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征途 - xp1024.com
《人道征途》


正文 第一章,绝境

三月原本应该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时节,不过最近的十来年,天气一直冷得不太对劲,即使到了所谓的阳春三月,却依旧冷得厉害。水边向阳的高岸上的柳树才刚刚吐出半粒米大小的新芽,而蛇山上的那些树木,却还是和冬天时一样光秃秃的,就好像春天永远都不会来了一样。

“军师,你说这春天是不是真的不会来了。”大晋皇帝黄自得站在龟山上,俯视着滔滔东流的长江,叹了一口气,这样向跟在他身边的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说道。

“皇上,冬去春来,乃是天道轮回的必然,眼下虽然北风颇劲,但春天还是一定会来的。我大晋朝虽然暂时遇到了一些麻烦,但一定有复兴的时候。”那个道士含笑答道。

“也不知道皇后和一功他们怎么样了,能不能及时赶过来。”黄自得依旧皱着眉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这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因为如今,大晋的局面实在是太过凶险。说起来,仅仅一年之前,还是一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的局面,如今却变成了这样子。

“皇上,我大晋天命所归,自有上天庇佑,皇后英明果决,她和尚将军一定能带着大军及时赶到的。”黄自得的军师玄逸道人回答道。

“唉,上次在潼关,也是皇后带兵吸引追兵,帮我突围,希望这次也能像上次那样。”黄自得又叹了口气,金军水陆并进已经追过来了。虽然事实上,敌军的人数要远远的少于自己,但是因为从去年那一战之后,他们几乎就没有败过,所以士气极为高涨;相反,而黄自得这边的军队却不断地被敌军击败,如今士气低落,几乎毫无战斗意志,很多时候甚至都不用交战,只要看到对方的军旗,军队就会自行溃散。潼关一战后,黄自得的军队主力便被敌军分割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由皇后和大将尚一功带着,撤往巴蜀;另一部分黄自得自己带着,一路从襄阳退到武昌。当时黄自得打算从武昌东下,夺取还在大昭朝控制下的江南。若是夺取了江南,天下之事或者还大有可为。然而,金军的行动速度却快得超出了他的想象。当初他离开襄阳的时候,在襄阳留下了一些部队断后。他原以为,这支军队还算是比较能打的,又依靠着襄阳这样的天下雄城,最少也能拖住敌军十天的时间,不想……如今敌军已经直追过来了,东进彻底成为了泡影。而且随着敌军的不断进逼,大晋从上到下,都到了土崩瓦解的状态。很多的文官武将,都在从潼关一路南下的过程中失踪了。这里面的一部分是在和金军的交战中战死或者是被俘了,还有一部分,恐怕就是见势不妙,就抛弃了大晋,自己跑路了。

为了鼓舞起士气,玄逸道人人为的制造了一些所谓的“祥瑞”献上去;大将军刘杰轩也宣称,和一直以来都失去了联系的皇后以及尚一功获得了联系,皇后他们带着十万大军,正在赶来的途中。一旦这支军队加入目前的战场,战场上的整个局势便完全不同了。

这两个消息一开始的确起到了鼓舞士气的作用,将士们的脸上似乎又有了笑容。然而今天一早,一个消息却给了黄自得玄逸以及刘杰轩当头一棒——大晋丞相牛巨明突然带着他的儿子不辞而别。消息传开后,军心动荡,整个军队差一点就直接崩溃了。

黄自得向四面望望,见身边除了玄逸道人,其他的人都隔着有些远,便压低声音道:“军师,说起来,当初我要是听了你的劝告,控制甘陕之后,先巩固一下,不要急于进取,要是当初在京师,我……如今,我大晋怕已经是大势已去了,牛巨明是个聪明人……军师,如今,我们真的只能指望皇后明天能带着大军赶过来了,若是明天还没有皇后的消息,我们就只能继续跑了。东进是不可能了,如今只能往西南退,先退进湖南……军师,你知道敌前退兵,从来都是最危险的事情,真要这样,如今这剩下的十来万人,真的到了湖南,怕是能剩下一万人都不容易。除非……道长,要是到了后天,还没有皇后的消息,那就是老天真的要亡我了。你就不要再跟着我了,自己逃生去吧。呵呵……”说了这里黄自得苦笑了起来:“道长你忠心耿耿的帮了我那么多忙,我却没什么可以报答道长的。如今只能这样劝道长一句了。”

一听到这话,玄逸顿时全身都冒出冷汗来。这并不是因为他觉得黄自得叫他逃命是在试探他。他知道,黄自得这个人毛病很多,但他并不是一个虚伪的人,他说这话,肯定是真心真意的。但正是这真心真意才让玄逸越发的觉得不寒而栗。他也清楚的做出了判断:大晋大概的确是要完了。做出这个判断并不全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不断地失败。而是因为如今黄自得所表现出来的状态。当年黄自得不是没有吃过败仗,甚至还有过败得更惨的时候,最惨的时候,身边甚至只剩下十七个人,当即使是那个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表现得像今天这样垂头丧气,他也依旧意气洋洋,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也正是因为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黄自得还能保持着乐观向上的精神状态,那跟着他的十七个人才会一直忠心耿耿,毫不动摇。但是如今,黄自得在精神上却已经垮了。

“皇上不要说这样的话。”玄逸道人跪下落泪道,“想当初,皇上在商洛山的时候,只有十七骑,不也过来了吗?如今的形式虽差,却也强过那时候,皇上……”

黄自得也流下泪来,他伸手将玄逸道人扶了起来道:“道长的忠心和情谊,我都知道,只是运去英雄不自由……今时不同往日了。过去我一直觉得,天命在我,如今天命何在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说完这话,黄自得似乎也失去了继续和玄逸道人谈话的意思,直接便转身向着山下走去,将玄逸一个人留在蛇山上。

“若是能走,走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只是事到如今,哪里还走得了呢?”望着黄自得萧瑟的背影,玄逸忍不住想道。

如果玄逸道人是个和牛巨明一样的凡人,那离开的确是一条保全自己的办法。然而他却是一个修道者。他加入到黄自得的阵营中,乃是走入世扶龙,借助新朝龙气来成就仙道的路子。相对于一般的,需要一世又一世积累才能略有所成的修法,入世扶龙是一种捷径,一旦成功,便可以成就仙道。但是正如做买卖一样,一件生意,如果收益很高,往往也就意味着要么门槛很高,要么风险很大。入世扶龙,就属于后面的一种。

自从自己入世扶龙,当上了黄自得的军师之后,玄逸自己的气运,还有他整个师门的气运,便都和黄自得连在一起了。若是黄自得真的成了天子,那无论是玄逸,还是他背后的师门,便都可以借助于新朝的气运,获得很多好处。他可以立刻成就仙业,而他的师门也能得到新朝龙气的庇护,师门中的其他人,无论是还在修行的人,还是已经死去,托庇于师门在冥土的福地的前辈,甚至是已经成就仙业,出入青冥的那些祖师,也能从中获得很多的好处。但是一旦失败,他们也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作为从贼的主犯的玄逸,自然是要被打落九幽,万世不得超生的;而他所在的师门,当然也会受到牵连,弄得不好,就像汉末的太平道一样,会被定性为邪教组织,并遭到严厉的打击。冥土中的福地会崩溃,在那里的那些前辈都会被贬落九幽,就连已经成就了仙业的祖师,也不一定能脱得了干系。

他又抬起头来望了望天。靠着师门秘传的法术,他可以清楚地望见如今大晋军队的气运,这气运依旧能凝聚成一条黄龙,只是这黄龙的形态却已经很模糊了——玄逸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意味着气运一直在逸散,甚至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了。不过,只要这龙形还在,好歹还有些希望。也许,也许明天一早,皇后真的就带着大军回来了呢?

然而,这终于只是美好的期望而已。黄自得和他的大晋并没有等到皇后和她麾下的十万大军,相反倒是等到了敌人的追兵。

第二天才刚刚辰时,江面上的雾气也才刚刚散去,从江对面的汉阳城里,就传来了一片喧哗声。接着就有人来报,说是金军已经逼近了汉阳。

黄自得赶忙带着剩下的一些文武官员登上蛇山,眺望江北边的汉阳城。在汉阳城外,果然可以看到有一队骑兵正在靠近。

黄自得在汉阳城中还留下了五千人的军队。汉阳城的城墙虽然不能和京师比,但却也相当完整。一队什么攻城器械都没带的骑兵是不可能威胁这样的一座城市的,他们只不过是执行侦察任务的斥候而已。不过黄自得的脸色还是阴沉了下来,因为这支骑兵的出现也标志着金军的主力不远了。

正文 第二章,地府

“军师,看来我们不能再等了,今天我们就要往湖南去。”黄自得转过头来对玄逸说道,玄逸见黄自得的脸色发白,声音颤抖,不由得心中一苦。显然,便是黄自得自己,也没有斗志了,其他人又如何能打得起精神来?但此时他却也没有什么可以回天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皇上,汉阳城两面临水,城墙也很完整,城里面兵也不少,至少能支撑个三五天。拿不下汉阳,敌人就不能渡江,若是有这几天时间,我们就可以退到通山一带的山里面,然后再往湖南去。他们一路追了我们上千里,也一定人困马乏了,山里面不比平地,不容易征到粮草,要追我们就不容易了。只要躲过了这一波,将来一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大将军刘杰轩道。

“老刘呀,你真觉得汉阳能守住三五天?当初襄阳我们还以为能守十天呢……”黄自得摇了摇头道,“若是一年前,汉阳别说守三五天,就是守两三个月都不是问题,但如今,谁还肯拼命守城?”

“皇上,就让我来守吧!只要我老刘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鞑子渡过长江!”大将军刘杰轩半跪下去,双手抱拳道。

在如今的局面下,留下来守汉阳几乎就是死路一条。刘杰轩如今是大晋的第二号人物,他主动提出由自己来守汉阳,实际上就是下决心要死在这里了。当然,若是他留下来镇守汉阳,说不定真的能多支撑几天。

但是黄自得却立刻拒绝了他的提议:“大晋不能没有你,我身边不能没有你!你不能留在汉阳。”

“皇上……”刘杰轩似乎还想要再争辩一下,但就在这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大家赶忙往江北望过去,却见汉阳城那边四门大开,无数的人乱哄哄的从里面冲了出来,四散而逃。那些守城的大晋军竟然在仅仅只是看到了一队金军的斥候的情况下,便自己溃散了!

“这……”黄自得瞪大了眼睛,望着江北,一口气上不来,竟然直接晕了过去。刘杰轩赶忙扶住他,大家也赶忙围拢了过来。

不一会儿功夫,黄自得便醒了过来,一睁开眼,他便问道:“我刚才晕过去了多久?”

“皇上,没多久,还不到一刻钟。”刘杰轩赶忙道,“皇上,越是这个时候,您越要保重呀!”

黄自得又张开嘴,像是想要问什么,但终于没有问,只是叹了口气道:“汉阳丢了,我们不能等到明天,必须马上就走,要不然……让全军准备起来,马上就走!”

不过数万人的大军,想要动起来并不容易,更何况是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所以直到下午,大军才开始离开武昌。

黄自得等人知道事态紧急,便催促着军队快速前进。大晋军一路败退到武昌,已经是疲敝之极,这时候又这样催促,军队中大批的士兵便跟不上了,一些人开始掉队,另一些人则干脆找个机会就自己开溜了。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大晋军退到了江夏安营。各路将领点了点人数,发现离开武昌时的六万多人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不到三万人了。不过这时候,大家都疲惫极了,胡乱的搭好了营帐,匆匆的安排了一下值夜的事情,便都休息了。就连玄逸道人也是一样,一躺下便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里,恍恍惚惚之间,玄逸道人突然看到有人走进了自己的帐篷,定睛一看,却原来是自己的师妹颜羽。只见她依旧是旧时的打扮,带着一顶芙蓉玄冠,穿着一身的黄裙,走上前来,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师妹,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玄逸赶忙问道。

颜羽开口似乎是说了些什么,但玄逸却只看到她的嘴唇在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师妹,你到底要说什么?”玄逸问道,

颜羽脸上焦急的神色越来越浓,以至于她的脸都扭曲变形了。她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突然从衣袖里一把掏出一件什么东西,一下子塞到玄逸的手里。

玄逸接过那东西,还来不及细细看那到底是什么,只是这东西似乎被颜羽握在手里了很久,所以暖暖的还带着她的体温。

“师妹……”玄逸刚想再问问,却见颜羽向着他凄然一笑,接着几股黑气便从他的身上一下子冒了出来,如一条毒蟒一样一下子缠到了颜羽身上,接着一股青黑色的火焰顿时就从颜羽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中冒了出来。玄逸道人吃了一惊,一下子便醒了过来,却原来是一场梦。

但是玄逸知道,这事情可不是做了一场梦这样简单。以玄逸道人的修为,是不会做这样的梦的。更何况这梦是这样的真实,以至于他的手中似乎还有着从梦中带出来的那股温暖。他低下头,张开右手的手掌——手上什么都没有。

“师门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玄逸立刻撩开帐篷的帷幕,走了出去,向着天空望去……

天空中,代表着大晋朝的气运的龙形越发的淡薄了,不过大体的形态还在,似乎还能够勉强维持一阵,玄逸不觉松了口气,但就在此时,一条黑色的巨龙却突然冒了出来,一口就咬在了那条黄龙的脖颈上!黄龙猛烈地挣扎着,一股股的淡黄色的云气就像血一样流了出来,向着四方逸散。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龙战于野,其道穷也!”这是大凶之兆。这条黑龙,玄逸已经很熟悉了,那就是北方金人的龙气,相比在山海关外第一次见到这股龙气的时候,它已经壮大了很多,已经不是极度衰弱的大晋朝的龙气能够抵御的了。

与此同时,四周突然杀声四起,黑暗中,一只只火箭也如雨点一般的坠落了下来,整个营地顿时乱成一团。

“军师,你可看到皇上没有?”混乱中,突然有人一把拉住玄逸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玄逸扭过头来,借助周围的火光,他认出那人正是大将军刘杰轩。他注意到刘杰轩印堂晦暗,黑气罩顶,便知道刘杰轩的气运已经衰弱之极,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大将军,我没看到皇上,应该还在那边吧。”玄逸答道。

“那军师你自己小心。”说完这话,刘杰轩便上了马,要往御营那边去。

“大将军,今晚要小心呀!”玄逸又赶忙提醒了一句,虽然他知道这一句多半也没什么用。一个人气运尽了,要倒霉了,却不是靠小心就能躲得过的。

刘杰轩听了却回过头来,两眼直直的望着玄逸,他的面孔在火光中时明时暗。

“也许,也许大将军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了?”玄逸想。

刘杰轩突然笑了起来道:“军师是看出什么了?老子我这辈子,杀过大官,睡过美女,便是大昭皇帝的龙椅,也上去坐过一坐,便是死了,也不亏了,还要小心什么!要死niao朝天,小心个啥!倒是军师,连媳妇都没有娶过,还真是要小心点。”

说完这话,刘杰轩便拨转马头,抖一抖身上的披风,手扶着腰刀,头也不回的去了。

刘杰轩刚走,金军便杀到了玄逸所在的营帐近旁。士兵们纷纷逃窜,玄逸也使了个法术,让自己在别人的眼里变得不起眼,然后也跟着这些士兵一起乱跑,正混乱间,玄逸忽然看到天上有一颗赤色大星拉着长长的轨迹从天空中坠下。

“大将军!”玄逸心中一紧,回过头去又看了看天空中的云气。却见随着那大星的坠落,那条黄龙悲鸣一声,顿时化作无数流星四散而去,一时间天空中星陨如雨!

“完了,大晋完了!”玄逸突然觉得一阵恶寒,浑身变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手脚都失去了控制,动弹不得。原本施展出的法术顿时便失效了。

玄逸知道,这是入世扶龙失败之后的反噬来了。虽然玄逸从小精研道法,说一句法力精深是毫不夸张。但是在此时,一股黑气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顿时化作锁链,将玄逸层层缠绕了起来,玄逸道人一身的法力,顿时便施展不出来了。便在此时,好几只箭飞了过来……

……

在不可见的冥土中,玄逸全身枷锁站在那里,在他的身边是一群同样被枷锁捆绑着的魂灵。这些魂灵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驱使着,跌跌撞撞的沿着一条灰白色的路向前移动。不一会儿,一座高大而阴森的殿堂便出现在玄逸等一干幽魂的面前。

随着轰的一声雷鸣,大殿的大门一下子打开了。这大门一打开,便如一头巨鲸张开了嘴巴一样,一股巨大的吸力便拉扯着那些魂灵,将它们吸入其中,吞没掉了。

玄逸也一样被吸入其中,等这吸力消失,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大堂之上,在他的周围还跪着一群魂灵。

“罪人陈玄逸,还不跪下!”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堂上传了过来。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凭空压了下来,将玄逸压得双膝跪地,甚至他的双手,还有额头都被死死的压在地上。

玄逸被这股力量压得双膝,乃至双手都落在了地上,就连头也被压得抬不起来。就听得上面有声音道:“赵通幽,汝身为太清观掌门,不思清修,却利欲熏心,反而派遣弟子入世,祸乱天下,可谓罪大滔天,本神依律判汝入裂如大红莲地狱万年,以清汝心中利欲之火!万年之后,再判十世入畜生道,当牛做马,以赎汝罪!”

随着话音,殿上突然吹来了一阵寒风。按说此时的玄逸已经是魂魄,不应该再有寒冷的感觉,但是这阵风一扫而过,却也冻得他浑身刺痛,便如同有人生生的将他的皮从身上扒下来了一样。于此同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惨呼,那声音被这阵寒风卷着,一眨眼就消失了。

玄逸听得出这惨呼声正是掌门师伯通幽道人发出的。也知道这风一定是将他卷入到裂如大红莲地狱中去了。

掌门师伯通幽道人虽然不是玄逸的授业师父,但是他对于玄逸也一向关怀备至,而且作为掌门人,他处事极为公平,玄逸对他也一向是格外钦佩的。如今见他受到自己入世扶龙失败的牵连,坠入地狱,心中是凄苦。而且他知道通幽道人心性坚定,一般的苦痛,决不能让他出声惨叫。再想想那阵寒风是针对这通幽道人过去的,只是微微的波及到自己,便已经让人这般苦痛,直接被这风吹到的通幽道人所受到的苦痛怕是要百倍于自己。而这风还只是裂如大红莲地狱露出的一点气息而已。想来真正的裂如大红莲地狱之中的寒风又不是这风能比的。

正想着,又听到上面那个声音道:“李通冥,汝身为修士,不修道德,反而教唆弟子助纣为虐,祸乱天下,本神依律判汝入火山地狱两万年,两万年后,再判入饿鬼道,以正天道!”

话音一落,殿上忽的泛起了一片红光,玄逸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放在了烤箱中烘烤一样,浑身都要烧起来了。这红光其实转瞬即逝,但玄逸却觉得在这红光之下,便如过了一整年一般。同时他的耳边也传来了自己的师父通幽道人的惨叫声。

玄逸紧紧地咬住牙,若是这时候的牙齿还是真的有实体的,只怕这牙齿都要崩裂了。

堂上那个声音还在继续,一个又一个的魂魄,被一个接一个的打入到各种变着花样折腾人(鬼)的地狱之中。每一个魂魄被打入地狱的时候,那些地狱中渗透出来的气息都让其他的魂魄痛苦不已。

“我是主犯,轮到我,大概会是无间地狱吧。”玄逸这样想着。

“颜羽!”堂上又传来了那个可怕的声音。

听到这一声,玄逸努力的想要将头抬起来,再看颜羽一眼,只是那股压力便如一座大山一样牢牢地压住了他。他只听到那个声音继续道:“汝身为女冠,不思清修,却妄动春心,一味胡作妄为,悖逆天意……”

所谓的“胡作妄为,悖逆天意”,玄逸知道那是指的一年前,玄逸和黄自得入京师,大晋正是巅峰的时候,颜羽忽然千里迢迢的赶到京师,带来师门关于金人行动的消息,后来她又和自己一起和投靠金人的术士斗法,掩护黄自得大军作战。

“本神依律罚汝入尸粪泥地狱五千年,五千年后,入人间道,十世为娼,以……”

玄逸用尽全身的力量想要抬起头来,这时候他的右手上突然冒出万道赤红色的光芒,那股压在他身上的力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光芒所照耀之处,一切的存在,包括玄逸自己的神魂似乎都在消融,隐隐约约之间,他仿佛听到堂上的传来了惊恐的声音:“他身上怎么会有……你们竟然是祂的……”

紧接着,玄逸便失去了意识。

正文 第三章,重生

“我这是在哪里?”玄逸恍恍惚惚的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扇小窗,窗上糊着窗纸,所以看不到外面,只能看到有阳光照在上面,将那扇窗户照得透亮。

玄逸定了定神,渐渐地辨认出来了,这不是别的地方,而是他在太清观里的起居室,自从成为真传弟子之后,一直到入世扶龙之前,有整整五年他都是住在这里,在前面对着窗户的桌子上,摆着几本道藏,摆在最上面的应该是一部《南华经》,这是他研究得最多,也最有心得的一部道藏,《南华经》的下面,应该是一部《黄庭经》,然后再下面应该是一部《云芨》。道藏的旁边还放着朱笔、符纸之类的东西,一边还有几张已经画好了的符箓。窗子右边是一个香案,他的桃木剑便摆在上面——如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他感到格外的亲切。

“我不是在冥土?不是在冥王殿中受审判吗?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或者是某位大能用一枕黄粱术弄出来的?”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玄逸忍不住这样想道。

但是他立刻就否定了这种猜想,因为他回想了一下,发现在自己的记忆中,入世扶龙这桩事儿的无数的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便不可能是黄粱梦了,因为即使是大能神仙弄出来的黄粱梦,也是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细节的。

当年汉钟离点化吕洞宾的时候,以黄粱一梦的方式,让吕洞宾历经世态炎凉,最终幡然大悟。在这一梦之中,吕洞宾过完了漫长的一生,醒来却发现,旁边煮着的黄粱米饭还都没有熟。但玄逸知道,这所谓的“过完了漫长的一生”,所谓“历经世态炎凉”,都只是影子和感受,若是要中了这法术的吕洞宾像如今的玄逸那样,细细的将梦中的一生中的各种重大事情一一的回想一下,他立刻就会发现,他的记忆是模糊不清的,甚至是什么都不记得了的。就像我们有时候做了一个很伤心的梦,在做梦的时候流出的眼泪甚至都打湿了枕头,然而等梦醒之后,却往往是除了伤心本身,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果不是梦,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该不会如今才是梦吧?这真是“庄生晓梦迷蝴蝶”了。

玄逸还记得在昏迷前,他的右手上爆发出的光芒。他把右手抬了起来,认真的观察着右手的手掌。右手的手掌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东西爆发出来的时候的灼热感,但是看过去却普普通通的,什么异常都没有。

不过现在还不是细细的追究这个的时候,这时候更重要的是弄清楚如今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自己是真的又回到了山门之中吗?

玄逸从床上起来,从床头上习惯的位置拿起衣衫穿好,然后走到香案边,将桃木剑拿在了手里。还细细地看了看,的确是自己一直用的那把里面藏了一柄细细的刺剑的桃木剑。

将桃木剑挂在腰间,玄逸又来到窗前的桌子边。桌面上的确有几张画好了的符箓。其中放在最上面的一张却是一张用于宁神的符箓,下面几张以此是保平安、驱邪崇以及避疾疫的。看这画符的手法,却也的确是出自自己的手笔。

玄逸小心地用右手将第一张符箓拿了起来,依照通常的手法想要试试能不能使用它。念动咒语,天地间的灵气顿时便和正常时候一样汇聚了过来,然后向符箓上凝聚,然而,这些汇聚过来的灵气一道玄逸的右手附近,便突然离奇的消失了。就好像在玄逸的右手上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它们一口就吞没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玄逸赶忙将右手拿到眼前来又细细的查看了一下,却依旧看不出什么。他便将符箓交到左手,然后再次发动它。

符箓很正常的起作用了。看来自己的右手还真的有问题。

只是玄逸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和耐心来细细的研究自己右手的问题。如今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弄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在哪里。

玄逸轻轻地将窗子上的栓子拔掉,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隙,小心地从这缝隙里向外面望去。

窗外是一望无边的云海,云海上还漂浮着几个黑色的岛屿,那是后山的几座山峰——这的确是在玄逸在太清观老君顶的小屋的窗口应该看到的景物。

玄逸细细的看了看,窗外的景物的确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便将窗户完全推开来,又细细地看了看,的确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便收回目光准备去开门。但就在此时,对面的云海中却突然冒出一个七彩的光圈。

“宝光!难道……”玄逸的心头猛地一动。他还记得,当初他下山,入世扶龙前一天,就在自己的窗前,看到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一团宝光。所谓宝光,是道门的叫法,若是在佛门,便叫做佛光。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现象,当时看到宝光的玄逸还满心认为这是上天给自己的吉兆,所以记得非常清楚。

“如果,如果……我现在出门,会在大松树下遇到正走过来的玄嵩师弟,他会对我说:‘师兄,钱员外带着二公子上山来了,二公子正在找你呢。’”玄逸的脑袋里不知怎么的,就冒出了这样的一个想法。这是几乎紧接着看宝光之后发生的事情,加上他当初又从钱家二公子那里知道了很多重要的消息,所以玄逸对这个细节还记得很清楚。

这个念头一起,玄逸道人立刻就在屋子里呆不住了,推开门,便沿着小路向着祖师殿走去,走到松树下,却并没有看到玄嵩道人。

“唉,看来,是我想多了……”玄逸道人失望的想。只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了,那就干脆再往祖师殿那边去,说不定也能看出一点什么来呢。

想到这里,玄逸便继续往祖师殿那边走去,走到进祖师殿的那个小门边上,正要迈步进去的时候,却听到后面有人喊:“玄逸师兄!”

玄逸转头一看,却见玄嵩道人正从那边走过来。

“啊,我出门比那天要略早一点,所以才没有在松树下遇到玄嵩师弟……”想到这里,玄嵩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甚至于都快站不稳了,不得不伸出手扶住小门的门框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师兄,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玄嵩见了,赶忙赶上了几步。

“没事,没事。”玄逸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缓缓道,“师弟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师兄,我看你脸色很不好……”玄嵩关切的道,“钱员外带着二公子上山来了,二公子正在找你呢。”

“果然,果然是又回到从前了……”玄逸努力的压制住自己的激动,过了一会儿才道:“钱二公子如今在哪里?”

“在会客堂呢。师兄你真的没事?要不我去和钱二公子说一声,就说师兄病了……”玄嵩

前一世生死搏杀的经历还是让玄逸颇有收获,至少让他控制情绪应变的能力大大的上升了,所以此时在经历了刚才的震动之后,他已经能迅速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便微笑道:“我没事。钱二公子多半是要去江南了,师弟,麻烦你让他直接到我的斋房里来,我正好有件东西给他。”

玄嵩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走出了五六步,却又回头道:“师兄,你还是让师伯给你看看,师伯的医术很好的。”

玄嵩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再次听到这样的话,却让他觉得心里暖暖的。他微微的笑了笑,便转身向着自己的小屋去了。

回到屋子里,玄逸将桌上的几张符箓整理了一下,便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声音:“玄逸,你这牛鼻子住的地方倒是雅致得紧呀!”

玄逸往门外望去,就见一位年轻公子正远远的大步而来。

这年轻公子便是玄嵩口中的钱二公子。钱家是庐州的书香世家,祖上出过一位户部尚书,如今家里也有一位进士。而这位钱二公子,单名一个岱字,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子,只是科考不太顺,自进学之后,两次省考都名落孙山。最近,钱老爷给他捐了一个监生,这位钱二公子不久之后便要去南京国子监读书去了。

钱岱和玄逸是朋友,如今要出远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了,便借着和父亲一起来上香的机会,特意上山来拜访。

玄逸赶忙迎了出去,道:“钱兄!昨晚贫道心血来潮,卜了一卦,便知道钱兄要来。如今果然来了。”

钱岱听了,哈哈大笑道:“你这牛鼻子,就喜欢故弄玄虚!你算到我要来,你说说,我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玄逸也哈哈一笑道:“公子或将远游,故而来和贫道告别。贫道也正好给公子准备了一些路上有用的东西,公子里面请。”

钱岱听了却笑道:“你这牛鼻子,消息倒是灵通。我的确是要出一趟远门,却是要到南京国子监去读书。如何,你这牛鼻子可是给本公子准备下了在秦淮河里好用的东西?”

“公子身体康健,哪里用得上这等损伐根源的东西?”玄逸笑道,“贫道这里,只有自己制作的几个符箓罢了。”

正文 第四章,大秘密(上)

送走了钱二公子,玄逸也要为自己下面的行动好好的构思一下了。如今天机混沌,看起来各方似乎都有机会,但是玄逸却知道,天意其实已经有了明确的归属,那就是榆关之外的大金。如今重新回到了当年下山之前,这时候,玄逸,乃至整个师门的气运还没有和黄自得连在一起,这也就是说,太清观其实还可以另选一个支持的对象。单纯从利益上来考虑,关外的大金其实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回想起上一世的种种事情,玄逸不得不承认,如今统治则大金的洪台汗,在能力上的确是要远远的超过其他人。无论是如今大昭的崇祥皇帝,还是如今虽然还在陕西一带活动,但不久之后就该钻进商洛山里躲起来的黄自得,或者是刚刚投降了大昭,但是时刻准备反叛的张黄虎,在智慧和能力上,都和他相差甚远。回想一下重生前的经历,玄逸甚至觉得,自己乃至其他几方的奋力挣扎几乎都只是在为他作嫁衣裳。而在实力上,大金手中也有着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多年来,这支军队几乎就是无敌的代名词,后来大晋军和他们的交战中也是一胜难求。

不过,就玄逸所知,已经有某个门派的人物参与到他们当中了。现在再去,已经落后了,将来能够得到的东西自然就有限了。不过即使如此,能在这个过程中分到一点气运也是好的。但是,想想重生前的经历,现在却站到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的对立面,在情感上,实在是难以接受。而且,帮着鞑子占据中原,那便是变成汉奸了吗?

“况且,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将来很多事情的走势,如果善加运用的话,未必不能扭转局面。只是……只是天庭……实在是难以……若是要站到天庭的对立面……可是一旦失败……”玄逸这样想着,脸色也随之阴晴不定。

“不管你如何选择阵营,都必须站到天庭的对立面!”一个声音突然从玄逸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谁?是谁?”玄逸吓得差点喊出声了。

这个时候,他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的举了起来,一直举到了和他的脸一样的高度上,那个声音接着又响了起来:“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明明才刚刚靠着我的力量从地狱挣脱,一眨眼功夫,就来问我是谁?我是蚩尤被藏在东极的脑袋,我是刑天被埋在常羊的首级,我是野庙中人语的狐狸,我是黄河故道里独眼的石人,我是被刻意遗忘的精魂;是让众神的夜不能寐的仇敌;是古往今来一切叛逆的意志,我就封张角为冲天大将军,许诺让黄巢当青帝的那个黄天!”

“您……”玄逸数不出话来。

“你以为我早就该死了,该被关押在地狱的最深处,用九重罗网,九重刀剑围着,用无尽的世界的三十六层天,十八层地狱压着,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根本就应该是被压得什么都露不出来是不是?天庭,天帝他们都是这样希望的,可是呀,他们真的做不到呀,天庭,天帝他们并不真的是天呀。”

“天庭,天帝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天?”玄逸又吃了一惊。

“当然,我问你,你觉得天是什么?”那个声音又在玄逸的脑子里问道。

“我……我不太清楚……我……”玄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笨蛋呀!你修得是什么道呀?连这个都想不想明白,你修个什么道!修你个猪头三呀!”那个声音怒道。玄逸觉得,若是自己的桌子上有一把戒尺,只怕他立刻就要抓起那个戒尺,照着自己的脑袋啪啪啪的乱打了吧。

“放心,有戒尺我也不会打你的头的。”那个声音突然又道,“打头容易把人打笨,你本来就已经够笨了,再打你的头,你就太让人同情了。你们的《道德经》上说:‘天法道,道法自然。’天是什么?是道!是自然!什么是自然?风是自然,水是自然,你是自然,我也是自然!但自然不是风,自然不是水,自然不是你也不是我,自然也不是天庭。一切都只是自然的一部分而已。天庭的产生是自然,天庭有他的反抗者也是自然。‘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阳源于阴,阴根于阳’。所以天庭,所以天帝消灭不了我,天庭也不可能永远压制我。”

“可是,可是按这个道理,你也消灭不了天帝和天庭呀?”玄逸想道。

“不错,的确是这样。但是我也可以压制他,把他压到地狱里去,让他变成我。这就叫‘重阴必阳,重阳必阴’,这就叫‘皇帝轮流做,明天到我家’!更何况如今的天帝,倒行逆施,已经是亢龙有悔的格局了,呵呵,他也该下来清醒清醒了。”

“天帝本不保佑我华夏,却垂青于鞑子,的确令人费解。”玄逸想道。

“费解个什么?这不是很正常的吗?”那声音嗤笑道,“你可知道天道和天帝最根本的区别是什么?”

“还请前辈指点。”玄逸恭敬地想道。

“天道无我,但是天帝有我;天道无私,但是天帝有私。这就是其中最大的区别。你可明白?”那声音道。

玄逸听了,想了一想,道:“前辈,可是因为天帝有私,有所私便有所偏,有所偏便有所蔽。《大学》曰:‘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又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前辈说的可是这个意思?”

“还算不错。”那个声音笑道,“只是还有一点你没说到,那就是天帝不是‘不知其子之恶,不知其苗之硕’,而是‘不知自身之恶,不知自奉之过’。天道无私,故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帝也好,众神也好,我也好,你也好,都是刍狗,这便是众生平等。众生有生有灭,有兴有衰,这便是天道。可是天帝呢,却想要永远保住自己的位置,永远保持最好的状态,呵呵,‘永保无疆之休’,谁又能不受这种玩意儿诱惑呢?便是我,到了将来,也不一定不这样。甚至是多半要这样。小子,天帝一位,在易道中便是乾卦,乾卦阳刚,‘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以进取为道,有华育万物之德。但是乾卦最后一爻却是怎么说的?”

《易经》在道门乃是三玄之一,真正作道士的,没有不熟悉这部经典的。玄逸便答道:“最后一爻却是‘上九,亢龙有悔’。象曰:‘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文言》解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

听了这话,那个声音呵呵的苦笑了一声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说天帝已经是一条亢龙了吗?”

玄逸肃然道:“还请前辈指点。”

“你也看过很多的道书,你觉得上古时候的神道,和如今的神道比,谁更强大?”那声音并不回答,反而这样问道。

玄逸想了想,道:“上古之时,各路神灵能翻江倒海,担山赶月,有翻天覆地之能。到了后来,成汤绝地天通,神灵就很少如此了,不过那时候的道人,却依旧有着翻江倒海之能,这才有封神之劫。封神之后,道士的道术的威能也日益衰退,到了本朝龙兴之时,诚意伯奉帝命斩天下龙脉,神灵也好,道人也好,威能都越发的衰退,所以应该是上古时候的神灵更为强大吧。”

“哈哈哈哈,”那声音大笑了起来,不过在那笑声里,玄逸却隐隐听到了凄苦之意。

“前辈,难道晚辈说错了吗?”玄逸赶忙问道。

“当然错了,而且错出了十万八千里!”那声音道,“你看尧舜之时,六道之轮回,天庭地府之构建,与如今相比,差了多少?而精巧的神道架构,本身就是神力威能的表现。若是尧舜时候的天帝,遇到了祖龙那会儿的天帝,只怕祖龙那会儿的天帝,用一根手指头都能压倒他,若是遇到了如今的天帝,呵呵,吹口气,都能把他吹到十八层地狱里面去压起来。这当中力量的差距怕是有百千万倍。不过你说的有一点没错,尧舜时候的天帝,的确是可以移山倒海,但如今的天帝,却是真的没有这样的威能了。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晚辈不知,还请前辈指点。”玄逸道。

“这却是此世间最大的秘密,我今日对你说了,你不可传出去,否则,只要天帝愿意,杀了你还是易如反掌的。”那声音道。

“晚辈知道了。”玄逸郑重地道。

“其实这个秘密说穿了非常简单。比如说,你五六岁的时候,身高五尺;有一初生婴儿,身高不足一尺。你的身高是他的五倍。到了你弱冠的时候,你身长八尺;那孩儿如今也有七尺高了。你比他高得也有限了。难道是因为你这些年变矮了?不是,是因为你长得不如人家快。天帝,乃至神道的情况于此类似。不是神道变弱了,而是人道变强了。”

正文 第五章,大秘密(下)

“不是神道变弱了,而是人道变强了!”这话便如一个雷霆在玄逸的耳边炸响。震得他的思维一时间都似乎停住了。

那个声音却不停息,继续说道:“你要知道,人道是神道的根基。‘天视自吾民视,天听自吾民听’,其实神道之力,也来自天下万民。为什么如今的天帝比当年的天帝更强?你可知道原因?”

“可是因为如今天下的人更多?”玄逸问道。

“这是一个原因。”那声音赞许道,“尧舜之时,天下百姓不过百万,他们能够提供的力量自然也有限得很。而如今,天下户籍记录在案的都有六七千万,加上隐户,怕是要接近一亿了。是当年的近百倍,所以如今的天帝,自然比那时的天帝强大得多。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如今的人,也比当年的人要强。小子,你可知道一句话,叫做‘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什么样的人是羊?什么样的人是狐狸?”

玄逸摇了摇头。

“聪明的人是狐狸,笨蛋是羊!”那声音道,“神灵的力量来自香火,或者说,来自人对祂的信奉,聪明人的信奉能提供的给神灵的力量要强大得多。上古的时候,人民质朴……呵呵……所谓质朴,其实说的更明白一些就是笨。所以同样数量的信徒,上古的信徒能给神灵提供的力量也要小很多。所以神道设教,教化苍生,其实都是为了让他们变聪明一点,那他们信奉的神明也就会跟着变强。不过,你也知道,那些蠢人,信奉神明的时候其实更虔诚,相形之下,聪明人可就不虔诚多了。结果就是人道的力量增长得比神道快得多,多得多。所以渐渐地,祂们便越来越难以干涉现实了。”

“但是……”玄逸皱起了眉头,“但是前辈,就算天帝真的比上古时候强得多,但是如果干涉现实世界的力量反而下降了,这强又有什么用呢?而且,神灵若是干预现实的力量削弱了,那么凡人为什么还要信奉祂们呢?这样一来,最终不是一定会导致祂们的力量无可挽回的衰落吗?”

“怎么没用?我问你,神灵最大的敌人是谁?是凡人吗?”那个声音冷冷地问道。

玄逸听了一愣,过了一会才道:“前辈,我想明白了,天帝也好,其他的神灵也好,他们最大的敌人是另外的一些神明或者是魔鬼。若是祂不推动人道,祂相对于其他神明就会变弱,然后就有可能被其他神明……”

“说了这么半天,才明白这么点,真是够蠢的!”那声音道,“嘿嘿,当初祖龙在位的时候,让赵佗南征百越。百越之地,几乎每个山头上,都有一个神灵。这些神灵在百越之人的面前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几乎无所不能。然而等赵佗带着人打上门来了,他们的那些法术,对赵佗的大军基本上什么用都没有,而天帝一系的神灵,消灭他们的神灵,轻松的便如用全身铠甲的重骑兵去践踏刚出生的,连走路都不会的婴儿一样。所以,赵佗的大军消灭他们,几乎就没有费什么力气。想当初,黄帝和蚩尤决战的时候,蚩尤那边也有百越的神灵助战,那时候,他们还给天庭带来了不少的威胁呢,可是到了祖龙那会儿,他们便已经不堪一击了。”

“但那要是周围的其他神灵都被消灭或者是征服了,天庭是不是就会反过来,站到人道的对面,阻碍它呢?”玄逸又壮着胆子问道,毕竟,一个道人要问出这样的问题,还真要点勇气。

那个声音道:“若是可以,在没有其他威胁的时候,祂只怕倒是真的希望下面的信徒都越蠢越好。说起来,天帝阻碍人道发展,也不是第一次了。天帝地位高,却越来越无力干预现实,这就叫‘贵而无位’;祂的需求祂的目标和天下之人不一致,这就叫‘高而无民’;他这样做,就是失去了君德。失去了君德,自然就无贤人之辅,这就叫‘贤人在下位而无辅’。若不是见祂这样倒行逆施,我又怎么舍得花费掉数千年积累下来的力量,帮你这一把?”

“我明白了!”玄逸一下子激动了起来,“难怪天帝会支持关外的鞑子!大昭灭亡乃是真正的天道运行的结果,便是天帝也改变不了,但是群雄并起的时候,天帝却可以有所青睐,有所选择,祂自然就愿意选一个能让人道的发展减慢的,反正如今在神道上,能够威胁到祂的已经很少了。无论是蒙古的长生天,还是关外的那些不成气候的萨满神灵,其实都不够祂一个小指头碾的,无法威胁祂,而那里的人又足够愚昧,若是让他们来征服华夏,他们原有的神明只会被天帝吸收,而他们的征服和执政都将拖慢甚至逆转人道的发展……这真好打算,好打算!”

说到后来,玄逸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突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情,赶忙问道:“前辈,天帝都已经没有多少能干涉现实的威能了,而前辈却有逆转乾坤的威能,为什么不直接去推翻天帝?”

“呵呵,老夫不过残魂而已,哪有能和天帝对抗的威能?只不过人道的发展乃是天命,就算他是天帝,又怎么能这样阻挠天道?天道无知,但是天道无私,自然会有所反弹。若不是依靠了天道的反弹,就老夫这样的残魂,又怎么能使得出逆转乾坤的法术?所以这力量不是我的力量,你也不要想着能借用我的力量来和天帝抗衡。祂对我的气息可是敏感得很的,我只要稍有动作,祂就会察觉。祂干预现实的力量的确有限,但是要镇压我们还是不在话下的。你也不要想着投靠天帝,去帮关外的蛮夷,老夫和天帝势不两立,到时候老夫只要稍微露出点气息,天帝至多只能压制老夫,但是你……”

玄逸心中一凛,赶忙道:“先辈放心,晚辈也不想当汉奸。只是天帝虽然能干预现实的力量有限,但在现实的战争中,祂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要对抗天帝垂青的对手,怕是很难。”

那声音嗤笑道:“你觉得当初大昭太祖就真的是天帝垂青的吗?真要这样,他为什么要让诚意伯斩龙?还是那句话,天道大势,不是天帝一个神能随心所欲的,甚至也不是天庭的那群神能够随心所欲的。嗯,你应该知道每个朝代都有所谓的龙气是吧?”

玄逸道人点点头道:“这自然知道,我们道门的修士加入到争龙的事情之中,就是要借助龙气的帮助来成道。”

“那什么是龙气?龙气的本质是什么?你们知道吗?”那个声音不等玄逸回答便继续说道,“龙气的本质就是人的心气,是人的意志的力量,我把它称作心力,或者愿力。神灵的力量,就本质来说,也是这心力的凝聚。所以神灵一定要有香火,没有香火的神灵,无论祂当年曾经多么强大,也不过是空壳而已。朝廷或者是反王的龙气,其实也是人的心力的凝聚,而且随着人道的发展,神灵的力量越来越不能干预现实,朝廷就越发的能凝聚更多的心力。相对于凝聚了不少人的心力的神灵而言,每一个人的心力自然是微弱的,但是一群人的心力却是不可小视的。至于成建制的朝廷或是反王,他们所拥有的龙气更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便是天帝,最多也只能因势利导,不能强行打压。所以,若是你辅佐的反王举止得当,发展得好,就算是天帝,也难以强行压制你们。所以,你不是没有机会。若真的没有机会,呵呵,老夫才不会管你们呢。嗯,刚才老夫还细细的查阅了你的记忆——你不要瞪着眼——不想让老夫看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得到龙气眷顾的时候,别说老夫,就是天帝也看不了。但你如今这样子,老夫想看就看,看了老夫不说你也不知道。其实,让老夫看看又有什么?老夫什么东西没看过?嗯,你上辈子帮人家造反的水平真是很差!说起来,就你这水平,你师父也敢放你下山,真是活该下地狱!还有你们掌门,也一样该下地狱!”

“前辈,这事情完全是晚辈无能,怪不得我师父和掌门师伯的。”玄逸还是忍不住要给自己的师父和师伯辩解一下。

“哼,我难道说错了吗?你这么无能,难道不是他们教出来的?而且你们门派的跟脚是什么?你不知道,难道他们也不知道?知道自己的跟脚所在,对业务还这样的缺乏研究,连最基本的东西都没弄明白,还造个啥子反!”那个声音很是不屑的反驳道。

“本门的跟脚?”玄逸一愣,然后道,“本门的跟脚是正一道的,主修的是太清系的道法呀。”

“呵呵,那是假的,是掩人耳目的。当年你们也是天下最显赫的道派之一,比正一显赫多了!你们门派是太平道的传承!”那个声音道,“要不然,那个女娃娃给你的那件东西是哪里来的?”

“那件东西?”玄逸一下子想起了在前世的梦中,颜羽塞给他的那件东西。当时他还没看到那是什么,梦就醒了,然后一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什么法宝?”玄逸赶忙问道。

“也就是一方印而已——一方天公将军印!”那个声音故意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道。

“天公将军印!”玄逸的瞳孔都一下子缩了起来。

印是道门常见的法宝,往往承载着巨大的力量。传说中的番天印就不说了,就是现存的正一道的阳平治都功印,茅山上清宗的九老仙都印,也都是了不得的法宝。这是因为印信便是体制的依据,自然就凝聚着服从于这一体制的人的愿力。至于“天公将军印”,那便是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自建体制的时候用的印信。张角败亡之后,这印信便不知所踪,不想居然是藏在这太清观中。

“太平道自建体制,伐山破庙不说,还要立黄天。他们的道法的根本就是要造反。结果造反的水平不高,被苍天镇压了。徒子徒孙们躲了这么多年,按说也研究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真是不长进!”那个声音嗤笑道,“好在你运气好,遇到了我。我虽然没法用法术帮助你,但是老夫却可以教你如何打天下。”

正文 第六章,造反宝典

在上一世,玄逸道人虽然是一天后就下山云游的,但他并不是一下山就立刻去找黄自得的。当时黄自得虽然已经进入了太清观的视线,但他并不是太清观的第一人选。至少在这时候,损兵折将,连同自己在内,只剩下十八个人的黄自得,似乎并不是一个值得辅佐的潜龙。同样也在太清观的视线中的张炳忠、罗孟德在当时都比他更像是未来的天子,而且当时太清观也都有外门弟子跟在他们身边。在那时候,罗孟德才是太清观的第一目标。玄逸道人一开始也是试图辅佐罗孟德的。只是在发现罗孟德不堪造就之后,玄逸道人才转投了黄自得。而那已经是黄自得二打开封府时候的事情了。玄逸道人下山这么早,加入黄自得的阵营却要晚得多。这也导致玄逸道人虽然成为了黄自得的军师,但受信赖的的程度并不高,至少是远远不能和丞相牛巨明,大将军刘杰轩相比。所以虽然一开始,黄自得也接受了他的“深耕固本,徐图发展”的战略,但是一旦出现了可乘之机的诱惑,再加上牛巨明和刘杰轩的鼓动,黄自得便改变了策略,急于求成的攻向了京师,结果,虽然攻占了京师,却在和突然入关的金军的大战中一败涂地,几年时间积累下来的一些精锐几乎损失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就被人家一路追着打,丢了京师,丢了山西陕西,丢了襄阳,最后彻底失败。

“嗯,上辈子你一开始辅佐罗孟德,罗孟德是个聪明人,比黄自得还有张黄虎都聪明,但是他根本就是胸无大志。这种人是聚不起气运的。你白白的在他那里浪费了一年的时间。说实话,辅佐他,还不如辅佐张黄虎呢!你们太清观的眼光真是……”那个声音又说了起来,玄逸觉得,这位前辈,也许是长时间没和人说话了,所以显得很有点话痨。

“嗯,如今你有什么打算?”那个声音问道。

玄逸想了想道:“前辈,晚辈想,此时下山,就不要去罗孟德那里了,而是直接入商洛山,去找黄自得。相形之下,还是黄自得最有成功的可能。而且如今黄自得躲在商洛山中,还在商南县的富水关旁边山上躲避,这时候也正是他最为失意的时候。若是这时候找上门去,只需要稍许出点力,便能得到他的信任和重用——只是先要找个理由说服掌门师伯,放弃罗孟德。”

“说服那个老道士放弃罗孟德只是细节问题。”那个声音带着些不满的语气道,“正所谓‘大行不顾细谨’,做大事的时候,首先应该把大局方面的事情通盘考虑清楚,而不是过快的进入细节。虽然细节也很重要,但是过快的进入细节,容易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在我看来,上辈子你们之所以失败,这也是一大原因。你要记住一句话:‘战略因为正确而胜利,战术因为胜利而正确。’若是战略上错了,战术上越成功,往往后果越不好。”

玄逸皱起了眉头道:“前辈,你说的战略还有战术是什么意思。”

“真是笨蛋!”那个声音道,“战略嘛,就是大的方略;战术嘛,就是具体的小手段。你先说说你的战略上的考虑吧。”

玄逸想了想道:“我觉得先是整顿队伍,进行训练,然后再等明年,鞑子入寇,朝廷军队调动。就从商洛山杀出,然后还是先拿下洛阳,一来造出声势,二来也获得物资和军队。然后再南下夺取湖广。所谓‘湖广熟,天下足’,湖广是天下的粮仓。控制了湖广,就有了养军养民的根本,然后再向北夺取陕西和山西,并在这个过程中打掉朝廷的主力。使得朝廷无力再大规模攻击我们。然后三年教训,积累起足够的力量,便可以席卷天下了。在此之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能忍。自身基础没有打好,便是有再好的机会,也要忍住,绝不急于求成。鞑子能占据天下,取巧之处甚多。其实他们自身是有很大的漏洞的。他们的军队虽然非常精锐,但是人数毕竟太少,若是在关外,战场狭隘,这倒不是特别大的问题。但是用来争夺天下,这点兵力洒进来,根本就没法照顾多个方向。很多时候,其实只能依靠降军来作战。这些降军,他们的将领的地位完全在于手中的军队,他们打打顺风仗还行,若是真到了要打硬仗的时候,他们哪里靠得住?只要稳固了自身,打败他们便不是难事。”

那个声音听了,嘿嘿一笑道:“作为一般的谋士,你这想法不错。但是,你想想,天庭会让你这样顺利吗?这当中,天庭能插进来捣乱的地方多的是。想当年天外天世界粗成,天外天的屏障还没有如今这样严密。也不知怎么回事,却从一个人道大兴的世界里,跑过来了一个普通人的魂灵。按说就是没有天外天屏障,一个普通人的魂灵也是无法渡过无尽的虚空,到达我们这个世界的,那时候很多虚空神魔常常能往来于各个世界,但是也仅仅限于人道还没有兴起的世界。人道大兴的世界屏障坚固,绝不是神魔能够穿透的。所以这个魂灵自然也不可能是祂们携带过来的。不过那时候世界还乱着呢,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魂灵。后来我们的世界上了正轨,甚至有了轮回,这个魂灵也就跟着在轮回里面打转,不知道转世了多少代,总之,谁都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直到到了西汉末年,这魂灵转世到了一个富贵人家,呵呵,你也知道,地府中送人转世,是要用孟婆汤洗去他上一世的记忆的。只是这魂灵最早的那些记忆来自人道大兴的世界,孟婆汤只能压制,却不能从根本上洗掉它,结果,转世到了富贵人家,受了气运激发,这人竟然将当初异世界的记忆又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也就罢了,这人便便觉得那个世界的规矩才是对的,便想要依着那样子改造世界——嗯,你知道我说的那人是谁吗?”

“是王莽。”根本就不用多想,玄逸就做出了这样的回答。因为在那段时间,甚至在整个的历史上,也只有这位谋朝篡位的王莽推行了一大堆的看起来好像是好有道理,但却和这个世界的习惯格格不入的政策。

那个声音赞许道:“你说的不错,便是这个王莽。一开始直到篡位成功,天帝都没有发现他的跟脚和意图。若是他篡位之后,只是安安静静的做一个司马炎,乃至于赵匡胤这样的篡位之君,那也罢了。可他却想要让整个人道大大的迈进一大步。这样做,天帝如何能容得下他?于是天帝稍微动动手脚,趁着他弄那一套.弄到关键的时候,气运都压上去了的时候,突然弄出水旱蝗灾,又加上黄河改道,再因势利导,天下便有龙蛇四起。王莽动兵镇压,要说一开始还是有些优势的。只是那时候的天帝相比现在,对现实的干预能力却是要更强一些,结果……”

“结果昆阳一战,天降大雾、陨石、洪水,将新军数十万人一举荡平。呵呵,这就是天帝呀!要不然,就凭这光武那八千人,能干个啥?”那个声音接口道,“等王莽败了,光武把他的头砍了下来,用石灰腌制起来,藏于太庙。你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吗?”

玄逸摇了摇头。

“你再想想,对于天帝来说,王莽最危险的是什么吗?”那个声音又问道。

“王莽已经被镇压了,而且他的举措也都失败了,还有什么……对了,可是他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玄逸问道。

“不错,孺子可教也!”那个声音高兴的说,“就是这个,王莽的种种记忆才是最危险的。所以祂让光武将他的头腌制起来,而祂则运用秘法将他的魂魄照样封印在已经死了的头颅中。这样他记得的那些东西就不至于外泄了。其实王莽之所以失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没有意识到天帝是他最大的敌人。呵呵,那个王莽也是个笨蛋,他的记忆中有一篇文章,虽然他记得不全,但却很有意思,第一句就非常有意思。王莽还还记得这一句,可以他却没有按着一句做好。要不然,天帝也没那么容易对付他。”

“前辈,不知道这是一句什么话?”玄逸忍不住问道。

那个声音也不卖关子,回答道:“这一句就是:‘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九鼎国过去一切革命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老夫见了这么多年的兴衰更替,看过各种造反成功造反失败,对照着这一句,真是感慨良多!王莽那个蠢货,连这样的东西都学过,却还是犯这样的错,真是该死!好在就算是天帝,也不能事事如意。后来王莽的那个脑袋还是坏了,那魂魄还是逃出来了,然后贬入地狱,严加看管,结果呢,老夫还是找到了他,呵呵,这说明什么?说明真正的天意已经不在天帝那边了!老夫花了些时间,从他那里很是弄了些东西出来。嘿嘿,那简直就是一套造反宝典呀,可惜那个笨蛋居然不老老实实的造反,却贪图方便去搞篡位,真是笨蛋!”

正文 第七章,商洛山

十月的山间,天总是黑得格外早,一转眼功夫,太阳就落到了山背后,然后周围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这迅速降临的夜色暂时救了黄自得一命,三天前他在潼关附近,落入了陕西总督孙白孤设下的包围圈。几次突围,都没能突出去,反而损兵折将,损失惨重。昨天他不得下令分路突围。他的妻子尚桂英和妻弟尚一功带着老营一路,他和刘杰轩带着较为精锐的一队骑兵是另一路。今天一早,尚桂英和尚一功首先打出他的大旗突围;而他和刘杰轩则趁着官军都被突围的老营吸引住了的时候,找了个空缺,猛地冲了出去。

一开始靠着老营的老弱残兵吸引官军,黄自得的确找到了一个空隙,突出去了一段。但是官军的反应也格外的迅速,他们很快就识破了黄自得的分兵突围之计,看出了黄自得的所在,迅速的追了上来。黄自得且战且走,跟着他的士兵大多要么战死,要么被俘,要么自己逃散了。慌乱之中,黄自得也顾不得辨认方向,一阵乱撞,撞进了这么一处山谷,又正好太阳落下去了,靠着黑暗的掩护,黄自得才算是暂时摆脱了追兵。不过黄自得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若是不能趁着夜色的掩护,跑得更远一些,天亮之后,官兵四集,那就真的死定了。

不过这时候黄自得必须停下来休息一下了。他的战马跑了一天,早就没有力气了,他自己,以及还跟在他后面的那些战士也是一样。他必须停下来,让战马,也让自己休息一下,恢复一点力气。

黄自得从战马上跳了下来,后面的骑兵也都下了马。

“还有多少兄弟?”黄自得问道。

紧跟在他后面的刘杰轩回过头来,数了数人数,用低沉的声音道:“大王,连你在内,只有十八个人了。”

黄自得点点头道:“今天一整天,官军都全力在追我们,桂英那边的压力倒是小了不少,说不定,她已经带着老营冲出去了。”

这些战士的家人老小,都跟着尚桂英。原本黄自得是打算用他们做诱饵,来掩护自己突围。跟着他突围的战士们也都知道这一点,那会儿,大家都觉得老营的那些老弱都被自己送进了死地,心里还很有些不舒服。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成了他们的掩护。不过此时想到他们可能已经突围出去了,大家心里倒是觉得要舒坦了一些。

“大家坐下来歇歇,赶紧吃点东西,让马也吃点东西。我们还要连夜走。”黄自得道。

战士们都不说话,只是一屁股坐了下来,从身边摸出面饼之类的东西啃了起来。一时吃完了饭,他们便又起身,都从马鞍上拿下一个口袋——那里面装着给战马吃的黄豆。他们将口袋挂到马嘴上,那些马便也吃了起来。他们便又坐下来喝水休息。只有刘杰轩还站着,警惕地伸长了脖子,向着四周张望。

天色越发的黑了,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的亮了起来,不一会儿,满天便都布满了星斗。这时候是下半月,所以月亮还没有出来。这对于黄自得倒是非常的有利,因为上半夜他和敌军之间的距离肯定更近一些,需要更多的黑暗的掩护;而到了下半夜,他应该已经和敌军有一段距离了,那时候有了月亮,便更有助于他跑路。

站在那边望风的刘杰轩突然蹲下了身子,同时用手向下一个劲的压。大家立刻便警觉了起来,知道肯定是有官军的夜不收,便都屏住了呼吸,伏低了身子。黄自得也伸手握住了剑柄。

一行人躲在低处,借着星空这个相对亮一点的背 景,他们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几个骑着马的黑影从那边过去了——那些骑兵并没有发现他们,事实上,他们也不敢在漆黑的夜晚进到山谷中来。

那队骑兵很快便去得远了,黄自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道:“狗日的追得还真紧!兄弟们,看来这些官兵是不想让大家好好休息了,怎么样,还走得动不?”

跟着他的那些战士们也都用低沉的声音回应道:“走得动,早就休息好了!”

“那好,那我们就继续往南走。”黄自得低声道,同时站起来,牵着自己的战马走在前面。其他的人也都牵着自己的战马跟在后面。

山谷里很黑,大家也不敢打起火把来照明,也不敢上到更明亮一点的山脊上去走,只能摸索着前进,自然走得很慢。摸索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半轮月亮渐渐地升起来了,让山谷中稍微明亮了一点,一行人走得也更方便了一些。只是天空中还有一层薄薄的云,所以这月光还是不够明亮

走着走着,一行人走到了一个略微空旷一点的地方,黄自得突然站住了。大家立刻便紧张起来,很多人都握住了刀柄。

“怎么了,有动静?”刘杰轩低声问道。

黄自得摇了摇头道:“老刘,你看看这处地方咱们刚才是不是走到过?”

他们在山谷中行走,头顶上不时有树木遮挡,不太看得到星空,所以判断方向并不容易。若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却真的有些麻烦。

刘杰轩往四面望望,然后道:“这地方好像真的有点像……我们好像刚刚真的从这里走过。”

黄自得从腰间拔出宝剑,一剑将旁边一棵树的树皮消掉了一块,露出了白色的木质。然后也不说话,只将剑还入剑鞘,便牵着马,接着向前走。众人也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

大家又走了一阵子,前面又出现了一处略微开阔一点的地方,而且此时月亮已经升得更高了,月光也能照进这山谷了。黄自得睁大眼睛,向着周围张望:那边有一棵树,树干上明晃晃的又一处白色的痕迹。

黄自得又走进前去细细一看,果然是刚才自己削了皮的那棵树,便不觉有些气馁,不过他知道这时候不能露出这样的情绪,便道:“狗日的,居然真在这里打转。好在月亮上来了,老子就不信走不出去。”

说完这话,黄自得便又带头向着前面走去,众人也还是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大家又走了一段,前面又出现了一处稍微空旷点的地方。黄自得赶忙向着右前方望去,然后他只觉得心中一冷——那棵露出了一块白色的木质的树又出现在了那里。

“难道真的走不出去了吗?难道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便是黄自得,这时候也不能不产生出这样的想法了。

就在这时候,却见前面树林中突然走出了一个人,这人远远地道:“可是有人在这里迷路了?”

黄自得借着月光,看到那人一身纳衣,倒像是个游方的道士,便又上前几步,在细细一看,却果然是一个道士。

黄自得便一手牵着马,一手扶着剑柄,走上前去,借着淡淡的月光,细细的打量了那个道士一番,却原来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道士。黄自得便抱拳道:“不知道长如何称呼,可能领着我等走出这个山谷。我等自有重谢。”

那道人自然便是玄逸,他见黄自得向他拱手行礼,便也稽首道:“贫道玄逸稽首了。”

行完这一礼,玄逸又笑道:“贫道游方至此,昨日夜观星象,知有真龙,当困于此,故来相救。大王可是走不出这山谷了?不用惊慌,但随贫道来,便能出去,摆脱此难,从此困龙入海,又是一番天地了。”

这话一出口,却让黄自得,乃至黄自得身边跟随着的那些战士们都是精神一震。这时候距离黄自得起兵造反也已经好几年了,这几年中,虽然也有过起落,但是败得像这一次这样惨,却是从未有过的。数万人的军队,转眼之间就只剩下这么点人,而且看看其他的那些反王,不是战死了,就是投降了,就连黄自得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穷途末路了。这个时候,突然有这么一个道士走出来,称自己为真龙,并说今日之败只是一个小小的波折,度过了这一难,便是“困龙入海”,先不说这道士说的是不是真的,有这几句话,至少对于此时低迷的士气是一个巨大的提升。

黄自得听了这话,赶忙抱拳一礼道:“如此,便有劳仙师了。”

玄逸微微一笑道:“大王且随贫道来。”便转过身在前面引路。黄自得却转过身来,向着身后的那些战士望去,却见那些战士虽然依旧疲惫不堪,但是各个的眼睛里却都放出光彩来了,便道:“你们都跟紧点。”然后便牵着马,跟在了玄逸后面。

这时候,天空中的云突然就散开了,月光朗照下来,道路也越走越亮了。不过走在最前面的玄逸道人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他知道这月光的突然的变化,多半是天庭的干预。天庭此时的确是不会让黄自得等人完蛋的,但即使在这个时候,天庭的目光依旧注视着他们,对玄逸而言却未必完全是好事。不多时,一群人便走出了这山谷。

玄逸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向黄自得问道:“大王如今脱了困,却不知有些什么打算?”

黄自得想了想道:“如今虽然跳出了官军的包围,但是孙白孤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定然会继续搜捕我们。况且数万大军,虽然一朝溃败,但其中能跑出来的,应该也不止我们这么几个人。我还想在这商洛山中躲一阵子,一来是等一等,看看能不能把逃出来的兄弟们再聚一些起来,二来也是要避一避风头。”

玄逸掐着手指头,口里念念有词的计算了一会儿,便点点头道:“大王考虑得是。如今大王正是‘潜龙勿用’之时,当深藏身名,以待时变。贫道知道一个去处,却是很适合暂时容身,大王不如先去那里暂避,待时局有变,必有飞龙在天之时。”

黄自得听了,鞠躬行礼道:“黄某唯仙师之命是从。”

正文 第八章,蛰伏

玄逸所说的地方,就是上一世黄自得潜藏在商洛山的时候落脚的生龙寨。当然这时候,这生龙寨还没有建起来,寨子的原址上此时还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小山包而已。小山包下面还有一个无人的荒村,(这在这个时代是很常见的情况,很多时候,一村子的人都逃荒或是逃税做了流民;又或者遇到写作起义军,读作流寇的队伍,全村的人都被裹挟而去;又或者运气实在太差,遇到了追剿反王的官军,然后全村老少都被借走人头去领了军功。于是整个村子就都荒废了)但这个位置和地理条件确实是让黄自得非常的满意。首先这处小山包距离官道其实并不远,沿着一条小路,走上五里路,便能上官道,然后往南再走四十里,便是富水县了。对于需要暂时蛰伏的黄自得而言,交通相对的便利也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此时他的力量肯定不是不足以像往常一样出去打家劫舍的。他们突围的时候,能够带的粮食又是有限的,肯定是支撑不了多久。好在逃出来的时候,他们就有一定的准备,随身带了一些金银细软,可以靠着交易来获得一些粮食,而这便需要一定的交通条件。而交通太过便利又不利于潜藏,这座小山包的位置倒是正好。而且通往这里的道路狭窄,大军难以通行,小山包后面便是绵延的山脉,真的有官兵过来了,往山沟里一钻,官兵们也很难抓到他们。

其次这座小山包的前面还有一条居然还有水的小河,而且河边还有一片抛荒了的田地。将来把逃出来的人马渐渐的收拢来之后,也还可以在这里屯田自给。说起来如今这商洛山中,还真有不少的占山为王,带着一群喽啰自己种田自力更生的山大王。(其实虽然天时大旱,但是有些地方依旧是能种得出庄稼的,只是朝廷税收太重,近几年,每亩农田上摊到的税收甚至超过了田地的产出数倍,官吏逼迫又太严苛,弄得不少农民不得不抛弃可以耕种的土地逃亡。还有一些偏远一点的地方的农民,干脆就建立山寨,占山为王,暴力抗税,然后自己种田过日子。其实在另一个时空的赤兔国,刚刚建国的时候,仅仅是湘西一带,便有多达数十万的土匪。这些土匪中,很多其实也都是自己种田的。要不然,就湘西那块穷乡僻壤,几十万土匪真的要靠打家劫舍过日子,只怕早就要饿死了。)所以黄自得暂时待在这里,只要不打出原来的“顺天王”的旗号,还真不见得有谁会注意到他。

所以三天之后,当玄逸带着黄自得他们来到这座小山包下面的时候,黄自得纵马上山,四面望了望,又冲下山来,跳下马,对玄逸拱手道:“仙师真是好眼光,这真是一个好去处!”

这三天中,黄自得又陆陆续续的遇到了一些逃出来的旧部,如今他身边加起来也有了五十多人。大家便一起动手,开始兴建山寨。正好山下有个荒村,那里面的房子虽然大多都已经坍塌了,但是能用的部件却还是不少的,很多柱子、椽子什么的还都是能用的。不过今天一天时间,想要搭建起房子来却也不现实,大家勉强搭了些棚子,便已经是快要入暮了。黄自得安排了人手守夜,又亲自点起了一个火堆。火堆烧了大概一刻钟之后,黄自得便将这火堆移开,露出了被火堆烤热了的地面,然后又将从旁边收集来的茅草铺在地上,在这寒夜里,这便宛然有了一个热炕。

“玄逸道长,今晚便委屈你在这里睡一觉了。明天大概咱们就有能够用的屋子了。嗯,道长躺下去试试舒服不?”望着刚刚铺好的地铺,黄自得露出了颇为得意的笑容,这样对玄逸道。

“多谢大王。”玄逸试着睡了下去,然后微笑道,“软软的,暖暖的,很是舒服,想不到大王还会这个。”

“这算什么。”黄自得一边把火堆再移个位置,好再铺一张床,让自己睡到玄逸的旁边,一边回答道,“我出身很差,爹爹是给人种地的,家里一年忙到头,都吃不饱肚子。我三岁的时候,我娘病死了。我爹带着我,饥一顿饱一顿的长大。为了填饱肚子,我学过很多东西。我和人家学过打猎——我射箭的功夫还是那时候学会的——我还和人家学过打铁,学过捕鱼……啊,我还偷偷地学过算卦呢。”

说到这里,黄自得露出了又是自得,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当然,我学的算卦,全然都是骗人的,和道长是没法比的。”

“大王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大王刚才的话,倒让贫道想起了孔圣人的故事了。”玄逸也爬起来,帮着黄自得将茅草铺在地上。

“孔圣人的什么故事?道长也给我们讲讲看?”黄自得听了,却是来了兴趣。

“孔圣人多才多艺,天下的各种学问,无一不会,无一不精。那时候鲁国太宰问孔圣人的学生子贡说:‘孔子是圣人吧?为什么会这么多的东西呢?’子贡便回答说:‘老师本来就是圣人,所以老天爷让他有这么多的本领。’后来,孔圣人听说这件事情了,便对学生们说:‘太宰并不了解我的情况呀,我小的时候生活艰难,所以要干各种活来养活自己,这才有了很多的本领。那些一生下来就吃喝不愁的贵族会有这么多的技能吗?不会有的。’大王如今也是多才多艺,解释这事情的话,也和孔圣人不谋而合。可见大王将来,必能成为一代圣君!而且孟子也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意思是说……”玄逸便细细的讲了起来。

黄自得也停下动作,抱着一捆茅草站在那里静静地听,旁边的其他人也都停下来听玄逸讲故事。听了玄逸讲了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刘杰轩便大声道:“这话说得好呀!天底下成大事的人,都要经历磨难,吃不少苦头的。我老刘听人家讲唐三藏西天取经,便是有齐天大圣保护着,也还要过九九八十一难呢。如今老天安排我们吃点苦头,肯定是要磨炼我们将来好派上大用场呀!”

其他的人听了,也都连连点头。黄自得知道玄逸是在借这个机会帮自己鼓舞士气,心中对他也颇为感激。更多的人都围了过来,一个粗壮汉子道:“道长,这夜里也没啥事情,左右,要不您给大家讲个古吧?”

玄逸认得这人姓贺,是黄自得帐下的将领,因为刚起事的时候,他负责管理军旗,大家便叫他贺掌旗,真名反而是没人知道了。

玄逸望了望大家,道:“掌旗兄弟今天还没累着吗?大家都不累吗?”

贺掌旗摇摇头道:“今天这算啥?想当初在凤阳,我们一日一夜奔行几百里都没觉得累,今天这算啥?毛毛雨都不算!大伙说是不是?”

旁边的战士们也都轰然应和。玄逸便笑笑道:“要是大伙儿不累,贫道便和大家讲讲秦汉时候,汉高祖起兵反秦,最终建立大汉的故事吧……”

玄逸讲这些,并不真的只是给大家消遣消遣,而是打算借这个机会,给大家补补课。在复盘上辈子的得失的时候,那个自称黄天的家伙认为,黄自得之所以失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见识不够。而这个见识不足,一方面是因为黄自得自己出身低微,虽然认得字,但却并没有读过什么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身边也缺乏有学问有见识的人的教导。

以前的那些从底层起家革命,最终一统天下的人物,比如汉高祖刘邦,比如如今的大昭太祖,刚刚开始造反的时候,其实也没读过什么书,也缺乏见识;但是在他们起事的时候,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当时的朝廷没有科举,所以他们的身边,能集中起一些非常有见识,有气运的,不出世的人才辅佐。比如汉高祖身边的萧何、张良、陈平,比如大昭太祖身边的李柏士、刘诚意等人。有这些人辅佐他们,才让他们避免了很多错误。而本身就非常聪明的汉高祖、大昭太祖也能在他们的辅助下迅速成长,迅速的达到一个上一世的黄自得从来没有达到过的高度。

但是如今大昭朝的科举制度却是自从有华夏以来最为系统的,它把那些萧何张良一类的人物都吸引过去了,所以在上一世中,黄自得一直到差不多席卷了半个天下,才有那么几个士人来投奔他,而且大多数都是些没什么本事的反复小人而已。而玄逸自己,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研究道法上,对于政治经济,其实也没有太多的研究,也担任不了萧何张良这样的角色。

但是如今,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了,因为在他的右手中,藏着一个目睹了数千年的风云变幻,研究了几千年的屠龙术的神明。

正文 第九章,消息

第二天,花了一天的功夫,大家在那个小山包上搭建起了几座茅屋,算是勉强的有了个住的地方,至于后面建立寨墙,平出校场,建起仓库什么,那就只能慢慢来了。如今还有更紧要的事情,那就是去弄一些粮食,并且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关于老营那一路队伍的消息。另外,还要派一些人出去,到附近的山里走走,一来是熟悉一下周围的地形,这样万一有官军打来了,也便于撤退;二来也是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从官军的包围圈中侥幸逃出来的人。

弄粮食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借”,也就是让人带上些兄弟,骑上马,拿上刀剑,到附近的村寨里去“借”。这“借”并不是抢,说起来其实更接近于卖艺或者是化缘。如今陕西一带,还能生存的村寨,大多都有自己的围墙和民壮,他们的手中也都有家伙。要抢他们,不留下一些性命是不可能的。而一般来说,一座寨子,里面的粮食也是有限的,更何况,真的绝望的时候,保不住守卫者还会放火烧掉它,付出死掉不少人的代价,最后却抢不到多少东西,这显然是不合算的。所以土匪们是很少会真正动手抢这样的寨子的(其实就连大群的‘流寇’都不太愿意去抢这样的目标),通常的方式就是“借”。也就是向寨子里的人展示武力,然后寨子里便送一点粮食出来,表示对山大王们的友好姿态,然后山大王们便去别的寨子再展示一下,再“借”一点粮食……一般来说,多走几家,总能凑到挨过春夏的粮食——这也是一些山大王们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常常采用的做法。

只是如今还只是秋末,虽然这时候人家的寨子里多半有粮食,可是山大王们自己的粮仓里面这时候一般也都有自己种出来的粮食,所以一般来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借”粮食。这个时候突然冒出这么一位需要“借”粮食的山大王,很容易让人想到刚刚从官兵的包围圈中逃走的黄自得的,若是因此引来了官府的注意,那就得不偿失了。

弄到粮食的第二个办法就是去买。突围的时候,黄自得等人都随身带了不少的金银,黄自得盘算了一下,手中的金银,用来收购粮食,然后再吃得节省一点,大概也能支撑到第二年春天,到那时候,说不定时局就有了变化,就不用再躲在这商洛山里了。

要买粮食,最方便的去处便是去附近的商南县。商南县在从陕西到山西的必经之路上,是远近闻名的旱码头。过往的客商一直都很多,即使如今天下大乱,这商路却也没有完全断绝。上路的商队总是要买些粮食来吃的,所以在商南县,却是有粮食卖的。

商南县的那些粮商,他们的粮食一部分是从其他地方贩运过来了,还有一部分则是在民间购买来的。如今正是秋收之后不久,正是那些粮商收购粮食的时候。扮作粮食贩子,到乡间去收购粮食,也是一条路子。

黄自得安排好这些事情,然后对玄逸拱手道:“道长,某有一件事情,却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一下道长。”

玄逸便拱手道:“大王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便是。”

黄自得便道:“道长,我的婆姨还有其他的一些兄弟,当初是从另一个方向突围的。如今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如何。”黄自得叹道,“如今官府肯定在绘影图形的抓捕我们,我们的兄弟去打探消息,其中多有不便,还要烦劳道长去帮我们打听一下。”

玄逸点头应下这这事情,便告别了黄自得,回到自己的茅屋里,略做准备,便骑上一头毛驴,出了寨子,往北边的富水县去了。

商南县距离黄自得的寨子有四十多里地,玄逸从天不亮便出发,到了快正午才望见了商南县城的城楼。商南县是陕西到山西的必经之地,有名的旱码头,在军事上的地位也相当重要,所以它的城池虽然不算大,但是城墙却很高大,几乎不亚于像太原这样的重镇。

走到跟前,却见城门前站着几个拿着长矛的士兵,还有几个挂着腰刀的皂隶,正在盘查出入的人群,而在他们旁边的城墙上,则贴着好多张画像。

玄逸的视力不错,只是瞟了一眼,便认出了这些画像上画的都是黄自得那帮子人。其中最靠近城门的一幅上面画了一个带着白色的毡帽的汉子,和黄自得的相貌颇有些相似,看来这画画的还用了些心思。在画像的下面,还有一首《西江月》,道是:

此是黄虎逆贼,

而今狗命垂亡。

东西溃窜走慌忙。

四下天兵赶上。

撒下天罗地网,

量他无处逃藏。

军民人等绑来降,

玉带锦衣升赏。

黄自得在三十六路反王中,以骁勇著称,有猛虎之名,所以官军每每称之为黄老虎。而这首《西江月》后面,则是黄自得的籍贯、年龄、相貌特点,以及捉住他之后的各种赏格。

在黄自得的画像旁边,并列着的便是尚秀英的画像,只是这幅画像就完全不像了。玄逸估计若是尚秀英本人走到这幅画像下面来,说:“我就是尚秀英。”只怕别人看着这画之后,也会说:“哪里来的婆姨,不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跑这里来发什么疯病?”。

在尚秀英的画像边上便是刘杰轩的画像了,同样不太像,不过画像下面提到的一些相貌特点倒是不错。

这时候一个皂隶将一个要进城的客商拖到一幅画像前细细的比对,一边比还一边说:“好像有点像,说,你是不是田秀成?!”

田秀成却也是黄自得手下重要的战将,只是田秀成是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大块头,这人块头小小的,脸上也只有两根老鼠胡子,和田秀成完全是两幅样子。

“我……我不是呀!官爷,我真不是呀!”那人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道。

“呸!哪有贼人肯承认自己是贼的!”另一个皂隶骂道,“自古有错抓的,没错放的!嗯,我看着也像!先抓起来,关到牢里面再细细理会不迟!”一边说,这皂隶一边把铁链子掏出来,做出一副想要把那人锁上的样子。

旁边的几个跟着一起来的客商都凑过来求情道:“官爷,他真的不是呀……我们自小就认得他,他真的不是……您看他的路条……”

另一个客商挤过来,一手拉着一个皂隶,将一点碎银子塞进那个皂隶的手道:“官爷辛苦了,可我们这个伙计,他真的不是田秀成呀。您瞧他这样,也能当得了贼?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官爷们拿去喝个茶。”

那个皂隶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一下,便将另一只手里的链子收了起来,朝着另一个皂隶笑道:“老吴,我看这人和那个田秀成是不太像,我们也不能冤枉了好人不是?”

那个老吴便也放开那个被他吓得瑟瑟发抖的人道:“算你运气!”

“多谢二位官爷,多谢二位官爷!”那个拿了银子出来的客商向着两个皂隶连连拱手道谢,然后便扯着那人走了。

玄逸看了,忍不住摇了摇头。但他也知道,这在这些皂隶而言,其实也只是常事。如今朝廷根本发不出饷,这些皂隶的饷银也不知道被拖了多少时日了,若是不用这样的办法弄一点油水,只怕一家老小便都早就要饿死了。

不一会儿,玄逸便到了城门口,那两个皂隶看了看玄逸的度牒,有看了看玄逸,倒是没有留难他,玄逸道人便很顺利的进了城。

玄逸先去寻了一个酒肆,将毛驴交给小二,自己便去店里面坐下,要了一壶酒,几个小菜,一边慢慢的吃,一遍就听周围的食客聊天。富水是旱码头,来往的客商颇多,从他们的口中,能听到不少的消息。

“张大哥,听说鞑子又杀进关来了?”旁边的桌子上,一个客商模样的人正对着另一个同样做客商打扮的人问道。

“可不是吗?这一次北直隶的人可吃大苦头了!”那个张大哥回答道,“我听人说,鞑子在北直隶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见东西就抢,如今北直隶一直到山东都被他们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那朝廷的官军就不管吗?”又一个人也加入了进来。

“管?怎么管?就靠着朝廷的那些官军?”那个张大哥瞥了一下嘴,“他们哪里敢和鞑子打?只要鞑子不去打他们,他们就要在家里给菩萨上柱高香了!”

听了这话,大家便一起摇头。

近几十年来,原本归顺于朝廷的辽东女真人突然起兵造反,不但占据了整个辽东,这些年来还屡屡越过长城攻击关内。而朝廷官军这些年来和他们交战几乎每战必败,从无胜绩。为了对抗他们,朝廷不断地加税加赋,结果辽东的战事还是越来越不利。

“其实,朝廷官军也不是都不敢和鞑子打。”又一个人开口了,“鞑子这次入关,卢天雄大人率领大军抗击,结果,其他各路官军不但不上去帮忙,反而趁着卢大人和鞑子拼命的空当,加紧逃跑。结果卢大人孤军奋战,全军覆没。卢大人一死,就更是没有人敢和鞑子打了。听说如今就连京师都危急了。”

大家听了又是一片叹息。

这时候又有人道:“我听说,孙总督已经带着大军,赶到京师去勤王了。孙总督打仗是一把好手,说不定……”

“卢大人打仗就不是一把好手吗?”刚才那个人开口反驳道,“还不是给那些家伙活活坑死了!孙总督是能打,可要是他身边都是那些家伙,遇到鞑子,一样也讨不到好的。如今也只能指望鞑子自己抢够了,自己回去了。”

正文 第十章,收拢

其实这些消息,玄逸早就知道了。这情况和上辈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证实了如今的局面还没有什么变化而已。虽然玄逸对此早有预判,但是这些消息,关系到将来的发展战略,所以还是要加以证实才行。

玄逸匆匆的吃完了酒菜,便叫来小二,算了账,然后牵着驴子出了门,沿着大路向前走去。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富水县衙门前面。古语有“官不修衙,客不修店”的说法,商南县的县衙门自然也不例外。县衙正门上的椽木因为年久失修,很多都朽烂折断了。瓦片什么的自然也放不牢靠,参差不齐了。对开的大门上的朱漆也都剥落了,露出了下面的木料,然后又因为暴露的时间长了,这些木料也都开始腐朽,以至于门上到处都是烂穿了的窟窿。

门的两边,挂着两块对联。这对联原本是刻在黑漆的木板上,然后上朱漆的,如今,不管是作为底色的黑漆,还是作为字的颜色的朱漆都剥落了,不过隐隐的还能看得出上联的一些文字,道是:“刑赏本(缺)私,是(缺)(缺)非敢(缺)(缺)违民志。”至于下联,却完全看不清楚了。

破旧的衙门门口,却排着两长排的新制的站笼,这也算是给这衙门带来了一点新意吧。这些站笼自然是照例站满了的,笼子旁边还挂着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这些被关入站笼的“不法分子”的罪名。大多都是什么拖欠税款,或者是欠了别人的债务,却不能归还之类的事情,所以被县令关在这里,等着家人拿出钱来,才能放出去。

玄逸知道这站笼最是凶恶,论起伤人,远在打板子之上。这笼子要比人高一些,犯人脖子上上了木枷,放到这里面,脚是够不到地的。若是直接这样吊着,不消小半个时辰,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能被吊死。“好心”的衙役们会在里面加几块砖,让那犯人的脚能勉强够到一点,这样便可以在笼子里踮着脚站着。当然这砖头也是要算钱的。身体再好的人,若是放在这笼子里站上一日,便要落下残疾,若是站到三五日,便没有不死的。

玄逸稍微数了数这站笼的数目,足足有五十个之多。他知道这样大面积的酷刑,自然会大大的折损朝廷的气运。眯起眼睛,运起法力来一看,果然见一丝丝黑气从这些站笼中升起,混入到县衙中带有的还有些威严的那股气运之中。而那气运黑白相间,已然是黑多白少。

朝廷的龙气或者说朝廷的气运,非是凭空产生,而是从各个地方汇聚起来的。县的气运汇集到州,州的气运汇集到省,再由省汇集到朝廷,犹如百川汇海。若是一个县政治清明,汇集起来的气运便大多是白色,若是相反,聚集起的气运便是黑色。这黑色的气运不但不能增加朝廷龙气的力量,反而会让朝廷内外离心,让朝廷的力量自行损耗。一个朝代,若是到了从地方上汇聚起的气运黑多白少的时候,自然就是政治崩坏,便是居上位者天资绝世,受着这样的气运的影响,也肯定会昏招迭出,一举一动都是悖逆天意的倒行逆施。这时候便是草野之间不出龙蛇,朝廷之中,也必有臣弑其君,子弑其父之事,必要教这一朝土崩瓦解而后止。

虽然知道朝廷乃是自己的敌人,但是看到这情景,玄逸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也不在这里停留,依旧牵着驴子向前去,又走了一段,便到了本县的坊市。玄逸先去米店里问了问粮食的价钱,这米价也差不多要到四两银子一石了。玄逸便问起米价为何又高了一截,那店主便回答说:

“孙大人入京勤王,刚刚又征了一批粮食走了,这么一来,米价不涨才怪?道长,你要是要买,需要赶紧,要不到明日,说不得又不是这个价了。”

玄逸便拿出些碎银子,买了两斗米,装在袋子里,让毛驴驮着,又去药铺中买了些常用的药物,然后依旧原路转回去,直接出了城,便沿着官道往回赶。一直到金乌西坠,繁星满天的时候,才回到寨子。

黄自得在山寨外面安排了明暗哨,但这些人都认得玄逸道人,暗哨没有动,明哨则迎来上来,领头的是黄自得的亲兵黄牛儿。一见到玄逸道人,黄牛儿忙迎上来道:“道长可回来了,刚才寨主还在念叨道长呢。”

玄逸点点头道:“玄逸见过寨主。贫道顺路还买了两斗米,又耗了点时间。”便进了寨子,便往聚义厅过去,黄牛儿则一个劲的喊:“道长回来了,道长回来了!”

黄自得在这里立下寨子躲避,为了避免暴露,依照玄逸的提议,他便让别人不再称他为“顺天王”,而是称他为“寨主”。这一来是要尽可能的瞒过一些将来和他们打交道的人,(毕竟山寨也不可能完全与世隔绝)另一方面,也是要让黄自得的气运潜藏起来,免得被站在朝廷那边的修道者发觉。

才道门口,却见黄自得、刘杰轩,贺掌旗,几乎是还在这里的义军将领都站到门外迎接了。一见玄逸,黄自得便迎上几步,一把拉住玄逸道:“道长这一去就是一整天的,如今兵荒马乱的,却让黄某担惊受怕得紧,本来说让牛儿跟你去,道长却不肯。道长不知道,今天掌旗出去收粮食,遇到了土匪,虽然没吃亏,但我一想到道长是一个人出去的,就真是放心不下。”

玄逸笑道:“贫道这一路走的是官道,却是什么事情都没有。掌旗遇到土匪,怕是那土匪吃了不少亏吧!”

“几个土匪而已,要不是寨主有吩咐,他们一个都走不了!”贺掌旗撇了撇嘴,带着不屑一顾的语气道。

“道长也别站在外面说话了,进来先喝点热水,吃些东西。”黄自得又将玄逸往屋里让。

进了聚义厅,黄自得便坐了中间寨主的位置,让刘杰轩坐在左边,让玄逸坐在了他右边,然后又亲自给玄逸倒上了一杯茶,又拿过一张烧饼道:“道长先喝些水。道长回得晚些,先喝水吃饼,兄弟们也趁这时间,给道长说说今天的情况。道长呢,就一边吃,一边听。就从我开始吧。”

黄自得便接着道:“我今日带着几个弟兄,往寨子后面的山里去转了转,后面那山,虽然不高,但是沟沟岔岔的,转了一天,都没太转明白。道长找的这地方真不错,狗日的官军要是来了,咱们带着他们往后山里一钻,大几千人一时半会儿都别想弄明白。今天一天功夫还不够,我觉得要把后面的地形弄清楚,没有个五六天,是想也不要想。嗯,老刘,该你说了。”

刘杰轩便道:“我和掌旗今天带着兄弟们往北边去,一来是收粮食,二来也是打听情况。今天我路过了张家沟、王家庄,老宋庄,收了四十五石谷子。另外还听到了一些传言,说是大嫂他们被打散了,有人说大嫂往西边的山里去了,还有人说有一队女眷被官军围住了,出不来,便都自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另外我还人说在八字沟那边看见有逃散出来的弟兄。我就让掌旗兄弟带着其他人继续收粮食,自己带了五个兄弟往八字沟那边去,结果白跑一趟,啥都没有。倒是掌旗兄弟那边反而……嗯,这事情,掌旗你自己说。”

贺掌旗正在喝水,听到这话,便放下杯子道:“刘哥走了之后,我瞧瞧买到的粮食也差不多了,便转头回来,谁知道走到黑松林那边,突然遇到了一群出来收谷子的土匪,拦住了咱们。咱就和那土匪头子攀起了交情。那伙土匪是东边黑风寨的,为头的姓谢,外号叫钻山豹。咱说咱们也是绿林道上的,天下绿林是一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见面便是有缘,也不能让兄弟们白跑一趟,就打算给他们十两银子,算是交个朋友。谁知道那个钻山豹不肯,说是这一片全是他们的地盘,不能容我们在这边收粮食。我们要是一定要收粮食,也只能他来收,收了再卖给我们。咱就问他,要从他这里买,多少钱一石。他娘的,那个姓谢的牙齿好深,一开口,要五两银子一石,凭空翻了几倍。那怎么行?话说不下去了,便只能拳脚上面见个高低。那个姓谢的倒也爽利,他说,我们两边各自挑出五个人来,一对一打五场,要是我们赢到了五场,收粮食什么的,他就全当没这个事,还送我们五石谷子;要是赢了四场,咱们每次来这边收粮食,不论多少,都给他五两银子,算是个买路钱;要是只赢了三场,那这买路钱就变成一石谷子一两银子;要是让他们赢了三场,那就只能按着他们的规矩,从他们那里买粮食。

咱一听,这主意好呀!便答应了。第一场便是咱和那个钻山豹。要说那家伙还真有把子力气,武艺也不错。不过还是和人打得少,空有力气,没啥经验。他用出一招虎扑,嗯,就是二虎子最喜欢用的那招的时候,被咱们抓住破绽,底下用脚一绊,上面又是一拿一带,摔了个四仰八叉,半天爬不起来。后面的几个弟兄也都不错,硬是一场都没输。那个钻山豹也是个讲信用的好汉,输了就认,立刻就让人去拿了五石谷子过来。接着又问咱是不是跟着顺天王和官军打仗,打散了逃到这山里来的。还说前两日他也遇到了一群逃散到山里的好汉,在野马沟那边立起了一个寨子当山大王,为头的是个青白面皮的大个子,也不知道我们认得不认得。他被我打翻的那招,就是和那人学的。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听他说的那样子,盘算着那人应该就是二虎子,只是野马沟离这里还有六七十里的路程,今天是来不及去了,咱就和他约好,明天一早,我就去他们山寨,然后他就带咱去找二虎子。”

正文 第十一章,子房

听说得到了其他突围出来的人的消息,大家也都很高兴。贺掌旗说完,也就轮到玄逸了,此时玄逸已经将手里的饼子吃完了,又喝了两口水道:

“贫道今日进了富水县城,知道了这么几个好消息。首先是夫人应该没有出事,因为县城门口还在绘影图形的悬赏她。”

“哈哈!我就说大嫂没那么容易出事的嘛!”黄自得还没什么反应,刘杰轩倒是首先大笑了起来,“可惜没有酒,要不真该庆祝一下。”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黄自得也笑了,“还有什么好消息?”

“东胬入寇,京师糜烂,卢天雄率军两万抵抗,一日之内全军覆没,卢天雄战死。皇帝令天下兵马勤王。孙白孤带着大军入京勤王去了,留下的军队数量有限,估计也只能守守城池,暂时是拿不出兵力来搜捕我们了。”玄逸继续说道。

“嗯,这下是好了,我们也能慢慢的缓过劲来了。呵呵,卢阎王这次可真的去见了阎王了!”贺掌旗也颇为高兴的道。只有黄自得,反倒是皱起了眉头。

“卢天雄是条好汉子,他手下的兵也很能打。”黄自得用低沉的声音道,“老实说,在各路官军当中,他是最难对付的。要不然也不会有个‘阎王’的外号。咱们和‘卢阎王’打,败的时候多,胜的时候少。嘿嘿,‘卢阎王’的兵……老刘,要是卢阎王带着两万人,你觉得咱们得多少人才能在一天之内吃掉‘卢阎王’两万人?”

“‘卢阎王’带着两万人?别说两万,就是两千。只要他摆开了营阵,咱们就是有四五万人,没个两三天也吃不下来!要是两万人,咱们还是走的远一点的好。”刘杰轩摇了摇头,“‘卢阎王’和朝廷中其他的官不一样。人家都拿着朝廷给的军饷给自己娶小老婆什么的,只有‘卢阎王’,那是一板一眼的都用在了练兵上!人家那兵,那真是……道长,你刚才说卢天雄两万人就撑了一天?那鞑子有多少人?”

玄逸道:“卢天雄说是有两万人,不过我觉得这数字未必是实数。大概也就一万多人吧。不过鞑子那边有多少人却不清楚。我听说鞑子全军,也不过十余万人,这次入寇,总不能真的全都派出来吧?然后鞑子每次入寇,重在劫掠人口。入寇的鞑子往往兵分多路,所以我觉得,鞑子最多也就四五万人,不可能更多了。”

“卢天雄当宣大总督的时候,正儿八经的能打的本部人马也就八九千人,再加上其他的一些,道长说一万多人应该是差不多的。鞑子就算有五万人,一天功夫,就能吃掉卢天雄,那他们的精锐程度,只怕还在卢家军之上。”黄自得皱着眉头道,“难怪这些年,朝廷在辽东一胜难求。要是鞑子真的有十万这样的军队,朝廷怎么可能打得过!将来说不定我们也会对上这些鞑子。对这些鞑子,我们也要有些准备。”黄自得沉吟道。“不过眼下,孙白孤带着大军走了,从这里到京师,一去一来,至少也要个一年半载。确实对我们是件好事情。道长,你觉得我们下面该怎么办?”

玄逸听了便回答道:“寨主,虽然朝廷的大军走了,但是我们如今的力量还是太弱,短时间内我们也只能在此潜伏,一方面等着时局进一步变化,一边也借这个时间,强化自己。寨主,鞑子也是人,我们也是人,鞑子又不是三头六臂,为什么鞑子能打,我们就不能打?贫道觉得,这其实就是个练兵的问题,我这几天也和寨主还有其他的一些兄弟谈论过我们以前打仗的事情。发现我们以前打仗,一开始其实和乡间械斗相似,都是靠着一股子血勇,一脑门子撞上去便是。后来虽然也会了些埋伏呀,相互掩护呀什么的,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太粗糙。”

说完这话,玄逸停了下来,看了看其他的人。

“道长,接着讲呀!”刘杰轩赶忙道。

“各位兄弟可知道当年戚大帅灭倭寇的故事?”玄逸却这样问道。

“我听说过一点,但是并不详尽,很多传说一听就不靠谱。还是道长你来讲讲吧。”黄自得道。

“就是,就是!道长不要卖关子了!”贺掌旗也嚷嚷道。

“说起来,当年倭寇祸乱江南的事情,真是有点好笑。”玄逸道,“话说有一次,一伙倭寇,大概五六十人,从浙江登陆,然后一路烧杀劫掠,一直杀到南京,一路上杀死军民三四千人,真是如入无人之地。当时朝廷的那些军队,误信了倭寇要来的传言便跑的,算是下勇;得到确切的消息才跑的,算是中勇;见到倭寇才跑的,算是上勇……”

“大昭朝廷,专门养废物!”刘杰轩忍不住插嘴道,“尤其是内地的军户,完全就是农民,哪里能打呀。”

玄逸笑了笑道:“老刘说的是。军户什么的已经沦为军官们的奴隶了,哪里还能打仗?后来戚大帅受命募兵抗倭,戚大帅说:‘自古以来,只有良家子从军,才有战力。’于是就一概不用军户,只是在浙江山野间,招募矿工、农民。一共招募了四千多人,然后加以训练,接着就和那些倭寇对上了。首战在台州花街,戚家军与数千倭寇相遇,大战一场,你们猜猜,结果如何?倭寇死了多少?戚家军死了多少?”

“戚大帅是杀倭寇出名的。这一仗应该是赢了吧?不过倭寇那时候士气应该很高,戚大帅的戚家军第一次上战场,应该双方死伤相当吧?”刘杰轩迟疑的道。

“呵呵……”玄逸摇摇头笑道,“这一仗的结果,戚大帅自己都没想到。戚家军斩首三百,自己阵亡三人!”

“啥?”刘杰轩一下子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盯着玄逸道,“道长,你再说说?斩首多少?自己死了多少?真的假的?”

玄逸微微一笑,用很平缓的声音又把花街之战的结果说了一遍。

“这……这该不是戚大帅他谎报军情,杀良冒功了吧?倭寇怎么可能这么烂?倭寇要是这么烂,那朝廷的其他军队……”

“戚大帅接着又在白水洋击败数千倭寇,斩首三百五十,自己阵亡三人。接着戚大帅又跨海攻击倭寇盘踞的横屿岛,倭寇依寨而守,戚家军杀将进去,斩首三百余,自己战死十三。这几战之后,倭寇闻戚家军之名心胆俱碎。后来倭寇万人围攻牛田,戚大帅率兵往救,万余倭寇望戚大帅的大旗不战而逃,戚家军乘势追击,斩首近七百,自己无一损失。再然后,倭寇在林墩占据地形固守,戚家军仰攻倭寇,斩首九百有余,自身战死九十余人。这也是戚家军死伤最惨重的一次。此后戚大帅连战连胜,将倭寇一举荡平。从此之后,江南再无倭寇之患。每次作战,倭寇和戚家军的死伤相比,都是百不换一。”玄逸并不理会刘杰轩的疑问,而是继续以很平静的语气叙述戚家军那吓死人的战绩。

“这……这戚大帅真的不是人呀!这一定是武曲星下凡吧?他这些神仙仗,都是怎么打出来的?”刘杰轩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怎么打出来的?当然是靠阵法了。”玄逸道。其实戚大帅的战法真不算是什么秘密,他将自己的阵法老老实实,毫无保留的写在了自己的书中,这书,玄逸认认真真的看过。

“戚大帅的阵法是这样的……”玄逸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头沾了茶杯里面的水,就在桌子上画起了鸳鸯阵的阵图,“你们看,这是一个基本的鸳鸯阵,这是大盾,这是……这样的鸳鸯阵只是一个基础单位,若是地方平坦,容得下大军,很多个鸳鸯阵便可以组成这样的一个鸳鸯大阵,若是地方狭小,鸳鸯阵摆不开,每个鸳鸯阵又可以这样拆开,变成两个小三才阵……”

“这个阵型倒是有些意思,的确不太好对付。只是,为什么我们和官军打得时候,从来没见过官军用这个?难道是戚大帅没把这个传给他们?”刘杰轩又皱起了眉头。

“戚大帅把这些都写在了他的兵书里,一点都没有藏私。他的书,在市面上也买得到。贫道便是这样知道这阵法的。”玄逸道,“至于其他的官军为什么不用。刘将军,你想想,是什么人都能结得成这阵,让这阵像想象中这样运转的吗?别的不说,就是我们的弟兄,今日有了这阵图,就能用得了吗?”

“我们的弟兄眼下真用不了。”黄自得开口了,“要把这阵法操练得像道长画的这样,那可不容易。而且,这甚至还不是操练的问题。这每一个小队的队长,都得是一个小将军。每一个小队,打起仗来都是既要能奋勇直前,不畏生死;又不能单凭血勇,乱打乱撞。而是要能完全服从军令,这哪里是容易的事情。道长讲这些,大概是为了说,我们要趁着这个机会,让弟兄们都学会服从军令,列阵而战吧?”

正文 第十二章,子房(2)

听了黄自得的话,玄逸点点头道:“寨主说的是。这战阵最为核心的,其实是每个队的队长。这些队长要能有效的管理整个队,在战场上要能率领整个队有组织的作战。这样的人可不好找。不过寨主,如今却是有一个轻松的能选出这样的人选的机会。寨主,贫道想,如今每一个能够从官军的包围圈中突围出来的兄弟,都是够勇敢,够机智的,却正是将来作为队长的好人选。贫道以为,在这段时间里,对内,就是要让这些兄弟们熟悉这鸳鸯阵,学会指挥一个小鸳鸯阵。将来有一天,天下有变,我们出了山,就可以立刻以这些兄弟为骨干,迅速的扩大出一支敢战能战的队伍。”

黄自得听了,想了一想,道:“老刘,掌旗,还有阿过,你们觉得道长说得怎么样?”

“我觉得有些意思。”刘杰轩首先开口道,“不过小的地方还可以改一下。”

“你说说怎么改?”黄自得问道。

刘杰轩便道:“要把阵势练好可不容易,我们先不必让所有弟兄都练,先让一部分兄弟练。等练好了,就让其他弟兄和他们对练一下,看看效果。有了效果,就便于让大伙儿提起精神练习了。”

玄逸知道刘杰轩对于这一阵法的效果其实还有疑虑,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事情。刘杰轩的这一做法其实也是最为稳妥的做法。于是他便开口道:“寨主,刘将军,贫道是个方外之人,这带兵打仗的事情,本来就不懂,只不过是偶尔看到了一点书,随口说说而已。具体该怎么做,自然是寨主和刘将军这样的内行来斟酌了。”

黄自得点点头,又问道:“刚才道长说这是对内要做的事情,那么对外要做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玄逸笑道:“对外嘛,最关键的就是要让张炳忠、罗孟德他们重新起兵。当初他们两个投降朝廷,不过是逼于兵势,并不是真的想要朝廷的那个荣华富贵。因为他们的手中还控制着大军,这些军队都是只听他们的,是他们的私军,不是朝廷的军队。所以他们随时都能造反,朝廷对他们自然不会不放心,只是暂时拿不出力量来收拾他们而已。他们也不放心朝廷,所以手抓着军队,是死也不肯放松的。况且张炳忠他挖过如今大昭皇帝的祖坟,他真的能安心的做大昭朝的官?在他看来,朝廷不收拾他,恐怕只是因为寨主还在,所以朝廷一时间顾不得他而已。寨主如今没了消息,他张炳忠只怕比谁都着急。若是寨主一直.销声匿迹,他的日子就真是难过。

如今朝廷将大军调到京师一带,张炳忠是聪明人,他自然知道,若是他什么都不做,等鞑子退出边墙之后,朝廷腾出手来了,那时候朝廷若是要收拾他,他就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所以我估计张炳忠如今这心里面肯定有很多的想法。只是他如今还担心一件事情,那就是寨主你的情况。若是寨主你不在了,张炳忠会觉得独力难支,说不定就不敢再起兵了。至于罗孟德,这个人论聪明,不在张炳忠之下,但是这人胸无大志,论魄力,便远不如寨主和张炳忠了。若是张炳忠不带个头,除非朝廷的刀子砍到他的脖子上,他是不会带头重新起兵造反的。但是如果张炳忠起兵造反了,他肯定会跟着造反的。所以如今对外,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联络张炳忠和罗孟德,让他们重新起兵。若是他们重新起兵,整盘棋就都活了。”

黄得功听了,一下子站了起来,道:“道长说的对!张炳忠他们的确是如今的关键!”

接着他又顿了顿道:“道长觉得我们要如何才能让张炳忠再次起兵呢?”

“寨主。”玄逸抱拳道,“要说服张炳忠起兵其实不难。这第一是因为张炳忠自己本身便有反心,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第二也是因为朝廷中怕也有人巴不得张炳忠再次造反。”

黄得功听了,吃了一惊道:“这却是为什么?朝廷就算要收拾张炳忠,如今也不是时候,怎么会还巴不得张炳忠造反呢?”

“寨主,朝廷并不是一块铁板,那里面歪歪道道多着呢。杨肥主持对义军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老实说,也还是很有些成绩的。皇帝对他也很是满意,一路加官进爵。呵呵,这样一来,自然有人看他不顺眼,如今这朝廷中争权夺利也是常态了。现在东胬入寇,自然就有人会站出来指责杨肥调空了京师的兵力,给了鞑子可乘之机。但若是仅仅如此,他有着大体讨平了我们这些‘流寇’的功劳。另外,张炳忠挖了皇陵,可他一表露出要投降的意思,负责追剿他的熊山火就立刻愿意既往不咎的接受他投降。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刘杰轩问道。

玄逸微微一笑,解释道:“熊山火是杨肥的人,杨肥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做法当然很管用,但是也很费钱。朝廷当初用这个法子对付我们,其实是在打两个赌。其中的第一个就是赌他们能够在花光钱之前把我们都平了。如果张炳忠愿意投降,哪怕杨肥知道这家伙投降只是权宜之计,他也可以节省出钱和军队来灭了我们。等我们灭了,张炳忠又拿什么来反叛?所以熊山火愿意招降张炳忠,肯定是出于杨肥的意思。若是现在张炳忠又起兵造反了,那自然就是杨肥的罪责。那些一心想要扳倒杨肥的人,自然巴不得张炳忠造反。只要我们在和张炳忠的联系中,流出一点什么消息去,那些人肯定会努力促成张炳忠起兵的。”

“这,这样做,从根本上,对大昭朝廷其实是不好的呀,那些人难道都是只顾自己眼前,不顾朝廷的奸佞吗?”黄自得还是有点无法相信。

“他们难道不是这样的人吗?如果他们不是这样?朝廷每年几百万近千万的银子投到辽东,为什么总是打不过鞑子?为什么穷乡僻壤的鞑子甲坚兵利,身强体壮,而朝廷的官军却兵甲钝弊,身体瘦弱?朝廷每年收了那么多的税,把天下百姓都逼得没饭吃,都逼得造反了,为什么还没钱用?钱都到哪里去了?”玄逸冷笑着反问道。

黄自得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沉重的叹了口气道:“的确如此!如若不然,我们还造反干什么?造反,就是为了杀这些贪官奸佞呀!嗯,对了,道长,你刚才说,朝廷用杨肥的策略,是在打两个赌,这第一个赌你说了,不知道这第二个赌,赌的是什么?”

玄逸微微一笑,将手里的拂尘轻轻的摆动了一下道:“寨主,这第二个赌,他们已经输了。这个赌就是赌他们能稳住鞑子。杨肥的计划需要大量调动边军,这边防自然就空虚了,若是鞑子乘虚而入,他的这套‘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张出来的就只能是一张破网。可是边防空虚是瞒不住鞑子的,鞑子凭什么不来呢?所以杨肥就让朝廷和鞑子议和,想用这议和作为缓兵之计。可惜的是,他以为天下只有他聪明,却不知道鞑子的大汗洪台汗比他聪明得多。他的那点小心思,洪台汗看的清清楚楚,所以他一边假装同意议和,一边却厉兵秣马的准备。等朝廷和我们打得两败俱伤之后,他再杀进来破局。”

“奶奶的,这个鞑子真不是个东西,我们打生打死,好处都被他弄去了!”一边的贺掌旗愤愤不平的嚷嚷道。

“我们打生打死,好处都让他弄去了!”这话一下子又让玄逸回忆起上一世的事情了。

“他想要的好处可不止这么点。”玄逸想道,“他知道自己的弱点,那就是他手里的军队虽然精锐,但是人数太少。单靠他的部族的军队,是不足以争夺天下的。所以他先让起义军和朝廷反复厮杀,让双方都损失惨重。然后当时局变化,朝廷倒下之后,他又立刻打着给大昭朝报仇的旗号,招降了镇守榆关的昭军将领,挥军入关,击败了黄自得的军队,然后不断的招降纳叛,席卷天下……”

只是这样的话却不能直接说出来,因为玄逸知道,洪台汗便是天庭选中的人,在现在,黄自得的气运还有限,即使玄逸施展法术,也无法屏蔽天庭的关注。直接就揭穿洪台汗的计划,只怕会让天庭产生警惕。

“鞑子的事情,暂时让朝廷去头疼吧。”玄逸说,“其实鞑子也不过是人,一样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又不是真的三头六臂。我们只要自己练好了兵,一样不怕他们。”

黄自得点了点头,将手一扬道:“道长说得有道理!俗话说得好,‘打铁还需自身硬’。我们自己做好了,便不怕鞑子。”

接着他又顿了顿,然后道:“在遇到道长之前,黄某虽然每每喜欢自夸,说自己纵横天下。其实大家都知道,不过是没头苍蝇,撞到哪里算哪里罢了。如今见到了道长,才知道天下居然有这么多的道道。前日里,我听道长给我们讲当年汉高祖的故事,讲到留侯‘运筹帷幄之中,而决胜于千里之外’,还在心中感叹如何能有这样的人才。今日才知道,道长便是如今的张子房呀!”

正文 第十四章,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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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对抗

听到这个问题,刘二虎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当时,我跟着大嫂他们往西边走,大嫂打着大旗,敌军一群一群的围上来,贺大龙那厮亲自带着一队骑兵冲了过来,兄弟们抵挡不住,被冲散了队列。当时队伍被冲成了好几段,我和大嫂他们也被官军隔开了。大嫂他们依旧打着大旗,所以贺大龙他都朝着大嫂那边去了,我想要带着兄弟们再杀过去,但是被敌军挡住了,杀不过去。再后来,曹虬也杀过来了,大嫂他们顶不住,便转头向着北边,进了北边的林子里面,然后我就不知道了。贺大龙和曹虬都往那边去了,没什么人盯着我,我就继续向西去,然后又遇到一对官军,一阵砍杀之后,兄弟我带着人冲了出来。他们还在后面追。我慌不择路的就进了一条山沟,跑了好一阵子,然后总算是把他们甩脱了。我想起大王在突围前吩咐的,让我们突出来了之后,便往商洛山中去,就往商洛山里来了,路上又遇到了一些被打散了的兄弟。我就带上他们进了山。再后来,我在山里也没打听到大王在哪里,便在黑虎山那边临时建了个寨子,住了下来。然后掌旗哥哥便找过来了。”

黄自得听了,颇有点失望,叹了口气道:“可惜还是没有老营的消息。”

刘二虎听了便道:“大王,大嫂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玄逸也道:“寨主,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其实就是最大的好消息。寨主您想,若是朝廷真的抓到了谁,还不早就昭告天下,来震慑其他人吗?既然没有这些消息,那夫人还有尚将军他们肯定没有落到朝廷的手中。”

“对对对!”刘二虎也赶忙道,“道长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肯定就是这样。”

黄自得点点头道:“我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都这么久了,却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实在是让人担心。”

玄逸却知道他们都没出事,而且手中的部队还不少,而且,如果重生之后的历史没有大的变化,那么八九天后,他们的人就会主动找上门来。于是他便道:“贫道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夫人还有尚将军身边的人还不少,如今虽然突围出去了,但一时间却还没办法转移到商洛山中来。不过夫人肯定也派出了人手,到商洛山中来找寨主,贫道夜观星象,估计最多再有个十几天,他们说不定自己就找上门来了呢。”

黄自得听了,笑道:“多谢道长吉言。今日是二虎兄弟回来的好日子,我们先不说这些,喝酒,喝酒!”

刘二虎也端起酒碗道:“对对对,喝酒,喝酒。”

……

虽然昨晚喝多了点,但是刘二虎还是一早就起来了。他随意的洗了把脸,便拿上自己的雁翎刀出了门。昨天过来得时候,他路过了一个平整的空场地,虽然没有专门问,但是凭着经验,刘二虎也知道,那一定是用来演习武艺的演武场。所以他依照习惯还是一大早就来这里了。

到了演武场,却见已经有几个人在那里了。刘杰轩光着上身正在那里练石锁,一阵阵的白气正从他饱满的肌肉上升腾起来:黄自得也到了演武场上,正拿着一柄长枪呼呼呼的挥舞着;还有玄逸道人也在一边练习剑术。

刘杰轩,还有黄自得的功夫,刘二虎见得多了,只是这位玄逸道人,他却还不太熟悉,此时见他正在练习剑术,便忍不住细细地看了起来。

只看了几眼,刘二虎便吃了一惊:玄逸的剑术看起了格外的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太复杂的花招,步法也以直进直退为主,但是出剑的速度快得吓人。刘二虎盘算了一下,觉得如果自己就只拿着一把雁翎刀,多半打不过这个道士,若是对他的剑法特点事先没有太多的了解,只怕一动手就会被刺上一剑。不过,玄逸猛地刺了几剑之后,便突然停了下来,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原来是这样。”刘二虎一下想起了当年在江湖上听到过的一些传说。

“看来,这位玄逸道长的剑术就是属于那种特别损耗体力的爆发之术,我说这剑怎么能这么快呢。若是能躲过最开始的那几下子,后面就好对付了。”刘二虎这样想,不过他也明白,要做到这一点却并不容易。

这时候黄自得已经舞完了一路枪法,见刘二虎来了,便道:“二虎兄弟,昨晚喝那么多,我还以为你今天起不来了呢。来来来,过来陪我练练。”

刘二虎一笑道:“昨晚才多一点呢……”便走过去,将腰间的雁翎刀解下来,放到了一边,然后去旁边的武器架上面取了一杆用于练习的长枪(这种长枪的枪头实际上是个包着石灰的布包),拿在手里抖了抖,试了试手感,然后提着这枪,大踏步的走到黄自得面前,双脚一前一后站好,将长枪向前伸出,摆了个起手式道:“寨主,小心了。”

黄自得也摆好架势,枪尖斜指着刘二虎道:“放马过来吧!”

刘二虎将手里的长枪一抖,枪头上的红缨顿时张了开来,便如好斗的公鸡猛地张开了脖子上的羽毛一般。接着他右脚向前跨出半步,手中的长枪顿时如毒蛇吐信一般向着黄自得的胸前刺去。

黄自得大喝一声:“好!”同时左脚向后退了半步,手中的长枪向斜下方一摆,枪杆便正好敲在刘二虎直刺过来的长枪的侧面,将刘二虎的这一枪拨到了一边。然后他的左脚又上前半步,手中的长枪便向着刘二虎刺过去。刘二虎的长枪被格到了一边,一时间收不回来,不过他并不慌乱,两脚发力,向后猛地一跳,竟然跳出了八尺多远,却正好躲过了黄自得的这一枪。

“好!”黄自得又叫了声好,却不追赶,只是侧身平枪,枪尖遥指刘二虎道,“二虎兄弟,再来,再来!”

这时候,其他的几个人也都停了下来,围过来看两人对练。刘杰轩双手抱在胸前,向玄逸笑道:“二虎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全靠着腿力好,跳得远,要不然,刚才寨主的那一枪就扎在他大腿上了。”

玄逸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在一旁的贺掌旗也跟着道:“所以他也就能步战了,要是上了马,没处可跳,再碰上的向曹虬那样的用枪的行家……”说到这里,贺掌旗便摇起头来。

“马战遇到曹虬?你老贺也够呛,我也够呛。”刘杰轩也跟着笑道,“不过今后,就算是步战,二虎的这套也未必管用了。”

“怎么?”贺掌旗问道。

“以后咱们都要阵而后战了。”刘杰轩道,“战阵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都要站住自己的位置,勇者不可冒进,怯者不能独退,不能乱了阵法。二虎这样一跳好几步远的,还不用别人打,自己就把队列带歪了。”

贺掌旗听了,哈哈的笑了起来,接着又止住笑声道:“老刘,那套阵法真的很厉害?”

刘杰轩道:“那是自然,不过这才演练了半日,还要再等过十几日,你们就能见识到这阵法了。”虽然一开始对鸳鸯阵的效果,刘杰轩是颇为怀疑的,但是研究了一整天之后,刘杰轩凭着自己的经验,确定这阵法肯定是管用的。

“好呀,就等着过些日子,见识见识了。”贺掌旗笑道,“不过那阵法怕是只有精锐的老兵才行吧?”

刘杰轩点了点头笑道:“的确,只有精锐才能用这个阵法。所以不用这阵法的队伍也是多的。不过若是二虎还是这种打法,他这辈子就都当不成先锋官了。”

在刘杰轩看来这阵法还是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的,那就是对士兵的要求太高,不过刘杰轩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就他的经验判断,在不久前的潼关之战中,若是自家有这样一支精锐的,能熟练使用鸳鸯阵的选锋,哪怕只有一两千人,也足以撕开官军的阵线,然后再将其他队伍投入到这个缺口中,立刻就能将对面的官军打崩溃,哪怕孙白孤手中的军队要比自己这边多不少。

“其实,官军打仗,真正能冲在前头的人也不多。贺大龙大概有两百个敢拼命的家丁,曹虬多一点,但最多也就有四百来个家丁。我们只要有个一两千人精锐,也足以打垮他们了。其他的人嘛,看见他们垮了,自然也就丧了胆,只有跑的了。”当时刘杰轩就是这样和玄逸说的。当然,玄逸道人并不认同这一点,他还是希望全军最好都能达到这样的水平,因为他总觉得若是只有这么点精锐,怕是不足以对抗关外的鞑子。

对玄逸对鞑子的警觉,黄自得倒是表示了赞同,不过就具体的做法,黄自得却认为,等到夺取了中原之后,采用选取精锐的方式也能保证有足够数量的军队用来对付那些鞑子。

这时候,黄自得已经和刘二虎又打了几个回合了,这几个回合几乎都是刘二虎主动攻击,然后被黄自得守中带攻的一枪逼回去。又打了一阵子,黄自得又是一枪将刘二虎逼退,然后哈哈大笑道:“二虎,不错,有长进!不错!就是还是毛糙了一点。”

正文 第十五章,齐聚

因为逃出来的人不多,带出来的值钱东西到不少,所以如今士兵们反倒能保证三餐吃饱了。在这样的条件下,玄逸和刘杰轩倒是能拖着那些选出来的士兵每天都练上一上午的阵法。一转眼,七八天的时间就过去了。这天上午,玄逸和刘杰轩正在山下的校场上继续督促士兵们练习,突然黄自得的亲卫黄牛儿骑着马跑了过来,马刚刚停住,他便从马上一跃而下道:“刘将军,道长,寨主请你们到聚义厅有事情商量。”

“出什么事了?”刘杰轩见黄牛儿的脸涨得通红的,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赶忙问道。

“有夫人的消息了。”黄牛儿喘着气道。

这时候,刘杰轩的马夫已经帮他和玄逸将马带过来了。刘杰轩上了马,道:“边走边说。”又吩咐副手张思杰道:“思杰,你看着他们继续练完。”然后就挥动马鞭,和黄牛儿、玄逸一起向着山寨的方向驰去。

“党将军找过来了。”黄牛儿道,“他说夫人,还有尚将军,还有其他好多人都在。不过他还听说,贺大龙又回来了,还准备要……”

说话间,三个人便已经到了聚义厅的门口。几个人从马上跳下来,黄牛儿便把马牵到了一边,刘杰轩便和玄逸一起走了进去。

“寨主,有大嫂的消息了?还有,贺大龙是……”刘杰轩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喊道,同时眼睛一扫,看到党守杰正站在那边,赶忙赶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党小子,嗯,还不错,就是瘦了点!大嫂他们怎么样,什么时候过这边来?”

“刘哥……”党守杰道,“夫人他们还都好,本来夫人带着大伙儿在往商洛这边走了,就是走到路上,突然军中有了疾疫,尚将军、黄过都病了,如今还没好,勉强能起床,却上不得马,行不得路。老营里面病了不少人,缺医少药的,情形不太好。很多人如今也没法移动。前些日子风声稍微松了点,夫人就派了些人,往这边来找大王,结果我就找到这里来了。”

党守义是大将,他都被派出来干这样的事情了,可见老营中的这场病的严重。

“老营中不是有老神仙在吗?”刘杰轩一听老营中疫病流行,便着急起来。因为疾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敌人都可怕。敌人若是打不过,至少还可以躲,但疾病一旦找上你了,躲都没法躲。好在黄自得以前四处流窜的时候,也招揽了一些医生,而这其中最出色的便是一直跟在老营中的姜类素,因为医术高超,黄自得他们便称之为“老神仙”。

“老神仙突围的时候中了一箭,箭上有毒,当天晚上就死了。”党守义摇摇头道,“要是老神仙还在,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什么?老神仙死了!”刘杰轩吃了一惊,差点就要挑起来了。

其实在这聚义厅中,有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甚至比刘杰轩还要吃惊,甚至不仅仅是吃惊,甚至都颇有些恐惧了。这个人便是玄逸。因为他记得,在上辈子,老神仙并没有死,甚至一直到黄自得打进京师,老神仙还在,还被任命为太医院院使,主管太医院呢。如今怎么就死了呢?难道是天帝有所察觉,因而抢先动手了?如今黄自得的气运正在低谷,若是天帝真的要动手,黄自得,以及自己肯定无法与之对抗。想到这里,玄逸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几乎都要窒息了。

“瞎想些什么呢!”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要担心,除了你,别人听不见。亏你还是道人,我问你,气运气运,气运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个平稳的,还带这些讽刺的腔调的声音,玄逸一下子松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在心中问道:“前辈,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了我的问题,再说别的。”那声音却毫不客气的道。

“嗯,”玄逸细细的想了想,“气运中的气,指的是气数;运指的是命运。气运应该就是气数和命运吧。”

“气数是什么?”那声音又问道。

“气数,好像也是命运吧?”玄逸小心翼翼的在心里问道,他估计自己的这个回答,多半是要被骂了。

“笨蛋呀!你们修的什么狗屁道呀!”那个声音果然破口大骂了起来。狠狠的骂了一会儿之后,那声音才道:“气是天地之根本,运是天地之根本如何运转。气运是整个世界,整个天地的运转。你回答的都是些什么狗屁!”

“可是,前辈……”

“可是个什么?我知道你这笨蛋又想要说些什么傻话,我告诉你,天下的气运,便是整个世界的运转,每个团体,每个人的气运,便是天地规律在他们身上的运转。一个人活到了一百来岁,就算没病,也会死掉,这自然,是道的运转;一个人被喉咙断了,血流光了也要死,不论他是怎么到这一步的,到了这一步就要死,这也是自然,是道的运转!至于怎么弄到了这一步,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命运,什么‘一啄一饮’之类的狗屁?要是真的‘一啄一饮皆前定’,那你还修个什么道?这种鬼话,都是那些堕落的天竺蛮夷放的臭狗屁!命运是什么?是世界的限制而已。乾卦初九的时候,无论你如何跳,都没法‘飞龙在天’,这是限制;生成了鱼,无论怎么游,都不能长期离开水,这是限制;生成了鸟,无论怎么飞,也飞不到天外面去,这是限制。而这样的限制,就是命运。生而为人,天下大势,对于人来说,也是这样的限制。但是这限制之中的人,便如海里的鱼,天上的鸟,怎么游,怎么飞,那是你自己的事。所以荀子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天帝并不是天,他才管不了每个人怎么在这天地间蹦跶呢!”

“您的意思是说,这些变化,其实没什么,和天帝,和我们都不相干?”玄逸问道。

“那当然!这都不明白。”那声音又讽刺了几句,然后便不再作声了。

玄逸也将注意力转移到黄自得他们正在谈论的事情上,只听党守杰道:“昨天我听人说,贺大龙因为手下的兵走到路上没饭吃,发生了哗变,一家伙散了大半。贺大龙本身就害怕鞑子,便也趁机不去勤王了,又回来了。王恩义这贼便被贺大龙的人抓到了,这狗贼立刻就把夫人和老营的位置给卖了。贺大龙想要带兵去抓夫人,只是他的兵剩下的不多了,不敢就这么打过去,所以正在搜罗人马。我本来打算立刻回去回报夫人,但偏偏此时又知道了寨主的消息。我就让李吉祥他们几个回去给夫人报信,自己就到这里来了。寨主,老营里如今已经没有能打的人了,您得赶紧想个办法。”

黄自得听了,皱起了眉头,背着手踱了几步,然后道:“你们觉得该怎么办?”

如今黄自得这里的人数也有限,能够派出去支援老营的兵力并不多。而贺大龙那里,虽然经历了哗变,士卒逃散的事情,但是逃走的都是普通的,不值钱的兵,贺大龙的那些家丁亲兵却是肯定不会逃走的。所以认真说,贺大龙的实力损失其实很有限。若是贺大龙立刻调兵打过去,就算黄自得吧如今身边这两百来号人都带过去,多半也打不过贺大龙。

“夫人如今在哪里?”玄逸问道。

“在黄龙庙,离这里还有三百多里的山路。”党守义回答道。

“那贺大龙如今在哪里?”玄逸又问道。

“贺大龙如今在洛南,距离老营只有不到一百里的山路。”党守义回答道。

玄逸便转身向黄自得道:“寨主,如今情势危急,我们必须立刻行动。贫道觉得我们可以这样,寨主亲自带着一队人马,去商洛转转,打出大王的旗号来,但是不要做什么大事,也算是给贺大龙一个干扰。让他疑神疑鬼一下也好。我和刘将军带着兄弟们连夜赶过去。这山里面道路狭隘,可以设伏的地方多。贺大龙人数又有限,不可能四面八方照顾到。再加上他也未必就一定相信王恩义,所以他的行动肯定会比较迟缓。我们只要动作快一下,多半能赶在他之前找到夫人他们。然后我们以精兵带着他们在这山里多打打转,掩护老营转移,应该还是有把握的。另外贫道多少通一点歧黄之术,这些时,我们也买了些药材。贫道带上这些药材赶过去,说不定也能帮上一些忙。”

黄自得听了点点头,然后道:“只是又要劳烦道长了。情况紧急,我们立刻准备。”

然后黄自得开始分派出击的人手,安排人准备路上的干粮,到了下午,算是做好了准备,刘杰轩和玄逸首先带着跟着他们练习了鸳鸯阵的五十多个战士,以及二十多匹马,十多头骡子,在党守义的带领下,首先出发了。

正文 第十六章,赶到

商洛山方圆数百里,山高谷深,便是太平年月,这山中也有很多的占山为王的强盗。官府也因为道路崎岖,地形复杂,去的人少了,容易被贼人伏击,去的人多了,贼人也会跑掉,最终,多半是劳而无功,甚至不但劳而无功,反而折损人手钱财。所以官府很少,甚至根本就会主动进山讨伐这些贼人。

不过这一次,贺大龙还是准备要带兵进山。这并不是因为他完全相信那个叫做王恩义的家伙的话,而是因为,他实在是不得不去。从朝廷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总督孙白孤因为剿匪不力,刚刚被皇帝下了狱。据说,他被下狱的原因就是“放跑了贼首黄自得”。而贺大龙在勤王途中,约束下属不力,军中发生哗变,以至于根本就没能去勤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贺大龙自然很担心朝廷会不会追究他的责任。若是自己能在这个时候抓到一两个“贼首”,那么,将功折罪,应该就足以保住自己的富贵了吧。

只是那个王恩义说的事情实在是怎么听,怎么不靠谱。贼军的老营里面发生了疫病,管事的,能打的一个接一个的病倒了,士兵也病倒了一大堆。如今是既不能打,又不能跑。他只要带兵杀过去,立刻就是一个天大的功劳——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便宜的好事情?而且此时他手中的兵力少了很多,能派出的斥候什么的自然也少,进了山里,很容易遭到伏击,若是那个王恩义是贼人的死间,那他出兵进山,那说不定就会有危险。

所以,即使要进山,贺大龙觉得自己也还是需要做更多的准备。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冒冒险,因为他知道,黄自得上次大败之后,能剩下来的兵力肯定很有限,只要自己稍微小心一点,就算有埋伏,黄自得也吃不下他。只是,兵还是越多越好。他亲自去求见洛南知府俞正言,希望俞正言能暂时将洛南的四千守卫军调给他指挥。不过俞正言对此却并不是特别热心,因为虽然他也渴望立功,但毕竟不像贺大龙那样有着戴罪的压力。和贺大龙一样,他也觉得那个王恩义说的事情未免太顺意了,说不定便是流寇的死间。这一战成功了,他自然有功劳,但是若是败了,他岂不是白白的给自己弄了个罪过?直到后来,贺大龙拿出了十足的诚(yin)意(zi),俞正言才同意借三千人马给他。

然而,就在要出兵的前一天,俞正言却又反悔了,因为他听说,就在南边有人打出了黄自得的旗号。所以,他要留下这三千军队来确保城池万无一失。

贺大龙只好再次去求见俞正言,向他保证,黄自得已经元气大伤,绝对没有力量来攻打洛南,好说歹说,甚至又拿出了一些诚意,才算是让俞正言同意调兵,只不过人数却减少了一半,只剩下了一千五百人。再加上贺大龙自己这些时收拢的军队,总兵力达到了四千。然后贺大龙便带着他们进山了。

……

“道长,你会算卦吧?”赶去增援的队伍在路上稍作休息的时候,跟着一起来的刘二虎突然问道。

“略懂。”玄逸微笑着回答道。

“那你给算算,我们能不能抢到贺大龙的前头?”刘二虎笑道,微微翘起的眉毛上还带着些隐隐的不服气。

“二虎,瞎捣什么乱呢!”坐在一旁喝水的刘杰轩放下手里的水壶骂道。

“这个事情不用算,我们肯定能抢在贺大龙的前头。”玄逸微笑道。

“为啥?贺大龙要走的路比我们可近多了。”一直在担心这事情的党守义赶忙问道。

玄逸一笑,道:“党将军,这很容易想明白的。你想,要是你是贺大龙,突然有这么一个人跑来,和你说他知道夫人他们在哪里,还说他们军中疫病流行,战也不能战,走也走不了,你会怎么想?”

“他娘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要是贺大龙,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家伙是个想要骗我进山的奸细!他们肯定想在山里打我的埋伏。”还不等党守义想明白,刘杰轩便抢先开口道。

“那刘将军,要是你,你会怎么做?”玄逸却又问道。

玄逸知道,刘二虎提出的那个问题的确有考校的意思,但这也正合乎他的心意,正好在这些人面前表现一下,确定下自己智者的形象。

“我,我多半一刀把王恩义宰了,根本就不会进山。”刘杰轩道。

玄逸笑了笑道:“刘将军说的也是一种好办法。不过如今贺大龙是戴罪之身,怕是也急着要些功劳。就这样一动不动,只怕贺大龙也不甘心。贺大龙觉得我军新败,剩下的人不会太多,所以他可能还是敢进山的。不过他肯定不敢就带着几百个家丁进山。所以贫道估计他肯定会去找洛南知府,借一些兵马。若是能聚集起三四千人马,他大概就敢进山了。当然,就算如此,他进了山,行动也一定会非常小心,非常慢,免得上了当中了埋伏。所以他虽然更近,但是我们肯定能抢在他前面赶到。”

“可是,他要是这样慢慢的行动,不怕我们跑了吗?”党守义问道。

“当然不怕。王恩德说的话,要么全是真的,要么全是假的。如果那话是真的,他们拖延一点,你们也跑不掉。如果说的是假的,他小心一点更是没错。”玄逸回答道。

“他就不担心我们过来了?”刘二虎又问道。

“他不担心,甚至可能还希望这样。他估计对付我们这些残兵败将,有个四五千人,而且还有几百的家丁,就已经足够了。我们都来了,他的功劳就更大一些。”玄逸解释道。

“呸!他想得美!”刘二虎道。

“好了,休息够了,出发了,出发了!”刘杰轩站起身来道。

……

事实也就向玄逸推断的那样,虽然他们要走的路要比贺大龙长了将近一倍,但是他们还是抢先找到尚秀英所部。

尚秀英在此之前已经得到了警报,因此她此时也已经拔营向南转移。正好和玄逸等人迎头遇上。即使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尚秀英也没有抛下那些病号,她让人制作了一些担架,架在马上,将那些重兵号放在上面,其他的病情好一点的病号,则在别人的搀扶下勉强的跟着。

“大嫂,你,你也病了?”刘杰轩一看到尚秀英便吃了一惊,尚秀英明显瘦了一圈,只是脸却红得不正常。

“有点发烧,不过不碍事。”尚秀英答道,不过她的声音中的疲乏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这其实也正常,潼关一战,她打着黄自得的旗帜,掩护黄自得突围。官军自然是将她带着的老营当做第一目标。老营多是老弱病残,战斗力本来就有限,要不是官军后来发觉他们不过是诱饵而已,尚秀英他们肯定没法从包围圈中跑出来的。但即使如此,老营依旧是损失惨重。最终跟着尚秀英他们突围出来的,也只剩下百来人,而且大多数人身上都有伤。此后他们也没能安顿下来,而是到处躲藏,这其中的压力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如今营中又流行起了疫病,尚秀英其实也染上了病,虽然她还是强撑着,但还能撑多久,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道长,道长,你过去给大嫂,还有其他兄弟看看病。”刘杰轩赶忙回过头来招呼玄逸。接着他又转头向尚秀英介绍道:“这位是玄逸道长,是我们的救命恩人。玄逸道长也通晓医术,听说营中出现了疫病,便跟着过来了。”

玄逸上前和尚秀英见礼,然后道:“请夫人将手伸出来一下。”

尚秀英知道玄逸是要给自己诊脉,便道:“拙夫多劳道长相助了。我没什么,道长还是先去看看其他人吧。道长请跟我来。”说完她便转过身去,给他带路。

刘杰轩走过来,对玄逸道:“到了这里,你就听大嫂的。大嫂这人就这样的。我和二虎去安排防御。”

“嗯。”玄逸点点头,便跟了过去……

玄逸给几个将军先号过了脉,然后站起身来,对跟在一旁的党守义道:“党将军,这病我大致知道是什么回事了。我估计其他的将士应该也差不多。我这里先写个大概的方子。后面的骡子背上背了些药材,上面都写有名目,你们让人先按这个单子,把药材准备好,我接着给其他人看,若有不同,再另外开方子。”

然后他又对跟在一边的尚秀英道:“夫人,您也去稍微歇息一下,一会儿煎好了药,大家喝了,还要赶路呢。”

尚秀英和党守义赶忙应了,玄逸先写了一个单子,党守义便去安排取药,准备煎药。尚秀英见这里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歇息。玄逸则继续为每一个病号号脉,并在原有的单子上面略加修正。然后交给旁边跟着的士兵。很快在临时的休息地,一股药香就飘了起来。

……

贺大龙带着四千人马小心翼翼的在山间前进。前面有任何山谷或者密林,他都要先派出侦察兵确定那里并没有敌军的埋伏才穿过去。终于他带着人到了王恩德所说的那个位置。此时这里当然已经没有人了,不过还是能找到他们曾经待在这里的很多痕迹。

正文 第十七章,初战

病号们正在喝药,临时休息点上颇为忙乱。这时候,一个年轻军官走到了尚秀英的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尚秀英听了,便立刻站了起来,道:“大家收拾收拾,准备走——狗日的贺大龙追过来了。”

大家立刻就忙了起来,有些人忙着将重病号重新固定到担架上,有些人忙着把药喝完,还有人开始收拾各种器具,扑灭煎药的灶火。尚秀英则走到玄逸跟前道:“道长不用担心,贺大龙抓不住我们的。”

玄逸知道,尚秀英是将自己看成了第一次上战场的新手了,所以才特意过来安慰他。的确,就这辈子来说,他是第一次这样靠近战场;但是在上辈子,他也可以算得上是身经百战了,最不可思议的胜利,最惊心动魄的惨败他都经历过。如今这样的几千人的小场面,对玄逸道人来说,真还算不得什么了。

“其实,哪怕是上辈子第一次面对战场的时候,好像我也没有太紧张。”玄逸心里想道。于是便向尚秀英笑道:“夫人,贫道略有道术,知道这次肯定是无惊无险,所以并不担心。而且来的路上,刘将军和贫道已经就如何对付追兵的问题商讨出了一些办法。如今的情况完全在刘将军和贫道的预料之内,若是贺大龙追得慢一些倒也罢了,若是他贪攻,追快了些,定然要让他们吃点苦头。”

尚秀英看玄逸面色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惊乱或是兴奋的神气,便笑道:“要是这样,我们倒是要替贺大龙担心了。”

旁边有士兵跟着笑道:“贺大龙这家伙乘人之危,最不是东西!刘将军这次可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旁边的士兵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玄逸见了,心中便忍不住想起上辈子京师之战失败后,大晋军队的士气低迷得一塌糊涂,到后来甚至发展到只要看到留着辫子的金兵,便不战自溃的地步。而此时,虽然经历了同样巨大的挫败,但黄自得手下的军队的士气却依旧高昂,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两种失败是不一样的。”黄天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大昭官军和他们没有太大的差距,即使吃了败仗,他们也还有击败大昭官军的信心;但是和那些拖着猪尾巴的金兵比,他们就差的太多,以至于根本感觉不到战胜对手的希望。这样一来,士气当然就不一样。”

“所以,我们一定要把军队的训练搞好,让他们的战斗力至少也要接近金军,这样才能避免出现那样的局面对不对?”玄逸在心中问道。

“废话!”黄天这样应了一声,便不做声了。倒是站在一旁的尚秀英又开口了。

“道长是第一次接近战场吗?”尚秀英问道。

“是,贫道以前只从别人那里听说过战场上的事情。”玄逸回答道。

尚秀英听了,便赞叹道:“道长,我见过很多人第一次靠近战场的时候,紧张慌乱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比如我,第一次接近战场的时候,就紧张得口干舌燥。我也见过一些天生的勇士,面对战场,他们毫无畏惧,甚至还特别的来劲,就像孩子遇到了过年一样,比如说老刘和自得就是这样。像道长这样第一次面对战场,就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既看不出紧张,也看不出高兴的人,秀英还是第一次见到。道长真是神勇之人!”

玄逸知道,自己上辈子第一次接近战争的时候,和尚秀英一样,紧张得嘴巴里面一点唾沫都没有。尚秀英如今对他的评价可以说是有些过誉了。不过他并不打算纠正他的这个错误,这不仅仅是因为默认了这个评价,有利于提高他在黄自得的起义军中的威望,也还因为他自己的性格。

“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有点爱虚荣,而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够厚。”这是上辈子颜羽师妹对他的评价。玄逸到现在还记得颜羽说这话的时候,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重生之后,虽然上辈子很多的东西,玄逸都打算让它们发生改变,但是颜羽说的这两点,玄逸觉得,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改变的。

“刘将军会想办法把他们引到另一边去,夫人,我们也要尽快出发。”玄逸回答道。

……

和玄逸说的一样,贺大龙的人马被刘杰轩制造的各种迹象吸引,走上了另一条岔道,并没能威胁到尚秀英等人。尚秀英带着老营,在崇山峻岭间继续向南,到了第四天的中午,刘杰轩带着他麾下的五十来人从后面赶了上来。

“刘哥,情况怎么样?”吃了几天的药之后,尚秀英的身体状况好了不少,如今见刘杰轩带人回来了赶忙过来问道。

“哈哈……”听了尚秀英的话,刘杰轩先是很得意的大笑起来,笑得胡子都跟着一颤一颤的。笑了一会儿才道:“还能如何?就凭贺大龙?我们先是带着他在山沟里转了一整天,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在一处隘口,堵住他……”

依照玄逸和刘杰轩商定的计划,刘杰轩先是在一处岔道上故意的留下了一些痕迹,将贺大龙的队伍带向了另一个方向。本来单看脚力,刘杰轩手下的那帮人带着贺大龙转个几天都没问题。只是他们此时在扮演的是一支带着很多的病号的队伍,这样的队伍无论如何是走不快的。所以若是只这样走,贺大龙追上一段就会明白,自己追赶的肯定只是一只诱饵部队。那他就会掉头而去。所以刘杰轩他们必须在地形有利的地方停下来,阻击对手,这样才能让贺大龙相信,他正在追击的是极为重要的目标。

“嫂子,贺大龙在战场上见过我,他认得我。所以当我带着这五十来个弟兄挡住他的时候,那家伙的眼睛都亮了……”

贺大龙知道刘杰轩是黄自得手下最能打的将领,单单就朝廷的悬赏而言,他比尚秀英还要更值钱一些。更重要的是,依照王恩义的说法,刘杰轩并不在尚秀英的老营中,如今他出现在这里,这只意味着突围出去的尚秀英所部已经和黄自得所部会和了。在他的前面,不但有尚秀英,甚至还有黄自得。如今他们正在奔逃,因为跑不快,他们不得不让刘杰轩带着还能打的人来阻击他们,好为黄自得他们争取脱逃的时间。而他们用于阻击的队伍的人数才五十多人,这便更说明,即使是黄自得和尚秀英已经汇合了,他们手中也没有多少能打的人。

想到这些,贺大龙的心顿时就热了起来。在贺大龙看来,自己手中的近四千人马应该是能够轻易的消灭对手的,哪怕对手如今堵在一处隘口,这处隘口相当狭窄,双方在这里作战,无论哪一方,正面最多也就能排开十来个人。这当然使得自己这边的人数优势难以完全发挥,而且,贺大龙知道,如今黄自得手下剩下的人,多半都是精锐,但是刘杰轩那边毕竟只有区区五十人,对着消耗起来,他们那点人,又能消耗多久呢?贺大龙觉得,最多小半个时辰他就能消灭刘杰轩的这区区五十人。

那五十人在隘口摆出了一个阵势,最前面是六面大盾,大盾后面是狼筅和长枪,再后面,是弓箭手。贺大龙认得,这是当年戚大帅威震天下的鸳鸯阵的变形,在这个变形中,火枪被替换成了弓箭。戚大帅并没有对这阵法搞什么传男不传女之类的保密措施,他甚至将这中阵法公开的写在兵书中,任何人,都可以从这些书中学到这种阵法。但是当年,除了戚家军,无论是和戚大帅并肩战斗的其他将领,还是作为他们的对手的倭寇,从没有人能成功的山寨这一阵法。这是因为这种阵法,对于士兵的要求很高,尤其是对于小队长之类的要求极高。训练出这样的士兵,需要很大的投入。倭寇自然不用说,就是其他的昭军将领,他们也不愿意像戚大帅那样把钱都老老实实的投入到军事训练中去。所以除了戚大帅,谁都无法训练出这么多的,能担任小队长的职务的战士。这一阵法也就随着戚大帅去世,以及当年跟着戚大帅的老兵们的渐渐老去,这一阵法几乎就被人遗忘了。就连贺大龙,也只是在兵书中见过这样的阵法了。但如今这一阵法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就这些流寇,也想要玩阵法?多半是捡到了一本兵书,就依葫芦画瓢,摆出这个架势来吓唬人吧。”贺大龙忍不住这样想道。

为了尽快的击退他们,追上去,抓住黄自得,贺大龙便将自己的义子贺昌叫了过来:“昌儿,你带上一百个家丁,去把路冲开!没问题吧?”

“父亲大人放心!”贺昌半跪下来大声道,他身上的铠甲的叶片也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铿锵之声,“一群流寇而已,岂堪一击?孩儿一定能打垮他们!”

说完这话,贺昌便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一群家丁便被组织了起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排藤牌手,接着是三排长枪兵,然后是弓箭手。这些人排成密密的阵势向着那些堵住了隘口的“流寇”逼了过去。

正文 第十八章,初战(2)

刘杰轩站在阵列后面的一小土堆上,越过前面的鸳鸯阵,望着正在渐渐逼近的官军。双方的距离很快就接近到了百步左右。对面的官兵都站住了,刘杰轩知道,这是官兵们打算使用弓箭发起攻击了。

“举盾!”刘杰轩喊道。

在鸳鸯阵的正前方是一排大方盾,这些盾牌有大半个人高,盾牌后面的人只要一缩脖子,就能把整个身体都躲到方盾后面,所以弓箭直射对于鸳鸯阵的威胁有限。不过看对手在百步之外就停了下来,刘杰轩就知道,对手准备采用的是轻箭抛射的战术。抛射的轻箭以很大的弧度从空中坠落下来,便能够越过前面的大盾而杀伤后面的人员。

轻箭射程远,能越过正面的障碍杀伤后面的目标,不过使用轻箭抛射也有弊端,那就是轻箭的杀伤力相当有限,只适合用来对付无甲的目标。若是用来对付披甲目标,几乎就没有什么作用。不过反王们的义军却是没有什么像样的铠甲的。所以官军一直都习惯于在对义军作战的时候,使用这样的轻箭。

如今刘杰轩带着的这些战士的披甲状况同样算不上好。虽然他们已经是黄自得军中的精锐了,但也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披有所谓的“棉甲”,也就是在两层压实的棉花之间夹着铁片和皮革的一种铠甲。

这些棉甲都来自于此前黄自得义军和官军战斗的缴获。理论上,这样的棉甲,用来防御轻箭的抛射,应该是毫无问题的。其防御力并不亚于那些铁甲。但是,大昭朝所装备的棉甲,偷工减料得相当厉害。依照规矩,在一些要害部位棉甲的两片棉花之间,夹着的应该是有一定厚度的,经过至少五次折叠锻打的熟铁片。但在事实上,大部分的棉甲,其中的熟铁片都被换成了荒铁片(未经锻打,满是气孔的海绵铁),很多该用铁片的地方,也变成了用皮革,而该用皮革的地方,干脆什么都没有夹。事实上,大昭朝工部的官员们如此的喜欢棉甲,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棉甲更容易偷工减料。

这使得即使是有披甲的士兵,也不一定能无视轻箭的抛射,至于那些干脆就连这样的棉甲都没有的士兵,面对这样的抛射,处境自然就更危险。为此,在这段时间里,刘杰轩又给鸳鸯阵中其他的士兵都装备上了小盾牌。这种小盾牌和斗笠差不多大小,完全用木板制成,木板也并不算厚实,若是对上金军的重箭直射,这样的盾牌多半没什么大用。但是用来防御抛射过来的轻箭,倒也是够用了。

随着刘杰轩的号令,士兵们纷纷蹲了下来,将斗笠一样的圆盾举到了头顶。几乎也就是与此同时,从敌军那边传来了一阵嗡嗡声,刘杰轩知道,那是敌军弓弦振动发出的声音。紧接着,他就看到一些蝗虫般的小黑点向上慢慢的升了起来,一直升到某个位置,然后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就一头栽了下来。

笃、笃、笃……轻箭就像雨点一样落在那些圆盾上。这些薄弱的圆盾,成功的挡住了同样缺乏威力的轻箭。不过也还是有一些箭从圆盾没能遮挡严实的地方射了进来,射伤了两个士兵。

对面的敌军又连续进行了三轮抛射。不过这三轮抛射,就再没有造成什么有效的杀伤了。对面的官军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抛射停了下来,他们又开始继续向前逼近。

刘杰轩的视线被走在前面的官军的长枪兵挡住了,看不到后面的弓箭手又没有跟上来。所以此时他并没有下达放下盾牌,准备迎战的命令。敌军的弓箭手可能还留在原地,准备继续抛射,若是此时便放下了盾牌,说不定就会蒙受损失。

不过刘杰轩的担忧其实是多余的。贺昌并没有让弓箭手待在原地准备下一轮的抛射,而是让他们也拿上刀盾,跟着前进。在贺昌看来,一百家丁,正面击溃区区五十来个贼兵,根本就毫无难度。一旦击溃他们的抵抗,就需要进行追击。这时候,没有披挂重甲,因而也能跑得更快的弓箭手们,就会成为追击时的主力。如果把他们留在百步之外,那追击的时候,就太不方便了。

敌军越走越近。由百步而五十步,由五十步而三十步,由三十步而二十步。刘杰轩知道,敌军的突击就在眼前了,此时也已经不需要再担心敌人的抛射了。便下令道:“起身!突击!”

战士们抛掉手中的圆盾,举着各自的武器站起身来。然后依着阵型,向着对面的敌军迎了上去。

双方靠近的速度一开始很快,但到了真正接近到武器的攻击范围内的时候,大家都放慢了步伐。官军的长枪手们站在最前面。他们面对着的是鸳鸯阵的那几面大盾牌。这些盾牌如果竖在地上,高度已经接近士兵的肩部了。又宽又大的盾牌,将那后面的士兵遮得很严实,只有头部露在外面。

这时候,官军的长枪手已经可以向这些双手举着大盾的士兵发起攻击了,而义军的长枪手却布置在大盾的后面,他们手中的长枪还够不到官军的长枪手,而且他们手中的长枪也明显要更短一些。

官军的长枪兵开始将长枪向上举起,让长枪越过盾牌,从上面刺向对面的盾牌手的头部。然而,就在几柄长枪一起从上面刺过去的时候,对面的那个盾牌手却猛地往下一蹲,同时大吼一声,双手发力将盾牌向上举起,同时向前迈出一大步。V字型的盾牌顶部,顿时便将这几柄长枪都顶向了上方。因为盾牌手猛地向前迈进了一步,这些长枪也就被推得更高,而且一时间还收不回来。

就在这时候,从大盾牌的后面,义军的长枪兵也跟着向前迈出了一大步,如今他们的短了一截的长枪已经能够够到敌人了,而敌人的长枪还被盾牌架在空中,没能收回来。在他们的面前,官军的那几个长枪手完全可以说是空门大开,毫无防御。几支长枪闪电般侧刺出,轻松地刺穿了对手身上的棉甲,直刺入他们的胸膛,然后又闪电般的向后一缩,带出一大篷鲜血。一瞬间,官兵正面第一排的长枪兵就被一扫而空。

如果打头阵的不是贺大龙的家丁,而是一般的官军。这雷霆般的一击就应该已经足以让他们的士气归零了。只要接着再施加一点压力,就能形成如同倒卷珠帘一般的局面,迫使正面的敌军慌不择路的向后溃散,然后利用溃散的敌军,不断地冲散后面的敌军,将他们卷入到溃败之中——就像关外的金军和大昭官军作战的时候那样。

但羔羊美酒养出来的家丁毕竟和一般的,连饭都吃不饱的官军不一样。他们的士气要高得多,他们承受伤亡的能力也要强得多,至少,十多人的伤亡,还不足以让他们的士气归零,甚至,也许还激起了他们的怒火,靠着倒下去的第一排的长枪手的尸体的阻挡,第二排和第三排的长枪兵此时已经从对手的大盾上面将长枪抽了回来。此时对手依旧举着盾牌在逼近,第二排第三排的长枪手们知道不能再从盾牌上面攻击了,但是对手在逼近的过程中,也让他后面的枪兵从左右两边露出来了一些。于是这些长枪兵便怒吼着,将手中的长枪从盾牌的左右两侧刺了过去。

在鸳鸯阵中,最前面的是大盾,大盾的后面是两个长枪兵,在长枪兵的后面是两个使用一种奇特的武器的战士。这种奇特的武器就是狼筅。

戚大帅当年用的这种武器,其实就是一根带着不少枝丫的毛竹,最多不过是在主干的顶端加上了一个二两重的枪头。因为枝丫都在,这东西分量不轻,而且前重后轻,单独作为武器,用起来很不方便。当然,地处北方的商洛山中并没有那么多的大毛竹,所以士兵们手中的狼筅,其实就是被砍倒的小树做成的。只是这些小树比空心的毛竹密度更大,为了能够使用得动,玄逸他们不得不将狼筅的长度又缩短了一些。不过即使如此,在鸳鸯阵中,它还是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这作用便是人为的制造“推矛”。

在两支同样装备着长枪或者超长枪的方阵的对抗中,非常容易出现一种被称之为“推矛”的现象。双方密集的长矛互相拨打,大家都想把对方的长矛拨到上方去,同时,双方的队列又都不断向前,结果大家手里的长矛都被搅着指向天空,然后长枪兵们就面对面的撞到了一起,而此时他们的长矛已经像旗杆一样指向天空,完全无法发挥作用了,这时候,长枪兵们便只能抛下长枪,拔出匕首来战斗了。

显然,“推矛”对于长枪兵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当两个长枪兵方阵相互靠近的时候,他们的接近率都会变得非常低,这里面的一大原因就是为了避免出现“推矛”的现象。但在鸳鸯阵中,情况却不一样了。狼筅有很多枝丫,每一个枝丫都能架住一柄长枪,使用狼筅的士兵,用狼筅迎上对手的长枪,然后向上撩起。同时整个鸳鸯阵迅速向前逼近,一支狼筅便能让好几只长矛因为“推矛”而失去威胁,而这时候,使用较短一些的长枪的义军士兵便能用手中的长枪迅速的刺杀对面的那些长枪兵。

正文 第十九章,初战(3)

两把狼筅,从大盾的左右分别伸出,等着的就是从这两边刺过来的长枪。只见几把狼筅向上一扬,顿时便将好多把长枪都带了起来,直刺向天空。而与此同时,鸳鸯阵中的两杆长枪再次连环刺出,顿时又倒下了十多人。

贺昌的长枪同样被狼筅带着指向了天空,贺昌知道不好,也知道来不及收回长枪,便将手中的长枪抛掉,同时往后急退。就在这时,一支枪尖上缀着红缨的长枪照着他的胸口猛扎过来。贺昌大喝一声,身子向左边一闪,伸出手,一把就抓住了那杆长枪的枪杆,手上一发力,便要将这杆长枪抢过来。然而就在此时,他只觉得腰间一痛,浑身的力气顿时就消失了,他的身子晃了一晃,便一头栽倒在地上。而在他旁边另一个义军长枪兵正将沾满了血的长枪缩了回去。

这一轮攻击之后,官军前面三排的长枪兵已经没有一个人还能站着了。他们要么已经死掉了,要么倒在地上,手捂着伤口,或是大声惨叫,或是小声的呻吟着。而在他们后面的那些收起了弓箭,拿着刀盾准备干追击的活的弓箭手们一下子就暴露在了鸳鸯阵前。

古语云:“一寸长,一寸强。”刀盾在对抗包括各种长柄兵器的阵列的时候,是非常的不方便的。鸳鸯阵的正面是大盾,大盾是双手持握的,和单手盾对撞,防御范围有限的单手盾肯定会被撞得露出空隙,而大盾后面的长枪、狼筅什么的趁着这个机会都能给攻击距离有限的刀盾兵狠狠的一家伙。

这一点,那些拿着刀盾的弓箭手其实也是很清楚的,尤其是在前面的三排长枪兵都已经被消灭了之后,只是前面三排的长枪兵被消灭的过程太快,以至于他们在做出是否要转头就跑的决定的时候慢了一点。然后对面的大盾就撞了过来……

……

“这……这……这……”刘杰轩使劲的揉了揉眼睛,一百个敌军,就在这么一瞬间,就被自己手下的那五十个人一波推了,跑回去的还不到一半?而且自己这边,一个人都没有死,甚至,连受伤的也都是在肉搏开始前被敌军的轻箭射伤的,在按理来说应该是最激烈,最凶险,损失也最大的肉搏战中,居然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

“这没道理!打仗怎么能变成这样子?”刘杰轩不是没打过胜仗,和黄自得一起造反的这几年里,他打的胜仗可不少,比这大的胜仗不止一个,甚至于阵斩朝廷总兵的大胜仗他也打过。相比之下,伤亡几十人的仗,无论胜败,实在都是算不得什么的。然而这样的交换比却才是第一次遇到。

“要是咱们的士兵,全都会用鸳鸯阵了,那岂不是……”刘杰轩摇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从脑袋里面摇了出去。全部士兵都用鸳鸯阵,这谈何容易?鸳鸯阵中,使用巨盾的队长,必须是一个大力士,才能用得了这样的盾。而且必要的时候,他还要能使用其他武器,甚至用单手暂时操作巨盾而用另一只手使用战刀。这些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他要能听得懂命令,并能依照命令,指挥着整个小队完成各种战术动作。除此之外,那两个狼筅手也是不好找的大力士。不要说他和黄自得,便是朝廷,如今也弄不出几千几万的能用鸳鸯阵的士兵。

在另一边,贺大龙也同样目瞪口呆,第一次未必冲得下来,也许会被人家打退,这倒也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但是这样快的被击退,不,这不是被击退,而是被轻松地击溃了,而且伤亡还大的吓人。好在敌军似乎也对这样的速胜毫无准备,以至于甚至都没有发起追击。要不然的话,说不准就会形成倒卷珠帘的局面。

“好在贼兵没有跟着追过来。”贺大龙抹了抹脸上的冷汗想道。他并不知道,刘杰轩的兵,演练鸳鸯阵的时间并不长,在防御状态下使用这一阵法倒是问题不大,但是要是用来追击,只怕立刻就会乱了队列。到时候万一被人家打个反击,那说不定就要出大笑话了。

“真没想到,这鸳鸯阵竟然这么厉害!以后要让家丁们也好好练练这个。”贺大龙又想道。

这时候刘杰轩还是让士兵们占据了隘口,堵住贺大龙的进军路线。挨了刚才那一家伙,贺大龙决定更换新的战术试试。

“贺茂,贺茂!”贺大龙喊道。

贺茂和贺昌一样是贺大龙的义子,刚才他便在不远处看着贺昌被贼兵的长枪刺翻在地。此时听到贺大龙喊他的名字,他的脸色一白,但还是立刻就走了出来半跪下去抱拳道:“父帅!”

“敌军很是精锐。”贺大龙沉着脸道。

“父帅,让孩儿再冲一次,孩儿一定能……”贺茂大声道。

贺大龙微笑着伸出手拍了拍贺茂的肩膀,显然他对他的勇敢精神非常满意。

“我不需要你去冲。刚才是为父小看了他们,让阿昌冲上去,结果反倒害了他。敌军的阵势相当坚固,不是随随便便的就能冲得动的。”贺大龙指着另一些兵小声道,“先让他们去消耗一下他们的气力。你带上一些弓箭手,射箭支持他们……先射两轮,就让他们冲,等他们杀到一起了,就再射两轮。”

“父帅,孩儿明白了。”贺茂点点头,便接了令,转身去了。

……

在高远幽深而不可见的某处,金光红霓之中,瑞气紫雾之内,隐隐有一座宫殿。这宫殿通体由碧绿的琉璃造就,缀以金珠宝饰,楼宇重重,庭院深深,竟不知到底有几千万落。此时这宫殿的正门大开,无数的七彩祥云纷纷飘到这门口,就看见无数的神灵从祥云上下来,徒步肃然踏上这正门的台阶,如流水般向着宫内走去。

这宫门的宽度也不过九扇,但千千万万的神灵鱼贯而入,却也不显得狭窄。一时间与会的神仙便都进了这宫殿,紧接着九重宫门缓缓的合上,然后整个的宫殿便又隐没在飘渺虚无之中。

这座宫殿,便是位于大罗天的弥罗宫。这是执掌诸天的天帝的宫殿。此时宫门已经关闭,众多神仙都聚集到最中心的凌霄宝殿参拜天帝。这众多神灵,依着他们的位业,各自就位。祂们身上都闪耀着各色的光芒,由外而内,最外一圈是赤红,然后是金黄、青色、青紫。赤红色的最多,到金黄便已经少了很多,到青色又少,而到了青紫,便已经只剩下五位了,再往上,最高的宝座上,坐着一位全身笼罩着一层纯正的紫气的神灵,这便是天庭之主——天帝。

像这样的群神大朝,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了,一般来说,世间万事,都有相关的神明查看,若有需要上报给天帝的,神明们也都会各自上表。一般的事情,不过是天帝和其他的几位帝君稍作商量,便可以下达谕旨,让底层的神灵遵照奉行便是了。只有出了真正的,涉及到整个天庭的安危的大事,天帝才会召集这么多的神灵到弥罗宫来。上一次天庭举行这样的朝会还是唐朝武宗皇帝时候的事情了。那一次大朝之后,紧接着,天庭便与天竺梵神教全面开战,一度将汉地的梵神教消灭殆尽。说起来,当初汉明帝的时候,梵神托梦与明帝之前,天庭也举行过这样的朝会。否则,若是没有天庭的默许甚至是协助,一个外邦神灵,甚至是在他的本土都不能占据压倒地位的神灵,何德何能,而能在大汉气运正盛之时侵入百神呵护的大汉天子的梦境?

见各路神灵都来齐了,坐在至高的位置上的天帝略略的点了点头,于是一位身上闪耀着青紫色的光芒的神灵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同时一股紫气从至高的宝座上落到了他的身上,让他的形象变得更加的高大威严。大家也知道,这也意味着他如今受命主持这次朝会。

这位神灵开口道:“这次天帝召见我等,实在是有一件关系到天庭盛衰存亡的大事,必须将大家召集到这凌霄宝殿中才能商议此事。”

“什么样的大事,竟然必须在凌霄宝殿中才能讨论?”几乎所有的神灵,听了那位神灵的话,都忍不住这样想。

“此次朝会,要讨论的是有关十字教的事情。”那位神灵说道。

“就是当年武宗皇帝灭梵神教的时候顺手灭掉的那个从波斯传来的十字教,又叫景教的那个?当年的景教好像也不怎么样,如今他们又能有什么作为?”一位金黄色的神明开口问道。

“当年的景教其实只是西方十字教的一个分支而已,而且还是早就被罚绝了的异端。所以根本得不到多少支持。如今的十字教却是十字教正宗,从他们的修士身上带着的气息来看,他们的那位雅威神,位在纯紫,却不是当年被罚绝了的景教可比,甚至也不是当年的梵神能比的。大家不可小视。”那位青紫色的神灵开口告诫道。

“雅威位在纯紫?”这个消息让下面所有的神灵都吃了一惊,因为这个业位,已经不在天帝之下了。这也是天庭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面对如此强大的一位异神。

“看来以前对付梵神的手段,未必能用了。”很多神灵都这样想。

“最近,十字教的修士在翻译他们的经书的时候,将雅威的名字翻译为‘上帝’……”那位神灵又说道。

正文 第二十章,初战(4)

天庭的朝会花去的时间其实很短,因为该如何应对其实天帝和几位帝君早就有了想法,朝会只是将这些想法安排给各路相关的神灵而已。那些低等的,只有赤红色的光晕的神明,在那位弥漫着青紫色的光晕的帝君开口说话的时候,其实是什么都听不到的,他们同样也没有开口发言提问质疑的权利。朝会的任何有必要让他们知道的决定,或者需要他们执行的事务。那些真的需要由他们来执行的事务其实都要靠那些有着金黄色的光晕的神明向他们传达。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些神明参不参加朝会,似乎意义都不大,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这次朝会,讨论的是如何对付一位位业不在天帝之下的异神,任何位业达到了金黄的神灵,对于涉及到自己的事情总是非常的敏感的。若是有谁对祂有了些什么谋划,祂便会自然地产生出一些感应。这种本领,在华夏,便被称之为“心血来潮”。

当然,若是雅威的位业只有金黄,那么天帝也好,几位帝君也好,都能轻而易举地瞒过祂的这种灵觉;但若是位业已经到了青紫,要想瞒过祂的灵觉便不容易了;要是祂的位业已经到了纯紫,那就只有集合整个天庭的神灵的力量,然后借助弥罗宫凌霄宝殿的各种禁制,才有一定可能能够瞒过祂的灵觉。事实上,在商议如何对付那些位业很高的异神的时候,采用这种方式也是天庭的惯例了。

因为在朝会之前,天帝和几位帝君都已经有了基本的想法,所以他们很快便将各种布置安排了下去。接着便解散了朝会——毕竟,整个天庭之中,各位神灵都有所司职,都很忙碌的。

方圆数百里的商洛山中位在赤红的山神有二十余位,此时朝会已散,这些神明都领了天帝旨意,回归本处。天帝给他们的任务很是简单,那就是尽可能的干扰朝廷军队对潜藏在商洛山中的黄自得所部的追剿,至少,要保住黄自得的性命。

常延是黑虎山的山神,昨日出发去参加天庭朝会之前,祂就已经注意到正在祂的辖区内躲避官军的尚秀英所部,也清楚尚秀英所部困于疾病,而贺大龙也带兵进山来了。甚至于,贺大龙在进山前,还专门给祂上供了一份少牢(一头猪,一只羊),以祈求祂的协助。常延对这份祭品相当满意,但祂知道,这种事情关系到天下走向,这不是他一个区区的山神能够随意插手的,所以祂并没敢参与进去。不过如今的情况可不一样了,他得到了西岳大帝转来的天帝谕旨,如今自然不能让贺大龙就此得手。

“贺大龙他们如今如何了?”常延一回到自己的庙宇中,便向庙宇中值守的鬼卒问道。

“禀告尊上,”那鬼卒赶紧回答道,“不久前贺大龙和黄自得所部发生战斗,然后黄自得所部往东边退了,贺大龙在追赶。”

这鬼卒的回答不是很细致,但常延知道,这并不是这鬼卒做事情不用心。而是因为大军所在之处,自然有冲天的煞气。一个鬼卒,贸然靠近,肯定会被这煞气所伤。不过听这鬼卒的说法,至少如今黄自得所部还没有溃散,那么一切就还有插足的余地。

“战场在哪里?你带我去!”常延道。

……

刘杰轩在这条山路上已经堵了贺大龙快两个时辰了。在上个隘口的战斗中,刘杰轩利用鸳鸯镇给贺大龙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但是贺大龙很快就搬回了一城。他驱使那些借来士兵冲锋,然后在双方交战后,立刻用弓箭覆盖战场。披甲不够好的义军立刻就遭到了不小的损失,足足有四十多人中箭负伤。虽然多数都是不会立刻致命的轻伤,但还是有十个战士失去了战斗力,其中两人还被射中了要害,能不能活下来还不好说。当然,和他们短兵相接的官军的情况更惨,这一批冲上来的百来人,几乎死了一半。但是如今贺大龙那边最不缺的就是人。贺大龙只要再如法炮制个两次,刘杰轩手下估计就没有还能战斗的人了。

于是刘杰轩只能恨恨地朝着贺大龙那边吐了两口口水,然后骂了句“狗日的不得好死”,便将重伤员放上马背,带着队伍往后撤了。

贺大龙带着人马在后面紧追不舍。刘杰轩其实对当地的地形也不熟悉。不过他知道尚秀英他们去的方向,所以他只需要带着贺大龙不往那个方向上跑就是了。刘杰轩带着贺大龙往东边跑了一段,又遇到了一处隘口。一看到这处隘口,刘杰轩便是大喜。因为这隘口边上还长着好些高大的松树,浓密的树冠像大伞一样遮住了天空。

“这真是个好地方!哈哈哈!”

刘杰轩带着人跑到树下,又摆出了鸳鸯阵挡住路,然后朝着后面追过来的贺大龙大声喊道:“贺大龙,你老子我在这里等着你!你再放箭呀!老子倒要看你有多少人上来送死!”

贺大龙也站住了,他望了望那边的那些松树,知道自己的老办法不行了——抛射的轻箭会被松树那茂密的枝叶挡住的。而要是不用这一招,只是派人上去硬冲,对面刘杰轩的那套鸳鸯阵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真要用蛮力冲开,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当然,他贺大龙是不怕死人的,反正死的不是他。但是他不怕,他手下的兵不会不怕,毕竟死的是他们自己!真的死人多了,剩下的人肯定会哗变,会一哄而散的,到那时候,就不是他追刘杰轩,而是刘杰轩来追他了。

但是就这样干等着也不是个事情,在这里多对峙一刻钟,那尚秀英便多了一刻钟的时间跑路,如今已经是下午了,若是再多拖一阵子,天就要黑了。在这个时代,天一黑,大部分的军队便都因为组织度不够而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他手上的这支军队也不例外。考虑到敌军的精锐,也许倒是他更应该担心人家会不会趁着晚上来袭击自己。

“贺茂!”贺大龙喊道。

“父帅!”贺茂站了出来。

“茂儿,你先盯着那些州兵,让他们冲几次,别让他们太耍奸,也不要逼得太紧,多冲几次,消耗一下他们那边的体力。”贺大龙道。

之所以先用州兵,那是因为州兵不是自己人,死了也就死了。而且死他们也不太容易引起自己队伍中的士兵哗变。当然,最好也不要死得太多,因为这会让自己这边的士兵越发的没有斗志的。

贺大龙又叫来自己的亲儿子:“承祖,你带上几个人往那边去探探路,看看有没有可以绕过去的路,我看呀,这地方一时半会儿,我们拿不下来。”

贺承祖应了一声,便带着几个斥候走了。贺大龙便又眯着眼睛看州兵们的冲击。州兵们果然冲到半路上便开始减速,到了跟前,几个拿着长枪的士兵便一边吼得震天响,一边将长枪往义军的大盾上刺——显然他们看过前面的战斗,知道任何试图越过盾牌攻击对手的做法,都会招致可怕的反击,而如果他们只攻击盾牌的正面,那些“贼兵”的长枪手却也够不到他们。所以,在他们看来,只攻击盾牌虽然效率很低,但是安全性却要高很多。贺大龙急需抓住尚秀英甚至是黄自得的大功,但是这大功对于他们来说却没有什么意义。功劳是人家的,命却是自己的,傻了才真的往上扑呢。

其实他们若是真的能一直这样不断地用长枪捅人家的盾牌,贺大龙肯定也会很满意。反正贺大龙就没指望过他们能突破那些精锐“贼兵”的防御。他们能用力的敲打人家的盾牌,至少也能消耗掉那个盾牌手的一些气力不是。贺大龙如今也看出来了,那正面的大盾牌才是整个鸳鸯阵的核心,而那面盾牌要运转得好,操作盾牌的人便必须有一把子好力气,若是力气耗尽了,盾牌用起来便不会太灵活,然后说不得便有机可乘了。

然而,事情并不向他想象的那么好。盾牌手双手持盾,突然蹲下了身子,在他后面,一支箭猛地射了出来,一下子就没入了最前面的那个州兵的胸口——鸳鸯阵中也是有远程攻击的。

当年戚大帅的鸳鸯阵中,还有一到两位火枪手。他们使用的鸟铳,能够非常有效的击穿各种铠甲,如果能命中,杀伤力相当不错,几乎不亚于长枪的刺杀。当年清剿倭寇的时候,这些鸟铳不知道打死了多少倭寇。但如今,情况却发生了一些变化。如今大昭的官军中,鸟铳也是常见的武器,只是这些年来我大昭工部做的东西一贯偷工减料,这鸟铳自然也不例外。一般来说,大昭官军拿到的鸟铳,若是认真的装上足量的火药,那一开火,肯定会炸膛。甚至于哪怕只装上一半的火药,也不能保证不会炸膛。所以一般在使用的时候,士兵们都只会给鸟铳装上三分之一,甚至是四分之一分量的火药。这样一来,炸膛倒是不会炸膛了,但是鸟铳的杀伤力自然也是大大的降低了。用来对付基本无甲的义军还勉强能用,但用来对付关外的金军的时候,威力连弓箭都不如。另外,当初戚大帅的火枪,往往都是近人而发,射击的时候,火枪手和敌军之间的距离往往不过十步。在这样的距离上射击,命中率自然高得出奇,几乎是每一声枪响,就会有一个倭寇倒下。然而如今的大昭官军,哪怕是家丁也未见得有把敌人放到十步以内再开火射击的勇气。在面对敌军,尤其是在面对强敌的时候,他们往往会和敌军相距百步左右的时候,就开火射击。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打不到,甚至于还会因为不断开火,最后把枪管都打红了,然后这时候敌军再冲上来,他们却已经无法射击了。

义军没有鸟铳,只能用弓箭来代替。不过,依据玄逸的建议,这些弓箭手采用了当年戚大帅的对手,那些倭寇们的战法。

两更献上,今后改成起床更一次,吃午饭前更一次吧。

正文 第二十一章,夜雾

戚大帅在他的兵书中曾详细的描绘过倭寇的弓术。因为扶桑岛上物资匮乏,倭寇们是没有使用多种材料,精心制作出来的角弓用的。再加上他们往来于海上,海上潮湿,角弓受潮,便容易炸裂,所以他们用的大多是竹木复合甚至是单体的竹弓。为了保证威力,他们不得不将这些弓做得很大,有的甚至都有六七尺长。这样长的弓体,自然也带来了巨大的拉距,所以他们用的箭也长。这种弓箭的初速不快,射程也近,但是在有效射程内的杀伤力却相当可怕。所以他们的战术,用戚大帅的说法,便是“长弓巨矢,近人而发,中之立仆”。

关外的金军所用的弓在技术上要比倭寇更好,当然,这里面的一个原因是关外空气干燥,不太用考虑角弓受潮的问题。但在使用怎样的箭上,他们的选择和倭寇也很类似,那就是用射程短,但是威力更大的重箭,以期一箭便杀死或是重创对手。

黄自得的义军没有鸟铳,所以玄逸便提议,采用倭寇的打法,用硬弓配重箭,在近距离代替鸟铳。所以如今义军这边射出的,全都是这类重箭。

在这样不到十步的距离上,重箭的杀伤力是相当大的,而那些州兵,同样没有什么像样的铠甲。他们身上穿着的不过是所谓的鸳鸯战袄。那东西就是一件棉衣,根本就没有什么防御力。重箭射来,轻易的便将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射了个对穿。其他的士兵们一看,便都发一声吼,抛下手中的武器,转身便跑。

刘杰轩见敌军溃逃了,颇有些想要乘胜追击,不过看看敌人摆在百步之外的弓箭手,便叹了口气,放弃了追击的打算。

看着溃逃回来的州兵,贺大龙也叹了口气。不过他立刻就又做出了调整,给最前面一排的士兵穿上铠甲,然后再次把他们赶了上去。

“我们的好弓少,重箭的威力也就有限。要射穿铠甲并不容易。要自己制作更强的弓箭也不容易,至少,不是这么几天时间能弄得好的。”几天前玄逸提出近距离用重箭攻击的建议的时候,刘杰轩曾表示过这样的疑虑。

“我听说关外的鞑子,就喜欢近距离永重箭,直接照着门面射。那地方可没有铠甲保护。我们的鸳鸯阵,前面用大盾挡住,后面弓箭手和敌军的距离便只有不到十步了。在这个距离上,射击门面,虽然不见得发发都能射中,但是也是个办法不是。”当时玄逸便是这样回答的。此后,鸳鸯阵中的弓箭手在训练的时候,最重要的训练内容便是在十步的距离上射击一个人脸大小的目标。

所以,贺大龙的这次行动自然又失败了,而且还在阵地上抛下了好几套铠甲。这对于此时的义军来说,也可以算是不小的收获了。

贺大龙抬起头开了看天,这山里天黑得早,如今距离天黑已经不远了。看样子除非贺承祖找到了一条新的路,自己是难以突破这些贼人的防御了。

……

常延在这里观战已经有一阵子了。当然,这周围没有人能感到祂的存在。和鬼卒不同,祂的品级虽然不高,但也是有着天庭和朝廷册封的正神,所以战场的煞气却也威胁不到祂。当贺大龙派出自己的儿子去探路的时候,常延皱了皱眉头。因为他知道,这附近是真的有一条路可以让他们绕过去前后夹击刘杰轩的。不过既然祂已经在这里了,自然不会让贺承祖找到那条路。

“阿英,你去带着他们多打几个转,不要让他们找到那条路了。”常延转身对身边的那个鬼卒道。

一般的阴鬼在白天便是对付那些身体状况还算正常的人都困难,更不要说对付杀过人的,带着煞气的军汉了,怕是靠近都难。不过常延身边的鬼卒却不一样,他本来就远比一般的阴鬼强大。贺承祖只带着七八个斥候,远离战场,而且这里是深山,少有人气,又是在常延的管辖范围内,能得到祂的神力的帮助,所以他虽然不能像数百年前的那些传奇故事中的山间厉鬼那样把这些人都吃了。但是却也已经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这些人的注意力,再考虑到这些人其实对于附近的地形并不熟悉,要把他们引到歧路上去,对于阿英来说,倒也不难。于是站在山顶上的常延很快就看到贺承祖带着几个斥候开始在几条山沟中原地转圈圈了。

这一次州兵又败退下来之后,便是贺大龙一时间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了。总不能自己亲自拿着刀上去拼命吧?当然,自己拿刀亲自冲锋砍人的事情,贺大龙也干过很多次,但那都是在敌人有机可乘的时候,如今这种局面,贺大龙觉得,就算自己拿着刀冲上去,多半也未见得能有什么好结果。

双方就这样僵持起来了,一转眼,太阳就已经偏西了。这仗自然也没法再打了,甚至于继续追踪敌军都变得困难了。

刘杰轩自然是要趁夜转移的,贺大龙也知道这一点。他知道若是让刘杰轩这样脱离一晚上,再要抓到他就难了。而且如今军中士气低迷,在这种情况下,再让他们搜索敌军,只怕他们阳奉阴违之下,什么都找不到的。

贺大龙一边安排扎营防御,一边也派出夜不收,让他们盯住刘杰轩,跟住他。只可惜最好的一些斥候都被他儿子带走了,如今却还没回来。剩下的这些也不知道能不能跟得住刘杰轩。

太阳很快就落了下去,紧接着却起了大雾。这雾气一起来,贺大龙便知道,今晚上除了老老实实的守住营盘,其他的事情怕是都顾不上了。

“好在这样的大雾,那刘杰轩要是带着人连夜撤退,这路上至少要走丢一半人吧。而且这么大的雾,他们也走不快。说不定天亮了还能追上他们。”贺大龙此时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

而在另一边,刘杰轩正带着那几十个战士连夜向南撤退。明亮的月光朗照下来,将周围的一切都照得格外清晰……

……

“要说呀,道长教的那个鸳鸯阵真是厉害,真是厉害。这一仗,咱们五十对四千,结果呢,伤了三十个人,死了一个。至少杀了他们一百多个。还抢到了二十多套棉甲,还有刀枪什么也不少。痛快呀!”在尚秀英的军营里,刚刚回来的刘杰轩,一边大笑,一边伸出巴掌,像打铁一样的往玄逸的肩膀上拍。

“还是刘大哥厉害。对上四千人,还能把这些缴获都带回来。”玄逸往后面退了半步,“受伤的兄弟如何?贫道先去看看。”

“除了张彪兄弟,伤得太重,第二日便死了之外,其他人用了道长事先备好的伤药,这时候,都还行。不过道长去看看也好。”刘杰轩道。

玄逸向着刘杰轩拱了拱手,便往伤兵那边去了。才走了两步,突然听到后面刘杰轩又喊道:“对了,道长,您是不是用了什么法术,帮了我们一把呀?”

玄逸停下步子,就听刘杰轩道:“就是那场雾,真是奇怪得紧呢。”

玄逸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尚秀英却是来了兴趣,她眉毛一扬道:“老刘,你们遇到什么事情了?给我说说看。”

“也没啥,就是我们堵住贺大龙的那天。我们一直和他相持到了傍晚,等天黑了的时候,我们就开始撤,当时我估摸着贺大龙肯定会派一些夜不收跟着我们。可不想,我们正准备撤的时候,贺大龙他们那边突然起雾了。贺大龙的营地距离我们守着的那个隘口也不过两百来步,他们那边起了大雾,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们这边呢,月亮老高老高的,亮得都有点晃眼睛了。于是他们的夜不收当然也派不出来了。大嫂,你说这有意思不,就隔着这么点远,我们这边敞亮敞亮的,他们那边大雾……”

“在山里,这也没啥呀。”尚秀英笑道,“我还见过一个院子,东边下雨,西边一滴雨都没有大太阳的呢。不过,这也是老天保佑。”

“这还不算稀奇,大嫂,你不知道,后来我们撤退的时候,那雾气就跟着扩散开来,始终在我们后面一百步,我们往前走,那雾气就往前,我们停下休息,那雾气就停下。这真是……我老刘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刘杰轩道。

“这倒真是邪乎了……”尚秀英也道,“道长,想不到你法力这么高深……”

后来玄逸努力解释,说这真不是自己的功劳。但刘杰轩只是不信,到后来甚至将黄自得和他突围时迷路,遇上玄逸的事情也拿出来说:“当初我和大王突围的时候,也是在夜晚遇到了大雾,没法走了,结果道长就来了。道长只是挥了挥手,那雾就散开了,然后我们就走出来了。道长能够让雾气散开,也一定能弄出大雾来不是?”

“刘将军,你记错了吧?那天那里有雾了?”玄逸奇怪道。

“那天没雾,我们怎么会原地打转?嗯,你说,那天有雾没有?”刘杰轩一把拉住一个盾牌手问道。

“那天好像没有雾吧?”那个盾牌手摇摇头道。

“哎呀!你这人怎么记事情的?这才多久之前的事儿,你都能记错!”刘杰轩埋怨道。接着他又拉着一个狼筅手问:“老五,你记得有雾没有?”

“好像有吧?嗯,是有雾!”狼筅手点点头道。

“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记错了?”刘杰轩得意的道。

“我记得真的有雾的。”

“可我记得真的是没有雾的呀!”

当初和黄自得一起突围出来的那些士兵们争论了起来。

正文 第二十二章,吃大户

看着他们的争论,玄逸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黄天和他闲聊的时候提到的一件事情。那就是人的记忆是会变化的。很多时候,对于同一件事情,同样经历了的人,他们讲出来的故事却可能会有很大差距。而且他们中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说了真话。如今就看刘杰轩手下的这几十人,为了不到一个月之前的晚上有没有起雾而争论,玄逸觉得黄天说的那话倒真的很有道理。

不过玄逸此时最关心的事情其实还是刚才他们提到的诡异的迷雾。这迷雾不太可能是自然形成的,多半是有谁在做法的结果。

不过这不是一般的做法,这是涉及到两支正在交战的军队的法术。其中的一支军队还是大昭朝廷的官军,他们是能得到大昭龙气的庇护的。若是在大昭朝还如日中天的时候,便是位在金黄的神灵,怕也难以施展出针对他们的法术。即使是如今,大昭朝廷极度衰微,龙气也萎靡不振,而且这里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偏师,但要施展针对他们的法术,还是极难的。所以能施展这样的法术的,玄逸觉得最大的可能还是天庭的神灵。

天庭在这个举动中,表现出的好像是明显的善意。但玄逸知道,这只是假象。而此时,天庭的眼光就注视到了这里,对于自己而言,未必是好事情。不过这也是预料中的事情。而且天庭为了达成他们的目标,必须让黄自得的力量成长起来。力量是最不能弄虚作假的东西,一份力量,便有一份气运。等到黄自得的气运成长起来了,天庭要影响他,难度就会上升。尤其是在自己已经获得了黄自得的信任,而又对天庭有着防范的情况下,他们就未见得能让黄自得如祂们期待的那样踏入陷阱。

因为受到大雾的影响,贺大龙最终也没能跟上刘杰轩,但这趟行动他也不能就这样空手回去。很快,玄逸就得到消息,说是贺大龙进山剿匪,大获全胜,斩首百余人,其中还包括一些六七十岁的积年老匪。看到这种消息,玄逸哪怕用后脚跟想一想就明白,这一定是贺大龙在玩“老乡,借你的人头领个军功”的游戏了。黄自得知道后,也痛骂了两句,然后对玄逸道:“只是如今,咱们还真拿这种家伙没办法。”

的确,此时的黄自得手中的力量还是非常有限的,的确做不了什么事情。所以如今他还要在这山里面躲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第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人员的收拢和扩充。如今黄自得手中,所有的人加起来也就五百来个。这样的人数还是太少,所以黄自得必须考虑一下招兵买马的事情。

但是随着招兵买马而来的便是财政问题了。突围出来的时候,黄自得带了不少的银子。这些银子用来支撑最初突围出来的那不过十多人是不成问题的。甚至支持尚秀带回来的那些人也是充足的。但是随着人员的渐渐收拢,新人的加入,这点钱就不太够用了。而自己开垦出来的荒地,如今还远远没有到收获的时候。

“如今只能出去吃大户了。”黄自得叹道。

商洛山一带,自古以来土匪就多。这些土匪,大多躲在没什么良田的穷乡僻壤中。虽然没有赋税的压力,但是光靠种田,却也是养不活自己的。所以到了饥荒的时刻,他们就需要出去“吃大户”,也就是找一个有粮食的庄子,向庄主展示一下武力,然后表示大家都是守望相助的邻里,如今寨中困难,希望能“借”一点粮食。

当然,这个“借”只是客气的说法,是有借无还的借。不过,一般来说,如果某位大王真的展示出了足以打破村子,或是给村子带来巨大的损失的武力,那他往往就能和平的从庄子里得到一些粮食。当然,索取的度非常重要。不能太少,但也不能太多。否则,就可能带来麻烦。这麻烦有两个,一个是可能迫使土财主们将更多的钱投入到加强庄子的防御能力,比如建造更坚固的围墙,雇佣训练更多的庄丁,和“大王”们的山寨搞军备竞赛。到后来,庄子就会变得过于坚固,以至于“大王”们即使费力地把他们打下来,多半也会因为战斗损失过大而得不偿失。另一个麻烦就是会把朝廷的军队惹过来。

理论上,朝廷的军队有着剿灭土匪的责任。但是,动用军队却是非常麻烦的事情。这里面涉及到很大一笔钱。要知道,军队的开拔,战斗都是要钱的。而这笔钱,多半要由那些遭到土匪危害的士绅们凑出来。而且如今我大昭军队的军纪又普遍的不太好,甚至有“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说法。真的把朝廷官兵请来了,他们抢起东西来,只有比“大王”们更厉害的。他们唯一比“大王”强的就是不会每年都来。所以士绅们只有在认定某支土匪太过贪婪凶恶,给他们带来的损失超过了朝廷官兵可能给他们带来的损失的预期的时候,才会向官府上报,请求官府派出官军,剿灭土匪。

所以要去“吃大户”,最关键的就是两件事:第一是要让那些“大户”相信你有能力抢了他;第二就是能开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价钱。这两样对于黄自得来说都不是问题。要展示武力,虽然黄自得如今手下的人比起以前来是少多了,但要是以一个山大王的标准来看,却又很是不少了。再加上这些人中,很多都有过上战场杀人的经历,战斗力也不是那些山大王下面的小喽啰能比的。而且他的手下的那些将领们打得仗多了,身手也都不错。应该能够比较顺利的让那些土财主们相信如果不拿点东西出来,他们的庄子真的可能被攻破。至于第二点,就更不是问题了,在跟随黄自得造反的之前,刘二虎就有过当山大王的经历,干这种事情,他可不止是一次两次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黄自得手下的几个将领都太有名了,以至于都被人绘影图形的通缉。虽说朝廷的通缉令上的画工实在是不怎么好,除了黄自得和刘杰轩之外,其他的人都画得不是特别的像,但是他们在画像下面附加的对他们的相貌的文字描述却不错。虽然老百姓都是大字不识的文盲,但是各个庄子的庄主却还是能认得字的。他们也知道黄自得如今藏在这商洛山里面,只是商洛山太大,不知道他具体躲在哪里。但若是出去吃大户的将领被人认出来了,那朝廷需要搜索的范围就小多了。弄得不好,这处寨子便呆不住了。

好在如今队伍中有了个不在通缉名单上的玄逸道人。他倒是可以带队出去干这个事情。只是玄逸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无非就是先让刘二虎教教他一些基本的套路,和他演练一下,然后让党守义把大胡子剃了,跟在旁边做个副手。而且党守义的箭射的不错,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用来炫耀一下武力。

在这一段时间里,玄逸道人几乎成了所有人的老师,而如今刘二虎却成了玄逸的老师。这让刘二虎格外的得意,每日里说话的时候,声调都高了不少。

寨子附近最近的的庄子是高家庄,不过依着刘二虎的经验,这个庄子倒是不应该去“吃”,因为“兔子不吃窝边草”。离着近,打交道的时候自然就多,若是有了对立的情绪,难保不会带来麻烦。所以他们将目标定成了距离更远一些的刘家湾。

选中刘家湾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刘家湾的田地更好,水浇地更多,他们那里肯定有更多的粮食。另外,刘家湾有着更多的人口,已经较好的防御。如果能够迫使刘家湾拿出点东西来,那向其他大户借粮食便会更加的方便。

“周围的几个山寨我都去打听过了,他们要吃大户,基本上也是先去刘家湾,然后在刘家湾露上一手,让刘家湾看他这一手值不值,值几成粮食。只要刘家湾肯借粮食了,其他的庄子,或多或少都会借一些。然后嘛,刘家湾借到的粮食原数奉还,其他庄子借到的粮食按商量好了的数字分账。”出发前,刘二虎向玄逸介绍起了他打听到的一些和刘家湾有关的消息。

“什么?”玄逸吃了一惊,“这是我们去吃大户,还是他们吃大户?怎么会这样?”

在一边听的黄自得呵呵一笑,插话道:“刘家出过一位知州,官面上有门路。而且庄子大,人多。又经营着一些生意,据说买卖做的很大,很有钱。庄子里养着不少庄丁,其中有两个教师爷,手里面据说很有功夫。庄子的围墙也是又高又结实。嗯,倒是很像《水浒传》中的那个祝家庄。加上庄主刘成栋交游广阔,手段灵活,在这一片,黑白两道上,没有不给他们面子的。这一次,道长带队过去,主要也不是要真的和他们打,而是借他们的嘴,传一些名声出去,将来方便吃别的大户。”

“道长,您呢,到时候就装成是山寨的老大,反正如今,做了山大王的道长,也不止您一个。”刘二虎又道,“党大哥便是二当家的。要露一手的时候,就让党大哥上,党大哥的箭术,在整个军中都是有名的。”

正文 第二十三章,吃大户(2)

刘家湾的刘家说起来也算是书香门第了,在庄主刘成栋的祖父考取过进士。然而名次并不靠前,不是进士及第,也不是进士出身,而是个同进士出身,甚至在同进士出身中,所处的位置也仅仅只比孙山好那么一丁点。在讲究不是庶吉士,就没有入内阁的可能的大昭,他后面的仕途也就有限了。好在他一直也没有什么过失,到致仕之前,也算是弄到了一个直隶州的知州。

然而自从刘成栋的祖父之后,家中的文气似乎就被耗尽了。此后刘家不要说同进士,便是秀才都少了,到了刘成栋这一代,家中竟然是一个秀才都考不出来了,到后来,靠着出钱,刘成栋才算是给自己和弟弟刘成梁各自捐了一个监生,勉强也算是保住了斯文一脉。至于继续科考,无论是刘成栋,还是他的弟弟刘成梁,都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也早就断了那个想法了。

至于他们的下一代,在科举上倒是又有了点起色,刘成栋的二儿子刘敏学十六岁那年便考取了秀才,但是此后两次参加乡试,却都名落孙山。不过他年纪还不大,如今还在认真读书,准备下次的乡试。至于其他的子弟,却都不是读书的料。刘成栋见天下渐乱,便也不逼着他们读书,而是让他们学经商,甚至是学武艺。这些弟子,学文没什么起色,但是学这些却不错。如今刘家已经成了这十里八乡的头面人家。

这天早晨,刘成栋刚刚吃过了早饭,正和几个晚辈谈些家里生意的事情。却见管家刘贵拿着一张拜帖进来,对刘成栋道:“老爷,外面来了一群好汉,说是最近在金钟山落草的。如今听说老爷的大名,特地递上拜帖前来拜访。”

刘成栋接过拜帖,打开来一看,却见上面写着“金钟山生龙寨寨主陈玄逸拜”,便笑着将拜帖递给坐在下首的侄儿刘敏直道,“这人一笔字倒是不错,便是你二哥也不如他。却不知怎的落草当了强梁。你看这名字,却怎么像是个道士呢。”

管家刘贵陪在一旁笑道:“老爷明见,这人的确是道士打扮。”

刘敏直此时已经接过拜帖,看了道:“伯父说的是,这人的字颇得柳体三昧。如今世道不好,出家人守不住寺庙的也多。其实自古以来,强梁之中,就不乏这些出家人。不知道伯父打算……”

刘成栋道:“这金钟山距离我们也不算远。如今人家客客气气的上门来,敏直你就和敏中一起……刘贵,他们来了多少人?”

刘贵在一边躬身答道:“回庄主的话,连那个陈道士在内,他们一共来了二十人,都有马匹。”

刘成栋点点头道:“那敏直你就和敏中也带上二十个团丁,出去见见他,问问他有什么打算。”

刘敏直听了,便站起身来道:“伯父,侄儿这就去了。侄儿估计这人肯定是来借粮食的,若是他真的开口借粮食,侄儿如何回答呢?”

刘成栋挥挥手道:“照老样子处理就是了。你看着办吧。”

刘敏直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他出了屋门,便让外面候着的仆人去叫他的兄弟刘敏中。等刘敏中到了,他便简单的和刘敏中说了说情况,便往庄子大门的方向去。到了大门,果然见两个教头,并几十个庄丁都上了寨墙。刘敏直便上前去,先往外望了望,果然见一群人等在一射之外。这些人都带着马,不过如今都从马上下来了,站在那里等着。刘敏直看了看,便叫上那个名叫王挺枪棒教头,以及十多个庄丁,交代了两句,便都拿着武器,开了大门,走了出去。

刘敏直带着手下的庄丁迎上去,向那些人拱手道:“鄙人是庄主的侄儿刘敏直,不知道哪一位是陈寨主。”

玄逸便走上前两步,稽首道:“少庄主,贫道便是陈玄逸。”

刘敏直打量了一下玄逸,便道:“不知寨主来鄙庄,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不过贫道如今在金钟山建寨,算起来,和贵庄也是邻居。”玄逸笑道,“贫道一直听绿林道上的朋友说,刘庄主为人仗义疏财,庄子里也多是英雄好汉。贫道早就想要来登门拜访,只是山寨新建,事情杂乱。直到今日,才有空前来,还望贵庄不要怪罪贫道,以为贫道傲慢无礼。前些日子,我二弟张彪在山上射到了一头花豹,一箭从眼睛射进去,倒是留下了一张完完整整的好皮。贫道寻思,也只有刘庄主这样的英雄好汉才配得上这花豹皮,便带着这豹皮来了。小小礼品,不成敬意,还望贵庄笑纳。”

说罢,玄逸挥了挥手,便有人捧上来一领豹皮。

“古人说,无功不受禄。这却如何使得?”刘敏直推却道。

玄逸笑道:“贫道和贵庄乃是邻居,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不过是点意思,聊表寸心而已。此外,贫道的寨子刚建成,粮食上有些紧张,贫道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找贵庄求助了。贵庄若是能借一点粮食给鄙寨,鄙寨上下,都感激不尽。等鄙寨手头上宽裕了一点,愿意连本带利一并归还。”

所谓的等宽裕了,连本带利一并归还,其实就是将来生龙寨弄到了钱粮之后会和刘家湾分赃的委婉的说法了。

刘敏直听了,却不说话,只拿眼睛瞟了瞟他的兄弟。那刘敏中便大叫起来道:“空口白牙的,便问我们要粮食。我们的粮食却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借用的。若不是英雄好汉……”

刘敏直忙打断他的话道:“敏中你说的什么话!这二寨主能射杀花豹,而且箭从眼睛射进去,不损豹皮,这等武艺,如何不是英雄好汉?”

刘敏中依旧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道:“我却不信,射那豹子说不得就是碰巧而已,哪有那么神的箭术!”

刘敏直赶忙打断道:“敏中,不可胡说!”然后转头向玄逸笑道:“陈寨主,我这兄弟,读书不行,学了几日的武艺,便目中无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得罪之处,还请海涵。我家最是钦佩武艺高强的英雄好汉,如今遇到了陈寨主和张寨主这样的好汉,真是万千之喜。不知道张寨主能不能露一手功夫,也好让我这个没见识的兄弟知道一下天高地厚。”

这倒本来就是预料中的事情。玄逸便回头向着党守义笑道:“老二,人家要称量你一下呢。露一手给人家看看吧。”

党守义也不说话,只是走上前来,从背上取下雕弓,四面望望,见大概五六十步外,有一棵大树,便指着那棵树道:“你们看那棵树最东边的那个小枝。”

众人都往那边望去。党守义搭上一支箭,开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一箭便钉在那根小枝上。

在这样的距离上,一箭射中这样的目标,虽然和传说中的百步穿杨还有差距,(事实上,百步穿杨只是传说,考虑到空气状况对箭矢的扰动,这样的命中精度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依旧是非常难的。射出了这样的一箭,党守义也很是自得。

“如何?还能入得眼不?”玄逸微笑着问道。

“东边的小枝那么多,谁知道你要射的是哪一根?”刘敏中依旧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其实党守义前面已经说了是“最东边的那个小枝”,而不是“东边的小枝”,而且射中的也的确是“最东边的”,所以刘敏中的话,多少就有点胡搅蛮缠的味道了。

“这简单。”党守义毫不在意地道,“那就再射一箭,依旧是那根小枝。”

说完,他便拉开弓,搭上箭,瞄了瞄,“嗖”的一声,又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却是不同寻常,竟然直接射到了刚才扎在树枝上的那根箭的尾部,箭头将那支箭的箭杆一劈两半,然后牢牢地钉在了树枝上。

这一箭顿时将周围的人全都镇住了。从六十步外,一箭击中这样小的,而且还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的目标,这完全超出了大家的想象。便是古代传说中的“百步穿杨”,似乎也比不上这一箭了。

刘敏中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完全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刘敏直的眼睛都直了,脸色也变得苍白;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那个教师爷的手都抖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大概都得有半柱香的时间了吧,刘敏直才反应过来,大声的喝彩道:“二寨主好神射呀!李广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刘敏直这一喊,其他人便也都清醒了过来。刘敏中咋舌道:“这样都能射中,难怪能一箭射中豹子的眼睛!真是神射!”

其他人便也都跟着称赞了起来。

等他们都称道过了,玄逸才慢悠悠的走上前道:“诸位,不知道我兄弟的这手艺可还看得?”

“要得,要得,我等从来没有见过这等神射!”刘敏直赶忙说道。

“不知道我们可有资格从贵庄借一点粮食?”玄逸又不紧不慢地问道。

“这自然不是问题。我们最佩服寨主和二寨主这样的英雄好汉了。便是自己少吃点,也不能亏待了各位好汉。”刘敏直赶忙说道,接着他又很有点迟疑的问道:“不知道陈寨主需要借多少粮食?”

玄逸笑道:“鄙寨的粮食是有些不足,不过缺得也不多。若是贵庄能借我们个四五十石,我们再到其他地方去借一点,今年便也够了。等我们自己的粮食收上来了,我们可以翻倍的还给贵庄。”

玄逸说的内容其实是刘家湾和周围实力最强的山寨达成的君子协定。它的意思是刘家湾允许陈玄逸的生龙寨在这一带,向其他庄子每个“借”四五十石的粮食,然后将“借”到的粮食和刘家湾对半分成。一般的山寨,到刘家湾“借”粮食,条件可要苛刻得多,一般都是要将在其他庄子借到的粮食的六成到七成交给刘家湾才行的。

若是没有党守义那神乎其神的一箭,玄逸提出的要求,估计刘敏直肯定不会同意,最后多半也就能弄个和其他人差不多的,每个庄子可以去借十来石粮食,借到的粮食分六七成给刘家湾的协议。但如今有了这一箭,刘敏直居然连讨价还价都没有,便直接答应了下来。

双方就这一关键问题达成了一致之后,玄逸等人很快便告辞离开了。在回去的路上,玄逸赞叹道:“党将军神射,真是天下无双。”

党守义却摇了摇头道:“要说射中那树枝,我还是有八九成的把握的,但是这一箭,完全就是蒙的,说实话,到现在我还觉得像是在做梦呢。”

正文 第二十四章,吃大户(3)

“党将军,若是让你再重新射,要射多少次才能再射出刚才那样的一箭?”玄逸皱着眉头又问道。

“射多少次?呵呵,射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见得再有这样的一箭了。”党守义摇着脑袋说,“这完全就是碰巧的罢了。”

“哦。”玄逸点头道。他知道,这一箭其实并不像党守义所认为的那样完全是碰巧。这一箭后面肯定有天庭的神明的因素。自从神明直接干预人世越来越困难之后,利用“巧合”,便是那些神灵们干预人世的常用手法了。就像当初在关外,大昭朝廷动用十万大军,进攻刚刚起兵不久的天命汗。当时大昭朝的力量远远超过大金,但是大昭朝的主帅却作出了分进合击这样的错误而且没道理的决定。接着在西路的战斗中,总兵杜柏更是在战场上被一箭秒杀,以至于西线一败涂地。我大昭的总兵,身上是有最好的铁甲的,可是杜柏将军的头盔却有点问题。当时他的头盔上的一块甲片坏了,却还没来得及更换。结果,黑夜之中,那一箭便正好从这块缺失的甲片处射了进去……

若是上一世的时候,玄逸面对天庭的这种干预,肯定是欣喜不已的,因为这种干预似乎就预示着“天命所归”。但是如今的玄逸,在已经知道了天庭的态度的前提下,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天庭在看着你!你身边的一切,甚至包括你的战友,都是天庭的眼睛。”这是黄天对玄逸说过的一句话。在这样的环境下,玄逸的举动只要稍微有一点不注意,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至少在黄自得义军的气运化蛟之前,都是如此。

“好在至少在现在,天庭的目标应该和我们还是一致的。”玄逸目前也只能这样想了。只是天庭这种貌似的帮忙,只会让起义军崛起得太快,气运看起来很高,但其实根基不牢,并没有多少实实在在的力量。等到他们突然变脸的时候,起义军的这样的虚浮的气运,自己都难以维持,更不要说是和敌人对抗了。

“所以,今后我要努力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引导义军,注意扎实基础。不过,这样做,肯定会引发他们的注意,然后他们会不会干脆制造一个意外,把自己这个不安定因素给抹杀掉呢?”想到这里,玄逸身上顿时就冒出了一层冷汗。

“我给你一个提醒。”黄天的声音突然又冒了出来。不过玄逸对他突然开口已经很习惯了。

“天庭并不等于天道,甚至于,天庭如今的做法其实是在和天道背道而驰。虽然天道无知,但是,正如王莽告诉我的那个什么‘牛顿第三定律’,嗯,就是那个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定律所说的那样,他们企图干扰天道,天道又怎么会没有一个对他们的反作用力呢?所以只要你安排得巧妙一点,他们就会觉得你的行为是天道的反弹,自然就不敢轻易的动你。”

“那如何才能让他们觉得我的举动是天道的反弹呢?”玄逸又在心中问道。

“反弹必须反弹到他们身上才算。”黄天道,“简单一点说,就是当天庭开始注意你,对你有了疑虑的时候,肯定会安排鬼神来试探你。如果他们只是一般的窥察,那就不管,若是他们有些须危害你的举动,便找个机会,安排一个巧合,让来试探你的鬼神吃些亏,甚至是陨落掉。这样多半能让他们做出这样的联想。”

“但是,但是天道无私。理论上来说,它既不会安排我如何做,也不会特意的庇护我。所以即使第一次对我的试探中,碰巧遇到了反弹,但第二次就未见得会了呀。”事关自身的安危,所以玄逸还是非常的谨慎的。

“你说的是,不过反弹总是反弹在他试图推移的地方。而且,活得越长,活得越好的家伙越是怕死……呵呵……”黄天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明显的怨气。

玄逸便不再问,天庭的恶意是清清楚楚的,但是黄天的说法也未见得就可信。若是有机会让天庭遭遇一个大的挫败,只要这个挫败大于黄天在玄逸身上的投资,那黄天说不定就愿意让玄逸去死。不过,这都是将来的事情了,还可以慢慢考虑,慢慢准备。

“我们先回去。我们拜访过刘家湾的事情还要一两天才能传到其他庄子那里。等过个一两天,我们再去拜访其他庄子。”玄逸对党守义道。

一行人回到山寨,玄逸便和党守义一起去向黄自得交了令,又和黄自得谈起党守义那神奇的一箭。黄自得和刘杰轩尤其高兴,刘杰轩联系到前次的大雾,更是认定,这是上天庇佑,说明黄自得是天命所归,虽然目下处境不利,但是将来一定能成就大业。

这个说法让整个山寨中的士气都大大的上升了。就连道士出身,而且被大家认定乃是精通道术的神仙的玄逸,也被人拿来当做黄自得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的证据——要不然,这样的活神仙怎么会在这最困难的时候,来到黄自得的军中呢?

到了晚上,吃过了饭,山寨中也没什么多的娱乐,所以这个时间照例是大家围着玄逸,听他讲古时候的事情。

这晚上,玄逸给大家讲的是楚汉相争的故事。讲着讲着,便讲到了留侯张良:

“说起来,留侯其实也是我们道门的始祖之一。”玄逸说道,“后来创立道门的张天师,便是留侯的八代孙。道门是从张天师开始的,不过道门的修行之法,却要早得多,在当年春秋时候,太上老君出函谷的时候,便已经有了。其实,‘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留侯,也同样是修道之人。”

尚秀英听了,便问道:“这么说,这位留侯却也是神仙了?”

玄逸点点头道:“正是,其实留侯辅佐汉高祖,正是成就仙业的一种法门。当年留侯从一座桥上经过,遇到一位老人……这便是‘圯上三进履’的故事。那老人便是神仙黄石公,他传授给留侯的便是道门的《黄帝阴符经》。后来留侯辅佐汉高祖,成就帝业,自己也成就仙业,从古时神仙赤松子而游。而且遗德荫蔽,至于八世而又有张天师匡定道门,福德无穷,真是令人羡慕。”

尚秀英听了便笑道:“玄逸道长如今到了我们这里,可也是要效法留侯?”

玄逸听了,正色道:“自然也是如此,不然贫道不在深山中采茯苓,诵黄庭,却到这里来做什么?贫道也不瞒着诸位,修道之人,要想成道,何其艰难。你看佛经中提到的那些古佛,每每都是要修行几千几万劫才能成佛的。其实我道门也是如此,单凭自力,成道何其艰难!后来,到了黄帝之时,有道人广成子,辅佐黄帝,匡正天下,得大功德而立地成道。从此之后,道门之中,就多了扶龙庭成道的法门。如今天下大坏,辅佐新圣,平定天下,乃是世间最高的功德。贫道若是能如先辈仙人一般,辅佐大王平定天下,便也能借此成就仙道。”

刘杰轩听了,便双目炯炯地盯着玄逸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们大王便是真正的真龙天子了?”

玄逸听了,却站起身来,向黄自得下拜道:“大王是,但如今还不全是。至少如今,世上还没有真正的真龙天子。要不然这‘扶龙庭’之法,也就不叫‘争龙’了。大王,诸位将军。一般来说,一个朝代失德,因而失去天眷,龙气便散于四方。四方之人,便多有得龙气而生,生而不凡的。这些人长大之后,便都是英雄豪杰,受天命要覆灭旧朝的。比如秦汉之际,汉高祖、楚霸王乃至于天下各路起兵的诸侯,都是秉龙气而生的英雄。只是这些英雄中,到底谁才是真命天子,却是需要自己去争的。争赢了的,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如今天下,也是群雄并起,大王同样是争龙的群雄之一。贫道之所以投奔大王,却是因为大王相比他人,更有仁德,也更有大志,更有机会成为真命天子。如今看来,天意也更倾向于大王。但大王却也要警惕,须知天命无常,不可以自以为是天命之人,便无所顾忌。”

黄自得听了,赶忙站起身来,双手扶起玄逸道:“道长良言,黄某铭记于心。定要戒骄戒躁,不辜负道长和兄弟们的期待。”

玄逸听了,便又道:“贫道还有一言,不知道当不当讲。”

黄自得赶忙道:“道长请讲。”

玄逸便道:“大王,你看楚霸王项羽,巨鹿一战,以五万楚军,击败秦军四十万;又在彭城之战中,以三万人大破汉军五十万,何等骁勇善战!然后最后却还是败在了垓下,只是一败便身死国灭。相形之下,汉高祖经历了彭城这样的大败,却最终能夺取天下,大王以及诸位将军可知这是为什么?”

黄自得听了这一问题,顿时便想起了自己刚刚经历的潼关惨败。他想了想,却不急着开口,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刘杰轩。

刘杰轩一看黄自得的眼光,便知道黄自得有了些想法,只是不知道对错,怕说错了有损形象,所以希望他先开口,探探玄逸的意思。便开口道:“道长,俺觉得这是因为上天更喜欢刘邦一些,所以刘邦有上天庇佑,就算败了,也能爬起来。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正文 第二十五章,生龙对

玄逸听了却反问道:“上天难道就不喜欢项羽吗?巨鹿之战,五万对四十万,项羽带头冲锋陷阵。战阵之上,刀剑无眼。项王自然是武艺高强,所谓‘王不过项’嘛。但是战阵上武艺好就一定能不死吗?若是没有上天庇佑,也许只要一个马失前蹄,项王就危险了。彭城之战,项王率兵偷袭,而汉军毫无防备。若没有上天庇佑,项王偷袭的过程中稍微出点乱子,整个战局也许就完全不同。甚至到了广武涧,还给了他一个一箭射死汉高祖的机会。再看看高祖,他又有多少运气特别好的时候呢?上天对项羽还不够好吗?”

“那我就不明白了。”刘杰轩摇摇头道。

“道长。”黄自得开口道,“我听道长以前讲汉高祖列序功臣,将萧何排在第一。汉高祖又称赞萧何的功绩说:‘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萧何的厉害,不在战场的厮杀,也不在奇谋,却在于能让高祖有兵用,有粮吃。我听道长讲楚汉相持的时候,总是项羽先粮草人员不足,无法坚持下去。这便是萧何的厉害之处。有了萧何这样的人才,汉高祖和项羽对抗的时候,才能够采用不冒险的方式,慢慢的磨死项羽。所以汉高祖能胜利,第一是能用人,能建设地方。不知道道长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玄逸听了,便向黄自得行礼道:“大王圣明,就是这个道理。不过贫道是道士,从道人这个角度还有另外的一种说法。”

“道长请讲。”黄自得赶忙道。

玄逸听了便道:“贫道是道士,道门自然讲的是气运。这气便是万物之根本,聚合而成万物;这运便是运转变化,世间百态,都是气的运转。气运要高,一是气要多,而是运转要得力。气运这东西,并不能凭空产生。每一份气运都对应着一份力量,来不得半点虚假。大王可知这气运从何而来?”

黄自得赶忙拱手道:“还请道长教诲。”

玄逸便道:“气运的产生,无非这样几条途径。一个是得人。汉高祖说:‘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张良字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这话说的便是得人。凡人皆有气运,英雄豪杰本领出众,处理事情,一份力量在他们手中运转便能当人家的两分力量,三分力量用,所以他们的气运尤高。汉高祖能收拢豪杰,以我道门的眼光看,一来是聚集这些豪杰的气运为之所用。如此自然更增加了汉的气运。二来也是用他们运转之能,使得整个的汉的每一分气都能高效的运用,从而大大增加大汉的气运。因此,大王要效法先王,也当以得贤为重。”

黄自得听了,肃容道:“道长教诲得是,某记住了。”

玄逸便继续道:“除此之外,战场上的胜负,也能使气运大变。项羽在巨鹿,一战而破强秦,便使得气运大涨。这大涨的气运从何而来?第一是士气。项羽以少胜多,大破秦军之后,天下诸侯,无不恐惧。项羽召见诸侯将,彼等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于是天下诸侯之军若与项羽对阵,则自然士气低迷,而项羽之军,对上谁都觉得自己能打胜,士气自然高涨。这样一来,气运自然增长。第二便是大胜之后,豪杰来归。项羽巨鹿一战之前,有兵不过五万;大胜之后,诸侯之军皆归附之,至鸿门宴时,遂有兵四十万。军队,将领的增加,自然也增加了气运。相反,若是大败,如高祖在彭城大败,军队覆灭,气运大损,于是诸侯皆背,甚至父母亦不能保。这是大胜大败的变化。其实除了这大胜大败,还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胜负。这种战场,便几乎纯粹是对气运的损耗。项羽后来败给汉高祖,基本上也就是先这样耗尽了气运。但若是双方都很谨慎,本领也都很高强,这样的消耗,便是常态。其实就算是某一方稍微差一点,若是一心不求大功,只想消耗,对手往往也不得不和他对着比拼消耗。比如楚汉时候,高祖对付项羽,又比如三国时候,司马懿对抗诸葛武侯,他们都是这样的做法。靠着本钱大,气运多,耗死对手。这一招虽然有些无赖,但却是非常有力的手段。”

黄自得点头道:“道长说的是。只是不知道这气运的本钱从何而来?”

玄逸听了,便赞叹道:“大王问得好呀!大王,贫道刚刚说过,气运不能凭空产生,要有气运,先就要有气,而气之聚便是物。所以能得物,也便能得气,也便有了气运。大王,若是一群人,没有官府,自己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另一群人,有得力的官府领导。假设他们人数,土地都相当,数年之后,贫富如何?”

黄自得听了,想了一会儿道:“自然是有得力的官府的富有。官府要消耗财力,但有了得力的官府,却能集中众人的力量,兴利除害。而很多事情,比如兴修水利,比如有了灾荒要救灾,若是没有官府,单靠自己,如何做得了?这些事情都做不了,那自己养活自己便已经不容易了,又如何能和有得力的官府领着的比?”

“那若是这官府,是如今大昭这样的官府呢?”玄逸又问道。

“那?那还不如没有呢!”黄自得断然道,“大昭的那个官府,除了死要钱,欺负良善,还能做什么?嘴巴上说要钱打鞑子,结果钱拿得多,却被鞑子打了;表面上说要钱修河,结果呢,钱都收去了,河却几十年没修……他们都是些只拿钱,不干事的,要他们要个屁用!”

玄逸道:“大王说的是。这便是大昭朝廷失德了。老君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晋书》曰:‘天道无亲,唯德是授。’一个朝廷,若是能让百姓日子过得比没有朝廷好,便是有德,便能凝聚更多的气运;若是让天下人的日子过得还不如没有朝廷,便是失德,气运便要流失。如今大昭朝廷为天道所弃,也便是因此缘故。大王,我们再回到楚汉之争。当时萧何辅助汉高祖,治理关中,能兴利除害,使关中之地无有饥馑,岁岁丰登,于是‘给饷馈,不绝粮道’。于气运来说,便萧何治理关中,是能不断产生可用的气运,使得汉高祖与项羽相持之时,消耗得起。相反,项羽却没有这样的能人,自己的后方,还不断被彭越骚扰,土地产出,远远低于高祖。所以高祖与项羽相持,纵然总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对着消耗起来,支撑不下去的,却还是项羽呀。而且这样来的气运绵绵不绝,便是高祖和诸将在前线偶尔有所败北,有所损耗,也伤不了国家的根本元气。”

黄自得听了,拍手道:“今日听了道长的话,我才真的明白了,为什么萧何是汉朝第一功臣!这‘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的本事,那才是最厉害的本事,因为它巩固了国家的根本呀!嗯,大昭朝兴起的时候,以李柏士为功臣第一,也是这个道理呀。前次道长提到大昭太祖皇帝,取天下的时候,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九个字为大计,也便是要巩固根本了。回想起来,我们前些年,一味流窜,没有根基。所以就算一时间强了,一旦打了一个败仗,就像潼关那样的一仗,立刻就到了今日的地步。日后我们出了这山,便要改变这种做法。只是不知道应该取何处以为根基,以及该如何进取。”

玄逸听了,四面看看,然后道:“大王,如今天下,最缺的是什么?”

“是粮食!”黄自得几乎不假思索的便说出了这样的答案。

“不错,是粮食。”玄逸道,“可是什么地方有粮食呢?”

“很么地方?”刘杰轩问道。

“应该是湖广,湖广熟,天下足。”黄自得回答道。

“不错,湖广有粮食。”玄逸道,“如今天下大旱,这是天时之变。甘陕之地干旱由其厉害。比如说我们寨子前面那条小溪,你看小溪上石桥桥墩上的水印,最高的地方比如今的水位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按那个水印子,以前这溪里面可是能淹得死人的,如今,深的地方还没不过膝盖。当年靠着这溪水,能浇灌的土地,比如今可要多不少。这要有粮食,首先就要有水!湖广一带,有长江和汉江两条大江,又有洞庭湖这样的大湖,便是天旱无雨,靠着这两条大河一个大湖,便已经能有不少的水浇地了。有水便有粮食,有粮食便有气运呀!再加上湖广北有襄阳。襄阳是天下坚城。大宋的时候,宋军依靠襄阳抵抗蒙元大军数十年。往东则是顺长江而下,自有地利。将来大王若能夺取此地,便可使一员大将,向西夺取四川。四川有都江堰,成都平原乃是水旱从人的天府之国。此外江油有硝石,可以为火药;自贡有盐。有粮食,有火药,有盐,便可从容经营,进取甘陕,然后天下可图。”

正文 第二十六章,榆木炮

这一晚上的对答,在后来便被称之为“生龙对”。它为后来黄自得集团的发展指出了一个基本的战略方向。虽然此后变故颇多,这个战略构想并没有完全实现,但是它的影响,却是不可否认的。

不过这都是长期的计划了,当下的事情还是要做的。此后的一些天里,玄逸带着党守义又去把附近其他的庄子都拜访了一趟,陆陆续续的带回来了五百多石的粮食。加上以前购入的一些粮食,勉强也能支撑到下一年的秋收了。

此后的一些日子里,山寨表面上相当的平静,每日里除了种田,便是进一步的完善鸳鸯阵。因为在阻击战中的出色表现,如今黄自得军中已经没有人再对这种阵法的威力表示怀疑了。不过如今黄自得军中的鸳鸯阵却还不是真正正宗的鸳鸯阵,因为他们的鸳鸯阵中还缺少两种至关重要的武器。这武器一种是鸟铳,一种是火炮。

在戚大帅的鸳鸯大阵中,还配属了一种被称之为“虎蹲炮”的武器。这是一种用生铁铸造的重量大约只有四五十斤小炮。这种炮能发射霰弹,杀伤密集的敌军,而且移动方便。当初戚大帅发明这个,为的是便于在江南水网丘陵地区使用。当然,这东西的射程就相当的捉急了。我大昭的兵书上说这东西能打五百步。但实际上,这估计是所谓的最大射程,也就是它发射的弹丸最大能够飞到的距离。但在这个距离上,根本就毫无威力可言了。上辈子的时候,玄逸也见识过这种轻型火炮,知道这东西真正有效的射程也就百步左右。若是敌军披挂重甲,或是持有盾牌,这有效射程还要下降到五十步甚至是更近。不过戚大帅是用它来对付倭寇的,倭寇可没有野战火炮,这个射程倒也够用了。只是戚大帅之后,这东西便渐渐地成了我大昭官军的标准武器,而工部又习惯性的偷工减料,导致士兵们为了避免炸膛,不敢装足火.药,如今这东西的威力便进一步的下降了,以至于在关外和金军作战的时候,这东西几乎就成了大号爆竹,除了听个响声壮壮胆之外,几乎就没什么用了。

但是,若是做工精良的虎蹲炮,在训练有素的炮手手中,仍然是一种非常有威胁的武器。对于作战依旧有非常的的帮助。在以前和官军的交战中,黄自得的义军也从官军那里缴获过几门虎蹲炮。不过因为缺乏火药,这几门虎蹲炮很快就被抛弃了。

显然无论是鸟铳,还是虎蹲炮,如今的生龙寨都是不可能自行制造的。生龙寨中只有一位铁匠,(再加上刘杰轩,也才两个)他修补一下兵器农具,都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了,更没时间去卷枪管,或者是琢磨虎蹲炮什么的。

鸟铳嘛,依照玄逸的建议,暂时是用弓箭手来代替的。在玄逸看来,最好是用强弓重箭或者是强弩来顶替鸟铳,然而义军中的弓箭都是从官军那里缴获的。多年来大昭朝廷的官军最常见的作战对手都是缺乏铠甲的“盗匪”或者是“蛮夷”,所以他们用的箭,更多的都是针对这样的对手的轻箭,而他们使用的弓,也都是更适合发射轻箭的小稍弓。重箭倒还能自己制造,但是适合发射重箭的强弓和弩却都不是容易自制的。所以目前也只能凑活着用。

相反,倒是虎蹲炮这东西,反而有了替代品。

这种替代品叫做“榆木炮”,据黄天说,这也是王莽提供的思路:

“王莽说,找一棵大榆树,把树干一剖两半。中间掏空。然后再合拢起来,用熟铁箍住。里面塞上火药,石子,插上药引,就成了一门榆木炮。只是这炮不太安全,装药多了容易炸膛。而且也不能反复使用,基本上是一次性的。”

玄逸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里,某支游击队就曾经广泛地使用这种原始的火器,对抗入侵的日本侵略军,并取得了一些战果。所以他对这种思路是不是可行还颇为怀疑。不过他还是决定要试一试。将来,义军总会装备火炮的,如今用榆木炮来练习一下也不错。

榆树山上也有的是,火药呢,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弄到。当然,这办法并不是按照王莽提供的办法建造什么硝田。那种搞法,对技术的要求太高,而且需要的时间也太长。一块硝田从建造到开始稳定产出火硝,大概需要近一年的时间。玄逸知道,黄自得可不会在这深山里蹲上这么久。弄到火药,主要的办法是花钱购买。理论上来说,大昭朝对火药的管制还是相当的严格的。这些东西,是不能随便买卖的。但是我大昭朝民间对火药的需求量也很大。(比如做爆竹,烟花之类的)而大昭朝的军队中,火器很是不少,各地都有为此存放的火药。很多时候,管理火药的官员们都会以“训练损耗”,“自然损耗”之类的理由,将火药库中还好端端的火药报废掉,然后拿到市场上去卖掉。有些官员,甚至会觉得这样都不够,还把剩下的火药再取一些出来,然后将同等分量的木炭粉加回去搅拌均匀。这样上面来查看的时候,火药的数量还是一点没少。当然,这样的火药,威力自然进一步的下降了。不过其实军队对这样的火药并不反感,因为它有效的降低了发生炸膛的几率。

因此,只要有钱,在市面上,就能够毫不费力的买到火药,而且质量比大昭官军用的都好。

玄逸便将这一思路和黄自得他们谈了谈。黄自得对此非常的感兴趣。当年他带着义军到处流窜的时候,就吃过火炮的亏,也见过朝廷的大炮的开山裂石的威力。所以他一直都希望自己也能有大炮用用。

“反正如今天也渐渐的冷了,地也都差不多翻好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趁着这时间,试试这玩意儿吧。”黄自得最后拍了版。

于是玄逸便又忙了起来,首先是选大树。要找木质紧密,疤结较少,而且比较直的榆树,最好还是已经砍下来,放着阴干了一两年的。义军中也有些木匠出身的人,玄逸先带着他们去了一趟县城,买了些木头回来。然后便是制造大炮了。

玄逸本人对木工并不太熟悉,黄天对此同样所知不多。好在他们的要求并不复杂,对于木工们来说,实现他们的目标并不困难。

木工们很快就掏好了第一门榆木炮,并将它的外层用刨子细细的刨成后面粗前面细的锥台形。接着便是铁匠们的事情了,他们要给这门炮装上几道铁箍。这也同样简单,先用熟铁打造出铁箍,让后将它套在锥台形的炮身上,再用锤子敲紧,就像是为木桶上箍一样。

很快,第一批榆木炮便造好了。玄逸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准备试炮。

榆木炮被固定好了,火药被装了进去,然后用通条压实,接着一个布包被塞了进去,布包里面包的都是碎石子。然后,长长的火绳被插了进去。这火绳长得出奇,足足有四尺多长。这自然是为了给点火的人一个快速跑远的时间。

在炮口前面一百步远的地方竖起了一些木头做的靶子,它们将用来测试这榆木炮的威力。

一切都准备好了,除了负责点火的那个士兵,所有的人都退到了百步之外。在那里有一道壕沟,所有的观众此时都已经躲到了壕沟里,只露出一个个的脑袋。那个负责点火的士兵,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火绳,然后便抛下火把,头也不回的向着后面跑去。

在炮位后面二十多步的地方有一个挖好了的大坑。负责点火的战士,在点燃了火绳之后,猛跑几步便冲到了大坑边,一下子就跳了下去。接着他又小心翼翼的伸出头来,向着榆木炮那边张望。

这时候火绳其实才少了一尺左右,距离炮响,还有一会儿呢。

刘杰轩看着那个士兵跳进了坑里,又等了等,然而炮却还没响。

“该不是火绳受了潮,熄了吧?”刘杰轩道,“要不让人过去看看?”

“还没熄。”党守义道,“还有烟升起来。”

他的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一声炮响,同时长长的火舌从炮口中喷了出来。

“打响了!真响!”刘杰轩从壕沟中一下子跳到了地面上,“我去看看靶子怎么样了!”

“我也去看看!”刘二虎跟在刘杰轩后面,便朝着靶子那边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刘大哥,等兄弟一哈……”

黄自得望着朝着那边狂奔的刘杰轩和刘二虎,嘴角上勾出了一丝笑意。他转过头,对站在他身边的玄逸道:“那年在宁州那边,我们打了一个胜仗,缴获了官军的一门大炮。嗯,正宗的将军炮。老刘喜欢得跟个宝贝似的,要不是怕被它压死了,他恨不得抱着它上床睡觉。只不过后来我们要去别的地方,那炮太重,根本没法带,就把那门炮砸了做铁料,老刘心疼的好几天都没吃好饭。嗯,道长,我们也去看看吧。”

玄逸听了,便道:“敢不从命。”

两人便一起往那边走过去,不一会儿,便走了正在查看靶子的刘杰轩身边。

“老刘,怎么样?”黄自得问道。

“不怎么样。”刘杰轩满脸沮丧的道,“你看这威力,比虎蹲炮都不如

正文 第二十七章,榆木炮(2)

玄逸看了看那些靶子,那些靶子上面嵌着一些碎石,但是嵌入得都不深,最多也不过是深入半寸而已。这样的威力,的确远远不如虎蹲炮,即使对手完全没有铠甲,这样的打击也只能致伤,甚至只能致轻伤,而不能致命。这样的打击力度甚至还不如弓箭,然而在鸳鸯阵的构想中,像虎蹲炮这样的轻型火炮的最重要任务就是压制对手的弓箭手。就如今榆木炮的表现来看,显然完不成这样的战术任务,难怪刘杰轩会感到非常的失望了。

不过这却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第一次试射,装药量相对保守,装的火.药比虎蹲炮还要少一点,虽然榆木炮的炮管明显要比虎蹲炮更长,但是木质的炮管内壁也更粗糙,摩擦力也更大,所以玄逸估计即使装药相当,它射出去的碎石的速度也低于虎蹲炮。

“还不错,至少没炸膛。”黄自得却并不沮丧,“我们再多加点火.药试试,说不定能强一些。嗯,对了,那门炮还能用吗?”

玄逸在和黄自得谈到榆木炮的时候曾经提到过,榆木炮是一种最多只能用一两次的火炮,所以他才有这样的一问。

“寨主,这次装药不多,应该还能用一次。”玄逸道,“不过这炮要冷下来,还要过一阵子。不过我们还有其他的几门炮,这一门我们多加点火药,看看效果如何。”

“也好。”黄自得点点头,然后朝着还在那边看靶子的刘杰轩喊道:“老刘,别看了,马上有要试炮了。”

刘杰轩便在靶子上踹了一脚,然后便走过来道:“这一次火药装多一点。”

几个人便又退回到壕沟里,这时候第二门榆木炮也已经被摆到了炮位上。

“这门炮相对大一些,有三百斤重。”玄逸向黄自得介绍道,“比虎蹲炮很要重一些,所以装药也多。这次我们在里面装了两倍于虎蹲炮的火药,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看着这么大,总该厉害些吧。”刘杰轩道。

若是三百斤的铜炮或者是铁炮,看起来也许没有一点大。不过三百斤的木头炮,那看起来就很是不小了。看起来,块头上和上千斤的将军炮都有的一比了。

“可惜没轮子,看起来还是没有将军炮威风。”刘杰轩又说。

“这个炮总能比得上虎蹲炮了吧?”黄自得也说道。

这时候,那些士兵们也已经完成了榆木炮的装填,做好了开炮的准备了。除了点火的炮手,其他人便都退走了。炮手先是向这边摇了摇火把,示意已经做好了准备。这边很快也做出了回应。

于是炮手点燃了长长的火绳,然后安全的撤退到了大坑中。又过了好一会儿,那门榆木炮的炮口突然喷出一股浓烟,几乎同时,闷雷般的炮声传进了大家的耳朵。

“不错,也没有炸膛!”黄自得点点头道,相比刘杰轩,他对榆木炮的要求似乎要低很多。

“我们过去看看靶子。”刘杰轩道。

不过这一次倒是不用一直走到靶子跟前才能看清这炮的威力了。因为这一次,这门炮打出的碎石根本就没有打中靶子,倒是将靶子左边十多步外的一棵树打得一阵乱晃。

“这搞个啥呀!怎么打偏了这么多?”刘杰轩嘟囔道。

“老刘,老实说,就是虎蹲炮,也打不准的。要打人,至少要排上一排才行。”黄自得却这样道。

刘杰轩也知道黄自得说得有理。事实上,这个时代的大炮,哪怕是发射霰弹,精度也一向是很糟糕的。于是道:“反正打中了那棵树,我们去看看那棵树也好。”

几个人便朝着那棵树走过去,走到十多步外,远远的便看见那棵树的树干上满是洞洞,便如一张麻子脸。

“老刘,你看这一炮,倒是给这棵树出了个天花。”黄自得突然指着这树,哈哈大笑了起来。

几个人便一起笑了起来。刘杰轩两步便到了大树旁边,细细一旦,见碎石都已经深深的嵌入到树干里面去了,他便又用手指头往里面探了探,差不多有半根食指深。

“不错,不错。这威力,一般的铠甲可扛不住了。这要是官军的弓箭手,不死也得脱层皮呀。”刘杰轩很满意的赞叹道。

这时候黄自得也走了过来,他和刘杰轩一样,也把手指头伸到碎石打出来的洞里面探了探,接着刘杰轩的话道:“什么脱层皮,这东西打在身上,便是有一身的铁甲都顶不住吧?还脱什么皮呀,这要不死,呵呵,那他肯定是妖怪变的吧?嗯,道长,你说咱们再给这东西配个结实点的铁架子,可以拖着跑,然后每打完了一根,就可以换一根的行不行?”

“寨主,如今我们还只在考虑这东西打不打得响,打不打得死人,会不会炸膛。这如何搬运什么的,还没来得及去讲究呢。另外,我们还在试一种新的火药,若是成了,威力还会更大一些。”玄逸抱拳道。

黄自得听了,哈哈一笑道:“这事情,确实是我太心急了。嗯,道长,老刘,应该还有不少的榆木炮要试炮吧?”

“寨主,这两次,第一次试的是最小的,第二次是最大的,然后还有分量在这中间的几款,一个一个的试过去,看能不能找出一个重量,大小和威力都合适的。此外,等这一轮试过之后,就把选出来的那门炮再多试几轮,一直到炸膛为止,看这炮到底能用几次。”玄逸回答道。

黄自得听了,点点头道:“还是道长办事情有条理。”然后又转头对刘杰轩道:“老刘呀,咱们以前做事情,总是想到一出,就是一出。如今道长来了,这做事情便有条有理多了。只是如今咱们人少,事情少,道长一个人还忙得过来。将来咱们的局面大了,那事情可就海的去了,要都让道长一个人劳累,道长便是铁打的,也撑不住。你们呀,平时有空,要多和道长学一下。以前咱们听《三国》,说‘扶不起的刘阿斗’,只觉得这刘阿斗最没用的地方就是怂,邓艾那才几个人,就把他吓得投降了。如今想来,刘阿斗最让人扶不起来的地方还不是这个,而是不能帮诸葛丞相承担哪怕一点事情,活生生的,把诸葛丞相给累死了。好不容易,老天爷给我们送来了玄逸道长,我们可不能把道长给累坏了。”

“大哥说得有道理。”刘杰轩回答道,“这些日子,只要一有空,我就去和道长学东西,然后大嫂就骂我,说我打扰道长休息……”

……

后面的试炮还算顺利,最终选出来的是一门重量大概在一百五十斤左右的榆木炮。这东西比正宗的虎蹲炮还是重了很多。不过四个人用两扁担抬着已经很轻松了,至于威力嘛,已经和正规的虎蹲炮差不太多了。按照玄逸的说法,一旦他完成了新的火.药,这种炮的威力甚至能略微的超过朝廷的虎蹲炮。当然,和朝廷的那些将军炮,还有大将军炮还是没法比的。

所谓的新火.药,指的其实是栗色火.药。这也是来自“王莽”的知识。不过“王莽”也只知道个大概,黄天所知的自然就更有限了。他只知道,如果用碳化得不够充分的木炭来替代正常的木炭,造出来的火.药就会变成栗色。而这种火.药的燃烧速度更慢,更适合作为枪炮的发射.药。

很多时候,人们对于火.药的威力有一种看法,那就是火药的燃烧速度越快,威力就越大。这个看法其实并不完全正确。如果这种火.药是用制造爆炸,那么的确是燃烧速度越快,爆炸的威力就越大。后世的炸.药在合适的起爆条件下,燃烧甚至可以以超音速的爆轰方式进行,它所产生的爆炸威力更是远远地超出了黑火.药。

但是若是用作发.射.药,燃烧速度太快却不是好事情。这是因为在作为发射.药使用的时候,若是火.药燃速太快,短时间内产生的气体太多,炮膛或者枪膛内的膛压就会迅速的升高,很容易导致炸膛;另一方面,若是减少装药来避免炸膛,那就会出现在弹丸还没来得及飞出炮管或者枪管之前,燃速太快的火药就烧完了的情况,于是在弹丸还没来得及飞出身管的时候,身管内的压力就已经开始急速下降了。这样一来弹丸的加速度也就会跟着急剧下降,从而导致身管的长度得不到有效的应用,而弹丸的初速也不够高的后果。

相反,若是使用一种燃烧得更慢一些的火药,在装药量相当的时候,当它被点燃的时候,因为燃烧慢,产生火药气体更慢,造成的膛压的极值自然也要低很多。换句话说,就是在保证不炸膛的前提下,使用颗粒状火药,能增加装药量。更多的装药,更长的燃烧时间,又保证了弹丸在枪管或是炮管中飞行的时候,能够得到更为均匀的,更接近炮管或是枪管的承受能力的压力的推动,从而能更有效的利用炮管或是枪管的长度,让弹丸获得更高的速度,这也便让它获得了更大的威力。因此,在大多数时候,身管越长,所需要的发.射.药的燃速就需要越慢。使用栗色火药,替代普通火药,为的就是降低燃速。

正文 第二十八章,朝政

除了栗色火药,“王莽”还提供了一条降低火药燃速的思路,那就是火药颗粒化。据黄天转述的王莽的看法,粉末状的火药的三种基本成分的密度不一致,在运输的过程中受到颠簸,很容易出现重的成分沉到最下面,轻的成分浮在最上面的情况,而这就会使得火药的效力下降。若是将火药用水浸湿,然后再晾干,让它结成块,再把块砸碎,用筛子将大小合适的选出来,就是颗粒火药了。依据不同的需要,可以人为地控制火药颗粒的大小,颗粒越大,燃烧速度越慢。

不过要研究出到底多大的颗粒最为合适,却并不容易还需要反复的试验,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太紧急的事情,毕竟,在依照计划占据江油之前,义军不可能有足够的火药,因此火药武器也不会是义军的主流的武器,现在的这些试验,不过是为将来做一些准备罢了。

在这段时间里,除了训练和学习,对于黄自得集团来说,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和张炳忠罗孟德的联系。这两个人原本也是有名的反王,尤其是张炳忠,更是有过火烧皇陵的经历。后来在义军低潮的时候,投降了朝廷。但是他们虽然投降了朝廷,手中的军队却还是自己的,朝廷根本指挥不动。当初朝廷也给张黄虎下过要他带兵配合朝廷官军围剿黄自得,结果张炳忠立刻就狮子大开口,向朝廷提出了一大堆的要求,什么要粮食呀,要铠甲武器呀,要军饷呀,要价比出了名的要钱不要脸的关宁军还要高。再考虑到,如果真的要给他这些钱粮,这些钱粮在走那些雁过拔毛的官僚程序的时候的损耗,只怕还要消耗几倍于张炳忠求的数字。说起来,当初朝廷之所以愿意招降张炳忠,为的就是省钱。若是真有这么多的钱,哪里需要招安一个烧了皇陵的反贼?说老实话,若不是那时候黄自得还在,朝廷早准备要一步步的遣散张炳忠的军队,最后再找个理由,把张炳忠一把火烧给大昭皇朝的列祖列宗了。只是如今,朝廷刚刚经历了金军入寇的惨败,一时间也没有力量来整治张炳忠他们,张炳忠他们也不知道朝廷如今还有多少力量,一时间也不太敢就立刻举旗造反罢了。而对于黄自得来说,破局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张炳忠什么时候再次举起义旗了。

一开始,玄逸提出,他可以作为黄自得的使者去见张炳忠。但黄自得想都没想,就否决了玄逸的这个提议。

“我知道道长是想起了当年诸葛丞相出使东吴的事情,只是张炳忠那厮最不是东西,最是他妈的翻脸不认人的货。那家伙当然想要坑朝廷,但他只要有机会,一样的想要坑我!当初如果不是他给我写的那信,我也不会一头撞到潼关的那个包围里面。这家伙造反是肯定要造的,要不然,就凭他烧了皇陵的事情,朝廷也不会真的放过他。只是我估计这家伙要举旗造反,怕是也要等到明年秋收之后。那时候他造反,才容易抢到东西嘛!派人和他联络可以,但是绝不能派像道长这样重要的人去。要不然,他肯定会先把道长杀了的。再说,他造反是肯定的,派不派人去,他都是要造反的,随便派个人去就是了,怎么能让道长冒这个风险。这事情么,信由道长来写,人嘛就由我来派好了。而且,要张炳忠造反,也不一定要把信送到他手上是不是?嗯,我觉得胡一刀就不错,武艺不用说,人也机灵,就派他带几个人去好了,等年过完了,我们就让他们去跑一趟……”

……

就在黄自得躲在生龙寨过年的时候,大昭朝廷也正在为政事发愁。

前些日子,朝廷刚刚遭受了一系列的大败,先是卢天雄带着朝廷最精锐,也最听话的一支大军落入了金军的包围,一日之内,全军尽墨。在消灭了京畿一带最有战斗力,也最敢于战斗的军队之后,金军再次分兵,一部分金军在从北直隶直到淮河一带四处劫掠。各地的官军此时都已经完全没有了和金军野战的胆量,要么躲在城墙后面,战战兢兢地看着人数远远少于他们的金军带着大批被俘获的百姓,大摇大摆的从他们驻守的城市旁边经过,要么干脆弃城而走,闻风而逃。另一路金军则沿着运河直入山东,去增援围攻济南的金军。

济南城中有大昭朝亲王德王的府邸,也是山东布政使的驻地,地位非常重要。金军入寇之后,第一次分兵的时候,便将一只偏师派往山东劫掠。当时山东的官军敌不过他们,纷纷败退,金军便包围了济南。只是济南城高池深,包围济南的金军人数也有限,短时间内也打不下来。如今,围城的金军得到了增援之后,济南立刻就岌岌可危了。

失陷亲藩,在政治上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容不得朝廷不重视。只是各地勤王的军队虽然陆陆续续的到了京师附近,但面对百战百胜的金军,却没有谁真的敢去救济南。大家都以补给不足为借口,逡巡不前。只盼着金军自己抢劫抢够了然后自行退走。

而济南虽然城高池深,但守军人数却相当少。这一方面是因为在我大昭军队中吃空饷的现象相当普遍,平时看花名册,军队人数不少,但要认真核实,能有花名册上面三分之一的人数,就已经说明带兵的将领清廉了。结果偌大的济南,真正能上城抗敌的军队甚至都不到一千人,若不是巡抚亲冒矢石登城督战,加上济南百姓纷纷组织义勇上城助战,济南城只怕早就丢了。另一个原因则是此前朝廷一直希望用和金国讲和来麻痹金国,同时将主力部队都调去镇压流寇去了。所以整个山东极度空虚,也根本没什么能打的军队。此前对上人数不足的金军偏师,还能靠着城防坚固,勉力支持,如今金军得到了增援之后,济南城便再也难以支撑了。

正月初五,按道理还在年节之中,但是因为如今的局面,紫禁城中却没有一丝一毫过节的喜气。这天天还没亮,年轻的崇德皇帝便如以前一样早早的起了床。周皇后服侍他洗了个脸,又穿好了朝服,见皇帝满脸愁容,便道:“陛下也不要太担忧,说不定今日就有了鞑子撤军的消息呢。”

崇德皇帝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的这位皇后是个老实人,其实不太会安慰人的。此时这样和自己说话,想来是真的很担心自己了。便苦笑道:“朕如何不想开心点,只是……唉,算了,希望能像你说的那样吧。”

说完这话,崇德皇帝便出了门,几个太监已经打着灯笼候在那里了。最前头的是个身材高大的太监,他见崇德皇帝出来了,便赶忙带着其他太监跪下磕头。

“好了,不必多礼了。”崇德皇帝摆了摆手。他略停了一下,便又问道:“曹伴伴,可有济南那边的消息。”

被称作“曹伴伴”的是如今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化淳,此人在如今的崇德皇帝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便跟随他,很受信赖。此时他听到崇德皇帝的这一问,却居然将头低了下去,不敢回答。

崇德皇帝看到曹化淳的反应,知道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只是皇后还在旁边,崇德皇帝也不想让皇后太过担忧,便道:“也罢,先去乾清宫再说吧。”

“是。”曹化淳应了一声,便起身来,拿着灯笼,带着几个太监,围着皇帝,往乾清宫去了。

进了乾清宫,崇德皇帝在书房里坐了下来,又转头再次向曹化淳问道:“曹伴伴,可有济南那边的消息。”

只听扑通一声,曹化淳便跪了下来,道:“万岁,锦衣卫今日凌晨有消息传来,说是……”

说到这里他偷偷的抬起眼睛观察了一下崇德皇帝的脸色,见崇德皇帝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看不出喜怒,便又接着道,“说是济南城已经破了,巡抚宋学朱、布政使张秉文、知府苟好善、知县韩承宣殉国,德王殿下……德王殿下被俘……鞑子在济南屠城,死者不计其数……”

“把消息给朕看看。”崇德皇帝的声音很平静。

“陛下……”曹化淳抬起头来望着崇德皇帝。

“朕没事。拿来。”崇德皇帝道。

曹化淳便从袖子里拿了一张帖子递了上去。

崇德皇帝接过帖子,看了一遍,然后默默地将它放在了桌子上,叹了口气,过了半天才说:“宋巡抚他们也不容易。”

若是刚刚登基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崇德皇帝只怕就要暴跳如雷了。然而这么多年下来,各种不如意的事情多了,他只觉得身体被掏空了,就连发怒的力气也没有了。

“陛下……”曹化淳低着头道。

过了好一会儿,崇德皇帝才道:“只是,失陷亲藩,毕竟是一件大事,总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唉!……杨阁部知道这事情了吗?”

“皇上,杨阁部已经知道了,如今正在宫外候着。”曹化淳赶忙回答道。

“嗯,”崇德皇帝点点头道,“那便让他进这里来。有些事情,也只有杨阁部还能替朕分担一点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圣母

当天杨肥在乾清宫中和皇帝都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皇帝在见过杨肥之后,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天下的事情,都坏在了那帮书生的嘴里。”接着便下旨意,撤去了杨肥礼部尚书的职务,并罚俸一年,但同时,却又令他落职带冠视事,并依旧保留了他东阁大学士的身份。

当日午后,崇德皇帝又去奉先殿给列祖列宗上香,然后便去了奉先殿侧殿——那里供奉着崇德皇帝的生母刘太后的牌位。

崇德皇帝四岁的时候,那时还是一位淑女的刘太后便已经去世了。关于刘太后的死,其实很不寻常。按照一般的说法,刘太后是暴病而死的。不过还有一种说法,说那时候刘淑女其实是因为不小心触怒了当时还是太子的泰顺皇帝,而被逼自尽的。只是当时泰顺皇帝的太子的位置不稳,怕逼死侍妾的事情传出去动摇了自己的地位,才对外说她是病死的。

也因为如此,刘淑女死后只以宫女的身份草草的埋葬在西山。直到崇德皇帝登基之后,才被追封为孝纯皇太后,并迁葬到皇陵之中。

刘氏死的时候,崇德皇帝还小,对母亲的记忆其实并不多。但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在自小失去了母亲的崇德皇帝心中,刘氏的形象却越来越变得高大光辉。尤其是近些年来,国事日非,作为皇帝的他身上的压力自然非常大,在这种情况下,皇帝每每有了什么事情,便会到奉先殿来,进到供奉母亲刘氏的偏殿,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关上门默默流泪。

过年前,一位翰林院待招的画师终于完成了刘太后的画像,据说精妙绝伦,栩栩如生。不过崇德皇帝还没有最后看过这幅画像。然而这位画师以前也为刘太后画过好几幅画像,别人也都说画得像,画的好看,然而崇德皇帝亲自看过之后,却总说:“不像,刘太后不是这样的。”虽然皇帝自己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子。

第二日一早,崇德皇帝便到了外朝的武英殿,观看刘太后的新的画像。

进了文华殿,早就有几个身穿绿色官服的低级官员等在那里了。见了皇帝,参拜完毕之后,崇德皇帝道:“不要多礼,太后的画像在哪里?”

一个画师便将皇帝引到一面墙边上,拉开挂在墙上的帘子,一副画像便挂在了那里。

画像上,一个女子正坐在那里,仪态端庄,神情慈祥。那画像极度的逼真,看上去竟然和真人无异,似乎每一根头发,每一件配饰都能随风摆动一样。更妙的是画上的刘太后的眼睛,竟然如能转动一般,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她都微笑着用满是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你。

崇德皇帝站在画像前,注视着画像,一言不发,只是两行清泪却沿着面庞滚落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崇德皇帝才低下头来,叹了口气。跟在旁边的曹化淳赶忙将一张手帕递了上来。

崇德皇帝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问道:“曹伴伴,你以前也是见过太后的。你说这次画得可像?”

这一问其实已经显出皇帝对这一幅画的态度了。在此之前,画工们先后花了五幅画,但每次皇帝看了,都是直接摇摇头道:“不像。”然后才转过头问曹化淳说:“曹伴伴,你说这画像太后吗?”曹化淳当然也就跟着摇头道:“不像,一点都不像。”

“皇上,”曹化淳赶忙跪下道,“像,真像!奴婢看到这画,只觉得好像娘娘就要活过来了,就要从画上面走下来了一样。”

崇德皇帝点点头道:“朕也觉得像!虽然朕才五岁的时候,太后便薨了。朕也记不太清楚太后的样子。但是太后的目光朕一直没忘记,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那时候,太后抱着朕,就是用这样的目光望着朕的,朕记得,做梦的时候都经常梦到。”

说到这里,崇德皇帝便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曹化淳赶忙用藏在袖子里面的生姜抹了抹眼睛,陪在一旁落泪。

崇德皇帝又盯着画像看了好一阵子,才转头道:“张爱卿,这画和你往日的不太一样呀。”

一个身穿绿袍的官员赶忙跪下来道:“禀告皇上,这幅画并不是微臣画的,而是微臣的朋友黄元礼所画。”

崇德皇帝点点头道:“难怪,嗯,这黄元礼却是哪里人,他这画法别出心裁,朕见过的自古及今的名画也不少了,却不曾见过这样的画法,却也算得上是自成一家了。”

那个张姓官员赶忙回答道:“陛下,这人并不是我大昭子民,而是泰西人。他的画法,却是泰西的画法。”

崇德皇帝点点头,他知道他的祖父神宗皇帝的时候,有泰西人直海外而来,叩见神宗皇帝。因为擅长天文历法,能帮助内阁大学士徐子轩矫正历法,被获准在京师居住。此后这些泰西人便一直住在京师。崇德皇帝也知道他们其实是一群泰西僧侣,信奉一种叫做“天主教”的宗教。这种宗教其实在大唐的时候,便已经传入过华夏,当时叫做景教。崇德皇帝知道自己手下的大臣中,就有一些人如今在信奉这个什么天主教。崇德皇帝自己也抽空略微的看过一些这个宗教的一些经书,似乎也都是些劝人为善的东西。另外,他们也敬拜上帝,虽然他们将祂称之为“天主”,但是那些教士们都普遍认为,他们的“天主”就是中国的“三坟五典”中提到的“上帝”。所以他们甚至不太愿意别人称他们为泰西僧侣,而更愿意自称是泰西儒生,甚至还穿起了儒生的服饰。

从前,崇德皇帝觉得,这些泰西人虽然无害,而且心慕大道,但是他们对大道的理解领会还是穿凿的居多。不过这时候,看了那泰西画师画的刘太后相,他又觉得这些泰西人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于是崇德皇帝便问道:“那黄元礼也没有见过李太后,如何能画得这样神似?”

那张姓官员忙磕头谢罪道:“微臣有罪!那日微臣所画太后像被圣上否定,微臣回到家中,冥思苦想,不知道该如何画才好。正好黄元礼来访。他见微臣愁容见于颜色,便问微臣何事。微臣具以告之。他也被圣上的纯孝感动,便要微臣将此前所画都与他看看。微臣本来知道,太后容颜,便是画的不像,也不该给外人看。只是微臣知道他为人方正,看了也不会有什么坏念头,又想他精通绘画,说不定能指出些什么,让微臣画的更好。便将那些废稿都一一让他看过了。后来过了数日,他又来找微臣。告诉微臣说,他回去之后,深深为陛下的纯孝感动,便向上帝祷告,祈求上帝的指引。恍惚之中,便看到一双眼睛。然后他便赶紧将这画了出来,然后拿给微臣看。原本依着他的意思,微臣打算重新画一幅,只是眼睛依照着他的画上的画。却不想微臣的技艺太差,无论如何,竟然也画不出这眼睛。便只好将这一幅画拿来,呈献给陛下。”

崇德皇帝听了,思索了一下便道:“这件事情你确实考虑不周,不过你也是忧心王事,这次朕就不追究你了。这幅画不错,你可以加上文字了。”

那张姓官员赶忙磕头谢恩。崇德皇帝等他谢过了恩,便道:“你的那朋友的画技的确不凡,也可以让他来武英殿做供奉。嗯,曹伴伴,你可以帮着安排一下。”

说完这话,崇德皇帝便摆驾去了乾清宫,他还有不少的奏折需要处理。一边往回走,他一边想到这些年来天时不顺,他虽然屡屡向上天祷告,却没什么结果。而佛道众神那里,他也派人去祈过福,但也毫无应验。如今,那个天主教的天主,似乎倒是有些灵验的样子。

其实,若是刘太后的这幅画像被那个穿越来的王莽看到,他一定会觉得这幅画上的人物的表情和目光酷似拉斐尔的《椅中圣母》。而若是玄逸看到这幅画,他的想法肯定就是那个“天主”试图向朝廷伸手,希望借助朝廷的龙气,传播祂的宗教。而且他也一定会意识到,这位自称是“三坟五典”中的那个“上帝”,试图要吞噬天帝的权柄的天主将祂的力量向着皇宫渗透,这样的做法也一定会引起天庭方面的反弹。无论情形如何发展,这反弹对于朝廷来说,都不会是好事情。当然,已经把天庭视为第一敌人的玄逸也会意识到,作为敌人的敌人的天主教或许是可以加以利用的力量。

……

在九天之上,在不可见,不可知的幽冥之中,天帝正在和一位身边围绕着九色神光的中年神仙对弈。

“陛下,你看那异神的力量已经深入到皇宫之中了。”那位神仙手里拈起一枚白色的棋子,在棋盘上徐徐放下道。那枚棋子却是深深的打入了黑棋的模样之中。

“朕知道了。”天帝拈起一颗黑色的棋子,却不落子,只是望着棋盘沉吟。

“太乙,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天帝又问道。

原来那位神仙却是鼎鼎大名的太乙天尊,如今他听到天帝动问,便道:“陛下对此不是早有预料了吗?如今又为何踌躇了?”

天帝听了,微微一笑道:“你说的是。”随即手中的棋子落下,却是一步镇神头……

正文 第三十章,背锅

太后的画像虽然已经确定了,但是要将画像迎入宫中供奉却是一件大事,还有很多的仪式,不能草率行事。如今金军还在京师附近出没,更不是举行这样的大典的时候。

这些日子里,大昭朝的勤王军渐渐地聚集到了京师附近,洪演和孙白孤带着的十多万大军的到来让京师安全了不少,如今京师的戒严虽然还没有解除,但是驻扎在京师城墙外面的这些军队也还是让城中的人安心了不少。而且,如今从京师的城楼上往外面望,也不太看得见因为金军放火而产生的浓烟了。

自从去年年底入关以来,金军在关内已经横行了三个月了。如今他们已经劫掠到了至少五十万的人口,和数量一时间难以统计的财物。这些东西暂时填饱了这头饕餮的肚子,如今金军主动求战的欲望在明显的消退,各旗的人都急着带着这些收获回家。于是肆虐了三个月的金军开始缓缓地后撤。(他们带着太多的战利品,所以也走不快)

这时候大昭朝也已经集中起了二十多万的勤王军。但是这些军队,在面对着不到十万的金军的时候,都表现得格外的谨慎。他们几乎都不约而同的和金军保持着一天的路程以及相同的速度,几乎是一路护送着金军出了边墙。

金军退出了边墙之后,大昭官军也便停止了追击(护送)行动。这一轮的军事对抗算是告一段落了。

金军的这次入寇,掠走了五十万人口,而他们造成的平民的死亡,却是数倍于这个数字。京畿为之一空,出了京城,数百里内,几乎都成了荒无人烟的鬼域。整个的直隶、山东,以及河南,安徽,江苏的一部分地区都成了废墟,大昭皇朝原本的入不敷出的财政上,又少了一大块收入,又多了一个根本就填不满的大坑。

金军撤出长城之后,礼部依照钦天监择定的吉日,用皇太后的銮驾和仪仗把黄绫装婊的圣母皇太后(刘太后)画像从正阳门送进宫来。礼部尚书杨肥率领文武百官都在大明门外跪接。崇德皇帝率领太子和两个较大的皇子在午门外跪接。周皇后率领公主和妃嫔们在皇极门外跪接。然后一起将这画像迎入奉先殿侧室之内。

第二日一早,崇德皇帝又去奉先殿叩拜,上好了香,他便将所有宫人太监全都从大殿中赶了出去,一概不允许他们入内打扰,有传言说有人听到殿内隐隐有哭泣之声。过了许久,崇德皇帝才从偏殿中出来,一出来便传令要在乾清宫召见洪演和孙白孤。

洪演在杨肥这两年组织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围剿流寇的作战中表现出色,在他的统帅下,大昭官军多次击败流寇。此次金军入寇后,朝廷之中普遍以为只有他才能担当起在辽东抵御住金军的重任。内阁已经提出了,由洪演担任蓟辽总督,总理对金的军政事务的票拟,司礼监也已经加了披红,如今就等着陛见过崇德皇帝,就要去辽东上任了。

如果说大昭官军在和关内的流寇作战的时候,还是胜多负少的话,这数十年来,在关外,对上金军,却绝对是胜少负多。而且对金军的胜利,最多不过是战术性质的胜利,一次能有几十个首级,便已经可以称之为大捷了。而且,即使是这样的“大捷”,朝廷的损失往往也是要远远大于金国的。至于败了的时候,却基本上都是大败,每一次大败,都伴随着一支,乃至于数支精锐全军覆没,一个乃至多个城堡沦陷,大量人口物资被掠走。因此,多年来担任蓟辽总督的官员总是会因此获罪。

洪演自然知道这个官实在是不好当。不过困难重重,但是他深感皇帝知遇之恩,决心到关外整顿军务,替皇上稍解东顾之忧。前次他向崇德皇帝上书,指出辽东局势艰难,又暗示辽东将门颇有尾大不掉的问题,表示若是用他担任蓟辽总督,便只能先镇之以静,先勉力维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崇德皇帝本来是个颇有些喜好功利之人,一直以来最为讨厌的便是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作风。若是他刚登基的时候,谁敢向他说这种话,那肯定是要倒霉的。但如今他也知道,辽东的事情,如今沉珂难愈,能够“无过”,已经是非常艰难的事情了。若是要强行“有功”,要“五年平辽”,怕是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而且崇德皇帝还记得杨肥对如今天下局势给他做的分析。杨肥认为,大昭朝廷如今已经无力同时应付关外的金军和关内的流寇了。要想中兴大昭,便只能先解决其中的一个。杨肥认为,东胬强而流寇弱,然而流寇在关内流动,破坏之大,却远过东胬,所以应该首先集中力量消灭流寇。这便是“攘外必先安内”。如今洪演提出的“不求用功,但求无过”的想法,却也和这“攘外必先安内”的思路很一致,所以崇德皇帝倒是觉得这次用他做蓟辽总督,总算是选对了人。

洪演和孙白孤在乾清宫叩见了崇德皇帝。皇帝首先向洪演问了几句话。这些话无非是关于起程时间和一切准备如何等等,也算是慰劳勉励之意。至于具体的方略,其实此前的奏折上面都已经说明白了,这时候却也不用再多说了。

等和洪演说完了这些,让他平身之后,崇德皇帝便收起了脸色温和的神色,沉下脸来道:“孙白孤!”

“臣在。”孙白孤听皇帝的声音不对,便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是恭候皇帝问话。

然而崇德皇帝却并不开口,这种异乎寻常的沉默顿时让整个的大殿都似乎变得阴森了起来。

去年冬天,孙白孤同洪演一起率师勤王,来到京师近郊。那时卢天雄已经战死,朝廷便升他为总督,挂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衔,代替卢天雄总督诸路援军,并赐尚方剑。看起来是要大用他的意思。然而孙白孤却跟着别人上书,指责杨肥部署失误,导致金军入寇。一下子便将杨肥得罪了。接着他又上书说卢天雄被金军围攻的时候,监军太监高起潜顿兵不战,坐视卢天雄全军覆没,罪不容诛。于是又得罪了御马监太监高起潜。

紧接着,当朝廷打算让洪演出任蓟辽总督的时候,洪演提出,希望能将一部分勤王的秦军调给他,带过去防备金军。孙白孤又上书反对,他在奏章中说,这一部分秦军决不可转入辽东,倘若他们去了辽东,陕西的“贼寇”就会重新滋蔓,结果无益于蓟、辽边防,只是替陕西的“贼寇”清除了官军。又说这些秦军的家人和财产都在陕西,若是让他们久留辽东,只怕这些人“非哗则逃,将不为吾用而为贼用,是又驱兵从贼也”。这完全就是在拆他的老上级洪演的台嘛。

老实说,孙白孤的看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只是崇德皇帝却拿着他的想法去问杨肥和洪演。洪演知道,孙白孤说的话不是完全没道理,但辽东的关宁军尾大不掉已经很久了。自己去做这个蓟辽总督,手里面要是一自己的兵都没有,却让他这个蓟辽总督却怎么当?自然不会赞同他的看法。于是他指出,此前秦军调动到其他地方围剿流寇,也不是没有先例。便是关宁军,也多有入关围剿流寇的。难道这便不是调动。而且远在四川的白杆兵,都能远行近万里到辽东戍边,偏偏秦军就一定要哗变溃逃,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至于杨肥,他回答得就更加的诛心一些。他说孙白孤说这个话,多半是出于私心。孙白孤见洪演去担任蓟辽总督,便自以为自己肯定会接任洪演的三边总督的位子,所以他自然希望把这些能战之军留在自己身边。“孙总督的想法不是完全没道理,只是多少有些因私废公了。”最后杨肥淡淡的给了他这样一个评价。

当然这还不是最为致命的。最为致命的是,这时候贺大龙突然给朝廷的上书。贺大龙首先请罪说,此前勤王的路上,士兵误听人言,以为要从此改戍辽东,因为挂念妻子家产,所以纷纷哗变潜逃。以至于他没能依照圣旨进京勤王。接着又自己表功说,陕西的黄自得余部听说朝廷大军去勤王去了,便又出来劫掠。幸好他回去了,带兵痛剿,一战而胜,斩首五百余级。

贺大龙一直在孙白孤的麾下,如今他的这份上书,在皇帝看来,就完全变成了他和孙白孤勾结,为了一己之私,而破坏朝廷大计的铁证。

然而这些事情,孙白孤自己却是一点都不知道。他这次来陛见,还以为皇帝要听他的方略,所以为了防备一时忘了什么要点,他还用蝇头小楷将这些要点细细的都写在了手中的象牙朝笏上。如今虽然听到皇帝语气严厉,但他也只以为这是要在让他担任三边总督这样的重任之前,要敲打敲打他,免得他骄傲自满。接下来,想来皇帝还是要细细的问问他的剿匪方略的。于是他虽然跪在地上低着头,却也还抽空看了看自己写在象牙朝笏上的要点。

这时候,他的耳边却突然传来皇帝的这样一句话:“孙白孤,你可知罪!”

正文 第三十一章,安抚

孙白孤被崇德皇帝的那句“你可知罪”吓了个哆嗦,但是他还是很快稳定下情绪道:“微臣不知。”

“你还不知!”皇帝越发的愤怒了起来,他的脸涨得通红,几步走了过来喝道,“朕问你,是你给朕上书,说黄自得主力已被击破是不是?是你说黄自得‘仅以身免’是不是?是你说黄自得跑不了多久,不用多久你就能把他们一网成擒是不是?”

这连续的三个“是不是”就像一个接一个的炸雷一样砸在了孙白孤的头上,孙白孤甚至一时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还是很快就稳定下情绪,他意识到,可能在陕西那边出了问题了。

“微臣的确是据实上报的。若不是东胬入寇……”孙白孤还试图要解释一下。

“哼!你是据实上报的!”皇帝啪的一声,将一份奏章摔在他的面前,“你自己看看!”

孙白孤捡起这份奏章,用发抖的手翻了开来,只一看他立刻就明白哪里出问题了。

这是他手下大将贺大龙上的捷报。贺大龙在捷报中说,黄自得亲率大军近万人,杀出商洛山,直逼洛南。贺大龙亲自率领本部三千余人于之血战。从早上一直打到傍晚,贺大龙自己亲自上阵,身披六创,最终击败黄自得,斩杀贼军不计其数,又以大炮击中一贼酋,但见贼人以红布裹其尸,哭泣而去。贺大龙本来打算乘胜追击,只是天色以晚,自己人少,加上损失也很大,又怕中了敌军埋伏,便放弃了追击。如今流寇再次逃入深山,不知所踪。这一战,贺大龙斩首五百余级,战死二百余人,其他人人带伤。

显然,若是黄自得当初真的被孙白孤打得仅以身免,如今在深山中,怎么可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便裹挟出这么多的军队?当然,若是仅仅只是贺大龙的战报,那还可能是贺大龙自己知道自己军队哗变有罪,所以编造出来给自己脱罪的。但是除了贺大龙这一张战报,附在一起的还有洛南知府俞正言的奏报,上面的说法也和贺大龙的说法基本一致。这就越发的麻烦了。

崇德皇帝见孙白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越发的气恼,便又道:“孙白孤,朕前者命你巡抚陕西,协助洪演剿办流贼,三年来虽然不无微劳,但巨贼黄自得及刘杰轩等并未拿获,遗患无穷。去冬潼关南原之战,汝连疏告捷,均言黄逆全军覆灭,尸积如山。欺饰战绩,殊属可恨!朕今问汝:黄逆现在何处?”

孙白孤顿首道:“微臣前奏黄贼全军覆灭,确系实情,不敢有丝毫欺饰,有总督臣洪演可证。”

“你还要强辩!”崇德皇帝气得声音都发抖了,“那朕问你!既然黄贼已经全军覆没,如今如何能这么快就弄出这么多的人马?难道黄贼能撒豆为兵吗!况且,你说黄贼全军覆没,但你不惟没有将黄贼拿获,连其重要党羽如刘杰轩,田秀成、尚一动、贺掌旗等均一并漏网。汝奏疏中所谓‘逆贼全军覆灭,非俘即亡’,不是欺饰是什么?哪里有全歼了贼军,却连一个贼将都没抓到的道理!”

孙白孤努力的保持着镇定,回答道:“微臣在君父之前,何敢强辩。去冬十月,臣与督臣亲赴潼关,麾兵围剿,设三伏以待贼。经一日一夜奋战,确实将逆贼全军击溃,死伤遍野,遗弃甲仗如山。黄贼虽然脱逃,但其麾下贼将,应该死于乱军中者不在少数。后因臣星夜率师勤王,不暇找获巨贼死尸,献首阙下,上慰君父之忧,下释京师臣民之疑,实为一大恨事。这一战,从头到尾,督臣均亲眼目睹。皇上只要问问洪督,便知微臣绝无欺骗皇上之心。”

洪演见事情扯到了他的身上,而且,潼关大捷也是他主导的,主要的功劳自然也是他的。若是这一战的功劳被否定,那他不但没了功劳,甚至也要有罪责了。因此洪演便也赶忙下跪道:“万岁,此战微臣的确亲临战场。亲眼看到黄贼在潼关全军瓦解,抚臣说的这一点并无浮夸,愿陛下明察。”

崇德皇帝冷笑一下,说:“卿不用替他求情。卿身任总督,亲临潼关督战,竟使元凶漏网,论法也不能辞其责。但朕念你功大过小,不予深究,反将东边重任交卿去办。望卿今后实心任事,不要像孙白孤一样,辜负朕之厚望。”

洪演见这火居然要烧到自己身上来了,赶忙磕头道:“微臣受命剿贼,未能铲除逆氛,克竟全功,致黄贼有死灰复燃之忧,实在罪该万死。皇上不惟免予重谴,又使臣督师蓟辽,拱卫神京。如此天恩高厚,使微臣常为之感激涕零。微臣敢不粉身碎骨,以报陛下!然目前正当国家用人之际,孙白孤素娴韬略,亦习战阵,于疆吏中尚属有用之材。伏乞圣上息雷霆之怒,施雨露之恩,暂缓严罚,使其戴罪图功,不惟孙白孤将畏威怀德,力赎前愆,即三军将士亦必闻而感奋。”说毕,便叩头不止。

崇德皇帝虽然恨孙白孤欺骗自己,但也明白,如今朝中,没有几个大臣是完全不欺君的。相比那些大臣,孙白孤至少还是个能办事情的有用之材。不像有些人,高调子喊得震天响,真要让他做什么事情,却什么都做不好。于是他沉默了一下,转头对孙白孤道:

“孙白孤,既然有督臣为你说话,朕也姑念你平日尚肯实心任事,便饶了你这次作战不力之罪,仍着你总督河北、山东军务,以观后效。”

孙白孤赶紧叩首谢恩。

“下去吧。”崇德皇帝轻声道。

孙白孤又磕了两个头,站起身来,低着头,倒退了出去。孙白孤的年纪不算大,刚刚才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是在步下丹墀时,却像老人一样,步履蹒跚,几乎就要站不稳了。

孙白孤下去之后,崇德皇帝便又和洪演说了几句话。却见曹化淳从外面过来,候在了门外。便知道他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上报。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自己接见洪演和孙白孤的时候来打扰自己。于是便让洪演退了下去。

等洪演走了,崇德皇帝便道:“进来吧,又出了什么事情?”

曹化淳进来跪下磕头道:“万岁,巡按御史林铭球谷城县令阮之钿上书,言张炳忠所部横行不法,又言张炳忠狼子野心,肯定要造反了。”

崇德皇帝吃了一惊,赶忙道:“快,快把奏章给朕看看!”

张炳忠投降只是缓兵之计,久后必反。这几乎是朝廷中人的共识了。不过朝廷招降他们,其实也一样是缓兵之计。当时朝廷的财力几乎已经到了极限,若是不接受他们的投降,财力上便难以继续支持“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战略了。直到如今,崇德皇帝依旧觉得,若不是金军突然入寇,朝廷便能彻底剿灭黄自得。一旦黄自得被彻底剿灭,朝廷便可以再击中力量消灭张炳忠等诈降的贼寇。只可惜那些腐儒,一味的干扰朝廷和东胬的和议,以至于招致东胬入寇。大好的局面一朝成空。

如今的局面已经完全不同了,朝廷如今虚弱之极。若是这个时候,张炳忠再举旗造反,整个天下的局面就简直是不堪想象了。所以,这个时候,无论如何,哪怕是缓兵之计,也要想办法暂时把张炳忠安抚住。

曹化淳将两分奏章递给崇德皇帝。崇德皇帝接过来,但是手却抖得厉害,过了好半天才勉强将奏章翻开来。

皇帝默默地看着奏章,他的脸色渐渐地变得狰狞,脸上的青筋也根根暴起。突然,崇德皇帝大喝一声:“混账东西!”便将两份奏章都“啪”的一声砸在地上。吓得曹化淳也赶忙跪了下去。

崇德皇帝却没有注意到曹化淳,而是破口大骂起来:“这该死的贼子!他怎么敢……还有这两个蠢货!蠢货!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们难道以为张炳忠是个傻子?!他们怎么敢……”

这两分奏章,曹化淳在拿过来之前已经看过了,他也知道,皇帝为什么生气。这首先就是因为张炳忠飞扬跋扈,横行不法。阮之钿的奏章中提到,张炳忠在谷城不但派遣手下的将领,化妆成盗贼四处劫掠。甚至还公然闯入退职的搢绅家中强抢人家的小姐——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谷城县令阮之钿抓住了冒充盗贼劫掠的张炳忠的士兵,将他们钉上木枷,放在县衙门门口示众,却被张炳忠派人直接抢走。

阮之钿便赶到张炳忠的军营中,斥责张炳忠横行不法,要求张炳忠立刻严惩肇事的士卒。不料张炳忠却反过来痛骂阮之钿,说他们把朝廷原本要给他的军饷全都贪污了。并且说:“当兵的没有军饷,没有饭吃,不出去抢,难道自己关着门把自己饿死?”还说:“老子的兵出去抢,还要装成盗贼,这已经是给了你们这些狗官面子了!你们这些不识抬举的狗官,还把老子的人抓起来,真是给脸不要脸!而且老子废了好大力气,才管着他们,出去抢尽量不杀人,你这不是好歹的狗官,不来感谢老子,却还来骂老子!若是以前,老子便把你这狗官吊起来点天灯!”可以说,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正文 第三十二章,安抚(2)

不过如果只是上报张炳忠胡作非为,有不臣之心,那崇德皇帝倒也不会太生气。因为这在朝廷中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甚至于,张炳忠迟早要再次造反,也已经早就是朝廷的共识了。当初招抚张炳忠之前,杨肥便和崇德皇帝分析过张炳忠,并认为他多半“贼心不死,贼性难改”。只不过迫于财政压力,崇德皇帝和杨肥才不得不接受了张炳忠的投降。甚至于,朝廷安排熊山火去主管追剿张炳忠,其实也不是看重他的军事能力,而是因为他擅长招安。但就是熊山火,也曾经写信给杨肥,说张炳忠并不可信。事实上,如果一切顺利,如今只怕是朝廷要想办法对付张炳忠了。

另一方面,杨肥如今太过受宠,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敌人。去年詹事府少詹事黄友平在御前和杨肥争论,指责杨肥不忠不孝,并因为他主持了和金国的和议而将他比作宋朝时候卖国求荣的秦桧。虽然崇德皇帝坚定的站到了杨肥的一边,将黄友平一口气贬了六级,调任江西按察司照磨。

但便是如此,也没能堵住这些人对杨肥,以及他所主持的剿匪和议和的攻击。兵部尚书卢天雄便指责杨肥与金人议和,把京畿附近的军队都调遣一空,只怕是中了金人调虎离山之计。并且预言金人肯定会趁机入寇,到时候杨肥鸡飞蛋打,天下肯定不可收拾。并说杨肥是“误天下之贼臣”。更要命的是,后来的局面,竟然真的和他预见的一样。卢天雄在与金人的交战中殉国之后,朝野上下对杨肥的指责便更多了。崇德皇帝也不得不免去了杨肥礼部尚书的官职,但这些人并不满足,他们攻击起杨肥来反而更起劲了。不但那些专门管骂人的御史们如此,就连一些地方官都加入进来了,比如刚才的那个孙白孤。

在崇德皇帝看来,这些对杨肥的攻击,实际上便是对他的攻击。在他看来,杨肥的策划的确受到了一些挫败,但是这并不是因为杨肥无能,而是因为他以及大昭朝如今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再加上一群家伙老在那里拖他们的后腿。

“若不是他们一起反对和谈,怎么会有金军入寇之事?”崇德皇帝忍不住这样想。

不过,即使他们再反对,崇德皇帝还是能维护杨肥在内阁中的地位,这是因为,杨肥虽然有失误,但是也有不可否认的功绩,那便是在这几年中,在他的主持下,基本上已经把肆虐一时的流寇都讨平了。

但是,如果张炳忠在这个时候造反了,那这几年来,朝廷剿灭流寇的努力,就几乎毁之一旦了。张炳忠的确迟早会反,但是若是能再推迟几个月,朝廷也能从刚刚的,对金军的大败中缓过一点劲来,也能将如今聚集在京师一带的军队,调一些回去,这样便是张炳忠真的要造反,朝廷也来得及镇压他们。

然而巡按御史林铭球谷城县令阮之钿这两个人,后面的举动却让崇德皇帝冷汗都下来了。阮之钿在张炳忠的军营中居然大骂张炳忠就是个贼种,并且威胁张炳忠,若是不加收敛,不赶紧将劫掠的财物还回去,朝廷必有雷霆之诛。

至于林铭球,则命令谷城周围的几个县城加紧加固城墙,储备防御器械,以备不测。

在如今的局面下,这种做法,很容易让张炳忠觉得朝廷立刻就要对他动手了。说不定因此他立刻就要起兵造反了。

“若是他这个时候真的造反了,谁最高兴?”崇德皇帝忍不住想道,“怕是就连黄自得那贼子,都比不上朝中的某些人高兴吧?”

于是崇德皇帝便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些人看杨肥居然还没有倒台,所以急着逼张炳忠造反。

“张炳忠如果在这个时候造反了,朝廷在湖广只有左梁宇一支人马。兵力有限,只怕短时间内无法镇压,肯定会让地方溃烂。然后黄自得也肯定会从山中杀出来……若是再有几个月,孙白孤便能带着大军回到陕西,黄自得便是杀出来,危害也有限了。而湖广一带,能够动用的军队也能多不少。张炳忠便是造反,危害也能减少不少。呵呵,有些人是生怕朝廷有了这几个月的时间呀!”

想到这里,崇德皇帝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满胸的杀意了:

“这些人,个个都是国贼,个个都该杀!总有一天,朕要把他们统统抓起来,看了他们的脑袋,诛了他们的九族!”

只是,这样想虽然很痛快,但是却是于事无补的。如今崇德皇帝觉得第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先安抚张炳忠,至少,要让他的晚一些造反。

“曹伴伴。”崇德皇帝道。

“奴婢在。”曹化淳赶忙应道。

“你去宣杨先生入宫,朕有事情和他商议。”崇德皇帝道。

曹化淳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崇德皇帝便又在御案后面坐下来,翻看其他的奏章。这些奏章,大多是要钱的。一般来说,直隶,还有山东的,都在上报金军入关之后的破坏和困难,要求朝廷减免税收,甚至要求朝廷拨款拨钱救灾的。然后便是辽东以及各地勤王军的军报,大多也都是要钱的。说来说去,大致上都是因为军饷不足,士兵们吃不饱肚子,以至于有哗变的危险。

“就连关宁军,也说吃不饱肚子要哗变,这真是岂有此理!”崇德皇帝忍不住想,“关宁军的本色从来都是足额的,不足的也就是折色而已。他们怎么会没饭吃?他们也好意思没饭吃!”

我大昭朝的军饷一向分为两个部分,分别是被称为“本色”的粮食和被称为“折色”的饷银。辽西的那些家伙,手里面有数以十万亩计算的土地,又得到了足额的“本色”,而即使是崇德皇帝也知道,他们手里的兵都是不足额的。他们怎么会没饭吃要哗变?这分明便是在敲诈朝廷。但是如今朝廷能打的军队越来越少,朝廷对于这些辽西将门的依赖也越来越重,虽然明知道这里面有毛病,但是便是崇德皇帝,也不敢真的和他们翻脸。

只是朝廷如今真的没钱了。

“钱从哪里来呢?”崇德皇帝想,“难道又要加税?”

神宗皇帝的时候,因为辽东金国的反叛,于正赋之外,每亩地增加税收九厘,名曰辽晌;到崇德四年的时候,便因为钱不够用,不得不在下令每亩地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加征三厘,然而这一举动,除了弄得流寇日增之外,竟然只给朝廷多带来十多万两收入,(原先愿意缴税的农民都抛弃土地逃亡了)而朝廷剿匪的开支却猛地增加了。去年为了彻底消灭流寇,由杨肥提议,朝廷又加收了两百八十万两的剿饷,据说民间已经难以支撑了。如今难道还能再增加一笔吗?若是这样,怕是更多的农民要弃地逃亡,甚至铤而走险的去当流寇了。

“继续加征,便是饮鸩止渴呀。只是不这样,眼下就无法支撑了!朕到底该怎么办?”崇德皇帝满心焦虑,恨不得赶紧赶到奉先殿去,在自己生母刘太后的画像前再痛哭一场。

崇德皇帝和杨肥一起商量了些什么,并没有人知道。只知道皇帝下令,加封张炳忠为副将,加封他的妻子王氏为“夫人”。只是这种“口惠而实不至”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安抚得住张炳忠,却是谁都拿不准。

第二日,皇帝又召见内阁阁员,商量军饷的事情。内阁的阁员们也个个钳口不言,拿不出办法来。最后,还是杨肥提出,在剿饷的基础上,每亩田再加上一分银子的税,用以训练边军,便称之为“练饷”。

这一想法一提出,立刻就招致一片反对。不久之后,这事情又传到了其他朝廷大臣的耳中。于是反对的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一时间表示反对的奏章堆满了崇德皇帝的御案。

工部左侍郎刘启东更是上书,直言皇帝敲剥小民,乃是“为渊驱鱼者,为丛驱爵(通假字,雀)”。这两句话出自孟子,整个的原文是:“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意思是说,替深池把鱼赶来的是吃鱼的水獭;替森林把乌雀赶来的是吃鸟雀的鹞鹰;替商汤王、周武王把老百姓赶来的是残害老百姓的夏桀和商纣。这就是清清楚楚的在将崇德皇帝比作将百姓驱赶到商汤周武那边去的亡国之君桀纣了。

崇德皇帝看了自然是勃然大怒,据说他在看到这份奏章的时候,直接便将这奏章砸在地上,又用脚踩在上面使劲地碾,咬着牙对当时在一旁服侍的太监王德化说:“这厮居然说朕是桀纣,那汤武是谁?难不成黄自得,张炳忠他们便是汤武吗?他到底是谁家的官,吃的是谁家的俸禄?这样的丧心病狂的贼子,朕决不能饶他!”

于是下旨将刘启东关入诏狱,后来考虑到刘启东的名望,没有杀他,只是将他贬斥为民。但是,再增一个练饷的想法,却也落了空。

也就在此时,黄自得的亲卫胡一刀带着两个人悄悄的离开了商洛山。

正文 第三十三章,安抚(3)

胡一刀原本是个走江湖卖艺的,有一手很不错的刀法。后来在汝州,却遇到了一位叫做汤沛的“牛二爷”,欺负他是外乡人,硬说他到汝州卖艺,却不先去拜码头是坏了规矩,不但要他将卖艺所得的钱财全部交上来赔罪。胡一刀本来不想生事,步步退让。那汤沛却仗着自己是知州的小妾的妹夫的地位,以及人多势众的优势紧逼不放,结果双方冲突了起来。胡一刀杀了汤沛手下五六个泼皮,逃出了汝州。也因此被官府追捕,正好黄自得所部杀到了河南,走投无路的胡一刀便去投奔了黄自得。因为武艺不错,作战也勇敢,便成了黄自得的亲卫。他走过江湖,去过好多地方,人情练达。所以黄自得有什么送信之类的事情,往往都让他去办。

跟着他的两个人一个叫黄滚,一个叫范安。这两人都是米脂人,也有一身不错的武艺。三个人离开了商洛山,一路往南。走了一个月,到了谷城西边的石花镇。

这石花镇也是陆上商路的必经之地,乃是远近闻名的旱码头。张炳忠被招安之后,这里暂时安定了下来,不过一年,便又有了些繁华的气息。

三个人走路也走累了,看到旁边有一个酒店,两层的小楼,楼上向外面斜斜的挑出一面青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胡一刀便对黄滚和范安道:“走的累了,正好进去歇歇,吃点东西。”

张炳忠在被招安之后,将自己手下的部队分成四个部分,分别由他的四个义子:张可旺,张云志,张如靖,张文秀统领。自己则带着两千多人,住在谷城之中。而这石花镇,便是张可旺的驻地。只不过张可旺并不驻扎在镇子里面,而是将十里外的一处地势险要的废村改成了军营,驻扎在那里。

三个人走进了酒店,便有一个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的小二迎了上来,问道:“三位客爷,可是要吃饭?”

胡一刀往店里扫了一眼,见这店里满满的,却有不少人,便皱了皱眉毛道:“你这里,可有什么安静点的所在?”

那小二便道:“有的有的,三位客爷跟小人到楼上来。”

三个人便跟着这店小二上了楼,去窗户边上选了一处坐下。

店小二麻利地将三人坐的桌子擦了擦,又问道:“三位客爷要吃点什么?可要喝酒?”

胡一刀笑道:“你这店里有什么可吃的?牛肉可有没有?若是有,便切个一斤来。”

那店小二便陪笑道:“客爷,小店做的是本分生意,如何敢有牛肉?不过小店卤的猪头肉又红又香,却也是一绝,来往的客爷吃了,都是赞不绝口的。”

胡一刀便道:“即使如此,便切两斤猪头肉,再拿十八个面饼来。还有些小菜什么的,也上一点来,酒却不要,只给我们兄弟几个倒些茶水来。”

小二应了一声,便下去了。不一时便上了茶水,将两斤猪头肉,并十八个面饼,还有几碟子酱黄瓜、腌萝卜之类的摆了上来。

胡一刀便问了价,去身上摸了点碎银子与他,又吩咐道:“我们兄弟要商量些事情,不叫你,便不要过来。”

那小二应了一声,便将茶壶放在桌上,下楼去了。

胡一刀一口将茶碗中的茶水喝干,然后低声对两人道:“二位兄弟。若是一般的送信。咱们便不需要进谷城,只需要将这信交给这里的张可旺。后面便好处理了。只是寨主的意思……”

正说着话,却见那个小二又上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衣帽周全的,做小厮打扮的人,这些人当中,又有一个华冠丽服的胖矮子。在这个胖矮子后面还跟着一个老汉和一个小女子,那老汉手中拿着一把三弦儿。看来这一老一小是以卖唱为生的。

那矮胖子环顾了一下四周,便伸出手来,指着胡一刀等人道:“你们让开,本公子要那个位置!”

说完这话,便转过脸,朝着那个卖唱的小娘子道:“你这小娘子,在外面奔波,何其劳累?不如跟了本公子,本公子最是怜香惜玉,你陪本公子玩玩,你也快活,本公子也快活,岂不美哉?”一边说还一边伸出手去,要捏那卖唱的小娘子的脸。

那小娘子往后面退了半步,避开了矮胖子的手道:“公子请自重。”

这边那个店小二满脸歉意的过来道:“客爷,曾公子想要您们的这个位置。小店小本经营……还请三位客爷行个好,小店再给三位客爷加上几个菜,算是赔罪,还请三位客爷换个位置可好。”

黄滚听了,便想要站起身来理论,却被胡一刀伸手拦住。胡一刀笑眯眯的问道:“小二,不知道这位曾公子是什么来路?”

店小二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到那边那位曾公子哈哈大笑道:“自重?小娘子,本公子自然是很重的了,哈哈哈……至于本公子有多重,等到今天晚上,本公子压在你身上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哈哈哈哈……”

那个小娘子吓得脸都白了,直向后躲,那个拿着三弦儿的小老头拦过来道:“公子,公子,小老儿的女儿是许了人家的……”

“啪!”一声脆响,却是那个曾公子一巴掌便抽在那个小老头的脸上,将那老头直接抽倒在地上。那曾公子便指着那老头骂道:“你这杀千刀的贱货!你知道本公子是谁?本公子的哥哥是这谷城县的县丞!本公子看上了你的女儿,要和她玩玩,那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这老贱货也敢在本公子面前叽叽歪歪……你们几个看着干什么?给老子打,打死这老东西!……还有你们几个,还不给本公子让开!”

胡一刀看了看那个矮冬瓜,伸手将放在一边的包裹拿了过来。大家都以为他是要换个地方,却听他哈哈笑道:“老子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只是个小小的县丞的小弟弟。是个小弟弟就该缩在裤裆里,蹦出来到处乱晃,也不怕被人家劁了?”

那个曾公子的几个手下正要去打那老人,突然听到胡一刀的话,一时间都愣住了。还是那个曾公子首先反应了过来,他指着胡一刀喝道:“你怎么敢骂我?我爸爸都没骂过我!你们还不上去,打死他!打死他!”

几个小厮便撸起袖子,朝着胡一刀冲过来。胡一刀只坐在长凳上不动,一直到一个小厮一拳头向他打过来了,才顺着长凳往后一滑,避开了这一拳,同时压得那条长凳翻了起来,登子头向上一扬,却正好打在那个小厮的下巴上,顿时便将他打晕了过去。同时胡一刀手一扬,便从包袱中抽出了宝刀,顺手一送,便将他刺入了扑过来的另一个小厮的胸口。

这时候,那位曾公子正兴致勃勃的看着自己的小厮冲上去打人,嘴里面还不停的念叨着:“打,打,使劲打……”却见一个小厮突然便倒在了地上,另一个小厮猛地停在了那里,只是他的后背那里,一截明晃晃的东西冒了出来,然后他的红色的上衣一下子就湿了一块。曾公子一愣,正要再细细的看看,那明晃晃的东西嗖的一下便缩了进去。然后那个小厮便倒在了地上,地上顿时便流了一大滩血。

“啊!”曾公子惊劾得大喊了起来。他在这里一向横行霸道,从来都只有他的人打得人家喋血满地的,什么时候见过人家把他的人打成这样,而且,那几个人,都拿着杀人的凶器,便是他横行霸道的时候,也没用过这些东西呀。

“啊,杀人啦!杀人啦!”曾公子扯着鸭公嗓子大喊道。同时向后退去,却不料自己脚下拌蒜,啪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这时候黄滚和范安也都从自己的包袱抽出了武器。黄滚的手中是一把宝剑,而范安的手中却是一柄金瓜骨朵。他们两个哈哈大笑着跃上前来,黄滚手一抖,便一剑刺入了一个小厮的心窝。范安则一骨朵就朝着一个小厮的天灵盖砸了过去。那个小厮惨叫着往后躲,只是他的动作实在太慢,这一骨朵便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他的额头上。

“砰!”骨朵打中头颅发出的声音并不大,只是很沉的一声闷响罢了。据说头盖骨是人体中最为坚固的部件,但是直落而下的钝器,本来就是用来对付坚固的防御的最有力的武器。只要有了足够的力道,它就能一击而破铁甲,将敌人砸得骨断筋伤,更何况只是皮包骨头的头盖骨?

这骨朵砸在那个小厮的脑袋上,就像大木棒砸在一个西瓜上一样。那小厮的头盖骨整个的碎裂开来,一块骨头带着猩红的血和乳白的脑浆飞了出去,一直飞到倒在地上的曾公子的脸上。

“啊!”曾公子惨叫起来。他想要逃,只是分泌得过多了的肾上腺激素反而让他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他只能用完全变得不像人类了的声音哭喊着,看着那三个人一下子一个的几乎只用一瞬间便将他身边的那些小厮杀了个精光。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拿着刀的人走到他跟前,朝他笑了一笑,还说了句什么,只是他完全听不明白,接着寒光一闪,他的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正文 第三十四章,安抚(4)

孙白孤从乾清宫中出来,浑浑噩噩地回到公馆,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家里人和他说话,他也听不清楚。从中午一直到晚上,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既不出去吃饭,也不和任何人交谈。只是一个人闷坐着,将他写在象牙朝笏上的那些小字看了又看,时不时的还小声的说些什么。

第二天,孙白孤离开京师,返回保定的驻节地。但他的耳鸣却越来越严重了,听力也越来越差。在保定呆了一些天之后,耳朵的问题却越发的严重了,不久之后,他的耳朵就完全聋了。

这时候,朝廷又传来旨意,调他总督保定、山东、河南军务,这自然是为了能对张炳忠造反有所防备。但孙白孤此时耳朵完全聋了,处理事情颇不方便。于是孙白孤便上书皇帝,以病重为由,请求辞去官职,回乡养病。

……

“啪!”崇德皇帝将一本奏章狠狠的摔在地上,骂道:“这个该死的东西,真以为天下没有他就不行了吗?真以为朕就一定要靠他了吗?他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和朕玩这一套,他真的以为朕不敢杀了他吗!”

王德化低着头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崇德皇帝骂完了之后,四面望望,却看到了王德化,便问道:“王德化,你说朕该不该杀了这个老匹夫!”

王德化听了,赶忙跪下道:“万岁,处置大臣,乃是朝廷大事,奴婢不过是一个太监,不敢乱说,唯陛下明断。”

崇德皇帝听了,倒是笑了,道:“你倒是谨慎。”随即又道:“先派个人去看看,看看他是不是在装病!”

……

谷城县,张炳忠府邸。

“张炳忠,有人亲眼看到,那些盗匪进了你手下张可旺的军营。那些盗匪当街杀人,罪大恶极,你竟敢包庇这样的盗匪,你是想要造反吗?”谷城县令阮之钿指着张炳忠大骂。

“造反?”张炳忠睁大了铜铃一样的眼睛盯着阮之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阮县令,你是不是忘了,张某以前是干啥的?把老子惹毛了,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别说是你,就是熊山火,就是杨肥,老子都没怕过。你在老子这里装什么装!老子告诉你,如今天下不太平,大街上杀人的事情多了去了。就老子的军营里,就没有一个没在大街上杀过人的。几个人在大街上被人家杀了,算个什么?谁让他们没本事还要上街的?再说了,人家凭本事杀的人,你有本事凭本事去抓呀,抓到了算你狠!你说他们跑进了老子的军营,老子怎么不知道?你说他们进了老子的军营,俗话说得好,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们看到他们跑进去的,你们怎么不捉住他们?奶奶的,空口白牙的,就来栽老子的赃!”

“张炳忠,你简直是目无朝廷!你说他们不在你的军营里面,你可敢让我搜一下?”阮之钿又道。

“呸!”张炳忠大怒,一口唾沫就吐到了阮之钿的脸上,“你他妈的还翻了天了?老子的军营,那是要防备黄自得的,你找个借口要搜查老子的军营,你是不是黄自得的探子,想要来偷窥老子的军阵?”

这一倒打一耙的一句话,把阮之钿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差点想要一拳头打到张炳忠的鼻子上去。不过他也知道,真的打起架来,他无论如何是打不过这个贼寇的。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有一个衙役跑了进来,附在阮之钿耳边说了些什么,阮之钿立刻变了脸色,道:“本县还有事。今日先放过你!但这事情没完!”

张炳忠也冷笑道:“快滚!”

阮之钿便甩了甩袖子去了。

等阮之钿走了,张炳忠转过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张可旺道:“可旺,这次过来的是胡一刀那个狗杂碎吧?”

“父帅,是胡一刀。”张可旺道,“父帅,那封信上说了些啥?”

“胡一刀还在吗?”张炳忠没有回答,反而又问了一句。

“信一送到就走了。”张可旺说,“他们还说,怕被人家发现我们之间有联系,拖累了父帅。”

“屁!”张炳忠骂道,“黄自得这狗日的最奸猾,最不是东西了。他的信上面除了要老子重新起兵造反之外,屁都没有。胡一刀这狗日的,先到街上杀了人,还是杀了个有钱人,然后往你那里跑,故意把眼光引过来,好让朝廷知道咱们和他们有来往。黄自得这是要有意逼我们造反嘛。你就这么让胡一刀他们走了?狗日的,把他们留下来,让老子给他们松松骨头也好呀!”

“父帅,我们本来就是要造反的。”张可旺笑道,“就算他们不玩这花样,朝廷也信不过我们的。儿子听说,如今鞑子已经退出了长城,朝廷腾出手来,迟早要来对付我们。咱们真的造反了,说不得还要和黄自得配合配合的。现在为了这么一口气,就折辱他的使者,儿子觉得没什么必要。要儿子说,要出气,也不用在这等小事上出气。咱们只要记得这事情,等以后要找个机会再坑回来,还不容易?那黄自得再奸猾,又怎么能和父帅相比呢?”

“哈哈哈……”张炳忠开心地大笑了起来,“可旺,你说的不错!就是这样。要出气,咱们就得找个机会直接坑黄自得,哪里能和他手下的几条狗斗气呢?那也太丢份了不是。嗯,你说得对!嗯,对了,你安排些人,到京城里走走门路,看看那边有些什么动静。明白吗?”

“明白,儿子马上就去安排。”张可旺说完,就准备出去。但就在这时,张炳忠又突然叫住了他:

“慢着慢着!刚才你说啥来着?你说那黄自得再奸猾,又怎么能和我比?你的意思是老子很奸猾?”

……

胡一刀等三人离开了张可旺的军营,便立刻转头向北。走了大概七八里地,黄滚回头看了看,叹了口气道:“狗日的没跟上来。”

从张可旺的军营住了一夜,出来的时候,胡一刀他们就注意到了,有几个人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张望。胡一刀知道,这些人要么是谷城县的衙役,要么就是昨天杀的那个什么曾公子家里的人。这曾公子到底是什么来路,胡一刀还是没太弄清楚,不过这类人他也见得多了,多半是地头蛇之类的。这类人家,家里总会养着一些打手,如今吃了这样的亏,若是不报复,只怕低了威风,以后在地方上好多事就不好办了,所以派人在这里偷偷盯着,也正常。

这种情况,其实张可旺也早就预料到了,所以张可旺还送了六匹马给他们,那意思是让他们一人双马轮流跑,好甩掉那些人。

如今马匹对于人数不多的黄自得还是很重要的,所以胡一刀他们就要了。当然,他们也因此答应了张可旺,出了门就尽快跑,不和那些家伙打。结果一出门没多久,那些人便跟上来了,数量也不少,足足有二十多个,各个都带了刀枪,还有两个人还带着弓箭。

胡一刀也不和他们纠缠,只是放开马就跑,两匹马轮流骑乘,不多久,便将这些人甩开了。

“那就让马歇一歇。”胡一刀道。

“胡大哥,”范安开口道,“咱们真的就不闹事了?”

依着胡一刀原本和他们商量好的,他们应该多闹些事出来,让朝廷那边都注意到“顺天王”黄自得和“八大王”张炳忠有联系。如今那些人虽然人多,但在范安看来,他们仨个,又有战马,直接动手,也不会吃亏。

“我们出来打天下的,做事情要讲信用,拿了张可旺的马,说了不在他的地盘闹事,就不在他的地盘闹事。”胡一刀道,“不过,不在他的地盘闹事,不等于不闹事呀。前面再走一段便是光化县,咱们再到光化县弄些事情出来,留下名号,还怕朝廷查不明白?”

……

自从传来张炳忠不稳的消息后,崇德皇帝便将有关张炳忠的事情列为第一要务,命令一有任何与张炳忠相关的消息,便立刻送来给他看。

这天崇德皇帝刚刚从奉先殿出来,(这些日子,他只要有空,便会去奉先殿侧殿瞻仰圣母皇太后(这个封号一般给皇帝的亲生母亲)的画像。这幅画法独特的画像,总能在他觉得最无助最孤独的时候,给他带来一点安慰。)便看到曹化淳拿着几分奏章等在外面。

“曹伴伴,出什么事情了?”崇德皇帝问道。

“谷城县令上报,张炳忠反形已显,请朝廷早做准备。”曹化淳赶忙回答道,并且将奏章递给崇德皇帝。

崇德皇帝接过奏章,一边走,一般翻开来看。刚看了前面一点的时候,他还只以为是张炳忠在那边又鱼肉搢绅了,但看着看着他的脸色便越来越沉。

“啪”,崇德皇帝将奏章合了起来,道:“我们走快些,马上回乾清宫。”

一行人急匆匆的回了乾清宫,崇德皇帝便道:“曹伴伴,你快去把杨先生请来。”

曹化淳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过了一阵子,杨肥就和曹化淳一起赶了过来,这时候崇德皇帝已经很平静了。杨肥见过了礼,崇德皇帝照例先是赐座,然后便将一份奏章递给了杨肥。杨肥便皱着眉头看了起来。

“谷城县令上报黄自得手下悍匪胡一刀先后在谷城和光化县杀人。他怀疑黄自得和张炳忠勾结。”杨肥轻声道。

“杨先生,你看这消息可不可靠?”崇德皇帝问道。

“应该是真的。不过张炳忠应该还没有答应立刻造反。”杨肥回答道。

正文 第三十五章,复叛(1)

杨肥的回答让崇德皇帝喜忧参半,他忙问道:“先生是说张炳忠暂时还不打算造反?”

“陛下,”杨肥道,“张炳忠狼子野心,要造反是肯定的。”杨肥道,“但是如果他真的和黄自得已经勾结好了,黄自得派出的使者又怎么会弄出这些事情来?陛下您看,无论是在谷城还是在光化,他们都是主动地惹事杀人,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来历。呵呵,当街杀人,然后高呼‘杀人者“顺天王”麾下胡一刀’,这不就是明着要让朝廷把他们和张炳忠联系起来吗?若是张炳忠真的已经打算立刻造反,黄自得的手下又怎么会这样做?”

崇德皇帝想了想,又问道:“先生觉得那张炳忠还要多久才会造反?”

杨肥摇摇头道:“这就不是微臣能知道的了。不过微臣想,前些日子,贺大龙上报,他和黄自得打了一仗。贺大龙说,黄自得手中已经有上万人的队伍了。上次微臣和陛下谈及此事,曾经认为这是贺大龙夸大了敌人。因为商洛山中并没有办法养活那么多的人马。不过如今看黄自得这样急着让张炳忠造反,只怕黄自得手中的力量还真不小。”

崇德皇帝点了点头,他明白杨肥的意思。商洛山中贫瘠,黄自得如果力量很小,躲在里面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如果他手中的人马真的多了,那除非他们突然良心发现,愿意在商洛山中饿死自己,(话说那些造反的家伙为什么就这么没良心,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的自己饿死呢?)否则,他们就一定要从商洛山中出来。而如果张炳忠不造反,那他冒冒失失的冲出来,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就会非常危险。上一次他被贺大龙击败就说明了这一点。

“孙白孤还说黄自得仅以身免,看来仅以身免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崇德皇帝咬着牙道,“商洛山中人口不多,黄自得哪里会一下子人就多得饭都不够吃了?这些人多半都是孙白孤说的,“仅以身免”贼人。可见孙白孤当初……杨先生,如今黄自得弄出这样一手,张炳忠本来就心怀异志,被这一激,只怕很快就要造反了。如今朝廷该如何处置?”

杨肥想了想道:“陛下,如今张炳忠和黄自得为患。考虑到商洛山中养不活多少人,黄自得的力量最多不过是数千党羽,而且都是新败的乌合之众。而张炳忠则要更强不少。所以,微臣觉得,首先要防备的就是张炳忠。距离张炳忠最近的,一个是熊山火麾下的左梁宇所部,还有便是朝廷如今在保定、山东、河南等地的勤王军。这些兵马有本由督臣洪演节制如今洪演去了辽东,陛下还是要再派一位强干的大臣节制诸军才是。”

“杨先生可有人选?”崇德皇帝问道。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如今朝中大臣不少,但是大多都只会唱唱高调,能够带兵打仗的大臣实在是太少了。

“臣以为,非孙白孤不可。”杨肥回答得格外干脆。

“孙白孤?”崇德皇帝道,“若非此人……”

“陛下。”杨肥正色道,“孙白孤却有夸大军功之事。但孙白孤在潼关大破黄自得却也是真的大破。要不然,黄自得哪里会跑到商洛山里面去?群臣之中,要说带兵剿匪的经验和能力,实在是没有谁能比得过孙白孤的了。如今正是危急存亡之时,微臣愿陛下能不念小怨,亲之用之。”

崇德皇帝叹了口气,望着杨肥道:“先生可知道前些日子孙白孤是如何议论先生的?”

杨肥道:“微臣略有耳闻。陛下,孙白孤性子不太好,说话是不太好听。他对微臣的一些指责,也多有偏颇之处,但有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此人确实有才干,愿陛下大用之。”

崇德皇帝听了感叹道:“外举不避仇,先生果然有古大臣之风。只是那孙白孤上书,说他耳朵出了毛病,要辞官养病。”说到后面,声音便冷了下来。

其实杨肥并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真正的能“外举不避仇”的人,只不过他知道,一个做臣子的,要想能稳稳的站在朝堂上,没有功劳当然是不行的,但是只有功劳,也是不行的。甚至很多时候,功劳越大,距离死亡也就越近。要想站稳朝堂上的位置,最重要的还是要有“圣眷”。

孙白孤的各种做法已经让皇帝对他产生了恶感,在这样的基础上,无论祂做什么,都只会加深这种恶感,甚至于为国立功也是一样。功劳越大,皇帝对他的猜忌越厉害。所以杨肥根本不需要出来当恶人,他要对付孙白孤,只需要做好人,只需要不断地给他提供立功的机会就够了。

“朕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呢。朕不过是轻轻地敲打了他两下,他就给朕装病!朕知道他有本事,有本事的人都有些恃才放旷嘛。朕也不是容不得人的昏庸之主,所以朕已经派杨俊去探望他了,杨俊和他是同年,他说的话,孙白孤应该能听进去。我还让他告诉孙白孤,如今局面危急,让他以大局为重。只是如今杨俊的奏章还没有上来。希望孙白孤能够识大体……”

……

第二天,保定巡抚杨俊的奏章便上来了。杨俊汇报说,孙白孤是真的耳朵聋了,并不是在装假,他也的确无法再为国家效力了。看到这份奏章之后,崇德皇帝的愤怒便再也压制不住了。在他看来,孙白孤这就是在故意向他示威,而杨俊便是在和他狼狈为奸。愤怒之下,崇德皇帝立刻就下令派出锦衣卫,将孙白孤和杨俊逮捕入狱。

“真以为没了你们,朕就灭不了流寇,中兴不了大昭!”崇德皇帝恨恨的想。

逮捕了孙白孤之后,崇德皇帝便任命丁鑫如为陕西巡抚,并吩咐他加紧对黄自得的剿灭;又任命郑大章为三边总督,总督三边军马,准备应对张炳忠和黄自得。

郑大章此前还有过一些督师和蒙古人交战的经历,但在此前的镇压流寇的战争中表现并不突出,而丁鑫如则几乎没有军事经验。不过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第一是缺钱,第二是缺钱,第三还是缺钱。从去年起,崇德皇帝加征了剿饷,原本说这剿饷只加一年,如今再加练饷的计划被否定了,但是这剿饷该停了的事情自然也没人提了。去年鞑子横扫了直隶和山东,按道理,这些地方不但都该免税,而且还应该拨钱粮赈济。但是朝廷也只免除了受害最严重,几乎成了无人区的几个地方的税收,至于赈济,更是想也别想。就这样,军费依旧不算充足。崇德皇帝在翻阅大昭朝以前的一些历史记录,尤其是大昭开国的时候的记录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太祖皇帝在发动那些规模比现在的剿匪大得多的军事行动的时候,花费的钱粮似乎都要比如今少得多。

“太祖皇帝当年也不过只有江淮之地,真不知道他当年是如何支撑起常年累月的南征北战的。”崇德皇帝忍不住想道。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因为太祖皇帝的时候,大昭朝的官僚系统要比如今的清廉得多,也高效得多。

安排好了这些事情之后,崇德皇帝并不能休息。他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几天之后,在南宫的罗天大醮,他还要看看为此准备的青词写得怎么样……

这天一早,崇德皇帝便要去南宫建醮,为国家社稷祈福了。为此之前他特意下旨,召龙虎山张真人前来主持这一仪式。其实张真人已经来了一个多月了,只是罗天大醮需要花很长的时间,而这当中,要皇帝亲临的时候并不多。此外,因为太忙,直到现在都没能抽空接见一下这位大真人。

“希望大真人能明白朕的苦衷了。”崇德皇帝也只能这样想了。

其实在刚登基的时候,崇德皇帝并不太相信这类的东西。甚至就连“天人感应”他都不太相信。当年曾经有官员上书,说如今天灾这么多,是上天示警,天子应该反省自身,修习德业。而那时候的崇德皇帝当即反驳说:“朕听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况且尧有九年之涝,汤有七年之旱,却并不闻尧与汤有何失德!”

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一次次的挫败让他的心气下降了很多,他开始越来越相信,甚至依赖于神仙之类的东西了。

“唉,也不知道张真人这次的大醮能不能挽回国运。”崇德皇帝想道,“若是不能,也许……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呢……”

前两日,那位画了圣母皇太后像的黄元礼在拜见崇德皇帝的时候提到过,十字教也有祈求上帝赐予好运的仪式,似乎叫做“弥撒”,有时间的话,崇德皇帝觉得,似乎也可以做一个。

“希望能有用吧。”

崇德皇帝这样想道。这时候崇德皇帝、周皇后、田贵妃以及袁妃的小辇正缓缓的经过文华殿西夹道,出了东华门,顺着护城河东边的青石御道向南走去。自从立春之后,京师的风沙就格外的大,一个月里几乎都找不到一两个没有风沙的温和的日子。不过今天的天气倒是很好,阳光明媚,微微的南风也格外的醉人。护城河边的杨柳也都吐出了嫩绿的新芽,两只黄鹏在柳枝间穿来穿去,发出婉转柔和的叫声。

崇德皇帝已经好多天没有出过紫禁城,这时不由得心情一爽,眼睛里露出来一丝笑意,好像种种苦恼,都暂时从他的心上离开了。

“这也许是个好兆头吧。”崇德皇帝想道。

正文 第三十六章,复叛(2)

皇帝、皇后以及妃子们的小辇沿着护城河继续向南,走了不大一会儿,便到了南宫的正门外。南宫大门内外都有许多高大的白皮松,长得蓊蓊郁郁的。虽然还没进到宫内,但已经可以清楚的听到宫中传来的钟磐的声音。龙虎山张真人主持的大醮规模不小,要持续整整七七四十九日,所以这大醮也早就开始了,只是今日乃是高潮,举行是需要由天子主祀的普天大醮。

皇帝和后妃们乘坐的黄色小辇在白皮松中间的汉白玉甬道上停住。此时张真人已经带着一大群道人在那里跪迎了。

崇德皇帝带着皇后和两位妃子缓步走上雕龙玉阶,进了宫门。张真人引着皇帝一行人先进了正中央的龙德殿,皇帝和后妃们先要在这里接受那些道士们的朝拜,然后再休息一下,喝点茶什么的,接着便在张真人的引导下向后面走去。

这龙虎山张真人,其实便是民间所说的张天师。这天师,原本倒是正宗的封号,只是大昭开国后,太祖皇帝说:“天岂有师?”便将天师这个尊号废去,而改为正一嗣教大真人。不过民间倒是依旧称之为“天师”,朝廷实际上也并不干涉。

如今引着崇德皇帝向后走去的张真人名叫张显祖,自从初代天师伐山破庙建立天师体系,到他这里已经有五十一代了。

崇德皇帝带着后妃们,在张真人的引导下穿过高耸的飞虹桥,又依次穿过乾运殿、佳丽门、永明殿,到了永明殿后面的一片小广场。这里便是举行大醮的地点了。

此时大批的道士都已经依照三千六百星斗方位站好了。钟声、鼓声、磐声、木鱼声、云板声、铜笛声以及诵经声混成一片音响的浓云,让人熏熏欲醉。

距离主持仪式的时辰还有大约一刻钟。崇德皇帝便在龙椅上坐好。皇后和两位妃子陪站在一旁。过了一会儿,掌印太监王德化上前跪下禀告道:“皇爷,开醮了。”

皇帝没做声,立刻从龙椅上站起来,怀着虔敬的心情向外走去,周后、两位妃子、宫女们和太监们,肃静地跟在他的背后。皇帝一直向前走,走到了中间的祭坛上。而皇后妃子以及那些宫女太监们便都在祭坛下面站定了。那祭坛上摆着昊天上帝的牌位,牌位前面摆着香炉蜡烛。

崇德皇帝,先是拿起线香,在蜡烛上点燃了,然后又摆了一摆,煽灭了明火,幽蓝色的香烟便袅袅地升了起来。皇帝先是上了香,又焚了青词,便跪下默祷了一番,求上天大发慈悲,帮助他消灭各地“流贼”,降罚东胬,并且不要再降水、旱、蝗、疫诸灾,保佑他的国运昌隆。当默祷结束时他觉得还不够,又特别祝祷几句,求上天感化张炳忠等洗心革面,实心投诚,并且使官军将漏网的黄自得早日擒获,除掉朝廷后患。他求神心诚,禳灾情切,虽没出声,却禁不住喉咙哽塞,热泪满眶。

但就在此时,南宫外面,一个太监正骑着马飞奔而来。这太监在宫门前跳下马,便有镇守的侍卫上前来,那太监说了两句什么,侍卫便带着他急匆匆地进了南宫……

崇德皇帝在向昊天上帝祷告的时候,掌印太监王德化则静静地站在祭坛外面很远的地方。虽然他是掌印太监,是所谓的“内相”,但毕竟是个残缺之人,是没有资格靠近祭祀昊天上帝和诸天神灵的祭坛的,只能站在这里恭候着。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悄悄地上前来,靠近他的耳边,低声道:“宗主爷,王秉笔有事面禀。”

王德化吃了一惊,他知道王承恩是一个知道轻重缓急的人,如果不是出了大事,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跑来找他。他回过头去一看,就看见王承恩神色不安地立在永明殿后,他赶忙向王承恩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上前,便自己赶快踮着脚尖儿走了过去,悄声问:“有什么紧急大事?”王承恩行了礼,从袖中掏出一些文书递给他,小声说:“请宗主爷的示,这些十万火急的文书是否现在就奏明皇上?”王德化把几封文书匆匆一看,大惊失色。想了一下,他把文书交给王承恩,俏声吩咐说:“拿回宫去,此刻万不能让万岁知道。纵然天塌下来,也要等皇爷烧过香回到宫中,咱们再向他启奏。”

王承恩不敢说什么,悄悄走了。

崇德皇帝完成了祷告,从祭坛上下来,他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他想,上天无论如何还是会眷顾着大昭的。而他登基以来,夙兴夜寐,也自问没有什么失德的地方,上天又怎么会不眷顾他呢?而且,这次主持大醮的是龙虎山的张大真人,而他的心态也格外虔诚,上天一定能感受到他的虔诚,一定会眷顾他的,一定会的。

不过,若是大昭太祖皇帝的英灵在场的话,多半会嘲笑自己的这个不肖子孙病急乱投医了。当初他借着皇朝初建,如日初升的龙气,使刘诚意斩绝天下龙脉,其实便是斩断了昊天上帝控制人间的许多触手。昊天上帝又怎么会眷顾他的子孙?

完成了大醮之后,崇德皇帝便带着后妃们回到永明殿中稍事休息,用了一点点心,然后便起驾回紫禁城。

回到乾清宫,换了衣服,又喝了一盏茶。崇德皇帝便看起了放在桌上的一些奏章。看完了一份要钱的奏章,皇帝抬起头来,伸手拿起朱笔,正要在上面批语,却看到王承恩拿着几份奏章,怯怯的走了过来。

“怎么了?”崇德皇帝皱起了眉头,看着王承恩的样子,他隐隐的预感到,多半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万岁爷……”王承恩的声音带着颤抖,“……张炳忠,张炳忠又反了。”

崇德皇帝的手一抖,朱笔落在了奏章上,染红了一大片文字。

不过张炳忠再次造反,这也是预料中的事情了。虽然刚刚祭祀过天帝,便得到这消息,让人的心情很不好,但,对这个消息,崇德皇帝毕竟是有心理准备的。就像那些买了彩票的,在开奖前还做了个中大奖的美梦的人,在开奖的时候,扫一眼自己的彩票上的数字,又盯着屏幕上的小球,满心希望跳出的小球和自己彩票上的一模一样,然而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小球……都跳了出来,却没有一个和自己彩票上的相同的时候,买彩票的人的心态一样。虽然很失望,但也并不惊慌失措。

崇德皇帝正要问问详细的情况,却听王承恩又道:“还有陕西,据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飞奏,陕西,陕西也出事了。”

“张炳忠去了陕西?”崇德皇帝吃了一惊,赶忙问道。

“不是,是黄自得又从商洛山中杀出来了。”王承恩回答说。

……

在上一辈子,黄自得从商洛山中杀出来之后,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情况并不算好,他先是想要南下和张炳忠会和,结果在山阳县一带被官军主力咬住,实力不足的黄自得差点又被围歼。要不是那边张炳忠大胜熊火山,迫使官军主力转向南方,黄自得差点就又只落到只剩下小猫两三只的境地了。即便如此,等到最后突出重围的时候,也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了。

但是这一次,黄自得从商洛山中杀出来的时候,情况却有了变化。首先,和上一世相比,黄自得手下的人数虽然没有增加,依旧是两千多人,但是军队的战斗力却有了很大的提升。这两千多人中,除去不到三百人的骑兵之外,剩下的近两千人中,有五百多人能掌握鸳鸯阵。按照刘杰轩的看法,这五百人足以对抗四五千的官军。即使是对上朝廷的那些总兵的家丁,一对二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就算是攻城的能力,相比以前,黄自得所部也有大的进步,他们有了火炮,哪怕只是榆木炮,只能发射霰弹,而不能像红夷大炮那样直接轰垮城墙,但是相比以前,好歹也算是有进步了。

不过,玄逸依旧不赞成黄自得直接南下。因为靠近张炳忠虽然能和张炳忠相互配合,但是这同样也让官军都集中到了这一片。反而让大家的活动余地都变小了。所以,玄逸主张,应该先做出南下的样子,然后转向北方,往嵩县方向去,然后看情况进逼洛阳,或是转向河南。

“河南四战之地,不能以为根本,但是河南饥民颇多,而且兵力空虚。大王只需要攻下几处粮仓,开仓放粮,便可以聚集起人马,然后便可南下夺取湖广,西进夺取洛阳、西安。如此,取天下的根本就可以确立了。”玄逸向黄自得建议道。

“道长说的,你们觉得如何?”黄自得向其他人问道。

“我觉得道长说的有道理。”刘杰轩首先开口道,“而且,从我们遇到道长之后,我们谁见过道长犯错?”

其他人也纷纷道:“我们也觉得道长说的是。”

尚秀英也开口道:“老实说,胡一刀他们这次去,是坑了张炳忠一下子的,张炳忠这人我熟悉,他的心胸可不宽,若是有机会坑回来,他肯定会坑我们一把的。我们如今人少,还真经不住他坑一把。”

黄自得听了,点点头道:“既然大家都这样说,我们就先往商南,然后再往嵩县去。”

正文 第三十七章,仇恨教育

我们把时间再往回拨一点,拨回到黄自得还带着人在商洛山中过年的时候。在这些日子里,每天晚上,玄逸都在给黄自得和黄自得麾下的将领们讲历史,实际上也就是在给他们上课。但是每天都会有一段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玄逸都会雷打不动的在自己的屋子里打坐练气。其实,这时间里,玄逸并不一定真的在练气,更多的时候,他也在听“黄天”给他上课。

按“黄天”的说法,一支军队,第一重要的能力倒不是战斗能力,而是行军的能力。因为各种谋略,很多时候都是建立在超出对手一截的行军能力的基础上的。

“这就像是和人比武。”黄天说,“当你出招攻击别人的时候,理论上肯定会露出破绽。但是只要你的动作比人加快,那你的哪些破绽便不是破绽,因为你的对手速度太慢,根本来不及抓住你的那些破绽。相反,如果他强行要抓你的破绽,那他在这个反击的过程中,反而会露出自己的破绽,而如果你比他快很多,那你一定能抓住这个破绽。所以,他不反击还好,越是反击,死得越快。作战也是一样。如果你的行军速度远远的超过敌军,那敌军在面对你的时候,就会束手束脚。他们想要和你打的时候,追不上你,不想和你打的时候,躲不开你。任何一个学过哪怕一点点兵法的人,都知道‘避实击虚’这个词,但是如果你行军速度没人家快,想要避实击虚那里避得开,那里击得上?尤其是总体上出于劣势的军队,更需要将行军速度放到第一位。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据黄天转述的王莽所来自的那个世界的红朝太祖带着不过数万军队,突破百万敌军的围追堵截,从江西一直转战到陕北的故事。某次战役中,红朝太祖带着数万军队,利用运动速度上的优势,四次渡过赤水河,不断调动敌军,终于使得敌军的包围圈出现漏洞,从而顺利突围,并给敌军以沉重打击。而在另一次关键的战役中,他麾下的军队,在大雨当中,在崎岖的山路上,一昼夜奔袭二百四十里,神兵天将一般的夺取了关键目标,一下子扭转战局,让敌军的整个战役策划彻底泡汤。

对于黄天的这个说法,玄逸觉得是相当有道理的。他在和黄自得等人讨论战术的时候,也提出了这个观点,并得到了黄自得他们的赞同。

不过要怎么样才能让军队跑得比人家快,才是最重要的问题。黄天认为,要做到这一点,主要要靠两样:第一是士兵能吃饱,第二是能保证士兵的士气,第三就是技术上的小手段。

黄自得的军队至少目前,还相对清廉,所以虽然是“流寇”,整体上比大昭朝廷的官军要穷不少。但是因为不存在大规模的喝兵血的现象,所以真正能落到每个士兵的嘴里的粮食反而比朝廷官军要更多。因此,在让士兵吃饱这一点上,反而比朝廷的大多数官军更强。说起来,朝廷的官军中,大概只有那些将领的“家丁”能比黄自得的士兵吃得更饱了。但是这些“家丁”的数量太少,很难脱离大部队作战。

至于技术上的手段,指的是王莽提供的打绑腿的技术。在长途徒步行军的时候,因为血液沉积,下肢容易出现静.脉.曲张等问题,从而增加疲劳,降低军人行军的能力。打绑腿,可以减少下肢的血液沉积和血管压力,减少小腿的肌肉酸痛,同时便于行军时的对小腿的保护,不被树林或者山坡上的树枝和其他东西划伤,因而也能有效的提高行军能力。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如何提高士兵的士气。

王莽提到过一种叫做“大能的政委”的制度,据说可以大幅度的提升士气。但是在听了王莽提供的这种方法的具体解说之后,玄逸发现,这一方法实在是很难实施,因为它在人才方面的门槛,甚至比鸳鸯阵还要高很多。能和士兵谈心,能鼓舞士兵的士气的大能的政委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不过,玄逸觉得这种制度依旧是有可以借鉴的地方的。那就是一支军队要注重对内的宣传教育。社会主义理想教育什么的当然门槛太高,但是有一招却是门槛不高,很容易学的。那就是仇恨教育。就是所谓的“诉苦会”。

会成为义军成员的人,有哪一个不是有一肚子的苦水的呢?这些苦水,平时没人提,都被遗忘在“潜意识”(这个词也是从黄天那里来的)的深处。但只要有效的加以引导,便能将这些痛苦变成对朝廷的痛恨。而这种仇恨很容易就可以加以利用。

“单单宣扬仇恨是不够的。仇恨是有力量的,但是却也是有限的。”黄天对玄逸的看法却不是完全赞同,“况且,过去了的事情带来的仇恨再大,也不是最大的仇恨。你知道最大的仇恨是什么吗?”

玄逸摇了摇头。

“最大的仇恨,是让一个人此后过不了好日子的仇恨。”黄天带着讽刺的语气道,“一个人很容易就会忘了是谁杀了他爹,抢了他老婆,但是却很难忘记是谁拿走了他爹的钱。因为那些钱是能让他过好日子的。汉武帝的时候,想要打匈奴。听说西域有个叫‘大月氏’的大国和匈奴有仇,便派出使者,想要和他们联合出兵攻打匈奴。这‘大月氏’的故土被匈奴人占了,先王被匈奴人杀了,甚至脑袋都被匈奴人当做酒器。但是他们如今另外占据了一块土地,日子过得不错。所以当汉使者找到他们,说明来意之后,他们却表示,我们如今的小日子过得不错,不想再打回去了。所以,只有让士兵们觉得大昭朝是挡在他们过好日子的路上的绕不过的阻碍,他们才会真正的痛恨大昭朝廷。这些恨才能真正表现为战斗力。”

玄逸听了,便又问道:“如何才能让士兵们觉得大昭朝是挡在他们过好日子的路上的绕不过的阻碍呢?”

“笨蛋呀!真是笨蛋!”黄天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你不会画一个大饼,然后把他放在大昭朝廷的后面,然后告诉他们,不踩着大昭朝廷的尸体,就吃不到那张大饼吗!我怎么会遇到你们这一群笨蛋,要是是当初大昭太祖那一帮子,这种简单事情还用说……”

然后黄天就絮絮叨叨地把玄逸鄙薄了小半个时辰。这小半个时辰中,黄天用各种玄逸熟悉的动物,比如说大师兄和二师兄,或者是玄逸不了解的动物,比如说什么草履虫来和玄逸作比较,雄辩的证明了——玄逸的智力处在二师兄和草履虫之间。当然,挨了小半个时辰的骂,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在这小半个时辰里,黄天还是通过骂人的方式,提供了不少的具体的可行的办法的。

挨完了骂,玄逸便起身去找黄自得。

这时候黄自得正举着一张大弓,眯着一只眼睛在试射。这是一张非常简陋的大弓,弓身足足有七尺多长,黄自得平举着它的时候,下端已经快要着地了。黄自得慢慢的将弓拉开,一箭射向二十步外的一棵大树,只听扑的一声,箭矢便深深的没入了树干中。

黄自得放下手中的弓,转过身来笑道:“道长,按你说的弄出来的这弓近距离还真不错,可惜就是射不远,而且箭也要重新做。另外,用这个东西,真是要有一把子力气。”

黄自得如今用的这张大弓,其实就是直接用一根长枪的枪杆直接做成的。这种单体弓的弹性和储能能力都是远远不如复合的角弓的。所以要想能射出高能量的箭矢,这类弓就必须做得非常大。甚至于竖起来,比人都长一大截。而另一方面这种弓也有一个优点,便是制作简单。只要将合适的木料切削成合适的样子,然后一点点的加力弯曲它,让它渐渐适应弯曲的状态。(这一过程称之为驯弓)最后便制成了一张拉力很大的单体长弓。这种弓拉力很大,但弹速并不太快,所以只能用来发射较重的箭矢,而不适合用来发射追求更远射程的轻箭。而黄自得军中的箭矢,多半也源自于和官军交战的时候的缴获,基本上都是轻箭,因此它所用的箭也要新制。

玄逸点点头道:“寨主,贫道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想要和寨主商量一下。”

黄自得听了,走近来,对玄逸笑道:“道长,是很重要的事情吧?要不我们一边走,一边说说。”

玄逸便跟着黄自得,往下面校场的方向走去,一边走,就一边将这些想法对黄自得讲了。

黄自得听了,只是不做声。过了一阵子才道:“道长,我刚才想起了大昭太祖时候的一些事情。当初大昭太祖皇帝举旗造反的时候,指责大元朝廷贪暴害民,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这便是道长说的将一个大饼放在朝廷后面,让朝廷变成一个挡路的东西呀。嗯,我们以前只是带着大家到处跑,想的也只是如何弄到一些吃的。士兵们跟着我们,也只是一时间没别的选择,真要遇到了难打的官军,他们确实没什么斗志。道长的想法,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正文 第三十八章,仇恨教育(2)

黄自得这个人做事情的效率一向很高。当天晚上,他便将一些主要的将领都集中了起来,讨论起玄逸所说的仇恨教育的事情。大家听了,纷纷表示,这事情虽然没太听说过,但是想想应该不会太差,于是一伙人又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了不少的内容,黄自得让玄逸细细的用笔把这些都记了下来,然后在这个基础上,整理一套东西出来试一试。

玄逸将大家提到的东西记了下来,第二天整理了一个初步方案,交给黄自得看。黄自得便叫来尚秀英,一起认真的看了一遍。尚秀英便对黄自得道:“当家的,我觉得挺不错的。我们先把这东西交给各个鸳鸯阵的队长和副队长学,然后就让每一个鸳鸯阵都搞起来。如果效果好,便再推广到全军。你看怎么样?”

黄自得却道:“我倒觉得不能这么急。这个事情关系到全军的士气。我觉得最好先让自己的老兄弟,比如老刘呀,掌旗呀,二虎呀,还有我的那些亲卫,比如胡一刀呀他们,让他们先试着讲讲,要是效果好,再推广也不迟。”

尚秀英笑了笑道:“那就按当家的你说的做。”

当晚,黄自得又将手下的将领们召到了一起,还将胡一刀等几个亲卫,都叫了过来。接着便道:“今晚呢,咱们就按照道长说的法子试试,看看如何组织这个诉苦会。嗯,道长,就交给你了。”

玄逸站起身来,先向大家转着圈稽首行礼,然后道:“贫道不才,蒙寨主和各位兄弟抬爱,将这事情交给贫道,贫道勉力为之,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大家不要见笑。”

大家便都笑道:“道长不必谦虚,若是道长都弄不好,我们这里还有谁能弄得好的?”

玄逸便道:“说起来,其实我们这里的兄弟,大家都是普通人出身吧,不知道大家以前都是干啥的,是因了什么事情,才造起了反的?”

大家互相看看,黄自得便道:“道长问呢,要不,老刘,你就先说说吧。”

刘杰轩却伸出手抓抓脑袋道:“寨主,俺那点破事,这里谁不知道?用得着说吗?换个人先说吧!”

黄自得便将眼睛一瞪道:“道长就未必知道,就那点破事,难道你还要藏着掖着?”

刘杰轩便道:“那俺说,你们不许笑!俺啊,以前是个铁匠,俺们家世代都是铁匠,要说俺以前呀,也没想到过说自己会跟着寨主扯旗造反。只想着俺当铁匠,到时候娶个媳妇,再生个娃儿,也让他当铁匠……要是当初俺还在当铁匠那会儿,有人给俺算命说俺要当个‘匪首’,俺非……其实呀,那个时候,就算有人这样说,俺也不敢打他,最多骂两句罢了,那时候,俺可本分了。只是这年月,本分人活不下去呀……”

刘杰轩大致上讲了一下他的经历,无非就是遭了灾害,日子艰难,便借了阎王债。利滚利的还不起,刘杰轩便跑出去躲债。结果躲过了和尚,跑不了庙。等他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被讨债的人打死了。于是当晚刘杰轩便摸进仇人家里,杀了仇家满门,然后逃到边疆,当了个小兵,然后呢,又因为欠饷,没饭吃,军队发生哗变,上面又要镇压,结果刘杰轩便跟着别人一起造反了。总的来说,刘杰轩的身世中虽然有一些悲惨的地方,但是刘杰轩讲得并不细致,相反,杀全家呀,砍人造反呀,倒是讲得很起劲儿。结果呢,讲完了之后,大家一点悲痛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只觉得过瘾得很。

“老刘,你这讲法不对。”尚秀英摇着头说,“道长的意思是要讲出来让大家恨朝廷,你这讲得,大家都当听水浒了。”

刘杰轩摸了摸头道:“嫂子,俺前面就说了,这事情俺讲不好。嗯,要不,要不胡一刀,胡一刀,你以前走过江湖,嘴皮子利落,你来讲。”

胡一刀听了,却不说话,只是抬眼望了望黄自得。

黄自得便道:“一刀,老刘叫你讲,你就讲讲吧。”

胡一刀便站起来,向着众人抱拳道:“寨主,夫人,刘将军,道长,诸位将军,那小人便讲了。

“小人家里原本是个军户。家里有父母,还有一个哥哥。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有一次,上面突然来了命令,说是将主要带兵去辽东。我哥哥便跟着将主去了,然后便没回来。听说是死在辽东了。哥哥死了之后,嫂子过不下去了,便改嫁走了,留下一个侄儿和我还有我爹娘一起过。我家也没有田地,只能租则人家的田地种植,日子便越发的难了。”

“一刀兄弟,按照太祖时候的规矩,军户不是有军田吗?”玄逸插嘴问道。

周围的人便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玄逸,只有黄自得眼光闪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道长,你说的那是哪一辈子的事情了。”胡一刀回答道,“我听我爹说,我爷爷的爷爷那会儿,或许还有点地,但是后来,那地早就变成了将主的地了。其他的军户听说也都是这样,他们的地,早几辈子就被人家吞没了。如今这做军户的,哪里还能有土地的?”

“都是些什么人吞的?难道朝廷就不管吗?”玄逸又问道。

胡一刀这时候也多多少少知道玄逸这是在明知故问了,便答道:“都是朝廷的贵人吞的,这些人能把太祖爷爷发给我们的土地吞过去,不就是靠着朝廷撑腰吗?朝廷怎么会管?土地没有了,可是各种跟着土地一起的东西却都留在了我们的头上。各种军粮,徭役,各种税捐,一点都不能少,甚至越来越多。我们也不是不干活,租着人家的地,天这么干旱,我们起早摸黑的自己去河里挑水浇地,从河里到田地,一去一来三四里路,一天都挑不了几个来回。浇不了多少田地。有时候,日头都下山了,我还要挑上一两担子水。结果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是出来挑水的旱魃呢。(当时民间传说,僵尸变成旱魃之后,会在夜间到河里去挑水。它将水挑走了,就会发生旱灾)这样拼命的干,结果呢?老实说,收成其实还不错。不过,先要交地主租子,一下子交掉了八成,然后还要我们缴军粮,我们哪里交得出来?交不出来,便被抓到县里面去打。可是,没有就是没有,那哪里是打得出来的?俺爹让俺跑到外面去躲躲,然后他就被抓去了。可怜俺爹年纪本来就大了,身子也不好。被抓到县里打了一顿,回来没多久就去了。俺没有刘将军的本事,报不了仇……”

说到这里,胡一刀惨笑了一下道:“再加上俺娘还在,俺侄儿还在。俺是军户,大家都知道军户要娶媳妇可不容易。俺哥哥不在了,俺那时候想,俺这辈子多半是娶不了媳妇了,无论如何,俺也要把侄儿养大,不能让俺们家里断了香火。所以,俺那时候也真的不敢去报仇。

这军粮交不上,日子就没法过。所以俺就和俺娘商量着逃走。俺带着俺娘还有我侄儿,就逃了,反正如今军户逃亡的多的就是,朝廷也抓不过来。俺会点刀法,便到处卖艺为生。卖艺的日子也不好过,不管是水旱码头,都有地头蛇。这些人都和官府有关,辛辛苦苦卖艺的几个钱,一大半都要落在他们的手里,剩下的,塞牙缝都不够。俺娘……俺娘觉得她拖累了俺们,她觉得要是她不在了,俺和俺侄儿便能多吃一口饭。结果,有一天早晨……”

说到这里,胡一刀再也忍不住了,放声痛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阵子,胡一刀才止住哭泣,继续道:“从此,就只有我和我侄儿了。我带着他走南闯北,结果没想到,四年前,在沧州,他突然就病了。俺没用,赚到的钱根本就不够给他看病,结果,没过两个月,侄儿也没了。从此时候,俺就到处流浪,有时候俺想,哪一天说不定就轮到俺了。死了就好了。后来,俺到了汝州,又遇到一个叫汤沛的地头蛇。那天他不但要俺把得的钱上供给他一大半,还说什么俺到了汝州,卖艺之前,居然不先去给他送礼,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要我把身上所有的钱,还有卖艺用的家伙全给他。那不是要饿死我吗?俺当时刚刚死了侄儿没多久。俺就想,这天底下坏人怎么就这么多呢?一个人只想好好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当时俺把心一横,就想:‘你们不让老子活了,老子就跟你们拼了,让你们也活不成!’俺当时就说:‘你们等等,小人去包袱里面拿钱。’那些狗日的东西还真以为我是要拿钱,一个狗腿子还走过来说:‘翻什么包袱?连包袱一起给我们不就得了吗?’一边说,还一边伸手来拿我的包袱。我把手伸到包袱里,抓住刀柄,一把抽出刀来,一刀便插进了他的胸口。其他的几个狗腿子还没反应过来呢。我一脚踹翻了那个挨了一刀的,顺手一刀,又搠倒一个。剩下的那几个狗腿子这才反应过来,有的想跑,有的抄了家伙就想上来。结果又被我一刀砍翻了一个,便都跑了。俺见街上都乱成了一团,俺也顾不得太多,便收起刀,赶紧跑出了城。再后来,俺就跟着寨主了。俺就觉得,这世界上坏人太多,不杀光了他们,俺们大家走到哪里都没好日子过。”

正文 第三十九章,仇恨教育(3)

胡一刀的声音刚落,刘杰轩便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道:“一刀兄弟说的是!这世上狗日的坏东西太多了,要不是因为他们,咱们怎么会干起这刀头舔血的买卖?说起来,俺老刘,还有寨主,还有其他兄弟,哪一个原本不是想要老老实实过日子的?全是一帮子狗日的东西不想让我们活呀!”

“就是,就是,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就砍了他们!”其他人便跟着附和道。

黄自得看了玄逸一眼,微微的点了点头,显然,他对胡一刀讲的很满意。

胡一刀的确讲得很动人,但这只是诉苦会的第一步而已。依照黄天提供的模式,诉苦会有三个重要的步骤。胡一刀等人的发言其实只是第一个步骤——倒苦水而已。接下来却还有两个步骤,那就是“算苦账”和“挖苦根”。

这三个环环相扣的步骤,据黄天说,同样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经验。那个世界里的红朝太祖,就用这一手,只用几个月时间,便将那些被俘虏过来的,投降过来的敌军,变成了极为可靠,战斗力极强的部队。

当然,这三招也不能完全照搬。别的不说,在红朝太祖那里,这第二第三步,用的都是所谓的“阶级分析”法。但是这套方法,便又需要大量的“大能的政委”了。以黄自得的义军的人员水平,还真找不出这么多能担任“大能的政委”的人。但是这两步又极为关键,若是没有这两步,单独靠第一步,根本就达不到鼓舞士气的作用。

所以,这两步依旧保留着,只是“算苦账”,算的从整个地主阶级从他们身上剥削了多少,变成了更简单的,朝廷从他们身上弄走了多少钱粮,若是没有这些,大家都能过上怎样的日子。

而“挖苦根”自然就变成了是谁害得我们这样惨,我们怎样才能过上好日子。答案嘛,自然是要引导到朝廷身上去的。

“一刀兄弟。”玄逸开口道,“若是你们家还有军田,而且朝廷真的能按照太祖时候的规矩,不但不再加征,而且还在灾区免除一切的捐税,那你觉得你和你的爹娘还有侄儿能活得下去不?”

“这些年大旱,没法和丰年比,但是不收税,还有救济,那活下去肯定是没问题的。绝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家破人亡。”说到这里,胡一刀的眼睛又红了。

“若是地没了,但朝廷按太祖的规矩,灾年不收税,还有救济,那又如何?”玄逸又问道。

胡一刀想了想道:“一家人少吃点,饿着点,应该也能支撑住。”

“若是没有地,也没有救济,还照样征税,只是不加税,那又如何?”玄逸接着问道。

胡一刀道:“那也不会全家死得只有我一个。”

玄逸点点头道:“其实大昭太祖皇帝也是穷苦人出身,也知道穷苦人的难处。当初太祖皇帝年轻的时候,也是遇到了天灾。按道理,朝廷应该免税,放粮救济。可是那时候的朝廷却也没有放粮救济,也没有减免税收,结果,短短半个月之内,太祖皇帝的爹娘,哥哥嫂嫂,弟弟,还有侄儿,全家十口人,饿死得只剩下太祖一个。最后大昭太祖推翻了元朝朝廷,建起了大昭朝,才知道,当年大元的朝廷下令放粮了,结果当地的贪官却把粮食都贪了;下令免税了,结果当地的贪官不告诉大家,照样收税。”

“啊?这种狗官,该千刀万剐呀!”刘杰轩道。

“所以,大昭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就特别担心,手下也会出这样的狗官。所以就定下了一大堆的规矩,来约束那些狗官。他规定若是当官的贪污银子超过十两,便要扒皮实草。还规定民间要是有了灾荒,朝廷一定要免税,要救济,皇帝要是不这样做,便不是他的子孙。”玄逸又说道。

“太祖皇帝真是好人,”周围的人都说,“如今这些当官的,落到太祖皇帝手里,个个都该扒皮。就是如今的皇帝,依着太祖皇帝的性子,怕也是要大嘴巴抽上去不认他的了。”

“那你们可知道,朝廷为什么不按照太祖皇帝的规矩,还要不停的加税,加税呢?”玄逸又问道。

“最开始好像说是要对付辽东的鞑子,后来嘛,说是要对付我们。呵呵……”黄自得冷笑了起来。

“那为什么这鞑子一打几十年,就是打不平,而且还越打越强了呢?”玄逸又问道。

“听说‘女真不满万……’。”有人小声说。

“狗屁。”刘杰轩道,“大家都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听他妈的瞎吹!”

“无非就是上面克扣军资,虚报兵数,真的打起来了的时候,说是有一万人,其实未必有五千,然后便是这五千中,真正兵甲周全,吃得饱饭,能打的说不准也就一两百而已。而鞑子那边,却没有这么玩儿的,说是五千人,就真的是五千人,说是五千兵马,就真的是能打的五千兵马。这样对上,朝廷的那些官军如何能打得过?”玄逸也道,“说起来,东胬才多点人,能有多点钱?为什么他们能养这么多兵,还能让士兵都吃饱,都有好的刀枪铠甲?”

刘二虎忙问道:“为什么?”

黄自得听了却冷笑道:“因为他们每人贪污。我听说朝廷每年的辽饷高达五百余万两,这么多的银子,要是给我们,老子立刻可以让大家都穿上最好的铁甲,拿上最好的武器,天天都吃得饱饱的,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武艺。到了战场上,一个能打十几个朝廷官军。朝廷的那些辽饷,要是真的都用到了当兵的身上,还能打不过鞑子?这要是还打不过鞑子,我老黄自己把脑袋摘下来当球踢给你们看。”

“朝廷官军打不过鞑子,其实是因为朝廷中有很多人根本就不想打赢鞑子。”玄逸又冷冷的加上一句,“朝廷要是真的灭了鞑子,那辽饷还征不征?你们想想,每年五百多万两银子的辽饷,朝廷中那些大大小小的贪官们每年要从当中拿到多少?怕是一大半都要进他们的口袋。若是真的停了辽饷,他们每年要少得多少银子?所以你们说,这些家伙愿不愿意打赢鞑子?有他们在,朝廷打得过鞑子吗?”

“这些家伙怎么这么坏,他们还是人吗?”刘二虎骂道。

“二虎将军,”玄逸道,“孟圣人说过,当官的人,家里养着有肥马,厨房里有肥肉,可是老百姓脸上却有挨饿的颜色,路边却有饿死的人的尸骨,那这个当官的就不是人,不但不是人,还是还是带着野兽吃人的野兽头子!当初大王和侯恂交战,一些兄弟不幸落入了侯恂的手中。侯恂便将这些兄弟全都斩首了去领功劳。临杀他们之前,这狗官还骂他们说:‘汝辈黔墨,自当安居乡里。既无以食,唯坐死而已,勿为朝廷拖赘。今竟起而为祸,掠富户以就食,岂无人心哉?’这话的意思是:‘你们这些老百姓,本来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乡间。没饭吃了就自己老老实实地自己饿死,不要成为朝廷的拖累。现在你们却不肯老老实实饿死,还要起来造反,去抢那些有钱人的东西吃,你们还有良心吗?’二虎将军,各位兄弟,你们说,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他还是人吗?”

“狗贪官,个个都该扒皮!”胡一刀忍不住咬着牙骂道,“要不是这些狗贪官,俺爹,俺娘,俺哥哥、侄儿就都不会死!狗贪官,狗朝廷,老子和他们不共戴天!”

说到这里,他猛地转身向黄自得跪下道:“大王,如今只有您能带着我们杀那些狗官,给天下百姓报仇了!”

旁边的人也便一起喊道:“杀狗官,为天下百姓报仇!”

黄自得听了,便站起身来道:“我老黄其实原本也是本分百姓,也是被这些贪官害得不得不造反的。如今这天下,谁家没有父母兄弟被这些狗官害死的?只要大家信得过我,我便带着大家,杀尽这世上的贪官,给大家,给天下的百姓报这血海深仇。”

……

这次试验结束后,黄自得和尚秀英便走到玄逸身边来,黄自得向玄逸躬身行礼道:“道长这一招,真是胜过了十万雄兵!如今只要将这‘诉苦会’推广开去,将来和官军作战的时候,我军人人都觉得自己上战场便是在为父母兄弟报不共戴天之仇。这士气,就真是不用发愁了。以前打仗,我们都要管着,不让他们乱逃。今后怕是要管着不让他们乱冲,免得乱了行列了。道长真是我的老师呀!”

玄逸便回答道:“大王,如今这一套已经可以在全军推开了。不过这诉苦之外,还要再加上‘思甜’,才有长久的作用。”

黄自得忙问道:“不知道什么是‘思甜’?”

玄逸道:“便是大家在一起,谈如今我们军中万众一心,上下齐同,有饭大家吃,有衣大家穿,有仇大家一起报的‘甜’。如此,我军才能真正成为一个上下一心的整体。此外,大王还应该将我们‘诉苦会’中的内容,尤其是‘算苦账’和‘挖苦根’的东西整理成文字,发给全军,让每一个小队长都要能说明白才好。将来出了商洛山,便将这东西稍作改动,作为檄文,传于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军不是反贼,而是在吊民伐罪。”

黄自得想了想,道:“道长说的很是,只是咱们军中可没几个认得字的人。便是弄出文字来了,也没那么多的人能看明白呀。”

正文 第四十章,吊民伐罪

依照黄自得和张炳忠的约定,在张炳忠举旗造反之后,黄自得必须立刻从商洛山中杀出来,以相互策应。所以当张炳忠重新起兵造反之后,立刻就派出使者,去督促黄自得行动。不过黄自得在信用问题上,表现得倒是不错。派出的使者才走到淅川附近,便听到了黄自得进攻商南的消息。

张炳忠派出的使者也有三个,带头的叫柯去邪,身边两人,一个叫马宝,一个叫黄金贵。三人扮成走江湖游医,便往商洛山这边去。当时三人正走累了,在一处茶摊喝点水。旁边也有几个行商打扮的人也在那里歇脚,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说着话儿。柯去邪一向细致,便有意听他们说些什么,却听到这么一句:“说是原本逃在商洛山里的‘顺天王’也从山里面杀出来了。如今正在围攻商南呢。”

“哎呀,幸好我们走得快,要不然还真就被围到商南城里面了。”另一个行商模样的人说道,“从前不是说黄自得在潼关被官军杀得大败,全军覆没了吗?怎么又能出来围了商南。”

“朝廷的那些官儿说的话,有几句能信的?”先前那人嗤笑道,“我听说‘顺天王’这次从山里带着十万大军杀了出来,将商南围得水泄不通……”

听到这里。便是柯去邪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黄自得依约杀出来了,看来不假。不过什么“十万大军”什么的,那就假得没有边了。跟着张炳忠转战了数年的他自然知道,商洛山的大山里面,别说十万人,便是五千人都难得养得活。

又听了几句,却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三个人便起身来,给了茶钱,从茶摊里走了出去,沿着官道走了一段,周围渐渐地没了什么人。柯去邪便站住道:“看来黄自得真的杀出来了。黄兄弟,你赶回去给八大王报个信,我和马兄弟继续往商南那边去。”

那黄金贵听了,便抱拳道:“如此也好,只是柯大哥,马兄弟,一路小心。”三人便在这里分道扬镳,柯去邪和马宝继续向北,而黄金贵则折了回去。

柯去邪两人一路向北,紧赶慢赶,走了两日,赶到了商南。却见商南城下并没有什么军队,只是城门紧闭,城头上到处都是兵丁,依旧是一副紧张的样子。城墙下面还可以看到一些射下去的箭矢插在那里,显然,这里应该有过战斗。只是此时攻城的一方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黄自得多半是攻不动这城的。”柯去邪想道,“他从山里出来,能有一两千人便已经不错了。多半是带着一部分人堵着城门,然后分派士兵去乡间抢那些大户人家。不过这商南县肯定也多有防备,只怕有钱人家早就跑进城里去了,他多半也抢不到什么。看这情形,多半是看抢不到什么东西,便走了。看着城门还不敢开的样子,多半他才走没多久。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了。”

只是商南周围荒落,此时也找不到人来问。柯去邪便只能和自己身边的马宝商量道:“马兄弟,你说如今,这黄自得去哪里了呢?”

“黄顺子人少,肯定要朝着我们大王靠拢,他往我们大王那里去的话,无非两条路。一条是走淅川南下,我们便是从这路上过来的,断断没有遇不到他们的道理。而且朝廷调兵过去打八大王,多半也要走这条路,他们那么点人,不怕整好遇到朝廷的大军?所以我觉得他们便只能走郧西、白河了。”马宝回答道。

柯去邪点点头道:“马兄弟说的是。我们先到四下乡间看看,若是真的走远了,我们便往郧西那边追过去。”

两人定下了主意,便不转向南边,在那边远远地似乎有一个村子。

……

此时黄自得的军队的确在往郧西方向行进。从商南往郧西,有一条狭窄的官道。穿行在大山之中。距离这道路不远的地方,却有一个王家庄。这王家庄的庄主的儿子在县里当着押司。黄自得也知道这王家庄和官府有关系,经过的时候便顺手将这庄子打了下来。

说起来王家庄也有庄墙,也有庄丁,人数也有一百来人。不过黄自得此时却有了榆木炮,加上军中刚刚进行了仇恨教育,如今只对军中说,这王家乃是污吏,借着这些年的灾害,不知道夺占了多少田地,便成功地将士兵们对王家的仇恨调动起来了。然后几门榆木炮一轰,士兵们抬着新赶制出来的云梯一冲,便将这庄子打了下来。

说起来这庄子里面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了。庄主一家人在黄自得挑出旗帜的时候,便躲进了城里,值钱的细软自然也带进了城里。不过在这庄子里面还是搜出了不少的粮食——这些东西却不失金银,能轻易带进城里的。这些粮食若是依照黄自得旧时的习惯,自然是直接自己带走的。然而这一次从商洛山中杀出来之前,黄自得已经决定自己不能再做一个“流寇”,而要做一个“吊民伐罪”的新圣。既然如此,那便处处要表现出爱民之意。所以他让人将王家庄里的那些佃户都找来,然后先是当着他们的面,先将自己“吊民伐罪”的意思讲了一番,又当众一把火,将这些佃户欠了王家的钱的欠条烧了,然后又给每人分了一斗粮食。那些佃户都推谢着不敢要,但黄自得却不理会,硬是将这些粮食塞给了他们,然后才让军队带上剩下的粮食继续向南。

黄自得所部继续向南在山里走了十来里,官道右边便出现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能够绕过商南向北而去。黄自得自杀出商洛山,便不打算南下,而是打算先作出南下的样子,将朝廷的兵马都调到南边,然后再绕到河南,从背后给朝廷一刀。他此前攻打商南县,攻打王家庄,其实都是要做出南下的样子罢了。而这条路,却是一个多月之前,就派人勘探出来的。

黄自得带着人马上了小路,便开始加快行军的速度,向北急进。玄逸估计,张炳忠重新造反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朝廷之中,朝廷的反应也要出来了。上辈子的时候,朝廷先是让熊山火带着左梁宇进剿张炳忠,却不想,这两人急于求成,反而被张炳忠打了一个埋伏,吃了一个大败仗。接着朝廷便将熊山火收监,让杨肥代替熊山火,总督各路兵马围攻张炳忠,张炳忠连吃败仗,退往四川。接着在玛瑙山被官军追上,险些全军覆没。但是这辈子,玄逸估计,这些故事多半不会再发生了。因为最多在杨肥亲自督师,围攻张炳忠,迫使他逃向四川的时候,黄自得便应该可以带着军队突然从河南杀出来了。到那个时候,天下的局势便和他上辈子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

武昌,总督府。

香案上的香烟还在冉冉上升,不过钦差却已经念完了圣旨。总督熊山火叩头道:“臣熊山火领旨谢恩。”磕完了头,熊山火站起身来,那个传旨的官员走上前,将圣旨递给熊山火道:“熊翁,张贼复叛,圣上大为惊怒。杨阁老也让我带句话来,说是要尽快消灭张贼,不要让他和黄贼相互呼应起来了。如今朝中议论纷纷,熊翁这里若是没有一点可看的东西,便是圣上,怕也压不住物议了。”

熊山火点点头道:“还请李公回复杨阁老,熊某这次一定会拿下张贼的首级。”

……

送走了钦差,熊山火立刻派人叫来了总兵左梁宇。先将圣旨与他看了,然后道:“左总兵,张贼作乱,天子不安。好在张贼叛乱之前,朝廷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当初老夫接受张贼投降的时候,将他安置在谷城,在南边有左总兵,在西边有王总兵,还有北边的贺总兵,数十万大军其实已经对他构成了一个大包围。只要我们动作够快,便能一句打垮张贼。左总兵,不知道你麾下的军队什么时候能动。”

左梁宇却皱着眉头道:“总督大人,国家有事,本来正是儿郎们以身报国的时候,只是,总督也知道,这段时间,末将的军中一直缺乏军饷,如今,儿郎们都吃不饱饭,便是想要为国效力,也是力不从心。”

如今的情形和十几年前已经不一样了。那时候,武将在文官面前几乎毫无地位。在当总督的文臣面前,哪怕是一品的武将,地位也低得如奴仆一般。做总督的几乎一言便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但如今,情况变了。朝廷越来越发不出军饷,这就使得各个总兵麾下的军队的补给越来越依靠总兵自己解决。在大多数时代,若是一个将领,不但管着手下的军队如何作战,甚至还管着这支军队的一切后勤补给。那这支军队就会毫无疑问的变成他的私人军队,而他也就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军阀。这些军阀手里有兵,朝廷根本管不了他们。他们不服从调遣,朝廷也最多不过是免去他们的官职,但还是要让他们继续带着原有的军队“将功赎罪”。过不了多久,还得给他们官复原职。所以,如今即使是熊山火这样的总督,面对左梁宇这样的军阀,其实也没什么多的办法。

正文 第四十一章,清单

如今大昭朝的总兵,虽然都叫做总兵,但其实地位上的差别还是很大的。而这差别,主要还不是看战功,而是看手里面有多少兵。若是朝廷运行正常,一般来说,战功越多的将领,能得到的赏赐自然越多,他所统帅的军队也自然越多。但是在如今的大昭朝,情况却完全不一样。因为财政困难,大昭朝的军饷都经常拖欠,至于赏赐,除了官爵名号之外,实打实的银子也越来越少,很多时候,这些本来就少了的赏赐还都兑现不了。到了如今,将领手里能有多少兵,首先要看的就是将领保存实力的本事,其次便是将领自己弄钱的本事。

在这两个方面,左梁宇都堪称“一时之选”,左梁宇出身自辽西将门,打仗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但他更擅长的,还是及时转进。这也是辽西将门的传统了。当初无论是浙兵,还是秦军,还是四川的白杆兵,到了辽西,跟着辽西的关宁军一起去和金军作战,吃了败仗的时候,总是这些客军全军覆没,而辽西的关宁军却总能在关键时刻顺利转进。出身于辽西的左梁宇自然也精通这门绝技,和流寇作战,有便宜的时候,他总是上的最快,有危险的时候,他总是离得最远。所以这些年来,左梁宇虽然也打了不少的败仗,但是受到的损失却并不大,相比其他的一些总兵,比如贺大龙,比如胡大为等人,他手上的兵力自然便要更雄厚一些。

除此之外,论到弄钱,左梁宇也是一把好手。他弄钱的手段颇多,首先是杀良冒功,用当地老百姓的人头,换朝廷的赏赐。当然,随着朝廷越来越没钱,左梁宇这一招能弄来的钱也越来越少了。不过他还有第二招,便是纵兵劫掠。民间有言:“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用在左梁宇身上确是最合适不过了。当然,我大昭的军头们,基本上也都会这一招,因为不会这一招的,早就因为没钱养军队,死在军队哗变,或者是和“流寇”作战的战场上了。不过劫掠却也是大学问,劫掠的时候,能迅速判断什么样的能抢什么样的不能抢;知道先到哪里抢再到哪里抢效率最高;知道值钱的东西都藏在哪里,能高效率地把它们找出来。这都是本事。左梁宇在这方面的本事,便是张炳忠,也是佩服的。按张炳忠的说法,就是:“左梁宇去过的地方,就没有再去的必要了。你就是到那里去挖老鼠洞,都挖不出东西了。”

如今左梁宇一开口,熊山火便知道,这事情不好办了。左梁宇是出了名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货色,要他老老实实出兵打仗可不容易。不过,熊山火手中也不是完全没有可以打动他的东西。于是熊山火便道:“左总兵,此次若是能够建功,依据消灭张贼,本官愿意保举左总兵为‘平贼将军’。”

左梁宇听了,眼光一闪,便道:“剿灭贼寇乃是末将的本职,虽然军中有些困难,但是末将绝不会拖了总督大人的后腿。”

“平贼将军”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个封号,这里面并没有更多的银子。但是总兵加上“某某将军”的封号之后,地位便高于一般总兵了,而且,他的部将,便也可以加总兵衔了。这也就意味着,他手中的编制扩大了。依照大昭朝的规矩,一个总兵,能够带的兵的数量是相当有限的。但若是有了封号,便相当于有了更多编制,可以掌握更多的军队,在这乱世中,更多的军队,便是安身立命的本钱。

见到左梁宇同意了,熊山火也是颇为高兴。熊山火知道,虽然从官职上来说,自己要比左梁宇高很多,但是论处境,自己比左梁宇可就危险多了。左梁宇手中有兵,便是有错,朝廷轻易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但是自己,当初招降张炳忠的是自己,如今张炳忠复叛,责任最大的自然是自己,朝廷拿那些军头办法不多,但是砍了自己却是非常容易的。如今,他最能依仗的也只有左梁宇了。

在熊山火的麾下,除了左梁宇之外,还有总兵王挺。不过王挺弄钱和保存实力的本事都不如左梁宇,打仗的本事也有限,在此前和流寇的战斗中,功劳不多,损失却不少。后来张炳忠投降后,他得到了一些喘息的时间,多多少少的也得到了一点军饷和赏赐,如今麾下也算有了一万多人,不过老兵不多,其实战斗力相当有限。若是左梁宇不出兵,那王挺是说什么也不敢主动去和张炳忠打的。

……

得到了左梁宇的支持,熊山火立刻便组织两位总兵,带着五六万军队往谷城杀了过去。此时,张炳忠已经将谷城以及谷城附近的大户抢了个精光,又裹挟了大队的百姓,往郧西方向去了,只将一座空空的谷城留给追兵。

左梁宇一旦行动起来,动作总是格外的快。这天上午,他的军队又是第一个进了谷城。一进城,左梁宇便让人将谷城的几座城门控制住,然后便在城中大肆搜捕“乱贼同党”。张炳忠在退出谷城的时候走得相当的从容,不光是在县里大抢了一把,甚至还有余闲弄了些石灰,在满城的屋子上面写满了各种嘲笑熊山火和左梁宇的话语。

“大帅,张贼走得从容,抢得很是干净,便是儿郎们再搜了一遍,也没找出多少东西来。”左梁宇全身披挂,手执马鞭,走在谷城的街道上,一个部将正在向他汇报情况。

“妈的巴子,这张炳忠长进了不少呀。以前他干活总是太糙,总能剩下不少东西,这次他居然弄得这么干净?”左梁宇骂道,同时他抬起头来,看到前面屋子的墙上用白石灰写着长长的一行字。左梁宇不太识字,但是前面那行字中,开头的那三个字他却正好都认识,因为那三个字就是他的名字“左梁宇”,只是后面的那些字,左梁宇便都一个都不认得了。他便向那个部将问道:“罗岱,那上面写这些啥呢?”

罗岱摸着头盔道:“大帅,我不认得。”

“啥?老子不认得,你也不认得?”左梁宇大笑了起来,“狗日的……柳先生,柳先生……”

一个四十多岁的精瘦男子走上前来抱拳道:“大帅。”这人叫柳敬亭,原本是个说书的艺人,说书说的极好,左梁宇尤其喜欢听他说水浒,便将他请到自己的幕中,当了一个师爷。

“柳先生,你帮我看看,张炳忠这孙子在这墙上写了些啥?”左梁宇指着那行字问道。

柳敬亭其实早就看到那行字了,便道:“无非是张炳忠那贼在辱骂大帅。”

“老子知道张炳忠嘴里没好话。不过他到底说的啥?”左梁宇又问道。

“大帅,张贼写的是:‘左总兵,这谷城老子已经细细的扫过了,你要是还能从谷城找得出一吊钱来,老子就跟你个孙子姓!’”

“他妈的!张炳忠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老子怎么会有这么不孝的孙子!”左梁宇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左梁宇又道:“罗岱,你们在城里也搜了一会儿了,搜到一吊钱没有?”

罗岱听了,也笑道:“大帅,张炳忠是长进了不少,留下的东西比以前少多了。不过也不至于一吊钱都没有。属下稍微搜索了一下,已经找到一处埋着的银子,大概有四五十两的样子。只是比以往还是少多了。”

“妈的!就你手快!”左梁宇用马鞭在罗岱的头盔上轻轻的敲了一下,笑骂道,“这下好了,狗日的张炳忠,不,是左炳忠就变成老子的孙子了。狗日的才学了多点本事,就来……那个什么弄斧来着?”

“大帅,是班门弄斧。”柳敬亭补充道。

“对,就是班门弄斧!哈哈……”但紧接着,左梁宇又满脸忧色地道,“哎呀,坏了,坏了!左炳忠这孙子,真不是东西!他如今是我孙子,他又造反。这造反是要诛九族的呀,这不是要坑他爷爷吗?老子却该怎么办呀!”

说道这里,左梁宇也撑不住大笑了起来。

周围的人也一起笑了起来,只有柳敬亭却一本正经地道:“大帅勿忧,只要明日大帅带兵赶上去,大义灭亲,斩了左炳忠这逆孙。朝廷看大帅大义灭亲,一定不会再追究的。”

“哈哈哈哈……”左梁宇用手指着柳敬亭,大笑道,“老柳,还是你说得对,大义灭亲……大义灭亲……”

众人正在大笑,却见前面跑来了一个探马。

左梁宇便止住笑,问那个探马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个探马立刻半跪下来回答道:“禀告大帅,那张炳忠在县衙中贴了一份告示和一份账单。”

“蛤?张炳忠这孙子又在搞什么名堂?我们都过去看看。”左梁宇道。

一行人便沿着大街往前走去,走了大概四百多步,便到了县衙。这谷城的县衙照例也是破败得不成样子。县衙前面的的照壁上贴着两张告示,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文字,第二张告示最后又用朱笔写了一行大字在那里。那朱笔的大字色泽鲜红,便如同鲜血一般。

正文 第四十二章,伏击

“张炳忠这孙子又说啥了?”左梁宇望着那告示笑道。

“大帅,右边的是张炳忠上次投降之后,给大昭官员送礼的清单……”柳敬亭道。

“哈哈哈哈,张炳忠有意思,有意思!”左梁宇又大笑起来,“你们小心点把这东西揭下来,不要弄坏了。嗯嗯,先不忙,先找些笔墨来,把这些东西先抄一份下来。说不定,啥时候就能有点用呢……啊,柳先生,那个左边的写的是啥?”

柳敬亭道:“这边却也是一张清单,不过是张炳忠走的时候,从谷城一带劫掠到的财物的清单。密密麻麻的,写得倒是很细致,最后总数,仅是白银,就有四万五千多两,另外绫罗之类又有三十多车。至于最后面……最后面张贼说:‘拿老子的钱,是要给利息的!’”

说到这里,柳敬亭又摇了摇头道:“这贼子,真是恬不知耻。”

“啥,柳先生,你再把那个数字给俺说一遍?”左梁宇瞪大了眼睛道。

柳敬亭便又说了一遍。左梁宇听了,拍手道:“狗日的张炳忠,这孙子居然抢了这么多!真是该死!这孙子抢了这么多东西,肯定走不快,传我的将令,不要再在城里浪费时间了,赶紧准备吃饭,然后赶上去,灭了这个叛逆!”

身边的亲兵赶忙跪下,接过了令牌,便去了。

左梁宇又对柳敬亭道:“柳先生,我们看来不能在城里过夜了。先生也去准备一下,说不得今日又要住在野外了。”

柳敬亭长揖道:“住在野外,本来就是军中常事。大帅,我先去了。”

左梁宇点点头,柳敬亭便转身去了。

见柳敬亭也走了,罗岱便道:“大帅,这城里面还没搜完呢。”

“这城中还能有多少东西?”左梁宇把眼睛一瞪道,“就这城,应该有多少东西,老子看一眼就能估计个八九不离十。狗日的张炳忠,一口气.抢走了四万五千两,这城里最多还能剩下不到一千两银子,说不定五百两都没有。还搜个屁呀!狗东西,抢劫抢得这等赶紧,完全就是不讲规矩嘛!不给他个教训,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这几年来,“流寇”和官军打来打去的,也打出了一些默契了。比如“流寇”们抢劫,一般不会抢得太干净,这样官军一般也就不会追他们追得太紧。再比如“流寇”们总会裹挟一大堆的老百姓,要跑路的时候,就把他们留在后面给官兵砍;官兵们也会把主要精力放在砍那些留在后面的“流寇”身上,除非上面压力大,一般也不会真的和那些流寇的真本钱拼命。反正都是按首级算功劳的,谁的首级还不是个首级呢?

然而如今张炳忠的做法,那就完全是在坏规矩了。再说他手上还有好几万两银子,和好几十车的绫罗呢。若是追得慢了,这些东西可就没了!

当然,要把已经散开了的军队再集中起来,然后再去追赶,总还是要消耗时间的。所以过了中午,军队才重新收拢起来,左梁宇带着大军继续向西北方向去追击张炳忠。

到了第二天,左梁宇的探马在路上发现了张炳忠所部留下的一些痕迹——几辆损坏的马车。不多一会儿,左梁宇和罗岱便到了这马车旁边。

“大帅,您看,这辆马车是车轴断了,应该是装的东西太多,路上一颠簸就出问题了。”罗岱从马上跳了下来,细细的查看了一下马车道。

左梁宇也从马上跳了下来。他先看了看马车,点了点头,又回过头看了看车辙,又看了看路上其他的车辙印,便道:“这车上装的东西不轻。”他又朝着周围看了看,突然看到那边草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那便是什么?”左梁宇指着那边问道。

一个亲兵跑了过去,弯下腰,捡起那东西道:“大帅,是一支珠釵。”

那亲兵一边说,一边走回来,将耳环递给左梁宇。左梁宇接过来,细细一看,却是一支黄金打造的凤钗,钗头上一支凤凰,活灵活现,凤凰嘴上,还叼着两根金丝编成的长短不一的细索,细索下面又各自嵌着两颗珍珠。

“这应该是翻车的时候掉下来的。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可真不小心,这金钗可值不少钱呢。”左梁宇道。

“他们应该还没跑多远。要不然,这东西怕是早就被捡走了。”罗岱道。

左梁宇却摇摇头道:“如今这路上哪里还能有人走?没人走,自然没人捡。看着车辙的样子,这车应该翻在这里超过一天了。不过这样的载重的车,无论如何也跑不快。我们肯定能在他们逃进山里之前追上他们。”

从谷城往西北方向去,便是郧西的山区。这些装着金珠的车子自然没法在山路上跑。不过在山里有太多的地方可以把那些金珠藏起来。所以最好还是要在张炳忠他们进入山区之前赶上他们。

……

“如靖。”张炳忠和他的义子张如靖道,“左梁宇这家伙我熟悉,他最是贪财了。我们以前和他打的时候,只要前面有可以抢劫的城池,他就会减慢追赶我们的速度,好给我们破城留下时间。一旦我们真的把城给破了,他立刻就上来了,这样他趁火打劫,抢东西的名声是老子的,但其实他抢到的东西比老子还多。这次在谷城,他没抢到东西,肯定会追上来。咱们也不能让他老跟在后面。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要不然,他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再往前就是罗猴山了。我们在那边设个埋伏,狠狠的给他一家伙。嗯如靖,这引他们进套子的事情,就交给你来做。做得像一点,明白吗?”

“孩儿明白!”张如靖大声的回答道。

“可旺,”张炳忠又道,“要说左梁宇的兵,其实还是能打的。咱们一次也吃不下多少官军。能干掉他的前锋就不错了。左梁宇为了追上咱们的那些财宝,到明天肯定会让他的骑兵甩下步兵先追过来。到时候你埋伏在前面这座山上,等前面打响之后,你带着文秀和云志一起冲下来断了他的前锋的后路……”

“孩儿明白!”张可旺也大声的回答道。

……

“报告大帅!我军侦骑和贼军后卫接战了。”一个侦骑从战马上跳下来,一下子跪倒在左梁宇的马前,大声道,他的马脖子上还挂着两个人头。

“情况如何,说详细点!”左梁宇问道。

那个侦骑大声的回答道:“大帅,就在前面十五里,我们的侦骑追上了贼军的尾巴,大多都是些只有木棍的军功。兄弟们上去冲散了他们,再往前就看到了贼军的车队,结果张炳忠的干儿子张如靖带着六七百个骑兵冲了过来,我们见他们人多,便退了下来。”

“你认得那是张如靖?”左梁宇骑在马上,低下头来问道。

“大帅,小人认得。”那个侦骑道。

“好,你们跟住他,但不要轻易和他打。”左梁宇道。

“得令!”那侦骑应了一声,便翻身上了战马,又向前奔去。

“大帅,如今已经要到房县了,房县山多,真让他们进了山。要追他们就更不容易了。”罗岱双手抱拳大声道,“末将愿意带上轻锐之士,追上去,拖住他们。”

左梁宇望着正在远去的侦骑,并没有说话。倒是跟在身边的柳敬亭却开口道:“大帅,张炳忠一向以奸猾著称,如今罗孟德又复叛响应,他手中能战之兵也不少了。房县山多,可以设下埋伏的地方也多。大帅要多加小心。”

左梁宇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没说话。

“大帅,这一路上,敌军不但抛弃了不少车辆,甚至就连粮食布匹也有抛弃的。这说明他们已经在集中运力运送值钱的东西。”罗岱又道,“若是不赶紧追上去,让他们进了山,这些东西随便往哪里一藏,就不好找了。况且大帅带着的大军,人数,战力都要超过贼军。末将带着轻锐上去,大帅带着大军跟在后面。等我赶上敌军的时候,大帅距离末将最多不过三十里,一个时辰便能赶到。就算贼军有埋伏,也不可能一两个时辰便吃掉末将吃掉末将,到时候,大帅带着大军,和末将先后夹击,贼军必败!”

左梁宇听了,又想了想,心中一时是张炳忠手中的金银,一时是中埋伏的危险,不过最后,还是冒险的心思占了上风,他便道:“这样吧,罗岱,我给你一千骑兵,两千轻锐步兵,你追上去,看能夺下多少东西。不要轻易进山。明白吗?”

“大帅,末将明白!”罗岱在马上抱拳道。

“自己多加小心。”左梁宇也道。

……

“你看,官军分出一队去追赶贼军了。”在云霓之上,一团青色的光晕中,一位金盔金甲的神明正俯视着大地。

“父王,”在他身边,一位穿着一身荷花战袄,手执火焰长枪,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金环的面目清秀,虎背熊腰的少年模样的神明道,“军合则气盛,难以下手。如今他们分散了兵力,孩儿却可以开始干扰他们了。”

“还不忙,等他们追一阵子,体力下降,队伍拉长之后,动手更简单。”那位“父王”道,“干扰军事,消耗最大。刚才只是对他们的决断稍作引导,消耗便是不小。天庭气运虽盛大,但也有大敌,能少消耗一点,就少消耗一点。如今罗岱手中虽然只有三千人,他本人气运本来也不高,但要干扰他,最好还是到打起来了,两军气运相互抵消的时候。”

“孩儿明白了。”那个少年模样的神明抱拳道。

正文 第四十三章,伏击(2)

罗岱带着骑兵,和张如靖的骑兵进行了一次对冲。这次对冲中双方多有些损失,但总的来说,张如靖的损失更小。这主要是因为张如靖的骑兵此前走得更慢,无论人马,体力都更好。不过张如靖也显然只想要拖住罗岱,而罗岱手中的兵更多一些,靠着人数优势他还是渐渐地将张如靖击退了。

击退了张如靖,罗岱继续追赶,这时候,张炳忠的部队显然已经有些慌乱了,他们抛下了不少的东西,什么装着铜钱呀,什么衣服呀,试图用这种方法来拖慢罗岱前进的速度。这也是“流寇”对付官军的惯用手段。很多时候都很管用,至于这次嘛,依旧很管用。追击的士兵们都停下来捡铜钱,捡衣服,甚至还有为了一件衣服归谁而撕扯起来的。若是这个时候,张如靖再掉头打个反击,怕是罗岱顿时便要吃亏。

“不要捡东西,不要捡东西!”罗岱很努力的想要制止手下士兵们的举动,但是却没什么人听他的。毕竟只有这时候捡到的东西,才是自己的。至于前面可能的满箱子的金子银子,就算抢到了,也落不到自己手上。所以这时候,谁听他的?

结果,罗岱花了好大工夫,才把那些到处捡东西的家伙重新组织起来。然后等他们再追过去,张如靖又一次组织好了防御……然后罗岱A上去了,然后罗岱突破了,然后张如靖的人又掉东西了,然后罗岱的兵又停下来捡东西……

罗岱急得拔出刀来砍了好几个人,才算是把队伍又整理好了,然后又追了上去。这时候,张如靖护着的车队已经退到了山口了。

罗岱带着人,追到了山口,是不是还要继续往里面追赶,他有些踌躇,毕竟山里面可能有埋伏。但就在这时候,那边的一辆马车颠簸了一下,一口箱子从车上掉了下来,啪的一声摔在一块大石头上,然后整个的碎开了,一大堆白花花,金灿灿的东西滚了一地。

看着那些黄的白的,罗岱的耳朵里翁的一响,眼睛一红,便大喊道:“儿郎们,冲上去呀!”

在半空中,面目清秀,虎背熊腰的少年微微一笑,收回了伸出的手指。

与此同时,在张炳忠的身边,一个胖大和尚抬起头来,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往天空中望了望。

“永信和尚,你在看什么呢?”张炳忠问道。

“贫僧在望气。”那和尚回答道。

“可看到了什么?”张炳忠又问。

“敌军黑气笼罩,其军必覆。”那胖大和尚淡淡的道。

这一次,罗岱低头冲锋,张如靖顿时便抵挡不住了,只得将两辆车推倒在狭隘处,以阻挡道路。这两辆车翻倒后,黄的白的又滚了一地。罗岱这时候红着眼睛盯着前面的十多辆车,完全顾不得这两辆车了,见这两辆车一时移不开,便弃了战马,带着精锐的选锋,下了马,越过这两辆车追了过去。

前面那十多辆车使劲的跑,罗岱在后面起劲的追。如果他这时候稍微清醒一点的话,他就应该发现,那些车的速度快得不正常,完全不是装满了金银的车能跑到的速度。但是此时红了眼的他却根本不往那个方向去想了,满心只想着追上去,拦住那么多的金银珠宝。

发力猛追了一段,前面的车队似乎是出了点什么问题,一下子停住了。上面的贼兵也都纷纷抛下车,割断了马缰绳,拖着那些马就跑。罗岱追了上去,十多辆车便落到了他的手中。

罗岱跑到最前面,看看正在跑远的敌军,又回头看看这些车,对手下喊道:“快,把箱子拆开看看。”

一个士兵一刀砍断了绑着箱子的绳子,又用刀背一砸,砸掉了箱子上的锁,然后迫不及待的掀开了最上面的那个箱子的箱子盖……

“将军,是空的!”

“将军,这个也是空的!”

罗岱的心中一冷,突然便觉得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就像是过年的时候……

“散开!有火.药……”罗岱的声音还没有落,十多辆车就先后炸了开来。

罗岱被爆炸的气浪掀得飞了起来,然后重重的砸在了地上。他的脑子里面嗡嗡直响,身上却似乎并不太疼痛,只是全身都软软的,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个人走到了他跟前,揪住了他的头盔,把他的脸拉起来看了看。罗岱也睁开眼睛,认出了那是贼将张如靖。

“这家伙命还真大,这样都不死!”张如靖道,“你门把他拖回去,给大帅看了高兴高兴!”张如靖笑道。他接着向着山口的方向望过去,那边也已经响起了喊杀声,透过还没有完全散去的硝烟,他看到那边官军的军旗都乱成了一团。

一开始罗岱和左梁宇说,即使中了埋伏,凭着他手中的兵力,也绝不是张炳忠能一下子吃下去的,而只要他能坚持一两个时辰,左梁宇的大军就能追上来,和他前后夹击贼军,而他便有机会玩出一个漂亮的中心开花。这个设想其实并不错,然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还能有效的指挥部队,而他的身边,那些最精锐的选锋还能战斗的前提下的。可是如今,张炳忠仅仅只用了几辆装着空箱子和装满了火药的箱子的马车,就在一瞬间干掉了罗岱,以及他最精锐的一批选锋。如今官兵不但群龙无首,而且剩下的也都是些用黄天的说法就是“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慌乱之下,又遭到张可旺带着的精锐“流寇”的冲杀顿时便散了架。

张如靖见了,便笑道:“可不能让老大,还有老三老四他们把功劳全抢走了。兄弟们,我们也杀上去。”

……

夜色深沉,已经是过了三更了,崇德皇帝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已经有整整三个时辰都在连续的批阅奏章了。这时候,最后的一份奏章也已经批阅过了。崇德皇帝便出来道院子里走走。太监王承恩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陪在皇帝旁边略微后面一点的地方,却将灯笼尽可能的往前面伸出去,好给皇帝照着亮。

从乾清宫的院子里面往外看,可以看到院墙外面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还有一棵也是枣树。这枣树的上面便是高得奇怪的天空。崇德皇帝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中那些冷冷的眨着眼的繁星,辨认了一下方向,很快便找到了北极星。

北极星又叫做紫微星,自古以来便是帝王的象征。自古以来,人们都认为,北极星,以及它附近的星域出现的星象变化,都预示着国家,帝王的处境。刚登基的时候,崇德皇帝对这套说法其实也是不怎么相信的,不过到现在,他却已经能够轻易的在漫天繁星中找出北极星,甚至还懂得了一大堆的天文学术语。

如今,崇德皇帝注视着北极星,他觉得北极星的亮度有些暗淡,而且星光闪烁得有点厉害,颇有点“帝星飘摇”的感觉,于是叹了口气,又想到近来钦天监那边并没有这样的报文,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呢。不过刚刚看到湖广奏报,熊山火在房县又吃了一个败仗。

“只怕保不住熊山火了。”崇德皇帝想,“不仅仅是保不住熊山火了,便是杨先生,怕也难保了。只怕杨先生此时也在起草自请替代熊山火督师湖广的奏章了吧。只是,只是自己这里如何少得了他?可是,不用杨先生去湖广督师,又能用谁呢?”

只是这样想想,崇德皇帝便觉得有点头晕目眩,他一只手扶住头,另一只手伸出去,扶在了王承恩的肩膀上。

“皇上……皇上还是进去歇歇吧。”王承恩有些慌乱地道。

“扶我进去。”崇德皇帝有气无力地说。

王承恩还有其他的几个小太监一起扶着皇帝进了屋子,在椅子上坐下。

“奴婢这就去传太医。”王承恩道。

“不用。”崇德皇帝抬起头来道,“朕就是有点累了。王伴伴,你让人去传一碗参汤来。”

王承恩应了一声,回头向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个小太监便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几个小太监进来了,最前面的一个捧着一碗参汤。王承恩便从他手里接过了,躬着腰,将参汤递上去道:“皇上,参汤来了。”

崇德皇帝这时候正半闭着眼睛假寐,听到声音,便睁开眼,接过参汤,慢慢的喝了几口。然后抬起头来,看王承恩正躬着身子在一边满脸忧色地看着自己,便道:“朕觉得好多了。”于是又喝了几口,然后又对刚刚送参汤进来的那个小太监道:“参汤还有没有?有的话再拿一碗来给王伴伴。”

那小太监跪下磕了个头便出去了。王承恩也赶忙跪下磕头道:“皇上对奴婢的恩宠,奴婢粉身难报。”

崇德皇帝叹了口气,正想要再说什么,一抬眼,却看到了刚刚王承恩扶他进来的时候顺手便放在旁边的灯笼。那是一个很特别的灯笼,不是用纸糊的,也不是明瓦的,而是用透明的玻璃做成的,玻璃上还精心的绘制了一些画片,看起来很是精巧。

崇德皇帝便皱起了眉头道:“这东西怕是值不少钱吧?如今朝廷正缺钱,如何还用这样的东西?”

王承恩便跪下道:“万岁,这不是花钱买的,却是那个刚刚当了画官的泰西人进奉的。”

“哦,泰西人。”崇德皇帝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了泰西十字教的弥撒祈福,便道:“王伴伴,朕听说那泰西十字教也有祈求上天赐福之法……”

正文 第四十四章,乐捐(1)

第二天,崇德皇帝便不出所料的接到了一大堆的弹劾熊山火和杨肥的奏折,一方面是顶不住群臣的压力,另一方面,他也是的确对熊山火很是失望。于是崇德皇帝便下旨,让锦衣卫逮捕熊山火。

不过逮捕熊山火并不能解决问题。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立刻把张炳忠镇压下去,要不然……崇德皇帝也知道,他此前加了辽饷,又加了剿饷,这就等于是在又将一批老百姓逼到了死亡的边缘。虽然有人说,老百姓要是没饭吃了,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在自己家里饿死,但是崇德皇帝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老百姓真的要饿死了,那他们肯定会造反的。

“如今的天下,就是个大干柴堆,只要一个火星子冒出来,就是一场大火。而朕就是被站在柴堆上,挥舞着干柴去灭火的人呀,要是不能迅速的趁着火还没有蔓延开就灭了火头,整个天下就全完了。”崇德皇帝这样想着,他觉得此时最为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重新反叛的张炳忠镇压下去,否则这火一旦蔓延开来,天下就真的危险了。那么谁能够承担起这个责任呢?崇德皇帝以前觉得孙白孤应该是个好人选,可惜这孙白孤,只不过被斥责了两句,便心怀怨望,居然装病撂挑子。这种人,也是断断不能用的了。既然孙白孤不能用,那还能用谁呢?想来想去,崇德皇帝也觉得,朝廷中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杨肥了。

又翻了几本奏章,崇德皇帝便翻到了杨肥上的一份奏章。

“杨先生这一定是要自请督师湖广了吧?”崇德皇帝一边想,一边翻开了奏章。奏章中的内容果然是自请督师湖广。崇德皇帝点点头,心想:“到底还是杨先生敢于任事,不像朝中的其他大臣,引用圣人之言责备起别人来,口若悬河,但真的要他自己拿出个办法来,要不就是大而无当的‘圣上当修圣德’、‘圣上当以圣德化万物’之类的东西,要不就干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只有杨先生,才能主动承担事情。杨先生这些年的谋划,虽然不是都成功了,也办错了不少事情,但是,至少他还在做事情,就这一点,就比那些什么错都没有,但是什么事都没有做的人强得太多了。”

这样想着,崇德皇帝便继续往下看,却又看到了新的内容。

杨肥在奏折里面提到,目前最为关键的问题还是经费不足。朝廷若是没有足够的军饷,便难以动员足够的军队,便难以迅速的将叛逆镇压下去。所以他出去督师之后,朝中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如何弄出钱来了。为此,他向皇帝提出,最好是再次增加练饷。

“练饷……”崇德皇帝叹了口气,练饷要是还能征,上次也便征了。如今张炳忠、黄自得又造反了,这时候再加征练饷,那就真的是要“为渊驱鱼”了。

放下杨肥的奏折,崇德皇帝又拿起一本奏折,却是首辅薛冰庭的。崇德皇帝便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以前崇德皇帝对薛冰庭的印象还不错,但是最近却听说他颇有贪贿之事,这却让他对这位首辅渐渐地不满起来。

说起来,这件事情其实是薛冰庭自己找出来的。去年有一次,薛冰庭在平台应对,皇帝问为什么官员贪污的这么多。薛冰庭脑子一抽,便回答说,要是厂卫工作卖力一点,怎么会管不住呢。

当时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便站在旁边,听到薛冰庭的话,吓得几乎是魂不附体,立刻便跪下向崇德皇帝请罪。好在崇德皇帝还念在他往昔的情分,没有惩处他。王德化自然是恨透了薛冰庭,回去之后,王德化便下令东厂,严查薛冰庭的贪贿,结果还真的查了不少出来。然后上报给皇帝,皇帝虽然并没有立刻因此降罪给薛冰庭,但是对他的印象却坏了很多。

虽然皱起了眉头,但是崇德皇帝还是将薛冰庭的奏折拿了起来。一翻开,粗粗的一读,却顿时睁大了眼睛:“这薛冰庭虽然贪贿,但是……但是还真是敢于任事呀!”

薛冰庭在这份奏章中,提出了解决目前财政困境的一个办法——发动官员勋贵捐款。

薛冰庭提出在外的群僚百官的借款,由他等承担;在内的皇亲国戚的借款,则由皇帝来承担。

“这或者也真是个办法。”崇德皇帝想道,“只是这事情到底要怎么做,还是要先和薛冰庭商量商量。”这样想着,崇德皇帝突然又觉得,那个贪贿的薛冰庭似乎也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

当天下午,崇德皇帝便在平台召见薛冰庭。

“爱卿,让大臣和勋贵乐捐,不知该从何入手?”崇德皇帝问道。

薛冰庭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陛下还记不记得李国臣的事情?”

李国臣是武清侯李国瑞的庶出的哥哥,而李国瑞是孝定太后哥哥的孙子,皇帝祖母的家属,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当年李国瑞的父亲去世之后,以嫡长子身份袭了爵位的李国瑞对待自己庶出的哥哥很是苛刻。李国臣便闹起来要分家产,为了获得皇帝的支持,他还上书说自己的老爹在家中的银窖里留下了至少四十万两银子,如今应该分一半给他。他愿意将这一半奉献给皇帝作为军费。只是作为庶兄,和嫡长子争家产,却不是合乎礼法的事情,所以,李国臣自然没能如愿。而他们兄弟,也都因此,一度成了全城的笑话。

但是如今薛冰庭提起这件事情,可绝对不是为了说一个笑话。崇德皇帝立马也明白了薛冰庭的意思。首先,李国臣有钱,至少有四十万两银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要说没钱,朝廷便可以说他欺君;而且李国臣虽然是皇亲国戚,但是李家的依靠——孝定太后,也就是崇德皇帝的奶奶,已经死了好多年了。所以从李国瑞这里开刀,相对来说,阻力也更小一些。

崇德皇帝点点头,又问道:“该问武清侯借多少呢?”

“既然武清侯那里有四十万的闲钱,不如都借来。这样其他人便不好意思借得太少了。”薛冰庭道。

崇德皇帝想了想,道:“爱卿说得是。希望朕的这些亲戚大臣,都能共体时艰。薛爱卿,若是此策能成,朕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从武清侯李国瑞家的后院里,悠扬的歌声正袅袅的飘了出来。却是武清侯的如夫人韩若水正在唱曲儿。

韩若水原本是扬州一带的名妓,后来嫁给李国瑞,成了他的第五位如夫人。李冰鉴不但人漂亮,唱昆曲更是一绝。李国瑞自己也很喜欢唱昆曲,所以时常会在家里和她一起唱上一段。

韩若水又唱了几句,便轮到李国瑞扮的柳梦梅上场了。家中养着的几位乐师一番吹奏,李国瑞抖抖衣袖,张开嘴,正要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却见家人李其佸走了过来,跪下道:“东厂王公公来了。”

李国瑞吃了一惊,赶忙让众人散了,一边让韩若水服侍着他换了衣服,一边又让人开了正门。然后赶忙迎了出去,将王德化引了进来。

李国瑞惴惴不安地领着王德化进了厅堂,分宾主坐下。下人奉上茶来。王德化也不做声,只是先端起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然后道:“人家都说武清侯会过享福,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呀。侯爷,你这茶叶是今年明前的龙井吧,便是宫中的贡品,都比不过这个。”

李国瑞很小心的道:“王公公,不知道您老人家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皇上有一件事情,想要找侯爷帮帮忙,不知道侯爷愿不愿意,所以先派老奴来问一问。”王德化端着茶杯,慢悠悠的说道。

李国瑞赶忙道:“我们李家世受皇恩,便是全家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只是不知道皇上有什么用得到我们李家的地方?”

王德化端着茶杯,四面看看,点点头道:“听说令尊在银窖里,给侯爷留下了四十万两白银。如今朝廷剿匪,急需军费。皇上说,武清侯最是忠诚,知道国家困难,一定愿意鼎力相助。所以皇上便派老奴来向侯爷借点钱,等到天下太平了,依旧还给侯爷。话说侯爷的富贵,本来就是和大昭的国运紧密相连的,若是大昭朝日子好,侯爷的日子自然好,若是大昭朝的日子难过,侯爷的日子难道就能好过了?正所谓风雨同舟,侯爷,你说老奴这话可有点道理没有?”

“不知道皇上要借多少银子?”李国瑞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他的脸色白得便如见了鬼一样。

王德化皱了皱眉头,道:“侯爷的银窖中既然有四十万,不如便全部借给皇上如何?”

“不行……”李国瑞立刻道,见王德化斜着眼睛看了过来,他又赶忙道,“王公公,小侯这里哪里有那么多的钱呀,那都是人家造谣说的。”

“那侯爷能借出多少银子?”王德化问道。

“一千两,最多一千两。王公公,小侯我家里真的没钱呀!”李国瑞的声音都带上哭腔。

“哼,侯爷未免太小看自己了吧?就侯爷府上的陈设,还有侯爷喝的茶,要说侯爷只有一千两,没人信吧?”王德化又道。

“公公,是真的没有,是真的没有呀。”李国瑞哭道,“便是一千两,小侯也还要去找亲戚借呢。”

王德化听了,便将茶杯重重的放在茶几上,站起身来道:“如此,老奴便去回报圣上了。”

说完,他便向着外面走去。李国瑞赶紧追上去,拿出一锭银子,塞进王德化的手中道:“王公公可要替小侯美言几句。”

王德化将银子在手中颠了一下,沉着脸道:“侯爷日子过得这么紧,老奴怎么敢拿侯爷的银子。”便将那一锭银子抛在地上,直接出了门。

正文 第四十五章,乐捐(2)

王德化的这个举动,把李国瑞吓得几乎是魂不附体。王德化是东厂提督太监,这个位置当年可是九千岁李进忠的。当年李进忠在家里跺跺脚,整个京师,不应该是整个天下都要抖一抖。天下的官员,哪怕是贵为阁臣,听到李进忠的名字,那都是吓得睡不着觉的。如今的王德化,虽然再没有李进忠当年的威势,但是以司礼监掌印太监加上东厂提督太监的身份,真要找他的毛病,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只是,真要像王德化说的那样,让他把四十万两银子都拿出来借给朝廷……

“便是抹了自己的脖子,也是万万不能呀!”冷静下来之后,李国瑞这样对自己说,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哪怕是死,也要保住自己的钱。

不过李国瑞也不会束手就毙,就是一条鱼,被鱼叉插上了,也要奋力挣扎一下子,更何况是一位皇亲国戚呢?

只是李国瑞一时间也想不出如何反抗。这时候便听到一个声音道:“夫君若是烦恼,何不去找周国丈商量一下?想来,这捐款的事情,也不是咱们一家的事情,和周国丈商量一下,说不定就有办法呢。”

李国瑞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如夫人韩若水。却听韩若水道:“夫君,皇上若是从咱们家拿走了四十万,其他勋贵,要拿出多少才行呢?所以,他们为人为己,都肯定要帮我们的。”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周奎……让他拿出哪怕一千两,都是艰难的……我倒要看看,天子他还能对自己的老丈人如何下手。若水,你真是女中诸葛!”李国瑞先夸了自己的小妾一句,然后便喊道:“来人,给我备轿,我要去嘉定伯府。”

……

只是这一天李国瑞却并没能立刻见到嘉定伯周奎,周奎到城外的庄子里去了。若是平常,李国瑞多半会留下一个拜帖,约定什么时候再来便是了。但是今天却不一样,李国瑞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可以拖延的时间。当即向嘉定伯府的人问清楚了周奎的所在,又从周奎那里借了一辆马车,就急匆匆的出了城。

一直到日头偏西,李国瑞才赶到了周奎在城西的那处庄子。到了门口,向门房说了声武清侯来访,又过了一会儿,才见庄子的大门打开,嘉定伯周奎亲自到了门口来迎接。

嘉定伯周奎是个四十多岁的合中身材,略有点胖的中年人,一张脸颇为白净,若是没留胡子的话,乍一看倒像是个应考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举子。周奎见李国瑞居然跑出城来找他,便知道肯定出了什么大事。便道:“武清侯,出了什么事情,如何这时候跑到这里来了?”

“国丈,若是没事,我怎么会跑这么远来找您?出大事了,国丈您一定要帮帮我呀!”李国瑞赶忙道。

“先不要在这里说。”周奎道,“武清侯,我们进去说话。”

两人便进了庄子,在厅堂里分宾主坐下,下人奉上香茶,周奎挥了挥手,让下人退了出去,然后问道:“武清侯,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李国瑞见旁边没人,便扑通一声跪下来大哭道:“国丈,您可要救救我呀!”

周奎慌忙将李国瑞扶起来,又问:“到底怎么了?难道还有谁敢欺负到老弟头上了?”

李国瑞便将事情一一和周奎讲了,又道:“国丈知道,我哪里有四十万呀!王公公来我家,我拿出珍藏的茶叶与他喝,他却道,我这茶叶比禁中的都贵。我说没钱,王公公也生气了,如今,我该如何是好呀!”

周奎并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搂着自己的胡子,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圣上既然开了口,一点钱都不拿出来,也是不行的。不能让圣上太难堪。不过……这借钱的事情还是要量力而为。本来家里没那么多钱,却硬要给那么多,却从哪里来?难不成还要侯爷自己到外面去借印子钱?不过要说侯爷,你自己也是有错。不是老哥说你,你日常飞鹰走马的,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不知道你多有钱呢。所以如今,就算你把家里整个的都捐了,也还是有人觉得你出钱少的。所以你先得让大家知道你真的穷,然后我们才好帮你说话不是?”

“可是,我已经和王公公说了……”李国瑞道。

见李国瑞如此的迟钝,周奎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想了想,觉得对他,必须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要不然,万一他听不明白,岂不是白教他这些了?

“侯爷呀,你日子过得如此快活,却让王公公如何相信你没有钱?要我说,你马上回去,便在市面上叫卖房产,将家里的一些浮华东西——不能太好的,要半旧的、旧的——拿出去发卖,还有轿子、马车什么的,都拿出去发卖,便说这是为了凑足钱款,反正要怎么显得穷怎么搞,明白不?这样我们才好说话呀!”

“明白了,明白了。”李国瑞赶忙回答道。

“好了,在我这里吃顿饭,明天早上回去,便按我说的做吧。”周奎道。

……

“你们十字教的主教就可以主持对上帝的祭祀?”崇德皇帝的脸色有些阴沉了。

“是的,我的陛下。而且在人和上帝之间,只有教会才是真正的,也是唯一的桥梁,只有通过教会,人的愿望才能被上帝关注。”那个汉名叫黄元礼的泰西画师低着头,并没有看到皇帝的脸色不对,便这样回答道。

这个回答让崇德皇帝不太高兴。因为在大昭,祭祀天帝乃是被皇帝垄断了的权力。这一规矩是殷商时候,圣王成汤所确定的。后世称之为“绝地天通”,从此之后,中国的皇帝(当时称之为王)成为了昊天上帝在人间唯一的代言人,也正因如此,皇帝(三代时代的王)才成为了天子。除了皇帝,或者得到皇帝的授权,没有任何人有权去祭祀天帝。哪怕是太子,私自祭祀上帝,都是在谋反。所以在民间,各路神灵都有庙宇,都有香火祭祀,但是直接供奉昊天上帝的庙宇却非常少,而且全都在官方控制之下。比如道门,如果要举行的大醮中包括对昊天上帝的祭祀,那必须事先得到天子的授权,而且在祭祀昊天上帝的时候,必须由天子来主祭。如今十字教却说自己的主教可以祭祀上帝,甚至自称是上帝和人之间“真正的,也是唯一的桥梁”,在崇德皇帝看来,这便是在僭越天子的权力,便是在否定天子的神圣性,进而实际上否定了天子的权力的合法性。仅仅听到这个,崇德皇帝便对举行一场十字教的祈福仪式失去了兴致。

不过崇德皇帝并没有立刻表示拒绝,因为除了祈福等事情,他还要打算通过十字教,招一批能熟练的使用大炮的雇佣军。因为在此之前,一些和泰西人交往比较多的大臣,不止一次的向他提到过泰西的大炮,而且还指出,要有效的使用这些大炮,还必须有训练有素的炮兵。好几年前,登莱巡抚孙初阳曾经通过十字教会,招募了一批泰西炮手,负责指导训练炮兵,、。只可惜后来登莱的驻军发生叛乱,席卷着那些新训练出来的炮兵和新造的大炮,都出关投了鞑子。结果弄得到了现在,鞑子的炮兵居然比大昭官军更为精锐,使用更为得法。

崇德皇帝一直想要重新建立一支这样的炮兵部队,但是,财政的紧张,却使得他的这个愿望始终无法实现。不过前天薛冰庭提出的那个办法,却让崇德皇帝突然有了一个来钱的方法。依照薛冰庭的计算,李国瑞能够拿出四十万,其他勋贵自然也不可能太少,这样勋贵们这里就可以弄出两三百万;然后官员们那边同样也应该能有个两三百万,这样加起来,一下子就多出了一份辽饷。

有了这笔钱,崇德皇帝觉得,自己一定能把流寇镇压下去,甚至镇压完了,这钱可能还能有些剩余。再加上内乱平息之后,国家财力也肯定会越来越好,到那时候,新建炮兵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甚至于,将来收复辽东也不是奢望。再加上,崇德皇帝如今多少还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虽然对十字教的一些规矩不太满意,但是,多少信一点似乎也没啥,反正暂时,十字教还不要钱。

“黄爱卿,这就是说,举行仪式的时候,朕可以不亲自参加了?”崇德皇帝问道。

“是的,陛下,您可以不参加。”黄元礼回答道。虽然皇帝不打算亲自参加很让人失望,但是皇帝允许他们在京城举行一次与皇室相关的宗教活动,哪怕是关着门的宗教活动,这已经是十字教在中国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过的了。他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地向神祷告道:“感谢您,我的神。一切都阻挡不了您的光芒,主啊,您将拔掉龙的牙齿,您将傲然地将狮子踩在脚下。”

“那么你们可以自己在自己的住处,举行这样的一个仪式。”崇德皇帝道,“朕最近很忙,没有时间参加这样的事情,但是朕将派一位内侍前去观礼。”

正文 第四十六章,乐捐(3)

“快来看呀!看来看呀!走过路过的不要错过,只要一两银子,只要一两银子,每件都是一两,统统都是一两,都是正品,都是真货!朝廷乐捐,武清侯破家报国,所有物品,贱价处理,统统亏本价,统统跳楼价!统统亏本价,统统跳楼价!一两银子,你买不了吃亏,一两银子,你买不了上当,统统只要一两银子……”

武清侯府前的大街上,武清侯府的人占据了整条街,一家伙将各式各样的破烂都摆在了街面上,什么破椅子垫呀,什么裂了一条大缝隙的花瓶,什么缺了一个角的镇纸,还有秃了的毛笔、虫蛀了封皮也掉了的不知道什么名字的传奇书(小说)……

武清侯府的人讲这些东西胡乱分了下类别,一堆前面竖着一个牌子,上面用大字写着,统统一两,另一堆写着统统二两……如此类推的一直到一千两,摆满了整个大街。

牛巨明正从这条街道旁边走过,被叫卖声吸引过来了。牛巨明是举人出身,只是自从二十年前中举之后,在科举上便没能再进寸步了。举人的功名在大昭已经能被称一声老爷了,理论上也可以做官了,甚至也可能当上大官。比如本朝的海刚峰,便是举人出身,却一直做到了应天府巡抚的位置。只是举人要做官,却要排很长的队,不使钱,等一辈子,也未必能轮得上。要轮上,便要使钱,只是便是用了钱,得了官,也只有些又辛苦,级别又低,又没油水,却很容易出问题的小官当。要收回投资并不容易。牛巨明中举后,又参加过几次科举,结果却是次次都名落孙山,又看到了那些据说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的,中了进士的老爷们都有万贯家私,一个个方面大耳,不像自己这尖嘴猴腮的,就知道凭自己则不三不四的那点家当人脉,就想天鹅屁吃?还不如趁早收了心思,花点钱,去寻一个教谕之类的穷官当当,也算是混了个官,勉强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吧。

只是这门路却不太好找,牛巨明到了京城里,找到一位如今在吏部当主事的同乡,递了帖子上去,只是找那位主事的人不少,牛巨明当时自然是没能被接见的,不过人家见他是个老乡,好歹还是给了个面子,让他再等个两日,等有了空,便与他见面。

牛巨明便在京师里暂时住下来了。这时候,横竖没事,便在京师里面四处转转,也算是长长见识。却不想听到了这样的叫卖声。

牛巨明左右无事,便走了过去,却见一个仆人模样的人,正站在一堆东西旁边,扯着嗓子叫喊:“熊山火,该死的熊山火,他招降了叛贼张炳忠,花了朝廷几百万,花了朝廷几百万,如今张炳忠又造反了,如今张炳忠又造反了,朝廷的几百万都打了水漂,朝廷的几百万都打了水漂!武清侯毁家纾难,家里的东西全部便宜卖,全部便宜卖!原价都是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的东西,现在全部一两,统统一两!熊山火,你不是人!朝廷辛辛苦苦弄点钱,都被你拿去给了叛贼!熊山火,你还我们血汗钱!”

牛巨明听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想:“这武清侯倒是好胆子,这种话都敢说。”

一边想,牛巨明一边低下头,看了看武清侯府拿出来变卖的东西。要说那个仆人说的,这些东西原价要“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应该倒也不是太夸张,不过那应该是十年前,甚至是二十年前的原价了。如今这些东西都破得不成样子,根本就不合用了。这样的东西哪里还能值一两银子?

“武清侯这根本不是要‘毁家纾难’,而是要故意给朝廷难堪吧?”牛巨明这样想着,继续往前走,却见前面的东西倒是渐渐的值钱起来了,不过论价格,其实还是不低,明显是不想真的卖的样子。却听见有人对一个仆人道:“就这么个破笔筒,你要价五两银子,这也太贵了吧?便是新的,也没这个价的。”

那个仆人便鄙夷地道:“这笔筒,原是九莲菩萨小时候用过的,岂是一般的东西能比的?别说五两银子,便是五十两,五百两又怎么着?穷鬼一边去,不要打扰大爷卖东西。”

“九莲菩萨”便是李太后。李太后去世也有快三十年了,牛巨明瞟了一眼那个笔筒,虽然是旧的,但最多也不过十来年的样子,怎么可能是李太后还没有出嫁时用过的呢?那仆人显然只是在信口胡扯而已。

一边想着,一边又往前走,却见前面便有些真正值钱的东西了,比如一人高的花瓶什么的,而且造型优雅,胎质釉色也都非比寻常,一看就是官窑的精品。那卖这东西的仆人高喊着:“看一看了瞧一瞧,这都是当年慈圣皇太后赏赐下来的宝贝,非比寻常,如今都便宜发卖,一件五百两,一件五百两!”

要说这东西,五百两真的不算贵。不过这也不是一般人家买得起的了,若是真买得起的人,谁又不知道这里面的套路,而且这是太后赐予的东西,又哪里是真的能随便买的?

这样想着,牛巨明再往前走了几步,便走到了武清侯府的大门边上,也看到这场跳楼吐血大甩卖中最为值钱的一样东西——“敕造武清侯府”。

是的,便是这武清侯府,都被标上了一个一万两银子的价格发卖。这个价格说实话真不算高,但是和前面一样的道理,这府邸是“敕造”的,意思就是依照圣旨建造的。而且这还不是如今的崇德皇帝的圣旨,而是崇德皇帝的爷爷的圣旨。这圣旨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这府邸是给武清侯的,一般人又怎么敢买呢?

牛巨明转了转,摇了摇头,想:“不想大昭朝,竟然已经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只觉得便是花钱跑个官出来的心思都跟着冷了半截。

……

这一天难得有空,崇德皇帝便到承乾宫和田妃下棋。

田妃是皇宫中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尤其是琴技,便是正宗的乐师,都远远比不上她。加上人长得又美,在崇德皇帝的几个妃子中,她几乎是最得宠的一个。如今崇德皇帝好不容易有了轻松一点的时刻,便往承乾宫中来了。

崇德皇帝先让田妃给自己抚琴一曲,然后便提出要和田妃下一盘棋。

田妃的围棋水平很是不错,虽然还没有达到国手的水平,但也是可以和那些国手们谈笑风生一下的。在和崇德皇帝下棋的时候,她能稳稳的控制住局面,让棋局激烈紧张,却又相持不下,直到最后,才有个一个子两个子的输赢。单就这个控制力而言,她的棋力,真是不知道比崇德皇帝高到哪里去了。

然而今天的棋局却很是不对劲,上来不过五六十手,田妃便通过弃子杀死了崇德皇帝一条十多个子的大龙,当然,为此田妃也弃掉了七八个子,所以单看子数,皇帝的局面虽然差,却也还能继续下。只是田妃却靠着弃子将皇帝的另一块孤子卷了进来,形成了依靠厚势,满盘追杀皇帝的这块孤棋的局面。且不说皇帝这块孤棋能不能活出来,便是能活,被田妃借着攻击,一路便宜下来,这子数便完全没法看了,怕是输个二三十个子都正常。

崇德皇帝将手伸到棋子篓中,拨弄着里面的棋子,眼睛紧紧地盯着棋盘,眼前的棋局的不利,他自然也感觉到了。只是想来想去,却想不出破局的手段。

这时候却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太监走近过来,小声地道:“皇爷,皇后和袁妃娘娘也来了。”

皇帝眼睛死死地盯着棋局,却不回头,只是微微的摆了摆手。在他心里,他已经有些将这棋局和如今的时局联系起来了。这局棋一开始,他的局面似乎也不错,一路追杀着田妃的那条龙,眼看就能把这条龙尽数吃下,一举奠定胜局了,却不想,一步棋下得不严谨,被田妃找了个破绽,一番腾挪转换之后,居然靠着弃子,不但反杀了皇帝一条龙,还将整个棋局倒向了对皇帝极为不利的方向。这就和他登基以来,天下的局面多么相似呀。

“难道,难道朕的这局棋真的要崩了吗?”崇德皇帝忍不住想道。

这时候,周皇后和袁妃都进来了。田妃便要站起来向皇后施礼。皇后见皇帝正低着头沉思,便朝她摆摆手,示意不要多礼,不要打扰了皇帝的思路。田妃便只是欠了欠身子,并没有站起来。

周皇后带着袁妃在棋盘两边坐下来,也低下头来看棋局。她们两个的棋艺和田妃相差甚远,但是围棋却也是会下的。两人低下头来只是扫视了一下棋盘,便知道皇帝的局面已经是非常的差了。那处孤棋已经绵延了半个棋盘,却还只有一只眼。而田妃却靠着围攻这条大龙,赚到了不少便宜。袁妃粗略的数了数,盘面上田妃怕是已经要领先皇帝二十个子了。如今的局面,便是田妃想要放水给皇帝都不容易了——要放水,也得放得自然,总不能自己填掉自己一个眼吧。

周皇后和袁妃相互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虑:“田妃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如何便将棋下成了这样?”

正文 第四十七章,乐捐(4)

袁妃的手里抱着一只狸花猫,这只猫这回正懒洋洋的抬起头来,好让袁妃用她那修长的手指头挠它的下巴。这只猫是皇后听说皇帝和田妃下棋,局面不对了的时候,特意去叫上袁妃的时候,特别让袁妃抱过来的。万一棋局不可收拾了,那就让这只猫扑到棋盘上去,掀了棋盘,免得皇帝因为输棋而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

当然,这样做也是有风险的。皇帝肯定会非常生气,说不定,大家都会受到斥责。所以不到最后时刻,袁妃是不能这样做的。

崇德皇帝犹犹豫豫地落下了一颗子,他的手抖得厉害,似乎自己的整个的江山社稷就都在这颗子上了一样。但这颗子一落下去,看棋的袁妃的脸便又白了一分:这步棋看似凶狠,直接瞄着田妃的棋形的薄味,但是崇德皇帝自己的棋更薄,若是田妃反击的话,只要一个靠断,崇德皇帝的整条大龙立刻就没有了任何可能的眼位,而如果对杀的话,明显田妃的棋气要更长一些。也就是说,只要田妃下出那一手靠断,这局棋立刻就可以结束了。

袁妃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周皇后,将手放到了花猫的屁股后面。周皇后也是满脸的犹豫。这时候田妃却抬起头来,对着她们眨了眨眼睛,又轻轻的摇了摇头。袁妃便将手又抬了起来,轻轻地抚摸着那只狸花猫的额头,狸花猫便舒服的打起了呼噜。

田妃从棋篓中拿起一枚棋子,似乎很踌躇,过了好一会儿,才落下了一颗子,这颗子不是靠断,而是一步自补。这一步在棋理上说也是合适的,《棋经十三篇》中便有“与其无事而强行,不若因之而自补”的说法。靠断固然能一举击溃对手,但是田妃的棋此时优势非常明显,自补一手,却也是平稳获胜的手段。

见田妃补了一手,崇德皇帝却是松了口气,实际上他在落下拿一子之前便已经知道自己这一手要是被田妃靠断,整个棋局立刻就要崩了,但他的大龙就是看不出第二只眼,只能先这样下一手,看能不能骗到一个先手,这样便还有机会做出一个打劫眼出来。如今田妃退让了,崇德皇帝便赶紧动手将这个打劫眼摆出来。田妃跟着应了一手,双方便打起了劫。

崇德皇帝这边的劫材并不少,但是田妃找劫的本事却远比崇德皇帝好,就在崇德皇帝用完了自己最后的一个劫材,并且也认定田妃手中没有任何更多的劫材的时候,田妃却在最初弃掉的那条大龙那里又走了一手。

这一手严格来说,根本就不是劫材,因为即使放着不理会,让田妃再在那里走一手那块棋也没有两个眼。但是皇帝却不敢轻视这一手,因为这一手如果不加理会,这块死棋虽然不能复活,但是田妃却有手段,将好几块棋子搅成一团大乱杀。若是这一通乱杀,皇帝败了,那他在棋盘上几乎都剩不下几个子了。

不过棋走到了这里,却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了。崇德皇帝落子补活了大龙,田妃接着落子将崇德皇帝的另一处棋子冲断,然后便是一场混战,四五块棋相互分断,杀成一团。到最后,崇德皇帝非常幸运的快了一气,不但将田妃原来的弃子彻底杀死了,还将绞进来田妃的另一条大龙截下了一个十四个子的大尾巴。如今再看看盘面,崇德皇帝反而领先了十多个子。此时棋盘上已经只剩下一些小官子,最大的不过两子而已。已经没了可以一争胜负的地方了。田妃慢慢站起身来,满脸失望的撅起嘴来道:“这局就算陛下赢了。本来我赢得多了去了的,要不是陛下运气这么好……”

侥幸的赢下了这一局,崇德皇帝的心情却是大好了起来。尤其是听到田妃用嗔怪的语气说自己就是运气好的时候,他的心情便更好了。如今他确实是太需要一些好运气了。

“其实这局棋主要还是爱妃你自己走差了。”崇德皇帝笑道,“古人说‘赢棋不闹’。爱妃你就算普普通通的放活了朕的大龙,估计最后算算,也是爱妃赢得多。结果爱妃偏偏贪得无厌,还要挑起乱战,结果反倒给了朕机会。”

“可不就是这样吗!”田妃依旧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陛下,其实这局棋倒是很像现在的时局。”一旁的周皇后却突然道,“那张炳忠,皇上本来饶了他的死罪,还给了他官身。他也算是赢家了。可是他却贪得无厌,还要闹事情,这便是自己断送了自己的胜局呀。哎呀,陛下,臣妾有罪,却说起了政事了。”

依照规矩,后宫不得言政事。不过崇德皇帝却觉得周后的话说的很有道理。而且,这话里面也没涉及到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他便笑笑道:“皇后,你呀,就是太认真。这也算是后宫干政,那长孙皇后因为魏征犯颜进谏,而向太宗皇帝贺,却算什么?况且你讲的也是正理,嗯,你倒是有点长孙皇后的风范了。”

长孙皇后乃是从前唐朝太宗皇帝的皇后,自古以来便被视为是有贤德的后妃的榜样。皇帝在此时将周皇后比作长孙皇后,自然也是称赞之意。

周皇后听了,便弯腰福了一福道:“陛下所言,臣妾如何敢当。”

崇德皇帝正要再说什么,却见王德化悄悄地在门外张望。便道:“王伴伴,有什么事情吗?”

王德化走了进来,先向皇帝、皇后和妃子们磕头行礼,然后站起身来,却不说话。

崇德皇帝知道,一定是有了什么事情,便道:“王德化,你跟朕回乾清宫去。”

皇后和田妃袁妃便一起恭送皇帝。崇德皇帝出了承乾宫,便问道:“王伴伴,出了什么事了?”

“皇上。”王承恩道,“昨日皇上让奴婢去见武清侯……”

崇德皇帝一边走,一边听。当听到武清侯居然将家里的东西都拿到大街上来卖,还说什么“毁家纾难”的时候,他刚才的那点好心情已经全然不翼而飞了。等王德化说完了,两人便已经进了乾清宫。崇德皇帝便沉着脸厉声问道:“王德化,你这东厂提督太监是怎么当的!”

王德化赶忙跪倒请罪。

崇德皇帝道:“当年李进忠当厂督,太过严苛。这不对,但是这不是说你就可以当好好先生了!这李国瑞如此作为,这是故意要出朝廷的洋相,是对朕有怨望之意!朕让你管着东厂,是让你做木偶的吗?”

王德化赶忙磕头道:“武清侯的做法的确无礼,但处置他却要考虑慈圣皇太后。奴婢不敢自专,所以才来禀告皇上。”

听到“慈圣皇太后”,皇帝也楞了一下。他知道,当年如果不是慈圣皇太后坚持,争国本的时候,自己的父亲怕是根本就当不上皇帝。所以慈圣皇太后算起来是对自己这一脉有恩的。李国瑞是慈圣皇太后的晚辈,王德化有这样的顾虑也是应该的。只是如今,向勋贵借贷的事情才刚刚开头,怎么能就因为他们闹一闹便停下来?

“不狠狠的惩治一两个,朕就任何事情都办不好!”崇德荒的怒道,“王德化,当初李进忠当这个厂公的时候,也有人敢这样吗?!”

王德化便又磕了个头道:“奴婢这就去把他们抓起来。”

“快去!快去!一定要让他把钱拿出来!”崇德皇帝怒道。

……

襄阳,督师行辕。

自从杨肥代替熊山火住进了这督师行辕之后,这边的气氛便和往日不同了。杨肥在上任之后,这里哨,不许闲人逗留,也不许有叫卖声音,显得格外的整肃。今日更是杨肥召见诸将,商讨如何剿灭张炳忠的日子,这里更是从头天晚上起就开始净街,断绝行人往来。那些行辕附近的店铺全都关门了,附近的居民也都只能待在自己家里,不能出来。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来,襄阳城中的薄雾还没有完全散去。但是行辕门外,已经站满了手持各种武器的官兵,在初升的太阳的照耀下他们手中的刀枪寒光闪闪。

在辕门口,有两根高高的旗杆,上面各自挑着一面杏黄大旗,一面上写着“东阁大学士”,一面上写着“三军督司”。另外,辕门外还竖立着两行旗,每行五面,相对成偶,杆高一丈三尺,旗方七尺,一律是火焰形杏黄旗边,而旗心是按照五方颜色。每一面旗中心绣一只飞虎,按照所谓五行相生的道理规定颜色,例如代表东方的旗帜是青色,而中间的飞虎则绣为红色,代表南方的则是红旗黄飞虎,如此类推。这十面旗帜名叫飞虎旗,是督师行辕的门旗。这一条街道已经断绝百姓通行,连文武官员的马匹也都得离辕门左右十丈以外的地方停下。

从辕门到大堂,是深深的两进大院,中间一道二门。二门外站着八个卫士;从二门里到大堂阶下,宽阔的道路两旁也站着两行侍卫。两进院子里插着许多面颜色不同、形式各别的军旗,按照五行方位和二十八宿的神话绣着各色图案。二门外石阶下,紧靠着左边的一尊石狮子旁树了一面巨大的、用墨绿贡缎制成的中军坐纛,镶着白绫火焰形的边;旗杆上杏黄缨子有五尺长,上有缨头,满缀珠络为饰;缨头上露出银枪。大纛的中心用红色绣出太极图,八卦围绕,外边是斗、牛、房、心等等星宿。大堂名叫白虎堂,台阶下竖两面七尺长的豹尾旗,旗杆头是一把利刃。这是军机重地的标志。门外竖了这种旗子,大小官员非有主将号令不许擅自人内,违者拿办。如今,主帅威令不行,军律废弛,成了普遍情形。所以杨肥今天特意指示僚属们认真做了一番布置,以显示督师辅臣的威重,使被召见的文官武将们感觉到这气象和熊山火在任时大不相同,知所畏惧。

正文 第四十八章,乐捐(5)

到了辰时二刻,一声号炮,杨肥便身穿二品文官仙鹤补服,腰系玉带,头戴乌纱帽,带着一群幕僚,从屏风后面缓步走出。他在白虎堂正中的檀木公案后面坐了下来,两个卫士一个捧着尚方宝剑,一个捧着总督大印分立两旁。而他的幕僚则跟着分立在左右。

承启官走到白虎堂门口一声传呼,外面顿时应声如雷。等候在二门外的文武大员由湖广巡抚方昭领头,后边跟着监军道、总兵、副将和参将等数十员,文东武西,分两行鱼贯而人。文官们按品级穿着补子公服,武将们盔甲整齐,带着弓箭和宝剑。文武大员按照品级,依次向杨肥行了报名参拜大礼,躬身肃立,恭候训示。

杨肥等这些官员们一个个行礼完毕,才吩咐他们坐下。等大家坐定了,杨肥便扫视了一下众人,然后慢慢的站起身来。所有的文武官员便也跟着站起身来,等候杨肥训话。

杨肥清一下喉咙,开始说话,他首先引述皇帝的口谕,痛斥大家剿匪不力,愧对皇恩。语气十分严厉,让下面的官员们都很有点害怕。

接着杨肥又道:“本督师深受皇上厚恩,界以重任,誓必灭贼。诸君或世受国恩,或为圣上所识拔,均应同心戮力,将功补过,以报圣上。今后剿贼首要在整肃军纪,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如有玩忽军令、作战不力者,本督师有尚方剑在,五品以下先斩后奏,五品以上严劾治罪,决不宽贷!”

说完这话,本着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的原则,又开始安抚大家,勉励大家整饬军纪,为国尽忠,救万民于水火,成国家中兴之伟业。关于今后作战方略,他便说为机密起见,随后再分别训示。

训话完毕之后,杨肥便吩咐大家退下,等候分别传见,然后离开座位,向大家略一拱手,在幕僚们的簇拥中退回内院。众文武大员躬身叉手相送,等他走了以后才从白虎堂中依次肃然退出。大家不敢离开督师行辕,等候传见。过了片刻,只见承启官走出白虎堂高声传呼:

“请湖广镇总兵左大人!”

左梁宇赶忙站出来,跟着承启官走了进去。

那个承启官引着左梁宇穿过白虎堂,又穿过一座大院,来到一座小院前边。小院的月门外站着两个手执宝剑的侍卫,刚才插在白虎堂阶前的豹尾旗已经移到此处。

那个承启官带着他到了这里,便朝着里面通穿道:“左镇到!”随即,里面便传出一声:“阁部有请。”

一个侍从官从月门中出来,带着左梁宇进了院子,一直走到一间挂着“节堂”的匾额的房子前面。这里是总督办公的地方,左梁宇以前也经常来,但现在却觉得颇有点压力。毕竟杨肥的身份不是前任总督熊山火能比的。

侍从官掀起节堂的门帘,示意左梁宇可以进去了。左梁宇赶紧走进去,便看到杨肥正坐在节堂正中的交椅上。左梁宇赶忙跪下禀告道:“湖广总兵左梁宇叩见总督大人。”

早已决定要用“恩威兼施”的办法来驾驭像左梁宇这样的悍将,所以杨肥对他的行大礼并不谦让,只是站起来拱手还礼。等左梁宇行过礼以后,他却又赐座给他,然后便问了问近来作战情况,兵额和军饷的欠缺情况,接着便道:

“左将军,你是非常之人……”

左梁宇听了赶紧站起来拱手道:“末将不敢当。”

杨肥只是一笑,却也不再叫他坐下去,而是继续道:“所以当年商丘侯先生拔将军于行伍之中,置之统兵大将之位。他也可谓是有识人之鉴了。不过自古为大将者常不免功多而骄,不能振作朝气,克保令名不坠。每览史书,我也常为之掩卷太息。今日正当国家用人之时,而将军亦正正当有为之年。日后或封公封侯,名垂青史;或辜负国恩,身败名裂。都在将军自己。今上天纵英明,励精图治,对臣工功过,洞鉴秋毫,有罪必罚,有功必赏,想为将军也是知道的。房县大败,圣上震怒,姑念将军平日尚有战功,非其他怯懦惜死的将领可比,仅贬将军三级,不加严罚,以观后效。本督师拜命之后,面奏皇上,说你有大将之才,兵亦可用,恳皇上格外降恩,赦免前罪,恢复原级,并封你为平贼将军,已蒙圣上思准。想来不久之后平贼将军印即可发下。将军也要努力立功,方能报陛下天覆地载之恩,也不负本督师一片厚望。”

左梁宇赶紧跪下道:“圣上的天恩,并阁部的栽培,梁宇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末将今后一定奋勇杀敌,定要把那张炳忠生擒活捉,送到京师去千刀万剐……”

……

北镇抚司大狱,也就是民间所谓的“天牢”了。此时两个锦衣卫一左一右,押着李国瑞往里走,李国瑞则不断心惊胆战地向着左右两边窥看。

有关北镇抚司大狱,有着很多可怕的传说,尤其是在十多年前,东厂提督太监还是李进忠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得罪了李进忠的官员死在了里面。人们都传说,这个监狱中,有世界上最为可怕的各种刑具,什么商纣王的炮烙,什么周兴来俊臣的火瓮,和这里面的东西一比,便都像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了。

而在这座大牢中,还有整个天下最精通如何折磨人的狱卒,据说他们个个精通人体解刨学,知道如何才能给人们带来极致的痛苦。他们能将一个人全身的皮完整的扒下来,还能让这个人继续存活一整天;他们还能在你身上插上几根银针,便让你全身瘙痒,奇痒无比,如果他们不将银针拔出,就能让你在七天之内活活被痒死;他们还能……总之,依据传说,北镇抚司大狱中的各种手段,除了不能让受刑而死的人复活过来重新受刑之外,便已经完全不亚于《长阿含经》中描述的八大地狱了。

但事实上,北镇抚司大狱相比那个时代的其他监狱,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人道主义的典范。因为和一般的监狱不同,北镇抚司大狱是专门用来关押官员的。这些官员,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放出去,然后重新得到重用。要是管理监狱的在他们落难的时候,落井下石,等人家出去了,谁知道会怎样报复回来。就像以前汉朝的时候,梁国中大夫韩安国被关进了梁国的大牢中。狱吏田甲肆意侮辱韩安国。韩安国便说:“你就不怕死灰复燃吗?”田甲便大笑道:“就算死灰复燃了,老子也能一泡尿浇灭它。”然而,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韩安国便被重新启用,并且还升为梁国内史。田甲便只能弃家逃亡。韩安国便扬言,若是田甲不老老实实回来,便灭了他全族。于是田甲只好老老实实的回去领死。当然最后,韩安国还是很大度的饶了他的命。但是天牢中的狱卒真的能肯定自己将来遇到的人都会像韩安国一样宽厚?

即使是我大昭,也有不少的名臣,在北镇抚司大狱中待过,但后来却出去了,官还越当越大了,比如说著名的清官海刚峰。还有些犯官,哪怕最后被处死了,可是若干年之后,却又因为政局变化,平反昭雪了,他们的子弟门生重新又把持了朝政。然后,若是当年真的有哪些狱卒虐待过这些人,他们就不怕报复吗?所以,在绝大多时候,北镇抚司大狱中的狱卒,对被关进来的犯人都总是恭恭敬敬的。而相形之下,普通的那些监狱就黑暗得多了,什么打不打杀威棒呀,戴不戴枷锁呀,各种各样的手段,总之就是一句,进去了,总有办法把你全家榨干。再加上监狱中环境不好,疾疫流行,只要有意,弄死一个人便和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李国瑞是皇亲,北镇抚司大狱中的狱卒们更是不敢真的得罪他。人家毕竟和皇帝是一家的,别看如今被抓进来了,可人家将来肯定还是要放出去的。而且侮辱了他,便是侮辱了皇家,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但是另一方面,皇帝也明确表态了,要把李国瑞抓进来,好好的吓吓他,让他赶紧把钱交出来。这如何吓他就成了一个让北镇抚司上上下下都头疼的问题了。不过官僚系统在面对这类问题的时候,总是有一个好办法的,那就是一层推一层,一层压一层。厂公将任务压到北镇抚司指挥使贾廷,贾廷便无论如何要拿出一个办法来。

但是贾廷却也没什么办法,能够不动真家伙便将钱从李国瑞手里吓出来。

不过后来听说贾廷做了梦,梦中狱神爷爷给他出了个主意,那就是先把北镇抚司大狱中其他的囚犯换个地方,将大狱空出一块地方来,好专门作为吓唬李国瑞的舞台。然后再到其他常规监狱去借一批犯人来放在李国瑞经过的路上做道具吓唬他。到了晚上,再用各种怪声音呀,惨叫呀,甚至装神弄鬼呀之类的手段来吓唬他,反正传说中,监狱里面总是有很多不怎么干净的东西的。

所以如今李国瑞看到的北镇抚司大狱那就真的成了一处人间地狱。

正文 第四十九章,乐捐(6)

在李国瑞走过的甬道上,到处都是黑色的污渍,这些污渍,要么是一滩滩的,要么是喷射状的一滴一滴的,整个的甬道里面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李国瑞看着这些污渍,闻着这气味,便不由自主的想:“这些莫非都是血迹?”

这时候,一直走在他右边的一个锦衣卫却因为踩上了某块疑似血渍的东西,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一跤。这个锦衣卫便骂道:“路小川,你们这大牢里面也不经常打扫打扫,害得老子差点摔一跤。”

走在李国瑞左边的那个锦衣卫却不以为意的回答道:“曹添,别抱怨了。这大牢中,最多隔一天,就要冲洗一次,要不然,这血早就淤积起来,把房子都埋了。你自己练武的时候,下盘没练好,倒好意思来怪我们,你看我们,哪个会在这里摔着的?”

正说着,李国瑞的脚下却也是一滑,他没有练过功夫,自然也没有所谓的“下盘功夫”可言,这脚下一个不稳,人便整个的扑倒了下去,好在那个叫做路小川的锦衣卫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背心,将他提住了,他才没有直接一脸扎进一泊血迹中,但是惊恐之中,他的手往前一伸,却是沾了满手的污血。

“啊……啊……”李国瑞惊叫了起来。旁边的曹添皱了皱眉头,顺手掏出一方白色的抹布递向李国瑞道:“侯爷擦擦。”

惊魂未定的李国瑞顺手接过抹布来擦了一下,他的眼睛落在抹布上,却见自己擦过的抹布上明明显显的两个血手印,便又惊叫了起来,同时一把把抹布丢到了地上。

曹添摇摇头,弯腰把抹布捡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出去还要用来擦鞋子的呢。”

他站直了身子又向路小川道:“要说你们这些做狱卒出身的,手上的功夫都还只是一般般,但是下盘功夫,却没一个不好的。啧啧,都是这种地方出来,却也难怪。要说你们只里面,要死多少人呀?”

路小川正要回答,却听到前面传来一声长长的惨叫,这叫声尖利得就像用铁器在玻璃上使劲刮一样。让人直想捂住耳朵。

不过无论是曹添还是路小川,对着声音都毫不在意,只有李国瑞听了,却是吓得不敢再往前走了。以至于曹添只好提醒他道:“侯爷,您的牢房还在前面呢。”

李国瑞脸色惨白,迈不开步子。他哆哆嗦嗦地问道:“那……那……前面是在干什么?”

“无非就是上刑罢了。”路小川毫不在意的道,“听这声音,倒像是‘披麻戴孝’。”

“什么是‘披麻戴孝’?”曹添却来了兴趣。

“还不是常言笑那家伙想出来的。”路小川撇撇嘴道,“曹指挥有一次闲聊的时候,说起大家扒人皮的手艺都不如十几年前的那些前辈。也不记得是谁,说那时候我们扒人皮扒得多,差不多一两天就能扒一张人皮下来,不像现在,十天半个月都未必有一张皮给人扒,这手艺自然就生了。后来常言笑便想出了一个法子。他用麻布把人裹起来,然后再用针穿着丝线,把这些麻布细细地和那人的皮缝在一起。等到出的血都干了,这麻布便和那人的皮几乎连成一块了,然后再猛地把麻布扒下来,呵呵,就听那叫声,估计效果和直接扒皮也没多大差别,但是却可以反复的操练,一个人,‘披麻戴孝’一次,最多过上两三天,就能让他再来一次。不像扒皮,就只能扒一次。听说曹指挥对这一招很是满意,常言笑因此据说是要升官了,今后我们见着他,只怕是要下拜磕头了。”

“妈的,老子怎么就想不出常言笑这么好的招数?”曹添羡慕地道,同时用眼睛扫了扫李国瑞,似乎是想要在李国瑞身上试试什么新花样一样。

“你慢慢想吧,”路小川摇摇头道,“想好了就来找我,反正兄弟我这里,别的不多,做试验用的材料多的就是。”

这时候,李国瑞的腿越发的软了,几乎完全要靠曹添和路小川一左一右架着才能向前移动了。很快,他们便走到了那个正在玩“披麻戴孝”的牢房门口,透过那个牢房的木栅栏,可以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双手双脚都被铁链固定着,他的身上被裹着一层被鲜血和已经陈旧了的血渍染得红黑红黑的麻布。一个狱卒一手抓着麻布的一头,死命的一拉,将紧紧地裹在那人身上的麻布扯下来一截,那个人便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震得人耳朵都嗡嗡响。

李国瑞低下头,几乎都不敢看。但是架着他的曹添和路小川,却偏偏在这里停了下来,好像是要欣赏一下这种新奇的花样。足足看着那里面的那个狱卒扯了好几次麻布才走。

这当中,那个犯人不止一次的喊他愿意招供,愿意认罪,但是那个行刑的狱卒却不为所动,继续行刑,只在行刑的空隙中才对那犯人说:“早干什么去了?这刑法一旦上了,就不能半途而废,要不然,时间长了,孙总督你的皮就真的要和麻布长到一起去了。你还真想要扒次皮不成?”

“孙总督?”李国瑞吓了一大跳,他知道只有一位“孙总督”最近被抓到北镇抚司大狱里面来了,那便是孙白孤。孙白孤虽然没有爵位,但是总督是二品的高官,要论地位,那是要远远的在自己之上。

“孙总督到了这里,也要……”李国瑞自语道。

“什么孙总督?”旁边的路小川冷笑道,“到了这里,哪有什么总督?任凭你原本是什么,到了这里,便只有‘钦犯’这两个字。呵呵,哪个钦犯到了这里,不被扒一两次皮的?”

这个正在“披麻戴孝”的囚犯自然不会是孙白孤,向他那样的朝廷重臣,虽然因为触怒了皇帝被抓进来了,但是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放出去官复原职?所以这北镇抚司大狱中的狱卒巴结他都来不及,哪里敢给他上刑?这个“孙总督”不过是从刑部大牢那边借过来的一个囚犯罢了。反正李国瑞从来没见过孙白孤,正好拿他冒充孙白孤吓唬吓唬他。况且这囚犯浑身血污,便是李国瑞认得孙白孤,在这情形下,也认不出这是个西贝货。

带着李国瑞见识了一下“孙总督”在如何被用刑,李国瑞便被曹添和路小川带到了自己的囚室。这一路上,他又见识了皮鞭、老虎凳、烙铁等种种好东西,如今到了这囚室中,几乎已经站不稳了。

这间囚室倒是相对干净。四面的墙壁都重新粉刷过,空气中甚至还残留着一点点石灰水的味道。床铺也铺的很厚,床单、被子也都是新的,只是李国瑞这时候心神恍惚,还顾不上注意这些。

曹添和路小川将李国瑞带进这间囚室。曹添便道:“侯爷,如今公事很多,您过堂估计还要过一阵子。您就先在这里将就一下。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就喊我的这位兄弟。另外,这里条件有限,您也知道,在我们这种地方,要找个干净地方不容易。这处地方距离狱神爷爷的塑像也近,你往左边看看,那边便是狱神爷爷的神龛。所以相比其他的地方,这里还算是要干净一些,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也比较少,侯爷您睡觉也能睡得安稳些。”

李国瑞这时候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冲击中清醒过来,曹添说的那些话,李国瑞全都听到了,但是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曹添和路小川两个对这种状态也很熟悉,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出了囚室,然后将囚室的门锁上,便走了。

李国瑞一个人坐在囚室里的小床上,过了好一阵子,才算渐渐的清醒了过来,耳边满满的还是各种惨叫的声音。这惨叫声一直到晚饭时分才渐渐停止,没过多久,牢饭便送来了。这饭按照监狱标准其实还不错,但是在一直锦衣玉食的李国瑞的嘴巴里,这就和猪食没什么两样。而且他此时也没心思吃东西,所以只勉强地吃了两口,李国瑞便将饭碗丢在一旁,坐在床上想起了心思。

他这个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了一些,他知道国丈周奎,还有其他的很多勋贵应该都在想办法救他,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一天,要是,要是那些家伙真的给他上个“披麻戴孝”,李国瑞觉得,自己肯定是顶不住的。

周围很快就黑了下来,凡是监牢,为了保证安全性,减少越狱的可能,窗户什么的一向就是又少又小,通风采光什么的自然就没法提了。因此太阳只要稍微偏到西边去一点,监牢里面立刻就是一片漆黑。只有狱神爷爷的神龛前的两根蜡烛还在放着一点微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国瑞看到有狱卒们打着火把,从甬道中过来,将李国瑞隔壁的一间监牢打开,将一个人甩了进去。然后又向前一直走到狱神爷爷的神龛前,干了些什么,接着便原路出去,其中的一个身材高大的狱卒转过脸来向着坐在黑暗中的李国瑞望过来。李国瑞看到这人的七窍中不断的又鲜血往下滴,而那人的嘴巴里,两根长长的獠牙直直地伸出来……

“啊……”李国瑞惊呼一声,便昏迷了过去。

正文 第五十章,乐捐(7)

“哎呀!武清侯晕过去了!快来人,来看看!”几个狱卒立刻打开了门,举着火把冲了进来,那个高大的狱卒将武清侯平放在床上,一边用手掐着他的人中,一边喊着:“快去叫个医生来。”火把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上干干净净的,既没有鲜血,也没有獠牙。

慌乱的人群,并没有注意到一个淡淡的黑影一晃就消失了,只有狱卒们手中的火苗轻轻的晃动了一下。

“啊,有鬼呀!”李国瑞醒了过来,他恐惧地望着众人,一下子缩到墙脚,将自己团成一团,不停地打着哆嗦,嘴里嘟囔着:“有鬼,有鬼……”

几个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人道:“不会真的有鬼吧?”

“哪能呢?肯定是今天被吓着了。”另一个狱卒道。

“让一下,让一下,医生来了……”有人嚷嚷着。

众人忙了半晚上,给李国瑞灌下了一肚子安神的汤药,才让他安静下来。然而此后的几天里,他的精神状况一直都不太对劲,总是时不时的嚷嚷有鬼,所以也没办法逼迫他把钱掏出来。不过王德化觉得,只要皇帝态度坚决,从李国瑞这里弄出钱来,其实还是有希望的。

……

崇德皇帝没有等来李国瑞捐出了一大笔钱的好消息,倒是又等来了一个坏消息。那就是他的五皇子突然病了。先是咳嗽,说是喉咙疼,接着便发起热来。太医来看了,说是外感风热,不过病情倒也没什么凶险,便开了一剂柴胡木香汤。太医院里把药煎好了,端了来,田妃看着孩子喝下去。

要说这药还真的有些效果,五皇子喝下这药,头上的热度便低了一些,也稍微能吃点东西了。田妃便依照医嘱,让人给五皇子炖了些荸荠雪梨粥,亲自喂着孩子吃了下去。五皇子吃了粥,热度又下去了一点,便沉沉的睡过去了。

孩子刚刚睡着了,田妃就看见一个宫女进来,对她道:“娘娘,皇上来了。”

田妃赶忙迎了出去,却见崇德皇帝带着曹化淳已经进了承乾宫,赶忙迎上去,福了一福道:“圣上如何这时候道臣妾这里来了?”

崇德皇帝便道:“爱妃,听说阿狸病了?如今怎么样了?”

“阿狸”是五皇子的小名,孩子如今还不到五岁,正是逗人喜爱的时候。崇德皇帝也一直非常喜欢这个活泼的孩子。就连“阿狸”这个乳名,也是崇德皇帝亲自给他取的。这时代,孩子容易夭折,便是皇家,也不例外。世俗间相信,给孩子取个动物乳名,那些害孩子的小鬼听了,便以为这孩子只是一只小动物,便不去害他了,于是孩子便容易养活。所以若是只听孩子的乳名,很多时候,你会觉得就像进了动物园一样。

“阿狸到下午突然有些咳嗽发热。李太医来看过了,说是外感风热,刚开了一剂药,阿狸喝下去,热降下来了一点,臣妾又喂他吃了点粥,如今刚刚睡安稳。”田妃赶忙回答道。

“太医说不要紧吧?”崇德皇帝又问道。

“说是并不凶险。”田妃很勉强的笑了笑。

“外感风热”,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热感冒”,放在后代,“感冒”什么的,只要前面不加上“流行性”以及某种或者某类动物的名字做定语,基本上就是小事一桩。但在古代,感冒也是经常能死人的。尤其是儿童,夭折的几率就更高。有一些数字,提到古人的平均寿命只有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这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儿童死亡率高。即使是皇家,也不能保证幼年的皇子能安全长大。

“那就好。”崇德皇帝点了点头道,“朕去看看他。”

田妃便带着崇德皇帝进了五皇子的房间,这时候,五皇子已经睡着了,一个老嬷嬷和两个宫女守在旁边。

崇德皇帝走上前去,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将手放回到自己的额头上,然后转身出了房间,田妃跟在他的后面。出了房间,崇德皇帝转过身来对田妃说:“爱妃,阿狸似乎还是有些发烧,不过好在并不太烫。应该没什么问题。”

接着他又转头对跟在一边的曹化淳道:“今晚太医院是谁在值班?让他们多留心一点。”

交代完了这些事,崇德皇帝突然又想起来,今天上午,十字架的那些人似乎刚刚举行过为国家祈福的仪式,结果下午……

“看来这些外国和尚还是不顶事。”崇德皇帝忍不住这样想道。

……

黄自得的数千人马,一路翻山越岭,如今距离嵩县县城已经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了。到了这里,就出了山区,继续向北便是广阔的河洛平原。军队在靠近伊河河谷的一处叫做八斗沟的地方安下了营寨,准备在战前好好休息一下,同时还派出几个侦察人员前往嵩县。

嵩县是嵩山山脉起脉的地方,并因此而得名。整个县境之内,绝大部分的地区都是深山,只在汝河、白河、伊河这三条河流的河谷地带略微有一点耕地。自古以来便有“九山半陵半分川”的说法。因为缺乏耕地,人口、物产自然也都少,因而在河南,这个县也是个穷县。

侦察部队是在黄自得的亲卫队的基础上扩充出来的,人数不多,只有二十多人,但大多数人都有过行走江湖的经验。队长依旧是胡一刀,两个副队长分别是黄滚和范安。

这次嵩县之战,是出商洛山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攻城战。虽然嵩县是个穷县,城墙也算不上高大,县里的兵力肯定也有限,但是作为初战,还是要谨慎一些才是。所以这一次的侦查,带队的并不是胡一刀,而是如今已经被黄自得任命为军师的玄逸道人。

玄逸换了一身衣服,装扮成商贩的样子,和胡一刀、范安、黄滚一起带着另外八个侦察兵,扮作收药材的客商,推着四五辆小车便往嵩县过去了。嵩县虽然没什么田地,几乎全境都是深山老林,但这样的环境却能出产各种药材。尤其是嵩县出产的柴胡,更是天下知名,被称之为嵩胡。

一行人从小路绕了个方向,绕到了县城的北面,才从那里往县城过去。到了县城门口,照例是要看路引的。但这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玄逸等人,身上有的是“正宗”的路引。当年黄自得纵横天下的时候,不知道打下过多少县城,抓到过多少县令,缴获过多少县令的大印。再加上那个时候,也没有拍照技术,路引上面也就只有对持有人相貌的一些非常简略的描述。要加以辨别,主要还是看上面的大印。而玄逸他们的路引上面的大印,却是真得不能再真的。所以如今玄逸等人身上都有着“正宗”的路引。

只是便是有“正宗”的路引,入城的时候,看城门的士兵照例还是要找找这些外乡人的麻烦的。扮作玄逸的跟班胡一刀掏出了二十来文铜钱,一行人才算是顺顺利利的进了城。

在胡一刀和看城门的士兵们交涉的时候,玄逸便借机察看起这座小城的情况。嵩县是一个典型的穷县,这从城墙和城门上都可以看得出来。

嵩县的城墙只有一丈多点的高度,玄逸觉得自己哪怕什么法术都不用,就可以轻松的徒手翻过这样的城墙;而像胡一刀这样的身手敏捷的家伙,翻过这座城墙,只怕是连手都用不上,直接一个助跑,用脚在城墙上蹬一下就上去了。城门那块儿稍微高点,不过也就一丈六尺的样子。

嵩县的城墙不仅仅太矮,而且也破败得厉害。大昭朝的城墙大多都是包了砖的,相比前代的夯土城墙,包了砖的城墙不但更加坚固,还能大大的减少日晒风吹雨淋对夯土城墙的风化。嵩县的城墙也有包砖,但因为年久失修,这些包砖很多都脱落了。城墙有些地方也出现了明显的崩垮。比如在城门右手边不过一百来步的地方,就明显有一个缺口,以至于那里的城墙高度,都只剩下七八尺高了。至于城墙上的女墙和箭垛,也损坏了一多半,有些地方很长的一段既没有女墙,也没有箭垛。

城门口站着的几个士兵,也都歪歪斜斜的不成样子。他们身上的鸳鸯战袄破旧不堪,很多地方都露出了棉絮。若不是站在城门口,手里还拿着武器,只怕都会被人看成是叫花子了。而他们手中的武器,他们手上都只有最便宜的长枪,便是这些最便宜的长枪也养护得不太好,有些枪的枪尖都锈了,还有一些,连枪杆子都明显的弯了。

除了城门口这么五六个士兵,城墙上甚至都看不到有人,这就可见防备的松懈。进了城门洞,便看到打开的城门门板。这门板大概也很有些年头没有滚换了,上面的油漆什么的自然是没有了,从残留下来的一些钉子来看,这门以前也应该是包了铁皮的。不过如今,这铁皮也是一点都没有剩下了。

“就这种状态,这座城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拿下来。便是靠着如今这么十个人,猝不及防之下,突然发难,也能把城门抢下来。只可惜,后面的大部队还在修整,自己就算抢下了城门,也守不住它。”玄逸在心里对自己说。

正文 第五十一章,乐捐(8)

嘉定伯府,国丈周奎正在会见客人,这位客人便是武清侯长子李存善。

“世伯,家父被抓进去已经整整三天了。北镇抚司那边油盐不进,便是连探望都不许。也不知道家父在里面到底如何,有没有受刑。”

“怎么会呢?”周奎摇摇头道,“你们家是皇亲,是李太后的娘家,是天子的亲戚。北镇抚司的那些家伙,虽然看起来凶恶,但是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天子的家奴而已。天子和你家闹了别扭,这是不假,可是主人家和亲戚闹点小别扭,做家奴的谁会真心跑进去搅和呢?北镇抚司的家伙可精明了,他们不会真的把你爹爹怎么样的。最多,也就是吓唬吓唬你爹爹,不会怎么样的。”

“可是……”李存善迟疑的道,“上次世伯教家父变卖物品装穷,家父担心这样会触怒皇上,世伯当时也是说没事的。结果……”

“结果不是没事吗?无非就是被抓进北镇抚司大狱里去了嘛。也就在那里住些日子,又不会有什么的。这总比钱没了好吧。”周奎毫不在意的笑道。

李存善听了,抱拳道:“世伯说的固然有理。只是家母实在是非常担心家父,又担心家里大伯趁机捣乱。没有家父在家里,实在是很难。家母说,若是朝廷肯把家父放出来,便是接个朝廷十万二十万也不是不可……”

“万万不可!”周奎突然激动了起来,“你娘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武清侯已经回复皇上了,说根本没这个钱,如今你们突然拿出钱来,这不是明着告诉皇上,武清侯在欺君吗?”

“便说是变卖了家产所得也不行吗?”李存善道。

“当然不行!”周奎斩钉截铁的说。

“世伯。”李存善站起来道,“若是能保住家业,我们自然也不愿意。可是您也知道我家里的那位大伯。如今家父入狱了,家里面可没谁能完全压住他。他可是不在乎会不会败了家业的。如今我们也是没办法了。皇上一向敬重皇后,若是皇后肯帮着说两句话,家父就肯定能放回来。要不然,为了不让家业落到大伯的手里,家母恐怕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周奎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李国瑞和他庶出的哥哥争家产的事情,心想,若不是你爹自己太小气,把自己庶出的哥哥当仇人,一点钱都不肯给他,如何会闹到如今的地步?但是他也知道,这时候,还真不能让李家把钱给了皇帝。因为一旦开了这个头,皇亲国戚哪一个逃得过这个“乐捐”?况且武清侯带头捐了四十万,甚至不要说是四十万,就是只有二十万,甚至只有十万,那其他人该给多少?怎么着也要差不多吧?尤其是自己,自己是国丈呀!怎么着也不能比李国瑞少呀,那就是十万,二十万,甚至是四十万。那不是要了他的命了吗?但是让女儿去和皇帝去吹吹枕边风?女儿会听他的才怪呢!女儿嫁给人家了,就是夫家的人了,关键的时候,只会帮着夫家。要不人家怎么说女生外向呢?

“世侄,你不要急。”周奎道,“这种事情皇后很难主动开口提,不过若是别人先向圣上提起,皇后倒是能帮着说两句。贤侄还是去找那个最方便第一个开口的人吧。”

“世伯,那么谁是哪个最适合首先开口的人呢?”李存善问道。

“如今后宫中谁最得宠呢?”周奎道。

“世伯,您说的可是田妃?”

“田弘遇这个人最喜欢和我比。”周奎道,“你就说我帮不了忙,还觉得没人能帮得了你……”

……

玄逸和胡一刀等人进城已经有一天了,他们在距离嵩县西门不远的一家客栈中住了下来,用了一天的时间,将城中的情况大致上也都弄明白了。这嵩县中有一位姓张的把总,手下大概有两百来个兵,(依照规矩,把总手中应该有四百多士兵,不过因为要吃空饷,所以张把总手下能有两百人,其实也还不错了。)装备和训练水平都很低。而且从城中的情况来看,他们也毫无防备。

在大致摸清楚了这些情况之后,这天一早,玄逸和胡一刀便派了两个人回去。将城中的情况通报给黄自得,并和他约定,在第二天黎明时分袭取嵩县。

到了下午,派去的人回来了,带回了黄自得的回复。当天后半夜,十个人便都起身来,集中到了玄逸和胡一刀的房间里准备了起来。

几个人推来的小车上装着的箱子被拆开了,那些箱子都有夹层,里面不用说,装着的都是武器。除了刀剑之外,甚至还要两张弓和数十支箭。

胡一刀摸着黑小心地给弓挂上弓弦,又拿起刀,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轻轻地将它插入刀鞘中。再将刀鞘挂在腰带上。其他的人也都各自拿起自己的武器,准备了起来。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打更的梆子声:“咚——咚、咚、咚、咚。”一下慢四下快,接着远远地传来了更夫的喊声:“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却已经是五更时分了。

这时候的习惯,人们普遍睡得早,起来的也早。五更左右,也就是后来的3点到5点,不少人就要起床,准备早饭或者其他的事情了。

按照约定,这个时候,黄自得的军队也应该到了距离城池不远的地方了。胡一刀轻轻的推开了朝着街道的那扇窗户,外面的光线便照了一些进来。胡一刀伸出头往城门那边看了看,黑黢黢的,看不太清楚。这时候正是下弦月,月光斜斜的照过来,将半边街道照亮了,另半边的街道却还隐藏在黑暗中。整条街上,这时候依旧静悄悄的,还看不到人。

胡一刀缩回脑袋,向大家点了点头。便有人轻轻地推开房门,几个人各自拿着武器,小心的走下楼梯,下到了楼下。

楼下一片漆黑,不过大家对这里的环境一直很留心,即使看不清楚,也知道方向。几个人慢慢的摸到了大门口,胡一刀轻轻的抽开门栓,将房门拉开了一个小缝,向外面望了望,外面的街道上依旧没什么人。

月光是斜照过来的,胡一刀他们所在的客栈正好在背对月光的阴影里。胡一刀将大门慢慢的拉开来,几个人便一个接一个的摸了出来。

胡一刀这时候已经将刀子拔了出来,他走在最前面,一个叫王长顺的战士拿着弓跟在后面。一行人慢慢的向着城门摸过去。

随着越走越近,城门附近的情况也渐渐的能看清楚了,两个门卒正靠着城门打盹儿,城墙上面还有几个兵在那里有气无力地晃来晃去,时不时的向着城外张望。显然,他们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城内。

胡一刀悄悄地摸到了距离那两个正在打瞌睡的门卒大概十多步远的地方,再往前,便没有阴影可以遮盖他们了。他向后伸出手,示意大家停下来,然后慢慢的蹲下了身子。范安也抽出骨朵,悄悄地走到了胡一刀旁边,也慢慢的蹲了下来。而在他后面一点,黄滚和王长顺也都将一支箭搭在了弓上,瞄准了城墙上的士兵。

胡一刀朝着范安点点头,然后两个人猛地向前一窜,一眨眼功夫便冲到了那两个门卒的跟前。两个门卒虽然在打盹,但其实并没有睡着,听到有脚步声,刚睁开眼睛,便看到两个人已经冲到了跟前。

胡一刀手中的刀横斩过去,一刀便劈断了一个门卒的咽喉。于此同时,范安的骨朵也狠狠的砸在另一个门卒的脑袋上,只听“扑”的一声闷响,那个门卒身子一软,便要倒下去。

胡一刀伸手抓住了刚刚被他一刀断喉的门卒的前襟,轻轻的将他放倒在地上,免得发出太大的声音。范安也是如法炮制,将那个被他打死的门卒轻轻的放在了地上。

两人放好了尸体,互相望了一眼,便从梯子上向着城墙上面摸了过去。玄逸则和黄滚、王长顺一起蹲在黑暗处监视着城墙上的士兵的举动,看到那几个士兵都把脸转到了城外的方向,便挥了挥手,另外几个战士立刻趁着这个机会冲到了城门下面。几个人跟着胡一刀和范安往上,一直上到接近城墙顶部的地方停了下来。胡一刀先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向着后面举起了手。

黄滚和王长顺便将手中的弓箭拉开来,然后只听弓弦嗡嗡的振响,两支箭便飞了出去。玄逸看到两个守城的士兵顿时应弦而倒。

就在箭射出的那一瞬间,胡一刀和其他的战士一起就像是一群老虎一样猛地扑了上去,战斗几乎在一瞬间便结束了,几个守城的官兵,猝不及防之下,几乎来不及做任何的抵抗便被砍翻在地。

就在胡一刀他们砍翻了那几个守城的官兵的时候,玄逸和黄滚、王长顺也一起冲了过去,他们并没有上城墙,而是直接冲到城门洞里。三个人一起抬起城门后面厚重的门栓,然后将城门拉了开来。

“长顺,发信号。”玄逸说。

王长顺抓起弓,冲出城门,搭上一支响箭,向着天空中射了过去。飞行的箭矢顿时便发出一声长长的笛声……

正文 第五十二章,乐捐(9)

这天一早,就有四位勋贵请求入宫叩见皇帝。崇德皇帝知道,这都是来给李国瑞说情的。只是这四位皇亲中有两位算起来都是崇德皇帝的长辈,崇德皇帝就算不同意他的建议,但是直接拒而不见,却也似乎不大好。这些人当中最年长的是驸马都尉郭同欣,他是崇德皇帝父亲的姑姑的丈夫,如今已经年过八十了,也是现在还活着的最老的皇亲了,多年来,郭驸马一直都是百事不问的,想不到李国瑞的事情,居然把他也请动了。

接着便是他的嫂子,张皇后的的父亲、太康伯张国纪,然后是崇德皇帝的表哥新乐侯刘文炳以及妹夫驸马都尉巩子固。

崇德皇帝又觉得,通过坚决的拒绝这些人的要求,也能表明自己的态度,让这些皇亲国戚们死了钻空子的心思,老老实实的把钱拿出。所以他便让这四位皇亲到文华殿后殿来见驾。

四位皇亲在文华殿后殿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崇德皇帝这才去了文华殿。

皇帝在宝座上坐定,几位皇亲跪下行三叩九拜之礼,礼毕之后,皇帝本来有心要让他们多跪一会儿,但看到郭同欣满头的白发,突然心中一软,便让他们都平身了,还让太监给他们赐了座。

“几位爱卿进宫来有什么事情?”崇德皇帝问道,他的声音很冷。

依照四个人进宫前的商议,这事情应该由年纪最大的郭同欣首先开口,然后大家再跟着敲边鼓。谁知道,郭同欣一听皇帝的口气很冷,便闭上嘴,什么话都不说了。太康伯这人本来就有口吃的毛病,这事情便更轮不到他来开口。而新乐侯和李国瑞是连襟,似乎也不太好首先开口。结果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由崇德皇帝的妹夫巩子固先开口了:

“陛下,臣等进宫来不为别事,恳陛下看在慈圣皇太后的情分上,对李国瑞……”

“李国瑞的事,朕自有主张,卿等不用多言。”崇德皇帝根本就不等他说完,直接便开口打断了他。

皇帝的态度让几个人吃了一惊,不过巩子固还是勉强开口道:“皇上圣明,此事既出自乾断,臣等自然不应多言。但想着慈圣皇太后……”

“呵呵,”崇德皇帝冷笑了起来,“朕原以为尔等身为大昭皇亲,当此天下动荡之时,来到宫中见朕,必有利国利民的高见,却不想尔等竟然说出这等粗鄙之语!况且这江山,不仅仅是朕的江山,也是慈圣皇太后的江山,是列祖列宗的江山。朝廷的困难,朕的苦衷,纵然卿等不知,祖宗也会尽知。若非万不得已,朕何忍向卿等借助?”

“陛下恕罪!”听崇德皇帝的话很是严厉,巩子固便吓得赶紧又跪倒在地上,“臣愚钝。”

刘文炳见巩子固没法说话了,便壮着胆子道:“陛下为国苦心,臣等知之甚悉。但今日朝廷困难,决非向几家戚畹借助可以解救。何况国家今日尚未到山穷水尽地步,皇上对李国瑞责之过甚,将使慈圣皇太后在天之灵……”

崇德皇帝摇头说:“卿等实不知道。这话不要对外人说,朝廷国库内库其实真的是差不多已经是山穷水尽了。”他望着四位皇亲,眼睛忽然潮湿,叹口长气,接着说:“朕以孝治天下,卿等难道不知?又怎么忍心真的加害慈圣皇太后的娘家人?如非空藏如洗,军饷无着,朕何忍出此一手?自古忠臣毁家纾难,史不绝书。李国瑞身为国戚,更应该拿出银子为臣民倡导才是,比古人为国毁家纾难还差得远呢!”

“只是皇上……”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郭同欣总算开口了,“国家困难,臣等也很清楚。但今日戚畹,大非往年可比。遍地荒乱,庄田收人有限。既为皇亲国戚,用度又不能骤减。武清侯家虽然往年比较殷实,近几年实际上也剩个空架子了。”

崇德皇帝听了,冷笑道:“你们都是皇亲,自然都只会替皇亲方面着想。倘若天下太平,国家富有,每年多给皇亲们一些赏赐,大家就不会叫苦了。”

这话说的便很有些诛心的味道了,一时间大家便都不敢说话了。

崇德皇帝见几个人都不说话,便向他们问道:

“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几个人都站立起来,互相望望,却都依旧不敢做声。

崇德皇帝又道:“卿等受李家之托,前来讲情,朕虽不允,你们也算尽到了心。朕今日精神疲倦,有许多苦衷不能详细告诉卿等知悉。你们走吧。”

几个人默默地叩了头,鱼贯退出。

出了宫门,刘文炳便对其他三人道:“要不,我们就劝武清侯多多少少的给一点,给个十万,皇上也就有台阶下了。”

“不可!”看起来已经有点老糊涂了的郭同欣立刻反对道,“他出得起十万,你我出得起十万不?断断不能开了这个先例。实在要用钱,宁可在几位公公那里用钱……”

崇德皇帝便也向着乾清宫去,曹化淳跟在后面。崇德皇帝便向曹化淳道:“朕今日让那些皇亲撞了个钉子,你说李国瑞会不会老实一些?”

曹化淳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崇德皇帝见了,摇了摇头,笑了笑,便往乾清宫去了。

又过了一日,崇德皇帝公务之余,想起还病着的老五,便决定再到承乾宫中去看看。

刚刚进了承乾宫,便看到田妃已经牵着五皇子带着二皇子和四皇子迎了出来。见了皇帝,田妃便下拜道:“臣妾恭迎皇上。”五皇子的奶妈也赶紧叫五皇子给崇德皇帝磕头。在崇德皇帝的几个儿子中,二皇子十岁,四皇子八岁,他们都已经懂得礼节,被宫廷教育弄得很呆板了。他们胆怯地跪下给父亲叩头,然后站在父亲的膝前默不做声。只有五皇子还小,还不懂得什么君臣之礼,所以唯有他不怕皇上。如今他跟在哥哥们的后边,一看见父亲就快活地、咬字不清地叫着:“父皇!父皇……万岁!阿狸要……要抱抱……”

崇德皇帝听了,哈哈大笑,便一把把他抱在膝上,又亲了一下他的脸颊。道:“看起来阿狸的病全然好了嘛。”

面对着美丽多才的妃子和爱子,崇德皇帝暂时将筹不到军饷的愁闷撂在一边。他本有心今天向田妃示意,叫她的父亲借助几万银子,打破目前向戚畹借助的僵局。现在决定暂不提了,免得破坏了这一刻愉快相处。“叫田宏遇出钱的事,”他心里说,“放在第二步吧。”

“李太医说,阿狸还没有全还,还要小心照料着。上午的时候,阿狸还略微有点发热,又喝了一碗药,如今才好些。”田妃微笑着回答道。

“父皇,药苦,阿狸不吃药了,阿狸不吃药了……”听到母亲说到“吃药”,正坐在崇德皇帝膝盖上,聚精会神的玩着崇德皇帝的胡子的老五却误以为是又要让自己吃药了,赶忙放下手里的胡子,望着自己的父亲,小嘴也一点一点的瘪了下去,似乎下一个瞬间便会哇哇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我们阿狸已经好了。”崇德皇帝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不用吃药了,不用吃药了。”

“父皇最好了!”一听不要吃药,老五便高兴了起来。看着孩子的笑脸,崇德皇帝的心情也难得的好了起来,只是一转念,不知怎么的,他又想道:“真不知道,等阿狸长大了的时候,这大昭江山还能不能让他享尽荣华。”

想到这里,他便又没了兴致,此时看到儿子还好,便将老五抱起来,让他自己站好,然后站起身道:“看到阿狸这样,朕也就放心了。朕也该回乾清宫去了。”

按照一般的习惯,田妃这个时候便该带着人跪下道“恭送圣上”了,然而田妃的心中也有事情。她的父亲几次托人带话来,让她帮着李国瑞说两句话。田妃知道,崇德皇帝对于后宫干政,一向是很忌讳的。不过父亲反复带话来,她也不好一点举动都没有。于是便问道:

“陛下方才那么圣心愉快,何以忽又烦恼起来?”

崇德皇帝不疑有他,便道:“近来帑藏空虚,筹饷不易,所以朕日夜忧愁。”

田妃听了,便问道:“听说不是叫戚畹借助么?”

“呵呵……”说起这个,崇德皇帝忍不住冷笑了起来,“叫戚畹借助?首先就遇着李国瑞抗旨不出,别的皇亲谁肯出钱?而且他不但不肯出钱,还故意做出各种丑态,损害朝廷和朕的声誉,真是该死!”

“李家世受国恩,应该做个榜样才是。皇上若是把他召进宫来,当面晓谕,他怎好一毛不拔?”田妃道。

“他顽固抗旨,朕已经将他下到狱里。”

田妃鼓足勇气说:“请陛下恕臣妾无知妄言。下狱怕不是办法。李国瑞年纪大概也很大了,万一死在狱中,一则于皇上的面子不好看,二则也对不起慈圣皇太后。”

崇德皇帝不再说话,也没做任何表示。虽然他觉得田妃的话有几分道理,但是他一向不许后妃们过问国事,连打听也不许,所以很失悔同田妃提起此事。于是就道:“这事情你不用担心,朕自有分寸。”

说完这话,崇德皇帝便起身,往乾清宫去了。

正文 第五十三章,乐捐(10)

刚刚回到乾清宫,便看到王德化等在那里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崇德皇帝在御案后面坐下来问道。

王德化叩了个头道:“奴婢有大事禀告,还请皇爷不要生气。”

崇德皇帝听了,心中便是一紧,以为是官军又吃了败仗,便赶紧站起身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德化向着左右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太监和宫女们便都退了出去。王德华便道:“启奏皇爷,奴婢侦察确实,首辅薛冰庭深负圣眷,贪赃不法,证据确凿。”

听到不是前线战败,崇德皇帝反倒是松了口气。当年他刚刚登基的时候,也曾以为那些饱读诗书的大臣,应该有着与之相应的高尚的品质,并对他们万分的信赖……不过如今,他已经知道,“千里为官,只为吃穿”,“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臣子们弄点以权谋私的事情,其实也是很正常的。

“他贪了多少银子?”崇德皇帝问道。

“奴婢现有确实人证,薛冰庭单只吞没史菃的银子就有五万两。”王德化回答道。

这个回答却又将崇德皇帝吓了一跳,仅仅一笔银子,就多达五万,这个数字,实在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和容忍范围了。

“哪个史菃?”崇德皇帝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就是三年前因为贪贿被下狱的淮扬巡按史菃。”王德化回答道。

这么一说,崇德皇帝立刻就想起来了,三年前给事中张焜芳奏劾当时已经是太常寺少卿的史菃,在淮扬巡按任上曾经干没了赃罚银和盐课银三十余万两。因为数额巨大,当时曾经给崇德皇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个史菃不是已经死在狱中了么?”崇德皇帝问道。

“皇上圣明,将史菃革职下狱。案子未结,史菃瘐死狱中。史菃曾携来银子十余万两,除遍行贿赂用去数万两外,尚有五万两寄存在薛冰庭家,尽人首辅的腰包。”王德化回答道。

崇德皇帝沉着脸来来回回得走了几步,然后站定了问道:“有证据么?”

王德化赶忙回答道:“奴婢曾找到史菃家人,询问确实,现有史菃家人刘新可证。刘新已写了一张状子,首告薛冰庭干没其主人银子一事。”一边说还一边从怀中取出状子,呈给崇德皇帝,说:“刘新因是首告首辅,怕通政司不收他的状子,反将受害,所以将状子递到东厂,求奴婢送达御览。”

崇德皇帝将状子看过以后,忽然脸色铁青,将状子向御案上用力一摔,将脚一跺,咬牙切齿地说:

“朕夙兴夜寐,志在中兴。不料用小臣小臣贪污,用大臣大臣贪污。满朝上下,贪污成风,纲纪废弛,竟至如此!王德化……”

王德化赶快跪下。

崇德皇帝吩咐道:“快去替朕拟旨,着将薛冰庭削职听勘!”

“是,奴婢立刻拟旨。”王德化应道。

王德化立刻到值房中将严旨拟好,然后拿回去给崇德皇帝过目。只是在他起草这份圣旨的时候,崇德皇帝的心思却又发生了变化。崇德皇帝突然想到,问皇亲国戚以及大臣们“借”钱的事情,是自己和薛冰庭主持的。这个时候,东厂却突然将一件几年前的案子揪出来,这里面的用心却是非常的让人怀疑。若是这个时候,把首辅下狱了,这“乐捐”的事情到底还搞不搞了?

崇德皇帝并不怀疑东厂是在伪造证据陷害薛冰庭,只是这时候追究这事情却并不合适。当然,薛冰庭身为首辅,在国家如此艰难的时候,还如此贪腐,一味中饱私囊,却也的确该死。只是如今并不是严查这事情的时候。也许等“乐捐”完成之后,会是一个好的时机。

崇德皇帝知道,无论是大臣还是勋贵,都是一帮子死要钱的东西,硬是逼着他们掏钱出来,他们能没有怨言?能没有反弹?

“等那个时候,便可以彻查此案了,也算是给那些官员勋贵们一点交代。”崇德皇帝这样想着,处理的方式自然也就变了。

他将王德化拟定的圣旨又细细的看了看,道:“此事还需查实。你重新拟旨,叫薛国观就这件事好生回话!哦,对了,那李国瑞如今如何呀?”

王德化赶紧回答道:“皇爷,李国瑞病了。”

“病了?李国瑞怎么会病了?是什么病?”崇德皇帝问道。

“万岁,李国瑞年纪大了,身体本来也不算好,突然下到狱中……如今有点精神恍惚……”王德化道。

崇德皇帝想了想,向王德化挥了挥手道:“你去找几个医生,给他看看,别让他死在狱中了。”

“奴婢遵旨。”王德化应了一声,便退下去了。

打发走了王德化,崇德皇帝便又坐下来翻阅奏章,翻了几分奏章,都没什么大事。但是崇德皇帝却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还像是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这种预感让他很不舒服,于是他便干脆停了下来,细细的想,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刚才王德化说李国瑞病了,朕说不要让他死在牢里……”突然,就像黑夜中闪过一道闪电一般,崇德皇帝猛地想起了这样的一句话,“请陛下恕臣妾无知妄言。下狱怕不是办法。李国瑞年纪大概也很大了,万一死在狱中,一则于皇上的面子不好看,二则也对不起慈圣皇太后。”于此同时,田妃的面庞也浮现在他的眼前。

“爱妃,竟然是你!”崇德皇帝咬牙切齿地自语道,“你竟然和外人串通一气,来算计朕!你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

想到这里,崇德皇帝的怒火便再也压不住了,他左右扫视了一下御案,一把抓起放在上面的一个笔筒,狠狠的砸在地上,同时大吼道:“来人!”

屋子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监王承恩急匆匆的跑进来。

“奴婢在,皇上有什么吩咐?”王承恩跪下道。

“穿旨,将田妃……”

崇德皇帝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说要将田妃赐死,但话还没说出来,眼前便飘过田妃清秀的脸庞,还有二皇子、四皇子以及五皇子的样子,甚至耳朵里还传来了阿狸“父皇父皇”的叫声。一时间,他只觉得心如刀绞,“赐死”这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王承恩好长时间没听到下文,便偷偷的抬起眼睛向上望去。却见崇德皇帝无力地坐在那里,满脸都是泪痕。

“皇上……”王承恩道。

“传旨,田妃估宠,不自约束,胆敢与宫外互通声气。姑念其平日尚无大过,不予严处,着即贬居启祥宫,痛自省愆。不奉圣旨,不准擅出启祥宫门!除五皇子年纪尚幼,皇上恩准带往启祥宫外,其余皇子均留在承乾宫,不得擅往启祥宫去。”崇德皇帝说道。说完了这句话,崇德皇帝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一下子都消失了。

……

黄自得的军队冲进嵩县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城里的大多数人还都没有起床。就连知县和张把总也不例外。所以当黄自得义军杀进来的时候,他们不但来不及组织抵抗,甚至也来不及逃走,就陷入到了重围之中。县令王德义甚至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带着义军冲过来的胡一刀当场生擒,至于那位张把总,义军冲入军营的时候,他总算是摸起了一把刀。据说他还想要反抗一下,但当他发现,自己已经被团团包围之后,就很干脆的丢下武器,投了降。

义军进城的时候,动静不算大,但是毕竟是已经是五更时分了,做炊饼的张二喜,起得早,这时候已经和他的浑家一起把炊饼都做好装在了担子里。张二喜挑上了炊饼担子,开了门出去。刚出门,却迎头看到一群拿着刀矛的“贼人”沿着街道直冲过来。张二喜吓的哎呀一声,便抛了担子,一下子跳回屋里,一把将门关上,又顺手拿过门栓栓上,顶门桩顶上。他的浑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赶忙问道:“当家的,怎么了?”

张二喜一把捂住浑家的嘴,压低了声音道:“别做声,贼人杀进城了!”

他的浑家吃了一惊,赶忙低声道:“当家的,怎么办?”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两个人悚然一惊,张二喜赶忙低声道:“快去灶台上弄些锅底灰抹在脸上。”

他的浑家应了一声便往后面去,张二喜又赶着交代一句:“还有二丫的脸上,也要抹上。”

张二喜听说过很多关于“流寇”的传说。传说他们都是从地狱中逃出来的魔星,是人间的混世魔王。据说他们到了什么地方,便要烧杀淫掠,男人便抓去,整个的放在一个大石臼里面就像捣蒜泥一样捣成肉泥做饼子,女人就先X后杀,再X再杀一百遍呀一百遍……在脸上摸锅底灰的招数多半没什么用。张二喜四下看看,旁边只有一把长凳。他便将长凳拿了起来,心想:“他们若要把我捣碎了吃,我倒不如和他们拼了,便是拼不过,也要咬掉他一块肉!”

黄滚一边敲门,一边让人将滚得满地都是的炊饼收了起来,都原样放回到担子里,又将担子提到张二喜门口。他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来开门,知道里面的人必是害怕,便朝着里面喊道:“买炊饼的那位兄弟,你的炊饼我都给你放在门口了。”说完便抬起腿来准备走。眼睛一扫,却看见担子里面的炊饼,肚子便咕咕的叫了起来。若是以前,打下了县城,那吃馆子都不要钱,更不要说吃他两个炊饼了。不过如今,如今军中经过“诉苦思甜”之后,讲究是不再是“打家劫舍”,而是要“吊民伐罪”、“解民倒悬”。所以军中也制定了新的军规,叫做“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玄逸道长甚至还将这套军规编成了歌儿,教得全军上下都会唱了。这“三大纪律”中的第二条便是“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所以黄滚看了看这炊饼,咽了口唾沫,然后还是直接转身就走了。

正文 第五十四章,乐捐(11)

张二喜听到了外面的喊声,也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将眼睛凑在门缝里向外面张望。外面的街面上已经没有人了,自己的担子好像就放在门边,只是门缝实在太小,而且视野很有限,越是靠近门板的东西反而越不容易看见。

张二喜不敢轻易开门,虽然他知道,那些“流寇”如果真的想进来,他家里的那道木头门是什么用都没有的。但是他依旧不太敢开门去拿那一担子炊饼。于是他又转到窗口边,用手指头将窗户纸通了个洞,然后从里面向外面又望了望——外面的确没有人。

这时候他的浑家也从后面摸了出来了,压低了声音向他问道:“当家的,怎么样了?”

张二喜向着浑家望过去,却见她的脸已经被涂得漆黑,简直赛过了戏里面的包龙图。

“那些贼人没进来。”张二喜压低声音道,“好像是走了。刚才有个贼人叫门,我没敢开,那贼人说,他们把我丢在外面的炊饼都捡起来放在我们门口了。让我们自己拿进去。”

“啊……”张二喜浑家吃了一惊,“不是说贼人……”

“谁知道。”张二喜道,“天知道他们在弄什么?炊饼还在外面,怎么办?”

“唉呀,还要什么炊饼……外面没人了?”他的浑家问道。

“嗯,我把门开一点,把炊饼拿进来,你拿着顶门桩,我一进来,你就把门顶上。”张二喜说。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基本上都生活在饥饿线上。一担炊饼,却也不是张二喜轻易损失得起的。真要是丢了这担子炊饼,张二喜的资金链就有要断裂的危险。而资金链断裂,则会让以买炊饼为生的张二喜一家人都陷入到饥寒之中。所以,这担炊饼,还真的值得张二喜为它冒冒险。

“当家的……”他浑家想要说什么,但又闭了嘴,因为她也知道,那担炊饼很重要,外面有没人,值得冒险。

张二喜让浑家到窗口来帮着望风,自己轻手轻脚的拿掉了顶门桩。他浑家便将顶门桩接过来,拿在手里。张二喜轻轻的取下门栓,拉开门,先将脑袋伸出去,就像一只刚刚出穴的小老鼠一样,往左右望了望,见没有人,便一下子闪了出去,将那一担子炊饼挑起来就往家里跑。

一进门,他的浑家便啪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张二喜也立刻抛掉了担子,也不管炊饼都掉地上了,就回过头来按住门,将门栓上了上去,然后又和浑家一起把顶门桩顶上。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子就消耗光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突然又有了响动,好像是一大群人,敲着锣往这边过来了。

“该不是,该不是贼人刚才没来得及抢劫,如今才抢到这里来吧?”张二喜的心里一下子冒出这么个想法。

“当家的……他们不会……”他的浑家的声音都在发抖。

“应该不会,咱们这么穷,谁抢咱们?”张二喜这话完全是自己给自己壮胆子,其实自己都不一定信。

这时候外面的喧嚣声越来越近了,猛的一声锣响,接着就听到一个声音喊道:“乡亲们,我们是中华革命军,不是流寇!我们是来解救大家的。大家想想,这些年来,为什么天下大乱?为什么大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那些自称是什么“中华革命军”的也没有闯进门来,只是在街道上大声的宣讲着各种大逆不道的话语,什么“大家之所以没饭吃,就是因为朝廷腐败,把大家的东西都贪污了”,什么“大昭天子违背太祖皇帝的祖训,实在是不孝,满朝官员贪赃枉法,实在是不忠”;什么“大昭朝的任何一个衙门里面的官全部杀光可能有冤枉的,若是杀一半,肯定有漏网的”。虽然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张二喜想道自己经常被衙役们敲诈的事情,竟然觉得他们说的好有道理。

骂完了朝廷,那帮子逆贼们又开始讲起了自己的规矩。张二喜知道,一般的强盗,也会标榜自己有规矩,比如《水浒传》中的那些好汉爷,明明就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不也自己吹嘘自己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吗?不过他们也的确是劫了富,但是“济贫”就算了,基本上都变成他们自己“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了。

不过这帮子贼人的规矩,相比梁山上的好汉爷的规矩,可是细密多了,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什么“军法部”直属“宪兵”巡逻,反正就是花样不少,听上去却都很不错。

接着便是这帮子逆贼“替天行道”的规矩了。这帮子逆贼在这一点上特别的有意思,一开口,几乎每一句都要带出个“大昭太祖爷爷”,什么“依照着太祖爷爷时候的办法,把贪官都抓起来扒皮”,什么“按太祖爷爷说的,让老百姓可以自己抓贪官,审贪官”,什么“按太祖爷爷说的,要让老百姓都有自己的田地”,什么“按太祖爷爷的吩咐,不能收那么多的税钱”……总之,听起来,倒是好像是这么回事。

接着是号召大家踊跃参军,当然,这估计不会有什么效果,至少目前不会,除非采用裹挟的方式,这不过是先吆喝起来,也算是训练罢了。

然后就是有实际内容的东西了。这帮子贼人宣布,他们在县里的仓库中发现了不少粮食,这些粮食都是朝廷违背了太祖爷爷的祖训,搜刮的民脂民膏,如今革命军决定将这些民脂民膏发还给全城的百姓。

随着喊话的声音,便有不少的胳膊上带着一块红布的贼兵走出来,将一个一个的口袋放在了每一家人的门口……

最后,他们还宣布,因为从县衙后面县官的住处中搜出了不少的金银,可见县令王启年是个贪官,否则,以太祖爷爷定下的俸禄,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银子?本来依照太祖爷爷的规定,应该将王启年剥皮实草,只是革命军中仁慈,所以便改成斩首。今日午时三刻,便在县衙门口,将这赃官斩首示众,欢迎县里的居民来做个见证。

革命军的确是从王启年的宅子里搜出了大概数百两的银子,这个数字,单靠朝廷的俸禄的确是不可能有的。但在这个时代,一个县官,有这么点钱,其实也很正常。不过谁让王启年运气不好呢?

……

嵩县被攻占的消息这时候还没有传出多远,所以朝廷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湖广方向上。张炳忠的义军虽然在房县获得了一场胜利,但是朝廷用杨肥督师之后,官军的表现的确是越来越好了。至少是行动上要积极了不少,而且彼此间也有了配合,什么“友军有难不动如山”之类的也少了一些。另外因为传言黄自得也南下了,所以原本准备用于对付黄自得的一些部队也被调往南方,用于对张炳忠,罗孟德等人的作战。结果,张炳忠就连续的吃了一些亏,损失了不少的部队。虽然损失的基本上都是他们裹挟来的老百姓,张炳忠最核心的部队损失并不算大,但是也算是让包括左梁宇在内的一帮子人弄到了不少人头功。

局面的这种变化,既让崇德皇帝欣喜,却也让他头疼。那是因为随着作战行动的展开,几乎每隔几天,杨肥就会给皇帝上一封奏章,这些奏章中除了汇报一片大好的剿匪局势,也都少不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要钱!

“要钱,要钱!”崇德皇帝无力的叹了口气,将奏章丢到一边,只可恨那李国瑞,居然还不肯把钱交出来。而且他还把钱藏得严严实实的,锦衣卫上门搜查,居然什么都没搜到。

崇德皇帝知道,一个人藏的东西,一万个人也难找。但是另一方面,他也很怀疑,厂卫是不是也拿了李国瑞,或者是其他人的钱,故意找不到。崇德皇帝的怀疑也不是完全没道理的,要不然,李国瑞病了的消息,怎么会都传到田妃那里去了?自己的臣子、嫔妃、奴仆,居然没有一个可信的,崇德皇帝只感到无比的孤独。

崇德皇帝如今很着急,但是他所咬牙痛恨的那帮子皇亲国戚们同样非常着急。因为皇上实在是太固执,太不通情理了。在他们看来,朝廷缺钱是不假,但是朝廷缺钱,自然应该采用正常的路数弄钱,比如说让那些泥腿子老百姓再多交点,怎么能动手抢高贵的皇亲国戚的钱呢?这不是颠倒了伦常吗?甚至于,就连最受宠的田妃,也仅仅只因为一句话的原因,就被打入冷宫,这……

在这些着急的人当中,最为着急的还是田妃的父亲田弘遇。他知道,田家的富贵,完全是建立在田妃受宠的基础上的。这个基础如果不存在了,今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如今他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因为人家几句话的撩拨就跳出来当了出头鸟,还牵连了女儿。

“如今,周奎的嘴巴只怕都要笑歪了吧?”田弘遇愤怒的想,但是事到如今,他着急也没什么办法。如今田妃的事情发生后,那些以前和他来往密切的人,甚至都主动的躲着他了。这简直……

田弘遇点上一炷香,插在了神龛前,然后真心诚意的拜了拜:“菩萨保佑,保佑田妃娘娘度过大难,重新获得皇上的宠爱……”

正文 第五十五章,乐捐(12)

崇德皇帝正在批阅奏章,太监王志兴在一旁伺候着。王志兴是掌印太监王德化的干儿子,很受王德化的提拔。崇德皇帝一直没有抬头,王志兴却看到王德化远远的过来了,到了门口,见皇帝正在批阅奏章便停在那里,只是不断地伸出头向里面张望,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所以等到崇德皇帝批完了一份奏章之后,他便小声道:“皇爷,王公公在外面,好像有事情。”

崇德皇帝抬起头来,看到门外的王德化,便道:“进来吧,出了什么事情了?”

王德化走进来,突然跪下道:“皇上,奴婢有罪,李国瑞死在北镇抚司的大狱中了。”

崇德皇帝听了,顿时站了起来道:“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怎么会死呢?”

“皇上,”王德化将头紧紧地贴在地上道,“李国瑞年纪大了,身子本来就不好。北镇抚司大狱中又有点阴冷,结果就病了。是昨天晚上没了的。上次奴婢和皇上提到过的。皇上仁慈,还让让奴婢请太医去给他看了,太医开了药,但是……”

崇德皇帝楞了一下,的确,李国瑞病了的事情,王德化和他说过,当时他只认为李国瑞是在装病,甚至还因为田妃的事情,怀疑王德化也在和李国瑞他们勾结,却根本就没想过李国瑞是不是真的病了。

“皇上,李国瑞死了,这事情……”王德化又道。

崇德皇帝定了定神,他知道,这个时候可不能半途而废,若是因为李国瑞死了,就不再提让皇亲国戚们“乐捐”的事情,那自己的威望,朝廷的威严何存?

“这事情不能放松,要继续严查!”崇德皇帝道,“李国瑞死了,李家难道就没别人了?这钱一定要查出来!”

王德化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崇德皇帝叹了口气,缓缓地坐了下来,正要看下面的奏章,却又看到王承恩也站在屋子外面,便问道:“又有什么事情?”

王承恩便进来叩头道:“皇上,五皇子又发病了。”

崇德皇帝一下子站了起来道:“怎么回事?不是说病都好了吗?”

王承恩道:“原本是好得差不多了,可是五皇子跟着到了启祥宫之后,太医说,大概是突然换了个地方,不习惯,再加上病本来就没有彻底好,就又发作了。”

崇德皇帝忙问:“太医还说了些什么?”

“太医说,这病本来是好了的,如今有复发,却有些……”

“有些什么!”崇德皇帝着急地问。

“万岁,太医说,有些凶险。如今几位太医一起参详着开了一副药,说是就看今晚如何,今晚上若是无事,应该就没事了。皇爷,五皇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有事的。”

崇德皇帝道:“王伴伴,和我一起去启祥宫。”

……

启祥宫是冷宫,向来都是那些失宠了的妃子们居住的地方。这紫禁城用了两百年了,本来很多地方就已经很旧了,近几十年来,因为朝廷财政缺乏,紫禁城也没有修缮的资金,便是一些正经的大殿,都有破败不堪的,作为冷宫的启祥宫自然更是没人去管,所以,这里的房子大多破败得不成样子。很多房间都漏风漏雨。

听到崇德皇帝来了,田妃赶忙出来迎接。她本来是非常漂亮的一个女人,但是这几日突然被打入冷宫,加上儿子突然又病重,太医说很是凶险,刚才无人的时候,她又痛哭了一场,此时自然显得非常的憔悴。崇德皇帝见了田妃的样子,心中一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道:“阿狸怎么样了?”

“皇上,臣妾刚刚喂阿狸吃了药,如今阿狸睡了,便在内间。”田妃赶忙跪下回答道。

崇德皇帝便道:“和朕进去看看。”然后便直接往里面走去,田妃也赶忙起身来跟在后面。

五皇子这时候正睡在床上,却还没有睡着。听见响动便往那边望过来,却见崇德皇帝走过来了,便道:“父皇,父皇,阿狸不舒服。”声音很是微弱。

崇德皇帝便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道:“阿狸吃了药,就会好的。”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他的额头果然很烫。

五皇子似乎还想要和崇德再说些什么,但他的精力明显不济。崇德皇帝便让他好好睡着,然后从房间里走了出去,对田妃道:“你照看好阿狸,有什么事情,就让人来告诉朕。”

第二天天刚亮,崇德皇帝便不放心的又去了一趟启祥宫。

“阿狸怎么样了?”崇德皇帝问道。

“皇上,阿狸昨天做了一晚上的噩梦,不过到后半夜烧就退下去了,如今才刚刚睡安稳。值夜的张太医来看过了,他说这烧退下去了,问题就不大了,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病要好却还要些日子。”田妃红着眼睛回答道,显然这一晚上他都没睡。

“祖宗保佑。”崇德皇帝在心中默念了一声。又道:“带朕进去看看阿狸。”

田妃便带着崇德皇帝进了内间,见五皇子睡在床上,脸上也不复昨日看到的时候的潮红。他伸手摸了摸五皇子的额头,也没有昨日那么烫了。便满意的点点头道:“王承恩,你一会儿到太医院去,替朕感谢一下几位太医。”然后他又四面望望,叹了口气,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没说话,只是起身走了出去。

出了启祥宫,崇德皇帝往乾清宫那边走,走了几步,突然听到坤宁宫那边传来了一阵丝竹之声。

“这是?”崇德皇帝问道。

“皇爷,再过几日便是皇后娘娘的生日了,坤宁宫那边必定是在准备吧。”王承恩赶忙回答道。

“嗯,那我们也过去看看吧。”崇德皇帝道。

皇帝到了坤宁宫,周皇后赶忙迎接了出来。

“陛下今日怎么有兴趣来坤宁宫?”周后问道。

“朕刚刚到启祥宫看阿狸,出来想起近日便是你的生日了,所以便来看看。”崇德皇帝道。

“臣妾听说阿狸的病今日也好了不少,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周皇后道,“只是启祥宫太过破旧,阿狸待在那里养病,终究不好。皇上,田妃是有些恃宠而骄,不识大体,但是只要皇上持身端正,也不会有大害。不如还是让田妃和阿狸回承乾宫吧。”

崇德皇帝听了,想了想道:“你还真是贤惠,我还记得,上次田妃还和你闹过别扭呢。只是如今阿狸的病才刚有起色,贸然移动,也不见得好。而且田妃……还是要给她一个教训才是。”

……

冥土,幽深难见之处,有一处巨大的宫殿。宫殿中赤红的光芒照射,将周围的一片冥土都照得通明。这时候,这宫殿的侧门打开了,一辆龙车正从宫殿中行驶出来。这龙车出了宫门,便要向上飞起,但就在此时,有一道青紫色的光芒从天空中照下来。那龙车顿时便落在地上。同时宫殿中钟声响起,几座大门也陆续打开。

这时候,一位带着青紫色光芒的帝君自天空中降落下来,落在了宫殿前。

这时候另一位身放射着夺目的如有实质一般的金黄色光芒,带着挂着十二珠帘的冕旒,身穿五爪龙袍的君王从宫殿中走了出来,平视着那位青紫色的帝君道:“泰山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随着这一问,一条浑身赤金色的巨龙隐隐在宫殿上空浮现,整个的冥土大地,都随着这一问震动了起来。

“陛下,”那泰山君却不动声色地拱手道,“陛下开创大昭,总管大昭龙运,自然知道如今大昭龙运低落。每数百年,天数便有变,神器便也要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陛下自然也知道,世上哪有万年不灭的朝代,为什么要强行悖逆天意?况且如今大昭龙运斑驳,带着的各种逆愿的诅咒,陛下也不是不知道,若是这样的龙运继续延续下去,对陛下只怕并不是补益,反而是损害。陛下若是就此收手,大昭天命终了之时,这赤金龙气散去之后,陛下还能有一个‘治隆唐汉’的评价,还能维系住纯青之位,其他天子也都能保住个金黄赤红。若是强行不肯放手,陛下难道就没看到晋宣帝强行拖延龙运,结果反而被龙运中的逆愿诅咒反噬,以至于如今晋朝的诸位天子,虽然还有天子的名号,但是其色不过淡红,不要说和陛下相比,便是和他当年的那些对手,比如诸葛武侯,甚至是当年的臣子比如王导、谢安相比,也要差得很远。陛下难道真的希望弄到这种地步吗?我受天帝之命,前来劝说陛下,希望陛下能好好想想。”

大昭太祖皇帝便道:“泰山君,你说的是有道理,若是天数有变,神器便更易,真的能归于有德之人,兴宗又怎么会这样?但是若是你们想要将神器送到鞑子手中……天帝便不怕那逆愿之力?还是真以为那逆愿之力能够永远被压在地狱里?”

泰山君拱手道:“陛下,天帝自然有他的想法,我只是个做臣子的。希望陛下不要让我难做。”

随着这话,四周的虚空中,隐隐的便有旌旗显现,和那巨龙对峙。

大昭太祖皇帝哼了一声,便转身进了宫殿,那辆龙车也被召了回去。宫殿的大门顿时紧闭了起来,空中的巨龙也渐渐隐去。泰山君站在宫殿前,叹了口气,接着他的身影也越变越淡,终于消失不见,而那些旌旗,也都随之而隐没。

与此同时,在启祥宫的一间偏室内,一个太监正在给另三个女子交代事情。

正文 第五十六章,乐捐(13)

“你是五皇子的乳母,但是那位难道不是五皇子的外祖么?他今后的富贵,难道就不要依靠五皇子么?况且自古‘母以子贵,子以母贵’,皇上对五皇子的确非常好,但我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妃子被打入冷宫之后,她的儿子还能长期这样受宠的。”那个太监道,“若是不趁着皇上对田妃娘娘和五皇子还没有忘怀,赶快消弭这件事情,将来时间久了,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我们这也是要为五皇子好。你们做了这件事情,你们也得了好处,田妃娘娘,还有五皇子都得了好处,这是多好的事情,你们还犹豫什么!”

“张公公说的有道理,容嬷嬷,您觉得呢?”另一个宫女也劝说道。

那位容嬷嬷想了想,她本来不想答应,但此时被这几个人一说,便不知怎么的,神使鬼差一般地点点头道:“既然你们都这么看,那我们就这样做。只是你们都知道,这要是让人家知道了,那可是破家灭族的事情,你们的嘴巴都放紧点,便是做梦,也不能说出梦话来。”

几个人便一起道:“容嬷嬷放心,我们岂是那种不知道厉害的人?”

……

这天晚上,崇德皇帝又到启祥宫中看望五皇子。这时候五皇子的病情倒是又好了不少,烧也差不多都退了,还吃了一些雪梨粥,见到崇德皇帝,还能和他说两句话。崇德皇帝心情大好,又让王承恩传旨,嘉奖了太医院的太医。他还对田妃道:“朕以前听人说,太医院的医生们,都是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庸医,只会开一些‘包治百病’的甘草桔梗。真的有什么病,他们还不如那些走江湖的铃医。如今看来,这个说法却也是太过了。”

崇德皇帝在启祥宫中坐了一阵子,就离开了。

田妃在五皇子住的屋子里坐到二更时候,看着他的病情确实大轻,睡得安静,自己又已经撑了好几天了,此时也难以支持,便回寝宫去休息了。又过了许久,玄武门正打三更。启祥宫中,除几个值夜的宫女和太监之外,所有的人都睡熟了,十分寂静。

宫中的规矩极严。宫眷有病,太医是不能进入宫中向病人“望,闻,问,切”,只能在宫院的二门外听太监传说病情,然后处方。五皇子是男孩,可以由大医们直接切脉诊病。为着太医们不能进人启祥宫的二门,田妃从他患病开始就将他安置在二门外的西庑中,叫容嬷嬷和四个贴身服侍的宫女陪着他住在里边。其余服侍五皇子的宫女们都住在内院。东庑作为每日大医们商议处方和休息的地方,并在东庑中间的墙上悬挂着一张从太医院请来的画轴,上面画着药王,腰挂药囊,坐在老虎背上,手执银针,斜望空中,而一条求医的巨龙从云端飞来,后半身隐藏在云朵里边。每日由容嬷嬷和宫女们向神像虔诚烧香。太监们多数留在承乾宫,少数白天来到启祥宫侍候,晚上仍回承乾宫去。

如今半夜子时,在这二门外的院落中,只有容嬷嬷和两个在病儿床边守夜的宫女未睡。容嬷嬷扔一个宫女蹑脚蹑手地走到院中,听听田妃所住的内院中有没有什么声音。那宫女很快回来报告说全宫中的人都睡得十分踏实了。于是容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同两个脸色灰白、心头乱跳的宫女向着五皇子住着的房间的侧房走去。

院中月光皎洁,黑黢黢的树影在窗上摇晃。从五皇子居住的房间的侧室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在换衣服。过了一阵子,一位披着奇怪的袈裟的菩萨模样和两个装扮古怪的仙女便出现在五皇子的床前。

一个“仙女”便伸出手将五皇子摇醒。五皇子张开眼睛,却看到在一盏半明半暗的宫灯淡黄色的光亮下,站着三个装扮奇怪,样子恐怖的人,便要大哭。一个“仙女”便怒目威吓说:“不许哭!你哭一声我就咬你一口!”五皇子顿时吓得不敢哭了,只是睁着恐惧的眼睛望着她们。

这时候那个“菩萨”用奇怪的声调道:“我是九莲菩萨。我是九莲菩萨。皇上待外家刻薄,我要叫他的皇子们个个都死,个个都死。”她说得很慢,很重,希望每个字都深印在小孩的心上。本着“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的原则,她连续说了三遍。说过三遍之后,她问:“你记住了么?”这声音是那么冷酷瘆人,使五皇子不觉打起了哆嗦,五皇子便带着哭声回答:“记……记住了。”

“那你来说一遍。”那个“菩萨”依旧用那种奇怪的,恐怖的声调道,“若是说错了,我就用针扎死你!”

五皇子浑身发抖的学了一遍。另一个“仙女”又威吓道:“记清!九莲菩萨要叫你死,也叫皇子们都死!”

五皇子再也忍耐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一个“仙女”将他身上的红罗被子一拉,蒙住了他的头。五皇子不敢探出头来,在被中怕得要死,大声哭叫。

过了一阵,蒙在他头上的被子拉开了。他重新看见床边站着最疼爱他的容嬷嬷和两个最会服侍他的宫女。五皇子只是哭个不停,又不住打哆嗦。容嬷嬷将他抱起来,搂在怀中,问他看见了什么。病儿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他看见了九莲菩萨,并将九莲菩萨的话反反复复地述说出来。容嬷嬷和两个值班的宫女都露出十分害怕的样子,一再叫五皇子说清楚。五皇子又连着重复几次。容嬷嬷赶快将另外几个年长的宫女都叫起来,大家都认为五皇子确实看见了慈圣皇太后太显灵,围着他没有主意。田妃被哭声惊醒,命一个宫女跑来询问。容嬷嬷慌忙跟着这个宫女进人田妃寝宫,奏明情况。田妃大惊,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整齐,便随着容嬷嬷和宫女奔了出来。

不管田妃和嬷嬷们如何哄,如何向漫天神灵祈祷许愿,五皇子还是一直不停地哭,不断地重复着九莲菩萨的话,但愈来声音愈嘶哑,逐渐地变得衰弱,模糊,并且开始手脚悸动,随后又开始浑身抽搐。大家慌忙将解救小儿惊风的丸药给他灌下去,缺也不见效。值班的太医被叫过来,但同样也束手无策。折腾到天色黎明,五皇子的情况愈不济事了,便是神志都模糊了,连人都认不出来了。田妃坐在椅子上绝望地痛哭起来,趁着皇上上朝之前,命一个宫女往乾清宫向崇德皇帝奏明。

崇德皇帝刚刚吃了一碗莲子粥,以前,皇帝和后妃们的早餐,用的是燕窝粥,如今朝廷财富紧张,崇德皇帝便下令,将燕窝粥改成了莲子粥,也算是能节省一些经费。他又看了看放在御案上的一份上谕稿子,这是司礼监连夜帮他起草的,内容是叫在京的各家皇亲、勋旧为国乐捐的。这份稿子他还准备要再改动一下,将语气改得再严厉一些,以防皇亲们妄图顽抗,所以他暂时不叫文书房的太监拿去誊缮。他心中想道:

“我看再不会有哪家皇亲敢违抗朕的严旨!”

当他步下丹墀,正要上辇时候,忽见启祥宫的一个宫女惊慌跑来,跪在他的面前说五皇子的病情十分严重,已经转成惊风。崇德皇帝大惊失色,浑身发抖,他知道,小儿得病,若是变成了惊风,往往都是凶多吉少。他定了定神,才问道:“你说什么?昨晚不是已经大好了么?为什么突然转成惊风?”

跪在地上的宫女回答说:“五皇子殿下昨晚确实大好了,不料三更以后,突然大变。起初惊恐不安,乱说胡话,见神见鬼,随即发起烧来。如今已经转成惊风,十分不好。”

崇德皇帝骂道:“混蛋!五岁的小孩,知道什么见神见鬼!”

骂完这一句,崇德皇帝也顾不上等宫女回答,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规矩了,便自己撒开腿,向着启祥宫飞跑过去。一群太监宫女只能跟在后面跑。

崇德皇帝跑的飞快,按规矩,旁边的太监应该先跑到启祥宫通禀,只是此时居然无论如何都跑不到皇帝前面。

到了启祥宫门口,他不等门前的太监向他行礼,便直接一步跳了进去,直冲到五皇子的病房中,一群人正围在那里,田妃头发乱蓬蓬的只是坐在一边垂泪。

崇德皇帝也顾不得和田妃说话,便朝着病床冲过去道:“让朕看看,阿狸,阿狸怎么样了?”

众人纷纷跪倒在地上,但崇德皇帝对他们理也不理,只是盯着躺在床上的五皇子看。却见他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已经是奄奄一息。

“这是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崇德皇帝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其中的怒意却让所有的人恐惧战栗。嬷嬷和宫女们都把头贴在地上,不敢作声,只有田妃哭着回答道:

“陛下!太医们昨日黄昏曾说,再有一两剂药,阿狸就可痊愈。为何三更后突然变化,臣妾也很奇怪。臣妾到二更时候,见阿狸病情确实大轻,睡得安静,才回寝宫休息。刚刚睡熟,忽被哭声惊醒,随即听都人们说阿狸半夜醒来,十分惊惧不安,如何说些怪话。臣妾赶快跑来,将阿狸抱在怀中,感到他头上身上发烧火烫,四肢梢发凉,神情十分异常,不断说些怪话。臣妾害怕他转成惊风,赶快命嬷嬷将婴儿镇惊安神回春丹调了一匙,灌了下去,又用针扎他的人中。谁知到四更天气,看着看着转成了惊风……”

正文 第五十七章,乐捐(14)

听了田妃的话,崇德皇帝反而更加的恼怒了,他立刻喝问道:“为什么不立刻奏朕知道?”

田妃听了,浑身颤抖地回答道:“臣妾……臣妾素知皇上每夜为国事操心,睡眠很晚,所以不敢惊驾,希望等到天明……”

“你怎么这么糊涂!”崇德皇帝不等田妃说完,便跺着脚呵斥道,“这是何等的大事,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田妃赶快跪下,战栗地硬咽说:“臣妾死罪!依臣妾看来,这孩子久病虚弱,半夜里突然看见了鬼神,受惊不过,所以病情忽变,四肢发冷,口说怪话。”

“看见了鬼神?胡说!这里是皇宫,什么鬼神能在这里作祟?”崇德皇帝怒喝道。

若是民间,小孩儿看见鬼神也是常事,但是自古皇宫乃是龙气汇聚之地,龙气至刚至烈,天然能够压制各种其他的诡异的力量,除非那鬼神与那龙气出自同源,或者是持有天帝诏令,否则,便是天庭正神也不能轻易在皇宫中用出法术来。况且皇子乃是天生的天潢贵胄,自然有龙气护持,哪里是鬼神能轻易靠近的?自古以来,若是皇宫中出现鬼祟,那基本上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朝廷的龙气已经衰微至极,那就是“檿弧兴谣,龙漦作蠹”,就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基本上就是亡国的征兆。所以,听到这样的话语,却也容不得崇德皇帝不愤怒、不恐惧。

骂完了这一句,崇德皇帝又问道:“他说的什么怪话?”

田妃这时候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便伏在地上抽泣道:“臣妾不敢奏闻。”

“快说出来!”崇德皇帝喝道。

“他连说:“‘我是九莲菩萨,我是九莲菩萨。皇上待外家刻薄,我要叫他的皇子们个个都死。’”田妃说完,伏地痛哭起来。

崇德皇帝顿时面如土色,他又是恐惧,又是悲伤地问道:“你可听清楚了?”

田妃哭着说:“孩子说话不清,断断续续。臣妾听了几遍,听出来就是重复这两句话。”

崇德皇帝又转向其他的嬷嬷和宫女,道:“你们呢?你们也听到是这几句话?”

嬷嬷和宫女们也都颤抖着一边磕头,一边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崇德皇帝身子摇晃,几乎都站不稳了。

若是“九莲菩萨”,那这事情就真的可信了。“九莲菩萨”是慈圣皇太后的称号,慈圣皇太后还在世的时候,虔信佛教,在全国各地建造了不少的佛寺,所以死后有了这么个“九莲菩萨”的称号。当然,这个神号,并不是来自于慈圣皇太后的佛门修为,而是源自于龙气的加持。“九莲菩萨”乃是皇家自己的神灵,她的力量是与龙气同源的,所以她的确是不会受到龙气限制,是可以在皇宫中显圣的。

在崇德皇帝看来,“九莲菩萨”来上这么一家伙,肯定是为了李国瑞的事情,便流泪道:“爱妃,是我害了阿狸,是我对不起慈圣皇太后!只恨当初,我没有听爱妃的良言……”

说到这里,崇德皇帝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他猛地一转身,从房间里走了出去,一直向着乾清宫走去。

出启祥宫门的时候,他的头脑稍微清楚了一点,又想起此时马上便是早朝了,便叫来一个太监,让他去通知,说今日的早朝作罢。接着又让一个太监去给太医传旨,让他们用一切办法救活五皇子,否则,就自己给自己准备好棺材。

到了乾清宫,他立刻便找出昨晚司礼监帮他起草的那份文件,将它撕成碎片。然后在御案上摊了一张墨印龙边黄纸,提起朱笔,默思片刻,下了决心,写了这样的一道上谕:

“朕以薄德,入承大统。敬天法祖,陨越是惧。黾勉苦撑,十有三载。天变造见,灾荒洊臻。内有流寇之患,外有胡虏之忧。百姓死亡流离,千里为墟。朕中夜仿惶,五内如焚;避殿省愆,未回天心。近以帑藏枯竭,罗掘术穷,不得已俯从间里之议,而有借助之举。原期将伯助我,稍纾时艰;孰意苦薄皇亲,弥增朕过。忆慈圣之音容,宁不悲痛?问表亲之薨逝,震悼何极!其武清侯世爵,即着由国瑞之子存善承袭,传之万代,与国同休。前所没官之家产,全数发还。于戏,国家不幸,事多乖张;皇天后土,实鉴朕衷!

这道圣谕其实是很没有道理的。依照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外戚所得的封爵,一般只能传承一代,便是特恩,也不能过三代。但是如今慌乱失措,只想要赶紧求得慈圣皇太后的容谅,好救下五皇子,却将武清侯的封爵弄出个“传之万代,与国同休”出来了。他将亲手写成的上谕重看一遍,命太监送往尚宝司,在上边正中间盖一颗“皇帝之宝”,立刻发出。

太监拿着上谕出去了,崇德皇帝便立刻起身往奉先殿去。一进入奉先殿,他便到慈圣皇太后的神主牌前跪下,哭泣祈祷了很久。这哭泣,不仅仅是因为他最喜爱的孩子阿狸已经命若悬丝,也是因为他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为了筹集军饷的事情,和皇亲国戚们的斗争如今全面失败,而他的威望也将遭到巨大的打击。

崇德皇帝哭了很久,才从奉先殿中出来。他进去的时候,还是辰时,出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偏西了。他上了辇,吩咐往启祥宫去。心中还抱着说不定慈圣皇太后被自己打动了,放过了阿狸的侥幸。

车驾才刚刚靠近启祥宫,崇德皇帝便听到那边传来了一片哭声。他知道,这一定是阿狸没有了。于是他让车驾停下来,只派了个太监去看看,自己却又是伤心,又是愧疚,以至于不敢再往那个方向去了。

不一会儿,那个太监便回来向崇德皇帝回报,说五皇子已经归天了。崇德皇帝悲叹了一声,又问起田妃,那太监回答说田妃正在痛哭,哭得很是伤心。崇德皇帝听了,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坐在辇车上。过了很久,才艰难地说了句:“去乾清宫。”

回到乾清宫,崇德皇帝又叫来王承恩,对他道:“朕和田妃有些误会,所以将她贬到了启祥宫。如今朕已经明白自己误会了田妃,你明日一早便去传旨,让田妃回承乾宫去。”

下完了这道旨意,崇德皇帝便让所有的太监宫女都从房间里退出去,不得到他的召唤,任何人都不得进来。他一个人坐在房子里,却也没心思再看什么奏章,只是呆呆的坐着,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阿狸“父皇,父皇”的叫声……

……

拿下嵩县之后,“中华革命军”在嵩县只停留了半天,便转东方,扑向了他们离开商洛山之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大目标:汝州。

汝州是河南的重镇之一,如今朝廷在湖广用兵,汝州也是支持湖广作战的重要支点。玄逸和黄自得都估计,这座城池中一定囤积着不少的物资,包括军械,包括粮食,包括衣物。再加上河南如今又经历了一次旱灾,而朝廷依旧不但没有救济,也没有减免税收,甚至还增加了部分税收。再加上我大昭朝官场上如今的习惯,往往上面要收一钱银子,他们都能弄成加收一两,好借机塞满自己的腰包。所以如今的河南,自然又是遍地流民。这些流民也就为黄自得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兵员,只要能打下汝州,便可以迅速的扩张自己的力量。

同时,考虑到汝州的位置,只要拿下汝州,整个中原都会震动起来。如果放任不管,不但黄自得的力量会迅速扩大,其他的,甚至是新的起义军都会随之兴起。所以朝廷就不得不立刻从正在湖广一带对张炳忠展开围攻的军队中调集一部分力量赶回来稳定局面。这样一来,对张炳忠的围攻肯定会出大问题,而张炳忠的存在,至少在现在,对于黄自得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另外,朝廷从和张炳忠作战的前线抽调军队,行军近千里回援河南。朝廷的命令一定非常急峻,军队的行军速度自然会较快,但正所谓“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意思是说,一支军队,如果急行军百里去争夺利益,就可能因为士卒疲惫,而使得主将遭遇挫败,急行军五十里,一般军队中就有一半的士兵会掉队。而几只军队远距离调动,在这个时代又不存在无线电沟通,这也就给了黄自得伏击他们,将朝廷的精锐部队各个击破的机会。

所以,只要拿下汝州,对于黄自得来说,就意味着整个的局面都打开了,而对于朝廷来说,几乎就是丧钟响起。

不过,从嵩县到汝州,有三百多里的山路。如果嵩县被攻占的消息传到了汝州,汝州肯定就会有所防范,如今的“中华革命军”的攻坚能力还相当的差,要硬攻汝州,多半是吃亏不讨好的。所以,要拿下汝州,最重要的就是要靠行动的突然性。黄自得的中华革命军必须跑得比消息快。因此,这个时候的中华革命军倒是必须进行一次“百里而趣利”的冒险。

正文 第五十八章,奔袭

在占领嵩县的同时,革命军的骑兵首先攻击了嵩县附近的驿站,确保了没有人能依靠驿马系统,迅速的将嵩县失陷的消息传出去。不过即使如此,要奔袭数百里外的目标对革命军依旧是一个考验。

黄自得将他麾下的两百多人的骑兵集中了起来,让其中一半的人下马步行,而将他们的马匹交给另一半人,让刘杰轩、贺掌旗和党守义带着这一批人首先赶往汝州。

刘杰轩带着这一百来人,昼夜兼程,仅仅用了两天时间便赶到了距离汝州城不过二十里一处森林。刘杰轩便将大部分的马匹都留下来,交给胡一刀他们看管。然后便和贺掌旗党守义分别带着这一百多人,让他们都穿着平民的衣服,化妆成客商往汝州城过去了。

让人混入城市,里应外合来夺取城市,这是大多数缺乏攻坚能力的军队最常用的招数,比如当初在辽东,鞑子就是依靠这一手,在短时间内攻占了诸如沈阳和辽阳这样的坚城。而农民军在和朝廷官军作战的时候,攻城什么的,也主要要靠使用内应。

汝州是南北交通的枢纽之一,往来的客商本来就多。刘杰轩将一百来人分成三股,每一股不过三十人,进城的时候更是依照小队的编制又将他们拆分成十个人左右的小队伍,再加上这些人都有“正规”的路引,而此时汝州周围又没有什么警报,所以汝州城的防守同样松懈。这些人几乎毫不费力的就混进了汝州。

刘杰轩本人则化装成从嵩县购买了药品回来的药商,在城中的一处客栈住了下来。

住了一日,便又有人进了城,找到刘杰轩,告诉他,黄自得已经带着后续部队抵达了距离汝州二十里的地方。

“大王说,以骑兵的速度,二十里要不了半个时辰。明日一早,胡一刀那边首先发动。得手后,胡一刀会发出花炮为号。将军便发动起来,最好能趁着敌人混乱,夺取西门,并且守住半个时辰。”

刘杰轩点点头道:“好。明日就看胡一刀的了。”

第二天辰时,刘杰轩带着手下十多个人,都在衣服里藏好了尖刀骨朵之类的东西,往东门过去,到了东门附近,刘杰轩便注意到党守义也带着人来到了附近。几个人相互望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候,就看到几匹快马从城门外直冲过来,马上几个人都是顶盔挂甲,腰悬刀剑。最前面一个人手中高高的举着一个令牌,一边跑一边朝着城门这边高喊:“紧急军情,紧急军情!”几匹马到了城门口,那几个军官打扮的人从马上跳下来,几个看城门的兵,在一个小旗的带领下迎了上去:“兄弟哪里来的,有什么事情?”

“嵩县紧急军情,黄匪自得围攻嵩县,县令王大人派我们突围出来求救!”为首的拿着令箭的军官回答道。

那个小旗查看了一下令牌,的确没什么问题。便让开了路。那个军官带着几个兵又上了马,然后那个小旗还提醒了一句:“进了城,直走三百多步,到了一个十字街口,往北边一拐就是知府衙门。”

那个军官道了一声谢,便催动马匹向前冲去,路上的行人纷纷避开。几匹马一眨眼功夫便到了知府衙门。那个军官跳下马来,走上前去,对带着人守在衙门口的衙役都头道:“某受嵩县知县王大人差遣,有紧急军情上报。黄匪自得围攻嵩县。”一边说,就一边将令牌、告身送了上去。

那个都头略看了一眼,见那告身上讲明送信的乃是一位总旗,又见这送信的军官,还有跟着他的几个士兵都是满身是汗,他们的战马也都是一身的汗水,知道事情紧急。赶忙道:“你们略等一等。小人这就进去通禀。”说完,他便拿着令牌和告身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便见这都头带着一个衙役出来,对那军官道:“大人让你进去。”接着又对跟着他出来的那个衙役道:“你速速去将林参将请来商议!”那个衙役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者前来送军情的军官,便是胡一刀假扮的。此时胡一刀听了,便让几个士兵等在外面,只带了范安一个人跟着那个都头走了进去。

到了大堂上,见那个刘知府已经坐在堂上了,便赶忙上前下拜道:“小人奉王知县之令,前来向知府大人求救。嵩县如今陷入重围,旦夕之间便要不保,望大人速速发兵营救呀!”

刘知府听了,便道:“你先不要急,先站起来回话,你说说,嵩县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这黄自得怎么就不是往南边去了吗》怎么就突然从嵩县冒出来了?”

胡一刀站起身来道:“小人如何知道这个?小人只知道,那黄自得到这人马突然从山里面钻出来,一下子就冲到了城下,要是关城门稍微慢一点,只怕这城门就被抢下来了。王知县和张把总带着人马守着城,贼人们冲了两次都被打了一下去。小人冲出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在城外伐木做云梯。大人,嵩县城墙矮小,兵力又少,若是不赶紧派兵援救,只怕是难以守住,大人请快快发兵呀……”

刘知府听了道:“你且不要急,细细说说,贼人有多少人马?装备如何?”

胡一刀正要回答,便听到碗面有脚步声传来,还有人喊道:“林参将到。”

接着便看到两个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穿着一身红色的带着老虎补子的官袍,另一个则做军汉打扮。那个随从便站在堂下,而那位武官则从堂下走了上来,他走到胡一刀身边靠前一点的地方,先抱拳向刘知府行礼道:“刘知府,末将来迟,还请恕罪……”

刘知府道:“林参将来的正好,这里……”

话音未落,意变化突生。一段刀尖突然从这林参将的胸前冒了出来,却原来是胡一刀趁着他向刘知府抱拳的时候,突然从后面一刀,便刺入了这林参将的背心。

刘知府惊愕的大喊起来,想要逃走,却是脚下一软,边摔倒在地上。胡一刀拔出刀向前一跳,便跳到了刘知府的跟前。刘知府慌乱之下,站不起身来,只得大喊:“好汉饶命……”周围的衙役都大喊起来,有人便举着棍子要向上抢,只是距离远了,如何来得及?胡一刀也不多话,手起刀落,将刘知府的首级斩了下来,回过头去,却才见两个衙役举着水火棍冲过来。两个衙役见胡一刀一手拿着满是鲜血的雁翎刀,一手提着刘知府满是血污的首级,怒目圆睁,便似地狱中冒出来的恶鬼一般,不由得心里一寒,脚下便慢了。胡一刀举起刀又朝着这两个衙役冲去,这两个衙役便发一声喊,丢了棍子,转头便跑。

也就是胡一刀动手刺杀林参将的时候,被他留在大堂外面的范安也立刻动手,掏出藏在袖子里的骨朵,一骨朵打死了林参将的那个跟班,正要冲进去帮忙,却见胡一刀已经将衙役们杀散了,一刀又将林参将的首级砍了下来,然后将两颗首级的头发绞在一起,用左手提着。从大堂中出来。

范安向胡一刀伸出大拇指,然后从腰间摸出火折子,摇一摇点燃了,又摸出一个炮仗点燃了,向空中猛的一抛……

炮仗炸开的时候,刘杰轩正在城门旁边和一个卖胭脂香粉的小贩聊天,这炮仗一响,那个小贩抬头望着响炮仗的方向道:“今日真怪,那边是在干啥呢?”说完这话,突然听到旁边的动静似乎不太对,一转头,却看见刚才和自己聊天的那个大汉正拿着一把刀在砍人,而他的脚边已经倒下了两个看城门的士兵了。

而在那边,党守义也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大号弹弓,一弹子打过去,正打中城头上一个探出身子想要开弓射箭的弓箭手的脑门。那个弓箭手手一松,那支箭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而他自己也失去了平衡,从城头上翻倒下来,砰地一声砸在地上,眼见的是不活了。

这时候刘杰轩已经用藏在身边的尖刀刺翻了三个守城门的小兵,又抢了一把长枪,带着人便顺着楼梯往上冲,几个士兵冲过来想要拦住他,却都被他一枪一个刺倒在地。

刘杰轩刚冲上城墙,便又有几只长枪刺了过来。刘杰轩将手里的长枪往外一拨,将这几支枪的枪尖都拨到外边,同时向前一冲,用肩膀狠狠的一撞,便将两三个官兵撞倒在地。他将手中的长枪收回来,正要顺势结果了他们,就看见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在大喊:“吧闸门放下来,把闸门放下来。”

这闸门,便是很多评书中提到的“千斤闸”了。《说唐》中的“雄阔海力扛千斤闸”,就是这东西。这东西一旦被放下来,要再升起来就格外艰难,要花费不少时间。几个士兵在那个军官的吆喝下,便朝着放闸门的地方过去了。刘杰轩大喝一声,将手里的长枪当做标枪猛地投了出去,一下子便将那个军官钉在了地上。其他几个士兵顿时一愣。这时候,更多的人已经冲上来了。刘杰轩又拔出刀,带着那些人杀了过去,那几个士兵见刘杰轩凶狠异常,加上又没有军官管着,便都发一声喊,退了下去。

正文 第五十九章,破城

刘杰轩站在城楼上,往城外望过去,见远远地有一股黄尘高高扬起,知道这是黄自得的骑兵正在靠近,再往城内望去,却见知府衙门方向上有浓烟升起。他知道这是胡一刀他们得手之后放的火,便高兴地道:“胡一刀这小子还真不错,干得漂亮!”

党守义也在旁边道:“如今敌军群龙无首,只要大军赶到,这座城肯定就打下来了。要说道长的这一招还真是……”他本来想说个“毒辣”,却又觉得这样评价自己人不太好,想要再找个别的词,一时间却也没想起来。

汝州城并不在前线,军队也不算多,不过四五千人,其中真正能打的战兵大约有千人。而刘杰轩身边也不过数十人,而且为了混入城中他们既没有铠甲,也没有长枪大盾。若不是胡一刀他们的斩首战术成功,刘杰轩就算拿下了城门,也很难坚持到黄自得赶来。不过如今看这局面,完成这个目标应该不算太难了。

但是刘杰轩很快就发现,自己也许太过乐观了一点,在城墙的右边,一队官兵开始集结了起来,数目大概有两三百,一个一身铁甲的大个子军官正对着那些士兵在喊着什么。大概是在做战前的动员吧。

“这家伙不错。”刘杰轩小声说,接着便大声喊道:“准备迎战!准备迎战!”

对面的士兵比这边多,而且装备也更好,所以这一战的压力会非常大。不过刘杰轩也知道,只要能挡住这一轮的反击,大局也就能够确定了……

……

胡一刀和范安从知府衙门往外面杀,他留在外面的几个人连同贺掌旗带着的三十来个人一起往里面杀,双方很快就杀散了府中的衙役,汇合在了一起。

“一刀!干得好!”贺掌旗看见胡一刀提着的两个人头,立刻大声的称赞道。

“贺将军,我们现在干什么?”胡一刀问。

“先放把火,然后往西门去。”贺掌旗道。

“好的!”大家应了一声,便有人找出了一些油灯纸张什么的放起火来。

看着大火烧了起来,贺掌旗道:“好了,我们往西门去。胡一刀你带着他们过去,老子用你们的马先走一步。”说完,他便带着几个人出了门,上了胡一刀他们的马,往西门方向赶了过去。

这时候,刘杰轩正指挥着大家将下面的一些门板呀,独轮车呀什么的抬了上来,架在城墙上当胸墙和大盾。对面的官军渐渐地逼近过来。他们有一些弓箭手,开始向着刘杰轩这边抛射箭雨。刘杰轩的人都没有铠甲,只能靠临时从街上拿过来的店铺的门板当盾牌。这些东西并不方便,所以不多时,便已经有十多人中箭受伤了。

好在刘杰轩这边也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们占据了城楼。党守义带着四五个士兵,拿着从刚才守城门的官军那里缴获来的弓箭,登上城楼,居高临下的攻击官军的弓箭手。城楼比城墙更高,这也就增加了弓箭的有效射程,再加上党守义本人箭术出众,登上城楼之后,连发三箭,就射杀了官军的三个弓箭手。其他的人赶忙躲到了各种障碍物后面。他射向刘杰轩等人的箭也变得又少又歪。官军的弓箭手虽然人数多一些,但这时候反而被城楼上的这么几个人压制住了。

那边的那个军官见自己的弓箭手都躲着不敢出来射箭,很是恼怒,但是他看看城外正在迅速接近的黄尘,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便将手下士兵分为两路,一部分人下了城墙,从城墙下面向着城门的方向杀去,他自己则带着另外的一百人举着长枪,沿着城墙的顶端向着城楼杀了过去。

刘杰轩人手有限,又缺少长武器,所以,虽然他们都是精锐,但是面对完整的军阵,却也只能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城楼附近。

城楼附近有不少柱子,这些柱子的存在使得长枪的使用颇受限制。靠着地形的变化,刘杰轩暂时稳住了阵脚。但城墙下面的局面却越来越麻烦了。城墙下的战场更为开阔,官军的人数优势更好用,而一旦他们突入了城门洞,关上了城门,后面的事情就困难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几个骑兵从东边冲了过来,直接从官军的背后杀了出来,这几个骑兵人数虽然不多这一番突袭杀死的人员也不过三四个,但是突如其来的打击却还是让下面的官军暂时陷入了混乱。

这几个骑兵冲过去之后,又立刻转过头来,做出要再次冲过来的样子。虽然没有真的再次冲上去,却也让官兵们一时间不敢冲上来。

但在城墙上,那个军官将刘杰轩等人都赶进了城楼之后,并没有冲进城楼和刘杰轩死磕,而是让二十多人拿着长枪堵住城楼的出口,便带着剩下的几十人从楼梯上杀了下去。几乎也在同时,胡一刀也带着三十多人从地面上的那些官军的背后杀了过来。于是战场上就出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双方纠缠在一起,一层官军,一层革命军,又是一层官军,又是一层革命军,大家纠缠在一起乱成一团。

这种情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局面其实对双方都有有利的一面,对于官军来说,这种局面就增加了兵力的接触面,便于他们发挥人数上的优势;对于革命军一方来说,这种混战使得大家的阵型都散乱不堪,这样的乱战对于他们这些优选出来的精锐更有利。

刘杰轩和党守义都被堵在城楼中冲不出去,党守义倒还好,他还能射箭,还能从城楼上支援下面的作战,但是刘杰轩的箭术相比党守义就很是一般了,甚至就是和一般的弓箭手比,除了能拉开更强的弓之外,也就没有什么优势了。偏偏这里却又没有什么需要他才拉得开的强弓。

刘杰轩想了想,便叫上了几个人,便走到城楼的另一边。他往下面探头看了看,下面好像没人,他便将刀子咬在嘴里,跳到檐角上,然后双手攀住檐角,向下一荡,便轻轻地跳到了地上。在他后面,几个士兵也如法炮制下到了城墙上。刘杰轩朝他们做个手势让他们从另一边摸过去,自己将刀拿在手里,便从城楼的右边绕了过去,突然从那些堵住门的长枪兵的左侧冲了过来,赶在那些长枪兵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起一刀,便劈倒了一个,那些长枪兵的注意力顿时都被他吸引住了,几只长枪调转过来向他刺过来,刘杰轩向后一跳,躲过了这几枪。也就在这时候,那几个士兵却从这些长枪手的背后杀了出来。一下子又砍倒了好几个。这时候,党守义也带着其他人从城楼中冲了出来,那些堵门的长枪兵顿时乱作一团,阵型一乱,几乎只是一眨眼功夫,就被杀了个精光。

刘杰轩带着人杀光了这些长枪兵,他也顾不得休息,便让手下的士兵都换上那些人的长枪,然后沿着楼梯,又朝着城下冲杀过去。

这时候,城下的局面对于革命军已经渐渐不太乐观了,毕竟官军人更多,装备也更好。贺掌旗已经被砍了一刀,只是躲得快,伤得不算太重,胡一刀的腿上也中了一箭。若是局面再僵持一小会儿,只怕革命军便要战败了。但就在这时候,刘杰轩却带着二十来人杀了下来,顿时又将局面扭转了回去,而这时候,城外的骑兵的马蹄声已经清楚的传到了大家的耳朵里。

那个官军的军官还不肯放弃,他带着几个人,猛地向着城门冲去。贺掌旗挥着大刀拦住他,这位军官大喝一声“杀贼!”不顾自身的防守,双手持刀用尽全身力气,拼死一刀向着贺掌旗劈过去。贺掌旗横刀挡住,却被他劈得向后倒退了一步。这军官逼近过来又是暴喝:“杀贼!”同时又是一刀,依旧是照头劈下。贺掌旗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托着刀背挡住,但又被他劈得倒退了一步。这个军官不断地大声呵斥着:“杀贼!杀贼!杀贼……”同时一刀又一刀的便如打铁一般砸在贺掌旗的刀上。他就像是抡着一柄大锤一样,将贺掌旗砸得步步后退。贺掌旗在此前的战斗中,左手肩膀上中了一刀,刚刚抽空用三角布带扎上了。但此时连续的发力格挡,却让伤口又一次崩裂开来,鲜血顿时染红了半只胳膊。在这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下,他的双手都在颤抖。终于那个军官又是一刀劈来的时候,贺掌旗双手架住,脚却一软,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那个军官又是一刀劈下来,贺掌旗就地一滚。那一刀就劈在他身边的地面上,劈得火星四溅。

那军官顺势一脚,踢在贺掌旗的肋部,踢得贺掌旗差点晕过去,然后他高高的举起刀,便要一刀劈下来。但就在此时,一匹战马从城门洞外面直冲过来,马上的骑兵将手中的长枪向着那个军官直刺过来。那军官一闪,躲开了这一刺,但却被另一匹直冲过来的战马撞上,一下子被撞飞出去好几丈远,手中的刀也飞出去好远。那个军官还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紧接着一匹马便从他身上践踏而过……

骑兵的出现顿时便让剩下的官军崩溃了,他们叫喊着四处奔逃。

贺掌旗爬了起来,走到那个军官跟前,刘杰轩也走了过来。他们俯视着倒在地上的这个军官,看到他的胸口上有两个大大的马蹄印,那里明显的凹进去了一块——显然他的肋骨已经断了。那个军官还没有死,大口大口的血从那个军官的嘴里涌了出来,但他似乎还在说些什么。

“真是个好汉!掌旗,刚才你差点就完蛋了。”刘杰轩道,“也不知道他在说啥呢?”

“我知道,”贺掌旗道,“他在说‘杀贼’。”

刘杰轩听了,摇了摇头道:“真是硬汉子!只可惜,也是个糊涂虫,他没弄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谁才是贼!”

正文 第六十章,收获

骑兵一旦进了城,汝州的抵抗就完全崩溃了。事实上,在一开始就被革命军斩首了知州和参将后,真正进行了有效的抵抗的,也就是那位被战马踏死的千总。从被俘的士兵那里,贺掌旗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林勇,据说原本是个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的孤儿,后来被林参将——就是那个被胡一刀从背后一刀捅死了的林参将——收为义子,因为作战勇猛渐渐地被提拔为千总。这一次,城门失陷之后,失去了指挥的官军,大多都从其它城门逃走了。林参将麾下有五位千总,近两千战兵,但最后真正在战场上和革命军进行了持续的战斗的,却也只有这个林勇和他手下的人。

“这人虽然不明事理,而且差点就砍死了老子。但却也真的是条汉子呀。你们去给他找个好点的棺材,收敛了。”贺掌旗对一个部将吩咐道。那个部将听了,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可笑呀,那些世代当官,世代沾着朝廷的光的,一有事情就抢先跑了,倒是这种苦孩子出身的……不值得呀。”黄自得也叹息道。

不过黄自得并没有多少时间感叹这种事情,拿下了汝州,后面相关的事情不要太多。

首先第一件事情是控制关键位置。这主要指的就是各种仓库,汝州城破得突然,敌军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没有顾得上烧毁各种仓库。黄自得必须立刻派人将这些仓库控制住,否则,战斗胜利的果实就可能会缺了那么一点点。

一般来说,在城中发生了战斗,据说“流寇”进了城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躲进自己家里,把门锁好,然后用锅底灰把自己的家里的女人的脸都抹黑。但任何时候,都是有胆子大,信奉“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富贵险中求”之类的信条的人的。所以如果不赶紧把这些要害控制住,只怕要不了多久,里面的东西就会被这些人搬走一大堆。

所以黄自得一进城,立刻就安排刘二虎、田秀成等人带兵去控制这些仓库。如今这些仓库已经在控制之中了,据田秀成的初步的汇报,仓库当中,东西不少。但是具体的数字却还要细细统计。在商洛山中的那段日子里,玄逸教给了大家不少的东西,其中当然也包括最基本的加减乘除的四则运算。不过大家掌握的情况却不见得特别好,所以统计这个事情,还是要等玄逸道人去慢慢做了。不过仓库已经掌握在自己手中了,这事情倒也不忙了。

接着的要事便是张榜安民了。这事情,黄自得他们还真的没什么经验。虽然以前他们也有攻破城池的记录,但是那个时候,黄自得他们可是根本就顾不上安什么民的,打进城来,把东西一抢,再裹挟上一帮子老百姓,临走的时候再放一把火(把房子烧了,裹挟的老百姓就不会自己偷偷往回跑了,跑回去也没有地方住了)不就得了,还用得上安个什么民?

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这个不一样不仅仅是说如今的“中华革命军”有了纪律,有了一大堆的“道理”和“规矩”,更重要的是,在这些“道理”和“规矩”后面,黄自得他们又多了两样相辅相成的东西。这两样东西,一样叫做“野心”,一样叫做“见识”。

所谓“野心”,便是包括黄自得在内,这些人第一次有了明确的,要建立起一个属于自己的朝代的野望。在此之前,这些人造反基本上也就是因为不造反就没法活了,比如黄自得,原本好好的基层公务员(驿卒)当着,却遇到驿站撤编,不但丢了饭碗,还硬被人把驿站少了驿马的事情扣到头上,弄得被勒令赔偿,然后便借了高利贷,利滚利的滚下来,还不上了,又被抓到县里面去作筏子,关在站笼里面示众,好震慑那些欠钱不还的……要不是有几个兄弟造反了,只怕黄自得便要在站笼里面变成肉干了。其他人,包括刘杰轩,包括贺掌旗,包括……几乎所有人加入到造反的队伍中来,都只是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在家饿死而已。所以,他们一开始造反的目标也就是活一天,算一天。他们的追求也很简单,那就是《水浒》中说过的那一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好不快活。”

虽然那时候,黄自得也会说说诸如“将来杀到京师,老子当个大昭皇帝,老刘当个小昭皇帝”之类的笑话,但那时候,便是黄自得自己也只是把它当做是一个笑话。至于自己的将来,按黄自得那时候的想法,大概就像其他的那些“流寇”,就像匪号叫什么“霸天虎”、什么“威震天”、什么“擎天柱”、什么“惊破天”,还有什么“闹翻天”、“惊天雷”……这些匪号实在是太多了,就连当初和他们称兄道弟的黄自得也记不太全了,不过他觉得,自己的下场,应该和他们差不多:不是死在战场上,被官兵砍下脑袋来挂在旗杆上;就是被抓住,然后送到京师里面去千刀万剐。总之,多半不得好死。不过“好歹老子也多活了这么些日子,还活得挺快活的”,这便是黄自得,以及黄自得手下的一帮人当初的想法了。

但是在遇到了玄逸道人之后,黄自得等人的野心就真的被点燃了。在商洛山中的那段时间里,玄逸道人每天都会和黄自得以及其他的一些人讲古时候的故事。正是在这些故事中,黄自得第一次真正的确定,大昭朝已经有两百多年快三百年了,自古以来,没有几个朝代能超过三百年的——大昭朝大概率的是气数已尽了。黄自得也第一次的意识到,其实包括大昭太祖皇帝在内,很多很多的开国皇帝其实都是造反起家的,和自己并没有什么两样。当然他也认识到了自己当年造反的水平和大昭太祖,大汉高祖之类的前代英雄一比,实在是差得太远,就自己的那种搞法,将来只能是“为王者前驱”,“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命了。好在就像汉高祖打天下就有个张子房来辅佐,大昭太祖打天下就有……嗯,大昭太祖皇帝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的老兄弟实在是太过分了,自己今后肯定不能这样的刻薄。

认真的研究了前代造反成功的范例之后,黄自得认定,所有的造反成功的人,都注重爱护百姓,都能得到百姓的支持,所以“得民心者得天下”的确是颠扑不破的造反法门。

既然要走这条路,既然不愿意再“为王者前驱”,便要“行王道”,学着前代的造反者的成功的经验。所以,即使是在一个临时占领的城市里,安民也是重要的事务。

之前革命军也临时占领过嵩县,并做过这些事情。不过嵩县是个小县城,地方小,人口少,派几个人在大街上喊喊话,满城的人都听得到。但是汝州要比嵩县大不少,而且革命军在汝州要停留的时间也更长,所以事情自然是要复杂得多。

依照习惯,第一件事情便是先把安民告示贴出来。在这个时代,一座城被攻破了,城里的百姓大多都会跟着倒霉。若是流寇破了城,那不必说,自然是抢上一把。若是官军,那就……一般来说,官军在攻城之前,往往会向士兵们许诺,破城之后,X天不封刀。也就是允许士兵自由抢劫若干日。考虑到流寇一般来说,在一座城市待着的时间不会太长,而官兵就不同了,所以论抢劫的持续时间,官兵普遍要长得多。再加上流寇抢劫,一般来说也就是劫个财,最多附带着再劫个色;但官军的抢劫范围就更大了,不但劫财劫色,甚至还要借人头领军功。只有等这段时间过去之后,才会贴出“安民告示”出来,而一般来说,这东西一贴出来,还没有死的人就暂时安全了,直到下一次流寇和官军联袂而至。

如今,黄自得一进城便贴出“安民告示”,这就不仅仅是表明他把自己当成了官府,而且也是明确的表示不会玩什么洗城了。

安民告示嘛倒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只要派人到各个路口贴好,让几个人看着,顺便讲解一下就是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维护城内的治安,防止一些不法分子趁着混乱浑水摸鱼。事实上,这样干的人还真不少,负责维持治安的党守义在一天之内,就抓到了五十多人。黄自得决定,明天就把这些家伙统统拖到知州衙门外面,全都——打板子。

“我是仁君,不会乱杀人的。”黄自得对自己说。

等到这些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天都快黑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这次破城后夺取的仓库中的物资的统计数字算是出来了。

“棉甲五百领,铁甲三百领,鸳鸯战袄两千领,大盾三百套,藤牌三百套,腰刀两百把,长枪一千五百支,弓五百张,箭矢一千余捆,虎蹲炮二十门……哈哈,发大财了!”看到从武器库传来的数字,黄自得兴奋得站起身来围着汝州衙门的大堂转了整整两圈,才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能继续看其他的仓库的统计数字。

正文 第六十一章,应对

在向慈圣皇太后认错之后,向皇亲国戚们借钱的路自然是断了。既然皇帝都没法向皇亲国戚们借到钱,那首辅自然也没法向大臣们借钱。既然皇亲国戚都拿不出钱来,那大臣们怎么可能有钱呢?难道说大昭朝廷上的大臣都是贪赃枉法之辈?要不然,他们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如果他们真的拿出钱来了,那不是等于在向大家宣告,我有经济问题吗?

所以用“乐捐”的方式来度过财政危机的计划也就完全的破产了。如今只能撑一天算一天了。

面对着这样的局面,崇德皇帝忍不住对几个人心生怨恨了。这几个人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薛冰庭,这不仅仅是因为王德化查出薛冰庭贪污,更是因为“乐捐”这件事情,是薛冰庭想出来的,甚至李国瑞这个目标都是薛冰庭确定的。结果,这一番操作,不但没能让他弄到钱,反而惹出了“九莲菩萨”的事情,让他白白的死了一个儿子,还在天下人面前丢了脸。虽然他知道这“九莲菩萨”的事情,是薛冰庭也无法预料的,但是这并不妨碍崇德皇帝迁怒于他。

还有一个人也让崇德皇帝有些不满,那便是掌印太监王德化。一般来说,当一个太监已经在司礼监担任掌印太监了之后,皇帝是不会让他继续兼任东厂提督太监的。只是崇德皇帝对王德化很是信任,又加上他觉得作为可能的继任者的曹化淳虽然忠诚,但似乎有些太过朴实,只怕容易被那些奸人蒙骗,所以还一直让王德化兼任着东厂。如今看来王德化一个人是担不起这两挑担子——他若是当初出你的好一点,李国瑞又怎么会死在大牢里面了呢?如果李国瑞没有死,那想来“九莲菩萨”也不会,那说不定阿狸还有钱也都……

不过王德化的忠诚还有能力他还是相信的。所以崇德皇帝决定,就让他把东厂提督太监的位置让出来,交给曹化淳好了。

至于薛冰庭……

“贪官该死!”崇德皇帝对自己说。

崇德皇帝正要让太监去把王德化和曹化淳找来,却听到外面有人通报,说皇后和田贵妃一起来了。

崇德皇帝有些纳罕,一般来说,他在乾清宫处理政务的时候,后妃们是不会主动来打扰他的,如今皇后和田妃一起过来,这显然很不寻常。

“难道又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崇德皇帝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皇后和田妃进来了,田妃对他叩了头,跪在地上没有起来。皇后说:

“皇上,承乾宫今日又出了两桩意外的事,贵妃特来向陛下奏明,请旨发落。”

崇德皇帝听了一惊,瞪着田妃问:“什么意外的事?”

田妃哽咽说:“臣妾罪孽深重,上天降罚,一些不祥之事都出在臣妾宫中。自从阿狸死后,他的乳母神志失常,经常哭泣,近日回家治病,没想到竟然会在今日五更自缢而死。她的家人将她自缢身死的事报人臣妾宫中不到半日,两个原来服侍慈焕的宫女便也跟着自缢死了。”

这件事很不平常,宫中像这样半日内三个人接连自尽的事从来没有,崇德皇帝怀疑此处必有蹊跷。打量田妃片刻,觉得不像与她有什么关系。变向皇后问道:“皇后,你是后宫之主,这件事你怎么看?”

周皇后欠了欠身道:“皇上,臣妾觉得,乳母抚育阿狸五载,义属君臣,情犹母子。一旦阿狸夭殇,她悲痛绝望,为此而死,也是有的,而且应予优恤表彰。至于那两个宫女,想来也应该是这样。”

说到这里,周皇后顿了顿,又道:“毕竟,他们是阿狸的乳母和近侍,与阿狸休戚与共的,这事情应该没有别的道理了。”

崇德皇帝的心里虽然还有些疑虑,但是也知道这件事情不宜深究,便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就对他们加以表彰,这事情你去处理就是了。”

周皇后应了下来,便带着田妃退了下去。

等周后和田妃走了,崇德皇帝便将王德化和曹化淳都叫来,吩咐王德化以后专心司礼监的事情,将东厂的事情交给曹化淳,又勉励了他两句,便让王德化先下去了。然后他对曹化淳道:“曹伴伴,有人说薛冰庭贪赃枉法。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如今接过了东厂,便给朕查查这件案子,帮朕将这个蛀虫贪赃的钱财都挖出来!”

曹化淳跪下接旨,然后也去了。

崇德皇帝叹了口气,他知道薛冰庭贪污的事情肯定是有的,说实话,崇德皇帝也知道,如今朝廷中真的清廉得像海刚峰那样的大臣怕是一个都没有的。真要查,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有问题。他固然痛恨贪官,但此时,他却莫名其妙的产生了这样的一个念头:“要是薛冰庭是一个和严唯中一样的大贪官该多好!”

严唯中是几十年前的首辅,当年他倒台的时候,从他家里一共查抄出三万余两黄金,近三百万两白银。

“若是有这么多钱,那倒是能缓一缓了。”

不过崇德皇帝也知道,薛冰庭那里肯定不会有这么多钱,这倒不他相信薛冰庭比严唯中更有节操,而是因为,严唯中当年担任首辅十四年,而薛冰庭才当了三年的首辅,他到哪里能弄得出这么多钱?

“只希望杨先生能尽快剿灭张炳忠了。”崇德皇帝只能这样想了。

崇德皇帝挥手让曹化淳离开,却见王德化居然又回来了。

“出什么事情了?”崇德皇帝问道。

“皇上!”王德化跪下,先汇报好消息,“杨总督送回捷报,官军在玛瑙山大破张炳忠,斩首两千余级。俘获张炳忠妻妾多人。杨总督正调动官军乘胜追击,务求全歼。”

崇德皇帝听了,喜形于色道:“朕就知道,还是杨先生可靠!还是杨先生可靠!”

低下头来,却见王德化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喜色,便知道肯定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便又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皇上,”王德化的声音有些发抖,“黄自得从商洛山中出来,并没有南下,他只是往南边虚晃一枪,然后……”

“黄自得跑到哪里来了?”崇德皇帝一下子站了起来。

“黄自得跑到河南来了。”王德化道,“黄自得先是偷袭了嵩县,嵩县毫无防备,被黄自得一鼓而下,县令等人全部失陷。黄自得这贼子又让人拿着嵩县的印信,装成求救的,骗下了汝州的城门,然后占据了汝州。”

“黄自得占据了汝州?核实过了吗?”崇德皇帝问道,他知道,这消息要是真的,那就真的麻烦了。朝廷如今主要的军队一部分在辽东,那是动也动不了的;然后一部分在湖广,正在镇压张炳忠;还有一部分在陕西,防着黄自得。如今整个中原地区,都非常空虚。几乎没有立刻就能调动过来的部队。而今年河南又是旱灾,地方上报灾的奏章都要堆满了桌子了,河南如今遍地流民,黄自得哪怕人再少,只要进了河南,一转眼就能裹挟起数万甚至是十多万的人马。到时候,要花多少钱才能把他们镇压下去?

“陛下,已经核实了。”王德化道,“黄贼占据了汝州,还向其他地方发出檄文,自称要‘吊民伐罪’,多有狂悖之言。”

崇德皇帝见这个消息得到了证实,不由得双腿一软,便瘫坐在椅子上,半晌都没有说话。

“皇上……”王德化小声道。

“阁臣们都知道了吧?”崇德皇帝问道。

“范先生,张先生,陈先生,还有傅兵部都已经在了。”王德化回答道。

“立刻摆驾武英殿……”

……

武英殿中,几位大臣磕完了头,崇德皇帝给他们赐座。等他们坐下了,皇帝马上问道:“诸位爱卿,应该已经知道汝州的事情了吧?不知此事该如何应对?”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说话。

崇德皇帝知道,这些人是在担心多说多错。便直接点名道:“范先生,如今你是首辅,你觉得该怎么办?”

范复纯自从入阁一来,一向是采用佛系当官法的,也就是皇上说啥就赞同啥,大家说啥就同意啥,从来不做出头鸟,因而,江南的一些狂生甚至将他比作宋朝的王圭,称他为“三旨阁老”。

但是佛系当官法确实是有效,那些官比他大的,一个一个的因为办事不力或者什么别的原因倒了台,只有他,虽然没什么功劳,但是一直也没犯过什么错误,而且也不招人讨厌,凭着资历慢慢升官。如今以前的首辅薛冰庭一出事,他居然就成了首辅了。如今皇帝提了问题,他依旧照着老习惯,打算看看大家怎么说,然后再看看皇帝怎么说,然后顺着大家的意思说就是了,没想到,皇帝居然直接点了他的名字。

“老臣……老臣……”范复纯慌忙道,“老臣以为应该严令各地加强防范,不要再给黄贼可乘之机……另外……另外还要赶紧调动军队镇压。”

“调动哪里的军队镇压?调动军队的钱从哪里来?”崇德皇帝问道。

“臣……臣……”范复纯的额头上开始出汗了,“臣觉得可以从……从湖广调兵……要不从山东调刘泽清还有安徽的刘良佐……至于开拔银子,老臣觉得应该问户部……”

范复纯赶紧飞起一脚把球踢到了户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陈发圣的脚下。

正文 第六十二章,应对(2)

陈发圣顿时苦着脸道:“皇上,户部入不敷出,皇上您是知道的……”

崇德皇帝瞪了陈发圣一眼,却依旧对范复纯道:“若是调动,湖广的军队,张炳忠怎么办?如今湖广那里和张炳忠的作战正是紧要的时候。张炳忠已经被官军打败了,但若是不能乘胜追击,给了他喘息的时间,他说不定就会死灰复燃。那湖广的剿匪就前功尽弃了!调动山东的刘泽清,安徽的刘良佐,调动刘良佐,到汝州的距离近两倍于湖广,调动刘泽清,路程几乎三倍于湖广,又如何来得及?”

范复纯听了,忙跪下道:“微臣考虑不周,死罪死罪!行军之事,陛下何不问问本兵?”

兵部尚书傅元宪赶忙跪下来禀告道:“皇上说的是,如今从山东或是安徽调兵,不但距离遥远,所需时间很长,缓不济急。而且长途调兵,消耗也更大。况且此前为了支持湖广作战,各种军资,都集中到了湖广,若是要调动安徽山东的军队,便又要先准备,调集物资。这又需要时间。如今河南大灾,流民遍野。便如一大片的干柴,一个火星落在上面,便是焚天烈焰。

皇上,从湖广调兵,可能让张炳忠逃过一劫,将来可能死灰复燃。但张炳忠刚刚被重创,便是湖广减少一些兵力,暂时应该还可以维持。但是若是不从湖广调兵,黄自得便不是死灰复燃这么简单了,只怕立刻就难以控制。正所谓两害相较取其轻。臣以为,如今只能先从湖广调兵了。”

崇德皇帝听了,长叹一声道:“数年之功,毁于一旦!一旦从湖广调兵,要剿灭这些流寇就不知道要有多少年了。”

“陛下。”傅元宪又磕了个头道,“如今天下扰乱,民生凋敝,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才是贼寇四起的根本。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只是一味靠军队镇压,那便是扬汤止沸,抱薪救火。陛下这些年来,求治太急,每每喜好做一些急功近利的事情。只恨不得今日定策,明日便能成功。一些大臣揣摩陛下的意思,便每每引诱陛下做一些侥幸之事,而不务根本,以图幸进。然而天下之事,欲速则不达。昔者,陛下欲五年平辽。而辽事崩坏;而后,陛下又加辽饷,而盗贼四起;陛下又加剿饷,而寄望于东胬不生事,结果京畿糜烂。陛下,如今天下已经虚弱得就像一个病重之人,陛下不想着固本培元,却只希望靠着一些伐坏根本的虎狼之药侥幸于一时,这与陛下求治之意岂不是南辕北辙?

陛下,昔者‘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

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圣贤之教,用力于根本。圣人云:‘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如今河南之危急,岂不是因为河南流民遍野吗?若是陛下能从长远考虑,不急于求成,河南何以至此?若是河南不是流民遍野,就算有十个一百个黄自得从商洛山里面钻出来,有能有什么能为?陛下这些年,求治心切,夙兴夜寐,臣子们都看到了。但是,若是方向错了,南辕北辙,陛下越是努力,天下崩坏得只怕越快。臣恳请陛下,改弦……”

“够了!”崇德皇帝脸色铁青的站了起来,呵斥道,“朕让你做的是兵部尚书,要你干的事情是整顿军务,不是这些!”

傅元宪听了,却又开口道:“陛下,自古德政为本,兵刑为末。陛下用臣为兵部尚书,臣知道陛下是看臣当年在贵州有过讨平叛乱的经历。但臣当年在贵州讨平叛乱,也并不仅仅只是靠……”

“够了!”崇德皇帝再也忍不住了,指着傅元宪道,“把这个狂徒给我拉出去!着实打!”

几个锦衣卫便上来将傅元宪从地上拖了起来,推了出去。

傅元宪已经被拿出去打庭杖了,崇德皇帝依旧余怒难消。但是傅元宪的,调湖广之军来平河南之乱的主张,却还是被接受了。因为,这也是目前唯一能行得通的办法了。

回到乾清宫,崇德皇帝依旧很不痛快。傅元宪的说法事实上就是从根本上否定了他登基这十多年来的一切努力,甚至于,也许在傅元宪的眼里,他的努力都是在祸害国家,还不如和他哥哥一样一天到晚做木匠。这实在是让他难以容忍,更可恨的是,他说的似乎还都说中了!

恼羞之下,崇德皇帝完全看不下去奏章了,在房间里走了几圈,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向戚畹借助这件事,感到懊悔,沉重地叹息一声,恨恨地说:

“薛冰庭死有余辜!”停一停,又说:“要不是有张炳忠、黄自得这班流贼,朕何以会有今日艰难处境!”

不知什么时候,崇德皇帝在苦恼中蒙眬人睡。值夜的宫女小心地把他手中的和被子上的一些文书收拾一下,放在檀木几上,又替他把身上的黄缎盘龙绣被盖好。因为门窗关闭很严,屋里的空气很不新鲜,令人感到窒息。她不声不响地走到窗前,看看御案上宣德炉中的龙涎香已经熄灭,随即点了一盘内府所制黑色龙盘香。一股细细的青烟袅袅升起,屋里登时散满了沁人心脾的幽香。她正要走出,忽听崇德皇帝愤怒地大声说道:“剿抚两败,贻误封疆,将他从严惩处!”她吓了一跳,慌张回顾,看见皇上睡得正熟,才端着冰凉的宣德炉,跟着脚尖儿走了出去。

外面下起了雨,雨不大,但却刮起了风,打起了雷。

一个雷将睡梦中的崇德皇帝惊醒了,他睁开眼睛,远远的,一种奇怪的悲惨的生意传了过来,戚戚沥沥,却似鬼泣一般。崇德皇帝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又细细的听了一下,才听清楚,那是有宫女在打更的声音。

宫中为使用需要,为宫女设了一个内书堂,由司礼监选择年高有学问的太监教宫女读书,读书成绩好的宫女可以升为女秀才,再升女史;犯了错误的就得受罚,轻则用戒方打掌,重则罚跪孔子神主前。还有一种处罚办法是命受罚的宫女夜间提着铜铃打更,从乾清宫外的日精.门经过乾清门到月华门,来回巡逻,一边走一边摇铃,高唱“天下太平”。今夜风雨昏黑,悲惨的叫声伴着丁当丁当的铜铃声断续地传进养德斋。崇德皇帝静听一阵,叹口气说:

“天下哪里还有太平!”

既然已经醒了,崇德皇帝干脆早早地起了床,几个小太监服侍他穿好衣服,点亮了蜡烛,他便在御案旁坐了下来,望着几上堆的一叠紧急文书,心思又转到国事上去,于是风声、雨声、雷声、铃声,混合着凄惨叫声,全在他的耳旁模糊了。他起初想着遍地荒乱局面,不知如何收拾;过了一阵,思想集中在对张炳忠和黄自得的军事对策上。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万全的办法。他的心情越发的沉重。正在想着要如何剿贼,却忽然又听见那个小宫女在乾清宫院外的风、雨、闪雷声中摇铃高唱:

“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十几年来他天天盼望着天下太平,可是今夜他却突然害怕听见这句颂词,只觉得这就像是有人狠狠的抡起巴掌在扇自己的脸。他忍不住在御案上狠狠地捶了一拳头,随即吩咐守在一旁的太监道:

“传旨叫她睡觉去吧,别再摇铃喊‘天下太平’了!”

……

既然要“吊民伐罪”,自然不能再胡乱抢劫了,甚至于还真的要搞一些“劫富济贫”的事情,比如说开仓放粮之类的。然而,黄自得如今却面临一个大问题,那就是,缴获的粮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

当然,汝州的粮仓的账本上的粮食还是不少的,但是仓库里面的粮食,连账本上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虽然革命军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些胆子大的人从里面拿了一些走了,但是那么点时间,他们肯定没拿走多少。然而,粮仓里确实是没多少粮食。

对此,无论是黄自得,还是玄逸,都没觉得奇怪。这种情况在我大昭实在是太常见了。管粮仓的要是不会偷偷的把粮仓里面的粮食拿出去卖,那不是白当官了吗?什么?上面查怎么办?上面真要查,不是还有“火龙烧仓”的办法吗?以前黄自得也不在乎,反正官府的粮仓里若是没有粮食,那就到富人家里去抢就是了。如今“吊民伐罪”了,继续抢似乎不太合适吧?

“当然不能抢了。我们是吊民伐罪,是维护正义,不是到处抢劫的流寇。”玄逸道人义正辞严地道,“我们当然不能抢。我们是借。”

“怎么借?”刘杰轩问道。

“当然是带人到那些富户家里,把他们暂时用不上的粮食‘借’出来了。”玄逸道,“当然,既然是‘借’,我们便要留个‘借据’给人家。告诉人家,将来我们得了天下,他们就可以拿着这些借条来向我们要账。”玄逸笑嘻嘻的回答道。

刘二虎听了笑道:“道长,这不还是抢吗?”

玄逸听了,瞪大了眼睛道:“借粮不能算抢,借粮,吊民伐罪的事情,怎么能算抢呢?注意,我们是借,所以不要杀人,尽量不要打人,就算打坏了房门呀什么的,也要折在借条上。现在作用未必明显,但是到了将来,我们真的要得天下的时候,我们欠谁的债越多,他就会越支持我们。”

周围的人便都哄笑起来,大堂中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正文 第六十四章,调动

杨肥在左梁宇和贺大龙的陪同下,登上道边的一座小山包,眺望着行进中的部队,数万大军行走在向西的道路上,扬起的尘土随着微风几乎卷到了半天之上。

杨肥眯着眼睛,望着前方层层叠叠的远山,出了一会儿神,便回过头来,向跟着他的左梁宇向道:“张炳忠和罗孟德合流,如今他们突入了大宁、大昌,击破了当地守军,怕是正得意得紧。不过大宁、大昌往外只有几条有限的道路。我军此前自玛瑙山一战之后,追赶他们都追得不急,那张贼只以为我军行动迟缓,跟不上他们,还作出歌谣来说什么‘好个杨阁部,离我三天路’。他恐怕想不到,这大宁、大昌,本来就是我们让给他的,为的就是让他们进到里面去。我们好瓮中捉鳖!平贼将军、贺总兵……”

“末将在!”左梁宇和贺大龙立刻双手抱拳道。

“传令,让士兵们兼程赶路,我们要赶过去,封锁住剩下的道路,到时候,那张贼便插翅难飞了!若是能在三日内赶到,本总督上书圣上,为二位将军请功。贺将军,左平贼屡立大功,如今封侯在望,贺将军也要努力呀。”说到最后,杨肥又特别的勉励了一下贺大龙。

贺大龙赶忙低头道:“末将必效死力,为国立功。”只是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光闪动,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贺大龙低着头,杨肥看不到他的眼神,前一段时间,他为左梁宇弄到了“平贼将军”的封号后,又因为左梁宇对他的一些调度不是特别服从而有些后悔,便对贺大龙说,若是在此后的作战中,他能处处都听自己的调遣,便将左梁宇的这个“平贼将军”的封号转给他。贺大龙自然很是高兴,一段时间内,也特别的听话,打起仗来也不怕吃亏。然而没想到的是,左梁宇虽然很多地方不太听调遣,拈轻怕重,但却在玛瑙山大败张炳忠,立了个大功。于是,杨肥只得对贺大龙说,把“平贼将军”的封号给他的事情只能“以后再说”了。贺大龙觉得,左梁宇之所以能在玛瑙山获得这样的胜利,完全是因为他此前和张炳忠的苦战耗尽了他的力量,这就像管桃园,种树、施肥、捉虫子的都是他,而左梁宇充其量就是个摘桃子的。左梁宇有功,难道他就没功劳?而杨肥呢,他就算不能把左梁宇的“平贼将军”的封号转给自己,但是也应该向朝廷进言,另外再给自己一个诸如“荡寇将军”之类的封号。却不应该只用一个“以后再说”来敷衍自己。所以就在前两天,他找到左梁宇,干脆把杨肥和他原先的约定都告诉左梁宇了。两个人一起喝了一顿酒,还一起痛骂杨肥阴险,不是东西。

杨肥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因而,他对贺大龙的这个表态很是满意,便搂着胡子说:“有二位将军,那张炳忠便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

正这样说着,便远远地看到几个背上插着红色小旗的骑兵从远处向着这边飞驰而来。杨肥知道这是传送紧急消息的骑兵,他的心中不由得一沉:“难道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这几个骑兵很快就靠近了过来,杨肥的卫队在百来步外拦住了他们,不一会儿之后,他的亲卫队长田伯光便带着一个骑兵走了过来。

“总督大人,有兵部的加急。”田伯光道。

杨肥皱了皱眉头,最近他对兵部的工作很是不满。兵部拨给他的物资,不但数量不足,而且总是不能按时。为此他已经和兵部尚书傅元宪相互上书指责对方好多次了。这次兵部的行文中,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好事情”。

“给我看看。”杨肥道。

田伯光便赶忙将公文递了上来。

杨肥接过公文,展开来一看,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恨恨地道:“数年谋划,毁于一旦!”

“总督大人,出了什么事情?”左梁宇问道。

“黄自得冒出来了,在河南……”杨肥叹了口气,将公文递给了左梁宇。贺大龙也凑过去一起看。

“黄自得从嵩县杀了出来?一日而下嵩县,接着又突袭攻占了汝州!黄自得这贼怎么做到的?当地的守臣都在干什么?”左梁宇惊讶的道。

“不是说黄自得南下了吗?”贺大龙道,“难怪这么多天他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上次商南那边报告他的行踪是哪一天?好像距离他们攻克嵩县才九天,从商南到嵩县,足有八百里的山路。他们在发起攻击之前,总要先修整一天,这样算起来,他们只用八天时间,就走完了这八百里的山路!”

在这个时代中,军队的机动能力是相当的差的。一般来说,一支军队如果每天能够行军三十里,就已经算不错了——而这还是在平路上。而黄自得的军队竟然在八天时间内持续每天行军上百里,而且还是山路。

“黄自得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骡马?”左梁宇惊讶的道,“而且他也真是舍得!”

的确,以这个时代的标准,能够在山地这样环境中,以这样的速度持续行军,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全军都有骑乘的骡马,而且不止一头。即使这样,在山路上每天行军一百里,也会让不少牲口因此死亡的。所以左梁宇才说“他也真是舍得”。

不管黄自得是如何有了这么多的骡马的,总之,黄自得的贼军以惊人的速度走完了八百里的山路,出其不意的夺取了嵩县,接着以同样的惊人的速度袭击并攻占了汝州。他们能够取得这样的战果,当然和河南地区兵力空虚,以及嵩县和汝州缺少防备有关。但是即便考虑到这些,黄自得所部惊人的行军速度依旧让左梁宇和贺大龙都觉得压力颇大。

“督师,兵部是不是打算调动我们去河南?”贺大龙赶紧问道。他以前和黄自得也不止打过一两仗,总的来说,赢得多,输得少。但是如今,他却很不愿意掉头回去对付黄自得。首先,自然是因为这边已经基本上把张炳忠关进笼子里了,若是能留在这里,对上张炳忠,他怎么样也能捞到不少战功。而千里迢迢的跑到河南去和黄自得打,成败却难说得很。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会愿意去河南呢?除此之外,上次和刘杰轩的那一战也让贺大龙非常的忌惮,虽然他相信,黄自得手下,能用鸳鸯阵作战的人数应该不会太多,但是,这一战至少说明了黄自得的军队的战斗力还是不能小看的。况且,黄自得的军队能以那样的速度行军,又能这样快的展开攻击行动,要说能做到这样的军队不能打,贺大龙是不信的,所以如今,贺大龙是非常不愿意去河南的。贺大龙当然知道黄自得手中能打的军队多半人数有限,但是,如今河南大灾,流民遍野。就靠着这些流民,黄自得也能迅速的拉起几万人甚至是十几万人几十万人。虽然这些临时拉起来的兵战斗力肯定很差,但他们至少可以用来消耗一下官军的力气,等到官军消耗得疲惫不堪了,他的这些精锐突然再杀出来,那可是真的能要人命的。

贺大龙能想明白的事情,左梁宇也不会想不明白。于是左梁宇立刻开口道:“督师,我们这个时候可不能退兵,我们继续进兵,做多只要再有一个月,就能彻底消灭张炳忠了,这个时候,我们分兵了的话,张炳忠多半就又能杀出来,然后我们难道又紧急回湖广?这样我们岂不是两头都靠不上了?末将觉得这时候,朝廷就应该咬咬牙,让我们先消灭了张炳忠再说。再说,兵部也可以调动刘泽清和刘良佐他们去对付黄自得呀,如今我们面前的这个机会,可不能就这样白白放过了。”

杨肥长长的叹了口气,从他自己考虑,他也同样不愿意去河南。因为只要将这些军队调往河南,就意味着这些年来他的各种努力就都变成了无用功了。而且如果留在湖广和四川,他亲自督师便还算有成就,但是若是立刻往河南跑,想在那里抓住黄自得可就难多了。真要这样做,多半会劳而无功。于是他便道:“二位将军,本督立刻上书朝廷,让兵部从山东和安徽调兵,我们依旧按照计划,赶往大宁……”

……

几乎在同一时刻,在大宁县的首富苏嘉树的宅院里,张炳忠正在和罗孟德一边吃饭,一边一起商量如今的局面。

“狗日的黄自得,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张炳忠将一个猪蹄子塞进嘴里啃了一口,含糊不清的骂道。

“只怕老黄根本就没想着往我们这边来了。”罗孟德喝了一口酒,“以前没看出来,老黄他这么阴。他多半是靠着我们来吸住官军,然后自己抽冷子往河南去了。”

“这家伙就不是个好东西!”张炳忠道,“他跑到河南,我听说河南大灾,如今河南那里肯定遍地都是流民,这就是兵呀!他让我们在这里吸住官军,自己却跑到河南去吃香的喝辣的,真不是东西!欸,要说,这家伙的这一手,比你更像曹操!”

今天出去吃饭,更新晚了,不好意思。明天请假休息一天。

正文 第六十五章,奸佞

两名将领的支持,让杨肥下定了暂时留在湖广四川,等彻底击败了张炳忠再回师的念头。他立刻起草给崇德皇帝的奏章,说明他暂时难以调兵回来的情况,并提议兵部立刻组织当地军队强化防御,守住重要城池,同时调集山东和安徽方向上的军队增援。

刚刚挨了一顿庭杖的傅元宪家里,正在养伤的傅元宪接见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便是刚刚被起复,担任吏部左侍郎的刘启东。

“宗正先生可知道杨总督给皇上上书,反对调动湖广之军的事情?”刚刚坐下,刘启东便直接问道。

傅元宪苦笑道:“如何能不知道。”

刘启东听了,便作色骂道:“杨肥误国!宗正先生当上书制止!”

这个时代的人论及旁人,一般都称人家的字,如今刘启东不称杨肥的字,而是直呼其名,这就可见他对杨肥的态度了。

傅元宪听了,又苦笑着摇摇头道:“我自然上书了,只是皇上会不会听我的就难说了。”

刘启东便道:“杨肥这个计划,完全是拿着国家的命运前途,来赌博呀!而且还是根本就没什么赢的机会的赌博!”

傅元宪点点头道:“先生说的是。杨总督这个计划,私心颇重。不过这些年来,朝廷在他的计划上已经投入太多,难以回头了。”

刘启东听了,便冷笑道:“这便是挟持朝廷了!”

“要不然还能如何?”傅元宪摇头道,“这么多年来,朝廷在那个四面张网上面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付出了多少代价?朝廷难道能看着前面几年投入进来的人力物力全部泡汤不成?皇上也会觉得,如果现在就将湖广的官军调回去,那就等于前面为了围剿那些流寇而付出的所有代价,什么涸泽而渔地增加税收带来的民怨沸腾,什么削弱边防带来的东胬入寇,所有的这一切付出,就全都变成了无用功。整个大昭朝,将自己消耗到了几乎要油尽灯枯的地步,但却什么都没得到。皇上他怕也是骑虎难下了。”

刘启东听了道:“蝮蛇蜇人,壮士断腕!如今的局面,首先是朝廷财力枯竭,九边之兵,难以轻动,要调动山东、安徽之兵,便要投入更多的军费。军费从哪里来?难道继续加派?这不就是为渊驱鱼了吗?况且如今,单靠河南的军队,最多只能守住一些较大一点的,比如开封、洛阳这样的城市。其他的县城之类的城市,在黄自得攻占了汝州,并得到了汝州武库中的那些武器之后,根本就不可能挡住他的攻击。所以,地方糜烂几乎是一定的了。黄自得靠着占据这些县城而得到的粮食物资,在加上遍地流民的局面,只怕不出一个月,他的手中,就能聚集起十万以上的人马。虽然这十万人马基本上都是乌合之众,但是要镇压十万乌合之众,朝廷也必须动用数万大军,而若是朝廷短时间内镇压不下去,这十万乌合之众甚至会变成二十万三十万。真要是弄成了这样的局面,那大昭朝就真是要“亡无日矣”了。”

刘启东的胆子大,什么话都敢说。但傅元宪却不太敢接着这样说,只好道:“杨总督的意思是若是他这里能迅速的打垮张炳忠,而河南那里能稍微拖慢黄自得的发展,朝廷又能尽快地将山东,安徽的军队调到河南,压制住黄自得发展,然后等消灭了张炳忠之后,他带着湖广的军队再掉头回去,就有机会消灭黄自得。一举平定天下。”

“那要是没能做到呢?”刘启东道,“杨肥如今的计划,其实就是一场豪赌,赌注就是大昭朝的国运!若是一切都如他所想,那自然不错,但是若是他的这些条件当中的任何一个出了哪怕一点问题,朝廷就会白白的耗尽最后的力量。此后朝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不再可能拥有主动进剿流寇的能力了,最多只能在流寇的攻击下捉襟见肘的勉强支撑。辅佐君王,不考虑清心治本,而只会鼓动君王行险侥幸,这不是奸佞是什么!况且这个赌博,朝廷有多少机会能赢呢?宗正先生知兵,天下皆知,您觉得朝廷按着这个计划赌博,能有几成赢的机会?”

听了这个问题,傅元宪道:“这就要看天意了,若是要我说,最多三成。”

刘启东望着傅元宪看了一会儿,然后道:“宗正先生说的是上限吧?我虽然不懂如何打仗,但我知道,这么多的条件,每一个要实现都非常艰难,比如说河南当地的官军能保住不再丢失重地,还限制住黄自得的可能性能不能有七成?”

傅元宪摇了摇头道:“河南没什么兵力,高杰跟着人家一起和黄自得打还多少有点胆子,若是让他单独对上黄自得,用‘畏敌如虎’形容他都不错。这里怎么可能有七成的机会?五成的机会都未必有。”

“那山东,安徽的官军及时赶来,而且控制住黄自得的机会有几成?”刘启东又问道。

“也不超过五成。”傅元宪回答道。

“杨肥短时间消灭张炳忠,然后能带着湖广之军回来打垮黄自得的机会呢?”

“打垮张炳忠的机会大概有六七成吧。”

“这样算下来,朝廷赌赢这一局的机会,连两成都没有!倒是杨肥他自己,倒是很有机会。难怪他会提出这样的一套计划。”刘启东最后说。

刘启东的这个话很有些诛心的味道,他的意思是,杨肥忽悠着崇德皇帝进行这样的赌博,这场赌博如果侥幸的赢了,那杨肥自然是天下第一的大功臣,荣华富贵,青史留名。就算失败了,也多半不是败在杨肥负责的这一块上,他一样能说:“我做的已经够好了,都是你们拖了我的后腿!”责任也不是他的。一个做大臣的人,如果真的是这样打算的,那他不是奸佞,还有谁能是奸佞呢?

“就看圣上能不能醒悟了。”傅元宪叹道。

“圣上求治太急,不能务本。这才是杨肥会弄出这些事情的根本!”刘启东又道,“杨肥这人,才华本领,其实都是一流,倒是很像一个古人。”

“哪位古人?”傅元宪问道

“裴矩!”刘启东回答道。

裴矩是隋唐时候著名的大臣,隋文帝时期,他在平定岭南,讨伐突厥的作战中都立下了大功。以才干为朝廷看重。到了隋炀帝的时候,他却又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最擅长欺上瞒下拍马屁的奸佞。而到了唐朝,他又当了唐朝的大臣,并且以有远见和敢于直言进谏而广为称道。宋代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评价此人道:“古人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

“前些年,某入朝之时,圣上问某治国之道。某告之曰:‘养德正身。’便是看皇上求治心切,侥幸之心重,而好走捷径。所以才有此答。夫子说过:‘为政以德,比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若是皇上肯踏踏实实的做老老实实的事情,力所不能及,便退一步,与民修养,而不是一味的侥幸冒险,天下何至于此?须知这世上,看起来轻快容易的,其实大多都是歧途。人君若是自己德行不足,不能克制自己的欲望,便容易走上这样的邪路,求侥幸于一时,最后反而祸害国家。屈子曰:‘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昌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魏征曰:‘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说的都是这个道理。所以当今天下混乱,在于圣上未能清心治本,便使得忠化为佞!”刘启东一激动,直接便将矛头指向了崇德皇帝。

刘启东的说法,傅元宪其实是很赞成的。在他看来,早些年的时候,就是崇德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天下其实还没有败坏到如今这样的地步。那时候若是皇帝能看到国力衰微的趋势,及早的做出收缩力量,修养生息的做法,而不是采用涸泽而渔的做法,天下未必会是如今的局面。只是到了此时,再要重新进行战略收缩又谈何容易?很多时候,后退比前进要困难得多,尤其是在如今的情况下。这就像是一支军队在强敌面前后撤,一个不小心,后撤就会变成败退甚至导致全面的崩溃。自古以来,有几个朝代在转向了全面的收缩之后,还能复振的?

所以越是局面不利,崇德皇帝的侥幸心理便越是严重;崇德皇帝的侥幸心理越是严重,就越会倾向于做冒险的赌博;越是做冒险的赌博的事情,遭遇到的损失就越大,局面就越是不利,然后崇德皇帝就……最后整个朝廷便都陷入到了这样的怪圈之中,越来越难以自拔。

正文 第六十六章,奸佞(2)

就在刘启东和傅元宪在讨论杨肥的策略和用心的时候。杨肥带着左梁宇和贺大龙却已经感到了川中,封闭了从大宁往湖广方向的道路,如今至少从理论上来说,如今张炳忠和罗孟德已经被团团包围在大宁大昌一带的山中了。虽然山中可能还会有其他的可能供采药人出没的羊肠小路什么的,但是已经不存在能让大军逃出的道路了。

当局面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之后,张炳忠和罗孟德自然也明白自己落入了官军的陷阱。

“他MM的,咱们好像又进了一个车厢峡了。”张炳忠对罗孟德道,“曹操,你一向诡计多端,你说说,咱们如今怎么办?”

罗孟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想了想道:“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两手,一招是贿赂,一招是等。”

“贿赂我明白。”张献忠点点头道,“以前我们靠着一招逃出来过不少次数。但是等也能算是什么招数?等什么?”

罗孟德道:“当然是等狗曰的黄自得!他那我们当诱饵,吸引住杨肥他们这么多人,他自己去干什么去了?难道去修仙去了?自然是想要做一票大买卖的。等他这一票大买卖一做出来,官军那边多半是要乱的。那个时候就有机会了。所以,等和拖,也是一招。”

张炳忠听了,笑道:“曹操呀曹操,你丫的真聪明!的确是这个道理。不过老子想想狗曰的黄自得用我们做诱饵去占便宜,心里就是不舒服。以后咱们一定要再坑回去!”

罗孟德听了,只是一笑,却道:“八大王,今日王龙给我弄来了两个漂亮娘们,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不陪着你了。”

张炳忠道:“你这杀才,如今还是未时,天还亮得很呢,就急着要干那个?如今这种时候,你还这样,也不怕人家笑话?”

“呵呵,如今这种时候,老子不这样,人家才犯嘀咕呢。”罗孟德说道。接着他突然诡异的一笑道:“再说,那种事情,你老张就不如我精通了。要是一定要晚上,是不是一定还要熄了灯?MM的,熄了灯啥都看不清,美女和丑鬼有个毛的区别?那还要美女.干啥?那不是浪费吗?哈哈哈哈……”

罗孟德一边笑,一边向张炳忠拱了拱手,便转身走了出去。

张炳忠摇摇头道:“老子居然无话可说了!你别说,这家伙……为什么老子觉得他这话这么有道理,这么令人信服呢?啊?可旺,你说呢?这家伙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张可旺站起身来抱拳道,“父帅,这个,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就和吃东西的口味一样,父帅加了多少茱萸都觉得不够辣,云志吃一点就受不了。曹操的话对他自己是有道理,对别人就不一定了。”

张炳忠点点头道:“老大,你这话说的不错。就是这个道理。要说吃辣的,还是你最像我。嗯,你说咱们要行贿的话,找谁呢?”

“父帅,我觉得还是找左梁宇。我们和他打交道多。况且左梁宇如今功劳已经够多了,他平时跋扈,得罪的人不少,他能有如今的地位,难道不是因为有我们存在?若是我们都不在了,他这个平贼将军还能有好日子过?”张可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刚刚出去了的罗孟德却满脸是笑的又跑回来了,一进门便道:“八大王,八大王,好消息呀!好消息!”

张炳忠便问道:“什么好消息?难道……难道黄自得那个狗东西杀出来了?”

“虽然不直接是,但是却应该是!”罗孟德哈哈地笑道。

“狗曰的曹操,说人话!”张炳忠笑骂道。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罗孟德的表现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杨肥那厮又发出招降令了。混天星那小子投降杨肥了!”罗孟德很是高兴的道。

张炳忠先是一愣,然后破口骂道:“曹操,你是不是吃多了猪油蒙了心?狗日的混天星投降了,你还高兴个啥子?”

“八大王!你想,正常情况下,我们都被他们围在这里了,杨肥会同意我们投降吗?尤其是,熊山火刚刚被我们坑了一把之后。如今他居然又发出了招降令,你说这是为什么?”罗孟德被骂了却毫不在意,而是继续笑嘻嘻的解释道。

“曹操,你是说黄自得这狗东西在他们后面闹出事情来了?”张炳忠立刻明白过来了,他皱着眉毛开始盘算这事情,“多半是这样。要不然换了我是杨肥,这时候也肯定不会招降我们。只可能是黄自得这狗东西如今杀到河南了!如今天下能动的兵,一大半在我们这边,河南那边根本就没什么兵,就剩一个高杰。高杰那小子,根本就不敢和黄自得打!他也打不过黄自得。辽东那边的兵隔着远,而且东胬在那里,也没法动。除了咱们这边的这些兵,就只有山东的刘泽清,安徽的刘良佐能调动。可是他们隔着远,一时间也未必能调动得过去。河南刚刚遭了灾,遍地流民,距离京师也近,黄自得只要稍微闹一闹,朝廷那边就会让杨肥立刻班师回去救命。杨肥肯定舍不得立刻就走,但是朝廷的调令他也不能一直顶着,所以他就只好再次用招降的手段了。嗯,他在这里撑不了多久!呵呵,原本我们被杨肥这老狗围在这里,撑不了多久就要撑不住的,但如今看来,倒是这条老狗要首先撑不住了,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张炳忠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罗孟德又道:“不过八大王,如今既然那杨肥撑不了多久,那他肯定就会发兵猛攻我们,这却也不可不防。”

张炳忠道:“这个咱们肯定知道。况且,杨肥想要猛攻,就能猛攻得了?如果没有黄自得的事情,也许还行,但是有了黄自得这么一手,杨肥就是想要强攻,他手下的那几个人,不管是左梁宇,还是贺大龙,哪一个不是鬼精鬼精的,谁真的愿意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去和我们真的拼命?不过,这个时候该送钱的时候还是要送钱的。这时候派个人去找找左梁宇,多半能有用。”

罗孟德点了点头,又道:“派谁去呢?”

……

山间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太阳早早地就落到山后面去了,月亮却还没有升起来,四野里一片黑暗。只有天空中的星斗格外的明亮,这时候参宿三星的位置已经低了很多,光芒也暗淡了不少,倒是附近的天狼星,却是格外的明亮。

当着大路,是左梁宇的大营。左梁宇这时候正全身披挂,带着几个将领在大营中巡视。军营中并没有点着多少灯火。有些地方挂着一两个用于指示的灯笼,但他们同样也不算太亮。这实际上是一种防御手段。若是军营中灯火通明,人的眼睛习惯了这种亮度,便看不见军营外面的动静了。

转了一圈,左梁宇巡视了一圈,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便回了自己的大帐,两个亲兵上来,帮着他除下了兜鍪,解下了铁甲,还有一个亲兵则端来了已经准备好了的洗脚水。左梁宇在床边坐了下来,将脚放进脚盆里,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气——洗脚水的温度略微有点烫,但是却正好烫得让人舒服。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左梁宇听得出,这是他的部将李国英在和他的亲兵说话。

“是国英吗?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左梁宇说道。

“末将进来了。”随着这句话,军帐的帷幕被掀开了,一个全身披挂的年轻将领走了进来。他向正在泡脚的左梁宇半跪下来行礼道:“末将李国英叩见大帅。”

“国英,有什么事情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左梁宇问道。

“大帅,外面伏路军抓到一个贼人,他说他是张炳忠的使者,要见大帅。”李国英道。

“张炳忠的人?想要见我?”左梁宇想了想又问道,“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大帅,除了我们的人,没人知道。”李国英回答说。

“那就带他进来,听听他想说些啥。”左梁宇道。

“末将遵命。”李国英抱拳行礼之后,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就带着一个被蒙上了眼睛的道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这时候左梁宇已经泡好了脚,换了一件轻软的丝绵袄子,在椅子上坐定了。李国英将那个使者带进来,解下了蒙在他眼睛上的布条,却原来是个看上去大概有四十多岁的道人。那道人便向左梁宇长揖行礼道:“贫道玄音子,拜见总兵大人。”

左梁宇斜着眼睛望着那个道士,冷冷地道:“你这道士,如何不好好的修你的道,却也来跟着贼人学造反?”

旁边的李国英便跟着伸手握住悬挂在腰间的腰刀的刀柄,做出一副随时就要拔出刀来一刀砍了这道人的架势。

那道人却一笑道:“回禀总兵大人,贫道以前也不过是个算命卖卦混饭吃的,却是不修道的。至于为什么跟别人学着造反,那也是因为不造反便要饿死了而已。”

左梁宇呵呵一笑,却又突然沉下脸来问道:“你这牛鼻子,当初是算命的?那你可算过自己会怎么死么?”

正文 第六十七章,奸佞(3)

玄音子听了,只是微微一笑道:“大帅,贫道刚刚说过,贫道算卦,不过是混饭吃的,说的明白些,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骗子而已。命这种东西要是真的是注定的,要是能算,贫道还去算什么命呀,直接躺在自己家里面,若是命中注定要发财,躺着不也是要发财吗?若是命中注定要饿死,那到处跑难道就不饿死?所以贫道是不信命的,只相信祸福无门,唯人所召。贫道既然自己不信,又怎么会给自己算命呢?花了气力,还能从贫道自己这里骗出钱来?便是骗出来了,那本来也是贫道自己的钱不是?所以回大帅的话,贫道只知道自己肯定有死的时候,但没算过自己会怎么死。”

左梁宇听了,瞪着眼睛望着玄音子,过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道士,倒是真有些意思!嗯,你自己说的,你就是个骗子,那你如今跑到老子这里来,是想要怎么骗老子呀?”

“大帅。”玄音子又道,“贫道此来,自然是为了求大帅放八大王和曹操一条生路。”

左梁宇哈哈大笑起来道:“本帅是朝廷的官军,为什么要放那贼人一条生路?”

“大帅的富贵如果真的全都是从朝廷来的,贫道怎么敢到大帅这里来啰嗦。但是大帅的富贵真的都是从朝廷来的吗?”玄音子却这样反问道。

“胡说八道,本帅的富贵怎么就不是从朝廷来的了?”左梁宇似乎有点生气。

玄音子却不慌乱,缓缓地道:“大帅,什么叫做富贵都来自朝廷?比如宋朝时候的岳大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是朝廷只要随便派一个出了一道圣旨之外,什么都不拿的人来,便可以剥夺他对军队的控制权,只需要一道旨意,便可以让他身首异处。他的一切都是朝廷的,甚至连他自己的性命都是朝廷的。朝廷什么时候想拿回去就能拿回去,想怎样拿回去,就能怎样拿回去。这才是富贵完全来自朝廷。但是大帅,您真的也是这样吗?”

左梁宇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玄音子便继续讲:“大帅这些年转战南北,得罪的人只怕不少。要说朝廷和大帅之间没有矛盾,大帅自己信吗?朝廷对大帅的种种做法都能容忍,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这世上还有流寇在吗?若是大帅真的把我们给灭了。大帅想想,朝廷会怎样对待您?别的不说,大帅是辽东人,朝廷如今的威胁一个是我们这些流寇,还有一个便是东胬,您说,这里的事情平定了,大帅又立功了,朝廷会不会让您再回辽东去和东胬打呢?大帅您是去还是不去呢?若是……”

“行了,你不要再说了!”左梁宇突然打断他道,“少说这些没用的。说实在一点的,张炳忠想要我放他一马,他愿意出多少钱!”

这次轮到玄音子一愣了。不过他立刻明白过来了道:“若是大帅愿意帮忙,八大王愿意拿出五万两银子……”

“那就让张炳忠带着他的五万两银子去死吧!真把老子当成叫花子了!”左梁宇冷冷的说。

“那大帅的意思,应该是多少呢?”玄音子问道。

“你觉得你们八大王的脑袋值多少钱?”左梁宇道,“少于二十万两谈都不用谈。”

“多谢大帅看得起我们八大王的脑袋。”玄音子笑嘻嘻地道,“只是这次八大王派了贫道来,要买的,却不是他自己的脑袋,而是我们这些手下人的脑袋而已。”

左梁宇听了,扬了扬眉毛道:“怎么,你们八大王是觉得自己的脑袋不止这个价呢,还是说觉得本帅没办法砍下他的脑袋?”

玄音子嘿嘿一笑道:“大帅,如果我们没猜错,河南那边出事情了吧?”

左梁宇心里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河南那边闹灾荒了,是有一些小喽啰在那边乱跳。但要说事情,这也能算事情?”

“大帅,黄自得这种巨寇怕是不太好算是小喽啰吧?”玄音子微笑着道……

玄音子说出的这句话迅速的改变了会谈的局面,此后双方进行了友好亲切的会谈,增进了双方的友谊,会谈双方就一些共同关心的问题充分的交换了意见,并取得了不少的关键的共识,最终终于达成了符合双方利益的协议,事实将证明,这是一次双赢的会谈。

在完成了对左梁宇的大营的友好访问之后,玄音子回到张炳忠的大营中,向张炳忠和罗孟德汇报了会谈的成果。

“除了钱之外,左梁宇有几个条件:第一,我们只能往四川那边去,不能往湖广去。第二,不能从他的人马占据的方向上突出去。第三,他只给我们三天时间来突围。”玄音子道。

“那他妈的干什么,难不成白白的拿我们的钱?”张炳忠问道。

“左梁宇将四川那边的官军的布置都卖给我们,而且他保证当我们向着四川方向突围的时候,他的兵,一个都不会动。”玄音子回答道。

“他娘的,左梁宇还真是啥都不干,直接就要拿钱。”张炳忠道。

“八大王,其实咱们要的,不就是左梁宇什么都不做吗?只要左梁宇什么都不做,咱们突破那些四川兵还是有把握的。”罗孟德道。

这话不假,四川兵其实也很能打,比如名震天下的白杆兵,就是四川的。只是这些年来,天下到处都乱成一团,四川的军队也并不断的被调动到其他地区作战。尤其是白杆兵,甚至不止一次的被调到遥远的辽东作战。结果呢,作为客军的川军到了外地往往会被队友们各种坑。比如在辽东作战的白杆兵,就曾经被战友们用“不动如山”大.法一次性坑掉了几千人。几乎把“白杆兵”一家伙给坑绝种了。结果弄到现在,四川境内不但兵力空虚,而且剩下的还都是些没怎么打过仗的新兵。如果没有其他的军队,尤其是跟在张炳忠和罗孟德后面的左梁宇、贺大龙的牵制,单靠他们,要想挡住张炳忠和罗孟德的联军可不容易。如今只要左梁宇真的愿意遵守协议,罗孟德觉得,突破四川军队的堵截,杀入四川还是不难做到的。

“哼!早晚让他把从我这里拿走的都吐出来!”张炳忠恶狠狠地说。

……

看过杨肥的奏章之后,崇德皇帝又陷入了患得患失的犹豫之中。一开始他的确打算按照傅元宪的建议,召回湖广的军队,用于稳定河南的局面,但是杨肥在奏章中告诉他,自己已经率领大军,设下十面埋伏,将巨寇张炳忠和罗孟德包围在了大宁和大昌一带。如今各路官兵都已经到位了,张炳忠罗孟德这两个反贼已经是插翅难飞了。若是此时撤军,这么多时间的谋划和努力就全都白费了。以后要想再找到能够一举全歼张炳忠和罗孟德的机会就很难了。这的确让崇德皇帝感到不甘心。

此外,杨肥还表示,湖广之军,虽然从地理位置上看起来比起山东和安徽的军队要稍微近一点,但是它们如今正在和流寇的交战中,要想撤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撤出战斗后,又需要时间休整,然后才能到河南作战。这样一来他们到达河南的时间并不会比安徽山东的军队更快,甚至可能还要更慢。

崇德皇帝觉得,杨肥的说法还是很有道理的。不过兵部尚书傅元宪却坚决反对杨肥的策略,甚至称杨肥是在拿国家的前途赌博。这也罢了,他居然还教训起自己来,说杨肥之所以敢拿着国家的前途做赌注,就是因为居于君位上的自己也有这样的问题。还说什么要自己修身养德,正身黜恶。

“上次打他庭杖真是打的太轻了!”崇德皇帝忍不住这样想道。

“王伴伴,你去司礼监说一声,让他们拟一道圣旨,调动山东和安徽军马去河南。”崇德皇帝道。

“皇上,这样做又要拨一笔钱。”王承恩在一边小声的提醒道。

“让兵部和户部想想办法,总能挤出一点的,实在不行,就再向京师的百姓借一年的房租吧。”崇德皇帝疲惫的说。

王承恩便不再说什么了,磕了头,便准备退出去。但就在这时候,他却看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走了过来。

崇德皇帝也看了王德化,便问道:“你这时候怎么跑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王德化先跪下来磕了个头,然后站起来,低着眉毛道:“皇上,辽东那边出事情了!”

“什么?”崇德皇帝站起身来,一下子碰翻了椅子。

“出什么事情了?”崇德皇帝问道。

“锦州总兵祖大福派人求救,说是鞑子尽起十万大军,将锦州团团包围。”王德化回答道。

“洪演可有奏章?”崇德皇帝问道。

“辽东督师洪演有奏章,证实了祖大福的说法。”王德化回答道,“鞑子倾国而来,已经将锦州团团围住。不过洪督师说,锦州城池坚固,鞑子硬攻是打不下来的。而且和大凌河不一样,锦州城中粮草充足,足足可以支撑一年半以上。所以皇上暂时不用太着急,还可以从长计议。”

正文 第六十八章,围城

虽然按时令已经是阳春三月了,但是北方的春天总是要来得晚一些。而辽东的春天就要更晚一些了。所以此时你站在锦州城的城墙上向外面望过去,就会发现,在广袤的平原上,到处都还看得到还没有完全消融的残雪,至于远处的那些绵绵的群山,更依旧是一片银装素裹。

在更近一点的地方,大概是传说中“一炮糜烂数十里”的史诗级武器——红夷大炮的射程外面一些的地方,一大群蚂蚁一样人,正在初春的寒风中忙碌。他们正努力的将刚刚开始化冻的泥土挖出来,挖成一道壕沟。

“东胬是又想要玩大凌河一战时候的招数吧?”锦州总兵祖大福斜靠在城墙的垛口上,远远地望着那群蚂蚁,一边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弟弟祖大乐道。

几年前,祖大福在更北边一些的大凌河修筑城池,想要进一步扩大自己的控制范围。结果金军立刻出动,将还没有来得及修好的大凌河城团团包围。先是用壕沟土墙将大凌河城团团围住,然后又在野战中连续击败试图来为大凌河城解围的官军。大凌河城中的官军很快就吃光了粮食,靠着吃民夫又撑了一段时间,最终,一万多守军向金军投降。辽东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便在这一战中损失殆尽。

“这次和大凌河可不一样。”祖大乐道,“大凌河那会儿,我们的城还没完全建好,城里面只有吃五六天的粮食。但是锦州可不一样,锦州比大凌河不知道坚固多少。更重要的是,我们城里有粮食,足够我们吃两年的。他们还能真的一口气围困我们两年?”

祖大福却脸色沉重的摇了摇头道:“没这么简单。对面的天聪汗可不是简单人物,这些年你看他什么时候做过没成算的事情?前年他们修建了义州城,还在城外屯田,去年他们从关内回来后,还把从关内掠夺来的十多万人口都安置到那里开荒种地。义州距离我们才多点远?这些鞑子,他们是打算一边种地,一边围我们呀!这是笨办法,但是世界上最难对付的从来都不是巧办法,而是实打实的笨办法。不过,这一围,至少要两年。两年功夫,他就真的不怕有什么变故?”

“当初他们刚刚开始建义州城的时候,我还奇怪,说鞑子什么时候也学着修筑城池了呢。早知道……”祖大乐道。

“早知道又能怎么样?我们还能主动去打他们不成?”祖大福摇了摇头道,“要是我们在野战中能打得过他们,他们也包围不了我们。如今我们在野战中打不过他们,他们就是在那里修义州城,我们又能怎么样?我知道天聪汗打得什么主意,他围住我们,然后等朝廷派救兵来,他再在野战中干掉朝廷的救兵……”

说到这里,祖大福又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祖大福对于朝廷,也说不上特别的忠诚。但如果不是真到了没办法的时候,他肯定是不愿意投降鞑子的。因为如果他还是大昭朝廷的锦州总兵,锦州还在大昭朝的统治下,大昭朝廷每年就要在他这里花掉几百万两银子的辽饷。当然,这几百万两银子不可能全落到他的手上,这笔钱从户部拨出来之后,至少一半以上会留在京师,流入到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太监的手里。但即使如此,这也是很大的一笔钱,足以让祖大福和他的祖家军都过上不错的日子。更何况,经过一次次的战争,这锦州附近,也已经没什么太多的“和平居民”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他祖大福家的军户,这锦州,乃至于整个辽东如今还在大昭皇朝控制下的土地,基本上也都是祖家的军田。但要是这地方被鞑子拿下来了,那一切就都变成鞑子的了。

“大哥,那该怎么办?”祖大乐道。

“还能怎么办?”祖大福道,“对付笨办法,也只能靠笨办法。如今我们只能尽可能长时间的守住,等朝廷的援军来解围。”

“可是,天聪汗不就是等着朝廷的援军吗?”祖大乐道。

“那还能怎么办?抛下锦州,我们突围走?”祖大福反问道。

现在金军虽然已经合围了,但是壕沟和土墙都还没有建造好,锦州城内有五六万的军队,都是祖大福的家底子,战斗力虽然比不上金军,但也不是不能打的。其中祖大福的几千家丁更是有着不亚于正宗的八旗金军的战斗力。虽然金军人数要略多一些,但是四面围着,任何一面的兵力和祖大福的全军相比,都是少的。如今壕沟和土墙都还没有造好,如果祖大福全军突围的话,突出去还是不成问题的。但是祖家、以及追随祖家的整个关宁军的大部分家当都在锦州一带,这些东西又怎么可以轻易的舍弃呢?

祖大乐自然也知道,锦州是不可能放弃的,突围是不可能突围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突围的,野战又打不过,如今也就只能守着城,才能维持了生活这样子。就看朝廷的救兵给不给力了,若是朝廷实在打不过,那也真的只能投降了。再说了,投降了也不一定就特别不好。大凌河之战后,祖大福的儿子祖泽洪、祖可法他们被大金俘获了,如今还在大金那边。他们经常托人带信过来,据他们说,在大金那边感觉比在家里好多了,那边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他们超喜欢那边的!

“希望朝廷的救兵能精锐一点,要不然……”祖大福又叹了口气。接着他又道,“就被他们这样围着也不行,咱们也要时常活动一下。大乐,你带上一队骑兵,到那边去骚扰一下,要是他们反应慢了,就砍几个人头回来,要是他们反映够快,你就自己估摸着处理,不要吃亏!”

祖大乐应了一声便转身下了城墙,不一会儿城门打开了,祖大乐带着两百来个家丁冲了出去。

这些骑兵刚一出城,远远地一座坞堡上就想起了炮声。这种坞堡原本是锦州城的外围防御的一部分,在锦州的外围,有不少这样的坞堡,在防御战的时候,它们可以和锦州城相互呼应。是锦州城防重要的组成部分。若是在早些年,只要防御的一方态度坚决,这样的坞堡,对于金军来说,也是难以攻克的。不过到了现在,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了,金军也有了红夷大炮,所以攻坚的能力,大大的加强了。而大昭军却不可能给每一座坞堡都配上宝贵的红夷大炮,因而,坞堡的守军,在面对金军的红夷大炮的时候,是没有任何对抗的手段的。所以最近的一个月中,这些坞堡陆陆续续地都被金军攻克了。如今反倒成了金军监视昭军的据点。

随着炮声响起,便有一队金军的骑兵从坞堡里出来,向着祖大乐迎了上去。

祖大乐估计了一下,那些金军骑兵的人数要少于自己,大概只有一百来人。于是他便带着人马毫不畏惧的迎了上去。

不过那些金兵却也明白这队骑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人数又多于自己,对冲的话,并不见得有便宜可占,所以他们并没有选择和祖大乐对冲,而是转向了侧面,带着祖大乐跑。

就在这个功夫里,那些还在挖壕沟的人便在一些旗丁的监视和指挥下,撤向旁边的坞堡。祖大乐再细细的观察了一下这队金军骑兵,发现他们都只穿着轻便的皮甲,便知道,这些金军并不是最正宗的八旗兵,而是跟随金国的蒙古人。老实说,即使他们的人数比自己多,面对面的对冲,他们也不是装备精良的祖家家丁们的对手。但是这些家伙们的马术却相当的好,而且身上轻,马跑得自然也更快。要追上他们不太可能。若是舍弃了他们去攻击那些挖壕沟的包衣和看守他们的旗丁,又要担心会在降低了速度,乱了阵型之后遭到那些蒙古骑兵的侧击。祖大乐看那些包衣已经撤了,又担心其他的金军会赶来增援,便不再追赶,拨转马头,便带着那些骑兵回了锦州……

……

为了应对如今的局面,尤其是为了采用杨肥的策略,崇德皇帝必须弄到更多的钱。向皇亲国戚们借助显然已经不可能了,动不了皇亲国戚,自然也动不了文武官员,如今也只能再向老百姓伸手了。崇德皇帝小时候读书的时候,也读到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类东西,也知道对老百姓盘剥过重是很多皇朝倾覆的原因。但是如今,除了进一步盘剥百姓,他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办法了。虽然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崇德皇帝也不是不知道,但是他的心中总有一些侥幸的想法,那就是,说不定拿出了这样的一笔钱之后,官军就真的能迅速的歼灭那些“流寇”,然后他就可以将这些增加的捐税再减免掉。到那时候,自然可以再行认证,自然就天下太平了。但他却不知道,或者不愿意想一件事情,那就是万一做不到这些会有什么后果。甚至也不愿意想,就算真的将那些流寇剿灭了,那些加上去的捐税就真的降得下来吗。

正所谓蛇有多粗,洞就有多大。自古以来,捐税这东西的比例一旦加上去了,直到这个朝代灭亡,基本上都很难再降低。因为每多征收一笔税收,就有人能从这笔税收中获利。而一旦这笔税收被废除,这些人的利益自然就要受损,因此。这些人自然就会想办法来保护这税收,让它无法被废除。而这些人,一般都是有权势有地位的人,他们也有足够的力量做到这一点。

不过这都是今后的事情了,如今最重要的,至少在崇德皇帝看来,最重要的还是将钱弄出来。以前杨肥曾经提出过要征收练饷,但是因为不少人反对而没有成功,这一次,崇德皇帝下定了决心,无论谁反对,他都要将这件事情推行下去,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要跨过去。

正文 第六十九章,乱命

从大昌向西,进入四川的大道,归四川四川巡抚邵志远麾下的川军防御。四川军队力量不足,所以朝廷又特意从陕西调了总兵李国奇的军队过来帮助防御。不料就在几天前,李国奇的军队突然因为缺饷发生哗变,一万多军队一窝蜂的自己跑回去了。

这个变故一下子就让邵志远麻了爪子。他手下如今只有两万人左右的川军,还多是些老弱病残。最有战斗力的“石柱土司白杆兵”也被杨肥提前调到湖广那边去了。原本在他的计划中,要挡住张炳忠罗孟德,主要就要靠李国奇手下的这一万多人。很多重要的据点,也都是交给李国奇来防守的。如今,李国奇的部队的一番哗变,不但让他手中能用的军队一下子少了一大截,更要命的是,很多关键的位置,都没人把守了。

这个变故完全出乎了邵志远的预料。李国奇手下的军队确实缺饷,但是如今天下,除了关宁军,还有谁不缺饷的?邵志远手下的川军一样也缺饷!当然,在物资的调拨上,邵志远承认,他手下川军得到的照顾要更多一些。但这也同样是天下的惯例,到外地作战的客军,在获得补给上的优先度从来都是比不上主军的。可是怎么能因为这个就哗变跑路呢?这又不是要他们去和鞑子打仗,哪有因为缺了点饷银便哗变跑路的道理?

但是邵志远知道,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将来如果朝廷要追究责任,最吃亏的,估计还是他。李国奇只要手上还有兵,朝廷就不会真把他怎么样,最多就是先把他降一级,从总兵降成副总兵,然后再让他“戴罪立功”,总之用不了多久,他就能重新变成总兵。但是作为文臣的自己可就不一样了,弄得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此时,他手下的四川总兵秦贞素和副总兵张林都不在身边,仓促之间,邵志远也找不到精通军事的人商议。便胡乱的下令,让川军接防备李国奇的军队抛弃的据点。结果自然是让原本就兵力不足的川军,越发的兵力分散。

此时依据邵志远的命令,四川总兵秦贞素正在重庆一带安排防御。在邵志远的计划中,他原本是将李国奇的军队顶在最前头来和张炳忠拼命,再将张林和秦贞素依次安排在后面,并将稍微精锐一些的秦贞素所部,作为机动力量使用的。

当李国奇所部哗变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秦贞素正在重庆的宴春楼摆酒给卸任回乡的绵州知州陆逊践行。陆逊过去和秦贞素的丈夫是朋友,如今回乡路过重庆,秦贞素知道了,便在这里摆下酒席,并侄儿秦翼明一起过来作陪。

“老妇今年已经六十七了,算起来比先生还要老两岁呢,如今一样舞刀弄枪的上战场。先生才六十五岁,放在常人中也许能算老,但是在先生,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就辞官回家了呢?”秦贞素举起酒杯向陆逊敬酒道。

“我怎么敢和将军比?”陆逊同样举起酒杯道,“我虽然比将军要小两岁,但如今,我们一起站到街上去,让外人看看,肯定都会觉得将军比我年轻,而且年轻得不止一点点。去年的时候,我在绵州又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便将这把老骨头丢在了绵州。还好名医苏奇正好路过绵州,我才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只是病情好得差不多了之后,苏大夫却说,我这身子,如今已经经不起案牍之劳了。所以我就辞了官职,趁着还没死,及早赶回家乡去。却不想在重庆遇到了将军。”

秦贞素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侄儿秦佐明大步走了进来,便赶忙问道:“佐明,出了什么事情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今天秦贞素出来宴客,便将侄儿秦佐明留在军营中看守。如今他赶来了,那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总兵大人,”秦佐明抱拳道,“有军情。”一边说,还一边看了陆逊一眼。

秦贞素道:“陆大人是自己人,有什么事直接说。”

秦佐明便道:“总兵大人,李国奇所部发生哗变,都自己往陕西跑了!”

秦贞素听了,吃了一惊,赶忙问道:“还有什么消息没有?”

“总兵大人,邵巡抚已经下令让张副总兵分兵接管原本归李国奇镇守的据点。防止贼军突围,又传令让总兵大人即刻带兵东进增援。”

“什么!”秦贞素吃了一惊,一下子站起身来,差点便把酒桌都带翻了。

“张副总兵也是老将了,他如何肯听这样的乱命!”秦贞素忍不住道。

“这小将便不知道了。”秦佐明回答道。

秦贞素跺脚骂道:“这个邵志远,真是‘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日弄得不好,我和张林都要陪着他一起死在贼军手里了!还有那个张林,打了多少年仗了,这种乱命也听!邵志远不懂事,他也不懂事吗?抗一下命,难道邵志远还真敢拿尚方宝剑斩了他不成?”

骂完了这句,她便转身向陆逊抱拳道:“陆大人,老妇本来是要给大人践行的,不想发生了这等事情,如今老妇要立刻带兵去增援张副总兵……”

说到这里,她抬起眼睛往东边望了望,似乎视线能越过万水千山直接看到那边的战场一样,她顿了顿,继续道:“希望还来得及——老妇不能再陪着大人了,就此告辞了。若是这次老妇侥幸,还能不死,希望还有能再见到大人的机会。”

陆迅也站起身来抱拳道:“将军勤于王事,也是应该的,我预祝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秦贞素听了,撇了撇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于什么都没说,只是朝着陆逊拱了拱手,便转身出去了。

回到军营中,秦贞素立刻安排军队做好拔营向东的准备。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便全军向着大昌方向急进。

一路行军,秦贞素便一路听到了更多的消息。而这些消息都让她越发的焦急起来。

邵志远将张林的军队分散,填到李国奇的留下的那些据点里,把水寨观音岩作为第一道关口防守,让部将邵仲光驻防,而夜叉岩、三黄岭、磨子岩、渔河洞、下涌等处,各派了三四百人把守。然后让张林带着剩下的军队守着黄泥洼。

“每一处放三百人,这能有什么用!”听到这个消息,秦贞素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做出这样奇葩的决定的邵志远的兵法了。

“他大概不知道这样做唯一的结果就是这些军队都会被张炳忠一口一口的吃掉吧!嗯,说不定邵志远这个笨蛋,还记得差看了一下地图,看看这几处之间好像都不太远,真要打起来了,还能成‘掎角之势’相互配合吧?可这里是大山,望都望得见的地方,真跑过去半天时间都不一定够!山势地形虽然能加强军队防御能力,但同时也是分散自己的兵力,将领指挥传达的速度,还有军队互相救援的速度都大打折扣,敌人只要一路重兵突破下去,邵志远放在其他险要的兵力就相当于全部闲置,结果肯定就是不断地被贼军以多打少,不断地溃败下来。老娘如何就碰到了这么笨的一个巡抚!”秦贞素对自己的儿子马祥麟说道。

“母亲大人,说不定张炳忠还没发现这个漏洞,我们赶过去,还来得及。”秦佐明骑在马上,一边赶路,一边回答道。

“张炳忠要是这么笨,早死了一百回了。”秦贞素却这样说。

行军一天之后,秦贞素更是让军队减慢了行军的速度,她对侄儿解释道:“若是张炳忠发现我军的变故发现得及时,此时他便应该已经冲破我军的防御了,再往前,随时都可能和贼军遭遇,我军必须做好随时和贼军打打遭遇战的准备。”

到了这天中午左右,秦贞素的军队接近了张林驻守的黄泥洼,这里也是邵志远安排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刚刚接近,远远的就听到了一片喧哗声。

“母亲大人,我们赶上了!”秦佐明一边说,一边将得胜钩上的骑枪拿了起来,准备战斗。

“不对!这不是在战斗,这是在溃败的声音!”秦贞素却道,“快,大军立刻准备防御,不要让溃败的军队冲散了我们的队列。”

若是秦贞素的下属还是当年浑河血战的时候的白杆兵,那此时肯定能迅速的完成从行军状态向作战状态的转变。甚至于,如果是他儿子带到湖广去了的那支军队,也一样能做到这一点。但如今她麾下的部队却不再是那样的强军,而是一只征召起来并没有经历过多少训练,更是从来没上过战场的军队。

秦贞素的阵型还没有完全摆好,溃军便出现了。他们拼命地向西奔逃,一边跑还一边大喊“败了!败了!”或是“张将军战死了,张将军战死了!”

“张林战死了?”秦贞素又吃了一惊,虽然在来的路上,秦贞素不止一次的骂过张林,但是听到这样的叫喊,她还是非常的惊讶。

溃兵向着秦贞素的军阵冲了过来,后面更多的“贼军”也跟着杀了过来。虽然事实上秦贞素的士兵们还没有遭到任何攻击,但是整个的军阵都动摇了起来……

正文 第七十章,目标

“稳住!稳住!”秦贞素大喊道。

但是如今她身边都只是短时间招募起来的新兵,绝大多数的士兵都是第一次上战场。这类兵,用前朝岳爷爷的话来说,口中还能有唾沫,手还抓得住枪杆,就已经是难得的高素质了。这还是在没有面对败局的时候。秦贞素虽然一向以善于练兵而出名,但在这方面也不会比前朝的岳爷爷更强。所以这些新兵,面对着这样的败局如何还稳得住?溃军只是一冲,秦贞素的军队便也卷入其中了,大批的士兵丢了武器跟着撒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跟着喊:

“快逃命呀!”

“不好了,不好了,咕咚来了!”(应该是张炳忠来了,但因为恐惧,声音都变了,以至于把“张炳忠”都喊得像“咕咚”了)

张如靖骑着马,带着军队,追赶着溃兵,在刚才的战斗中,他一箭射死了守将张林,然后敌军便整个的崩溃了,于是他就驱赶着敌军,一路追杀过来,然后就迎头遇到了秦贞素的部队。

此时秦贞素虽然还在努力的维持军阵,但事实上,她的军阵已经完全维持不住了。这时候张如靖带着本部的数千人冲杀上来,秦贞素的川军顿时就崩溃了。

秦贞素四面望望,见崩溃的大局已经形成,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便叹了口气对秦佐明道:“佐明,我们败了,逃吧!”

说完这话,她便拨转马头,向后面逃去。

张如靖一路追杀他们,将官军杀得尸横遍野。川军这一败,张炳忠和罗孟德进入四川的通到立刻便敞开了,到此时,杨肥想要在湖广和四川的边界上围歼张炳忠和罗孟德的计划可以说已经彻底的破产了。

在张炳忠整个的突围作战的过程中,虽然杨肥在得知李国奇的军队哗变之后,就立刻下令左梁宇和贺大龙发兵攻击“贼军”,好牵制张炳忠可能的突围,为川军重新部署赢得时间。但是左梁宇和贺大龙的动作却格外的迟缓,他们不断地上报说遭到“贼军”伏击,所以行动困难。但是事实上,他们根本就没有和张炳忠罗孟德他们发生任何战斗。而等到了张如靖取得了决定性的突破之后,他们的速度倒是快了起来,几乎就是一路护送着“贼军”穿过山区,逼近了重庆。

在一路护送“贼军”逃出包围圈之后,左梁宇和贺大龙还一起向杨嗣昌报功,说他们一路追击贼军,斩首“贼兵”两千余级。而且他们还真的能拿出刚刚砍下来的新鲜人头。至于这些人头,是不是向四川老乡借的,那就真的是天知道了。反正大昌一带的人口的确是大幅的减少了,但是这些人肯定都是“贼军”杀的嘛。

秦贞素退回到重庆的时候,她手中剩下的军队已经不足千人。秦贞素知道,靠这么点人这些人,根本就不可能守住重庆,于是她让军队略作休息,便准备放弃重庆,转回到她自己的地盘石柱。也就在这时候,同样一路逃亡而来的巡抚邵志远也跑到了重庆,找到了秦贞素。

“秦将军打算哪里去?”邵志远问道。

“莫将手中如今只有不到千人,如何守得住重庆?自然是先退回石柱去。”秦贞素虽然对邵志远瞎指挥导致的溃败很是不满,但是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道。

“这重庆真的没法守住了?”邵志远又问道。

秦贞素看看邵志远,见他脸色惨白,便如死人一般,虽然很他瞎指挥,断送了战局,但想到这位邵巡抚,在主持四川政务的时候还算得上是清正廉洁,是个好官。也知道这一败之后,别人倒也罢了,邵志远多半是保不住脑袋了。李国奇手中还有兵,朝廷最多把他降一级,再加上罚个俸就到顶了;至于总督杨肥,他也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邵志远;而左梁宇和贺大龙等人,更是只有功劳,没有责任。这样一场大败下来,所有的罪责几乎都会落到邵志远的头上,若是不能立刻立下功劳,只怕他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于是秦贞素便道:“巡抚大人,这重庆真的是没法守的,我军新败,人数又少。贼军新胜,士气正高。这城肯定守不住。老妇回到石柱,尽起石柱蛮兵,大概能有两万人。老妇带着这两万人,大概还是能和这些贼人打一打的。只是动用这么多的兵,军费却是不少。老妇将自家几代人的积蓄都拿出来,大概能有一半,剩下的,就还要靠巡抚大人张罗了。若是巡抚大人能弄出这些钱粮来,或许还能将贼人对四川的破坏降到最小。”

邵志远听了,却摇了摇头道:“秦将军,我这里如今是一文钱都没有了。若是真的还有钱,又怎么会弄得李国奇手下哗变呢?这大概就是命吧!秦将军的高义,邵某心领了,只是这钱粮,却实在是变不出来。”

“邵巡抚……”

“秦将军若是要撤退,还请及早。”邵志远似乎从悲凉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了,“我也要转向成都……希望……”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便又道:“我还有些事情,就不再打扰秦将军了。”说完便拱拱手,然后从军营中走了出去。

……

与此同时,在河南,局面也在越来越变得对朝廷不利。虽然直到如今,黄自得也没有再攻下什么别的州城,但是他却连续的攻下了五六个县城。每打下一处县城,黄自得便会开仓放粮,所以整个河南的灾民都在向着汝州汇集,黄自得在这些流民中选择精壮,迅速的扩大了自己的队伍。他的军队如今从刚刚离开商洛山的时候的不过两千多人,迅速地扩大到了五万余人。这甚至还是黄自得有意的控制了军队规模的结果。

当然,这些人还缺乏训练,短时间内让他们直接去面对朝廷的军队,恐怕还是很困难的。而且黄自得也缺乏足够的装备来武装他们。到目前,这支军队中大多数的人还是只有一杆长枪,除此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半个月的时间,也训练不出个什么来,最多只能让他们明白听到鼓声就往前冲,听到敲锣就往后退。放在以往,黄自得的军队中绝大部分的士兵也只有这样的水平。反正黄自得也只把他们当做消耗品使用。但是如今,野心更大了的黄自得,却不愿意再随便将投奔他的这些人当炮灰消耗了。因为这样做,用他从玄逸道人那里听来的说法就是:“实在是对资源的巨大浪费。”

此外,黄自得从商洛山中带出来的这两千来人的装备情况却可以说是鸟枪换炮了。如今用于鸳鸯阵的大部分装备都到位了,大盾、长枪甚至是铠甲和鸟铳和火炮都有了。就是狼筅这东西,如今大昭官军没几个能用鸳鸯阵的了,所以这东西倒是没有。不过这东西要造也容易得很,找一处竹林,然后就都有了。所以如今黄自得嫡系的战斗力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若是朝廷还用老眼光来看他的话,多半是要吃大亏的。

半个月的时间,用于将那些新归附的流民训练成战士是远远不够的,但是用于对老兵的换装训练倒是问题不大。其实,也只有炮兵的训练稍微复杂一点,好在此前他们用榆木炮也进行过一些训练,勉强也能上手。

所以,到了如今,黄自得的军队从总体上来说,战斗力可以说又上了一个台阶。如今也到了进行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了。

依照玄逸的估计,朝廷不可能长时间的放任他们就在河南搞事情。朝廷多半会从湖广,或者是山东、安徽、甚至可能从九边调兵过来镇压他们。(虽然这个可能性并不算太大)如今的问题就是朝廷调兵的速度会有多快。

“其实对我们来说,朝廷调兵的速度越快越好。”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玄逸对大家这样说道,“朝廷调兵越快,说明准备得越不充分,我们也就越有机会一举歼灭他们。一旦我们摧毁了他们的这一次进攻,我们和朝廷的力量对比就会开始逐步逆转,朝廷的进攻能力短时间内就会消失,我们就真正有了占据一块地盘,并逐步发展的空间。相反,若是朝廷沉住气,一点一点的准备好,再将军队一起调过来,对我们来说反而麻烦,河南这地方是四战之地,并不适合作为夺取天下的根基所在。他们长时间不来,我们怎么办,难道还真的要在河南扎根不成?”

听了这话,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了之后,黄自得开口道:“道长说的是呀,咱们得想个办法,让朝廷赶紧派兵过来。哈哈,话说造了这么多年的反了,这还是我老黄第一次盼着官兵快点来呢!大家说说,我们要怎么样才能让官军赶紧过来?”

“要我说呀!”刘二虎立刻道,“咱们找一个大城打一下,最好是能让朝廷觉得肉疼的大城。这样一来朝廷便只能赶紧派兵过来了不是?”

“二虎这法子好!”刘杰轩也大声的赞同道,“就是该打哪里呢?”

“我觉得咱们该打开封!”贺掌旗喊道,“开封是大城,城里面还有个周王呢?那可是皇帝的亲戚。我就不信咱们去打开封,他们还不赶紧来救的。”

“开封是大城,不好打吧?”田秀成道。

“嗨,秀成兄弟,咱们又不是真的要把开封打下来,咱们只要能催着朝廷立刻把兵派出来就行了不是?”贺掌旗道。

正文 第七十一章,北上

刘杰轩听了,点头道:“掌旗这话说在了点子上!咱们围住开封,也不是为了打下开封,而是为了那个,嗯,为了军师以前给我们讲古的时候的提到的那个‘围点打援’。”

“不过‘围点打援’有一个先决的条件,掌旗兄弟是不是忘了?”尚秀英也开口道,她虽然是女人,但这些年也经常带兵打仗,对于军事也颇为熟悉,黄自得集团每次讨论军事行动的时候,她都会参与。

“大嫂说的是?”贺掌旗问道。

“围点打援要想成功,就一定要让援军相信,我们能把围住的这个点拔掉,而且最好是能让他们相信,我们能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拔掉这个点。若是人家认定,我们没个两三年拔不掉这个点,那援军就可以步步为营的过来,围点打援,就变成了顿兵于坚城之下,就变成了自取灭亡了。”尚秀英回答道,“开封城高池深,不是那么好打的。若是我们不能给开封施加足够的压力,那我们的围点打援就真的可能搞成了顿兵于坚城之下。所以我倒是觉得开封未必是一个好的目标。”

“那大嫂觉得我们该去打哪里?”刘杰轩又问道。

尚秀英皱起了眉头道:“具体打哪里,我还没想好。不知道军师有什么想法?”

玄逸听了,便站起来,向大家拱手道:“大王,夫人,诸位将军。刚才夫人说的很是,开封城高池深,硬要打其实并不好打。而且围点打援的话,谁都知道我军没有可靠的后方,这也就是说我军并没有源源不断的补给,因此肯定无法在开封城下呆很久。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心急火燎的赶来援救呢?在没有自己的根基之地之前,贫道觉得,大家就不要想在开封这样的坚城之下玩什么围点打援的事情了。不过如果援兵来得并不快,那我们在开封城下走走也就没什么大的危险。所以,我觉得打打也不是不行,借着打开封的机会练练兵也不错。开封虽然打不动,但是开封附近的那些县城却也可以打一打,多少也有些东西。另外,将声势弄大些,也可以也可以给朝廷增加一些紧迫感。我们要让朝廷着急,到也不见得一定要打下开封。另外,除了开封,其实还有一个目标,也可以考虑。那就是洛阳。”

“洛阳?”黄自得道。

“洛阳是福王的封地,福王是当今天子的亲叔叔,地位比周王要高不少。而且先帝最疼爱福王,给他的财富最多,也远不是其他藩王能比的。”玄逸道。

“但是道长,洛阳同样是坚城。”黄自得问道。

“洛阳虽然是坚城,但是守卫洛阳的人和守卫开封的人不一样。”玄逸回答到,“开封的周王,在大昭诸王中还算贤明,真要是大帅围攻开封,他多半肯拿出钱来犒军,而巡抚高中平也算是清廉,总兵陈永寿对手下士卒也算不错。所以我们真的去打开封,至少,开封城中的这几个人在我们的压力下,还是可以团结一致的。但是洛阳就不一样了。说起来真是物以类聚,福王富甲天下,但本人却极为吝啬,是个死要钱的铁鸡公。要他拿钱出来,怕是不容易。兵备道王允昌是出了名的死要钱,总兵官王绍禹,却也是个死要钱。这三个死要钱凑到一块儿了,能有什么好事?不但当地的老百姓日子没法过,便是洛阳的守军,也一样没好日子过。这样一来,军队又能有多少斗志呢?孟子说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开封和洛阳的区别,最根本的也就是人和的区别。”

黄自得听了,点了点头道:“道长说得有理。大家觉得怎么样?”

其他的将领也纷纷发表意见,大多表示了赞同,还有人提出,洛阳城中的不少守军其实都是来自于陕西,而黄自得所部的重要人物基本上都是陕西人,所以可以借此在城中放出谣言,来激化矛盾。

大家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提出了不少的建议,玄逸将这些建议都记录了下来,交给了黄自得。最后黄自得决定,将下一个目标定为洛阳。

一旦做出了决定,整个革命军便忙碌了起来,两天之后,黄自得亲自率领着这五万大军,北上洛阳。如今他的军队人数多了很多,这使得他已经不可能再如以前那样高速奔袭了,当然在汝州之战之后,高速奔袭的做法也不太可能获得成功了。况且在到达洛阳城下之前,黄自得还需要扫清洛阳城附近的永宁、宜阳。所以,他的大军的行动,肯定是瞒不过朝廷的。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胡一刀他们就派不上用场了。想法,在大家决定要攻打洛阳之后,胡一刀便带着三四个会河南话的战士立刻便向着洛阳出发了。

在胡一刀出发的时候,玄逸把他叫到一边,拿出一柄匕首,递给胡一刀,然后低声道:“一刀兄弟,洛阳城东门外,沿着洛河往东五里,有一座林木茂盛的小山,山间有一座紫云观。观中的主持玄法道长,是我的师兄。他精通医道,闻名远近,所以在洛阳城里,很受尊敬。你们到了洛阳,先不要进城,先拿着我这件信物去紫云观,交给玄法道长,并把自己的身份目的都告诉他,然后听他的吩咐就是了。”

胡一刀点头答应,然后就带上那几个战士出发了。

胡一刀带着这几个战士装扮成流民的样子,草行露宿,花了三天的时间便赶到了洛阳城外。依着玄逸的吩咐,几个人也不进城,而是沿着洛河向东走了四五里地,便看到一座虽然不高,但是却长满了各色树木的小山包。这时候正是阳春三月,但这几年天气寒冷所以这山上的树木大多都还是光秃秃的,只有靠近洛水的一些柳树才算是冒出了一些嫩黄色的叶子。

不过这山相比附近的那些连一棵树都未必有的童山,也算是非常的显眼了。胡一刀细细的看了看,那小山的山腰上,果然有一座不算太大的道观。

胡一刀便对旁边的几个人道:“应该就是那里了。”

几个人沿着一条小路转了两个圈,便到了道观的跟前。胡一刀抬起头来,看到道观正门上挂着一道匾额,上面用弯弯曲曲的蚯蚓一样的篆书写着三个字。胡一刀本来是个文盲,后来玄逸道人来了之后,才在他的建议下,去学了如何认字。他的脑子灵光,到如今已经能认得快一千个字了。不过他认得的都是楷书的字,这蚯蚓一样的篆书,他可是半个字都不认得。

道观的门开着,里面却看不到人,胡一刀便用曲起手指,用指结在敞开的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问道:“有人吗?有人吗?”

“有的,有的!”随着声音,一个十一二岁的清秀小道童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胡一刀,然后皱了皱眉毛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有什么事情?”

“小道长,这里可是紫云观?”胡一刀没有回答,反而这样问道。

“是紫云观。”那道童道,“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胡一刀笑了笑道:“小道长,我们从南方来,受玄逸道长的指点,来这里找一位玄法道长。”

那个道童听了,立刻露出笑脸道:“你们是玄逸师兄派来的呀!玄逸师兄如今可好?他现在每天都在忙什么呢?”

胡一刀只含糊的回答道:“玄逸道长一切都好,不知道玄法道长……”

那道童听了便笑道:“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找玄法。”说完便转身往里面走。他似乎很高兴,往里面走的时候还带着小跳步,一蹦一蹦的,就像是一只小麻雀。

道观并不大,前后不过三进。这刀捅带着胡一刀几个去了左边的厢房里,那里有几把椅子,上面都铺着半旧的坐垫。那个小道童领着他们在椅子上坐下,然后道:“你们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叫玄法师兄。”

说完便掀开门帘,一蹦一蹦的出去了,隔着门帘,胡一刀还能听见那个小道童用银铃般的声音喊道:“清风,清风,有客人来了,还不去倒些茶水来……”

远远的有人应了一声,不一会儿,门帘子便被掀开了,一个大胡子的中年道士走了进来,一只手手里着一个大铜壶,另一只手托着一个盘子,一只手拿着一条白毛巾。这道士朝他们笑了笑,麻利地拿出几个杯子,放上茶叶,倒上水,给几个人端了上来,然后便退了下去。

胡一刀等这位“清风”退了出去,便低声和旁边的人道:“这人身上有功夫。”

清风出去了一会儿,便又有一个老道士走了进来。这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但脸色看上去却很是红润。显然他的身体状况很是不错。

胡一刀等人一见到这老道士身上穿着一件天仙洞衣,便知道这肯定是这紫云观的主持道人玄法了,便都站起身来。

那道人向大家稽首道:“列位,贫道玄法稽首了!”

胡一刀等人赶紧还礼。还礼毕,大家分宾主坐下,那玄法道人便问道:“几位说是受我玄逸师弟之托而来,不知可有信物?”

正文 第七十二章,扶乩(1)

胡一刀便将那柄匕首拿出来递给玄法道人。玄法接过匕首,细细地看了看道:“果然是玄逸师弟的。”便又道:“玄逸师弟让你们来找老道,是不是对这洛阳城有什么想法?”

“道长说的是。”胡一刀回答道,“我们希望能够在洛阳的官兵之间制造矛盾,挑起叛乱。”

玄法听了,点点头道:“这也的确是个路子。不过要成功,还是要看你们的军队能给官军多大的压力。这件事情,老道去安排。你们今日先不要进城,明日一早,老道再带你们进城去。”

胡一刀听了,便站起来抱拳道:“一切都听道长吩咐。”

玄法点点头。又问了些革命军以及玄逸道人的事情,胡一刀也一一回答了。玄法便道:“胡兄弟请再略坐一坐,老道去安排一下晚饭,晚饭之后,再和几位细谈。”

胡一刀听了,便道:“道长请自便。”

玄法点点头,便走了出去。却不往厨房那边去,而是直接进了后院。刚刚进后院的大门,便见一开始的那个小道童等在那里。那小道童见玄法过来,便一把拉住他道:“他们说玄逸师兄现在如何?”

玄法笑道:“你这小妮子着什么急?玄逸他好着呢!从他让人带来的信物看,如今黄自得气运大涨,玄逸师弟的修为也跟着步步高涨,只怕过不了多久,便能突破到真人的境界了,真是令人羡慕呀。”

“玄逸师兄的进步一向快的。”那个扮作小道童的小丫头道,“我只是想问问,玄逸师兄什么时候才会到这里来。”

玄法看了看旁边的一间窗户上蒙着绿纱的房间,笑道:“这个呀,就要看黄元帅要多久才能拿下永宁、宜阳了。不过这两座县城都谈不上坚固,拿下它们应该用不了多久的,所以,嗯,小妮子,你马上就能见到你玄逸师兄了。好了,我也不和你多说了,我到厨房那边去安排一下晚饭。”

说完他便慢慢地出了后院的门,顺手将门掩上,往厨房那边去了。

而那个小丫头却转身进了那间有着绿纱窗的屋子,对着坐在屋子里写字的一位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冠笑道:

“颜师姐,我就说玄逸师兄肯定好的。都快要突破到真人境界了,玄逸师兄才多点大呀,师父被称作本门第一的修道天才,也是到了四十多岁,才到突破真人的吧?玄逸师兄人长得又好,待人又和气,又有本事!真是太棒棒了!”

那女冠抬起头来,弯弯的眉毛下,那灵活得就像水银般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满是笑意:

“重华,你的玄逸师兄是不错,不过你可不要忘了师父讲过的话了哟。”

“师父说过什么?”小丫头问道。

“嗯,你还记得前年我们跟着师父在屏风观外遇到玄逸师兄,回去之后,师父对你说了些什么?”颜羽微笑着道,细细长长的柳叶眉弯得像两道月牙儿。

“什么呀?”小丫头露出思索的神气道,“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我们回去后,你对师傅说:‘玄逸师兄一定是个好人。’师父问你:‘你怎么知道的?’你就回答说:‘师父是个好人,师父的师兄肯定也是好人,师父的师兄的徒弟,自然也是好人。再说玄逸师兄看起来这么好看,比画上的神仙还要像神仙,当然是好人了,师父你看,画上的坏人,还有妖魔鬼怪都是很丑很丑的……师父,你说我说得有道理不?’”

“啊,师姐你说那一次呀,我记起来了……那次师父明明是这样说的,师父说:‘你这话前半句也有一些道理,不过后半句……颜羽,你不要只是在一边笑你师妹,你也听着。孔子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孔子所谓的失,也不过是误把好人当成了坏人而已。老实说,这样虽然不好,却也还不是最坏。最坏的是以貌取人,却把坏人当成了好人!师父这里告诉你们一句话,你们一定要记住:男人是会骗人的,越是漂亮男人,越会骗人!’嗯,师姐,师父的话是针对你说的!”

“就是对你说的。”颜羽笑道,“要不然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你玄逸师兄,一到这边,就向玄法师兄问起他的事情?”

“哼!我是帮你问的!狗咬吕洞宾!”小丫头急的涨红了脸,“哼,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是要去京师的,你却偏偏要转个圈到这里来。这是为什么!哼!别当我啥都不知道!我帮你问,你还打趣我,不和你好了!”

一边说,小丫头便一边愤愤的转过身去。

颜羽放下笔,轻轻的站起来,走到小丫头的身后,伸出手,将她抱到怀里道:“好了,师姐知道你对师姐最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啊……”

“哼!”小丫头满脸不屑的哼了一声,却又往颜羽的怀中挤了挤。

……

吃过了晚饭,玄法道人便将胡一刀几个请到了自己的房间内。等几个人进来了,玄法道人便关了门,然后掀开墙面上的老君骑牛图,就看到那后面有一个把手。玄法道人拉动把手,一处地板便向着两边移开,露出了一条地道。

“几位请跟着贫道过来。”玄法道人说完,便点起一支松明火把首先走了下去。

胡一刀跟着玄法往里面走,地道越走越深,走了一段,他的耳边竟然传来的流水的声音。

“这地道通往地下的一处溶洞。”玄法道,“原是修建这道观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却正好成了一处秘地。”

说着话,玄法便已经带着他们走到了一个巨大的石厅中。借着松明的光亮,胡一刀看到这石厅中到处都是石笋和石柱。而在当中的地面上,却放着一个相当大的城池的模型。

“诸位,这便是洛阳城的模型。”玄法介绍道,“细节上可能有些出入,但大体上就是这样子的。将来,黄元帅的大军到了,便可以到这里来研究军情。我们道观在城中也有一处产业,乃是一个酒楼,名叫“醉仙楼”,就在这里,距离福王府不算远。说起来,福王府在这座酒楼里也有几分干股(这些年税收过重,一般的营生难以维持,只有将产业投献到王府门下,才能躲过这税收,因此在洛阳城中,几乎一大半的产业,都有福王府的干股。)。你们几人中不知道谁的河南话好,会和人攀谈?”

胡一刀便道:“要论河南话好,又会和人攀谈的,非这位吴旷明兄弟莫属了。”

玄法看了吴旷明一眼,见他长相普通,看上去很不起眼,便点了点头道:“明日,城中福王府里有一场法事,贫道在这边也略有点名气,所以福王府也请了贫道,贫道也正好借这个机会一来打探一些事情,二来也可以传出一些话来影响他们。这位吴兄弟便和贫道一起进城,吴兄弟便到醉仙楼中先当几天的伙计,便说是贫道家乡的亲戚,老道占个便宜,吴兄弟就先算是老道远房的外甥,遭了灾来投奔老道的。有了这身份,进出城传个消息方便。”

说到这里,玄法又看了胡一刀一眼道:“胡兄弟和其他几位兄弟这些日子就留在观中,若是有要借助各位的时候,再烦各位。”

接着玄法道人又细细的和几个人编造了一下他们的新身份,免得万一被问起来,漏出了破绽……

第二日一早,玄法道人便带着清风和吴旷明往洛阳城去了。

自从黄自得靠着偷袭,连续夺取嵩县和汝州这两座大城之后,河南的各个城市的防御都大大的加强了。城门口那里足足有两百多个官军。都顶盔挂甲的,一看就是精锐。城楼前的城墙上还架着红夷大炮。而进出城的人也都受到了更为严密的盘查。

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被一个个的拦着看路引乃至搜身。好在如今混乱,进出城的人不多,要不然,照着这个查法,只怕到天黑都进不了城了。

不过玄法道人倒是不用被人家搜身检查。因为他在这洛阳城中,交游广阔,和不少贵人都认得,看城门的当然也认得他,自然不会来查他。至于他带着的吴旷明,玄法道人只说了一句:“这是我的远房外甥,逃荒逃到我这里来了的。”便没人去问他了甚至连路条都不用查看了。毕竟几个逃荒的人还能有路条的?

进了城,玄法先带着吴旷明去了“醉仙楼”,叫来掌柜卢三春,将吴旷明交给他,让他带着他熟悉一下地方。又道:“卢掌柜,我这外甥腿脚比一般人都快。以后一些跑腿的事情可以让他做。这几天么,你就让人带着他在城里跑跑,认识认识路。”

卢三春答应了下来。玄法便对吴旷明道:“跟着卢掌柜,多问,多学,别老想着偷懒,知道不?”

吴旷明也答应下来,玄法便又对他道:“你且跟着卢掌柜进去。卢掌柜,可有一间房子,贫道要换一身衣服,到王府中去。”

卢掌柜赶忙道:“有的,有的。”

便带着玄逸、清风和吴旷明到了后院。玄法自去房中将身上的纳衣换成了天仙洞衣,然后便离开“醉仙楼”,带着同样换好了法衣的清风往王府的方向去了。

正文 第七十三章,扶乩(2)

说起来这福王殿下,原本是崇德皇帝的叔父。乃是崇德皇帝的爷爷当天子的时候,最是喜爱的儿子。甚至一度为了他,起了要废长立幼的心思。后来虽然命他就国,但给他的赏赐却是远远超过一般的亲王。整个洛阳一带,怕是有一半的土地都是他的田庄,这些年来,因为税重,不少人为了避税,又将自己的产业投献到福王的名下,结果这洛阳城中,竟到了几乎无一处不是福王的产业的地步。

这福王自从就国之后,终日不务正业,只是贪财货而好美姬。每日除了聚敛之事,其实事情一概不问,只是一味饮酒高乐。

前几天,福王酒醉,做了一个噩梦,惊醒过来,只隐隐约约的记得似乎是在梦中被大蛇追赶,但从此便常常心悸。福王觉得这个记不太清楚的梦,实在是不详之兆。便让人找人来解梦。只是王府中的那些供奉,虽然解梦解得天花乱坠,但却都无法让福王心安。便有人告诉福王,说城外紫云观的玄法道人擅长扶乩,能请下神灵,每每言事必中,非常灵验。福王此前自己也听说过扶乩请仙的事情,只是自己却从没有玩过。既然听人谈起,便又来了兴趣,就让人请玄法道人,入王府来为他扶乩占卜一下。

扶乩是一种非常大众化的占卜法门。事实上,后世的所谓“笔仙”或是“碟仙”都是这种法门的简化变形。扶乩之法,一般需要准备一个带有细沙或是细灰的木盘,一支插在筲箕上的乩笔。整个过程需要六个人来操作。

主持这一仪式的人,称之为“正鸾”,他的助手称之为“副鸾”。此外还有唱生二人,记录二人。这六个人便被称之为“三才六部”。

在进行占卜之前,这六人需要斋戒沐浴,清净身心。接着便是焚香化符,以求得上天神灵的关注。然后便是“正鸾”、“副鸾”各自用一根食指托起筲箕,使得乩笔正好接触到木盘上的细沙。等到乩笔自己动起来了之后,便说明有神灵降临了,这时候占卜的人便可以向神灵提出问题了。而神灵则会通过乩笔在沙子上写出他的答案。唱生便将神灵写下的东西诵读出来,然后记录吧这些文字记录下来。接着便是焚香送神。当然,据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扶乩之时,有时候请来的不一定是正经的神灵,甚至多半时候都是邪灵妖鬼之类,结果反而可能弄得占卜的人损失不小。因而,有地位的人家,若是要做这扶乩的事情,多半是要请那些高功(修为很高的道教法师)来主持。

玄法道人到了福王府,将身份来意告诉门子,一个门子便让玄法和清风在门房中略等,自己则拿着拜帖进去通禀。玄法和清风在门房中等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才有一位秦管事过来,带着两人进去。

两人跟着秦管事,穿过了几个院子,便到了东边的一个小院中。这小院中已经摆好了乩盘,乩笔香火符纸之类的东西,一群小厮正在那里忙前忙后的。秦管事让玄法和清风在这里等着。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却听外面有人喊道:“王爷驾到!”

众小厮赶忙跪下迎接,玄法也带着清风跪下等着。一会儿之后,便听到脚步声,以及一声中气不足的话:“平身!”

玄法便带着清风站起身来。却见眼前有一个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大红四团龙圆领龙袍的白面胖子。玄法知道这便是福王了。

“贫道玄法拜见福王千岁,千千岁!”玄法便带着清风又拜了两拜。福王笑眯眯地道:“道长是方外之人,无需如此多礼。小王近来做了个噩梦,从此总有些神情恍惚。小王担心这是不祥之兆。听说道长通天人之辩,擅能以精诚而致神明。所以小王便冒昧地请道长扶乩请仙,以决小王的疑惑。”

玄法道人拱手道:“大王有命令,小道自当效劳。不过王爷乃是天潢贵胄,自有朝廷龙气护持。自古法不施于贵人,非是不欲,也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除非王爷自己下旨意,允许小道施法,否则,小道的这点术法,在朝廷煌煌龙气的压制下,是一点都用不出来的。”

福王听了,惊异道:“还有这等事情?孤看《西游记》,泾河龙王之魂魄夜入皇宫骚扰太宗皇帝,冥府还拘拿太宗皇帝魂魄到阴间问对。这难道都是胡扯的不成?”

玄法道人听了,小道:“大王也知道,这《西游》不过是小说之言而已。那里面还说玄奘法师和太宗皇帝结拜兄弟,奉太宗皇帝圣旨西去求经。但若是翻看法师自己写的《大唐西域记》,就知道法师不要说和太宗结拜这等事,其实就连出关,都不是奉命出关,而是自己偷越国界的。所以小说之类的东西,却是靠不住的。”

福王听了,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道:“道长说的是。”便又转身对跟在旁边的一个太监道:“去取笔墨来!”

那太监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不过片刻功夫,便去来了笔墨。福王拿过笔,写了“特许玄法道人施法”几个字,又盖上了一个闲章。然后问道:“道长,如此可行了么?”

玄法道人赶忙回答道:“大王殿下,有了这旨意,小道便可以施法了。”

福王便将这旨意递给那个太监,由太监拿了交给玄法。玄法跪下结果了旨意。便开始焚香、燃符,接着三才六部就位。玄法道人和清风便担任“正鸾”、“副鸾”。两人扶着筲箕,不一会儿,乩笔便在沙盘上微微地移动了起来。这便是神灵降临的表现了。

福王便问道:“不知是哪位上神?”

乩笔自己便在沙盘上移动,不一会儿便写出一个又一个字出来。旁边站着的“唱生”便赶紧跟着将这些字一个接一个的报出来:“吾——乃——滈——池——君——也——”

听到这个神号,福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滈池君乃是一位古神,一千多年来都不曾再展现过灵异。但是这位神灵却是在史书中留下了一笔的。当年秦始皇的时候,有钦差自外山东归于咸阳,路遇一人,将一块玉璧奉上,而告之曰:“滈池君使归此璧,今年祖龙死。”说完,这人便凭空消失了。钦差回来,将这璧奉上,并将他说的话告知给始皇帝。始皇帝让人查看这玉璧,发现正是前年朝廷祭祀滈池君的时候,沉下去的那块玉璧。而这一年,秦始皇也的确死掉了。如今扶乩,却请来了这位预言了祖龙之死的神灵,这似乎真的不是什么吉利的兆头。

福王定了定神,又问道:“孤前些日子得一噩梦,不知主和吉凶,还请上神开示。”

话音刚落,乩笔便动了起来,而且极快。“唱生”赶紧将这些字报出来,记录将它们记了下来,却是一首诗: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乩笔写完了这首诗,却又接着写道:“焚香,吾神去亦。”

众人赶忙焚香,乩笔抖了两下,便不再动了。大家知道,依着规矩,这是神灵离去了。

福王看着记录录下的这首诗,满脸都是忧虑之色。都不用旁人解,他也知道这首诗,乃是唐朝诗人杜牧的《金谷园》。感叹的是晋朝时候大富豪石崇的故事。当年石崇富有奢侈,曾经在自家的庄园“金谷园”中玩“屑沉水之香如尘末,布象床上,使所爱者践之,无迹者赐以真珠”的游戏,可见他的富裕和奢侈。后来赵王司马伦发动政变夺权之后,其党羽孙秀便依仗权势,去向石崇索要宠姬绿珠。石崇不肯给。孙秀便向司马伦进言要杀石崇。石崇在金谷园中与绿珠饮酒,见甲士临门,石崇知道不好,便对绿珠说:“我为了你,今日要倒大霉了。”绿珠听了,便哭道:“我应该死在你前面来报答你。”便跳楼而死。当时石崇还以为自己的倒霉,最多也就是流放。谁知道却被直接送到东市去砍了头。临死的时候,石崇感叹说:“奴辈利吾家财。”收者答曰:“知财致害,何不早散之?”石崇说不出话来,于是全家就都被杀光了。如今,请来的神明给出这样的一首诗,而福王偏偏又是以财产丰厚而出名的,这当中的意思自然是不问可知了。

“多谢道长扶乩。”福王过了好久才勉强说出这么一句话,“章伴当,你去取些银子给道长,算是我给的香油钱。”说完,也不等别人在有什么反应,便转身走了。

一个太监让玄法在此略等,过了一会儿,便持了一锭大概有十两左右的银子来,交给玄法。又从玄法手中要回了刚刚福王给他的旨意,便让人带着玄法出去了。

出了福王府,玄法连午饭都不吃,便直接赶回了紫云观。一进到观里,迎头便遇到正在院子里帮着劈柴的胡一刀。

胡一刀见玄法的脸色不对,便问:“道长,一切可还顺利?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玄法道:“事情倒是顺利。只是老道在法术修为上遇到了点事情而已。”

这种事,胡一刀可帮不上忙,所以他只是笑笑,又胡乱的扯了两句家常便重新劈起了柴,玄法则直接进了内院。

正文 第七十四章,扶乩(3)

进到内院中,玄法道人走到颜羽居住的小屋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一下门环道:“颜师妹。”

“师兄回来的好快呀!”门还没开,便先从里面传来了颜羽的声音。接着便是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然后房门便打开了,露出了殷重华的小脸。

“殷师妹也在这里。”玄法道。

“嗯,我在和师姐学画符呢。”殷重华道。她年纪小入门晚,很多基础的东西,她的师父姚定一便让颜羽来教她。

“嗯,殷师妹真是用功,以后一定能成为仙女的。”玄法笑道。说完这话,玄法又转向站在一旁的颜羽正色道:“颜师妹,这次我去给福王府扶乩,却遇上了一些事情要向师妹请教一下。”

玄法虽然是师兄,但是在门中其实并不是能得到真传的核心弟子。遇到了一些难题,向作为真传弟子的颜羽请教却也是正常的事情。

“请教不敢当。”颜羽微笑道,“师兄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一下也好。”

玄法听了,便道:“颜师妹,我这次进入福王府中扶乩。你也知道,藩王的府中,有朝廷的龙气。这扶乩的法门,其实是不好用的。即使福王下旨,特许我行法,这扶乩请神,其实也是很难施展出来的。因为一般扶乩请神,哪怕请一百次,一千次,能请来正神的次数最多也就一次两次。其他时候,无论祂自称是什么,其实都是些灵鬼而已。甚至有时候,一些无知之人,随意的将扶乩当做游戏,还会惹下邪灵,弄出很多的故事来。但是在王府中,即使有福王的特许,非是正神,亦不能降临。而以正神降临的比例来看,这法术多半是不能成功的。再加上我原本也不打算真的请下神灵来,而是打算用一些取巧的手段,好让乩笔写出我们需要的东西……”

“后来怎么了?”殷重华插嘴问道。

“不想,竟然真的有正神降临了!”玄法压低了声音道。

“师兄你一开始就打算取巧,所以焚香化符都肯定谈不上心正意诚。按道理,正神是肯定不会降临的。”颜羽道,“师兄,不知道降临的是哪位正神?”

玄法却先不回答,而是走到屋内挂着的祖师画像前上了一炷香,又烧了几张符纸,然后才道:“是滈池君。”

“滈池君?”殷重华道,“师兄,滈池君是什么神灵?为什么我都没听说过?”

“滈池君是古神,”颜羽却回答道,“原本是滈池的水神。只是滈池千年前就干枯了,滈池君也有上千年没有什么神绩了。因而大家都猜想,滈池君应该是早就已经陨落了。当然,也可能并没有陨落,只是改头换面,换了个名字。但即便如此,祂的出现,也是奇事了。”

“那怎么便是奇事了?还有,会不会是其他的正神冒充的?或者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妖魔?”殷重华却问道。

“怎么会?你不要胡思乱想了。”颜羽板起脸来道,“平时让你多读书,却不听话,只知道玩。如今一开口,便贻笑大方。”

“师姐,重华知道错了。”殷重华伸手拉住颜羽的袖子,一摇一摇地撒娇道,“师姐你给我讲讲吧。”

颜羽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讲道:“重华,你要知道,孔子说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神灵的名字是极端重要的,蕴含着神的权柄和因果。妖鬼之类的低等的东西,乱换名字,假冒名字,倒是没什么大事。但是若是正神,改换名字往往就意味着权柄的变异,因果的转移。就以滈池君为例,若是滈池君已经陨落,那这事情的诡异你自然是知道的。”

殷重华赶紧点了点头。

“若是滈池君只是换了个名字呢?祂之所以要换名字,就是为了掌握新的权柄,或者是摆脱旧的因果。所以也断断没有再回去用旧日的名字的道理。因为那就等于在走回头路,至于正神冒称其他神灵的名字,那就等于要谋取祂的权柄,或是要担祂的因果。这里面的麻烦可不是一点两点。至于特别厉害的妖魔,妖魔就本质而言和神灵相差甚远。龙气刚烈,便是正神都不敢侵犯,妖魔什么的……”颜羽摇了摇头。

“若是古妖呢?”殷重华突然问道。

“古妖?你能想到这个倒是不错。不过这个词你从哪里看来的?”颜羽对殷重华的这个提问倒是非常的赞许。

“不知道,我就是从藏经阁中的一本旧书中看到的。那本书中只是提了一下,却没具体讲。”殷重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事实上‘古妖’是否存在都不确定呢。这个词,只是本门的一位前辈的一个猜测而已,却没有任何的证据。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完全不考虑这种未必存在的东西。”颜羽道,“现在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位滈池君一直存在着。”

“颜师妹,一位神灵,哪怕是正神,若是上千年都没有香火了,那祂……”玄法道。

“理论上是,但是滈池君不同于一般的神灵,祂的名字见于史册,即使没了滈池,没了香火,这个名号依旧是有力量的。所以祂可能仍然能维持存在,又或者,他有了新的名字,但是这个旧的名字因为依旧有力量,甚至于他从这个名号中发掘出了新的力量,所以并没有被祂彻底抛弃,只是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罢了。”颜羽道。

“新的力量?师妹你这么说,我倒想起祂给出的判词了。倒真是有意思。”玄法道。

“祂给了怎样的判词?”颜羽问道。

“祂用杜牧的《金谷园》作为回答。就是那首:‘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是这一首?这和师兄你要说的意思其实也有点像,只是更为直白,也更吓人。”颜羽道,“福王怕是晚上都睡不着觉了吧?不过虽然这位神明的行动,似乎是符合了我们的希望,但在这个时候,神灵进来插了一手,总让人担心……”

“要不这样,你让那个谁谁的回去一趟,把这里的事情告诉玄逸师兄,他肯定能看出什么来。”殷重华突然道。

……

这时候,革命军已经逼近到了伊川县。

伊川是洛阳的门户,所以虽然也是县城,但它的城墙可就不是嵩县那样的县城能比的了。革命军夺取汝州之后,周围的城市也都在加强防御,伊川也不例外。县令张元利发动城中的富户出钱,加固了城墙。还将县城的四个城门堵住了三个,只留下北面的城门进出。守备赵北带着两千多官军,还有三千所谓的“民军”上城墙守城。

若是革命军还是刚出商洛山时候的状况,要硬打伊川县城,只怕还真是不容易,但如今,的情况却完全不同了。革命军有五万大军,虽然大部分都是缺乏训练的新兵,但是数量本身就是力量。另外更重要的是,革命军手中第一次有了强大的攻城武器:红夷大炮。

红夷大炮的存在拖慢了整个军队的行军速度。使得他们花了十多天才抵达伊川,但是反正附近暂时没有官军的大部队,走慢点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再者,对于红夷大炮攻城的效果,大家都很有些好奇。

要说守城的官军,还真有点主动的战斗精神,就在革命军围城的当天晚上,守备赵北居然派了百来人从城墙上用绳子缒而出,去偷袭革命军的营寨。只是革命军早有防备,偷袭不成,反而折损了自己的士气。

第二天,革命军的大炮开始就位。不过炮兵们缺乏经验,这天虽然打了几炮,但是大多数炮弹都不知道打飞到哪里去了。到了第三天,炮击的精度有所上升,伊川南端城墙上很多地方的女墙都被破坏了。但是城墙的主体还算完好。

依照玄逸的提议,革命军便将伊川县城当成了一个练习攻城技巧的练习场。除了使用大炮之外,他们还打造了各种各样的其他器械,比如他们就一口气造了两百多辆盾车,让新兵们推着,逼近那些已经没什么女墙了的城墙。然后让鸟铳甚至是小号的弗朗机炮依托着盾车的保护,和城上的官军对射。因为人多,革命军甚至可以将军队编成五组,轮番进攻,几乎不留给守军任何停下来喘气的时间。

到了第四天,革命军突然从四个方向上全面发起攻击。经过了前三天的攻击之后,守军人数不足的弱点已经显露无遗。面对这样的攻击,很快就露出了破绽。在东边,刘杰轩便带着部队首先控制住了一段城墙。然后带着一组鸳鸯阵便沿着城墙向着城楼方向杀了过去。很快便控制住了东边的城楼。

城楼失守之后,守军便陷入了崩溃。到当天傍晚时分,整个城市便落入了革命军的手中。

正文 第七十五章,散财(上)

在攻克伊川之后,洛阳城已经直接暴露在革命军的兵锋之下了。

在洛阳,从上个月起,市井见就流传起了关于黄自得的事情。真的假的混在一起飞满全城。虽然有洛阳分巡道、河南府知府和洛阳警备总兵会衔布告,严禁谣言,但谣言却越禁越多。文武衙门一开始还想要管一管,但是根本就管不过来。而且,因为饥荒,洛阳城中也有大批的饥民,这些饥民,并不是逃荒的流民——洛阳城根本就不会允许这些人进城——而是土生土长的洛阳市民。每天清早,城里面都要往外面拖出去上百具尸体,都是死于饥寒的市民,其他更多的人也都在生死线上挣扎。官府知道,这些人其实已经不是能用“死”来吓住的了,所以也不敢管得太紧,生怕因此而激起民变。另一方面,如今在挨饿的甚至已经不仅仅是城中的普通百姓了,就是衙门中的一些地位低一点的小吏,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实际上,一部分关于黄自得的消息就是从衙门中传出来的。

和往年大不同的是,往年飞进洛阳城中的各种谣传十分之九都是对什么“流寇”用石臼把人连着骨头捣碎做成肉饼吃,什么“流寇”不准女人穿衣服,以便于他们随时淫辱之类的东西,但近来的种种传闻却十分之八九都是说黄自得的人马如何只杀贪官,不杀百姓;如何开仓放赈,救济饥民。以及“我朋友”,“我亲戚”都分到了多少多少的粮食,全家都得以活命等等等等。这些传言都活灵活现的,更何况对于一个落水的人来说,哪怕是一根稻草,都是要紧紧抓住的,对于那些快饿死了的人来说,黄自得的传说,便是这根稻草,他们又怎么会不相信?

除了有关黄自得的传说,最近又有一种新的流言出现了。而这种流言更是让洛阳的官府担忧不已。这流言便是有关福王的流言。

市井中纷纷传说,先帝的时候,穷天下以富福王。福王府中的粮食多得都在那里发霉变质,钱多得用不完,串钱的绳子都烂掉了,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如今洛阳饥荒,本来福王只需要拔根汗毛出来就可以救了大家的命,可是他就是不肯,反倒是希望大家都死了,他好侵吞大家的房产田产。

分巡道王胤昌的轿子从萧条的街头经过。远远的一阵歌声传入了他的耳朵。“吃他娘,穿他娘,打开大门迎顺王,顺王来了不纳粮!”王胤昌一听,顿时大怒。便想要叫身边的衙役赶紧去抓人,但是想想刚刚和总兵王绍禹的谈话,又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却什么命令都没有发出去。

就在刚才,洛阳总兵王绍禹和他以及知府冯一俊一起商议洛阳的城防。

“洛阳难守。”王绍禹道,“难守不在于贼,而在于兵。我手下的这些兵,已经有整整一年都没有拿到过国家的饷银了,士兵们背地里都是骂不绝口。如今有些士兵骂起朝廷来,都已经不避着军官了。末将也不太敢管。他们的手中都有刀枪,要是管得激烈一点,只怕顿时便有兵变!近来受到流言的影响,他们都说:‘福王的金银多得没有数,钱串儿都朽了。咱们却一年没有饷银拿,哪个王八蛋替他卖命守城!’末将受朝廷恩典,为国家尽忠而死,乃是本分。可是我手下的将士不肯用命,叫我如何守城?末将就是死了,又有什么用?如今不要说和黄自得打,便是发生了民变,我手上这些兵也未必能出力镇压下去。”

几个人商议了一番,如今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去找福王求助。只要福王能拿出一些钱粮来,让士兵们有了粮饷,士兵们才可能肯卖命,但是福王别的都还好,就是在钱财上格外的吝啬,要找他要钱,却并不容易。

这样想着,轿子一转,却已经到了福王府的门口……

自从扶乩得到了那样的批语之后,福王的心情便越发的不好了。当天他一整天都沉着脸,到下午,甚至因为一点点小事情,便打死了一个丫鬟,弄得满王府的人都提心吊胆,生怕会一头撞在福王的刀子上。

到了晚饭之后,福王将邹王妃和世子都留了下来。道:“滈池君的那个判词,你们怎么看?”

邹王妃并非福王的结发的妻子,而是续弦,她一向有些怕福王,此时自然不敢胡乱开口。倒是世子首先开口道:“父王,那个老道会不会是骗人的?我家有钱,便有很多家伙眼睛通红通红的,只想要从我家骗钱出去。”

福王摇了摇头道:“这老道请下来的的确是正神。我家也有道法司的供奉,他们和一般的道士不一样,乃是依托于朝廷龙气来修炼的。他们虽然没法请到神明,但是判断是不是正神还是不会错的。”

“那要不我们拿出一点钱来?”世子道。

“拿出一点钱来?”福王却突然愤怒了起来,“拿出一点钱来,你说得倒容易!我也不是真的舍不得这点钱,但是这种事情一旦开了一个口子,后面就是一连串!你后面都拿出钱来?”

“这……”世子,“要不我们和他们说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福王冷笑道,“下不为例的东西最后变成了惯例的不知道有多少!”

“但是父王,神灵的判词……”

福王沉默了,神灵的判词对他的压力的确非常大。最后他说道:“那等什么时候,那些家伙又想来打秋风的时候,就给他们一点银子吧。”

然而,就在这天晚上,福王却又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比上个梦要清晰得多,所以福王能清楚的记得这个梦中的内容:他拨出了一大笔钱给分巡道王胤昌和总兵王绍禹,让他们用这笔钱来犒赏军队吗,加强城防。不料这几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前手从他这里把银子拿出去,后手就直接把这些银子私分了。士兵们自然是一两银子都没落到,甚至连这事情都不知道。流寇一到城下,士兵们立刻便发起了兵变,他们打开了城门,把流寇放了进来。还带着那些流寇到王府中来抓人。而那些分了他的银子的家伙,却都趁乱带着银子跑了,带着银子跑了!最后他被那些乱兵抓住,送到了贼首黄自得面前,黄自得长得青面獠牙的,一条血红的舌头伸出来,一直可以舔到眉毛上,看上去就不是人。那黄自得大喊一声:“儿郎们,且把这头肥猪扒干净,做成肉饼与大家吃!”立刻便有几个长着老虎头、狼头的贼寇上来,抓住他,将他身上的衣服扒光,然后丢进一个巨大的石臼里面……

从梦中惊醒后,福王的心思就又变了。他觉得,那个梦中的事情完全可能变成事实。因为他太知道那些当官的家伙们的下限了。这种事情,他们完全做得出来!所以,他觉得,这银子决不能随随便便的便给他们。

也就在做了这个梦之后的第二天,分巡道王胤昌到了福王府的门口。

王胤昌下了轿,将拜帖递了进去,便在门房中等着。门子拿着拜帖进去禀报福王。

此时福王刚刚吃过午饭,正在福安殿后面的一座寝室内,躺在一张躺椅上假寐。他两腿前伸,将穿着黄缎靴子的双脚放在一张铺有红绒厚垫的雕花檀木矮几上。在他的左右跪着两个宫女,正在替他轻捶大腿。另外两个宫女坐在两旁的矮凳上,每个宫女将他的一只粗胳膊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捶着。在他的脚前一丈远的地方,拜垫上跪着一群宫女装束的乐妓,拿着诸色乐器,只有一个女子坐在矮凳上弹着琵琶,另一个跪着用洞萧伴奏。福王闭着眼睛,大半时候都在轻轻地扯着鼾声,有时突然鼾声很响,但随即就低落下去。当一曲琵琶弹完之后,福王也跟着停止打鼾,微微地睁开眼睛,用带着睡意的声音问:

“到什么时候了?”

一个侍立在背后的太监走前两步,躬身回答:“启禀王爷,如今已经是未时一刻了。”

“哦。”福王应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那两个宫女便又弹奏起了一支新的曲子。

福王又睁开眼睛道:“换一只曲子,就换成《汉宫秋月》吧。”

宫女应了,正要开始演奏,承奉刘太监却掀帘进来,向福王躬身说:“王爷,分巡道王胤昌王大人求见。”

福王一听到“分巡道王胤昌”这几个字,那个梦便又一下子浮现在他眼前。他皱起了眉头道:“不早不迟,偏偏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那王爷,奴婢就出去说王爷有事,让他回去?”刘太监道。

福王却摇了摇头对自己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罢,让他到福安殿等着。”

刘太监应了一声,磕了个头便退了下去。福王又叹了口气道:“你们几个,来斥候本王更衣。”

正文 第七十六章,散财(下)

王胤昌在门房中等了好半天,才有人领着他进了王府。一个太监带着他进到福安殿外,然后对他道:“大人就在这里等一等,王爷正在更衣,一会儿便出来。”

王胤昌原本以为自己又要吃个闭门羹的,却意外的得到了接见。他不由得想起了从人家那里听到的,福王府扶乩,降下来了滈池君,并且给了个杜牧的《金谷园》的判词的消息。心想:“或许是神灵的判词触动了福王,这次他应该愿意拿出钱来了吧?”

这样想着,又等了一刻钟,便见几个太监从福安殿中出来,对他道:“福王请大人进去。”

王胤昌进到殿中,跪拜行礼。

福王赐座,赐茶,然后问道:“先生来见寡人何事?”

王胤昌欠身道:“目前黄自得所部流贼已经攻克伊川,大军云集宜阳、永宁城外,旦夕破城。流贼声言俟破了这两座县城之后,即来攻破洛阳。洛阳城中饥民甚多,兵与民都无固志,怨言沸腾,多思从贼。官绅束手无策,坐待同归于尽。王爷藩封在此,原期立国万年,传之子孙。倘若不设法守城,江山一失,悔之何及!如何守城保国,时急势迫,望殿下速作决断!”

福王道:“这是地方文武的事情,与寡人何干?”

王胤昌急道:“殿下,若是洛阳城破了,殿下难道也去和黄自得说,此事于殿下不相干?如今保洛阳,便是保殿下的江山呀。臣和殿下其实正是风雨同舟,正当勠力同心。殿下如何能说和自己无关?”

福王冷笑道:“莫非还要寡人披挂登城不成?”

“这个自然不用。”王胤昌道,“不过如今军无斗志,主要是因为缺少饷银。若是殿下能拿出数万两银子,犒赏三军。比能让三军士气大振,三军士气大振,则必定能置洛阳于磐石之安。如此,殿下的基业江山可传之子孙万代。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福王听到“数万两”这三个字,顿时便愤怒了起来:

“近年水旱不断,盗贼如毛,本藩收入大减,可是宫中开销仍旧,人不敷出,你们这些当官的何曾知道!你们一张嘴便是数万两,寡人哪里有数万两?!便是有,那也是先帝赐于寡人的,不是让你们来巧取豪夺的!”

这话的意思便很有些重了,王胤昌赶忙跪下磕头道:“臣绝无此意,臣只是一心在为朝廷,为殿下考虑。”

福王听了,哼了一声。依着他的脾气,他是很想要直接拂袖而去的。只是滈池君的那个判词还是就像一座山一样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所以他也只能继续留在这里和王胤昌商量。因此他压住怒气道:

“刚才你有一句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你说这寡人和你们正是风雨同舟,正当勠力同心。倘若洛阳失守,本藩死社稷,他们这班食皇家俸禄的大小官儿也活不成。纵令你们有谁能逃出流贼之手,也难逃国法。既然如此,怎么出钱的时候,就只有本藩出钱呢?本藩出一千两,你们每人也出个一千两,这样本藩、你还有孙知府和王总兵,还有其他大户,每人也都出一千两,这样加在一起也总有个六七千两了,用来犒赏三军,鼓舞士气,不就可以了吗?”

王胤昌跪拜道:“殿下,一千两还是少了些。请再加一些吧。”

福王听了,道:“还不够?那好,本藩再加两千两,一共三千两,你也出三千两,孙知府、王总兵,还有那些大户,也都三千两,这样加在一起,就有两三万两了,绝对够了!”

王胤昌忙道:“殿下,臣等如何敢和殿下相比。三千两对殿下易如反掌,但臣等真的拿不出来呀。要不殿下再加一点,就两万两吧。只要殿下拿出两万两,微臣敢用人头担保这洛阳城固若金汤。”

福王听了,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来,道:“送客!”

说完便转身拂袖而去。

……

赶走了王胤昌,福王气得几乎要吃不下晚饭了。他恨恨地对承奉刘太监道:“这些狗官,一心就想着骗本王的钱。本王看上去这么像冤大头吗?”

刘太监却不敢跟着说。只是劝他不要气坏了身子。正在这时候,却又有内侍来报说分巡道王胤昌又来求见。

“刚刚不是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这个狗官,还真是要钱不要脸!去告诉他们,不见!”福王呵斥道。

那个内侍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跪在地上磕头道:“王爷,王巡道说,黄自得打下了永宁……”

“那又怎么样?不见,就是不见!”福王还没有明白过来。

“王爷,万安郡王落入贼手,已经被贼人杀害了!”那个内侍继续说道。

“我管他……”说了半句,福王突然明白过了,赶紧问道,“你这狗奴才,你快说万安郡王如何了?”

“奴婢听王巡道说,万安郡王已经被贼人杀害了。”那个内侍回答道。

这个消息就像一道雷霆一样劈在福王的头顶上,将他劈得半天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他第一次真正感到,死亡距离他这样的近。他一向引以为傲的亲王、皇叔的身份,在“流寇”的刀子面前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他们竟然敢杀害郡王,他们竟然敢杀害郡王,他们竟然敢杀害郡王!”福王铁青着脸喃喃自语道。

突然他转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太监道:“你说,流寇敢不敢杀了寡人?”

“王爷吉人天相,流寇一定伤害不了殿下。”刘太监赶紧道。

福王听了,长出了一口气。突然又想道那个判词,以及自己的梦,于是他待在那里想了想,最后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地道:“请王巡道到福安殿。”

……

在死亡的威胁下,福王总算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贪欲,下了巨大的决心,拿出了一万两白银。只是他很担心,这笔钱会不会像他在梦中梦见的那样,被王胤昌和总兵王绍禹私吞了。所以他坚持,这些钱必须当着官兵们的面从他这里抬出去。这个合理要求自然也被王胤昌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王胤昌便带着数百个士兵来到了福王府,大张旗鼓地将福王府提供的两万两白银装车运走,满城的士兵都知道,在长达一个月没能拿到军饷之后,终于有望拿到钱了。

“要是黄自得天天都来就好了。”有些士兵私下里甚至都这样说道。

“就是,就是。要不是黄自得来了,咱们这饷银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另一个士兵回答说。

“管他呢,好歹有钱了呀!咱们算算,每个人应该能分到多少钱?”又一个士兵道。

“听说足足有两万两!咱们一共五千人,每个人应该能分到好几两吧?”士兵们没学过数学,算不清楚这样的上万的数字,但是大概的能有多少,他们还是有个模糊的估计的。

于是更多的士兵聚在一起盘算起了自己能分到多少钱。

“别做梦了,总兵大人,还有其他大人总要分一点吧。能有个二两我就很满意了。”也有人这样说道。

然而,事情其实并不像他们想的这么简单。银子从福王府搬出来,首先被送到了分巡道的衙门里。依照惯例,这样的捐款,从来都是不可能原封不动的落到捐助对象的手中,中间的流程中总是会出现各种损耗的。即使在第一步不出现损耗,第二步,第三步也一定会有损耗的。而且这种损耗还是非常灵活的,若是第一步没有损耗,那么第二步多半会将第一步的损耗一并补上。比如说,按惯例,弄到银子,而且地位最高的分巡道能分走这笔银子中的一半,也就是一万两,然后到知府那里有能分走剩下的里面的一半,也就是五千两,然后再到总兵手上,就还能剩下五千两。照规矩,总兵也会留下其中的两千五百两,剩下的两千五百再分给下面的守备之类的,如此类推,最后才能到士兵们的手上。

若是第一步的王巡道突然以大局为重,一两银子都不拿了,那会怎么样呢?嗯,若是孙知府不知道这银子的总数,他就会给自己留下一万两,要是孙知府知道总数,知道王巡道没拿,那他甚至可能直接就拿走一万五千两。而且,从此以后,王巡道就会被整个官场上的同僚视为异类和威胁。在很多时候,仅仅是不当着别人发财是不够的,因为这意味着你随时可以摘清自己,不同流合污就是威胁。在这个世界上,很多的时候,还有一个词语,叫做“嫉善如仇”。

王巡道自然不能随便坏了规矩,于是他非常本分地留下了一万两银子,接着便将银子转到了知府那里……最后,每个守城的五千士兵,每个人都分到了大概三钱银子。

这三钱银子事实上并没有起到什么“鼓舞士气”的作用,甚至于,因为在此之前,这笔银子曾经给士兵没带来过不小的希望,大家都盘算着“四两没有,总得有个三两”的事情,甚至都想着这银子到手了要如何花用。如今这银子突然就从三两变成了三钱。这种感觉甚至比干脆就没有这样一码事要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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