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内幕揭秘_县委组织部长 - xp1024.com
《人事内幕揭秘:县委组织部长》


身世之谜

当官靠背景

当吏靠后台

______题记

第一章我是谁

1

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凛冽的高原风席卷雪花漫天飞舞,空气中弥漫着清冽淡雅的冰雪馨香。

雪瓣落在杨卉白色的孝帕上,大自然精雕细琢的美丽精灵,瞬间融入孝帕成为包裹青丝的一簇白梅。韩江林正给父亲的坟墓掊土,看了一眼杨卉被寒风刮得通红的漂亮脸蛋。眼前的杨卉像高原的雪花精灵似,轻盈窈窕,仿佛经寒风一吹,就会随雪花一起消融在茫茫雪原。杨卉虔诚地烧着香纸,飘渺的烟雾游蛇一般,恋恋不舍地缠绕着娇美的杨卉。杨卉温柔的目光始终萦绕着韩江林,他凄苦的心得到了几许安慰。

坟堆渐渐垒了起来,父亲深深地躺地黄泥地里。除了杨卉,韩江林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没有了关系,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陪同韩江林一起复山的朋友和同事依次走下了山,韩江林肃穆地站在坟头,向父亲默默致敬。杨卉不忍见韩江林伤心,晶莹的美丽眼睛充满了柔情蜜意,如水的目光流向辽远的雪原。山原接纳了韩江林的父亲,韩江林就像成了一片离树的孤叶。她多么希望敞开丰满的温暖胸怀接纳韩江林,使韩江林能到找到生活的根基,甚至变成一枚植入生活的种子,生根发芽,增加生活的信心。

江林,走吧。杨卉纤细的手指勾了勾韩江林的手,温柔的语言充满浓汁似的饱满爱意。平时她叫比她年龄稍长的韩江林为江林哥,这会儿把哥字尾巴也省了。她觉得应该以爱人的身份陪伴在韩江林身边,陪伴着他一起共度难关。

韩江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望了一眼迷蒙而深邃的高原天空。李白在山上能够坐听天上人语,高原天空与大地紧密相依,他站在高原之颠,离天不到三尺三,天空触手可及,他没有听到天上人语的慧根,浩渺的高原风声呼啸而过。下山人踩碎玲珑雪瓣,发出令人心碎的清脆响声。

韩江林忽然直愣愣地看着杨卉美丽明亮的大眼睛,似乎要穿透杨卉的心灵。长期以来积压于心的疑问愤然而出,说,我是谁,我是谁,我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

面对韩江林的疑问,杨卉咬着嘴唇痛苦地摇着头,水晶般剔透的泪珠儿悄然滚落,像铺满树叶的霜雪。她温柔地说,江林,我们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不重要,是不是?重要的是我们在做什么,将来要做些什么,会不会幸福快乐。

韩江林看着丰隆的新坟忧伤地说,当一个人像雪花一样,不知道怎么样来,又不知会从何而终,这将是怎样的人生呀?

杨卉无语地拽着韩江林的手。

她也不知道韩江林的身世。韩父带着韩江林流浪到了铁厂镇。她父亲收留韩家父子。她从小就和这个哥哥在黑不溜湫的铁铺间玩耍,成天一身灰一身尘。出乎人们意料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个黑炭似的孩子居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出落成一对人见人爱的金童玉女。他们影跟着影上小学,中学。韩江林按照父亲的意愿,考取了中国农业大学农学系。第二年,杨卉跟着考上农大的农经系。韩江林优秀大学生被省委组织部选调基层锻炼,回到家乡白云县,杨卉毫不犹豫放弃了在北京工作的机会,回白云参加公务员考试,竞聘上了县财政局公务员岗位。前年,韩江林被县里作为科技副乡长下派到南江镇,杨卉又提出下乡锻炼,到南江镇担任财政所长。

杨卉和韩江林青梅竹马,在外人眼里,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韩父看到杨卉总是欢欣地叫她媳妇儿。老人没有看到她成为真正的媳妇儿,已经长眠在地下。如今她和韩江林并肩站在坟前,老人九泉之下有知,多少获得一些安慰吧。

韩江林说,小卉,人说生死同一,人死后灵魂不灭,他在九泉之下能见到我母亲吗?能托梦于我,告诉我是谁吗?

杨卉不知道怎么回答韩江林的问题,她歪着可爱的脑袋沉思了一会,小心地说,长者已逝,托体山阿,我想老人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幸福。

她一直在江林哥的呵护中长大,事事按照江林哥的主意行事,江林哥就是她的大树,是她的心灵依靠。如今江林哥遇到困难,她不知道怎么样安慰悲痛欲绝的江林哥,唯有奉献一腔柔情。

走吧,大家在下面等呢。

韩江林解开胸前的衣扣,掏出父亲一针一线缝制的红色护身香包,取出一个透明的塑料小合子,里面有一张小小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清秀可人,明眸生动而充满智慧,鹅蛋形的漂亮脸蛋透露出一些调皮,跳荡着一丝男人喜爱的狐媚。父亲曾经告诉他,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他母亲,她早已经死了。父亲没有告诉他,母亲姓什么,叫什么名字,也没有告诉他母亲的坟墓在哪儿。

父亲在世上,他觉得在世上还有一个家,有一个拴住心灵的根,不管风有多急,雨有多大,他的根系在这一片土地上,永远不会飞走。父亲一走,他与片土地,与这个世界的根也就断了,成了一片无根之浮萍。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地希望知道自己的身世之秘。他因何而生,在这个世界上究竟能够做些什么。

杨卉见过韩江林护身符上的照片,小时候,别人骂韩江林野种,杂种时,她理直气壮地替韩江林辩护,说江林哥有母亲,他身上带有母亲的照片。现在想来,照片上的女人满脸稚气,还像一个中学生,怎么可能是江林哥的母亲?韩叔叔为了安慰江林哥,随便找了一张女学生的照片安慰他罢了。

韩江林把塑料盒子塞回襟怀,暂时放弃了对身世之谜的探求,任由杨卉牵着手,默默地下山。弯弯的山道积雪很深,他们小心地探路而行。平日一向高大伟岸的江林哥像孤苦伶仃的孩子,迫切需要母性的柔情呵护。

身世之谜

2

回到镇政府大院,上山的人一身汗气一气湿气。院子烧着旺盛的炭火,架着热气腾腾的火锅,人们搓着手哆嗦着围火锅坐下,几杯酒下肚,被高原寒气冻得酱紫的脸暖和了,终于喜笑颜开。好像主人家办的不是丧事,而是喜事。民间把丧事叫白喜事,也有老人入土为安的意思。

韩江林和杨卉最后走进院子,杨蕾看见立即欢欣叫道,江林哥,姐,天寒地冻,冷了吧,那边还有位子,像盛情的主人引导他们在火锅边坐下,把碗筷递到他们手里。

韩江林过意不去,大恩不言谢,唯有用浅薄的语言表达谢意,小蕾,这次麻烦你和小二哥。

杨蕾瞟了姐姐一眼,大方地笑着说,跟我客气什么,你是我哥,韩叔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别的我帮不了你,出点力气应该的。

这年头无论操办喜事还是丧事,主打节目就是吃喝玩乐。客人们吃完饭,抬腿钻进隔壁人家,喝五吆六找人凑成桌子搓起麻将。张小二和杨蕾不愧开饭店的能人理手,手脚非常麻利,院子里的杯盘狼藉,转眼间风卷残云,被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碗碟放进蓝子装上面包车。

杨蕾初中时就和张小二谈起了恋爱,高中时缀学在街头摆了一个烧烤摊。张小二书读不上进,学手艺做什么像什么。两人结婚生子,在县城买了房,还买了眼前这辆面包车。现在他们经营着一个小饭店。用杨卉父亲的话,高中未毕业的妹妹倒比姐姐有出息,事事赶先。韩父丧事的后勤全部由张小二和杨蕾打理,碗筷用具和饭菜都由他们请人做好,从县城拉下到镇里。

杨蕾抹着湿漉漉的手向姐姐和江林哥告别。杨蕾交代说,姐,你要照看好江林哥。

杨卉羞涩地看了韩江林一眼,体贴地拍了拍妹妹背上尘屑,微笑着责备妹妹,知道啦,这种事要你说?

杨蕾丰满健壮,油光闪亮的圆脸绽放着生意人朗朗笑容,与妹妹杨蕾相比,高挑的杨卉身子单薄得多,目光羞涩地低垂着,像一只怕见生的胆怯小兔。两姊妹比肩站立,外人常认为杨蕾是姐姐,杨卉是妹妹。杨卉给杨蕾拂尘的亲昵动作,方见一点姐姐关怀体贴的长者情怀。

张小二把厨师用的帕子搭在肩头,潇洒地朝江林挥挥手,走喽,自得意满地哼着小调打开了车门。

杨蕾的目光在韩江林苍白的脸上定了一下,话语便有了一丝柔情,说,哥,我们走了,节哀保重。

韩江林站在面包车前,感激地望着他们,说,小蕾,小二哥,谢谢你们。

杨蕾望着韩江林,鼻子抽了一下,眼里湿润了。张小二发动了汽车,面包车突地朝前一冲。杨卉叫道,小二,天黑路滑,小心,慢慢开。

他们并肩站着,看着白色的面包车和茫茫雪原融为一体。

韩江林突然说,小卉,人是向死而生的,那么,人生其实是没有意义的。

杨卉惊诧地望着韩江林,你怎么提出这个一个问题?你平时不是总是向我灌输大道理吗?理想、事业、美丽的爱情,人生中这些重要的东西,难道因为父亲的死而改变吗?

韩江林愧疚地说,非洲一个部落计算年龄的方式,不是用加法,而是用减法计算年龄,比如把人生限定为七十年,减去已经活过的二十五年,我剩余的年龄只有五十五年,如果这样计算事业年龄,五十岁以后基本无所作为,可以认真做事的年龄只有二十五年,除去吃饭睡觉和等待的时间,二十五年里,留给工作和思考的时间还有多少呢?

杨卉说,用可比计算法则,我们不能用非类似的东西作为参照,这像我们不能把人类的年龄与宇宙的年龄进行比较,如果把短暂而渺小的人类与宇宙比较,人类生命像一颗流星划过天空,不,比流星更短暂,更暗淡无光,生命只能和生命比较,从人类生命自身寻找生活的意义,人的社会学、甚至经济学价值才得到体现。

韩江林凄然一笑,三句话不离本行,暂时的伤感不行吗?

杨卉噘着嘴说,娇嗔地说,不行,你这样就不行,因为你是哥哥,一直是我人生的榜样,如果你迷失了人生的方向,我跟着掉进黑暗的冰窟窿,尽管人生卑微,我还是希望和你一起找寻人生的意义,并使之成为我们幸福与快乐的源泉。

韩江林无言以对。他看着杨卉涨得通红的漂亮脸蛋,手非常自然地搭在杨卉肩头,说,回屋吧,雪又大了。

身世之谜

雪花纷纷扬扬地从神秘的天空降落,杨卉兴奋地说,江林哥,我想和你一起到天华山上看雾松,还有,滑雪。

韩江林宽容地笑笑,傻妹妹,南方的雪原能滑雪么?

杨卉调皮白了韩江林一眼,说,我想起了在北京郊区滑雪的日子,像一个还没有做醒的梦。

他们穿过院子,回到韩江林宿舍。镇人大主席刘永键坐在外间抽烟等候着韩江林。韩江林恍然觉得父亲并没有死,正烧着通火的炭火等他回家。刘主席惊惶地看着韩江林奇怪的眼神,把探询的目光投向杨卉。刘主席在韩家的丧事中担当内总,一切开销都由他负责,丧事结束,他来和韩江林结帐。

他们围着火盆坐下。杨卉搓着纤素如葱的小手伸向通红的炭火。浓重的旱烟呛得杨卉不停地咳嗽。刘主席报了总收入,然后一笔笔报了支出。韩江林木然看着淡蓝色火苗舔着杨卉小巧的手,在血红的炭火映衬下,玉面素手上的血管清晰可见,仿佛那一对红色剔透的精致玉雕。

刘主席报完收支帐,说,余额六千四百五十,你看对不对?

韩江林嗯了一声,失语地问,多少?

杨卉怕韩江林的态度怠慢了刘主席,赶紧接过话,把刚才刘主席所报的收支重新复述了一遍。刘主席一边听杨卉复述开支项目,一边翻着帐单。当杨卉把帐全部报出,刘主席惊异地看着杨卉,说,杨卉所长,你的能力赶上县财政局长、州财政局长了。

杨卉的脸忽地又涨得通红,鲜若桃花,说,我一个小女子哪有那本事?不过年轻脑子还好用。

刘主席唱了一句戏文,谁说咱小女子不如男?细碎的狗肉帐你能一一记下,男子哪里比得上?你是一匹千里马,只要有伯乐发现,以后一定能够大展宏图。

刘主席从提包里掏出叠好的钱,直接递给杨卉,说,你点点,看看数字对不对。

杨卉眼睛看着韩江林,征询地叫道,江林哥。

韩江林说,主席点好的,还点什么?

杨卉接过钱点了起来,说,亲兄弟明算帐,三头对六面点清楚,省得以后留有话柄。

刘主席赞许地点点头说,嗯,杨所长说的有道理。

帐目交割清楚,刘主席说家里还有两个客人等他回去喝酒,走了。屋里只剩下他俩,几天来喧闹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韩江林折腾了这些天,神经几近崩溃。杨卉心疼他,想让他早点休息。把堆在茶几上的钱向韩江林推了推,江林哥,你把钱拿去存起来,冬天喜事多,紧接着赶人家的礼,要办什么事,也不用到处东挪西借。

韩江林从小没有学会精打细算,在大学一年级,父亲给的钱不多,由于不会计划,常常弄得饥一顿饱一餐。杨卉来了以后,帮他计划用度,他的大学生活才开始正常起来。杨卉到南江镇当财政所长,主要是奔着韩江林的山区开发项目而来。韩江林搞农果经济是一把好手,但他不精于计划,帐目弄得一塌糊涂,杨卉担心他在经济上出现问题,来帮韩江林主管的科技开发公司搞好帐目,给韩江林当好后勤总管。杨卉来之前,韩江林的工资总是不知弄到了哪儿,月底吃饭都得跟同事借钱。杨卉来了以后,韩江林的工资交由杨卉管理,不仅生活无忧,每月还有节余,工资折上存下了一小笔钱。

韩江林瞪了杨卉一眼,粗莽地说,拿去帮我存着,我哪有心思管这些小事情。

杨卉笑笑,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钱哪里是小事情?你乱借钱乱花钱的毛病得改一改。

杨卉很想一直陪着韩江林,但无法突破内心的羞怯。她把钱收进自己的小包,眼睛望着韩江林,希望他说句什么。两人亲如兄妹,无话不说,但从来没有说过一个爱字。杨卉一直有一个浪漫的想法,盼望不解风月的江林哥,有一天突然开窍,捧着一簇鲜花跪在她面前,向她求婚。她会非常愉快地答应嫁给他。他沉湎于山上茶园的事情,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她看不到韩江林被解风月的希望了。在科技开发上,他像一位叱咤风云的将军,在生活和爱情上,他像一位弱智的孩子,需要有人点拨,有人扶持照料。现在看来,奇异与浪漫的爱情与他们无缘,他们不会有风花月雪的谈情说爱,也不会出现绅士风度的浪漫求婚场景,只有等一切水到渠成,由自己主动张罗嫁给心爱的江林哥。

注视着韩江林傻傻的模样,杨卉内心充满了怜惜、忧伤、甚至有几分淡淡的失落。她不知道怎么会遇上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傻哥哥,很无奈地说,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韩江林怔怔地注视着杨卉,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杨卉欲言欲止,希望韩江林要求她留下来,女孩内心脆弱的自尊自然就会像冰凌一般破碎,她会毫不犹豫地留下来陪伴他,用女性的温暖情怀抚慰他受伤的心灵。韩江林像傻子一样看着杨卉,娇涩而内心高贵的杨卉迟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房间。

迎着屋外凛冽的寒风,杨卉怔了一下,鼻子轻轻一抽,洒下了两行冰冷的泪。

身世之谜

3

韩江林被院子里的喧闹声吵醒,玻璃窗上映照着淡淡的雪光,他以为天亮了,一骨碌翻身下了床,穿上毛衣裤,披着皮衣开了门。

院子里站满了乡里的干部,上了年纪的静静地靠屋檐边站着,不让飘扬的雪花落在头上。年轻人兴奋地站在雪地里,跳着,闹着,活动身子暖和一些,也享受着南方白雪带来的清新凛冽,。女干部缩手扎成堆,围着镇党委书记孙浩,吵嚷着什么。喜欢闹腾的干部趁女干部不注意,悄悄把雪团塞进被毛衣包裹的细嫩脖子,吓得女干部一惊一咋的。

院子以外便是莹白的雪的世界,披满雪绒的高耸雪山把天都顶了起来。头上的天空灰暗深邃而朦胧。原来天还没有亮。

杨卉在韩江林的门边站着,见韩江林开门出来,嫣然一笑,你起来了?

出了什么事,这时候集中?韩江林惊问。

杨卉说,大雪封山,孙书记估计月亮湾村的三家计生钉子户在山里藏不住身,回到家里了,组织乡里干部进村抓人,这有点像李朔雪夜入蔡州的味道。

老百姓又不是叛军。韩江林嘟囔一句,朝孙浩走过去。杨卉拽住他,命令道,孙书记不让叫你,你别主动请缨了,回屋睡觉去。

韩江林说,镇党委组织突击中心任务,我怎么能不去呢?

杨卉说,你是县里下派的科技副镇长,计生又不归你管,多什么事?

女干部们吵嚷说天太冷了,雪那么深,山路上一定很滑,不一定能爬上险峻的月亮湾,上去了不一定能下来得。

孙浩长韩江林两岁,是目前乡镇党委书记中最年轻的书记,朝气蓬勃,前途无量。在基层实际工作中干劲往往体现为冲劲,他冲动地说,我们上得去也要去,上不去也要去,计划生育一票否决,不拔掉这三颗钉子,全镇干部今年的工作白做了,不能参加县里的评比,不能拿回县里的财政补助资金,过年没个几百块钱给大伙买肉,你们背后要骂我的娘。

孙浩书记说得在理,大家暂安静下来。干部即使心里有意见,说归说,做归做,领导的决心一旦下了,干部们会保留意见,毫不犹豫地冲上前。这种行动一致的习惯是长期的教育养成的。

周明副书记说,孙书记,是不是把办公室小刘他们两个留下来看家,顺便把那些普通法考试试卷做好,政法委催今天上交呢。

刘永健提醒孙书记说,综治工作也是一票否决。

孙浩生气地说,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各个部门都强调各自的部门利益,干脆把我们全部否决好了,换他们来做一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

张胜波镇长人到中年,平时话不多,显得老成持重,关键时候出面充当和事佬,说,事情分轻重缓急,我们要抓主要矛盾,政法委那边不出案子可以解释,县里挂了名的钉子拔不下来,我们要向县里检讨,书记和县长要向市委检讨,一旦书记和县长当着全市县区长的面检讨,我们就真正要被否决了。

周明笑呵呵地让步了,说,姜还是老的辣,镇长牢牢地抓住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大家听出了周明话里别样意味,吃吃地笑。在文化生活贫瘠的乡镇,荤话是经典的娱乐搞笑节目。人丛中有人说,我们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干脆连两个基本点不要了,直奔主题,只要紧紧抓住那个中心,今年的奖金就有靠了。

萧瑟的寒风中飘起快乐的笑声。

孙浩看见韩江林,瞪着眼睛说,吵醒你了吗?这次行动没你的事。

孙浩话虽然粗鲁,但充满了关爱。组织的关爱总会令人感动,韩江林此时就有些感动了,作为年轻干部他不愿成为独立特行的例外,更愿意融入集体生活,说,全镇干部都参加,我怎么能例外呢?

孙浩盯了韩江林一眼,不想因为争辩影响威信,爽直地分配了任务,你带开发公司的几个人守茶园的公路口,别让钉子户从公路上跑了。他又指了指杨卉,你跟她这一路。

这么大的雪天,又是漫天飞雪的夜间,公路上不会有车通过。韩江林知道孙浩让他带人守路口,主要是为了照顾他。

孙浩叫副书记和副镇长清点各自分管部门的人,谁带人守路头,谁进村堵房,一一分派任务。派出所长得到镇党委紧急通知,以为出了什么重要情况,急急忙忙带手下三名警员赶到。孙浩书记让他带警察冲锋在前,万一钉子户情绪失控,要顶上去控制局面。

派出所长听说参加计生工作,心里老大不满,说,派出所的职责是维护治安,天天参与计生工作,哪里还有时间抓治安?

孙浩一脸正色,说,防患于未然,保护镇干部的安全就是治安工作,如果在计生工作中镇干部出现生命危险,你我逃得了干系?

派出所属双重管理,在某些方面可以不听命于镇党委,但派出所的具体工作往往受到镇里牵制,多数时候只能老实听命。

孙浩看人员齐了,像一位将军充满激情地做战前动员,高声说,我们态度要坚决,行动要迅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行动,要在他们来不及反应时拔掉钉子,如果钉子户要反抗,必要的时候要采取强制措施。

韩江林就站在孙浩的旁边,被孙浩洋溢的热情感染。他知道孙浩的训示明显违反现行政策。乡镇计生工作甚至是农村工作,常常打的就是擦边球。在农村工作中,出现违规甚至违法的现象十分普遍。面对计生这样的老大难问题,书记组织全镇干部下乡,就像精心策划一场战役。不过,战役的对象不是敌人,而是思想观念落后的农民。态度决定出路,战役组织者书记的态度最为重要。计生计生,断子绝孙。老百姓负隅顽抗,书记态度稍一松懈,乡镇干部大多来自农村,与计生对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干部不想得罪人,变成缩头乌龟,精心组织的行为就会失败。工作陷入被动,全镇干部一年辛苦操劳就会化为泡影。

书记分配了任务,严肃地强调了纪律,最后说,我们决不能手软,他们不让我们完成任务,我们就不让他们过年,钉子户养的肥猪、谷子,炭火柴草都可以抵罚款,罚他们一穷二白,倾家荡产,看他们拿什么过日子养儿子。

书记说完话,问镇长还有什么话说,镇长见年轻书记说得过分严肃,为了缓和气氛,对计生站长说,刘站长,我们冒雪进山跟你打工,你要搞好后勤保障,给弟兄们一口热饭吃一杯热水喝,交代厨房弄几个好菜,经费从计生罚款中列支。

如雪夜奔袭敌人的古时军队,马衔铃,人含草,悄悄走出镇政府大院,像一条黑色的游蛇蜿蜒行进在银白的雪原上。

身世之谜

4

大队人马进了村,把韩江林带领的小组留在盘山公路上。

皑皑白雪把高峻的山和蜿蜒曲折的公路都掩没了。杨卉和几个年轻人或在没膝的积雪中堆雪人,打雪仗,嬉闹奔跑。或观赏天华山上美妙绝伦的雾松,感叹天工妙手雕饰的自然美景。

韩江林站在一颗冰清玉洁的雾松树下面,仿佛面对着一个陌生的世界,静静看着队员欢闹。杨卉像一个顽皮的小姑娘,玩累了的时候,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含情默默地依在韩江林身边。她在人前人后并不避讳和韩江林的亲密关系。

队员为了引诱韩江林加入他们的游戏,趁韩江林不注意,不时把松软的雪团砸向韩江林,韩江林稍为一避,依然微笑着观看他们玩乐,神情恍然如隔世,眼前的玩乐似乎与他无关。杨卉看到韩江林头上,皮衣上粘满了雪痕,一边用雪团反击袭击韩江林的人,一边跑过来帮他拍掉头上的雪。

雪花纷纷扬扬,萧萧寒风席卷着凛冽的雪漫天飞舞,天地融为一体,他们渺小的身影淹没在雪白的世界里。队员玩腻了雪,躲到了亭亭如盖的雾松下面,把冻得通红的手放在嘴边呵着,弹跳着,使湿透了雪水的皮鞋暖和一些。南方的冰雪有一种刺透骨心的奇寒,雪夜呆在野外也不轻松,年轻人开始抱怨起来。韩江林怜惜地看着满脸通红的杨卉,想为她做点什么,走进附近的松树林,刨开积雪,想找一些枯枝腐叶生火取暖。

队员邰德胜说,韩镇长,别麻烦了,这里没人有火机。他叫韩镇长,而不叫副镇长,这是时下官场的讲究,如果是正镇长,干部直呼镇长,而不加姓氏,如果在职务前面加了姓名,一般情况说明此人目前暂居副职。

他逐一问了其他人,果然没有火机。韩江林失望地把枯枝丢在雪地里。

天渐渐放亮,在雪地里守候了大半夜的队员们又冷又饿,一个个快要坚持不住了。韩江林不知道怎么安抚自己的队员。望着山腰被大雪盖住的茶园,韩江林想把队员带到茶园去,又担心计生对象从路上跑掉,正在犹豫,邰德胜仿佛看透了韩江林的心思,提议说,韩镇长,我们到茶园去?

韩江林看了一眼杨卉,顾不得守路员的职责,大手一挥豪气地说,走。

坡陡路滑,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择路下坡。靠近守场人的砖房,屋子里传来响亮的狗叫。

杨卉望了一眼茫茫雪原,吟了两句诗,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眼前的雪景,让人体验到古人描绘的美好景致。

韩江林说,这是写雪山中的清幽之景,眼前我倒觉得是喧闹之景,比如说,燕山雪花大如席,或者,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

杨卉说,你是官员,官员功利心重,心中充满了喧闹,只有隐士才体会到自然的清峻和幽远,人生场上,常常是浪花淘尽英雄,唯有隐者留名。

韩江林微笑地注视着杨卉,在这人心不古的时代,难得你有这样清纯的心境。

守候人老杨听到狗叫,打开门,见到韩江林一行人,热情地笑着跑来迎接,执着韩江林的手说,韩镇长,这么大的雪怎么上山来了,莫非上头要来检查?

邰德胜笑道,老杨,你只是沾了一点公家的边,就已经摸透了检查的规律,上面领导的生命贵重得很,不会冒险来检查你的茶场,倒是文官一句话,武官跑死马的跑腿小干部,还有尊敬的韩镇长和杨所长,特意来检你的鸡查你的鸭。

技术员小王跟在邰德胜身后,听出了另一种意味,哈哈笑着说,老杨,小心你的鸡,今天邰德胜饿昏了,割来炖吃了,你就没有种了。

老杨是一个农民,自然不理解干部们的意思,说,我养有上百只鸡,还等卖了过年呢,你们放开肚皮也吃不完。

小王笑了,说,那种鸡你只有一只。

老杨终于明白过来,笑了,这只鸡不用做种了,我老杨还留着快活。

出纳小刘和杨卉抿着嘴吃吃地笑。韩江林说,王文海,注意点影响,我们还是童子金身。

小王说,韩镇长,你怨枉我了,这种思路是舍本逐末,如果不是邰德海同志犯职业病,什么事都鸡呀鸭呀,老离不开那个中心,我怎么会跟着说呢?

老杨说,昨天我在松林里放了一天的网,捕得几十只克克雀,养在笼子里,雪大路滑,没来得及拿到镇上卖,今天杀克克雀招待你们。

邰德胜和小王听到有克克雀,立即兴高采烈,说,赶早不如赶巧,克克雀是真正的山珍,可惜林业局的人看得紧,街上早就不见卖了。

老杨说,我也不敢拿到街上卖,都是电话跟饭店联系,直接送到店里。

小王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本地山珍别都送进外地人的嘴,以后捕了克克雀给我们打电话。

小刘说,你不能掏钱去吃,谁封你的嘴了?

身世之谜

邰德胜知道两人心里都有那么一点意思,只是目前没有明朗,取笑小刘说,你太凶巴了吧,还没过门呢。

小刘清秀的脸忽地红透耳根,紧紧闭上了嘴。

老杨在厨房里升起大火。韩江林和杨卉、小刘围着火坐下来。小王邰德胜和老杨蹲在门口杀鸟。在官场上,地位决定行动。韩镇长在这里,小王和邰德胜自然是做活路的角色。

灰色的克克雀面对屠杀,凄惨地吱吱叫着。杨卉的心一阵阵紧缩。小刘问,杨卉姐,你怎么啦?

杨卉痛苦地摇着头,我听不得鸟的惨叫,我们不要吃克克雀,随便吃点什么都行。

小刘说,老杨,我们不吃克克雀了,随便杀一只鸡煮稀饭。

小王说,随便杀一只鸡稀饭,真是哈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邰德胜不卖帐,说,这么好的东西,千难找万难寻,送到嘴边的好口福怎么不享受呢?他带血的双手粘满了灰绒绒的鸟毛,随手剔下的鸟毛随风满天漫舞。

带着血的克克雀抹了盐后,放到旺盛的炭火上烘烤。淡蓝色火苗欢快的舔着鸟儿肥嫩的肉体,油滋滋地发出香甜的脆响,简陋的砖房里顿时弥漫着馥郁的气息。因为又饿又馋,肚子禁不住眼前美味诱惑,同时发出咕噜的饥叫。杨卉嘴里冒着唾涎,萦在耳边的鸟儿惨叫使她抵诱住了美食的诱惑,她对老杨说,你拿几个红苕来埋进火塘,我吃红苕。

老杨歉疚地说,我们吃肉,你吃素,怎么对得起你?

老杨老婆起来了,她在门口望了一眼,又悄悄退了回去。老杨走出门交待了几句,回来手里拿着几个红苕,小心地傍着火埋进厚实的草木灰。

邰德胜大嚼香甘甜的鸟肉,不停地赞叹,好久没吃这么香的野味,用来煮稀饭更好吃,老杨,有重阳酒吗,搞一点来,喝几杯暖暖身子。

小刘吃得非常文雅,她看杨卉痛苦的神情,于心不忍,说,杨姐,你尝一尝,很好吃的。

杨卉摇了摇头。

邰德胜说,杨所长是尼姑嘴,红尘心。

小刘疑惑地问,什么叫尼姑嘴,红尘心?

邰德胜示意低着头啃肉的韩江林,说,嘴里吃素,心儿早被红尘俗事拴住了。

杨卉脸红扑扑的,跳起来揪住邰德胜的耳朵,看我撕了这张破锣嘴。

邰德胜夸张地举起双手投降,说,杨所长,你放手,韩镇长,我们怎么能发动内部战争啊。

几个人笑着说,活该,谁叫你长了一张漏风嘴,什么事没大没小的,早该受教训。

杨卉怒气冲冲地问,你以后还说不说?

不说了,再也不说了。邰德胜告饶说。杨卉放了手。邰德胜笑嘻嘻地说,韩镇长,杨所长的表现你都见过了,把一只虎带在身边,就是养虎为患,你能睡得安心吗?

杨卉又做出动手的姿态,邰德胜赶紧低头噤声。一切事情都有缘起,后来,韩镇长和杨卉的姻缘不成,人们认为这句话就是缘起,邰德胜倒成了罪人,被人们好责怪了一阵子。邰德胜本人也深为自责,性情大变,一个活泼的人焕然变成沉默寡言的人。

杨卉不好意思地看了韩江林一眼,走出门外,望着纷纷扬扬地美丽雪花,说,雪又下来了,我们逗留山上,这会儿肯定冻成了冰棍。

小王开玩笑说,领导叫我们上,我们不敢下,要是领导存心让我们变成冰棍,我们不敢变成冰块。

小刘因为邰得德的话,心里颇有禁忌,嗔怪小王,你不开口没人认为你是哑巴。

杨卉微微皱了皱眉头。乡下人无缘阳春白雪的高雅文化,口头的娱乐来源于生活,吃穿用度的东西太平常,唯一神秘的便是人的身体,拿身体开刷是一个经常性的话题。杨卉从小在粗俗的环境中长大,经过良好的教育,已经不习惯了乡镇粗俗的人文环境。为了韩江林,她重新回来这样的环境,但愿韩江林能够体会到她的苦心。

每人肚子里装了几只克克雀,依然抹着嘴巴,意犹未尽。老杨婆娘从厨房走过来,把一锅热腾腾的稀饭放在地上,然后又端来一小锑盆白斩鸡。她把锑盆递到杨卉面前,说,你不吃麻雀,这是特意为你杀的鸡,抓一只鸡腿。

杨卉见老杨两口子这么周到,竟然感动得几乎难以自已。

韩江林在参与茶场开发上百农民工中,单独挑中了老实厚道的老杨。开发公司给老杨提供了宽敞的砖房,每月有六百元的守场费,忙碌时还有加班费,加上饲养收入,小日子十分殷实,足够供养高中的儿子和初中的女儿。他们把韩镇长视为大恩人,正不知怎样报答韩江林呢。

邰德胜正拿碗舀鸡稀饭,听了老杨婆娘的话,吃吃地笑。小刘瞪着大眼睛问,你一又有什么坏念头。

邰德胜说,大姐说杨所长不吃雀,当面肯定不吃,谁晓得背后会不会起猫心偷吃?

小王笑得喷饭,跌倒在地。小刘笑着猛点邰德胜的额头,说,你这个人,满肚子坏水。

韩江林见杨卉不堪这种粗俗的玩笑,说,适而可止,适而可止,正在吃饭呢。

在各种场合,领导的话就是绝对的权威,这是官场政治对干部生活的衍射,领导发话了,笑声嘎然而止。大家似乎意犹未尽,掩嘴忍住笑声,目光意味深长地相互对视。

身世之谜

吃了饭,年轻人坐不住了,要围起来打牌。老杨说,昨天我看到两只野山羊从对面小山坡溜下来找吃,这么大的雪,野山羊无处可去,我们牵狗去撵一撵,肯定能把野山羊捕来。

杀戮生命总能激起男人的性情,计划生育杀戮未成长的生命,乡镇干部对其中的细节津津乐道。在这寂寞的风雪时节,捕杀野山羊的奇妙情景,令邰德胜和小王手舞足蹈,拉着老杨就往外走。小刘好奇,也喜欢凑这热闹,随了他们出门。杨卉心里想去,用眼睛征询韩江林的意见。

按照平时的心境,韩江林一定非常乐意参加,但此时他身心疲惫,只想静静地呆着。父亲过逝使他对生命死亡表现出本能的婉拒,痛苦的心灵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和方向。二十多年来,父亲一直是他人生的导师,为他树立人生标杆,指明生活方向。父亲说中国当老师和医师最为稳靠,任何时代、任何人掌权都需要这两种职业。这么说并非父亲怀疑现行制度的稳定性,而是因为父亲经过了太多的人生磨难,即使在现行制度之下,许多人因为职业原因,人生前途和命运变得扑朔迷离,一些人甚至死于非命。韩江林是一个孝子,父亲说东他不会向西,但出于性格的原因,韩江林天生不喜欢在人前张扬,又厌恶医院的苏打水气味,采取折中的办法,选择了农业大学的生物科技专业。父亲坚持了一阵,最后同意了韩江林的选择,说中国是农业大国,生物科技实际上就是新农业,整天和泥巴打交道,劳动辛苦一点,但生活无忧,更不会与政治有太多的牵扯。几年以后,韩江林当上了县委组织部长,在一堆被遗弃在杂物堆里,看到了父亲在大学时的学生档案,孤儿父亲因为同情地主养父,不愿意与养父决裂,大学未毕业被清除了革命队伍。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父亲曾经多次申诉,要求评反,县委清查领导小组没有找到父亲参加革命工作的档案材料,审查意见认为父亲的案件不能定性为怨假错案,不予受理。他才理解父亲对他所定的事业方向。

现在,韩江林像一只迷途的羔羊,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将要到哪里去。父亲曾经告诉他,如果迷途了,你就静下心来,听一听心灵的声音,心灵会告诉你需要些什么。这些天来,他静听心灵的声音,只听到一片茫音,没有任何提示信息。

你跟他们去吧,野山羊肉清香鲜美,打一只回来清炖,我睡觉等你们。韩江林违心地说,他希望尽快摆脱人群的喧闹,想安静下来,在飘忽不定的心绪中抓住真正的自我,重新拾起散落的心灵碎片。

老杨说,山里天寒,你不习惯睡,要感冒的。老杨从房里翻出一张崭新的毯子递给韩江林,你坐在火塘边,盖着小毯眯一眯。又交待老婆照看韩江林,便拴上狗,一行人穿过茶场,往对面山坡去了。

韩江林迷迷糊糊地睡,中间被急骤的狗叫声惊醒,随后又在香暖的炭火气息中昏昏沉沉地睡着。

江林,你看谁来了?杨卉欢喜的叫声把韩江林惊醒。韩江林睁开眼,门外卷进来的清凉寒风让他骤然清醒,呆呆地注视着亭亭玉立的美丽女郎。他真想不到几年不见,昔日稚气泼的女孩兰晓诗出脱成了一只美丽的而风韵的天鹅,韩江林惊讶地张着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兰晓诗莞尔地笑,取下挂在胸前的相机,随手递给韩江林,怎么啦,我不能到韩镇长的地盘上吗?漂亮女郎习惯于采用反诘的略策,意在增强神秘感,激起男人探求的心情。她摘下盖着头上的衣帽,把头潇洒地甩了甩,卷曲的美丽青丝如秀丽的瀑布轰然倾泄,柔婉地披在肩头,娇美而高傲的兰晓诗顿时洋溢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女性柔媚。韩江林心灵的黑洞顿时涌进了明媚春光,眼睛放出闪电般的光亮,这道亮光把站在兰晓诗身后的杨卉吓坏了,她赶紧站在兰晓诗和韩江林中间,说,江林哥,我们捕获好大一只羊,老杨在给野山羊剥皮,你去看看。

韩江林笑着说,屠杀一只小鸟,你有菩萨心肠,现在屠杀山羊,你倒没有了怜悯之心,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见鸟未见羊,哪里算是仁慈心肠?

兰晓诗眉色舒展,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微微一笑,你们俩兄妹真是一对活宝,吵到现仍然不依不饶。

杨卉脸微微一红,避让到一边。

身世之谜

韩江林贪婪的眼睛尽情的欣赏着久别重逢的师妹,像一个身心疲惫的人突然复苏,精神无比振奋。他接过兰晓诗脱下的大衣挂在墙上,柔和地说,袜子湿透了吧,脱下来烘烘袜子烤烤脚。兰晓诗夸张地笑着说,雪水灌满了靴子,里面可以养金鱼了。韩江林接了兰晓诗的靴子,迷离地欣赏兰晓诗穿着白袜的纤巧小脚,嘴里像含着蜜糖,在崇拜者眼前,兰晓诗靴子里养出来的金鱼价值连城。

韩江林这么犯贱,杨卉恨得胸口喷血,又无可奈何,因为情敌是兰晓诗。如果她要和眼前的情敌展开一场对决,这是一场胜负没有任何悬念的战争。自从高中与兰晓诗同班开始,只要有兰晓诗参与的任何竞赛,比赛结果随着兰晓诗报名就已经揭晓。一位与跳水女王高敏同时代的美国跳水选手曾说,作为一名跳水运动员,与高敏生活在同一时代是一个悲剧。杨卉曾经在心里感叹过,与兰晓诗同在高中时代,也是人生的一个悲剧。这话有点像周瑜哀叹,既生瑜,何生亮?未免小家子气,但与兰晓诗相比,她确实倍感自卑。

兰晓诗有着良好的家庭背景,父亲兰槐长期在县财政局任职,两次被提名参选副县长,两次落选,但并不影响他父亲在县里的影响力。母亲是县医院一名副主任医师,前些年还担任了县医院的副院长。兰晓诗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从小被认为是白云县的才女。兰晓诗学习也特捧,小学到中学,一直名列前茅,并与杨卉同届毕业。高考前兰晓诗生了一场病,高考成绩受了影响,只上了一般院校的分数线,补习一年后,她以全市文科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北京大学传媒学院。

杨卉自认识打兰晓诗开始,就对兰晓诗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甚至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暗暗试图与兰晓诗比肩,一刻不放松地利用时间学习,她根本不可能尾随韩江林考进中国农业大学。兰晓诗不仅是女生学习效仿的榜样,也是那些年白云一中男生心中崇拜的青春偶像,梦中情人。杨卉还在读初三时,就从上了高一的江林哥嘴里,勾画了一个扎着马尾的聪慧可爱的漂亮女生形象。当时她懵里懵懂,不懂人世,曾经劝江林哥追这位漂亮的女生。进入高一,和兰晓诗分在同一个班后,她觉得十分荣幸,兰晓诗就像一条钻入鱼群的鲶鱼,活泼生气带动了周围所有的同学。杨卉同时也明白了,江林哥根本不可能追上兰晓诗这位美丽而高傲的公主,他们之间的距离太悬殊了。江林哥是一只小鸟,兰晓诗就是一只美丽的白天鹅,兰晓诗是公主,韩江林则是卑贱的仆人。把两人联系在一起的任何想法都近乎无稽之谈。当然,杨卉曾经梦江林哥能够娶这样一位聪明美丽的嫂子,使从小孤苦伶仃的江林哥以后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样的愿望纯粹是女孩的天真幻想。当韩江林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平凡的江林哥在杨卉眼中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少女杨卉情窦初开,暗恋上了江林哥,仍然答应江林哥的要求,给他梦中情人充当信使。整整一年,韩江林每星期给兰晓诗写一封信,这封信又是通过杨卉这个信使送到兰晓诗手里。杨卉至今仍然清晰地浮现出兰晓诗接信的神情,漂亮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鄙夷。想到江林哥见到这种表情,不知道该有多么伤心,它对杨卉是一种折磨,但为了江林哥,她愿意每星期忍受一次这样的折磨。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发誓要好好对待苦命的江林哥,给予他一生一世的幸福。

后来,兰晓诗就读北京大学,大家同在北京,隔三叉五聚会。韩江林暗恋之心不死,兰晓诗已经是未名湖畔的红人,哪里还把韩江林放在眼里?他们的关系不见进展,倒是杨卉和兰晓诗的关系大有进展,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也就是那个时候,杨卉知道了兰晓诗光亮艳丽遮掩着鲜为人知的秘密。尽管她从来没有对韩江林透漏半点信息,凭着手中掌握的秘密,她觉得兰晓诗不适合韩江林。兰晓诗作为一个女人,她的人生将永远是残缺不全的。

他们回县后,好久没有兰晓诗的消息。最近听说兰晓诗硕士毕业,准备考博士,没想到今天在这里意外碰见。韩江林说,听说你在紧张备考出国留学,怎么突然打道回府了?

兰晓诗向韩江林投去一个媚笑,大方地说,那是谣传,江林,你有多冷漠,一点不关心师妹的前途,我回家已经几个月了,你还说我准备出国。

为什么?韩江林无比惊讶,在他的印象中,兰晓诗就是白云县里飞出的金凤凰,再也不会飞回南方高原的山旮旯。

兰晓诗侧身握着杨卉的手说,亲昵地说,我离不开这片土地,离不开杨卉,也离不开你。

她把你字咬得很重,杨卉听出了她话里的企图,心说,你是一只失去翅膀的天鹅,终归跌落故土的。同为女人,杨卉已经感觉看来兰晓诗是一匹不好的母马,她准备吃回头草了,江林哥已经成为她的一个目标。只是她不知道兰晓诗此行抱着什么目的,她需要加强警惕,小心观察兰晓诗的下一步行动。

兰晓诗伸出保养良好的纤细小手,握住韩江林的手,说,江林,真的对不起,韩叔过逝,我在南原有事脱不开身,没能赶过来,我只好托姑妈送了一个礼。

昔日的梦中情人这样关心他,韩江林受宠若惊,连说,钱收到了,谢谢你的关心。

兰晓诗笑着说,江林,才隔多长时间,就变得那么生分了吗?是不是当领导都这么有涵养,对人客客气气啊?

一句话让韩江林羞得满脸通红。兰晓诗有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魅力,在人际交往中,她总是牢牢地掌握着主动权。能够做到这一点,既需要聪明智慧,同时需要具备良好的心理素质。

为了满足韩江林和杨卉的好奇心,兰晓诗主动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她现在南原开了一间晓诗策划工作室,此行就是想拍天华山的雾松和雪景,收集一些宣传背景资料。凭着多年的交往,兰晓诗的眼睛告诉杨卉,兰晓诗说了假话,因为如果仅仅是为了拍雪景,按照兰晓诗的习惯,她身边一定众星拱月地簇拥着一群年轻人,兰晓诗摆脱众人的纠缠,独自进山,绝不仅仅是为了拍雪景。

身世之谜

兰晓诗到来改变了气氛,邰德胜收起了先前粗俗的话语,小王和小刘行为举止变得安静文雅。在他们眼里,温文尔雅的杨卉是小家碧玉,气质高贵的兰晓诗则是大家闺秀。杨卉与他们同为一类人,在杨卉面前,他们敢于放肆地表现性情。兰晓诗与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一类人,他们不愿意在气质高雅的女人表现浅薄和媚俗。

明眼是外人,他们看出了兰晓诗对待韩江林的态度,意识到了杨卉的爱情遭遇意外,存在着危险,对杨卉投去同情的目光。

杨卉黯然走到屋外,仰望着灰蒙幽远的天空,心里喊道,苍天,兰晓诗这时候到来,她究竟想干什么啊。

引狼入室。这是自己对愚蠢地把兰晓诗带到韩江林身边的总结。

吃了鲜美的羊肉,下午四点,他们提着老杨包好的野山羊肉离开茶场。老杨说,山里打羊,见者有份,除了吃的,在座每一位分一份羊肉。他们不想又吃又包,老杨把羊肉强行塞到手上,他们只好接受。兰晓诗也有一份。韩江林那一份杨卉提在手上。在回镇子的路上,韩江林细致周到地照顾兰晓诗,生怕她在滑溜的雪地里摔倒。杨卉一边看,一边伤心,心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把江林哥的东西当成自己的东西了。

6

南江镇依山傍水,一条肠子似的老街贯穿全镇,街道临河的一面是老镇,小镇在古老的清水江码头上发展起来。街道上方是新区,除了镇政府,镇所辖七站八所皆搬到了街道上方,从地势上说,往山坡上发展是这个狭窄小镇唯一的出路。镇政府部门上移,还能避免每年夏季清水江洪水泛滥之虞。

一行人在街道上分手。杨卉把韩江林名下的羊肉塞在韩江林手里,没好声气地说,拿你的羊肉去。

韩江林说,你拿去,明天整好我来吃。

兰晓诗从杨卉手里接过羊肉,说,我这份送给姑妈,留你这份明天招待我,我要好好检验我在南原烹饪学校的学习成果。

杨卉满脸堆笑,跟兰晓诗说有事,表面上客客气气地告别,心头满肚子苦水,她目光狠狠地像钉子一样钉了韩江林一眼,头也不回地走掉。

兰晓诗明白了杨卉的醋意,故意问,阿卉怎么了?好久不见,不一起坐坐、吹吹牛再走?兰晓诗显然是有备而来,自然想好了应对杨卉醋意的招法。没想到杨卉对付情敌的办法居然如此小儿科,还没出招已露出败迹。兰晓诗感觉到胜券在握,不由得轻松的会心一笑。

韩江林对兰晓诗细致呵护,但他对杨卉从来都是大大咧咧,根本不去探究杨卉的内心世界。他说,年终财政所忙,她要去加班搞材料。

镇政府原是吴姓家祠,解放初政府征用,一直沿用现在。新建的食堂在院子边上,大门正对院子。兰晓诗和韩江林形影相随地出现在大院时,正在食堂就餐的干部看见一个气质不凡的女人挽着韩江林的手臂进来,立即出现了小小的骚动。

孙浩书记借着关心的名义,走到食堂门口,高声询问韩江林,韩镇长才回来吗?我们也刚到家,快来吃饭。大眼睛往兰晓诗身上放电,假装非常随意地问,韩镇长从哪里拣来一位美女,不会因为大雪封存山,下凡的七仙女回不了天上,跟你回来了吧?

韩江林作了介绍,说,这位是孙浩书记,这位是我的师妹,兰晓诗。

身世之谜

兰晓诗?孙浩重复了一句,马上热情地向兰晓诗伸出手,说,晓诗,白云县的北大才女,才情可比苏小妹。

兰晓诗对孙浩过度的奉承平淡如常,伸出手和孙浩礼节性的一握。孙浩意犹未尽,前年我还在团委当书记,我们主办大学生为家乡发展献计献策活动,你的一席话可是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哪阵风把大驾吹到本小镇?

张胜波镇长、刘永键主席听到才女兰晓诗到来,抹着红扑扑的脸面迎出来,一边问寒问暖,一边打听兰晓诗父母的情况,他们一改常态,表现出长者的关怀,热情地邀请兰晓诗和韩江林,晓诗,韩镇长,快进屋吃饭,整整一天泡在雪地里,喝杯酒暖暖身子。

兰晓诗叫他们叔叔,从容地一一见过。老成的镇干部或得到兰晓诗长辈的提携,或生病得到兰晓诗母亲的照顾,年轻干部大多仰慕兰晓诗的才名,都过来围着兰晓诗。兰晓诗竟然像到了亲戚家里一样。看到韩江林和兰晓诗那么亲密,人们看韩江林的眼神变得更为丰富和复杂。韩江林小小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当韩江林怀着得到满足的虚荣心和兰晓诗一起回屋,待韩江林关上门,刨开掩埋的炭火,重新加上炭,屋里渐渐暖和起来。两人面对面围着炭火坐下,韩江林眉目含笑,温情默默地打量兰晓诗。能和兰晓诗在一起是他梦寐以求的心愿。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寒冬腊月天,兰晓诗以在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韩江林面前,让他的心灵如沐春风。但兰晓诗并没有让他的温情延续下去,迎面端起一盆冷水朝他泼过来,严肃地问,韩江林,这就是你自以为得意的生活,你就在这样的生活中终了一生吗?

韩江林以为兰晓诗开玩笑,嬉笑着说,与群众把成一片,为老百姓实实在在做一点事情,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吧。

兰晓诗轻轻哼一哼,以沉痛的目光注视着韩江林,鄙夷地说,韩江林呀韩江林,我真没想到,一个中国农业大学的学生,一个在首都北京受现代教育出来的人,和这些人为伍,居然自鸣得意,是不是在他们中间显出你的高大,显出你的才情,显出你人生的价值?亏你还是省委组织部选调的优秀大学生呢,没想到三、四年不见,你的人生目标这么浅薄,思想境界竟然如未受教育的农民!

韩江林脆弱的心灵被刺痛了,心儿在流血,呆呆地看着兰晓诗。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刚才和乡干部们有说有笑的兰晓诗,转眼间变成了一个他所不认识的人,并用刻薄的语言鄙夷他,鄙夷和她套近乎的干部们。

韩江林无助地望着兰晓诗,你说我该怎么办?

不是我说你该怎么办,而是你怎么确定自己的人生目标,如果你以为搞一个茶场,向农民灌输一点科技知识,就能改变中国的农业生产状况,就能改变农民的命运,农民的命运自从传统农业文明定型和成熟的时候就确定了,你,包括任何充满智慧的人都不可能通过局部的努力改变农民的命运,要改变农民的命运只要改变传统的产业结构,改变获得物质能量的方式,以及改变传统农业文明的思维方式。

在兰晓诗急风暴雨般的猛烈打击下,韩江林试图固守最后的阵地,以作垂死挣扎,他喃喃地说,科技扶贫就是要改变传统产业结构。

兰晓诗瞪着美丽的大眼睛,不依不饶地乘胜追敌,这种琐碎的工作是你做的吗?一般农技学校的学生都能承担这样的工作,你牛刀杀鸡,还自以为得计,津津乐道,这种不计效益的行为正是时下通行的政府行为模式,倡导什么大学生村官,唯文凭论,除了作秀的意义,在农村现行经济结构条件下,农村哪里还需要大学生发挥才智的地方?不考虑投资效益的暴发户行为,以网络病毒的危害方式吞噬着中国有限的财力。

我怎么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是一个国家干部,只能以国家干部的行为方式行事,难道一个人能改变环境吗?

当然可以,一个高素质的人应当站在一个更高的位置,通过自身地位的改变,使潜能得以充分发挥,以便于有效,或尽可能最大限度地改变环境。

可是……

兰晓诗打断了韩江林的话,说,男人最好不要事事犹豫,要有成就事业的定力,关键时候想好你需要什么,思想决定出路,明白自己需要什么,树立明确的目标、才能有计划有步骤锲而不舍地朝目标努力。

韩江林笑道,我想当管干部的组织部长,我想当县长,这能做到吗?

兰晓诗注视着韩江林,这真是你想要的吗?只要你想,你一定能够做到。

韩江林心虚地说,小声一点,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让人听见,笑话我不自量力,有野心。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在官场上不想当官的公务员,必然不是一个好公务员,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如果你资历,有野心,借助某种适当的方式表现出来,别人会敬重你,畏你三分,如果小心谨慎,整个一只缩头乌龟,别人会毫不犹豫地踩着你的背往高处爬,只问目标不问手段,成者为王败者寇,这是官场两条铁定律。

兰晓诗这几句话没有了的鄙夷态度,说得中肯有理,韩江林赞许地点点头,好像你是宦海老手。

兰晓诗笑笑,没骑过马儿,还没见过马儿跑吗?

身世之谜

韩江林无言以对,用惊异的目光怔怔地看着兰晓诗,他没有想到,一个书生气十足的年轻女孩,如此深谙下面的官场人事,除了用天才般的敏锐来解释,他再也找不出其它的方式理解兰晓诗。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一次谈话改变了韩江林的人生观,也改变了他的人生命运。当韩江林当上组织部长以后,曾以玩笑的语气询问妻子兰晓诗,雪天相逢的那天晚上,你把话说得那么重,我两年的辛苦工作被你说得一钱不值,你不怕我生气吗?兰晓诗温和地笑着说,虽说好鼓不用重锤敲,但你那会儿年纪轻轻当了一个小官,被百姓赞许,干部拥戴,神经开始受到麻醉,如果不用重锤敲破你那只自鸣得意的小木鼓,你能换上今天的黄钟大鼓吗?一番话说得韩江林哑口无言,俞加佩服兰晓诗的远见卓识,庆幸自己找了兰晓诗这么一位聪慧的妻子。

这天晚上,韩江林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兰晓诗见一番话让韩江林动了心思,默默地绞着纤细地小手,看着火苗出神。韩江林这样的人只需点到为止,需要一个时间让他慢慢醒悟。

兰晓诗接下来话语充满了女性的柔情蜜意。要点拨韩江林以后有的是时间,她不会忘记冒雪进南江的主要目的,抓住主要的矛盾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寒夜围着火炉说相思,又是一种另样风情。她向韩江林诉说了分别后的生活,详细询问了对韩江林的工作和生活。面对这颗大棒过后递过来的蜜糖,韩江林有几分不知所措,他像一只迷途的羔羊,任由兰晓诗牵着鼻子走。

两人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光,眼睛里都闪着淡淡的电光,流露出几分柔情蜜意。兰晓诗不愿意进展太快,适而可止地封闭了有可能恣意泛滥的情感。她像一个成熟老到的导演,很好地把握着事物的进程,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谆谆开导韩江林,说,江林,你不能仅仅埋头弄几片茶叶,你要有更大的野心,争取更高的地位,把聪明才智发挥出来,与其把重要在岗位让与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我们为什么不能争取过来,更好地提高整体工作效力,为群众搞好服务呢?

韩江林像所有的书生一样,对所从事的工作抱有几分爱情似的忠贞,实则是知识分子的天真,对兰晓诗否定他的工作仍然无法接受,难道说我现在的工作一点用都没有吗?

我没有说过你的工作没有用,而是你不该从事现在的工作,因为你目前的工作并非不可替代,想一想,韩江林,你大我两岁,今年要上二十六了吧,这届科技副镇长当满,你二十七岁,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并不一定能当上,如果你能担任下一届镇长,三年过后,也就是三十岁当上书记,干一届书记下来三十三岁,如果再有机会当上副县长,干两届已经四十多岁了,人生黄金时期就在基层耗尽了。

韩江林笑笑,换了兰晓诗的语气,如果事情像你所说的那么顺利,我就阿弥陀佛了。

兰晓诗也笑了,我们是假设顺利的情况,宦海风云无常,一没背景二没金钱三没姿色,很难想像仕途会一帆风顺,如果这届你把科技副镇长转为实职副镇长,按程序由镇长到书记,你已经三十多岁了,运气好的话到哪个局当一届局长,运气不好再干一届书记,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那时你再想有所作为,恐怕没有多少机会了。

很多人不是这么过来的么?

兰晓诗伸出小手握着韩江林的手,把温婉的柔情传递过来,韩江林心里一阵颤动。江林,你不同,你是一个很有思想很有才华的人。

难得才女兰晓诗这么看得起自己,韩江林内心翻江倒海,眼里热泪盈眶。他动情地默默注视着兰晓诗漂亮的大眼睛,问,真的吗?为什么你对这个有思想的人一直不理不睬?

兰晓诗脸稍为一红,变成一朵含苞带露的艳丽桃花,眉目温顺起来,看着旺旺的炭火,喃喃地说,江林,那是另一个问题,等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为什么,我们现在是讨论你的问题。她把你字咬得很重,尽量让韩江林感觉到他在她心中的份量。

她的话给了韩江林无限的希望,他问,我要等什么机会才能听到你的回答?

身世之谜

兰晓诗抬起头,睁着美丽的大眼睛火辣辣地注视着韩江林,欲言又止,她轻轻舒了一口气,说,江林,你好好想一想我的话,我走了,太晚了去姑妈家不好。她站起来,亭立在韩江林面前,韩江林内心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曼妙的身姿令韩江林怦然心动,觉得兰晓诗是一个值得终身为之付出的女人。他把大衣递给兰晓诗,兰晓诗转过身,示意韩江林给她穿上。一阵清香飘溢过来,韩江林迷醉在芬芳的馨香之中,旌心摇荡,竟然产生了拥抱兰晓诗入怀的冲动。她是高贵的兰晓诗,有一种凛然不可冒犯的气质,韩江林不敢轻举妄动。

兰晓诗把包好的羊肉在灯前亮了亮,没想到我给姑妈这么一样新鲜的礼物。

韩江林把羊肉接在手里,说,山珍海味,你的礼物是难得的山珍。两人一起出门,兰晓诗比肩走在韩江林身边,身体不时朝韩江林轻轻一靠,这一个小小的亲昵动作,令韩江林想入非非。他又有一些怀疑自己的感觉,心说,是不是自作多情,误会了兰晓诗身体语言呢?

把兰晓诗送到兰芳酒家门口,店里还有人在吃饭,热腾腾的酒气飘溢在清冽的空气中。兰晓诗站在大门一侧灯影里,美丽的大眼睛闪着宝石般的光泽,她问韩江林,进去坐坐吗?

韩江林把羊肉递给兰晓诗,无意识地碰到了兰晓诗温婉的小手,心像被电流击中,他大胆地注视着兰晓诗,居然有一点口吃,结巴地说,我不进去了,粘着炭火走不动,明天我请你吃饭,好吗?

兰晓诗优雅地笑笑,明天我有事和你说。

韩江心里一热,觉得雨过天晴,从少年时代就萌芽的爱情终于有了希望,心情显得有些急迫,什么重要事情,干吗非要等到明天说?

兰晓诗嫣然一笑,高挑的身子灵敏地闪进了屋。厅堂里响起热情的喧寒声。

韩江林没有回屋,迎着萧瑟的寒风穿过镇子。站在下河的青石台阶上,韩江林望了一眼山坡上的财政所,杨卉宿舍的窗子上灯亮明亮。他对杨卉只有温情,没有激情,对兰晓诗就不同了,这个自从少年时代暗恋上的漂亮女孩一出现,就打破了他内心的平衡。他忽然明白需要什么样的女人陪伴自己一生了。韩江林滋生一丝愧疚,心说,阿卉,你是我的妹妹,是不是?

回答他的只有水流清远的喧哗。

河风如刀,刺骨的风是最好的清凉剂。韩江林在铺满雪白的沙滩上徘徊,一边回味兰晓诗的话,一边思考着将来的出路。他韩江林从来都是一个不甘于平庸的人,但是,严酷的现实一次次粉碎了青春的梦想,使他终于落到甘于平庸的心境,没想到兰晓诗的一番话,又一次在他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想起了大学老师曾经说过的一番话:学农的人一般都会与中国社会底层官场保持密切的接触,如果没有纯粹钻研业务的条件,当一个基层的小官吏在所难免。官场政治虽然复杂,无非两个定律,如果不能像大炮一样轰进去,就必须变成瘟疫一样,影响周围所有人。老师举例说希特勒急风暴雨似的政治,就是大炮政治,这个一战中的下士十四年后登上了总理宝座,并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大炮政治靠掌握话语权,这在基层官场不好运用,所以,在基层官场要把大炮政治和细菌手段有效地结合起来,才能收到最佳的效果。

韩江林几年来所接触的官场人生,发现现实生活与理想之间存在巨大冲突。什么样的经济基础给什么样的人才提供生存环境。在传统农业社会没有注入现代文明要素的前提下,受过现代教育的专业人才很难找到用武之地。专业人才因为理性地思考问题,处事谨慎小心,如果不能迅速地得到重用,一般受到性格、所学专业的限制,往往被官场定律排斥出局,最终变得碌碌无为。没有多少专业知识的干部,行为处事不会过多考虑政策因素,更不会受到专业知识或者法律的约束,能够打擦边球,迎难而进,在基层政治中如鱼得水,反而成了有魄力有号召力的象征。加上专业干部往高不成,低不就;非专业干部像万金油。于是,在基层官场政声日隆的干部,大多是中专、党校这些非专业出身的干部。

在乡镇摸爬滚打不过两年,韩江林明显感觉到基层官场政治生态不适宜个人专长的发挥,专业知识正在被非理性的决策消耗和吞噬,再这样碌碌无为,荒废的不仅是专业,更有可能是青春和生命。

父亲过逝使韩江林这只孤帆失去了港湾,迷失在了茫茫的人生海洋,找不到精神的出路。兰晓诗的一番话,使脆弱的帆船遭受风暴的袭击,风帆已然破碎,船体四处损漏,驾驶这样的危船,还能够驶过人生的迷途么?

父亲,我到底是谁,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上?

我将怎样走完自己的人生?父亲,请你在天国中给我明示。

韩江林对着茫茫夜空痛苦地呼喊。

癞蛤蟆面对白天鹅

7

计划不如变化,韩江林失约了,他没有机会请兰晓诗吃饭。

当天凌晨四点,溪口村电话报告失火。灾情就是命令,除留老干部和女干部看家,在家的领导和年轻党政干部悉数冒雪赶往溪口。晨色迷蒙,道路崎岖泥泞,大家分明知道镇里的干部赶到火灾现场时,别说村民住的木楼,就是阿房宫圆明园,只怕也灰飞烟灭了。镇干部仍一往无前地冒雪奔跑,目的就是履行职责,把党和政府的关怀和温暖送到灾民手中。干部们赤手空拳,但带着一颗赤诚的关心和爱心。对灾民来说,党和政府的温暖是一件温暖的冬衣,乡镇干部就是递送这件冬衣的温暖大手。党和政府的温暖是饱含热量的木炭,乡镇干部就是点燃木炭的小小火柴。

镇里干部赶到火灾现场,火已熄灭,烧毁了二十多栋木房。在干部赶到之前,村民有组织地迅速推倒一栋木楼,阻断了火势蔓延,火灾没有酿成更大灾难。镇干部一到就投入火灾现场清理,从还在燃烧的火堆中抢救稻谷,帮助村民搭建临时住所,把散落在雪地里的物什一一收拣起来。干部们脱下臃肿的冬衣,一个个仍然干得汗流浃背,手、脸、脖子被涂成黑炭,人几乎认不出人。

看着同事们黑炭一般的脸,韩江林想起兰晓诗的话,觉得应当叫她一起到火灾现场来看一看,只有让她通过亲身体验,才会理解乡镇干部卑微的人生,服务于民的卑微人生,其实就是一部大写的人生。如果从另一方面理解兰晓诗的话,抢险这类简单的工作,确实只需要热情,而不是高深精妙的知识。正如兰晓诗所说,这种工作一般人可以承担,受到良好教育者应当承担更重要的工作,使自己的聪明才智得以充满发挥,能够更好地推进社会文明进步。

火灾起因已经查明,一户灾民烘烤过年食用的腊肉,油滴进火坑,引发火灾。

中午,刘县长和民政局的干部一道,送来了灾民急需的冬衣冬被。刘县长个人也给灾民捐了钱,带动了在场的干部纷纷捐款。没带钱的干部向同事借钱捐给了灾民。灾民握住刘县长的手热泪盈眶,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

傍晚时分,干部们回到镇里,一个个面目全非,精疲力竭。尽管对兰晓诗失了约,身子又累又乏,做了一个有意义的事情,人生的价值得到了体现,韩江林异常开心。

韩江林草草洗漱了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出门,准备到兰芳酒家去找兰晓诗,为失约的事情向她道歉。他正要走出院子,忽然听到刘主席家传出兰晓诗清脆朗爽的笑声。韩江林心下奇怪,兰晓诗怎么在刘主席家里?

韩江林走到家窗前,兰晓诗和刘主席夫妇围着炉火有说有笑,其乐融融。韩江林不得不佩服兰晓诗人际交往的手段,昨天晚上才把乡镇干部说得一钱不值,今天神色坦然地坐在刘主席家。

韩江林轻轻敲了敲门,刘主席开门见到韩江林,脸上堆起一团灿烂的笑容,热情地邀请韩江林进屋,韩镇长,晓诗等你很久了,她一个劲夸你聪明呢。

此前刘主席非常敬重韩江林的才能,那种敬重带着一丝冷漠,有敬而远之的味道。现在,韩江林从刘主席的脸上读到了亲切的笑容。这种笑容让韩江林觉得刘主席接纳了自己,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

熟话说,官场无朋友。战友与盟友是官员的政治基础,在升职竞争中,盟友多少和盟友的坚定程度,决定一个官员的政治前途。如果仅仅是敬重,而没有亲切的关系,并不能保证在竞争的关键时刻成为盟友。同事之间一旦存在亲切的关系,说明二者之间结盟具有相当的稳定性,在竞争中就会成为坚定的支持者。有了刘主席的支持,韩江林忽然萌发了竞争下一届南江镇党委书记的野心。

韩江林在刘主席家小坐,向刘主席汇报了溪口的火灾情况。兰晓安静地听着,温柔的目光悄无声息地抚慰着韩江林,韩江林从她明亮的眼里读到了深长的韵味。

兰晓诗说有事和韩江林商量,从刘主席家告辞出来,一起回到韩江林房间。兰晓诗笑着说,江林,你对待刘主席的态度做得非常好,刘主席一个劲地夸你工作扎实呢。

韩江林得意地笑着,昨天你不是把乡镇工作贬得一钱不值吗?

兰晓诗调皮地做了一个鬼脸,小心我又抨击你,贬你一钱不值,血管喷张。

韩江林拉长声音说,我的工作值不值钱,百姓自有公断,你兰晓诗不是领导,不能够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

兰晓诗,我是做不到这一点,但我可以影响你的领导,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

韩江林说,这牵涉到干部的考核任用和评价体系,不是哪一个人能够改变的现实。

个人不能改变现实,就要通过适应现实改变命运,江林,通过我的了解,我想你有能力也有机会改变自身的命运,甚至主动创造机会改变命运,站在一个更高的地位上为民服务,自己的聪明才智能让更多的人受惠,不是更好吗?兰晓诗从小就是一个热情洋溢的演说家,她的演说鼓足干劲了韩江林的兴致,也调动了韩江林的雄心。同时,兰晓诗自己也被热情的情绪感染,面对韩江林这个忠诚的听众,她一发不可收拾,发表了更有鼓动性的讲演:

就人生而言,快乐和幸福是人生的终极目的,就人的社会行为而言,经济是社会行为唯一的目的,当政府手里依然掌握着巨大的资源,和掌握着社会资源分配的权力,读书做官依然是热门话题,升官发财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因为做官以获取经济利益是一种回报率极高,且风险极小的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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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直接进入官场,或者通过买官往上爬,最终过到控制社会资源分配的目的,生意人在掌握了一定的经济资源后,也把雄厚的资本以投资的方式向官场浸透,借助官员的权力达到影响和控制政府资源分配,获取经济效益的最大化。

资本与权力相结合催生出来的政治,必然是带着浓厚的资本意图的效能政治,效能政治必然以资本利益为核心,不可能以百姓的利益、以社会公众利益为核心,这就需要具有长远政治目光的政治家,重新突破效能政治的狭隘和偏执,重新调整社会分配体制,使其向公平政治转化,所以,社会领域的公平与非公平性的竞争,永远是社会进步途中不可避免的矛盾,社会领域存在这种矛盾,也为平民政治家提供施展政治和思想才华的舞台。

但是,在官员成为政治家之前,必然要在现实官僚体制内煎熬,必然有一个漫长而痛苦的磨练过程。

提拔官员如同赏月,近水楼台先得月,或如就餐,筷子拈得到的菜,人们就多吃,筷子伸不到的菜,要站起来伸手拈,影响周围人的情绪,官场中人要么居于权力的核心,即培养干部的关键岗位,近水楼台才有可能很快得到提拔的机会,如果远离权力核心,被培养的干部的就是远离筷子的菜,获得提拔的机率非常小。

以追逐经济利益为首要目标的政府,经济指标就是政绩评价的核心标准,哪一个干部在经济上有突出贡献,意味着他将获得更多的提拔机会,哪一个干部搭建了坚实的经济平台,等于在仕途上构建了一个升官的跳板,江林,你这两年里开发了上千亩的茶场,为南江镇的经济发展做出了贡献,也为你将来的仕途打下了基础,能够以资利用,但宣传不够,要让培养干部的人了解你的成绩,让他们记住这道大菜的名字,你才有机会。

说到大菜,兰晓诗像一个顽皮的小女孩,朝韩江林挤眉弄眼,紧张的气氛顿时得到缓和。韩江林呵呵一笑,一个小小的科长,不过是领导的一道下饭菜而已。

别小看大菜,一旦成为名菜,那可不得了,可口可乐不就是一杯水?兰晓诗说,从提包里掏出数码相机,我拍了几幅茶场雪景,北大的一个师兄在省委机关刊物《高原风》任副总编,过几天我把照片给他,你的名字会因茶场而贵,被省委领导或市委领导记住,被领导记住名字也是一个机会。

兰晓诗拿着相机,韩江林凑了过来。兰晓诗把相机里的照片一一翻开,让韩江林仔细欣赏。

杨卉在走廊上看到韩江林屋里灯亮了,从财政所来到政府大院,透过窗子,正好看到兰晓诗和韩江林头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兰晓诗抬头,看到了窗外灯影里的杨卉,她有意把脸往韩江林头上靠,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犹如相恋的情人,在亲昵地耳鬓撕摩。

杨卉如遭针刺,胸口一阵酸楚,眼里盈满泪水。她在院子里徘徊、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来。最后,她一甩头,把一行热泪洒在院子的雪地里,走了。

韩江林感觉到了兰晓诗脸上透过来的热量,心里一阵慌乱,只感觉兰晓诗的存在,目光呆呆地定在照片上,眼里什么也没有出现。他沉浸在迷离的爱情气氛中,身子犹如浸泡在酸水缸里,浑身酸软乏力,迫切需要爱情支撑和依靠。他哆嗦着问,昨晚你说有事要和我说,究竟什么事?

兰晓诗羞涩地笑,顺手把相机放在桌上,伸出温暖的小手握住韩江林的手,大胆而热烈地看着韩江林,问,江林,你原来给我写的信还算数吗?

韩江林怔了一下,他不知道兰晓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但美丽的兰晓诗身上有一股神秘的魔力,对韩江林产生磁一般无法抗拒的吸引力。韩江林迎着兰晓诗明亮的目光,心里燃烧着熊熊的爱情火焰,激情满怀地说,曾经苍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美丽的兰晓诗轻轻颤抖了一下,她紧握着韩江林的手,热泪盈目,轻声说,江林,谢谢你,我会好好考虑你的爱,只是我的情况特殊,要尊重父母的意见,需要通过他们那一关。

这就是女人的机敏之处,她行此的目的就是要重新赢得韩江林的爱情,并把他作为人生的依靠,在唤起了韩江林的爱情之后,又巧妙改变形势,使自己处于有利的主动地位。

她所说的过关,无疑使韩江林的爱情受阻,这小小的手段激起了韩江林的好胜心。他说,晓诗,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高贵的公主,我太平凡了,太卑微了,不知道自己够不够资格拥有一位公主的爱,如果我能够爱你,将和你一同战胜艰难险阻,我要在今生今世用全部的爱呵护你,使你获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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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晓诗感动得泪光莹莹,连声说,谢谢,江林,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在雪山上碰上你,潇洒的你使我重新回忆起少年时代的生活,读着你的青春华章,你的执著你的才华你的爱情常令我产生梦幻般的幸福。

可你没有给我回信。韩江林忽然想起少年失恋的凄凉。

兰晓诗说,我的信都回在心里,写满了少年的岁月写进了我少女的春梦,如果你给我机会,我会在以后的岁月里一一朗读给你听,让少女梦幻般的彩色恋情长久温暖我们的心灵。

晓诗。江林真的感动了,他拥兰晓诗入怀,亲吻着她圆润秀美的额头。兰晓诗微闭着眼睛,轮廊分明的性感嘴唇微微噘着,焦急地渴望着什么。韩江林的嘴唇碰到兰晓诗火热的唇,顿时像触了电,坚硬的牙齿碰撞在一起,发出生脆的响声。韩江林心里格登一响,羞涩无比,想中止这个笨拙的初吻。兰晓诗如同一条曼妙的蛇紧紧缠着她。她同样是并不老练的调情高手,在两人的亲吻中,她的身体不断僵硬,如果不是依着床,韩江林担心她僵直冰冷的身子会像冰柱一样折断。

两人在慌乱中分开,兰晓诗的脸红扑扑的,惊魂未定。韩江林不解地看着兰晓诗,他不明白,自己第一次与女孩子接吻,笨拙和慌乱在所难免,难道外表无比风情的兰晓诗,奉献也是初吻么?

韩江林担心伤害兰晓诗,仍止不住好奇地问,你是第一次么?

兰晓诗眼睛微微一抬,不好意思地盯了他一眼,像一只温柔的小猫钻进他怀里,说,你应该感觉得到的,我可是为你守身如玉。

韩江林抚摸着兰晓诗柔顺的秀发,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太出乎意料了,一切竟然像一个美妙而不真实的鸳梦。他说,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兰晓诗温柔地说,江林,你的第一封信就打动了我,我们同在学生会的时候,我把你当成一个有才气的大哥哥,敬佩你,你的第一封信使我情窦初开,当然,还有你的神情,像一个忧郁的白马王子,多看看西方爱情小说,你就能够窥透女孩的心思,大凡心高气傲的女孩子,非常容易被男生忧郁的气质所打动,在高考前夕,每当夜深人静,想起你的忧郁的面容,我总是怦然心动,因为你在北京,这是我一定要考上北大的理由。

韩江林没有想到自己这么早就已经进入少女兰晓诗的美丽梦境,他欣然地说,你早该告诉我呀,我们在北京时就会留下一段值得终生回忆的美丽恋情。

兰晓诗笑着说,你是糊涂呀,你没有看到杨卉对你的感情吗?我不想伤害她。

韩江林说,杨卉是我妹妹,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

但她是一个女孩,一个有情有义同样充满彩色梦幻的女孩。

你现在不怕伤害她了吗?如果你没有出现,我可能会和她结婚,尽管我对她没有激情,只有温和的兄妹之情,但平和的人生似乎也不错。

兰晓诗生气了,嘟囔着说,你和她结婚吧,我真不该出来破坏你们平凡而安逸的幸福生活。

韩江林想拥抱兰晓诗,兰晓诗像游蛇一样闪开,严肃地对韩江林说,江林,我当初把爱深藏心底,因为在我光华的外表之下,有一个并不完整的身体,我不敢呼应你的爱情,我担心我们的爱会伤害你。

韩江林滋漫着怜香惜玉的柔情,深情地注视着兰晓诗,说,爱一个人就是要爱她的全部,晓诗,当我第一次看见那个扎着漂亮的马尾、活泼欢快的美丽姑娘,我曾经地心里暗暗发誓,如果上苍给我机会,我今生今世要用生命来呵护她,使她过上幸福安稳的生活。

兰晓诗忽地泪如泉涌,握住韩江林的手,喃喃地说,江林,你真的这样想过吗?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韩江林庄重地点点头,说,晓诗,我现在仍然这样想,我是一个没爹没娘的苦命儿,如果有一个漂亮的女人需要我的呵护,我非常乐意奉献我的生命。

兰晓诗动情地伏在韩江林胸前,耳朵贴在韩江林胸前,倾听着他的心跳,晓诗不需要他的生命,他的生命还要做很多高尚而有益的事情,晓诗只需要这颗心,它能够用爱把脆弱的晓诗包裹起来,晓诗将感恩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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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兰晓诗突然出现,对韩江林来说犹如一个绚丽的梦,梦里氲氤的爱情气息犹然,兰晓诗一只展翅遨翔的美丽天鹅,悄无声息地滑出了韩江林的视线。

韩江林的心情像冰冻的湖面投进一块巨石,破碎陆离。被兰晓诗这一折腾,韩江林的生活乱了套。杨卉不再出现在韩江林身边,不善于打理生活的韩江林遭遇了许多不便,韩江林想到南原探望兰晓诗,工资存折在杨卉手里,他不好意思向杨卉说明要钱的用途,只能忍受着对兰晓诗的思念。

镇干部间传出流言,韩江林将竞争下一届南江镇镇长。这一谣传像风一样传遍了镇子,干部们看韩江林的眼色复杂了许多。平时和韩江林关系融洽的干部,考虑到韩江林上台会带来切身好处,遇见韩江林表情比平时热情了几分。他们甚至四处发布韩江林将是出任下一届镇长的消息,目的通过强势宣传,威胁潜在的竞争对手。

传言多了,韩江林感觉到陷入了一张阴谋之网,他处于这张无形之网的核心,身不由己地被推着前进。

在他和兰晓诗亲密接触的当天晚上,想到梦中女孩投入了自己的怀抱,兴奋得通宵未眠。第二天早晨天刚放亮,他穿戴整齐出现在兰芳酒家门前,他要趁热打铁,牢固这份刚刚开始的爱情。

兰芳酒家大门敞开,兰晓诗姑妈在洒扫庭院,看见韩江林过来,满面笑容地把一封信递到他手上,说,韩镇长来了?晓诗爸担心晓诗,今早派车接她走了,晓诗给你留了信。

晓诗在信里说自己身体有病,不适合做一个妻子,请韩江林再次认真考虑两人的关系,她将尊重韩江林做出的一切决定。兰晓诗并没有告诉韩江林,她患有什么病。对于恋爱中人来说,身体有没有病并不重要,爱与不爱才是至关重要。甚至因为爱人生病,情人会更加小心的珍视这段感情,希望用宽阔的心胸包容脆弱的情人,使她能够获得快乐的人生幸福。

在残留着兰晓诗淡雅体香的房间里,韩江林一边读着兰晓诗的信,眼前浮现着兰晓诗抚媚温和的美丽笑容,对兰晓诗的思念像决堤的水一样恣意溃泛。自从父亲过逝,韩江林对什么都丧失了兴趣,自我封闭的心灵处于麻木不仁状态。兰晓诗像一位救世主,不仅唤醒了他敏锐的思想,也打开了他的心灵之窗,在他的情感世界里吹进一股清新的春风。

一次次拨打兰晓诗的手机,千篇一律地回答,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没有兰晓诗的消息,韩江林乱了方寸。他没想到爱情竟然产生这么令人痛苦的感受,平生第一次产生饮酒的冲动。

傍晚,韩江林把那份野羊肉从食堂冰箱取回来,清炖好,架了一个小火锅,从床底纸箱里翻出朋友送的一瓶茅台,准备自酌自饮。野山羊肉本来准备用于招待兰晓诗,特意搁进食堂冰箱,现在只能自己享用了。通红的炉火令他想起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心想雪天饮酒倒是非常有趣,一个人饮酒到底有些落寞和无奈,心里憋着许多话需要倾诉。出门到刘主席窗前,请刘主席过来饮酒。

乡镇干部没有什么娱乐和文化生活,喝酒打牌说一些荤话就是业余生活的主打节目,一听说有酒,刘主席不问原因,毫不犹豫地应声出门。

刘主席的鼻子像狗一样灵敏,闻出了锅子里的野羊肉味,兴奋说,哪来的野羊肉,几年没有吃到了。看到韩江林倒茅台,刘主席说,好酒配山珍,江林,你大发了吗?

韩江林说,我一个苦命的孩子,大发什么,不过心里不痛快,想喝杯酒。

刘主席看着韩江林的额头,笑笑说,你印堂发亮,看来今年有好事。韩江林没有回答,只管倒酒。刘主席好饮一杯,但酒量并不大,和大多数乡镇干部一样,平常喝淡味的土酒,特别不适应瓶装酒,两杯下肚,酒已经上了脸,话匣子也打开了,说,韩镇长,你真有福气,北大才女兰晓诗居然看上了你。

韩江林笑笑,我配不上兰晓诗吗?

刘主席听韩江林话里有气,瞥了一眼韩江林,说,你配得上兰晓诗,但你配不上兰晓诗那个家庭,你看过红楼梦吗?红楼梦里有护身符之说,如果你想在官场上混,在白云县乃至于南原市,兰氏家族就是红楼梦里说的那个护身符,一颗根繁叶茂的大树,靠上这颗大树,你不想当官就不行,有人会暗中推着你向上走。

兰晓诗并没有看上我,她来看我,因为我们是同学。韩江林还担心刘主席批评他喜新厌旧,他准备费一番口舌呢,没有想到刘主席这么快就转变了看法。在这个追求个性化的时代,包括刘主席这类思想较为守旧者,也对年轻人的道德行为表现出更容宽。当一件事与自己无关时,人们注重这件事对自己的现实影响,而不求全责备,以整齐划一的道德观念来对他人施加影响。刘主席和兰氏家族具有亲密的关系,韩江林和兰晓诗产生了恋情,他自然毫不犹豫地站在韩江林一边。在官场上,站错队往往比思想观念错误更可怕。

刘主席端着酒杯呵呵笑着,韩镇长,你别骗我了,外来都传说了,过了年你会当上兰家的乘龙快婿,明年八月换届,你将是南江镇下一届的镇长或者书记。

我?韩江林摇摇头,我就是有那个想法,也没有那个能力。

你有能力,天华山茶园就是你的功劳薄,别小看茶场的政治影响,那可是南江建镇以来最大的扶贫项目。

茶场还没产生效益。

刘主席瞪着眼睛说,官场不谈效益,只讲政绩,政绩,知道吗?政绩就是政治成绩,它是考核官员的核心标准,所以政府官员追求政绩不讲效益,甚至损害效益换取政绩,全国那么多面子工程、烂尾工程损失了数以亿计的公共财政,以百姓血汗铺就官员高升的路子。

韩江林没有想到,一个从部队转业的人大主席,居然对政绩看得这么深刻,他一边给刘主席酌酒,一边静听他发表高见。

刘主席说,有政绩不等于一定能升迁,官场不是学校,升官不是升学,人生有人生的哲学,官场有官场的哲学,人生哲学是有努力一定有回报,有好成绩就一定能上好大学,官场哲学不是数学公式能够计算回报的。

韩江林产生了无比的好奇,问,官场怎么计算回报?

熟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乡镇的朝中就是县委,前任县委书记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当了县委书记,只要不做违法的事,就不会有人管,就是地方上的土皇帝,真令人拍案叫绝。

皇帝是皇帝,朝中还有臣子吧,兰家人就分布的书记周围,负责向书记推荐人才,一来二去,书记就会记住你的名字。

韩江林说,干部任用有严格的组织考察程序呢。

呵呵,刘主席笑了,组织是人组织成的组织,不是机器组织,人必然有远近亲疏,一个人才上面有人推荐,下面有人宣传,组织考察不就是考察这样的人才?如果这样的人才不纳入组织的视野,只怕负责干部考察的人耳聋目瞎,或对人才个人存在偏见。

当官靠背景,当吏靠后台,什么是官呢?刘主席瞪着眼睛问韩江林。韩江林默然地以期待的目光待候下文。

癞蛤蟆面对白天鹅

刘主席这个年纪的人,看多了太多的因言获罪,担心言多必失,引火烧身,一向沉默寡言。喝酒时常念一句话提醒自己,观棋不语真君子,把酒言谈是小人。喝了酒却无法控制长期遭受压抑的心灵,说开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是官?七品芝麻官以上才叫官,也就是处级以上吧,像红头文件常用刮号一样,括号,包括副处级。刘主席仍然不忘幽一默。

什么是吏?杜甫《石壕吏》中的吏就叫吏,科长乡镇长叫吏,当官需要背景,家族背景、文化背景、时代背景,无论什么背景,沾上就有官做。

刚解放那阵,北方老干部接收南方,因为老爸和老爸的战友占据了官场的有利位置,结成了利益同盟,子女坐享其成,顺利享受胜利果实,提倡干部四化时,一大批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干部,靠着这背景得到提拔重用,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时代,经济干部谋得经济利益以后,又以经济才能,或者直接以钱谋权,坐收渔利,扬帆政治舞台,这就是背景。

什么是后台?像你来到南江,就是得到张县长提名,张县长就是你的后台,可惜张县长好人命不长,前段时间南江干部不把你放在眼里,就是因为你没了后台,现在开始对你另眼相看,因为你靠上了一棵大树,我一个大老粗,为什么当了镇长当主席?晓诗姨爹潘建平在南江当镇长那一阵,我当秘书,非常欣赏我,他当上县委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后,我有了后台老板,当了一届镇长,等潘部长调到南原,当了市委组织部长,我能力不够,加上县官不如现管,潘部长要对我照顾已经鞭长莫及。

潘书记是兰晓诗姨爹?

潘书记爱人和晓诗妈是闺中密友,不是姨爹胜似姨爹,照顾起来更方便,真正的亲戚还碍手碍脚,如果不是有潘部长这个大后台,兰槐哪能够两次提名竞选副县长?

韩江林专注地听着刘主席慷慨激昂发表演讲,除非为了达到某种政治目的,官场中人一般忌讳暴露自己的后台老板。暴露了后台等于战场上暴露了秘密武器,使别人掌握了应对的法则,官场中人一个个高深莫测,即使没有什么秘密也要假装高深莫测,使政治对手弄不清虚实。刘主席在韩江林面前说了自己的后台老板,说明刘主席已经把他视为一个战壕的战友,这让韩江林十分欣慰。

正说着话,张胜波镇长推门进来,笑着说,有酒喝也不叫我啊,江林太不够哥们了。张胜波平时一口一声韩镇长,这会儿改口叫江林,没有了先前的生分。

刘主席说,镇长大人平时吃香喝辣,哪里想到过弟兄?在镇长大人的地盘上,我们自抠喝一杯,也要向镇长大汇报并接受检查?镇长大人不如在南江召开一个干部年终终评酒会好了。

张胜波面对老同事的责难,嘻嘻一笑,我是依法行政,只要你老刘代表人大立法,我自然依法执行。

韩江林借着酒劲说,张镇长,后来三杯。

刘主席一听,急忙伸出手捂住酒瓶,说,他已经在别处吃饱喝足了,一杯就行。

张胜波一看茅台酒瓶,指着刘主席的鼻子哈哈大笑,这个老刘,我以为经过实践检验,是一个品行诚实靠得住的干部,没想到属猴,也会见风使舵,见好处就上,遇危险就脚底抹油。

韩江林给张胜波镇上酌上酒,张胜波轻浅了呷了一小口,装出遗憾的神情,说,我三十夜洗了一只脚,另一只脚没洗,只赶上半餐饭。

刘主席举着酒杯呵呵笑道,我们刚尝了一杯。

张胜波看着刘主席说,刚尝一杯?一杯酒脸就变成火烧坡?

刘主席咋舌而笑。他们刚才一席话并非纯粹调侃,说明他们具有比利益同盟更密切的关系。韩江林先前听说刘主席与张镇长是一帮,孙浩书记是另一帮,在张刘的利益同盟面前,孙浩只抓住了事权,在乡镇人权这个关键问题上,张刘联盟起着决定作用。他们的表现验证了传言。

刘主席问,韩江林的风是你吹的吧,你要像我对你一样,扶上马,送一程哦。

张胜波神秘说,风声是兰芳酒家出来的,不是从我这儿。

韩江林知道他们说什么,担心张镇长误认为他有野心,对他产生不好的看法,解释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竞争镇长。

癞蛤蟆面对白天鹅

刘主席这个年纪的人,看多了太多的因言获罪,担心言多必失,引火烧身,一向沉默寡言。喝酒时常念一句话提醒自己,观棋不语真君子,把酒言谈是小人。喝了酒却无法控制长期遭受压抑的心灵,说开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是官?七品芝麻官以上才叫官,也就是处级以上吧,像红头文件常用刮号一样,括号,包括副处级。刘主席仍然不忘幽一默。

什么是吏?杜甫《石壕吏》中的吏就叫吏,科长乡镇长叫吏,当官需要背景,家族背景、文化背景、时代背景,无论什么背景,沾上就有官做。

刚解放那阵,北方老干部接收南方,因为老爸和老爸的战友占据了官场的有利位置,结成了利益同盟,子女坐享其成,顺利享受胜利果实,提倡干部四化时,一大批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干部,靠着这背景得到提拔重用,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时代,经济干部谋得经济利益以后,又以经济才能,或者直接以钱谋权,坐收渔利,扬帆政治舞台,这就是背景。

什么是后台?像你来到南江,就是得到张县长提名,张县长就是你的后台,可惜张县长好人命不长,前段时间南江干部不把你放在眼里,就是因为你没了后台,现在开始对你另眼相看,因为你靠上了一棵大树,我一个大老粗,为什么当了镇长当主席?晓诗姨爹潘建平在南江当镇长那一阵,我当秘书,非常欣赏我,他当上县委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后,我有了后台老板,当了一届镇长,等潘部长调到南原,当了市委组织部长,我能力不够,加上县官不如现管,潘部长要对我照顾已经鞭长莫及。

潘书记是兰晓诗姨爹?

潘书记爱人和晓诗妈是闺中密友,不是姨爹胜似姨爹,照顾起来更方便,真正的亲戚还碍手碍脚,如果不是有潘部长这个大后台,兰槐哪能够两次提名竞选副县长?

韩江林专注地听着刘主席慷慨激昂发表演讲,除非为了达到某种政治目的,官场中人一般忌讳暴露自己的后台老板。暴露了后台等于战场上暴露了秘密武器,使别人掌握了应对的法则,官场中人一个个高深莫测,即使没有什么秘密也要假装高深莫测,使政治对手弄不清虚实。刘主席在韩江林面前说了自己的后台老板,说明刘主席已经把他视为一个战壕的战友,这让韩江林十分欣慰。

正说着话,张胜波镇长推门进来,笑着说,有酒喝也不叫我啊,江林太不够哥们了。张胜波平时一口一声韩镇长,这会儿改口叫江林,没有了先前的生分。

刘主席说,镇长大人平时吃香喝辣,哪里想到过弟兄?在镇长大人的地盘上,我们自抠喝一杯,也要向镇长大汇报并接受检查?镇长大人不如在南江召开一个干部年终终评酒会好了。

张胜波面对老同事的责难,嘻嘻一笑,我是依法行政,只要你老刘代表人大立法,我自然依法执行。

韩江林借着酒劲说,张镇长,后来三杯。

刘主席一听,急忙伸出手捂住酒瓶,说,他已经在别处吃饱喝足了,一杯就行。

张胜波一看茅台酒瓶,指着刘主席的鼻子哈哈大笑,这个老刘,我以为经过实践检验,是一个品行诚实靠得住的干部,没想到属猴,也会见风使舵,见好处就上,遇危险就脚底抹油。

韩江林给张胜波镇上酌上酒,张胜波轻浅了呷了一小口,装出遗憾的神情,说,我三十夜洗了一只脚,另一只脚没洗,只赶上半餐饭。

刘主席举着酒杯呵呵笑道,我们刚尝了一杯。

张胜波看着刘主席说,刚尝一杯?一杯酒脸就变成火烧坡?

刘主席咋舌而笑。他们刚才一席话并非纯粹调侃,说明他们具有比利益同盟更密切的关系。韩江林先前听说刘主席与张镇长是一帮,孙浩书记是另一帮,在张刘的利益同盟面前,孙浩只抓住了事权,在乡镇人权这个关键问题上,张刘联盟起着决定作用。他们的表现验证了传言。

刘主席问,韩江林的风是你吹的吧,你要像我对你一样,扶上马,送一程哦。

张胜波神秘说,风声是兰芳酒家出来的,不是从我这儿。

韩江林知道他们说什么,担心张镇长误认为他有野心,对他产生不好的看法,解释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竞争镇长。

癞蛤蟆面对白天鹅

张胜波说,不是你想不想当的问题,这是人民群众的看法,人民群众眼睛是雪亮的,谁行谁不行,群众看在眼里,你不想当可以,但不能阻止群众的当家作主的愿望,对不对?资本以利润为目标,官场上的干部以升官为目标,谁上台对他们最有利,他们就有可能挑选谁,翻年乡镇开人代会列,风生水起,先搞个舆论,组织下来考核干部,推荐书记镇长候选人时,干部们心里有个数,有利于票数集中。

刘主席说,三十不培养,四十不提拔,五十不留任,你老张在乡镇苦过了,累过了,思谋功成身退,赶五十之前调县直部门享清福?

张胜波侧耳探听窗外有没有声音,神秘地注视着刘主席,举起两只筷子摇了摇。韩江林不明白张胜波暗示的意义,望着刘主席。

刘主席向韩江林作了解释,张镇长的意思是两条腿走路。

韩江林同样不明白什么叫两条腿走路。刘主席说,原来干部升迁只有一根独木桥,上级组织提拔,叫自上而下,乡镇人代会成立之后,干部提升可以通过人大代表提名参选,这叫自下而上,不管自上而下,自下而上,按照党管干部的原则,组织仍然是关键,最好的办法是争取组织提名,自下而上那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办法。

刘主席对张胜波说,如果组织上不安排选举任务,只有等到换届了。

韩江林听出了刘主席的话外音,如果组织要你留任,你老张还得和我们同甘共苦。

张胜波摊开双手,满脸无奈。

9

事后,韩江林经常想起这次谈话,觉得非常滑稽和搞笑。三两个人边喝酒边讨论干部任用,在掌握干部任免的上一层,书记县长们是不是经常用筷子比划着讨论干部的提拔升迁呢?行政职级在普通干部眼中极为重要和神圣,为了获得职务提升,他们愿意付出全部的智慧,服务于所就职的政府和人民,干部们勤勉努力一生,就是希望得到上级认可,并用职位予以肯定和褒奖。如果升迁只是领导筷子前的一道大餐,是利益分配的法码,干部的升降调整在酒气熏天的言谈中出笼,既是对低层干部虔诚之心的亵渎,也是对官场政治的天大嘲讽。

韩江林曾经问刘主席,不按照组织的意图向代表拉选票,是不是违背了选举法?刘主席微微一笑,似乎笑责韩江林不谙政治。张胜波说,现今被查处的违反选举法案件中,只有用钱向代表购买选票的案件,向代表宣传某一个干部的优秀政绩,属于法律允许的范畴,代表根据所掌握的情况,志愿提名选举优秀干部为人民服务,正是人民当家作主的体现。

这番话里让韩江林明白,基层干部对民主政治自己的理解方式,这种理解既有灵活的适用性,也有现实的深刻意义。按照一般书本的意见,基层干部素质不高,思想意识落后,对上级政策的理解程度非常肤浅。这番言谈使韩江林明白,专家对社会现实的许多看法体现为偏颇的个人主观主义,没有对中国社会各阶层进行广泛接触,更没有深入了解基层的政治生态。恰恰是这些率真粗鄙的乡镇干部,深谙基层的政治之道,用独特的方式理解并执行上级的决策。有时候低层干部的政治行为与上级的政策观点并非统一一致,但是,在地域广大、发展程度极不均衡的国度,强调一成不变执行一个统一的政策,不正表现为天真的理想主义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行为表现,恰恰是对非现实的理想主义的某种修正。基层干部以独特的治世之道与现实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构筑了基层政权的坚实基础。

癞蛤蟆面对白天鹅

按照现代民主的理解,吹风即是一种宣传。在选举前向选民宣传执政理念,正是选举的一个前奏曲,能够让选民在众多的候选者中,选择更能代表选民利益的执政者。但公开的竞选宣传在目前的政治和法律体系内,没有找到合理的法律依据,基层干部选择了吹风的方式,这同样是向法律打擦边球的方式,属于一个灰色地带。如果依照选举法进行查处,吹风不过是按照干部管理政策,宣传干部的优秀事迹,属于合理的范畴。但这种心理暗示必然表现了某一部分群体的利益倾向,会对代表们的投票产生误导,极有可能对组织意图的实现带来危害,同时,在现行选举法律体制内,违背了选举的公平原则。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组织意图不能体现民意,人民不满意组织提名的人选,自行提名自己满意的人执掌行政权力,这是人民以民主制度修正专制意识,体现了人民当家作主的现代民主理念。

韩江林不知道,刘主席和张胜波对他所进行的基层民主政治的学前教育,在他脑海里形成了一个固定的错误观念,误认为与钱无关的民主竞选并没有违背法律,在县级换届选举中采取了错误的行动,葬送了良好的政治前程。离开政坛后,韩江林多次反省自己,如果早期受到的是严格的政治教育,而不是肤浅的实用主义政治教育,自己会不会在仕途上走得更远呢?遗憾的是韩江林这样反省的时候,个人的政治生命已经终结,事情无法从头再来。

韩江林想得多了,脑子里的东西盘根错节,开始嘲笑自己书生气。风又不是自己吹出去的,只要对升迁有利,组织调查起来于己天关,何必在这上面花心思呢。不过,这一番思考,使他对刘主席和张胜波镇长另眼相看,觉得他们的思想并非先前想象的那么简单。在实际生活中,思想与受教育的程度并不成正比。

这一把是火兰晓诗烧起来的,韩江林想着这些事情,总是把它和兰晓诗搅和在一起,觉得兰晓诗竟然像变弄戏法的神秘魔女,在一个神秘雪天降临,又神秘地消失,她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

风吹得大了,韩江林在乡镇政治地位改变了。原来韩江林的工作非常单纯,只负责茶场的建设和管理。现在,随着年终到来,乡镇各项工作都在进行总结评比,孙浩书记和张胜波乡长对几位镇长的工作重新进行了分工,把原来由刘副镇长和周明副书记负责的乡镇接待工作交由韩江林负责,目的是上韩江林加强与上级领导和各部门的沟通和联系。

年终会多,书记和乡长几乎整天泡在县城的文山会海中,镇里的接待工作交由韩江林全权负责。负责接待就是“三陪”:陪吃陪喝陪玩。乡镇没有什么玩头,所谓玩无非打打麻将玩玩纸牌。韩江林不喜欢玩麻将,乡镇机关不乏麻将帅才,不用韩江林费心凑角子。纸牌也带彩,杨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韩江林找不到杨卉,手头空空,没钱陪上级领导玩,时常显得窘迫难堪。办公室小刘善于观颜察色,觉察出韩江林的窘境,暗地把两百块钱塞进韩江林衣袋,让他应付眼前危局。韩江林感激小刘的慷慨,第一次感觉当领导的好处,缺什么有人送上什么。

短短十来天时间,韩江林的牌技突飞猛进,成为乡镇干部中的顶级高手。二百块钱不仅分文未动,口袋里还新增了三百多块。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第一次面对乡镇的具体工作,韩江林接连接待到镇里讨救济的贫困户,口衣袋里的五百块钱不仅全部捐了,还向同事借了三百块钱打发受灾贫困的百姓。捐救济款使韩江林认识到了乡镇的现实问题,同时也激发了韩江林的血性和责任感,觉得有义务站在一个更高更重要的位置,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更好地为乡村服务,为贫困的百姓服务。

捐款使韩江林获得到好名声,受捐者似乎可以传染,此后,韩江林几乎每天都要接待要求救济的贫困户,令韩江林不堪其苦。办公室小刘笑着规劝他,韩镇长,办公室工作不能心软,心软了老百姓也会欺负你。韩江林自然不敢苟同小刘的话,但他无法面对受灾户的眼泪,一方面尽量按照乡里的规定给老百姓适当的照顾,一方面暂时回避,希望杨卉回来救急。

对于兰晓诗和杨卉的选择,他不是没有犹豫,如果选择兰晓诗,他目前的生活就会被打乱,眼下的混乱就是明证。以后他将不得不在风头浪尖中生活。因为兰晓诗太优秀了,她不允许、别人也不允许兰晓诗的丈夫不优秀。相对来说,杨卉平凡得多,气质宁静得多。但兰晓诗有一股魔力吸引着韩江林。每天他精疲力竭地在床上躺下,眼前就会浮现出兰晓诗天使般迷人的笑容,温柔而痴迷接受韩江林的亲吻,轮廓分明的嘴唇上长着淡淡的黄色薄茸,更增添了女性的抚媚和性感。他根本不相信,上苍精心打造的美丽尤物会是一个残缺的女人。假使兰晓诗身体真有毛病,她美丽而高雅的外表,横溢的才华和智聪,每一点都值得男人为之付出一生的努力去赢得。

癞蛤蟆面对白天鹅

兰晓诗香吻犹存,人却没有了消息。她是故意回避,如她所说,想给两人留下思考的时间和空间?还是她的出现只是一种偶然,她并没有真正接受韩江林的爱情?无端的猜测增加了韩江林的痛苦,想到她会离自己而去,韩江林撕肝裂肺一般疼痛。他抚着胸口痛苦地呼喊,晓诗,你在哪里?老天,请别让这个女人从我身边消失啊。

痛苦令人沉醉。尽管韩江林并不善饮,但他现在饮酒的机会太多了。上级部门来得多,韩江林不是一日三餐,至少一日五餐。有一天,韩江林甚至一餐吃了七家。到南原检查工作的领导,都是奔清水江鲜美的江中活鱼而来,鳜鱼、马口鱼、短头鱼等清水江特产成了餐桌上的主打佳肴。鱼腥味重,每天吃鱼,吃得韩江林身上整个地弥漫着浓重的鱼腥。韩江林也从其它接待干部的衣服上闻到了鱼腥味。有时候,面对上级部门小股长的指手画脚,韩江林理性地反省以前对镇书记和镇长的看法,发现自己错了。他深刻体会到书记和镇长的艰难处境,甚至到了窝囊的程度,像爬进风箱的耗子,处处受气。这种不好的感受使韩江林产生了一种向上攀爬的紧迫感。

兰晓诗手机或关机,或不在服务区,杨卉也神秘失踪。韩江林坐不住了,从开发公司财务上借了两百块钱,趁星期五走读干部纷纷返城度周末的空隙,进县城寻找兰晓诗。如果兰晓诗不在县城,他就上南原。兰晓诗与人合作开了一间晓诗策划工作室,他相信在南原一定能够找到兰晓诗。

10

兰晓诗家蓝色小楼在红砖白砖为主色调的楼房之间,如鹤立鸡群,独具特色。韩江林刚走近青色石块砌成的围墙门,听到小洋楼上传出悠扬的刚琴声,突如其来的莫名欣喜像春天的山洪,把因思念而累积的忧郁一扫而光。韩江林举手按门铃的刹那间忽然犹豫了,他不知道兰晓诗和家人会不会欢迎他这位不速之客。

钢琴曲又重弹了一遍,韩江林听出这是金蛇狂舞的曲子,简洁而欢欣的旋律。他不明白弹奏者为什么再三重复弹奏这首曲子。是不是兰晓诗心如乱麻,极不平静,于是弹奏简单欢腾的曲子排解心中郁闷?

韩江林按响了门铃,楼上的钢琴声停止了。他理了理西装,笔直地站在门侧,等候兰晓诗的检阅。女为悦己者容,男人的穿着很多时候同样为了吸引女人的注意,或者为了在同性面前展示抖擞的精神。

门轻轻打开,门框里站着一个年纪与韩江林相仿的英俊青年,西装革履,头发打了摩丝,油光可鉴,呆滞的眼睛盯在韩江林脸上,像一把刀子穿透了韩江林脆弱自尊。他冷冷地问,你找谁?

韩江林像一个小偷被人现场逮住的小偷,神情极端慌乱,紧张地说,请问兰晓诗在家吗?韩江林以为眼前的男人是兰晓诗的男朋友,懊恼自己没有出息,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竟然没有一点男子汉的底气。

晓诗不在家。年轻男子怒气冲冲地说,厌恶韩江林破坏了他的情绪。

晓诗到哪里去了?韩江林壮着胆问。

怦!年轻男子狠狠地摔门关上,差一点砸上韩江林的鼻子。韩江林看着紧闭的大门,心底顿时扩散着一股失败者的低落情绪。

他漫无目的地在县城的街道上溜达,责备自己轻率,好几年不见,不知道兰晓诗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她一出现几句话就让他鬼迷心窍,认为兰晓诗真的爱自己。兰晓诗有那么好的家庭背景,又是北大硕士毕业的绝色佳人,所谓才子佳人,佳人同样要选才子相配的。兰晓诗怎么会看上他这个既没有背景又没有地位、更无惊世才华的平常人呢?韩江林自视长相不差,但刚才的小伙子高大英俊,在外表上已经胜了韩江林一筹。兰晓诗已经名花有主,她为什么还要假惺惺地欺骗自己呢?韩江林既痛苦又不解。

韩江林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心儿在黑暗的深渊痛苦挣扎。

一个人像一堵墙站在韩江林面前,拦住了去路。韩江林推了推挡在他面前的人,那人不让,韩江林心想,被兰晓诗欺骗了不算,难道街上的混混也欺负自己吗?他火了,愤懑地说,好狗莫挡道。

你说什么?对方当仁不让,威严地说,韩江林同志,你抬头看看我们是谁?

风流组织部长

来人向韩江林掏出了证件,白云县纪律检查委员会工作证。不用看工作证韩江林也认识他们,拦住韩江林的是韩江林高中同学吴传亚,旁边挂着一副严肃表情的是纪委审理室廖主任。韩江林见他们不像是玩笑,心里陡然紧张起来,强堆起笑容问,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廖主任说,韩镇长,有个案件纪委需要你配合调查。

韩江林知道纪委工作的严肃性,一听到纪委要求他配合案件调查,顿时吓傻了,想开溜。两人明白了他的企图,一前一后夹住韩江林,堵住他的去路。韩江林只得跟随他们上了停在路边的吉普车。车子一溜烟开到县委接待室。

白云县纪委副书记、监察局长游国凤正在接待室等候。韩江林一到,她严肃地向韩江林宣布县纪委常委会对韩江林实行“双规”的决定。宣读完决定书,游国凤说,从现在开始,你必须二十四小时受到纪委同志的监视,直到案件调查清楚,再听候组织对你的审理决定。

韩江林听说过“双规”,新闻媒体了经常报道高级官员被“双规”以后,绝大部分被送进了监狱,个别高官最后甚至被判处死刑。

韩江林无助地问,请问我犯了什么罪?

游国凤严肃地说,韩江林同志,你犯了什么罪你心知肚明,我想你不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有老老实实主动向组织坦白交待全部违法事实,争取组织的宽大处理,我想这才是你最佳选择。

韩江林问,我可以请律师吗?

吴传亚笑了,江林,纪委处理案子不是按照法律,而是按照纪律,如果调查结果发现你有违法的证据,移送检查机关依法处理,那个时候你才可以请律师。他把手伸向韩江林,现在你不能打电话,不能向外界通信息,请你把手机等通讯工作交给组织保管。

韩江林没有想到,昔日要好的同窗如今翻脸不认人,不仅不帮他,反而整他。他掏出手机狠狠地塞在吴传亚手上。手机转交到游国凤手上时,铃声悠扬地响起。韩江林心里格噔一响,猜想肯定是兰晓诗向他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伸出手去要手机,吴传亚挺身而出,挡在他和游国凤副书记之间。韩江林无助哀叫,一定是兰晓诗的电话。

兰晓诗?北晓诗也不能接,你现在没有与外界通讯的权力。吴传亚说。

依照什么法律我不能接电话?

这不是法律,是纪律。

游国凤嘘了一声,摁下了手机按钮,喂了一声。

手机里传出清晰的声音,请问韩江林在吗?请他接听电话。

游国凤看了韩江林一眼,说,你是谁?

我是韩江林的同学。

韩江林同志公务在身,暂时不能接听电话。游国凤书副书记没有再让兰晓诗说话,关掉了手机。韩江林狠得直跺脚,我究竟犯了什么案子,为什么电话也不让接?

游副书记正告韩江林,你犯了什么案子,你就好好反省吧。说完,带着纪委的同志离开了房间。吴传亚站在门口说,我们就在你的对面,你有什么需要,或者你想交待什么,告诉一声,我们二十四小时为你提供优质服务。

韩江林恨得心痒痒,哪还有心情听他幽默?没好气地说,你省点心吧,告诉我犯了什么事,我才好向各位领导老实交待。

门关上的一刹那,韩江林的心落进了一个无底洞,心儿像一片无助的树叶在黑暗中坠落。屋漏偏逢连绵雨,兰晓诗黄鹤一去无音讯,自己上县城找兰晓诗,怎么就撞到纪委的枪口上,纪委怎么知道他上县城呢?刚落入虎口,兰晓诗的电话不早不晚打了过来,是不是兰晓诗和纪委的人串通一气,在他按门铃的时候,兰晓诗把他的行踪报告了纪委?

无端的猜想增加了心里的痛苦,但一个人落到这般境地,心自然变得多虑,如野马狂奔。

风流组织部长

参加工作四年来,韩江林遵从父亲的教诲,兢兢业业工作,别说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就是违法的念头也没有出现过,纪委凭什么说他从事了违法活动呢,莫非南江吹出他将要竞选镇长的事违法了吗?可是,竞选镇长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还没有产生什么社会危害,他既没有花钱贿赂人大代表,也没有在私下从事非组织活动,如果纪委是以这个名目对他进行“双规”,这可是捕风捉影的勾当。正如吴传亚所作的暗示,如果纪委没有掌握他违法的确凿证据,就不可能对他进行“双规”。

他究竟犯在什么事情上呢?韩江林糊涂了。

从上午进驻招待所,纪委的同志住在对面的房间里监视韩江林,寸步不离。中午吃饭,他们仍然叫韩江林韩镇长,这令韩江林多少获得了一些安慰。吃完饭韩江林回房睡觉,除了吴传亚领着服务员进来给韩江林铺了电热毯,加了一床被条以外,谁也没有进来打搅韩江林。但这似乎是风暴的前奏,在宁静的背后,韩江林察觉危险正在慢慢降临。

韩江林从小喜欢读革命小说,在小说中,特务对被捕共产党员惯用伎俩是,在进监狱的前一段时间,先给地下党员一个宽松的心理空间,让地下党员在舒适的环境中放松意志,然后再进行突然袭击,采取威、逼、高官地位美色等加以利诱,办法无所不用其极。纪委对违法的共产党员的调查方式是文明的,不会采取残酷拷打的苛刑,但在保护违法人员人生权利的前提下,采取必要的心理战术、巧妙的调查审理手段还是可能的。

失去人身自由的感觉令人窒息。韩江林记得小学三年级时,因为数学课玩蚂蚱,没有完成作业,被老师留在教室里做作业。天渐渐黑了下来,韩江林趴在教室的窗台上,望着同学们背着书包欢快地跳着回家,他心理难受极了,发誓再也不做违反纪律的事情。果然自那以后他勤奋努力,成绩一直前列前茅,学生时代再也没有被老师扣留过。没有想到,在参与工作之后,竟然被纪委“双规”限制了人身自由。

星期六,廖主任走了,换了个年轻干部和吴传亚一起监视韩江林。早餐时,韩江林问吴传亚,我究竟犯了什么违法的事情啊,请纪委的同志明示,我反省也有一个明确的方向。

领导不在,吴传亚揭去了强装的严肃,神情稍为平和了一些,向韩江林暗示了一句,纪委现在把反腐败列为头等重要的任务,谁还有闲心去管谁说了什么错话啊,因为工作失误,犯了错,如果不把钱揣入腰包,即使受到一些损失也等于交了学费。

韩江林吃了惊,说,意思是说我在经济上干了违法的事情?

吴传亚摇着头说,我可是什么也没有说,你干了什么事情你心里清楚。他非常巧妙的回避了韩江林的问题。

虽然吴传亚否认,韩江林还是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韩江林更迷糊了。

如果说他在经济上犯了错误,私吞了公款,那是天大的怨枉。在韩江林看来,甚至是对他人格的侮辱。韩江林主管扶贫开发公司,从来没有直接从出纳小刘手里拿钱,茶场的开支全由邰德胜和小刘负责支出。即使由韩江林主持谈判购卖的种子花肥之类物质,每一次都由邰德胜和小王在场,根本没有提到回扣的事。两年来,韩江林也出差考察地几次,每次都与茶场的其它同志一道出去,除了车费、住宿费等必要的开支,开发公司的同志没有报销过一分出差补助。不报补助的规矩还是韩江林定下的,韩江林曾经说,既然是扶贫开发公司,开发公司就要以扶贫为己任,要把国家贴息的扶贫贷款每一分都用在刀刃上。

风流组织部长

茶场,包括一个果园茶,两年来,开发公司总共以扶贫渠道得到扶贫贷款一百零五万元,每一笔支出韩江林都清清楚楚,唯一的缺憾是韩江林大帐算得清楚,明细帐却不是非常清楚,他认为那是出纳会计的事情。在现实中,凡是有利益的地方,人事关系必然体现出一定的渊源,也就是说,出纳会计是有来头的,追本溯源,会计小刘是张胜波镇长外甥女,小王是分管副县长的侄子,属于孙浩书记那边的人。他们两人做帐的能力欠缺一些,开发公司的帐目有些混乱。杨卉来以后,手把手地交他们做帐,帐目已经清清楚楚,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有什么问题,杨卉也会告诉他,纪委怎么得到他在扶贫开发上贪污公款的证据呢?

按照纪委工作程序,必然对开发公司的帐目进行初查,查出了其中的漏洞,初步掌握了韩江林违纪的证据,才有可能在纪委常委会讨论对韩江林进行“双规”,对韩江林进行必要的控制,进一步调查核实案情。

怨有头,债有主。谁在这件事情上做了手脚,向纪委告密,让韩江林充当了怨大头呢?如果仅仅是帐目上出现漏洞,韩江林相信随着调查的深入,案情终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他的清白同时将会得到证明。如果有人背后操纵,故意从帐上拿钱,并掩盖了事实真相,或者利用帐目管理漏洞,设置陷阱陷害韩江林,有意让他背黑锅,没有任何背景韩江林叫天不应,呼地不灵,这一辈子就赔大了。想到这里,韩江林第一次意识到背景的重要性。

杨卉啊杨卉,你为什么不把帐目弄清楚呢?我那么信任你,怎么还会让别人钻了空子呢?人在落难的时候,心灵变得最为脆弱,最先想到的救命稻草是与自己最为亲近的人,如果这事与亲人有关,怨恨最直接甚至最深的也是亲人。亲人不帮自己,等于把自己往虎口里送,怨情由此而生。

韩江林转念一想,是不是他出来找兰晓诗时,从小刘手里拿了两百块钱,被纪委知道了呢?这个问题在脑子一闪,怨恨又转到了杨卉身上。暗暗责怪杨卉不辞而别,在南江镇消失,他才不得不向小刘借钱。脑子清醒过来时,韩江林苦笑起来,纪委对干部贪污立案有一定的数额标准,如果因为两百块钱,纪委绝对不会如此兴师动众。但是,既然纪委立案有一定的标准,大笔数额的开支韩江林都非常清楚,那么,谁在开发公司的帐目上做了手脚呢?

韩江林仿佛陷入了迷魂阵中,找不到出路。

11

很多年以后,韩江林耳边经常响起旋律欢乐明快乐的《金蛇狂舞》,这段乐曲是不是在向他暗示着什么?

坐上班车上县城的那个早晨,一群白色的喜鹊围着车子翩翩起舞。动物常常能够倾听到自然的声音,敏锐地感受自然变化。

人类与自然声息相通的时代,也有预感灾难的慧根。难道尘世的喧哗堵塞了人类的慧根,使人类再也倾听不到灾难降临的预兆?

风流组织部长

12

韩江林孤独无助地走进一片黑暗的树林,周围传来野狼低沉的嗥叫。韩江林紧紧拽着手里的木棒,极度紧张地注视着渐渐包围过来的绿幽幽的眼睛。一只目露凶光的野狼轻蔑地呲了呲牙,锋利的牙齿寒光闪闪,透射出令人寒颤的血腥气息。从背后靠近韩江林的公狼一边轻声低呤,跃跃欲试地准备偷袭。

韩江林丢了木棒,迅速地靠近一颗粗壮的大树,抓住树枝朝树上攀爬。说时迟,那时快,狼群混乱地嗥叫着涌上来,一只公狼咬住了韩江林悬在半空中的腿,一阵钻心的痛疼使韩林江手一松,身子轻飘飘地落入张着血盆大嘴等候美食的狼群。

爸爸,救救我!

韩江林惊呼,猛然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惊魂未定,狼牙血腥气息犹然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

在韩江林苍白如纸的脑海里,一行字清晰可见,爸爸已经死了。

黑暗的四周似乎潜伏着令他不信任的东西,他听到一个铜质的声音再次陈述业已存在的事实,你爸爸已经死了。铜质声音好像某部恐惧电影一个定格画面的画外音。

是的是的,我爸爸已经死了,没有谁会来拯救我。韩江林愤怒地大喊大叫。

房间突然打开,温暖的房间灌进来了股冷风,灯亮了。

又一个电影画面定格上韩江林苍白的脑海里,仿佛在很多年前的满月之夜,他凝视着老同学吴传亚惺忪的睡眼。

吴传亚看到韩江林双目翻着白眼,身子在痛苦地抽慉,他担心韩江林死掉,吓得手足无措,边惊慌地摇晃着边大声地叫,江林,你怎么啦?

吴传亚心里清楚,纪委在对党员执行“双规”处尴尬的地位。在一个法制国家,任何政治党派和团体的纪律都不可能凌驾于法律之上。法律不支持党派和团体限制人公民人身自由的权利,如果每一个党派和团体都依照各自纪律对党、团员限制人身自由,那就意味着法中有法,违背了现代法制国家理念。按照组织的意图限制违纪干部的人身自由,依据是党的纪律条例,并没有剥夺人生权利的法律依据。换一句话说,如果调查顺利进行,违法违纪干部人身权利没有受到什么损害,他们可以顺利过关,如果违法干部的人身权利或者生命在“双规”期间受到损害,他个人甚至单位都无法摆脱法律的追责。所以,纪律的领导在“双规”前反复交待执行“双规”的干部,一定要确保被“双规”对象的人身安全。

韩江林悠悠地舒缓过来,不解地望着吴传亚变得亲切的面孔,突然产生厌恶的心情。韩江林崇尚真诚地生活,不喜欢看到变脸似的千变万化的面孔,哪怕眼前就是千面佳人,韩江林也照样感到厌恶。在他看来,变色的面孔利欲熏心,即使绽放出天使般迷人的笑容,也是对利益微笑,没有任何人间温情。

在这个两人独处的夜晚,吴传亚想表露一点真诚的心迹,在韩江林床边坐下,说,江林,你好好想一想,开发公司的管理有没有什么漏洞,收入与支出是不是相符,有没有人背着你花了开发公司的钱,花出去的钱都记在帐上了吗?

韩江林用嘲讽的语气说,吴主任,你对夜以继日这个词的理解太深刻了吧,怎么大冬天夜晚还要突审犯人?

吴传亚见韩江林油盐不进的顽固,宽容地笑笑,说,注意盖好被子,小心感冒。关上灯,带上门出去。

清寒的黑暗如水一般淹没了韩江林,他重新坠入令人窒息的深渊。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没有人会来救自己。当年在铁厂上小学,韩江林被同学叫野杂种,常被大个子同学拦在深巷里,直到天黑也不让回家。父亲沿着从学校回来的路,一个一个巷子地寻找,最后把韩江林解救出来。被同学欺负的时候,韩江林多么希望自己有一大家子人,有叔伯兄妹,哥哥姐姐,这样就不会受人欺负了。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他开始关心自己的身世之谜,问父亲,我的母亲在哪里?我有没有叔叔伯伯?父亲无声地把他拥入怀里,泪流满面,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现在被纪委“双规”,韩江林把能够解救他的人想了个遍,他失望了。杨卉从小把他当成哥哥,当成亲人,但她父亲只是一个小铁铺的老板,在白云没有任何社会地位,家族中更没有人有权有势。杨卉想救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对兰晓诗的缠绵情意伤了杨卉的心,可能她受伤害才不声不响离开南江,跑到外面散心去了。韩江林的行为伤了她的心,怎么能企望她跑来为负心人洗刷罪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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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晓诗呢?依靠深厚的家族背景,她有能力帮他,但目前兰晓诗在站在那什么位置上,扮演什么角色,仍然是一个谜。至于镇里的其他人,他和他们只是同事关系。如果他一路升迁,他振臂高呼时,他们也许会成为坚定的支持者。他现在栽了跟头,如果保持中立,给他一个客观评价,不落井下石已经说明人们正直而富有责任心了。在官场上,即使有良心而富于同情心的人,也不会给予一个失败者以支持。如果一个官员同情并帮助失败者,说明此人缺乏原则性,丧失了起码的政治立场,此后必然命运多桀。

县级纪委流行着一句口头禅,放过穿皮鞋的,专治穿草鞋的。韩江林像兰晓诗一样有深厚的家族背景,纪委的人会不会找他的麻烦呢?韩江林第一次跳出这样的念头,开始领悟一座巨大靠山对官场中人的重要性。韩江林深恨自己悔悟太晚,没有找到一座可靠的靠山。大学一位老师说过,在三十岁之前没有建立一个事业发展的关系网,意味着一生将一事无成。如果早一点找到可靠的靠山,专营于建立官场关系网,而不是专注于做事,他就不会在帐目上栽跟斗。进一步说,假如纪委有他的关系,事前出现不好的苗头,事前必然得到风声,自然就有应急之策,不会像现在一样束手待毙。

韩江林对人怀有善良的意愿,对世事抱着天真幻想,希望勤奋工作得到群众肯定,获得领导的认可,没有想到平地跌伤脚,喝水梗喉咙,竟然栽在认真做事上。这有如战士丧命于沙场,政治家栽倒于政治,思想家因思想而受害,一个人擅长什么,必然深受其害,这似乎带有宿命的观点,但一个人做具体的事情越多,出现错误的概率也就越高。官场油子看透了世事,遇到困难绕道走,遇到麻烦甩手走,也就不会陷入泥潭。

思考吴传亚的暗示,事情必然出在帐目上。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对手下人所做的事往往深信不疑,有时琐碎的发票太多,嫌签字太麻烦,笼统签一个字,然后叫邰德胜逐一审核发票,是不是邰德胜在其中做了手脚呢?韩江林随即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邰德胜是一个业务干部,嘴巴虽然唠杂一点,但为人正直,经他签字报销的发票要经过会计和出纳审核,他不可能做到夹带数千上万的发票报销。

另一个声音又告诉韩江林,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邰德胜在背后做了手脚呢?这个想法让韩江林惊出一身冷汗,他好像睡在沙石上,翻来覆去难以平静。公司财务或者公共财务,不能依靠财务人员的道德感自我约束,应当建立在健全的法律制度之上,用制度约束人而不是靠道德良心约束人,法律制度是一个刚性的制约,道德情操是柔性的约束,在现实的物质利诱面前,财务人员都有可能突破柔性的道德制约。

除了邰德胜,还有谁可能在帐目上做手脚呢?

无端地怀疑两年来与他同甘苦的同事,韩江林陷入良心的自责之中。以历史为例,为了共同的事业出生入死,结成了深厚的战斗情谊,一旦思想出现裂痕,战友之间相互猜疑、残杀的史实比比皆是。他多么希望现在的经历是一场误会,不希望演绎屡见不鲜的历史悲剧。

韩江林在招待所里度过了平静三天。在这种表面平静之中,他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

果然,星期一早晨,韩江林吃过早餐回到房间,廖主任带着一个纪委的干部进入他的房间,一个审问一个记录,开始了对韩江林的正式调查讯问。

性别、年龄、学历、职务,相应的程序一项不缺。

韩江林没见过这阵势,他的心在颤抖,但抱定了一条,他在开发公司没有拿过一分钱,他的行为对得起苍天对得起良心。廖主任讯问他时,他说,我行为清白,上对得起组织,下对得起我的良心,没有任何问题向组织交待。廖主任顿时就火了,愤怒地说,韩江林,如果组织不掌握确凿的证据,也不会对你进行“双规”,组织对一切干部都是爱护为主,处理是为了保护干部,作为一名年轻干部,你的学历、工作能力有目共睹,你还是主动向组织坦白交待,争取组织的宽大处理,挽救自己的前途,不然,组织把问题调查出来,对你严肃处理,你的政治生命甚至于人生也就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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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只说一句话,我没有任何问题。韩江林担心言多必失,乱了方寸,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沉默应对廖主任,拒不回答其他任何问题。廖主任痛斥韩江林顽固不化。双方相不相让地对峙着。

上午的审查在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下午,韩江林仍然如此,廖主任换了语气,耐心细致地开导韩江林,说什么人犯错误并不可怕,年轻人哪能没犯错呢?关键看一个人对待错误的态度,知错则改就是好同志。

韩江林知道廖主任采取引蛇出洞的办法,趁机打蛇七寸。韩江林见过了上午的阵势,心想廖主任的威逼手段不过如此,心里有一点渺视的意思,说,谢谢廖主任开导,起码我还能辨别错误与违法的区别,我在工作中可能犯过错,但我没有做过任何违纪违法的事情。

廖主任似乎看到了引蛇出洞的希望,眼睛一亮,问,你可以说说在工作中犯了什么错啊。

韩江林说,可以啊,比如说我对待工作不认真的同事态度粗暴,还没有学会做和风细雨般的思想工作,我分管的扶贫工作做得还不够好,还不能够给老百姓带收入。

廖主任的脸色渐渐变得灰暗,拍案而起,怒斥韩江林,韩江林,你是想和组织作对吗?我们努力争取挽救一个同志的政治生命,没想到你如此不知珍惜。

愤怒往往证明人的无知和怯懦,廖主任的愤怒表明他陷入了一种无奈甚至山穷水尽的地步,韩江林觉得纪委并没有真正掌握什么要紧的东西,心胸豁然开朗,精神顿时轻松起来,看到了挽回命运的希望所在。

第二天,双方对峙的情况没有任何改善。廖主任看到对韩江林的讯问没有任何结果,渐渐失去了耐心,多次暴跳如雷。韩江林反而从他粗暴的态度中获得了安慰,心想,你们威逼利诱的办法都用了,看你还能用什么法子。他懂得纪委与公安不同,纪委的审查对象是干部,一般都采用文明的方式。公安干警在执法中仍然有刑讯逼供现象发生。如果此事是公安执法,韩江林绝对不会这么从容镇定。识务者为俊杰,韩江林不会枉受皮肉之苦。

廖主任消失了一天,韩江林重新获得了暂时的宁静。星期四,廖主任和审理室的干部重新出现。廖主任手里拿着帐开发公司月报和年报表复印件。韩江林看到帐目,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当然,唯一的隐忧可能出现在放权给邰德胜身上。如果邰德胜真的做了手脚,事情真相最终也能够调查清楚,韩江林相信帐目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

廖主任问,两年来,县扶贫办给南江镇扶贫项目贷款总额是多少?

去年贷款总额为四十五万,今年是六十万,总共一百零五万。

廖主任翻了翻另一本帐目,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不眨不眨地看着韩江林,严厉地说,韩江林,你在这一件事情上就说了假话,我们从扶贫办和县农业银行了解到,两年来,南江扶贫开发公司共得到扶贫贷款一百四十万,中间悬殊三十五万,这三十五万已经从农行出来,在开发公司的帐目上又没有任何显示,这作何解释?

这可是韩江林没有掌握的情况,他接管南江镇扶贫开发公司以后,从农行得到的贷款数额他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长出三十五万呢?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以什么手段神秘地截留了三十五万?这个问题把韩江林弄糊涂了。

廖主任观察韩江林的表情,猜测韩江林对这三十五万元贷款去向可能并不知情,或许其间另有隐情。他觉得有必要进行详细的调查核实,便交待韩江林把到开发公司两年的支出列一个详细清单。这一天的讯问就此结束。

廖主任走后,韩江林心里像炸开的油锅。三十五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是什么人做手脚贪污了,栽赃于自己,这一辈子真的玩完了。韩江林为了尽早洗刷罪名,凭着惊人的记忆一笔一笔地列出茶场和果园场的开支。三十五万巨款像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开始理解了廖主任的话,即使你没有贪污一分钱,配合组织调查事实的真相,这是党员干部的职责,也是保护干部的一种手段。换一个角度思考这话,真是太正确了,他知道廖主任一定为弄清这三十五万的去向忙碌去了,他真希望廖主任能够弄清这笔钱的来龙去脉,还自己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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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被凉在招待所里。相处了几天,和纪委轮值同志混得熟了,说话随便了,纪委同志对韩江林说,你好好交待你的问题,我们也早一天解放,省得陪着你一起“双规”。韩江林说,我从里到外像豆腐拌葱一清二白,哪里有什么交待的呢?纪委同志说,怪不得廖主任说你顽固,你脑子果然顽固不化。这话倒让韩江林吃了一惊,他本以为他说服了廖主任,没想到廖主任背地里竟然产生了这样的看法。

星期六早晨,廖主任回来了,重新摆开了讯问审查的阵势。这一次,他不再提三十五万元的事,而是询问一笔两万元的茶叶款。后来韩江林才知道,三十五万国家贴息扶贫贷款,被镇干部以借款的名义支走,用于购买房子等。经过县里组织清查,借支扶国家贴息扶贫贷款是乡镇普遍存在的现象。法不责众,县纪委像捧着一只滚烫的山芋,不知道怎么处理,最后向县委和政府打了一个报告,建议县政府下了一个文件,催还干部所欠的扶贫贷款,明确规定了国家扶贫贷款的扶助对象,事情不了了之。

廖主任说,公司有一批茶叶的发货,帐上没有记录这笔收入,月亮湾村民参与月亮茶场的开发,开发公司帐目上支出了两万元的劳务费,根据我们两次对参加劳动的村民逐一调查,没有一个村民从开发公司领到钱,二万元的茶叶款是你亲自从南江煤矿的财务上领走的,黑纸白字为据,你能说没有贪污吗?

镇开发公司接手了原来一个小茶场,每年出产价值数万元的茶叶。去年南江煤矿向开发公司要了一笔二万元的货。韩江林听到廖主任问这笔货款,心里松了一口气。当时镇里开会研究开发公司定点帮扶月亮湾村,定下了为月亮湾建设人畜饮水和村级路面硬化两项硬指标,采取一对一的方式,村里集资一部分,开发公司匹配一部分资金的方式解决工程投资。绝大多数村民集不起这部分资金,韩江林想出了以村民的劳务换资金的办法,由开发公司以劳务费支出的形式解决村民的集资款。

这两笔钱都是韩江林吩咐邰德胜以他的名义提出来,帮助月亮湾村预订了水泥。当时韩江林得到消息说,建筑材料要大幅度提价,于是特事特办,叫邰德胜提了这两笔钱,打入水泥厂帐户,预订了两百吨水泥。现在廖主任问到这件事,韩江林详细说明了当时的情况,本着对下属同志负责,主动承担责任,说,这是好心办了错事,一心想着为月亮湾村民做一点好事情,违反了财务纪律,四万元钱现在只能购买一百吨水泥,但通过我们提前预订,多为村里多买了一百吨水泥。

廖主任说,茶叶款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入帐呢?

韩江林说,水利局匹配给月亮湾的供水管材还没到位,人饮工程要到明年三四月才能开工,水泥还没有从水泥厂提出来,所以还没有开出发票到公司财务报帐。

廖主任向记录的同志耳语了一阵,搞记录的同志出去了。廖主任说,你们怎么不发钱而参加劳务的村民,让他们自己到村里集资呢?

韩江林说,我听说过去有单位帮扶月亮湾村,分发给村民的杂交稻种被打成米煮吃了,送上门的良种小猪杀来煮稀饭喝了,劳务费发到他们手里,有可能打酒喝了,我们这是吸收经验教训。

廖主任点点头,说,毛主席说最重要的是教育农民,农民的思想意识不改变,农村工作任重而道远。

韩江林没有接话,沉默是金,廖主任竟然在背后说他顽固不化,如果再被他抓住什么把柄,担心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个小时后,记录的同志探进头来,把廖主任叫了出去。一会儿,廖主任两人返回时,脸上出现了轻松而明朗的笑容。廖主任说,韩镇长,感谢你这几天来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配合,现在案情已经基本查明,我们需要把情况向纪委常委会汇报,估计要到星期一才能结束对你的“双规”,假如经组织研究通过我们的调查报告,组织会在适当的场合还恢复你的名誉。

虽然廖主任闪烁其词,最后一句话仍然让韩江林看到了希望。一个多星期以来所受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泪水哗啦啦流淌下来,上前握着廖主任的手,不停地说谢谢。廖主任说再委屈韩江林一天,说完告辞走了。廖主任朴实的背影倒令韩江林产生几分感动,心想,如果不是纪委同志的调查,自己还真有可能被怨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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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星期一上午纪委常委开过碰头会。十点,游国凤副书记到招待所向韩江林宣布解除“双规”。

一只受惊骇的动物本能的反映就是跑回熟悉的老巢,韩江林从招待所出来,羞于见人,花了一百元钱打的直奔南江。路上,吴传亚给韩江林打来电话,说,哥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前几天对不起你了,经过审查能使坏事变好事,证明你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纪委几个书记都说你过得硬,你的好运就要来了。

一日遭蛇咬,十年怕井绳,韩江林不想再与纪委有任何纠葛,又不能过分冷淡了吴传亚的好意,淡淡地说,谢谢你哥子关心,我有没有前途,还得仰仗你们领导高抬贵手。

吴传亚听出了韩江林话里的意思,呵呵笑着说,哥们,心里还有气啊,任何一个组织内部都会有一套清障机制,以保证组织的纯洁,清障过程中,不可能保证所有的优秀分子都百分之百的保留,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以保证组织的纯洁,井岗山时代的所谓的清查ab团、红湖地区牺牲的红军高级将领导,现在的组织手段文明多了。韩江林素来不怎么喜欢吴传亚的激进态度,他的话引起了韩江林的反感,情绪稍为有些激动,说,任何组织都应当在法律的框架内活动,只有法律才能保证公民平等的权利,高尚的目的不是制造政治怨案的借口。

吴传亚妥协道,好了,我们不要为了高深的理论浪费电话费了,哪天上来打个电话,我请客,正式向你道歉,好不好?

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好,韩江林说了一声再见,挂了电话。

沿途,高山上残留的积雪让韩江林心里一阵阵地发颤。当他从解放的欣喜中渐渐冷静下来时,莫名的枉屈情绪充溢着他的内心。像所有的人受到怨枉的人一样,人们愤恨的情绪自然指向向组织反映了他的人。

韩江林想不明白,一封举报信使他失去了十天的人身自由,纪委经过调查,确证他的清白之后,只说韩江林是一个经得起组织考验的好同志,其它连一句正式道歉的话都没有。难道一句好同志的评价就能够抵消十天的自由么?除了执法机关,没有任何人有权利限制他人的人身自由。公执法机关的限制人身自由时,尚需要一定的严格的执法程序,执法部门办了怨假错案,可以申请国家赔偿,这是对执法错误的补救措施,但是,纪委调查不实而使韩江林失去十天人身自由的错误,他不可能找到要求赔偿的任何法律依据,纪委负责澄清事实真相,这是他有可能得到的全部赔偿。

好在终于还他一个清白,韩江林长长地吐了一口粗气,这是他失去人身自由十天的唯一安慰。

车子进了镇政府大院,停在韩江林门口,韩江林下了车正要掏钥匙开门,门忽然开了,杨卉扶着门框站在门边,美丽的大眼睛扑愣扑愣地看着他,眼里流溢着令人心碎的幽忧。韩江林进了屋,杨卉关上门,背靠着门,丰满的胸脯不安地起伏着,喉咙一张一翕,发了粗重的喘息。

韩江林回避着杨卉如火如荼的目光,问,小卉,那几天你到哪里去了?

杨卉明亮的大眼睛蒙上一层薄雾似的泪,颤抖着伸出手双捧住韩江林的脸,杨卉如玉的素手充满了女性的温婉,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韩江林贪婪地呼吸着。渴望一双温润的母性的小手抚摸着他的脸,抚慰着脆弱的心灵,这是韩江林藏在心底的一个梦。现在,在他最为脆弱的小时,杨卉向他伸出了温婉的手,韩江林破碎的心重新弥合起来,一种温暖的情绪在心底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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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卉像一位思妇打量历尽磨难归来的爱人,像一位母亲打量久别重逢的儿子。忽然,杨卉扑进韩江林怀里,紧紧抱着韩江林,哇哇地嚎啕大哭,叫喊道,江林,江林哥,我的爱人,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

天崩裂,地维绝,韩江林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杨卉的惊心动魄。人遭遇危难,唯有至爱亲人无时无刻的牵挂,才有可能积压如果强烈的爱恨情仇。韩江林感动地紧紧拥抱着杨卉,就像怀抱着任性的小妹,杨卉穿着冬衣的厚实身体亲切而温暖。韩江林泪水涟涟,喃喃地说,小卉,小卉,别哭,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杨卉滚烫的嘴胡乱地亲着韩江林的脖子,凄楚地呢喃,江林,江林。韩江林的身体呼应着杨卉的呼喊,有一团火在胸中燃烧,但脑子像悬挂在屋檐下冰柱冷静而透明。

杨卉仰着头,热烈的嘴唇紧张而欢腾地压在韩江林的嘴上,韩江林被一股巨大的漩流卷了起来,身体酥软,化为一串串的气泡。肋骨一块一块地断裂,响亮的声音刺痛了韩江林。他感到了快要窒息而死,用力推开了杨卉,捧着她的脸凝视着。漂亮的脸因爱情的潮水而涨得通红,乌黑的大眼睛在泪光中透射出爱情的光芒。她迎着韩江林的目光,热烈地说,江林哥,我爱你。

她的神情中透射出一股莫名的忧伤,使她显得如此凄美。韩江林似乎不愿意打碎她美丽的梦,重新拥她入怀,像大哥哥一样抚摸着她柔顺的秀发,安慰她,试图平静她失去理智的激烈情绪。韩江林心疼的叫道,小卉,我的妹妹。

杨卉说,不,我不想当你的妹妹,自从情窦初开,当你的爱人做你的妻子,一辈子守护在你的身边,是我最大的心愿,江林哥,难道你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韩江林说,小卉,我是一个有血有肉,渴望亲情更渴望爱情的人,何尝不明白你的心思,爱情因而朦胧而生,因透明而分,我们从小在一起,因为太透明了,所以没有产生生死相依的爱的激情。

这不正好吗?两碗清澈的水最容易融合,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秘密,相互敞开心扉,快乐而美丽地度过一生。

不,小卉,你对我的爱只是关心,是亲人之间的挂牵,不是爱情。

杨卉任性地蹦跳着,噘着性感的嘴唇,我爱你,江林,这些天来,我为了你吃不下睡不着,我担心你从此失去了工作,我想好了,即使你没有了工作,我就努力挣钱养你,和你斯守终生。

韩江林再次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想说什么,杨卉不让他插上嘴,她说,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只有我能想办法救你,这几天我跑银行,跑扶贫局,跑纪委,重新核实了所有的帐目,终于发现了镇里干部从中占有扶贫款的事实,江林,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真的。

面对天使般的杨卉,他除了说谢谢,再也无话可说。

杨卉的情绪稍为平静了一些,韩江林注视着杨卉的眼睛,认真地说,杨卉,这次磨难我明白了很多事情,如果要出人头地,如果要想有一番作为,我们在一起不合适,你想一想,一封简单的举报信就把我弄成这个样,我们以后能过安心日子吗?别人又怎么会给我们出人头地的机会?

杨卉听明白了他的话,忧伤地说,江林哥,别说了,你一直就是一个有理想,要做大事情的人,我们没有什么后台,兰晓诗不同,她家是白云的大户人家,有钱有势,有钱有势的亲戚也多,兰晓诗又是北大的才女,想一想,卖一张北大文凭就值多少钱呐。

杨卉说了一句笑话,兰晓诗思想层次高,脑子灵活,现在南原办了一个策划公司,要想在事业上取得成功,她可是一位非常理想的贤内助,而我,只会精打细算做抄抄写写的帐目,我只能是一个好母亲,在事业上帮不了你什么忙。

这番话如果是别人说出来,韩江林一定觉得是对他势利行为的嘲讽,话从杨卉的嘴里出来就有一种柔和的味道,听来非常顺耳,暗暗感激杨卉温顺乖巧善解人意。他并不知道,在杨卉消失的那几天,深爱韩江林的杨卉担心兰晓诗出于一时的冲动,欺骗韩江林的感情。出于保护韩江林的目的,她亲自跑到南原呆了几天,既散心,同时探察兰晓诗的真实意图。她花了几天时间才找到兰晓诗,和兰晓诗进行了一番艰难的谈判,得知兰晓诗对韩江林的爱出于真情,她既欣慰又痛苦。欣慰江林哥获得了梦中情人的爱情,而自己在深深的失落中,忍受着失恋的痛苦。她强装潇洒地把照顾江林哥的任务正式移交给了兰晓诗。回到白云县城,她向财政局提出申请,调离南江镇,到大地乡任财政所长。前天,她的调动文件已经到达南江镇,她准备迎接和安抚韩江林之后,办理移交手续到大地乡走马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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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爱兰晓诗,从少年时代起,她一直是你的梦中情人,江林,你爱她吧,好好爱她,我不吃醋,我真的不吃醋。

杨卉说这番话时,忧伤的泪珠儿像冰雹一样砸在韩江林心上,他同样感到了疼痛。每一种选择都不可能十全十美,获得的同时意味着失去,他将永远失去杨卉无微不至的关爱和照顾。他伸手擦拭着杨卉幽忧脸宠上的闪亮泪珠儿。杨卉重新投入韩江林怀里,江林,你好好抱抱我,我从少女时代就渴望你的拥抱,渴望和江林哥有一种水乳交融的肉体亲情,如果我放弃眼前的机会,恐怕以后没机会得到哥哥的拥抱了。

杨卉身子哆嗦着,韩江林心痛地拥着杨卉。杨卉动情地把温润的脸宠贴着他,轻声说,江林哥,我把初吻给了你,你要了我吧,我给你生一个儿子。

韩江林震惊地捧起杨卉的脸,小卉,你疯了?

江林,我没有疯,我真的好想好想给你生一个儿子,我不要你娶我,只要怀上你的儿子,我愿意做一个单身母亲,我负责把儿子养大,把他好好教育成人,像江林一样英俊潇洒,充满才气的人,好吗?

韩江林坚决地摇着头说,小卉,不行,我不能害你。

杨卉凄然一笑,江林,这是我的心愿,怎么是害我呢?对你的爱填满了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我不可能再爱别人了,给我的爱人生养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是我最大的心愿,江林哥,兰晓诗有妇科病,她不能生育,你知道吗?你既然要娶兰晓诗,就让我帮你生一个儿子,完成你的人生义务,好吗?

韩江林怔了一下,兰晓诗告诉他身体有病,并没有具体告诉他是不能生育的生理毛病,但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杨卉说,江林,答应我对你这个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要求,小时候哥哥总是很疼我,满足我的一切要求,我要天上的月亮,哥哥总是用双手捧着满手的月光送给我,请哥哥不要拒绝我,儿子出生,我把他养大再给你,好不好?

韩江林看着杨卉,严肃地说,小卉,你要这种糊涂的想法从脑子清除,我不能让你再受苦。韩江林是一个孤儿,从小深知母爱缺乏的孩子成长之苦,他决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使兰晓诗将来不生儿子,他也不会后悔。在他看来,人生如水,即使在不同的容器中也会保持平衡。如果顺着事物发展的自然,一个人生命得失是相等的,不会因为存在而获得更多,也不会因为失去而缺失什么。只要曾经得到了,再失去,生命有了对比,才会产生得与失的感觉。

手机铃声像一把锋利的长剑插入了不断膨胀的梦幻,两人稍为冷静下来,身心在颤栗。韩江林打开手机,轻声说,孙浩书记的电话,狐狸给鸡拜年来了。

杨卉说,接吧。

孙浩邀请韩江林吃饭,说要为他压惊,现在望江楼酒家等候。

韩江林看着杨卉。杨卉说,记得小时候韩叔说的那个寓言故事吗?一个人在黑暗里被人推下的河,当落水者还能从河里爬起来,第一次把手伸向落水者的人,必定是推他下水的人,因为只有他才会如此关注落水者的信息。

意思是我的事情与孙浩有关?

杨卉微微笑,我可没有这么说,我想,落水者爬上岸,如果他一生都在寻找怨家对头,说明他还没有从水里爬起来,这正是杀人凶手的目的,只有忘掉曾经遭遇的灾难,才能更好地向前走。

韩江林注视着杨卉,他没有想到感性的杨卉原来如此智慧。

杨卉见他犹豫,说,你去吧,官场如战场,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既然选择了从政,最重要的一条要学会化敌为友,能够把两股力量合二为一,就能搭顺风船,老百姓不是常说,顺风只要两摇橹。

韩江林说,我去了,你呢?

杨卉推了推他,走吧,食堂也要开饭了。韩江林正要开门,杨卉忽然扑上来,双手吊在他脖子上,疯了似的狂吻着韩江林。韩江林傻了,胸口堵得慌,一团火在胸中狼奔豕突,他大叫一声,小卉。韩江林叫醒了自己,猛然推开杨卉。杨卉满脸桃红,低着头不知所措。韩江林的心在动摇,忽然产生了几分怜爱,轻轻抚摸着杨卉的头,我走了。

杨卉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轻轻抽泣。韩江林迟疑了一下,打开门跳出屋,匆匆朝望江楼走。

唇间香吻犹然,清凉的寒风拼命地掺和进来,两种感觉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杯醇香宜人的鸡尾酒,酒不醉人人自醉,韩江林产生了几许迷离的醉意。如果不是孙浩书记在等候,他一定会折回去,重新拥杨卉入怀。世俗的权威阻止了他的冲动,就像兰晓诗深厚的背景对他具有神秘引力那样,追求现实利益的功利心,使他放弃了一份真挚清纯,在漫长的人生暗夜随时可能温暖心灵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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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望江楼门前,韩江林深深呼吸了一口冷澈清凉的空气。磨难历练应当使人变得虚怀若谷、从容大气。

窗户临江的宽敞包房,只有孙浩和现任团县委书记龙林在座。喧寒之后,孙浩书记淡淡地说,江林,你受委屈了。

龙林说,工作中总有这么一些小人,什么事情都到捅到上面,很多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内耗和应付检查上。

韩江林不知道酒宴是真的为他压惊呢还是鸿门宴,他像平时一样,不会更多地表现倾向性,更不想表露真实的心迹。他说,也许是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完善,存在漏洞,群众必要的监督和检举有利于更好地反省自己,把工作做牢、做实。

孙浩显得非常欣慰,不停地点头说,对,还是江林思想层次高,如果我们按照要求把工作做好了,群众满意了,举报自然就少了,正是为了充分发挥民主监督作用,党的上级组织才建立举报制度,举报人并不都是小人,他们中许多人有着非常强烈的正义感和责任感,即使是心怀鬼胎的小人,也充当细菌作用,帮助消化掉工作中存在的不利乃至于腐败因素。

官场中人谈起政治,就像情人之间谈情说爱,说起来没完没了。韩江林适时地打断了孙浩书记的话,说,孙书记,菜安排了吗?

孙浩说,安排了,今天你是主角,坐着别动。孙浩开门叫了菜。坐下接着前话,兰芳酒家有两桌县里检查综治的领导,我特意把龙书记叫过来陪你,我和龙林书记因为希望工程款的事,被州纪委审查过几次呢,只是运气稍好,没有被“双规”,事后证明我们是过得硬的。

龙林摇摇手说,别说那档子事,说起来令人心寒,给百姓办些实事,哪来那么多正式的发票?以为打白条子就是我们揣了腰包,政府给百姓打了那么多白条子,岂不是贪污成灾了吗?

龙林年轻,掩饰不了率真性情,说起当年的事情,仍然有些愤愤然。三人似乎找到了一点共同的感受,气氛融洽了许多。老板端来热气腾腾的火锅,异香四溢。韩江林看到茅台酒,心里有些不安,说,喝一般的酒吧。孙浩豪爽地打开了酒瓶,边酌酒边说,只要不揣腰包,喝瓶酒算什么?我们不喝别人也喝,大家不喝财政哪来税收?

当韩江林拈起一块菜,发现火锅里煮着娃娃鱼,学名叫大鲵,天华山特产,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他怔住了。孙浩笑笑,吃菜呀。

韩江林心惊胆颤地说,万一有人举报呢?

举报什么,吃一顿饭有什么举报的?孙浩说,前年,我在团委,清华大学几位生物学家到天华山考察候鸟迁徙情况,清华大学团委一位年轻老师正好在县一中当志愿者,和我们非常熟,我们在腾龙大酒店招待他的老师,腾龙大酒店刚好收了一只白天鹅,我当时没多想,只想弄白云特产招待客人,上桌的时候,一位老教授听说吃白天鹅,怒气冲冲,投筷不吃,这位志愿者非常机灵,他向老师细心解释说,这只天鹅飞到天华池时,翅膀受了伤,飞不动了,保护处对奄奄一息的天鹅进行了抢救,但没有成功,保护处资源利用,把死亡的天鹅向社会拍卖,腾龙大酒店拍得了天鹅,腾龙大酒店出卖这只天鹅属于正常的商业行为,老教授听了这番解释,欣然举筷,尝了一块后不停地赞赏,说天鹅肉真是美味佳肴,一桌人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停地开玩笑说,癞蛤蟆终于尝到了天鹅肉了。

韩江林说,腾龙真是拍得的天鹅?

孙浩耸耸肩,天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拍卖会。

两杯酒下肚,龙林兴奋起来,说,这就像周总理用烤乳猪招待穆斯林客人,犯了穆斯林的忌讳,总理说,这是中国的烤鸭,请享用,属于随机应变,在当今官场上,什么事情只要换一个名目,违法违规的事情也会畅通无阻,今年春天我们教育危房改造领导小组成员到新、马、泰旅游一圈,动用的正是危改资金,教育局为旅游找了一个名目,考察教育长效机制,天知道什么是教育的长效机制?这一趟出行学校的影子也没有见到,并不妨碍大家游玩的兴致。

席间,孙浩书记向他透漏了一个信息,大浪淘沙,组织上发现了你是一个真正的人才,扶贫贷款扶了干部,我没有想到张胜波镇长胆子这么大,这件事暴露了全县扶贫贷款的一个漏洞,他的工作有可能要调整,我已经向组织推荐了你。

孙浩书记用力握了握韩江林的手,韩江林感到有握手言和,结成统一战线的意思。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心里接受了孙浩主动递到手上的橄榄枝。

这顿酒多少洗掉了韩江林心里的阴影,获得了直面同事的勇气。下午,韩江林勇敢地踏进了办公室。镇干部对韩江林态度热情中带着几分敬畏,从热情的笑容中,韩江林确证了孙浩书记信息的可靠性。纪委对他的调查加深了组织对他的印象,提升了他在南江镇的人气。敬畏的表情又让韩江林觉得不舒服,好像一个平时不起眼的人,出人意料地做出了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大抵是平常人不愿为的杀人越货的勾当,人们对他充满了敬畏,甚至是恐惧。

晚饭,张胜波镇长约了刘主席和几个副镇长在兰芳酒家为韩江林压惊。因为人多,席间张胜波和刘主席两人话都不多。大家喝得微熏,各自找了说话的对象,张胜波抱着韩江林的脖子,说了几句悄悄话,说自己违反了财经纪律,因祸得福,组织上有把他调到县机关工委任副书记的意思,他向县委组织部推荐韩江林接他的位置,要韩江林作好准备。由一个大镇的主要领导调机关任副职,并非心中所愿,看得出张胜波的情绪有些落寞。

升官路线图

韩江林没有想到,对立双方都向他伸出了橄榄枝,这对于他无疑是一个极好的信号。官场如战场,形势往往瞬息万变,在事情没有最终确定下来之前,韩江林不愿意抱任何幻想。但他还是对张镇长的信任表示感谢。

吃完饭,张胜波和几个副镇长留下打麻将,韩江林素来不喜欢麻将,加上这些天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想安静地想一想心事,和刘主席一起告辞出来。晓诗姑妈已经把韩江林视为未来的侄女婿,极力挽留韩江林说话。韩江林请刘主席先走,他留了下来。兰芳给韩江林泡了一杯茶,告诉韩江林,因为他的事情,晓诗到南江来过,和杨卉一起找领导,想办法。韩江林了解事情的真相,想到他并不孤独,外面有那么多人关心他,为他奔走,心里暖融融的。转念一想,这事杨卉怎么没有说呢?莫非是女人的小心眼作怪?

韩江林问,晓诗现在哪里?打她手机关机。兰芳说,市里一家大型国营企业委托晓诗搞一个宣传策划,春节上电视,她没日没夜加班,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事情,家里也找不到她。

她怎么知道我的事情?

杨所长告诉她的。

韩江林心中仿佛穿进了一颗针,胸口一阵疼痛,心想,只怕这一生都会有愧于杨卉了。

回到屋里,杨卉正守着火等他。看到韩江林进屋,杨卉看着他,凄然一笑,你回来了?没喝醉吧。杨卉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上。韩江林接了茶,杨卉的手并没有缩回去,与韩江林一起捧着茶杯。韩江林轻声叫道,小卉。杨卉惊惶地松了手,茶水浪出来溅到通火的炭火上,腾起一团灰雾,仿佛两人不安静的心绪。

杨卉舒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努力平静地对韩江林说,江林哥,我已经移交了财政所的工作,我把存折给你带来了,你的工资加上办事剩余的钱,一共是一万五千四百元,你看一看合不合数。她把存折递给韩江林,我给你存了一张一万元的定期,工资折上还有五千四百。

韩江林说,财政所长妹妹做的帐会不对吗?忽然笑着说了一句,里面没有你的钱吧。

杨卉也笑了,想得美,我自己都不够用,哪有钱给你?

韩江林把工资折丢在床上,把一万元的存单递给杨卉,这个你拿去,这些年哥什么都没给你买,拿去买件衣服吧。

杨卉愣了一下,默默地看着韩江林,并没有接存折,而是满目泪光,忧戚的神情溢于言表,谢谢了,江林哥,如果兰晓诗没有出现,这些钱我会拿去买衣服的,我想买几套漂亮的衣服,但我现在没有权利这样做了,它现在有了新的主人,属于你和兰晓诗。

韩江林把存单塞在杨卉手里,杨卉的手像害怕烫伤似的缩了回头,存单落在地上。韩江林说,小卉,说什么糊话呀,这是父亲过逝你和杨蕾送的礼钱,我工资上能够存上钱,还不是你这个总管的功劳?再说,我还没有和兰晓诗共同生活呢,我的钱怎么是她的?

杨卉说,兰晓诗说,翻年要和你结婚,她在南原买了房子,县城她家有别墅,不想和她父母住在一起,她母亲在医院有一套集资房,房子你不用操心了,你多少要买些东西,不然的话,人家会瞧不起哥哥的。

杨卉的话像一位母亲对儿子的循循叮咛,韩江林内心的感激无以言表,他不敢透露自己的温情,说,你是暗探,调查得那么细致啊。

杨卉伸出温婉的手握住韩江林的手,美丽的大眼睛又亮了起来,你将是我牵挂一生的人,我怎么会不调查呢?

韩江林把存单拣起来,塞在杨卉手里,你拿着吧,再客气我可生气了。

杨卉把存单放在床上,说,江林,你结婚那一天,我要给晓诗当伴娘的,如果你真有心,给伴娘买一套衣服得了。

我不晓得什么伴娘,我只晓得你永远是我的妹妹。韩江林责备杨卉道,你调大地乡财政所的事应该跟我商量一下,那里条件很不好啊。

大地乡财政所的全体人员私分公款,性质恶劣,全部调离,临时需要人,杨卉低着头,我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心里也不好受。

韩江林看着杨卉乌发间的亮光,觉得自己愧对这个温柔善良的妹妹。

杨卉低着头,喃喃地说,江林,我上午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过吗?

韩江林脑子嗡一声响,心想,这个傻妹妹,还没有放弃那个念头啊。

杨卉说,我的心永远属于你,江林,如果哪一天你觉得不幸福,你今天离婚,我明天就会来到你身边。

他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电话是兰晓诗打来的,韩江林看了杨卉一眼,接听了手机,兰晓诗在电话里温柔地问,亲爱的,小卉说你的事情清楚了,你是清白的,现在还好吗?

兰晓诗一句关怀的问话深深地拨动了他的心弦,热泪哗啦啦恣意涌流。把头转向一边,避开了杨卉忧怨地目光。

兰晓诗说父母答应了他们的事情,等她做完企业策划,就带韩江林回家见父母,把婚期定下来。灾祸已成过去,欢喜的事情接连降临,韩江林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韩江林接完电话,回过头,杨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门洞开着,院子里飘着纷扬的雪花,一股寒风涌入,韩江林感到透彻心底的寒,不知道放走了眼前的温情,以后会不会获得同样的温暖。他的心竟然像雪夜一样清寒而迷茫。

升官路线图

韩江林第一次走进兰晓诗家,见到了兰晓诗端庄清秀的母亲刘文芝,她的眉目间挂着医生常见的宽和慈祥的笑容。她对韩江林的接受正应了民间俚语,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她多看了韩江林几眼,就喜欢上了未来的女婿。

父亲比母亲理性得多,兰槐和女儿挑中的未来女婿进行了一番正式谈话,向韩江林详细分析了兰晓诗的情况。韩江林听起来就像一份商品介绍或者一份投资分析。韩江林事前已经从杨卉那里听到了兰晓诗的身体情况,对未来岳父所提的问题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永远呵护兰晓诗的要求。兰槐见韩江林忠实厚道,对韩江林较为满意。兰家人正式接纳了韩江林。

每到星期天,兰晓诗回家,韩江林就从南江镇上来与兰晓诗会面。韩江林已经知道那个衣冠楚楚的英俊小伙子是兰晓诗的哥哥兰东进。这个长着俊秀外表的潇洒哥哥,却是全家人心里永远的痛。据兰晓诗说,小时候,她和哥哥一起到文昌宫玩耍,路旁古树枝上附生着一根漂亮的藤蔓,从古树上垂吊下来,紫色的花儿漂亮异常。兰晓诗说藤蔓花儿好看,站着恋恋地看不肯离开。哥哥兰东进为了哄妹妹高兴,自告奋勇爬上古树采摘藤蔓花,从横亘的古树枝上往回走时,脚底一滑,从树上掉进树丛。一根树千深深扎进了兰东进的脑袋。经过医生的抢救,兰东进虽然拣回了一条命,脑子的思维区出现了问题,他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但不能进行正常的思维。

看到兰晓诗和韩江林走上楼,兰东进满怀醋意,用忧郁的目光目送他们上楼,他就在二楼琴房拼命地敲击钢琴,弹奏他唯一能够完整弹奏的《金蛇狂舞》。在楼上听着这曲子,简直可以用震耳欲聋来形容。兰晓诗习惯了这种声音,能够安之若素,表情特别温柔,她生怕韩江林不高兴,笑着说,我哥哥钢琴弹得多好啊,把这支曲子演奏得酣畅淋漓。

韩江林明白兰晓诗愧疚的心情。兰晓诗已经决心照顾哥哥一辈子,这是她愿意回到家乡的真正原因。从某种意义上,她选择上无老,下无小,空前绝后的韩江林,大体上也是出于照顾哥哥的目的,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哥哥,兰晓诗绝对会选择比韩江林更优秀的小伙子。韩江林已经知道,省医有一位留学德国的年轻医学博士曾经对兰晓诗穷追猛打,兰晓诗一度考虑接受医学博士的爱情,后来她发现博士非常自私,不可能接受她哥哥,她才逐渐冷淡博士,转而主动投向韩江林的怀抱。

接近事物才能了解事物的真相,走进了兰家以后,韩江林觉得兰家并非外界所说的那么强大,更非人们想像的美满幸福。看到兰家人对兰东进的宽容和无奈,韩江林在感动的同时,心想,老天在给人们一个美好生活的同时,常常会把魔鬼藏在幸福里面,要人们一同接受。他时常想起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妮娜》中的经典开场白:幸福的家庭都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临近年关,兰晓诗暂时放下手里的工作,帮助妈妈准备过年的东西,找出更多的时间陪伴韩江林。

生命在于运动,关系在于活动。兰晓诗对韩江林的升迁规划了一条无比美妙的曲线,兰晓诗把它叫做升官路线图。围绕着升官路线图,兰晓诗搞了一个详细的策划方案。韩江林不相信兰晓诗的策划,他说,按照你的策划,组织部长,县长都唾手可得,但计划不如变化,未来的事情如果能够预料,官场中人都有升官的欲望,人人都搞升官路线图,你不坐收渔利了?

兰晓诗说,策划的意义并非适宜于所有的人,必然依赖于一定的条件,特别是升官的策划,可变因素更多,但我了解你韩江林,也了解白云的情况,我在你的升官路线图中,融入了我的智慧和爱心,和你肩并肩朝着这一目的努力,这些重要的前提条件是策划实现的保证。

在升官路线图中的第一步,也就是升官的第一个目标,兰晓诗列出了两种可能方案,一种是组织上已经吹出的风声,韩江林可能年前被任命为南江镇党委副书记,政府这边职位不动,依然担任科技副镇长,这是下策;中策是通过做领导工作,在张胜波明确调离的情况下,韩江林能够代理南江镇镇长;上策是争取组织提名韩江林作为镇长候选人,在年后举行的镇人代会中选举通过,当上镇长。三种不同的结果,在八月乡镇换届选举时,目标预案也相应发生变化。如果只能达到下策或中策,八月份的乡镇换届选举,韩江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争取担任镇长,在两年后的县级换届中,韩江林没有进入县级后备干部名单,也就没有机会进入县级班子考核人选。如果实现能够上策,八月乡镇换届韩江林就有机会担任书记,在两年后的县级换届中,极有可能作为不满三十五岁的年轻干部进入县级班子。俗话所说,文凭很重要,关系不可少,年龄是个宝。如果韩江林在担任县级干部不满三十岁,那么前途将一片光明。

升官路线图

作为策划的一部分,兰晓诗开始带韩江林到领导家拜访。她从小受到家庭环境的耳濡目染,加上天生悟性高,她对官场潜规则把握得准确到位。韩江林对年前上领导家有些不好意思,建议不如年后再去。兰晓诗说,拜访分两种情况,对非常熟悉的领导,放在春节后拜访,那是给上辈和前辈拜年的意思,表示对上辈的尊敬,如果和领导关系还不到那个程度,一般放在年前走一走,对领导表示尊敬,也是挂一个号,让领导记住的意思。

走不太熟悉的领导家,韩江林心头别扭,有些不情愿,说,不熟怎么好意思去呀,要是人家给脸色怎么办?

兰晓诗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循循善诱,一回生,二回熟,在白云县里,雷公不打上门客,我还没有听说给客人脸色的,再说我是兰晓诗呀,从小是这些阿姨看着长大的乖孩子。

兰晓诗说起小时候,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韩江林后来体会了兰晓诗这个名字的品牌效应。在楼下按铃时,主人听到铃响,怒气冲冲地问,谁呀。一听到兰晓诗,说话的声音变得像夜茑一样动听,热情地从楼上迎下来。

上主要领导家拜访,带的东西少了,韩江林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多买些东西,提在手上沉实好看,心里的底气足一些好。兰晓诗说,你又不是去买官,送那么重的礼干什么?领导提名提拔年轻干部,一般分为四种情况,一是领导个人非常欣赏提拔对象的才能,一种是干部在群众中有较好的基础,属于群众推荐,一种是碍于情面关系,相互交换,另一种情况就是你所说的,赤裸裸的买官,领导收了钱办事的这种情况。

韩江林说,我能力不差,还有群众基础,属于领导欣赏的人选,那还去费事干什么?

你出众的才能得到哪个主要领导欣赏了?兰晓诗伸出纤纤小手点头韩江林的额头,我看你是一棵朽木,只有我兰晓诗还有耐心,看能不能废物利用,雕成一个什么活宝?

兰晓诗一阵格格地快活大笑,说,能力是基础,培养是关键,培养的情况也不同,有培养成专业干部,有培养成奴才,永远只能当自己的下属,还有一种就是扶上马,送上程,通过小步快跑,给培养对象一块更广阔的天地。

韩江林说,你说得头头是道,好像你说是书记和组织部长,干部都在你的掌握当中一样。

兰晓诗笑着说,领导艺术、政治学这些大学课程不是出自政治家之手,大多出自专家之手吧?

韩江林说不过兰晓诗,只是他仍然觉得上领导家提着点东西轻飘飘的,要送就送重礼,不送就干脆什么也不带,太少了提在手里不好意思。兰晓诗说,领导哪看上你这东西,你上门走一走,认一个门,像古时考中进士的人向主考官认个门生,表示忠心的意思,领导还需要你这东西呀,他们不缺物质,缺的只是心,干部的忠心,群众爱戴之心,同事的友爱之心。

你抱着目的提着东西上领导家,就好比给钓鱼下鱼饵,一条鱼只需要少少的一点鱼饵,鱼儿就上钩了,你的目的达到了,如果你把一块几十斤重的鱼饵塞进鲤鱼的嘴里,鲤鱼还不被你噎死呀,如果把几斤黄金塞进鲤鱼嘴里,鲤鱼只有两种办法,逃走或接受,鱼儿逃走,你的目的落空,如果鱼儿上钩,但鱼儿死了,你损失饵料不说,定然因为巨额投资没有回报,你同样倾家荡产,小伙子,千万别做弄死鱼儿,闹得人财两空的傻事。

这个时候,韩江林以一种解剖的目光看着兰晓诗,不明白她漂亮的脑瓜子里究竟装着些什么,竟然把世事分析得这么透彻。

韩江林跟着晓诗,几乎认识了白云所有的关键人物。活动关系几乎就像一场经典的上门推销人才活动。兰晓诗真不愧策划高手,除了打晓诗品牌之外,她还准确地推销韩江林的卖点,一个是韩江林重点大学的闪亮学历背景,二是韩江林的月亮茶场,还有大家对韩江林被纪委审查的事心照不宣,领导们都觉得愧对韩江林。另一方面,韩江林经过纪委严格审查合格,证明是一个经得起组织考核的干部,这竟成了韩江林政治履历中的一个亮点。

上领导家拜访时,晓诗除了买一些时尚的东西,还不忘让韩江林带一点茶叶。对自己茶场生产出来的茶叶,韩江林并不是那么自信,说,这怎么好意思送人?晓诗说,这哪是送茶叶,而是送你月亮茶场的名片。

偶尔也取笑他,你手里可是月亮茶场的产品,人间难得几回品、能够滋阴壮阳的玉兔牌、嫦娥牌茶叶。

韩江林听了这话就害臊,说,你也这么俗呀?

升官路线图

晓诗狡辩道,这不是俗,而是时尚,目前最为流行的时尚元素,如果我连这一点都不懂,还怎么搞出雅俗共赏的宣传策划?

在这样深层次的精辟交流中,韩江林对兰晓诗佩服得五体投地,越来越迷恋兰晓诗了。

应对各种场面,应付外界的复杂关系,兰晓诗面面俱到、从容不迫。哥哥却是兰晓诗心中永远解不开的一道死结,每当兰晓诗出门,兰东进总是牵着妹妹的手,亲自把妹妹送到大门前,泪水汪汪地与兰晓诗告别,最后忘不了交待一句,晓诗,早点回家,别贪玩。哥哥的深情厚意让兰晓诗潸然泪下。兄妹手足情深,韩江林也一次一次被感动。这时,他和兰晓诗手牵着手,默默地穿过长长的老街。远远地回头,仍然看见兰东进站在门口遥望。

16

人要有比较才有幸福感。年终总结会上,孙浩书记宣布每人发二百块福利奖,比去年多了一百块,比镇中心小学老师每人二十块奖金,已经是天上地下,镇干部一个个欢天喜地,邀约凑钱喝酒。

韩江林本想和年轻干部热闹一番,趁机打点群众基础。兰晓诗来了电话,叫韩江林到姑妈家取一条鱼,再带半斤茶叶上南原。兰晓诗的话就是圣旨,韩江林不问为什么,立即无条件执行。办公室小刘见韩江林这么畏惧未来的老婆,取笑他,我原以为韩镇长是铁厂人,心硬,不会像南江干部一样患气管炎,没想到这么快就染上病毒,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啊。

韩江林笑着说,气管炎不是坏事,而是福气,你看南江的干部一个个满面红光,全是气管炎的功劳。

兰芳已经接到侄女的电话,为韩江林准备好了装鱼的特制塑料袋,韩江林一到,兰芳把一条肥嘟哮的鳜鱼从鱼池里捞起,装进袋子。店里坐着一位外地老板,看到鳜鱼顿时眼睛放亮,说,老板娘,鳜鱼多少钱一斤?兰芳说,这是别人预订的货。外地老板看着鳜鱼,很遗憾的神情,还能不能弄到这么大的鳜鱼,给弄一条来,我出高价。兰芳说,鳜鱼要在春天桃花流水间才长得肥,到那个时候你再来南江吃鳜鱼。兰芳边说话,边利索地给韩江林扎好塑料袋,吩咐韩江林,注意别让鱼刺划破袋子,在路上别耽搁,六点前你要赶到南原,到了给晓诗打电话,她等着你。

无论从兰晓诗父母那里,还是在兰晓诗姑妈这里,韩江林都能获得一种浓浓的亲情,亲情正是韩江林内心渴求,长期以来所缺乏的东西。现在他越来越感觉到离不开兰晓诗家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

一辆班车在天华山盘山公路最狭窄处出了故障,前后堵了几十辆班。韩江林心急火燎,跳下车走到故障班车处。高山风寒,大概车抛锚了不少时间,一些乘客在公路边生升起了火,司机两手油污,忙得满头大汗,发动机仍然叫不起来。一个花白头发的魁梧老头低着头在和司机商量着什么。韩江林急匆匆走到司机身边,问,师傅,车什么时候能修好啊。

司机无奈地摊开双手,需要更换一个零件,打电话叫人从县城送来,半个小时以后到。

韩江林看了看天色,气愤愤地踢了车轮一脚,这不争气的混帐东西。

白发老头和蔼地说,年轻人,别性急,看看能不能想点什么办法让大家快些离开,免得饥寒受冻。

韩江林观察了一下车道,说,叫前面的车让一让,我们把班车往前推一推,前后的车勉强可通过。

白发老头微笑着点点头,还是年轻人脑子好用。他对司机说,为了多数人的利益,暂时牺牲少数人的利益,我们推车。

韩江林的热血激情喷发,立即按照白发老头的意见组织人员。老头也要和大家一起推车,韩江林说,老头,你别动手,年轻人一个多出一分力,等得你动手了。白发老头挤在韩江林身边,边推车边说,我不能光说不干呀,重在参与。

大家齐心协力,把班车推到了路边,腾出了一个可以通过的车道。白花老头和韩江林一起到冬田里洗手,笑着说,人心齐泰山移,今天得到了检验。问韩江林,年轻人,在哪里工作?韩江林敷衍一句,给老板打工。白发老头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

韩江林在车站下了车,看到兰晓诗亭立在出租车前,向他招手。韩江林说,夹道欢迎贵客啊。兰晓诗说,怎么才来,快上车,今天去一个重要的亲戚家。

韩江林心说,难道特意叫姑妈准备了这么难找的鳜鱼。心里非常好奇,问,是不是到潘书记家?

兰晓诗轻轻拧了拧他的鼻子,真不愧是官场中人,政治嗅觉这么灵敏,一块可塑之材。挽起他的手臂,温柔地依靠他的肩头,说,这几天加班加点改那个国企策划,累死我了。

韩江林见兰晓诗眼圈儿发黑,亲昵地拍了拍美丽温婉的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悠着一点,别透支身体呀,我想和你白头到老呢。

升官路线图

晓诗双眼皮微微一抬,露出可爱的柔媚笑容,升官发财死老婆,这是官员间流行的口头禅。

韩江林捂住她的嘴,说,曾经苍海难为水,除却乌山不是云。

兰晓诗心里又一次感动,紧紧地搂着韩江林,轻声说,谢谢你,亲爱的。

市委宿舍区背靠南原河,临河有几栋较为陈旧的独立小院。兰晓诗领着韩江林走向中间的一家小院,院前停着一辆小货车,一个中年人把煤球从车上搬下来,一筐筐搬进院子。

兰晓诗告诉韩江林,这是姨爹的司机。上前热情地叫,王哥。韩江林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兰晓诗,脱掉外衣主动上前搬运煤筐。王哥看了韩江林一眼,笑着对兰晓诗说,小兰,这是你男朋友吧,小伙子不错啊。

兰晓诗大方地说,是啊,今天特意带来姨妈这里考察过关的,不行好改弦更张啊。她给了韩江林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王哥说,行行,我看人多了,小老弟额宽目明,印堂发亮,将来一定大富大贵。

兰晓诗笑笑,进屋去了。平时在家袖手旁观的兰晓诗,进屋就和保姆在厨房忙开了。韩江林进屋时,鳜鱼已经清炖在锅子里。韩江林在厨房洗了手,兰晓诗说,姨爹和姨妈就回来了,你到客厅里坐吧。

韩江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进来,王妹,今天整什么好吃的,这么香啊。

韩江林起立,缩着手毕恭毕敬地站着,中规中矩地叫了一声,潘书记。抬头看见潘建平,顿时满脸通红,傻呆呆地看着潘书记。潘建平乍看韩江林,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走过来握着韩江林的手,说,小伙子,今天是第二次握手啊。韩江林拘谨地笑着。兰晓诗从厨房里跑出来,说,姨爹、姨妈,回家了?这是小韩,我今天特地带过来给你们看一看,姨爹下乡检查的多,难得碰上。

潘建平幽默地说,真是朋友路窄,我们今天恰好就碰上了,你的这个打工仔不错啊。

晓诗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韩江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孙姨体型较胖,从街上走回来,累得气喘吁吁,此时在沙发上坐下,亲切地对韩江林说,小韩,坐看电视。

潘建平闻香走进厨房,看着锅子里的清炖鳜鱼,说,晓诗,你每次来,姨爹都有好口福。

保姆王妹说,这是小韩哥从乡下带来的鳜鱼。

潘建平说,晓诗,以后不许这样。晓诗笑着说,小韩在南江镇工作,带条清江鱼给姨爹尝鲜,给姨爹一个忆苦思甜的机会,想一想当年的事情。

潘建平乐呵呵的笑,很满意晓诗的机灵乖巧,问,晓诗,市委需要你这样高素质的人才,没有向仕途发展的意向吗?

晓诗摇摇头说,我可是吸收姨爹和我老爸的教训,为人民早早白了头,最大的收获就是两个字,清贫。

潘建平爽朗地哈哈大笑,说,晓诗,你不会像别的年轻人一样,被金钱的光环遮住了双眼吧。

晓诗笑笑,我只是想过一种清贫但更自由的生活。

吃饭时,新鲜的鳜鱼汤让潘建平和孙姨味口大开。潘建平说,晓诗,你用什么配料,煮出这么好的味道?

晓诗说,清炖鳜鱼或者清蒸鳜鱼是南江镇的一道名菜,关键就是要保持鳜鱼的鲜味,加配料会影响汤的纯味和鲜味,怎么样,姨爹,想喝鳜鱼汤,你就要经常回南江看一看喽。

潘建平回忆起在南江的生活。韩江林不适地插了一句,说,刘永健主席还常常念潘书记呢,说他特别佩服潘书记踏实的工作作风。

吃过饭,潘建平和韩江林在客厅里坐。兰晓诗泡了两杯茶,说,姨爹,小韩是南江月亮茶场的场长,这是他们的产品,你老人家品一品,味道怎么样?兰晓诗巧妙地以敬茶的方式介绍了韩江林。

潘书记笑着对韩江林说,整天和泥巴打交道的茶场老板,难怪自称打工例子啊。

韩江林又弄了个满脸通红。

潘书记接着刚才的话题,打听一些故人的情况,顺便问韩江林有关月亮茶场情况,和南江茶叶生产发展前景。韩江林对答如流,就茶叶生产谈了个人的一些思路。潘书记称许地不停点头。收拾好厨房,兰晓诗在潘建平身边坐下,说,姨爹,我对小韩还处于考察期,我老骂他腐木不可雕,姨爹看看是不是一块可雕的材料?

潘建平指着兰晓诗笑着说,从小就算你的小算盘打得精,不可雕的材料你兰晓诗会带到姨爹面前?

晓诗红着脸说,我想让姨爹给他一个职业指导。

升官路线图

潘建平说,你这个策划师可是专业指导,我们这些非职业策划师,只好靠边站喽。

兰晓诗说,你看小韩现在调市里工作好呢,还是在基层好。

潘建平微笑地看着兰晓诗,说,你这个问题,就好比上楼,是站在楼上先下去再上楼好呢,还是直接从楼下上楼好?

兰晓诗笑了。这时,潘建平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潘建平站了起来,说,秘书通知有事开会,我先走了,晓诗,以后经常来看姨爹啊,还有小韩,天华山的茶叶非常清香,你们搞对了项目。边说边走向门口,换了鞋朝他们挥挥手,出门走了。

兰晓诗和韩江林稍为坐了一会,和孙姨摆了一会家常,也告辞出来。

两人漫步南原街头。

兰晓诗问,姨爹叫你打工仔,是不是他到过你们茶场检查?韩江林不好意思地说起路上的巧遇。兰晓诗笑弯了腰,没想到你韩江林不仅会骂人,还会骗人,幸好是遇到姨爹,要是遇到心胸狭窄的领导,给你一对小鞋穿,看你能跑多远,让你戴着镣铐跳舞,舞姿能多潇洒?韩江林委屈地说,你要求两个小时赶到南原,我心里不是急吗?兰晓诗说,既然选择了从政,就是在一条埋着地雷的路上行走,处处小心,事事留意,一不留神踏上一颗地雷就会粉身碎骨。

韩江林说,没想到潘书记这么忙。兰晓诗说,我守了这么长时间,才等到这个空。

兰晓诗说,人们说,地级干部是跑出来的,不是干出来的,至少我姨爹是个例外。

韩江林问,你怎么知道潘书记今天有空?兰晓诗笑笑,我有密探。

高原城市的冬夜显得异常沉静,弥漫着神秘幽远的气息。茶馆的招牌灯红酒绿,仿佛一个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对夜行人抛撒着迷离的飞眼。韩江林说,晓诗,我请你到茶馆喝杯咖啡?晓诗亲昵地韩江林,笑着轻声说,谢谢你的心意,茶馆酒馆咖啡馆说得好听一点,是一位媒人,给恋爱中的男女提供恋爱的场所,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一位皮条客,给偷情者牵线搭桥,男女真正产生了恋情,媒人皮条客都失去了作用,你见过恋人整天混迹天咖啡馆的吗?

韩江林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兰晓诗好看的秀鼻,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这么刻薄的话。兰晓诗得意地嘿嘿地笑,故意恐骇韩江林,我在爱人面前脱下了假面罩,就是一个有个性的刻薄人,以后你要小心,别惹我哦。

韩江林拥兰晓诗入怀,轻轻地亲着她温婉的额头。兰晓诗依在韩江林胸前,抬头注视着韩江林,明媚的眼睛流敞着默默温情。韩江林动情地说,你真漂亮。兰晓诗眼里忽略闪现出一丝狡诘,悄声说,江林,你不怕惹火烧身吗?

韩江林决然地说,不怕,我愿意被爱情的欲火焚烧,只要我的爱人在我的焚烧中得到温暖。兰晓诗亲了韩江林一下,笑着跳开了,美得你,谁要你焚烧了,我留着你以后发光发热呢。

韩江林兴致勃发,情不自禁对着幽静的南原河朗诵道,我愿意是一条河流,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怀里快乐地游来游去。

悠扬的音乐旋律从南原河上的风雨桥响起,兰晓诗牵着韩江林的手朝风雨桥跑去。一个年轻人站在桥上拉着小提琴,脚下摆着一只小小的瓦罐,几枚银色的硬币闪着清冷的光芒。兰晓诗倾听着年轻小伙子拉琴,忽然向韩江林伸出纤巧的小手,韩江林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十元纸钞。兰晓诗摇了摇头,韩江林明白了她的意思,摸遍了衣兜摸出一枚五角的硬币。兰晓诗把硬币投进瓦罐,硬币和瓦罐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悠扬如水的琴声中,金属的撞击声异常地悦耳动听。兰晓诗又从韩江林衣袋里摸出那十元钱,调皮地微笑着跑出风雨桥。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朝韩江林走过来,把一束花递给韩江林,明亮的大眼睛乞求地望着韩江林,哥哥,给姐姐买一束花吧。韩江林本想拒绝,小女孩冻出裂纹的小脸蛋让他想起卖火些的小女孩,他一阵揪心的疼痛,掏出五十元钱递到小女孩手上,去吧,不用找了。小女孩把怀里的花小心地放在地上,从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零钞,一张一张地数给韩江林。爱情使人变得慷慨大方,韩江林把钱重新塞进小女孩衣兜,又把地上的花递给小女孩,说,小妹妹,回家去吧,小心冻坏了身子。

拉小提琴的年轻人身子转向韩江林和小女孩,拉了一支欢快的曲子,高原的寒夜因为小提琴欢快的乐音而变得温暖了许多。

兰晓诗手里捏着一把硬币跑了回来,在小提琴小桥流水般的旋律中,她把硬币一枚一枚地投进瓦罐,金属的乐音使小提琴的旋律像春阳一样温暖着心灵。兰晓诗红光满面地走开时,音乐嘎然而止,年轻人非常绅士向兰晓诗和韩江林悠雅的深鞠躬。他们走出很远,小提琴的音乐如朗润的春水浸漫过来。

政治婚姻

17

多么暖和呀。韩江林惊呼起来。

灯光和空调调制的混合热量暖如春阳,把冬夜高原的寒冷阻隔在门外。兰晓诗接过韩江林的大衣挂在衣架上,也脱掉了身上的长大衣,身穿着一件红衣的羊毛衫,找出柔软的棉拖鞋给韩江林换上,说,我是你的女人,只要我在的地方,就要给你营造家的舒适温暖。

温暖而舒适的家正是韩江林多年来渴望的东西,兰晓诗的话刺中了他脆弱的神经,照亮了心灵那一片潮湿而阴暗的角落,韩江林的眼睛湿润了,目光跟着充满女性的柔媚兰晓诗在空荡屋子里游动,浑身骨头酸溜溜的,胸腔不断释放出暧昧的气泡。

晓诗。韩江林身心摇荡,动情地叫道。

什么?兰晓诗问,她和韩江林一样沐浴暧昧的爱情阳光,靓丽的脸艳若桃色,怔怔地看着韩江林。四目默默相对,韩江林轻轻地走过去,兰晓诗像一只小兔子钻进韩江林怀里,微翕着嘴迎接韩江林的热吻。在爱情的深海里潜泳多年,他们终于有机会浮出水面。

我爱你,晓诗,韩江林喃喃地说。

我也爱你。兰晓诗气喘吁吁。

韩江林把手放在兰晓诗挺拔的胸部,兰晓诗噢地轻声惊叫起来,手机像一只不知趣的苍蝇放肆地尖叫。

韩江林提醒道,电话。

兰晓诗说,别管它。

在爱情中要相信女人的直觉,永远遵从女人的指示,但韩江林没有。他把手机从桌上拿过来,摁下接听键凑近兰晓诗的耳朵,里面清楚地传出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你好。

兰晓诗客气地回道,你好。

男中音说,你在家?我今天找你好几趟了,你下楼呢还是我上来?

兰晓诗,你有什么事吗?男中音说,我想和你商量回家的事,我想带你去见父母亲。

男中音的话像一阵冷风灌进韩江林的脖子,他身子哆嗦了一下。

兰晓诗一只手紧紧扣住他的脖子,桃色的脸紧贴着韩江林,让他感觉她的温暖。她用冷冰冰的语气对男中音说,我在外面,你回家是你的事,我和你的事没有任何关系。

晓诗,晓诗,男中音在电话里急切地叫喊。兰晓诗绝情地挂断了电话。

房间气温骤然下降,两人默默静立。

电话在两颗相通的心灵间竖立了一道冰冷的玻璃墙,两人小心翼翼地回避着玻璃墙,都没有伸手打破它的意思,怕破碎的玻璃划破脆弱的心儿,使心灵血流不止。

韩江林走到桌前观看着玻璃板上的照片,兰晓诗像影子依在韩江林身后。有两张晓诗、小卉和韩江林三个在香山上的照片,韩江林站在两个美丽的女孩中间,青春焕发。韩江林没想到兰晓诗这么有心,居然找出了已经泛黄的合影照。他在感动的同时,不由自主地想起小卉,被失恋的凄苦笼罩的杨小卉一定在寒夜里独自垂泣,他心里凉了一下。

兰晓诗贴着他的后背,双手紧紧环绕着他,温暖的鼻息像缠丝一般绕着韩江林的脖子。她轻声笑着说,江林,你看那时你多得意,两个美女拥着你,春游时常常与美人携手暮归,你们寝室的男生有多羡慕你。

沉重的敲门声再次打断了因回忆带来的美好温情。韩江林在回忆中找到了自信,他准备开门面对强大的博士。兰晓诗拦住他,用乞求的语气说,别让外人打扰我们,好吗?

韩江林轻轻拍了拍兰晓诗的手,提了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戴眼镜的魁梧壮汉,如果在街上遇见,韩江林一定以为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从事体力活的粗汉,眼下他也根本不敢相信眼前此公是留学医学博士。博士壮汉俯视着韩江林,肌肉过剩的圆脸因气急而颤动,他望着兰晓诗恼恨地说,为什么骗我不在家?

兰晓诗说,我不是跟你已经说明白了吗,我们性格不合。

博士又转向韩江林,他是谁?

韩江林说,我是晓诗的未婚夫,你是谁?有什么权利在一个女士家指手划脚?

博士气得满脸通红,愤怒地说,我是谁,留学德国归来的医学博士,省管专家,还是晓诗的男朋友,你什么东西,竟敢指责我?

韩江林说,你不会是冒牌博士吧,既然留学西方,好歹也受到一点西方文明的熏陶,我怎么没见一点绅士风度呢?

博士跳了起来,撸了一下衣袖,西方绅士为了爱情可以决斗呢,我看你小子有几斤几两,想和我争风吃醋。挥着拳头朝韩江林头部猛地一抡。韩江林从小是受欺负的主,很早就学会了打架。他没有想到博士会动拳脚,风声朝脸上刮来时,本能地一勾头,博士拳头抡空,身子朝前倾。韩江林两两拨千斤,顺势在身后轻轻一推,博士像一座山撞向南墙。韩江林闪身时抓住了博士的右手中指,死命地扣在身后。博士奋力拼搏,韩江林使劲板他的手指,锥心的疼痛引起博士杀猪一般嚎叫,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趁他挣扎,韩江林慢慢把博士推向门口,恶恨恨地威胁道,请你别动,再动我废了你的中指,让你拿不起手术刀,变成空壳博士。

兰晓诗怕韩江林莽撞,急着说,别别,江林,千万别。

博士被吓软了腿脚,语气软了下来,为了一个女人,值吗?

韩江林把他推出门外,笑着说,你不是口口声声决斗吗?滚吧,再来搔扰我老婆,我报警你可是臭名远扬了。

博士踉跄蹭撞下楼,韩江林关上门。兰晓诗跑上前,捧着韩江林的脸左看右看,说,江林,没想到你还能打架。韩江林得意地说,我从小到大没学会别的,只学会读书和打架。兰晓诗用热烈的亲吻堵住了韩江林的嘴,不让他再说话。经过小小的骚动,完全征服了情敌,赢得怀中漂亮女人的身心,韩江林激情飞扬,感觉快要在爱情的火炉中溶化。

兰晓诗适时地止住了滥觞的激情,轻声对韩江林说,你洗澡吧,我累了,想早些休息。

我去宾馆睡?韩江林探询兰晓诗的想法。

政治婚姻

兰晓诗说,邓媛媛回家了,你睡我的房间,我睡邓媛媛的房间。她想起什么,忽地羞得满脸通红,跑向卫生间,哗哗地调着水,叫韩江林,我已经调好水了,你来洗澡。韩江林在脱衣服,她拿来洗涤过的崭新内衣和棉睡衣,我给你买的内衣,不知道合不合身,洗了澡换上。

兰晓诗关门出去,韩江林捧起内衣,闻着上面散发的淡淡脂粉香,仿佛被一缕女性的柔情包围着,感到离兰晓诗从来没有过的近。他没想到看似大大咧咧的兰晓诗,竟然如此细心周到。

韩江林洗了澡,换上温暖干爽的内衣,浑身居然热得冒汗。韩江林从卫生间走出来,兰晓诗说,小心感冒,从卫生间拿出棉睡衣帮他穿上。兰晓诗双手提着衣襟理了理,把他拉到镜子前,镜子里出现了韩江林重未见过的陌生形象,兰晓诗笑了,你变成一只小笨熊了。韩江林不好意思地说,还不是你的杰作?兰晓诗小鸟一般依着韩江林,小手摆弄着钮扣,我喜欢收拾你,以后你的衣服我负责买。

韩江林感激地亲了亲兰晓诗的额头,晓诗,我喜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兰晓诗调皮地眨了眨眼,你要小心,我收拾老公的办法可不只是帮他买衣服。

韩江林说,如果你要我下地狱,我决不呆在人间。

兰晓诗眼珠儿一抡,指着地下,说,我要你跪下把那一束花献给我。

韩江林毫不迟疑地转身,捧着插在花瓶里的花儿,非常绅士地单腿跪在兰晓诗面前,漂亮的女士,请接受一个男人从灵魂涌出的爱慕之情吧。

兰晓诗没提防韩江林来真的,小手掩着鼻子,看着韩江林小鸟一样格格格得意大笑。她说,拜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不仅仅是为了爱情吧。

韩江林严肃地说,晓诗,在我眼中无比靓丽、有生以来最为崇拜的姑娘、你是我心灵的太阳,请你嫁给我吧,我将一生一世守护在你的身边,无论贫穷或者富裕,无论健康还是病疾,我都会爱你如一,高贵的女人,请你答应我的请求。

韩江林深情的表白打动了兰晓诗,她温情默默地注视着韩江林,眼里盈满泪珠儿。她轻轻地从他手里接过花儿,小心地放到桌上,牵着韩江林站起身,噢一声惊叫,幸福地扑在他怀里,两人又一次热烈地亲吻。

兰晓诗说,江林,你简直就是一个诗人,我太幸福了,江林,我愿意嫁给你,无论贫穷还是富裕,无论健康还是贫困,我都会守候在你身边,直到夕阳西下,我们手牵着手,走向生命的终点。

在这个宁静的夜晚,相爱的恋人急切地渴望亲近对方,相互拥有,两人耳鬓撕摩,身体像温润的春山,充满了阳光的柔情。一团火在韩江林心里突围,他手足无措地抚摸着兰晓诗的肩、背,手在她丰盈的胸前摩娑。兰晓诗羞涩地有些难受地承受着爱人的抚摸。在恋爱方面,她是一个羞涩的姑娘,除了韩江林,她还从来没有接受过男生的拥抱,她不知道该不该把感受告诉韩江林,让眼前这个慌乱的男人懂得自己。

兰晓诗觉得需要整理一下思绪,她蛇一样游离了韩江林的怀抱,低着娇羞的头轻声说,江林,天冷,你上床睡,我也想睡了,要不我连澡也洗不动了。

韩江林说,我帮你搓背。

兰晓诗刮了一下脸,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两人自小都懂的羞涩表情。她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内衣走进了卫生间,刚关上门,忽然又打开,探出头交待韩江林,睡的时候开着门,热空气透进房,睡觉不冷。

韩江林看着兰晓诗的影子在卫生间的玻璃上晃动,热水的响声令韩江林怦然心动,他脑子想像喷头之下的曼妙身体,胸口开始发胀,喉头有一种干渴的感觉。但想像中的兰晓诗,就像上了雾气的玻璃上的影像,渐渐地模糊了。

晓诗的房间有一种女性的温雅和精致,床上铺着素净的棉被,韩江林钻进被窝,浑身立刻被宜爽的温暖包围,原来晓诗开了电热毯。韩江林深情地揭起被头闻了闻,棉被弥漫着晓诗淡雅的馨香。在南江镇,有客人来家,韩江林也睡过杨卉的闺房。他和杨卉情同手足,常常忽略了杨卉闺房的温馨气息。晓诗淡雅的气息被韩江林敏锐地抓住了,他的心绪竟然变得有几分骚动和纷乱。他在晓诗床头的书堆中,翻出一本《经典策划案例》,白纸上的黑字像蚂蚁一般爬来爬去,耳朵里充盈着哗哗的流水声。水声停止,房间沉静了一会,又响起电吹风的声音。韩江林在干渴和懒慵的温暖中迷糊了。

几缕细柔的头发拂着韩江林的面颊,他惊醒过来。

晓诗穿着素静花纹的棉绸睡衣站在床前,笑盈盈地看着他。棉绸衣料的轻柔极好地衬托出晓诗洁净如瓷的肌肤,曼妙的身体流动着飘溢的动感。晓诗温柔地说,我吵醒你了?她轻轻在韩江林额头上亲了一下,亲爱的,晚安。然后关了床头灯。

韩江林听到干渴的喉咙咕噜叫了一声,他想叫晓诗,但没有叫出来,手脚变得麻木和僵硬。晓诗像仙女轻妙的影子游出了房间。韩江林心里燥热难耐,身子开始淌汗,他掀开被子,让棉被凉一凉,仍然翻来覆去睡不着。韩江林几次坐起来,想到隔壁的房间里和晓诗呆在一起,又害怕惹晓诗生气。在韩江林心里,兰晓诗气质高贵,凛然不可侵犯,如果不是兰晓诗主动投怀送抱,韩江林做梦也不敢在兰晓诗面前轻举妄动。

韩江林面墙侧睡,忽然,一阵馨香游丝一般钻入他的肺腑。兰晓诗坐在床边,幽幽地说,江林,我睡不着。

韩江林没想到在这一个冬夜,他们居然有了共同的感受,他心底的欲望抬起头,伸手双手抱着兰晓诗柔软的身体,说,你上来吧。

兰晓诗婉然一笑,江林,我还不想。

韩江林知道她指的什么,心里怔了一下,放开了手,说,那你回去睡啊,小心着凉。

兰晓诗任性地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兰晓诗矛盾的言语让韩江林为难,他忽然有了一个主意,拉开灯,跳下床披穿上厚睡衣,把温暖的被窝让给了兰晓诗,说,你睡吧,我坐在床边守着你。

兰晓诗乖乖钻进被窝,柔顺的头发像黑色的锦缎一般在绣花枕上铺开,漂亮的圆脸蛋像可爱的洋娃娃,有人说漂亮的女人都长着一副娃娃脸,枕着绣花枕头的兰晓诗验证了这种说法。兰晓诗握住韩江林的手,温柔说,江林,你真好。

韩江林为爱人的话所感动,他亲昵地拍着晓诗温润可爱的脸,轻声说,睡吧。

兰晓诗关心地问,我睡着,你坐着,这样不好吧,太不平等了。

韩江林说,你是我心中的天使,我一个平凡人怎么和天使讲平等呢?在我们第一次共度春宵的夜晚,你就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当一回护花使者。

兰晓诗格格地笑着,她让韩江林坐上床,把头枕着韩江林的腿,说,江林,我真没有想到你这么会讨女人的欢心,要是早知道你嘴巴这么甜,在北京那阵子我就会接受你的爱情,在大学时花前月下,多么浪漫,多么美好啊,可惜我们错过了那一段美丽的时光。

韩江林说,我们什么都没有错过,思念像窖酒,窖的时间越长酒就越香醇,现在品到了梦寐以求的香醇爱情,我成了这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政治婚姻

兰晓诗把手伸进韩江林的胸口,说,真暖和啊,她爱恋地依在韩江林胸前,面色温润,艳若带着春天雨露的桃花。两人安静地相抱着,韩江林终于抵御不住爱情的诱惑,手开始探询着走向神秘的路径。

在爱情上,女人是男人的导师,她们利用母性的情怀教会男人懂得爱情,领悟生活。在韩江林慌乱无助的时候,兰晓诗用身体给了韩江林一个暗示,这个暗示既是打开阿里巴巴山洞的钥匙,也给初历险境的探险者足够的勇气。韩江林的手在女人丰满的胸部停了下来,然后,他慢慢地神情凝重地解开了怀中女人的衣扣,当然,在解开衣扣的一刹那,心里产生了生死不渝的责任感。

两人都意识到一个庄严而沉重时刻的降临,气息粗壮起来。他亲吻女人滚烫的嘴唇,鼓励她,不让她在关键时刻畏惧退缩。他的手触及到女人温玉一般光滑的肌肤,女人噢一惊叫一声,韩江林吓得要缩回手,女人迅疾地把他的手紧紧压在胸前。他拥有了女人丰隆的山丘,触到了两朵含苞待放的花蕾。他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当他轻轻用手指触碰花蕾时,女人浑身一阵痉挛,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他随即止住,女人却示意他再来,附在他耳边,用一种幸福的语气说,你打开了电开关,你可要负责到底。

男人的欲望并不止手女人丰隆温暖的胸怀,他的手向着更神秘的地方游去,女人的身体错落有致,蜿蜒曲折。当他的手触到粗糙的草丛,他怦然一动,没有想到在柔软的绵绸睡衣里,女人什么也没有穿,她对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是在预谋的,早已在心里准备好了一切,但女人的心思婉然高低不平的身体,努力把一切装点得扑朔迷离,使男人的心思像行驶在一条坑洼不平的公路上,一惊一乍的冒险给男人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

男人用手看够了女人的身体,血液沸腾,身体欲火中烧。女人经受最初一个高潮,她的心思稍为平静下来,她要用温婉的感情把爱情推向另一个高潮。女人用如水的爱情包裹着男人狂野的心。她说,在把我变成女人前,我要你好好一看我,我要你记住,一个守身如玉的女孩是怎样把最宝贵的东西奉献给你。

她脱掉棉绸睡衣,脱掉内裤。娇美的青春裸体像暖玉一样,充满了无穷的诱惑,丰满了韩江林的想象力。韩江林怔怔地看着兰晓诗。她跳下床,打开了顶灯,使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明亮的灯光塞满,她像一位天真无邪的美丽仙子,在美妙的舞台灯光翩翩起舞。当她回到床上,在韩江林身边躺上,漂亮的脸浮着羞红的桃色,调皮地张开她匀称充满质感和力量的玉腿,江林,你看我下面,我要你好好看看,少女的兰晓诗是什么样子。

疏如稀草的私处露出娇艳嫩的粉红色,在隐秘的地方微张着一个神秘的洞,韩江林如同面对着藏满财宝的阿里巴巴山洞,胸口发闷,呼吸急骤。兰晓诗仍然有足够的理性和调皮调侃自己的行为,江林,你看看我那里,像不像长着锯子一样的锯齿,小心,它会吞掉你的心。

韩江林想笑,但笑声堵在胸口,干咳了几声。兰晓诗仍然没有放过韩江林,她说,这就像买东西,你要小心验收货物,支付货款,这个可是过手不退的货。韩江林控制不住滋漫的激情,忽地把兰晓诗紧紧搂在怀里。兰晓诗温婉的身体像一团滑溜的泥粘着韩江林,附在韩江林耳边,亲昵地鼓励他,来吧,我给你。

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韩江林被少女的勇敢所震憾。

面对着美丽而顽皮的兰晓诗,像泥鳅一样滑溜的兰晓诗,韩江林就像攀爬一座冰上,由于不得要领,纵有千斤力气,手足也使不上劲。兰晓诗纤巧的玉手牵住他,引导着他进入私秘的山洞。韩江林一下子找到了立足点,增加了十倍的信心,手足使上了劲,努力向前冲撞。兰晓诗沉静的脸上顿时现出痛苦的表情,她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后退,一直拼命地试图逃避什么,直到前有追兵,后无去路,她啊地惊叫一声,接纳了韩江林的进入,两人紧密地重叠在一起。

兰晓诗漂亮的眼角淌出一粒珠玲珑剔透的泪珠儿,这是晓诗与女孩的自己告别的一个隆重祭奠。

韩江林醒来,晓诗已经起床而去。满屋狼迹被兰晓诗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想起昨晚的美好情景,不由会心一笑。晓诗在床头留了纸条,告诉韩江林她去所策划的企业有事,等她办完事回来一起吃早饭。

男人遇到好事喜欢融入社会,把欣喜让朋友或同事们感受。这种情感类似乎衣锦还乡的精神体验。韩江林见兰晓诗不在家,就想趁机到南原的同学处转一转。他打电话给晓诗,问她在哪里。晓诗告诉他在公共汽车上。韩江林深情地说,晓诗,我爱你。晓诗欢声一嬉,温柔地说,你再睡个回笼觉,冬天早晨最好睡。韩江林说,我到南原大学去看王磊,可能在他那里吃饭,等会我打你电话。

韩江林出门打的来到南原大学,敲响了同学王磊的宿舍门。王磊从南原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华东师大研究生,前年回到南原大学任教。王磊问清来客,穿着睡衣开了门。屋里弥漫着浑浊浓重的体味,韩江林掩着鼻息,暗自和兰晓诗的闺房作了对比,给他的感觉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王磊边穿衣还边打哈欠,说,昨晚打麻将到四点钟。

输还是赢?

输了几百。

政治婚姻

有钱拿送别人,不如拿来请客。

王磊笑着说,花钱请客和麻将桌上输钱是不同的心理感受,你这书呆子还是不会打麻将吧?

你现在才应该当书呆子,天天垒长城岂不误人子弟?

现在追求物质享受,做学问那里有物质的诱惑和刺激来得强烈?

韩江林笑笑,表示不可理解。王磊问,你今天怎么有空上来?韩江林有几分得意地说,晓诗打电话找我有事。

王磊嘲笑他说,女人一个电话叫你,你屁颠颠跑掉蹄子,老同学打电话你接的兴趣也没有,还没说三两句就挂了。

韩江林装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哥们,你可误会我了,乡下的工作哪像你们这样闲,孟子说劳心者治人,我们在乡下属于劳力者,受人治的,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事叫,过的当牛做马的日子。

王磊讥讽道,你那是拼老命奔前程,在政府主导经济的社会,所有一切都以政府官员职级为评价核心,职称这些东西只是官僚社会的副产品,你还得努力混啊,老同学混出一官半职,我们搭赖白吃白喝,不像我们,一辈子没什么奔头。

韩江林说,老师评一个职称,工资比行政高到哪里去了。

王磊摇着手说,在老同学面前就别说那套官话哄人,当官抽烟喝酒出门坐车,哪里花自己一分钱,这笔隐性收入哪里是几个工资可比?所以有人说,如果想害人,叫人饿不死富不了,就劝他去当老师。

韩江林呵呵笑着,当老师到底是卖嘴皮子吃饭的,我说不过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上次我请你做的天华山地资源综合分析报告做出来了没有?

王磊说,我哪里有空,等寒假给你做。

韩江林有些焦急,说,我可是急着要呢。王磊歉意地说,我这学期课太多,大学里是没职称的人干活最多,拿钱最少,有称职的人干活最少,拿钱最多,社会分配不公在高等学府更加明显。

闲谈费时,时间不知不觉到十一点过,韩江林要请王磊到外面吃饭。王磊说,你到南原,我得尽地主之宜,等到那天你有了签字权,我就管你要吃要喝,绝对不会再付帐。韩江林笑笑,为什么?王磊说,你有了签字权,吃喝国家,还能要我小老百姓付帐?国家那么大,吃一点喝一点,会喝得光吗?再说你不别不喝,别人也会大吃大喝,为啥好了别人亏了自己。韩江林觉得王磊的理论不可理喻,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自韩江林当上镇长开始,王磊没少让韩江林请客,即使在南原,他也没有再请过韩江林一次客。

韩江林打晓诗电话,晓诗办好了事,正准备回家。韩江林问了王磊饭酒的地点,王磊说在海鲜酒楼。韩江林说,别吃海鲜,海鲜太贵了,三个人吃一般的小火锅,价格不贵又实惠。王磊说,麻将桌几百上千的送人,给哥们吃喝没关系的。王磊靠近韩江林,神秘兮兮地说,校长开恩,期终发了好大一笔奖金呢,南原大学升格为211大学以后,招生指标增加,国家拨款翻了几倍,自然财源滚滚,学校老师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学校要拼命升格。韩江林说,别把大学办成养猪场,只长身子不长脑子,只管经济效益不管社会效益。王磊白了韩江林一眼,说,没想到你还有一点愤世疾俗的情结,这在官场可是要不得。

他们打车来到海鲜酒楼,刚下了车,兰晓诗打车随后来到。韩江林上前为兰晓诗付了车费,给晓诗打开车门。晓诗幸福中带着一丝羞涩,我有钱的。兰晓诗走下车,黑色的长大衣把修长的衬托得楚楚动人。王磊笑伸出手,白云的苏小妹,回到南原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呀。兰晓诗伸出手轻轻一握,温和地笑着说,小女子不敢仰视大学教授啊。

三人说笑着走进酒店,王磊准备要包房,兰晓诗说,要什么包房,大厅宽敞、空气清新,等到只有男生,还想做点什么坏事,你们再要包房。王磊把头凑近兰晓诗,以后我们就按你说的办,不怕带坏了韩江林?兰晓诗说,我不怕男人变坏,只怕男人没有责任感,有责任感的男人偶尔失足,也会回归,没有责任感的男人,即使道德上没有什么缺失,但这样的男人就是废物一个。王磊瞟了韩江林一眼,啧啧咋舌,江林,还没过门就开始修理你了,将来你的日子怎么过啊。韩江林笑笑,船上的人不急,岸上的人急什么?兰晓诗亲昵地在韩江林肩头依了一下,对王磊做了一个鬼脸,得意地炫耀,怎么样?这样的标准老公用得着费心修理吗?

王磊举手叫了服务员,然后做出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摇头坐下。韩江林和兰晓诗在他对面坐下。小姐过来,王磊要点一百八十八的菜,兰晓诗说,要一个一百二十八的就够吃了,菜点多了吃不完可惜。人们对国家的发狠地吃,自掏腰包到底有些心疼。王磊客气一番,最后依了兰晓诗的意见,说,晓诗,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大手大脚,不会过日子的大女生,没想到你倒是很会打小算盘。兰晓诗说,你不知道我现在从事的工作吗?投资最少、效果最好是我们工作的最高原则,不精于算计客户怎么信任我们?

王磊瞪着眼睛故作悲伤地望着兰晓诗,才貌双全的兰晓诗啊,那么多优秀的男人喜欢你,追求你,你怎么偏偏喜欢韩江林这个傻冬瓜?

兰晓诗笑着问,包括你吗?

政治婚姻

是啊,自从见到你兰晓诗第一天起,我就在心里开始写赞颂你的爱情诗句,写满了心扉也没有听到你的回音。

兰晓诗对着韩江林做了一个鬼脸,看来有比你对我更加一往情深的,她对王磊说,可是,我怎么没有得到只言片语呢?如果你像韩江林持之以恒地表达爱情,或许我会加以考虑的。

我一直在寻找适当的机会向你表白啊。

兰晓诗快活地大笑起来,一位名人说过,出名要趁早,爱情表白同样趁早,不然等你表白的时候,梦中情人被别人抢先解开了麻花辫,爱情戏还没机会上演就谢幕了。

王磊说,你一只美丽的白天鹅,刚到南原就跑到穷山沟吃癞蛤蟆肉去了,我们哪里找到机会啊,只能说明你偏心。

兰晓诗说,爱情本是偏心的结果,爱情使人目光短浅,因为专注于一人,更容易获得真情。

王磊说,你为什么不能像那么偶像明星,为了满足粉丝、崇拜者的意愿保持独身呢?

兰晓诗调皮地笑道,当大众偶像就像天空中的月亮,虽被众星拱着、捧着,却得不到温暖。

王磊说,众星拱月,这可是女人最理想的人生境界。

兰晓诗说,理想爱情不如人间温情,要不人们怎么对美丽的嫦娥充满了无限的同情呢?寂寞嫦娥舒锦绣,这是多么令人叹惋的凄美意境,我只是平凡女子,想拥有一世的平凡而温暖的爱情生活,而不是凄美的意境。

大学讲师王磊口才出众,兰晓诗辩如簧舌。韩江林插不进半句,直到上菜,韩江林才说,好了,辩论会到此结束,今天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王磊玩笑道,意思我还有机会喽。兰晓诗说,巧妇一般嫁木讷汉子,因为孔子先生说过,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口如簧舌的男人算不得人中君子,难得让人信任。

王磊哈哈大笑,作举手投降状,说,看来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小人,现在大家开始吃菜吧,老夫子说过,君子动手,小人动口,我们吃喝动手又动口,到底是君子呢还是小人?

韩江林说,这倒有点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寓言故事,看来圣人言也是纰漏百出,听信不得的。

菜上来了,王磊问兰晓诗喝什么酒。兰晓诗不喝酒,也不要饮料。韩江林也说不喝。王磊瞪着牛铃似的大眼睛看着韩江林,不喝?哥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曾经是我们在理想,现在终于可以这样了,怎么不实践少年的理想一回呢?兰晓诗抿着嘴朝韩江林笑,没想到你们的理想竟然是这样呀。韩江林羞愧地笑笑。王磊说,我们乡下来的穷孩子,有吃有喝就是最高境界,哪里能与你这们林家闺秀相比?这话听着让兰晓诗开心,说,民以食为天,谁能离和开一日三餐了?她怕王磊说韩江林没结婚就得气管炎,主动说,老同学难得一聚,喝一瓶红酒吧,喝白酒下午做不成事了。

王磊说,古人说冬天围着红泥小火炉喝酒,是非常惬意的事情,城市没有了红泥小火炉,与老同学相聚,围着火锅喝酒也不失雅趣,自作主张点了一瓶白酒,又给晓诗要了一瓶红酒。

韩江林不好败了王磊兴致,只得客随主便,陪王磊喝白酒。

大学教师的王磊到底和普通俗物不同,虽然沾染了一些尘世俗气,好在所受污染并不严重,书生的酸味也并不太重。或许这是韩江林上南原,只要有空就愿意去看望王磊的原因。三人把酒言欢,畅谈恰同学少年的铁闻趣事,气氛非常融洽。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不觉把一瓶白酒喝了个底朝天。王磊兴致正浓,想再要一瓶。兰晓诗止住了,把剩大半瓶的红酒推向王磊,喝完这瓶红酒就行了。王磊借着酒兴,边倒酒边朝韩江林笑,江林,我看你以后得做傀儡了,你找了一个能够垂帘听政的好妻子,以后我们老同学到了你家,该向你要酒喝还是向兰晓诗要酒喝?

韩江林看着兰晓诗甜蜜地笑着,男主外女主内,各司其职。兰晓诗也笑着说,谁正确就听谁的。

王磊呵呵嘲笑道,还没结婚就一唱一合,像经过训练一样,配合得挺默契。

韩江林听到结婚的话,在他的意念里,昨晚便是他们幸福的新婚之夜。韩江林注视着兰晓诗,柔和的目光里多了几许温情,因酒而涨红的脸变得更有光亮。

和王磊告别以后,韩江林脑海里不停地重演着昨晚的幸福情景,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欢乐,他拥着兰晓诗,脚步飘飘然。兰晓诗附在他耳边说,娇嗔地说,你走慢慢一点,我那里还疼。

韩江林心痛了一下,紧紧搂着兰晓诗,步伐轻柔缓慢,附在兰晓诗耳边柔声说,对不起,老婆。扬手准备叫的士,兰晓诗压下他的手,说,我想慢慢走回去,冬天的街道清爽、沉静,弥漫着一种奇妙的幽凉气息,我喜欢。

韩江林没有兰晓诗这么细致而微妙的感觉,冬天城市的空气除了清寒,还有一种他不喜欢的浑浊杂味。漂亮而气质高贵的兰晓诗引来不少的目光,韩江林心里感到无比骄傲。只要兰晓诗喜欢,他愿意陪着兰晓诗这么一直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兰晓诗说,江林,我在南原的事办完了,回去我们就收拾东西回家过残年了。

韩江林的心儿沉了一下。他自小没有完整的家的概念,自从和父亲一起离开铁厂,离开寄宿的杨卉家,父亲在哪儿家就在哪儿。每到年前,他就要回到父亲身边。现在父亲不在了,韩江林无以为家,身在哪儿家就在哪儿。当然,如果兰晓诗没有出现,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纠葛,杨卉的家就是他的半个家,或许这会儿已经舒舒服服地坐在杨卉家的炉火边,喝茶谈天。只在昨晚,他们独处一室,他在温情默默的兰晓诗身边找回了一点家的温馨。当兰晓诗说到另外的家,他原来的一点家的感觉自然烟消云散。望着寒冷的街道上匆匆回家的人,韩江林心儿忽然落入幽深的地狱,塞满了凄楚的情绪。

爱人声息相通,心心相映,兰晓诗敏锐地觉察到韩江林情绪的变化,她说,我就不回家了,我俩一起在南原过年,好不好?

韩江林拍了拍兰晓诗的秀肩,对她的善解人意表示感激。他苦笑道,这可不行,如果你父母同意我们明年结婚,这是你以女儿身分在兰家过的最后一个春节,我不想陷你于不孝。

兰晓诗感动了,头依在韩江林胸前,目光柔情似水,她说,江林,你真好。

韩江林呛了一股冷风,鼻子酸溜溜的,心道,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兰晓诗点了点韩江林的胸,江林,你并不孤独,你妈妈肯定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用心在思念着你,关怀着你。

韩江林凄然一笑,我从来没有感到妈*关怀和温暖。

兰晓诗恍然悟出了什么,如果你妈妈是上海知青,会不会像电视剧《孽债》里的上海知青妈妈那样,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韩江林说,人常说女人是弱者,母亲是强者,如果母亲真是一位强者,她为什么会丢弃亲生儿子?

兰晓诗努力抚平韩江林忧伤和怒火,温柔地安慰他,你换一个角度想一想,一个十六七岁的单身妈妈,在远离家乡的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吃穿住都不能保证的情况下,要养活一个儿子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的父亲呢?

兰晓诗看了韩江林一眼,欲言又止。韩江林催促她,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兰晓诗说,你的父亲肯定是某位权力人士,手握公章的公社书记之类的人,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有多少女知青遭到糟蹋,可是有人仍然怀念文革,说那是一段道德高尚,社会平等的岁月,殊不知崇高的道德光环之下,埋葬了多少罪恶的勾当。

韩江林心里翻江倒海,为母亲,也为自己。他默默地搂着兰晓诗,多少人以生命奠基,才成就了今天的幸福和谐生活。

政治婚姻

和恋人谈出多年以来深深埋藏于心底的事情,韩江林心情轻松了许多。两人回到属于他们的空间,厚重的铁门重重关上的那一刻,火热的身体像磁铁紧密地吸附在一起,长久地热吻,想把所有的时间停留地漫长的亲吻中,年轻身体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似乎把所有的一切都烧毁,幸福变成永恒。兰晓诗引导着韩江林,迈着轻曼的舞舞步走到空调边,兰晓诗打开了空调。空调启动的响声惊到了温婉的春梦,韩江林睁开了眼睛,兰晓诗美丽的脸洇成了一朵灿烂的桃花。

江林,江林,兰晓诗喃喃地说,她激动地喘着粗气,用身体暗示着韩江林,两人相拥着走向宽大的床边。韩江林急切地扒兰晓诗的衣服的时候,兰晓诗挡住了韩江林的手,给了他一个妩媚的微笑,说,慢一点,别弄乱了衣服。

此话表现了兰晓诗临危不乱的风度,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仍然有条不紊。兰晓诗像开展览会一样,整齐地摆好两人的衣服,曼妙的身体像一条蛇一样钻入韩江林怀里,韩江林已经心急火燎,急不可奈了。

轻点,兰晓诗一边引导着韩江林,一边轻声提醒他。

在激越的情欲交织中,兰晓诗气喘吁吁,仍然没有忘记刚才的问题,她与韩江林耳鬓厮摩,温柔地对韩江林说,从今以后,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韩江林抓住她的乳房摇了摇,我已经把家安在这里了。兰晓诗说,意思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过年了?

韩江林从来没有得母亲细致入微的关怀,情感训练从小到大都是一片空白,和相当一部分孤儿一样,他在情感方面表现得相当幼稚,女人细小的关心会像温暖的春阳一样,照亮阴暗的心房,韩江林激动得几乎掉泪,喃喃地说,晓诗,我的爱人,从此我们将一起携手走天涯。

18

离春节只有三天了,韩江林和兰晓诗恋恋不舍结束了在南原的鸳梦,回到白云。事先兰晓诗已经打电话给母亲,说邀请韩江林一起回家过年。刘文芝对韩江林的处境非常了解,热情欢迎未来的女婿到兰家共度新春佳节。为了表示自己的心意,还亲自给韩江林打了电话。

刘文芝是一个信命的女人,她把兰晓诗和韩江林的八字送到巫师处看了香,按照巫师的说法,兰晓诗翻年不结婚,必然要在两年以后才能结婚,刘文芝心想女儿年龄也不小了,心头着急,由巫师确定了兰晓诗和韩江林的婚期,时间定在正月十六。离新婚大喜的日期不远了,家里许多事情需要准备,韩江林在兰家过春节,以便和和兰晓诗一起准备嫁妆,布置新房。

两人回到兰家,板凳还没焐热,杨蕾打电话来叫韩江林带兰晓诗过去吃饭,说想见见未来的嫂子。兰晓诗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难得与家人团聚,韩江林担心兰母有想法。杨蕾这些年来一直把他当成了未来的姐夫,杨蕾的这一愿望落空了,韩江林担心心直口快的杨蕾对兰晓诗暗生恨意,说话伤害兰晓诗。杨蕾在电话里的语气非常热情诚恳,韩江林征求兰晓诗意见。兰晓诗说,去吧,难得小蕾这么惦记你,说不定是杨卉和父母的意思。

政治婚姻

和恋人谈出多年以来深深埋藏于心底的事情,韩江林心情轻松了许多。两人回到属于他们的空间,厚重的铁门重重关上的那一刻,火热的身体像磁铁紧密地吸附在一起,长久地热吻,想把所有的时间停留地漫长的亲吻中,年轻身体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似乎把所有的一切都烧毁,幸福变成永恒。兰晓诗引导着韩江林,迈着轻曼的舞舞步走到空调边,兰晓诗打开了空调。空调启动的响声惊到了温婉的春梦,韩江林睁开了眼睛,兰晓诗美丽的脸洇成了一朵灿烂的桃花。

江林,江林,兰晓诗喃喃地说,她激动地喘着粗气,用身体暗示着韩江林,两人相拥着走向宽大的床边。韩江林急切地扒兰晓诗的衣服的时候,兰晓诗挡住了韩江林的手,给了他一个妩媚的微笑,说,慢一点,别弄乱了衣服。

此话表现了兰晓诗临危不乱的风度,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仍然有条不紊。兰晓诗像开展览会一样,整齐地摆好两人的衣服,曼妙的身体像一条蛇一样钻入韩江林怀里,韩江林已经心急火燎,急不可奈了。

轻点,兰晓诗一边引导着韩江林,一边轻声提醒他。

在激越的情欲交织中,兰晓诗气喘吁吁,仍然没有忘记刚才的问题,她与韩江林耳鬓厮摩,温柔地对韩江林说,从今以后,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韩江林抓住她的乳房摇了摇,我已经把家安在这里了。兰晓诗说,意思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过年了?

韩江林从来没有得母亲细致入微的关怀,情感训练从小到大都是一片空白,和相当一部分孤儿一样,他在情感方面表现得相当幼稚,女人细小的关心会像温暖的春阳一样,照亮阴暗的心房,韩江林激动得几乎掉泪,喃喃地说,晓诗,我的爱人,从此我们将一起携手走天涯。

18

离春节只有三天了,韩江林和兰晓诗恋恋不舍结束了在南原的鸳梦,回到白云。事先兰晓诗已经打电话给母亲,说邀请韩江林一起回家过年。刘文芝对韩江林的处境非常了解,热情欢迎未来的女婿到兰家共度新春佳节。为了表示自己的心意,还亲自给韩江林打了电话。

刘文芝是一个信命的女人,她把兰晓诗和韩江林的八字送到巫师处看了香,按照巫师的说法,兰晓诗翻年不结婚,必然要在两年以后才能结婚,刘文芝心想女儿年龄也不小了,心头着急,由巫师确定了兰晓诗和韩江林的婚期,时间定在正月十六。离新婚大喜的日期不远了,家里许多事情需要准备,韩江林在兰家过春节,以便和和兰晓诗一起准备嫁妆,布置新房。

两人回到兰家,板凳还没焐热,杨蕾打电话来叫韩江林带兰晓诗过去吃饭,说想见见未来的嫂子。兰晓诗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难得与家人团聚,韩江林担心兰母有想法。杨蕾这些年来一直把他当成了未来的姐夫,杨蕾的这一愿望落空了,韩江林担心心直口快的杨蕾对兰晓诗暗生恨意,说话伤害兰晓诗。杨蕾在电话里的语气非常热情诚恳,韩江林征求兰晓诗意见。兰晓诗说,去吧,难得小蕾这么惦记你,说不定是杨卉和父母的意思。

政治婚姻

兰东进见妹妹回家,情绪顿时欢腾起来,他没有再弹金蛇狂舞,而是一边大嚼兰晓诗塞进他衣袋里的糖果,一边跟在兰晓诗身后进进出出。见兰晓诗穿了大衣准备出门,兰东进的脸色顿时由晴转阴。兰晓诗交待王妹,你照看好哥哥,跟父母说一声,我们吃了饭就回来。保姆王妹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哄劝兰东进。兰东进不依不饶,非要跟着兰晓诗一起出门。王妹说放碟子给他看,兰东进分散了注意力,兰晓诗才得以脱身。

贫穷人家过日子只顾眼前,富裕人家能够从容地计划未来。韩江林现在已经知道,保姆在兰家人眼里并非单纯的保姆,早就被视为兰家的一员,暂时担当保姆的角色是为了让她更好地适应环境。她是高坡一个贫困人家的女孩,兰家有意识让她多接触兰东进,融入兰家生活,促使他们日久生情,结为夫妻,照顾兰东进未来的生活。兰晓诗之所以回到南原,主要是怀着一种赎罪的心理,把未来的生活与哥哥联系考虑,在父母百年之后,使哥哥的生活有一个依靠。

韩江林和兰晓诗一起来到天华酒家,在门外已经闻到了店里飘溢的野鸡香味。未入堂,声必扬,韩江林为了让杨蕾知道他心无介蒂,热情地高声叫道,弄什么好吃的招待我们,整条街都闻到了香味。掀开帘子看到杨卉和杨蕾姐妹坐在大厅里。杨卉眼睛碰他的时候,阴了一下,随即热情地站起来迎接兰晓诗,主动接过兰晓诗的大衣、围巾,说,晓诗,你越来越像一个贵妇人了,在街上遇见第一眼可能还不敢认你。兰晓诗拍打着杨卉,你这清水一般的骨肉,我哪能和你比?两人亲密地搂在一起,似乎有什么说不完的闺中蜜话,手牵着手进了房间。韩江林弄糊涂了,心想情敌相逢,肯定血管喷张,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没想到她们倒能和平相处,倒是自己暗捏一把虚汗,多心了。

杨蕾给韩江林让座,倒上热茶,说,春节没有生意,服务员都回家了,今晚收拾好东西,我们也准备关门了,十五以后再开张。

韩江林没话找话地问,春节没有客吗?

杨蕾说,白云县城小,离南原近,外地客吃饭住宿大多在南原,我们做的是机关干部的生意,春节放假了,生意也就淡了,一餐一两桌,还不够税费。

春节停止营业,税费还上不上?

杨蕾说,税费包干,地税的分局长是张小二同学的哥哥,对我们很照顾。

杨蕾直愣愣地看着韩江林,不说话,看到韩江林心里发毛。杨蕾眼睛朝房间一抡,说,哥哥的脑子还算正常。

韩江林笑着问,什么叫脑子还算正常?

杨蕾笑着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杨蕾说,江林哥放着姐姐这个漂亮的人不娶,我想你脑子一定出了毛病,或者被人家用手段迷糊了,稀里糊涂当了俘虏。

韩江林注视着杨蕾,用亲切地语气问,你小脑袋瓜子还想过什么?

杨蕾说,爸让我告诉你,请你带未来的嫂子回家过年。

韩江林没想到杨父仍然惦记他,产生了一丝愧疚的心情,鼻子酸酸的,问,*意思呢?

杨蕾淡淡一笑,她还在恨你,天下的母亲哪一个不认为自己的女儿顶好?杨蕾伸出肥厚的手握了一下韩江林的手,江林哥,你愿意永远做我们的哥哥吗?

韩江林眼睛忽然湿润了,凄然一笑,小蕾,我心里永远装着你们,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你的家就是我的家。

杨蕾眼里洒出了泪,说,江林哥,你不是孤儿,我们是一大家子。她问,今年,你带嫂子回家过年吗?

韩江林从衣袋里掏出皮夹子,抽出五百元钱,小蕾,这五百块钱拿给爸妈过年,你晓诗姐家已经定下了结婚的日子,正月十六,你把时间告诉爸妈,我们要准备东西,时间非常紧,今年在城里过年,就不回去了。

杨蕾不愿意接钱,结婚大事,你亲自去跟爸妈他们说呀。

年前没空了,过了年我们再去看老人家。韩江林硬把钱塞给杨蕾,杨蕾不得不接受了。

张小二戴着厨师的白帽,吆喝过来,好喽,吃饭喽。韩江林问候说,小二哥辛苦了。张小二调皮地向韩江林敬了一个美式军礼,说,为江林哥服务,不辛苦。杨蕾亲昵地打了他一下,去去去,油腔滑调的,谁喜欢?

杨卉和兰晓诗在房里拴着门说话,杨蕾扣门叫她们出来吃饭。两人磨耗半天才出来。韩江林问兰晓诗,你们在屋里冷不冷哟。不待兰晓诗回答,杨卉叫嚷道,江林哥偏心,只问嫂子冷不冷,就不心疼妹妹,问一声妹妹冷不冷?

韩江林见杨卉调皮地做着鬼脸,灵机一动,说,妹妹是哥哥手上肉,冷暖手自知,爱人是心头肉,所以不知道冷暖,需要问一问。

兰晓诗得意而温情地微笑着。杨卉不乐意了,藏在心头哪里还会寒冷,只有手上的肉顶着风寒,遭受折磨。杨卉的话有了一些伤感的味道。兰晓诗轻轻拧了一下韩江林的耳朵,这个哥哥嘴笨,不会说话,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哪里来什么心头肉手上肉的?杨卉破涕为笑。

房间里开着空调,桌上架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兰晓诗说,小二哥拿什么好菜招待我们?小二哥说,没什么好菜,我想兰姐你难得吃到野味,把头些天收得的一只野鸡炖了。兰晓诗说,这不好吧,野鸡可是二级保护动物。杨卉说,小二哥故意陷害我们,叫我们张嘴违法。小二哥说,林业部门保护的是活野鸡,这只野鸡我收来就已经死了,想保护也没有办法让它起死回生。韩江林给兰晓诗舀了一碗鸡汤,他要给杨卉舀时,杨卉伸手压住面前的碗,我自己会来,你照顾好心头肉就行。韩江林宽和地笑笑,不理会杨卉的怨情,说了孙浩书记关于白天鹅的笑话。大家都笑了,纷纷举筷。兰晓诗说,看来我孤陋寡闻,原来吃炖在锅里的野鸡算不得违法。杨卉说,人生一张嘴,唯吃为大,所以天字底下一个口字,就是吞字。韩江林说,民以食为天,吃什么不违法,怎么吃才有可能违法。

原来杨卉和兰晓诗关在房间里并不完全谈论闺中秘事。回家的路上,兰晓诗把从杨卉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了韩江林。县城里纷纷传言,春节以后几个重要的部门都要调整。部门负责人仅是科级,属于小小的吏员,虽然级别不高,在县一级的政治生活仍然是十分敏感的大事。官场中人对于人事调整又特别敏感,传言已经在干部中间闹得人心惶惶。杨卉的消息中有一个直接牵涉到韩江林,说韩江林已经作为镇长候选人,但副书记周明听说了人大会要选择镇长,已经在加紧活动,要与韩江林一争高下。

消息已经广为发布,韩江林居然蒙在鼓里,他觉得自己犯了官场大忌,情绪有些焦急,对兰晓诗说,眼前的危局倒有点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情形,怎么应对为好?

兰晓诗挽着他的胳膊,笑说着,自古以来,成大事者最重要的品质就是临危不乱,撼山易,挡潮流难,一个小小的镇党委副书记,怎么可能改变得了组织的意图?

政治婚姻

韩江林说,周明是本地人,长期在南江工作,和各三大头非常熟,如果他把镇人大代表都争取过去了,到时我虽然得到组织提名,却没有人投票,不是空欢喜一场?

兰晓诗说,他以个人的名义做工作,你有组织的支持,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目前的关键是做好领导工作,能够获得组织提名,只要组织提名了,组织部门为了维护组织的威信,自然会有非常手段支持你,差一点的结果在南江选不上,也会调到其他乡镇任职。

韩江林摇摇头说,最好的结果是争取在南江选上,我对天华山开发有一个系统方案,对于推动南江经济发展非常有利,如果在南江落选,意味着政治上遭遇挫折,对将来的政治前途势必产生不好的影响,因此,各级党委对于重点培养的干部大力加以保护,让他们在政治上没有任何污点。

韩江林和兰晓诗商量说,我们的婚期是不是推后一点,等我选上了镇长再说?

没有必要,我们家握有让你稳妥地当上镇长的资源,如果当镇长过选举关困难,改任书记也做得到的,只是担心步子太快,引起公众的注意不利于以后的发展。兰晓诗以赞赏的目光注视着韩江林,我觉得你悟性很高,对官场政治十分敏锐,稍加点拨就能大彻大悟。

在幽暗的行道树下,兰晓诗悄悄地亲了韩江林的脸颊一下,说,你什么都不用操心,放心当你的新郎官。

小小的一个亲吻,唤起了韩江林胸中的热流。

19

兰家召开了一个小小的家庭会议,对春节期间的家事进行了分工。春节前后,兰槐与往常一样,要代表县财政局向省市财政系统领导拜节,没空兼顾家事,准备年货的任务主要由兰晓诗母亲和王妹负责。兰晓诗和韩江林专事准备嫁妆和布置新房。考虑家里情况特殊,兰晓诗担心韩江林不习惯家里的情况,加上他们一个在乡下,一个在南原,住在家里也不方便,向父母提出他们住在外面,回到白云时在家里吃饭。父母通情达理,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兰母刘文芝把以自己名义在开发区的集资房,作为女儿的房,还给了兰晓诗一本三万元的存折,让兰晓诗购买家具。

兰晓诗第一次带韩江林走进新房,韩江林就喜欢上了宽敞明亮的房子。房子铺着现成的杉木地板。书房贴墙书柜,书柜里散落着几本女性杂志。主卧室有壁柜。厨房厕所装修简练精致,处处召示出一种女性的细致和柔情。韩江林说,这房子好像一个女人住过的。兰晓诗瞪了韩江林一眼,跳起来双手挂在韩江林的脖子上,猛地亲了韩江林一口作为奖励,说,亲爱的,你是不是有第六感观,还是和这位漂亮高雅的女士心有灵犀,怎么知道这里曾经住过一位女士?

韩江林奇怪地看着兰晓诗,莫非你曾经住在这里?

兰晓诗歪着头笑道,前年春兰表姐离了婚,带着儿子从沿海回白云,没有地方住,借这房子暂住了一年。

春兰是表姐?韩江林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经常听人提起夏春兰的芳名。她是白云第一美女,从省艺校毕业后到深圳闯荡,在市团委组织的一次选美比赛中,获得季军,并被评为最具人气小姐,后来嫁给了主持这次大赛的团市委副书记。春兰的经历在白云人的眼里富于传奇色彩,春兰的名字像一个美丽的梦幻,成为外出打工的白云青年的榜样。

兰晓诗说,这是一个与我们兰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表姐,当年父亲下乡,在大地乡街上,遇上一个衣衫烂缕的小姑娘捧着碗沿街乞讨,父亲看着她可怜,买了油条豆浆给这位小姑娘,表姐现在还说,那是她一生中吃到的最香的东西。

兰晓诗说,父亲打听到小姑娘的一家三口来自外地,父亲死于矿难,母亲神经受到刺激,离家出走,抛下小姑娘孤怜怜的一个在街头游荡,困了睡街头,饿了沿街乞讨,白云人重男轻女,如果是一个男孩,也许会有人收养,没家的小女孩像一堆破烂,丢在路边也没有人拣的,恰好姑妈兰芳结婚多年没有生育,被人说三道四在人前抬不起头,按当地风俗,需要拣一个孩子来养,做干女儿,也就是当引子,引来自己孩子的意思,父亲看小姑模样乖巧,口齿伶俐,就把小姑娘带给兰芳姑妈,这位小姑娘在街上浪惯了的,像男孩一样的野性子,整天在外面浪,兰芳姑妈埋怨父亲找了一个负担,说,别人丢在路边的野狗千万拣不得的,没想到,小姑娘到兰芳姑妈家的第二年,兰芳姑妈就怀上了,生下来一对双胞胎,姑爹姑妈把小姑娘视为小福星,给她取了学名,送她上了学,表姐变得非常懂事,对两个弟弟特好,一回到家就守着两个弟弟。

春兰姐从小能歌善舞,那时候兰芳姑妈还没有做生意,家庭条件不是很好,省艺校到白云招生,她为了减轻姑*负担,没有选择上高中,而是报考了省艺校,艺校毕业后就到了深圳闯荡,后来就在那边嫁了人,再后来,她当区长的丈夫在外面养了一个小的,春兰姐知道后,和丈夫离了婚,那男的补了表姐三十万,头两年县城刚开发,地便宜,表姐把这三十万投资起了一楼四进五层的楼,一楼门面,二四楼出租,表姐住五楼,一年的门面租金加房租有两千多块钱,加上男方每月给一千的孩子抚养费,春兰姐在白云优哉游哉当起寓公,过起衣食无忧的小康日子。

韩江林听说她是一位孤儿,心已戚戚然,她的身世更是让韩江林感到深深的震憾,他说,一个没有父母教导的孤儿,只不过是用狂野的性子来掩饰心灵的恐惧罢了。

兰晓诗看了韩江林一眼,明白了他的心思,笑着说,看来你和这位表姐倒是心灵相通。

韩江林的心沉了一下,没有回应她的打趣,关切地问,她没有再婚吗?

兰晓诗说,黄山归来不看山,五岳归来不看峰,在大海里畅游过的人,哪还会对小河小沟产生兴趣?

韩江林说,人哪能这么比,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思想宝库,只有深入理解才懂得心灵的宽广。

你说的是哲学,不是生活,因为物质生活不同,内地人和气质风度与沿海人确实有很大的差异,这是可能表姐一时不能接受内地人的原因,兰晓诗笑着说,你与众不同,与表姐又有着相同的经历,表姐肯定和你谈得来的,我们看好房子,一会儿去看看表姐,让你见识见识白云一枝花的超凡气质。

韩江林说,表姐气质再好,难道能盖过这位白云第一才女?

兰晓诗亲昵地打了韩江林一下,贫嘴。

政治婚姻

考虑到并不经常住在这里,除了生活上必需的东西,没有必要铺张浪费,计划买一套沙发,一张床,他们把所需的东西列出了一个单子。因为房子久不住人,空荡而清冷,在屋里呆久了,兰晓诗身子冻得直哆嗦。韩江林搂着兰晓诗,让她温暖一些,说,今天就先计划买这些东西,以后如果有需要再买。

临出门,韩江林把兰晓诗抱了起来,晓诗,谢谢你,我的爱人,我终于要有自己的家了。

晓诗把冷唇贴着韩江林的嘴,兰晓诗清凉的体香钻进了韩江林心里。在即将属于自己的空间里亲吻,有一种新奇而美妙的感受。

他们走出住宅小区,沿着开发区大道往前走。兰晓诗在大道边的店铺里买了一套漂亮的童装和一套变形金刚玩具。韩江林提着衣服玩具,兰晓诗挽着韩江林的手臂来到了栋新楼前。楼房前临大街,后面是沿南原河修建的河滨花园,位置非常好。楼梯在楼房侧面,兰晓诗带着韩江林上楼,韩江林想到即将见到久闻芳名的南原第一美人,居然莫名其妙地激动不已。

五楼楼梯口装了一道铁门,兰晓诗按了按门玲。对讲机上问了一声,兰晓诗报上名,铁门嗒地打开。韩江林心里觉得这个表姐的做派也太有个性了,轻声叫也能听见的一层楼,居然装上对讲机,如果不是韩江林少见多怪,在小县城里这属于相当怪异的行为。进五楼的楼梯口,还有一道厚重的铁门。韩江林心里笑了,这有点像珍藏金银珠宝的宝库,层层设防。一个可爱的男孩从深色的门缝里探出头,兴奋地叫,表姨。头缩回去后,屋里响起欢快地童声,妈,晓诗表姨来了。

兰晓诗和韩江林进门,门口整齐地摆着两双棉布拖鞋,一个长发披肩、丰腴窈窕的女人笑吟吟地注视着他们,她的脖子特别白,宛如冰清玉洁的雪。看见有生人进屋,清秀可爱的小男孩畏畏地牵着母亲的手,依着母亲。韩江林换好鞋,抬头与漂亮女人的眼睛一碰,她清澈的眼睛里似乎有一道电光,一下子把韩江林的击中了。韩江林找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姿态高雅,举止适度,很难在她身上看到早年野性的影子。韩江林心想,教育磨掉了野孩子的个性,雕塑出气韵不凡的气质。她眼睛里有一种韩江林渴望依恋的女性柔情,韩江林的胸口热了起来,喉头干渴起来。

兰晓诗说,这就是我的美人表姐,这是韩江林,我的男朋友。春兰的目光在韩江林脸上定了一下,温和地微笑着,伸出保养得很好的素手轻轻与韩江林握了一下,她温暖的手像细柔蓬松的鹅绒,黏黏稠稠,像要和韩江林的手黏上。一股热乎的电流闪遍全身,韩江林怦然心动,努力堆起笑容,说,表姐好。

兰晓诗跳到电烤箱上,摇晃着哆嗦的身子,说,外面太冷了。春兰对韩江林说,江林,不要见外,随便坐。走到饮水机前给他们倒水。晓诗说,给我一杯白开水。春兰给晓诗倒了开水,对韩江林说,我这里有上好的毛尖,泡一杯毛尖尝尝。她像对待早已熟稔的朋友,没有给韩江林留下任何选择的余地。

她身上披着一件紫衣的外罩,里面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羊绒衫,衣衫在挺拔的胸前微微打了一个褶皱,像波浪似的温婉。迈着训练有素的舞蹈演员的轻盈态步,每每一动,胸前像藏着一只小兔子似的灵动。宽松的黑色长裤里,浑圆的肥臀若隐若现。眼前的女人像一枚熟透的苹果,她走到哪儿,哪儿便香气四溢。

兰晓诗笑着打趣韩江林,你见到了真正的大美人了,要看就看个够啊,平时夸我漂亮,在表姐面前这枝花面前,我只是一株野草。

春兰忽地脸红了,轻轻拧了兰晓诗的一把,姐徐娘半老,哪还能和你比?她的眼睛却看着韩江林。韩江林惊怯地躲开她热烈的目光,偷偷地窥视,她居然像大姑娘似变成水桃红。在她眼角的一丝鱼尾纹中,韩江林找到了莫名的亲切和感动。

兰晓诗摸了摸男孩子的头,海军,你姓孙还是姓夏?小海军天真地回答,我跟妈妈姓夏。兰晓诗问,你想爸爸不想?小海军怔了怔,木木地看着了遍每一个人,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韩江林忽然同情起小海军来,他能够真切地感受到父母离异的孩子心灵所受的伤害。他牵过小海军的手,问,海军,你上几年前了?海军举起一个手指头。

学期考试得多少分?

语文七十五,数学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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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让几个大人心里一沉。春兰看着兰晓诗幽幽地说,这孩子赶不上你一半,我这人笨,教孩子没有什么办法。孩子是父母心头肉,孩子成长的每一个足迹,都会在父母心中刻下深深的烙印。

兰晓诗似乎不想引起表姐的伤感,拿起表姐的手说,你的皮肤多好,我的皮肤一到冬天就容易开裂。

男人对于人际关系,个人前途充满了无穷的兴趣。女人更多的关注自身,她们讨论起服装和美容,像山泉没完没了地叮当响。说着两人就进了房里,仿佛有什么私密的事情需要讨论。

韩江林见茶几上有格林童话,问小海军,书上的故事你看了吗?小海军兴致上来了,说,妈妈每天给我摆一个故事,站起来靠着韩江林,缠着他要摆故事。韩江林翻到折叠的书页,念《会开饭的桌子,会吐金子的驴子和自己会从袋子里出来的小棍子》,小海军双手托着下巴神情专注地听着,听到山羊会说话时,小海军高兴得格格大笑。韩江林一路念下去,小海军捂着肚子笑,韩江林看出小海军性格是一个活泼开朗,可能是因为长期跟着母亲的关系,影响了性格的形成。

时间不早了,春兰留他俩吃晚饭,兰晓诗说难得回家,担心家里人挂念,说以后再过来吃饭。春兰眼睛在韩江林脸上溜了一下,说,江林,有空多来玩啊。

这句话让兰晓诗抓住了把柄,下了楼,兰晓诗说,你看表姐对你多好,特意交待你来玩。韩江林就笑,说,你这话像有点吃醋的意思。

兰晓诗说,在外面打靡磨几年,春兰表姐变成了温水性子,对人淡淡的,难得热情起来的,可能因为这种原因,表姐夫才和她离婚的吧。

韩江林说,每个人都有一团火,就看遇不遇到合适自己的人。兰晓诗拧了一下韩江林的耳朵,没想到你这么懂女人,表面上老实,肚子里藏着鬼。

韩江林凑近兰晓诗耳边说,你怨枉了我,如果我懂一点女人,全得你这老师教育有方。

兰晓诗调皮地贬着眼睛,你和杨卉天天形影相随,这猫儿就没沾过一点鱼腥?莫非你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韩江林严肃地说,在我心里,杨卉就是妹妹。

兰晓诗讨好地挽紧韩江林的胳膊,权当我没有说,好吗?在沈从文的小说里,曾经说到这样一个风俗,在某个神秘的民族,女人在结婚前,一定要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别的男人,否则会遭到处罚,这是不是暗示性的经验是可以学习的,而不仅仅是夫妻之间学习?

韩江林看了看周围,捏了捏兰晓诗的小鼻子,轻声警告,这可是在大街上。兰晓诗顽皮地说,我可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兰晓诗滑稽的模样逗得韩江林开怀大笑。路人远远地向他们投来奇怪的目光。

兰晓诗说,哎,江林,我看小海军喜欢你,如果有时间,你可以过来给小海军当当家教,表姐没上过什么学,教育孩子没得办法。

韩江林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又是艳得惊人的寡妇。

你这猫儿怕是把握不住自己吧,兰晓诗笑打趣道,表姐可是在高人身边呆过的,对政治有许多经验可以教育你哦。

韩江林的眼前立即浮现春兰娇艳而温和的容颜,心跳了跳,胸口顿时发紧,勉强地笑道,好女人是一所学校,好男人就是好女人调教出来的,她能够教我的地方多着呢。

兰晓诗调皮地笑道,那就让表姐教教你,帮妹相夫也是表姐的责任呀,这样我也省事。兰晓诗语气顿了顿,江林,我不是死脑筋的人,古时三妻四妾都有,现在男人哪个没有一点风流韵事,不过,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兰晓诗的老公。

韩江林说,你这话像交待后事似的,我们别在大街上开家庭会议了。

兰晓诗扑哧地笑了,我跟你说过,我在哪,你的家就在哪。

20

韩江林在晓诗家过年,第一次看到了年夜饭丰盛和精致。在铁厂的时候,父子俩总是在杨卉家过年,乡下的年热闹有余,丰盛归丰盛,到底是乡下人的丰盛,杀鸡宰鸭,炒满盘满钵的肉,炖两只猪脚,一家人围着旺旺的炉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炉上的火锅热气腾腾,围着火炉的家人吃得头上热汗,热气升腾。兰家的年夜饭有十几样菜,菜讲质而不讲量,摆了满满一桌。家宴开始以后,全家人举杯庆祝旧年平安过去,预祝新年的平安,工作顺利。兰家已经把韩江林当作家里人,并不见外,但兰家的热情充满了知识分子的味道,内敛而略为压抑,即使当着家人的面,依然讲究仪态,举止适度,非常节制。

刚刚喝了口酒,吃了第一筷菜,电话铃不识趣地急骤响起,全家人愣了一下,眼睛都看着电话,似乎都不想让意外的电话打断幸福的年夜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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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晓诗起身接了电话,里面清晰地问刘医生在不在?兰晓诗把电话递给母亲。母亲接听了电话,马上放下了筷子,说,病人难产,需要手术。

兰晓诗叫了一声,妈。

刘文芝说,妈什么妈,救人如救火。

兰晓诗笑着说,我们还不是对妈一年来的辛苦表示感谢吗?她暗示韩江林敬母亲的酒。韩江林举杯站了起来,说,刘姨,我敬你一杯酒,感谢你对我的关心,感谢你对全家的人关爱,感谢你多年来对兰晓诗的教育培养。

兰晓诗不满地对韩江林呶了呶嘴。韩江林醒悟过来,待刘文芝喝了第一杯,又说,妈,这一杯是我作为儿子敬你的,一个女婿半个儿,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如果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要多批评教育。

刘文芝爽快地喝了酒,说,谢谢你,晓诗不懂事,以后你要多多宽待晓诗。

兰晓诗要敬母亲的酒,刘文芝离席而去,我去了,要敬我酒有的时间,病人没有时间等。从房里拿了大衣边穿边走向门口换鞋,全家人站了起来。

韩江林说,妈,我送你到医院。

兰晓诗有意夸奖道,这才像一个女婿。

刘文芝顾不得客气,匆匆下了楼,韩江林小跑着跟在身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让人感受到新年的浓浓韵味。他们小跑穿过幽暗的街道,好不容易才拦到了出租。刘文芝说,你回去吃饭吧,我做完手术就回家。韩江林说,等会我和晓诗过来接你。

年饭夜因为母亲的缺席而冷淡了许多。吃过饭,兰晓诗和韩江林一起收拾了碗筷,坐下看了一会电视。兰槐惦记着刘文芝,说,晓诗,你妈去了二个多小时了,你们去看看好了没有,接你妈回家。

两人手牵着手走过街道,兰晓诗兴致盎然地看着闪烁的霓虹灯,说,小时候上街看花灯,我牵着哥哥的手,以后我就牵着你的手看花灯。

韩江林说,不仅看花灯,我要牵着你的手走完漫漫人生路。

兰晓诗幸福地微笑着,江林,今年能和你一起过年,我心里比往年多了许多幸福的滋味,可惜被人打搅了。

她又说,三十夜出生的孩子,让母亲过不好年,也让医生过护士过不好年,难怪老百姓说,三十夜的报应崽。

他们到医院,母亲刚好从手术室里出来,近三个小时的手术,弄得她满头的汗水。母亲洗手换衣的时候,兰晓诗就站在母亲身后。刘文芝欣慰地说,剖腹产,生了一对龙凤胎,小家伙活蹦乱跳,非常健康。兰晓诗非常理解母亲的职业幸福感,说,妈妈这双手就是菩萨的手,妙手回春,迎接一个一个孩子降生人世。

刘文芝笑着说,我的小姑娘什么时候学会嘴抹蜜糖了。

我说的是事实。

刘文芝说,你们回去吧,我得在医院守护孩子母亲,她今晚的情况不是很好,待今晚过去,明天就没事了。

兰晓诗和韩江林在妇产科的值班室里陪刘文芝,和护士一起围着铁炉子春节联欢晚会。炉上的吹壶吐着欢腾的热气,年轻漂亮的护士看着小品,快乐地格格笑着。眼前的和谐情景,很难让人想到这是在医院病房,一个产妇刚刚度过了生命中的危机时刻。

按照白云的民间风俗,大年初一、二,主要是亲戚间走动,联络感情。之后,才是朋友间往来。兰晓诗领着韩江林拜访亲戚,以及与父辈有密切关系的官场中人,兰晓诗顺便把两人的婚期告诉亲戚们,这样的拜访就有了带韩江林上门认亲的意思。

正月初六,正式上班的头天,兰晓诗和韩江林上县委刘书记家拜访。刘书记的二女儿刘红英与韩江林是同级同学,兰晓诗借的是看望同学之名,果然,他们也只看到了刘红英,没有遇上刘书记。刘红英小孩刚满周岁,全家人都被又哭又闹的小孩搅得不安。兰晓诗给了小孩子二百的押岁钱,没说上几句话,小孩子闹瞌睡了,他们只得告辞出来。

别人家的亲昵气氛令韩江林感到尴尬和不适。出到门口,韩江林仿佛释放了枷锁,长长地舒了一口粗气。

兰晓诗非常体贴韩江林的心境,依着韩江林走过幽暗的巷道,附在韩江林耳边,给他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江林,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代价,你就权当这是一种投资,资本家在原始资本积累不足的创业初期,原始资本里必然包括智力和情感投资。

韩江林每拧一下兰晓诗的小鼻,你这算是吹耳边风还是枕头风?

兰晓诗笑道,你不是说过好女人是一所学校吗?我这是老师给学生上课。

韩江林搂紧了兰晓诗,悄声说,你就别说大道理啦,现在所有的人都烦大道理,你等会儿给我来一点实践,我刚上了几节课,还没有出师呢。

兰晓诗明白他的心思,揪了揪他的耳朵,小坏蛋,我要你永远也出不了师。

韩江林说,我愿意永远拜倒了师傅的石榴裙下。

兰晓诗得意地轻声哂笑,我手里有管教你的牛鞭子,你休想做花下风流鬼。

两人单独在一起,韩江林自然舒畅,轻声唱道,手里拿着小小的羊鞭,轻轻抽在他的身上。

兰晓诗说,明天我和你一起下南江,我们一起上天华山引吭高歌。

韩江林把手移到兰晓诗挺拔的胸前,我要在这两座山峰上引吭高歌。

兰晓诗心动了一下,脸红了,安抚韩江林说,家里有眼睛死盯着,你忍一忍吧,她们永远属于你。

回到楼前,王妹给他们开门。兰东在客厅里看动画片。兰晓诗问,妈呢?兰东进指了指紧闭的房门,睡了。对于有身份地位的人,春节反而比平时更忙。要接待他人的拜访,还要去拜访他人,相熟的亲戚朋友间,还要轮流坐庄,吃转转饭。父母亲这些天一直在别人家里吃饭喝酒,每天都醉熏熏的回家,一家人难得齐齐整整坐在一起。

兰晓诗进了家,兰东进的眼睛就像线一样缠绕着兰晓诗。自南原回来,兰晓诗住三楼,兰东进也搬到三楼客房睡。虽然同住三楼的房间,门对着门,但兰东进的贼眼一刻也不放松,深夜里稍有风吹草动,他立刻惊醒过来,并高声尖叫。兰晓诗和韩江林没有任何私密的空间。

今晚,他们心中弥漫着暧昧的情绪。兰晓诗要王妹招扶哥哥在二楼睡觉,便和韩江林一起上了楼。兰东进回头见兰晓诗上了楼,关掉了喜欢的动画片,起身跟在兰晓诗身后上了楼。兰晓诗对韩江林无奈地苦笑道,你赶不走这只跟屁虫,只有望洋兴叹。

韩江林说,我们过新房那边去。

兰晓诗抱着手臂哆嗦一下,我怕冷。

韩江林说,真该装上空调。

兰晓诗亲昵地拧着他,不听老婆言,吃亏在眼前,想用就用不上了吧。

韩江林以歧义理解兰晓诗的意思,幽默一笑,我只好隔岸观火。

兰晓诗打开三楼小客厅的电炉,在沙发上坐下,叫韩江林在她的左手边坐下,兰东进在兰晓诗对面坐下。兰晓诗看着兰东进木然而专注的样子,歉意地对韩江林笑笑,我们说说话吧。

韩江林轻轻触碰兰晓诗的手,我心里的火可不是说话就能烧灭的。

兰晓诗美丽的眼睛一轮,自信地说,我掌握着最科学的灭器,肯定能灭你的心头之火。

韩江林深意味长地一笑,那当然。

兰晓诗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打了他一下,说,你没一根正经神经,全是歪经,邪不压正,我用正经对付歪经。

兰晓诗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说,江林,我们就说正事吧,你别以为你老婆是一个官迷,所以你要满足老婆的要求,为了升官不择手段。

韩江林敛起笑容,听夫人明示。

政治婚姻

兰晓诗抿住笑,官员追求升官,犹如资本家追求利润,从本质上是一样的,在我眼里,你素质远远高过常人,就要有与众不同的心理感受,在获得晋升时要体会功成名就的美好感受,如果不重视晋升带来的精神享受,而像一些庸俗的碌碌之辈,把升官当成发财的手段,急迫地把地位换成物质利益,你就误解了老婆的一片苦心,对于一个高素质的官员,或者说是现代政治理念下的国家公务员,更重要的是体现政治理想实现的精神享受,新中国官员的导师、伟人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邓小平等老一辈革命家,他们追求的就是政治理想实现的精神享受,必然忽略物质享受,俗能之辈单纯地从物质的角度解读伟人的思想境界,说勤俭节约因为道德如何高尚,追求政治理想的精神快感与道德品质风牛马不相及,鄙俗之人硬生生在扯在一起,这就是陈涉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我希望你在晋升的时候,学会重在体验精神上的快感,你现在还不具备政治理念,因为你既没有政治理念的人文素养,也没有面对现实而产生的紧迫感,但一切都会改变的,随着接触面的广泛,对现实问题的深入理解,党的政治教育、对国家政策的执行等等,将会不断增加你的政治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政治理念逐渐在你的脑海中形成,这时候,你就会为了一个精神目标而奋斗,而不仅仅是为了地位的上升,为了满足现实的物质快感。

韩江林握住兰晓诗的手,谢谢你,难怪古人要写《围炉夜话》和家训之类,大概就是漫长而悠闲有冬夜,一家人围着火炉谈天说道,小至家事,人生轮回,大至国家大事,天宇之道,当人以思想为主时,人会在静思或者谈天中得到升华,现代人则围着电视,电视的内容都是已经有了结果的东西,自然失去了诸多奇思妙想,更没有了探索天宇的乐趣,最早享受电视文明的美国人,也比别人更明白电视带来的利弊,他们提出关电视一周的生活。

兰晓诗说,江林,等将来退了休,我们就读书写书,围炉聊天,你也写一本现代人围炉夜话。

韩江林感动地说,有你这聪慧的女人,我相信将来的人生一定非常丰富多彩。

兰东进见他们只是说话,甚觉没趣,起身进房间摆弄积木。兰晓诗说,哥哥,出来烤火,小心感冒。

兰东进倔强的嘟囔道,我不冷。

他们想等待兰东进困了,睡了,给他们提供一个亲密的空间。兰东进精神焕发,毫无睡意。他们忙于春节,又忙于布置新房,熬不过傻子哥哥。两人洗漱已毕,换了睡衣,又在小客厅小坐。兰晓诗见兰东进专心致致摆弄玩具,媚眼暗示韩江林抱自己进他的房间。韩江林关了电源,一把抱起兰晓诗。兰晓诗像一只快乐的小鸟,紧紧地贴在韩江林胸前。韩江林用脚跟关了门,兰晓诗出手搭下小锁。两人倒在床上的一刹那,兰晓诗噢地欢叫起来,两张嘴紧贴在一起,好像要把对方吸进去。韩江林的手不老实地伸进兰晓诗温暖的胸怀,抚摸着她丰满的酥胸,兰晓诗又舒畅欢叫一声,热烈欢腾羞容满面,曼妙的身体蛇一样紧紧缠着韩江林。

怦!门上响起一声炸雷,空气凝固了,两人傻傻地望着门,不知惊雷从何而起,沸腾的的情绪顿时降至冰点。

晓诗,你在干什么?兰东进仿佛被人捅了刀子,用令人无法忍受的声音拼命尖叫,好像屠宰场遭到屠杀的猪的尖叫。兰晓诗满脸泪水,沮丧地伏在韩江林怀里,歉意地连声说,亲爱的,对不起对不起。韩江林把她搂在怀里,亲切地拍拍她浑圆的屁股,笑着安抚她,宝贝,没什么对不起,有这么一位忠心耿耿的警卫守护你,是你的幸福。兰晓诗笑了,轻轻咬了一下韩江林的耳垂,谢谢你的理解,我的爱人。

晓诗!兰东进扑通地倒在客厅的地上打滚,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兰晓诗打开门,来了来了。叉着腰威严地看着兰东进。兰东进见兰晓诗发怒了,一边抹泪一边老老实实地爬了起来。王妹从楼下上来,嗔怪道,东进,这么晚了你闹什么?兰晓诗说,我们困了,哥哥不让关门。兰东进说,他们一起进了房。兰晓诗恶狠狠地瞪着兰东进。兰东进心虚地低下头,噘着嘴说,本来就是嘛。王妹理解地看了兰晓诗一眼,拉起兰东进的手,你的房在楼下,下楼睡吧。兰东进倔强摇着头,不,我就要睡三楼。王妹无奈地摊了摊手,说,这牛性子,等那边房子整好,你们还是到那边去吧,省得他吵闹。兰东进见到了兰晓诗,放心地进房摆弄玩具去了。王妹说,晓诗姐,你睡吧,我守他一会。

兰晓诗走进空荡的闺房,爱情的情绪仍然没有消散,她多么希望躺在韩江林的身边,但哥哥破坏了这一个温馨的冬夜,她在床上懒懒地躺下来,望着哥哥房间通透的灯光,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韩江林能否接受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心想,不住在家里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她以后要对韩江林更关心更体贴一些,以补偿韩江林为她做出的牺牲。

政治婚姻

1

一阵轻扬的钢琴声把韩江林从梦中唤醒,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六点四十分。真准时啊,他叽咕道。昨晚被打断的温馨情戏浮现在眼前,身子一阵发热,跳下床跑进兰晓诗的房间,兰晓诗可爱的娃娃脸依然入梦,嘴角挂着一丝甜蜜的笑意。韩江林心里笑了,乖宝贝,做什么好梦啊。

韩江林不忍打断晓诗的美梦,踮起脚准备悄然退出房间。兰晓诗微微嗯了一声,眼睛依然闭眯着,向韩江林伸出弥漫淡淡清香的玉臂。韩江林关上门,狂喜地跳上床,钻进温暖的被窝,钻进晓诗温暖的胸怀。

真暖和。韩江林感叹道,你怎么知道我进来了?

兰晓诗羞涩地笑着,在清晨清凉的空气中,我闻到了你温暖的气息。

韩江林惊讶地问,你还在梦中,怎么会?

晓诗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爱人之间声息相通,我能够随时感受到你的存在。

心有灵犀一点通?

兰晓诗说,那是指心灵,我说的是声息,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爱情气息吧,有人做过这样的试验,把十对相爱的男女蒙上眼睛,让女人站成一排,让男人们一个一个地从女人面前走过,从中找出自己的女人,男人们能够准确地从中找到自己的女人,从自然界的蛇等动物通过化学分子判断猎物的情况推断,人的身体也会释放化学分子,爱人触觉能够准确捕获所爱的人释放的化学分子,所以,即使眼睛看不见,人们仍然能够敏锐地感觉到爱人的存在和出现。

韩江林忽然产生了一个顽皮的念头,说,你说做爱是化学反应还是物理反应?

兰晓诗漂亮的脸涨成滋润的春桃,瞟了韩江林一眼,羞怯地说,你试验一下,看看是物理反应还是化学反应。

韩江林欲火中烧,刚把兰晓诗搂在怀里。手机铃声从隔壁的房间响了起来。楼下的琴声停止了,楼梯上响起急切的脚步声。兰晓诗望着韩江林苦笑着摇了摇头。

韩江林跑回房间,看手机上的号码是孙浩打来了。孙浩说,你在兰晓诗家吧,说自己从民政局要了一批沿海捐赠过来的棉衣被,正在装车,让韩江林在兰晓诗家里等,一会儿车来接他,一起到溪口村慰问。

年前镇里组织干部慰问了遭了火灾的溪口村,尽镇里最大努力,给每一户送去了两床棉被、五斤油、一百斤大米,二百块钱。上班第一天,孙浩就能从民政局弄到衣被,要再次慰问灾民,可见他在春节的这段时间,一定费了不少功夫。一个干部只有以工作为重,心里惦记着灾民,才会牺牲休息时间做这些细致而琐碎的工作。孙浩对工作管得过分细致,有时还会越位,包办镇长的工作,架空了镇长。他的优点也非常明显,工作主动,富于热情和创造性。韩江林的逻辑思维比孙浩强,具体数字的敏感性也超过孙浩,但缺乏孙浩的主动和激情。韩江林一边穿衣服,一边反省,找出和孙浩的差距。

兰晓诗起了床,坐在镜前梳妆,韩江林观察着镜中兰晓诗桃色的美丽容颜,心想自己哪来的福气,将娶这位美丽而充满才气的女人做妻子啊。他告诉兰晓诗马上要回南江,等会儿孙浩过来接。兰晓诗挽好发髻,双手吊在他的脖子上,明亮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他,江林,我和你一起去,晚上我们才有机会在一起。

韩江林说,你就别去了,天寒地冻的,再说只有几天就办事了,家里事情多。

兰晓诗娇嗔道,你当甩手掌柜,让我在家准备婚事,好像我兰晓诗嫁不出去,急着把自己送上门似的。

韩江林刮了刮她秀气的鼻子,我的心肝,你说什么啊,我这不是去工作吗?

兰晓诗嘿嘿一笑,我不是想去走走姑妈吗?春兰姐带海军回姑妈家过年了,我去看一看他们。

兰家父母上班比较忙,随着婚期临近,许多事情需要准备,刘文芝不同意兰晓诗和韩江林一起下南江。兰晓诗噘着嘴对母亲说,你不同意我就和韩江林私奔。

刘文芝又好气又好笑,还私奔,谁阻止你们结婚了?

兰晓诗说,跟你开开玩笑嘛。

刘文芝亲昵地拍了女儿一下,野姑娘,还是这么调皮,为人妻了要改改性子。

孙浩打电话来告诉韩江林出门等,车子马上开过来。白云风俗一般是姑妈来舅舅家走亲。因为兰晓诗婚期在正月,兰芳姑妈把走亲的时间推了后,吃酒走亲一起。韩江林在南江,以后麻烦姑*地方多,他是小辈,刘文芝给了准备了走亲的篮子,一挂两三斤的新鲜肉,一包糖,几个糯米粑。韩江林提着篮子准备出门,刘文芝掏出六百块钱递给韩江林,说,你第一次走姑妈,要打发压岁钱,小海军一百,两个弟一个两百,一百给姑妈,我们不另外买报喜讯的肉了。

韩江林第一次享受到女性长辈这种琐碎的关照,心里非常感动,他说,我有钱,哪要你老人家的钱?兰晓诗笑嘻嘻地抓在手里,涎着脸说,妈有的是钱,不要白不要,你不要我要。

刘文芝说,你自己挣钱了,还要妈给你一辈子呀。

兰晓诗调皮地说,老实是丈母娘疼女婿不疼姑娘,江林不是工作了?你为什么还给他?

刘文芝假装着恼,给他不是给你?

所以我拿也一样。兰晓诗做了一个鬼脸。

门外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韩江林说,我走了。兰晓诗挽着韩江林的胳膊下一楼,我送你。韩江林笑道,这几步也送,真要和我相敬如宾?

兰晓诗圈住韩江林的腰,身子黏着韩江林,轻轻哼了道,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难忘。

韩江林说,你快活什么啊。

兰晓诗拧了一下韩江林的耳朵,我为什么快活你不知道吗?好嘛,等你回来我哭给你看。

打开大门,孙浩摇下了车窗,问候道,两位新年好。看见韩江林提着篮子,笑道,上班还提着篮子,公私兼顾啊。

司机小杨下车打开了后备箱,把韩江林的篮子放好。车后座挤了杨副镇长、小王和另外一个镇干。他们一连和韩江林打招呼,一边挤紧了身体,给韩江林让出座位。

孙浩对兰晓诗说,晓诗,你这个策划大师,和我们一起下乡吧,顺便帮我们策划南江今后的发展。兰晓诗说,给南江做一个策划可以呀,我们公司可是收费服务。孙浩说,我们南江钱的没有,只有一颗赤子之心。兰晓诗笑笑,赤子之心的我不缺,我唯一缺的就是钱。孙浩说,财政局长家还缺钱啊。

韩江林说,瓦匠住茅棚,木匠住破屋,管钱的人没钱用,有钱用的人不管钱。

大家纷说这是一条真理。

政治婚姻

说笑中告辞了兰晓诗。车子开出老远,韩江林回头,兰晓诗颇有古君子涵养,仍然亭立于门前,朝车子的方向轻轻摇着手。送客出门要等到客不见影,路头送客送出一箭之地,送爱人或送重要人物远行,则十里长亭,韩江林喜欢这种古风。他已经把兰家当成自家,越来越离不开兰家的浓情氛围了。

孙浩对韩江林说,拉衣被的车子已经走上前了,先到镇里下一点东西,然后开到溪口,我们上午到溪口,下午两点开全镇干部大会,你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孙浩事实上已经按自己的意思作了安排,他征求韩江林的意见,等同于要韩江林同意他的意见。韩江林即使有不同意见,对于书记的安排也只能说行。不过,这几句像征性的询问,让韩江林有一种受到重视的感觉。

生活中人们常说一句话,如果想打败对手,首先就要接近对手,了解对手。从兰晓诗确定的升官路线图,韩江林目前最主要的战术目标是竞争镇长,任何与此目标相关的人物都列入了他的竞争成对手,成为研究的对象。孙浩处于升官路线图的第二阶段的战术对手。韩江林暗自分析孙浩的性格优缺点。因为韩江林要爬上县委常委的座位,镇党委书记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这次慰问是韩江林和孙浩在工作中的第一次亲密合作,他发现孙浩的优缺点如此分明。

富于激情是年轻干部在较为普遍的特点,孙浩也不例外。激情如果用于社会工作,用于关爱百姓,非常具有感染力和号召力。激情造成人的志大才疏,办事毛糙,容易留下尾巴和瑕疵。

官场中迎来送往的礼节是必不可少的,即使在最低级行政组织也不例外。一行人进入溪口,驻村干部领着村支书、主任在溪口村边迎候。村支书家的新房子在村口显眼的地方,四间架子立了起来。孙浩叫支书们把慰问品下到村支书家,由村委按照捐赠物品的情况和村民情况发放。

村主任房子没有着火,他汇报说饭已经准备好了,是否过去吃饭。孙浩要亲自慰问几家最贫困的人家,叫干部们每人扛一床被,拣一小包衣物带上。

小王建议说,是否打开包裹看看,里面有没有村民不需的东西。孙浩说,别弄得那么复杂,慰问是我们的心意,不需要的东西,他们可以转送需要的人。韩江林想起一个捐赠的笑话,说一个从没有结过婚的孤老头,领到的捐赠品中有一付乳罩,他左看右不知道拿这东西干什么用。春耕时,犁田的小黄牛不听使唤,老是伸头到田坎边吃草,老头想起了那付乳罩,拿来挂在两只牛角上,蒙住小黄牛的眼睛,小黄牛果然从此乖乖犁田,老人逢人便说,城里人想得真周到,连蒙牛眼的东西都送来了。

听了韩江林说的笑话,几个人笑得前呼后仰,几乎跌倒。孙浩笑着说,乳罩对孤寡老头有用,说明没有什么东西不可用,关键看怎么用。

村支书领路,慰问的干部扛着东西沿着泥泞的路穿过一个个毛棚,村民从木棚里探出头,眼里流露出绕指柔般的渴求。当慰问的人穿过茅棚没有停下脚步,韩江林听到他们失望地用本乡土语说,哪家和村长好,干部就给哪家送东西。韩江林一愣,如果不能做到公正,众目睽睽之下的慰问仿佛是行窃似的,并非光彩的行为。他们慰问了五户人家,有三户的条件还可以,新房子的木料已经备下,春节后就可以开工。只有两户人家,全家人穿着薄薄的衣服蜷缩在炉火边,挤在一起烤火取暖。大家挤在慰问人家的茅棚里时,韩江林顺便串到另外的茅棚看了一看,衣着和食物情况比所慰问人家更凄惨。

韩江林理解灾民眼里愤射怒火的原因了。当社会越来越富足,收入分配成为了社会的主要问题之一。源于收入差距的加在,许多社会问题随之产生,甚至会潜伏下影响社会稳定的危机。韩江林试图根据眼前的现实来理解分配问题。如果村支书和主任不能做到绝对平均,那么,必然会造成某种社会矛盾,虽然在村一级,这种矛盾不足以影响村子的稳定,如果扩展到整个社会的政治生活,那就不是一件小事情。

在以宗法文化建立的中国社会道德体系中,近亲远疏是一种最为自然的选择,它对社会分配的影响深刻而富于决定意义,必然存在着社会分配事实上的不平均。如果作为代表社会公平和正义的政府组织受到封建宗法文化的影响,不努力缩小这种不平均,反而扩大不平均的程度,那么,建设一个和谐社会的目标必然变得十分艰难。

为了做到社会分配的相对合理,事实的详细调查和事后的监督必不可少,即使在捐赠和救助这种简单的事情上,相对完整的程序是必须的。农耕文化思想最为典型的代表就是中医理论,讲囫囵,讲感觉,并非讲究十分精细的药理,并非讲究科学成分的搭配。在社会分配上也是讲究大致的概率,而非周到细致的详细方案;社会分配中注入太多的感情因素,而非公平合理的因素。农耕文明与现代工业文明没有形成很好的对接,体现在社会分配领域,暴露出越来越明显的分配不公。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韩江林第一次感觉到实践对于理解生活、了解社会的重要性。在一般人的思想里,个人不需要思想,生活也不需要思考,上级思想就是绝对的思想,上级政策就是下级必须忠实执行的路线。现在,他渐渐明白,兰晓诗所谓政治理念对于人生和事业的重要意义,只有开动脑筋,善于思考的人才能应对复杂生活的困境,也才能走得更远。孙浩注重情感,以情感融入工作,判断人事。韩江林决定反其道而行之,以理性的方式理解生活和工作,这有可能是他战胜孙浩,支撑他走得更远的唯一精神动因。

主任家准备的饭菜丰盛而又合口味。除了过年时节常见的鸡、鸭、腌肉、香肠、血豆腐,一钵野菜炖烂菜,一钵酸水鲫鱼,一钵清水煮南瓜。孙浩半开玩笑半批评道,主任,你家新年大发啊,鸡鸭鱼肉齐上阵,我们不像来慰问受灾户,倒像是来享受了。

村主任说,这不是过年吗?平时你们来只有一个菜,过年菜多,多整点招待你们,补偿平时招待不周,这点事也挨书记批评,在正直的书记手下做工作就是左右为难啊。

孙浩说,我知道你们肚子里的牢骚,村主任按级别算股级干部,一年好几个月时间忙开会和村里的事,误工补贴才六百块钱,还不够招待镇里的干部吃喝。

村主任呵呵笑道,指望那几个钱养家只好喝西北风了。

孙浩说,我们体会你们的处境和苦衷,想改变心有余而力不足。

主任家里的人在一边用餐,把炉火让给了镇干部。菜摆在炉火边,大家围着围围坐了。村支书提壶给客人面前的土碗酌满酒。酸水鱼和炖菜令吃腻了油腥的镇干部一个个味口大开。

酒酣时分,孙浩鼓动韩江林敬村支书和主任的酒,说,韩江林学历高,年轻,以后一定大有前途,如果上级组织要韩镇长当南江镇长,你们要多支持他的工作。

韩江林不喜欢孙浩把话说得这么白,但眼前的关系却不得不拉。他依次敬了支书和主任的酒,说,如果上级真有看得起我的一天,还希望多多支持。两人都表态说,我们一定听党的话,服从组织和领导的安排。

酒喝过后,韩江林却后悔自己也和别人一般庸俗,居然明目张胆地向支书主任拉票。因为有求于人,感觉不管是精神还是灵魂上都矮了一大截。支书和主任之所以爽快地答应,如果他真的出任镇长,他们有求于他的将更多。看到他们真诚而卑微的神情,韩江林心下稍安。假如有人用金钱向他们买票,或许他们会暂时地答应。镇党委以组织的名义做代表工作,任何个人的意图和努力都将无法与组织相抗衡。韩江林不得不佩服孙浩的英明,及时地把工作做到基层。

心里承认农民代表服从组织的大局意识,韩江林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第二天上茶场检查时,特意买了一点礼物到村支书家,中午饭也留在村支书家吃,给支书的两个孙子各送了五十块的压岁钱,以密切和支书的感情。兰晓诗曾说,干部的成长是组织的培养与个人主观努力的结果。现在组织方面有意图让他出任镇长,个人自然不能躺在安乐椅上等天下落陷饼。在地方经济发展中,有一句常见的话叫跳起来摘桃子。既然桃子出现在面前,不管是跳起来摘还是架梯子摘,摘到桃子是最终目的,摘桃子过程中的智慧和快乐也是一种难得的精神享受。争取顺利当任镇长,就是韩江林下一步必须采摘到手的桃子。

政治婚姻

21

响亮的敲门声让韩江林哆嗦了一下,他像一只迷失在青草葱郁的大草原上的小兔子,迷糊地摇晃着身子边开门边问,来了来了。

冷风送进来了一个美女温和的微笑,看见韩江林身着睡衣揉着忪惺的睡眼,憨态可掬,春兰淡淡地涩笑着,懒鬼,还没起呀,太阳照屁股了。说完她居然脸红了。韩江林被杂糅着淡淡馨香的清凉空气轻轻一灌,倒清醒了,忙转过身去,慌张地穿着衣服,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他在心里叫着姐,但叫出口时,却变成了你。他从小就希望有这样一位温和而优雅的姐姐。清凉的早晨意外地给他送来了一份惊喜。

春兰背对着房间站在院子里,笑着说,我天生有一种敏感,顺着感觉就能找到想要找的人,我的身边也就不缺能够相助的贵人。

我可不是什么贵人,你没看见吗,我是一个喜欢冬天睡懒觉的懒汉。

春兰说,能够睡懒觉也是一种福分,大山那边的农家户,有几个男人能睡懒觉?

韩江林穿好衣服,担心春兰站在外面冷,杂乱的房间弥漫的浓重杂味,他犹豫着该不该叫春兰进房。春兰见他穿好了衣服,大方地走了进来,环视着房间。韩江林不好意思地说,房间乱得没地方坐。春兰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淡淡地说,男人嘛。她推开里间的门看了一看,里面还有一间,哪个住?

我父亲。

他老人家呢?

年前不在了。

春兰的微笑洇在脸上。韩江林用冷水抹脸。春兰顺手叠着零乱的被子,抹着堆在床边的书,经她的妙手整理,变魔术戏法似的,床顿时整洁清爽起来。韩江林慌张地说,你坐吧,哪好意思让姐动手。春兰笑着说,我这是替妹妹管管妹夫啊。韩江林眼睛抚着春兰曼妙的身姿,脑子里忽然想起兰晓诗代妹相夫的话,不敢再把思路往下想,莫名地笑着摇了摇头。春兰发现了他的情绪变化,问,你在笑什么?

韩江林没想到春兰这么细致而敏感,他管自挂着脸帕,说,我在想,我要有你这么一位姐姐多好啊。

春兰盯了他一眼,我可不想有弟弟,我从小有两个顽皮的弟弟,没少让人费心。

韩江林笑了,兰晓诗说你非常仗义,对弟弟好得能够用命换,没少为他们打架。

春兰微微一笑,我像能打架的人吗?

韩江林摇了摇头。

春兰眼里忽然有了深沉的意思,说,如果干妈没有收留我,没有好好受到教育,我早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我用自己的一生都无法回报他们的恩情。

韩江林想起自己可怜的身世,和眼前的美丽的春兰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动情地叫道,姐。

春兰惊讶地看着他,忽然羞红了脸,低头把韩江林堆放的脏衣服收在一起,塞进了一只塑料袋里,海军喜欢住外婆家,我们要住到你们结婚再上白云,我拿去洗衣机洗,冷天冷地,省得你动手。

韩江林没想到,先前见到的动作优雅,走路也迈着曼妙舞步的女人,做事的动作幅度灵巧中带着有些野性豪放,但非常麻利,三两下把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春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得意地说,整理一下就舒爽多了。

韩江林从床底拉出电炉打开,说,你冷了吧,烤烤火。

春兰说,别烤了,你几天不见影,我来的任务就是叫你早上过去吃饭,下午妈他们就上白云了。她又看着韩江林笑,结婚是人生大喜事,人家早忙得晕头转向,没见哪个新郎官像你,好像别人帮你结婚,你倒无所事事,莫不是对我晓诗妹有意见吧,我可警告你,要是对晓诗不好,我可饶不了你。

韩江林说,我不是担心这边的事吗?因为要竞选镇长,要花一点时间下村打点关系,今天书记和我约好十点到三门塘村调查农民外出务工的情况,顺便做做村长支书的工作,请他们在选举的时候投我的票。

春兰笑着说,关键是做好上边的工作,官场有一句话,能力是基础,培养是关键。

韩江林惊讶地望着春兰,没想她能说出这么内行的话,想到兰晓诗说表姐懂政治是对的,必竟在高手身边呆过的人,必然耳闻目染,同时说明官场政治已经相当深入人心。他说要当镇长的话,代表这一关键也是必须要过的。

春兰说,海军爸拉票时,一般是开会时临时请代表吃吃饭,其他的工作好像没有做,在那种敏感时期,也不敢做。

她忽然问韩江林,镇长对你那么重要吗?如果有机会调南原,你愿不愿放弃竞争镇长呢?

韩江林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注视着她美丽明亮的眼睛,心中一怔,赞叹上天恩赐一付惊艳容颜的给这个女人,这么美丽的女人却在婚姻中遭遇不幸,是不是正应了自古红颜多薄命的话?

她轻轻避开韩江林的目光,妩媚的微笑中带着几丝顽皮的野性,傻傻的小哥哥,想什么呢?

韩江林惊怯中有些慌乱,没,没想什么。

春兰说,我不知道适不适合当一个说客,确实有人找我当说客,如果你退出镇长的竞争,有人愿意帮你调到南原市工商局,工商局可是省管单位,工资福利比地方好得多,还可以和晓诗在一起,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所以我答应说一说,她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小心地看着韩江林,等待他的反应。

韩江林心说,竞争真正开始了,对手之所以选择他所能选择的熟悉的人当说客,说明对手还不想直接面对面,给双方留了一些谈判的余地。对手开出了不菲的交换条件,说明对手对这个职位的竞争势在必得,他意识到这场竞争对双方来说都会是一场异常艰苦的战斗。

当然,如果在和兰晓诗确定关系之前,韩江林虽有一颗努力成就事业的狂野之心,但那时他的目标是蒙胧的,具有某种不确定性,任何现实利益和机会对他都会产生极大的诱惑,使人生目标偏离正常方向。现在,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懵里懵懂的男孩,他需要在官场中发挥自己的政治智慧,站在兰氏家族提供的平台上,韩江林甚至产生了某种野心,希望通过较高的政治地位或者政治平台,把个人的思想和智慧融入现行的政治体系中,慧泽更多的普通灵魂。

韩江林见到春兰居然流露出紧张的神情,轻松地笑着问道,周明要你来当说客吧。

春兰点点头,我们是小学和初中同学,他昨天找到我的,你不会见怪吧。

春兰小女人似的神情令韩江林怦然心动,他回避着她的目光,说,春兰姐,没什么。他这么叫时,仿佛面对的是熟稔的亲人,心中涌动一股热流,话也如梗在喉,艰难地问,姐怎么看呢?

春兰的脸忽地红了,宛如带露的桃花,低着头喃喃地说,我怎么知道,问晓诗吧,晓诗从小没什么事能够难倒他,她会替你拿主意。

你也不赖呀,在外面闯荡多年,见多识广。

政治婚姻

春兰受到鼓励,抬起头大胆地看着韩江林,说,我们从小过惯了艰难的日子,这样的人恨不得抓紧眼前利益,抓住眼前的幸福不松手,这容易让人缺乏远见,我的婚姻之所以失败就是这个原因,我当时急切地想在深圳获得落脚之地,而海军爸能够给我提供优越的生活条件,他又只注意我的花容月貌,造成我们各自忽略了对方的兴趣爱好,失败的婚姻给我的教训就是人的眼光放远地点,与其获得眼前的现实利益,不如追求平淡但长远的幸福。

春兰说,当然,如果你喜欢安静的生活,能够和晓诗在一起,也可以接受他的条件,但现在你是我舅家的女婿,晓诗家的条件这么好,你没有必要过早考虑安静和享乐的生活,过早地进入一个专业部门,会让人的野视变得较为狭隘,以后发展的机会或者方向都要小得多,如果想在事业上有一番作为,在镇上主持全面工作,人的才干将会得到全面的锻炼。

韩江林点点头,姐,我听你的。

春兰笑着说,我没有什么主意,你听我的什么?

韩江林还想说什么,门响了。孙浩在外面叫,江林,起了没有,车来了。韩江林打开门,孙浩看到漂亮的春兰,眼睛眯成一条缝,扯起铜丝眼,尴尬地看着韩江林笑笑,江林,金屋藏娇啊。韩江林擂了孙浩一拳,说什么呢,这是晓诗的表姐,兰芳姑*干女儿夏春兰。

孙浩打量着春兰,眼里闪着电光,呵呵笑着,白云第一枝花,今天一见,果然不凡。

春兰羞怯地抓起塑料袋,说,江林,我走了,晚上你过来吃饭。她出了门,婀娜地穿过院子,孙浩的眼睛一直尾随在春兰,直到她消失才回头,嘴里啧啧赞叹,古人常说貌若天仙,今晚倒是见到了天仙的神韵。

别那么夸张。韩江林说。

孙浩说,我看你小子艳福不浅,围在你身边的女人一个比一个亮。

坐在车上走一路,谈一路的女人。在孙浩的嘴里,有沉鱼落雁之貌的春兰堪比古代西施、昭君一般人物。韩江林心想,秀色可餐,这话倒是假,要不男人嘴上怎么挂着的都是女人呢?

关于女人的话题一直沿续到晚上从乡下回来,喝得微熏的孙浩信誓旦旦地打赌,说,如果现在全国没有十万男人提到宋祖英的名字,我可以把头砍掉。

韩江林说,你这话倒有一点为美女献身的勇气,可只是为一个宋祖英的大名,永远没机会为她本人献身,这样被砍掉头倒是有些不值。

司机小杨说,书记管着两万人,乡下肯定有比宋祖英漂亮的年轻姑娘,这些美女养中闺中没有识,书记守着漂亮的宝贝,心里想着的只是名人,图的正是虚名啊。

大家呵呵的乐。

在镇府大院门口下了车,韩江林走到家门口,忽然不想回清冷的屋子,脚随心转,不由自主走出院子,顺着街道朝兰酒家走。

小镇还保持着纯朴的民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主人家在睡觉前才关闭大门。酒店的大门虚掩着,屋里透射出的灯光让韩江林感到温暖。韩江林穿过堂屋走进里屋。屋里烧着旺旺的炭火,春兰拿着一本书坐在沙发上向火。韩江林不声不响地进屋,春兰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韩江林,轻轻地笑着舒了一口气,问,怎么才来,吃了吗?

在别的地方,问吃了已是一种旧俗,但小镇人依然把吃了放在嘴上,依然显得特别亲切。韩江林说,在乡下老百姓家吃的,本想赶回来,老百姓说是过年呢,拖着不让走,让我们在堂屋坐,主人家跑到灶房里杀了鹅。

春兰乐呵呵地笑,我家可没有鹅招待你。

家里人呢?

舅舅舅妈单位事情多,我爸妈上去帮忙去了,两个弟弟上学去了,海军睡了。

韩江林笑道,这倒像汇报工作。

春兰也笑了,不是在回答你的问题吗?

韩江林拿起沙发上的几本书翻了翻,都是时下流行搞笑的漫画书。韩江林说,没想到春兰姐还喜欢这个书。

春兰脸刷一下子涨得通红,羞涩地笑着,海军喜欢看,我随便拿来看看,里面有一些好看的东西。

韩江林说,姐童心未灭。

春兰说,徐娘半老了还看搞笑的童话书,是不是很可笑?

有什么可笑,喜欢看就行,和儿子看同样的书,一同成长,重新体验成长的快乐,只有母亲才配享有这样的幸福。

春兰看着韩江林,眼睛亮亮地快乐地起来,说,江林,我特别喜欢听你叫我姐姐。

韩江林说,你本来就是晓诗的姐姐嘛,早上你说过你可不喜欢有弟弟。

春兰莫名地摇了摇头,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像在哪里早见过你,是不是我们都是孤儿,才会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韩江林凄然一笑,第一次见面,你并不知道我的身世呀。

春兰怔怔地看着韩江林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轻声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冷漠而凄凉的东西,只有孤独地成长的孩子眼里才会有这样的东西,有时候我也从海军的眼里发现这样的东西,我感到害怕。

韩江林心里犹豫了一下,仍然轻声说了出来,你应该给海军再找一个爸爸,其实不止是为了海军的成长。

春兰说,在少女时代,我特别盼望有一个家,尽管爸妈对我特别好,他们小心呵护我,从来没有打过过,甚至没有大声呵斥过我,但我仍然认为这不是自己的家,我希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家,我发誓要苦心经营,让家人获得幸福,但是,等到我拥有了自己的家,我才明白,养父母这儿是我永远的家,这些亲人才是我永远的亲人,除了他们,我再也无法和别人相处,是不是小时候的成长环境,让我对所有的陌生人保持警惕,哪怕他是我的丈夫,在我心里他仍然无法融入我心里,成为我的亲人,我已经伤害了海军他爸爸,所以我不想再伤害别的人。

韩江林说,晓诗说是海军他爸爸有外遇?

春兰打断了韩江林的话,说,不是,任何人都为自己不合理的行为找一个理由,其实是我冷淡的海军他爸,我只有身体上曾经做过他的妻子,心理上从来就没有成为他的妻子。

韩江林没有想到春兰会这么精心的解剖自己,他在脑海中想象着那个曾经拥有眼前这美丽女人的男人,如果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曾拥有妻子的心灵,作为男人,将是多么失败的事情。韩江林相信他完全地拥了晓诗的心,因为晓诗是一个心理健全的人。

如果认真地解剖一下自己,小时候不健全的成长环境对韩江林的心灵造成了什么影响呢?会不会有春兰姐姐所说的心理冷漠,无法接受他人的心理毛病呢?这一点好像韩江林没有。自从离开杨卉,韩江林体会到他原来根本不懂女人,永远也不知道她们心里的所思所想。在他的眼里,一切女人都温暖而美好,他几乎没有发现哪一个女人有缺点,这是不是因为渴望母爱而移情别恋的结果?亦如今晚,他能够心平气静地和春兰姐姐促膝谈心,他并不知道在别人眼里,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独处一室的可怕后果,他只想体会女人关心体贴带来的温暖。

春兰问,你在想什么呢?

政治婚姻

韩江林仿佛被窥透了心思,慌乱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该回去了。

春兰没有留他,站起来扭着动曼妙的腰小小的伸了一个懒腰,说,寒夜苦长,和你说说话真好。

韩江林急匆匆地往外走。春兰说,明天十二了,还有四天就是你们大喜的日子,镇里事先放一放,明天我们一起回南江,你让晓诗一个人准备婚事,好像晓诗是嫁不脱的姑娘,强拉郎配。

韩江林说,周明一直在乡下活动,我不活动的话,就有可能出问题。

春兰说,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让我舅舅做做工作,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她让韩江林等一下,到侧面走廊上收了衣服,装在一个袋子里递给韩江林,差不多干了,拿回去凉一凉,挂在这里不放心,要有好些天没人在家。

韩江林接了衣服,一边说谢谢,一边出了门。大门在身后关上,他陷入幽暗凄凉的街道上,望着幽黑的大门怔了一下,转身快步离开。

躺在床上,韩江林照例临睡前的电话汇报。有人说,经常在早晨睁开眼和临睡前最后想到的人,就是你所爱的人。现在他虽然经历许多的人和事,但兰晓诗总是早晨第一个进入他脑海,也是最后一个退出他脑海中的人。

电话接通,兰晓诗那边嘲杂而喧闹,韩江林问,晓诗,你那边在做什么啊,这么吵。兰晓诗格格地笑,大姑爹大姑妈和二姑爹二姑妈都来了,你听到了吧,家里非常热闹,大家都问到你,我的老爷,你这尊大神该现形出山了吧。

韩江林被兰晓诗快乐的情绪感染,刚才我姑妈家,只有表姐在,她也说了我呢,不过,那人在加紧活动,事情有点不妙。

兰晓诗见他有事,离开客厅边上楼边说,你等等。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喧闹被挡在门外。韩江林说,周明请表姐当说客,说他的舅舅在南原工商局,只要我不竞争镇长,他可以让他舅舅调我过去,我奇怪这么好事情他为什么不去,愿意让给我?

兰晓诗说,相互帮忙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反而难办,以调动人才的名义帮助别人,交换办自己要办的事情,操作起来顺手得多。

韩江林说,你说同意吗?

兰晓诗说,你想调南原不容易吗,姨爹一句话而已,爸爸叫你把工作的事情先放一放,回来把婚结了再说,哎,还有件大事情等你,爸爸的身份特殊,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好出面操办我们的婚事,爸爸的意思是请杨卉父母代表你的家长主持操办,爸爸妈妈垂帘听政,杨卉父母答应明天上来主事,爸爸让我认他们做干爹干妈呢。

韩江林说,你就是他们的媳妇了,还认什么干爹干吗,不是多此一举吗?

我还是以为你会骂脱裤子放屁呢。兰晓诗为自己说了一句粗放而得意,格格放声大笑,女孩一旦成长为女人,生活的态度果然变得不一样。

韩江林也笑了,你也学会骂粗话了?

兰晓诗逗嘴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不是你韩江林教妻有方?还有一个事情,就是彩礼的事情。

说到彩礼钱,韩江林想到兰晓诗从她母亲手里接过的一卷钱,兰晓诗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了韩江林的腰包,这些天在村长家吃酒,正好救了急。他感动地说,你鬼精灵,什么时候把钱揣进了我的大衣口袋。

兰晓诗说,你知道老婆的厉害了吧,你要小心,我可以把钱放进你的口袋,也就可以从口袋里掏出来。

韩江林心想兰家这么有钱,结婚肯定不会要彩礼了,没想到现在居然提到彩礼钱,韩江林沉默了。

兰晓诗理解韩江林沉默的心情,说,彩礼当然是少不了的,不然,养这么大一个姑娘,白白地嫁给你,以后还不被街上的人嘲笑?

韩江林便想起早些年铁厂街头一个丈母娘和女婿吵架的故事,丈母娘骂女婿白眼狼,当初女婿没有钱的时候,只要了五百块钱就把女儿嫁给了他。女婿妙语还击,说,便宜不是货,是货不便宜,丈母娘气得吐血。现在的丈母娘都学了乖,向女婿索要彩礼是极为正常的事情。韩江林心虚地问,你家准备要多少彩礼?

兰晓诗调皮地笑着说,想一想啊,按我兰家在白云的地位身份,我又是北京大学硕士毕业,只算一算我大学的费用,我姑妈们肯定会替父母把我的读书费用要回来,少不得要十来万彩礼,整数算一算,十万肯定是不会少的。

听到十万的天文数字,韩江林仿佛被一支锋利的响箭射中,胸口心疼,耳朵翁翁地叫,老天,这不是卖人吗,拿我小命换三回也换不来十万呀。

兰晓诗娇嗔道,既然是卖人,就是买卖关系,我肯定值这个价的,嫌贵了你就不买呀。

韩江林听出了兰晓诗话里的意思,唉呀呀地叫,连忙道歉说,晓诗,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没有这个钱呀。

兰晓诗说,有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你既然没有钱,那办什么事呀?

韩江林心被刺痛了,愣了一下,生气地挂了电话,把手机往被上一丢,望着天花板上陈旧的报纸发呆,心道,结婚历来讲究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双方悬殊太大,早晚会出问题的,这不,婚还没结,问题就来了。

手机铃声并不让韩江林安静,响亮地叫了起来,韩江林没有接听电话。但手机的响铃似乎格外顽强,持续地叫。韩江林叹了口气,接听了手机。

老公,对不起,我是逗你玩的,你可别在意呀。电话里传来兰晓诗娇艳滴滴的声音。韩江林的心情顿时由阴转晴。兰晓诗说,我跟你开个玩笑嘛,我说过你只要精神抖数地出现在客人面前,好好的安安心心的当你的新郎官,其他的事情由我来安排,你怎么忘了?

韩江林眼前浮现兰晓诗可爱的憨态,扑哧笑了起来,我没有生气呀。但他刚才不仅生气,还冷箭穿心,既凄凉又心痛。刚才春兰还向他剖析自己的缺点,看来他也得认真剖析自己,因为贫穷在他的心灵里埋下了敏感而脆弱的种子,一旦遇到适宜的环境刺激,就会生根发芽,影响他的情绪。心上人一个小小的玩笑居然让他难过,如果换成别人的打击,他能够承受吗?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怎么能够有心理能力承受仕途的种种打击,经受得住人生的风风雨雨呢?

好在韩江林是一个能够善于反省的人,他知错则改,向兰晓诗道歉,对不起,晓诗,是我不对,我狗肚鸡肠,太敏感了。

兰晓诗沉默了一下,接受了韩江林的道歉,轻声说,江林,你想一想,我的父母会为难你吗,还不是怕被人背地里说他们的女儿便宜不是货,是货不便宜吗?

晓诗说,人都要面子,即使不为他们自己,也会为我们兰家人挣一点面子,为我挣一点面子,所以我妈早把一万块钱悄悄给了我,加上前次买东西余下的一万,还有两万,我妈原来也就计划要两万的,只怕在姑妈那儿通不过。

韩江林强装着乐呵呵地笑,说到钱他心虚又心痛,没有发言权。

兰晓诗说,你的情况别人也清楚,我爸的意思也不能要得太多,财政局长家嫁姑娘要彩礼太多,说出去也不好听,估计姑妈们最多再加一万,也就是在人前显显阔的意识,我爸还说,按白云的规矩,彩礼钱要摆在桌上招摇过市,要改改这规矩,用红包递送就行了。

说到家事,一向说话干脆办事利落的兰晓诗也变得婆婆妈妈,琐碎起来。韩江林叹了口气,说,没有钱的人才摆上桌显阔,有钱人自然不必摆上桌。

兰晓诗说,这么说你倒是富翁,没必要摆显了?

政治婚姻

22

一个家族出类拔萃关键在于不循规蹈矩。兰槐为了回避廉政风头,对外宣称不管年轻人的事,婚事年轻人自己操办,这实际上只是一种策略。一个世袭的大家族,不仅在政治上讲究策略,连生活中也附带了太多的策略,与他们接触,让人感觉到礼节周全到有些圆滑的地步。再仔细推敲,老百姓会觉得这种圆滑变得不那么率真,但一般人却喜欢这种圆滑,虽然背地里说起来时,会稍带一点鄙夷的语气说,他为人处事成精了。

在兰东进出事以后,女儿兰晓诗给了兰家太多的荣誉,一直是兰家的骄傲,以至于让兰槐夫妇淡忘了生活的不幸。兰家对女儿的婚事自然极为重视,细节上考虑得周到细致,半点也不马虎。兰家在兰晓诗出嫁的当天晚上宴请了两桌至亲,其他客人转到韩这边一起宴请。韩江林孤身一人,所谓韩家,只是一种习惯称谓罢了,事实是韩江林和兰晓诗共同操持。

白云人好面子,结婚先发请贴,怕担向客人讨钱的嫌疑,总是先请两桌亲戚朋友,把新婚消息发布出去。其他亲友知道消息后,提前几天把礼钱送来,主人收到贺礼后在喜宴头两天之内,派人把请贴逐一送到送了礼的客人家中,告诉客人喜宴的时间地点。如果客人家有长者,尊重长者的白云人便在请柬上写上全福,恭请长者莅临。不知道消息而没有送礼的客人,自然不在宴请之列。白云县城不大,生丧嫁娶等大事亲戚朋友间相互转告,漏掉的客人也并不多。

韩江林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大家气派,喜酒宴席办了一百五十桌。白云头面人物一一露面,县委书记刘政道也来了,下了车快步上前,大手抓住韩江林的手用力一握,说,小韩,祝贺,祝贺。韩江林听到了骨头吱嘎嘎响,手被粉碎了一般钻心地痛。待他回过神来,刘书记甩手转身离开,由专人领进白云宾馆贵宾席。韩江林回头看着刘书记高大的背影,感受这一握不一般的感觉,坚定而有力,传达着自信、信任。

白云头面人物当然冲着兰家而来。韩江林理解兰晓诗先前说的话了,凭借兰家的势力可以把他直接送上镇党委书记宝座。这话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建立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的。跟张副县长当秘书提包的几年,对韩江林人生观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和领导人物交往,关键在于学习为人处事的方法。刘政道独特的握手方式在韩江林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轻轻握手给人的感觉往往是心不在焉,漫不经心,用力握手不仅表达信任,还能表达出一种自信和力量。刹那间的疼痛给人强烈的感觉,并在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此后韩江林每每和人握手,都握得较为有力。

刘政道仕途升迁是一个奇遇。上一届白云县长来自外地,与本地成长的县委书记闹不团结,两人中途退场。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白云的副县级干部都卷入县长和县委书记的矛盾之中,分别站在不同的阵列,本来期望在县长书记的竞争中获得好处,结果除了一些人调走,所有的人都原地踏步。市委把县武装部政委刘政道调任白云县委书记、代县长,统揽了白云的党政军大权,直到两年后上级给白云派任了现任县长姜政达。这届县委常以上届县委说事,告诫白云的领导干部要团结,说团结是生产力,团结才能出干部。

新婚大喜时节,人的感觉特别自信而灵敏。韩江林渐渐悟到刘政道的握手有些特别的意思,这种感觉有一种令他快乐的东西。是不是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获得了回报,刘政道和他的常委班子已经确定把韩江林作为南江镇长了?如果是这样,这可是刘政道送给他的一道新婚大礼。妻子位子,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东西都拥有了,一个曾经无人眷顾的弃儿突然间变成了上帝的宠儿,他心中涌动一股不可抑止的幸福,极力想把幸福的感觉告诉兰晓诗。

兰晓诗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热情大方地迎候每一个赴喜宴的客人。韩江林不便于让兰晓诗分心,也不想让兰晓诗觉得他轻浮,藏不住事,于是把内心的欣喜变成热情的情绪,幸福地欣赏美丽动人的新婚妻子。

新娘兰晓诗格外光彩照人,一袭红妆衬托得冰清玉洁的脸红润起来,窈窕的身姿楚楚动人。站在她身边的伴娘杨卉一袭铁锈色大衣,头上戴一枝艳丽花朵,她非常注意自己的角色,羞涩地站在兰晓诗侧后,小心地避免抢兰晓诗的镜头。杨卉就像一块小巧而温润的碧玉,质朴温婉。当她的目光滑向满脸幸福的韩江林时,冬天阴沉的天空在她明亮的眼睛投下一丝季节的烙印,不自然地流露出一丝怅然情怀。

政治婚姻

看着身边亭立的新娘和美女,韩江林快乐地想,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拥着漂亮的老婆走向新婚的殿堂。当上帝赐给一个美丽的新娘时,还会赐给能够让美丽新娘幸福的优越地位。

一个子孙满堂的老妇人引领新婚夫妇轮流向客人敬酒,平日里阴郁的韩江林满脸灿烂笑容。兰晓诗在没人注意时悄声夸赞新娘官,江林,你今天可是光彩啦,神采奕奕,风度翩翩。韩江林把手轻轻放在新娘肩上,轻声说,好花还要绿叶扶,我今天是下定决心当好你这朵美丽花儿的绿叶。兰晓诗眼珠儿亮亮地看着韩江林,感动地靠了靠韩江林,悄然传达心中的柔情蜜意。

当新婚的喧嚣都被关在新房门外,他们终于赢得了单独相处的空间,这么些天来的思念和渴望凝化于目,四目默默相对,两张嘴紧紧地贴在一起。当他们从沉重的喘息中透出一口气时,韩江林兴奋地说,让我好好看一看你。他牵着兰晓诗的手迈着轻盈的舞步走向梳妆镜前,两人头碰头紧挨在一起,韩江林看着镜中的兰晓诗,心里涌动一股莫名的温情,默默地感谢上苍把这般美丽的妻子送到自己怀里。他感慨万千:真靓啊,什么叫冰清玉洁,什么叫貌若天仙,你身上印证了所有用以形容新娘的词。兰晓诗美丽的脸盈盈动人,说,我原以来你话少嘴拙,没想到你原来巧舌如簧,做你的妻子,我只希望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就行了,哪敢说什么貌若天仙?

韩江林说,你是我的心肝,和心肝说心里话,自然行云如流水,无拘无束了。

江林,兰晓诗动情的叫道,满目脉脉含情地注视着韩江林。韩江林一把抱起妻子,在房子里打一个转。兰晓诗快乐地大笑着,小心,江林,别碰翻东西。当韩江林把她丢在宽大的床上,兰晓诗紧紧搂着韩江林的脖子不松手,像鱼儿游戏于水,像鸳鸯留连于湖畔,他们一次欢腾地热吻。韩江林激情满怀地伸手解兰晓诗的衣服,兰晓诗挡住了他的手,从床上滑下来,说,别弄乱了衣服。韩江林愣了一下,兰晓诗轻解罗衫,他从后面抱住兰晓诗,亲吻她珠圆玉润的脖子,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兰晓诗抬起头和他耳鬓撕摩,温柔而略微娇羞地命令道,把衣脱掉。

紧张而兴奋的韩江林等待的就是这句话,新娘轻柔的命令就像小时候老师宣布下课的命令,拿到了鸡毛令箭的男孩像小鸟一般欢快地奔跑。他迫不及待地飞快地抹下衣裤顺手丢在床头柜上,身着红色内衣的兰晓诗帮他整理着零乱的衣服,娇嗔地说,衣裳是面子呀,我的新娘官,穿着皱巴巴衣服见客人,想让人说你老婆懒婆娘呀?韩江林把兰晓诗拽上床,说,小心着凉。

兰晓诗曼妙的身体整个地窝进韩江林怀里,清凉馨香的体味弥漫着几许神秘。身体热量搅和,被窝热和起来,两人像复苏的蛇一般扭动,身子如绳一般缠绕在一起,密不可分。

兰晓诗坐起来脱掉了内衣,丰隆的胸仿佛天工巧琢,青春光洁的胴体像一尊温婉的玉人,她兴奋地说,江林,你看看我的背,你摸摸,自从有了你的滋润,我的背再也不排毒了。

韩江林的胸口仿佛有一颗细小的针穿过,他心痛了,把兰晓诗搂在怀里。在北京的时候,兰晓诗水土不服,除了让家里每隔一段时间邮寄一桶水,每一次喝水都在要杯子里掺上一点家乡的水,她身体的毒性就会少一些,才能够坚持学习。即使精心调理,兰晓诗身上的毒性仍然要从背上以粉刺的方式排出来,一个星期下来,晓诗的背仿佛深受污染的土地,满目疮痍。每到星期天,她都要来找杨卉,请杨卉用消毒什一一挑出背上的粉刺。当韩江林选择兰晓诗后,杨卉把隐藏多年的秘密告诉了韩江林。原来兰晓诗没有接受任何男孩子的爱情,全因为身体使她产生深深的自卑,无法面对男孩的爱情,担心他们了解她的身体后弃她而去,从来没有体验到失败感的兰晓诗,根本无法面对这种凄凉的结局。过度的自卑使兰晓诗常常在男孩子面前昂起高傲的头,尽管她身边不乏追求者,她却一直远离爱情。

自从知道兰晓诗的秘密以后,韩江林心痛了,他也更加明白了自己的责任。现在,困绕兰晓诗多年的病毒居然消失了,他的高兴溢于言表,说,晓诗,我的爱人,说明老天爷特意把我赐给你,让我永远做你的奴隶。

政治婚姻

不,江林,你是我的爱人,我永远的爱人。兰晓诗温暖的小手抚遍了韩江林的全身。韩江林用热烈的嘴唇吻遍了妻子的全身,说,晓诗,从今以后,我永远和你相濡以沫。

晓诗美妙身体像春光中的花儿一般灿烂地开放,她热烈地呼唤道,江林,来吧,来吧。

当他们肉体相融时,兰晓诗像惊怯的小姑娘一般,不停地避让,温柔的身体逐渐僵硬,欢欣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痛楚的神情。爱人之间声息相通,韩江林觉察了兰晓诗的身体变化,他停了下来,体贴地问,怎么啦?晓诗轻轻咬着嘴唇,紧紧搂着他,给他鼓励给他力量。当他再一次扬帆时,他听到兰晓诗的牙齿嘎嘎地响,仿佛大地在崩裂。正在风头浪尖的韩江林兴奋、美妙、惊喜,又有一丝淡淡的酸楚,在落下浪谷时,他附在兰晓诗耳边,柔和地说,对不起。兰晓诗抚摸着他的背,无声而充满怜爱地摇了摇头。

江林,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韩江林用嘴堵住了她的嘴,不让她说。

兰晓诗坦诚地注视着韩江林的眼睛,语言中带着一点儿乞求,一丝儿歉意:江林,所谓红颜命薄,在每一个光彩的女人背后,似乎都会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作为你的妻子和女人,我是不完整的,不能给你生儿育女,这辈子我只能用心给你家的温暖了。

韩江林叫道,晓诗。他不想在美好的新婚之夜说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兰晓诗央求道,江林,你让我说吧,这些天来我感到非常郁闷,不吐不快,我像一个小偷,从杨卉那里偷走了你的爱,却不能给你完整的家,对你充满了愧疚。

晓诗,韩江林说,我一直就是爱你的,只属于你,我从来就并不属于杨卉,这一点你很明白,所以你只是得到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韩江林抚弄着晓诗丰隆饱满的乳房,心有不甘地问,这么优秀的女人,这么美丽的肉体,这么宽厚的胸脯,这么丰隆饱满的乳房,为什么总说自己不能做母亲?

兰晓诗难过地说,妈是妇产科大夫,很早的时候带我到省医做了详细检查,我是先天性卵巢发育不足。

韩江林打断了兰晓诗的话,至今无法解开的谜中就有人类生命之谜,晓诗,人有某些意念对人的身体产生影响的,在最终没有确定之前,你是不是端正意念,在灵魂深处产生一个做一个母亲的欲望?人类生命不就是这么一步步催生的么?

兰晓诗痛苦地摇了摇头,江林,美好的愿意不能代替严酷的现实。

兰芳姑妈结婚几年不是没有生育,收养了春兰姐以后,兰芳姑妈生了一对双胞胎呢,生双胞胎的机率可是百万分之一。

兰晓诗把头转向一边,美丽的眼珠儿像一枚镶嵌的珍珠似的一动不动,韩江林心中着慌,板过她的身体,微笑着看着她。晓诗把头钻进他怀里,轻轻地抽泣起来。韩江林捧起她的脸。漂亮的脸蛋因为泪水而楚楚动人。韩江林呵护她,轻声问,宝贝,你别多心,你是我的无价之宝,金不换来银不换,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韩江林还苛求什么呢?

兰晓诗说,谁不想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男人哪一个不想当父亲呀,非洲狮王为了尽早让母狮怀上自己的孩子,延续自己的生命,毫不留情地杀死前任狮王的孩子。

韩江林捂住她的嘴,笑着说,我不是非洲狮王,我是你的丈夫,让你幸福是我人生最大的责任,再说,现在当母亲的渠道很多,并不一定要有亲生儿子,歌里不是唱吗,心会跟爱一起走,有爱就会拥有温馨幸福家,拥有美丽完整的人生。

兰晓诗破涕为笑,小鸟般温顺地依在韩江林胸前,小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温情脉脉,江林,你真好。

婚后的韩江林获得了真正意义上家的温暖,他以幸福的目光欣赏着兰晓诗所做的一切。兰晓诗家境优越,从小很少做家务,但兰晓诗处处表现了一个大家闺秀的教养,待人周到,处事得体。在她不熟悉的家务上,她努力去学习。最令韩江林欣慰的是她对待杨卉父母亲恭敬的态度。如果她和杨卉搞好关系,她多少还是站在胜利者的立场上,表现于对失败者的宽容善意,那么,她对待杨卉父母的态度,就表现了一个女人的教养。

杨卉的父母以韩江林长辈的身份主持婚礼,这些天一直和他们住在一起。兰晓诗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甚至每天晚上把洗脚水端到老人面前,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给他们洗脚,修脚指甲。杨卉父母亲不习惯这样的细致照顾,说,晓诗,杨卉都没有这样对待我们。兰晓诗浅浅地笑,我是你们的儿媳呀。

韩江林以为兰晓诗这样做,只是为了消除老人的怨气而采取的一种低姿态。当兰晓诗持之以恒地以这样的姿态对待所有来家里的长辈,韩江林也被妻子的善良感动了,真诚地说,谢谢你。兰晓诗总是羞涩地依在韩江林怀里,说,这是应该的,江林,他们和上苍一起,上苍把这么优秀的男人送到我面前,渺小而脆弱的我从此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有了心灵的依靠,我所做的与他们所做的相比,只不过沙中一粒而已。

风生水起

23

作为白云政坛的潜优股,有人开始在韩江林身上投资。向政治潜优股的投资主要是感情投资,吃吃喝喝玩玩耍耍。人们一向注重实际,只向政治绩优股进行的财物投资,向潜优股投资好比买期货,离换取实际利益仍然有相当的距离,小地方的人多半不擅长这种带着风险性的投资。

韩江林在南江当科技副镇长的日子里,他处于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除了几个知心朋友十天半月打个电话问候,他的手机基本处于停机状态。随着张胜波镇长的调离,韩江林在南江的地位突显出来,不只是南江镇的干部们常常记起了韩江林,就是县城的一些年轻干部,也开始留心韩江林,每到周末,韩江林的手机就会响个不停。

韩江林早先习惯过于清静的生活,一下子转换了角色,不停地吃喝打牌,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韩江林还不太习惯,有些心烦意乱。双休日的聚会往往散得比较晚,一两点钟时韩江林孤独地穿过幽静的街道,抬头仰望深遂天空中的星星,内心非常痛苦,心想以无聊聚会打发宝贵的时间,人生会变得多么苍白和浅薄。

不管夜已多深,如果兰晓诗在南原不回家,韩江林都习惯性地每天晚上给兰晓诗打电话,在电话中向她诉说自己痛苦。兰晓诗总是平静而充满耐心地听完他的倾诉,然后温柔的告诉他,人生处于低谷的时候,适当的休闲是对思想意志的磨练,看似无聊的生活会带来更多思考的机会,你在想人生的价值和出路,这就是闲适生活给你思考的结果,通过思考,你自然明白今后该走怎样的一条人生之路。

兰晓诗说,历史上许多杰出人物,就是因为上帝给了他们一段闲适的时光,方能成就个人的辉煌和历史的伟业,姜子牙在河边钓鱼,钓到了八十二岁才当上周文王的丞相,如果没有河边数十年的闲适的钓鱼生涯的思考和积累,而是整天辛苦操劳,他就不可能获得思考的空间,更别说具有洞悉天下大事的智慧。诸葛亮没有躬耕于南阳的隐居读书生活,也就不会提出三分天下的政治理想,更不会具有超人的智慧。传统的苦难哲学说,苦难是人生的大学,事实上经历苦难而成就伟业的人物,如屈原,司马迁,以及后来的苏轼等,这些人没有一个不受到良好的教育,苦难只不过使他们转换了人生的角色,获得了换一个角度思考人生的机会,即使在苦难中,他们仍然衣食无忧,仍然能够有足够多的闲适用来思考写作,使得他们有机会把自己的思想融入历史,朋友间的聚会让你获得休闲有时候,还能够换一个角度思考,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我在南原没有聚会没有朋友,只在不停地忙碌,把思想全部给了一个一个的策划方案,江林,自己的思想成果却不属于自己,应该痛苦的是我。

凡事经过兰晓诗的嘴里出来,坏事都变成了好事。韩江林一向习惯用悲观的情态思考问题,常常鸡蛋里挑骨头,即使是好事情,经过他的有色眼睛观看,往往带上的悲情色彩。兰晓诗给他洗了脑,变换了思考事物的角度,使他具备了从两个方面思考问题能力,所思所想也就更周全。他庆幸自己找到了兰晓诗。

兰晓诗的话令韩江林心里豁然开朗,笑了,晓诗,我们真该换一个位置,你来从政,当党委书记,好做思想工作,我来搞策划。

兰晓诗得意地说,我本来就是你的党委书记嘛。

兰晓诗回白云,县城的同学提议把聚会移师到他们家。韩江林征求晓诗的意见,兰晓诗总是爽快答应。她鼓励韩江林积极参与这种聚会,她自己却保持着超然的姿态,除了在一边当好服务员,她优雅地坐在韩江林身边,静静地看着韩江林打牌。更多的时候,她坐在一边专心致致地看书。韩江林有时会用一种迷惑的目光打量着兰晓诗,他感觉得到兰晓诗并不喜欢这样的聚会,却能以宽容的心态融入这样的情绪和氛围之中。她怎么能够做到既融入而又能出污泥而不染呢?

聚会散了,不管夜有多深,兰晓诗换上家庭主妇的角色,收拾家里残留的狼籍。韩江林说,你困了就睡觉吧,等明天再收拾。兰晓诗说,早晨醒来看到一个清爽的环境,心情一天就是快乐的,如果醒来看到一个乱糟糟的家,这一天的心情都会感觉郁闷。

韩江林说出了心情的困惑,晓诗,你并不欢喜,为什么同意在家里聚会呢?

风生水起

兰晓诗说,在县委刘书记面前,有那么多人鞍前马后地跑,搅得生活一天不得安宁,其中有为了工作的,也有一些无所事事的好事之徒,书记不能只接纳为了工作而接近的人,排斥那些好事者,如果一个地方官没有好事者充当吹鼓手,他成了孤家寡人,又怎么树立威信,没有威信的领导人自然也就失去了领导力,把聚会当成工作的一部分来看待,自然就会接受这种的生活。

韩江林嘟囔道,在单位工作已经烦心了,还把工作移到家里?

兰晓诗耐心地说,江林,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生活中有许多东西我们并不喜欢,但我们又需要这些东西,你要从政,既需要政治盟友,还需要支持者,需要吹鼓手,和平时期,领导的能力并没有表现的机会,更多的时候是吹鼓手吹出事的政绩和能力,既然下了决心要走上更高的位置,现在就不得不牺牲自己的时间,为了将来赢得更大的生存空间,必然在付出一定的时间和情感投资。

韩江林无言,兰晓诗能够容忍,他自然没有什么不能容忍的,何况为了实现既定的升官路线图,他早已经下了决心为此付出一切。

兰晓诗说,人的地位越高,属于个人的时间和空间也就越少。

韩江林笑着说,你不如告诉我,优越的地位和圆满的人生幸福都需要付出代价。

兰晓诗眼睛放电,笑吟吟地扑在他怀里,热烈地亲吻着韩江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就喜欢你这点悟性。

韩江林哈哈一笑,我的悟性高着呢,你得花一生的时间来慢慢体会。

兰晓诗真诚地说,江林,我这一生都是属于你的,我已经准备了足够的时间和耐性,我的爱人。

如果,韩江林犹豫地说,如果你老公有一天拥有了一片很宽的天地……在说到自己的理想时,韩江林到底心虚,不敢把自己将来的成就说得很夸张。

和朋友在一起时,他们常说,五六十年时期的青年青春洋溢,富有浪漫主义的理想,时下这一辈青年,谈论理想成为一种非常奢侈的事情,在不得不说到理想这回事,好像怕亵渎了理想这个崇高的字眼,为了回避,就找一种比较通俗的说法。韩江林此时也不敢谈理想,于是把理想换成了对将来的假设。

假设将来,韩江林别扭地说,按照你所说的,如果我们没有了自己的私密空间,什么都要暴露在公众面前,你不害怕吗?

兰晓诗给韩江林一个激吻,喃喃地说,我不害怕,我的爱人,我这一生就是为了促你成就事业的,如果你当上皇帝,生活起居都会有无数的眼睛盯着,我也愿意为你冒这个险。

韩江林笑得喘不过气来,皇帝早就被打倒了,没想到你和许多人一样深藏皇帝情结,难怪现在商家到处称王道帝,不了解的这种情结的人还以为中国有皇帝复辟了呢。

兰晓诗把韩江林拽入卧室,动情地说,我就要你当我的皇帝,永远永远。

聚会往往是信息交换场合,韩江林从聚会得获得了好处显而易见。人事风云变幻,他在聚会中获得了白云政坛必要的信息,了解到了他先前并不了解的人际脉络。更为重要的是,他了解了一个为重要的时间,乡镇干部调整考核就要开始了。

随着考核时间的临近,韩江林心情越来越紧张,担心自己在考核测评中不能顺利过关,政治前途自然就会受到影响。这时,他在聚会中见到了组织部分管干部的施超然副部长。

新婚小别苦,韩江林好不容易挨到双休,坐上车准备到南原与兰晓诗雀桥会。在回白云的车上接到吴传亚的电话,说准备介绍韩江林见一个重要的人物,隆重地邀请韩江林到他家聚会。

韩江林并不热衷聚会,他对吴传亚夸张的说法并不在意,淡淡地问,都有哪些人参加?

吴传亚在对韩江林的“双规”中,感觉自己有些行为过了头,事后有些后悔,不仅向韩江林道了歉,此后还密切了和韩江林的联系。他利用纪委往往参与组织部门一起考核干部,彼此熟识的便利,有意识地时候让韩江林多接触这两个部门的干部,以使考核干部的人多了解韩江林,为韩江林的升迁营造氛围。考核干部的人并没有掌握提名的权力,但是,掌握提名的领导往往受事务羁绊,对每一个干部的实际情况并非十分了解,更多的信息往往就来自身边人对干部的评价。所谓三人成虎,一旦大家都说某一个人的好处,这样的信息会不知不觉传进领导的耳朵,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领导的看法。

吴传亚见韩江林热情不高,放淡了语气,说,别人不说也罢,即将负责领队对南江进行考核的施副部长也在,你要见一见吧。

韩江林沉默了一下,说,我问问晓诗,看看能不能请个假。

风生水起

吴传亚笑了,新婚夫妇如胶似漆,韩江林和兰晓诗在演绎传统好夫妻的经典,在老同学面前就别演戏了吧,把晓诗叫下来。

韩江林打电话向兰晓诗请示去留。兰晓诗自然赞同韩江林留下,说,和考核组织长的见面是不能少的,虽说考核是领导的意思,如果程序上卡了壳,领导的意图就无法合法化。

韩江林说,难得有空见你一面。

兰晓诗说,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

韩江林接着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兰晓诗抢上话道,你就忍顾雀桥归路呀,聚会早散一些,打个车上南原不就行了?

韩江林自小贫寒,喜欢过清淡节俭的生活,想到打车上南原得花不少钱,心里疼痛,说,这么样奢侈了吧。

兰晓诗说,古人尚有掷千金买女人一笑的豪情,没想到韩江林为我花百十块钱就心疼,人心不古呀,你别说什么想我了,那都是虚情假意,我得对你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面对口齿伶俐的兰晓诗,韩江林只得举手投降,说,我吃完饭赶过路车上来不行吗?

兰晓诗说,终归还是舍不得为了打车。

韩江林笑着说,晓诗,我看我们不是夫妻,而是情人。

兰晓诗不明就理,又恼又惊讶,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只有情人才计划如何让对方花钱。

兰晓诗扑哧大笑,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继而温柔地说,我试探你的心思,爸爸在南原开会,等一会儿我搭爸爸的车回家。

韩江林如负重释,说,原来你留着一手的啊,回家看你怎么收拾你。

兰晓诗说,我正等着你收拾你,第一,你要准备好香料,我要学古代的贵妇人,焚香沐浴,第二,你给我买一套新衣服,价格一千以上的,低了退货。

韩江林说,我买你报销,实报实销。

兰晓诗的声音温柔了许多,轻声说,当然,我要好好地抱你销魂。

韩江林猛跳了一下,再想说什么,兰晓诗已经挂了电话。韩江林失了魂一般,如痴如梦。在白云下了车,走进吴传亚家还没有多梦境中醒过来,脸上仍然洋溢着幸福的色泽。

施超然见到韩江林进来,热情地握住了他的手,说,江林,遇到什么好事情,满脸神采奕奕?

韩江林精神一震,来了个脑筋急转弯,说,如果我们乡下干部有好事情,还不得仰仗施部长多加照顾?

施超然顿时客气起来,说,组织,我个人哪有什么权力?

施超然待人热情客气而有所节制,当话题涉及到他的工作,他往往避重就轻,悄悄带过。韩江林以为这是保密的需要,对施超然产生了几分崇敬的心情,殊不知这是工作的责任心使然。面对施超然的亲和力,韩江林向施超然坦白了自己对于考核的担心。

施超然笑笑吴传亚笑笑说,纪委同志的严格考核你都过了关,还担心组织部门的温情考核?

吴传亚说,江林,施部长的照顾自然不能少,但主要在于你,我给你打个比方,面对一串葡萄,如果你抢先跳起来采摘,这时候所有的人都会帮着你,他们甚至愿意让你踏肩为梯把葡萄摘下来,如果你努力了几次仍然没有摘到葡萄,对不起,你肯定得让位,你占着道别人也会把你掀到一边,他们会越过你、踩着你肩膀跳起来摘葡萄,现在是你摘葡萄的时候,你不能客气,更不能放过这个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韩江林若有所思。说,难道别人不真实地发表看法吗?

吴传亚摇了摇头,在你有机会摘葡萄的时候,没有谁会怀疑你的能力,即使有些人心有不甘,所有的想法也会烂在肚子里,和势头正旺的人作对,这是傻子才做的瞎子事。

韩江林理解了,明白了,郁积的隐忧终于烟消云烟,心情豁然开朗。

风生水起

24

考核对韩江林来说意外的顺利,据组织部门的考核情况反馈,民主测环节,支持韩江林提拔的票达百分之八十。在谈话环节,支持票几乎满票。韩江林如愿以偿的作为镇长候选人提名进入选举程序。为了减少选举时的矛盾和阻力,保证韩江林在南江镇人大选举中顺利当选,县委对有意竞争镇长的周明来了个釜底抽薪,交流到文昌镇任副书记,并限期移交工作,这一杀手锏令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办公室里,孙浩把有关他的提名文件拿给韩江林看,韩江林看到有关周明的任免职决定时,觉得挺过意不去,说,其实周明是个好同志,对南江的方方面面情况熟悉,工作踏实。

孙浩说,这话应当在欢送会上说,你能够这么评价政治对手,说明你是一个公道正派的好同志。

韩江林说,你怎么不向组织请求他留下协助工作呢?

孙浩说,在官场上,能力是一回事,政治立场又是另一回事,如果某一个人威胁到组织的威信,他的工作能力越强,对组织选成的危害反而越大,所以从组织和谐的角度,过于突出强调自我的人必然调离,如果容忍这样的人存在,形成了一定的势力,它就会影响组织的整体稳定。

韩江林笑着说,平庸的领导会把一个强者的工作分给两个更平庸的人做,于是这个组织就会以某种不可控制的速度膨胀。

孙浩说,这就是国际上通行的机构膨胀理论,把不服从组织的干部进行交流,还有一个更深刻的东西在里面,任何组织对不服从于组织意图的内部分子,总是采取毫不宽容的手段处理,目的在于保持内部的纯洁,对外部的敌对分子反而能够保持足够的宽容,甚至有意识地给敌对分子一定的生存空间,而不是干净彻底地加以消灭,这样有利于激励组织加强团结,激发内部活力。孙浩能够这么坦诚地说明自己的观点,说明他对韩江林已经有了相当的信任度,韩江林心悦诚服地说,没想到孙书记对社会学研究得这么透彻。

孙浩说,以史为鉴,这只是历史的一般规律。

这天下午,周明在办公室整理文件准备移交,韩江林恰好走进办公室,周明淡淡地看了韩江林一眼,爱理不理的样子,嘴里哼起了《算你狠》的流行歌。韩江林主动搭话道,周书记,你交流到文昌镇,算是到了白云的北京市,我们进京赶考时,你要多多支持啊。

周明说,人们常说宁做鸡头,不为凤尾,一条尾巴只会随头摇摆。

他的话带着很大的情绪,韩江林默然转身离开。一个人是否前程远大,关键在于他对待逆境的态度。在官场上喜怒形诸于色,明摆着这样的人就不会有多大的出息。此前韩江林对他还多少保持着一点尊敬,此时连这一点尊敬都没有了。

张胜波镇长调任机关工委副书记以后,韩江林以副书记、副镇长的身份暂时主持镇政府的工作。从政府组织的严格意义上,在没有得到镇人大主席团的任命前,韩江林并不具备主持政府工作的资格。在主持政府工作一段时间以后,韩江林觉得主持仅仅是完成一些政府行为的法人意义而已,南江镇所有的重大行政决定,都要经过党委书记孙浩的拍板同意。如果不经过孙浩同意,即使是镇政府全体组成人员讨论决定的事项,也会有人悄悄报告到孙浩那里,孙浩会以强有力的手腕阻止该方案的实施。

韩江林明白孙浩积极在挤走张胜波,推举韩江林接任镇长位置的真正目的。原来孙浩需要的是一个傀儡镇长,以便巩固自己在南江的政治地位,给自己实施展政治才华提供更大的生存空间。韩江林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老有一种被人利用的感觉,精神抑郁不振,很不开心。

这天和刘永键把镇人大会的议程送到他办公室,两人顺便就代表名单摸了摸底,推测了一下代表投票的意向。看到韩江林心事重重,刘主席以为韩江林对代表投票心里仍然没有底,笑着安慰他说,韩镇长,提名代表参选时,我们对每一个候选人都进行认真摸底调查,保证绝对听从组织安排,你要相信我们的眼光,也要相信代表的素质。

韩江林被刘永键的真诚厚道感动,诚恳地请教,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对南江的人大代表倒是非常相信,我这些天来一直在思考,当上镇长以后怎么和书记处理好关系。

刘永键心里默了一下,在韩江林对面坐下,掏出烟点上,悠悠地说,镇长和书记的关系确实是一个问题,处理得好,对两人都有利,处理不好,不只是工作受到影响,对你们的前途也会造成一定的影响,团结就是生产力,团结才能出干部,团结对年轻干部尤为重要。

韩江林说,孙浩书记风格豪放,喜欢大包大揽,团结好像必须顺从。

风生水起

他是南江在老大,决定权自然在他那里,所以老百姓常说,屙尿随卵摆,话虽粗俗,表达的就是这么个意思,刘永键说,旧社会在清水江上做生意的木材老板,绝对不会把鸡头让给船工。

韩江林态度暧昧地笑笑。刘永键觉得笑声里有轻视的意思,加重语气道,上了船就得努力争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韩江林对工作还抱着一种崇敬的心理,不想俗气地喻为江湖,故作轻松地说,看来我还得绝对地服从书记的领导喽。

刘永键说,服从而不盲从,一镇之长作为依法行政者,必然承担相应的职责,在这方面,书记洒脱得多,假如在行政上出了什么事情,管事的书记不必承担什么法律责任,法律追究的大多是镇长的责任。

韩江林心里愣了一下,竞争镇长的计划伊始,在他脑海里就曾经想过行政责任问题,在依法行政的时代,职位越高,所承担的责任越大。在职责范围内但实际负不了责的情况下,回避矛盾和责任曾经是他思考的一个问题。刘永键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说明长期在底层生存的行政干部已经注意到权力与责任之间存在的法律漏洞。

对于制度设计缺陷造成的法律漏洞,韩江林个人当然无能为力。他说,除了加强安全生产大检查,别的只能靠老天帮忙。

刘永键笑了,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我们只能做到在程序上合理合法。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韩江林不是主要领导,不存在放火的权力,他仍然想在尽可能的范围之内,给南江带来一点新气象。王磊负责的天华山综合开发研究被已列为南原市的科研课题。南江行政区域绝大部分处于天华山区,韩江林认为让南江镇的人大代表理解和支持这一项目,天华山综合开发对南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他和孙浩商量后,邀请王磊和他的课题小组一起来到南江,准备举办一个专门的讲座。

在讲课的主要方向上,韩江林和孙浩产生了分歧。王磊研究课题开发与保护并重。韩江林认为,任何在开发名义上的保护就是事实上的开发,人们在进行生产活动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对自然环境进行有效的保护,一棵成年树在砍伐前和砍伐后,对人类贡献的比值是九比一,在原生态的自然圈内,保持原生态自然环境免遭破坏,本身就是一种发展。他希望王磊主要讲保护。孙浩却认为开发就是开发,保护就是保护,二者不是麻花辫,不能绞成一团。贫困山区在现阶段要做的是尽快把资源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转化为效益优势,以经济优势促进农民生产生活的改善。这一观点就是贫困地区流行的观点,也是主导贫困地区发展思路的观点。韩江林表述了自己的意见,这就够了,他不想让老同学看出两人的分歧,于是,主动请王磊按照孙浩的意见修改讲稿。私下的时候,他仍然要求王磊适当讲一讲资源保护与旅游开发。

这一个小小的分歧只是一个小插曲,韩江林从中吸取了教训,在顺利当选镇长以后,韩江林主动调整了思路和工作方法。抓住关键的百分之二十,放弃主要的百分之八十。孙浩习惯微观,他就必须宏观,委曲求全以适应孙浩的个性,为自己谋求更大的生存空间。

25

矛盾仍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

南江是清水江沿岸最的古老码头,民族风情保存完好,独具风情的龙舟节作为省里的旅游开发项目重点推介。随着游客增加,清水江沿岸的航运发展起来,每天在南江码头停泊的游船就有二三十只,码头上人头攒动,拥挤不堪。码头改造被列入南江上一届镇政府的十件实事之一,从上级旅游部门争取到了二十万的启动资金。

风生水起

码头改造的事孙浩特立独行,事前没有和韩江林商量,等到设计图纸出来,才召开党委会议专题讨论码头的改造。

韩江林在茶场劳动,临时接到开会的电话赶回镇政府。刘永键在大门口悄悄把韩江林截住,问,韩镇长,你看过码头的图纸吗?

韩江林摇了摇头,这是上届政府定下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吗?

刘永键激愤地说,等会你好好看看吧,一失足成千古恨,但愿这届政府不要成为千古罪人。

韩江林心想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何况他受诫于当面不说,背后乱说的教导,不喜欢把会议的议题放在会场外讨论,以免在干部中造成不良的影响,边往会议室里边,边说,有什么问题会上再说吧。

刘永键说,韩镇长是有头脑的人,我希望你在会上能坚持自己的立场。

会议开始时,孙浩把新码头的效果图摆在桌上,得意地让党委成员观看,解说道,我们不建就不建,要建就建清水江第一流的码头,恢复南江码头的昔日雄风。

韩江林眼里看着图,一下子傻了眼。对旧城旧物的改造,韩江林认为要坚持一个原则,在保持原物历史风貌的情况下,发挥便利现代人生活的效用,不能单独强调旧物利用,因为旧物作为一种历史文化,一旦毁坏,有老天回春妙手也无力回天。

党委委员们被新码头的气派打动,纷纷赞扬新码头宏伟靓丽。刘永键和韩江林交流了眼神,压抑着激动的情绪,缓缓地说,南江四宝,家词花街龙船老码头,这是南江前辈人留给子孙的东西,也是今后南江发展旅游的资本,码头上青石板花纹、颜色,几辈人一脚一脚踩出来的图案,上百年泥沙洪水没能淹埋的码头,不能毁在我们手里,你们不要看图纸,先到码头上走一走,看一看,站在码头上自然就明白一个道理,山有多高,地有多厚,水有多长,岁月有多么悠远,我们不能用浅薄的目光看待千年古迹,毁灭祖宗留下的厚重东西就是毁掉了南江的历史。

刘永键的话饱含感情,沉重的叙述语言就像一首深沉的诗,韩江林被深深打动,不停地点头表示认同。会议室里的气氛一时凝止了。

孙浩轻轻地把手一挥,把沉重的气氛破坏掉,说,我理解刘主席对南江老码头的感情,我也理解老南江人对老码头的感情。

刘永键提高了嗓门,我们当然对码头有感情,当年物质缺乏,码头上就是一年一度场所,码头的石头是沉重的,码头上的气氛永远是热闹的,充满欢乐清爽的生活气息。

孙浩阻止了刘永健的继续发挥,大声说,我们不能用静止的目光看待问题,老码头在祖宗时也是新东西,说明新东西没有什么不好,几百年以后,我们留下的东西说不定也是未来最好的纪念。

刘永键猛拍着桌子站起身来,愤怒地说,现在到处都是混凝土,哪里还能找到质地那么好的青石板?

原来的码头也到处是青石板。孙浩也是一个火暴性子,发了火。

双方剑拔弩张。

韩江林站起来双手压了压,示意两人坐下,说,要做事就会有分歧,开会就是为磨合分歧,为人民服务是目的,怎么为人民服务是方法和手段,目的一致,方法和手段就可以讨论。

孙浩说,我就不喜欢事事师古。

刘永键说,我也不喜欢离经叛道。

大家笑了起来。

韩江林说,我提一个建议,能不能把新码头的地址适当下移,既不影响新码头的功能,又保留了旧码头,一举两得。

孙浩态度强硬地说,一座破破烂烂的码头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不破不立,农村建新房哪家不是另起炉灶,旧房翻新是孩子多的穷人家的小家子气做的,我们要做大事就不能小家子气,你们说旧东西值钱,那要看什么旧东西,旧古董值钱,故宫值钱,还有巴黎的凯旋门值钱,只为全世界只有这一处,这些东西包含着历史文化价值,一座石头码头哪里没有,又哪来什么文化价值?相反,新东西值钱的更多,人民大会堂、毛主席纪念堂、上海东方明珠电视塔,外国的更多,悉尼大剧院、美国自由女神像等等。

风生水起

韩江林说,旧码头也包含着本地的历史信息和生活信息。

孙浩阻止韩江林插话,摆出一付众人不服势不休的顽强架势,你让我先说,美国自由女神,他停顿了一下,重复了一句,以恢复被打断的思路。领导们在大会演讲时,常常出现语句重复,就是因为思维出现暂的短路。重复语言使他们获得短暂的思考空间。孙浩提高声音鼓足底气说,国家为发展电力建设三峡水电站,著名的自然景观长江三峡不在了,沿岸数十个国家级文保护单位被迁或被毁,新码头建设虽然不能和三峡水电站相提并论,三峡电站的建设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参考原则,为了经济发展,只能适当地牺牲一些东西,包括文物。

孙浩继续滔滔不绝地说表达自己的观点,说,南江以是以码头为核心建立的小镇,码头是居民社会生活的重心,从地理位置上看,老码头是一块风水宝地,码头下移不利于南江今后的发展,老百姓在心理上也不习惯,图纸已经出来,修改图纸还需要几千块额外的费用,钱本来就不多,我们在旧码头的地上拓展一片天地,重新恢复码头热闹的旧貌,有利于泊船,影响镇容镇貌的交易也可以放在码头上,清洁起来容易,赶场时花街和新大街也没那么拥挤,所以说码头建设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工程,南江镇靓丽工程之一。

书记作为班长,第一责任人,他拥有会议的第一话语权,在他的话语没有充分表达完之前,别人的意见自然不可能得到表达。他的表达先入为主,已经定了调子,接下来的讨论基本上围绕着书记的思路展开。刘永键只顾生气,失去了清醒的思路也就找不到充足的理由来反驳孙浩。韩江林心里默认旧码头的价值,但也认为孙浩的话不无道理,会议风向发生了变化,再坚持个人的观点无力扭转局面,反而影响自己的威信。为了保留个人意见,不损害自己的威信,韩江林放弃了表达的权利,选择了沉默。

在党委委员一一表达个人意见之后,孙浩进行集中总结,维持了新码头建设方案。

韩江林搬进了已经建成了电管站宿舍,散会后,他到老宿舍清理东西,便和刘永键走在一起。刘永键气愤地指着重新装修的办公楼扁额说,有为才有位,多伟大的志向,多宏伟的蓝图!孙书记主动挑选你当镇长,这着棋算是下对了,没人制肘,可以放开膀子大干一番了。

韩江林平和地笑笑,愿意大干好呀,领头羊决心大干,对南江的发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刘永键哼哼地冷笑道,那要看怎么干,废棋比臭棋损失更大,大跃进跃了一次,毁掉了天华山几乎所有原始森林,今天不得不承担环境破坏带来的灾难。

两人虽然同属于一派,用老百姓的话说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从当上镇长,责任和压力使韩江林不再像副职那样自由表达观点,作为南江的主要领导,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人们关注的范围之内,情感倾向性甚至会影响干部的团结,不得不三思而后行。此时他打哈哈说,天华山原始森林不多了,南江也没有地方可以跃进了。

刚刚就毁掉了一座保存了几百年的旧码头。刘永键举起手,诚恳地说,江林,是不是当了官人就会变,我发觉你变了,变得胆小,没有原则了。

刘永键的手在发抖,韩江林忽然发觉刘永键老了,五十刚出头的他,乡下岁月的艰辛在他身上表现出顽强的症侯,颤抖也许是乡村的劣势酒精长期作用的结果。他不觉对刘永键产生了同情,也为自己的懦弱与自私惭愧。

走到门前,刘永键邀请韩江林进家坐坐,一起吃晚饭。韩江林找了一个借口婉拒了刘永键的好意。他担心刚刚开完会,他和与孙浩唱反调的刘永键一起,担心别人认为他们会上不说,会后再开小会,搞小动作。

刘永键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韩江林心里一惊,心想姜还是老的辣,刘永键看透了他的心思。刘永键笑着拍了拍他,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孔,说,江林,于私我已经没有什么追求了,不求无功,但求无过,混完最后几年好退休,但人还得讲良心,做点好事情吧,我只想给南江人保留最后的一点老东西,这点愿望不坏吧。

韩江林赶忙点着头,不坏不坏。

你别跟我打哈哈,如果你对南江有感情,并想让南江保留一点自己的特色,你能不能替南江人向县领导反映一下,改变新码头的设计方案。

韩江林迟疑地说,这不好吧,方案已经在会上通过,我们虽然持保留意见,但参与了会议,就应当和主要领导保持一致,通过领导改变定下的方案,这种行为似乎有些不光彩。

刘永键苦笑了一下,摆了摆手告辞,你忙吧,算我刚才的话没有说。

风生水起

韩江林收拣一袋杂物回到电管站三楼。新房是单间,比旧房窄了许多,但配了一个小厨房和厕所,对家属不在身边的走读干部来说方便了许多,镇政府的几个领导都搬到了这里。盘江村的村长吴兴财站在走廊上,见到韩江林,立马上前接过韩江林手上的东西。韩江林边开门边问,吴支书有什么事?

吴兴财一边没事没事地嘘应韩江林,把提袋放在屋子一角后,从上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悄悄塞进韩江林枕头下,这一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韩江林的眼睛,但他没说什么,他要看吴兴财说些什么,他才好出招。在没有弄清楚吴兴财的目的之前,过早出招,蛇不出洞,对方的目的就不会暴露。

吴兴财说,韩镇长,你来南江好几年了,一直在月亮湾茶场勤勤恳恳为老百姓办事情,我们还没有一起坐坐,昨晚我在沙洲上摸得两只两斤多重的团鱼,本想叫韩镇长到盘江坐,一起吃顿饭,村主任说还是上南江来好一些,我们几个一起来了。

韩江林说,春暖花开,这个时候你们把团鱼捉了,没有了团鱼妈妈,明年后年我们哪里还吃得上团鱼?

吴兴财笑着说,韩镇长年纪轻轻,倒有菩萨心肠,怕踩死蚂蚁,老百姓选你当镇长没有错,几百里清水江,也不怕少了这两只团鱼。

韩江林说,你们就把团鱼放生啊,我这里挺方便,称几斤肉打几斤酒,叫书记主席一起陪你们喝几杯?

吴兴财说,下次吧,这两只团鱼已经在滚水里生活过了,放进河里只怕爬不动了。

韩江林明白了他的意见,觉得吴兴财虽然有点油嘴滑舌,说话倒也风趣得可爱,笑着说,热带团鱼我没有见过,看来我得和你们一起去参观。

韩江林假装换衣服,从枕头底下抽出信封,见里面装着一叠红色百元大钞,心跳了一下,没有任何犹豫地递给吴兴财,言语仍然控制不住有几分激动,说,支书,这是你的东西吧,请你拿回去。

吴兴财说,没有啊,你看我空着手进来,没有拿任何东西。

韩江林假装惊讶地说,莫非这东西是长了翅膀飞进来?既然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我只好把它捐给贫困学生了。

吴兴财连忙解释说,钱是盘江煤矿去年的股份分红。

韩江林说,我在盘江煤矿没有任何股份,哪来的分红?

吴兴财关上门,小声说,韩镇长,钱你就收下吧,我们盘江煤矿是一个村办矿,基础条件差,这些年虽说能源紧张,但煤矿的销路并不是很好,自然竞争不过国营煤矿,盘江煤矿能够生存,全得各位领导的鼎力支持,所以办矿之初,县里有关领导、南江的书记镇长、矿管办主任在盘江矿上都算一股,这就是你那股的分红。

韩江林说,我今年才当镇长,名义上主持全盘工作,全力负责的只有扶贫开发这一块,无功不受禄,钱你还是拿回去,这可是你们的血汗钱,生命钱。

吴兴财点头说,血汗钱、生命钱,你说得对,韩镇长,只有你理解我们,有你这样宽宏大量的镇长领导和支持,我们煤矿今后会有更大的发展,作为支持,你就应该收下老百姓的这点心意。

韩江林坚决拒绝,说,这不是你们的心意,说得不好听是剥削,谁愿把血汗钱白送人?

吴兴财忙说,不是白送,是感谢领导支持。

韩江林说,钱你收回去,其它话说多了,说白了就不好听了,如果你不收钱,热带团鱼我就不去参观了,以后你也别来找我。

吴兴财无奈,只得把钱放进上衣口袋,对韩江林的态度恭敬了几分,说,韩镇长,我们做得不对,你多多原谅。

韩江林心说,这话你算说对了,我收了你的钱,被你钓上了,以会就会被牵着鼻子走路了。他尽量镇定情绪,和吴兴财一起上兰芳酒家时,问叫了孙书记、刘主席了没有。

吴兴财说,没有,大家的意思想和镇长单独一起。

那么好的热带鱼只请我一个人参观不够意思吧,有缘在一起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韩江林说,以后你们吃饭尽量少到兰芳酒家,因为她是我姑妈,省得外人说闲话。

兰芳家刘院长是我们的恩人,家里老小生病,哪一个不是经过刘院长看好的?吴兴财说,韩镇长不必多心。

吴兴财这话倒让韩江林觉得有些自作多情,脸微微一热。

热带鱼的话题果然让所有的人都感兴起,席间,刘永键和孙浩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碰杯、喝酒,谈笑风生。韩江林看着眼前这情景,心想,如果是不知情的外人,还以为他们相处非常和谐呢。这倒让他想起一句话,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工作注重思想,生活讲感情,工作上的对手并非一定是生活中的敌人。生活方法是生活教会的,如果想在仕途上走得更远,只有不断地向别人学习,向老同志学习。

风生水起

晚上,韩江林兴奋地在电话里向兰晓诗说起股份分红的事情,兰晓诗问他当时的想法,韩江林老老实实向妻子承认说,厚厚的一撂钱摆在面前,心里确实有些激动,我还真没想到镇长还有人送礼。

兰晓诗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就是一个缺心眼的人,除了关心自己的事情,从来不去想身外的事情。

韩江林说,你这不是骂我自私吗?好像我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教徒似的,除了读书声之外,风声雨声都不会入耳,你还找我干什么?

兰晓诗调皮地笑道,我就喜欢你这一点纯。

韩江林生气道,唉,纯可是用来形容女孩子的词,你怎么用到你老公身上了?

兰晓诗没有接韩江林的话,说,你的纯让我放心了,上了一定的位子,遇到的诱惑也就多了,你还能保持一点纯的心思,说明你不受物质所累,孺子可教也。

韩江林称了一个舒服的姿式躺下,懒洋洋地问,哎,我还会遇到什么诱惑呢?人们常说五子登科,今天是票子、明天会不会有女子、车子房子和,韩江林脑子蹦出孩子的字眼,心里格噔了一下,把喉头的话咽了回去,怕伤了兰晓诗的自尊心,愣愣地出了一身虚汗。兰晓诗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格格地笑着说,你就好像在大厅里用餐的人,看着高级的客人纷纷走进包房雅座,不由自主地猜测雅座的客人究竟吃什么高档的东西,我可以告诉呢,他们和大堂里用餐的客人吃一样的菜,或许是更便宜的素菜,吃的样子更不雅呢。

韩江林说,吃五谷杂粮的那点吃相我都知道,进雅座不过代表一种地位,世俗又强调这种地位,人们便趋之若鹜。

兰晓诗说,你别羡慕别人坐雅座了,星期五你上南原,我陪你进一回雅座,帮你了一桩心愿。

韩江林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地位有时候能够带来意想不到的优势。

兰晓诗敏锐地觉察到他的心事,直爽地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啊,还跟老婆打埋伏?

韩江林简单地把党委会关于码头改造的事说了。兰晓诗说,我当是什么大事情,这点事情还向老婆诉苦啊。

韩江林苦笑了一下,你就别笑话我了嘛。

兰晓诗说,你是党委副书记,副职的定位就是配合正职,你有不同意见表达出来,这是你的义务,至于采不采纳,那是正职的事情。

韩江林说,要做一点事情,没有话语权和决策定权还真的不行。

兰晓诗说,这是下一步的事情,你要学习有智慧的长跑选手,不到最后冲刺的关键时刻,要韬光养晦,保持体力。

韩江林说,老百姓说宁不鸡头,不为凤尾。

兰晓诗恼了,谁愿意永远当第二,不是在说争第一的手段吗?假定一种环境条件,南江将是你一辈子生活的地方,争决策权可能就是最终目的,但生活终点不在南江,它只是人生的一个过程,所以,决策权不过是一种手段,既然只是手段,没必要为此付出太多,是不是?

韩江林说,这道理我懂,但我可惜南江这块老码头,它在清水江流域是独一无二的。

兰晓诗正色道,江林,你听好一句流行语,动什么别动感情,我们决不能因为感情而影响目标的实现。

放下电话,韩江林走到窗前,俯瞰铺满星光的码头。停泊在码头上的航船灯火明灭,江河远处,几点渔火在水面上游走。江山依旧山,几度夕阳红,韩江林忽然想起这句歌词,轻轻叹了一口气。

明争暗斗

26

韩江林赤着脚从田坝村走回镇政府,进了刚刚装修一新的办公室,觉得自己不拘小节的行为与豪华的办公室不协调。穿着拖鞋门口水池冲了腿上的泥巴,回到办公室穿上袜子皮鞋。

韩江林坐下来写今天的工作日志,脑子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刚才的形象让晓诗看见,晓诗肯定又对他一通批评了。兰晓诗多次批评了韩江林赤脚露腿的行为,韩江林开始感到与兰晓诗有了一些距离,毕竟门不当户不对,在兰晓诗面前产生了一点儿自卑。韩江林曾经用袁隆平不拘细节的行为替自己辩解,说一个真正的科学家关心的事业,一个平民百姓关心的是自己的生活细节。兰晓诗严肃地正告韩江林,人们对科学家的评价是以事业为标准,而对一个公务人员,社会的评价标准是以他的形象。

形象。韩江林有随手在纸上练字的习惯,随手写下这两个字时,想起了关于张胜波的前任镇长的故事。这位镇长也姓张,被人称为泥腿张,这位泥腿张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形象。为了在领导面前表现泥腿子形象,他在宿舍里准备了两双皮沾满泥巴的鞋,一双皮鞋一双雨,上面的领导下来检查工作,张镇长事前回避在外,等领导来到政府,办公室秘书打电话找他,他便穿着事前准备好的鞋子,并在上面洒点水,造成他刚才田间地头赶回来的假象。他的泥腿子形象确实蒙蔽了许多不明真相的领导,泥腿张先后被评为省优秀党务工作者,省优秀公务员。熟话说,走夜路多了也有遇到鬼的时候,泥腿张只会搞表面文章,长期忽略具体工作,终于栽倒在一位认真的领导面前。一位副市长到南江检查造林工作,泥腿张飞沫四溅地介绍南江的造成情况,副市长信眼睛不相信耳朵,便请泥腿张带路上山查看具体情况。泥腿张带副市长爬了几座陡峭的山坡,看到肥胖的副市长气喘吁吁,挥手遥指更远的山坡说,南江新造的林地在山那边,有好几千亩。副市长没有说话,请泥腿张继续带路,泥腿张见无法再欺瞒副市长,只好乖乖承认了错误。此事被副市长在后来全市造林总结大会上批评,一度成为南原的新闻。人们遇到造假的事情,便模仿泥腿张的语气说,新造的林地在山那边,有好几千亩。

这虽然是一个笑话,韩江林从中看出了为政的道道。一个干部树立什么样的形象至关重要,虽然一个干部的形象与自身的素质和性格,乃至于责任心有非常紧密的关系,如兰晓诗所说,树立一个什么样的形象有可能对将来的前途产生极为重要的影响。孙浩在工作中重任务的安排部署,过程中的督促和检查非常不到位,至于事后的总结根本没有。没有事后的总结,自然缺乏对工作进展的了解,更缺乏全局性的把握。韩江林只能通过和入村干部交谈了解情况,悄悄做好补台和补位的工作,上级领导检查时不至于弄得措手不及。

自己以后要树立什么形象呢?韩江林陷入了沉思之中。

为了回避与管得具体的孙浩的冲突,韩江林名义上仍然主持镇政府全面工作,但具体工作均分摊到几位副职身上,韩江林主要负责扶贫开发,真正的工作重心则放在茶场上。围绕着天华山的开发,在推广茶叶种植面积的基础上,在海拔一千五百米以上的温湿山地试种红天麻。红天麻市场价格两倍于白天麻,去年红天麻的引进和试种获得了成功,试种的两户农民增收五千多元,今年有更多的农户自愿加入红天麻试种队伍。从工作需上出发,韩江林只能当一个不折不扣的泥腿子干部,这样才能贴近群众,更好的搞好科技扶贫,为老百姓的增产增加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泥腿子形象一旦定位,在干部和上级领导眼中定型,不利于韩江林以后向更大的方向发展,从这个意义上,韩江林又必然摆脱泥腿子干部形象。

笃笃,门轻轻而犹疑地响了两声,仿佛一个女孩怀着羞涩的心情敲响心仪男孩子的大门。进来,韩江林调整了一下矛盾的心情,用欢悦的声音高声说。

门推开了,来人是镇纪委副书记刘全礼,他畏畏地看了韩江林一眼,目光随即像怕羞的大姑娘似的滑向窗子,恭敬地弯着身子朝韩江林点头哈腰,嘴里嘿嘿的笑着,算打招呼。

坐吧,韩江林暗示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刘全礼屁股怕烫似的落在椅子上又弹了起来,然后轻轻落座,忐忑不安地看着韩江林,手里一撂发票在瑟瑟地抖动。

韩江林用了礼贤下士的关怀语气,有什么事吧?

刘全礼战战兢兢地说,韩镇长,能不能给我报销这些发票,我垫钱出差,好几年没有报销过了?

韩江林接过他递过来的发票翻了翻,每一张旅差表和发票镇长都签了字,韩江林感到奇怪,张镇长不是签字了吗,怎么没报呢?

刘全礼解释说,字是签了,每一次财务都说没有钱,可别人干部都能服销。

韩江林心里明白了。刘全礼曾经是白云提拔最早的副区级干部,在南江分管政法时,有一次和派出所的同志一起押送犯人上县城,那时南江到县城不通车,先由水路坐船到柳湾镇,再由柳湾走路到县城。木船途中停泊等客时,派出所的同志进村办事,让刘全礼看好犯人。趁刘全礼不注意,犯人挥拳砸翻在刘全礼,跳水游向对岸逃跑。犯人逃跑在当时是极为严重的政治事件,刘全礼因此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红极一时的刘全礼从此一蹶不振,稍后提拔的干部因为曾经嫉妒刘全礼,纷纷冷落他,把他凉在一边。撒区并乡后,虽然给他保留副镇长的位置,他的政治命运却江河日下,同时期提拔的干部已经到了副县乃至正县的位置,刘全礼落到了纪委副书记的岗位上。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在南江干部的眼中,曾经威风一时的副区长连一般干部都不如。

韩江林说,签字了你找财务报啊。

刘全礼苦笑了一下,韩镇长,财务老说没钱,没有办法才来找你啊,听人说签字是有讲究的,有些签字能报销,有些签字不能报销,镇长和财务室事先有约定,并不是所有的签字都能报销。

韩江林在政府办当秘书时,曾经听说过县长签字有讲究。因为白云是吃饭财政,入不敷出,据机关内部传言,县长和财政局长事先有约定,一种是语言约定,县长拨款分三种情况,县长签“请财政局拨款xx元”,这种情况财政局如拨给;县长签“请财政局研究拨给。”这种情况财政局一般拨给报告数额的百分之六十至八十;县长签“请财政局研究拨给”,这种签字一般意味着报告将石沉大海,如果遇到与财政局长关系好,得能在稍后的时间内得到部分拨款。一种是用笔的约定,如果用炭素笔在报告上签字,这笔就是铁板上的钉钉,如数按时拨款;如果用圆珠笔签字,报告上要求拨款的数目和时间会大打折扣。刘全礼曾经当过副区长,自然明白其中门道。韩江林非常犹豫,一时不能决定是否要求财务给刘全礼报销这些钱。在南江,刘全礼是一颗遭风吹雨打的孤树,虽然韩江林有权帮他报销这些发票,这是领导起码的职责,对一个遭受打击干部的必要同情,而不是落井下石,体现一个领导良好的道德素质。对刘全礼这种极需得到认可和帮助的同志,任何一点同情都会令他感激涕零,感恩戴德。但韩江林不需要这样的感激,因为帮助刘全礼,就把自己置于风向的对立面,承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对一个过气领导的关心和同情,对自己不会有任何益处。

刘全礼神情凄然,哀求道,韩镇长,你就帮我报销这几千块钱吧,我老婆胆结石,等着这笔钱上医院做手术呢,这是她的救命钱啊。

明争暗斗

韩江林心痛了一下。在政治利益和道德感情之间,韩江林更倾向于政治利益。兰晓诗告诫他,任何情感因素都会毁掉个人的政治前途。自己仍然对刘全礼的遭遇感到心痛,对他的处境感到同情,说明两个原因,一者他良心并未泯灭亡,二者他政治上仍然不成熟,没有练到老辣的火候。想到自己良心还未泯灭,韩江林仍然有些欣慰。他看到发票总数是六千元,韩江林决定给他报销四千元,这是结石手术入院最基本的费用。

韩江林打电话给财政所长刘琪林林,问,刘管家,帐上还有没有钱?财政所长爽快地说,有啊,镇长什么时候要,要多少,我叫小张送过来。韩江林把刘全礼的事说了。刘琪林林犹豫了一下,向韩江林诉起苦来,这个事啊,韩镇长,帐上那点钱我给领导留的,孙书记跑成天往县上市里跑项目,每月的办公经费还不到帐,孙书记就来问了,钱一到就提走了,帐上这点钱我从牙缝里省出来,给镇长们应急用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你要体谅我的苦处。

韩江林把刘全礼老婆要钱住院的事说了,刘琪林仍然不动心,说,这个钱真的不是用来报销的,韩镇长,我向你保证,等有了钱,我一定优先考虑解决刘书记的问题。韩江林知道必须拿一点态度,说,刘所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管如何,你先挤四千块钱给刘书记,帐上钱不够的话,把我这个月的工资扣下,凑足四千。刘琪林见韩江林动了真格,不敢再坚持,说,我这里尽量想办法,你的工资就不要动了。

刘全礼惶诚惶恐地说,韩镇长,用你的工资给我报销,这怎么好?

韩江林说,你现在拿着发票到财政所去,其它的就别说了。刘全礼千般感激万般感谢的走了。

俗话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位下马。这并不是说个人会有多大的能耐。它的意思是说,在官场中人必须事事小心,处处留意,因为关系复杂,谁也不能说谁更有力量,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不撞在对手的枪口上。韩江林一个不经意的举动,竟然在以后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这虽然是事实而非宿命,但又带着一点宿命的味道。在韩江林落选县委常委以后,刘全礼主动找到从省里调任南原市委组织部长的老同学洪晃,反映韩江林的种种好处,组织部派人到南江重新考核韩江林的情况,在洪晃部长和潘副书记的共同努力下,县委任命不是常委的韩江林担任了白云县委组织部长,半年后市委任命韩江林任白云县委常委,二十八岁的韩江林遂成为全省最年轻的县委常委、组织部长。

这事之后,干部们来找韩江林签字报销的多了起来。韩江林悄悄问与自己亲近的年轻干部王昌能,说,干部们原找分管财政的刘副镇长签字报销的,现在为什么跑来找我了?

王昌能说,韩镇长好说话呀,人爽快,不拖三拉四,其他领导签发票像签自己钱给干部,抠得不得了。

王昌能说话率真,韩江林笑道,意思我该拖一拖喽,那多费心思多费精神呀。

这属于领导艺术,只有你们领导才懂,我还没有发言权,不过,书生思考问题非常理性,什么事情按规则办,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走的是直线,生活不是书本上的理论,它往往走曲线,比如有人就说,对要求办事的对象,拖一拖才出关系,拖一拖才能产生感情,如果不拖,别人不会在心里反复思考你,揣摸你,没有用心的投入,对你当然就不会重视。

韩江林哈哈大笑,你对生活哲学倒是研究得很透。

王昌能说,在你面前没有必要说假话,我们中专生文凭低,本事小,没有能力研究事业,只能用心思研究人际关系,让自己生存空间大一点。

这点大实话把韩江林打动了,心想,每一个颗人心都是一个博大精深的世界啊。

符合报销要求的发票,韩江林都签字,结果这些发票到了财政所并不能兑到钱。干部们讲究实惠,签了字报不了销,对韩江林的议论多了起来。财政所的人都说韩镇长不当家不知油盐此米贵。这些议论多少使他的威信受到一些影响。这些话最后传到韩江林耳朵里,韩江林开始对财政关心起来。以前他了解的是财政收支大帐,现在他决定找刘琪林详细了解财政收入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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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白云政坛发生了一件大事。县委书记刘政道将调任市经贸局任副局长,新任县委书记屠晋平由市政法委副书记调任。传言市纪委正在审查县委书记刘政道,市级为了配合调查工作的开展,调虎离山,把刘政道由白云调离。刘政道没有到任,反而住进了省医肿瘤科,在不了解内情的干部看来,刘政道在与组织闹情绪;还有传言说刘政道患病住院是一个策略,目的是为了逃避纪委调查。

县委书记易帜打乱了白云的官场秩序,传言蜂起,屠晋平还没有到任时,白云的干部纷纷门路,托关系,纷纷在第一时间内与新任县委书记屠晋平搭上桥,期冀获得一个好印象。孙浩为了与屠晋平搭上关系,在私下里做了许多工作,南江干部中已有传言,说孙浩与屠晋平的关系非常铁,孙浩在下一届进班子的可能性非常大。

韩江林既定的升官路线图被意外的政局变幻打破,他着急了,悄悄对屠晋平的情况进行全面调查,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给新县委书记搭上关系。韩江林把自己所有的人际资源查了一遍,除了晓诗姨爹潘建学,几乎没有谁能和屠晋平扯得了关系。

星期五,韩江林想上南原与兰晓诗星云际会,想让潘建学副书记向屠晋平推荐自己,打电话与晓诗联系,晓诗却说要回白云参加同学聚会。

韩江林说,在这个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你还有心情搞什么同学聚会啊。

兰晓诗惊异地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吗?韩江林把白云政局变化的情形向晓诗说了,说明了自己上南原的目的。

兰晓诗笑了,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人事变幻是预料中的事情,升官路线图并没有假定刘政道永远是县委书记的情况。

韩江林说,刘政道是老关系,对我能够知人善用,新书记初来乍到,对人事有一个熟悉的过程,我们要费一番功夫才扯得上趟。

话不能这么说,熟有熟的好,不熟也有不熟的好。于是,兰晓诗心平气静地给韩江林分析了结识县委书记早与晚的利弊,说,早一点让书记认识有早一点的好,新县书记能够记住的人,在工作中确实能够引起注意,但注意并不等于好印象,晚一点出现在县委书记面前,机会自然少一些,少并不等于没有,官场用人有官场的规则,德能勤绩是面上的规则,官场还有一个潜规则,那就是书记提名和所用的人,必然是他自己的人,怎么能够变成书记的自己人,这才是最关键的,当然需要时间,需要一定的智慧,如果不能变成书记的自己人,就必须在干部群众眼中政绩十分突出,不过,从目前的工作情况看,所有的工作都是按部就班,要取得突出的政绩非常困难,免不了搞政绩工程乃至于钻营,你在南江处于第二把手地位,不可能搞什么政绩工程,搞了也是属于书记工程,即使你属于新县委书记的人,下一步最可能的职位也只是镇党委书记,目前不必要急于求成。

韩江林说,那么我们什么都不做了吗?

兰晓诗说,坐看风云起,稳坐钓鱼台,特殊时候,不进步意味着进步,资历是熬出来的,四平八稳也能够到达峰之颠。

韩江林惊叫起来,说,唉呀呀,我的晓诗,你不是说青春难得,有困难克服困难,没有条件创造条件,调动一切积极因素迎风而上吗?

我不是说只是特殊时候吗?兰晓诗说,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韩江林说,欧阳副镇长建议我们上医院看看刘书记,会不会对新书记留下不好的印象?

新书记和刘书记没有矛盾,如果你不是刘书记的人,尚能够对下台的刘书记保持足够的尊敬,说明有人情味,这样对上对下都能够交待得过去,说不定能够给新书记留下一个好印象。

韩江林再想说什么,兰晓诗说,这事在电话里说起来太费神,晚上我回南江,一起到黄宇家,听听人家是怎么说的,看一看人家是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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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宇档案年龄长韩江林四岁,现任文昌镇镇长,用官场话说叫白云的北京市长。这位仁兄常挂着一副迷人的笑脸,三角小眼睛迷成了一条线。每逢县里开会时,这位白云的北京市长常常摆出一位老大哥盛气凌人的资态,当仁不让地夸夸其谈,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他哪一副面孔是真,哪一副面孔是假。镇长们每遇说不透的问题,就开玩笑说,我看你就是一只三角眼。韩江林想到黄宇三角眼眯起的笑容,都没有什么好印象,不想与他有更深入的接触,一开始本能拒绝参与他家的聚会。

兰晓诗知道韩江林的性情,温柔地说,他爱人是初中的好姐妹,到他家吃顿饭你不损失什么,还多混了一顿饭,还可以问问他对白云人事变化的看法,看看他是怎么处理的,这就叫有样看样,无样看世上,世上没有,自己估量。

韩江林说,他不会说真话的,说真话的就不会的官场上混了,美国有一个说假话竞赛,前提条件就是不允许政治家参加。

兰晓诗将了韩江林一军,意思你对我的承诺和保证都是假的喽。

韩江林一听急了,赶忙向晓诗道歉。

兰晓诗接受了道歉,笑道,为政之道就是中庸之道,凡事要适度,不能说过头话,做过头事。

晚上,韩江林和兰晓诗如约参加了黄宇家的聚会。

黄宇家的房子还是他在财政局任副局长时单位集资建的房子,家里只有非常简单的装修,高档的电器和时新的家具一样没有,甚至电视还是用了十来年的二十一英寸的长虹平面直角彩电。韩江林心下奇怪,与黄宇差不多同时参加工作的一般干部,家具和电器已经更换好几代了,黄宇曾经所在单位奖金福利都不差,怎么还贫困到这个样子呢?

一般的聚会都是喝喝酒、吹吹牛、打打牌。韩江林受困于目前的人事变化,想问一问黄宇怎么应对复杂的局面。每每触及官场人事,黄宇轻轻一笑带过,避而不谈。一般官场中人谈论政治像谈情说爱,说起来滔滔不绝,黄宇倒是一个例外。韩江林唯一从黄宇嘴里知道的情况是刘政道确已患病住院。黄宇为此讥笑韩江林,还用得着向我打听啊,你家泰山是财神爷,谁生病不得向财神爷烧香拜佛要钱?

吃过饭,韩江林和兰晓诗坐了一会。兰晓诗向韩江林递了一个眼神,韩江林心领神会,对黄宇说,晓诗几个星期没有回家了,要回家看一看老人。黄宇在打牌上丢不开,肖丽送韩江林两口子下了楼,送出很远仍然牵着兰晓诗的手不放,一遍一遍地说请兰晓诗以后多来家里坐。

肖丽的热情令韩江林无比感动,自我检讨说,晓诗,你这位同学接人待物具有太阳的热烈光辉,我们只是淡淡的月光,不能给人们带来温暖。

晓诗调皮地看着韩江林笑,我只希望你对我的热情像太阳,对别人只要有月亮淡淡的光辉就行了。

韩江林说,我们说待人接物呢,你又偷换概念转移话题。

兰晓诗装聋作哑地说,没有呀,我说的是真的呢。她正色道,江林,人登一百,各式各色,每一个有每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如果你用他们两口子的方式待人接物,你韩江林不是心累死就是被气死。

韩江林侧过脸疑虑地打量着兰晓诗,有那么严重吗?

我们回家再讨论这个问题。

明争暗斗

回到家,兰晓诗首先给家里挂电话,问候父母亲和哥哥。母亲说家里都好。晓诗撒着娇说,妈,我们刚从一个朋友家出来,忙了一天累了,明天早上再回家吃饭。刘兰芝说早上让王妹煮他们的饭,叫他们早点休息,说完挂了电话,兰晓诗拿着响着忙音的话筒发愣。

韩江林说,妈和你说话像竹筒倒豆子,非常干脆。

晓诗说辩解说,父母的爱深藏在心里,说那么多闲话干什么?

韩江林笑了笑,说,以后我们聚会,也像黄宇他们一样从餐馆叫菜,省得麻烦。

晓诗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从餐馆叫菜吗?那是为了节约,当官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吃喝玩乐?黄宇家有一个原则,能够用公款报销的,绝对不掏个人一分,从餐馆叫菜可以开发票,为什么还要自己掏钱买菜回家自己受罪?

韩江林在卫生间里插电烧洗热水,心里一惊,回头对晓诗说,我看这不单是黄宇的原则,升官为了发财,这是大多数人做官的原则,我们那位书记大人,买内裤也开发票回镇里报销。

兰晓诗睁大美丽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韩江林,江林,你是夸张的修辞手法呢还是说笑话?诬蔑同事也不能这么杜撰。

韩江林委屈地说,我哪杜撰啦,发票还是财政所小王亲自在商场里开的,甚至还有女式内裤呢,说买给老婆,却比他老婆的大几号。

只有女人买内裤送丈夫,男人买内裤只会送情人。晓诗笑道,忽然静默一会,告诫丈夫,江林,这事别人能说,你不能说。

我韩江林还是懂得内外有别,给老婆吹的枕头风,绝对不温暖外人。

兰晓诗扑哧笑了起来,挥起绣花拳轻轻打着韩江林的肩头,然后伏在韩江林背上羞涩地说,只说还有人把嫖资开成发票回单位报销,吃喝拉撒全由公家管啦,死的时候还由公家烧埋。

韩江林拥妻子入怀,说,既然明白当干部有那么多好处,你考一个公务员呀。

兰晓诗挣脱了韩江林怀抱,我可不想与你同流合污。

韩江林问,黄宇两口子这么节约,家里怎么一贫如洗?

他们虔诚地信佛,香纸方面花费巨大。

韩江林听不懂兰晓诗话外之音,叽咕一句,现在还有人这么迷信?

兰晓诗用纤巧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韩江林的额头,轻轻地笑道,这是个木瓜吗?

韩江林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和你结婚以前,我想烧香还找不到庙门,他们怎么就那么容易找到庙门烧香?

只要政府还配置资源,具有官府衙门的性质,烧香的庙门就永远对香客敞开,全看是否诚心。

兰晓诗说起黄宇两口子的故事:

黄宇师范毕业后分到小学当老师,一心想往政界上爬,又苦于找不到靠山,恰逢中学时的语文老师从一中副校长岗位上调任副县长,黄宇终于看见了照亮阿里巴巴山洞的曙光,两口子上有老下有小,工资总是入不敷入,第一次黄宇抱着一只大西瓜上副县长家,县长家楼高,体格较胖的黄宇走得气喘吁吁,不小心西瓜从手上滑落,砸碎在楼梯上撒满地,两人赶忙进行分工,肖丽留下来清扫楼梯,黄宇跑到街上第二次抱回一只大西瓜。两只西瓜是两口子两个星期的伙食费,肖丽心痛不已。副县长刚刚进入政界,还没有获得人们的热情尊重,他见黄宇汗涔涔地抱着西瓜进家,深为感动,对黄宇两口子极为热情,这多少算是给了他们一点安慰。后来副县长把黄宇视为自己人,从一小调入政府办,二年后,在副县长的推荐下,黄宇担任了团县委副书记。

晓诗说,黄宇是善于观颜察色,极会钻营的人,他听说财政局缺一位副局长,为了讨好老爸,他天天泡在我们家,每次来都提着一袋水果,不多也不少,老爸喝了酒回家,他殷勤的剥好水果喂进老爸的嘴里,仿佛一个全身长满孝心的儿子,有一次从天华山弄来一条娃娃鱼,生怕养不活死在家里,半夜送到家里来,千方百计要让老爸看到他送来的是活的娃娃鱼,虔诚之心莫过于此,老爸被他的表象迷惑,答应向县委建议他担任财政局副局长,对不管人事的老爸尚且如此,可见对别人下了多大的功夫,几个工资怎么够烧香?

人际关系用心到这个地步,这样的人一门心思向上爬,不到黄河心不死了。韩江林感慨万千,真是削尖了脑袋往上钻营。

韩江林又有些疑惑,现在好歹担任一镇之长,有了签字权,可以假公济私,用公家的钱送礼了。

明争暗斗

兰晓诗说,虽然他尽可能的顺手牵羊,损公肥私,以减轻自己的经济压力,但他的志向是升官,凡是有可能影响政治前途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去做。

韩江林焦虑起来,这么多人蠢蠢欲动,拼命争夺几个位置,你还叫我坐观风云起,稳坐钓鱼台,我不是姜太公啊,晓诗。

你管他什么公,今晚得当好我的老公。兰晓诗拿着内衣款款走进卫生间,关门之前不忘回头对韩江林莞尔一笑。

韩江林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他第一次感到了压力,体会到了上贼船的滋味。

小别胜新婚,两人一个星期没有见面,洗漱已毕就急匆匆上了床。本想好好亲热一番,两人在床上一番折腾,弄得大汗淋漓,性事却像鸡肋,食之无味,想放弃又心有不甘。兰晓诗胴体玉润珠圆,体内却似干涩的秋草,苦涩而缺乏热情。每一次房事都是激情开始,草草收场。韩江林没有多少经验,认为别人的房事不过大抵如此,渴求的心情逐渐淡了,少了许多非份之想。兰晓诗从小受到母亲熏掏,晓事较早,把这种不和谐归于自己的身体,常常觉得愧对韩江林。事毕,她温柔地伏在韩江林怀里,用纤纤素手一遍一遍地在韩江林强健的胸肌描画,希望借此抚慰韩江林,表达内心的歉意。

韩江林审视着妻子略带忧郁的美丽脸宠,在感到幸福的同时,也有些疑惑,不明白晓诗为什么不开心。为了减轻她的心理负担,他像少年时代一样,把性想象成肮脏的事情,尽量回避与妻子发生性事。在韩江林看来,妻子既然不能生孩子,减少性事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性事不和谐,不等于女人不渴望性爱,在韩江林的抚慰下,兰晓诗的身体变得像朗润的春天一般妩媚而滋润,美丽的脸像春雨洗礼过后的桃花一般烂漫动人。女人把自己最为动人的一面展示出来,既是女人的幸福时刻,也是男人最为幸福的时刻。为了获得这样的幸福时刻,他们常常要经历等待的焦虑,经历性事不谐的尴尬,才能等来这一美妙的时刻,所以,他们就格外珍惜这种难得的幸福。

两人勾肩搭股地肢体缠绵,兰晓诗睡着的时候,生怕韩江林从她身边飞走似的,玉手紧紧缠绕着韩江林的脖子,弄得他喘不过气来。

28

小镇本来没有什么大事,看望生病的老领导、迎接刚上任新领导,算是小镇党委、政府的重大事项。大事情党委书记悄悄办了,不与镇长们通气,镇长们自然心生不满。

几个副镇长和刘政道都有些交情,就和韩江林商量去看一看生病的领导。看望领导这样的事,打着公家的牌子,往往拉的却是私人的感情和关系。事情到了韩江林这里,他有些犯难,孙浩已经代表南江镇去看望了,如果镇政府这边找不到一个充分的理由去看望,很容易给外人留下话柄,说南江镇党委、政府两大班子不团结。如果拒绝副镇长的要求,就会伤了副镇长们的心,影响将来的工作配合。

韩江林犹豫再三,终于找到了一个上南原的借口。

他跟与刘政道关系较为密切的欧阳广和商量道,刘书记患的是重病,代表镇政府前去看望,钱送少了拿不出手,送一千就属于重大开支,需要开会研究一下,这样才符合程序。

欧阳广和是个急性子,立刻建议召开镇长办公会,说,我分管的矿山工作还有一个事情要扯一扯,安全是今年着力抓的重点,盘江村办煤矿不符合安全生产标准,上面再三催改进安全生产条件,不然年底封矿。

韩江林立即让办公室通知副镇长和镇长助理到办公室,几个人在一起开了一个简短的碰头会。会议的第一个议题是看望刘书记的问题,这个问题几乎不成什么问题,副镇长们一致同意送一千元现金。第二个议题由欧阳副镇长提议的盘江村办煤矿的安全生产问题,一是盘江村煤矿的安全生产条件不符合小型矿山的要求,市县煤炭局已经下文要求限期整改,否定将予以关停,二是盘江村办煤矿与国营盘江煤矿争夺资源的问题,两者的纠纷已经影响了国营矿的生产经营,市县列入整改项目,一并限期整改。

韩江林说,这个问题按上面的要求办。

欧阳广和说,盘江村办煤矿要继续生存,就必须对矿山安全生产有较大的投入,一个村办矿山,基本上还采用最为原始的挖掘手段,根本上谈不上技术,哪来的资金投入?和国营矿争夺资源的矛盾,自从矿山开办已经存在,不是一朝一夕能理顺的事。

明争暗斗

矿山安全人命关天,不管盘江村办矿有什么困难,必须按照上面的要求进行整改,我们不能再生产带血的煤,这是一条红线。韩江林顿了顿,关于村民与国营矿山的矛盾,欧阳镇长要带头搞好调查,了解村情民意,能不能学习外地的经验,国营矿要采取租赁、购买等方式获取资源,给拥有丰富资源而生活贫困的村民必要的反哺,只有双方不断调整利益,使双方的利益目标趋向一致,才能有效地减少双方的矛盾冲突。

韩江林一席发言博得副镇长们纷纷点头赞同,说韩镇长思路清晰,为双方的矛盾冲突提出了一个新颖而切实可行的解决思路。

议题讨论结束,韩江林让欧阳广和到财政所领钱,分管办公室的副镇长准备车,其他人在办公室稍事等候,大家一起上南原看望刘书记。

记录会议内容的王昌能善意地问,韩江林,这事是不是跟孙书记打个招呼?

刘副镇长白了王昌能一眼,显然责怪他多事。韩江林理解他的苦心,说,昌能,我们出发后,你打电话告诉孙书记,我和几位副镇长一起到市农业局申请粮食改良项目,顺便探望刘书记。

王昌能放下电话,满脸怒火地对韩江林说,刘所长说财政帐上一分钱也拿不出。几位副镇长听说,都把眼睛望着韩江林。当官本为权与利,副镇长们平时有心沾一些利,无奈每个月都把财政的包干经费花得一干二净,连正常的报销都排不上号,心头早已满心怨气。韩江林心头一股无名之火升腾,高举手准备拍案而起,最后轻轻地落在桌上,他趁势站起身,调整了一下情绪,和颜和色地对王昌能说,昌能,走,我们到财政那边看看,麻烦几位等等。

几位副镇长见韩江林改变了态度,面面相觑,暗暗佩服韩江林的定力。

韩江林气定神闲地走进财政所,刘琪林正从出纳小王手里接过钱,见到韩江林满心歉意起身迎接,说,韩镇长怎么来了,我正准备把钱送过去呢。

韩江林淡淡地问,不是说帐上没有钱吗?

刘琪林满面愁容地把钱递给韩江林,帐上确实没有钱,这点钱我是动用其它经费,可以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韩江林又问,按规定一支笔签字,按照我签出的帐单,每月包干经费应该有所节余,钱都到哪里去了?

刘琪林支吾着想蒙混过关。韩江林用严厉的眼神逼视他。他无奈地耸耸肩摊开手,说,按规定是一支笔签字,孙书记是书记,南江的一号,这支笔签的字我们敢不报吗?刘副镇长分管财政,财政所名副其实的直接领导,这支笔签的字能不报吗?

刘琪林越说韩江林心里越沉,财政管理混乱的关键在领导,领导之间有明确的分工,如果领导不坚持制度,小小的财政所长自然无法按制度办事。韩江林明白自己错怪了刘琪林,轻轻拍了拍刘琪林的肩膀,安慰道,你这个管家不容易,我心里明白。

刘琪林感激地看了韩江林,不待他说什么,韩江林朝王昌能轻轻一挥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财政所。

在去南原的路上,韩江林把吴兴财送钱的事联系起来,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如果收了吴兴财的所谓分红,他和盘江村煤矿拴在一起,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如果煤矿出什么大事,他自然脱不了干系,为几千块钱而拿政治前途冒险,他韩江林绝对不会做这样的傻情。鱼和熊掌不可得兼,韩江林自此开始理解黄宇,把政治前途看得高于一切,谋取经济利益有损政治前途时,不能轻易谋求经济利益。不过,像黄宇一样在领导身上进行经济投资,个人经济基础又相对薄弱,这样的投资又能坚持多久?既没有坚实的政治基础和牢固的关系,又没有雄厚的经济基础,在人心不古,世风江河而下的时代,一个出身卑微的农家子弟要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又有多少现实可能性?

钱!吉普车在错车地猛地刹一脚,韩江林几乎把萦满脑子的字抛了出来。吉普车平稳行驶后,韩江林轻轻舒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攀上了兰家这棵高枝算是走对了第一步,兰家的势力能让他在南江起步,今后的路只能靠自己走了。日子还很长,要走的路也很漫长,假如没有雄厚的经济基础支撑,他和兰晓诗拟定的升官路线图就只是一个美丽的空中楼阁而已。

车停在省医院子里。医院绿树环绕,韩江林依然被浓重的苏打气味和莫名的混合气味熏得头晕脑胀,他把癌症和死神联系在一起时,心里像敲乱了点子的大鼓。

在走进肿瘤科病房门时,韩江林眼睛的余光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他站定下来,发现兰晓诗和大个子博士有说有笑地穿过院子。韩江林心里格噔一响,紧随其后的欧阳广和身子撞在韩江林身上,他惊诧地问,怎么走神了?韩江林表面上看着坚强,实则心里极为脆弱,容易受到伤害,他心里一酸,摇头苦笑了了一下,说,没什么。欧阳广和看到他伤感的神情,以为被刘书记的病情影响所至,拍了拍他的肩头,亲切地说,走吧走吧,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没什么。一行人来到护士值班室,一个漂亮的小护士在值班,热情地站起来许多问题问他们找谁。在得到确切的回答后,漂亮小护士扭动着婀娜的腰姿引领他们走向病房。韩江林的眼睛在小护士浑圆的臀部迷失了,心想这么生气勃勃的地方,也会有死神常住啊。

看望病人,官场中人也有官场中人的规则。按照行政级别大小和排名前后,一行人自动排列依次走进病房。守护在病床前的县委办副主任欧成钧站起来迎接韩江林,韩镇长来了?韩江林看到刘政道躺在床上,怀着沉痛的心情和欧成钧轻轻握了握手,眼睛看着睡着了的刘政道,轻声问,刘书记好点吗?

明争暗斗

这话连韩江林自己也觉得虚情假意,在这种场合,也只能用这样的话体现关心和温暖。欧成钧回答得非常巧妙和艺术,这两天好些,今天中午吃了一碗饭。

人是铁,饭是钢。在白云,人们常用饭量多少来恒量病人康复程度,能够吃得下饭,说明病人的身体逐渐康复。韩江林听了稍感欣慰,凑近了探看刘书记。两个床位的病房只住了刘政道一个人,随行人都走进病房后,狭小的病房显得非常拥挤。尽管探望的人都保持着肃穆的表情,刘政道仍然被惊醒。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韩江林,一时回不过神来。韩江林的身影在他瞳孔里清晰起来时,他艰难地支起身,韩江林灵敏地扶他坐起来。

刘政道伸出手和韩江林握了握,他的手软软绵绵,轻轻地在韩江林的手上滑过,永远地失去了当初的力度。副镇长们依次走近前,边和刘政道握手,边毕恭毕敬地叫一声,刘书记。在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副镇长们眼里,虎死威不倒,病了的刘书记依然是书记,他们接受书记检阅后,退到一边束着手站着,脸上挂着谦恭而温和的微笑,静听刘书记和韩江林说话。

韩江林啊啊啊漫不经心地回应刘政道的询问。台上的刘书记才是真正的书记,他的每一句话都会对部属产生强烈的震憾,就是一句简单的话也会被揣摸出无穷的意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生病下了台的刘书记不再是书记,而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个普通老人的话即使是经典格言,对官场中人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韩江林被凄凉的悲情笼罩,几个月前的刘书记在白云叱咤风云,握手坚定有力。在新婚喜宴上的有力一握,令韩江林至今记忆犹新。如今的刘书记,住进医院还不到一个月,浓黑的头发已如雪花,蓬松,没有任何生命的光泽。

病魔对生命具有多么大的侵蚀力啊。韩江林感慨万端。

探病结束,韩江林又是最后一个与刘政道告别。他们默然地走出病房,在心中慨叹生命的软弱,为一个重要的生命即将逝去捏腕叹息。大家穿过医院花园,欧成钧追了上来,叫住韩江林和欧阳广和,韩镇长,欧镇长,刘书记请你俩留一会。其他副镇长见没有他们的事,远远地站着。

韩江林与欧阳副镇长轻声商量了几句。

韩江林对手下说,欧阳副镇长的儿子在省师大上学,需要顺便看一看,明天再回去。韩江林交待司机小杨开车送三个副镇长办完该办的事后,直接回家,不用等他和欧阳副镇长。几位副镇长有些落寞地离开了。

两人跟着欧副主任走回病房。刘政道歉意地说,小韩、广和,对不起,有件事情需要你们帮助办一下。见刘政道如此客气,韩江林和欧阳广和感动地说,刘书记不用客气,只要用得着,我们愿意赴汤蹈火。

刘政道用长者温情目光打量着三个年轻人,确信他们是值得信赖的人后,用凝重的语气缓缓地说,你们都是我提拔起来的干部,广和是我的老部下,成钧跟了我几年,任劳任怨,小韩诚实,肯干,吃得苦,毕业名牌大学,我本来想好好地培养你。

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政道的话有交待后事的味道,三人摒气宁神,静静地倾听。

刘政道凄然一笑,死了张屠户,不吃浑毛猪,金子终会发光,人才就有人培养,终有出头之日,一个人不可能不犯错,聪明的人避免少犯错,不能像我,性格软弱,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

韩江林惊讶地望着刘书记,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要下属面前检讨自己的错误,一般的领导忌讳在下属面前坦承错误,自尊心和面子都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刘政道说,我的错误有性格原因,也有深刻的体制原因,也可以说是由于职务带来的,我是土生土长的白云人,许多关系绕不过去,我名义上是县委书记,在白云拥有绝对权力,权力毕竟针对人而言,没有人敬畏,不受人尊重的权力也就不成其为权力,

刘政道停了一下,喘了几口气,欧成均坐到他身边,轻轻地拍他的背,他感到好受了一些,接着说,我收了一些人的礼,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推不掉,我退了更多人的礼,因为这些人的礼我可以退掉,不能退掉的,按照组织原则,我应该上交组织处理,官场的潜规则不允许我这样做,除非我想成为孤家寡人,不再想当县委书记,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我虽然收了礼,但没有因为收礼而办违心事,这一点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刘政道沉默了一会,语气沉重起来,有关我的错误,我本人已经向组织作了详细的交待,相信组织会作出公允的评判,现在有一件棘手的事想得到你们帮助。

他从床头的手提包摸出一张存折,欧成钧敏捷的接在手里,递给韩江林。韩江林数了数存折上“1”后面的零,发现这是一笔十万元的存款时,韩江林倒抽了一口冷气。韩江林审视着床上病恹恹的刘政道,根本无法把巨额存款和这个病老头联系起来。升官发财这句话韩江林常听说,但没有一个具体的印象,拿着这张存单,韩江林领悟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这是一个老板给我的,刘政道拿出了存单,如释重负,对视着韩江林充满疑虑的眼睛,说,这位老板答应给南江小学修一座教学楼,当然,如果我继续在位,这位老板没有出事,这笔以我名义存在银行的存款就是我的,老板会另外捐钱修楼。

韩江林问,老板哪里去了?

刘政道咧嘴惨笑道,在外地出了事,被枪毙了,到阴曹地府去了,这钱我本想上交给组织,但上交组织的钱一般都在通过财政以后,成为纪检部门的办公经费,最后变成车油、手机甚至吃喝费,我想最后违一次纪,用这笔钱了我一桩心愿,在南江小学建一栋教学楼,名字能不能叫正道楼,不是我名字的政道,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正道”,希望我们的子弟要学正道,走正道,正道直行,做一个有用的人,不要像我一样走歪道,以至晚节不保。

刘政道要求韩江林他们保密,韩江林觉得这事有点玄,心下有些犹豫。刘政道说,这是替百姓做好事,不合法纪但合理,如果有问题,责任在我,你们放心做吧,上级纪委的同志即使知道这事,因为是一个老人临终的交待,于情于理他们只会感动而不会追究的。

三人怀着庄严的心情答应下来。议定由欧阳广和负责具体实施,韩江林和欧成钧协助,对外宣称是一个不愿透露姓名老板的捐资。

明争暗斗

29

没有不透风的墙,正道楼刚打基础,市县纪委的人前来南江调查资金来源,韩江林和欧阳广和被纪委的同志找去询问情况,他们只好如实坦诚交待。纪委的同志没有作任何表态就回去了。

当天晚上,传来了刘政道逝世的消息。

刘政道的遗体在南原火化以后,骨灰盒被带回白云。

刘政道被免职后,并没有调任市经贸局的任职文件,他仍然是白云县委的干部,县委在大礼堂前面刘政道设立灵堂,隆重纪念。对亡灵的纪念往往是做给活人看。普通人的亡故给活人亲友提供了密切情意的机会。对已故政治人物的纪念,往往成为政坛风云的晴雨表。在政治风云际会的特殊时期,能够在悼念会上抢镜头的人物,说明其政治生命风头正盛,那些不能在追悼会上出现的政治人物,其政治生命风云不测。因袭这种的传统心理,在刘政道的灵堂前,白云的头面人物都一一露面,一些在刘政道生病住院期间从未露面的科局级干部,此时也表现得异常踊跃。

死者长已矣,生者自欢乐。刘政道的死给韩江林带来灵魂的震动,一个人即使贵为县委书记,死了轻如鸿毛,把无限的悲痛留给生者。韩江林不习惯灵堂欢乐与悲哀交织的氛围,他和同事们送了花圈以后,在灵堂前默默地站立默哀。后来,韩江林趁同事不注意悄然离开,回到岳父家。

王妹给韩江林开了门,热情地说,江林回来了?原来她是跟着兰家人叫韩江林小韩,现在改口叫江林,越来越显示出主人气派。王妹经过兰家精心调教,不再是原来那个羞涩的乡下姑娘,越来越像城里的小家碧玉。王妹的改变进而影响家庭氛围,兰家不再是韩江林最初印象中咄咄逼人的官宦之家,变成了温暖平和的平常人家。兰东进与王妹如影随形,关系越来越亲密,兰东进越来越依恋王妹,一日不见,竟会像无头苍蝇一般,食不甘味卧不安寝。兰家的目的达到了。

然而,世间难有两全齐美的事情,王妹越来越洋气,又让岳父母担心她会在某一天抛开兰东进,离家而去。一个思维正常的女人,谁会把一生的幸福拴在一个傻子身上呢?兰家人的眼睛便紧紧盯着王妹。

两人一同走上二楼,韩江林问,老人呢?王妹大方地说,爸爸在下棋,妈在医院还没有回来。

韩江林过去推开书房门,兰槐正在网上专心致致地下围棋,韩江林问了声好,兰槐客气地问,江林回来了?韩江林说与同事一起来悼念刘书记。兰槐双手从键盘上垂下,默默地咽了话,什么也不说。兔死狐悲,韩江林知道岳父心里想什么。自从刘书记生病住进医院,兰槐总是莫名地哀叹,加上近来传言渐隆,市委为了实现干部年轻化,明年换届中,五十岁以上的干部原则上不再安排。五十岁左右的科局长纷纷抱怨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经历过文革的混乱,想大展身手好好干到退休,不知不觉又变成了老人,不得不靠边站,让位给年轻人。岳父心有不甘,但胳膊扭不过大腿,心情极度矛盾,整天下棋为乐,公事疏于管理,单位有什么事大多把电话打到家里请示。

韩江林在客厅坐下,兰东进过来站在韩江林身后,双手压在韩江林肩头轻轻揉着,说,江林,你累了,我给你好好按摩按摩,按摩非常舒服的。

王妹在准备早饭,回头笑着对韩江林说,他像小孩子,刚学了几天按摩,整天缠着爸妈表现自己的手艺。兰东进边按摩边嘟囔一句,谁是小孩子?我可是专业按摩师。

韩江林轻轻笑了。

兰东进按摩的手艺比他学钢琴专业多了,虽说手上或轻或重,用力不均,韩江林仍然感到非常舒服。这么多年来,兰东进是家里人心里永远的痛,老人一直觉得愧对兰东进,并为他将来的生活担忧。现在看来,让兰东进学按摩走对路了。他按摩出师后,开一家专业按摩店能够自己养活自己,长期以来压在兰家人心头的石头或许会变得微轻些。

明争暗斗

吃过午饭,韩江林本想在兰晓诗的闺房小睡。兰东进精力充沛,中午是他乱弹钢琴的时间,岳父母心疼儿子,不想抹杀了他这一点嗜好,由着他的性子胡闹。久而久之,养成了能够在雄健的《金色狂舞》旋律中安然午睡的习惯。韩江林在岳父母身上看到了父母之爱的伟大力量,他上楼走进兰晓诗的闺房,闺房整洁的布局,柔和的气息令韩江林心里充满了温情,不过,楼下响亮的琴声扰乱了心中的温情,透过窗子怅然遥望远处青山绿水,韩江林耳边似乎回响着萦绕着灵堂的低迷的哀乐。

人生乃一浮尘。他忽然念出一句类似佛家语的话,这话与他的少年气盛是何等的不相融,何等的不着边际。他想起死去不过半年的养父,他是不是承受了太多的人生不幸,不想让亲身骨肉遭遇人生的诸多罪过,有意错过了无数良缘,终生未娶的吗?在小小的白云县,尊贵者不过县委书记,在任上能够呼风唤雨,一旦变成一具僵尸就变成了世间诸人的一副道具,那么,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在哪里能够寻找到人生的意义?

韩江林从楼上下来,穿上衣服准备出门。王妹歉意地目送韩江林,韩江林谦和地笑笑,宽慰她的不安。

从大门出来,骄艳的春阳照得他睁不开眼,斑驳的光影中似乎镶嵌进了王妹不安的神情。人与人是何等不同,一些人在寻找人生的意义,一些人仍然只能把活着当成了生命的全部,追求高质量的活着便是生命的本质体现。在世俗的眼光中,前一种人活得高贵而潇洒,后一种人活得卑微而沉重。然而,当人抛却尘世所有走向黄泉时,不管高贵或卑微者,尘世的诸多名份都没有了任何意义。

人生奋斗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在这个春季里,韩江林第一次对人生感到了困惑。

勤快的妇人在波光滟影的河边洗涤,洋溢着青春激情的少男少女相邀坐在青青的草地上,爱情红晕羞涩地爬上女孩漂亮的脸宠。韩江林在青草轻浅的白云河边闲庭信步,低着头漫不经心寻找着什么,仿佛在浅绿色的青草间,埋藏着令他困惑的生命意义。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几句耳熟能详的诗歌恰如其氛地体现了生命的延续,自然界所有的生命都把延续生命当成了生命存在的主要意义,人在追求生命延续意义的同时,更多的考虑社会性因素,考虑人生的社会意义,追求地位,追求人生价值的自我实现,成了体现人的社会性的主要方面,人并不因此而忽视生命的延续。生命没有延续,个体生命终结之时,人生的意义就此消失了,自己终身追求而获得的财富、地位,包括思想都随着时光抛洒在尘世间,成为一堆浮尘,这将是多么凄凉的事情。

想到身后将没有孩子继承自己的一切,韩江林心里隐隐作痛,忽然感觉当初选择兰晓诗,到底是因为没有深思熟虑,显得有些莽撞和草率。

韩江林并没有怨责兰晓诗,心情不好的时候,反而特别想念兰晓诗,他掏出手机拔通了兰晓诗的电话,晓诗所在的背景一片混乱,韩江林仍然温柔地问,晓诗,你在哪?

晓诗快言快语,大大咧咧地说,我在一家工厂里,有什么事吗?

韩江林默了一下,问,还记得那首浅草才能没马蹄的诗句吗?我现在春光明媚的白云河边,想和你手牵手踏春。

兰晓诗因为心里有事,不能细心地体会韩江林此时的心情,扑哧地笑道,亲爱的,你什么时候来了这番雅兴啊,我现在忙得晕头转向,等我静下心来再给你电话。

韩江林静听了一会忙音,索然地把电话揣进衣袋,默默地舒了一口气。有些心情只能自己品味,不能与人分享,是不是注定了人生必然与孤独相伴?

明争暗斗

30

韩江林从茶场回到办公室,准备洗漱一下到食堂吃饭,吴兴财又打电话催道,韩镇长,你不能只是一心扑在茶场上,要关心关心我们乡镇企业的发展,快过来喝杯酒。把吃喝玩乐提高到事业兴旺发达的高度,这是时下流行的强盗逻辑。许多人把这种逻辑视为玩笑,适应于调节气氛的需要,但韩江林觉得自己脑子还算正常,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吴兴财这是第三次电话催促了,前两次通话时,韩江林还在山上茶场。因为有孙浩在场,韩江林心里冷了几分。他和孙浩的矛盾虽然还没有暴露出来,但各自心知肚明,除非必须一同出席的场合,两人都有意不在并不重要的宴请上碰面,以免造成尴尬局面。

韩江林稍微犹豫了一下,猜想吴兴财在农忙时节请镇领导吃饭,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请示镇里,既然孙浩书记在,他没必要在其中掺和,推托有事,有礼貌地拒绝了吴兴财的邀请。

韩江林正准备到食堂就餐,王昌能战战兢兢兢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一边抹着额头上的虚汗,一边向韩江林汇报,韩镇长,市委寥书记一行到自然保护区检查工作,车子在公路上被农用车刮了,现在转往南江检查工作,县委办通知南江镇做好接待准备。

韩江林脱口问道,通知孙书记了吗?王昌能摇了摇头,孙书记关了机,一时间联系不上。韩江林张口想叫王昌能打电话给吴兴财,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心想,市委书记到南江,必然有县委书记陪同,正是在上级领导露脸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往事事都是孙浩唱主角,如果今天孙浩再到场,同样没有他的戏了。

韩江林把手往桌上压了压,问,你问问县委办,寥书记什么时候到南江,吃饭了没有,要不要准备午饭?王昌能说,屠书记陪寥书记在路边小店刚刚吃好饭,正在来南江的路上,估计还有二十分钟就到。韩江林镇定了一下情绪,说,昌能,你把会议室抹一抹,准备好茶叶开水。王昌能说,是不是准备矿泉水买几包好烟?韩江林想到孙浩在屠晋平面前的铺张浪费,极力讨好屠晋平的情形,心头腾地升起一股无名之火,瞪了王昌能一眼,心想,你们都被孙浩铺张惯坏了。他努力平静心情,假装无奈地摇摇手,说,我们是穷小子,没有必要在领导面前显阔,领导什么没见过呢,朴素一点,准备我们茶场的茶叶,烟就没有必要了。

王昌能还想说什么,韩江林果断地挥了挥手,就这样办。这一挥手把王昌能镇住了。他从来没有发现韩江林有这么果断的一面。

王昌能走后,韩江林顾不得肚子正在叽哩咕噜地抗议,找到这一阶段农业部门所有的情况简报,匆匆浏览了一遍,对农业生产概况大致做到心中有数,然后走到街上,在小卖部里要了一包饼干和一瓶矿泉水,忽然发现脚上沾满黄泥的雨鞋还没有换下来,想到了前任镇长的故事,灵机一动,也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在领导面前表演一下。心头有了主意,他有意不回办公室,而是沿着青石级下到河边,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边吃边遥望远处蜿蜒的公路,等候寥书记来到,以便准确计算时间,在适时的时候在办公室出现。

明争暗斗

30

韩江林从茶场回到办公室,准备洗漱一下到食堂吃饭,吴兴财又打电话催道,韩镇长,你不能只是一心扑在茶场上,要关心关心我们乡镇企业的发展,快过来喝杯酒。把吃喝玩乐提高到事业兴旺发达的高度,这是时下流行的强盗逻辑。许多人把这种逻辑视为玩笑,适应于调节气氛的需要,但韩江林觉得自己脑子还算正常,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吴兴财这是第三次电话催促了,前两次通话时,韩江林还在山上茶场。因为有孙浩在场,韩江林心里冷了几分。他和孙浩的矛盾虽然还没有暴露出来,但各自心知肚明,除非必须一同出席的场合,两人都有意不在并不重要的宴请上碰面,以免造成尴尬局面。

韩江林稍微犹豫了一下,猜想吴兴财在农忙时节请镇领导吃饭,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请示镇里,既然孙浩书记在,他没必要在其中掺和,推托有事,有礼貌地拒绝了吴兴财的邀请。

韩江林正准备到食堂就餐,王昌能战战兢兢兢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一边抹着额头上的虚汗,一边向韩江林汇报,韩镇长,市委寥书记一行到自然保护区检查工作,车子在公路上被农用车刮了,现在转往南江检查工作,县委办通知南江镇做好接待准备。

韩江林脱口问道,通知孙书记了吗?王昌能摇了摇头,孙书记关了机,一时间联系不上。韩江林张口想叫王昌能打电话给吴兴财,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心想,市委书记到南江,必然有县委书记陪同,正是在上级领导露脸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往事事都是孙浩唱主角,如果今天孙浩再到场,同样没有他的戏了。

韩江林把手往桌上压了压,问,你问问县委办,寥书记什么时候到南江,吃饭了没有,要不要准备午饭?王昌能说,屠书记陪寥书记在路边小店刚刚吃好饭,正在来南江的路上,估计还有二十分钟就到。韩江林镇定了一下情绪,说,昌能,你把会议室抹一抹,准备好茶叶开水。王昌能说,是不是准备矿泉水买几包好烟?韩江林想到孙浩在屠晋平面前的铺张浪费,极力讨好屠晋平的情形,心头腾地升起一股无名之火,瞪了王昌能一眼,心想,你们都被孙浩铺张惯坏了。他努力平静心情,假装无奈地摇摇手,说,我们是穷小子,没有必要在领导面前显阔,领导什么没见过呢,朴素一点,准备我们茶场的茶叶,烟就没有必要了。

王昌能还想说什么,韩江林果断地挥了挥手,就这样办。这一挥手把王昌能镇住了。他从来没有发现韩江林有这么果断的一面。

王昌能走后,韩江林顾不得肚子正在叽哩咕噜地抗议,找到这一阶段农业部门所有的情况简报,匆匆浏览了一遍,对农业生产概况大致做到心中有数,然后走到街上,在小卖部里要了一包饼干和一瓶矿泉水,忽然发现脚上沾满黄泥的雨鞋还没有换下来,想到了前任镇长的故事,灵机一动,也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在领导面前表演一下。心头有了主意,他有意不回办公室,而是沿着青石级下到河边,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边吃边遥望远处蜿蜒的公路,等候寥书记来到,以便准确计算时间,在适时的时候在办公室出现。

明争暗斗

几部轿车终于在进南江的公路上出现,韩江林心猛然地跳了几下,他拍了拍胸口,使噎在喉头的饼干顺利地咽进肚子,灌了一口水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背着手踱着方步慢慢走上台阶。

四部轿车进镇给南江带来不小的震动,沿街居民喜欢端着碗坐在门前,边吃饭边聊天,他们目送着轿车拐进镇政府大院,纷纷猜测轿车载着什么样的人物来到小镇。

小店主早把消息报告了了正在就餐的孙浩,孙浩这才发现手机没电,借吴兴财的手机拨打韩江林的手机,询问韩江林有没有接到县里的通知。韩江林装聋作痴,假说自己还在从茶场回镇的路上,午饭都没有吃。孙浩挂断电话,又把电话打到办公室,办公室小欧听到孙浩的声音,欣喜地说,孙书记,你的手机关机,我们找得好苦。孙浩问,镇里来了什么领导?小欧说,市委寥书记到保护区检查工作,路上碰车,上不了保护区,顺道转向南江来了。孙浩听了这话,酒顿时醒了一半,焦躁地问,怎么不早说?小欧说,我们刚接到通知,饭还没落喉赶紧跑来准备,我正在到处联系你和韩镇长。

孙浩问,办公室王主任呢?小欧说,王主任在院子里迎接。孙浩交待小欧叫刘主席先接待领导,顾不得礼节,撂下电话撒脚朝镇政府大院跑。

韩江林看见孙浩慌慌张张跑下酒楼,想到事情正按照自己的预计发展,脑子里忽然嘣出一个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得意一笑,笑容还绷在脸上,心头却掠过一丝阴冷感觉,身体一颤,牙齿格地嗑上了。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他不知道孙浩能不能镇定地应付眼前的危局。如果孙浩成功应付了领导的检查,无疑会给市县领导留下良好印象,提高他在南江干部中的威信,加重获得提拔的筹码,自己精心设计的棋局变成了一着臭棋,美好愿意化为一堆泡影。

韩江林仍然对盘活棋局心存希望。从客观因素分析,领导遭遇车祸心中带气,工作检查将会很苛刻,询问更加细致,要求基层领导作详细的汇报;从孙浩的角度看,他是一个比较理想主义的人,工作侧重于理论化的东西,不重具体实践,重事前布置,轻事后检查,对全局情况的掌握既不具体,也不全面。如果领导只是泛泛检查,依孙浩的机敏完全可以从容应对。一切只能寄希望于领导的“气”头了。当然,盘活棋局并不能说绝对于韩江林有利。领导对南江工作不满意,所谓“爱屋及乌”,迁怒于南江的领导班子,韩江林就不能从中渔利,反而深受其害。如果事情朝这个方向发展,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经过周密分析,韩江林出现在汇报会上的时机显得尤为重要。

韩江林走进会议室,汇报会似乎刚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会议室里笼罩着紧张的气氛。寥书记黑着脸不停地抽烟,右手用钢笔轻轻敲着放在沙发扶手上的笔记本,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其它领导也都勾着头,似乎眼前紧张气氛与他们并不相干。孙浩脸涂了魔彩似的,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韩江林事后才知道,事情果如所料,孙浩对寥书记所提的问题一问三不知,不知道南江各类粮食作物的播种面积,不知道杂交种子的种植情况,对当前的农资价格更是一无所知。寥书记发了火,拍着沙发说,一个领导干部的工作就是为人民服务,而你对当前的农业生产情况居然一问三不知,谈何为人民服务?党的宗旨你忘到哪里去了?

韩江林不声不响就近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战战战兢兢地伸出腿,沾满泥浆的鞋在干净的会议室里特别扎眼。县委屠晋平书记朝韩江林点点头,张了张嘴想叫韩江林说些什么,悄悄观察了一下寥书记,不敢穆然行事,打消了叫韩江林汇报的念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潘副书记。潘副书记假装刚发现韩江林进来,说,小韩镇长来了?看你鞋上沾满泥土,刚从田里回来吧。

韩江林第一次表演获得了认可,压抑着内心的狂喜,从容地点了点头,轻声回了一句,我刚接到通知从茶场赶下来。孙浩向他投来阴毒的一瞥,韩江林毕竟头一回说谎,其它的话吓得咽了回去。

明争暗斗

潘副书记转向寥书记,小声请求道,小孙书记掌握情况不具体,是不是请韩镇长作个汇报?寥书记目光落在韩江林的鞋上,阴黑的脸孔绽现了一丝柔和,朝韩江林点点头。县委屠书记不忘自己的职责,及时敲一个警钟,提示道,韩镇长,请你把南江农业生产情况、优质杂交稻、杂交包谷播种面积,禾苗生产情况向市委领导汇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韩江林身上,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对韩江林充满期盼,希望韩江林的汇报不要再出什么意外。韩江林感受到了压力,喉头发涩。欧阳广和及时把一杯水送到韩江林手上,韩江林喝了水,紧张的心情稍为平和下来。

开始时找不到感觉,脑子一片空白,话好像不是从自己嘴里出来似的,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话,好在他对刚读到的数字记忆非常清晰,随着汇报的进行,韩江林的思路渐渐清晰,语言明白流畅起来。

寥书记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屠晋平和潘副书记终于松了一口气,坐正了身子。

他汇报完农业生产情况以后,意犹未尽,顺便说了天华山茶场的开发情况和指导山村农民试种红天麻的情况。寥书记不住地点头,关切地打断韩江林的话,问,红天麻的市场价格是多少?听到寥书记温和的询问,韩江林心里的石头落地,流利地回答,本地传统种值的白天麻二十块左右,引进的良种红天麻,目前的市场价六十块左右,价格相当于白天麻的二到三倍。寥书记在笔记上记下,又问,天麻亩产多少斤?天华山可以用于天麻种植的土地面积有多少?韩江林一一作了具体的回答。

寥书记默算了一下,说,如果把种白天麻的山地全部改种红天麻,仅此一项,能为天华山地区的百姓增收上千万元,这相当于一座大型的现代化企业的利润,同志们,这个帐很有算头啊。他环视会议在座的所有人,充满激情地说,韩镇长的汇报使我想起了一句老话,广阔的农村是大有作为的,这个作为是现代科技带来的,只要普及现代农业科技知识,农业增产,农民增收就不是一句空话。

领导就是领导,高屋建瓴,一件普通的事情通过上纲上线的发挥,意义随即非同寻常,韩江林认真聆听着领导的指示,莫名地热血沸腾,竟然有决心大干一场的冲动。

汇报会结束,寥书记的脸由阴转晴,提议深入天华山村看一看。寥书记似乎意犹未尽,叫韩江林在身边,详细了解红天麻的种植和市场需求情况,这些都是韩江林的专业领域,他一一作了解答。

走访了几个小山村,村民生存的自然条件相对较差,依托山区丰富的林木资源,村民的木楼干净宽敞,居住条件比预想的要好得多。寥书记拍着韩江林的肩膀说,小韩呀,天华山农民缺乏的就是增收了,收入增加,大力改善交通状况,把天华山建设成为城里人向往和留恋的旅游胜地,现在不是提倡吸氧吗,天华山就是一个天然的大氧吧。

观颜察色是官场中人最基本的技巧,看到领导兴致很高,县委屠书记趁势提议从南江登临天华山,寥书记愉快地答应了。一行人就近拐上盘山公路,司机早已把车开到了公路上等候。韩江林非常满意今天的表现,甚至引起某些领导的嫉妒了。该表现的部分已经充分表现,不能太过了,韩江林有意落在后面,把寥书记身边的位置让给了县委屠书记。上车登山时,屠书记向韩江林招呼说,小韩,上车吧。这句话平常的话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但领导的关心本身就是意义。

一路上,韩江林暗自纳闷,司机怎么能揣透领导登山意图,早早把车准备好呢?

登临山顶,望着山岳连绵、云遮雾绕的天华山区,相比之下,人是何等卑微渺小,杜甫当年能够一览众山小,今天的人更多地感叹天地辽阔,人的卑微无助。一个念头像闪照亮了心间,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领导威望靠普通群众和普通干部成就,在上级领导面前,主政一县的书记同样卑微的奠基石,在市委书记面前战战兢兢,努力揣摸领导的意图了。

镇领导齐集镇政府大院门前,列队欢上级领导。车队走远之后,遭到冷遇的孙浩朝韩江林强笑着,脸上的肌肉像被拧痛了,显得极为难看。他勉强地伸出手与握了握,说,江林,谢谢你及时解围,给我们南江露了脸。孙浩手心的冷汗像电一样击中了韩江林的心,他哆嗦了一下,想说什么时,孙浩已经扭头走了。韩江林看着他的背影说,你表现得还算一个谦谦君子。他心明如镜,知道经过这场小小的风雨,他和孙浩精诚合作的蜜月期彻底结束,从此面临无休止的勾心斗角。

天然林事件

31

半夜,悠扬的彩铃把韩江林从睡梦中唤醒,他迷迷糊糊地寻着手机亮光摸到了手机,以为是兰晓诗深更半夜睡不着觉,打电话给他,很不情愿地地喂了一声,话筒里撕肝裂肺地叫了一声,江林,快来救救我。

韩江林心头像刺进了一颗针,身子一个激凌清醒了,急忙大声问道,小卉,你在哪里?出了什么事?

杨卉忧怨的语话里充溢着一种绝望的情绪,我在家里,有人欺负我,你快来救救我。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掠过韩江林心头,他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仿佛就是拯救杨卉的唯一希望,他焦急在大叫,小卉,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回答他的只有杨卉伤心欲绝的哭泣。韩江林再想问什么,耳朵里响着一片茫音。他再拨杨卉的手机时,手机里是千篇一律的呆板回答,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韩江林心里一沉,身体仿佛变成一片羽毛往深不见底的黑洞坠落,这种感觉就像小时感冒发烧时常做的一个噩梦。

韩江林耳边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江林,你害了她,你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罪孽,生活让你遭受报应了。他在床上呆了一会,一个清晰的思路像电光一样照亮了迷失的心灵天空,他迅速地拨打了大地乡乡长的电话,把杨卉的救助告诉了大地乡刘劲文,请求他带派出所的干警一起去看看杨卉到底出了什么事,需要什么帮助。随后,韩江林一边穿衣,一边电话,他先拨了南江镇派出所的电话,刚想摁拨出键,他想了想,迅速消了号,转而拨打王昌能的手机,让王昌能叫醒司机小刘,陪他到大地乡走一走。

韩江林到镇政府大院时,王昌能和司机小刘已经坐在吉普车候着,嘴里不住地打着哈欠,韩江林拉开车门,简单地说了一句,大地乡,快。

车子鼓足了劲在蜿蜒崎岖山间公路上飞卉,像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中飘摇。平时出车,大家一路有说有笑,打发路途的寂寞时光,此时谁也没有说话。韩江林严肃的表情把两人吓住了,他们不敢问韩江林深夜赶往大地乡干什么,对他们来说,执行领导的命令不需要问清原因,或者说领导的话本身就是行动的原因。

韩江林一直在想杨卉的求救是在什么情况下发出的,如果她有足够的时间求救,说明她的生命是安全的,她说被人欺负了,莫非有人*了她?韩江林不敢往深处想。前段时间风传杨卉在大地乡交了男友,对方是一个小学老师。韩江林听到这个消息微微一怔,他首先从身份上判断,无论就社会地位还是学识,一个小学老师与杨卉都很不般配。一方面韩江林有负于有负于杨卉,另一方面,婚姻就是一双鞋,是否合脚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因此,韩江林并不好对杨卉说些什么。

有一次,韩江林和请县扶贫办领导上杨蕾饭店吃饭,杨蕾提到杨卉的事,说一个小学老师对杨卉穷追不舍,甚至到处造谣说杨卉已经和他发生联系,杨蕾一副义愤填膺的神情,说,姐并不喜欢他,又不好当面拒绝,没想到这个到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听到杨蕾这么说,韩江林对杨卉的事放心下来,还曾经对兰晓诗说,像杨卉这样一个有主见的姑娘,在人生大事上不会轻易犯错误。

车子在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大地乡,手机刚显示讯号,韩江林迫不及待与刘劲文乡长联系。刘劲文知道韩江林此时最想听到什么消息,先桃了结果说,韩镇长,我奉命找到杨卉,把她安全地送到了乡医院,当时可能发生了一点事情,杨卉本人什么也不愿意说,事情的真相只有等干警现场勘查结果,或者杨卉本人跟你说了,杨卉现在安全了,我的任务可以交差了吧,我先去睡一觉,明天早上我再请你喝酒。

韩江林心里石头着地,他对刘劲文满怀感激,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刘劲文说,韩镇长,别客气呀,你关心杨卉是于私,我关心杨卉是于公,在这件事上我们两个乡镇合署办公,公私都兼顾了。刘劲文说这话时哈欠连天,仍不忘幽默一下。

深夜的乡场像一个熟睡的小孩,宁静详和。车子穿过羊肠子一般的狭窄街道,乡人梦悠然酣畅,没人知道在安详的夜晚里发生了事情。司机小刘听到韩江林与刘劲文通话,心领神会,不再请示韩江林,车子直接开到乡中心卫生院。韩江林欣赏地看了小刘一眼,他要小刘跟自己开车,喜欢的就是小刘这点悟性。

天然林事件

卫生院只有两间房亮着灯,一间是卫生院长办公室,院长和两名值班护士在闲聊。韩江林走进去和院长打了招呼,询问杨卉的病情。院长神秘地摇了摇头,这事涉及当事人的隐私,我不便告诉你,还是你亲自和她谈为好。韩江林听了这话,预感的事情终于得到了间接印证,心里格噔一响,身子随即哆嗦了一下,感到自己对不起杨卉,在这件事情上罪孽深重,又替杨卉感到怨屈,心道,小卉,以后你的日子怎么过啊。

院长把韩江林领到杨卉的病房门口,轻轻握了握韩江林的手悄然离开。杨卉失神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脸像一张白纸,呆滞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天花板。韩江林轻轻走近床前,小心翼翼地叫,小卉。杨卉的目光慢慢地游过来,定在韩江林脸上,仿佛身处绝境的人盼来了救星,眼睛亮了起来。一串晶莹的泪水无助地滚落,艰难地张嘴吐出喑哑的叫声,江林哥,我……像一个落水的人伸出绝望的双手,韩江林在床手坐下,她忽地起身扑在韩江林怀里,凄绝地嚎啕大哭。王昌能和小司见状,悄悄退出门去。

泪湿沾满衣襟,淋漓的渲泄使杨卉情绪提到暂时平静,她安静地伏在韩江林怀里,仿佛眼前的胸怀是她的安乐窝。韩江林给了几次暗示,她仍然依靠着曾经梦寐的胸怀,不愿意离开。韩江林拭去眼角的泪水,怀中的杨卉像一朵遭遇春雨打击的桃花,显得多么娇弱和无助。

往事不堪回道,杨卉仍然鼓起勇气断断续续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在杨卉的描述中,韩江林仿佛看到一个魔鬼似的黑影一步一步地逼向杨卉,杨卉痛苦的尖叫像利箭地样穿过了寂寞的夜,穿透了韩江林的心。韩江林像一匹发怒的狼,目露出凶光,愤懑地叫喊,小卉,别说了,告诉我,哪个人在哪里?

韩江林的表情把杨卉吓坏了,她紧紧地抱住他,哀求道,江林哥,你就别怪他,都是我不好,让他接近我,给了他机会。

韩江林说,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还要包庇他?你从小读农夫和蛇的故事,懂得不能包庇罪犯的。

杨卉喃喃地说,我还能怎么样,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如果事情传扬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韩江林激愤地说,小卉,你是懂法懂理的人,不能姑息养奸。

杨卉决意要嫁给*了她的人,而且她是一个倔强的人,一旦拿定主意牛也拉不转,韩江林觉得这想法不可理喻,但他又说服不了杨卉。整个下半夜两人都在为这事争执,但谁也说服不了谁。

天渐渐亮了,杨晴身心疲惫,懒慵地蜷缩在床上。韩江林还想说服她放弃愚昧的想法,杨卉坚决地摇手止住了他,淡淡地说,江林,自从你离开我的那一刻,我的心已经死了,不能嫁给自己所爱的人,又不能把自己的第一次给心上人,这才是我伤心的地方,婚姻对我来说只要符合两点,第一,对方是个男人,第二,对方还爱我,在乎我,有这两条就够了,他拿着农药威胁我,如果我不给他,他就在我面前喝农药自杀,用这办法求爱不浪漫也不合常理,表面粗俗却比浪漫来得真诚。

一个黑影在窗前晃动,杨卉坐起来朝窗外招了招手,说,男子汉敢作敢当,躲在外面干什么?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低眉顺意畏畏缩缩走进病房,韩江林看这人长相倒是不错,只是目光有些呆板,并不是机敏而灵活的人。杨卉把他叫到跟前,指着他鼻子说,你干的好事,我问你,你是想进监狱呢还是进婚姻的殿堂?年轻人扑通跪下,哀求说,杨卉,我是爱你的,我不想进监狱,我想这辈子好好照顾你。杨卉鼻子里哼了一声,年轻人顿时吓得脸色刹白。一向柔顺的杨卉竟然能够河东狮吼,大大出乎韩江林的意料。女大十八变,没想到杨卉也有这么凶狠的一天,只是他又想不通,这么凶狠的杨卉,为什么让眼前的男人占有了呢?莫非如古人云,半推半就依顺吗?如果是半推半就,杨卉就不会打电话向他求助。

杨卉说,这是我哥哥,也就是我娘家人,要我嫁给你,必须征得我哥同意,我哥同意,就是你的福,我哥不同意,你等着卷被条进监狱吧。

一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跪在面前,韩江林倒没有主意,这个时候,他明知不能同意,但他又不能说出来,像杨卉说,因为爱而让他蹲监狱,毁了他一生,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呢?韩江林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因为气愤,拣着大道理教训了他一通。训完,韩江林惊讶自己的口才,一向自认为口拙,没想到居然面对着一个陌生人说教了整整一个多小时。

刘劲文赶早过来探望,要接韩江林上街吃早餐。韩江林不好再说什么,便把杨卉送回宿舍。杨卉的闺房一丝不乱,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房间各个角落都弥漫着浓重的农药味。

韩江林走进清冷的晨风中,眼中忽然撒下了两行泪。清凉的泪忽然令他明白,表面上他以哥哥的方式疼爱杨卉,在内心深处的一个角落里,始终留有杨卉的位置。

吃过早餐,韩江林本来叫王昌能和小刘先回,自己在大地乡多呆一天,劝杨卉再仔细考虑考虑,不做将来后悔的事情。欧阳广和打电话来,说团省委有一个考察组要到南江,准备联系在南江建一所希望小学,韩江林只得赶回南江,临行前又去看了杨卉一次,劝杨卉好自为之。

杨卉忧怨地目光一直送他下楼,走出老远,杨卉仍然在走廊上站着,明媚的阳光之下,两行晶莹的泪折射着刺眼的亮光,韩江林脆弱的心被洞穿了。

天然林事件

32

韩江林从小追求人生的尽善尽美,却无法保护一个情同手足的妹妹,这件事对他是巨大的打击。为了麻木神经,减轻内心深处背负着沉重的罪负,韩江林一改过去节制饮酒的习惯,逢酒必端杯。借酒消愁愁更愁,怀着满腹心事喝酒的韩江林沾酒必醉。

杨卉因为那事怀了孕,两个月后和姓朱的老师草草办理了结婚。韩江林携兰晓诗到大地乡出席了杨卉的婚礼。新娘杨卉尽管红妆艳抹,仍然掩饰不住憔悴的容颜。给兰晓诗当伴娘的杨卉颜光焕发,与兰晓诗宛然两枝旗鼓相当的漂亮姐妹花,当杨卉站在自己的婚姻殿堂上,宛如一枝经过风催雨打的桃花,光彩大不如从前。兰晓诗在杨卉身边一站,新娘杨卉的风采被罩住了,荡然无存。思前顾后,情景如此迥然,令韩江林捏腕幽叹。

负罪感使韩江林失魂落魄,一天天消沉下去,原来那个风风火火韩江林不在了,意志消沉萎靡不振的韩江林在人们眼里变得陌生起来。兰晓诗担心他形象影响他的威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她束手无策。在别的事情上韩江林对她言听计从,在这件事情上韩江林对她心存介蒂,认为工于心计的兰晓诗设了一个圈套,他和杨卉都落在了陷井里。因而听不进她的任何劝说。

照例到了双休日雀桥会,韩江林像一个病人似的没精打采地走向晓诗策划室。迎面碰博士从晓诗策划室下来,看见韩江林热情地伸出手来,韩江林稍为犹豫,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博士的手暖暖的柔柔的,心想,要是当初真把这双手废了会怎么样呢?博士说,晓诗在家等你呢。这话在博士有和解的意思,韩江林心里不是滋味,心说,我老婆在不在家还用得着你说吗?嘴里没说什么,只是呵呵地笑着。

兰晓诗正伏案疾书策划方案,见到韩江林进屋,欣喜地看了丈夫一眼,把桌上的稿子递给韩江林,帮我校对一下稿子。兰晓诗说完又埋头写稿,等兰晓诗抬起头,发现稿子依然摆在桌上,韩江林坐在沙发上生气。兰晓诗压抑住心里的火气,说,江林,在想什么呢,老婆请你校一校稿子呢。韩江林闷声闷气地问,刚才博士来找你什么事?兰晓诗看了韩江林一眼,宽容地笑笑,江林,你要相信我,我是生意人,人际关系就是生产力。见韩江林眼睛仍然定定地看着自己,她说,我是你老婆,不是你的私人物品,抛开生意人的身份不说,正常的人际交往也是必要的吧?

韩江林不想让兰晓诗觉得他心胸狭隘,何况他相信兰晓诗,觉得无端的猜疑会伤害兰晓诗,影响两人的感激,于是勉强地笑了笑,说,我想的不是这事。

兰晓诗说,既然你没有心事,那就帮一帮我啊,你看我有多忙。

韩江林叽咕一句,我现在没心情。

兰晓诗问,没心情帮老婆,有心情干什么?韩江林怕兰晓诗为刚才的事误会,有意说道,小卉的事情使我良心不安。

兰晓诗没料到韩江林居然对杨卉念念不忘,生气地嘲讽了一句,莫非你还想那位情人妹妹?听到兰晓诗这么说,韩江林散漫的目光定住了,他反问一句,在这件事情上,难道我们不应该好好反思吗?

天然林事件

兰晓诗挺直身子舒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挨着韩江林坐下,语重心长地说,这事不能怪任何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你和她那么多年都没有发展,只有兄妹之情,等到你成了我老公,她找到了归属时,怎么突然间儿女情长,学会怜香惜玉了呢。她依在韩江林胸前,娇嗔道,你的香玉在你怀里,还怜惜谁呢?

韩江林逼视着兰晓诗,责问,小卉嫁那种人叫归属吗?一个大学生,一个师范生,哪来的共同语言?你没有听到她绝望的声音,没有看到她娇弱的样子,你自然没有切肤之痛,当然,即使看到听到,你也不会心疼的,因为对于杨卉来说,你归根结底是一个冷血动物。

兰晓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语音出现轻微的颤动,她的声音她的模样深深打动了你吗?

韩江林摇了摇头,眼里充满了泪光,我只是可怜她,我真的无法原谅自己。

兰晓诗被韩江林无助的样子吓住了,心软了,拥换抱着韩江林抚慰他,江林,你不是常说,任何科学成果都是双刃剑,任何事物都有双面性,从这件事情上应当看到稳中有积极的一面,是不是?再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一位哲人曾经这样解释婚姻,外国的婚姻是热开水,慢慢地冷却,中国的婚姻是冷水,慢慢烧开,等杨卉上下胖小子,你就会看到他们感情升温,过上幸福日子的。

说到儿子,兰晓诗心沉了一下,心怀歉疚,悄悄侧目观察韩江林,对不起,老公,我没能给你生一个胖小子。韩江林听到兰晓诗说到了心里的痛处,心痛了,把兰晓诗揽入怀中,亲吻她的秀额,晓诗,不是说好不提这事的吗?兰晓诗娇媚地白了韩江林一眼,怨嗔道,我还以为你羡慕杨卉怀了儿子呢。韩江林亲昵地拍了拍兰晓诗的脸,傻妹妹,想到哪儿去了?兰晓诗不好意思地说,看到你天天想杨卉,想得都快得相思病了,我吃醋嘛。

一句话提醒了韩江林,他明白自己的行为深深伤害了兰晓诗,心底深处突然掠过一种阴冷的感觉,他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没有照顾好杨卉。

兰晓诗说,杨卉现在有人照顾了,还要你自作多情吗?

韩江林笑了。

兰晓诗也笑了,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你只管照顾好你老婆就行了。韩江林说,杨卉可不是他人。兰晓诗笑着说好好,身子贴着韩江林棉团一样软下来。毕竟一星期不见,心里动了欲念,热烈地亲吻着,两条身子像蛇一样缠绕在一起。

韩江林说,她们呢?

晓诗笑笑,到清水江拍外景去了,有空间我才叫你上来嘛。

他们试图通过性爱融洽情感裂痕,但性事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兰晓诗因为痛苦而大汗淋漓,韩江林于心不忍,不敢有所动作,兰晓诗不想令丈夫失望,忍着疼痛拥紧他,不让他离开,直到他一泄如注,瘫倒在她身上,她才松手。韩江林拭去妻子额头晶莹的汗水,温柔地说,对不起,老婆。兰晓诗靠紧韩江林胸膛,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江林,做女人,我不能满足你,做妻子,我不能照顾你,做老婆,我不能给你生儿子,我多么无用啊,我们还是离婚吧。

韩江林用热吻堵了一下兰晓诗的嘴,说,再这么说我可要收拾你了,能够娶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兰晓诗疑惑地说,江林,你不会是骗我的吧,我就像一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莫非你就爱花瓶吗?

韩江林捧起兰晓诗的脸,望着她清澈透亮的眼睛,你不是花瓶,你外表美丽,是一朵高贵的牡丹花,你充满才气,又具有玫瑰的火红热情,你的身体是一块珍贵的碧玉,你又是那么内秀,内涵丰富又白璧无瑕。

兰晓诗受到夸奖,满脸涨得通红,艳若桃花,噢地惊叫起来,江林,你简直就是一个诗人,夸老婆不遗余力用尽溢美之词,不知道你对别的女人会不会这样?我还真不放心呢?

韩江林轻轻拧了拧她的鼻子以示惩罚。

兰晓诗说,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如果有人帮我照顾你呢,我倒是省了一份心。

韩江林说,我这么不值得你珍惜吗?

兰晓诗笑了,两人在一起是缘呢,她想起了什么,说真的,江林,等忙过这两年,我们去上海、甚至到国外看一看,我真的很想当妈妈。

天然林事件

韩江林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杨卉的样子,身子忽地哆嗦一下。他和兰晓诗在精神上是能够畅快地沟通,两人都有自己的事业时,倒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没有儿女,暮年肯定十分凄凉。兰晓诗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变化,说,前几天我看到英国一个母亲代女儿怀孕,如果现在有代孕这项业务,我肯定去办。

没想到一向洒脱的妻子居然怀有深沉的孩子情节,韩江林乐呵呵地笑了,很快他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心底弥漫着悲凉的情绪。

兰晓诗说,我前段时间到省医做了一次ct,博士发现我的脑垂体里面有一个阴影,只是他不能确定是不是这个阴影影响了我的身体发育。

韩江林心说,这是不是贼心不死,有意接近你的一个借口呢,但他不敢说出来,怕伤害晓诗,故意表现得不是那么在意,淡淡地说,生命科学至今仍是一门无法破解的奥秘,哪里就能肯定就是那东西影响呢?

兰晓诗歉疚地伏在韩江林胸前,据博士说,国外有研究表明,脑垂体的病变会影响雌性激素分泌,博士想从我的个案入手,配合他完成这方面的研究。

见韩江林不说话,兰晓诗真诚地说,江林,我真的想当母亲,给你生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你的聪明加上我的美丽,他会有多可爱啊。

韩江林脑海里便出现两人携子出游的画面,胸口有些发酸。兰晓诗理解韩江林的心情,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脸,撒着娇要求道,江林,你就让我试试吧,如果博士这里不行,我想考托福去国外留学,顺便治疗我的病。

他不知道怎样安慰妻子,默默抚摸着她冰清玉洁的胴体,在这宁静的时刻,他觉得他们之间声息相通、心心相映。

33

星期一,韩江林参加了县里的经济工作会。县委书记屠晋平在会上点名批评了南江镇码头改造工程,说惠民工程既要考虑工程的经济效益,同时兼顾本地的历史,考虑百姓生活习惯,不能因为新工程而改变本地的历史和生活习俗。提出凡涉及历史文化古迹和本地风俗历史的工程改造项目,要由相关的专家和人大代表考察论证,报县委、政认府审批。

屠书记的意见与韩江林当初的意见不谋而合。新码头已经毁坏了旧码头的历史原貌,给南江的历史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不管批评意见如何,新码头的存在已是既存事实,作为南江镇镇长,韩江林不得不承担由此造成的后果。干部们把怨责的目光投向韩江林时,他心里的委屈无以言表。

会后,韩江林被县委书记屠晋平叫上车,一同来到县委办公室。在车上,屠书记对韩江林说,韩镇长,寥书记在南江检查工作时,你的汇报不错,寥书记后来多次在会上提到你,把你列为创新干部的典型。韩江林一边听一边沉思,屠书记这番话是不是大捧之后的蜜糖,在批判南江之后给他的精神抚慰呢?能得到寥书记肯定,韩江林仍然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成就感。屠书记说,我调查了南江码头工程的决策过程,知道你和刘永键主席的意见都是要保留旧码头,码头改造作为南江镇人大代表通过的十件实事之一,虽然你们提出了正确意见,但工程出现重大的失误,作为镇长,你必须承担相关的行政后果。

韩江林无言。

天然林事件

屠书记说,书记掌握重大事项的决策权,但是,书记并不负责具体政务,事实上书记在行政失误上处于免责状态,你理解我的话吗?韩江林点点头。屠书记这才提到了叫他上车的正题,说,你的问题已经被告到市纪委,主要问题是两个,一个是工程改造的失误,一个是茶场的经济问题,后一个问题县纪委已下结论,前一个问题涉及决策的复杂性,为了保护区干部,我把你的问题详细作了汇报,市纪委决定按照干部管理条例,对你进行相关的诫勉谈话,你也可以借此机会向上级领导阐明你的观点立场,获得上级领导的理解和支持。

听到市纪委找他谈话,韩江林惊呆了,脸色刹白,手脚冰凉,下车时头居然被车窗磕了一下。屠书记送他到县纪委的小会议室门口时,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说,去吧,县委相信你。

屋漏偏逢连绵雨,一个小小的镇长居然要经过这么多磨难,韩江林握着门把手的刹那间,竟然蒙生了逃离的念头,远远逃离这是非之地。他深吸了一口气,稳定情绪从容地推门走进了会议室。

市纪委副书记龙文渊坐在椭圆桌主席位置悠闲地抽着烟,旁边一个年轻干部正襟危坐,游国凤副书记在右手陪坐说话。看见韩江林走进来,游副书记站起身说,韩镇长来了?又把龙副书记作了介绍,说,你们谈吧,走过韩江林身边时微微一笑。龙文渊拧灭了烟头,把脸转过来严肃地看着韩江林,想用威慑的目光镇住韩江林。韩江林忽然从他的目光中发现了一种他熟悉的东西,他似乎看到了自己身上常见的某种东西。

龙文渊与韩江林对视的一刻,也从韩江林眼中看到了他所熟悉的气质,仿佛和眼前这个年轻干部神交已久。他在思索,试图从记忆找到这种影响了他一生的东西。他不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什么会有着他如此相近的精神气质。他的眼神、他的虎眉,乃至于举手投足间都如此相似。龙文渊暗自认为这种气质阻碍了他的仕途发展,所以憎恨与生俱来的这种气质。他开始不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了,也明白这个精力旺盛、行为风风火火的年轻人为什么遭致众人忌妒了,这种理解又使他对眼前的年轻人产生了几分同情。

年轻干部弄不明白,一向严肃的龙副书记为什么出现异常的神情,轻声提醒说,可以开始了吗?龙副书记回过神来,朝年轻干部点点头,清了清嗓门,用平和的语气说,韩镇长,我们知道你是一个懂科技、勇于实践的干部,你的工作得到群众认可,也得到上级领导的认可,寥书记在各种会上表扬你。

开场白好比一首曲子的过门,过门的旋律并非乐曲的重点和高潮。这番赞扬的话韩江林越听心里越冷。人们批评人的时候,通常为了赞扬而先批评,如果为了批评,自然是先赞扬了,何况屠书记事先已经告诉韩江林,市纪委找他进行诫勉谈话。韩江林不属于市委管理的干部,市纪委直接找他谈话,说明韩江林的问题已经引起上级纪委相当的重视。

当谈话涉及正题,无非又是老生常谈。韩江林心生闷气,为什么有人无事找事,老是揪着他的小辫子不放呢?韩江林尽量不把心中的愤懑表露出来。在公务场中,任何个人的情感流露都会带来不必要的损害。

龙副书记谈完了问题,让韩江林就问题谈一点个人的看法,韩江林佯装龙副书记的教导春风化雨,抬起头绽放满脸灿烂笑容,此时对“皮笑肉不笑”这个词有了深刻的理解,心说,笑在某种时候也可以作为一种武器吧。

诫勉谈话既然是一种任务,谈话人谈完话,任务也就完成了,至于在被谈话人心里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那只有被谈话人心里明白。龙副书记要求韩江林要以宽容之心对待群众的举报,对问题报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

离开会议室,坐上车直接回南江,一路上韩江林心情格外沮丧,感慨做实事的难处。一丁点小问题就有人举报到上面,上面反复调查核实,会增加从少行政成本啊。大政府必然带来大成本,如果赋予人大代表相当的权力,把行政事务置于人大代表的监督之下,这样会不会节约行政成本呢?韩江林忽然摇了摇头,无声地笑了,真是书呆子啊,居然为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小问题,联想到高深的社会问题。

天然林事件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宛然看见车窗上映出龙文渊威严而熟悉的目光,这道目光几乎能够洞穿他的心菲,莫非这个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韩江林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34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来自电视台的省直扶贫工作队员刘建民站在望江楼上,遥望青山碧水诗兴勃发。

一江清水向东流,这诗句大概只有用来形容清水江了,韩江林说,便感觉到有点自卖自夸的味道。这些天来韩江林心里稍为有些兴奋,省直扶贫工作队原定帮扶大地乡,通过他的努力,终于把工作队拉到了南江,这意味着将给南江争取了数十万元的配套帮扶资金。

刘建民点点头说,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南江的姑娘不只是身材苗条,面容娇好,水色也非常好。

韩江林说,去年央视三套拍了南江的姊妹节专题,记者跟踪一对双胞胎姐妹上山采姊妹叶做姊妹饭,穿银衣过程,参加踩鼓活动并在踩鼓场中相亲,节目播出后,全国各地的文艺表演队纷纷到南江来招演员,南江大一点的姑娘几乎全部出去,在家的老的老,少的少,要组织一个表演队都非常困难。

输出民族表演人才,这也是人才输出的一条途径啊,刘建民说,白俄罗斯乌克兰等国家出美女,世界各地的代理公司纷纷到这些国家招收演员,这些国家领导人担心美女全部输出以后,不利于种族后代的发展,下令禁止美女移民和出国。

韩江林呵呵笑着说,我们的美女还在国内,不会影响种族后代。

刘建民说,苗族美女嫁到了汉族地区,你这个苗族镇长,不担心影响苗族后代的素质?

这话点到了韩江林的死穴,微微一怔,他努力保持镇定,不让刘建民看出他的不快。心里怅然道,连自己身世都不清楚,哪里还能弄清楚自己是什么民族?在初中以前,养父给韩江林填的是汉族,上高中以后,县里进行了一次民族普查,也为了高考时能够加民族分,养父给韩江林改报了苗族。

刘建民没有注意到韩江林的情绪变化,他看时间到了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节目时间,刘建民拿起遥控边调频道,边探头望打进行饭前经济半小时的队友,抓紧时间哦,只有最后四把了。

焦点访谈节目已经开始,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片被砍伐的林山,央视的记者正在采访几位穿着本地服装的村民。韩江林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刘建民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韩江林,天华山滥砍滥伐了?天华山是你们这里吧。

韩江林不解是问,是啊,这是采访什么地方啊,天华山区好像没有这么大规模的砍伐活动。

打牌的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推了牌站在电视前面。刘建民说,被焦点访谈暴光,无异于一场政治地震。

工作队黄队长说,说明新闻媒体的监督作用越来越明显,这些记者怎么能够钻进深山老林的呢?

这也是韩江林心里的疑问。

刘建民说,焦点访谈无孔不入,他们的经费充裕,只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早上还在北京,下午一趟飞机就走过来。

新闻监督就是要做到像孙悟空一样来无影去无踪,让地方防不胜防,不然哪来监督?新闻记者像官员一样迎来送往,哪里还会发现有价值的线索?黄队长说。

刘建民说,让尼克松总统下台的水门事件中,新闻记者简单就是一伙特务。

记者自由了,地方官员的行政责任和风险就增加了。黄队长说。毕竟是省直机关出来的,政治嗅觉比一般人更加灵敏。滥砍滥划事件的发展被不幸而言中,省市县三级皆为此付出了重大的代价。

韩江林努力从记者的镜头中分辨事件的发生地点,虽然不能确定事件发生的确切地点,但已经预感到会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头皮发麻,越看心里越冷。饭桌上大家仍然热烈的讨论这一事件,韩江林越吃心里越不是滋味,一直在考虑是否用时地向县委领导汇报。韩江林最后放弃了向县委领导汇报的想法,官场中人喜欢报喜不报忧,领导自然不喜欢下属报忧,更不会因为某一下属报告了实际情况而赏识他。

韩江林趁上洗手间的时间,把看到了的情况向岳父作了汇报。兰槐正好在家看到了节目,他这种受到文革陶熏成长起来的干部,养成了通过看新闻了解政策时事的习惯。兰槐敏感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声音略为有了焦急地问,你了解了事件发生的确切地点吗?

韩江林说,我还不知道天华山发生滥砍滥划事件。

对对,在什么场合你就要这样说,知道也要说不知道,兰槐语重心长地说,小韩,在事情不明朗之前,沉默是最稳妥的策略,当然,从这件事来看,镇里太大意了,中央电视台的记者来了,怎么也该感觉到一丝风吹草动啊,搞政治就要像一条狗,必须具有高度灵敏的嗅觉,不然,谁在你前面下一个套子,毫无防备地钻进去,稀里湖涂地牺牲了,一辈子就毁了。

韩江林心虚地倾听岳父的训导。

兰槐说,这个事件的性质肯定会非常严重,肯定会牺牲一些人的政治前途,究竟牺牲一些什么人,既要看事件发生的地点,还要看领导的态度,从事件发生的地点上看,有三种结果,一,如果砍伐发生在南江管理的范围之内,那么你们镇里必须承担主要责任,二,如果砍伐发生了国营林场,那么,县国有林管理公司将承担主要责任,三,如果砍伐发生在保护区范围,保护处将承担主要责任。

天然林事件

韩江林说,镇里管理的林地都属于自留地,老百姓都保护得比较好,舍不得砍来卖。

兰槐说,人生只为一利,前些年保护得好,因为木材市场不景气,卖不出好价,老百姓自然舍不得砍,这两年房地产市场活跃,装修房子需要木材较多,价格一路攀升,卖木材有利可图,老百姓不仅砍自家的,还偷砍别人的。

韩江林觉得岳父训导的有理,也就不敢多言。兰槐让韩江林谨言慎行,开着手机随时保持联系。刚挂了电话,兰晓诗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她出差到了上海,在宾馆里看到了访谈节目,打电话向韩江林报告情况。韩江林说他已经看到了节目,兰晓诗又通报了一个情况,说沿海的几家上星电视频道在第一时间里转播了央视的焦点访谈节目。韩江林跑到楼下厅堂,把电视频道调到兰晓诗所说的频道。

几家电视台好像事先有约好,几乎同时转播了这个节目,一家电视台还加了编者按,把东部省份屡屡发生洪涝灾害的原因归为西部省份的乱砍滥划。荒唐!韩江林愤怒得几乎叫喊起来。从环境保护的角度,韩江林从来不赞同砍伐森林。事实上南江甚至白云的森林砍伐,并非像电视节目所说的那么严重,由于保护得力,近十年来,白云的木材蓄积与砍伐比例,不是减少而是不断增加。把频发的自然灾害简单地归为西部的乱砍滥划,近乎无稽之谈。而这些过激的言词,对目前的势态发展,无异于火上浇油。问题变得复杂而严重,韩江林压抑得近乎窒息。

刘建民与韩江林深有同感,说,以牺牲环境换取经济发展,几乎成为了种流行病,东部排放的污水废气造成了区域环境的整体性破坏,要西部承担环境的代价,没有给西部任何补偿,却还要西部维持原有的环境现状,这可能吗?

黄队长说,文明呈周期性发展,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快速发展是建立在对全球自然资源,包括劳动力资源的无限掠夺基础上取得的,也就是说,全球用所有的资源推动了少数发展国家的发展,维持少数发达国家居民无限的物质享受,如果推动中国发展的物质能量仍然建立在这一模式之上,必然造成世界物质资源的困乏,引起世界范围内的资源矛盾,中国要走和平崛起之路,只能走一条科技发展之路,走一条以新科技获得新能源之路,而不是走从世界范围内获取能源的老路,靠不可再生资源换取发展的后工业化时代即将结束。

一席话如同一篇简洁精练的演讲,大家纷纷点头称是。韩江林更是对黄队长刮目相看,他原以为老机关们受到程序化工作方式的影响,思想受到大政治背景的影响逐渐僵化,没有想到,黄队长的思想依然如此敏锐,也许是机关程序化的思维方式使敏锐的思想得不到展现罢了。那么,有没有可能建立一种让人畅所欲言的行政体制呢?韩江林想到这个问题涉及到了某种潜在的禁区,心里微微一颤。

吃过饭,送走省直工作队,韩江林在走回住处的路上接到了兰晓诗电话。兰晓诗向韩江林通报了一个重要信息,国家领导人观看了焦点访谈节目,对节目中一村民“天高皇帝远,想吃就吃,想喝就喝”的言词非常生气,慨然批示要求严肃查处,省委书记的指示已经传真到了市省,县委为此立即召开了县委常委扩大会。

事情朝超乎韩江林想象的方向发展。

兰晓诗说,爸爸被邀请参加了常委会,一些入股参与砍伐森林的干部已经嗅到不好的气息,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这么快?韩江林不由得感到惊讶。

什么是政治嗅觉?兰晓诗说,你让我把话说完,爸爸已经参加县委县政府成立的天然林事件处理领导小组,他不便再打电话给你,他要我想办法暂时回避一段时间。

回避?我是镇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韩江林叽咕一句。

兰晓诗笑了,你不是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吗?上面查下来还有县里罩着呢,即使上面真的要查,上有政策下也有对策,回避不是逃跑,只是一种略策。

什么策略?韩江林真的六神无主了。

爸爸说让我想办法到省医给你办一个入院手术,时间嘛,自然是一个星期以前入的院。

韩江林苦笑了一下,这不是明显做假吗?如果上级调查起来,马上就能找到今晚我在南江陪客人吃饭的事实。

兰晓诗着急了,骂道,我看你现在变成了水泥脑子,木头脑袋还会滚,水泥脑子成泥浆了。

韩江林不敢说话。

什么叫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有什么风吹草动提前知道,做好了应对准备,你把上级的调查当成真查呀,涉及到干部的事情谁真查了?要事事真查,只怕民营资本最大的投资方向就是开监狱公司了,兰晓诗说,市委和县委一致的态度是保干部,对具体参与乱砍滥伐的人员一律从重从严从快处理,给上面一个交待,对入股的间接参与砍伐的干部要保,对有管理责任的干部更要保,保干部就是保市委领导和县委领导自身,哪一个干部不是他们提拔起来的?要保干部必然牺牲村民,也就是牺牲弱者利益,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法则。

兰晓诗说已经在省医找到了住院床位,让他立即打车上南原找向博士。听到向博士的名字,韩江林隐隐地感到不快。兰晓诗觉察到韩江林情绪不对,说,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闹别扭,要么你自己想一个办法回避吧。

韩江林说,我只怕假的手续不能瞒天过海。兰晓诗说,上级有意开脱你,假手续就是真手续,只怕没有手续,真实的事实只有人证没有物证,它就不是事实,你还记得《红楼梦》里的一句诗吧,假亦真来真亦假,这就是政治,这就是人生,好好体会吧,老公。兰晓诗把老公叫得温柔而甜蜜,韩江林心里一动,就有了甘愿为老婆的安排赴汤蹈火的决心,不再为心里的那点醋意较真。

韩江林不敢叫镇上的车,在街头花了二百块叫了一辆面的直接上南原。他来到省医,向博士得到兰晓诗的电话,已经在省医大门口恭候了。相逢一笑泯恩仇,两人握手轻轻一笑,算是握手言和。韩江林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向博士肥腻而温暖的手的感觉一直留在韩江林手上,兰晓诗远在千里就能把向博士调动起来,这一点让韩江林不快起来。

天然林事件

向博士似乎不善交谈,安顿好韩江林,他借口还有手术就匆匆离开,令人感觉他就是为尽兰晓诗交待的义务而已。

韩江林查看自己的入院登记卡,入院时间提前了一个星期,病情一栏写的是“神经末稍炎”,他还从来没有的说过有这么一种疾病,以为这是无病找病随意编出的一个理由。躺在雪白的床单上,闻着淡淡的苏打水气味,韩江林第一次对医院产生了一种亲切的感觉,心想,难怪许多官员会把生病住院当成回避矛盾的一种手段,医院还真是一个安静的避风港啊。

韩江林给兰晓诗打电话,笑自己借故住院的病因不是理由。兰晓诗哂笑道,你呀,是不是天然林事件把你弄糊涂了,神经末稍炎是手指脚指脱皮的主要诱因。韩江林也笑了,不就是手指脱皮吗?这值得住院吗?兰晓诗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凡事因小事而起,神经末稍炎发展下去,可能会引起全身性神经发炎,造成全身瘫痪,或者造成细胞病变,发展成癌症。

韩江林被兰晓诗一说,吓得头大,说,不会是向博士教导你的吧。兰晓诗轻轻一笑,你呀,还是那个小肚鸡肠,我和你是夫妻,和向博士只是医患关系。韩江林连忙说,我说怕自己的病发展下去,会不会真成癌症。兰晓诗说,你还真以为自己有病呀,你可以保持清醒,别真以为自己是病人,那样即使没有神经末稍炎,也会得神经病。

韩江林挂了电话,轻松地舒了一口气。他以前常觉得兰晓诗的话有些过了头,夸大其词。现在他方才明白,兰晓诗从小受到官场文化的熏陶,往往能够透过表象看到事物的本来面目,或者说直接揭示事物的本质。如同韩江林自己从小受市井文化熏陶,能够透过市井小村表面的热情豁达,看到他们狭隘的内心世界。如果某人直接点破小市民的狭隘,人们同样难以接受。兰晓诗和他是亲人,所以常把最为真切的本质揭示出来,与平常生活对照,难免会让人觉得夸张。

大树底下好乘凉。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件,韩江林不仅能够掌握核心消息,还顺利找到避风港,这一切归结为依靠了兰家这棵大树。

35

清脆的鸟语啾啾把韩江林从睡梦中唤醒,睁开眼面着着一片雪白,一时间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当现实慢慢从记忆中突现出来,他方才想起眼前的处境。

窗外是一片成荫绿树,几只小小鸟在树上欢腾觅食。城市角落的一片狭窄的树丛里,鸟儿居然找到了赖以生存的生命家园。在南江周边,树木被不断砍伐,水泥以洪水猛兽的方式吞噬着鸟儿们的天空。原来成群结队栖居在屋檐下,与人和平相处的小麻雀,曾经被列为四害之一遭到残酷对待,几近被赶尽杀绝。幸运生存下来的小麻雀,因为农田施洒农药的原因,已经失去了生存的生命家园。

一个意识到森林重要性的镇长,居然因为乱砍滥伐的原因受困于医院,韩江林觉得这似乎是老天有意开的天大玩笑。

24床,量体温,吃药。护士推着送药车走进病房,用职业化的温暖与韩江林打招呼。病房中的韩江林不管有没有病,在身份上已经成了24床的病人,而不再是南江镇大权在握的镇长。

韩江林叽咕了一句,我没有病,不用吃药。

天然林事件

漂亮护士白了韩江林一眼,她虽然什么也没有说,那眼神似乎渺视韩江林,没病住什么院啊,神经病。韩江林慑于她的权威,只能乖乖地任由她摆布。她熟练地把药发给韩江林,又十分专业地把体温表送到韩江林腋下。

韩江林看了一下药价表,给自己开的药价格不菲,倒抽了一口气,心想,这向博士是打整自己吗?莫非这假戏还要当真唱了吗?

护士量完体温离开,韩江林按奈不住给晓诗打电话,说假病当真病治,向博士还给开了价格不菲的药。

兰晓诗一听就笑了,假戏当然得真唱,不然假戏怎么能够瞒天过海?

这是一台花钱的假戏。

这叫蚀财免灾。

韩江林诉苦道,配送的药好像有意害人,特别苦。

兰晓诗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

韩江林抱怨说,我没有病啊,再说我从小没吃过什么药的。

兰晓诗开了一句玩笑,小孩子吃药还拌些糖,你不会上街买些糖来拌起吃?

韩江林生气起来,是药三分毒,没病还吃毒药,真得神经病了。

兰晓诗故作神秘地说,我教你一个吃药的法子。

韩江林来了兴趣,什么法子?

你把药丢进下水道。

韩江林笑了,那么贵的药,多可惜。

不是公费医疗吗?这几天你暂时关机,不要和镇里的人联系,再等两天,我通过刘主席把你生病住院的消息发布出去,这戏就唱得逼真了。

韩江林拿起药翻来覆去的看,一时不能决定是否把药丢进下水道,他想药捐给病房里的病友,又怕事情露馅。向博士明明清楚他是借住院避祸,还给他开这么贵重的药,这向博士不是有意搞笑吗?与医生的职业道德和敬业精神相去何等遥远。自己何尝又不是呢?为了逃避责任,没病跑到医院里躺着睡着,与向博士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想,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因为职业不再是崇高的事业,越来越沦为谋利的工具。既然谋利成为职业核心,道德和法理的合理诉求退居其次,技术与技巧成为其中极为重要的手段。

忙惯了的人一旦闲下来,身体就出现了某种不适,韩江林在病房里呆不住,趁午休时悄悄溜出病,一个人跑到弘福寺透透气。

弘福寺在南原城边的山上,顺着石级慢慢爬上山,苍翠的树林里鸟鸣猴啼,与天华山的自然丛林相与,缺少宁静幽远和穆肃,靠近城市的缘故,森林受到城市的繁华影响,呈现城市特有的热闹景象。

古松翠柏掩映着寺庙的红墙绿瓦,空气中飘溢着浓重的香火气息,给人某种飘渺而神秘的遐想,令人肃然起敬。韩江林一向不信鬼神,平常并不烧香拜佛。在第一道殿门,韩江林一边看香客敬香,一边做贼似的粗略观赏殿堂上的佛像。在第二道殿,韩江林似乎被香客们的虔诚态度感染,想起突然面临的变故,他心里犹豫了一会,终于花二元钱购买了一柱香,向佛像敬了香,匆匆一拜便逃离了殿堂。在第三道殿,他看到有了抽签,韩江林怀着试一试的心情,想看看自己近来的运气如此,花十元钱抽了一签。抽签的时候,他按照主持和尚的示意,求证自己近来的官运,没想到抽到了一支上上签,韩江林心里一喜,他大致看了一下上面的诗句,也不敢拿给和尚解释,便匆忙地放进了签筒。

来到观世音菩萨殿前,因为有了前面的经验,韩江林从容地投十元钱求签,这次他求的是自己的婚姻,没想到抽到一支中上签,诗句里含有婚姻波折的意思。他想到兰晓诗的病,他又花十元抽一支求子签,又是一支中上签,韩江林读了一遍签上的句子,疑惑地看了一签筒,怀疑签筒里都是中上签。和尚从韩江林手里抽过竹签看过,对韩江林说,这位施主,你原本无根之木,子孙承露自然要费些周折,不过,根落自然芽发,自然子孙发达。

和尚的话把韩江林弄糊涂了,难道兰晓诗的病有希望治好么?他原本不支持兰晓诗出国留学的,这会儿心思忽然出现了动摇,心说,也许真的应该让兰晓诗出国一趟。

弘福寺烧香拜佛起了效果,回到医院,韩江林狂躁的宁静了许多。人们沉缅佛法,大多是陷入烦心之事无法自拨的结果吧。在语言尚未充分发展,社会交流缺失的时代,人们以某种宗教的方式与心中的神灵交流,内心压力自然而然得到释放。

天然林事件

宗教也许并不完全是迷信,而是抚慰心灵、疗治精神创作的一种法则。韩江林心想,一想到在寺庙里抽到的签,韩江林又有些迷失,不知道那些签究竟向他暗示怎样的人生命运。

镇里的干部得到了韩江林住院的消息,派王昌能和司机小刘为代表到南原探望韩江林。王昌能卖了一个花蓝,提着满当当的几袋水果,摆在医院的床头柜上琳琅满目。王昌能一边摆花蓝,一边说了镇里其它领导都忙的话。韩江林心中感慨,不是领导忙,是级别不够啊,如果是县委书记生了病,镇里的领导会认为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有机会向县委书记表示衷心了。

镇里另外给了韩江林一千元的补助费。韩江林没病住院,本来心头有鬼,看到王昌能递过钱来,有心拒绝,想到兰晓诗假戏做真的话,忐忑不安地接过了钱。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韩江林,你还知道惭愧,说明你良心尚未泯灭。这个社会一切都是按级别而定的,哪怕生病住院,进直至进入火葬场乃至最后入坟场,不同的级别就会享有不同的待遇。年轻志大、人生尚未遭受挫折的时期,可以有“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豪情,级别待遇自然不在话下,一旦年入古稀又疾病缠身,不同的级别就会有不同的人生待遇,或享受周到的医疗服务,或在贫病交加中死去。争取什么样的人生结果,对韩江林来说不言而喻。

韩江林请他们在省医前面的小酒馆吃饭。王昌能要陪韩江林喝一杯,韩江林说医生不让喝。王昌能说,不就是神经末稍炎吗?酒是消炎的,几杯酒下肚,什么炎症都消了。韩江林无法拒绝,只得陪王昌能喝了两杯。王昌能向韩江林汇报了县里最近的动向,说整个白云人心惶惶,乱成了一锅粥,估计这次有些县级干部保不住位子了。韩江林已经通过岳父得到核心消息,微笑着问,不就是砍几棵树?事情的结果真会有那么严重?王昌能酒上了脸,说话放肆起来,几棵树?人们嘲笑南原的城市雕塑是三个牛角顶个球,一只芦笙吹破天,我看这几棵树捅漏了天,总书记、总理都签字严查,天这回是塌下来了。小刘在旁边扯了扯王昌能的衣角,暗示王昌能说话注意。王昌能明白了小刘的意思,说,没事,韩镇长不是在住院吗?何况事情好像与镇里没有多大牵扯,有人说是县里的策略,如果镇里负有管理责任,那县里自然负担主要的领导责任,为了尽量保护干部,大家猜测县里这次决定牺牲部门利益,让县国有林管理公司承担主要责任,管森林的是林业局啊,县里连林业局都尽量不牵扯进来,还不是为了逃避领导责任?

小刘见韩江林眉头紧皱,怕王昌能的话引起韩江林的不快,说,有句叫话什么,将在外将什么的,就是出了门不管家里事,你让韩镇长安心治病吧。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王昌能笑笑,我这可不是打小报告,向领导通报息讯,让领导掌握全面情况作出正确决策,这是秘书的职责之一吧。

韩江林怕他多心,微微一笑。王昌能的话让他非常高兴,大家都认为他真的生病住院,说明岳父的这一策略是何等高明。这就好比下一着棋,你的意图和目的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但都会认可走出的棋着。这就好比把事实与意图放在一起,大家都只会认可事实,而不会把意图当成事实来看待。

天然林事件

县里决定上国有林管理公司承担责任的做法,让企业承担责任目的就是摆脱行政责任,没有行政责任自然也就没有领导责任。让任何一级行政机关承担行政责任,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不管哪一级行政领导承担主要责任,县里的主要领导都脱不了干系。

高啊,真是高啊,韩江林不由得暗自感慨。领导能力与艺术在日常工作中很难看高下,面对困难问题,能力高下、境界高低也就一目了然。

兰晓诗回到南原已是下午,韩江林在机场接到兰晓诗,迫不及待地把抽签的情况告诉了兰晓诗。兰晓诗不像韩江林那么兴奋,她冷冷地说,没想到我老公也迷信起来。韩江林说,这不是迷信,或许里面包含着人类目前无法破解的信息。兰晓诗说,江林,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要想孩子的事,你再给我说这事,我会有心理压力,这次我到上海,专门花一两天时间跑医院,有名的几家医院我都去看了,从国内目前的技术水平来看,还无法解决我们的问题。韩江林说,你还要向博士看什么呢?兰晓诗觉得韩江林的话里怀有某种不善的意思,隐忍住火气,说,这事我们回家再说,好吗?

韩江林吃了一个软钉子,自然没趣,一路无语。

晓诗策划已经搬出了原来的房子,不再单纯搞策划,主要方向变成经营广告业务,名字也改成了思远创意广告公司,思取诗的谐音,远取媛的谐音。广告公司经营的业务已经数十倍于晓诗策划室,聘用人员达十人。晓诗策划室成了晓诗的住所,朱媛媛仍住与晓诗同住。

房子家具很少,安静而空阔。大门一关,两人就有了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小别似新婚,两人来了一个长长的热吻。韩江林动了心思,手便在妻子身上动作起来,兰晓诗分开韩江林的手,说,急什么,晚上吧。韩江林兴趣索然,有意抱怨道,没病住院真是坐牢啊。

兰晓诗给了他一个拥抱,我不是赶回来陪你了吗?你在省医住院还好,天然林事件领导小组研究确定,有人要付出坐牢的代价。韩江林说,不是说只处理事件当事人吗?那是县委的意思,现在是省里出面调查处理,省里能按县里的意思办吗?县委和政府的主管领导能不能自保还难说。

侦查小组上山勘查所有的现场,得要多长时间才办完案啊。韩江林的意思,自己要在医院呆多久的意思。

兰晓诗说,爸爸说这是县里和市里共同制定的应对省里的策略,把天然林事件热点拖冷,冷点拖冰,等上级转移了视线,在干部的处理上就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尽量化了。

看似必须走一着棋,居然隐藏着这么深的奥妙。从这一点上看,自己在政治上真的非常幼稚,必须加强锻炼以提高政治修养。

天然林事件

晓诗洗毕尘土,换了一套宽松的休闲服,问,晚上你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韩江林看着晓诗柔媚的样子,心思一动,站起来拥住妻子,我想吃你。晓诗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笑着说,晚上有的是时间,这么猴急干吗,是不是在医院里闲出病来了?韩江林说,饱暖思淫欲,这些天我脑子里全是你,梦里都不知道抱了你多少回了。晓诗听了有些感动,既然那么饿了,那就来吧,目眉含情,牵着韩江林的手款款走进卧室。

不知道是两人心情太急迫过于紧张,还是以前失败的阴影影响了眼前的气氛,晓诗的身子清冷而僵硬,韩江林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等到颤颤兢兢地调动起晓诗的情绪,他自己又泄了气。面对兰晓诗曼妙的身体,韩江林仿佛捧着一个玉人,手重怕碎手轻使不上劲。

春暖花开,待到韩江林进入,晓诗一阵强烈的痉挛。为了不让丈夫失望,她咬紧牙关坚持了一会,终于抵不住啊地痛苦尖叫起来。韩江林滚到了边,羞愧地看着妻子,对不起,是我不好,你,没有事吧。

晓诗不安地钻进韩江林的胸前,小声说,江林,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晓诗,是我伤害了你。

晓诗摇晃着头说,不,你没有伤害我,我这是病。

望着韩江林不解的神情,晓诗解释说,性生活出现痉挛,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由于心理紧张而引起的痉挛,一种是由于生理性疾病而引起的痉挛,我心理没有疾病,因为我同样渴望拥有你,和你有鱼水之欢,医生说我这是生理性疾病,只有治好了我的病,我们的性生活才有可能改观。

兰晓诗这段话在韩江林听来如同天书一般。他仅有的性生活知识就是课堂上的生理卫生知识,和从小说等书中看到的一些性爱描写,这些东西与夫妻性生活的丰富多彩相比,简直就是毛毛细雨。

原来兰晓诗什么都知道啊。这样一想,他像遭遇糊弄,心里怪怪的。想到兰晓诗性生活出现不适竟然是一种病,他又觉得无端地猜疑兰晓诗,气量小又卑鄙。

两人谈了一会心,兰晓诗让韩江林上到自己身上,想办法让韩江林得到了发泄。兰晓诗一边收拾着残局,一边说,江林,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连性爱商店卖的女体都不如。韩江林说,什么是女体?兰晓诗脸忽地红了,轻轻刮了刮韩江林的鼻子,我以为男人什么知道呢,原来我丈夫还是一个纯洁的孩子。

她便跟韩江林解释了女体的用途,顺便介绍了古代的一些男女性爱用品的知识。

韩江林听得害躁,说,原来还有人这么不要脸啊。

兰晓诗微微一怔。两人重新躺下相拥在一起时,晓诗觉得有必要开导韩江林,说,性爱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么无耻,说性爱无耻,是因为传统道德让性爱背负了沉重的负担,孔子说,食色,性也,就是说人的本性,我们可以拿粮食来与性爱作一番比较,在困难时代,粮食是稀缺资源。

韩江林想一想觉得滑稽,笑着说,把粮食和性扯在一起,风牛马不相及啊。

兰晓诗娇嗔道,听我把话说完嘛,缺粮时浪费粮食在道德上可归结为最可耻的行为之一,现在粮食丰富了,浪费粮食几乎不再受到指责,同样,由于道德观念的改变,人们对性爱的看法也会发生相应的改变,甚至于不再用道德来恒量性爱的合理性,比如西方一些国家,残疾人无法享受性爱,社会工作者甚至组织性工作者上门为残疾人服务,这种行为就是基于把性爱视为一种物质的活动,也就是两个物质的人在一起,发生一点物理的,乃至于一点点化学反应而已。

韩江林大笑起来,说,亏你说得出口,性爱只是物理和化学反映,人的情感因素呢?

晓诗说,性的渴求确实是一种生理反映,传统性爱观是建立在爱情因素基础之上,现在出现的一夜情,以及性爱替代品,人们会对这些东西有情吗?可能有情吗?

韩江林想了想,觉得妻子说的不无道理,感情上却无法接受,说,你和李根河教授差不多了。

兰晓诗笑着说,其实社会上普遍接受这样的观点,有些人是说了不做,有些人是做了不说,不然,卖淫嫖娼、包二奶之风怎么愈演愈烈?

既然只是物理反映,而没有道德因素,意思是想做爱的时候就可以乱来喽。韩江林问。

兰晓诗望着韩江林吃吃地笑。韩江林问,你笑什么?兰晓诗拍了拍他的胸口,你的心在嘭嘭的跳,我看你起猫心了。

天然林事件

韩江林想一想觉得滑稽,笑着说,把粮食和性扯在一起,风牛马不相及啊。

兰晓诗娇嗔道,听我把话说完嘛,缺粮时浪费粮食在道德上可归结为最可耻的行为之一,现在粮食丰富了,浪费粮食几乎不再受到指责,同样,由于道德观念的改变,人们对性爱的看法也会发生相应的改变,甚至于不再用道德来恒量性爱的合理性,比如西方一些国家,残疾人无法享受性爱,社会工作者甚至组织性工作者上门为残疾人服务,这种行为就是基于把性爱视为一种物质的活动,也就是两个物质的人在一起,发生一点物理的,乃至于一点点化学反应而已。

韩江林大笑起来,说,亏你说得出口,性爱只是物理和化学反映,人的情感因素呢?

晓诗说,性的渴求确实是一种生理反映,传统性爱观是建立在爱情因素基础之上,现在出现的一夜情,以及性爱替代品,人们会对这些东西有情吗?可能有情吗?

韩江林想了想,觉得妻子说的不无道理,感情上却无法接受,说,你和李根河教授差不多了。

兰晓诗笑着说,其实社会上普遍接受这样的观点,有些人是说了不做,有些人是做了不说,不然,卖淫嫖娼、包二奶之风怎么愈演愈烈?

既然只是物理反映,而没有道德因素,意思是想做爱的时候就可以乱来喽。韩江林问。

兰晓诗望着韩江林吃吃地笑。韩江林问,你笑什么?兰晓诗拍了拍他的胸口,你的心在嘭嘭的跳,我看你起猫心了。

我敢对天发誓。

兰晓诗捂住他的嘴,谁要你发誓了,我相信我老公的纯洁,不过呢,如果我老公起猫心,我只当他身体发生了一次物理反应罢了。

兰晓诗换了一种沉重的语气,江林,看到我们的性生活不和谐,有时候我真的想退出,让你去找一个健康的女人,享受快乐的性生活,过一种完美的人生,或者,如果你想的时候,让性工作者为你服务。

我就这么不值钱?韩江林看着兰晓诗笑,看来我得认真执行中共中央一号文件喽。

什么一号文件?兰晓诗问。

韩江林笑着说,我们南江的中共中央一号文件,欧阳广和的老婆爱打麻将,屡教不改,前一段时间,欧阳广和下班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吓唬老婆说,老婆,你再打麻将我就娶一个年轻女人了,现在中共中央下了一号文件,规定科级干部可以娶两个老婆,省级干部可以娶三个老婆,欧阳广和的老婆不懂多少文化,以为中共中央真的下了这么一个文件,果然不敢再打麻将,麻友询问原因,她说了出来,中共中央一号文件的精神在南江传开了,现在连省里都知道了这么个一号文件,凡见到白云的干部,领导们都会问,你们那个中共中央一号文件精神贯彻落实得怎么样?

兰晓诗笑着蜷起身子,手紧紧捂住肚子。韩江林怕她喘不过气,搂着她轻轻一拍背。兰晓诗缓过气来,说,生活真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家,就连乡镇干部也能下发中共中央一号文件,确实了不起呀。

兰晓诗说肚子饿了,要起来做饭,韩江林说,你远道而来,还是上街去为你接风洗尘吧。兰晓诗说,那就起来呀,懒鬼。

两人一起漫步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想着他们在背后可着的灯红酒绿的生活,韩江林心里一直在思考着兰晓诗的话,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产生那种不合常理的想法,是不是娱乐化时代的快乐至少观念深入人心,带来了人们道德观念的变化?还是晓诗受到了什么诱惑,才出现这样的想法?如果是后一种原因,那么,他们的婚姻已经潜流涌动,将会出现重大危机,这是韩江林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天然林事件

36

除了每天到医院报个道,韩江林几乎与兰晓诗形影相随。随着天然林事件的不断明朗,不断传出干部被双规乃至于被逮捕的消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随着木材行业的复苏,看到有利图,白云县绝大门部分科级干部或亲自参与,或入股分红等方式,参与木材经营。小煤窑屡禁不止,煤矿矿难不断,一个主要的原因是官员在后面充当保护伞。林业地区的乱砍滥伐,官员同样在后面起推波助澜的作用。因为除了官员,任何人都不可能突破政策红线。南江镇没有干部被双规和逮捕,但孙浩书记因入股私营木材公司被停职检查,分管林业的副镇长杨劲也因管理失职和入股木材公司分红被停职检查。听到这些消息,韩江林如坐针毡。

兰晓诗怕韩江林心里负担过重,放弃了工作的节奏,全身心陪伴韩江林游玩。婚前和婚后,韩江林还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与兰晓诗相处,发现兰晓诗性格有许多他并不了解的东西,韩江林认为这种差异是由于门第不同带来的。婚姻需要经营,要达到夫妻和睦相处,仅有爱情的誓言是不够的,相互之间有许多东西需不断磨合。即使存在性格上的差异,这种平静而安逸的生活让韩江林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

这天,他们忙完公司的事,韩江林和兰晓诗一起到南湖公园划船。两人把船摇到湖心,清风徐徐,湖面波光滟影,微微的波浪轻柔地拍打着船体。乐于沉缅这种宁静的气氛,笑着对兰晓诗说,老婆,我干脆辞职跟你打工,我们一打拼好啦,这样我们可以经常出来划船。

兰晓诗说,家里有一个人干私营就够了,就目前的情势看,政治仍然是最稳妥的投资,你仔细看一看,哪一个私营企业主背后不站着一个政治上的坚强靠山?虽然目前鼓励私营企业不断做强做大,允许实现个人利润最大化,但社会主义制度追求的是共同的价值理想,追求公共利润最大化是终极目标。

韩江林说,你看你,说具体问题又扯那么高深的理论干什么?

兰晓诗不好意思地说,透过现象看本质嘛。

现象与本质也是相对的,比如说北欧资本主义国家现在追求公共利润的最大化,实行高福利政策,你的意思是说,这些资本主义国家在走社会主义道路喽。

兰晓诗说,前段时间我看了德国哲学家鲁道夫.奥伊肯的《生活的意义与价值》,他说,人类生存的真正中心究竟是哪一个,是共同体,还是个体?这是一个关键问题。按照奥伊肯的说法,社会发展就是二者不断搏奕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合,最终趋向和谐与平衡的过程,最后没有胜利者,也没有失败者。

韩江林想了想,点点头说,这话有点道理。

兰晓诗善意地嘲笑道,没有道理还是哲学家吗?在马克思主义影响不断扩大的时候,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保持独立精神,表达中庸的哲学见解,确实了不起。

韩江林说,独立人格正是一个思想家,或者一个有思想民族的品质,遗憾的是我们所受到的教育是绝对化的忠诚教育,这实际上是一种奴化教育,让所有的人都患上软骨病。

兰晓诗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说,我老公就没有被奴化嘛,不是还保护着清醒的头脑,独立的思想和独到的见解吗?

韩江林便有些得意。此时此刻,他觉得与兰晓诗的心灵如此贴近,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兰晓诗能够理解、宽容乃至于接纳他狂野之心。

两人把船划到湖心的小岛,韩江林见湖中无船,说,老婆,我们下湖游泳吧。兰晓诗说,我没带泳衣。韩江林笑着鼓励她,我们泳裸。兰晓诗看了看四周,远处有人呢。韩江林说,远了看不见,即使看见也没什么,不就是白看吗?兰晓诗娇嗔道,让人白看,你老婆就这么不值钱?韩江林正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电话号码,顿时紧张起来,朝兰晓诗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毕恭毕敬地接听着电话,热情地说,屠书记,我是江林。

韩江林挂了电话,面部紧张的表情松驰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兰晓诗焦急地问,出了什么事吗?

韩江林说,屠书记让我马上赶回县里。

兰晓诗说,你不是生病住院吗,为什么叫你回去,会不会是一个陷井?天然林事件工作组进驻白云时,许多涉林的干部得到消息纷纷外出回避,有些人就是被县里以工作的名义叫回,结果回来就被挽留审查,有的甚至转为逮捕。

韩江林不安地说,我说生病住院,屠书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生病,还要我马上办理出院手术,他的语气温和,好像不是陷井,再说我没有涉林啊。

兰晓诗边拨打父亲兰槐的电话,对韩江林说,有部分案件出现在南江管辖地上,按说南江镇负有领导责任。

兰晓诗询问父亲原因,兰槐却不知道屠书记召回韩江林的事。

怎么办?兰晓诗也没了主意。毕竟没有经历过这些复杂的事情,一时无法做出决断。

韩江林心虚一笑,老婆,我进去了你给我送饭吧。

看把你吓的。兰晓诗说,父亲的意思是叫你回去,有事也必须去面对。

韩江林说,事实摆在那里,老老实实回去的进了笼子,跑了的不是不了了之。

兰晓诗说,这些还不是按照领导的意思办的?如果领导态度坚决,一定查个水落石出,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韩江林鼓起下刀山火海的决心,有意想表现出豪气,说,戏谢幕了,必须回去向书记报到了。最后的声音低得听不见,声音背叛了他的意志,暴露了内心的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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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韩江林回到白云,给屠书记打电话汇报。屠书记说他在办公室里,要韩江林立刻向他报告。

屠书记严肃的声音让韩江林背上沉重的包袱,走上县委办公室的楼梯,脚上像绑了两条沉重的沙袋,压得腿脚直发抖。

屠书记的秘书小张见到韩江林,马上起身迎接,热情地说,韩镇长来了?韩江林勉强笑着问道,屠书记在吗?小张朗声说,屠书记在等你。

小张过去打开屠书记的门,韩江林脑海里忽然浮现一出经典古戏场面,帘子拉开,刀斧手一涌而上一阵乱刀猛砍。

门打开,屠书记的办公室整洁干净,屠书记正在伏案批阅文案。韩江林走进去离屠书记办公室三尺远的距离立正站立,按照领导和下属的关系,三尺的距离不远也不近,是一种双方可以接受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双方都会比较轻松。

韩江林中规中矩地叫了一声,屠书记。屠书记方才抬起头,温和地说,你回来了?坐。屠书记温和的话让韩江林紧张的心稍放松了一些。但他没有坐,依然恭敬地站着。

你生病住院,没时间去看你,这么大的事情。屠书记一顿了顿,过去只是听说通天娄子,天然林事件惊动了总书记和总理,这回白云都见识了通天娄子的后果,形势严峻到了谈林色变,人人自危,这还怎么谈林业产业结构调整,怎么谈发展。

官场本来就是一出大戏,一出大戏往往由无数的小戏共同组成。屠书记没有揭穿他所演的戏,证明住院这出戏演得还是成功的。韩江林心头里的石头还没有落下,但没有刚进来时那么紧张了。

这是单一的农林产业结构必然经历的阵痛吧,这阵痛既然是一种历史结果,就不能过度地让我们的干部承担,屠书记轻轻拍了拍桌子,说,我向州委书记作了汇报,书记的意思也是如此,事件我们要妥善处理,产业结构调整要深化,但干部我们要保护,不保护干部,以后谁来带领群众发展?像我们这样的林业林县,又怎么谈发展?

屠书记压抑久了,郁闷的心情需要发泄,向像韩江林这样有一定职位、肩负一定领导责任的部下发泄一番,韩江林能够理解他的苦心,还能通过韩江林,把他的善意在一定范围内传播,获得更广泛的支持和认同。

屠书记说,案件的司法程序已经走完,该抓的抓了,该捕的捕了,现在轮到纪检上阵了,纪委调查分几个组进驻不同的县,驻白云的是市纪委常委、监察局副局长石瑞良,此人死板专横,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在市纪委机关人称屎壳郎。

只有出身市级机关、彼此知根知底才敢于这样评敢,韩江林心里笑了,拼命止住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此君对上媚态万分。

韩江林心想,不媚上能够进入市纪委常委班子吗?

对下面却手狠手辣。

韩江林又一转念,不心狠心辣哪能邀功请赏?自古以来,心狠手辣只是一种手段,算不得人的性格,更不能说是人的品质和作风。处理政治对手,有哪一位书生心慈手软?即便写出《曾国藩家书》、无处不表现长者风范的曾国藩,在镇压太平天国过程中,因为心狠手辣而被称为曾屠夫。

想到居然在心里与屠书记一唱一合,唱起对手戏,韩江林心里又笑了。

屠书记说,这次屎壳郎扛着鸡毛令箭下来,按理应当由一位县级领导全程陪同,但县领导大多沾了那么一点点木字,人人怕沾上那一股子屎气,想来想去,只有你韩江林出面最为合适,一,你是南江镇镇长,纪委的调查主要以南江为主,二,你没有沾上木字,身正不怕影子歪,市委寥书记明确表示尽量不追究领导责任,如果市纪委追究领导责任,有市委和县委顶着,虽然天被捅了娄子,但天还是共产党的天,不会塌下来,三,从私人关系上来说,屎壳郎曾任过潘书记的秘书,属于潘书记的人,兰家与潘书记有渊源,他可以不卖白云县委的帐,但他不能不卖潘书记的帐。

韩江林惊讶地看着屠书记,政治如棋,下棋走一步看三步,他下韩江林这着棋已经看了三四步。屠书记竟然对兰家和潘书记的关系清楚如此,看来他到白云上任暗地里带上了《红楼梦》里所谓的护身符。

屠书记说,这次事件来势汹汹,县委以及时采取有效的对策接住了第一招,让司法的铁拳打在了棉花了,这次就看你能不能让纪委这一记重拳落空。

屠书记的话让韩江林既兴奋又紧张,心里感谢屠书记的信任,但又怕自己完不成任务,对不起县里的领导,不安地说,请书记教有一个应对的策略。

屠书记凝视着韩江林,韩江林感到千钧重担压上了肩,没有回避。屠书记在这一对视中,在韩江林的目光中找到了是坚定的支持和信任,点了点头,说,你身后是白云几十位科级干部的命运,你要用智慧保护他们。

屠书记目光转向了黑暗的窗外,淡淡地笑,我们要有小姐的精神,不惜一切代价搞好三陪,特殊情况下要认真履行入党誓言,不惜牺牲自己。

绵里藏针,在看似不经意的笑话里深藏政治玄机,这就是领导艺术。在县里,书记的话就是圣旨,韩江林从屠书记最后几句话里得到了所需要的手段暗示,经费保证,甚至还有政治上的承诺,可以放心大胆地履行职责了。

走在清冷的街道上,清凉的夜风迎面一吹,韩江林兴奋而纷乱的脑子清醒了。县里对上级的纪检司法调查不是积极配合,而是千方百计研究应对之策,真可谓上有政治、下有对策的具体体现。这种想法有否定屠书记权威的意思,动摇韩江林接受任务时的信心,韩江林狠命摇了摇头,把这种不利于今后工作的清醒从脑子里甩了出去,心说,糊涂难,难糊涂,难得糊涂呀。

指鹿为马,他望了一眼深邃的星空,自言自语,大智若愚,高明的政治手腕恰在于保持着某种程度的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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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

先前为了接近屠书记,韩江林和兰晓诗绞尽脑子也想不出办法,没想到天然林事件给了他一个接近屠书记的机会,屠书记亲自面授机宜。说明屠书记信任韩江林,极有可能把他视为自己人。如果有屠书记帮衬推荐,等于在他今后的仕途上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

韩江林回到家冲澡,把头凑在水龙头下,任喷洒的水淋漓地冲刷脑袋,想让自己发热的头脑冷静地些。对像他这样的基层领导,受到书记信任毕竟是件幸福的事情,他一边搓着身子,一边愉快地哼起了白云小调。

他走出卫生间,手机响了最后一串铃声就停止了,他以为电话是兰晓诗打来了,跑过去查看号码,发现电话是县长姜正达打来的。跟张县长做秘书的两年,韩江林发现做好秘书的一个基本素质就是要记忆力好。韩江林为此有针对性地进行了记忆训练,一些基本的数据做到过目不忘,机关单位或领导的电话打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不用再翻电话号码。由于屠书记过于专制,遮住了县长姜正达的光环,在一般人看来,姜正达似乎躲在幕后,成为隐形了。这只是一种误解,政治人物就是公众人物,表现欲是政治人物最基本的品质。了解了这一点,也就明白,姜正达躲在幕后不过是一般蓄积力量,一边等待时机走向前台罢了。

韩江林看着电话号码,脑子疾速地旋转,思考姜正达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过去,姜正达县长可是从来没有给韩江林打过电话。不早不晚,在韩江林从屠书记办公室接受任务回来的时候来了电话,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玄机?莫非姜正达县长在书记身边布置有亲信?

书记掌握着人事权,如果和县长关系不协调,在县长身边安插自己的亲信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有时候书记亲自把自己人安排为政府办公室主任,这是一种公然的安排。其实人是善于见风使舵的,即使书记不刻意安排,县长身边的主任秘书们为得到升迁提拔的机会,也会背叛县长而自动投到书记门下,成为书记安插在县长身边的钉子,这样一来,县长的一举一动都处于书记的监督之下。县长要在书记身边安插钉子是根本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是县长起了野心,通过做深入细致的工作让书记身边的秘书反正。县长是第二把手,在书记得到提拔之后,随时有可能跃上书记宝座,书记身边的秘书们自然不敢得罪县长。得到县长赏识,秘书们虽然表面上没有表现得意,心里仍然以此赏识为荣。面对复杂的政治形势,绝大部分的秘书们就像墙头草随风而动,对谁都虚与委蛇。

如果书记身边的秘书居然有人倾向于县长姜正达了,说明姜正达深藏的野心开始抬头了。韩江林虽然倾向于书记,自然也不敢得罪姜正达,他只能像蚂蝗一样两头都咬住不松口。这样做是在走钢丝,有点冒险,但投资仕途本来就是一项风险性极大,回报率极高的投资,必须要有那么一点走钢丝的精神。

韩江林按号码重拨过去,电话那端接听的速度像有点迫不急待的样子,声音却显得从容而镇定,韩江林不得不佩服领导的定力,不管在何种情形下都能迅速地修正自己,温和地问,江林哪,刚才上哪儿去了?韩江林被他略带磁性的轻柔声音打动,简直有点受惊若宠了。听了韩江林的解释后,姜正达直接切入了正题,说,有这么一个事情,市纪委调查组开始进驻白云,当然,事情的起因仍然是天然林事件,调查的重点主要是领导干部的违纪情况,并将对违纪的领导相应的组织处理,孙浩已经停职检查,按理南江的工作应由你主持,目前情况下,县委不便于研究人事问题。

韩江林静静地听着,虽然没有听明白姜正达所要表达的意思,但他闻到了橄榄枝的味道。

姜正达的停顿了一下,换了严肃的语气,我们要保护干部,但凡事要讲究原则性,要看保护什么干部,对于服务组织安排,为了大家的利益而违法的干部要加以保护,对以权谋利,违法违规谋取私利的干部则要依靠上级组织坚决处理,把他们清除出干部队伍,你要好好配合市纪委调查组搞好调查工作。

这是一种与屠书记完全不同的声音。在天然林事件发生以后的全部干部大会上,书记县长乃至于县委领导班子的声音高度一致,此时,姜正达县长却向韩江林表达了另一种不同的声音,在基层领导干部面前,姜正达并不回避与屠书记意见相左。

姜正达和韩江林说了一些其它的事情,挂了电话,韩江林糊涂了。如果追究领导干部的责任,对县长会有什么好处啊?天然林事件严格地说来,本来属于行政责任范畴,上级机关完全可以凭此追求县长和分管县长渎职。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分管县长生性胆小,怕上级追究渎职责任,已经惶惶不可终日。姜正达县长此时主要提出要纪检机关追究某部分干部的责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不担心追究到他自己头上吗?

莫非他得到了上级领导的某种暗示?这么说来,莫非因为天然林事件,白云县委的领导班子又要易帜了吗?如果是这样,韩江林于此时投在屠书记旗帜下,完全按照书记的指示办事,岂不是烧香拜佛走错了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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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白云县不易帜,姜正达的行为就很好理解了,天塌下来由屠书记这个高个子顶着,站在屠书记背后的矮个子县长姜正达欲取而代之,苦于找不到机会,巴望书记顶不住砸下来的天,书记倒下了,重新立起的江山就是他的了。

韩江林想了一夜,也没能够把问题分析透彻。第二天星期六,他上岳父家吃饭,向兰槐请教该听谁的意见。

兰槐没有丝毫犹豫,果然的告诉韩江林,当然听书记的,因为现在还是屠的天下,有且只能按照书记的指示办事。

韩江林犹疑地说,这样一来,不就得罪了县长吗?

目前你的情况就好比吃肉,书记是送到嘴边的肉,县长是锅里的肉,两块同时吃,即使勉强吞下也能梗喉咙,只能先吃到嘴的肉,眼睛看着锅里的肉,如果先吃锅里的肉,到嘴的肉就会飞了,那样锅里的肉也吃不到嘴。

韩江林心里豁然开朗。

在南江,几乎所有的干部都向韩江林表示友好,遇上真正的难题,几乎所有的干部都倾向于书记,开会投票决策时,哪怕书记的意见并不对,得到的支持票总是比韩江林多。韩江林曾一度抱怨这是强权政治下的民主,岳父的教导使他明白,他这个镇长不过是人们眼睛看着的那块锅里的肉而已,既然还没有到嘴的希望,表示一点友善也就足够了,获不上牺牲现实的利益来支持他。

韩江林感慨地说,政治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政治就是人学,也是集思想和社会学成果的综合了学科,花一生的时间来学习都不一定掌握要领。兰槐说,战国百家思想成果构建了封建社会的思想核心,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构建了现代社会的政治体制。

韩江林惊异地看着岳父,人们习惯把现实官场政治理解为关系学,没想到平时言语不多,工作按部就班的岳父,居然对政治有这样深刻而独到的理解。思想决定出路,思想决定前程的远大与否。志存高远,思想独到精深,自然能够举重若轻,把玩政治于股掌之间。岳父能够成为白云小政坛不倒翁,依靠的正是独到的思想见解吧。

分派给韩江林任务时,屠书记曾告诉韩江林,需要时可以随时调用县委办的车。星期一早上,韩江林没有丝毫犹豫就使用了这种权利,他特意直接把电话打给屠书记的司机张师傅,请张师傅送他下南江。县委书记就是土皇帝,书记专车相当于老虎屁股,有人要摸老虎屁股,张师傅自然不敢轻易答应,说要请示书记。

韩江林挂了电话,鼻子一哼轻轻一阵冷笑。人们习惯要求官员轻车简从,这是因为舆论者只知看热闹,并不清楚官场门道。官场上形式主义如同女人的衣着,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官场不讲形式,意味着权力失去一件华丽的外衣。封建开国皇帝秦始皇浩浩荡荡隆重出游,引发了两个人对皇帝威势的羡慕。项羽说,大丈夫生当如此。刘邦说,彼可取而代之。刘邦登上皇帝之初,和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将军喝醉了酒,在朝堂之上挥舞宝剑乱砍,弄得刘邦很没面子,他才下决定请儒生出面制定皇帝礼仪,重新树立皇帝的权威。韩江林并不是非要屠书记专车接送,现在形势严峻,南江在盛传书记镇长有可能被一窝揣,在此危情之下,扯上书记专车这张虎皮当大旗,狐假虎威,以便能够镇住流言。

一会儿张师傅的电话打了过来,问韩江林在哪里,他马上开车过来接韩江林。韩江林让张师傅把车开到医院宿舍小区来,他站在窗前看到张师傅把车开到楼下,故意在家里延挨杀张师傅的傲气。

在路上,张师傅告诉韩江林,说屠书记交待,只要韩镇长需要,书记专车随时听从调用。

屠书记这么关照张师傅,韩江林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解释说,市委调查组已经到了南江,今上午开会,我们的车上南原去了。

张师傅说,韩镇长年轻有为,是办大事的人,送你是我老张的荣幸,等你当了县委书记,赏老张一碗饭吃就行了。

韩江林心想,司机真是油子啊,心里极不情愿的事,嘴里还说得那么好听。便客气地说,人生有命,富贵在天,有碗饭吃就行了,哪敢想那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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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南江镇会议室坐满了人,大家焦急地等候韩江林到来。

王昌能急得在镇院子里走来走去,看到韩江林从屠书记专车上下来,王昌能一边上前迎接韩江林,说,市委调查组等急了。眼睛往车里望,见车里没人,又问,屠书记专车送你,人没来?韩江林不想回答王昌能的任何问题,只交待一句,招待好张师傅。转身匆匆走进办公楼。

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见到韩江林进来,欧阳光和把调查组长石瑞良介绍给韩江林。韩江林向石瑞良伸出手,石瑞良并没有站起身,只是伸出手和韩江林敷衍地轻轻一握,马上埋头在笔记上写着什么。韩江林在他身边坐下,眼睛往会议室里一扫,与几个陌生面孔微笑着对视,点点头算作招呼。

开会吧。石瑞良只及眼睛的余光斜视韩江林,招腕看了看手表,严肃地说,原定九点钟开始的会,现在差不多十点了,人还没到齐,这样的作风怎么会能不出问题?

韩江林心里一愣,没想到石瑞良会这么不客气。

石瑞良说,大家都清楚,最近天华山发生了乱砍滥伐天然林的事情,中央电视台焦点记谈节目对此暴光,此事惊动了党中央国务院,根据党中央和省委指示精神,市委成立了天然林事件领导小组,对事件中违法的干部群众进行了严肃的处理,市委决心很大,该判的要判刑,该进行党纪处理的就要进行党纪处理,本调查组就是要认真调查在天然林事件中违纪的干部情况,上报市委进行严肃处理,南江镇的书记因为涉林,已经作了停职检查,在坐在干部还有没有在天然林事件中违法违纪的?如果有,要立即向组织交待问题,争取宽大处理。

石瑞良的话充满了火药味。

韩江林看着石瑞良突兀的黄牙,明白市纪委为什么会有人把石瑞良司法部叫炸包谷了,不仅因为他的突出的黄牙,原来他说话也那么冲,没给南江的干部留一点面子。

石瑞良说,共产党员最怕认真,本着对组织负责,对市纪委责,在以后的两个月时间里,我们将南江的干部们同甘共苦,认真调查事件的每一个细节,走访每一个涉及事件干部群众,对涉及违纪的干部该处理的严肃处理,该移送司法机关的,移送司法机关处理。

轮到韩江林讲话,他说了屠书记所说的几个原则,调查事件在严肃,处理干部在谨慎;事件调查要与经济发展挂钩,问题要查清,经济要发展,不能因为出了问题产生畏惧心理,经济上止步不前;要化不利因素为有利因素,促进单一的林业产业结构调整。

韩江林的话缓和了紧张气氛,得到了与会者的一致鼓掌欢迎。

十一点半散会后,王昌能向韩江林请示,上哪家饭店接待调查组。在一般情况下,王昌能不请示也会把接待安排在兰芳酒家,但在风口浪尖,一向随机应变的王昌能不敢冒这个险,主动把决定权交给韩江林。韩江林白了王昌能一眼,不快地说,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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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昌能挨了批评,不安地自语,那就在兰芳酒家,吃野味还是吃河鱼好呢?

韩江林生气了,上什么酒家啊,你没听清楚?调查组要和我们同甘共苦。

王昌能以为韩江林开玩笑,说,一起吃食堂?这样不好吧,屠书记反复交待张师傅,要我们好好招待调查组。

林业是我们的命根,现在林业断了,我们南江就断炊了,有饭吃已经很不错了,韩江林手一挥,做出了决定,南江的干部几十年都吃过来了,上级来的干部吃几顿就不成吗?就这样安排吧。

王昌能怕韩江林的决定是意气用事,迟疑不决,有意坐下来翻报纸等韩江林改变决定,后见韩江林埋头看文件,没有改变的意思,只得起身让厨房安排伙食去了。

毕竟是惊天大案,调查组为了把案件查清查实,办成铁案,分成几个组每天上天华山区走村串寨,收集材料,晚上开会交流情况,工作异常辛苦。和调查组相处久了,和调查组成员混熟了,看着调查组每天吃着清茶淡饭,有人的脸明显地消瘦下去,韩江林心里过意不去,意志出现了动摇,但他很快说服了自己,必须坚持用这种办法对付石瑞良,不能后退,稍一后退就功亏一篑了。

书记县长每天都打电话询问案件调查的进展情况,县长还特意让财政安排了十万元的接待经费,足见县委对调查的重视。韩江林用粗茶淡饭招待调查组成员的事,县里的两位主要领导都得到了汇报,县长明确指示韩江林不要怕花钱,哪怕勒紧裤带,县里都会保证调查组的接待经费。

屠书记对此付之一笑,说,江林,让鱼儿先饿肚子再下饵是对的,诱饵最终还是要给下,如果鱼儿觉得老是吃不到诱饵,失望之余就会扭头而去,千万要把握好时机。在这件事上能得到屠书记的理解,韩江林非常欣慰,心想,屠书记真是知己呀,士为知己者死,以后对待屠书记要忠之心,付之以诚了。

韩江林没有想到,饿晕的鱼儿主动上门要诱饵了。

这天下午,韩江林从茶场回到镇里,正在办公室里电话向屠书记汇报茶场的情况。石瑞良假装没事,磨磨蹭蹭走进来,等韩江林放下电话,迟疑地看着韩江林。韩江林汇报完情况,热情主动地伸出手,石局长,这段时间辛苦了,

石瑞良客气地说,我们辛苦只是一段时间,你们长时间在基层,比我们辛苦。

韩江林说,要是上级领导都像石局长一样能够理解基层的辛苦就好了,基层的干部就有盼头了。这话明显招石瑞良的意思,石瑞良虽然不管人事,但韩江林这么说,就有把上级机关的领导比着菩萨的意思,见庙就烧香,见菩萨就磕头,诚之所至,金石为开。

石局长客气地说,韩镇长年轻有为,进县级班子早晚的事。

那要看老天开眼。韩江林说,进县市得靠关系,一没背景二没后台,在一个穷乡镇又没有金钱铺路,我们属于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韩江林有意唱穷,为自己对调查组的冷淡找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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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说,乡下干部能有一碗饭吃就是老天恩赐了,我们县是林业财政,南江镇自古以来的繁荣就是依靠木材经营运输,树不准砍了,我们南江也像失地的农民,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石瑞良不说话。

韩江林又说,县委政府下决定进行产业结构调整,南江只能以茶叶和天麻为主,调整要有一个过程,不能马上产生效益,上级如果不给予必要的经费补助,我们只能饿着肚子搞调整了。

石瑞良点点头说,整个南原都面临着这种状况。

石局长能理解就好,镇里穷,招待不周的地方请石局长海涵,韩江林笑笑,我向县里争取了一点经费,钱一到我们就改善伙食,不然太对不起上级领导了。

能和镇里的同志们同甘共苦,这样好,石瑞良说,毕竟在机关混多年,修炼到家的人,说这话时不露声色,看不出他是真心实意呢还是嘴上的客气话。

韩江林知道石瑞良找他必然有事,眼睛注视着石瑞良。石瑞良没有回避韩江林的目光,似乎在思考怎样向韩江林提出要求。官场之上,这样的凝视就是某种意志的相待,既要有一定的智慧还需一定的定力。

石瑞良终于开口说,我有个事情想求韩镇长帮忙。站在石瑞良的角度,说求帮忙是纯粹的客气话,在韩江林的角度,石局长的忙是不能不帮,因为这是命令了。

韩江林恭敬的说,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石局长明示。

我表弟二郎神明天想带几个人到南江,想上天华山搞烧烤。

石瑞良的话说得很淡,韩江林心里一惊。二郎神是南原房地产商杨勇的小名,他父亲杨明原是铁厂镇人,特别能说会道,人称刘铁嘴。杨明先后任南原市副市长,市委副书记,在市人大主任任上退休。杨勇参军回来后曾市委机关工作一段时间,后下海经商。二郎神转向房地产后,南原几乎一半以上的房地产项目挂在二郎神名下。现在,要在南原地面上做官,二郎神也一道不能不背的护身符。韩江林慕二郎神的大名,早就想上门烧一柱香,认个老乡,无奈级别太低底气不足,不敢上门。没想到菩萨竟然送上门来,这香更不能不烧了。

韩江林热情高涨,说,石局长的客人来,我们尽心尽力招待就是,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

石瑞良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安排,我表弟说,客户想在天华山打打猎。

石瑞良话说得轻松,韩江林倒抽了一口冷气。天然林事件出来,天华山自然保护区早发出了禁猎令,现在又是禁猎的季节,自然更不能开禁了。石瑞良明知不能打猎,仍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不是把一只烫手的山芋扔过来吗?

石瑞良歉意地笑着说,客户提出这样的要求,我表弟不能不答。

这哪是你老弟答应啊,这是要我答应犯法啊。韩江林看着石瑞良,心道。换一句话说,石瑞良能向韩江林提出这样的要求,说明石瑞良信得过他,士为知己者死,为了石瑞良的信任,韩江林决定豁出去。因为这个代价值得韩江林冒险,一来和石瑞良可能建立较为信任的关系,多一个政治上的盟友。这种关系虽然不是同窗扛枪下乡和一同嫖娼的关系,毕竟是一同冒政治上的生死危险了,何况韩江林手里拿着屠书记的令箭呢;二来可以搭上杨明这个大背景,有了二郎神这个梯子和台阶,韩江林有望进入南原的政治和社交核心圈子。

韩江林假装为难,说,这个事情有一定的难度,你容我想想办法。

小姐的教导

石瑞良真的着急了,竟然亮了二郎神的底牌,说,这单生意是关于南原教师新村建设项目的,客人有分管教育的一位副市长、教育局的领导,还有建行的行长,不过呢,我表弟说这是私人生意,不让县里出面接待是出于对客人身份保密。

韩江林点点头,我知道了。他的另一个意思是知道教师新村的事,这是南原最大也是最近炒得最热的房地产项目,项目总投资十个亿。不少省外的房地产大鳄都盯上了这块肥肉,难怪二郎神会为此而不惜铤而走险。从另一个角度说,作为生意人,现在谁又不是在钢丝上跳舞,为了利润不惜铤而走险的呢?社会上有一种流行时尚,以能够突破道德甚至法律的红线为乐,不履行法律乃至于践踏法律成为某种权力的象征,人们为此津津乐道。某个别按理有思想的文字工作者,被法律判定输了官司,居然以拒绝道歉为荣,而他背后的出版集团居然为此支撑,使这个风波愈演愈烈,一向以理性自居的文化界尚且如此,二郎神这样的商人,为了利润有意越过法律红线,自然更不足为怪了。

石瑞良不好再说什么。

送走了石瑞良,韩江林不敢怠慢,打电话与屠书记秘书联系,得到屠书记在办公室的消息,韩江林立即叫司机小刘送他上县城。

县委办公室,几位科局上排着队等候屠书记接见。韩江林每次来,县委办公室里都有坐着等候接见的领导。屠书记有一个怪脾气,和每一个接见的群众谈话,都非常细致深入,连细小的事情也要问寒问暖,让每一个被接见的干部群众都满意而去。所以,凡是受到屠书记接见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屠书记的好。这样一来,可就苦了其它有事需要向书记请示或汇报的干部群众,有时接连等几天都轮不上书记接见。

韩江林后面摸透屠书记此举的目的。屠书记说,每一个要书记接见的干部或群众,必然带着一个甚至多个棘手的矛盾,与其一天处理众多的矛盾,不如一天处理一个矛盾来得简单。真是高啊,听到这话时,韩江林再一次感慨,每一个人都是一座思想的宝库,生活给人以学习完,用不尽的生动经验。

韩江林与几位领导一一握手,秘书小张拉开了屠书记办室地门。韩江林环顾在座的科局长们一眼,为这种特殊的待遇不安,歉意地笑笑。

小张说,屠书记在等你。

韩江林迎着屠书记的目光走近桌前,立定,笔直地站立。屠书记不再叫韩江林坐,直接问,什么事这么急?

面对书记,韩江林仍有些紧张,小心地把事情向屠书记作了汇报。屠书记听了笑笑,这两个郎,一个屎壳郎,一个二郎神,凡过手的事都要揩一把油。韩江林心里笑了,到了书记这个位置,南原这片天在他眼里就小了,有了可以随便议论的资本。屠书记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求不合理,事情还得办。屠书记对韩江林说,你叫小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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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张进来后,屠书记让小张打电话给武装部李部长,马上到书记办公室来。小张出去后,屠书记说,这样的事在电话里说就行了,不必辛苦跑上来一趟。

韩江林笑笑,心说,科级干部为了接触书记千方百计找理由,我有现成的理由怎么不用呢?

屠书记问起了韩江林岳父的情况,问兰晓诗考托福出国的情况,韩江林边一一作答,心想,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屠书记真是细心,居然对他的家事知道得那么清楚。

事实上这是韩江林少见多怪。在一定层面上,领导干部的家事是政治的一部分,成为人们关心和传播的公开秘密。

年轻的李部长气喘吁吁的跑进办公室,向屠书记作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龙书记请他坐下,他挺胸抬头,以标准的军人姿式坐下,目视着屠书记,请问书记有什么指示?

屠书记笑笑,心里非常满意李部长的行为,嘴里客气道,你也是正县级干部,以后见我随便一些,不必这么循规蹈矩。

李部长说,你是我们的第一书记,向你行军礼是应该的。

屠书记说,明天县里要来几个重要的领导,他们想参观我们县的军事技能训练,顺便打打靶什么的。

社会喜欢把学者和领导唤做老板,学者和领导们也愿意担当老板的角色,换了身份就剥离了某种约束,行为更自由,即使干点违规违纪的小事,也不会受到指责;在官场则喜欢把商人唤做领导,从商人的角度可以借助权力这个坚实的保护伞,从官员的角度,可以利用政府资源为商人提供服务。

李部长爽快地答应,我立即召集民兵预备役人员集训,让领导参观。

屠书记摆摆手说,这个不必了,领导要轻车简从,他们需要打靶,你们武装部启用天华山靶场,派两个干部带几箱子弹过去。

李部长有些诧异,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天华山设有靶场。三十出头就混到武装训长的人是何等机敏,看到韩江林的微笑,立即明白了屠书记的意思,说,这个预备靶场已经有好些年不用了,为了领导的安全起见,我回去开个碰头会,我回去研究布置一下。

屠书记满意地笑了。凡事需有名,名正则言顺,名不正则言不顺。不符实,借名以掩实,这是官场中人的基本功。所谓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证,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铭,当高尚和卑鄙结合在一起,自然而然变成了卑鄙的通行证和高尚的墓志铭,还有什么干不出来?借高尚的名义干卑鄙的勾当,这是自古以来一向铁的定律。假如官员的行为像口里说唱的那么真实,唯一的可能早已是国泰民安了。有了军训打靶这个幌子,扛枪进山也就理所当然,即使打中几只保护动物什么的,有人举报上级追查下来,有充分的理由说,子弹不长眼睛,不小心打上的野兽,幸好没有打伤人,必须好好总结教训,防止类似事情再次发生。

屠书记说,安全第一,为了保护领导,你要派两个细心的同志。

屠书记这话有明显的暗示意味。韩江林觉得这个暗示已经多余,李部长说开会研究,已经悟透了屠书记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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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第二天一早,武装部的吉普车来到南江,李部长派来了两个沉默少言的部下,带来了两支冲锋枪,两支半自动步枪和一箱子弹来。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孔子这话似乎就是针对今天这场面说的,朝堂之上,要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既要行动敏捷,还要嘴严。李部长派这样的人来,说明不枉在省军区领导身边呆过,这么年轻升任县团级,除了悟性以外,胆大而心细也是一个必不可少的重要条件。

考虑到上山的路崎岖不平,屠书记把县委办的三凌吉普派给了韩江林。市里的领导是受到二郎神的邀请下来游玩,屠书记不便出面陪同,甘愿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幕后英雄。

韩江林先派欧阳光和与王昌能采购了东西上山,就近向山里的老百姓购买了两只烧烤的肥羊。等石瑞良安排好调查组的工作,韩江林和办公室打了个招呼,借了一个工作的名义,说陪石组长上茶场,堂而皇之地开车出了镇子,到三叉路口等候二郎神一行。

一个商人的拉笼客户,居然让县委书记动用权力,调动了这么多的资源,换在一个没有关系的普通商人身上,不管花多少资金都买不来啊。拥有这么多的资源,想不发财都不可能。韩江林再一次深刻体会了权力的重要性。

在天华山脚下了车,险峻的山势和奇美的原始森林风光吸引了客人的注意力,大家兴奋地往山上爬。

二郎神过来和石瑞良见面,石瑞良把韩江林介绍给二郎神,二郎神热情地和韩江林握手,豪爽地拍了拍韩江林的肩膀,久闻江林镇长大名,今儿得见,果然不凡。韩江林觉得这话有些刺耳,好像古书看得多了,从书上背下来似的。二郎神一眼看透了韩江林的这点心思,哈哈一笑,江林镇长不会是笑话我背古书吧,本人从小舞拳弄棒的,没读过多少书,现在也只喜欢看一些武侠小说。韩江林觉得自己小气了,不得不对外表粗莽的杨勇另眼相看。

客人由向导带路上山,二郎神陪着韩江林走了一段路,说话时一口一个江林,好像熟稔已久的朋友,叫得韩江林心里热乎乎的。韩江林这头热了,二郎神又跑上前,以主人的身份向客人介绍天华山风情。二郎神的热情周到使韩江林明白,背景只是给个人事业成功奠定基础,决定个人成功的关键因素还是自身素质。

天华山草场群山包围,清清的山泉周围的高山上叮叮流淌下来,清脆的声音在草场上回旋,犹如四周挂满了风铃,微风过处,送来阵阵乐音。泉水流入草场中间汇集成一个天然湖泊,湖水透明如镜,高寒小鱼在湖水中悬凝,整个湖仿佛一块纯净的琥珀。蓝天倒映,白云如丝,镜湖多了几许动感。湖周围长满了青翠的高寒小竹和芦苇,小鸟啾啾啾欢快地摇曳竹枝,野鸡在芦苇间呼朋唤友。大家在离湖较远的草坪上坐下,一边抹汗,一边欣赏着美丽的高山风景,心情暂时与宁静和谐的大自然融为一体。

半自动步枪刺耳的响声在宁静的湖面划过,韩江林弯着腰在漫漫的青草地上搭柴,他跳了起来,正好目击到一只展翅飞翔的野鸡坠落。野鸡漂亮的羽毛把阳光折射过来,韩江林心犹如被划开一道裂痕,他后悔带把客人带到天华山草原和天湖池来。县里曾经多次开会讨论开发天湖池旅游风景区,韩江林不想打破因为游客到来破坏天华湖的宁静,对此议一直保持低调。现在为了某种世俗功利,居然违背心愿,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梗在胸口,拍了拍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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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装部王科长对韩江林说,韩镇长,你拿冲锋枪去打一梭子。韩江林接过沉重的冲锋枪,朝天湖池走去。老年向导静静地坐在草地上,一边抽着烟,木然地面对恒远的青山绿水。韩江林举起冲锋枪想朝天放一梭子,但压制了心里冲动,回头把枪交给了王科长,淡淡地说,让客人尽兴吧,我们以后有机会。

客人们打猎消耗了体力,闻到烤肥羊的香气,他们像饥饿的野狼闻到了食物的味道,从四周的草丛里钻出来,他们大腹便便,枪刺上挂满了猎获的野鸡野鸟,教育局王副局长居然打到了一只野兔,这成就让他津津乐道。

韩江林给客人准备了米酒和脾啤酒,二郎神说,按理乡村喝米酒更有风味,但今天我们破个例,在风光秀美的天湖池喝茅台,看看能不能有别样滋味。他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响应。

风卷残云,烤嫩肥羊一会儿就只剩下了两具骨架。

喝了酒,副市长不再保持先前的低调,开始高调指点江山,说,天湖池是多好的一块风水宝地呀,从上天华山的公路修一条便道过来,这里可以搞一个特色旅游小区,物尽其用,休闲、打猎,肯定能够不尽财源滚滚来。

客人们尽兴,二郎神非常高兴,他没有忘记主人,端着酒来敬韩江林,说,江林,我敬你一杯,感谢你今天的热情招待。韩江林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和二郎神碰杯。

二郎神喝了酒,执着韩江林的手说,江林,你也是铁厂出来的吧,我父亲常念叨你。

韩江林瞪大眼睛看着二郎神,似乎不相信这话。二郎神摇着手说,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说起来你不相信,我父亲还真知道你,因为你也是铁厂人,我们是老乡,对不对?

韩江林点点头,我是在铁厂长大的。

二郎神说,外面的人说,刘铁嘴不仅嘴铁,身上也铁,他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当了那么多年官,对铁厂老乡和白云老乡一个都不帮。

韩江林不语,这样的话他也听说过。

没有靠山的人在官场上混就是走钢丝,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得不处处小心,再说我父亲那个官是给南原市人民当官,不是给白云的老乡当官。

他老人家这种境界才叫高。

二郎神斜着眼睛微笑着瞪了韩江林一眼,你不要给老人家戴高帽子,有句诗不是说少小回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父亲心里一直向着白云,给白云做了不少好事,人老人,乡情更浓,常把白云的小字辈排号,看看有没有培养的希望,你韩江林就是老人家队中的一个。

韩江林心里有些感动,想说句什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二郎神拉近了韩江林,说,江林,你看看我能不能帮你做点什么事。说完这话,二郎神觉得不妥,笑了,改口说,是能不能帮南江做点事,今天来的有副市长、教育局长,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

韩江林犹豫了一会,说,事倒是有个事,天然林事件把白云搞得人心惶惶,我们需要做点事情振奋人心。

二郎神爽快说,做什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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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韩江林说,南江街道路面老化,我们想拓宽重修,这是一个项目,只需垫资,项目资金到位,镇里到时按工程概算给付资金。

工程预算多少?说到生意,二郎神仿佛被金子之光照耀,镜片后面的眼珠儿灵光起来。

韩江林心想,真不愧是商人,说到生意酒意马上就淡了许多。不过,他能够理解,商人以追求利润为最终目的,所谓帮忙,不过是愿意提前垫资,或工程上少一些偷工减料,稍讲究质量,就是帮了天大的忙了,除此之外,要求商人做生意不赚钱,等于剥夺了商人的权利,不等于剜割他们的心头肉?他说,老街和新街工程预算五百万元,目前县财政小城镇建设补助五十万元,以省直工作队的名义争取到了三十万元,镇林场活立木转让可筹借一百万元,群众集资五十万元,

二郎神挥着手说,差一点没关系,兄弟我先垫资,只要你下令,下个月工程队就可以进场。

小城镇建设是南江的重头戏,是去年县人代会表决通过的白云十件实事之一。县里和镇里努力了一年都没有结果。政府在工程建设方面欠帐太多,包袱过重,白云好几个建筑商被拖入泥潭,公司面临倒闭的危险。尽管南江小城镇项启动资金已经到位,由于政府在工程建设方面信誉下降,韩江林所接触的建筑商一说到政府工程就摇头,不敢接手南江的街道改造项目。啃了一年都啃不动的硬骨头,没想到二郎神一句话就解决了。韩江林心想,老虎还有温柔的一面,他对这个被称为五毒丈夫,没有什么口碑的二郎神另眼相看了。

二郎神挽着韩江林走到客人面前,说,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周正义副市长,这位是教育局刘正局长,这位是我们南江镇年轻的韩江林镇长,是我老家铁厂的兄弟。听到二郎神这么介绍,周副市长和刘局长热情地和韩江林握手,举酒敬酒。刚才客人对南江人不理不睬,自己好歹是一方领导,居然不被正眼一瞧,韩江林心里有一种被视为仆人的委屈。二郎神的几句话让韩江林豁然释怀。

二郎神说,南江山青水秀,周市长,刘局长,我和韩镇长已经谈妥了,为南江的发展作一点贡献,我先垫资建设街道,将来南江镇志就要写上一笔,二郎神充当南江人民的垫奠石,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两位领导到南江一游,也为南江留下点什么吧。

大概是感于天华山清秀的风景,周副市长爽快地说,天湖池是块风宝地,搞旅游开发将会变成了棵摇树钱,在我分管教育和旅游,我就在旅游上做点贡献,韩镇长,你搞发展旅游的项目报告到市里,我再做点工作,争取上一条旅游公路,一来方便天华山村民出行,二来给旅游发展打一个基础。

二郎神带头鼓掌感谢,说周副市长真是人民的好市长,既有发展经济的眼光,还能急人民之所急。

韩江林边鼓掌边看二郎神,心想,大道无痕,二郎神用大道理拍周副市长的马屁,居然让人听起来非常舒畅,没有一定素养修炼不到这功夫。

周副市长表了态,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刘正局长。刘局长笑笑,幽默地说,你二郎神就是一个财神,还向我们穷菩萨化缘?

二郎神说,菩萨就没缘了?菩萨细柳轻扬,撒一点甘露就能够渡众生,要普渡众生灵魂,不求你这个活菩萨求谁?

刘正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其实前面四个字一般是不存在的,我的体会只有后面三个字,穷教育,你向穷教育化缘,等于在鹭鸶腿上剥精肉,亏你老先生下手。

众人呵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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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副市长表了态,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刘正局长。刘局长笑笑,幽默地说,你二郎神就是一个财神,还向我们穷菩萨化缘?

二郎神说,菩萨就没缘了?菩萨细柳轻扬,撒一点甘露就能够渡众生,要普渡众生灵魂,不求你这个活菩萨求谁?

刘正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其实前面四个字一般是不存在的,我的体会只有后面三个字,穷教育,你向穷教育化缘,等于在鹭鸶腿上剥精肉,亏你老先生下手。

众人呵呵大笑。

二郎神说,这就是菩萨,撒甘露前总要宣扬一些佛法道理,你要搞清楚,不是我向你化缘,是江林兄弟和我代表南江镇一万名子弟向你这个教育菩萨化缘。

刘局长止住笑,话锋一转,用诚恳的态度面向周副市长汇报说,上次我到南江检查,看到教师仍住六十年代修的干打垒房子,头上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周副市长感慨的说,教育欠帐太多。

刘局长对二郎神说,市里不是在搞教师新村建设吗?我看能不能这样,你这个财神把项目延伸一下,从获得的国债资金中拨一点项目资金给南江,南江教师再集资一部分,在南江建一幢教师宿舍楼,这算是教师新村建设的延伸,也算是市教育局解决基层教师住宿问题的一个试点。

周副市长说这个想法有创意,全力支持。二郎神没想到揽了一件麻烦事,心里极不情,但事情由自己提起,不得不爽快应承下来。

基层有一个说法,向上要项目叫跑项目,跑项目既需要跑路的资金,还需要位关系送人情的资金。一次效游野炊居然解决了三个项目,如果是自己到上面跑,不知要费多少资金绞尽多少脑汁,还不一定能够跑得到。二郎神几句话就帮南江带来三个项目,韩江林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然而,韩江林毕竟年轻,还没有形成绝对服务领导的思维习惯,凡事尚带有一点怀疑精神。心想,周副市长和刘局长在效游时,喝着茅台就决定了项目分配,这有点类同于刘永键主席和张胜波镇长的行为,在酒桌上研究和安排了南江的人事。在国家机关更高层,领导们是不是也经常这样决定人事和项目呢?人事问题和经济项目是国家权力的具体体现,如果没有严格的研究和审批程序,也就失去了监督,用一句流行语说,失去监督的权力意味着腐败。即使这样的研究或表态只是一种意向,项目后面仍然经过合法的程序审批通过,这种审批只不过是把不合法的决定合法化而已。周副市长和刘局长掌控的项目属于国家机关权力控制下的资源,二郎神这个非国家工作人员居然能够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说明具有经济实力的某种垄断集团,可以依靠政治上的代言人谋取更大的经济效益、进而左右国家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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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低层官场中人,只需要执行命令的能力,不需要保持独立和清醒的思维。韩江林也明白,保持清醒的思维会影响执行上级命令的果断性,甚至还会影响组织的整体团结。一方面是自己在思想上仍然具有某种独立性,一方面又深知思想的独立有害于自身的发展,这种状况使他常处于两难的境地。在没有走上一个宽大的舞台前,他不知道该不该放弃独立的思想,先把自己变得一架纯粹执行命令的机器。

40

石瑞良帮助南江争取到了三个项目,自觉得有恩于韩江林,便视韩江林为自己人,有机会常常与韩江林一起促膝谈心。

这天傍晚,韩江林从清水江游泳回来,石瑞良随后走进宿舍。听到江中有渔夫放声高歌,石瑞良走到窗前遥望满江晚霞,说,临江听渔歌,唯有你们能获得这种享受了。

韩江林说,你们身处闹市,难得听到乡村古歌,我们天天听,觉得稀松平常,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距离产生美感,整天耳闻目染,自然产生审美疲劳。

韩江林没有心情与石瑞良讨论审美问题,啊啊在敷衍石瑞良,外面盛传南江镇领导班子在天然林事件负有领导责任,调查组正为此展开调查。他猜想石瑞良无事不登三宝殿,第一次跑上门来,会不会有什么事情?

石瑞良警惕地探头在门口望了一眼,关上门,打开了电扇后在沙发上坐下。韩江林被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吓坏了,表面上仍然不露声色,静静地等待下文。

透出一丝信息,增加谈话被审查对象的心理负担,以便首先在精神上打垮被审查对象,似乎是纪检干部惯用的办法。石瑞良随手拿起沙发上的杂志翻了翻,似乎不急于切入主题。韩江林似乎压上了千钧重担,紧张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石瑞良慢吞吞地说,有个事还必须在办公室里不好说,我只好私下找你说说。

韩江林脱口而出,什么事啊?这一句话马上暴露了韩江林的幼稚和不成熟,但话已经不能收回,机灵一动,石组长真是雷锋式的好干部啊,浑身一股子正气不说,还有镙丝钉精神,见缝插针地利用一切时间工作。

我俩谁对谁呀,别给我戴高帽子了。石瑞良假装不满地瞪了韩江林一眼。

现在办什么事情公事公办不好办,公事私办好办,私事私办不好办,私事公办好办。石瑞良把公事私放到私人里来办,虽然不能肯定事情是否严重,必然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我们查了镇林业站的档案,发现林业站存在违规发放砍伐证的问题。

韩江林舒了口气,说,砍伐证是由县林业局审批发放。

程序上是这样,调查中,我们发现村民手中的砍伐证在县林业局找不到存根。

韩江林吃了一惊,说,你的意思是说,镇林业站制造假证?

原则上可以这样认为。

如果林业站存在造假的情况,必然会被某些人利用为摆脱责任的工具,使整个的调查方向发生改变,那么,南江镇领导班子,包括他自己极有可能成为整个天然林事件的替罪羊。韩江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额头渗出了虚汗,声音颤颤地问,数额多少?

石瑞良说,数额倒不是很大,但林业站的人说,这些证是镇领导的意思发放到村民手中的,我们在林业站查到了会议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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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心里叫了一声该死,问,镇里领导的意思,谁的意思?

韩江林了然于心,不管是谁的意思,如果林业站开会专题研究记录在案,他作为一镇之长必然要承担失职的责任。

见韩江林过于紧张,石瑞良说,我们仔细查过了,这批树木最后被孙浩入股的木材公司拉走了。

怨有头,债有头,听说有了怨大头,韩江林刚松一口气,石瑞良又说,这批木材是在保护区范围内砍的,有没砍伐证也不合法,何况砍伐证是假的?

韩江林满心疑惑,弄不清楚石瑞良找他的目的。如果这是一条案件的线索,石瑞良必然不敢向他透露。韩江林虽然是县天然林事件领导小组成员之一,但不是纪检专案组成员,石瑞良向他透露案情,违背了纪检监察的纪律原则。

砍代证数量大,好在砍伐的木材数量并不大,石瑞良呵呵一笑,解释说,当然,这里面存在一个统计口径问题,司法严格执法,所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执法时统计木材砍伐量,树叶树干一并总计,法律严了,监察应当适当松一些,我们的统计方法单纯计算可使用木材立方量,没有把树叶树技丫计算在里面。

韩江林也笑了。事在人为,什么事情只要有人为的因素在里面操纵,事情的性质自然而然发生根本性变化,他仍不清楚石瑞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石瑞良放低了声音说,我们不把它当成案件事处理,目的是要保护干部,放在南江来讲,就是为了保护书记镇长,造假的事情一旦张扬出去,容易被某些人利用。

韩江林深以为然。石瑞良说我们,恐怕不仅是石瑞良的意思,必然得到高层的暗示。他这么说不过是想显示他的重要罢了。韩江林仍然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

对于从政的人来说,坏事中隐藏着机会,你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主政者政治上失误就是给政治对手创造机会,这道理不说韩江林也明白。在涉林问题上,韩江林避之犹恐不及,哪里还敢从中寻找机会?

怎么利用?

石瑞良说,孙浩书记与你不和,你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做文章,取而代之。

韩江林眼前一亮,兴奋起来,心想,这倒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在屠书记面前参孙浩一把,趁机取代孙浩担任南江镇的书记。他又转念一想,这一个机会不会包含着陷阱呢?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孙浩能当到党委书记,身后必然有一批同盟军,如果采取非常手段取代孙浩,与孙浩的同盟军结下怨仇,极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韩江林笑道,我和孙浩书记配合得很好,目前只想老老实实当个好助手。

石瑞良指着韩江林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城府那么深。

韩江林觉得在石瑞良面前说这话表现拙劣,脸微微一红。官场中人是政治气候中的特殊生物,对某地域内党政班子形成的政治小气候,特殊政治生物总会在第一时间敏脱地感觉到其中奥妙与变化。

石瑞良真诚地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不抓住眼前的机会,你要后悔一辈子的。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韩江林不是不想取代孙浩书记,在既定的升官路线图中,党委书记位置是一个无法回避的拐点。孙浩给他穿上的小鞋已经够开了个小鞋店了,从处理政治对手的角度说,韩江林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打入十八层地狱。但感情不能取代理智。在这种十分敏感的时期,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使自己置于无法再生的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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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兰槐嘴上常挂着一句诗,无限风光在险峰。风光所在,必然是险境。石瑞良没有当过正职,只看到正职的风光之处,没有看到在正职周围杀机四伏。没有什么政治基础而跃然登上正职的宝座,遇上副职使绊子、上级领导给小鞋穿,或同行设置陷阱,随时就可能因为基础不牢而轰然倒塌。

韩江林当上镇长的时间不长,还没有什么积累足够的政治资本,即使孙浩下台,县委不一定会让韩江林接孙浩的班,更有可能的是,由于孙浩的问题牵涉到县委政府领导对南江领导班子的整体评价,极有可能从其它乡镇调或县直机关调干部接替孙浩。新领导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将会采取更严厉的手段打压镇长。与其这样,不如他趁此保下孙浩,让带着污点的孙浩继续当书记。他有恩于孙浩,以后孙浩出于感恩,必然不会再为难他。在工作上,孙浩身带污点必求自保,不得不谨言慎行,韩江林可以借此拓宽镇长的权力空间,获得更大的生存机会。

权衡利弊,韩江林决定要求石瑞良保下孙浩。

面对韩江林保孙浩的要求,石瑞良无限感慨,说,想不到你居然有这样坦荡的胸襟。

韩江林心里得意地笑了,石瑞良这么说,原来也是因为他没有当过正职,还没有学会驭人之术的缘故。韩江林最近在地摊上买了一本《老狐狸哲学》,书中谈驭人术时说,一般的领导喜欢用有毛病的人,有毛病的部下好比留下一条尾巴,可以让领导牢牢揪在手里。能力突出、道德完美的干部,除了战争等特殊时期不得不用之外,和平时期一般不会使用。岳飞为什么被杀,战功卓著是一个因素之外,道德上的完美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如果岳飞既贪财又贪色,没给宋高宗带来压力,宋高宗即使免了他的兵权,也会留下他一条性命。道德完美的人等于给领导树立了一面镜子,部下和群众常从镜中子观照领导的缺点和不足,进而影响领导的威信。精明的部属就会有意或无意地在领导面前暴露自己的缺点,哪怕没有缺点也要故意制造缺点,适当地让领导揪一点小鞭子,从而获得领导的信任。知识渊博如纪晓岚者,在编书的时候也会故意在书中留下一点错误,让乾隆皇帝纠错,满足乾隆皇帝的导师和领导者的欲望。

乾隆皇帝还有另一个用人的办法,在自己身边跟随着两个对头,一个聪明盖世的纪晓岚,另一个是须臾拍马的和珅。他们的对立巩固了乾隆的地位,乾隆皇帝坐在这套双辕马车上稳稳当当地前进。在乾隆以前的皇帝中,高明如唐太宗,身边除了像魏征这样忠贞不二的大臣,朝堂上仍然保留了长孙无忌和岑文本的暗自较劲与对立,唐以后更是有牛李等党争的交替上阵,明朝更是把党争推向一个极至。两党力量相当、竞争激烈之时,也是皇帝宝座稳如泰山之时,一旦某一党派取得了绝对的权势,皇帝的地位危危可岌了。明朝皇帝精明者极少,甚至有皇帝二十余年不上朝,王朝依然得发延续,党争功不可没。善于从帝王身上学习驭人之术的主席,自大跃进后,有意在中央保持两个对立的政治派别,当所谓的走资派势力过于强大,主席则扶持造反派,当造反派势力强大到无法控制,主席又会适时地解放老干部,充实到中央核心,使出现倾斜的政治格局重新保持平衡,这样,两派都不得不依靠毛主席,主席充当调和者的角色,牢牢地控制着政治格局。如果没有两个政治派别存在,主席不懂经济,在和平建设时期,他的权威肯定会受到挑战。

或许是受到老狐狸哲学的观点的影响,一些乡镇包括县里一些单位都有意无意地制造出两个对立的派别,单位主要领导在充当调和者角色时,树立起不可动摇的权威。这些领导之所以这样做,自然得益于现实的教训。单位只有一派,如果干部职工坚决服从领导,这自然没什么问题,如果风向发生变化,局势犹如雪山崩,即使是领导也不得不卷起铺盖走人。

韩江林认为,一般干部的管理之术不过是经验使然,不可能形成系统的理论,一个高明的领导干部要善于把生活经验提升到理论层面,以理论来指导实践,这样才有可能全面提升领导层次。要把理论发挥更大的效用,必须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升官是实现这一目的的唯一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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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的干部穷怕了,靠山吃山,利用权力做一点生意是可以理解的,属于法不可恕,情有可原的范围。

韩江林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一只病了的老虎就是一只落入平阳的老虎,甚至连老虎的威势都丧失殆尽,变成了一只病猫。除非在政治上找到坚强有力的靠山,予以疗伤得以恢复,依靠自己的力量恢复从前威风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借助于病虎的威势,韩江林能够获得喘息的机会,待到羽翼丰满自然而然地取而代之。

石瑞良用疑惑的神情注视着自己,韩江林羞愧地避开他的目光,心里默默地替自己辩解,我并不想做一个虚伪的人,政治的需要使我不得不这样。

石瑞良似乎没有猜透韩江林的心思,感慨地说道,在腐败问题上,我是比较赞赏香港提倡零度容忍的原则,在特定的物质条件下,一些人对外物的过度占有,意味着侵犯了他人的生存空间,无异于谋财害命,从公共利益的角度,灰色收入即使合理,也不合法,对灰色收入的宽容,意味着对他人生存权利的剥夺。

这几句话尖锐,但十分深刻,韩江林惊异地看了石瑞良一眼,从这几句充满火药味的话里,理解屠书记为什么把石瑞良叫屎壳郎了。如果单凭屠书记的话来看待石瑞良,势必会误解石瑞良。韩江林为没有轻信领导哂声一笑。

石瑞良问,你笑什么,这可是严肃的问题。

韩江林说,我想起了小马过河的故事。

石瑞良好像面对一个陌生人似的,一脸疑惑地看着韩江林。

今天晚上,韩江林下河洗了澡,本想好好呆在宿舍看看书,放松一下身心。石瑞良把这么严重的一个问题带来,他平静的心被搅乱了,没有心情静下来看书了。石瑞良向他透露这么重要的信息,他应该有所表示。自古以来官场就是名利场,人们的一举一动都包涵着明确的目的性,所谓种瓜要得瓜,种豆要得豆。石瑞良递过来一枝美丽的橄榄枝,他自然要回报以蜜糖,如果他收了橄榄枝而不给予任何回报,违背了官场潜规则,人们就会说他不地道,以后也不会有人再向他递送橄榄枝了。

韩江林站了起来说,我们不必讨论黑色灰色这样沉重的话题,生活是什么样子就让他是什么样子,走,去检查一下南江的文化生活是什么样子。他向来对小镇歌舞厅没兴趣,偶尔上歌舞厅里坐坐,都是带上级领导歌舞厅,属于舍命陪君子。为了不让石瑞良觉得尴尬,他找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检查小镇文化市场。

石瑞良犹豫的说,江林,林业站留着一条尾巴,也是一枚地雷,不炸则已,炸必伤人。

韩江林挥挥手说,地雷怕什么,把它取出来丢进河里就行了。

石瑞良摇摇头,销毁证据是犯罪,最好封存起来,封存证据可以有两种解释,没有发现或隐瞒,善意的隐瞒事后都能够得到上级领导的谅解。

韩江林心想姜还是老的辣,感激地瞥了石瑞良一眼。

入夜的南江凉风习习,沿街居民大多喜欢在临河的吊脚楼上歇凉,街头十分清静。韩江林和石瑞良漫步走进清江风情歌舞厅。这是一家新开的歌舞厅,陈设较为时尚,临河的一面设立了包间,比南江其他三家敞开的歌舞厅增加了几分隐秘,收费自然也较高,本地人舍不得到这样地方消费,在清江风情歌舞厅的消费的大多是外地客商。自从天然林事件以后,南江的木材交易被禁,南江街头的各种生意一落千丈。宽大的歌舞厅里只有一桌客人,一些陪舞小姐没有了生意,散散地坐在进门的沙发上,碰上客人点到喜欢的曲子,便和邀请同伴在舞池里跳舞。

舞厅老板吴四妹看见韩江林,热情地迎上来,韩老板来了?要包房还是坐大厅?

歌舞厅如同网络,在这个渲泄情绪的虚拟世界,老板是成一个广泛的称为,这称谓既能够尊重客人,还替客人隐瞒了姓名和身份。

韩江林看到河风把窗帘轻轻掀了起来,走到窗前坐下,大厅凉快,坐这儿怎么样?石瑞良见他已经坐下,只好客随主便,坐这儿好。吴四妹挨着韩江林身边坐下,裸露的大腿几乎贴着他的腿,一股浓重的香水味熏得他晕乎乎的。她热情地向韩江林推介歌舞厅的小姐,我这里才来了几个小姐,年轻又漂亮,要不要叫来陪一陪尊敬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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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说,你问这位王老板,看他喜欢哪一个小姐。边说他的眼睛就看着舞池中跳舞的几个小姐。一个小姐边跳舞边朝这边媚笑,努力地引起这桌新来的客人注意。韩江林倒是注意起了她的舞伴,身穿白色短裙、一双修长的美腿如玉一般光洁,成为昏暗歌舞厅里的亮点,韩江林指着美腿小姐对吴四妹说,叫这位小姐来陪吴老板。

吴四妹朝美腿小姐招手,燕子,你来这招扶王老板。叫燕子的美腿小姐欢腾地跑过来,大方在挨着石瑞良坐下,又是倒茶又是点烟,热情、活泼,浑身洋溢着一股青春气息。她站起身给韩江林点烟,不知是否有意,她的膝盖轻轻碰了碰韩江林的膝盖,圆润如玉的感觉一直钻进了韩江林的心里。

真玉啊,韩江林不禁再一次细致地观察她的美腿,还悄悄打量着她的面容。这小姐长得不是十分漂亮,却有几分纯净,鹅蛋型轮廓分明的挂着一丝笑容,甜美的感觉仿佛是心底透出来的,天生就拥有的,她的眼睛清澈透明,宛如两颗剔透的琥珀。这样清纯的姑娘居然流落风尘,触动了韩江林怜香惜玉的情怀,心道,这大概是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鲜花。

现实粉碎了韩江林的天真幻想,美腿小姐和石瑞良进舞池跳舞的时候,勾首贴胸轻歌漫舞。韩江林心尽量不看他们的表演,郁闷地埋头喝茶。吴四妹见韩江林不快,说,叫一个小姐来陪你?

韩江林凄然一笑,还要什么小姐啊,你这位大姐陪我不行吗?吴四妹倒是落落大方,站起来理了理衣裙,牵着韩江林的手走进舞池,翩翩起舞。

吴四妹和韩江林跳了三曲。或许是从小受到踩鼓训练的原因,吴四妹对音乐旋律把握准确,身材高挑,舞跳得很有节奏感。韩江林找到了感觉,觉得和吴四妹跳舞是极难得的享受。他却没能把这种享受继续下去。有一伙新的客人到来,吴四妹说了声对不起,撇下韩江林招呼客人去了,她说,要什么你们点,小妹送来。

吴四妹叫人上了点心,美腿小姐叫喝啤酒,石瑞良便叫啤酒,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韩江林心想,英雄难过美人关,为了面子半推半就也要几个回合,一个回合不到就败下阵来,未免有失身份和面子吧。

石瑞良一门心思全在美腿小姐身上,忽视了韩江林的存在,自然没有留意韩江林的变化。送啤酒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肥胖的小姐,见到韩江林一个人落寞地坐着,挨着韩江林坐来了,满脸媚笑央求韩江林,哥,可以请你跳一曲舞吗?

一曲终了,胖小姐挨着韩江林坐下,韩江林惊恐地了望新到的客人。善解人意的胖小姐知道他恐惧什么,建议说,大厅不方便,我去要一间包间,到包房里唱歌跳舞。韩江林还来不及发话,她走过去跟吴四妹招呼一声,走过来毫不客气地端起点心就往包间走。韩江林不得不跟在跳舞的石瑞良打一声招呼,尾随胖小姐进了包房。

石瑞良和美腿小姐好像一对熟稔的野鸳鸯,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包间的空间也显得狭了起来。舞厅有一个规矩,小姐引导客人消费得越多,小姐的提存越高。胖姑娘也不征求韩江林意见,另外叫了一间包间,引石瑞良和美腿姑娘到那边去,回来得意地对韩江林说,只有我们俩个人,这下清静了。说着大方而主动地投怀送抱,丰满的胸脯就往韩江林身上蹭。她身上释放出来的浓重脂粉香气令韩江林意乱情迷,他想抵挡胖小姐的诱惑,伸出手准备挡住她浑厚的身体,被胖小姐捉住压住在丰满柔软的大胸上。胖小姐胸前的短衣豁然开朗,雪峰一样饱满的胸脯呼然而出,塞进手里满满当当,饱满而柔软的感觉令韩江林怦然心动,他激动、贪婪又有几分恐惧地抚摸起来。

这里安全吗?关键时候,韩江林仍然心惊胆颤,胖小姐在韩江林的怀里欢畅地哼哼,喃喃地说,放心,没人会来。她宽大的身体展开,就像一片丰厚而宽广的土地,韩江林感觉到了丰厚土地暴发的活力。他安慰自己说,我是男人,有血有肉的男人,不是柳下惠。女人的手伸向他坚挺的下身,暗示着他向丰厚柔软的身体上靠。韩江林像坐在一艘颠簸的小船上,身心摇荡,快有些把握不住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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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哥,你想要就来吧,给妹点钱用就成。韩江林心里刚刚对胖女人有了一点感觉,心底里涌动那么一点男性的柔情,这种纯粹的交易语言粉碎了他的幻想,心底的柔情和欲望轰然坍塌,他从虚幻的高空坠落于地,身子一闪,从胖小姐身边跃开,边扣上自己零乱的衣服,边对胖小姐说,你走吧。

胖小姐不能理解他的情绪为什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暴露着自己丰满的胸脯,尽量表现得柔情似水,想把他唤回她的身边,说,哥,你再摸摸,它们多好啊,保证会让舒服的。

韩江林仿佛刚从泥潭中爬起身,再也不能闻污泥的恶臭,站到窗前透气,反手指着门冷冷地说,走吧。

刚产生一点肌肤相亲的亲切,没想到眼前的男人翻脸不认人,胖小姐的自尊心受到伤害,边整衣服边向门口走去,临走时抛下一句话,我看你身体有病,脑子也有病。

是的,我脑子有病,韩江林心道。胃里涌出一股恶心,他努力控制才没吐出来。

41

分管林业副县长韩道宗借到南江检查工作的机会,在韩江林办公室私下会见韩江林,说,家门兄弟,请你帮老哥子一个忙,到东江县看守所探望周明同志。

周明调白云镇任副书记后,于两个月前刚刚调任县国有林管理公司任党组书记、主持工作的副经理,在天然林事件中,因渎职罪被检查机关逮捕。社会盛传,周明是天然林事件最大的受害者和替罪羊。韩江林心想,韩道宗这么关心周明,莫非周明真是县领导的替罪羊而被批捕?先前因为他们曾经是政治上的敌人,他对周明还有一些鄙夷和仇视的话,现在他对周明充满了同情。周明有今日之难,也与他有某种关联。他觉得无法直面周明,犹豫地问,我以什么名义去?

韩江林的话在韩道宗看来,有一点推脱的意思,焦急地说,以天然林事件领导小组成员的名义前去探望。

按理这个时候犯人是禁止与外界接触,天然林事件专案组和检查机关允许吗?

没问题,韩道宗拍着胸脯说,领导的架子也顾不得讲了,这个我安排,由检查机关去提审,你去陪审。

怕韩江林仍然不愿意去,韩道宗不得得抬出屠书记和姜县长,说,这是县长书记的意思。

面对尚方宝剑,韩江林不得不点头应允。韩道宗之所以一开始没有拿出尚方宝剑,主要是面子问题,一个副县长调不动一个镇长,那是有损威信的问题。事实也是这样,乡镇书记镇长们一般绝对服从县委书记的领导,因为他们手里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没有掌握人事权的副县长,如果手里没有项目经费等资源,要调动一个镇长确实困难。镇长们表面上对副县长们毕恭毕敬,心底认为有名无实的副县长不过是傀儡而已。

既然是书记县长的意思,韩江林也就爽快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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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道宗说,你要做好安抚周明的工作,要他坚决服从组织意图,并向他通报一个信息,县里决定解决把他老婆由水泥厂调财政局,并给予副主任科员待遇,他的工资和级别不受影响,以后仍和在职人员同样按正常渠道增资调资。

这不是赤裸裸的收买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虽然这些条件违背了人事纪律,要落实这些条件,县里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从周明的角度来说,县里这么做也是应该的,他提任国有林管理公司党组书记、副经理才两个多月,公司的大政方针都是县委政府的决策和前任经理经营的,与周明基本无关,纯粹是替人背黑锅。前任经理已经调到市委办任副主任,属于领导身边的红人,不可能再背这一黑锅,按照市委保护干部的思路,所谓保护干部,就是保护市委管理的干部,即使副县级以上的干部,像周明这种由县委管理的科级干部,自然不在市委保护的范围之内。既然要人背黑锅,周明是最适宜于的人选了。

好。韩江林说,没有多余的话,这种时候,任何多余的话都有可能会产生岐义,让韩道宗产生别的想法,传出去甚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韩道宗交待韩江林与检察院负责天然林事件的吴副检察长联系,也没有多余的话。违背政策和法律到监狱收买犯罪嫌疑人,与派杀手清除政敌无异,是件不光彩的事情。杀手并不会因为帮了主人而获得主人的青睐,反而极有可能成为主人的顾忌而被无情地清除。如果不是在为有书记县长的意思,韩江林绝对不会承担这种不光彩不道德、承担双重风险的任务。

韩江林和吴副检察长联系,确定第二天到东江县看守所探望周明。韩江林便去看望周明的父亲周老师,看看周老师有没有什么要交待的。周明的父亲周少波曾是他在一中时的语文老师,退休后回老家南江定居。周老师对韩江林非常关心,遇到韩江林时常问寒问暖,即使是周明和韩江林竞争镇长结下梁子后,周老师的态度也没有改变。

周老师和几头老头在街头打纸牌,韩江林走过去恭敬地叫了一声,周老师。

周少波抬头看见韩江林,脸一红,握牌的手紧张得颤抖,说,黄鼠狼还来给鸡拜什么年?这年头,被吓得多了,鸡可以被训练成狼狗的。

周老师的情绪在韩江林的预料之中。先前他和周明竞争镇长,周老师像看着两个调皮的儿子打架,可以心平气和。如果打架的两兄弟动起刀子,一方被杀伤而血流满面,老父绝对不容许这样的行为。在当父亲的看来,周明现在已经全身挂彩满面伤痕,自然无法原谅韩江林。

我明天要到东江,老人家有没有什么东西带过去?

周少明像驱赶讨厌的苍蝇,激愤地边挥手边冷笑,好,去,落井下石,人心不古呀。

几个老头斜视韩江林,鼻子附合着发出鄙夷的讥笑。韩江林碰了一鼻子灰,无趣的离开。

第二天下午,韩江林邀请石瑞良一起到东江,目的是想借石瑞良这张虎皮,给吴副检察长一些压力,使他能够配合完成韩副县长交办的任务。

韩江林的借口是去东江温泉参观科技杨梅。所谓参观杨梅,在梅子黄熟季节就是品尝杨梅。韩江林之所以没有直接告诉石瑞良此行目的,在于官场的处事技巧。说高雅一些,就是政治艺术或领导艺术。关于官场处事艺术,近代最受老狐狸哲学作者推崇的莫过于陈布雷,蒋介石生性喜怒无常,一生杀人无数,陈布雷在他身边二十多年不倒,老狐狸哲学作者把陈布雷的经验总结为四句真言:先斩后奏;斩了不奏;奏了不斩;不斩不奏。这四句真言在现代官场被演绎为另四句真言:做了不说,说了不做,不说不做,又做又说。虽然是简单的四句真言,只要根据现实情况,可以演绎出无穷的方案来对付复杂现实。如果韩江林把探望周明的事如实向石瑞良说明,石瑞良自然会坚持原则,阻止韩江林这么做。即使不阻止,他也不敢跟韩江林到东江。韩江林对他说是去参观科技杨梅种植情况,即使将来此行将来引出了麻烦,石瑞良也会借口并不知情而不用承担什么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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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江县城外,韩江林叫小刘停车,说要到东江县城办点私事,让小刘和石瑞良先上温泉等候。等吴副检察长的车跟上,韩江林上了他的车,两人一起来到东江监狱。

吴副检察长拿出提审周明的手续,监狱管理干警把周明从监舍带到审讯室,吴副检察长站在审讯室门外,让韩江林单独和周明在一起。

周明剃了犯人的光头,鼻青脸肿,另若一人,韩江林握着他浮肿的手嘘吁不已。他以为周明会恨他骂他,没想到周明紧紧握住他的手,犹如落水的人握住稻草,无比感激地说,韩镇长,谢谢你来看我。

韩江林边转达韩副县长的意思,心想,假如周明在南江当了镇长,就不会有今日之难,周明应当恨他,或许是进了监狱,所受伤害更深,先前的一点小伤自然不觉疼痛了。

周明听了韩江林的话,眼里流露出迷茫的神情,他们的话可信吗?原来只是叫我承担责任,说这是职务过错,不会进监狱的,信誓旦旦的话变成了谎言,我还能相信谁?

周明的话让韩江林心惊,领导高瞻远瞩,对周明的动摇有先见之明,所以派韩江林来给周明打强心针,坚定周明的意志,封堵周明的嘴,不让问题在这里出现缺口。

韩江林说,任何时候都要相当组织,组织是谁,组织就是领导,老干部在文革中受尽苦难,仍然相信组织,相信毛主席,事实最后证明,只有组织才能给评反,恢复他们的名誉,如果被组织抛弃,意味着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像四人帮一样万劫不复了。

周明默然不语。韩江林找不到适宜的语言安慰周明,只是反复地告诫他要服从组织,相信事情总会有一个好的结局。韩江林想尽快结束这种尴尬的会见,问周明有什么话要转告领导。周明痛苦地表达决心,请转告书记县长,这是我周明的过错,与领导无关,请领导放心。

这是违心的话,但是不得不表明的决心。他明白领导派韩江林来,要的就是这个决心。进了监狱就是刀案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他唯一能够表达的诉求,就是愿意为了领导而痛快淋漓地赴死,以期换得领导同情,或能不死,即使死了,也像古时的死士那样,获得厚葬死者,厚恤家人的隆恩。

周明又说,我个人还要个小小的要求,他们老是打我,能不能给我换一间房。

韩江林答应下来,我让吴检察长跟东江公安局的领导打个招呼。

周明感激涕零。

吴副检察长应韩江林的要求,通过电话与东江县检察院联系,请东江县检察院的领导关照周明。吴副检察长转达这个意思时,自然不忘抬出白云县长书记这张虎皮。东江检察院的领导爽快地答应一定帮忙,说兄弟检察的事就是东江检察的事。

东江检察为何答应得这般爽快呢?人们不是常说县官不如现管吗?自从实行干部交流以后,县官极有可能变成现管,即白云县的领导交流到东江任职。退一步说,县与县领导间交换意见,比本县下属向领导陈述意见方便得多。县与县领导之间为了利益交换,如相互安排、提拔亲友子女等,或因为利益关联,如共同应付上级的突击检查、明查暗访等建立了某种默契,甚至结成了政治同盟。东江检察院如果为这点小事怠慢白云的主要领导,在一定程度上必然承担相应的后果。领导间打声招呼,说检察院某某目无领导,被点名的检察院领导就会吃不完兜着走。东江检察院的领导答应吴副检察长,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情,即使违点小规和浪费一点国家资源,个人不会造成什么损失。拒绝吴副检察长的请求就不同了,个人形象在领导心目中会受到影响。为了工作上的小事使个人承担政治风险,只有政治文盲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韩江林有些不放心,说,电话里交待事情,总有些不妥吧。

吴副检察长爽朗地说,没事没事,放心好啦,东江这位刘副检察长是我最可靠的哥们,前次他的表弟在白云犯伤害罪,按案情至少要花十万以上才能弄个缓刑,我亲自向受害人家那里做工作,最后免于起诉,这是多大的人情和面子。

韩江林看着车窗外匆匆而过的山色,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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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副检察长说,全国检察是一家,走到哪家吃哪家,如果不是昨天陪市检察院的领导喝多了,我们还会放过这顿酒吗?

韩江林说,只听说全国人大是一家,走到哪家吃哪家,还没听说检察院也走到哪家吃哪家。

吴副检察长边开车边笑韩江林孤陋寡闻。韩江林叹口气,在机关有这方便,哪像乡下干部,埋头苦干,享受无缘。

你印堂发亮,高升的日子快到了,吴副检察长说,不是书记县长的红人,哪会给你今天这个任务?

韩江林一直在琢磨韩副县长为什么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吴副检察长的话让他心头一喜,这次任务并非收卖者和杀手的角色,而是领导有安排他到重要岗位的意图,利用这件事来考验他?

在温泉宾馆,东江县监察局全体出动,摆了两桌饭局隆重接待石瑞良。吴副检察长和韩江林一到,马上投入战场。石瑞良怕自己抵不过东江的同志敬酒,招手把韩江林叫到身边坐下,得意地对韩江林说,看看,东江监察局的同志肯定是特务出身,不搞明察,而是习惯搞暗访,我到杨梅园里吃杨梅,还没落喉他们的车尾随来了。石瑞良的话既向韩江林炫耀自己受到基层欢迎和重视,也间接地向韩江林解释,东江监察局的同动主动前来接待。事前韩江林曾对他说,这段时间身心倍受煎熬,特意放松一下身心,吃吃杨梅,清清静静地泡泡温泉。东江监察局的同志热情接待,无疑毁掉了韩江林的计划。

东江监察局的杨局长用热烈的语气高声说,我在北京培训的时候,中纪委的领导教导我们,搞监察工作思想要解放,手段要创新,回来我们研究贯彻的意见是,既要明察,也要暗访,形成立体型纪检监察防控体系。

桌上的情绪顿时调动起来。

吴副检察长说,监察领导是检察院的事,我们管职务犯罪,据说纪检监察只查穿草鞋的,不敢查穿皮鞋的。

杨局长举起酒杯豪放地说,我今天只查穿皮鞋,上级领导到东江暗访,幸好东江监察立体防控体系发挥作用,即时发现领导行踪,万一出现不安全因素,东江的同志怎么对得起党,对得起上级组织?

韩江林适时地调整了情绪,侧身对石瑞良说,说明石局长作风正派,威信高,才有强大的凝聚力。

石瑞良溢发得意,绽放出领导特有的慈祥而带一丝亲和的微笑。领导习惯把下级的尊敬看成个人因素,殊不知下级的尊敬更多出于职位原因。官场中的职位和权力如同宇宙间的物质质量,位高权重,意味着在职场中的质量越大,对其它物质产生的吸引力越强。一旦失去了职位和权力,意味着物质失去了质量,对职场中人的吸引力自然消失,这就是为什么高官一旦失去权位,马上就会门前冷落车马稀。石瑞良并非不清楚这一点,只不过长期在官场中混迹的人,除了职位已经一无所有,需要用职位带来的光环暂麻痹空虚的神经,亦如美女需要爱情,二奶需要金钱和麻将,无聊男人需要美酒麻痹神经一样。俗话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年轻领导还可以用追求升职来聊以自慰空虚的精神,像石瑞良这类年近五旬的老干部已经没有升职空间,此时不享受现职带来的欢乐时光,退职以后,只怕此恨绵绵无绝期了。

东江监察局的同志热情都围绕着石瑞良,像向阳花儿一样热情奔放。如宇宙物质吸附在一个更大的物质上,共同释放出最高能量的光和热。酒桌上的气氛活跃到了一个极至。石瑞良来者不拒,仍然和东江的同志热情碰杯。韩江林感觉不胜酒力,借口上洗手间,悄悄溜到了宾馆前厅,向服务员要了一瓶矿泉水猛灌,借此醒酒。

石瑞良不见了韩江林,在包房里嚷嚷,有人应声出来寻找,韩江林无路可去,只得跑进对面灯光朦胧的美容厅。司机小刘正在美容里洗头,韩江林说,我们在喝酒,你倒躲在这里享受。小刘笑笑,领导有领导的特权,这是司机的特权。坐在沙发上的中年妇女放肆地在韩江林背上推了一把,他们找来了,快到里面躲躲。

小姐的教导

韩江林掀开帘子躲进里屋,里面洞开一片天地。宽展的里间是一个可供数人浸泡的池子,韩江林按下壁上的开关,灯光映照到洁白的磁砖上,富有立体感的磁砖映衬出柔和的光,屋里弥漫着温暖的硫磺气息。他身后发出一声轻轻呢喃,仿佛梦中人被惊醒的声音,韩江林回过头,狭窄的外间铺着两张按摩床,一张床上睡着一个的小姐,柔顺的黑发像瀑布一般从床上倾泄下来。小姐睡眼忪惺地看着韩江林,脸上毫无目的嫣然一笑,自言自语,想靠一靠,没想到睡着了,她梭下床,坐在床边轻轻打着呵欠,问,泡温泉吗?

她这一问触动了韩江林,他仿佛抽大烟的人来了烟瘾,浑身舒麻疲惫。恨不得立马扒光衣服梭进温暖的池水里。他问,泡一次多少钱?

小姐看出他是不懂行的生客,莞尔一笑,看情况,泡法不同,价格不同。她微笑时,眼角浮现一丝鱼尾纹。看年纪比韩江林大不了多少,岁月已在脸上留下了沧桑。仿佛面对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姐,韩江林油然地产生了亲切感。当她用小姐特有的媚眼挑逗他时,韩江林又产生了深深的负罪感,觉得自己没出息,居然对一个陌生小姐莫名地产生亲切感。

事实上,韩江林对年长的女人都有一种油然的亲切。他把这归结于从小没有母爱的结果,对母爱的渴求在心灵烙下深刻印记,于是移情别恋,把这种情感寄托于年长女人身上。

从她暧昧的微笑中,韩江林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用男人的目光欣赏着她,他是乐于和眼前的女人产生亲切感的,他的喉头有些发涩,有哪几种泡法?

小姐瞥了韩江林一眼,脸微微一脸,避开韩江林的目光,绞着纤长的手指说,只是泡一泡温泉,只要二十元的门票,如果要我服务,服务方式不同,收费不一样。

小姐的服务对韩江林来说充新奇而富于神秘感,他见小姐羞怯,仗着酒性问,你能提供哪几种服务?

小姐壮胆抬起头,热辣辣的目光看着韩江林,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挣钱,只有你出钱,你需要什么样的服务,我就提供什么样的服务。

韩江林调笑道,钱付了,客人不满意,怎么办?

小姐坦诚地说,不满意可以退钱,做小姐的比不得当官的,当官的有钱有势,收了钱可以不办事,我们收了钱就会老老实实做事,直到客人满意为止。

在这种场合,韩江林不想与严肃的话题扯到一起,直截了当地问,说说有什么服务?

单纯的按摩一次二十元,要做事,再加一百元,哥觉得满意,包妹一夜,在这里的话,只需加一百元,带妹楼上房间,多加出台费二十元。

小姐说,泡温泉又是泡温泉的价,比目戏水,就是只陪洗,不做事,一百元,洗鸳鸯浴,一百五十元。

韩江林说,没想到分得挺细。

小姐说,我们的服务都明码标价,提供什么服务就是什么价格,事先讲好价,省得客人发生争执。

客人做事了,想赖帐就说不满意,不愿意开钱,你们怎么办?

我们这里小姐按摩都是受过专业训练,客人都还满意,没有赖帐的情况。小姐轻轻一笑,指着对面的小洗浴室说,对面那些地方小姐没受过专业训练,说是按摩,其实是乱摸,主要是要客人做事,违背了客人的意志,客人当然不满意。

做事安全吗?

小姐笑了,似乎觉得韩江林这问题幼稚,说,做这种生意,没有罩着能够做得下去?

韩江林在床上坐下,说,喝酒多了,泡一泡身子就成。

小姐站起来,双手按在韩江林肩头轻轻搓揉,哥,喝了酒按摩一下正好,你看看妹的手法怎么样?

随着她小手揉动的穴位上揉动,一阵舒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韩江林说,舒服是舒服,只是我口袋空空,享受不起呀。

小姐把柔软的胸贴着韩江林的后背,摇着韩江林的身子娇呢地说,哥说什么呢,看哥的样子就是领导,你要是到对面,那里的小姐早把哥拉上床了。

为什么?韩江林身体里浮泛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女人抚弄着他的耳垂,说,像哥这样的人,想做事又不敢做事,上了床还没进去就夸翅了,小姐们乐得拣钱,那些小青年饿痨痨的,猛得让人受不了,那些老头,磨蹭几个小时不成事,又舍不得加钱,做事最怕的就是这种人。

韩江林心虚地笑,心想小姐真是高明的心理学家,对不同的客人做不同的心理分析,把客人的心理都摸透了。

小姐的按摩让韩江林浑身舒爽,他在床上躺下,说,你就给我按摩按摩吧。

小姐笑着对韩江林说,我建议你先泡温泉再按摩,这样非常舒服。韩江林看着她说,我怕你在里面不方便。小姐说,有什么不方便,你就当我不存在好啦,要不我和你一起洗鸳鸯澡。

韩江林不好意思地说,哪行呢?按摩了我再泡温泉。

小姐听了便从柜子里取出一张干净的浴巾铺在对在床上,窈窕的身子披上白大褂,整个人焕然出一种飘逸和洁净。

小姐的手非常灵巧,按摩非常到位,宛然在一架钢琴上演奏和谐的乐音。小手滑过之处,身体的细胞释放出酣畅淋漓的感觉,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政治陷阱1

42

星期五下午,韩江林想到已有两个星期没上岳父家,打电话询问兰晓诗能不能回家。兰晓诗说自己遇上了大麻烦事,在南原脱不开身。

在韩江林的印象中,兰晓诗几乎没有过不去的坎、垮不过的河,即使在他人看来无法解决的问题,兰晓诗总能找到办法应付,逢凶化吉。夫妻间不分你我,韩江林一向对妻子的事非常关心,急妻子之所急。兰晓诗说有大麻烦,必然就不是一般的麻烦,忙询问什么出了大事?

天然林事件刚刚平息,韩江林正在休养生息,兰晓诗不愿惊扰他,吱吱唔唔地说,生意上的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电话里说不清。

韩江林急躁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兰晓诗心虚地笑笑,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各自管好份内的事,你的事大,我的事小,别为我分心。

韩江林还想再说什么,兰晓诗岔开话题,如果镇里没什么事,你就回家看看父母,明天我抽空回家一趟。兰晓诗说话完全失去了平时的清脆干练,说话有气无力,话语的尾巴被吞进了肚子里。韩江林坐不住了,他在每周五下午例行的全镇干部学习会上露了一个面,和主持政治学习副书记打了一个招呼后,叫上司机小刘开车送他上南原。

如果不是担心兰晓诗,在私事上他一般都不会叫公车。韩江林为人一向低调,不像有些领导干部利用职务的便利,把单位的公车视为私车调用。韩江林理解这种自私的行为,在事业上没有了升职的空间,把职务带来的利益最大化是一种普遍的心态,也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如果还有升职的空间,为了达到升职的目的,人们一般会约束而不是放纵自己的行为。韩江林还年轻,为了给人们留下一个好印象,获得更大的升职空间,总是自觉地兼顾公共利益和群体利益,约束个人私欲的膨胀。

一路上韩江林都在拨打电话。兰晓诗关了手机,公司的电话也没人接听,兰晓诗像潜入深海的鱼一般消失了。韩江林怅然地望着匆匆而过的青山,想起养父的教导,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扪心向天祈祷,老天一定会听到祈祷而赐福于你。所受的教育让韩江林成为一个无神论者,这会儿他把手放在胸前,为了兰晓诗他愿意当一回有神论者,盼望内心的虔诚感天动地,保佑兰晓诗平安无事。爸爸,如果兰晓诗有什么灾难,你就让上天把灾难降到我身上吧,我愿意替晓诗承担老天降下的罪孽。按照白云的习惯,韩江林心中的神实为自家老祖宗。

驱车来到思远现代传媒公司,冰冷的铁将军迎接韩江林远道而来。晓诗住所亦空空荡荡,屋里像遭遇过洗劫,一片狼迹,沙发上、地上散乱地丢落着法律书籍和合同的复制文本。韩江林犹疑地拣起合同文本,合同复印件为思远公司与北原铝业的广告合同。这份为期两年、总额五百万广告合同签订以后,兰晓诗邀请韩江林与思远传媒的全体同仁道,赴三板溪电站游玩。在清水江仰阿莎湖上,兰晓诗无比兴奋地打开香槟,邀请青山同贺思远公司成为南原广告界的黑马,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时机。

思远传媒按约履行合同,北原铝业的广告已在省电视台上星频道如期播出,这里其中难道出了什么问题吗?韩江林逐字逐句分析,合同文本严格规范,不显丝毫破绽。既然没有问题,为什么晓诗和邓媛媛为什么会把合同复印件丢在地上,且两人都从人间蒸发了呢?韩江林百思不得其解。

韩江林在房间里寻找兰晓诗遭遇困境的蛛丝马迹,小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楼报告,违章停靠,车被交警叫清障车拖走了。

政治陷阱2

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韩江林瞪着小刘,脱口大骂,*,马路宽天宽地,犯了哪门子法?

小刘自责道,都怪我,心急,没注意不准停车的标识。

韩江林也意识到在小刘面前失态,轻轻舒出胸中郁气,心想不能让私自用车被清障车拖走的事扩大,以免造成不好影响,掏出皮夹抽出几张红钱递给小刘,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去,把车弄出来,这事到此为止。小刘不好意思接钱,说,我有钱,得了票再到镇里报。

韩江林刷地把钱抖了一下,小刘明白了韩江林的意思,乖乖接过钱,身子边向门口移动,边问,如果不用车……韩江林手一挥,我不用车,你取了车直接回家。小刘说,有事打电话,说完关上门走了。

韩江林自责心气浮躁,遇事沉不住气,自言自语,晓诗总会回家的,既来之则安之。索性坐在沙发上看书。

心里有事,心情到底不能安静下来,想到和石瑞良有一段时间不见了,便给石瑞良挂了电话。电话接通,石瑞良的热情就传了过来,江林吗,你在哪里?韩江林说自己在南原。石瑞良便说,刚开了个会,才散,晚饭我来安排,你有几个人?韩江林说司机回去了,只有他一个人。石瑞良说,你等我电话,安排好地点我叫车来接你。

俗话说,下乡喝过醉,进城拍拍背。以乡下人的纯朴和热情大方对比城市人情淡漠。城市人情并非完全淡漠,只是时间和价值观比乡下人强,更善于以人情换人情。像韩江林这样主政一方的乡镇官吏,级别虽然不高,职位的含金量重,石瑞良是乐于接待的,一者显得有人脉、关系广,满足虚荣心,二来可作为潜在投资,在未来的某一个时空内获得实际的回报。

落实了饭局,韩江林便上街慢溜消磨时间,在走进一家新开的书店,在官场中混迹使人变得心气浮躁,已经难得老老实实地读完一本书,左翻翻,右看看,浏览一个大概。书店的一角,倒是有一群孩子,或埋着阅读,或伏案抄书。手机铃响起,韩江林正站在他们旁边,心头做贼一般心虚,按下接听键,边和石瑞良说话,边快步逃离书店。

韩江林站在路口,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石瑞良在车里向韩江林招手。韩江林上了后座,说,路口就有警察,违章上车不怕查吗?司机嘴快,笑着抢答,碰我们石局长的坐骑?怕脑壳大喽,他们查我们违章,我们查他们违纪,一个黑虎掏心端他们老窝,看哪来硬得过哪个?

韩江林笑了,心想司机言语可爱,,幽默地道出了官官相护的实情,各单位各部门利益关联,相互制约,谁也不敢招惹谁,吃亏的只有没有背景的小老百姓了。

石瑞良侧身过来,官腔十足地问韩江林,孙书记复职了没有?

韩江林心想,这是他的地盘,自然要摆摆架子,于是谦恭地回答,最近被抽到宁波挂职去了。

石瑞良自信地抹了抹头发,这是我们向市县领导的建议,目的是给干部一个机会,让他们到外地疗伤。

韩江林说,还是石局长胸襟宽广,能够替基层干部着想。

石瑞良说,还能怎么样,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疼,都是党多年培养的干部,不能因为一时一事而毁掉政治生命。

韩江林心想这种保护并非原则无条件,而是有潜规则,必须符合他们认为的党的忠诚干部,对这种忠诚的考量是在多大程度上忠于施恩者本身。

进到帝豪酒店的豪华包间,自动麻将机在紧张地开展饭前经济半小时的工作。石瑞良带韩江林进来,麻将桌边的人沉湎于眼前的活动,不理会客人的到来。石瑞良不爱麻将,便和韩江林坐在一边喝茶。

政治陷阱3

吃饭的时候,石瑞良把韩江林介绍给龙文渊,龙文渊向韩江林伸出手,身子却端坐不动,韩江林出于礼貌,站起来稍为用劲地和他握了握。龙文渊说,韩镇长我们见过的。韩江林点头称是,心里对他的做派却非常不舒服。等石瑞良介绍同事时,他们一边摆麻将,一边应付草草地与韩江林喧寒。韩江林把这种冷漠归结为官场中人对于下级的一惯淡漠。客人只只有韩江林一个,聚会的目的更大可能是为了每周一歌(锅),只是现在打麻将不再分锅,而是每周一麻,接待他不过是一个借口罢。

桌上半数的人兴头都在麻将上,喝酒便了无兴致。龙文渊说,我们就吃个简单的工作餐,总量就一瓶。

石瑞良知道韩江林的酒量,没有明确反对龙文渊的意见,笑着说,周末龙局长雷打不动的要交公粮,可以考虑减免,不回家交公粮的多喝一点。

桌上就有人笑,这年头年纪大的比年轻的爱交公粮。

龙文渊也笑,我们在基层是交公粮出身的,不交公粮就饭肚子。

石瑞良说,不怕,现在街头私粮多了,现炒现卖。

龙文渊说,石局年轻时候就是风流才子,要是晚上几年就正逢其实。

司机呵呵地笑,在座的都是正逢其时,小姐们还喜欢石局这样的年纪。

龙文渊说,我说一个故事,我在还乡下时,市里某局一位副局长来检查工作,那时乡下文化活动少,连电影也看不上,唯一的活动就是年轻人走村串寨摇马郎,这位局长想充一回年轻,跟随年轻人一起去马郎场,他和姑娘搭话的时候,姑娘热情地问候他,公,你陪孙子来玩?搞得他灰溜溜的下不了台。

众皆大笑,服务小姐抚面而嘻。司机说,这个局长真是生不逢时,如果是现在正好可以大显身手。

石瑞良问,何以见得?

司机说,外面流传一句话,党校搞乱了文凭,假货搞乱了市场,小姐搞乱了辈份,现在谁管你公子还是孙子,小姐只问你手里有没有银子。

大家都说这话深刻。

石瑞良说,龙局长公社书记时,没有小姐但有上海知青,看过电视连续《孽债》就知道龙局究竟有过什么风流韵事。

便有人笑着问,龙局是不是也有几个带上海血统的私生子?

龙文渊仿佛被什么刺中了心脏,脸色顿时灰白,桌上顿时噤声不语。

大家喝了几杯酒,草草吃过饭,打麻将的围拢桌子,不打麻将的相继告辞回家。一顿饭吃得了无滋味,石瑞良心头愧疚,和韩江林一起走出宾馆,想做一些补偿,盛情地邀约韩江林去洗头屋放松放松。韩江林心中有事,婉言拒绝。石瑞良以为韩江林畏惧,劝说道,放心,为了营造宽松的投资环境,南原在扫黄打非问题上,采取外紧内松的政策,有什么行动的话,公安那边都会事先招呼。韩江林笑笑说,我们乡下干部难得进城雀桥会,公粮都交不足,哪敢再交私粮?石瑞良笑了,说,我没想到这一层,等你筹够了私粮,我再带你去潇洒走一回。

韩江林把钥匙插锁眼,轻轻一扭门便开了,门没有反锁,晓诗回来了,韩江林心头一喜,打开灯,一眼便见晓诗曲蜷在沙发上。晓诗挪动身体,也没有起身迎接韩江林,懒洋洋地把小手抬上额头,挡住刺眼的光。韩江林瞄了一眼邓媛媛的屋子没有人,跳上前一把搂起兰晓诗。兰晓诗以为是邓媛媛,笑骂道,闹什么闹。闻到了丈夫熟悉的体息,发黑的眼圈依然紧闭,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酸楚的笑容,双手蛇一般缠绕着韩江林的脖子,头幸福地搭在韩江林肩头,喃喃地说,你怎么来了?

政治陷阱4

我听到你心的召唤,急忙忙过来了,韩江林问,出了什么事?传媒学硕士专攻法律,准备考法学博士?

这一句话点到了晓诗的痛处,身体一阵悸动,牙齿狠狠地咬住韩江林的肩,不使自己哭出声来。怀里的晓诗就像一个受尽委曲的孩子,韩江林心疼了,他拍着晓诗的背说,噢,别哭别哭,我这个高个子就是等天塌下来替你顶着啊。

晓诗破涕为笑,温润的脸贴着韩江林的脸,手指点着韩江林的胸,江林,这世界上只有呆在这儿才没有风险。

韩江林做了一个鬼脸,说,最安全的地方也是风险最大的地方,要呆在这里你要付出今生今世的投资。

晓诗爱恋地依在韩江林胸前,这是我最爽快的一次投资。说着,她的眼神迷离起来,怅然地说,江林,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暂时撤回我的投资。

韩江林心惊,怎么啦?

没什么,晓诗摇摇头,忧怨的话随长叹而出,生意上出了一点小问题。

听到生意上有问题,韩江林心里就发毛,问,是不是这桩合同出了问题?

晓诗沉浸在她的思想世界里,并不注意韩江林的提问,她似乎在回答韩江林,更像自言自语,一个阴谋,一个圈套,我们栽了在跟斗。

韩江林想把她放下来,严肃认真地谈一谈。晓诗任性地依在他的怀里,用温热的鼻息撩着他的脖子,咬着他耳垂轻声说,老公,我饿了。

韩江林忙说,还没吃饭吗?我去街上给你买盒饭来。

晓诗白了他一眼,捶打他一拳。

人遭遇挫折,产生失败感的时候,特别需要情感发泄,以期获得另一种占有的快感和胜利的宝贵感受。

韩江林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肚子饿呢。

晓诗娇嗔地骂,木脑壳,才隔几天,老婆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韩江林辩解说,你表达不清,肚子饿叫饿,这种事情叫想。

晓诗任性地说,饿就是饿,我心里想你是一回事,现在饿你是另一回事。

好男不和女斗,你说饿就是饿,行了呗,韩江林放下晓诗,乐呵呵地说,我先洗个澡。

晓诗一声叹息,笑着说,被你一说,我肚子还真是饿了,今天忙得我都没有时间吃东西,中午只吃了一碗炒面。

这就是女人!情绪随脑子里不断翻新的念头跳跃转移,即使像兰晓诗这样受过严肃的逻辑训练的女人也不例外。

韩江林说,你提出了两个问题,目前只有一种选择,物质决定精神,我们还是先解决肚子饿的问题。

晓诗笑面韩江林,美丽的眼珠儿轱辘辘灵转。韩江林知道她脑子里一定又有什么古怪念头。果然,晓诗说,性爱就一定是精神上的吗?在相爱的人之间,做爱是灵与肉的结合,灵是精神,肉是物质,如果没有爱情,单纯地满足身体的欲望,这就是纯粹的物质反映而已。

韩江林笑道,你倒给我提出了一个难题,我们先解决哪一个物质问题?

晓诗点了一下他的额,傻瓜,肚子饿是纯粹的物质反映,当然排在第一位啦。

政治陷阱5

韩江林乐呵呵地笑,为了这顿饭,看来得开一个理论研讨会,不过,等到研讨会结束,只怕我老婆瘦成赵飞燕了。

晓诗大笑,变成赵飞燕我倒不怕,算是向古代美女靠齐,我只怕瘦如骨柴,丢在大路边都没人看一眼。

韩江林问晓诗想吃什么,晓诗说没什么胃口,韩江林想起曾经在街头喝过的乌鸡粥味道不错,跟晓诗说了声稍等,整装下楼。

揭开饭盒盖子,乌鸡粥香气横溢,兰晓诗哇地惊叫起来,给了韩江林一个响亮的吻,说,知我者,老公也。边笑靥靥有滋有味地喝粥,边说,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生意失败时,依然能够喝上老公端来的乌鸡粥。

别急,还有好东西,韩江林打开别一个饭盒,里面横搁着两只鸡腿。晓诗只是看了一眼,便没精打采地用勺子撩着粥。韩江林看她泪流满面,边给她拭泪,边问,怎么啦?

晓诗说,江林,我昨天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出国留学,我已经向美国的几所大学递交的申请,我真不知道离开你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这就是你刚才所说的收回投资的意思?韩江林问,在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为什么要选择离开?

晓诗咬着下唇伤心地摇头,江林,这单合同出了问题,电视广告被紧急停播,说背景有政治问题?

政治问题,什么政治问题?经过民国政治腐败,经过文化大革命,政治就像恶梦,变得像瘟疫一样可怕,所有的人都忌会与政治沾边。再说了,所有关于政治的问题都不可能像经济问题那样有明确的概念和界定,使得政治问题就像一个气球,可以吹大也可以缩小,完全视掌握话语权者的需要而定。

我也不知道,有人说是铝业的背景有个太阳图案,使人联想到小日本的膏药旗,联想到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

联想,联想是事实吗?太阳就是太阳,代表至高无上的光明与正确,这种正确的理解和联想不更好吗,为什么联想?

兰晓诗神色暗淡,伤心地说,对事物的正确理解没有目的,所以正确,而超出事物正确意义的联想,往往怀有一定的目的,甚至是不可告人的目的。

什么目的?

这单合同我们是与阳光传媒竞争中抢过来的,阳光传媒里面有省委宣传部和省电视台的个别领导的股份。

韩江林非常气愤,说,政治行为最终都是谋求经济利益,在法制社会,采取这种老套的办法打击竞争对手,就是赤裸裸的谋杀。

政治与经济的结合属于强强联合,在现实社会,韩江林已经见多了这种的联合。以经济的手段打压、消灭政治对手,这种方式在西方社会也较为普遍,最终目的就是为了通过政治代表获得经济利益,但是,以政治的方式来消灭经济上的竞争对手,这种方式因为隐蔽,似乎并不多见,在我们的社会中尤其显见

政治陷阱6

你不是正在研究法律吗?我们通过法律的途泾维护正当权益。

法律顶个屁用。兰晓诗破天荒骂了一句粗话,居然脸不红心不跳。狗急跳墙,韩江林脑海里蹦出这个词,心想,逼急了弱女子也会拿刀砍人的。

为什么?

法律讲求证据,叫停北原铝业的广告只是意见,知道吗,只是意见,找电视台理论,说是宣传部领导的意见,找宣传部,宣传部说只是一个意见,对电视台的行为没有约束力,找法院,法院说这官司不好打,如果把电视台列为被告,合同上明确地说,不得违背国家法律,不存在政治问题,电视台停播,完全是按合同要求;把宣传部列为被告,人家只是一个意见,再说,除了经济上的纠纷,还从来没有因为意识形态上的问题,把一贯光荣而正确的党委部门告上法庭,法院的人反过来问,在意识形态上,法院完全服从宣传部门的领导,即使打起官司,我们能判宣传部输掉官司吗?

韩江林想起自己被双规的时产生的心理困惑。这会儿韩江林同样不明白,既然宣传部做出了叫电视台停播的行政决定,为什么这样的行政决定超然于法律之上,不受法律约束呢?

联想出来的事实不是事实,我们完全的理由赢得这场官司,涉及到对手,我感觉他们就在对面,我们完全能够打败他们,挥起拳头,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就是,拳头打中的是一团空气,我们永远也不可能赢得这场官司。兰晓诗伤感地说。

什么是政治啊,政治就是正道,是文明,哲学家谈论政治的时候,往往把政治和文明联系在一起,政治文明引导着人类社会走向文明进步,走向合理和和谐,可是,庸俗哲学把政治和斗争过于紧密地结合,把斗争变成政治的主要甚至是唯一方式,使政治走了一条庸俗化道路。

政治斗争本来就是人类社会的常态。

不不,兰晓诗坚决地摇头否定韩江林的意识,政治斗争只是政治的一个方面,斗争本身也包含多重意义,从华夏大地政治文明的初始形态来看,政治是一种文明的竞争,类似于少数民族村落自然形成的寨佬权力归属之争,村民自发地把私权交给谁,谁就当寨佬,建立管理公共事务、处理纠纷的公权,而不是寨佬以暴力强行占有村民的私权。

据《孟子》和《史记》记述了尧舜时代政治权力的合理演变,尧传位给舜,舜三年没有坐上王位,他自己在一个河之北主政,让尧的儿子在河之南主政,天下诸侯都不到尧的儿子那里朝贡,而是到舜这里朝贡,官司不到尧的儿子那里打,而让舜来裁决,民间讴歌也不歌颂尧的儿子,而是歌颂舜,舜传位于禹,禹也采取舜的办法,自己在一个地方,舜的儿子在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之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黑格尔说,人权不是天赋的,而是历史形成的,也可以是,早期的公共权力不是天赋的,也不是暴力获得的,而是历史形成的。

政治陷阱7

韩江林如听天书,说,你真该去当历史学家。

兰晓诗凄然一笑,我不过是考证政治这一问题,重新读了一点历史。

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政治权力都是靠军队取得的。

禹的儿子夏破坏了类似于仲裁似的政治文明,强行占有了民众的私权,建立起专制制度,但这是不文明社会的本质形态,政治文明的本质就是一种和平的仲裁权。

韩江林责备道,真是书生气,遇到问题就在书中找答案,书中哪里会有你需要的答案?

我知道书里没有答案,可现实中也没有答案啊,兰晓诗难过地说,也许我真的该当一介书生,躲在书斋里管他春夏与秋冬。

普通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信仰的崩溃,而对知识分子最大伤害莫过于理想价值观的破灭。难怪兰晓诗会变得这么憔悴,原来在理想与现实的激烈冲突中,她已经落荒而逃。韩江林紧紧把她搂在怀里,抚慰她。

兰晓诗说,江林,你要当官啊,要是你是省里某部门的官员,思远传媒哪会遭遇这场灾难?

韩江林再一次感受到升官地重要性和现实意义,兰晓诗先前所说的话仍在耳际:在目前政府主导资源分配的体制下,投资官场仍然是最可靠的稳定的投资。怀中这弱小的妻子,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江林,抱我上床去,我累了。兰晓诗说,不知道好她所说的是身困倦还是心累。在床上躺下的时候,兰晓诗深情地注视着韩江林,问,江林,如果我有一天真的想离开你,你会放我走吗?

韩江林坚决地摇了摇头。

兰晓诗说,你可记得说过了花一生一世的时间来寻找失踪的我,如果我真的走了,你就再背一背我们读过的西蒙诺夫的诗。

韩江林轻声问,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

兰晓诗点点头,好像与韩江林已经别离,轻轻地动情地吟诵: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

只是你要苦苦地等待,

等到那愁煞阴雨

勾起你的伤心满怀,

等到那大雪纷飞,

等到那酷暑难挨,

等到别人不再把亲人盼望,

韩江林附合一起吟诵:

往昔的一切,一古脑儿抛开。

等到那遥远的他乡

不再有家书传来,等到一起等待的人心灰意懒。

韩江林火热的吻堵住了兰晓诗的嘴,在一阵长吻过后,兰晓诗在韩江林耳边说,从死神手里,是你把我救了出来,我是怎样的死里逃生,只有你我两个人将会明白,全因为同别人不一样,你善于苦苦地等待。

韩江林说,这不是战火纷飞的年代,我不想等待,我只想和你长相守,永不分离。

兰晓诗扑哧笑了起来,说,吟诗谈情说爱,是不是有点风花雪月的味道哦?

韩江林也笑着拥抱妻子,理想主义盛行的时代,人们就是吟诗恋爱的,诗人把最美的诗句献给心上人,大概我们是新世纪拥有这种古典情结最后一对情人了。

兰晓诗刮了刮韩江林的鼻子,谁和你是情人,我们是夫妻,情人多少带有一丝浪漫的味道,夫妻是现实的关系。

政治陷阱8

正说着,兰晓诗的手机铃响,韩江林出去从沙发上给晓诗拿来手机。接听电话,晓诗的脸色大变,勾着头呆呆地看着床单不说话。韩江林默默地依着晓诗坐下,手指温柔地梳理她的秀发。

晓诗回过身钻进韩江林怀里,一声叹息,最后的努力失败了。停顿了好一会,她才慢悠悠地告诉韩江林,她叫邓媛媛拿出二十万元给电视台长,让他给思远公司开绿灯,挽救思远公司的命运,电视台上拒绝了。

韩江林说,菩萨接受香火要看香客身份的,邓媛媛和台上不熟悉,他怎么敢接受陌生的人贿赂?

兰晓诗说,邓媛媛的一个同学在电视台做主持,和这台长关系非常近,也有人说他们是情人关系,钱是托这位同学拿去的。

怎么办?韩江林关切地问。

公司的命运已经山穷水尽了,兰晓诗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坚持把公司办下去,要赔偿北原铝业双倍的违约金,制作费就花掉了百多万,哪里还有钱?

办法总比困难多,想想办法,抗过这山重水复的危难时刻,前途自然柳暗花明。

兰晓诗说,这是官话,只能在官场上说说,人家背景深最厚,我们是抗不过的,思远传媒遭遇的是大鱼吃小鱼的定律,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做小生意就要小背景,能获得个减免个税收什么的,做大生意就要大后台,没有大后台支撑,生意大了,就像垒了几十层而没有钢筋水泥支撑房子,稍有风吹草就稀里哗啦,一败涂地。

兰晓诗说,为了应付我们的申诉,明天有一个听证会,听证会的暗地里早定了调,明里真正听证过什么意见了?

为了思远能够生存,要不要找潘书记疏通一下?

兰晓诗说,姨爹属于非常正统的人,帮人都是顺水人情,不会绕着弯子帮人的,再说,这点关系我还想留着给你用。

他还在职位上,这次帮了你,并不等于下不能帮我呀。

兰晓诗看着韩江林,语重心长地说,江林,你也算在官场这个江湖中混迹的人了,怎么还不了解江湖规矩?老辈子留下的人脉关系是矿藏,越开采,矿藏的蕴量越来越少,不会越来越多,自己建立的人脉关系既是种植,也是投资,春天播种的面积越广,收获越大,但收获总量并非无限,而要受到单位面积的影响和制约。

既然是这样,创业不易,这次你求姨爹好啦,我的事顺其自然。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晓诗说,只要你将来有出息,还愁我的事业不兴旺吗?南原广告业的总量趋于饱和,广告公司激烈竞争的结果,就是调整分割同一块蛋糕的比例,我考虑干脆趁此退出,出国去学习国外先进的传媒理念,顺便看看病,一举两得。

思远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违反他们的意思,思远只有破产倒闭,答应他们的要求,由阳光传媒一古脑儿接收,几个股东基本能收回股本。

这种结果也不坏。

我看重的不是几个钱,而是思远的品牌和人才队伍,思远集中了目前全省最优秀的传媒人才,阳光看中的也是思远的人才,它几次下重金挖思远的人才都失败,这回做得绝了,,给我们来了釜底抽薪,然后一网打尽。

副书记的关门弟子1

算啦,能够收回股本,也算不坏的结果。

思远就像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说到孩子,兰晓诗瞄了一眼韩江林,咽了一下,叹了口气,看来只有答他们的并购要求了,我正好可以回白云好好陪陪父母,陪陪你,以后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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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兰晓诗的气色好多了。双休日,韩江林从南江回到白云,即被兰晓诗拉上去南原的班车,以父亲兰槐的名义给潘书记送一只画眉。

看着脚边用布罩得严严实实的画眉笼子,韩江林吃了笑药似的吃吃笑个不停。兰晓诗见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轻轻扯了扯韩江林的耳朵,低声责备道,笑什么,发神经呀?

韩江林附在兰晓诗耳边,轻声说,我是笑你,送别的什么不好,偏偏给潘姨爹爹送个鸟,这不是骂人的话吗?用本地土话说,送一只麻雀,送一只雀雀,哪一句话好听?

兰晓诗从小听不得粗话的,一听韩江林这么说,脸刷地红透耳根,狠命地在韩江林手臂上掐了一下,你想想就罢了,干吗说破,让人多不好意思呀?

如果送雀雀的对象是一个女人,说不定倒会喜欢呢,韩江林故意打趣道。兰晓诗见韩江林有些放肆,板板起脸眼睛瞪得铜铃大,怎么拿老人开玩笑,越说越得脸,下了车看我怎么收拾你。

韩江林举手投降,说,笑一笑,十年少,开个玩笑让夫人高兴,抵得上几十瓶让女人今年二十,明年十八的化妆品。

兰晓诗脸由阴转晴,说,嘴臭,心肠倒不坏,还有药可救。

说正经的,送一只鸟倒不好送点别的什么。

你懂什么?兰晓诗批评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古人说的道一般指正道,符合道德的道,现在人们把这道理解为行道,门路,已经没有丝毫道德的成份了,针对不同的人,这道也有不同的讲究,我们家和姨爹这种关系,别的东西变成了礼尚往来,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了。

送一只鸟就有特殊意义了?韩江林反问道。

那当然,兰晓诗得意地说,姨爹和老爸一样爱画眉,常托爸爸给他找画眉,为了找这只画眉,我和老爸上画眉市场蹲了十来天,遇上这种鸟边连斗了五只画眉不败,最长的一架打了十五分钟,有人出了六千块钱,我花了六千八买下来的。

六千八,就这小只鸟儿?韩江林在南江也常听人念叨画眉,都是千儿八百的,最贵的不过二三千,没想到兰晓诗居然舍得拿出近七千块买一只不起眼的画眉。

晓诗说,这还不是贵的,白云最贵的一只画眉卖了一万八千八百八,前些年有人送老爸的一只画眉,老爹卖了一万,按现在的价格算,值两万多了。

姨爹会知道鸟这么贵吗?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兰晓诗说,内行人一眼就明白,担心什么。

韩江林从来没有送人这么贵重的东西,说,你有事的时候不求姨爹,现在没什么事求姨爹,你倒出手大方了。

兰晓诗白了韩江林一眼,还不是为你?

为我?韩江林一头雾水。

兰晓诗说,对那种不太熟的关系,才现炒现卖,如果对不熟悉的关系放长线,时间和精力都耗不起,财力也负担不起,时间长了,关键的时候用不上,先前的投资打了水漂,像我们家和姨爹这种老关系,需要经常走动,也就是不断地浇水灌溉,等长成参于大树,到需要时方能大树底下好趁凉,这种关系也临时抱佛脚,人家就会说,这种人势人,要人才求人,不要人就丢在一边,效果反而不好。

副书记的关门弟子2

韩江林说,如果抱着有事相求的目的,这只鸟即使真值六千八,礼也太轻了吧。

兰晓诗说,咱小户人家拿不出金拿不出银,只需要不断地给关系树烧一点水,让姨爹在心里上不断地亏欠一点,勤走动一点,积少成多,自然汇集成汩汩泉流,可以浇一灌一棵参天大树;如果以现炒现卖的方式,得到在回报就不会是泉流,而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对等收成。

曹操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你却反而其而行之,宁可他人家我,不教我欠他人。

曹操负天下人,结果曹氏政权不过三代而归于司马氏,前车之辙,后车之鉴,我们有求于人家,就要让人家欠我们,一定的时候会收获双倍的成果,如果我欠人家,到时候我就会付出双倍的东西,其中道理不说你也明白。

韩江林亲昵地拍了拍兰晓诗的脸,你真是个人精,这样一个人精,生意上怎么被人算计了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思维盲点,我被人算计正是处于思维的盲点,商场如战场,人家不按规矩出牌,夹带抽起老千,我一个弱小女子,哪还有招架的功夫?

兰晓诗能够如此平静地谈论生意场上的失败,说明她已经摆脱了失败的阴影,韩江林无比欣慰。

兰晓诗依靠着韩江林的肩头,小声地警告说,跟姨爹你可不能用吊二郎当的语气说话,师傅引进门,修行在自身,我把你引荐给姨爹,尽到了做老婆相夫的责任。

过一会儿,兰晓诗不放心,又说,我们在分工合作,我负责和姨妈搞好关系,你负责和姨爹搞好关系。

市委家属小院,潘建平正在庭院前修剪花草,瞥见兰晓诗和韩江林携手进门,直起腰板笑脸相迎,欢迎欢迎,晓诗呀,你在电话里说要送给我一只画眉,我的胃口老早就被吊起,耳朵塞满画眉叫声,你们下午才过来,我都等不及了。

潘建平从韩江林手里接过画眉,掀起了笼罩,把笼子挂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上,画眉来到陌生的地方并不怯场,屋里画眉的叫声引得它兴起,在笼子里兴奋地扑腾,喙子喳喳地扎着笼门,仿佛扑出去决斗的架势,潘建平如获至宝,喜笑颜开地赞叹,真是一只好鸟,羽毛光亮,身子粗壮,呈流水型一般,浑然天成,它的瓜子锋利。关于画眉韩江林懂得不多,潘书记的话犹如天书。每个人生都有一个解不开、放不下的情结,画眉缘就是潘建平放不下的情节。他业余时间最大的爱好就是养画眉,目前正在编撰一本《养鸟、爱鸟、赏鸟》书籍,为了写好这本书,下基层到习惯养鸟的地方,都要千方百计抽时间拜访当地的养鸟人,观赏鸟儿,记录他人的养鸟经验。

姨妈听到兰晓诗的声音,从屋子走到院子里,笑着说,看你姨爹,一说到鸟儿就像谈情说爱,说个不停。

兰晓诗活泼地跳上前牵住姨*说,抹了抹姨妈额头的乱发,说,大雅的人才养鸟,看看古代社会,哪一个养鸟人不是穿着彩绸锦缎的财主?

姨妈拍拍晓诗的手,笑着嗔怪一句,女大十八变,说的是长相,你晓诗却是变在态度,过去总是站在你妈和姨妈这一边,现在怎么靠向姨爹那头了?

晓诗说,姨爹干革命工作、为人民服务辛苦一辈子,该为自家、为姨妈您服务服务,养鸟怡情、含饴弄孙了。

姨妈乐呵呵地说,这几姊妹数你嘴甜,姨妈办了退休手续,你也不做生意了,娘儿俩一起出去,一边旅游,一边寻医问药,让你生个胖小子给姨妈带。

姨妈,兰晓诗娇嗔地叫了一声,悄悄瞥了韩江林一眼,见他和姨爹谈得投机,挽着姨*胳膊进屋去了。

潘建平问韩江林养不养鸟,韩江林摇着头说,岳父不让他养。潘建平说,你岳父是对的,年轻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要保留一点养鸟的闲情,凡事悠着点,但不能把心思花在养鸟上。

说起养鸟,潘建平如数家珍,细细道说养鸟的心得、赏鸟的要点。

他说,人们常把玩物和丧志联系在一起,说满贵族提着鸟笼闲逛,葬送了整个满清政府,这实在是对社会的误读,政治腐败、科技落后,即使满清子弟全部练就精武之身,只不过多百、十万炮灰而已,如今政治清明,旅游、娱乐、休闲,乃至于已经退休、和像我们这类快要退下来的老头,提着鸟儿吹着口哨满街闲逛,国家却越来越强大,现今的事实证明,二者并没有必然的联系,玩物就要研究事物,飞机、汽车、娃娃玩具、动漫,体现综合国力的产业,哪一类不是以玩物的形式开始的?如果十数亿国人有一半以玩物的方式研究事物,就会涵盖社会的方方面面,对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肯定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副书记关门弟子3

有人说,搞组织工作的人死了嘴巴都是紧闭的,搞宣传工作的人死了嘴巴都是张开的,搞财政工作的人死时手都是紧捂口袋子。三句话精辟地概括了这三种不同职业的特点。韩江林以为像潘建平这种长期从事组织工作的人,生活中都严肃板刻,不好接近,没想到在家里思想那么开放,态度那么随和,紧张的心情开始放松下来。他从和屠书记的接触中,发现领导的性格特征在工作和生活中有错位现象,工作场所严肃古板的领导,在生活中往往随和亲切;工作场所开朗随和、谈笑风生的领导,在私人生活中往往板刻严肃。这也许是领导本身是一件压力很重的工作,需要变换态度和角色,以缓解和释放内心的压力所致。

人与人交往的融洽和深入与否,关键在于找准一个人际关系的切入点,比如说老乡,比如说相互之间的朋友、同学原是好朋友,比如说都是某协会会员。找到切入点的关键又在于事先对对方情况的必要的摸底调查和了解。如果双方以老关系身份相处,就必须找到一个共同的话题,以避免沉默和缺乏交流引起的尴尬。

韩江林知道潘建平学哲学出身的,下放在白云之前,曾在大学任过哲学教师,听到潘建平由养鸟谈到社会理论问题,知道潘建平是乐于进行理论探讨的,笑着说,哲学中有白马非马的理论,事实上白马就是马,以一斑而窥全豹的话,从白马的身上照样可以找到白的诸多特性和品质。

潘建平说,这种推理大体还是建立在直接的推理之上,生活中我们采取的大多是间接推荐法,从养鸟、赏鸟和斗鸟上面,也可以找出人才脱颖而出的一般规律,就说斗鸟,一只鸟儿尽管身强体键,是一只好鸟,但这是说,在人们眼里就是一只好斗鸟,熟话说得好,是不是千里马,拉出圈溜溜,好斗鸟的一个关键就在于斗,在众多的斗鸟中争强斗狠,杀出一杀血路,不然的话,即使真是一只好斗鸟,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埋没于众多的鸟儿当中;再比如叫鸟,要想使自己在千百只鸟儿中脱颖,必须有盖过所有鸟儿的嘹亮歌喉,人生亦如斗鸟,或大刀阔斧干一翻事业,或以情动人,以美妙的歌喉温情默默地征服所有听众。

你岳父买来的这只鸟,肯定也是从几百只鸟儿的拼杀中脱颖而出的吧。潘建平说着,引导韩江林看鸟儿的额头,那里有一个很难得发现的疤痕。潘建平说,如果疤痕显眼,这只鸟即使再能斗,价值也就大打折扣,甚至变成一只废雀,这好比一个有缺点的干部,能力越强,所受到的质疑越多,我常常告诫年轻干部,一定要珍惜组织给予的机会,爱惜荣誉,不要留下历史污点,干部任用有时就像买鸟时的讨价还价,某个小小的历史污点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用放大镜放大来看。

潘建平的话让韩江林想起早年老师所说的话,或以大炮式轰进,或以瘟疫式浸入,表达的方式不同,意义都是一样。

潘建平就像一个温和的长者,议论时事像谈论家长里短似的娓娓道来,毫不忌妒,是不是因为这只鸟的功劳呢?韩江林一边点头,脑子里崩出一个滑稽念头,梁山好汉骂贪官最常用一句话,这鸟官!潘建平以鸟喻做官之道,倒像是真骂鸟官了。

兰晓诗端着茶盘出院子,看见丈夫和姨爹谈得亲热,欢欣在叫道,姨爹,我泡了南江清明茶,边喝边聊。

潘建平就着烧花草的水龙头,说,清明茶好喝,只是宣传还不够,小韩,你们在宣传上还得加把力。

兰晓诗笑着说,小韩是三天放不出响屁的闷头股,姨爹要多开导开导。

潘建平呵呵一笑,我这个鸟协名誉主席把小韩培养成鸟协秘书,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

鸟协秘书就鸟协秘书呗,市里提出以民族特色经济兴市,养画眉也是其中之一。

兰晓诗进屋去了,潘建平和韩江林在石凳上面对面坐下。潘建平问,小韩,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市委副书记的关门弟子4

韩江林没有想到潘建平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问,说出真实想法,怕潘建平说他功利,绕着弯子的话,又怕以后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一时间犹豫不决。

潘建平长期从事人事工作,在人面前一站,就能够洞析人的内心世界,用百姓粗话说,没翘尾巴就知道马要拉屎。这会儿对韩江林的想法也洞如观火,他只不过要引起韩江林思考,并不真需要韩江林回答问题。

一个被后辈尊敬的长者乐于传导人生经验,谁也不想让自己的思想成果灰飞烟灭。潘建平说,人们常把人才比喻为千里马,我们现在仍然用千里马喻人才培养吧,一匹带病的千里马不可能堪千里之道,再就是千里马能够跑千里,必须讲究方法,一路狂奔的千里马跑不到千里会被累死,亦步亦趋、漫不经心的千里马,不要说跑到终点,途中早就被别的马赶超撂下了,由此可以总结出人才培养的两个经验,一个是我刚才说过的,人才必须清白,没有污点,这次你没在牵涉进天然林事件,这对于你将来的发展是一个极为有利条件,二是人才培养要小步快跑,小步快跑也是邓小平的人才培养思想之一,目前虽然有领导干部培养条例,那是针对普遍的情况,要是都按条例晋职,肯定所有的中央委员都胡子花白。

韩江林说,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与姨爹一席话,胜过所有所读之书,姨爹的教导有如金子一般珍贵。

没有谁会拒绝好听的话,潘建平亦喜上眉稍,摆摆手说,别给我戴高帽子,晓诗像我亲生女儿,一个女婿半个儿,你也是我的儿子一样,我们是长者和小辈的谈话。

又说,晓诗从小是个乖孩子,不愿意给长辈增加负担,要跟我说说,我跟有关方面打个招呼,不致于兵败滑铁卢,落到被人并购。

潘建平的话让韩江林喝了蜜糖一般,心里乐滋滋的,说,晓诗一直在考虑出国进修的事,这次乐得把公司打出去。

晓诗年轻,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潘建平关心地说,如果晓诗出国,你有什么打算?

韩江林默然,他确实没有想过晓诗出国以后的问题,更没有想过随晓诗一起出国读书,无论是在思想上,还是金钱的准备上,他都没有随晓诗一起出国的计划。

他想了想说,我所受的教育是面向农村基层的,不适宜于到国外发展。

既然立足于在基层发展,就要好好计划将来要走的路。潘建平说,话语间透露一个长者对小辈了关切和期望。官场中的定律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因为担心自己的好心被人利用,往往对人怀着深刻的戒备之心,对于潘建平来说,像今天这样的推心置腹,此生只有一次,也仅止一次。

从潘建平一惯的作风和性格出发,他本人有心关心韩江林,也不会采取主动。主动的动力来自于市委寥书记。事实上,不管本人是否有心培养韩江林,有了主要领导赋予的上方宝剑,潘建平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主要领导的指示。在一次研究农业产业化的书记会上,寥书记又一次表扬了韩江林,并向潘建平建议,对韩江林这样的基层干部,上级组织要主动关心他们要政治上的成长。今天的谈话是落实寥书记指示的一部分。韩江林不了解潘建平倾心教导的背景,对潘建平的关怀自然感激涕零。

乡镇换届马上就要到了,我会找一个适当的时机跟屠书记打打招呼,从书记位置上进入县级班子比较容易,问题是县级换届和乡镇换届间隔期太短,如果在科级干部中没有较好的群众基础,进入县级班子考核名单有一定的难度,现在不比过去,过去领导提名就能进行考核,现在干部任用程序更加规范,规定了干部任用、问责制度,不符合提拔程序的,即使提拔了,也要就地免职,还要追究提名人的责任,潘建平笑笑,所以,这就要靠晓诗爹主动出面做好协调的工作,在民主推荐中获得足够的推荐票。

市委副书记的关门弟子5

韩江林说,铁厂镇出来的科级干部没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晓诗有一个老表任城建局长,进班子的呼声很好,推荐票有可能被分散,达不到需要的票数。

小龙?潘建平眉头皱了一下,随即舒展,笑道,龙志军不错,原来在市建筑设计院,市委行政中心大楼就是他设计的,政道同志在的时候,说白云缺建筑设计人才,向市委要过去的。

从具体情况来说,龙志军和韩江林之间的问题,属于兰家内部的问题。战火还没开始,兰氏家族内部起了纷争,一个外人还能说三道四?清官难断家务事,断好了,好处是人家的,断不好,麻烦是自家的。在延安时始,组织中的小集团主义、宗派和山头主义曾经被无数次批判,然而,以家族为主的宗法小集团、以地域为主形成山头主义意识并没有得到彻底,到了现在,随干部考核注重推荐票而愈演愈热。潘建平也知道这种问题的存在,为此还写了专门的文章在省报上发表。飘渺的理论与坚硬的实际生活相比,永远是渺小的、无助的。

如果兰家内部纷争,韩江林干部考察推荐时,韩江林没有获得足够多的推荐票,唯一的办法就是寥书记亲自关心,即使在换届时没有进入班子,过了换届的敏感时期,仍然可以点名提拔,交流到市委机关、或其它县市任职。换届期间干部普遍调整时期,推荐的方式是采取匿名、海选的方式推荐,这时的领导意志被相对淡化,平时的干部调整提拔,仍然以主要领导的意思为主,一旦主要领导确定提拔某位同志,组织部门为了实现领导的意图,往往采取点名推荐的方式进行推荐,这样,绝大多数的基层干部不会公然反对领导的意思,从而保证了领导意图的绝对实现。

潘建平不能把类似于组织机密的程序说破,因为他不能保证在一年以后,时过境迁,寥书记还能不能记起韩江林,即使寥书记仍记得韩江林,并指示组织部门按程序落实,这也属于只可违而不能言说的行为。从爱护年轻干部的角度,他也不能告诉韩江林,使他产生依赖思想。在多年的组织工作中,他见过许多有才华的年轻干部,因为得了重要领导的关心,自以为找到了可靠的硬后台,有的不再谦虚谨慎,而是产生了张狂思想,胡作非为;有的变成了领导的附生物和应声虫,丧失了进取心,最终都伦落到自毁美好前程。

潘建平说,龙志军这样的专业型干部,在政府管理方面肯定会有所作为,你是农大毕业生,在农业产业化发展方面做出了可喜的成绩,从目前的情况看,你的发展可有两种选择,一条是朝政务管理方面发展,一条朝党务管理方面发展,目标的高远决定出路的大小,你要想好将来的发展方向。

韩江林一个激灵,不管兰晓诗和他、还是经验老道的岳父,一心只想着晋级县级领导班子,认为跃上一个台阶就是伟大的胜利。他们都没有想到,在跃上一个台阶的选择上,还有多种选择,这种选择还有可能影响他今后在仕途上的发展。他虚心地请教说,依姨爹看,我朝党务干部发展好呢,还是朝政务干部发展好?

潘建平想了想说,这个问题不好说,因为一个人将来的发展,最终由个人的素质决定,从表面上看,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领导的教导,离不开组织的培养,但不管是领导的教育,组织的培养,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就是个人的素质,为什么培养这人同志而不培养那个同志,表面上看,许多人会误会为是关系在起作用,当然不能排除关系的因素,但最根本的还是看这个人适合做什么,任用这个同志到这个岗位,对推动事业的发展有不有利,这才是关键。

韩江林幡然省悟,潘建平今天能够当到市委副书记,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他爱动脑子,他善于总结经验,能够把一般的现象上升到一个理论的高度来看问题,这也是一般人缺少的可贵的品质。这番话让他悟到了官场升迁的真谛,感动得恨不得跪在地上磕一个响头,说,潘书记真是我的人生导师,使我将来少走许多弯路。

市委副书记的关门弟子6

潘建平被韩江林的谦虚打动,大有诲人不倦的意思,接着说,一般地说,一个公共管理人才,虽然不提倡全才,至少应当是具备多种才能的通才,如果一个年轻干部一开始就选择政务干部,以后的官场经验会比较单纯,将会影响政治上的发展,如果一个专业干部选择从事党务管理,今后既可转任政务干部,也可继续在党务管理上有所发展,何况党务干部中专业型干部较少,专业型干部从事党务工作,在事业上能够游仞有余,为今后的晋职争取了较大的理论空间。

日落西山,院子里渐渐暗了下来。兰晓诗在窗子边招呼,姨爹,外面凉了,你们进屋吧。

潘建平意犹未尽,站起身摘鸟笼,回头对韩江林说,收拾茶壶进屋,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谈了一个下午的话不嫌多,晚上我们好好喝一杯。

晚饭的时候,潘建平开了一瓶茅台,和韩江林边喝边聊,他闭口不提人事上的事,而是谈工作中的得意之笔,大有老人晚年回顾人生的味道。

吃好饭,夫妻俩稍坐一会就告诉出来。走出市委大院,兰晓诗挽着韩江林的胳膊,夸奖说,老公,你进步不小耶。

为什么?韩江林不知道兰晓诗的表扬出于何种原因。

晓诗说,你一个下午听陈芝麻烂谷子,还态度谦恭。

你事先敲了警钟,夫人教夫有方呀。韩江林笑道。

烦不烦呀,晓诗说,姨爹平时不爱说话,一旦他老人家高兴,就说过没完,你不会找借口溜呀。

韩江林慨然长叹,潘书记把人生的经验都告诉了我,真是不虚此行,此行不虚呀。

哦?兰晓诗惊诧地问,这么说,姨爹把你当成他的关门弟子喽。

韩江林面露得色,是的,看家本领都说透了。

猫把上树的绝招都教给老虎,以后他怎么活呀。兰晓诗也笑了起来,随即又说,市委换届,姨爹就要到人大去了,毕生所学和人生经验都用不上了,乐得找一个人继承衣钵。

话虽这么说,人们常常看不起人生的大道理和小道理,有的时候,一个简单的道理往往要付出一生的代价才能悟透。

用几千块钱的一只鸟,换姨爹的人生经验,这样的交换值得吧。

韩江林乐呵呵一笑,这是我目前的唯一的一桩生意,肯定也是这一生最合算的生意。

兰晓诗掏出手机,我给向博士向个电话。

韩江林心里一沉,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有什么事吗?

我的治疗结束了,虽然没有达到治疗效果,我的功能紊乱还是得到了部分改善,我想请他查一查,或者和德国方面联系一下,看看脑垂体方面的研究有了些什么进展。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有进展,你就选择到德国进修吗?

晓诗笑着拍了拍韩江林,夸奖道,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兰晓诗拨了号码,向博士关了手机。兰晓诗看了韩江林一眼,说,人家关了手机,这下你放心了吧。

韩江林嘴倔,说,正常的交往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兰晓诗笑笑,这次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农村长大的男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醋坛子造得特大。

市委副书记的关门弟子7

韩江林不想让自己显得小气,调皮地做了一个鬼脸,说,农村人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趔趄,所以我们特别要把醋坛子造特大号的,随时有酸菜吃,有酸汤喝。

兰晓诗一边挥动绣花拳捶打韩江林,一边开心大笑。路过电影院的时候,电影院张贴正是《英雄》的海报。兰晓诗拉着韩江林要看电影,韩江林不太乐意,兰晓诗央求说,好久进电影院了,就陪我看这一场大片,好不好?

韩江林扭不过,边掏钱买票,边说,我不是不想让看你,自古英雄爱美女,我怕电影里的英雄把我老婆掠去做押寨夫人。

晓诗又掩面而嘻,说,那你准备一把大刀守护在我身边,以便老婆遭遇危险时英雄救美。

韩江林说,我干脆弄一副黄金甲给我老婆穿上好啦,让我老婆的爆乳吸引英雄眼球,英雄面对密不透风的黄金甲无可奈何,看也白看。

兰晓诗掐了韩江林一把,骂道,把你老婆当花瓶呀。

从电影院出来,两人挽手走在南原河边漫步,空气中飘来臭豆腐的香味。一对情侣在灯影里,勾着头守在烤豆腐摊前,边吃边窃窃私语。兰晓诗有些羡慕,说,江林,你看人家多亲密,哪像你,从来没有陪我上小吃摊。韩江林说,罪过罪过,今晚上我奉陪到底。晓诗笑了,牵着韩江林的手快活地蹦过去。韩江林说,到那边去,别打搅他们。

两人在一个没人的摊子上坐下。晓诗望了望天,吸着新鲜的清凉空气,说,真舒服呀。好一阵没有吃臭豆腐了,倒有一点怀念臭豆腐的味道。

韩江林问,南原最有名的小吃是什么?

臭豆腐。

南原最好吃的小吃是什么?

臭豆腐。

抬头看见晓诗满脸调皮的笑容,韩江林笑了,大概我今晚上所有的问题,你就会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臭豆腐。

晓诗也笑了,掏出手机拨打电话,说,我们加班夜深,大家跑到夜市,臭豆腐下啤酒,漫天神侃。晓诗的电话没有拨通,抱怨道,今天一个的电话也打不通,邓媛媛关机了,是不是约会去了?

韩江林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别人哪还记得你是何路神仙?所以你最好打消出国的念头,不然等你回来物是人非,即使学会十八般武艺,也没有人欣赏了。

兰晓诗笑,有你这个猪八戒欣赏我就满足了。

韩江林说,世上有这么英俊的猪八戒当徒弟,唐僧还能去西天取经?师徒四人早被女妖怪招为上门郎了。

美得你!江湖英雄以武艺取胜,猪八戒那几耙子哪够美丽的女妖看上眼?哎,晓诗说,我觉得官场是另一种江湖。

官场还没有坠落到江湖的地步。韩江林说,他不愿意听到把官场比作江湖的话,虽然羞于把工作看成高尚的事业,但在心里对工作有一种圣洁的情感,他可以为了升官采取某种技巧和手段,心里一直把工作当成事业经营。

我这是比喻,比喻,晓诗强调了一遍,江湖中以武功取胜,官场中的武功又是什么?如果说武功反映个人的综合素质,那武器是什么?文凭、关系、后台?好像都不是,好像又都是,只有拥有这些东西,方能在官场中与人争锋,假如只有文凭,没有真才实学,就如同学到的只是花里胡哨的武功,稍一碰撞就稀里哗啦。

韩江林说,这番话有华山论剑的味道,你要开一个官场江湖理论培训班,学员一定不少。

兰晓诗笑,说,我学传媒出身,自然懂得什么话题能够引发人们兴趣,等我游历江湖回来,自然要主持江湖剑手华山论剑,这可是一条大大的生财之道。

韩江林幡然一悟,心想,现代职业培训方兴未艾,最早涉足职业培训的人既得专家之名,还获得了丰厚的经济回报,晓诗这一想法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第一次理解了晓诗出国的想法。

吃过夜霄回到南原的住所,邓媛媛早已搬出,几个月没人居住,房子积了厚厚的灰尘,稍稍一抖动,满屋扬尘扑扑。晓诗一向爱整洁,要拉着韩江林去宾馆开房。韩江林在乡下滚惯了的,掀了沙发罩子,说,你先坐下看书,我一会就弄干净。韩江林拿拖靶进了晓诗原来的房间,晓诗端了盆水进房抹灰尘,韩江林爱怜地说,不是叫你看书的吗?

晓诗说,这叫夫唱妇随。问,你当了留守男士,会不会像《留守女士》那样找一个情人?

市委副书记的关门弟子8

韩江林说,不会,二十五岁以前我不是没有女人吗?权当重新回到婚前。

晓诗掩面而嘻,说,二十五岁以前的猫还没尝到鱼腥,所以不解风情,尝到了鱼腥的猫见了闻到鱼腥还有不动心的吗?

韩江林笑着说,实践是检查真理的唯一标准,闻到鱼腥会不会起猫心,还没有经过实践检验,咱还说不准。

晓诗说,如果你想自由,到时候我会给你自由的。

韩江林瞪着兰晓诗,你这话不对啊,外面是一片花花世界,你就像一只鸟儿飞出了笼子,获得自由的是你啊。

我是风筝,你是线,风筝飞多高,全由你手里的线控制。晓诗从背后抱住韩江林,把头贴在韩江林的背上,说,我真想就这么靠你一辈子,我只是不甘心,江林,我想做母亲,做一个真正的女人,晓诗说出这话,已经泪流满面。

韩江林转过身,拭去妻子横流的泪水,说,晓诗,我们的生活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能快乐地享受生活呢?

晓诗说,你没有看到我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布娃娃?对少女时的梦我总是无法释怀。

韩江林轻轻地亲着晓诗漂亮的额头,不能了却晓诗的心愿,他心里充满了无奈,淡淡地说,顺其自然,不要强求自己,好吗?

在床上躺下的时候,两人脑子里装着事情,显得有些兴奋。晓诗说,难得姨爹对你这么倾心,你对姨爹说是往政务上面发展呢还是往党务上面发展?

韩江林微笑地注视着兰晓诗,在你先前计划的升官践线图中,不是早已经确定了目标吗?

兰晓诗依在韩江林怀里快乐地笑,你真乖,刚才夫唱妇随,这回颠倒过来,妇唱夫随了。

两人又一起研究了潘建平话里所包含的重要信息,兰晓诗说,以前我对干部升职的想法是笼统的,认为只要领导喜欢就可以升职,现在看来,换届进班子的领导干部属于选任干部,首先要在一定的范围之内获得提名权,由上级组织部门考察,最后确定为班子领导成员候选人,才能参加换届选举,这一点和国外的政党提名候选人参选有类似的地方,成为候选人后,政务干部就要做投票的人大代表的工作,以获得任职所需的足够的选票,党务干部不仅以获得代表的选票,关键是要获得党委委员的票,才有可能在常委选举中胜出,是不是这个意思?

韩江林赞赏地说,什么事情经过你这精明的电脑梳理,程序立刻简明清晰易于把握。

兰晓诗面露得色,我是你的书记,自然要抓住事物的要点,不能被事物繁烦的表面所羁绊,凡事要抓住关键的百分之二十,放弃主要的百分之八十。

关键的百分之二十是什么?

晓诗说,关键的百分之二十就是人心,这人心不是民心,而是白云科级领导干部的心,争取这人心又分两步走,第一步是要在民主推荐中获得足够多的推荐票,第二步,被上级组织确定为候选人以后,要争取党委委员的票,这个工作要提前做扎实,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临时抱佛脚,进入县级班子就是痴心妄想。

韩江林说,我有点担心,龙志军和我都竞争考核候选人的话,有可能分散倾向于我们的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两个的推荐票不够的话,等于把提拔的机会拱手让给他人。

志军哥年纪大了,这次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兰晓诗说,话语里有一丝同情。

生理需要1

44

星期六,潘建平秘书杨维仁和市委组织部的几个科长到东江泡温泉,经过白云境内的国道,杨维仁给韩江林打电话,韩江林因事还在南江,对杨维仁说自己马上赶回白云安排晚饭,叫杨维仁泡过温泉便赶回白云。杨维仁说,晚饭不用操心,东江市委杨书记在温泉安排了甲鱼。

领导秘书和组织部干部出游,县委书记亲自接待,自己一个小小镇长自然与县委书记不在同一个层次上。韩江林玩笑着道,白云没在甲鱼招待,你们便不停留了?

杨维仁客气道,我们是兄弟,哪里在乎吃什么?杨书记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们要去温泉,事先赶到东江温泉等候了。

韩江林身子一个激灵,心想,就全市来说,县委书记也算得位高权重,杨书记仍然能够放下架子,仔细打探组织部门干部的行踪,不辞劳苦亲自等候,可谓用心良苦。两相比较,韩江林在这方面既不谦恭,调查和探听领导的行踪也不够,用心不专自然难以获得领导的赏识。杨维仁陪组织部科长出来游玩,给韩江林打电话,意在给韩江林提供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韩江林热情地说,科长们和书记见面的机会多,请领导们也给我一个机会,我安排吃夜宵,顺便检查一下白云的文化生活,怎么样?

手机里静默了一会,杨维仁大概和科长们商量韩江林的建议。一会儿,杨维仁说,你在南江还有事,领导们怕太麻烦了。

不麻烦,杨维仁这般客气,说明他们动了心思,韩江林赶紧说,我处理好南江的事情,马上赶回白云等你们,就这样说定了。官场中人喜欢把忙字挂在嘴边,即使整天无所事事,也总喜欢说自己忙得一塌糊涂,好像身肩天下大事一般,目的在于向人吹嘘自己重要。韩江林这天在南江并没有公务。晓诗隔久没有看到姑妈,特意和春兰一起下南江姑妈家住几天,她们和几个朋友在打牌,韩江林在一边观战。

杨维仁客气几句,暖味地笑道,有一位领导是想到白云深入检查文化市场。

韩江林不敢怠慢,草草吃了晚饭,叫小刘开车送他到白云宾馆等候。杨维仁一行果然应约而至。杨维仁和科长们都有了酒意,少了平时的许多礼节。韩江林叫宾馆的服务员开了房,带着客人到宾馆的歌舞厅里唱歌。韩江林叫歌厅老板开几个包间,给每位客人安排一位小姐。杨维仁把韩江林拉到一边,乡镇经费紧张,要不要叫龙志军签单?我给他打电话。

韩江林没有想到杨维仁和龙志军这般熟识,心里一愣,说,没事没事,这点小钱我还是付得起。杨维仁听了笑笑,说,包间就不必要了,大家就在大厅里唱唱歌,跳几曲舞,科长们想玩机子麻将,等会你安排好。科长们附合说,坐大厅唱歌就行。

杨维仁把韩江林拉到门边,凑在他耳边说,这几位科长和我都是铁哥们,文秘是我们老乡,从国家机关下来挂职,隔老婆远了,这次出来顺便叫他解决问题。

韩江林听说过文副秘书长,朝迷蒙的歌厅里望了一眼,文秘就是他?杨维仁点点头,你安排好他就行,在绝对保证安全,我们大家唱唱歌,跳几曲舞就行。

韩江林终于悟出了杨维仁电话里说的深入检查文化娱乐市场的意思。歌厅老板安排了几个小姐过去,科长们客气一番,把最漂亮的小姐让给了文秘。

歌舞过几曲,文秘带着小姐出了歌舞厅。杨维仁给了韩江林一个暗示的眼神,韩江林便悄悄的溜出舞厅,在宾馆的大门口放哨,以防公安突击检查。

早年听到这类事情时,往往义愤填膺,现在能如此平静地面对这类事情,韩江林觉得自己变了,其实,变化的何止自己?组织部门的科长担负考核和监督干部的任务,尚且认为替领导解决生理需要是理所当然的,自己还能说什么?大家不是同样地助纣为虐吗?

生理需要2

杨维仁在大厅里出现时,韩江林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轻轻舒了一口气。大家从歌舞厅出来,一起上街吃夜市。文秘和他身边的小姐竟然如情人一般如胶似漆,大家只是宽容地笑对他们的放纵行为。

在夜市里又灌了不少啤酒,客人们都有了醉意。回到宾馆时,已经凑不成角子玩麻将,各自回房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韩江林赶到宾馆安排好早餐,只有一科的邓科长起来了,其他人还在睡,韩江林和邓科长坐在餐厅里等,屠书记从宾馆楼上下来,瞥见韩江林,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屠书记刚来时,从来不进宾馆和娱乐场所,现在居然晚上也在宾馆里留宿了,与初衷截然不同了。韩江林热情地招呼时,屠书记硬着头皮走过来,和韩江林打招呼,看见邓科长,惊诧地问,邓科,什么时候到的,也不打个招呼?

邓科长说,这段时间加班累了,昨天到温泉放松放松,书记大人忙,也就不敢打搅。

屠书记说,什么叫打搅,领导下来指导工作,要正在光明,不要搞微服私访,微服私访弄得我们这些基层干部神经紧张。

这时,政府办潘主任走进来,见到以科长,握手简单寒喧几句。屠书记看了看表,说,说好七点出发,快八点了,姜县长怎么还不来?

潘主任汇报说,我已经催过了,姜县长说办点事就过来,是不是对昨晚的决定持保留意见,心里不痛快,故事拖延?

屠书记突然袭上火,有意见就说呀,会议形成了决定就要坚决贯彻执行,不能用拖延的办法来对待严肃的决议,是不是这样,邓科长?

邓科长点点头。

潘主任插了一句,姜县长对这个城建规划方案不满意。

满意也执行,不满意也执行。屠书记气愤愤地说,邓科长,你看看,这就是你们给我配的好县长,县委常委研究决定,居然要拖延的方式对待,这是什么态度,白云刚刚遭受了天然林事件打击,县长再不和书记保持一致,怎么实现产业结构调整,白云的经济怎么才能发展?

邓科长只是张耳听,对屠书记的愤怒不置一词。

待屠书记稍稍平静,邓科长问了事情原委。原来昨晚常委会研究,为了城建规划及早通过,争取城建改造资金,决定书记县长今天一起上省拜访领导,第二天到省建设厅汇报规划方案。

韩江林在一旁听了,不由得感叹,又是一个巧妙精当的安排。星期天领导在家,在提出方案前,先到领导家走一走,和领导通通气,摸清领导的意图,根据领导的意思及时修改汇报方案,加上领导在情感上的支持,事情十有八九能办成铁板上的钉钉。一个干部能够出任县委书记,肯定有过人之处。与眼前的屠书记相比,韩江林觉得自己相差了一个档次,心想,要在政治上成就一番事业,仅有激情和才华是不够的,还要成熟的政治智慧和为人技巧。

事后所知,姜政达被一个老干部堵在办公室门口,耽误了二十来分钟,被潘主任添油加醋一说,使屠书记和姜政达之间的裂痕加深,不巧的是,市委组织部管理县处级干部的邓科长正好在场。职场好比戏场,台下的观众乐于看到台上演员的非正常表演;或者说,树下的猴子对树上猴子的表演总会津津乐道。屠书记和姜正达上省以后,次第起来的科长听到屠书记和姜县长的矛盾,议论纷纷。二人的分歧经过组织部科长的传说,传进市委组织部领导的耳朵,进而市委得出了白云领导班子不团结的看法。

生理需要3

小事不小,一件小事足以改变领导对一个干部的良好印象,同样,一件小事也足以改变领导对一个班子的看法。后来,南原干部盛传白云班子不团结时,韩江林情不自禁地想起发生在白云宾馆的这一幕,不由得惊出一身虚汗。

礼送科长们出城后,韩江林回到岳父家。兰槐正在花园里给葡萄剪枝。岳母热情地说,你爸爸把好枝也给剪掉了,快给他当当老师上上课。

韩江林过去帮忙,知道岳父对白云政坛上的事感兴起,轻描淡写地把早上发生的事说了。

兰槐说,矛盾激化的根子在潘主任,因为他知道屠、姜二人矛盾激化对他有利,屠书记把他视为自己人加以拉扰,和政正达视他为政敌加在打压,都会加重他的政治份量,如果从发展的角度说,挤走了姜政达,白云的班子就会空出一个副县级岗位,作为两大班子的办公室主任,他比一般的科局长有更多的机会。

韩江林心里一怔,为什么不是乡镇书记的机会呢?

乡镇干部进班子的机会主要在换届时期,换届主要靠乡镇书记们领导的团队投票,市县的主要领导为落实组织意图,有意向乡镇书记镇长倾斜,若是平时提拔领导,民主测评主要由科局级领导推荐,两大班子办公室主任、财政局长这些人与科局长们交道频繁,换得了更多的人气指数。

韩江林轻轻哦了一声,这确是他没有想到的一个问题。

兰槐说,所以说主要领导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二者是互为因果的,对身边的人一定要精挑细选,用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坚决不用那些有可能背叛自己的人,这就是疑人不用,一旦先定了人,就在用人不疑,这是对所用的人要有信心,也是树立自己看人的信心。

兰槐虽然还没有退职,主要工作交给了副手,空闲时间多了起来,除了上网下下围棋,更多的时间在看史书,最近在读《三国志》,于是引用书中事例,说,曹操为什么借做梦杀身边卫士,奸雄曹操经历了诸多宫廷阴谋,取得对手信任变成一种清除政敌的手段,所以他能够知人善用,但不敢轻易相信人,刘备看似忠厚,但对人的提防并不比曹操差,在政治上没成气候的时候,和结拜兄弟卧同床,出同行,在羽翼未丰时担心被政敌杀害。

奸雄霸主乃至于皇帝,被敌人杀掉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被亲近的小人和潜在政敌杀害的诸侯和皇帝,自春秋时代就开始上演这样的悲剧,现代社会已经较少以清除生命的方式来打击政敌,但用人的哲学依然是存在的,这是为了最大限度巩固自己的政治基础,用不疑的人,有利于巩固自己的政治核心,才有可能团结中间,争取少数,如果像姜正达一样,连最贴近自己的秘书都向着书记,等于说自己的政治基础已经出现了松动的迹向,要放在古代诸侯身上,不仅有丢掉政权,还会有性命之虞。

韩江林一惯抱疑人也用的原则,只要自己用的人都视为自己人,岳父的一番言语宛若一贴清醒剂,使他开始反思自己的用人哲学。不过,也许是年轻的缘故,他自信人是可以争取的,只要给他人一个基石,他人就会支撑起一片天空。士为知己者死,传统的道德教导使一般人都受到感恩的思想教育,因此并不造成岳父怀疑一切的人生哲学。

韩江林说,姨爹非常信任手下人,他对秘书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兰槐轻轻笑着说,那是因为他要到人大去了,政治上走到了头,没有机会再争什么,也没有人会与他争什么了。

兰槐告诉了韩江林一个差点让潘建平葬送政治生命的小故事。

生理需要4

姨爹平时爱好雅涂,他一篇小说里反思文革,下乡搞农村教育时,小说手稿被同宿舍同事看到,向区委书记报告了此事,区委书记跟姨爹索要手稿,姨爹吓得色变,硬着头皮把书稿交到区委书记手里。姨爹以为大祸临头,颤颤兢兢度过了两个星期,之后,区委书记终于把手稿交给潘建平,说,小心保存,当心别人看到。很多年之后,姨爹遇到退休的区委书记,说起当年的事情,区委书记笑着说,你以为每一个人都以整人为乐吗?你的文笔很好,我向县委打报告要求你留下来的。

兰槐说,姨爹因祸得福,坏事成了好事是因为遇到了好人,如果遇上一个喜欢整人的区委书记,姨爹还能有今天吗?从那以后,姨爹说他写字只是就事记事,再也不用黑纸白字表达个人思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文字上的东西随时有可能成为罪证。

韩江林没有体会到文化禁锢的严重性,说,表达思想是基本的权利,如果人连这点权利都没有,这样的社会还有奢谈什么自由?还有什么希望?

文化统治是专制统治最核心的部分,传统官场中人都忌谈个性思想,甚至于忌谈权术,姨爹能够和你倾心相谈,说明他已经彻底摆脱了早年的阴影,兰槐说,自那事以后,你姨爹奉行多做事,少说话的原则得以当上组织部长。

韩江林想了想说,从一般规律来说,精于什么往往又毁于什么,当断不断,久必生乱,皇帝死于犹柔寡断,谋士死于嘴巴不严,武将死于性格粗暴,因轻视对手而被砍下高傲的头。

兰槐点点头,自认为最精通的地方,恰恰是最薄弱的环节,假设一个政治家透根透底地向他人坦白,等于摘掉了头上的光环,可能出现的三种结果,忠诚的部下一如既往地信任自己,这等于和部下形成了铁血联盟,这种情况是极少见的,因为人都受利益的驱使,利益目标一致时,联结可能存在,双方利益目标不一致,政治家就等于把弱点暴露给了政治对手,问题的关键是人一生所追求的利益目标是一个不断调整的过程。这就形成了第二个结果,部下背叛政治家后,利用政治家的弱点反戈一击,这一击常是致命的,最平常的情况是部下视政治家为常人,并不尊重政治家,自然而然产生取而代之的思想,比如刘邦的部下,造反成功后,个个都想取而代之,还有毛主席一生阅人无数,居然在选接班人的问题上,从承继个人政治思想的的角度来说,屡屡失败,

兰槐说,封建皇帝为了维护至高无上的权威,利用迷信编造各种谎言欺骗百姓,在这方面,刘邦也是走得最远的一个,未当皇帝之前就斩杀白帝子替身的蛇,头上彩云飘飘,后世皇帝争相仿效,封建迷信如此深入人心,皇帝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低层的干部一般都把思想停留在事情的表面,就事论事,并不推究事物背后的原因,岳父表面上不露声色,居然对政治有着这么深的研究,也许这是他能够成为白云政坛不倒翁的原因之一吧。养父在世时曾说,有样看样,无样看世上,世上没有,自己估量。意在提醒韩江林要善于总结他人的经验,提高应对复杂世事的能力。岳父让韩江林再次感到了不足。

书记的敛财之道1

45

人事调整前后,民间往往出现一个专门发布小道消息的地下组织部,通过它小道消息得以漫天飞。对于即将到来的乡镇换届,人事安排方案的风已经吹了出来。关于南江书记和镇长的人选安排有三个流行版本,一个是孙浩学习结束回南江,书记镇长维持现状,班子成员小调整,体现县委确定的大稳定,小调整的原则。这对韩江林来说,等于失掉了一次机会,在县级换届中将有可能失去进入县级班子的机会;二是书记孙浩调县机关任职,韩江林出任书记。这一方案无疑是韩江林最期盼的结果,在接下来的县级换届中,将使韩江林处于最佳的出击位置。这好比在大战役开始前,干练的将军统率精锐部队处于最佳出击位置,更容易歼敌立功;三是干部交流,孙浩调走,韩江林调到其它乡镇任书记。如果是这样,韩江林的觉得事情充满了变数,如果是出任文昌镇党委书记,用人们喜欢的比较话说,北京市委书记等于进了中央政治局,进常委是理所当然的了。韩江林感觉到这种可能性不大。其它乡镇与南江相比,无论从工作难易程度,还是从经济实力的角度比较,在南江都要有利得多。与其换新地方任职使前途扑朔迷离,不如争取升任南江书记稳靠得多。

韩江林得到了潘建平的保证,对出任南江镇书记充满了信任。流言愈演愈炽,韩江林的信心出现了动摇,担心竞争者对屠书记采取强劲的攻心战术,屠书记改变主意。在领导的盘子中,乡镇书记都是同一个级别,细微的差别只是味道不同,如果有人为了谋取某一位子动用了所有的资源,县委书记自然就会有所考虑。同一级别的乡镇书记中,细微的差别却决定了所任官员未来在政治上的出路。综合实力强劲的乡镇,上级领导检查得多,党委书记出头露面的机会也多,更容易获得上级领导的认可,从而获得更多的晋职机会。进入县级班子的科级干部有限,一般乡镇的党委书记进入班子的机会微乎其微。

一段时间以来,韩江林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与村支书主任的接触上。因为村支书一般被选举为县党代表,村主任则被选举为县人大代表,韩江林通过为村里办实事,加深相互之间的关系,并通过他们各自的关系,进而在更大的层面发生影响,不断夯实自己的政治基础。

这天,韩江林和办公室小周在盘江办完事回镇,走得急,两人浑身汗水涔涔。韩江林遥望一眼清碧的清水江,兴奋地提议,小周,下河游泳?

周世忠是刚参加工作年轻大学生,前年市里提出一村一名大学生的方案时,通过考试考到盘江村当了一名村官。由于受县公务员编制限制,这群村官的公务员身份无法解决。通过向组织部施副部长咨询,目前解决这群村官公务员身份的渠道有两条,主要一条是通过参加公务员公开招考的途径进入公务员系列,一条则是小道,通过提拔为副科级干部,自然而然地进入公务员系列。

书记的敛财之道2

韩江林当然清楚,考试虽然是进入公务员队伍的主渠道,但这一渠道人满为患,一个职位动辄数百人,多者达两千多人竞争,面对这种千斤万马过独木桥的宏大场面,上级领导有可能感到是甚为可观的政绩,于每一个亲自体验考试的人来说,这样的考试即使有一个公平的评价体系,但胜与败在微粒之间,自然也就失去了真正意义上的公平。每每想互此,韩江林庆幸自己毕业早几年,没有参加唯有机会主义起作用的考试。

在主持南江工作的这段时间,韩江林感觉到了人才短缺的一个迫切问题,经过和岳父的一番谈话,韩江林觉得有必要纯洁和优化身边的工作人员。调整的现实理由是,南江现有干部老化、能写又能跑的年轻人少之又少,各种汇报材料又多,镇里需要人才。

出于政治上的考量,在现有干部资源中调整,只会产生两种结果,调整到如果岗位的干部喜,调整到不如意岗位的干部忧,心怀欢喜的干部只不过认为把该予他们的,给予了他们而已,忧的干部则认为领导无端地剥夺了他们的权力。韩江林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矛盾,本着一个原则,把他们认为不可能得到了给予他们。韩江林利用县机关开展教育活动,需要抽调人员的机会,把办公室主任王昌能等几个主任和股站长,推荐到县教育办公室,使他们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县里的领导,增加获得提拔和调动的机会,同时,韩江林把身边的人推荐到领导身边,间接地替韩江林作了政治上的宣传。空缺的股站长职位由副职暂时代理。把几个表现突出的村官抽调到镇里出任副股站长,为他们将来在政治上的进步打下基础。这一调整方案使南江的干部形成皆大欢喜的局面。长期任副职的老同志终于主持了股站的工作,对韩江林予以很高的评价,私下里说,韩镇长年纪不大,善于平衡各种关系,协调复杂矛盾,政治上非常成熟。韩江林乐于听到这样的评价。

韩江林没有把一次小小的干部调整提高到政治层面,他不过是利用了人们的心理预期,对于政治上不要求大的进步的老同志,把他们想要而长期得不到的给予他们;对于政治上要求进步的年轻同志,则把他们或许不曾想到的给予他们。人是现实主义者,韩江林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他们跃上一个层面思考问题,看到随韩江林会前途,自然愿意站到韩江林旗下,跟随他一起打拼江山。再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从人情上考虑,韩江林投之以桃,他们会报之以李。

担负新责的老干部热情调动起来,年轻人输送了新鲜血液,展现了活力,南江的工作空气焕然一新。周世忠到办公室一月,里里外外都能拿得起放得下,表现不俗,韩江林破格让他代理党政办负责人。

韩江林游了一会,久不运动,身体有些支持不住了,坐在石头上晒太阳。周世忠在嶙峋的石岸边潜游,他冒出头的时候,兴奋地叫起来,抓到了,我抓到了一条角角鱼?韩江林看他兴奋过了头,微微一笑,真个孩子气。想起养父曾经告诉过他,年轻时候在清水江摸角角鱼,银手圈卡在石洞里出不来,人差点溺死水底,后来幸好手从手圈中抽了出来。小周把鱼摔向韩江林,韩江林拣了起来,抬头看见小周往远处游去,警告说,小心石洞有蛇。小周头也不回,这里没有水草,不会有蛇。

小周在水底折腾一个多小时,摸到六条角角鱼。他提着韩江林用草串好的角角鱼,得意地说,在农村,煮一大钵鲜汤,老者可以喝一盅小酒了。

韩江林说,前几年电打得厉害,潜水摸的话,角角鱼的影子都没见,说明这两年我们的禁渔措施起了效果。看到小周微笑,韩江林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刚才的话唐突,又太官腔。在官场中久了,凡是民生问题都归结于政治的结果,从个人来说,这是一种职业病,从官员群体无意识来说,是不是陷入一种狭隘的思想泥坑了呢?

小周说,捕鱼是一种习惯,以改变数千年以来沿袭的习惯是非常困难的,每到禁渔期,我在村里组织年轻人在河边巡狩,仍有人敢冒天下大不韪,偷偷下河电鱼。

韩江林说,禁渔和其它许多规定一样,要在禁止和民生的愿望之间,找到一个恰当的平衡点。

书记的敛财之道3

目前的禁止性规定太多,很多都是僵化、缺乏人性光辉的规定。小周望着碧绿的微波,目光深邃。

规定必然是原则性的,甚至是合理化的,关键在于人,相同的原则规定,执行人不同,会体现出不同的法理思想和人性光辉。韩江林说,似乎和小周找到了共同语言。在镇里的时候,小周对韩江林毕恭毕敬,充满敬畏之心,此时此刻,他们以平等的心态倾心交流。人们社会地位和所拥有的物质条件来确定界定人的等级地位。心灵最需要的是不受物质羁绊的自由,只有自由的心灵方才快乐。

人毕竟生活在物质世界之中,在短暂的忘情的快乐之后,将面临更艰难的人生考验。小周说,韩镇长,今年我们可以报考南江以外的公务员职位吗?

韩江林爽快地回答,可以,上面没有什么规定不可以啊。

小周说,去年我们报考时,孙书记只同意报考南江职位,南江只有一个职位,驻村干部就有二十多个,加上其它考生,一个职位两百多人竞争,几乎可用血战沙场形容。

将心比心,这些年轻驻村大学生最需要一个争取光明前途的机会,这比直接奖励他们几万块钱更重要,韩江林愿意给他们提供这样的机会。他说,考试录取的比率达到百分之十就已经非常残酷了,如果达到百分之一,这样的考试不能用残酷来恒量,而是没有任何择优意义了。

小周捏腕而感慨,不参加考试又有什么办法?就业形势这么紧张,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韩江林看着小周稚气而盈满忧愁的脸,有些心痛,心想,为什么要让这些年轻人心理背着负担呢?暗暗发誓,将尽力给他们提供非考试而获得的人生机会。

小周装着随意地说,听人说孙浩书记马上要回南江,他和朋友一起喝酒的时候,说一回来就要废掉你所任命的人。

韩江林看出小周的担心,不想把两人的纷争影响其它人,淡淡地说,一朝君主一朝臣,他要换就换吧。

小周的脸上顿时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随声而出,我们怎么办?突然醒悟自己唐突,又加了一个称呼缓和语气,韩镇长。

孙浩居然在人前表现对韩江林的愤怒,这自然不是一般的事情,通过一段时间的磨练,韩江林内心定力有一定火候了,气宁神闲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水到门前自开沟,金子总会发光,人才就会有出头之日。

韩江林又说,孙书记目前仍是南江书记,外出学习提前回来,县里没有通知他们上班而已。

小周毕竟年轻,情绪极易表现在脸上,受到韩江林激励,顿时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气概,说,上面有两种说法,孙书记向县委要求回南江当书记,还有一种说法是,孙书记和龙林是铁哥们,他不能来的话,争取龙林出任南江书记,龙林是他寻找的政治继承人啊。

政治继承人。这个词在韩江林脑了子里停顿了一下。为了使个人的政治遗产得以继续发挥作用,上至国家领导人,下至省区、县市领导,在可能的条件之下,千方百计寻找、推荐自己的政治继续人,继续执掌政权。国家政治继承人主要着眼于政治主张一贯性的考量,普通单位的政治继承人,主要是想保护自己原来的小集团利益,个别人甚至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失,或者掩盖贪污罪行而采取的无耻策略。

小周的话点醒了韩江林,政治对手已经蠢蠢欲动了,他因为潘建平的一句话而安之若素,从政治策略上来考虑,对手已经先走一步,他已经输对手一着了。

书记的敛财之道4

南江未来班子的安排,直接决定了小周的前途,他忧心忡忡地看着韩江林。韩江林为了打消小周的疑虑,笑笑说,他们是组织部长吗?干部由他们安排?

这话并不能安慰小周。他说,人事人事,因人而事,在领导身边走动的人就容易得到提拔,韩镇长,勤走动能够加深领导的印象啊。

韩江林温和地反问,我提拔你到党政办,难道是因为你走动了?

小周的脸微微一红,说,现在有几个韩镇长这样正直的人?

走邪道的人只是少数,正直的干部占绝大多数,你还年轻,尤其要坚持走正道,邪道能走多远?只有正道才能走到底。这些话把韩江林自己都感动了,眼睛微微湿润,小周庄重地点点头。

回到镇里,韩江林坐不住了,坐上班车直接回家,要把这些事和兰晓诗商量,请她参谋,拿主意。韩江林一脸严峻的表情进门,兰晓诗从未见韩江林这副表情,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心虚地笑问,我勤奋的老公怎么成了走读干部?

韩江林见兰晓诗紧张的神情,知道自己神情吓着了妻子,笑道,还不是你这个吸引力发生作用?

兰晓诗问,出了什么事吗?

韩江林摇了摇头,拉着兰晓诗在沙发坐下,简单地把目前听到了各种小道消息说了说,然后说,大家闻风而动了,我心里不踏实,想去走走屠书记,探一探屠书记的口风。

兰晓诗笑韩江林沉不住气,意志方面的定力不够,在风云变幻的时刻还不能做到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韩江林有些不服气,说,我是定力不够,但还没有成为热锅上的蚂蚁。他说了欧阳光和前不久到屠书记住所汇报工作的事,短短一个小时不到,前后有十多拨人前去看望屠书记,真可谓门庭若市。兰晓诗说,礼尚往来是中国人的常情,春秋五霸征战中原,不少的战争直接靠贿赂鼓动,何况人事?这种传统经过数千年封建社会承传,成为调整社会关系的原动力之一,每到年关,市委大院里的小别墅门前车水马龙,一片繁忙景象。

原动力,韩江林轻轻一笑,这个比喻倒是别致贴切,实现升官路线图的原动力在书记掌握之中,我需要到那里加加油,充充电。

晓诗说,急什么,姨爹在上面会给你原动力的。

来自姨爹的原动力需要经过能量转换,为了能量不在转换的中间一切损耗,应该主动采取一些必要的预防措施。

你怎么不想想,中间环节有可能像电力输送站,不一定会损耗能量,还会提高电压,兰晓诗说,不过,人情不嫌多,去看望屠书记不是坏事,总得找一个恰当的理由吧?

屠书记关心体贴下属,每逢干部调整之风吹过之后,都会生一场不大不小的病。

兰晓诗惊讶地问,屠书记装病住院了?

韩江林笑笑说,谁说屠书记装病了?经过几次干部调整吹风,我发现屠书记的病情也善解人意,不早不晚,吹过风之后,感冒病菌就会袭击屠书记。

这病真是奇了,领导的病居然有领导意识和谋略,能够配合县里的工作,主动给科局长亲近书记提供机会,一方以探望之心送礼,一方安然受之而毫无愧疚之心,兰晓诗拍拍韩江林手,要想富,动干部,以后你管干部也学着点,把最小的资源合理利用,发挥最大的经济效益。

韩江林瞪着兰晓诗,这是相夫呀还是想把老公送进监狱?

兰晓诗娇气地靠进韩江林怀里,眼睛羞涩地望着韩江林,不是逗你玩的吗?我什么时候跟你提钱的事啦?

韩江林神色黯然,轻轻一叹,你倒没有跟我提钱的事,什么事都要花钱,什么人都需要打点,哪来这么多送的?难怪有些人会狗急跳墙,利用手中掌握的资源请客送礼。

这有文化传统的原因,也有体制的原因,兰晓诗说,不管别人如何,你老婆不要你拿钱回家,要懂得洁身自好。

谋小顶子所花不多,谋大顶子需大花费,到时候拿什么送礼?韩江林说,接着你刚才的话题,一个人路需要物质能量,如果没有从下面获得能量,产生能量筹备,又怎么可能把向领导输送能量,取得领导的好感和赏识?

我知道基层不少人受礼是自己没有纳入腰包,只不过是领导的代受点,但送礼博取上级好感,只是一种方式,绝对不是唯一的方式,兰晓诗安慰他说,上哪匹山唱哪首歌,相信前面自有贵人照顾提携。

两人商量了送礼的数目,兰晓诗提出送一万块。韩江林心被蜂蛰了似的痛了,说,太多了吧,不如买一点东西去看看就行。兰晓诗笑着问,你看送什么好?

送点土特产?比如红天麻。

兰晓诗揪了揪韩江林的耳朵,蹶着嘴说,给市里领导送点土特产,一来是个人情,二来让领导记得你的政绩,顺便关心红天麻项目,这是一举两得的事,屠书记是白云的书记,只怕南江干部送的红天麻家里放不下了。

送东西的话送瓶茅台和烟?

书记的敛财之道5

兰晓诗抚着韩江林的肩,说,哪有看病人送酒的?逢年过节,或者领导外出学习,送点烟酒什么倒可以,领导得来招待朋友,屠书记在养病,借口医生要禁烟酒,你灰溜溜提回来?再说几瓶茅台加两条烟,少说也得好几千块,不如干脆送几千块钱来得方便。

何必为这点小事伤脑筋,兰晓诗从房里拿了一万块钱递给韩江林,该给多少你自己看着办。

韩江林上南原,兰晓诗要跟去。韩江林老大不高兴。把好东西带到领导面前,包括女人,多少就有那么一点奉献的味道。现在的领导常自称县老爷,虽说是党的干部,常把百姓称为我的百姓,境界不见得比敢回家卖红薯的县老爷高,如果看见部下带着漂亮的女子出现,脑子想歪了,以为带来的女子是有意奉送的礼物,只怕以后的麻烦就大了。所以除非同事,除非公众场合,一般干部不会把老婆带到领导面前。敝帚自珍这词义,古时大概指自珍自爱自己的老婆,不要轻轻易示美人前的意思吧。古人尚且知道自珍,何况今人呢?

兰晓诗猜到了韩江林脑子里的歪歪心思,手指点了点他的额,你呀,把你老婆想成什么人的,我请向博士帮我查一查德国在治疗脑垂体方面的医学情况,他说查到了,我过去看看。

韩江林便有些不高兴,说,你自己不会查吗?怎么会要他查?

查倒是可以查,即使进入了相关的网站,遇到专业医学术语,我就一窍不通。兰晓诗说,上次人家还帮你大忙了呢,你看过屠书记,我们一起去向博士那里。

进了省医,韩江林和兰晓诗碰到屠书记的专车出门,小张停了车摇下玻璃窗打招呼,韩镇长来看屠书记?书记刚吃过药睡下。韩江林和兰晓诗商量一下,说,十一点过了,先找个地方吃饭,下午再过来?兰晓诗说,向博士忙得很,下午没空了。韩江林便对小张说,我们进去看个医生,你稍等我会儿,一起吃饭。

小张说,好,我在门口等你们。

夫妻俩到肿瘤科时,向博士正要准备出门,看到他们走来,笑脸相迎,慢一步我就走了,市医院有一个汇诊要我过去,折身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病历袋递给兰晓诗,你拿回去看,怕你对专业术语不理解,重要的地方我作了注释。

他们一起出来,向博士和韩江林握手作别,然后上了车。问,你们要到哪里,我带你们过去。韩江林婉言谢绝,我们还要探望一个病人。向博士走了,两人慢慢地走出肿瘤病区,兰晓诗对韩江林说,这下你放心了吧。韩江林头望着天,自责自己多疑,心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小张把车停在停车场里小憩,韩江林轻轻扣了扣门,小张伸手开了车门,这么快?韩江林看到后面坐位上放着几袋东西,问,买这么多好东西送谁?

小张说,哪是我买的,白云的一些领导拿来看屠书记的,屠书记让我给送回去,送不回的交县纪委。

韩江林心惊,抬头碰上兰晓诗的白眼,乍舌做了个鬼脸,伸起了大姆指。

吃过午饭,韩江林陪兰晓诗逛了逛时装店。兰晓诗看中了一件时尚的男式衬衫,韩江林试穿,显得非常精神。兰晓诗掏钱买了下来。韩江林多要一件。兰晓诗问,给谁?韩江林说,小张。兰晓诗莫名地摇了摇头。挽着韩江林胳膊走出时装店时,说,书记司机的架子就像书记,你对他好,他并不领情。韩江林知道一件衬衫并不能收买小张。书记司机自然了解书记的喜好,如果双方有了交情,等于把一张晴雨表放在书记身边,能够间接地掌握书记近期动态。

看看时间差不多,按照约定给小张打了电话,一会儿,车到了附近。韩江林上了车,把衬衫递给小张,说,这是今年流行的衬衫,我看适合你穿,就买一件给你。小张接过衫衬,受惊若宠,韩镇长你真是大好人。韩江林笑笑。小张热情地和韩江林说,县医院赵院长,扶贫办伍主任,好几拨人电话联系过来看屠书记,我让三点以后再来。韩江林心想,请小张一顿饭还真不亏。

韩江林走进病房,屠书记端坐床上,一个小伙正给他梳头按摩,屠书记微眯着双眼,一副很受用的神情。韩江林恭敬地叫道,屠书记?屠晋平眼微睁,简洁地说,坐。小伙子给屠书记梳了一个头饰,夸张地说,屠书记,你的头发就像你的性格,又硬又刚强,很好做头饰,这样走出去,观众肯定以为你是二十多头的小伙。屠书记呵呵得意地开心笑着。

城市改造1

这么夸屠书记,亏他说得出口,韩江林对这种势利小人恶心,把目光移到墙上,避免看到他的嘴脸。忽然想起小伙是龙林的小舅子杨胜利,在移动通讯公司任副经理。他怎么和屠书记走得这么近呢?近来读毛泽东的有关回忆录,知道毛主席思考战役方案累了时,喜欢叫李银桥给梳头,莫非屠书记这看了这章节,学起了毛主席的派头?

杨胜利给屠书记梳好头,找了个借口回避,把空间留给了韩江林。韩江林揣头装钱的信封心跳得厉害。屠书记温和地说,小韩,吃饭了吗?

韩江林点点头,说,这段时间忙计划生育,刚知道你生病住院。这话说出口,韩江林自己也吃了一惊,经过耳熏目染,他已经掌握了官员说话的技巧,看望生病的领导要能顺便把近期工作稍带汇报。毕恭毕敬地上前,把信封放在屠书记的枕头边。屠书记没看信封,笑着问,江林,你也学这个,不会让我犯罪吧。韩江林忙说,屠书记,这是哪对哪了,我给书记写了一个思想汇报,请屠书记指导指导。屠书记先轻描淡写地说了说病情,说得很有分寸,因为他不能把病情说轻了,说轻了,干部们会有意见,说他装病敛财;也不能说重了,以免上级领导误会,认为他不适宜承担重要工作,以后就不会再压担子。

屠书记谈到南江工作,韩江林洗耳恭听,脑子里乱相纷呈。杨胜利父亲是上届县人大主任,虽然已经退休,仍然是白云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以他为中心形成了杨氏家族一派,属于在白云任职的官员必须持有的护身符之一。近二十年来,杨家与兰家是白云两大名门望族,围绕杨、兰两大家族裙带关系形成白云政坛两大派系。在人事安排上,杨、兰两派你方唱罢我登台。杨胜利工作单位属垂直管理企业单位,与屠书记有这么密切的关系,是不是杨氏家族的一个策略呢?如果孙浩被杨家阵营接纳,他要继续坐稳南江书记位置,屠晋平不能不予以考虑。

韩江林感到事情远比想象的更棘手和复杂。

46

世事通常的情况是复杂在于原因,结果并不复杂。

星期六晚上一点,韩江林刚刚醒着,被电话铃声闹醒。谁呀,兰晓诗也醒了,翻身一个呢喃。韩江林一嘘,说李副县长电话。李副县长原是市长秘书,从市政府秘书一科科长提拔到白云任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他分管公交建,和龙志军的关系非常铁,在情感上属于倾向于兰氏家族的人。三打一缺人的时候,龙志军常叫韩江林过去陪,彼此算是熟识。韩江林以为南江出了什么大事,翻身坐起,按下接听键恭敬地叫了一声,李县,有事吗?

李县长说刚进家,洗了脸洗了脚正准备睡觉。韩江林静听着,他相信李县长深夜打电话给他,绝不是要谈和他洗脚睡觉的事。这些话一定是某种严肃情况的过门,领导为了不让下属紧张随口叨出的絮语。

今晚上召开了县委常委会。这话把韩江林的瞌睡虫全吓跑了,心儿提到了嗓眼。

专门研究乡镇换届前的人事,大镇的书记镇长人选基本确定,你出南江镇党委书记。

一惊一喜,韩江林手里的电话几乎掉了下来。兰晓诗见他紧张,把头温柔地枕在他的腿上,拥抱着他,暗暗地给他力量。

南江是白云唯一资源大镇,煤、森林、茶叶、民族旅游资源都不错,最近县里决定对国营盘江煤矿进行破产拍卖,县里非常重视南江镇书记人选,今晚为了你这个书记,常委会议室几乎爆棚,嘿嘿。李县长为这个时尚名词脱嘴而笑。

韩江林可以想象得到常委会的争议情形。

争夺权力实际上就是争夺资源的配置权。如果把控制资源的权力核心县委、政府两大班子视为一座城池,乡镇则是城池的外围阵地。决定城池归属于主要体现对外围阵地的控制,主要阵地失守,意味着对城池的失守。在对白云资源控制的争夺中,南江镇和文昌镇,同属焦点中的焦点阵地。

组织部的方案是孙浩,姜县长提出龙林出任,杨副书记提出你出任,结果有了三个候选人,争执不上,屠书记提议票决,三个候选人,姜政委出差,十个常委举手,每人三票,屠书记把票投给你,结果花落你家,不容易呀,李副县长感叹道,江林,你要好好干,不要辜负屠书记。

韩江林朗声答应,谢谢李县长,我一定干好,以实际行为报答领导的信任和培养。他的话不再是简单回答报答屠书记的问题,还包括了对李县长的感恩之情。李县长深夜把常委会中的信息透露给他,就是要卖他一个人情。如果不领此情,岂不白痴?

韩江林说,以后我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请李县长多支持、指导。

李副县长听了这话,嗯嗯地应着,然后说,晚了,睡觉吧。

星期一,韩江林回到镇里,施副部长送来的散发着油墨香味的任职文件。文件上只有一行简单的字:

城市改造2

韩江林同志任南江镇党委书记;

孙浩同志不再担任南江镇党委书记职务。

干部调整的结果就是一张纸,科级们常干部戏言,咱一张纸干部,党叫干啥就干啥。

双方费尽心机争的就是一张有字纸,这么一个简单的结果让双方透伤脑筋,伤害了感情。韩江林不觉悲由心生。

领导干部交接会常常被戏称为升降旗仪式。在南江的升降旗仪式上,组织部施副部长宣传了文件,公事公办冠冕堂皇地讲了话,肯定前任鼓励后任。施副部长请孙浩发言,孙浩果然比周明成熟老到,尽管在竞争续任南江书记败北,表面上看不出丝毫沮丧,热情洋溢地大谈了这几年南江的发展成绩,对韩江林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南江干部对他知根知底,自然并不买帐,台上台下气氛迥然。

就在韩江林以为孙浩的讲话永远不会结束的时候,话筒传到韩江林面前,韩江林根本没有想好怎么讲,随口说感谢组织,感谢大家信任的话。韩江林兀自笑了,我这讲话倒有点像奥斯卡电影颁奖,得奖演员上来就是一通感谢。韩江林侧过脸看施部长时,正好碰上了孙浩眼里像电光一般闪过的阴冷,他突然鼓起了斗志,高昂地说,既然上级组织信任我,给我施加这么重的重担,我一定发扬民主,群策群力,把南江的工作干好,在我离任的时候,一定给南江百姓办了实事,给干部一些实惠,给党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掌声和鲜花永远只奉献给胜利者,南江的干部给了韩江林最热烈的掌声。

在其位,谋其政,一纸文件让韩江林身份变了,精神为之一变,支配欲忽然强烈起来。宣布任职的干部大会结束,韩江林找了个借口,把施部长拉到自己的办公室,向施部长提出了南江镇镇长和人大主席的人选建议。

施副部长玩笑说,这是县委考虑的事情,你何必操这个心?这话有些重了,官场中人偏生喜欢用一些重话表达两人间非同一般的关系。

韩江林说,我得保证后院不要起火。

你发展势头正旺,后院起小火,属于抱薪赴火,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施副部长说,当红明星谁不在闹一点绯闻增加人气?哪一个政治家能够以默默无闻登上历史舞台?

韩江林对施副部长侧目以示,说,施部长对政治学的研究好透彻。

施副部长面露得意,说,领导总是说,多琢磨事,少琢磨人,不琢磨人,一不小心站错了队,一旦靠边站,等于在政治上栽了大跟斗,哪还有翻身机会?如果领导保护,犯点小错,只要不涉及原则错误,反而会在领导心中增加份量。

韩江林笑笑,没见过以犯错误博得领导厚爱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施副部长心急,语速稍快,现在的领导哪一个没有一点问题?目前有一个说法,把全国的县长书记通通抓来杀了,可能会有怨案,隔一个杀一个,肯定有漏网之鱼,现在县一级领导对告状形成了逆反心理,谁被告得凶,偏要用谁。

不会吧,韩江林表示质疑。

不会?用到重要岗位的干部哪一个没有争议?施副部长稍稍平静了一点情绪,当然,领导永远把握着一个底线,就是举报的问题查无实据,或者说还没查出来。

城市改造3

周世忠在外轻扣门,韩书记,开饭了。

韩江林听这新称呼,好像皇帝新披黄袍马褂,多少有些别扭。边打开门边说,这是小周,我向你推荐过的小伙子,能说能写,是个人才。

施部副长和小周握握手,说,韩书记经常说到你。两人一唱一和,周世忠脸色微红,显得有些激动。

一起出门下楼时,施副部长说,找一个副局长容易,找一个跑腿整材料能做事的秘书难,领导曾考虑从驻村干部中抽一批人进机关,换一换新鲜血液,公务员核定编制少,各单位都超编,只能等以后看。

几位领导在食堂门口等施副部长,周世忠与韩江林落在后面,见没人注意他俩,周世忠牵了牵韩江林的衣角。韩江林知道他有话说,张耳侧身,小声地问,有什么事吗?

刚才有上楼的时候,孙书记在矿管办发脾气。

胜利者一般并不在乎失败者发点小脾气,韩江林大度地把手一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不是,周世忠紧张地说,他说到煤矿股份的事,说谁妨碍他的生意,让谁死无葬身之地。

韩江林吃了一惊,不知道孙浩所指何种生意,据他了解,除了木材生意,孙浩在南江并没有其它生意。

小周怕韩江林不相信,说,孙书记心胸如鸡胸一般狭窄,做事易过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句善意的话有点教导的味道,韩江林并不往心里去,反而喜欢了打小报告的周世忠。群众厌恶打小报告的人,因为这种人让人产生不安全感,但他们是领导的耳目,没有打小报告者,领导会变成聋子、瞎子。

韩江林捏了捏周世忠的肩头,表示会意,表示感激,说,天大的事都大不过吃饭。

47

兰家媳妇王妹越来越像一个城里妇女,善良依旧,纯朴本份,结婚两年,她对兰东进的照顾如初。她怀孕之后,一直隐瞒不报。兰晓诗回家以后,为了照顾生意,多数时间王妹和兰东进在门面食宿。忙时腾不出手,便打电话叫兰晓诗送饭过去,大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少,王妹把怀孕的事瞒得严严实实。

这天,兰晓诗写东西坐久了,腰酸背疼,跑到门口让哥哥给自己按摩,兰东进抑制不住兴奋,把王妹怀孕的消息告诉了兰晓诗。兰晓诗一骨碌爬起来,兴奋地责备道,哥哥,你怎么不早说。兰东进惊恐地束手站立,不知道妹妹为什么突然流泪。兰晓诗掏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兴奋地叫了一声妈,便止不住哇地哭了。

刘文芝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安慰说晓诗说,小诗,出了什么事吗?

王妹有了,我马上带她到医院来检查。

是吗?母亲仿佛不相信似的。女儿天生缺陷,不能生育,兰东进结婚两年,王妹一直没有怀孕的迹象,老两口早就叽咕,东进脑子受伤,难道生育功能也受到伤害吗?为此食不甘味,寝不安眠。老天垂怜兰家,终于让王妹怀了孕。

兰晓诗打车和王妹一起来到医院,母亲刘文芝已经焦急地等候在医院门口,王妹一下车,刘文芝上前牵住王妹的手,仔细把王妹打量了一番,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妇产科大夫,她已经从王妹的皮肤变化诊断出了结果,面对这期盼已久的惊喜,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经验,眼睛便往王妹的肚子上盯死,射出的仿佛不是目光,而是能够透视的x光机,说,有了怎么不告诉我们?

王妹羞涩地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万一不是怀孕,我怕你们老人失望。

刘文芝拍拍王妹的手,十分体量王妹这份细腻的感情。她直接把王妹带到彩色b超室,当彩色屏幕上出现一个鸡蛋般大小的清晰图案,一向沉着稳重的刘文芝喜形于色。彩超医生说,恭喜刘姨,还有几个月你就要当奶奶了。

谢谢,大家同喜。刘文芝说,兰东进脑子伤残,生育功能没有受到影响,这对兰家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刘文芝扶着王妹从彩超室出来,兴奋地对兰晓诗说,小诗,快给你爸爸打电话,告诉他王妹有了,你叫小韩回家,咱们要好好庆祝庆祝。

城市改造4

同科室的姐妹听到刘文芝的媳妇怀了孩子,都过来向刘文芝表示祝贺。刘文芝便邀请大家到家里去坐。

兰晓诗悄声对母亲说,妈,孩子还在肚子里,八字还没有一撇,激动个啥?

妈能不激动吗?瓜已经结果,瓜熟蒂落,刘文芝乐哈哈地说,你快打电话。

兰晓诗扭不过母亲,给老爸老了电话,兰槐听到这消息,乐坏了,说,小韩当上了书记,哥哥又要当爸了,叫小韩江林回来,我联系你叔和志军哥,全家上白云宾馆庆祝双喜临门。

父母的情绪感染了兰晓诗,她拨通了韩江林的电话,说,江林,抽空回趟家,咱爸要上白云宾馆宴请全家。

有什么喜事吗,上白云宾馆?韩江林下午正好没事,在办公室里浏览报纸。

你猜猜?

买彩票中了百万大奖?

no,兰晓诗摇头否定。

留学申请落实了?

no,兰晓诗说,你不是说我留学是妻子离散吗?怎么成喜事了?

韩江林嘿嘿一笑,事物应当一分为二地看待,对我是坏事,并不意味着对你也是坏事。

夫妻本是同命鸟,你什么时候把你我分得这么清楚?先别说这些,快猜。

老爸光荣退体了。韩江林故意把休说成体。兰晓诗糊弄了,问,什么退体?忽然她悟出了韩江林的意思,笑骂道,我看你在乡下呆久了,学得油嘴滑舌。

韩江林笑道,不是我油嘴滑舌,教育局长签字同意教师退休,几乎都写成同意退体,老师们说,人老力衰,搞不动革命工作了,只好翻身下来,光荣退体,一时间成为白云教育界的笑谈。

兰晓诗格格朗笑,说,你编的故事吧,这个简单的字也会写错吗?

阴沟里翻船,洗澡盆里溺水,够简单的吧,生活中还真有这样的事发生。

兰晓诗说,大喜的日子不说不吉利的话,快猜啊。

韩江林说,你说吧,我猜不到。

兰晓诗一字一顿地说,王妹怀孕了,哥哥要当爸爸了。

生老病死皆自然常情,韩江林不觉得怀孕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失望地说,王妹怀孕值得那么高兴吗?又不是你怀孕。

兰晓诗仿佛被灌了一股冷风,张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生气地挂断电话,泪水扑哧哧掉了下来。刘文芝瞥见女儿异常的神情,问,没事吗,小韩的电话打通了吗?

兰晓诗迅疾地拭掉泪水,强笑说,没什么,小韩说马上赶回来。

手机悄无声息,韩江林醒悟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伤害了兰晓诗。再拨兰晓诗电话,只响了几声说挂断了。韩江林再拨,兰晓诗干脆关了机。韩江林静穆了会儿,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网络画面,上面突现一行清晰的字: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女人。他走到党政办公室,交待周世忠说,小周,联系一下刘师傅,我要到县里找屠书记汇报工作。官大一级压死人,韩江林当镇长的时候,在用车问题上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别人的不满,现在他主政南江,谁主政资源归谁支配,用车不再是一个值得用心考虑的问题。

小刘送韩江林到白云宾馆门口,韩江林邀请小刘一同赴宴,小刘知道是家庭宴会,说回家有事,婉拒了韩江林的邀请。

韩江林走进白云宾馆的飞歌唱晚大包间,这是白云宾馆唯一一个按照苗家风俗摆长桌的包间,桌子是一张宽大厚重的木板。兰家亲戚按照苗家土著风俗拉起长桌,客人分列而坐,这有点土洋结合意思。先到的家人一边说话一边候客。韩江林和大家打过招呼,龙志军向韩江林招手,小韩,这边来。韩江林知道他有事,点头答应着,靠近在给客人倒水的兰晓诗。兰晓诗冷冷地给了他一个背影,韩江林自讨没趣,碰了一鼻子灰,见兰东进和王妹正看着这边,他讪笑退开。

城市改造5

兰东进和王妹穿着一新,从外表看倒是十分般配的一对。夫妻就像一双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韩江林忽然想起列夫.托尔斯泰关于幸福的议论,心说,谁又知道光鲜的外表之下,曾经掩藏着多么深刻的痛苦呢?好在今天房间的气氛融洽而欢欣,韩江林由衷地替兰家感到高兴。

他小心地在龙志军身边坐下,龙志军掏出烟递给韩江林,韩江林伸出手掌轻轻摇了摇。龙志军说,当了书记还是要学点烟,不然怎么好意思给领导点烟?韩江林笑道,我不是不抽烟,只是不抽大中华以下的,括号,不包含大中华。龙志军知道韩江林在说笑话,笑了笑,没有接话,龙志军一向爱说笑,萦话一流水平,今天是家庭娶会,这种场合缺乏萦话繁殖的土壤。

龙志军侧身小声问韩江林,吴老板在积极拉人入股,你知道吗?

韩江林摇了摇头。他知道国营盘江煤矿破产的事,煤矿资不抵债,破产拍卖,一直没有人敢接手,县里只好搞资财重组,盘江村煤矿盘下国营煤矿。国营矿包袱太重,老职工交社保金要二百多万,银行本利两千多万,吴兴财一直不敢答应。韩江林说,上个星期姜县长要我做吴兴财工作,请他多支持县里的工作,重组盘江矿,,吴兴财顾虑重重,问题怎么突然解决了?

这事你当书记的都不知道?龙志军反问道,说,资产重组工作主要由李县长负责,县里答应吴兴财一个条件,老职工社保这一块暂时欠帐,等以后企业景气再缴这部分基金,并利用国家政策把银行贷款本利冲销了一部分,有了这个前提条件,吴兴财见有利可图,答应重组,他个人和盘江村都没有多少资金,为了尽快恢复生产,以吸收股份的方式筹措资金。

韩江林说,煤炭销售不景气,生产越多,赔得越多。

煤炭不景气主要受交通条件制约,生产出来也拉不出去,作为西电东送的系列工程的一部分,市里刚上了一个大型火电厂,吴兴财姨表兄是火电厂的总工程师,火电厂答应派车上门拉煤,盘江煤矿的销售不成问题了。

龙志军凑近韩江林,神秘地说,领导们意识到投资煤炭有利可图,有意识地让盘江煤矿破产,借助资产重组参股,又利用吴兴财这个关系,这样盘江煤矿产销都不成问题,原来煤矿职工的告状是县里最头疼的问题,重组以后,职工得到安置,领导得到实惠,这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除了债务,盘江煤矿的资源、生产设备,估计价值四五千万,重组剥离债务后,等于将盘江煤矿原有资产白送人了,这不是趁人之危,坐收渔利吗?

趁人之危也罢,趁火打铁也罢,各地领导热衷于城市拆迁,热衷于国有企业破产和重组,关键一个利字,没有利益,哪会趋之若骛?龙志军说,吴兴财吸收股份分为a股、b股和c股,a股是管理股,共二十股,相当于盘江矿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吴兴财和盘江村共五股、县长书记分管副县长矿管办主任,和我,每人两股,每股五万元,b股十万元,一股相当于盘江矿百分之一的股份,主要由盘江村民和相当责任人持有,c股向社会集资,每股二十万元。

韩江林没有想到吴兴财操作这么重大的事情,却瞒着他这个现管书记,把利益拱手让人,而不照顾书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故意有无所谓的语气说,炭煤行业如果一直不景气,股本不是打水漂了?

城市改造6

龙志军正色道,你错了,能源产销矛盾实际上是结构性矛盾,主要是受到交通运输能力的制约,中央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正在大力发展交通建设,几年以后,煤炭价格会成倍上涨,股本就不是打水漂的问题,而是一本万利,你快去找吴兴财说说,入一些股在里面。

煤矿事故率非常高,万一煤矿出事呢?

你怎么这么小心?喝水还噎死人呢,龙志军说,如果你不想沾带血的煤炭钱也可以,我给你指一条发财的路子。

什么路子?韩江林微笑地注视着龙志军,志军哥是不是招财童子啊。

那要看对什么人,对兄弟家人,我是招财童子,对别人我可能是要财童子,龙志军哂声一笑,南江处在南江市规划建设的苗族生态旅游圈核心地位,旅游发展指日可待,这样,你以建设民族旅游一街项目名义,对南江老街来一个彻底的拆迁改造。

韩江林听得心惊,说,老街就是南江的名片,拆除这张名片,这是要把我送上千古罪人的审判台。

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龙志军说,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粗略估计一下,南江老街房子拆迁补助、异地征地安置,两项加起来不过五百万元,老街的地以每平米八百计算,大概在三千万左右,扣除相关费用,老板大约有一千五百万的进帐。

韩江林又一心惊,故意问,钱是老板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龙志军瞪着韩江林,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的不明白?

韩江林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龙志军这一番话,让他明白为什么老板都喜欢拉拢地方行官员,行政官员与老板亲如鱼水的关系了。

幸而菜已经送上桌,韩江林得以暂摆脱这个令人无法承受的问题。兰槐说,小韩,你俩兄弟不要只顾说话,给叔叔倒酒。服务小姐端上来的是白云春酒,这是县里规定用来招待外宾的酒,龙志军说,这是家宴,怎么喝这种酒?

兰槐笑道,喝茅台?你拿来呀。

表叔请客,我签单,呵呵,表叔管财政的,精打细算到家了。大家乐呵呵地笑,龙志军朝服务小姐招手,爽朗地说,拿一件茅台上来,跟龙老板说一声,记在我帐上。然后对兰槐说,表叔,你请客,菜单不要我签了吧?

又笑,八抬大轿请我,我也不敢签,又不是我要当爷爷。

兰槐说,当表舅不该奉献奉献?

我是不奉献茅台了吗?还在娘肚子里,就闻得酒香,一定是个儿子。

大家都说借龙志军吉言,举杯向兰槐表示祝贺。

白云的规矩,第一杯酒用筷子洒点于地敬菩萨,一口喝干。韩江林觉得酒的味道有点不对,见龙志军也在疑惑。龙志军拍了韩江林的肩一下,站起来走了出去。回来对韩江林说,酒是好酒,但不是茅台,我叫龙老板换了。

小姐倒了第二杯以后,悄悄把先前的酒撒下。果然,第三杯酒香醇得多。韩江林佩服龙志军做事老练,不露声色地换了酒,又不惊扰大家兴致。

几杯酒下肚,龙志军略有醉意,对韩江林夸口说,最近我和李县长计划操作一件大事,当然,这件事情对白云来说也是一件大事。

韩江林说,人生三大事,孩子妻子房子,志军哥管的是白云房子和城镇建设,与民生息息相关,自然都是大事。

龙志军眼睛一轮,对韩江林说,书记就喜欢大道理,像咱们这种人只知道干实事,不喜欢说道理,最近要搞白云老街改造,李县长找了在东莞办厂发了的同学投资,这个项目折腾下来,就不是几万的小钱,而是以千万记的大数目,地皮炒起来,目前死气沉沉的白云就活了过来。

志军哥占多少股份?韩江林壮着酒意问。

龙志军倒也不避讳韩江林,说,没有我,他们搞不起来,没有领导决策,同样带不动,没有老板投资,等于没有源头活水,局面无法盘活,自然不会生利,三方缺一不可,收益分配原则上二一添作五,当然,可能还有不可预料的支出。

韩江林心想,与某些领导冒险收受贿赂相比,龙志军他们这动作大多了,点子聪明多了,经营城市所得收入不会引起群众公愤,即使有人举报上级调查,最终也有可能查无实证。今天,他终于明白,巨额国有资产、百姓私有财产就是以变相折价的办法,婉转地进入开发商和官员的腰包,在拆迁过程中,政府权力在帮助房开商和领导敛财,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城市改造7

韩江林给在座的老人敬过酒,又向兰东进敬酒,兰晓诗说,江林,哥哥喝了两杯,不能喝了。

舔一点没事。韩江林说,手机彩铃声不识趣地悠扬而歌。韩江林把杯子放下,看到是吴兴财的手机号码,沉思道,说曹操,曹操到。

韩江林贴着墙接了电话,吴兴财说他刚从南江上来,在张小二家天华酒店,要韩江林过去。韩江林脑子有些兴奋,正想去见见吴兴财,以便兴师问罪。晓诗问,谁的电话?有事吗?韩江林点点头。兰晓诗提醒说,你今天喝多了,不要去了。韩江林说,这是重要的客人,不能不去。兰晓诗说,去了不要再喝酒,少说话。

韩江林点头答应,走过去和龙志军打了个招呼,悄悄走出飞歌唱晚包间。

出了白云宾馆沿河堤朝天华酒家走去,清风夜风拂面,韩江林燥热的脑子忽然清醒过来,心想,我这是怎么啦,居然羡慕龙志军能够以权谋私,自出大学校门以来一直漠视名利的理想,竟然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他试图用古人的所表达的意思来剖析了眼下的心境,衣服在我身,衣服上的每一个污点我都在乎,道德在我心,在多数时候它看不见摸不着,遭到我的有意漠视?

浮躁啊,浮躁啊,韩江林抚胸长叹。他越来越觉得人生的软弱,早年试图改变环境的想法逐渐变成适应环境的法则。

手机告知短讯,韩江林查看短讯,上面赫然写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占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后血本一起偿还。

这是赤裸裸的恐吓,号码虽然陌生,韩江林知道是能够猜到是谁发来的信息,懒得理会。只是担心有人跟踪,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韩江林的血性里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昂道挺胸一路走向天华酒家。

杨蕾看见韩江林掀帘而进,热情迎接,哥来了?吴老板在楼上等你。韩江林厅堂里摆着一只摇篮,睡着一个漂亮的粉色孩子,杨蕾的儿子蹲在摇篮边。韩江林走过去,问,轻轻揪了揪孩子粉嫩的脸,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像个洋娃娃,这么漂亮。

叫舅舅,杨蕾吩咐自己的孩子,又说,姐的儿子,这个月她上市里学习去了,丢在这里让我带。韩江林愣了一下,认真打量着孩子,心想,如果他和杨卉结婚,或许这就是他的儿子了。杨蕾把茶水递给韩江林时,看到韩江林眼圈儿发润,关切地问,哥,你怎么啦?女人倒底心细,从韩江林看孩子的目光中悟出了什么,劝慰韩江林说,哥哥以后少喝点酒,喝酒多了伤身体。

韩江林知道感伤的不是地方,大声问,吴老板他们在哪里?

杨蕾说,他们在三楼房间打牌。要带他上楼,韩江林说,你招呼你的客人。说着快步冲上楼。

三楼没有客人的包间门都大大敞开,唯有一间房门紧闭,韩江林握着门锁一推,门从里面锁上。里面问,谁呀。韩江林底气十足地回答,我。

门开,房间里烟雾缭绕,在座的是盘江三大头、盘江煤矿的会计兼出纳,四个人围坐在麻将桌边,桌上没有麻将,而是摆着厚厚的帐单。韩江林一边责问,门锁得这么严实,在召开什么秘密军事会议?吴兴财不好意思地讪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背着书记召开秘密会议,我们在清算一堆烂狗肉帐。

韩江林本想兴师问罪,见吴兴财小心翼翼接待自己,不由得想起吴兴财的种种好处。在南江,吴兴财有客必上兰芳酒家照顾生意,进城,他又来天华酒家照顾生意,有钱哪儿吃不到饭啊,他处处照顾韩江林的亲戚,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大概他们有什么问题争执不下,屋里气氛有些紧张。韩江林笑着说,不开狗肉店,哪来的狗肉帐?

吴兴财诚实地说,韩书记,不瞒你说,一件天大的事情摆在我们面前,搞得好是天大的机遇,搞不好,我们沦为盘江千古罪人。

韩江林故作轻松问,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城市改造8

韩江林故作轻松问,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吴兴财把县里要求盘江村煤矿重组国营盘江煤矿的事情告诉了韩江林,抱怨说,领导们也不想一想,我们是个村办煤矿,是一条小蛇,国营盘江矿国家投资这么多,是一条大象,蛇吞象怎么吞得下?我担心这样一来,蛇象都活不成,所以我们整个班子的人开了个会,特意请韩书记替我们拿主意。

事先知道了重组方案确定的消息,韩江林对吴兴财的话并不感到惊讶,借着和龙志军讨论的意见,从两方面详细谈了煤矿重组利弊。几个人连连点头,村主任吴兴炳说,还是韩江林读书多,见识广,替我们拿了好主意。

韩江林心说,你们还真会装啊,主意不是早就定了吗?

有了韩书记这番话,我们决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吴兴财说。

韩江林嘿嘿一笑,腹中回应,上了虎背,还能下来吗?

经过村民代表讨论,盘江村委拟定了一个重组的初步方案,吴兴财看了韩江林一眼,当然,这不是与县里签定协议的那套方案,而是具体操作的方案。

吴兴财详细解说了两套方案的内容,要通过股份投资折方式,吸收资金二百万元,煤矿才有可能进行正常生产。在他们决定具体实施的方案中,在座的几个管理人员的股份,由百分之二十提高到百分之三十,也就是说,包括韩江林,每人出资五万元,收益却占煤矿收益的百分之五。

吴兴财的解释让韩江林大吃一惊,他很难想象在这些厚道的面孔下面,居然藏着那么深的心机。县里领导自以为得计,研究确定了重组方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农民以憨厚的外表迷惑了他们。吴兴财没有背叛自己,这令韩江林十分欣慰。

吴兴财最后说,今天盘江煤矿正式邀请你入股,其它领导找人替代,并不亲自入股,韩书记,要不你在我们当中找一位代理人?

韩江林客气一番,说,我是南江的书记,以这种身份入股,岂不是以权谋私?

吴兴炳说,韩书记哪能这么说?地下的煤是祖宗留下的,又不是哪一家的,这就好比结伙投资买网打渔,入了股既有收益的可能,还有投资失败的风险,与以权谋私风牛马不相及。

在座的都劝韩江林,韩江林心动了,说,容我好好想想。说着给了吴兴财一个暗示的眼神,站起身走了出去。吴兴财会意,跟着韩江林一直上到四楼的露天平台。韩江林看了四周无人,轻声问,孙书记没入股吗?

吴兴财笑笑,管理股是留给南江一把手的,有他没你,有你没他。韩江林瞪着吴兴财,老吴,这话说得我和孙浩像死对头似的。吴兴财歉意地两手一摊,乡下人不会说话,这是事实,莫非一山能容二虎,南江可以委任两位书记?

韩江林责备说,人走茶才凉,孙书记还没离开南江呢,你们未免太势利了吧。

有什么资格坐什么位子。吴兴财嘿嘿一笑,当干部天旱水涝都衣食无忧,我们靠这点生意吃饭,不势利全村人饿肚子,人家天天骂我娘。

又感叹说,书记,这个包袱重呀,最后到底甩掉包袱呢还是被包袱压死,大家心里都没有底。

韩江林拍拍吴兴财的肩膀安慰说,肯定会甩掉包袱,能源问题是制约经济发展的主要问题,今后几年能源价格会有较大的上涨,守着一块金土地,你们等着过好日子吧。

吴兴财眉色舒展,说,韩书记答应上我们的船,一起风雨打拼,同甘共苦了?

韩江林沉思了一会,说,杨所长的妹妹和妹夫都没有工作,靠做生意为生,既然有这个机会,就让他和你们一起打拼。

韩江林到底不愿意和我们捆绑在一起,吴兴财玩笑道,爽朗地说,杨所长妹妹入股也行,你叫她上来签个协议。

韩江林答应一声,下楼跟杨蕾说了,杨蕾仿佛接到上天降下的馅饼一般兴奋,说,原来二十万一股,怎么变成了五万?我马上取钱。杨蕾碰到韩江林严肃的表情,吐舌做了一个鬼脸,明白了。

韩江林说,要不要跟小二商量一下?

一种绝版的政治手段

杨蕾摇了摇头,深意味长地说,这事我做主,就不让他知道了。

韩江林心想自己还是不要在场妥当,对杨蕾说,你上去吧,他们在上面等你签协议。杨蕾上了楼,韩江林从摇篮里抱起杨卉的儿子,浓重的奶气绕着韩江林,他便有些心动,轻轻亲吻了一下他柔嫩的小脸。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张小二从厨房出来,看见杨蕾不在,说,人到哪儿去了?客人等着要酒。韩江林淡淡地说,有事上楼去了,马上就下来。张小二叽咕一句,回厨房忙活去了。

48

韩江林回到家,兰晓诗坐在沙发上看外文书,为出国做准备,近一段时间她恶补外语。韩江林涎着脸凑上前,讨好地奉承,老婆勤奋努力,将来一定大有出息。兰晓诗冷冷一瞪了他一眼,韩江林遭遇一盆冷水浇头,正襟危坐,问,客人散了?

兰晓诗说,散不散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老婆怀孩子。韩江林回头看着兰晓诗,嘿嘿嘿,我说错了话还不行吗?

没人说你行,也没人说你不行。兰晓诗头也不抬,在怀孩子的问题上,是你老婆的肚子不争气。

兰晓诗火气十足,头一次用这种冰冷的语气说话,韩江林接受不了,又不敢招惹她,起身向门边的卫生间,理曲在我,我不和你吵,行了吧?

兰晓诗误以为韩江林要离开家,大声说,给我站住,不说清楚想溜?没门。

韩江林站在客厅中央,我站住,还不行吗?

不行,兰晓诗说,一个电话你撂下全家人,只有你韩江林是重要人物,我们兰家的人都是不入流的小人。

韩江林咋舌,不能理解女人娇横起来,这么蛮不讲理,说,你们是小人,我是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好了不?

你配?兰晓诗鼻子里哼哼,发火本有几分假装,见韩江林老老实实、一脸傻样地站在客厅中央,她眉间流泛出一丝笑意,问,究竟去招待什么人,从实招来。

韩江林得到话,顺杆儿往下溜,折回沙发坐下,嘻笑着说,好好,我如实向书记汇报。韩江林乖顺而无助的神情令兰晓诗稍为得意,轻轻一嘻,这还差不多。

韩江林把和龙志军的谈话,以及吴兴财招股的事,竹筒例豆子一般,一五一十的说了。兰晓诗听得心急,直截了当地问,你答应入股了吗?

韩江林摇了摇头,说,你不是说不需要我拿钱回家吗?

兰晓诗一听着了急,你这个大傻瓜不会连进财童子都挡在门外吧。

什么进财童子,不就是入个股?还不知到底是赔还是赚呢。

兰晓诗杏眼圆睁,你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油盐柴米哪天少得了?中国这么多人,以资利用的能源那么少,守着煤窑就是守着金山银山,盘江煤矿抛开地下几千万吨的煤不说,单说煤窑坑道,采煤设备,价值上千万元的设备折价二百万多万,单这一项已是天大利润。

韩江林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老爸兼着国有资产管理局长呢,刚才龙志军和老爸说起这事,要老爸想法入股,你倒好,煮熟的鸭子要放飞。

韩江林嘟囔一句,你不是教育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吗?

兰晓诗生气举手点着韩江林额头,这是木脑壳吗?这就是取之有道啊,当官受别人的贿赂,好比从老百姓手里抢夺饭碗,而入股挖煤,煤本来在地下,属于没有主人的东西,谁手快谁就得,不存在损害他人利益问题,即使真的损害了一些人的利益,由于不是直接损害,不会引起不满和公愤。

你的意思是公家的东西可以拿?

这和拿公家的东西也不同,拿公家的东西也比收受私家的贿赂强,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却不要,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大傻瓜?兰晓诗命令说,明天跟吴老财好好说说,无论如何以我的名义入一份股。

韩江林说,煤矿公开招股,明天去入就是。

兰晓诗说,志军哥说了,公开招股和内部股差别大了,内部股一股相当于公开股的红利公开股的好几倍。

韩江林心下不安,陪着小心说,我让给杨蕾了,你既然有兴趣,入个公开股也是一样。

兰晓诗听了这话,气得身子哆嗦。韩江林预感到情况不妙,解释说,杨蕾两口子没有工作,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

我有吗?我有吗?杨蕾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么关心?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杨家女婿,把杨蕾当妹妹了?做梦吧,你。兰晓诗连珠炮地说,韩江林呀韩江林,我原来不相信有胳膊朝外拐的,今天我算见识了。

韩江林胸口堵得慌,抢白了一句,我就是朝外拐,又怎么样?

兰晓诗一时语塞,脸色发青,跳下沙发冲进卧室,嘭地关上了门。等韩江林冷静下来,想向兰晓诗好好解释,走过去开门时,发现兰晓诗从里面反锁了。

韩江林在书房睡了,第二天起床一看,卧室的被条叠得整整齐齐,兰晓诗不起了踪影。韩江林以为兰晓诗回了家,中饭时分赶过岳父家。刘文芝摆好了饭菜等候他们,见韩江林进门,看了看韩江林身后,诧异地问,晓诗呢?

韩江林说,我以为她早来了呢,起来就没见她影?

一种绝版的政治手段

刘文芝说,没吵架吧。韩江林不敢正面回答岳母的话,轻轻摇头算作回答。刘文芝对,打她手机。韩江林一边落座,一边说,打了一早上,都关机。刘文芝朝书记叫了声,吃饭。兰槐从房间里出来,和韩江林打了声招呼,说,晓诗早上来过了,吵了我一通就跑了。

什么时候?吵什么?刘文芝问。兰槐看了韩江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说,吃饭。

刘文芝说,小诗对孩子很在意,是不是受到了刺激?

这何尝不是全家人的心病?韩江林和兰槐不知怎么回答。座机电话铃响,韩江林跑进客厅接听电话,说,晓诗在春兰姐家,说不回来吃饭了。刘文芝说,她只有去那里。兰槐抢白一句,小诗能上天入地,本事大得很。刘文芝质问,她不是你女儿?怎么横坚她看不顺眼?兰槐没有回答。韩江林猜测父女俩为什么吵了架,心里有了疙瘩。

韩江林放下碗,竟直来到春兰家。她们正围着茶几吃炒粉。春兰欢欣地说,哎呀呀,说曹操,曹操到,南原人真念不得。韩江林看着兰晓诗,问,念我什么了?春兰瞟了晓诗一眼,只是笑。兰晓诗心里有气,视韩江林形同陌路,只顾吃粉,不理他。

韩江林在沙发上坐下,春兰问,你吃了吗?韩江林点点头。春兰说,要不要来点?韩江林摇头拒绝,春兰夹了一把炒粉喂进他的嘴,尝尝,这家的炒粉真的很香。还从来没有人喂过韩江林吃东西,嚼着炒粉,看着春兰柔媚的神情,韩江林胸中忽然恣泛幸福的情绪。

再来点,春兰又喂了过来,韩江林像一只小鸟一般张嘴接了。兰晓诗瞪了韩江林一眼,说,胳膊朝外拐的人,有人给他吃给他喝了。韩江林耐心地解释说,杨蕾两口子没有工作。兰晓诗反驳韩江林,这屋里坐着两个下岗人员呢,你怎么不照顾我们?春兰满目含笑地看着韩江林,小韩,手板手背都是肉,你怎么和我舅一样的语气?

韩江林不知道兰槐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疑惑地看了看她们。两人好像形成了默契,相视一笑,并不急于为韩江林解惑。

韩江林问兰晓诗,你和爸吵架了?

春兰说,县级班子换届考核快要到了,晓诗一直在做舅的工作,要舅出面帮你拉一拉人气,舅知道龙志军也要竞争副县长,说手板手背都是肉,不愿意出面单独帮你。

岳父发火的结症原来在这里。韩江林感动地靠近兰晓诗,说,你没必要为这事和老爸吵架。兰晓诗瞥了他一眼,赌气地质问,这是你个人的事吗?好,从今往后,我兰晓诗再也不管了。

小韩当了部长,你就是部长夫人,我有一个部长妹夫,脸上也荣光呀,怎么是他个人的事?春兰笑着劝慰兰晓诗。吃完了炒粉,春兰收碗进厨房清洗,把空间留给了两人。兰晓诗却不看韩江林,兀自拿起遥控准备打开电视,韩江林陪着笑脸坐着,等候兰晓诗开口说话。

电视没有什么吸引力的节目,兰晓诗并不看韩江林,说,黄宇两口子邀请到野外烧烤,去不去?

韩江林接到了鸡毛令箭,热烈地回应,愿随夫人同行。

兰晓诗白了他一眼,不是另外有人需要你体贴照顾吗?还知道夫人?

她打电话联系了肖丽。肖丽说车已经来了,让他们马上过财政局门口上车出发。兰晓诗站起来,问,好了吗姐,走吧。

一种绝版的政治手段

春兰从厨房出来,用纸巾擦着白净的手,年轻人聚会,我怎么好意思去?兰晓诗笑着说,你说这话像自己七老八十似的。她上前挽起表姐的胳膊,说,走吧走吧,你一个人在家,要多参加活动,才有机会找个如意郎君。

春兰说,我现在对男人彻底失望了。忽然想到韩江林在场,羞涩地瞟了韩江林一眼,脸红了。她看了一下前裙,说,裙子在野外不好坐,我换条裤子。说着钻进了房里,兰晓诗随后进房,房里传来俩人的调笑声。兰晓诗说,你的皮肤又白光滑,这么美丽的人儿变成了闲置起来,真是太浪费资源了。春兰说,资源利用,谁来利用?晓诗说,你只要一个眼神,想跟你回家的男人还不得成群结队?

你眼神飞扬,跟你的回家的男人怎么不成群结队?

兰晓诗呵呵一笑,我是名花有主,不像姐姐你名花无主,名花要再不让人欣赏,以后就养在深闺无人识了,

哎,这条裙子好看,我试试?

春兰似乎有些不舍,说,你这身够时髦的,我这些老气横秋的。

兰晓诗说,这么珍贵?不会是情人送的吧。春兰恼恼地说,拿去。兰晓诗说,姐姐的东西本来就是我的嘛,这叫资源利用。春兰说,我的东西是你的,你的怎么不是我的?

兰晓诗说,我的当然是姐姐的,只要是我的,姐姐只管要就是。春兰小声说了些什么,兰晓诗朗朗地大笑,说,古人说妻子如衣服,姐把男人当成衣服了?你情我愿,只要他同意,你就要呀。春兰说,嘴上这么说,到时候别拿刀子捅我哦。

韩江林侧耳听着她俩说笑,不安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突然,柜子的穿衣镜被风吹动,侧映出春兰雪白曼妙的玉腿,韩江林呆住了。春兰正在比试衣服,转过身时,从镜里子里到了韩江林的影子,愣了,在镜子里和韩江林对视了一眼,然后慢慢地转发身,关上了柜子门。一片艳影顿时从韩江林眼前消失,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跟在两个女人身后下楼,韩江林闻着她们身上撒落的迷离体香,眼睛老是春兰丰腴的腰身和浑圆的臀部上溜,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包裹雪白美艳的肉体,韩江林产生了无限遐想。来了宽展的街道上,韩江林阴暗的心理豁然开朗,不由得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49

夹岸高山,清幽的河碧练般缠绕一片白色沙滩。山脚立了两幢三进间木楼,这是白云新近的一个休闲去处,天河山庄。山庄主人在沙滩上搭了五个八角形的停子。一个亭子里坐了几个早行人,围着麻将展开了战斗。

黄宇夫妇邀请了三家同学,除了韩江林,还有吴传亚,文化局的刘明科。大家把带来的东西从车上卸下,搬进山庄。肖丽一边吩咐主人摆麻将桌,一边热情地召集人开战。兰晓诗在美人靠上坐下,望着清幽的河,对韩江林说,原来读到诗句,明月人依楼,我觉得特美,一直找不到一个具体的景与之相配,直到有一次下乡到同学家,坐在美人靠望明月高悬,如诗如画,我方体会诗人匠心。韩江林说,我从小在木楼里穿梭,木楼在我印象中就是贫困,落后,没有任何美感。

一种绝版的政治手段

肖丽过来拽起兰晓诗,这是什么地方,还吟诗作对,走走,打麻将。兰晓诗说不会,肖丽说,不会学啊,我教你。兰晓诗说,我姐和你们打。春兰说,我们合股投资,合作双赢。黄宇倡议,女士打麻将,男士下河游泳。吴传亚说,这么清亮的水,一定要下河才不虚此行。韩江林在南江经常下河,眼前的白云河河窄水浅,激不起游泳兴致。吴传亚热烈地说,走走,我带了渔网来,弄点鱼烧烤,配点野鱼香菜,味道特别鲜美。

吴传亚打鱼,沿河一路往上游走,刘明科提着鱼篓跟着。黄宇和韩江林在游里游了一会,在一个岛礁上坐下,黄宇拍着发福的肚皮说,板油厚了,腹肌没有了。韩江林奉承一句,心宽体泰,我们乡下干部操心才瘦。

你多大啊,黄宇一笑,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问,江林,县级换届已经启动了,有希望的都开始活动了,你没有想法吗?

文昌镇原书记调任扶贫办主任,黄宇接任文昌镇书记。按以往的规律,文昌镇是进入县级班子的最有力竞争者,由于韩江林一时不明白黄宇这话的意图,随意地笑笑,你这个白云的北京市委书记,肯定是进入班子的最佳候选人。

黄宇说,现在有人开始集群轰炸了,这年头,谁的炸弹能量大,谁就是进入班子的最佳人选,我还有一个最大的障碍,任书记时间太短。

那我更不消说了,韩江林听他说得真诚,说,人生没有几次机会的,你地位特殊,应当放手一博。

黄宇叹了口气,我和你不一样,我无依无靠,单打独斗,你有丰富的人脉资源。

英国首相邱吉尔到美国求援,罗斯福总统来看望他的时候,他正在游泳,来不及穿衣服,硬着头皮在泳池接待罗斯福,拍着挺拔的肚皮说,总统先生,你已经看到了英国首相一无所有,急切地希望得到大力帮助。韩江林拍着光溜溜的肚皮,在老哥面前,我坦率地讲,,我和首相先生一样,一无所有。

黄宇笑着说,可惜我不是拥有致胜力量的罗斯福总统。

韩江林感慨道,人看人好看,老头子非常正统,哪里望得上?今早晓诗才和老头子大吵一架。

为什么?

为老头子不愿帮忙。

黄宇说,没有救世主来拯救我们,只有自己拯救自己,江林,我们两个大镇合起来,党代表和人大代表占了全县代表的差不多五分之一,巩固这块阵地,再争取随大流的中间派,只要获得组织提名,我们完全可以在选举中胜出。

韩江林心里一惊,不由得悄悄打量黄宇一眼,心想他的官场行道磨练得多深啊。黄宇神色自若,表面上随口而言,绝对经过深思熟虑,也许今天的聚会就是为了这一目的。政治上多一个盟友多一份力量。在县级换届选举中,乡镇书记在党代会上是代表团团长,在人大代表会议期间,则担任代表团临时支部书记,在审议候选人名单时,可以名正言顺地做好代表的工作。韩江林佩服黄宇的政治策略,满口答应,好啊,到时候老哥子能够进入候选人名单参选,我保证南江代表的票一张也不会落下。

韩江林的爽快让黄宇很满意,出击手掌,一言为定,我也保证文昌的代表满票支持你。

韩江林伸出大姆指说,一言为定,老弟预祝你顺利获得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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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宇握紧拳头一挥,机不可失,时不待我,一定争取。他坚定的信念,乐观的自信影响了韩江林,韩江林感慨地说,相互支持,争取胜利。

心里有了默契,两人的关系亲密了许多,晚餐时分,两人以目相视,频频碰杯豪饮,大有一醉方休之势,搞得吴传亚有了意见,说,江林,正科级的汽车装六个缸发动机,你们把马力加足,我们四个缸的发动机怎么跟得上?

韩江林说,乡镇换届人事安排还没结束,说不定哪天领导慧眼识珠,让你换上六个缸发动机,跑一跑乡镇,锻炼锻炼。

吴传亚说,别出这个馊主意,等我们下了乡,你们换上八个缸的发动机,跑进了县级班子了,算了,我们不求进步,安心在县城赤脚小步慢跑算了。

黄宇说,要换六个缸的正科级发动机,下乡锻炼必不可少,晚走不如早走。

韩江林取笑说,当官最终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传亚精明到家,与其绕个弯子,不如直接采摘胜利成果。

吴传亚说,我知道你和兰晓诗志向远大,想等事业有成再生孩子,不像我们凡夫俗子,生养孩子就是我们两口子全部的事业心。

兰晓诗听了这话,明朗的脸刹时黯然下来。吴传亚老婆欧兰香悄悄出手在吴传亚的腿上掐了一把。吴传亚没有领会老婆的暗示,说,你掐我干什么啊,毛病。欧兰香气得脸色发白。黄宇赶忙举碗解围,喝酒喝酒,干了再倒一碗,总量喝这么多。

三大碗米酒下肚,韩江林晕乎乎的头脑发胀。

大家在财政局门口下了车。韩江林两口子送春兰回家后,晓诗担心父亲还在生她的气,特意跑回家坐了坐。父母坐在家里看电视,兰槐见韩江林喝醉了酒,第一次主动起来给韩江林倒水,让韩江林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晓诗见父亲消了气,和母亲说了一会话,准备离开。

刘文芝说,小韩醉了,你们就不要走了,就要楼上睡。兰晓诗说,我睡前要看看书。家里没有书?刘文芝反问一句。兰晓诗说,妈,这里哪有我要看的书嘛。

两口子下楼,兰槐说了一声,晓诗,明天过来吃早饭,早来点。晓诗高声答应。

两人沿着顺溜的斜坡漫步,韩江林的酒上了头,高一脚低一脚地飘。忽然后面有了动静,兰晓诗赶忙上前挽住韩江林的胳膊。一辆汽车失控地从上面呼啸而下,兰晓惊叫一声,江林。韩江林被她狠命地推,晓诗惊恐的声音惊醒了韩江林,他想拽住兰晓诗,晓诗的身体已经被汽车带出,韩江林只拽住她的一只手,兰晓诗的身体重重地摔到在地。

晓诗,你怎么啦?韩江林扑上前焦急地呼喊,想把兰晓诗拉起来。

晓诗轻轻哼了一声,说,江林,我没事。她努力地挣扎着想借助韩江林的力量爬起来,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量。晓诗说,江林,我屁股有些疼。韩江林查看兰晓诗的下身,她的裤子被车子划破了,露出了雪白的肉体,血迹浸漫出来,韩江林心下着急,说,晓诗,呷动,我打电话叫人。

晓诗说,我身上没有一占点劲,你先把我抱起来。

韩江林便抱兰晓诗,她双手紧紧缠着韩江林的脖子,整个身子挂在韩江林身上,两条腿软软地拖在地上,韩江林酒意未醒,一个趔趄跌坐在地,气喘吁吁。他伸手摸兰晓诗的腿,发现兰晓诗的腿根塞进了异样的碎块。

几个路人围了过来,出了什么事,醉酒了吗?等走近前,有一个街坊大妈认识兰晓诗,走过来问,晓诗,怎么坐在地上?出了什么事?

一种绝版的政治手段

晓诗凄然一笑,我刚刚被车子撞了一下。街坊大妈和韩江林一起扶兰晓诗,兰晓诗仍然不能站立,大妈查看了一下晓诗的腿,惊得声音发颤,对韩江林说,快打电话,叫医院的救护车来。

旁边一个好心人说,我给交警打电话,叫他们过来查一查肈事车。

兰晓诗被送进医院,经医生初步检查,兰晓诗的伤情比预想的严重是得多,右腿盆骨碎裂,锁骨严重破损,有可能影响坐骨神经。韩江林站在医院走廊里等结果的时候,觉得自己喝酒后疏忽大意害了兰晓诗,他揪出头发,在走廊里莽撞,想提着自己的头往墙上撞,想狠狠地惩罚自己。

兰槐夫妻来到后,兰槐简单问了事情的经过,觉得车祸的些蹊跷,直接把电话打给白云公安局长吴宏忠,要他命令交警,一定要查找到肈事司机。

刘文宽看了医生的诊断报告,估计到了伤情的严重性,以及可能引起的严重后果,要求医院派救护车把兰晓诗转送省第一人民医院。

50

空气中飘浮着浓浓的苏打味,韩江林猛然惊醒,揉着朦胧的睡着问,晓诗怎么啦?

没有谁回答他的疑问。兰槐满脸凝重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刘文芝斜靠着他的肩膀,眼里流敞着迷离的忧愁。手术室里的无影灯亮如白昼,韩江林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时间显示凌晨五点十分。走廓末端的窗子上,灰色晨影悄无声息地贴在上面。手术从凌晨两点开始,整整进行了三个多小时。韩江林担心兰晓诗的伤情,内心开始焦躁不安,身体里便产生了排解和发泄的冲动。

黄色的屎液像高压水枪一样喷射出去,韩江林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他掬一把凉水附在火热的脸上,就着镜子观察自己,昨晚发生的一切像一堆散落的碎片,在程序的控制下,逐一按照要求组合起来,并和原来匿名电话相联系,形成一个系统的格式化文件。格式化画面上清晰地出现了主题,谋杀。这是韩江林自从昨晚喝醉后到现在,为脑子里混乱的画面找到了关键的主题,为破解困局找到了一条明确的出路。他推断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车祸,凶手目的就是针对他。兰晓诗代他承受了这起车祸。

凶手是谁?实施谋杀的行为目的是什么?为了政治利益呢还是为了经济利益?车祸制造者是直接阴谋者,还是受人指使?一系列的疑问使大脑不堪重负,再次陷入混乱状态。

他走出卫生间,掏出手机拨打刑侦队长谌洪的电话。电话接通,背景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谌洪接电话劈头一句,江林,发梦冲吧,这是什么时候?

谌大队长,韩江林嘲讽地叫道,什么态度,这么接待群众报案?

报案?你?谌洪呵呵大笑,小心我以妨碍公务罪拘留你。

韩江林问,你现在哪儿?

拉练,谌洪说,从工具上说,犯罪分子作案开奔弛,公安开摩托追,从身体上素质上说,犯罪分子是摩托车,公安的身体素质是载重汽车,局党委要求不降吨位就降职,刑侦队超标的人多,每天早上拉练。听到韩江林对他的调侃没有反应,谌洪觉察到不对头,敛起笑容认真地问,江林,没出什么事吧。

韩江林忧伤一叹,事出大了。他把昨晚的事概说了一遍,说,本来应该是我躺在床上的,兰晓诗代我受过。

晓诗受伤了?不严重吧,给交警报案了吗?谌洪问,听了韩江林的回答后说,你说有人想谋杀你,有什么证据吗?

韩江林又把脑子里格式画的文件主题向谌洪描述了一遍。谌洪稍事沉思,对韩江林说,目前只能说有这种可能,证明这种可能性的存在,需要充分的证据。

韩江林的想法受到质疑,心里老大不快,反问,你不相信?

上班后我到交警队了解了解情况,谌洪没有正面回答韩江林的话,我上南原来看晓诗,再把了解的情况告诉你。

手术已经结束,兰晓诗躺地手推车上,护士推着缓缓地走向重症病房。刘文芝围着大夫急切地探听手术情况。大夫说,手术非常顺利,骨头的治愈不是问题,关键是坐骨神经受到损伤,恢复需要一个过程。刘文芝懂得医生言语包括的医学意义,顿时神色黯然,说,意思是我女儿有可能站不起来了吗?医生劝慰刘文芝说,刘大夫,孩子那么年轻,恢复起来非常快的。

韩江林心头一震,赶忙与谌洪匆匆道别,收了手机跟到兰晓诗身边。麻药没有消散,兰晓诗像一个睡熟的孩子,漂亮的脸蛋浮现梦魇中淡然的笑容。刘文芝坐在床边,一夜未眠,两位老人精神疲惫不堪,他们像呵护婴儿一般守在床边,刘文芝一遍一遍地梳理着女儿的秀发,眼睛饱含痛苦却欲哭无泪,悲怆、忧怨、无奈的伤情洪水一样泛滥,韩江林沉在其中,几乎透不过气来。

潘建平夫妇听到消息,上班之前赶到病房看望兰晓诗,兰晓诗依然没有醒,潘建平看到兰槐夫妇过度伤感,劝慰了一番,说照顾病人要打长期作战的心理准备,请两人在医院食堂里吃过早餐,然会让司机把他们送到家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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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只剩下韩江林和兰晓诗,显得非常好静,韩江林靠床坐着,轻轻抚摸着兰晓诗细腻的玉手,他把灾难归咎于昨天喝多了酒,眼里满是愧疚,悔不听岳母的话留在红楼子睡觉,以至一失促成千古恨。韩江林说,晓诗,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晓诗仿佛听到了韩江林的召唤,幽幽地舒了一口气,眼睛还没有睁开便叫道,江林,我怎睡在医院的床上?

韩江林惊讶地看着晓诗,你还没睁眼呢,怎么知道这是医院?晓诗露出一丝得意,我闻着医院的气味长大,苏打水的气味深入我的骨髓。她努力想挣扎着爬起来,身子软弱无力,伸出手缠着韩江林,扶我起来,我要上卫生间。韩江林说,别动,我抱你。晓诗不好意思的笑笑,那像什么话?韩江林说,你刚刚做过手术,还不能动。兰晓诗只得依了韩江林。

兰晓诗重新在床上躺下,她审视了自己的伤情,拳头轻轻捶打着腿,说,江林,我的腿没有感觉,好像不是我的腿,我会不会瘫痪?

不会不会,韩江林说,医生说手术非常顺利,骨头愈合你就恢复如初。晓诗仍然有些担忧,说,臀部是坐骨神经所在,伤到了坐骨神经,我可能永远瘫痪在床,如果事情糟糕到这种地步,我不想拖累你。

韩江林鼻子一酸,亲呢地拍了拍兰晓诗的脸,说什么呢,傻孩子?顺着兰晓诗的惊讶的目光回头,发现杨卉抱着一只花篮站在门口。韩江林说,小卉,你怎么来了?连忙起身接过花篮。杨卉把花篮送到韩江林怀里,放下手提袋,握住兰晓诗的手,问,晓诗,怎么样?晓诗凄然一笑,你也看到了,就这样呗。杨卉询问了车祸的情况,埋怨韩江林,哥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连一个弱女子也照顾不周到?韩江林满脸羞愧,无言以对。

晓诗替韩江林辩解说,街道窄,灯光很暗。杨卉的到来触到了她的心思,伤感地说,小卉,我不该把江林从你身边抢走,这是老天对我的报应吧。说着,一行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美丽的脸颊流淌下来。杨卉泪珠盈目,责备晓诗说,你怎么能这样想?你是多么优秀的人,江林哥能够拥有你,这是老天赐与他的福分。晓诗凄然一笑,如果我不能站起来,我把江林还能你,你来照顾他,好不好?

这是什么话?杨卉佯装恼怒,你不是说婚姻是一件过手不退的买卖?话一出口,杨卉自知说漏了嘴,小手抚住失言的嘴。

没有想到杨卉竟然知道她和韩江林初夜私秘的谈话,晓诗恨恨地瞪了韩江林一眼。韩江林羞愧地侧转身,以掩饰内心的不安。

杨卉坐了一会,便和晓诗告辞,说是逃课出来的,还要回去签到。韩江林送杨卉出门,忍不住责备杨卉说,小卉,你当领导了,还是这样没心没肺?杨卉伸过手牵着韩江林的手,撒着娇掩饰自己的惭愧,说,哥,对不起,白天你照顾好小诗,等晚上我过来替你。韩江林客气地拒绝,杨卉坚持说,没事,白天学习忙一些,晚上有空。韩江林问小卉学什么?杨卉瞪了韩江林一眼,抱怨说,哥,你也太自私了吧,得了老婆忘了妹妹,我出来学习这么久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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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副乡长的杨卉比财政所长的杨卉底气足了,说话的语调也迥然不同,韩江林惊异地打量着杨卉,不安地解释说,这段时间一直在天华山基地忙,没想到下山参加一趟聚会,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杨卉说,大镇大干部,小镇小干部,小干部小前程,大干部大前程,小干部自然轮不上大干部关心啦,比如这次学习,县里只抽小镇干部,不抽大镇干部,小镇干部见识浅短,需要加强学习。

韩江林以哥哥的语气训责一句,发什么牢骚呢,以为我们喜欢天天往山上跑,不想坐在教室里日不晒雨不淋?

杨卉见韩江林生气,摇了摇韩江林的手,调皮地做了一个鬼,说了一声再见,头也不回地跑了。

病房,迎接韩江林的又是兰晓诗的一脸冰霜。韩江林心知不妙,只得陪着小心,说,杨卉走了,她说晚上过来守护你。兰晓诗冷冷地说,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韩江林襟声不语,自觉地拿起报纸坐到陪床上浏览。兰晓诗眼望天花板,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我以为你胳膊是朝外拐的,今天我才知道你的胳膊根本没有拐过来。韩江林一愣,知道晓诗把杨卉刚才的话往心里去了,怕兰晓诗撇着话伤心,玩笑说,那是新婚夫妻经典笑话。兰晓诗气急,一时语塞,顿了顿,愤怒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喷射出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什么你能把夫妻间的话说给别人听?说给什么人听不好,你怎么会说给她听?韩江林呀韩江林,今天我总算看清了你安的什么心,看清了你的肠子是纯色的还是花花绿绿的。

韩江林无言,知道兰晓诗在气头上,与其面对着兰晓诗的怒骂,不如暂时回避。他站起身朝门口走,兰晓诗严肃地警告,你站住。她的叫感震痛了身子,不觉唉哟地叫喊起来。

你无理取闹,我不站住,你还能怎么样?韩江林心虚地走到兰晓诗身边,哪里痛?要不要叫医生?

兰晓诗气得脸色发青,伸出手指着韩江林说,你走你走你走,出了这个门,以后再也别进这个门。

韩江林发现了此话纰漏,笑道,等你出院以后,我韩江林没灾没病的,请我进这个门我还不愿意进呢。

兰晓诗扑哧一笑,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嘴却没有软下来,以后我兰晓诗在哪儿,你就不能出现在哪儿?

韩江林说,你这话太无理了吧,兰晓诗在地球上,我就得去当外星人?你愿意花二千万美元把我送入太空?

兰晓诗轻轻一哼,想上太空入天空?你配?像你这样的人,最后只有到十八层地狱和你喜欢的人幽会。

韩江林站在门口,瞥见谌洪领着一群同学一间一间病号地数来,赶紧回头小声警告晓诗,谌洪他们来了。晓诗让韩江林把床摇起来,斜靠在床上,换了一付轻松的神情,还从床头拒摸到小镜子照了照。

韩江林站在门口朝谌洪招手,洪哥,这里。谌洪快步朝韩江林走过来。病房一下子涌进十多个人,顿时显得狭窄不堪。大家逐一上前问候兰晓诗,肖丽代表大家把一个信封递给韩江林,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韩江林谢过,叫大家随便找地方坐。

同学们询问事情经过。韩江林简单地说了说。但没有说出自己的猜猜疑。在没有证据证实之前,说出自己的猜测,于法于理都不合,反而有可能陷自己于不利的地位。从政治前途的角度考虑,在和政治对手没有公开撕破脸皮之前,保持目前宁静而平衡的局面是必须的,这对自己有利。在没有撕破脸皮之前,对方的人有些不知道对立情况,还有可能会对自己有用,一旦双方公开决裂,对方所有的人脉资源都会成为反对力量,会对自己的进步造成巨大障碍。

女生围着兰晓诗说话,男生退到走廊上。谌洪寻个空把韩江林拉到一边,把从交警队了解的情况告诉了韩江林。

从目前所寻找到了证据来看,这是一起简单、极具偶然性的车祸。谌洪说。

韩江林着急了,交警队是这么认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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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急,你先听我说说情况,谌洪说,接到报案,交警队对现场进行了详细的堪查,连夜找到了肈事车辆,顺藤摸瓜到了拥有这辆车的车主,车是一辆吉普车,去年已经报废,车主就把车处理给了一个开店的修车湖南老板,今年初,湖南老板回家过年,病倒在床,没有再回白云,修理厂盘给了他的徒弟,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外地小伙,这个人把车弄好后,要不要开着这辆吉普兜风,被交警抓了两次,要处罚他,他神经似乎有些不正常,要罚款,他又没有钱。

韩江林尽量控制住激愤的情绪,你是说,伤害兰晓诗的是一次意外事件?

谌洪温和地笑道,从交警目前所掌握的情况看,这纯属意外事件。

肈事者呢?

谌洪摇了摇头,没有找到,交警队刘队长派了仔细查找了许多地方,没有找到小伙子,可能因为出事害怕,逃匿了。

韩江林哼哼地笑,由冷笑变成苦笑,质问道,肈事者居然从人间蒸发了,你不觉得事情蹊跷吗?把我所接到的几次威胁联系起来,完全可以肯定,这起看似平常的车祸,可能藏着一个罪恶的阴谋。

谌洪拍拍韩江林的肩,我理解你的想法,你所说的情况有可能存在,目前没有证实这种可能的证据,公安办案需要的是证据,而不是推测。

韩江林说,我这不是向你说明情况,请你帮忙调查吗?

谌洪说,我可以调查,目前你的推测不能作为立案的证据,我的调查只能作为一种私人性质的活动,没有任何法律意义。

如果你能查出背后的阴谋,不是可以作为伤害罪予以立案吗?

这当然是一种最好的结果,谌洪说,如果你的推测正确,这一阴谋主使者事情做得滴水不露,太精明了。

韩江林浅浅地讽刺说,拜托老兄,别夸犯罪分子好不好?你不想助纣为虐吧。

谌洪回敬道,我的韩书记,不会要求我们捕风捉影吧,凡事要言之成理,言之有据啊。

韩江林陷入一张网里,找不到逃离罗网的办法和出路。他没有找到恰当的理由说服谌洪,心里的疑虑又无法释怀。

51

在兰晓诗住院期间,韩江林像一只蚂蝗,不得不两头奔忙。在镇里,韩江林牵挂着病床上的兰晓诗,在病房,韩江林又牵挂着镇里的工作。请了几个特护,兰晓诗都不满意,春兰在家闲着没事,自告奋勇到病房充当特护。春兰爱干净,手脚麻利,和晓诗又谈得来。

南江镇人民代表大会胜利闭幕,人事安排出乎韩江林的意料。在镇人大代表大会召开的头一天,县委常委会临时决定,原来准备留任人大主席的刘永键调县工商联任党组书记,理由是照顾长期在基层工作的同志,拟作为镇长候选人的欧阳光和,转提名为人大主席团主席,传说龙林将出任的文昌镇镇长由潘建平的秘书杨维和担任,龙林转提名为南江镇长候选人。龙林出任南江镇长,使韩江林的意图落空,增加他在南江工作的困难度。为了让韩江林理解组织安排的意图,屠书记亲自找韩江林谈话,告诉韩江林说,杨维仁作为市委培养的年轻干部,市委组织部的意思是接任韩江林任南江镇党委书记,下一步作为白云的副县长后备人选培养,县委考虑韩江林未来的前途,向市委组织部多次反映,市委组织部答应对这一安排作了适当调整,希望韩江林理解组织意图,和龙林精诚合作,把南江的工作搞好,不要辜负组织的期望。

韩江林保证唯书记马头是瞻,在南江人大会上,绝对实现组织意图。尽管人事安排不如韩江林的意,从工作角度来说,实现组织意图,在政治上对韩江林有百利而无一害。镇人大会选举产生了第十届白云县人大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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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韩江林和欧阳光和一起到县人大,向代工委汇报代表选举情况,汇报结束,韩江林牵挂兰晓诗的病情,拒绝了代工委刘主任请吃工作餐的要求,坐过路班车赶到省医。

春兰正在给兰晓诗翻身,按摩,韩江林觉得为兰晓诗的事拖累春兰姐,很不好意思,连说春兰姐辛苦的话。春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辛苦什么?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开我工资呀,权当我打工,做高级保姆。韩江林说,我哪里请得起姐这样的保姆?兰晓诗说,姐也只能给我做保姆,要是给人家做保姆,只怕最后都做成上床保姆了。春兰打了一下兰晓诗,嗔怪道,狗嘴吐不出象牙,没一句好话。

两姊妹在戏闹,韩江林走出房间,他想找主治医生问问,兰晓诗恢复得怎么样,有不有更可靠的治疗,保证兰晓诗的身体不会产生后遗症。主治医生给病人做手术了。韩江林转回病房,边走边掏出手机,想给欧阳广和主席打电话,要他回去后,逐一做好县代大代表的思想工作,要绝对保证落实组织意图。韩江林这么自信在于,他得到了内部可靠信息,在不久前举行的县级换届考察民主测评中,他的人气指数名列第二,铁定了进入考察名单。他正要拨号,手机铃响,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号码,韩江林稍事犹豫接听了电话。

龙志军劈头一句,小韩,你在哪里?

龙志军一向和韩江林客客气气,这话问得粗鲁,韩江林一怔,说,我在省医,这是谁的电话?龙志军回说,我用老者身份证办的手机。

韩江林不想让谈话的气氛过于严肃,玩笑一句,听说常换号码的人一般在男女关系上存在问题。龙志军嘿嘿一笑,问,说话方便不方便?龙志军不用常用的手机打电话,说话神神秘秘,仿佛有什么重要事情,韩江林敛起笑容,认真地问,志军哥有什么事吗?龙志军嘴里像含着什么东西,口吃了,县县委常委会刚刚通过了老城改造方案,准备把老街整体拆迁改造。

韩江林笑笑,这是志军哥的大手笔啊。

龙志军沉默了一下,问,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吗?

什么事?

上次在白云宾馆说的事。龙志军等了一会,见韩江林一时想不起来,说,我跟你说县城改造项目的事情。

韩江林呵呵地应着,不知道县城项目改造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龙志军说,县级换届考察下个星期就要开始了,李县长为了得到政绩,急着要安排这件事情,于公,能够使白云县城的面貌有一个大的改善,于私,他不想放弃参与这样一个大项目的机会。

于私,李县长能够得什么利呢?韩江林这样一问,脑子忽然间冒出龙志军先前说过的话,一切都明白了,嘿嘿一笑表示歉意。

龙志军说,对这个项目,老板有些担心,为了免除老板的后顾之忧,县委常委会决定由白云建筑公司和老板共同实施老城改造项目,这是我们与老板商定的一个策略,白云建筑公司并不真正参与,只是出一个壳,有关方面要借白云建筑公司这个壳集资,名正言顺地与老板合作,力争老城改造获得双赢的结果。

白云建筑公司公开法人是欧阳东明,幕后老板实际上是龙志军。白云公司与老板合作,实际上就是龙志军与老板合作。当然,龙志军本人并没有胆量与老板独享老城改造的成果,他已经说明只是出一个壳,把相关的领导裹在里面,成为共同的利益主体。韩江林觉得龙志军向他透露这么重要的信息,就是向他递送橄榄枝的意思,只是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这橄榄枝,静等龙志军说话。

如果有兴趣,你和欧阳东明商量一下,我再和他找都必须招呼,问问他同不同意你集资。龙志军说,这是一个包赚不赔的买卖,小诗在医院需要钱,我劝你还是争取这次机会。

一股多少钱?韩江林问。

二十万,龙志军说,老板已经往我们局里打进了五百万的风险押金,如果不赚钱,我们用这笔钱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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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万对韩江林来说,仍然是一个天文数字,他觉得事情重大,一时胸闷,难以做出决定,对龙志军说和兰晓诗商量再做决定。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劝你好好考虑,龙志军说,老板晚上坐飞机到南原,我下午来接机,我们见面谈。

过去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赚钱机会,龙志军的电话让韩江林心惊肉跳,他觉得一旦涉足其中,不管是从投资的角度,还是从政经商的角度,他都是在钢丝上跳舞。一个小小的镇党委书记,竟然有人送上两次保赚不赔的投资机会,如果攀上更高的职位,岂不是只要多发出空头投资,借一个名份就坐等收钱,日进斗金了吗?韩江林第一次深刻地体会权力的魅力,只要稍加利用,就能够像滚雪球一般,带来滚滚利益。

韩江林回到病房,春兰已经给晓诗抹好身子,到卫生间洗涤去了。兰晓诗舒服地侧靠在床头,韩江林坐在晓诗的床边,轻轻握了握晓诗的素手,表示一点夫妻间的亲密。他说,晓诗,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晓诗看着韩江林严肃的表情,说,好事还是坏事?好事你就说出来分享,如果是坏事,你最好不要说。韩江林说,事情就是事情,为什么要给事情定一个好坏的定义?兰晓诗情绪很好,呵呵一笑,说,既然只是事情,相信不会影响我的情绪,说吧。

韩江林严肃地把事情说过,本希望获得兰晓诗支持,没想到兰晓诗不加思考就予以拒绝。韩江林惊疑地问,煤矿入股你那么积极,这件事你为什么又不积极?

晓诗说,煤矿入股与城建入股是两码子事,煤炭开采是与自然的关系,基本上没有牵涉到什么矛盾,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城建改造以牺牲老街原居住居民的利益为代价,换取投资人的利益,矛盾处于一种不稳定状态;从投资的标的来看,煤矿投资入股,体现了一定的实物形式,即拥有了一定的煤炭资源,投资城建改造没有任何标的,它需要经过一定的价值转换,利润才得以实现,如果价值转换不能够利顺实现,投资就等于打了水漂。

韩江林佩服晓诗精辟的分析,龙志军许诺的巨大额利润空间对他具有极大的诱惑,他需要说服兰晓诗,说,投资旧城改造,获得了老城的土地,这就是投资城建的标的。

兰晓诗坚决地摇着头说,不不不,即使项目顺利进行,投资人获得的仅仅是土地使用权,而不是土地这个实物标的,投资人还必须对土地使用权进行拍卖、建设商品房等,才能够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价值转换。

韩江林觉得车祸改变了兰晓诗,谨小慎微,不再是那敢做敢为的兰晓诗。他拍了拍兰晓诗的手,温和地劝说,现在把土地使用权转换成实际价值,不是很容易的么?可以直接拍卖,可以修成商品房转卖,你不会像农民一样,捂着钱袋子,让它霉,也不愿意让把钱存在银行生利吧。

兰晓诗脸一沉,明显地不高兴起来,质问韩江林,你以为我有多得可以埋在地下发霉的金钱?我躺地床上,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如果我好起来,我会考虑出国,那时需要一大笔钱。

春兰端着盆走进病房,听到了兰晓生气的话,笑问,你两个吵什么啊,没见面时电话里你想我,我想你,一见面就吵。

兰晓诗把头埋了起来,不理彩韩江林。春兰凉好帕子,背对着韩江林坐在兰晓诗的侧边,拨兰晓诗捂脸的手,你也是,还像个孩子,小韩忙,难得来看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生气?

兰晓诗眼望着天花板,冷冷地说,我没有生气啊,只是不想看到他。春兰微笑着瞥了韩江林一眼,柔和地责备道,小韩也是,你不想想,晓诗整天躺在床,想你来盼你来,来了就和她吵嘴,她能不难过吗?

她各打五十大板,这种平和的处理方式使得非常得意,人看起来特别妩媚。韩江林不敢正视,目光一让,意外地溜进了她薄纱微敞的胸口,两只圆润的半球雪白耀眼,他心头一热,心想已经好久没有亲近女人了,春兰浓浓的体香勾起了他的欲念,他看了兰晓诗一眼,仿佛这种欲念是对兰晓诗的亵渎,只得若无其事起立走到窗子边,闻着窗外吹来的清风,他的心稍稍平静。

兰晓诗把和韩江林争嘴的事说了一遍,春兰立即使奋起来,这是是送上门的发财机会,你怎么不要了?

我这不是需要钱吗,兰晓诗羞涩地白了韩江林一眼,抱怨了一句,他那点工资还不够自己用。

兰晓诗的话并没有拒绝发财机会的意思,韩江林这才明白,兰晓诗的不同意,只不过是久不见他,借机发一通怨情罢了。

春兰问,那你同意入股喽。

兰晓诗摇着头说,利大风险也大,城建改造过程中,有可能造成政府与居民严重的矛盾对立,小韩大小是个官,为稳妥着想,我们最好还是不想参与这种的事情。

她忽然转了个念头,嗨,姐,不如你去入股,你无牵无挂的,不得钱能够退本,赢利就笑纳,多好呀。

春兰不好意思接受这样的机会,说,志军看在小韩的面子上,给这样一个机会,我是一个老百姓,人家哪里会上我入股呀?

小韩跟志军哥说说就是,以你的名义入小韩那一份。

春兰有些疑惑,志军同意,老板会答应吗?

兰晓诗眼望着韩江林,韩江林点头答应,说,等会儿我跟志军哥说说。

春兰说,权当我们合伙入股,获利我们平分。

兰晓诗说,姐说什么呢,姐发财不就是我们发财?分什么你们我们?

春兰轻轻打了兰晓诗一拳,白了韩江林一眼,你的就是你的,可不是姐的。兰晓诗明白了她的意思,说,姐的东西我想要就要,我的东西只要姐喜欢,只管拿去呀。

春兰笑着说,看我撕你这小破锣嘴。

看春兰发气,晓诗举手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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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弥漫着一种亲和的气氛。

下午,志军来南原机场接人,提着一袋水果、带着一个花篮到省医探望兰晓诗。鲜花摆到床头柜上,兰晓诗贪婪地呼吸着芬芳,陶醉般地赞叹,还是志军哥理解我的心,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龙志军取笑兰晓诗,都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那个调皮的样子。

在志军哥面前,我愿意永远做一个调皮的小妹妹。兰晓诗对春兰说,志军哥是特别温柔体贴的大哥哥,我想要什么,志军哥就给我什么,就差天上的月亮没有摘下来给我。

韩江林故意说,你是不是想让我吃醋啊。

兰晓诗调皮地翻了一个白眼,说,和志军哥比起来,小韩最大的优点就是大男子主义,不会心疼女孩子。

春兰勇敢地为满脸委屈的韩江林辩护,小韩已经做得够好了,你这人小心眼,又太挑剔。

兰晓诗不接春兰的话,示意她去关上病房的门,说,屋里都是自家人,志军哥,小韩已经跟我说了那件事,我的意思是,目前我们需要钱,挣钱要有一个名目,最好想一个妥善的办法来处理入股的事情,既要让老板不会拒绝,又要使我们得利,我的想法是,由以春兰姐的名义入股,你看行不行?

龙志军没有想过这种办法,他看了一眼春兰,犹豫再三,说,多一个股份等于要老板让一份利,为给你们争取这个机会,我和李县,和老板进行了无数次谈判,老板愿意让步的目的,就是希望和白云的官员捆绑在一起,利润共享,风险共担,主要是还是风险共担,换上春兰的名字,不知道老板愿不愿意。

不就是换个名吗?实质还是我们来承担风险。

老板就是要小韩这个党委书记的名,没有这个名,也就没有一个承担风险的实。

三个人点点头,韩江林说,这确是这个理。

兰晓诗撒着娇央求道,志军哥,你跟老板说说嘛。

志军笑着说,就你晓诗从小乖巧又狡猾,想得利又不担风险,你难道不明白,老板不是比你更狡滑?

经不住兰晓诗再三央求,龙志军不得不答应,说,这样吧,你们准备钱,等晚上我和老板通过气,明天就去白云建筑公司签合同。

韩江林由衷佩服兰晓诗的聪明,一上来就给了龙志军马骑,让他不答应下不来台。

龙志军看时间快到了,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兰晓诗。晓诗摇头拒绝,说,前次已经给我了,你不要再客气了。龙志军豪爽地命令,给你就收下,罗嗦什么?兰晓诗接过信封,像一个乖巧的妹妹,低眉顺眼地说着谢谢。龙志军出门,韩江林说,我送送志军哥。

两人并排走过长长的走廓,在门口的台阶上,龙志军欲言又止,大手按在韩江林肩头,用力揉了几揉,使韩江林觉得一切尽在不言的意思。

龙志军上了车,韩江林隔着玻璃摇着手,说,慢走。龙志军发动了车子,朝韩江林晃了了下手,走了。

望着远去的车影,韩江林不得不佩服龙志军的机敏,在换届考察的时候,以大手笔着手城市建设,无疑极具胆略和勇气,迎合了屠书记和李县长需要政绩的心理,增加在市委考察组心目中的份量。

52

白云县第八届党代会如期召开。会议的头两天,完成了既定的议程,进入人事酝酿和选举期,气氛徒然紧张起来。

市委换届指导组觉察到了会议不和谐的气氛,如临大敌,逐一找各乡镇的团长进行严肃的谈话,要求务必听从组织安排,保证市委意图绝对实现。

韩江林被列为县委常委后选人提交各代表团讨论,握屠书记事前的谈话透露,韩江林将作为组织部长人选进入县委常委。在市委下发给县委的提名文件中,韩江林排名倒数第二,这意味着韩江林进入常委已经是铁板上的钉钉。被上级换届指导组组长、市委常委,统战部长林敬业召见时,韩江林心情格外轻松,满口答应落实组织和领导的要求。

预选非常胜利,韩江林获得较高票数,按照预选结果,当选县委委员几乎不存在任何问题。预选是前届党代会没有的程序,是党委吸收高考的摸底考试而发明的新方法,目的是在代表在进行一次摸底测试,预测候选人在代表中的人气,便于指导组和县委根据情况采取适当的措施,给组织意图实现上双保险。

一种绝版的政治手段

兰晓诗的伤情基本恢复,因为坐骨神经受到伤害,腿部的神经也受到影响,腿部一直软弱无力,省医专家建议转院直北京中医院,借助中医疗法再进行恢复性治疗和训练。恰巧北京派出支援西部的专家小组来到南原。选举这天下午,省医邀请北京专家对兰晓诗的病情进行会诊,韩江林本想上南原,和兰家人一起陪伴兰晓诗,等候专家的会诊结果,以便对兰晓诗是否送北京治疗做进一步的决定。和兰晓诗通过电话,兰晓诗说有家人陪伴就行,让韩江林专心参加会议,选举是件大事,要韩江林郑重对待。

下午县委委员正式选举投票结束,计票小组开始统票时,韩江林牵挂兰晓诗的诊断结果,悄悄溜出会场给兰晓诗打电话,兰晓诗的手机关机,韩江林头皮木木的,顿时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他又拨打春兰的手机,春兰的手机通了,彩铃悠扬了好一会春兰才接电话。轻轻地喂了一声,韩江林劈头一句,怎么样?

春兰似乎找不到恰当的词说明情况,犹疑地说,晓诗没事,你放心开你的会。

韩江林固执地说,什么叫没事?诊断的结果是好还是坏?

怎么跟你说呢,不好不坏吧。

什么叫不好不坏?

就是这样呗。

韩江林越发着急,什么叫就这样?

春兰的思想似乎从最初的无序中恢复过来,说,专家说神经的恢复需要一个过程,主要进行按摩性治疗。

需不需要上北京?

按摩性治疗最好由亲人和爱人进行,春兰轻声笑道,以后有你的事情做喽。

春兰的笑声让韩江林紧绷的精神略为得到放松,说,男人不是生来吃苦的命么?只要晓诗能够恢复,我吃点苦算什么?

春兰不想就晓诗的病情继续说下去,问,你那边的选举怎么样?晓诗担心你。

韩江林说,按照上午预选的情况,进入县委委员没什么问题,关键在晚上的常委选举。这时,负责计票的施副部长从会场出来,韩江林匆忙和春兰说再见,问迎面而来的施副部长,怎么样,结果出来了吗?

施副部长意味深长地看了韩江林一眼,说,等大会主席团审查后,大会宣布选举结果。施副部长闪烁其词,意思模棱两可,韩江林狐疑地凝视着他的背影,揣摸不透他的意思。

会场出现了小小的骚动,主席台上一派忙乱的景象。县纪委纪书记和市委指导组的两位成员正在复核选票。主席台上的杨副书记坐立不安,愤怒和茫然相交织,看起来特别孤立无助。莫非他落选了吗?韩江林心想,问旁边欧阳广和。欧阳光和摇了摇头,我们看热闹的,哪里知道实情?

选举结果报告单送到了市委指导组长林敬业的手上,他皱着眉头看过选举结果,询问县纪委马书记确实无误之后,他通过手机向市委领导汇报了白云县党代会的选举结果。

得到市委明确的指示之后,大会重新开始,会议主持人屠晋平宣布了代会选举结果,委员候选人四十名,原定差额五名,实际当选三十一名,差额九名。其中包括上届县委杨副书记和韩江林。

意外的打击把他打懵了,韩江林不知所措,当众人把目光投向他,他恨不得有一个地缝让他钻进去。

接下来进行县委候补委员选举,马书记下来征求韩江林的意见,问韩江林是否愿意作为县委候补委员候选人参选,韩江林心里一直在想着这意外的结局,不知道怎么回答马书记的话。随口说,你们看着办吧。马书记说,什么叫看着办?是参加还是退出,主席团需要得到你明确的答复。欧如光和拍了拍韩江林,问,韩书记,你就同意吧。韩江林脑子一个激灵,忽然说,马书记,你等等,我打个电话再答复你。

马书记体谅韩江林所受到的意外打击,点头同意。韩江林跑出会场,在走廓上直接拨打了潘建平的电话,潘建平正在市委组织部坐镇,等候来自各县市的选举情况,以便有针对性地进行处理。他淡淡地说,江林,白云的选举结果我知道了,你要正确对待。韩江林激情地说,正式选举结果和预选的结果悬殊这么大,我觉得这里面有阴谋。

潘建平正告韩江林,小韩同志,共产党员要讲组织原则,一是服从多数人的决定,正确对待大会选举结果,二是要讲事实求是的原则,说话要讲证据,没有证据的猜测不能随便说,有不同意见,可以会后向组织汇报。

韩江林被泼了冷水,稍微冷静下来,说,好好,潘书记,我听你的,坚决服从大会决定,不过,我想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否参加县委候补委员的选举?

我刚刚跟你说过,你要服从组织的决定,当然,如果你有不同意见,组织也会尊重你个人的意见。

韩江林点头答应,说,好,我听潘书记的。

韩江林走进会场,告诉马书记,他同意作为县委候补委员候选人参加的选举。

市委指导组再次召见韩江林,要他正确对待选举结果,正确对待挫折,在干部考核过程中,群众看到了成绩,大力推荐,上级党委看到了成绩,所以才确定为县委常委候选人。或许因为宣传不够,部分代表心中还存在疑虑,不投票支持,要把这种怀疑看成前进的动力,而不是阻力。林敬业部长语重心长,韩江林温顺地点头,心中似翻江倒海,煮熟的鸭子居然飞了,目前他无任如何都无法按受这样的结果。

官场女人的政治投资

读到这里的朋友,请原谅本人的跳跃性发布,因为这本小说,写到后面的故事越来越沉重,让本人有多种考虑,以至于想像一些写手一样分出网络版之类的东东.再者,因为写的时间过长,近十个月,本人已经厌倦了这个内容,想改写其它,因此,原定写作的下部一时无法继续完成,只在此留下一个线索,待本人写完目前已经开始的抗战小说<沉沙>,再回头给朋友们一个交待!

53

王妹从医院生产回到家,兰东进撇下一家人,抱着襁褓中的宝宝飞快地跑上楼。刘文芝急得在后面紧追,叫道,小进,小心。王妹脸上挂着幸福母亲特有的温和,笑着安慰道,妈,没事。刘文芝说,万一摔倒怎么办?韩江林心悚了一下,心想,儿子小时摔成了残疾,一向让她荣光的女儿在床上躺了半年,要靠搀扶才能勉强走几步,她的重负该有多沉重啊。

韩江林敏捷地挤上前,紧张跟在兰东进身后,万一兰东进失足,他在后面保驾护航。

晓诗,你看看,这是儿子,我的儿子,我们的儿子。兰东进激动得口齿不清,他一向把自己的东西看成兄妹共有的。兰晓诗丢了书卷,挣扎着起身。韩江林上前扶兰晓诗靠在床档上,从哥哥手里接过襁褓,纤细的手指轻轻在宝宝红润的脸上一划,说,多可爱的儿子,多漂亮的儿子,望着兰东进说,哥哥,祝贺你当了父亲。兰东进兴奋地搓着手不知所措。兰晓诗把脸贴在宝宝粉嫩的脸上,幸福地呢喃,呕,我可爱的乖宝宝。

此情此景让韩江林黯然心酸,侧转身把盈目的泪一挥。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兰晓诗期望做母亲的急迫心情了。

哎哟,兰晓诗惊叫一声,韩江林吃了一惊,一个箭步跳上前,发现宝宝仍然在兰晓诗怀抱里,兰晓诗满脸痛苦的表情。韩江林接过婴儿递给岳母,扶着兰晓诗问,你怎么了?兰晓诗简洁的回答,痛。

她手扶住自己的臀部,试图抬起腿,一向失去使唤的腿居然慢慢地抬了起来,兰晓诗放下左腿,右腿也慢慢抬了起来。她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腿。韩江林疑惑地看着兰晓诗做这一系列的动作。兰晓诗突然扑在他怀里哇啦啦大哭起来。刘文芝抱着婴儿转过身来,看着韩江林问,怎么啦怎么啦,意思好像在责问韩江林欺负兰晓诗。

兰晓诗破涕为笑,对韩江林说,我想下床。韩江林使要伸手抱她下来。她微笑着摇头拒绝,让韩江林搀扶她下床。兰晓诗双腿着地,颤颤地站立起来,然后,挣脱韩江林的手,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

刘文芝看着女儿,脸上的疑惑渐渐变成了惊喜,欢欣地叫道,晓诗,你能够走了?仰望着天花板说道,老天有眼啊。

一道电光划破了韩江林心灵的阴霾,韩江林亦喜极而泣,眼看兰晓诗要倒,韩江林伸手扶着她,兰晓诗身子软软,气息柔柔,说,我的腿有点感觉,但没有一点力,好像还不属于我。刘文芝想把宝宝递给韩江林,兰东进夺过去,紧紧搂在怀里。

刘文芝轻轻敲了敲女儿的腿,问,痛吗?兰晓诗说,不痛。刘文芝又用力敲了敲,兰晓诗皱了皱眉头,说,痛。刘文芝又掐了一把女儿的腿,痛吗?兰晓诗唉哟地尖叫,不解地看着母亲。刘文芝站直了身子想了想,用医生特有的冷竣语气说,腿部有了感觉,说明腿部的神经开始恢复,不过,恢复起来需要一个过程。

她交待兰东进,你每天给晓诗按摩三次。又转向韩江林说,病情的恢复与心情有很大的关系,你要多和晓诗说话,经常扶晓诗下楼走走,晒晒太阳,晓诗的恢复因为我的宝宝的到来,宝宝是我家的吉祥天使。

刘文芝对着楼下喊,晓诗爸,晓诗爸。

兰槐正在厨房炖鸡,听到喊声朝楼上大声喊,什么事。

刘文芝命令道,你上来。兰槐咚咚上楼。刘文芝说,你给宝宝取个名字,字典翻烂了还没想好,宝宝是吉祥天使,叫兰吉祥好了,好听又吉利。

兰吉祥?兰槐复述一遍,诧异地问,什么吉祥天使啊。

刘文芝说,晓诗见到宝宝高兴,腿部神经开始恢复了感觉。

说者冷竣,听者无异于惊天喜讯。兰槐依着韩江林站着的兰晓诗,又看看兰东进怀抱的小宝宝,似乎不相信这个天大的惊喜,他蹲在晓诗面前,捏了捏晓诗的小腿,小心地问,小诗,痛吗?

晓诗点点头。兰槐站起身拍了拍韩江林,不再说什么,站起身默默地下楼,韩江林看到他下楼的时候,回望了晓诗一眼,苍老的眼睛盈满了泪水。

大爱无言,韩江林再一次感觉到父爱的伟大。

楼上只剩下夫妻俩,韩江林轻柔地给兰晓诗按摩着腿,晓诗的修长而匀称,光滑如玉,韩江林宛如在一架精致的钢琴上演凑着一首悠长的抒情曲。兰晓诗享受着丈夫的似水柔情,明亮的眼珠儿流泛着无边的幸福。她的脸慢慢红润,眉色飞扬,身子微微地扭动,给了韩江林一个暗示,韩江林心领神会,手顺着她的腿根滑向她的私处,那里aì液横流,变成了一片朗润的春草地。

兰晓诗兴奋哎声惊叫,双腿紧紧地夹住了丈夫的手,他的手指像游鱼一样潜进了温暖的泉流之中。兰晓诗双手如勾,紧紧缠住韩江林,附在他耳边说,老公,想我了吧。韩江林气喘喘吁吁,热烈地亲吻晓诗温润的脸颊。晓诗说,老公,等我好了,我好好地给你。

缠绵了一会儿,兰晓诗意乱情迷,似乎把握不住自己的欲望,让韩江林一遍一遍地抚慰自己,仍然觉得欠缺什么,她欲伸手解韩江林的衣扣,说,来吧,我想要你。韩江林坚决地摇着头说,不不不,亲爱的,医生禁止你性爱,我不能害你。

兰晓诗仰着漂亮的头,满脸媚笑,老公,这是我所希望的,怎么是害我呢?听说做爱能够增加血液循环,增加神经感觉的灵敏度,自然有利于我的神经恢复。

韩江林拍了后她略显清瘦的脸蛋,这是哪来的歪歪道理?怎么连医生的话不相信了?

医生的话要信,不能全信,生命科学是人类至今无法完全破解的谜,医生的话又怎么可信?

夫妻俩正在戏闹,楼下传来欢腾的喧哗声,接着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韩江林推开窗,杨卉父母亲、杨卉、杨蕾一帮亲友挑箩担担,上兰家祝贺三朝了。韩江林对兰晓诗说声,你好好休息,我下去看看。兰晓诗嗔怪道,一听杨卉家人上门,看把你急的。韩江林宽容地笑笑,回道,你老公知恩图报,说明是值得一生依靠的大好人。

白云乡俗,病人病愈,亲友要挑鸡抬鸭上门,喝酒唱歌,乃至于通元宵达旦,庆贺病人战胜病魔。加上兰家喜添贵子,双喜临门,杨家作为亲戚,自然少不了要上门恭贺。

韩江林和杨家人见过面,却没有见到杨母,韩江林眼睛在人群是搜寻,问杨卉,杨妈妈呢?杨卉心领神会,也不看韩江林,说,在楼下呢。韩江林咚咚下楼。杨母正把一张张黄黄的张天师镇宅图往门额上贴。空气中飘溢着浓重的硝烟,再看看门额上飘扬的神秘的草纸图案,韩江林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敬畏情绪,当他看见岳父兰槐以淡定的目光看着杨母的行动,担心一向并不迷信的兰槐对杨母产生不好的印象,以一种异样的声音叫道,妈。杨母回头瞥了韩江林一眼,把手中的纸符递给韩江林,命令的语气说道,你帮我拿好,矮小的身子颠颠地从花园里拿来小凳,要把纸符贴在门额的更高处。

韩江林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岳父,以便在得到岳父的支持后,阻止杨母的行为。兰槐对韩江林笑笑,默许了杨母的行为。

杨母贴好图,认真地仰视一遍,认为满意了,对韩江林说,我请鬼师看了,晓诗出事就是因为撞了白虎,贴上一道符就好了。

车祸在交警队那儿已经成了一件无头案,韩江林还能再说什么?人们因为过多的无法解释的人生际遇,才变得迷信的吧。

刘文芝端着甜酒蛋送到杨母手上,杨母边接碗边说着吉祥的话,兰家喜添贵子,长命富贵,易养成人。

刘文芝说,亲家吉言。

杨母说,日子像甜酒一样甜,像蛋一样圆满。

杨母吃完甜酒,牵着韩江林的手到楼上晓诗房间,神神秘秘地说,我问过师傅了,你们俩属金刚命,命太硬,好多事都不顺,东街有个瞎子师傅看得准,解命的手段高,县里好多领导都请他算命,她一天只看六个,好多人都排队等她看,我跟她说好了,明天早上带你们过去看一看,请她解一解,你能官升三级,晓诗身体会复原,早生贵子。

孩子是晓诗无法释怀的结,一听说到孩子,她扭头一边,脸沉了下来。韩江林心惊,对杨母说,明天我们去看,你先下楼去抱抱吉祥,孩子生得挺可爱的。

韩江林送杨母下楼,回头,兰晓诗端坐床上,脸上张扬着金刚怒目式的愤怒。杨母刚刚说到金刚之身的话,兰晓诗说金刚现形,韩江林心说不好,涎着脸在兰晓诗身边坐下,伸手扶兰晓诗,她恼恨地甩开,质问,你明天真要去看什么巫婆?

韩江林笑着纠正,不是看巫婆,是算命先生。

兰晓诗鼻子哼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那么想要孩子,为什么不和杨卉结婚?

韩江林见晓诗横性子来了,陪着小心说,杨妈妈不是关心我们吗?老人愚昧,说错了话,你就不能宽宏大量一点?

晓诗白了韩江林一眼,横眉坚眼,我看那老东西故意拿她女儿来羞辱我,不就是生个孩子吗?

韩江林有些生气,责备道,你是媳妇呢,哪能这么说老人?

媳妇?谁是她媳妇?你想到女婿就去呀,跟她女儿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多美的人生啊。兰晓诗伤感之极,伏倒在床,用被蒙着头失声痛哭。

韩江林伸手去抱她,兰晓诗愤怒地挣脱。韩江林站在床边缩手无策。

兰晓诗渲泄一通,用枕帕抹掉脸上的泪,顺手把枕帕往地上一丢。韩江林被她的粗莽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兰晓诗。兰晓诗整装肃容,端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幽幽地叹了口气,冷冷地叫道,江林。韩江林惊问,什么?

晓诗凝视窗外,并没有看韩江林,我们不是一路人,门不当,户不对,性情趣味自然不同,当初我决定跟你的时候,向博士以门第差异来劝我,我不相信,认为爱高于一切,能够涵盖一切,现实打破了我的梦想,相对强大的物质世界,柏拉图式的精神爱情,不过是美丽的肥皂泡而已。

淡漠的话犹如穿胸利箭,韩江林心中苦水横溢,凄楚无比,伸手捧晓诗的脸,想面对她的眼睛,晓诗轻轻拨开他的手,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韩江林说,晓诗,我们相亲相爱,关于孩子,我并没有说什么啊。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期盼,无言的期望犹如无形的责备,更加令人伤心。

韩江林摇着晓诗的肩,不,不是这样子,我当初说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要守候你一生一世。

爱情誓言就像春天的花瓣,少女捧在手里会闻到迷人的芳香,妇人捧在手里,除了回忆一个旧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韩江林凄然在叫道,晓诗,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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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晓诗看了韩江林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柔和的光,但她很快掩饰掉这点温柔,伸手拍了拍韩江林,冷冷地说,江林,谢谢你对我的宽容和照顾,你是一个好人,我离开后,相信你会找到温柔体贴的女人。

晓诗!韩江林撕肝裂肺般叫喊。

房门外传来杨卉的声音,江林哥,晓诗,楼下闹翻了天,你们倒有情致,躲在楼上缠绵。

韩江林抹去脸上的泪,对杨卉笑脸相迎,说,请坐。兰晓诗的泪痕却无法掩饰,杨卉看看晓诗,又看看韩江林,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挨着晓诗坐下,说,伯母说你能够走了,我扶你下楼。兰晓诗假装愉快地答应。杨卉扶晓诗下床,晓诗离开杨卉,居然能够小走几步。杨卉兴奋地拥抱晓诗,说,你能走了,双喜临门,多好啊。

晓诗说,你扶我下楼吧,我想呼吸新鲜空气,晒晒太阳。回头对韩江林说,你把事情好好想一想,有个思想准备。

杨卉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着要领,回头莫名地看了韩江林一眼。

54

兰晓诗身体渐渐恢复,虽然还没到健步如飞的程度,短途的出行已经不受任何影响。夫妻关系却江河而下,最后俩人发展到分床而眠。

婚前两人曾经约定:生同床,死同穴。韩江林知道兰晓诗违背这誓言意味着什么,在换届中落选,对他已是巨大的打击,兰晓诗这一闹,等于后院起火,屋漏偏逢连绵雨,对他打击非常打,他想做通兰晓诗的工作,希望她回头。然而,兰晓诗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离感情的中心越走越远。她多次和韩江林商谈离婚的具体细节,韩江林都拒绝涉及这一问题。

县级换届以后,面临二级班子调整的问题。在机关中,二级班子调整,意味着白云政坛利益的再次分配,各路人马纷纷出动。一时间摇言蜂起。关于韩江林的谣言也不少,有说他将接替岳父兰槐出任财政局长,也有说他将出任农业局长。

龙志军在换届中落选,城建改造项目非常成功,县城的街道有了很大改观,赢得了领导和群众的一致好评。从个人的角度上说,土地置换并不顺利,拍卖土地所有权所得款项,基本用于归还银行贷款,入股的领导和个人,每个人都获得了数百至上千平米的土地,却滞留于手,无法变现,但这并不影响龙志军任何政治前途,县里已明确他继续担任城建局长。有关领导已经许诺,等换届的紧张气氛稍为平息,将向人大常委会提名他出任副县长。在县人大代表会上选举和人大常委会选举,面对的人员不同,结果肯定不一样。人大会上,数百名人大代表意见难于统一,县人大常委会十来名常委,只要书记、分管书记一一做工作,对个别不放心人员打打招呼,敲敲警钟,选举时书记前去坐镇,派上组织部干部往常委中间一坐,组织意图百分之百的能够实现。因此,龙志军已经脱手的副县长到时就像驯养的鸭子,乖乖地回到他手上。有了这一层,他对韩江林更表现出大哥哥的宽容仁厚,对失意的小弟充满了无限同情,建议韩江林找一找书记,争取担任财政局长。即使不能够升职,把一个县的财政大权牢牢地掌握在手里,权力并不亚于县委常委,利用手中拥有的财政资源,在社会上极易获得巨大的生存空间。

韩江林对他的建议并不积极回应,漠然处之。此中情形如同坐车,如果把常委和副县级比做轿车,把科级比做拖拉机,韩江林既然失去了开轿车的资格,现在仍然坐在拖拉机上,与其为了拖拉机性能的不同而瞎折腾,不如优哉游哉地开着原来的拖拉机前进,一者轻车熟驾,二者暂时退出与他人的竞争,借此蓄积力量,准备下一波次的冲刺。

兰晓诗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网上,韩江林偷偷观察,发现兰晓诗不断地向国外的大学传递留学申请。去年兰晓诗得到了斯坦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今年又得到了两所大学的通知书。兰晓诗梦寐以求的是上哈佛,来自哈佛的录取通知书似乎是一轮挂在天上的明月,可感知它柔和的光辉,却无法采摘在手。

韩江林为了弄清楚留学的相关情况,也尝试向国外的一些大学填报留学申请,在费用一栏中,韩江林填报了自费,令韩江林感到意外的是,所申请的三所大学均向他伸出了绿色橄榄枝。韩江林改为申请奖学模式时,先前向他发出留学邀请大学,拒绝了他的留学申请。韩江林灵机一动,对自己的身份略加改动,夸大性地介绍了他在农业和生物科学方面的研究成果,美国夏威夷大学、阿姆赫斯特学院、安德森大学、安德鲁斯大学、某国的n大学等纷纷向韩江林发出了邀请,安德森大学邀请韩江林作到该大学做访问学者,某国n大学了解韩江林担任过乡镇党委书记的政治背景,向韩江林发出录取通知书的同时,承诺给予他该大学最高限额的奖学金。对此,韩江林十分好奇,又向有关留学中介机构咨询了海外留学的相关情况,终于拨开乌云见青天,了解了所谓留学的有些内幕。

这天晚上,兰晓诗心事重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韩江林觉得有必要和兰晓诗谈一谈,便推开门走进兰晓诗的房间。兰晓诗见韩江林走近她,警惕地避让了一下身子,客气地说,坐。

韩江林在床上坐上,手轻轻在抚弄着留下无数鸳梦的婚床,心中涌动异样的伤感,颤声叫道,晓诗。

晓诗一愣,问,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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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移过化妆台前的凳子,与他面对着坐下,顺手从床头柜中拿出一张纸。韩江林看着兰晓诗做完这一切,想说什么,见兰晓诗有话说,便说,有什么事,你说吧。

兰晓诗凄然一笑,说,以前都是你让着我,这次你先说。

韩江林说,还是你先说。

兰晓诗说,客气意味着双方亲密关系的结束,过了今天,我们只是朋友了。

这话让韩江林心里一急,问,你说什么?

兰晓诗避开韩江林的目光,柔情地说,江林,有什么事你说吧。

韩江林说,影响我们关系的都是该死的留学,晓诗,你能不能取消这个行动?

不不,兰晓诗坚决地摇着头,歉意地看着韩江林,也许留学对人生幸福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一个无知的、没有主见,爱赶时髦的小姑娘,江林,宽容了我这么多年,宽容了我那么多任性的行为,你能不能再宽容我一次,让我任性地做一回使性子的小姑娘?

韩江林执着兰晓诗的手,深情地注视着兰晓诗,我不是不能宽容我的爱人,我也不是不能原谅她的任性,我只是不愿意她离开我,晓诗,和你长相持,海枯石烂,天长地久,这是我的心愿。

兰晓诗抽回自己的手,低着头小声说,江林,对不起,我,晓诗欲言又止。

韩江林静候下文,晓诗壮着胆说,我们在一起不幸福,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感觉吗?性爱不和谐,我不能给你生儿子,江林,因为爱你,我不想让你的人生充满了缺憾。晓诗说这话时,泪水涟涟。韩江林揽过晓诗,她像一只温顺的猫伏进韩江林怀里。一会儿,她从默默的温情从透过气来,仰视着韩江林,感慨地说,江林,我也想做一个完全的女人啊。

韩江林说,我不是早跟你说过,我们可以抱养一个孩子。

兰晓诗摇着头,不,我只想生一个你我的孩子。

韩江林抱着兰晓诗,此时此刻的感觉好像拿着一只香甜的水果,品闻着果香却找不到入切的办法。他说,晓诗,你的腿好了吗?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你这个样子到了外国,我怎么放心?

晓诗笑了,挣脱韩江林怀抱,站起来走了几步,还摆出了一个漂亮的舞姿,得意地说,看到了吧,已经像士兵一样刚健结实。

晓诗的柔美令韩江林怦然心动,他想伸手去拥抱晓诗,晓诗像泥鳅一样闪溜,随手把一张纸递到韩江林面前,说,我体检合格,你可以签字放行了吧。

韩江林接过纸片,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离婚协议书。韩江林知道晓诗并非玩笑,说,你为什么要把出国留学和离婚联系起来?这二者并没有关系啊,你总是要学成归来的。

晓诗望着韩江林真诚地说,出国与离婚没有关系,但和你我有关系,江林,我不想耽误你的生活,如果依然保持婚姻关系,你无法选择你的生活,如果离了婚,遇上喜欢的女人,你可以愉快地娶她回家,当然,如果,兰晓诗把脸扭转一边,换了一种无奈的语气,如果遇上可心的男人,我也可以选择生活。

兰晓诗抬头注视着韩江林,拍了拍他的手,离婚就我们目前来说,是一种双赢的选择,我的签证快要下来了,只要你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我等于拿到了双签证,我游走四方畅通无阻了。

兰晓诗以玩笑的方式劝慰韩江林,笑的时候洒出几粒泪珠,暴露了内心的无奈和凄楚。

韩江林温柔地说,晓诗,你平时并不是一个极端的人,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非要走极端?

晓诗说,你看看协议内容,如果没有异议,你就在上面签字,然后我们到民政办办理手续。

韩江林看到兰晓诗把她名下的南原的房子和医院的房子都留给了自己,心想,晓诗还是爱自己的,有意说服晓诗收回成命,说,晓诗,其实出国留学并非一个最佳的选择。

晓诗无奈地感慨,我不是没有办法吗?如果国内能够治愈我的身体,我为什么还要出国奔波?

韩江林说,出国热闹,实则陷阱多多,国外的大学吸引中国留学生的主要目的有几个,其一通过吸收中国自费留学生,获取现实的经济利益,带动相关教育等一系列相关产业的发展;其二,通过吸引中国优秀的专业人才,进而吸纳大量宝贵的人才资源,你想一想,大量的中国优秀大学生到国外求学,通过打工生存,从而把宝贵的青春奉献给了所在国的社会经济发展,要知道,发达国家缺乏的正是优秀的劳动力,他们去哪里找送上门的劳动力?其三,通过吸纳中国的科技人才,间接地获取中国的相关科技知识,这比购买专利和科技成果合算得多;其四,通过吸引中国的科技工作者和人文学者做访问学者,进而掌握中国的社会、经济乃至于技术情报,其五,通过吸纳大量的青年入学,利用西方价值观改造他们的思想,从而对中国进行思想和文化浸透,西方自由、民主思想在现当代中国之所以有这么强大的生命力,正是大量西方学术背景的知识分子在推动,受到这种力量左右,中国传统人文价值观正在逐渐萎顿乃至于最终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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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激动地说,后者尤其值得重视的警惕,我们都看过《1999,不战而胜》,美国学者为什么敢于这么预言?他了解西方思想文化浸透的强大力量,在当下中国,美国式民主成为热门话题,与国际接轨成为一种普通的认同,美国汽车、比尔盖茨、好莱坞大片成为年轻追逐的时尚。

韩江林说,在思想上,西方文化思潮逐渐取代了传统文化的核心地位,在经济上,留学的相关人员,纷纷出任西方垄断公司在中国的经济掌门人,借此窃取中国经济创造的利润,一些留学人员进入中国的政府高层,进入国有公司核心,他们宣扬西方理念,不断助推中国西化,成为西方垄断公司在中国的实际代言人,随着市场开放,西方公司大量购买中国国有公司的股票,中国经济发展的成果大量流入西方人的腰包,国人并没有享受到经济发展带来的成果,如果有一天,我们的理念全盘西化了,即使我们的制度仍然不变,在实质上,我们还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东方国家吗?

晓诗怔怔地看着韩江林,不明白韩江林为什么会如此激情地发表这样一通演讲。她猜想韩江林是因为她要出国,偷偷查阅了相关资料,并进行了深思熟虑的分析,才得出了这一番激进的思想言论时,心里十分感动。她不想因为表露感情而前功尽弃,不露声色地说,我出国只是个人的事情,值得你热情洋溢的演讲吗?

个人在任何时候都无法脱离大背景。

说到大背景,出国已是潮流,难道你想阻止吗?

韩江林心下戚然,说,我不会学螳臂当车,连老婆都阻止不了的人,还能阻止潮流?

理想主义者生活在一种意义中,现实主义者生活在情感之中,江林,我发现,你越来越倾向于理想主义。

韩江林扬了扬手里的离婚协议书,理想主义者被现实击打得粉身碎骨。

晓诗眼睛里流露出温柔的目光,她握着韩江林的手,离开并不意味着失去,还记得我们一同背诵的诗歌吗?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

韩江林沉重地叹了口气,还是讨论现实问题吧,父母给你的东西都留给了我,哪有这么不平等的离婚协议?

这不是不平等,江林,我离开了,不需要这些东西,留给你是理所当然的,我还有一个想法,我们离婚也是秘密的,对父母朋友、对外都隐瞒,还像以往一样对我待我父母,算是帮我个忙,代我尽一分孝心,行吗?

我尽孝道可以,名不符实,老人知道了能答应吗?韩江林苦笑道,事实真相能够隐瞒多久?

兰晓诗说,我是南原户口,结婚证在南原办的,再上南原办离婚,没人会知道的。

韩江林心里隐隐发痛,恨恨地站起身来,问题是我不愿意。

兰晓诗冷静地质问,你想怎么样呢?想闹个乌烟瘴气,鸡犬满天飞?那时我可以一走了之,而你,不得不面对人们的冷言冷语,承受失败的痛苦,更重要的是,一个在婚姻上失败的男人,政治前途必然受到影响。

兰晓诗略为停顿,除非找一个有靠山的女人,或者像拿破仑那样找一个富婆,不然,你的前途也就毁了,我之所以提出好合好散,是为你的前途着想。

兰晓诗的话点了他的血脉打了他的七寸,他无言以对,良久,方才淡淡地问,你准备怎么走?

向博士最近要到德国讲学,我和他先到德国停留一段时间,看看病,然后再转道美国。

又是向博士,韩江林听到自己心灵坍塌的声音,他无助地望着窗外,泪水扑哧哧落下,哀叫道,晓诗,事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晓诗解释说,江林,你千万别多心,我和向博士只是朋友。

一起出行,一起到国外,你让我怎么相信?韩江林心头涌动莫名的怨愤,说,好吧,我成全你们,明天我们一起上南原办手续。说完,恨恨地离开了卧室。

他坐在书房,面对着青山泪水横流,心里一遍遍一说,青山有不老峰,人哪有不老情呢?所有的誓言不过是春花秋月,随时气变幻消失在云烟深处。

手机铃响,韩江林看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没有接听。这个陌生电话顽强地拨打他的手机,韩江林平静了情绪,摁下接听键,里面传来刘全礼的声音,韩书记,我是老刘。

谁?

全礼。

韩江林站了起来,啊啊地回应。刘全礼说他在老街狗黄记肉馆,邀请他过去吃饭。韩江林本能地想拒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的心情太坏,迫切希望出门透透气,刘全礼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他问,还有哪些人?刘全礼说,韩书记想邀请什么人就邀吧,这里只有我。韩江林随口说,两个人清静,好,我马上过来。

韩江林进卧室对兰晓诗说出去吃饭。

兰晓诗说,你去吧,我回家。

韩江林玩笑说,走吧,我们还有时间,不是最后的晚餐。

兰晓诗笑说,我怕你摆鸿门宴。

我,会吗?韩江林问,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家?

兰晓诗说不用,她打车回家。韩江林要表现男子汉风度,大度地挥手告别。

55

韩江林走到老街黄记狗肉馆,刘全礼安静地坐在僻静角落里抽烟,看来韩江林进门,站起来扬手招呼。韩江林走过去和刘全礼用力握了握手,问,怎么想到跑这儿吃狗肉?刘全礼说,我刚从南原回来。他看了韩江林一眼,有什么话要说,却没有了下文。朝服务小姐招手,说,两斤重阳酒。

小方桌架着一只陶罐,装着满满当当一钵狗肉。在饮食上,人们崇尚返朴归真,浪行吃野菜,喝土酒,用土器。

韩江林笑道,狗肉重阳酒都滋阴壮阳,你存心让我犯错误?刘全礼笑笑,犯什么错误,韩书记也不会犯这等低级的错误,你这是在家呢,犯错误不晓得回家犯?

韩江林一愣,抓起酒瓶酌了满满两土碗酒,端起其中一碗,与刘全礼一碰,干。一仰脖子叽哩咕噜灌了下去。刘全礼看劲势不对,喝了一大口后,端着碗着,我一口干不了,端着,分两口。白云的礼节,碰了一口喝不干的酒,端着不放桌上,是一种礼貌。他用筷子比划着,吃菜吃菜,不是有句顺口溜,出门老婆有交待,少喝酒,多吃菜?韩书记不听老婆的话,大男子主义。他拈了一块肉进嘴细嚼慢咽,有意放慢喝酒速度,。

快干,韩江林抓起酒瓶,我一直是个雷锋式的好干部啊,在组织,我听党的话,在家,我听老婆的话,在单位,我上听领导的话,下听群众的话。

他悲哀地说,老婆不听我的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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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刘全礼一惊,晓诗对你温柔体贴,典型的贤妻良母,你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的福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韩江林感慨道,心想,人说婚姻像双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韩江林说,我不同意,晓诗坚持要出国留学。

刘全礼呵呵一笑,怎么好事全让你韩江林摊上喽,我们祖辈面朝黄土背朝天,蜗居山沟,今天有人可以留洋了,这是天大的好事,你该高高兴兴礼送晓诗出去。

韩江林看着刘全礼痛苦地皱了皱眉,心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出国是好事,问题是她要出国,又要和我离婚,这就不是好事了。

有苦无法说,其苦更甚。韩江林一个劲催刘全礼喝酒。刘全礼笑问,韩书记,今天你做东还是我做东?书记要摆正位置,别本末倒置。

韩江林酒意上来,豪爽地说,我请你,我做东吃公家,你做家吃自家,私家随时可以吃,公家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

刘全礼觉得有些不对劲,干脆把碗放到桌上,慢条斯理地说,我到南原见到了刘部长。

哪个刘部长?韩江林惊问,他曾听说新任市委组织部长刘洪和刘全礼是同学。同学归同学,地位变人,人与人关系不在一个档次上,见面就难了。

刘洪。刘全礼干脆在回答,刘部长对你印象很好,韩书记,除了对下,你还要对上,双头兼顾,要到潘书记、刘部长那里勤走动,知人善用,用人的前提是知,不知怎么用?

刘全礼说,知人是一个主动的行为,全市那么多科级干部,拥有用人提名权的领导就那么几个,怎么知?对于等待任用的干部,就有一个主动地让人知,或被动地让人知的两种方法,主动人领导知,被上级领导认知的可能性就比被动的知的可能性高得多。

韩江林说,目前我这种情况,怎么好再去见领导?

刘全礼说,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也跟刘部长说了这种情况。

韩江林感恩地伸手握了握刘全礼的手,谢谢理解。

刘全礼说,谢谢你对我们的理解的照顾,上次没有你给报销的钱,我老婆的病就严重了,说不定就成了废人了。

韩江林说,你不用谢我,我的行为是职务带来的。

换了别人不一定这样做,对吗?

韩江林说,职务要求每一个干部都这么做,只是我们太穷了,再说,由于传统宗法制度的影响,在眼下的中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官员更有可能把手中掌握的资源和利益用来照顾亲友。

刘全礼一口气喝干了酒,抓过酒瓶把酒碗酌满,说,天见天怜,韩书记这样的人才格外难得。

刘全礼请他喝酒的原因全在这里,韩江林舒了一口长气,心气顺畅了许多,兴奋地端碗相邀,喝酒喝酒。

三口,行吗?刘全礼问。

在南原有一个流传甚广的笑话,省委某领导敬外宾酒,外宾说“thankyou”,省领导不懂外语,以为外宾说三口干,爽快地连声说,好好好,三口就三口。韩江林笑说,省部级干部能够与三口百废(山口百惠)亲密接触,我们不到那级别,两口。

得知刘洪部长对自己印象很好,加上酒壮心胆,韩江林增加了自信,想为说服兰晓诗放弃出国离婚的想法做最后的努力。兰晓诗最听春兰的话,韩江林竟直上春兰家搬救兵。

韩江林摁下门铃,春兰打开门见到韩江林,说,你怎么来了?韩江林说,我不能来看姐吗?春兰说,谁说你不能来看我了?眼睛习惯性地望了望韩江林身后,不相信地问,你一个人?

韩江林换了拖鞋,摇摇晃晃地冲向沙发,重重地坐下,尾大不听指挥,掉了。

春兰见韩江林喝醉了酒,忙去给他倒茶,送到他手上,说,喝点糖茶,醒酒,在韩江林侧面坐下,问,你不听指挥还是晓诗不听指挥,晓诗把哥哥出事归究于自己,从小就自省自立,从不轻易惹事生非。

韩江林用低沉的语气说,是这样,晓诗要出国,又非要我和离婚,这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两码子事,干嘛非要扭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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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不能不能劝劝晓诗,出国也可以,不离婚,不过是让我再打两年单身吗?

你能不能站在晓诗的角度,理解晓诗的想法呢?

谁又站在我的角度,理解我的想法?韩江林伤感起来,把自中学时代起对晓诗的一往深深情重述了一遍,越说韩江林的头越沉重,眼睛迷糊起来,春兰美丽的微笑定格成一个画面,只听到耳边春兰渺茫的声音问,江林,你没事吧。

韩江林醒来时,萦绕于耳的变成了清脆的鸟语。望着贴在薄薄纱窗了清淡的晨光,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自己身穿裤衩,赤裸上身,盖身上盖着飘溢淡淡馨香的新棉,昨晚的事一一突现出来。看到自己的衬衣和裤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头柜上,韩江林一骨碌跳下床,迅速地穿上衣服,走到窗前。

窗外是白云河滨公园,成萌的绿树下站满晨练的老人。树上挂满了鸟笼,笼中的鸟儿叽叽啾啾,为清晨的聚会而欢歌笑语。

春兰坐在沙发上打毛线,她用淡定的目光看着羞怯的韩江林,语气极为柔和,不多睡一会?

又说,坐。紧织了几针,放下毛线进厨房,端着一个茶盘出来,上面放着一碗稀粥,两只鸡蛋,一杯牛奶。

她把茶盘放在茶几上,端起粥送到韩江林手上,说,吃吧。

你呢?

还早,我不饿。

面对丰盛的早餐,韩江林十分感动,笑道,这好像是在五星级宾馆。

春兰说,五星级宾馆成群结队的漂亮服务小姐,这里只有一个老姐。

姐可不老,比五星级宾馆的小姐漂亮多了。

春兰目光温柔地抚了他一下,默默地拿起毛线编织起来。韩江林想起昨晚的失态,心里多少有些拘束,小心地喝粥。

跟晓诗做工作了吗?

醉得那么死,还记得昨晚的事?春兰问,你得罪晓诗了吧,我要她来接你回家,她说丢给我,不管你了。

春兰想到这话的歧义,脸上浮起淡淡的红云。

韩江林脑袋木木的,拿着鸡蛋发怔。

春兰说,鸡蛋是拿来吃的,不是拿来看的。抱怨道,晓诗也是个倔脾气,认定的事九头牛拖不转。

韩江林知道事情无法挽回,心里有些伤感,吃着鸡蛋,仿佛是在吞咽着一团苦水。

心细的春兰看出了韩江林的心思,笑着劝慰,你们离婚不过是一种形式,等她学成回来,重新登记,不是一样的吗?

韩江林吞下苦水,难过地说,晓诗和向博士一起出去,向博士一直在追晓诗。

春兰愣了愣,说,晓诗有她的想法吧,可能她是想给你机会。

大概想让韩江林宽心,她玩笑说,婚姻其实是一道缰绳,既然晓诗放掉你,你就像一匹脱细的野马,可以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有机会重新和年轻漂亮的姑娘恋爱,也有机会找个富婆,安安心心地过日子,晓诗倒得在外面奔波流浪。

韩江林说,我面前就是一个富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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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兰说,我哪里富了,除了这幢房子,剩下一屁股债。

韩江林说,老城开发你不是得到了五百个平方的地吗?按现在一个平方一千计算,就是五十万摆在那儿,何况地在不断增值。

春兰说,地看着好看,也是个负担,有钱的人买了地,没钱的人买不起地,那块地空在那儿,要是不能卖出去,又没钱建房,两个没有使用,政府就会收回,我跑了母鸡还蚀了米。

韩江林心想,倒底是女人见识,看不到长久。反过来又想,如果春兰手里的卖不出去,地又贬值的话,岂不是害了她?这都是当初自己热烈地劝她进行的投资,如果遭遇损失,全是自己失算带来的,心里愧疚不安,说,一年内,我负责帮你把地转手卖出去。

那样的话,就太好了,春兰看着韩江林说,那地本来也是你的,能够卖掉的话,利润我们对半。

韩江林说,该你的就是你的,哪能要春兰姐的钱?

屋里响起手机的铃声,春兰从手提袋中掏出手机,接听了电话,她说自己在家,应了几声什么,借口有事挂断了电话。

谁?

李县长。

韩江林沉默,春兰怕韩江林多心,解释说,李县长在这里就喜欢我,只是碍着龙志军的面不好说什么,现在当东江县长了,一有空就打电话,烦死了。

韩江林自然不能直接理解春兰所说的烦,或许她说烦,正是心里喜欢呢。他说,我记得姐说过,感谢喜欢和爱我们的人。

感谢是一回事,爱是另一回事,再说他有老婆孩子,要我做他的情人,我一个自由身,放着满街单身男人不嫁,去做他的情人,我疯了?

春兰因为恼怒而脸色微笑,倒是有些可怜可爱,韩江林名扬四海然冒出一些顽劣的心思,笑道,我和晓诗离了婚,我也是自由人了,到时候我就找你。

春兰一愣,羞色满容,说,我没有疯,你倒疯了,说起疯话来了,我是晓诗的姐呢。

我不是和晓诗没有关系了吗?

我比你大。

女大三,抱金砖。

不是大三,是大六,我还有孩子呢?

不是更好吗?不用再生再养费事了。

疯话。春兰喃喃地念着,端起茶盘进了厨房。看着她的背影响,韩江林忽然觉得,刚才的笑话则实是自己内心的一个想法。晓诗虽然给了他一个家,晓诗营建的家的气氛是清淡的,属于冷色调,更多体现出概念性;春兰给人的感觉属于暖色调,如果她是家庭主妇的话,这个家的气氛肯定是欢欣的,热闹的。

春兰调整了心态,气定神闲地走出厨房。她端庄的神色让韩江林有些敬畏,眼睛不敢看她,说,姐,我走了。

春兰说,去吧,晓诗昨晚留下话,要你今早赶到南原去。韩江林掏出手机,发现昨晚关了机,说,催这么急,是去离婚,以为是进京赶考?

春兰说,离婚也罢,赶考也罢,事情总得面对,是不是?

韩江林笑笑,感谢姐的教导。

出门的时候,春兰叮咛说,晓诗是爱你的,她要任性,你让着她一点。又说,别伤心,没有过不去坎,没有趟不过的河。

韩江林回望春兰,她脸满的关切,温柔可人。韩江林心想自己要是有这么一位亲人多好,不管是作为姐姐,还是作为妻子,都会让人生获得幸福和温暖的。

韩江林走在大街上,想着要上南原和兰晓诗办离婚手续,心情多少有些茫然。最后,他决定与其主动去迎就婚姻的失败时刻,不如暂时回避,等实在逃不掉时再接招。

他打电话给小刘,叫他开车送他下南江。

56

在南江,韩江林收到兰晓诗发来的两条短讯:

韩江林,你让你的妻子蒙受羞辱,你不是一个好男人。

韩江林,你不敢面对现实,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看完短讯,知道兰晓诗伤至极处,恩爱已成往事,婚姻无可挽回,默默地仰天长叹。

57

微笑,敬酒,代表晓诗感谢父母亲多年来的培养,韩江林礼节极其周到。夫妻俩也相互敬酒,兰晓诗假装和韩江林恩爱如初,一遍一遍地交代韩江林照顾父母和哥哥。

真是高明的表演啊,韩江林心说,他厌恶这样的表演。高明的导演是兰晓诗,当她要求韩江林演好最后晚餐上的这出戏,韩江林担心自己控制不了情绪,把戏演砸了,没有想到戏演得如此顺畅。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人们认可了现实,自然能够勇敢地直面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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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诗办好手续,牵了一下韩江林的手。晓诗的手在微微颤抖,韩江林不解地看着晓诗,晓诗转过头,避开韩江林的目光,提起行要,和向博士肩并肩地走上电梯。自始自终,兰晓诗都不再回头。

韩江林眼里盈满泪水,心中反复咏吟着一句诗,为什么我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杨卉见韩江林脸色刹白,担心韩江林会坚持不住,悄悄地靠近韩江林身边,小手紧紧地拽住韩江林的手,把关心和体贴传递到韩江林手中。

飞往法兰克福的班机轰鸣着起飞,呼啸着从候机楼上空飞过。望着飞机消失在夜空,只余满天繁星,韩江林心里空荡荡的。

送走邓媛媛一帮朋友后,杨卉说,江林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杨卉娇嗔地说,问什么呢,你去了就知道嘛。

韩江林看了春兰一眼,对小刘说,小刘,你送春兰姐回家,我明天再回来。

春兰看看韩江林,又看看杨卉,关切地说,江林,你没事吧。

韩江林说,没事没事,晓诗走了,太阳照常升起,生活仍然继续。

春兰上了车,韩江林帮她关上车门,对小刘叮咛一句,路上小心。

车子汇入在灯火闪烁的车流,杨卉叫了一辆的士,打开车门,说,请吧。韩江林乖乖地钻进车中,杨卉对司机说,昨日重现。

听到这名字,韩江林心里一愣。昨日重现是南原最有名的咖啡馆之一,这名字恰好体现了人们的一种怀旧情结。兰晓诗离他而去,杨卉带他上昨日重现,是否含有深意?

韩江林看着杨卉,杨卉感受到了韩江林的注视,目光依然望着前方,手似乎不经意地压住了韩江林的手。

走进昨日重现,韩江林四下观望,想从朦胧的灯影中找到熟悉的影子。杨卉选择一个靠窗的僻静座位。两人面对面坐下,服务小姐款款上前,询问韩江林点什么东西,杨卉说,来瓶茅台。韩江林惊疑地问,你不是说带我见一个朋友,人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不是吗?

韩江林一笑,你?我?咖啡馆喝茅台?韩江林伸出手想探杨卉的额头,疯了?脑子没有进水吧。

杨卉一把捉住韩江林的手,紧紧握着,注视着韩江林的眼睛说,江林哥,我知道你的苦。

这话像箭一般穿透了韩江林的心脏,剥下了在人前强撑的虚伪自尊。韩江林鼻子一酸,泪水扑哧哧下来,他把脸扭转窗外。

杨卉坐到他身边,轻轻地依着他,拍着他的肩,安抚他说,哥,你哭吧,今晚我陪你,好好发泄心中的郁闷。

酒上来,韩江林举杯对着杨卉手里的杯子一碰,咕噜噜一口气灌下。

杨卉说,哥,这是喝茅台,不是喝水,黛玉曾经说过喝茶,一杯为品,二杯为喝,三杯就是牛咕了。她轻轻抿了一小口,放下杯子,给韩江林酌上酒。韩江林端起杯子一口喝干。杨卉说,哎呀呀,我的哥哥,茅台这个喝法,以后我哪敢请你喝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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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瞪着眼说,文昌镇分管财政的副镇长,请不起我喝一顿茅台?

杨卉笑着说,别说喝酒,哥哥把我拿去当酒喝,我也心甘情愿,借酒消愁愁更愁,我不是为哥哥担心吗?

一个愁字刺中的韩江林的神经,他抓过酒瓶,酌上满满一杯,一口气喝干。杨卉看着心疼,说,哥哥这么喝法,我豁出去了,舍命陪君子,喝个一醉方休。

两人你来我往,一杯接一杯地灌。韩江林说,小卉,看不出你这么能喝。杨卉说,你不知道吗?女人一个酒窝半斤酒,天生一斤酒量。

两瓶茅台下肚,韩江林醉眼迷离,吟唱道,柳永真逗,几百年前都晓得问,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杨卉说,你醉了。

韩江林挥舞着手,我没有醉,我还要看晓风残月。

杨卉面若桃花,微笑着说好好好。她到服务台结了帐,回来见韩江林伏的桌上睡着了。她莫名在摇了摇头,下一楼大厅开了房,叫服务小姐帮忙,搀扶韩江林进了电梯。

在电梯里,韩江林迷糊地问,这是升天吗?

杨卉笑着回答,我送你到梦里,到天堂和兰晓诗约会。

韩江林怒斥道,昏话,胡说。

进了房,韩江林像融会贯通猪一样摊倒在宽大的双人床上,身子软绵绵的动弹不得。杨卉像摆弄一件玩具刮掉他身上的衣服,在剥裤子的时候,不小心把他的内裤刮了下去,韩江林感觉不对劲,念念叨叨,干什么啊。杨卉猛然见到韩江林的裸体,提着裤子,怔怔地站在床边看着他,目光中渐渐流露出顽皮的微笑,好像在欣赏一件精美的玩具。

你怎么能这样?韩江林想从她手里抓过裤子,手软弱无力。杨卉边给他摆正了身子,让他躺舒服了,笑着说,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一具臭男尸。

韩江林无奈地笑笑。酒醉心里明白,但手脚无力,舌头不听使唤,杨卉说什么他都无力还击。

杨卉从卫生间拿来脸帕,给韩江林洗了脸,打水给韩江林洗了脚。回到卫生间涮涮放水洗澡,忙活了好一阵,韩江林眼皮撑不住,合上眼睡着了。

当他感觉身边有动静,睁开眼,杨卉穿着一件单薄的内衣在他身边躺下。韩江林惊问,你?杨卉笑笑,反手暗了壁灯,拍了拍韩江林的脸安慰韩江林,一点了,睡吧。

借着壁灯微弱的光,他们默默对视,仿佛回到了久远的孩提时代,他们平静地躺在一张床上,相互欣赏对方。端庄美丽的杨卉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韩江林默然幽叹,轻轻地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睡梦中,韩江林被一团火包围,喉头焦渴难耐。韩江林惊醒过来,杨卉赤身裸体,丰满酥胸紧贴着他的胸膛,手脚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身体,韩江林边伸手推杨卉,边惊问,小卉,你要干什么?杨卉温润的嘴唇猛地贴上来,像封条一般狠狠地堵住韩江林的嘴。韩江林被这一堵,身子不断膨胀。杨卉温玉一般的小手轻轻地伸向他的下身,韩江林身子轰然燃烧,一团火焰冲上涌上头顶,他猛地惊叫起来。

一阵慌乱,一阵迷茫,韩江林进入了杨卉的身体。杨卉压着韩江林,鲜艳如桃的面容,曼妙的身子像旗帜一样招展。纤纤素手蚕丝一般绕缠着他的身体,他渐渐地感觉到融入了窄狭的茧壳之中,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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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卉的频频攻击下,韩江林感觉坚守阵地越来越困难。他吃力地叫道,小卉,我不行了,你好了吗?

杨卉一怔,忽然像获得上天赐与的力量,身子像飓风击打之下的树技,猛烈地摇晃起来,一声哀叫,哥哥呀。坚挺的身子轰然坍塌,像滑腻的泥鳅一般躺在韩江林怀里,气喘咻咻。

韩江林搂着杨卉大汗岑岑的身子,拂开她脸上的乱发。高潮刚过的女人,犹如春带雨的犁花,皎艳惊美。

韩江林拭去她额头的汗珠,怜惜地问,小卉,为什么要这样?不苦了你吗?

这句体贴的话拨动了杨卉的心弦,美丽的眼睛珠浸润着泪水,纤细的玉指抚摸着韩江林的胸口,仿佛在弹奏一曲和弦,说,不苦,哥哥,结婚这么久,我还从来没有享受到今晚的温情。

韩江林征询的目光注视着杨卉,她并没有回避,说,哥,他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感受,从来没有。

这是你背叛的理由吗?

杨卉摇了摇头,我在践行我先前的誓言,晓诗今天离开你,我决不会明天到你身边。

韩江林说,小卉,你错了,晓诗并没有离开我,她只是出去进修学习。

杨卉说,江林哥,你的话在欺骗我,你的眼睛从来就没有欺骗过我,你和晓诗生活在一起并不幸福,晓诗这次也许是永远地离开了,你的眼神才会如此伤感,如此惊惧,羞于见人。

韩江林无法回答杨卉的话,喃喃地说,不管如何,我们都不应该这样,杨卉,我们以后怎么办?

江林,我不需要你承担什么责任,我只要你拿出男子汉的勇气,自信地生活。杨卉感慨道,我终于随心所欲地做了一件事情。

说了一会话,杨卉懒慵而幸福地闭上了眼睛。韩江林脑子里一团乱麻,兴奋得睡不着觉。他进卫生间放了水,把遭遇自己鄙弃的身体浸进了热水里。清水洗涤身上尘埃,心情益发沉重。羞愧像一张无形的网,缠得他喘不过气来,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脑袋。

当他想到兰晓诗此时仍在飞机上,脑子中浮现出一个情景,兰晓诗歪着头舒舒地靠着向博士沉睡,韩江林莫名地叹了口气,使劲地甩了甩头,想把兰晓诗带给他的羞辱从禽海里扔出去。

韩江林擦着头走出卫生间,杨卉赤身裸体仰睡床上,腰间搭着白色的浴巾,漂亮的玉腿一只伸展着,一只微微撑起。从韩江林的角度望过去,神秘的私处暴露无遗。韩江林视偷窥为不道德,眼睛轻轻地滑过,移到白色的墙上。

相亲的感受宛如一个清浅的梦,韩江林感觉仍然浮游梦中,温馨的甜美的感受如丝如缕。韩江林的目光回游到杨卉的私处,身体腾地一声,再次被点燃,他走到床边,用目光抚贴着杨卉丰盈如雪的酥胸。他伸出手想去抓着什么,忽然惊惧地停地半空。最后,他一声气落,手无力地垂落在杨卉的胸前。顿时从女人温暖的胸脯上获得了无穷的能量,他的手顿时跳动如簧。

女人舒畅地哼了一声,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式享受男人的爱抚,她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但没有睁开眼睛。

男人的手在女人的胸上轻弹,宛若弹奏一曲悠长的过门,音乐的节奏渐渐强烈起来时,男人的手游向女人的私处,水草丰美的私处已是块春潮润朗的草地。男人气急起来,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他贴近女人。女人睁开眼睛,用一个调皮的微笑安慰他,向他展开了温柔的怀抱。

女人的胸怀异样的丰润柔软,女人的空间似乎宽大了一些,正适宜于男人纵横驰骋。女人飘着奶香的身体,让男人激情充充分燃烧,他没有想到女人的身体竟然如此美妙,宛如飘着果香的灿烂桃源。

他更没有享受到过如此丰润的温情,陶醉了,迷失了。

在一番奔腾之后,女人的温情把男人推向风头浪尖,男人体验到了险峰之上的旖旎风光,精神为之松懈。他惊叫起来,小卉,我要射了。

女人紧紧要搂着他,男人猛然把全身的激情酣畅淋漓地喷射出去。两人像粘合在一起的两个泥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韩江林羞愧地问,不会怀孕吧。

这话似乎让女人蒙受了羞辱,不满地反问,这个时候才问我,不是晚了吗?

韩江林惊惶地望着杨卉,那怎么办?

杨卉见他受到了惊吓,知道男人是在乎自己的,爱抚地拍了拍男人的脸,放心吧,生完孩子我就戴了环。

韩江林松了一口气。

酒后乱性,两番折腾,两人都累了,浅睡了一会,韩江林又被杨卉闹醒,睁开眼便碰上杨卉迷离的眼神,韩江林的情绪顿时被调动起来。杨卉像一个野蛮强悍的女友,用力压制不让韩江林,不让他动弹,情至深处,翻身跃到他身上。

事后,韩江林感觉全身骨头酥麻,像一条被抽了骨头的蛇一样摊在床上,恨不得睡个天昏地暗。杨卉洗过澡,边穿着衣服边向韩江林投递媚眼,嘴里还哼着快乐的小调。

韩江林嗔怪道,我快死了,你还高兴。

杨卉得意地笑着,死了?死了我得逃走,省得公安局的人来找我。说我*男人谋财害命。

杨卉穿好衣服,顿时容光焕然,亭立之时,自有一种贵妇气质,与床上那个娇美的女人天差万别。韩江林想起男人要求女人的三句经典,床上像荡妇,在家像主妇,出门像贵妇,。原来他对此毫无体会。在杨卉身上,他感觉到了拥了三种能力的女人的好处。

杨卉站在镜前化妆,淡淡地说,江林,有了你的肌肤相亲,此生足矣,今后我对什么都无所谓了,如果我有什么事,你当哥哥的就宽容我吧。化好淡妆,她走过来俯身亲了亲韩江林,说,我上课去了。临出门时,又回头,交代一句,江林,你就当我们是一夜情,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忘记它吧。

韩江林想说什么,杨卉已经关门走了。

韩江林独自回味着这句话,想不透杨卉想表达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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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血浓于水,人们喜欢用这句话形容爱情。

酒后乱性,韩江林与杨卉发生了关系,他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义。杨卉像暗夜的星星,用温情的光辉抚慰着韩江林受伤的心。

当年他和杨卉的关系,可说是青梅竹马。没有性爱的青梅竹马,不管双方如何相知亲密,如同一杯白开水,只是淡淡地润泽人们的心灵。性爱如同把这杯白开水换成了浓醇的酒,勾兑出无限相思无限愁。

那一天上午,当他离开酒店,似乎还不相信兰晓诗离他而去的事实,因而把出轨看成背叛行为。整整一天,韩江林沉浸在背叛的自责中,肮脏的灵魂不断承受来自道德的谴责。

当他回到南江,手机收到了兰晓诗发自国外的短讯,只有短短一行字,对不起!另:到。这几个字像钢针一般扎进他的心里,血管里喷张着混合屈辱愤怒的血液。

你不仁,我亦不义。

他为自己的背叛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任何行为一旦有了合理的解释,人们就以为是合法化了,甚至坦然践行了。

愤怒激起的是对杨卉柔情似水的思念。满腔的委屈要向杨卉诉说,满怀的柔情要向杨卉表达。

一边是愤怒,一边是柔情。韩江林拨打杨卉手机时,禁不住望了一眼锦绣清水江,一半是海水一般是火焰这个曾经流行的小说标题跳入脑海,对小说家对生活的深刻体验十分佩服。

杨卉的手机关机。韩江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第一次对杨卉产生了思念。思念对于美丽的爱情是一杯美酒,对于没有保障和婚外情,则是一杯苦酒。

与杨卉一同在党校学习的龙林镇长回到了南江,韩江林仍然拨不同杨卉的手机。韩江林长饮思念苦酒已经不堪其苦,上班的时候,到龙林办公室,假装关心地询问龙林学习情况。龙林说了一些同学情况,说,这次是乡镇干部培训班,下个月青干班开班,据说像县级换届落选的干部进青干班学习结束,要提拔安排。

这话有奉承的意思,韩江林笑笑,说,杨卉和你们一起学习吧。龙林看了韩江林一眼,说,你的妹妹,参加不参加学习,你也不关心?韩江林脸一红,说,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哪还有心思管她的事情?龙林说,什么冷饭热饭,捧着牛肉汉堡嘲笑我们喝坚硬的稀粥。

硬稀粥不就是白米饭?韩江林假装随意地问,杨卉的手机怎么老打不通?

杨卉手机掉了,买了新手机换了新号码,龙林边翻号码本边说,杨卉可能即将出任团县委书记。

韩江林一愣,心想,这么大的事情,小卉怎么瞒着自己不说呢?

韩江林得了杨卉的新号码,回到办公室立刻拨打。

这次电话通了,韩江林精神为之一震。杨卉接了电话。韩江林欣喜地问候,小卉吗?从党校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我来为你接风洗尘。

杨卉语气淡淡的,说,不就是学习回来吗?我什么时候值得江林哥这么重视了?

听说你

不待韩江林说下去,杨卉打断韩江林的话,听说什么?你堂堂的书记,不会听风就是雨吧。一向温和的杨卉居然用唐突的语气、批评方式质问,韩江林被呛得不行。

杨卉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韩江林惊醒过来,说,没什么事。

我在忙,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杨卉想想又补充一句,方便我给你打电话。

杨卉的冷淡无异于当头浇了韩江林一盆冷水,他怔怔的拿着电话,想不通曾经热情似火的杨卉,怎么突然间变成了冰棍?他仿佛从六月天里突然降到冰天雪,从里到外都很不适应。

韩江林迫切希望找机会和杨卉谈谈,摸清杨卉的心思。韩江林拨打杨卉电话时,杨卉的语气淡得秋水,容不进一点复杂的心思。逢双休,韩江林回县城,杨卉的老公也回到县城,韩江林依然没有机会。韩江林还和杨卉一家三口在杨蕾店里聚了两次。韩江林看杨卉时,眼里浓情似火,希望杨卉理解他的心思。杨卉好像和韩江林什么也没有发生,亦如往常一般。杨卉的态度把韩江林弄糊涂了。

韩江林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县里召开计生工作半年总结会,韩江林进城之前,先给杨卉打了电话,表示要和杨卉谈一谈,恳请她腾出时间。杨卉犹豫了一阵,说,我尽量抽时间,你等我的电话。

得了这句话,韩江林郁闷的心灵似乎打开了一道天窗,透进了一缕清新的空气。因为想着晚上与杨卉的浪漫约会,韩江林身子坐在会场,心却飞到杨卉身上。整整一个上午,屠书记和姜县长两人分别作了报告,韩江林都当成了耳边风。下午签到时,韩江林领到了一份县委任命群团组织领导的文件,文件上赫然写着:杨卉同志任团县委书记。韩江林把这视为今晚见面意外的礼物,心里替杨卉感到高兴,马上走到一边给杨卉打电话表示祝贺。

杨卉没有丝毫的惊喜,说,团县委书记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正科级干部吗?有什么值得祝贺的?

韩江林心惊,以哥哥的语气责备道,一个普通的正科级,真是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有多少人梦寐以求这个职位?

多少人?

韩江林说,一个男同志任正科级没什么,女同志任正科的非常少,你年轻、文凭高,在这个台级上与你竞争的非常少,上了正科级,你只管坐等副县的轿车开上门。

杨卉见韩江林说得轻松,哂笑一声,哥哥当市委组织部长还差不多。

韩江林无奈地叹了口气,还市委组织部长呢,县委组织部长的梦都是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

杨卉静默了一会,说,吉人自有天象,我有事要办,你先开会,记着晚上等我电话。

下午散了会,乡镇书记难得见面,相约到白云宾馆喝酒。到了宾馆,一时找不到怨大头,便说摔色子定东家。韩江林主动承头,说,不用摔色子,今晚我放血做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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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乡书记刘劲文说,应该韩书记请客,老婆到德国挣欧元去了,二十欧元我们吃不完。旁边的人听了取笑刘劲文,大地乡十块钱买一箩死牛烂马,打一桶酒,当然够我们喝过烂醉,在这里,二百块钱不够买瓶茅台。

刘劲文不服气地说,好吃好喝还不会?咱节约不是想为老百姓多办事吗?

韩江林说,节约为民办事的观念该改一改了,要多领会上级精神,海吃海喝为拉动内需作贡献。

刘劲文质问,大碗喝肉、大块吃肉倒是为老百姓脱贫致富奔小康了?

文斗乡书记刘海兵给机子麻将机开电,说,省省吧,小平同志提倡多办实事少争论,咱们响应号召办实事,开展饭前经济半小时。

大家推让一番,刘海兵说,江林来吧,你拿欧元,我们拿人民币,看欧元厉害还是人民币厉害?

刘劲文说,江林,别上当,人民币和欧元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刘海兵说,不敢上桌别多话,大家都在一个档次上,难道不可以实行人民币和欧元自由兑换?

刘劲文说,江林现在是准县级干部,官大一级压死人。

刘海兵说,准县级毕竟还不到县级,还压不死我。

那可说不准,这次二级班子只定了部分,组织、财政局班子还没定,如果江林进了组织部,那就是见官大三级。

刘海兵看着韩江林笑笑,态度十分暧昧。

在座的书记都是好酒量,加上吃他人的不心疼,气氛十分热烈。韩江林心里有事,不敢放开喝。刘劲文一个劲地劝,说,江林,瞧不起我老刘还是付不起帐?付不起帐招呼一声,我老哥子埋单啊。

韩江林从衣袋里掏出一小瓶药,说,最近身体有点小毛病,一直在吃药。

刘劲文嘿嘿一笑,也从西装上衣口袋掏出一只小瓶,诡秘地眨眨眼,这等雕虫小技在哥子面前别玩了。

韩江林无奈,不得不喝。

书记们大多是走读干部,好不容易进城一趟,多数的老婆已事前要求回家交公粮,喝酒还算节制,不到八点就撤了席。几位爱搓麻的书记看时间还早,围着桌子坐下,要搓几圈再回家。韩江林坐在一旁观战,等候杨卉电话。

就在韩江林几近绝望时,手机发出短讯提示信息。杨卉给他发了一条短讯,,我在家,请十点准时过来。他一见杨卉在家,起身就要过去。走出包间后,他看到了杨卉在准时后面加的两个感叹号,脚步沉重起来,想了半天也弄不明白杨卉为什么要加两个感叹号。

九点差十分,韩江林迫不及待地打车来到杨卉住处。这里原县委老办公室,里面是一个通间,门廊在前面。县委搬进新办公楼后,后勤科把老办公室进行了改造,前面新修了厨房。去年县委修了新宿舍楼,老住户们搬进新居,这里便成了新进县委干部的过渡房。杨卉调到文昌镇后,也住进了这里。

因为十六间房在门都一样,韩江林顺着门数到第十间,又从粉红色的窗帘判断,确定是杨卉的宿舍无疑。屋里很暗,韩江林想扣门,但他做贼心虚,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里间亮着灯,他以为杨卉一定是在里面等自己,轻用手轻轻地推了推门,大门虚掩,韩江林心头一阵狂喜。他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把头探进里间房,想给杨卉一个惊喜,像小时候和杨卉藏猫猫一样,压着声音喂的一声,想惊吓杨卉。

床上两具雪白的肉体滚做一团。受到惊吓,床上的两人迅速分开,迅速的扯被单包裹赤裸的身体。屠晋平扯被条覆盖肥胖身子的时候,看清来人是韩江林,镇定下来,瞪着一双牛铃似的大眼逼视着韩江林,惊恐、羞愧与愤怒在他脸上星移斗换。

韩江林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抹了一下朦胧的醉眼以后,发现眼前的并非梦境,他喃喃地说,对不起。

杨卉把浴巾往身上卷,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不敲门?

韩江林没有回答,羞愧地闭门退出。跳出杨卉家,韩江林几乎一路狂奔穿过县委宿舍前廊,一口气跑到白云河边,靠着一棵梧桐树直喘粗气。

羞辱、愤怒充溢着他的心,他抱住梧桐树低声哀嚎,屈辱的泪水撒满树身。

为什么,杨卉,你为什么要这样?

韩江林愤怒地问天,天不语,问地,地无声。白云河水流汩汩,以淡淡的幽鸣回应他的哭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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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的风俗,遇见人野合等于触了霉头,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野合者赔偿三个一百二,即一百二十斤酒,一百二十斤肉,一百二十块钱,燃放鞭炮帮助触霉头者驱逐晦气。对今晚撞到的霉头,韩江林不能提任何要求,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一方是掌握他政治前途和命运的县委书记,一方是自己喜欢的女人。这一切就像做梦,他怎么也不明白,杨卉刚刚投入他的怀抱,怎么转眼间把县委书记拉上床,成了县委书记的情人?一向清纯如水的杨卉,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卑鄙下流的事情?

倒霉啊,韩江林叫道,学着民间老妇,朝白云河呸吐了三次口水,驱除晦气。

呆得夜深,韩江林郁闷得不到排解,心情越更沉重。兰晓诗离开等于在胸口重重地划了一道伤口,杨卉及时出现,用于轻轻地抚慰了一下伤口,韩江林还来不及感觉到愉悦,杨卉用背叛的行为狠狠地撕开伤口,并往上面撒上一把盐。

夜深了,河边高原的夜风吹得身子发凉,韩江林在寂静的街道踽踽独行。手上摆弄着手机,想找一个人诉说心中的苦闷,可眼下却找不到合适的友人。此时此刻,他觉得男人像一只孤独的野狼,注定没有任何朋友相伴,只能独自前行,承受旅途的孤单、风险乃至于痛苦。

他习惯地抬头,发现春兰的楼上依然亮着灯,韩江林犹豫了一会,摁下了春兰的手机号码。春兰接听了电话,静默着等韩江林说话。

韩江林小声地问,春兰姐还没睡?

春兰说,有什么事吗?

韩江林感到这话有点不耐烦的意思,立刻挂掉了电话。不一会,韩江林的手机彩铃响起,韩江林望了一眼春兰的窗子,接听了电话。

春兰说,看书看得迷迷糊糊的,你还在应酬吗?

韩江林淡淡地说,我要你楼下。

这么说我有忠实的崇拜者了?春兰轻轻开了个玩笑,说,还不回家,想当夜游神?

韩江林没有应她。

要不要上来坐坐?春兰刚发出邀请,似乎觉得孤男寡女的,深夜在一起有些不妥,改口说,晚了,回家吧,路上小心。

韩江林赌气地说,我今天触了大霉头,死了活该。

春兰一惊,温柔地问,什么事?

韩江林情绪激动、口无遮拦地把事情向春兰说了。

春兰疑惑地说,杨卉?外表老实温顺,怎么可能?

韩江林被春兰的疑问激怒了,怎么不可能,我到杨卉家里,两人正在房里颠鸾倒凤,我撞了一个正着,不是霉透顶了?

春兰问,江林,你不是爱上她了?

谁?韩江林说,爱上她?哼,婊,话还没出口就咽了回去,骂杨卉婊子,他于心不忍。杨卉的背叛让他感觉心痛,说他在心里仍然装着那个可恶的女人。

春兰觉察到了韩江林的情绪,转了话题,说,你不在怪她,一个弱女子,这么做有她的理由。

韩江林鄙夷地哼道,什么理由?不就是卖身换了一个团县委书记?

春兰说,是了是了,男人为了升官可以金钱铺路,也可施美人计,女人没有金钱,有美丽的身体做本身,为什么不直接投资,还绕什么弯子?时下官场,用女色铺路的女人还少吗?委身于一个人,换回呼风唤雨的本钱,无论怎么算都是最为可靠、赢利最大的投资。

她怎么能?韩江林痛苦欲绝。

怎么不能?她也有思想,有常人有需求和虚荣心,多为她想想,你自然能够理解。

无论怎样,韩江林都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春兰想起了什么,命令,你上楼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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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春兰用神秘的语气说,你上来就知道了。

韩江林上楼,春兰在宽松的睡衣上罩了一件外衣,站在门口候韩江林。韩江林换了鞋,走到沙发上坐下。春兰从阳台的花盆里扯来一小把观音草,走到韩江林跟前,庄重地在韩江林额头挥手划圈,嘴里念念有词。春兰念完词,纤纤玉指在他额头划了一个十字,随后把手里的观音草丢到在门外。韩江林看到茶几上摆着一碗米,米上放着一根红布带,春兰满脸肃穆,把红布条缠在他的手臂上。韩江林笑道,姐不会学过法师吧。春兰严肃地说,别笑。缠好红布条,收好米,她说,我小时候受到惊吓,妈就这么给我退吓,海军睡不安分,我给他退退吓就睡安稳了,你回去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了。

韩江林虽然不相信迷信,春兰虔诚的态度仍然让他十分感动。韩江林出门换鞋时,春兰嘱咐他,这事到此为止,对什么人也不能说,最好让它烂在肚子里。

韩江林看了春兰一眼,自己原本要交待春兰别说出去,没想到春兰反过来交待叮咛,心想春兰姐真是有心人。

春兰说,你见到屠书记和杨卉,要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只要做到这样,说不定对你就是好事情。

韩江林下楼时心想,好事情倒未必,毕竟过去曾经对不起杨卉,尽管杨卉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他也不愿意杨卉受到伤害。

韩江林上的士之前,回头望了一眼楼上的灯光,那里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玉指轻柔地划过额头的感觉犹然,他心底忽然涌动出无比的温暖,一行热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60

县乡两级换届基本结束,省委为了改进机关作风,提高党委政府办事效率,决定在两级班子中开展为期一年的机关作风整顿。调任县委办副主任、县委监察室主任的孙浩因为熟悉南江,被委派为县委驻南江督查组组长。

前有镇长龙林,后有孙浩,两人穿一条裤子,韩江林夹在三夹板中间,变成肉包子里的馅,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把目前这种局面归咎为撞上屠晋平的好事,屠晋平恶意报复,有意给韩江林穿小鞋。毕竟在官场历练了几年,不管是对政治对手,还是对盟友,韩江林都能够把握自己的情绪,表面上基本能够做到一视同仁。与不喜欢的人天天一起开会、就餐,这对韩江林是一种折磨。好在他把这种折磨当成升职的一个必要锻炼,基本上还有心理能力承受。他感到压力时,便把怨愤的情绪转移到杨卉身上,心里埋怨杨卉不该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牺牲两人的感情。更不该与他有约在先,却让县委书记上了床。

韩江林与龙林的关系基本还算正常,由于两人分别属于白云两大政治集团,政治集团间只有合作,不会有融合。两人年纪相当,资历相近,暗暗较劲势所必然,因此,最为亲密的关系充其量只能走到政治盟友这一步,不可能成为一个战壕的战友。百姓常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升职是官场中人的绝对理想,发财是升官的终极目标,拥有深厚背景,掌握强大升职资源的龙林,将会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向上爬。就像当初韩江林把孙浩视为对手一样,他也会把韩江林视为竞争对手,如果韩江林能够升职,他极有可能是推着韩江林前进,给自己腾出发展空间。如果韩江林原地不动,他会把韩江林视为挡路石,自然想尽办法搬开。换一句话说,现在南江的干部都有可能成为韩江林的人,唯有龙林永远不可能成为韩江林的人。

南江处于河谷地带,傍晚太阳下山后,岩石还保留着太阳的余温,南江人三三两下到河边,在清凉的河里美美地泡上一阵。

南江半年的计生任务完成,韩江林松了口气。这天早餐时分,韩江林招呼小周,今天给计生站放假,我们也放放假,拿铺网下河打鱼去?小周热烈的应承,说,美国总统日理万机,每年雷打不动的休假,我们计生突击了几个月,是该让大伙休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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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到办公室交待几句,下得楼来,小周穿着短装背着网在大院里等候了。小刘问,韩书记,要不要开车去?

韩江林说,我们就在坎下的河边,有事朝河边招呼一声。

小刘说,坎下离镇子近,天天有人打,你们技术又好,你们打得鱼呢,我愿出十倍的价钱买。

小周说,刘师傅,一言为定,可别反悔哦。

韩江林当然知道小镇下面的河段鱼少,但他对那次给孙浩设置的陷阱记忆犹新,担心别有用心的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每次离开办公室,韩江林都清楚地向部属交待去向,不给他人任何可趁之机。

在河里撒网,韩江林恍然来到一个新天地,精神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

鱼网以美丽飘渺的弧形落入水中,他提着绳子把鱼网从水里拉起来时,几条银色的鱼儿挂在网里活蹦乱跳,韩江林享受着难得的收获喜悦。

小周提着私笆篓跟在韩江林身后,沿河打了一个多小时,透过竹篓,白花花的鱼装了半篓,提在手里有些沉了,小周说,够今天的下酒菜了。

韩江林打得性起,边撒网边说,多打一点,小酒下小酒,是很有滋味的。

小周说,看不出韩书记打鱼是行家里手。

韩江林说,小时家里穷,父亲常带我下河打鱼改善生活,有一年七月半,养父路边一片水塘,见塘水浑浊,父亲猜测有鱼,带着我一起去钓,钓到天黑,钓得三十多斤鲤鱼,父亲连说老人暗中保佑,才有这样的收获,拿些送人,父亲把剩下的鱼烘干,有客来就炒干鱼,省了不少菜钱。

小周说,靠山吃山,我们家住高坡,家家都是稻田养鱼,有客来就下田抓鱼煮酸汤鱼待客。

手机铃响,小周从衣袋中掏出手机接听了电话,捂住话筒对韩江林说,组织部办公室张主任找你。韩江林正忙手扯网,说,问问什么事?小周对着话筒说,韩书记这会儿不在,有什么事需要转告吗?

张主任说,请韩书记下午三点前到县委组织部来。

只通知他到组织部,却不说是什么事,韩江林有些糊涂了。他把网丢给小周,重拨电话过去,电话是张主任接的,她说按领导提供的名单逐一通知,他也不知道领导找韩江林有什么事。

小周说,县委是不是要调动韩书记工作?

韩江林心惊,心想,还是年轻人敏感。如今县里正在进行二级班子调整,组织部门找他,是不是与他的工作调动有关呢?当初韩江林是作为县委常委、县委组织部长候选人安排的,他没能当选县委委员,自然失去了竞选县委常委的资格,组织部长也就成了泡影。上级也没有任命新的常委,原定分管农业的杨副书记也落选,县委安排原定分管组织工作的王副书记暂主持组织部全盘工作。组织部长职位空缺,极大地激发了人们的想象,社会上关于组织部长的传言很多,但这一切与韩江林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如今韩江林唯一寄希望的是上级组织直接任命他为县委常委。按照以往惯例,落选的常委候选人经过省委党校培训以后,市委将直接把他们安排进入县级班子。当然也有例外。岳父兰槐当初曾经是副县长候选人,竞争两次都没有当选后,再也没有机会进入县级班子。

当然,韩江林才二十多岁,有足够的年龄资本,一次落选不至于伤筋动骨。当前最为关键的是在南江书记位置上稳住阵脚,一旦他在二级班子调整中,出任某个科局的局长,意味着基本失去了进入县级班子的机会。镇党委书记和科局长相比,如同朝中官员与封疆大吏,孰轻孰重自然不言而喻。出于此种担心,韩江林自然不希望接到组织部的任何通知。

韩江林心事重重,无心打鱼了,对小周说,回去休息一下,吃了早饭好进城。

小周说,跟着宣传部,一不小心犯错误,跟着组织部,天天有进步,组织部叫你,肯定有好事情。

韩江林说,正科级在县委这一级算是到点了,不会再有好消息了,只有市委组织部这一级通知,才有可能是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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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镇上,韩江林叫小周把鱼拿到厨房炒了,回宿舍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开饭时,孙浩、龙林以及几位副镇长早已在座,孙浩对韩江林恭敬地笑脸相迎,热情地站起来让座,江林,坐,听说两大头非常器重你,今天叫你上县,一定有好消息等着你。

孙浩的态度让韩江林一头雾水,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在官场中,微笑亦如气候,可以观照人事动态。对于运用者来说,它既是策略,也是投资。上级对下级微笑是如同恩赐,同事之间微笑则是礼节,下级对上级的笑则意义多重,如果是迎合,则是一种投资,如果是支持的笑,则出于敬重和崇拜,如果是和胆怯的笑,则是惊恐和无奈。自从疑心孙浩在他背后捣鬼,韩江林一见到孙浩的笑,心头就发毛。他无法从孙浩的笑容中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器重有什么用?韩江林笑着念了一道流行的顺口溜,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

龙林年轻,受官场习气污染少,还不工于心计,向韩江林爆料了县委常委会讨论干部的一些细节,说,屠书记确实非常欣赏你。他摩仿屠书记的语气说,江林同志在南江办了很多实事,月亮茶场,天华山红天麻基地引起市委领导的重视,特别是对同志有一颗爱护之心,他在天然林事件领导小组工作期间,尽最大可能的保护干部,市委调查组最后没有处理任何人,这与江林同志耐心细致的工作分不开。

龙林把屠晋平的语气,神态、手势摩仿得惟妙惟肖。孙浩大笑,对对,屠书记就样子,龙林,你当镇长真是屈才,要是当演员,肯定会成为明星。

韩江林说,龙镇长真会编笑话,屠书记在哪说过这样的话?

龙林笑而不答。

韩江林上班时间准时赶到县委组织部,张主任一见韩江林,脸上绽放花团锦簇般的灿烂笑容,热情周到地请韩江林坐,把一杯茶水递到韩江林手上,说,韩部长请喝水。刊江林客气地说了声谢谢,回头听明白了她的称呼,心下生疑,玩笑道,韩部长?是不是调我来组织部当卫生部部长?张主任笑笑出门去,一会儿回来,对韩江林说,屠书记叫你过去。

韩江林心里一惊,不知道屠书记亲自找他谈话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事前知道情况这么复杂,他一定后打电话问问潘副书记。他遇事一向镇定,这会儿跟着张主任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屠书记办公室里,心里紧张得怦怦乱跳,脚像抖得像筛糠一般。他不得不承认,在决定人生命运的关键时刻,没有谁能够镇定自若。

张主任推开微闭的门,朝里招呼一声,说,屠书记,韩书记来了。韩江林望着张主任的背影,怎么也弄不明白,才一会儿时间,她怎么改了两个称呼?

张主任侧身让韩江林进门,随手关上了屠书记办公室的门。

屠晋平书记依然坐在他的老板桌背后,左边的单座沙发上坐着姜正达县长,右边的长沙发上坐着王朝武副书记。韩江林被屋里严肃的气氛吓傻了。

屠晋平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朝韩江林点点头,算作招呼,顺便提示韩江林就近坐他背后摆着的凳子。韩江林退到木椅前站定,一看阵热有三堂会审的味道,心里更加紧张,额头发凉,全身冒着虚汗。

王朝武副书记理解韩江林的紧张,拍了拍沙发,江林,坐这边来吧。

韩江林瞟了屠晋平一眼,他从烟盒里掏出烟,甩了一只丢给姜正达县长,拿过桌上的打火机从容不迫地点燃了烟。韩江林从他淡定的脸上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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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晋平悠悠地抽了一口烟,左右看了一眼,咱们开始?两位副书记点点头。屠晋平的语气忽然凝重起来,慢条斯理地说,今天白云县委三个书记都在,找你谈话,就是想宣布一个重大的决定。

屠晋平语气一顿,韩江林心儿提到嗓眼上。但屠晋平并没有立即宣布决定,换了一个语调说,当然啦,在县级班子调整之前,你的工作得到了全县干部职工的一致好评,加上县委极力推荐,南原市委把你列为白云县委常委,并作为县委组织部预备人选报送上级组织部门,得到他们的同意,这次县级换届没有完全实现组织意图,我这个当书记的有责任。

王朝武副书记说,我分管这块工作,我有责任。

姜正达也说,这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这是白云县委班子的责任。咋一听这话,似乎白云县委班子是铁板一块,其实分歧大着呢。韩江林自然明白这就是政治技术问题,在换届之前,姜正达自然极力想撼动屠晋平,进而取而代之。换届后,屠晋平岿然不动,姜正达见风命名舵,调整自己的政治策略,由公然竞争改为暗地竞争,表面上极力配合屠晋平的工作,给外界以团结协作的假象,因为谁都明白,按照团结出干部、团结出生产组织要求,唯有团结才有政治前途。

屠晋平说,县委从爱护干部出发,征求上级组织部门意见,决定任命你为县委组织部部门。

这是一个意外,韩江林吃了一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屠晋平挥挥手说,我们知道你只是县委候补委员,县委组织部门原则上由县委常委担任,由县委候补委员出任组织部长,这在白云、南原、甚至党的历史上,均属特例,但不是没有。

屠晋平说,做出这个决定,我和姜县长、王书记反复研究,并征求上级组织部门同意见,顶住各方面质疑,承担了很大的压力,你是个人才,人才难得,为了人才我们愿意承担一切风险,希望你能够体会我们的苦心,要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同时要用宽广的心胸为县委推荐、培养和使用才人,提高白云组织工作的质量、效率和层次,为白云的经济发展提供人才保障,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三大书记一起找你谈话的原因。

韩江林从最初的惊喜中镇定下来,暗暗地观察屠晋平,在发生那样的事情以后,他竟然能够如此平静。他虽然说这是县委的决定,但他的话仍然在强调他的主要作用。一般的领导习惯于把人才的培养归于个人的意志和功劳,其实,人才的成长是一个综合因素,特别是能够进入县级的干部,个人意志的因素相对较少,主要体现了综合性的背景要求,即当官靠背景之景。如果没有上级组织部门的同意,即使屠晋平有心提名韩江林出任组织部长,在县委常委会上也不会获得通过。

这一次,为什么屠晋平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呢?韩江林满心疑惑。

官场女人的政治投资

屠晋平说,有一个事还得强调一下,你虽然出任县委组织部长,在县委常委的提名获得上级党委批准之前,你仍然兼任南江镇党委书记,县委的意思,你的工作重心在南江,组织部工作由王书记全权负责,你不具体负责组织部工作。

韩江林不解地看着屠晋平,似乎不能理解屠晋平话中的意义。实则他不明白,县委怎么能做出如此令人费解的工作安排。

屠晋平说完以后,姜正达补充说,县委做出这样的安排,主要是考虑你的政治前途,县委组织部长一般由常委出任,等一段时间以后,县委以此向市委提名你出任白云县委常委,那时你再免去你的南江书记职务,名正言顺地主持县委组织部的工作。

轮到王副书记说话,他温和地笑笑,希望江林同志不要有包袱,轻装前进,一如既往地做好南江的工作,组织部的事县委决定我负责,我呢,名不正言不顺,暂时代理看好这个家,希望江林同志的提名尽快获得上级党委批准。

和韩江林谈话结束,屠晋平对姜县长和王书记说,要向谈话对象强调团结、强调纪律、强调大局意识。又说,忙去吧,我再和江林谈谈。

两位副书记离开后,屠晋平甩给韩江林一只烟,说,来一支。韩江林接过烟拿在手里,笑笑,还没有学会。

屠晋平说,我了解你的情况,你是一个孤儿,成长的历程充满了艰辛,一个组织就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社会没有遗弃你,同样,虽然选举出了一点小问题,就像人会犯错一样,要看成绩,看主流。

韩江林看了屠晋平一眼,以为他似有所指,但屠晋平神情严肃,摸不透他的具体想法。

屠晋平说,县委承担责任,愿给你大家庭式的温暖,希望你要珍惜这次机会,把南江的工作搞好,为你顺利接手组织工作打个好的基础。

一番话说得韩江林心里戚戚然,好像出于对韩江林的同情,给予他恩赐的意思。韩江林自然不敢小心眼,和书记计较口头上的得失。他向屠晋平表态,说一定要好好工作,以优异的成绩报答组织的培养,感谢书记的关心。

谈话到此告一段落,韩江林站起来时,屠晋平像往常一样,身子朝后一仰,目视着他,算是送行的礼节。韩江林感觉屠晋平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他,后背心冷飕飕的,出门走出老远,背上仍然感觉有个什么东西。

韩江林站在楼梯口,望着组织部的牌子,仿佛做梦一般,竟然成了这个看起来有几分神秘、似乎可望而不可及的单位的领导。他犹豫着该不该走过去看看,跟部里的人打个招呼。他很快改变了想法,既然明确自己不负责部里的具体事务,过多地出现在部里,必然会引起别人的猜疑。

韩江林下楼,心想,人才的成长是一个综合因素,其中肯定有杨卉的因素,一道电光划过韩江林的脑海,心仿佛被电击中一般,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他终于明白,那天晚上遭遇的情景,肯定是杨卉精心设计的棋局,使屠晋平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感情圈套。尽管于情理于程序皆不合,但为了不使自己闹出丑闻影响政治前途,他不得不提名韩江林出任县委组织部长。

卑贱的杨卉,终于像一座厚重的山一样压在韩江林心间,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心中的复杂感情,拿出手机输入了一条短讯发了出去,两句五个字:对不起!谢谢!

韩江林期待杨卉回短讯,杨卉一直没有回话。他想起当初对杨卉的厌恶,还把事情告诉了春兰,他深感对不起杨卉,便想把事情跟春兰说清楚。

拨通了春兰号码,韩江林莫名地有些紧张。幸好电话通了没有接。韩江林暗暗松了一口气。韩江林收起手机,刚走了几步,电话响了起来。韩江林一看是春兰的号码,犹豫了一下,摁下了接听键。

春兰问,刚才人机分离,没听到,有事吗?

韩江林见左右没人,兴奋地向春兰报告喜讯,说,县委任命我担任县委组织部长。春兰听了,流露出淡淡的欣喜,说,这是好事,祝贺你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部长。

韩江林说,我这个部长还不是副县级。

春兰安慰他说,不管级不级,当上管官的官就是胜利,以后有机会接近上面,和领导搞好关系,还用担心级别吗?

飞歌唱晚――民歌亦是升官平台

你还没翘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屎。这是白云一句典型俚语,用哲学术语解释,行为和目的二者之间往往相互统一。

韩江林被抽调进省委党校中青班调训三个月。中青班开班目的自然是培养党的干部。这年头,经济的目的性强烈地渗透到各个领域,省委组织部和省委党校这类非经济部门也不例外。除了政治的因素外,经济的因素也是省委党校开班的重要目的。作为学员个人,则把进入中青班学习当成一个重要的进身之阶。中青班的学员都是来自全省各个重要部门的青年干部,包括省直部门的中青年干部。在历次中青班的调训学员中,不乏进入重要领导岗位的例子,使中青班成为一个金字招牌。来自基层的学员,则抓住这样的机会,培养尽量多的人脉资源。

官大一级压死人。韩江林在这一届学员中级别最低,使他无法融入整个集体之中,甚至班里召开某类重要信息通报会,他因为级别不到而被排斥在外。年龄最小,又使他处于受支使的对象,班里开展活动时,每一次的服务人员名单都不缺他的名字。韩江林一惯乐于助人,便把服务当成一种身体锻炼了,很快习惯了别人的支使。

班里的一些学员,长期在上级重要部门工作,被下级供着、养着、求着,养尊处优惯了,把这种风气带到班上,走路迈外八字,摇头摆尾,像螃蟹一般挺着肚子横行,这让韩江林很看不惯,更不习惯他们每天晚上聚集喝酒。在他们吆五喝六地叫喊去喝酒时,他捧着书卷在床上看,假装没看见。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离开学校几年,许多知识已经用不上了,新的岗位使他急迫需要更新知识储备。

韩江林和同寝室的学员郑汉生熟悉了。郑汉生四十多年,在北部地区的一个地直部门任纪检查组长。这天晚上,郑汉生喝得醉熏熏地回来,一屁股坐在韩江林身边,斜着眼睛望着韩江林,大声武气地说,江林,我发觉你小子蛮清高。

韩江林跳下床,把一杯热茶送到郑汉生手上,笑地说,高什么高?我韩江林身子矮、级别矮,哪里清高了?

郑汉生挥挥手说,清高与级别无关,级别是官场摆的谱谱,清高是臭知识分子的谱谱。

韩江林故意和他打趣,咱没有学问,无脸见爹娘,哪有什么本事清高?

郑汉生呷一口茶,指着韩江林的鼻子问,你知道你的缺点在哪儿吗?韩江林心里有些不快,想想别人的级别比他高,这种不快很快烟消云散,化为脸上的笑脸,谦恭地说,请郑大哥指正。

雷公不打笑脸虎,郑汉生见韩江林态度如此谦和,笑了,指导谈不上,还是有一些经验可谈。

韩江林表示洗耳恭听的样子,请讲。

郑汉生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天天晚上喝酒吗?

韩江林摇了摇头,莫非喝酒还有学问?

喝酒不仅有学问,喝酒还是生产力,郑汉生得意地说,亏了你是大学生,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话也记不得了?

韩江林心里一惊。

郑汉生说,能够进中青班学习,说明已纳入省委组织部视野,也就是或即将属于省委组织部管理的干部,为了将来的工作,大家利用党校这个平台,相互结识,培养人际关系,小韩部长,到省里跑一个项目,得花多少精力才找到一个路子,现在有现成的关系平台,为什么不加以利用?

郑汉生所说的关系,自然是着眼于长远,韩江林想起兰晓诗关于关系的话,一股酸楚的情绪涌上心头,侧过身,不敢正视郑汉生。

郑汉生没有察觉韩江林情绪变化,依旧高谈阔论,中青班的学习分为三种人,一种是想认真学一点东西,这类干部是业务型干部,今后大多以专业优势获得晋升,一种是利用班级为平台,培养人际关系,这种做法属于中长期投资计划,效益不能立刻显现,还有一种着力于班级,眼光向外,变成一支金钢钻,直接钻进省直核心部门,一方面为地方获得项目,另一方面,引起领导重视,增加获得提拔的法码。

晚上,韩江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郑汉生的话引起了他深深的思索。他不是没想到利用党校的学习这一平台建立关系基础,这种想法在尚是一种朦胧的、不成熟的想法,也找不到突破口。

飞歌唱晚2

上了一定的年纪属于思想派,韩江林还年轻,属于行动派,决定了就行动。第二天,他打电话给小周,说要跑项目,叫他和小刘带一件天华山茶,二十斤红天麻,再到农户家弄两百斤天华山红米,当天下午用专车送到南原。

韩江林如何敢于开口就能够要这些东西,一来县乡财政的预算仅仅是纸上谈兵的花架子,实则是书记县长财政,二来,有了跑项目这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即使把整个南江搬来给上级领导送礼,像韩江林这类受到功利心支配、急欲升官的年轻干部也问心无愧。

下午,韩江林所要的东西如数送到南原。灵机的小周没有把车开进党校,而是停在学校侧门,打电话叫韩江林出去。

远远看到韩江林走来,小周跳下车,把着车门,把副驾驶的位子让给韩江林。韩江林上了车,小周关上车门,在后座坐了。韩江林看自己的脚边放着一只大桶,桶里养着两只团鱼,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刘得意地说,出门时,街上有了卖团鱼,小周说你在党校学习,需要团鱼补补脑子,我们就弄来了。

开钱了吗?

小周开了。

这就好,不要把我们弄得像鬼子进村似的,动不动跟老百姓赊帐。韩江林说,弄个发票销。

我加在油票里了。小刘问,现在上哪里?

饿了吧,先吃饭。

小周对韩江林的任何指令都心领神会,用起来非常顺手,心想孺子可教,以后到了组织部,一定把小周调过去,负责办公室工作。此时,他只能犒赏一下小周,稍为侧了一下身,问,想吃什么?

随便。

韩江林笑了,南原还没有随便吃。

上次我们到的那家狗肉馆,味道不错,上那儿吃吧。小刘没有什么心机,想什么说什么。

小周没有说话,算是默认。韩江林说,你们呀,到了南原还只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就没有一点享受的品味?

哪个不会享受?上高挡酒店,几十上百块一小盘菜,不够夹两筷子,心痛,再说也是浪费。

民以食为天,享受无罪。韩江林有心犒劳两位贴心的部下,说,我领你们到海鲜馆尝尝开开眼。

时代海鲜馆,大厅里四处用透明玻璃缸养着海鲜,供观赏的同时亦方便客人挑选。小周和小刘都是第一次进入这般豪华的酒店,神情十分局促。韩江林问,想吃什么挑什么。两人咧牙憨笑。韩江林笑着说,不会又点随便吧。

我保证不点随便。小刘拍着胸脯说。在这温文尔雅的环境里,他的声音过于粗放,显得有些失礼,礼仪小姐斜了他们一眼,韩江林赶紧领着二人上楼,在大厅挑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两位服务小姐款款上前,一位倒茶水,另一位则要求韩江林点菜。韩江林浏览了一下菜单,看到有一道龙虾稀饭,标价四百元。龙虾、大小黄鱼都是列入中学地理课本的名贵海鲜,他一直希望能够到海边美美地吃上一顿,在宁波挂职三个月,大部分海鲜都尝过了,唯独龙虾仍然只是在玻璃缸里看到。离开杭州之江宾馆的那天早晨,他在宾馆的水族馆再次看到了龙虾。并仔细查看了价格,标价二百三十八元。时代海鲜龙虾稀饭的价格勉强可以接受。他便点了一个龙虾稀饭后,把菜单递给小周,说,办公室秘书就是专门服务的,不点菜怎么行?我点了一个,你们一个点一个。

两人凑近菜单一一扫瞄,高昂的价格让两人咋舌。瞅了了半天,一个勉强点了一个,都是素菜,韩江林只得拿过菜单,又点了两个海味,一个汤。因为要办事,不敢喝酒,只点了一瓶红酒。

小姐微笑着说,请稍等。小刘看着服务员婀娜的背影扮了个鬼脸,说,韩书记,那个稀饭就是我家一个月的伙食费。

小周说,当官的一顿饭,老百姓一年粮,这话还真不假。

韩江林轻轻一嘘,到哪匹山唱哪首歌,到什么地方说什么话,不要让人家看我们笑话。

小刘轻声叽咕,世面原来是要钱买的。

飞歌唱晚3

菜陆续上来。配菜上来的除了酱、醋,还有一碟绿色芥末。小周不知道芥末干什么用,就有点林妹妹进贾府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四顾,拌酱醋时不敢放那东西。小刘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服务员端上的佐料拌在一起。

小周说,书记发话吧。韩江林轻声责备,说什么呢,都是兄弟。举杯和两人轻轻一碰。小刘喝了一口酒,拈了菜沾了酱就往嘴里塞。韩江林正想提醒芥末味辣,小刘已经忍住不住芥末的辣味,使劲瞥着不让嘴里的东西喷出来,他满脸通红,咽下了东西时,已是满脸泪痕。一边用纸巾擦泪,一边说,这是什么鬼东西,比天华山朝天辣冲劲还大。

第一次吃这东西是要小心,不然呛一个鼻涕口水横流。韩江林边说,边介绍了芥末的吃法。小周听了介绍,便按韩江林教的方法捏着鼻子尝了第一口。小刘取笑道,还是什么文雅,捏着鼻子吃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又说,总不能一顿饭就捏着鼻子吃吧。

韩江林笑道,谁叫你捏着鼻子吃了?吃过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习惯了,味道非常不错的。

小周点点头,味道还真不错。

小刘本来把佐料推到一边,说再也不吃这鬼东西了,一听两人说不错,又忍不住尝了尝,满脸狐疑地看着两位,以为他们耍他,这味道还不错?天下没有东西吃了,我也决不再吃这东西。

小周说,味道还真不错。

小刘换了个碟子,边拌酱醋边说,读书人真是稀奇,什么味道奇怪就吃什么。

小周说,那是你少见多怪,你到广东走一走就知道,吃稀奇的是广东人,他们可是什么东西最毒就吃什么。

这样的人群有闯劲,经济发展就快。

小刘心直口快,接过话说,贫穷地区天天吃毒蛇,经济就能发展了?

韩江林没想到小刘来这么一句,一时语塞。

小周赶忙替韩江林解围,傻大哥,韩书记开个玩笑,你当最高指示了?

小刘也笑了,书记的话不是最高指示,谁的话是?

没想到小刘应对得这么机巧,小周笑了,举杯相邀,喝酒喝酒。

结帐出来,小刘一边开车,一边感慨价格太贵,说,韩书记,一人二百五,看来也只有二百五才上这样的饭店,我事先声明,以后上这样的大饭店,你不如发我二十块钱,吃两碗粉还余十块,够我全家人饱餐一顿。

韩江林客气的说,你们大老远跑来,非常辛苦,当自然要犒劳你们一下。心里想,谁不知道节约,这不是吃国家的吗?国家的能吃不能包,要是能包,谁还那么海吃海喝?老百姓赶马上路,还知道给马儿喂一些草料,今晚上要做的事多少有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这是为了封住你们的嘴。这个念头一闪,韩江林就觉得自己对部下大不敬,赶忙把把想法转向光明的地方。

小周批评道,说什么呢,韩书记还不是为了让你开眼界,你以为韩书记天天上这样的饭店?

飞歌唱晚4

人们常说某某树立了威信,其实,领导人的威信是部下抬起来的,没有部下的哄抬吹捧,领导的头衍再高,资历再深,又有何用?韩江林感激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吹鼓手。

小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说书记大人不记小人过,又说,请书记指示方向。小周说,这一句话还有点水平。

小刘得意地说,一切行动听指挥,我一个拿方向盘的大老粗,也就这点觉悟和水平。

到计委大院。韩江林简单地下了命令。兰晓诗当初给他划定了一条升官路线图,按照升官计划,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只是在选举的时候跌了一跤,没能胜利进入常委。依靠杨卉的牺牲自己,把他推上的组织部长位置。韩江林知道今天的成果来之不易用,分外珍惜。在做每一件事情时,都三思而后行。今晚送礼这种看似十分简单的事情,他在脑子里不止计划了十遍。从行动上,先上哪儿,先进谁家,他早已在脑海里规划了一张送礼路线图。

领导给干部谈话的时候,常劝慰年轻领导,要立志做大事,不要做大官,真是笑话,在资源配置权紧紧掌握在政府手是时,不做大官,哪来做大事的机会。还说什么多琢磨事,少琢磨人。又是天大的笑话。政府职能就是那几类,资源就那么多,特别是贫困地区,资源更少,琢磨的事情越多,对老百姓折腾就越厉害,在一些地方,官员改革行动越彻底,老百姓伤害越重,与其这样琢磨事情损害百姓,不如让有限的财政用于保障百姓的生存,而不要花在官员的政绩上。事实上,政府的许多事情就是人为的,官员越多,相关之间的关系越复杂,不琢磨人,说不定就会在哪条阴沟里翻船,以后连琢磨事的机会都没有了,不琢磨人行吗?

韩江林选择先上计委大院,就是他琢磨的结果,于公,他是为南江跑项目。省委计委有两位副处长在他们班长学习,他已经试探了他们的口气,一个是天华山的扶贫开发,他需要在省计委立项,一个是南江的民族内情旅游,需要改水、改路、改厕所,完善旅游的基础设施。按理,计划立项应当找省计委的领导,最低也应当找项目办的和计财处的正处长,但谁叫他们是同学呢?两位副都年轻,和他们建立关系是长远的关系,而且他们前途远大,即使现在中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是,韩江林也还年轻,就像在战争之中,主要目的完成既定的战略计划,就不能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两位副处刚刚上来,迫切需要他展示自己的魄力,赢得他人的尊敬,有人送礼也是尊敬的方式之一,何况是同学的要求,他们自然全力以赴,在他们的操作之下,获得项目资金的可能性更大。

郑汉生喝了酒夸夸其谈的时候,韩江林已经在背后把基础工作做牢做实了。今晚的行动便是前些时候夯实关系基础的结果,韩江林说今晚上他们家玩,两位副处是在机关混迹的人,何其聪明,韩江林一说,他们已经心领神会。等韩江林打电话和项目办杨副主任联系的时候,他已经喝酒回到家了,用他的话说,恭候韩江林大驾光临。

选择先上计委大院,于私也说得过去。在穷困的乡镇,韩江林一次叫小周带那么多东西上来,不可能瞒天过海,干部们肯定会有所议论。如果韩江林选择选进市委大院,先上他计划中的杨铁嘴家,或者潘建平家,小刘和小周对他忠心耿耿,在他面前不会说什么,但每一个人的脑子都是一个思想的天堂,即使他们今晚不说什么,他们肯定也会有想法,认为他韩江林私心重。即使他们没有意见,也没说什么,但难保他们今后不说出物质的真实去向,那么干部也会有想法。现在他第一印象即上计委跑项目,自然会给两位留下强烈的印象,这第一印象有时候是不可磨灭的。爱和恨是邻居,上帝和魔鬼同居一室。行为的顺序先后不会改变事实的性质,但能够改变人们的印象和看法。

扛着五十斤天华山红米、提着一袋天麻爬上五楼,弄得韩江林满头是汗,杨育昌副主任见到韩江林这个样子,非常感动,一边接过米,一边说,江林,你不是干什么,来家玩就是了,还带什么东西?

韩江林憨厚中带一点羞涩,乡下没什么东西,跟老百姓要了一点新红米给嫂子尝尝。

杨育昌女儿正在书记伏案做作业,一听到红米,一蹦一跳一跑出来,红米南瓜汤,挖野菜,也当粮。

飞歌唱晚5

韩江林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送贵重东西,他送不起,即使送了,杨育昌接受不接受也是个问题。即使接受,杨育昌收藏起来,只有他自己知道,而送一点乡间红米,场面上只是一般的人情往来,但每餐吃饭,或者客人来,时不时会提起送礼者的名字,无疑会加深杨育昌一家对他的印象,这就是他琢磨出来的,以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发挥最大效益的投资效益理论。

杨育昌的爱人刘老师走出书房,热情地跟韩江林打了个招呼,对自己的女儿说,红米是难得的绿色天然食品,比一般的香米贵一倍,还买不到。

韩江林解释说,红米产于海拔一千米以上天华山区冷水田,产量非常低,杂交水稻比红米产量高两二倍,种红米的人家非常少,我们把它作为一个本地原生稻种加以保护,由公司给农户保值收购,不采取这种措施的话。

看来红米属于天华山珍了。

韩江林说,天华山山珍很多都是养在闺中无人识,我还带来了我们正在试种的一样新东西,天华山天红麻,市委寥书记对此非常重视,市里已经对这一项目立顶。

刘老师查看着红天麻,说,小韩书记真是一个能人。

杨育昌说,韩江林不只是书记,还是白云的组织部长。

哦?刘老师惊奇的目光让韩江林很不好意思,说,放署假后,请刘老师和杨主任一起到天华山玩,我请你们吃野味。

刘老师给韩江林倒上茶,带着女儿进书房做作业去了。客厅里,杨育昌和韩江林相对而坐,因为是同窗,杨育昌并说话并不绕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我看了你们南江报上来的两个项目,项目不错,但立项有一定难度。

为什么?

旅游兴省是一个重要的战略目标,但旅游项目大多并不独立,往往体现为综合性项目,需要多部门配合,多种融资渠道才能共同完成一个项目,比如说天华山旅游公路建设问题,涉及到天华山综合开发,这里既有省直管理的保护区的责任,也有市里的责任,还有县里的责任,单独给你们南江镇立一个项目,从管理的角度上说,有越权的嫌疑,从项目效益上说,投入多,则影响以后的综合开发,投入少,又不能发挥什么效益。

韩江林听了频频点头,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杨主任高瞻远瞩,兄弟受益非浅。

杨育昌笑着白了韩江林一眼,没想到你韩江林平时话不多,原来是一个高帽子制造商啊。

韩江林便笑,说,我哪会造什么帽子,就是造了帽子也戴不到领导头上,我们低层的干部,不能是埋头做一点实事,给领导添一块砖,给组织夯实一点执政之基础,给群众铺一点致富路。

你倒是心眼实。杨育昌有些感动,说,这样吧,我们围绕南江共同做一点事情,南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民族风情之乡,从物质文化这一块,有巨木龙舟,还有古老的银饰加工、彩绣、腊染;从非物质文化这一块,南江又是古老的东方情人节,也就是你们宣传的姊妹节的故乡,踩鼓、苗族飞歌、古歌,这些东西任何一项,都足以与世界其它民族风情相匹敌,省有关领导非常重视南江的旅游开发,有意把南江作为一个民族风情乡镇加以建设,使其具有某种标本意义,只是一直抓不到一个着力点,找不到一个恰当的突破口,我争取能够把你的第二个项目挤进明年的旅游项目规划,争取一些资金改变南江基本环境建设,给领导、给游客一个好印象;另一方面,你们也要通过县里,积极向上呼吁,从民族旅游开发、非物质文化保护这两方面争取资金,把流动的飞歌等风情,披上一块物质的外衣,建立可供随时观赏的标本,从而使南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走上保护与旅游开发同步进行的良性轨道。

飞歌唱晚6

发挥完理论,见韩江林埋头在小本子上记得着什么,笑着问,你记什么呢,我只是随便说说,可不是什么领导的重要指示。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韩江林读书时就养成了一个好习惯,跟张县长几年,把领导的话,工作中的事随时记下,回到办公室立即写得简报。他收起笔,举了一下小本子,你的话虽不是领导的重要指示,对于我们南江的发展来说,它比领导的指示重要。

韩江林虔诚的态度又一次让杨育昌感动,他真诚地看着韩江林,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小小年纪就当上组织部长了,你这种扎实的工作精神,老天也会垂怜,以后用得着老哥的地方,老哥一定挺身而出。

韩江林没想到事情会达到这样的效果,心里十分高兴,不断地说着感谢的话,告辞出门前,杨育昌握着韩江林的手,诚恳地说,老弟,以后想来家坐坐,随便来,不要弄得那么复杂,那么世俗。

韩江林倒不好意思了,出门的时候,在灯影里朝杨育昌挥挥手,一声不语地迅速下楼。

下了楼,韩江林在车上扛了东西,从另一个单元上到二楼,走进了计财处冷雪林副处长的家。

冷雪林副处长正和几个朋友在客厅打麻将,脱不开身,便叫韩江林坐,让他老婆给韩江林倒茶,韩江林见屋里不方便,稍坐了一会,使告辞出来,在往市委大院去的一路上,心里无限感慨:令副处长在计财处时,大概平时相求的人多,态度自然没有杨育昌的那么谦和。转念一想,杨育昌手头掌握着全省的计划项目材料,求的人何曾又少?能和他那么投机,相互之间还是一个缘字吧。

车停在市委大院的别墅楼前,韩江林把着面前的四号楼,对小周说,铁厂的杨副主任你知道吧,他一向关心白云的发展,特别是天华山的开发情有独钟,通过他在上面的不断呼吁,争取了不少资金,你把团鱼和红天麻给杨副主任送去,就说这些东西是我托你送来了。

小周眼睛望着韩江林,心里有些疑虑。韩江林拍了拍他的肩,照我说的做,去吧。小周不再说什么,提着东西下了车。他明白对领导的任何命令都必须忠实地执行,任何怀疑都会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周轻轻扣了扣门,门打开,灯光从屋里泼洒出来,年轻保姆窈窕的身影清晰地印在地上,韩江林本能地勾下头,想把身子藏起来。

自从二郎神带领导到南江游玩时,提到副主任对他极为关心之后,这已经是韩江林第三次托人带东西给杨副主任。韩江林这样犹抱琵琶半遮脸,有自己策略上的考虑。对于台上的领导,因为有求于他们的人多,如果不直接会面,久而久之,就会自然遗忘,所以对台上的同志的会见只能赶早。对退休在家,处于幕后而不能决策的老同志,不直接出面,而是适当地吊一吊胃口,更能勾起他们的好奇心,因为他们有足够的闲暇时间来想关心他们的人,这样,在千呼万唤之后,韩江林再找一个适时的时机出现,两方在关系就会进入一个良好的状态。

小保姆把小周送出来,小周上了车,韩江林急切地问,杨副主任在家吗?

在,他问韩书记怎么不来?

你怎么说?

我说你正和省旅游局的一起在天华山上勘测旅游公路,杨副主任要我转告你,要找一个机会上南原看看他,看得出他非常关心你,你为什么不见见他老人家?

韩江林心里一喜,今晚的行动取到了一箭双雕的效果,一方面加深了杨副主任对他的印象,另一方面,让小周感受到杨副主任对他的关系,间接地表明他和杨副主任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小周作为他韩江林身边的人,是乐于宣传他和杨副主任特殊的关系,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样,就能极大地增加韩江林在白云政治坛上的筹码和份量。韩江林脸上没有任何欣喜的表现,淡淡地说,我一进去,杨副主任肯定不会放我走,一时半会出不来,下面的行动就没法完成。

这话有意强调他和杨副主任非同一般的关系,小周和小刘哪里知道他们还从未谋面呢?

韩江林指挥小刘把车开到一号楼前,韩江林提着几盒茶叶和红天麻下了车,竟直到走到寥书记门前,按响了门铃。

飞歌唱晚7

对讲机里传来女孩的问话,谁呀。

韩江林自报了家门,保姆穿过院子,开了前门,韩江林进了院子。小保姆对韩江林说,寥伯伯和伯母都不在家,寥伯伯说了,有事到办公室找他。

韩江林耐心解释说,寥书记非常关心天华山的茶叶生产,我今天是特意来向寥书记汇报茶叶生产情况的。

漂亮的小保姆微微一笑,工作的事更应该去办公室谈。

书记家的保姆训练有素,韩江林额头急出了汗,把茶叶递给小保姆,说,在寥书记的关心之下,今年的茶叶质量不错,我特意带两盒来给寥书记尝尝。

小保姆说,我不能收,寥伯伯会批评我的。

不会,这是南江老百姓的一片心意,难道寥书记会拒绝百姓的心意吗?

你真会说,小保姆侧目欣赏的英雄的韩江林,脸色微红,羞涩地说,那我就收下了,进屋喝杯水吧。韩江林说,不啦,我们进城办事,还得赶回乡下,希望你以后有时间到南江来玩。

小保姆欢快地答应,说,我一定把你的话转告寥伯伯。又说,寥伯伯对乡下来的同志态度可好了,以后要谈工作直接来家,不要带东西,不然挨批。

我们乡镇一穷二白,几片茶叶,哪算什么东西?

你真会说。

韩江林说,走啦。小保姆送到门边,轻摇玉手,慢走。

上了车,韩江林心想,什么样的人家有什么样的气质,书记家的保姆也端庄可人。

车溜到潘建平家,自从兰晓诗出国时,曾经带韩江林一起来向姨爹姨妈辞行。韩江林挪动沉重的米袋,小周问,要不要我扛进去?

韩江林说,这点米我还扛得动。

保姆开了院门,一看韩江林,热情地说,小韩来了?

毕竟多时不劳动,扛着米袋进屋,已经头冒虚汗,气息微喘。姨妈正在看电视,一见韩江林这个样子,连声说,小韩,你来家就来家,还带什么东西?

韩江林说,南江的红米营养丰富,是天然保健食品,我来党校学习,顺便带点过来给姨爹姨妈尝尝。

姨妈听了非常感动,连声说,看你热的,快去抹帕脸。问,你吃饭了没有?

韩江林回答说吃了。

姨妈说,晓诗出国了,你还是那么惦记姨妈。

韩江林笑着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是你们的儿子呀。

姨妈说,小韩真不错,怪不得晓诗挑来挑去挑上你,那姑娘不会享福,一个人出去做什么,在家里好好过日子,享享清福不行?

韩江林憨厚地笑笑。

姨妈吩咐保姆,小红,给江林哥倒茶。

小红说,来了。

韩江林问,姨爹呢?

随省人大的一起到湖北考察去了。姨妈说,你的事情老头跟我说了,你太年轻,在市委讨论的时候,好几个常委都提出不同意见,姨爹和寥书记极力推荐你,这才得到提名,没有想到那边的选举也不顺利。

韩江林笑容尴尬地凝在脸上。

姨妈毕竟不是搞政治的人,并不忌讳韩江林的感受,你和晓诗爸同样没过选举关,是不是兰晓诗家的宿命?

飞歌唱晚8

韩江林自我批评道,感谢姨爹的关心照顾,主要是我资历浅,代表们不熟悉。

姨妈放低了声音,神秘地说,你姨爹和洪部长是校友,洪部长非常尊重你姨爹,这才让你选当上组织部长,洪部长答应过一段时间提拔你当常委。

这无疑是韩江林今晚获得的最有价值的信息,他的心兴奋得几乎在蹦出胸口。然而,他的表情是如此镇定,这一点连他自己都在内心里暗暗佩服此时的自己。

韩江林和姨妈扯了一会家常,看时间不早,告辞出门。姨妈一再交待他要经常来家走动,韩江林愉快地答应。

办妥计划中的事情,韩江林要找一间旅社安顿小周他们。小刘说在旅社睡不着觉,坚持开夜车回白云。

韩江林问小周,你的意见呢?

小周说,司长为大,我服从司长的命令。

韩江林从口袋里掏出一纸申请,说,明天早上你直接到财政局,把这个报告交给王局长。

小周看是划拨经费的报告,说,不要县长签字吗?

你交给王局长就行。韩江林心说,这就是当官的好处,财政局长知道他迟早会进入常委班子,私下里向韩江林递上了橄榄枝,说需要什么经费,就向他直接打招呼,这次送的东西对于乡镇来说,数额较多,目标较大,他不想授人以柄,在干部群众中造成不好的印象,第一次动用这种特殊权力。

韩江林说,你们赶早走吧,我打车回学校。

小刘说,先送你,赶时间也不在乎几分钟。

一向急躁的小刘居然这样稳重,韩江林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也变成成熟了,又想,人逢喜事精神爽,是不是看人的目光也不一样了呢?于是觉得为人还是乐观一些好,对人对事物的看法更多地倾向于正面评价。

韩江林在床上躺下,想到事情办得如此顺利,是不是意味着他的人生进入了一个顺利期?这样一想,不由得兴奋起来,睡意全无。他索性垫高枕头,思考着杨育昌的建议,在南江举办一个民族风情节,以此为平台,招商引资,为南江的发展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但南江民族风情实在太丰富,从民族风情的地域分布上说,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装;从时间上跨度上说,三日一小节,五日一大节,几乎天天过节。民族舞歌更是多姿多彩,要找准一个切入点,确实非常困难。

班里组织学员外出考察,回来大家忙着写汇报材料,韩江林暂时把举办民族风情节的事情搁置一边。他从小养成一个好习惯,思考问题像高温锅炒爆米花,不到成熟绝对不倒出来。

星期六下午,班里的同学依靠酒桌上的醉生梦死为平台,建立所谓的关系生产力。韩江林依然过着独来独往的生活。前几天他听到一位同学谈到一位留学生写的书,书中大谈国外留学生的靡烂生活。他虽然和兰晓诗离了婚,但在心里,依然保留着兰晓诗的一个位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管兰晓诗如何冷落他,离他如何距离远,依然是他心底那一道永远无法解开的心结。虽然兰晓诗时不时给他打电话,给他发电子邮电,他仍然希望了解一个真切的兰晓诗,了解她在国外的生活。描写留学生生活的书本,无疑将给他了解兰晓诗的生活提供一个间接的蓝本。

飞歌唱晚9

刚走进书店,接到杨育昌的电话,说在河滨公园门口等他,晚上一起吃饭,有要事商谈。韩江林听杨育昌的语气有些严重,猜想一定与上次申报的项目材料有关。心里既有些兴奋,也有些着急,想买了书立即赶过去。韩江林找遍了书店角落,没有找到他想买的那本书。韩江林向书店服务员打听,说书卖完了。韩江林颇为失望,问,哪里能买得到呢?服务员说,如果你有心想要,可以预付书款,留下地址,等新书进来,我们给你邮过去。

韩江林没有多想,掏出所需书款,并留下了南江的地址。事实上,像他这样没有家的孤家寡人,工作单位是他唯一的家了。无依无靠的人生际遇让韩江林黯然心酸,在走出书店的刹那间,居然撒下了一滴心酸的泪。

在河滨公园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门口的石敦上东张西望。韩江林没想到在这里碰上碰石瑞良,欲走上前打招呼。石瑞良呆滞的目光从韩江林身上滑过,溜向了别处。韩江林心里一惊,心想,传说中的事情肯定是真的了。双休日,石瑞良和司机两人开车到东江温泉游玩,一人带了一个小姐,没想到车出东江温泉时出了车祸,司机死亡,石瑞良身负重伤,两个小姐也一死一重伤,调查的结果是两人私自出车,事故责任又全在石瑞良单位的司机,两小姐死伤之时,身上除了一件单薄的短裙,不再有任何衣衫。石瑞良承担了赔偿小姐的医疗费、丧葬费,还因为闹出绯闻,被市纪委开除处分。这一场灾难下来,原来志得意满的石常委,现在落得疯疯癫癫,流落街头,境遇发生如此大的变故,韩江林嘘吁不已。听说石瑞良逢人便解释车祸发生的经过,想为自己推脱责任,颇有点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经过一再说明,那一点绯闻越抹越黑,弄得家人脸上无光,恨不得赶他出门。

念他是二郎神表哥,曾经为他认识二郎神牵线搭桥的情份,韩江林本想上前打招呼,但他的模样不光让人害怕,还怕他纠缠不休。心想,媒人牵线搭桥以后,媒人自然从中退出,石瑞良现在已是一个废人,于事无补。韩江林放弃了上前招呼的念头。

在河滨公园跳骚市场,杨育昌蹲在地摊边上翻旧书。韩江林在一旁蹲下,问,淘到什么好书没有?

杨育昌抬头见韩江林,招呼一声,来了?跳骚市场都是别人不需要的东西,哪能有什么好书?

那不见得,许多价值连城的国宝,都曾经流落在民间市场。

杨育昌一笑,别人能淘到国宝,我们怎么遇到这样的机会?

凡是宝贝都是通人性的,过尽千帆皆不是,等的就就是千年一遇一缘,等的就是自己人的主人罢。

这样说未免有些迷信了。

对于可遇而不可求的宝贝、或者巨大的财富,有时候也只有用迷信的方法才能解释得通。

官员表面上的形象还是非常讲究,杨育昌不想再讨论迷信的事,笑问,你从学校来得这么快?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领导招呼立马行动喽,我们屠书记用人三原则,一看干部走路快不快,走路快的人,办事利索,二看眼睛,眼珠儿骨碌碌转,说明这样的人脑袋瓜子灵活,点子多,三看坐的姿式,姿式端正,说明耐心细致,可以委托以重任。

杨育昌哈哈大笑,干部考察是考察干部的德能勤绩,没想到你们书记弄出了看相这么一套。

韩江林说,用表面的行为评判干部似乎有些滑稽,实则也有些道理。

如果一个干部走路不快,眼珠儿不转,那又怎么办?杨育昌侧目注视韩江林,你这个组织部长不会这样评价干部吧。

飞歌唱晚10

韩江林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个部长还没有走马上任呢,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虚家伙。

从行动看性格肯定有道理,但是干部考察是一项复杂的过程,不能这么失之草率,不过,我想你们书记不过说说笑罢。

哪里,那是他的经验之谈,韩江林问,主任大人有何指示?

面对大部长,我一个小主任哪敢有什么指示,我刚参加完省里的一个汇报会,老婆孩子不在家,我懒得弄饭,想请你喝杯小酒。

韩江林知道不只是喝酒那么简单,说,我请你还排不上队呢,哪还敢要你请?说吧,吃山珍呢还是吃海味?

杨育昌喜欢韩江林的直爽,说,既不要山珍,也不要海鲜,咱们就旁边的小酒馆里,弄两个小炒,喝点酒。

杨育昌的意思转变得那么快,心底本来说想着韩江林一定不会让他掏钱。别看杨育昌是大机关的副主任,管着千万上亿的项目资金,但机关越大,管理越规范,公家的钱轻易进不了个人的腰包,甚至报销一顿饭钱也麻烦。韩江林就不同了,别看官不大,权力却不小,基层管理不规范,如果想捞、敢捞,油水也不少。许多省级机关的领导,自己无法捞,大多利用所熟识的基层领导这种关系,以项目资金的方式把资金转出去,个人利益则通过基层事前的跑项目资金,或事后基层的感谢费用,转换一种方式换取了自己的利益。韩江林身陷官场时间不长,主政南江也不久,经手送出的资金已近十万。十万,对于南江这样的贫困乡镇,可不是小数目。或许官场中人,自古以来就是这种做的,高高在上的官员,则以清廉自命,以博取皇帝或民众的欢心而得到提拔,另一方面,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四下派出自己的心腹爪牙,大肆捞取好处来孝敬他们,要不然,何来一年清知府,十万花花银的官场遍地腐败?上梁不正下梁歪,没有上层撑腰,一个小小的知府敢这样为所欲为吗?

杨育昌这类人还没有派出爪牙的能力和条件,只能在工作中尽量捂紧自己的口袋子,用自己的手爪和别人的爪子掏公家的。公家的不管吃多少都不令人心疼,公家就像一条溪流,流过你家门前,你不吃,别人也会吃;现在不吃,将来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白云吃公家就有人吃出了经验,吃出了思想,大言不惭地宣传“公家的便宜不吃遭雷打”“人生太短,吃死算卵”,吃自己则不同,多吃一点则减一分,往外掏一分都令人心痛的。

从韩江林的角度,为了拉关系、跑项目,招待上级领导理所当然。每到结帐的时候,韩江林自然而然摆出一副勇往直前的姿态,因此,在圈子里,博得了很好的名声。这次自然也不倒外,热情地说,小酒馆是小老百姓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地方,杨主任去那儿,太寒碜了,我不好意思。

十年寒窗苦读时,餐餐有冷馒头填肚子就不错了,哪会想到今天还能够挑馆子喝小酒?杨育昌说完,叹息一声,江林,不能忘本呀。

韩江林听出这句话的真诚,或许平时公款吃喝时的大酒大肉也非本愿吧,就说,好吧,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小饭店因为杨主任光临而蓬荜生辉呢。

小店虽小,布置却非常讲究,可见南原人对吃的精心。南原人有闲,有闲人不富,但非常讲究吃喝,讲究生活享受。南原菜系中的几个主菜,青椒童子鸡、宫爆鸡丁、鱼香肉丝在品尝家嘴上,排得上名角。

飞歌唱晚11

两人在二楼一个小包间里坐下,服务生上来点菜,韩江林把菜谱推过去,杨育昌轻轻抹开,说,有野味没有?

服务生报上了几种野味。杨育昌说,来一只竹榴,黄焖。服务生下楼后,杨育昌面露得色地对韩江林说,大饭店的菜名好听,料大都是温室育出来的,不像这类小酒馆,菜都是纯天然食品。

黄焖竹榴火锅端上桌,满屋飘香。杨育昌拈了一筷尝味道,满意地点头,嗯,味道不错。又动手调小火,文火慢炖,越炖味道越醇。

韩江林酌满酒,束手坐着,虽然是他做东,白云规矩是主不吃,客不领,客要等主人发话,凡事一旦沾了官,就有了官场规律,一律由职位最高者发话。杨育昌举杯和韩江林轻轻一碰,说了声谢谢,又问,一口焖还是两口?

头三杯等不得,后三杯急不得,这是喝酒的规矩。

杨育昌滴点酒敬天地菩萨,说,与其说是规矩,不如说是喝酒的方法,头三杯急酒热身,迅速进入活跃气氛,融洽感情,后三杯嘛,大家已有酒意,慢喝细品,能够尽量把酒意消化在酒桌上。

杨主任不仅是个美食家,还是一个品酒师呀。

杨育昌得到夸奖,得意地笑着,上学时穷,看着人家吃,眼馋心馋嘴也馋,现在下乡别人都当菩萨一样哄着,好吃好喝供着,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上跑的除了汽车,水里游的除了潜艇,什么都品尝过,对吃也就有了一些研究。

韩江林还在为生活为前途奔波,没精力也没能力研究饮食问题,并且一向认为对饮食挑剔和精细讲究是可耻的事,个人的精神颓废自饮食始,民族的沦沉也始于讲究生活享受而失去了进取的勇气,八旗子弟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心里怀着罪恶感,自然耻于讨论这类话题,杨育昌说,他只是点头回应,并不发表见解。

喝酒讲气氛,地方上招待上级领导,找漂亮的女干部来陪酒,有利于搞活酒桌气氛,咱俩兄弟没什么开放搞活,只有话题活跃气氛,我现在有两个消息,一个是是好消息,轻松,一个是需要研究的话题,沉重,先说哪一个呢?

先说沉重的吧,我有心理承受能力。

杨育昌笑了起来,承受能力与喝酒的氛围是两码事,还是说好消息吧,过去我参加的一些论坛,无非会议主持方找个题目,叫相关部门拿点钱,凑几个专家学者,念几个典故摆摆龙门阵,吃吃喝喝游游玩玩,这样的论坛简直就是菜坛酒坛,今天上午我参加了省里举办的一个有关旅游的高端论坛,真正论到了旅游发展的实质问题。

韩江林摒气宁神静听。喝酒就不说那些复杂的东西了,因为省里要加大少数民族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的保护,物质文化方面,在具有浓郁少数民族风情的核心区域建立民族生态博物馆,非物质文化方面,要加大对非物质文化的挖掘、理整、保护工作,在五六十年代,非物质文化方面的保护做了许多挖掘工作,那时主要在文字方面,少数民族的历史遗存和风情表达,主要在于鲜活的歌、舞、及一些口头语言,现在必须借助影像手段记录下来,不然,随着老一辈乡土艺术人才的离逝,会消失了历史的烟尘之中,从这些信息中,有两点对南江旅游发展有利,一点是南江旅游基础设施立项肯定会开绿灯,二是省里确定以民族歌舞为龙头、为载体,加大对旅游宣传的推介力度,南江穿着华丽的银饰踩鼓活动,气氛雍容华丽、场面之隆重、古朴典雅,唯世界之独一无二,在这上面,作为南江最高长官,你奖大有作为。

飞歌唱晚12

这么一说,韩江林兴奋起来,南江的民族旅游推介拿得上台面,叫得响当当,可把客人召来之后,巨木龙舟是一条懒龙,死龙,只能横亘陆地让客人观赏,活色生气的盛装银衣踩鼓烟消云散,银衣躺在箱子里睡大觉,客人高兴而来,失望而归,为民族风情旅游找一个载体、搭一个架子,披一件可供观赏的华丽外衣,这是一直是我们思考的。

我到过许多地方过民族风情节,风情不错,景色也不错,包括白云,但所有节目都是主人自编自演,客人不能参与,只是看客,自然就变成了匆匆过客,旅游的目的是让客人花钱买开心,那就要让客人进得来,住得下,能参与,舍得花钱,云南的旅游市场相对成熟,客人在旅游风情园时,可以亲自体验,那得花钱,即使是海外旅游,主要目的仍然是让你花钱体验;参观参观,不仅观,重在参,海洋观光,就要下海潜水,体验海底世界的美妙,不然只是坐船掠过海面,那样的观,只怕去了一次,平生决不会再去第二次。

对对对,说得韩江林连连点头。边喝边谈,两人不知不觉喝掉了大半瓶酒。韩江林跟服务生再要了一瓶酒,坐下时感慨道,真是酒蓬知己千杯少。

把酒言谈是小人。杨育昌故意逗上一句。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把酒,杨主任哪会这般滔滔教导。

我俩兄弟就别主任主任的,多难听。杨育昌说,要抓住这个良好时机,想办法上南江的旅游设施项目,明年春季到来,举办一个民族风情旅游节,把南江的旅游品牌打出去。

是。

这不是是不是的问题,有了旅游兴省的大战略,在战术上要找到一个突破点,这就好比一定当量的炸药爆炸,需要一根导火索,点燃南江旅游的导火索是什么?南江独具特色的巨木龙舟?鹅卵石花街?东西合壁、雍容、厚重的吴氏、刘氏家祠文化?杨育昌摇了摇头,这些东西虽然是厚重的旅游文化,但不足以作为旅游推介的品牌,缺乏民族风情表达的动感和魅力。

你的意思只有风情歌舞了?

对,我们对印弟安人、澳洲毛利人印象,绝对不是来自对土著民原始居留地的观赏,而是来自他们的歌舞文化,借助现代传媒,歌舞能够展示出穿透时空的文化魅力,一九八二年,几个侗家少女以一曲清婉的大歌轰动巴黎,结束了华夏大地缺乏多声部合唱音乐的错误判断,大歌就成为侗家经典的风情品牌,苗族木鼓舞被称为东方迪期科,也是一个不错的品牌,但他过于古朴,缺乏现代时尚文化,以及大文化观所需的流行时尚和华贵元素,银衣盛装踩鼓也不错,它又过于隆重、过于沉缓,缺乏现代人需要的飘逸、动感。

韩江林呵呵一笑,我南江就那么一点家底,你把所有的都抛在一边,我还剩什么呢?

歌啊,准确地说,就是飞歌,我列举了那么多,说明你家底升厚,苗歌中的古歌过于沉重,所以飞歌是最好的方式,侗歌已经唱响,在北侗地区遍地开展山坳歌会,这些都为民族风情旅游铺垫起足够多的能量,飞歌就是引爆这能力的导火线;从歌的本质来看,它以娱乐为主要目的,从它的介质来看,只要有一张嘴,就可以哼唱,从以歌会友、招徕客人的成功范例来看,《刘三姐》、《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曾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所以歌是老少皆宜的东西,可以穿透时空、遍地开花。

你说得太简单了吧,要是说的也有唱的那么好听,我们就可以一夜成名了。

杨育昌晃了晃脑袋,不,我这就谈到问题的另一个方面,也就是为民族风情找一个华丽外衣的问题,我们崇尚民族歌舞的古朴奔放,喜欢它的古色古香,这种古香可能就是一个逝去时代的时尚元素,可以,必然对需要推介的民族歌舞进行适当的改造,在保留基本特质的前提下,必须融入现代时尚元素,没有流行时尚这个东西,民族歌舞不管曾经散发出多么迷人的魅力,它就是一个养在闺中无人识、永远嫁不出去的大姑娘。

真不愧是学新闻出身,对文化传播有那么深刻见解。

这些都是别人的见解,因为最近地审核民族旅游项目,多看了一些书,把别人的观点综合了一下。杨育昌说,在南江开办民族风情节的事情,你要仔细研究一下。

是,回去我就和镇里的同志研究。

飞歌唱晚13

杨育昌看着韩江林,似笑非笑,你呀,唉,政治上的成熟也有一个过程吧,谁中你和班子成员研究了?是要和领导研究通气,在南江办民族风情旅游节,影响绝对不止于白云,不止于南原吧,那就要让县委书记、市委书记感兴趣,得到他们的支持,把领导置于重大活动之外,风情节即使取得了成绩,它也不是你的政绩,领导支持了,既是领导的成绩,同时也是你的政绩,同样一件事情,换一个角度思考,就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韩江林猛然醒悟,谢谢老兄指点。

杨育昌说,有一句话叫,上帝要抛弃谁,肯定先让他骄傲,在官场上要像夹着尾巴狗一样做人,最终才有机会做真正的人,一开始昂着头,不想低下骄傲的头昂,有人会想办法按住你的头,让你做一条狗,江湖险恶呀,兄弟。

一口一个兄弟,却说得韩江林冷汗直冒,为了摆脱心里的尴尬,举杯相邀,喝。

结帐时,帐单上是一百八十五块。韩江林掏出两百块甩给老板,老板问,要不要发票?韩江林说要。老板撕给韩江林三百块钱的发票,下面没有了动作,韩江林拿着发票摇了摇手,老板明白他的意思,讪笑着说,兄弟,多一点就是税喽,国家的油,一个揩一点喽。

对,杨育昌已醉意,朗声说,这位兄弟说得没错,大肥猪是大家的,能揩就揩喽。出了门,低声对韩江林说,油耗子、粮耗子、钱耗子是特种动物,每个时代都繁殖得特别快,某位企业的出纳员曾经说过,我只要一张发票多开两三元钱,一个月数千张发票,抵得我好几个月工资。

酒醉心里明白,韩江林对贪污行为向来不耻,怕他又说出什么别的话来,热烈地说,杨主任,我送你回家。

杨育昌瞪着韩江林,我俩兄弟,谁送谁呀。他站在马路边一招手,一辆出租嘎然停下,韩江林拉开车门,杨育昌上了车,说,咱们就此分道扬镳。

分道扬镳,好。韩江林笑声应对。

韩江林回到寝室,酒意已上头。郑汉生看到他醉酒,倒了杯水放他面前的桌上,笑道,江林,终于开蒙了?

喝酒、约会叫开蒙?和女人约会呢?

那叫开荤。

韩江林倒在床上大笑,我好久没有尝到荤味,快变成素食主义者了。

现在种养殖业发达,马路边上多的是鸡店,现炒现卖,五十块一个快餐盒饭。回答他的是呼噜声,再看韩江林,已经睡得像一头死猪。郑汉生晃了晃脑袋,叹道,三十年前睡不醒,三十年后睡不着,年轻真好。

半夜,韩江林醒小腹胀得厉害,上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发现衣裤鞋子全脱掉了,昨晚的情景历历地目,感激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床上。他喝干了桌上茶缸的水,还想再睡一会,却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绕上了南江的发展规划,索性爬起来,打开笔记本电脑。为了不影响郑汉生,他也不开灯,慢慢摸索着写下了南江发展的题纲,通过无钱拨号上网发给了小周。

看看时间还早,韩江林睡个回笼觉醒来,气爽神闲。看看也没什么事做,就按照计划的一部分,给二郎神打电话。南江的民族风情节必须得到市委领导的支持,他一个小小的镇党委书记提出的计划,自然不起引起领导的重视,于是想发挥老同志的优势,通过杨明老主任把计划送到寥书记案头。

二郎神所在的地方背景吵闹,听到韩江林自报家门,二郎神高兴得直嚷,江林,当了大部长就把老兄忘了?

韩江林赶忙道歉,解释说,哪敢忘记老兄,老兄是做大生意的人,怕耽误你时间。

政治家的嘴,女人的腿,都是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咱嘴拙,不敢跟政治家斗嘴,二郎神玩笑一句,说,江林,你把老爷子的心都吊了起来,骂你是大姑娘,大姑娘出嫁头一回,千呼万唤始出来,你要是真害羞,露一个面,犹抱琵琶半遮面也好,可你倒好,不出来就是不出来。

飞歌唱晚14

唉呀呀,哥哥真不愧是古典小说谜,出口成章,幸好我不是你生意场上的谈判对手,不然我早就抱头鼠窜了,哪还敢和你面对面谈判。

二郎神一笑,问,你在哪里?

韩江林说了,二郎神说,我命令你原地不动,我几分钟抓紧办完手头的事情,二十分钟之内过来接你。

韩江林说自己想见老爷子。

二郎神像一只泄气的皮球,说,老爷子有空,你直接和他联系吧,我不能和老爷子一起到外面吃饭,不然我又成了挨斗的靶子。怕韩江林多心,又说,老爷子喜欢家乡年轻才俊,要请老爷子吃饭,你多找两位年轻人陪他。

你是家乡最有出息的才俊啊。

二郎神哈哈一笑,我?免了吧,换个时间我好好请你,有什么事需要哥子帮忙的,招呼一声。停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党校学习是一个关系平台,别错过这种机会。

这会儿,爽直的二郎神罗里罗嗦,正是他的细心体贴之处,韩江林心里暖暖的,很受用。

挂了电话,韩江林打电话跟杨明联系。老头子一听韩江林的名字,批评起来,小韩部长,你是瞧不起老头子?那么关心我,又不露一个面,想跟我老头子捉迷藏还是怎么的?

韩江林少不得一通道歉,说,我正好被抽到党校学习,想请你吃顿饭,想问老爷子方便不方便?

哪能要你请?我到白云,你当地主,你到南原,我当地主。

韩江林说,你到白云哪轮得上我请老爷子?还是让我请您吧。

欺老莫欺少,年轻人前程远大,你等等,我给你二哥打个电话。

韩江林正想说什么,老头子已经挂了电话。一会儿,电话又打了过来,杨明说,你二哥今天没空,我今天下午要参加关心下一代工作会,我们约个时间,明天下午六点,在时代海鲜聚会,不见不散。

老头子把时间、地点说得清清楚楚,放下电话,韩江林心想,仅从这一点上看,杨明思路清晰,办事讲原则,老头子文化不高,就因为掌握了这种处事原则,成就了老头子的人生辉煌吧。事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看来古人说的没错。

第二天,二郎神约定下午五点来接韩江林。下午自修,韩江林躲在寝室里上网查阅资料,上qq时,正好看见小周在线。韩江林询问民族风情节策划方案进展怎么样?小周告诉他,已经写出了一个大致方案,需要进一步修改完善。韩江林说,有个大致方案就成,先传过来看看。小周把方案传过来。看过方案,韩江林觉得小周基本上理解了他的意图,拟定的方案也较来周详,他非常满意,在线上对小周表示了奖励,又给小周传言,说,你把基础设施和活动安排两大块融合起来,写一个综合报告,星期五我抽空回南江开会研究一下,把它作为在南江举办民族风情节的正式报告上报县委县政府和市委。

飞歌唱晚15

小周愉快地接受了任务。有些年轻人受抱怨工作多,时间紧,任务重,小周总是从乐观的方面考虑,觉得领导分配任务越多,说明领导对他越信任,给他的锻炼机会也就多,更何况韩江林是组织部长,现在虽然还不没掌握具体调动干部的权力,但是他迟早有掌握调动、提拔干部的权力,以后自然会给自己的人更多的关照。所以,每次韩江林分配任务,小周总是发挥全部才智,不遗余力地完成。

韩江林想了想,直接拨打小周的手机,告诉小周,在开会研究之前,这件事情要暂时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小周非常懂事,不问为什么,只答应一句,知道了。

坐在书记的位置上,韩江林终于理解了孙浩当时的一些做法。喜欢把需要讨论的问题临时提出,给党委委员们来一个突然袭击。比如在码头建设问题上的做法,几乎属于临时动议。现在看来,有些事情不临时动议还不行。就拿开办民族风情旅游节这件事情,在酝酿之时,需要做周密的安排,拿出详细的方案,这样才能把一个良好的方案拿到会上讨论,如果把一个不成熟的方案拿到党委会上,必然会遭遇质疑。另一方面,在事情还没有决定之后传得沸沸扬扬,少数喜欢多事的人就会趁机乱说,影响人们的正常判断,影响事情的顺利进行。个别别有用心的人甚至会利用外界的力量,剥夺他人的成果,直接摘取胜利果实。韩江林决定在党委会研究之后,直接把报告上报,这样,不管以后具体由镇、县、市哪一级,或其中的哪一个人来主持民族风情节这个重大的旅游活动,初始的创意却非他莫属。

五点,二郎神准时来到寝室门口。上了车,韩江林问,老爷子呢?二郎神边开车,边说,老爷子骑车,自从退下来后,老爷子在市里活动,不管去哪里,不管刮风下雨,清一色的自行车。

老爷子这一代人,清廉,风格高。

二郎神呵呵一笑,你们从政的人,一遇问题都喜欢往政治上靠,给人戴高帽子,我可提醒你,在老爷子面前,最后别来这一套。

韩江林心下颇为不安,闭嘴不言。

老爷子整个一个农民,一个老土,你说他朴实,那是实事求是,你说他风格高,那是对他的羞辱。

韩江林知道不能把二郎神的话当正话听,但又不能不听。二郎神这种官宦子弟上,从小看透了官场政治,一般人看得神圣的东西,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场游戏,某人顺利升官,就是那个人运气好,不小心抓了一把同花顺,某人背时倒运,不过是摸了一把十三烂,所以才有一场游戏一场梦的说法。

单说骑车这件事情,老爷子是这样想的,如果天天坐车,早晨还得跑步锻炼,倒不如出门骑单车,出门方便,锻炼了身体,又省了锻炼的时间,一举三得,老头子又矮又肥,骑在车上像一只大熊猫,快变成了南原的一道风景了,你看看,老头子就像一个农民一样精于算计,他要把他的理念灌输给我们,全家只有我大哥一个人接受。这番话不是贬低、倒是像在炫耀老头子的伟业似的,变相地夸老爷子。

飞歌唱晚16

在酒楼门前泊了车,王磊和肖晓林正好从出租车上下来。肖晓林在省建筑设计院工作,和杨勇非常熟识,只有王磊和杨勇过去未曾谋面,肖晓林主动作了介绍。现在虽然不是旧时代,老乡相见泪汪汪的凄凉情形,相互之间别有一种亲切。王磊握住杨勇的手说,二哥,久闻大名。二郎神笑笑,你不会是闻二郎神的大名吧,在中国,凡是读过、看过、听过《西游记》故事的人,没有哪一个不闻二郎神的名。

王磊撕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那是那是,在西游记故事中,只有二郎神和孙悟空旗鼓相当。

肖晓林笑道,二郎神是土地爷,那个土地爷是拿来供的,二哥现在是南原最大的土地爷,因为南原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新房子是他造的。

二郎神哪里哪里地客气,掏出烟甩给王磊和肖晓林,说,我造的房子许多都出自肖老弟,你这位大师又当何说?

肖晓林书生气,不惯于受人夸奖,羞涩地笑,兄弟间别王婆卖瓜了吧。

王磊的调皮劲又来说,说,你知道我的长短,我知道你的深浅,彼此彼此,还有什么说的?

二郎神知道这玩笑的歧意,笑道,老爷子来了可别说这样的笑话,几位先上去吧,我等等老爷子。话音未落,一个短个子白发老者穿过马路。二郎神疾步迎上前。韩江林知道来者何人,不敢怠慢,赶紧跟上。

老爸,今天怎么不骑车了?

老爷子精神矍铄,声音宏亮,老乡聚会不是要喝几杯酒吗?喝酒骑车让警察抓住,还得麻烦你把我保释出来,多麻烦。边说,手边向韩江林伸过来,这位是江林吧。韩江林毕恭毕敬地出手,杨主任好。立刻被老爷子紧紧抓住,老爷子的手劲这么大,握得韩江林有几分生痛。韩江林不由得想起记忆深处刘政道书记那一握,心说,从农村出来的老同志都长的一身钢筋铁骨啊。

老爷子佯装恼韩江林,韩部长,我家不是衙门,门槛不高,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到家里来。

二郎神帮腔道,老爷子喜欢家乡的年轻人,老少和三班。

边说话边簇拥着老爷子上楼。迎宾小姐引领他们上了预定的包间。分主次坐定,二郎神把肖晓林和王磊介绍给老爷子。老爷子重新站起来握手,又寒喧了一次,说,在座的诸位都是白云的青年才俊,以后要加强团结,为家乡的发展划策出力。

大家洗耳恭听,不住地点头。

老爷子突然转过头,一本正经地问韩江林,小韩部长,祖辈原来清水江渔夫吧。

韩江林不明白老爷子的意思,此话怎讲?

老爷子说,你把我的胃口高高吊起,却欲抱琵琶半遮面,这不是为人处事的方法,而是渔夫钓鱼的老办法。

韩江林脸热得紧,赶紧道歉,我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害怕见老爷子。

大家又笑过一场。

二郎神朝韩江林使眼神,等韩江林意会过来,老爷子已经看到了,善意地批评,你耍什么名堂?

二郎神立刻正襟危坐,正色道,韩部长有事麻烦老爷子。

飞歌唱晚17

老爷子爽快地说,有事?说吧,神神秘秘的。韩江林忙掏出在南江举办民族风情节的策划方案,递给老爷子。老爷子接过,说,现在拿给我,好,喝酒了,雷打也不管事。

肖晓林说,这是老爷子的政治经验,喝酒误事的多,不管事好。

老爷子知道是高帽,不接,看了肖晓林一眼,肖晓林心虚虚的,噤声不语。韩江林在一旁解释说,我们拟定了明年在南江举办风情节的初步方案,从宣传南江旅游资源的角度,规格越高越好,我们想最好能办成市里的旅游节日。

老头子说,旅游资源不存在县里或市里,它是全社会共享的,从区域的角度,至少也是全省的。

对对,还是,韩江林差点把老爷子滑出了嘴,赶忙咽了回去,杨主任高屋建瓴、高瞻远瞩。

高什么高,老者是矮个子。老爷子调侃道,说,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希望杨主任做我们的后台,帮我们撑腰,出任南江民族风情节名誉主任,推我们南江一把,争取把这个节目办成市里的旅游主打项目。

呵呵,杨主任明白了韩江林的意思,说,你的意思是争取作为市里的一项旅游活动?

韩江林点点头。老爷子把稿子放进衣袋,说,没问题,老头子嘛,夕阳红,发挥余热,帮你们年轻人递过条子,说几句话,就像喝酒先吃东西垫底,喝酒底气就足一些,但上台面端杯喝酒还得你们自己来。

好,我们会给市里打一个正式的报告。

海鲜火锅端上来,二郎神说,真正吃海鲜要到海边,那才鲜,从沿海运南原,即使空运过来,鲜货也沉了。大家点头赞同。

老爷子却说,唐代杨贵妃想吃荔枝,千里迢迢快马运输,杜枚写下,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现代社会物流加快,运什么都夕发朝至,这小龙虾下锅前还活蹦乱跳的。

二郎神赶忙称是,说,物流加快,各地方独立菜系逐渐融合,更加适合当地人的口味,比如这海鲜,现在弄成特色火锅,还加麻辣,纯粹又是南原人习惯口味。

说着话,菜已上齐。服务小姐悠雅地近前,礼貌地问,请问几位喝什么酒?

二郎神脱口而出,茅台,53度。侧身对韩江林说,度数越高,甲醇越少,不打头。老爷子正和韩江林说话,抬头说,喝本地酒吧,有没有二十年洞藏青酒?服务小姐说,洞藏青酒是本酒店的主打酒。老爷子说,上高度的,又说,喝本地酒,支持本地工业。

二郎神说,老爷子管工业时,本地酒业遍地开花,如今只剩青酒一枝独秀,我老爷子对青酒很有感情。

酒酌好,老头子举起杯,说,今日喜见家乡青年才俊,后生可畏,我赋打油诗一首庆贺,家乡少年多俊才,相聚南原无歌台,举杯放歌不纵酒,更须济世展雄心。

大家滴酒敬天地,齐举杯欢呼,一碰而干。老爷子的打油诗不怎么样,据说却是他搞活各种局面的镣手锏,在任何场合,能够给人们带来轻松愉快的人,或者节目,都是广受欢迎的。

飞歌唱晚18

老爷子在,二郎神略为拘谨,可见家风一向甚严。韩江林一边热情地招呼,吃菜吃菜,边给老爷子拈菜。第二杯酒,王磊站起来敬老爷子的酒。老爷子招呼王磊坐下,笑道,三碗不过岗,现在酒度数高,喝酒文雅,用小杯不用碗,也就三杯过后尽开颜,不然的话,你们几个小青年轮番上阵,菜还没吃几口倒下了,这么好的菜,存心不让我吃啊。大家被老爷子的风趣逗乐了。

老爷子出门喝酒,我妈都有交待,少喝酒,多吃菜。

这话是从一句顺口溜改过来的,出门老婆有交婆,少喝酒,多吃菜,别人的东西你莫揣,路边的野花你莫采。南原酒桌文化的丰富性由此可见一斑。

三杯过后,韩江林站起来,抢头一个敬老爷子的酒,说,我作为在座年轻人的代表,按白云的规矩敬您老人家一杯酒,祝你健康长寿,合家幸福。双手举杯递到老爷子嘴前,老爷子端坐,垂手张嘴一饮而尽。肖晓林把一挟菜塞到老爷子嘴里。韩江林又敬第三杯。二郎神担心老爷子醉酒,说,少点少点。韩江林亮了一下杯底,让二郎神放心,说,我表示心意,祝老爷子事事如意,天天快乐。

老爷子喝了酒,说,同乐同乐。几杯酒下肚,老爷子兴致高昂,说,我就喜欢和年轻人一起,朝气蓬勃,充满活力,让我老头子感觉好像年轻起来。他对韩江林说,关于南江民族风情节名誉主席,是不是可以多请几位老同志?比如说苗王爷?

韩江林知道老爷子所说的苗王爷就是前任省长,因为是苗族,姓王,年纪长,小一辈的人习惯称他爷,于是私下里习惯称他为苗王爷,这种称呼体现了苗族凡事悠着点、遵从快乐至上的原则。苗族之所以节日众多,并在节日上放歌跳舞纵情娱乐,最根本的一点,就是崇尚快乐的生活原则。苗王爷能出任名誉主席,这是韩江林求之不得的事情,眼睛顿时放出电一般的光亮,他老人家愿意吗?

愿意,老爷子肯定地说,苗王爷是个抠子,你如果要他跑项目什么,最好别求他,他当省长的时候,除了按原则分配家乡的建设项目,从来不肯多掏一个子儿,不过,你要是寻求精神文化的支持,他呀,纯粹一个隔壁家的热心大伯,纯粹的农民伯伯。

说得大家乐开怀。王磊说,身居乡下,心怀社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一种境界呀。

莫戴高帽,老头子怕戴高帽。老爷子说,他小时候就是一个歌迷舞迷,是一个事实姑娘喜欢的马郎客,现在让他参加民族风情节的筹办,当主席,那可是重操旧业,干他的老本行,说不定还会碰上他的老相好,鸳梦重温,要多浪漫有多浪漫。

老头子还保持那么年轻的心态,调侃、风趣,韩江林今天真是见识了,杨铁嘴这个称呼并非徒有虚名。更为重要的是,如果苗王爷愿意出任名誉主席,等于把筹划中的南江民族风情节提高了一个美丽、厚重的背景,实施起来肯定顺利得多,并且主办节日的级别和规模也将会上挡次,影响力更非南江镇自己举办同日而语。

飞歌唱晚19

肖晓林要敬老爷子的酒,老爷子只愿意南原的规矩喝了,说,刚才韩部长不是代表敬了吗?随便喝,我老头子每天喝二三杯小酒,舒筋活血,遇到你们年轻人,高兴,多喝两杯,再喝,就是负担,我们老了,拼酒赌酒的年岁过去了,现在要发挥余热,对社会发挥余热,就是帮年轻人说说话,递个条子什么的,当好服务员、通信员,对家里,就是养好身体,我小孙子说,爷爷就是存钱罐,是活期存折,这话不假,我对老奶说,老奶,在家乡时,一年辛苦养一头猪,赚一两千块钱,只要我身体好,相当于月农民伯伯一个月养两头猪,这是多大的利润。

大家笑弯了腰,二郎神笑着惊叫,爸!有怨责的意思。我们家也不需要你那点工资。

需要是一回事,算帐是另一回事。

二郎神赶忙打圆场,说,我老爷子纯粹就是农民的算计方法。

老爷子说,聚会年轻人称什么怕起,有什么事需要怕起等?我看没什么可怕,不就是喝酒寻开心快乐吗?

欢乐更炽。

王磊说,老爷子这是活一百二十岁的心态。

一阵快乐的高潮过的,进入一个相对平缓期。韩江林说,老爷子慢喝,我们几个也互敬相爱。率先敬了二郎神的酒。一圈下来,韩江林小有酒意。老爷子举杯对韩江林说,我也敬你一杯,白云的说话,叫退一杯,祝贺一杯。

说了一番祝贺的话,然后低声对韩江林说,韩部长,岗位越重要,矛盾越多,越容易得罪人,所以有些看似不错的岗位,其实是虎穴,是火坑,当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如火坑,哪吃到熟栗?你年纪轻轻进入那么重要的岗位,要像林妹妹进大观园,时时留意,处处小心,走一步看一步,同时,抓到虎子以后,要用时全身而退,留连于虎穴火坑,不小心就会玉石俱焚,到那个时候,就得不偿失了,你只要观察一下政治家成功和失败的经验,有哪一个年纪轻轻进入重要岗位的人,最终成就了大事业的?瞿秋白、博古,才华横溢,最后都没能登顶,生活更多的时候是大器晚成。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从上到下把韩江林浇了个透心。如果说能够请到苗王爷出山担钢名誉主席,能够助他成就一件事情,这番老到的政治教导,必是他一生政治经验的总结,则在韩江林精神深处开启了一扇天窗,这可不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教导啊。难怪古人有言,赠人一金,可用一时,赠以一言,可用一世。

韩江林感动得又要敬老爷子的酒,二郎神向他使眼神,老爷子也说,这酒桌就好比一个比赛场,你们属于年轻纪,我属于老年组,我小步慢跑,你们要大步快跑,别管我。老爷子又笑道,干部培养嘛,又是另一回事,你这个组织部长培养干部,如管看准了,就要小步快跑,小步则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环节都要考虑多,快跑就是讲效率,有利于年轻人更快的成才。

飞歌唱晚20

这话让韩江林想起曾经说过的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另类人生。老爷子说,担当管官的官,也是一种责任,要当好伯乐,善于发现人才,使用人才,这也是发展生产力,推动社会发展进步的重要举措。

面对老爷子的谆谆教导,韩江林除了感动,除了洗耳恭听,就是莫名的伤感,觉得人生的教导真不可少,而自己从小没有母爱,养父的人生又是悲剧的人生,对他的教导起点低,更多地体现了生存法则的教育,更缺乏社会责任感式的引导。幸而得到兰晓诗指引,把他带来了另一个天地,从人生的角度来说,兰晓诗让他摆脱了为生存而生存的人生,使他有了志向,有了品格,兰晓诗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挚友加同志。

韩江林举目四顾,泪眼蒙胧,恍然兰晓诗刚刚离去。二郎神看到韩江林神情异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韩江林很快调整了情绪。

老爷子把握着宴会的旋律,在这一曲欢乐的旋律从高潮上滑下,在大家尽兴的时候,音乐嘎然而止,可心里又在欠着什么,抬头倾听渺茫的绕梁余音。

趁大家还在说话,韩江林借口上厕所,前去前台结帐。服务小姐告诉他,帐已经由杨老板结了。韩江林大为惊讶,二郎神真是活神仙一般,结个帐也神不知鬼不觉,做得滴水不漏。簇拥老爷子下楼时,韩江林暗暗握二郎神的手表示感谢,二郎神豪爽地笑,你们兄弟,说感谢就画蛇添足了。

画龙点睛不行吗?韩江林笑问,二郎神呵呵一笑,问老爷子,我送你一回吧。老爷子拒绝了,二郎神借着酒兴调侃,老爷子一生廉洁奉公,不喜欢儿子身上的铜臭味。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朝大家挥手告辞,穿过马路进了灯影人流之中。大家目送老爷子,对着人流中渺小的背影又感慨一番。

二郎神说,兄弟们难得一聚,这样吧,韩江林招待我们喝了顿饱酒,我请大家喝杯小茶醒酒。大家说免了免了,二郎神不依,只得随他上了车,一路来到“高原唱晚”茶楼。

二郎神领头进楼,服务小姐热情迎接二郎神,欢迎杨老板,引领他们穿过大厅,来到“渔歌唱晚”包间。在沙发坐下时,二郎神对韩江林说,当渔夫是我小时的梦想,我每次来,他们都会把我带到这个包间。

正说话,老板听到二郎神到来,从另一个场子里过来,进了门对着二郎神又是点头哈腰,又是热情上烟。对随后进来的服务小姐说,把今晚刚来的那几个姑娘带过来,让二哥的朋友们欣赏欣赏。

几个穿着短裙、衣着暴露的姑娘依次进门,婷婷玉立于前,修长的玉腿宛如几根香艳的肉柱。不知是灯光朦胧的原故,还是韩江林许久不近女色,这几个姑娘看起来一个个玉润珠圆。二郎神呶嘴暗示韩江林,随便挑吧,挑中哪个就留下哪个陪你。

站在跟前的姑娘给了韩江林一个媚眼,韩江林心儿忽然一阵猛跳。在喝了一点小酒之后,突然面对女色诱惑,受压抑的心突然释放出爱昧的气息,他喉头干渴、旆心摇荡。房子好像汪洋中的一条小舟,带着他旋转,被漩涡的核心吸纳进去。

肖晓林和王磊放得开,各自挑中了喜欢的姑娘在沙发上坐下,毫不拘束地搂在一起亲热起来。此情此景,让韩江林心底忽然有一龌龊的感觉,心想,古人说要慎独处,因为独处往往是一种本性的流露,容易暴露自己的缺点。面对此种放松而充满诱惑的情景,不是更应当守住自己的本性吗?

飞歌唱晚21

韩江林怕直接拒绝被二郎神产生误会,反问,挑一个陪你,我现在没情绪,等会再说。

二郎神以为他是担心出事情,说,这里安全,这个老板上头有人罩着呢,再说,这个茶楼是我修的,当时在设计上就考虑了安全。后楼小街是洗头屋,楼上好像和茶楼连为一体,却是独立的,专为方便客人做事而设计的,你想做事,可以带小姐到后楼的房间,保证万无一失,你就看这一间房,表面上没什么,其实里面还有一个小套间,专供客人做事的。

说得韩江林心动,也难怪,他已经好久没有品尝女人味了,但他认为人是有理性的,不能放纵自己的情欲,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欲念。惨笑道,房子设计也这般神秘,搞得像防日本鬼子似的。

这年头,一不当官,二没关系没背景、三没强大的资本做后盾,要想发财,哪里那么容易?有人说过,原始资本积累都是带着血腥、带着罪恶的,有的人甚至更极端,说原始资本上有一种原罪,你想一想,没想点办法,能够积累原始资本吗?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除了搞高科技的发财靠技术,一般的资本还是带着资本的本质特点吧。

听他们说起了别的,等候的三位小姐有些不耐烦了,央求二郎神说,哥哥,请你留下我们陪你们吧,保证让你们满意。二郎神望着韩江林,征求他的意见,韩江林不敢确定地微晃一下头,二郎神似乎理解他的心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说,我理解你,当哥的不会废了你的童子功。

什么童子功呀,我都快二婚了。

二郎神对韩江林说,让他们在这里,我们在前厅喝茶,站起来对小姐说,各位小姐妹,我们还要谈点正事,谈完事情再叫你们,好不好?

小姐们非常生气,扭头走出了包间。两人跟着出了包间,在大厅上的二楼坐下,正好可以凭观赏大厅里的歌舞表演,今晚的表演节目尚未开始。

二郎神点了一壶铁观音,对韩江林说,你发现没有,在南原,热闹是主要的,什么高雅的东西一旦进了南原,都被改造成热闹的东西,酒楼喧闹,喝茶的茶楼、咖啡屋应当是安静的,偏偏安排了歌舞表演。

旧时的茶楼往往就是戏楼,还是以娱乐为主,以热闹为主。

二郎神一笑而过,这,我就孤陋寡闻了。

韩江林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去年你为南江做了那么多事情,还没有谢你呢。

教师宿舍竣工典礼不是碰过杯、说过感谢的话了?

韩江林忧心忡忡地问,苗王爷愿意出任名誉主席吗?

没问题,我老爷子请不动,我这个做小辈的可以去请,我们一起去求。二郎神玩笑道,我二郎神也算一尊神吧,一尊真正的神,请不动人间一个老苗王吗?

韩江林听这么说,开心地抿嘴而笑。

你别看这些老同志严肃,不通情理,那要看什么事情,谁不心向家乡?但他们的职责让他们更加看重大局,看重整个社会的利益,而不是苗家小山村的局部利益,他们更不愿意被人说成是苗王,呵呵,这个苗王爷,我们可从来都是私下里的玩笑话,如果被他老人家知道,嚯,那还不得翻天?

有这么严重吗?

飞歌唱晚22

对,严重的政治问题,甚至是最为严重的政治问题,你想一想,千百年来华夏大地最为严重的问题是什么?不是地主和农民的矛盾,不是阶级斗争,因为这个矛盾更多的时候处于相对平静状态,更大的问题是民族团结,作为共产党培养起来的少数民族高级干部,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职责,身肩领导社会发展、民族团结的重任。

韩江林说,可是,苗族是一个已经融入华夏大家庭的民族。

二郎神严肃地纠正说,你错了,不是融入,而原本就是中华大家庭一员,从祖源上看,中华三祖,苗族祖先是其中一祖,从宗教文化上说,苗族除了民族风俗,宗教信仰几近于汉族,除风俗文化中保存的一些神灵,没有作为宗教核心的至高无上的神,如果想把苗族汉族祖源文化区别开来,那就如同要分开一棵数千年生长在一起参天古树的根,如果说孔子代表的儒家文化是汉文化的核心,以老子为代表的、具有某种神秘性的道家文化、和苗族巫文化,数千年来,成为苗族文化的主流。

这个观点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二郎神笑笑,我们就不替学者着急了,文化源流如何,那是学者的问题,你现在该理解这些老同志为什么不帮家乡建设出力了吧,他们唯恐某种倾向性会产生不良的社会影响,搞个民族风情节什么的,发扬优良传统,丰富老百姓的精神文化生活,这是他们乐意做的,也是他们一生都在做,仍然没有做好的事情。

没想到你分析问题这么深刻透彻。韩江林说,老爷子他们愿意出任风情节名誉主席,我觉得南江风情深厚,只是缺乏现代时尚元素,我怕到时候客人来了,没有拿得上台面的东西。

二郎神知道他想说什么,主动问,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我想借你这个南原最大的地主老爷的名号一用。

二郎神突然谦虚起来,跟你老弟说实话吧,我也只是一个高级打工仔。

韩江林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他。二郎神说,怎么说好呢?台前幕后,这个词你该知道吧。韩江林点点头。

台上人的表演,往往由幕后操纵,主导权在幕后的导演者手中,你也参加过不少会议,看看主席台就知道了,表面上台上的人一个个正襟危坐,发言时慷慨激昂,其实,他们不过是表演者的角色,按照别人既定的方针在表演,真正的主导者并不在台上,哪怕是主持会议,并作报告的书记,又有几个真正的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发言?换一句话,即使在思想最为自由的美国,总统也只是一个表演者,主导政治的仍然是背后的那些大财团,我们公司的情况也正是这样,苗王爷家三哥是最大的股东,他才是真正的幕后大老板。

他不是早已出国了吗?

二郎神呵呵一笑,可他把资本留在了这里,按照股份合同,我们公司每建一幢楼,每发展一步,他的财产就增加几分,而我的利益除了工资,股份只占一小部分,这就是资本的魅力和魔力。

如果这话不是从二郎神嘴里说出来,韩江林还真不敢相信。见韩江林失望的样子,二郎神笑了,别担心,想要我做什么,说吧,除了我可以帮你以外,公司里面,我们规定了总经理掌握百分之二的利润处置权,用了社会公益事业。

这部分有多少?

不多不少,也就百来万。

韩江林舒了一口气,说,民族音乐要流行,被社会接受,需要用一些时尚、流行元素加以改造,刘三姐的歌,阿诗玛中的歌曲,都是经过改造的民歌,呵,王骆宾的西部歌曲都这样,要音乐家走进苗乡,就好比钓鱼,需要一下点诱饵。

飞歌唱晚23

你是不是想设一个奖什么的,二郎神一拍大腿,爽快地说,我赞助二十万,具体设什么奖,你们具体操办。

南江镇一年的办公经费还不到十万,二十万可是个天文数字。韩江林傻了眼,问,是不是太多了?

二郎神说,不多,算是我们公司的广告费吧,我有一个建议,一等奖设高一点,才能够吸引人来采风、创作。

韩江林说,出名的音乐人,一首歌版权要卖十来万,几十万,哪请得起?我想请南原大学艺术系的学生,这些年轻人虽然不出名,但音乐素养不差,邀请省内的音乐人带他们去南江采风,这样能够节省许多经费。

二郎神一看韩江林算计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说,没想到你一个大部长竟然这么难为,唉,当官不易,当一个好官更不容易,江林,我再帮一点,加十万,五万用于招待学生,五万用作民族风情表演的其它项目的奖金,不过,以后春风得意时,别忘记今日之情。

韩江林感动得差不多要长跪地上磕头,他想起古人所说大恩不言谢的话,只说了一句,哥哥真是仁慈的土地菩萨,小弟命中贵人,至死不会忘记。

哥是凡人,哥看你少年沉稳,靠得住,信任你,愿意支持你,如果,二郎神嘿嘿一笑,如果刚才你进去了,换作你,你愿意把钱赞助一个怀里搂着小姐的人吗?

韩江林又是一阵心惊,冷汗直冒,暗自庆幸,心想,上帝对人总是仁慈而公平的,你这方面要求得越多,其它方面就会得到得越少。二郎神作为生意人,支持慈善事业,资金投向弱者,自然不企望什么回报,投向官场不同,这等于国外政党通常所说的政治献金,这种政治献金必然会有所回报的,正如老百姓常言恩怨相报的情况,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目前韩江林急需办事的资金,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二郎神资助的这些钱,权当向银行贷款,即使将来二郎神有什么需求,权当是正常的投资收益吧。

曲终人散,肖晓林和王磊两人兴尽而归。二郎神送韩江林回学校,临别一再叮咛,有什么事打哥电话,哥帮你摆平。

站在寝室门口,目送二郎神的奔驰车离开,暗自庆幸碰上了这么仗义的一个兄弟,心里弥漫着一种难得的幸福。便有一种想倾诉的欲望,他摁下兰晓诗的手机号码,一想这是国际长途,韩江林犹豫了一下,随即删除了号码,改拨了春兰的电话。

春兰的声音睡意朦胧,谁啊。一听江林的声音,随即变成了焦急的语言,小韩,出了什么事吗?

韩江林反问,要有什么事才能给姐打电话吗?

春兰见没什么事,精神松懈下来,焉焉地问,我得一觉瞌睡了。

小心睡成大胖子。

睡成胖子又怎么样?一个被人遗弃的女人,谁还关心她胖不胖啊。

这话让韩江林心儿酸溜溜的,不关心我会打电话吗?

春兰问,你没有喝醉吧。

喝了一点,所以酒后吐真言,我喜欢胖的女人,胖嘟嘟的性感。

飞歌唱晚24

春兰嗔怪道,贫嘴,小心挨打,静默一会,又说,现在流行骨感美人,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补充的一句话却是,没什么事我挂了。

韩江林无言。春兰听没有回音,挂断了电话。手机屏幕亮起来,韩江林的心却暗下去,觉得自己的情感生活一团糟,心想,要是当初和杨卉结婚,情况肯定不会这样。当杨卉的影子出现在脑海里时,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经看到的最肮脏一幕,心儿宛如被锋利的尖刀剜割。他把情感生活的混乱归结为从小没有母亲教导的结果。不由得抬头遥望深邃的苍穹,呼喊道,母亲,你在哪儿?为什么要抛弃我?

王磊当线人,联络南原大学音乐系主任和几位有创作才华的老师吃了一顿狗肉。席间,韩江林诚挚地邀请毕业班的同学们到南江实习、体验生活,透露了设立优秀民歌创作奖的消息,表达了聘请艺术系领导和老师担任评委的意向。系主任正苦于没有地点实习,往届的学生实习都是各处联系,有些甚至就在南原大学的各大歌舞厅里表演,边打工边实习。韩江林愿意提供这样一个集体实习的机会,让学生深入农村,接触生活,进行艺的田野采风,这是他们求之不得的良机,系主任愉快地答应了邀请,主动问韩江林还有些什么要求?

因为是第一次操作这样的事情,韩江林提不出什么要求,只说希望在座的艺术家、未来的艺术家们,能够对南江的古老苗族飞歌进行再创作,融入现代元素,使之成为可以传唱的流行音乐。

系主任说这个不难,因为民族曾经民族在特写时代的流行音乐,尽管音乐的外在元素变了,音乐流畅的旋律、助人欢快的本质没有变。系主任这么一说,韩江林不由得另一相看,觉得真是搞艺术的人,对这次活动的成功又增添了几分信心。系主任主动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我们不白吃白喝,在南江实习期间,你们提供后勤服务,我们学生和老师呢,作为回报,也是学生作业,每人拿出至少一件音乐作品,算是给南江人民一个交待,除了在南江和白云各举办一场专场演出,回到南原,我们将以毕业晚会的形式,举办南江艺术采风成果汇报演出。

韩江林一听,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么,一次简单的实习活动成果非凡了,对于提升南江的名声将会有不可估量的作用。他赶忙说,作业是作业,如果作品产生好的社会效果,照常评奖,照常拿奖金。

两人随后约定了时间,即定在下一个月,一则秋收之后农闲,农村嫁娶都在这个时候,农民往往在喜庆场上盛装跳舞、通宵达旦地唱歌,二来年轻人有空留连于山野,或者在乡间走村窜寨摇马郎。从时间上考虑,南江定于明春举办风情节,中间有一个时间间接,可以对创作成果进行社会效应方面的检验。

事后,韩江林了解到,系主任一直推动学生田野采风,但苦于没有适宜的单位愿意接受,甚至学校自己掏钱,也难于找到单位接纳这二十多个学生,韩江林主动提出邀请,与系主任的想法不谋而合,自然一拍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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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谈妥,资金仍然是一个问题。二郎神答应了赞助,但钱还没有到位,即使这笔钱到位,办风情节这样的大事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好钢须用在刀刃上,他此时还不想动用这笔钱。基础设施项目的落实方面,仍然需要花钱送礼,上级的资金才会到位。这种钱就好比抽水时的引水,自然是少不得的。财政局长虽然答应保证韩江林的资金用度,但他不想把这方面的开支用得过大,特别是他在党校学习期间,更不能把费用弄得过大,否则会在干部群众中造成不好的印象。小周带了那么多东西上来,即使是拿从财政局拨付的钱报帐,但没有不透风的墙,透露出去,干部们仍然会有意见的,即使当面不说,背后也会有人说,何况还有一些另有用心的人呢?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资金问题仍然让韩江林一连两天一筹莫展,哀声连连,真是一分钱难死英雄汉呀。

星期五早上起来,韩江林给镇长龙林打了个电话,把开展南江民族风情节的想法跟龙林通了气,一则龙林年轻,发展前途远大,不想给人以不配合的籍口,所以凡事韩江林提议,他必然附议,二来他也想干一番事业,听到韩江林提出办民族风情节的想法,非常赞同,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答应通知全体党委委员开会。

韩江林说,我抽空草拟了一个方案,等会儿通过qq邮给小周,叫小周打出草稿,你审阅修改后,下午的党委会上交大家讨论。龙林愉快的接受了任务。

韩江林之所以先跟龙林通气,不想让龙林产生背着他背后搞名堂的想法,当然主要也是为了保护小周,不能让龙林怀疑小周背后捣鬼,一个成功的官员不仅善良保护自己,还得善于保护自己的同志、部属,对自己的部属既不奖励,也不保护,必然就失去了号召力,这个官员的政治生命必然就此终结。

韩江林又给办公室打电话,小周正好在办公室,接了电话,韩江林把文案打印给龙林镇的意思说了。小周答应一声,不再说什么。

整理好寝室,打电话跟班长请了假。韩江林提着东西下楼,准备到车站赶车回白云。宿舍楼前停着一辆白色别克,一个人影站在车旁张望,看见韩江林出门,赶紧跑过来帮他提东西。韩江林抬头看见吴兴财,吓了一跳,说,你怎么来了?

吴兴财笑笑,我进城办点事情,小周叫我顺便过来接你。

办事?这么早办什么事?

吴兴财帮着韩江林放东西,没有回答。

韩江林知道他是专门来接他,办事只不过是一个籍口。韩江林说,这个小周,我刚给他打电话,他像闷头股,一声不坑。表面上批评,心里却是表扬的意思。

吴兴财倒好车,韩江林说,你说的买车就是这个车?开这么好的车来接我,太隆重了吧。

我想买一个一般的,屠老板的意思,要弄就弄一个好一点的,让外人看看,小南江的老板也开得起高级轿车。

屠书记大人大量。

盗花贼2

他大量,可苦了我,一半车钱还是向银行借的。

韩江林说,你来接过,也太破费了吧,以后不要这样。

书记大量,你这个大部长也该大量才配合得起工作啊,吴兴财笑道,我可是有事顺便过来。

虽是顺便,坐着煤老板的车回南江,干部们还不知道说什么呢?

能说什么?要是南江老百姓都开得起车,干部都能够搭老百姓的私车,天下不就是太平盛世了?

这倒是,韩江林感慨一声,问,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好了,韩部长还要进城办事吗?不进城我们就绕环城路出去了。吴兴财想起什么似的,拣起车座旁的文件袋,递给韩江林,这是小周带给你的东西。

韩江林接过文件袋,打开是一把信件,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不像正常的书写式,下面的落款只有内详二字,只有两封有正式的邮出地址,一封落了县直机关,一封落了二中。韩江林因为心里担心下午党委会上的斗争,一直心里不宁。他暂时压抑住好奇心,收好文件袋,想静心想一想应对斗争的策略。

吴兴财说,韩部长,你在党校有什么开销,我帮你处理吧。

开销?我哪能有什么开销?

大家都知道你向来节俭,从来不向老百姓要一分钱,自己也从来不会乱花一分钱,正因为这样,南江的老百姓都希望你能上去,当上更大的官,为老百姓办更多的实事。

人都喜欢听善言,这话让韩江林非常感动,谢谢大家,我做得还不够。

吴兴财说,办公家的事也需要钱呀,就说想跑个项目什么的,肯定需要向上头进贡,少不得要花钱,一般人鼠目寸光,钓鱼的诱饵看成鱼了,比如上次小周带点东西上来,你还亲自打报告给财政局要来了这笔财,小周听说钱到,拿了发票去财政所报,立即闹得不可开交,孙书记还四处说你乱用钱,他都不想想不当初他是个什么样子,小周满肚子苦水无处倒,只好跟我这远房老表倒了一通。

韩江林非常生气,真没想到居然有那么多别有用心的人,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越是生气的时候,表情越要淡定。原来,为了达到淡定和微笑的表情,有一段时间,韩江林曾经在兰晓诗的指导下,天天早上对着镜子练脸部表情。那时候,韩江林还自嘲,为人处事以诚为本,怎么搞得像演员式的。现在看来,演员的技巧也是政治家一个最基本的素质之一。

有了淡定的想法,果然,韩江林心中的气一会儿就散了,心胸开阔了。数千年来,华夏大地上的物质就已经基本确定富足,孔子之后,人们就不再思考物质的产出拓展,主要思考的是分配方式。这种思维模,使人们更多思考的是眼下的物质分配,因而也更看重眼前利益。在总量不变的前提之下,他人多增一分,我则减少一粒,他人的多占意味着我的生存压力的加大,所以,贯穿整个封建社会的国家主要矛盾,就是物质资料的分配矛盾。韩江林正为钱所困,听到后院居然为钱闹得不可开交,起火了,神经更加紧张、焦虑。如果他强要财政所报销,迫便他们接受,慑于权力的威力,他们肯定会接受,但心理更不舒服,必然为将来埋下隐患,如果不报呢?自己则要承担这一笔费用,那可是好几个月的工资。虽说那笔钱的投向有公私兼顾的意思,但主要还是公事,他不愿意也舍不得承担一大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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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离开了南江,权力的威慑力暂时消失,自然就敢于议论、品头论足了,所以后院起火。这使韩江林警醒起来,在用钱上不能不分外小心。

韩江林以为吴兴财刚拿到驾照,没想到他把车看得非常稳当。韩江林把抓把手的手放下,拿起文件袋,撕开信翻看,忽然问,你开过车吗?

吴兴财笑笑,不学过我敢来接你吗?我在部队可是坦克兵。

韩江林嘿嘿一笑,你放清醒啊,你坐下的是别克,不是坦克。

部长大人放心,我从坦克上下来后,又跟首长开过小车,转业回盘江煤矿后,因为超生给开了。

开了好啊,你现在才有小车开,要是当初不开你,你现在只能在街上拖板板车,整天风里来雨里去。

福兮,祸之所伏。

韩江林扬了扬手里的信,这些人快要被开了,他们还倒处写信,唉,要是你能给他们上一堂课就好了。

是不是那些县里聘用的老师和机关事业单位的聘用人员?

你怎么知道?

白云就是一坛平静的湖水,只要丢进几颗石子,湖水就会披起大波澜,这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

韩江林张大惊讶的眼睛,全县人民都知道的事情,怎么单单蒙着他?自己可是白云的组织部长啊,这么重大的人事,为什么没有人向他通气?也许是因为身世的原因,他从小都对欺瞒他、把他抛在一边的事情特别敏感。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心绪,不让自己把事情往坏处想,暗自告诫自己,别人不告诉他,肯定有不告诉他的理由。他把信看完,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原来这次机关事业单位裁减人员,是为了明年的机构改革做准备。

韩江林分析了一下组织部的大致形势。施副部长望不上了,他比韩江林年轻还大,当初可是他教导韩江林,转眼韩江林成了他的领导,他自然有想法。不过,施副部长老实,不会背后搞什么小动作。石雨林副部长和韩江林同年,曾经当过团委副书记,又当过乡长,资历比韩江林还硬,又很受屠晋平赏识,可以认为是屠晋平安插在组织部的一根钉子,石副部长正因为有欲望,他极力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想法,尽力讨好每一个领导,特别是他能够委曲求全,极力巴结韩江林,正说明他把自己的意图埋藏得很深,心机比一般人强。韩江林对组织部工作的了解,都是通过石副部长主动汇报这个渠道了解到的。韩江林心里认为他是一个值得警惕的对象,但与施副部长的冷漠相比,他更需要石副部长这样的人。做到了单位一把手,韩江林终于明白,小人对于领导人物的重要性了。

给他写信的这些人,信中对他极力信任,诉苦说,他们为革命工作了十多年,最长的工作了二十年,人生的大部分青春年华贡献了国家和人民,而现在为了减少职数,把他们一脚踢开,除了抄写材料,除了写黑板字,他们已经身无长技,把他们开刷到社会上,开刷到农村,让他们靠什么养家糊口。

这些话一直在耳边回响,质问他的良心,韩江林觉得深为同情,他们信任他,怀着希望给他写信,不管能不能解决问题,帮他们说一句话总是应该的。到了白云,时间刚好十点,正是上班的时候,韩江林掏出手机给屠书记打电话,心想,如果屠书记在办公室,顺便见见屠书记,把信的事情向屠书记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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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书记果然在办公室,似在接待什么人,果断地命令,小韩部长,有什么事情,请说。

韩江林简单地把信上得到的信息说了。屠书记嗯嗯应着,等韩江林说过,屠书记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们中的老同志再就业确实困难,能不能帮助在企业里找就业岗位。韩江林一字一顿,想把意思表述得更清楚一些。

屠晋平听完,带着长者的教训口气说,你听我说,我的小韩部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县委在你的任职谈话时说了,你是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个事情我不管,是组织部和人事局在弄,县编制委员会主任是姜县长,副主任是王副书记,这个事情不到我这里,也不到你那里,你就不要插足,领导就要领导的样子,一开始就插足矛盾,结果把自己放在一个对立面上,以后怎么工作,怎么处理矛盾?怎么保持中立,怎么拍板?

从领导艺术上说,屠晋平说的一点没错,韩江林说,他们有些人把信寄给了我。

屠晋平说,我是说组织程序,不是说民间的渠道,你是领导,当然只能重组织渠道,至于他们给你的信,你交给组织部处理就是,请组织部找他们谈话,做做工作。

韩江林对这种做法表示质疑,他们告的就是组织部和人事局,如果要组织部处理,那不是自己掸自己的嘴巴?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组织程序就是这样。

韩江林弄不明白,这种有明显漏洞,对告状者极为不利的程序,怎么可能安抚人心?

屠晋平猜到了韩江林的想法,语重心长开导说,组织人事是有严格的纪律,仅有同情心是不够的,组织人事工作,思考上在超前半步,操作上要后退半步,上级有文件规定,具体操作的时候,我们会按照其它县的办法操作。

书记定了调,韩江林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挂了电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想上办公室与屠晋平见个面,现在这种心情也没有了。

吴兴财看韩江林难过的样子,劝慰道,韩部长,心太软会吃亏,还会吃苦,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以后学学那些人,心肠硬放硬一点。

韩江林不置可否,只感觉心痛,心中默然长叹,辞退一个人,可能会把一个幸福的家庭推入黑暗深渊啊。

说完这话,韩江林忽然对人事工作有了新的认识,忽然对清退机关事业单位聘用人员问题感到担忧,因为从屠晋平的话里,他已经领悟到,县委政府的主要领导在处于这些人员的的态度上,分列成对立的两派,如果他们各自为不同的利益群体说话,必然分形成两大对立的不同利益群体,像在白云这样的小县里,其影响必然超出事情本身。

人们常说,县里的人事就是书记的事,分流上百人这样的重大人事事件,书记能置身事外?好钢需煅造,好事需多磨。屠晋平肯定有了高明了策略,于是有意把权力放给组织部和人事局,让两家分管领导吵得不亦乐乎,直至打得两败俱伤,他再中间调停?林语堂先生曾经说过,中国所有的问题就是吃饭问题。踹人饭碗的事,除了少数激进派,一般的书记都是折中派。刚才自己向书记建议把分流人员流向企业,由企业接纳的建议,不同样是一种折中策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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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思后想,韩江林感觉已猜到屠晋平心思,心情稍为平静,决定听从屠晋平的意见,暂时不介入任何一方。主意拿定,他忽然拿起信看了看,觉得自己终归背叛了写信者的信任,成为了一个不作为、逃避责任的不合格领导。

韩江林看时间还早,决定请县计委的龙主任吃顿饭,请求龙主任从计委渠道再跑跑省计委,把项目落实下来。

龙主任比岳父兰槐小两岁,韩江林任副镇长,分管南江扶贫开发时,计委渠道下来的扶贫项目款,龙主任都在雁过拨毛,扣下百分之五的管理费,数额小的项目,则扣掉百分之十。从上面下来的项目款已经在算盘上细算到小数点,他这一扣,加上财政又分期拨付,项目往往搞得半场不落,韩江林对这个主任大人心中窝火,悚他,又不得不巴结他。

车开到计委楼下,韩江林找到主任办公室,龙主任正在笔记本上抄写着什么,抬头见韩江林,热情地站起身来和韩江林握手,说,你不是在党校学习吗?我昨天还跟小王说,有空上去看你呢。

龙主任文凭不高,水平不深,却能稳坐计委主任交椅十来年,靠的就是这种典型的套话,客气的假话,尽管只是假话,听者仍然十分受用。韩江林嘿嘿一笑,哪敢劳驾当叔的?我这不是主动来看你了吗?

龙主任一笑,赶紧招呼办公室倒茶过来,在沙发上和韩江林相对坐下,问,有什么事吗?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又是对韩江林这样的小辈,免不掉他的官僚架式。韩江林看不惯这种派头,一直认为龙主任年纪大,跑不动什么项目,自己就任常任接手组织部时,第一件事就是要向县委建议调整人事,把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官僚拉下马。

办公室小潘端茶过来,清秀的脸上笑容花团锦簇,让韩江林又是一惊,原来进计委办事时,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自己还不是正式的常委部长,这些人已经脸上春花烂漫,如果他走上进了组织部,他们还不得热情似火?他原来读苏秦游说六国的故事,对苏秦家人对苏秦不成功与成功的待遇感到不解,认为对待自己的亲人,不管事业是否有成,关爱之心应当是一致的,不至于受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影响。现在他终于理解了,花儿不会面向黑暗和寒冷开放,永远只向有能量的太阳开放,永远迎风招展。

刚说出请龙主任吃饭的话,龙主任立刻跳了起来,说,我请我请,你那里不方便,我这里吃饭的小钱吃饭喝酒的小钱还是有。龙主任便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起自己和省计委某某处长一起喝酒,后来又向县里拨了多少项目款,意思向韩江林说明他和省市计委良好的关系。他这话只能唬住那些与上面来往较少,与周边市县信息交换较少的老领导,唬不住韩江林。与东江相比,东江县去年渠道获得的项目款计共五千余万,而白云这方面的项目款只有一千余万,仅为东江的五分之一。年轻同志对年轻同志,喝酒能喝出关系,喝出生产力,但对老同志,特别是老同志对年轻同志,喝酒仅是消遣、娱乐,不会产生任何生产关系因素,因为代沟是摆在其中无法逾越的障碍,这也是韩江林着意要拿掉他的原因。

说真话沉重,说假话无聊,两人闲坐说闲话,龙主任极力说与兰槐年轻的关系,韩江林心里不胜其中,只能暗自叹息,他人都认为他攀上了高枝,又何曾知道,高枝上的凤鸟已移情别恋,飞上他的巢穴?他如坐针毡。主人没有发话,他不好提前退场,以免落下他人闲话的话柄。

好不容易挨到龙主任站了起来,韩江林暗自松了一口气。马主任和韩江林上了吴兴财的车,计委的同志坐单位车,直奔白云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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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话沉重,说假话无聊,两人闲坐说闲话,龙主任极力说与兰槐年轻的关系,韩江林心里不胜其中,只能暗自叹息,他人都认为他攀上了高枝,又何曾知道,高枝上的凤鸟已移情别恋,飞上他的巢穴?他如坐针毡。主人没有发话,他不好提前退场,以免落下他人闲话的话柄。

好不容易挨到龙主任站了起来,韩江林暗自松了一口气。马主任和韩江林上了吴兴财的车,计委的同志坐单位车,直奔白云宾馆。

走进白云宾馆富丽堂皇的包间,韩江林心里又是一番感慨,当官真好。原来上计委只是冷脸冷水,遇上龙主任高兴,拉着大伙上十元店饱餐一顿,好像是对他天大的赏赐,地位不同,待遇前后迥异。

上酒时,韩江林说下午有事,不喝。马主任便说,总量一瓶小茅台。

你们喝,我陪三杯。韩江林笑道,国家越来越大,称为盛世中华,这杯中酒倒是越来越小,酒杯小,茅台也小。

马主任笑道,国家大,百姓就小,生活越来越精致。

吴兴财不懂官场语言的别样味道,问,这茅台都是一个厂子出的,还分小茅台和大茅台?

喝酒时,韩江林从容淡定,细品慢赏。要在先前,主导酒桌的是龙主任,他说喝,韩江林不得不喝,直到吐血。现在韩江林居高临下,谈笑风生。他人则陪着笑脸,不停地点头附和。春风得意马蹄急,这种被捧着供着的情形,还真令人飘飘然。

两杯酒下肚,龙主任稍为兴奋,再次唠叨和省计委领导处长的关系。韩江林知道他说的都是已经赋闲的老处长,有意拿几个新任处长的名字考龙主任,龙主任上交的是白卷,韩江林心里极为失望,觉得要龙主任跑项目没有任何希望,这次与龙主任接触浪费了时间,得不偿失。他不便点破,不再说工作,只一味劝计委的同志喝酒,有意给人留下平易近人的印象。心说,有失必有得,项目跑不成,喝杯小酒,笼络点小民心。

上了车。吴兴财一语中的,马主任像农村酒客,喝了酒花皮料嘴,他能办事吗?

走。韩江林只说了这么一句,心中纵有千百不满,也不能在非正式场合评价一个干部,特别不能随便在常人面前评价干部。地位决定一个人被他人关注的程度,他身兼管理干部的组织部长,任何话都有可能被人用放大镜观看,甚至有可能是南美丛林中扇动翅膀的那只小蝴蝶,给某一个人心灵、或者给南坛的人事带来巨大的震动。

手机铃响,韩江林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摁下接听键,一个陌生女人叫了一声韩部长,柔婉的声音中略带一点伤感。

你是?韩江林正要按白云人说话的语气,直接问,你是谁,她的哀求的语气剌激了他,谁字被他张嘴吸进肚里。

我是宏伟的二姐洪英。

韩江林一笑,表示记得。

杨宏伟和他高中时足球队的铁杆哥们,韩江林在县城没有家,星期六,在打完球后,宏伟经常叫韩江林回他家吃饭,认识了杨洪英。她爱唱爱跳,县里开展什么活动,总少不了她,也曾被称为白云一枝花,她高中毕业没考上学校,直接被召进了县歌舞队。后来歌舞队解散时,杨洪英被县委一个副书记看中,从县歌舞队又到了县委接待室,她结婚后,和县委副书记的绯闻也出来了,副书记被调走,杨洪英和丈夫离了婚,成了单身母亲,她的工作单位也从县委接待室转到了县委招待所。县委招待所是这次决定裁撤的单位,杨洪英自然属于被分流之列。他弄不明白的是,和她同时参加工作的人都转为单位职工,不明白她为什么仍然没有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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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洪英说,听说你今天要回南江,我在南江等你了一个上午,你还回南江不回?

这话让韩江林感动沉重,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关键是他目前无法帮她解决问题。当年,韩江林每次上杨家吃饭,又是劝他吃菜,又是帮他舀饭,有时候还帮他洗打球换下的臭哄哄的衣服,那种感情就像亲姐姐一般。

杨洪英说,上次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不知道你收到没有?我在县委工作了那么多年,他们不能想退就退,我现在都三十岁的人了,大好的青春时光都在县委机关耗掉了,没有了工作,你叫我拿什么养活我,养活孩子?

三十岁的单身母亲,往往把自己的年龄看得很重,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年龄的优势。韩江林突然觉得,自己非常脆弱,真的无法面对她的无助,她的凄凉,哪怕她是自己的亲姐姐,既然不能给她希望的答案,他只能选择了逃避,说,我有事耽搁了,今天不回南江,你的信我看了,我现在虽然是组织部长,县委没有给我管事的权力,你的信我转给了组织部,你去找找他们。

杨洪英绝望地说,我找过了,鞋子磨通,嘴巴皮磨破,说不动他们的铁石心肠。

韩江林无奈地说,他们按政策办事呗。

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针对具体的人、具体的情况区别对待吧,不能笼统一刀切,有人被切一刀就活不成,人事不讲人情,那还是人做的事吗?

直人快语,说得直白,韩江林不能不认为她说得有理。

江林,你参加讨论,要帮我说说话啊。杨洪英哀求道。韩江林恍惚回到当年,耳边响起的那个柔和而甜美的声音,叫他的名字,总是那么悦耳动听。她仿佛把韩江林当成了最后救命的稻草来抓住。韩江林只能说,如果我有机会参加讨论,我尽量吧。

不是尽量,是一定啊。杨洪英再一次哀求。

帮不上忙,韩江林心里难过,挂了电话,感慨一句,我不知道为什么把这破工作看得这么重?

小老百姓像小蚂蚁,在茫茫人世间寻条活路不容易。

韩江林翻出杨洪英的信,再看了一遍,信大概是请人写的,字字真切,句句是理。可如今不管有理无理,政策横在路中间,成为一道跨不过的坎,一道过不去的河。信,了当然要转到组织部,它和绝大多数的上访信一样,只在接待人员的眼里过一下眼,登记在册,然后融入装满信件的文件柜里,最后石沉大海。当初,养父不停地写信申诉、上访,所有的信怎么会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音呢?中华民族号称礼仪之邦,政府是人民政府,老百姓咨询的事情能不能解决,公务员怎么可以不理不睬,政府怎么可以不给答复?如今,用这话自问自责,他只能摇头叹息。

韩江林不想过于张扬,在镇东头下了车,谢过吴兴财,离开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韩江林把兰芳姑妈带的治风湿药品直接送到兰芳酒家。

兰芳姑妈异常高兴,自己念唠一句,韩江林竟然那么上心。一边夸韩江林心眼好,怨责兰晓诗不懂得生活,守着这么懂事的丈夫不好,偏偏要一个人到国外过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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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笑听姑妈拉家常,思考提前进会场等候呢还是突然走进会场。两种方式各有各的优势,提前进会场,等候党委委员会陆续到来,在心理上先入为主,显得镇定而从容,能够主导会议气氛;在委员们坐定时,以突然出现的方式进入会场,会给委员们产生突袭的感觉,从而打乱他人的情绪,在这种时候提出议题,于乱中取胜,能够使自己的主导地位突显出来。

因为今天讨论的议题本属突然,韩江林决定采用后一种方式,委员们还没有自己的思考和主见的时候,韩江林抛出话题,使气氛朝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

在进入镇政府大院前,韩江林给小周打了个电话,得到材料准备好,委员们到齐的消息,韩江林从容不迫地穿过院子,走进办公楼。

小周已经在楼梯口笑脸相迎,跑上前几步,从韩江林手里接过包,侧身让过韩江林上楼,尾随身后,韩书记,辛苦了。

韩江林走进会议室,孙浩、龙林都在常坐的位子坐定,见到韩江林,站起来热情地和韩江林握手。孙浩冰凉的手敷衍一下,眼神好像两道电光,重重地与韩江林的目光撞在一起。韩江林情知不妙,依然微笑着和同志们打招呼。坐在远处委员只是微笑点点,算作招呼。这些原来在一个锅里吃饭、亲如一家的兄弟,由于韩江林荣升部长,开始和他保持距离、用尊敬的心态对待他了。

龙林主持会议,宣布开会,说,今天是例行的政治学习,同志们都在一定的理论水平和自觉性,该学习的文件都自学了,没有学习的,下去可以找来学习,做好学习笔记。侧过身朝孙浩说,老书记现在是县委驻南江督查组长,他了解大家,想偷懒蒙混过关,门都没有。

欧阳广和说,学不学,是态度问题,学得怎么样,是能力问题,态度问题不可原谅,能力问题嘛,请孙书记网开一面。

孙浩乐呵呵地说,那当然。

龙林说,下面我们讨论一个重要的方案,这个方案是韩书记和我经过一段时间和酝酿讨论,整理出了一个草案。

龙林说这话时,眼睛看了韩江林一眼,韩江林满意地含首点头。龙林是聪明人,他主动地和韩江林站在一条线上,至少表面上是站在一条线上。

龙林继续说,大家看看就知道,因为它的意义重大,事关南江今后的发展,但它也非常艰难,落实起来有相当的难度,甚至可以这么说,按照南江目前的财力,不付出十倍的艰辛和努力,它就只是一个草案,换一句话说,如果这个方案启动,就需要我们付出十倍的努力去完成它。

龙林说这话时,眼睛看了韩江林一眼,韩江林满意地含首点头。龙林是聪明人,他主动地和韩江林站在一条线上,至少表面上是站在一条线上。

龙林继续说,大家看看就知道,因为它的意义重大,事关南江今后的发展,但它也非常艰难,落实起来有相当的难度,甚至可以这么说,按照南江目前的财力,不付出十倍的艰辛和努力,它就只是一个草案,换一句话说,如果这个方案启动,就需要我们付出十倍的努力去完成它。

一席即兴发言,要理论有理论,要高度有高度,要深度有深度。韩江林心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才离开南江不到一月,龙林的气度,说话方式都有了一把手的气势,正应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给我一个平台,我还你一个世界。龙林仅仅获得了一小点空间,已经换了一个人,真要有一方宽阔的天地,还不变成一匹千里马,在天地间纵横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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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林说,这个方案的主要创意来自韩书记,下面请韩江林给大家作重要指示。

指示二字让韩江林听起来有些别扭,可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这年头,领导就是领头羊,百事通,凡是讲话都指示,凡是指示都重要。上行下效,这种风气刮到了地主的各个角落。在韩江林看来,龙林丢过来的是一只烫手的山芋,如果他顺着龙林的话,作起所谓的指示,那不过是把他的话重复一遍,等于有了附和的意思,在地位上就明显居然其次了。如果具体介绍方案,仍然把龙林摆在主要地位,接下来的会议风向就会朝着有利于龙林一边。韩江林略一沉思,把龙林的话接过来,说,举办民族风情节的创意来自于我在沿海学习,人们腰包鼓起来之后,要有消遣、娱乐,如果沿海经济是社会发展的排头兵,那么,我们南江这样保存着良好自然生态和民族风情的地方,能不能建设成为一个供人休闲娱乐的后花院?我把这个想法和屠书记、姜县长进行了沟通,两位主要领导支持我的这一想法,于是我和龙林镇长讨论之后,要办公室拟定了这样一个初步方案,今天我们主要讨论这个方案是否可行?如果认为可行,下一步该怎么办?

韩江林说和领导通气,在气势上已经胜了龙林一筹,转而又确定了会议的主题和方向,这样就把话语权操在手中,巧妙的控制着会议的主动权。干一行钻一行,既然当了上领导,自然要钻研领导艺术。干部们常说,某某领导有魄力、威信高,领导之间不比武艺、不较角力,威信从何而来?个人修养、心胸、处事能力,这些是建立威信的基础条件,更为重要的还是领导艺术。

说完,韩江林身子后仰,环视着在座的委员们,期待大家发言,神情颇有些踌躇满志。没想到半道上杀出一个秦咬金,打乱了韩江林的如意算盘。孙浩用手里的笔轻轻敲了敲桌面,说,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有略胆、有创意的方案,从方案本身来说,近乎完美、无懈可击。

一出言已让韩江林心惊肉跳。别人说好话如何让他惊心?原来官话上说话,不管好话丑话,都不会到头,所以官场中人不怕丑话开头,就怕好话开头,好话开头,慢慢把你抬到一定的高度,然后重重地摔下来,那时候,不摔一个半死,至少也元气大伤。本来可以不这么早给他发言机会,韩江林的问题就出在得意上,一得意忘形,就被人钻空子。杨明老主任“官场子为人要像林黛玉进贾府,事事留意,处处小心”的教导犹言在耳,却没有认真做到,把个韩江林肠子都悔青了,只好一边硬着头皮倾听,一边寻找对策。

南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天华景美、清江旖旎、民风古朴、歌舞繁荣,这对于崇尚返朴归真的原生态旅游风潮,占据了地利优势,是南江今后发展的核动力,新一届领导班子求真务实,团结进取,敢想敢干,这是人和。

孙浩用好话麻痹了大家的神经之后,稍事停顿,接着说,但天时呢?大家想过没有?现在是不是举办民族风情节的最为有利的时机?我们南江有没有这个条件?单纯从方案上看,上面的安排天衣无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理论上的天衣无缝,能不能经得起实践的检验,这是一个大问题,也是关键的问题,如果方案不能实践,它就仅只是一个方案,是纸上谈兵,如果是这样,讨论这种毫无实际意义的方案,等于浪费大家的宝贵时间,作为县委督查组长,我请求南江同志们,思想要联系实际,做事要脚踏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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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孙浩一说天时,自以为高谈阔论,可以唬住乡下这些缺乏理论水平的干部,韩江林一下子就抓住了破绽。旅游业发展已是世界性潮流,仅此一点,证明发展旅游业已占据最大天时。但现在韩江林还不能反驳,对手的招还没有出完,还弄不清楚他的实际意图。再则,韩江林也不能采取对攻的方式驳击,这样一来,势必把自己降到一个低水平的层次上,和对手进行拉锯战,等于用短处和对方长处比拼,靠自己在南江的人气和权力决战而胜,胜得也不光彩。

孙浩针对方案逐条分析,说了一大通不利因素,归纳起来不外乎两点,一是南江目前没有雄厚的财力,无力进行相关的基础设施建设。老街花街仿复古再造、家祠维修、周边村级路面硬化、公共厕所建设和乡村厕所改造,按孙浩的分析,完成其中一项都不可能。二是县里正在依托南江的煤炭优势,以远大化工为龙头,办一个工业园区,把白云的工业都集中到南江地盘上,征地、搬迁的任务够重了,干部们已经没有能力承担额外的任务。

孙浩还说了当初自己跑项目的艰难,说整天往上面跑,上面能够批下来的项目很少。说自己当初时,好比一个人留连于得意的往日情景,不由得眼睛发亮。孙浩还在位上,南江的干部在赛金花时,常念一句歇后语,孙浩跑项目,泡汤。在座的委员知根知底,听他再说跑项目,哂笑几声。笑声虽然很浅,韩江林对自己掌握赢得这场胜利充满了信心。

孙浩发言告一段落,韩江林主动把话题接过来,说,孙浩书记从一个反面给我们提出了很好的建议,我和龙镇长会仔细研究,考虑举办民族风情节的困难,正如我前面所说,这不是办不办的问题,而是怎么办的问题,为了把风情节办好,办出名堂,提高我们南江的知名度,所以要集思广益,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不是臭皮匠,更应当拿出好主意,请大家多献计献策。

他抢了龙林主持的权力,为会议重新定调,把朝孙浩思想走的那条道堵死了。韩江林之所以不让龙林接话过去,因为他把握不准龙林的意图,怕龙林借题发挥,把大家引向歧路。群众不会被腐蚀,但群众很容易受到蒙蔽。如果大家都不同他提出的方案,势力会影响他在南江的威信。也会影响正在着手的一系列计划,他决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书记确定了方向,接下来的讨论纯属走过场。就在韩江林以为事情已经一捶定音时,孙浩突然站起来说,作困兽斗,激愤地说,韩书记年轻、热情,思想,急于干一番事业,这点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今天的会议有一个问题,韩书记被抽调到省委党校学习,南江的工作已经暂由龙林副书记、镇长全权负责,我看今天的讨论,韩书记剥夺了龙镇长的权利,这种讨论从程序上非法,不合乎党委议事规则。

韩江林被这当头闷棍打蒙了,火气陡然升起,正要发作时,他碰到了纪委书记王昌能惊惶的目光,韩江林突然清楚过来,身子轻轻后仰,微笑着打量孙浩。孙浩正摆出一副决斗的架势,没想到韩江林并不接招,干戈化为玉帛,他扑了一个空,一时惊惶失措。会场紧张的气氛缓和过来。

韩江林调侃地说,省里抽调我学习,并没有免我的职务嘛,不过,放心好啦,我本人并不想剥夺龙镇长的权力,今天的讨论十分活跃,充分发扬了民主,作为党委委员,我提一个建议行不行,一是会议主持人龙镇长对今天讨论结果进行最后的集中,二是会议稍为进行一下改革,再一次发扬民主,对讨论结果进行票决,龙镇长,你的意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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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林在情感上倾向于孙浩,但他更不愿意公开与韩江林决裂,连忙点头说,还是民主吧,转身吩咐小周,既然争议较大,不如来一个彻底的民主,无记名投票,怎么样,同意的举手。

全体委员一致举手同意。事到如今,孙浩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更何况作为督查组长,他只负责监督程序,没有权利参加具体事务的讨论决策。龙林对小周说,周主任,准备票。

投票结果自然是满票。百分之百的民主,获得了百分之百的支持,韩江林心情却异常沉重,感觉肩上压上了一副重担。大家这么信任他,支持他,他必须把担子挑到头,中途不能有任何懈怠。

会后,韩江林把龙林叫到办公室,商量如何拟定给县委政府的报告。私下里,龙林向韩江林表示了歉意,说没有组织好会议。

韩江林只是浅笑,这并不表示他不生气。任何人的权威受到蔑视,都会生气甚至于愤怒。自从当了组织部长以后,韩江林感觉自己内心的情绪波动很大,很容易生气。他时常在反思,是不是随着职位的变化,地位越来越重要,心情变得越来越敏感、脆弱了呢?他说,孙浩书记是老领导,对南江的发展倾注了心血,自然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如果放在去年,民族风情节是不可能举办的,省里确定今年为旅游年,大气候变了,小气候自然也跟着变,原来的望天田,有了毛毛雨水,也可以耕种了。

对,韩书记的政治敏感性就是好。龙林奉呈道。

韩江林看了龙林一眼,心想,这是真心话吗?如果自己这个决策失误,挨上级批评时,这句绝对会变成另一层意思,韩书记这个人就是急功冒进,所以现在掉进了泥坑里,要是不那么敏感,不紧跟形势,会造成今天这种被动局面吗?语言内涵的丰富性及其歧义,往往在政治斗争中得到精彩的演绎。政治斗争也造就了大量意义丰富的词,如口蜜腹剑、阴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等等。韩江林自然不会放通过龙林传达错误信息,迷惑政治对手的机会,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知得失,我俩都年轻,容易头脑发热,孙书记在南江,能够经常给我们泼泼冷水,使我们能够凡事三思而后行。

三句好话暖人心,皇帝处置政治犯人,往往还会奉上一顿美食,让犯人上路前做一个饱死鬼,以至于有些犯人还感恩戴德,慷慨激昂地高呼,皇上,来世我还会做您的臣子。龙林自然知道韩江林的真实想法,嘴上仍说,韩书记就是比一般人心胸宽广。

当龙林把韩江林的话转给孙浩时,孙浩沉默好一会,说,没娘养的孩子就是城府深。随之哀叹,如果不把他整下来,只怕我们的政治生命船到码头车到站,就此完结。

龙林笑笑,没有回应,政治同盟军为了利益可在一条船上,当船发生危机倾覆,捆死在一起是不明智的。他还年轻,变数很大,没必要拿前途做赌注。

回到南原,韩江林深感对民族文化的理解欠缺,一头扎进图书馆恶补这方面的知识。这天上午没课,他到阅览室借了图书正要看。手机震动,韩江林看是屠晋平号码,赶紧跑出阅览室。

屠晋平劈头问,你在哪里?

韩江林报告了自己的处置。屠晋平以不容易置的语气说,你马上下来,我在你们宿舍门前等你。

韩江林不敢怠慢,还了书一溜烟跑回宿舍楼。奔屠书记的车过去。屠晋平见韩江林走近,轻摆了一下头,上车吧。

屠晋平表情严肃,一言不发。平日里有说有笑的小张,这会儿只是专注地开车。这种异常的气氛令猜度出了什么大事,心情一度非常紧张,不敢问去哪里。

几点?遇到堵车,屠晋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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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四十。小张头也不回。车前显示有时间,屠晋平似乎没有看见。

屠晋平问,文件呢?

小张这才记起什么,把一个文件袋递给韩江林。屠晋平说,你先熟悉一下文件,等会儿由你向寥书记汇报。

韩江林问,汇报什么?

屠晋平说,你干的好事啊。

韩江林像挨了一记重棍,一阵眩晕。屠晋平从后视镜里看见韩江林脸色惨白,笑了,今天上午九点至十点,市委常委会专门听取苗族原生态风情旅游节的专题汇报。

韩江林悬着的石头着地,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在县里像土皇帝一般高高在上,甚至还有几分飞扬跋扈,没想到来向市委常委会汇报工作,竟然像老鼠见猫一般,居然搞得这么紧张而神秘。面对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人,没有谁会不紧张。

韩江林边翻文件,看到南江的方案被扩展成白云县原生态民族风情旅游节,南江只是民族风情节的分会场。屠晋平担任领导小组组长,韩江林只是担任领导小组第三副组长兼任筹备办副主任,并担任南江分会场的领导小组长。本来立足于南江的方案,没想到上报到县里,结果却成了县里的方案。拿着县里的方案,韩江林心疼,就好像把自己养大的孩子送给了别人,世事就是这样,不管是好事坏事,自己提议和创制的事物,一定进入社会就会脱离自己掌握,而受制于社会意志的控制。

听说能够见到全体市委常会,直接向高高在上的常委们汇报工作,对一个乡镇党委书记来说,这可是一生中难得的机遇。韩江林的心儿像好斗的画眉,开始在笼子里跃跃欲试。

屠晋平说,县委前天才研究,拿出了这个方案,上报不到一天,市委常委就专题研究,搞得我们措手不及,是不是你们把方案直接上报了寥书记?

屠晋平的语气是中性的,甚至有点儿欣赏这样做的意思。韩江林立刻明白,这事儿苗王你爷和杨明主任肯定在背后起了作用,却矢口否认。他不是不想邀功,但不敢邀功。越级上报成功,只能做,不能说,否则,以后也会被视为目无领导的行为,遭遇小心眼的领导打击报复。行政机关有行政机关的规矩,事事越级上报,好事情上报了勉强说得过去,如果是坏事儿呢?越级上报不是挖直接领导的墙角吗?上级任命直接下级为任命,越级派遣部属属于安插,这就有安插亲信当特务的嫌疑了。

屠晋平也从市委常会的紧迫中闻到了某种异常信息,说,看来上面动真格的,旅游业这一块将有大动作。

十点,市委副秘书长引他们走进常委会议室。全体常委整齐就坐。

寥书记似乎还记得韩江林,特意微笑着招呼道,小韩,坐。韩江林敏锐地觉察到,这个亲切的微笑一种意味深长。

常委会手里每人一份汇报材料,汇报就只是一个形式,为了节省时间,寥书记让屠晋平和韩江林接受常委会们的质疑,回答提问。韩江林恶补民族文化的努力此时发挥了效果,对民族风情节的计划安排成竹在胸,轮到他回答的问题简洁、明了,一语中的,获得了常委们的赞许。

汇报告一段落,寥书记说,感谢白云县委的同志,你们辛苦了,市委常委会会对此问题进行仔细的研究,再给你们批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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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部长站起来送他们退场。在楼梯道上,他对屠晋平说,你们到组织部长,李部长有事找你们。

和韩江林握手的时候,洪部长亲切地笑道,韩部长,以后要好好干,不断进步。

韩江林听出了话外音,心里一热。

在组织部,李部长当着屠晋平的面,正式代表组织找韩江林谈话,说,在昨晚的常委会上,研究通过了韩江林担任白云县委常委的问题,我受寥书记和刘部长委托,今天找你来,就是进行任职前的谈话。

虽然事先有感觉,事情来到这么快,韩江林仍然认为事出突然。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心情竟然不知是喜还是忧,非常复杂。

谈话内容自然千篇一律,实质已经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因为韩江林上了一个台阶,属于市委管理的干部,可以不再受制于县里,换一句话说,市委管理而不具体接受,可以少受许多气,天地宽阔了,行事为人将超脱得多。

李部长看着屠晋平说,韩部长年轻,县委多次推荐,部里非常重视,专门向寥书记汇报,寥书记支持我们的想法,说要加大年轻干部的培养力度,使我市委干部培养出现一种新气象。

这些话与谈话的主题无关,但韩江林听出了话外音,无非韩江林这个人才是寥书记、洪部长和李部长培养的意思。人才培养自古以来被视为功德无量的好事,人人都愿意成功之美,不断地给将长成参天大树的人才施肥、修枝。如果栽一棵葱,谁也不会认为是功劳,也就没必要向人炫耀那棵葱是自己栽的,如果是栽一棵大树,自然可以争一争功,也想让大权对自己心怀一点感激,以便将来有借大树之荫的那么一天,为此争功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李副部长转向屠晋平时,屠晋平知道李副部长给他机会,表达一点心意,也就顺水推舟,用一通花团锦簇般的溢美之词评价韩江林。所谓墙倒众人推,一个人处于人生低潮时,周围的人大多抱落井下石的原则,对其所给予的评价自然都是负面的;一个人处于人生的上升状态,君子愿成人之美,人们自然都愿出一把力,把他推上人生的巅峰。

屠晋平要请李副部长吃顿便饭,李副部长说,按理应当我请你们吃顿工作餐,今天中午常委会的工作餐就在会议室吃,组织部考核任何干部的特殊时期,部里有纪律,一律不得外出就餐,只能请屠书记原谅。

屠晋平说,纪律是根据工作需要制定的,也可以要根据工作需要适当修改。

李副部长说,屠书记是一方封疆大吏,可以制定纪律,也可修改纪律,我们组织部的干部只能坚决执行纪律,你说是不是,韩部长?

韩江林微笑着点头,这个时候,不说话是最明智的表达。因为领导的话就是他的话,领导的观点就是他的观点,信为部长,在领导面前的任何言语都是画蛇添足。

交流了一会组织工作问题,说了一会闲话,屠晋平看时间已晚,再次邀请李副部长吃饭,他坚辞。两人只得告辞。

出门时,李副部长用力握了握韩江林的手,真诚地说,韩部长,跟着屠书记好好干,以后上来走动。

韩江林把这话看成是期望的意思,感动之余,心里对未来充满了更多的期待,对前途充满了信心。

杨育昌把韩江林拉到校外小酒馆,两人相对而坐,杨育昌凝重的神色把他吓了一跳,惊问,怎么,项目泡汤了吗?

杨育昌喝了一口茶,欲言又止。韩江林心下着急,顾不得礼节,杨主任,事情成还是不成,你给一个痛快呀。

在省里办事情好比温水泡茶,慢慢开,哪里是心急能办的?杨育昌说,事情不是没有希望,只是出了一点小麻烦。

什么麻烦?

处里已经研究同意,上报给分管副厅长后,刘副厅长说,只是听说南江民族风情资源丰富,没有亲眼见过,相比之下,他对省长联系点东江温泉更感兴起。

你是说他想把项目投向东江温泉吗?

有这可能,东江温泉项目还没有经过处里讨论,你必须在这几天内向刘副厅长作一个具体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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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对自己倾注心血的项目都非常重视,看得出杨育昌心向南江。因为在同学面前,韩江林也不忌讳,两个手指弹了弹,刘厅是不是喜欢这个?

杨育昌笑着摇了摇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没有穿透心灵的眼力,也就无法知道,按照群众的一般看法,刘厅最讨厌这个东西。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相反,办事的人要攻破某个焦点,拿下某个人际关系,则像在鸡蛋里找缝钻进去,刘厅讨厌钱,那么,时下最拿手的手段就派不上用场了。

杨育昌警告说,事情本身并不复杂,却让某些人把事情弄复杂了,你别多心,只管准备好材料,向刘厅汇报就是。

韩江林不堪其苦,反问,我能不多心吗?如果事情都像杨育昌说的那么简单,现实中哪来那么多活版教材?官场潜规则之所以叫潜规则,就在于它无法拿上台面。转念一想,或许刘厅真像杨育昌说的那么廉洁,想要见他,并非真要图什么利,而是想把项目落到实处。比如一个老师,遇到了自己非常欣赏的学生,有意收他做关门弟子,自然要亲自考查他的品德和才能。如果刘厅属于后者,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则是大大的不应该。

尽管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微笑如一,说,我镇里准备好汇报材料。

喝酒时,杨育昌说这个项目之所以如此顺利,在于借了省里建设旅游大省的东风,又把自己的努力吹嘘了一通。韩江林自然千般感激,万般感谢,却暗暗告诫自己,人都以自吹自擂为能,若再若上一顶职务的帽子,容易给人造成自高自大的印象,以后要小心回避踩踏这片雷区。

杨育昌带来的消息让韩江林左右犯难,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他能拿着汇报材料直接走进刘副厅长的办公室吗?这个想法一出现就让韩江林觉得无比荒唐。管理着全省建设发展项目的省计委副厅长,虽只是一个副职,但副职与副职相比,由于所掌握的资源量不同,其份量自然也不一样。如果韩江林在办公室里向他汇报,他只会把韩江林当成一般的工作汇报者,肯定不会引起足够的重视。一般的公司做生意,总是喜欢把对方老总请到温馨的私人场,官场就更是如此,公事私办的成功率远远高于公事公办。也就是说,在办公室办成公事的概率远远低于私人场合。

思来想去,韩江林觉得必须冒险赌一把,仍就采取官场常见的办法,还是姓“送”姓“输”。

古今中外成大事者,一个最为重要的素质就在于敢赌。总结自己的成功经验,一个重在的字就是——赌,如果他不赌,而是谨小慎微,和杨卉结婚,他一个孤儿,不可能在白云的政坛上获得兰家支持,更不可能建立如此深厚的背景,他最为努力的结果,充其量就是一个办事认真的小公务员,从自然的经验上,韩江林得出了一个结论,为什么出身贫困的官员、文凭乃至于水平低下的官员,更愿意赌,更容易博取上级的欢心,获得更快甚至更直接的成功,关键在赌字上下功夫,因为赌是他们唯一的资本,除了赌,他们没有任何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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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获得刘副厅长支持这件事情上,他决定采取赌的策略,不管刘副厅长喜欢不喜欢,哪怕就像杨育昌所说,刘副厅长会把所送的东西交给省纪委,韩江林觉得这送也是必须的。他认为刘副厅上交是刘副厅长的事,他送是他的事。他送是对刘副厅长表示尊敬,刘副厅长上交是刘副厅长的廉洁,二者并不相干。刘副厅长把送的东西上交组织以后,可能会因粗暴处理乡镇同志的一片敬爱之心而心怀愧疚,韩江林需要的就是这种愧疚。他愿意花钱买刘副厅长的愧疚。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谁是铁石心肠,有了这种愧疚,刘副厅长在对待南江申报的顶目上,必然会慎重处理,甚至会网开一面。

定下了策略,在考虑礼钱出处时,韩江林颇费一番踌躇。上次小周带来了那么多东西,结果在南江闹得沸沸扬扬,他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不想给群众留下不干净、不廉洁的印象,可是在如今的社会上混迹,要想不花费毫厘办成大事,等于缘木求鱼,成功的概率几乎为零。但韩江林不愿意拿政治生命做赌注,打电话叫小周以公司的名义弄十斤红天麻,然后从工资拿钱买东西上刘副厅长家。送刘副厅长礼物和送熟悉的领导不同,给熟悉的领导送土特产,有点讲同乡情谊的意思,对刘厅长这种不熟悉的领导,只是送土特产,会让人认为只是老土,在境界上就已经把人瞧低了一层,哪里还愿意办事?

只是,韩江林一惯节俭,自己出钱为办公事而送礼,仍然感到一丝心痛。南江风情节的成败事关他的政治声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个人愿意为此做出必要的牺牲。

小周带红天麻带到南原时,把吴兴财也带来了。当然不是小周带吴兴财,而是吴兴献策开车送的小周,还随车带来了一箱茅台。韩江林把着茅台问怎么回事?吴兴财陪着小心地说,我想你办事用得着。随着韩江林在白云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吴兴财对他的态度越来越恭敬了。

韩江林对他们善解人意、会办事十分满意,但嘴上不得不批评,也不能不批评,在这种时候,批评是领导艺术,表现领导的境界。他说,你这不是要让我犯错误吗?

老是送天麻,领导还以为我们是老土呢,谁会放心把项目交给老乡办呢?

韩江林不得不认为吴兴财说得有理,嘴上却说,领导也不会放心把项目交给贪污分子。

吴兴财说,不就是给领导送两瓶茅台酒吗?红军长征过茅台镇,中央领导还拿茅台洗脚呢,也没见谁说老革命是贪污分子。

腰包有了钱,眼界开阔了,境界自然也变了。韩江林不得不承认吴兴财说得有理。老说严肃的话题,大家都累,韩江林绕了一个弯,玩笑道,茅台酒不会是假的吧。

专卖店买的,哪会有假?即使是假,领导当真的收了,也算假酒真情,不会影响办事的效果。

这句话把三人逗乐了,轰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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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韩江林把东西送到刘副厅长家,刘副厅长不在家,他的家人接待了韩江林,领导家属摆出一副不问政事的态度,对客人不冷不热。韩江林知道这种冷淡是一种高姿态,做给人看的样子。他把汇报材料留下,刘副厅长家人答应转交,他的心就放下了。送礼的事情就是礼到人情到,并不一定需要遇到本人。不面对本人,避免双方见面的尴尬,给双方一个转囿的余地。

事情果然有了转机,中青年进入社会实践这一天,杨育昌和韩江林同在一个组,赴北部地区考察车上,杨育昌和韩江林坐在一起,把项目落实的喜讯告诉了韩江林,听到这一好消息,韩江林心中悬了两个多月的石头安然着地,重重舒了一口气之后,握着杨育昌的手说,杨主任,你真是大好人,是南江人民的大恩人。

我愿意给南江这朵奇异的民族之花浇一瓢水。杨育昌这话非常真诚,韩江林视为他对少数民族发展充满了感情。

民族地区绝大部分是资源贫乏型地区,原生态的民族风情资源是他们的看家宝,启动民族旅游发展项目,将是南江发展的一个拐点。韩江林借助汽车在高原上拐弯的时机,形象地比喻民族地区的发展。

作为长期在计划发展部门工作的人,我们更希望少数民族融入民族大家庭,实现整个社会平稳发展。杨育昌说,一些社会学家经过研究得出,我国社会发展过程中,政策和稳定性和持续性不够,就好比高原上的公路,拐点过多,容易给老百姓造成不安全感。

韩江林点点头说,这段时间我研究了一下干部人事问题,干部人事制度的连续性和稳定性也不够,不安全的用人制度容易给干部造成浮躁心理。

杨育昌笑笑,三句话不离本行,你真是有心人,还没上任就开始关心起组织部的事来。

有备无患嘛。

我经常参加一些改革发展问题的研讨会,一些专家学者重提出问题,轻解决问题,重制度研究,忽略人文关怀,如果把制度本身视为高过于人自身,这样就把为人服务的制度颠倒为人为制度服务,人围绕着冷冰冰的制度转,而不是体制以人为本的思想,那么,这样的制度不管设计如何完善,它也缺乏人性的光辉。

韩江林慨叹道,把人字大写,把人作为所有工作的核心,这是人事改革的实质所在。

杨育昌笑道,有了这种理念,至少证明人事观念开始朝着正确的方向走了。

两人的讨论意见让韩江林心里豁然开朗,在北部地区考察的一个星期里,韩江林把大部分时间放在了对当地组织人事的研究上,在此基础上,韩江林撰写了《建立积极、稳妥、良性的干部人事制度》的专题论文。在结业论文研讨会上,韩江林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但是,他的观点受到大多数学员的批评,说,上面确定的干部人事改革总体目标是力度大一点,步子更快一点。有的甚至说,没想到韩江林人年轻,思想却落后,写的文章老气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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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总是在意他人的评价,即将结业的两天时间里,韩江林一直闷闷不乐。他不断扪心自问,稳妥的观点就是老气横秋吗?难道人事改革的根本目的就是分流人员吗?韩江林想起了白云县里即将被分流的聘用干部,想到了给他写信的杨洪英。对于生活在发达地区的人,失去工作可以再找,贫困地区就业机会少,失去工作意味着失去了生活来源,一个人没有了工作,生活失去了依靠,心灵失去方向,一个家庭失去了生活来源,整个家庭都将陷于困顿。通过不断反思,韩江林心里有一个朦胧的想法,觉得对于目前福利体制尚未的情况下,人事制度改革重点应在于改革就业方式、扩大就业渠道,而非单纯地分流富余人员。

韩部长,你在哪里?电话接通,屠晋平以惯常的爽直方式劈头问。下属直截了当被认为是不懂礼貌,领导直截了当则是对下属的信任和关怀。韩江林不敢含糊,报上了几个同学在游花溪。

文官一句话,武将跑死马,韩部长一个金点子,让我们这些老头子跑断腿,你倒成了化外之人,有闲心逛起公园来了。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书记正是虎狼气势,哪里老了?韩江林说。虎狼都是嗜血成性的动物,如狼似虎曾经被当成一种罪恶加以批判,现在回归野性时代,狼虎重新登上图腾宝座,在社会上玩得开的人常以虎狼自居,屠晋平偶尔也自称过山虎,但这种话只是自己说,别人说不得的,韩江林剑走边峰,以出奇的语言捧屠晋平。转而换了柔和的语气说,书记有什么指示?

我和姜县长在路上,正往水利厅赶,你两点钟到水利厅和我们汇合。

是。韩江林响亮地回答,脑海里浮现出国民党军人听蒋介石校长训话的情形,心想,身居官场,在职务的光环之下,多么容易迷失自我、多么容易盲从啊。

在赶往水利厅的路上,韩江林一直在思考屠晋平的思路。屠晋平那么下力办民族风情节,于公,想借此为白云百姓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为了搞好白云的形象,县委决定抓两件事,一是防洪堤建设,即沿白云河建设一条民族文化长廊。说是文化长廊,其实就是一条五公里长的防洪堤,加几个带着民族特色的亭子。另一个重大工程就是把所有的老街重新整修。防洪堤一期建设费用在二千万左右,白云县水利建设经费一年不过二百多万。屠晋平决定赌一把,经常委会研究决定,把二百多万全押上,又从房改办暂借一百多万的房改资金,启动防洪堤建设项目,目的就想通过先斩后奏的方式,向市政府和省水利厅逼宫,给上级以压力,挤出资金支持白云已经启动的防洪堤建设。这种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借鸡生蛋式的发展,只有屠晋平有这样的胆略和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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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私,屠晋平开始为自己考虑退路了。所谓退路,也就是升迁之路。屠晋平四十七八了,到市级换届已经五十出头,如果政绩突出,则有可能进入人大、政协,混一个副厅级,在市里好歹徒也算一个领导干部,这样退休才谈得上光荣;如果政绩平平,换届时只能回到市里任党组书记,对于一个习惯于呼风唤雨的县委书记来说,这样凄凉的晚景几乎是可忍、孰不可忍。

县委书记急功冒进,韩江林想好了应对的策略,决定跟随其后,既不后进也不冒进。人在急于求成的时候,难免会出现马失前蹄的情况,韩江林进了常委就是班子一员,同坐在主席台上,在班子坐位调整时,已经有机会调整自己的座次。作为班子里唯一不满三十的年轻领导,稳重比政绩重要得多,他需要给上级领导稳重的印象,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不犯错误。作为序列排末的选手,唯一的机会也在于前面选手不断犯错。

在县里,进入县级班子并掌握了某种社会资源,无形中就树立了一个山头。即使这个领导大局意识强,并不树大旗招兵买马,趋利之人如蚁如蝼,见风使舵,主动投致门下,成为门下常客。韩江林进入常委的第二天,主动给他请示汇报工作、通报各种讯息的,既有组织部内部工作人员,也有其他单位的领导。个别领导汇报的工作与韩江林分管的工作八杆子也打不着,他们不过借汇报之名,向韩江林套近乎。这些人好像主动搭建了一个台阶,把县委常委韩江林哄抬上去,韩江林悠闲地坐在上面,站得高,自然看得远了,倒有一点心怀祖国,放眼世界的味道了。信息来源丰富,行事为人就好像抓住了事物的纲,便有了一点左右逢源、多了几分从容自如。

韩江林一点四十赶到水利厅,进大院时被门卫拦住登记。韩江林边掏笔边翻看记录,觉得这种严格的管理对于衙门来说,未尝不可,可能于一个政府部门来说,拦住了进入了人员,等于拦住了服务的对象。正在感慨,屠书记和姜县长的车先后来到,门卫一摁按钮,栏杆抬了起来,屠书记摇下玻璃和韩江林打招呼。韩江林笑着说,只登记走路的,不拦坐车的啊。门卫见有重要的领导和韩江林招呼,客气地对韩江林说,不用登记了,你进去吧。

屠晋平和姜县长在大院里下了车,见过韩江林,屠晋平望着大门,生气地说,说好在这里等我们,黄士林怎么还不到?

姜正达看了一眼手表,说,项目报告在他手里,他不来,我们怎么向张厅长汇报?

韩江林掏出手机拨打黄士林的电话,手机里传来该用户不在服务区的回答。韩江林说,不在服务区。

屠晋平气得眼睛冒烟,直跺脚,组织纪律性到哪里去了?这样的干部怎么领导一个局,怎么干事业?

说明水利局开展机关作风教育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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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张屠户,不吃浑毛猪,走吧。屠晋平坚定地挥挥手。

韩江林陪着小心跟在身后。坐电梯的时候,韩江林借助镜子侧面观察,见屠晋平气得脸色发紫,心想,黄士林这次栽定了。他了解黄士林,工作作风一惯踏实,有一个亲戚曾经是水利厅的老副厅长,县里想利用他的这层关系,多跑项目,换届时把他调任水利局长。一棋不慎,满盘皆输,一个人哪怕有百战之功,在某一件事情上犯错,也会万劫不复了。

三人来到办公室,接待他们的办公室主任直接把他们引到张厅长办公室。张厅长和杨怀远副厅长已经在等候了。刘副厅长曾经到白云挂任过县委副书记,正是通过刘副厅长做工作,张厅长才特意腾出时间来接待他们。

因为黄士林还没到,屠晋平借故的刘副厅长寒喧,想把时间拖到黄士林赶到。张厅长突然问,报告带来了吗?

屠晋平一愣,姜正达赶忙站起来解释说,报告在黄局长手里,水利局的车是老爷车,一路跟着我们出门,没想到还是落后了。

张厅长脸色为之一变。刘副厅长赶忙打圆场,说,不能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县里多考虑解决水利局的困难。

屠晋平点头称是。姜正达笑着说,这不,我们县里困难,今天特意来向上级领导化缘来了,目的就是为了促进我们县水利事业的发展。

正说着,黄士林走了进来,一边道歉一边把报告分头递送领导。张厅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帕子递给黄士林,怜惜地说,歇歇气,洗帕脸,回头我们再谈工作。

坐回宽大的座位时,还不忘看了屠晋平一眼。屠晋平如坐针毡,脸色始终挂着谦和的微笑。

黄士林满头的汗感动了上帝,也感动了张厅长。张厅长不仅答应落实了项目所需的资金,还答应把白云的二期防洪工程资金纳入下一年度计划予以安排。他说,白云的防洪堤建设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水利建设理念,就是水利建设不仅着眼于水利本身,还应当着眼于城市的美化功能。

黄士林的态度却没有感动县里的两位主要领导。屠晋平一走出厅长办公室,走廊的光钱亮了,他的脸却黑了。下到大院,屠晋平回头招呼姜正达和韩江林上了他的车,把黄士林一个人孤零零抛在大院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轿车驶出水利厅大院,屠晋平回头对韩江林说,马上准备一个材料,把黄士林调任县交通局党组书记。

姜正达说,对,对不听指挥的人要坚决拿掉。

韩江林犹疑地问,屠书记,我的工作岗位在南江。

屠晋平说,县委叫你回来你就回来,今天我和姜县长先通个气,回去以后把常委分工重新调整一下。

这事来得太突然,韩江林心想,这是逼人就范,哪是通气?留心姜县长的情绪反映,没想到姜县长和屠书记在此事上竟然惊人一致,毫不含糊地说,在其位就在谋其政,组织部这边韩部长在管起来,南江那边的工作暂也不能放,一是韩部长熟悉那边的工作,二来开办民族风情节对南江、对县里都是史无前例,有一个常委负责南江分会场的工作,有利于协调矛盾,整合各种关系。

屠晋平的专车顺着环城路转悠了两圈,三个人在车上就县里的大政方针交换了意见。转到党校附近,屠晋平交待,韩部长,回去后准备一个材料,我和姜县长还得找市里有关部门协调一下资金,回来就开常委会研究相关的问题,包括黄士林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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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下车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司机小张。小张很会观颜察色,他们讨论的时候,把车开得非常平稳,一言不发,让人可以忽略他的存在,事实上小张是存在的,而且,小张被称为小炮筒子,极有可能把他们讨论的情况传达出去。韩江林觉得屠晋平这种不严谨的工作作风,有可能在自己政治的前途上,埋下一枚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因为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性,韩江林自始自终张着耳朵、闭着嘴巴。

回到学校,韩江林左思右想弄不明白,屠晋平为什么突然叫他负责组织部的工作,是因为他进了常委,工作职责要他必然担负责任吗?好像不是。韩江林原来的想法是,屠晋平提拔他任组织部长,是各方力量综合的结果,屠晋平本不愿为又不得不为。现在,屠晋平在态度上至少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主动提出韩江林主持组织部工作。奇怪的是姜正达的态度,自从韩江林进入兰氏集团,姜正达开始疏生分他,疏远他,对韩江林的事情不闻不问,这件事情上他又和屠晋平保持高度一致,他的立场和态度也让人难以捉摸。

韩江林想到了杨卉,只有她可能了解屠晋平的心思。韩江林迟疑再三,还是拨打了杨卉的电话。现在全县上下都知道了杨卉和屠晋平的关系,说杨卉是脱裤子干部,碍于屠晋平的虎威,人们只敢私下指指点点。杨卉落到今天的境地,韩江林自认为有一定的责任,有时候,他也在暗暗埋怨杨卉,怎么会为了一点小利益,做出让人不耻的事情?屠晋平在任,还有书记这张大网罩着,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如果书记的大网撤走,杨卉就暴露在人们的眼皮底下,杨卉能够承受别人泼向她的口水吗?

偶尔,韩江林也会自责,杨卉和自己的私情就是感情,是理所当然的,和书记就不是感情,不是同样可以原谅的吗?中间二者的区别是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杨卉以肉体,换取了团县委书记的职务?纯真的感情和*易的腐败,二者的区别究竟是什么?

杨卉正在办公室加班,接到韩江林电话,杨卉表现出很亲热的样子,江林哥,有什么事吗?

韩江林说了屠晋平对自己的态度变了,杨卉一听是这事,叫韩江林等一等。听脚步声好像是站起来关了门。随后说,你说吧。

韩江林把事情详述了过后,杨卉说,你是组织部长,又进了常委,主持组织部工作理所当然。

韩江林听杨卉慢条斯理的,心下着急,这,我当在知道,我想问的是屠书记的态度,为什么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人不理解,你也知道,政治是讲究风向的,逆风而行是迟早会撞得头破血流。

唉哟哟,江林哥,什么时候这么敏感细腻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杨卉的语气带有嘲讽的意思,似乎对韩江林当初弃她而去耿耿于怀。

我属于政治生物,对政治气候有着天然的敏感性。在故人面前,韩江林放松得多,可以自吹自擂一番的。

杨卉格格大笑,你这话跟别人说可以,跟我说只会让我笑掉大牙,你对政治气候敏感,事情的来龙去脉早已感知,问我不是多此一举吗?我要浪费电话费了,我挂了。

韩江林焦急起来,别别,跟你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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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卉似乎不解恨,恨恨地说,还吹啊,谁不知道你缺心眼啊,你一门心思对兰晓诗,古人说始乱终弃,应验了吧。

韩江林默然。

杨卉的气像山中的雾,见风而散。静默一会儿,她温柔地说,哥,你这个组织部长不知道吗?县里人员分流这件事情,把县里的主要领导分成了两帮。

哪两帮?

以姜正达为主的政府帮和以王副书记为主的县委帮。

屠书记的态度呢?

双方针尖对麦芒,屠晋平支持县委帮,势必会遭到政府帮的反对,支持政府帮,等于挖空了自己的墙脚,最明智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

在双方干仗的时候,我进入组织部,岂不是变成了双方拉拢或攻击的对象吗?

杨卉轻声一笑,说,还说自己是政治生物呢,趁乱最容易浑水摸鱼,双方拉拢你,屠书记也不得不依重你,你这个年轻的部长成为左右白云政局的重要法码,无形中提高了你在干部群众中的威信,到哪里找这么好的机会啊?

韩江林眼前一亮。

杨卉说,什么图形最稳定?

三角形。

是啊,杨卉说,一旦你进入纷争的境地,从两人手中分一部分人事权,屠晋书有可能把你视为嫡系加以培养,那么,他就处于其它两派拉拢、支持的顶端,如果他把你们三人视为不同的派系而进行驾驭,他仍然处于稳定的铁三角的顶端,无论哪一种情形,你目前主持组织部的工作,都有利于加强屠书记的权威。

一番精辟的剖析入情入理,韩江林不停地点头,心里不禁为杨卉感到悲剧,这么聪慧、勤奋的漂亮女人,完全成以凭借自己的才华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一不小心却走进了一条卖身求荣的歧途。

挂了电话,韩江林眼里充满了泪花,竟不知是为自己呢还是为杨卉。

星期五下午学习结束,组织部第一次派车接韩江林,石雨林跟车而行。他想先与韩江林亲密接触,抢点一个情感先机。一路上,石雨林一路上顺便向韩江林汇报了组织人事的近况。任何工作一旦融入,都不会是轻松的事情,韩江林的策略是不想过早介入组织工作,以免别人说他有野心。但对杨洪英的事牵肠挂肚,顺便问了一下机关人员分流的情况。石雨林直摇头,描述博弈双方目前势均力敌,形势还相对平衡。

韩江林没有看到文件,追问一句,非执行清退政策不可吗?

听话听音,石雨林知道韩江林属于稳健派,不想因为这事影响自己的政治前途,感叹一声,清退就是砸人饭碗,谁愿意得罪人啊,上面文件要求坚决执行,谁不执行就砸谁的饭碗。

这话让韩江林感到疑惑,既然文件要求那么严格,为什么不按文件执行?

石雨林嘿嘿一笑,上有下策,下有对策,何况是事关饭碗的民生问题?

韩江林看了石雨林一眼,心想,这也是一个圆滑的人,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两人的思想倾向相对比较接近。

车直接开到白云宾馆,组织部全体干部齐聚一堂,隆重地为韩江林接风洗尘。这事做得有些过于张扬,韩江林个人只好选择低调的方式,多听、少说,脸上始终保持和蔼的微笑。县委常委韩江林与乡镇党委书记韩江林,在分量上已经不是一个档次。人们常说组织部干部见官大三级,过去在一个席上,韩江林常要主动敬他们的酒,现在,他们轮流敬韩江林的酒,韩江林保持高姿态,从容应对,他们喝干,韩江林只是优雅地舔一舔,润一润舌头,而不再像过去那样一边喝,一边豪爽地吟说“感情深,一口闷”、“宁可伤胃,不可伤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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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一个个趾高气扬的组工干部,这会儿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犹若深秋寒蝉,韩江林不免有些得意,心想,有了今天,以往的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

司机送韩江林到了兰家门口,主动下车帮着拎东西上楼。岳父母看到韩江林拎着大包小包进屋,眼睛笑着眯成一条缝。一边接东西,一边招呼小刘师傅坐,喝水。小刘放下东西,对韩江林说,韩部,我有事先走,要车记着打了电话。

送小刘出门回来,兰槐的三分钟热度已过,抱着孙大坐到电脑前下围棋去了。刘文芝和韩江林说话,问晓诗有没有打电话给韩江林。两人离婚的事情至今蒙着老人,韩江林不好说不知道晓诗近况,扯谎说晓诗很好,叫老人不用担心。刘文芝说,晓诗是个马大哈,一个月也不晓得打个电话回家。韩江林说,越洋电话贵,她舍不得那个钱呗。

在屋里没有看到王妹,一问,果然是把孩子丢给老人,跑到茶馆打麻将去了。王妹今非昔比了,给兰家生了个大胖小子,自以为是兰家的功臣,由当初做保姆时见什么做什么,而今学会把一切家务事推给老人,自己袖手旁观。在王妹身上,体现了一个出生贫穷农家孩子由勤劳善良走向好逸恶劳。古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韩江林心想,自己会不会因为随职务升迁、生活条件变化而像王妹一样不知不觉走向堕落呢?

和岳母说了一会话,毕竟思想观点、文化差异太大,说完了家庭锁事,韩江林竟然默然无语。刘文芝忙着把步儿抱出来,给他洗澡。毕竟事实上已经和兰家没有任何关系了,韩江林独坐看了一会电视,觉得挺沉闷的,站起来要告辞回医院宿舍。因为晓诗被车撞的事情让老人心有余悸,岳母热情挽留,夜深了,你喝了酒,楼上你们房间被子我刚换,你就在那里睡吧。

岳母一边抱着光胴胴的孙儿,一边抬头凝视韩江林,他从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看到了苍桑,看到了慈爱,韩江林怦然心动,忽然有了一种想亲近家人、亲近晓诗的欲望,他企望在在他们过去的房间里,还能重温一下曾经的爱情鸳梦。于是,韩江林洗脚上楼,门锁着,大概不想让兰东进随便进里面翻东西。

韩江林掏出钥匙打了房门,一股淡雅的馨香幽然萦绕着他,仿佛兰晓诗正呆在房间里等候他。韩江林在门口站立良久,似乎等候晓诗迎面扑来。

打开灯,整齐的家具、整洁的床铺展现于眼前,就好像那天早上他和晓诗离开时的样子。有一个温暖的家迎接他远行归来,有一铺整洁柔软的床铺拥抱疲惫的身心,是韩江林在零乱凄凉的生活中形成的理想,和晓诗在一起的日子里,他过上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温馨日子,可又亲手把它给葬送了,韩江林有些伤感,上床后紧紧拥抱着柔和的、散发着太阳的馨香的棉被,仿佛这就是兰晓诗,就是他所企盼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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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暖和的床上,韩江林从噩梦中惊醒,满脸冰凉,一伸手一抹,却是一把心酸泪。他想兰晓诗,想他纷乱的日子,竟然不知道上帝怎么这么对待他,在他事业蒸蒸而上的时候,却抛给他一团糟的生活。是不是正应了他先前所想,人生福运如同天华山上天池的水,当一部分水流走后,山里又会补给天池同样多的水,使天池永远保持几近相同的水平。

韩江林翻来覆去如烙饼,想起晓诗把笔记本锁在书柜下面,他从字典里翻出钥匙,打开柜子拿出笔记本电脑。电脑桌面仍然是两人白云河边的照片,兰晓诗像依人小鸟般靠在他胸前。端详兰晓诗的美丽笑靥,银铃般的笑声犹然在耳,人却坐着飞机西游,韩江林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不觉潸然泪下。当初两人靠在电脑前,一起看页网,一起查阅资料,曾经是多么经典的爱情画面。

韩江林依着感觉轻点鼠标,进入兰晓诗的qq空间。她是一个好奇、爱美的人,视空间为自己的一个小小的精神家园,常把满意的生活照片放在空间里,把空间装饰得非常新颖奇特。当初,韩江林守在她旁边,看着兰晓诗装饰空间,宛如守着她绣花一般。

画面需要输入密码,韩江林一怔,满腔的热情顿时冷却下来。输入原来的密码,程序提示,密码有误,重新输入。他重试了几个兰晓诗常用的密码,都无法进入空间。一丝伤感潜入韩江林心底。当初,兰晓诗的空间是对韩江林敞开的,每有佳作,她是何等急切地希望韩江林欣赏,莫非为了防止韩江林进入她的空间,她连密码都改了吗?

抱着试试看了心理,他把自己的生日和兰晓诗的生日组合起来,输录进去,空间豁然打开,以前明朗的画面风格,变成黯然而低调。

兰晓诗记述国外生活的文字,都是记实性的,没有一丝情感色彩,如记述她法兰克福的日子,第一天,她写道:飞机到达,已是下午五点。找旅馆,睡觉,第二天到医院检查。这种记述性的文字,与前面活泼清新、充满感情的文字相比较,让他怀疑究竟是否为兰晓诗所记。莫非离婚的阴影也伴随着她一起出国了吗?

兰晓诗每日所记寥寥数语,十分精短。读过之后,知道了晓诗在国外的大致生活路线图。并不刻意修饰的真实文字给他带来了某种压力。他打开主人的照片,过去上传的照片都被兰晓诗删除,望着空白的页网,韩江林的心宛然被剜去了什么,留下了一个深邃的空洞。

忽然,一张照片像的亮光像针一样刺痛了他的眼睛,凑近一看,向博士和兰晓诗肩并肩站在广场上,向博士的手随意地搭在兰晓诗肩上,两人脸上都浮现亲密、爱昧的笑容。韩江林的脸口仿佛被塞进了什么东西。这样的照片虽然只有一张,在兰晓诗旅游留影中,他似乎都从背景中,发现在向博士存在的蛛丝马迹,这种感觉像一团沉重的阴影笼罩在他心里使他越看越沉重。

兰晓诗在美国的照片格调了明郎了一些,但居然和一些美国的同学成群结队外出,面对镜头时,男生女生勾肩搭臂。韩江林心里无比气愤,莫非她真的把自己当成未婚青年了吗?

韩江林看不下去了,不想再自寻烦恼,关掉了电脑,枕着手望着天花板。耳边一个声音不断地对他说,离开吧。

再倾听时,他知道那是心灵的声音,脆弱的自尊使她无法接受兰晓诗的所作所为。因为他依然沉迷在与兰晓诗生活的阴影里,兰晓诗却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在白云,他已经是一个受人尊敬的组织部长,在兰家人眼里,他仍然是那个孤苦伶仃,没有背景没有地位的小干部。他环视着熟悉的房间,品闻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温馨的家的气息,从来没有获得过家的温暖的心灵,是多么的留恋这一切啊。

留下?逃走?如果心灵选择逃避,他将再也不会走回这个曾经给了幸福和温暖的家,他的心灵从此远离港湾,将在风雨中游离。留下?他留下的理由又是什么?他陷入一种万难的抉择之中。

天亮的时候,韩江林洗漱已毕,提着包准备离开,岳母晨练进门,看了韩江林一眼,问,小韩,眼睛红红的,睡不好吗?

面对慈爱和关怀,韩江林心中的冰山哗啦啦一下溶化、崩塌。岳母留他吃早餐,韩江林居然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一般,把包丢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下来。吃着岳父端出来的热气腾腾的早餐,他仿佛重新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组织部张主任打电话给韩江林,部里给他安排了办公室,问他要不要去看看。韩江林心想,看看也看,以便尽快熟悉组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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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岳父家告辞出来,韩江林穿过小巷走进了县委大楼,路上遇到的干部,不管熟悉不熟悉,都热情地打招呼。从他们的眼神中,他看到自己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忽略的小干部,而变得了一位重要的人物。

韩江林走进办公室,正在伏案忙碌的张主任丢下手头的工作,热情主动张韩江林到部长办公室。

部长办公室有两张桌子,张主任指了韩江林的办公桌,说,组织部办公条件简陋,先暂时将就,等条件改了,再买一张老板桌。又指着对面的办公桌说,这是王书记的,他一般不在组织部办公。

介绍了一些基本情况,张主任转身出去,倒来一杯热腾腾的茶水。说,韩部长,你忙,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说完出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韩江林心想,组织部干部作风就是不一样,热情主动,很容易就给人留下了好印象。

抽了几个抽屉,里面空空荡荡。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位子吗?有了这个位子,哪怕什么也没有,也就有了令人敬畏的权力?

当他抬起头时,看到王副书记挂在墙上的自律的标语,心想,权力仍然是受到监督的,不仅有体制的监督,在这小办公室里,还有王副书记的随时监督。当小秘书时,和同事共一间办公室,他觉得很高兴,因为自己在这个社会上毕竟找到了桌子,也就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当上镇党委书记,他有了一间独立的办公间,工作不再受到同事的影响和干扰。现在,他抬起头,仿佛看到了王副书记严肃的面孔,韩江林心中竟然有了一点不适,是不是官儿越大,越喜欢一种独立特行的环境,越不喜欢受到监督和约束?他明白这种心理要不得,但一想到做出任何事情,都要事先得到王副书记同意,他对部里目前的这种座位安排有些不快。

韩江林想到的,石副部长也想到了,他打电话给韩江林,报告了自己下乡检查的情况,说,办公室是王副书记安排的,说组织部办公室不多,暂时这样,等以后再调,我的意思是组织室里间的资料室腾出来,作为部长室,这样,部长室在里面,外间换作办公室,这样,有些小事情,可以直接由办公室接待,省得大小事都麻烦韩部长。韩江林心里自然乐意这种安排,心想,当了领导,自然就有人愿意当自己肚里的蛔虫,替自己着想。不觉对石部长多了几分好感。

韩江林刚坐一会,手机铃响。欧成钧在电话里热烈地祝贺他走马上任,为了表示对韩部长的祝贺,说邀请了几位老朋友,在白云宾馆宴请韩部长。

迎来送往是官场习惯,韩江林不想过于张扬,对一般人肯定拒绝了。但他和欧成钧曾经同受刘书记托正道楼之事,有相托之谊,用封建时代的说法,都是托附江山的旧臣,自然不能拒绝,一旦拒绝,被社会认为是六亲不认的人,必然失掉许多支持和崇拜者,也就丧失了自己的关系乃至于政治基础。官员也是社会工作者,热情、乐于助人方才获得大多数人的认可。再者,在屠书记任上,欧成钧虽然提了一级,仍然是副主任,与他的希望肯定有相当距离,属于失意者。韩江林目前属于屠书记的人,得意者自然支持韩江林,那么,对失意者给予必要的精神安抚,使之能够听从韩江林的指挥和安排,等于把政治反对派拉进了自己的战壕,等于扩大了政治同盟。

了解一个单位,先了解它的历史档案,了解一个单位工作,也得从它的档案材料着手。韩江林叫张主任拿来组织部近年的文书档案,大致翻阅了一遍,了解了组织工作的基本流程。但文书档案没有任何干部任免的文件,干部任免又一直是一块神秘的领地,韩江林觉得奇怪,问张主任,为什么文书档案没有干部的任免文件?张主任回答说,干部任免文件不属于办公室管理,由干部室掌握。韩江林一惊,自己在部下面前表现了无知,犯了一个大错。林黛玉进贾府尚且走走看看,轻易不发言,省得因为无知而闹笑话,韩江林虽然获得了高人指点,一不小心还是闹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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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知的部长怎么领导组织部呢?韩江林扪心自问,肠子都悔青了,一边啊啊的应着掩饰尴尬,一边假装翻着卷宗,指出了其中的两个错别字,指着墙上“作风踏实、严谨有序”的部训说,老一代组织部长以严谨教导我们,以后我们的文字上要更加小心。

张主任脸红扑扑的,不安地看着文件上的别字,自我批评说,谢谢韩部指导,以后我会更加小心。张主任的态度使韩江林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在自己遭遇打击的时候,针对对方的薄弱环节采取适当的反击,以至于让对方自顾不暇,从而使自己获得喘息的机会,这样的人生策略对眼前还是蛮有效果的。在遭受打击的时候只知一味辩解,反而会越抹越黑,等于把主动权送到对方手里,自己将永远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相比被动防守,以攻为守的主动防守永远是最为有效的策略。

韩江林担心张主任因此心理负担重,笑着说,错是谁都难以避免的,我们要做到的只是尽量少犯错误。

张主任虔诚地回答,是。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韩江林心中疑惑不解,在外面看组织部神秘,以为进到了组织部,里面应当为一体的,没有想到,里面仍然增设了一道防火墙,把一般干部和干部任免工作隔离开来。干部工作的禁区多,必须加倍小心。

欧成钧再次打电话来,问事情忙完没有?韩江林手头没有事情,正闲得心慌,从办公室拿了报纸随便翻翻。他假装很忙的语气,说正在处理一件事情。说忙是官员的口头禅,忙意味着管事多,权力大,官员不忙,也就成了可有可无有闲人。要部下或他人等自己,则是一种资格,地位低下的官员,在上级面前只能一步亦趋,紧紧跟随,跑步前进。只有位高权重的官员,叫人等待的气势和资格。欧成钧说,我们在楼下等。韩江林问,都有些什么人?这种问话表示对一起吃饭的对象的挑选,原来他讨厌有权的官员问这种话,没想到自己现在也不能免俗。欧成钧说,都是一帮校友和同学。韩江林说稍等。他挂了电话,又翻一会报纸,拿起提包,走到办公室和张主任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不慌不忙地下了楼。

看到韩江林从大厅出来,欧成钧跳出车子,把着车门恭候韩江林。韩江林坐上了副驾驶,发现吴传亚安静地坐在后排。韩江林说,原来是你们,还给我打什么埋伏?

吴传亚赶紧声明,你进了常委,本应表示祝贺,但今天这聚会是成钧的意见。

欧成钧转过车头上车,点燃发动机,边打方向边说,你是白云中学这几届同学中最有出息的,大家本想邀约来放炮祝贺,担心对你影响不好,小范围聚会一下。

有人想着对他表示祝贺,说明他受到别人的重视,心里自然高兴,嘴上却说,为人民服务,不分官职大小,有什么可祝贺的?

欧成钧表示赞同,说,职务越高、责任越重。

听到欧成钧小心奉承自己,韩江林心头别有一番滋味,想起当初在刘书记面前接受任务时,他的地位比韩江林重要得多,仅仅两三年时间,事情就翻了个个儿,感觉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心想,如果不是自己当上组织部长,堂堂的正科级副主任,会屈驾亲自驾车、鞍前马后地为自己服务吗?

欧成钧说是小范围,韩江林到了白云宾馆飞歌唱晚包间,已经有好五六个同学已经等候在那里,在韩江林面前,大家觉得拘谨,韩江林表现领导的高姿态,一一和大家握手见面,其中一个面生,韩江林把头转向吴传亚。吴传亚赶忙介绍,这是有名的书呆子,现在在银行,白云的电脑专家,罗朝胜。韩江林想起当初那个埋头读书的瘦猴,笑着说,你脱胎换骨了,认不出来了。罗朝胜说,酒囊饭袋没饭就瘪,装饭就胀。韩江林笑道,你在银行的装的,机关干部哪来饭吃?

吴传亚起哄,部长没有饭吃,我们小兵嘎拉喝西北风喽。

在座的同学是各单位的骨干,除了欧成钧和吴传亚两人已是科级干部,其他人只是单位的办公室主任、业务骨干。财政局办公室主任王定金把韩江林拉到一边,递给他一个红包。韩江林惊问,这是为什么?

王定金笑道,糖衣炮弹啊。

韩江林说,为什么收买我?

王定金说,不是收买,是祝贺,大家凑的一份贺礼。

韩江林严肃地说,怎么凑拢的,怎么退回去,不要把纯洁的同学友谊庸俗化。王定金有些为难。

不退?我走。韩江林假装生气,准备离开。

你要廉洁也不要拿同学的心意当牺牲品。王定金叽咕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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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怕王定金误会,拍着王定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心意的领,你想一想,人亲钱不亲,把不是我的钱拿给我,明里是情,如果我收下,却是在我刚穿的新衣服抹了污泥,我韩江林有今天,全是大家支持、爱护的结果,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爱护我。

王定金收回了红包,握着韩江林的手用力摇了摇,表了决心,同学们一定全力当好你的宣传员,支持你的工作。

菜安排了野味,十分丰盛。王定金问欧成钧,喝什么酒?欧成钧说,喝什么酒,请示部长啊。

王定金不安地看着韩江林,江林,喝茅台吗?

吴传亚说,韩部长经常喝茅台,还是改别的酒吧。

韩江林说,我们乡镇干部喝的土茅台,这里没有土茅台,喝青酒。

本地酒招待外地客,招待大部长,还是喝外地酒,上剑南春,怎么样?

一番热议,敲定了剑南春。

剑南春宾馆卖两百多一瓶,在座的都能喝,起码酒钱得花上千元,韩江林暗暗称奇,觉得这帮同学职位不高,能量不小,不敢小瞧了他们。

服务小姐送上酒,吴传亚说,给我们换上大杯。韩江林赶忙说,梁山好汉聚会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我们不是好汉,还是用小杯。

吴传亚说,大小杯并举,总量平衡。

宴席一开,欧成钧主动站起来,代表大家向韩江林敬酒,我是老哥,代表同学向江林表示祝贺,希望江林部长小步快跑,升官发财,二则借这一杯酒,表示一个心意,一朝天子一朝臣,希望江林提携在同学一把。

后一句话虽是大实话,听起来未免庸俗了一些,韩江林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声,说,借杨明主任、杨老爷子的话说,酒桌上莫谈公事。高举酒杯和大家一一碰过,说,酒在杯杯头。意思是心意不言自明。

第二巡,王定金站起来欲敬韩江林的酒,韩江林赶紧站起来,这杯酒我敬大家,感谢同学们长期以来对我的关心、支持和帮助,如果没有大家的支持,我韩江林就没有今天,喝了这杯酒,希望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第三巡酒,他知道仍然有同学敬他,主动发话,同学就是兄弟,今天是兄弟喝酒,没在长辈、没有领导,大家放开喝,敞开心菲说话,好不好?

大家点头赞同。酒喝到半途,潘玉莲等几个女同学闯了进来,嘴里直嚷嚷,韩江林,当上部长了把同学忘了?

韩江林知道潘玉莲的嘴一向利辣,嘴里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我今天中了十面埋伏,被他们强夫过来的。

潘玉莲哈哈大笑,拉夫也好,拉妻也好,上午你不请我们,下午你得请我们。

韩江林老老实实地说,下午我请,吃水不忘挖井人,你对我的帮助,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潘玉莲杏眼张大,妩媚地笑着,江林,韩部长,你不知道我多年暗恋你吗?要是知道你能够当上部长,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不过,今天我可要跟定你。

韩江林说,可惜你不等我,先让别人解开了麻花辫。

王定金怕韩江林为难,主动说,我们定了一天,财政局埋单。

酒桌一旦有女人参与,顿时热闹非凡。不知不觉,桌底有了一堆酒瓶。韩江林感觉不胜酒力,提议说,聚会定了一天,上午少喝,留点酒量下午喝。

好,吴传亚说,我们听从部长指示,喝最后一杯,吃饭,楼上开房休息一下,下午继续。

楼上开了房,摆了两桌麻将。众星捧月一般,韩江林成为男女同学拉拢的主角。韩江林本来对麻将兴起不大,加上午间的酒弄得头脑发胀,他客气拒绝。同学们面对娱乐当仁不让,抛开同学情谊,在麻将桌上争取起来。吴传亚一边理牌,一边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在麻将桌可是无父子。

王定金在旁边直笑,说,人生太短,吃死算卵,吴传亚的座右铭成为白云官场的指导思想了。

吴传亚得意地笑着,什么指导思想,那是对娱乐至死时代的注解而已。

麻将桌上的初时搏杀,大家尚能沉着出牌,谈笑风生,等到输赢显现,同学顿时变成麻友,话也刻薄起来,先前的那点君子风度荡然无存。王定金怕韩江林旁观会有什么想法,拉着韩江林出了门,说,他们打牌,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韩江林厌恶乌烟瘴气的环境,想出来透口气,跟着王定金下了楼。王定金竟直来到设在一楼的美发屋,在镜前的椅子上坐下,招呼道,老板娘,打个漂亮的小姐给这位大哥洗洗头。然后和一个熟悉的小姐招呼一声,主动坐在了镜子前。

盗花贼28

韩江林瞟了一眼屋里的小姐,捧着一本小说坐在沙发角看的一位小姐很入眼,再细看,神情和模样竟和春兰有几分相似。见客人进屋,她把头书本上抬起来,媚眼很柔和地展开,她温婉的气质竟让韩江林怦然心动。

当小姐满脸微笑迎着韩江林款款走来,韩江林仿佛看到一个危险的陷阱在面前展开,心想,他今天偶然在办公室出现,就被欧成钧逮住,出入美发屋,难道就没有人看见吗?需知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即使自己没做什么出格的事,难保人们不会有别的想法。职位高权力大,意味着自己的目标也大。许多官员就是只见自己这棵大树,漠视了丛林,结果掉进了陷阱里,葬送了美好前程。从自身的角度来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常在河边走,难保没有不湿鞋的时候。

一边这样想,一边后退。王定金对小姐说,小妹,招呼好这位老板啊,这位老板可是个大款。

小姐笑着叫韩江林,大哥,进来呀,喝酒头胀,小妹给你好好按摩。

王定金说,不只是按摩啊,还要将节目进行到底,实行全套、一条龙服务。

韩江林退到大厅,小姐欲追出门来,被他严厉的眼神吓退了回去。他在大厅里坐下,大厅的服务小姐端茶送上前。他喝着茶,心里却不是滋味,当了官,巴结自己的人多了起来,自己喜欢什么,别人就送上什么。政敌会不怀好意,即使心怀好意的同盟军,送上他喜欢的东西,同样会葬送自己的前程。

欧成钧从楼上下来,看到韩江林独自坐在大厅里喝茶,问,怎么不洗头就出来了?喝酒洗头能解酒。

我们是领导干部,不是一般的混混,随时还得注意自己的影响。韩江林知道这话违背内心,未免冠冕堂皇,但依然严厉地说出。果然,欧成钧被韩江林的气势镇定了,乖乖地回答,是,领导干部是在注意影响。

韩江林感慨地说,领导干部是公众人物,谁会去了解一个领导干部的工作,发解他们的内心世界啊,公众对领导的评价就是根据领导的言行,如果言不正,行不端,这样的领导在群众面前还有立足之地吗?

欧成钧不仅对他刮目相看,说,领导就是领导,心胸和气度就是不一样,一言洞穿事物的本质。

韩江林故意转头找着什么,欧成钧低头帮着找,问,找什么?

韩江林坏笑,找马儿啊,不然,你这个马屁精拍不上马屁股。

欧成钧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是一头革命的老黄牛,没有马屁给你拍。韩江林说,咱们是兄弟,知根知底,送我高帽子,我头小,没地方戴。

手机铃响。韩江林接听电话,是小周打来的。小周向他报告了南江工业园区刚刚发生的事情,远大化工厂污染物损毁坏了两户农民的庄稼,这两户人家上远大理论,要求赔偿,给远大的保安给抓了起来。

韩江林心下着急,问,事情解决了吗?

小周说,经过欧阳主席出面协调,远大放了人,目前事态暂时得到平息,只是补偿的问题没有解决,受污染的田土面积不小,这个问题一旦提出,估计一时半会解决不了。

挂了电话,韩江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即联系组织部司机小刘。小刘刚和石部长下乡回到家。韩江林说,南江出了点事情,你送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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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刘在电话里愉快地答应一声,好的,你稍等,我马上就过来。

欧成钧问,你要下南江吗?这一摊子怎么办?下午可能有三桌同学,主角缺席,这戏还怎么唱?

情意我领,宴席有没有我在场,大家照样喝酒吃肉,南江没有我坐镇,可能要出大乱子。便把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欧成钧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说,你去吧,南江工业园区可是县委政府的重头戏,矛盾激化,肯定会影响下一步的招商引资工作。

车进了宾馆大院,韩江林和欧成钧握手言别,说,理解万岁,在同学面前,替我感谢一声,说大家的心意我领了。

被领导托附事情当然是高兴事,欧成钧愉快地答应,一直把韩江林送上了车。

兰晓诗,你这个……

韩江林本想骂出婊子这个词,心底产生一种本能的拒绝,排斥自己用婊子这个邪恶的词咒骂晓诗。在他心中,晓诗曾经是一株开放在圣洁土地上的美丽鲜花。

书店把他订购的描写国外留学生活的书寄到南江,韩江林被书中现实的描写所震惊,起到兰晓诗和外国男同学亲密的样子,联想到书中描写的肮脏生活,他捶胸顿足,后悔把兰晓诗送出国,送进了一个罪恶的火坑,他一把把书撕烂,愤怒地丢进垃圾桶。狭小的房间让他感觉气闷,他冲出房门,踏着小镇深浓的夜色一路前行,山里深凉的秋风使他的身子一阵阵地哆嗦,他不由得抱紧了双臂。

韩江林像一只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狗,在古镇的大街小巷间游患。偶尔,他会站在一扇透出温暖灯光的窗前,感受自己丧家的凄凉,想象着他人的温暖。家总是被事业牺牲的对象,志士们说,天下未定,何以为家?如今天下太平,自己和兰晓诗,居然会因为事业,放弃温暖而幸福的家,天各一方,这又是为何?

夜深人静,贴在小镇人家窗前的灯光依次熄灭,闪烁着温暖的窗花一朵一朵地在他心中凋零,飘落进黑暗的深处。韩江林欲哭无泪,沿着深邃的巷道向镇外走去。

穿透斑驳的树影仰望星空,零落的星星因为凄凉而无眠。黝黑的的吴氏家祠里传来二胡声,曲调欢快热烈。原来是音乐系的学生在用二胡拉《火车开进苗家寨》。

音乐似乎在韩江林阴暗的心灵里打开了一扇天窗,他悄悄地走进吴氏家祠,原来,音乐系的学生实习临近结束,学生们正在排演作品,为汇报演出做准备。欢乐的音乐是老师为学生演奏的,在给学生做示范,讲解民族化音乐的特征。

韩江林站在巨大的廊柱背后,听老师讲解六、七十年代音乐的典型特征——快乐的表达载体。韩江林心想,搞音乐的人真是了不起,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实质。欢乐确实是苗族歌舞的典型特征。欢乐是民族节日的核心。

长发披肩,很有诗人气质的老师背对韩江林,说话的语速很快:《火车开进苗家寨》这首歌曲所采取的曲调具有民族化、通俗化、大众化的风格,表现了苗乡人民取得建设新成就的欢悦。这样的音乐更适宜于在人山人海的广场表演。如果说六、七十年代的音乐是一种大众化的情绪表达,进入八十年代,音乐则更主要倾向于个人的抒情,如《我的中国心》、《我是一匹北方的狼》、《水手》、《黄土高坡》,这些音乐则倾向于个人主义的表达,这是一种群体无意识的心声。因为在进行了一个相当时候的隐藏乃至于抹杀个性的生活以后,个人主义的倾向无法忍受先前的单调、统一,转而寻求表达鲜明个性的方式,表达个性的抒情音乐因而逐渐一统天下。现在,个性的抒情到达一个极端,群体性的无意识必然寻求一种回归,回归到集体的声音。因此,我们为南江民族风情节创作的歌曲要达到两个结合,一个是是把大众化的抒情与个性的表达相结合,一个是把民族的欢乐元素与流行音乐的时尚元素相结合。下面请张刚同学用电子琴演奏他创作的《蝴蝶》。

张刚演奏电子音乐前,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音乐《蝴蝶》的创作感言,蝴蝶的创作启示来源于苗族古歌蝴蝶妈妈,我原来以为只有文字记录历史的汉族历史深厚,没有想到,以口头记录历史的少数民族,历史文化同样深厚,蝴蝶妈妈养儿育女的献身精神,使得灾难深重的苗族源远流长,蝴化而生的儿女远走四化,真实地表现在苗族的生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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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的语言表达不错,音乐初起,尚觉得新颖美妙,仔细一听,原来借助了《梁祝》的音乐旋律,调子稍显低沉,不过,依然悠宛动人。

在舒缓漫妙的音乐旋律中,韩江林一直在思考老师的话,如果关乎历史,可以用三国演义中的句子注解:话说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果用婚姻的经历加以说明,是不是人们在围城里呆久了,必然想冲出围城,晓诗离自己而去,是不是有突出围城的意思呢?当然,这种表达钱钟书先生表达得更为经典:城中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笼中的鸟想出去,笼外的鸟想进来。从社会学的角度,老师的表达也有一定的道理,当普遍的人性表达到了一定的程度,人们会出现某种心理倦怠,从而寻求个性的表达。这是不是说,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在社会历史中,往往是交替演进?

韩江林抬头仰望,家祠曾经为区公所占有,后转给派出所,经过风雨的洗礼,墙头的精美壁画大量剥落,破败不堪。改革开放后,吴氏族人多次向上级反映,吴氏家祠被定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派出所从家祠迁了出去,在上级没有拨给修缮经费的情况下,吴氏族人集资把家祠修葺一新。

家祠由古代受重视,到文革中大量被破坏,如今又重新受到人们的重视,不同样反映社会文化的某种交替演进么?

韩江林却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出来散心,没想到居然能够冷静地思考如此复杂而高深的命题,这是不是个人与社会的交替演进在自己身上出现?

突然,一首清丽悠扬的曲子进入耳朵,敲打着他的心鼓。

音乐让他仿佛置身高山之上,心儿像小鸟一般在辽远、迷蒙的山原遨翔,美丽而翠碧的大森林开起了欢腾的音乐会,风儿与悠蝉合奏一曲曲美妙音乐,宛如上苍赐与的天赖之音。

多美啊。韩江林扪心长叹,心想,现在的学生真是高手啊,对音乐的内在旋律和外在形式都掌握得如此熟练和深透。

在刚才的乐曲中,他们把苗族飞歌和侗族大歌巧妙地融合在一起,飞歌的高扬与大歌的清丽,乐曲就成了一只长着一双灵巧翅膀的小精巧,具有了穿透时空的艺术魅力。这样的音乐既体现了大众化的欢乐,又表达了个性对自然、对生命的感悟,想不感动人都不可能。

音乐嘎然而止,美妙的旋律亦如飘扬的彩绸,缠绕在家祠的雕梁画栋间。

老师当起临时指挥,指导学生联合排练《飞歌唱晚》。这是音乐系老师和学生在南江采风的重要成果,在飞歌传统旋律的基础上,融入了流行音乐元素,以史诗般的记录,分章节描述了天华山区苗民的生活。音乐风格既大气,又轻快,既有集体情感的演泄,又有个性情感的表达。

韩江林沉浸在音乐展现的美丽乡村画卷中,时而抚掌而和,时而点头微笑。

演练结束,学生和老师纷纷收拾器乐,准备睡觉。

韩江林心想,如果评价这次实习成果,仅有组曲《飞歌唱晚》足以让南江名声在外了。他想走过去,把感受告诉带队老师。一看时间已经是一点过,不好惊扰了老师休息,驻足不前。

一个女生似乎意犹未尽,独自拉起二胡,随着琴弦颤动,忧伤的旋律像秋天的落叶飘进深秋的风中,韩江林的心像被秋雨浇湿,一阵紧似一阵。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欢乐的音乐会之后,这位小女生为什么要用音乐表达如此忧伤的情感,莫非她心爱的男友弃她而去,她处于失恋的痛苦中无力自拔,需要借助音乐把倾诉心中的痛苦?

在如泣如诉的旋律之中,韩江林感到情感的无助、人生的渺茫。刚才缭绕于心的绝望像水草一样疯狂生长,泪水像决堤的水一般腾涌而下。

韩江林不堪其苦,转身跳出吴氏家祠,一路走,一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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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对于平凡的人来说,仍然是一件不可企及的事情。家里有人出国,就好像手中握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宝贝,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宝贝价值连城。如今韩江林手里的宝贝被打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里面并非碧玉,而是玻璃渣子。玻璃渣子不仅扎破了他的手指,还扎伤了他的心。

为了暂时忘却痛苦,韩江林从书堆中翻出情节性极强的通俗小说《教父》,躺在床上看了整整一个通宵。天亮以后,他在街道喧闹声中轻浅地小睡。睡到下午两点,饿得饥肠辘辘,才爬起来泡了一袋方便面填肚子,又歪在床上看小说。

手机铃响,韩江林从睡梦中惊醒,手扒了扒,碰了手机一下,却没有拿起来,任由铃声顽强地响下去。第三遍,听得心烦,他才抓起手机,见是吴兴财的号码,不敢怠慢,赶忙拿起来。

韩书记,在哪里?

韩江林懒洋洋地说,在家呢。

书记猫在家里不接近群众,群众失去了领头羊,哪还有什么奔头?过来吧,我们几个群众在兰芳酒家。

哪些?

领导就是领导,地位越高,脾气也大,语言值钱,说得越短,吃饭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只要有饭吃有酒喝,什么三教九流都可以凑数。

吴兴财忙说,远大化工的邓总我们几个兰花爱好者,邓总听说明春南江要搞风情节,他想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搞一个小小的兰花展,据说寥书记对兰花也非常感兴趣。

好啊。韩江林心想,南江森林覆盖达百分之六十,自古盛产兰花,如今,城市的养花爱好者增多,可以考虑推出兰花产业了。诚市养兰风兴起,南江各村挖兰成风,野生兰花被风狂残云,资源很快枯竭。先前的挖兰人,如今有不少的变成了养兰专业户。孙浩曾经在党委会上提出扩大兰花产业的想法,当时大家只是议了议,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南江的兰花一直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

办兰花展推动南江兰花品牌,能丰富风情节内容,扩大南江的名声,这是一箭双雕的大好事。远大的邓总对兰花感兴趣,愿意资助花展,有这样的好事,即使邓总不找他,他也会主动找邓总联系。

韩江林跳下床,穿好衣服,精气神又回到身上。与工作相比,个人的忧伤实有算不得什么。这个念头一出现,胸中有一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豪迈。

走进兰芳酒家,韩江林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在抹桌子,心里一愣,那点豪迈顿时像薄薄的纸一样被捅破,委屈伤感的情绪恣意弥漫,骨头也好像在酸水里泡酥了。

夏春兰转身看见韩江林,美丽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小韩来了?韩江林眼里忧怨的神情把她吓住了,忙问,你怎么啦,没事吧。

韩江林正想说什么,看见兰芳姑妈从厨房里出来,头一侧,叫了声姑妈,说了几句话。胸中恣意的酸楚沉静了一些。

兰芳说,邓总和吴老板在楼上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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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答应一声,上楼前,目光与春兰关切的眼神碰了一下,凄凉地笑了笑。春兰想说什么,碍于养母的面子,欲言又止。

楼上临江包房,除了邓总,吴兴财,还有远大化工的两位主管。另有两位陌生人。邓总站起来给韩江林介绍,两位是南原市里的老板,一位姓王,一位姓李,都是远大的客户,也是爱兰人。大家见过面,两位老板给韩江林递上名片,说了一通请多关照的客气话。

韩江林笑道,关照可是日本话,日本侵略中国过程中,把许多词语也输入中国。

邓总如今变成国内的小日本。吴兴财突然冒出一句。

邓总满脸疑惑,此话怎讲?

投资赚钱,不少词语也带进来了,比如说埋单什么的。

苗家银饰、酸汤鱼不是流向全国?邓总见吴兴财满脸坏笑,知道上当,对韩江林说,强龙难压地头蛇,酒桌上我还从来不是吴总的对手。

韩江林说,棋逢对手,将遇良好,你们是惺惺相惜。

邓总点头赞同,说,我们公司在许多地方办厂,南江党委政府的工作最为得力。

吴兴财说,那当然啦,要不韩书记那么年轻就能当上部长呢?

韩江林不想弄得像王婆卖瓜似一般在客人面前迈弄,问王老板,你们感觉南江的兰花怎么样?

王老板点点头。

南江兰花让你们赚了不少吧。

挖兰和养兰就像钓鱼,钓鱼只是培养闲情逸致,钻山挖兰还锻炼身体,一举两得。

还赚钱。

吴兴财说,王老板今天挖了一株兰花,市场上要卖一万多元。

王老板说,去年我和一位朋友到天华山挖兰,他挖到了一株蝴蝶兰,养了一段时间,被一位老板十万元买走。

难怪那么多人趋之若鹜。韩江林心想,好奇地问,十万元,怎么这么贵?

这还是普通的,寥书记养有一株兰花,值五十万元。

韩江林倒抽一口冷气,只听说兰花值钱,真没想到这么值钱。听说寥书记喜欢兰花,他他仿佛看到某种命运的曙光,对办好兰花展充满了信心。

邓总笑道,兰花贵,但有价无市,许多花值那么多,是炒起来的,就说寥书记那株兰花,属于人贵花荣,是这帮养兰的朋友哄抬起来的。他的小眼珠转了转,我刚才倒是看到了一株更美丽的兰花。

在哪?王老板抬头张望,李老板淡定地笑笑,楼下啊,楼下看到的那位漂亮女士,就是邓总眼里的绝色兰花。

邓老板色迷迷地说,你还真别说,那脸盘、那肤色、那身段,堪称天下无双,

吴兴财轻咳一声,说兰就说兰,别说其他,你们说的女人是酒店主人的女儿,白云一枝花,韩部长的姨妈。

王老板说,姨妈这样,老婆一定美如天仙,韩部长真好福气。

这话戳到了韩江林的痛处,他无言地低下头。

李老板说,如今有一句顺口溜,小姐公有制,老婆私有制,姨妹股份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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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财见韩江林脸色不好,举起手止住李老板的话,暂停暂停,菜上来了,请问各位喝什么酒?

茅台。邓总说。

吴兴财说,土茅台还是洋茅台?

邓总满脸疑惑,茅台就茅台,哪来什么土茅台洋茅台?莫非茅台把厂办到国外去了?

刘主管操着浓重的浙江口音说,听说茅台酒出了茅台镇,醇味自然不在。

王老板解释说,我们这里把本地米酒称为土茅台。

邓总恍然大悟,说,上洋茅台吧,呵呵,茅台镇茅台酒厂出品的茅台。

服务员摆上大杯,打开茅台正要酌酒。邓总出手阻拦,说,正为花为君臣一般,喝酒也分三类,小杯为品,大杯为喝,大碗为豪饮,茅台为酒中君子,自然要慢慢品尝,换小杯吧。

李总说,邓总行走天下,广闻博见,对喝酒还颇有研究。

邓总笑道,对于书中闲友,喝酒是文化,对于江湖朋友,喝酒则是情谊,对于生意场中人,喝酒则是生产力。

王老板拍手,今天都是爱兰之人,这酒当何解?

邓总说,爱兰是君子之事,喝酒自己是文化。

有理。王老板笑道,不过,现在从地上拖起一只烂绣花鞋,都可以研究出许多文化,今天我们也就沾一点文化的光,听邓总讲究酒文化。

邓总见韩江林无语,生怕盖了书记的风头,便说,对于酒文化,还是书记研究得深,现在书记关关注什么,什么行业就兴旺发达,我们的生意能够有今天,多亏党委书记的关照,对南江的酒文化,韩书记最有发言权。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自己,韩江林拿起大杯敲了敲桌子,说,换杯子的事情扯出那么一大通理论,我还能说什么,我们乡下干部喝酒以斤论,吃肉以饱口论,还是大杯喝酒兴头大,情深意浓。

大家鼓掌。

没想到几句闲话居然有人鼓掌,韩江林提起了一点兴致,有意说了一个前些时候从报上看到了汉书下酒的故事。

邓总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的颜玉如,已是把书读俗,没有想到有人居然把书当下酒菜,却是更俗,大俗方大雅,古人真是悟透了生活的真谛,看来,今天这顿酒还得豪饮了。

王老板说,拿茅台豪饮,我还没有过,今天沾邓总的光,豪饮一回,看看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说话间,服务员酌上酒。邓总举杯说,不能说沾我的光,应当说沾书记的光,沾南江人民的光,第一杯,我上敬天下敬地再敬南江父母官韩书记,祝韩书记升官发财,我们生意人好大树底下趁凉。

韩江林赶忙用酒杯敲火锅边沿,连网连网。又说,升官又发财是过去的说法,现在官越大,为人民服务的责任越大,升官就不能发财。

两位主管说,官越大,工资越高,发财的啦。

韩江林一仰脖子喝干酒,感觉今天的酒格外香醇润喉,酒穿过肠肚,一团热气扩散自全身,头居然有点飘,这种感觉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他一边劝菜,一边说,发财还是你们,邓总一天的工资,要我们干一个月,生命了质量大大地高过于我们。

邓总说,我们做生意是为自己,你为干工作是为人民服务,意义不同的嘛。

酒过三巡,韩江林胸腔内部仿佛成了一团火炉,身子飘了起来,头却越来越沉,他感觉今天心里塞着什么,急切地需要表达。便不停地说话,席间的气氛更为活跃,酒下得更快。邓总用敬佩的语气说,怪不得韩书记要用大杯,原来这么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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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放声大笑,酒逢知己千杯少嘛。

邓总深为感动,又举杯敬酒,一碰而干。看到韩江林干了酒,感慨地说,碰干碰干,难怪南原市的椪柑产业发展这么快,原来是我们领导这么得力。

酒越多,韩江林心中的伤感越深,好像一股腾涌的泉流被压抑在心底,感觉要涌出来时,他站起来离席,站在洗手间里。

透过窗子眺望悠悠清水江,韩江林黯然心酸,难怪古人会有过尽千帆皆不是的怨叹,相思原来是道不尽的愁啊,转念一想,晓诗已经与自己离婚,天际识归舟白日梦了。此情绵绵却无相见之期,自己只能借酒消愁了。

喝得滑口,又两杯酒下肚,韩江林喉头如火中烧,感觉已不胜酒力,睁大眼睛张望其它人,也都有了酒意,各自找了人说话。韩江林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溜出房间。把着扶手下楼梯,身子像在风中飘旋的落叶,最后一级楼梯踩空,身子前扑,差点跌倒。春兰就在旁边,赶忙过来扶住韩江林,问,江林,醉了吗?

韩江林挣脱她,站稳了身子,睁大眼睛看着春兰,笑着问,姐,你看我醉吗?那点酒算什么,他们哪是的我对手?

春兰埋怨道,喝酒就好好喝,用得着拼吗?

韩江林见姑妈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自己,说,姑妈,我是拼酒的人吗?

春兰说,醉了就睡,这里有床。

韩江林豪气十足,我不醉,姑妈,我走了。

韩江林昂头挺胸、迈着方步走出了兰芳酒家。兰芳摇头一叹,小韩这个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软,经不得劝酒。春兰看着韩江林的背影,对他放心不下,紧随韩江林身后。

迎风一吹,韩江林感觉把持不住自己,只想就地倒下,让灵魂随风升上天堂。这个时候,没有比死更痛苦的事情了。他把自己落到今天这地步归为晓诗弃她而去,忧怨不已,人们常说多情女子负心汉,晓诗,你一个女子怎么这么薄情啊。

韩江林举起拳头擂打胸口,发现临街的门口,一个老汉用异样的神情注视着他,韩江林放下松开拳头,友好地朝老汉点了点头。昂着头目不斜视地前行。他不断地对自己打气,告诫自己,江林,你是南江的书记,不是酒鬼,绝对不能倒在南江的街头。

从兰芳酒家到电管站的路,竟然像走万里长征的一般漫长,上了楼,韩江林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正想掏钥匙开门,一阵目眩,耳边嗡的一声,扑通一头栽在门上,靠着门坐在地上。

听见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春兰赶紧上楼,发现韩江林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她摇头韩江林,江林,你怎么啦?

韩江林像死猪一般一动不动,春兰站起来想叫人,忽然想起会有损他的形象,只得自己处理眼前的危乱情况。从韩江林手上找到钥匙,开了门,把韩江林从地上搂起来拖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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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受到惊动,胃里的东西翻江倒海一般倾泄出来。吐了一地,溅了春兰一身。春兰顾不得自己,把韩江林短沙发上坐好,打水给他抹去污物,帮他脱掉外衣,安顿上床。回头发现自己衣裙上上下下都溅上污物,胃也被搅动起来。她冲进卫生间,把衣裙抹下来,放水冲洗。等她洗好衣服站起来,发现镜子中的自己只剩乳罩和一件粉色内裤,几乎赤身裸体,顿时呆住了,不知道怎么迈出卫生间,怎么走出屋子。

春兰把卫生间的门开了条缝,韩江林躺在床上像死猪一样。她仍然不放心,用湿裙子遮挡胸前,见墙上挂着一件外套,先取下来穿在身上。装衣的纸箱放在床边,她搂起一个纸箱躲墙角,慌张地翻找衣服。没有找到晓诗的衣服,翻出了韩江林棉毛衫。春兰穿着身上,像马戏团套着宽大衣衫的猴子一般滑稽。

房里里萦绕着男人的鼾声,春兰在房间里不安地走来走去,不时看一看身上的衣衫,心想,今晚这个样子是出不去了,即使壮着胆子出去,养母兰芳那里也不好交待。她觉得还需要跟养母说一声,省得养母担心。自己的手机没有带出来,她只得翻出韩江林的电话,跟养母撒了个谎,说遇到几个同学,在一起打牌,叫养母不要等。养母问,几个老板都睡熏熏的,小韩没事吧。春兰说,小韩稳稳的走出家睡了。

挂了电话,春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火辣辣直发烫。跟养母通过电话,春兰稍微安下心来。春兰站在窗前,望着黝黑的河岸,星星点火从眼前飘过去。忽然,鼻子里飘进一丝淡淡的汗味,这是她久已忘却的男性的气息,她不由得怦然心动,回头看韩江林,正歪着脸睡着像个孩子似的。春兰笑了笑,心底弥漫着淡淡的酸楚。

春兰从小书架上翻书几本杂志,坐在沙发上翻看。看得迷糊了,恍然经历着留在梦影里的生活,男人睡着床上,自己在一边看书,做家务,多么温馨宜人。春兰想,如果眼前这个小男人不是表妹的丈夫,和这种性格上没有坏毛病的人在一起也不坏。然后,她又继续看书,那种念头渐渐被困倦取代。抬头看了一眼宽大的床,眼睛仿佛碰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赶紧闭上眼睛。春兰担心韩江林再吐,从卫生间里拿出一个盒放在床边,又把一杯水放在伸手勾得着的地方。然后从床下的纸箱中翻出一张毯子,关了灯,在沙发上躺下,枕着手望着天花板,心说,孤男寡女呆在一个屋里,被人知道了,以后就说不清道不明了。在床上均匀充满节奏感的鼾声中,春兰沉沉睡去。

半夜,韩江林小腹胀痛而憋醒,他跳下床跑进卫生间畅快淋漓地排泄了一通,喝的酒急,他年轻身体好,酒消化得快,排泄之后顿时浑身通透。

清冷的月高挂窗前,他望了一眼薄雾笼罩的河,几点星光河里游动,游丝般的雾带来一丝清新的空气,韩江林摇头双臂,心想,要是这时候跳进清凉的河里痛痛快快地游上一阵,肯定是神仙般的享受。

他走出卫生间,忽然发现沙发上多了一个什么东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猛地摇了摇头,洁白如霜的玉臂清辉让他骤然一惊,失声叫道,晓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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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踮起脚小心靠近沙发,一缕若隐若现的香暖气息缠绕着他,浸透进他的心里,身体内长期被压抑的欲望像油一般热起来,快要燃烧了。这一刻,他的心如同一叶飘游的浪尖的小舟,旆心摇荡。他站在沙发边,下棋想蹲下身子拥抱沙发上的可心人儿时,月亮的清辉正好照着沉睡的美丽脸宠。

姐?韩江林失声地叫道,赶忙用手堵住自己的嘴。春兰受到惊扰,玉臂挪动了一下,轻轻地呢喃一声,仍然安详地睡着。

安睡的女人多么可爱啊。韩江林心想。他退了几步,春兰身上散发出的浓郁体香让韩江林欲罢不能。宽大的衣衫遮不住女人的胸脯,雪白的丰胸像温暖宽广的春草地,让男人充满的渴望。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谁也不知道在这深夜里会发生什么。何况韩江林是那么地喜欢眼前的女人,他曾经多次在梦里和她紧紧地搂在一起。而此时此刻,只要伸出手臂,眼前这个美丽而丰韵的女人就是他的怀中尤物。他想象她是喜欢他的,可他又不敢确定。

他的手伸了出去,停在地空中,强键有力的手竟然像风中的弱柳一般软弱无力。春兰身子挪动了一下,嘴微微翕动,仿佛一只饥渴的小鸟盲目地寻找什么。爱昧的气息在黑暗中扩展,他感觉快要爆炸了。

他从墙台上取下拦网,望了沙发上的可心人儿一眼,悄悄打开门,跑了出去。

在码头下面的沙滩上,韩江林赤着脚来回奔跑,粗糙的沙砾硌得脚底生痛、发烫,身体热和起来,韩江林脱光衣服,提着拦网跳进河。

冰凉的河水让他的头脑清新了,冷静下来,心想,得失得失,有得必有失,如果他拥有了春兰,意味着他永远会释去晓诗。晓诗离暂时他而去,但她就像他心底里永远做不醒的温暖的梦,目前,他还不想失去这样的梦。

如果春兰姐成了自己的女人,那么,这么长时间以来,信作和依赖的姐姐就不再了。如如果热情冷却下来,他和春兰姐不能在一起,情人变成仇人,他最后还剩什么呢?与其扁担无扎,两头滑,不如紧紧抓住一头,拥有一个永远关心、爱护自己的知心姐姐。

放了拦网,韩江林坐在岸上,从衣袋里掏出一只烟点了起来。透过河川薄雾,遥望天上淡月,想起“烟笼寒水月笼沙”的诗句,描写是何等的精美。杜枚另外的诗句“十个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说明人生温暖的幸福恍然如梦,不变的只有心底的信念。晓诗就像他的人生导师,把他的人生信念树立起来,经过千辛万苦,他由一个孤儿摇身变成了白云的组织部长,在白云这块地方,多少也算一个人物了。今天的地位既是勤奋工作的报答,也是他和晓诗智慧融合的成果,他不能轻易毁掉。

如同太阳月亮的黑子阴影被人注目,而石头整块的黑斑被忽略一样,人的地位高了,自然关注的人就多,任何小小的行为过失就有可能导致重大的失败。一个成功的社会活动家并不在于他做了多少事,人们也不在乎他内心有多善良,人们关注的是他的言行。他的所有表现都是通过外在的行为得到体现。一个领导洁身自好,是保持良好的社会形象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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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脑海中回想起春兰酐睡的可爱模样,他心底仍然感觉到温暖。他望着苍茫的河,心想,如果晓诗不回来,他会不会和春兰姐在一起呢?躺在漂亮的姐姐丰腴温暖的怀里,享受着姐姐的关怀照顾,人生一定非常幸福的吧。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他就摇了摇头,试图把它抛出脑海。生活是一个未知数,未来的生活由未来确定。

天渐渐亮了,韩江林重新下水收了网。拦网上挂满了银色的鱼儿,他脑海里一团银洁如雪的影像一闪,一个忧怨的声音在耳边说,我可是晓诗的姐姐啊。韩江林迅速摇了摇头,试图把让他怦然心动的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沿着蜿蜒曲折的河岸慢慢走,早晨清新的空气让人产生了诸多的想法,他把曾经爱过的女人细细想过一遍,如果没有那么从欲望,而是平静地和杨卉生活在一起,情形会怎么样呢?平静而宁和的生活一定会非常幸福吧。现在他和杨卉都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但是,两人都为此付出了许多。或许人生自有一条永远不变的游戏规则,获得越多,付出必然更多。

韩江林不时把用杨柳条串起的鱼儿拿到眼前看看,想到春兰看到这么多新鲜的鱼儿,美丽的脸上一定浮现欣喜的神情,这样一想,心情欢欣起来,宁静的河湾里仿佛响起一首渺茫的歌谣。

哎嗨哟,

清水江里鱼儿多,

妹妹送哥去下河,

打鱼捞虾为生活,

哥打鱼来妹织网,

丰衣足食好生活。

清水江歌谣和经过文人加工处理的戏文比较,自有一种古朴风韵,呈现出自然的情调。

屋里弥漫着如丝如缕的香暖气息,却是人去楼空。经过女人的妙手整理,床上和沙发上的一层折叠得整整齐齐。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一条清娟秀的字:小韩,我走了。简约得不能再简约,把无穷的意韵留在字后面。

韩江林试图寻找着什么,发现连衣裙仍挂在房间里。这给了他打电话的通气和理由。

电话接通,韩江林劈头就问,你在哪里?

话一出口,韩江林就感觉冒昧了一些,因为只有在亲密无间的人之间,一般才会采用这种方式。

春兰没有接韩江林的话,用长者的语气委婉责备,小韩,以后少喝点酒。

知道啦,我今早网得不少鱼,还想让你给我做醒酒汤。

春兰显得高兴的样子,网得多少?要知道你去打鱼,我就不走了。

韩江林洇了一下,我想你一辈子不走。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永远。

春兰说,别对一个女人说这种的话,不然,她会自作多情,以后你在向她求婚。

如果是呢?

电话那端静默了一会,春兰幽幽一声叹息,我们有那个条件,没有那种缘份。

什么意思啊。韩江林用夸张的调侃的语气,避免两人以后见面的尴尬。

春兰却是非常郑重地说,婚姻有三种,一种是世俗婚姻,不管两人有多少感情,只要得到社会承认,举办了传统结婚仪式,就可认定为夫妻,一种是法定婚姻,两情想悦,共同到婚姻登记所登记结婚,还有一种,虽然双方没有取得世俗认可,也没有到法定机关登记,却相亲相爱,以夫妻的名义过着同居生活,你和晓诗只是秘密离婚,在世俗的眼光中,你们仍然是夫妻,你自己也仍然对晓诗魂牵梦绕,有什么理由给其它人送玫瑰花?

一般来说,男人善于研究社会,女人却擅长研究婚姻,韩江林不得不承认,春兰对婚姻的想法比他透彻得多。他心是在心里说,姐,如果有来生,我一定把世间最美丽的那朵玫瑰花采摘给你。却笑着说,你穿什么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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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惹的祸,晓诗的套裙又小又短,我都不好意思见人,春兰埋怨一句,换了陈述的语气温柔地说,深圳一个朋友来南原考察投资,要来看我,我现在打车回白云了。

韩江林想象春兰狼狈穿过街的模样,也笑了,脸却热了起来。

星期六早上,一觉醒来,韩江林赖在床上看了一会书,感觉百无聊赖,心里想着上县城走一走,变换环境调节心里的郁闷。

站在镜子前换衣服的时候,眼前忽然浮现起晓诗镜前的窈窕身影,古人描绘女人,“懒起画峨眉,对镜贴花黄”,晓诗对镜梳妆,人特别地温柔,也特别妩媚,满目含笑地问,这样行了吗?有急事出门的时候,他总是催,行了行了,又不是去相亲。晓诗就像一个玩家家的小孩子,生气地噘起可爱的嘴唇,一边看口红的浓淡,一边表达自己的不满,哼,现在嫌我?有一天你对着空镜时,你才知道女人罗嗦的好处。

如今,晓诗不幸言中,韩江林心里隐隐作痛。晓诗曾经说过,她在哪儿,他的家就在那儿,晓诗远走他乡,县城里那个名义上的家,只是一套空荡而冷清的房子,他上县城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阵回忆,两番思索,热情顿时冷却了许多,韩江林几乎是身不由己地下楼。一辆轿车正好挡在楼道前,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供人通行,韩江林正想生气,窗门轻轻摇下,组织部司机小刘笑笑咪咪地看着他。

韩江林惊问,你怎么来了?

小刘得意地说,我有心灵感应,知道韩部长想出门,特意跑到南江来接你。

韩江林大为惊奇,心想,真是想睡觉有人递上枕头了。

石雨林从后座伸过脑袋,中规中矩地叫了一声韩部长。声音都让人觉得是一个不会撒花招、可以信赖的老实人。韩江林绕过车头上了副驾驶,后座上挤着的两个人打过招呼。一个是办公室张主任,一个是漂漂亮亮的组织部出纳小杨。

你们还跟我打埋伏,要是敌人,我不光荣了?看来我以后得提高警惕。韩江林以轻松的语气调侃。小刘听着他说话,咧嘴发笑,满脸憨态,并不开车。韩江林看着石雨林诧异地问,怎么不开车,这是要去哪里?

石雨林说,一切行动听指挥。

没想到我们组织部政治素质这么坚定。严肃的话放到轻松的场合,就变得了笑话,韩江林赞扬一句,可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大家都是朋友、兄妹,今天我跟你们走。部下见领导,肯定已经作了周密的计划和安排,韩江林只等他们说出来。

小杨说,八小时之内的工作,我们听领导的,八小时之外的生活,领导听我们指挥,石部长,石部长是大哥,我们听大哥安排。

石雨林不敢放肆,嘿嘿一笑,说,韩部长在乡下工作辛苦,同志们想来慰问,当然,这段时间部里的材料多,工作紧张,大家辛苦了,也想出来玩玩,秋天泡温泉感觉不错,大家想去泡温泉。

韩江林大惑不解,想泡温泉到南江,你们这是南辕北辙。

张主任说,放空车来接你也一样,我们随车来,顺便逛逛南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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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回头看了三人一眼,心想,还真是一伙老实人。老实、厚道,这是白云干部的主要特点。不过,厚道人同样会贪污受贿、腐化堕落。犯错往往只是一念之差,关键要建立完善的管理制,不让干部利用管理漏洞产生一念之差,堵住干部有可能滑向深渊的通道。这种想法让他这个组织部长感觉责任重大。

石雨林说,秋天的天华山层林尽染,满山的枫叶使边绵的山原看起来像燃烧的焰,我们想一边在清水江垂钓、听渔歌,一边欣赏如火的秋景。

和向领导汇报工作一样,石雨林陈上了两套备选方案。然而,两套方案都不是韩江林此时需要的,领导否决下属的方案权力和自由,但领导更多的时候并不会使用这种自由,他们的自由只是相对,而非绝对,领导需要更多地尊重下属的意见,换而言之,群众的意见往往是领导的政治基础,领导许多时候,只能代表群众意见。韩江林略一思索,心想泡温泉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星期六上温泉的人多,自己作为一个领导,带着一伙干部在温泉游玩,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情,问,想钓鱼?你们带钓钩?

钓鱼的意见小刘是小刘提出的,一听韩江林问鱼具,兴奋地说,带了,全套鱼具,包括撒网、拦网。

到清水江钓鱼当选暮春,青山朗润,水流桃花,晓诗曾经说,孔子非常向往春游乐趣,穿着春服,在河边沐浴,依风而舞,歌咏而归,这是一种充满诗意的生活,说到这里,韩江林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现在是深秋,本来我们南江乐队奏,让你们迎风而歌,那些实习生刚刚走了。

石雨林问,实习生不是还要进行汇报演出吗?

张主任说,屠书记要求汇报演出改在县里举行,作品评奖放在民族风情节上。

小刘说,谁叫他是书记,这好像赛金花,官大一级,强行喝汤。

小杨笑着说,我们碗里的汤都是书记给的,他要喝,还不做顺水人情?

听到小杨清脆的笑声,韩江林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给小周打电话,告诉小周,组织部的几个同志考察长滩村的基层组织建设,叫小刘开上镇里的车,叫上镇团委王书记、妇联刘主席几个女同志,买些牛肉到长滩的大草坪上烧烤。

小杨说,韩部,我们带得有烧烤的东西。

你们带是你们的,南江的同志得尽地主之谊,韩江林笑着说,我们南江出产的都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童子牛食品。

小刘说,什么童子鸡、童子鸭,现在又冒出一个童子牛,这童子是什么意思?

张主任打趣道,按照魔鬼词典的解释,童子鸡就是没有发生性生活的鸡。

众皆大笑。小杨还是未婚姑娘,听这话闹了一个大花脸。

小刘脑子还没有转过弯过来,犟着争辩,牛和鸡都是动物,放在野外,谁知道它们会不会发生性生活?

韩江林见小刘木讷得可以,伸手拧开了播放器,对小刘说,走吧,我们到长滩等他们。

沿着河边曲折的乡村公路,车慢慢开到长滩。韩江林觉得没带什么任务进村考察,实际上就是优民。因此车没有进村,而是顺着运沙的便道直接开到沙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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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滩是一处名符其实的险滩,奔腾的清水江在此处拐了一个弯,朝对岸的悬崖直冲而去。洪水季节,滔滔洪流在沙坝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夹带而来的泥沙在此沉淀下来,给草地带来了肥泥,随着洪水渐退,靠近河边的肥泥被洪水冲起,沿河留下一条长长的沙滩。

沙滩的前面,清澈透底的清水江如彩练一般缠绕着沙滩,被河水冲刷的石头珠珠玉矶,在水里闪动着宝石般的晶莹光芒。沙滩靠村庄的一边,则是一个宽阔的大草坪,青浅的草坪上,几头水牛悠闲地吃草、游走。更远处,一座小村傍山而居,四围竹树环合,村子上面覆盖着淡淡的炊烟。

张主任下了车,纵目四望,惊叹道,哇,如果说有世外桃源,非此地莫属。

小刘望着清澈的水,好地方倒是好地方,可不是钓鱼的地方。

为什么?石雨林问。

水清无鱼。

张主任说,沙滩正好放拦网,也好撤网。说着,就动手到车箱后取网。

韩江林对小刘说,钓鱼到沙滩底下,那里有一条溪下来,形成了一个旋涡,沉淀了许多养料,鲤鱼特别多。

小刘举手搭眼罩眺望了一会,提着鱼具包,踩着沙砾慢慢走下去。

小杨十分兴奋,绾起裤腿跳进水里,格格的笑声像珠玉撒落在玉盘里,清澈响亮。清亮的水轻轻拍打着小杨雪白的小腿,让韩江林想起带晓诗到这里的情景,晓诗也是这般绾起裤腿在水里嬉戏。

镇里的车载着镇里的四个年轻漂亮女干部来到,她们一边和组织部的人打招呼,一边动手拣拾柴火,准备烧烤器具。

沙滩顿时喧闹起来。

韩江林则像一个成熟稳定的导演,临水静坐,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

让镇里的女干部来和组织部的人聚会,韩江林是有一点小小的心机在里面,在他看来,不管组织部干部或者南江的干部,今后都会成为自己一帮的成员,成为他政治上的坚定支持者。在他的心里,只要有机会,他会千方百计提拔自己阵营的人员,以扩大自己的政治影响力、夯实自己的政治基础。南江的妇联主席、团委书记都是他计划中可能提拔的人物,自己虽然是组织部长,拥有一定的提拔权,但他不能做得太多、过于明显地提拔南江的干部,会给人以拉帮结派的印象,何况考察提拔是一项系统工作,需要经过许多程序,自己也不能完全控制,如果让组织部的干部和南江的干部相知、相识,结成较为亲密的关系,那么,自己的意图就可以不需要经过他,而通过他们自身的努力得以实现。

从工作性质上来说,男女干部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是,如果从政治艺术的角度考虑,同盟军中由于性别不同,产生的社会效果截然不同,男同志是坚定的支持者,是政治基础之一部分,而女同志则利于她们习惯交流、表达、倾诉的优势,只要关心她们政治上的成长,她们感恩戴德的心情就像盐分子一样,在社会上浸透、传播。

女同志能够起到号角的作用。韩江林心想,宣传鼓动也是战斗力的一部分,这是为什么战争时期,女人一般充当了宣传员的原因。

盗花贼41

如果说科级干部只有拼后台、拼政绩得以升迁,在众多副县级中,同一项工作任务,由于大家分管的具体任务、方向、层面不同,不可能再分出具体的政绩。古时有观民风的官,以褒奖提拔官吏,现实观民风的活动,是上级干部考察组的考察,考察组通过考核官员的德能勤绩评定干部,而这些都依靠干部们来评说,谁的政治同盟军多,政绩自然也大。

除了潜在的其它因素,副县长干部给上级领导的印象更多地依靠个人气质、政治声望等得以升迁,而政声来自于科级干部的口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想在政治上有更大发展,现在正应当利用自己的职位优势,开始着手组建政治同盟大军,同盟军越大,呼声自然越高,造成的社会影响必然更大。

当烧烤的香味伴随着女人们的笑声在空气中自由散漫,韩江林心情为之一震,觉得美好的前景开始向他招手。

小刘钓得两条两斤多重在红鳞鲤鱼,小周到稻田里捞来一把干枯的稻草,把鲤鱼包好,放在火边慢慢烘烤,稻草烧掉,香味浸进鲤里,烧熟的鲤鱼吃起来格外香甜可口。

组织部和南江干部的第一次联婚是成功的。南江的女干部泼辣大胆,又热情周到,一口一个石部长、张主任,把两位捧得晕乎乎的找不着北。喝了点酒,女同志面若桃花,她们是情感型的,比男同志更容易直接表达心中愿望。

刘主席柔媚的女性电光眼顾盼生辉,对石雨林说,石部长从基层出去,知道乡干的辛苦,都熬成大龄青年了,还找不到对象,你不帮我们,谁还帮我们?团委王书记格格笑着帮腔,不帮也可以,以后找不到男朋友,成了大龄青年,天天上你家,闹你个鸡犬不宁?

三个女人一台戏,几个人一唱一和,石雨林像在云里雾中,只得求助韩江林,韩部长不在这里?提拔调动还不是他一句话?

这句话又引来几位一阵炮轰,一个说,韩部长自己的稀饭还没吹冷,还要靠你们帮忙才能上去。又一个说,南江镇和组织部都在韩部长领导下,是一个锅子里吃饭的一家人,家长不管具体事,我们赖定你这个副家长了。

暮色降临,席终人散,一伙人仗着酒意,小时所受的文化熏陶这会儿表现了出来,小车一路起伏颠簸撒下一路歌。即至路头分手,大家竟然难分难舍了。歌声远去,韩江林依然陶醉飘渺的歌声中,心想,孔子所谓沐浴春江、歌咏而归,不过就是这样的生活吧。

脑子里重现热闹的场景,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心说,女人是天生的外交家,在与外界交流接触过程中,亲和力很容易发生作用,往上跑项目什么什么的,可能比男同志更有优势。

一路上,张主任和石部长盛赞南江女干部素质高。一向羞怯的小杨也仗着酒意说,韩部长培养的干部,素质哪能不高?小刘笑着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韩部长手下素质不高,他能当部长?

石雨林感叹地说,一头领头的羊,会把一群狼带成绵羊,一头领头的狼,会把一群羊带成狼,我们那个乡,论文凭,论年龄,论经验,都不错,论能力,论干劲,论气质,与南江相比,真是天上地下。

一次简单的聚会,竟然变成了干部素素质评比会。韩江林想不通,哪能从聚会上看出干部的素质?不过,南江的干部给组织部的同志留下好印象,这正是他的目的所在,既然火点起来了,他只能加柴,不能泼水。

南江的这几位同志工作真的出色,我很满意。韩江林说这话,语气是淡定的,但淡定中包含深意,聚会叫她们过来,已经传达了某种特殊的信息,现在又夸她们,信息再一次明确,她们是不错的,他会提拔她们。他只是把这种心理暗示传递给了石雨林他们,因为他不能具体操作,不是他不能操作,如果他事事亲弓,亲自操作这事,只能说明他在政治上还不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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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好比一个老师,只需要一个题目,方案的具体解法,则需要学生去完成。

半途,韩江林手机有提示信息。上面有几条信息,一条是县委星期天十点召开常委会的通知,在几条垃圾信息中,其中一条只有短短两个字,小心。后面加了一串感叹号,韩江林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不知道这信息来自朋友还是对手,更不知道是好心提醒还是警告,心里一沉,脸色阴郁下来。

小刘注意到韩江林神色变化,关切地问,没事吧。韩江林没有任何表示,眼睛平视前方。人们一般把打听他人隐私当作关心,通过这种关心,领导心腹往往因此介入领导私生活,进而左右领导的意志,韩江林不能给小刘这样的机会。

小刘先把韩江林送到医院宿舍大院门前,韩江林下车走进大院。绕过花园小道,一个黑影从花台间站起来,像一尊黑塔挡在面前,幽幽一声叫,韩部长。

这一下把韩江林吓得不轻,以为是有什么人想谋害自己。等定眼认真一看,原来是杨卉的老公朱明。韩江林心想,以后回屋得小心,万一真有某个人想谋害自己,现在不就得手了吗?这一念头使他心里有气,一边往里走一边用质问的语气,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朱明一向对韩江林心怀敬畏,小心地说,有事找你。

楼道里,韩江林不再说话,怕邻居听了去。进了门,打了灯,见朱明手里还提着东西,语气就更重了,有事不会打电话?

朱明在沙发上坐下,不安地搓着手,这事电话里说不清。

白云人说话像竹洞倒豆子,特别是对比自己小的人用短促的语气说话表达亲切,你有好大的事情,电话居然还说不清。

朱明眼睛看着地板,一五一十地把想调改行调国土局的想法说了。

当老师不是很好吗?

老师辛苦。

刚调进县城就想改行,改行那么容易吗?韩江林说,现在政策禁止老师改行。

朱明嗫嚅地说,教育局同意放了,国土局长说,只要组织部下文,他们同意接收。

韩江林心里一直鄙视朱明,鼻子里冷笑一声,组织部下文他们接收,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组织部能下这个文吗?国土局进人属于人事局管,组织部只管乡镇机关和县委机关,还有就是科级干部,你是科级吗?

朱明被韩江林呛得说不出话,但他似乎很能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赖在沙发上不愿意离开。韩江林只得给杨卉打电话,问,朱老师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杨卉说,他想改行,我有什么办法?

他在我这里。

杨卉沉默了一下,说,既然他那么想改行,你就帮他想想办法吧。

韩江林对杨卉从来都是言听计从,这事却让他有些为难。他还没有正式接管组织部的工作,不知道以怎样的方式把这事切入进组织程序。他说,这事得缓一缓。

杨卉笑了,你不会也要烟酒烟酒(研究研究)吧。

韩江林一怔,没想到进了县城、升了官,见多识广,杨卉也会油调滑腔了。他本想问,屠书记的意思怎么样?侧目看了朱明一眼,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说,我觉得当老师单纯,挺好的。

盗花贼43

有些人不想单纯,还想升点小官,你能有什么办法?

韩江林从杨卉的语气里,知道这事已经屠晋平同意,而且有了更远的安排,属于杨卉牺牲自己的交易的一部分,所以决定做顺水人情。自从把组织部长当成升迁目标之后,韩江林已经对权力的社会学掌握透彻,如果帮自己亲近的人太多,人们会说这个人任人为亲切,如果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人们又会说这个人不近人情,不值得支持,自己又会失去许多支持者。韩江林的人事原则就是,只要有机会,你好我好大家好,助人为乐。

挂了电话,他对朱明说,回去写个申请,该签什么字盖什么章,每一个程序都要走到。

朱明见事情搞踮,站起来告辞。望着他略为佝偻的背影,韩江林感觉他有些可怜,心想,有关杨卉的风言风语一定传进了他的耳里,他该承受多大的压力啊,一个地方的头就是土皇帝,他听到又能怎么样?在已经发现地腐败案中,有些人为了谋官谋利,巧施美人计,主动把自己的女人送到土皇帝的床上。改行,谋一个小官,这是唯一能够弥漫他损失的办法了。

关门时,韩江林不小心踢着朱明撂下的塑料袋子,埋怨自己,怎么不叫他拿回去呢?拉开看了看,里面全是小不丁点的苹果,心里便有些生气,心想,如果不是杨卉做出了牺牲,凭着葛朗台一般的吝啬,还想在社会上混出名堂?做梦去吧。

韩江林给热水器插上电源,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韩江林跑出卫生间,一看号码,摁下接听键后,毕恭毕敬地站着,书记,有何指示?

江林,你回家了?到纪委办公室来一趟。屠晋平改叫韩江林名字,好像因为同一个女人,两人的关系变得密切了似的,让韩江林感觉肉麻,随即想起朱明的事。但朱明的调动乃至于以后的提拔,都属于做了而不说的范畴,不能直接跟屠晋平说,只能心照而不宣,与其它需要签字的文件一起拿给屠晋平签字,搭车过关。

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任科级干部时,韩江林一听到纪委就发怵,现在他跃上县处级台阶,县委纪的干部都在他的管理范围,他再也不怕了。

晚上不需要注意形象,韩江林换了件宽松的衣服,出门前习惯性地照照镜子。当年兰晓诗训练他时,要求每天早晨对着镜子做几十个笑的表情,晓诗说他可以出师的时候还说,老公,你的表演技能都可以进入一流演员的行列的。下了楼时,他想,自己还真是演员,与屠晋平在一起,明明名自心怀鬼胎,偏偏假装若无其事,甚至还表现得异常的亲切。不知是因为自己的行为还是因为晓诗,他莫名地摇了摇头,对着黑暗的墙壁凄笑一声。

出了楼道,他一路小心,生怕黑暗中再蹦出一个什么。

在纪委办公室,除了纪委书记副书记、办公室的两位副主任,还有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长,屠晋平正和他们在打牌。纪委马书记在旁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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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书记边抓牌,边对马书记说,把明天常委会那个议程给江林看看。马书记叫韩江林一起到他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韩江林。韩江林扫了一眼,除了讨论菜篮子补贴问题,都是例行的公事。出于对工资福利等切身利益的关心,韩江林问,这菜篮子补贴是怎么回事?

马书记简单地陈述清楚,补充一句,贫困地区都是裸体工资,哪来钱补贴?

没钱补还讨论什么?

老干们告到了省里,省里要县里拿出一个意见。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话到此就结束,两人静默以对。看着寡言的纪委书记,韩江林心想,还真是性格决定命运,马书记嘴紧,所以纪委工作已经成为他的工作标签,无论在市里、还是下到县里,长期在纪检部门留任。韩江林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具有标签性格为好,否则,自己的发展前途将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那边收好了牌,欧成钧过来叫两位领导。屠晋平邀韩江林上了他的车,三部轿车开出县委大院,穿过小巷朝城外驶去。

韩江林止不住好奇,问,屠书记,这是要到哪里去?

小张代替屠晋平回答,公安局王局长建议书记不仅要白天视察,晚上也时常微服私访,方能发现白云发展的不足。

韩江林心里发笑,怕笑出声,把脸扭转一边,心想,开着车这么转悠,居然叫微服私访,这么拙劣的主意有人提出来,居然还受到书记的采纳,真不可思议,看来当了书记,什么主意都有人出,只要顺着主意走,哪怕是一个弱智,也可以在书记位子上稳坐江山钓鱼台。

车子拐过一条小巷,一个小摊架子挡在路中间,书记的车停了下来,韩江林正想下车去挪动架子,王副局长已经跑步从后面上来,迅速挪开了架子。

屠晋平生气地说,这个烂架子多少次挡了上级领导的车,我大会小会说了也不知多少次,居然还在这里,真不知城管这帮家伙是干什么吃的。

小张说,城管对乡下的百姓如狼似虎,对街上人是熟人熟事,不敢得罪他们。

城管队要招一些劳改释放犯,采取以强制强,以暴制暴,才能管下来。屠晋平说这话时,稍微侧了一下身,似乎在征求韩江林的意见,韩江林不作任何表态,因为他觉得屠晋平提出的是一个危险的主意。政府最根本的就是要解决两件事,国计和民生,摆摊设点属于民生问题,如果出于出车方便及卫生角度考虑,就对需要靠摆摊设点解决生存问题的居民采取强制性或者暴力行动,违背了政府执政为民、执法为民的初衷。可是,如果不采取一点严厉的措施,个别居民又常把摊点摆超红线,侵占的则是公众利益。面对这种具体问题,政府往往面临着两难择。

车驶出白云效外,野地秋风透过车窗缝隙飘进来,带着清凉的气息。路边座落零星的楼房灯火辉煌,喝得醉熏熏的客人和小姐在厅堂里打情骂俏。

手机铃响,小张接了电话后,把车停了下来,公安局王茂林副局长从后面的车上跑过来,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韩江林边上。

屠晋平说,在后面坐得好好的,上前来搞什么?

我有个想法要向屠书记汇报。

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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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政府决定利用国道发展马路经济,这是白云经济发展的一个亮点,但是,我们公安局内部对这一决策既不理解,也不配合,外地老板在路边店吃吃饭,玩一玩,局里面时常派人来整一家伙,搞得老板们提心吊胆,不敢到白云来投资办企业了,没有投资,依靠白云自身力量,还谈什么改革开放搞活?王茂林这一番话实则是打小报告,告公安局决策者的帐。屠晋平自然明白,但作为书记,打小报告的人就是他的信息员,是他安插在下面的钉子。

投资就要玩小姐吗?我看这样的老板不来也罢,屠晋平严肃地说,扫黄打非是政治任务,公安的同志保持政治上的坚定性,这是值得肯定的,这些年,别的县把黄字写过了头,被新闻媒体曝光、领导被批评的不少,白云在这方面没有出问题,公安的同志立了功。

如果不了解屠晋平的太度,一定会认为他在表扬公安的同志,韩江林了解他的思想倾向,听了这一番话,仍然觉得云里雾里。最后还是屠晋平自己亮明了立场。

他说,不过,发展才是硬道理,政治上的坚定性,并不能改变白云的落后面貌,而一旦落后,不仅仅是经济落后,同时还说明改革开放的力度不够,说明思想落后、意识落后,这就是为什么发达地区的干部经济上去、干部也上去的原因,而落后地区呢,经济上不去,干部也上不去,上不去的原因嘛,归根结底是政治思想的彻底落后。

王茂林说,有些县公开要求不要公安不能查路边店,县委是不是也应当提出这方面的要求,不要弄得外地老板心惊胆颤的。

公安严格执法就是依法行政的体现,县委不可能要求公安不执法,我们需要研究的是,要处理好严格执法和发展经济之间的关系,找到一个恰当的平衡点,今天叫韩部长一起来调研,就是想解决这件事。

韩江林不得不佩服屠晋平的老道,话说得圆滑,似乎滴水不露,几番大道理摆到任何场合,任何台面都说得过去。但领导讲话有领导的艺术,高明的领导会把倾向性隐藏起来,对这些领导的指示,下级必须做到学习贯彻,学习就是领会的过程,贯彻则是实行,因为需要贯彻的地方和人多,贯彻都必须理论联系实际,找到自己所需的办法;层次低一些的领导,则会把重点和要点往往在转折句的后面,长期受到机关思维熏陶的部属,一听都能明白领导指示的意旨,可以放心大胆地按着领导的指示办事。按照这种思维套下来,下属出了成绩,则是领导指导挥有方的结果,如果出了问题,对不起,既然你是融会贯通的结果,领导并没有明确的指示,那么,你本人必须承担由此造成的一切行政后果。正因为这样,专注于领导会领导意思的万金油们,不管面对任何领导、处于何等复杂的环境、以及任何时代,他们都放的顺水船,一帆风顺;那些想办点实事的人,由于不懂得缺乏悟性,也不注重官权谋,努力干事的结果,往往费力不讨好,成绩是别人的,错误是自己的,任何运动到来,都把自己置于风头浪尖。

听到屠晋平征求自己意见,韩江林谦虚地笑着说,我对马路经济是外行,法律知识也是普法学的那几条,谈不上什么意见,一切行动听班长指挥。

屠晋平打了一句哈哈,韩部长,你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呀。

经济问题县长们是专家,他们最有发言权。

屠晋平敛起笑容,严肃地说,我们还谈不上发展经济的问题,现在谈的是营造白云经济发展的良好环境,发展经济、营造环境靠什么?靠的是人,列宁同志也说,政治任务一旦确定,干部就是决定因素,你这个部长就要研究怎么围绕发展经济用人的问题,把能够贯彻县委意图、扎实肯干的干部用到关键岗位。

王茂林一直以为韩江林是个摆设,对他从不正眼相看,现在听到屠晋平这么说,顿时刮目相看,立即拍起韩江林的马屁,韩部长为人谦和,年轻有为,社会评价非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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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屠书记面前帮他敲边鼓,这是难得的好事,但韩江林不置可否,在领导面前,静默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和态度。

沿着国道转了一圈,回到县城找一个僻静的夜市摊点吃了夜宵,王茂林忠心耿耿地保护屠书记回到宿舍,其它人各自散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常委会准时召开,会议并没有进入议程,屠晋平和姜正达毫无节制地发挥自己的口才,你唱我和,谈古论今。

韩江林参加常委会次数不多,发现几乎每次是屠晋平和姜正达一唱一和地表演相声。其它常委似乎习惯了这种情形,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坐在习惯坐的位置上,埋头记着笔记。常委副县长刘奇伟勾着头玩着掌上电子游戏机,机子发出的叽咕声清晰可见。其它常委充当了忠实的观众,对于两位县级主官的插科打浑不时来点喝彩,附和几句。

两人天马行空一回,终于脚踏彩云,回归现实。

屠晋平拿着议程说,现在各地都发放菜篮子补贴,我们县里的老干部把这个问题都告到了省里,省里责成县里研究解决,下面请姜县长对菜篮子补贴问题作个说明,大家讨论一下,看看能不能发放,如何发放,给上级一个报告,给下面一个交代。

姜县长拿着菜篮子工程补贴的有文件,以及收集来的情况,向常委们作沉长的说明。因为涉及到切身利益,开始大家还有点兴趣,听到后来,明白了姜县长的意思,按照县里的财政状况,保工资都成问题,根本不可能再增加什么菜篮子补贴。令人眼馋的菜篮子终是空中画饼之后,常委们兴味索然,昏昏欲睡。

县长提议对于菜篮子补贴问题,等经济发展、县级财政收入增加再予以考虑。表决的时候,全体常委一致举手通过。

屠晋平说,原来我们不理解为什么发展是硬道理,在菜篮子补贴这件事上,我深有体会,只有发展,才是解决现实问题的根本出路,一个老百姓曾经说过,书记县长当得好不好,就看能不能给老百姓碗里添两片肉,朴实的话说明了一个深刻的道理,不发展就没有出路。

他说,从沿海的经验来看,贫困地区要发展,扩大投资规模是唯一的选择,各县都把扩大招商引资作为县域经济发展的重头戏,因此,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调研,县委办拟定了《白云县关于招商引资奖励办法的暂行规定》草案,大家仔细研究讨论一下,通过建立完善的奖惩制度来扩大白云的招商引资渠道和规模,促进县域经济的全面发展,当然,重点是把国道两边开发起来,形成一条富有活力的马路经济带。

至此,韩江林终于弄明白了屠晋平昨晚考察国道的意图。

常委会轮流就草案发表意见,气氛稍为热烈起来。

王朝武副书记说,开源还要节流,千方百计搞增收,结果被拿来吃饭了,关于清理机关聘用人员的政策,我想可以开始执行了,按照目前统计来看,全县应当清退聘用人员二百二十四名,加上一百多代课教师,工资加各项补助,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姜正达插话说,关于支出情况可以具体分析,很多单位聘用人员的工资,是靠自收自支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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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不是一个意思吗?现在平均二十五老百姓养一个财政人员,这里面包括老弱病残,加上聘用人员,老百姓差不多二十个人养一个管理人员,上面清退聘用人员是为了减轻老百姓的负担,是一项惠民工程,使政府朝小政府、大服务的方向迈进。

减掉的这些聘用人员,难道就不要吃饭了吗?

把管理人员向劳动领域分流,能够扩大财政增收的基数,归根结底是有利于减轻政府负担的。

屠晋平见两位副书记争得面红耳赤,举起双手止住他们发言,说,好啦,这个问题放到以后再议,在人事问题上,不争第一,也不落最后,等别人有了成熟的方案,我们照搬照用,能够事半功倍。

王副书记一向对不按上级政策办事、不坚持原则的人疾恶如仇,生气地说,要是都这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谁来落实政策,我们又哪来别人的方案可以参照?

屠晋平看了王副书记一眼,加重地语气说,上级啊,从中央到地方,哪一级没有聘用人员?市委坚决执行了,我们依样画葫芦。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王副书记自知顶撞书记不对,埋头记着什么。屠晋平深吸了一口气,环视众人,问,大家对刚才的方案有什么意见?

韩江林想说话,看见刘奇伟收起了电子游戏机,正想开口发言。屠晋平抢了话头,说,大家没有意见,方案原则通过,有什么疏漏,一边执行一边改进。

接下来需要讨论的事都是近期的热点和大事,本以为会有一番争议,由于时间临近十二点,领导家人的问候电话,和星期天找领导吃饭的电话纷纷来到,常委会议室手机铃声此起彼伏。韩江林观察屠晋平,以为他会严肃会风,让大家关掉手机,屠晋平似乎对此视而不见,继续让分管的同志把议程上的事草草过了一遍,说,这些事如果大家没有不同意见,就按照分管同志的意见办。然后分别和几位正县打过招呼,说,几位还有什么事需要议没有?

会议室气氛惶惶,几乎领导照顾大家情绪,点头回应,没有了。屠晋平站起来宣布散会。退场的倒是有秩序井然,武装部政委磨蹭蹭的收拾笔记,等在后面,似乎有什么话需要和屠书记私下交流,屠晋平听到政委打招呼,说,有事到我办公室说。

两人一起出去,在门口时,屠晋平临时转身,对韩江林说,江林,等会一起吃饭。

韩江林问,安排了吗?

屠晋平只是看了韩江林一眼,似乎言如金玉,不愿轻易抛出。韩江林只得打电话回绝了同学约请吃饭的电话。他想回组织部办公室,无奈钥匙没有带在包里,见王朝武副书记办公室的门开着,他便走进去打个招呼。

王朝武保持着军人的好习惯,端正地坐着翻看什么东西,满脸阴郁。韩江林不管他的心事,环视着敞亮的办公室,心想,自己这里有一间办公室,为什么还要到组织部那边坐呢?究竟是把职位看成了地盘,属于自己的就要坚决占有?还是为了更好地领导组织部的工作?换一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王副书记坐阵组织部,是不是对韩江林不放心,有意让王副书记坐阵指挥,同时监督组织部和韩江林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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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督?这个念头让韩江林一怔。这可是屠晋平惯常使用的策略,在县二级班子提名人大常委会任命时,有几名干部群众反应不好,屠晋平担心这几个局长无法在人大常委会上获过半数票,在开会投票这一天,派出了县委的三位副书记、组织部三位部长和干部科长,共七位列席人大常委会,而且事先交待好,列席人员分坐不同的角落。县人大计九名常会,县委列席人员有七位,加上其他列席人员,一位常委身边有一位监督人员。这次投票,提名人员几乎满票通过。韩江林认为,这样的监督似乎是对民主赤裸裸的强奸,但他不能表达任何异议,只能忠诚地执行。事后,他曾经感慨民主进程之艰难,认为时下某些民主形式,不过是把不合法的问题合法化而已,民意并没有得到自由、公正而公开的体现。

不执行政策,上级骂,执行政策,下级骂,两头受气。王朝武把手上材料往桌上一甩,下一次我向县委建议,你还是回到组织部,一心一意抓这边的工作。

权力的欲望让韩江林心里一喜。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他太希望获得有权、受社会尊敬的感觉了,何况一个孤儿从小受到社会歧视,如今有咸鱼翻身的机会,他怎么会不紧紧抓住而轻易放过呢?不过,他相信王朝武说的并非真心话。作为一个退伍军人成长起来的干部,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听话,对领导的指示忠贞不二,何况他也有权力欲望,一旦只当副书记,上有书记,下有部长,副书记实际就是空头书记,因此,屠书记不叫他撤退,他会以领导命令这个高尚的理由,坚持到最后一秒的。

韩江林怎么就想不明白,以社会的角度评价,王朝武与屠晋平相比,屠晋平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自从和杨卉的关系闹得沸沸扬扬,社会上已有人称他为五毒书记;王朝武还保持着军人严谨作风,工作上能够急群众之所急,生活上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可韩江林就是对他亲近不起来,甚至对他有意见。是不是水至清则无鱼,他严谨的作风令人敬而远之?还是因为他直接分管组织部,在心里上产生了一种威压,于是,就像伦理学中的隔代亲现象,对自己的父母亲感到害怕,亲切隔代的爷爷奶奶?

王朝武好像遭遇了什么,心神不宁。韩江林问,没什么事吧。王朝武看了韩江林一眼,确信他是真正的关心之后,伸出把桌上的材料轻轻推过来。韩江林拿起材料,边看心里沉重起来。

材料自市邮局递给,落款为白云一公民。上面列举了近三个月来到王书记家走动的所有干部的情况,包括他们带了一些什么东西。甚至还有几张照片,清晰地照出了几位聘干和副科级干部提着东西上王朝武家的情形。韩江林抬头看了王朝武一眼,心说,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人上你家求你?

王朝武懂得他目光的含义,拍着胸脯说,我以我的党性保证,我没有收过任何东西,有些人我当场退回去了,我自己退不掉的,我让办公室退了回去。他头一低,当然,农村老百姓来看我,带了一些农产品,我不好意思退,但是,我请他们吃饭,花钱买礼物打发他们回去,也算来而不征非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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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武看着韩江林,这照片是用什么拍的?

红外照相机。韩江林说,你应该搬离那平间,县委上次不是给你安排了楼房吗?

王朝武凄笑一声,我一个交流干部,孩子出去了,就我两老口,四海为家,住平房方便。

韩江林想起手机上“小心”的提示信息,背上嗖嗖发冷,对王朝武便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同情。王朝武到白云才三四年,平时也没有什么人结仇,怎么会有人拿着相机到他家门口守候呢?从材料的时间上来看,守候的时间已经不短,没有深仇大恨,谁会有闲情做这样的事?如果是敲榨,信上就应当直接提出,可信直接寄给了王朝武,却没有提出任何的东西,莫非仅仅是敬告?监视是一个人所为,还是几个人?如果背后是一个组织活动,说明这个组织已经结成了一个帮派,成为带着某种目的干非法勾当的黑社会组织,这样的话,它的存在不仅对王朝武,包括对其它群众、乃至于对正常的社会秩序,都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韩江林说,我觉得这事应当交由公安来处理。

不不不,王朝武立即否定,领导是公众人物,如果是一般群众对领导进行监视,可以说不犯任何法规,再说,他吐吐吞吞地,把下面的话咽回肚子里。

韩江林反驳道,王书记,这是你的不对,我们欢迎正常的监督,但这种以特务潜伏的方式进行监督,这包含对领导隐私权的侵犯,属于非法行为,纵容这种非法行为,就有可能使这种行为成为一种流行病,危及更多人的安全,甚至危害公共安全。

王朝武苦笑道,不要把事情想象得那么严重,也许是我坚持清退政策,触犯了一些人的利用,他们寻机报复而已。

韩江林自己也受到了潜在的威胁,他敏锐地觉察到,这种社会组织在目前条件下还可能是初始形态,不具备严密的组织性,但它经验一段时间的发展,特别是其中成员觉得在法律的空隙里走钢丝,并获得现实利益之后,其结构和组织有可能逐渐严密起来,凝聚力也更加强大,从而向黑恶势力发展。在浓疮的刚出现的时候及时治理,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因此,还想劝他报案。王朝武并没有意识这种组织对社会的威胁,更多地考虑个子的因素,说,身正不怕影子歪,报了案,传得沸沸扬扬,传到不明真相的群众耳里,最后会跑调。

群众有可能会被蒙蔽,这有一定道理,韩江林问,真的就这么算了?

这事到此为止,王朝武肯定地说。

隔壁龙书记的办公室门打开,政委与屠书记告辞,韩江林赶忙与王朝武说,我们都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想一个万全之策。

书记专车在楼下等候,屠晋平在副驾上坐了。小城人不讲究,副驾视野开阔,也便于别人看见,也就成了主座。韩江林在后排坐下。屠晋平说,武装部提出了缺编的四个乡镇人选,有时间你配合武装部考核一下。

嗯。韩江林愉快地答应。除了免去民族局长黄仕林职务的提名,这是他接受的第二项干部工作任务。

来到顺天酒楼,屠晋平领着韩江直上二楼。欧成钧和书记秘书小伍嗑瓜子等候。欧成钧的丈母娘杨胜芝原是镇人大,和屠书记是同县老乡,又有女婿在办公室当主任,加上自己的一些老关系,不愁客源,提前退休开起了家酒楼。

听到屠书记来到,杨胜芝热情出迎,书记工作真辛苦,小伍十一点来安排的饭,这顿饭开水骨头炖溶锅里,捞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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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种纯民间式幽默,不需要动脑筋,屠晋平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乐呵呵地笑,准备几把调羹,捞不起来喝汤。

屠晋平吃饭喜欢清淡,还戒了酒,上有所喜,世风盛焉,白云官场中的酒风收敛了不少。

屠晋平一看锅里炖的东西,喜上楣稍,带着一点夸张的神情说,鹧鸪?嗯,不错。欧成钧拿来屠晋平喜欢的饮料,小伍给在座的盛了汤。屠晋平喝了一小口,舒畅地叹了口气,鹧鸪汤就是鲜。间接地表扬秘书会办事。欧成钧和小伍面露出色。韩江林说,鹧鸪算得白云的山珍了,屠书记大力引进这东西,老百姓的餐桌上才多了这道菜。

欧成钧说,鹧鸪四十多块钱一斤,相当于鸡两倍的价格,一般老百姓还喝不起庶鸪汤。

韩江林想起杨洪英的事情,问,屠书记,聘用人员分流的事情,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屠晋平点头说,民以食为天,百姓吃饭的事就是天大的事,所以我总是慎之又慎,不敢轻易下决心。

韩江林知道书记在这事上的态度,现在居然说出有违本心的话,心里十分诧异。当他看到在座的都竖起耳朵倾听时,忽然明白了,他需要向外人传达一个信息,即使县委万不得已下了分流的文件,他当书记的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这样避免与此相关的利益人员,把矛盾的焦点对准他。

王副书记不就成了牺牲品吗?韩江林觉得自己情感上是倾向于王朝武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造成政令不畅,已经是行政机关被垢病的地方。如果自己旗帜鲜明地支持王朝武,自然而然落入书记设置的陷阱里,成了机构改革的牺牲品之一。想明白了之后,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说,看来杨老爷子的教导没有错,在官场中机关重重、处处陷阱,必要像林妹妹进贾府一般,时时留意,处处小心为上。

屠晋平趁机说了一通有关百姓利益为最高利益的话。如果不明白屠晋平的为人,也许会被他的这一番花言巧语所迷惑,韩江林深知屠晋平的机心,对他的这一番口号,用了一个传统官场术语总结,口蜜腹剑。

不过,一般老百姓,只要听到好听的,谁管你心里怎么想?官员有怎样的机关心,那是他自己的事,而他对公众的发言怎么说,势关官员的政治生命。人们评价官员说,说的比唱的好听,自然是把住命脉、切中其要害了。

屠晋平说,组织部也就分流的问题拿出一个方案。

不是有两个方案了吗?

那两个方案,一个说按文件办事,绝对按文件办事,许多人的生活没有了着落,如果不按文件办事,又会挨上级批评,上面研究政策那帮家伙,没有想到百姓生活的难处,没有想到基层干部的苦处,从理论到理论,站着说话不腰疼。屠晋平借机发了一通牢骚,这当然也是有意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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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分流与不分流之间,其实并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但受到孔老夫子中庸哲学教导的官员、中国的现实政治家,总想在磁场的两极之间,找出一个第三极,比如说民主革命时期,就有人想在白色恐惧和红色革命之间,找出一条中间道路,实践证明,社会学上的中庸道德,更多地停留在哲学层面上,或者存在于理想价值坐标之中。

韩江林悟到了屠晋平的手段,也广而告之,说,吃饭是大问题,我认为,这个分流方案的重点和要点,应当着眼于保聘用人员的饭碗。

屠晋平瞪大眼睛看着韩江林,要保饭碗,也就谈不上分流了,神情恨恨的,似乎在骂,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韩江林讪笑地将屠晋平一军,说,书记教导,民以食为天。

屠晋平这才笑了,忽然想起什么事,脸由晴转阴,我们千辛万苦搞建设,可还是有人想拖后腿、拆墙脚。

怎么回事?书记突然生这么大的气,韩江林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欧成钧代屠晋平把农行不听从管理,把国家下拨的新增贷款全部划抵原来的欠贷,道路改造、经济林营造、兴修水利,还有农网改造,几乎所有的贷国家贷款停止了。

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屠晋平还没有享受不被人放在眼里的境遇,气愤地说,他什么钱都敢宰,还真以为他是专门劫人钱财的绿林好汉了。

应当以县委政府的名义出面找市委领导。

找了,市行领导说下级行有任务,有自主经营的权利,不具体过问下级行的具体经营行为。

韩江林心想,这点小事也难倒了一个地方行政长官?心里早想好了主意,只是故意装着深思熟虑的样子,没有急着说出来,主要是想给人一种老练沉稳的印象。官场中人,气质上以老练沉稳为主要要务。他慢条斯理地说,不是没有钱吗?农网改造也顺便改造一下农行片区的管网,还有,农行前面的道路迟早要整修,晚修不如早修,在修整道路的时候,顺便叫自来水公司把水管修一修,那一片的住户说水管老化,时常漏水,修路的时候,农行门前的人员要分流到对面,不然,施工危险,不能拿百姓的生命开玩笑,叫施工队砌一堵墙,挡一挡过往行人……

屠晋平眼睛发亮,嚼东西的速度停了下来,但他什么也没说。对于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何况以后需要做的事情,都是电力局和自来水公司、以及建筑施工队的企业行为,以企业对企业,在外交上能够处于对等的地位。

欧志钧什么也不说,因为他不能夸韩江林,否则一个部长的主意居然高过书记,对夸部长的人,对韩部长自己,只有百害而无一利。他暗向韩江林投来敬佩的一瞥,然后不声不响地出去,在另一个房间逐一给电力局、自来水公司和城市改造施工队老总打电话。处理好这一切,欧成钧回来坐下,神秘地笑着说,庙已经修好,只等香客来烧香拜佛了。

屠晋平若无其事地问韩江林,上次我回家,逛了一趟花市,南江的兰花在白云已经非常有名,可不可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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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说,我们正在调研,条件成熟的话,想在民族风情节上,举办一个兰花展。

这可是个好主意,能不能把南江的兰花展,先在白云的河滨展出,南江的分会场开幕,再移花南江?

我们按书记的指示办,韩江林呵呵一笑,南江的兰花品种好,价值高,只怕展出后不能移花南江,而是移花接木,被外地兰花爱好者购走,南江兰花展就没花可看了。

南江水好养美女,不看兰花看美女,也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下午,省外事的领导到南江考察,小周打电话通知韩江林。小刘开组织部的车送韩江林回去。经过县农行门口,一台巨大的挖掘机把农行门口的街道掘进一个大坑,破裂的自来水管喷射出高扬的水柱。施工队沿着农行大楼的街道,筑起一道围墙。车子不得不绕道而行。看着混乱的现场,韩江林感觉心里真不是滋味。用对抗的法则解决矛盾,需要付出高昂的成本。可是,如果不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一些垂直管理的部门或者企业,患上浓重衙门习气,忘记了自身的宗旨。就像自己的人生之路一样,这些部门向现代服务型机关和企业转进,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韩江林知道这是一着险棋,棋局的结果肯定会有利于县里今后的工作,可是,如果办事的人员把握不好尺度,暴露了棋着的心机,无疑会妨碍屠晋平和他的政治前程。他给欧成钧打电话,告诉欧成钧说,目前的矛盾是施工队和农行的矛盾,不是农行和县委政府的矛盾,这事你懂吗?

欧成钧笑应道,这事正如韩部长语录,只可为而不可说也。

韩江林也笑了,什么时候弄出个江林语录了?你少跟我宣传,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我有什么企图。

别生气,属于搞笑范畴。

官场混迹有几种生活方式,看火的办事员,不追求什么政治前途,可有一碗饭吃,如果想追求政治利益,就好比火中取栗,必须小心烫伤,哪能随便搞笑。

欧成钧敛起笑,严肃起来,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谁也不知,懂吗?你是县委办副主任,必须作为裁决者出现,如果作为办事者出现,就会染了一身污泥,道理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屠书记更不知道,双方矛盾起来,你处理不下时,屠书记必须作为最终裁决者,如果事情闹到市里,由市里出面解决的话,你这个主任就大大失职,等着走人吧。

这是死命令吗?

是。

话说得那么重,挂了电话,韩江林仍然有些不放心,一路上都在想这种事情,要是大家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谈,也不至于闹到狭路相缝的地步。心想,世界上最锋利的宝剑最非以不是硬度高取胜,而是能够化为绕指柔的剑,以柔克刚,方能两两破千斤,以后轮到自己主政,处理部门之间的矛盾,一定要心气平和地坐下来商谈。

盗花贼53

送走外事办的领导已是晚上八点过,韩江林往电管站走,心想,这位领导陪着自己的文友到南江来旅游,居然点名要书记接待。韩江林一路赶过来和他们吃了一顿饭,给这位副调研员挣了脸面,客人喝得尽兴而归,却浪费了南江干部的时间。韩江林安排和财政局长见面的活动也被迫取消,心里真不是个滋味。怎也弄不明白,难道书记出面一起喝酒,喝出的酒难道就多几分香醇?基层的干部也不知道这些领导有没有用,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些人,就像孙浩得罪寥书记一样,稀里糊涂葬送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只得不管三七二十一,见到和尚就嗑头,见到尼姑就唱诺,陪着笑脸奉上酒菜,让这些来考察的领导开心。基层许多干部的工作和学习时间,就被这些所谓上级的闲人浪费在酒桌上了。

走上楼,正要掏钥匙开门,忽然看见门把手上挂着一只黑色装料袋。他取下袋子打开想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一股浓烈的恶臭熏得韩江林几乎晕蹶,他干呕几声,扬起塑料袋往楼下的街道扔,袋子停在半空中韩江林赶忙收了手,袋子里的人屎狗粪淋了透了他半个身子。韩江林哇地吐了出来,他赶忙开了门,把手里的袋子丢进厕所,放水进了衣服上的狗屎,忙拿拖把出来收拾门前的残局。门上贴着一张纸条,你是一个狗屎一样的盗花贼!后面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韩江林拿着纸条,心里翻江倒海,不是滋味,莫非春兰姐为了照顾他,曾经和他同居一室的事情被人监视发现了?他和春兰姐是清清白白,并没有发生人们想象的肮脏事情啊。

按照南江的风俗,某人门前被人泼粪,寓意就是这家人不干净,所谓不干净,民族风俗的解释是这家人酿鬼,南江人敬神畏鬼,对酿鬼的人家总是远远回避,不敢与之来往,更不会与酿鬼的人家结亲,结亲以后,酿也会传给与他们结亲的人家。韩江林庆幸自己机敏,没有把自己遭遇泼粪的事实扩大出去,身子受了一点苦,吃这点苦非常值得。前些日子,剑江县一位县委书记遭人忌恨,在门前泼了大粪,县委书记借助权势大肆追查,结果损了人气,县委书记在剑江众叛亲离,不得不灰溜溜调走。

韩江林任清凉的水冲刷着身子,沮丧地问,谁把这东西挂在门上呢?

他所能给出的结论只有两种,一种是忌恨他的政敌在捣乱,搞垮韩江林在南江的人气,排除了异己,韩江林出局,少了一位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任何想在南江政坛发展的人都增加了获利的可能。既有可能是孙浩集团的人所为。

如果是他和春兰的事情被人发现了,知情者蔑视他而给予警告呢?这个念头使韩江林心底发凉,牙齿轻轻磕碰在一起,暗自庆幸他们没有超越道德的红线,不然,他们就万劫不复了。韩江林突然想起王朝武绝望的神情,莫非真有一个神秘的组织在监视着县里干部的行为?这个念头一闪过,一种绝望的情绪从心底弥漫开来,他扪心自问道,老天,我可没有做对不起人的事情啊。

他身子直哆嗦,卷着被窝躺在床上,本想给春兰给打电话,又怕春兰担心,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事得慢慢地观察,看是什么人所为,再想一个万全之策。

遭遇了王朝武几乎相同的事情,他现在才感觉到王朝武处置的正确,如果自己把那张肮脏的盗花贼的条子递给公安,让公安追查这件事,说不定某些人得知这样的事情,就会添油加醋地加以渲染,韩江林可能因此而臭名远扬呢。

盗花贼54

高啊,高。韩江林不得不佩服王朝武的敏锐性。但他觉得不能就此罢休,因为他不追查,势必会助长处于黑暗中人的气焰,自己也不能出头,不然,他就会成为先出头的檐子,最先烂掉,而成为某种黑暗势力的牺牲品。这事还得在王朝武身上打主意。王朝武是交流过来的老县级领导,政治上不可能再追求更多的东西,只求平安地船到码头车到站,出了什么风声,上级就会把他调走。利用他钓出背后的神秘势力,从而加以消灭亡,是一个最佳的方案。

只是,威胁自己的人,和威胁王朝武的人,是同一伙吗?韩江林不敢肯定。

远大公司高炉黄色的烟尘笼罩之下,附近山头上的青松绿杉,就像一个时尚女子,染红了自己的头发。入冬的田野没有什么庄稼,污水流经的溪沟,鱼儿就像喝醉了酒而兴奋不已的醉汉,昂着头在水面浮窜。开始是小鱼,接着大鱼也开始翻起了鱼肚白。拣子大鱼回家的村民十分高兴,提回家煮了香美可口的酸汤鱼,没想到全家老小又吐又拉,弄得天昏地暗。镇卫生担心出现霍乱,不敢怠慢,情况上报县防疫站,县里紧急调派防疫人员下到南江检查,发现村民是吃了中毒的鱼所致。村民弄清了原因,对远大公司零散的不满发展到集体的愤怒。开始有组织地上远大公司寻求赔赏。

远大公司看势头不对,要求县里出面解决,屠晋平和姜正达分别给韩江林打电话,说费进九牛二虎之力招进了有影响和实力的远大公司,如果远大干不下去,势必影响白云今后的招商引资,更别说在南江开办工业园区了。两位县级主官都给韩江林下了死命令,要想一切办法做好村民的安抚工作。

双方的矛盾集中在利益上,如果远大不愿意拿出赔赏金,满足不了村民的利益要求,这种的安抚工作就好比有人肚子饭了,别人偏要给他念形势报告,用精神食粮解决他的饥饿,根本做不下去。韩江林却不敢掉以轻心,召开了南江干部大会,把与远大相邻的几个村的驻村干部,本地干部和与村民有关系的干部下了死命令,要他们负责好管好带头闹事的村民以及自己的亲戚,谁的那一块出问题,谁就卷铺盖走人。

安排好背后的工作,韩江林亲自出面,召集三个村的村委领导和远大的负责人面对面谈判断,他对双方代表说,村民的要求属于个人行为,远大的生产属于企业行为,政府本着管理、公平协调原则,负责双方组织双方谈判,不介入你们的具体争端。

韩江林代表政府的表态得到了双方的一致欢迎。他的态度影响了谈判代表,双方心平气和地坐到了谈判桌前。但涉及到具体的赔偿十分复杂,谈判过程变得艰苦和漫长,进行了一整天都毫无结果。只得约定第二天继续谈。

第二天谈判继续进行。

韩江林事先找到远大公司的主管经理邓总,要求远大在在保证公司赢利有前提下,多考虑村民的利益,否则将不能保证远大的经营安全。

经过周密协商,邓总在请示总公司以后,答应在三个方面实行让步,一是相当提高了补偿标准,二是暂时吸纳五十位青壮年村民进入远大公司工作,以后新增岗位将优先接收受污染村庄的村民;三是逐步进行技改,五年内污水污气排放量达到国家标准。

村民与远大的矛盾焦点就是利益之争,受损的利益得到了相应的补偿,村民代表终于在协商合同上签了字。远大让利免除了后顾之忧,按照当在风俗,在远大前面的河滩上,架起几只大铁锅,杀了三头猪煮稀饭,宴请干部和附近村民。

盗花贼55

在这种隆重的场合,镇党委书记自然是宴会焦点。几杯酒下肚,乐观豪爽的村民就会不停地找他们认为最大的官喝酒,这位官喝醉倒地,村民会认为获得了极高的荣耀。

曾经有这么一个故事,南江区第一任区党书记到最远的鸡蛋寨检查植树造林工作。村支书见区委光临,异常兴奋,自己并自招待书记,并不断地把陆续到来的村干分派出去。区书记见村支书没有带他上山检查造林工作的意思,催促道,我们主要是检查造林工作,趁天还早,我们上山走一趟吧。村支书与区委书记虚与委蛇,点头哈腰地说,我们一定会完成造林任务,请党放心,请书记放心。延宕半天,村支书终于带着区委书记出了门,并没有把他带上山,而是把区委书记带到了一家宽敞的楼房里,鸡蛋寨满村的男女整整齐齐地端坐,长条桌上摆满了热腾腾地猪肉,见到书记光临,村民举杯邀请区委书记入座。区委书记惊诧地责问村支书,你搞什么名堂,我是来检查工作,而不是来吃饭。村支书诚恳地说,书记是到过我们寨子最大的官,你的光临是我们的荣耀,大家只能略备薄酒表达敬意。区委书记深为感动,欣然入座。区委书记海量,仍然挡不住村民的热情敬酒,他想悄悄溜走,无奈村民把楼门紧锁,非要喝到一醉方休,区委书记不得不从楼柱上梭,一溜烟往山坡上跑,村民发现来追,区委书记已翻过山坳。

喝跑了区委书记成为鸡蛋寨人口头经典和心中的骄傲。当然,区委书记威信如此,说明党和政府的公信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现在老百姓仍然找领导喝酒,表明在贫困地区,政府的仍然具有较强的公信力。所以,只要心中无事,韩江林舍命陪百姓,与百姓同乐,直到大家都醉倒为止。

男人喝酒爽直,不会与领导纠缠不休,在酒桌上被乡村妇女缠上,像被一团棉花糖缠住,甜甜腻腻,剪不断理还乱,女人提着酒壶,端着酒碗寻尊敬的人高歌敬酒,喝疯了的时候会闹成一团。高潮来临,她们甚至把敬重的客人抬起来,脱掉客人的裤子,让客人的东西暴露在众人面前。乡俗认为这是客人应得的最高礼遇。

韩江林心中有事,不想被纠缠,趁村民兴致未起,匆匆刨两碗饭填饱肚子,等村民闹起来,他趁乱悄悄溜走。

秋月朗照,河风轻吹,崎岖的公路在铺洒着如霜的月光,舒坦而宁静。韩江林边走边赏秋月之景,仿佛在平展的黄金大道上信步。路边的小丛树里,鸣虫低吟,仿佛在秋月之夜作生命的挽歌。在鸣虫凄清的颤音中,韩江林感慨时光易逝,春花冬实,转眼间一年就快过去,年初的一些计划仍然没有着落。

距镇子两里地是一片砖瓦窑群,生产季节会影响禾苗生长,镇里关闭了砖窑。没有烟火的瓦窑像一堆坟墓,死气沉沉的。韩江林心想,明天叫镇企管办下,趁农闲加紧生产,把夏天的损失夺回来。突然,脚底下发出一道绿色的电光,仿佛鬼影在眼前晃动。一阵火灼痛了他的身子,韩江林在与闪动的影子搏斗,几个黑影嚎叫着挥舞木棒冲上来,朝他狠狠地抡起了木棒。韩江林只听到耳朵轰轰地叫,头晕目眩,大地像簸箕一般旋转摇晃,他轻飘飘朝黑洞深处坠落。

不要啊。他发出绝望的哀求。

盗花贼56

又一棍捧下来,韩江林却被打醒,看见了面前一个黑影。黑影举着木棒慢走过来,韩江林努力地站起来,警惕地注意着蒙面男子手里的棍棒,奋力地大喝一声,干什么?

黑影一怔,见韩江林有了防备,犹疑地原地站定。

你是谁?

黑影手中的木棒垂落下来,忽然,转身跳进浅草丛,顺着河边跑了。

韩江林本想喊抓强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个堂堂的组织部长、党委书记,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遭遇打劫,这未免太有失身份了,公安来调查,调查出来还好,如果调查不出什么,风声又传出去,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遭遇他人雇杀报复。正如王朝武所说,事情一旦传到社会上,就不是他所能把握的了。心想,辣还是老的辣。

头疼痛难忍,韩江林一摸,头炸裂一般痛,原来隆起一个大疱。韩江林像落入深渊,想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拯救、安慰自己,晓诗身在重洋之外,远天远地,不可能来,想打电话给春兰,又怕遭她笑话。在这种特殊的时刻,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韩江林再一次感觉到了孤苦零丁。

走到卫生院门口,明亮的灯光韩江林畏缩不前。只要他迈进卫生院的大门,不出今晚,书记遭遇袭击的事情会像风一样传遍小镇的每一个角落。韩江林迟疑了一会,见一辆外地面包车停在不远处,韩江林上前问了问,原来是送货到南江的车,司机正在赶回白云。韩江林和他谈好价格,坐着面包车离开了南江。

韩江林深夜按响了兰家的门铃,刘文芝问是谁,韩江林报上名。刘文芝说等一会,打开门。韩江林进屋,兰槐和刘文芝披着衣服并排站在门口。

兰槐,小韩,深更半夜的,出了什么事吗?

韩江林在沙发上坐下,一五一十地把发生的事情说了。刘文芝用医生的专业眼兴查看了韩江林的头部,说,肿这么大,不去医院怎么成?

韩江林说了自己的理由。

兰槐说,小韩是对的,这种事情越瞄越黑。

刘文芝问,你恶心不恶心,上来吐了没有?

韩江林说只是头疼。

没有就好,头昏和呕吐就有可能得脑震荡。刘文芝找来家里的备用药,给韩江林处理了一番。说,明天无论如何上医院照个片,单位的车不方便送,春兰刚买了个车,叫她送你到市里检查。

韩江林在医院照过片,脑子没什么大碍。医生建议不住院,春兰松了一口,从医生手里接过片袋,说,走吧。

春兰把片子丢上车,韩江林对医院出来的东西有一种本能的反感,说,那东西还留它干什么?春兰瞄了他一眼,目光带着几分羞涩,柔柔的十分可意,微笑道,你是不是怕看到自己的伤疤?好了伤疤你只管忘了痛,姐帮你把它捂起来就是。从小缺失关爱的韩江林,有人关爱,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不好再说什么。

从医院出来,春兰说,我带你去见一个朋友。韩江林说,是不是你前次说来南原考察投资的罗丹?春兰边打方向拐弯,边说,你怎么知道是她?韩江林说,听说是一位大美人,开了一家很大的建筑材料批发商行。

盗花贼57

春兰咽了一下,幽幽地说,罗丹很会利用自己的身体作资本。女人之间对于成就可以忽略,而美丽却是大敌,即使是朋友也不例外。

姐也不错,先前还不是嫁了一个大官?

春兰的眼角吊了韩江林一下,嗔怪道,想讨打是不是,我用美丽换取什么啦?

停了一会,她又一声幽叹,罗丹是当年的亚军,我是季军,罗丹的美热情、张扬,是人见人爱、事实男人喜欢的那种类型,而我当年被男同胞称为冷美人,姐妹之间称我为冷血动物。

春兰这么坦率地进行自我评价,可见小时的阴影仍然笼罩着她的心灵。韩江林侧目击者打量她一下,说,姐姐心中有一团热火,只是不知为谁燃烧而已。

春兰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美丽的脸羞成新鲜的桃色,她愉快地打着方向,眉飞色舞地说起罗丹的故事。

大概男人更喜欢热情张扬的女人,从她们身上更容易感觉到温暖,在参加选美大赛的姐妹们还在为将来的出路发愁时,罗丹很快就投入到赞助商的怀抱,当了一只自由的金丝雀,罗丹的脸上洋溢着的那种似火热情,似乎要把人烧掉,有几个姐妹们原来并不接受做人的小蜜,看到罗丹快乐的样子,纷纷向老板们投怀送抱,说罗丹自由,因为她是一个野性、不安分的女人,没有脑子的傻女人会用身体换金钱,聪明的女人只是把身体当作一种投资,换自己的前程。

韩江林说,等等,换钱和换前程有什么不同,最终不都是为了钱吗?

春兰浅浅一笑,脸上露出一个好看的小酒窝。韩江林的心像要化为一杯酒,盛在里面,心猛跳了一下。女人说其它女人的风流韵事,对男人来说,无异于传达某种暧昧的信号。

不同,有些女人拿到了钱,就只是享受金钱,罗丹是有野心的,她不止于享受金钱,在那个大亨的帮助下,罗丹注册了自己的公司,还开了一家废旧塑料回收加工厂,一般女人哪愿意和肮脏的废旧塑料行打交道?我到过她的加工场一次,我都受不了那种气味,在自己的地盘上,罗丹就像一个女王,用不可置疑的命令指挥工人们干活。

韩江林说,一个爱美的女人居然和废旧物打交道,不简单。

罗丹就是这样,什么有钱她干什么,后来,金融风波振荡,那位老板受到了影响,实力大不如从前,也有可能是罗丹厌倦了,罗丹是一个兴趣很容易转移的人,一个专门从事走私油的老板看中了罗丹,罗丹一直和他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搞走私就不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走路,一个有头脑的女人不愿意这样的人有太多瓜葛,为了追到罗丹,这个暴发户疯狂地为罗丹撒钱,我们参加了一次他为罗丹举行的生日派对,整个房间被那人用百元大钞装饰一新,罗丹当晚佩戴的一款首饰,据说价值百万。

盗花贼58

罗丹对他投怀送抱了吗?

春兰含羞地笑,你们男人呀,除了关心这个还关心什么?不过,所谓金屋藏娇,女人的东西要藏起来才有价值,如果把自己奉献了,也就掉价了,罗丹吊足了暴发户的胃口后,玩了一个漂亮的金蝉脱壳,跟刚离了婚的一位年轻海关关长结了婚,她家这位和我家原来那位,有敢为天下先的气魄,领导器重,群众看好,曾被当地政界称为四闯将。

那位老板还不把海关关长吃了?

春兰说,海关关长掌握着走私人的生死薄,关长喜欢的女人,暴发户当然无私奉献了,这也说明妻子如衣服了。

罗丹怎么想到南原?

暴发户挣了个满盆满钵,打击走私的风声紧以后,他金盆洗手,上国外过逍遥日子去了,那时候罗丹的丈夫在一次车祸中死去,他还想再续前缘,带罗丹一起出去。

她为什么不出去?

如果不是因为钱,她哪里看得上那位暴发户?罗丹想追求自己的事业,哪里愿意过清闲日子?

韩江林说,倒是一位女强人,要在古代,也算一位烈女子了。

车子在一个院坝前停下,前面停着几辆拉材料的卡车,韩江林下车,抬头看了一眼牌子,罗丹建材商行。一个身着蓝色外风衣的女子一边风风火火指挥工人上货,一边在手头本子上记着什么。春兰悄悄地靠近罗丹,对着罗丹的耳朵大叫:火辣美女罗丹!罗丹惊奇地转身,举手和春兰响亮地击掌:冰雪美人春兰。两人热烈地拥抱了一下,罗丹看见了韩江林,机敏地眨了眨眼睛,对着春兰说,这位帅哥也要来一个拥抱吗?说着张着臂迎上来,韩江林没见过这种见面方式,吓得赶紧摇着手,避开了罗丹的怀抱。

春兰笑着说,她吓你的,摸一摸,三百多,你还真以为罗丹会让你占便宜呀。

拥抱帅哥,咱愿赔钱。罗丹在韩江林身上拉了一个漂亮的弧线,韩江林怦然心动,后悔没有和这位美女来一次零距离的拥抱。

春兰察看店面,说,罗丹,你真行,才一个来月时间,就搞出了这么大的场面。

罗丹得意地说,当年我们往台子上那么一过,就成了名人,如今开个店,还有什么难的?

春兰说,这么大的场面,换上我,早乱成一锅粥了,哪像你,做得井井有条。

罗丹的眼神老往韩江林身上吊,这会儿也不忘了问,你还没有把帅哥介绍给我,是想藏起来,不愿意给我介绍吗?

春兰假装不经意地说,这是我跟你说过的表妹夫,我们到南原办点事。

罗丹看着春兰,故作神秘地说,不会是办那种事吧。

你说呢?春兰反问,目光在韩江林身上荡了一下。

罗丹是何等机敏的人,马上反应过来,纤长的手伸了过来,和韩江林轻轻一握,呵,你是韩部长,久闻大名,以后多帮助。顿时换上了另一种语气,韩江林心说,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停留在他掌心的小手如温玉一般润滑,身体里的某种东西被唤醒,骨节响动,一股香暖的温情在全身弥漫开来。

罗丹热情地问,两位留下来吃午饭吧?

这句话暴露了眼前女人的本性,事业上的机智并不能掩盖她在人情世故上的清浅,可见她是一个没有多少心机的女人,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成功的事业女性大多婚姻不幸的原因。

春兰眉色一扬,丹丹,如今你可是南原的大老板,我来到南原,莫非你还想省一顿饭钱?

罗丹被这一问,噎住了,脸色绯红,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扑过去轻轻捶打春兰几拳,笑着说,你带着一个小帅哥过来,我以为你另有安排。

盗花贼59

我的事什么瞒过你,即使有安排也会夹带你一起。

包括你和小帅哥的关系?

这次轮到春兰捶打罗丹,你脑子怎么回事啊,不能往好处想啊。

罗丹吊了韩江林一眼,我这不是投石问路吗?你和小帅哥没有关系,意味着我有机会喽。

春兰笑着说,别扯白了,安排我们到哪里吃饭?

你要怎么安排,小帅哥陪我,找个大帅哥陪你?

随你怎么安排,春兰说,哪怕跟着你上刀山火海。

哪来什么刀山火海,只有温柔乡,就看你敢不敢钻。罗丹看着韩江林,用认真的口气说,韩部长,我叫周副市长出来陪你吃饭?

韩江林心想,这么快就和周副市长拉上了关系?虽然在南江和周副市长曾经见过一面,但此时陪着两位美女去和周副市长吃饭,有点香车美女的味道,在领导眼里留下轻俏的印象,不利于他今后的发展。韩江林不说话,春兰懂得他的心思,说,今天来得匆忙,我们随便将就一点。

我可以将就你一点,对我们帅哥部长可不能随使将就,罗丹调侃一句,对韩江林说,我对南江的工业园区非常看好,想来办一个厂,我到时候约周副市长一起下来考察,现见个面。

韩江林想到了二郎神,说,我有一个老兄在南原是搞建筑的,你卖材料,正在他的上游,可以结识一下。说着给二郎神打电话。二郎神接了电话,和韩江林寒喧一通后,告诉韩江林,自己正在广州,回来再和联系。韩江林挂了电话,遗憾地把手一摊,他听说全国的美女都云集深圳,跑到深圳看美女去,没想到峰回路转,深圳美女跑南原发展来了,他扑了个空。

两位美女格格大笑,罗丹说,想不到你这位…….却一时忘了恰当的称谓,只说,挺逗,挺好玩的。

你没玩过,怎么知道好不好玩?春兰故意逗了一句。

罗丹笑得气喘,感叹一句,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罗丹问,想吃什么?

洋芋粑。两位美女相对而视,异口同声地说,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她们同时回忆起某一段年轻时美好时光,神色朗然。

韩江林想起和兰晓诗在南原街头的那段经典对话,

南原什么小吃最著名?

臭豆腐。

南原什么小吃最好吃?

臭豆腐。

古人说得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女人像小鸟,沉醉在自己快乐世界中时,一般很容易忽略他人的烦恼,但春兰像一位细心的大姐姐,注意到韩江林情绪变化,往韩江林身边靠了靠,命令罗丹,换衣服,我们在车上等你。

三人开着车兜了一圈南原,最后选定一家清静整洁的小店。春兰主动拿过菜单,拣了几样清爽的小炒。罗丹哇哇叫,兰兰,想替我省钱还是想要让我在韩部长面前不好看?

春兰拖长声音说,我的火辣女郎,你热情似乎我们感觉到了,吃点清爽的东西,有利于保持你苗条的身材。

罗丹说,你好自私,不会只为自己考虑吧,还有我们帅哥呢。

我们点什么他吃什么。

盗花贼60

罗丹白了春兰一眼,你这话不像当姐,倒像当妈的。

春兰脸忽地红了,把头转向窗外,假装听不见。

菜上来,盘是盘,碟是碟,色香味都不错。罗丹说,走了那么多地方,我就佩服南原的小炒。

小心吃成胖子。春兰敬告说。

罗丹直了一下腰,到南原快一年,胖了五斤,是得减肥了。

罗丹一口一个韩部长,不停地劝他吃菜,韩江林就像腊月间烤着小火喝着小酒,心里融融的,对罗丹竟然产生了几许好感。饭罢分手的时候,居然有一点难舍的感觉,暗暗期待下次见面了。

在车上,春兰警告韩江林,红颜祸水,小心惹祸上身。

韩江林不解春兰的火气,问,谁是祸水了?

春兰知道他明知故问,没有说话。韩江林感觉春兰似乎很在意他。他也曾经误把春兰的关心当成爱了,现在看来他错了。

大学时代,教大学语文的老师曾经说过,男人一生中需要多种类型的女人,小时候需要保姆型的,那就是自己的母亲,有些男人一辈子也走不出少年时候的阴影,于是产生了非常严重是的恋母情结;青春少年时候,需要一位带着诗意一位的女人,让他展开理想的翅膀,自己在这一阶段,深深地爱恋晓诗,把她当成了一切美好的化身。晓诗果然让他的事业腾飞。中年时代,男人需要一位热情似火的女人,引导男人享受人间烟火。老年时代,男人则需要一位像保姆一般的侣伴,相互照顾,携手走向人生的终点。

这位老师还分析了女人的三种类型,一种像女人热情澎湃,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既然体验到春水一般朗润的温情,也能体验到山洪暴发般一泄千里的激情,不过,这种类型的女人,属于春潮带雨晚来急,潮来到快,退得也快。一种女人如深秋的水,在艳阳的照耀下,显示出清澈透明的温暖,但这种温暖只可以感觉,却无法把握。所谓望穿秋水,秋水就是人的眼睛,透视人的心灵,通透的心灵可以感知一切,正因为过于明白,也就找不到隐藏激越的感情的理由。还有一种女人属于冬天的水,冷艳中保持着一种高雅的气质,也可以说充满了诗情画意,但这样的女人更多地让人把诗意留在了心灵,而没有变成生活中的温情。

经历了许多事情以后,韩江林觉得老师说的不无道理。晓诗对他来说,就像冬天的水一般充满了诗情画意,春兰则像秋水清澈透明,却弥漫着一种清冷的气质。她也像一位母亲,因为韩江林从小缺失母爱,所以渴望呵护的感觉。罗丹这样的女人,稍一接近就让人感觉热情似火,在生活中缺少温暖的男人,正是渴望被这样的女人点燃生活的热情。

老师还分析了男人与女人交往的三种情形,虽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但春水女人的性格属于山洪,是不受任何约束,山洪暴发横扫一切的情景,自然可知春水女人渺视一切世俗陈规。秋水女人给自己划定了足够的行为空间,行事为人中规中矩。秋水女人化水为霜,为冰,为满天烂漫的雪花,她冲破世俗陈规的法则是另类的,充满诗意。在与春兰的交往中,韩江林偶然会激情燃烧,想不顾一切地拥有眼前这位温柔的姐姐,可是,她总是淡定地微笑着,用一句简单的话化解他的激情,我是晓诗的姐姐,怎么能做对不起晓诗的事?

想什么呢?春兰问。韩江林一怔,慌张地说,没,没什么。

罗丹想来南江投资什么项目?招商引资毕竟是件大事,韩江林觉得必须钓住罗丹这条大鱼。

她看你的眼神怪怪的,千万别把你当成了投资,你成了她网里的鱼。春兰说,对女友怀有一股幽怨的情绪。

他们同时想到了鱼,韩江林心想,我们俩倒是心心相映,但从罗丹媚眼吊他一个漂亮的弧线的时候,春兰便永远停留在姐姐的位置上,他对她不可能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在他酒醒的那个早晨,他和春兰或许的人生命运出现相交的机遇,如今已经错过,自然不会再回来。韩江林想到罗丹所说的周副市长,心里有一种淡淡的醋意,说,她钓的是大鱼,哪会对我这条小河之鱼感兴趣?

春兰笑了,罗丹属猫,只要闻到鱼腥味就不会放过。

盗花贼61

韩江林侧头看春兰,春兰也瞟了他一眼,两人同时发出会心的微笑。

春兰问,这么久你没有想念晓诗吗?

韩江林心一沉,一缕酸楚腐蚀着感觉神经,一声叹息,思念不是小小汤圆,思念是一穿胸箭,它会让人的心灵出现空洞。

保管室弥漫着辛辣和霉腐气味,空气特别稀薄。四个老式书柜码满了马列书籍和一些档案资料,其它资料装在油漆斑驳的木箱装里,堆在地上。木箱上写着“白云革委会,一九五四年制”的字样。韩江林心想,箱子比自己年长多了。想到当年的人们对木箱这样的国家财产这么珍爱和重视,不觉产生了几分崇敬的心情。每一个木箱上贴着一张小卡片,注明木箱里的材料类别。韩江林打开眼前一只标注“干审材料”的箱子,箱面上贴着箱子装载的材料目录,韩江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罗映书干审材料。立刻想起了这个有着男性化名字的乡下女人。罗映书在南江一带都十分有名,曾经被前任称为上访专业户。韩江林刚当上南江党委书记的那一段时间,每逢赶场天,罗映书就挑着一挑小木凳直接来到他的办公室,屁股像钉子一样坐在沙发上,一把眼泪一把眼泪地诉说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悲惨遭遇,时不时用她那响亮的嗓门和哭丧歌一般凄惨的旋律唱起来,让人以为哪一家办了丧事,把办公楼的其它人和周围的居民都吸引过来。她用歌声说自己在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因为出身不好,被人揪掉头发,被捆起双手吊了三天三夜,公社书记趁机欺负她……她的故事让韩江林为之动容,让聚集在楼下的居民纷纷落下伤心的泪。韩江林接受了申诉书,答应向上级反映她的情况,罗映书则满怀希望地挑着小木凳上街卖去了。

之后,她就像粘胶一样缠上了韩江林,每逢赶场天,同样的场景就要重现一遍。后来,刘永健向韩江林透露了她的情况,说上级审干办已经多次审查了她的材料,结论是不符合政策。韩江林无力给她落实政策,又不堪她的一次次的凄惨表白,最后换了一间办公室,在赶场天的上午,尽量不在办公室出现。

韩江林抽出写着罗映书名字材料,卷宗装订得整整齐齐,可见审干办曾经对每一位干部都抱有一种认真负责的态度。前面的材料是罗映书写的落实政策申请书,后面是证人材料,最后一些是组织调查结论。韩江林把她的申请书看了一遍,知道了她的基本情况,随手翻了翻证人证言,似乎都不利于罗映书。组织结论做出了多次,尽管每一次都补充了少东西,最基本的要点是,罗映书家庭成分不好是事实,确证是南原师范的学生,在南原师范的毕业生登记本上,找不到罗映书毕业的任何证据,也没有找到罗映书遭遇不公平处理的任何依据,也就不存在落实政策策问题,罗映书陈述自己曾经在老家大地乡东盘村当过三年的老师,调查结果是,在东盘村、公社、区、县任何一级政府的工资册上,都没有找到罗映书领取工资的任何凭据。结论是罗映书不符合落实政策的任何条件。

最近一次审查是刘政道签字转来的申请,组织部重新调查得出相同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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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又随手翻了一个人的审查材料,申请落实政策的人是一个水利工,属于现在聘请水利管护、守林员性质,也不符合落实政策性质。他数了数一个箱子里所装材料的份数,又数了数装着审干材料的箱子,足足有十个箱子,也就是说,有近一百五十人曾经希望得到梦寐以求的工作和生活依靠,这些人背后站着一百五十多个家庭,心想,这是关乎多少家庭的大事啊。

他又看了其它一些箱子,都是一些与干部作风相关的的调查材料,或者是与某位领导相关的财务调查,几乎凡是与领导和党员干部相关的情况,组织部门都有调查涉及。组织工作无小事,韩江林第一次感觉到了这句话的份量。这么多调查材料,需要多少人付出艰苦的努力、辛勤的泪水、深刻的思想智慧。调查或涉及干部个人的隐私、或涉及工作机密,时过境迁,仍然无法成为正式的档案,也无法变成公开的文件,只能变成一堆废纸,静静地躺在箱子里遭受虫子的蛀蚀。

屠晋平把草拟分流聘用人员第三套方案的任务交给了他,韩江林感觉是只烫手的山芋,但哪怕被烫伤,他只能紧紧捂在手心。县委常委属于市委管理的干部,但天高皇帝远,除了换届考核,市委对所管理的干部的考核,就是上级领导对副县级干部的印象,给大多数来自于县委书记的汇报。作为班子一员,韩江林始终把握一个重要原则,唯书记马头是瞻。要在是与非之间,找到第三条路,无数的历史事实证明,这是一条十分狭隘的道路,根本行不通。要完成这一棘手的任务,他只能从前人的经验中获得智慧,这是他走进废旧资料档案室的目的。

呼吸着腐蚀的空气,面对着堆积如山的档案,韩江林一时不知道从何着手,索性打开窗,随手抽出文件柜上抽出一本最新的干部调动卷宗,就近坐在木箱上翻阅起来。这是一本四年前装订的干部调动卷宗,页菲上明显地标注着“副本”字样。韩江林一边翻阅里面的材料,心里疑团起来起重,卷宗里装订的都是正式的干部调动文件,怎么会是一个副本呢?

把卷宗材料从头至尾翻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心想,或许这是一份多余的档案吧。他在跟张副县长当秘书时,有时为了查阅资料的方便,往往会把一些材料复制两份,一份交办公室存档,另一份则按类别保存下来,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干部调动档案卷宗只有卷,一本时间更长,装订更为粗糙。韩江林看到标注文书档案的柜子,想起前几天施超然副部长曾经向他请示,说文书档案太多,已经没有地方放了,需要移交档案局。移交的档案一般放在档案室里,这些档案堆在死角里,看来并非属于移交的范围,

文书档案里每一份正式文件后面都附有一份领导签发的手写草稿,韩江林突然想起这在干部调动档案里是没有的。为了证实这一点,他重新抽出干部调动档案浏览一下,立即发现了里面的问题,一本卷宗里干部调动文件也就二十来份,可是在这二十多人中,有四个人的名字竟然重复出现了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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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着腐蚀的空气,面对着堆积如山的档案,韩江林一时不知道从何着手,索性打开窗,随手抽出文件柜上抽出一本最新的干部调动卷宗,就近坐在木箱上翻阅起来。这是一本四年前装订的干部调动卷宗,页菲上明显地标注着“副本”字样。韩江林一边翻阅里面的材料,心里疑团起来起重,卷宗里装订的都是正式的干部调动文件,怎么会是一个副本呢?

把卷宗材料从头至尾翻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心想,或许这是一份多余的档案吧。他在跟张副县长当秘书时,有时为了查阅资料的方便,往往会把一些材料复制两份,一份交办公室存档,另一份则按类别保存下来,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干部调动档案卷宗只有卷,一本时间更长,装订更为粗糙。韩江林看到标注文书档案的柜子,想起前几天施超然副部长曾经向他请示,说文书档案太多,已经没有地方放了,需要移交档案局。移交的档案一般放在档案室里,这些档案堆在死角里,看来并非属于移交的范围,

文书档案里每一份正式文件后面都附有一份领导签发的手写草稿,韩江林突然想起这在干部调动档案里是没有的。为了证实这一点,他重新抽出干部调动档案浏览一下,立即发现了里面的问题,一本卷宗里干部调动文件也就二十来份,可是在这二十多人中,有四个人的名字竟然重复出现了两次。

姜明珠的名字像珠子一般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名字。他翻到姜明珠的第一份调动档案,这是一份调入档案。姜明珠从东江县调入白云县教育局分配工作。而第二份调动档案显示,仅仅在白云中学工作了一个学期,姜明珠立即调到南原市第三中学。

一般人办理调动有如愚公移山一般艰难,这个姜明珠调动工作就像玩游戏一样轻松,她背后一定有着什么靠山。姜明珠?韩江林轻轻念了一下名字,眼前忽然一亮,姜明珠不就是姜政达的女儿吗?他记起来了,姜明珠调到白云中学时,曾经引起了一阵议论,韩江林有一位叫吴芳芳的女同学,和姜明珠同是南原师范大学的同学,都是计划外自费生。吴芳芳被聘为白云中学的代课老师,她发现姜明珠在东江呆了一年,就转为正式教师调入白云中学,心里很不服气,和县里的聘用教师一起,多次向县里提出申请,要求转为公办教师。县里一直没有受理,姜政达履新白云县长后,提高了聘用教师的待遇,风波才渐渐平息下去。

另三个人重复调动也是从外县调入白云公安局,呆了一两年调了出去。其他的都是调出文件,大多调往南原,有几个韩江林知道名字,都是原任领导的亲属。令韩江林疑惑不解的是,既然是正式调动,为什么调动文件不收进正式的档案卷宗,要留一个副本存放在保管室里呢?他感觉这里面似乎隐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他需要了解这里面的秘密,默记了调动者的名字以后,掏出记事本记下了几个重要的文号,以便过后查对。

在文书档案里,韩江林也看到了分流聘用人员的几个文件,好像都是仅仅下文而已,并没有认真执行。后面,他意外地看到了文书档案里,县委组织部就聘用人员分流问题向州委组织部所作的检查,上面说执行文件不力的原因有,白云经济发展落后,社会承受的就业压力巨大;聘用人员几乎都由各单位自筹资金开工资,县财政并没有增加多少负担,言外之意,各单位聘用人员与县里的领导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清理聘用人员的文件自然无法认真贯彻执行等。原来执行清理聘用人员的文件,白云采取的是拖的战术,最终使清退工作不了了之。

这次分流,事实上姜政达采取的就是拖的战术,也正是久拖不决,一些人被单位停了薪,一些关系还在的聘用人员,依然“一杯茶、一包烟、一张报纸看关半天”,依然吃香的喝辣的,许多矛盾凸现出来。被停了薪的聘用人员联合起来,开始走上访路线,县委领导感觉到了空前的压力。屠晋平表面上仍然镇定自若,从他反复交待韩江林要把分流方案做好来看,他紧张的心理仍然可以管窥。某些上访可能会暴露县里的其它矛盾,进而影响县里主要领导的政治前途,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

在保管室呆得久了,韩江林气闷胸紧,正要离开,突然听到隔壁干部档案室的铁门被打开,几个人说着话走进了档案室。韩江林一愣,轻轻合上门,心想,星期天施超然和人事局李国胜局长一起来档案室做什么呢?

保管室与干部档案室的阅览室原是相连的两间,门被用木档壁了起来。档案员小谢把档案提到阅览室后,锁上了档室库的大门,说,施部、李部,我有事先回去了,你们看完后就放在阅览室,等明天我再来收。施超然说着谢谢的话,小谢走后,听到两人翻了一会档案,施超然问,把这份提职文件放进去,应该没有什么事吧?李国胜说,非领导职务是虚职,能有什么事?要正二八经的报上来,也可以讨论通过的,周兵下个月就要调走,来不及了,给他一个非领导职务,到那边工资高一些。

施超然说,工资介绍信还是介绍他现任职务的工资,哪里能够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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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胜说,明天让周兵拿着这份文件到局里来,让小刘给他拟一个涨工资的文件,我们印了不发,只把文件拿给小刘,让他在表上给周兵涨工资,这样,不到下个月发工资,周兵的调动文件下来就走了,在他们单位的工资表上没有显示,神不知鬼不觉。

隔壁须有耳,韩江林听到两个助手居然背地里干着这种卑鄙的勾当,不觉有些生气,但他又不能生气,因为周兵的叔叔是现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周兵从正义县文化局调动白云两年,现在马上往州里调了,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李副部长放心地把这样私密的事情交给施超然和李国胜,他们之间不是相当铁的关系,必然有着某种勾连。

如果局里不好通过呢?

李国胜笑了,人事局我说了不算,找说话能算数的来代替我好了。

小心韩部长听了,人家可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李国胜呵呵一笑,刚走进泥塘边,自然不知水有多深、泥有多厚,等趟过了几趟浑水,还不一样得陷在泥塘里?

施超然轻轻嘘了一声,说,既然答应要办的事情,还是要办得妥当为好。

组织部红头文件进了档案袋,事就算妥当了,工资三五年调一次,现在没调,下一次调资还不得按照档案里的资历调资?只是好了这小子,才混了三年多就是副科,你想咱们混了好多年,老荷才冒尖尖角。

朝中有人好做官呗,国家的钱就是门前淌过的那条河里的鱼,哪个捞还不是捞?有力气有本事的人多捞一点,没本事的人只好干瞪眼。

韩江林一颗心提到嗓眼上,生怕他们走到隔壁的档案室来。好在他们呆了不长时间,办完事搭上铁门走了。韩江林探出头见走廊空无一人,站在走廊上重重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然后才关好门,从走廊的档头出到外面,绕了一个圈子回到部长办公室。

韩江林慢慢把刚才看到的和听到的事情疏理了一遍,一个念头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坦然地在背后搞小动作,说明副手们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一个背着自己搞名堂的副手是绝对不能留在身边了,但是,鉴于施超然和李国胜两人的资历老,得找一个圆满的借口把他们打发出组织部,这个借口要让他们能够欣然接受,心存感激之心,在以后的工作中仍然支持他。官场中人就是一个网络,这个借口还得不致于惊动他们背后的人。

找什么职位安置他们,韩江林一时还犯了难,人们一生所求无非金钱、名誉、和权利,组织部副部长在一个县里,在一般人眼里肯定已居于权力的核心,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如果要居于权利核心的人放弃眼前的地位,必须得有相当的地位以及丰厚的金钱和物质来回报,也就是说,必须要有相当的职位,才能让自己的副手高高兴兴、心怀感激地离开组织部。当然,调动一个干部并不是组织部长个人说了算,它是各种关系相互协调、各种力量和矛盾相互平衡的结果。他需要等待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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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的大小往往是管事的多少,韩江林前段时间基本上不管组织部的具体事务,部里的同志表面上对他十分尊重,这种尊重也仅仅是道义上的尊重,而不是对职位和权力的尊重。既然常委会分工已经明确他负责组织部工作,他不能再当傀儡,有责任也有义务具体承担起组织部的工作。

星期一上班时,韩江林对干部室说,他需要调阅两个干部的档案。一会儿,两个干部的档案放到了韩江林桌上。这是去年调入南江交警队的两名干警的档案,两个档案盒里装订的材料都只有薄薄的几页纸,最早的一页是录干审查表,一张工资表,一页是干部调动审查表,另几页就是年度考核表了。韩江林想把干部室主任叫到办公室询问情况,忽然觉得这当口提档案来看,已经把事情弄复杂了。因为在组织部里,部长或者干部室提某人的档案来看,说明这人受到了领导的注意,十有八九将得到提拔。此时提这两人的档案看,已经是思虑不周全,担心此事产业连锁反应,惊动了施超然他们,尽管心存疑虑,也不再问干部室什么,悄悄把档案锁进办公室的柜子里,等过些天再轻描淡写地还给干部室。

只有一页录干审查表,别的什么材料都没有,说明在原单位的职位原本就是子虚乌有,一个子虚乌有的干部以调动的方式,绕一个曲线就变成了正式干部。在街坊间,韩江林经常听到两类进入干部队伍的渠道,一类曲线进入,某某领导的家属原来没有工作,通过招工进入国有企业以后,又以提拔的方式进入了机关;一类是直接进入,即在某机关做一些后勤服务工作,然后通过招聘的形式,成为一名机关干部,再靠关系调入上一级行政机关,这样,坊间的一些议论随着她们的调动而烟消云散,以后即使说到,也大多充满了一种敬佩之情。

施超然和李国胜能够把干部升职表塞进档案袋,他们也可以把聘干指标卡下来,然后让有关系的人填写以后,到市级机关盖一个章,聘用程序完成,录用程序天衣无缝了。有了这个完整的招聘程序,一个昨天还在挑着粪桶的农民今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机关上班了。像杨洪英那样一些原来由县里聘用,没有得到市人事局认可的干部,尽管为机关服务了十来年,如今却不得不面临分流的命运。

人说生死两重天,在如今的机关,有关系和没有关系,同样是两重天啊。韩江林不由得感慨。原来他认为当上组织部长以后,能够凭一身正气做好干部工作,看来事情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仅仅是一份升职表,他就无能为力,这让人第一次感觉到人生的渺小和无助。

新官不理旧帐,目前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尽快熟悉工作,考察干部,把干部管理的关系环节交由诚实的干部把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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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武到省里学习去了,韩江林本想召开一个会议,根据部里每月工作要点,对有关的工作进行具体安排。这样做等于大张旗鼓地把部里的主要工作接手过来,他走到副部长室,石雨林埋头忙写材料,组织部的干部都是眼观六路、耳闻八方的机灵人,韩江林走到门口,石雨林从桌上抬起头来,眼睛望着韩江林,等待他发布命令。

韩江林走过去在石雨林的对面坐下,和蔼地说,王书记学习去了,部里的工作你们就要多费心了。

石雨林笑笑说,韩部长年轻、能力强,部里的同志早就翘首以盼,希望在韩部的领导下工作。

在官场中,跟对人比跟对路线重要。在年轻领导手下工作,随着领导的不断提升,部下能够获得更多的上升空间和升迁机会,跟着一个行将退休的老头,相对会减少许多脉资源。因此,韩江林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仍然谦虚地笑笑,老组工要多帮助我这个新组工。

石雨林说,王书记学习去了,你又忙南江的事情,部里这段时间变成了没娘的孩子,经费非常紧张,快到年终了,接待欠款、工作经费、到上面拜年的经费都还没有着落。

韩江林问,前次超然打报告去要的档案经费落实了没有?

财政就那么一块瘦肉,几十把刀下去,哪个的刀快手快,哪个就割得多些。

韩江林用随意的语气说,年终了,也该给兄弟们找几块腌肉钱。

石雨林嘴里客气,组工干部还能够以工作为重,心里倒没有更多的想法。

韩江林知道他这是客套话,在以利益为核心的年代,谁还能对物质做到“坐怀不乱”?组织部是管官的部门,工作辛苦一些,眼前下没有物质奖励,以后好歹会给一个级别做奖励,组织部门除了用官职奖励部里的干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了,心里有了这一点望头,平时的辛苦可以忍受,不会有什么过多的怨言。

等会儿我们一起去财政局走一趟。

出门时,韩江林联系了王局长,王局长说要到市里开会,韩江林带着石雨林赶紧过去。

王峻局长在办公室恭迎韩江林,玩笑说,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说一声就成,还用得着韩大部长亲自驾临?

庙大烧香,庙小也烧香。

三人大笑。

眼下县财政是僧多粥少,我先给你们两万元暂时应付眼前,其它的报告翻年后再陆续解决,你看这样行不行?王峻笑哈哈地说,如果你再想多要也可以,把我拖到街上插一个草标卖了,只是这身臭皮曩不值钱。

他先入为主,痛快地提出了具体数目,韩江林不好再说什么,唯有接受,说,说好的啊,其它的报告你可别仍进废纸娄哦。

王峻说,那我是胆大包天了,扔谁的报告也不敢扔组织部的。

事情落实了,王峻急着赶往市里开会,匆匆忙忙的走了。在回办公室的路上,石雨林说,昨天政府办和县委办每家分得二十万元,用于解决外面的狗肉帐。韩江林说,我们和两办是不能比的。心里仍然有一丝儿不舒服。王峻局长对他的报告从来都是如数划拨,但王峻毕竟是杨氏阵营的人,与兰氏家族毕竟不是一路人,心想,屠晋平有意让杨卉出任财政局长,看来自己也得暗中加把劲,促成这件好事,把财政大权掌握在自己人手里,办起来事总比握在别人手里顺手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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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原想叫石雨林草拟聘用人员分流方案,他担心石雨林不小心把这套方案的主要精神透露出去,这样一来,不愿意分流到企业的人员,和牵涉到分流亲戚的领导,以及极力要求执行上级精神的领导,转而把矛盾头指向他。他就会推上风头浪尖,莫名其妙地当上怨大头。他亲自捉刀,关门闭户一整天,弄出了一个人员分流的第三套方案。他自认为这套方案在现行政策下,最大限度地照顾了各方的利益,自己十分满意,只等找一个适当的时机交给屠晋平审阅。

好像想睡觉遇上枕头,韩江林刚叫打字员把方案打印出来,屠晋平打电话叫韩江林上他的办公室。韩江林兴冲冲拿着方案走进书记室。

屠晋平埋头批阅文件,头不易察觉地暗示了韩江林在对面坐下,批阅文件似乎是领导定格的经典形象,韩江林毕恭毕敬地站在离屠晋平三尺远的距离,像一个乖巧听话的学生一样,等待着屠晋平训话。韩江林注视着屠晋平的头发,原来漆黑的头发露出了一些发白。岁月不饶人,韩江林心底一声感慨,如果先前他对眼前这个人怀有一种莫名的敬畏,现在,在他心里,这个手握大权的人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甚至是连凡夫俗子都不如的下流坯。虽然自己偶也也会犯错,但他仍然敬畏道德准则,对丧失了道德准则的人是不屑一顾的。如果不是敬畏他手中的权力,韩江林正眼也不想瞧他一眼。

权力啊,难道你会让人是非不分吗?韩江林扪心自问。屠晋平抬起头,韩江林立即堆起花团锦族般的笑容,把方案递到屠晋平面前,说,按照书记指示,我花了两天时间,整出了方案,请书记批示。

屠晋平漫不经心拿起方案瞟了一眼,随手放在堆得高高的文件堆上,说,眼下还不是讨论方案的时候。韩江林心头一凉,自己花心血精心做出了的方案,居然这么被打入冷宫。如果不是讨论方案的时候,为什么要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呢?领导一句话,白白浪费下属这么多精力,这是非常不经济的行政行为。屠晋平这个小小的动作引起了韩江林深刻的反思。不过,他仍然希望屠晋平重视这个方案,说,分流派和保守派斗得热火朝天,是该处理矛盾时候了。

屠晋平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在桌面上敲了敲,优雅地点上后深吸一口,胸有成竹的说,让他们斗吧,斗得越凶,矛盾暴露越多,好让我们把把脉,知道谁是盟友,谁是政敌。

韩江林不赞同这话,心想,你是全县的书记,心胸应当开阔,把所有的干部群众都视为盟友,如果在矛盾双方区分政敌盟友,等于把自己降格到与他们同等的地位。一个家长要在家庭成员中区别亲属非亲属,这不是非常谎谬吗?

有些分流人员不断上访呢。他提醒道。

让他们访,访到哪里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上访几次能翻天?最终信访都会交到地方上来处理,如果上面都自己处理上访案件,还要地方党委干什么,上级党委直接包办代替,不是自己掸自己嘴巴?屠晋平压抑住火气,用领导和长者的语气教导韩江林,同志哥,看问题要站得高,看得远,处理问题要有气度,要学会宽容,要有雅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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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晋平说,方案放一放有我的考虑,最近上级下发了一个文件,要求在六月前完成地方行政机构改革,机构改革必然涉及了领导干部调整,前两次调整干部,上级下级、左邻右舍打招呼多,对我们制肘过多,被人牵着鼻子绕了几圈晕了头,经过一段时间的使用,有些干部才非所用,有些干部根本不能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在机构改革时,要组织精兵强将认真地组织一次考察,把德才兼备的干部推到能发挥作用的岗位,当然,人员分流就放到机构改革之后,既然分流人员各方有意见,矛盾这么大,就把矛盾下放局长去处理,这也是对新任局长的一个重大考验。

话到此为止,也许韩江林会佩服屠晋平的公心,接下来的话暴露了某种私心,让韩江林认识到,即使是领导出于公心的某种策略和计谋,也必然包含着某种私利的考虑。从人性上说,任何人观察、分析事物的角度,都是从自身出发,用自我的视觉和心理观察世界。

屠晋平说,春节前有几个重要的事情需要谋划,第一件事要把机构改革的风风放出去,甚至有意识地把干部调整的想法透露出去,要不断地吹风,一吹风某些人的神经就会紧张,他们的思想就会暴露,这有利于我们观察和考核干部。

韩江林绝对不全答应这样的观点,因为每一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动物,对待自己的升迁调动都会产生某种情绪和想法,在干部调整前弄一个风声厉,势必会在干部群众中造成不必要的紧张。“要想富,动干部”,依据前两次的情况,屠晋平是不是搅乱正常的干部调整程序,趟浑水来一个坐收渔利?

第二件事要求各单位要组织人员和资金,到上级单位走一走,拉拉关系,为以后跑项目奠定基础,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这句话也可以用来说项目,如果不花一点钱跑项目,想天上掉馅饼、空穴来风,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这是还不能摆在桌面上说,组织部进行年度考核时,可以私下里打打招呼,或者把与上级关系作为考核领导干部的一个重要依据之一,大家就会惦量惦量。

这事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

屠晋平声音突然提出几度,我看有些人是木脑袋,交通方面的项目投资,去年东江县几千万,我们的项目不到一千万,还沾沾自喜、自吹自擂。

第三件事做好离休老干的安抚工作,老干局要主动出面协调财政资金,落实老干部的待遇问题,再开个座谈会什么的,去年有一位老干吃饱喝足,拍着肚子说,一年一肚(度),财政困难,不能一年几度,一年一肚,让老干部高兴,不到上面去告就阿弥陀佛了。

老干部和分流的那些人不同矛盾的性质不同,老干部和上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分流人员在上级眼里,本来就是一根棘手的刺,甩都甩不快。

屠晋平又说了几个问题。韩江林建议道,既然都是大事情,开个常委会研究一下,群策群力,处理起来不是更妥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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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晋平注视了韩江林一会,弄得韩江林心里发毛,忐忑不安。

有些事情需要说了不做,有些事情要不说不做,有些事情需要又说又做,有些事情需要做了不说,眼下的这些都涉及到矛盾的方方面面,是摆不上台面的东西,还是做了不说为好。屠晋平说,常委会虽说是一个班子,但并非同心同德,有些人眼看着矛盾,不会真心出主意出谋略,心里盼着你出事,他好隔岸观火,看你落水,他好落井下石。

从书记室出来,韩江林困惑不解,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达观的屠晋平,居然对人产生这么负面的评价。回到办公室,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杨卉,和她闲扯了一会儿,说,小卉,我有一个想法,你是学经济的,财政局的岗位更适合你。

杨卉心情为之高涨,笑着说,你是组织部长,我适合什么岗位,还不是哥哥说了算?

一只皮球踢来踢去,你快成足球运动员了,韩江林笑道,我这个部长只不过是屠书记的人事秘书。

秘书有时候指挥领导。

等我吃了豹子胆的时候,韩江林好像不经意地问道,我刚从屠书记办公室出来,他好像有什么心事。

杨卉洇了一下,说,最近老有人把市委告他的帐。

韩江林哦了一声,说,眼下这种气候,干事的人就会有人告状。

敏感的话题像一根刺,两人都不愿再碰,拉拉杂杂扯了些别的。

妈要熏腌肉了,要不要给你们做一些腌肉香肠?她把你们咬得很重。

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要那东西干吗?

到哪里也饿不着大部长,倒是我多此一举了,杨卉自嘲一句,换了真诚的语气说道,如果不去晓诗家,爸妈盼望你去铁厂过年。

一句话扎进韩江林的心里去,这世间难得还有人惦记着他,眼睛顿时湿浸了,目前的情况他根本不可能到铁厂过年,明里又不能拒绝,话说得活甩甩的,到时候看情况吧。

省计委立项的资金陆续下到南江,韩江林备了一些年货到省计委给杨育昌几位领导拜了个早年,又顺便去了一趟潘建平家,姨爹姨妈说到问到兰晓诗的情况,韩江林不好说出实情,吱吱唔唔地敷衍几句,出得门来,一番好心情被破坏了。

韩江林想找个人喝喝酒,说说心里话,正要掏出手机,彩铃悠扬地响起。韩江林见是春兰的电话,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心想这会儿倒有点心心相映了。

接听了电话,却是一个意外的消息,韩江林只对小郑说了三个字,去机场。头沉重地靠的靠背上。春兰在白云生活得好好的,新盖的房子刚刚封顶,怎么扯脚就走呢?

韩江林到机场的时候,罗丹的红色轿车已经停在了停车坪,春兰和罗丹站在车头说话,见到韩江林的车开进来,罗丹远远地热情挥手相迎,这情景好像是刚才飞机,见到久别的亲人一般。春兰一如既往地注视着韩江林,黑衣的风衣衬托得她亭亭玉立,脖子上一条红色的丝巾点缀,增添了几分女性的温柔和妩媚。待韩江林走近,她脸微微一红,流露出几分少女似的羞涩,媚眼稍稍低垂直,避开了韩江林质疑的目光。

盗花贼70

出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以后再告诉你。面对韩江林的责问,春兰好像一个背弃爱情誓言的女孩,侧转身背对着他。罗丹哇哇叫道,男士们,已经开始登机了,出点力气为女士效劳吧。韩江林接过包裹,紧跟在春兰身后,想从她嘴里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在他心里,春兰已经占据了一个重要在位置,如今却弃他而去,他心如刀割。

验票,检查行李,登机。

春兰离开的一刹那,深情地注视着韩江林,叮咛了一句,珍重。韩江林的心里翻江倒海,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官场这么些年,他唯一学到的就是控制情绪,没想到这会儿用上了。

春兰的背影消失以后,韩江林并不急于离去,他想从罗丹这里知道春兰重回深圳的真相。两人在机场咖啡厅临窗的座位坐下,以便能够目送飞机穿透天空而去。韩江林叫了两杯咖啡,看着韩江林欲言又止的神情,罗丹轻声嘲笑他道,姐姐离开,你成了断头苍蝇了吧。

韩江林一阵锥心的痛,粗声粗气地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真的不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回伤心地干什么?

这话触动了罗丹的心事,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孩子和爱情,有时候女人真的不知道该选择什么。她告诉韩江林,春兰前夫视网膜脱落,丧失了视力,那个女人离他而去,春兰需要回去照顾孩子。她有意想让韩江林高兴,说,我在那边的生意、房子、孩子都交给了春兰,她在这边的财产都交给了管理,其中包不包括你啊。

韩江林哪有心情开这样的玩笑,喝完咖啡站了起来,说,走吧。

罗丹站起来时,哎哟地叫了一声,说崴到了脚,要弯下身去按摩。韩江林赶紧过去扶起她,问她崴着哪里,要给她按摩。罗丹挽着他的手臂说,没事,你挽我走吧。

穿过大厅,候机的旅客纷纷把目光投向他俩。韩江林侧目打量着罗丹,她身着裤袜短裙,把匀称的长腿映衬得婀娜多姿。上身穿一件黑色皮衣,丰盈的身体浸透出无限的性感和魅力。因为黑衣和墨镜的映衬,漂亮的脸蛋看起来格外粉嫩,一个黑色的牛仔帽又使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风情。

你今天好酷啊。韩江林一向惜言如金,现在也不得不佩服罗丹的这身打扮格外出众。罗丹莞尔一笑,好似接受了韩江林的夸赞,身体依着韩江林,把他的手臂挽得更紧了。

陪我去机场画廊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苗族刺绣、腊染、银饰什么的,我想把自己,也顺便把春兰的房子装饰一下。

装饰它干什么?

既然打定主意在这边留下来,我想变成一个真正的苗女,罗丹说,哦,对了,这方面我可以请你当我的老师,教我苗语苗歌。

韩江林望着风韵十足的漂亮女人,觉得她似乎有意表现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天真。

罗丹摇着韩江林的手臂,撒娇道,你愿不愿当我的老师嘛。

韩江林望了一眼罗丹漂亮的腿,答非所问,崴着的腿好了?

小小的诡计被揭穿了,罗丹脸樱红了一下,眼睛假装欣赏墙上的画,紧挽着韩江林的手臂慢慢地走。

她在一幅“玉人夜吹萧”的画前停下来,画面上几个身着民族服装的美丽女子,一人拿着一只萧在悠悠横吹。罗丹看过后,脸色温温地散漫地笑。见韩江林没有领悟其中的韵味,她一字一句地说了两遍,玉人夜吹萧,玉人夜吹萧,名字好,意味深长。韩江林忽然醒悟,笑了起来。罗丹说,你不能笑,一笑就变味了。韩江林看着她红润如粉的脸,心里一紧一热,说,走吧,司机在外面等急了。

罗丹顽皮地眨着眼睛,你既然是春兰留给我管理的财产,今天就得好好陪陪我逛逛,叫司机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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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赶紧找借口推脱,年终事多,有机会我再陪你过来看。

罗丹看着韩江林,一言为定?伸出手指要和韩江林拉勾,韩江林觉得这小小的游戏十分有趣,便和罗丹拉了一下。没想到这一碰,纤纤玉指润滑的感觉直往心里去。

坐在车上,韩江林闻到了一股馨香的气息。找来找去,原来是罗丹挽他的时候,身上的体息留在了他的衣服上,丝丝如扣,挥之不去。

不行,王朝武把韩江林即将代表组织部门提交的人事调整方案往桌上一甩,气呼呼地大声说道。

我们已经经过了严格的组织考察程序,为什么不行呢?因为是第一次向常委会提交方案,韩江林毕竟有些心虚,心里想,莫非因为没有事前你没有参加组织部的会议,你就说不行吗?

为什么不行?我的小韩部长,抛开所调整的对象不管,人事合法首先是程序合法,你想想看,你们的考核经过了书记会议吗?

原来症结在这里,韩江林心里笑了,轻言细语地解释道,王书记,书记会议只是一种临时性议事机构,并不是特别的组织程序,如果把书记会议当成一道特别的程序,你想一想,三个副书记,一个纪委书记,加上组织部长,九大常委书记会中占了五个,已经过了半数,不是等于代替了常委会吗?

为了求证解释的合理性,韩江林拿出上级组织部一位领导的调研文章,《书记会议的地位和作用》,文章说相当多的地方以书记会议的形式来议事,事实上削剥了常委会的决策能力。王朝武放下报纸,反问道,抛开程序不说,新年刚过,你就提交干部调整方案,从政治的角度说,这会不会让我们的干部群众产生别的想法呢?

王朝武虽然没有把话说白说透,韩江林依然以够听出他的意思,年前放出调整的风风,年后立即调整,给人的印象就是送礼的人得到了调整,不送礼的人原地不动。这个方案的亮点就是年轻化,为即将开展的机构改革作辅垫。但确实融入了某种程度的私心。在拟订这一方案的时候,除了杨卉的调整两人有共同点以外,其它人员调整都各怀心事,但两人都心照不宣。韩江林把在乡镇任职的白云中学的学长调到县直机关任副职,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给他们一个过渡的机会,以便在机构改革后顺利接替年老的局长。屠晋平则把乡镇年纪大的同志调进了机关,用自己的人把持乡镇的大权,以便扭转目前乡镇中的某些失控状态。

王朝武是老组织部长,自然明白人事调整背后的深意,才这么激烈地批评这个方案。韩江林自然不能顺着他的意思走,严肃地说,您不是说过吗?人事调整任何人都会有想法,首先要保证程序合法。面对韩江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顿时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会后,他仍然坚持说,你最好还是多考虑这件事的政治后果。

这话让韩江林心里笑了起来,我当然明白这个方案的政治后果,那就是我们这一辈人渐渐地走进了白云的政治舞台。

王朝武愤然离开部长室,回到了在县委的办公室。离常委会召开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屠晋平打电话来问方案准备得怎么样?韩江林说已经准备好了,想了一想,又把王朝武的意见如实作了汇报。屠晋平轻轻哂笑一声,带着淡淡的鄙夷说,看黄历出门的时代早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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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委会的第一个议题,听取白云民族风情节组委会关于转让组办权的方案。转让方案有两套,其实也就是两个人提出的方案。一个是建筑老板吴洪的方案,另一个是杨老六的方案。

杨老六和韩江林是白云同届不同班的同学,学习倒数,凭着一身蛮力倒处惹事。父亲开着一个汽车修理辅,杨老六毕业以后买一辆班车跑运输,杨老六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凭着充沛的体力,别人跑一趟他跑两趟,别人不敢接的生意他敢接,生意渐渐做大。不知凭着哪路关系,他和屠晋平混得像哥们兄弟,屠晋平有不好派公车的地方,杨老六帮屠晋平出车,俨然成了屠晋平的私人司机。

吴洪的承包方案纯粹是为了一个陪衬,使一个障眼法,好使杨老六接手主委会名正言顺。参加常委会的一班子人都知道杨老六接手主委会的理由不是那么光彩,但是,谁也不好撕破脸皮揭穿书记的把戏,因为谁家都有一档子事,有些事还得依靠书记的力量去摆平。

方案拿出了征求意见的时候,王朝武毕竟是经过多年教育磨练的老干部,有着很好的党性原则,苟政达表态支持市场化的运作方式以后,轮到王朝武表态,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支持市场化的运作方式,作为一种民间的活动,政府的责任就是扶持和引导,但是,承包组委会的两个方案,我根本看不到任何市场运作的动态和机制,从财政扶持上看,一百万的经费,已经大大超过了主委会核算所需经费,加上各单位的接待,等于县里将要为此次活动支付数百万经费,而承包者却可以利用主委会的权力,向旅社和私人老板收取额外的资金,也就是说,这个节变相地给某些人提供了谋取利益的空间,把本属于政府或公共财政的利益转让了出去。

从程序上说,市场运用就是要招投标,现在议一议就把方案发包出去,这仍然是找市长而不是找市场。

屠晋平仰着头悠闲地抽烟,一直耐着性子听王朝武发言,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插话说,招投标只是换一些人议标,你就能够保证那些所谓的专家就公正吗?他们决定标底,常委会的决策权在哪里?把我们这些人征哪里摆?

王朝武说,你听我把话说完。

屠晋平摇了摇手说,你的话还是不要说完的好。这话让王朝武一愣。屠晋平说,这个方案是经过主委会全体成员充分酝酿的结果,我们应当尊重同志们的思想成果,是不是这样?

王朝武说,按照毛泽东的教导,讨论问题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只是在表明我个人的意见、想法和态度,正是因为对工作负责,对同志们负责,我才提出不同的意见。

屠晋平脸色沉了下来,顿时加重语气说,同志们,讨论问题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副职就是副职,要充分地理解正职的想法,主动地配合正职的工作,而不是过度地强调自身的想法和立场。

王朝武用一种不解的目光看着屠晋平,喃喃地说,我没有不配合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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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大家没有意见,就按杨志的方案办吧,这就叫政府引导,民间承办,调动社会资源办社会的事,这在全国都是开了一个先例。

轮到讨论人事方案时,大家果然都摆正了位置,对韩江林提交的人事方案只说同意,这样,杨卉就由团县委书记调任财政局党组书记、副局长,谌洪由出任公安局副局长、副政委、党组副书记,以及扶贫局、民政局、教育都换上了政治上倾向于韩江林的人。对韩江林继续兼任南江党委书记,与兰氏家族斗了二、三十年的杨氏家族代言人、列席常委会的政协主席杨志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说组织部长责任重大,不宜继续担任南江镇党委书记,他的目的就希望让龙林及时接过南江镇党委书记的重任。屠晋平解释说,南江是民族风情节的分会场,当前许多建设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展开,南江工业园区也在扩大规模,需要一个常委坐镇南江协调各方面的关系。

第一次提交的方案就胜利通过,自己小小的政治意图得以完全实现,韩江林暗自了一口气。从常委会议室出来,韩江林竟然哼着一支轻快的白云小调。他刚走进办公室,王朝武身后跟了进来,开始收拾东西。韩江林问,王书记,你这是干什么啊。王朝武苦笑道,我得听从班长指示,摆正自己的位置。韩江林假心假意地说,你得留在这里,我们还需要你扶上马,送一程。王朝武说,年轻人有思想,有魄力,我们落后了。

王朝武放在组织部办公室的就是几本书和笔记,东西不多。韩江林热情地帮他搬到了书记室,王朝武什么都没有说。韩江林回头一想,这是不是有礼送出境的嫌疑呢?轻轻拍了拍脑袋,告诫自己以后凡事都要三思,不要留下尾巴和遗憾。

办公室完全属于自己,韩江林高兴地坐下来,得意地拍了拍桌子,忽然有一种君王的感觉。他打开手机,谌洪的电话打了进来,和韩江林闲扯。韩江林像面对自己的得意之作,笑着说,别跟我扯淡了,想知道消息你就问吧。谌洪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好消息还不是仰仗贵人?韩江林一字一顿地说,通过啦,离摘桃子只剩一步之遥了。谌洪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嘴里却说,桃子还没到手呢,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韩江林真诚地告诫,哥们,人要知足,你现在可是副局长、副政委、党委副书记,一肩三挑,这在白云公安局的历史上可从来没有过。

说吧,需要怎么感谢你。谌洪嘿嘿一笑,你那坛子窑了一段时间了,要不要找个地方放松一下。

韩江林知道他所指,性事方面欠帐多了,确实浑身无力,心慌意乱的,他笑着说,哥们,要报答我就好好工作,保好一方平安,别动歪脑子。

谌洪中气十足地说,是,一定按领导的指示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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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手机,马上出现短讯提示,韩江林一看,原来是王朝武书记转过来的一则短讯,,要摆正位置,不要当绊脚石。谁这么快透露了常委会议的内容?

这话竟然和屠晋平的口气一样,韩江林心里纳闷,于是回道:不知道。发出短讯以后,他只感后背发冷,心想,原则上保密的常委会,因为各自的倾向和所代表的利益群体不同,实际上把常委们置身于四面空洞无遮拦的境地,以后发言还得多加小心为是。

从其它渠道确认得到提拔的学长,纷纷打电话要宴请韩江林,他一一回绝,告诫说,革命的路还长,目前只是万里长征走远了第一步。学长们责怪韩江林过于小心,说,在小小的白云,你一个大部长还有什么摆不平的呢?韩江林只是笑,心想,具有更高的政治敏感性,这是他比这些学长走得远的原因之一吧。

在街上迎风而行,春节时他在是晓诗家过的年,但兰家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他和晓诗的关系出现了异常,全家上下对韩江林非常客气,却少了从前的亲热,这让韩江林的心凉了许多。他原意要上兰晓诗家吃饭,犹豫了一阵,终于拐进了路边的一家粉店,一个人孤孤地吃着米粉时,韩江林颇有几分凄凉,也有几分索然,心想,不赴同学宴请而吃米粉,难道就是高风格吗?

韩江林望了一眼袖着手坐在火炉边的老板,正碰上老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韩江林低头继续吃粉,想起和兰晓诗恩恩爱爱的日子,一阵酸楚袭上心头。吃完粉,走到清冷的街上,韩江林抽了一下鼻子,抬头望天,眼睛倒有些泪光朦胧了。

回到家,清冷的家毫无生气,韩江林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又打开客厅和卧室的空调,打开电视,懒洋洋地仰靠在沙发上。新闻里又是以色列发生自杀性爆炸事件,血肉横飞的场面让人震撼,这世界上还有比自己更不幸的人,韩江林心底的凄凉稍稍减轻了一些。做什么毫无兴致,韩江林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抱着一本书躺在床上看。

正迷迷糊糊睡着,手机铃尖锐地叫起来,韩江林以为天亮了,一边拿起电话,一边抬头看墙上的时钟。时针刚指向十二点。

电话里传来罗丹凄楚的哀求,江林,我在高坡乡公路上,快来帮帮我。

韩江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急问,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我请人从天华山运木材出山,车在山间公路上抛了锚,这里前不巴村,后不着店,从中午到现在粒米未进,又冷又饿。电话里听到罗丹牙齿格格地打架声。

美人求救,韩江林心底升起一股英雄气概,斩钉截铁地说,你们坚持住,我半个小时后到。

他翻身跳下床,准备拨组织部小郑的电话,脑子轱辘一转,顺手调出谌洪的电话号码回拨过去。

才叫了两声,谌洪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问,韩部长,什么事?

韩江林边穿衣服边问,你在什么地方?

在派出所值班。

新官上任三把火,文件没下,你火已经烧了起来,县委的考察没错。

为了全县人民放心过春节,公安民警辛苦了个把月了,韩部长还是把表扬的话留给我们的干警吧,谌洪嘴上这么说,心里有几分得意,问,有什么事?

韩江林把事说了,谌洪爽快地说,这是我们干警的责任,我马上派一辆车上去。

韩江林赶忙说,不要惊动别人,你开车,再找个修车师傅一起上去。

谌洪心领神会,说,我先找师傅,十分钟后到医院宿舍门口接你。

高坡乡山高弯急,当地有俗语说,九里十三弯,骑马跑三天,越野车出了城就一路上坡,满世界一片雪白,路边的松树披挂着漂亮的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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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漂亮啊。年轻的师傅不禁赞叹起来。

从县城来到卡车抛锚的三十四公里处,花了整整一个多小时,而不是韩江林所说的半个小时。

罗丹已经望眼欲穿,望见车灯迫不及待地跳起来挥手。韩江林拿着车上准备的毛毯跳下车,高挑美女罗丹冻得满脸发青,蓬头垢面,像一个村妇。韩江林把毛毯往她身上一裹,她佝偻着背披着毛毯,像风中的柳树瑟瑟发抖,韩江林扶她走上越野车,掏出纸巾让她擦脸,把一包方便面递给她,说,将就吃点吧。

谌洪和修车师傅围着车看,问,什么地方坏?

一身油污的司机从背风处冒了出来,熄了火就打不叫了,估计是短路,检查了老半天也没有查原因。韩江林塞了他一包方便面,司机也不说谢,撕开袋子狼吞虎咽。

修车师傅检查了一下线路,说,修好车得要个把小时,谌队长,山上风寒,你们先回去吧。

谌洪问,一个小时能修好?

年轻的修车师傅满脸自信,拍着胸脯打包票,修不好我和他一起挨冻,放心吧。

谌洪用眼睛征询韩江林的意见,我们走?

司机说,你们先走,我看罗老板没经过高坡严寒,冻得受不了啦。

离开的时候,谌洪按了两声喇叭告别。他问罗丹,这个冷的天,你一个大老板怎么还亲自上山来拉材?

罗丹说,什么大老板,谁的生意不是一分一粒地攒起来的?

韩江林暗暗看了罗丹一眼,心里对这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充满了敬佩之情。

大概疲惫之极,越野车一路颠簸,罗丹嚼着方便面,居然摇晃着迷迷糊糊睡着了,朝韩江林靠了过来,韩江林轻轻地搂着她,闻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如丝如缕的芳香,他冰冷的血竟然莫名地热了起来。

谌洪直接把车开到县医院宿舍门前,韩江林惊诧地问,你把车开到这里干什么?谌洪狡诘地问,莫非要我们派出所收留罗老板不成?深夜两点到宾馆,韩部长深夜救美,明天还不得成为街头巷尾的重要新闻?

到她住的地方啊。

谌洪反问,她住什么地方?罗丹扭了一下身子,醒了过来,迷糊地问,到家了吗?

到了到了,谌洪说,好事做到底,你就暂时收留罗老板,没有谁会多心的。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韩江林说。

谌洪果断地说,下车吧。韩江林只得扶着罗丹下了车,谌洪说了一声再见,猛踩了一脚油门,车像箭一般射出去,拐了几个弯消失在深夜的巷道中。

韩江林连扶带抱把罗丹弄上楼,罗丹似醒非醒,问,你们不会把我拿去卖了吧。

韩江林说,我就是要把你卖了。

罗丹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眯着眼睛笑,卖就卖,老太婆不值钱的。

睡的时候忘了关空调,屋里温暖如春。罗丹一声叹息,好暖和。身子像烂泥团一样倒在沙发上。韩江林说,洗个热水澡防寒。罗丹似梦非梦,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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