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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何处问多情》


第一部分 缘起

第一章

仲秋   京师开封   城西   破屋

日近黄昏,太阳再无半点威力,寒意越浓,萧瑟的秋风呼呼地吹过大地,卷起地上无数的落叶,沙沙的响声在提醒着人们,冬日的脚步益发的近了。

开封府城西,离城门不远处的一间破屋中,一个头发蓬乱,面有污痕,衣着单薄的小乞丐却根本不在意天气的变化,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眼前破锅中不停在热水中翻滚的几块鸡肉。随着锅中热水的温度越来越高,鸡肉的香气也是越来越浓。

看着锅中带着点油星子的汤水,小乞丐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双眼熠熠放光,夹着筷子的手指不停的在水中进出,蘸着点汤水,也不顾热汤烫嘴,忙不迭的送进嘴里,咋巴咋巴的品起味道来。

这可是他今天差点打破头,千辛万苦的从十多个小乞丐手里抢来的好玩意。他上次吃肉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成天的青菜稀粥,吃的他脸色也和那青菜一般,他都快要忘记肉是什么滋味了。不过,今天这顿鸡肉下肚,至少可以好好祭祭他的五脏庙。

秋风将破屋早已残破的窗户纸吹得喀啦喀啦的作响,没门的屋子里到处都被灌满了呼呼地冷风。过了半晌,当太阳彻底的落山,大地一片黑暗的时候,躲在避风口里正起劲的啃着鸡肉小乞丐,突然被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瞳瞳黑影吓得双眼发直,手里抓着的鸡骨头都险些被自己给扔了出去。

“喂,喂,你,你是人是鬼……”

小乞丐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黑影越走越近,想到传说中专门在晚上出来吃人、吸人精气的鬼怪,他只觉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他咽了口唾沫,抓紧了手里的鸡骨头,做好了随时准备朝着那黑影砸去的架势,壮着胆子对着那步步朝自己进逼的黑影发问。

可是,他发问的声音吓得发抖,走调的字眼,咯咯打颤的牙齿碰撞声更是将他内心的害怕显露无疑。他等了半晌,却不见那黑影回答,更是见那影子晃晃悠悠,踉踉跄跄的象是要倒下似的。

恩?不对,听老人家说过,鬼是没有影子的!那,这个大大的黑影应该不是鬼,而是人!想到这里,他慢慢的靠近那黑影,借着天上半昏半明的月光一瞧,禁不住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吓了一跳,口中低呼了一声:

“啊!”

那黑影听见身旁传来动静,转身朝着声音来源处伸出双手胡乱的挥舞着,小乞丐轻巧的闪身一躲,那黑影似乎被什么东西所绊,脚下一个踉跄,滚了几下,“哐啷”一声便跌倒在了小乞丐平日睡觉的草垫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刚才借着月光看清了那黑影不是鬼怪而是一个人之后,小乞丐的心中再无半点害怕之意,见黑影摔倒在地不,半天都爬不起来,便凑近了那人,轻轻地用手里的木棍戳了戳那人的肩膀,那人立刻扭过头来,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口中伊伊哦哦的朝小乞丐的方向发出嘶哑的怪声。

昏黑的天色下,听着这么难听的声音,再看那人脸上的恐怖情形,着实就象是一个从黄泉路上爬出来的恶鬼一般,纵使明知他是个人,却还是令小乞丐感到了不寒而傈。

“喂,你,是哑巴?”

那人先是一滞,随后有些激动的伊伊哦哦起来。小乞丐听不懂他到底要说些什么,又凑了近些,蹲在他的面前上下晃了晃自己的手,见那人没有半点反应,又问道:

“你,还是瞎子?”

那人一怔,没立刻回答,借着月光,小乞丐就见那人半张着嘴,喉结不住的在上下移动,喉咙里连伊伊哦哦的声音也发不出,只是“嗬哧嗬哧”地喘着气,象是有话想说却说不出的样子。

真是可怜。小乞丐看了半天,不住的摇头,刚想起身,就见那人的两个手掌靠在xiōng前半垂着,身体的全部重量都靠手肘勉强的支撑在yīn冷的墙壁上,似乎那两只手掌是没用的。他用木棍挑了挑那人的手掌,那人似乎痛极,每拨一下,便从喉咙里发出伊伊哦哦的声音。

小乞丐见状,越发肯定了那人的手掌没有半点支撑力,木棍刚一放下,便垮垮地垂了下来,看来,那人的双手想来是残废的。

“你的手看来也是废了的吧!”

看到这里,小乞丐忍不住长叹一声,扔下木棍,看着那人歪斜的靠在墙壁上的身体道:

“唉,我本以为自己做乞丐被人欺负已经是件很惨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比我更惨之人!真是可怜。”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那人缓缓地垂下了头。小乞丐见那人悲惨如斯,心中同情心起,双手插着腰,思考了一会,一咬牙道:

“算了,既然你是比我还惨的人,那么我就做一次好事,见义勇为,收留了你吧。反正这破屋子也只有我一人住,你既能来到我这,也是咱们的缘分,老天爷的决定,好歹我也算是有了个伴。”

说完,便上前将那人歪斜在墙上的身体放平,躺倒在他平日睡的草垫上。见那人衣衫褴褛,浑身血污,小乞丐连忙从破屋外的井中打来一盆水,就着刚才烧好的热水,找了块破布,替他细细地擦了起来。

刚才月光打量下并不仔细,只是看到此人是满脸血污,等小乞丐拿着布替他擦拭的时候才看清,原来此人所受的伤势非常严重:

他的双眼眼皮上下似乎被什么东西腐蚀,皮肉粘连了在一起,血肉模糊;他的脸颊两侧似有烧焦溃烂的痕迹,皮肉发黑,还在流着血水,他的身上到处都有被刀剑之类的利器割伤的伤口,尤其那双手的手腕处,深深地两道利器割痕,生生的割断了他的手筋,xiōng口处还有无数道鲜红的抓痕……

小乞丐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受伤如此严重的男人,拿着破布的手竟有些颤抖起来。他不敢再轻易的碰那男人的伤口,只能小心的挑开附着在那男人面上的头发,可就只是这样轻微的举动,当头发从那男人血肉模糊的面上被挑走时,竟是带着丝丝血肉的,那男人疼得浑身都在不住的颤动。

“阿弥陀佛,这也太惨了吧!到底是什么人和你有这么深的过结,要把你害成这样?简直不是人啊!”

小乞丐被他的颤动吓得再不敢胡乱下手,只能束手无策的蹲在那男人的身边,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实在是感到了无计可施。他抬头看了看天,夜晚的寒意越来越重,听着耳边的风也越吹越大,不由得烦恼了起来。

象这样一个身受重伤的男人,必须得去让大夫瞧瞧。如果得不到大夫的及时医治,恐怕不是伤重不治而死,也必定会因为身体虚弱无法抵御这透骨的寒冷而被活活冻死,见阎王只是迟早的问题。好歹这也是条人命啊,佛语不是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可现在,究竟该怎么救他呢?

他不过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乞丐,平时能讨到的钱加在一起,也顶多只能买一个小小的馒头,哪里能替那男人请来大夫看病呢?难得想做次好事,帮帮比自己还惨的人,可没想到,还是有心无力。

小乞丐有些泄气的撇撇嘴,看着躺在草垫上容貌狰狞的男人,不禁替他悲惨的命运感叹起来。正发愁着,忽然他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顿时喜出望外的一拍手,对着那男人高兴的道:

“喂,可怜人,我想到有什么办法来找人替你医治了,你在这等我啊,我去去就来!”

说罢,替那男人盖上了满是破洞的被子,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躺在草垫上的男人喉间发出一些嗬哧嗬哧的声音,似乎是在说话,可回答他的只有呼呼自门外吹过的风声。

听着这呜呜般如泣如诉的风声半晌,男人不再出声,静静地躺在这没有点滴暖意的破屋中,早已血肉模糊的眼眶边竟流下泪来,滴在了脸颊边的伤口上。略带咸味的泪水碰到了还在不停流血的伤口,痛得他整个人都要蜷缩起来。

他的嘴唇在喃喃的颤动着,似乎有着无数的话想说,疼痛使他的身体一阵阵的出着冷汗,xiōng腔里的心肺仿佛被无数只蚂蚁不停的啃噬着,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牢牢的占据着他的身体,控制着他的神志。此刻,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与其这么痛苦的活着,不如就这么死了吧,再不要想什么其他之事,索性一了百了图个痛快!这么想着,他慢慢的将牙齿咬在了舌头上……

第 2 章

第二章

初春时分,万物复苏,河边种着成排成行的柳树都已抽出了翠绿色的嫩芽,冰封一冬的河水此时也潺潺的流动起来,一些鸭子与白鹅悠游自在的在河上漫游,时不时的叫上几声,仿佛在告诉人们,大地回春啦!

天快黑的时候,小乞丐欢天喜地的捧着用油纸包着的一包东西,哼着歌,蹦蹦跳跳的从破屋外跑了进来,四下一打量,在墙角边寻到了那抹沉静不动的身影后,兴奋的对着他大声道:

“哎,可怜人,你知道我今天弄到了什么好吃的?是刘家铺子里的烧饼哎!老早就听说他们家的烧饼又脆又香,上面还放了好多的芝麻,吃着味道好的没话说。可是,这烧饼虽然味道好,可价钱也不便宜,要三文钱一个,象我这样的小乞丐哪里能买的起嘛!

不过,今天算我运气,我呀,居然弄到了两个!嘻嘻,怎样?我运气很不错吧!你猜是为什么?因为啊,那刘家铺子的掌柜今天娶媳妇,所以在那里派饼,那场面真是不用说,人山人海啊,我和小七小九三个人拼了命的挤进去,一共抢了十个回来,哈哈,怎样?厉害吧!”

小乞丐一边说,一边高兴的将那抹一天到晚坐着,象尊泥菩萨似僵直的身影搀扶在了凳子上,替他将蓬乱的头发拨到耳后,将那两个还温热的烧饼递到他的鼻子下,献宝似的道:

“可怜人,你闻闻,是不是好香啊?传说果然不是骗人的,这上面真的有好多白芝麻呢!我呀,别说吃,就是闻着这味道,口水都快滴下来啦!来,你吃啊,咱们俩个,正好一人一个呢!来,吃啊!”

小乞丐掰下一块烧饼,递到那人的嘴边,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张嘴。小乞丐推了推他,他还是不动,只是静静的坐着,真象一尊喘气的泥菩萨似的。小乞丐有些懊恼,不理他,自顾自大口大口的吃起烧饼来,看着那人,口齿不清的埋怨道:

“这么好吃的东西,你都不吃,是你自己没口福的哦!我可告诉你啊,今天的晚饭就只有这个,你要真不吃,我可吃了哦!到时饿肚子,你可别指望我再跑出去替你找东西吃……真是的,都过了那么久了,总想那些事,伤心的还不是你自己?既然阎王爷都不要你,让你活了下来,那你就该好好地活着嘛!”

小乞丐看着那人的侧影,见他满面的伤疤,又瞎又哑,想到他浑身的伤,废了的双手,胡乱的吃了几口烧饼后,就觉得心里挺不好受的,于是,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烧饼,看着他,出起神来。

要说这人的命可是真大,身上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居然还就真被他挺了下来。那天自己为了救他,特意跑去县衙门里报案,说是城西的破屋里发现了死尸。衙门老爷派了仵作和衙差去收尸。

结果仵作大人一看,见人还有口气在,自己就因为谎报案子而便被衙差狠狠地一顿臭骂。既然不是死尸,而是病人,那自己就央求衙差和仵作能出手施救,可几个衙差都是势利眼,怎么肯搭理穷人,所以对自己的央求连理都不想理,仵作大人只看了那人一眼,轻描淡写的扔下一句“活不过三天”的话后,又耐不住被自己软磨硬泡,这才随手丢下一包什么草药,就跟着衙差扬长而去。

当天晚上,那人想是伤口感染,忽然的发起高热来。触手摸去,浑身滚烫,眼看着那人因为发烧而陷入昏迷,无奈之下,自己也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就拿着那包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草药熬了给那人灌了下去。

那人的高烧发了一整夜,自己也一整夜没好好睡,不眠不休的陪在一边。高烧退了之后,那人一直没有醒来,只是一动不动的睡着,本以为那人就此便会一命呜呼,熬不过去,可谁曾想,居然三天后,那人悠然转醒,生生的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后又回来了!

这样命大命硬之人,经历过如此大的劫难,竟然还能活下来,实在令自己他不得不佩服,从那以后,便接手照顾起那可怜之人,直到今天。

经过这几个月精心照顾,那可怜人脸上的伤虽好了,不再流血流脓,可却形成了丑陋而可怕的疤痕,看了令人望而生畏。可怜人似乎是知道自己对他好的,因此无论自己平时怎样的摆弄他,他都不会反抗,也不出声,只是静静的坐着。

可惜自己都不知道这可怜人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他从何方而来,更不知道到底这可怜人经历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沦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可怜人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手不能写,不要说这些基本的情况自己都无法知道,此人的原本面貌是何模样,都已经被那些可怕的疤痕严严实实的破坏了,就是自己有心替可怜人打听询问,恐怕也没人知道。所以,这几个月以来,自己都只能称呼那人“可怜人”。

小乞丐怔怔地看着那可怜人,回过神来,见他闭着双目,面无表情,不吃也不喝,只是如泥塑菩萨一样呆坐着,小乞丐的同情之心几乎要喷薄而出。他喃喃自语道:

“要是知道谁是凶手的话,我一定要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狼心狗肺的人,会下这样狠的心把你害成这样!”

小乞丐的自言自语似乎传到了那可怜人的耳朵里,他微微的抬了抬下巴,稍稍的将脸转到小乞丐这边,静静地“看”了一会,随即又缓缓地将头转了回去。

小乞丐见他似乎还有些反应,轻叹了口气,拿起手里的烧饼,走到他面前,将掰好的一块烧饼重新递到他的嘴边,低声劝道:

“这些日子你心里想什么我明白,我也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再怎么样难受总是要吃点东西。既然老天爷让你活了下来,就是想让你好好活着,将来找到机会可以为自己报仇血恨!难道你就真甘心让害你之人从此逍遥法外么?

今天就在刘家铺子派饼的时候,我听路上的人说,再过一些时候,出巡视察的包大人就要回京了!他素有‘青天’之名,从来都是断案如神,这么多年来,他断的案子都没有出过差错。如果你要报仇的话,就一定要好生活着,等包大人回京之后,我就替你去拦轿告状!包大人爱民如子,断然不会坐视不理的,到时让包大人帮你把害你之人找出来,然后用狗头铡把他铡得稀巴烂,替你出这口恶气!”

小乞丐的话象是点醒了那可怜人,他忽然地坐直了身体,表情也不再呆滞,甚至连向来平静无波的情绪也有些激动,喉咙里发出了嗬哧嗬哧的声音,两只胳膊也挥舞起来,身体前倾,朝着小乞丐出声的方向不住的甩动着。

小乞丐见自己的话说了有点作用,于是连忙轻拍了拍他的背,哄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一定替你办到。不过,现在,你要吃东西,不然到时包大人传你去问话,你都没力气应付,那你的冤还要不要伸了呢?”

小乞丐说着话,将手里的烧饼朝可怜人的嘴边一送,那可怜人立刻便张大了嘴巴将烧饼吃了下去。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小乞丐端了水过来,递到他跟前,小心的喂给他喝:

“不要急,慢慢喝,慢慢吃,一个烧饼够么?要是不够,我的也给你!”

可怜人闻言,猛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了小乞丐一会,嘴巴里发出伊伊哦哦的声音,小乞丐仿佛也明白他想说什么,于是哈哈一笑道:

“恩,还知道关心我有没有得吃,看来你还是个挺够义气的人……放心,你不用担心我能不能吃饱,我个子小,食量也不大,半个烧饼就能管饱,你是个大个子,只吃一个肯定不够,再说你身上还带着伤,自然是要吃的好些,让身体赶快好起来。

你不用担心旁的事,只要安心养着,既然当初我见义勇为的收留了你,就不怕养不了你的嘛!来,快吃,吃完了我领你睡觉去。”

可怜人听了,低头沉默了片刻,再不出声,安静而顺从的将小乞丐省下给他的半个烧饼也一并吃了下去。

晚上,小乞丐在草垫子上翻来覆去了半天才终于睡去,他身边的可怜人却并没有睡着,他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小乞丐的动静。

黑夜里一片寂寥,不过,这对一个眼盲之人来说,根本早已习惯。也正因为眼睛看不见,他的耳朵就变得异常灵敏,点滴的声音都能听得异常清楚,尤其在安静的夜晚,一切声音都越发的清晰起来,他听到了小乞丐肚子里发出的一阵阵“咕噜咕噜”的叫声,也听到了小乞丐因为饿肚子睡不着而辗转反侧的声音。

过了许久,当小乞丐终于挨不住睡意,忍着肚饿,昏昏睡去的时候,可怜人见小乞丐再无动静,便起身轻轻地将自己身上盖着的破被子用行动不便的手腕配合着胳膊的动作,移到了小乞丐的身上。

他斜靠在小乞丐身边的墙根上,耳边听着小乞丐均匀的呼吸声,可怜人觉得心情竟是异常的平和,这几个月来的亲密相处,一种油然从心底生出的依赖感和安全感令饱受创伤和打击,甚至开始不信任任何人的他,整个人都感觉到温暖起来。

初春的夜晚,还带着冬日里的丝丝寒意,尽管他们睡觉的地方已是避风之所,但终究无法抵御寒凉的温度。他贴近了小乞丐的身体,用自己宽大的身躯替小乞丐挡去了丝丝吹入的寒风,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包裹着因为冷而蜷缩成一团的小乞丐。

对他来说,能在出事之后,遇到这个小乞丐,简直就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假如没有这个小乞丐,他现在一定含恨九泉,更匡论还有什么机会报仇雪恨!这个小乞丐不但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的福星啊!

是小乞丐提醒了他,是他点醒了自己,他不能就此放弃,就此自暴自弃,他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好好的活着,要等到包大人回京,要等到包大人替自己伸冤做主,还一定要看到那个害他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与报应!

第 3 章

第三章

春末夏初的一个夜晚,天气异常闷热,终于,在憋闷了一天之后,一阵瓢泼大雨便倾盆而下,雨水哗啦哗啦的冲刷着大地,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污秽统统冲去一般。

在通往开封府衙的必经之路上,小乞丐躲在临街店铺的房檐下,不时的朝着前方黑暗处张望着。他听说今天包大人回京,所以特地一早就等在这条路上,准备替那可怜人拦轿告状。可是从早上一直等到夜里,都不见包大人的官轿回来,这让他不免有些发急。

昨天晚上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还好好的可怜人突然发起高烧来,还总是说着胡话,额头上的温度高的烫手,真是把他给急坏了。他用身边好容易讨来的和从小七小九那里凑来的十多文钱去药铺里抓了一副退烧药,连忙煎了喂了可怜人喝下去,可是,似乎那药一点都不起作用,都一天了,这烧还是没有退下去的迹象。

他知道今天包大人回京,为了当初答应可怜人的承诺,也实在是见不得那可怜人被人残害如此,尽管不放心发烧的可怜人一个人在破屋里躺着,可他还是不得不离开可怜人,早早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着求见包大人,想请包大人替那可怜人伸冤。

谁曾想,这都一天了,他从早上城门刚开,一直等到街上的店铺都关了门,可包大人还是没有出现过!难道这消息有假不成?也不知道破屋里的可怜人到底怎样了,为了等包大人,自己几个时辰都没有回去看过他,他到底能不能撑得住呢?

包大人,包大人,你快点来啊,不然,可怜人就要没救了!

小乞丐对着黑暗中的前方伸着脖子盼着,望着,又冷又急的他直跺脚。虽然现在是春末夏初,天气已经开始转热,但这场大雨一下,气温骤降,饶是他躲在檐下,也被冻得直哆嗦。

就在他的全部耐心就要告罄的时候,忽然见到前方黑暗中隐隐地出现了大队人马的影子,他再定睛一看,一个撑着雨伞,从大雨中走来的人,也是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不正是一身红色官服,武功高强,名满天下,皇上御封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包大人的贴身卫帅,展昭展大人吗?

包大人的官轿随后也出现在大雨中,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则跟在包大人的官轿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随时保护着包大人的安全。见到他们的出现,小乞丐不由得喜出望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这辈子头一遭干出拦轿喊冤的事情来,虽然不是做什么坏事,可心中还是不免紧张。连连的做了几个深呼吸,定了定有些紧张的心神后,小乞丐从躲雨的屋檐下冲了出去,冒着大雨,在道路中央当街一跪,任由豆大的雨点打在自己身上,静静等着包大人一行走近。

展昭远远的就瞧见前方路中央直挺挺的跪着一个人,天性机警的他立刻提高了警惕。包大人在朝廷中以清刚峻直而著称,即便是对皇亲国戚也从不存半点假色,断案更是讲究铁面无私,因而在大宋朝拥有“青天”美誉的同时,也拥有了许多对他恨之入骨的政敌。

作为包大人贴身卫帅的展昭,除了平日在衙门中承担查案的职责外,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那就是保护包大人的安全。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哪怕是点滴可疑,他都绝对不允许有危险的情况危及到包大人。

展昭微微地皱起眉头,双眼锐利的观察着前方人影的举动,脚下的步伐也稍稍的快了几分,在离那人影还有些许距离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大雨中跪在路中央的人影,原来是一个年纪不大,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见那小乞丐顾不得满身满脸的雨水,直挺挺地跪着,似乎是在等他们的样子,展昭略一思量,多年来的办案经验告诉他,此人想必是冒雨前来找包大人告状伸冤的。于是,他高高地举起了手,向身后的轿夫及众人示意,并高声道:

“停!”

四名轿夫多年跟随包拯,对展昭的所有举动也了如指掌,见他伸出手时,已经都放慢了脚步,又听他喊停,便立刻稳稳地放下了轿子。这时,王朝马汉等四人也都上前一步,贴近了轿子,将包拯的官轿保护了起来。

包拯在轿中听见展昭的叫声,心知定有情况,于是出声问道:

“为何停轿?”

“回包大人,前方路上,有人跪于路中拦轿。”

“什么样的人?”

“看起来,象个小乞丐。”

“哦?如此大雨倾盆之夜,冒雨跪等本府前来,想必是有冤要伸。好吧,你且上前一问。”

“是。”

展昭走到小乞丐跟前,略弯下腰,对着小乞丐和声问道:

“你在雨夜拦轿,所为何事?”

“回大人的话,小的有冤要伸。”

“如要伸冤,为何不在白天去开封府衙,反而要在雨夜拦轿?”

“回大人的话,其实,不是小的要伸冤,是小的朋友。”

“你的朋友?如果是你的朋友,他同样也可去开封府衙。”

“回大人的话,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去不了。”

“为何去不了?”

“他是个残废,而且病得很重,小的还担心他能不能熬到明天!”

“他人呢?”

“就在城西的破屋中。”

展昭问完话,低头看着雨中的小乞丐,大雨将这小乞丐浑身上下浇了个透,雨水不断的从他的面上划落。展昭从他清明晶亮的眼神中看出,他不是在撒谎,而且看那小乞丐的表情,急切而焦虑,想来他口中所说的朋友是真的无法亲自前来。略微一思忱,他便回身将情况禀告了轿中的包拯。

包拯捋了捋胡子,沉吟片刻,看着轿外瓢泼的大雨,沉声吩咐道:

“展护卫,既然苦主身有残疾而且患有重病无法前来,那我们便随那告状之人走一趟吧。”

小乞丐引着包拯一行人来到自己在城西的破屋中,刚一走进破屋,他便连忙跪在一旁迎接包拯的到来。一身黑色官服,面容黢黑且脸色严肃的包拯在展昭的护卫下大步迈进破屋。

小乞丐从来没有见过传闻中断案如神的包大人,今天一见,见他气势不怒而威,神情严峻,不由得被他这副气势震慑。见他锐利的眼神望向自己,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俯首禀道:

“小的苏乞儿见过包大人。”

“起来。”

“谢包大人。”

小乞丐忙不迭的爬起来,快步走到墙角边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边上,扑了上去,既高兴又紧张的将那人从破被子中扶了起来,边摇边喊道:

“可怜人,可怜人,你醒醒,你醒醒啊,包大人来看你了,包大人来看你了!”

包拯抬头环视这间四面透风的破屋,锐利的眼睛立刻将屋中情况扫了一遍。这间破屋并不大,而且可以说家徒四壁,除了一些日常用的生活用品外,墙角里还堆着一些枯草败絮。见此情景,他不由得摇了摇头,这里,实在不是个可以住人的地方。

墙角处,小乞丐正扶着一个人不停的喊着,看起来的确是个病人。那人被扶着坐了起来,将原本面对墙壁的面容转了过来。包拯跨了一步上前,正要问话,可定睛一瞧,不免被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微微的吃了一惊,这,天下间居然还有丑陋成如斯样貌之人!

此刻,不要说包拯,就是见多识广的展昭,还有那王朝等众人,乍见此人如此丑陋的相貌,都吃了一惊。展昭虽然身在公门,但毕竟是行走江湖之人,凭他这许多年的经验,一眼便看出了此人如此模样,必定是受人戕害。

包拯借着屋中昏暗的烛光,定了定神,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人,见他脸上尽被各种扭曲的疤痕所布满,双目紧闭,似乎还是个眼盲之人。于是,他开口问小乞丐道:

“你说的告状之人,可正是他?”

“是。”

包拯微微点头,随即问那人道:

“你姓甚名谁,哪里人?”

那人艰难的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嘶哑的咿哦声。包拯见状,一双浓眉皱了起来。一旁的小乞丐见状,连忙替那人解释道:

“包大人,他是个哑巴。”

“哑巴?难道他又瞎又哑?”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那人难过的低下了头。这时小乞丐举起了那人的一只手,对着包大人晃了几下,道:

“包大人,他不但又瞎又哑,而且他的一双手还是残废的。”

包拯见此情景,更是觉得事态严重,神色也更为严肃,他朝身旁的展昭看了一眼,展昭立刻会意,于是道:

“大人,看他的模样,此人必定遭人残害。”

包拯缓缓点头,回过头去再看那满面疤痕之人,见他嘴唇发白,脸色呈现不正常的红色,又道:

“而且确实病的不轻。王朝,你去看看。”

站在一侧的王朝接了命令,立刻上前,蹲下身子搭了搭此人的脉搏。片刻之后,起身回报:

“启禀大人,此人的确病得很严重,浑身发烫,气息微弱。”

包拯闻言,立刻走上前,微微低下身体,又仔细的看了看那病重之人,心中也生出一些不忍来,于是朝着小乞丐发问道:

“他可有家人?”

“包大人,他要是有家人,怎么可能和我一起住在这破屋中呢?”

“苏乞儿,刚才一直听你叫他‘可怜人’?”

“回包大人,我从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这个模样,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又见他模样确实可怜,所以这七八个月来,我都是一直这么称呼他的。”

“可怜人……用在他的身上,倒也贴切。”

包拯细细地嚼着小乞丐替那人起的名字,再看此人被人害得又瞎又哑,面上布满了丑陋的疮疤,双手俱已残废的模样,实在是很令人同情,更是觉得这个名称叫的不无道理。他点点头,吩咐身边的王朝道:

“王朝,你且先去请个大夫来为此人研医诊治,待他病好之后,再带至本府问话。”

“卑职遵命。”

包拯的话音刚落,就见那可怜人陡然浑身一震,竟不住的浑身发抖起来。他强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挣扎着跪起双腿,对着自己的前方,不停的磕起头来。小乞丐见到包大人接下了这桩案子,心中也替那可怜人感到高兴,又见他跪错了方向,忙将他扶正,欣喜的道:

“这边,这边,包大人在这边!太好了,可怜人,太好了!你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那可怜人不住的点头,又不住的对着包拯站立的方向磕头,情绪激动的竟无法自已。包拯见状,口气和蔼的对可怜人道:

“不必如此,倘若你真是被人戕害如此,本府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城西破屋中,苏乞儿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药慢慢地递到可怜人的面前,一边细细地吹着,一边说着话:

“可怜人,来,快把这药喝了,这可是包大人请来的大夫特意为你的病开的方子,说是只要吃几贴就能好。大夫交代,早中晚各吃一副,你一定要赶快的好起来,好让包大人问你的案子。”

可怜人坐直了身体,将脸凑到了冒着热气的碗前,用力的点点头,然后一口气就将那汤药全部喝了个干净。苏乞儿小心的替他擦了擦嘴,扶他靠坐在一边的破柜前。可怜人安静的坐着,一动不动,似乎象尊毫无生气的泥塑,唯一泄露他情绪的只有他的喉结在不住的上下滚动着。苏乞儿看着可怜人的表情,越看越替他难过,义愤填膺的念头油然而生,他转头过去,恨恨地道:

“等包大人替你伸冤之后,我若是能见到那害你的凶手,非要朝他脸上吐口水不可,天下间哪有人会如此狠心,这么下毒手害人的。我保证,那个人即便是死了,也一定会被阎王老爷打下十八层地狱的,我保证!”

第二部分 相依

第一章

周勤依旧安静的坐在开封府衙后堂的客房里,一如过去八九个月里,他一直静静地坐在破屋中一样。自从包大人接下了他的案子之后,便派展大人将他和他的小兄弟苏乞儿一起接到了府衙暂时栖身。

他知道其中原因,因为他状告当今状元周勤冒名顶替天子门生的案子已经被传得街知巷闻,可谓是满城风雨。也正如此,包大人怕会有人对他和小兄弟下毒手,所以才将他们二人接进府衙,一来为保他们安全,二来也为审案时更方便传唤,毕竟,他是个眼瞎口哑手残的废人。

想到这里,他心中悲伤至极,更悔不当初。早知道自己救的竟然是如此蛇蝎心肠的歹毒之人,他根本就应该任其死在荒山野岭中,任其被那毒蛇咬死。不然,他也不会被那人残害成如此模样,不然,那收留他们住宿的善心的老樵夫也不至于残死于那恶人的手下!

上天何其不公,为什么总是好人得不到好报,那老樵夫是一位多么慈祥而和气的老人家,对萍水相逢,上京应考的自己是多么热心,不但收留了他寄住于家中,还不收他分文的借宿费,每天对他嘘寒问暖,殷勤照顾,时常将他打猎打来的野味替他加菜,简直对自己就象是亲生儿子一样,这让从小就失去双亲,在寺庙中与和尚长大的自己感到了亲人一样的温暖。

他曾经发过誓,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他一定会将那老樵夫接进自己府第,好生奉养,将来以养子之礼,为那老人家养老送终,以报答老人家对他的恩情。

可是,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样的残忍,不但不给他机会报答老人家对自己的大恩,反而还因为自己害得老人家命丧歹人之手,不得善终?!

他好恨,好恨!恨命运对他开下如此玩笑,恨那周勤数典忘祖,背信弃义,枉读圣贤书,竟然为了功名利禄,状元头衔,居然对结拜兄弟痛下杀手,毫无怜悯之情;恨上天不给他机会奉养那老樵夫,还连累老人家因他而死;更恨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恨自己竟然无法替那老樵夫报仇!

他知道,那周勤仗着自己口齿伶俐,抵死不认冒充之名,还当面给了包大人难堪,令包大人白白地被人抢白,被人奚落;他知道,根本不会有多少人相信,他才是当日真正的状元郎周勤,他们都认为他是诬告之人,都希望被治罪的人是他;他还知道,自己一定是个不祥之人,所以凡是接近于他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想着,想着,眼泪便从他被毒酒灼伤的双眼中滚落了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襟。儿时父母双亡,无奈之下寄住寺院,在住持的照顾下才得以成长,这种无父无母的苦,他可以忍受;寄人篱下,发奋读书,清贫如洗,受人嘲讽,这种无依无靠的苦,他也可以忍受;上京赶考,盘缠拮据,风餐露宿,这种无遮无拦的苦,他甘之如饴。

自从他成长以来,人生经历的这些事情,不可谓不苦,不可谓不辛酸,但是他从来都是乐观对待,因为他相信,这些苦难只是暂时的,将来总有一天这些苦难都会过去,会迎来一个美好而灿烂的明天。他坚信着,所以他也一直坚持着,直到他在山间遇到了那个彻底毁了他人生之路的恶人!

他怎么会想到,自己的善良竟然会为自己和身边之人带来如此大的厄运,他怎么会想到,自己的真诚相待,会引来杀身之祸,他又怎会想到,自己金榜题名之时,竟已是兄弟反目成仇的开始!

无端被人残害成如此,他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呢?他人生中的苦,到底还有多少,到底什么时候才有尽头,到底上天要他怎样才能甘心,才能满意呢?

周勤低着头,巨大的痛苦象层网一样密密地笼罩着他,令他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突然之间,他想走,想离开这里,离开这片土地,从此不再想那些令他痛苦的往事,从此不问世情,只到一个无人的小岛上,孤独的了此残生,从此再没人会因他这个不祥之人而遭遇不幸,从此也不会再有人需要担心他的存在会威胁到谁,他们都可以去过高枕无忧的幸福生活……

周勤正这么自暴自弃的想着,忽然听身后的房门被人用力的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闯进了他的世界,打断了他的思绪:

“可怜人,可怜人,我回来了!”

苏乞儿快乐的声音由远而近的来到他身边,象只小鸟一样,唧唧喳喳自顾自的说个不停,将他在外面看到的,听到的关于这件真假状元的案情进展,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周勤听着这欢快的声音,原本低落到谷底的心情渐渐地好了许多,每次只要是听到乞儿的声音,他都会觉得心灵上得到了一种安宁,一种平和,仿佛只要有乞儿在,前面就是有再多的苦难,他都不会怕。

苏乞儿一进门,就光顾着将自己打听到的案件最新情况报告给周勤听,根本没注意他有什么不对劲。等他说了一会,顿了顿心神,望周勤脸上一瞧时,惊讶的看见了他脸上残留的泪水,乞儿忙走上前,替他擦去了泪水,急问道:

“可怜人,你怎么了,为什么又哭?上次见你哭,是你听见那坏蛋成了丞相的女婿,这次又是为什么哭?是担心包大人无法替你伸冤么?你放心,包大人答应了你,他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周勤只是不住的摇头,咿咿哦哦的比划了一会,苏乞儿看懂了他的意思,更是大惊的道:

“什么,你要走?为什么?因为昨天听到王朝马汉说的话么?”

周勤沉默了,低着头坐在了一边。苏乞儿见他的反应,知道自己说对了,立刻跳了起来,一拍xiōng脯道:

“可怜人,你不要管他们说什么,反正只要包大人没开口说这件案子审不了,他就一定有办法替你伸冤!你对包大人要有信心!我听说展大人已经出去替你寻找当年案情的知情人,说不定很快就能带着那知情人回来,到时你的案子一定就有眉目了。

你要相信展大人的本事,他武功和本事那么高,都能被皇上封为‘御猫’,就可见他的本事有多大啦,你放心,真的要放心,我相信你一定能为自己讨回公道的!”

周勤怔怔地听着乞儿拍xiōng脯为自己做下的保证,心间冒出一股暖暖的清泉,立刻随着血液的游走,流遍了他的全身。乞儿是他出事之后,第一个对他好,第一个不嫌弃他,第一个收留自己的好心人。

自他在老樵夫舍命的保护下逃出那恶人的魔掌,带着一身的伤,滚下山崖大难不死之后,他一路凭着声音摸索着来到这里。路上多少人看到他那张满是伤痕的脸后都无一例外的视他为鬼魅,赶他,骂他,打他,避他如蛇蝎,躲之不及。没人可怜他,没人帮他,连续几日都没吃上一口干粮,喝上一口水,几乎就在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遇到了乞儿。

在乞儿这里,他得到了象老樵夫对他一般的悉心照顾,从吃的,喝的,穿的,洗的,一切一切都是乞儿为他做的,没有半点怨言,即使自己因为双手无法动弹,而将屎尿不得以拉在裤子上时,也是乞儿忍着臭气,替他擦身,替他换洗衣物。

可以说,如果没有乞儿,他恐怕真的早已不在这人世间,恐怕真的要带着无法雪耻的怨气含恨九泉。可以说,他的生活里从此不能没有这个个子小小的苏乞儿,虽然乞儿没有念过书,但是他却觉得,乞儿的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美丽的,比那些读过圣贤书的所谓善人不知道要高尚多少倍!

如果说上天将那恶人带到自己身边是为了让他见识到人性的丑陋的话,那么乞儿的出现,也正是天意让他见识到了人性最美的一面。乞儿,乞儿,我多想亲眼看一看你的容貌,多想真正的认识你。相由心生,你一定是个相貌清俊的模样吧!

“可怜人,你要坚持下去,我会每天去城隍老爷那里替你祷告,一定请城隍老爷帮帮你。你是真正的状元嘛,一定是有神灵庇佑的,你是皇上亲点的天子门生哎,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被那种冒牌货给打倒嘛!有本事的人就是有本事,你要有信心!”

苏乞儿哪里知道周勤心里在想的这些事情,他还在那里坚持不懈的劝说着周勤。他说到兴起,走到周勤面前,一把拉起周勤的手,紧紧握住,用力的说道:

“可怜人,我会与你同进退,你放心!我一定要等到看着那恶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为了状元的头衔,他可以害死好心的老樵夫,他用毒酒泼你,害你失明又失声,他用剑割伤你的双手,害你双手成残,如此yīn险恶毒的卑鄙之人,我就不信他能逃出律法的制裁,我就不信老天真的没眼,会任他逍遥法外!”

被苏乞儿握住手的那一刹那,周勤浑身陡然一震,只觉得xiōng中的那颗心跳得异常激烈,那样“嗵嗵”的跳着,仿佛就要跳出自己的xiōng膛!身体在发热,xiōng腔在鼓胀,一阵阵的热血开始往他的头上涌,令他不由得产生出晕眩之感。

周勤的思绪有些混乱,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只是楞楞地点点头。姑且不管这种令他激动和兴奋的感觉是什么,他知道,也许乞儿说的没有错,他应该相信包大人,相信展大人,相信这个天下还有真理,还有真相,相信恶人终究不会有好下场的!

第 5 章

第二章

包拯站在金銮大殿之上,毕恭毕敬的站在仁宗皇帝面前,恭听圣训。他的身边,跪着两个人,一个是受人戕害而致残的真正的新科状元,天子门生周勤,一个则是善良侠义,曾经无私救助周勤,女扮男装的孤女苏乞儿。

今天的两人再也不是寄身破屋,衣衫褴褛,任人打骂的可怜人与小乞丐,早已换上了符合各自身份的新衣,受到皇帝的亲自接见。一时之间,身价百倍,无人可及。

由于这桩轰动天下的“真假状元”案的终于审结,真相水落石出之际,罪犯伏法,自我了断,真正的状元周勤也得到了来自全国上下的普遍关注与同情,而那始终陪伴在周勤身边,不离不弃的小乞丐苏乞儿也成了百姓口中侠肝义胆的奇女子。为此,仁宗皇帝要亲自见一见这两位案中的主要人物,尤其要见一见那位他亲笔所点的状元。

仁宗皇帝很年轻,但也是个心肠仁厚,极明事理之人。他高坐于宝座之上,口气和蔼的对座下跪着的二人道:

“这里除了朕和包卿,并无外人,你二人不必拘礼,抬起头来。”

周勤与苏乞儿一同抬头面圣。仁宗皇帝见到了周勤脸上满布疮疤的面容,不由得一惊,随即面容严肃起来,连连摇头道:

“周勤,你的伤确实出乎朕的预料,会是如此严重。没想到,朕欣赏你的文采,点了你为状元,竟会带给你这样大的痛苦。不过,幸而一切都已过去,你终究才是朕真正的天子门生,御笔亲点的状元郎。这许多日子以来,你所受的种种苦难,朕都将会补偿于你。”

周勤闻言,立刻俯首叩头谢恩。

仁宗皇帝微微点点头,将视线转向了周勤身旁,一袭月牙色女子装扮的苏乞儿,仔细打量了一会,微笑着道:

“果然是清秀俊雅的女子。苏乞儿,你既是女儿之身,为何要一直女扮男装,做成小男孩打扮?”

“回皇上,民女从小无父无母,自小以讨饭为生,穿着女装,常受人欺负,所以只能男装打扮。”

仁宗皇帝听了回答,似明白了一些民生的疾苦,点头道:

“以后你不用再讨饭,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于你。”

苏乞儿有些遑然,她不知道皇帝这么说到底什么意思,如果她不用讨饭,那今后如何生活呢?所以,她不知所措的看向一边站着的包拯,向他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这件案子的审理,前后经过了好几个月,在开封府衙里住了很多日子,她对包大人已经产生了一种父女一样的依恋。包大人无女,只有儿子,但他的家眷也都远在老家庐州。

平日里包大人对她也象对自己孩子一般亲切,因此,这对从小就没有父母的苏乞儿来说,就是将包大人当成了自己的父亲,她敬他,怕他,又仰赖于他,对她而言,只要有包大人在,世上一切她都不用怕。

包拯感受到了苏乞儿求助的目光,也听懂了皇帝话里的意思,于是微微转身,忙对乞儿道:

“乞儿,这是皇上对你的恩泽,还不快快叩谢天恩!”

苏乞儿对这所谓的恩泽到底指的是什么,还是一知半解,但却听见包大人要她叩谢皇恩,料想这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于是忙不迭的应声俯首而拜。她身边的周勤毕竟是读书人,早已听懂了皇帝话里的意思,为乞儿今后生活有着落感到高兴之余,也连忙垂首而谢。

仁宗皇帝又望向周勤,面露和色,柔声道:

“周勤,朕闻你虽口不能言,手不能书,眼不能视,但却已经能用口衔着笔,写字写的非常流利了,改天,你好好写篇文章,给朕看看。”

周勤闻言,立刻俯首领旨。仁宗皇帝看着他默然点头接旨的模样,心里实在不好受,好好的天子门生,国家的有用之材,竟被恶人残害成如此悲惨模样,这不但是国家的损失,也是他无心造成之过。古语有云,我不杀伯仁,而伯仁却为我而死。在周勤这件案子上,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想到这里,他正色转头对着一旁的包拯道:

“包卿,朕有旨意。”

包拯立刻拱手接旨道:

“微臣恭听圣训。”

“既然周勤是朕真正的天子门生,也因此而遭受了这许多苦难,朕要好好补偿于他。”

“皇上圣明!”

“天子门生岂能流落街头?朕赐他宅第一座,良田百顷,并封他为‘安祥侯’,希望他从此以后安乐祥和,一生平顺的度过余生。”

包拯听闻,心中大喜,忙开口唱颂道:

“皇恩浩荡,沛沛汤汤,可惜那周勤口不能言,微臣僭越,代他叩谢天恩!”

说罢,包拯一撂官袍,大步朝前一迈,当下便恭恭敬敬的跪在了皇帝面前。周勤听在耳中,悲喜交加,想到过去一年来所受的苦难,所经历的坎坷,在今天这一刻终于有了回报,不免百感交集,含着眼泪俯首叩谢皇恩。苏乞儿跪在边上,对眼前这天赐的恩荣还有些懵懂,更对包大人口里说的那些官话听得云里雾里,但见包大人和可怜人都俯首磕头,她也连忙跟着一起叩头谢恩。

“平身。此外,你传朕的旨意,要全国各州县推荐名医,竭尽全力设法将他治好,如此栋梁人才,自当为国报效,只要有一线希望能将他治好,朕岂能轻易放弃?”

“微臣遵旨。”

仁宗皇帝说完这些旨意,微笑着看向对这些朝廷礼节和官话一知半解的苏乞儿,笑着问道:

“苏乞儿?”

“民女在。”

“今后,你可愿继续照顾状元郎?”

皇帝的话音刚落,就在苏乞儿还有些微微发愣,没有立刻回答之际,周勤心中的一颗心就陡然间被吊到了嗓子眼。他很紧张,很害怕,他怕有了皇上恩赐的乞儿再不愿意照顾他这个废人,他怕乞儿会说出一个“不”字。

知道乞儿是女儿身,也只是在面圣前,两人都需要做新衣服时,才由展大人故意说穿而获悉,不过短短数天而已。也就是这短短数天,已经足够让他的心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滋味。

他少时刻苦念书,发奋向上,一心只在学业上,况且寄身于寺庙,更是从未涉及儿女私情;长成后,未及谈及儿女之情之时,就已先遭逢如此大难,身心受创之余,只盼着能有朝一日一雪冤屈,何来心情顾及男女之情。因此,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来,与乞儿相处时,那种一刻听不见她的声音,每时每刻只想她在自己身边的感情就是男女间发自内心的儿女之情。

尤其是在刚刚获悉她的身份居然是女儿身之时,突然意识到过去一年来,都是她替自己换洗衣服,擦拭身体时,那种羞涩的尴尬之感更是令他心慌意乱,手足无挫。然而,也就是在这种尴尬的感觉渐渐淡化之后,有种幸福的满足感开始浮上心头。

男女之间,自然是讲究授受不亲。她自知是女儿身,还依然不避嫌疑的替他擦身,与他同吃同睡,想必是早已不介意与他生活在一起的。正是这个想法让他的心几乎要飞起来。他知道自己对这个自己完全不知道长相,但却心地善良的女子动了真情,他想要一直一直和她在一起,一直一直的过以前那种形影不离的生活,永远永远就这么继续下去!

可是,刚才听皇帝也夸赞起乞儿的容貌清秀可人,他又不禁有些自卑和害怕起来,虽然自己未曾毁容之前,也算是英俊青年,可现在,他终究已经没有了那副好皮囊,只是一个,只是一个相貌令人生厌,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废人!

象她这么美丽的女子,也许不会愿意再继续和他这么一个相貌丑陋的人生活在一起。皇上已经许了她今后安定的生活,那么她完全可以不用再继续照顾自己,她完全可以自己去寻找想要过的生活。她毫无怨言的照顾了他那么久,早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他不能要求她为自己做什么,他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

想到这里,他的双眉不由得缩在了一起,面色紧张的向身边望去,此时此刻,他从来都没有象现在这样,希望自己的眼睛能看见她,看见她脸上的点滴表情,想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正担心时,忽听见耳边传来女子肯定而大声的回答:

“民女愿意。”

周勤的心仿佛一下子从半空中掉落在了大地之上,乞儿还是愿意陪在他身边,继续照顾他,关心他,她没有走!这时周勤的心,几乎要欢唱起来,如释重负的他,轻轻的抒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顿时松开,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仁宗皇帝对苏乞儿的回答显然非常满意,对这个心地善良而且情深意重的女子很是赞赏,于是点头笑道:

“恩,难得你有如此心肠,好,朕就封你为安祥侯之妹,赐银千两,仆佣十人,帮你一起照顾朕的天子门生。”

这从天而降的恩赐,让从来就被人欺负,受人白眼的苏乞儿突然从一介草民荣升成为千金小姐,这种仿佛一步登天的感觉,对她来说,不但象在做梦,甚至就好象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子砸中了脑袋一样,令她激动不已。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身边周勤面容一震,更不可能知道他此刻心中巨大的失落感,连忙欢天喜地的叩谢皇恩。

谁都没有看到在周勤满是疤痕的面容下,他紧皱的双眉和抿起的唇角。仁宗皇帝笑看着包拯道:

“朕的安排,包卿可还满意?”

包拯被皇帝如此一问,哪里还敢怠慢,立刻跪了下来,对着皇帝忙一拱手道:

“皇上折杀微臣,微臣万万不敢。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兆民百姓,同被恩泽,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更是必恭必敬的向仁宗皇帝叩首。年轻的皇帝显然对自己的这番比较妥当的安排得到肱骨大臣的肯定而非常得意,尤其对那座下跪着的周勤生出一种强者同情照顾弱者之后的满足感,他扬起了唇角,心情相当愉快的笑了起来。

包拯是朝中老臣,为官之道上可谓经历许多的艰难困苦,每每面圣,总是带着几分谦恭小心,做好了受到皇帝责备的思想准备,哪里有什么心情谈笑。

但这次面圣,他带着这位遭逢劫难的状元上殿,替皇上找回了真正的天子门生,给了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他在感到身上担子减轻不少,内心由衷高兴的同时,也确实为周勤终于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而感慨。见皇帝这番安排很是考虑周到,也不由得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微微回首看向身后跪着的二人,见被自己视为女儿的苏乞儿朝自己露出那样坦率开心的笑容,也为这样一个善良的孤女从此以后生活有了着落,不用再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他更是感到了安心。两人相视而笑,何其快慰!

第 6 章

第三章

苏乞儿坐在周勤身边,视线在他脸上上上下下的扫了好几遍,可她仔细而又认真的观察了许久,就是不知道周勤为什么这些日子总是闷闷不乐,总是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自从皇上封了他为“安祥侯”后的这两年多来,似乎他总是不开心的时候多,真正高兴的时候少之又少。

与周勤住在一起的这两年多时间里,很是关心苏乞儿的包大人派了公孙先生时不时的常来府里教乞儿念书识字,教她一些社交上的礼仪与规矩。虽然她天性使然,活泼好动,但应了那句“孺子可教”的俗语,经过公孙大人两年多来的悉心指点与栽培,她也逐渐的收敛了许多过去放肆的言行和举止,再加上毕竟长大了,到了十八姑娘一枝花的年龄,的确也懂事了不少,因此,举手投足间,竟也是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有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架势。

由于府里的男主人身有残疾,无法管理偌大府第里的大小事宜,因此,身为侯爷之妹苏乞儿便俨然成了这个家的“当家主母”。总算她当年做小乞丐的时候,也算在世道上混过许多年,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知道一些如何处理杂务的方法;总算包大人考虑周到,为她专门找来了老成持重且有经验的老管家替她分担了不少麻烦事,这么一来,府里的事情还算经营的象模象样。

虽然也会遇到一些棘手之事,但她也知道讨教于府里有经验的老管家或是直接跑去开封府,请教包大人或是公孙先生,所以,这两年多来,尽管这一路走的磕磕绊绊,但她还是坚持了下来,边学习,边摸索着的走了过来。

不过,对她来说,做小乞丐的生活,固然清苦,还要受人欺负,但是总归是自由自在,没什么负担,天地之大,到处皆可去,无人会管;可现在的日子,虽然锦衣玉食,不愁吃穿用度,但却感觉少了过往的自在与轻松,光是在府里走动,身后还都会跟着一群仆佣,就象是一帮子人都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似的,更别说自己想出府走走。

过去她觉得住大宅子,睡高床暖枕是件极幸福的事情,可现在这么看来,大宅子就好象是一个金玉做的牢笼,活活的把她一颗自由自在的心给困住了,常常让她感觉到郁闷与无聊,更不要说她现在不单要考虑自己的生活,还要考虑和关心整个府里的事情,比如那些田地收来的租子,比如家丁的例银分配,更比如逢年过节的一切应酬安排……这样的杂务实在是多了过去的几十倍,让她有时会有不堪其负的感觉。

她不是没有过就此抛下这劳什子“安祥侯之妹”的敕封,带上点私房钱,就这么溜之大吉,跑个无影无踪的去过她的逍遥日子,可到底是受读了两年书的影响,书上将她的这种行为归结为“无情无义、贪图享乐”,是典型的缺乏责任感的小人行径。

再说,真要这么一走了之,她也绝对不放心那可怜人孤身一人在府里,她会担心他无人照顾,即使有人照顾,她也会担心那些下人是不是照顾的好,似乎无形中早已有根让她无法割断的细线牢牢地将自己与这个府第捆在了一起。因此,自己的这种念头每每刚从脑海里冒出来,转瞬就会被随之而来的正义感和负罪感打消掉。

她的这些烦恼自然不能告诉可怜人,无非只能在肚子里暗自腹诽一番。这些日子总是见到可怜人不开心,她也不是没有怨言的。按理说他只要往书桌前一坐,好好的想出一些新文章来和皇上对答,对解就行了,又不用cāo心那么多繁杂的事情,何必总是皱着眉头,弄出一副烦恼无比的样子来。

真正应该烦恼,应该皱眉头的人是她才对嘛!她撇了撇嘴,真是完全弄不明白他们这些读书人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东西。抬眼就见侍女小秋端着几乎一点未动的饭碗,站在周勤旁边,无助的朝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时,她低声叹了口气,走上前,接过饭碗道:

“你去忙别的吧,这个活,我来吧。”

小秋闻言,脸上露出那种如逢大赦一样的笑容,大大的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将手里捧了半天的饭碗交给了自家小姐,然后仿佛生怕她的小姐反悔似的,请了安后一溜烟的就跑出了房里。

苏乞儿见小秋这副模样,差点笑出声来,她摇了摇头,转身对着周勤道:

“可怜人,你看你,那么难伺候,连小秋都怕了你哦!来,我来喂你吃。可不许不吃饭,不然明天皇上召见,你没力气咬笔写字,扫了皇上的兴,罪责可不小的!”

周勤听见乞儿近身靠近自己,她身上带着的那股兰花的清香味也隐隐的飘进了自己的鼻子,这顿时让他心跳加速,浑身发热起来。他有些手足无措,心慌意乱的情绪掌控了他的所有感官与知觉,向来下笔如有神的他,现在的头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全国各州县都在圣旨下达后推荐了不少名医为周勤治疗他的伤患,经过两年的寻医诊治,也的确在一些方面有了起色。比如他的眼睛当初粘连在一起的上下眼皮也被分开,已经能微微的看见一些光,比如当日他被毒酒烧灼的的喉咙也喝了一些特效的草药之后,声音嘶哑发不出声的情况也有了一些好转,偶尔还能发出一些能听懂的单音节字;比如他面上骇人的伤疤,经过一些大夫调制的草药敷用之后,颜色淡化了许多,有些地方的伤疤软化剥落了之后,露出了白皙而粉嫩的新生皮肤,虽然看起来比正常人差了许多,但至少不会再让人有猛得一吓之感。

只是,唯一没有起色的就是他的双手。由于双手的脉络被利器伤的太深,回天无力,两只手掌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知觉。这两年来,无奈接受事实的他,只能刻苦练习自己的“嘴上功夫”,以嘴咬笔书写文章。虽然这样写出来的字没有任何美感,但他已经能以正常速度书写,而且在眼睛只能微微见光的情况下,将文章写的工整干净,单就这点功夫,颇让仁宗皇帝感慨与敬佩。

在身体各方面都在日渐好转的时候,他对乞儿的感情也日益深厚,对她的渴望与念想也日益的进占他的脑海。他本就是个有着正常生理和心理的男人,歹人的残害并没有毁去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时,也是有着一种莫名的冲动。他会想要得到她的拥抱,她的抚慰,他也会生出一种渴望亲近她的念头。

天天与乞儿朝夕相对,从最初在乞儿身上得到的安全感到后来只要她在身边就会感到的安心感,从安心感又到让他只要是和她在一起,就会感到幸福与快乐的甜蜜感。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延续。两人相处的密切与亲近而越来越强烈,也让他越来越痛苦。

她是皇上亲封的“安祥侯之妹”,也就是白纸黑字的写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是兄妹!这无疑是告诉他,警告他,他不能对乞儿有半点的非分之想,他是她的义兄,她是她的义妹。将来,她是要顶着“安祥侯之妹”的头衔,嫁到好人家去的,她终究是要离开他的,她永远不会是他的女人!

可是,他的这份情,这份恐怕这辈子都无法言说的情,到底又该何去何从?难道就此深埋于心,收拾无奈而又悲凉的心情,恪守兄妹之义么?将来,再没有了她陪伴的将来,还有什么意义与希望呢?

眼看着乞儿从刚进府时的十五岁,已经长成了十八好年华的大姑娘,说媒之人早就在她十六岁时就开始纷至沓来。虽然他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身有残疾,但终究是这个“安祥侯”府的主人,那些早早就想娶走乞儿的亲事,还是要他这个正牌的安祥侯点头同意才能算数。

他自诩是个谦谦君子,从来以礼待人,心存仁善,即使当初被那周勤害成如此境地,也不曾存过半分害人怨毒之心。但是,现在,他却为了自己,生出了许多的私心,那些早年来求亲之人,都被他以乞儿年纪尚小的借口推掉。他不想乞儿离开他,不愿意看到乞儿嫁做他人妇,更无法忍受自己将来要亲手将乞儿送到别的男人身边!

前两年,他或许还可以自欺欺人,还可以用这种借口敷衍推辞亲事,可眼下,乞儿已是十八岁的妙龄少女,民间有些女子甚至已经在这个年龄上为人母亲!他这种借口已经没有了任何作用,乞儿在他身边可以相陪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少!

这种无奈而又纠结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头脑,令他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的焦灼状态,甚至连皇上都奇怪为什么这些日子他写出来的策论都满怀了忧伤与悲凉之情。他想压抑这种感情,想让自己平和的面对这个事实,但是,越压抑,越想控制自己的感情,他就越发的想要和她在一起。循环往复,越陷越深,最终令他郁郁寡欢。

“可怜人,可怜人,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看起来好象很担心的模样,以前包大人替你审案子的时候,我才看到过你有这种表情。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为什么你还是这样不开心呢?是不是要为皇上下的文章题目忧心呢?”

乞儿好言劝慰着他,舀了一勺饭递到他的嘴边,轻轻地碰了几下,耐心的等着他张开嘴巴。周勤的心绪纷乱不已,他多想将自己的心情告诉眼前的姑娘,多想象个健康人那样看着她,搂着她,但是,一切都已是个奢望,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感觉到了她调羹的碰触,伤心之余的他,默然的张开了嘴,如同嚼腊一般的将饭吞了下去,木然而机械的吞咽着,眼皮半垂着,丝毫没有半点精神。喂完饭,乞儿细心的替他擦了擦嘴,扶着他回到了书房前的椅子上,替他铺好了纸,研好了墨,问道:

“纸和墨我都替你准备好了,你是要现在写呢,还是等会再写?”

周勤淡淡的摇了摇头,靠在椅背上,表情看起来极为落寞。乞儿见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以为他生病了,终于忍不住走上前,伸出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孰料,她的这番动作象是触到了周勤心底的痛处一样,他猛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用胳膊挥开了乞儿的手,情绪激动的用自己尚不能说清楚话的喉咙,嘶哑着大叫着什么,依稀听起来,象是在说:

“不要碰我!”

“可怜人,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是不是身上的伤哪里痛?可怜人,你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乞儿见他象发狂一样的动作,只道是他身上旧患发作令他疼痛难当,于是抢着上前要去抓他的胳膊,想要拉住他。可毕竟周勤人高马大,再说又是年轻男子,即使身有残疾,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也是力大无比,个子纤瘦的乞儿又怎么可能阻拦得了?

苏乞儿被他无意中的大力一挥,整个人便“嗵”的一声撞上了书房里的书架,满书架的书受到撞击,纷纷“哗啦哗啦”的掉落下来,砸到了两个人的身上。乞儿被撞得几乎要眼冒金星,胳膊处撞到了书架上的横梁,更是疼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的呼痛声传到了情绪激动的周勤耳朵里,仿佛劈头被人浇了一头冷水似的,顿时令他冷静了下来。他循着乞儿的声音,摸索着扑了过去,口里急切的发出词不成词的声音。乞儿虽然手上有伤,但见他担心自己,就这么磕磕绊绊的朝自己扑来,又怕他再被什么绊倒受伤,于是连忙迎了上去,想要扶住他,却不料,她被迎面而来的xiōng膛抱了个满怀。

周勤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香,更听到了她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当下再难压抑的情绪,紧张,急切,渴望与爱慕,一股脑得涌了上来,他再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就将自己朝四暮想的乞儿紧紧地锁进了自己的xiōng膛。当她娇软的身体终于被自己紧紧的用胳膊搂住的时候,他的心底不由得发出一声满足的慨叹,他闭上了眼睛,将脸埋进了她的肩窝,再也不愿意松手。

毫无思想准备的乞儿被他这么一抱,当场楞住,根本没有半点挣扎与反抗。可等她的心神终于回归原位之时才发觉,自己竟然是被周勤抱在了怀中,而且还抱得那样紧!虽然过去几年来,她与周勤的身体接触多得无法数清,可终究这样暧昧的姿势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一个男性强健身躯的大力拥抱令少女的羞涩之意顿时涌上了她的心头。浑身血液都几乎涌到了她的脸上,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颈边传来他炽热的呼吸,他的唇就这么紧紧地贴着她的肌肤,他的双臂搂着她的纤腰,他的大腿贴着她的躯体,身前是她强健高大的躯体,身后就是满是书的书架,被紧紧压制的毫无退路的她。似乎都能听见他xiōng膛中快速跳动着的心跳声。

“哦,可怜人……你,我……我们……”

她刚仰着头,好容易找到一点思绪,开口说了几个字,就被一双循声而上的火热唇舌吞没了。“轰”地一声,乞儿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响,将她刚要恢复一点的知觉炸点一干二净,随即而来的如火焰般被燃烧的热情顿时熔化了她,将她带进一种素昧平生的全新的感觉中去,无力自拔……

第三部分 结缡

第一章

玉清宫的昭应殿内,坐着两名正在闲话絮语的女子,一名女子珠环翠绕,头戴华丽双尾珠冠,身披暗黄色团纹锦缎开襟袍,容貌秀丽,举止端庄可亲;一名女子身穿织锦白底素花衽服,梳着时下颇流行的高髻,容貌清秀,举止略显拘谨。

“妹妹,来尝尝这御厨新做的雕花蜜饯,看看合不合你口味。听说外面的百姓也都喜欢吃这种蜜饯,不过,宫里的厨子做的更精细些。”

“谢娘娘。”

坐在殿内絮语的二人,一个是当今圣上的爱妃始平郡君冯娘娘,另一个则是三年前被封为安祥侯之妹的苏乞儿。苏乞儿这些年来,每逢皇上召见周勤,她总是跟随身边小心照顾,因此,宫中众人,上到皇上嫔妃,下到婢女内侍,几乎人人都认识她。所以,今天正逢周勤被皇上宣召,她在等候之时,便被皇上的宠妃冯娘娘请去了昭应殿说话。

“味道怎样?”

“恩,又酸又甜,生津止渴,正是现下暑天最好的解暑小食。”

苏乞儿面对当今朝中最得宠的冯娘娘,不敢心存怠慢,回答的必恭必敬,小心敬顺,就怕自己哪里疏忽,做的不好,在娘娘面前丢人。

冯娘娘其实倒不如外人想的那样高高在上,相反是个格外随和之人。当年她九岁便被应选入宫,在宫中从小宫女做起,直到年满十六方被安排伺服仁宗皇帝,并深受恩宠,生有邢国公主与鲁国公主两位皇女,被皇上晋封为始平郡君,可谓风光正好。

她为人宽厚,心地仁慈,因自己当初的经历,深知宫人的不易与苦处,即使现在高居妃位,深受皇宠,也不曾刻薄对待下人,在宫中的名声极好,人人赞颂。也正因如此,她特别欣赏心地善良的人,听说了苏乞儿与周勤的事情之后,更是对乞儿侠肝义胆的印象大好,每每只要她有时间,便要趁着周勤入宫面圣的机会,将乞儿召来,与她闲聊一番。

“那既然吃着可口,等下妹妹回去之时,本宫吩咐下人替你备上一些带回府去,也让安祥侯尝尝。最近天气热,人总是要不免烦躁些,安祥侯时不时的总是要冒着酷暑进宫来,他本身有残疾,路上一定比常人更难受,吃些生津止渴的,想必人也能舒服些。”

冯娘娘秀丽的脸上挂着微笑,看着不禁让人如沐春风。乞儿连忙回答道:

“谢娘娘赏赐与关心,小女代兄长谢赏。”

冯娘娘笑而不语,一双美目似有深意的盯着乞儿清秀的脸蛋看了许久,看得乞儿只觉得心底发毛,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为什么冯娘娘要这么看着自己。她惶然的压根不敢抬头,心里直打鼓,正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冯娘娘突然笑了起来,开口对着下人道:

“你们都到门外伺候去吧,本宫和妹妹有些话说。不传便不许进来。”

“是。”

训练有素的侍女内侍们很快便从殿中鱼贯退出,不一会儿,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冯娘娘与乞儿两人,周遭一切都显得安静异常。乞儿不明白冯娘娘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只能莫名的看着冯娘娘脸上带着的那神秘笑容。

“乞儿,知道本宫今天为什么召你来么?”

“乞儿愚钝,只道是与娘娘说话解闷。”

“呵呵,这只是原因的其中之一。本宫今天叫你来,实际是想核实一件事情。”

“核实事情?小女不知娘娘指的是什么事情?”

“妹妹今年多大?”

“回娘娘的话,再有一月,就满十九。”

“啊,年纪可不小了呢,可定下亲事?”

冯娘娘的话一提到亲事,乞儿的脸上顿时露出的一丝尴尬和无奈来。她缓缓地摇头。

“昨天本宫听皇上提起,说安祥侯之妹的婚事不知何故,拖延至今,再拖下去,可就要成老姑娘了。皇上说妹妹到底是侠肝义胆的王侯之妹,怎么能一直待字闺中呢?所以,皇上还和本宫商量要替妹妹做媒呢!”

冯娘娘一边说这些话,一边察言观色的看着乞儿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见乞儿的脸上顿时显露出发急宿窘的神态,她立刻心中明白了几分,却还继续不动声色的说道:

“本宫也觉得皇上的提议很好,想本宫十九岁时,都当娘了,妹妹怎可还延宕至今?所以,本宫正好有一两位朝中才俊做人选,想推荐给妹妹,为妹妹觅得如意夫婿,早日定下这天作良缘,选个好日子嫁了过去,也好早些开花结果。妹妹你说好不好?”

“多谢娘娘的厚爱,可小女自知才疏学浅,身份卑微,相貌粗陋,不识礼数,实在不堪那些才俊入目,高攀不起,因此,还望娘娘明鉴。”

“瞧妹妹说的这都是哪里话!本宫听说,这几年来,包大人一直派公孙先生为妹妹的西席,一直用心教导妹妹的学识,本宫曾向包大人打听过,据说妹妹的学识已经有普通商宦人家小姐的水平,这已属十分了得呢!

要说身份卑微,那也只是在皇上赐封你之前啊,现在的你,贵为安祥侯之妹,就是王侯贵女,哪里卑微?

说相貌粗陋么,妹妹也实在太过谦逊,以妹妹的容貌,入宫为妃都丝毫不差,如此佳丽,又怎么能说是粗陋呢?倘你这般容貌都叫粗陋的话,那我们大宋朝恐怕还真挑不出多少美人来了呢!

至于不识礼数嘛,这可更无从说起了。你我相识也有许多日子,每次见你,都是敬顺小心,安恭有礼,从未出过半分差错,如果本宫不认识你,初次见面的话,一定只当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倘若这样还叫不识礼数,那坊间许多的平头百姓岂不是都要变成蛮荒野人了?

妹妹这些在本宫看来,都是太过谦虚之词,其实妹妹不用担心什么,那些才俊都是饱学的儒雅之士,人品一流,相貌清俊,绝对与妹妹是郎才女貌。这件事情就交给本宫来办,你看如何?”

“娘娘,多谢娘娘抬爱,亲自关心小女的终身大事,只是,这事,小女还没想细细想过,请容小女回府后与兄长商议后再做决定。”

乞儿一听冯娘娘将自己的推辞一个个的说破,还这么热心的要替她张罗婚事,心中更急,于是连忙抬出屡试不爽的“兄长”来当挡箭牌,期望可以尽快的将这个尴尬的话题敷衍过去。奈何,这冯娘娘象是有备而来,似乎知道她会说什么话,也根本不把她的回答当回事,直接就将话说破了,笑着道:

“傻妹妹,念书都念傻了!虽说这三从四德里是让女子听从父兄之话,可现在情况不一样,是皇上和本宫想替你说媒,皇上是天子,率土之臣莫非王臣,连你那兄长都是皇上的亲封的安祥侯,天子的得意门生,你的婚姻大事让皇上说了算,你的兄长岂有反对之礼?

放心,本宫替你说的这门亲,一定包你满意。妹妹,那就这么说定了?”

乞儿见冯娘娘一副就要拍板定案的架势,急得如坐针毡,额头上竟隐隐的冒出汗珠来,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于是一下子便跪到了冯娘娘的面前,急道:

“娘娘,娘娘,小女的婚事实在不用娘娘费心,多谢娘娘的一番美意,只是,只是,小女,小女,小女还不想嫁!”

冯娘娘说话时,不见惊讶,反倒见她一脸的高深莫测,她直直地看着乞儿道:

“为什么?你这年纪可不小啊,真要是拖到了标梅已过,那要再找好人家就难了啊!”

“因为,因为小女,小女……”

“因为什么?如果没有合理解释,只当你是在敷衍本宫,驳了本宫一番好心,如此说来,本宫可是不依。”

乞儿见冯娘娘的脸色沉了下来,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吐露真情,恐怕自己被责罚不算,可能还要连累到周勤,于是她忙磕头跪求,急道:

“娘娘息怒,娘娘明鉴,小女不愿嫁,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心中挂记兄长。他被歹人残害成如此地步,生活中需要小女片刻不离的照顾,如果小女抛下兄长就此出嫁,那谁还能照顾好他呢?小女当初做乞丐的时候都能收留他,照顾他,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条件,更能好好的料理他的生活起居,所以,小女实在放不下兄长,因此,还不想这么早出嫁。”

“这不用你cāo心啊,将来本宫再请皇上做主,替他娶几房妻妾,有那么多人一起照顾他,岂不是更好,这还不耽误你出嫁,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么?你兄长将来总是要有他自己的妻房照顾,你终究是他的妹妹,出嫁是迟早的事情,不可能一辈子住在安祥侯府里当老姑娘的嘛!与其早晚要嫁,不如就早些嫁了,生儿育女,开枝散叶,这是多好的事情啊!

你到底是一个黄花大闺女,你兄长纵然再是眼盲口哑的残疾之人,可他到底也是男人。你总是这么照顾他的生活,替他洗浴擦身,毫无避忌,这男女之间总是亲疏有别的,长此以往,总是要有人要说闲话,姑娘家的名节何其重要,一旦清誉蒙尘,将来可是有许多麻烦的啊!听本宫的劝,不如趁早抽身的好。”

“娘娘,小女实在不放心那些人能否照顾的好兄长。即使要将这职责托付他人,也需要有一段时间,让小女好好的指点与□,这样,到小女真的要离开那天,也能心安理得!

小女在这里要拜谢娘娘的关心,不过请娘娘放心,小女不怕那些流言蜚语!当日兄长还在破屋中寄宿,不是状元郎之时,小女已经如此替他洗漱,从未有人议论过半句,就算有什么清誉,也早在三年前荡然无存,而今他身为翰林院学士,理应享受最好的待遇,小女怎么还有理由不这么做呢?”

“妹妹,看你心意如此坚决,处处的维护你的兄长,莫非……莫非你与那周勤互生爱慕,你们两人私定了终身?”

冯娘娘终于一针见血的点出了她一直想说的话,惊得跪在地上的乞儿浑身一震,微微张着嘴,抬着头看着冯娘娘,半天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没,没有,他,周勤他是小女的兄长,兄妹相恋,违反伦常,小女,小女不可能对兄长存有此心,望娘娘明查!”

乞儿终于回过神来之后,立刻跪着爬到了冯娘娘的脚下,不住的磕头,结巴而紧张的解释着。冯娘娘见她紧张的面无血色,心中极想笑,但却依然忍住满腹的笑意,冷着声音道:

“你和他本来就不是亲生兄妹,又住在一起,日久生情,也未可知啊?”

“娘娘,娘娘,小女自知是皇上亲封的侯爷之妹,又怎敢轻易逾矩?娘娘,娘娘,小女没有,小女没有……”

终于,冯娘娘见乞儿几乎要趴在地上般的朝自己磕头,也不忍再故意吓唬乞儿,轻轻地笑了起来,起身将眼睛里已经蓄满泪水的乞儿拉到自己身旁,柔声抚慰道:

“傻妹妹,本宫与你玩笑,看把你吓的!你莫当真!”

“啊?”

乞儿被突然转变的气氛弄得愣怔不已,她根本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呆呆的看着冯娘娘。

冯娘娘温和的看着乞儿,替她额前的一束秀发拨到耳后,然后拉着她的手道:

“妹妹,其实你们的事情本宫早就看出来了。去年元宵节上,周勤以自己面目丑陋,身有残疾,不愿辜负好女子青春为由,婉拒皇上的赐婚。可他若是真存此心,生怕因为自己而耽误他人好年华的话,又怎么会这些日子来闭口缄言,拒绝那么多为你上门求亲的婚事,想来他似乎只愿意辜负你的青春,而不愿意将已到年龄出嫁的妹妹请旨赐婚啊!

他对自己的婚事一拖再拖,对你的婚事诸多阻拦,而你又对你自己的婚事百般借口,不愿离府,你们两个似乎都在千方百计延迟成亲的日子,你们的心意,难道不是很明了么?你们是互相爱慕,可又碍于身份,无法结合,因此,你们两人便这样一起将婚事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对不对?”

乞儿咬着下唇,五味杂陈的看着聪慧的冯娘娘,想将心底的话都说出来,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对于这个事实,她也是苦恼了很久,自从那天被周勤紧紧抱住,两人唇齿相交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仿佛行走在这种痛并快乐着的爱与痛的边缘。她不在乎周勤的身体残疾,面目丑陋,她很享受这份炽热的情感,她爱这种男女间相生相恋的感觉,她也愿意一辈子就这么与他相守在一起,可她确实又无法面对两人身份上的界定给这段感情带来的结果。

这种痛苦随着两人感情的深入而日益令他与她感到前途的迷茫与困惑。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将这条感情路走下去,也不知道自己可以为此而做些什么。除了等待之外,只有等待。至于在等什么,他们谁也不知道。

冯娘娘拍了拍乞儿有些冰凉的手,温言道:

“本宫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帮你解决这个事情。因为,本宫知道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们正式的解除兄妹关系,以缔结秦晋之好,可以从此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再不用为此而苦恼了。本宫,实在不愿意见一对有情人碍于世俗而无法终成眷属,这个月老,就让本宫来做吧。”

“什么?娘娘说的是真的?真的有办法么?”

乞儿原本灰暗无神的眼睛顿时一亮,闪出熠熠发光的光芒,立刻兴奋的握住她的手追问。

“当然,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说罢,冯娘娘朝乞儿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第 8 章

第二章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安祥侯府内静悄悄的,下人们忙碌了一天,早就进入了梦乡,唯有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的大红绸缎与那贴着“喜”字的大红灯笼在夜风的温柔吹拂下,款摆摇曳,也似在欢笑,恭喜着这对苦尽甘来的有情人终于能结成眷属。

安祥侯周勤穿着一身新官人的大红锦服,头戴双翅雁翎金冠,脚登白底黑面的登云靴,xiōng前顶着一朵看起来有脸盆那样大的大红花,略显紧张和局促的坐在床边。他微微地皱着眉头,布满疤痕的容颜满是局促之情,双手握拳的放在膝上,手中因为紧张早已出了一手的汗,一颗心在他的xiōng膛里急速的跳动着,“嗵嗵”地剧烈的心跳如擂鼓般的在自己耳边响着,额上也微微的冒出了汗珠。

他有些恍惚,若非身边坐着的女子微微的呼吸起伏声在提醒着他,他真会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梦里。因为这样的情景,这许多日子以来,他无数次的只在自己的梦里见到过,可每每只要自己一朝着那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子伸出手去,立刻梦境就会被他亲手击得粉碎。当他猛然从梦中惊醒时,留给他的只有一身的遗憾与失望。

他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手,循着那微微的呼吸声,摸索着朝她伸出手去。这是她的新娘嫁衣,触手柔滑如丝帛,上面还有着大宋朝最优秀的绣工师傅专门精心绣上去的云纹花样。这是冯娘娘亲自赐下,送给她的新婚礼物,皇家御用之物,自然珍贵无比。

循着眼睛里能看到的发红的光线,他隐隐的见到了坐在自己身边,同样一身红装的新娘,虽然他的眼睛依然看不真切,只是一个红彤彤的影子,但却让他感到了格外的安心。他将手再伸了过去,顺着她的胳膊向下,终于找到了她的手。她的手被宽大的袍子盖住了,他撩起那袍子袖口,紧紧地抓住了那双并不细嫩柔滑的小手,甚至是带着些老茧和伤疤的手,哪怕那双小手与自己一样,都在沁着细密的手汗,但是他依然不肯放开。

苏乞儿盖着红盖头,顶着沉重的凤冠霞帔坐在周勤身边,眼前尽是一片红色。红色的衣服,红色的鞋子,红色的大床,红色的龙凤烛……一切一切都在告诉她,这一切不是梦境,这一切终于变成真的了!

右手在被他忽然的一把握住的时候,她的心几乎要跳出自己的喉咙口,瞬间汹涌而上的羞涩与热潮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咬着下唇,紧张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右手被他紧紧地握着,握得那么紧,仿佛在告诉她,这辈子他永远都不会放开这双手,他要永远的和她在一起!

想到这里,乞儿缓缓地抬起头来,虽然视线给红盖头遮得严严实实,但是她依然双目含情的看着身边人,唇边露出温柔的笑意。

是,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xiōng中剧烈的心跳,然后微笑着低下头去,伸出另一只手,与他的双手交握在一起,然后轻启朱唇,柔声道:

“可怜人……我觉得自己象是在做梦一样,没想到,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周勤听了,心头攸然一软,感觉满腔的柔情就要溢出xiōng膛,他侧过身体,面对着自己眼前那抹嫣红,用力的点点头。

乞儿拉起他的双手,引他握住了那帕红色的方巾,满面红晕,羞涩地道:

“新婚之夜,新娘的红盖头是要新郎亲手揭去的。从此以后,他们就是结发夫妻,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他们就要一直长相厮守,白头不离。可怜人,我也要你这样做,亲手替我揭去红盖头。”

闻听此言,周勤双手虽然早已无力,但却依然死死地捏着对他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的手中锦帕,借着乞儿的手劲,顺势往下一坠,那抹红得耀眼的方帕就这样飘然坠地。两人的脸贴得那样近,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就在咫尺之间。

周勤觉得眼前的红光变得淡了,出现在眼前的只是一个白皙的会微微晃动的光团,他知道,那是她的脸,那是他今生唯一最爱的女人的脸。此时此刻,他多想让眼睛变得清明无比,他多想好好的看看她的容貌,多想亲手抱着她的脸,用力的,热切的拥抱她,亲吻她,让她知道,他是多么的爱着她,想着她,念着她,感谢她!

乞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看着眼前这张并不英俊,甚至还有些丑陋的面容,心中生出无限的温柔来。他就这么面对着自己,虽然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好,还看不清楚自己的样子,可是她还是觉得他在注视着自己,看得那样深情,令她的心也在不住的颤抖。

她能和他在一起,真的要感谢冯娘娘的出手襄助,如果没有冯娘娘出的主意,恐怕她与周勤是绝对无法拥有这段美满的姻缘。当初,冯娘娘认了自己为义妹,并因此而请求皇上将她许配给安祥侯周勤。这样一来,既解决了兄妹相恋的伦常大道,又可以成就一双有情人。

这个主意听起来非常完美,可是真正实施起来,谈何容易。卫道大臣们的一谏再谏,皇上的犹豫再三,后宫里不断的风波,民间的议论纷纷,总而言之,他们的婚事一拖再拖,请辞兄妹关系的奏议也是一议再议,这其中的原由实在是一波三折,一言难尽。

就在他们两人都要以为希望渺茫,差点准备放弃的时候,还是冯娘娘搬出了朝中前例,以本朝有雷同情况为由,堵上了卫道大臣们的嘴,这才平息了这场旷日持久,长达近半年的纷争。

其中原由是皇家私事,自然不为外人道,他们只是知道,突然有一天,皇上下了赐婚的圣旨,这件乱纷纷的公案才算是有了一个明确而且美满的结果。后来,他们依稀从包大人的口风中听出了一点门道。

原来,这本朝里的雷同情况,指的就是皇上与他的爱妃周贤妃。周贤妃过去曾经是皇上生母李娘娘的养女,从小养在宫中,与皇上青梅竹马,如此说来,也就是兄妹相恋,与他们的情况何其相似呢?

姑且不去管皇上家里的私事,到底他们终于能厮守在一起,这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乞儿想到这里,益发的感谢冯娘娘,更益发的珍惜他们这段来之不易的姻缘。她举起自己的双手,捧住了周勤发热的脸颊。

她垂下眼睑,想到了昨天晚上,冯娘娘特意遣了宫中的女官来,带给她的画册还有教她的那些事情。虽然那些房中之事听得她身体象是要烧起来一样,那一本本春宫图册上的男女动作,看得她只怕自己要长针眼。可是,那终究是成为夫妻的必经之路,成人之道,是每个男女这一生一定会经历的,不应该感到难为情。她定了定心神,然后凑了上去,轻轻地吻上了他脸上有疤的皮肤。

周勤浑身陡然一震,直觉就要转头避开。可乞儿又哪里会肯,牢牢地扶住了他的双颊,低声道:

“不要躲,为什么要躲,我不觉得你这张脸有什么难看。那天公堂之上,那位为你作证的老大夫说的话我不会忘记的。心灵丑恶之人,哪怕是长着一张貌若潘安的容颜又有何用,终究有一天,他会被人看穿其险恶丑陋之心,被人唾弃;可是,一个心灵美丽的人,他纵是再貌若无盐,也会被人看见他美丽善良之处。

这些话,我从来都没忘记过,而且我也觉得说的很对。可怜人,不用怕,当初我不会嫌弃你,现在更加不会,因为我知道,你的心比你的容貌更好看!”

周勤原本还在挣扎的身体渐渐地停了下来,乞儿的话让他还在自卑的心顿时平复了下来。他点点头,抬起眼睛“看”着她,神情显得异常温柔。

眼看着那对龙凤蜡烛已经燃烧掉了一大半,窗外传来了更夫打了二更的梆子声,乞儿的脸色更红,神情益发的羞涩起来。她咬着下唇,站起身来,将自己头上的凤冠脱下,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又解下身上的霞帔,脱去了那身大红的新娘嫁衣。

周勤听到了乞儿正在唏唏梭梭脱衣服的声音,顿时明白她在干什么,还有接下来他们要做的是什么。虽然他是男人,可这洞房花烛之事,他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不免也开始紧张起来。

尽管成亲前夜,包大人特意谴了公孙先生替他讲解说道了一番,可毕竟那是纸上谈兵,与亲身上阵的经历到底是完全不同的感受。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更不知道已经残疾的自己,还能不能做的好。这事关他的尊严,事关能否带给乞儿幸福,他又岂会轻慢?

乞儿脱去了层层的袍服,只剩下自己身上一件单薄的内衣。现在刚过立春,京师的夜晚还略带着冬天的寒意,可是她却只觉得自己背后还在涔涔的冒着热汗。她眉目含羞的走到早已坐立不安的周勤面前,用细若蚊蝇一样的发抖的声音道:

“可,可怜人,时候不早了,让,让我替你宽衣,我们,我们早些休息吧。”

说着,便伸手开始解他的衣裳。大红花球、新郎冠帽、大红袍子、外衣、中衣,鞋子,外裤,当她将他身上这些衣服都解开之后,早已呼吸急促的她再也没有胆量去解开他最后的衣服,娇羞的几乎浑身发软的瘫坐在床边大口的喘着气。

按理说他的裸身她早已看过不止一遍,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就是没有丝毫胆量往他xiōng前望上一眼,更不用说他下身处那早已隆起的地方。

周勤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任由他的新婚妻子替他一件一件的解去身上的衣服,随着衣服一点点的变少,他浑身的血液也开始不断的沸腾,热血蹿行在他的身体里,急速的涌动着,□的刺激令他禁不住有些跃跃欲试,下身传来的疼痛感,让他微微仰着头,快速吞咽着那几乎就要无法克制的冲动。

忽然见乞儿再无动静,而是坐在自己身边大口喘气,显然是过于紧张的心态令她有些难以支持,可越见她如此慌张,他反倒冷静下来,男人身上那股天生的优越感和自然兽性的催使,使他有些自得,无师自通一样的掌控了接下来的要发生的每个步骤。

他用胳膊顺势搂住了在他身边轻喘着的娇妻,就势两人便一起倒在了厚实柔软的床铺上。虽然他的眼睛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他却能从她的轻喘中准确的寻到那张红艳艳的嘴唇,低头便吻了下去。柔软的唇刺激着他周身的神经感官,忘情拥吻间,他强健的身躯覆上了她,那些阻隔两人肌肤相亲的衣物,最后不知被谁脱了去,遗落在了床榻之侧。

片刻之后,急促的喘息,呻吟之声自那厚厚掩着的床帐背后隐约飘出,红木大床开始微微的晃动起来,绣有团花图案的床帐随着大床的摇晃发出美丽的波纹,咯吱咯吱的晃动声久久不曾停歇……

第 9 章

第三章

“娘,娘……娘,爹,爹,快起来,你们快起来啊……”

一个稚子清脆而响亮的声音一大清早便在安祥侯的府第里响了起来。一个大约五六岁,扎着小辫子,身穿一身湖绿色上衣和褥裙的小女孩兴冲冲地从府里的后花园里一路小跑着跑到了父母休息的厢房门口,用力的拍着紧闭的房门,满脸的喜色。

正睡得迷糊的苏乞儿听见女儿在门口声声急切的呼唤着自己,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于是连忙披上外衣,稍稍的挽了挽头发,便下床去给女儿开门。

一开门,还没看清楚什么,忽然就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凑到自己眼前,把她吓了一大跳,再等她定睛一瞧,原来是女儿将手里抱着的一只看起来才出生不过几天的小猫抱到了她的面前。女儿歪着脑袋,将那只看起来奄奄一息又脏兮兮的小猫怜爱的搂在怀中,摸了又摸,完全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小姑娘撅着嘴巴又满怀希望着看着她,用带着渴求的声音问道:

“娘,我可不可以养它?”

“这小东西哪儿来的?”

“是我从后花园里捡来的。”

“后花园?咱们府里没养猫啊?怎么会有这么一只才刚出生的小猫呢?”

“我也不知道,我是在花园的墙角边见到有团东西在动,我过去一看,就看见这只小猫了。娘,你看它好可怜,现在天气这么冷,它这么小,身边又没有娘照顾,如果我不把它抱回来,它一定就会被冻死的!娘,我们收留它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

小姑娘仰着头,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母亲,嘴里撒着娇,手上一刻也不肯放开这只看起来象是得了病已经没了多少力气的小猫。乞儿爱怜的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小脸蛋,笑着刚要说话,就听身后传来了周勤轻轻的咳嗽声。女儿听见那声音不轻的咳嗽声,顿时象是老鼠见了猫一样,原本还在不停撒娇的她立刻没了声响,闭上了嘴巴,毕恭毕敬的站在房门口,微微垂下了头,就象是个生怕被老夫子教训的学生。

乞儿见女儿这般模样,只差笑出声来,这时,周勤手里拿了一件厚实一些的披风慢慢地从房中走了出来,披在了乞儿身上,然后站到了女儿面前,用并不大的声音,认真说道:

“恩如,现在天色尚早,为什么你这么早会去后花园?平时这个时候你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今天怎么这么乖?”

“昨日念书,见到‘白露’二字,我很好奇,想见见这露水是不是真的是白色的。我问了昌叔,他说,露水只有很早很早才能在树叶上见到,所以,所以我就起来的早了。”

“念书时遇到不求甚解的地方,你知道亲自查证,这是对的,爹很高兴。可是,你娘如今身子重,平日又在府里cāo劳,需要多休息,你这么早为了一只猫就把你娘吵醒,是不是做的不对呢?”

“是,恩如知道错了。”

周勤注视着女儿低垂的头,用低哑而粗砾般的声音慢慢地将这一字一句说了出来,见小姑娘脸上象泄了气一般的无精打采,又道:

“你可是想自己养这只猫?”

“是……”

“好,如果你能答应爹两件事情,爹就让你养它!”

“真的?好,是什么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小恩如的脸上立刻绽放出兴奋的神色,她两眼放光的看着父亲,一个劲的点头。

“第一,以后这只猫的一切事情你都要自己亲自打理,不能养上一些日子,就说不想养,不喜欢它,不理它,然后让下人替你养它。”

“好好,没问题,我一定会自己把它养大的,爹你放心。”

“第二,你娘这些日子都需要好好休息,以后再不许这么早的来吵她,更不许胡闹,让她cāo心,你可记住?”

“知道了,爹,恩如以后知道该怎么做的,爹放心,娘也放心。那,那,爹,我是不是能养它了?”

小恩如抱着怀里的小猫紧张的发问,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父母脸上的点滴表情。

“去吧,记得找昌叔让他给小猫看看,到底得了什么病,弄些药吃下去。要是救的了,便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了。”

乞儿微笑着看着女儿,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柔声说道。

小恩如高兴的蹦了起来,朝父母二人行了个礼后便兴冲冲的抱着小猫直冲府后的偏厢房而去,不一会儿,小小的身影便没了影子。见女儿如此风急火燎的样子,乞儿忍不住笑了出声道:

“这丫头,真是没个定性,将来啊,还不知道有没有婆家愿意要她呢!”

周勤关上房门,拉过乞儿的手一摸,冰凉的触感让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他低声斥道:

“恩如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么?天气这么凉,你就披一件外衣出去,着凉了怎么办?你看你的手,就这么一会儿,都凉成这样子了!”

“没关系啦,我不觉得冷。再说小丫头叫得那么急,我怕她是摔了或是怎么样了,着急出去看看,不妨事的。”

乞儿不以为然的朝周勤一笑,却有些惹恼了周勤,他很严肃的看着她,尤其抚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将她抱上了柔软的大床,盖上了被子,一字一句的道:

“你不要敷衍我,我不想你出事!你生恩如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大夫就说你身子太虚,需要好好保养身体。所以,这些年我才不想再要孩子,可你倒好,不听大夫的劝告,也不顾身子还没调养好,又怀了孩子。你要是不注意自己身子,累了或是染了什么风寒,这对你身子都是伤害,万一你要是有什么,你说我该怎么办!”

乞儿嬉笑着赖进了周勤的怀里,双手搂着他,将耳朵贴在他的xiōng前,听见他xiōng膛里传来那沉稳的一声声心跳声,暖和的被子和他炽热的xiōng膛都让她又有些昏昏欲睡起来,她闭上眼睛,小声嘟囔着道:

“别听那胡大夫瞎说,这都五六年了,我的身子早就调养好了,不然怎么能一下子就怀上嘛!你放心,我身子可好呢,我还想再生第三个,第四个,至少让你们周家人丁兴旺点啊,有个那么聪明的爹爹,和那么漂亮的娘,怎么也要生足他七子八女吧!”

“胡说,胡说!不许想那些。总之,胡大夫说可以生你才可以生,不然,想都别想,这次让你得逞,是我不小心,这样的事情可不能有下次。我有恩如这丫头和你肚子里这个就够了,要那么多孩子,还cāo不够那心么?”

“孩子多点热闹点嘛!你瞧恩如,从小到大都一个人,如今都快六岁了,才好容易有了伴,你这做爹爹的也不知道心疼她,还总是那么严肃的模样,你看她怕你怕得都象老鼠见猫似的。”

“都是你惯出来的,我若是再不做点规矩,她可不得无法无天了?”

“我的恩如哪里不乖了?你看她心地多善良,十足的象我呢!”

“象你?哪里象了?哦,对,是象,你看她那么顽皮,就象你过去一样,在包大人面前还不知道守规矩,成天胡闹胡闹的。”

“哪里不象了,哪里不象了!老说那些陈年旧事来污蔑我的名声,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总提!我好的地方可多了,可不止那些糗事的嘛!恩如她可是我女儿哎,她能长那么漂亮,还不是遗传了我?再说,你看她和我一样,心地多好,知道收留那可怜的小猫,这还不象我么?当年啊,我也是心地善良的收留了你啊!怎么,不记得啦,过河拆桥嘛!”

乞儿有些不服气的从周勤怀中撑起身体,用手肘撞了撞他的xiōng膛,见他只是笑而不语,一个劲的摸着她高耸的肚子,摆出一脸“好男不与女斗”的模样,她很是不爽,小小的气愤了一会,她转了转眼珠,忽然冒出一计,笑着伏到了他的xiōng前,用娇滴滴的声音道:

“大人,你真不记得啦?那要不要妾身帮忙,让你想起来一些呢?”

说着,小手钻进了棉褥之下,探进了他的衬裤里,直接的握住了他的龙阳之处,轻轻抚摩。乞儿略微冰冷的手一触到周勤□,他的身体顿时打了一个寒噤,快意与欲望一起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来,如排山倒海一样的朝他袭来,令他几乎没了丝毫的招架之力。

乞儿自有孕以来,他为怕伤到她的身体,已经近半年没有碰过她的身子,虽夜夜同眠,却不曾有过什么逾越之举,没想到今天乞儿突然如此大胆动作,一下子将他心底里蛰伏许久的欲望狠狠的勾了出来。

“乞儿,不要胡闹!还不休息,再有一会,天就要大亮了!”

他伸手抓住了乞儿那只还在不停挑逗着他的小手,牢牢地将她定在了自己腰间,粗嘎着声音,忍下满心的躁动,咬牙切齿似的说道。

“我没有胡闹啊!大人,你忘记啦,新婚之夜的晚上,妾身不就是这么服侍大人您的吗?那些动作可都是宫中密戏呢,大人,你那个夜晚,不是也过的很舒服么?”

乞儿娇笑着,在周勤耳边低声吐气如兰般的呢喃着,双手虽然被他用力的定在腰间,但她依然用自己的双腿在他的腿间上下摩挲着,很快,她就感觉到了他热力贲张的欲望在她双腿间叫嚣着要侵略的蠢蠢情动。

“闭嘴!不许再说话了!”

周勤粗哑的嗓子里几乎用怒吼一样的口气朝身边如妖蛇一样在他身上痴缠着的女人叫道,心中正在艰难的与自己的理智做着近乎厮杀一样的角力。他僵硬着自己的躯体,如一把张力十足的弓,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浑身的肌肉处于紧绷的状态。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旦松懈下来,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扑上乞儿丰满而圆润的身体,然后不顾一切的与她再次沉浸在那个美好的回忆中……

那个如此欢娱的夜晚,他怎么可能忘记?那样极致的男女之爱,通过肉体的纠缠,通过那些诡异的动作,能得到如此畅快的宣泄和抒发。他那样一个残疾之人,本以为再也无法得到情与爱的废人,却是如此的幸运,能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寻到他作为男人的极大的尊严,那种感觉他怎么可能忘记?

他的身体在这五六年的调养和治疗下,已经有了很大的起色。眼睛已经可以分辨出一丈以内的模糊的人影;被毒酒伤到的喉咙,在各地名医的努力下,已经能开口说出嘶哑的声音;面上可怕的疤痕也在药膏的调理下,变得不再令人胆寒;就是曾经虚弱的病体也早就恢复了正常。

当一具年富力强的身体,遇到了自己爱如骨血的美丽女子,那会是怎样一个干柴烈火,烈火烹油的情况呢?就象是一扇被封闭了太久的大门,在终于被打开之后,又怎么会愿意轻易的关闭?

初尝到□的醉人滋味之后,他更是埋首在她的温柔乡中不愿离开,除了入宫陪皇上做诗写文章之外,他每天就是与乞儿如胶似漆,耳鬓厮磨的在一起。也许是因祸得福,已成残废的他,没有人再会用卑鄙的手段来戕害他,再也不会卷进官场是非,再也不用担心同僚之间的倾轧,更不会加入任何党派的纷争。

现在他,只是一个受着朝廷俸禄,可以安然度过余生的清谈官吏,所以,他可以有全部的精力和心神来爱自己想爱的人,丰厚的俸禄让他有十足的能力来过自己想过的精致生活。尤其是对乞儿,这个当初收留他,救他,保护他,爱着他的女人,仿佛成了自己生命里无法缺少的一部分,成了他无法剔除的骨血,只要她在自己身边,那种安心,那种爱的滋味和情的感觉,恐怕是他此生都无法忘记的。

他是多想就这样什么都不顾的与乞儿,与这个他深爱的,爱到骨子里的女人一起翻云覆雨。可是,残存的理智却在告诉他,她怀孕了,而他又经过了太久的禁欲,所以,她的身体一定无法承受自己的热情。那样,对她,对孩子都是一种无形的伤害。他如此爱她,又怎么会让自己的身体去伤害到她们呢?

他的良苦用心,苏乞儿似乎并不领情,也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她看出了他的挣扎,看着他额上微微沁出来的汗水,不由得媚笑了起来,她朝周勤的耳边吹了一口气,然后挑逗着说道:

“遵命,大人,那我就不说,我直接做好了。”

说罢,俯身下去,寻到了他不断起伏着的xiōng前那两点嫣红,轻轻的含住,咬了下去。

“啊!”

周勤如兽般的粗砺呐喊终于自他的喉咙中吼了出来,乞儿刻意的挑逗令他最后残存的理智彻底瓦解,他从床上跳了起来,红着双眼,将乞儿从被褥中抱了起来,压在自己xiōng前,粗喘着握着她的双手,将她的双手高高的定在她的头上,恶狠狠的在她耳边粗声道:

“女人,你在逼我!知道后果么?”

“大人,我不怕。”

乞儿娇吟一声,一挺xiōng,仰头倒进了他的肩窝,早已松开的xiōng衣此刻一下子散开来,浑圆白嫩的xiōng房颤巍巍的出现在了周勤的眼前,隆起的滚圆的小腹此刻看起来,竟有着另一种诡异而又令人兴奋的美感,白皙肌肤发出的白色光芒令他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眯了起来,如此美丽的视觉感受一下子刺激到了他早已无法忍耐的欲望,终于,他彻底的屈服在了自己心中熊熊燃烧着的□之下……

那一场场捡来的姻缘……

“娘,娘,爹,爹,快来呀!快来呀!”

周勤长女恩如的叫声又在一个扰人清梦的清晨出现在了安祥侯的府第中。这种叫声,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停歇过。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人声,恩如的声音再次清晰的出现在周勤夫妻俩的厢房门前。

“又怎么了?是不是你又捡到了什么可怜的小猫小狗啦?我的好恩如,你要是再这么捡下去,家里都快成收容所啦!”

乞儿无奈地摇着头,一边穿上衣服说话,一边微微叹气,她的这个女儿啊,比她当年还要鸡婆,成天都会捡回一些被人遗弃的小动物,不是猫猫狗狗,就是小鸡小鸭。她十岁那年,居然还捡回一只小狼来,和几个弟弟妹妹一起玩的不亦乐乎,搞的家里就象个动物园似的。

那只狼后来成年了,为怕它伤人,所以不能再继续留在城里,周勤着人将那只大狼送走时,她还哭得昏天黑地的。可如今这丫头都十七了,还对这捡东西的游戏乐此不疲,都快嫁人了,还是这么不定性,成天和这些小动物混在一起,不爱研习女红,琴棋书画,真是担心她将来没婆家要啊!

乞儿打开门一看,惊讶的立刻连嘴巴都合不拢啦,连忙回头招呼自己丈夫道:

“官人,官人,快来啊,快来啊!”

周勤被妻子难得如此紧张的声音也弄的紧张起来,他顾不上穿鞋,穿着袜子便跑了出来,当见到眼前一幕时,也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与妻子两人面面相觑的看了一眼,然后迟疑的问道:

“恩如,你不是告诉我,这也是你捡回来的‘东西’吧!”

“是啊,爹,娘,我今天路过西门礼王府边上的小巷子时,看到他倒在路边,瞧他一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样子,想必是被人打成这样的,所以就把他救回来了。我能替他治伤,然后再收留他在我们府里么?”

这个问题问的夫妻两人当场无话可说,周勤楞了半天,看着女儿那期待的眼神,再看着那名被打得满脸是血,陷入昏迷中的年轻男子,转头对着乞儿调侃道:

“乞儿,我们的女儿这回可是和你当年一样,给我们捡回一个‘可怜人’啊!”

“算了,到底是一条人命,救了也就救了。好歹也是积德行善的事情。恩如,你快把这年轻人抬去后堂,让昌叔请大夫来给那人瞧瞧,等他醒了,问清楚名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顺便差人请开封府的人来咱们府上走一趟,这到底是人命关天,不是什么小狗小猫,救下人来,总是要和府衙里的人打个招呼才行。”

“知道了,爹,娘,孩儿这就去。”

出落的娉婷可人的周恩如得了父母的许可,心中高兴,踏着欢快的步子便与下人一起,抬着那可怜人去了后堂。弟弟妹妹们得了消息也是风闻而来,见大姐又捡回个大活人回来,都兴奋的唧唧喳喳,也跟着大姐一起跑去后堂看热闹。

看着一屋子的孩子吵闹着转移阵地去了后堂,总算是得了安静的周勤夫妻二人,这才送了口气,周勤坐在桌前,想了想道:

“乞儿,我瞧那年轻人虽然被人打成如此模样,样貌看不甚清,但瞧他身上所穿的衣服,竟也是丝罗锦缎,尤其那衣服袖口处居然还绣有四爪蟒纹,这可是皇家之物啊,寻常人家岂敢穿在身上,那可都是要杀头的罪名。我看,丫头这次救回来的人,来头应该不小。实在不知是福是祸啊!”

“管他是福还是祸,真要是祸也是躲不过的。先别cāo心了,让恩如去cāo持吧,她这丫头,恐怕上辈子真是大善人托生的。好心必有好报的,咱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半年后,一大队皇家御林军浩浩荡荡的从皇宫出发来到安祥侯府的大门口,周勤得到下人通报,忙穿上朝服,带着府里一家人等,毕恭毕敬的跪在门口迎接。金黄色的八抬大轿缓缓落地,所有随从纷纷跪迎。这时从轿中走出一个年轻身着紫色蟒袍,头戴紫金冠,脚蹬白底黑面官靴,面如冠玉但额头上却有一个非常深的疤痕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下了轿,对着安祥侯府仔细的端详了片刻,然后走上前,伸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周勤和乞儿,温文的笑着道:

“侯爷、夫人快快请起,在本王面前根本不必行如此大礼,我们其实本是旧识,就已是朋友,朋友之间不用如此客气,不是吗?”

说罢,他的视线越过了周勤夫妇,款款情深的落在了他们身后垂首跪着的长女恩如身上,在与恩如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他对着恩如柔声道:

“小如,我回来接你了!”

周勤与乞儿两人惊讶地看着眼前这身份尊贵的年轻王爷,地位的陡然变化令他们心中惊诧的简直无以复加。不过,乞儿看着这对小情人之间暗流汹涌,眼波流转的情势,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不过她倒是终于松了口气,心里担忧许久的顾虑在这一刻好歹是放了下来,她拉了拉周勤的衣角,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看来,咱们的恩如这回应该能嫁出去啦!”

“若真如此,那可就太好了!恩如这丫头捡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可算是替自己捡来了这一个‘捡来’的姻缘啦!不过,她比她娘更厉害,她娘当年捡回去一个状元郎,如今她替自己捡回来一个王爷!”

“那是,恩如是我女儿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应该的啊!”

“好不害臊的女人……”

就在周勤夫妻两人在一边小声的“打情骂俏”的时候,恩如与那年轻的小王爷却已是相看泪眼,恩如噙着泪,看着那意气风发的小王爷良久,嘴角边终于露出了甜美的笑容。那年轻小王爷细长的凤眼中也隐隐的有泪光闪烁。

一阵清风吹过,拂起了两人的头发和衣角,吹落几许花瓣飘落在他们身上,腰间各自带着的铜铃声发出了清脆而明亮的响声,仿佛在诉说着他们之间那一段美丽而刻骨铭心的恋情。那又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爱情故事了……

世事难料,善有善报。也许,有一天,你也能“捡”到一个意外的姻缘,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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