,还是去了大业殿的方向。

今日是李建志值夜,成锦和温青梧离开后,他正准备在大业殿寝殿的外榻上,就听到外殿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李建志不悦,大家都睡了,那个小崽子还闯进来。他撑着身子走下去,就看到一个小内侍的身影走进了殿中。

“怎么了?”李建志询问,声音带着不满。

小内侍小声道:“阿耶,萧尚仪在外头,说有事找您。”

听到是萧尚仪,李建志有些疑惑。

但她作为六局主司,宫廷最大的女官之一,大半夜若是无事儿,肯定是不会来找自己的。

“可有说什么事儿?”李建志压低声音问道。

内侍摇了摇头:“没呢,说要跟阿耶亲自说。奴婢瞧着萧尚仪好歹六局主司,总不会空穴来风。”若不是来人是萧尚仪,他也不会进来通传。大半夜冒着被骂的可能进来说。

李建志穿上短靴,蹑着步子小心地走了出去。

萧尚仪还在大业殿外候着,手里提着个灯笼,灯笼的光亮微弱,只能照清灯笼前方一点儿。

看到里头走出人来,萧尚仪低身做礼:“李公公。”

按照品阶,她并不比李建志少多少,不用尊为阿耶。李建志看到她,礼貌地笑了笑:“萧尚仪,这大晚上的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萧尚仪看着李建志,顿时又觉得自己就为了那一句无头无尾的话来找李建志实在有些不妥,但是人都出来了她总不能再退缩。只能硬着头皮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倒是大半夜还来叨扰公公了。”

说着,她继续道:“就是方才路上遇到温才人了”她说着,看着李建志的脸色。见他听到温才人脸色就严肃起来,心里落下了一般。

“她让我来找公公,说是劳烦公公去仪鸾殿救她。”

李建志神色严肃地看着萧尚仪:“温才人可说其他什么了?”自从那日看到温青梧拿出了圣令牌之后,温青梧在他看来就不是个普通的御前大宫女了。

见李建志没有一点儿要责问自己的意思,看起来还比较上心,萧尚仪便松了口气:“她没在说其他。半路上遇到时就独她一人,跟我说时神色看起来有些慌张。”

李建志沉吟片刻,便点点头:“我知晓了,萧尚仪请回罢。”

看着李建志的脸色,萧尚仪也不准备多管,既然拜托自己的事做了,她不想再插手,于是应声道:“是。”而后便先一步退走。

守门小内侍一直守在一旁,见人走了,便凑到李建志身前低声道:“阿耶,要去?”

“点灯笼。”几乎实在那小内侍说话的同时李建志出了声。

小内侍去点灯笼的时候,李建志转身进了大业殿中。

不知皇上到底与温才人之间有个什么事儿,至少温才人还拿着那圣令牌。他可不敢自作主张。

走进了大业殿中,他点起床头的烛盏,走到龙床旁边撩起了床帘。

“大家?”他小声唤了唤。

本就才躺下一会儿,还没入眠呢。听到李建志的声音便睁开了惺忪的眼睛:“怎了?”

“方才萧尚仪来找老奴,说方才半路遇到回去的温才人,让她带话给老奴,去仪鸾殿救温才人,老奴瞧着,大概温才人去了仪鸾殿。”李建志道。

到底怎么去的,李建志没多言。但一个“救”字还是让贞德帝立时没了睡意。

他直接从床上撑了起来。

“大家?”他道。

李建志以为贞德帝要亲自去,而后听贞德帝道:“朕在这儿等着,你去。”说着,又加了一句:“带着司沐一起去。”他目色幽幽。

“是。”李建志应声,果然。他退出大业殿,朝着早备好灯笼的小内侍招招手。

小内侍迈着小碎步过来,李建志带着小内侍一前一后先去了隔壁不远处的禁军内堂,司沐正在那里值夜。

听到人通报李建志来了,司沐起身亲自出了去。

“公公,大半夜来是作何?可是皇上有吩咐?”司沐问。

李建志冲着司沐作了个揖:“司将军。”

将军,皇上吩咐,你跟我去一趟仪鸾殿。”李建志说道,声音不似平日的缓和,不待司沐问便直接说道:“是温才人,好似被抓去了仪鸾殿中。”

听到是温青梧的事儿,司沐立马面色就变了:“快走。”他不待李建志催促便先一步跨了出去。

李建志看着司沐比自己还急切的模样,心中更是笃定,这温才人身上定然背负着什么秘密。也不多问,也快步跟上了先一步走往前的司沐。

仪鸾殿中,温青梧看着朱儿手里端着的药。黑乎乎的一碗也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

“温才人,不要为难奴婢,来喝下罢。”朱儿说道。

这么轻描淡地写让人喝药的,温青梧还是头次见到。

主要是无凭无据任何罪证不说,还连个缘由都没有。赐死也不该是这般的。温青梧目光那碗药上挪开,看向了梅淑妃:“淑妃娘娘,我如今侍奉在陛下身边。要如何处置,总要有句皇上的话罢。”

“等皇上的话放了你?”梅淑妃道:“本宫也侍奉在皇上身边,你觉得皇上会为了你降罪于本宫?”

“你觉得不会?”温青梧反问。

“当然会。”梅淑妃道:“但是那又如何?本宫不怕。”她未经皇上的意思便私下处置了皇上的御前大宫女,皇上当然会过问。那又如何?

即使降罪,她也要拔了这扎肉的钉子。

“再者,你背地里那些事,你觉得若是皇上知晓了,他会责问我?”梅淑妃好整以暇地看着温青梧,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第279章 闯殿

“皇上的多疑,不是你一个小才人能理解的。”梅淑妃看着温青梧说道,话语间尽是鄙夷和不屑,仿佛看着的只是低贱的尘埃。

皇上生性多疑,她与他几十年的恩情再了解不过了。就算到时候没有证据,但只要有苗头和动机,皇上绝对不会让一个诡秘的人呆在自己身边。

别说只有月余的日子,就算是相处了几十年皇上也不会放过。

她再了解皇上不过。

“多疑?”温青梧还在挣扎:“那你怎知皇上不会疑虑你?”

“疑虑我?我有什么好有疑虑的。”梅淑妃道。她一个跟了皇上几十年的老相好,皇上还能连这点儿信任都不给她么,笑话。

“你是宫妃,我再不济,也是宫妃。宫妃之间为了争宠争斗不是很正常的么?”

听到温青梧的话,梅淑妃嗤笑一声:“纵然如此又能如何?本宫并不是容不得人的,要怪就怪你太不安分。再者,皇上从来不会信人的嘴,他只信他看到的。本宫会让他看到,本宫杀你,并不是争宠。

当然,那时候你都已经死了。这些也自然不懂了。”说着,梅淑妃看向端着药的元礼:“快些了解。”

“是。”元礼笃定地应声,而后转头看向温青梧,恶狠狠地道:“说!你是怎么杀死高才人的!”

温青梧一边挣扎一边沉默。

梅淑妃不悦,她想提醒元礼直接灌药,少跟温青梧多言。多留一时半会儿她都懒得。将张了嘴,话还没说出来,元礼伸出手一巴掌就呼到了温青梧的脸上,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大殿,“说!你到底是怎样出手的?”元礼怒吼:“不要以为没有你的话我们就查不出来证据没法给皇上交代!”

宫中还没有查不出证据的事!除了你这条命,还有你那个丫鬟柳叶跟侍从留吉,我告诉你,若是你能好好招来,娘娘就赐你个痛快,到时候你那小丫鬟还能留一条命去掖庭。若是死鸭子嘴硬,休怪到时候娘娘无情,让她们都跟你陪葬!”

元礼死死地盯着温青梧,眸中凶光尽显。一字一句咬牙说着,语气狠狠的同时语速便压得很慢。

今儿温青梧在梅淑妃看来是定要死的,从一个死人嘴里能掏出证据,那更好。但若是不能她也不想多花时间,证据这个事儿,就像元礼所说,只要人死了,什么证据弄不到手。元礼说完,梅淑妃又催促道:“不说就灌药。”

元礼端着药往温青梧嘴边凑,却被温青梧一个甩头挣扎着打翻在地,“啪嗒”一声碎裂的碗里洒出满碗黑乎乎的药汁。

梅淑妃生气地看着元礼:“去再端一碗来。”幸好她准备了好几碗以防万一。

“是。”元礼慌忙应声,起身疾步离开。

“不要忘了十九公主。”温青梧抬头,瞪向梅淑妃:“我现在不仅在皇上身边服侍,还有治疗十九公主的责任,若是杀了我,十九公主没人能治的,你以为皇上不会生气?”

“十九么,你高看她们了。”梅淑妃看着疾步走出去端药的元礼,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温青梧,却没有继续说什么。陛下对女儿们的疼爱的确,特别是文德皇后的几个儿女。但比起江山社稷,比起身边居心叵测的诡秘之人,比起自己的性命,就算温青梧能救他所有的女儿,他也不会放过她。

所以说,还是太年轻啊。在陛下身边呆多久呢,就以为自己很了解了。

在她看来就是个笑话。

还没有等来元礼端药回来,就见外头通秉的小内侍急急走了进来:“娘娘,阿耶来了。”

梅淑妃秀眉蹙起:“不是说谁来了都说本宫歇下了么,你怎么守的殿门!”

“娘娘,他身边还跟着司沐大将军!”内侍急急说道,说着抬头看了眼梅淑妃:“说是皇上召见温才人,南薰殿没人,有人半途看着她往仪鸾殿来了,就过来要人。”

点名指姓的要温青梧。

梅淑妃目光先是诧异,而后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温青梧,神色复杂又不解。

这么晚皇上找温青梧作何?

且……李建志来还好,司沐怎么会来?

一种难以言明的奇怪的感觉在梅淑妃心中徘徊,她却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缘由。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奇怪。

“可有说找温青梧作何?”梅淑妃抬头看向那内侍。

小内侍摇头:“没呢!奴婢一开始说了,娘娘已经入寝。说要找温才人的时候,奴婢说没在殿里头。却还要让奴婢进来通禀,仿佛就笃定温才人在仪鸾殿中一般。”那小内侍说着,垂着的眉眼好奇地瞧了眼半跪半瘫在地上的温青梧。

梅淑妃沉吟片刻:“出去,告诉他们没人。”而后转头看向朱儿:“去,催元礼快点儿!”

朱儿连声音都没有应就疾步向着元礼方才去的方向走去了。

与其放他们带走温青梧以后向自己泼脏水,不如在他们进来前就解决了温青梧!至于以后怎么交代,没有了温青梧那张巧舌如簧的嘴,独自己一人,还不是想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

一个小才人而已。

她绝不容许陛下身边蛰伏着阴谋,即使没有确凿的证据,即使陛下会因此而怪罪她,她也在所不惜。

娘娘这么想毒死我啊。

“是!”小内侍应声走了出去,还没转到外头的大殿门口,就见司沐大步跨了进来,一手扶着腰间的刀柄,面目严肃。

“哎哎!司将军,且留步!娘娘都歇下了!”小内侍赶紧上去拦:“殿中谁也没有!娘娘歇下你一个外男如何能闯!”内侍说道后面因为慌张阻拦扯尖了嗓子,让内殿中的梅淑妃都听到了。

内侍上前拦司沐,被司沐一挥手就打开,而后置若罔闻地往内殿里头快步走去。

李建志在大殿外头,看着冲进殿中的司沐,也没有阻拦,也不跟上。就搓着手等在殿门口,紧紧看着司沐的身影,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副将。

梅淑妃听到内侍尖利的之后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就看到外头闯进了司沐,脸色一变,厉声道:“大胆司沐,竟敢擅闯内宫寝殿!”

第280章 救人

司沐只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温青梧,一直被压制的她现在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疲惫的,头发也散开,些许凌乱。唯有那双眸子,那双眼睛此刻看着司沐,沉沉如水。

司沐目光一转,看向温青梧旁边的摔碎的碗,和淌了一地的黑色药汁。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得罪了娘娘,是皇上的吩咐。”司沐冲着梅淑妃一抱拳,而后在梅淑妃震惊又满是怒意的面色中上前一把抱起温青梧,转身往殿外走去。

行至内殿门口时司沐脚步一顿,他忽地转头,目光如炬地盯着另一处殿中转角偏门。

那处站着的朱儿和元礼身子一僵,特别是手里还端着一碗药的朱儿,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方才她去催促元礼时,嫌元礼太慢,干脆直接自己上手,弄好了也是自己亲自端来。还想着等着自己用尽力气也要以最快的速度灌进那温才人嘴中,到时候念着这功劳,娘娘对她高看两眼。

哪曾想,刚端着准备走到内殿里头,就遇到了闯进殿中的司沐。

司沐紧紧盯着朱儿手中那碗药,抿唇不语。梅淑妃见此朝着朱儿使了个眼色。

朱儿往后退两步就要转身离开。

“去,把她手里的碗端过来。”司沐冷声说道。

身后一直跟着的副将应声,转身直接在朱儿想要挣扎却又不敢挣扎的无措慌乱神色中抓过了那托盘,连带着托盘里的那一碗黑乎乎的药,直接端着走到了司沐身边。

直到司沐抱着温青梧大步离开了寝殿,梅淑妃还站在原地。

因为怒意冲到心口堵住,那一口气闷在胸口堵得她好不难受!只怪自己下手太迟,生生让他们在自己面前带走了温青梧!

“娘娘,下面我们要怎么办?”李云在一旁小声问道。

梅淑妃被李云的声音拉回来,而后抓起手边的茶蛊就砸向朱儿:“废物!”她怒道。

灌个药灌这么久不说,还让司沐端去了那碗药!

朱儿直直跪下:“娘娘恕罪。”她身子瑟瑟发抖,哀声求饶。自己方才真的只是想快点儿,也是娘娘说要快点儿灌来着。哪知出来就遇到了司将军。朱儿心中恐惧不已,她知道自己坏了事,也知道自己不会好过了。

茶蛊砸在她的头上,脑门儿上直接破了个口子,上头流下血迹。

“恕罪?”梅淑妃怒意熊熊,看到朱儿更是来气,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本宫今日将温青梧抓来的时候,就已经跟她完全撕破了脸没有一点儿回转余地?!那是本宫抱着必杀她的心!”

越说梅淑妃越来气,抓起剩下的茶盏又恨恨砸到了朱儿身上:“就是要她死!要她死!”

若是不死,凭着温青梧那阴毒又莫测的心机,还有那张颠倒黑白之厉害的嘴皮,还不打倒自己一耙?

其实她与温青梧之间本没有什么值得你死我活的大事,只是自己容不得她羽翼丰满,也等不到真的有一天两人之间你死我活。那时候,梅淑妃想自己能斗得过温青梧的可能性并不大。

只有如今,靠着执掌后宫的地位和权利,靠着她还没有丰满羽翼,靠着两人还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先下手为墙,杀了她,然后以除后患!

为了自己,也为了皇上。只要她死,至于她死后自己怎么应对皇上,那肯定比她温青梧活着自己应对得更容易!

结果呢?结果呢?!

要是压根没下手还好,偏偏是下手了还被她给逃了!这下两人彻底撕破了脸,提前了你死我活!

“废物,废物!”梅淑妃越想越来气,心口闷痛,又是一个茶盏砸向跪着的朱儿,瑟瑟发抖的朱儿很明白梅淑妃现在正在气头上,即使全身被茶水泼湿,头也被砸破,但也不敢坑一点儿声。

“娘娘息怒。”朱儿身后的元礼转出来,小声地劝道:“当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岂不是更划不来?再说了,就算那温青梧跑了,跑得了龙王跑不了庙。顶天也就是个小才人,娘娘可是四妃之一,如今后宫的掌权人,还能制不住她一个小才人不成?”

梅淑妃气得脑仁跳,因为太上头都有些晕了,捂着头晃了晃,元礼跟旁边的碧儿赶紧上前去搀扶着梅淑妃,两人一边一个将梅淑妃搀到榻上坐好。

然后元礼站在梅淑妃身边替她轻轻揉着头顶的穴位,好一会儿,梅淑妃才缓过气来。目光沉沉地盯着空荡荡的大殿之中。

“娘娘,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那温青梧既然敢在后宫杀人,一定不是个省油的灯,不怕抓不住她把柄的。别把自己给气坏了。”元礼说话时声音温和,轻轻的,配合着手上按摩的动作,倒是颇能抚慰人心。

梅淑妃听着元礼的话,沉默不语,只长长的,又满是无奈地叹一口气。

哪儿能那么容易呢。有的人,真的就是怎么也杀不死的。如果不快刀斩乱麻,越留就是越大的祸害。她就怕温青梧便是那种人。

往日温青梧对上自己,好几次,明着自己没有吃亏,但其实都是她胜过自己。一个小小才人分位就能如此,如是良善之人,那也无所谓。

但若是凶恶阴险的,她就不能留了。她有直觉,越留越是个祸害。

她并不是个盲目自信的人,甚至很清楚自己没有文德皇后的城府和手段,也没有杨昭仪的肆意狂妄和聪慧,更没有许贤妃的容忍避世。

她只能凭着雷霆手段去处置直觉里的危险。但只可惜,这一次并没有成功。

想至此,梅淑妃又是长长一叹。

再说殿外,李建志一直侯在外头,等着司沐出来,看到他怀里抱着的温青梧,赶紧上前:“这是怎么了?”

温青梧从司沐怀里睁眼,张嘴想要说放下自己,无碍的。

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司沐打断道:“大约是在仪鸾殿中受了折辱,我方才进去的时候瘫在地上不能动弹呢。”

李建志听得心惊,这……淑妃娘娘到底想干嘛?

第281章 无声的战争拉开序幕

温青梧张着的嘴角抽了抽,然后闭上嘴不再多言。

司沐解释之后,李建志没有多说,温青梧也沉默的躺在司沐怀里。他目光转到司沐身后副将手里端着一碗不知什么玩意儿的药水上头,而后回了头不去过问。走在前头带着一行人向着大业殿里走去。

回到大业殿中,李建志先一步走了进去。温青梧被司沐放了下来,搀扶着侯在偏殿之中。

殿中不是很明亮,只有李建志走前随手点了几盏烛台。除了那几盏烛台旁边,其他地方还是昏暗不明。

见此,李建志还以为贞德帝又歇下了的。成锦在他离开之后就过来顶了他的差值守着,如果没歇下的话,守在这边的内侍会把烛台全都点亮的。

他蹑着步子走进去,还以为贞德帝歇下了,黑暗之中突然看到床边坐了个人影,吓了一跳。很快稳住,碎步上前,“大家,温才人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真的在仪鸾殿。

“怎么回事儿?”贞德帝问。问的同时他朝着旁边侍奉的成锦摆了摆手。成锦会意,低身做礼后退了出去。

听不到贞德帝声音中的情绪,李建志便没有抬头觑他的神色,“老奴跟司将军一起去的仪鸾殿。去了之后,殿外通禀的小内侍说里头没人,娘娘也歇下了了。老奴跟司沐将军都估摸着怕是不简单,然后司将军在那内侍来拦的时候冲了进去。”

老奴不敢擅闯,在外头等着。没多大会儿,司将军就从里头带着温才人出来了。”

只是……温才人带出来的时候,看起来不怎么好啊。”

贞德帝抬头看向李建志。

李建志没敢抬头,于是继续道:“看起来,应该是在仪鸾殿里受了什么事儿。”语毕之后,李建志便不多言了。

具体什么事儿,纵然皇上问他他也不多说,一开始他就说了自己可是没有擅闯进去的。能说的,该说的,已经说的很多了。

且依皇上的性子,必不可能只问他一人。果不其然,在李建志话音落不久,贞德帝道:“去把司沐和温青梧都叫进来。”

“是。”李建志应声,疾步退了出去。

带进来了温青梧和司沐,司沐单膝朝着贞德帝下跪做礼:“参见皇上。”

温青梧则不同,在跪下之后身子就半瘫了下去,而后瑟缩着脖子:“奴婢,温青梧,参见皇上。”

贞德帝没有免礼,只静静地看着温青梧。偌大的寝殿之中一时间阒然无声,威压直逼人心。

好一会儿,才听贞德帝道:“说罢,怎么回事儿。”

温青梧吞了吞口水,这才慢慢将自己遇到的事儿说了出来,“奴婢今夜服侍陛下歇下后,独自一人回南薰殿,途中总感觉有人跟着自己。无意中奴婢看到了是仪鸾殿的李云公公。本来准备跑的,半路遇到了萧尚仪,为了以防万一,就托她来找阿耶去仪鸾殿找我。”

贞德帝沉声问道:“你说你半路准备跑的,为何遇到了萧尚仪就不跑了?”

“拜托了萧尚仪奴婢就有了后路,不那么慌了,就想着,淑妃娘娘没事儿大半夜的找我干嘛。”温青梧说着,好似想到了什么声音都开始发起了抖:“就、就想去看个究竟。”

贞德帝此刻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只冷冷道:“然后呢,在仪鸾殿里你看到了什么?”

“在殿中,淑妃娘娘问奴婢这些日子在干甚,奴婢说照顾陛下和十九公主。她又问十九公主的情况。奴婢、奴婢想到,想到……就说了些许,想要看看淑妃娘娘的反应。”

“你说了什么?”贞德帝站起了身子,目光迥然地看着温青梧。

“奴婢说,说”温青梧说着,抬头看了眼贞德帝:“奴婢说,十九公主的身子怕是不那么简单,可能被人下了什么东西。”

“然后呢?”贞德帝直直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温青梧,额头青筋暴露。

“然后,淑妃娘娘端来了一碗药,逼奴婢喝下去。”温青梧说着,垂头开始啜泣:“奴婢不喝,她就让人来灌。奴婢挣扎中打翻了那碗药,向淑妃娘娘求饶,奴婢毕竟是服侍在皇上身边的人,要怎么处决,怎么也要告知皇上,否则如何给皇上交代?她说她是后宫的掌权人,处死我一个小才人就像是踩死蝼蚁一般,皇上问起,只要奴婢死了,她说怎样就怎样,还说”

温青梧越说到后面语速越快,话还没说完贞德帝上前抬起穿着白袜的脚猛地踹向她。

温青梧被踹飞,然后狠狠地撞在身后的低案上,“砰”的一声。

李建志一直垂首站在一边,本想当做什么都不知也不插手,可听了温青梧那一席话,早已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了!直到温青梧被这一踹,动静太大才回了神。

回了神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跪下去。“皇上请息怒!”

“滚出去!”贞德帝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李建志,立时转头怒吼。

“是是。”李建志哪里还敢耽搁,从地上爬起来就往殿外疾步走去。

成锦还侯在外殿,看着李建志连足履都来不及穿就走了出来,指了指他的脚步:“公公,足衣忘了。”

李建志哪里顾得上什么足衣,上前拉着成锦就往外头走:“不要在这儿,偏殿去。”正殿跟寝殿是挨着的,偏殿还要绕过正殿。

“怎么了?”成锦任由李建志拉着,诧异地问道。

李建志缄默不言,只拉着成锦往外走。

将才听到了里头皇上的怒吼,成锦知道怕是皇上发怒了。但她们这个皇上发火时常常的事儿,她也没有太在意。此刻看到李建志的反应,不由奇怪道:“是不是温才人犯事儿了?”

李建志依旧缄默,只叹了口气,转头对着成锦道:“往后少管她的事儿。”

“谁?温才人?”成锦更是疑惑:“为何?”

李建志摇了摇头,走到偏殿门口站定,看着深夜乌漆嘛黑的夜空,像是倒满了黑墨的水。唯有一点两点亮,那是孔明灯。邻近年节,偶有人放一盏孔明灯,寄着自己的希冀飞到老天爷那里。

“这大内,怕是不会安宁了。”李建志看着远处的孔明灯,幽幽开口。

第282章 傀儡术

成锦张了张嘴,还想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在这大内,想要好好活下去,那就要学会不多说不多做不多问不多看,也不多管。

她回过头,跟着李建志一道儿看着那漆黑如墨的天空,和天空上稀疏的点点光亮,沉默不语。

大内不安宁,怕是仪鸾殿那里也是不安宁的了。李建志静静望着天边的亮点。冬风吹过庭院,枝丫被吹拂的乱晃。宫中的人,又何尝不似这枝丫呢?

曾经皇上是如何宠爱梅淑妃的没人比他这个跟了皇上几十年的老人更清楚。为了梅淑妃一句话,皇上也能作难卫贵妃。特别是在先皇后薨逝之后,不论面容还是性子都跟先皇后几分相似的梅淑妃冠宠了后宫。

皇上有几次,还独自看着凤印发呆,问他若是淑妃当皇后会如何。他一个奴婢自然不敢多说。但也是看在了眼里了。

皇上的性子,捧得越高,若是一朝反目……

哎。

李建志心中暗叹了一声。不知淑妃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不过,就算什么事儿也没犯,那也是搅进了这旋涡。

十几年的情分呐,如何抵得过帝王猜忌。

正殿之中,自李建志出去之后,贞德帝整个人都散发出极其危险的信息。温青梧被踹翻在地之后,他又上前想要去踹骂发泄怒火!

温青梧直接扑了过去抱住了他要踹过来的脚,哭叫道:“你踹死我也没用!皇上请息怒!”

司沐也跟着道:“皇上请息怒。”说着,余光看着被狠踹了一脚的温青梧,此时泪流满面抱着贞德帝的脚哭泣不已。

贞德帝抬了几次脚都被温青梧这个死蹄子给抱住大腿动弹不了,喘着气平静下来。转头看向司沐:“你去那边。是什么个景象?”

司沐立时回道:“回皇上,跟着李公公去了之后,内侍说淑妃娘娘已经歇下了,想要阻拦臣。”

这跟李建志说得一样,而后又听他继续道:“但臣耳力好,听到了殿中隐约有争执的声音,然后带着副将闯了进去。”

闯进去之后,便看到温才人摊在地上,淑妃娘娘等人都在。温才人身边摔碎了个碗,旁边还有个内侍端着另一外药,好似准备要给温才人喝。”

这说的跟温青梧也对上了。

温青梧一个人可以胡诌,但李建志和司沐是不可能为了她胡说的。

“那药呢?”

“带上来。”司沐用内力提高声音,不大会儿,外头走进来一个副将,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头放着一碗药。

贞德帝站在原地,盯着那碗药无声片刻,“传太医。”他道。

太医院为了方便服侍皇上,在大业殿旁边不远处。今夜值夜的太医很快背着药箱来了,还以为是皇上病了,急急忙忙过来,便让去验那一弯腰。

常年在太医院混迹自然知道怕是此事不同小可,太医赶紧打开药箱去验药。

片刻之后,那太医端着药碗闻了闻。转头看向贞德帝,小心翼翼地道:“回皇上,这是牵机药。”

牵机药乃是剧毒,主要是由马钱子而制。这也是太医院唯一备用的剧毒药,用于平日里皇上赐死嫔妃宫人等。

贞德帝死死地盯着那碗药,目光阴晴不定。

“太医院最近有何人去领过牵机药?”贞德帝声音阴郁。

“这个……臣不知。还得回去看记案。”那太医声音又小了半分。幸而整个大殿中极其安静,针落可闻。就算是声音很低也能听清。

“司沐跟他去查。”贞德帝吩咐道。

“是。”

“对了,查了之后”贞德帝说着,停顿了良久,才继续道:“明日再告诉朕结果。”

“是。”司沐应声,带着副将和太医向着大殿外走了出去。

一时之间大殿之中只剩下贞德帝和温青梧。

安静了片刻,贞德帝脚下一用力踹开了温青梧:“还他娘抱着老子腿作何!”他愠怒着踢开温青梧,走回了床榻上坐下。

温青梧爬起来跪好,拖着膝盖向着贞德帝靠近。

贞德帝听到动静,转头看向温青梧,目光复杂,还有无尽的疲惫。

“你说,如果真的是她。她又是为何呢?”贞德帝低声开口:“她要什么,朕都能给。甚至是”

甚至是后位。

他真的有那么几时动过立后的念头。若不是被辅机拦住,说不定已经扶正了。现在想来,幸好辅机拦住了自己。

温青梧没有回应,只由着贞德帝说完之后,缓缓道:“陛下,还有一事,奴婢没有给您说?”

贞德帝看向温青梧,带着不耐烦和迁怒:“什么事?”

温青梧怯怯地看了一眼贞德帝,而后深深地呼吸一口气,似乎鼓足了十分的勇气之后,才对他小声道:“那日李大人跟奴婢去给十九公主治病的时候,发现十九公主身体内不仅有巫。”

贞德帝面色严肃起来,紧紧地盯着温青梧,生怕自己漏听了什么。

“还有生魂。”温青梧道。

“生魂”二字在贞德帝的脑海里炸开。虽然他不懂具体意味着什么,但这二字一听便知是个什么东西。

“生魂?生人的魂?”贞德帝皱眉不解地看着温青梧。

温青梧摇头:“不是,是死人的魂。”她看着贞德帝越来越阴黑的脸色,道:“应该是说,是命不该绝的人却凶死后留下的魂魄。一般人命数尽了就会死,死后魂魄有摄魂使勾魂魄与地府,凡人之间无人能干涉。但生魂却不同,它是命数未到的人横死,死后没有摄魂使勾魂,所以会留在凡世间。若是被会操纵诡术的巫遇到,就能养此魂。此魂种在巫自己身上便能与人同生共死,享有同样的命数。但若是中到了普通人身上,凡人不能操纵此生魂,那就只能一日日被这生魂蚕食,然后慢慢的,自己的魂魄越来越少,直至最后被那生魂彻底占有躯壳。”

这在巫术之中,还有一种说法,称作傀儡术。”

温青梧缓缓说完。这些都是上一世祖母当做奇人志怪的故事讲给不喜欢学习巫的他听的。

傀儡术,对他身边亲儿下傀儡术。

第284章 吩咐

还是以前那般干净,没有城府去对付别人,还差点儿被人给一碗药毒死。司沐一想到今夜的事,想到自己迟去一步大概见到的就是她的尸体。顿时后怕起来。

梅淑妃。

就算是为了阿梧,为了阿梧,他也不能放过她。

“好。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多注意淑妃那边。”

“嗯。”温青梧从鼻子里面轻轻应了一声。良久,没有听到动静。她撑开窗户,窗户外头已经空无一人。

她看了看,松了一口气。

司沐大半夜来找她,她心中是有些怕的。倒不是怕司沐害她,而是如果让任何一个人看到,任何一个……她不仅会前功尽弃,甚至司沐跟她都会陷入危险。

他是将军,也是皇上的侍卫。跟李柯这个能随意出入宫的皇子不同。

正准备关上窗户,旁边黑暗之中忽然走出了一个人影。温青梧立时警惕地看向来人。直到那人从黑暗之中走出,站到了窗下,温青梧才看清他的面容。

原来是季方。

“吓我一跳。”温青梧舒了一口气,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你刚刚一直躲在那里?”那司沐岂不是发现了……

季方似是明白了温青梧的担忧,“司将军没发现我。”说着,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温青梧,却也没多说么,只道:“我在的位置不近,还敛住了身上的气息。若是发现他肯定会来抓我。”他是死士出身,比学习武功更重要的,是学会如何收敛自己的气息。

也是,若是司沐发现了他。对于半夜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不明人,司沐肯定会出手的。温青梧将窗户撑开多一点,身子往旁边让开:“你进来,我有事吩咐你。”

季方撑着窗柩轻松地跃了进来。温青梧看了看外头,这才缓缓关上窗户。

“主子有什么吩咐?”季方转头,目光认真地看着季方。

温青梧没有回答,而是走到窗边的桌案下,拿出一个盒子,从里头拿出几条叠好的黄绢。递给了季方,“这个,你拿去给元礼,让他放在淑妃平日里练字后废弃的布绢框里头。”

季方心惊,他万万没想到淑妃娘娘这些日子的新宠内侍元礼公公,竟然是温才人的人。

听着温青梧吩咐完,他有些诧异地接过,又问了一次,“放在废弃的布绢框里头?”练字有用宣纸的,也有用布帛的,淑妃的品阶是能用黄绢的。

只是……那废弃的布绢框都是平日里连完字舍弃的,放在里头有什么用?

“嗯。”温青梧点头,然后对季方道:“然后你吩咐元礼”说着,她凑近季方的耳朵,小声地耳语起来。

季方越听面色越沉重,最后整张脸都极其严肃。

“可明白了?”温青梧问。

季方沉默着点点头。

揣好那黄绢之后,季方从窗户跳了出去。跳出去之后,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定脚步,转头看向那扇亮着的窗户。

本以为她能出手直接吊死高琴琴,就已经是极其胆大且心狠的。没想到竟还敢直接跟掌权的四妃对上,不仅如此,甚至还想置梅淑妃与死地。原来不只是胆大心狠,还功于心计。

想起温青梧刚刚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些话,幸好,幸好自己投诚了她。否则自己对上她,纵然有高超身手,怕也是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一跃离开了南薰殿,季方向着仪鸾殿的方向而去。

到了仪鸾殿外,里头还亮着灯火。季方跃上墙头上了房。殿中传来梅淑妃斥责之语。

片刻之后安静下来。季方悄悄看着从正殿中走出来的元礼,身子一转跟了上去。

今日可以说是很累了。元礼疲惫地推开门,突然窜出来的人影让他整个人一抖。正想惊呼就被人捂住了嘴。

“我是主子派来的!”

他听到耳边的人如是说,这才忍住了要脱口而出的声音,渐渐平复情绪,他缓缓转头,屋子里头没有光亮,他实在看不清来人面庞。

“你……”元礼不敢立马相信他,还想质疑。手中就被塞进了几张布帛,“这是主子让我给你的,吩咐你放在淑妃练字废弃的布绢框里头。”

元礼疑惑,想要问,却被季方止住。他凑到元礼耳边开始低语起来。

元礼听着听着睁大了眼,“等等。”他打断季方的耳语,转头看向他,“先皇后怀上十九公主前,淑妃真的有去服侍过?”

季方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知,主子让你这样说。”说着,他补充道,“不过要是我没记错,所有后宫嫔妃都会按照规矩侍奉中宫皇后的,只是时间么,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谁还记得呢?反正你按着主子说的去做就行。”

“那碧儿和李云要怎么办?就算朱儿为我所用,今夜的事,碧儿和李云还在殿中呢。”

“有你跟朱儿就够了。至于他们两个”季方思索片刻,“我不知主子如何安排的。”可能是直接杀掉吧?他也不知。

元礼听着,点点头,“然后呢?”他问。

季方凑近身子,继续耳语,说着说着他突然僵住,猛地转头,窗角一个人影突然消失。

季方没有去追,只是皱起了眉,低声道,“想不到……仪鸾殿中竟有如此高手!”以他的功夫,人都到了屋外才发现,此人决计不简单!

一听到仪鸾殿中有高手,元礼就慌了,“啊?高手?谁啊!天哪,那我们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吗?!”

季方摇摇头,“他听不到。”方才为了以防万一,他用的内力传声。

元礼松了一口气,季方继续凑近他,将没有说完的话继续说完,而后道,“你自己小心点,你们殿中怕是还有隐藏在暗中的人。”

一个宫里面,有别人的耳目也是常有的。但都是普通的洒扫或者不得近身的奴婢罢了。方才那人的身手可不简单,不管是洒扫还是外院的奴婢,都要留一个心眼才是。

元礼点头应声,看着季方离开后,将手里的黄绢放在了枕头下面,然后坐在床边深思起来。

第285章 老妪

好一会儿之后,推门声响起,他抬头看向走进来的人影,起身,“公公。”他是近身的奴婢,跟近身的仪鸾殿大总管是一间屋子住的。

“怎么不点灯?”李云诧异着开口,走到桌前点亮了烛火。

“哦,这就准备睡来着。”元礼敷衍着,脱了靴子上了床。

身后李云没有在多问。元礼抱着枕头,手里摸了摸枕头底下的东西,然后提心吊胆地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温青梧如往常一般去了大业殿服侍贞德帝。过了午时后,司沐便进来求见。贞德帝遣退了她,让她先回了南薰殿中。

离开时,温青梧见到侯在偏殿中的一个老妪,佝偻着身子站着,手里杵着根儿雕了奇怪纹理的拐杖,头上戴着个褪了色的红色裹布。

一张苍老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在温青梧走出来的一刹,目光倏忽之间定在了温青梧的脸上,眼中精光一现。

温青梧淡淡地看了眼那老妪,没有行礼也没有打招呼,反而是站在老妪身边的李建志冲着温青梧点了点头以示做礼。

温青梧微微颔首,而后收回了目光继续向着偏殿外头走去。

“这是谁?”老妪开口,声音竟是跟外貌全然不同的娇俏。饶是李建志乍一闻此音也是愣了一下,在诧异地看了眼那老妪之后,道,“是宫中的一个才人。”

对于后宫诸事,他一向不想过于插嘴。此刻也只是回了个不轻不重的话。

那老妪微微偏了偏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温青梧的背影走出了大殿中,知道转了弯消失在视线中。

这才比起眼睛,满是褶皱的指节开始掐算起来。

李建志抱着膀子,手里拿着拂尘,奇怪地看着老妪,却也没有多问。

好一会儿,正殿里头传来了脚步声,这熟悉的脚步声让李建志立时弯起了腰板,碎步上前半步恭候。

片刻之后,贞德帝那双明黄的大靴子走了出来,李建志立时行礼,“大家。”说罢上前绕到贞德帝的身后。贞德帝没有多说,目光一扫直接落在了那老妪身上。

“草民闾丘氏拜见皇上,吾皇万岁!”那老妪在贞德帝看向自己的时候颤颤巍巍地撇开了拐杖跪下行了稽首礼。

贞德帝乍一看到那老妪已经老的牙齿都掉了,一双眼睛浑浊得好似一摊污水。瘦得皮包骨头,头上包了块儿褪了颜色的破布,看着就像行将就木的老骨头了。可突然一开口,那一口俏皮又清脆的声音让贞德帝吓了一跳,心中不由腹诽,这反差大的。

不过正是这不同寻常的怪异让贞德帝很满意,巫觋不就是该怪异点么。于是满意地看着那老妪点了点头,而后转头看向司沐,“可都告知她了?”

司沐点点头,“昨夜臣便将事情告知。”

“嗯,那走吧。去西殿。”贞德帝说道,先一步走出了殿门口,司沐亲自上前扶起蹒跚摇晃的老妪,然后带着她跟上。

李建志跟着贞德帝到了西殿外,而后听到贞德帝大声吩咐道,“都退下。”

西殿众人应声,而后里头服侍的奴婢们都走了出来。

李建志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跟上,就见贞德帝转头对自己道,“你在外头守好。”

“是。”李建志应声,往门旁推开,让司沐和那老妪进去之后,轻轻关上了门,拿着拂尘一尊佛似的守在了西殿门口。

十九公主李明达突然之间看到自己的父皇走进殿中,身后还跟着临城郡公和一个奇怪的老妪。便有些许诧异。行完礼后便问道,“父皇突然前来可有要事?”

贞德帝上前执起李明达的手,上下扫过她,见着气色的确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常年苍白无血色的脸也有了少许的红润。

“父皇今日带了一个大夫来给你瞧瞧身子。”贞德帝说着,朝着后头的老妪使了个眼色。

老妪上前,冲着十九公主端正的行礼,“草民闾丘氏,拜见公主殿下。”

“阿嬷请起。”十九公主上前搀扶起那老妪。贞德帝让直接开始,老妪先是问了几句十九公主的近况,之后便让她去床上躺下。

十九公主虽然心觉怪异,却又不好在贞德帝面前推脱,便听话地躺在了床上。

那老妪站在床前,就着桌上的茶壶倒了碗水,水中放了些许粉末,然后对着那碗清水念念有词。片刻之后,那清水开始自己搅动起来,而后慢慢变成了黑色,越来越黑,流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贞德帝在一旁看着个稀奇,他虽然贵为一国帝王,因为宫中朝朝代代就明文规定禁止巫蛊觋毒之术,所以也是从未见闻过。

一想至此,贞德帝心中就慢慢沉了下来。

朝朝代代都没有过的事儿,如今却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再说那老妪面前的碗中水,已经变得更墨色一般,她念完咒后,那搅动的速度渐渐便缓,墨色也渐渐消失。

老妪上前,端给了李明达,“殿下,请饮下。”

李明达有些不安地看向贞德帝,见贞德帝冲着自己点点头,这才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喝下那碗怪异的水。

喝下之后,李明达躺回了床上,将躺上不久,就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床边站着的老妪也有了重影。

挂着床帐开始鼓动起来,她看着那老妪炯炯地看着自己,原本浑浊似污水的眼睛竟然格外的清亮起来。体内好像有东西在窜动,像是,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又像是一股气,在她周身越来越疯狂的游走,让她很难受。

李明达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意识也在她闭上的那一瞬间消失。

贞德帝站在一旁,看着李明达一脸痛苦的昏迷过去,有些担忧,想要询问却被司沐拉着。

他看向司沐,只见司沐冲他小声道,“臣听人说,巫觋在使术的时候,最怕被人打断,会反噬。”

贞德帝转头看去,果然见那老妪已经张开了双臂开始使术了,虽然睁着双眼,浑浊的双眼却是无神的,两只眼睛里只剩下眼白,乍一看就像是个失了魂魄的傀儡。

贞德帝皱着眉头往后退开了半步。

第286章 闾丘氏做法

老妪张开双臂,冲着床上喃喃起来,而后推开,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跳了起来,围着床一圈地挑了起来。

没多大会儿,李明达整个人开始不安起来,先是面容痛苦,而后就开始扭曲。

整个身子都开始微微地扭动起来。

贞德帝站在一旁,看到床上李明达的动静,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他按捺住心中的异样,不言不语地等着。

待那老妪跳到了床架的头上,因为被床帘挡着,贞德帝和身后的司沐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后头的人影的,却是看不清老妪具体的样子。

她站在李明达的头上,双脚一躲,而后就见李明达身上开始冒起了黑雾。

贞德帝这是头一回见到李明达如此模样,之前温青梧耳朵诊治他从不过问。看到这个不由上前两步走到旁边,让目光能直接看到站在床头上的老妪。

此刻只见那老妪睁着两只没有瞳孔尽是煞白的眼珠子,死死地瞪着前方,双腿屈成马步模样,两只手结成一个奇怪的姿势,然后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死死地往上扯着什么东西。

可是扯着什么呢?贞德帝看着老妪两只空空如也的手,愣是看不出个什么。在转目光,赫然发现那床上的小十九已经悬空了!这个身子浮空着,头发散做一团像是被风鼓动又像是自己有了生命一般不停的挣扎,身子里像是又有一团东西不停地窜动,整个人上方浮起了越来越多的黑气!

贞德帝看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老妪还在使劲地往上拉,布满褶子的脸上开始扭曲。

“起!”老妪突然一声,忽而一股朱红色的雾气从李明达的眉心上头升了起来。随着那朱色的血雾升起的同时,一阵尖利而阴寒的嘶叫声从李明达身子里头传出来,饶是见惯了死人的贞德帝都听得心底发寒。

不由得,他又往后退了一步。站在原地的司沐敏锐地看到贞德帝的不识,抬着脚步走到了他的身后。

有了司沐的靠近,贞德帝正松了一口气,哪知下一瞬,在那老妪怒喝之下拉扯出眉心的的血雾猛地扯出了好大一截!

尖叫和撕嚎声瞬时灌满了整个房间,不仅仅像是一把能只穿人心肺的刀子,更是像来自地狱的索命呐喊!贞德帝全身发麻的同时他伸出手捂住了耳朵往后连忙退开,撞到身后的司沐。

司沐不敢跟着躲,只能出手去护住贞德帝,但却没法再护着自己的耳朵,堪堪扶住贞德帝之后“噗”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贞德帝根本无心去管身后吐血的司沐,两只眼睛发直地瞪着前方的床上。

此时的床上,李明达已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站起来,却因为床头站着控制着她的老妪根本动弹不得。

老妪还在念念有词,手上比起的动作越来越快。

李明达身子动弹不得,然后似乎放弃了挣扎,脑袋微微偏过,目光凄楚地看向贞德帝,双眼里满是痛苦地泪水,“父皇,儿臣好痛苦……”她声音带着颤抖。

贞德帝素来罪爱的子女,便是面前的李明达,被她这一眼差点儿没心都碎了去。闻言就痴痴地上前,想要止住那老妪。

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打断那老妪,就听那老妪怒喝道:“孽障!何敢惑人心智!”这一声吓回了贞德帝的神智。回过神,他再看向那床上的李明达之后,只见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变得猩红,嗜血一般的恐怖,此刻正盯着自己,好似要飞过来吃了自己一般。

“皇上莫看这孽障!”老妪大声说道。

贞德帝立时闭上了眼睛往后连连退了许多步。看不到了,耳朵里却依旧传来嘶叫声。他捂住耳朵,良久,这哭天抢地又撕心裂肺的尖叫和动静才缓缓停下。

贞德帝先是放开了捂住耳朵的手,见外头的确没有了动静,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整个屋子都变了样。原本好好放在桌上的茶壶茶盏全摔在了地上,床帘耷拉下来,屋子里头凌乱不已,特别是靠近床的物什。

此时李明达整个人瘫软在床上,胸口一点儿起伏都没有就像是死了一半。脸上搭着一张褪了色的,之前老妪用来包头发的布。

就连那老妪也是半跪在床头上,本来用那褪色的破布包着的头发全散开了,苍苍白发搭在肩上,不停地喘息着。

贞德帝不敢上前,只能看着那老妪出声,“完了?”

老妪点点头,约莫是太累,连话都没力气说了。

贞德帝想了想,小心地上前,亲自搀扶起半跪在地上的老妪,期间看都没多看一眼床上不知是死是活的李明达。

方才那猩红而可怖的目光盯得贞德帝心底发寒,现在想想都头皮发麻。如今不愿多看李明达哪怕只是一眼。

老妪被贞德帝搀起,整个人诚惶诚恐地跪下,用最后的一点儿力气道:“皇上折煞草民了。”

“闾丘仙人不必多礼。”贞德帝一边搀起老妪一边道。

那闾丘氏大概是真的没了一点儿力气,便任由贞德帝搀扶着站了起来。贞德帝搀扶着她向着外头走去。

司沐从颤巍巍地站起来跟上,方才他为了护住皇上听了那嘶叫,直冲心肺让他感觉逼了心脉。此刻也硬着头皮站起,跟上了贞德帝。

路过床边的时候,贞德帝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床上的身影,想起方才那盯着自己的可怖目光,还有……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跟往常一模一样地叫着“父皇”。

贞德帝面色复杂极了。

一时之间他都不清楚平日里他爱护的,到底是她的小女儿,还是她身体里的妖孽。

“她……如何?”贞德帝问。

闾丘氏喘着气,伸出树干一般枯瘦的手臂将李明达脸上的布拿了起来,摇摇头,“殿下暂时无碍。”

听到老妪的话,贞德帝便不再多问,回头搀扶着闾丘氏走出了西殿。

殿外的李建志安静地守着,听到开门声,赶紧弯着腰去接过门拉开,一抬头目光触及那披头散发的闾丘氏,和一脸萎靡却亲自搀扶着那闾丘氏……以及身后嘴角带血一看就很虚弱的司大将军,惊得眼珠子都掉了。

第287章 大巫小巫

看到他的面色,想到方才屋中那样尖利的嘶叫和混乱,贞德帝心中一紧,“你听到什么动静了?”

李建志茫然地摇头,“未曾。”

贞德帝目光转过,看向屋外候着的几个奴婢皆是面色平常,心中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多言。

“照顾好公主。”贞德帝吩咐完,旁边以阿雅为首的宫人纷纷应声之后,贞德帝便搀着闾丘氏向着大业殿里头走去。

李建志跟在身后,余光看着亲自搀扶着闾丘氏的贞德帝,心中倍感怪异。

回到大业殿中,留下李建志和成锦守在偏殿里头,贞德帝带着闾丘氏和司沐进了正殿里头。

坐在正殿里的桌案后,靠着身后的朱漆大柱,闾丘氏还疲惫至极的模样,闭着眼一口口喘着气。

喘息在悄然无声的正殿中格外清晰。司沐跽坐在贞德帝身后,身后坐在正榻上静静地看着一脸疲乏的闾丘氏,也不主动问。

安静持续了许久,闾丘氏这才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珠子比之前更加浑浊,就像是搅浑了的一摊灰水,甚至都看不见里头的瞳孔。

贞德帝也不知为何,明明看不清瞳孔却依旧知道她看着自己。闾丘氏缓缓开口,“陛下,公主殿下的身子里,种了巫。”

这一声发出来,贞德帝才恍然惊觉这闾丘氏的声音竟然变得苍老嘶哑,跟方才诡异的俏皮清脆简直是天渊之别!

“什么巫?”贞德帝问。

闾丘氏垂下头,眼中的浑浊避开了贞德帝的目光,而后缓声道,“养魂巫。”

“养魂巫,这是个什么巫?”贞德帝不明,又问道。

闾丘氏张了张了嘴,嘴唇翕合之后又默然不语了。

“是有什么难言之处?”贞德帝又开口询问道。方才十九的模样他是看得明明白白,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将事情弄出个头尾来。

闾丘氏依旧不语,面上复杂地看着贞德帝。

贞德帝不想绕关子,便直接道,“欺君乃是死罪,仙人不可对朕有所欺瞒。”

闾丘氏闻言,赶紧从蒲团上撑着身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目光凄切地看着贞德帝,“草民万不敢欺君呐,就怕皇上降罪于草民!”

“仙人直说无妨。”贞德帝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只要跟你无关,朕绝不牵连。”

有了贞德帝的话,闾丘氏这才埋着头思虑片刻,踟蹰不安地道:“养魂巫并不是可怖之处,可怖之处……”

贞德帝炯炯地看着闾丘氏。

“可怖之处在于、在于公主殿下身体之中的生魂。”闾丘氏小声地说完。

生魂,又是生魂。他已经听过这个词了,故而此刻听到闾丘氏再说出来也不觉惊讶,只是脸色有些沉下来。

闾丘氏便以为是贞德帝不懂这生魂的意思,于是又补充道“皇上,这生魂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说着,闾丘氏见贞德帝定定地看着自己,继续道,“其一,这下生魂之人定然是巫术高超之人,其二,此人居心之叵测非同寻常。因这生魂可不是普通的巫,而是远番西域等地的傀儡术。阳寿未尽命不该绝之人,死后地府不划生死簿,这魂魄就会在身死后留在人间,称之为生魂。这生魂留在人世间,有的飘荡成孤魂野鬼,有的便为奇门术士或是巫觋所养,皇上有所不知,若是这生魂被种在了普通凡人身子里,只会被一点点反噬,直至最后被这生魂控制住躯壳,然后成为生魂的傀儡。”

闾丘氏说着说着停住话,而后又严肃地纠正道,“不,应该说一半是生魂的操纵,一半是养魂之巫操纵。毕竟这生魂是有自己的喜、怒、忧、思、悲、嗔的,平日里完全可以接着躯壳生活。但即使如此,生魂也需要听养魂之人的指使。这生魂么……”

这生魂,皇上见过,就是方才那团血雾,以及……以及方才公主中途醒来时,便是那生魂作怪。”

虽然心中有了底,但听到闾丘氏说出来,贞德帝心中还是极其不舒服。倒不是不舒服闾丘氏,而是方才那一生娇滴滴的“父皇”,真真是跟平日里的十九全然无二。

“可能知道是谁人下的巫?”贞德帝问。

闾丘氏想也不想就摇头,“草民只能看到这生魂,甚至将这生魂从十九公主身体里抽走的把握都没有,更不说去查出谁中的巫了。且”

闾丘氏说着,停了下来,见贞德帝没有打断,片刻之后,这才犹豫着继续道,“且这生魂已经可以直接控住殿下的身体了,这期间养在殿下身子里的日子不说十几年至少也有七八年,草民如何能查七八年前的事儿呢?”如何能查七八年前巫呢,其实也能查。不能查的,是宫中七八年的往事。她一个外人,即使的确有几分本事,可也不想搅入这一摊浑水之中。

能养生魂的巫,都是大巫。能在皇宫之中蛰伏这么多年,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闾丘氏满脸为难,因为无力这一席话说了许久。

至少七八年前。小十九统共也就这么大的年岁。养这什么劳什子生魂就在她身体里养了这么久。

想起之前温青梧跟自己说的那些,贞德帝忍不住问道:“这生魂确定是养在小十九身子里头的?”

确定?闾丘氏摇了摇头,“草民不知。”

“朕听闻你们家原先乃是剑南道大巫族,怎么,如今没落到这么小的事都不知了?”贞德帝说着,脸色越来越不好了,“若你连这个小事都不知,那朕看你们剑南道整个闾丘氏都不要活了。”

这话让闾丘氏霎时变了脸色,颤巍巍的身子匍匐在地上求饶,“皇上恕罪!”披散着苍苍白发让人好生怜悯。

“恕罪?朕花了那么大精力将你从剑南道寻来,你却不愿全然为朕所用,那留你这个闾丘氏有何用?”贞德帝说道。声音比平日里更加低沉。常年身居帝位所练就的通身气派威严可不是盖的,就这般沉着声音说完寥寥两句话,身为剑南道极其受人推崇的大巫族闾丘氏的族长就招架不住了,抹着头上的细汗,颤巍巍又充满惧意地道,“皇上,不是草民不说,实在是不敢说啊。”

第288章 牵机药的记录

“有何不敢?”贞德帝不怒自威,“这巫又不是你种的,事儿也不是你干的,与你又何干?”

闾丘氏面色古怪的缄默须臾,而后垂丧道,“皇上,一般是没人会将生魂种在一个幼童身上的。”

一则,年纪太小不好控制,几乎是养不了生魂的,二则……这养生魂归根究底是做傀儡之术,生魂的傀儡之术不似一般的傀儡,全然不同于木偶或是牵线皮影,它有人质七念,也有七情六欲,也就是说,平日里看起来是跟常人完全相同,因为付出极大,所以一般是种在有用之人身上,让此人为自己所用。且生魂有寿,此寿一到便有勾魂人来时间带走,养在一个孩童身上,时间太长,一般不会如此做。”

十九公主的年纪如今连十岁都还未过,再往前推七八年,还在襁褓之中,若是这生魂的时日再长,再长的话便不该是种在十九身子里头的了。

贞德帝听着,坐在榻上一言不发,片刻之后,他抬眼看向大殿正前方,好似还明了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意思已经挑得很明了了,她不敢说得太明怕惹怒天子,但贞德帝还要如此问,也由不得她藏着不言,于是缓了口气,“若是草民没有料错,这个生魂本来该是种在十九公主的生母身上,不想恰巧中下不久就怀上了公主殿下,于是,这生魂也就易了主。”

当今皇上嫡子嫡女就那么几个,李明达的生母是谁,闾丘氏自然心知肚明,但话语之间依旧给自己留了两分退路。

对于闾丘氏的心思贞德帝只当做不知,听完闾丘氏的话后,只问了道,“你确定?可有错漏之处?”

“皇上,草民今以闾丘氏满门的子孙性命立保,今日所言绝无虚话。”闾丘氏闭起了那双浑浊的让人看不清的眼珠子,咬着牙说道,语气笃定。

“好了,退下罢。今日有劳仙人了。”贞德帝不再为难闾丘氏。遣退了全身疲软无力的闾丘氏,贞德帝坐在殿中深思起来。

良久,这才吩咐身后的司沐,“去查一下,当年文德皇后怀上十九那段时间,都接触了谁。”

时日太久远,不一定能查的全,但是肯定能摸到蛛丝马迹。宫中所有的宫局包括太医院,只要是服侍于后宫的机构,所有的定制和日常进出相关物什,都是有记录的,特别是中宫和皇帝两处,甚至宫殿里头的日用包括往来皆是记录了的。

想要查出来,总是能摸到些迹象。

“是。”司沐应声,起身退了出去。

一出偏殿,便看到候着的李建志,和他身旁站着的一名太医,司沐目光看到,站定了脚步。

这个太医便是昨日被叫来查仪鸾殿里端出来那碗药的人。里头是牵机药,只有太医局有,皇上遣他回去查了医录。

“大将军。”那黄太医冲着司沐抱着手行礼。

“黄太医查到了医录?”司沐问。

黄太医没回他,只是脸色有些古怪,似有难言之隐。见到这脸色,司沐心中了然。

旁边的李建志适时地插话,“将军,大家可有叫老奴进去?”

司沐点点头,“公公可以进去通传了。”说罢向着大业殿外走去。

李建志看着司沐走了出去,站了须臾,便转身向着正殿里头而去。

贞德帝坐在正殿里头,看着正殿前方,双眼涣散,似乎思绪着什么,但那双眸子里满是阴翳,宛若冻了一层寒霜。

恨意和怨怼在里头翻腾。

李建志跟了贞德帝这多年,看得心头一寒,想要缩头回偏殿继续等着。就怕主动来问撞在了枪口上。

头还没缩回去,就被贞德帝看到了。

“你望什么王?”贞德帝看过来的一瞬目光中的阴翳消失,变得跟平时无二,李建志都差点儿以为方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却在下一刻听到贞德帝说出来的,吓得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你又是替谁在窥视朕?”

李建志直接跪在正殿门口,“大家明鉴,老奴岂敢!”言罢之后发现上方并没有声音回应,赶紧继续表态道,“奴婢承蒙圣恩多年,岂敢如此大逆不道?!大家明鉴啊!”

“承蒙圣恩多年?”贞德帝重复着李建志的话,似是喃喃自语,然后自讽一笑,“养不熟的白眼狼养多少年都没用,何不当时一刀杀了。”

李建志听得心惊,哪敢接话!只能跪在地上瑟瑟,期盼着贞德帝这无端的怒气快点儿消去。

大概是听到了李建志心中的祈祷。贞德帝威严却克制隐忍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说罢,张张望望有个么事儿?”

李建志呼了一口气,稳住了心神,道:“大家,是黄太医来了。”

贞德帝没应声。

李建志以为贞德帝忘了,便小声提醒道:“昨儿夜里,大家有让他回去查医录来着。可要传?还是遣退?”他问得小心翼翼。

三百字:

“传。”话音一落就听贞德帝道。

“是。”李建志应声,爬起来退了出去,将那黄太医引了进来。

“微臣,参见皇上!”黄太医跪在正殿里,冲着上头的贞德帝行礼。

李建志把人领了进来,正准备转身出去来着。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事儿绝对能惹得天子怒,手一抬伏尸不知几多,他不知其中明细最好,不知也就不牵扯,少得引起偏火烧到自己身上。

正准备悄悄退出去,就听贞德帝咳了几下,而后摸着嗓子对李建志不悦道:“哪儿去呢?给朕斟茶。”

“是。”李建志应声,按捺着心中的慌乱疾步上前,替贞德帝斟起了热茶。

半天都没沾水了,这会儿嗓子发干。贞德帝接过李建志递来的热茶,喝了两口润了嗓子,才看着黄太医道,“说罢,医录上是谁领的,何故?”

牵机药是太医院唯一的剧毒药,平时领出是有极其严苛的记载。谁领,剂量,何故等皆由录。

黄太医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个记录,深深地吐了口气,“回皇上,是仪鸾殿的朱儿姑娘领的,记载的缘故是,赐死宫中坏了规矩的奴婢。”

第289章 东圃园的聚魄草

出乎黄太医的意料,闻言之后贞德帝一脸平静,像是早就知道了的。或者说听得似乎一点儿波澜没起,甚至还冷笑了一声。

若不是昨夜看到那症状和皇上的模样,黄太医都快真信了淑妃娘娘怕不是赐死一个奴婢罢了。

“好了,朕知晓了。退下罢。”过了会儿,贞德帝淡淡地开口,“这事儿不消跟外人提及。”

“是。”黄太医应声。就算是皇上不说,他也是不敢出去多嘴的。

大业殿里头在黄太医走之后安静下来,贞德帝静默不语,敛着眉眼不知想着什么。

与此同时,本该被贞德帝遣退回南薰殿里的温青梧,却没有回到南薰殿中。而是转着宫道到了东圃园里头。

东圃园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自然熟悉。三块儿田里的花草都已凋零,唯有鹤望兰,绽放在这冬日寒峭之中,在这万物寂静时节里展现着生机。

中间的那块儿小楼比她们住时更破旧了,好不容易安好的门板不知哪日又被风吹掉了。温青梧拢着袖子走进东圃园里,状似随意地看着里头的花草。

她来这里可不是缅怀过去,而是来瞧这里头种着的珍稀花草。

四个圃中间都有一块儿凸起的小田,阶梯之上种着的都是极为珍贵的花草,小半太医院偶时会用。但大多数,不过也只是随着时节春绽秋凋。最多被当做观赏物,在这天子后院里头,珍稀就是最大的作用。

五湖四海番域西疆等地贡上来,只要稀少贵重就行,什么用么,些许花匠有所听闻,但他们万万不敢染指。而宫妃皇上么,除了偶尔装上一两盆端过去给她们莳弄莳弄,其他的作用,压根也用不上。

所以这里头的珍贵花草,作用再大也没啥用,除了装盆拿去做观赏的,其他都留在这一处。恰巧后宫里头喜欢莳弄花草的妃子又少,这些倒是闲置着了。故而即使她只是个才人,往前偶尔来采摘些许也无人说。

温青梧走过一块块的田,目光认真地瞧着田里头的那些或半蔫儿或凋谢或绽放的珍稀花草,走了一会儿,她停下脚步。目光认真地瞧着里头的一处。

她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心,而后绕上阶梯走到上头,蹲下来扒开那几个隐约挡着视线的叶子,仔细地瞧着。

几株聚魄草的叶子有被采摘过的痕迹,上头叶子与枝干交接处还没有带着汁水。聚魄草,她先前做巫药时用过,但采得并不是这几株的叶。

有人来过。在她之后,有人来才过聚魄草。

聚魄草看起来跟平常的草叶并无区别,若不是行中人,绝不会采几片如此不起眼的草叶。

回到南薰殿,整日贞德帝都没有再传唤她,甚至还派了李建志来让她在南薰殿里头多呆上几日,先把身子养好。

当夜温青梧便让留吉带来了季方。

依旧实在寝殿的窗外。这一次温青梧连窗户都没有开。看到外头影绰的人影,和季方那低沉地声音。

“主子。”

“旁边无人?”

“无人。”

温青梧默然须臾,而后道:“两件事,第一件,在春日之前这段日子里,留意一下整个洛阳宫里过了子时还没有熄灯的宫殿。第二件事,去内侍局找一个花匠,姓沈,让他打听一下近半个月内去过东圃园的宫人。”

宫人中,奴婢里头除了花匠一般无人踏足东圃园的。

“是。”季方应声,“主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温青梧正想说没了,忽而想到什么,“罢了,你直接让那沈公公想法子来找我。你去问的话,大约是不会信你的。”

“是。”季方应声后,很快消失在窗外。温青梧打开窗户瞧了瞧,四周寂静无人。关上窗,入了寝。

次日之后,温青梧没有去大业殿服侍。这是贞德帝的意思。

便是看到了那闾丘氏使巫的缘故,使一次就像去了大半条命。在贞德帝看来温青梧还要呆在他身边,有大用处的人,当即便决定让她暂时将养着身子。甚至还嘱咐了太医院每日上门去问诊。

二十七世妇及以下,若是平日有个什么事儿,若不是受宠的,那都是去找宫中奚官局的,哪儿有资格用太医院的太医。

这好,温青梧还是二十七世妇之中最低品阶的才人,如今更是成了个奴婢,竟然太医院的太医每日上门问诊。

宫中各个都看不清缘由,但都怀疑是不是要得宠的意思?于是纷纷开始想要跟温青梧走动了。

温青梧也猜不透贞德帝想的是什么,想了想,没想明白,于是也不管了。但她更懈怠于去应付那些想要串门走动的宫人或是低阶妃嫔。甚至是几度上门的郑昭容。

正殿大门一关,一句温才人身子抱恙就全都挡在了外头。

在南薰殿里足不出户呆了些许日子后,一日清晨温青梧突然见到了李建志身边的小太监前来传话,让她今儿去服侍贞德帝。

此时已经是酉初了,都是用晚膳的时刻了,却突然招她去服侍。

温青梧没有多问,很快换好衣裳戴上简单的耳坠头面,披上大氅便跟着那小太监去了大业殿里头。

平日里贞德帝这个点儿没事儿的话早就是沐浴好了窝在寝殿里头看折子或是表状等,过来之后发现这人还在正殿里头,低着头捣鼓着个什么。

“奴婢参见陛下。”温青梧走到殿里头跪下去行礼。

贞德帝见人来了,从桌案后站起身子,冲着温青梧挥了挥袖子,“走罢。”

温青梧起身疾步跟上擦过自己就往外走的贞德帝,一脸疑惑地看向旁边的李建志。李建志冲着温青梧眨了眨眼。

温青梧恍然,方才贞德帝是在等着自己呢。

“陛下,”温青梧加快步子靠着贞德帝近了些许,压着声音带着好奇道,“天色这晚了,是要去哪里?”

贞德帝背着手大步走在前头,闻言头也没回,“去哪里?你管老子去哪里!”

温青梧听得脖子一缩,不敢多问了。转头再看李建志,冲着他眨了又眨眼睛,李建志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冲着温青梧张了张嘴,嘴巴翕合,用唇语道,“淑妃。”

第290章 屏风后

还有几日便是年关了,宫里头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处处贴上了桃符,就连尚食局里头也将今年酿好用于元日的屠苏酒一缸缸地搬了出来。

这样的日子自然格外冷。

按照后宫的定制,今儿皇上的确该临幸仪鸾殿。梅淑妃早早就候着了,做好了一桌饭菜,站在殿外等着贞德帝前来。

“臣妾参见皇上。”梅淑妃笑盈盈地站在檐下朝着贞德帝屈腿行礼。

看到殿外头的梅淑妃,贞德帝脸上也扬起了笑,说话时声音都柔和了三分,“爱妃快快请起,这么冷的天儿怎么还来外头冻着?”这温柔的语气,跟方才与温青梧说话时截然不同。

温青梧跟在后头,听着贞德帝轻快温和的语气,心中有些许忐忑。毕竟帝王心思太难猜了。

“你怎么来了?”梅淑妃笑盈盈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贞德帝跟着她看向温青梧,然后了然地笑了笑,“怎么,这孽障可是惹爱妃不快了?”他笑着问道。

梅淑妃嘴唇翕合之时突然脑海里念头转了转,忆起那一夜温青梧在仪鸾殿中的种种。牵机药和她对温青梧的针对,人没有死就能辩,何况是温青梧这张嘴。且她手里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至少不能让皇上以为她是善妒争宠或者对宫妃不仁。

只是一刹间,便下定了决心只要皇上不亲自过问,便不再他面前挑明自己与温青梧的龃龉,让他对自己平增不喜。

“哪儿能呢。”脑海里头念头百转,但时间也就在那一时半会儿,梅淑妃脸上的冷意收起来,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了温青梧,“只不过这些日子都没见到温才人,乍一看到有些意外罢了。说起来,这些日子为何都不见温才人在陛下身边服侍?”梅淑妃状似疑惑地开口询问。

就在梅淑妃开口的一瞬,温青梧心中的忐忑就烟消云散了。帝王心思再难猜,至少能猜到他是讨厌明晃晃的欺瞒和隐秘的。

何况这些欺瞒和隐秘看起来看牵扯了那么多阴暗龃龉之事。

梅淑妃说完后还以为贞德帝会继续说什么,至少会回答自己一两句,却没料他一言不发,背着手绕过她走进了正殿之中。

里头摆满了整整一桌子丰盛的菜。两人都没有用膳,贞德帝先一步坐了下来,梅淑妃坐在他对面。

李建志跪坐在贞德帝旁边,先拿起筷子,一碗碗的挑起先吃了几口,这才替贞德帝布上了筷子。

贞德帝用膳的时候吃得很慢,甚至很少。不过几筷子就停下了,梅淑妃还想问怎么不多吃些,入口这点儿哪管饱呢,就见贞德帝放下了筷子站了起来,“走吧,服侍朕就寝了。”

按照规矩,只要跟皇上一起吃饭,只要皇上落了筷,她也不能继续吃了。本来就吃得很慢,这一会儿,更是只吃了一两口。跟没吃差不多。但奈何贞德帝已经向着寝殿走了进去,梅淑妃只好放下筷子跟了进去。

今夜温青梧跟李建志一同值夜,两人睡在寝殿外间屏风遮挡的两个小榻上,另一边屏风里头是仪鸾殿今夜值夜的李云和朱儿。

外头还有守夜的内宫禁卫,一重又一重。

值夜虽然有小榻,但不能沉睡过去,甚至衣服都不能脱,就是为了方便随时去服侍自个儿的主子。

所以自然的,屋子里的烛光,特别是外间这块儿,是不能熄的。没有睡前明亮,但至少能视物。

温青梧躺在榻上,还没睡过去,就听到里头传来了衣帛撕裂的声音,三分睡意顿时消散,而后她便听到里头传来梅淑妃那含着三分娇媚和欲迎还拒的嗔唤:“皇上~”一个“上”字尾音三转九弯,媚语撩骨。听得温青梧骨头都酥了。

然后又是衣帛撕裂的声音。紧接着是梅淑妃的低呼,而后传来“啪啪啪”响亮的掌掴声。

温青梧听得鸡皮疙瘩都起了,睁开眼看到对面一脸淡定入睡的李建志,轻轻翻转过身子,正对着面前的屏风。

虽然是太监,但是独处着听隔壁的**之声,还是极尴尬的。

哪知转过了身,更尴尬了。那屏风只是个锈屏,上头的布是纱……纱都是半透的。这一转身,就将屏风后的春风看得清清楚楚。

不,应该说是隐隐约约,毕竟还有屏风不是。温青梧劝慰着自己。

屏风里头梅淑妃已赤身裸体,贞德帝只着了个亵裤,骑坐在梅淑妃身上,一只大手紧紧地将梅淑妃的双手按在她头顶上方,另一只手无情又残暴地蹂躏着她……从上到下。像是在愤怒地发泄着什么。

心跳如顾,温青梧不停的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可整个人像是魔怔了一般,那双眼怎么都挪不开,甚至想要上前将屏风推开,认真地观看。

若放在平日她定然唾弃如此不堪又龌龊的自己,可此刻她甚至都忘了唾弃。看着骑坐着的贞德帝连裤子都没有脱,只将那物什一掏,便开始粗暴冲刺,甚至匍匐下去啃噬梅淑妃。

心窝子里头好似烧了一把火,越来越旺,不自觉的,她双腿开始并拢,连呼吸都加重了。

床架的咯吱声夹杂着梅淑妃的娇,到后头的求饶和低泣让温青梧心口的火焰更加旺盛了。这一刻,她脑海里冒出了一个极其肮脏又恶心的想法。

她恨不得贞德帝身子下压着的,是自己。

“温才人?”

身后突然传来李建志压得极低的声音,好似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温青梧一个激灵从火焰之中清醒过来,瞬间闭上眼睛掩饰自己的心虚。

而后她转头,在李建志奇怪的目光中打了个哈欠,轻声道,“怎了?”

李建志闻言,摇摇头,“看你一动不动,还以为你睡过去了呢。”说着,他嘱咐道,“你许少值夜,不知道规矩。咱们服侍的奴婢可不能睡过去,特别是这个时候。”李建志朝着屏风里头使了个眼色,“待会儿事儿一完有咱们忙的呢。”

温青梧绷着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了个笑,点点头应声,“嗯,我晓得了。”

第291章 花匠来了

屏风后的动静终于停下,温青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胸口的烈火已经平息,她翻过身子,目光空洞地看向高高的房梁。

这一瞬,她突然觉得一点儿也不认识自己。

屏风后的声音总算是安静下去,温青梧闭着眼睛轻轻地吐了口气。

“来人。”果然过了片刻,里头的淑妃出声了。

隔壁屏风里走出了朱儿,向着里头而去。温青梧对于这种事向来陌生,她转头看向李建志,目光带着疑惑,“我们可用进去?”

李建志摇了摇头,“大家叫了咱们才进去,若是大家不叫,咱们候着便可。”

温青梧点点头,翻了个身不再多言。

贞德帝一直没有开口,直到里头朱儿服侍完,吹熄了里头的灯走了出来,还是没有叫他们。于是温青梧闭上眼睡了过去。

她眠浅,本就是合衣而躺的。不知过了多久,温青梧在一阵微弱的动静之中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看到床边站着的梅淑妃,身上只批了件白色的长衫,披头散发,唯有那一双如炬的眸子紧盯着自己。

乍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就瞧见这样一双眼睛,任谁也会吓得个仰倒,幸而温青梧定力甚好,很快从惊吓之中回过神来,而后从床上撑起下了床,冲着梅淑妃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臣妾参见淑妃娘娘。”她态度恭敬极了。

梅淑妃瞧着温青梧,围着她缓缓走了几步,而后出声道:“感觉如何?”一出口,她的声音像是化了的糖,黏黏糊糊让人好生不舒服。

“臣妾不懂娘娘在说什么。”温青梧一板一眼的道。

梅淑妃微微俯身,看着温青梧一声笑,“本宫问你,看到本宫与皇上交欢,感觉如何?”

原来是故意的,怪生那叫声让她简直抓心挠肺。温青梧没说话。

“这就是你想要争的?”看着沉默的温青梧,梅淑妃又道。

温青梧抬头,目光茫然地看着梅淑妃,“淑妃娘娘在说什么?臣妾不懂。”

“又是不懂。”梅淑妃显然失去了耐性:“既然你什么都不懂,那就做个什么都不知的无知鬼罢。”她几句轻飘飘地说完,转过了屏风,唤了声“朱儿”,便向着隔间恭桶处而去。

温青梧站起来身子,看着梅淑妃的背影,眼梢挑了挑。

什么都不懂的无知鬼,到如今还什么都不明白的,唯独只有梅淑妃一人了。

翌日一早,刚破晓贞德帝便起身了,服侍着贞德帝穿好朝服用了膳,镐京城便来了许多官员。说是有高高句丽的事宜要商议。

温青梧被贞德帝遣了回去,才是下午时分,便说有内侍局的花匠按照宫中定制送洛阳宫中各个嫔妃花草。

新年将至,每年年关前几日都是要送各种花给各宫的,一般是不会有多珍贵的,只是新年讨个喜头,大多送的都是灯笼花,或是花匠栽培的桔,在春节来临之前,放在屋门口或是窗外头,象征着红红火火和吉祥如意。

隔了两日温青梧便收到了内侍局送来的喷在,两盆,一盆灯笼一盆桔。来送的人正是花匠沈尧。

南薰殿里头只住了三个,他还是先送了公输和郭才人,而后才来到了正殿里头。

温青梧正在正殿里头看着竹简,上头是跟巫有关的古籍。自从她在贞德帝面前将会巫过了明路,又担上了治疗十九公主的担子,贞德帝便允了她去天子专用的内书院以及皇子大臣所用的集贤苑随意阅览。

集贤苑在镐京城,洛阳宫里头虽然比不上镐京,但仍然藏书颇丰。她如今可以随意去阅览,自然趁此机会多看一些巫觋方面的书了。只是这些书大多都是古籍,甚至也有竹简。

现在她便看着从里头翻找来的一卷竹简看着,脚边是燃得正旺的小火盆。

风雪常有,屋门早挂上了门帘。阿钟掀起了门帘,从外头走了进来,朝着半靠着软塌看着竹卷的温青梧行礼道;“才人,内侍局的花匠来了。”

一听是花匠,温青梧便抬眼,目光触及阿钟,道,“有何事?”

“来送灯笼花和桔的。”阿钟道:“这是年前宫中的规矩,讨个彩头。”

“让他直接放门口便可。”温青梧说完,在阿钟正要退下去时,放下了手中的竹简,“等等。”

阿钟停下脚步,温青梧偏头作思索状,而后道,“让他进来,我不会打理花草的,正好问问。”

“是。”阿钟应声退下,心中却有些奇怪。这些日常送东西的奴婢们,都是东西一到就走人的,怎这还要留下说话。

温青梧转头看向旁边的留吉,朝着他使了个眼色。

留吉会意,跟在阿钟后头走了出去。

阿钟先一步走了出去,朝着外头两只手抱着小花缸的沈尧道:“公公进去罢。”

沈尧应声,越过阿钟直接走了进去。

阿钟更是奇怪了,各局的人来送东西,一般对好了量放下就走的,即使留下来,也该问一句自己里面“不知有何事”吧?这一听就直接走了进去,甚至都没应声,好似一开始就准备要进去似的。

阿钟正疑惑着,还没想明白,留吉就从里头走了出来,“阿钟姑娘,你去尚食局领两蛊屠苏酒回来。”

“啊?不是昨儿才送来么。”

“柳叶不小心打翻了,劳烦你再去另两蛊。”留吉说着,声音温和地道,“不然到时候除夕夜咱们都没喝的。”

“咱们没喝的?”阿钟不解,“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你才来不久有所不知,像是这些平日里宫中的发的吃的玩的穿的,大多主子都是赏给我们的。”

阿钟会意,开心地应声,而后便去领那屠苏酒了。走前屋子里头传来了对话声。

“沈公公,我瞧着最近鹤望兰都开了,可能移摘两盆?”

“鹤望兰是宫中珍稀的花,才人要来作何?”

“我如今在皇上身边服侍,瞧着他最近心思有些郁结,鹤望兰能清神去郁,我想要摆两盆在大业殿里头。”

交谈声越来越模糊,但话语却是让阿钟觉得自己方才是想多了。脚步不停向着殿外而去。

第292章 准备出宫

“既然是皇上喜欢,那奴婢明日便给才人带来。”沈尧站在殿中说道。

温青梧没有接话,而是看着屋里头的屏风。片刻之后留吉从屏风外走了进来,冲着温青梧点点头,“人已经支开了。”

温青梧这才回头,看向沈尧,“方才那丫鬟不干净。”她解释道。

沈尧会意,将手里两个盆栽递给了留吉便跪了下来,态度极其恭敬,“才人有何吩咐?”

“我前几日去了一趟东圃园,发现里头有些花草似是被人采摘过,劳烦你帮我去查一下,最近二十日内,都有那些人去过东圃园。”说着温青梧又补充道,“特别是玉翎管那块儿田里头。若是查不到,你就替我看着,看着之后会有那些人去玉翎管田里头。”

沈尧闻言后有些奇怪:“不知才人查此事作何?”

“没什么大事儿,你不必多问,回头查到告知我便是。”温青梧道。

“是。”见温青梧不愿多说,沈尧也不再多问,应声后退了下去。

待人走之后,留吉上前去抱起地上的两盆栽,目光却是看着温青梧,“才人,你让沈公公去查这些作何?”东圃园是他们之前住的地方,少不得想要多问两句。

沈尧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人还不能说太满,可留吉却是的。对于留吉温青梧倒没什么好隐瞒的,“你可知十九公主的事儿?”且她如今做的事儿,迟早一天需要留吉的帮扶,让他知晓也无所谓。

“知些许。”留吉点点头,“宫中都说她那病是从娘胎里头带出来的”

“这话倒是对一半。”温青梧说着,身子倾倒倚靠在榻沿,“娘胎里头带出来的没错,但却不是病?”

“不是病?那是什么?”

“是巫。”

“巫???”

“嗯,传说之中的巫蛊之术。”温青梧说道。

留吉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在跟了温青梧时日不断,惊吓受多了也就不容易被吓到了。虽说没有被吓倒,闻及此言却也是胆寒不已。

“巫蛊之术竟下到了皇宫里头,这可是诛杀九族的大罪。”留吉说道,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主子天天都看着这些跟巫有关的书籍,还亲自做过巫药,可不要就是主子下的。

看到留吉的异样,温青梧一眼便知他想什么,安抚道:“你想什么呢,都说了她那巫是在娘胎里头带出来了的,那得多少年。我入宫才多久。”

留吉舒了一口气,也是,时间对不上。而后他放下手里的盆栽,上前靠近温青梧,压低声音道;“主子,那是谁下的?”

“还不知呢。”温青梧摇摇头,“不过很快就知晓了。”

十九公主身体的巫和生魂被三番五次的折腾,前些日子她几乎都快感觉不到她身体里头那股子邪魅气了。想来就是被她和李义府折腾的去了生气。聚魄草,做成的巫药,是可以养魂的。

何况是那日司沐带来宫外的高手替十九做法之后,这两日她能感觉到,十九的身子更好了。这也意味着那生魂怕是更加虚弱了。

若是要养魂,这人定然要去玉翎管田里摘聚魄草。

“皇上知晓这事儿不?”留吉小心地询问道。

温青梧点点头。

“主子给皇上说的?”留吉问。

温青梧又点头。留吉倒是放下了心,“那就好,奴婢还以为主子是暗中独自差这事儿呢。敢在宫中行巫蛊,那多危险。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就有了靠山。”

“到时候查到了,皇上会如何处置?”留吉说着额,去抱盆栽。

“不会如何。”温青梧道,“在他看来,只会是梅淑妃干的。”

“淑妃娘娘?!”留吉惊问:“主子确定是淑妃娘娘要害十九公主?”

温青梧摇头:“不确定。”

可那又如何,我不在乎真相如何,我只知道我要她死。”她云淡风轻地说完,从软塌上站起来,“走吧,去摆盆栽。”

留吉看了眼温青梧,默然跟上。

外头下着小雪,从屋子里头撩帘出来,迎面就是一阵寒风。她吸了一口夹杂着冷意的空气,指使着留吉将那两盆盆栽放在了门口的阶梯上。

这本是春末夏初的花儿,也不知那些花匠哪里来的本事,竟让它们在寒冬腊月绽放。

温青梧站在屋檐下,脚边的灯笼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她看着面前的雪,覆盖在了门院之上,心思飘远。

真相如何,她并不在乎。想要查真相,也不过是给自己留个后路。或者,借着真相作势一曲,岂不更能迷惑人?

五百;

除夕夜很快就到了,若是在镐京,所有的在京朝官,都要在除夕夜到宫中吃年夜饭,第二日一早还要给给皇上拜年。

今年在洛阳,大臣们不在,这些事儿倒是都免了。除夕夜贞德帝带着整个宫里头的宫妃吃了个年夜饭便开始赏歌赏舞。醉至深夜,才渐渐散去。

初一初二温青梧一直服侍在贞德帝身边,虽然洛阳城的大臣不多,但总是有的,还有洛阳城里头的官儿,都来给贞德帝拜年了。

初三总算是忙过了,按照天周律,春节休沐七日,以正月初一为中,前三日后三日皆假,共有七日。今儿便是春节最后一天休沐的日子。

本以为还要跟着贞德帝去应酬或者去宫妃哪里闲坐听曲儿,哪知一早上到了大业殿里头后,便被贞德帝叫回去了,让她回去重新换身衣裳。

温青梧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简单得不行,跟奴婢们也没多大区别。

“换什么?”温青梧疑惑。

彼时贞德帝正穿着靴子,闻言瞪了眼温青梧:“你觉得出宫要换什么就换。”

温青梧眼睛亮起:“今天要出宫?!”

看着温青梧眼里发光,贞德帝嫌弃道:“没出息。”

一旁的里李建志上前笑着将温青梧往外拉走,一边解释道,“难得年节,大家今儿私底下要出去瞧瞧。”李建志又着重地说了一句,“私底下。”

光听着温青梧心情就些许雀跃起来。她来这么久,还从未出过宫呢。前世已经被毁了的洛阳城,今生竟有幸看一次。

“都有谁?”

“就咱们几个随行的。”李建志笑着道,“对了,还有吴王殿下。”

第294章 买珠子

秦昭昭回过神,眼中噙满泪光,紧抿着嘴唇转身大步跑出去。秦昭昭心中难受极了,像是堵住了巨大的石头。

白柳挺住啊,她这就去搬救兵。这就去叫人来救他。

迈开大步子,跨出,突然踩到了一个石头,步子太大猝不及防撕了胯。秦昭昭尖叫着整个身子往旁边摔去,然后以一个极其丑陋的姿势撞向旁边尖锐的石头。

意识模糊之际,秦昭昭恨透了以前追着卿安满大街跑的自己。她娘个卵的,老祖宗说得好,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祸国殃民啊!

长安城里,鄂国公秦家唯一的女儿——秦昭昭,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此女虽然长相是长安城第一美人,可内里,完完全全就是个草包!论琴论棋不如宫中七公主,论书论画不如五姓七望的崔家娘子,论端庄得体更是不如当今太子妃。

就是这么一个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的人,不仅风流成性,且是出了名的跋扈!长安城的美男就没有一个没被她撩过。那些有名的美男子,更是遭受了不知多少她的咸猪手。甚至在长安城的红楼里头,那些个风流倜傥的俊朗男儿们比俏,都是比谁被秦昭昭摸得多。

什么?你没被她摸过!

那你算什么美男子?

主要是她撩就撩罢,但一般撩完就跑,这算什么女人?

好些个男子对她动了心,转头就溜烟儿不见了。喜新厌旧,朝三暮四的本事简直令人发指!

整个长安城的男女一提到秦昭昭,特别是女子,那都是咬碎了一口银牙。

所幸老天有眼,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就是这么个长安城人人喊打的纨绔女,终于在一个夜晚,一脚绊到再没起来——摔死了。

这长安城内除了秦家哭天抢地,人人欢歌笑语,名门贵女们见面都得忍不住喜色地道一声“恭喜,恭喜。”

只是恭喜还没说完,就闪了舌头。

秦昭昭重生了。

脑袋上的疼痛还没有消失,摔倒之后,她还以为自己会死!不过……这是怎么回事儿?秦昭昭动了动自己手指。能动???

她缓缓睁开眼睛,突然而来的阳光让她立刻又闭上了眼睛。不对啊,阳光不该这么灿烂吧。

好一会儿,秦昭昭才睁开眼,她还保持着摔倒的姿势,只是这姿势跟她方才的姿势,似乎有些不同。方才那摔倒跟狗啃屎似的,现在这姿势,怎么颇有弱柳扶风娇娇媚媚的模样?

她再一次睁开眼。她看着眼前的台阶,眼睛眨了又眨,硬是没反应过来。看到的不是那条布满石子的道路,而是一个台阶,一个……非常熟悉的台阶。

怎么回事儿?她明明记得摔倒的地方可不是这里,更没有台阶!而且刚刚摔倒之后脑子扎在尖锐的石头上痛得要死,现在好像没那么痛啊。

往上看,台阶上赫然站着一双绣了四爪金龙的缂丝缎面靴。

“哎哟,真是好生不要脸!”

“就是,又想勾引晋王。你看人家晋王,那脸色,啧啧,就差脸上写着让她滚了。”

“你看看她那个骚样子,还趴在地上不起来,想装柔弱,切,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她秦昭昭上能爬房揭瓦,下能跳河抓鱼。”

“就是就是,当真是不要脸,还装柔弱。呕”

“……”

听到声音,秦昭昭直接忽略了身前那双明黄的缎面靴子,撑起身子便向后方看去。

头上的疼痛让秦昭昭倒吸了一口气,她从台子上爬起来,转头四看。这才看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

下面楼台掩映,碧瓦朱甍。一汪清潭在阳光中泛起点点波光,宛若洒下无数碎了的琉璃屑。长亭坐落在清潭之上,旁边竹林青翠。

一众勋贵少女坐在长亭里头,此时正对着秦昭昭指指点点,脸上的鄙夷恨不得写在脑门儿上让她看到。

而她,秦昭昭,正趴在长亭正前方,亦是清潭正前方的一处竹楼阶梯上。

这个场景,好生熟悉……秦昭昭脑中一闪,这,好似是年前时,宫里举办的一场牡丹宴会。说白了,就是皇后给她几个儿子办的相亲宴。

年前,怎么会是年前?她摔死的时候,明明是来年的秋日啊。

“莫不是摔了一跤摔傻了罢?”白柳站在卿安旁边,看着身前一脸茫然看东看西的秦昭昭,小声地嘀咕。

听到这声音,秦昭昭全身一颤!是白柳!她顺着声音看去,先看到的,是自己身前那双绣了四爪金龙的缂丝缎面靴。顺着那靴看上去,还没看到说话的白柳,一眼便看到了卿安。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模样,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刀削般的轮廓,面若朗月,清润如风。

往日每每一看到他,就会丢了魂儿。那双眸子似有深山中的古潭,让她不自觉沉溺。

只是此时,那一双清冷的眸子,冷冷地看着秦昭昭。声音疏离而淡漠:“姑娘请自重。”

姑娘请自重……好熟悉的台词。这是卿安这厮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了。

秦昭昭想起来了。这就是年前那场牡丹宴!

年前,皇后给她儿子们举办的一场相亲宴。那场相亲宴会请了京中所有勋贵家待嫁闺中的适龄女子,唯独除了她秦昭昭。

为什么呢?因为她秦昭昭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一般的臭还好,偏偏是水性杨花,风流成性的臭法。这样的女子,宫里能收?皇后能请?当然不能。

主要是若纳为妾室还好,偏生以她国公府唯一一个嫡姑娘的身份,纳妾?也不怕鄂国公府那几个护犊子的掀了皇宫的顶盖去!

所以这宴会一开始就没打算请秦昭昭,皇后连帖子都没有给她发。

原本这事儿没请就没请罢,平平安安过了就是。可总是有那么几个不省事儿的,用秦昭昭的话来说就是平日里嫉妒她的美貌已久,早就想方设法来打压她了。于是那几个不省事儿的拿了帖子之后跑到秦昭昭面前炫耀。

秦昭昭当即就回家哭得天昏地暗。

这下可不得了,茅厕里头扔爆竹,激起了公愤。

第295章 一响贪欢

捏着耳坠的手顿在半空。

李柯眼尖地看到,询问道:“怎么了?”他说着,上前接过那耳坠替温青梧戴上。

而后认同地点了点头,“当真好看。”

春生。”

后头跟着的春生在温青梧还在看着铜镜的时候就掏出了银子给掌柜了。

温青梧一门心思都在铜镜里头,她目光悠远。铜镜里头的女子色泽红润,顾盼之间说不上娇媚,却也有着女子的流光。

戴上那对耳坠之后,轻轻晃荡之间是女子独有的姿态。这耳坠的确很适合她……只是,什么时候她开始注意这些了呢?

温青梧心中纷杂,手被人牵了起来,温青梧回过神,一把甩开,“殿下还请自重。”

“我不自重你待如何?”李柯问着又去牵温青梧的手。

温青梧手往身后避开,瞪向李柯。

没抓住,李柯一抬手轻轻揪了一把温青梧粉嫩的脸颊,又问:“你待如何?”

这个不要脸的。温青梧咬牙道:“殿下、请自重!”

“偏不自重。”李柯说着,又去摸温青梧的脸。温青梧偏头避开,转身就走,又被李柯一把拉了回来:“你跑什么?”

“你到底想要干嘛!”遇到这种不要脸不要皮的无赖,打又不能打,她……

李柯抓着温青梧的手臂不放开,闻言,道:“我想要什么一开始就说了啊。”

“什么?”温青梧偏头,满是疑惑。

“跟你行鱼水之欢。巫山云雨中放浪一回。”李柯说得自然极了,“这就是我想要的。”

温青梧听得如鲠在喉,看着李柯,目光里面恨不得射出锋利的刀子剜死他!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放开。”她说道。

“不放。”李柯摇头。

温青梧深吸一口气,使劲的甩手,没甩开。抬眼看着李柯,火气冲到头顶又无可奈何。

“放开也可以。不过有个条件。”李柯看着温青梧气得不行的模样说道。

有条件总比纠缠不清的好。

温青梧稳定神色,看着李柯,“什么条件?”

李柯神色认真地看着温青梧,而后突然俯身,擦过耳边,嘴唇碰到温青梧的脸颊,一阵战栗从脸颊处传遍全身。

“就是这个。”李柯擦过脸颊在她耳边说完,声音苏得让温青梧的耳边又一次战栗过全身。

温青梧转头,看着李柯冲着自己狡黠地笑着,脸上如沐春风一般的浅笑着,弯起来的狭长眸子里流光溢彩。

若不是耳垂上的酡红,温青梧都快真的以为他厚脸皮到即使肌肤之亲也无所谓了。

“你真是过分。”温青梧说道,语气却没有责怪的意思,淡然无畏:“既然你贪一响之欢,今夜子正时分,我在殿中等你。”

说完,温青梧拿起幂离戴上,转身向着珍宝店外头走去。留下李柯一人石化在原地,脑海里面炸鸣。

直到旁边被人拉了拉衣袖,这才木然地低头,看着旁边拉着自己衣袖的李芝,迎上他茫然的眸子听他问道;“三哥,什么是一响之欢?”

“咳咳。”李柯以拳捂嘴,顺便捂着自己发热的脸颊,“没什么,走吧,时辰不早了。”他说完,也不等李芝再问,就拉起李芝的手向着外头走了出去。

自从温青梧说了那话,李柯整个人都安分老实了,一路上竟然再没主动找过温青梧说一句话,只有温青梧问时才会答个一两句。

若不是穿得一看就极好加之长得也不似奴婢,不然乖巧地跟了一路都让人以为是温青梧身后服侍的奴婢了。

但温青梧很满意,这样的状态正正好。少了聒噪和调戏,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欣赏洛阳城的景色了。

此刻她非常认同,想要治不要脸的人,那就是比他更加不要脸。

逛了个晌午,在城西一家小店里吃了地道的街边小味,一行人又逛了西街,摸到申末的时候才回去。

彼时李建志和成锦还在隔壁的红楼里头听着曲儿,李建志正在楼上隔间里头打着盹儿。

温青梧到了楼上,成锦静静地看着底下的曲儿,听到动静,迎进了她和李柯等人,李建志也惊醒过来,冲着李柯李芝行了礼,便站在了一旁。

走了一天,在红楼里头坐这休憩了会儿,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一行人这才出了去,让着旁边不远处的酒楼走去。

还未走近,就看到不远处一个魁梧威严的身子背着手站在楼外,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哪里想到皇上竟然在等着他们,李建志赶快加快了脚步,旁边一众人亦是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去。

贞德帝转头看向这一群人,背着手等到人都到近前了,这才道:“走吧,去洛阳城里头逛逛。”

说完他便先一步走了出去。一众人跟在他身后。

温青梧和李建志这种近身服侍的,自是跟在贞德帝近前。司沐不是近前服侍,总不能走到李柯这些王爷前头,于是跟在了最后。李柯么,倒是一直跟在贞德帝后头。说准确点儿,应该是跟在温青梧后头。

司沐正走着,前方的李芝突然放慢了脚步,他也跟着放慢脚步。不一会儿,两人便离着人群远了好些距离。

这时李芝干脆直接站定了脚,转头看着司沐,羞涩地笑了笑。

司沐这才明白李芝大概就是找自己的,于是上前两步靠近了李芝,恭敬道,“殿下可有事吩咐臣?”

李芝压着声音:“司将军,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殿下请讲。”因为李芝压着声音,司沐不由得也微微俯下身子。

“司将军可知什么是一响贪欢?”李芝疑惑地看着司沐,小声地问道。

司沐嘴角抽了抽,看向李芝,似乎有些没有听清,“殿下……说什么?”

“本宫问,什么是一响贪欢?”李芝又开口,面上问得坦然极了,只有些许茫然。

“咳咳。”司沐捂着嘴咳了咳,然后尴尬地看着李芝:“殿下为何如此这般问?”

李芝偏了头,似乎有些犹豫着要不要说。司沐本就没有窥伺别人的癖好,所有难言之隐他都没有好奇心。正想开口对李芝说不想说便不说了,他却在自己开口前出了声,“本宫听堇则姐姐,方才让三哥今晚去她那里,说是要一响贪欢。”

第296章 媚娘

司沐身子僵住。

“你说什么?”他声音冰冷。

“本宫听堇则姐姐,方才让三哥今晚去她那里,说是要一响贪欢。”

李芝说着,眨了眨眼,目光带着不解和坦然。

司沐拳头捏紧,指节被捏得咯嘣响。

“司将军,你怎么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李芝拉了拉司沐的衣袂,有些担忧的问道。

司沐蹲下身子,正对着李芝,“没什么意思,只是随口一言罢了。”

这事儿,殿下自此对任何人也不要再提。”

“为何?”李芝疑惑。

“因为,这会……让你三哥死无葬身之地。”司沐说道,声音像是带了一层寒霜,听得李芝打了个寒颤,赶紧点了点头,然后撇开司沐转身向着前头跑了上去。

春节这几日晚上加强巡逻,却是不宵禁的,一直到元日。

今日初三,自然也不宵禁,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贞德帝转到了洛水河岸,岸边男男女女放着天灯,言笑晏晏,还有女儿家在河边放着河灯。这河灯元日那日才是热闹,洛阳城中人口繁多,元日时放湖灯的挤满了河岸,许多还根本挤不进来。所以有些贪图个乐子的,便在正月里头元日之前放湖灯。

当然,有个极为重要的原因,便是趁着放灯的由头,与男子相会,或是放灯时在湖畔遇到了个心仪之人呢。

故而即使不是元日,整个湖畔也都是人。男男女女可不少,有的在男女还共放着天灯。湖畔沿岸也摆着卖湖灯的摊贩。

贞德帝背着手站在一个大石头旁边,静静地看着湖畔的男男女女,目光带笑。

“前齐时,莫说洛阳,就是京中也是死气沉沉的,商税农税都重,到了后主,赋税就更重了,年年天下选美,京都里头便是头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们缩头缩尾的连门都不敢出。”

说完,贞德帝突然转头,看向温青梧,“你觉得天下是如今好,还是前齐好?”

话都说了那么多,她还能说前齐好不成、

温青梧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声就听贞德帝继续道,“不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要听真话。”

要是说得我不满意,罚。”

温青梧闭上了嘴,片刻之后才悠悠道:“前齐时,最是繁盛之时,天下总计也就四百万万户,如今天周不过几十载,天下已有七百五十万户子民,哪个更好,百姓们都明白。”

百姓明白,一句话低过千言。

贞德帝听得笑了两声,却没有多说什么。而后转头看向温青梧,“不错,我赏你去放个湖灯玩玩儿。让成锦跟你去放。”

温青梧愉悦,应声“是”,便与成锦一前一后去了旁边摊贩处买了个兔子湖灯,写上愿放进去,走到湖边放了下去。

此时天色暗了下来,却也没有暗到不能视物的程度。加之湖边树上挂着灯笼,加上湖里头的灯光点点,湖畔被照映着,湖畔上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湖面上还有几叶翩翩小舟,离得最近的一舟上,舟上站着个普通渔夫,做些摆渡兼打渔的营生。他头戴斗笠,身穿粗衣,脚下芒鞋,满脸胡须也瞧不出年岁。立于船头奋力摇橹,一看就是操船的行家,逆水而行也十分轻快。

温青梧放完湖灯便抬起头看向茫茫的湖面,目光一抬就看到已经在近处的船夫。那船夫好奇的看着温青梧,定定地瞧着,竟有些憨样。

看着那淳朴的模样,温青梧忍不住勾起嘴角笑起。

湖风勾起轻纱,幂离霎时被吹开,里头娇俏又姣美的女儿正望着自己轻笑着,突然就得意起来。摇橹摇得更是欢畅了,甚至开始冲着温青梧放声高歌。

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洛阳口音,唱出民间小调格外有一番滋味。那悠扬的歌声随着潺潺的洛水传的甚远,这边岸上的人听得分明。词句不讲究,皆是你侬我爱郎情妾意之辞。

贞德帝等人都站在温青梧身后。司沐听得不禁皱眉,垂首秉道:“无知野民村词俚语,实在有伤风化,臣这便去驱赶。”

贞德帝倒是不介意,他摆了摆手制止了司沐的动作,“《诗经》三百,第一首便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连圣人都不讳言,归入风雅之列,有什么伤风化的?”说罢,他望向那摇着橹缓缓远去的渔人,也随着那曲调哼唱了起来,还真是郎朗伤口,于是问道:“司将军,你可知这歌唤作何名?”

“……臣不知。”司沐虽在宫外的时间比贞德帝多,但又不是成日游荡民间的父母官,哪操心老百姓会唱什么歌?

“你们谁知道这首歌?”贞德帝转头,看向旁边众人问道。

大家一阵交头接耳,最后还是从湖边回来的成锦小声插嘴道:“大家,此为乡间俚曲,幼时奴婢曾听阿娘唱给爹爹过,是专门唱给心上人的歌,名作《媚娘》。”

旁边诸人听得皆是缄默不语。司沐更是黑了脸。

这歌是给心上人求爱的,一介渔夫居然唱与皇上的妃嫔,岂不是天大的不敬!

“哈哈哈……”贞德帝非但不怒,反而觉得有趣,看着站在湖畔带着带着幂离不安站着的温青梧,“你倒是惹人喜欢,出个门连路过的百姓也要想要表达爱意。”

温青梧带着幂离的头垂得更低了,闷声道:“大家莫要取笑了。”

贞德帝戏谑道:“我看这首《媚娘》词句倒也不错,干脆我赐你作名字罢。《诗经》有云‘青兮青兮,青青如滢’,这‘青’字虽好,终是言女儿家端庄平和的仪态。似你这般娇俏又顽皮,‘媚’字倒也更贴切。”

还有一个字贞德帝没提,那边是温青梧名字中的“梧”字。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这梧,从古至今,便是凤凰会听停留的地方。

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这名字他不喜欢。

“媚娘。”温青梧喃喃几次,说心里话,这名字她一点儿都不喜欢。一个字,俗。但总不能推辞,于是当下便跪了下去,语带欣喜,“奴婢媚娘,多谢皇上赐名。”

第297章 我去宫中告诉她不要等我了

放完湖灯之后,贞德帝便回了宫。服侍下贞德帝,温青梧便回了南薰殿。

刚回了殿里头,柳叶打来水,温青梧遣退柳叶和留吉,解着衣裳沐浴时,就听到了敲门声,温青梧扣上解了的扣子,上前拉开了窗户。季方在外头冲她行礼,“主子。”

“发现了什么?”温青梧问着,用杆将窗户撑了起来。

季方靠近窗户,压着声音道:“主子之前让奴婢观察的,这段日子里,子时之后宫中还没有熄灯的,零零散散总有,但唯有一处,日日都是子时之后还未熄灯。”

“何处?”温青梧看向季方。

“明思殿。”

明思殿,两个婕妤所在的殿。两个婕妤里面,都是从镐京城带来的。其中一个,便是林婕妤。想起之前的摩尼教,以及贞德帝对那些事的不了了之。

温青梧缓缓站直了身子,目光擦过季方看向茫茫的黑夜。

这事儿,怕是牵涉到太子了啊。

“主子?”季方试探地开口唤了声。

温青梧回过神,朝着季方点点了头,“我知晓了,你回去罢。这些日子,盯着宫中林婕妤的行踪。不要太刻意,莫要被发现了。”

“是。”季方应声,后又问:“那另一个?”明思殿里有两个婕妤。

“另一个不用理会。”温青梧道。

季方走后,温青梧没有放下窗户。她站在窗户旁边,陷入了沉思。

沐完浴后,温青梧坐在灯下看着书,不时看向旁边漏壶上的刻度。

另一边,洛阳城的吴王府里头。李柯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踱步,春生在一旁定定地瞅着自家主子。

每走一个来回,李柯便会停下来,看看外头的天色,然后在看看床边的漏壶,然后满是纠结地叹一口气,又回头继续踱步。

“你说,我要不要去赴约?”李柯偏头看向春生问。

春生身子一挺,愣愣地看着李柯,然后摇了摇头。他哪儿知道?这样的事儿他怎么敢与主子给主意。

“不去啊。”对于春生的摇头,李柯解读成不去。可是来回又踱了一圈,又皱眉看向外头的夜色,皱眉道,“若是我不去,她万一一直等着我怎么办?”

“困了……自然就睡了呀。”春生小声地说道。

李柯闻言,突然停下了脚步。

春生有些忐忑,“爷,您不会真的去宫里吧~”去宫里跟那位……这若是被发现了,就是皇子也是要杀头的啊!

看着李柯没说话,春生又忍不住提醒道,“爷,一旦踏出那一步,就是万劫之地。三思啊!”

李柯闻言,笃定地点了点头。而后转头看向春生认同道,“对,你说的没错。我不能这么草率。”

春生舒了一口气,就在他以为李柯认同自己的话下定决心不去时,突然又听李柯道,“那我现在就去告诉她不要等了。”

春生:???

说完,李柯就向着内室走去,拉开衣柜开始认真地挑着要穿的衣裳了。

“这件如何?”他拿出意见月白色纹云纹圆领外袍,又拿了见水蓝银边绣仙鹤的在身上比了又比。

春生一脸难色,“爷,您真要去吗?”

“我只是去告诉她不要等了。”李柯又拿出两件衣裳在长镜前比划起来。

春生看着李柯一脸春风的骚包样,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等终于挑好了衣裳,穿在身上瞧了又瞧,好不容易满意了,又开始招来了婢子替自己绾发。

一头乌黑的青丝绾在头顶,戴上玉冠拾掇好一切。李柯满意地看着自己镜子里头的自己,转身向着府外走去。

今儿晚上司沐本该值夜,但临时跟一个副将换了值,然后买了几坛子酒,下了药提来了这吴王府外。

自今儿听晋王说了那些话,司沐心里就堵着。堵得难受极了。

一个垂髫小儿自不会说谎迋他。

那些话若是李柯那厮说的还好,偏偏是阿梧亲口说出来的。他真的很努力了,才忍住了去当面质问温青梧的冲动。

站在府外的一棵大树后,冬夜的风吹得他衣袍鼓鼓作响。司沐也站成了一棵树,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目光紧紧盯着王府大门,手里提着两坛酒。

夜深人静,没有月色的晚上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司沐融入了黑夜之中,寂静无声。

王府的大门缓缓被推开,先一步走出来的,是打着灯笼的夏生。夏生是李柯的近身亲卫,功夫是极好的。出去干这些事儿,带上夏生总是比带春生方便多了的。

府门被推开之后,先一步出来的是夏生。他站出来,望了望两旁的街道,而后往前走了两步。紧接着跨出王府大门的,是李柯。

即使唯有一盏灯笼的光,也能照映出他通身的气质。司沐看着心中很是不舒服。阿梧选他,是因为他生得好看?还是因为他王爷的身份?

李柯跟在夏生后头走出来,左右瞧了瞧。将走出去几步,突然前头的夏生脚步一停。

李柯也跟着停住,抬头,目光擦过夏生看到他身前站着的歌人影。

夏生提了提灯笼,灯笼光往上,照出人影的面庞。

“司将军?”李柯讶然道,“你在此处作何?”说完李柯心中“咯噔”一声。

毕竟是要出去干坏事儿的,做不得心安理得的。出门就碰到了负责守禁皇宫的冷脸将军,说心里头没点儿慌乱是不可能的。

只是李柯很快就稳住了心中的慌乱,作何慌乱?自己才踏出门,什么都还没做呢!

司沐就像一点儿不知李柯想什么似的,往前走了一步,这下让人看得更加清晰了。他提起了自己手里的酒坛,“新年处处节气浓,家在镐京,独自在这洛阳想要喝酒过节也无人作陪,想来想去,整个洛阳城能陪我喝酒的,也就王爷了。”

“为何只有我?”李柯看着司沐问道。他其实想说,我跟你又不熟,为什么会找到我的头上?可是又觉得如此说出来有些失礼。

“其一,你我年纪相仿,喝酒相谈观念便相差无几;其二,你我皆无家室,整个洛阳城里头的贵族,这个年纪没有家室的也就你我了,就算宿醉也无人管。”司沐一口气说完这些在脑子里转了无数遍的话。

第298章 酒壮怂人胆

对于司沐脱口而出的借口,李柯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他根本不想跟他喝酒啊。正想着要如何打发这人,就听司沐疑惑地看着李柯,“这晚了,莫不是殿下还有其他重要的事?”

不知有何事?”

晚风吹得灯笼瞎晃。

李柯道;“本宫听说阿娘今日身子抱恙,去瞧瞧。”

“现在已戌末,宫中早已落了钥,王爷要如何去?”司沐说道。

要怎么去难道还由得你来过问?李柯不悦,还没说出斥责的话便见司沐上前,主动揽了他的肩膀,一脸安慰地拍了拍,“王爷莫急,昭仪定然无恙的,纵然真有个什么,陛下也会派人来说的。”

有这时间,不如陪下官和两杯酒,谈天论地岂不快哉?”说完,也不待李柯再说,就走上前来。李柯眉头蹙起,正要拒绝,便闻见一阵酒味儿。

他说今日司沐怎如此大胆呢!还直接拦着自己,管到自己身上了。原来是喝了酒,这味道,怕是喝的还不少。

李柯退开身子避过了上前靠近自己的司沐,转头吩咐道,“夏生,把他拖回他自个儿别院里头。”

夏生应声,就要上前去拉司沐,却被司沐轻巧地避开,还扒拉到了李柯身上,然后连拖带拽地将李柯拉回了府里去。

漏壶里的水一点点滴出来,夜里针落可闻,一滴一滴的叮咚水流声格外清晰。

温青梧看着那漏壶下的刻度越来越高,已经快到子时时,温青梧打了个哈欠,而后放了手中的书。

站在屋子里头撑了撑腰,走动了会儿,就准备去熄灯歇了。

到点了,他还没有来。那大概就是不会来了。其实温青梧想的很简单,若是李柯真的胆儿肥到敢来她这人,她便诱他,然后让他喝下准备好的迷药,再扒光他的衣裳让留吉留到杨昭仪殿外。

虽然无脑,但胜在粗暴直接。如此一来,李柯光溜溜地被过往行人看到,在宫里头可以说是怎么都说不清了。半夜无声无息入宫就是一件百口莫辩的事。

这样无伤大雅,判不了什么罪,更牵扯不到自己,但也足够让李柯长记性了。不过还好,李柯还有点儿敬畏之心,至少还不敢做出真的来宫中私会自己老子嫔妃的事。

将吹灭了灯,窗户突然响起。惊得温青梧整个身子一抖。她转头,看向那扇窗户。

片刻之后,敲窗声又想。声音很低很低。

温青梧问着蹦跳的心,然后走到了窗边,吞了吞口水,小声道,“谁?”

外头没有人回声,温青梧又问了声是谁。依旧没人说话。

不成是听错了?她再次拿开窗栓,探出头去瞧时,一阵风刮过,她还什么都没有看到,风就停下了。

温青梧想要回去点灯再瞧,站直身子转身走去,突然就撞到了一个怀抱里头。她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腰碰在了窗沿,疼得她“咝”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有一双手越过她揽上她的腰,在那磕碰处揉了揉。

温青梧反射性的抬手去推,却被另一只手给抓住。

来回地揉动之间,腰间的疼痛顿时消散了许多。

温青梧忍住想要推开面前人的冲动,她告诉自己,要忍住。至少,要让他先放下戒备以为自己真的在约他。

于是她收回了手,任由那双大手揽在自己腰侧。

然后微微退后,落下了窗栓。

关好窗户之时,身前的人突然凑近。一股酒气袭入温青梧的鼻尖,她秀眉蹙起,伸出手想要推开眼前的人。

这李柯,竟然喝了这么多酒!

一推,没推开。又推,依旧纹丝不动。温青梧还想推,一双大手覆盖在她搁在胸膛上的手背上,然后紧紧按住。

“你喝多了。”温青梧不悦道。

话音落下,面前人一句话没说,只是突然一俯身,就稳准地凑上了她柔软的唇上。

温青梧身子一呆。

她要别过头,头却被另一只手给按住,然后带着酒香的湿润的舌滑进了她的嘴里,在贝齿上一挑,就轻巧地进了里头。

呼吸急促,温青梧想动却一点儿也动弹不得。她闭上眼,嘴中的感觉竟然无比的清晰起来。

就像是一滴墨汁掉入清水糖里,迅速便晕染开来,然后风起云涌,搅动着这一池春水,很快那墨汁与清水便完完全全融入在一起。

脑子里渐渐放空,只有嘴中那些感觉清晰极了。鬼使神差的,温青梧动了动舌头。

面前的身子先是僵住,而后直接揽上了温青梧的腰肢,嘴中热烈起来,吮搅动,近乎啃噬,带着疯狂。

温青梧逐渐沉溺下去,甚至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压在了床上,嘴里已经出了血,也不知是被啃的还是咬的,一双粗粝的大手在她身上游走,然后扯着她的腰带。

她在沉溺中回过神来,是因为突然被压倒在床上,坚硬的窗柩硌在了脊背上让她回了神。

她在作何?

温青梧回过神来,惊诧得不能自已。唇上的嘴已经离开,一路往下,咬在她的肩膀上。

此时的她已经被扯开了衣衫,敞露出了里头穿着的肚兜。

她惊骇地看着黑夜,在他亲吻上自己方才被咬着的肌肤时,使尽全力猛地推开了身上的人!

身上的人被推倒了窗边的地上,撞在床架上“哐当”一声,撞得整个床架摇晃。

温青梧从床上坐起,手里慌乱地穿着衣衫,“我,我,我去给你倒点水。”她说完起身急急向着桌上走去。

还没跨出去,她就被人拉住了手。温青梧甩了甩,那手抓得极其用力,几乎要捏断了她的手腕。

温青梧想,大概是他以为自己拒绝了他,来了脾气?但是,她要安抚住他。然后才好哄他喝下那壶早就替他准备好的热水。

于是深吸了好几口气,压住心中的慌乱和颤抖,然后回握着那只手,道,“我只是,想去倒点儿水喝。喝点水,咱们,咱们……再继续?”

温青梧说完,又要走。

那手依旧捏得很紧。

“不要走。”他嘶哑着身子说道。

这个声音那么熟悉。那么近又那么远,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她脑门上,脑中轰鸣。

第299章 厌恶

温青梧惊颤着甩开了那只手,然后连连后退,直到“砰”的一声撞在了屋中桌子上。

屋中依旧安静。温青梧急急的转身摸索着火折子点燃了桌案上的烛光,然后拿着等颤抖着手回头,看着瘫坐在床边的,衣衫半敞的,垂着眉眼面如死灰的司沐。

昏暗的灯光之下,他半敞开着衣裳,古铜色的肌肤诱人。头发因为方才疯狂的动作已经散了一大半,垂在裸露出来的肩膀上,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上只有灰败的颓废之色。就像是濒临绝地失了希望的将死之人。

毫无生气。

“司、司将军?”温青梧喘息着,身子不停往后挪动,眼中的惊惧和慌乱尽显,“你怎怎么在这里?”

司沐没有抬头,他撑着床柩缓缓站了起来。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温青梧,“因为我不是你等的那个人?”

温青梧看着司沐,抿着唇没有说话。

司沐向着她走近一步,温青梧立马退了两步。

司沐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温青梧。

“你对他便能敞开心扉交付所有?耳鬓厮磨甚至共度春宵。我呢,就像是沾了污泥?甩得那么干净利落。”司沐平静地说着,看着温青梧的眸子像是摔碎了琉璃,满是裂痕,“你知道吗,其实来之前,我只是想看看你能等他到多久。可当你熄灯的那一刻,我却忍不住来敲了你的窗。”

敲窗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我只是想当面问问你,问问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若你说什么都没有,我也要信。我一定信你。却在你开窗的时候,在看到你的那一瞬,所有质问和所自以为的通通化作乌有。化作乌有的,还有我的尊严。”

方才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即使你将我当成他,即使我只能在黑暗中以他的名义靠近你,我也在所不辞。就像是生活在阴暗之中见不得人的驱虫,就像卑微到泥土里的尘埃。但只要是你,我都可以。”

即使变成自己恶心的样子。”司沐说道。他看着温青梧,嘴角勾了勾,满是自嘲地道,“可惜的是,即使这样,我也是你恶心的样子。”

温青梧听得有些心酸,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可是一转念,她为什么要跟司沐解释?她们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如何于他又有何关。于是到最后,一句话也没说,默然相对。

屋外风声鼓鼓,像是在夜里呼啸的鬼怪,可怖亦挠人心肺。

司沐静静地看着温青梧,见她许久不曾发一言。凄凉地一笑,拢了拢扯散的衣襟,转身离开。

“明日。”司沐停在了窗边,背对着站定,颀长的身子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窗外风雪交加。他站在烛光与黑夜的交界,整个人都落寞而孤单。

他说着,停了许久,又道,“明日,我会帮你除掉伤害你的人。”

温青梧还没有回味过来司沐到底说的是个什么意思,他就消失在了窗边。

温青梧走到窗边,看了又看,确定人已经不见了,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而后关上了窗户。

然后她靠在窗边冥思了片刻,突然抬头走向了外间。

“留吉?”她唤了两声。

在外间值夜的留吉很快便应声,而后快步走进了殿中,“主子?”

“现在可有空?”

“有的。主子有何吩咐?”

“去找元礼,告诉他明日梅淑妃的事可能就要摊牌了。让他安排一下。”温青梧说着,凑近留吉,耳语了几句。

留吉脸上绷着,待温青梧说完点了点头,而后退了出去。

今日因为贞德帝出宫游玩却没有带上梅淑妃,梅淑妃心里头很是不舒服。往日在镐京时,逢年过节出去皇上是常常会带上自己的。

想到他身边只有一个阴险又心机极深的温青梧,梅淑妃就浑身不舒服。晚上用膳时发了一通莫名的火。下人都糟了殃,特别是近前服侍的几个。

此时早已服侍着梅淑妃歇下了了,元礼满身疲惫的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想着想着眼皮就有些重了,就在元礼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被人捂住了嘴。元礼挣扎着醒过来,却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是我。”

耳边想起了熟悉的声音,元礼挣扎的身子停了下来,捂在嘴上的手挪开。他回头,黑暗之中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床边站着个模糊的人影,却是不能看清一点儿面庞。

“你怎么来了?”元礼小声地惊问。

留吉没说话,比了个“嘘”声的姿势,拉了拉元礼,“出来说。”

元礼屋子里还有一人,便是仪鸾殿的掌事公公——李云。

元礼会意,从床上小心地坐了起来,撩开被子蹑着脚跟着留吉一前一后出了门。

身后传来熟睡中翻身的声音。元礼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李云,确定他没醒来的迹象,这才轻轻关上门,走到了留吉旁边。

屋里黑得不行,屋外却是有宫灯的。新年还没有过完,宫中的灯也比平常多上许多,照得整个长廊里头都红彤彤的。

留吉和元礼站在长廊的角落里。

“你怎么来的?”元礼有些后怕,“有没有被人发现?”

留吉摇摇头,也不待元礼再问,压着声音道,“主子让我来找你,有吩咐。”

“什么吩咐?”

“主子让你准备,明日这边的事情大概就有个了解了。”

“这么快。”元礼喃喃,“那我要做什么?”

留吉疑惑,“你不知道这事巨细?”

元礼坦诚地摇头,“主子真没给我说过。”他都是凭着感觉自个儿在行事,除了季方上次来找他安排之前,他其实一点儿都弄不明白主子到底要干甚。

留吉凑到元礼耳边絮絮。

元礼听得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作惊骇状。

良久,留吉说完,离开了元礼的耳朵。元礼傻在原地,喃喃道:“天耶!”

这可是牵扯甚大的罪!别说一个梅淑妃了,就是加上的她的儿子或者外朝大臣若是被发现有牵扯,一旦发现都是死罪。

第300章 茶水间的秘密

元礼还在愣神时,留吉身子一跃就不见了。

他连忙回身,转头四望,哪里还有留吉的身影。元礼再一次惊愕在原地。

留吉会武功?什么时候的事儿?他怎么不知道!

翌日一早,天刚刚破晓,元礼就起身了。下人们是要服侍主子的,起的总是很早。穿好衣物,推门出去就看到端着盆子走过的朱儿。

“朱儿姐姐。”元礼走出来,随手关上门,换住了朱儿。朱儿抹了抹眼睛,转头看向元礼,牵强的笑了笑。

她的眼睛还红肿着,元礼知晓,昨夜梅淑妃撒火气朱儿身上是撒得最多的。只是没想到都过了一晚上,这眼睛还肿着。

“昨夜姐姐又哭了?”元礼靠近朱儿,替她拿过手里的盆子,担忧地道,“那可不行,咱们仪态面容要是这般,少不得又有由头来斥责了。”

说着,元礼捏着袖子去擦拭朱儿红肿的眼眶,面上满是心疼。

这些日子,朱儿因为元礼的照顾对他生了几分亲近之意,任由着元礼替她擦拭眼眶也不躲避。只是看到元礼心疼的神色,心里一酸莫名就委屈了起来,眼里突然就冒出了泪花。

“哎哟我的好姐姐!”元礼赶紧制止,“这大清早的,你这模样要是被娘娘看到就糟了!”

朱儿闻言赶紧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

“走,我帮你弄。这是要去哪里,是不是要去茶水房给倒热水?”元礼拿过盆子问。

朱儿点点头,哽咽着道,“娘娘还未起身,我先去瞧瞧热水烧好了没。”

元礼叹了口气,“你啊,这样了还操心着。”说着冷哼了一声,“她却是没把你当一会儿事,蝼蚁也是有命的。”

朱儿跟在元礼旁边,没说话。抬着手擦了擦眼没有出声。

一路说着走到了茶水间,茶水间的奴婢们正烧着水,见到朱儿和元礼来了,纷纷起身行礼。

“你们都退下罢,这里我来弄就行了。”元礼说着,将盆放了下来。

茶水间的两个奴婢应声,退了出去。

元礼站在门口看了看,发现没人在周围,这才放下帘子走了回来,靠近朱儿,小声道,“姐姐,最近你可有发现宫中有些异样?”

“什么异样?”朱儿抬头看着元礼问道。

元礼吸了口鼻子,然后道,“你难道没发现司将军这些日子在后宫出现的太频繁了吗?”

司沐虽然负责守卫宫廷,但都是例常巡逻,却不曾像最近这般,常在巡逻值守之外的时间出现在宫廷之中,以及在六局等宫廷司出入。

这样一说,朱儿便察觉了。她想了想,而后点点头,“好似的确有些频繁。难道宫中真要发生什么事儿?”她说着,紧紧地盯着元礼。

元礼一脸紧张,甚至带着些许惊恐,看着朱儿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都没有,嘴巴一闭便上前去拿盆子,“我也不知。就是觉得有些不对,才提醒一下姐姐。”

“不对。”朱儿看到了元礼的脸色,一把抓住他,“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朱儿问。

他们都是宫廷中人,对于宫中可能出现的异样便会格外上心。

被朱儿这样一拉元礼整个人都慌乱起来,赶紧道,“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朱儿板着脸看着元礼,“你没有瞒了我什么事?”她厉声问道。

元礼整个脸都红了起来,惶恐得很,“我真的没有!姐姐你不要问了好不好!”

“不行。”朱儿斩钉截铁地说着,逼着元礼道,“元礼,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我我……”元礼结巴起来,却就是什么也不说。

朱儿板着脸唬道;“元礼,我可是一开始就格外亲近你的,你有事莫不成还要瞒着我?”

元礼张了张嘴,一脸为难又纠结,还是没说话。

“我在这宫里头,最信的人可是你。若是有事,你给我说了,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半句!”朱儿又道。

元礼反问:“当真?”

朱儿见有戏,赶紧点头,笃定地道:“那是自然,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元礼犹疑地看了眼朱儿,然后吸了口气,道:“朱儿姐姐,这事儿若是透露一点半点,咱们都得掉脑袋。你当真要听?”

朱儿闻及此心里就“咯噔”一声。

元礼说的是掉脑袋,而不是没小命。掉脑袋,那就不是单纯的后宫龃龉了,是皇上会过问的事儿。后宫不得干政,故而后宫常年都是许少与前朝有什么直接关联的。就算是那个奴婢犯了错,不过也是宫刑司或掖庭狱责罚。

掉脑袋却不同……朱儿吞了吞口水,听不听?

当然要听!

她点点头,试探地问道,“跟咱们有没有关系?”

元礼点了点头,朱儿眼睛睁大,元礼又赶紧摇头,“严格来说,跟咱们没关系。”说罢,他指了指仪鸾殿正殿的方向,“跟那位有关系!”

不是奴婢的事儿,而是主位的妃子,怪不得说是掉脑袋。听到跟自己没关系,再听给梅淑妃有关系,朱儿的心又提了起来,“这事儿有多重?”

“多重?”元礼说着,拍了拍胸脯,后怕地道,“若是坐实,咱们所有人,所有!全都得死。”他将“死”字咬得极重,朱儿小脸吓得煞白,元礼又补充道,“姐姐,我跟你讲。这事儿,若是发现梁王牵扯,那梁王都得”说着,他抬起手比了个滑脖子的手势。

“不……不会吧?”这下换成朱儿结巴了,煞白着脸看着元礼,“你可不要唬我。”

“我哪儿敢唬姐姐!”元礼一见朱儿不信,立马急了,连声音都蓦然变大,“我可是亲耳听到司沐大将军说”

话还没说完朱儿就蹦起来死死地捂住了元礼的嘴,慌乱地道,“你要死啊!这么大声干嘛?!!”

元礼赶紧跟着她一起捂住嘴,眼睛惊疑地看着周围。

好一会儿,茶水间中安静无声,煮在锅里的水开始沸腾起来。

确定周身没有动静,朱儿这才放开了元礼的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死。”

第301章 策反

元礼后怕的摸摸脖子,然后抬头看着朱儿,可怜兮兮地小声道:“但我真的是亲耳听到司沐将军说的,那天我路过六局时不小心听到他跟另一个人在说话,本想打招呼,可听到了一些事儿,吓得根本不敢出声,赶紧躲在暗处等他们走了,我才出来的。”

朱儿看着元礼,犹疑了一会儿,才压着声音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元礼正要说,朱儿赶紧止住了他的话,然后一脸警惕的走到茶水间门口张望。

“李公公,您怎么来了?”朱儿站在门口看着一边走近的李云,牵强地笑着问道。

李云冷脸看着她,“娘娘已经准备起身了,我看你来打热水半天都没回来,过来瞧瞧。”

“哦,水才烧热,我这便端过来。”朱儿解释道。

打发走了李云,朱儿又瞧了瞧外头,确定无人了,这才放下帘子走了进来,快步拿起盆子,“我要去服侍娘娘起身了,待会儿弄完你在门角处等着我。”

元礼应声,朱儿拿起盆子打了热水快步退出了茶水间。

梅淑妃睡眠不好,起得早。东边的天才放出第一丝曙光,连朝阳都还没有完全升起,她就已经起身了。

留吉弄完自己的事儿,登载了门角处。朱儿服侍梅淑妃用完早膳,碧儿替梅淑妃揉着脑袋,她趁着空走了出来。

一走过来就看到元礼急躁不安的样子。

朱儿走过去,凑到元礼耳边,“方才你说的还没说完,到底什么事?”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元礼凑近了朱儿耳边说了起来,朱儿听着,突然瞳孔一缩。而后脸色渐渐变了。待元礼还未说完她便打断道,“不可能!”

她若是在宫中使了巫蛊之术,我不可能不知道!”朱儿不信地看着元礼。

“真的?”元礼惊疑变成了茫然。

“当然!”朱儿笃定。

“那为何司将军那样说?”

司沐这个人朱儿还是晓得的,他是皇上身边真正的亲信,不仅是钦封了爵位的正二品郡公爷,还是有实职的皇城禁卫统领,有权有势。

这样的身份,若不是皇上亲自吩咐,他肯定是不会去查的。

这样的人,若不是有十足的证据,也决计不会心口护手。

“当真是司将军说的?”朱儿有些质疑。

元礼重重地点头,看着朱儿道,“我亲耳听到的!不仅如此,我还”说着元礼突然住了口,好似突然发现自己失言什么的。

朱儿敏锐地捕捉到,皱眉逼问,“你还有什么没给我说?”

元礼捂着嘴摇头。

朱儿威胁,“元礼,你若是不说,我现在就去告诉娘娘。”说着她就好像要离开似的。

元礼扑通一声给她跪下,抓着朱儿的裙子祈求道,“姐姐不要啊!”

“那你说不说?”朱儿板着脸问他。

元礼都快哭出来了,红着眼睛看着朱儿,“那姐姐答应我这事儿谁也不说。”

朱儿没应。元礼急了,“姐姐,你不知并不代表淑妃没做过,巫蛊之事多一人知晓便多一分危险!或者……知道的人早就死了!”

朱儿没说话,心中的惧然却越来越大。她年纪并不大,虽然是服侍了梅淑妃很多年,却也没有十几年之久。在她和碧儿之前,还有别的贴身宫女,青兮。

她刚刚调过来时只是洒扫的小宫女,后来慢慢提升上去,也只是二等宫女。那时候正是一品大宫女的青兮姐姐带着她。

只是后来,青兮姐姐突然掉井里摔死了。

朱儿心悸之时,元礼就像根本没察觉,继续小声地道,“姐姐,我给你说实话吧。”他搓着指头,脸上全是不安。

朱儿收回飘远了的心思,小心地问,“什么实话?”

“你知道的,温才人如今在皇上身边服侍。”他将声音压得很低。

朱儿目光一闪,点点头。“然后呢?”

“她身边一个大太监,叫留吉。”

朱儿又点头,“嗯,我知道。”

“其实,我与那留吉,以前在掖庭时,相交数年,交情很好。”元礼说着,拳头捏了起来,“若不是他来找我,将他听到的事情告知与我,让我小心些,我根本不会知道这么多。”

朱儿听着元礼的话,思衬好一会儿,这才抬起脸严肃地看着留吉问道;“具体事情到底是什么?”

元礼凑近朱儿的耳边,低语起来。低语几句却停下来了。

“然后呢?”朱儿转头看向元礼。

元礼摇头,只道:“若是一旦属实,咱们就全都得跟着死。”

朱儿捏着两侧的裙摆,手背上青筋暴起,哝哝自语,“那要怎么办……”

“姐姐想不要活?”元礼看着朱儿,目光如炬。

朱儿点点头,抬头看向元礼:“你有什么办法?”

元礼再一次凑到了朱儿耳边。

“可是……万一并不是淑妃做的,我这样不就把自己推进了火坑?”朱儿惊疑地看着元礼。

元礼道:“姐姐,我并没有让你去皇上那里告状啊!我告诉你这些,就是给咱们留条后路。若是无事,咱么这些事绝对不要透露出丁点儿,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但若是真的事发,且已经是必死无疑的时候,咱们招出这些,可不就是有机会保住自己一命?”

朱儿垂下眉眼,静静地深思起来。她没回声。

过了会儿,元礼又补充道,“姐姐,这些咱们都不用主动做任何事!都是在一旁静观其变便可,无事咱们安全,若有事,必死之地这就是咱们的一次机会,一次活命的机会啊!”

朱儿依旧没有回声。冬风刮得旁边枝丫上的积雪簌簌掉下,落在两人的身上。

“那若是梅淑妃真的没做呢?”朱儿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哎哟我的姐姐,我不是说了么,若是无事,咱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该作何作何,相安无事呗。”元礼道。

“我说的不是无事,而是没做。”

“什么意思?”元礼一时没意会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半晌,朱儿伸出手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而后抬头,看着元礼的目光幽幽,“说罢,你是在替谁办事?”

第302章 风雨欲来

元礼心中一惊,面上却依旧克制着,茫然地看着朱儿,“姐姐在说什么?”

朱儿面上很是平静,看着元礼,又问:“你后面的主子是谁?”

蒋德妃?卫贵妃?还是许贤妃?”

在朱儿看来,能与梅淑妃斗的,且有本事也有缘故与梅淑妃斗的,不外乎四妃之中的。

至于那温才人,她是想都没有想过。不过是一个才人罢了,或者说一个奴婢而已。若是真的像元礼方才说的那般,只要牵连几族掉脑袋,还出动了司沐去暗中查探,那就不可能只是一个宫中无权无势又没有背景的温才人。

元礼听明白了,他面上的茫然先是顿了顿,看着朱儿带着不解,“姐姐在说什么?”

“第一,梅淑妃做没做过,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就算是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也不可能对你听之信之。第二,司沐会的不是三脚猫功夫。在他说话时,只要他不想,宫中没人能听得了。”

元礼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忍气吞声又受尽委屈的朱儿竟这般厉害。几句话就看穿了自己话语里头的漏洞。

朱儿看着他,没有试探也没有疑惑。只有逼人的审视。

在朱儿审视的目光中,元礼的眸子清明起来。这一刻他是明白了,想要唬住眼前的人,根本是不可能的。

“姐姐真是好生聪明。”元礼一脸淡然,“不过至于身后的人是谁,这倒是不能给姐姐这么说了。”

朱儿看着突然变了脸的眼里,目光眯起,“怎么,你还要威胁我?”

“‘威胁’不敢说,不过也是为了保住姐姐你的命罢了。”元礼说道。

“保我的命?”朱儿哼了一声,带着不屑,“你信不信我现在便去给娘娘说。你看咱们俩是谁先保不住命。”

元礼看着朱儿,不为所动,似乎根本不怕她去告诉淑妃,“你以为告诉了淑妃,她就能逃过一劫?”

晚了。”

元礼说着,也不再多说什么。悠悠地看了一眼朱儿,然后跨步离开。

经过朱儿时,他停下脚步,微微倾了倾身子靠近她,小声道,“你不是问我的主子是谁么?就是那个——普天之下,他要你死你就得死,不管有没有罪,都得死。”

朱儿姐姐觉得是谁呢?”说完,元礼站直了身子离开了此处。

朱儿站在原地,整个人僵住。

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如此呢?

转身失魂落魄地回了仪鸾殿中,碧儿正替梅淑妃按着脑门儿。听到动静,她掀开眼皮瞧了瞧,见是朱儿又闭了上去,嘴中不满道,“走路声音这般大作何,怕本宫听不到不成?”

朱儿低身做礼:“奴婢知错。”说完,她抬眼瞧了眼闭眼没理自己的梅淑妃。

心中纠结万分之后,终究是缄默不言了。

她什么都不清楚,就这样贸然告诉淑妃,万一不是真的怎么办?

若是真的……她说出来呢?既然是那位要出手,她一个奴婢,就算说出来难道就能帮得了淑妃了?不仅帮不了,还得搭上自己。

若是真的,至少元礼是那位的人。那能找上自己,或许自己真能挣得一线生机?

脑中几番思索之后,朱儿一句话也没多说。她准备静观其变。若真如元礼所说,那就……她抬眼看了看躺在榻上的梅淑妃。那就对不起了,娘娘。

几乎没有太多心理挣扎,朱儿就下定了决心。

昨夜自派走了留吉之后,温青梧便上了床。但是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了事情让她辗转了许久才入眠。

似乎只是一闭眼的时间,就到了清晨,柳叶来窗边叫醒了她。

初四是所有朝廷最后的一日休沐时间。

温青梧起床穿戴好,走到洗漱架前接过柳叶拧好的帕子。昨夜睡得很不好,到现在她都还有些迷糊,些许困顿让她脑子昏沉着。

“去把窗户撑开。”温青梧用帕子捂着脸,含糊地开口。

柳叶应声,然后走到前面去将正前的窗户打开。

这窗户正对着的是南薰殿外的敞地,骤然从窗外吹进来的寒风吹起温青梧的衣衫,让她打了个冷战。

放下手中的帕子,脑子清明了。温青梧看着窗外。

雪已经停了,但覆盖在屋脊和廊亭上的积雪却是厚厚一层。天空阴云密布,才是清晨时分就就起了狂风,卷起一层又一层的积雪。

“今儿天下可差,要不关上窗户?”柳叶在一旁问道。

温青梧摇了摇头,而后穿戴好衣服,专门挑了一件昨儿在长安城里买的厚实貂裘套在了身上,走进了狂风之中。

“风这么大,待会儿该要下雪了吧。主子都不带伞。”柳叶站在门柩上,看着温青梧的背影嘀咕道。

留吉站在柳叶旁边,待温青梧走远,他收回目光看了眼旁边拿着扫帚的阿钟。此时正站在庭院之中,手里拿着扫帚,脚下是一雪堆。此时正站在那儿瞧着走远的温青梧。

这么严实地盯着又如何?留吉嘲讽地笑了笑,转身进了殿中。

狂风越来越大,温青梧差点儿都站不稳了。只好放慢了脚步,佝着身子向着大业殿走去。

李柯走在宫道上,远远便看见雪地里微微弯着身子踽踽独行的温青梧。他也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温青梧。

目光复杂,而后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酡红。昨日她说的那些话还在他的脑子里回荡,心跳不免加快。

待那身影走远,他看着那背影轻声笑了笑。然后回头,向着杨昭仪所在珠镜殿走去。

温青梧到了大业殿中,贞德帝已经起身了。她走进殿中时,他穿戴整齐地坐在软塌上,大张着腿,手里几张纸翻来覆去地看着,绷着脸抿嘴不语。

温青梧看了看旁边的李建志和成锦,两人都没说话。

贞德帝突然将那几张纸往桌上一砸,沉声道:“摆膳罢。”

“是。”成锦负责膳食,应声后退了下去。

温青梧一直记着昨夜司沐走之后所说的话,来到大业殿之后便小心地观察着贞德帝。他整个人除了话少了,似乎跟平日没什么差别。

甚至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整个宫中都安静极了。温青梧不免忐忑起来。

第303章 砍断你的裙角

午膳用完,贞德帝用帕子擦着嘴,就听到外头通秉的小内侍疾步走了进来,“启禀陛下,司大将军求见。”

“传。”

那通禀的内侍退下的时候,贞德帝转头看向李建志和温青梧等人,挥了挥手,“都退下。”

“是。”温青梧应声,跟在李建志往殿外退了出去。

垂手往外走时,半路遇到了身戴佩剑大步跨进来的司沐。

他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气息,冷冽而疏离。温青梧和李建志一同往旁边退开些许蹲身行礼。

温青梧行礼,垂着头看着眼前那双黑色短靴从面前经过,身后的银色大氅因为疾步而左右轻荡。

退出了大业殿中,站在殿门外廊下等着。东殿的窗户里伸出了个小脑袋,看着温青梧笑着。

温青梧冲着李芝弯身行了个礼,回过头不再张望。

外头的风越来越大,不仅卷檐上的积雪还是呼啸,甚至吹断了殿前旁院里的枯枝。“咔嚓咔嚓”的声音不时响起,枝丫吹断之后被风刮到了温青梧的脚边,挂在她的群角上。

风吹起枝丫,连带着她被勾起的裙角也拉飞。

温青梧低下身子去取裙角上挂着的枝丫,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短靴。

那双靴子停在她的面前,与洁白的积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公公,风是不是很大?”

司沐冰冷的声音在头顶突兀的响起。温青梧忍住想要抬头的动作,继续取着挂在裙角的枝丫。但那枝丫上还带着倒刺,勾在裙角柔软的锦缎布帛里头,在加上那貂裘绒毛的缠绕,简直是越扯越乱。

上头李建志先是安静须臾,仿佛没有回过神来司沐突然问起的话。很快他便应声道,“是啊,大得很呢。”

“越来越大了。”司沐冰冷的声音又响起,而后意味深长地道,“约莫是要卷起整个宫廷了。公公当心,免得被这风吹到。”

李建志感激地回应,“是。多谢大将军提点。”

而后两人都没说话,沉默片刻之后,乍闻长剑抽鞘的刺耳声音。成锦低呼之时,那剑便向着温青梧处而来。

此时温青梧还弓下身子,保持着扯枝丫的姿势。耳边响起那惊耳抽剑声时心中一骇,余光只来得及见那冰冷的剑光袭向自己。

所有都在一瞬之间,她那点儿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可能躲得过司沐的剑。一瞬间心里哇凉哇凉的,恨自己太不小心得罪了眼前人!

如果可以选择那她昨晚一定不推开他!

剑过风响,布帛撕裂声传来,遽然之间,温青梧缠着倒刺枝丫的裙角就掉在了地上。

她傻眼地看着自己突然被砍掉的裙角,还连带着貂裘一角,然后抬头,茫然地看着司沐。

司沐目光幽幽地扫过温青梧,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长剑回到鞘里头,而后相当潇洒地一甩银色大氅,风流倜傥又冷酷地离开了。

温青梧:……

她站起身子,成锦惊诧地看着她,嘴唇翕合,“你跟司将军有仇?”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温青梧勉强地扯着嘴角,“姑姑多虑了。”

旁边李建志没有理会两人,只是看着司沐的背影,面上严肃极了。待两人说完话,他才道,“好了,莫要再说。候好,今儿怕是要出事儿了。”

成锦亦是回头,看着司沐的身影转过宫墙,她面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虽然方才司沐的话不是跟她说的,但她却不是聋子。

宫墙外突然冒出了一堆穿着羽林军禁卫服侍的人,个个身执长剑,面容肃穆地快步跟上了司沐。

就是朝廷上有了抄族的重罪,大概也用不上这么多羽林军这般这种。

成锦脸色一变,不由得转头再看向李建志,“公公,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李建志面容严肃,听着成锦的话,他摇了摇头。看了眼站在成锦身后的温青梧,回过了头。

温青梧站在成锦的后面,双手拢在袖子里端正地站着。狂风依旧,夹着积雪飞舞,枝丫乱扫。

只是因为缺了一角而空荡荡的脚踝被风吹得有些凉。

她闭着眼睛,轻轻吐了口气。

等着这么久,终于要动手了。

珠镜殿中,司沐正与贞德帝谈着话。李柯也跟着杨昭仪说着话。

现下还是新年之中,元日一过他就得回镐京城了。来珠镜殿与杨昭仪交代些许事情,说完之后两人盘腿对坐。

李柯替杨昭仪斟了热茶递过去。

杨昭仪接过,喝了一口。而后抬头看着李柯,“还有事儿?”

李柯摇了摇头,“无事了。”

“没事儿你还不走?”杨昭仪毫不避讳地赶人。喝了口茶放下了茶盏,“怎么,想去南薰殿?”

“没有。”李柯又摇头,“方才还在半路看到了她。”

杨昭仪看着李柯,看他支吾的模样便知他约莫还有事儿跟自己讲。也不催促。

果不其然,过了半晌,李柯有些难为情地看着杨昭仪,“阿娘,我还有件事儿要问你。”

“什么事儿?”杨昭仪目光坦然地看着李柯,“是她的么。”

李柯点了点头,却也没继续说什么事儿。杨昭仪更是好奇了,“到底什么事儿?”

“就是、就是”李柯话还没说出口,就先手握拳头捂着嘴尴尬地咳了两声,然后脸上红到了脖子。

杨昭仪瞧着李柯笑起来,揶揄道,“春心萌动了?”

还是说你们已经做了什么?”

“没有!”李柯赶紧截断杨昭仪的话,脸上更是不自在了,“阿娘你说什么呢。”

“说还不能说了?”杨昭仪嫌弃地瞥了眼李柯,“不要告诉我你有贼心没贼胆?啧,小窝囊废。”

李柯哑然。

“是不是温堇则拒绝你?”杨昭仪说着,了然地道,“我告诉你,宫中女人都这样。矜持还是有的,但皇上可没精力洒那么多雨露的。那成片的花整日开着没有雨露,不萎才怪呢。但若有人能给雨露,再矜持的女人,只要你柯儿你坚持,没有拿不下的。”

李柯听着杨昭仪的话,虽然红着脸好像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但耳朵可劲儿竖着呢。

第304章 事发之前

过了会儿,他这才看向杨昭仪,压着声音道,“是这样的,昨儿初三逛街的时候,她自个儿约我去晚上去她寝殿。”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但杨昭仪还是听清了,两只眼睛瞪大,生怕听错了:“你说什么?她主动约你夜半相会寝殿?”说着不待李柯回话,杨昭仪啧啧着感叹道,“看不出来啊!温堇则这么、这么……放荡不羁!”

李柯皱眉,“阿娘不要这样说她。”

“那你要我怎么说?”杨昭仪一点儿也不遮拦自己的嘴,“矜持自制,还是作风端正?”说着她“切”了一声,面上看起来满是不屑,“光看着,倒也像。”

“阿娘!”听着杨昭仪的吐槽李柯更是觉得不舒服了。再开口声音都有些变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行吧。”杨昭仪翻了个白眼,“这还没好上呢就开始骂娘了。以后要是我跟她有点儿矛盾你这心还不偏到天边去。”

那昨儿晚上你去了没?”杨昭仪说完,又问道。

李柯又提着小茶壶给杨昭仪斟满了茶,“来找阿娘,就是问问,我该不该去?”李柯放下茶壶,目光认真地看着杨昭仪。

“问我,昨天的事儿怎么问我。”杨昭仪盯着李柯,“你不要告诉我你没去应约?”

李柯撇过头,只留下一段皓白的脖颈,从鼻子里“嗯”了声。

杨昭仪这下笑出了声,“你倒是个真老实人。”

李柯没回头,那皓白的脖颈泛起潮红。杨昭仪也没有继续取笑,端着茶盏啜了两口,道:“既然她能如此不要脸,那你就比她更不要脸。”

李柯突然听到这言论,不解地睁大了眼睛。

“怕甚?反正不是你吃亏。”杨昭仪说得坦然。

李柯吸了口气,“我明白了。”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身子颀长。“儿臣告退。”

杨昭仪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开着的窗户。外头狂风大作,卷起树桠上的积雪。

李柯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百无聊赖地瞧着窗外的杨昭仪,“阿娘,我一直有个问题。”

杨昭仪看向李柯。

“阿娘听闻我对她有非分之想后,为何不仅不阻止,还这般怂恿我?”李柯看着杨昭仪,目光迎视着她平静的目光。

似乎有些奇怪李柯的问题,杨昭仪不答反问,“为何要阻止?”

李柯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似乎也答不出什么。于是摇了摇头,“天气寒冷,阿娘注意身子,莫要总开窗吹风,当心着凉。”说完李柯端正地在行礼,而后退了出去。

待李柯离开之后,宫女生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跪坐在杨昭仪身边,一边伸手探茶壶的温度,一边小声道:“昭仪,你为何不直接告诉王爷实话呢?”

“实话?”杨昭仪撑着身子站起来,转身向着内殿走去,“告诉他,一生下来就被钦天监批了是个短命鬼?所以他父皇这么多孩子里头,唯他一个非嫡子出阁后还能留在京都造府邸。告诉他,反正命短,所以无论他是上天下地我都不会拦着,只要他开心就行。”

这样告诉他么?”

生花提着茶壶站起身子,跟上了杨昭仪向着内殿走去,闻言接道,“可这样瞒着王爷,会不会不好?”

“没什么不好。”杨昭仪摇摇头,“反正日子不长,管他人怎想。那时候不也说了,那是他的劫数。能过,那就平安无事。不能过,那就被这劫吞掉。短命也是命,这劫到成了他的一死希望。”

“可是昭仪,您怎么就料定温才人就是王爷的劫数呢?”

杨昭仪正撩着床帘的身子顿住。片刻之后,她继续将帘子撩起挂在了床边银钩上,偏头做思衬状,而后摇摇头,坦然地道,“感觉。”

杨昭仪正准备躺下去休息会儿,外头杨昭仪的贴身内侍官元恭突然疾步走了进来,面容慌张。

“这是怎么了?这般慌慌张张的。”生花看着元恭失态的模样,不悦地问道,话语间带着斥责。

元恭却没一点儿心思去跟生花拌嘴解释,只快步走到杨昭仪身边,“娘娘,奴婢看到临城郡公带着一大群羽林卫闯进了后宫!”

羽林军平日里值守有固定的时间和路线,除了司沐偶尔接到具体命令时会在后宫居所出现,平日无事是不可能带上一大堆羽林军冲进后宫的。

后宫若有人犯了事,奴婢们自有宫刑司和掖庭狱去过问,妃嫔亦然。若实在大些,便是皇上亲自过问。

这阵仗……

杨昭仪撑起身子,眸中精光一现,随和目光锋利起来,“往哪里去了?”

“瞧着,似乎是往西南方向去的。”元恭回道。

西南,那跟她这儿没关系。也不是南薰殿。杨昭仪撑起的身子软了下去,无所谓地道,“跟我又没关系,你急个什么劲儿?”

元恭着急的话噎在嗓子眼,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

就在此时,珠镜殿中西偏殿里住着的郑昭容慌忙地走了进来,连通禀没通禀,直直地向着杨昭仪床前而去,“姐姐,宫里出大事儿了!”

“跟你有关?”杨昭仪眼皮都没抬一下。

“谁知道有没有关!”郑昭容坐在床边直接强行将杨昭仪拉了起来,脸上复杂又惊惶,“那堆人往西南去的,那边过来的人说,似乎是去仪鸾殿!”

杨昭仪闭着的眼睛倏忽睁开,不确定地问,“哪里?仪鸾殿?!”

“可不止!”郑昭容发慌,手里绞着帕子,“还有一股子按去了几个婕妤住的明思殿,还有……”她说着,凑近杨昭仪,声音压小了,“好似还去了佛堂!”

“佛堂?”杨昭仪面上严肃起来。她从床上撑坐起来,自言自语道,“什么事儿,竟会牵扯到许贤妃。”

“我哪儿知道呢!”郑昭容绞着帕子一脸忙乱。

“还去了哪里?”杨昭仪转头看着郑昭容问。

郑昭容摇头,“目前听说的就这三处。”她说着又道,“听说仪鸾殿去的人最多,是司将军亲自去的。”

杨昭仪从床上下来,生花赶紧替她穿上了鞋子。

“去瞧瞧。”她说完,先一步扶着生花的手向着殿外快步走去

第305章 手炉

温青梧等在大业殿外头,狂风刮着,空气让人异常沉闷。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其实她也不知过了到底有多久。或许也只是一会儿,但她的双腿已经僵了。特别是那块没了衣裙遮挡的脚踝。

风卷起她的发丝,从飞舞的发丝间隙里,她看到司沐带着一大群羽林军向着这里威风凛凛地走来。

而他身后,被押着的,不仅仅是一个梅淑妃。还有久居佛堂的许贤妃和林婕妤。

她不知司沐是查到了什么,还牵扯出许贤妃和林婕妤。但看到林婕妤之后,她目光微微一沉。

虽不知查到了什么,但林婕妤……她突然有些怕,怕司沐真的查到了什么,然后将梅淑妃放过。

那她做了这么久的局岂不是就废了。

不仅如此,还会将自己搭进去。

温青梧拢在袖子里的双手攥紧。她没有正视那一群人,余光看着林婕妤,心里开始忐忑起来。

一堆人在大业殿外站定了脚步。梅淑妃等人被那一群羽林卫团团围住,一个个凶神恶煞的。

温青梧和李建志等人都往旁边退去。

三人之中,唯有许贤妃格外从容,手里拿着一串佛珠,站定在那儿,阖着眼睛,一颗颗,缓慢而从容地数着。相较之下,旁边的林婕妤一脸忐忑和茫然,梅淑妃更是恼怒。

饶是此时,大业殿里头也没有叫他们几个服侍的人进去。

司沐从里头走出来后,第一个带进去了林婕妤。

林婕妤进去之后,殿外诡异地安静了起来。过了会儿,梅淑妃的恼怒化作了些许不安。看向旁边的一个羽林卫轻声道,“你可知里头到底是何事?”

那羽林卫至始至终都冷着脸,待梅淑妃说话,依旧面无表情。梅淑妃等了会儿,发现没回应,她从鼻子里头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目光扫过,落在了李建志身上。

她似乎想要走过来,刚一抬步子却被旁边的羽林卫给拦了下来,“娘娘请止步。”

梅淑妃彻底没了耐心,伸手冲着那人一挥,“滚开。”

羽林卫纹丝不动。梅淑妃死死地盯着他,只见他垂着头好似一尊雕塑,根本不为所动。

她算是记住了这刺头的长相,回头一定要好好算账。她没好气地收回了目光,而后看向外头站着的李建志,干脆直接出了声,“李公公!”

她喊了一声,没回应。又沉着脸喊了一声。李建志这才好似刚听到一般,茫然地抬头看向梅淑妃,“娘娘?”他弓着腰一脸踧踖地瞧着梅淑妃。

“到底是个什么事儿?”梅淑妃被人围着,没法出来。只能隔着人堆往大业殿里头指了指。

她真的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因为不知,所以格外不安。她却不能将这种不安表现出来。所以不得不打听一番。

“老奴不知呢。”李建志朝着梅淑妃说道。今儿他对梅淑妃的态度格外恭敬。只有他自个儿知道是什么原因。

“一点儿也不知?”梅淑妃显然不是很相信李建志的话。

李建志面上诚恳极了,闻言笃定地点头,“娘娘,老奴当真不知。”也不是说假话,到现在他的确都还是云里雾里,等于不知。

事情不知是什么,但结果似乎也明了了。许贤妃和林婕妤他不知,但梅淑妃今儿怕是安生不了了。

大祸将至,他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反而有些怜悯。赔了皇上几十年,扮了温柔贤惠几十年,照理后宫侍奉中宫嫡母几十年,谁知道结局又会是什么呢。

李建志轻轻叹了一声。莫名地转头看了眼温青梧。

温青梧一直站在成锦后头,自从司沐他们这一堆人过来就没有动过,似乎都立成了一根儿木头。若不是他看过去,梅淑妃根本不会注意到温青梧这个人。

梅淑妃顺着李建志的目光看了眼温青梧,不屑地挪开眼。目光竟是嫌恶。一句话也没多说。

虽然些许不安,但潜意识里头,梅淑妃并不觉得自己会遇到什么天大的事儿。一是她陪伴在皇上身边几十载,不说干干净净,但却是绝没有犯过大罪的。更不说触及皇上逆鳞的事儿了。

最多也就是处置过几个小奴婢或者不受宠的小妃嫔。对于后宫中的争斗和龃龉,她自认为首尾是处理干净了的。就算挑破了,也不至于出动这般阵仗。

前前后后想过的事儿,完了的确没一件是足以出动羽林卫的。且她跟卫贵妃等人不同,她没有外戚,也就是朝堂中的事儿就算闹大发了也沾惹不到她身上。

如此想着,梅淑妃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平稳了些许。

此时司沐从大业殿中出来,对着一直站在梅淑妃后头闭着眼睛数佛珠的许贤妃道,“贤妃娘娘,皇上有请。”

许贤妃放下手中的佛珠,睁开眼。那双在佛前修炼了多年的双眼带着沉寂和平静。

听到脚步声,温青梧微微挺直了脊背,然后掀起眼睑,在许贤妃的身影经过自己时,点点余光看了过去。

目光瞬时触及一双带着审视的,平静如水又深入古潭的眸子。

温青梧撇开余光,放下眼睑。那如芒在背的目光收回,跟着司沐走进了大业殿中。

大业殿很大,站在外头根本听不见里头的动静。

没有了梅淑妃的恼怒或者询问,殿外又一次诡异地安静下来。

温青梧在寒冷和安静之中闭起了眼睛。试图认真地去听正殿里头的动静。虽然她几乎不能听到丝毫。

衣袖被人拉了拉。

温青梧睁开眼,看着不知何时走过来的李芝。

他肌肤雪白,小嘴冻得通红,此时裹着一身毛毛的大氅,就像是一条养肥的圆滚滚小狗。他冲着温青梧笑了笑,露出一排皓齿可爱极了,眯起的眼睛成了一条缝,里头的黑色眼珠子带着光彩流转。

“堇则姐姐,是不是很冷?”李芝小声地问道。

旁边李建志和成锦都奇怪地看着李芝,方才他们准备行礼是被李芝制止,还以为他要进大业殿中,正准备去拦,却见他直接来到了温青梧的面前。

第306章 冤枉?

温青梧看着突然出现的李芝,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低身行了个礼,“晋王殿下。”

“我看你衣角都破了。想着你一定很冷。”李芝说着,从大氅里头伸出另一只手,手里握着个包了棉套子的手炉递给温青梧,“给你的。”

温青梧下意识地便要拒绝,李芝仿佛知道她要拒绝,在她开口直接直接踮起了脚尖凑近她的耳朵耳语道,“三哥让我给的!”

温青梧闻言,脸颊一红。她看着李芝,见他冲着自己狡黠地眨了眨眼。

温青梧犹豫了片刻,伸过手接过手炉,“多谢殿下。”

李芝没再多说,冲着温青梧笑了笑,就转身向着自己的东殿走去。

温青梧手里拿着手炉,揣进了宽尚算宽大的衣袂里头。李建志目光带着疑惑地看着她,她撇过头当做没看到,继续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狂风扫在李芝的脸上,走离的一瞬,他脸上狡黠的笑意消失殆尽。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里头的林婕妤和许贤妃走了出来。两个人都有些许狼狈,特别是林婕妤,整个人都哭成了个泪人儿,一边抽泣一边用锦帕按着眼角。

“带去掖庭,亲自守着。”司沐冲着外头候着的羽林卫说道。

“是。”几个羽林卫应声,便上前将许贤妃和林婕妤一左一右地押着离开了。

待一群人押着许贤妃和林婕妤离开之后,司沐这才转过目光看向梅淑妃,“淑妃娘娘,皇上有请。”

本来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心境又被哭哭啼啼的林婕妤勾起了忐忑。梅淑妃瞪了林婕妤一眼,心中道了句没出息。而后跟着司沐向着大殿里头走去。

梅淑妃睡眠不好,被司沐带走时本来在午憩,身上穿着夹棉的里衣。在这冬日里头稍显单薄。

走来了一路早已冻的双脚发僵,耳朵脸颊也冻红了。但因着方才一直担忧着,倒也没太注意。这会儿一进大业殿里头,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她瞬觉寒冷。立马抱起了膀子。

转进了正殿里头,触及正襟危坐在正位上的贞德帝,她那都快被冬日冻僵的目光突然就柔和了,向着贞德帝的方向不自禁地加快了步伐。

“皇上。”她靠近贞德帝,屈身行礼,看着他的目光含满了情义。

贞德帝此刻还笑着,正如往常一般的笑着,“这冷的天,爱妃在外头走一圈,感觉如何?”

梅淑妃看着贞德帝的脸色,行完礼后上前一步,小声道,“尚可。”她说着,搓了搓手臂。

“尚可?”贞德帝依旧坐着,看着梅淑妃哂笑一声,“你可知,我儿明达,在这寒冬腊月却是连门都不敢踏出半步。稍不留意,这狂风就能吹去她的命。”

梅淑妃怔在原地,茫然地看着贞德帝,“皇上是何意?”

“何意?你当真不懂么。”

“臣妾不知。”梅淑妃回道,一脸奇怪。

贞德帝从正位上站了起来,绕着梅淑妃转了半圈,像是第一次见她似的,仔细地打量着她。

“这么多年,朕就是被你这张无害的脸蒙住了眼睛,竟看不清这张脸下的模样。”贞德帝似有感叹,语气说得却是格外平静。

“皇上这是何意?”梅淑妃云里雾里地听着贞德帝话。

贞德帝没有回答,只是绕着梅淑妃把那剩下的半圈转完,然后好像是思衬着什么,自言自语又似再问面前人,“你说朕的文德皇后曾经可是看清了你皮囊底下的面容?”

梅淑妃听着这话,脸色白了白,嘴唇翕合,“皇上,你可是误解臣妾了?”

“朕都没说,你就知朕是误会你了?”贞德帝转到了梅淑妃正前方,目光好似一刀剜肉的刀子,直直地盯着梅淑妃。

梅淑妃被这突然而来的威压逼得喘不过来,呼吸紊乱。她看着贞德帝,见贞德帝说完没有继续要说下去的意思。虽不知什么,但她一定不会认。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皇上,臣妾冤枉啊!且臣妾当真不知你说的是何意。”

贞德帝居高临下地看着梅淑妃,眼里没有一点儿温青梧,冷冰冰地跟外头的寒冬差不多。

“冤枉么。冤枉你害我儿?还是冤枉害中宫皇后?还是冤枉你用巫蛊之术祸害皇室?!”贞德帝越说声音越是愤怒,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梅淑妃听到后头,两只腿软的连跪都跪不了了,直接半瘫在了地上,一把拉住了贞德帝的裙角,“皇上!臣妾冤枉!您说的这些事儿别所做,臣妾是听都没”

话还没说话就被贞德帝一脚踹在了心口上,整个人都踹翻跌坐在地上。

梅淑妃还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她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抬头惊愕地看着贞德帝,一双剪水秋眸里含着水雾,似乎一瞬间不识得面前这个自己相伴了几十年的男人。

泫然欲泣楚楚动人。

贞德帝看着梅淑妃的模样,遽然之间便愤怒了,一巴掌狠狠地扇过去,“贱妇!别用这种目光看朕!”往日这样楚楚动人又不可言说的目光不知让他醉倒多少次,曾经醉倒了多少次如今就有多憎恶。

梅淑妃被这猛然一扇,整个耳朵都开始轰鸣,左边脸被打的失去了知觉,整个脑子都乱哄哄的。一时间她竟然都不知该怎么说或者说什么,只怔怔愣愣地抬手,摸向自己木然的左脸,一丝鲜血浸润她的手心,她放下手心摊开一看,原是嘴角被扇出的鲜血。

她抬头,再看向贞德帝。什么都没说,带着不解和茫然,以及些许卑微的祈求,“皇上,臣妾真的没有。”话一说完,两只眼睛里头含着的水雾就凝成一串珠子从下眼睑掉落,打碎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贞德帝冷漠无情地看着梅淑妃,脸上全然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没有,那朕的明达如何会这样?朕的皇后如何会死去?”

梅淑妃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流着泪不停地摇着头。

“你说啊!”贞德帝顺手抓起旁边桌案上的一只砚砸向了梅淑妃。

第310章 她真的能算人心

温青梧看着生花,心知她来此处就是打听个消息求个心里头落实的。

她想起自从来了这里后李柯对自己的帮衬。反正杨昭仪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且今夜所有人都得死。明日一早必定会在宫中公布巫蛊之事,以儆效尤。

以贞德帝的性子,如果她没料错,明儿贞德帝定然会在宫中大盘查。

“让昭仪早些歇息吧,养好了身子,明儿宫中才开始折腾呢。”温青梧说道。

生花深深地看了一眼温青梧,恭敬地行了礼,“那奴婢便告辞了。”

生花走后郭芷似乎还想缠着温青梧问些什么,却被柳叶给拦了下来,“郭才人,天色不早了,我们家主子可不像你那么闲得慌,明儿一早还得去陛下跟前侍奉呢。”柳叶说着也不管郭芷什么个脸色,硬是推开了人。

内殿之中,温青梧坐在梳妆台前取着头面。

柳叶在后头端着梳洗的水,留吉走到一旁候着。

看着取着耳环的温青梧,留吉小声询问道:“主子,淑妃那边定了吗?”

温青梧没说话,取着耳环放进了盒子里头,看着梳妆台上的自己,默然片刻才继续拆起头发,“若是动手快,现在她宫里所有人身子都凉了。”

留吉听得身子一抖,眼里充满惊惧。张了张嘴,“不是今儿才抓的人么?还没审……”他放在身前的手不由捏紧。

“帝王心思又岂是你我能随意揣测的。”温青梧面色平静地拆着头发,好似只是再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留吉心中都在颤,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问什么。只是脑子里念头一闪,赶紧问道:“淑妃身边所有人都问罪了?”

温青梧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留吉捏着的手更紧了,忐忑又小心地问:“那元礼呢?”

听到元礼,温青梧不由想起方才的事。脸色红了起来。幸而殿中灯光昏黄,谁也看不清脸色是红是白。

“他无碍,只是宫中怕是暂时呆不了了。”温青梧说道。

虽然温青梧这般说,但元礼心中还是很清楚,并不是暂时。而是以后都不能在见到他了。

他没再问。

宫中多年,也就交了元礼一个好友。想扶着一步步走到今天,虽然在两个宫中,但彼此也取着暖。

乍一听闻往后他都要在宫中消失了,留吉心中不由些许怅然。

可是卷进了宫中争斗中,能活下来都是主子恩德了。

似乎感觉到留吉情绪的变化,温青梧转头看了眼他,“你去歇着吧,今夜让柳叶值夜。”

“是。”留吉没有坚持,应声做礼后退了出去。

站在南薰殿外,留吉看着台阶下的幽黑。房檐上的灯笼照着一方青石板,映出幽幽的烛光。

他放在腹前的双手摩挲起来。

心中骇然越来越深,恐惧和震惊也越来越大。

再往前两日,淑妃还是高高在上的四妃之一,后宫的掌权者。可是在主子手里还是瞬间被击溃。

便是几十年的帝王恩情也保不住。一日之间就能决念杀了她,甚至她身边所有的人。

这一刻,留吉忽然隐隐约约明白了主子为何想尽办法也要走到皇上身边,哪怕只是做一个奴婢。

她真的能算尽人心。

而淑妃,大概到死也不知道是谁在黑暗处握着那把割了她脖子的利刃。

或许后宫中也没有人会知道吧。

这个想法让留吉畏惧害怕的同时也激动着。

就像是一头盘在茫茫夜色中的毒蛇。静静不动,却又看遍周身起起伏伏,若要谁死,便趁着黑夜难明张嘴一口。

待人死天明时,她已经消失在草丛之中。

谁也不知道是谁咬死的。

而他,就是站在那条毒蛇后的奴仆。也算是一条小毒蛇吧?

在宫中做一条小毒蛇,跟着大毒蛇来无影去无踪,似乎也挺潇洒得意的。

这样想心里就好受多了。留吉转身回了屋子。

翌日一早,温青梧很早便起身了。外头又下起血。待柳叶系好披风,她打着青竹伞走进了风雪中。

到了大业殿的时候将好是用早膳的时辰。她收起伞递给旁边的小丫鬟,又解开了身上的披风抖了抖上面落下的些许残雪。然后跨进了殿中。

殿中正巧在摆膳。她转头瞧了一圈,除了殿中服侍的小奴婢们,贴身的奴婢只有成锦在。

李建志一般都是在贞德帝起身前就会来服侍的,今儿竟还没来。

听到动静贞德帝抬头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常年看不惯成了习惯,他白了温青梧一眼才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温青梧上前跪着查看烧好炭火的铜盆,然后准备摆箸服侍贞德帝用饭。

刚拿起箸就被贞德帝夺了过去,“你干嘛的,这么晚才来?”

一大早就莫名被逊,温青梧也一头雾水。但却也不敢顶嘴,“风雪大,慢了步子。”

贞德帝又白了她一眼,这才从桌案上随手拿了张黄色布帛甩了过来。

温青梧赶紧接住,然后展开看。

一眼面色便变了。

上面写了一堆人名,头一个就是淑妃的名字。温青梧捂着嘴咳了咳,又咳了咳。

“这是她宫里所有服侍的人,昨夜都处置了,你去核对一下。”贞德帝说道,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又阴沉了下来。

温青梧看着自己手中布帛上的一个个人名。上面共三十七人,大部分她根本连话都没说过。

但也可以说他们都是死在了她手上。

无形之中杀人和直面被自己杀死的尸身是不一样的。

若是秘密处死的,不是他身边的人亲自动手的,贞德帝都会派个身边人去看看。但平日里这差事儿几乎都是李建志干的。

“这……李公公呢?”温青梧踟蹰地看着贞德帝,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犹疑和抵触。说完,她又侧过头捂着嘴咳了咳,咳得满脸通红。

“他身子抱恙,今儿请了假。”贞德帝转头看着温青梧,“怎么,你也身子抱恙?”

温青梧的咳嗽卡在了嗓子眼。

“倒不是身子抱恙。”温青梧被戳穿之后脸有些热,“就是…有些怕。”

第311章 核对尸体

这脸热看着贞德帝眼里就不同了,他挑菜的动作顿下,“你怕什么?”

贞德帝更阴沉了,“怕朕?觉得朕残忍?还是怕被朕杀了的那堆人?”

又是一道送命的题。

温青梧回头,捏着那布帛忐忑地看向贞德帝,眼睛都红了,“奴婢怕死人。”

贞德帝没想到得到了这么个话,他先是一愣,然后白了眼温青梧,“没出息的东西。”回头抬起筷子继续挑了起来。

“多见见就不怕了。”贞德帝吃着成锦布的菜,说道。语气不容置喙。

说到这份上,温青梧自是不敢再推脱,便应了声退了出去。

宫中关押梅淑妃的地方在掖庭狱的地牢之中。因能进去的人几乎都是死刑犯,故而贞德帝常常会跟刑部的天牢唤成一样的叫法。

温青梧带着服侍在大业殿中两个小内侍去到了掖庭狱里。

这里是洛阳宫,往常宫中主子们几乎都在镐京的大内,这洛阳宫里的掖庭狱几乎从未动用过。

在梅淑妃关进这里之前,几乎无人问津。故而掖庭狱旁野草横生,藤蔓都长到了生满锈的高窗栏杆里。

而此时羽林军将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森严冰冷。

温青梧还未走到掖庭狱狱门前,便被守门的禁卫拦了下来。

她掏出怀里的牌子,“奉陛下之命前来核对尸体。”

话音刚说完就见狱中走来两人,一前一后。前头那个是穿着银色铠甲手执佩剑的司沐,后头那个是洛阳宫的掖庭狱狱长。

那狱长目光看到温青梧便谄媚地上前鞠躬,“下官参见温才人!不知才人来何处作何,可是皇上有吩咐?”

余光里司沐定定地看着她,温青梧装作未曾发觉。

“皇上让我来核对尸身。”温青梧说道,跨过守门的羽林军,对着那狱长道:“有劳公公带路。”

“才人这边请!”那狱长闻言赶忙让开了身子恭敬地请温青梧先走一步。

掖庭狱的地牢在掖庭狱的最里面,往下下了两层阶梯才到。里头真真是暗无天日,就算是旁边的点满了火,也都是昏暗难明。

温青梧走在最前头听着狱长给自己说着昨夜行刑的巨细,时间地点和人数等等。

下了阶梯转过一个牢房扑面而来的浓浓血腥气让温青梧些许反胃。

压住心中的不识循着狱长所带的路她站在了个偌大的牢房外头,里头空荡荡的,除了悬在半空的一根根绳锁,就是地上盖着白布的一具具尸体。

“一共三十七具,都在里头了。”狱长上前弯着腰打开了狱门。

温青梧先一步走了进去,旁边的狱卒替她将一张张白布掀开来。

说是核对,白布下面的尸体全都面目全非,一条条鞭痕或是伤口,莫说布满血,就是抹干了血也不定会认得清。

一具具走过,拿着手里的名单一一核对着。

这些人都是被勒死的,但也有几个是被直接砍了头。白布掀开还歪着脖子鼓着眼睛,脖子上碗大的伤口上的血已经凝结,但还是让温青梧很是不适应。

她拿着黄绢的手微微颤抖。

一具具走过,再掀开白布,是朱儿。

她看了看手里黄绢上的名字,朱瑾。原来她叫朱瑾。

“这是淑妃身边近身服侍的大宫女朱儿,才人应是见过的。”狱长一如既往地在旁边介绍着死者的身份,来跟黄绢上的信息对上。

朱儿的身子还算完整,脸上也没有血迹。只是死后的乌青。此刻正惊恐地瞪着眼,微微张着嘴想说什么。

其实她没想过要她死。

温青梧淡淡地挪开眼,往前一步。

“这个是元礼,也是淑妃身边的内常侍。”

这具尸体满脸是血,脖子也断了,根本看不出来样貌。温青梧微微倾下身子仔细看了看。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体型上比元礼高大些许。

她走过,再掀开下一张白布。

死透了的李云。

温青梧看着李云的尸体,心中渐起疑云。昨日司沐送状词的时候她就在贞德帝身后,瞟一眼便看了个大概。

李云的状词甚至比朱儿的更清晰详细。

但自己并未丰富元礼对李云下手,也就不可能透露给他什么。那他为何又会作证画押状词?

其实若不是李云这个跟了淑妃几十年的老人也画押状词,贞德帝不会那么快杀了所有人的。

毕竟四个常身服侍的,就有三个招得一清二楚。说淑妃冤枉都没人信。

“这是淑妃身边的掌事大公公,李云。”狱长说,“这人死前不安分的很呢。”他随口道。

温青梧转头看向狱长,“怎么不安分了?”

狱长没料到自己顺口一句都被温青梧抓住了深问,他认真思衬了须臾才回道,“这人行刑前一直说要见您。”

“见我?”温青梧讶然。

狱长点头,“对啊,点名指性要见您。问他要说什么又不说。这人是我亲自审的,问了几次都不说,皇上下了令后也懒得听他说了,就一绳子勒死了去。”

温青梧回头再看向李云的尸体。然后跨了小步走开。

不管他知道什么,不论他为何要画押状词,不管他想要说什么,也不论他是谁的人,死了就死了。

最后一具尸体,跟所有的尸体一样只是简单的草席上改了张白布。

“这是淑妃的尸体。”狱长说着,亲自蹲下撩开了白布。

温青梧这一次蹲了下来,细细地看着尸体。

她全身没有伤痕,头发散乱,穿的还是昨日那件稍显单薄的袄子。没有拷问的痕迹。

但身边几乎所有人都招了,她拷不拷问也没甚意义了。死得极其干脆,不是砍脑袋也不是勒死的,而是被人强灌了杯鸩酒。嘴角还有乌黑的血。

还是昨日的模样,只是脸色乌黑很是可怖。紧抿的嘴绷着,足以看清她死前使劲地挣扎过不想喝鸩酒。

温青梧伸出手掰了掰她的脸,认真地看了又看,确定了的确是梅淑妃的尸体,这才起身掏出锦帕将手指擦了又擦。

“好了,核对完了我也要回去给皇上回禀了。”温青梧说着,准备离开,突然又想到什么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那狱长问道,“对了,这些尸身你们要如何处置?”

第312章 打听消息来了

“按陛下的吩咐,待这事儿完后,全丢乱葬岗喂狗。”狱长恭敬地回道。

还没完么。

温青梧默然片刻,然后转身离去。

除了掖庭狱铺面而来的冷风吹进温青梧的骨子让她打了个寒颤,然后快步离开。搓着手指的锦帕加力。

只是那股子血腥气就像是生了灵的阴魂一直跟着她,总在笔尖萦绕,让她胃里翻江倒海有几次差点吐出来。

走到半路她绕着小路在一处小荷塘停了会儿。

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近处冰面凝结着枯萎的荷叶,折断了腰耷拉着莲蓬垂在冰面上。

森森冷意让她彻骨地寒。

她用力攥紧手里擦着指头的锦帕,然后抬起手指。

莹白如削葱根的手指被擦得通红。

心里就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让温青梧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深吸一口气,而后清楚地听到脑海里的自己反问她在这里在作何?

忏悔么?还是愧疚。

谁稀罕呢。死都死光了,没人会在乎她的忏悔或者愧疚。

不过会成为负担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那何必还忏悔和愧疚呢。

做了就不能后悔。温青梧手指收起,目光坚定地看着眼前的一片冰湖。

世间就一条路,只能往前,身后事已成定局,何须忏悔。

若再有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出手。既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就一定是你死。至于无辜的人名,要怪只怪他们正好是你的身边人。

正如若是她死,身边柳叶等人也会一起死一样。

温青梧想明后心上的石头突然消失,那些负担顿时不见踪迹,就连笔尖的血腥味似乎都被风雪吹散。

死就死吧,在这深宫之中,谁的命都是命。谁的命也都不是命。

这双手上也沾上了三十七条认命了。累累白骨在脚下化作齑粉。再往前,依旧是刀山火海你死我活。

温青梧甩开手里的锦帕,看着锦帕被冬风吹起,又落下。然后静静地躺在了冰面上。

温青梧闭上眼,风刮过脸颊吹散了耳边的碎发。她撩好碎发,而后转身潇洒轻快地离开。

回到大业殿中带着满身寒意,一进偏殿开始,她便放缓了脚步站在殿门口捂着嘴猛咳起来。

这一咳就停不下来,直到咳得两颊通红。然后这才拍着胸口缓步走进了殿中。

一进殿中带着满身寒意,抖了抖才上前靠近贞德帝跽坐在旁边行了礼,目光瞟过贞德帝手里的折子,小声道:“皇上,都核对了,没问题。”一说完话就转了身子捂着嘴咳了两声。

生生憋住又回头看向贞德帝。

听完核对好了,贞德帝没再多问。看着空气目光忧闷地发起了呆。不大会儿,又听到了温青梧的暴课。

他皱眉看了过来,“老子看你肠子都快咳出了,滚远点儿去。”对于身边人他总是不掩饰暴脾气。

“是。”温青梧乖巧地应声,膝盖往后挪了挪。

一挪完,她又咳了起来。

贞德帝把手里的折子一丢,“滚回去,别把老子传染了。”

温青梧听得眉头一挑,然后回头一脸希冀地看着贞德帝,“皇上,那我可以滚多少天?”

成锦在一旁没忍住逗笑,然后赶紧噤声默然。

贞德帝忧闷的脸色也因为温青梧的打岔去了七分,好气又好笑,“滚到朕见到你这张脸不烦了就可以回来了。”

“奴婢遵命!”温青梧张开手臂对着贞德帝行了个稽首大礼,“谢主隆恩!”说着往后爬了爬,在贞德帝出声斥责之间提着裙子一溜烟跑没了影。

贞德帝脸色舒缓,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道了句“孽障”,然后拿起方才丢下的折子看了起来。

看完后,他站起了身子,站了起来背着手沉着脸想起了什么事。

回了南薰殿里头,柳叶和留吉还没在屋子里头。她在正殿里头,换了衣裳准备看会儿书,就听到殿外想起了熟悉的声音。

“温才人可在?”

温青梧放下了手中的书。她前脚才离开大业殿回来,后脚就有人跟了上来。这宫里头的消息当真是长翅膀的。

起身走到偏殿绕过屏风看到站在殿门口的生花,讶然到,“生花姐姐有何事?”

“温才人。”生花先是对着温青梧端正地做了个礼,这才问道,“我家昭仪遣我来问问,才人可有空?”

“昭仪有何吩咐?”温青梧问。

“昭仪听说你回了南薰殿,想着这几日你辛苦便备了一桌酒菜邀您,顺便跟您说说话。”生花说得直接极了。

她是听到吴王说了两人的关系的,心中早将温青梧当做了自己人。便没了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将目的说得直白。

可温青梧却不同了,她没想那么多,只是讶然生花的直白。

“我身子抱恙才,故而陛下才将我遣回来的。正说休息会儿呢,没甚力气。怕是应不了娘娘的约了。”温青梧推脱道。

生花没顺杆子往下走,继续道,“奴婢知才人这几日劳累,但若是得空还是去陪陪昭仪罢。”

温青梧心中纳闷儿。得空去陪她?想多了吧。

心中想是一番,说出来是另一番。她道:“生花姐姐说的我记着了。只是如今我在皇上跟前侍奉,平日里皇上对我诸多不曾隐瞒,跟宫中妃嫔走太近怕是不好。”

这话生花倒是认真思衬了会儿,然后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跨进了门槛,拉着温青梧靠近,低声道,“那便算了。只是淑妃那边如何?”

温青梧心中疑惑,自己何时跟杨昭仪的人这般亲近了?

她不动声色地拉着生花往里面走了一步,实际是推开生花的手,“姐姐具体想问何事?”

“就是……那边昨日抓了之后没了动静。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生花想了想,开口又问,“具体又是个什么事儿?闹这么大。”

温青梧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看的生花着急。

“什么事儿我不能说。不过……”

“不过什么?”生花赶紧问。

“不过淑妃那边我倒是可以透露些许。”温青梧道。梅淑妃一死,是抬去乱葬岗丢的。不出三日宫里头的人就都得知道了。

也不是什么秘密。

生花竖起了耳朵。

“她已经死了。”

生花似乎听错了,转头看向温青梧不可置信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第313章 宫中风浪

温青梧凑近生花的耳朵,“我说,淑妃娘娘,已经饮鸩了。”

话音环绕在生花耳边,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渐渐变成了惊恐。

“不止淑妃娘娘,仪鸾殿三十七条命昨儿夜里全处决了。”温青梧云淡风轻地说道。

生花表情飘忽不定,好不容易压下了惊恐之色,静静攥住温青梧的手,“你……说的可是真的?”

温青梧有些不悦地看了眼生花,低着眉眼嫌弃地弹掉衣袂上的残雪,“今儿一早我才去掖庭狱里核对了一具具尸体来着。淑妃嘴角都还有毒血呢,身子早凉了。一脸乌青可吓人了。怕出差错,我还细细瞧了才走。”

生花听得脸色苍白,看着温青梧说得云淡风轻,好似在说今儿早膳用了什么般平常自然。

她往后退开离着温青梧远了两步,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张了张嘴想问到底是什么事儿,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又被她吞了下去,终究是一个字不敢再多问。

只顾着勇气支吾问道,“这事儿可跟昭仪有丝毫牵扯?”

温青梧偏着头想了想,而后才摇头,“这会儿看着是没有的。不过这两日宫可能要掀起浪了。昭仪若是无事,还是安安心心呆在殿里头的好。”

生花听到温青梧的提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应声,“好,我记着了。”

站在殿门口,看着生花转出了大院,多变的脸色才恢复平常。待生花不见了身影才收回目光,淡淡地看了眼旁边东偏殿。

半掩的窗户立时关了上去。

温青梧缓缓拉上门,回到了内殿中。

不多会儿,就见留吉和柳叶一前一后回了来。他们俩本来还在当值,听说温青梧回来了,便回来服侍了。

以温青梧如今在皇上身边的亲近得宠,长了眼睛的都不会为难柳叶和立即。当值的管事干脆直接将两人免了往后格外的杂务。

温青梧正看着手里的书卷,听到开门声抬头瞧了眼走进来的柳叶和留吉。

突然想到什么,温青梧再抬头看向留吉,“那个阿钟呢?”

“主子去陛下跟下侍奉我们这些服侍的人都调用了,阿钟调到了浣衣局,奴婢跟她们掌事打了招呼了,每日下值是没力气管其他事儿了。”留吉道。

“主子今儿怎这么早就回来了?”柳叶沏了茶端到温青梧的手边询问道。

“这几日都要在殿里头了。你们俩今日起收好殿门,谁来都不见。就说我身子抱恙。”温青梧吩咐道。

柳叶点头的同时好奇地看着温青梧,“可是宫里要出什么事儿了?奴婢听说昨儿皇上抓了淑妃娘娘。”

留吉站旁边闻言看了眼温青梧。

温青梧看向柳叶,想了想,认真地回道:“若是我没猜错,宫中应该要血洗了。”顿了顿,她想起今早皇上看着的折子,她又道,“说不定还会牵涉到外朝。”说着她又停下,放下了手中的书。

依贞德帝的性子,宫中血洗是一定的,外朝么……温青梧认真想了想,否定了。贞德帝不会轻易动前朝。对于牵涉道国政基础的事儿,他都是慎之又慎的。

后宫死多少人她都无所谓,前朝应该是不会透露半点儿风声的。

“总之这些日子没事儿都呆在南薰殿里头。”温青梧嘱咐道。

往日柳叶问什么,温青梧都很少这般与她分析,听到嘱咐认真地点头应声。

当日在生花走后,果然后宫里头又来了几波人,以各种缘由邀温青梧做个什么事儿,实际就是来打听消息的。

柳叶虽然人小,其他本事没有学多少,但温青梧身上的凌厉却学到了三分,拦人也是说一不二的。

好话不行就拿扫帚,得不得罪人她才不多想,反正天塌了还有她家才人定着。就这样硬是撵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

温青梧也躲在南薰殿里头图个难得的清静。

当天夜里,温青梧睡得较早,沐浴之后上床不一会儿就听到敲窗声。一听敲窗声她打了个颤。

警惕地看着响着轻敲声的窗户。

一波波的不速之客让温青梧现在对半夜拜访的人都怕了。

她穿着木屐走到窗边,“何人?”

“主子,是我。”

季方压着的低沉声音让温青梧松了口气。上前取开窗栓,撑开了窗户。外头乌漆嘛黑的,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轮廓。

“什么事?”温青梧撑起窗户看着隐约的人影问道。

“主子之前吩咐让奴婢查的,已经有了头绪了。”季方道。

前些日子温青梧吩咐了季方让他去看看整个洛阳宫中,子时过后还未熄灯的宫殿有哪些。

“有哪些?”温青梧问。

季方凑近温青梧,压低声音道,“其他有些宫殿偶尔会有一两次,但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子时之后才吹灯的,只有几个婕妤所在的宫殿。”

“婕妤么。”温青梧语气中没有惊讶,她又问道,“是哪个婕妤的小殿。”

“奴婢蹲了几日,瞧着是林婕妤的正殿。”

温青梧听着,好一会儿,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奴婢告退。”说完一阵风刮过,人影霎时融入了黑夜不见踪迹。

温青梧呼了口气,然后关上了窗柩。

林婕妤么。

温青梧回到床上躺下。

那日季方来过南薰殿后殿门便一直关着,两日过后后宫里突然就开始查了起来,具体查什么也不说,反正就是来了直接所有人围起来进宫殿中翻一通,连旁边奴婢们所在的耳房也不放过。

翻得一通乱就走了。有的就不那么幸运了,也不知翻出了个什么,带着一殿的人下了牢狱里头,基本上就没出来的了。

一时间宫中大开杀戒。个个都噤若寒蝉惶恐不已。

渐渐的,风言风语传了起来,说是梅淑妃已经被处死了。

这谣言一出,便乘着风吹遍宫中东南西北的角落,搞得人心惶惶。仪鸾殿依旧空着。

月末的时候,地牢里头搬出了一具具尸体,用草席一裹丢在了板车上,一板车一板车的往外拉去。

……

看到前面的读者章节留言。“怕死人怎么敢住在刚死人的地方,这时候皇帝的智商判断力哪去了。”

那一章里所表达的怕死人,并不是真正心里的怕,只是单纯在皇上面前所展示的一面。我在前言里就说过,就像是一只披了猫咪皮的猎豹。所以在很弱势的时候一直是以另一种模样示人。

这是很难理解的行为?

第314章 抱恙

但此时已经尘埃落定了。好似擦耳瞬过的风,都吹完了人们才渐渐明白出了个什么事儿。

那些个后知后觉的才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什么事儿并且从中抽身而退了,个个后怕着。

此时的温青梧坐在殿中,听着柳叶说殿外的诸事。听着她说的被一个个抬出去的殿中宫人。心中不由再一次对贞德帝燃起崇敬之情。

若是自己,必然要查得一清二楚才动手。贞德帝的这份雷厉风行的决绝和狠厉让人望而生畏。还有那些后来被带走的宫人,大部分都是他平日里想除去或者跟外朝牵连的些许。

正好趁着此次顺手带走。

滴血没见到,宫中的血洗就完了。温青梧在旁边看得清楚明白,佩服的同时也暗自学了一把。

用不用得上先不说,手段她是记住了。

镐京城传来了消息。温青梧这才听到侯君集、薛万彻等率兵伐高昌早已凯旋。今年麴文泰病死,其子麴智盛继位,投降天周朝。贞德帝于是在高昌首府交河城置安西都护府,西域各国皆到长安朝贡。

出了正月不久,城阳跟高阳等几位公主从镐京城来了,开始往南薰殿里跑。

年关的时候她们都回了镐京城给文成送嫁。

所以来的时候带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文成出嫁了。正月里就出嫁了,只是镐京城的消息传来已经是半月后。由礼部尚书、江夏王李道宗护送公主入藏。松赞干布闻讯大喜,亲自从首都逻些来到河源,以子婿之礼接见李道宗。

温青梧坐在卧榻上认真地听着城阳讲述着文成出嫁的细节。

宫中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文成的出嫁对天周和吐蕃往后的影响,往后几十年吐蕃的安定和疆域的平和,都是从文成出嫁开始。

兴致勃勃地说完,城阳小脸有些红润,坐在一旁卧榻上摸着脸,“这还是我头一次给姐妹送嫁呢,可真热闹。”

高阳在一旁有些意兴阑珊,本来温青梧对高阳不是很喜,但奈何她要跟着城阳往这里跑,自己也不好阻拦,便任由她了。

看了她一眼,温青梧没有多问。倒是城阳察觉到了,对着温青梧解释道,“自从回了洛阳宫里她就这样了。”说完对着温青梧比了个唇形,“淑妃。”

温青梧了然,高阳是宫中几个嫔妃换着养大了。多少有些恩情在的。说到梅淑妃她更是不好问什么。

高阳撑着手在一旁闷闷地坐着,见屋里头安静下来,抬起眼皮瞧了眼,又耷拉下去。

城阳也不管她了,回头看着温青梧问道:“我听说父皇赐了你名字?”

温青梧点头,“媚娘。”

“媚娘?妖媚的媚吗?”城阳问道,说出来又恍觉自己失言了,又补充道:“《尔雅》里有载,媚,美也。所以古人说‘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温姐姐挺适合这名字的。”

温青梧礼貌地道,“大家取得,自是感恩戴德。”

“那往后我就叫你媚娘如何?”城阳道,“虽然你是教我琴技的师父,但我觉得叫你媚娘跟亲近些。”

“公主若想,自然可以。”温青梧道。

城阳留着又说了会儿话,然后被高阳催促着回去了。看着高阳一脸颓靡,城阳也没多呆,向着温青梧告辞之后便离去了。

过了两日,温青梧本还想缩在南薰殿里头躲个安稳,就被贞德帝记起来了。

派人来问她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

温青梧一脸茫然,就听那传话的小奴婢道,“皇上说,才人若得的不是马上就要死的病,也该好得差不多了。让您下月初一就去复职。”

温青梧自是应声。但心中还是奇怪着,本来她是准备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去复职。贞德帝旁边那么多人服侍也不会缺她一个,没想到日子都这么长了,他竟然自个儿想起她了。

本就是月末了。月初一的时候,温青梧早早起身,由柳叶梳妆好,便向着大业殿走去。

她穿的依旧是宫娥的衣裳,只是袄子和大氅换成了右衽长袖的春衫。

水绿的锦缎长裙,上头绣满浅色的团纹。三月雪都已经化开,枝头柳芽抽了绿。河边桃花也开了苞。

到了大业殿中朝阳的曦光照进了殿门里头,小丫鬟看到温青梧前来低身做礼。

她看了眼站在门边的多吉和几个奴婢,放慢了脚步。

“温才人。”多吉亦是行礼。

温青梧朝着他点了点头当做回了礼,然后想了想,转头看向小丫鬟,“大家可有早膳了?”

“正在用呢。”小丫鬟说着,瞧了多吉一眼,“德妃娘娘在里头侍奉。”

温青梧站在门槛外,思衬片刻后还是没有进去。她好些日子不在这里了。

“德妃娘娘常来侍奉大家吗?”温青梧转头,看着多吉温声问道。

多吉瞧了眼温青梧,毕竟是德妃身边的大公公。方才他对着温青梧做礼都是看在她如今侍奉在皇上左右的缘故,哪知她竟然就点了点头,礼都没有回他一个。

这也太目中无人了。哪里来的底气,侍奉在皇上身边又如何,还不是奴婢一个。多吉开口声音些许冷淡,“温才人都管到了德妃娘娘头上不成?”

不悦得很是明显,温青梧想要忽视都不行。她转头瞧了眼多吉,默然不做声了。

多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回头也不再看温青梧。

温青梧站了会儿,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但似乎感觉到这殿里有什么不同了。她转头看向西偏殿,这才发现平日里晋阳公主所住的偏殿紧紧闭着门窗。

这都仲春时节了,阳光也正正好,无风无雪的日子怎么会紧闭着门窗?看了眼大业殿里头,确定里头不用自己进去打扰,这才转身下了阶梯,向着西偏殿走去。

及近,她敲了敲门,里头无人应答。

收回手时才发现手中已经沾上了一层灰。

“堇则姐姐。”身后有人叫她。

温青梧转头,看着一身圆领绛紫春袍的李芝,脖子上带着跟鎏金细圈,看着她明朗地笑道,“你是回来当差了吗?”

第317章 搬到了仙云居

“这么多,等秋日长满了杏子,我天天都要吃杏子吃到饱!”柳叶手舞足蹈地说着,还跳起来去拉指头的杏子。

李芝从杏子林里头走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柳叶跳起来去扯指头的杏花苞,好不跳脱。

他愣住。

柳叶乍一看到李芝立时放开了手中的枝丫,立得端端正正行礼,“晋晋王殿下。”她窘迫地红了脸。

李芝回过神,看了眼柳叶,然后转头看向也同自己做礼的温青梧,笑道,“姐姐身边的丫头都与众不同,欢快得真实。”

柳叶跟在温青梧身后,闻言脸颊更红了。抬起眼皮偷偷地瞧了眼李芝,带着好奇和疑惑。

听着李芝的话,温青梧也不接,转开了话:“殿下在杏林里作何?”

“哦,兕子说姐姐快搬过来了,说是要几束花枝插好瓶给姐姐点缀殿里头。”李芝说着,身子让开露出了身后跟着的奴婢,奴婢手里正提着个竹篮子,里头装满了长短不一的杏花枝丫。“堇则姐姐,你瞧瞧可喜欢?”

“多谢。”温青梧看了一眼,点点头顺口道,“虽说开春了但毕竟寒气还在,殿下还是不要在林子里头呆久的好。”

“好。”李芝笑起,眼睛弯弯,脸颊红彤彤的。

温青梧行了礼告辞,留得李芝一人在后头站着看她们俩离开。

正殿里头其实没甚需要打扫的,李明达先前在这里住过几日,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会儿搬走也没有多久,亦来不及蒙灰。

殿中一切干净的完全不用打扫,温青梧站在殿中,看着里头的陈设。一应俱全。

跟着南薰殿正殿相差不多,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穿过正殿地板的一条溪流。这条小溪将从正殿中蜿蜒而出,将殿落横着分成了两块儿。底下都是五彩斑斓的石子,汩汩清水撞在石头上开出一朵朵白色的小浪花。

在溪流的上方,地板上,有一层晶莹剔透的琉璃,淡淡的五彩色流光熠熠。能听到些许溪流声却也溅不出水,观之雅致又少了三分寒意。

“天耶,这里头还有一条河!”柳叶惊奇地蹲了下来,伸手摸向那琉璃,一碰又缩回了手,生怕碰碎了似的,“这是琉璃!天耶,这河上竟用琉璃铺上了……”说着她站了起来,转头扫了扫周围的布景,啧啧感叹道,“主子,你说这里以前是谁住的?竟这般奢靡华丽。”

温青梧摇头道了句“不知”,亦是跟着俯下身子去看了看。但看的却不是溪流里的石头和鱼儿。

而是那流光溢彩的琉璃。

琉璃在中原传承了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可是宋明后因为种种原因竟失了许多制作工艺。再往后竟开始用舶来品了。

而宋之前的琉璃制作工艺是截然不同的。这琉璃本是千年前祖先们制作青铜器时无意中所得,称之为五彩石。

隋唐之后是琉璃发展达到高峰,工艺制作以及艺术美感都趋于高峰。再往后便直线下滑。如今能亲眼见到这个时代的琉璃工艺,果然精湛。

温青梧伸出手摸了摸那铺在地面的琉璃,冰凉的触感传到指尖。

柳叶已经起身开始打扫。其实总的说来也没什么好打扫的,等来了内侍局的人搬来东西,一天不到就都安置好了。

比起南薰殿这里都差不多大,但是构造精致许多。还好溪流穿过的是正殿,寝殿里头隔着墙板水声就弱了许多,并不足以饶人清梦。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温青梧又去躺李明达的屋子里替她把了把脉。待她用完了药膳才回到了屋子里头。

仙云居旁边清静极了,夜还未深尽甚至连丁点儿杂音都没了,只剩下风轻轻地低语,以及溪流潺潺的清脆流动声。

天空还是深深的湛蓝色,有浮云飘过。这个时间宫门已经落钥了。

用了晚膳站在屋子外头,目光从东殿掠过,静静地瞧着这一片偌大的杏花林。林子许大,站在这里头根本望不到尽头。正殿后还有一座小楼,这竹楼还挺高的。至少在这一片低矮的杏花林里头目光能延绵到远处。沿着木梯就能往去往楼顶。

温青梧站了会儿,转身想去小楼上头瞧瞧,就被留吉拉住了袖子,“主子,有人来了。”

她停下了脚步,向着青石板路看去,只见花匠沈公公从杏花林里头走了出来,手里抱着盆栽培好的杜鹃花走了过来。

“奴婢见过温才人。”沈尧上前向着温青梧恭敬地行礼。

温青梧回过身子站定,看着沈尧,温和的目光带着三分疑惑,“公公前来有何事?”

旁边西偏殿里头有丫鬟走了出去,奇怪地看了眼沈尧很快收回目光做自己个事儿了。

“春日杜鹃花快开了,每个宫都送了去。就差才人这里了。”沈尧说道,将手里的盆栽递给温青梧。

留吉上前接过。

温青梧还是有些奇怪的模样,“这杜鹃何时从都行,还劳烦公公这么晚跑这远一趟。”

沈尧一直弓着腰,“本是送到南薰殿的,结果听说才人今儿搬到了这仙云居里头。想着这边离东圃园很近,正好过来去看看花草的。”

提到东圃园温青梧心中就甚是明了了。

在过年之前温青梧就嘱咐了沈尧注意东圃园的动静。宫中得到巫药的地方并不是太医院,而是奇珍异草甚多的东圃园里头。

温青梧转头看了眼将开未开的杜鹃花,“劳烦公公专程跑这一趟了,这远的路。”

“无碍,如今才人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能替才人送都是奴婢的福气。只是这远的路实在走得人发渴,劳问才人可能讨杯水喝?”

“自然。”温青梧转身提着裙裾上了正殿的台阶,先一步向着殿中走去。

沈尧跟在留吉身后向着正殿里头走去。

正殿敞开着门,屏风也还没有拉上,一眼就能望到底,并无什么遮拦的。温青梧坐在殿中榻上,沈尧立在一边,留吉到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沈尧喝了一口,而后开口小声道,“自主子吩咐之后到元日前。晋王、林婕妤、德妃身边的多吉。”

第318章 杏花如雪

他说得极快,似乎只是缓气的一瞬,而后又继续喝尽手中杯里的热茶,然后冲着温青梧行了礼离去了。

一切都甚是正常,连多一刻都没有留。

送走了沈尧,留吉回到了殿中,拉上了屏风。

温青梧坐在屏风后,端着热茶慢慢啜茗。留吉上前凑到她身边,“他说,‘自主子吩咐后至元日前’。晋王、林婕妤、德妃身边的多吉。”

温青梧一顿,“谁?蒋德妃身边的多吉公公?”

当日她让沈尧注意期间除了花匠们还有谁去过东圃园里头。东圃园极偏,除了花匠定时去照养花草,就是一般的奴仆走迷了路也不至于走到东圃园里头去。

留吉点头,“他是这样说的。”

温青梧回过头若有所思。

先不说李芝和林婕妤。蒋德妃身边的多吉没事儿去东圃园作何?

往日她住在东圃园也不曾见他去过。现在没住那儿了,他去那边又是作何呢?

留吉看着温青梧愁绪的模样,小声问道:“可是有什么蹊跷?要奴婢去探听吗?”

温青梧摇了摇头,“没有牵涉到咱们便罢了。”宫中秘辛甚多,不可能一一摸得清的。

留吉应声。

温青梧站起来,看着面前横挡着的屏风,思衬片刻,转头看向留吉吩咐道,“去找季方,让他往后把林婕妤给我盯紧了。”

“是。”留吉应声,转过屏风快步离去。

待季方走后,温青梧又站了会儿,这才唤来柳叶来洗漱了去就寝。等留吉回来的时候温青梧早已睡下了。

今日是二月的最后一天了,一起清晨起来的时候,便是三月的时光了。

初一是朔朝,不过洛阳宫可不用上朝,都是返回了镐京城的太子监国,并几位辅国大臣一起主持今儿的朔朝。

一早起来,柳叶端来了清水。准备服侍好温青梧然后去大业殿里头伺候。

西殿里头还很是安静,现在时辰还很早。平日里就是卯中起来,然后弄好去大业殿里头。仙云居这边硬是远了许多,卯时一到温青梧便起身了。

这个时辰李明达还在睡梦之中。

春天白日来的快些许,服侍温青梧洗漱完一层层穿好衣裳,天就敞亮了。留吉在温青梧耳边说着什么,柳叶避开之后去了窗户边上撑开了窗户,迎面而来吹来的寒风让柳叶打了个颤,而后呼了口气,赞道:“天耶,杏花全开了!”

昨儿来的时候还全是小花苞,一夜之间竟然全绽放了。

温青梧闻言,跟着上前来看。柳叶赶紧让开了身子。

站在窗边往外一眼,果然是绽开了满树杏花。朝气蓬勃的白色杏花初生在枝头,沾满了深夜的露,又盛满了清晨的曦光。

一夜清梦,杏花如雪。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温青梧面色温和地勾起笑,“这样看来,搬来这偏僻的仙云居也不定是坏事。”

“奴婢也觉得不错。”柳叶喃喃应声,嘴中小声跟着念道,“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这诗可真美。才人真有才!”她转头眼睛晶亮地看着温青梧。

“这不是我作的。”温青梧低声道。

“那是谁做的?”

温青梧默然片刻。

虽也是唐朝人,但终究是一百多年后的诗人了。到底是奇怪的。

清晨的风裹挟着一片杏花瓣飘在柳叶的肩头,她也不等温青梧回答,只笑道,“这杏花才开就被吹起花瓣,凋的肯定也快。不如新开的桃花。”

“你更喜欢桃花?”温青梧转开了话题顺着柳叶的话问。

“喜欢啊。”柳叶捻起白色杏花瓣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因为我更喜欢吃桃子。”

可惜宫中没有桃树。”

“一棵也没有?”温青梧反问。桃树是辟邪之物,按理说宫中该有种才是。

“是啊,一棵也没有。东宫里头才有。”柳叶咂咂嘴。

东宫?温青梧沉思片刻。

柳叶没有察觉到温青梧的沉思,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向往地道,“我听说洛阳城里头有一座桃花山,满山的全是桃花。这时节,肯定开得正正好!”

温青梧转头看了眼柳叶,目光一闪,“你想去?”

“宫里头哪个不想去。”柳叶叹了一口气,“我从小在宫中长大,除了这次跟着才人来了这洛阳宫,还从未出过宫门。”

“宫中长大的?你小时候呢,没有自己的父母么?”温青梧看着柳叶问道。她才发觉自己竟然从不知道柳叶的来历。

柳叶闻言脸色沮丧起来,她摇了摇头,“没有。”

宫中奴婢大都是选进来的,从小在宫中长大的也就是皇家人,哪有奴婢从小在宫中长大的。

柳叶转头看了眼疑惑的温青梧,解释道,“奴婢小时候听身边人说过,家里都罪臣,全都问罪了。只有十岁之下的孩童们留了下来,充入宫中为奴。充入宫中时奴婢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所以从小都是宫中姑姑们拉扯大的。”

她说着,目光带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悲伤。虽然脸上还挂着无所谓的笑意,但翘起的眼角已经耷拉了下去。

话音落下后,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柳叶感觉到些许沉闷,强颜欢笑道:“才人喜欢杏花?奴婢去给你折两只!”

说完蹦了出去。

过了会儿,她手里捧着两支杏花枝,身上的沉闷也被春风吹散,欢喜得真切,“主子,这花插好放在哪里?”

“放在寝殿里罢。”温青梧看着柳叶弄好,披上了披风,系着领口带子的时候,柳叶又过了来,替温青梧系着腰佩。

温青梧低头,看着矮了自己半个脑袋的柳叶一脸认真地替自己系着腰带,带着婴儿肥的脸颊红红的,头上顶着两个圆圆的包子,乖巧又可爱。她轻声问道:“想不想去桃花山?”

柳叶闻言眼睛一亮,抬头看向温青梧欢喜又小心地问,“主子要带我去桃花山吗?”

“还不敢说定。”温青梧道,看着柳叶眼里的亮光一点点黯淡下来,她又接道,“不过我尽量试试。”

第319章 无事献殷勤

柳叶自是知晓温青梧的承诺完全可以说得上一言九鼎,只要答应了自己的事儿肯定能做到!如今就算答应了自己,就算还没说定她也是十分肯定了,主子肯定会带她去桃花山!

温青梧穿戴好,走出来正殿里头。下了阶梯,往旁边西殿看了一眼。

此时西殿已经开了门,有小奴婢端着木盆进进出出。西殿的寝殿的窗户也打开了,正对着一林子的杏花。

温青梧站了须臾,看着那撑开的窗户思衬片刻,然后抬脚快步向着林子里走了出去。

出了杏花林向着大业殿走去。到了大业殿的时候已经是辰初了,贞德帝已经在成锦的服侍的下起了身。坐在正殿里头看着镐京城传来的折子。

国事政事都在镐京城大内处置的,但偶尔会挑些重要的折子在审批之后当夜快马加鞭送到洛阳城,次日清晨贞德帝就会坐在殿里头一一过目。而后再送回去。

折子不多,正殿的桌案上头只有寥寥几个。

听到脚步声,抬起眼皮瞧了眼温青梧后,又耷拉下眼皮继续看了起来。

“朕让人拟的名单呢?谁在弄?”贞德帝转头对着李建志问道。

李建志低声回道,“魏大人身子骨越来越差,已经回了镐京,这事儿就差了礼部员外郎于立政于大人在办。说是今儿午时前就能递上来。”

贞德帝转头看了看殿中的漏壶,“先摆膳罢。”

“是。”李建志应声,弯着腰走了出去。

温青梧准备跟他一块儿出去布膳,却被李建志使了个眼色。她停下脚步,然后走到了贞德帝身边。

轻手轻脚地准备斟茶,发现茶杯里头满着水。干脆拿起那杯子将水倒在茶水缸里头重新斟。

翻着折子的贞德帝偏头看她,“吃饱了没事做?好好的茶你倒了作何?”

温青梧身子一抖,看了眼贞德帝很快低下了头,小声道,“这茶都快凉了,将开春的时节清晨还有寒气,吃凉的茶对身子不好。”

“哪里凉了,朕明明方才喝了一口,好好儿的。”贞德帝白了眼温青梧。

“奴婢探了水温啊,真是凉的。”温青梧满是疑惑地看看眼贞德帝,说罢,看着他就要沉下去的脸,忽而恍悟道,“奴婢知晓了!肯定是大家太用心政事儿,忘乎外物所在了。”

难怪常人都道当今圣上‘每年三日作千秋’!这何止三日?分明一日就能作千秋了。”

平日里勤政得废寝忘食便罢了,明明是来这洛阳宫清静休憩的,大家都还惦念着天下诸事,郑国公所言‘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这可不就真真说得是陛下您么?这般勤政又大德的君王,故而天下贤士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真是天下大福!”温青梧说着,朝着贞德帝正儿八经地行了个稽首大礼,铭感五内。

这一套话说的贞德帝一愣一愣的。

可哪个帝王不喜欢听好话?只是看着好话说的贴不贴心罢了。

“你这嘴皮子都快过郑国公了。”贞德帝佯作斥责。

“直谏兼明纵横为证奴婢比郑国公是为天渊之别,快的嘴不过是常日侍奉大家身边所见所闻有感而发罢了。”温青梧说得诚恳

贞德帝本来沉闷的脸上舒展开来,看着温青梧道,“你这蹄子,若是为官定然是那谄媚的贪官。”

“上有这般圣明贤德慧眼如炬的皇上,所以这辈子奴婢都不可能为官的嘛。”温青梧语气俏皮。

贞德帝放下手里的折子,脸色温和地剜了她一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温青梧爬起来凑近贞德帝,“可不是呢嘛,谁敢在大家面前自视清高?”

贞德帝睨了她一眼,直起身拍了拍腰。

温青梧眼尖的上前,“大家可是腰酸了?奴婢会按。”她说着上前站到了贞德帝身后。手抚上贞德帝的肩膀。

贞德帝奇怪,“你会按摩?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以前不是跟大家不熟么。”温青梧说得自然极了。

贞德帝“嗤”的笑了声,没有说话。

“这里?”

“往下一点。嗯嗯,就那儿。”

“这儿呢?”

“这儿也疼。”

“这儿呢?”

“这儿也按按,手法不错。不错不错。”贞德帝眯着眼睛一脸享受。

李建志带着人进来摆膳的时候看到两人的模样,温青梧站在贞德帝身,一边按着一边低身的询问。大家则是一脸享受的模样,很是愉悦。

他面上的复杂很快掠过,很是不解地看了眼温青梧,然后垂下头继续向着寝殿里走去。

摆膳是摆在寝殿里的。

待李建志走了进去,贞德帝抬起手臂摆了摆,“待会儿吃完饭再继续给朕按。”

走吧。”他说,而后站起了身子向着寝殿里头走去。

温青梧殷切地跟着他一道儿走了进去。一坐定,温青梧赶紧上前跽坐在蒲团上替贞德帝又是摆筷子又是布菜。

连平日里成锦做的事她都抢了过去。

再是不在意贞德帝也都感觉到了异样。他一边用着膳一边看着温青梧,“你今儿魔怔了?”

“大家如何这样说,这些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温青梧说着,又替贞德帝布了一道菜。

贞德帝挑着嗤笑,“分内之事?往日可没见你对分内之事这般上心。”

殷勤得不像话。”说着他又小声补充道。

温青梧叹了口气,说得小声又真诚:“那是往日奴婢不懂,待到离开了大家身边几日,看到身边人一个个变了态度,才知晓大家对奴婢的恩惠有多重。”

服侍在他身边的没有一个没有小心思,但这么直白说出来的温青梧还数头一个。

反而说出来还显得正大光明了,贞德帝也没说什么不好。只问道,“有谁对你不好了?”

温青梧扁着嘴道,“也不是不好,就是不如从前好了。”

“有谁对你不好,来朕跟前说。朕替你做主。”贞德帝顺口说道。这样的事对他来说是再小不能的小事罢了。温青梧能老老实实不惹事儿且把他服侍的舒舒服服的,做个主撑个腰也无所谓。

第320章 想去上巳节

但这话听在旁人耳中便是不同的意味了。旁边弯腰站着的李建志瞧了眼温青梧,又很快低下了头。

温青梧视若无睹,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贞德帝,“大家,那……”她说着欲言又止。

贞德帝看也没看到,只随口问道,“怎么,有人欺负你了?”

“没没没。”温青梧赶紧说道。

“那有什么事儿。”贞德帝问。

对于帝王上心了且还是主动询问的事儿,都是大事儿。身后的李建志屏息凝神竖着耳朵。

温青梧声音压得更小了,“大家,那……十九公主”她说着又没了声音,说及此抬头觑了眼贞德帝的神色。

一抬头发现贞德帝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你想说什么?”

只一句十九公主,贞德帝便恍然温青梧要说什么了。调离自己身边的,可不是温堇则。而是兕子。想到兕子,贞德帝脸色怎么也好不起来。

调离身边的具体缘由,他心中自然明白。但也说不明,弯弯绕绕复杂得很。如今听温青梧说出来,就很是不悦。

一个小奴婢竟然敢置喙他的行为?

“奴婢想说”温青梧似是鼓足了勇气,“奴婢想说的是,大家往日不是答应过十九公主带她去看元日灯会么?”

贞德帝看着温青梧没说话。

元日的灯会,是他许给兕子的。但当初宫中事情太多他还真忘了。若不是温青梧今日提起,他怕也是记不起来还有这事儿。

温青梧继续道,“恰好当时宫中事多,根本没顾忌到。大家也忘了,但十九公主一直惦记着呢。昨儿奴婢过去的时候,又听公主说起。”

见温青梧不是要说自己将兕子调到仙云居居住的事儿,贞德帝脸色便缓和起来,“她还记着呢。”

那毕竟是他的嫡生女儿,又是从小在身边养大的。再忌讳,七分浓于血的父女情还是在的。

“可不呢,一直记着呢。”温青梧见贞德帝的脸色缓和起来,便知自己这步走对了。即使面上还保留着三分小心翼翼,但实际心里却是没了多少惧怕,“昨儿还跟奴婢念叨着呢,说是大家事儿太多,忘了这茬。”

兕子的性子贞德帝再明白不过。是个极其规矩的人,更是从不在背后说人什么。能跟温堇则提起这事儿,那是真的记在了心里头。

又想起那日自己站在兕子床前跟她说,会带她去看灯会时她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头迸发出的亮光。

迟疑的片刻,看着温青梧问道,“她能过道明年元日吧?”

“若是好好照料,过三四个元日也是没问题的。”温青梧回。

贞德帝放下心来,继续吃着,“那便等明年元日,朕亲自带她去看灯会。”

温青梧没应声,片刻后开口道:“大家,何至于等到明年呢。十九公主常年居于宫墙内,天子四海王土大号和尚,季季美景如斯,冬日却是最为萧条的时候,春有百花秋有明月,夏有凉风飞鸟遍野。哪个不是好季节?”

“你的意思是,不一定非是元日?”贞德帝问。

温青梧回,“那么多好时节,何必非是元日呢。”

贞德帝思衬了会儿,点点头,“这倒是。”兕子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但他还是欠了她许多。

想至此,他喝了口汤,一边抹着嘴一边问道,“那你说说,近来可有什么好日子?”

“今儿三月,一年之中除了元日,那个节日们最受少女喜欢?”温青梧笑起来,声音清浅,“自是上巳节了。”

贞德帝了然,而后又摇头,“不行,上巳节朕有事。”

温青梧一愣,然后目光黯淡下去,“听说这洛阳城有做桃花山,山上有座桃花寺。这月份,漫山桃花全开了,若是十九公主去了,定然甚是欢喜。”

贞德帝想了想,看向温青梧,“她当真给你说了惦记着元日的灯会?”

温青梧讶然,“奴婢怎敢欺君?万死也不敢呐。”

贞德帝默然片刻,而后放下了筷子:“上巳节朕有事,不过你可以留着陪她去。”

“陪公主?奴婢怎么陪公主?”温青梧似乎没能理解贞德帝的意思,疑惑问道。

贞德帝睨了眼温青梧,“陪她去郊外桃山逛逛。上巳节热闹,她喜静,又规矩,你注意点儿就行。”

温青梧闻言脸色为难,“大家,我只是个奴婢,又是个女的,怎么陪公主去啊!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可如何是好。”

“出了事儿就问罪你,脖子上的头就一个,你自己注意点儿。”贞德帝说道,看着憋红脸为难得不行的温青梧,他骂了句“没出息”

朕怎么会让你们独自去桃山?你倒是无所谓,还有个兕子呢。”他道,“到时候朕会吩咐司沐一起去,保证你们几个安全。”

一听到司沐温青梧就噎住了,这会儿是真的心思复杂了。

看着温青梧的脸色,“司沐功夫可是大内数一数二的,有他在,你们安全着呢。”

“倒不是这个。”温青梧道。

“那是哪个?”

温青梧踧踖地道,“只是……司将军毕竟是外男,且不说我是皇宫内眷,十九公主毕竟还未出阁,是否不妥?”

“这有什么不妥的。”贞德帝嫌弃地道,“司沐为人正直忠厚,若是兕子能看对眼,朕可就省事不少。”

对于兕子他担心就是见了太少外男,随意指婚他又舍不得。只想她找个喜欢的,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算她一辈子很短,那也是希望这短暂的时刻能欢快点儿。

有个无忧的生活,再有个自己喜欢的人。

只是她从不见外男,这能喜欢上人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是答应了柳叶要带她去桃山,可是相比之下她更不想见到司沐。还正直忠厚,这厮……不过是腹黑的不明显罢了。

桃山在宫外,没去过也知道全是林子。就是宫中规矩森严戒备十足的情况下他还能把她逼到墙角强吻了去,更何况满山林子的桃山呢。

“那要不……要不让,成锦姑姑带着去?”温青梧道,“姑姑比我可是谨慎多了的,让她去,能把公主照料的更好。”

第325章 去桃花山

温青梧低头,却是看到自己今儿的装扮。猛然惊觉自己今儿穿的似乎跟李柯很是相像。

“温才人?”没有得到回应的李柯又喊了句。

旁边还有许多人,李柯这动作本没有什么,但若是她郑重其事地拒绝了,那便会引起旁人注意了。

温青梧抬头,看着李柯伸出来的修长的手,思衬须臾便将手放了上去。

李柯握着温青梧肉感正好的手,将她扶上马车的同时,手掌用力捏了捏,温青梧转头瞪了他一眼,又发现自己带着幂离他压根看不到。便想抽出手来。

没曾想李柯捏得更紧了,甚至还匀出了食指尖在温青梧手心里头轻轻戳了戳。

即使带着幂离也让温青梧红了脸,些许恼怒。加快了脚底下的动作上了车辕,然后烫手山芋一般甩开了李柯的手。

李柯不以为意,脸上的浅笑一如既往。安顿好温青梧和李明达,李柯便跨上了马。

李明达在车里头摘下了头上的幂离,双环髻上别着鬓唇,琉璃耳坠流光溢彩。她靠着车壁撩开了车帘,目光温柔地看着李柯,而后不由感叹道:“三哥真的好温柔啊!”

说着转头看向温青梧,“是吧堇则姐姐?”想要在温青梧那里找到认同感。温青梧取着幂离的手顿了顿,然后不经意地侧头扫过,在李明达撩开的帘子里头正好瞧见李柯认真地看着她。

一扫而过的目光收回,敷衍地“嗯”了声。

李明达没有注意温青梧的异样,习惯了她的冷淡倒也正常。回过头再看向车外的李柯,“三哥要是取了妻,那对三嫂肯定是极好的。”

她的声音很小,刚说完就听到外头一声高呼:“等等我!!!”

这熟悉的声音让温青梧侧了侧头。

“十七姐来了。”李明达放下了手中的车帘,上前撩开车帘伸出了头,“十七姐。”

高阳提着裙边奔跑过来,停在车前冲着马上的李柯张开了手臂,气喘吁吁地道,“三哥,抱我上去。”

李柯皱眉,“你要去上巳节,父皇允了吗?”

“当然!”高阳从袖子里头掏出一张黄绢,“这可是盖了天子印的圣旨!”她可就是怕温堇则不信她不带她去,磨死磨活让父皇给她写了张圣旨!

见圣旨都是要下跪的,温青梧在车里头闻言就起身往外。还没走出去高阳就被李柯抱上了车辕。她将圣旨丢到温青梧面前,“诺!父皇允了的。”

温青梧接过圣旨,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只能展开看了眼,然后卷上递给了高阳,“那殿下边跟我们一道儿罢。”

高阳欢快地收了圣旨,丢给了后头的小内侍晚青,“拿着,你们去后头的奴仆车上!”晚青和奴婢荷叶两人也跑得气喘吁吁,接过圣旨捧烫手香芋似的端在手上往后头走去了。

马车缓缓向着宫门而去,没有去正门,而是往最近的重光北门去了。

高阳在车上,不时觑一眼温青梧,想跟李明达说什么终究是没说。安安静静地坐着,只是撩开了车窗帘眼珠子咕噜转。

李明达见此倒很是意外,想来无法无天的十七姐,在宫中除了五姐,那是连父皇都不怕的人。

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比在五姐面前都还老实。

到达了宫门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李明达撩开了帘子,满是好奇地看向外头,不知看到了什么,忽而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高阳顿时来了兴趣,跑到李明达这边推开了她掀开帘子往外看。

“呀呀呀!司将军今儿穿得这么骚包!”高阳一脸兴奋地道。这他娘也太帅了吧!

司沐听到高阳的话转头瞪了她一眼,高阳还嘻嘻笑着的脸色被吓的一边,脖子赶紧缩回来。

白着小脸不停地拍着胸脯,“天耶,他这么怎么凶!就是看看都不能看了吗?怪不得娶不到妻子,活该孤家寡人一辈子!”

李明达在一边听得发笑。高阳瞪了她一眼,“你笑什么笑,你也听得懂?!”

李明达摇头,逗她道:“听不懂。”

“你当然听不懂,这可不是小孩子能听得懂的。”高阳傲慢地“哼”了一声,坐到了对面的窗口下,撩开了帘子。

马车缓缓行驶,往洛阳宫外,长长的街道上全是人。车水马龙的声音满是市井的气息,带着热闹和繁华。

温青梧很想看,看看这这个繁华朝代里的副都。长安城她没仔细见过,但洛阳若是能得见一二倒也无憾了。

但两边的窗口,一边被高阳霸占着看个不停,一边又被李明达小心翼翼地撩着帘子瞧着。

还就真没她看的地方。

“怎么上巳节街上还有僧人化缘。”高阳看着外头喃喃问道,然后突然转头看向温青梧“堇则姐姐你知道吗,在桃山上有个佛陀寺。”

听到高阳突然跟着李明达一起叫自己姐姐,温青梧有些不适应,但却没有说什么,只点点头,“知晓。”

见温青梧回了她话,高阳就来了兴致。干脆放下了帘子,兴致勃勃地道:“我听父皇说今儿三藏法师会在佛陀寺讲经耶!”

温青梧讶然,“三藏法师?在佛陀寺吗?”

三藏,法号玄奘。是中原法相宗创始人,不远万里到天竺取佛经回到大唐中的高僧,流传千年的高僧。

正是唐太宗时代的人,在太宗初期离开长安前往天竺取经。归来长安后,被太宗皇帝封为座上客,曾明言希望他为自己所用,许了官职。但玄奘没有应,还是以传法讲经普度世间为己任。

“对啊,我听父皇说的。他说今儿去了桃花山顺道去听听三藏法师的经。”高阳回道。

这倒是意外之喜。温青梧心中隐隐激动着。佛家集大成者,中原的三藏法师,后世流传的得道高僧,能见一面也是三生有幸了。

何况得幸还能去听人家亲自讲讲经意呢。

很快到了桃花山前。山路本能容得了一辆马车过,但这个日子又怎么可能过的了了。路上熙熙攘攘全是人,少男少女莺歌燕舞一眼望不到头。

第326章 送芍药

偶有赶马车来的富贵人家,那也是将马车停在了山下的驿站里头。

故而到了山下,李柯便在外面让人可以下来了。一停下就感觉到旁边来来往往的人声音小了些许。

温青梧从高阳撩开的帘子里头看到旁人皆是惊艳地看着李柯和司沐二人。此时她才看清司沐的着装,一身缂银丝月白色长衫,浅湖蓝色衣领,头上别着玉冠,一双莹白的缎面锈纹短靴。

外衫是锦缎,坠感亦有。但在这桃山下的清风中也能吹起裙角,飘飘然若仙子。

相比之下,李柯的着装就规矩了很多。

旁边女子在两人策马而来的时候便定定地瞧着,手里拿着的花枝蠢蠢欲动。

上巳节里,除了男子能给女子送芍药,女子还有花枝在手里,遇到心动的男子便丢过去。若是男子接住,那边是接受的意思。

先撩开帘子跳下去的是高阳,她穿了个半臂襦裙,露出还未发育完全的柔嫩胸脯,本也带了个幂离的,但下车的时候直接把幂离给丢在了车里。

李柯抱下了高阳,接着是李明达。

温青梧在最后一个,李柯伸出手,依旧白皙的手掌掌心朝上,小指微微弯曲。温青梧顿了一下,正准备搭上去的时候,横里忽而伸出了一只手直接牵住了温青梧的手,将人一扶下来了。

温青梧几乎是被迫的,就跳下了车辕。她转头看了眼司沐,见他板着脸也看不出个什么。

倒是李柯讶然极了,他奇怪地看了眼李柯,扶下了温青梧之后就往后退开半步避嫌。又转头纳闷儿地看了眼温青梧,想从她的目光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却见温青梧已经看着前方,提着裙子上前跟上了高阳和李明达。

上巳节的桃花山真正是热闹,虽不至于人挤人,但却差不多了。摩肩擦踵车水马龙。

高阳在前头左瞧瞧右瞧瞧好不来劲,一会儿买个柿子饼,一会儿又让晚青去买小玩意儿。旁边的摊贩上许多小物件,什么系了红绳的木条,什么沾了糖粉的泥娃娃。

除了满山的桃花,还有杏花梨花樱花芍药等买花的。

高阳因为没有带幂离,引得一众少年侧头看。但她年纪实在是小,不过十岁的年纪,计算看了也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李明达跟在高阳身后,也是好稀奇地左瞧右看。

山下逛完之后往山上走去,山路挺宽的,里面有一条小溪,随着山路蜿蜒盘旋。小溪的另一边是开的火红火红的芍药花。

有些许舍不得花钱去买处理好绑了红线的花枝,便自己跳过小溪去采花。

李柯也挑了过去,在芍药里头选了三朵,然后走了回来,递给了一朵给高阳,高阳转手丢给了奴婢荷叶,又给了一朵给李明达。李明达开心地接过,小心地拿在手里护着。

最后一朵递到了温青梧面前,目光柔情地看着她。

温青梧还没接,就感觉到背后一阵灼热的目光刺得她全身不舒服。就是不回头她也知道是司沐。

温青梧两手一摊,“你给我也也没地方拿。”

“我又不是给你拿着的。”李柯笑,上前直接将花别在了温青梧的头上。

带着幂离的头上只有一个裹成包子的疙瘩定在头顶,插着根鎏金玉钗。李柯直接从玉钗旁边插了进去。

比起在头上温青梧宁愿拿在手上,在李柯插上去之后一把扯了下来。

“你干嘛?不喜欢么。”李柯问道,声音温和。也没有因为温青梧扯下芍药而责备。

“嗯。”温青梧应声。插头上太招眼了,她实在不喜欢。

“那就拿着罢。”李柯道,目光从温青梧手里扫过,很是满意。

温青梧这才回过神来是中了李柯的圈套。可不就等着她拿在手里么。接过就是对方情义的意思。

侧身的如芒在背的目光又来了。温青梧很是不喜,上前加快了步子追上了李明达和高阳。

李明达见温青梧跟了上来,看了眼她手里的芍药,有些意外:“三哥也送给姐姐了啊。”

“同行就咱们三个女子,厚此薄彼可不招人喜欢。”温青梧替李柯找了缘由。

跟在李明达旁边的阿雅开玩笑道,“我们也是女子啊,也不见王爷送给我们。”她一说完就惊觉失言,笑着脸色僵了僵,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也板起了脸,回头冷冷地瞧了眼阿雅,“是本宫平日太纵着你了么?”

“是奴婢忘了规矩!”阿雅低头紧张地道,“求殿下饶恕,下次绝不逾矩。”

李明达没说原谅,也没回过头再说什么。只转头冲着温青梧歉意地笑了笑,“是我身边的奴婢没了规矩,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无碍。”温青梧说道,回头将手里的芍药递给了东张西望一脸兴奋的柳叶。

一路上说说笑笑,桃花山景色宜人,这个时节桃花全开了,远远看过来就像是铺了一层粉色云彩,近些来瞧,也是桃花瓣纷飞,落英流水,毫不惬意。

山上除了路边的小溪,山里头也几支溪流。有男子脱了外袍裸露着上身在河边舀着溪水冲身上,更有甚者光用白布裹了私处在溪水里跳来跳去踩水,到了深一点的潭水便,直接扑通一声扎了进去。

这便是上巳节的春浴。

纵然往日也曾是男子,但如今看了这些莫名也是红了脸。这在宋明就是这一眼大概就会影响一个女子往后的生活。

但如今,比如高阳,直接让李柯抱过了小溪,然后爬到了低矮的桃树上拉着枝丫瞧着山里头光着膀子的汉子春浴,不是评判一两句。

李明达倒是别过了头不去多看,却也不觉得羞涩或是扭捏。

李柯站在桃花下跟着高阳一起看着,高阳说到什么想要找认同感便转头朝着李柯来一句,“是吧三哥?”

然后李柯就会点点头,温和道,“是的。”

到了半山坡以上,人就没那么挤了。虽然也多,但不至于摩肩擦踵,人来人往也还有些许空地。此时已经有少男少女携手同游了,三三两两的女子鬓边也插起了芍药。

第337+338章合并

高阳看的一脸乐趣,转头也去拿荷叶手上的芍药,“把我三哥给我的花拿来!”她也要带在鬓上!

荷叶赶紧将手里的芍药捧过来,高阳正准备接,目光一顿。

“那个小奴婢手里的花怎么那么好看?”高阳看着柳叶手里的芍药问道。柳叶见高阳突然点到自己,习惯性地往温青梧身后瑟缩了下。

高阳顺着看向温青梧,然后从小溪那边跳过来,“堇则姐姐,你那花谁给的?比我三哥给的好看多了!”

温青梧看了眼李柯,他手里拿着扇子好整以暇地看着温青梧,一点儿也没有要替她解围的意思。

温青梧回头,极为自然地道,“你要便给你了。”

高阳闻言很是开心,上前从柳叶手里拿过芍药就要往头上别去。一边别一边对着温青梧道:“虽然你很凶,但有时候还是不错的。”

温青梧无奈,没回话。

“这样好看么?”高阳轻轻晃了晃头。

温青梧点了点头,道了句“不错”。高阳开心地跳进了树林里去折桃花。温青梧看了眼旁边的柳叶,一双眼睛早就飞了出去。便让她也一道去了。旁边高阳的丫鬟荷叶和阿雅等人都羡慕不已。

“姐姐,你要跟十七姐去佛陀寺吗?”李明达问道。

温青梧点头,转头看向李明达,“你不去吗?”

“我不去寺庙了,就在桃花庵里头给阿娘点灯诵会儿经便是了。”李明达说道,“那我先去了,待会儿在山下等着姐姐。”

李柯在溪水那边,闻言转头看向司沐,“司将军,那便有劳你陪着兕子了。”

司沐皱眉,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板着脸应了声跟着李明达离去了。

这是皇上吩咐的任务,他无法违抗。

李柯背着手看着司沐给你李明达走远,很是纳闷儿,“我到底哪儿得罪这个瘟神了?”

温青梧撇开头当做没听到,李柯自己纠结了会儿,然后见没人理会自己。走近了温青梧,“今儿上巳节,你倒是嘴巧,竟能说服父皇让你出来。”

李柯很自然地就靠近了。温青梧本想让开,李柯却没了多余的动作。站了会儿,手里的折扇一打,然后跨过了小溪,转头朝着温青梧伸出了手,“走,带你去折桃花。”

皇室里多是美人,皇子面容也一个赛一个姣好,作为佼佼者,李柯的面容正儿八经是能迷倒万千少女的。

这不,刚朝着温青梧伸出手,温青梧都还动作,旁边就有一枝樱花砸到了李柯头上,整洁的乌黑头发绾在头顶,刚好挂在了他的发丝上。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这一支花后,那些一支蠢蠢欲动但又碍于李柯身上高高在上的贵气不敢丢的,在这一支花丢出来之后就像是喷薄了一般,一瞬间各种花枝全朝着李柯砸了过去。

李柯赶紧用扇子去挡,结果另一边也开始砸花枝。一时间狼狈不已。

温青梧摇头失笑,往后退开,然后走到另一边,去看山下的景色。这在上半山腰,山下桃花丛丛,山脚来来往往的人,轻纱飘逸的女子,给春天增添了不少艳丽。

留吉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穿着平常官家公子小厮的着装。

正静静看着下头的桃花山,忽而听旁边有男子道,“这…这位小娘子……可有同游的男儿?”

……

……

今日上巳节,正是于立政休沐的日子。要说洛阳城里头哪里上巳节最热闹,那定然数桃花山了。被几个洛阳城的同窗叫着去游桃花山,本来是准备带上小妾的,想着家里也就一个小妾,妻子通房都没有,免得她难玩。但同窗们不愿意他带着小妾。也就没有带了。

他还以为今日只是陪着同窗们来同游罢了,同窗们有的娶了妻,有的跟他一般还未娶妻。但家中都有一两个小妾。

他们这样的人家,都有个小妾或者通房,在结婚后大多会选择遣走小妾和通房,给一笔银子安顿好,然后家宅里便由主妻做主。

大多都是家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家世不同,家中大多是爹做主,但对于娶亲爹的意思是不用家世太好,低一些也无所谓,主要是他自个儿喜欢。

但于立政向来腼腆,特别是对上女子的时候更是内敛。今儿跟着同窗出来,同窗都不知送出了几朵芍药了,几个长得稍微俊俏的都接到了花枝。

虽也有女子给他扔花枝,可他却是不敢接。都是侧身避过了。

“远安,你不会上巳节完了还一朵芍药没送吧?”旁边同窗调侃道。

旁边人戏谑地附和,“怪不得现在都没娶亲,你这样腼腆的性子怎么娶得到嘛!”

“取得到,怕也是极其主动的男子了。”一人说完旁边都哈哈笑起来。

如今贵族养男倌也不是什么稀奇,听说当今太子都养了个吹箫的男子。

不过一句玩笑话,但平日里说出来于立政肯定会稍有不悦,但今儿却是安静着。几人朝着他看去,直接他定定地看着一处,目光痴痴。

几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处一个女子身穿浅草纹右衽上衣,姜黄团纹齐腰襦裙,浅绯色披帛,身子丰腴姣好。

她戴着湖绿色幂离,端庄地站在空处,看看着树林里面,也不知看着什么。旁边人来人往,她仿若站定了一般默默无言。

比起旁边嬉笑聒噪着的女子,就显得娴静美好。

“那女子还不错耶。”旁边同窗评头论足起来。

“感觉是还不错,可人家带着幂离呢。谁知道一揭开是个什么模样。”有人又道。

同窗接道,“就是,多得很的带着幂离看着好。乍看一枝花,揭开癞蛤蟆!哈哈”逗得旁边几个友人都笑起。

于立政有些不悦,“这种说女子总归不雅。”他斥责道。

于立政的性子稍显冷淡,但对于友人想来好相处。因为家世缘故,他爹那么高的官,若是真的不悦说出来的话旁人都会认真听得。

“好吧好吧,我说错话了。”说话的男子拍了拍自己的嘴来做歉。

第338章

于立政回头再看向那女子,那般娴静恬然,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却是见过的谁。

端正的安静在那儿,如今的女子很少能做到那般安静呢。

脑中突然亮光一闪,对了!他想起来了,是那个人。她在宫中那一群人里面也是格格不入的。

于立政深吸一口气,然后很快摇了摇头,别说她只是个小才人,如今更是侍奉在皇上身边,今儿皇上是出了洛阳的。就算她是四妃之一,也不可能在上巳节时来这城郊满是男女相会的桃花山。

定然不会是她。

但这感觉……即使没有解开幂离,于立政心跳就有些加快了。这感觉真真太像了。不求跟她一样脱俗,只愿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相似就够了。

于立政看了眼手里的芍药,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旁边的同窗都开始起哄,但也都以怂恿为主。

毕竟都是好友,今儿来这里的几乎都是未曾婚配的小娘子。就算是婚配了那也是夫君陪着来的。那娘子看着年岁不大,也没有人在旁边,想来也应该是未曾出阁的。若是不谙男女之事好友瞧上了眼,也算是一桩佳话。

一群人看着于立政红着脸上前。

“这…这位小娘子……可有同游的男儿?”

温青梧听到动静,转头看去,目光触及于立政后心下微微一惊。抿着嘴低头,看着他手里拿着的芍药花。

含苞待放的芍药花上面还站着水珠,微微颤抖着。

颤抖的是执着花的手。

见面前人没有回声,于立政鼓起勇气又道,“小生见娘子一人上山,若是,若是得幸,小生愿意陪娘子同游。”他说着,然后伸手将手里的芍药递了过去。

司沐跟着李明达走了会儿,然后越想越不是滋味。然后留下副将和得力的手下跟着十九公主左右,一个人又转了回来。

将回来,就看到一人拿着芍药站在温青梧面前红着脸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于立政万万没想到这花还没送出去就被横着插入的一只手车抽走了。

“于大人,别来无恙啊。”司沐冷着脸将花捏在了手里。

这声音于立政还是极其熟悉的,整个身子一怔,然后转头看到了司沐。眼睛一瞪,“司将军?”

“正是在下。”司沐黑着脸道。

于立政赶紧站端了身子朝着司沐端正地行礼,“下官参见将军。”

司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手里的芍药甩了甩,甩出几瓣花,“我看于大人闲得很啊。”

于立政先是疑惑,直到旁边走来了李柯,他一边解着头上挂着的花枝一边悠悠道,“就是这送花的人太多了啊,惹得一身麻烦。”

话都到这儿了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于立政恍悟,然后僵着身子回头看向带着幂离的女子,站端了身子就朝着李柯和温青梧要下跪,却被温青梧伸手一把拉住,“于大人不必多礼。”

郊外游人多,莫要如此。平得惹人注意。”

于立政很是慌乱,脸也不自然地红了,“温才人,是下官逾越了。”他充满了歉意地看了眼幂离一眼。

“无碍,不知者无罪。”温青梧倒是不以为意。

毕竟她对于立政印象还是很好的。大概也有魏徴先生的缘故。再加上于立政的爹,于志宁。当初跟房玄龄等人一起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太子府詹事,教导太子。后来更是有宰相实权的人,也是名传千古的一位名臣。

旁边的司沐见温青梧亲自扶着于志宁起身,更是不悦了。从鼻子里头又是一哼,而后将手中的芍药捏碎往山下一丢,“于大人还知逾越,宫中妃嫔也敢如此。”

这话说得于立政慌了起来,不由去看温青梧。但温青梧却是不甚在意,这话全天下的人说了他司沐也没资格说。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温青梧道,“司将军多虑了,往日年关时皇上带着我去洛湖放灯,还有渔夫对着我唱俚语情歌,皇上都未曾生气。还赐我名字,媚娘。”

司沐闷着别开头,一脸冷冰冰的不愿多管的样子。于立政见温青梧替自己给了台阶,端正地作揖行了礼,又朝着李柯行了礼,“下官冒失,方才都是下官的过错,还望才人和王爷不要放在心上。下官告退。”

比起刚刚来的紧张羞涩,离开时的于立政就从容了许多。

李柯看着走远的于立政,理着头上挂在头上的花枝,“这才多久没在你身边,就被人给看上了。”

温青梧瞪了眼李柯,斥责道,“就你话多。”说完就想要转身离开。

这话听在司沐耳朵中就不一样了,多了三分旁人无法插足的亲昵。他默然跟在后头,温青梧要走,却被李柯抓住了臂膀,“帮我把头上的花枝拿下来。”话一说完背后就被一砸,不知哪里来的花枝又砸到了背上。

他头上的花枝缠绕到了一起,把绾好的头发都扯了一大截出来,还真是不好弄。温青梧撩开幂离准备去替李柯解。

却被身后的司沐一把拉开,“才人请让让。”

李柯本朝着温青梧低着头,听到动静抬头就见温青梧被提小鸡仔一般甩在了一边,讶然地看着司沐。

“一直以来以为将军只是冷面,不想还如此暴力!”李柯讶然道。

“王爷到底还取不取了。”司沐不耐烦问道。

要不是他爹是当年跟父皇一起打天下最后还替父皇挡刀死了的肱骨之臣,李柯觉得自己肯定要摆他一道。

真真是太目中无人了。

但他向来好脾气,深吸一口气按住心中的些许不悦,直起弯着的身子,“那就劳烦将军了。”

话音刚说完,头皮一阵发麻,痛得李柯倒吸一口气。

“好了。”下一刻就见司沐手里拿着花枝递给了李柯。看着花枝上面连带着的发丝,李柯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

这哪里是取?分明是连扯带拉!

“司沐你有点过分了吧。”李柯被扯的头皮还一跳一跳的,冷着脸看着司沐。

第339章 上巳节

好歹也是宗室王爷,虽然没有多大实权,地位也是在的。

司沐地位虽没有李柯高,但实权却是甚于他的。听到李柯的斥责也不惧,将手中的花枝往山下一丢,双手抱着冲着李柯作揖,“是下官失礼了,王爷恕罪。”

他的声音很低,空地之外倒是几乎听不到。

李柯再一次压住心上的火气,然后直起身子目光沉沉地看了眼司沐。

温青梧在一旁,幂离遮着的眸子将又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心中很是明白这事儿不关自己事儿,压根不必管。但当李柯那般沉沉地看向司沐时,她又有些心悸。

虽然如今李柯只是个闲散王爷,但前世就是这个闲散王爷登上了龙椅,成了天子。司沐这般得罪他,他不明了,但自己大约是知道个究竟的。

若是真的让司沐得罪狠了,往后等李柯登上九五之尊,真正受罪的就是司沐了。

李柯没有再接司沐的话,也没有让他起身,须臾之后恢复了神色,将手里的折扇插到腰间,一边抬手去理头发,一边状似无意地道,“司将军不是跟着兕子么,又跑回来作甚?莫非什么事儿比父皇的吩咐还重要?”

他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手中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温青梧。很快又准备收回目光。

“回王爷,晋阳公主下官已经安顿好,这边还有王爷才人和高阳公主,更是放心不下,便过来了。”司沐回得一板一眼。

李柯道:“这边有我就行了。”

“保护王爷也是下官的职责之一。”司沐顿也不顿就接道。

李柯一噎,然后若有所思地瞧了眼司沐。

就这一眼让温青梧心里头警惕起来,直接上前拉住李柯的手,向着桃花林子里头走去。比起山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林子里安静了许多。

“你作何?”李柯不解,头发还散乱着。

司沐在后头看着温青梧那么自然地牵过李柯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埋下头,目光幽深却也沉默着。

跨过小溪,温青梧转头问李柯,“你会绾发?”

绾发是不会,不过“能绾个大概。总比现在这个披头散发的好。”李柯说着,又想起司沐的无礼,哪儿能这样把他扯成这鬼样呢。

他出门连个丫鬟都没带,就带了以春生为首的两三个小厮。

温青梧没有在多说,一路拉着李柯进了桃花林里头,直至看不到了山路,旁边人烟也甚少,除了偶尔携手从林子里走进走出的少男少女。

周身也有在溪边春浴的,或是躺在桃花树下卿卿我我的,这边温青梧这群人倒是显得不起眼了。

桃花树下散落着一两个树桩,温青梧拉着李柯到了其中一个树桩上坐下。

“我会绾。”温青梧说道,将李柯按在了树桩上。

女子的头发她不怎么会绾,但男儿的发式她倒是信手拈来。前世身边没有丫头,又是战火纷争国家动荡的年代,许多时候并不能去享受生活,连每日的绾发急了也是自个儿上手。

久而久之也就会了。

“你会绾发”李柯很是惊讶,“不是你们女儿那般的头发呐,是男子别笄的髻。”他有提醒道。

温青梧没有回应,直接上了手,将李柯头发打散然后认真捋了起来。

“还倒是嫁作妇人的才会绾男子青丝,你年纪轻轻却也会。难得了。”李柯任由温青梧给自己绾发,心情颇好,方才的不悦也因为温青梧的主动消散了。

过了会儿,温青梧收了手,整齐的青丝绾在头顶,玉笄查过清清朗朗。李柯走起来跑到静水的小谭里瞧了瞧自个儿,然后相当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看向温青梧,“你绾得比早上的丫头还好。”说完回头时又极其小声地加了一句,“若是往后日日都能给我绾就好了。”

温青梧被幂离遮着的脸泛红,也不知为何,习惯性地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司沐。

这一看吓了温青梧一跳,只见司沐整张脸都是黑着的,目光定定地看着照着水潭的李柯,竟然都带起了恨意!

与平日里板着脸的淡漠不同,是真真的恨意。

温青梧心惊,往旁边一步挡住了司沐的目光,司沐收回目光看向温青梧,幂离之下朦朦胧胧让人看不真切。但即使看不真切,那一瞬也足以让司沐的沉郁忽而见柔成春水。

恨意霎那消失之后换上的是委屈和自卑。

温青梧看得极其不舒服,心里头就像是堵着了似的。她从没见过哪个人变脸会变得这么快。

温青梧撩开了幂离,看了眼司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又放下了幂离回过了头。

但即使什么都没说,司沐心情也变好了起来。就那么单纯的一眼,似乎是想要安慰,或者是解释?司沐不懂,他也不想懂。至少按照他的想法来,会让人好受很多。

前头的李柯已经照完了水潭,很是自然地就要去牵温青梧的手往前走,却被温青梧躲了开,“王爷,自重点儿。”她说道,声音没有多严肃,反而让听的人被拒绝也生不起气来。

李柯收回了手,从腰间掏出了折扇潇洒一打,“这话以前你对我说我是极为上心的,如今么,”他说着笑了起来。

现在他就是觉得自己太自重了,不然成心约好的晚上他都不敢去。

说罢李柯回了头,一手打着折扇一手背着身后,也不多纠缠,向着桃花山中走去。

高阳带着小内侍晚青和荷叶在桃花林里头跑了一大圈,折了一手的桃花,头上还顶着那朵红灿灿的芍药花,好生欢喜地从桃花树后跑出来。

柳叶跟在一群人后头也笑嘻嘻地追赶,手里拿着枝桃花,头上也跟着别了的。柳叶比高阳还小一岁,但身子骨看起来也差不多。

高阳随性的婢女荷叶穿得是右衽的纱织春裙,不是襦裙,是单单的纱裙罢了。这样的裙子是奴婢们外出穿得,方便服侍主子的同时又姿态得体。但就无法跑来跑去了。毕竟奴婢是没有资格风风火火的。

第330章 李芝也来了

柳叶不同,她今儿穿得是抹胸襦裙,虽是杂色,但也是浅紫的,类似百褶裙般的裙摆可以张到很大,站着好看,跑起来也没有一点儿束缚。

与高阳一前一后追赶看起来竟是差不多的装扮,除了少了根披帛罢了。

她今日出门温青梧本就是带她出来玩的,也没想到服侍什么。两人也是跑到了这边,高阳一窜躲到了李柯身后,柳叶不依,还是跟着在李柯身边去抓高阳。

这下就连李柯都觉得有些不妥了。他还记得当日在东圃园的时候,这小丫头跟在温堇则身边连个话都不敢跟自己多说,唯唯诺诺的。

这才离开东圃园多久,就像变了个人。不说跟高阳追前追后,竟然都敢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毫不顾忌。

李柯身后被高阳拉着,“三哥快帮我挡住她,哈哈!”

身前又被柳叶拉着去捉。

身子被拉的又摇又摆,转头很是疑惑地看着温青梧,“你这丫头这胆子,都能上天了!”

温青梧不以为意,目光柔和地看着柳叶,“我喜欢惯着她,你能如何。”

李柯本是无意的一句话,问及温青梧所言却是一愣,他几乎从未见过她这般近乎娇俏地说出自己本无理的行为。

李柯笑起,回头摇着折扇看着身前跟着高阳转圈圈的柳叶,“那行,我也跟你一块儿惯着她好了。”

“这个时辰,佛陀寺应该开始讲经了,你们还去不去?”司沐在后头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李柯恍然,转头看向温青梧,“对了,我忘记跟你说了,今儿北面佛陀寺请到了玄奘法师讲经勒,这可是难得的,走,咱们去瞧瞧。”他说道,一手牵着高阳一手折扇一转放在袖子里头又准备去牵温青梧。

温青梧微微一避,“柳叶,牵着王爷。免得他不识得路。”

柳叶跟在温青梧后头,因为跑了满山累得气喘吁吁,都扒拉着温青梧的衣裳借着她的力开始走了。

闻言一缩脖子,“奴婢不敢。”她说道,可面上却是看不出来哪里有不敢的。

被温青梧拒绝就算了,一个小奴婢都还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拒绝他?他现在已经这么没吸引力了?

李柯佯装生气地盯着柳叶,“你个小奴婢也敢拂本王的决定?”

柳叶再胆大也不过仗着温青梧罢了,真对上生气的李柯哪儿有不怕的,拉着温青梧的袖子一缩到她臂膀里头,小心翼翼地觑着他,“主子说了,男女授受不亲。”她的声音因为惧意压得很低。

“奴婢都知道的事儿王爷还能不明白?”温青梧接道。

被李柯牵着的高阳不乐意了,“这谁说的!那我三哥还不牵我呢嘛,咱们都是一家人,讲那么多经作何。”

李柯摸着高阳的头很是满意,转头看向温青梧道,“你看,高阳都知道的道理你还不明白?”

一行人说着说着便到了桃花山的北面,北面坐落着洛阳城里最大的寺庙——佛陀寺。

玄奘自从天竺归来之后,都在自己寺庙里翻译经文,倒是极少出来讲经。若是能出来讲经定然是人满为患。

温青梧等人来到了佛陀寺门口时可不是人满为患了。那比桃花山南面更是拥挤。其实这里头也不定都是信佛的,好多也是看个热闹,听得稀奇罢了。

到了山门口几乎都是人挤人的了。还没上完阶梯温青梧就听到有人在叫她。

“堇则姐姐!堇则姐姐!”

温青梧顺着声音看过来,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站在上方阶梯旁的一座供人休息的亭子里头的李芝。

亭子不算大,但此刻里头只站了李芝一人。亭子入口有侍卫手执着刀柄守着不让旁人进来,故而跟外头的拥挤比起来,不知宽敞明亮了多少。

“老九怎么来了。”李柯看着上方亭子里头招着手的李芝满是疑惑地开口。

李芝从小跟李柯关系最好,所有兄弟中也最依赖李柯。温青梧奇怪地转头看了眼李柯,“晋王今天出宫你不知晓?”

李柯摇头,“昨日父皇找我去时说了今儿跟你们来桃花山,回头我还去问了他去不去,他说他要考虑一下。没想到今儿自己跑来了。”昨日李芝说考虑的时候李柯还很是疑惑,平日里若是带他出宫去,他定然要高兴的晚上都睡不着觉。

何况是上巳节这般热闹的民间节日,还是来桃花山。当时他还以为李芝有什么事儿呢。没曾想今日说都不与自己说就独自跑来了。

温青梧和李柯一行人上了阶梯,到了亭子前时,还听到旁边百姓甚是不满的声音。

“这怎么还独自霸占一个亭子,累死人都每个休息的地方,还有没有王法了。”

“算了算了,看他穿的一眼就不是个好惹的,不定家里当官的。”

“当官的怎么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啊!哼”

“……”

扒开一行人总算是走上了亭子,上了半天阶梯总算是有个喘气的地方了,一坐下来柳叶就瘫在了温青梧的臂膀上,但眼珠子还是带着欢喜地咕噜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阶梯,“民间真是太热闹了。”

“就是。”高阳坐在她旁边,靠的是李柯的臂膀,气喘吁吁,“快累死我了。”

“你怎么来了?”李柯看着李芝问道。

亭子里有个石桌,上面摆好了茶叶和点心,李芝亲自去斟好茶端给了李柯和司沐,“昨儿身子本有些不舒服,没想到今日都好了。准备找三哥一起来的,但彼时三哥已经出宫了,我就只好自己来了。”

李芝说着,手里端着的茶探了探温度,又递给了高阳一杯,“然后听说玄奘法师要来佛陀寺讲经,就在这口子上等着你们了。”李芝说着,又斟了杯茶,转头瞧了瞧四处,“咦,兕子呢?”他说着,将手里的茶递给了温青梧。

“多谢王爷。”温青梧规矩地起身行了礼,这才接过。

“兕子在桃花庵里给母后诵经。”李柯回道,“既然来了,那就一道儿去听听经文吧。”李柯将喝完的茶杯递给旁人,然后直接把上了李芝的脉搏,面上担忧。

片刻后蹙起的眉头展开,“没什么大碍。”

第331章 荼毒

李芝些许窘迫地红了脸,收回手捋直了袖子,“都是奶妈妈着急,总叨扰着都说得我心烦了,昨儿一天都没个好心情。”

李柯点点头表示理解了,“难怪你昨儿一脸萎靡的模样。”

温青梧坐在亭子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旁边的说话声。旁边柳叶眼巴巴地看着她,她回神看了眼柳叶,柳叶赶紧收回了目光当做什么都没有。

但温青梧知晓她也是渴了。看了眼桌上,唯有一个茶盏了,想来也是李芝用的,便准备用手里的茶盏斟满了给柳叶喝。

李芝正跟李柯说这话,眼尖地瞧见这边,目光落在紧紧靠在温青梧身上的柳叶,怎么看都不像个丫头。

倒像是个妹妹,半个小主子的模样。他直接转身在桌上将自己的被子洗了洗,倒满水递给了柳叶,笑起道:“小柳叶,你也渴了吗。”

柳叶看了眼温青梧,见她点了点头这才站起身子接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喝了下去。她还记得李芝第一次去东圃园时还被她嫌弃呢。这会儿却用自己的被子给她斟茶,极其难为情。

“多谢王爷。”她小声地说着,将手里的杯子递了过去。

李芝不以为意地接过放在了石桌上,扫了眼温青梧。又再看了眼靠在她身边的柳叶,这才收回了目光。

温青梧从亭子上站起来,瞧了瞧底下。佛陀寺虽说是在桃花山北面,却不是真正的北面山坡。而是北面紧挨着的一处高峰上。

几乎耸入云霄的高峰,就连登山的石阶两旁不足一丈远上种着花花草草或是竹子,再往外去,便是悬崖。而越往上,旁边那一丈都没了。

阶梯两边便是悬崖。让走在阶梯边上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几个人拉着手生怕踩空掉下去。此座亭子便在阶梯旁边的一处空地上,亭子往外,旷然无物,往下,是千丈深渊,往上,是湛蓝的天海。往远处,是漂浮在山顶的浮云。

几人坐了会儿,又启程向着阶梯上的佛陀寺而去。

山路上依旧人挤人,甚至人比方才还多了。

旁边都有护卫守着,尽力为几人圈出了位置让几人在里头显得不那么拥挤。李柯旁边有侍卫亲自护着,他站在温青梧一侧,另一侧牵着高阳。

温青梧左侧站着李柯,右侧站着司沐。

司沐亲自护在温青梧另一边,因为人很挤,或者说他本就没准备离温青梧远,护得近让温青梧右侧的耳朵都有点红了。

柳叶在后头抓着温青梧的手,留吉护着她。但毕竟是奴婢,没有带着刀的护卫去护着,在这拥挤的人群里头走的实在有些吃力。

这样拥挤的人潮和热闹的日子里,拐子多的没法。出宫之前主子就说过了,像她这般大小的孩童是最容易被拐的,一走散找到的几率几乎没有。

每一步都跟着温青梧的步子,抓着她身后的衣领不敢轻心丝毫。但还是极其不好走。

“你跟着我罢。”旁边响起少年清脆的声音。

柳叶转头,看着李芝朝她伸出了一只手。身上是少年人独有的朝气和稚嫩。宫中的皇子都长得极好,李芝也很好。

看着他的模样柳叶莫名就红了脸,“主子说过,男主授受不亲。”她说道,目光从李芝伸出来的手掌上轻轻的掠过。

不止男女授受不亲,更多的是……她的身份太低了。虽然主子纵容,即使跟高阳公主玩乐她也是有分寸的,且都注意着主子和旁人的脸色。毕竟是奴婢。

可李芝这动作实在就不妥了,他是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宗室嫡系皇子,她只是个无父无母贬入宫中为奴的女儿家。

李芝似乎没想到柳叶会这样说,脸颊红了红,伸出的手收了回来挠了挠头,窘迫地道:“是本宫失礼了。”

柳叶没说话,小心地看了眼李芝加快了脚步跟上了温青梧。

哪想到步子太快踩空了阶梯一个趔趄身子歪了歪。阶梯上虽然全是人,但山路两边都是悬崖峭壁,一个不小心打滑掉下去就是万丈深渊。

身子刚一歪柳叶吓得不行,旁边就伸出了一只手将人给接到了。

“当心。”

柳叶转头看了眼李芝,莫名就红了脸,然后头躲在了温青梧身后。

温青梧察觉到身后的异样,转头看向柳叶,“怎么了?”

柳叶还没说话,李芝便抢先一步道:“人太多了,柳叶走得不方便,我说牵着她来着。”

温青梧闻言,看向低着头的柳叶,柳叶没说话。她伸出手牵起了柳叶,“多谢王爷好意。但柳叶毕竟只是个奴婢,冒犯不得王爷的千金之躯。”

虽然她纵着柳叶,但也只是在她跟前罢了。在外头的主子面前她还是不想过于逾矩的。对柳叶也不好。

李芝闻言,些许尴尬地点了点头,“那我便走她后头,免得她再打滑。”说着也不等温青梧说话,上一步台阶便站在了柳叶和温青梧的身后。

温青梧回过了头,不再多言,安静地往上走去。旁边李柯偶尔开口说着闲话,不时转头与她说笑。

温青梧偶有回应,李柯便说了一路。都是些无关轻重的话题,经他嘴里说出来却另有一番滋味,就像是再听一个好听的故事。温青梧本来听人说话就会习惯性的认真侧耳,认真一听便听进了脑子里头。

后头的李芝每每在温青梧回应李柯的时候,清浅的声音传来,都会抬头看一眼温青梧。她背对着她,湖蓝色幂离被山风吹起角。

她就这样背着他,若是他不叫,李芝觉得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转身看一眼他的。

她眼里只有三哥。

李芝转过头,目光飘远,飘飘渺渺看向远山的浮云,眼里头流露出嫌恶。突然而来的嫌恶。

至少他不想要三哥受伤。就像是三哥保护他这么多年一样,他也想保护三哥。

从第一眼看到她开始,那时太青涩什么都不懂。可如今他很明白,三哥不该如此。若是父皇知晓,三哥就是万劫不复。

可是即使万劫不复……他似乎又能理解三哥的心情。他竟然能理解!

李芝跟在后头拳头握在了一起。

第332章 佛陀寺

一行人走走停停,总算是到了佛陀寺里头,寺庙门前又知客僧提着茶壶给上来的俗家人倒着茶解渴。

总算是进了庙里头,到了最大的佛堂里,下面坐满了人。而此时一个不惑之岁的和尚坐在中间最前方,佛祖侧身底下的蒲团上,端正地盘坐着,放在膝盖上的右手上捻着一串佛珠。

此时正讲着经意,整个大堂里头席地而坐的人都安静极了,认真地听着他侃侃而谈。

温青梧站在大堂门口,看着里头那个穿着深灰色袈裟的和尚,慈眉善目,有些瘦弱,一双眼睛慈蔼而温和。

跟她想象的实在有些不同,没有耄耋矍铄的仙风道骨,也没有大耳圆润的弥勒模样。

“怎么,是不是跟你想象的高僧不同?”李柯微微低身,凑近温青梧的耳边轻声问道。

李柯总是这般,有时候她只是一个眼神,他便猜到她在想什么,只是一个动作,他就知道接下来她要做什么。

温青梧点点头。

“走吧,我让人跟我们留了位置。”李柯说着,带着温青梧几人走向了大堂里头预留的位置而去。

司沐无法跟进去,他今日的职责是护着几人。留着的位置也没他的,只能站在大堂门口,小心地看着来往的人,心中很是不舒服,但想到温青梧的安危就无法不认真对待守护这件事。

但其实李柯跽坐下来之后也没对温青梧说什么了,更没做什么。而是认真地听着经意。

温青梧也低垂下眉眼认真地听起这位大名鼎鼎的三藏法师讲的经意。

“呀!”正听得认真,温青梧忽而听到旁边的高阳的惊呼,“那个小和尚好俊呐!”

“高阳。”李柯不满地斥责,高阳却不以为意,直接凑近了李柯笑嘻嘻地道,“可比三哥还要俊!”

温青梧被高阳的惊呼拉回了思绪,抬头顺着高阳看了眼,只见玄奘法师旁边不知何时来了个和尚坐着。看年纪倒是跟李柯差不多大,一点儿也不小。身上只穿着一件浅灰色袈裟。

此时他正低着头闭着眼睛微微侧头,看样子是极其认真地听着玄奘讲经。因为低着头也看不清具体的模样,但光是侧颜就惊艳了看的人。

一眼温青梧便低下了头,继续认真地听着经。

过了许久,这一批的经意总算是讲完了。然后几人起身准备出去,外头还有许多人等着听经意。

这是一批批的,因为人太多,即使大堂和外头的院坝里头加起来也坐不了那么多人。

几人出去之后,便说用点素斋,然后下山去找李明达。却被高阳一把拉了住,“你们不准走!”

她拉的第一个人不是李柯也不是李芝,而是温青梧。

“殿下还有何事?”温青梧疑惑问道。

“反正就是不准走。”高阳也不说缘故,“等我会儿,就一会儿!”倔强地说完也不等温青梧说什么便提着裙子往大唐旁边的长廊跑了过去。

其实她怕温青梧不许,然后她就只能跟着她们下山去了。

长廊往后,大约是佛陀寺其他的庙宇,或者僧人的住处。

高阳从长廊跑过,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僧人所住的院落。前门有和尚守着,任高阳说什么都不放人进来,于是转到了后门溜了进去。

晚青和荷叶说破了嘴皮子也不管用,还被高阳斥责了一顿。两人甚至高阳的性子也不敢再阻拦,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尽量让高阳不要闹出大事儿。

从后门溜了进去,便是僧人所住的后院。后院里头有一口井,此时那年轻的合上正蹲在井旁边,舀着木盆里的水洗这手。

后门旁边是棵柳树,柳树的纸条垂下,千丝万缕在风中轻晃。柳树树干旁挨着个小腿高的石头。

高阳脸上荡起笑意,放下了手中提着的裙摆,往前一跳跳上了那石头,一手拉着柳枝一手撑着树干,语气轻佻极了,“嗨,小和尚!”

那和尚突然听到女子的声音,先是一愣,忽而抬头便看到高阳站在石头上,拉着柳枝一扯一扯的,看着自己满眼轻佻。

他脸色一板,起身冲着高阳双手合十作了个揖,“阿弥陀佛。这是佛寺后院,施主不该前来此处。”

高阳听得一点儿也不生气,嘻嘻笑着,欢快的在石头上荡起一只小脚,“我就来了啊,你要怎样?”

那和尚很是不悦,冷冰冰地道,“不是哪里都能去的,施主在武僧还没来的时候,还是快些归去吧。”他眉眼很是好看,如画又似仙。就是冷冰冰的样子都让高阳迷了眼。

高阳依旧笑着,“武僧又如何,他敢赶我?怕是反了天了他!哼”高阳说着,无视那和尚不悦的目光,从石头上提着裙子一蹦跳了下去,“你叫什么名字呀?”她问道,向着那和尚走去。

“这是佛寺后院,施主还是请回罢。”

高阳见面前人怎么都不跟自己说话,有些生气了,“后院怎么了?我还进不得了!别说就你这小破院,就是全天下都没我不能去的地方!”

父皇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都是她爹的地皮,她哪儿不能去?是她爹的就是她的。爹什么都会给她的。

和尚看着高阳油盐不进的样子,俊眉微微蹙了蹙,冷冷地看了高阳,转头就回了去,懒得与高阳多说。

高阳来气了,跳下来就要跟上去,还没到房檐下就被里头出来的一个老和尚拦了下来,他看着高阳,很是不悦,“这位小施主是要去哪里?”

“我去找那个小和尚!他竟然敢不理我。”高阳伸手指着屋子里头。

老和尚双手合十冲着高阳作了个揖,“阿弥陀佛。还请施主见谅,辩机师父性子如此。只是小施主的确不该来着佛寺禁地,还请快快归去。”

“辩机?他叫辩机啊。”高阳注意的点跟老和尚想要表达的完全不一样,“这名字真奇怪,不过我喜欢。”她又喃喃道。

老和尚一脸黑线,想起这辩机今日上巳节随着玄奘高僧来此处,也不知给他招惹了多少麻烦。

第333章 争吵

“这位小施主,请离开此处。”老和尚懒得再与高阳纠缠,直截了当地说道。

“那不行!”高阳想也不想便拒绝道,“我要去找找这个辩机。”

辩机可是玄奘高僧的关门弟子,哪儿能是说件就见的?!老和尚赶紧上前一张手拦住了高阳:“这位小施主请留步!”

“走开!”高阳一推。

可是她哪儿推得动老和尚这样的人,一推一点儿没动,但是却惹怒了老和尚。本来慈眉善目的脸顿时板了起来,“来寺庙中的人都是虔诚向佛的,皆有慈悲宽容之心,老衲虽为僧人,亦该如此。但若是小施主执意要违背我寺庙中的戒律,那边不要怪老衲不客气了。”这话说到最后几个音已经很沉了,带着不容置喙地威压。

若是旁人早已作揖告辞,高阳是谁?自然不会怕这老和尚的威严。就是她老子她还敢造次呢。

见老和尚大声,高阳比他还要大声,“这天下还没有我不能取得!你一个小寺庙,还是京都里的小寺庙,哪儿来的胆子拦我!”

这话说的不重,亦没有什么威胁之语。但言语之间尽是傲气和跋扈,是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高高在上。

平时小老百姓家的女儿时不可能如此态度的。

就是京中官员的贵女也做不到如此跋扈。老和尚见着高阳如此,不禁有些忌讳,而后声音放缓,试探性地问道,“敢问,小施主是何人?”

高阳张了张嘴,那一句“姑娘我乃天周公主!”都到了嘴边,忽而想起方才温堇则的嘱托。在车里头的时候她嘱咐过尽量不要暴露身份,免得惹出麻烦。

当时车里就她和兕子,兕子自然不会。这话明显是说给她听得。

别看温堇则看着温温和和的,甚至说话都柔柔的,待人处事似乎也没什么锋利之处。人说话她侧耳静听,说完了附和一两句。就瞧着吧,似乎是再好不过的一个人了。但高阳莫名的就有些怕。但要说宫中她最觑的,就是那温堇则。

这人的手段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的很。私底下把你按在地上摩擦完回头还让人以为是你的错。那十巴掌的痛现在还在脑海里头呢。

出于内心对温青梧的惧怕,高阳最终还是没有胆子违背她的嘱咐,嚣张的话到嘴边硬是被她吞了回去。

“我不是谁,就是一般的小老百姓。”高阳抬着下巴一脸倨傲,“怎么,不能进去吗?”

老和尚认真地看了眼高阳,从头到脚扫了便。这身衣裳看着料子还不错,款式颜色确是平常富贵人家都穿得的。今儿来上香的不乏穿戴比这更加矜贵的。

若是家底还算丰裕的普通富贵人家,这身装扮倒也不是什么事儿。不过如果姿势一般的小老百姓,能不能进?

那当然是不能了!

一个小老百姓哪儿来的胆子硬闯佛陀寺禁地。

老和尚顿时拉下了脸,冲着高阳道,“那老衲就得罪了。”说罢便转身叫身后的小和尚去叫武僧。

武僧是什么高阳听过,但具体是长什么样的她也没见过。

可是这一点儿也不影响她不怕。洛阳城里她都是横着走的,胆子肥的自己都怕。一个小小武僧敢如何她?

还能反了天不成。

那传话的小和尚应声跑远,高阳不屈不挠地去推那老和尚想进屋子里头。

“你走开!”高阳来了火气,“我今天见不到那辩机我不会走!”

“见不见得到不是小施主说了算。”老和尚稳如磐石,任高阳推了又推,硬是不动。捻着佛珠淡定地道一句‘阿弥陀佛’。

高阳是真的有些怒了,“你信不信我把你这庙给拆了!”

老和尚听着高阳大言不惭的话,听笑了去。然后看着高阳年纪还小,依旧耐着性子道,“小施主,这里是后门。就算我放你进了屋子,辩机也不一定在的。说不定早从屋子的前门走了。那里穿过去是直通讲经大堂的。”

高阳停下动作想了想,然后不悦道,“我不信。就算他走了,我也要顺着这条路追过去。”她又推,还是推不动。

火气一上头,跳起来一拳头砸到老和尚光亮的脑袋上,“死秃子你给我滚开!”

老和尚措手不及挨了个拳头,高阳虽小这力气用尽了砸的也是痛得,捻着佛珠的手捂上脑袋红着眼睛瞪着高阳,“施主好生纨绔!”

说着他余光看到小和尚带来的一群武僧,立马往后退了半步,大声怒道:“把她给我赶出去!”

“是!”几个执着棍子的高大武僧应声就上来捉高阳,这样子可比方才的老和尚要粗鲁多了。

躲在后院外的晚青和荷叶吓得一溜烟跑出来护住高阳,尖叫着让住手。

可武僧哪里会听他们俩的,两人提着就往外丢。

高阳是调皮惯了的,身子麻利的一避就躲开了其中一个武僧的动作,哪知一朵开旁边就横着飞出来一根棍棒,实实在在地打在了她身上。

她“哎哟”一声被打翻在地。武僧见此便要上来提她。高阳搓着被打痛的基本,抄着旁边的扫帚就冲着几个武僧挥了过去,“我跟你们拼了!”她怒叫着乱挥着扫帚。

老和尚站在房檐下一边摸着脑门儿一边板着脸看着跳上跳下的高阳。身后忽而响起声音,“师叔,师父过来了。”

他温声赶紧一转头,看到身后丰神俊逸的编辑,低垂着眉眼双手虔诚地合十作揖说道。

“三藏大师来了?”他放下摸头的手,就要往屋里头走去。

身后高阳的叫嚷刺耳,“你们算什么好汉,竟敢欺负我一个柔弱无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编辑跟在老和尚身后,听到动静回头淡淡地扫了眼叫嚣着的高阳,又平静地收回了目光。目光不曾多停留哪怕一刻。

老和尚正要踏进屋子里头,玄奘就从里头走了出来。身上依旧披着那件深灰色袈裟,慈颜善眉,“这边出了何事?”他问道。

第334章 辩机

见玄奘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老和尚往旁边一退给人让开了位置,低头作揖声音比方才低了八个度不止,“回三藏大师,有个小施主误闯进了寺庙后院。便让人将人‘请’回去。”

玄奘目光从武僧身上掠过,然后不置可否,开口道:“走罢。”说完先一步转身,却在转身同时小声嘱咐道,“毕竟是个孩子,让他们不要伤到了。”

辩机如今不过十九,年纪虽轻,但多年潜心钻研佛学理论,自他从天竺归来首开译场时,便随侍在他身边谙解大小乘经论。是他身下九名缀文大德之一。

但辩机与其他几个缀文答得不同,他不仅年纪轻,长得也是极为好看。皮相之美在京都里头都富传盛名。

因着他常年四处讲经开译,辩机有常常跟随,常常来听经文的女子见到他总会有非分之想,甚至不少有地位的妇人也对他起了歹意。

辩机不堪其扰很是排斥,甚至是嫌恶,故而常常避之。一开始他作为师父多有担待,亦是好心想劝那些个女子。

可日子一长,加之许多个女子实在是难缠,他也分不开心去管了。各寺庙中自有人去管辖,时间一长他也就对这些事儿见惯不怪了。

“是。”那老和尚听到了玄奘的话,恭敬的应声。

高阳在身后被几个武僧缠的不行,甚至身上都挨上了好几棍子。还有几次太用力把她弄翻在地。旁边的人说这话的空档,有一个武僧直接上来抓在了她扎着的小鬏鬏,又疼又气。

“我要杀了你们!”高阳嘶叫着嗓子,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儿顶上,“我要杀了你们!杀光你们!”她回去一定要让父皇杀了他们这些以下犯上的狗东西!

调戏轻薄辩机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明目张胆着说要杀人的,却只这一个了。

玄奘听着身后的喧叫微微蹙眉,这戾气好生重。他转头向那少女看去。方才只是淡淡一瞥,如今认真看去,这哪里是少女,再小些许都可是说是女童了。

待看清人脸,玄奘一惊,回头疾步而上,“都住手!”

几个武僧听到声音都很快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冲着疾步而来的玄奘恭敬的作揖,“玄奘大师。”

老和尚一脸茫然地跟了上来,“大师,怎么了?”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辩机却是静静地站在屋檐底下,捻着佛珠看着这边不言也不语。

玄奘没有回老和尚的话,而是走进近了高阳,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她一弯腰,“老衲玄奘,见过十七殿下,阿弥陀佛。”

玄奘自西域取经回来之后,回朝当日就被天子招进了宫里头。不仅说了途中诸事,还说了佛经一闻。每日都去,去了足足半月。

这期间天子与他都在明堂里头谈话,旁人一个也无。也无人敢来打扰。

独独这个十七公主,奶妈妈不给蜜糖便硬闯进了明堂里头跟正在谈话的皇上撒娇死活要吃蜜糖。皇上本是生气,却耐不住她软磨硬泡,无奈只得同意这才赶走了人。

故而玄奘对于这十七公主印象甚是深刻。

老和尚在后头听到了玄奘如此恭敬地呼一声“殿下”,整个人都发懵了,被锤的脑门儿顿时也不疼了,只有冷汗直往下留。

“殿殿下?”老和尚也跟着弯腰作揖,那腰杆弯得极低。高阳恨恨地瞪了那一眼老和尚,咬牙怒着,“你等着,我回去就给父皇说你呼人打了我,我要杀了你!”

老和尚吓得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殿下恕罪,贫僧不知是殿下!”

旁边的玄奘听着高阳一口一个杀了你,脸上却并无二样,只温声道,“殿下,此地本为佛门重地。平日里多有盗贼或心怀不轨之人闯入此地,殿下方才没有表明身份,寺中僧人不知,自然就会让殿下出去。这也怪不得他们。”

“本宫看着像是坏人吗?像盗贼还是像不轨之人?!”高阳怒目瞪着玄奘。

虽说天下信佛之人都尊崇玄奘,她父皇也尊敬他。可她不信什么佛,大家都尊敬不妨碍她跟着一道儿尊敬。

但若是惹了她,尊敬?做梦吧。

玄奘也不动气,又道一句“阿弥陀佛”,而后温言道,“公主乃千金之躯,眉目姣好自不是歹人之像。不过,只是歹人通常也不会有歹人像。”

高阳听得一脸皱着,然后出手一巴掌推过去,“你这话不就是说本宫是歹人吗!”

玄奘可不是武僧,也不是练了功夫的,就是个文文弱弱一辈子都在翻译经书和传教的和尚罢了,被高阳一推也往后趔趄了一下。

很快站稳,玄奘便低声告罪,“殿下误会了,贫僧绝无此意!”虽然嘴上这样说着,玄奘其实已经做好了被高阳折辱的准备。

这十七公主的性子,出了名的跋扈和娇蛮,天下人没有几个不知晓的。且加之当今天子对儿女的偏爱,能让武僧出手直接打,这顿是挨定了。

只是他脸色无波,对此安之若素。

老和尚跪在后头,见此抬头瞧了眼玄奘,心中百味陈杂。这事儿是他反的,大师却帮他挨罚,让他感觉甚是愧疚。

高阳听着玄奘的话,不依不饶,“我看你们就是成心想招惹我!还敢说我是歹徒盗贼!”说着伸脚还要去踢人家,一脚下去踢到玄奘腿上,还要一脚。

“住手!”外头响起厉声斥责。

高阳转头看去,不知何时李柯已经走到了后院门口,旁边跟着的是瑟瑟缩缩的晚青和荷叶。

“三哥,他们打我!”高阳见到李柯来了,不仅不怕,还更是委屈了,告状的声音陡然提高,“这个老和尚竟让那些武僧用柜子打我!你看你看”她说着摇晃着自己乱糟糟的脑袋,又提着被撕破了的衣袂给李柯看。

李柯自然知晓高阳的性子,但看到高阳如此的样子,也是愣了愣。撕扯破了的衣袂,满是灰尘泥土的裙角,乱遭砸的头发,噙满泪水的眼睛。

而旁边的武僧一个个都是规规整整的。

这模样,可不就是被打的样子么。

第335章 惩罚

一切都在李柯眼里,他想要斥责高阳,但这幅情景却也斥责不出来,这肯定是高阳挨打了。可是不论怎么也不该真的出手打高阳。毕竟是宫中正儿八经封了爵位的公主。

“怎么回事?”他皱着眉头问道。

玄奘见到来人恭敬做礼,李柯亦是尊敬地回了礼,“玄奘大师。”

李柯说着,余光瞥见匍匐在地上跪着的老和尚,转头扫过,最后看向玄奘,“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玄奘转头,看向了辩机。而后缓缓开口,“回殿下,高阳公主闯进了这寺庙后院,这里是佛门禁地,被寺中僧人拦下,她便要闯。寺中僧人不知她身份,便唤来了武僧动手。”

果然是动手了。

“胡说!”高阳大叫这打断了玄奘的话,“我根本不是想闯进这后院,我只是想问问他的名字而已!”她说道,伸着手指着房檐下静静站着的辩机。

一行人顺着她看过去,辩机低头,恭敬却淡定地做礼,“阿弥陀佛。”

“我只是想跟他说说话,问问年纪和名字。他也不见我,我只好跟着他进了这后院!但是他根本不理我,还直接叫来武僧将我打了一顿。”高阳越说越委屈。平日里都是别人抢着要她记住名字,现在却有人理都不理她。追着跑都不闻不问,还被人给狠狠揍了一顿,好生委屈。

李柯顺着看过去,“当真如此?”他这话问的是辩机。

若真是如此,那高阳还真没多大错。问个名字年纪罢了,作为宫中公主殿下,连这都不说,就是已经犯了上。

“小僧不知她是公主殿下。”辩机平静地说道,一点儿没有慌乱。

这话是承认了高阳的话,李柯皱了皱眉,看向玄奘,“这是玄奘大师的弟子吗?”

身后的李芝已经上前去拉着高阳的手了,细细地打量着她,面上也有些不悦,“可有哪里痛?”

高阳委屈地嘴一扁,“哪儿都痛。”

玄奘一直安之若素的面容在高阳指向辩机的时候就变了变。如今听到李柯这样问,直接跪了下来,“是贫僧关门弟子辩机。贫僧教导弟子无妨,若是惩罚请殿下惩罚贫僧。”

李柯看着玄奘有些为难,平常人无所谓,这个玄奘身份却是不同的。

“要说惩罚这院子里头都该惩罚,没动手的也没拦。动手了的更是大罪。”李芝搂着高阳生气地道。

老和尚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玄奘也沉下了脸。唯独那引起事端的编辑一脸坦然地站在房檐下不言不语。

不为自己辩驳,也不求高阳饶恕。

但高阳闻言却是不愿意了,“都要惩罚?那不可啊。他不能惩罚。”她指着辩机替他开脱,“他不是说了吗都不知道我身份,没有理会也正常啊。倒是那个老和尚,就是他叫人来打我的!”高阳指着跪着的老和尚恨恨道。

“这都是小僧引起的,该罚也是罚小僧。”辩机开口道。

“那不行!”

“好了。”李柯打断了高阳的话,扫过庭院中众人,“这个小和尚不知你身份,他可赦免。但那寺丈也不知你身份,此次便作罢。”李柯说着,看着高阳红起来的眼睛,又接道,“下不为例。”

“不行!我都被人打了三哥竟一个也不罚。”高阳哭丧着道,“那不是被白打了!”

李柯深知高阳的性子,这是个正儿八经天不怕地不怕的,惹急了命都给你豁的出去的小阎王。于是温声劝道,“高阳,他们都是无心之失。且佛门重地,动刑见血终究是对佛祖不敬,父皇也会不喜的。”李柯抬出了贞德帝。

“那就不见血!”高阳心里头那口气还是憋着,憋得她难受:“把他们勒死好了,这样就见不到血了。”

饶是身后见惯了血杀惯了人的司沐听到这话都皱了皱眉。

李柯更是扯下了脸,“高阳,佛门重地岂能说杀生就杀生,慎言。”

高阳见李柯是真的不会为自己责罚这几人了,直接哭了出来,眼泪鼻子流到脸上抬手一抹,“好!三哥你不给我做主是吧!那就不做主!你看看我回头会不会派人来杀光他们!佛祖要是不高兴,他敢来找我就放马来!”

旁边几个和尚听及此言都变了脸色,今天这是真的惹到了这个祖宗,若是警惕不当着她的面惩罚一下,回头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在老和尚出来请罪之前,玄奘快了一步,他沉声道:“吴王殿下,公主说的对,以下犯上冒犯公主的确该罚,按照规矩该如何罚就如何罚吧。佛门重地虽说不杀生,但也没说无视王法律例。”

按照律例罚是罚,也就是受受皮肉之苦,进不了牢狱,在吴王手下,至少也丢不了命。

李柯也很是明白玄奘的意思。他今儿压是能压住高阳,但保不齐高阳会记仇。若是这件事让高阳记住,以她那性子,就是冒着被父皇责罚怒斥的可能也要动手。

他也不可能一直守在高阳身边管着她。

但毕竟今儿是出来游玩的,且此事还牵涉了刚刚从西域取经回来的玄奘大师。这玄奘也算是父皇的座上宾。

他受不了什么牵连最好。李柯转过目光,看向了那跪着的老和尚,“玄奘大师说的在理。那边按照规矩来罚罢。指使动手的是这位寺丈,动手的是几位武僧,可对?”

玄奘他最好还是报一下,关于他的关门弟子,既然高阳不愿意伤害那是最好。就剩下几个挡一下算了。

几个武僧也惨白着脸跪了下去,“是。”

劳吴王动手虽说要去半条命,至少能保住。几人在放在高阳的话语中也想明白了,拿着棍棒对着当今天子之女动了手,只要这个公主想追究,那肯定是逃不过一劫了。

但至少还能保住命。几个人皆是视死如归的表情,以那老和尚为首,嘶哑着声音铿锵道:“的确是贫僧几人冒犯了公主殿下,与玄奘大师无关,请殿下责罚!”

李柯微微叹了口气,微微侧头唤道:“司沐。”

“是。”司沐上前,还没走到却被旁边突然伸出来的一只藕臂拦了下来。

第339章 看还是没看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39章看还是没看温青梧闻言,身子一顿:“出宫?”说着,她缓慢而小心地问道:“你有办法让我出宫?”自她一来便关在这宫墙之中,若是能出宫……她甚至想都不敢想。

从未想过。

李柯松开了温青梧些许,“若你愿意,我便有办法。”

“什么办法?”温青梧小声又问。若是真的有办法……她想她也可以豁出去,陪着李柯斡旋。给他他想要的。

至少出宫这件事,对她实在是太过诱人了。

李柯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深思了会儿,才幽幽道:“总之我有办法就是了。”说罢顿了顿又接道:“只是没想到媚娘你爱我竟爱到了可以为我逃出宫的境地。”

李柯伸出修长的手指,撩起温青梧耳边的碎发,意味深长地道,“我还以为,只因为想靠着我罢了。”

温青梧本来心中被可以出宫这样的话吓到了,慌乱又期盼地想象着这话的可能性有多大,忽而听到李柯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靠着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温青梧略微迷茫的样子,李柯心中愉悦,不避讳地解释道:“宫中许多妃嫔,因为地位地低下或者不受宠,会去拉拢宫中皇子或是有权势的宫人。有的呢,是为了谋求皇上的青睐,有的呢,只是为了找个靠山,至于付出什么的,也就不计较了。还有一种么,那我倒是从来没想过你会。”

还有一种么,只是为了寻找快活。深宫孤寂,偌大的后宫里莺莺燕燕,却只有一个男人。春闺寂寞选择去快活一下,倒也能理解。李柯没想过温青梧找上他会是这种,所以这话没说出来。

“所以你以为,我是哪种?”温青梧直视着眉心问道。

“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为了谋求帝王的青睐。傍上我,我身后有一个能让帝王尊三分的昭仪娘娘。后来我发现不是,所以我又以为你是为了单纯在宫中找个靠山。”

“你以为我是利用你?”温青梧反问,话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问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小事。

“利用?”李柯想了想,点了点头,“这似乎也算是利用罢。小宫妃在宫中无依无靠,找个靠山无可厚非。找到了我头上,若是我愿意,庇护一二也无伤大雅。利用就利用罢,我无所谓的。”说着他朝温青梧一笑,轻挑的眼尾弯了弯,像是天上的弯月,里头有些点点清辉,让人心动,“毕竟,你也是要付出的不是?”他说着,腰间的大手抚上温青梧的臀部。捏了捏。

温青梧身子又一僵,“我们都是可耻之人,没有谁利用谁。”

“当然没有谁利用谁了。”李柯豁然道,“以前我是以为你当我做靠山只是为了依靠。只是没想到你竟可以为了我出宫。”他说着,面色温柔起来。

这一次没有轻佻也没有调戏和轻薄,只有单纯的认真和柔情,“竟可以为了我出宫,原来真是为了爱情啊。”他轻声感叹,“这样真好。”

为了他出宫?混沌了须臾之后温青梧突然明了了。原来对于李柯来说,如果自己愿意出宫,也是为了他。因为自己一旦出宫,不是死就是逃,这样一个身份的人在宫外,决计不能被发现。那就只能依傍着他生活一辈子。

在一方低墙院落里苟且着不能见人,一生也就他一人,为他出宫,为他生,为他死。到最后怕是也没了自己,全身心围绕着的,也就他一个。

这样的想法让温青梧瞬时沉重地难以呼吸。那都是笼子里头的金丝雀,但至少如今她能见人,还没有遗忘自己的存在。哪天讨得帝王的欢心了还能出宫飞一圈。

她渴望的出宫,代表的是无拘无束的自由。若是出宫意味着从一个大笼子到另一个小笼子,她当然不会这么傻。

虽然想通了,但好不容易升起的出宫的希望熄灭了,就像是一盆冷水迎头泼上,让温青梧冷静不少。

看着李柯看她的目光,柔情似水。

这目光跟往常都不同,往常虽说温柔,但也有试探,也有审视,也有衡量。少有的亲密之中,戏谑会更多些许。

而此刻,只是单纯的温柔和缱绻,再无其他。

似乎他已经笃定了自己那一瞬间的愿意出宫是为了他,或许也是因为其他?温青梧想不明白,她没有经过情事。

但脑子清明之后,她突然不想解释了。或许这样能让李柯更加坦诚地面对她,就像这样的目光,只有单纯的坦然和爱意。

没有甚是没有试探没有衡量,亦没有了保留。

这样的李柯与她相处,会让她轻松很多。不用去遮掩,也不用去解释。偏听偏信,似乎也挺好的。至少对她,是挺好的。

现在,需要自己说一点情话么?可是说什么呢?温青梧也不知道说什么。她认真地看着李柯的面容,认真地想要说些话来应和。

“王爷也挺好看的。”想法到了嘴边也就成了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李柯一愣,而后“噗嗤”一声笑,整个人靠近温青梧趴在她的身上,“所以,你是被我皮相蛊惑了吗?”

这样认真想一想,似乎也是。从端午那日第一眼看到李柯的时候,可不就是他的面容把她吸引的多看了一眼才走么。

“我想,大概是吧。”温青梧认真地小声回道。

“才不是。”李柯说完自个儿又否定了,“明明初见之时,你看都没多看我一眼。”当日她在甲板上路过时,余光都没给他一个,轻轻瞥了眼就走了。

便是那一眼就让他注意到了。硬是将人给拦了下来。

那日端午的太阳璀璨,湖面的风带着青草的问道,她站在阳光下,画着极好看的梅花妆。矜持也淡漠,让人一眼难忘。

“你说的初见是去年端午吗?”温青梧不解。

“是啊。”

“那时我明明看你了啊。”温青梧道,“可不就是因为长得好看,多看一眼。”

“真的?”李柯放开温青梧,看着她的眸子。如凤令

第340章 开车了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40章开车了温青梧点了点头,李柯想到什么,失笑道:“原来你也是个色鬼。”

大业殿后的梆子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暧昧。温青梧侧着耳朵听了听,推开了李柯,这一次李柯没有阻拦,任由温青梧推开。

“天色不早了,明日你还要赶路,早些回去歇着罢。”温青梧道。

李柯没回话,伸手执起温青梧的手,她的手带着肉感,手背的小肉旋捏在手里也很是舒服。李柯捏了捏,这才道:“本宫在想,那日你约我去寝殿的事儿,咱们不是还没做呢嘛。”

温青梧自是知道李柯嘴里的事儿是什么,脸烧红,幸而夜色茫茫遮掩住了她的窘迫。她从李柯手里抽回了手,“殿下,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呢。”

“无碍,我体力好得很。”李柯道,裙角被晚风吹起,与温青梧的轻纱披帛缠绕在一起。

温青梧直视着他,李柯不知为何,捂着嘴清了清嗓子,而后侧低着头避开温青梧的目光,声音有些小:“如果觉得寝殿太远的话,御花园也不错的。”

洛阳宫花园好几个,近一些的御花园绕过大业殿往西走半刻钟都不用就到了,院子里树荫多,这个时节又全长出了茂盛的叶子和花朵,加上夜间又无人去逛御花园,除了那两三盏昏暗的宫灯,一切都被夜色融进去了。

要干个什么坏事儿,倒是方便得很。

温青梧拉了拉自己的披帛,也跟着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尴尬:“可是……我想我是很累的。”她说着,抬头看向李柯,“今儿去桃山逛了那么久,又上了佛陀寺,实在是疲惫不堪。”

李柯听到温青梧的拒绝,回头看着她,看了会儿,才伸手抱过,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便罢了罢了。”

温青梧舒了一口气。

又听李柯在她耳边道:“只是好难受啊……”他声音不似平日里的一本正经或是温润自持,也不是面对她时的温柔。而是……带着些许撒娇的和不满的声音。

温青梧从未见过这样的李柯,这声音加上他本身好听的音色,就像无形的指尖拨弄在她心弦上。

虽然没有经历过情事,但她也曾是男人。还不至于跟完全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般天真稚嫩。至于这个难受么,心中也是明白一二的。

“那……”温青梧一个“那”字说出来脑子就打了结,而后没经过脑子就道,“不要,用手?”

她也曾是男人,没有成亲也没有同房丫头,到了那个年纪欲望上来了无关男女之事,就是单纯的想要发泄。所以很是理解这种感觉。

也很是明白生生憋下这种感觉让人很是难受。

但理解是一回事儿,但从作为女子的她嘴里头说出来又是另一会儿事儿了。

李柯一愕,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温青梧,“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不……用手?”温青梧支吾道。

李柯板下了脸,盯着温青梧。这突如其来的变脸让温青梧有些无措。

“怎么了?”她小心地问道。

“你是不是给男子弄过?”他黑着脸问。

给自己弄的话,不算吧?温青梧迟疑了下,摇了摇头,“没有给其他男子弄过啊。”

李柯松了口气,脸色也松懈下来,而后再回想起温青梧的话,不由想发笑,“那是偷看春宫图了?竟也还知道用手帮人弄。”

温青梧顿了顿,赶紧摇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说我帮你,我是说你自己可以用手。”

李柯抬眼看向温青梧,“你是说,让我自己用手弄?”

温青梧点头,“自然是自己用手。”让她用手去帮弄?光一想道温青梧就感觉脑袋都糊住了,往后赶紧退了半步。

李柯看着温青梧警惕的样子,才放下心来确定她该是没跟其他男子弄过,不过随口一说。又想起宫中妃嫔进宫的时候,都会有姑姑教导房事,也就释然了。

想至此突然觉得自己很是可笑,她本就是人妇,与人做过什么也是正常的事。明明是自己偷情,竟也还在意起这个来了。真真是可笑。

往日一点儿也不在意“偷情”二字,在脑子里晃过这些想法之后,忽而就让他些许难受了。冲动和感觉也跟着退散。

“回去罢,今日累了,早些歇息。”李柯冷静下来,说道。

看着不复轻快的李柯,温青梧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般了。但也不想多问,于是低身行礼,“那我就先告退了。”

李柯沉重起来的脸色看着温青梧的动作缓和起来,“都这般了,你竟还给我行礼。当真是乖巧的女儿家。”

温青梧没回话,冲着李柯笑了笑。

“明儿我走后,你有什么难事儿,就去找阿娘。”

温青梧先是停了停,而后抬头看向李柯:“昭仪知晓你我之间的事?”

李柯点头:“一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之前李柯是跟她说过,可那时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跟没有像如今这般逾越雷池半步,她也没有多在意。

“她知道那个程度了?”温青梧又问。

李柯看着温青梧:“你不用担心,阿娘这人,最不喜说人闲话,更不说我的了。她只会当做不知晓。”

温青梧想了想,之前梅淑妃出事的时候,杨昭仪身边的生花还来找自己打听了。那时候她还奇怪自己何时跟生花那边关系这般亲密了。原来是这样。

大概在杨昭仪看来,她跟李柯之间早就不干净了罢。

那就没什么好解释也没什么在她面前掩饰的了。更是省了麻烦。温青梧点点头,转身走了下去。

李柯站在廊下,默默看着温青梧走远。面上的轻松渐渐冷却,让人捉摸不透。身后走出来春生和夏生。

“王爷,该回去了。”春生小声道。

李柯不为所动,依旧沉默着看着温青梧的背影。直到她走远了不见了影,都还看了会儿,这才回头,抬头看着天上清冷的月。

皎黄的弯月悬挂在天空,旁边繁星遍布。

“真是让人刺激又为难。”李柯微微一叹,表情晦暗,让人看不清心里头想着什么。如凤令

第341章 就李柯了

春生平日里都是跟着李柯的,他身边的事儿春生是最为了解,但这样的事儿他作为奴婢是定然不能接话的。只转头看了眼旁边的夏生。

夏生冷冷淡淡地站在旁边,跟着李柯一同抬头望向天上的月。

大业殿离着仙云居还有许长一段路,回了仙云居里头的时候,两边的杏花林早点亮了灯笼。

柳叶跟留吉先一步跟着李明达回了仙云居,现在殿里头灯火亮堂的,也备好了果腹的膳食。

用过了膳食,跟留吉说了会儿话,交代了宫中的变动,以及贞德帝回了镐京。嘱咐了些许之后,在柳叶的服侍下温青梧准备就寝了。

此时快到亥时末了。再过片刻都是子夜时分,已经是极晚的时辰了。虽然贞德帝离开了洛阳宫,但他身边贴身服侍的也就自己一个大宫人。

人不在,该当得职还是要当的,没有贞德帝的吩咐,那就得老老实实守着大业殿以备他哪天又回来。只是会轻松许多。

温青梧打了个哈欠,吹了灯躺下,很快就要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觉旁边坐了个人,似乎摸了摸她的脸。

温青梧先是嘤咛着躲开,一躲开,那手又覆了上来。这一回覆上的可不是脸颊,而是胸上。

还在迷糊之中的温青梧身子想要侧过,就在侧身的时候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然后醒了过来!

“谁!”她突然转醒之后心跳如鼓,惊慌地拉着被子往后退去,一退撞到了床架“砰”的一声,撞得她她脊背生疼。

温青梧还在惊骇之中,一个冰凉的手指竖在了她的嘴边,熟悉而富满阳刚之气的声音道:“嘘,是我。”

温青梧听到这声音,脑子里头“嘣”一声炸开了。

“司司司司将军”她说话都开始结巴了,“怎么会,会在这里?”她攥紧胸前的锦棉薄被。

床前的人没有回话,而是忽而又“嘘”了一声,下一瞬便身如轻燕消失了。

紧接着,隔间亮起灯光,值夜的留吉从隔间走了出来,身上还穿着白色的里衣,头发些许散乱。烛光跟着留吉一道儿,照亮了黑暗中的寝殿。

“主子,怎么了?”留吉看着从床上惊坐起来的温青梧,她撩着床帘看着他,脸上的苍白和惊骇还没有散去。本来迷糊昏沉地脑袋很快清明起来,快步向着床边走去,“有何事?”

温青梧赶紧抬手一挡,止住了留吉想要上前的身子:“无无碍,只是梦魇了。”她说着,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留吉松了口气,原来是梦魇了。他看着温青梧的模样,转身去桌上给温青梧倒茶。

“不用服侍我,你先去睡着罢。”温青梧止住留吉,“我自己歇会儿就好。”

留吉有些迟疑,“着的不用奴婢服侍?”

温青梧笃定地摇了摇头,同时向着留吉使了个眼色,“真的不用。”

留吉收到温青梧的眼色。整个人紧绷起来,但语气还是未变,“那……奴婢就退下了?”

温青梧点了点头,安抚的目光看着他,“无事的,你就管好生歇着就行。”说完,她又补充道,“若是待会儿里头有动静,多半是我又梦魇了,你不必管。”

留吉看了眼温青梧,见她没有其他地吩咐,这才低身行礼,“是。”应声之后退了出去。

待留吉去了外间,但隔间的烛光却是没有吹灭。温青梧知晓他警惕着这边的动静。有了留吉的关注,温青梧心里的恐慌少了许多。

她平稳住心中的恐慌,放下了手中的床帘。转头,看着司沐从被子里头钻出了头,而后坐了起来。

他窘迫地红了脸,“你……”他说着,欲言又止。

温青梧看着司沐,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真是……这里的男子都这么……这么……

哎。

温青梧小心地缩了脚,留出了一定的位置,示意司沐下床去。

司沐目光扫过温青梧的脚,而后偏过头,当做没看到,“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这话说的,温青梧瞪大了眼睛,“你一直在我房间?”

司沐坦然地看着温青梧,掀开被子坐在墙角,“嗯。”

温青梧看着司沐,气得牙根都痛了。竟然深夜在藏匿在一个女子深闺里头……!

那她与留吉之间谈的话,她嘱咐留吉的事,还有柳叶服侍着她沐浴更衣……他岂不是全听到全看到了?

想至此温青梧脸烧了起来,五官都扭曲了:“你……”她欲言又止。

看着温青梧的脸色,这下司沐好生坦然,直接接过了温青梧的话,“没错,我都听到了。”

“那我沐浴”

“看到了的。”司沐说着,有些扭捏,“不过我偏开了头的。”

温青梧无语,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心里头又慌又乱。

她应付一个李柯就已经够吃力了,更不说再多一个司沐。所有的勇气都已经鼓起迎合在李柯身上,实在没有力气也没有胆子再招惹司沐了。

司沐言罢见面前人一直沉默没多说,看了眼温青梧的脸色,以为她在介意,有些急切地解释道,“君子坦荡荡,你不答应我绝不会偷看的。”

君子坦荡荡……温青梧觉得这是她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这样还好意思说出君子坦荡荡?深更半夜偷到女子闺房,鬼鬼祟祟不说,还,还趁着她熟睡——

温青梧想起方才胸上的那只手,无语地抬头看着绣着游鱼的帘帐顶子。

她真的想问,君子会趁着别人熟睡摸胸吗?!可她无法张嘴问,这一问两个人之间气氛肯定会变得暧昧难明。

沉默半晌,温青梧小声道:“可是我也没答应将军进我闺房。”

司沐直直地看向温青梧,“及笄的时候,你说不论何时你的门房都为我开着。”

温青梧噎住,又听司沐继续补充道,“是你自己邀我的。我也推拒过,后来是你黏着把我给拖进你房里的。”

温青梧看着司沐,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想起原身的行为,似乎做出这样的事也有可能。如凤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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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又一个不省事的

只是司沐的话让温青梧注意到一个细节:“你说,是我把你拖进房里的?”

“嗯。”司沐点头,“你现在不是忘记了以前的许多事儿了么,但我真没骗你,真的是你拉我进去的。还说以后让我多来。”司沐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羞赧地撇过头看着皎白的床帘,不敢直视着温青梧。

“我不是说这个。”温青梧小声地问道,“我是想问,你们之后还有什么事儿没?”

以前不甚在意,可如今……想到方才李柯突然变了的脸色,就是手他都如此在意,至于身体。大约是更为在意的。而她自个儿甚至都不知道这身子还是不是处子。

“什么事儿?”司沐茫然问道,这话问完就回过了神,勾起了嘴角:“你是想问有没有交欢吧?”

平日里司沐常常都是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别说笑了,就是温柔的跟谁说话都没许少见到。见他如此语气说出这样的话题,倒是让温青梧有些不适应。

她点了点头,没说话。

司沐盘着腿,一腿屈着,整个人靠在床架上,些许慵懒,“当时你把我推到了在床上。”说着他看着温青梧的脸色。

见她面色窘蹙,司沐继续道:“我没应,你强上,把我按在床上就骑了上来。”司沐说着,闭起了眼睛,似乎回忆起一件很是美好的事情,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憨涩。

说着,睁开眼睛,看着温青梧,昏暗之中目光炯炯,“现在真真是后悔。”那时她非要把身子给他,即使早已有了反应还是坚决没有逾越。

而是替她拉好衣裳,笑着让她等着过门。

却从未想过他们俩往后会走向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然后渐行渐远。再无交集。

温青梧听到司沐说后悔,就放下了心。至少还是有那么点儿君子品行的。放下心之后,温青梧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她道,“将军的确是君子。”

“君子有什么好。”司沐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你也不喜欢。”

“不是。”温青梧正色道:“我喜不喜欢不重要的,只要将军心中的那个女子惦念着便是。”她一定要让司沐分清楚她和原身就是两个人。

这种感情的迁移让她很是恼火,也很是为难。

不同于第一次听温青梧说这话的时候,司沐没有震惊没有复杂也没有思索,只平静地看着温青梧。

温青梧被司沐这平静的目光看到发怵,温声解释道:“司将军,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跟你心中的那个,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呐。”

司沐没说话,垂下眉眼。温青梧敛着被子在胸前,因为紧张敛得太多,底下反而少了许多,露出了些许霜白色的亵裤,以及亵裤底下伸出的那只莹白的小脚。

司沐垂下眉眼看着哪只脚,面色无波,不知道想着什么。

温青梧脚一缩缩进了被子里头,“司将军,我不知道你为何突然会来找我,那日在来洛阳宫路途的驿站里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与你以为的那个女子真不是同一个。”

司沐忽而抬头,目光依旧平静,“其实本来我是很相信你的说辞的。”

“那不是说辞。”温青梧无奈至极,“我说的是真话,我的确不是她。”

司沐认真地看着温青梧,待她稍显激动地说完,才缓缓开口,“你知不知道你喜欢吃甚?不喜欢吃甚?难过时目光是什么样?欣喜时会有什么动作?端茶盏是那几根指头?提笔时会如何顿笔?逃避时会是何目光?沏茶是会是什么坐姿?忐忑时食指会卷曲?弹琴是身上的气质甚至弹琴的琴声与按弦的手指动作?”他问。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温青梧懵了懵,先是认真看了眼司沐,想看他什么意思。见到他淡然地看着自己,似乎真的只是问一个平常的问题。

于是温青梧认真地想了想方才的问题。

然而,一个也没注意过。关于她这些细节,似乎的确未曾注意过。于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温青梧头发披散着,乌黑的青丝散在肩膀宛若黑色的瀑布。流淌在身旁。

司沐伸手捡起一缕发丝,轻声道:“可是我都知晓。”

“什么?”司沐声音太轻温青梧没听到,身子微微前倾,问道。

司沐指尖缠着头发,闻言放下了头发,抬头看向温青梧:“没什么。今儿我来是给你个东西?”他转开了话题。

见司沐不想多说,温青梧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接过他的话;“什么东西?”

司沐手伸到背后,明明是空空如也的手一扬,手上多了一朵芍药花。这话很是好看,将开未开,含苞待放,娇嫩又充满生机。

倒是比今儿她见过的几朵都要好看。

“将军这是……给我的?”温青梧出声犹疑地问道。

司沐点点头,“下山的时候,我特意采得。好难得没有损坏。”说着,他伸手去给温青梧戴上。

温青梧侧头一躲。

司沐的手停了下来,目光黯然地看向自己手里的芍药,“你是不喜欢吗?”

看着他黯然的目光,温青梧心中忽而一痛。这是跟李柯在一起时不同的感觉,即使李柯做再出格的事,她最多也是窘迫和为难。

却不曾有这般心中引起强烈地感觉,是心疼?还是心动?温青梧不知,只是胸口的疼痛让她弓起身子,为了不让司沐察觉,只敢很小幅度地动作。

“倒不是不喜欢,”缓过气来,她道:“只是我现在都卸了头面,插上这个待会儿如何睡觉?”

沉默会儿,又听李柯道:“好,那就不带。”

语毕又接道:“那你喜欢这朵还是他那朵?”

“哪朵?”温青梧一头雾水。

静默须臾,司沐小心翼翼地开口:“是喜欢我这朵,还是李柯白日送你那一朵?”

温青梧总算是明白了司沐的别扭。要命……

她佯装认真地看向司沐手中的芍药,好似深思之后才缓缓道:“论模样的话,这朵更好看。”

“所以你更喜欢这朵?”司沐提高了声音,期盼地反问。

温青梧抿起嘴,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我更喜欢这朵。”如凤令

第343章 能理解了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43章能理解了“真的?”司沐看着温青梧,黯淡下去的目光在她说完话后亮了起来。

“当然!”温青梧点头笃定地道,“明眼人都能看到这一朵更好看啊。”说完,温青梧放低了声音,弱弱地补充道;“那将军现在……还有其他事吗?”

司沐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了。我来就是给你送这花罢了。”

“那,将军看,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差不多也该回去了罢。”温青梧小声地说道,一只手拿着芍药,一只手将胸前的被子裹得更紧了些许。

司沐仿若没听到温青梧的劝退,只看了眼她手里的话,已经头上的平髻,下面散开的一众青丝。

“你戴上我瞧瞧。”司沐道。

“啊?”温青梧低头看了眼神手中的芍药,很是难为情,“这不方便罢?”她想说这样不好,但话到嘴边又成了这样不甚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

“这么晚了,我也马上睡了,戴上实在是不方便睡觉。”温青梧道。

司沐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于是思衬了片刻,开口道:“那你戴上,戴上我就瞧瞧。”

“就瞧瞧?”温青梧反问,有些许犹疑。

司沐看着温青梧犹疑的样子,道:“你戴上,我瞧了就走。”

温青梧见司沐终于要走了,也不再犹疑,将那拳头大的大红芍药直接往头上一插。

“可好看?”她插好芍药,冲着司沐晃了晃脑袋。

司沐憨笑一声,红着脸说了句:“好看。”

说完他又仔细地端详了会儿,又问道:“你觉得呢?”

她觉得?她要怎么觉得?床里头又没有镜子,看都看不到,能怎么觉得。

别说这样大红大紫的花王头上插,就是普通的绢花,温青梧也不是很喜欢的。大概是宋明的审美影响她太深,对于过于艳丽的东西,她不是很喜欢。

但司沐这般老实的人,对于女子来说似乎总会以为花花绿绿的衬人,于是温青梧跟着点头,“我也觉得还不错。”说完之后,又提醒道;“方才将军不是说我戴上瞧了就会走么?我看天色也不玩了。”

司沐又开始装傻,好似没听到,伸手将温青梧头上的芍药扶正了些许,嘀咕了句“比他那破花好看多了。”

“将军!”温青梧有些无奈,“我许困了。再说,天色真的很晚了。”

见温青梧不停地赶人,司沐轻轻地“哼”了一声,不满地拉着脸就撑着身子往床边走去。温青梧赶紧缩了缩脚让开位置,心里头舒了好大一口气。这祖宗,终于要走了。

下了床,温青梧还以为司沐会直接走,却不想他又在床边上坐了下来。温青梧心累得不行,还想催促,却听司沐转头看向她说道:“最近宫里头你注意点儿。”

这跟李建志嘱咐她的一般。温青梧赶人的话吞回了肚子里,“注意什么?”她试探地问道。

司沐想了想,而后丝毫不隐瞒地道:“蒋德妃那里,你离远点儿。”

“德妃娘娘?她出什么事儿了?”温青梧提起了心,问道。

司沐摇头:“出事儿的不是她,是她儿子,齐王李佑。”

“齐王?他不是在齐州吗。出了什么事儿?”温青梧问。

司沐没有再说,看了眼温青梧,“你不要问太多,自己省着点儿就行。”

虽然司沐没有说具体,但温青梧脑子里头却是飞快地转着。她也曾在外朝为官,风雨缥缈的岁月更是见惯了血腥和大动荡。

外朝的一个王爷,还是封地上的王爷,能出什么事儿让皇帝连夜赶回京都?

这样大的事儿,也就那几件。不是突然性命垂危,就是谋逆造反。温青梧心里头惊惧起来。

其实自梅淑妃走之后,她就一直在宫中观察这,四妃去了一个,卫贵妃在镐京城里头。只要她一回镐京城,以卫贵妃跋扈的性子,肯定容不得自己侍奉在皇上身边。加之遗忘本就与她结了怨的。

对于几个四妃里头,许贤妃终日在佛堂里头,也不涉足宫中俗世。加上蒋德妃这人性子虽懒散,为人却豁达也通透。是值得交好的。

她后头虽然靠着贞德帝,可总不能一直靠着。自己没名没分,再靠也就是个奴婢。虽说不一定要多交好蒋德妃,但至少之前在她看来是没有坏处的。

故而今天回仙云居的路上还在思衬着,这段时间皇上走了没人管她,正好她可以多去蒋德妃那里走动。不说攀上矫情,拉点儿好感总没错的。

“你也不用太担心,跟你没甚大关系。”司沐看着温青梧变了的脸色,虽不知她到底在想着什么,只安慰她不想太多。

温青梧回过神,抬头看向司沐,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将军告知我此事。”这种事儿,李建志不可能给她说,就是李柯也只是嘱咐他注意点儿。唯有司沐这个老实人,竟然将如此大的事儿都透露给她。

温青梧是真的感谢。

司沐看着温青梧真诚的眼睛,没有多言,面上憨憨地笑了笑,而后起了身:“皇上吩咐了一些事儿给我,这段时日你可能见不到我了。等弄完我就要赶回镐京城里。自己留在这儿,事事留个心眼。”

温青梧认真地点头,“多谢将军提醒。”

“你还是唤我轻如罢。”司沐站在窗边默然片刻,道:“我喜欢你叫我小字。”

温青梧想了想,“这怕是不合规矩。”

“没什么不合规矩的,私下如此叫便是。我不介意。”司沐道。

你不介意,但她怎能不介意。司沐府上腰间的佩剑,见温青梧没说哈便当她是默认了。交代了两句便起身往外走去。

温青梧撩起了床帘,隔间的烛光倾泄出来,影影绰绰中能看到他矫健提拔的身子,绕到床边一晃没了影。

温青梧放下了手中的床帘,躺了下去,定定地瞧着头上的床帐,心里头思绪繁杂。

子时早都是进入了梦乡的时刻,她本来也很是疲惫了。经过司沐这一出,却是辗转难入眠。如凤令

第344章 她也变了

片刻之后,外间响起动静,紧接着脚步声走到了温青梧床边。

“主子,没事儿了吧”留吉俯身在她床头轻声问道。

“没事儿了,你去歇着罢。”她道。

“是。”留吉应声,片刻之后,响起脚步声。映过床帘的微弱烛光也熄灭。屋子里再次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她翻了个身,脑子里浮起今夜李柯和司沐的种种。其实在司沐来之前,她是确定了的,依附上李柯。

暂时没什么盘的利益,但却算是她的后手。她长居朝堂早就习惯了权势谋虑,习惯了猜忌人心和尔虞我诈。如今就算是在宫中,在贞德帝身旁,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才人她也极度缺乏安全感。

暗中依附上李柯,加之李柯对她的态度让她明白,其实能以另一种身份与他相处或许更好。即使这可能对她只是一个没有付出感情的行为。但只要李柯付出了,她不介意。

就像是买卖,如果别人给了她想要的,她也会给别人想要的。

如今经过司沐这一闹。

一想到司沐,温青梧恍然想起自己头上那一朵芍药还没取下来。她身手取下芍药,芍药的清香涌入她的鼻尖。胸口的触感让温青梧心中加快了跳动。

她将芍药放在床头,然后抚上心口,认真地思衬着。好一会儿,也没思衬出个什么结果。

至少李柯,跟李柯在一起时,心中就从未有过这般悸动。

她想,或许是原身给她留下来的?就像是留下了那些让她不敢多触碰的组织,留下的一个个谜团,留下的琴技。也留下了对司沐的心动?

是吗?温青梧想不明白。

罢了,想不明白就不多想了。既然决定跟着了李柯,那往后还是离着司沐远些得好。

心中做着这样决定的同时,又有些难过。温青梧没有去想着难过到底是为何,只是她突然似乎有些明白了。

明白了原身为何那般水性杨花勾三搭四了。

明白了她曾经很是唾弃的人的行为。只是不明白为何,她曾经明明很唾弃的事,竟有一天会理解这种苟且。

这让她很是难受又自贱。

这样的理解就让她大约清楚,自己是变了。至少对于情爱这一块儿来讲,变得放荡了。只是贱归贱,虽不是好女人。但良知还是有的,对于司沐。她想自己的确应该坚决一点,这样对自己好,对他也好。

在繁杂的思绪中,温青梧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是失眠了大半夜,一闭眼不久就感觉到了微弱的光亮。而后柳叶端水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唤床的声音。

温青梧睡得很不好,疲惫地睁开眼,脑子糊糊的,就看到床边站着柳叶撩起帘子放在床钩上,见到温青梧睁开了眼,笑道:“主子醒了呀,奴婢服侍您更衣。”她说道,俯身来搀扶温青梧。

温青梧撑着身子坐起,迷糊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已经是卯时末了。”柳叶端着衣服放在了温青梧旁边。

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起身更好衣,走到洗漱架旁自己拧起了帕子洗脸。留吉端来洗口水的空档,柳叶上前去打开了窗户。

“呀!这谁放了枝桃花在这儿?”她讶然开口。

温青梧顺着看过去,之间窗户外头的窗柩上正插着一枝桃花。温青梧正洗着口,看着那桃花怔了须臾,然后吐掉了口中的水,“哦,那是我昨儿从山上带下来的。昨夜回来的晚,顺手插在那里了。”

柳叶伸手去将花枝取下来,“那奴婢插在瓶子里了?”

温青梧看着那支桃花,伸手接了过来,“我来插罢。”

柳叶将桃花递给了她。拿着桃花,温青梧走到花瓶旁边,将里头的杏花取了出来,换了新水,将那桃花插了进去。

这房间布置素雅,但脚下的琉璃小河却是奢华的,以至于整个房间的装扮太素有些配不上。但桃花比杏花娇艳些许,这样搭上,倒是更好看了些。

温青梧端着插好花的瓶子认真端详了会儿,这才满意地将瓶子放在了床头的低案上。

留吉站在洗漱架旁边,复杂地看着温青梧不自知地动作,抿了抿嘴低下了头,终究是什么都没多说。

装扮好去了大业殿,听说李柯一早就已经启程向着镐京城赶去。李建志等来了温青梧,交代了好了事,也跟着离开了洛阳。偌大的大业殿中突然就安静下来。

同时安静下来的还不止大业殿,整个洛阳宫都因为贞德帝的离开失去了生机似的,变得死气沉沉的。

上位掌权的四妃,三个在这边,死了一个,怕是血都还没干。一个在佛堂里成日念经诵佛,还有一个么,从贞德帝离开起就很少出自己的殿落。

上头的人安静着,地位低一些的更是不敢造次。漆红的宫墙里头暮气沉沉。

宫中愈发平静,似乎在梅淑妃事件里变幻的大雨倾盆又恢复了天高云淡。

温青梧照常当值,往日只教导城阳的时候,她人安静,都是隔段时间来一次,然后指点之后回去又会练上好些日子。

如今带上了高阳却不同了,高阳性子聒噪,自从温青梧答应了教导她,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温青梧身边。学琴时在,不学琴时如今也喜欢黏在她身边。

温青梧都想不通自己何时变得这么招孩子喜欢了,就算是成日她不多说一句,静静地在大业殿中当值看书打发时间,高阳也会在旁边转悠。有时实在无聊了,就会拉上李芝也跟着过来在旁边玩其他的。

一开始心中有些排斥过于聒噪了环境,久了也就习惯了。懒得多说什么。至于蒋德妃那里,自从贞德帝走后,温青梧也再未见过了。

偶有一次回南薰殿里头拿落下的东西,绕路经过了仪鸾殿。殿门紧锁着,旁边一个人守的也没有,看起来似乎是许久都没有人住过的冷殿。

但其实在几个月前还有一个冠宠六宫的娘娘在里头养尊处优,作画描眉。

第346章 担忧黎民

下地狱也好,滚油锅被挖心也罢。他无所谓。

看着前头茫茫大水,漫过城墙涌入宫中的洪灾,温青梧恍然之间似觉回到了前世。他陪着皇上,自继位以来,便无数次遇见此番情景。每每遇及,都让他恸哭又心痛。

想起家国,温青梧思乡之情越来越重,泪水在雨雾之中很快袭上眼睛。只是思念上家国,也没了故土。杨家男儿们战死沙场,女子尽数自尽殉国。

也不知后来如何。大概也没了后来。国之将尽,明朝至皇上,传帝十六人,历经二百七十六年,也该改朝换代了。

下兴亡来去匆匆,只是唯独苦了天下苍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堇则姐姐,你哭了吗?”高阳从偏殿里头挑在阶梯上垫着脚,扒着门柩伸出脑袋好奇地看着温青梧,“你为何会哭?”

这偏殿本是李明达在这,但李明达跟着第一批人先回镐京城了。这高阳本也应该跟着第一批回镐京的,却偏偏死活也不愿意,硬是要跟着温青梧在第二批里头走。

温青梧实在想不通高阳为何这般喜欢缠着她。

李泰和李柯都拗不过高阳,也就只有随她了。为了看住她,李柯没有经历每日把人绑在身边,第二批里头除了温青梧也没人能看住高阳,于是干脆将高阳遣到仙云居的偏殿,让温青梧帮忙看着。

温青梧被这高阳突然的出现拉回了思绪,从怀里头掏出了帕子按了按眼角,摇了摇头,“没甚。”说着,她转头看向高阳,目光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如水,“外头这么大雨,你跑出来作何?”

高阳一听这话就不爽快了,“哎,这雨都下了这么久,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真是愁死我了……天天在屋子里头呆着,都快憋死了去。”她好生后悔啊,撵着温青梧的路想着没事儿多听她弹弹琴,结果她自第一批人走后一次琴也没弹过不说,这洛阳还突然下起了大雨,一下就是半月,到死不活的天气让人平白起火,天天呆在屋子里头人都快发霉了。

早知道她就跟着四哥一起先回镐京里头了,说不定现在这时节正好去枫林里头玩耍,还可以赖着九哥哥给她做个秋千。

哎哎,真是好生后悔啊!

这边正说着话,就见仙云居的性子里头走来三人。最前的便是李柯,后头是小厮春生和夏生。

“三哥!”高阳开心地唤道,“你可算是来了!这是来接我们回镐京的吗?”

李柯穿着一身的黑色雨衣,头戴着斗笠,顶着漫天的大雨。林子里的雨水都漫到了他的大腿根,抬头看了眼站在阶梯门槛后的温青梧,李柯加快了脚步,走上了阶梯。

摘下斗笠递给身后的春生,李柯瞧了眼转身走进了屋子里头的温青梧,看向高阳,“这么大雨,能回去?也不怕半路淹死在沟里头。”李柯说的时候一脸正经。

“三哥你逗我玩儿呢?怎么会淹死,就这么深点儿水。”高阳指着底下的水,“也就到我腰部。再说了,不是还在马车上呢嘛,根本淹不死好不好,尽会逗我说笑。”

“你以为洛阳宫外头都跟这里一般深水?”李柯好脾气地解释道,“外头的水比这里还要深。深的地方,足有两三丈。”

“你骗人!”高阳不满,“我又不是没见过宫外,都是一样的平地,怎么就会比这里的水高嘛!我不管我不管,三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啊!我要回去!”高阳撒着娇,执拗地不行。

“实在不行,那你派人送我回去!就一辆马车就行。我也不要禁卫护送了。”高阳说道,她就像快点儿回去,不想在这洛阳城里看着下不完的阴雨连连了。

说完又接道:“或者我都可以不要马车,就一匹大马好了,我自个儿骑回镐京去!”

皇宫地基向来起的高,洛阳皇宫更是,整个宫城都比外头要高出半丈至一丈的高,但李柯没法跟高阳解释这些,解释也解释不动。干脆冷下了脸,“高阳你不要胡闹,如今洛阳宫洪灾严重,哪儿有空送你回去。”

“我不是要你送我!”高阳叫嚷,“就是给我一匹马也行啊!我自己可以回去!”

李柯心累,不想再理高阳,从身上脱下了满是水的雨衣,露出里头的灰白色短褐,跟外头平民白丁做工时穿的差不多。

纵然穿着雨衣,短褐也湿了许多。

温青梧端着热的姜茶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李柯拧着短褐上的水。

“喝了罢,驱寒。”温青梧将姜茶递过去。李柯讶然,端过一口闷了,旁边柳叶也端给了春生和夏生喝了。

将茶碗递回了温青梧,李柯才奇怪地问道:“怎么还煮上姜茶了,你要出门去?”

温青梧点头,“本来是想去看看外头的。”她说着,指了指底下的林子,“宫里头都漫成这样了,也不知外头是个什么样。”

“你出去看了又有什么用?该受灾还不是受灾。”李柯不以为意。

“这洪灾难治,百姓受灾严重,去看看,说不定能有法子。”温青梧道。

李柯道:“你能有什么法子,镐京城都水监的人也赶来了,这洪灾也开始治了。主要也是等雨停。这雨不停,做什么都会是枉然。”

她话音一落,就听旁边听着话的高阳接嘴道,“哎呀,堇则姐姐可是担心得都哭了。”她吃着后头荷叶递来的蜜饯,但心里头还是一直惦记着回镐京城的事,听着两人的话,估摸着什么时候能插上嘴。

李柯本以为温青梧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不曾想到她竟然会哭,闻言不解又惊讶地问道,“你这般担心这洪水?”说着又安慰地拍了拍她肩膀,“虽然洪水大,但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只要安安心心呆在皇宫里头,不会损你丝毫。”

温青梧沉默片刻,开口悠悠道:“我是担心百姓。”在李柯面前,她也不想过于掩饰。

“百姓?”这下李柯是真的愣住了,“担心黎民苍生吗?”

第347章 他来了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47章他来了温青梧点点头,“我听闻此次洪灾最严重是中原关内道,雍州华洲至庆州,以及河南道,从河南府至海州,几乎囊括了整个东部地区。光是水利治理尚好的洛阳都经洪灾湮成了这样,更何况那些个地方受灾更严重的地方?”

“这是……谁跟你说的?”李柯看着温青梧,问道。

关于受灾在内的所有朝政以及地方政事,后宫时不会涉及的,特别是皇上如今在镐京城内,将洛阳灾事全权交由李柯处理。

“你怎么知晓受灾的地方?”李柯又问,按理说他没有跟后宫说过一字半句,后宫就不会有人知晓。更何况是现在只剩地位妃嫔和宫人的洛阳宫了。

温青梧看着李柯,虽然好奇,但他目光里也只有单纯的好奇罢了。没有质疑或者审视,这让温青梧心情舒适。于是也不遮掩,伸出指头指了指天,“天告诉我的。”

“天告诉你?”李柯说着,眉头一挑,“你的意思是,你会看天?”

“算不得会,略知一二。”温青梧含蓄地道。

李柯知晓温青梧的性子,闻言便道:“能让你开口说略知一二那定然是会了。只是没想到,你竟会看天!”李柯很是赞叹,带着不可思议,“莫说女子,就是男子,钦天监和太史局里头,除了监正,一般的灵台郎都不一定能算天!”

你何时学会算天的?”李柯顿了顿,又问道。

高阳在一旁听得无聊,加上旁边的雨下得让人心生烦躁,不由打断了李柯的话:“三哥,你到底什么时候送我回镐京啊!”

李柯说着正事儿听到高阳又打断,斥责道:“高阳,你还有没有点儿规矩?”看着高阳扁着嘴一脸不开心,他放缓了语气,“方才不是说了么,暂时都不会回镐京了。”

高阳还是不乐意,闻言翻了个白眼:“都不回镐京,那你大老远跑到这仙云居作何?”

这本是随口的一句话,李柯转头看了眼温青梧。温青梧敛着眉眼垂头规矩地站在他身前,当是没听到高阳的话也没看到他的小动作。

李柯看向高阳,“连日下着大雨,你住的这仙云居太偏了,所以来瞧瞧你还好不。”

“好得很!”高阳说完,就听李柯道:“那就好,正巧听到媚娘说会看天,你自个儿回屋里好好呆着罢,我与她再说说。”

这解释说的太随口,让高阳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这般话说话她并不觉得李柯去温青梧的屋子里有什么不妥,听到李柯不会带她走,哼哼唧唧地就往屋子里转身走了回去。末了还不忘将门关得“砰”的一声。

李柯回头看向温青梧,面色忽而变得温和起来,“这些日子大雨,就乖乖呆在屋里,不要操心其他事了。”

旁边因为大雨,就连一般值守的奴婢们都纷纷在屋子里头躲着,偌大的仙云居和杏林里头除了他们几个一人也无。

外头簌簌阴雨,留到屋檐角匆匆落下,溅出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李柯跨着走进了屋子,温青梧随后跟着往里头走去,春生和夏生在门槛外站着,守着房门。

房门没有关上,就那么敞开着,但是大殿门进去就是扇大屏风。李柯和温青梧绕过屏风就不见了身影。

一绕过屏风李柯就停了下来,让紧贴着的温青梧堪堪停下了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李柯准备往后退开一步。

李柯一回身将退开的温青梧拉近了身前。

“你跑什么?”李柯伸手将温青梧耳边的碎发撩在而后,声音轻得像是外头飘飞的雨雾。

温青梧没有挣扎,任由李柯拉近自己,摇摇头老实地道:“我没有跑,只是看你身上太多水了。”

李柯低头看了眼自己浸满水的衣裳。

温青梧也随着认真看了眼他身上的衣裳。短褐只是简单的麻布裁剪的单衣,就是扑通平民也很少穿,只有做苦工的役者才会穿。简单的斜带一绑,裤子及膝,比平日她穿的亵裤都短了半截。

但饶是这样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衣裳,穿在李柯身上都穿出了一种贵气。斜带简单的上衣露出白净的脖颈和清秀的锁骨,凸起的喉结滚动。

见是肯定见过男子的身体的,比这裸露的都见过,毕竟上一世自个儿就是男子。可也说不上为何,看到李柯那分明滚动的喉结,温青梧心底就莫名臊了起来。

她偏过了头,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李柯抬头,看着温青梧羞红地耳根子,心思极其愉悦,戏谑道:“就这样也会脸红?”

“不然呢?”温青梧没有回头,已经偏着脑袋,眼神飘忽不定。

“那这样呢?”李柯将她的手放在了下体。

手掌心的灼热和坚硬让温青梧脑子突然炸开,像是触电般猛地想要收回手。

捏着她手肘的力量却异常大,硬是将她的手覆盖在胯间,语气轻佻,“你怕甚?”

温青梧覆盖在那团灼热上的手掌都颤抖了,“李柯,放开我。”她咬着牙齿低声道。

李柯一手揽住温青梧的腰将人环在怀中,另一只手抓着温青梧的手也不放。他低下头,靠近温青梧的耳边,薄唇微启:“不放。”声音不似平常的温润,而是带上了些许嘶哑。

染了情的声音就像是若隐若现的羽毛掠过清湖,撩起一阵阵涟漪,又遽然消失无踪。

“放开!”

“不放。”

李柯低声说道,勾起舌尖轻挑了挑温青梧圆润似珠玉的耳垂。

温青梧身子一颤,“李柯你”

“叫我令仪。”李柯充满磁性的声音微微嘶哑,说罢舌头一挑,圆润的耳垂被吸进了嘴里。温热湿润让温青梧嘤咛一声。

实在是……耳垂是她全身最敏感的地方。

脑子里一团糊,在被吸进去的霎那温青梧的身子就软了。被李柯揽在她身上的手用力撑着。

而另一只手么,更是加重了力量。

一身都软了的温青梧哪里还顾得了那只被操纵的小手,耳上传来的吮吸让她身子都快麻了,一声声嘤咛从洁白的贝齿间传出。如凤令

第248章 想去看看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248章想去看看柳叶在李柯来的时候,温青梧进屋到姜茶的时候便听她吩咐去给人烧热水了。淋了雨的李柯一身都是寒气。柳叶便在隔壁茶水间里头烧着水。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水滚滚沸腾的声音,冒出的白雾和茶壶盖子叮叮的声音将匐在茶案上发呆的柳叶拉回了身。

赶紧拿起帕子将茶壶提起,装好了水,往灶里头丢了根柴,便端着装满热水的盆子往正殿里头走去。

隔壁的茶水间到大殿不用经过正门,而是有一个偏门,撩开帘子就能从后门走进正殿。连屏风都不用绕。

端着手疾步走到正殿后门,“主子,水”柳叶说着,声音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地看着殿中想用在一起的两人,脸色惨白。

吓得手一歪,手里的盆子就要摔出去。留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低身看看接住了装满热水的喷子放在了旁边。

温青梧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拉回了思绪,一个激灵推开了身前的李柯,红着脸慌忙地整理着衣裳,“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柳叶张嘴要尖叫,被旁边的留吉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尖叫尽数化作呜咽堵在了她的喉咙里。

“你是不是想死?!”留吉在柳叶耳边凶狠地低声威胁,“敢叫就割了你舌头!”

柳叶身子一个激灵,好不容易缓过了神,却被留吉强行脱了出去,“主子,你们继续办正事儿。”说完,留吉也跟着红了脸,拉着柳叶往后门一闪没了人影。

方才还水深火热的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安静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暧昧和缱绻。

温青梧小步退开,而后第一个开了口,走向那被留吉放在旁边的热水盆子,端起来放在洗漱架:“方才见你一身雨水还带着满身寒气,让柳叶去烧了热水,你来擦擦罢。”

话音落下,温青梧亲自拧着帕子,身后就被人环上腰,身后李柯的整个身子都火热不已。

“见到你哪里还有寒气?”李柯说着,又俯着身子,嘴凑近温青梧的耳边,“只有热气。”

“不要闹。”温青梧将李柯环在腰上的手扯开,“先洗洗罢。”

李柯顺着温青梧松开了手,被她拉在前面,看着她递来的帕子却没有接过,“我一身都是寒气,你就让我擦擦脸?”

“不然呢?”温青梧将帕子塞到李柯的手里。

“让你婢子给我烧水洗个澡啊。”李柯好整以暇地看着温青梧,“你这样,怎么跟别人相好?什么都不懂。”

温青梧无奈地看了眼李柯,便出去向着柳叶吩咐了烧水。

听到温青梧唤柳叶一个激灵从阶梯上站了起来,无措又害怕地看着温青梧,手里绞着衣袖:“主子有什么吩咐?”

她问着,小心地低下头不敢看温青梧,方才留吉已经跟她说了,让她不要咋咋呼呼,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可是

这样大的事儿要她怎么假装没看到嘛!差点都吓死她了都。

温青梧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柳叶,她捏紧手里的帕子,道:“你去烧点水,王爷要沐浴。”

柳叶缩着脖子应声:“是,奴婢这就去!”说完急急地就转身向着旁边茶水房走去。

温青梧看着柳叶走进茶水房的身影,然后回头走了屋子里头。

“你今儿来到底是为了何时?总不是为了来沐浴罢?”温青梧问道。

李柯走到桌案上盘着腿坐下,拿起温青梧平日看的一本书悠哉地看了起来。

“就是单纯来看看你。”李柯说着,顿了顿,悠闲地坐姿缓了缓,坐正直起了身子,而后拿起书本翻着书皮不确定地看了看,又看了看内容。而后抬头再看向温青梧,

“你会占卜?!”

温青梧看了眼李柯手里的书籍,那是《十翼》。属于易经的一部分。

《周易》中的《经》,主要是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卦和爻各有卦辞、爻辞,作为占卜之用。《传》包含解释卦辞和爻辞的七种文辞共十篇,统称《十翼》。

《十翼》是解卦的,若不会占卜根本看不懂。能算天象的人在天周屈指可数。而会占卜的人,比之更是寥寥无几。

“这些日子天象不寻常,我便想占一挂瞧瞧。但其实也只是随手玩玩。”温青梧回道。她其实算不得会占卜,不过是依葫芦画瓢,书读的不少看的也不算少,《周易》看完也看过些许古籍,知道怎么个占法,却从未占过什么。

这一次也不过是闲来无事才在卦图上丢了几个石子看个稀奇。

“只是随手玩玩?”李柯将手里的书合上,“温堇则你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竟敢私下占国运。”

国运只有钦天监监正在天子的授意下才望星台占卜,政事也好军事也罢,那无所谓,但若是私自占卜国运,就是形同谋逆的死罪。

虽是斥责,但语气却满是宠溺。这让温青梧也不甚在意,跽坐下来斟了杯热茶递给李柯,“我实在是太担心这连日的雨,才忍不住占了一卦。”

李柯将书丢在书案上,接过温青梧的热茶:“卦象如何?”

“初卦没占出什么。”温青梧说着,叹了口气,“就是什么都没占出,所以才在外头看天儿,估摸着这雨应该还有些日子。”说着,温青梧脸上浮起忧愁。

李柯认真地看着温青梧,“你那么担心是为何?也想早点儿回镐京么。”

温青梧摇摇头,“我在皇宫里,这雨下再大也淹不了我。在哪儿都一样,只是有些牵挂外头的平民。”

想起方才在门口温青梧说的话,李柯试探地问道,“所以你忧心雨大不停,原来不是担忧自己安危?”

温青梧点点头,“所以才央求你带我出去瞧瞧。”

李柯听着温青梧这样说,甚是意外。他以为温青梧的聪慧只在于女子的聪慧,甚至是女子少有的通透明了,但却未曾想过她对国事甚至黎民之事也会上心。

“可是你去瞧了也没用啊。”李柯迟疑,“你一个女子,就算去外头瞧见了景象,又能如何?”如凤令

第250章 正事儿

李柯说完,见温青梧没说话,低头看了眼她,只见她敛着眉眼,目光看起来平静极了,但是认真去瞧,便能看到眼底的凄然。就像是被火烧过的原野,一片苍茫。

李柯不由心疼,干脆伸出两只手将温青梧搂紧了些,棱角分明的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就着一头青丝摩挲起来。

“你啊,不仅看起来跟平常女儿家不同,怎么脑子里想的担忧的,也尽跟普通女儿家不同。”李柯说道,“这灾来都来了,你担心也无用。”

温青梧还想说什么,却被李柯低身轻轻咬了一口脖子,她一个激灵就要往后缩,后头却也就李柯一个人。缩进去也是往李柯怀里缩罢了。

咬了一口,又往脖子咬了一口。温青梧推拒,柔荑被李柯捏在手里,撩开她的一头青丝,一点点往她的后颈窝咬了过去。

温青梧以为自己耳朵才是最敏感的地方,可当李柯在咬在了她的后颈,一阵战栗霎时传过四肢百骸,她才明白自己最敏感的并不是耳朵。

李柯察觉到了温青梧的异样,抬着眼睛看着她的侧颜,一边又咬了一口她的后脖颈。怀里的人身子一抖,李柯搂紧直接将脸买了进去,轻轻地去啃噬,让温青梧想要逃避又想迎合,心上便如被抓挠一般难受。

一声声低咛从贝齿间传出,李柯捏着温青梧柔荑的手放开,揽过人让她转头面向自己,便覆盖上去了唇。

又一声低咛化在唇齿间,温青梧神智几乎丧失。李柯吮吸着她的朱唇,期间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向怀中人。只见她阖着眼睛,微微张着朱唇,舌静静越过下齿,轻轻抵着下唇,轻如羽毛的喘息声从舌尖飘出,无声之中却又诱惑至极。

脸颊飞上两抹红晕,丰腴的“凶”脯随着喘息一起一伏,每一起就抵到他的凶膛,每一伏又离开在咫尺间,撩得他心猿意马,恨不得此刻就将人按在地上揉碎进身子里头。

李柯却什么也没动,含满浴火的眸子看着面前的人,片刻之后,面前女子睁开了目光。迷离醉人的眸光看着静静瞧着自己却什么也不动的李柯。

“怎么了?”温青梧问道,声音染着平日里从未有过的娇媚婉转,“都不动?”

李柯没动作,大手揽在她的腰间,低声沙哑,“你想我如何动?”

温青梧木愣愣地看着李柯,本来她就是被他撩拨成这样了,听他这般说反而好像是自己勾yin他如此的。

温青梧板起了脸,“哼”了一声,“不动便算了。”说着就要去推李柯。

李柯哪儿能让她走?一把将人扯了回来,一转身温青梧跪直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柯,将人往自己身前一拉,狠狠道:“李柯,若是不想做就不要招惹我。”说完不待李柯反应,直接低身覆盖在他唇上,霸道而生涩将嘴唇堵了上去。

她很想拉着他的手覆盖上自己的腰腹甚至是肚兜里头,都捏紧了手指,最后一丝理智却终究让她不好意思下手。干脆忘情地去深吻。

李柯被温青梧的热情先是吓到了,而后迎合着她生涩地吮吸起来,大手抚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摸着硬是将她挺直的背脊摸软了去,再一次瘫软在他怀里。

火热的大手伸进了腰腹,溜到小腹上,接着肉肉的小腹一捏,捏得温青梧一声低咛又被李柯给吃了进去,一路向上,穿进了肚兜,然后覆盖在那高耸的山峰上。

却又只在浑园的周围摩挲揉捏,温青梧舒适又难受着。李柯头一侧,一头黑如瀑的青丝散向旁边,口一张含住了温青梧的耳垂。轻轻咬了咬,全身的酥麻让她几乎软成了一滩泥,趴在李柯肩膀的同时伸出手去扒他肩头的短褐。

短褐上衣只有侧边一条带子,一扯就露出了健硕的肩膀,三两下扒开李柯身上的衣物,健朗又光滑地肌肤贴近,温青梧忍不住也跟着张嘴咬在了李柯肩头。

身上那只手还在山峰边缘游走,却怎么也不去碰山峰上的尤物。温青梧在啃噬李柯肩膀同时忍不住拉着他的手覆盖了上去,山峰贴近让她霎时间身心满足,就像是盈满了水的荷塘。

而又在下一刻,无边的空虚和索求向着她袭来。温青梧忍不住将手搂住李柯的脖子,轻轻在他耳边呻道,“令仪,我要。”

李柯身子一僵,而后将温青梧一把推了下去,身子就跟着覆盖了上去。

就像是外头被雨水打弄的荷塘,在一刹那间盈满水去迎接,玉珠滚在荷叶上,打了个转滴入了荷塘,一瞬间无声息地融入让人恨不得立时穿破禁忌,然后欲仙欲亡。

偏偏李柯个该死的就是不进去,让温青梧心里头就像是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难受地想要尖叫。被他按在地上从喉咙道耳根,一点点吮吸啃咬,又从耳根到锁骨,扒开了衣裳裸在屋室之中,未关的殿门外涌入夹杂寒意的风,穿过亭廊又绕过屏风,到了屋子里头瞬时过上缠绵和缱绻的温热,打在她的肌肤上都是动人心弦的撩拨。

李柯将她按着,覆盖在她身上,头上的青丝散开温青梧两边,替她挡下了半室的春色。一路往下,却又绕过山峰轻舔,舔舐了一圈,偏偏那顶端就是不动。

温青梧感觉自己要疯掉了,在李柯又要往下的时候,硬是将人脑袋给掰住了。

李柯抬头,看着红着眼睛狠狠瞪着自己的温青梧,若是平时,那双眼睛狠起来还是很有几分厉色的。但此刻么,就是鼓起所有的气势去狠也带着七分娇色。

“干嘛?”李柯看着她,弯着眼睛,狭长的眼尾轻轻挑起,惑人心田。他声音带着情,欲的沙哑,很低很低,低得只有两人能听得到。

温青梧咬着下唇,被亲的通红的嘴唇娇艳欲滴。好一会儿,见李柯一点儿也不配合,干脆爆红着脸颊,咬牙切齿道:“舔它。”

“舔她?她,谁啊。”李柯故作不明。

“我!”温青梧说着,直接上手将人按着脑袋往山峰的顶端凑去!

第354章 答应我不能欺瞒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54章答应我不能欺瞒温青梧摇头,“那不行,就像是脱广了站在你面前似的,岂不是毫无隐秘了。”她道:“我可不想。”

说完,在李柯还要开口拒绝的时候她又赶紧接过话道:“这样罢,我觉不欺瞒你。但如果是实在不想说的事儿,我可以选择不说。”

说完她顿了顿又强调道:“可以沉默,但绝不欺骗,这样如何?”

李柯想要说的话被温青梧打断,听着她说完,想了想,点头,“也行,我不强迫你。但唯有一点我绝不让步。”

“哪一点?”温青梧心提了起来。

“不许背叛。”李柯说道,低下头看向棋盘,落了子放了上去,“若你背叛,我定让你生不如死。”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却莫名散发出一种威严和不容置喙地气势。

温青梧低头落下白子,又抬眼看向他,声音俏皮,“不知所指的背叛是哪些?”

李柯看了会儿棋盘没有看出个究竟,干脆直接抬头目光直视着温青梧:“就是,背着我跟别人好上。”

“就这个?”温青梧瞪眼,她还以为是什么呢。至少其他方面的背叛,在她看来比这个严重多了,而她也更容易倒戈。

“不然呢。”李柯看向棋盘,久久不落子:“其他我无所谓,只要你不将我和阿娘害死就行。唯独这一个,我不能容忍。”

“那……若是跟皇上呢?”温青梧鬼使神差地开了口,等话说出来她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为这样的话。

李柯闻言抬头看了眼温青梧,而后将手中的黑子随意一放,“你若不想父皇碰你,总是有万千办法的。”

这倒也是。温青梧点头,“也是。那这个背叛你不用担忧,我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的。”

“当真?”李柯直视着温青梧又问了一遍。

温青梧将白子一放,“自然,我许诺向来一言九鼎。”

李柯面上轻快起来,“那你可要记住今儿的话。”

“不然王爷会让我生不如死,我知道。”温青梧打趣道,“其实说白了,我在这后宫,除了你,还有谁能相好?就是我想也没几个有胆子的。”说着温青梧一顿,不知想到了谁然后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

李柯一直低着头看棋盘,没注意温青梧的异样。闻言应声道,“你说的也是。”说着他又看向棋盘,好一会儿,手里的黑子放下又拿起。最后干脆往棋蛊里头一丢,“不下了不下了,全是死路!”

“才看到死路么?”温青梧也不恼,伸出葱结般白嫩的手指点了点棋盘上的几个点,“往上两步的时候就全是死路了。”

李柯顺着看去,瞪了一眼温青梧,“那你还跟我下这么久,逗我玩呢。”

温青梧笑而不语,从榻上下来穿上了木屐。“水差不多烧好了,我给你去准备准备,你洗洗身子先。”

温青梧说着,走出了正殿,指使着柳叶倒好了水,站在浴桶旁边试了水温,便准备出去。

却被走过来的李柯拉住了手,“你要去哪里啊?”

“出去啊。”温青梧奇怪地道,“不然你洗澡还要我留在这里么。”

“那是自然啊!”李柯比温青梧还奇怪,“不然你以为我跑你这儿就是来洗个澡的?”他说着,将温青梧一把拉到了身边,“哼”了一声,“没办完的事儿总要办完才了。”

温青梧自是明白李柯指的什么事儿,就想起那日的雨声中的风花雪月和川息爱昧。老脸红了红,有些犹疑地看了眼浴桶,“那你先洗,我在床上等你?”

她本身又没有出去,身子干干净净的,没什么好洗的。

“为什么要在床上?”李柯一边说一边戏谑道:“你不知在水里更书服?”

“我怎么会知道!”温青梧羞红了耳根,想推人又收了手,都到了这份上了,还推拒就显得矫情了。

李柯在背后将人带子一扯,套在外头的襦裙就散开了,他将襦裙扒拉下来,便只剩穿在里头的臂衣和白色的亵裤了。

这襦裙穿着是连独兜都没有的,一散开里头的小白兔就要跳出来,温青梧赶紧捂住,然后被李柯打横抱起,放在了浴桶之中。

方才温青梧还觉得这柳叶也是怪得很,明明是李柯洗澡用的,偏生她还洒了一层花瓣,现在看来确实无比庆幸柳叶洒了花瓣,至少无遮拦的上身有了个遮掩的。她沉下身子,看着李柯站在桶边。

他没有直接进捅,而是站在旁边的小桶里,脱完了衣裳,先用瓢舀了水浇在自己身上,等冲去了多余的泥沙和雨水后,才抬脚踏进了桶子。

看着他光着身子,幸好是背着自己,两瓣大皮,股瓣似园的大rou求,看着就让人想捏上两把。不过温青梧自然是不敢上手的,甚至多看了几眼都有些心慌气短。索性转过了头不去看。

在李柯的大长腿脉进浴桶的一瞬,温青梧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一进来,李柯便背对上了温青梧,“你先给我搓搓。”温青梧上前,拿起桶边搭着的帕子去给李柯搓了起来。

这力度,可比平时春生搓的不知少了多少倍,连挠痒痒都说不上,毕竟太轻了,更像是轻轻摩挲着的调逗。

李柯感觉到背后的动作,光是这么一想,身下就有了反应。

这还了得,还没开始就已经起了反应。

“哎呀我不行了不行了。”李柯直接转过了身子,将身后的温青梧拉在了身前。

温青梧上身的臂衣被李柯粗鲁地扯着丢了出去,上身完全光了,李柯更是,那是全身都广着的。他拉近了温青梧什么前戏都懒得弄了,低头就堵上了她的zui。

舌尖的缠m悱恻让人情迷意乱,李柯的大手从肩膀一路滑下去,流到x前打了个转,将温青梧逗得魂儿都快没了,又往下滑去,就像是滑腻的蛇,一转便进了xie裤之中,然后游走到了森林边缘。

温青梧川息着的呻y从嘴中被李柯吃进去,感受着身下李柯大手的游走。

第355章 又来了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55章又来了“不行了!”李柯说道,一把将温青梧提起,然后将她身子转过抬起了皮骨,温青梧按在浴桶边缘,跪起了身子。那条昂起挺露了出来,就像是可怖的蟒蛇昂起了头颅。

他急不可耐地将温青梧的裤子扒到了腿根,箭上弦上正要拉弓射出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是“啪啪啪”地敲门声;“三哥三哥!你怎么来了!是要回镐京了吗?!”高阳的声音热切又焦急。

温青梧身子一僵,外头高阳敲门声更大了,“三哥开门开门!”

温青梧一个激灵,慌乱地去拉自己的亵裤一边就要挣脱出李柯的额金库。一动,就被李柯按了下去,“你想作何?!”他咬着牙齿问道。

温青梧羞恼不已,“你想作何!高阳都来了你还敢”

“怎么不敢?”李柯越说越来火,胯间的火热快让他疯了,一手抓着温青梧的腰肢一手去扶着自己命。根就要找位置,憋红了的脸上满是急切。

温青梧自然不愿,使劲儿挣脱着,“李柯你给我滚开!”外头的敲门声还在,同时有春生和夏生慌忙的解释和阻拦。

“她娘个卵的,老子今天一定要弄!”李柯上头了,火气怎么都按不住,他快要疯了都,真想将高阳撕成两瓣了去!

外头高阳的叫嚣越来越大,温青梧慌乱之中回头一巴掌扇在了李柯的头顶,用尽全力也是将人的脑袋打偏了去,然后趁着李柯还愣神的关头,火急火燎地从桶子里跑了出来,三下两下擦干了身上的水渍,一把抓过衣架上柳叶早搁好的衣裳往身上一套。

“快点穿上衣裳!”她将旁边备着的李柯要穿的短褐丢了过去,冲着李柯没好气地说道。

一边扣着衣裳扣子一边往外正殿走去。

高阳还在外头叫嚣,拍打着门,“春生夏生,你么俩儿给我滚开!”高阳怒道,“夏生你放开我!松开手,你信不信本宫扒了你的皮!”

“公主,王爷正在跟才人说着正事儿,你这样进去岂不唐突!打断了他们的正事儿才是麻烦。”春生苦声规劝的声音响起。

“能谈什么正事儿!我听都不能听一句么?放开我,你个夏生,我要扒了你的皮!”说着又想起急切的敲打,甚至是踹门声。

“放她进来。”温青梧扣上了最后一颗衣襟的纽扣,走出了屏风。

她声音一落,殿门就“砰”得一声被高阳给踢开了,然后是她提着裙子踩着木屐走了进来,“堇则姐姐,三哥呢?”

温青梧冷着脸,看着高阳,“你有何事?”

“没什么事儿啊,没事儿就不能来了么。”高阳顺口说道,说着说着察觉温青梧幽深的脸色,心里头一怵,赶紧放低了声音解释道,“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我是看到了三哥才想过来一趟。”

也不知道你们在谈着事儿。”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谈什么事儿啊你们?”

“不知道谈事儿?夏生和春生没说吗?”冷冷的声音不是温青梧的,而是从屏风之后绕出来的李柯的。

若说温青梧的脸色只是不悦,那李柯的脸色可以说是黑得吓人了。似乎恨不得将面前的高阳吞进去似的。

高阳声音带着讨好道,“三哥你怎么全身都是水?可别着凉了。”

“外头下雨你看不见?”李柯依旧脸色冰冷。高阳深知这回三哥是真的生气了。

纵然平日里无法无天,突然看到自家哥哥黑成炭的脸,高阳还是有些怕的,“那你们谈什么事儿呢?”她试图转移着话题,“可是关于回镐京城的?”

李柯没有理她,转头亦是冷冷地瞧了眼温青梧,“明日一早准备好,跟我去洛阳巡视。”说完他冷着脸回过头,看也不看高阳,抬脚往外走去。

高阳不敢再追过去多问,只好站在屏风边上不安地搓着手里的帕子,待李柯带着春生和夏生走远了,“这么大火啊”她看着李柯的背影喃喃,说着收回目光好奇地道,“堇则姐姐,你跟三哥到底在说什么大事儿?”

“还不是关于洪涝治理的事儿。”温青梧想也不想便道,“刚巧说道正点儿,你就硬是闯了进来,可不得生气么。”这算是温青梧在给高阳隐晦地解释了。

高阳还是不解,疑惑道:“可是也不用那样生气吧……我就是来问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镐京,也没那么过分吧?”

“连日的大雨淹了那么多州道,死了不知多少人,光是洛阳里头都全是淹完了的,心里头本就沉重烦闷,也不是你多过分,只是刚好触在了他的眉头上罢了。”

高阳听着温青梧说完,提着的心就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生我的气就好。可别到时候拖着不让我回镐京城就麻烦了。”

温青梧不想多说,她也难受得很。不过是没有李柯那么大气,活生生压住了没有表现出来罢了。“你还有什么事儿吗?没有我就要休息了,明儿一早还要跟吴王一起出去巡视洛阳的灾民呢。”

“哦没了,三哥都走了,我还能有什么事儿。”高阳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哎,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啊才能回镐京城。”一边唠叨着一边撒着木屐往外走去。

柳叶从后门走了出来,站在温青梧的门边,小声问道,“那主子,奴婢将那桶水倒了去?”

“嗯。”温青梧从鼻子里应了声,不再多言,转身走去了寝殿。将这些日子从洛阳宫书坊里头找来的关于天周地形以及地志和各州道分布,甚至建朝以来的各地洪灾记录和河道治理的书拿了出来,坐在榻上看了起来。

这些日子大雨,书坊里的书全搬到了阁楼里,好些受了潮。她为了找这几本书,硬是找了个小舟,从仙云居划着去了书坊,才装着书在舟子里划了回来。

这不,才得到这些本能看的。

温青梧在里头看了一下午的书,到了晚间的时候,天敞开了。下过雨的天空散去了乌云之后就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比宫里最上层的蓝缎子也不差。

第356章 洛阳湖

温青梧站在门槛后,看着散了乌云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庆幸着今年的雨季总算是快过去了。

当夜的繁星缀满了天空,自入夏以来,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晚上的星空了。

翌日起身的时候,柳叶已经备好了水,撑开的窗户外照进来第一缕阳光便晃醒了温青梧,她掀开了床帘,看到满室的阳光,多日沉闷的心情也跟着敞开了。

“这雨季总算是过了。”她喃喃自语。

听到动静柳叶赶紧上前去搀扶着温青梧起身,服侍着人穿戴好。

今日她要出去,跟着李柯看看洛阳城的受灾情况,说不定能帮到李柯一二。弄好又用了早膳,李柯过来了。他这次没有到温青梧的正殿,温青梧便当不知道,继续吃着自己的早膳。

窗外传来李柯的声音,他去了高阳所在的偏殿,大致意思便是让高阳搬出去,搬到大业殿西偏殿,也就是李明达之前住过的殿。

“我去干嘛?”高阳不情愿的声音响起。

“你不想回镐京了?”

“啊?今天要回镐京了吗?!”

“你收拾好你东西,先去大业殿候着,那边离宫门最近,到时候接上你就走,更方便些。仙云居这边的话些许偏远,说不定媚娘回头不会跟着回镐京,还在洛阳呆上一阵子也说不定。到时候别走的时候把你给忘了。”

“啊!她不回镐京吗!啊……那我为什么不跟着四哥他们一起走啊,我在这里等这么久等得个什么劲儿啊……”高阳哀嚎。

“好了好了,快些收拾东西搬过去吧。”

“好好好!我这就收拾!三哥我可警告你,走的时候你可别把我忘了,不然我要气死的!”

温青梧埋着头开始用膳,待旁边响起脚步声才抬头。

李柯走了进来。今儿他穿着的事平日里穿的常服,圆领绣边绛色织锦外袍,腰间别着一条三指宽镶玉腰带,腰带上挂着一条素净鲤鱼宫绦。

乍一看到这模样的李柯,转过头的温青梧愣了须臾神才回过意,放下碗筷向着李柯行礼。

如今的柳叶已经是学的极机灵了,在李柯坐到了温青梧对面的时候便乘上了粥递了个过来,“王爷请用。”

李柯跟温青梧用了早膳,便嘱咐她穿上了平日的宫中男子的常服,却也没有用内侍监的。只会平日里小官家的公子会穿的素衣。

霜白的蜀锦长袍,一头青丝绾在了头顶,用着简单的镶银小笄别住。她本是女子,就比男儿矮上些许,加之年纪都还未及冠,头上便只插了一根笄,不似带了金冠的李柯。

温青梧穿戴好,带上了留吉,留下了柳叶,这才跟着李柯向着宫外走去。

皇宫地基很高,宫中的水已经褪得差不多了,但一出了内宫,站在乾门的阶梯之上,往外还有一个宫门,但阶梯底下的水已经淹到了外宫宫门一半。

候着的内侍官将早已备好的舟子推了出来,冲着李柯行礼。李柯带着温青梧上了床,旁边的小厮摇起了浆,这才望着洛阳城而去。

洛阳的大水还没有退去,河道两边漫出了许多,农屋房舍全淹了去,只剩下大部分高上许多的楼台还冒出了个头。

温青梧坐在舟子上,看着茫茫的大水,高一些的地方尚好,上头三三两两挤满了人,低处的水浑浊不已,根本无法行走。

划了两圈,越往城西而去,水越是浑浊,温青梧皱眉,俯在船边伸出手搅了搅洪水。李柯制止,“那水脏得不行,别搅了,脏了你的手。”

温青梧没有听,直接将手插在了水里,船行过,手上的水感越来越沉重。温青梧神色凝重,直起身子看向西边。

留吉递来帕子,温青梧一边擦着手一边喃喃道,“这洛阳河,你们去看过没?”她转头看向李柯问道。

李柯摇头,“前些日子大雨不停,洛阳河水势最为凶险,官府戒严了的,所有人不许靠近河边。”涨水之后,洛阳河便不能靠近了,河中水势本就凶险,加上洪涝,一旦靠近,不小心就会丧命。

温青梧没说话,擦干净了手,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了留吉,这才看向李柯道,“让他们划到洛阳河旁边呢。”

李柯阻拦,“虽说现在没有下雨了,可洛阳河涨起来的水却是一点儿都没有低下去的,水势凶险,不能过去,实在危险。”

温青梧看向李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沉默着看向周身的水灾。高一些的阁楼上或者矮陂上,挤着的三三两两的人看到温青梧这一船的人,纷纷呼救,温青梧顺着这些人看过期,面色更是沉重了。

“这些人不过暂时被困着而已,官府都有去管的。”李柯看着温青梧的脸色,说道。

温青梧没回话,也不知在想写什么。看着她低落的情绪,李柯实在没法,叹了口气,妥协了,对着摇浆的小厮道:“罢了,便往洛阳河去罢。”

温青梧回头,看向李柯,想说什么,却被李柯打断道,“你也别高兴太早,靠近是不会靠太近的,想去河上那更是不可能,只能往那边划着,待远远看了眼就得回来了。”

便是如此,也已经完全足够了。温青梧脸色稍缓和,“这便已经足够了。”

李柯看着她,不由开口询问道,“你去那边是要看什么吗?”

温青梧没有回应,只是垂头看着掉了头的小船旁流过的水,水越发浑浊。一开始船还算快,过了会儿,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划了不久,划船的小厮停了下来,“王爷,不能往前了,这全是淤泥,划也划不动。”

李柯看向温青梧,“只能到这儿了。你要看什么稀奇?”

温青梧从船上站了起来,小船旁边的水已经很是浑浊了,再往前,流淌着几乎已经是泥沙水的洛阳河正汹涌地流动着,一眼望去满眼的泥黄让人倍觉苍凉和惧怕。

此时的洛阳河,就像是年迈失修的老纺机,发出沉重的喘息。如凤令

第357章 洛阳都督杨恭仁

李柯跟着温青梧一道儿站了起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洛阳河的水势已经比前些日子小了许多,但涨起来的水却一点儿也没有矮下去。看了会儿,他不由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洛阳城的河道和水利是谁在负责?”温青梧不问反答,她看着远方的躺在大地上的洛阳河,大水淹得已经看不到河岸线了,只有那平静泥沙水中的一抹湍急,才能让人隐隐感觉到,这一方大水之下的洛阳河的具体位置。

“是洛州都督,杨恭仁。”李柯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杨恭仁是谁的人?”温青梧依旧不答反问。

李柯被温青梧这一问问得很是疑惑,“他是谁的人你不知道?”

温青梧蹙眉,而后缓缓问道,“难道是我的人?”

“你一个后宫妇人,是谁的人也不可能是你的人啊,想什么呢。”李柯对于温青梧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干脆自个儿想了想,好一会儿,摇了摇头,“若说是谁的人,我确实想不出来。”杨都督为人谨慎宽和,至少他相处的这些日子,这个老人看起来是不错的。

温青梧闻言,接过话道,“不论他是谁的人,你最好留个心眼。”她说着,坐了下来。坐在小船的船头,看着李柯。

“此话怎讲?”李柯问道,也跟着坐在了温青梧的对面。

“殿下就没想过为何大水中淤泥这般多?”温青梧反问道。

李柯想了想,而后摇了摇头,“往常我未负责过这些,工部的事一直都是太子在管。”

尚书省六部,说是同级,但其实六部也有高低。在六部之中,吏、兵、户、刑、礼、工,以工部为最下,平日六部尚书的话,工部的最少,也最弱。毕竟这工部就是做事儿的,真要有什么商议的,那也是上面几个尚书掌大权。但地方实权中,工部却是最大的。这样实职,父皇就不可能让他染指。

“工部是太子在管?”温青梧挑眉问道,见李柯点了头,若有所思地道,“竟是太子再管,那就麻烦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柯直截了当地问道。穿上都是两个人贴身的心腹,他也不掩饰,“有什么直接告诉我,别跟我打哑谜似的。”

温青梧看着李柯的模样,也不再兜圈子,沉思了片刻在,径直道:“工部虽然低,但却是最能贪的位置。”户部虽然最高,还是管着钱的钱袋子,但其实中央户部是最不好贪墨的,所有进账走账不是一两个人在管,而是整个部门在管,一项银子层层筛下来不知要过多少眼睛,除非整个户部都是你的人,或者整个户部所有人都在贪,不然中央任职的户部官员,是最难贪墨的。

李柯听得脸色凝重起来,认真地看着温青梧。

说着,温青梧继续道,“这次大水,洛阳并不是降雨最多的城市,却严重的几乎被淹没尽。这是什么原因?”

温青梧也没准备让李柯回道,说罢转头指了指远方的洛阳胡,开门见山道:“洛阳大水,皇宫那边尚且清浅,越靠近洛阳湖,越是浑浊。这得需要多少的泥沙才能将水搅浑成这模样?偏这不是洛阳城里的泥沙,不然这水不至于一块儿清一块儿浊。”

李柯虽然不曾治理过河道,但却也不傻。温青梧已经说到了这份上,脑子瞬时便清明了许多。他再一次从船上站了起来,转头四瞧去。

小船没有在洛阳湖边上,还隔着好一段距离。站着认真一瞧,茫茫的大水之上,右侧的水虽然浑浊却还能流动,越往东边水清便越是明显。

而反观右侧,那洛阳中的旁的水,已经粘稠到几乎不能自由流动,连船都划不过去。若不是河中湍急的河道地势,怕是那河中的水都不能流动了。

这样的河道,不知多久没有疏离过了。

李柯深呼吸了一口气,背着手目色凝重,“你是说,工部的人贪墨?”

“我可没说是工部。”温青梧顺着看向洛阳河,“这湖,里头竟能积这么多淤泥,也不知是多少年日日积攒下来的。国库每年都会拨银子给工部疏离各地河道专用,这洛阳是幅度,能拨下来的影子定然不少。一年年却也能攒下这么多泥沙,难为他们负责的了。”温青梧的声音满是讽刺。

她可没说是工部的人,至少这负责了洛阳水利的人是逃脱不了的。

李柯沉着脸,看着那湖良久,冷笑一声,“真是难为了。”在洛阳这个周边满是平地,一个荒山沙土都看不到的都城里,竟然能聚起这么多泥沙。

平日里洛阳城中看着清水潺潺,那是支流尚多,只要不是大洪涝支流水流量足够支撑平日的排水了。但若是一旦起了大洪涝,作为洛阳城最大的河,也是最重要的排水河,能淤了这么多泥沙,那就是大祸患。

一起水,河被泥沙堵上。

怪不得,他说洛阳城明明不算多厉害的大雨,怎么水势淹得比河南道那些大水城还厉害。

见李柯沉沉看过,复而撩起袍子坐了下来。

“这事儿你准备如何做?”温青梧坐在他对面,撑着下巴看着他问道。以她的性子,是看不过去这些明目长大荼毒民生的行为。但她一个后宫小妇,更不可能插手去管。

“做?我能如何做?”李柯自嘲地一笑,“这事儿若我管,只能惹得一身腥。”他留在京城就是因为父皇想看住他,这贪墨不涉及到工部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一旦涉及,那就是有个太子在后头。父皇的心眼已经偏到了天上去,嫡子和庶子在他心里地位天渊之别。

再说了,这事儿本就不归他管,也不过是将好来洛阳接人时,遇到了罢。他脑子坏了才会去管。

温青梧闻言些许意外地看着李柯,“你的意思是,你不管?”她问道,心中不由沉了下去。毕竟李柯是往后会做皇帝的人,对于民生和百姓,以及朝堂蠹虫,他竟能看得这般开。如凤令

第359章 洛阳灾情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59章洛阳灾情“父皇跟皇祖父的关系你只晓得。故而后来父皇即位,就任命了杨恭仁为雍州牧,加左光禄大夫。为洛州都督。虽然职位看着高了,实则却是将人从中央踢了出来。”李柯说得也不避讳,径直了当地道。

贞德帝和高祖不合皇室都知晓,毕竟大家都明白贞德帝这皇位是怎么来的。贞德帝还是秦王的时候身边就有十八学士,房玄龄、褚遂良、杜如晦、于志宁等人,武将文臣全都有。而高祖留下来的臣,他根本不用。甚至可以说是嫌弃。

他连自己的死敌当时的太子的人都能用,譬如魏徴等,但就是不用高祖曾经的大臣。温青梧自己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样想来,杨恭仁如今应该更是谨言慎语生怕行差踏错。”温青梧待李柯说完之后缓缓道:“再者,你也说了他为人谦恭,正直到被排挤出京城也不阿谀权贵。”

“所以想来,可能并不知道这洛阳城中的龃龉之事。”

李柯听着,认真的想了想,“这也说不定。杨恭仁调到这洛阳做都督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听你说来,这洛阳河的失修却也不是一日两日成的。日积月久,这么多年,作为洛阳城的都督杨恭仁不可能一点儿不知情。”

说着,李柯像温青梧先前伸手一般,伸出手舀了舀河里的水,示意摇浆的小厮继续行船,舀了一手的泥沙又在船边蹭掉,“你这个堂舅可不是泛泛之辈,能从前朝道天周,父皇之前,一直都是朝中顶梁大臣。”

温青梧听着李柯的话,不置可否。其实他说的也没错,能经历两朝而屹立不倒的,甚至在极力排斥高祖大臣的贞德帝手下还能封至雍州牧,甚至掉到洛阳这个幅度为大都督。

虽然从中央调走明升暗降,但却不是完全被架空。先不说洛阳都督仍旧是有实权的。就是那雍州牧,可不是一般的职。天周以雍、洛为都。说白了,雍就是镐京。

虽是虚职,却也为九州之长。还很特殊,若是皇子调任,便是君王的肯定,有封储君之意。

若是明确立了太子,或者君王未曾确定立储时,这位置便由朝中赋闲的老臣暂时担任。

也正因为这个位置特殊,故而这争储的皇子总会去拉拢这个位置的人。

杨恭仁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肯定是个通透且不简单的。

“先去看灾民安置罢。”李柯说道,拉回了温青梧飘远的思绪,“到时若是李泰接手,查到了跟你堂舅真的有关,他也不会直接对他出手。”

他也是盯着储君位置呢。”李柯说道,嘴角勾起些许讽刺之意。

温青梧看向李柯。

李泰为人比之太子,较为阴险狡诈,城府也更深。但在朝政上,却比不过太子。太子在政事上还是很有天分的。

待李柯说完,温青梧想问什么,犹豫了片刻的时间却终究是没有问出口。话锋一转,缓缓道:“我听说,太子身子越来越差了?”

李柯闻言也不遮掩,直接点了点头:“自从父皇还未离开镐京时,太子的腿脚便出了问题。时常会疼痛。这你应该知晓罢?”说着他看向温青梧,“为离开镐京时,你不是常去东宫跟流光下棋么?就没见到太子有什么异样?”

温青梧侧过头看向茫茫水面,想了想。

是了,她去东宫几次,跟太子妃下棋时太子也去过,有时候他会坐在太子妃后头,轻轻或揉或捶着膝盖。

那时候留吉还提醒过她,太子似乎腿脚出了毛病。

温青梧想起,朝着李柯点点头,“嗯,似乎腿是有些不便。只是,那是瞧着不过就似普通酸痛罢了,难道是有了大问题?”

“那时候都跟你想的一般,就是太子也是没太在意,就以为是换季湿气重,或者太劳累而已。都未曾放在心上。直到……父皇离京之后,”李柯道,“父皇离京不久,太子的腿疾越来额越严重了,等上了心去瞧时,太医不敢说实话,只说难治。”

难治也没想过不能治,这事儿他瞒着父皇,开始四处求医。大夫瞧了一个又一个,腿却没见半点儿好,现在么,这腿是废了。”说着,李柯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颇惋惜,“其实大皇兄不算坏人,他从小就以储君来培养的。初为储君之时,聪慧贤德且礼贤下士。针砭时弊句句精辟,每每父皇病时或是御驾亲征离开镐京城时,皇兄就会作为储君坐守镐京领监国之责,监国这多次,回回都将国家治理得很好。只是后来,慢慢变了。”

说着,李柯停了下来。

温青梧认真听着,不由开口询问道:“为何?”

李柯默然须臾,才道:“大概是四弟罢。”

“李泰?”温青梧在李柯面前,也不收敛,直呼李泰的名字。李柯也不以为意,甚至他更喜欢在他面前这样随意的温青梧。

“四弟这人,不甘心呐。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就因为大皇兄比他早了些,这天下从生下来就是皇兄的。这些年,他什么都喜欢跟皇兄比。”

李柯说着,突然自讽地接了一句:“若是换成我,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因四弟是中宫皇后所生的嫡子,纵然他逾越了,父皇也舍不得责怪。”李柯道,“可惜父皇却没想过大皇兄心中所想。”

一日日下来,大皇兄就以为父皇是在试探,心中愈发不平衡。”

温青梧看着李柯,那个一直想问却怎么不好问出口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了,“那你呢,你甘心吗?”

李柯似是没想到温青梧会突然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他面上很是讶然,看向温青梧,“你为何会这样问?”

温青梧认真地看着李柯,见他面上的表情丝毫不作伪。

李柯被温青梧认真的目光看着不悦,“你不用试探我,不该是我的东西我也不会起贪念的。”说着,他看向温青梧,“除了你。”

温青梧被这突然而来的情话说红了脸,收起了审视的目光,“你就真的没有一点儿念头?”如凤令

第361章 陛下的耳朵

后妃侍奉左右为亲信,且还干预朝政。就是文德皇后在世时,也不曾有过这般。李柯话音落之后,旁边诸位官员皆是噤声了。各有心思地纷纷转头看向温青梧。

旁边的民众隔得近的,耳朵尖,也听到了李柯的话,大胆的叫嚣起来,带着新奇和好事者的稀奇。宫里头的娘娘勒!谁见过?都说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见一面都是这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柯被旁边突然而起的轻薄之声逗得皱了皱眉,转头看了过去。温青梧顺着看了过去,只见个满脸胡腮的大汉带着几个年轻人起着哄。

杨恭仁旁边的洛州刺史察觉到李柯的不悦,赶紧朝着旁边的官兵头子使了个眼色,那些围观的民众顿时被呵斥着推开了好几丈外。

“才人不必在意,这些个都是外头窜进来的流民,官府看得严着呢。”杨恭仁看着温青梧瞧着那一群人,开口道。

这话听在温青梧耳朵里却是起了意,“流民?这些人不是洛阳城的人么?”

若是平常的后宫嫔妃,就是四妃之中,杨恭仁可能也就是随口敷衍着回了。但此次他却不敢掉以轻心。

谁知道是不是皇上的耳朵呢。

“才人说得对,这些人并不是河南府的人,更不是洛州的人。”杨恭仁说着,指了指山丘上搭建的屋棚,“这些屋棚是按照洛阳城每个坊来安置的,西北这边有安置点,东南那边也有安置点,全洛阳城共有七个安置点,这一处便是最大的。”

安置是按照所属区域中的官府统计的人户数来修建的屋子,小棚十户一间,大棚二十户一间。”

杨恭仁说得很慢,生怕温青梧听不懂似的。温青梧听着点了点头,“那这些棚子都按照洛阳人数来搭建的话,外头来的流民又哪里能安顿?”

杨恭仁回:“就是没有地方安顿呢。”他说着,抬着的手臂指了指另一半正在搭建的棚子,“那边本是官府的临时落脚点,但后来涌入的流民太多,就腾出来了。这不,正修着,等修起来就是安置流民的。”

温青梧思索起来,她环头一扫,目光从旁边搭建好的屋子旁边扫过,又看向另一边正搭着的棚子。那些搭着棚子的工人穿着的都是洛阳城普通百姓的衣裳,来来回回做着工修着屋棚。

“那些修建屋棚的,是洛阳城的百姓还是流民?”温青梧问道。

杨恭仁顺着看去,“都是洛阳城的原住百姓,登记在册。他们领的物资对应着要做的工,不仅现在,洪水退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去仰仗这些百姓,这样才能很快的重建洛阳城。”

那搭建棚子的地方还有来来回回的妇女在提着桶子或是抬着木头。通常女子都会在这之后问一句可有涉及妇孺。杨恭仁都想好了要怎么去回答了。

官府都是有规定的,男子十五以上,五十以下,都要做工。这些妇人是自个儿愿意去帮自己男人的,想要早些做完手里那份工再多做一些换物资。

“那些流民呢?他们不做工么?”温青梧跟在李柯后头,本来杨恭仁在李柯旁边,一直在跟温青梧说话,往上走去的路上说着说着就已经站到了温青梧身边。

他闻言一愣,心里头已经想好的回答硬生生憋了回去,这才继续道,“这些流民么,只有这样了。他们都是没有登记在册的人,洛阳的户籍上更没有记录。强迫他们做工又不愿,一开始本来不想给他们吃喝的,后来他们又总去抢人家老百姓的食物,这就闹出了一茬又一茬的矛盾。”说着,杨恭仁顿了顿,“总不能全部杀了去。”

“都是受灾的灾民,都是可怜人。跟王爷说了之后,便决定先修一处给他们住着,等人安定下来之后,再去一一登记在册,给他们分配工。”杨恭仁说着,看了眼李柯。

李柯没有接话,默认了杨恭仁的话。

温青梧停下了脚步。杨恭仁站在她身边,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前头一步的李柯察觉到,也停了下来,于是旁边人所有跟随的人纷纷停下,一一看着温青梧。

她背着手,看向已经被官兵赶远的那些人,坐在地上靠着石头一脸无赖地看着这边,偶尔三三两两交着头不知说着什么,而后看着温青梧哈哈大笑。

李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些人的行为很是不舒服。杨恭仁也明显地感觉到了,朝着旁边的洛州刺史使了个眼色,那洛州刺史正要去解决,便被温青梧拦了下来,“不必过去。”

洛州刺史站定,疑惑地看向温青梧,又看了看杨恭仁。

“是你主张给他们修棚子的?”温青梧看向李柯。

李柯点点头,他深知温青梧心里头系着黎民的重,以为她会夸赞自个儿,轻快道:“本来杨都督他们都说要把这些人赶出洛州,我想着现在中原各地都闹着洪灾,好不容易这些人到了洛阳城有了个落脚点,现在这种时候,赶出去洛阳就等于是要了他们的命,都是天周的百姓,着实不忍,便让人给他们修建了屋棚。”

李柯的话让旁边人并没多大反应,事实的确如此,但是却让杨恭仁心中暗暗惊讶。

他是经历三朝的老人,也是深谙人事的。那心中的惊讶倒不是因为李柯的话,而是他对温堇则的解释。这解释太清楚了。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反常。

不像普通随口的解释,倒是比他的解释更加认真,似乎……更像是向上级的禀报。一字一句分析得透透彻彻。

李柯是闲散王爷,能让他这般认真解释,杨恭仁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他又抬眼看向温青梧,正巧温青梧也看了过来。

“杨都督的意思,是将人赶出洛阳城?”

杨恭仁听着温青梧的话,因为语气过于平淡让他听不出个情绪,但总觉似乎掉进了吴王的坑里头,只能老实回道,“正是。”

“为何呢?”温青梧又问。如凤令

第362章 灾民还是流民?

杨恭仁以为温青梧会置喙,没听到置喙后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目光温和又认真,自己也跟着认真地想了想,这才道:“之前我主张将人赶出去,一是,这洛阳城受灾严重,我乃洛州都督,第一个要安置好的当然是洛阳居民。闪舞连洛阳的人都还没有安顿好哪里有心思管流民。”他缓声说道,说的时候还不忘瞧一瞧温青梧的脸色,见她脸色如常,这有才继续道:“二是因为,这流民没有户籍登记,既不是洛阳人,也无法确定究竟是哪里的人,到底是不是其他地方受灾而来的,还说不一定。在这关头,放进这些人,也增加了暴动的几率。这样的关头,一点儿事儿就能闹大。”

说完,他看向温青梧,“王爷仁慈,主张将人安顿好。道是安顿好了,也就不会闹事儿了。后来这些人果然一直没有闹出个什么事儿,亏得王爷有先见之明。”说完顺口拍了个李柯的马屁。

“现在不闹不代表以后不闹。”温青梧直接转头看向李柯,“殿下既然说过自己对水利救灾之事不甚了解,那为何不听观国公的话?”

李柯被温青梧这样一问,显得落了面子,却也没有摆脸色,只是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怎么突然责到我头上了?”

温青梧说完才自知自己有些逾越了,方才是想到了些事儿实在担心李柯没有忍住。她没有立时放缓声音,只叹了口气,颇有语重心长的意味,“杨都督在外行政多年,自然对民生之事更加了解。这些人,”她说着顿了顿,看向了那边坐在地上叼着草的流民。

“怕不是普通流民那么简单。”温青梧说道,声音放低。

旁边几位官员都听到了,不解地面面相觑。杨恭仁看向温青梧,没说哈。

李柯开口问道,“你看出了什么?”如今对于温青梧不同寻常女子的聪慧李柯已经见惯不怪了。反而是杨恭仁,乍一听到李柯这般正经地询问温青梧,很是意外。

温青梧收回了目光,缓缓道:“都是灾年,能有一口吃的就是让他做什么都愿意了,他们却宁愿什么也不做,有手有脚的灾民会这般?”

李柯转头看向那几个人,“那大概只是吃懒做?”他说道,声音有些听起来似乎自己都不信。35xs

“好吃懒做好说,但抢人食物却不应该。”温青梧道:“这样的灾时,官府本就有发钱粮。且还是洛州这样的都城之中,也能嚣张如此。”

说着,温青梧看向李柯,“最近的州道在哪里?”关内道中府为雍州,河南道中府为洛阳。而距洛阳最近的便是虢州、陕州、汝州、郑州几地。

“虢州、陕州、汝州、郑州几处?”接话的是站在李柯身后的一个官员。具体是谁温青梧也不知,待那官员说完,温青梧点了点头,“对,便是这几州。这些州因为靠近洛阳,都有官府安置灾民。加上这些地方洪灾算不得严重。若是再远的州府流民,能到虢陕汝郑四州,必然会在其中一州落脚。怎么也不会越过这几州到这灾情更严重的洛阳之中。”

李柯听完温青梧的话,心中一个念头慢慢产生,面上却当做什么都不知。他转头看了眼温青梧身后的杨恭仁,回头看向温青梧道:“那万一是沿途村落里的小老百姓呢。”

温青梧看向李柯,她不信自己说道这个份上李柯还没明白。但目光触及到李柯认真的神色,心里笃定这人在装傻,正想问你难道还想不明白时,察觉到李柯朝自己递了个眼色。

一怔,而后会了意。配合起了李柯,就当他不明白,细细道:“就算是村落里的小老百姓,洛州旁边的山没有荒山,植被覆盖甚好,连日大雨也引不起泥石坍塌。这些日子以来只有大雨,却不曾有过狂风,水涨起来完全可以去山上甚至寺庙躲避。怎么也跑不到洛阳来。”

就算真的是其他地方的流民来了,洛阳自起灾后便闭了城门不让外人进来,就是怕外州涌来难民引起bn,这些人都还能进来,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自从李柯回了洛阳之后,偶有几次去找温青梧时,便说过关于洛州城门在起灾后便关了。

“再说了,你今天能安置这几个流民,明日必定有成千上万的流民涌入洛州。”温青梧说着,转头看向杨恭仁,“堂舅说得对。他是洛州都督,第一个要保证的,定然是洛州人的安危。”

连洛州人的安危都没有保证到,为何要抽出精力去管其他城市的流民?再者,其他州府也有州府的安置,这是洪灾,不是饥荒。中央会管,地方会管,现在天下丰足,怎么也饿不死这些人的。”

“官府在安置之后,通常在灾后都会有巡渡使前往督查,按照安置的情况来评判当地官员救灾的功绩。”温青梧道,“就拿虢州、陕州、汝州、郑州这几处来说,若是那里的百姓成了流民跑到别地安置,他们城里头就会少一大截人,若是在户籍上找不到当做死亡人数报上去,死的人越来多,地方官员责任越大。你把人家正儿经的百姓安置了,可曾想过人家的百姓少了是要担责的?”

“我敢说,若是今儿你给这些流民安置了,往后定然会涌入一大批外州流民。”温青梧道。

“为何?”有官员小声问道,“近处各州府都有安置点,不至于一大批会涌入吧?”普通的女子他们定然不会放在心上,但自第一眼见到温青梧起,听到了李柯说她的身份。自觉想岔了以为是贞德帝身边的耳目之人。自然格外上心,对于她的话也就听得认真。

温青梧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李柯。李柯却是看向了杨恭仁,“观国公可知为何?”

“因为,洛州是都城。”杨恭仁温声回道。

“没错,因为洛州是都城。”温青梧接道。

第363章 奇怪的堂舅

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山丘之上,旁边做工的百姓纷纷侧目看来,杨恭仁大多听说过,是这洛阳城最大的官儿了。35xs能让他陪着来的,定然不会更下。带着探索的心思一个个瞧着稀奇。但也被官兵烂在外面。

走到了上面,一行人停下了脚步。因着一直都是温青梧在说,那些个围着李柯的官员都不自觉地站在了温青梧身边。

主要是她说的在理,大多是他们想到的,却也有他们根本没想到的,只是说不说出来罢了。不管如何,作为皇上的耳目,且看着样子定然是个行家。谁也不会不放在心上。

温青梧也不知这些人什么时候围到了自己身边,只分析着眼前情形:“作为副都,洛阳城繁华安宁,这里有天下顶尖的私塾和公学,也有天下数一数二的机遇。但相应的,地产物价也很是昂贵,户籍更是难入。普通人家在平时想要入洛州户籍在洛州安家,倾家荡产也安不起。”

“但若是灾年却不同了。”温青梧站在山丘之上,看着底下的大水,指了指远处被淹没了大半的洛阳城,“灾年,官府为了尽快安顿灾民重建城府,会修建许多屋子宅院按照洛阳城原住民来安置他们。又为了能保证洛阳人户的充足和受损的经济政治兴起,会极大得放宽入籍政策。35xs”

“但即使放宽,那也是有一定要求的。但若是流民闻言,趁着灾情未过纷纷涌入,洛阳城极容易大乱。”温青梧说着,目光溜过不远处那些个躺在旁边闲着的人。

“何况这些个人看起来就不是流民的模样。”

她从下了船到走上这山丘,说的条条,都不可能只是一个后宫女子能说出来的。别说是后宫女子,就是通常的官府中人也看不透这么多东西。

如此一来,旁边大多官员愈发笃信这人定然就是皇上的耳目了。态度也更加恭敬了。

其中洛州刺史,在温青梧说完之后,忍不住问道,“温才人,下官冒昧的问一句,您可是随行陛下治过灾?”

温青梧转头看向洛州刺史,那刺史赶紧解释道,“才人不要多心,下官只是觉得才人这些见识,就算是普通官员也达不到,实在是好奇罢了。”

“还有钦佩!”旁边一个官员接嘴说道,很是顺口地拍了个温青梧的马屁。

这不,一说完旁边诸人纷纷应和。

唯独杨恭仁没有说话,相较于方才,他现在离着温青梧更是远了些。闪舞旁边那些动着心思想要靠近的官员他也不阻拦,甚至还让开了身子。

这一来,他就离着温青梧远了许多。

不为什么,只是他的直觉。这个女人不简单。

并不是因为她是皇上的耳目,而是这么多年修炼出来的看人的目光和城府让他直觉如此罢了。

而等方才洛州刺史问完之后,杨恭仁忽而抬头看向温青梧。带着审视。

“堂舅这般看我作何?”温青梧在杨恭仁看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触及他审视的眼神,也不慌。

杨恭仁依旧看着温青梧,“实在是才人的聪慧通透,作为女子竟能看出这般多。”

“侍奉大家身旁在,自然要多听多学。”温青梧温和道。

“可是老臣不记得,自陛下继位以来,关内道和河南道有发生过洪灾。”杨恭仁说道,目光认真地看着温青梧,带着质疑,“才人又是哪里学到了灾情情形及治理呢?”

没有发生过洪灾,更不说治理了。没有治理过,就算是陛下跟她讲,也讲不出个所以然。而她今日所说的,就是他,怕知道的也不比她多。

哪里学到的。如今天周初年正直盛世,天下太平又无战乱,对于各地民生治理贞德帝是极其看重的,饥荒蝗灾几乎没有,旱灾有过两次,洪涝也就有过小的一两次,还不是在关内。这样地方,当然什么都看不到学不到。

但她前生几十年,却不是在这样的繁华都市中度过的。常年战乱割据的江山里,是满目疮痍。年年有灾,横尸遍地,饿殍满湖。她也不想看到不想学,却不得不看,不得不学。

温青梧看着杨恭仁,脸色不变,带着恰到好处的诧异,“虽然堇则没有见过,但在大家身边多学一些东西总是有用的。至于洪涝,洛阳的书房里头,镐京城的集贤苑,不知收录了多少前朝各代的治理情况,看也能看一些的。”

杨恭仁看着温青梧,面色无常的她看起来温和又姣好,跟她母亲足有七分相像。但她身上那份从容和隐藏很深的,却又让人难以忽视的凌厉,是她母亲没有的。

“也是,看来是老臣多虑了,才人侍奉在大家身边,自然要学多一些常人所没有学到的。”杨恭仁说道,冲着温青梧弯了弯脊背。

温青梧宽和地笑道,“无碍,堂舅是长辈,自然应该提点晚辈一二。”她的态度比杨恭仁还恭敬。

这一打岔便转开了话题,李柯打断两人的话,径直问道,“方才你说这些人不是流民,若不是流民那又是谁?”他将绕开的话题又拉了回来,看着温青梧问道。

温青梧回头看向李柯,“若是我没猜错,这些人”她说着声音戛然而止。停住了话转头看向杨恭仁。她前生乱世苟活了许久,自认为所见所闻比李柯这个养尊处优长大的皇子更多,看得也更深。

但杨恭仁却不一定。他经历了两朝,走的路比自己还长,见的也不会比自己少。不可能她都看出来的,杨恭仁没看出来。

“都督以为,这些人真是流民吗?”温青梧问道。

杨恭仁心中一跳,脸色却是未变,“不然才人以为呢?”他放在腹前的手交叉握着,手指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里的扳指。

温青梧垂眉避开了杨恭仁的目光,却眼尖地看见他枯瘦的手背冒起来的青筋,和那捏紧扳指的手指头,心中明朗起来。

面前这个堂舅,果然看出了什么来。只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说出来罢了。因为什么原因呢?温青梧看向杨恭仁,他还瞧着自己。14

第364章 叵测

“我以为不是流民呢。35xs”她温声道,“不过具体是什么人,我也说不清楚。只望都督留意一些,别让他们扰乱了洛阳便是。”

这直接说出来了他还舒坦些,说出来他总有个由头,但却这般藏着掖着不说明,杨恭仁心里头就没了底。

温青梧毕竟是贞德帝留在洛阳的人,说是耳目也不为过。光这一点就让杨恭仁心里头乱了起来。

但面上他却还是未曾变过半点,看起来比温青梧更是坦然自在,“才人所言甚是。请放心,老臣却不会让他们扰乱洛阳的。”

“有了堂舅这句话,我回宫也好跟皇上交代了。”温青梧说道。既然李柯都已经拉着大旗做虎皮给她,她不用白不用。

只是毕竟是经历了风风雨雨的三朝老臣,定力比她以为的更要好上许多。“都是老臣的职责所在。”即使温青梧这话说了出来,杨恭仁也不见有一点儿急切,只是放在腹前搓着扳指的手快了些许,面上已经风平浪静。

李柯站在一旁,看着温青梧和杨恭仁打着机锋也不打断,等两人说完,待听了温青梧说去看看安置好的灾民,这才开口。

温青梧跟着李柯一行人转过了灾棚,看到了施粥的地方。在那边简单的用了膳,这才上了船准备回去。

朝着杨恭仁等人行了礼告了辞,坐在船上离开了山丘。

杨恭仁带着洛阳城诸位官员,站在岸边看着渐行渐远的小船,眼神变幻莫测。

旁边有官员疑惑,“这温才人,看着不简单呐。”话音落下,旁边人纷纷应和。

可不是呢,绝对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后宫嫔妃。众人交头接耳都交换着自己的一件,揣测着这人的地位以及皇上的用意。唯独站在首位的杨恭仁,一直不发一言。目光沉沉看不清喜怒。

船上,温青梧跽坐在李柯对面,侧头看着岸边站着的杨恭仁,目光认真。

李柯顺着她看着,待船行远了,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温青梧,“你到底看到了什么?那些人又是什么人?”

“山匪。”温青梧没有回头,对于李柯的问话缓缓开口。

李柯以为自己听错了,惊问:“你说是什么?!”

“山匪。”温青梧又道,说着回头看向李柯,“方才那些人,若是我没有猜错,便是附近的山匪。”

“而且,杨恭仁应该也知晓。”温青梧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闪舞

李柯黑下了脸,“这个杨恭仁!竟然没有告知我这些人的来历!看看我像傻愣子一般主张给这些山匪修建屋棚,简直是混蛋!”他骂到后面咬起了牙齿。

别说父皇知晓若是他为山匪修屋棚会是怎么的火,就是他自己也是难以放平心!

看着李柯的怒意,温青梧缓缓开口:“他不是阻止你修房子了么?”

李柯怒意依旧,“这算什么阻止?就说两句不轻不重的话来试图阻拦我么?”杨恭仁不说清楚,他会想办法安置百姓。杨恭仁是洛州都督,关着的也就是洛州人,他是皇室王爷,是不是洛州人在他眼里都是百姓。杨恭仁不愿意多修屋子却又不挑明说出来,若不说明白在他看来也就是这些原因。

他又怎么会不修屋子。

温青梧意味深长地看着李柯,“你可不要小瞧那两句不轻不重的话。这般说出来的话看着轻得很,但一旦有了事儿,皇上怪罪下来,他可是劝阻过你的呢。”

李柯看向温青梧一眼,忽而冷笑了一声,“你倒是通透甚我。”

“只是旁观者看得更明白罢了。”温青梧一点儿也不会小瞧了李柯,“虽然现在你还未曾发现,但过不了多久你肯定也会察觉其中的龃龉。”

“这在我看来不轻不重的两句,足以成为他的护身符。”李柯冷笑道。洛阳的事,他来到这边不久父皇便直接下了令让她全权负责。

虽然杨恭仁是洛州都督,但他毕竟是父皇指名点姓让督查的人,若是有个万一,不可能逃脱责罚。

李柯冷笑之后又静默了片刻,而后道:“但是杨恭仁不至于做这样的局给我罢?洛阳城,本就是他的管辖里头。”就算是想要算计李柯,那也不至于用整个洛阳来做陪罢。这样就算是算计了他,杨恭仁自己也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况且,李柯实在是想不通谁会想要针对自己?他一个无权无欲的闲散王爷。

温青梧听着李柯的话,认真想了想,点点头,“这点的确是想不通。”又想了片刻,船已经进了城被,两侧的水开始清起来,浑浊的泥沙也少了很多。

本来沉重的行船速度也轻快起来。

好一会儿,温青梧思索着道,“或许,这也不是杨恭仁的错。”

李柯看向温青梧,“怎么说?”朝堂诡谲之事他比得过温青梧,但对于这些民生之事,李柯发现在很多方面自己的确不如温青梧看得深。

“这些山匪若不是他们自己安排进来的,便多可能真的是如我先前所说是自个儿逃进城里的。”温青梧道,她方才跟杨恭仁在一起是,有说到过,但那都是为了诈一下他。只是他过于持重,说了那么多也没见他脸色有一点儿变化。

“若是自己逃到了洛阳城里的,他也是不敢告诉你的。”温青梧道。

“为何不能告诉我?”李柯皱眉反问,“难不成怕我回去给父皇告状?”

“可不就是怕你回去告状么。”温青梧说着。

李柯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他也想太多了吧,我是那种会告状的人?”若他是多嘴的人,早就在京中待不下去了。

“杨恭仁的经历都是从冰面上走过来的,自然心思会比别人多上许多,他又跟你没什么交集,交情更是说不上,凭什么要信任你。”温青梧说道,“洛阳是副都,竟然出现了山匪,若是远地来的还好,若就是洛阳附近的山匪,那就是他失职了。而且是失了个大职。偏偏还是灾时来的,一不小心就会引起民乱。”

“所以他就不管么?”李柯讽道。

温青梧摇头,“想来应该是明面上装作不知,暗地里派人盯着,等你走了再下手。”

第365章 等我

李柯听着温青梧的话,心里头还是膈应着。

温青梧看着李柯,“这事儿既然他不想你管,那你就别管了。”

“我如何不管,父皇点名交给了我的事。”李柯道。

“我是说山匪你不管,就当做不知。”温青梧道,“杨恭仁若没跟太子和魏王他们有染,这事儿他比谁都着急。以他谨慎的性子,定然会处理的滴水不漏。”

温青梧说完,看着李柯的脸色还很是难以平复,便温声劝道,“你先装不知,若是杨恭仁真的跟太子或者魏王有染,把锅甩到了你头上,不是还有我呢嘛。”

李柯看向温青梧,一时半悟她的意思却又不是很确定,“你?”

温青梧点头,“我在陛下身边,若是有了动静,谁的声音也不如我的快不是?”若是真的有不利于李柯的,她就侍奉在贞德帝身侧,她的话肯定是最先传入贞德帝耳中的。

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自然和从其他人那儿听得不会相同。

李柯听到温青梧这般说,脸色稍霁。而后温柔地看着温青梧,带着愉悦,“他们闹也闹不到我身上的,你就放心好了。”若杨恭仁真有卷入皇子之争中,不管是谁的人,那肯定砸对方锅的,怎么轮也轮不到他来。35xs

若杨恭仁没有卷入争斗,那他就更不必担心了。

“我只是有些担心洛阳城里的百姓。”李柯幽幽叹了口气。在温青梧面前,他当真是一点儿也没有掩饰的。几乎都是将自己完完全全展开在她面前。所有情绪和所有思虑,都是直言不讳地告诉她。

温青梧见李柯没有担心自己,便知这事儿他足以能应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一直到了洛阳宫。李柯才先一步下了舟子。

下舟子前,他凑近温青梧道,“今夜给我留一盏灯。”

温青梧没有应声,抬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李柯却很是轻快地下了船,换了条舟子,转了船头往自己的府邸去了。

温青梧回到仙云居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仙云居中的水已经退了下去,杏树干了出来。被水泡了多日的地上很是湿软泥滑,幸而宫中宮婢尚多,水一退便有内侍局的掌事姑姑吩咐着奴婢们打整整个洛阳宫。

如今还住着宫妃的宫殿本就不多,温青梧这里算一处。且温青梧还是侍奉在皇上跟前的,自然是排在前头被清扫的。

所以被泡过的土地湿滑,但至少隔着一小步距离的每一个青石板上是清理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闪舞

回到殿中,旁边偏殿中的高阳已经搬走了。依着李柯的意思是搬到了大业殿同李芝一起来着。

想着高阳被李柯连骗带催赶到了大业殿的原因,又想起方才他走前说的话。

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进了殿中。

“柳叶,替我挑一件好看些的衣裳。”

“主子还要出门?”柳叶端着水来给温青梧沐手。

温青梧摇头。

柳叶应声,便以为温青梧是从外头回来换见舒适的衣服。于是挑了一件穿着舒适的衫衣。

温青梧看着,摇了摇头,“挑件好看的。”末了顿了顿,又夹了句,“好脱一点儿的。”

柳叶了然,骤然间红了脸,支吾着应声去换了件小袖短臂衫裙。

夜间落钥之后,天色渐渐深了。

温青梧穿着柳叶准备的小袖短臂衫裙坐在窗边。没有完全撑开的窗户只透出些许光亮。她顺着窗户的低处看着外头的光景。

树上的杏子都泛黄了,再过些日子吃着肯定甜得腻人。温青梧突然想起长安大明宫里头,她屋后那棵石榴树。这个时节,石榴也长出来了吧。

那火红火红的石榴,第一个想到的会去摘来解馋的,便是萧如意。

温青梧也不知为何自己突然想到了萧如意。这一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面容了。只知眉眼是极为好看的,但具体是个什么眉眼,她怎么也忆不起来。

想到李柯等下就会来了。前几日的缱绻和求而不得的情景让她心痒起来。不过也只是心痒罢了。心底伸出总有些沉沉的坠感让她心境并不愉悦。

对于李柯,她是信任也是友人,撩拨时也会脸红羞赧,但却没有多余的情绪了。

温青梧微微轻叹一声,她要努力。努力让自己倾心他。

这样她至少才不辜负他的爱意。

仙云居本就偏僻,在洛阳宫的东北角。以前有李明达或者高阳住在这儿的时候,服侍的人多一些,尚且还些许热闹。这会儿一走只留下温青梧,她本就是喜静的性子,加上身边服侍的人本就只有两个。

一时间仙云居安静的都不像有人住的。

连所有的宫灯都熄了,只有屋子里头驿站昏黄的灯光若隐若现。

李柯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床边望着外头发呆的温青梧,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一叹。走进屋中,挥退了想要通禀的留吉,李柯走到了温青梧身边她都还没有发觉。

“青梧。”他忽而唤道,声音好似飘飞的柳絮让人听不真切。

这是他第一次唤温青梧的闺名。

忽而身边发出的声音让温青梧猝不及防回头看过来。

李柯看着转头的温青梧。这一瞬她没有敛好的情绪和眸光让李柯一愣。

并无惊讶也没有差异,相反,那目光看起来平静极了,但是认真去瞧,便能看到眼底的凄然。就像是被火烧过的原野,一片苍茫。

李柯不由心疼,伸出修长手指抚上温青梧的眉眼。

温青梧没说话,就在那一瞬便敛起了眼中所有的情绪。冲着李柯笑了笑,而后站了起来。

李柯没有问那眼中的苍茫和令人心悸的凄然。看着面前站着的温青梧,伸手抱住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就着一头青丝摩挲起来。

“等我呢?”李柯轻声问,低头看向她。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温青梧,黏住了似的。

温青梧“嗯”了一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笑意,“可用过膳了?”她一边问,一边伸手将李柯身上的外套脱下,递给一旁低垂着眉眼抬也不敢抬头的柳叶。

“嘴上吃了。”李柯说着,又将温青梧搂在怀里,笑道,“底下还没吃呢。”14

第366章 你侍过寝?

看着温青梧埋在他胸膛的耳朵泛红,李柯心情愈发满足。一低身,就含住了她的耳垂。

温青梧身子一颤,闭上了眼睛。

这一再没有谁来打扰了。

求而不得一切都求得了。

宛若被雨水打弄的荷塘,在一刹那间盈满水去迎接,玉珠滚在荷叶上,打了个转滴入了荷塘,一瞬间无声息地融入让人恨不得立时穿破禁忌。雨幕重重中,谁也看不清谁。唯有越来越激烈的雨点敲打在水面,也敲打在彼此的心上。荡起河底的泥沙,又卷成泥泞,难舍难分。

搅乱了一池的春水。

柳叶和留吉立在殿外,屋中灯火摇曳,殿外黑暗难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柳叶都快站僵了脚,才听到里头有了自家主子的呼唤。于是立时跟着留吉两人搬着早已备好的水。

进了内殿,温青梧撩开床帘从帘子里头站起,从旁边拿起衫衣披在身上,一脸潮红似蜜桃。

放好水,柳叶正犹豫着要不要留下来服侍,便听温青梧摆摆手将她遣了出去。

柳叶不敢多呆,放好换洗的衣裳便退了出去。

温青梧已经进了浴桶之中,都快洗完了都没听到身后的动静。不由转头去瞧是个什么情况。

回头看着还坐在床上的李柯,他身上披了件白色里衣,没有系带子的里衣半敞着,漏出里头精壮的胸膛。

此时他正撩着被子,翻过去翻过来地看着床单。

“你在看甚?”温青梧问道,从水里走出来擦干了身子穿好衣裳。

李柯没有回话,自顾自地看着,待温青梧已经穿好衣裳站在了他身边,才转头看向温青梧,“你侍过寝?”

温青梧擦着被水浓的些许湿润的发烧,摇了摇头,疑惑道:“未曾侍寝,你问这个作何?”

李柯脸色晦暗地又翻了翻被子,声音有些沉,一边下床一边问道,“那你往前还跟谁相好过?”

温青梧听到这话先是看向干净的床单,而后才反应过来李柯是个什么意思。

一时间心里头无奈又尴尬。

往前跟谁好过?第一次又是谁拿的,她如何能知晓?

“只与你一人好过。”温青梧目光从床单上收回,平淡地开口,让人听不出情绪。

李柯没应声,只转头看了温青梧一眼,好一会儿,才回头走进浴桶之中,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脸色晦暗难明。

李柯没说话,温青梧也没说火花。是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解释么,更是不知解释什么。屋子里便诡异地安静起来。

洗好了身子,李柯走出来,温青梧便拿着帕子上前去替他擦拭。李柯也没有推拒,任由温青梧服侍好他擦干身子又穿上衣裳。

放在以往她想都没想过会去这般服侍一个男人。只是如今侍奉在贞德帝面前久了,倒是不觉得服侍人别扭了。

这里也在无声无息之中渐渐改变着她。

待温青梧穿好里衣,说可以入睡了。李柯却没有去,他上前去衣架上拿起搭好的外套,一边往身上套一边面无表情地道:“明儿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先回府了。”

温青梧坐在床沿,听着李柯的话,没有应声。只静静地看着她。

李柯也是感觉到了不妥,回头又多解释了一句,“明日一早杨恭仁要去府上。”

“嗯。”温青梧应声,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情绪,神色淡淡的。

李柯回头不再多言,穿好了衣裳便要走。

“若是无意外,三日后就会启程回镐京了,你也收拾一下。”李柯说道。

“嗯。”温青梧又点头。

李柯见她依旧淡淡的,垂头等了会儿也没等到个什么话。便起身往外走去。

听到脚步声走远。摇晃着的纱帘挡在寝殿门口,掩住了李柯的声音。

温青梧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靠着床柩也不知想着什么。

忽而脚步声又起,温青梧睁开眼便看到从外头又大步走进来的李柯,沉着脸生气又委屈地看着她,“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解释的吗?”

温青梧看着李柯,嘴唇翕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有些话,注定了说不清楚,那不如不说。这样留得无言在两人之间,或许还有遐想的余地。

若是说了,便连遐想的余地都没有。只能是个解不开的结。

如此这般,不如不说。虽然也是个结,但不至于太死。

温青梧摇摇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李柯看着她,神色古怪地看了好一会儿。才侧头移开目光。

桌上烛芯烧地“噼啪”一声响。

“嗯,那我回去了。”李柯缓缓道,不知想什么,看着温青梧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次,待完全听不到脚步声了,温青梧这才闭上眼睛靠在床柩,一脸疲惫。

留吉和柳叶看着李柯走进黑夜之中,不见了人影,这才回身走进了殿中。

进了内殿,便看到这一副情景。

两人对视了一眼,虽然感觉到两人之间似乎有些古怪,但谁也没有敢多问。

“主子,可要服侍着歇下了?”柳叶上前,小心地问道。

温青梧点头应声,由着柳叶服侍着自己歇下。

蜡烛吹灭,她闭着的眼睛又睁开。夜黑得浓郁似深渊沼泽,怎么也化不开,更是看不清。温青梧辗转着翻了个身子,看着看不见又填了满眼的黑夜,神色悠悠难以释怀。

雨停了之后的天气好了很多,敞开了天很适合官府救灾事务的展开。洛阳宫里头的水完全退了下去,洛阳里头的水也退了许多。

但是剩余那半尺的水却是怎么也低不下去了。就像是排水的口子被堵住了似的。知道的人也知道,这的确是因为堵住了。

以至于离开洛阳的那一天,温青梧还是坐在藤椅上被人抬出来的。

剩下的妃嫔不多,地位也不高,但好歹是妃嫔。再加之留下来的宫人们,尤其是低等宫人们还一大把,根本不缺人手,于是内侍局便安排了许多低等的宫人用藤椅将为数不多的几个小宫妃抬出了宫外停住马车的地方。

第367章 探口风

因为洛阳城中的水太深,虽然人能走,那也是及了脚踝的。

下了藤椅,站在马车车辕上,还能看到满目疮痍的洛阳内城。被洪水毁坏的民屋,无处可归的百姓。

纵然洛阳城如此,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关中传来消息,陕州黄河泛滥,河北县城池被毁,灾民遍野。洪水又波及临近的州道。

来时明明禁军开道,洛阳城的道路上跪满了平民百姓迎接帝王的到来。那时候日光明媚,她还对这一切都陌生极了。

如今离去,这座充满繁华的城池却只剩荒凉。

温青梧回头,看向身后那座宫城。在雾蒙蒙的景象中愈发庄严而巍峨。宛若立在这里的一位百年老人,看遍了世间沧桑之后依旧岿然不动。

她突然觉得就像是一场梦。洛阳的繁华,东圃园满园的花田,盛满日光的小破楼,花田里的那条小河,光着的脚丫和插进小河的鱼叉,醉人的翠涛诱人的鱼香味,仙云居里满园的杏子树,北山上的桃花和佛陀寺,三月正正好的朱瑾,和……他送得那朵大红芍药。

这一切,真的就像是过眼云烟,一场令人欢愉的美梦。

今日一别离,不知何年何月再故地重游。

方才为何会想到他?温青梧被自己混乱的思绪中冒出的念头弄得一怔。

温青梧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就想到了司沐。毫无征兆的就想到了。

她晃了晃头,将脑子里头的念头挥去。钻进了马车之中,车轱辘声缓缓响起。洪水刚退道路还很泥泞,马车颠簸摇摇晃晃。哪怕是浩浩荡荡的皇家队伍也是备显疲态。

前方有禁军开道,轮到温青梧的马车走时,本就凹凸的道路早被前面的马车压出了一道道辙痕。

因为马车颠簸,轮子凹陷进泥泞,马蹄也凹陷进去。拉车的马仰着脖子发出惨痛的嘶鸣,任凭赶车的宦官挥鞭抽打,依然拔不出深陷泥淖,一次次挺身向前,又一次次退回原地。

温青梧坐在马车之中,扶着车壁随着马车一起颠簸。

过了许久,才总算是从泥泞中脱身而出。

偌大的队伍整齐有序又些许狼狈地踉踉跄跄出了城。

队伍停下,留吉从外头撩开帘子道,“是洛阳的官员来送一程。”

末了,又加了一句,“是送吴王殿下的。”

温青梧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留吉便放下帘子坐回了车辕。

洛阳官员是外朝为政者,跟后宫里头的人自然没什么交集。就是来送也送的是李柯罢了。

温青梧本在马车之中安静地等着车行,过了片刻却听到了外头响起了声音。

留吉又一次撩开了帘子,“主子,洛阳都督杨大人求见。”

温青梧有些意外,而后很快收起脸上的神色,朝着留吉点了点头。留吉这才侧身让过,将车帘撩起。

站在车边的杨恭仁便出现在了温青梧的视野之中。他坐在一匹大马上,身上穿着平日的常服,脚边溅有些许泥泞,看到温青梧,朝着她抱着手礼了礼。

温青梧也抬起手坐在椅子上回了一个礼。

“不知都督特意前来找我有何事?”温青梧也不绕弯子,行过礼后便朝着杨恭仁开门见山地问道。

杨恭仁没有说话,先是看了眼坐在车里的柳叶和站在车辕的留吉。

“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都督有话直说无妨。”温青梧温声道。

杨恭仁闻言,还有警惕地看了眼留吉和柳叶,这才慈和地开口道,“也无甚大事,便是前些日子看到你,念起了你的母亲,想想也有十多年未见了,来问问她可还好?”

“阿娘一切都好,劳都督挂心了。”温青梧客气地回道。

杨恭仁也不在乎温青梧的态度,从马背上挂着的布兜里头拿出了个盒子,递向留吉,“这是你堂舅娘,知晓你来了洛阳。想你在宫中往后多年都无人照顾,给你做的些许樱桃饆饠,这是家乡的玩意儿,你在镐京不定能吃到。”

留吉回头看向温青梧,见她点了头这低身手下那盒子,抱进了车厢。

温青梧接过盒子,放在一旁,冲着杨恭仁道:“多谢堂舅和堂舅娘好意,外甥女如今在宫里头,不便看望堂舅和堂舅娘,若是您老有什么事儿说得到让甥女帮忙的,说一声便是。”收下了饆饠,温青梧甚至都换了称呼。

她如今宫中举目无亲,若是有幸能认识一两个,于她而言定然不会是坏事儿。

杨恭仁见温青梧收下,又改了称呼,便细细琢磨了她的话。不过这些都在转瞬之间,脑子里头就懂了温青梧的意思。

面上也跟着笑道,“我们哪儿有事儿到你帮忙,倒是你,若是宫中有什么事儿,便与我传个话。就算我帮不上,你堂舅娘好歹是女子。说不定就能帮上呢。”

这样的话说出来虽好听,但意思很明显,大事儿大约是不会管的,毕竟能劳动杨恭仁的,定然不会是小事儿。但他却说了他帮不上。至于那个温青梧见都没见过的堂舅娘。

温青梧的脑子更是清明了。她也不推辞,只朝着杨恭仁道:“那便多谢堂舅了。”

见温青梧应下,杨恭仁这才顺着她的话道:“无碍。对了,我听说你被陛下赐了名,唤作‘媚娘’?”

“正是。”温青梧点头。

“还是头一回听到陛下给宫妃赐名,看来陛下很是恩宠你呢。”杨恭仁道,“只是宫中人心叵测,你自己得了圣恩也该谨慎些,莫娇莫燥。”

“堂舅说的是,媚娘记下了。”温青梧答得从善如流。

杨恭仁点了点头,而后又问:“如此,你可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温青梧只做不知,摇头道:“未曾有呢。”

“那……”杨恭仁顿了顿,看着温青梧放低了声音,“关于那些流民的处置,都安顿好了,你可有交代的?”

总算是说到了重点。

温青梧面上带着恰好的笑意,闻言,摇了摇头,“洛阳陈是堂舅管,自有堂舅管辖一方政事,我一个后宫女子自是没资格插手的。”

第368章 山匪还是流民,你说了算

“媚娘你这话说得生疏了,你如今侍奉在陛下身边,虽是后宫女子,却能亲自出宫巡视洛阳灾情,便这一点就能说是有资格的。”杨恭仁说道,态度很是好。

谈不上恭敬,但却让人听得舒服。

“有没有资格都是大家赋予的,承蒙圣恩,自然要多为大家分忧。”温青梧倒是回得恭敬。

杨恭仁看着她,认同地点了点头,“你这话的确如是。分忧是应该的。”说着顿了顿,又道;“就是洛阳的流民之事还得扰了陛下清静,是堂舅的错。”

“这哪里是堂舅的错?天道无情,灾情也不是堂舅说了算的。这流民的事儿,皇上若是问起,我自会说。”温青梧说得含蓄。

问起了说,至于不问起,她也可以缄默不是。

听明白了温青梧的话中话,杨恭仁一直端着的脸色松缓了下来,看着温青梧的目光也多了两分亲近,“问起的确该说。这流民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说着,目光看着温青梧的脸色。

因着温青梧的脸色实在是过于平静,完全没法看出到底是晓得还是不晓得,一时之间竟让杨恭仁拿不准。

他为官多年,就是王公贵族也打过不少交道,这般捉摸不定的忐忑还是头一回。

温青梧看着杨恭仁打量的颜色,心里头便有了底。这是在试她的话呢。

做了好人,总要让人知道的。知道了,才能记情。若不知,岂不是白做了。

一个封了爵位的正一品的国公,加之还有三品都督的实权,这样一个人能记上她的一份情,自好。

“虽说流民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有的事情,就没法小了。”温青梧说完,低头看着身侧的盒子。盒子上头雕了芙蓉花样,繁复而好看。

她伸出手摸了摸盒子上的花纹,听着杨恭仁不解地问道,“不知才人说的是什么事儿?”

称呼随着心境变了,温青梧面上却没有变。听得这话,没有抬头,削葱根一般的手指划过阳刻的牡丹花纹,“流民事小,山匪事大。”

清婉的声音落下,车里头寂静无声。坐在马上的杨恭仁绷直了身子,瞬也不瞬地看着温青梧。

温青梧抬起了眼眸,目光直视不讳地迎上杨恭仁晦暗警惕的眸子,面上依旧岿然不变,“不过事儿大事儿小,自然是看堂舅你的处置了。”

一个宫中小女,竟能这般沉得住气。这已经让杨恭仁很是刮目相看了。再听到她这话,更是惊骇。

这是什么意思?公然蒙蔽圣上,与自己达成交易。这胆子可比自己以为的大多了!

“不知才人想要什么?”杨恭仁径直开口问道,毫不含糊。

温青梧轻笑一声,“堂舅多虑了。你我本是亲族,顺手帮一帮不是应该的么?”她挑起眼尾看着堂舅,缓声问道:“你说呢”

杨恭仁看着温青梧的模样,沉吟了须臾便直接翻身下马来,朝着温青梧抱着手一揖,而后直起身子看向车里的温青梧,“媚娘说的是,亲族之间,的确该互相扶持。”说着,他意味深长的一笑,“没想到我那性子憨直的堂妹,竟能养出个这么玲珑的女儿来。倒是我小看了。”

“堂舅过奖。不过是宫中步步维艰,不得不多些心思罢了。”温青梧已经端坐着,说罢,朝着杨恭仁微微低头做了个礼。

杨恭仁拉着马匹退开半步,朝着温青梧弓着身子,也不说话。

温青梧领回,朝着留吉挥了挥手。留吉躬身退出放下了车帘。马车缓缓动起。

杨恭仁拉着马匹站在宫道边上,看着那架紫色顶盖绸缎罩着的梨花木马车,眼神幽深。

按照才人的品级,是坐不了这样的马车的。

“大人,那温才人可知晓?”杨恭仁身后的一个随官贴近他小声问道。

杨恭仁“嗯”了一声。

随官脸色一变,声音压得更低了,“连晋王都没有看出那些山匪,她竟能看出来。那……”

“不必担忧。这事儿她不得给陛下说。”杨恭仁道,目光还追随着那辆马车。

随官松了一口气,又见着杨恭仁面色还是凝重,不由又问道:“大人还担忧着什么?”

杨恭仁摇摇头,沉沉地道:“这女子,不简单呐。”

“不简单?”随官疑惑,“再不简单,不也就是个后宫中人么,品阶也只是五品才人罢了,无儿无女,总不能翻了天去?”

“谁知道翻不翻天呢。”杨恭仁小声地接话,喃喃道,“但绝非池中之物。”

她若是方才能以山匪之事跟他交换个什么所求,甚至是威胁他,他都不会这么将人放在心上。但她却是说了那样一番话。

一个女子,后宫女子,能活着所望所盼不过帝王恩宠。山匪的事她若是揭开,定完能得到一份恩宠。但她却甚是没放在心上的模样。从头到尾,若不是今日他专程前来探话,这事儿她保不定会哑在心里。

到底在想什么?杨恭仁怎么也想不通。不过也就是一个小才人罢了。

无视帝王恩宠,甚至侍奉在圣上身侧还敢蒙蔽天子,试图玩权结党。

她可是连儿子都没有呢。

想了好一会热,终究不得要领,更不说想明白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杨恭仁摇摇头,神色凝重的翻身上马带着随官离开。

马车走了一会儿,留吉从外头撩开帘子,“主子,他走了。”

温青梧闭上眼睛,靠着车壁。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微不可查地轻轻勾起。

留吉放下帘子,坐回了车辕上。

雨水之后的道路满是泥泞,就算是放晴了天,连日来冲刷泡软的泥土也不是那么好行车的。于是车程放得很是慢。

本来小半日的路程,生生是走了一天。到了晚间的时候,连最近的一处官府驿站都赶不到。足有八十多里路。

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无法。卿安只得在一处所属洛阳城的村落中置了一个富商的院子,被匆匆赶来的县丞惶恐的迎进了那富商的院落。

村中人烟稀少,但胜在安静,且景色很是怡人。

第369章 路过的村落

到的时候天还没有黑尽,便能看到雾中长山重重隐隐,山中青树若有若无,山下一潭堰塞湖竟然没有洪水之后的浑浊。而是清如碧玉,就像是一面平静的大镜子,被水面上的雾气环绕,好似仙境一般。

又是路过的一处,明日不用转车,直接顺着路就能走。方便极了

且这一家商户本事城中大户,后来行商赚了许多钱,便在这一处僻静村落中开了直接小半座山造了个堪比官家庭院还阔绰宽敞的庭院。

故而这一大群人全都能住得下。

其实这一群人里也没甚多娇贵的,圣上不在,便是大大降低了警戒程度。加之地位高的,有权势的,早在第一批就回到了镐京。剩下的不是低位嫔妃就是丫头婆子。

这里头最矜贵的,除了李柯大概就属温青梧和高阳了。

所以也没甚好特别防护的。只是一重重的禁军绕过那富商的院子前头守着。

这富商的院子也实在大,直接快占满了小半座山。禁军并不多,没法将整个院子重重围起来。于是就在门前留下了五成的禁军,剩下的五成分成了八队,在院子中东南西北及各角向轮流巡查值夜。

幸而还有匆匆赶来的近处县丞。对于李柯来说没有多大的事儿,对于一个一辈子在县城中任职的小县丞,可就是比天都还大的事儿了。

莫说王爷公主,就是里头的什么才人宝林那对他来说都是宫中娘娘们一般高高的存在,哪敢疏忽半点?于是直接带着全县的兵卒,打着火把匆匆来到这庭院外头跟禁军一道儿守了起来。

李柯自不会阻拦,由着那县丞守卫。

温青梧分派到了一个院子,离着李柯的很是近。中间就隔了两棵满堂兰。一棵枝丫伸进了李柯所在的院子,一棵枝丫伸进了温青梧所在的院子。

安顿好后,闲来无事温青梧走到了院子里头,站在树下抬头望着那棵满堂兰。玉兰树很是高大,算不上多繁茂。晚间夜色昏暗不明,近些的灯笼也是屋檐下挂着那两盏,这边儿根本看不真切。

晚风些许大,吹过了树干却没有什么声音。

温青梧本抬着头看着树,其实是看着树后的那轮月。心思悠远不知想着些什么。

看着那明月,突然想起欧大家的那首《生查子》。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她喃喃自语,忽而又是一阵风,那树干竟然动了起来。

温青梧眼睛一眯,飘远的神思被那动静骤然拉了回来,嘴里头诵到一半的词继续朗朗出口,不过声音更大了些许,“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她认真地盯着树上一个黑影,本以为是算不上多繁茂枝丫的影,只是诡异地动了动。才知原不是什么枝丫的影子。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她话音落下,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主子在看什么呢。”留吉的声音有些大,不似他平日里在自己身边是的小心和低语。

留吉也发现了么。温青梧提起来的心落了下去,声音倒是更加平静了。她伸手,指了指那树桠上的黑影,“在看月呢。”

留吉顺着看过去,“这月的确好看,说起来连日的雨季,也是好久没看到月了。”

“是呢。”温青梧应声,“这月平白无故的看倒是没甚稀奇的,在树梢之间看,倒是好看不少。就像是长在了树上似的。”说着,温青梧也不待留吉回声,便收回了眉眼,转身向着屋子里头走去,“沐浴的水备好了么?”

“嗯,备好了。”留吉应道,抬头看了眼温青梧的神色,见她神色无恙,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留吉知这是主子有了吩咐,于是跟着温青梧走进了屋子里头。

关上门,“可要点了外灯?”留吉问,“这便去给王爷说?”

点上外灯,屋子里头的光影就不那么明显了。外头一亮,再移过屋里的烛,这剪影也不会落在门窗上,让人窥了动静。

温青梧绕道屏风后头,点头朝着柳叶吩咐道,“去点外灯。”而后看向留吉,走到窗边推开了窗,“从窗后走去告诉王爷。”

留吉应声,身手敏捷地翻身跃出了窗户。

留吉刚离开不久,就听到有人敲起了门。

“砰砰砰,砰砰砰……”带着急促。

温青梧心里头一跳,上前亲自打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是李柯的贴身小厮春生,他面上很是严肃,“王爷差奴婢来告知才人,怕是”

“好啦!”温青梧忽而出声,娇笑着打断了春生的话,在春生惊疑的目光之中,“咯咯”的笑了两声,拉起春生的手,“王爷真是,这半夜的光景,当是避嫌才是。”

说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就拉着春生的手将人推了出去。

春生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被她牵起的手。手上划过的痕迹还很清晰。

春生皱眉,然后哼了一声。很是不屑地道了一句“什么玩意儿”,而后转头大步离开了院落。

李柯正在屋中里头踱步,窗户撑开着,还能看到外头树梢上的明月。

春生推门进来,李柯倏忽转头,看向了他,“告诉她了?”

春生没有回话,而是快步走到窗边关上了窗户,这才走近李柯道:“爷,才人说她院子里就一个!就在满堂兰树上头蹲着呢!”

话音落下,门一开闪身走进一人。

李柯和春生皆是吓了一跳,看到是留吉才放下了心来。

“不止那满堂树上,整个院子里头怕是全藏匿着人。”留吉面容严肃,大步走了过来。

方才他按照主子的吩咐翻了窗,一翻出去就看到了一个身影跑远。顺着过去瞧了一眼。才惊觉整个院子怕是都不太平的。

李柯闻言面上垮了起来,“夏生!”他唤道。

话音落下,留吉倏忽转头,看着一个人影从黑暗之中走出来,“去摸摸院子里的情况,同时去告知羽林卫副将情况。”

“是!”夏生应声,闪身再一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370章 山匪

温青梧正坐在屋子中,撑着头思衬着什么。面上很是严肃。

等了好一会儿,见留吉都没回来。干脆直接站了起来。

走到了窗户下,将半撑着的窗户关上。

刚关上,就听到了敲击窗户的声音。温青梧立时打开了窗户。就见留吉从外头翻身进来了。

“如何?”她问。

留吉进来之后又关上了窗户,才板着脸道,“主子,怕是今夜不太平了。”

温青梧没有说话,只是面上冷下来了,“是早就等着了么?还是跟着来的?”

“王爷说应该是早就等着了。”留吉说道。

在温青梧变了脸色之前,留吉又补充道:“不过还好,这些人应该不是图命的。”

温青梧挑眉,看向留吉。“王爷怎么说?”

“我见到了王爷身边的暗卫。”留吉说着,停了停,看了眼屋中的一处黑暗之地。温青梧顺着他看了过去,“你能感觉到他?”

留吉摇头,“他功夫比我高。”说着,收回了目光,“王爷说,若是图命,那在今日经过金山坡的时候就应该动手了。”

金山坡是洛阳到这边的路,两边怪木丛林,加之这几日连日的大雨浇软了路面,不用人动手,就是惊了马匹也是大难,一不小心就能滑进悬崖之中。

若是半路遇到匪贼,一不小心就是全军覆没的。

温青梧听着留吉的话,认同的点点头,“的确如此,若是图命,那就不怕等。最好的下手的地儿,不选金山坡,那也可以是羊蹄崖那边。”

羊蹄崖那边是洛阳到镐京的必经之路。哪里怪石嶙峋,两边是高耸的悬崖,中间那边路便是一道很深的沟壑。

人马就得从沟壑中而过。这样的地势,加上蜿蜒的路况,若有人埋伏便是死地。

图命的话,选金山坡和羊蹄崖都比这一处富家错落轻幽又护卫丛丛的庭院好多了。

“看来是图财。”温青梧舒了一口气。金山坡和羊蹄崖好杀人,也好毁尸灭迹。但这样灭了踪迹是毫无痕迹的,想要拿钱财都不可能。

想要拿东西,那些个地儿倒是不好下手了。一不小心连财都得损。

“王爷也是这个意思。”留吉道:“这会儿已经让他身边的暗卫去摸索了。主子这边,要不要派”留吉说着,又看了眼黑暗之处,“要不要也派他去瞧瞧?”

温青梧沉吟片刻,摇头,“不必,既然是图财,那命也就没那么悬了。这事儿既然李柯做,便让他管罢。再者,他并不知我身边有暗卫的。”

“主子没说么?”留吉问。方才他进晋王的房间时,并没有人拦。直到进去之后才知道原来他身边有暗卫。

能做暗卫定然功夫极好。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他过去的动静。却依旧没人拦下他。想来也就一个原因,便是晋王给身边的暗卫打过招呼了。

对于自己这个在主子身边的心腹,王爷都能这般放心,甚至毫不避讳让暗卫出现在他眼前。光着一份十足的信任,就让留吉很是惊讶。

他还以为,主子跟王爷是完全坦然的。这般看来倒不一定。

“未曾。”温青梧摇了摇头,从衣架上顺手拿起一件大氅披在了身上,“去那边瞧瞧。”

虽说都给李柯管罢,但她终究是不放心。

留下了柳叶守家,嘱咐她没事儿不要出房门一步。好生呆在屋子里头哪儿也别去。得到了柳叶的应声,温青梧这才带上了留吉向着隔壁李柯所在的院子走去。

同在李柯院子里头的还有羽林军程副将,以及从洛阳而来,被杨恭仁派来顺道护送这一路的洛阳军李都护。

她绾着坠马髻,鬓边的鬓唇已经取了,只留下一直红宝石嵌玛瑙朱钗。身上又披着一件朱红的大氅,衬得是肌肤更加雪白了。

李柯看到的温青梧很多时候都是素净的,许少,应该说是从未见过她穿这般眼里的色彩。

惊艳之色一闪而过之后,便很快回过神来身边还有好些个大老爷们儿。

几人看到温青梧推门走了进来,程副将些许惊讶,看了眼李柯。李柯板起脸走上前,“你作何出来?外头的涌动你不晓得?不是交代了留吉让你在屋子里头好生呆着么。”

倒是另一边的李都护没甚惊讶的态度,走前杨都督专程给他说了这个温才人。虽然是小才人,但却不能忽视。让他多注意些。

听说还是圣上身边的耳目,故而李都护见到温青梧一个后宫嫔妃前来,倒是不惊讶了。

“你让我怎么安心呆在屋子里头?”听到李柯不甚愉悦的口气,温青梧也不生气。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点了点上方,“就那树上都呆着人。”

“你们讨论出个好歹没?”温青梧自顾自走到桌边,留吉上前替她斟了一杯茶。

抱着暖和的茶盏喝了一口,才继续看着李柯。

李柯甚是无奈,狠狠瞪了眼温青梧,见人家根本不觑。最后无奈又无力。他干脆不理她了。直接回头看向正在一事的两人,“既然确定是山匪,那李都护就去守着外头,程副将跟我带上禁军,在里头摸查。”

“你们摸查?”温青梧适时的开口,“一个个禁军去后院挨着摸查,想不打草惊蛇都不可能。”

“但如今也顾不得这了,这些人早就埋伏好的,还不知有多少,不摸查谁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程副将开口道。他本觉得后宫嫔妃来议事有些不妥。但见李柯都没有说什么,他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温青梧听着程副将的话,将茶盏放下,站起了身子。两只莹白的手缩回了朱红的大氅之中,“若是我没有料错,这些人便是一路上就跟着我们的了。”

且在我们到来这村落之前,就算好了我们一路的脚程,可能停靠的地方,并且提前做了安排。”

“这般缜密的安排,由得你们一个个去筛选?”温青梧说着,看着李柯道:“你们要是惊动了他们这些暗处的人,不定会鱼死破直接闹事儿呢。”

第371章 挺好的

李柯看着温青梧,他面色未变,自是也料到了这样的情况。但是无法,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

幸而这一次出行的除了高阳和她就没甚矜贵的了。于他而言也没什么担忧的。

都是丫鬟奴婢和连寝都未曾侍过的小嫔妃罢了。

“你有其他的法子?”李柯看着温青梧问道,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若是你的法子是你代替程副将去盘查,那就提都不要提了。”

“我可怕死得很,你放心罢。”温青梧难得的轻快说道,“要我说,不如把人分散着一个个盘查,还不如全部叫到一块儿。目标明确不是?”

若是图财又不至于太贪,那就直接在屋子里找到要的物什走了,这是最最好不过。”温青梧说着,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若是太贪,不放过咱们,那所有人聚在一起,也更方便保护不是?”

当然,都能布置安排到这种程度,说不贪是不大可能的。”

程副将听着,转头看向李柯。李柯看着温青梧,不知想着什么。

“可是若是把人放在一起,那他们的目标不是更为集中了么?”李都护在一旁疑惑道,“这样就是活靶子了。”

“若是分散,死了谁都不知道。放在一起至少能引出他们。不然一个个全在暗处,战战兢兢无法下手。”温青梧说着,看向程副将,“至于会不会当成靶子,就看程副将的本事儿了。”

程副将闻言,深知温青梧的意思。抿着唇转头看向了李柯。

见李柯点了头,这才沉吟须臾道:“才人放心,就是拼了禁军的命也不会让你们成为靶子的。”

温青梧点点头,“那就有劳程副将了。”说着又看向李都护,“至李都护,就守在外头,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是!”李都护倒是比程副将干脆多了,听到了温青梧的吩咐直接就应声。

“若是有人逃出去,杀无赦。”李柯在一旁补充道,“他们这般不知,我猜他们并不止埋伏了一处。确定咱们在这边,若是这边进展不顺,肯定会有人出去通风报信,调取其他的人手过来。”

“还有一个,县丞那边?”温青梧待李柯说完,开口犹疑的问道。

“他应该不至于。好好的官儿不当跟山匪勾结,还敢谋算到本王头上,全家的脖子都不够砍的。哪儿能那么没分寸。”李柯摇头,打消了温青梧的顾虑。

“如此甚好。”温青梧应声。

“敢问才人,那些人要如何聚到一起又不因为怀疑?”程副将开口询问。

“我会让所有人出来且不打草惊蛇的。”温青梧说道,消除了程副将的担忧。

见温青梧都这般说活了,程副将自不好在说什么。

吩完之后,李都护便和程副将退了出去,开始着手安排。

两人出去之后,温青梧也向着李柯行礼准备退出去,却被李柯一把拉了回来。身后的春生很是懂眼色地上前出了屋子顺便关上了门。

“你为何这般不安分?”李柯很是来火,“好好呆在屋子里不行么?万一出了个好歹你要我怎么办?”

本来听到前面半句话温青梧有些不悦。为何她就要呆在屋子里?与他李柯在一起又不是为了更好的禁锢自己。正想说什么反驳却又听到他后半句话。便有些心软了。

话到喉边转了声,柔和道,“那若是你有个好歹,我又该怎么办?”

李柯似乎没想到温青梧会说这样的话,先是一怔,愣愣的看着她。那一双眼睛沉静地不符合年龄,让人一看便安心极了。李柯所有的不快和生气顿时烟消云散,看着温青梧的眸子化成了一汪水,快溺毙了她。

“哎”他长叹一声,伸出手搂过温青梧在怀中,轮廓分明的下巴抵在她头上轻轻摩挲,“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温青梧靠在他怀里,“你不也是不让人省心么。”

李柯没说话,过了片刻也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这样也挺好。”

彼此挂念,彼此惦记,彼此又担忧着。

挺好的。

李柯的火气早没了,低身印了个吻在温青梧额头上,“去罢,小心些。”

这让温青梧很是受用,面色温柔地点头,也嘱咐道:“你也当心些。”言罢,退了出去。

站在房门前,春生要送她被她拦下,让他好生呆在王爷身边。

站在屋门口的阶梯上,温青梧从大氅中伸出手摸了摸方才被亲吻过的额头,心思愉悦。

倒不是因为这个吻,而是李柯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她是他的女人就该呆在闺房之中安分守己的意思。

这样挺好的。

拉了拉大氅,温青梧转头凑在留吉耳边吩咐了几句,而后在留吉退身消失在黑夜之中后下了台阶。

高阳在屋子里头正百无聊赖地听着嬷嬷将鬼怪的故事,就听有人来传话说今儿庭院里举办酒会,跟随的所有不论有品阶的嫔妃公主还是杂役的内侍,全都可以去参加。

又听说这院落的主人,有一个很大很大的酒窖,里面藏满了酿了多年的各种好酒。今儿人家全献了出来,主事的温才人说,今夜人人都能喝,且都能喝个够。

若是可以,还可以搬去琴架刀剑,会舞剑的舞剑,会弹琴也能挨个弹琴玩儿。

都快在屋子里长出毛的高阳一听就乐坏了。

连日的阴雨已经让她很久没有出户了。就是后来停了这几日,因为没人陪她玩儿,出去也没事儿做,还是闷在屋子里来着。这下好了,有了酒宴!

且还是没那么多规矩,敞开了玩儿的酒宴。这可就是瞌睡遇到枕头了!

高阳听完禀报,都不等人说完,提着裙子就笑嘻嘻地跑出了房门。

还有好酒呢!平日里宫中的酒宴,她可是喝不了什么酒的,父皇和那些个娘娘们都是不许的。不过一点点就不准端杯子了。

高阳一个公主都能高兴成这般,更不说成日里足不出户的小宫妃们,和那些连参加宫宴资格都没有的。听到今儿能畅快玩儿,还有好酒喝,本就没有什么侍奉的人和要做的事儿,一个个全是跑来了的。14

第372章 篝火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72章篝火老远,就看到宽敞的庭院里头燃起了篝火。

人太多,一个篝火根本围不下。

点了好几处篝火的地方。

高阳跳着欢快跑过去的时候,温青梧正坐在最大的一处篝火旁边。面前是一个低案,她盘腿坐在低案后头。

低案上放着一架老红木琴。

正是李柯之前送给她的那一架。

温青梧跽坐在蒲团上,认真地调试着琴弦,手指轻轻拂过琴弦,感受着那一点点琴声轻轻掠过耳边。心里头的躁动渐渐被平复下来。

高阳提着裙子欢快地跑到了她的身边,“堇则姐姐要弹琴么?”她很是欣喜地看着温青梧。

她留在洛阳陪着温青梧,还不就是因为因为觉得她厉害。哪儿厉害呢,自然是琴技最为厉害。多留了这么就却没有听到她好生弹过,就是教习她和兕子的时候不过也是单纯的技巧和一段的音符。

还没听过她正儿经地弹一首曲子呢。

“你想听甚?”温青梧难得的随高阳的性子。

高阳不过随口一问,得到温青梧的话简直开心得飞起,“你给我弹呀?!真的呀?啊哈哈,那我要听,我要听”

想了好一会儿,高阳才道:“那我听凤求凰琴歌!”

凤求凰琴歌是偏旖旎的调子。35xs今儿她要弹得么

温青梧想了想,点了点头,应声,“那行。就给你弹凤求凰。”

说着,她回头看了眼留吉,“人差不多了么?”

留吉站在一处凳子上,认真地数着地上的人头。反正有品阶的人是全都来了。跟给上来的人数具体差了十来个。不过也都是无关痛痒的小奴婢。

“差不多了。”留吉朝着温青梧点头。

温青梧点头。

留吉便回头,捏着嗓子尖声道:“都静一静,咱们今儿难得一聚!”

本来嘈杂换了的院子里听到留吉的声音之后纷纷安静了下来。

“不过怎么聚呢,还是要说说规矩的。所有人不能中场离开。就是困极了也得给我留在这儿,这可是王爷说的。”留吉待人都安静下来听他说话了,才缓缓继续道:“今儿也不是什么大宴,规矩不多,但乐子不能少!故而要是有一技之长的,歌舞也好,琴箫也罢,该献都献”

留吉说着规矩的空档,春生急急走了过来,低身在温青梧耳边道:“才人,那边有动静了!”

“什么动静?”温青梧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高阳一脸兴味地问道。

温青梧转头看了眼高阳,凑近了春生。春生也很是明白地凑到了她耳边,耳语道:“果然如才人所料,这些人趁着没人在的空隙,已经挨着去了空人的屋子里头。”

哪些屋子一早程副将就已经派了禁军守着的。就等着他们现身。”

温青梧顺着春生的话转头,看向庭院外的黑暗处。那么一两个黑影,果然飞快越过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温青梧皱了皱眉。

“王爷让奴婢来跟您说一声,哪儿也别去了,带着这里。”春生说着,看了看着周围,“旁边都有禁军围好了,才人不用担心。只是王爷说,若是待会儿乱起,这边人群中一旦有骚动,,为了保证能立时平定骚动且不扩大,不论是谁,格杀勿论。”

温青梧很明白李柯的意思。

虽然这些人都不是多高贵的权势之人,对于他们来说也不甚重要。但毕竟都是人命。且这第二批的人可比第一批多多了。就是因为多是宫人,多疑数量上多了足足两倍。

这样的人数,待会儿一旦乱起来,就是控不住场。

李柯主要还有一个担心,便是这些人里头混了外人。引起bn可不是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故而待会儿一旦有乱者,便诛杀。

“王爷说,这里头就交给你了。外头的,他来解决。您不必担心。”春生道。

温青梧道:“诛杀是不必的。你也告诉他不必担心这里头有动静。外头围着的禁军都领棉花了没?”

“依着才人的话,都领了的。”春生回。

安排这一切之前,温青梧嘱咐李柯给这边守着的所有禁军一对棉花塞耳朵。

具体不知道是要作何,李柯却仍然依着她去了。在他看来温青梧总不是那种无事找事的人。她要这样做一定有这样做的缘故。

所以就算是不说出来,就算是他不知道,他也会去做。

“好,你退下罢。”

春生应声,又退了出去。

留吉还在打趣一般地说着规则,春生一走,耳朵动了动,立马转头看向温青梧。

“咱们的温才人啊,大家是知道的,才名远播。这一曲是千金都难求的。就是城阳公主都是拜了她做师父。”留吉说道。

“还有我还有我!”高阳举着手补充。

“对对对,还有咱们十七公主。”留吉道:“平日里咱们这些做奴婢的想听,有这个资格?那是没有的。今儿难得休憩举宴,才人说闲来就为咱们弹上一曲。”

这话落下,一时间底下的奴婢们都欢呼起来。

温青梧的琴有多有名,宫里头早已传遍。

说是天上都难得几回闻的,人家能听到,那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

一个个没了四妃又没有陛下,本来就有些放浪了。加上又喝了点儿酒,那是更没规矩了。

温青梧也不在意,在一群欢呼里头,端坐着身子双手放在了琴弦之上。

悠悠的琴声如潺潺的流水一般从温青梧的指尖流泻而出,混着晚间的凉风一起吹尽了旁边所有人的新湖里头。

琴声响起不过片刻,周遭的声音便渐渐安静下来。说笑的,欢语的

有过了一会儿,整个院子里头全都安静起点。一点儿动静听不到。

就好像这满院子里头的人都死了一般。

就在这时,院子外头响起动静,刀剑声音传来。温青梧手里拨弄琴弦的动作渐渐停下。这宅子很大。那边打斗着打斗着,声音渐渐靠近了这边。

身边的篝火熊熊燃烧着。温青梧纤长的双手按在琴弦之上,看着院子外里头突然冒出来的许多人影,与官兵痴缠打斗。

她站起来,留吉走到她旁边,伸手将耳朵里的两坨棉花抽了出来。

第373章 一个一个放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73章一个一个放一直守在宴会院落外的禁军纷纷涌入,包围住了院子里的一大群人。闪舞以及其中穿着朱红大氅的温青梧。

一个个手里执起臂弩,背对着里头的众人,朝着外头警惕而戒备。

李柯从人群外头快步走了进来。程副将和李都护跟在他的身后。一进院子,他就看到满院子死了一般或躺或坐在蒲团上的宫人。一个个眼神涣散,好似被人定住了。

他大骇,看向温青梧。

她端立在篝火旁边,穿着一身朱红的大氅,身侧的烈火火光冲天。她就那么恬静又娴然地站在一旁,就好像这一切都不过是过眼的小事而已。

这让李柯心中的惊骇都不自禁地少了许多。

他走进温青梧,看着这满地僵住的人,“她们怎么回事儿?”

“中了迷术。”温青梧顿了顿,才回道。

说到迷术,李柯第一个相当自然是。便问道:“你下给他们了?”

温青梧不置可否,只道:“回头再给你说。”说完又问道:“那些人都能捉下么?”

“应该都可以。”李柯道,“夏生他们去摸查了整个院子里的。人数不多。估计是想半夜趁着全睡的时候对我们动手。只是没想到我们提前发现了。”

“可是山匪?”温青梧问。

李柯摇头,“不清楚。到时候再查罢。所有宫人都出来了么?”他不甚在意地说完,又问。

温青梧看着李柯的脸色,点了点头,“留吉盘查了,应该是都”

说着她一停。

“怎么了?”李柯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

温青梧遽然抬头,看向自己院落的方向,脸色一变!“糟了,柳叶还在里头!”

“你身边那个小丫鬟?”李柯问得随意,那个不是很懂眼色的小丫鬟么。“你莫急,这我就派人去接她。”

“留吉你去!”温青梧直接转头吩咐道。

“是!”留吉一应声就准备飞身而出,却见那一群黑衣人挟持这十来个人向着后路退出去。

恰巧不巧,这院子便是要离去的必经之地。

大概也是如此,所以他们手里掳着十来个人。

其中一个,便是柳叶。

此刻被一个蒙着一块儿破抹布的人架在身前,惶恐不已地看着温青梧。

近了,趁着火光的照映才看到这些人身上穿着的是麻布短褐,身上还沾染着已经干了的泥土痕迹,狼狈却又凶狠。

“放我们走,不然一个都别想活!”领头的人携着的便是柳叶,蒙着脸朝着李柯恶狠狠地说道。

本就没有多矜贵的人在里头。对于几个奴婢,讲真的,李柯并没有多放到心上。“放你们走?来时你们未曾想过可能走不了么?”

能保下来自然会保。实在保不住那也没法。

至于这些个人,那是一个都不可能放走的。

“废话少说!”那当头的一喝“若不放我们走,这就抹了她们的脖子!”

李柯冷笑一声没有接话。倒是旁边的李都护哼了一声,“你当我们是吓大的?只劝你将人放了,我们留你一个全尸!”

这样的灾年,就是上城中的百姓都是难捱过去的。更不说山里头的山匪了。不知死伤多少。

都敢豁出去铤而走险朝着皇族王爷下手,可见也是被逼无路了的。

可是再无路,对着李柯这样的亲王和贵胄下了手,就是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宅子的。

“老子不是吓你们!”那当头的一说,对着旁边一声喝。

只见旁边两个被挟持的婢女就被刎了脖子,鲜血喷洒出来。

李柯板起了脸,朝着那当头的山匪道:“放箭。”

话音一落,院子的墙头上瞬时便站满了拿着弓箭的弓箭手,以及这边围着配了臂弩的禁军,纷纷朝着那些被程副将逼到了一处的山匪们。

“等等!”温青梧忽而出声,上前一步阻止了弓箭手的动作。她目光炯炯地看着那山匪:“你将人放了,我许你离开。”

李柯不甚在乎这些奴婢,她也不甚在乎。但对于柳叶,她就是豁出了命也会救下。

闻言,李柯转头不解地看着温青梧,“你”

温青梧手臂一抬,挡住了李柯想要说的话,“我决不食言。”她大声说道。

那山匪头子看着温青梧,很是犹疑,“我要如何信你?”

“你只能信我。”温青梧声音朗朗,见惯了平日里的温和,这一刻李柯竟从她身上看到一种难以忽视的气势。

“你一路从洛阳跟着我们到这里,总不会是为了送命的。灾年嘛,难捱。我懂。都是天周的子民,对于听话的子民,我温堇则向来说话算话。”温青梧放低了声音,语气深晦。“你在洛阳见了我,该知我的话有没有用。”

那山匪头子一怔,看着温青梧,片刻后哈哈笑了两声,一把扯下了自己面上的破麻布,“果然是巾帼娘子,一眼便认出了老子!好娘们儿!”

这面巾一扯下来。李柯面上晦暗一闪。

竟然是洛阳城里混在那堆流民里的那几个山匪。

温青梧面上不变,听着那山匪头子爽朗道:“本来老子在洛阳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心痒得很,还想着若是这边得手,顺带把你这个娘们儿也掳回去给老子用才好!不想她娘的这么大阵仗,至于不?皇帝都不在你们这么戒严给卵啊!!”最后这句话他是对着李柯说的,很是忿忿。

“我么,今儿看来是带不走了。”温青梧说着,放缓了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不过你只要把这些宫人放了。你们自己的命,倒是可以带走。”

那山匪头子看着温青梧,“那钱财呢?”

虽然是第二批,但宫妃皇亲都有不说,就是随身用的物什和平日的东西,放在外头都是珍贵玩意儿。

加起来能抢的财物,对于他们这些山匪来说也是相当丰厚的一笔了。

“当然。”温青梧毫不含糊地说道。

这话一说完,那山匪反而不信了,“你骗老子呢?怎么可能这么好!”

“不信?”温青梧说,“那这般,你们一个一个放。放一个手里挟持的宫人,出去以后。待确定第一个人脱险了,第二个再放人。以此类推。若是其中跑远的人有个好歹,后面的人立马就能杀了挟持的人质,可成?”

那山匪看着温青梧,她一身红红的大氅披在身上,坠马髻上贴着好看的鬓唇和华胜。面容祥和而温柔,在火光的照映里头,光是瞧着都能让人放下戒备。

“好,我答应你!”那山匪想了良久,咬牙说道。

温青梧面色未变,目光扫过他们挟持的宫人,好似很随意般一点,“那就从她开始放罢?”她点了点柳叶。

第374章 就地诛杀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74章就地诛杀山匪头子看了眼自己手里拎着的小鸡仔一般的丫头,有些犹疑。35xs

这是他从那才人的屋里头掳出来的。那日他在洛阳中见过这才人,自是知晓她不同一般宫人。就是在所谓的晋王面前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人。

故而还专程派了人潜伏在她院子里。掳了她的丫鬟当人质。

为了确保万一,这小丫头还是自己亲自逮着的。

“这个小丫头么”山匪头子有些犹疑,“我看还是换”

“都是宫人,一样的贱命罢了。”温青梧倏忽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山匪的话,“正如王爷所说,我们能保则保。保不下来也不会真就缺只胳膊。”

只是,既然我们给你了诚意,关于人选,就是看你们的诚意了。”

山匪听着温青梧的话,想了想,点了点头,“好,老子答应你。”

反正都是放一个人走一个人,要是敢妄动,那就杀了手里所有的奴婢。

思衬之后,山匪头子将手里头的柳叶向着院子里头一扔。

留吉飞身过去稳稳地接住了人。

山匪头子越过墙头就想跑。

哪知身子刚跃过庭院往外而去,猛地听见一阵琴声。就像是重锤敲到他的后背之上,又如利刃穿过他的五脏六腑,瞬时肝胆俱裂!

“噗”的一声,山匪一口血喷出来之后,人就掉下了墙头。

一落下,旁边禁卫抽出刀剑便围了上去,将那山匪团团围住。

他捂着胸口,看着人群之外站在的温青梧,左手抱着琴,看着他的目光冷冽。

山匪头子恨极了,面上全是难以置信:“你说了,会放我们走的!”

“对于听话的子民,我温堇则向来说话算话。可惜你不算是听话的子民。”温青梧语气淡淡,却又寒意逼人,让听者都觉着冻骨头,“全部就地诛杀。”

她说了,自己,他们今儿是带不走的。不过他们的命,可是能带走。

程副将和李都护闻言,纷纷上前围住跌落墙头只剩半天命的山匪头子。禁军得令,手上的nn和弓箭全对着那一群还站在原地的山匪,以及他们手里胁着的宫人们。

“兄弟们!给老子杀了这些骗人的狗贼们!”倒在地上的山匪头子怒喝出声。只是话音刚出喉咙,就被温青梧一扫琴弦,直接齐刃似的割下了脖子。

“咦!”里层的几个禁军吓得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纷纷往后退开些许。

在地上骨碌转了两圈,瞪着眼睛目眦欲裂,大张着的嘴里含着满口的鲜血。

好不骇人!

饶是禁军这样见惯了生死的军人都被这突然而来的绝命吓了心底有些发毛。

李柯转头,看向温青梧。

只见她眉眼舒展,神色依旧淡漠。偏是这样,越是让人心惊。

旁边的山匪们也被温青梧纷纷惹怒,抹了手里宫人的脖子就大叫着“杀”往这边扑来。

特别是温青梧处扑来。

李柯直接将人拉到身后,道了句,“放箭。”

一时间利箭纷纷出弓,破空之声传来。李柯淡淡地扫了一眼扑来的山匪们,转头拉着温青梧上上下下地看了眼。确定人完好无损才白了她一眼,斥责道:“就你最会拉仇恨。”

温青梧眼里的冷冽卸下,眸子柔软地看着李柯没说话。

李柯还想斥责,终究是舍不得说重话,很是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回了头。

长箭破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嘈杂哦而激烈的战斗缓缓停了下来。只有满地冒着鲜血的尸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一切归于静谧,院子里头只剩下篝火烧着木柴的噼啪声。

“都收拾了。”李柯吩咐道。

“是!”程副将应声之后,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李柯又问,“王爷,那这些人?”他指了指地上横七竖躺着睡过去一般动也不动的宫人们。

一个个还围坐在篝火旁边,看起来好像全是喝多了睡过去似的。

李柯转头,看向身后的温青梧。

温青梧拿起手中的琴,伸手一波弄。

琴身悠悠而出,灌入耳中让人无比清明又醒脑。就是站在旁边的李柯都觉得浑身一震。

而后地上那些个工人们也像是同一时刻被全部唤醒似的,纷纷睁开了眼睛,很是迷茫地左看右看。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只是声音还没全部涌出喉咙就被禁军的刀剑吓着吞了回去。

“统计一下人数,尸体清点了。安置好所有宫人。”李柯吩咐着手下。

对于参加了这一场宴会的宫人来说,一切就像是惊人的梦境。都还不知道怎么发生的事儿,就已经结束了。只剩下横尸遍野。

心悸着被人带回了各自的屋子里头,温青梧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安置好柳叶之后,她换下了身上的大氅,对着铜镜卸了头上的朱钗和妆容。

房门被打开,李柯从外头走了进来。

温青梧只侧着身子看了一眼他,便回头继续取着头上的鬓唇。

平日里这些都是柳叶给她弄的,也不知怎么别上去的,这会儿怎么也取不下来。留吉想上前帮忙,被李柯挥开了。

他上前,帮着温青梧轻轻取下头上的鬓唇。

“你怎么会这般利落,常常跟人取头饰么?”温青梧看着铜镜中的李柯,调笑着问道。

李柯也不生气,一边继续给她取着,一边问道,“若是我说常与别人取,你待如何?”

“我能待如何?”温青梧回道:“便只能庆幸自己捡了个便宜呗。”

李柯手里一顿,“你就没有点儿其他的感觉?”

“要什么感觉?”温青梧抬手接着取着耳坠,有些不解地问道。

李柯看了眼铜镜中的温青梧,没说话。低下头沉默片刻之后,忽而又转了话题,“你方才时候迷倒的那些宫人是怎么回事儿?”

还有那个琴。那琴是我送你的罢?”

“嗯。就是你送我的那一把。”温青梧应声,“我会琴术。”

她也不准备隐瞒李柯。

“琴术?”李柯疑惑,“这是什么?”

温青梧放下手中的耳坠,看着铜镜的自己,沉吟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道:“上古有巫人,习琴术,可杀人与无形,可惑人于无境。抵千军御千马,知物语而通魂灵。”

第375章 回镐京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75章回镐京李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上惊讶。

“你是说,你会这种上古巫人所习的琴术?”他说着,皱起了眉头,担忧道:“这我小时候听奶妈妈讲故事时似乎说过,但一直以为是传说。从未想过会真的存在于世间。”

“只是这琴术不是巫人所习吗?”李柯越说眉头蹙得越深,“宫中若是被发现巫蛊之术是诛族的死罪。你会这个,怎能显于人前?”

温青梧抬起眼睑,看着站在自己上方的李柯,心中很是意外。

她以为李柯听闻她会琴术,可能会因为自己欺瞒了他而愤怒。可能因为她会这样一个难得的本事而欣喜。

却唯独没有想过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担忧。

温青梧回头,看向身后的李柯,面上的忧虑丝毫不作伪,“今日那般多人,你这样显露出来,可知回宫传到父皇耳中是怎样的后果?”

温青梧只觉有一股暖意直涌心上,些许无法忽视的感动让她动容。

拉住放在自己身后的手,“你莫用担心,这事儿陛下也不会责怪我的。”

“如何不责怪?”李柯还是担心道,“宫中出现巫蛊之术,哪个帝王会饶恕?”

“可我是他的人。”温青梧看着李柯认真道:“他早就知我会巫术,不然怎么会让我对付淑妃?”

对于梅淑妃的事,温青梧倒是没有跟李柯多透露什么。都是司沐暗地里帮衬着自己弄完所有事的。

李柯虽是闲散王爷,心思却也通透。梅淑妃的死他没有去管,却大约知道些缘由的。

听到温青梧这般说,看着她的目光变了又变。

李柯看着温青梧姣好的眉眼,俯身抱住了她,“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不喜欢?为何?”温青梧问。

“因为总感觉看不透,也永远没法完全了解。”李柯道,声音有些闷,头埋在温青梧脖颈的头发里深深吸了一口,“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吻上温青梧的脖颈,然后抱着人走进了床架上。轻纱幔帘放下,随着咯吱的床架摇晃起来。

这一夜李柯留宿在了这里。但是却不敢太迟走。

天都还没有亮,夜色蒙蒙时,李柯便起身,灯笼都未曾打就趁着夜色回了自己庭院。

一大早醒过来时,身边已经没了人。温青梧翻了个身,望着空荡荡的床铺,不知想着什么。

昨儿夜里的惊吓已经缓过来了,幸而身子没有什么伤到,也不用休息什么。一大早柳叶便备好了洗漱的水来服侍温青梧起床。

天敞亮后,碧蓝的天儿显现出来了。

几日一早,还尚在惶恐之中的宫人们便开始准备收拾物什,开始准备启程之事了。

车队装好向着镐京城继续行去。

洛阳河北府收到了李柯这边遇刺的消息,不敢马虎半点儿,从洛阳那边立马调遣了驻军前来护送。

这林林总总加起来,护卫的人数倒是比第一批离开的都还多。

这一路上也更加注意了,毕竟是洪涝之后,比平日里不太平多了。每到一处前都多了探子前去安排停宿和探路,一路上也再没有遇到什么事儿了。

回到镐京城里头的时候已经入秋了。

正儿经的主子们都在大内里头了,自不会有人似她们到洛阳的时候前呼后拥来迎接。

温青梧坐着马车直直进了宫中。还是那个熟悉的宫廷,还是那个熟悉的高墙。

绕过许久不见的路,马车停了下来。

这一离去,便是年余的日子。虽是度假,倒是比她在这真正皇宫里头住的日子还要久。

离开多日,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大福宫时,感觉都生疏了许多。

当时大福宫随性圣驾去洛阳的,的也就高琴琴和温青梧。如今回来的,却只有温青梧一个。早就好奇洛阳宫里头的事情,想听个热闹趣味,于是早早的,大福宫的好几个才人们便围在门口等着温青梧回来。

似乎都已经忘了温青梧离开之前还是个人家人嫌的主儿。

温青梧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了大福宫外头站着的一堆小才人。个个儿亮着眼睛瞧着自己,一脸兴奋。

“你可算回来了!”萧如意站在人前,看到温青梧后很是激动,提着裙子恨不得跳上车辕的样子。旁边紧跟着的徐蔷也是带着笑意看着这边,开心地搓着手。

两人让自个儿身边的奴婢帮留吉搬着东西,跟着温青梧走进了大福宫里头。

“本以为在洛阳宫不过度个暑就归来的,没曾想一呆呆了年余!”旁边的才人们纷纷带着好奇询问,“温堇则你可走运啊,洛阳可好玩儿?”

“哪儿有什么好玩儿的,我不过一个小才人,去也是服侍帝王的。”温青梧说完,只听旁边一声声惊呼,“哇!服侍帝王?你真的去服侍皇上了?”

她们这样品阶的,服侍帝王身前也轮不到她们。

“听第一批回来的宫人们说,你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真的假的?”旁边一个个露出好奇又钦羡的神色盯着温青梧。

“可不是呢!”说话的是跟在温青梧身边的柳叶,仰着脖子一脸骄傲,“我家才人如今可是侍奉在皇上身边,可受皇上器重了!”

话音落下之后就听旁边一声嗤笑,“器重?对一个宫女器重么?”

温青梧随着这边的人纷纷转头向着声音处看去,只见许久没有见到的郭茵茵。高琴琴还在的时候,这郭茵茵便跟她走的近。如今的她跟之前倒没甚区别,还是那副对温青梧不屑一顾的模样。

见温青梧看过来,郭茵茵抱着膀子站在门边,阴阳怪气地道:“我可听人说了,你不过是参加了冬日大宫女选举之后才被六局挑中的。呵,一个宫女,不过奴婢。也就你这样没脸皮的人甘愿自降身价去做罢了。”

“你”柳叶听得来火,想要顶嘴却被温青梧一把拉住。看向郭茵茵,语气温和,“郭才人说得对,不过是一个宫女,当真不值得多提。”说着转头朝着旁边围着的几个才人道,“都散了罢,我还要收拾东西。”

第376章 一起睡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76章一起睡“宫人啊”旁边才人听说原来只是个宫女的身份,眼色渐渐变味了,钦羡和羡慕变成了古怪或是嘲笑。35xs

“宫人怎么了?”萧如意好好的心情被弄的有些不悦,看着郭茵茵道:“那可是皇上身边的大宫女考核,你有本事你去考一个啊。没本事在这儿酸什么酸?”

“酸?我可没酸。”郭茵茵讥讽地一笑,“宫女这种奴婢位,可没资格让我去考。”说着拉了拉藕臂上的披帛,转身向着屋子里头走去。

旁边的几位才人听着这事儿,交头接耳说了几句之后就开始离着温青梧远些了。自降身份做宫人,有点儿脸的可都是干不出来的。

还剩几个好事的,大约很是好奇温青梧在洛阳宫的日子和见闻。

但才回来的温青梧却没有心思给她们讲乐子听,到了自己屋门前,很是疲惫地看了眼旁边的几个才人,“各位姐姐回罢,今儿天色不早了,且我才回来,实在没有心思多说。等那日空闲了,再讲与你们听,如何?”

温青梧好脾气地说道。

萧如意很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按照温青梧走前那段日子的性子,是不待与别人解释什么的。冷眼看完话也不消多说两句的。35xs

如今从洛阳回来之后,以前看都没看几眼的小才人,都会去解释一番了。骨子里头倒是变了不少。

“几位姐姐先回去罢,她今儿才回来,连日赶路定然是舟车劳顿,让她好生歇息一下再说。”萧如意在一旁帮温青梧应付走剩下的一堆人,然后看向温青梧。

只见她立在自己屋门槛外,端正地站着,看着几个离开才人的背影,不知想些什么。

“你在想什么呢?”萧如意抬着手臂在温青梧面前挥了挥。

温青梧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想着,才离开一个宫廷,又到了另一个宫廷。”

才离开了一处是非地,又回到了另一处,更大的争斗旋涡里。

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屋子,侧身让开,“你们俩进来坐坐?”她看着萧如意和徐蔷,客气地问道。

“怎么感觉你去了趟洛阳回来都生疏了呢?”萧如意围着温青梧转了转,说道:“那么远的路才赶回来,自己洗漱着休息会儿,等用过晚膳我们再来找你。”

我可是有好多事儿想问你呢?”萧如意激动地捏起了拳头,朝着温青梧卦地说完,拉着徐蔷跑回了自己屋子。

温青梧看着萧如意跳脱的背影,失了笑。她还是这般,性子纯净天真又俏皮。

回到了屋子里头,沐浴更衣之后稍作休整,便是用晚膳的时刻。

身边还是只有柳叶和留吉,阿钟被留在了洛阳宫之中。用了膳念着柳叶和留吉也赶了几日的路,便将人差回去休息了。

用过晚膳,温青梧躺在榻上看了会儿文献,便准备早些入睡。

就听到了敲门声,她打了个哈欠,然后打开门迎接进了萧如意和徐蔷。两人都穿着沐浴之后的里衣,外头什么也没罩。

温青梧看着萧如意问也不问就将人拉近了自己的寝屋里,有些尴尬,“这么晚了还想说甚?明儿等我闲了跟你们讲不行?”

“不行不行,我想问的,可是不能在人前讲的。”萧如意说着,直接拉着徐蔷缩进了温青梧的床榻里头,“我今儿跟盈语就赖你床上,咱们可好久都没说过闺房话了!”

温青梧看着直接缩进被子里头的两人,无奈又窘迫,“今夜你们在这儿睡?”她惊问。

徐蔷看着温青梧的样子,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从床上撑起来,解释道,“我们想着也有年余没见了,说过来跟你说说话。如意说不知多少话呢,不如直接在你屋里头说个痛快。”

你若是觉得不习惯别人与你挤着睡,去我那儿也行。我那边床大些,睡三人足矣,还有个外榻呢。”

“不、不是这个意思。”温青梧说着,脸上泛起了红。

“那你是什么意思?”萧如意睡在外头,也跟着撑起来了,将好挡在了徐蔷面前,打趣道:“都是女人,你怕个甚?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应该说我又没有玩意儿让你吃。”

“如意你说甚呢!口无遮拦。”徐蔷打了打说完后笑得花枝乱颤的萧如意,很是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以往的话温青梧还真就可能听不懂萧如意这话说的什么意思。如今经历过人事当然知晓她说的是什么。又无奈又尴尬。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关上了门,走到了床边看着两人。

张了张嘴,“你们真要在我这儿睡?”她问得忐忑。

“那自然。”萧如意翻了个身,身子一拱一拱挪出了个位置出来,拍了拍床边,“来,这儿给你睡。”

其实她的床蛮大的,睡两三个人也不成问题。但是与两个女子这样同床共枕,实在是

“你怎么了?”萧如意看着满脸为难的温青梧,“温堇则,你不喜欢也不至于表现这么明显吧?”她有些不悦,从床上撑了下来,越想越是尴尬又生气,“我还以为你把我们俩当无话不说的好姐妹呢。没想到就是太久没见你想跟你叙叙旧都摆出这么个臭脸。”

既你看不上咱们,我跟盈语也打扰你了。怪我们自作多情。”她说着,脸色很不好,直接从床上坐起就开始穿鞋。一边伸出手去拉徐蔷。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青梧小声道,有些看着直接板了脸一副就要跟自己绝交的萧如意,很是无措。

“那你是什么意思?”萧如意穿好鞋子,咄咄逼人,“不就是看不起我们”

“没有看不起!”温青梧打断了萧如意的话,为难道:“我只是,只是从未跟女子同床共枕过。”她越说到后头,声音越小。

话音落下,屋子里奇怪地安静了会儿。然后萧如意和徐蔷对视了一眼。

她看向温青梧,不解道:“不该啊,听说你们家也是武将家,规矩这般拘束吗?”说着,忽而恍然,“你不会连关系好的闺友都没吧?!”

第377章 义结金兰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77章义结金兰温青梧点头,算是默认了萧如意的话。

萧如意哈哈笑起来,“怪不得你那么别扭呢!”说罢直接将奖赏穿着的鞋子一甩,然后又麻利地上了床窝进去了。

“那你可真可怜,这么多年都没个闺友。”萧如意说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来来来,一张床睡过了,以后可就是无话不说的金兰之谊了。”

说着她心血来潮地撑做起来,看看温青梧又看看徐蔷,“要不咱们正儿经结个金兰罢?”

温青梧和徐蔷对视一眼。

先是徐蔷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啊。青梧呢?”

堇则是字,叫闺名比平日随意的唤要更慎重些。

温青梧没有立时回答,很是认真地看了眼萧如意,又看了看徐蔷。

不同于徐蔷眼中的认真和郑重,萧如意眼中多了狡黠和俏皮。冲着温青梧眨眨眼。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倒是让人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个金兰,会不会结得太随意了些?”温青梧没有拒绝,缓缓开口,无奈道:“若是结了金兰,就不只是关系更亲近了。”

说着,她坐到了床边,脱下木屐上了床,“而是往后,在宫中彼此就是以真心付出,是在这冰冷的地方,唯一的温暖和后盾。闪舞坦诚相待,彼此相惜相护。”

屋子里说完之后,安静起来。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温青梧起身,准备吹熄旁边的白烛。却被萧如意拉住了身子。她直接翻过了温青梧的身子,然后大步跨下床,光着脚丫子就跑到了窗边,撑开窗,看了眼天上的皎月。

而后回头看向床上的温青梧和萧如意,笑起,浅浅的梨涡荡满真诚的笑意,“那我们就对月起誓罢,义结金兰。往后相惜相护,彼此珍重真心,绝不背叛。”

萧如意站在窗边,灌进窗户的夜风拂起她的青丝和霜白的纱织里衣,就好似要乘风飞去,飘然若仙。和倒是窗户里的皎月相衬。她朝着两人笑着,宛若从月宫偷跑下来的仙子。

温青梧看着萧如意没有动,是徐蔷先起来的。

她直接拉起了躺着的温青梧,“虽说如意是心血来潮,可心血来潮时也能真心相待的。”

温青梧被徐蔷拉着起来,跟着一起光着脚丫子走到了窗边。

冰凉的地板贴在脚板心,温青梧转头看着第一个抬起手的徐蔷,她看着月亮的眼睛很亮,“我徐蔷对月立誓,愿以余生作陪,与温青梧,萧”

“媚娘。闪舞”温青梧忽而出口打断了徐蔷的话,“陛下给我改了名,往后不能叫我青梧了。”

徐蔷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温青梧,“媚娘?”

温青梧点头,“以后姐姐可以叫我媚娘。”她道,看着徐蔷道。

换了称呼,这一句姐姐便让徐蔷心领神会了。徐蔷回以她一笑,回头对着月亮继续说完了誓言“我徐蔷今日对月立誓,愿以余生作陪,与温堇则,萧如意拜为姐妹,义结金兰。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性命相托,绝不负。”

待徐蔷说完,萧如意对着月亮抬起手,面上的俏皮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郑重和严肃:“我萧如意今日对月立誓,愿以余生作陪,与温堇则,徐蔷拜为姐妹,义结金兰。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性命相托,绝不负。”

温青梧站在一旁,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入了秋之后的月亮越来越圆满了。金黄的光晕开,像是煮熟了的鸡蛋黄。晚风从窗户外吹尽,带进来早开的月桂。

温青梧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抬起手对着皎月缓缓开口,“我温堇则对月立誓,愿以余生作陪,与徐蔷,萧如意拜为姐妹,义结金兰。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性命相托,绝不负。”

语毕,转头看着两人。

萧如意嘻嘻笑起来,直接环在温青梧身上道:“姐妹都是有大小的,今儿咱们也要论一个大小罢?”

她说着,转头瞧了瞧徐蔷又瞧了瞧温青梧,“徐姐姐呢,比我大,媚娘你比我小。那往后她就是大姐,我是二姐,你是老幺。”

拜了姐妹之后,温青梧也不知为何,心间那些尴尬和忐忑无措骤然间就消失不见了。面对抱着她手臂调笑的萧如意似乎也多了丝亲近,少了那一些许难以言明的心思和疏离。

“所以有姐姐这么扒着妹妹手臂撒娇的吗?”温青梧转头,看着萧如意笑问。

这三人里头,虽然温青梧年纪最个子却是最高的。而萧如意倒是比两人都矮了些许。这样依偎在温青梧身边,倒是显得更小。

“怎么没有?”萧如意做着蛮横的样子,“姐姐长得矮,自然可以撒娇。妹妹高的就不行。”

“你这什么歪理。”徐蔷都听笑了,“看你这样,该让你最小才是。”

“不行不行,年纪可是都摆在那儿的!”萧如意赶紧道,“我可不要做最小的老幺,说好了是二姐,我跟你说啊温媚娘,你以后就得老老实实叫我二姐,听到没?”

“那不要。”温青梧想也不想便拒绝了,直接伸手关上了窗户,而后转头认真地看着徐蔷道:“咱们虽然拜了姐妹,但是以后在外人面前,还是不要太显露得好。”

“为何?”萧如意不解,“咱们拜姐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干嘛遮遮掩掩?”

温青梧沉吟片刻,道:“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你们受到牵扯。”

“什么牵扯?”徐蔷关切地问道,“媚娘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

温青梧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想着我毕竟侍奉在皇上身边,怕以后有事儿算到你们头上。”她想了想,说的直接。

“不是说你只是以大宫女的身份侍奉陛下左右么?谁会算计你?”萧如意问道。

温青梧先是默然,而后道:“只要侍奉在帝王身边,就会有利益和龃龉。你们若是表明与我的关系,好处不知道有没有,但危险总是多了几分的。”

“我是不愿与你们显出太好关系的。”温青梧直接说道,又补充道:“暗地里,我定会护得你们安康。”

第378章 闺话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78章闺话“可是就算是不表明,那咱们关系在外人看来还不是挺好的?”萧如意又道。闪舞

“一般的好和结了金兰的好总是不同的。”徐蔷接过话,说着看来眼萧如意,“既然媚娘如此说,那定然是有她的用意。”

萧如意点了点头,“好吧好吧,都依你们。反正你们俩都比我聪明,听你们的总不会错。”她说着,一边拉着一个向着床上走去。

温青梧现在跟她们结了姐妹倒是坦然多了。心里头暗自喜悦跟她们结了金兰,一是这样以后倒是少了许多扭捏,再者,以后在宫中也有了可以互相依偎的姐妹。

总比一个人踽踽独行的好。

由着萧如意拉着自己上了床榻。

一躺上床,萧如意就躁动起来,翻过身撑着胳膊肘看着温青梧,“媚娘,你在洛阳都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一次怎么去了这么久?还道是月余便回来的,却是去了年余才归。肯定发生了许多事儿吧?快讲讲!”

哦哦,还有,我听说高琴琴吊死在自个儿房里头了,还有梅淑妃”萧如意越说声音越还是被徐蔷给打断了。

“你小声点儿!”徐蔷道。

“我还不小声啊?”萧如意不满,凑近温青梧,“媚娘,快说道说道。”

“一下问了这么多,我怎么说?”温青梧无奈道:“年余的日子,能发生的事儿多着呢,我要怎么一件件讲?”

“那就挑重点说!”萧如意见温青梧有给她们讲的意思,顿时兴致更是高涨了。“最重要的,可就是你得宠没?不是说在皇上身边服侍么?”

对于后宫女子来说,天大的事儿莫过于帝王的宠爱。萧如意问这话倒是在温青梧意料之中。

“你难道没听她们讲,我只是大宫女么?”温青梧回道:“那么多颜色姣好的嫔妃,陛下为何对一个宫女下手呢?”

“真的就是一个宫女的存在吗?”萧如意问道,“不会吧,你在陛下近前服侍,他竟然对你什么都没做?”说着,萧如意担心起来。

最坏的可不是男人没有宠幸你,而是你天天在他身边转,无数次的宠幸机会在身边,他却看都没多看你一眼。

那往后想得到帝王的情义,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温青梧看着萧如意如临大敌的脸,知晓她想着什么,回道:“所以说啊,这辈子要得到圣宠,于我而言是不可能的了。怀个一儿半女有个依托什么的,更是不肖想。”

“那完了”萧如意颓丧道:“完了!媚娘你以后可怎么办?从先皇起,帝王死后,宫中妃嫔有子的随子去封地,没儿女的全都得如感业寺削发为尼。难不成你后半生真的要在感业寺当一辈子尼姑?”

“如意你说甚呢!”旁边一直听着话的徐蔷忍不住打了萧如意肩膀一巴掌,斥道:“皇上如今正值壮年,你就说入不入感业寺的话,这要是被人听到,我看你连感业寺都没机会入,直接去阎王殿罢。”

说着,徐蔷又道:“可是,媚娘?”她缓缓开口,声音犹疑不定。

“嗯?”温青梧应声。

“若是你不会帝王宠爱,那想尽千方百计挤到他身边,自甘降为宫人奴婢侍奉其左右,又是何苦呢?”徐蔷不解地问道。

徐蔷比如意看得更通透,也更聪慧。但所愿所求也逃不过作为一个宫中嫔妃所念及。

温青梧先是沉默,而后才开口:“若是一生,注定无法得到帝王宠爱,会如何?”

“那你就完了。”萧如意在徐蔷开口之前道:“我跟你讲,温堇则你完了。若是没有帝王宠爱,前半辈子蹉跎在这三丈红墙深宫里头,后半辈子,更造孽。窝在感业寺里头当尼姑去吧,酒肉不沾清汤寡饭连这三丈红墙都当不了,直到关死在那尼姑庵。”

“后半辈子我不知晓。”温青梧在萧如意话说完之后,接道:“可若是我成为了陛下身边的大宫女,前半辈子是不是就不必蹉跎深宫里头了?”

“反正注定了一辈子无宠,那不如选个更好的生活方式。做了奴婢,总有半辈子好的。”

“哪儿好啊。奴婢天天服侍人劳心劳力最后还什么都得不到,好在哪儿呀。”萧如意撇撇嘴以示不屑。

徐蔷从另一边撑起身子,目光认真地看着温青梧,甚是不解:“可是媚娘,你又怎么确定你一辈子注定无宠?”

温青梧看了眼徐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说话。

徐蔷看着温青梧的神色,渐渐恍然,大惊道“你不会?!”

“嘘。”温青梧竖着食指比了比,“人各有志嘛。”

徐蔷惊疑不定地看着温青梧好一会儿,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躺了回去。

“你们在说什么呢?她不会什么?”萧如意追问,说着她突然想到什么,惊问,“媚娘,你不会有什么隐疾罢?”

温青梧看着萧如意,听她瞎扯道:“比如你不会是石女罢?”

温青梧无奈,“你一天脑子里想的什么?”

“我看看我看看!”萧如意不依不饶,掀着被子就要下去瞧。

温青梧不解地看着萧如意一把推开了被褥,一旁的徐蔷笑地咯咯不停。她正想问萧如意要干嘛,两腿就被她掰开,还要作势去脱她亵裤。

吓得温青梧一大跳,身子一缩抱着被子看向萧如意,“你作何?”她惊疑地问。

“帮你看看是不是石女啊?”萧如意说着,“我娘教过我这些的。”

温青梧实在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要你看啊?我好着呢!”

这萧如意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去看那一处呢?

虽然已经习惯了自己女儿身已久,但还是难以接受这事儿。

“真不是?”萧如意问,又疑虑道:“温媚娘,你知不知什么叫石女?”

温青梧没说话,手里头抱着的被子却更紧了,紧张地看着萧如意。

“你肯定不知!”萧如意解释道:“就是那一处被堵着,一生也无法nn事。”



第379章 石女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79章石女温青梧意会,虽然拜了姐妹,看着萧如意就这般毫不忌讳地跪坐在自己腿间一副想要行动的样子,她还是好生不习惯和尴尬。

“不不不是”她紧张地回道:“我不是石女。”

“那你是不是石胸?”萧如意问。

说罢趁着温青梧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捏了捏她的胸。

“萧如意你这个孽障!”温青梧着实受不住萧如意的上下其手,气愤地一把抱住被子将自己裹住。

“胸倒是软和,手感挺不错。”萧如意根本不在意温青梧的气愤,认真地分析道:“身子若是没问题,你怎么会得不到宠爱呢?又不是石女。”

温青梧简直没脸听,支吾着解释道“你瞎担忧什么呢,我身子好着呢。”

“你怎么知晓好是不好?不成跟皇上行过房事了么?”萧如意问着,脸上卦之色浓厚起来。

“没有!”温青梧被萧如意缠得不行,直接翻了个身,“我要睡了,连日赶路累得不行!”

“不要睡,我都还没问完呢!”萧如意拉了拉温青梧的被子,见她裹得紧,直接整个人趴在了她的身上撒娇道:“媚娘,不要嘛。”

温青梧被她弄的耳根子红到脖子,无奈得很,“我真累得很”

萧如意撒娇着不放,却被徐蔷拉了下来,“好了,你别吵她了。连日赶路肯定也是累得不行,让她歇歇罢。”

“大姐你不好奇吗?”萧如意问着,已经私下改了称呼。

“好奇呀。”徐蔷也不遮掩自己的好奇心,“可是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不必急于这一时。等她好好休息会儿罢。”

“好吧”萧如意听进了徐蔷的规劝,睡了下来,但是心里头念着的没有问个究竟,也是不安稳。辗转着身子翻了翻,面对着徐蔷,小声问道:“大姐,我记得你入宫的时候侍寝过罢?”

徐蔷点了点头,“嗯,侍寝过一次。”

“我还没侍寝过呢。”萧如意问道,“那陛下如何?”

“什么如何?”徐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方面如何?”萧如意刨根问底地道。

意会了萧如意的意思,徐蔷顿时红了脸,支吾着回道:“问什么呢你!”

“这有什么不能问的?咱们都是好姐妹,说说呗。”萧如意用肩膀抵了抵徐蔷,卖乖道:“我进宫了这么久,都还没侍寝过呢。”

“没侍寝过也能毫不羞臊地问出这些话,可真是没脸皮。闪舞”闭着眼睛假寐的温青梧忍不住开口说道。

关系这样近了,说话倒是比以往随意了许多。

萧如意没注意到温青梧的变化,在她看来好像温青梧一直都是这样的。听到她的话,萧如意嫌弃地道:“你还不是没有侍寝过。雏儿呢嘛?这些事儿你现在不问,往后真侍寝了,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

吐槽完温青梧,萧如意又转头看向徐蔷,“说啊,到底如何。”

徐蔷被萧如意磨得不行,敷衍道:“还行罢。”

话音一落又听萧如意问,“那尺寸如何?大不大?”

徐蔷先是愣了愣,而后憋红了脸瞪着萧如意。

“好姐姐,你告诉我嘛。”萧如意撒娇,“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徐蔷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被子捂住自己的嘴,羞赧地只露出了个眼睛看着萧如意,“呃我不知算不算得大,又没跟其他男子好过。”

身边有个不知羞又跳脱的好友,私底下怎么也会被带偏。比如此时的徐蔷,她刚说完之后就被萧如意让用手比一比尺寸。

换做以往,徐蔷这样的性子就是死也不会做的。这会儿竟也在萧如意死磨硬泡的之后,颤颤地伸出了手,竖着食指比了下,“大概就这么大。”

女子间的私密闺房,总是有一种奇怪的魔力。正如这会儿的温青梧,明明平日里自诩正经人,也忍不住把眼睛睁开了条缝,瞧向徐蔷的手。

看着她手里比划的大脑子里忍不住就浮起了另一个尺寸。而后顿觉十分羞耻,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背对着嘻嘻说着话的萧如意。

“其实我也不知这算大算小。”她嘻嘻道:“不过也很好了,至少侍了寝。我还不知自个儿侍寝的日子是猴年马月呢。”

徐蔷伸出手指悄悄指了指背对着她们俩的温青梧,小声道:“不是有她了么。至少如今服侍在陛下身边,万一说上话呢?”

“万一?”萧如意叹了口气,“她自己都还没着落,咱们就别想了。”

对了大姐,当时你是怎么侍上寝的?”萧如意问道。

徐蔷想了想,回道:“那会儿我刚进宫,去拜见了淑妃娘娘时正好遇到她小日子身子不爽快,献了味药,后来她就安排我侍了一日寝。”

“淑妃娘娘?”萧如意闻言,道:“她看起来倒是挺好的一个人,不过”她说着欲言又止,小声道,“我听说,她在洛阳宫里头没了。只是这一次回来的所有人里头,都没人提到她。都不知怎么死的。暴毙么,我可不信。”

徐蔷没接萧如意的话,沉默着不知想着什么。

萧如意见自己的话没人接,抵了抵徐蔷,“大姐,你听我说话没?”

徐蔷无奈,转头看向萧如意道:“这事儿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你回头也莫要去问媚娘了。”

“为何?”萧如意问,“咱们私底下都不能问嘛?”

“怕是不能触及之事。”徐蔷越说越小声:“暴毙?暴毙不过死一人,奈何整个宣微殿连服侍的宫人都没回来?全暴毙了不成?”

萧如意听得心惊,“那那是如何没了的?”

“我听从洛阳回来的宫人私底下讲,似乎是涉及到了巫蛊之事。”徐蔷越说,声音压得越低。警惕极了。

“巫蛊之事?”萧如意惊呼,被徐蔷捂住了嘴,“你小点儿声!”

萧如意心有余悸,捂着嘴看着徐蔷,惊疑不定地问道:“梅淑妃没事儿干嘛去弄巫蛊之事?疯了吧她?”

徐蔷摇头:“你别问其他的了,你只肖知道,她都是四妃之一呢,贵妃在大内,她便是整个洛阳宫里头权势最大的妃子,可以说得上是后宫之主。就这样,还能被人算计灭了去,咱们这种身份,更要谨慎。”14

第380章 算计?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80章算计?温青梧背对着两人,听到徐蔷的话倏忽之间睁开了眼睛,面前是茫茫黑暗。闪舞她耳朵却是极其认真地听着旁边的动静。

算计?

“算计?”这话也从萧如意嘴里问了出来,“大姐为何会说是算计?”

“也不是算计,总感觉可能并不是那么简单。”徐蔷深思片刻之后回道。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萧如意追问。

“自然没有。”徐蔷道“洛阳离镐京这么远,我怎么可能发现什么。且人全都死在了那里。”

不过只要是宫中发生的事儿,不管有没有算计,总让人会联想到或许会有算计。”

“若是算计”萧如意缓缓开口,欲言又止,最后骇然,“天耶!”

“除了身处其中的陛下和随行去洛阳的众人,我觉着,镐京城留着的人应该听闻之后应该都会有些想法的。毕竟没亲眼看见,传话又无人能说出个头尾,都是遮遮掩掩的,越是遮掩,别人就越是看不清。越是看不清,猜忌也会越多。”徐蔷说着,叹了口气,“或许也只是我们想多了。只是若是真的算计,那这宫中会是谁?”

萧如意没有接话,好一会儿,“许贤妃?蒋德妃?还是镐京的贵妃?”

不会吧。闪舞许贤妃一心向佛,身为四妃之一,儿子又在封地。没什么求也没什么欲,淑妃和贵妃制衡宫中正是最好的局面。蒋德妃如今的蒋德妃自己都快不保了。”

“莫不是贵妃?”萧如意问,带着心惊,“那贵妃也太厉害了吧。”

“不会。”徐蔷肯定地道:“若是贵妃有这般手段,早就有本事得到后位了,也不至于被梅淑妃制衡这多年。”

“那会是谁?”萧如意不解。

徐蔷摇头,“不知啊。或许,可能就没有这样一个人,是我多虑了。”要是有这样一个人,手段也太厉害了。

“好了好了,别想了。这事儿跟咱们无关也不能有关,睡罢。”徐蔷打断了萧如意的思索,替她拉了拉被子,“别把她吵醒了。”

翌日,温青梧一早便起身了。平日里才人起身的时刻还早着,故而她起来的时候萧如意和徐蔷还在床上睡得香。

柳叶来服侍着她起身,洗漱好穿上平日里宫人的衣裳。

留吉从外头进来,看到温青梧穿着宫人的衣裳,“主子这就要去陛下跟前了么?”

“大家可有派人来过?”她问,一边自己理着衣襟。闪舞

“没呢。”留吉回道,“主子自己去么?”

“没有才更要去。”温青梧道,然后张开手任由柳叶带好了腰带。

陛下身边从来不缺服侍的人,她如今于他而言也只是个服侍的婢子。在她有更重的分量让他看重之前,她都要好生维持这宫人的身份。

从春日他离开洛阳宫到如今已经入秋,一季多的日子,自己不主动去还不定能记起她。

留吉不再多问,跟着柳叶一起服侍着温青梧简单地用了膳,准备送人走时这才想起她床上还有两个熟睡着的。

“主子,萧才人和徐才人待如何?”留吉问。

“等她们睡罢,别扰了。醒了她们自己的丫鬟会来服侍。”温青梧说完,便走出了自己的屋子。

郭茵茵已经起身了,从撑开的窗户看着换上了宫人衣裳出门的温青梧,很是不屑地嗤了一声,然后回头按了按自己头上刚插好的簪子。

镐京城里头,贞德帝所在的地方是紫宸殿。紫宸殿作为寝殿,正前就是宣政殿。宣政殿为朝会之地。

温青梧站在紫宸殿外,等着通禀的公公进去。她端正地站着,看着面前这种恢弘的宫殿。想起这座宫殿往后数百年作为这个朝代帝王的居所。

前世唐朝每月初一、十五为朔望朝。每当这时,不仅参官,凡九品以上在京文武职事官皆赴朝参。开元以前朔望朝是在宣政殿举行,后来玄宗认为朔望为太庙荐食之日,正衙御朝有失敬之心,乃改在这紫宸殿中举行。

又因紫宸殿在宣政殿之后,须从阁门而入,故称之为入阁。

虽说能参与朔望朝的九品以上皆可。但后来在紫宸殿中能进入的,少之又少,皆是极具权势的朝臣才可以。

渐渐的“入阁”便隐喻当朝权势之臣。到后来,她的朝代,建立了内阁,就是演变成另一种形式了。却也差不多,不过内阁是有明文的制度,而开元之后的入阁,没有明文制度也没有具体官职罢了。

温青梧不自禁就想起明朝的命数。太祖之后,整个天下的兴衰,如今想想,倒是成也内阁,败也内阁。

为了稳定天下重任贤才,内阁设立之后也的确帮助帝王做了好一番事,谋算了许多。但后来愈发权势滔天,直接连皇权都能约束了。

以至于后来皇上跟她空有一腔抱负,却什么都做不了。想着不破不立,破而后立。那些个文臣却个个不愿意,连破都不能破。

温青梧吸了口气吐出。可惜可叹的同时又换位思考了一下,若是她,一开始成立了等同于内阁这般的组织,在替自己谋算夺得想要的东西之后,就全部废掉。

不是过河拆桥,而是未雨绸缪,与其让他们日渐壮大,不如在此之前自断手足。

温青梧这时不过随心一想,只是如今的她不知道自己很多年后的确做了这样的事。当她开始觊觎那个位置后,的确成立了类似的机构,只是后来成事之后就废了这个机构。此机构便是后来能暗中搅动朝局的北门学士。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此刻站在紫宸殿外等候的温青梧被从殿里头走出来的小内侍唤回了神,“才人,大家让你进去服侍。”

“好。”温青梧说着,顺手递了一块儿银锭子过去。

早习惯了平日温青梧动不动就给点儿好处的性子,小内侍也不推脱,欢喜地收下温青梧的银锭子,还亲手送她进了殿中。

进了殿中,贞德帝看着将送来的公文,严肃着没说话。

第381章 马屁精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81章马屁精“大家,奴婢回来了。35xs”温青梧跪在殿中,给贞德帝行了个稽首大礼。她说得自然,就好似她本就该在这殿中服侍似的。语气太过于自然平淡,就是贞德帝听得都似乎没甚不对的感觉,从公文里头抬头看了眼温青梧,又低下头,“嗯。”他敷衍道。

虽然是很顺口的敷衍,但温青梧最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松了一口气,在贞德帝低头之后,她抬头看了眼他身边站着的李建志。李建志朝着她使了个眼色,温青梧从地上安静地爬起来,然后走近了李建志,站到他让出来的位置。

跪坐在贞德帝身边,很是贴心地替他换了杯热茶。递给了贞德帝。

贞德帝顺手接过,一手拿着折子看着,一手端过茶喝了一口。

而后忽然皱眉,转头看向温青梧,“你倒这么热的茶作何,还嫌天儿不够闷热么。”他不悦。

但至少正眼看了温青梧,从她进殿到现在还没正眼看她。

“闷热么?”温青梧从贞德帝手里头接过了茶盏探了探温度,“不热呀。是不是大家心里头躁呀。”

这话放在李建志和成锦身上定然是不敢多说的,也就温青梧这么口无遮拦又极其自然就说了。35xs贞德帝板起脸,“你怎么一回来就不安分,是不是看老子好说话?”

本来因为近来的洪涝和各地的灾情就让他愁眉不展了好多日,连日心里头躁着也没出气,这温堇则一来身边就开始找事儿,他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看看人家成锦多安分守己,都是御前大宫女,她这个宫女做的也是相当不合格。

“那可不是?”温青梧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替贞德帝收拾了下案台上的折子,“全天下最慈蔼最好说话也最通透可不就是大家您了么。”

毫无防备的这个马屁拍的贞德帝猝不及防,一腔还没发出来的躁意和火气还梗着,瞪着温青梧一时都忘记自己是该发呢,还是不改发呢。

随手整理了一下,温青梧便赶紧起身准备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既然大家觉得热茶在这闷热的天儿喝得不舒爽,那奴婢就去给大家弄个冰镇的水果膳,可好吃了。”

说完不待贞德帝说话就踏着小碎步疾步而出。

留的贞德帝在原地,就像是被抓了毛的老虎,回头准备发火又不见了抓他毛的东西,看着一溜烟就没了人影的宫殿之中,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硬生生压下了心里头的火气。闪舞

等温青梧再来的时候,已经是好一会儿之后的事了。此时的贞德帝早已看着公文一副心思都看了进去,可没空闲去搭理温青梧。

李建志看着温青梧小心翼翼地端着装着琉璃碗的木盘过来,目光还很小心地觑着低头审批着公文的大家。他转头跟成锦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眼里头看到了无奈和笑意。

这个温媚娘,平日里看着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做事也稳重沉着。没想到俏皮起来倒是比高阳公主还能撩拨人。

温青梧自不知李建志想着什么,她现在一副心思全在贞德帝身上。端着食膳盘子走到贞德帝旁边跪坐下来,将盘子放在桌案上。

也没有去叫贞德帝。

过了片刻,贞德帝鼻子动了动。而后从公文里头抬头,就看了眼旁边放着的东西。

清幽幽的琉璃碗里头盛着一碗打碎了冰,冰里头有些许糖浆,旁边还有剥了皮去了核的卢橘果肉,碗边上还插了棵樱桃。

前世祖母念他劳累,常常会给他翻着花样做这些稀奇古怪见都没见过的膳食吃。这冰镇果子便是其中之一。不过果肉可能不太一样。

“这什么玩意儿?”贞德帝看着那琉璃碗问道。

温青梧拿起碗里的其中一个勺子舀了一勺放嘴里,然后将勺子搁在盘子上,推到了贞德帝面前:“回皇上,这是奴婢小时候阿娘经常给奴婢做的。每当奴婢心里头躁动或者夏天热得难受时,喝了这样一碗冰镇果子,全身都舒爽了!”

“当朕小孩子呢?”贞德帝说着,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很是不屑。

“哪儿敢呀。”温青梧说着,将手里的冰碗又往贞德帝面前推了推,“不过是想到这样的好东西,少不得献给大家呀。”

贞德帝还是没有伸手,嫌弃地看着那一碗花花绿绿的冰镇果子。

“奴婢可是有什么好东西,都巴不得献给大家的。”温青梧讨好地道:“幸好我不是男人,陛下都说,要是个男子为臣,肯定是个谄臣。”她很是认真地说完。

听得贞德帝笑出声,“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他说着,板着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伸出手端起那碗冰镇果子,舀了舀,想到什么,“那也不一定。朕想起来,魏玄成说过,你若是男儿,入朝为臣,会为朝中砥柱。”

朕可没听他这样说过哪个年轻人。那你说,你若是为男入朝做臣子,是谄臣还是贤臣?”贞德帝好像很是顺口地问道,说罢往舀了一口往嘴里放进去。

温青梧心里头提起,谄臣还是贤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觉得皇上说得对还是魏大人说得对。

只可惜她为过臣,算不得贤却也不是谄。

满嘴的冰甜让他先是蹙眉,而后很是舒爽地舒展开眉头。

温青梧一直都盯着贞德帝的脸,看着他的脸色,知晓这是满意了,于是才回道:“陛下知郑国公为何这般说我?”

“为何?”贞德帝问道,没有看温青梧,手里有舀了一勺子冰镇果子放嘴里。

温青梧看着贞德帝,目光真诚又坦然,让旁人都忽视了她直视帝王这般胆大的行为。“因为奴婢在大家身边呆久了,耳濡目染怎么也沾点儿龙气了罢自然就比那些个凡夫俗子厉害了啊!”温青梧说道,马屁简直是信手拈来。

“噗”贞德帝呛得咳起来。

温青梧眼疾手快地从李建志手上拿过锦帕递给贞德帝,“果然是天子,连咳嗽都比常人多了一丝威严三分气势!”

第382章 询问洛阳的灾情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82章询问洛阳的灾情贞德帝被气笑起来,拿着帕子赶开了温青梧,“离朕远点儿,油嘴滑舌的玩意儿。”

温青梧被他推开。贞德帝放下琉璃碗,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收拾好琉璃碗,连着盘子端给旁边的小奴婢,温青梧回头看向贞德帝,“皇上可是在为近来的洪涝忧心?”她小声问道,看着贞德帝的脸色。

贞德帝没有理会温青梧的话,看着折子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在洛阳呆了那么久,那边灾情如何?”

他匆匆离开洛阳的时候,那边还是春日。各处都不曾有水患。而温青梧是在那边呆完了这个汛洪期,完全等着灾情过了才回来的,应该也是看到的。

温青梧敛眉垂头回道:“回大家,起水时奴婢一直在洛阳宫里头,水势挺大,淹了整个皇宫,冲毁了左掖门,中轴上的含元殿和飞香殿在内的十着,目光扫过贞德帝面前的几个摊开的折子。

上头就是洛阳的官员递上来的折子,都与灾情有关。他还是问了自己。

帝王的心思的确重。

温青梧的心思如何贞德帝自然不会去想,只听着她的话直皱眉,温青梧说着停了停,又继续道:“水退之后,皇宫尚好,就是洛阳城里头,受灾挺严重的。闪舞”

“你出宫了?”贞德帝立马就听到了重点,转头挑眉看向温青梧。

温青梧面上也不变,老实地应声回道:“回大家,奴婢见地基极高的皇宫都淹成了那般,想着城中受灾定然很是严重。奴婢是侍奉在天子身边的,大家对于民情之事想来注重,从洛阳归来肯定会被问及,便自作主张出了一趟皇宫。”

听到温青梧的解释,贞德帝脸色依旧,也看不出来对她的行为是个什么态度。过了会儿,问道,“那洛阳城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回大家,洛阳从东门一直到御街全涨水,约莫两尺到一丈的深度。尤其是洛河附近,河堤都冲毁了,奴婢出”

“等等。”贞德帝忽而抬手,制止了温青梧继续说下去的话,“你方才说,洛河的水势将河堤都冲毁了?”

“正是。”温青梧应道。

贞德帝看着空荡荡的大殿里头,深思起来。

这事儿折子里头怎么没有提到?

好一会儿,才犹疑着开口道,“不该啊。”洛阳河堤能挡下的水势滴刻千斤,要么水速比这个大,要么就是水势漫过了河堤。但不论是哪种,依照之前洛阳驻守的钦天监送来的降雨情况,并不至于能到冲垮河堤的程度啊。

温青梧没说话,低着头。

贞德帝深思了半晌,又转头看向温青梧,“你说,东门到御街的水深足有两尺至一丈?”

“估摸着应该是的。”温青梧回道。

“两尺到一丈?”贞德帝喃喃,“你如何知晓的?具体测过么?”他又问。

“未曾,是奴婢看出来的。”温青梧回。

“你能肉眼看出水深?”贞德帝有些诧异。

“能。”温青梧说着,依旧低垂着眉眼,看着老实又安分。

听到温青梧的话,贞德帝便信了。他倒不是相信她多厉害,而是吃准了温青梧还没有敢说谎迋他的胆子。

回头,低头看着手里的折子,又深思了会儿。

紫宸殿中安静了许久,贞德帝道:“继续说。”

温青梧继续开口,缓缓道:“奴婢出宫时,雨势是已经停了的。出去的时候,洛阳官府正在处理灾情,搭了好几处棚子,奴婢去了西郊那一处,灾民在搭建临时用的屋棚,分发的粥食和灾民安置倒是按照流程来的。”

“你知道安置灾民的流程?”贞德帝看向温青梧问,又一次诧异了。灾民安置对于不是领职的普通官员都不一定知道。

“回大家,自奴婢约莫感觉到雨季来之前,就去洛阳的书坊借了关于朝廷各地洪涝以及处理和灾民安置的文案书籍回去看了,对于灾民安置,倒是看懂了一二。”温青梧回得很是谦卑。

但贞德帝听得再一次不淡定了。他撑着龙椅调整了一下坐姿,转身正对着温青梧,语气诧异不变甚至更重了,“感觉到雨季来临?你会算天?!”

“算天倒是说不上”温青梧小声而怯懦地道,“就是平日能看个天,大约知晓后面是晴是雨。有无日月食。”

“不仅能算天,还能看日月食?”贞德帝说着,他都不信了,“你这么厉害?不上天还呆在朕身边做个奴婢,岂不屈才屈哭了快?”

钦天监里除了监正李淳风,和几个星象师,别说日月食,就是普通的阴晴都看不准的。而看雨季倒不是只看个雨晴,而是极繁复的推演和掐算。

还不一定准。

“奴婢是个女子啊。”温青梧怯懦地看了眼贞德帝,“再厉害也没法儿上天呀。”

贞德帝神情不定地看着温青梧,良久,才悠悠收回目光,自言自语道:“怪生魏玄成说你若是男儿,必成朝中砥柱之臣。”

说着,他回头,又看到桌上的折子,“洛阳那边的灾情你怎么看?”

方才还只问她看到了什么,现在问她怎么看。

对于贞德帝对她态度的轻微转变,温青梧却不敢轻心。贞德帝方才专程问了洛河的河堤,想要问她怎么看肯定也是想问问洛河的事儿她的见闻和看法,甚至是问河道的异样。

那么多年皇帝也不是白当的,脑子清明得很。

只是温青梧更清楚自己现在根本不适合去置喙洛河的事。洛阳工部若是真涉及贪墨,工部是太子管的,牵不牵扯太子,又牵扯了哪些人。都不是她应该去戳破的。

李柯自有决定,怎么去斡旋和戳开,没有得到李柯的决定,她不能轻举妄动。

温青梧装作不知,只微微偏头做深思状。

她不能回贞德帝想问的,却不能不回。不然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贞德帝对她这轻微变化的态度,岂不白忙活?

不仅要回,还要回得让他满意。同时还不能回他想问的。

“回大家,奴婢虽然人微言轻,但若是对于此次的洪涝灾情,还却有些许见解。”温青梧态度很是恭敬地道。

第383章 治不如防1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83章治不如防1贞德帝看着温青梧,她不骄不躁地开口,语速平和:“洛阳本是都城,地势平坦处中原腹地,周边只有低矮山丘,就是山也是低山。35xs再往河南道外而去,地势更高,一旦起大灾,对于洛阳来说确是不利的。”

一旦出现洪涝,不论如何治理,治理得多好,也有一定程度受灾。所以奴婢以为,对于洪灾,治不如防。”

贞德帝想问的是对于洛河怪异的涨水的意思,听到温青梧答非所问,本有些不悦地想要制止,又听她真的说出了关于洪涝的意见。

若是真有实质性且有用的意见,那倒是比区区一个洛水的事儿有价值多了。

虽然并没有抱希望温青梧这一个后宫小女子能说出个什么有用的东西,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治不如防?这朕知晓,千年来,各朝各代亦然。早些的,李冰治的都江堰,晚点儿的,春秋末期开始凿的京杭大运河,都是重在治。”

只是”

贞德帝说着,声音停下没有再继续说。

只是这样千古造福的工程也需要千古的时间去做。虽说一旦做出便是流芳百世,造福万千,但这样的工程耗资巨大,人力物力投入也是无底洞,且耗时极长,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真要去做,大概自己死了跟黄土融到一起了,这工程也还没有完。至于造福的千万人么,那肯定是造福不到他的子民的。

典型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并且这树还极难栽。

“陛下且听奴婢细细说来。”温青梧见贞德帝说着欲言又止,没说了,便开口道:“这洪涝不就三种么,一种是平原起水的洪,一种是河岸旁边决堤的洪,最后一种便是山洪。这三种都有不同的治理,其中最严峻也最凶猛的,是山洪,但这个最好治。”

贞德帝本来没准备能从温青梧嘴里听出什么有用的话,但如今见她条条框框极为清晰地分析出来,不由竖起耳朵认真听了起来。

天灾难逃,但若是能提前做好防护,这可是关于民生人情的一桩大大大事儿。就算可能温青梧最后也说不出个什么有用的来,但也不妨碍贞德帝花些时间去认真听。

看着贞德帝的脸色,温青梧心知这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于是继续道:“先说最容易治理的山洪,山洪冲出的河道陡缓不一,洪枯变幅大,且汛情凶猛而导致的水土流失也会极其严重。闪舞居于山中或是山下的村庄城镇一般又都集中在河沟两岸。一般来说,洪水的形成主要是暴雨,若是山上植被少,一旦形成洪,汇流时间短,水流速度更大,挟沙能力和冲刷程度也更大。轻则河岸坍塌以至于淤塞河道,重则损毁村镇和百姓之性命。”

温青梧越说越是认真,想起前世工部向几个阁老和皇上所分析的那些防治洪涝的桩桩件件,脑子里捋得极为清晰。

“导致山洪产生最重要的,归根结底是水土流失。若是能治理山中水土松散的问题,这个问题便能大大解决。说不上完全杜绝山洪的产生,但至少能大幅骤减普通暴雨所形成的山洪。”

“水土松散?”贞德帝靠着椅背,极其认真地思索着温青梧的话。工部的治理他不是不懂,但却没有多精。说出来的都明白却自己想不到什么有用的。三省六部各司其职,他一个皇帝听多了,懂是懂,却对治理之事并没有诸多想法。

如今听到温青梧的话,很是认同,“所以你觉得如何治理?”

“山洪最凶猛,却也最是好防的。”温青梧说道,“种树就行了。”

“种树?”贞德帝听着,想到什么浓黑的眉头微蹙,“前工部侍郎刘青子好像跟朕提过这个。”他想起往事,喃喃道。

当时他听到种树之后,觉得很是荒谬。这什么破主意?要是种树有用,他早将整个天周的山上都种满树了。问刘青子种树的缘由是什么,又说不出来。

他也老实,直接说没法跟自己解释,反正就是应该种树。一开口就是要领百万两的银子去种树。

别说他同不同意,就是户部也不干的。

这不是纯属脑子有毛病么。都没有跟政事堂商议,他便直接驳回了他的奏章。这事儿后来刘青子也没有再提过。

“刘青子?”温青梧些许惊讶,早一千多年的时间,竟有人能提出这般治水政策,她怎能不惊讶。

“不提他了。”贞德帝一脸很是不愿多说的样子,吐槽道“想到他就来火,轴得很。”

看着贞德帝的脸色,温青梧即使心中再好奇此人何方人也,却也不敢再多问。于是继续道:“其实这个刘青子倒是也没错。种树,一则,是能增加流域植被覆盖度,特别是森林覆盖度,增长暴雨洪水行成周期,削减洪峰流量,增加枯水期流量。二则,是树根盘桓能增加水土韧性。水土一旦不再松散,暴雨冲刷不走,便是正常的水利疏导,形不成山洪了。”

贞德帝听着,不停点头,“有道理。”

“所以大家往前为何没有用那个刘青子种树的建议?”温青梧其实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但她实在忍不住想要去了解这种超越千年的智慧。

她一直知晓古人各有智慧,渊博之识让人惊叹。但这般重实事民情治理和地理深入了解的能人,她实在好奇。

贞德帝听着温青梧的问话,剜了她一眼,很是不悦,“可不是朕没采用,他一开口就要百万银两也不说个缘由,户部能批?这样的折子中书省能过才怪了。”

说着,他也觉得自己有撇清干系之嫌,又补充道:“若是他当日能你这般说出巨细,如此分析,朕早批了。”

“皇上英明。”温青梧算是明白大概也不能再多提这个刘青子,不然贞德帝就要甩脸子了,于是继续道,“方才说了山洪,另外两种大家可要听?”

都说到这份上了,贞德帝怎么也相信温青梧肚子里头当真有点儿东西的。

且有的还不少。

怎么可能不听?

“讲。”他彻底放下手里的折子,找了个相当舒服的姿势靠在龙椅上,竖起了耳朵。14

第384章 治不如防2

见贞德帝上了心,温青梧心中有了底。闪舞

“另外两种洪涝,一是平原所起的洪,一是涨水后河堤崩塌所起的洪。”温青梧道,“这两个其实大同小异。平原所起的洪,若是有一定的蓄水库,如防洪河道、天然湖库、蓄滞洪区,蓄留洪峰等措施,在起水时便引流至此,就能大幅度减轻灾情。甚至在暴雨形成洪峰时,全流域水库拦截和排泄洪峰,即削减洪峰总量。”

其实前世,明朝的洪涝也很是频繁。明代黄河决口改道频繁,平均约七个月有一次决口。

因此,治河任务十分繁重。在治河策略上,明代重北轻南,以保漕为主,形成“北岸筑堤,南岸分流”的格局。在治河理论上,四任总督河道的潘季驯继承和发展了“筑堤束水,以水攻沙”的理论。

后来她翻看过潘季驯所著的河防一览、总理河漕奏疏等关于水利治理和防护的著作,受益匪浅。

“至于河堤的洪水么,最好的办法就是造河分流。比如黄河,每年汛洪期时所涨的水能淹了河边大半的人。这造河分流,不仅能大大缓解其水流和过水量。同时还能缓解甚至消除过河之处的洪灾情况。”温青梧很是认真地说道,“只是这样的工程量极大。35xs”

说着,她也不再多说了。工程量极大是的确的,至于做不做,决定怎样做,都是贞德帝的事儿。

她不能干扰也不能置喙太多。

贞德帝点着头,“可不是呢,造一条河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还好。变成前朝栽树后朝乘凉老子可不是个大度的皇帝。”

旁边的漏壶滴答滴答想起来,李建志上前小声地打断了两人的话,“大家,该用午膳了。”

“这么快?”贞德帝看了眼正殿外的日晷,“不就一会儿么,怎么觉得才用了早膳。”今儿是罢朝休沐的日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半天就没了。

不过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浪费,这大半的日子,听到的也足了。

“大家,您跟温才人已经整整说了一个晌午呢。”李建志道。

话音落下,外头通秉的小内侍上前来,“陛下,贵妃娘娘来了。”

“她来作何?”贞德帝身子没有动。

“说是夏日炎热,给皇上熬了蛊去热降火的鸽子汤。”内侍回道。

贞德帝没多说,朝着内侍摆了摆手。

“是。”小内侍应声,低身退了出去。35xs

片刻之后又走了进来,“皇上,贵妃娘娘说她知你政务繁忙,不叨扰你,可能把汤蛊留下?”

贞德帝坐着,几息的间隙疲惫地喘了会儿气,“让她进来罢,反正也是用膳的时辰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温青梧忙上前搀扶着他起身,然后退到一边。

“传膳!”李建志再后头提高嗓子尖声道。

贞德帝转头看了眼旁边跟着自己的温青梧,“你服侍朕用膳。”

“是。”温青梧应声。其实他不说,今儿这膳李建志和成锦姑姑也会让给她来服侍的。

卫贵妃走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跽坐在膳桌一侧的温青梧,目光微讶。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她宫人的身份,这才平复了神色,快步走上前,手里端着鸽子汤向贞德帝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爱妃免礼。”贞德帝说着,朝着他对面的位置抬了抬下巴,“既然都来了,就一起用膳罢。”

“谢陛下恩典。”卫贵妃说着,端正地行了礼。李建志上前来接了托盘,放到了温青梧面前。

卫贵妃跽坐在贞德帝对面,被李建志这个小动作惹得心里有些不爽快。

其实李建志倒是没有做错。若是今儿没有大家专程吩咐,是有另一个试菜内侍的。但单独吩咐之后,用膳的所有事儿就落在了温青梧身上。

温青梧服侍贞德帝用午膳,除了布菜,也要试菜。对于所有入口的东西都得过一遍,就是贵妃端来的东西也不例外。

所以他接过了贵妃的鸽子汤直接放在了贵妃面前,倒是没甚不妥。

只是看在卫贵妃眼里就不同了。

温青梧在贞德帝眼里如今只是个单纯的大宫女,没什么旖旎心思。但在卫贵妃看来,她依旧是领了五品分位的才人,才人,那就是正儿经的后宫嫔妃。

嫔妃同桌用膳,便是帝王的宠爱。献给帝王的东西李建志转手就那么自然地递给了温青梧。

足以说明私底下李建志这个大内总管和温青梧的关系有多亲近。

就算温青梧现在跟贞德帝旁边不是用膳的,带着才人的身份,乍一看,谁都会觉得不简单。

对于卫贵妃一直在镐京的大内,对于洛阳宫温青梧入选大宫女的事儿自然知晓,却也没有了解多少。如今温青梧刚从洛阳归来,翌日一早就能在皇帝身边转悠,让她怎么放得下心?

于是卫贵妃趁着温青梧试膳的空隙,一直盯着她。

温青梧被卫贵妃看得发怵,但面上还是一派淡然,试完了一盘盘膳,又舀了鸽子汤喝下。

“大家,可用了。”温青梧放下自己手里的筷子,递上他的筷子。

贞德帝接过筷子,一边很是随意地道,“怎么是你试膳?试膳的内侍呢,死哪儿去了?”

好不容易见着个说不定能用的,回头毒死了怎么办。

本是随口的一句话,吓得旁边本来跟着过来的试膳内侍不浅,“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是大家方才说让奴婢服侍的。”温青梧说道,倒是坦然,“奴婢便顺手一起试了。”

听到温青梧自称“奴婢”,卫贵妃心里头倒是舒坦了些许。但看着温青梧的眼色还是很不善。

“朕让你服侍用膳又不是让你试膳,你没事儿找什么事儿?”贞德帝说着,白了一眼她,才挑起碗里她布的菜用了起来。

试膳的内侍一般是低等的宫人,这本就是危险的活儿。说不定哪天就会送命的。

卫贵妃在一旁将所有看进了眼里,抓着筷子的手捏紧。

若是一个奴婢,试不试膳有什么关系呢。

皇上竟然这般在乎温青梧。

第385章 贵妃走了

温青梧自是感受到了卫贵妃不善的目光。35xs她如今方才回镐京城,没了梅淑妃,如今的卫贵妃可以说是一家独大。

她怎么也不会去主动招惹她。

于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脊背都压着,低眉顺眼。对面跽坐着锦笑替卫贵妃布菜。

宫中规矩森严,用膳时一般不言不语。

贞德帝停下筷子之后,卫贵妃也放了下来。

他端着卫贵妃送来的鸽子汤喝下,放下之后接过温青梧递来的帕子,对着卫贵妃道:“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罢。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臣妾遵旨。”卫贵妃应声道,向着贞德帝行了礼,便起身,向外退去。目光扫了一眼温青梧。

温青梧准备起身站到李建志后头,刚起身准备悄悄后退,贞德帝眼尖地瞧到,“你去哪儿?”他威声问。

卫贵妃随着贞德帝的声音放缓了退出去的步子。

“回大家,不去哪儿。”温青梧毕恭毕敬地回道。

“没事儿跟朕去看看折子。”贞德帝瞅了眼温青梧,撑起身子,一旁的成锦连忙上前去搀扶。

话音落下,卫贵妃脚步顿住。十分惊讶地看向温青梧。

看折子?别说一个宫人,就是后宫嫔妃,除却先皇后在的时候,也不曾看过谁看过陛下的折子。

“你还杵在这儿作何?”贞德帝察觉卫贵妃的动作。

“是,臣妾告退。”卫贵妃应声,疾步退了出去。

殿中响起贞德帝的声音,“方才的水患防治,除了造河改流,可有其他的法子?”

后头的话卫贵妃已经听不清楚了。此时的她站在紫宸殿外,看着前方的石板路在阳光里光润可鉴,看着园圃的柳枝长满了柳叶。目光冷冷。

夏季的水患她当然知晓,不过也只是知晓而已。朝堂政事,从先皇后起就被她耳提面命后宫绝对不能干涉。这些年后宫倒是的确没有干过政。

除了先皇后,皇上也从未让那个女子干过政。

“娘娘,可是让这温才人惹得不高兴了?”元福跟在卫贵妃旁边,小声地问道。贵妃娘娘的一举一动他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卫贵妃拉了拉折上的衣袂,“把她给本宫盯好了。”说罢,抬脚往阶梯下走去。

“是。”元福应声。

因为温青梧的干政让卫贵妃如临大敌,但紫宸殿中的贞德帝可一点儿没察觉温青梧这是已经干政了。闪舞

在他看来,不过就是身边侍奉的宫人恰巧能解他惑,便多问几句罢了。

如今贞德帝还没有将温青梧的行为归为干政,其实就算是意识到她干政了,他也不会怎样。

难得一个通透又机灵还能想他心中所想的,虽为妃嫔但只是五品才人,无儿无女不说,一个外戚也无。

就连唯二在地方出任县令的哥哥,也是继兄。还是跟她矛盾很深,有仇的继兄。

这样无背景又无儿无女一辈子就只能靠他这个天子而活的小宫妃,根本不足为患。

温青梧再次跽坐在龙案后,在贞德帝龙椅旁,比方才还要近些。她温声道:“大家,分流是分流,造河改道是改道,这两个是不同的。其他的法子倒是有,但大多不抵用。”

“说说。”贞德帝道。

“上策是人工改道。黄河没有修筑大堤前,河水虽然漫流,但是河道宽阔,左右游荡,宽缓而不迫。春秋中期,开始筑堤时,堤距宽大则河水通畅,后来河道狭窄、堤线弯曲,发生洪水时泄流不畅,则常决口为患。若是人工改道,方为上策。”

中策是分流。上策能使黄河宽缓而不迫,分流后,被分走的洪水走分洪道,余下的洪水走原洪道,也算是宽缓而不迫。”

下策是加高增厚原有堤防。原来的堤防堤距过于狭窄,且堤线弯曲多变,再这样的基础上,无论怎么加高增厚,洪水下泄不畅的问题也无法得到根本解决,是为下策。”

贞德帝听着温青梧的话,想起这些话刘青子以前也给自己说过,也看过防治水患的相关典籍。听着她的话点了点头,“这些治河策里头有言,朕晓得一二。”

温青梧以为他要说什么意见,便停了下来。

贞德帝等了会儿没等到话,转头看了眼温青梧,“你继续讲。”

“是。”温青梧应声,继续道:“这里头,下策最简单,但防护效果就差强人意。小洪还好,要是今年这般大洪,一旦决了堤,那就是灭顶之灾。中策分流,防洪的效果倒是好,且不如改道那般麻烦,若是人力物力充足的情况,年余便能分出一支流。”

贞德帝点头,“等下次工部的人来,你可以跟他们好生说道说道。”

“大家严重了,奴婢不过略知皮毛罢了,工部的大人们亲身实践经验丰富,对于水患的防治定然是比奴婢精通许多的,哪里有资格与他们说道。”温青梧很是知分寸地道。

“有没有资格朕说了算的。”贞德帝说着,拿起了身前的折子,旁边的小内侍研着磨,他蘸了朱砂批示起来。

温青梧便安静地在一旁不再说话了。

翻了几个折子,贞德帝看着手里的折子,忽而转头看向温青梧,“对了,杨恭仁是不是你堂舅来着?”

温青梧没想到贞德帝突然问自己这个,心思几转之后才回道:“好像是的。”

“好像?”贞德帝反问,“你自己堂舅都不晓得?”

“回大家,奴婢还真不晓得。”温青梧回,“若不是听吴王殿下说起,奴婢都不知晓自己在洛阳还有个堂舅。但因为往前从未见过,也不是很能确定。”

贞德帝听着温青梧的话,脸上放松下来,想了会儿,“应该是你堂舅,杨恭仁年轻是跟你阿爹一块儿跟随高祖。若是朕没有记错,你娘和你爹的姻缘还是他牵的线。”

“说起这个,朕突然想起来,许贤妃是你亲表姐啊。”贞德帝转头看向温青梧,“朕怎么没见你去找她?”

“亲表姐?”温青梧脸上的惊讶恰如其分,“我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在洛阳时,杨恭仁跟她说到这个,她是真的惊讶。

那时候如何惊讶,这会儿就如何惊讶,才是最好的反应。14

第386章 圣令牌留着先

“你娘没说过?”贞德帝问,看着温青梧的脸色。

温青梧笃定地摇头,“何止说,是提都没有提过的。堂舅没说过,连许贤妃也没说过。”说着,她小心地问了句,“大家,你是不是记错了?”

“朕能记错?”贞德帝立马提高了声音不满道,“你这个娘也是怪得很,竟什么也不给你讲就让你入宫。”他嘀咕完之后,将手里折子递给了温青梧,“那你后来出洛阳宫,见到了杨恭仁没有?”

温青梧接过折子,没有打开,回道:“见到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没?”

“那时候奴婢是跟着吴王殿下出去的,一路上杨都督倒是没跟我说什么。”温青梧认真地回忆道,“不过依奴婢的身份,就算是傍着一个五品才人分位在身,在外头也没有哪个大人会正眼看奴婢的。当时也只不过是跟着吴王殿下后头随便看看城中情况罢了。”

听着温青梧的话,贞德帝放心地点点头。这才像样。

嘴中道:“你看看这个折子,是你堂舅递上来的。”

温青梧这才将手中的折子打开,认真看了起来。

看罢,合上折子规矩地递给了贞德帝,“杨都督也提议改道呢。”

贞德帝接过折子,又打开看了看,“你怎么看?”

要是普通的臣子,温青梧倒是好说。但递折子的却是跟她有关系的堂舅,就算一再向贞德帝表明了自己跟这个堂舅一点儿关系也无,但帝王心思深沉,她还是思衬了好一会儿才谨慎地开口,“改道的话,工程量极大,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呢。”

贞德帝听着,点了点头,这道理他也知晓。听着之后又没了声音,他转头看向温青梧,“然后呢?”

“没了。”温青梧坦然道。

“没了?”贞德帝瞪了她一眼,“朕问的是你对你这个堂舅的提议,是赞成还是反对。”

赞成还是反对。

温青梧听着贞德帝直截了当的问话,蹙起了眉头,“奴婢以为……”

她说着,欲言又止。贞德帝也耐心,好一会儿,才听温青梧继续道:“虽然这改道之事的确极为繁复而损耗巨大。正如大家所说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儿,可奴婢以为,在咱们之前不是有人栽了树么?虽说树还没栽完,但如今咱们只需铲两捧土上去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贞德帝深思着温青梧的话。

“大家,您方才还提到过的,春秋末期开始凿的——京杭大运河。”温青梧小声提点。

贞德帝想起来,转头看向温青梧,“你的意思是扩凿京杭大运河?”他皱着眉疑惑问道。

“正是。”温青梧这一次没有含糊,答得干脆。她对贞德帝解释道:“春秋末期始建京杭大运河,虽说是一开始为了军事而建,但至前齐,扩建了京杭大运河。如今这大运河从涿郡至余杭,千里之程都已是前人留下现成的,河南道河北道都是贯穿的,咱们只需要贯通南北运河,连通洛河淮河和长江,与原本的黄河和钱塘江一通,沿途水患灾害就能大大降低。”

贞德帝听得站起来,背着手在龙案旁边来回踱步了片刻。而后才恍悟道,“这事儿有戏。回头你去,写一份具体的水患防治公文和地方汛洪研究,一并递给朕。”然后他跟工部谈谈。

若是真能行得通,这运河就是他流芳千古的一个大功绩!

“是。”温青梧恭顺地应声,忽而又想起什么,冲贞德帝道:“皇上,写这份公文奴婢还要查阅资料的。”

“你查啊。”贞德帝爽快地道:“直接去弘文馆里头看就行了。”

身后的李建志抬起眼睑看了眼温青梧。

弘文馆,是在大内的藏书机构。平时只供帝王和朝中特定职位的人去阅览。其他朝臣甚至是皇子需要进去查阅资料都需要门下省批示。普通京官和外官都是没有资格进去的,更不说翻阅诸如地志或水利布防这些机密文件了。

“那大家……您不给奴婢个手书什么的?”温青梧为难道,“不然奴婢怎么去弘文馆看?去了门下省的大人也不让奴婢进呀。”

“你在朕身边服侍,就说替朕去看的,他们不会那么没眼色的。”贞德帝不以为意。李建志在他身边服侍久了,去外头替他办什么事都是没有阻拦的,毕竟都会看脸色。

“奴婢一直都在洛阳,这都才会镐京里头,谁也没见奴婢在皇上跟前服侍。要是真正的奴婢还好说,毕竟是有个才人分为的,门下省不定会信啊。”温青梧道。

“你鬼心眼怎么那么多?”贞德帝不耐地说着,便准备去桌上找纸写个手谕。发现一桌子折子,方才纸绢都挪走了。更是不耐了。

李建志一直察言观色,此刻便上前,“大家,老奴这就去取纸。”

“不必。”贞德帝转头看向温青梧,恍然,“朕是不是还有一块儿圣令牌在你那儿?”

“回大家,正是。”温青梧道:“圣令牌用完之后就说找时间还给大家,可大家突然离开了洛阳城,奴婢如今才归来。明儿便给大家送过来。”

“既然还在你那儿,就搁着罢。回头去弘文馆不让你进就直接显牌子。”贞德帝说着,放下了手中的笔不准备写手谕了。

“那行,奴婢用了再给您。”温青梧说着,觑着他的脸色。

贞德帝放下笔之后看着手边的几个折子,深思片刻,“牌子暂时不用给朕,你留着。以后朕还需要你办事儿也说不定。”

“是。”温青梧面上很是淡然地应声,心里头却是雀跃不已。

用了午膳又侍奉着贞德帝,等他快要歇下,才回了大福宫里头。

大福宫在大内的西南角,远着呢。走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才到。回到宫里,夜色都已经黑尽了。

还未进大福宫,温青梧就看到旁边的花圃里走出来的沈尧。他是第一批跟着回宫的宫人。

沈尧站在花圃旁边,看着她走过,垂下头弓着身子一句话没多说。

第36章 喜欢?

温青梧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大福宫中,留吉和柳叶都在门口站着等她。现在的时辰已经很晚了,天色暗下来,院子里也点起了灯笼。

“主子回来了。”柳叶欢喜地上前,接过温青梧手里的灯笼。

将灯笼递给了柳叶,跨过门槛时,她转头看向留吉,“待会儿去看看花圃里头有没有树枝。”

离开洛阳这年余,她都快忘了这大内里头还有一堆隐藏在暗处,至今她都没有看清也没有摸透的组织。

“是。”留吉应声,先跟着温青梧走进了屋子里头。

洗漱之后,温青梧坐在桌边,研磨大致地写下关于水患防治和运河扩凿的思路。夜色黑尽的时候,大福宫里头全都熄了灯。

留吉转身出去不大会儿,就回来了。手里呈上一截树枝,“主子。”

温青梧接过,取开树枝拿出了里头的纸条。

看着,她冷笑一声,然后将纸条放在了烛火上,看着它燃尽成灰。

“主子,他们可是交代了什么?”留吉小声问道。

“他们消息灵通得很。昨儿才从洛阳回来,就知道洛阳大半的事儿了。”温青梧看着那团灰烬说道。

“那淑妃……”留吉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

“自然不知。”温青梧低声说完,眸色压抑而阴沉。梅淑妃的事,那般隐秘,前前后后也就那两三个人知晓跟自己有关。

留吉和季方,还有司沐。

这般隐秘若是都知道了,温青梧觉得自己大概会毫无犹豫地加入他们。一是为了保自己命,二是这般大的能力和势力,她当然择良木而栖。

说白了也是保自己命。

“那他们的意思是要主子作何?”留吉小声问道。伸手去收拾桌上的灰烬。

温青梧冷笑一声,“让我挑起魏王和太子的斗争。”

“魏王和太子的斗争?这要如何做?”留吉疑惑,主子毕竟也只是个才人,又常年身居内宫,她能作甚?

“他们是看准了如今我侍奉在皇上身边,必有手段。”温青梧说着,将桌上的的笔额白纸收起来。愁眉不解。

挑起魏王和太子的争端?

皇上膝下儿子倒是不少,除去夭折的,也有十来个。嫡子却只有三个,一个太子一个魏王,和一个常常被人忽略的晋王李柯。

这一下就像弄掉两个,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谋反篡位自立为王是不能的,只有在名正言顺的皇子里头挑一个,才最为保险。

只是……他们要挑的,到底是哪一个?

“那主子要怎么做?”留吉微微低了低身子。

温青梧摇摇头,“暂时什么也不做。”

“不过……得派人去盯着。”温青梧看着桌案上的烛火,幽幽长明,照亮着这一方算不得狭小却也绝说不上宽阔的屋子。

温青梧转头,看着屋子里头的昏暗处。黢黑难明。

留吉顺着温青梧的目光看过去。他其实不知道他在哪里,只是顺着温青梧看罢了。

“主子要叫他去?”留吉捏着嗓子低声问。

温青梧没有立时回答,回过头继续看着那幽暗闪烁地烛火。葱节般的手指轻敲着桌案。

少顷,她轻声唤道:“季方。”

话音落下,黑暗之中走出了一个人。宽脸无须,为人板正又沉默。

此人正是季方。

“主子。”季方从黑暗中走出。

自第一批人离开洛阳之后,季方留了下来。她便将人安排在了身边。与其让人做一个底层不知作何的杂役,不如让他呆在自己身边做个暗卫。就像所有神出鬼没无法被人察觉的侍从一般。

再者,一个底层做杂役的小内侍丢了,怎么也找不到,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儿。宫里头因为龃龉一夜之间消失在宫中的低等奴婢还少么。

“去盯着魏王那边,每日向我回禀一次。”温青梧收回了敲打着桌案的手。

自从跟了温青梧,季方便像换了一个人,从前高圆圆身边的圆滑世故统统不见了,变成了木讷和冷冽。就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剑,剑柄便持在温青梧手中。

一抽出,便露出寒气逼人的剑刃。

剑是不需要思考的。执剑人向着哪儿,他就杀向哪儿。

“是。”季方应声,身子一退又消失在了屋子之中。

无影无踪。

就想着间屋子里头从未出现过一个诡异的身影。

有风吹过,烛火一偏,屋中也随之一暗。很快又立了起来,屋中幽幽长明。温青梧起身,向着床榻而去,“歇罢。”

翌日一早,温青梧依旧很早就起来了。比她在仙云居的时候还要早上两刻钟。大福宫实在是偏,西北角落里,去紫宸殿距离比仙云居到大业殿还远。

中间又隔了个太液池,还得绕着湖走。更是远了一截。

卯初便起了身。

离开大福宫的时候,整个院子里头都安静得很,此时天都还暗着,没有敞亮。一个起身的才人都没有。

朝阳升起前的清晨还带着夜里的寒意,温青梧走出静悄悄的大福宫后,没有向着大业殿而去。而是绕着路去了金銮殿旁边的弘文馆。

准备去寻一些历朝历代治水和洪涝防治的记载,以及相关典籍。

弘文馆的藏书自然要比洛阳的书坊,以及大内所有的藏书院都多且广,但是也难以进入。温青梧一早没准备用圣令牌,昨儿那般说不过是给贞德帝听罢了。

但她也没想过自己都没费口舌,人一来说了要进去,门下省今儿当值的人便将她放进去了。

温青梧乐得没人拦,按着分类走到藏书的地方,选了好一会儿,又抱着一摞子书去了紫宸殿中。

只是一进殿中,发现空荡荡的,出了平日里当值的小奴婢们,贞德帝和李建志他们都不见了。

“大家呢?”温青梧问,将手里的一摞子放到了龙案旁边的小桌案上。

“回才人的话,大家去宣政殿上朝了。”有小奴婢回道,给她斟了盏茶递过来。

“那阿耶和成锦姑姑呢?”温青梧接过茶盏,奇怪地问道。

陛下去上朝,总不会他们俩也跟去了罢。

“阿耶和成锦姑姑自然要跟着陛下一道儿去的。”那小奴婢似乎有些奇怪温青梧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第388章 成锦也上朝?

“阿耶和成锦姑姑自然要跟着陛下一道儿去的。”那小奴婢似乎有些奇怪温青梧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一块儿去?”温青梧心中提了起来。

前世她虽在崇祯帝左右,上朝或者内阁议事时按道理只有一个侍奉旁边的太监跟随,但因后来宦官弄权,皇上登基之后上朝都屏退了黄门们的。

这会儿听到不仅是太监,就是随侍的大宫女都一道儿去了。

“是啊,一道儿去了。”小奴婢站在温青梧身边,认真地回道:“阿耶和成锦姑姑是随身侍奉在陛下身边的人,不论陛下在哪里,他们理应跟着一起的。除非是陛下特意差遣走的。”

如这上朝,自然也要跟上。”

温青梧听得心跳加速。

她知晓朝廷一直以来都是后宫不得干政的,比如以贤惠闻名的文德皇后,便是一直主张后宫绝对不得干涉朝政的。所以她千方百计谋的了大宫女的身份。

但想到自己大宫女的身份,当时只是为了靠近贞德帝,权衡之下最好的选择。

二来,或许靠近帝王,说不定能更接近权力中心。即使接近不了,也总好过日日闷在屋子里的小妃嫔。

如今想来,温青梧简直要为当初做了这个选择的自己抚掌称赞。

“原来,大宫女也要跟着上朝的呀。上朝作甚呢?”温青梧太过于兴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背着手悠悠看着空旷的大殿,心思百转。

旁边的小奴婢以为温青梧还是不甚明了,便细细地解释道:“阿耶和成锦姑姑负责的事儿可多了,递交折子传唤朝臣等等,都需要他来做。而成锦姑姑更是要时时刻刻候着了。陛下常常一上朝就是半日的时辰,姑姑得注意端茶递水,研磨铺纸的事儿。若是过了午膳的点儿,鸿胪寺派了饭,姑姑更是得替皇上张罗好,用完膳继续谈睁。”

这样说来,就是大宫女会一直守在皇上身边。那么……所有的朝政之事,她都能听得在耳中。

温青梧面上忍不住勾起笑意。

转头看向那小奴婢,“你叫甚?”

“回才人,奴婢叫范云仙。”那小奴婢听到温青梧问自己的名儿,心下雀跃不已。要知道这个是皇上身边的大宫女,要在皇上耳边说些话让他听进耳朵,那可是比旁人容易多了。

更何况从这才人昨儿回来到了皇上面前,他可是一直在殿里头看着的。

这般盛宠,就是比阿耶看起来还要重。

能让这样的人记住,范云仙哪儿能不开心。

“入宫做内侍多久了?”温青梧睁眼看着那范云仙问道。

“回才人,奴婢从六岁就被送进了宫廷做了内侍。”范云仙很是恭敬地回道。面上却是一派坦然。

温青梧看得满意。

“你是负责殿中物什擦拭么?”温青梧想了想,问道。

范云仙听得心中惊讶,这才人昨儿才回镐京,而他昨儿到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做过的。一直默默无闻地侯在殿里头。她是如何知晓?

“回才人,正是。”虽然心中讶然,但面上还是毕恭毕敬的。

温青梧点点头,“正巧,我侍奉在大家身边还未曾有跑腿的,回头你就跟着我,大家有甚吩咐,需要帮手的我便差使你好了。”

紫宸殿中奴婢众多,但除了几个近身侍奉的,许多都是小奴婢。一般都是为人所忽视的。

最幸运的莫过于被皇上身边的大宫女和掌事公公看中然后为之所用。

跑个腿当个小差,虽然看起来没什么要紧的,但却是有了靠山的。

虽然大宫女只在御前侍奉两年,但这也是顶顶难得的机遇了。

于是范云仙径直跪下朝着温青梧磕了个头,喜道:“多谢才人提鞋,云仙定当办好差事!”

“不必谢我,咱们都是大家身边侍奉的人,主子也就大家一个。时时刻刻记着便是。”温青梧硕大,回头将自己手里的书翻开。

看了一本又一本,打了个哈欠,都快过了午膳的点。

饿得饥肠辘辘,温青梧也不敢造次。毕竟这是紫宸殿中,她是没有用膳的理。只有等李建志跟贞德帝一道儿回来了,她才能跟着李建志一起侧屋去用。

这上朝一上上到温青梧都乏了,又饿又困,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都还没完。

她看书很快,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很快便看完了手里的几本从弘文馆带来的书,想了想,起身走到了龙案上。从上头抽了几张生宣,拿起贞德帝平日用砚台和狼毫,走到了自己桌案上。

范云仙自应过温青梧的话之后,就一直站在她身边。

看她就这么自然地拿起了皇上平日用的东西,心里头骇了一跳。想要说但是有不敢太直接,只试探地问道:“才人在洛阳宫时也这般随意么?”

“哪般?”温青梧问,一边轻轻铺开手里的毡垫,又铺开宣纸,压上镇纸。

“就是……这般”范云仙犹豫道,“直接用这些笔墨。”

温青梧看了眼砚台,“未曾。”

“你替我研墨,可行?”她转头询问道。

虽然方才说了以后当差,毕竟现在两人才说好,温青梧面子还是给足了的。

范云仙听得心惊,看着她那么自然地就铺在了桌案上的宣纸和笔墨,“才人,这可是皇上用的……你这般私自用,皇上若是怪罪?”

“无妨。”温青梧说着,“你替我研墨便是,若是大家怪罪,自有我在上头顶着。你怕甚。”

贞德帝性子虽多疑且狠辣,但对于这些许的小事还是不放在心上的。况且她写的东西还就是他吩咐的,也是于他而言有用的。

他不至于恼怒怪罪于他。

若是他上朝上出了火气,过来借着这事儿迁怒于她,不过也就是叱骂几句。至多,也可能就是踹上两脚。

挨打她倒是无所谓,反正在他面前脸皮向来无用,不如丢掉。

范云仙本来心里头还犹疑着,但看着温青梧这般坦然又笃定的样子。想到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个机遇,总不能白白丢了去。

第389章 真是走了运!

再说了,她也说了,若是出事儿,还有她在前头顶着呢。

想明白之后,范文献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上前开始替温青梧倒了些清水进砚台,开始研起了墨。

温青梧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写到了多久。她是一提笔就忘记时辰的人。

等她被一阵咳嗽声吵回神,抬起头看向已经快走上台阶的贞德帝,黑着脸背着手看也不看他。殿里头跪了一地的人,温青梧才惊觉,赶紧放下笔起身准备行礼。

范云仙跪在旁边身子瑟瑟发抖。

贞德帝进来的时候温才人没看到,他可是看到了,那一张脸臭得不行。朝上铁定是被谁惹到了的。

完了完了,皇上在看才人桌上的纸笔,肯定是发现了她在用他的东西。

私自动用天子之物可是罪。对于他们这些奴婢来说,那是大罪!

完了完了,皇上会不会连他一起降罪?

正在他恼火又后悔和惧怕夹杂着的时候,听到贞德帝说了话。

“不必。”贞德帝直接抬手打断了温青梧想要行礼的动作,瞟了一眼她桌案上的纸张和笔墨。

他很想抬眼,但是不敢抬。只看着那一双明黄色的龙靴从他面前走到桌案旁站定,“你这写的可是朕交代给你的?”

“正是。”温青梧停下了行礼的动作,跽坐回去。

但贞德帝走到了她旁边站下,这就让她压力很大了。

她坐着,皇上站一旁,这算什么道理。

温青梧如跪针毡。

她将桌案上的纸张吹了吹,捏着两边准备递给贞德帝。

贞德帝背着手,没有接,“你继续写,朕在旁边看着就行。”那写到一半的字中间便停下了,显然是还没有写完。

“是。”温青梧将纸放回去,用镇纸压好,提起了笔。

提着笔看着面前的纸张,却久久不能下笔。

旁边就站着个九五之尊,还就那么明晃晃地盯着她,实在是压力大到有点儿下不了笔。

“怎么,不会写了?”贞德帝语气不悦。

温青梧微微叹了口气,“是大家天子之气威压过甚,站奴婢旁边,奴婢这抓笔的手都在颤,如何写字?”她看着自己面前的纸张,苦着脸道。

“你平日里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这会儿装什么娇弱。”贞德帝不满,目光扫过她的手,“朕瞧着你的手可是一点儿没颤。要是还不落笔就把这手砍了去!”他说道,声音沉郁得似乎真的会这般做。语气里的怒气遮都遮不住。

他今日上朝,最大的事莫过于今日的水患治理和民生灾情。

河南道和关中这边尚好,毕竟是天子脚下,也是京都。

其他地方,从河北道到江南道那边,水灾才是严重,治理也更是懈怠。懈怠的他想将那边管辖的官员全抓过来砍了头。

剑南道和岭南道不说了,一个山地众多受灾最严重,一个靠南降水最严重,飓风到哪儿几乎就要了哪儿半成城人的性命。

当地官员都一半受灾,剩下的一半里头又有一半仓皇逃窜躲避。

留下那一城城的老百姓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无几,耗着的吊命。情况严重到他听了便在朝中大发雷霆。

一想到因为这些人的擅离职守,他就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

做了天周的官,就该将民放在第一,死也要死在职位上。

领着朝廷的俸禄,用着百姓的税赋,大难临头竟然舍弃了百姓自顾逃走,这样的人怎能让他不气?

此刻的贞德帝是真的生气。若不是想着温青梧所写的东西对百姓有用对水患有用,看着她这个磨磨蹭蹭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将人一脚踹飞。

贞德帝的怒气温青梧当然感觉到了,此刻就是再大压力,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写了。

这个大爷可是正在气头上,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肯定是为了水患的事儿。不然今儿可是容不得她的,就凭着她随意用了他的东西,就可以一脚将她踹飞到紫宸殿外头。

于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目光落在纸张上。

将纸张上头最后几句看了一遍,捋了捋思路落笔下来。

一落笔,犹如哀梨并剪,顺畅得再未停下。

旁边的漏壶一滴滴点过,就像是一篇上了头的策论,恨不得将脑中思绪和灵感一挥而就。

贞德帝站在温青梧旁边,认真看着她写的东西。

一开始只是看罢了,但越看越入迷。这纸上头一条条一件件,当真是废了心思去琢磨去钻研的。贞德帝这样不甚精通水患的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上头没什么深涩难懂的,都是浅显直白的道理。一看便就是为了写给他这样的人。

贞德帝忍不住回头,看着旁边的小奴婢,压低声音问,“她在这儿写了多久?”

范云仙本站在温青梧旁边,贞德帝来后就往后退了几步。眼观鼻鼻观心,同时又无比庆幸着自己跟对了人。

看这阵仗,温才人可是当真受宠。

外头天早已黑了,按说他是到了换职的时辰,但想到温青梧都没走,他也就没动脚。

才一会儿,谁知道记得住记不住。

待会儿趁机送上一程,记忆总是会更深刻的。

就这么一站站到了脚都痛了,正想暗中揉揉腿,忽而听到贞德帝转头问自己。

一开始迷糊着看了看左右,发现皇上仍然看着自己,赶紧道:“回陛下”

“嘘!”贞德帝打断他,食指竖在嘴边,不悦地瞪着他,“你那么大声干嘛,朕是聋了吗?”

“奴婢知错!”范云仙赶紧压低声音,回道:“回陛下,温才人一早辰中便来了。”

“一直在这儿写?”贞德帝压着声音问,点了点奋笔直书的温青梧。

他心中很是惊讶。

别说一个小女子,就是男儿,那些参加科举的男儿,也做不到这么一坐一日能平心静气写完策论的。

她倒是厉害。

就这么稳重和从容沉着,就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回陛下,才人。”范云仙回道,指了指桌案上的一摞子歪歪倒倒耳朵书,“看过了晌午,就开始写了。一直到现在。”

天耶,他真是走了八辈子的狗屎运!

恰恰就被温才人看中。

然后就这么轻易地就跟陛下正面说了话。

天耶!

他太幸运了!

第391章 卫贵妃送香

贞德帝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低头看自己手里的公文。

然后又听到一阵悠长的“咕噜……”声响。

温青梧赶紧捂着肚子,些许尴尬。

等贞德帝低头去看手里的公文,她才得空看了眼旁边的漏壶。

滴答滴答,已经是亥末了。

竟这般晚了。

贞德帝本不想理会,看着手里的公文越看越满意,待看完了第一页,抬头道:“传膳。”

“是。”李建志应声,朝着旁边的小内侍呼了声传膳。小内侍麻溜地跑了出去。

因是李建志的人去传的,御膳房便以为是贞德帝要用,准备的规格也是皇上所用的规格。因为又没有交代菜式,摆的便是他平日喜欢吃的。

硬是摆满了一桌。

温青梧站在一边,看着桌案上摆满了一桌的菜。听贞德帝头也没抬地道:“不是没用膳么,赶紧吃了,朕这儿还有几个疑问要问你。”

温青梧本以为是贞德帝自己用的,听他这般说受宠若惊。

饿得不行,看到那一桌子的菜早就馋嘴了。她也不掩饰自己的嘴馋,舔了舔嘴唇,“大家不用?”

“不必了,朕晚间吃过了。”贞德帝说着。

“那这么多奴婢一个人吃?”温青梧看着面前一大桌子菜,为难道。这么多,她哪儿吃的完。

贞德帝抬头看到了一桌的菜,皱了皱眉头,“各州道的人还在水深火热之中,能饱腹的都没有几个,这一堆夜宵也就她一个吃,就摆了一大桌子?”

他说着,手里攥着的公文捏紧,转头沉脸看向李建志,“朱门酒肉臭,不知路有冻死骨?”

“大家恕罪!”李建志直接跪了下去,“约莫是膳房那边以为是大家用的,所以才按照平日里您的规格准备的。”

“就是朕,一人能吃完这么多?”贞德帝阴着脸色,“去给膳房说,往后朕的一日三餐按照鸿胪寺给众官员所用。哪日水患完全治理好了,哪日换膳食。”

按照鸿胪寺的朝食?鸿胪寺的朝食是临时给上朝的官员果腹的,别说丰盛了,就是美味都不可能。那就是简简单单几样小菜罢了。心中虽是惊讶,但却不敢表现出来,面上恭敬地应声道:“是,老奴这便差人去说。”说罢,朝着旁边的小徒弟使了个眼色。

贞德帝不再说话,回过头继续看向手里的公文。

温青梧则是在底下老老实实地用起了膳。

她都快饿晕过去了。

这时,外头通禀的小内侍跑进来,“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贞德帝皱眉,头都没有抬一下,继续看着手里的公文,“什么事儿?”真是一闲着就喜欢找事儿。

大半夜的不睡觉还到处瞎逛达。

“奴婢不知。”小内侍回道。

贞德帝没说话,看着手里的公文好一会儿,抬头摸着脖子转了转,才发现那通禀的小内侍还在底下跪着。

这才想起卫贵妃还在外头候着。

“传。”他是不想见的,没心情。但把人晾了太久,也就心软了一下。

小内侍应声便快步走了出去。

温青梧真是极饿的。人一饿过了头,饭菜一进嘴那就是很难停下来的。可比起饱腹,她觉得平安更重要。

深更半夜在皇上的正殿中用膳,还是按照帝王的规格。

她不知道有几个女的有过这般荣誉。

至少这规矩森严的大内,她从没见过,也没听过。

其他的妃嫔知道肯定是会生别的心思误解的,更不说善妒的卫贵妃了。

那还不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于是在小内侍跑出去的空隙,赶紧一口刨了大口饭菜,然后起身抹了嘴疾步走到了李建志后头站着。

快速咀嚼着嘴里满口的饭菜。

卫贵妃感觉自己脚都站僵了,才看到小内侍从里头走了快步走了出来。

“贵妃娘娘,皇上有请。”

卫贵妃闻言,吸了口气。

夜里的寒气灌了一脑。她提着裙子走进了殿中。

一进殿中,就看到桌上摆着的满满当当的一堆饭菜。是贞德帝日常的规格,还尽是他喜欢的几道菜。

只是平日里贞德帝用膳都是寝殿。

“臣妾参加陛下。”卫贵妃绕过那突兀地摆在殿中央的桌案,站在桌前头朝着贞德帝行礼。

贞德帝总算是从公文里头抬起了头,也只是一眼,很快又低下去,“爱妃这么晚来可有事?”

“前些日子叔叔给臣妾带了些安神香来,见这些日子陛下为朝事烦扰,这么晚殿里头都还亮着灯,便想着送来了些许。”

卫贵妃所在的绫倚殿离紫宸殿很近。

“爱妃有心了。”贞德帝点点头,还是看着手里的公文,“搁那儿就行。”

李建志见此,下来接过卫贵妃手里递来的香炉。

卫贵妃见说完之后贞德帝就没有理自己了。但又不想走,好不容易盼到陛下回来,四妃里头又再没了跟自己作对的,免不得有些托大。

“陛下这般晚了还不就寝么?”她其实想问今儿陛下去哪个宫就寝,但不敢这么直接问出来。

但就是她没有直接问出来,贞德帝也听出来了她的意思。一抬头,目光犀利地看着她,“怎么,爱妃还要管朕在哪儿睡不成?”

贞德帝的目光吓卫贵妃一跳,身子不由往后退了退。正巧撞到摆在殿中的桌案上。

往前一步避开,忍着小腿传来的痛意,笑着解释道:“臣妾哪儿敢?只是念朝事繁重,还望陛下注意身子,早些歇息才是。”

“朕自有分寸。”贞德帝说着,不怒自威。看了眼卫贵妃,“爱妃若是无事便退下罢,朕还有事儿。”

“是,那臣妾就不叨扰陛下了。”卫贵妃面上很是规矩地行礼,就要退,小腿又撞在后头的桌案上。

这下可比方才撞得狠多了。

“哐当”一声!

那还带着痛意的一处都还未缓解,又加深了疼痛。

疼得卫贵妃紧抿着唇,吸气忍着,准备绕过桌案走出去。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摆的桌子?皇上用膳摆台阶上头去啊,搁这儿作何?

成心想作弄她么。

混账东西。

贞德帝被卫贵妃这“哐当”一声拉回了思绪,忽而抬头,看着空无一人的桌案旁边。转头看向温青梧,“你吃完了?”

卫贵妃正退出去的身子一僵。14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397章 小算盘开始响起!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97章小算盘开始响起!一是为了贞德帝的安全,二是为了朝中偶尔需要判决生事,便会传唤他们。

每当朝会完毕,他就会绕到宣政殿后门,等候贞德帝差遣。

“是。”司沐应声。

他头上还带着银色的兜鍪,身上是银铠甲胄,腰间别着剑。他的官服都比旁人威风霸气,英姿飒爽。

铠甲在午后的阳光里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就好像是被光给笼罩着的人一般。

温青梧一直在成锦后头跟着,脑子里还想着朝会上的事儿。

直至听到了司沐的话音,这才察觉到。转头看了一眼。

正巧不巧,这目光就被看进了司沐的眼中。

狭长的眸子里头犹如一潭深渊,又似被墨泼过的山水画。倒是好看。

不过温青梧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司沐也未敢多瞧,只低头的间隙扫了眼温青梧的腿。

作为大宫女在天子身边跟朝会,定然不比朝中大臣有座位的。常常一站便是大半日不得动。

见她步履稳健,便放下心来。

收回目光退了下去。

回到紫宸殿中,温青梧上前服侍贞德帝脱衣裳。

往常都是成锦服侍的,贞德帝看着给自己小意脱着明黄朝服的温青梧,又看了眼旁边,竟没发现成锦的影子。

却什么也没有说,扫眼之后,张着手任由温青梧脱着,脑子里却是想着朝堂中的事儿。

更好衣裳,传了膳。温青梧又是摆筷又是张罗。

平日这些也都是成锦做的。

贞德帝仍旧没说什么。

用完了膳,中书省搬了一篓子折子过来。所有过圣目的折子,都需要先在中书省审阅一遍。挑拣之后落款,再呈到帝王身前。

待帝王批阅完,折子会送到门下省。若说中书是先行检阅,那门下便是复核。

复核可不可行,能不能行。行,便递给尚书省。尚书省便以此执行。

不行,那就打回去。打到哪里?当然是帝王跟前。

这种中央皇权重,却不高度集中的部门形式,倒是很好的避免了ducai。

贞德帝开始批阅折子。站他旁边端茶倒水的,依旧是温青梧。

他抬着眼皮子瞧了一眼温青梧,又耷拉下来。还是什么也没多说也没多问。

温青梧端着茶壶在一旁站直了,看了眼什么都没说的贞德帝,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这不像他的做派呀。

她是不要该做点儿什么?

温青梧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端着的茶壶。

旁边的李建志看到,朝着站在阶梯下的范云仙使了个眼色。

这些日子范云仙一直都跟在温才人身边,李建志自然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范云仙会意,轻声踏上阶梯准备上去接温青梧手里的茶壶,却被温青梧微微侧身避开了。

她朝着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范云仙虽不解,但还是收回了手拢在袖子里头站在一旁什么都没有说。

良久,贞德帝放下了手中的折子,伸了个懒腰。

外头的天色渐暗,看了一下午的折子疲惫极了。伸完腰之后端起茶盏喝一口。一喝,空荡荡的。

撇开茶盏看了看里头,皱起了眉。

转头看向温青梧,她一手提着茶壶,看着打开着殿门的紫宸殿外头发着愣。

“你作何?”他将手里的被子砸到桌案上,甚是不悦。

温青梧这才回神,迷茫地看了眼贞德帝,“啊?哦。大家是要吃茶么?”自言自语地急速说完,赶紧弯腰去斟茶。

大约是站久了,一倒洒了去。

“呀!”温青梧低呼一声,赶紧用衣袂去擦。

贞德帝沉着脸看到好不容易给倒上,喝了一口。

“怎么是凉的?”他板着脸问,然后也不待温青梧作答,直接冲着殿中问道:“成锦呢?让她来服侍朕。”

“是。”李建志应声,冲着阶梯之下的奴婢使了个眼色。

小内侍匆匆走了出去。

“大家是嫌凉了么?”温青梧也不惶恐,由着那小内侍快步出去,对着贞德帝问道。

“你倒茶不知道凉的还是热的?”贞德帝白了她一眼。“这么小个事儿也做不好,废物。”

“大家不悦的是这茶凉了?”温青梧说着,跽坐下来,将茶壶放在桌案上,偏头仰着看向贞德帝,“大家就没有喝出什么不同来?”

贞德帝被她这样一说,“什么味儿?”他问,拿起茶盏又啜了一口。

砸了咂嘴,“你这里头煮的什么茶?”他将被子凑近温青梧问道。

“秋桂茶。”温青梧说着,面上温和地笑起,“皇上没有喝过这个罢?这是奴婢从御花园摘的新桂,晾晒之后研磨成粉,于抹茶一起炒了三成熟,煮出来的。”

她说着,将手里的茶壶盖子揭开,“皇上你瞧,这里头还放了两片怀桑叶呢。”

贞德帝当真顺着温青梧的话伸着脖子去瞅了瞅茶壶里头,果然见到那茶水上头飘着两片怀桑叶。不由好奇地询问道,“这又有什么说话?”

有时候批阅折子批乏了,能有个人说说话倒也不错。

“这茶是奴婢的祖母教的,说是在仲秋之后的近冬时节,多喝这样的茶能保心肺,暖气血。但因着怀桑叶性热,若不是雨天的话,晾冷了吃最舒爽。”温青梧说着,看了看外头的天儿,“奴婢今儿念着天气也还不错,便给大家泡了这样一壶茶。”

即使天色渐暗,但是阳光还是穿过了云层。夕阳的余晖遍洒石阶上。

贞德帝当成乐子来听,“你哪个祖母?朕怎么记得应国公的老娘早就死了。”他随口问道,身子往后靠着龙椅,跟温青梧一道儿看着外头被洒满夕阳的台阶。

她嘴里的祖母,当然是前世哪个不同于常人的祖母了。

一半真一半假,再上自己的胡诌。真真假假自己都难料了,偏这一句随口的话却是被他听进去了。

“这个祖母可不是奴婢的亲祖母。”温青梧说着,撑起身子给贞德帝倒满了杯,“是奴婢邻里一个老婆婆,年纪大,慈蔼得很。”

“大家看了这么多折子,该是累了。奴婢给您按按。”说着,她转过了身子走到贞德帝身后,替他按起了鬓边。

靠着龙椅,被人轻按着耳鬓,很是舒缓。

他悠闲地闭上了眼睛。

第398章 想尽法子留下来!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98章想尽法子留下来!正按着,殿中便响起了动静。贞德帝还是闭着眼睛。

就听到成锦的声音,“奴婢参见陛下。”

贞德帝听到声音,掀了掀眼皮子,瞧了眼底下的成锦。

“成锦啊,你怎么来了?”贞德帝问着,又悠悠地闭上了眼睛,“不是说要收拾会儿东西,去六局交接么?”

成锦要离开紫宸殿这事儿,一早便跟贞德帝说了的。宫里的规矩他知晓,自然也明白成锦要作何。

成锦跪在底下,被问的一愣。抬头看了眼贞德帝。

此时的他已经悠闲地闭上眼睛享受身后温青梧恰如其分地按摩,常日紧绷着的脑子也舒缓了不少。

又看向李建志。李建志站在贞德帝后头,朝着成锦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是公公传话让奴婢过来的。”成锦垂下了头,温声回道。

贞德帝突然想起来了,“哦,对对,是朕让你过来的。不过现在倒没甚事儿了,你可以回去了。好好收拾物什罢。”

待要走的时候,记得给朕说一声。好歹尽心尽力地伺候了朕两年,朕也该表示表示。”

成锦作为贴身侍女侍奉他两年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情分倒是没什么,不过是奴婢而已。但不得不说他很是满意成锦的性子,不多言不多语,处处贴心。

但凡他想到的没想到的,她都能提前安排地妥妥当当。

“陛下抬举奴婢了,能服侍陛下,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成锦道。“那奴婢便告辞了。”

说罢,朝着贞德帝行了礼,退了出去。

贞德帝眯了眯眼睛,待看着成锦退了出去,这才又闭上了眼。

不错,六局每年给他挑的大宫女都甚是不错。

“大家。”温青梧在后头,轻声开口,打断了贞德帝的思绪。

贞德帝没有应声,便又听温青梧缓缓道:“成锦姑姑这是要掉到六局了么?”

奴婢听人说,凡是服侍过大家的大宫女,都会调到宫中各处做女官。”

贞德帝本不想理会温青梧,但她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是没有停,且按得他极为舒适。算是赏她个面儿,“嗯”了一声。

“那这样的话……”温青梧说着,很是犹豫,声音支吾道:“大家,那往后奴婢呢?会调到哪一处做女官?”

“朕怎知,自有六局安排。”说着他突然睁开了眼,转头看向身后站着的温青梧,“不对,朕都忘了,你是有才人分位的!”

做奴婢久了他还真就当她是个小奴婢了。

不得不说,奴婢这件事儿,他还做的挺不错的。

“才人不可以为女官么?”温青梧反问,面上些许茫然。

贞德帝方正的大脸上带起疑惑,想了想额,然后不容置喙地摇了摇头,“你有嫔妃分位,当个什么女官?”

宫中各司其职,什么身份做什么事儿?女官有后宫管理之责。”

但嫔妃之中,管理后宫之责的,只有一guozhimu,中宫皇后。你一个小才人,哪里来的资格去管理?想都别想了。”

“奴婢倒是没想过,就是很疑惑,到时候奴婢任期满后会调到哪里去?”温青梧说着,很是忧愁地叹了口气,“眼看着冬考的日子一天天的就近了,冬月一过就有选好的宫女来紫宸殿,明年就是奴婢就得走。一想想以后,都不知道到底去个什么地方?”

她面上忧愁且不解,又带着对往后未知的茫然,一时间这感叹倒是让人徒生悲。

贞德帝没应声,温青梧手里的动作不停,看着敞开的紫宸殿门口目光坚定。

往外,阶梯之下不远处,便是上朝的宣政殿。恢弘的大殿正朝着南方,阳光披在大殿朱色的琉璃瓦上,好似空中楼阁,金碧辉煌。

其实心里,她很明白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便是眼前这座大殿。

这座被刺眼的阳光笼罩着的,天周的朝政中心,宣政殿。

她骨子里不是真正的女儿家,她的骨子里流淌的也不是娇娇儿的血儿。宫中的女人一辈子望着一个男人望穿了眼睛,枯坐在自己的屋中一日又一日,蹉跎至死。

除非是人上人的四妃和皇后,除了这宫中,按照天周律例还能去宫外置办宅子做别院。似乎日子就会乐趣很多,最好要有一个儿子,这样才最后才不会沦落到尼姑庵度过晚年。

温青梧很清楚自己的出路,唯有两个。

要么,就是在后宫中挤破头,然后算尽心机爬到四妃或者后位之上;要么,就是留在贞德帝身边。不是为了得宠,而是让自己能够活得不那么碌碌平庸。

这两条路,无非就是活得好一些。别人的好或许是物质上的加持。于她而言,好,是精神有所依托。

所以她选择后者。

从活,到好好的活。这一段路不短,到现在她都还为之努力着。

贞德帝没说话,却是抬手,挡开了温青梧的手。

愣着不知想着什么,然后挥开了她的手。

“你就留在朕身边。”他悠悠开口,“也不是一点儿用处没有。”

温青梧心中喜色渐起,面上踟蹰道:“一直留在大家身边服侍么?”

“留着罢。”贞德帝道,然后拿起了折子。

比起其他普通的大宫女,温堇则总是不同的。她的用处,也不尽相同。

“是。”温青梧转过身,朝着贞德帝跪了下来,应得从善如流,说着,又疑惑道:“那……冬考呢?”温青梧直白地问道,“若是奴婢一直侍奉在皇上身边,那宫女的冬考呢,怎么办?”

自己要得到一份东西,就得其他想要得到同一份东西的人的路堵死。

不然她就会一直都坐不安稳。

李建志在后头,闻言,抬头若有似无地瞟了眼温青梧,又低下头去。便似什么也听见一般。

对于别人来说是挤破头绞尽脑汁争取的位置,对于贞德帝来说也不过是是贴身侍奉的奴婢。有没有,是谁,都差不多。

若是温堇则,似乎更好。

便直接转头对李建志吩咐道:“你去六局那边说一下,往后都不必办冬考了。”

第399章 赏赐的布帛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399章赏赐的布帛李建志张了张嘴,他其实想说六局那般都已经准备了许久,貌似试题都出完了的。但话道嘴边余光看到温青梧看向自己的眼色,他看不清是什么眼神。

但终究是心中一转,便什么也没说了。只应了声,“是。”

说完,亲身退了出去。

不过一件小事,贞德帝收回了目光,张开了手里的折子。继续批阅了起来。

正巧这时有尚服局的尚服进了殿中,为贞德帝裁制秋衣。量了身形,便让贞德帝挑料子。

贞德帝随手点了一匹,又看到旁边的温青梧,便让她也做了一身。还随手点了两匹缎子给她,当做是赏赐。

这一日温青梧回得比往日要早上许多。

回去之前,她去看了成锦。成锦也是在紫宸殿里服侍两年多的人,紫宸殿中自然也有她能使唤的人。便知晓白日里殿中发生了什么事儿。

看到温青梧进来找自己的时候,便起了身。

“姑姑平时那般就好,不必如此客气。”温青梧上前行了半礼。

成锦赶紧侧过身子,规矩极了,“奴婢便是奴婢,才人这一句‘姑姑’折煞奴婢了。”

经过白日里那些事儿,成锦和李建志想到了一处。都以为温青梧留在皇上身边是另有图谋。

一个宫妃,能图谋的事儿,不过是前途罢了。

如此一想,再看到她的手段,便怎么都没法儿当做平日里等同相处的大宫女了。

温青梧明白成锦的意思,也不再阻拦。

“过来只是想看看姑姑。”温青梧说着,留着跟成锦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算是最后的告别。

最后走的时候,温青梧赠了成锦一匹贞德帝当日赐给她的绢缎,当做别礼。成锦便回了温青梧一堆碧玺镯子。

推脱不了,便收了下来。

平日里回去大福宫里头所有人都就寝了,唯有留了扇门的赵嬷嬷在宫门处坐着打瞌睡。

今儿倒是早,到了大福宫的时候,天儿都还未黑尽。

郭茵茵站在庭院里头看着丫鬟收着自己的棉被,见到温青梧回来,大声嘲讽道,“哟,看看这是谁呀,今儿怎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是还腆着脸给皇上做奴婢的么,奴婢也能这么早下差?”说着,她看到温青梧手里抱着的两匹缎子,站直了身子。

傍晚的大福宫里头本就安静。一个个在廊下或在屋子里头,早些的灯笼已经挂上了房檐。

郭茵茵一出口,旁边的人纷纷向着温青梧看来,眼色各异,却是谁也没有出来说话。

倒是萧如意听到动静,从自己屋子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副木箸,显然是正在用膳。

“媚娘!”看到走进来的温青梧,萧如意脸上忍不住就荡起笑意,自从几人拜了姐妹,可是好久都没见到了。

徐蔷跟在后头走了出来,脸上也带着笑意。“媚娘回来了,可用膳了?”

温青梧看到两人,面上也跟着不自禁扬起笑意。

不是装模作样也不是面具,是真心实意的笑意。虽然浅,却一直漾进眼底。

她朝着徐蔷和萧如意快步而去。

“用膳?她一个奴婢自然没资格在紫宸殿用膳。”郭茵茵讽笑道。

萧如意听得很是不悦,转头便回怼道:“郭茵茵,你要是有本事,你也去紫宸殿服侍啊。”

“主要是我不愿意啊。”郭茵茵听到萧如意的话,笑得更欢了,“除了她谁还会不要脸到去做宫女?”

“你当然不愿意!你就是愿意也不可能进紫宸殿,当然就说不愿意。”萧如意毫不示弱,“可惜皇上这么久连你叫甚名字都还不晓得?”

哎,不比咱们媚娘。皇上可是亲自赐了个名字呢。”萧如意阴阳怪气地说着,声音九转十八弯,好像被赐名字的那个人是她似的。

温青梧听得忍不住乐了,拉着还想跟郭茵茵拌嘴的萧如意就向着她的屋子里头走去。

“你拉我干嘛?”萧如意还不乐意,“你是不知道,这郭茵茵趁着这些日子你早出晚归拿她没法儿,可是日日在后头编排你的。”

“这种人有甚好浪费心思的?”比起萧如意的介意,温青梧可以说是相当不介意郭茵茵的挑衅。

她压根儿没放在眼里。

“喏,我给你们带了好东西。”温青梧说着,将自己手里的布帛放在了屋里的桌子上。“这一匹,我看了长度,刚好能裁两身单衣,你俩一人一身,正正好。”

“这是哪里来的?”萧如意放着木箸,上天端着布料瞧了瞧,“这重云锦倒是好得很,宫里头娘娘们一年也就那么几件。”

“皇上赏赐的。”温青梧背着手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笑问:“怎么样,可喜欢?”

“那当然!”萧如意脸上笑开了花。拉开了布帛就跑到梳妆镜前比划起来。

徐蔷面上也欢喜,不过没有萧如意那般张扬,含蓄得很。

“媚娘,皇上赏赐的东西你转手就给了我们,会不会不太好?”徐蔷说着,些许担忧道:“皇上可会责怪你?”

温青梧摇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她说着不知,语气却轻快,“不过我可不怕。”

贞德帝就算责怪,她也有无数的法子让他消气。

再说了,不过一匹布帛罢了,他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媚娘,你说我们一人一件?那你呢?”徐蔷有些迟疑地又问道。若是温青梧没有,她便不能要这一件。

“皇上今儿做衣服的时候,让尚服局的人顺带给我也做了一套。”温青梧在她们面前倒是不遮掩,“再说了,我现在是宫女,成日穿的也就这几件宫制的衣裳。”

“哇……你可真好!”萧如意听到温青梧的话,转头看着她眼睛都发着光,“皇上竟让尚服局给你也做了一套衣裳,真好!”

徐蔷一直看着萧如意手里的布帛,忽而蹙眉道:“我怎么感觉这个花样这般熟悉?”

萧如意和温青梧闻言,皆是看向她拿着的布帛。

“怎么熟悉了?”萧如意疑惑问道。

徐蔷拍了拍手,“哎呀,我想起来了。五公主也有这么一套重云锦做的衣裳!”

“你怎晓得?”萧如意不解,“你见过?”

“你不也见过她穿吗?”徐蔷白了萧如意一眼,上前去掩上了门,压低声音道,“就是前些日子,她幽会临城郡公的时候,咱们不小心撞见那次啊!”14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406章 尴尬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06章尴尬李柯站在殿门口,一直看着温青梧的身影消失在荷塘尽头,还又看了会儿,这才不舍地收回了目光,走回了殿中。

此时的杨昭仪已经回了殿中,盘着腿又烤起了地瓜。

看到李柯走回来,“相思之苦解了?”她戏谑地问道。

李柯坐回了蒲团上,坐在杨昭仪对面,接过她递来的一杯热酒,“阿娘,你别老是这般不正经。她脸皮薄着呢。”

“我又没有说笑她,你急个什么劲儿。”杨昭仪说着,往后靠着软垫,看着李柯神色轻佻,“儿啊,你觉得她心仪你?”

李柯没说话,听着这话,抿了抿新酒,“总会喜欢上的。”

“原来你看得清,我还以为你被爱情蒙住了双眼呢。”杨昭仪说着,打了个哈欠,“你不觉得奇怪?”

“什么奇怪?”李柯挑眉,看向杨昭仪。

杨昭仪看着殿中的雕花屏风,好似随口道,“她是极聪慧的,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很明确,拎得清也有分寸。这样一个有分寸的人,在不喜欢的情况下,为何会和你相好?”

“这样一个极为分明的女子,到底为何会和你在一起,还这般义无反顾,你就没深想过。”杨昭仪说着,收回目光看向李柯。

李柯垂着头,看着杯中的酒。端着酒杯的指尖轻轻摇了摇,酒杯中的就睡跟着轻晃。

阿娘向来是极为通透的人。总能看清常人看不清的。

良久,李柯将手中的酒喝了,“不管她在我这儿想要什么,我给便是。”

这有何难。”

她想要的,他都给。

不论付出什么。

杨昭仪嗤笑一声,对李柯的话不置可否。偏了头,转了话题,“你方才不是说要送银子给她吗,我瞧着她走的时候手里头可没拿东西。”

李柯被杨昭仪点醒,恍然一拍大腿,“是了,竟忘了这事儿。”

宫里头的物件都是定制,是不是平日里的旁人一眼就明白。比起首饰头面或者其他礼物,他觉得银子更适合她。

送什么也比不上直接送银子。

他提前准备好了一袋子不菲的金银,准备以阿娘的名义给她收着,以备宫中之需。

结果方才只顾着不停看她看她看她,竟忘了这事儿。

“阿娘你也不早说。”李柯责怪道,“方才她走的时候你就该叫住她。”说着,李柯起身,拿起旁边的银袋子,往殿外走去。

“不用生花去送?”杨昭仪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不必了。正好我要出宫了。”李柯头也没回地就走出了拾翠殿。

宣微殿,本是梅淑妃往日的殿。她没了,殿中却还住着人。便是侧殿里的王昭媛。

位列九嫔的王昭媛。

温青梧还记得这人。

进到这大明宫里的第二日,她茫然地冒着雨去看宫中的情景。在太液池旁边遇到了杨昭仪和郑昭容,两人便是说去找王昭媛。

被卫贵妃责问的时候,她便在殿中。一直坐在梅淑妃的身后。

温青梧脑子里头想着,脚步不停。忽而被身后的范云仙一拉。

温青梧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范云仙。

范云仙伸着脖子看着前头的花枝,小声道,“前头好像有人。”

“有人就有人呗。”温青梧不解,回头继续迈开了步子。小路上虽然平时人少,但是有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吧。

只是刚走几步,温青梧就停下了脚步。

“将军,月末仲冬日当真不得闲吗?”女儿叫娇俏的声音响起。

温青梧脚步一顿。

在后宫之中能称之为“将军”的,也就那么一个人。

温青梧心中是无比后悔方才自己没有听范云仙的话,然后转身离去。

“不得闲。”司沐冷冷的声音响起。

“那日你不是休沐吗?可有其他事儿。”娇俏的女儿声又问。

仲冬日,是司沐休沐的日子,亦是他的生辰。

之前听得贞德帝偶然间提过一句。

温青梧定住的身子缓缓转身。范云仙站在温青梧身后,他耳力更甚温青梧,自然也是听到了的。看着温青梧转身,他压低声音问道,“才人,咱回去?”

一听到他声音,温青梧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

果不其然,下一刻身旁的花枝就被人猛地拨开。

温青梧转到一半的身子僵住。

一不小心撞破别人幽会,本就是一件好生尴尬的事情。

还是司沐——曾经跟她幽会过的男人……

范云仙被突然的响动吓得身子一抖,看着司沐结巴道:“司司将军。”

说着,他看到站在司沐对面的女子,方才被花枝挡着未见到,这会儿见到不免吸了一口冷气,“公……主殿下……”

温青梧想装作看不见也不行了。硬着头皮回头,看向司沐,嘴唇微张做出惊讶状,“司将军怎么在这里?”

这下倒是司沐尴尬了,他板起了脸,“就是路过而已。”

“哦……”温青梧不知怎么回,这一个‘哦’字三转十八弯,弯出了意味不明的感觉。

于是赶紧止住了声音。

“好巧。”她赶紧接过话试图打断尴尬。

只是司沐对着温青梧心里头有些虚,没敢应声。长乐公主李丽质站在旁边羞得脸红。谁被这样抓住不脸红。而温青梧身后的一众奴婢更是噤若寒蝉。

一时间竟无人开口。

于是更尴尬了。

寒冷的风拍在脸上,让温青梧清楚地感觉到每一寸肌肤的凉意。似乎也能感觉到每一寸空气的凝结。

“那……就不打扰司将军了。”最后还是温青梧实在受不了这气氛,主动开了口。说着就冲司沐和李丽质各行了个礼,便要退身。

“你这是去哪里?”

温青梧刚转身,就被司沐叫住,“回紫宸殿么,将好,我也要过去了。”说罢,司沐挡开花枝走到了温青梧所在的路上。

“没没。”温青梧赶紧砖头道:“今儿冬至,我去给各宫送例行赏赐的呢。”说着她怕司沐不信,还特意指了指后头几个奴婢抱着的物什,“这不,正巧去宣微殿的路上。”

司沐沉吟须臾,道:“那我来帮你罢。”说着就要上前去接奴婢手里的衣裳。

却被温青梧赶紧拦下,“别!”说着她余光飞快地溜了一眼李丽质,很是努力地笑起来,“这些小奴婢的事儿,哪里敢劳动将军。”说着,赶紧朝着两人一礼,然后带着范云仙飞快地离开。14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408章 撞见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08章撞见一巴掌扇下去,小宫娥一个不稳便栽了在地板上。

手捂着被扇得通红的脸颊,呜呜哭着。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小宫娥涕泗横流,也顾不得去擦脸上的泪水了,只哀求地看着大殿上坐着的华服女子,不停求饶。

正殿上坐着的女子身着金银线彩绣罗衫花笼裙,翠色抹胸短襦。头上的反绾髻上插着七尾凤头钗,钗上红宝石做缀,凤鸟羽冠轻颤。

她额头描着花钿,芙蓉妆面精致细腻。明明已近四十的年纪,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此刻正看着宫殿中跪着的不停求饶的小宫娥。

旁边站着的宫嬷嬷见上头的主子没有发话,飞起又是一巴掌,打得小宫娥直接嘴角渗血。

小宫娥被打得呜呜直叫。

“只要你说出来,是谁指使你那般做的,本宫便饶过你。”卫贵妃端坐在大殿之上,面色沉沉地看着下面泣不成声的小宫娥。

“没有人指使,是奴婢一时糊涂,才带着纪王过去的……”小宫娥被打趴在地上。

卫贵妃将自己的金粉绘花披帛提了提,看着小宫娥道:“既然是如此,那你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妹妹,你记不记得谋害皇嗣的罪责是何?”卫贵妃忽而转身,看向旁边坐着的梅淑妃问道。

“这么大的罪,最不济也要宫刑司来定。臣妾不好妄言。”梅淑妃比起卫贵妃,少了一丝媚气,多了一丝端庄。

比起梅淑妃的谨言慎行,卫贵妃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回头对着下面的小宫娥提高了声音,道:“谋害皇嗣,当诛,抄三族。来人,将她打入掖庭狱!”

小宫娥没想到这么大的罪就这样定了,一瞬间连哭都忘了,猛地抬头看向卫贵妃:“冤枉冤枉!娘娘,奴婢冤枉!!”

卫贵妃晦暗的眼神看向小宫娥的眼神,似乎不想再多话,抬起宽大的袖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强壮的宫嬷嬷们不由分说便拖起小宫娥往外头拉去。

将才卫贵妃那晦暗的一眼,让被强拽着的小宫娥一瞬之间如醍醐灌顶。

“娘娘!奴婢便说!”小宫娥挣扎着看着卫贵妃,眼中是绝望之后迸发的光亮。

若被拉进了掖庭狱,有死无生。谋害皇嗣的罪名定下,全家都得牵连。

旁边的宫嬷嬷闻言,拉扯的力度小了些。卫贵妃已经偏过的头再一次看向小宫娥。抬起手摆了摆。

宫嬷嬷松开,小宫娥摔倒在地上,跪爬着向卫贵妃而去。

“娘娘,奴婢都招!”小宫娥停下,哭得双眼红肿,头发也因为扇打拖拽而散落。

“招什么,细细与本宫道来!”

卫贵妃坐端了身子。看着小宫娥,同时余光又扫向旁边的梅淑妃处。放在髀间的双手攥紧!

想要害她儿子,她一定要咬下她一块肉!

到时看她脸上是不是还能这么端庄大方地笑。

梅淑妃也跟着将脊背挺直,看着小宫娥的目光依旧端庄温和。

“既有隐情,那便道来。”梅淑妃道:“你只肖说你所见所闻。真假尚有宫刑司来查实。但若是随意捏造攀扯,宫中刑法自然是容不下的。”

小宫娥闻言,张开的嘴顿住。惊惧地看向梅淑妃。

宫刑司,是宫廷内处罚犯了错的嫔妃的,偶尔也有大罪的宫人打进去。直接由皇上和皇后掌管。自从一年前皇后仙逝,宫廷司便交到了淑妃手里。

小宫娥脑子还没有转过到底要如何抉择,便听上头‘啪’的一声。

卫贵妃一拍桌案,怒道:“淑妃你少在本宫这里作马威!唬她一个奴婢作何?”说着转头看向小宫娥:“你旦管讲,你今日在本宫这里说的话,真假本宫自会兜住。”

卫贵妃说着,转头看了眼梅淑妃,带着愠怒。回头又道:“若是牵扯到了皇嗣,前廷自有大理寺和刑部,轮不到宫刑司来指手画脚。”

卫贵妃这话算是给了小宫娥一颗定心丸。

再者,自己死,总比死了还要连累全家要好。

小宫娥不再犹豫,也不再抬头看上头的主子们。盯着手前的大理石地砖战战道:“昨日阴雨连连,间有歇。纪王便要去太液池旁抓黑龙。奴婢们劝说才下过雨,池旁湿滑,怕打滑摔倒。若是平日,纪王定会听。昨日也不知为何,纪王便是不听。

后来陈公公说,王爷不知听了哪个宫人的话,偏说那池里有能知人意,且能四变的黑龙。过了雨日就没了。”

说着,小宫娥吞了吞口水,都不敢抬头看上头的主子们。

卫贵妃脸色越听越黑。整个绫倚殿中或站或坐的宫妃们大气都不敢出。后宫以卫贵妃和梅淑妃为尊,谁敢在这样的关头去触霉头。

一时间众嫔妃恨不得抱着头飞出绫倚殿,就好看不到殿中这些事儿了。

站在卫贵妃身边的老宫女低身凑到她耳边。

卫贵妃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老宫女面色严肃的退了下去。

“你可知是哪个宫的宫人谣传?”卫贵妃问道。这一次开口,卫贵妃少了愠怒。多了些胸有成竹的气势。

敢在这么多后宫嫔妃面前对上宠冠后宫的梅淑妃。她自然有自己的底牌。

没有足够的证据,没有确定的实锤,她堂堂一个贵妃怎会傻到不经由宫刑司便直接问罪这些宫人。

这个小宫娥只是一个引子。今天她要清算的事儿,可不是这一两件。

卫贵妃握紧了微微颤抖的双手。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忐忑。

今天,她一定要弄死这个老贱人!

“奴婢知晓。”

小宫娥抬起头,怯怯地看向梅淑妃,目光扫过旁边的石柱。

她攥紧了双手。深吸一口气。

梅淑妃抬起手中的团扇,轻轻扇了扇,掩住了面上的神色。坐在梅淑妃旁边的王昭媛往后靠了靠,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梅淑妃。抓着团扇的手捏紧。

“哪个宫的人?何时听到,何处听闻?”卫贵妃问道。

撞柱而死,总比一家人陪她死要好。

小宫娥身子耸起,余光定在旁边的大柱子上。柱子上雕鸾展翅跃飞,上面的朱漆宛若流淌的鲜血。

她闭起眼睛,一脸视死如归。嘴唇翕合。

第417章 会昌寺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17章会昌寺高阳说着,看向温青梧,“你不知道罢?九哥护你可是护得厉害,私下里谁都不敢说你一句不好。不然他就会生气。”

说着,头发已经梳好了。高阳对着镜子里照了照,很是满意。起身的时候转头冲着萧如意道:“如意是吧?你性子还不错,我挺喜欢,下次我去大福宫找你玩儿。温媚娘忙得很,大忙人一个,次次去寻她次次落空。”

萧如意跟高阳越说越投缘,徐蔷没萧如意那么多话。跟高阳也没那么多说的。只想着什么,片刻之后,坐近了温青梧,“你跟晋王殿下很熟?”

温青梧看着车帘子,而后摇了摇头,“我与他说的话统共也就几句罢了。”

徐蔷秀眉蹙了蹙,又松开,然后转了头,什么都没多说了。

几人车厢里说着话的时间,马车已经到了内宫宫门处。

再往外,便是外宫。

旁边传来了马蹄声,高阳贴着车壁掀开了车帘往外看去,不由啧声,“啧啧,司将军也来了。”

萧如意听到,跟着伸着脖子八卦地往外看去。果然看到司沐在马车外头,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一身褚色常服,圆领长袍,外头披了件乌色的大氅,一头青丝绾在头顶用黑玉别着。

冷着一张脸坐在上头,惊绝的五官愣是被染上了几分冷色。倒是跟着冬日的天儿相得益彰。

看得高阳打了个寒颤,赶紧放下了车帘,“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看一张脸。”她嘀咕道。

萧如意本来还想看,却被车帘挡着。看向温青梧“司将军不是该在陛下身边跟着么,怎么会跟着来这边?”她习惯了有事儿就去询问温青梧。

似乎温青梧就该什么都知道一样。

温青梧看了眼萧如意,有些绷不住。在听到说司沐一道儿的时候脑子里就开始乱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司沐也会跟着来。

同时五公主也来了……这样

温青梧想到那一日小路上恰巧碰到的两人,整个人都开始不好了。早知道她该问清楚高阳都有谁一道儿去的!

若是早知道……那她就是装病也会推掉!

温青梧没有回答,高阳接道,“还能为何,被五姐特意拉来的呗。”她说着,身子往后靠去,很是揪心地长叹一声,“也不知五姐想的什么,竟喜欢他。”

萧如意看司沐却是不错的,转头问道:“我瞧着司将军挺不错的,家世,人品,性子样样皆好。”

对了,还有相貌,也是一表人才的。”

“可是闷呐!”高阳很是不屑地嗤了一声,“那么闷的性子,整个大内我看除了媚娘这个没脾气的,就没有受得了他的了。”

温青梧抿着唇绷着脸看着车帘,没有接话。

徐蔷看了看高阳,又看了看温青梧,什么都没有说。萧如意倒是不甚在意,“我觉得司将军挺好的。除了性子冷些。”

“那是冷些么?”高阳压着声音吐槽,一边说一边撩开了车帘,“那是很冷好不好!”

“冷点儿有冷点儿的好处嘛。”萧如意也跟着高阳凑着身子过去瞅,压着声音,“你想,若是他成了家,对别的女子一律不闻不问,这家中夫人该有多安心。”

是吧媚娘?”萧如意说道,目光偷偷看着前头的挺直坐在马上的司沐,嘴上却是问着温青梧。

对萧如意来说,什么都问温青梧就对了。

只是话音落下,温青梧的声音还没有听到,就见前头坐在马上的司沐蓦然转头,目光瞬也不瞬地朝着车上看来。

撩着帘子偷看着的高阳和萧如意被逮了个正着,吓得一个白了脸一个红了脸。

高阳幽幽转过头,白着脸看了眼天上,“今儿天不错。”她朗声道。

萧如意也准备应和着高阳的话然后缩回脖子,正要挪开目光,就看见司沐突然冲着她勾了勾唇角。

这笑意……带着感激?

萧如意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正想定睛看的时候,司沐已经回过了头。

高阳猛地转头和萧如意面面相觑。

“他……”萧如意抬着手指着外头,自己似乎都有些不信,“他是不是……对我笑了?”

惊骇地捂起了嘴边,“天耶天耶天耶!”

“我要去给五姐说!”高阳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萧如意,“天耶天耶!司轻如对你笑了!”

“他对父皇可都没过笑脸呢!”高阳说着,相当激动地回头,“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跟五姐说!”

萧如意还沉浸在茫然和不解中,实在想不通司沐怎么会对她笑?

但一旁的徐蔷却是注意到了,拉了拉温青梧,而后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

温青梧面色微沉,而后在徐蔷离开之后转头对着还拍着手不停说着“天耶天耶”的高阳道:“你确定司将军是对着如意笑的?”

“不然呢?”高阳见温青梧都问起,更来兴致,“他可是就朝这边望来的,周围又没有其他的马车。除了如意就没其他人了。”

“不还有你么。”温青梧反问道:“你怎知他是对如意笑的,不是对你笑的?”

“呃……”高阳噎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萧如意,开始思索起来。倒有些不确定了,“他方才,到底是对你笑,还是对我笑的?”

本来萧如意是看清楚了的,司沐就是朝着自己勾了唇角。但被温青梧这么一问,倒是不敢确定了。

她知晓温青梧才来不说无用的话。

于是皱起了眉头,看向高阳,“我……也没太看清。”

说着看了眼温青梧。温青梧面色不变,倒是旁边的徐蔷朝着萧如意挤了挤眼睛。

“哦!”萧如意作恍然状,看向高阳,“好像是对你笑来着?”

高阳身子往后一仰,满脸嫌弃,“不是吧?!”她鼓圆了眼睛等着萧如意。

“真的。”萧如意又看了眼温青梧。

高阳面色复杂起来,然后撑着下巴深思起来,像吃了苍蝇一般脸色古怪。安静半刻之后,忽而抬头对着车中三人道:“我跟你们讲,可不准跟五姐说司轻如对我笑了的事儿!”

五姐虽然为人端正规矩。但哪个女人不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吃醋。

何况是五姐那般,从小就喜欢别人到大的。眼里心里别人丝毫都容不下,满心满眼装的全是司轻如。

这要知晓司轻如那样的冰块儿竟然破天荒的对自己笑。

就是不做弄自己,心里头肯定也是不好受的。

温青梧没应声,只沉默地看着车帘。徐蔷温柔地笑起,帮三人应下了话,“殿下放心,如意和我都不是多嘴的人。媚娘的性子你更是明白。”

高阳听到徐蔷的答复,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

马车到了宫门口,旁边路上又插出来另一辆。

那是城阳和长乐公主所在的马车。

出了宫,马车一路往西北而去。

今儿他们要去的会昌寺,在镐京城的西北金城坊中。

此时天色尚早,街道上还很安静。出了皇城才能稀稀落落的听到些许声音,会昌寺在镐京城的西北。因为今儿是仲冬日,故而一大早,便有城中的百姓,三三两两地到寺里头来。

仲冬日也不是佛家的什么日子,于是寺中便没有讲经什么的。只是烧香的比平日多了些许。

马车没多久,到了寺门口。毕竟有皇家正儿八经的公主在,也是千金之躯。一早寺里头便收到了消息。

于是一大早便有特殊的知客僧到寺门前迎接。

其他的香客全走的后门或者偏门。这正门打开着,老远就有人守着不让近。就是为了接高阳和长乐几人。

马车到了之后,几人下了马车。高阳最先提着裙子跳下去,温青梧是最后下去的。一下了马车,便看到外头站了好些个人。

除了高阳、萧如意、徐蔷,便是长乐和城阳。甚至还有晋王李芝。

司沐正将马匹递给旁边的副将,跟知客僧知会着什么。看到温青梧,长乐倒是面上淡然,冲着她端正地弯了弯脖颈,当是做礼。

温青梧也规矩,带着萧如意和徐蔷端正地给几人做了礼。

“师父也来了。”城阳看到温青梧,笑起,提着裙子走了过来,“好难得见您出一次宫。”说着,转头对高阳道:“你倒是有法子,竟然带出了师父。”

“可不是呢,我直接去求了父皇。”高阳一脸骄傲,能把温青梧这样的人磨出来,可不容易,“媚娘开始还不愿意呢。”

李芝不动声色地跟在城阳后头走了过来。

一个称呼就能表现出高阳的亲近。

“媚娘?”李柯小声道,他看向温青梧,礼貌而得体,“这名字好。我可以跟十七一般叫你媚娘么?”

以前李芝都叫他堇则姐姐。

一句姐姐叫出了距离,是温青梧正喜欢的距离。他这样反而让温青梧觉得太过亲近。

虽然心中些许不舒坦,但李芝是亲王,她又能如何。

“自是可以。”她微微低垂着头,说得温和,板正而疏离,“不过是个名字,殿下如何叫都可以。”

李柯看着温青梧疏离的样子,欲言又止。

第418章 重点到底是什么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18章重点到底是什么“好了好了,咱们快进去罢。”高阳一心都在寺里头,惦记着寺里的那个小和尚,不耐一群人在外头叽叽歪歪浪费时间。

最后头的两辆马车上跟着的奴婢们也纷纷下了马车走到了自家主子身边。

一行人向着寺前阶梯走去。高阳提着裙子走得最快,长乐和城阳相搀扶着手,怕高阳惹事儿,也跟着走得快了起来。

留下温青梧几人,倒是不好走太慢,于是都跟在后头快步而行。

温青梧今儿带出来的奴婢是柳叶。她就柳叶一个丫头,留吉留在宫里守着屋子,还有拾翠殿那边得需要他跑一趟。

想到拾翠殿,温青梧跟着众人的脚步停了下来。她转头,看着阶梯之下的镐京城。

皇城在会昌寺的东南边。会昌寺在山上,上了阶梯之后视野更是开阔。皇城的三丈宫墙都能隐隐约约看到,若不是周身高树山峦遮挡,倒是一览无余了。

说不定,眼神好些的,拾翠殿的位置大约都能看到。

也不知他现在在没在拾翠殿。是在自己王府还是入了宫,入了宫有没有在拾翠殿等自己?

留吉又去说了没有?

他听了会不会不开心?自己明明答应了他不失期的。

还是失诺了。

脑子里纷纷杂杂乱想着,就听到旁边有人轻声道:“看甚?”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她回头,就看到司沐站在旁边,一身诸色常服将整个人修得笔直挺拔。

这人总是这样,常常一眼就能锁住人的目光。

“再慢要赶不上她们了。”司沐说,朝着高阳等人的地方抬了抬下巴,目光却是瞬也不瞬地看着温青梧。

温青梧被看得脸颊发烫。

“多谢将军提醒。”她低头快嘴说完,转身就上了阶梯,不敢耽搁半分。

司沐这个人,有时候就想脑子不好使似的。根本不会看人脸色。

比如现在,温青梧的逃避都表示得那么明显了,司沐还跟个木头人一样。长腿一抬,轻而易举地就跟上了温青梧的脚步。

“你不是说今儿没时间么?”司沐问道,好像还很替温青梧着想了一般,怕被人发现不妥,刻意压低了声音。

但其实他跟她说话就极其不妥啊。

即使别人什么都没听到,光老远看着两人站在一起就是不妥!

“那日离仲冬日还半月的时间,我哪儿知晓有没有时间。”温青梧都有点急了,转头在司沐张嘴又想说什么的时候,赶紧补充道:“将军可还有正事儿?没有我就先走了。”

说着也不等司沐回答没回答,三步并作两步就朝着上头的萧如意和徐蔷快步而去。

这个司沐,真的让人头大。

温青梧只想快点逃离。毕竟前头还有长乐为主的几人。

温青梧的疾步,对于司沐可算不得快。长腿一抬,轻而易举就追上了温青梧,“你现在要急着去哪里?”

温青梧真是……她很是无奈地呼了一口气。

她以为司沐这话是讽刺她的反话,毕竟自己的躲避已经做得这么明显了。

只是那哪知还没有回应他,又听他道:“莫不是要去烧香祈福?”

仲冬日烧香的人多。她们一行人既然来了佛寺里头,不论是为了什么来的,都免不得要去上一炷香。

听着司沐略带疑惑的语气,压得很低地问自己。

温青梧突然有一种无力感。

他脑子里都想些什么?难道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吗?

温青梧看着前头的几人走到了寺门处,然后转过身子不见了身影。这才停下了脚步,然后转头极其认真地看着司沐,“司将军,你觉得你这般与我走得近妥吗?”

司沐看着突然板起脸的温青梧,面上浮起些许讨好,“你不喜欢?那我便不在人前找你便是。”

“不是人前不人前的问题呐。”温青梧真是对他有些没法,“我是说,我们俩这样,极其不妥。”

“你跟我,”她指了指司沐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俩,就不该如此。我们本该两不相干的,虽然都在皇上身边,但却该要注意规矩。你可懂?”

司沐背着手,听着温青梧的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色也冷了下来,像往常一般冰冷。他摇了摇头,“不懂。”

温青梧一噎,他现在都摸不透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好吧,就当是真不懂。

温青梧压着情绪,看了眼空荡荡的寺庙门口,回头对他道,“这样说罢。司将军你”

“别叫我司将军。”司沐突然冷着脸打断了温青梧的话。

“好。那就司……司”温青梧感觉自己都开始躁了。司了半天都没司出个具体来。

“轻如。”司沐面色稍缓,接话道。

温青梧一停,然后认命一般点了点头,“轻如,好。轻如,我这样跟你讲罢,你年轻有为,年纪轻轻不仅是陛下身边的禁军统领,羽林卫大将军,还有一身赫赫战功。钦封了正二品的郡公爷。家里头又就你一个独自,还是司家家主。”

“全天周不知多少女儿家望穿了眼想要嫁给你,你何必为了我一个都入了宫,一辈子蹉跎无望的女子浪费时间呢?”温青梧苦口婆心地说道,看着司沐黑起来的脸色,又有些心虚了。

这人急了万一做出什么事儿来……

“你什么意思?”司沐黑着脸问道。

什么意思?她什么意思话里头不是都说得很明白了吗!

温青梧看着司沐的脸色,估摸着他是不是快生气了。于是放缓声音先夸一波,“我的意思便是,将军——轻如你这般人品样貌家世样样顶好,若是正经成家立室,在镐京城里很多女儿都会愿意嫁于你。”

“你的一生,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跟着一个没名没分的后妃纠缠在一起,不该让她坏了你的名声,不该被她扰了心境和前程。”

司沐不置可否,背着手偏着头睨着他,“你方才说,我样貌不错?”

“那我与吴王相比,谁的样貌更不错?”他认真地问。

温青梧简直想一口老血吐出来。“这个不是重点呐……”

“不,这个是重点。”司沐看着温青梧,问得认真极了。如凤令

第419章 辩机的禅房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19章辩机的禅房她似乎永远想不明白,他脑子里到底想这些什么。

“轻如,你怎么还不上来?”

娇俏的女儿声在上头响起。

温青梧倏忽转头,就看到明明已经走进寺门的长乐公主不知何时又站在了寺门处,看着这一处。

温青梧心里头沉了沉,因为司沐而混乱的脑子和烦躁的情绪一瞬间便敛起,清明起来。朝着长乐端正而规矩地一礼,“公主殿下。”

礼罢,又转身冲着司沐规矩而疏离地一礼。什么也没多说,提起了裙子向着寺门处而去。

长乐目光在温青梧身上停了片刻,又挪到了司沐身上,面上扬起温柔的笑意,“轻如,我让你带的陶塑可带了?”

十九喜欢陶塑玩意儿,自己没时间出宫,就算出宫也没机会去街上走动。平白惹起动乱。便托了司沐趁着今儿给自己带来。

“带了。”司沐走了两步听到长乐的话,站定脚步,“公主现在要?若要便给你拿过来。”

“没,我就突然想起来问问。”长乐对着司沐说道,语气比与旁人说话亲切多了,“轻如你快些,高阳跳脱,在前头跑了老远,你不跟着些待会儿万一她惹了事儿就麻烦了。”

她一口一句“轻如”叫着,但听在温青梧耳朵里就是平白多了几分别扭。

不过她自不会表现出来,面色无波地正想要与长乐擦肩而过,就听司沐在后头甚是疑惑地道,“公主为何叫末将小字?”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茫然。

这个人……后知后觉得可怕。

长乐顿住,“你”她支吾地开口。

“男女有别,公主乃是千金之躯,莫要为了末将坏了名声。唤我官职便可。”司沐打断了长乐的话,说得一板一眼,正经极了。

温青梧赶紧加快了脚步擦过长乐公主,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另一边高阳,直接朝着会昌寺后院的禅房跑去。

回到镐京之后她溜出宫好多次,都跑到这会昌寺里头来了。一次没见到辩机,便来两次。一开始还不许她如禅房。如今好了,死缠烂打加上她用公主的身份来威压,整个会昌寺都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了。

包括辩机的禅房。

不过就是不理会自己,当她是空气似的。

早就将会昌寺摸得是明明白白。高阳来到了后院轻车熟路就摸到了辩机的禅房。

冬月的天儿寒冷,禅房紧闭着。她推了推,没推开。

跑到窗边垫着脚往里头看去,只见辩机匐在低案前认真地写着经文。一边看着手边的梵文,一边译着。光洁的头顶上点了戒疤,眉眼如画。清隽绝美的侧颜带着冷清,好似除了手中那一本佛经,世间万物皆不入他的眼中。

冷眼孤傲,恍如谪仙入世。

高阳看得心里头怦怦直跳,她跑过去叩响了门。

片刻之后,禅房门从里头打开来。辩机站在了门口。

他一身蓝灰色裟衣。脖子上挂着一串檀香佛珠,清冷地目光看着高阳沉下,“阿弥陀佛。”他端正地作揖。

只是还没作完就被高阳推开了手,“你阿什么阿呀,咱俩这样熟,礼就免了。”她说着,直接从辩机的腋窝底下钻进了禅房里头。

辩机转头,沉着脸看着高阳,声音清冷,“公主,这禅房是俗家弟子的屋子,还请移步。”

高阳早听惯了辩机的推辞与疏离,撇了撇嘴什么没多说,直接上了蒲团然后脱了锦履盘坐在桌案对面。

两只胳膊往上头一耷,就趴在了桌案上,赖皮地道:“反正我就在这儿了,哪儿也不去。”

辩机看着高阳,常年合掌作揖的手都捏了起来。

“公主自重,我毕竟是男子。”辩机沉声道:“若是无事,还请公主移步。”他说着,侧过身子站在门边,坚持着想要赶走高阳。

“我不走。”高阳想也不想就道:“你不是和尚么?和尚红尘之外,要什么自重。”她没脸没皮地说道。

辩机面上的神色终于有些绷不住了,黑着脸看了高阳好一会儿。

高阳只闷着头不说话,干脆直接回头闷在了臂弯里头,闷声不语了。

辩机盯了老一会儿,都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就像沾在了上头似的,动也不动。

没法,最后他沉着脸走了回去。

任由高阳坐在那儿,就当她是空气一般,理也不理。

埋头开始翻译起自己手里的经文。

高阳埋头许久,听不到动静了。这才将头从臂弯里头抬起来,眨巴着眼睛看着辩机。

辩机一直被她盯着。久了,连手里的笔都有些握不住。抬头沉眼看着她,“公主成日就无事可做?”

“有啊。”高阳将下巴搁在手背上,瞧着辩机,神色认真地回道;“我最大的事儿就是看你呀。”

辩机顿住,然后低下头继续翻译经文。只是怎么翻译都不如方才顺了。

高阳所有目光都在辩机的脸上,哪儿注意到他手里的经文翻译成什么样。再说了,她看也看不懂。于是这会儿压根儿没察觉辩机身上有什么不对。

只瞬也不瞬地看着人家的脸,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在心静似水的人也受不了这般盯着瞧。

知道辩机被盯得手里的毛笔都有些握不住了,紧攥着打颤。

这下高阳倒是看到了。

“你冷吗?”高阳说着,从桌上撑起了身子,“我给你带了梅子酒,要不要?来两口暖身子。”

她很喜欢宫中尚食局酿的梅子酒,来会昌寺的时候专程给辩机带了一坛过来。但又怕他不吃酒,拿出来平白惹得他斥责。便没敢直接拿出来。

这会儿见他冷得手都在打颤了,不免关心地问询要不要吃酒。

辩机直接将手里的毛笔砸在了桌案,冷冷地看着高阳,“我不知公主到底如何这般缠我,但出家人不与俗世相缠,公主理当明白。若是公主明白,还请莫要再来扰了我。”辩机说着,将脸板起来。

就似木头一般。还带着莫名的怒意。

高阳自不会深想这怒意是哪儿来的,只觉得被辩机这样一凶委屈极了。但她被他凶惯了,也不敢顶嘴。只噘嘴小嘴,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委屈,哽咽着道:“好嘛好嘛,不吃酒就不吃酒嘛。我不扰你便是。”如凤令

第420章:护卫

说着,还嘟起嘴小声嘟囔道:“干嘛这么凶人家。”

辩机无奈又生气地呼了一口气,然后不再看油盐不进的高阳,低头拿起毛笔继续写了起来。

师父说过,红尘俗世,在于不乱于心,不困于情。

他有心,但无情。

有心,在俗世之中便能乱了心。

所以他佛心不够坚定,还需要更虔诚才是。

辩机又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将高阳当做是试炼自己佛心的世俗之人后,心里头就平静了许多。

那双方才还焦躁的眸子再睁开时,只剩下平静。古潭一般的平静。

高阳讪讪地看着辩机,见他不再赶自己走,也舒了大半口气。又趴回了身子,目光继续瞬也不瞬地看起辩机。

一坐,又是良久。

辩机直到手写得些许酸了,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端着旁边的茶盏准备。一喝,才发现里头空了。

想要斟茶就被横里伸出的一只手抢过了茶盏,“我替你斟。你安心译经便是。”高阳扬起笑意的脸上就像是三春绽放的桃花。

对着他,似乎不论怎样,都是这样的璀璨模样。

高阳斟好茶,然后端着递给了辩机。

辩机伸手接过,肌肤碰到了高阳。高阳一愣,然后坐回了位置上。根本没注意到辩机泛红的耳根子。

她还回想着放下触碰道辩机之后的触感。

似乎很冰呢。

辩机垂着头敛起面上的神色,喝了茶之后又开始继续提起毛笔准备写。

将提起笔写了两个字,手便被人包在了掌心里头。

高阳那两只软和的小手带着点点白嫩的肉,握得他手一暖。

“你手怎么这么冰呀!”她问,在辩机想要缩回手之前又突然松开了手。辩机还不明所以之中,她转身撑起身子跑了出去。

一晃神,便没了她的身影。

屋子里头变得空荡荡起来。没了人气,就剩下禅房里的一团沉暮。

似乎比方才更冷了。

也好,这样更安静些。辩机看了眼手边的茶盏,上头还冒着热气。须臾,平静地收回目光,继续落笔开始译起了经文。

和尚讲究晴雨皆是天意。在高阳看来,只要不是冻死那都不会点个火盆的。

如今她便是跑出去弄炭火的。只可惜在后院找到了铁盆子又找到了木炭,就是不会点火。

她身边的丫鬟都是大宫女,平日里根本做不到烧炭火这样的粗活。都是下面的低等仆子弄好了端给她们,然后保持着烘烤就行了。出门又是备了手炉的,哪儿会想到去弄炭火。

她么,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更是不会。

跟着丫鬟捣鼓了好一会儿,身上糊满了炭灰,脸上也沾上黑灰都还没有将炭火烧起来。

捣鼓了半天都没有弄好,高阳气得将手的树枝往地上一砸,“这什么破玩意儿,这么难弄!”

“公主,要不……去问问温才人?”奴婢晚青小声提醒道。

温青梧本是皇上身边的大宫女,应该什么都会一点儿吧?

高阳一听,眼睛亮起。对哦,还有温媚娘。温媚娘可是什么都会的主。

温青梧正在前寺,陪着萧如意和徐蔷挨个烧着香。

前世她对这些神佛甚是不信的,鬼怪之事想来不甚在意。如今自己经历了诡谲之事,有些事儿不信可以,但却不能不敬。

有了这份敬畏,倒也是好耐性地陪着萧如意和徐蔷一个个佛像拜了过去。

拜到一半,萧如意提议想要跟徐蔷去会昌寺的后山走走。

会昌寺的后山里头都是冷意,还未曾下雪,但枝丫上的冰却是凝结了的。那溪水还未走近老远就能感觉到森森寒意。

“这么冷的天儿,去后山作何。”温青梧不同意,“就在这儿呆着罢。”

“哎呀我去看看嘛。”萧如意上前抱着温青梧的膀子开始撒娇,“好久没有出来瞧过,便是光秃秃的后山都是看的稀奇的。”

温青梧耐不得萧如意这般缠磨,只得回头看向司沐,板正而规矩地道:“司将军,麻烦派个两个护卫,随我们一起去后山走走。”

她们虽然不是今儿来的人里头顶重要的,但毕竟也是妃嫔。特别是萧如意和徐蔷,她今儿又没有带留吉,季方又安排在了别处当差。不说大事儿,就是后山不小心打滑一下溜下了山坡都是麻烦事儿。

自然要禁卫跟着,才能确保安全些许。

司沐带着禁卫,也负责她们所有人的安危。要禁卫自然要问他。

闻言,司沐就上前一步,自告奋勇道,“好啊,我跟你们一起去。”

话音一落,旁边几人皆是侧目看了过来。萧如意和徐蔷对视了一眼。

城阳和长乐一个惊讶地看向温青梧一个看向司沐。一个茫然一个复杂。

唯有李芝站在后头,背着手瞧着会昌寺的佛像,好似没听到一般,面色淡淡。

他正是长个最快的时候,不过年余,便窜高了小半个头。

温青梧倒是庆幸,司沐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但纵然如此,有长乐和城阳以及李芝在,他也该先保护他们几个才是。温青梧面上疏离的笑着,“不必,司将军随便派个禁军跟着做护卫便是了。”

说着,她又怕司沐又无意间说出什么话,转头对着萧如意和徐蔷道:“你们俩小心些。”

你们俩,那便是她不跟着一道儿去。司沐自也不会再提着跟着去的话,便随手点了两个禁卫跟上了萧如意和徐蔷。

待萧如意和徐蔷走后,温青梧也转身,向着几人低身行了个礼,“陛下出宫前有吩咐我看护好几个殿下,我便跟着殿下们了。”

长乐温和地点了点头,“有劳你了。”

温青梧不置可否,沉默了须臾,“几位殿下这里有司将军看着,只十七公主那边,去了后院许久也不见人,我实在放心不下,几位殿下便先逛着,我去瞧瞧十七公主。”

高阳是所有公主中最不安分的,派了禁军过去跟着也不让人放得下心。听到温青梧这般说,倒是谁也没有多说。

温青梧言罢,抬头看向司沐,亲切地笑了笑,“那这边就交给将军了。”她说着,冲着司沐一礼。

第421章:有缘之人

这样说出来,再联想两人都是皇上身边的人,一个是近身大宫女,一个是贴身亲卫。两个都是贞德帝身边最亲近的人,倒是理所应当有一种外人难有的亲近。

毕竟常日一起都近身在皇上身边,关系自然比旁人好些许。

就像李建志跟司沐,也是有私交的。

几句话什么也没解释,就将方才和司沐的亲近摆得明明白白堂堂正正。

都这样问了,司沐自不方便还跟着温青梧,便有些不悦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温青梧转身,向着会昌寺的后院而去。

只是走出来,都借着高阳的缘由甩开了那一群人,当然也该去瞅瞅。

温青梧准备去后院看看高阳,确定她无事后便去后山上找萧如意和徐蔷。

还没走到后院,就看到高阳一身炭灰,提着裙子急匆匆往这边赶来。

她一愣,“怎么弄成这样了?”

“这可巧的,正说找你!”高阳好似每次见到温青梧便是这句话,说着就上来拉她,“你去帮我弄弄炭火,我怎么都弄不好。”也不管温青梧会不会弄。

温青梧侧过身子想要避开高阳满是黑灰的手和衣裙,还是被她给抓住了。

“什么炭火?”温青梧被她的一头雾水,还没搞明白她要作何,就被她强行拉着向着后院而去。

到了之后,温青梧才明白高阳是让她帮忙弄炭火。

这些小事儿自然会的。烤火烧饭倒是用不着自己亲自弄,但前世跟好友一起出去也不是没弄过篝火,鸟鱼也不知烤了多少只,弄个炭火倒不是什么难的。

于是很是容易便烧红了炭。一盆子炭火烧得暖烘烘的。

弄好了炭火,她用帕子细细地擦着手指,才想起来问温青梧这是用来作何的,“你这炭火烧来给谁用的?”

她记得高阳自己是有手炉的,不至于冷到用炭火。

又不会在这里待多久。

“给辩机用的。”高阳说道,遣走了晚青几个奴婢,亲自端起了炭盆,准备往屋里头而去,“他在译梵文佛经。”

温青梧抬手,去接过高阳手里的炭盆,“给我罢。”说着,从高阳手里端过了炭盆,跟着她向着禅房里头走去。

高阳本来想都有自己亲自弄,不要外人帮忙。可温青梧于她而言算不得外人。乐得她帮自己,便提着裙子跟在后头。

只是到了辩机禅房外时,高阳出手拉住了温青梧。

温青梧停下脚步,高阳上前去接她手中的炭盆,“给我给我。”

抢过了炭盆,然后向着禅房里头走去。

高阳遣走了所有的奴婢,唯她一人在。她放心不下,便跟着一块儿走了进去。

不同于高阳,直截了当地就走进了禅房里头。温青梧站在门边便停了脚步,抬手敲了敲开着的木门。

辩机听到动静快速抬头,就看到高阳端着一盆炭火走了进来,满身都是炭灰,将这个人都糊成了一只花猫。

旁边又想起一阵敲门声。辩机转头看了眼,对着温青梧双手合十做了个揖,又回过了头。

看到来人本该不悦,辩机却是眉目舒展。只是微微沉着声,“怎么又来了?”

“我一直都没走啊。”高阳也不在意辩机的生气,端着炭盆放在了他的脚边,还不忘调整一个很好的位置,探了探火温。这才起身冲着辩机单纯地笑道,“方才碰你的手那么冰,怕你着凉。”

辩机看了看高阳,又看了看脚边放着的炭盆,面色不动。须臾,挑眉问道:“这是你点的?”

“对啊!”高阳叉着腰一脸得意,“厉害吧,我亲自点的火盆呢。”她说着,微微抬起下巴好不得意。

温青梧还站在门边,方才那和尚就看了她一眼,理都没多理。她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进禅房里头去。

正在犹豫的时候,听到高阳的话,些许忍俊不禁。

她倒是厚脸皮得很,迋人的话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

辩机听到了高阳的话之后沉默地看着她满身的炭灰,脸颊上都糊上了许多。

安静之中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笑意,转头,就看到温青梧忍俊不禁的脸色。

温青梧立时恢复了本来的淡然,对着辩机端正地一揖,“看到了满屋的经文,想到了以前的事。若是打搅了小师父,这便告退。”

说着温青梧就要告退,辩机突然有些心虚,开口道:“未曾打搅。”他说着,看了眼高阳,然后收回目光看向屋子里摆放的一堆经文,缓声问道:“施主也看经文?”

“偶尔会看。”她其实看经文看得极少,除了前世学在通译馆当值月余的时候为了学梵文看了些许,就未曾多看了。

这些闲暇时候看得都是女子,哪儿有男子没事儿看的。她大堆的书籍都还来不及看呢。

“阿弥陀佛,看来施主是有佛缘之人。”辩机说着,从蒲团上跪直了身子,对着温青梧双手合十道,“这些本来是师父从天竺取回来的经文,都是西天佛法源地而出。全都未曾问世。如今这一部分由我来翻译。”

“施主若是想看,便可看这些,小僧都译过来的。”辩机说着,指了指旁边一堆经文。

另一侧是还未来得及翻译的梵文经文,这一侧是已经翻译了的天周文经文。

其实她真的不怎么看经文的。但听说是辩机他师父从天竺取回来的经文,温青梧便忍不住想要瞅瞅。

华夏中原之地,佛法盛行就是从唐朝开始的。而其中很大一部分归功于玄奘从天竺取回来的经文。只是到了明朝之后许多早已失传。

天竺那边更是,改朝换代自己的经文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比不上中原。玄奘当年带回来的那一部分,天竺都是失传了的。翻译成了的华夏文字倒是留下了很小一部分。原版梵文却是销声匿迹了。

她对经文不感兴趣,但对承载着华夏千年佛教兴盛的典籍,以及闻名和流传百年之后活在人们嘴边的所有相关人和事,总是抱着学子皆有的好奇心和探究心态。

她看着满屋的经文,忍不住抬起了脚。“看来我真是有佛缘之人。”

第422章:梵文

其实如今能看经文的人许少,除了佛家子弟外人很少有主动看的。女子平时闲暇的玩意儿多着,都懒得看这些繁杂冗长枯燥的经文。且看起来面前的女子跟高阳一般,都是宫中之人。穿衣打扮也不只是普通奴婢。

贵族的女子,除了真正娴静到骨子里的,比如宫中五公主那般,会真的抄写经文练字。其余很少会看经文。

辩机以为面前这陌生女子只是好奇这些从未面世的经文,没曾想她进屋之后却直接去了还未翻译的那一侧。

辩机便出声提醒道:“施主,该是这边。”他指了指旁边另一侧翻译了的。

温青梧回头,疑惑地看向辩机,“这边不是经文吗?”

“那边是还未曾翻译的梵文。”

“哦,那就是了。”温青梧朝着辩机点头一礼,而后回头看向那一堆竹简梵文。拿起了最上的一卷,打开来。

然后认真看了起来。

辩机惊讶,看着温青梧的背影,张了张嘴,嘴唇翕合,“施主……会梵文?”

“会些许。”温青梧没有回头,轻声回道。她目光都在手里的竹卷上。这上面都还是极为清晰的文字,没有虫蛀也没有腐烂,字字清晰又字字如珍。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爹。

爹战死前,一直喜欢收藏古物。不是某一种特定的古物。

而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会收藏起来。千年前唐朝,从天竺取回来的原版经文,若是爹能得到,定然欣喜得晚上都睡不着。温青梧想着,手中卷开了竹卷,继续往下看着。

辩机见前头的女子继续看着梵文经书。会些许?能看得懂经文,可不是会些许能办得到的。

他深深地看了眼温青梧,而后收回了目光,不再多问。提起了手中的毛笔,继续写了起来。

现在提起笔写着就顺了很多。本来些许僵硬的手不知何时暖和起来,就连桌案都暖暖的,搁在上头的胳膊也感觉到了热意。

辩机一敛眼,看了眼自己脚边放着的炭盆。

折腾了半天,高阳也是犯困了。平日这个点儿她用过膳就该午憩了。今日虽然没有用膳,但抵不住困意一阵阵袭来,乏得不行。打了个哈欠就趴在桌上打起了盹儿。

他收回看着炭盆的目光,看向对面趴着的高阳。片刻之后,低着头继续写了起来。

禅房的门没有冠,外头的寒风一阵阵吹进来,卷起她的拖在地上的裙摆。

写着写着的辩机忽而之间放下了笔,起身向着门口走去。轻轻关上了禅房门。

回到座位上。路过炭盆时,他低身,将炭盆往旁边轻轻一拉。而后面无表情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跽坐下来继续写了起来。

但高阳还是冷醒了。她抱着膀子,打了个哈欠,迷糊地看了眼辩机,然后发现温青梧还站在方才的位置挪也没挪过地看着手里的竹卷。就像是站定了一般。

“媚娘,你冷否?”高阳问道,又打了个哈欠。小眼红红的,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困的。

听到声音,温青梧没有回头,依旧看着手里的竹卷,温声道,“冷的话我让人给你拿件衣裳。”

“不要衣裳。”她回道,“我想要吃酒。”

“我带了一坛梅子酒,你要不要吃?”高阳问。

温青梧回头,见高阳一脸希冀地看着自己,“吃罢吃罢,我这边让人去拿。我太冷了。”

温青梧不置可否,看向辩机。毕竟人家是和尚,她们吃不吃无所谓,在他旁边吃似乎就有些过分了。

“那……”温青梧想说那我们出去吃罢,只是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辩机道,“无碍。要吃就吃罢,莫要扰了我译经文便是。”

“好勒!”高阳开心地跑出了禅房。

吩咐着自己的奴婢去拿来了自己带着的梅子酒,然后拿回来放在了温青梧的面前。

两人斟起了酒开始对酌。

说是对酌不如说是高阳单方面对酌。她朝着温青梧举杯喝着,然后不停砸着嘴嘟哝着好喝。

温青梧倒是没那么大兴致。这酒果味在重,酒味倒没有多少。她盘腿在坐在一个蒲团上,陪着高阳喝着。

虽然酒味不重,但不论怎么说也是酒。

不过几口下肚之后,身子果然暖和起来。

酒香盈满整个屋子,带着些许甜甜的梅子味。再配上高阳咂嘴的声音,生生将这一坛梅子酒吃成了世间难得的美味。

这酒香实在是诱人,在冰冷的天儿格外能惹人垂涎。

辩机吸了吸鼻子,抬头,就见温青梧端着一杯酒递了过来。

“他不吃酒。”高阳在一旁说道,说完,还砸了砸嘴。细细品味着酒味,“不错不错,当真好吃。”

“阿弥陀佛,小僧为出家人,戒食酒肉。”他抬起单手,直直地竖着,冲温青梧弯身一揖。

温青梧也收手,直接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了辩机身前,“出家人五戒之中,唯有酒是遮戒。若是心智坚定一心向佛,些许吃着酒也无妨。”她声音淡淡地道,仿佛和尚吃酒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儿似的。

但于温青梧来说,的确是一件正常的事儿。

这淡淡的语气,不知为何让辩机想到自己的师父。师父在规劝自己的时候,似乎就是这样漠不经心的语气。

但师父是看破了红尘,见过了无数事实转移,才能用这般语气说出话。

她又是经历了什么?

“俗家弟子,红尘之外。出了红尘,就得遵守红尘之外的规矩。遮戒也是戒,当戒。”辩机看着温青梧,回得虔诚。

温青梧听着辩机的话,端着手里的酒杯抿了一口,才转头看向他,“你是何时出家的?”

辩机听得温青梧的话,略一思忖,“有记忆时便入了佛门,十五岁剃度为僧。”他说完,有些疑惑地看着温青梧。似乎不懂她问这个作何。

温青梧端着手里的酒杯又抿了一口,“这样算来,你倒是一直在佛门之中。”

辩机点了点头,“算是罢。”

“既如此,你便未曾入过红尘。连红尘都未入过,何谈出红尘?”温青梧说着,将手里的酒杯放在了桌案上。

第423章:好奇

高阳赶紧搬着酒坛子给倒满,嘴里接得快,“对对,媚娘说得对!不入红尘,何谈出红尘?”

辩机未语,低头看着被子里的梅子酒。

高阳在一旁看着他的模样知晓这是动摇了,赶紧趁热打铁接道:“红尘多好,随心所欲逍遥快活不说,想爱谁爱谁,想揍谁揍谁。喝了罢,喝了你就是出了红尘!”

这是什么歪道理。辩机抬眼剜了眼高阳,而后回道温青梧的话,“我虽不知你何以说出这话,但我却似乎想不通。”

说着,他端起了酒杯,“不入红尘,怎出红尘?”他喃喃,眉头思索,似有无数不解。

酒的确是遮戒。平日后山也会有师兄在冷天温上一蛊。

只是他从未喝过罢了。

他端起来,一口倒进了嘴里。

舌尖传来的辛辣让他皱起了眉。

“如何如何?”高阳撑着身子凑近,卖乖道:“这可是宫中最好的厨娘给我酿的。”

辩机抿着嘴不言语。

温青梧已经起了身。她将竹简卷好放在了原处,对着辩机弯身端正地一礼,“小师傅慢慢译文,在下告退。”

说完,看向高阳,“你莫要乱跑。”

在高阳的应声中,温青梧起身往外而去。

只有辩机跽坐在原地看着温青梧的背影。待人都出了房门不见了身影,微微一偏头,喃喃着思索不解,“在下?”

她一个女子,怎会自称在下?

“你想什么呢。”高阳抬手打断了辩机的思绪。

辩机收回神,看向高阳,摇头不置可否,只问道:“她都走了,你还不走?”

“不走。”

“你不回宫?”

“不回。”

“反正到点儿了有人来叫我。”高阳补充道。

辩机拿死缠烂打的高阳没办法。

“你要赶我走啊?”高阳说着,身子往后微微仰倒,斟满的酒杯放到嘴边啜了一小口,“别说你,你们会昌寺都赶不走我,哼。”

辩机懒得与高阳多说,垂下头复而开始译文。

高阳自个儿吃完了梅子酒,又扒拉了辩机禅房里为数不多的简陋糕点,匆匆果了腹后,又开始乏了。

她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正准备憩一会儿,发现火盆就在自己脚边。

“咦,火盆怎么在我这儿。”她奇怪地开口自言自语道,说完伸手摸了摸辩机的手背。

辩机还来不及收回手她就又离开了。

“你”辩机想说什么,话还没说完便被高阳打断。

“你手这么冰呐。”高阳说道,将脚边的火盆向着辩机又推了过去。

而后趴在桌案上睡了起来。

再说温青梧,从会昌寺后院离开之后,正想去后山找徐蔷和萧如意。只是刚出后院就看到了长乐公主李丽质。

她背对着后院门站着,站在山道上,面对着后山。

此时的后山一片荒凉,树上的叶子早被冬风刮了个干净,只剩下萧条的枝丫在冷风中吱吱作响。

没有了树叶和丛林的遮挡,后山上的几个人影便清晰起来。

隔着许远,也能看到萧如意在后山上蹲着,不知捡着什么玩意儿。徐蔷在她一旁,转头看向旁边的景色。

虽然如今的后山没有丁点儿景色可言,但徐蔷似乎也是能看到。

温青梧去后山,要路过长乐所在地的山道。

其实就算不路过,见到了也该要行礼。不然便失礼了。

她上前,冲着长乐行礼,“五公主。”

长乐闻声,回头。看到温青梧,面上点了点头,“媚娘,我可以这样叫你罢?”

“自是可以。”温青梧低垂着头,回道。

“那我便叫你媚娘了。我瞧高阳她们都这样叫。”长乐说着,绕过温青梧,“媚娘可愿意与我走一段路?”

“可以。”温青梧依旧垂着眉,温声回道。

温青梧说完,便跟上了长乐的脚步。

两人没有朝着后山而去,而是想着前院去了。

这边过去还有一段距离,得穿过一条无甚人的长廊和山坡。

一路上,长乐没有说话,温青梧便也没有说话。两人沉默着。走了会儿,长乐还是准备先开了口,放缓了脚步。

论定力温青梧自认为还不会输给面前这个双十都未到的小姑娘。

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便见着她放缓了脚步。

于是温青梧也跟着放缓了脚步。保持着她与长乐之间的距离。

长乐又放缓了脚步。

温青梧也跟着放缓。

长乐干脆站定了脚步,回头对着温青梧道:“你与我同行罢。”

“不可。”温青梧敛着眉眼低垂着头,带着奴婢们对主子该有的尊敬,一板一眼地道;“公主是千金之躯,乃是主子。我不过是皇上跟前的奴婢。一早在洛阳宫时,皇上便与我说过往后要以奴婢自居。才人的分位虽留着,但不影响宫女的身份。”

温青梧这一通解释,深入浅出。倒是直白得很。

长乐闻言便笑道,“是么?只是我媚娘你与高阳倒是没有这般。高阳不也是主子么。”

“那不同。”温青梧还是那副模样,面上一点儿没变,“高阳公主在我跟前习琴,说句托大的,也算半个先生。跟她便多了三分师徒之情。”

跟她有的情义,跟别人不定能有。

长乐回过头,站定着的身子却没有动。她转头看向苍凉的山间。

良久,轻声道:“我并不是责问你,也不是来找你不快的。”她说着,转头,看着温青梧温润地笑起,“我只是,想要跟你多接触。”

温青梧被长乐说得有些茫然。方才看到长乐的时候,心里便估摸着她怕是来找麻烦的,就算不是找麻烦,那也会逮着司沐和自己多问几句。故而特别疏离。

一开始心里就防备着。

听到长乐这样的话,温青梧抬头看向长乐,“多接触?”想跟她交好。

为何?

因为自己跟司沐走得近?还是单纯因为司沐。

“因为,我想知道司将军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样的。”长乐清浅的声音响在耳边。

温青梧如一记重锤敲在心头。面上却只是微微讶异,看着长乐一脸不解。

心中转念却想着自己方才跟司沐之间的所有行为,一点儿点儿梳理着哪里不对,心思活络着。飞快地梳理一遍也没发现哪里不对。

第424章 他的目光

加上她之前说的那些话,怎么想也不至于就想到司沐和她的事儿吧

就算想到,也不过是疑虑罢。如何会这般笃定地就问出口。

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不是知晓些其他事?”许久,长乐回头看向温青梧,柔声说着,摇了摇头,“我不知。”

“如何能这般笃定呢……”她忖度着,然后看向温青梧认真道:“我想,大概是女子的直觉。”

“对于所爱之人,总会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温青梧心里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一口气,看着长乐,须臾后,道:“殿下想多了,我与司将军之间并未有什么事儿。”

长乐不置可否,只是摇头。

“或许只是你不知。”她朝着温青梧笑了笑,而后抬起脚,向着前方而去。也不再在意温青梧是否跟了上来,“我从未见过他那般眼神看一个女子。”

长乐说着,好像在跟温青梧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你不知道他的眼神,看你的时候……看你的时候与旁人都不同。”

“你见过他看你的眼神没有?”长乐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着头询问。

“见过。”温青梧一点儿不扭捏,回得直接,“没甚不同。”

“那是你没有认真看过他的目光。”长乐走在前头,说着,哂笑一声,“就像你不曾注意他一般,他也不曾多注意过我一分。”

“公主……还请,慎言。”温青梧迟疑着说道,面上有些沉,“这样的事儿,在宫中传开总是不妥当。”

长乐没有回声,只默默走在前头,背着手,看着远山和萧条的树林。

温青梧看着她,突然觉得长乐的身子很是瘦弱。竟比第一次见她时瘦弱了许多。冷风吹过,长乐用锦帕捂着嘴咳了咳。

“今儿仲冬日,父皇祭祀太祖庙。随行的人多混杂,司将军作为禁军统领,其实本该在父皇身边护卫的。”长乐说着,声音停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今儿是他生辰,我求了许多回让他来着会昌寺他都不愿,后来没法,我便提前求了父皇。”

“故而今日父皇祭祀太祖庙都没有带上他,专程将他差遣过来,给我做护卫。”长乐说着,轻叹了口气。

饶是如此,他还是转念就想去她身边。

似乎那份心意连圣命都比不得了。

温青梧深呼吸一口气,胸腔里头瞬时灌满了这山间的凉意,夹着着刺骨的寒冷。冻得鼻子都有些酸涩了。

语毕之后,长乐没有再说话。温青梧也没有接话。

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山间的呼呼声。

走过山坡绕到长廊上,就看到从另一端快步走来的李芝。

见到两人,脚步一顿,放缓了步子走了上来。

“五姐。”他唤了声,然后目光扫过长乐身后站着的温青梧,什么也没说,回了头看向李丽质,“前头主持准备了斋饭,来叫你一声。”

“怎么亲自过来了,那么多丫鬟婆子。”长乐意外,看着李芝连披风都没有带,怕他着凉,便亲自上前去替他提了提衣领,探了探他手臂的温度,“披风呢?”她眉头微蹙,朝着李芝身后的奴婢责问。

后头的奴婢听得脚一软就跪了下去,“公主息怒”

“不关他们的事。”李芝挡住了长乐,“是我想来山间走走罢了。”

“只是走走?”长乐沉着脸。光是走走,如何会急得连披风都忘记。李芝没有说话,就听李丽质斥道,“这山间风这般大,你自己的身子自己该是要注意。若有下次,往后就不得让你出宫了。”

“我晓得了。”李芝说道,然后上前护住了李丽质,向着前头走去。

从头到尾没有主动跟温青梧说话,也没有去问什么。

温青梧倒也不主动说,安分地跟在后头一起回到了准备斋饭的院子。

外头重重禁军把守,里头两三个和尚端着饭菜,丫鬟婆子们纷纷布着菜。

看到几人走来,禁卫让开了身子。李丽质走在前头,进了院子。

李芝却是停下了脚步。让跟在后头的温青梧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她抬头疑惑地看向李芝,他却是没有回头。只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从前头传来,“五姐没有为难你罢。”

温青梧一愣,而后才摇了摇头。摇完头又察觉他瞧不见。

“未曾。”她回道。心思却纳闷儿,李柯这话问的有些没头没脑的。

她心中还未想明白,李柯便已经抬步走进了院子里头。

温青梧只得跟上。走了进去。

会昌寺里头温青梧一日过得平凡极了。没甚波澜。不过想着能出来走走总是好的。透透气也挺是不错。

到了申时左右,温青梧自个儿转在山里头,转眼又碰到了司沐。此时的他正被长乐拉着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说着什么。

隔得太远温青梧听不到。看到一瞬温青梧第一个反应就是要转身快离开。只是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遽然抬头的司沐看到了。

他目光一边,就要过来。

温青梧身子赶紧一转飞快走远。转出其中一座庙宇就看到李芝。温青梧快步上去,冲着李芝弯身行礼,“晋王殿下。”做完礼就准备要走。

却别李芝唤住,“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

“估摸着回宫的时辰不远了,想去后院找十七公主。”温青梧回得从善如流。

李芝看着她,欲言又止。

“若是殿下无事,媚娘便告辞了。”温青梧又做一礼,便绕过他走。

李芝一伸手拉住了温青梧的胳膊。

这让温青梧甚是觉得冒昧,往后推开半步就挣开了李芝个手。

李芝的个头窜得很快,分明比温青梧小了几岁,如今个头已经跟她平齐了。

“殿下还有事?”温青梧只当不知方才他的冒昧,疑惑地问道。

山风刮过,将她的声音刮得零零散散,让人听不真切。

“无事。就说想要跟你一起去找高阳。”李芝收回手背在身后,似乎也不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几句话的时间,司沐已经过来了。

第425章 回宫

温青梧转头看向司沐,意外道:“这巧,将军也过来了。”她说,朝着司沐端正地行了礼,回头对李芝道:“那咱们去找高阳罢。”

“好。”李芝点头,带着笑意跟上了温青梧。

李芝年纪并不大,但是王爷。司沐至少是要避讳的,总不能将人从李芝身边强行要过来。便只能冲着晋王揖了揖,然后看着温青梧和李芝一起离开。

过了申时之后一行人就说要回宫的话了。

宫里头就不同于会昌寺这一群人这般淡然悠闲了。除去祭祀太祖庙的浩浩汤汤一群人,拾翠殿里已经不太平。

同样,大福宫里头也不是太平静。知晓了萧如意和徐蔷因为温青梧的原因能出宫去,一群人妒红了眼。

一大早,留吉在温青梧走之后,便估摸着时辰准备去拾翠殿找李柯说温青梧让他带的话。

只是刚将屋子里头拾掇好,还没来得及跨出门槛,就听到窗户轻轻一动。他立时停下自己的脚步,然后转头。

一个影子从光影中一闪而过。

留吉轻声关上了门,然后走了进去。前方身影一闪,季方从纱帘后走了出来。

“怎么了?”留吉压低声音问道,目光警惕地扫过窗户和门柩。

季方凑在留吉耳边轻声道了几句。

留吉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看到太子那里去?主子不是让你盯着魏王么?”

“就是盯着魏王,然后发现谏议大夫陈儒从魏王府离开到了侯将军府邸。才发现了侯将军跟太子之间的事儿。”季方冷声道。

“那后来呢?”留吉看着季方问道。

“我不敢独自跟过去,后来便不知道。”季方回道。

东宫跟魏王府不同,在大内之中,戒备更是森严。季方若是一人去,太过危险。

留吉搓着手,沉声道:“偏生今儿主子不在。”

“那要怎么办?”季方说着,看着留吉没法做主,转身就要走。却被留吉一把拉住,“你去哪里?”

“去魏王府。”季方道。

“去魏王府干嘛?”留吉皱眉问。

“不然呢?”季方冷声道。“是主子让我盯着魏王府的。”跟着高琴琴的时候,他还需要在自己动脑子。但跟着温青梧之后,他就是一把出了鞘的利剑。

不再思虑任何,只管按照吩咐来。

跟聪明人就是这样。

留吉沉着脸摇了摇头,“不行,侯君集那里不能不管。”

储君和亲王都会分到文官处,不是去了封土,便是留在京中留了实职,那也是文职。通常只会在三省和除兵部外的五部之中。朝廷最忌讳的,便是有兵权的臣子与储君亲王走得过近。

一个刚刚披着战功归朝的大将军,跟当朝储君混在了一起。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那你要怎么管?”季方淡淡地问道。

留吉沉着脸深思好一会儿,蓦然抬头道:“我们一起去东宫。”

季方眉头挑起。

“这事儿咱们不能不管。”留吉说道,“若是主子在,定然会过问。”

季方点了点头,“反正若是主子责问,你来受。”

“我来就我来。”

留吉被这一打搅,完全忘记了自己方才想要做的事,也完全忘了温青梧走前的吩咐。换了宫服易了容跟季方闪身去了东宫的方向。

坐在拾翠殿中被人遗忘李柯,一坐便是一上午。派了人去大福宫询问,正巧,询问的是郭茵茵几个。那哪儿是能说温青梧真话的,冲着来问话的奴婢翻了个白眼,就说不甚了解,大约是跟着皇上去太祖庙了。

可是女子又不大可能随行去太祖庙。

将好今儿杨昭仪和郑昭容一大早就去另一个姐妹那里说话唠嗑了,将李柯冷落在殿里管也没多管。

于是一坐便是一日。从一开始的奇怪到后面的生气,再到最后的漠然。

生生把他坐的没气可撒,才听到生花来报说温青梧等人回来了。

李柯起身,坐得太久腿发麻。他撑着旁边的柱子,“人呢?”他问。

“刚回宫呢。”生花小声回道。

“刚回宫?”李柯抬眼看向生花,“她今儿出宫了?”

“是呢。”生花应声道,“一早便跟高阳公主她们出去了,这会儿才回来。”

李柯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已经开始沉下来了。冬日沉得早,又有重重的厚云堆积。

“去了哪里?”他问。

“回殿下,说是去了会昌寺。”生花恭敬地回道。

李柯沉默起来。

今儿是司沐的生辰,若是他没有记错。司沐也是要去会昌寺的。

他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躁意。

“我知道了。”李柯说道,朝着生花摆了摆手。生花做礼退来了下去。

李柯站在原地半晌,才往殿外走去。

此时外头已经暗的需要点灯笼了。

阴沉的天儿下头,一物一草在傍晚影影绰绰,难以看清。

李柯沉默着走出了拾翠殿。直直向着菡萏塘后的大福宫而去。

他会武,视力比常人好上许多。天色暗得快,他脚步却从未停下。

温青梧回到大福宫的时候总算是舒了一口气。若是知晓今儿司沐也要去会昌寺,她是不论如何也不会出去的。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萧如意和徐蔷倒是兴奋得不能自已,只是在外头一天,还带着逛了后山,脚都走酸了。一回来便回到自己屋子里头休息去了。

温青梧自也回到了屋子里头。柳叶跟着她一日累得不行,被她遣回屋子休息了。只是一推开门,却发现了屋中一人也无。

叫了两声留吉,依旧无人影。

留吉不会平白无故离开大福宫。今儿走前只交代了他一件事,去拾翠殿来回也不过半个时辰罢了。

转过了屋子又找了一圈,仍旧无人。

温青梧心中疑虑,走到梳妆镜前开始取耳坠。心中思忖着这人到底去了哪里。

正想的出神,身后出现了开窗户的细微声音。

虽然武功还是很差,但耳力却比常人还是好些的。捕捉到动静之后便以为是留吉回来了,她没有回头,换了一只耳坠继续取着。

“你去哪儿了?”她问。

身后没有回答,在她垂目的同时,发髻一动。接着是簪子被取下来的感觉。

第426章 绾发

“头发都取了,今儿可是累死我了。”温青梧随口吩咐道,一边说一边抬头,“你还没告诉我你去哪”话音戛然而止,她看着镜中的司沐,整个人都是被吓得一抖!

她蓦然回头,因为簪子还没来得及取出来,动作太大猛地扯住了头发,痛得她倒吸了一口气。

只是自己还没有发火就听到了司沐的斥责,“你作何?”他怒问,手抚上她被扯的那一处头皮揉了揉,“痛不痛?”

她作何……?

这话不应该是她问他吗!

本该自己问出口的话被对方问出来,一时间温青梧都不知道她该说甚。

“你……怎么会在我房里?”半晌,她犹疑地看着司沐,一边抓着头发理顺,一边心中腹诽。

她明确拒绝了多少回?

还这般!

总是这般缠人左右,动不动翻窗户进她屋子,动不动撩拨她,动不动抱她碰她甚至爬她床,若不是长得好看,妥妥的一个猥琐变态男!

温青梧心中嫌弃极了的猥琐事在司沐看来好似再正常不过似的,他只看着温青梧的头发,见她理了好一会儿都理不好,嘴里回道:“我是来给你解释的。”说完又接道,“我来。”说着就要接过温青梧的头发来理顺。

“不必了。”温青梧脑袋一侧就避开了司沐的手。

司沐伸出去的手顿在了半空,然后看着温青梧一脸防备的样子,忽而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跟李柯好上了?”

这话问的。

温青梧沉下脸,“将军莫要胡扯!”

“我不信。”司沐板着脸说道。

温青梧看着司沐,脸色古怪。绷着神色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他。又被他噎住了。

“你……”温青梧心中几转,岔开了话题,“你方才说跟我解释,解释什么?”她实在不想跟司沐多说她与李柯之间的事。

司沐正要说话,嘴张开后忽而一顿。耳朵微不可查地一动。

身边响起动静。这动静过于低微,司沐很确信温青梧听不到。

下一刻,他忽而提起了声音,看着温青梧悠悠道:“今儿在会昌寺跟长乐公主之间的事儿,我觉得想要跟你解释一下。”

温青梧皱眉,“这事儿你用不着跟我讲。”他跟长乐公主之间有什么事儿她高兴还来不及。就算没有,那至少也不用跟她解释什么。

“你就这么信任我?”司沐反问。站在温青梧的身后,语气愉悦。

温青梧完全搞不懂司沐脑子里头想着什么。

信任?

温青梧奇怪地看着司沐,目光古怪极了。什么叫信任他?

“不是……你莫不是有什么误会?”温青梧感觉自己脑子在跟司沐交谈的时候都有些不好了。她是真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莫不是她拒绝的不够明显,让他心中还有霏霏之念?

“没有误会便好。”司沐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便不再解释了。”

说着,她伸出手,向着温青梧的头上而去,“你这头发都散了,我替你绾罢。”

“不必。”温青梧赶紧侧身避开,“我自己弄就行了。”她说着额,抬着手准备自己弄。

“你都不会绾发,你绾什么绾。”司沐说话,忽而俯身,压着声音道:“你若是应我,我马上离开。”这话他压得低,很确定外头的人听不到。

温青梧身子一顿,看向司沐,欲言又止。

“不然我绝不离开。”司沐一字一句地道,咬字清晰极了。

温青梧一挑眉,听这话听得心里头一沉,左右看了看,留吉季方全不在。

她深吸了一口气,闷着头回了头。

还能怎么办,为了尽快送走司沐这个温声,温青梧只有老老实实地坐在位子上冷着个脸任由李柯替自己绾着头发。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心里不知唾骂多少声,面上却没法表现出一丝一毫。就怕司沐弄完还不走。

除了他高兴走,听别人劝那是油盐不进的东西。

只是铜镜太小,小到温青梧只能看到自己,小到她不能看到身后那扇窗户露开的缝隙,和缝隙里那双熟悉的眸子。

等司沐绾发之后,时辰已经很晚了。

也不知是不是温青梧错觉,她总觉得司沐的动作很是缓慢。比平时留吉或者柳叶给自己绾发都要慢。

也不知是他过于生疏,还是故意如此。

逛了一天的会昌寺,温青梧本就疲惫极了,这会儿不有有些乏。

“快些可好?”她忍不住催道。

司沐依旧不缓不慢,幽幽回道,“往日你可没有这般催促过。”

往日?温青梧的困意顿时就没了。她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奇怪地眨了眨眼,往日司沐给她绾过发?说出来她自己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还是在闺中的时候?

这话温青梧没有接。

不是她确不确定这事儿司沐往日做过没有,而是她实在懒得接。

司沐的话常常跟得了癔症似的,让她总是不知所云。也就懒得多想了。

梳着梳着,忽而司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猛然抬头看向外屋。片刻之后,外屋响起了轻微地推门声,紧接着就是微不可查的脚步声。

司沐挑眉,看着留吉从外屋蹑着脚疾步走进来。

一进内屋抬头乍见正在给温青梧绾发的司沐,留吉惊得步子都一趄!下一瞬赶紧稳住了身子,上前冲着温青梧行礼,“主子。”说着,他余光瞅着旁边。

司沐褚色衣角在他的目光中愈发诡异起来。

司大将军为何……会在主子的屋子里头???

还在替她绾着发……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温青梧。

自留吉进来,温青梧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很是松了一口气。

至少她不用怕司沐用强,而提心吊胆。

给了留吉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温青梧回了头,复而看向铜镜里的自己,“将军,时辰不早了。”

“怎么又叫我将军,我不是说过私底下莫要如此么。平白惹得生疏了。”司沐说着,手中动作不停,用发带将温青梧那一大把梳理得顺顺滑滑的乌发敛在一起扎了起来。

第427章 侯君集与东宫

留吉抬头,又飞快地看了眼司沐,再扫过温青梧,垂下头,敛住眼中的神色。

“好,轻如。”温青梧稳着心神,“你看,留吉也回来了,天色也不早了。估摸着差不多,你也可以走了?”她语气听着温和,但只有自己知晓,几近祈求。

“快了。”司沐手中就快要扎好那一大把青丝。

“这些小事儿交给留吉便是。”温青梧说着,转头看向留吉,“是吧,留吉?”

留吉被问得一脸茫然又无措,只得赶紧应声,“主子说的是,这些小事就给奴婢做便是。”他说,准备上前去接过司沐手里的青丝。

却见司沐已经放下了手,“已经弄好了。”

留吉抬起的手顿在半空须臾,又缓缓缩了回来。看了眼温青梧,又退了回去。继续垂头不语站在一旁、。

安静得就好像很是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一点儿惊讶没有,一点儿疑惑不问。

这样的情景在旁人看来,屋中的留吉似乎早就熟悉了司沐的存在。习惯了他这般存在于温青梧的屋中,这般亲密。描眉绾发,做着夫妻之间才会做的事。

这是有多平常?才会习惯。

才会有这般淡然?

李柯目光阴翳地看着里头,呼吸沉重得都有些缓不过来了。

心上就似压了一块儿带着淤泥的石头,碾碎他的心脏,然后浑浊的泥水流到伤口之中又带起更是尖锐的疼痛。

这得多平常,留吉才会如此淡然?

自己又得有多蠢,才会从未,从未怀疑过她?

即使她从未对自己说出过爱意,即使她从一开始甚至到如今都不过是利用和利弊权衡后才与自己一道,即使他都心知肚明这一切,甚至阿娘都提醒过许多次。

他却从未深思过,都给了她全部的信任和坦然相对。

此时的李柯很想冲进去质问她,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质问她为什么要背着自己跟司沐相好?质问她就这么廉价不堪么,往日盛传的水性杨花,寡廉鲜耻……虽然他不信,原道是真的。

但李柯不会去问。他作为皇室血脉和亲王的尊严,让他没法儿去质问。

是不敢,也不屑。

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身世品行背景相貌自问样样不差,跟另一个男人争风吃醋?这话说出来他都得发笑。

他不屑,对,不屑。

不是不敢……

或是她来主动解释。

明明这样的情景,他该转身就走。但脚底就像是生根了似的,怎么也动不了。

或许……或许……他想,或许,只是个误会?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让他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留吉垂着头根本没有注意旁边的动静,也没有去认真听屋外的风吹草动。

在他看来,司沐的身手远在他身上。只要他在,这屋子周围旁人定然无法靠近。于是全身心思,一半在司沐和主子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上纠结不已,一半在东宫之事上。

于是窗外的动静他硬是一点儿没没注意到。

“既然弄好了,那天色也不早了。”温青梧的目光从镜子里的自己移到镜子中的司沐身上,苦口婆心道:“将……轻如,就回去罢?”

她近乎讨好。

司沐被温青梧的样子逗得愉悦,面色柔和起来,“好。那你今日早些休息,我今夜便不再这儿过夜了。”司沐说道。

温青梧听得云里雾里。

今夜不再这儿过夜???

这人……脑子有毛病吧。

心中疑惑不解,但她总不会去问司沐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便当没听到司沐没头没脑的话语,“那行,赶紧走罢。”她看着司沐要走,生怕自己说了什么节外生枝让他突然又改变了注意。也不敢多问多说。

留着皱着眉头看着司沐翻窗离去,这才收回了奇怪的神色,“主子……你跟司将军……?”他含蓄地开口问道。

温青梧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瘫软下来,闭着眼睛极其无奈地长长一叹,“让季方回来,还是做我暗卫,往后不能要闲杂人等靠近半步。”她说着,将“闲杂”二字咬得格外重。

季方的身手不比司沐差到哪里去,在大内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留吉拦不住司沐,但她不能再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

他想爬墙就爬墙,想翻窗就翻窗?把这儿当成他家的后院了么!

温青梧吩咐完之后,却迟迟没有听到留吉回声。她睁开眼,看向留吉,只见留吉面色严肃地看着她,“叫季方回来?”他有些迟疑地问道。

“怎么,有什么事儿?”温青梧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坐直了身子,看着留吉道:“对了,我还忘记问你,你方才是去哪里了?”

留吉左右瞧了瞧,又侧着耳朵听了听旁边动静,这才靠近温青梧,压低声音道:“陈国公侯君集,今儿秘密去了东宫。”

温青梧眼皮一跳,转头看向留吉,“侯君集去了东宫?”

侯君集是武将,手中是实实在在有兵权的。握着边境三十万大军的兵权。虽没有京城兵权,但京中握有兵权的武将一半都是他手底下出来的。

才不久灭了高昌,回京叙职。大概会呆上月余时间,就跟东宫走到一起了么。

“嗯,今儿一早季方来告知奴婢,奴婢跟季方亲自去跟随的。”留吉笃定地道:“我们亲眼看到他从东宫偏门进去的。”

“有跟上去吗?”温青梧坐直了身子,手撑在梳妆台上,目光深沉。

若是这一世轨迹跟前世一般,便是两年后春日左右时分,太子就会造反。正是被侯君集撺掇的。

“不敢隔太近,便远了些。没听到他们说甚,只确定他是去了东宫,跟太子会面的。”留吉说道。

东宫是天周储君之位,旁边自然有影卫把守。

他和季方不敢靠太近,怕被发现。

温青梧没说话,只敛眉沉思着。

良久,抬头道,沉声道:“让季方继续盯着。”

“那是盯东宫还是魏王府?”留吉小声问。

温青梧想了想,道:“盯着魏王府。”东宫护卫太严了。季方独自去盯实在是太过于危险。她身边得力的就那么一两个,她可不想折了进去。

第428章 嫌隙生了

“那东宫那边?”留吉小声询问。侯君集跟东宫牵扯上,可不是小事。

“东宫那边不要动。”温青梧严肃地道,“我会跟吴王说一声。”

李柯若是出手,自比她要稳妥许多。“再者,这事儿虽说事关重大,但跟咱们暂时却是没有关系的。”

若是侯君集真的跟东宫勾搭上了,那李臻造反是迟早的事。这件事李柯能提前准备,就占据了先机。前一世李柯是在李芝死后,才突然参与到争储之中。

所以一切都是从李芝的死开始的。

这一世,李芝不死,她便不确定轨迹是否会相同。

但至于李芝是怎么死的,具体的死因和前后相关,这些都是宫廷密辛。她听到的二三,跟事实有多大出入,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现在应该做的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只要不是直接威胁到她的,她便不管。以是最好。

另一边,司沐翻出窗户之时,外头便没了踪迹。窗外空荡荡的,他跃上了窗后的石榴树。站在树上,他就看到宫墙外背着手站得身影。

在这无风无月的夜色之中几乎融为一体。若不是他眼力好,定然看不见。

借着树干的力,司沐稳稳地落在了宫墙外的地上。前方的人影缓缓转身,正是李柯。

“将军真是闲得发慌,这么晚的时辰还在宫中逛哒。”李柯面对着司沐,冷冽地开口。语气寒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是王爷,司沐端正行礼,“回王爷,末将只是例行巡逻。”

往常见司沐都是一本正经,便真以为他就是这般一本正经。当他在自己面前这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李柯气得冷笑起来,“将军倒是称职,巡逻能亲自独身寻到着大内西北角的嫔妃处?”

李柯问道,声音冷似这寒冬日的冰雪,刺人骨头。

司沐抬头,看这李柯。两人都是习武的,在这样夜色中都能看到对方。他直视着李柯,不答反问,“那王爷呢?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转御花园转到大福宫的?”

李柯虽然是王爷,但司沐才是大内执掌兵权的人。一个亲王深夜在大内不说,还私自到了西北角落的嫔妃处,说没有诡诈之心都没人信。

司沐若是要将李柯强行带走,谁也拦不下。

李柯看着司沐的模样,偏过头,看着茫茫黑夜,面无表情。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司轻如,你是故意的罢?”

以你的功夫,不可能察觉不到我在窗外。”李柯回头,逼视着司沐。

“不然王爷以为呢?”司沐面色不变,迎视着李柯的目光,丝毫不怯,甚至有要一较高下的气势,“既然她没法对你说出口,我总不能一直欺骗王爷。”

李柯攥在身后的手捏得死紧,本就很短的指甲几乎潜入了掌中。听着司沐的话,身子微颤。

“我与她青梅竹马,入宫前两家都约好了等她及笄便提亲。”司沐看着李柯,说着,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天,“后来我去了战场,归朝之后她已经入了宫。我本答应过她,这一生都只有她一人。”

“她亦说过,这一生也只爱我一人。”司沐收回看着黑暗苍穹的目光,问李柯道:“不然她与你这久,可与你讲过一个‘爱’字?”

温青梧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若不是爱到深处,她决计不会说一个“爱”字。

就算是爱到了极点,也甚少表达。不过是在行为上表现出来。

绷在李柯心中的最后一根弦终究断了。

绷得太紧,乍然断裂之后反弹刺入心脏深处,钻心的疼倏忽之间传入四肢百骸。

司沐竟然都知道,竟然都知道。

若不是她说,司沐如何会知晓?!

不是因为她爱过别人,是那种唯有自己被蒙在鼓中的欺瞒。和背叛,生出的怒火让他几乎疯掉。

“都说司将军你为人正直庄重,作古正经。都说这么多年未曾娶亲,是效仿昔年冠军侯,一身都献给了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着说着,冷笑了一声,“原不是。不过是心里头惦念着别的女子罢了。”

“王爷难不是也是如此?”司沐说道,语气淡淡。就像平日里那样的淡漠。

“我跟你可不同。”李柯无所谓道。

“有何不同?”

李柯低头,敛起眉眼,漫不经心地捋着袖子边角,用淡漠掩饰着心中的撕痛和酸楚,“我不过是玩玩。不成家立业也只是还没有玩够罢。”他说着,嘲讽地看着司沐,“跟将军你如何能一样?”

他真的从心底中憎恶被欺骗愚弄的感觉。就好似他是三人之中唯一的傻子。

而在司沐耳中听着,亦是很生气。

自己捧在心里头的女人不过是别人的玩物,任谁听了都来气。

一时间竟没有崩住神色,看着司沐的生气,自己就好受些似的,“别怒,你怒也娶不回她。”

说罢,转身离去。

留得司沐一人站在夜里沉默不语。

李柯本是向着出宫的路径走去的。都到了外宫宫门口,又停下了脚步。他沉色看着远处的玄武门,目光幽幽沉郁。

良久,转身又走回了宫内。

今日仲冬祭祀太祖庙,贞德帝回宫时天色就已经很晚了。折腾了一天,加上后面的祭祀,睡得比平日还迟。

李柯到了紫宸殿的时候,贞德帝都还未回宫。

等了一会儿,才看到贞德帝从外头走回来,身边跟着太子李臻等人。

第一眼看到李柯的是跟在贞德帝身后的李臻。

而后贞德帝才看到。

“令仪怎么来了?”贞德帝看着朝着自己行礼的李柯问道。

李柯行完礼,待贞德帝走进了大殿,他才跟在了李臻身后一起走进去。

一边走一边道,“今儿仲冬入冬陪阿娘,用了晚膳才离开。想起父皇该是祭祀完了,顺道来请个安。”

“这么晚了,没见到直走便是。不必等这么晚。”贞德帝走在前头,径直走回了大殿。

李柯应声。

李臻回头看了眼李柯,小声问道,“你等了多久?”

第429章 闲话

“一刻不到而已。”李柯低声回道,态度恭敬。

李臻听得很是满意。

转过头不再多问。

贞德帝走到大殿中坐下,摆摆手示意几人也跟着坐下,然后先是跟李臻多说一会儿话,便让他退下了。

此时已是戌末了。李臻也很是疲乏。今日他可不止只是去祭祀太祖庙了。来回奔波让他整个人都很累。便没有多留,向着贞德帝行了礼便要告退。

贞德帝这时才看向李柯,“你还有什么事儿?”

若只是请安的话,请完便能走了。

李柯倒也坦然,闻言,直接躬身向着贞德帝道,“今儿儿臣听说了一些闲话。思忖了许久,还是想来跟父皇说一下。”

“什么闲话?”贞德帝浓眉一挑。

李柯沉吟须臾,缓声道:“长乐如今年过十九,却还孑然一人。父皇如何想?”

听到长乐的话,贞德帝坐直了身子,看着李柯目光审视,“怎么突然说长乐的事儿了?”长乐身为嫡长公主,是所有女儿中,他最后珍重的,没有之一。

“宫中最近有传言,长乐”李柯说着,声音缓了缓,这才又继续道:“长乐跟司将军,似乎两情相悦?”他说的不是很确定。

长乐如今年过十九,平日女儿家到了她这个年纪早就嫁娶了。唯独长乐,怎么也不愿意出阁。自己跟她试着说过很多次,也提过好些个京中家世上佳的男子,长乐依旧不愿。

本来这一直是她阿娘心里头唯一放不下的事,但她就是不愿,自己跟她阿娘又不好强迫。被她一推便推到了她阿娘死。

长乐是所有子女中,跟她阿娘性子最为相近的。

她阿娘死后,自己也想通了。若是她真的死活不愿,自己便不再逼迫她。养她在宫中一辈子也无不可。太子对自己的姊妹也不错,特别是同胞姊妹,往后就算他没了,长乐在宫中一样可以过得好。

于是便真的没有再多管。

贞德帝看着李柯没有多余的表情,“这闲话你哪儿听说的?”

虽然不管,但不是遗忘。长乐只要不嫁出去,他心中就会总是想着。不过前提依旧是依着她罢了。

如今听得李柯这样说起,忍不得就要多问两句。

“今日在阿娘那儿听说的。”李柯看着贞德帝的脸色,面上似有斟酌,“宫中传话的快,怕是不止撞上一两次了。”

撞上一两次?

若是亲自撞上,那边不是随口的谣言乱传了。

贞德帝坐在龙椅上想了想,而后撑起了身子站起,“你阿娘那人你不是不知道,她成天想说甚说甚,口无遮拦的,这些话听听便是了。”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回去罢,朕要休息了。”贞德帝说着,朝着李柯摆了摆手。

翌日清晨,温青梧一早便赶来了。昨儿晚上是累极了的,今日却依旧不敢耽搁半点,到点了便起身拾掇好,提着灯笼来到了紫宸殿中。

因为睡得太少,加上昨儿折腾一日,到现在身子还疲软着。脑仁儿也有些疼。

将灯笼递给了旁边的奴婢,温青梧脱下披风抖了抖,范云仙接过,跟在她后头进了殿中。

“才人,昨儿夜里吴王来了一趟。”范云仙抱着温青梧的披风,跟在她身后小声道。

上次发觉温青梧跟李柯关系瞧着还不错,他便忍不住多提了一句。

“昨儿夜里来?”温青梧停下了脚步,此时她正好跨过了偏殿门口,“他来作何?”

李柯半夜怎么会来紫宸殿?昨儿明明是太祖庙祭祀。

对了……昨儿还是仲冬,她跟他约好的日子。她突然想到昨日留吉那般急忙,可跟李柯说了没?

温青梧不由些许忐忑。

其实这事儿本来不算大,只是无奈失约了一次。但温青梧想来鄙夷失期的人,自己这样做就不得不多在意了些。

范云仙摇头,“没听到,奴婢没有跟进殿中。在外头便交了职。”他小声说完,又补充道:“不过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吴王没过多久就出来了。瞧着跟进去的时候似乎没多大差别。”

温青梧听着,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走进了紫宸殿中。

殿里头贞德帝正在起身,温青梧上前接过衣裳继续替贞德帝理了起来。贞德帝垂眼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继续放空目光。

穿戴好之后,贞德帝自己理了理袖子,“你天天来回在紫宸殿和大福宫之间,日日穿过大半个宫廷来回,可有听到什么传言?”贞德帝没头没尾地忽而问了一句。

温青梧茫然地看向贞德帝,“大家是问……什么传言?”

贞德帝不答,抬头看向温青梧,“你听到什么自个儿都不知道?”

温青梧低头温声道,“大家晓得,奴婢向来不是多嘴的人,最不耐跟宫中人说闲话。”

这样说来也是,温青梧许少跟宫中人说着闲话。

不是许少,应该是从没有。反正他从没有见过。成日从早到晚呆在自己身边,多的话都不会说一句,更不说与别人讲闲话了。

“罢了,问你也是白搭。”贞德帝也不再追问,“你回头多盯着宫里,看看长乐那边怎么回事。”

贞德帝挑明说道。

温青梧便是明白了意思,她看向贞德帝,“大家是说,五公主的事儿?”

宫中的闲话,能跟长乐公主有关的,便只有那一个了。

“怎么,你听过什么?”贞德帝转头,复而看向温青梧。看着她的神色,便大约知晓她是知道些什么的,嗤了一声“方才还说自己不跟人说闲话,这会儿倒是听足了闲话。”

贞德帝嘴里听着嫌弃,但心里却是没有那个意思的。比起别人的闲话,他更愿意信温青梧的话。

她不是添油加醋的人,也不捕风捉影。能从她最里头说出来,一般都是不会是没有脚的风言风语。

果然,下一刻便听温青梧道:“哪儿有。”她声音带着委屈,“是奴婢,那日小雪送各宫的赏赐时,从拾翠殿出来本想抄着小路去宣微殿,哪知正好在路上看到了长乐公主和”

温青梧欲言又止,抬头看了眼贞德帝。

第430章 卫贵妃的汤蛊

贞德帝本准备向着正殿而去,听到温青梧的话,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她,“看到了什么?”温青梧亲眼看到的话,那就是实打实的话了。

温青梧将头垂得更低了,避开了贞德帝的目光,低声道:“回皇上,看到了司将军,和长乐公主在小路的花丛边,说着话。”

“说了什么?”贞德帝饶有兴趣地问道,回头背着手悠悠向着外头走去。

温青梧揣着手跟在后头,回道:“听到长乐公主……邀请司将军去会昌寺共游。”斟酌之后,温青梧还是开了口。

若是司沐能成家室,或许跟她之间的牵扯就会越来越少,渐行渐远便是最好不过。

贞德帝再一次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温青梧,“当真是长乐主动邀请的?”

“昨儿司将军能去会昌寺不是大家同意的么?”温青梧小声问道。她看着贞德帝。

昨日仲冬,按道理司沐是应该侍奉在贞德帝身边的,却是被遣到了会昌寺。其中定有别人来干扰的。

干扰的便是长乐。

贞德帝在温青梧的提醒里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仲冬前顺贞的确来过。来说她要去会昌寺,因为还要带着高阳和城阳,便说要护卫。那会儿他没多想,便点了两个副将跟着。

却被长乐拒绝,说不放心。他向来对长乐百依百顺,当时便直接问了她要谁。

她想了想,说要司沐。当时他也不多思虑须臾就应下来了。想着她带着十六和稚奴,的确该慎重一点儿。便就真的点了司沐跟她一道儿去。

当时真的就一点儿没有多想过,她会是有别的原因才向自己要人的。

如今贞德帝恍然明了。

往日自己跟她阿娘不知看过多少家京中男儿,唯独没有考虑过司沐。

一是他乃是司家家主,家中需要抗起来的事繁多,比起来他更想要顺贞能嫁到某家的嫡幺儿,不用持家劳累,还能被公婆宠爱。二是,司沐这样的性子,实在是太过于冰冷了。

她阿娘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性子太过于冷淡的,怕顺贞以后受委屈。

这顺贞竟也从来未跟他们说过自己的心思。

正正好,司沐也还未婚嫁。

贞德帝想通之后,什么也没多说,出到了正殿用了膳,便起身去了宣政殿上朝了。

温青梧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下朝之后刚好是正午,服侍着贞德帝用膳之后,他来了困意,便难得的午憩了一会儿。

服侍贞德帝午休的时候,温青梧扶着他躺下床去,多了一嘴问道:“可是昨儿祭祀太祖庙累极了?”

“从东边祭到西北。一路走过去能不疲累么。”虽然疲惫,但贞德帝的声音还是很雄厚的。

“那今儿大家该是要好好休息。”温青梧将贞德帝放在场上,伸手理了理被子,“如此,若有人来召见,不是什么大事儿的话,奴婢便自作主张全拦在外头了,免得扰了大家休息。”

贞德帝含糊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打着哈欠睡了过去。

平日里这个点卫贵妃就会端着暖身子的汤蛊过来紫宸殿。往前常常遇到贞德帝过了正午都还在议论朝事,便会在这里等上许久。久了,贞德帝便让她莫要等,到点儿了自己若是没下朝就回去。

今儿贞德帝倒是下朝了,但是却正好要午憩了。

服侍好贞德帝睡下,温青梧就要出去。却被李建志拦了下来,“才人要去哪里?”她是皇上身边近身侍奉的大宫女,自然要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候着等贞德帝醒来。

温青梧朝着李建志指了指外头,“不去哪儿,就在外头透透气。”

李建志闻言,点点头,“可不要呆太久。大家身边缺不得人。”

“是。”温青梧应声,便向着外殿而去。

贞德帝平日没有午憩的习惯,这样的机会,她是等上了好些日子才等到的。

范云仙倒是一直跟在温青梧身后,在后头一道出了大殿。还以为她要去哪里,就见她站在大殿门口便停下了脚步。

就这样,站在了守门的奴婢旁边。几个守门奴婢朝着温青梧弯了弯腰行礼,复而站定。

范云仙看不懂温青梧在这儿要干嘛,但还是跟在一旁站着。

过了一会儿,远远地,便看到卫贵妃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向着这边款款而来。后头的宫女手里还端着一个汤蛊。

这是又如往常那般送东西来了。

温青梧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又很快放了回去,不过一瞬就恢复了平日的温和。

她朝着走上来卫贵妃低身行礼,“臣妾见过贵妃娘娘。”

卫贵妃的脚步停下,转头看向温青梧,臣妾?

她转身,目光审视地看着温青梧,“你方才自称什么?”

“臣妾啊。”卫贵妃还没有说免礼,也还未走过。但温青梧就已经站直了身子。她好不畏怯地迎视着卫贵妃,“娘娘,这个点皇上已经睡了,您还请回罢。”

“臣妾?”卫贵妃看着温青梧自言自语,哂笑了一声,目光里头却是带着警惕。

她早就看温青梧不爽了,很多次想要教训一番。但这么多日子下来她倒是老实得很,一日日倒就真的没怎么在意了。

现在一句“臣妾”,她怎能不在意?晦暗地看了眼温青梧,她收回了目光,向着通禀的小内室,“去通传陛下,说本宫来了。”

那小内侍却没有动,而是转头怯怯地看了眼温青梧。

温青梧岿然不动,冲着卫贵妃道:“娘娘,还请回罢。皇上吩咐了的,任何人都不得进去。”

“怎么,本宫就进去送个汤蛊,能打扰到皇上休息?”卫贵妃不耐了,这紫宸殿到底是皇上的还是她温媚娘的?

连守门的小内侍都要看她脸色。

真是管得好!

温青梧依旧不让,“谁知道呢。”

这句话可是直接点燃了卫贵妃,她转头就朝着温青梧逼近,“温媚娘,本宫看你是不是在紫宸殿呆了太久,都不知道规矩了?”

“不知道规矩的是娘娘。”温青梧梗着脖子站得笔直,丝毫不畏怯,“既然皇上吩咐了任何人不得进,娘娘就该遵守。”

第431章 争

这般正经地斥责她,卫贵妃冷笑起来,“温媚娘,你莫不是把这紫宸殿当做你的地方了?这么目中无人!”

温青梧脸色一变,提高了声音,“娘娘慎言!紫宸殿是皇上的殿落,自然皇上才是主人!不仅紫宸殿,整个宫中皇上都是主子!既然皇上开了口,宫中众人就该遵守圣旨,如何能违背?”

她说着,面上严肃,看起来倒有一种掌事姑姑教训婢子的意味。

卫贵妃何时见过这样斥责自己的?前头几十年除了皇上谁斥责过她?就是先皇后在时,有事儿也只是温言细语地说上几句罢了。

即是是跟她斗了多年的梅淑妃,面上也都是温温和和,从不会这般训斥她。

卫贵妃看着温青梧的样子,这般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简直是要反了天了她?!

“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卫贵妃再逼近温青梧,却没有逼退她往后哪怕是一步。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变得近了。

卫贵妃怒视着温青梧,温青梧却不让分毫。这样的画面在旁人看起来简直是诡异极了。

就像是斗气似的,谁的气场大谁就胜利。卫贵妃盯着温青梧怒视而对,不过片刻,温青梧就垂下了脑袋,只是语气依旧,“娘娘,还请莫要为难奴婢。”她的声音提高。

声音当然也是气场的一种。

温青梧话音落下,就听卫贵妃尖利地道,“贱婢!”她抬手扬起一个耳刮子就朝着温青梧扇了下去。

贞德帝很少午睡。今儿难得午休一会儿,刚眯上眼睡过去,就听一声尖利叫嚷“贱婢”的声音,一个激灵被吓醒了过来。

温青梧不躲不让,就那么直直的挨了下来。

清脆的掌掴声在安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温青梧直接跪了下去,“娘娘饶恕!真的是大家在午休,您还是别去打扰了。”

“本宫进紫宸殿,还要经过你的允许?”卫贵妃是气岔了,现在看温青梧简直就是眼中钉,恨得咬牙。

“娘娘这话折煞奴婢了!”温青梧赶紧求饶道:“方才奴婢就说过,这殿是皇上的殿!主子也只有皇上一个,奴婢也不过是按照皇上的吩咐行事而已!”

卫贵妃太气了,都气得一时间没有注意到温青梧称呼的变化。

她捏着帕子看着温青梧,气得太过都有些站不稳,抬手叉起了腰。

这一瞬她似乎突然就明白了为何有人说婆子骂街都是叉腰骂的,这骂人真的是个力气活。被气狠了呗。

看着卫贵妃气结,温青梧在卫贵妃还来不及开口时又苦口婆心地道:“贵妃娘娘,求您回去罢,别再为难奴婢了。等下回皇上闲的时候,或者等皇上午休起来,娘娘再过来也不迟!”

话音落下又是一个巴掌,“本宫何时来还要你一个奴婢指手画脚?!”她的声音一点儿没有小。

只是刚说完,就见偏殿里头走出了李建志,朝着卫贵妃脸色有些不好,“贵妃娘娘,大家说你别挑别的日子了,现在就进去罢。”

一腔斥责和怒意被李建志打断。

卫贵妃回头,看向李建志,心情收了起来,放低了声音,“皇上传我了?”

“是的。”李建志低头应声。这么大嗓门儿,生生把大家给吼醒过来,当然会传你了。

卫贵妃听到贞德帝传唤她,心里头就好受起来。一腔的怒火也跟着压了下去,一边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一边转头睨着温青梧,不屑道,“一个奴婢罢了,本宫看你是要反了天不成。”

卫贵妃越过李建志向着殿中而去,跨过门槛,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倏忽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温青梧,“以下犯上,不知礼仪尊卑,给本宫跪在阶梯底下,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起身。”

李建志听得抬头看向卫贵妃。温青梧再如何也是紫宸殿中的奴婢,就是罚,也该是皇上下令。如何也轮不到紫宸殿外的人来指手画脚。

但温青梧自己听得倒是一点儿异议没有,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在卫贵妃叱令后就跪了下去。

既然当事人都无异议,他自然也不好多嘴说甚。李建志回头,不再多言,跟着卫贵妃走进了殿中。

卫贵妃是让她去阶梯上跪着。温青梧却是没有去,而是直接跪在了廊下。

身子跪得也不直。尻子搭在脚踝,跪不像跪,倒像是跽坐。脸上的巴掌印甚是清晰。

脸颊很快被风吹僵,灼痛感都木然了。

今日的天儿下着小雪,断断续续的。早间走的时候下了些许,方才停了许久。这会儿又下起来了。

这是看她跪在这儿无聊,所以老天爷都下点儿雪来陪她么。

后头的殿中响起斥责,紧接着又是哭诉。

温青梧嘴角轻轻勾起,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双手拢在袖子里头,安静地跽坐在廊下,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小雪。

寒风夹杂着雪粒子,卷入廊下又落在她的鬓边眉梢,冻得小脸开始泛红。

卫贵妃是仰着头一脸跋扈地走进去的,出来么,却是满脸泪水和委屈。

温青梧也能想到,任谁乏得紧时,好不容易睡下却被打搅醒来,火气定然是比平日里大上许多的。

卫贵妃捂着脸从里头出来的,一脸羞愤地疾步走下了阶梯之后突然有停下了脚步,转头,忿忿地看着廊下一脸悠闲跪着的温青梧。

她又转了回来,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温媚娘,方才你是故意的罢?”她咬牙低声问道。

“娘娘在说甚?”温青梧抬眼,看着卫贵妃,一脸不解,“奴婢听不懂呢。”

听听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当真不懂才怪了!

卫贵妃脸上还挂着泪痕,此时目光中全是愤恨和怨怼,“好啊,手段好得很,好得很。”她咬着牙齿说完,然后转身准备走。

方才转身又给停了下来。

微微一侧头,看着廊下的柱子,只留给温青梧一个侧脸,“不甘心趋于奴婢位了,想争宠么?”

“后宫没个依托,不争,往后如何能立足呢。”这一次温青梧没有再隐晦,坦然地说着,只是声音压得比卫贵妃还低。

第432章 鹿皮大氅

“怪生不得。”卫贵妃冷笑一声,缓缓回过了头,端起了她该有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和傲慢,“只是温媚娘,你选错了人。”

“凭你,还不够格跟本宫斗。”

“哦,那不知跟谁呢?”温青梧这一句话接的快。

卫贵妃没有说话,朝着廊柱剜了一眼,大步朝着阶梯下走去,离开了紫宸殿。

温青梧跪在殿外,看着卫贵妃走在风雪中的声音,银狐大氅被风吹得鼓起,身后一众奴婢亦步亦趋地跟着。

自卫贵妃走后,温青梧依旧跪在廊下。

倒不是为何,就是她约莫知道自己若是进了殿里,肯定也会被贞德帝斥责一通。方才引起吵闹的又不止卫贵妃一人。

还不如等着他待会儿睡好起身之后再进去,跪也跪了这么久,方才起来睡意迷糊,最多翻她两个白眼,也就没气了。

殿中的贞德帝在卫贵妃走后复而睡了下去。

殿外温青梧老老实实地跪着,看着外头的风雪越来越大。腿上跪得有些僵。

旁边来了人,温青梧没有回头。

下一刻,便感觉自己身上被人披上了大氅。

温青梧回头,就看到李芝站在自己后头,面色复杂。

“晋王殿下!”温青梧挪着膝盖就准备回身行礼,却被李芝给按住了肩头。

“不必多礼。”他说着,蹲了下来,看着温青梧的膝盖,然后看了看她方才从袖子里头抽出来的手,这才抬头看向她,“她都走了,你作何还在这里跪着?”他看着她的脸颊。

“她又不是紫宸殿中的人,哪有资格命令你?”

李芝说的是卫贵妃。

虽然李芝免了她的礼,但该做的自己还是要做到,于是依旧挪了挪身子对着李芝正跪直了身子,“是奴婢没有拦下贵妃娘娘,才吵醒了皇上,奴婢自当受罚。”

李芝看着温青梧的眉眼,对着自己,虽然恭敬,却是说不出的生疏。

“冷吗?”他低着头看着她放在腹前的手,小声问道。

温青梧攥着手,避在了袖子后,“回殿下,尚好。”

“对了,这大氅。”她说着额,便要将身上的大氅取下来,却被李芝按住,“晚间再还给我罢。这么冷的天儿,若是着凉了才是麻烦。”

说着,李芝也不等温青梧回答,起身绕过她走了。

那件鹿皮大氅就这样静静地披在她的身上。

一阵寒风吹过,吹不起被大氅挡着的裙角,吹起了鬓发。刮过脸颊带着些许刺痛。

温青梧看了眼走远的李芝。

贞德帝不过半个时辰就醒过来了。今儿他是真的疲累。

范云仙出来告诉他贞德帝已经醒来,温青梧便起身准备进去。

这样的天儿跪上半个时辰,即使有大氅挡着风,膝盖也早就僵硬了。起来的时候身子有些趔趄,被范云仙扶了一把。

“才人这又是何必呢。”他搀扶着温青梧,小声道:“贵妃娘娘手再长也伸不到咱们紫宸殿中来,跪这久作甚。”

温青梧顺着范云仙的搀扶站起了身子,缓了一会儿,约莫着膝盖差不多能正常动了,这才放开了他的手,朝着他微微侧身,“你认识的丫鬟奴婢可多?”

范云仙不懂温青梧突然问这个作何,抬眼看着她,小声道,“说不少多,倒也不少。”他虽然只是个小奴婢,只负责紫宸殿中的杂役罢了。但宰相门前都七品官,何况他还是呆在帝王身边的。

平日里其他的婆子和丫鬟都是给三分脸面的,丫鬟奴婢们讨好的也不再少数。

“那可有能将话传到卫贵妃耳朵的碎嘴奴婢?”温青梧压着声音,抬着腿一伸一屈,活动着。

“碎嘴的?”范云仙点头,“宫中想要保密最严就多,想要谣传碎嘴的也多。”碎嘴还是缄默不过就是一句话。

“那好。”温青梧凑到范云仙耳边说了几句话。

范云仙听得惊讶,“那萧才人和徐才人不是才人您的好姐妹么?这样传话会不会伤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便是,其他的不必担忧。自有我来斡旋。”温青梧说着,膝盖也活动得差不多了,抬着脚就向着紫宸殿里头走去,跨进殿又想起了身子上披着的大氅,将大氅脱了下来,递给了范云仙,意味深长地道,“这大氅晚间还给晋王。你自跟着我,若是得用,好处我少不了你。”

温青梧说着,又补充一句,“你不跟我也可,但我是容不得背叛的。”她的语气倒是依旧温和,就是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目光有些冷,“可知?”

范云仙是她才收的人,有多衷心她不知。但实在是身边得用人手太少,这样的事儿也只能靠着范云仙这样在宫中有不少交好的奴婢才能办成。留吉季方还是柳叶,一个不行。

范云仙闻言,深知温青梧这是提点自己,于是立时应声表态,“才人自放心,奴婢虽然人微言轻,但也不是朝秦暮楚之人。既然跟了才人,若不是违抗圣命的事,自然在所不辞。”

所有一切,都是建立在不违抗圣命的前提下。

看来范云仙还是拎得清的,知晓他虽然在为自己做事,好似认了自己做主,但宫中,紫宸殿中,最大的主子还是贞德帝。

拎得清,也就说脑子就不笨。会衡量利弊。

这样更好。

温青梧点头,将大氅塞到了范云仙怀里,“别忘了晚间把大氅给晋王送回去。”

范云仙应声,接过温青梧递来的大氅,待他走进了正殿里头,他这才低下头,看向手中的大氅。

这是一件鹿绒皮大氅,他若是没记错,是晋王殿下十二岁那年跟着皇上去畋猎时,首次上马行猎,打下的两头小鹿。

那会儿开心得不得了,但是鹿被射伤养不活了,先皇后便将鹿皮给了尚服局让她们做了一件上好的鹿皮大氅。

鹿皮虽算不得多珍贵,但这一件大氅却是被晋王宝贝得不行。

鹿不大,做出来的大氅也不大,但正够晋王这样的年纪穿。只是没想到放在女子身上也刚巧合适。

第433章 闹掰了

只是自己都宝贝得舍不得拿出来穿的大氅,却披在了温才人身上。

范云仙看着自己手里拿着的鹿绒皮大氅,指腹捻了捻,手感当真不错。

另一边,温青梧穿过正殿到了寝殿里头。贞德帝正坐在床边醒神。奴婢们上前来替他穿着长靴,听到动静,他抬头看了眼温青梧,然后剜了她一眼,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他现在睡得很饱,心情还带着方才起身的慵懒,做甚都提不起兴趣,更不说斥责人了。

温青梧垂着头上前替贞德帝拿起了衣裳开始穿了起来。

然后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开始给他穿衣拾掇好。

卫贵妃紫宸殿中回去之后便发了好大一通火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温青梧的憎恶可是说是已经达到了极其高的怒点。

但奈何温青梧一直侍奉在贞德帝身边,从早到晚一刻也不间断,让她想要发作也招不到机会。

这一日她抱着手炉在花园里头转着,瞧着清湖上蓬莱岛的梅花就要开了,她便提前专程坐舟子来了蓬莱岛上。

这上头有专门负责打扫的奴婢丫鬟,以及花匠。

每年腊八左右都会挑一个日子来赏梅,其实就是宫中在年前吃的一次团年饭。这一次宫宴跟年关之后的宫宴不同,赏梅的腊八宴只有后宫中人,或者宗室之中被皇上亲自下了帖子的。

年关之后的宫宴是包含了前朝大臣的。

往年的宴在皇后时,都是皇后主办。后来便是梅淑妃办了。今年,毫无意外,是她来办的,提前来看看梅花,顺道走走散散心。

蓬莱岛上有蓬莱殿。自是在岛外还有个蓬莱殿,同名,却不同。这里的大殿比别的殿落大些,整个岛上也就这一处殿落。比起其他地方更是宽敞,多了一丝无拘无束的感觉。

卫贵妃站在舟子上,近了,在大丫鬟的搀扶下准备下舟子。

一丛丛的梅树林里掩映着别的奴婢的身子,有的见到了卫贵妃便纷纷起身行礼,有的被梅树挡住了,不知到人的到来,便依旧背着身子干着手里的活儿。

卫贵妃也不斥责,只管走着自己的路,看着林子里梅花的长势。

刚过一处,便听到了蹲在角落里修枯枝的奴婢小声道:“哎,你听说了吗,那个紫宸殿的温才人,今日跟她交好的两个姐妹闹着不愉快呢。”

卫贵妃脚步戛然而止,身边的大丫鬟正准备上前呵斥乱嚼舌根的奴婢就被卫贵妃倏忽抬起手制止了。

大丫鬟停下了动作,角落里的声音继续响了起来。

“就是那个以大宫女身份侍奉在皇上身边的温才人?”另一个丫鬟接嘴问道。

“对,就是她。”说话丫鬟语气有些许不屑,“说是去皇上跟前做大宫女,古今至此,除了贴身宫女被提上做了嫔妃的,哪儿有嫔妃自甘去做贴身宫女的?要我说,她就是司马昭之心,其心可诛!”

“就是。”旁边丫鬟应和,“她这样也太反常了。表面上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若真是不争不抢的人,何必费尽心思做这些事儿呢。”

“便是这个理儿。”最开始说话的丫鬟说着,压低了声音,“所以最近便跟她身边的两个好姐妹,说是闹起不愉快了嘛。想来也是那两个好姐妹看清了她的面目。”

“具体闹了什么不愉快?”旁人顺口问道。

“我听得也不甚清楚,反正大致意思就是,那温才人不是侍奉在皇上身边么,那两个小姐妹就向她讨法子在皇上面前得脸,温才人却从未答应。那两个小才人就以为是温才人不愿意帮她们。时间久了,几人就生了嫌隙。”一开始说话的丫鬟缓声说着,说完,甚是八卦地啧啧几声,“要我说,她可不就是不愿意么。”

若是真想帮,以她的身份,在紫宸殿里估摸着皇上的去处给那两个小才人制造一些遇见的机会,也不难。”

“还不不止呢。”一个陌生的奴婢声音响起,这是阉人独有的尖利嗓子,他道,“我还听说呢,就是那两个小才人,想要个机会,温才人却怎么也不应。这才是事情的导火索。”

“什么事儿?”几个丫鬟异口同声地问道。

“你们可还记得,近来所有的日子里,哪个日子是最能得皇上眼的?”

几人想了想,有一个很小的声音不确定道:“万国来朝?”

“可不是呢嘛!万国来朝嫔妃是要挑出几个来与乐坊的舞姬,领舞献艺的。这样的机遇可不是望穿了眼去挣得么!”

只是那温才人呀,听说不仅自己不帮忙,还不准徐才人和萧才人找贵妃娘娘,扬言说若是她们找了贵妃娘娘,就与她们绝交,啧啧。”

卫贵妃身子往后退了半步,看着前方的梅林,而后抬起了手。

旁边的宫女上前吆喝,几个嚼着舌根的丫鬟奴婢吓了一大跳,纷纷起身磕头认罪。宫女端着架子呵斥之后,转头看向卫贵妃。

卫贵妃心情似乎很好,抬起手折了一只将开未开的梅花,用指腹抚了抚花瓣,然后凑到了鼻尖轻嗅。

当日晌午之后,就有人来到范云仙旁边嘀咕了一阵,范云仙又疾步到温青梧耳边嘀咕了一阵。温青梧面色舒缓,点了点头让范云仙退下之后,什么也没有多说。

当日她轮值得早些,没有在殿里头多呆,到了点儿就离开了紫宸殿。

回到大福宫的时候,正是晚间。早些的已经歇下了,迟些的,还坐在门槛儿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烤着火,说些闲话。

近日宫中都传温青梧跟徐蔷和萧如意闹掰了,她们同住大福宫的才人们倒是看不出来什么。也不知这消息是哪儿传出来的,听得她们一群才人都云里雾里的。不过闲话多了些,忍不住还是提上一两嘴。

温青梧今儿回来比平日早上些许,只是将一回来,就气冲冲地冲进了萧如意的屋子里头。

萧如意已经快歇下了,坐在床边做着冬日给温青梧用的毛耳套。

第441章 九牧来了

这又再一次让大福宫众人好好审视了一番温青梧这个宫女的身份。

而温青梧的屋子中,贞德帝派来的太医拆开了温青梧裹着脚踝的布,又重新瞧了一遍,这又弄了些药糊糊在温青梧的脚踝处,这才再缠好绷带。

绷带都还没有缠完,太医也没说话,就听李芝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问道:“刘太医,她这伤如何?重不重?”

刘太医冲着问话的李芝恭敬地问道:“才人这伤无甚大碍,按着老臣开的方子养个两三日,便没问题了。”

李芝点点头,转头看向温青梧想要吩咐什么,又看到温青梧的脸色,话到嘴边转了个圈儿便变了,“媚娘你按着太医的话好生休息几日,我还要去看兕子,就先走了。”

听到李芝要走,温青梧面色渐缓,起身朝着他低身,“恭送王爷。”

这一次,李芝没有去拦温青梧做礼。背着手看着她端正地做完,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向着屋子外头走去。

李芝径直走到了屋外。冬日的事务较少,闲暇时也更多些许。如今大福宫里闲着的才人好些个,三三两两站在一堆说着话。

心思却是都在温青梧的那扇门上头。

看到李芝从里头走出来,外头的才人纷纷起身默然行礼。

又送走了太医,温青梧才得空休息。

只是刚躺在床上,连气都还没来得及喘几下,就听留吉又进来说城阳来了。

本来往日许少有人来的大福宫今日可热闹起来了。惊呆了一众人。

就是温青梧自己都没想到。

不病罢了,一病才知晓自己人缘这么好。李芝刚走又来了城阳公主和长乐公主。城阳公主和长乐走了又来了高阳,高阳不知怎么就听到了别人的闲话,毕竟温青梧怎么摔倒的旁人可是一堆人看到了的。

她蹦跳着站在温青梧门前的阶梯上头叉着腰愤愤地骂了好一会儿,说要揪出人来温青梧做主。

不过大福宫关着门斗斗便是,开了门一个比一个能缩头,自然不会在这样的事儿上插手。

高阳骂了会儿,被温青梧赶走之后,又来了晋阳公主李明达。如今她的身子在李义府和司沐请来的巫师手里已经好了许多。

只是这样的冷天儿一般也是不该出门的。可还是为了温青梧来了。

坐了会儿,城阳走了,又见杨昭仪派来了人过来问询。

温青梧知晓这是李柯的意思,但他不似还未出阁的李芝,自不能这么随意明目张胆地出入她的屋子。

一日下来她竟也没有休息多久,一拨人走了又来了一拨。

更累了。

后来干脆直接关上了门,然后在屋子里头睡了起来。

本来说谁也不见了,刚躺下睡过去,就见留吉又进来了。

“主子,醒醒。”留吉摇醒了温青梧。

刚刚睡过去的温青梧被摇醒过来,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向留吉,“怎了?”她问道。

留吉凑近,“奚官局的公公来了。”

“太医不是瞧过了么?”温青梧不解,“又是哪里来的医官?”

留吉压低了声音,“就是那个九牧公公。”

“九牧?”温青梧从榻上撑了起来,“让他进来。”

“是。”留吉应声,往后退了出去。

不过片刻,就带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正是多日不见的九牧。

九牧也是许久未见了。上一次见到还是在洛阳的时候,他帮她抓季方。然后直到今日都未曾再见。

都是同品阶,九牧也没有多拘礼。冲着温青梧弯腰行礼便起身上前来,“如何?”他问,目光扫过温青梧的脚踝。

看着她包得严严实实,便放下心来。

直接坐到了她身边,伸手拿过她的脉搏,“给我瞧瞧。”他说,也不管温青梧愿意不愿意。

温青梧也不挣扎,任由九牧替自己把脉。嘴中道:“也没甚事儿,不过是不小心崴了罢了。”

九牧没理会温青梧的话,又换了只手,自顾自的把完了,才放下心。

认真看着温青梧,“你怎么回事儿?”

温青梧不解,“什么怎么回事儿?”怎么摔的么,不是已经说了吗。不小心。

“我不是问这个。”九牧冷眼看着温青梧,“我是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儿?上头交代你的事儿全不管,这么混在皇帝身边,万事儿不理,到底想干甚?”

原是问这个。

“那公公的意思是,我该作何?”温青梧听了也没甚反应,反问道。

九牧被温青梧问得皱眉,“你该作甚你自己心中没有点数?”

“我该作甚?”温青梧又问,“听之任之,还是像个傀儡一般让你们牵着走?”

说什么郡主身份,她代入感实在太差。根本无法依照这样的身份来按着轨迹生活。

“你总是这样,自从落水之后便总是这样。”九牧有些火气,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温青梧,“当初选择进宫的是你,如今选择不闻不问的还是你,你到底想怎样?”

看着来了情绪的九牧,温青梧没有回话。她撑在桌岸上微微偏着头,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炉烟,平静无波。

九牧看着温青梧这样,好一会儿,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声,“从洛阳宫开始,几次命令你都置若罔闻,大人们已经很不满。”

“说到不满,我也很不满。”温青梧抬头看向九牧,“这般将我指挥来使唤去,我却连自己作甚都不知道,更不说我到底身处在怎样的局内。一无所知,我的不满,又有谁问过?”

既然无人在乎,那便各不相干。”其实温青梧说出这句话心中还是很没底的。

她是组织里的人,若是想要脱身也不知是个什么后果。但幸而站在她面前的是九牧,似乎对她并没有发自内心的恶意,她还可以斡旋试探一番。

九牧没有接话,看着温青梧片刻,道:“我管不住你,但你也别太过分了。”

不然若是怪罪下来,你不定好过。”

温青梧没说话,依旧偏着头看着屋子里头,也不知想着什么。

九牧说了几句都没有被她理会,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没好气地起身离开了。

第442章 耳坠和手镯

因为摔了腿,没法儿去侍奉,故而温青梧成日都呆在屋子里头。徐蔷和萧如意也没看到,两人得到了温青梧的嘱咐,不准过去看望。不过大福宫就那么点儿,要知道温青梧的情况也不难。

本来说好了是假装,可走了太医又来了奚官令。似乎都没有置喙温青梧的伤是假的,于是萧如意和徐蔷就有些着急了。

实在摸不准这温青梧是真伤还是假伤。

就这样过了两日,绫倚殿中又来了人。来人还是之前那个小丫头,唤走了萧如意和徐蔷。

绫倚殿里头卫贵妃高高在上,看着底下跟着丫鬟进来的萧如意和徐蔷。

两人端正地行了礼,朝着卫贵妃低身,“臣妾参见贵妃娘娘。”

卫贵妃直接赐座,待两人都坐下来了,这才缓缓开口问道:“听说温青梧前些日子伤了脚踝?”她看到两人就开门见山的问道。

萧如意转头看了眼徐蔷,这才回道:“既然娘娘不乐意看到她,臣妾们也应该替娘娘分担些许不是么?”

卫贵妃听得满意,点了点头,“你么俩能这般想,本宫甚是安慰。”她说着,又补充道:“做得很好。”说着,转头朝着旁边的丫鬟抬了抬手。

丫鬟得令,手里端着个盘子走了下去。盘子上是一只镯子一对耳坠,“这两个,便赏赐于你们两人,自个儿挑挑罢。”

一只手镯,一对耳坠。

手镯是普通的款式,上面镶着几颗小彩珠。转动的时候还能看到上面流光溢彩的光芒。

耳坠不同,耳坠上头看着就是澄澈的玉。乍一看似乎平凡极了,但里头的暗纹流动,就像是装进了一汪湖水。

这不是普通的玉,是暖玉。

两个东西,给两人,却不是同等的东西。一个普通一个上乘。

徐蔷看到盘子上的两个东西,心中沉了沉。

却听卫贵妃在上面缓缓开口道:“两个,你们俩选个自己喜欢的。”却没有说是谁先选。

萧如意自也看到了盘子上两个东西的高下。不似徐蔷的沉稳,她看起来跳脱许多,看到之后直接上前一步,“呀,那臣妾就不客气了?”她笑着说道,拿起两个东西瞧了又瞧,她很想装傻不懂暖玉,但她是萧家出来的嫡女。

不可能连暖玉都不识。

于是两个里头瞧来瞧去,放下了手镯,冲着卫贵妃道:“娘娘,臣妾喜欢这个耳坠,素净淡雅,跟奴婢甚配。”

素净淡雅更配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徐蔷,但卫贵妃没有多说,冲着萧如意温和地点头,“你喜欢这个耳坠,便赏给你了。”

“那徐才人呢?”卫贵妃问,转过头看向徐蔷。

徐蔷没有立时回答,她看着萧如意手里的耳坠一眼,这才收回了目光,“臣妾都听娘娘的。”

语气温和,但一扫而过时眼中的不甘却是被卫贵妃捕捉在了眼中。

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卫贵妃很是满意,笑道:“既如此,那这手镯本宫就赐予你罢。”

“多谢贵妃娘娘赏赐!”徐蔷蹲身行礼,扬起恰好的笑意,上前接过盘子里的手镯。

待两人将东西收起来,卫贵妃这才又缓声道:“好了,本宫乏了。你们先回去罢。”

来就是给她们一个镯子耳坠的?穿过大半个宫廷,她们可不是来要破烂的。

萧如意不顾卫贵妃驱赶,在她话音落下之后,很是纠结地蹙眉看着卫贵妃,脚下却没有动。

“萧才人还有事儿?”卫贵妃询问道。看着萧如意带着不解,似乎很不能理解她为何还不走。

“贵妃娘娘,臣妾……还有一事。”萧如意看着卫贵妃,踟蹰地说道。

“何事?”卫贵妃问道,语气有些不耐。

萧如意小心地看着她,出声道,“便是先前时,娘娘说过……万国来朝时献舞的机会……”她说,点到便止了声。

“哦,这个呀。”卫贵妃应声,然后点了点头,“对了,你不说本宫还忘了。之前本宫说过,若你们能为本宫所用,那万国来朝献舞的机会,本宫就可以替你们争取一把。”

“如今我们诚意也表了,娘娘是不是”萧如意站在殿中,看着卫贵妃说道,搓着的手有些无措。

卫贵妃看着萧如意,“你想要献舞的资格呀?”她问道。

萧如意答得坦然,点头。面上将自己的索求和渴望毫不掩饰地表露了出来。

“这献舞的资格,本宫既然应了自然会做到。”卫贵妃说道,身子往后稍稍靠在了榻上,而后一声长叹:“可惜呀,这献舞的人员就像是你们先前问过那般,都是确定了的。”

萧如意这一听就提上了气,这是想糊弄她们不成?本就因为温青梧而对卫贵妃有些偏见,一道儿不喜欢着她,听到她这样说完,隐隐觉得不好。出口时声音都有些不好了,“娘娘莫不是想出尔反尔?”

她这语气带着些许质问,让卫贵妃很是不悦。她挑眉看着萧如意,“你这话问得,若是本宫迋了你,难不成你还能惩治本宫不成?”

萧如意被斥得噎住,但心中很是恼怒。莫不是想要算计她却被反算计了,那可就亏大发了。

温媚娘的伤就白受了不成!

徐蔷一直在萧如意的身后站着,没有开腔,也就没有被卫贵妃注意到。

但听得两人这般说话,心中也微沉。想到萧如意性子急,怕她没忍住口无遮拦惹怒了卫贵妃,于是便想在她再开口前拦住。不过还未等她开口说话,就听到卫贵妃在上头幽幽道,“本宫向来说话算话,既然应了你们要给献舞的机会,那就自然会给。”

在徐蔷和萧如意松了一口气的下一瞬,又听卫贵妃话音一转,声音有些惋惜,“只是可惜,这万国来朝的献舞所有的舞娘和领舞都定了,舞也开始编排了,若是强行挪出两个位置,实在不好挪。”

“本宫想来想去,也就一个办法,挪不能挪,那就只有换了。”卫贵妃靠着软塌,说的轻巧。

第443章 拦人

“用了手段,那也不过让一个美人在昨儿伤了手,没法儿参加了。一个位置都如此难弄,更不说两个了。”她说着,看着两人目光扫过,“所以啊,这献舞的机会我是给你们找到了。只可惜,独有一个。”

她看着萧如意和徐蔷的脸色都变了,“至于你们俩儿,谁要这机会,得要自个儿好生商量一下才是。”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卫贵妃会突然来这一手。

果然是宫中的老油条,不说多聪明,手段还是有的。徐蔷上前一步,越过萧如意,看着卫贵妃,目光倒也温柔,“那依娘娘的意思呢?”

卫贵妃摇头,“本宫没甚意思,这机会是给你们的,自然由你们俩儿决定给谁了。不论你们给谁,本宫都可以。”

这是要让她们自己斗。

徐蔷嘴唇翕合,就被卫贵妃打断了,“罢了,本宫乏了。你们俩自个儿回去商议吧。明儿再来给本宫答复。”

说完,也不待萧如意和徐蔷行礼告退,自己先起了身。

萧如意和徐蔷来不及说话,就被绫倚殿的奴婢请了出去。

两人走在路上,沉默了许久。待转了弯儿走远,萧如意才跟上了徐蔷,“大姐,你说她是个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想要我们斗起来呗。”徐蔷看着前方的石子路,面色有些沉闷。

“可是这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呢?”萧如意想不通,她看着徐蔷无奈又纠结,“咱们都是投靠她的,让咱们俩互相斗起来,对她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呐。”

徐蔷没有立时回答,端着身子走了一截,这才摇摇头,“我是看不懂她们的意思。看不懂媚娘,也看不懂卫贵妃。”

“那咱们要不要去告诉媚娘?”萧如意问道。

自那日温青梧策谋摔倒来应付卫贵妃的时候,便特意嘱咐过,从那日一直到最后万国来朝献完舞之时,都不要来靠近她。免得落人耳目被卫贵妃察觉。

她毕竟是负责万国来朝的后妃,想要调下献舞的小宫妃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徐蔷摇了摇头,一脸忧愁,“我不知道。”

“要不,我们装作去探望她的脚伤?”萧如意斟酌着道:“就好像是弄伤了她假惺惺去瞧似的?”

徐蔷闻言,不置可否,“这个……”想了想,点头,“咱们待会儿就可以去试试,不是才从绫倚殿中出来么,就好似去炫耀。”

“对对,回了大福宫直接就过去。”萧如意赞同。

温青梧正在榻上翻着书籍,她如今去弘文馆里头是畅通无阻,想看甚想拿甚都是一句话的事儿。就连管事的门下省官员都没有再过问一句。

没办法,谁让她如今是贞德帝身边的人呢。

也不知是贞德帝用还是她用,反正给就是了。

温青梧算是体会到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服侍的主子何止是得道呢。

正看得入迷,便被外头的吵嚷打断了思绪。

“谁让你们来的?”柳叶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走走走!有多远走多远!”

“哎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儿,我们是来看你家主子的,又不是看你的,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喧嚷?”萧如意斥责的声音比柳叶还大声,“滚开!”

“你让谁滚呢?”柳叶现在在温青梧身边可以说是已经养得无法无天了,刚来时候的小意和怯懦早不复存在。

没人管她也没人欺负她,事事有温青梧罩着,对上萧如意和徐蔷那是一点儿不虚的。

该虚的是她们好不好!害了人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晃荡。也不知主子为何不惩治她们!

看着她们就碍眼得很!

“让谁滚?”柳叶个子虽然矮,但站在阶梯上头还是跟萧如意平齐,梗着脖子道,“谁在我家门口谁心里没数?我叫谁滚你不晓得?”

“你一个奴婢可真是大胆得很。”徐蔷在一旁都听不下去了,心中无奈面上却冷了下来。

“大胆怎么了?你打我呀。”柳叶翻了个贼大的白眼,“你们走不走?”

大胆?还不知是谁大胆呢!主子那么掏心掏肺地对她们俩儿,她们倒是好,转头就背叛了主子!

真是罪不可赦!

“噢哟!”萧如意本来是装作生气的,被柳叶这一唬一唬得,还真就唬上了头,“你这小丫头,跟温青梧那样的性子,脾气倒是养得不小!”

温青梧在屋子里听得摇头失笑,这个柳叶。人再长,脾气也再长。

留吉是知道大概的,低身问道,“要不要奴婢去拦下来?”

温青梧摇头,“等等。”柳叶这样也好,让旁人看起来更可信。

姐妹反目的戏码,总要有人一起唱才像。

“到底走不走!”柳叶懒得跟她们多说,转身就要去拿扫帚,一脸不耐烦,“再不走就别怪我了!”

大福宫一堆人看着热闹,郭茵茵更是看得乐趣。

“宰相门前七品官么。”管萍儿在一旁说着,笑起来。

“何止是宰相门前,是皇上门前的狗的狗,都是七品官。”郭茵茵小声嬉笑道,“看看那个小丫头,啧啧啧,这个泼辣样,知道的是服侍在主子身边的大奴婢,不晓得还以为是哪儿捡来的野孩子呢。”

这养的,无法无天的样子。也不知平日温媚娘是怎么管的。”

“怕是没管过。”管萍儿接话,看着柳叶就要呼着扫帚上前,一脸兴奋。

只是柳叶的扫帚当然是没有挥下去的,就被留吉拦了下来。他从屋中走出来,一脸冷冷地看徐蔷和萧如意,“两位才人来作何?”

留吉跟柳叶不同,柳叶是外强中干。而留吉常日跟在温青梧身边,他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戾气和沉郁。本来二十几岁的年纪,但那张略微长的脸沉下来总让人感觉到一种压力。

她们不知道为何每次看着留吉都有些小怵。当然她们也不知道留吉手里沾过多少血。那是真的杀过人的手,阴沉的时候眼中的郁色也不是作假。

这会儿见他冷着脸,萧如意和徐蔷都有些忐忑。

第444章 只有一个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44章只有一个但两人毕竟都是主子,也不至于吓变脸色。萧如意稍整之后便上前道,“我跟盈语好心来瞧你们主子,却被这个小丫鬟拦在外头,还敢用扫帚来赶,我看媚娘身边的奴婢一个个都要上天了罢!”

“上不上天轮不到萧才人来管。”留吉冷脸依旧,“若是无事,两位才人请回罢,我家主子还需要休息。”

虽然他说话没动手,比起柳叶算是客气多了,但他身上的气势比柳叶不知让人畏惧多少倍。

萧如意和徐蔷对视了一眼。

若这人不是温青梧的,她倒是敢顶上去。毕竟后头有不管如何都有温青梧给她撑腰。

但如今这人却是温青梧的,倒不是因为她的奴婢有所忌惮,而是忧心她是不是有什么意思。比如,不让她们俩接近的意思?

两人犹豫着,思衬着要不要走,就听到里头传来温青梧的声音,“让她们进来。”

留吉止声,倒是柳叶忍不住一跺脚,开口冲着屋里道,“主子!”颇有很铁不成钢的意味。

屋子里头没有说话,柳叶“哼”了一声,将自己手里的扫帚砸到了阶梯之下,鼓着腮帮子瞪了一眼徐蔷和萧如意,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偏屋里头。

留吉也不再多说,只是脸色仍然有些不好,还是侧过身子让开了门。

徐蔷和萧如意这才进了去。

进了内屋,萧如意这才舒了一口气,看着榻上躺着的温青梧,“天耶,你这个两个奴婢养得可真厉害!”

温青梧撑着身子坐起,“小的那个被我惯的,留吉么向来阴沉着脸你们也该习惯了。”

“何止,做戏的本事也是大。差点儿把我都唬住在想是不是真的跟你反目了。”萧如意说着,上前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

从绫倚殿一路过来渴得不行。

温青梧看了眼萧如意,目光转向徐蔷,“你们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她问道。

徐蔷点点头,接过萧如意递来的水抿了好几口,“是卫贵妃,作难我跟如意。”

“她又提了什么要求?”温青梧问道。

萧如意递给了徐蔷水之后,就一直盯着温青梧的脚踝。

被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布,裹成了个粽子似的。白色的绷布外头还渗出了些许药汁,干了之后留下棕色的痕迹。

她皱起了眉,“她就给了我们一个位置,让我和大姐两个人商量给谁。”说着,她上前,认真地端详起温青梧缠满绷布的脚踝。

温青梧察觉到萧如意的目光,脚踝缩了缩,缩进了被子里头。

“等等!”萧如意眼疾手快,直接上前坐到了温青梧的榻边,直接掀开了她搭脚的被子,“你这怎么回事儿?”她抬头蹙眉质问温青梧,“这伤真的?”

“没,包成这样的。”温青梧说着,看向徐蔷继续道:“她想挑拨你们俩儿?”

“就是不懂她的意思,所以才来问问你。”徐蔷说着,也跟萧如意一同看着温青梧的脚踝。目光认真。

温青梧听到徐蔷的话,认真思索起来,喃喃道,“她作何如此?”

先是试探了徐蔷和萧如意让她们伤了自己,现在又只给了一个献舞的机会,如此挑拨也不见得于她有什么好处。

收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更好。

要么就是她察觉到了什么,要么就是她根本不需要两人。

“她到底想作甚?”温青梧喃喃自语,只是旁边的萧如意却一点儿没听进去,直接上手拿起了温青梧的脚踝。

这一动就让忖度着的温青梧痛得皱眉“咝”了一口气。

“还骗我们是假的!”萧如意横眉冷眼等着温青梧,“你别说卫贵妃,先说说你这脚怎么回事儿?不是说了作假么?假成这样?”

她很生气,看着温青梧来了火道:“我便还纳闷儿,你假的怎么还骗过了奚官令和太医,还道是你收买了他们!却是怎么也想不通你有什么本事收买他们,原是骗了我们!”

“本来的确是准备装一下罢了的!”温青梧说道,后来我转念一想,“若是装的,被皇上看出来,不就是欺君之罪了?”

“你想要我担上欺君之罪不成?”温青梧看着萧如意,解释道,“那可不就只是崴个脚罢了的事儿。”

“我是说,若是真的要崴脚,那一开始就不该用这个歪点子!”萧如意说着来气,“现在就还只是崴个脚,往后卫贵妃要你命呢,也给?!”

“这不是还要不到我的命么。”温青梧说着,赶紧开口打断了萧如意又要开口的话,“反正这脚也崴了,要是不拿到机会才是亏了。别说了,想想怎么应付卫贵妃才是。”

“大姐有什么想法没?”温青梧看向徐蔷问道。

徐蔷将目光从温青梧的脚踝上收起来,看向她摇头,“我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嘛,这才和如意一起来问你法子。”

温青梧闻言,看着坐在自己岸边一脸担忧地端详自己脚踝的萧如意,“别看了,没甚大事儿,过两天就能去殿前伺候了。”

“当真?”萧如意不信,又反问道。

温青梧点头,“太医都说了,皇上那边也催着我过去呢。就后日,便得去复职。过两日的腊八梅花宴我也得出席,还能骗你不成。”

听到温青梧如此说,萧如意的心才微微放下来。

然后转头看向徐蔷,“大姐,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儿可不能顺着她来了,胡闹!”

徐蔷心思不在这上头,虽然心中责怪温青梧为了一个缥缈的机遇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但木已成舟,伤都伤了,多说无益。

就像她说的,这伤都真伤了,若是不算计点儿东西实在是不划算。

如今心里头便转念想着温青梧所说的事儿,“媚娘,接下来该如何?她只给了我们一个名额,另外一个怎么办?”

温青梧躺在榻上,片刻之后,在萧如意和徐蔷之间转了转,“那只能依着她的话来。只有一个名额的话,你们俩儿谁上?”

徐蔷皱眉,“按着她的来?”说着她转头看了眼萧如意,萧如意也转头看着自己。如凤令

第445章 献舞的机会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45章献舞的机会“什么呀!搞这么半天还是让我们俩抢一个!”萧如意不满,越想越觉得亏大了去。媚娘这脚伤到头来还被算了一计。

“只有这样了。”温青梧估摸着萧如意脑子里头想着什么,安慰道:“我这伤真不用在意,若是没这个伤,我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休息了。”

日日侍奉在皇上身边,从早到晚,也是累极了的。”

听着温青梧的话,萧如意还是忍不住唠叨,“那也不用这样伤害自己罢。”

徐蔷应了萧如意的话,看着温青梧,“只有一个名额,你要我们怎么分配?”

只有一个名额,如此来之不易,给谁,都不好。

另一个心里头不定会有膈应。

“我不要,大姐拿去吧。”萧如意转头对着徐蔷认真道,“反正我的性子,就算是要到了,往后也不一定讨得了皇上的喜欢。”

徐蔷没有说话,沉思之后,摇头,“讨不讨得了不是你说的算,是皇上说了算的。”说着,她站起了身子,一脸严肃,“如意你去。”

“不要。”萧如意立时否定,“我去了你不去,让我心里头膈应。”

再说了。皇上喜欢的是你这样温婉和顺的性子,宫里头都知道。我这样的,有沉不住气,皇上看不看得上还是另说。”

“膈应就膈应。”徐蔷叹了口气道,“就决定你去。我性子比你沉稳得多,往后若是有机会也比你好得到,如今这献舞的机会,好不容拿到了,一定要趁此用起来。不然一腔心思全白费了!”

“白费就白费,反正大姐不要,那也别给我了。”萧如意冷脸道。她是想爬龙床,想极了能爬上龙床得到地位,让萧家那些算计她的看到她都不得不行跪拜礼。

可纵然想爬,那也是有底线的,决计不会为了爬龙床踩着自己的姐妹上位。

“大姐说的对。”温青梧也跟着转头,看向萧如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白费了?你莫不是觉得我这腿伤得太轻了?”

“我不是”萧如意想要辩解,被徐蔷拦了下来,“如意,你就听我这一回。”

“往后我的机会还有,只要媚娘在,我们总能寻到。这一次的机会难得,你自己把握住。”徐蔷严肃地开口。

温青梧应声,“大姐能给你这个机会,也不是没有道理。一是萧家大族,对于族中女儿才情这一块儿定然是花了大资本的,你舞姿我虽没见过,一定是上好的。”

徐蔷只是地方官的女儿,小家碧玉,家中说书香门第倒也是。但比起萧家这样的簪缨世族还是差了一大截的,对于女子的培养,琴棋书画可能还好,舞姿和身段,可能就少一些了。

萧家这样的人家,女子们一半是入宫的,一半是联姻的。就算如今没落了,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徐蔷点头承认,“你的舞姿不仅在萧家这一辈的女儿里出类拔萃,就是放眼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这样的机遇,予你才是最好的。”

萧如意看着不容置喙的徐蔷,又看了眼淡然的温青梧,“大姐,你真要让我上?”

“你觉得我是在说笑?”徐蔷反问,严肃地道,“我今儿从绫倚殿的路上回来之后,想了许多。正好现在话说到了这里,我便说说我的想法罢。”

看着徐蔷这般一本正经地说话,温青梧和徐蔷皆是转头看向她。

“大姐要说甚?”温青梧出声问道。

徐蔷没有立时回答,而是认真地看了眼萧如意和温青梧,转身向着屋子里的后窗而去,窗户外面是那棵石榴树,这样的时节早掉光了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层层的厚云之下。萧瑟又孤寂

她看着窗外那棵石榴树,缓声道,“这一路上,我想到,如今咱们三都还只是才人,不过才生出了往上的心思,就被人玩弄。往后,若是咱们再往上,还不知有多少人会离间挑拨。”

说着,徐蔷的声音停下,转头看向温青梧和萧如意,“所以我想,咱们应该摊开说明白,后宫三丈宫墙胜雪寒,咱们三个,彼此是宫中唯一的慰藉和依靠,也是唯一的温暖。我虽不觉得咱们初心会一直在这潭淤泥中坚守,但我想说,不论咱们日后初心变成了何样。也不要忘记当日在月下拜过的姐妹,不能忘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温青梧垂头,靠着床榻,看向萧如意。萧如意严肃地冲着徐蔷点点头,“放心吧大姐,虽然咱们都想往上爬,但姐妹情谊是不能坏的。我不论做什么,也不会背叛你们。”

说着,萧如意转头看向温青梧,“你呢,媚娘?”

温青梧没有多想,直接接道:“我你们就不必担心了。”有她温青梧一日,就会庇护她们一天。她与她们求得都不同,更谈不上为了争宠反目成仇。

就算求的相同,只要她们对她从来都是真心相待,她就不变初心。

徐蔷面色缓和,放下心来。点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这一次万国来朝的机会就给如意了。明儿就去给卫贵妃回信。”

说完之后徐蔷也不打扰温青梧休息,带着萧如意离去了。离去前还又说了一顿温青梧脚伤的事儿。

临走时,柳叶站在门口还不忘冲着两人满是愤怒地“哼”了一声。

翌日晌午之后,萧如意就去了绫绮殿。这一次不是卫贵妃传唤,是自己跑过去的。正逢卫贵妃在殿中审核腊八梅花宴要用的膳食单子。

听到通禀的丫头来报,便遣退了旁边的几个拿着膳食单子的奴婢。

萧如意在通禀小内侍的带领下走了进来,朝着卫贵妃端正地行礼,“臣妾参见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来的只有一个,至于徐蔷,却是没有来的。

卫贵妃朝着她道:“起罢。”

看着底下的萧如意,卫贵妃出声道:“怎么,这么快就想出结果了?”

“正是。”萧如意朝着上头的卫贵妃道,“徐姐姐说这次的机会让给了臣妾。”如凤令

第446章 换人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46章换人“哦,为何?”卫贵妃问道,语气里头却是没有一点儿奇怪。

“徐姐姐说她身子娇弱,怕是受不住排舞的劳累。”萧如意说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卫贵妃听得只想笑,却是冷笑,“娇弱到都来本宫这里回个话都不行了?”

萧如意一时摸不透卫贵妃的意思,抬头看了眼她,恭敬地回道,“娘娘多虑了,徐姐姐昨夜感染了风寒,今早没法儿起身,便只托臣妾跑一趟绫绮殿。”

“哦……那这意思还是麻烦你了。”卫贵妃开口道,语气懒散,带着不屑。

萧如意当是不知卫贵妃话里的讥诮,一副坦然模样,“娘娘过誉了,都是臣妾应该的。”

过誉?还真是没一点儿自知之明。卫贵妃心中不屑,她向来不喜欢多嘴多事的人。这样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极其不安分的。

“你这般说,本宫该是将这献舞的资格赏给你的,但毕竟这诺是当着你和徐才人的面许下来的,便没有只给你一人说的道理。怎么也要等徐才人在的时候说不是?”

萧如意听得心中微沉,面上却是不变,带着疑惑,“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的意思是给谁这样的结果,得萧才人和徐才人都在才行。”说罢她也不等萧如意开口,直接转头对着身边的小奴婢吩咐道:“去,把徐才人传过来。”

“是。”小奴婢应声,转身疾步而去。

萧如意就这么等在绫绮殿里头,足足喝了两壶茶,才等来了徐蔷。

徐蔷走进殿中,看都没有多看萧如意一眼,径直向着上头的卫贵妃而去,蹲身行礼,“臣妾参见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卫贵妃看得徐蔷脸色倒是比看得萧如意脸色好些许,她冲着徐蔷摆摆手,“免礼,赐座。”

“谢娘娘恩典。”徐蔷应声,退到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待徐蔷坐好之后,才听卫贵妃缓缓道,“本宫方才听萧才人说,徐才人将那唯一的献舞机会让给了萧才人?”

徐蔷闻言,没有立即回话,垂着头沉默片刻才出声回道:“回娘娘,是的。”

“好好儿的,怎么说让就让了?”卫贵妃奇怪问道,就像是方才萧如意的解释没听到似的。

徐蔷又是沉默须臾,“回娘娘的话,臣妾昨夜不小心染了风寒,身子抱恙,怕影响乐坊的排舞。”

卫贵妃摇头,“徐才人这话说岔了,要依照本宫说,你这才该好生锻炼一下。太医都说过,这身子太弱,身子骨就得多活动才是。”

说着卫贵妃转头看向萧如意,道:“是吧,萧才人?”

话都说到这里了,萧如意和徐蔷心中也都是如明镜一般透亮的,又怎么会还不知卫贵妃的用意。于是下一瞬萧如意就抬头诧异地看着卫贵妃,“贵妃娘娘什么意思?”

“本宫没什么意思。”卫贵妃身子往后微微靠着,好整以暇地看着萧如意,又瞧了眼旁边垂头站着默然不语的徐蔷,“就是觉得既然徐才人身子不好,自当要多锻炼锻炼,这不,教坊司编排的舞蹈平日里练着的话,可不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么。”

“你说呢,萧才人?”卫贵妃直视着萧如意,语气是闻讯,目光确带着不容忽视的凌厉。

萧如意咬着唇看着卫贵妃,一脸委屈却也不敢开口多说话。

满意地看着萧如意地模样,卫贵妃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好了,既然萧才人也没有异议,那便如此定了。这献舞的资格,就给徐才人罢。”

已成定局,萧如意捏紧了两侧的双手,咬唇看着上头的卫贵妃不说话。

而徐蔷一听到卫贵妃的话蓦然之间就抬起了头,带着不可思议,欣喜又茫然地看着卫贵妃,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才欢喜地跪下去行大礼,道:“多谢娘娘恩典!”

卫贵妃很满意徐蔷的态度,却没有叫她立时起身,而是居高临下地道,“这恩典你先记着,本宫能给你,自然也能收回来。徐才人你可明白?”

这是在提点她。

徐蔷没有犹豫,从善如流地应声道:“是,臣妾明白了。”

遣走了徐蔷和萧如意,卫贵妃继续开始对起了膳食单子。

今日下着小雪,徐蔷和萧如意身边的奴婢都撑着青竹罗伞打在俩人头上。浅浅的一层雪覆盖在罗伞上头,宛若罩着一面半透的轻翼薄纱。

一前一后都疾步走着,萧如意在前步履匆匆,徐蔷后头落下了一大截路。

转过弯之后萧如意停下,想要等着徐蔷上前一起走,顺便说说话。

只是徐蔷经过的时候却没有停下,越过萧如意就直接往前走去。

“哎,大”萧如意还没有说完徐蔷就已经绕过她走了。

萧如意回身,也快步跟上,却是什么也没有再多问。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大福宫里头。今日温青梧还在屋子里休息。

徐蔷走在前,萧如意走在后。前头的徐蔷快步走到了大福宫中,站在门槛的阶梯上看着温青梧的屋门口,转念之后直接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萧如意跟在后头,一直找机会想要跟徐蔷说话,却又一直找不到。等到她要跟着去徐蔷屋子,徐蔷忽而又停下里脚步。

站在门口思忖良久,又径直转身想着温青梧的屋子而去。

萧如意一脸,莫名其地跟在徐蔷后头。跟着她站在门口思忖之后,又跟着她转到了温青梧的屋子中。

这一次柳叶没有拿扫帚赶人,而是白了两人一眼就进去通禀了。

片刻之后,出来对着两人道:“进去罢。”说完又朝着两人狠狠地剜了一眼。

萧如意和徐蔷进了屋子,转过外间,到了里屋。便看到温青梧坐在炉火旁看书。

她闲暇的时候似乎永远都在看书,一直看,看不停似的。

听到动静,她放下手里的书卷,看向两人,“怎么又来了?”在万国来朝之前,自己都不想和她们俩儿走得太近。免得惹人生疑。

徐蔷严肃着脸没有开口,萧如意跟在后头接话道,“还能为了什么,卫贵妃又作妖了呗!”

温青梧蹙眉,“她又怎了?”如凤令

第447章 去绫绮殿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47章去绫绮殿“就是突然又做主换了大姐去。”萧如意说着,走到了屋子里的凳子上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一饮而尽。心中说不失落是假的,这样的机遇,说没就没了。

昨日确定这机会给她时候,也曾忐忑也曾不安,但最后都归咎于欢喜和些许期盼了。

她入宫这些年,连皇上的身都没有近过,更不说其他的奢求里。

作为萧家的子女,从小的教养和长辈的耳提面命让她争强好胜的心里滋长。

来之不易的机会就这样从面前溜走,她心里不是不遗憾。

但也只是遗憾而已。

“换了大姐?”温青梧转头,看向徐蔷,似乎是在向她求证萧如意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徐蔷在温青梧的目光中点了点头,“我总是觉得卫贵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温青梧没有答话,她敛起眉眼思索起来。嘴中喃喃道:“莫不是我们小看了她?”

能这样四两拔千斤地将如意和大姐换了……倘若她们几个是好友,这样的手段轻而易举就能将她们之间挑起隔阂。

饶是温青梧也不得不叹一声,好高的手段。

难不成真是自己小看了卫贵妃?

但是又怎么都无法将卫贵妃的形象与聪明人联系到一起。

到底是她扮猪吃虎,还是她身后另有高人?亦或是不过歪打正着?

总之以她认知里那个卫贵妃是决计不会有这样的手段的。

思忖良久,温青梧开口对徐蔷道,“这事儿先不管,咱们就装作什么都不知。看看她后面要如何,再伺机而动。”

“那她若是知晓呢?”徐蔷放不下心,她怕万一卫贵妃晓得几人的算盘,到时候反打她们一耙。

“知晓便知晓。如今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温青梧摇头道,“只需记住,若她中间有想伤害你们,就别顾忌什么来之不易的机会了。直接抽身便是。只要我在,往后总能替你们找到无数机会的。”

犯不着为了这一直献舞把自己给折进去。”温青梧想到卫贵妃的不寻常,忍不住开口嘱咐道。

徐蔷跟萧如意应了声,转身离开了。

温青梧自俩人走后坐在榻上沉思良久,然后她收拾好起了身,杵着太医院前日送来的拐杖出了大福宫。

向着隔得不算远的拾翠殿而去。

彼时杨昭仪和郑昭容都正在殿里做冬日用的暖香,听到奴婢通禀温青梧来,抬了下头看了眼殿外,便垂头道:“传。”说罢,继续做起了熏香。

温青梧从殿外走进来,带着一身的寒气,冲杨昭仪和郑昭容依次行礼。

“起罢。”郑昭容放下手里的香炉,看着温青梧关切地问道,“听说你最近伤了脚,怎不在屋子里头休息?”

“休息够久了,闷得不行。便说出来转转。”温青梧说着,起身走近杨昭仪,“娘娘们是在做什么香?”

“我也不知,跟着昭容一块儿瞎做。她是做香的高手。”杨昭仪回道,转头看了眼温青梧,“可用午膳了?”

温青梧的性子可不是会在屋子里发闷的。她本就喜静,性子也恬淡,若是无事不会这大冷的天儿来她这拾翠殿。

杨昭仪一边问,一边放下手里的香炉和挑匙。接过生花递来的锦帕擦拭着手。

“没呢。”温青梧自也明白杨昭仪问这个话的缘由,笑着温声道,“走前不觉得饿,到了这儿,昭仪这一问就觉得有些饿了。”

杨昭仪用帕子将手指每一个缝隙都擦得干干净净的,才将帕子递回了生花,“既如此,就去我殿里随便用点儿什么。”

“是。”温青梧应声。

与郑昭容说了两句话交代完,杨昭仪便带着温青梧去了自己的殿中。

“大老远来我这儿有何事?”杨昭仪是不怎么管她和李柯之间的事儿的,但也明白温青梧到她这儿除了李柯的事儿,似乎也就没什么要跟她说的了。

果不其然,杨昭仪话音落下之后就听温青梧道,“吴王殿下许多日子没有来了,我放不下心。”在杨昭仪面前,温青梧不自称臣妾也不称奴婢。

这两个似乎都不怎么妥当。

“怎么,想他了?”杨昭仪听温青梧问起李柯,就忍不住看着她打趣道。

温青梧被杨昭仪这问得直接红了脸,“昭仪说笑了。”她微微垂头,声音带着少有的羞涩。

杨昭仪甚少见到温青梧这般模样,失笑道,“只说过来到底是什么事儿罢。”她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倒是没甚事儿,就是太久没见道,过来问问。”温青梧回道。

“那不就是想他了么。”杨昭仪说道,走到殿中的榻上坐下。

温青梧也不再多辩解,看着杨昭仪问道,“那昭仪可知他这些日子忙着什么吗?”

杨昭仪随手指了个软垫让温青梧去坐下,这才缓缓道,“忙甚?我也不知。”说着偏头想了想,“这些日子没甚忙的罢?”

仲冬之后,宫中还是民间都闲了起来。朝堂里也开始按部门休沐。过了腊八除了五城兵马司和兵部京营中管理京中治安的官职,更是几乎都闲了下来。

令仪领的又只是度支司郎中,近来根本无甚忙碌的。

“那王爷近来可有到过宫中?”温青梧看着杨昭仪询问道。

杨昭仪摇头,“你不说我压根儿没注意,老三的确好些日子没来宫中了。”

平日里她只管自己快活,几乎不管老三。但他还是会隔三差五来宫中一趟,瞧她,或者看他的心上人。

说完,她抬头看了眼温青梧,“你们最近可有闹不愉快?”

她跟老三可没甚起不快的。这么久没来宫中,想来也不是因为自己。

主要是还连个信都没递,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生气了的。

杨昭仪好生想了想,她近来可没惹他生气哟。

温青梧想了想,也摇了摇头。她跟李柯几乎没有闹过不愉快。

至少近来是没有的。

“那就奇怪了。”杨昭仪道,“你没有惹他不快,我也没有。那他是怎么了?”她说,思忖着。

杨昭仪思忖的时候,温青梧突然想起了什么,恍悟道,“对了!会不会是仲冬那日?!”如凤令

第448章 不对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48章不对先前她都还记着那一日的,后来太忙便忘了。她今儿来找李柯,其实是为了东宫和魏王之间的事。

她总觉得东宫和侯君集的事儿应该给李柯打一个招呼。

让他堤防着点儿,同时该准备的也要留一个后手了。

倒是都忘了仲冬的事儿。

“仲冬?”杨昭仪疑惑,“仲冬怎么了?”

旁边大宫女生花俯身小声提醒她道:“仲冬那日,吴王殿下在拾翠殿中等温才人等了许久来着。”

听到生花的话,杨昭仪“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那日你跟老三说好了,然后失了他的约,是吧?”

温青梧点头,“那日的确跟殿下说好了的。但后来高阳公主硬是要我陪她去会昌寺来着,就把这事儿给耽搁了。”温青梧回道。算是给杨昭仪解释了一下缘故。

不过杨昭仪可不在意这个,只是满不在乎地朝着温青梧摆了摆手,“无碍,老三不会在乎这些事儿的。只是我方才听你说,高阳让你去的?”

你何时跟高阳这么亲近了?”高阳也算是杨昭仪看大的,听到她的事儿,少不得多问几句。

“洛阳来来回回跟公主交往了几次,比往日熟了些许。”温青梧回完杨昭仪的话,忍不住询问道,“殿下真的不在乎?”

没等到她来便去做自己的事儿还好。这般枯坐着等了一人,真的不在乎吗?

温青梧心里有些没底。不知为何,她总是感觉有些不安。

杨昭仪和温青梧注意的重点总是不同,听到温青梧的话,她再次无所谓地摆摆手,“相信我,决计没事儿的。他不会在意这些事的。以前他还未出阁的时候经常等我。”

宫宴时等我,出宫得等我,吃饭得等我。少时一时半会儿,多的时候常常大半日。甚至有时说好了带他去玩儿,回头就给忘了。自己在那里等一日没见到人。”

一开始还会发脾气,后来硬是被磨得一点儿脾气没有了。”

“再说高阳,她那样的性子若不是极好,怎么会主动找你出宫去玩儿?”杨昭仪说着,叹了一声,“她也是个可怜的,一早就没了娘。宫里头换着养大的。这么大也没见个玩伴。她性子跋扈,你多照顾点儿。”

温青梧应声。其实心里还想着李柯,只是听到杨昭仪这样说的话,她不安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是。”她应着杨昭仪的话,又道,“回头我还是找个机会给吴王殿下解释一下罢。不然他这么久不进宫万一就是因为这事儿呢。”

杨昭仪啧了一声,“当真不用太在意。这事儿绝对不会让他生气。若他生气,一定是别的原因,你不如好生想想其他的有没有惹他生气的。”

温青梧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该是没有了。”

“那就得了。”杨昭仪不耐再多说这个话题,“或许他可能根本也就没有生什么气,就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儿。忙着呢。”

听到杨昭仪这般说,温青梧也不好再一直纠缠这事儿。转念一想也的确有可能。东宫和侯君集的事儿她在宫中都察觉到了。

说不定他也知道了呢。

如此,倒也说得通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人影。

便点了点头应声,“那便好。”

“你来我这儿就问这个?”杨昭仪看着温青梧询问道。

温青梧被杨昭仪的话拉回了思绪。抬头看了眼她,复而垂下头,看向身前的地板。片刻之后才缓声道:“我来还有一事儿想问问您。”

“什么事儿?”

“就是想问问您,卫贵妃这个人,究竟如何?”温青梧斟酌着缓声开口问道。

“不如何。”杨昭仪想也没想就回道,“怎么,你被她算计了?”

“也不是被算计了去。就是突然有些摸不透她的感觉。”温青梧朝着杨昭仪回道。

杨昭仪撑在软塌上,瞧着屋里头袅袅升起的熏香,没回应。片刻之后,朝着门口抬了抬下巴。

生花会意,上前去半掩上殿门。

杨昭仪转头,看向温青梧。

“你跟卫贵妃之间到底有什么?”杨昭仪想不通,温青梧跟卫贵妃之间能有什么不对盘。争宠不用争宠,利益没有冲突,根本是扯不到一块儿的人,怎么就这般针尖对麦芒。

温青梧摇摇头,“卫贵妃一开始就对我颇有微词。”温青梧没有多说。

杨昭仪看着温青梧,面上是少有的认真,“她这个人,我都说不准。”她道。

“此话怎讲?”温青梧看着杨昭仪的面色,知晓她这是要给自己说掏心窝子的话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卫贵妃这个人,脑子简单得很。要什么不要都写在脸上的。”杨昭仪缓声道,“后来到了大内,她位居四妃之首,渐渐我才惊觉或许许多事并不是表明上看到的那样。”

温青梧倾耳细听。

“你说她哪里不对,我也从未见过。但就是那般性子,却一直稳坐四妃之首。梅淑妃那样手段的人,也从没在她手里占到过便宜。”杨昭仪说着摇了摇头,“反正她是瞧着简单,真要是上手了,就发现她又怎么都扳不倒。”

就是这么奇怪。”

“若说是老天爷眷顾。那老天爷眷顾一两次还正常。回回都眷顾,那就不正常了。”

温青梧听得直皱眉。

“昭仪跟她交过手?”她看着杨昭仪问道。

杨昭仪摇头,“我又没什么要争的,跟她斗甚。”她说着,面上的认真又消失,变得慵懒起来,“都是一旁瞧着的。都说旁观者清,就是要旁观者,瞧着瞧着才会瞧出点儿不对劲来。”

像梅淑妃,愣是到死都没瞧出不对。”

温青梧见杨昭仪提到梅淑妃,没有接话。

“你怎么突然问她了?”杨昭仪说着,又突然问温青梧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温青梧摇头,“倒是没甚。”说着她转念又想到徐蔷和如意的事。到时候跟卫贵妃翻脸宫中人肯定也会听到风声。

如今过于隐瞒倒也不太好。

毕竟杨昭仪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自己。如凤令

第449章 腊八宴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49章腊八宴于是迟疑之后,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就是有那么一件事儿算到她头上了。”

听到温青梧的话,杨昭仪不责怪反而兴奋起来,“你什么事儿算到她头上?”她问,语气带着好事者常有的探究与好奇。

沉吟片刻,温青梧道,“便是那万国来朝。昭仪知晓的,万国来朝时有宫中的妃嫔献舞。”

“你要献舞?”杨昭仪挑眉问。

“不是。”温青梧摇头,“我能有什么好献的。是我的两个小姐妹,看她们在宫中呆了那么多年一点儿动静没有,便想替她们谋算一下。”

“替她们谋算?”杨昭仪笑起来,“你莫不是说你那两个,宫中盛传的,闹掰了的,两个小姐妹?”

温青梧晓得杨昭仪这样问,就是大约猜到了她的算盘。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便是她们俩儿。”

“原是如此。”杨昭仪靠着软垫说完,“咯咯”笑了两声,“哎呀,你脑子怎么这么灵光,这么损又巧的主意都能想出来。”

换一个人口里,就是脑子坏,或者心思深了。

在杨昭仪这里,变成了脑子灵光。温青梧突然觉得古人诚不欺我。

故有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样想后,温青梧倒是觉得自己跟杨昭仪又亲近了两分。甚是投缘。

而杨昭仪也觉得温青梧跟自己甚是投缘。想想,这宫里头,敢这么算计卫贵妃的,这样的胆子,除了自己跟温青梧,还有谁?

没了!

杨昭仪头回觉得李柯的眼光不错。

“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温青梧谦虚道,“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哪儿是下策,是上上策可好。”杨昭仪一点儿不在意,只道,“卫贵妃那样的人,跟你本就有嫌隙,要让她容你的人去万国来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能走这一步,出其不意,也算是高招。

若是自己,还不定能想出来这样的法子。

“法子倒是不难,就是到时候,还不知贵妃会怎么生气呢。”温青梧说着担忧,面上却是一点儿不担忧。

“你都做了难道没有想过她会怎样生气?”杨昭仪挑眉看着温青梧,显然是不信她的话。

“真没多想。”温青梧缓声对着杨昭仪道,“就准备到时候见招拆招。”她说,看着杨昭仪,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甚是犹豫。

杨昭仪恍然便大约知道了温青梧想说什么,在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之前便摆手道,“别别,若是想说让我到时候在卫贵妃的怒火里保你一二,还是保你姐妹一二。这样的话,可就别提了。”

我才懒得管呢。”

杨昭仪拒绝得毫不含蓄。直接将温青梧接下来要说的话堵在了她的喉咙里。

没错,她的确是想说,如果可以,希望杨昭仪到时候能保徐蔷和萧如意一二。但既然杨昭仪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强求。

于是叹了口气,无奈,“都说昭仪是宫中少有的聪明人,果然如此。”如此,只她一人护住萧如意和徐蔷也不是不行。就是怕有个万一。

“好了,你可还有其他事儿?没有的话就走吧。”杨昭仪冲着温青梧道,她向来不耐跟人唠嗑。

若是没有正事儿,她才懒得多说什么。

正巧,温青梧也如此。

她也不耐跟人闲话。

于是摇头道,“没了。”

“就这两件事儿么。”杨昭仪说着起身,“卫贵妃那里我能讲的也都与你讲了,至于老三那里,你也莫要担心。他总之不会为了你失约而生气的。他的性子我这个当娘的不说多了解,这点儿还是能肯定的。”

杨昭仪说完,向着殿外走去。温青梧跟在后头随着杨昭仪的步子往外走去。

对李柯那点儿担心也在杨昭仪的开解中渐渐散去。

本来只是问问卫贵妃和李柯的事,问完之后温青梧就回了大福宫。

之后过了一天,温青梧便回了紫宸殿中复职,继续侍奉贞德帝。温青梧在时不觉得,如今离开了一段时间,贞德帝才发现温青梧的好。

这服侍的,哪儿是一般奴婢能比得上的?不仅日常点点滴滴能无微不至,安排上头也是一应俱全,就连政事上常常都能给他平常奴婢绝对不能提出的一二意见。

而徐蔷也开始参加乐坊的排舞,渐渐忙碌起来。唯有萧如意,冬日赋闲,宫中许多事也不用她去忙碌。一时间大福宫里头她成了最闲的那个。

腊八节的时候,温青梧一早就服侍着贞德帝穿戴好当日要穿的正服,拾掇好他后,跟在了贞德帝后头,去了蓬莱岛上参加腊八梅花宴。

今日腊八宴是所有宫中的主子,从大到小,都得参加的家宴。人自然不少。

温青梧跟在贞德帝后头到的时候,宫中所有参宴的大大小小主子们也到了。一众人起身向着贞德帝行礼。

贞德帝到了自己的主坐上,便让所有人都免了礼起身。

卫贵妃的座位紧挨着贞德帝的位置。是所有人离着贞德帝最近的那一个。

头一偏就看到了垂头敛眉站在贞德帝身后的温青梧。今儿穿着大宫女的棉袄子,看起来比平日里要臃肿些许。

此时安安分分地站在贞德帝身后,看起来老实极了。

但卫贵妃深知温青梧看起来可不是面上那么无害又老实的。

那日在紫宸殿外温青梧对她说的话,卫贵妃现在都还记着。如今看到温青梧,怎么想怎么膈应。闷头扫了她一眼之后,恰巧看到了坐在一群人后头的徐蔷。

此时的徐蔷端正地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放在髀前,即使隔着那么远,也能让人感觉到她的娴静和典雅。

目光里的温润以及柔和的性子是实打实的。

这些日子跟徐蔷也接触了不少,卫贵妃认为自己对她也看得算是清楚。

这是真老实的。不仅温润,还很是识大体。争抢之心虽有,但甚知收敛。会隐忍,也知分寸。这样的人能收到自己身边得用,卫贵妃不得不庆幸当日听了锦笑的话,那么随手就换了个人。

第450章 延州小才女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50章延州小才女宴会上开始分粥了。第一份自然是给贞德帝。旁人开始欢喜地聊天,渐渐嘈杂起来。

试膳之后贞德帝喝了一口,说道不错。然后转头看向身旁的温青梧,“要不要尝?”

其实贞德帝问这个还真就没有其他的意思。不过是昨日看高句丽舆图的时候,说到了对高句丽用兵的话。她在一旁提了几句。

寥寥几句直接指出了高句丽的局势,以及用兵的利弊。言简意赅深入浅出,甚是得他心。

逐渐看重,便与旁的丫鬟奴婢不能等同了。毕竟用处和普通奴婢是天渊之别的。心上没有多思虑,但偶有露出的行为还是让旁人感觉到了不同。

比如此刻,想着难得腊八,嘴里喝着好喝便问问她。不是不懂这样的行为,即使只是一句话,用在奴婢身上是有些过了的。

但他愿意给她这份赏赐。

看着只是一碗腊八粥,却又不仅仅是一碗腊八粥。

虽然整个宴会上人不少,此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似很嘈杂似的。但其实谁的心思又没有在贞德帝身上呢。

说笑的,唠嗑的,喝粥的,看梅花的……一众心思,不说全部,至少大半是在贞德帝这边的。

见他如此问温青梧,一个个不由花着心思瞧过来。本来略微嘈杂的宴会忽而之间就安静起来。一个个纷纷侧头看来。

卫贵妃更是,在贞德帝开口的同时,手里的帕子就攥紧了。面上用淡定来掩饰着紧张和警惕,偏着头看着温青梧。

见温青梧沉吟须臾没有回答,贞德帝端在手里的金碗抬了抬,又问道,“朕问你话呢,要不要尝一碗?”

说完,末了,又加一句,“当真不错。”

帝王的赏赐,别说是对于宫中奴婢,就是对于妃嫔,那都是无上的荣誉,但这赏赐却不是平常的赏赐,竟是询问的开口!

卫贵妃目光警惕之后更是多了几分旁人难以察觉的嫉恨。

这个狐媚子!

这一次贞德帝问完之后温青梧立时就跪了下来谢恩,“媚娘多谢陛下恩赐。”

贞德帝摆手让她起身,旁边的小内侍便端了一碗递给了温青梧。

温青梧喝完之后,便还了碗。复而站定在贞德帝身后,不再吭声了。

贞德帝也不再理她,回过了头,看向底下的奴婢们带着一个个小主子开始摘梅花酿酒。每棵梅花树下都会埋上一坛酒。来年梅花宴的时候再取出来喝。

每个主子都得埋一坛,兴致好的便亲自酿,不耐的便指使自己身边的奴婢代劳。

卫贵妃目光从温青梧身上挪开,看向底下的徐蔷。她此时望着前方满树的梅花,似在瞧着哪枝入眼,好摘来酿酒。

“陛下今年可要自己酿酒?”卫贵妃身子微侧,低声问贞德帝道。

贞德帝摇头,“让底下的人去弄罢。”他忙着呢,哪儿那么多闲心去酿什么梅花酒。

“也是,陛下平日政务繁忙,定然不耐酿着梅花酒的。”卫贵妃说道,“如此,就让底下的人去弄罢。”

“不知今年皇上想要谁来替您酿?”卫贵妃又问。

一般来说,贞德帝选谁来替自己酿,也就是身边的奴婢去酿。

但卫贵妃这样还特意提了出来,大概也就不会把这样的机会给一个奴婢的意思了。于是贞德帝没有说话,他转头看着卫贵妃,“爱妃有人荐?”

卫贵妃转头,看着不远处的徐蔷,抬着手指点了点,“那个,叫徐蔷,小字盈语。延州人。性子温润恬静,是陛下最喜欢的性子了。”

贞德帝顺着卫贵妃的目光看过去,便见一个看起来温润极了模样的人跽坐在一株梅花树下。

头上绾着望仙髻,湖绿色的丝绦从髻下垂着,头上除了一个玉钗便没了多余的头饰。

远远瞧着,倒是挺素雅美好的。

比起娇俏的女子,他的确更喜欢温柔知趣的。

贞德帝看着远处的徐蔷,点了点头,“看起来倒还不错。你说她是哪里人?”

“是延州人。”卫贵妃跟着贞德帝一起瞧着远处的徐蔷,低声回道。

“延州人呐。”贞德帝喃喃,思索了片刻,“是不是前两年延州那个出了名的才女,拟离骚为小山篇的徐孝德之女?”他似乎想起来了。

宫中的所有妃嫔不论分位高低,都是一个个过了他的眼的。

他登位以来,从未擢天下大选过。要么是官家大臣自己举荐进宫,或是地方官员献上来的。亦或者是他哪天瞧上了眼,听到了耳朵里。

延州的徐家女儿,便是听到了耳朵里那一类。

“正是她。”卫贵妃见贞德帝还记得,面上带笑接道,“贞观元年生,出生五月即能言,四岁通《论语》及《毛诗》,八岁已善属文。当年她的才名可是传遍了延州。陛下南巡路过延州,听到了她的才名,看到了她的辞藻,还夸了她才情当为天下知。便纳封了才人。”

卫贵妃倒是将徐蔷的过往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如数家珍。

温青梧在后头听得抬头瞧了一眼卫贵妃。此时的卫贵妃全副心思都在贞德帝身上,自不会注意到身后的温青梧。

贞德帝经过卫贵妃这么一提醒,恍悟地点点头,“哦……朕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延州的小才女,朕当时封了才人的那个。”

当南巡路过延州,听闻了她的名声。顺手就收了去。

他记得,当时在延州那一路上,还带着她陪了自己一路。甚是能解人心意。不骄不躁也不争不抢。那时候自己似乎还挺喜欢她的。

不过到了庆州,自己又顺手收了一个小宝林还是小采女?贞德帝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想起了过往,贞德帝再看徐蔷,就多了几分熟悉,“她性子朕记得倒是挺好的。”他随口赞了一句。

当时自己还挺乐意她的,只是回宫之后一是忙碌,而且嫔妃众多,慢慢他也就忘了。

只是没想到这都好几年了,她竟真的就这么在宫中不声不响,也不在他面前晃悠,不争不抢。

这样的性子他最是喜欢。

“可不是呢嘛,性子挺不错的。”卫贵妃接话道。

第451章 问话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51章问话贞德帝身子往后退了退,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卫贵妃。他还是头一回见她在自己面前说其他妃嫔的好。

不错。

“叫她过来,给朕瞧瞧。”贞德帝朝着徐蔷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卫贵妃冲着旁边的小奴婢低声说了几句,那小奴婢应声之后便退了下去,朝着徐蔷所在的位置而去。

片刻之后,那小奴婢带上徐蔷过了来。

“臣妾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徐蔷冲着贞德帝和卫贵妃端正又恭敬地行礼。

贞德帝抬手靠着大椅子扶手,认真地看着徐蔷,目光带着审视。

“起罢。”卫贵妃语气比平日听着温和多了。此时说完话还要作势虚扶徐蔷。徐蔷顺着就站直了身子。自然没有让卫贵妃真的扶起自己。

“今儿腊八宴,你的梅花酒可做了?”卫贵妃看着徐蔷,开口问道。

“回娘娘的话,还未曾。”徐蔷依旧低着头,从头到尾都没看一眼贞德帝,这让她看起来比旁人多了几分规矩和稳重。

这让贞德帝瞧着不错,卫贵妃也是瞧得满意。

她道,“那正巧,陛下的梅花酒也还未做。你可能帮陛下一块儿做了?”

贞德帝不置可否。徐蔷听了卫贵妃的话,抬起头瞧了一眼贞德帝。便是这一眼,就脸颊飞红,很快低头细语,“自然可以。”

没有讨好也没有殷勤,就是那般自然地说出了可以。

贞德帝在卫贵妃说话之前开了口,“既如此,那你便替朕将今年腊八的梅花酒一块儿酿了罢。”

徐蔷沉吟须臾之后,才应声道,“是。”听起来淡然的语气,却怎么也掩饰不了微微有些许颤抖的尾音。

遣走了徐蔷去做梅花酒,卫贵妃一边与贞德帝说着话,一边瞧着远处开始折梅的徐蔷。

贞德帝也一道儿瞧着。

说着说着,卫贵妃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温青梧道,“咦,本宫突然想起了,温才人跟徐才人,似乎是往日的好姐妹罢?”她将‘往日’二字咬得极其清楚。

贞德帝听得卫贵妃的话,不由转头看向温青梧,“徐蔷是你的好姐妹?”徐蔷是嫔妃,他看待她的目光,再喜欢再不喜欢,也只是嫔妃罢了。

但温青梧不同。她于他而言,可不是一个嫔妃能比拟的。

故而特意问了这样一句。

这一句,也被卫贵妃听到心上了。

虽然要说的话都一样。但让她带着话来说,跟皇上亲自过问着说,是大不同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对待温青梧与旁人的不同,更不说她这个成日心思都只在贞德帝身上的贵妃了。

贞德帝问完之后,温青梧没有立时回答。这短暂的不语让卫贵妃暗自冷笑。她都说了是曾经,皇上听话也不听全。

不过如此更好。

短暂的沉默之后又听贞德帝继续道,“既然是好姐妹,朕怎么没听你说过?”

“回大家,您都没有问过。”温青梧小声回道,语气平静。

贞德帝听得冲着她翻了个白眼,“你当朕是有多闲得慌,还问你好姐妹是谁?”

“是啊,大家自有忙的。就像奴婢也自有忙的。”温青梧接过贞德帝的话,回道,“奴婢的职责是侍奉皇上左右,照顾皇上的起居,此外,其他一律不归奴婢管辖。奴婢也没有资格管辖。至于皇上喜欢谁,不喜欢谁,那是皇上的事儿,奴婢一个大宫女,并不适合在皇上耳边多提。有逾本分。”

贞德帝听着温青梧的话,转念一想,点了点头。

通常侍奉在他左右的人不管是内侍还是奴婢,平时在身边说的话是最容易入他耳的。便也是最容易听到他心上的。

所以他向来不喜欢身边的奴婢多嘴,他只听他想听的事情,至于别的。

贞德帝从来都讨厌那些为了自己的小心思在他跟前搬弄的。

温青梧这样回答,倒是正中了贞德帝的心思。他点点头,“话虽这样,不过朕若是知晓这徐才人是你的姐妹,不至于冷落到现在不是。”

卫贵妃听得这话,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似乎皇上跟温青梧不是主子与奴婢的关系,而是两个老朋友。

这说话的态度和语气,何止是随意。

不该是这样的,卫贵妃总觉得哪里不对。不是嫔妃也不是奴婢,说其他的……一个小女子又不至于。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看了看温青梧又看了看贞德帝。

“宫中嫔妃所有宠辱,是皇上给的,也只有皇上能给。”温青梧依旧回答的一板一眼,“既然奴婢一开始就说了从今往后都只是奴婢,那就不该参与进宫中争斗里头。”

卫贵妃听着温青梧的话,恨不得现在就把徐蔷拉到身边来让她好好瞧瞧,好好听听,这就是她昔日的好姐妹。

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听着冠冕堂皇一套一套儿的,但说白了就是不让自己好姐妹在皇上跟前得脸罢了。

而贞德帝跟卫贵妃想的自然不同。

他是跟温青梧接触许久里的,她性子自己还是清楚的。不想争宠是真的,做奴婢也是真的。至于这样的话,他相信亦是真的。

温青梧这样的人,不屑说谎来敷衍别人。

于是在卫贵妃鄙夷的同时,他倒是听得赞同。

“说这么多,温才人还不就是怕自己昔日的姐妹压过你?”卫贵妃说着风凉话。

贞德帝其实没将这话听进耳朵里。但是听到了卫贵妃这样问,不由得就会有些好奇温青梧的反应,于是也没有阻止卫贵妃的话,而是转头看着温青梧,等她的反应。

“娘娘说岔了。”温青梧抬头看着卫贵妃,目光直视着,一点儿不觑,“奴婢所以为的姐妹,是交心交情,并不参与宫中的争斗和龃龉。好与不好都是自己求来的,前程上不会干涉也不会强求。”

臣妾相信,自己的一番苦心,徐才人也是知晓的。”

卫贵妃这人,说聪明不聪明,说笨也不笨。但至少此刻她是没有听出温青梧的话中话。她说的“往日”姐妹,至少是在温青梧的嘴里一点儿没听到同义词的。

第452章 酿酒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52章酿酒没有否定也没有承认,而所有说出口的话都是很平静的。

听在卫贵妃耳朵里没甚不对,但旁人听来就是温青梧和徐蔷之间的姐妹情谊是君子情谊,淡如水但深入心。

至少贞德帝听着是这个意思。

卫贵妃听着温青梧的话,她虽说不聪明,但胜在某些时候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比如此刻,她很明白自己在嘴皮子上是决计说不过温青梧这个就靠着一张嘴走遍后宫的滑头。说不过不说,说不定跟她说过了还会掉进坑里头,毕竟是在皇上面前。

卫贵妃从鼻子里头冷哼了一声以示不屑,却也不再多跟温青梧说话,只转过了身子,“皇上,待会儿等徐才人回来,便让她坐臣妾身边好了。臣妾看着她性子恬静倒是得心,留在旁边好说说话。”卫贵妃回头,跟贞德帝商量道。

好像对她来说,越是提徐蔷的名字,温青梧这个昔日的“好姐妹”就越会不舒服似的。

温青梧垂头站在贞德帝身后,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面无表情。好像真的就是为了什么事上心不悦似的。

但其实只有她自个儿知道,她是巴不得的卫贵妃多在贞德帝面前提一提徐蔷。若是只用她脸色不好,那她倒是还可以把脸色拉长一点。

这边说着话,腊八宴的歌舞就开始了。宫宴此次都有歌舞,今儿大冷的天儿,也是不例外。

可怜那些个光着膀子露着胳膊的教坊司舞姬,冰天雪地里跳得欢。这是新进的一批胡姬,舞姿甚是好看。

用了膳之后,又过了许久,只见徐蔷端着个坛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还端着另一个坛子。

她盈盈上前,冲着贞德帝和卫贵妃行了礼。

卫贵妃现在看徐蔷是怎么看怎么入眼。

一想到方才每每提一次徐蔷的名字,温青梧就黑下一分的脸色,如今恨不得让徐蔷直接坐在贞德帝身边服侍好了。

她一个贵妃自然不用亲自服侍帝王用膳,掉价。

别的妃嫔她又放心不下。不赶走都好了。若是徐蔷,卫贵妃倒是乐意。

这样一个好拿捏的老实人,谁不愿意呢。

“这么快就酿好了?”卫贵妃看着徐蔷手里端着的酒坛子,伸手去接。

徐蔷听话的将自己手里的坛子递了过去。然后这才回身抱丫鬟手里的另一个坛子。

“这也是?”卫贵妃问。

“不是,这是奴婢自己的。”徐蔷温声道,“娘娘手里那坛才是给皇上酿的。”徐蔷说着,抬头飞快地看了眼贞德帝,又赶紧低下了头。

满是羞涩。

她说话是声音温和的就像是春日里潺潺流过山间的清泉,带着暮春独有的阳光的暖意。慰人心间。

“过来。”贞德帝干脆直接朝着徐蔷抬了抬手。

徐蔷没有立时动,而是抬头看了眼卫贵妃。

光是这一样,让卫贵妃甚是受用,心中万分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面上更是温和了,直接往旁边退了退,“皇上让你过去你就过去。”说着她转头朝着旁边的奴婢使了个眼色。

旁边奴婢立时会意,拿着个软垫走了过来,放在了贞德帝的脚边。

徐蔷顺着跽坐在了那软垫上头,跽坐在贞德帝的脚边,微微敛着眉眼。

贞德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姣好的眉眼说不上有多惊艳,但就是那种娴然和恬静让人看得很是舒服。

加上素净的装扮,头上没甚花花绿绿的朱钗,身上又只是一个纯色的大氅。全身上下唯一的颜色就是头上那个湖绿色的丝绦。

被冬风一刮,随着风飘起来,然后荡在他的大腿上。

贞德帝看着搭在自己身上的丝绦,抬手捻起,一边玩弄一边冲着徐蔷道,“抬头,给朕瞧瞧。”

徐蔷闻言,羞涩地抬头。说是抬头,但那双目光还是不敢乱看。只敢敛起。

这个角度看着,莹白的肌肤跟后头的满树梅花倒是相得益彰。

越看越好看。

就像是上等的白玉,和刚烤好的白瓷。吹弹可破。

贞德帝忍不住上手,用指尖碰了碰徐蔷的肌肤。

脸颊的冰凉从他的指尖传入。

一碰,他指尖的暖意传到徐蔷的脸上。好不容易稳下来的神态瞬时就烧红起来。

徐蔷赶紧低下头羞涩地想要避开,却被贞德帝一把拦住。他直接上手抓住了徐蔷的下巴,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良久,直到徐蔷被看得身子都微微发颤了,放在髀前的双手捏紧了帕子。

贞德帝这才放开了手,“不错。”他喃喃道,声音带着男子的浑厚,阳刚之气瞬时笼罩着徐蔷让她心肝都在颤颤。放开了徐蔷,贞德帝往后恢复了方才的坐姿。

旁边的卫贵妃眼疾手快地上前,递着手里的坛子给贞德帝,“皇上瞧瞧,这是徐才人亲自给皇上酿的酒。”

她说着,打开了坛子的封沙。里头的酒香顿时飘出来,盈满几人的鼻尖。

腊八宴上所有的主子都要酿酒,酿梅花酒。当然不是白水泡的。这酒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几种不同类型和酒香的酒早就放在了梅林里头,供人挑选。以酿梅花酒。

通常旁边都是随意挑选一个酒出来。

此刻的封沙拿开,里头的酒香灌入了贞德帝的鼻子里头,他吸了吸鼻子,然后伸手接过了卫贵妃手里的酒坛,凑到鼻尖嗅了嗅。抬头看向徐蔷,“你用了几种酒?”

徐蔷还是那般规矩,并没有因为被皇上传到跟前就有得意之色,也没有因为卫贵妃的偏爱而露出一丁儿得意。闻言只温声回道,“回陛下,臣妾用了翠涛和青竹,混以天湖。”

翠涛、青竹、天湖都是不同的酒名。

贞德帝没有问为何会混着这三个酒,便是这份心思都是旁人少有的。

他点了点头,然后交给了身后。一直站在贞德帝身后的温青梧上前接过他手里的酒坛。拿过封沙放上就要退后。只是刚退后头不过一步,突然从旁边伸出来一只脚一绊。

温青梧直接手里不稳,然后整个酒坛顺着她的歪倒往旁边砸了过去,“啪”的一声粉碎了。

第453章 摔倒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53章摔倒温青梧也一起摔倒在一旁。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卫贵妃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刻出手作弄她!

方才徐蔷去酿酒的时候,她目光也追随过去。追随过去就看到了宫中一大堆酿酒的大主子小主子们,忽而发现李柯不在里头。

于是来来回回地看着。

方才徐蔷来之后,一大部分时间她心里头都想着李柯的事,另一半的目光全在底下游荡,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没看到或者他去了哪里才不在这儿的。

正想着李柯的事,前头的贞德帝就有了动作。

她是服侍在他身边这般久的,即使没有一直注意着他,在他手中一动作也是立马就能反应过来的。脑子跟不上但身子已经做出了反应。

比如上前端酒这个动作。

身子习惯性的上前时,脑子里头其实还有些糊的。并没有完全从李柯的事情从抽回心思。

所以旁边突然伸出的一只脚,简直是打乱了她所有的思绪!

也让她猝不及防。

再说回来,那坛子跟着温青梧突然往旁边摔倒的时候,合着卫贵妃的一声尖叫,旁的众人全是纷纷看了过来。

就看到侧摔在地上的温青,身前是一坛碎了的酒坛子,里头的酒水溅了她一脸,几片梅花瓣搭在她脸上头上,好不狼狈。

徐蔷跪在贞德帝的身前,也被着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到。在温青梧和酒坛子一同摔倒的同时,就一撑起了身子想要上前探看温青梧的情况。目光紧紧盯在温青梧按着的酒坛碎瓷片的手上。

只是刚一撑起身子,又恍然惊觉卫贵妃还在身边,于是所有的紧张与担忧立时化作了委屈和惊慌。

“我的酒……”她小声喃喃,带着不解和震惊。

“你在作何?”贞德帝也跟着转了头,朝着温青梧看着,皱着眉眼很是不悦。

“奴婢……”温青梧从地上爬了起来,身子很是狼狈,但面上沉沉,没有惊慌也没有尖叫,看起来倒很是平静。当事人的平静让旁人都少了些许尴尬。

“你不长眼睛的?”贞德帝又质问,浓黑的眉毛像是两条扭曲的黑色毛毛虫耸起在额间。

“就是,温才人你这样毛手毛脚,怎么能好好服侍陛下。”卫贵妃也跟着接话,她以为贞德帝的不悦是因为温青梧的毛手毛脚,影响了他的兴致。

只是没想到她话音刚说完,就听到贞德帝直接起了身,上前走到温青梧面前,然后直接俯身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

相当粗鲁。

而后就要掰着她的手去看。温青梧本来心中很是沉郁,被贞德帝这一打岔弄得有些茫然,就见他执着自己的手往身前拉。

第一个反应当然是避。

便想也没有多想就往后退了半步从他手中抽出了手。

“你躲什么躲?吃多了?!”贞德帝白了一眼温青梧直接一把手上前强行扯了她的手到跟前,“给老子看看会死?”他瞪着温青梧怒着说完,这才低头去看。

只见温青梧一手都糊着鲜血。

细碎的瓷片刺入她的手掌心里头,从里头渗出了许多血,沿着手里的脉络流到了手腕,再从手腕一滴滴滴到了地上。

贞德帝立时黑下了脸,转头吩咐李建志,“去传太医。”说完之后回头怒视着温青梧,“你是瞎的吗?成天做事儿不带眼睛的,不是摔倒就是跌倒!你这眼睛要是没用回头找人给你挖了去!”

温青梧被贞德帝骂的不敢抬头,缩着脖子应声就似一只不敢多言的鹌鹑。

旁边众人却是看得心惊。

尤其是卫贵妃。

她在宫中多少年了。见过多少来来回回的宫妃小嫔。有让皇上捧在手里头疼爱一时半会儿的,也有被他呵护着一月半年的。像是梅淑妃,更是能让他宠爱半生。

就是先皇后,也从不曾让皇上多担忧哪怕一丝半点儿。

几乎都是将所有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有哪个,让皇上这般操心过?这样上头的怒意过?倒是有,后来都没了小命。

卫贵妃何止一个震惊了得?

她差点儿就绷不住了。

幸而身后的锦笑不知不觉地凑上了前,俯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娘娘慎重。记住奴婢之前给你交代过的话。”

卫贵妃被锦笑的话语拉回了思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前方还拉着温青梧手的贞德帝。

是了,锦笑提醒过她。

温青梧不该是她的对手。

至于为何,或许是不配。毕竟她再如何也只是一个五品小才人,自己确实四妃之首的贵妃,也是如今的后宫之首。

膝下还有儿子伴身。

她没必要,也不屑跟一个小才人斗不是。

卫贵妃好不容易稳下了自己的气息,告诉自己温青梧不足为患。不对,是没有资格成为她的患。

她想着锦笑的话,温青梧不是她的对手。

不论为何,既然锦笑说了,她就得听。

于是转头,目光一移,看向站在旁边的徐蔷。她现在正瞧着皇上和温青梧,两人脚边碎了一地的酒坛瓷片正被旁人用扫帚开始打扫起来。

卫贵妃上前,凑近了徐蔷,小声道,“那是徐才人费尽心思酿的酒罢?”

徐蔷没有应声。只是放在身前的手上已经捏紧了手里的锦帕,盯着地上的碎瓷片。

卫贵妃便深以为徐蔷是心中有嫉恨。

好不容易得到了皇上青睐的机会,等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总算是等到了皇上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却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被人给抢去了风头。

连带着皇上的目光一起被抢走。

还有那坛子她费尽心思献到皇上跟前的梅花酒。

如此这般,哪个女子能做到不记恨?

卫贵妃深知后宫女人心思的可怖。见徐蔷没说话,便又道,“啧啧,真是可惜了一坛好酒。方才本宫瞧着闻着,还想着明年这酒肯定是最好喝的梅花酒。是酒中魁。”

每年的梅花宴,都会挖出去年主子们陈酿的梅花酒。

然后宫中尚食局的人会派人尝出其中梅花酒所有的好坏,然后分出等次。

最好的那一坛,便是酒中魁。

第455章 高阳要人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55章高阳要人自己果然是跟对了人。

这样的宠爱,他相信总有一天温才人会侍寝,然后被提上不定还能在有生之年升上四妃的位置。

范云仙想至此,抬头瞧了眼前头坐着,拉着徐蔷的手不听说说着话的卫贵妃。

贞德帝的龙椅很大,大到了足以遮住龙椅后头跽坐着的几人。远些看去,全然是被那大椅子和贞德帝以及卫贵妃几人挡住了的。

自太医走后,温青梧端详着自己缠满纱布的手,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她还没有争斗呢,只替别人挣一下前程,这才多久的日子,就被人给伤了两次。果然后宫争斗无处不在。

前些日子的摔跤便作罢,毕竟是她自己愿意的。

今儿这事儿倒是提醒她了,既然要搅入这争斗,便万发不能掉以轻心。

还有徐蔷和萧如意,那两个心思更加单纯的,就算是为了护住她们俩儿。自己也万不能再这般不小心了。

想着,温青梧从蒲团上站起来,准备继续侍奉在贞德帝身后。她是奴婢,总要服侍在主子身边的。

范云仙见此,眼疾手快地上前赶紧接过了温青梧的手腕,扶着她站了起来。

贞德帝此时的心思都在前头了,后头有太医,他也没甚好担心的。肯定是伤不了什么的。便也就没注意后头了。

知道温青梧站了起来,继续侍奉在他后头也不知道。

中途茶水没了,温青梧上前去斟茶。

余光里才看到温青梧包成了个熊掌似的大蹄子,皱了皱眉。抿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听卫贵妃先一步道,“为才人果然是皇上身边的大宫女,瞧瞧这服侍人的模样,就是伤了手还能这么行云流水毫不影响,当真是本事。”

这话说出来,瞧着温青梧,从提壶到斟茶的确是一点儿错处没有,甚至中途都没有停顿的。一气呵成。若不是贞德帝亲自看了她扎进手里的瓷片和满地的血,他还真就会以为是不是根本没伤到。

说着,卫贵妃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是不是伤得不太重?”

只要有能磋磨温青梧的机会,她会放过?

“伤得重不重无甚大碍?”温青梧恭敬的应声,“奴婢身在其位,便该司其职。”

说着往后,退卡了小步。垂头不做声了。

贞德帝心中还是些许佩服温青梧的。那伤看着可不重,从伤口里出来的血是在她掌心里头汇成一条细流的。

那样无间隔地滴在地上,伤得还不止一处,别说是一般妃嫔,就是真正的奴婢受到了这样的伤也是会大呼小叫或者惊慌失措的。

她却是从头到尾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这样的沉稳和魄力,贞德帝愈发觉得看得入眼。

但既然都这样说了,服侍起人来看着也挺稳健的,贞德帝便将想要让她退下去休息的话收了回来。

没有多说。

卫贵妃自然乐得看温青梧负伤干活儿。

只是她方才回头,旁边就走来了高阳,朝着贞德帝行了礼,“儿臣拜见父皇,拜见贵妃娘娘。”

她朝着贞德帝和贵妃行礼。

贞德帝看着高阳,“你不是方才在底下玩雪吗,找朕有何事?”

“我想要跟父皇要个人。”高阳听到贞德帝话,抬起了头,然后看向贞德帝,说的娇俏。

“跟我要人?”贞德帝最近念了好几次长乐的事情,听到高阳的话第一个反应便是喜欢了哪个男子,于是笑了起来,“哦,你想要谁?”

高阳手指一指,知道贞德帝身后的温青梧,“我要温媚娘!”

贞德帝脸上的笑意一顿,“你要谁?”

“我要温媚娘!”高阳又道,声音爽朗一点儿也不含糊。

贞德帝没有立时应声,只停了片刻,而后问高阳道,“你要她作何?”

高阳以前跟温青梧有矛盾,是闹到了贞德帝跟前了的。

他记得那时候是端午,高阳哭着说温青梧打了她,死活要他替她做主惩罚。那时候自己也是差点儿就将温青梧给打入牢狱里头的。

只不过当时多亏了她那一张嘴。

“酿酒呀!”高阳想也不想就回了贞德帝,“父皇,你忘了,温媚娘也是才人呀。”既然是才人,那也算是主子一个。

今儿腊八酿梅花酒,所有宫中主子们都要酿一坛。

贞德帝倒是没想到这个。但听及高阳的话还是有些不信,“当真就是让她跟你一道儿去酿酒的?”他又问。

高阳的性子跋扈他怎会不知。有点儿不信,往日恨得牙痒的人怎么会转念就给她说好话呢。

“那是自然!”高阳看贞德帝不信,解释道,“我现在跟媚娘关系可好着呢!是吧媚娘?”她说,转头看向温青梧询问道。

温青梧没有说话,只抬头看了眼贞德帝。见他也转头看向自己,似乎在等她说话。

温青梧便应声道,“是。”

听到温青梧的应声,高阳很是满意,昂着脖子骄傲地又接道,“当真的父皇,现在媚娘跟我可好了,还教我弹琴呢。父皇晓得,她的琴技是宫中翘楚,任谁也比不上的。如今在宫中就收了我跟十六姐两个徒弟呢!”她说,很是引以为傲。

贞德帝看着高阳的面容,她是没有心机的。虽然跋扈却也单纯如一张白纸,喜欢与不喜欢都是直接在脸上就能看到的。

便信了这话,而后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温青梧,“对了,朕还忘了你琴技甚于常人许多,便是教坊司的乐人都比不上的。”

他还想说什么,又看到温青梧缠满了绷带的手,没有再说,只不悦地嘀咕道,“说起来你在朕身边服侍这久还从未弹过琴。”

“那是怕扰了皇上的清闲。”温青梧恭敬地温声回道。

贞德帝白了温青梧一眼,然后回了头,“你要带去就带去罢,用完了给朕还回来。朕身边就她一个大宫女。”

“是!”高阳欢快地应了声,便绕到后头将温青梧拉走了。

跟着高阳一起绕过了宴会的主场地,到了一株梅林里头。才发现包括城阳和晋阳在内几个公主和年纪尚小的皇子都在一处,大一些的各自调着酒,小一些的欢快地在旁边玩耍。

第456章: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56章:“九哥,我人带过来了!”高阳拉着温青梧,朝着李芝走去。

此时的李芝背着手,站在晋阳的身后,看着她跽坐在一处蒲团上头挑拣着梅花瓣。听到高阳的声音,转过头。

温青梧发现不过几日不见,李芝出落得愈发好看了。

虽是男儿,肌肤却胜雪。常年好养在宫廷里头,多了一丝平常男儿少有的安静。今儿身上披着一件银丝缂边的大氅,头上玉冠束发。

颇让人觉着惊艳。

不过温青梧却也没有多看。跟着高阳走近之后就垂下了头避开了目光以示尊重,而后挨个朝着几人行了礼。

“九哥,你说我把人带过来你就给我那小和尚的经书的。”高阳朝着李芝说道,声音没有掩饰,在这安静的一处地方旁人听得格外清楚。

李芝闻言,脸颊霎时一红,“十七你胡说甚呢,不是五姐让你去叫的么!”他说着,转头扫了一眼温青梧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

都包扎成这样,父皇都还不让人走,还留在那儿服侍。

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长乐正在旁边看着晋阳做酒,听到动静抬头看向李芝,又看向高阳拉着的温青梧。

高阳疑惑不解,“怎么是五姐说的,不明明就是你说的么?”

“听错了吧你。”李芝这一次没有回头,他背着手只留了一个背影给高阳。

高阳更是茫然,想要争执却被长乐拦了下来,“是我,高阳你听错了。”她说,看了眼不动声色地李芝。对着高阳道,“既然媚娘都来了,那就一起酿酒罢。”

你要的经书,可会昌寺小和尚译的那本?”

高阳本来还在奇怪难不成真是自己听错了,犹豫之间都还思索着,就听到长乐的话。于是立时收回了思绪,点着头,“是是,就是那本!”

“回头我差人给你送过来便是。”长乐说完,指使着旁边的奴婢又搬来了一个酒坛和酿酒的物什,放到了温青梧面前,“媚娘,你也酿一坛罢,好歹是主子。”

其实这些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听到长乐的话,便恭敬地应声道,“是。”

坐在一旁的城阳转头看了眼温青梧,“师父的手这般,可能酿?”

“可以。”温青梧也顺着跽坐了下来,“不过就是缓慢些许。”

她说着,开始动起手来。手被包裹成了熊掌,但好歹太医念着她的身份,大约也想着她会伺候在皇上身边,便只包扎了手掌,以及三根伤及了的手指。

其他的手指倒是还露在外头,勉强还是能做细活的。

只是很缓慢。

拿酒蛊缓慢,舀酒缓慢,挑拣梅花瓣缓慢,一瓣瓣清理更是缓慢。就连称谷物都很是缓慢。

偏巧她身边没有带着奴婢,留吉和柳叶不跟她的,范云仙毕竟是紫宸殿的奴婢,如今总不好跟着她一块儿出来。

如此,所有缓慢的事儿便只能她独自去做了。

李芝一直站在兕子身后,但所有注意力却都是在余光里。

而他的余光中,只有温青梧一人。低垂着眉眼跽坐在酒坛后,缓慢而精细地做着梅花酒。被雪堆压下的梅花枝丫横在她耳侧,风吹起枝头的雪花。

簌簌落下,堆在她的肩头。

她抬手,轻轻地抚下肩头的白雪。然后侧目,看着随着白雪一同被抚下的一片梅花瓣。

身子微微一倾,从一团白布中冒出的几根bainen手指捻起那瓣花,端在眼前瞧了瞧。然后放在了要酿酒的梅花瓣里头。

一切都是那般自然而美好,娴静又恬然。

就好像她从始至终都坐在着这一处,融进了景中。

但他晓得,她是刚刚才来的。

李芝微不可查地勾起了唇角,浅淡的笑容几乎被人看不见了。她总是这般,轻易地就能夺去别人的目光。

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里,带满经过岁月洗涤的美好和安静。

就像……就像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在开满玉翎管的花田里头,她挽着裤脚踩在那一条澄澈的溪水之中,将那日光都衬得生动起来。

也是那一眼,他似乎就望进了心田里。

余光里的她还在弄,用镊子夹着一瓣瓣花在清水里头来回洗着。只是手里因为包着绷布甚是不便。

李芝转念,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去,走到了温青梧身边,“我来帮你罢。”他说,却没有蹲下去。

是在等温青梧的意思。

温青梧还是捕捉到李芝这个小动作了。

心中有些许意外。

宫中许多人,只要地位比她高,从来没有人问她的意思。嘴上的语气是询问,但几乎也只是通知一声。

想要作甚,几乎就能直接替她决定了。

贞德帝是,李柯是,杨昭仪是,甚至高阳也是。

温青梧这异样的心思不过一瞬,就收了起来。

她侧着身子想要避了避,“不劳殿下了,我自己能行。”

“我晓得你能行。就是太慢了。”李芝说着,温青梧没有同意也就真的没有蹲下来,依旧站着,目光扫过旁边的几个酒坛,“就是按照你这速度,怕是今儿腊八宴完了都酿不好一坛酒的。”

温青梧顺着李芝的目光也看了眼自己旁边的物什。

其实她本就没有想过要酿一坛多好的酒。不过只是酿罢了,至于能不能酿好,那就看情况了。

这话自是不会跟李芝讲。闻言便道,“我不急的。”

李芝看着怎么都不愿意自己帮忙的温青梧,心中有些气闷。

侧头看着她耳侧那根压满了白雪的枝丫。收回目光绕过她走了过去,就似不小心似的撞在了枝丫上头。

顿时满枝丫的白雪都洒在了温青梧身上。

不仅洒在了肩头,还有些许直接落进了她的脖颈里头。冰凉的寒意脖颈上出来,温青梧惊得一躲。李芝“呀”了一声俯身帮她拍着身上的雪,“抱歉,媚娘。”他一边拍一边致歉。

温青梧的手实在是不方便,那雪落在脖子里头有实在难受。自己没带丫鬟不说,旁的人一个个都只顾着自己手里酿着的梅花酒,没有哪个注意着她这边。

犹豫不决的时候,李芝已经将她脖颈里的白雪都轻轻拍完了。

感觉脖颈上凉意少了许多,温青梧就要避开身子想要离李芝远些,就听李芝似是无意地道:“京城的雪大,陇南的雪也大。也不知三哥什么时候回来。”

温青梧避开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李芝,“殿下方才说甚?”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李柯的消息了。

纵然是那日去过杨昭仪处之后,也没有听到她再来跟自己说过。

乍闻李柯的消息,她定然是想多听两句的。

李芝心里头愈发闷了。

看着温青梧另一侧领子上许少的白雪,也不想去替她弄了。

“三哥啊,去了陇南。”李芝说,收回看着那点儿白雪的目光看着温青梧,“媚娘你不知晓吗?”

去了陇南?

温青梧没有回应,只蹙着眉有些不解。心里头思衬着其他。

李柯去陇南作何?那里又不是他管辖的地方。

一边疑惑着,一边动着身子就要转过来坐正。

脖子另一边突然传来的凉意将她冰回了神,她转头看着自己另一边的脖颈,才发现上面的衣领上还留着丁点儿白雪,方才因为自己的动作,那堆掉在衣领上得到白雪也溜进了脖颈里头。

瞬时的凉意让她吸了一口气,然后很是不舒服地抖着身子。

都掉进脖颈里头的白雪自然不会还让李芝来帮自己弄,就是他来自己也不会同意。只能闷着头忍着冰凉的凉意让身子的温度捂暖那一团白雪,直至融成水,然后浸在了衣服里头。

李芝就这样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闷着头挑着眉眼。

凉意完全适应之后,温青梧这才缓过来,然后转头看向李芝,“吴王殿下去陇南作何?”她问,身子挪了挪,移出旁边的位置。

李芝看着她挪出来的位置,压抑着自己很是不想去坐下帮忙。

站在原地,想与不想之间转圜犹豫的时候,温青梧再一次转头看向他,“殿下?”她唤了声。

声音带着旁人少有的平静,听到李芝耳朵里却又有了几分旁人声音里决计听不到的魅惑和撩拨。

她是第一次……这样叫他。

殿下。

只是殿下,没有晋王这个前缀。

平白了多了往日不曾有过的亲近之意。

想与不想之间,脑子里头还没有做最后的决定,身子就已经蹲下来,跽坐在了她旁边。

拿起镊子开始夹着梅花瓣替她一片片清洗起来。细致又缓慢。

“陇南那边大雪封路,几个城镇都糟了雪灾,地方官员罩不住,便上了折子要朝廷派人过去。”李芝低头敛眉,看着自己手里的一片片梅花瓣,清洗得认真极了。相比起来他的话就多了些许漫不经心,“眼下正当年节,陇南偏远,来回路上也要两月。谁也不愿去,便是三个自荐,去了那边。”他说着,语速缓慢,温和有平静。

不知是不是跟在李柯身边久了的原因。

温青梧看着说话的李芝,从他身上竟然感觉到了些许李柯的感觉。

但又些许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她也说不准。

李芝感觉到了温青梧的目光,转头看向她。目光迎视上,“怎么了?”

温青梧摇摇头,然后挪开了目光,弄着自己手里的酒蛊,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了。

李柯为何去陇南?

雪灾也归不到他头上,怎么就跑过去了呢。甚至给自己招呼都没有打一声。

她心中有些疑虑,正想着是不是中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又听李芝在旁边问道,“媚娘,你可知三哥为何会去陇南?”

温青梧偏头看着李芝,她如何会知晓。于是摇了摇头,“殿下知晓?”

他喜欢听她唤作“殿下”。声音都柔和了两分,“我也不确定,是听人说的。”

李芝的性子,在温青梧看来不是多嘴的人。虽然自己与他接触不多,但大约也能看出他的模样不是会以讹传讹之人。

若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至少不会是没脚的话。

温青梧侧耳恭听,听着李芝的接下来的话。

“好似为了中书舍人杨成康之女。”李芝左右瞧了瞧,放低了声音才回道。

温青梧面色一沉,便是一刹的变化就恢复了原样,看着李芝问道,“中书舍人之女?是哪个,什么意思。”

她问,语气尚算平静。

就像是宫中普通宫人之间八卦时的好奇。

“杨氏,是中书舍人杨成康之女,听说今年芳龄十七还未婚嫁。”李芝压着声音说着。常常人说话的时候,声音越小,两人便挨得越近。

此时也不例外。

李芝压低了声音就像是说小话的孩子,而温青梧所有心思都在他嘴中的李柯上头,也不愿伸张。便依着他凑近了身子靠近他,认真听着他的话。

冬日的天儿格外冷,出口的话立马就会被冬风冻成一团团气雾,在嘴边氤氲开来。

“听说……那杨氏长得极好。且是,父皇,很是中意的人。”李芝说得很缓慢很缓慢,一字一字,拉长来讲。

于是从嘴里喷出来的白雾也越来越浓郁,越难散去。他说着话,看着自己夹杂着白雾的气息喷到她的耳垂,又绕过脖颈撩向她的发丝。

目光转过,再看向她莹白的耳垂。

就像是烧在窑子里的泥胚,滴下来之后迅速冷却成的水滴形白瓷,再上了一层光润可鉴的釉。

瞧着,就想上去吸一口。

李芝瞧得脸红心热。

温青梧丝毫不觉,她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的梅花树,树上的梅花被风带起又随着枝丫晃下。

满脑子里都是方才李芝说着的话。

李柯去了陇南,是为了另一个女子。

另一个,未曾婚嫁,貌美的女子。

好一会儿,才从那种沉闷和难过中抽身而出。然后深吸着一口气,很快压住了心中的酸涩。

不过一人言,无风无影,谁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

这样的话,温青梧回过神之后就觉得自己可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甚至从未听人提起过,就这么乍闻之下就心中就起了波澜。

听到那一刻,好似全身的血都被抽干了似的。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即使面对国破家亡之时,有情绪也只是绝望。

而方才,那些无措,一时间将她吞没的无措,让她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她还未被这般惊吓过。

现在回过神来……真是。温青梧扶额,然后长叹一口气。

这是怎么了,就因为旁人一句话,就这么大情绪。李柯不会的,她该是相信他。

定然不会。

至少她不应该为了这样没头没尾的一些话就去质疑他不是。别说只是这样随口听人言的一句话,就是有了正儿八经的话真就是去找别的女子。

她也应该当面问问,然后听听他的话。

既然选择了他,爱也好不爱也罢。至少她应该给信任和坦然。

别人嘴里的他就活在别人嘴里好了。她想亲自听他说。

温青梧想通之后,心里头的舒畅了许多。转头去看李芝,他忽而抬头,脸颊烧红,有些惊慌地看着她。

就像是做了坏事被抓住的孩子。

温青梧茫然地看了看自己身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身旁,“晋王殿下怎么了?”

又来了,晋王殿下。

李芝的慌乱很快稳住,对着温青梧摇了摇头,“没甚。”

不想再跟她说别人的事。他目光转过,看向案台上摆着的几个酒蛊,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转头看着温青梧试探道,“你今年就做一坛酒?”

正巧现在温青梧也不想再从别人嘴里打听李柯的事了,要听也是去绫倚殿问询。甚至可以想办法去套皇上的话。

李芝这个足不出户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呢。

听得也是人云亦云的话,几分可信尚不可知。

“不是一人做一坛么?”温青梧接过李芝的话,说了下去。

“那不是的。”李芝摇头,“是每个主子至少做一坛,至少。”他心中因为温青梧不再继续问三哥而开心,连语气都比方才多了几丝轻快。

至少跟她的话题再不是只有围绕别的男人才能展开的了。

他们也能说别的事,也能说跟两人有关的。

“这样啊。”温青梧应声,看着手里的酒蛊,“只是,我大概也只能做一坛。”说着她朝着李芝晃了下自己缠满绷带的手掌。

李芝笑起来。

虽然温青梧的那个动作很是自然也一点儿没有逾越。

但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样跟自己相处的她。

温青梧被李芝突然的笑弄得莫名其妙,便随口打趣了一句,“王爷很开心我受了伤?”

“没有没有。”李芝赶紧解释。他以为温青梧说真的,解释完又补充道,“当真没有,你别要多想,我不过是想到了其他的事。不然我也不会花尽心思让高阳去父皇那里把你带过来不是。”

话音落下,温青梧挑眉,看向李芝。带着不解。

李芝顿住。

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

在温青梧不解的目光中,他突然就慌了。生怕自己掩藏了这么久的心思被人看出来,就像是装满了秘密的小匣子被人打翻似的。

下意识地便说了谎,“是三哥,三哥走前嘱咐过我。让我护着些你。”

温青梧本来只是疑惑,在听到李芝的话之后就释然了许多。李柯的话,还真就做得出这样的事。就像是他嘱咐杨昭仪嘱咐太子妃那般,嘱咐这个跟他关系甚好的弟弟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释然之后她突然提起了心,转头看向李芝,“吴王殿下为何会嘱咐你护着我?”

李柯嘱咐杨昭仪嘱咐太子妃,那是因为她们都知道自己跟他的关系。

一直以来,在她看来都以为李芝看待她跟李柯的关系也就是关系好一些的友人。

所以常常亲近,也不曾有过疑虑。

但友人却不至于要专程嘱咐人去护着的吧。

怎么想怎么不对。

李芝被噎了一下,然后两只微挑的狭长眸子看着温青梧奇怪道,“媚娘跟三哥不是交好么?”

温青梧沉思须臾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不同于温青梧,似乎在李芝看来这实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那走前嘱咐我护着你一二有什么不对?”

温青梧有些不解也还有疑虑。但一时间她也摸不准李柯会不会这样做。

不做也有不做的理由。做……似乎也有可能。

毕竟不同于太子妃和杨昭仪,李芝是皇子,出现的场合也不尽相同。

看着温青梧犹疑不定的样子,李芝又赶紧补充道,“男子护着女子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以前她觉得是理所应当。

现在可不觉得。

她不需要谁来护着她。

但李芝的话……毕竟还是孩子。温青梧也不会跟他说甚,便不做多想,“话虽没有错,但下次若是吴王殿下再这样跟王爷说这些,你便直接拒绝。”

听到让自己拒绝三哥,李芝莫名的,就觉得自己心里头很是好受。忍不住询问道,“哦?为何。”

“因为男女授受不亲。”温青梧答得从善如流,李芝手里清洗着梅花瓣的动作停下。方才轻快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他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温青梧也没想过李芝会回答自己。只做着手里自己该做的那一部分。

就这样又安静下来。

中途李芝转头几次,温青梧都安静地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情,就好像在她旁边的自己是空气似的。

他闷闷地又做了会儿,发现若不是自己主动,她是决计,决计不会跟自己多说一句话的。

哪怕是一个字!

李芝闷气之后,便作罢。

不就是这样的性子才吸引人的么。又不是对他一个,就是对父皇也是这样的。除了侍奉时该做的,决计不会多说一句话。

这样想着好像心里头就好受了许多。

他身子挪了挪,向着温青梧挪了些许,“你这坛酒快做完了罢?”

偏他已经生完了一波闷气,别人还压根儿不知道。根本就不知道。从始至终都认真做着自己手里的事。

仿佛他还不如她手里那一勺子五谷重要。

“快了。”温青梧听到李芝的话,头都没有回,继续低头弄着自己手里勺子。

第457章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57章应声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温青梧没甚在意。

李芝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看着温青梧,缓声开口道,“要不……咱们多做几坛?”

温青梧手中的动作慢了慢,转头看向李芝,“作何做那么多。你很喜欢喝酒?”

其实他甚少喝酒。但听及温青梧的话,李芝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然后应声道,“是呢,蛮喜欢。”

喜欢的话,让奴婢多做几坛不就是了。

温青梧些许迟疑,“我手有些不便。”

“我帮你。”李芝见温青梧没有明确拒绝,心知是有商量的余地,“难的麻烦的都我来做,你就在旁边调酒就行。”

温青梧没有立时应下,看着手里的酒坛子。

其实这坛酒她也只是随手酿一下罢了,并没有多少兴致花时间做这些玩意儿。

又听旁边李芝道,“多做几坛罢。求求你了,媚娘。”他道,声音软下去,带着讨好的恳求,“多的,我回头埋在我殿外的樱花树下。”

李芝虽然个头已经长得高过了温青梧,但在温青梧心里也还只是孩子。

“都说这酒越酿,酒味越醇。多的咱们埋在那棵樱花树下多几年,等到时候咱们再挖出来,定然很是醇香。”他很喜欢跟她说话的时候用“咱们”,而不是“我”和“你”。

咱们。

温青梧哪儿会注意到这样看似无意的一个小称呼,跟李芝在一起她也没那么多算计和提防。于是也不会去逐字逐句分析。听闻之后也就是过了耳,便看向了他。

默不言语了。

李芝以为是她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或者那样的小动作。有些窘迫。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看着她。

但温青梧心中却是思衬着的却是别的事。

她看着李芝。

他是出落的愈发好看了,身上的温润气质也愈发跟李柯相像。她都能想到,若是他能活到出阁的年纪,作为贞德帝的嫡幺儿。他一定是极受宠爱的。

留在京都,然后封他一个闲散的王爷。

这样的闲散与李柯的闲散还不同。是真正的闲散。会给他天下贞德帝能给的最好的东西。他也会有一个无忧无虑的余生,会有风花雪月或者诗意情仇。

会有自己心爱的女子成家立室,甚至会有别的皇子决计不可能有的机会,看遍天周大好河山,走过舆图上的每一条溪流去感受天地间的自由徜徉。

这是皇室中人终其一辈子也不能得到的真正的自由。

只要他愿意。

他会得到所有他想要的生活。甚至是权势。

只要不是皇位。

但他似乎也不会去贪图皇位。

温青梧忽而之间生出一种惋惜。

只是可惜,他没有这样的机会。

是在太子zaofan的次年不久,他就在宫中殁了。

转念再想起李柯跟他的感情,李柯也是从他殁之后才开始参与到夺嫡之中的。

看着面前的男孩儿,还未出阁,还带着一身的稚气。小名稚奴,倒是很符合他的性子也符合他的一生。

稚奴。

“好。”温青梧应声道,“你若想多酿几坛,就酿罢。”就当做是她替李柯对他的好了。

正心里头无限忐忑着,就听到温青梧应声了。李芝感觉自己一瞬间似乎都飘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温青梧,“你说什么?你应了?!”

“嗯。”温青梧回过头,语气是李芝极少从她身上感受到温柔。“你若是想,咱们就多做几坛。埋在你偏殿外的樱花树下。”

等往后你想起来,再挖出来吃。”她声音缓慢,潺潺似阳光晒暖的春水,淌进了李芝的心里。

熨得他暖暖的。

他发现,比起自己说“咱们”,他更喜欢她说“咱们”。

“好!”他开心地应声,很是积极地上前接过了温青梧手里的坛子开始帮起了忙。

温青梧看着开心的李芝,也没有阻拦。这样开心的日子又能有多久了呢。

这些酒埋在樱花树下,也只会被时间融进泥土里。曾经的美好也装在里面,盖上封沙。然后在岁月的洪流中被卷得无影无踪。

隔几年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故人不见。

温青梧与李芝做起了酒,一做便是三坛酒。一坛交给梅林埋酒的奴婢贴上自己的名字封条端走。剩下的两坛被李芝愉悦地递给了自己身后的奴婢。

李丽质本来站在城阳和兕子后头看着她们俩酿酒,但是不多大会儿她们都弄完了。

又过了一会儿,在场的所有小主子们几乎都弄完了。

唯独一处,还是认真地做着梅花酒。

一开始还以为是温青梧手慢,没有多说。但等所有人都弄完了,李丽质认真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温青梧并着李芝两人何止做了一坛。

前前后后做了三坛酒。

已经做好了两坛,最后一坛是两人同时做的。冬风吹过,她的嗓子有些痒,端着帕子咳嗽起来。

越咳越重。

旁边的丫鬟拿着药上前给她含在嘴里。待到嘴里的药都化了,温青梧和李芝那最后一坛酒也做好了。

所有的一切都被李丽质都看在了眼里。

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多说什么。

待弄完了酒,温青梧估摸着差不多了,就起身向着几人告退,“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她向着李芝说完,又朝着长乐和城阳几人行了礼。

高阳在一旁早做完了酒,就等着温青梧赶紧做完然后跟自己一块儿玩。

其实旁人很是不明白,高阳等着温青梧跟她玩儿,温青梧那样的人能跟她玩什么?下棋还是书画?

偏生这些都是高阳极其不耐的。

但高阳就觉得温青梧跟自己有玩儿的。见她刚做完了酒就要走,不由不愿意地问道,“你回去作何?再待会儿呗!”

这里难道还不比父皇那里好玩儿?”

“我是陛下身边唯一的大宫女。”温青梧说着,看着高阳解释道,“如今出来这么久,陛下身边便没有大宫女服侍着。”

“没有大宫女可还还有那一堆的奴婢啊!”高阳不愿,“又不是离不得你!父皇身边人多着呢,你就留下来罢。”

偏温青梧向来不是耳根子软的,自己想做的和不想做的,只要决定了,旁人温言细语也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罢,她是不得动摇半点的。

闻言想也不想便道,“公主说岔了。奴婢是奴婢,可只要我是大宫女,就该做自己该做的事儿。”说着,也不待高阳多说纠缠,朝着她蹲身行了礼,又再回身朝着长乐几个行了礼,转身便走了。

高阳有些生气,朝着温青梧的背影闷哼一声,“没趣!”真是个木头人。

姐妹们包容她也对她好,但不会跟她玩儿什么的。一个比一个规矩。好不容易身边有温青梧这么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却更是规矩地难以说话。

“哼,我去找如意玩儿!”高阳起身甩了甩大氅,向着梅林外头走去。走前还不忘回头朝着长乐大声提醒道,“五姐你答应我的小和尚经书,可不要忘了!”

长乐应声,拿着帕子又咳了声。

但毕竟方才才用过药,不至于咳得喘不过气。只咳了几声,便止住了。她目光还落在李芝身上,看着他目光瞬也不瞬地瞧着温青梧走远的背影。

心中微沉。

几个姐妹们弄好酒便纷纷准备回到席间去。

李芝走前前头,却被长乐给叫住了,“稚奴。”

听到后头的人喊自己,温青梧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身后的李丽质。

“怎么了,五姐。”待到长乐走上前,李芝出声问道。

“没甚,就是想要跟你走走。”李丽质说着,上前挽着了李芝的胳膊,亲近极了。

他和她是一母同胎的亲姊弟,自比旁的兄妹更多了几分亲近。

李芝扶着长乐的身子,跟她一道走着。

他步履本来较快,想着早些道梅林的宴会处,也可以早些看到她。

只是长乐的步履却是缓慢的,缓慢到每一步似乎都稳稳踏在了雪地上,才抬起另一只脚。

无奈,李芝也只能放缓了脚步。跟着李丽质一块儿。

李丽质一边走,一边偏头看看左右的梅花。

“你今儿的酒酿的如何?”安静之中,李丽质忽而开口问道。

安静雪地里,突然听到李丽质的问话,李芝点了点头,“尚好。”说着他转头看向李丽质,“五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甚,就是随口问问罢了。”李丽质说着,又看向李芝,“今儿你是酿了多少坛?”

话音落下,李芝恍然明白李丽质的意思。五姐这是看到他后来跟媚娘的事了。那也就是看到了他最后抱走的那两坛酒。

五姐向来聪慧过人。

李芝忽而觉得有些心虚。

想了想,才回道,“本来只酿了一坛供来年梅花宴吃的。方才跟媚娘做的时候,想到三哥远在陇南,今年的梅花宴来不了,没法酿酒。便多给他酿了些许。”

些许,却不是一坛。

“三哥没来,你多酿一坛便是。作何酿两坛?”李丽质问道,认真地看着李芝。

“就是想着,想着……多酿一坛,埋在其他地方。”李芝一开始有些支吾,谎话通常说着说着就顺畅了,“听说这酒是越酿越得味,便想着多酿一坛。过几年起了吃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更香。”

李丽质听着李芝的解释,不置可否。

没有应声,于是一时间又安静下来。

又是过了一会儿,李丽质又问,“咱们给父皇酿的那一坛,你闻过,如何?”她话锋一转,又问到了其他事上。

“什么如何?”李芝有些跟不上长乐的思绪。

“酒香如何?”李丽质问道。

每年的梅花宴都要酿酒,但其中她们这些做子女的还要一起给父皇酿一坛不同的。用料和所有东西自然也是最好的。

酿出来的梅花酒自然也是最香醇的。

旁的酒定然是比不了。

李芝点头,“挺香的。”他毫不含糊地回道。

“是挺香的。”李丽质应声点头,而后又问道,“若是你馋嘴,闻到那满坛的酒香,可会喝?”

李芝讶然,“五姐如何会问我这样的话?”他看着李丽质,很是奇怪她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那是献给父皇的酒,他再怎么馋嘴也不可能喝啊。

“是的,那是父皇的东西,你便是如何嘴馋,也吃不得。”李丽质挽着李芝的手,步履缓慢,说着又咳嗽了两声,缓和之后,才又开口道,“稚奴,你也懂。父皇的东西如何也动不得不是?”

“便是如此。”李芝应声,轻轻拍着李丽质的脊背,担忧道,“五姐这个咳疾怎么愈发严重了,太医怎么说的?”

“不过是冬日来了,并没有加重。”李丽质喘了口气,然后伸手拉住李芝拍着自己脊背的双手,“稚奴,你是好孩子,五姐这样说,你该是能明白的。”

“世间万物,只要你想,几乎都能得到。但你要明白,这些都是父皇给的。有的东西,父皇不给,你便不能去碰。”

李芝本来还有些不懂李丽质的意思,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不由心中微沉,抿着嘴没有回答。

“就像是那坛梅花酒,再香,但你知道那不是你的,便碰不得。”李丽质又嘱咐,苦口婆心。

“五姐说甚呢,我听不懂。”李芝接过李丽质的话,然后扶着她,在她又要开口的时候打断了,“走吧五姐,别耽搁了,那边得要开宴了。”

李丽质看着避而不谈又不承认的李芝,无奈又些许生气。

但转念想来,至少是难以启齿的。说明他心中或许也知道分寸。

李丽质看着李芝的模样,肯定不耐她多说的,便也没有再说什么,跟着李芝一起回了宴会敞地。只多了些许心思,留了点儿心眼在此。

而早走的温青梧却没有回到敞地上。将绕过梅林,都还没有走到路上,就被梅花树下站着的人叫住了。

“温才人。”

温青梧停下脚步,看向出声处。

才发现树下站着一个内侍,身上穿着灰黄色的宫人衣裳,便是泥土和树干的颜色。

那是宫中花匠所常穿的衣裳。

那人正是花匠沈尧。

第461章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61章

温青梧看到沈尧,下意识地左右瞧了瞧,才回过头。却没有上前,而是依旧站在原地,看着沈尧,并没有出声。

神色好整以暇,带着两分悠闲。

似乎看到沈尧出现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惊讶的事。

沈尧站在属下,他本以为温青梧看到自己,总是会过来的。毕竟这边更是偏僻些许。没想到她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甚至都没有说一句话。

沈尧想起洛阳时,她在东圃园的破楼里对自己说过的话,不敢不恭敬。思虑须臾便上前去了,朝着温青梧恭敬地行了一个奴婢的礼,“奴婢沈尧参见才人。”

温青梧看着沈尧,没有开口。端在身前的两只手缓缓背到了身后,然后转过身子,向着旁边的岔路走去。

温青梧没有让他起身。但自己确实背着手走了。

一时间沈尧也有些打不定注意。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有抬头看了眼身前的人。她已经走到了另一条偏僻的岔路上。

沈尧心里头转了转,还是起身跟上了。

转过了树林,这才听到走在前头的温青梧道,“说罢。”她开口,站在前方没有回头。

沈尧左右打量了一眼,才看着温青梧的背影小声道,“回才人,是上头的大人们吩咐小的来的。大人们想要才人一个答案,关于对付魏王的事。”

从她刚刚从洛阳回到镐京,就收到了那些所谓的大人们给她送来的迷信。信中便吩咐了她去对付魏王的事。

温青梧转头看向沈尧,“哪个大人?”她没有问提出来的事儿是什么事儿,偏是问了沈尧口中的大人都是哪些个。

沈尧看着温青梧,抿着唇没有回答她。

须臾之后,他开口继续道,“那些大人让奴婢告诫才人一声,您都沉寂两年了,一点儿动静也无,他们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意思。”

如今东宫异动,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乃紧要关头,若是还不动手,我们就慢了。”

这一次,大人们不论如何也要才人你一个答复。”沈尧说道。

温青梧见沈尧不告诉自己。既然他不答,她也不强问。

只是关于他想要问的,她自也不会给。

“既然沈公公不回答我的话,那恕我也不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了。”温青梧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尧,面上是有恃无恐,“公公也知晓,我现如今在皇上身边侍奉。若是我不愿意,想要强迫或者威胁到我头上,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面上有恃无恐的样子,只有温青梧自己知晓,她心中有多没底。

这个组织既然能在朝中隐蔽到贞德帝都察觉不到丝毫,可见本事。加上还有许多没有露面的那些大人们,就是没见过也晓得大约是只手遮天的存在。

自己无权无势,唯一能信任的李柯,可以成为她的后盾,却是不在京都中。对上这些人,她可以说毫无胜算。

所以最好,便是不会对上。

不过斡旋,然后让她能从中摸出一条道。

沈尧一时间摸不透温青梧的意思,看着她捉摸不定。垂在身前的双手攥紧捏了捏。

温青梧看着捉摸不定的沈尧,语气放缓,“公公也不用为难。虽然今日我不曾给答复,但也不是一直不给答复的。”

沈尧听着温青梧的话,神色稍缓,“那才人究竟几时给回复?”

温青梧端着身子看着沈尧,回得不急不缓,“何时见到大人,何时我便给回复。”

沈尧听着温青梧的话,很是认真的想了想,看着温青梧回道,“这个……奴婢也说不准。”

见不见大人们,不是奴婢敢放话的。”

温青梧微微偏过头,看着一旁的梅花树。树枝上顶好的梅花全被人摘了去,此刻瞧着花朵比较稀少。唯有几朵不甚起眼的梅花还挂在枝头。“公公不能做主,可是总能告诉别人一声罢?”

沈尧叹了一口气,带着些许无奈,“罢了。若是才人坚持,奴婢便回去问大人们一声。”

说着他顿了顿,认真地看着温青梧,“但这事儿,奴婢决计是不敢给才人定数的。若是奴婢说了,最后大人不同意,那就莫怪奴婢了。”

“那是自然。”温青梧应声。

说完话之后,沈尧退身而出。离开了温青梧。

温青梧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沈尧的身影完全不见了影子,这才转过了身,向着宴会敞地而去。

温青梧本是先走的,李芝和长乐耽搁了好一会儿才回到了宴会上。却没有见到温青梧。不禁奇怪,左右找着人。

直到李建志派来询问的奴婢都过来了,都不见温青梧的影子。

李芝开始有些担心,都想要派身边的人去瞧瞧。就见到温青梧从梅林里面疾步走了出来。

“不是先走么,怎么耽搁这般久?”李芝上前,问温青梧道。

温青梧朝着李柯抬了抬眼,些许诧异,“方才看到梅花,忍不住多走了会儿。晋王殿下找我有事儿?”她反问道。

有事儿?他能有什么事儿。

只是没事儿却问她去哪里了似乎的确有些怪异。

李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

长乐就在李芝的旁边,在李芝噎住的间隙转头朝着温青梧道,“不是稚奴。”

温青梧听到她的声音,看了过去。朝着长乐蹲身行了个礼,“五公主。”

长乐点点头,然后对着旁边的一个小奴婢抬了抬下巴,“是父皇,再催问你了。都派人问到咱们这儿了。媚娘知道,稚奴向来紧张父皇,这就一句话,便说要去林子里寻你了。”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当是给李芝帮忙敷衍了一下,顺带解释了一下。

解释完也不等温青梧回答,便对她道,“既然父皇再催了,媚娘你就赶紧过去罢。别让父皇久等。”

“是。”温青梧应声,也不再多问。便转身向着贞德帝所在的地方而去。

此时贞德帝正在尝着酒,看着底下的歌舞。

今年乐坊进了一批胡姬,起舞身似水蛇,臂若蔓草。舞姿妙曼动人。

贞德帝正看得起劲,余光瞧见了温青梧,便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从她包扎的手掌上掠过,然后淡淡地收回了目光,继续看向敞地上起舞的舞姬。

第462章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62章温青梧还以为自己耽搁了这么久,会被贞德帝斥责一两句,却没想到他说都没说自己。乐得不被责骂,温青梧默不作声地站到了贞德帝身后。

卫贵妃转头瞧了一眼温青梧,朝着她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这才又回头看向敞地里。

徐蔷今儿倒是因为卫贵妃格外偏袒的缘故,所以坐在最上头的位置上。虽然只是卫贵妃的脚边,但是已经比她自己本来的位置好上许多。

至少这个位置能让贞德帝转头便见到。

一切看起来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这平静没多大会儿,就被上前来敬酒的魏王打断了。

魏王李泰身子臃肿,稍显肥胖笨拙的身子上前,弯身在贞德帝身前,“父皇,今儿腊八,儿臣敬父皇一杯,愿父皇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着一饮而尽。

贞德帝对几个嫡子向来宽和慈蔼,见此脸上也忍不住带起了笑意,“好好,青雀这话朕喜欢。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那父皇觉得,你也要一样。”说着,哈哈笑着将手里的酒饮尽。

魏王得了贞德帝的话,面上开心得不得了,连连应声是。

贞德帝饮完了李泰的酒,看着他离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便是剩下的几个皇子王爷,见四哥魏王都上前敬父皇酒了。

自己不上去敬就有些不妥了。于是参加梅花宴的几位小王子在魏王敬完酒后纷纷上前开始敬酒。

贞德帝便一个个都喝了。只是除了李泰的第一杯是满饮,其他都不过是随便抿了一小口。

待一个个敬完,贞德帝放下了杯子,忽而转头看向李泰上方的位置。

那是太子李臻的位置。此时桌案后头空荡荡的。只有他的几个仆从还垂头坐在后头,人却是不见了。

“太子呢?”贞德帝不解地问道。

不若是方才一众儿子们敬酒,他都没注意到太子不见了。

李建志会意,直接朝着旁边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小内侍便机灵地疾步离开,走到了李臻所在的桌案后,低声对着那后头的侍从问了几句话,便回来了。

“回陛下,太子殿下的奴婢说他们也不知晓。”那小内侍低身朝着贞德帝恭敬地说道。

“不知道?”贞德帝挑眉,“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那些侍从为何没跟上?”

“那侍从说太子殿下走前交代了他们不用跟着,说只是随便去梅林里走走。”小内侍回道。

随便走走怎么不带上自己的侍从?

贞德帝没有再问。只是挪了挪目光,然后看向旁边紧挨着的李泰。只见李泰端坐在自己的桌案后头,然后目光瞬也不瞬地瞧着敞地里偏偏起舞的胡姬,随着胡笳琵琶的乐声,脑袋也轻轻晃动着。

就像陶醉在歌声之中,一点儿也没有察觉他的亲大哥的动静。

这个青雀哟,看歌舞就看入迷了去。连自己大哥走了都不晓得。贞德帝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又环顾敞地里一周,左右又瞧了瞧。

还是不见太子的身影。

“大家要找太子殿下吗?”李建志再后头小声问道,“老奴这就派人去寻殿下?”

贞德帝摇摇头,“罢了,随他去吧。那么大的人总不会走丢了去。”

说着,他回头继续看向敞地里的歌舞。

李建志也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不再言语。

旁边众人也没有再提起这茬。

只是坐了会儿,贞德帝左右晃了晃脖子。旁人都还未注意,身后就覆上了一双小手,捏起了他的肩颈。

力度刚刚好。

他不回头也知晓这人是谁。也只有她才能如此细致入微,面面俱到。

一个细微的动作便知晓自己要什么。

温青梧站在贞德帝身后没有开腔,安静地替他按着肩颈。她本就是极其细心的人,服侍贞德帝年余的日子,自然是将他的身子状况和习性都了如指掌了的。

贞德帝也是习惯了温青梧细致的服侍。不仅观察入微,心思还细腻。胆子也大。

他之前的大宫女也不乏细致入微的女子,成锦便是其中一个。只是她们的胆子是完全比不上温青梧的。

比如此刻,若是成锦发现自己身子不舒服,没有自己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自作主张上前来的。

但他自己再不舒服,也不会娇气到这样的场合让人来给自己按摩。

活像贪图享受的娇弱君王。他的形象可不是这样的。

他不要面子呀。

温青梧这样的正正好,爽完还能斥责她没规矩。舒服的同时面子上的威严也是保足了的。

享受得差不多了之后,贞德帝抖了抖肩膀抖掉了温青梧的手,甚是不悦地道,“你还有没有点儿规矩?”

温青梧早习惯了贞德帝这样提了裤子就不认人的模样,即使旁边卫贵妃幸灾乐祸地看着热闹,她也不慌张。退身半步弯腰道,“是奴婢僭越了,大家喜怒。”

她知晓贞德帝的意思,自也知晓贞德帝不会真的斥责她。

果不其然,就在她毫不含糊地认错之后,贞德帝瞧着她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就回过了头。

就没了?

卫贵妃一脸茫然。就没了?

她方才一直瞧着底下的胡姬跳舞,那身姿过于妖娆,她还琢磨着回头这些人要不要换一批,实在是过于勾人了。

正琢磨着,就听到贞德帝的斥责,转头就瞧到温青梧自作主张地上前在哪儿讨好贞德帝。

皇上的性子她能不了解?最是好面子,平日里也最是讨厌在自己面前自作主张的人。听到贞德帝斥责的话出了口,便暗自庆幸着今儿温青梧是没好果子吃了。

只是都还没庆幸完,皇上就不追究了!

不过是温青梧说了一句认错的话!

就没了……温青梧现在已经这般受宠了?!卫贵妃瞪着就这样被放过的温青梧,心里头好生不爽!

见这么就被放过,卫贵妃不甘,在贞德帝说完话之后,语气微凉,“温才人,你也太逾越了!一个奴婢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己心中不知么?”

贞德帝转头瞥了眼卫贵妃,没说话。

第463章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63章“贵妃娘娘说的是。”温青梧认错的话说得利落极了。一看就是连脑子都没有过的,chiluo裸的敷衍。

卫贵妃来气,嘴唇翕合之间话还没说出口就听一旁贞德帝道,“对了,方才你在梅林里作何?耽搁那么久。”

卫贵妃的话被贞德帝阻在了嘴边,停了下来。

温青梧闻言,依旧低着头。想也没多想便回道,“第一次来这蓬莱岛,有些不识路。”

“你不是跟着高阳她们一起去的么?跟着她们就好了。”贞德帝随口说道。他其实不是很在意,不过是不想听耳边聒噪,出声制止罢了。

“只是跟着去的。”温青梧回得也不含糊,“后来奴婢酿完酒后便想着大家这边没人服侍不行,便起身先过来了。”

温青梧毫无痕迹地顺便表了个态,继续道,“只是没来过,走了一处便记不起来路了。”

卫贵妃在一旁见缝插针地奚落道,“温才人倒是怪,记仇比谁都记得清楚,这会儿却记不住路了。”

温青梧听到卫贵妃的奚落一点儿波澜没有,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回贵妃娘娘。后来奴婢的确找到了路,只是无意中看到路上景芝不错,便多耽搁了会儿。”

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头。任是一肚子火想要发出去,遇上这么个不愠不火不急不缓的东西,也没有发火的地方。

只会让火气莫名变大。

但贞德帝就在旁边,再大的火气,卫贵妃也不敢乱发出来的。不然平白搅了他腊八的兴致,就是罪过了。

倒是贞德帝,坐了这么久,身子骨本就有些不舒服。底下的舞虽好看,宫中宴会来来回回也就这些个,还当真让他兴致缺缺。

听到温青梧说景致不错,便道,“正好,朕也不耐这儿坐着。好景致在哪里?走,去瞧瞧。”说着,贞德帝起了身。

温青梧眉头一跳。

她哪里知道好景致在哪里?

梅林里头连梅花都是被那些酿酒的各位主子们摘大半,如今只剩下一枝枝半秃的树桠。

但还不等温青梧回话,贞德帝已经起身了。

看不看景致次要的,主要的是他想要走一走,身子有些许酸软。

温青梧垂首跟在了贞德帝身后,硬着头皮走向梅林。

贞德帝一走,这边敞地上的人兴致也渐渐低了下来。

“你说的好景致在哪里?”走进了梅林之中,贞德帝微微偏头问道。但目光还是看着梅林之中。

温青梧抬头,看着满是枝丫,都快被摘光了的一棵棵梅树。心里稍沉。

但心中再虚,面上却是不敢表现出一点半分。她晃眼瞧过整片林子,声音平和,“大家不觉得这些便是景致吗?”

贞德帝闻言,一扫林子。梅树不比其他花树,冬日生花时是没有什么叶子的。一朵朵缀在枝头,便是唯一的颜色。只是如今这些唯一的颜色已经被快摘光了去。

灰沉沉的天际下压着这片几乎光了的梅林,树干显得格外萧条。

孤寂而寡淡的林子,鸟都没有一只。

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温青梧,“这就是你说的好景致?”

温青梧也偏着头,认真地看着贞德帝,“大家不觉得?”

贞德帝本想要斥责,但看到温青梧认真极了的目光,再想她也不是那种争宠的嫔妃会在自己跟前颠倒黑白,于是回头又仔细地看了眼梅林。

再看一眼,还是看不出个什么景致。

“你瞎了罢?”贞德帝忍不住开口道。

温青梧心里头虚,面上也不是一般的能稳住。她双手端正地放在腹前,听到贞德帝的斥责也没有说话,一边跟着贞德帝的脚步向着梅林深处而去,一边平静地扫过林子。

“大约是大家瞧在眼里的景致跟奴婢不同罢。”温青梧说道。

贞德帝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都是一样的玩意儿,鸟都每一只的地方,你能出一朵花来?”

他背着手走在前头,一边看着旁边光秃秃的树干和上头寥寥无几的些许梅花,一边嫌弃温青梧是瞎了才会在这里看出令人驻足的景致。

“大家不觉得这些萧条也是一种美吗?”温青梧跟在贞德帝身后,开口问道。

“不觉得。”贞德帝想也不想就回道。头也没有回,“朕今天一定要听你说出个之乎者也出来,看看你要怎么糊弄朕。”

对于贞德帝来说,这片鸟都不拉屎的林子根本没甚看的。先前有梅花还算好景致,如今满树的梅花全被人摘去酿酒了。一排排枯枝,连宫中昭院的景致都比不上,更不说宫中其他地方了。

温青梧也不尴尬,在贞德帝说完之后,沉吟片刻,“无可奈何花落去,这片梅林年年岁岁都是一样的景致却也年年岁岁都不同。大家可知哪里不同?”

贞德帝没回头,瞧着前头已经被踩平了路,“年年都是一样的树,年年也都开一样的花,有什么不同?”

“开着的花一样,却不是同一朵。每一日的光景也全然不同。”温青梧说着,语气放缓,轻叹一声,“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冬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她声音缓慢,平静出一种萧瑟感,让旁人听了不觉能静下心来认真听她的话。贞德帝闻言,喃喃出她的话,“每到冬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这诗词倒是让人不觉些许悲凉。”贞德帝叹了一句,“你倒是好才情。”

这词本是五代后唐的一首《蝶恋花》,她不过改了几个字,用在此处感叹刚刚好。

温青梧不置可否,倒不是想用别人的诗词来衬托自己的才情。只是这样的时候根本没必要多解释什么。

“酿完酒,问这酒香走出来,看到这一片萧索又寂寥的梅林,不禁生出些许悲叹。”温青梧说着,自己心里也泛出些许寂寥。死过一次又活了,对这种生而复死的感觉最是能生出悲伤的共鸣。

“流光容易把人抛,今时落了梅娇,来年又生红桃。”她说着,抬头看向整个林子里头。

第464章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64章说完之后,贞德帝没有接话。林子里头复而安静起来。寒风吹过枝丫发出簌簌的声音。压在上头的薄薄的积雪顺着落下,砸在了地上。

更显孤寂了。

贞德帝自认为对于这样的感叹是胜过温青梧的。她才多大点儿,自己这样的年纪,对于这些才最是悲叹的。“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他背着手,走在林子里头,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生长在这里的一棵梅花树。

从泥土里破土而出,然后生根发芽。一点点攫取着大地的养分又茁壮生长成一棵大树。

最后,慢慢变老。

年年都开着花,却也年年都老去。

光阴不复,岁月流逝。

“艳阳时节又蹉跎,迟暮光阴复若何。”温青梧接过贞德帝的感叹,悠悠道。

这话说到了贞德帝的心坎上,“是啊,迟暮光阴复若何。”他说着,再看梅林里的景象,似乎真的就有了一种美感。

这非是普通的花花草草或者山水所能比拟的美感。而是一种让人惋惜的孤寂。这些孤寂衍生出的悲凉轻而易举就能让人寄语它们感情。

于是便愈发觉得美。

一种另类的,带着苍凉和孤独的美。

温青梧从这些苍凉之中抽身而出,看了一眼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贞德帝。片刻之后想了想,轻声道,“古人说得好,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

她记得,太宗当年便是不愿接受老去的日子,不愿面对一日日苍老的自己,开始天下寻觅方士炼丹。

服了丹药之后,日子还能有多长呢。自高句丽一站回来之后,身子便每况愈下。不出一年,就驾崩了。

“日日时时,流逝也无法阻止。不如好生过好今日时光。”温青梧缓慢开口。

贞德帝点点头,很是赞同温青梧的话,“没错,就是这个理。”

就连跟在贞德帝身后的李建志看着这林子,听着温青梧的话也觉得甚是有理。

他没读过几本书,都听得一愣一愣的,眼前那些光秃秃的树干在温青梧那一番话之后也变得有味道起来。

听得一愣一愣的自不是只有李建志一人。

贞德帝走在前头,他不说话,一群人也没有再开口的了。林子里愈发安静起来。

四下无人,贞德帝张开了双臂活动着,“哪儿有可以坐下的?”他身子有些酸痛,想要找个地方让温青梧好好给自己按按。

李建志闻言,凑身上前道,“回大家,前头有一个听雪楼,上头可以歇一会儿。”

“带路。”贞德帝开口说道。

“是。”李建志应声,然后上前走到了贞德帝侧前方,向着那听雪楼而去。

一行人都安安静静的,故而到了听雪楼前的时候,楼上传来的靡靡之声就格外清晰了。

李建志走在前头,一听这声音脸色就变了。他赶紧回头疾步过来,“大家,上头好像有人。”他说着,脸色青白。

贞德帝在后头,大约是听到了声音,但却是没有听清的。声音在风雪里很是含糊。

“赶走啊。”贞德帝瞪着李建志,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他们是天王老子不成,还得让朕给他们让位置。”

“是。”李建志应声,脚步却是没有动,很是畏缩地看了眼贞德帝,这才转过了身。

对于贞德帝的命令李建志向来是麻利得很的。

这一次却不同。走向听雪楼上的脚步格外缓慢,就像是被灌了铅一般。一步步拖着过去的。

到了竹楼底下,上头的声音就更是清晰了。靡靡之声混着shenyin传进他的耳朵,李建志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割了去。

若是往日,他随便让个小内侍上去办事儿就行了。偏生这次是他亲自在前头带路,也正巧被皇上点名上头去清场。

看着李建志在听雪楼下迟迟不上去,扒在那唯一的阶梯扶手上犹豫不前,贞德帝不禁不耐道,“李建志你磨蹭什么呢?”

“是是,老奴这就去。”李建志应声,扶着阶梯上了去,只是刚上阶梯就扶起了腰,嘀咕道,“这老寒腰又犯了。”他说着,又上了一个阶梯。只是忽而腰一闪,身子就摔下了阶梯去。

吓了贞德帝一跳,连带着他身后的奴婢都唬了一下。

从阶梯上摔下来的动静可不小,这一下也是惊到了听雪楼上的人。靡靡之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阵衣帛的摩擦声和慌乱打倒酒盏的碎裂声。

贞德帝抬头,看着竹楼上头。旁边有小奴婢上前战战兢兢地搀扶着李建志起身。可李建志此时却顾不得自己君前失仪。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朝着贞德帝行礼,“是老奴冒失了,请大家责罚!”

贞德帝没有理会李建志,只抬着头看着竹楼上头。目光幽幽。

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

林子里复而安静地只有风雪声。

片刻之后,从上头伸出一个认同,衣领还稍显凌乱,怒道,“哪个不长眼的混”

太子李臻的怒喝在目光触及贞德帝之后戛然而止。一瞬间目光里的怒意化成了惊恐,只是须臾的愣神,便转身疾步跑下了阶梯,冲着贞德帝行礼,“父皇。”他说,声音带着惊慌。

贞德帝还背着手,眼神从李臻凌乱的衣领上扫过。还有散去的发髻,在冬风里被吹起发丝。

听到没动静,李臻抬头看了眼贞德帝,“父皇?”他小声地唤了一声。

贞德帝依旧抿着唇不言,只是抬头,看向了竹楼上头。

李臻腿一软,跪了下去,“父皇!”他声音带着。

贞德帝收回了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李臻,然后背着手转身走了。

太子是他的太子,丢人也是丢他的人。

温青梧垂着头跟上,小碎步走起,一点儿没上心旁的事。仿佛李臻在她眼里头就是空气似的。

李臻舒了一口气,只是还没舒完气,就听到楼上一声低呼。

男子的低呼。

贞德帝的脚步立时顿住。蓦然转头看向听雪楼上。那一瞬便见一个男子飞快地低下听去,让人还来不及他的面容。

第465章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65章大约是起身就看到了贞德帝,吓到了。

贞德帝这下脸上都是绷不住了,黑沉着脸看着李臻,“男的?”

李臻在贞德帝的威压之中瑟瑟发抖,开口连牙关都打着颤,“回回回父皇……”

还不待他说完,贞德帝就咬着牙齿骂道,“混账东西!”

李臻身子匍匐在地上不敢出声。

贞德帝又抬头阴沉地看了眼竹楼上头,这才收回目光大步离去。

腊八节之后,太子被禁足在了东宫之中,谁也不知道原因。

外人常传好似就是他打翻了一坛酒,惹得皇上不满了。

至于到底是个什么原因,没人知道也没人敢去问贞德帝身边的人,谁会这么不要命去八卦这种事儿呢。

只是新年到来的时候,贞德帝还是提前赦免了太子。在除夕夜那日将人给放了出来。于是他的怒火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不过只有贞德帝近身服侍的这些个人晓得,太子是被惩治了一番的。皇上还勒令他将那个都没有看清模样的男子解决掉。

太子自是满口答应,向皇上保证一定会把人处理干净。

毕竟比起储君之位,一两个人命实在是不足挂齿。

于是新春那天,宫中设宴宴请众多京中栋梁大臣的时候,太子李臻也是身着正服盛装出席了的。

对于温青梧来说,这些都不足以让她上心。她需要上心的,也就贞德帝一个。

另外,再多一个李柯罢了。

只是直到新春伊始,李柯都还没有回到京都之中。

在春宴当天,一早贞德帝在穿戴着衣裳的同时,问着李建志太子的情况。

为了李臻能参加新春的宫宴,再大的火气他也只能压下。不然朝中那堆惯会见风使舵的人对于太子被他关起来的事情还不知道怎么猜测。

“回大家,太子殿下那边已经通知到了,今儿会精精神神地参加宫宴的。”李建志站在一边,看着温青梧替贞德帝离着衮服的腰带,回道。

贞德帝听到李建志的话,垂头不语。须臾之后,又问道,“青雀呢?”

“回大家,魏王殿下已经在偏殿候着您了。”李建志又回道。

听到这话,贞德帝的面色舒缓下来,“青雀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李泰是所有皇子至尊最能孝顺他的。他阿娘在的时候也是,来宫中看望的最是勤快。出阁前每日的请安也总是第一个到。

从来都不需要他多操心。也总是面面俱到,事事考虑着他这个父皇。

不像太子……想到太子,贞德帝就有些来气。

这些日子以来,太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还在偏殿等着呢嘛?”贞德帝系好腰带,转过身子看着李建志问道。

“是。”李建志回得从善如流,“一直在等着呢。”

“问问他用过早膳了没。没用让御膳房给他准备上。”贞德帝吩咐道。

“是。”李建志应声,转头朝着一个奴婢使了个眼色,小奴婢疾步离开走出了殿内。

外头下着大雪,风呼呼鼓在窗柩。

殿里头烧着地龙,将整个殿内烘烤的暖烘烘的。丝毫感觉不到殿外的风雪寒意。

问完了太子和李泰,又问了其他几个皇子。

末了,才想起还有一个李柯。开口漫不经心地又问,“对了,老三呢?还在陇南么。”

“这个……老奴就不知了。”李建志犹疑地回复道。

亲王行程这种事儿,他一个宦官怎么会晓得。

“还没有递信说回来的话,想来应该还在陇南。”贞德帝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李建志道,“对了,过两日把杨昭仪叫来朕殿中。”

“是。”李建志从善如流地应声。

又听贞德帝道,“还有,回头把中书舍人家那个女儿的信息给朕一份。”

温青梧正跪在地上替贞德帝整理着衮服的边角。闻言蓦然抬头看向贞德帝。

只是贞德帝这会儿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其他事儿,根本没有注意到温青梧的动作。他说完又继续吩咐道,“若是得空,你亲自去一趟杨家附近,打听一下那个女子的性情。”

“大家说的是哪个?”李建志为了确保万一,不打听错人,还是问了句,“可是杨成康杨大人的嫡长女,杨子欣?”

贞德帝点头,“应该就是她,杨家的嫡长女。”

“是。”李建志应声,“等春日朝中休沐完,老奴亲自去跑一趟。”

吩咐完之后,正巧温青梧这般衣服也穿戴完了。开始上手给贞德帝梳发。

往常都是旁边的小奴婢替贞德帝梳发来着。她们是专程替贞德帝梳发的,手艺自然顶好。

今日那梳发的小奴婢上前的时候却被温青梧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

小奴婢不解的抬头看向温青梧,只见温青梧什么也没有多说,只从她手中拿过了檀木梳,上前走到贞德帝身后开始轻轻梳了起来。

贞德帝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身后替自己梳头的丫头是谁。这会儿也没多注意给自己梳头的温青梧,心中想着自己的事儿。

“大家这一头头发浓密得很,比好多年轻人的头发都长得好。”温青梧一边替贞德帝梳着头发,一边说道。

贞德帝的思绪被温青梧拉了回来,才发现今天是温青梧替自己梳头。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抬头看了眼镜子里头的自己。那一头黑发炸开,蓬松又粗糙。看起来满是活力。

往日似乎自己从来没有好好瞧过自己的头发。这一次被温青梧提起,他认真瞧了瞧。

嗯,还不错。

自己看得也甚是满意。他喜欢这样的头发。只是嘴中却不屑地道,“朕一个大老爷们儿,在意这头发作何。”

“大家是男子,自然不在乎这些小事儿。奴婢却是女子,平日里最在意的便是这些。”温青梧很是自然地接道。

贞德帝没有打断她,平日里他身边敢这样有事儿没事儿跟他说说话的,也就温青梧这一个。其他都是他不开口就决不敢多说一句的。

见贞德帝没有打断,温青梧停了停,便继续道,“殿下知道咱们后宫里头哪个贵人头发最是惹人羡吗?”

地468章春宴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地468章新春宴今日宴会上都是前朝众人。

而后宫之中自也有新年宴会,也是在同一个大殿。只是这些大臣跟贞德帝在正殿之中,而后宫嫔妃和众人则在偏殿之中。

酉时一到,外头贺新春的宫人开始唱起来。鸟鸣之后,一个个大臣开始起身恭贺贞德帝新春佳节之乐。

贞德帝一直慈蔼地笑着,听得乐呵呵的。

大臣们之后,便是偏殿里的格外妃嫔和皇子公主们的祝贺了。

旁边的宫人喜庆地叫着名字,从卫贵妃到最小的宝林采女挨个儿上来给贞德帝祝贺。

完了又是格外还留在宫中的皇子公主。

温青梧在后头都替贞德帝累。他不仅是坐着一个个接受跪拜,甚至还要回上一两句,且全程笑着乐呵呵的模样。

温青梧都能想到大约贞德帝脸都已经笑僵了。

可是没法,这里不是只有后宫之人,他可以毫不在乎。这殿中还有满殿的大臣。有那么些是真的就会时时刻刻盯着他的过错然后指摘的。

甚至……还可能会写进史书里头。

然后作为他某个性子的例子述说。

皇帝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特别是一个好皇帝。

温青梧站在贞德帝后头,还心疼着他。长乐就已经带着城阳和兕子上前来了。三人冲着贞德帝端正地行礼,说着恭祝的话语。然后贞德帝从旁边拿起早备好的红包递给了三人。

三人谢恩之后便要退下。

只是退下的时候,长乐忽而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贞德帝身后。很快又低下头去,继续退了下去。

若不是贞德帝眼神好,还真就可能没注意到长乐的小动作。

其实即使注意了。贞德帝本来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忽而之间想起了什么,转头看来。

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离他最近的温青梧。

温青梧茫然,想要低声问贞德帝是不是有什么吩咐。只是还没有的温青梧问出口,贞德帝已经将目光移开,看了眼她的身后,一脸果然如此的了然意味。

又甚是愉悦地悠悠回过了头。

温青梧不解,转头也跟着瞧了瞧。看到自己侧身后站着的司沐。

今日新春宫宴,人多事杂,司沐自然要跟在贞德帝左右不离半步。这倒是就与也需要跟在贞德帝左右不离半步的温青梧同路了。

转头,正巧也看着司沐看着自己,也是一脸茫然。

温青梧默默回头,双手揣在袖子里不动声色地继续站成了雕塑。

所有人都恭贺完之后,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贞德帝摆摆手,底下的内侍开始传宴了。

一片嘈杂之中,贞德帝忽而回头,看向司沐,“轻如,你也下去吃罢。不必一直跟在朕身边。怪累的。”

司沐虽然一直跟在贞德帝身边,但宴席上却是有他单独的位置的。只是一直空着罢了。

司沐听到贞德帝的话,讶然道,“谢陛下恩宠,护卫陛下是末将的职责,不敢贪图舒适。”他一板一眼地回道。

贞德帝本来慈蔼地说话,见司沐这样木头,想要沉下脸却终究是没有沉下来,只道了一句,“你们服侍在朕身边的都这么木头么?”

司沐被说的一愣,只是还没有等他说话,就听贞德帝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朕让你去,你便去。好好吃上一顿,再来护卫朕。”

司沐还想说什么,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于是抱拳应声道:“是,末将遵命!”说着,他退身,走下了阶梯,到了大殿之中他的位置上。

一场晚宴之后,便是歌舞之时。

又是歌舞。

这大殿本就是平日里宴会之所,并不是居住的宫殿。所以造的也就不同。

不同于居住的宫殿,偏殿和正殿是隔开的。这座尽欢殿偏殿和正殿是连在一起的。中间只是一扇巨大的折叠屏风隔着。屏风上是;连绵的山水画,雾气氤氲,山林清脆。山脚河水潺潺。

此时用完了膳之后,那扇大屏风就被奴婢们缓缓推开。

调整了位置,开始欣赏起歌舞。第一个便是新年独有的犀舞。

犀舞之后,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郁了。贞德帝看了许多次长乐的方向。

长乐坐着的地方离贞德帝较近,期间他转头看了她几次,都发现她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底下司沐的位置。

接下来又是半个多时辰的表演。还有三三两两上来敬酒的身子和亲王。贞德帝面上一一应和,但心里却是都想着长乐的事。

之前晓得了长乐的心思后,没有多做什么。看到司沐的时候自然也比以前更留了几分心思。只是实在从司沐这个木头身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跟平常宫人话都不曾多说几句的他,想要从宫人身上打听他情事也不可能。如凤令

第469章 赐婚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69章赐婚主要是贞德帝不觉得有什么打听的必要。司沐肯定是没有什么情事的。他自成年后,大半的时间都是呆在自己身边的。什么样的品行贞德帝自认为他再清楚不过了。

对于司沐,他是知根知底的,所以根本没有派人去打听的必要。

一曲之后,贞德帝转头,冲温青梧吩咐道,“去把我那坛梨花酿给顺贞送过去。”

“是。”温青梧应声,回头抱着贞德帝的那坛梨花酿走到了长乐身边。

“五公主,这是大家赏赐给您的。”温青梧恭敬地说着,呈上了手中的梨花酿。

长乐立时起身,先是惊讶地看了眼温青梧,然后侧头又瞧了瞧贞德帝。此时的贞德帝正看着长乐慈和地笑着。

长乐低下头避开了贞德帝的目光,然后朝他端正地行了礼,这才谢恩收了那坛梨花酿。

几个公主都坐在一处。

高阳就在长乐的后头。见此嘟着嘴不开心地道,“父皇就是偏心!说他最喜欢五姐还不承认!哼,这么好的梨花酿也只给五姐一人!”她说完,又“哼”了一声,让抱起了抱起恨不得将自己的不爽快写在脸上。

贞德帝隔得近,自然是听到了高阳的话。摇头失笑的,“往后你要是要出嫁了,父皇何止赏你一叹梨花酿?酒窖都搬给你都行!”

“出嫁?”高阳听到贞德帝的话,被“出嫁”二字直接吓到了,惊呼道,“五姐要出嫁?!天耶!五姐要出嫁吗父皇?!”高阳直接惊得从位置上站起来,然后提着裙子向着贞德帝的方向走了一步,“父皇,是谁是谁?!”

何止高阳,旁边的城阳兕子一众公主都惊到了。

长乐闻言更是手一抖差点儿没摔了手里的酒坛子!幸而温青梧还没有来得及走,眼疾手快地扶着了那梨花酿。

此时的长乐却是顾不得道谢了,只目光怔怔地看着贞德帝,“父皇说甚……”她喃喃。

“你也这么大了,总不能一直在宫中罢?都快呆成了老姑娘。”贞德帝语气温和,“这样你阿娘泉下有知也不会开心。”

长乐总算是反应过来了。闻言便急急道:“可是父皇和阿娘都答应过儿臣只有儿臣不强迫的啊!”她有些激动,声音也略微有些大。

近些的身子和宫人都是纷纷转头看来。

一时间近处安静下来。

就连弹奏琴瑟的乐人都放低了声音。

“谁说我要强迫你了?”贞德帝看着长乐,反问道。

“可是”

“你没有想要嫁的人?”贞德帝截过长乐的话反问道。

长乐被问得一噎,贞德帝不给她狡辩的意思,又道,“还是说你没有心仪的男子?”

贞德帝这话一出,长乐就想起了那个身影。挺拔且充满男子的阳刚之气。面容俊美为人刚正不阿。得不到的永远存于心中,渐成执念,便越发放不下。

就像她对司沐。一开始真只是单纯的喜欢,无关风月也不想更多。甚至不屑主动去提起。

只是喜欢久了,到如今,听到父皇说的那句话,她……

“这心仪之人可是司轻如司将军?”贞德帝又问。

长乐脑子里这一瞬突然萌芽起一个念头,破土而出,遇水便疯狂滋长。

她没有说话,贞德帝也不耐多等。只是这一刻她的犹豫也好。纠结也罢。贞德帝也不在乎了。他只需要确定,长乐的确心仪司沐便是了。

另一边的司沐本来极其认真地用着自己身前的膳食。一心只想着自己得快些回到皇上身边去候着,护卫他的安全。

甚至听到上头的动静也只是抬起眼看了看,复而低头。

这些事情与他无关。

只是突然听到了自己名字,司沐一顿,抬头看向贞德帝,手里还拿着竹箸,又看了看娇羞地低下头的五公主长乐。

一脸茫然。

一曲罢了。

旁边的卫贵妃大约也是看出不对来了。在下一曲的舞姬鱼贯而入的时候抬手朝着旁边的乐坊掌事压了压。

乐坊掌事会意,带着那一群舞姬站在殿中,站好了位置,比好了动作,便不动了。

殿中一时间变得极其安静。

殿中众人皆是看向龙椅上坐着的贞德帝,都知道他接下来就要说些什么了。

具体说什么呢,一干人等都是洗耳静听。

贞德帝的目光从长乐身上移开,然后看向了还拿着竹箸甚是迷茫的司沐。面上带起笑,“司轻如呀,你今年几何?”这个司轻如真的是个木头。

到如今还发着懵。这都能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贞德帝都开始为长乐的以后担心了,这样的人婚后会不会极其无趣呢?可是转念一想,有觉得也不错。长乐本身就是稳重的孩子。司沐这样的,无趣是无趣,但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受委屈的。

也不会在外面惹事。至少会是个很安分的丈夫。

这样长乐也没有什么要担心的了。

司沐一开始的确没有会过意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等此时贞德帝问着他的年纪,司沐连筷子都有些拿不稳了。

他放下手中的竹箸,面上严肃极了,“会陛下,末将今年二十有五了。”

“二十有五,早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贞德帝说着,长叹了一身,“可是你阿爹阿娘去的早,你年纪轻轻就挑起司家的大梁,却一直未成家立业。”

司沐嘴唇翕合,只是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贞德帝道,“说起来都怪朕。你在朕身边这么多年,是朕耽搁了你也是朕忽略了你。”

“陛下折煞末将了!”司沐再顾不得其他,从桌案后倏忽站起来身子,朝着贞德帝直直地跪了下去,“这是末将的私事,如何敢劳陛下烦心!”

说着,他又急急地补充道,“且家父离世前有训言,若不振兴家业,不以为家!”

贞德帝听得眉头一挑,带着不信,“你阿爹糊涂了,会给你留这么个遗训?!”

司沐他爹自然不糊涂,因为他根本没留过这样的屁话。

司沐如今根本顾不得欺君不欺君的罪过了。反正死人的话谁知道说没说过。

他咬死了他阿爹说过,那他阿爹就说过。如凤令

第470章 赐婚二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70章赐婚二司沐没应答,只吸了一口气,放低了声音,“家父有遗训,末将作为子女,自然遵守。”

“遵守个屁!”贞德帝直接爆了粗口,“老子说你怎么这么大年纪都还没有成亲,还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缺陷。”

“陛下……”司沐抬头看向贞德帝目光闪烁又尴尬。

“原是听了你阿爹的屁话。”贞德帝直接打断了司沐的话,然后又翻了个白眼,这是个什么狗屁遗训?还有不让儿子成亲的!

“既然说到这儿了,今天朕来做主,许了你一桩亲事如何?”贞德帝看着司沐问道。

虽然是询问,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贞德帝并没有询问的意思。

对于司沐来说,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回答。便是应了贞德帝的话说下去。

偏生司沐无法应着说下去。他还跪在地上,硬着头皮道,“回禀皇上,末将……末将不能,不能违背阿爹的遗训!”

这拒绝的。

整个大殿中本就安静极了。

于是司沐的声音就格外清晰。众人在听到他的话之后,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当着满朝文武大臣和后宫众人拒了皇上的旨意……

贞德帝也正如众人所想一般黑起了脸。一部分是因为司沐的抗旨不尊,还有一部分么……是为司沐的一根筋头痛!

没错,在他看来司沐这就是一根筋,遵守他阿爹那狗屁不是的遗训遵守到这个份上了。

真的是老实到骨子里头了。

“是你爹的话重要还是朕的话重要?”贞德帝好不容易收起了心中的怒意,问司沐道。

司沐沉默,抬头看了眼贞德帝,又低下头去。

整个殿中安静的没一点声音,一种压抑的气息笼罩在司沐身子上。

片刻之后,才听他道,“非君之土地无以处吾亲,非君之禄无以养吾亲,非君之爵位无以尊显吾亲;自是君王更重要。”

嘴上说的是君王重要,贞德帝面上却是没有一点儿舒缓。

这句话的后面,还有一句。

受之君,致之亲。凡事君所以为亲也。

所以都是君王给的,但从君王处得到的东西却都是为了父母。

说是君王重要,但心中还是偏于父母的。

不过是随口一句话,贞德帝没想到司沐竟然真的就这么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

贞德帝心中怎能不膈应。板起了脸之后还来不及斥责,就听长乐站起来开口道,“将军所言极是,知其受之君便为忠君之士,后而致之亲便是孝贤之人。乃是忠孝两全了。”

就这样替司沐原过了话。

贞德帝转头瞪了眼插话的长乐,“规矩呢?”这都还没有嫁出去呢,看开始偏袒了。

长乐向来是宫中所有公主之中最为规矩的,今儿却是为了司沐不规矩看一回。

“父皇开恩。”长乐说着,朝着贞德帝跪了下去,认起了错。

在偌大的殿中,乍一看也就长乐和司沐这般跪着,倒是颇有共患难的感觉。

贞德帝有些没脾气。长乐他舍不得斥责,司沐那又是个斥责了也没卵子用的木头。

于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罢了,朕就直接说了。既然司沐你还未婚嫁,朕是看着你长大的,总不能眼看着你司家断子绝孙。”

“今日朕便赐你”

“陛下!”司沐忽而出声打断了贞德帝的话,抬头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目光如炬:“末将有心仪之人了!”

贞德帝听这话,直接就黑起了脸。

“哦?那朕倒是要听听,司将军心仪的女子是谁?”贞德帝声音沉沉。居高临下地说着,带着威严。

司沐手掌捏起了拳头,青筋暴露。压抑着自己的所有情绪。他深知自己此刻决计不能多说什么,否则便是绝路。

可是在听到贞德帝幽幽地说“哪家的女子说出来给朕听听,朕给你赐婚”这句话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温青梧。

温青梧本来一直都是事不关己地淡定,万万没想到司沐竟然会朝着她突然看过来!

她端在身前拢着袖子的手都是被吓得一抖。背后冷汗涔涔。

这个司轻如脑子坏他娘的了?!!

在所有人的目光跟着司沐一起转过了的时候,温青梧这一瞬间脑子灵光得简直自己都要拍案叫绝!

“抱歉,挡着五公主了。”温青梧浅笑着说道,看着司沐的面上一派了然的意味。语毕,身子往旁边一侧,让开了位置。

语气云淡风轻,动作行云流水。

自然到旁人见了只觉得温青梧晓得其中一二猫腻。转念想想,似乎也能理解。都是常年在皇上身边呆着的,了解的比旁人多一些,似乎也没甚不对。

而温青梧相当淡定地走开后,就露出了身后还朝着贞德帝行跪礼的长乐。

方才温青梧站在司沐和长乐的中间。因她站着长乐跪着,就正好将将挡在了长乐面前。

司沐看向地上跪着的长乐,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总之是个很难受的滋味就是了。方才他就像是鬼迷心窍了一般看向温青梧。等这会儿回了神,自己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入绝处无所谓,但若是让她一起毁灭。他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

见司沐看向长乐,沉默不语。

贞德帝直接笑出了声,“司轻如,你可别告诉朕你看上了朕的宝贝女儿?”

明明一开始是他想赐婚,这下反转发现司轻如也心仪着长乐,贞德帝得意起来。

司沐没说话。他垂下了头,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面前铺就的青石板。腿上传来凉意。

这沉默看在贞德帝眼中就不同意味了。他爽朗地笑起来,“司轻如,你怎么就那么闷呢?喜欢别人都不知道给朕说一声。”

要是早说,顺贞也就不至于耽搁到现在了。

司沐说是他爹的遗训让他不嫁娶,可谁又知晓这里头有没有一些顺贞的缘故呢。现在想想,两人都这么从始至终地单着,或许不是巧合。

贞德帝心中叹了一声,这两个傻孩子。

“陛下……”司沐艰难地出声。他没有抬头。他怕自己一抬头就会被人察觉自己的脸色不对。也怕贞德帝看到。如凤令

第471章 取梨花酿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71章取梨花酿于是在贞德帝看来,他就是不好意思的模样了。

于是他再次爽朗的笑了起来,“罢了罢了,你们一个个儿的都是脸皮薄的,只有朕这个厚脸皮来说了。”

既然司沐和长乐两情相悦,这么多年又未婚嫁,今日朕便做主,替你们俩亲自赐婚!”

话音一落,整个大殿里头的人纷纷跪下,先是捧了一下贞德帝的恩德无边,然后纷纷开始恭贺司沐。

唯有司沐,就像是膝盖上生了根。他盯着面前的青石板。

草青色的石板在冬日格外冰冷。跪久了,就像是跪在一把把利刃上头。

地板上传来的寒意就是那刺针,一根根扎入他的膝盖之中。带着寒意贯穿骨髓直入五脏六腑。

直到冻僵他的心脏,然后他似乎听到了心口传来碎裂的声音。

恭贺之后,有人发觉司沐迟迟没有开口,便有人推了推他,“司将军,赶紧谢旨呀!”

司沐被人推回了神,而后一偏头,就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李芝,目光里带着笑意。

他又催促道,“将军莫不是高兴傻了罢?快谢旨呀!”

司沐回头,深吸了一口气,“末将,末将……谢皇上隆恩。”他说着,身子匍匐下去,整个人贴到青石板上。

青石板的寒意再一次从他头顶灌入,让他糊着的脑子终于清明起来。

“末将,谢皇上隆恩!!!”他忽而吼道。吓得旁边小脸恭贺的几人一个抖!

就连上头的贞德帝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够呛。莫名其妙地看着底下磕着头谢恩的司沐。

温青梧趁着大殿里乱着,不动声色地走到了贞德帝后头。乍闻司沐的吼声也是被吓了一跳。

她吸着气稳住了心境,上前走到了贞德帝身后,“皇上好眼光。”她轻声道,声音轻快又喜悦,“看起来司将军很喜欢五公主呢。”

这都快乐得飞上天了。”

“是吗?”贞德帝犹疑道,“高兴他吼什么吼?”

“乐得正常说话都已经表达不了他的情绪了呗。”温青梧说道。心里头其实还是有些后怕的。

若是方才司沐脑子抽了真的说了不该说的,大殿中还有这么多臣子妃嫔,就是贞德帝想放过她都万万不能的。

明日的太阳是一定见不到了的。

听着温青梧的话,贞德帝不置可否。想到什么,转头对着温青梧道,“去端一坛梨花酿给司沐。这样他们一人一坛,成双成对正正好。”贞德帝一边回头一边道。

温青梧没有立即回声,待贞德帝回过头之后,忍不住上前小声道,“大家,咱们就拿来一坛梨花酿来。”

贞德帝皱眉没回应。温青梧试探道,“要不奴婢再去取一坛来?”

储存梨花酿的酒窖离这个大殿并不近,来回得小半个时辰。

贞德帝想了想,还是“嗯”了一声。这样的事其实可以交给底下的小奴婢去做的。但方才是贞德帝亲自吩咐的,加上温青梧现在心里些许排斥这个大殿。

虽然看着司沐和长乐的事似乎已经板上钉钉的了,但今日的司沐实在是反常得很。她怕等下他没事儿又瞧她一眼。或者找上她的事儿。

那她大概真的就看不到明日的阳光了。

应了声之后,温青梧就步履匆匆地走出了大殿。殿中恭贺声依旧,喧嚣嘈杂不已。

范云仙现在是跟着温青梧的人。在殿中当差几乎也是都分在了温青梧的名下。李建志也没有多说,当是默认了他殿中的分配。

这会儿温青梧去酒窖。酒窖并不近,温青梧一个女子,又是大宫女,范云仙想也没有多想就跟上了。

司沐被人重重围在中间说着好听的话。他扯着嘴角勾起最是恰到好处的笑容,来掩饰着自己的情绪。笑容中,他的余光里看着她面色淡然,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大殿。

他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无比酸涩。

酸涩感几乎从胸腔蔓延到全身,让他站不稳身子。

她真的是一丁点儿也不在乎的。

薄情至此。

都说天下最薄情的是帝王。此刻的司沐却觉得,比起温青梧,贞德帝都是一个暖和的人。

她是真的薄情,冷得人从皮到骨。

匆匆离去的温青梧自是不会知晓司沐心中此时此刻的酸涩。她也不曾想要去知道。

温青梧匆匆向着宫中酒窖而去。范云仙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后头。

只是才转出大殿到了被冬风吹落枝叶的林荫路上,就被人给匆匆拦住了。

温青梧看着身前这个突然从树干后头跳出来的陌生面孔。

“温才人。”那人对着温青梧微微低头行礼,不卑不亢。若不是他身上的杂役内侍衣裳,温青梧还得以为是哪个大人的随从。

温青梧看着眼前人,挑了挑眉,没说话。

那小内侍抬头看了眼温青梧,又看了眼她身后跟着的范云仙。

范云仙将头低着,就像是不知道身前的动静似的。他在温青梧身边久了,也学会了寡言少语。不关自己的事儿,就不多问不多管。反正做什么不做什么,听温才人的就行。

她年纪不大,做事儿却是极其靠谱的。只有跟着她的脚步,出了问题也全是她来解决。

范云仙一点儿也不怕。

毕竟谁会想到如今宫中的一个小宫女会涉及谋反的事儿呢。

温青梧看到那小内侍的目光,转头看向范云仙,“你先去酒窖取酒,快去快回不要耽搁,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范云仙抬头匆匆看了一眼那内侍,这才应声道,“是。”说完便踏着碎步急急离开了。

直至范云仙的身影走远,那内侍才抬眼看向温青梧,侧过了身子,“大人请您过去。”

大人?温青梧心中一动。

她想起梅花宴那天自己跟沈尧说的话了。

转头,顺着看过去。

侧过的身子正好是林荫里的另一条路。只是那条路不比自己所在的这条大路,立满了八角宫灯,将整个道路都照得亮亮堂堂的。那一条路上,一个八角宫灯都没有。

不打灯笼根本看不到里头的景象,黑暗难明。如凤令

第472章 大人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72章大人温青梧左右看了看,这才抬起了脚,跟着那人一起走进了林子里头。

林子里头实在是黑得难以视物。温青梧眼力算不上多好,但因为还是有些武功底子的缘故,所以也没有到完全看不清路的情况。

绕过路径,走到了一个湖泊畔。湖上有湖灯,映着湖灯的光,温青梧大约看到湖畔站着一个身影。长身而立,身上的官服形制在朦胧的夜里完全看不清。

走近了,那人才转过了身子。

温青梧认真看着他。

她还以为这位大人是朝堂上经常可以看到的人,却不是。

她日日跟着贞德帝上朝,对朝中的官员早已是熟烂于心了。虽然面前这个不是朝中的大人,但温青梧还是识得。

她朝着面前的中年男子低身行了个宫中女子的礼仪,“孙大人。”监察御史孙宇,是她跟在贞德帝身后见过的人。

她记性向来好。

孙宇有些讶然温青梧在这么昏暗的环境里头都认出了自己。

诧异之色也只是一闪而过,便正色地看向温青梧,“温才人记性当真好。只是看到在下却一点儿都不在乎?”

温青梧根本不知原身见过哪些人没有见过哪些人,又做过什么事。所有一切都是她估摸着去做,至于对不对,她压根不知。

只能尽量做得不动声色。

听到孙宇的试探之言,温青梧径直道,“天色也不早了,孙大人不必跟我寒暄。直接说事便是。”

孙宇侧目看着温青梧,带着微微的惊讶,“温才人这话说的,不是你要沈尧找我们的么?”

温青梧瞧着孙宇,语气平静,“我以为,大人们会有什么话对我说的。”

孙宇没应声,他目光直视着温青梧。即使是在黑夜,这目光都让人难以忽视,就像是一道能将人削开的刀子。让跟他对视的人无处遁形。

但温青梧却不是一般的宫人。她也不是原主。

也曾过千山踏万水的人,还不会被谁的目光给吓到。她迎视着孙宇的目光,不躲不避,毫无怯意。

若说孙宇的目光是犀利的刀子,那温青梧的目光就是一潭能吞没一起的湖水。那一柄柄的刀子入了湖面便被湮没了。

无形之中的气场,显然是温青梧更胜一筹。她的定力,只要她想,就是在贞德帝面前也是稳得住的,更何况不过是一个监察御史的孙宇了。

不过须臾,孙宇终究是低下了头避开了温青梧的目光。他偏头看向湖面,“大人听说你要找他,便想听听你要找他作何。”

从始至终温青梧都没有见过这个所谓的“大人”。她如今觉得原身大概也跟她一般从始至终没有见过他。

“你不是‘大人’?”温青梧问道。方才她见到孙宇的时候,还以为他就是他们口中的‘大人’。

“我自不是。”孙宇目光从湖面上收了回来。看向温青梧,“我虽不是,但说的话还是有点儿用的。说罢,才人到底想要如何?”

温青梧端在身前的手背到了身后,转过身子看着一湖的水光。湖里的湖灯在夜色里闪着莹莹的光,暖黄的光晕在湖面照出一圈圈泛着光的波纹。映着那一盏盏宫灯,景致优雅。

“我想要的很少。”温青梧走到湖畔边上,然后看着那一湖的潋滟水光,“不过是想要知晓,我到底要做的,是什么事。”

她说,目光一直闲散地瞧着湖面。她知晓,这一湖的灯都是宫中女子们放的。

或许是小嫔妃,又或许是哪个宫人。

将她们的夙愿写在湖灯上,寄予情思或思念,放在这湖里头。

只可惜,这些湖灯跟她们一样,也逃不出这三丈宫墙。飘荡再久,最后也只会沉进这似水一般的湖底里。

“才人要做什么事儿,进宫前不就一清二楚了么?”孙宇看着温青梧的侧颜说道。在此之前,他没有跟温青梧交接过。他们各自负责着自己的事,在自己的领域里做着吩咐给自己的任务。

若不是大人的命令,他今日也不会见温青梧。他甚至都不知道温青梧也是他们的人。

是的,虽然都是组织的人。但他们彼此之间互不相干也互不知晓。即使是其中几个作为联络存在的人,譬如沈尧,也只是知晓需要他作为纽带联络的几个而已。

所以刚知晓温青梧是他们的人时,孙宇不可谓不惊讶。他如何也没有想到,如今宫中陛下跟前的头份红人,也是时刻侍奉着他最能下手的大宫女,竟然也是他们的人!

“入宫前是清楚的,如今却是愈发不清楚了。”温青梧说着,转头看向孙宇,“做的究竟是何事,前路该是如何,参与者又是哪些。我通通不清楚。”

孙宇直直地看着温青梧,皱起眉,“才人只需知道自己为何做便是了。”

温青梧摇头。“大人知晓,我自入了宫之后,感受最深的是什么吗?”

孙宇瞧着温青梧,没有接话。他等着温青梧继续说。

“我感受最深的,是,别人的命有多不足挂齿,自己的命有多弥足珍贵。”温青梧语气淡淡,让孙宇听得不甚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

“才人到底想说什么。”孙宇问。说着,顿了顿,“若是方才那些问题,便不是我不给才人说,你问的那些,即使是我也不晓得。”

“那这就可惜了。”温青梧回过头,看向粼粼波光的湖面,“我想问的也只是这些。”

她至少想见一下那个“大人”。见到了幕后主使,这样就不会是一种自己身在迷雾中不知周遭的茫然无措了。

就像是被人牵着线跳大戏的皮影。

孙宇听得温青梧的话,看着她,嗤笑了一声,像是听得了什么不好笑的冷笑话,“才人想多了。纵然今日是大人站在这里,你也不会知晓你想问的那些。”

“哦?”温青梧看着孙宇,目光带着恰好的疑惑。

孙宇沉吟片刻之后,还是开了口,解释道,“这些事情所有底下的人都不会知晓。就算是无意中知晓了,也会成为废棋。”他衡量了一番,觉得温青梧可交。如凤令

第473章 要求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73章要求毕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作为一个有分位的宫妃坐到大宫女的位置上,本事自然不会小。

温青梧听到孙宇的话,着实有些惊讶了。

“为何?”她问。

“只要有人知晓全盘,一旦暴露,置于危险的就不是他个人了,而是整个组织。就是死士都不能保证守口如瓶,何况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呢。”

我们做的事这样凶险,容不得半分危机。”孙宇解释道。就是他,作为幕后之一,也只是知晓身边几个不得不与自己共事的人,和他管辖里头的极少人脉。

只有大人知晓组织所有的人员名单。

这个倒是能大约想通的。

可是温青梧又觉得实在是苛刻了。这样的规矩有好处,也有坏处。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儿,看似毫不相干也更加安全。但其实认真想想,弊是绝对大于利的。

一是互相之间若是这般完全不知,那对上了毫无分寸。一旦斗上就是你死我活。再者,不知其中弯绕,根本没法随机应变的余地。

大约是她向来是主使的人,如今被人提线木偶一般操纵,有些适应不了。

温青梧心中飞快地开始盘算起来,背在身后的双手搓弄起手指,面上已经稳如泰山。

“若是……组织的人中途准备退出呢?”她问道,语气平淡,好似帮别人问的。

孙宇听得眉头一跳。猛地抬头看向温青梧。见她面色无波,淡定极了,才强迫自己放下心中的惊讶,“才人如何问这个?”

“就是随口问问。”

孙宇捉摸不定地看着温青梧,“随口问问?”

这个我也不知。毕竟还没有听过哪个中途退出的。”说着孙宇停了停,又补充道,“或许也有,只是我不知道。”

温青梧没有接话。她回过头,好似看着那荡满湖灯的湖面,其实目光是穿过了湖面幽幽飘远了的。

她心里琢磨着其他的事。

若是……若是她能彻底脱离这个组织……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浮起,就怎么都压不下去了。光是想想都让她激动得难以自抑。

若是能脱离……那么她,至少自由了一半。

见温青梧发着愣许久不言,孙宇或许是猜到了她脑子的想法一二。冷下了脸,“我劝才人多的还是不要想了。”

“即使我没见过谁退出,但却能肯定,若是中途叛变,必不能活。”

“只是退出,非是叛变。”温青梧转头冲着孙宇道。

“这二者有何不同?”孙宇反问,说道,“中途退出就是叛变。”

温青梧没有跟孙宇争执。即使孙宇这般说了,她脑子里那个想要逃离的念头也挥之不去了。

有些念头,真的只要在脑子里头有了,就怎么都忘不了。

看着温青梧没有说话,孙宇直接冷下了脸,“我劝才人与其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不如想想如何办好上头吩咐下来的事情。”

温青梧听着孙宇的话,不置可否。她还是背着手,面上依旧稳如泰山。

孙宇都怀疑她是不是没听到自己的话。

但旁边安静的连风吹过的声音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怎么会听不到呢。

孙宇发现自己定力真的不如面前这个连双十都没有过的女子。

比如此刻,面前的女子听到自己那样的话都还能无动于衷。而他却是更加摸不透她的意思了。

“你可还记得进宫前说过的话?”孙宇冷声问。

温青梧转头看向孙宇,面上没有多少的表情。也只是看看,什么也没多说,等着他继续说。

孙宇觉得面前这个女子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贵气,或者说是气场……好像比上大人也不差。这份气魄和定力,孙宇实在想不通是从哪里得来的。

不过是一个宫女的身份罢了。

“郡主入宫前有说过,若是舍义,就自裁。”孙宇说道,他认真地看着温青梧脸上的表情,很是想从她的面容中找到这些平静裂开的痕迹。

然而温青梧让他失望了。听到了他的话,也只是挑了挑眉尾。

什么也多说。

舍生赴义么。温青梧想要嗤笑却是笑不出来的。

这是她的泥潭,能不能抽身都不知道。

“郡主的意思呢?”孙宇看着温青梧,问道。

虽然欣赏她,但若是她想要逃离组织,那是万万不可能留她的。

也就是一个死人。

对于半死的人,孙宇并不会有多少欣赏和客气了。

且他提着心。若是温青梧真的要叛离,那他回去也没法交差了。能混到贞德帝身边的也就那几个。又多难他再清楚不过。

且这个还是日日随侍贞德帝左右的大宫女。这样的一个身份,虽然不说多高,但是作用却能大得出乎意料。

要是不听话就不能活的,她暂时还是听一下话罢。温青梧脑子里面很快就做了决定。她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活得太长。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在这个世界可没有什么能付出生命去守护的东西,信念也好,人物也罢。都没有值得她豁出命去守护的。

所以至少小命是最重要的。

“孙大人还请慎言。”温青梧收回了头,“称呼我如今就一个‘才人’。”

孙宇看到温青梧回话了,提着的心也松了下来。“才人说的是。”

“说罢,所以大人现在是想要我作甚?”温青梧调整好心态之后,朝着孙宇直接了当地开了口。

听到温青梧的话,孙宇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纵然旁边有人守着,他还是先左右瞧了瞧,这才上前一步靠近了温青梧,“大人需要你先帮着魏王对付太子。”

温青梧眉心蹙起,偏头看着孙宇,“到底是对付魏王还是对付太子?”怎么一会儿一个意思。

“你只需按着吩咐去做便是。”孙宇有些不满温青梧的质疑。她们都是这盘棋局里的棋子,只需要按着下棋人的意思落子就是。

至于棋局该如何走向,本就不是他们能去思索的。

温青梧明白孙宇的意思,也知晓自己的确不该多问。便没有在多说什么了,只点了点头应声,“是。只是具体要如何做呢?”如凤令

第474章 太子与金矿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74章太子与金矿“你虽在皇上身边,但有一件事你大约是不知晓的。”孙宇看着温青梧说道,“前两年胶东有一座金矿,被人私吞了。”

温青梧听到胶东金矿几个字心中就提了起来。这事儿正巧不巧,她晓得。

甚至晓得得比旁人还清楚一些。

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听着孙宇道,“这事儿惊动了京都,皇上派了好几批人去暗查,死的死伤的伤,甚至还折进了翼国公的嫡长子。这事儿惹得皇上大怒。”

温青梧抿着嘴听着孙宇的话,没有多说什么。

脑子里头却是回忆起当时的事情。

“到如今,这事儿都还没有查明白。”孙宇道。

温青梧抬头,看了眼孙宇,不置可否。一言不发,就好像她真的对这件事儿听都没听过似的。

孙宇说着,又将声音压低了更多,“这事儿,太子乃是幕后之人。”他说,目光看着温青梧的神色。

他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这般无论听了什么都如此淡定,甚至眼睛都不多眨一下。

“才人知晓这事儿?”孙宇停下了自己的话,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温青梧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摇摇头,“不知。”

不知你还这么淡定……这定力该是厉害到什么程度……孙宇在心中感叹。

说着,温青梧反问道,“翼国公的嫡长子是两年前的端午死的,太子莫不成如今都还握着那金矿?”

她试图探着孙宇的话。

孙宇不知温青梧知晓,闻言只点头道,“太子一直握在手中的。”他说着,不屑地道,“这么大的事皇上竟然不知。不知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温青梧心中在孙宇说完之后掀起了波浪。

一个储君,握着一座金矿,这样的事情,没有一个皇帝容得下。鬼知道他的金矿用在了何处。但只要认真想想,也不会难想明白。

什么事才用的了金矿这般大的财力。

只有养兵或是揽权。

就是这样,皇上当时都是放过了太子的。自司沐查到了太子头上,皇上就让他停了。事后也只是敲打一下。

为了他太子的位置坐得稳。当时贞德帝不仅一点儿没敢处置他,怕引起朝中大臣猜忌然后太子被他们抓住把柄。

甚至贞德帝一手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只是敲打了一下太子就完全包庇了他。胶东那边她记得让司沐去处置了,封了金矿之后将所有涉事的官员全部秘密处决了。

不曾想贞德帝将这些事情全压了下来的结果是,太子依旧不知悔改。

到如今都还偷偷握着金矿。

皇上爱这个儿子可谓是爱到了骨子里。明晃晃的不轨心思,就是这样都没有治罪他还一心包庇。

作到了这个地步,一手顶顶好的牌被他打得稀烂。

“你是要我用这个事挑起魏王和太子的斗争?”温青梧心思百转之后,朝着孙宇问道。

“这事儿还用不着你来。”孙宇否定了温青梧的话,“外朝有的是人来做。”

既然不用她做,说这些作何。

温青梧不解地看着孙宇。

孙宇看明白了温青梧的意思,“虽然这件事不用你做,但是你需要配合。”

“如何配合?”温青梧问。侧着耳朵认真听着孙宇的话。

“胶东这件事,大人有一个猜想。”孙宇说着,靠着温青梧愈发近了些,“若是皇上不知道,那这一件事就足以搬到太子了。但若是皇上知晓,大人觉得以皇上的本事,很有可能是知晓的。”

温青梧听着这话,赞了一声那个没见过面的大人好脑子。

“若是知晓,那这件事定然是不可能扳倒太子的。”孙宇说道,“那就最好多加几件事。一齐出手。”

“加上几件事,你们觉得就能把太子扳倒吗?”温青梧反问孙宇道。

私吞金矿极有可能养兵这样的事情都没有将太子扳倒,可见贞德帝的心眼是偏到了天边的。对他这个儿子宝贝成这样,多加两件事就能扳倒了?

温青梧不信。

“那也得看是什么事罢。”孙宇说着,不待温青梧开口就径直道,“洛阳的度假你不是去过嘛?”

听到洛阳温青梧大概就知晓孙宇要说什么了。果不其然,还不等她问出口,就听孙宇道,“洛阳的河道贪墨是板上钉钉的,工部的事情向来是太子负责。他便是河道贪墨的幕后之人。”

“这是其一。”孙宇道,“以上两件事都是我们要透露给魏王的。而你在宫中,负责的是另一件事。”

“等等。”温青梧打断了孙宇的话,“你方才说你们要透露洛阳贪墨的事?”她问道。这事儿是她记得一早李柯有说过回京之后就会透露给李泰的。

“洛阳贪墨那么大的事儿,魏王还不知晓?”温青梧说着,问道。

孙宇意外地看着温青梧,“莫非你晓得?”

“大人不知,我在洛阳大水时正好又去洛阳城中观察水势。”温青梧说着,顿了顿,“那时候的雍河涨水太过蹊跷,任谁看了也知道其中有猫腻。”

孙宇闻言,看着温青梧的目光就不仅仅是欣赏了,而是惊叹,“才人好聪明!”任谁?不知有多少的官员看到了也不知其中的猫腻。

温青梧客气道,“大人谬赞了。方才问大人的话,魏王到如今还不知晓么?”

孙宇点点头,笃定道,“他还不知晓。”

“不是吧?”温青梧还是有些犹疑,“当真不知晓?”不是不信孙宇,是比起孙宇她更信任李柯。

“当真不知。”孙宇说着,又道,“我们在魏王府有人的。从里头的官员消息来看,魏王的确是什么都不知晓的。”

温青梧站直了身子,转头呆呆地看着湖面,心思沉沉。洛阳的事儿李柯不是说他会做么。

却是都过了大半年都没有透露跟魏王。难道是忘了?

李柯的记性不该呀。温青梧还想不明白,她觉得她是越来越看不清李柯了。

为何如今什么事也不与她说了?连安排好的也不透露一声。

温青梧沉默着,孙宇不知她想着什么,抬头看了看天色,“魏王不知是确定的。这些才人不需要多担忧,唯有一件,才人得要留意才是。”

温青梧的思绪被孙宇拉回了,她回过头,看着孙宇,“什么事?”

第475章 太子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75章太子“金矿和洛阳自有外朝之人。才人便留心着,一旦这两件事被魏王开始发难了,你就也着手准备另一件事——才人自是记得往日梅淑妃之死罢?”

宫中巫蛊。

温青梧听到梅淑妃心里头就是一跳。

梅淑妃的死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了。也没有比她更在意和小心。毕竟自己造的孽,如何不怕被翻出来呢。

看到温青梧便沉下去的脸色,孙宇以为她只是此时想起了,有些后怕罢了,继续道,“那些巫蛊之事儿其实跟梅淑妃无关。”

“哦?”温青梧满是疑惑地开向孙宇,“那不知是跟谁有关呢?”

她问着,放在腹前的手指搅紧。目不转睛地看着孙宇。

“太子。”孙宇也不含糊,“是太子的人。至少一大半,都是太子的人做的。”孙宇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温青梧听到孙宇的话还是没有松气,“这样啊……”她喃喃。

“可不是呢。”孙宇没有注意到温青梧微小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着,“太子养着漠北的巫蛊之人,甚至是邪教的也有。宫中巫蛊之事梅淑妃不过是个替罪羊。”

不仅是东宫,就是后宫都还有太子的人!”孙宇说道,“所以你自己行动的时候,万万要当心,莫要被人抓住了手脚。”

“宫中还有太子的人?”温青梧讶然地看着孙宇,“不知是谁呢?”

孙宇看着温青梧,而后摇头道,“是谁温才人不用知晓,总之你万事小心就是。巫蛊这件事,得靠你挑出来才行。”

不告诉她?不告诉她她也知道。

林婕妤嘛。

整个后宫除了她谁还会巫。

只是温青梧心中很是为难。巫蛊的事在洛阳时,就是她一手挑起来的。如今再由她的手挑起来,也太过巧合了。

不想招人眼都不行。

见温青梧不应声,孙宇声音微微提高,“才人可听明白了?”

温青梧木然地转头,朝着孙宇点点头。当做是回应了。

“好,今日要交代才人的也就这些。既然都说完了,天色也不早了。”孙宇说着抬头瞧了瞧天色,“才人还是早些归去罢。皇上应该还等着您呢。”

温青梧应声,然后朝着孙宇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

走离了河边,温青梧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孙宇,“大人说,这巫蛊之事大半都是太子做的。”

那还有一小半呢?又是谁做的?”

孙宇没想到温青梧会突然问这么个没头没脑的话。反应了一下,才摇头,“才人不必思虑其他,只要知道自己做什么就行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温青梧认真道,“我既然负责了要挑起巫蛊之事,最好就是该有知晓其中龃龉。不然,那一小半是自己人什么的,到时候一起被我挑起,那岂不是麻烦。”她语气温和,听不出来话里还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孙宇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才人放心,那一小半也不是我们的人做的。”说着,他停了停,复而又道,“别的不说,若是才人能顺带将那一小半的势力挑出来,也算是一件功。”

温青梧看着孙宇,目光不解。

孙宇本不想多说了,但转念想起大人对自己说过的话。

想了想,还是道,“那一半,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是什么样的势力。”孙宇缓缓开口,神色认真,“就像是宫中凭空多出来的一股势力,神秘而诡异。让人还来不及摸清一丁点儿头尾,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消失的……就像是从来没存在过似的。”

“若不是大人心思缜密,怕是都没人晓得宫中有这一股突如其来的诡异势力。”

温青梧心思微沉,看着孙宇。这个大人,当真不简单。自己那么隐秘得去做了那些事,自以为天衣无缝,竟然都还被他察觉到了。

温青梧面上的沉着在孙宇看了就以为是那巫蛊之事中突然出现的诡异势力让她忌惮起来。便开口安慰道,“所以我一开始嘱咐才人就说了,这事儿上你得万万当心,千万不要被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察觉到。不然……没人保得了你。”

温青梧点头,朝着温孙宇感激地点点头,“多谢大人提醒。”说罢,转身向着林子里走去。

河畔到大路直接,要穿过这一条不小的林子。来时还有那个小内侍带路,去时便只有她一人。黑夜浓郁地让人看不清前路,但温青梧步履匆匆。

她心里乱极了。

因为李柯,因为那个神秘的大人,因为巫蛊之事,也因为殿中还等着她回去的贞德帝……

种种原因缠绕在一起,让她脚步愈发疾速。

甚至中途挑了另一条小径。

林子不小,里头四通八达,好些个路弯弯绕绕的。温青梧选的是离着宴会大殿最近的一条,同时也是最黑最少人的一条小径。

少人,自然就安静。

只是温青梧此时此刻满脑子想着别的事儿,一时间压根儿没注意到旁边的动静。

以至于她听到动静警觉地停下的时候,那些夹杂着娇。喘的靡靡之声近在耳畔。

这熟悉的声音……温青梧脚下生根似的一时间忘了挪开。听起来两个都是男子。其中一个不停娇叫,另一个不停喊着心肝小宝贝的,是太子李臻的声音。

温青梧听得胃里翻滚,只觉恶心。

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和身子相撞的声音让她脑子都停顿了那么一时半会儿。

在这喘息声中,温青梧蹑着脚步缓缓转身。

然后趁着两人忘我的忽略旁边动静的时刻,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绕过另一条路,急急得走到了大路上,温青梧这才停下了步子。

八角宫灯把整个大路都照得亮堂,整个路上都见不到几个人影。这会儿这边所以的奴婢都在殿中忙着。

她和孙宇不过说了几句话的时间,范云仙从酒窖来回就是跑着也是需要小半个时辰的。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站了会儿,宫道上偶尔有宫人来回走过,纷纷转头向着温青梧低身行礼。

第476章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76章温青梧向来寡淡,站在那一处也不回应。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范云仙抱着一坛酒朝着这边匆匆走来。

温青梧看到他的身影,脚步往前走了半步。等着他过来。

只是范云仙还没有走到这边,旁边的林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

温青梧转头,看着那漆黑如墨的林子。片刻之后,看到林子里面走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温青梧心中膈应,低下头敛住面上的神色,“见过太子殿下。”

李臻从林子里背着手走出来,衣衫整整齐齐的。后头跟着那个男子衣裳也是整整齐齐的。温青梧余光扫过那人。

她认得。

是那个太常乐人,名作秦芷。说起来这人能安排到太子身边

若不是温青梧方才亲耳听到那些龌龊事,她也想不到看起来衣冠楚楚的李臻私底下竟如此放浪不知检点。

甚至敢在新春诸臣入宫赴宴这样的日子乱搞。

“温才人呀。”李臻走近,才看到站在路口的人是温青梧。他说完,左右瞧了瞧旁边的大路,“温才人一直在这里?”他问道。

方才太过于忘情,让他忽视了那些细微的动静。

可他也不是草包,从小也是有太保教习武功的。耳力自然比旁人好。方才那动静,细小的几乎不可闻,但他还是捕捉到了。

只是忘情时候没有多想。完事儿之后细细回想,却怎么也放不下心来了。

他记得,那个动静似乎就是消失在这条路上的。

“没有。”温青梧沉吟之后便回李臻道,“方才过来的。”她回道。

“方才过来的呀。”李臻说着收回了打探大路两边的目光,看向温青梧,“那方才不知温才人在哪里?”

“皇上吩咐我去娶梨花酿,走到一半折了回来,人奴婢们跑过去去了。免得来回让我耽搁了。”温青梧从善如流地回道。她一个大宫女自然不好在宫中奔走,这是失礼的。

让一个奴婢疾步去取了回来的确更省时间。

李臻还想问什么,范云仙已经跑近了,喘着粗气朝着李臻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温青梧从范云仙手里头接过了那坛梨花酿,目光清明地看向李臻,“太子殿下可还有事?我还要赶着去给皇上送酒呢。”对于李臻,温青梧并没有那么恭敬。

之前还碍于他储君的身份有所尊重,之前跟着贞德帝撞见那也当做事不关己的过眼云烟。今日自己真真切切地听到见到,就很是膈应人了。

文人有文人的傲骨,最是清高。她虽说不上多清高,但是文人的傲骨隐隐还是在某些方面有的。比如此刻,她从心底里看不起李臻。德不配位。

再加上温青梧很是明白这李臻是走不到最后的,自己总是会将自己作死,于是也就没有刚开始对着李柯时候那种小心。说话也就随意了起来。

李臻听着温青梧的话,瞧了一眼她,“那方才这一会儿温才人可看到有人从林子里头走出来?”

李臻不是很在意温青梧的态度。温青梧在他眼里似乎本就是如此,冷冷清清的也不会跟谁多废话。这点更流光的性子倒是很相似。也难怪两人走得近。

“未曾。”温青梧面上淡然地回道,“太子殿下可还有其他事?”

李臻又认真地打量了一眼温青梧。这才摇头,“无事了,才人去复职罢。”

温青梧跟他交集不多,但跟太子妃苏锦礼私交匪浅。比起其他的后宫妃嫔李臻倒是要多熟悉一点儿。

主要她如今还是父皇身边随身侍奉的大宫女,交好一些总是没错的。

“那我告退了。”温青梧还是对着李臻行了个礼,这才带着范云仙匆匆离去,向着宴会的大殿疾步而去。

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宴会的兴头已经渐渐去了。温青梧走到了大殿中,贞德帝一看到她就坐起了身子。

待温青梧走了上去,听到他不禁抱怨道,“你作何呢去这么久!”

“奴婢知错。下次一定快些。”温青梧想也不想就认错。即使范云仙来回跑得力气都没了。至于下一次,下一次再说罢。

贞德帝没再多说,当真众人的面将那坛梨花酿赏赐给了司沐。又是一阵恭贺。司沐再次谢恩。

又坐了会儿,贞德帝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准备离去。

霎时跪了一地的人高呼“恭送陛下”。温青梧亦步亦趋地跟在贞德帝身后,这一瞬间的呼唤声震人耳膜,就像每一次上朝下朝一般。

离开时,经过司沐身边。温青梧总是感觉有一道目光跟着自己。她回头也知晓那是司沐的目光。

于是更不敢回头。

一个人看看总好过两人对视。她现在是越来越怕司沐了。

是真的怕了。

今日的贞德帝忙碌了一日,回到紫宸殿又批阅了半夜的折子,这才歇下。

以至于温青梧打着灯笼回到大福宫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了。守门的赵嬷嬷靠着门边打着瞌睡。她的屋子里还留着一盏灯。一进宫门,就看到拢着袖子木木站在屋子门口的留吉。

留吉看到温青梧回来了,那木然的眼睛里总算是有了光。

温青梧提着灯笼上前,身后的赵嬷嬷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耳房里头。

“怎么了?”温青梧走到房檐下,将灯笼递给了留吉。

留吉接过灯笼吹熄,在温青梧推门进去的时候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司将军来了。”

温青梧推着门的手僵住。整个身子也停在了门口迟迟不能动。

她好想问留吉为什么不将他赶出去!但她知晓凭留吉一人是没法赶走他的。留吉也不敢。

大概他都搞不清自己跟司沐之前到底有什么牵扯。勾勾搭搭又藕断丝连。

其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跟司沐的牵扯。本来她是觉得没牵扯的,只是他这样,又不得不牵扯上。

“主子怎么了?”留吉压着声音问道,“要不奴婢这就进去让他先回去?”

温青梧摇了摇头,“不必了。”要是凭着留吉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回去,那就好了。14

第476章 是谁?!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76章是谁?!温青梧向来寡淡,站在那一处也不回应。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范云仙抱着一坛酒朝着这边匆匆走来。

温青梧看到他的身影,脚步往前走了半步。等着他过来。

只是范云仙还没有走到这边,旁边的林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

温青梧转头,看着那漆黑如墨的林子。片刻之后,看到林子里面走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温青梧心中膈应,低下头敛住面上的神色,“见过太子殿下。”

李臻从林子里背着手走出来,衣衫整整齐齐的。后头跟着那个男子衣裳也是整整齐齐的。温青梧余光扫过那人。

她认得。

是那个太常乐人,名作秦芷。说起来这人能安排到太子身边

若不是温青梧方才亲耳听到那些龌龊事,她也想不到看起来衣冠楚楚的李臻私底下竟如此放浪不知检点。

甚至敢在新春诸臣入宫赴宴这样的日子乱搞。

“温才人呀。”李臻走近,才看到站在路口的人是温青梧。他说完,左右瞧了瞧旁边的大路,“温才人一直在这里?”他问道。

方才太过于忘情,让他忽视了那些细微的动静。

可他也不是草包,从小也是有太保教习武功的。耳力自然比旁人好。方才那动静,细小的几乎不可闻,但他还是捕捉到了。

只是忘情时候没有多想。完事儿之后细细回想,却怎么也放不下心来了。

他记得,那个动静似乎就是消失在这条路上的。

“没有。”温青梧沉吟之后便回李臻道,“方才过来的。”她回道。

“方才过来的呀。”李臻说着收回了打探大路两边的目光,看向温青梧,“那方才不知温才人在哪里?”

“皇上吩咐我去娶梨花酿,走到一半折了回来,人奴婢们跑过去去了。免得来回让我耽搁了。”温青梧从善如流地回道。她一个大宫女自然不好在宫中奔走,这是失礼的。

让一个奴婢疾步去取了回来的确更省时间。

李臻还想问什么,范云仙已经跑近了,喘着粗气朝着李臻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温青梧从范云仙手里头接过了那坛梨花酿,目光清明地看向李臻,“太子殿下可还有事?我还要赶着去给皇上送酒呢。”对于李臻,温青梧并没有那么恭敬。

之前还碍于他储君的身份有所尊重,之前跟着贞德帝撞见那也当做事不关己的过眼云烟。今日自己真真切切地听到见到,就很是膈应人了。

文人有文人的傲骨,最是清高。她虽说不上多清高,但是文人的傲骨隐隐还是在某些方面有的。比如此刻,她从心底里看不起李臻。德不配位。

再加上温青梧很是明白这李臻是走不到最后的,自己总是会将自己作死,于是也就没有刚开始对着李柯时候那种小心。说话也就随意了起来。

李臻听着温青梧的话,瞧了一眼她,“那方才这一会儿温才人可看到有人从林子里头走出来?”

李臻不是很在意温青梧的态度。温青梧在他眼里似乎本就是如此,冷冷清清的也不会跟谁多废话。这点更流光的性子倒是很相似。也难怪两人走得近。

“未曾。”温青梧面上淡然地回道,“太子殿下可还有其他事?”

李臻又认真地打量了一眼温青梧。这才摇头,“无事了,才人去复职罢。”

温青梧跟他交集不多,但跟太子妃苏锦礼私交匪浅。比起其他的后宫妃嫔李臻倒是要多熟悉一点儿。

主要她如今还是父皇身边随身侍奉的大宫女,交好一些总是没错的。

“那我告退了。”温青梧还是对着李臻行了个礼,这才带着范云仙匆匆离去,向着宴会的大殿疾步而去。

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宴会的兴头已经渐渐去了。温青梧走到了大殿中,贞德帝一看到她就坐起了身子。

待温青梧走了上去,听到他不禁抱怨道,“你作何呢去这么久!”

“奴婢知错。下次一定快些。”温青梧想也不想就认错。即使范云仙来回跑得力气都没了。至于下一次,下一次再说罢。

贞德帝没再多说,当真众人的面将那坛梨花酿赏赐给了司沐。又是一阵恭贺。司沐再次谢恩。

又坐了会儿,贞德帝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准备离去。

霎时跪了一地的人高呼“恭送陛下”。温青梧亦步亦趋地跟在贞德帝身后,这一瞬间的呼唤声震人耳膜,就像每一次上朝下朝一般。

离开时,经过司沐身边。温青梧总是感觉有一道目光跟着自己。她回头也知晓那是司沐的目光。

于是更不敢回头。

一个人看看总好过两人对视。她现在是越来越怕司沐了。

是真的怕了。

今日的贞德帝忙碌了一日,回到紫宸殿又批阅了半夜的折子,这才歇下。

以至于温青梧打着灯笼回到大福宫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了。守门的赵嬷嬷靠着门边打着瞌睡。她的屋子里还留着一盏灯。一进宫门,就看到拢着袖子木木站在屋子门口的留吉。

留吉看到温青梧回来了,那木然的眼睛里总算是有了光。

温青梧提着灯笼上前,身后的赵嬷嬷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耳房里头。

“怎么了?”温青梧走到房檐下,将灯笼递给了留吉。

留吉接过灯笼吹熄,在温青梧推门进去的时候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司将军来了。”

温青梧推着门的手僵住。整个身子也停在了门口迟迟不能动。

她好想问留吉为什么不将他赶出去!但她知晓凭留吉一人是没法赶走他的。留吉也不敢。

大概他都搞不清自己跟司沐之前到底有什么牵扯。勾勾搭搭又藕断丝连。

其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跟司沐的牵扯。本来她是觉得没牵扯的,只是他这样,又不得不牵扯上。

“主子怎么了?”留吉压着声音问道,“要不奴婢这就进去让他先回去?”

温青梧摇了摇头,“不必了。”要是凭着留吉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回去,那就好了。14

第478章温青梧和温青梧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78章温青梧和温青梧留吉不确定地看了一眼温青梧,“当真?”

温青梧有看了看自己房间里头,这才点了点头,“你去歇下罢。”

这样的事情,即使留吉在,他可能也帮不上忙。

留吉犹疑地看了眼温青梧,想了想,才应声退了出去,“那奴婢去歇了。”说着,停了停又补充道,“若是主子有事儿,换奴婢一声便是。”他就在外间的榻上歇息,屋里一有动静他就能感觉到。

“嗯。”温青梧遣退了留吉。

这才转头扫过屋子。安静的屋子里头此时只有她一人。

“你在吗?”温青梧说着,跨出自己的脚步,而后缓缓在屋子里头走了出来。

留吉说是没有人。

这么小的屋子有人不至于他都不能感觉到。

但温青梧很确定方才自己耳朵里头听到的声音。她是那种自我意识很强的人。听到就听到了,并不会转念就觉得自己听错了。

三告投杼永远不会在他身上出现。

正如此刻,温青梧并不觉得屋子里头没人就是自己产生了幻听。

她是会巫的人,经历的诡异事情比旁人多多了去。

“为何不说话?”温青梧又开口,她渐渐停下了自己的步子。然后挺直了身子,左右看了看。

片刻之后,她双手结起一个奇怪的手势,“若是现在你不出来,就不要怪我手狠了。”

摄魂之术,摄的不仅可以是人魂,还可以是鬼魂。

但温青梧实在有些没底。上一次用摄魂之术还是在十九公主身上。摄的也是被牵制住的生魂。鬼魂这样的东西,她还从未试过。

但她也不是没有见过。

温青梧手中结起了阵法之后,屋子里头还是一片安静。

“好。”温青梧低声一句,然后手中一动,手指翻飞着,结印忽转。然后紧接着就是一个奇怪的图印出现在了她的双手之上。

只是她的巫阵还没有结完,桌子上的烛火遽然一晃。然后火焰一偏,整个屋子里头骤然一暗。

而后差点儿歇了去的烛火又慢慢立了起来。

屋子恢复了亮堂,一应竹椅和木具都在灯光里头清晰起来。都是方才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放着烛火的桌案上坐了一个人影。

没错,不是人,是人影。

桌子是高桌,她坐在上面,两只小脚轻轻晃荡着,眨着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温青梧。

目光里头什么情绪也没有,就好像是在看一件陌生的物什。带着些许好奇。

身上穿着的还是那日落水时的衣裳。

模样么,跟着温青梧自是一模一样。

温青梧认真的看着温青梧。

温青梧也认真地看着温青梧。

“你这模样,跟我一点儿也不像呢。”人影开口说着,带着好奇,“他们怎么会一个都没有发现呢?”她这话好似在问温青梧,又好似是自言自语的喃喃。

温青梧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不对,应该说自己长得跟她一模一样。心情复杂起了。

带着无措和茫然的复杂。

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那人影虚虚实实,灯光照在她身上,又穿过她的身体照到她身后的地上。整个人影模糊,却又让人看得真实。

身后的窗户还未曾关上。风吹过窗柩又吹到屋里,吹回温青梧的神智。

“你……”片刻之后,温青梧犹豫地开口,“你是温青梧?”

外间的留吉本来已经在榻上躺了下来,复而又听到里间的动静。还是忍不住又起了身,准备再来问问自家主子看看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儿。

只是刚站在里间的门口,就听到里头的温青梧这句话。

“你是温青梧?”

他步子顿住,有些茫然,又带着不解。但直觉告诉他这一刻自己不能进屋子里头。

话音落下之后是一阵安静。

片刻之后又听主子道,“你不是落水死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留吉整个身子都僵在了门口。

对面的人影看着温青梧,“我当然死了,我不死,你怎么能进我身体里头。”

“不过死的太不甘,留了我这一丝残魂在世间飘荡。”人影说着,转头看了眼立在墙壁的梳妆镜。镜子里头的高桌干净整洁。上头除了一盏烛台什么也没有。

“其实将死之时我也不知自己是谁,去了哪里,又该去哪里。”人影说着,从梳妆镜上收回了目光,看向温青梧,“若不是你今日路过太液池,我藏进了你的身子里头,被你带走,大概我还一直被困在那一方池水里。”

温青梧看着人影,皱眉问道,“你记不起你身前所有的事情了?”

人影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然后认真地看了温青梧,摇摇头,“本来我是什么都记不住了的。但是藏进你身子之后,我发现自己又想起了许多事。”

想起我是谁,我是怎么死的,想起我要做的事。”说着,人影停了停,脸上笑起,“还想起了我沐哥哥。”

司沐么……

“司沐他”温青梧沉吟片刻之后,缓缓开口,“他将我当成了你。”

“我知道。”人影说着,叹了一口气,“可惜你不是我。”

“所以……你藏在我身上有何事?”温青梧直截了当地问道。不同于对上高琴琴的鬼魂。对面这个,自己的身体都是人家的。

自己才是鸠占鹊巢那个,人家才是正主。

所以她想要知道对方究竟想要什么。残留的这一抹游魂又是有什么执念。

“我不是说了么!”人影奇怪地看着温青梧,“你怎么那么笨?我是被困在了那方水池中一直无法离开,甚至都忘了我自己是谁。是你将好路过,我发现自己竟然能藏进你的身体里,所以才跟着你一起离开的!”

温青梧看着那人影,眯了眯眼睛,“当真?”

“我骗你作何?”人影朝着温青梧说着,长长叹了一声,“我只是这一抹游魂,我还能作何?”

“抢回我自己的身子?”人影说着,“你不必担心,三魂六魄,我全缺了,世间只剩下这一抹游魂,我还占着一个人身?”如凤令

第479章 御巫之术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79章御巫之术这话倒的确是,她只有一抹残魂,根本支撑不了身子。

温青梧转念之后忽而开口问道,“你会巫?”不会巫的人根本不会知晓这些事。

“你不知?”人影面上比温青梧还奇怪,“你不是会琴技么?”

“这跟会琴技有什么关系?”温青梧被人影突然问出来的奇怪问题问得怔然。

人影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话,走到温青梧身边,绕着她的身子走了一圈,才缓缓开口,“你既然会琴技,难得不知琴技必须要会御巫之术?”

“不会巫,自然不会御巫之术。”人影说着,“你不是已经继承了我身子的琴技么,还不知这些?”

御巫之术?!

温青梧脑子糊开,迷迷糊糊之中想起什么事。

她一直记得,前一世自己的琴技是跟师父学的,如今在想起,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同。她刚刚学琴的时候,是自然的琴声。

是后来祖母知晓他会弹琴了,就经常来听他弹琴。

听着听着,祖母就会教他几个琴弦的按法。等他会了,祖母又教他闭着眼睛摸琴弦,每当他闭上眼的按着琴弦的时候,就会听到祖母在旁边呢喃那些他听不懂的话。

听着听着他就会入迷。手上的动作也会越来越轻缓。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

忽而有一天祖母就不来听自己弹琴了。她说自己谈得太难听,让他没事儿多练。等以后练好了,她才来听。

他学琴的年纪还很小,也就不记得那么清楚了。慢慢的,那些细枝末节之事似乎也全都忘记了。

被自己的亲祖母嫌弃自己的琴声噪耳,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一件很伤自尊心的事。

他只记得,从那之后他就卯足了劲儿的去学琴。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师父开始听出了他琴声中的不同寻常。

开始因材施教。

后来自己的确是练成了人人称赞的琴声。可是祖母却是不在了。

在一个风雨加交的夜晚,本来健朗的祖母,突然暴毙而亡。

祖母暴毙的晚上,他不知何事昏厥了过去。发起了高烧,一直不退。连太医都没辙。在床上躺了三四日,这才好转。

醒过来的时候,家人都说是祖母的在天之灵保佑了他。

“御巫之术……”温青梧从回忆之中抽身而出,看着人影,“是怎么御巫的?”

“你果然不知!”人影看着温青梧,惊得瞪大了眼,“竟然什么都不知。那你如何能继承我身子的巫术?!”她这话看着似在问温青梧,却是在问自己。

“我花那么大力气引来了魂魄让自己得以续存,莫不成个不会巫的?!”人影说着又纠结不对,“不对,你不会巫就无法继承我身子的巫术!”

温青梧听得也是惊到了。

“你说什么?”她忍不住朝着人影靠近一步,“是你让我到你身子里头的?!”

人影看着温青梧,眨了眨眼睛,“你竟然真的什么都不知!”

“所以可以回答我吗?”温青梧严肃地看着人影开口。她一直以为自己知道大概,如今却恍惚觉得自己大概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人影背起了手,好整以暇地看着温青梧,须臾之后,才开口道,“习巫之人,到了一定的境界,是可以算自己生死的。比如我,我是算到了自己的死期,所以提前用巫傩之术想要延续下自己的命。”

而这命却不是自己的命。只能是以自己的身子存在,至于其中的魂魄,得需是生魂。比如你的魂。而我,命绝之处,肉身得以保存。我诸事都未完,世间还有牵挂,实在舍不得,所以死前我藏了这一抹残魂在死身之处。”

温青梧隐隐约约总算是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来这里,是你用巫傩之术导致的?”

人影偏着头想了想,而后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

不止是我,就是你也需要使巫傩重生之术才行。”人影说着,看向温青梧,“所以我很奇怪,你都不懂这些,如何能重生呢?”

温青梧沉默片刻之后,她抬头看向人影,“除了自己他人可以行使这个巫傩之术吗?”

人影摇了摇头,“没了。”

在温青梧就要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听人影忽而道,“不对!”她说着,看向温青梧,疑惑道:“你的亲人里头是不是有会巫术的?”

温青梧没有多做思虑,便点头道,“嗯,我祖母会。”

人影诧异地啧了一声,“果然是别人替你行的巫傩之术。你祖母一定是爱惨了你的罢。”

温青梧不知人影这话的意思,“亲祖母,自然会爱我。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这可不是一般亲人的爱。自己行巫傩之术重生无所谓,反正死是自己的命,再生也是自己的命。”人影说着,眼神复杂地看着温青梧,“若是旁人则不同了。”

“有何不同?”温青梧问着,放在身前的手捏了起来。她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若是旁人,只得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自己行巫傩是以命换命,别人亦是。”人影说道,声音平和,听在温青梧耳朵里却如轰雷之声,炸响了她的耳膜。

以命换命?!

身子歪了歪,温青梧没有站稳,扶住旁边的椅子扶手。看着人影,声音带着颤抖,“你是说……我祖母为了让我重生,是用她自己的命作为代价的?”

人影点点头,“正是如此。”

看着温青梧的身子晃了晃,人影继续道,“所有的巫觋之术都是需要代价的。你之前治晋阳公主的身子,才用了多大点儿东西,就将养了那么久才缓过来。重生之术更是如此。”

从上了温青梧的身子,这一路上,她不仅本来空白的记忆慢慢回来了。在她的身子里,自己还窥得了她用自己身体时做过的二三事。

温青梧现在的脑子里只想着祖母去世的那一夜。

那时候起义军已经开始在各地掳杀了,战火纷纷。

他从宫中回来已经是很晚了。睡至半夜突然听到噩耗。本是要急急去见祖母的,却不想刚起身就一阵眩晕,然后便倒下去不省人事了。如凤令

第480章 祖母

如凤令如凤令·春绿第480章祖母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日之后了。

祖母已经停灵。

再往后,便是一日日的困境。也再没有心思去想起祖母了。

原来是祖母用自己的命换的她的命。

是祖母

温青梧赶紧自己的心就像被压住了一般难受。她从不知,祖母竟然为自己做了那么多。

甚至连性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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