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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砍风云录》 第一章 夜半时分，自习室依旧灯火通明。 千百记嘈嘈碎碎的背书声汇聚起来，像有一万只苍蝇在嗡嗡叫唤，盛夏本就烦闷的夜晚，因此而变得更加烦闷。没有人注意到，那些苍蝇里有一只声音越来越细弱、越来越沉缓。 “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的……的总合……” 意识迅速向黑暗中坠落，模糊中似乎听到周围有尖叫和呼喊响起。他想告诉他们自己没事，扶我起来还能背，但这努力也终究和意识一起转瞬即逝。 …… “人在异界已经漂泊十年，有时也怀念当初一起肥宅快乐~” “就算虎躯震了纳头就拜，也想家~” 李察躺在一辆堆满货物的板车上，嘴里哼着没人能听得懂的小曲，脸上盖着块粗布手绢用以遮挡正午酷烈的阳光。 过了不久，大概是终于觉得旅途单调难以忍受，突然挺身坐起来。 他大概也就不到二十岁，但身材高大匀称且比例分明。一身皮甲被束缚在阔牛皮腰带里，脚蹬一双精良的鹿皮猎靴，和腿侧悬挂的长剑一起，共同组成一种精悍英武的精气神。 就是此刻哈欠连天，眼角全是眼屎，稍微有点破坏气质。 “那个谁，给老爷我说实话，咱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那个，那个……” “科伦。”牵马的车夫对这个奇怪旅客的记性已经见怪不怪，“爵爷，已经能看见科伦的城墙了。” 李察振奋精神，扭头顺着道路向远方望去。 在灰蒙蒙的地平线尽头，在天空和大地的交界，一道土黄色细线正随着马车接近逐渐放大，那是远方的城墙。 “加速！” 已经在野外行进快一周的商队也渴望着城市繁华，马蹄声陡然间密集起来。一小时后，科伦的风貌在李察眼前全部展开。 这是整个庞贝都赫赫有名的雄城，当初的设计者费了颇多心思，途径的河流稍加改造疏浚，做了天然护城河。 东北行省的建筑风格较南方来得更朴素，城墙上看不见太多额外装饰，只有鹰和交叉刀剑组成的旗帜在旗杆上有气无力的飘荡，那是科伦领主奥古斯都家族的标志。 但光是那巨岩砌成高达十五刃的城墙，已使它无愧于“雄城”之名。 城门前排起长长的入城队伍，有当地平民，也有赶着骆驼的沙漠商队，显然商业活动十分繁荣。两个银甲长戟兵守着半人高的木箱，在挨个收取数额不等的进城税。 轮到李察时。 “老子是贵族。”得意洋洋地从钱袋里掏出徽章亮了亮，引来一片羡慕又畏惧的眼神，商队两个金币的进城税就此作罢。 税兵无奈地让开道路，车轮吱嘎嘎转动，进入城门甬道又很快从另一边出来。 “爵爷。”商队主管满脸堆笑，手里捧着一小桶精酿黑麦啤酒，对李察说道，“路上多亏您照顾。” 这个各方面都很奇怪的旅客是他从南方行省载上的，路上主动表示自己是贵族，并且愿意出面替商队避去行车税。管事一开始并不相信，哪有贵族会做这种事呢？ 但事实证明他说的是真的，这一路上至少省掉十个金币的税金。 李察接过啤酒瞥了瞥左右无人，伸手做了个食指中指并列一起和大拇指摩擦的手势。 庞贝帝国南北东西拥有内容丰富的风土人情，有的甚至截然不同，但这个手势的含义基本是通行全国——钱。 “干什么。”管事看着李察一脸茫然。 “干什么？还能干什么！手续费！”李察一巴掌拍在车厢上，厚重的橡木板当场“咔嚓”一声，露出一个模糊的凹陷掌印，“少交了十金币路税，就想拿一桶麦酒打发我？” 商业不能带来产物，有德之人该慎重对待它，更不应从中牟利。落魄骑士也是贵族，而且越是落魄越应该注重体面，这种行为又和地痞无赖有什么区别？ 管事看着李察，眼神先是迷惑不解、难以置信，最终全部转化为深深的叹服。 学学现在的年轻人，怪不得自己这么大年纪还只能做个管事！如果再不转变思想，将来怎么能拥有自己的商队？ 他张嘴想说点什么，但看着车厢上的手印，最终选择沉默是金，老老实实从钱袋里数出五个金币递过去，“爵爷您收好。” “这还差不多。”李察一把抄过来，扭头就走。 “等等！”管事在身后突然叫住了他。 “干什么？” “这酒可是我的。”他恶狠狠地夺走了木桶。 …… 李察扶着佩剑，正在科伦宽阔的街道上狂奔。 他眼下的目的地是科伦贵族苑，统筹管理全省贵族封地事宜的机构。 这地方很好找，在全城任何一个角落只要抬头四顾总能看到贵族苑高耸的穹顶。那是古代先人的遗留，如今的庞贝人很少再建造如此高大的建筑了。 有人说是因为这么做金钱上不经济，也有人说是那些精妙的几何算法早就失传，还有人说是因为贵族苑的老爷生儿子没x眼禁止出现更高的建筑夺去风头。 李察私心比较偏向最后一种可能。 但不论怎样，这栋坐落在六层基座上的建筑都是科伦城里首屈一指的恢弘。 二十四根花岗岩石柱依正门对称两侧展开，支撑起巨大的面包状弧形穹顶。石柱两端间落分布着史诗叙事圆雕，描述着远古尼禄叛乱时代的故事。 正门上方吊着高达两刃（一刃=一米）的青铜美人鱼雕像，左持天平右持法典。打一眼就知道必定出自大师之手，堪称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李察向正门迈开步子，刚踏上基座第一级台阶，立刻有绿瞳仁的男侍小跑迎上来，送出露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先生，这里是贵族苑。” 男仆用提醒含蓄地表达了两层意思：如果你是贵族，那么你找对地方了；如果你不是贵族，识相点赶紧自己滚蛋。 “李察·奥兰多，此行为封地而来。”李察从猪尿泡钱袋里取出两张皱巴巴的羊皮纸。 绿眼睛接过来仔细核对着文书和签字，尤其是最下方的印章。 李察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似乎在暗含讥讽。 对于一个剑士来说，卓越的观察力是必备基本功。他发现男仆在听到自己名字时，很隐蔽地怔了一下。 服务于贵族苑的男仆必定是最训练有素的，很难在他们脸上看到轻度微笑之外的表情，有这种表现只能说明其内心有所触动。 李察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第二章 贵族苑里的交锋 南方行省有个叫卡文·奥兰多的实权侯爵，地位尊崇且封地广阔，麾下骑士团兵锋所指当者披靡，在整个庞贝帝国都算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很不巧，李察这具肉皮囊就是他和情妇留下的风流种。 更不巧，在庞贝，私生子，尤其是母族出身低贱的私生子，从来不被视作真正的子嗣。 母亲尚在时年幼的李察还见过几次卡文，甚至被侯爵亲手抱起来问过好几次“你是谁呀？”。等到母亲去世后立刻被逐出侯爵的宅子沦落到衣食无着，开始混迹街头小偷小摸为生。 后来“做买卖”一时失手，被苦主找上门一顿老拳打到奄奄一息。眼看呼吸要停止时，一个来自异界的灵魂接盘了这个街头小偷的人生，一同被接盘的还有骑马与砍杀系统。 原来的李察读不懂那些方块字，只当是无关紧要的幻觉，但现在的李察怎么可能不懂。 他当即就一边咳血一边大笑，然后重新昏了过去。 痊愈后的李察仿佛脱胎换骨，开始学习武技与战斗。 现实中时间毕竟远远比游戏里宽裕，所以原本鸡肋一样的日常训练经验年复一年积累起来，也变得颇为可观。 单靠对木靶挥剑攒训练经验，李察的武技和身体都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变强，在比武场上渐渐攒出一片名声。开局虽然平淡，但胜在顺利。要是继续这么下去，将来召集起一批精干追随者，搏下个骑士之位简直轻而易举。 但是，但是。 在去年那个异常潮湿阴冷的冬季，这具身体生物学上的父亲，步入人生暮年的卡文·奥兰多侯爵逐渐陷入疯狂，做出了一项足够被全国吟游诗人惦记十年的壮举—— 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醉之后，当场决定把传承了十二代先人的奥兰多之姓赐予他的私生子，也就是李察。 卡文已经老到拿不起剑，但权柄还被他牢牢地握在手中，他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铁血侯爵，因为日渐癫狂甚至更加令人畏惧。 尽管遭到了妻子、儿女的全体反对，荒谬的命令仍然被坚强有力地推行了下去，哪怕李察本人的反对也没用。 这是普通商人家庭都不会出现的错误。 代表着无数荣誉、光辉和历史的姓氏就此蒙尘，成了坊间茶余饭后的笑料。整个南方行省都在津津乐道于，奥兰多家族的私生子居然继承了姓氏！ 所以混迹街头的李察成了李察·奥兰多，而李察·奥兰多又成了全体奥兰多们的心病。包括一位侯爵，三位伯爵，两位子爵，九位男爵以及二三十位骑士。 李察能怎么办？ 当然是立刻跑路了！不跑路岂不是等死。 收拾细软点换钱财，扯着奥兰多虎皮弄了张开拓男爵证，打马就往山高皇帝远的东北行省来。 可看绿眼睛男仆的反应，消息大概早就传到这里了。 单纯八卦奇闻的散播要依靠一次次下午茶和狩猎晚餐，传递速度一般不会很快，所以很有可能奥兰多们的布置可能已经来了。 “先生，您的身份确定无疑。”绿眼睛小声说道，“不过奥古斯都伯爵嘱咐我，务必要带您见他一面。” 奥古斯都伯爵…… 李察努力回忆着昨夜硬背下的贵族谱系知识，那些东西着实足够复杂伤脑，不过他还是勉强想起来了。 索伦·奥古斯都，三十年前光荣战争中崛起的军事贵族，如今贵族苑的“阿克纳”，也就是行政官。他是奥古斯都家族的成员，也是东北行省最高执政官的弟弟。 “好吧，带路。” 李察随着绿眼睛进入贵族苑的大门，才发现这栋恢弘的建筑拥有一个何等夸张的大厅。 室内空间高达十刃以上，一抬头立刻就能感受到自身的渺小。而整体设计显然遵循一种巧妙的平衡，不知该说是自信还是自大，如此宽阔的大厅却只在中央设立一根石柱作支撑。 四周石壁上分布着七八扇木门，里面也许是贵族苑的不同部门，十几名办事员和男仆正在之间忙碌地来回穿梭。 “先生，这边请。”绿眼睛站在一扇尤其精细的樱桃木雕花门旁，探身为李察推开。 和贵族苑繁杂华丽的复古风格比起来，这个房间的陈设朴实而简单。 一张沉重宽阔的红木书桌，两张对桌放置的高背靠椅，除此外没有多余的装饰。此时正对门的那张靠椅上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埋头书写。 “坐，请坐。”老人把羽毛笔插在墨水瓶里，捏了捏眉心，显得十分疲惫，“我是索伦。” 李察稍微有点意外。 传言索伦是光荣战争中崛起的将军，以治军严格且战绩彪炳著称。他一直想当然地以为应该是高大凶悍的人物，没想到本人居然是这样身材瘦小甚至面目慈祥。 “您的剑术很有名气。”李察对索伦没有多少了解，但他觉得，任何一个将军都会自认剑术不错。 “请不必客套。” “有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我必须告诉你。”索伦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直入主题，“你的父亲，卡文那个老鬼上周已经去世了，新继位的是和你同父异母的温格，温格·奥兰多。” 李察眉头一挑，卡文的去世对他来说确实是很坏的消息。这无关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的亲情，而是出于很现实考虑。 “关于给你奥兰多姓氏这事，如果老鬼还活着，小温格即使不愿意也只能选择隐忍。” “但现在卡文死了，小温格早把你视为眼中钉，而他现在可是温格侯爵。”索伦四指轮流轻轻敲打桌面，发出像马蹄一样的响声，“听说你弄到一份开拓男爵证书？很明智的决定，但恐怕仍不足以抵抗一位实权侯爵的敌意，哪怕他远在南方省，对吗？” “确实如此。”李察必须承认，说得很切实。 索伦是个老狐狸，很有技巧的老狐狸。奥兰多家族和李察处于对抗状态，索伦明明在给奥兰多家族传话，说辞却让李察自己也不得不认同。 实权侯爵这四个字所代表的权势，不是靠个人勇武或者蛮干能对抗的。 当然，如果那劳什子温格侯爵以为他的私人卫队能抵抗得了李察，怕也是白日做梦。 第三章 私生子大联盟 “所以现在和平解决事端的机会就很弥足珍贵了。”索伦轻轻拍打手掌，一个男仆捧着一个棕红色细木箱子从门外走进来。 “温格侯爵希望你能自己放弃姓氏，作为补偿，他愿意用五百金币支持你的开拓行动。” 男仆把木箱放在桌上打开，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金币。李察拈起一枚，这沉重的、诱人的、闪耀的黄金，铸造着国王的头像却比国王更受人爱戴，甚至比魔鬼更能诱惑人堕落。 足有五百个，真让人难以抗拒。 “看来我们可以达成共识。”索伦已经很老迈了，但那双眼睛仍然足够有神。他在李察的眼睛里看到了贪婪，蚀骨的贪婪。 这种人一般死的很快，但如果侥幸没死的话，往往会掀起一番风浪。 上次看见这种眼神是什么时候呢？唔，那还是是早上照镜子的时候。 “不行！”李察万分遗憾地，把那枚金币又抛进了箱子里。 “哦？”索伦慢慢蹙起眉头。 他对自己的头脑一向怀有自信，此刻却感觉事情脱离了控制，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李察敲打桌面加重语气，“那可是传承了十几代先人的光荣姓氏，承载着无数荣誉和光辉，我父亲给我的最宝贵的东西，你明白吗？” 索伦听到了有生以来最义正言辞，最振聋发聩的呐喊：“得加钱！” “一千金币的无息借款，但是你只能在我这买东西。”索伦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住脸上表情平稳。 “成交！”李察双手撑住桌面，凝视着这个威严的老人，“但是要加上你名下所有货物的优先购买权。” “可以，李察先生，您可真是……真是妙人。” 索伦答应得很爽快，李察也立刻顺杆爬了。 “听说科伦大斗场有一批高地蛮人奴隶。” 这是李察特意打听到的情报。 高地蛮人是一支生活在极北苦寒之地的蛮族支脉，那里寒冷酷烈的气候磨砺着他们，也造就了他们。每一个成年高地蛮人都兼具强壮和坚韧两种美德，是公认的天生斗士 “用奴隶战士组建卫队？聪明的想法。”索伦用大拇指不断摩挲着食指上的硕大金戒，那上面有一颗硕大的宝石，殷红如血，“但是我得提醒你，那些蛮子的勇武和桀骜不驯一样著名，别指望能乖乖听话。” ——“除非你能按蛮族的规矩，用拳头把他们教训得服服帖帖。” 索伦在心里默默补充，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科伦大斗场不是没想过要驯服这些好手，结果是最优秀的角斗士被打到半个月下不了床，当月业绩因此惨遭腰斩。 而这还仅仅是高地蛮人热身活动的结果。 “那是我的事。”李察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勇敢的小伙子，成交。”索伦不知是夸赞还是嘲讽，低头铺开羊皮纸，用羽毛笔饱蘸墨水，流畅地写下一行行优美的圆体书。 “每人二十金币，共计五十人。”他把羊皮纸卷起来递给李察，“带着它去大斗场，你会得到想要的。” 一千金币的额度全部清空，足以堆成小山的黄金只换来个纸卷，李察却满意地笑了。规划第一步就实施的很顺利，这是个好彩头。 对着索伦爵爷躬身致敬，顺着来时的路退回去。 “先生，您和爵爷似乎相谈甚欢？”引着他的仍是来时那名绿眼睛男仆。 “还可以。”李察抱着盛满金币的木箱，下意识瞥了他一眼，忽然觉得他的神态似乎略微有些……奇怪。 能说话的不只是嘴巴，肢体语言也是语言。有时身体动作所能传递的信息，甚至比真正的语言更丰富更立体。 人还是那个人，服饰发型都还是那么一丝不苟。可是跟原本那种严谨到近乎刻板的标准男仆表现比起来，现在的他好像放松随意了很多。 “李察先生，请跟我往这边来。”绿眼睛导引着李察，走到远离大门的一个角落。 “有事吗？”李察表面看起来很放松，实际、身上每一块肌肉都调整到蓄势待发的状态，双手自然下垂在很利于拔剑的位置。 这也许是奥兰多家的刺客——他可不会天真到以为他们矛盾就这么解决了。所谓贵族，就是面对弱小者时格外不可侵犯，规矩格外多。李察心里明白，新继位的温格侯爵肯定很想弄死他洗刷家族的耻辱。 “伯爵其实很希望您能够在和家族的斗争中占据一些优势。”绿眼睛解开领口的扣子，用手呼扇着往领口里灌风。 作为大家族的男仆来说，他在外人面前也失礼的过分了。 “为什么？” “因为伯爵是上一代奥古斯都公爵的私生子，他对您的际遇抱有很深的同情。”绿眼睛突然间把声音压得很低，“伯爵甚至愿意为您提供一定程度的方便，当然，仅限于私下里秘密进行。” “哦……” 李察满脸高兴连连点头，心想我信你个鬼。 如果仅仅因为都是私生子就要拉一把，那索伦这老狐狸可有得忙了，光是东北行省就能凑出五百不止，全庞贝能拉出一个军团。 这种理由糊弄糊弄土著青年还行，哪糊弄得住某个两世为人的老鬼。不过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多一个心怀鬼胎的盟友也总好过孤立无援。 “那你是？”李察认为绿眼睛的身份也没那么简单。 普通男仆哪会知道主家的黑历史，更不会在秘密交涉中担任中介身份。 “您是老奥兰多侯爵的私生子，伯爵是上一代公爵的私生子，而我……”他看着李察，灰绿色的瞳仁里好像藏着一片深邃的大海，“是伯爵的私生子，我叫罗格。” “……” 李察当场石化。 第四章 执拗的底气是实力 私生子联盟的新成员李察，站在大街上一脸茫然。 这草台班子联盟听起来很不靠谱，但给出的条件却足够靠谱——罗格承诺以后会尽可能替他传递奥兰多家族的情报。 这至少是值上千金币的承诺。 要在东北行省有所行动绕不开贵族苑，奥兰多家族不论想做什么索伦一定都能得到点风声，势单力薄的李察就不至于在情报上瞎眼。 回过神来摇头笑笑，李察抬手花两个银币租下一辆路过的双驾通行马车。 “繁星斗场！” 马车调转方向，开始在科伦城的街道上疾驰。随着里程增加，路两旁的建筑渐渐稀疏，进入不那么繁华的郊区。 东北行省地处帝国边陲，分布着众多蒙昧和半蒙昧之间的非人种族，加上民间又正好风气剽悍好斗。这一切都为角斗事业的发展提供了丰沃土壤，使之成为一项领先全国的观赏运动。 繁星斗场是城里大大小小十几个斗场中很普通的一个，对于李察来说唯一特殊之处在于它是索伦名下的产业，许给他的五十个高地蛮人斗士就关在这里。 索伦是新兴贵族，所以繁星斗场当然也是新型斗场，圆木和砖块垒成的建筑明显比老牌大型斗场精美的花岗岩场地简陋许多。 “先生，今天是休息日，请改日再来吧。” 斗场管事矮矮胖胖的，五官倒平平无奇。只是下巴上长着个很醒目的大痦子，密密麻麻探出十几根又长又粗的黑毛，居然被别出心裁地匝了个银箍束成一绺。 李察把索伦的手谕递给管事，他一边捋着那撮毛一边仔细核对了印章。 “高地蛮人，当然没有问题。”大痦子管事点点头，带着客人走进斗场。 今天没有角斗可看，里面一片冷清，只有几个仆役在打扫。繁星斗场可能只对平民阶级开放，观众席上只有拥挤的平价座位，并没有一般更受贵族偏爱的那种独立包厢。 “说实话，把他们带走也不错。他们打伤了不少其他斗士，还把湾鳄宰掉吃肉，完全是劣迹斑斑。”胖管事两手一摊耸了耸肩，“我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两名名男仆结伴走进一条深邃的甬道，出来时身后跟着几十个精赤上身的蛮子。 众所周知，越是向北寒冷地区的原住民越是高大健硕，反之则趋向矮小瘦削。 众所周知，高地蛮人居住在极北方的雪域高原上，有资格把除自己外所有人类分支都叫作南方人或者低地人。 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拥有最高大的身量和蛮牛般的体格，如果说肌肉也是种美德，高地蛮人肯定个个都是圣徒。 李察身高大概一刃八，剑术练习给他带来了一身精悍而不累赘的肌肉，在本地人里是很出众的身架。但是和这些平均高近两刃的壮汉比起来，活像一堆南瓜里掺进个土豆凑数。 蛮人们盯着面前的庞贝人，目光很冷。波澜不起的眼神里，仿佛还带着极北之地的森森冻气。 他们是最杰出的武士，纵横冰原难有敌手，所以骄矜、傲慢、蔑视一切！ “大个子们，我从索伦爵爷那里买下了你们。”李察展开那张羊皮纸，短暂公示了一下索伦的手迹，然后继续说道，“所以根据庞贝律法规定，现在你们都是我的奴隶了。” 蛮子们跟没听见一样，沉默得像是死寂的大理石雕塑，对此完全无动于衷。 索伦买下他们曾想作为振兴角斗场的王牌，但最终对这种桀骜不驯毫无办法，如今又轮到李察来啃这块硬石头。 胖管事突然觉得腿有点软。 在这个充满血腥气的地方，狠人从来不稀罕，但跟这些高地蛮子一样狠的另当别论。 “但我觉得没人会喜欢做奴隶，所以我想和你们打个赌。如果我输了，就给你们自由。”李察打了几个响指，“但是如果我赢了，你们就得为我作战。” 一个蛮人分开同伴的肩膀走出来，站在李察对面。 即便以高地蛮人的标准，这人也实在魁梧的不像话。身高至少有两刃一，整整高出李察一头，肩膀也要更宽一半。按照最保守的估计，他的体重也是李察的两倍以上。 更可怕的是，这位肉山一样的蛮人走动时脚步居然显得很轻盈，似乎在力量和敏捷之间找到了均衡，绝不是坊间那些痴肥大力士可以媲美。 “听起来不错，赌什么。” 他身上有道贯穿咽喉和左胸口的恐怖伤疤，也许是因此伤了嗓子，声音很沙哑低沉。 “摔跤，怎么样？” 一直不苟言笑的高地蛮人之间，突然爆发出一阵足以掀翻大斗场穹顶的哄笑。 他们都是真正的行家，明白摔跤是力量和体格的直接较量。矮小的庞贝人还比不上部落里那些永远吃不饱的半大小子，如何能有勇气挑战最优秀的“雪熊猎手”？ 那可是赤手空拳搏杀冰原上最危险的雪熊才能得到的称号！ “摔跤？我喜欢摔跤。”肉山蛮人一咧嘴，轻轻跟李察对了下拳，“冈瑟，高地人。” “李察，庞贝人。” 看着两人已经谈妥，管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由自主地拽着下巴痦子上的毛绺，额头上肉眼可见的沁出豆大汗珠。 他是平民出身，奋斗了半辈子才有今天的显赫位置，资产甚至比一些破落贵族更丰厚，但平民仍旧是平民。 如果有大脑明显发育不健全的贵族故意找死，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被蛮子砸成肉酱，管事不可避免要承担部分责任，半生的努力也许都会因此付诸东流。 “爵爷”轻轻拽了拽李察的衣袖，他小声提醒道，“这蛮子只要三拳两脚，就能活生生打死一头公野猪！何必跟他们较劲。” 野猪身披石子和松脂混成的天然铠甲，是比老虎还难缠的野兽。大痦子的建议诚恳切实发自内心，但有没有用也得看对象是谁。 “三拳两脚？我一拳就能打死！” 大痦子手一抖，硬拽掉了毛绺上的银箍，连带着几根黑毛一起。他很绝望，心里大骂着某个不可救药的拗蛋筋。 第五章 表演 李察解开卡扣，把长剑连同配套皮带一起扔到一边。又脱掉靴子，赤脚站在冰凉光滑的火山岩地面上。 两人相向后退，直到两三步远。同时俯身，猛地向对方扑过去。 单从体格来看，就像猎豹和猛虎之间的较量。内行人一看就明白，双方在体重上的巨大差距，已经决定了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 四条胳膊架在一起，冈瑟两膀鼓起丰满的肌肉，刚准备发力教教庞贝人什么才叫摔跤。忽然感觉左边身子一虚，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侧倒在地上。 大痦子捂着眼睛，只听到一声肉体碰撞地面的声音，已经不忍再看场中是怎样的惨烈。想必就和红柿子砸烂在菜板上没什么两样，可惜了刚刷洗干净的地板。 不管怎么说是死掉一个贵族，该死的贵族苑肯定会问责。索伦爵爷也许不会保下自己，那么财产田地就必须尽快转移到…… “快看啊！爵爷赢了！”身边一个仆役扯着他的袖子难以置信地大喊。 唉，果然死了吧，让你非得去和蛮子……等等，赢了？赢了！真赢了！怎么可能！！啊！！！ 大痦子和仆役两人互相搂着大声欢呼。 冈瑟脸色阴沉得可怕，一翻身从地上爬起来。 他是危机四伏的雪山里走出的战士，生与死之间无数次徘徊早已教会他沉着。无论敌人看起来有多弱小，认真应对都是雪山勇士的唯一选择。就像狮子捕猎一只小小野兔时，也会竭尽全力一样。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轻敌，哪怕对手看起来非常瘦弱矮小，哪怕自己胳膊比他大腿还要粗壮。但正因如此，愈发搞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掀翻。 理论上唯一可行的解释是，这个庞被人也许真的是大师级高手。对于力量和均衡有着足够精深的理解，并通过巧妙用力使自己失去平衡。 如同一块恰好处在平衡的千磅巨岩，只要小指轻轻用力就能推倒。人的动作虽然不像岩石那么死板，但也的确受到类似的限制。 把这种仅存理论可能的技巧应用在实战中，绝对代表着令人高山仰止的巅峰境界，冈瑟自问差得远。但在摔跤场上，技巧的作用是有限的，力量和体重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而论起力量和体重——冈瑟看着李察瘦小的身形，无声地笑了。大师，我们在力量上的差距，就和境界上的一样巨大。 “再来！”冈瑟的双眼像鹰隼一样锐利。 “呔，你这蛮子，还不服输？”大痦子急得快晕过去了，硬憋出一句远东风格的歌剧台词。 虽然不知道李察刚才是怎么赢得，但照他看来，赢了就是赢了。谁要是和这蛮子再来一场，那是脑子有包。 “再来就再来。”李察招了招手。 即便已经摔过一回合，他的眼神仍然平静，气脉照旧悠长，显然是一点也没把对手放在眼里。 冈瑟不是莽汉，或者说任何“雪熊猎手”都是智慧和勇武并存的狠角色。他使了个小心眼，一上来就牢牢抵住双臂，把对抗拖进最纯粹的力量对决。 思路不能说有问题，也的确初步达成了最初的预设目标。只是开始角力后，冈瑟忽然觉得手里捏的不像是胳膊，而是两根实心青铜雕塑！ 老天啊！ 冈瑟使尽全力，肌肉上炸起蚯蚓般的青筋！异常健壮的肉体爆发出足以生撕虎豹的强大力量！但他分明发现，自己正被对手一寸一寸举起来！ 砰！潇洒的后投背摔。 再一次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冈瑟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他之所以会败，无关什么巅峰技巧，也无关什么高妙境界，纯粹是因为最引以为傲的力量被对手彻底压制了！ 是的，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的确是事实。冈瑟，雪熊猎手，冰原的骄傲，最强大的高地人，被一个庞贝矮子击败了。 高地蛮人崇拜强者早已深入骨髓，这个庞贝人既然比雪熊猎手更勇武，那他就有资格成为被大伙追随的头领。 冈瑟从地上爬起来，内心已经打定主意。张了张嘴，背部受到的重击一时间使他说不出话。 “哈哈哈，是个好汉。”李察仰天大笑三声，“既然不愿认输，那就再来过！” …… 侧摔！过肩摔！仰身背投！ 斗场里开始不断传来肉体和地面碰撞的沉闷响声，连带着地面也在微微颤抖。围观的仆役们呆成一座座雕塑，手里工具失神间掉了一地。 “大~大力神啊~”大痦子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双手都在神经质般抖动。 那小巨人一样健壮的斗士有多勇武他见识过的，绝不只是好看的花架子。但在相对那么瘦小的人影手下，居然像破布枕头一样被随意摔来摔去，比木靶还要反抗无力。 冈瑟对李察的表现感到不可思议，殊不知李察自己也是满心诧异。 按照他在南方行省混迹比武场的经验，普通战士只要挨上两下狠的，就会明白自己不过是个试图挡住马车的可怜螳螂，老老实实认负放弃。 就算是那些头衔很长地位很高的骑士，嘴上叫着荣誉即吾命，实际上也识时务得很，顶多在投降前说几句大义凛然的。 相比之下蛮人就真是坚韧得可怕，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被痛殴长达一刻钟，仍然没有投降的迹象，还在一次次努力从地上爬起来。 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斗志呢？摔跤绝对是沉重的体力活，尤其是摔一个身高两刃以上的小巨人，李察不禁微微喘息。 是雪原上狂啸不止的溯风，还是狩猎时从未停止过的战斗？是对于族人的崇高责任感，还是永恒燃烧澎湃的武士之心？ 他早已把这些蛮人都视为未来部下，因此下手一直留有分寸，此刻也不禁怀疑是不是应该给点颜色瞧瞧。 “够了！”旁观的蛮人里终于有人忍不住跳出来制止，“你这暴君！他早就认输了！” 沉重的身躯最后一次摔落，冈瑟艰难地翻了个身平摊在地上，这次却是真的爬不起来了。 第六章 武器交易 李察带着蛮人离开斗场，欢送他的是身后大痦子和仆役们敬畏的目光。 “爵爷，您要是开拓不顺可以考虑来我们斗场作角斗士，真能赚大钱。”走之前大痦子这么说。“你再乌鸦嘴我就揍你。”李察一句话堵死了他的野望。 未来领地武装卫队的人员组成初步成型，但缺少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这些肌肉蛮子眼下别说武器，连件外套都没有，有一个算一个全光着膀子。 开拓活动没有骑士小说里那么浪漫，正相反，这是特别严肃的军事行为，前期投入巨大。 李察如今手里除了便宜老哥送的五百金币，还有以前攒下的一百多金币积蓄，一共六百挂零。 其中至少要留出三百用于购买辎重、粮食和建材，能拿来购买武器的也就是三百多。 这笔钱其实很多，多到能让一户普通农民家庭舒舒服服过完一辈子。但是用来武装五十个蛮子的话……只能人手一份民兵三件套。 带队转入科伦城西南角，这块偏远的地方却是出人意料的繁荣。 东北行省是庞贝帝国的边陲地区，再往北的广袤平原不属于人类治下。 自从几百年前跑马圈地时代兴起，为了财富和土地，一波一波的开拓者从来没断过档。可是面对层出不穷的危险，成功就像是个虚无缥缈的梦——赌徒们散尽家财换来一张张开拓证，却很少听说有人真的能如愿以偿。 用光最后一个银币然后黯然离场已是最好的结果，更多的是连自己小命也丢在那片寒冷的平原上。 在这个创造财富的神话中，真正赚得盆满钵满的是商人。在科伦，开拓运动是一门生意，为其提供服务的一揽子商铺繁荣到一塌糊涂，甚至逐渐聚集在这里形成了专用商业区。 武器、盔甲、粮食、农具……这里有开拓所需要的一切，甚至能买到或者租到成队的奴隶战士。一个熟练的庞贝战士要价三十金币上下——单论武力蛮子们表示一个人打三个很轻松。 但是像他们这样桀骜不驯又缺乏纪律的，再能打也不值钱。 三百金币丢给专门商铺，都是久经考验的成熟方案，全套辎重包送货上门。如果有更多钱，这些商铺甚至有能力承担定期输送给养的任务，使开拓行动完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除了辎重，还有武器。 李察早打听过情报，带着全班人马呼啦啦一起涌进著名武器店——“尼根之锤”。 这家店以纯正矮人制作闻名，名字也具有浓厚矮人韵味。进门后是宽阔的大排货架，不远处确实能看到十几个矮人铁匠正围着砧台敲锤子。 “你们平时习惯用什么武器？”李察拿起货架上一把双手大剑，刚看了一眼像抓住烙铁似的赶紧放回去——剑柄上嵌了块硕大的猫眼宝石，天然自带“穷人退散”的魔法效果。 “长矛和投矛用得最多也最熟练，弓箭也偶尔用。”蛮子们已经快被店里五花八门的武器迷花眼了，只有极个别人还能勉强保持清醒回答问题。 他们在冰原上曾经时常狩猎大型猛兽，长矛和投枪的确是最合用的武器。 “大个子们，要买点什么呢？” 李察左右四顾没见到人，一低头才发现有个侏儒正仰头看着他。穿着一件华丽到过分的紫色丝绸外衣，胸口用金线绣着两个圆体字——“尼根”。 再联想这家店名叫“尼根之锤”，很显然眼前的侏儒就是店主。 侏儒是矮人的近亲，但矮人敦厚善于锻造而侏儒精明长于算计。侏儒店主加矮人铁匠，这的确是武器店的经典组合。 “长矛和投矛，不要拿下等货糊弄我。” “在尼根的店里不会有那种事。”尼根瞥了李察一眼，拿出侏儒特有的一种便携算筹，一边拨弄一边念念有词，“每人一根长枪三根投矛是比较合适的，那么每人十五金币，你们一共一，二……五十人，那么共计七百五十金币。” “我只有这么些钱。”李察把沉重的钱袋递过去，里面是三百二十枚庞贝金币。 尼根点了点数目，走向柜台，放进黑铁钱箱锁好。棕橡木制成的柜台后面显然垫高过，使侏儒站在上面能大体和正常人平视。 “钱不够，你只能武装二十一个人，或者换更便宜的武器。” 侏儒是特别精明善于算计的种族，钱既然进了他的箱子，这笔交易就无论如何难以回头了。 李察抽出腰间长剑横在柜台上“剑名斩龙，通体星陨精钢所铸，重十一磅。” 星陨精钢是一种产量稀少的铁矿伴生金属，异常沉重坚实。一般用来在制作武器时添一小块提升性能，单独作为武器主材只能用异常奢侈来形容。 尼根如获至宝般捧起长剑，用指甲弹了弹剑身，声音像敲击上等东方瓷器一样清脆悦耳。又从头上拔下根发丝贴着剑刃轻轻一挥，立刻被锐利的锋刃轻松断成两截。 “不愧是星陨精钢！”尼根单手握住剑柄，看着剑面里自己的映像。由于星陨精钢独有的特性，映像边缘稍微有点发紫，“这是能让铁匠骄傲一辈子的好剑。” “卖了。”这把剑是李察从比武台上赢来的，原本叫“且听风吟”，是个倒霉贵族骑士的家传宝剑，后来到他手里嫌不好听才改成“斩龙”。 从那以后，李察一战成名，很少有人还愿意和他在比武台上赌贵重物品了。 “什么？”尼根手里动作一顿，抬起头挑了挑眉毛。 一把上等宝剑卖掉换钱很容易，但有钱再想买到好剑却需要碰运气。所以对于剑士来说，随身佩剑是压箱底的重要财产，无论如何也不该轻易出手。 “我说卖了。”李察把剑鞘也解下来放在柜台上，“这把剑加上全部的钱，应该够给我所有部下配备一身像样的装备。” 毕竟是赢来的东西，而且还赢得很轻松。他对于这把剑从来不怎么重视，到手之后甚至，一次也没上油护理过。 尼根立刻把剑归鞘紧紧抱在怀里，不足一刃二的身高被长剑衬托得十分滑稽，“够了，五十根钢枪，一百五十根投矛，都是好货。” “再给我加五十件上等皮甲。” 李察也是懂行的，这剑估价能有六百到六百五十金币，加上现金远远超过武器款。该死的侏儒居然还想坑一笔，穷的响叮当的李察爵爷岂能容忍。 第七章 往事如烟 “道根，再给这位先生取五十件九号皮甲。”眼见蒙不住人，尼根的表情立刻垮了，语气也变得有气无力。 “那再加二十把佩剑？我跟奥古斯都家的索伦爵爷熟悉得很。”李察开始蹬鼻子上脸，习惯性敲一手竹杠。 尼根抱着膀子一言不发，冷笑着送给他一对白眼。 侏儒的眼睛大而无神，很像死鱼的眼睛，这一记白眼可真是结结实实。 矮人铁匠们喊着号子，结伴抬出几个沉重的条木板箱。用撬棍起掉销钉开盖后，露出埋在稻草里的一件件兵器。 “嚯。”李察抬脚勾起一根长枪，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矮人铁匠都是打造兵器的行家，即便这种不算特别珍贵的中档品也倾注了很多心思，一上手就感觉得出来。 长枪和投矛用的是同一种枪头，只是尺寸上略有差别。精钢锻造的四棱锥尖做工细致用意阴险，扎在肉体上会形成非常难以愈合的菱形空洞。表面刻意磨砂哑光之后，看起来并不比乡下民兵用的劣等货更瞩目。 这么做肯定不受公子哥们喜欢，因为狩猎时出不了风头。但是真内行都知道咬人的狗不屑于叫唤，就是这种看起来不起眼不华丽的东西，战场上才是最要命的。 抬手耍了个花枪，一根单杆在眼前飘散出数十道虚影，把尼根吓得脸色煞白。 李察笑嘻嘻地指了指，货架上一只无辜的蟑螂被戳成黏浆，锋利的棱尖却没有伤及后面的木质。 这一手花哨到近乎卖弄，蛮子武士和看热闹的路人一起拍巴掌哄然叫好。 收起手里长枪，李察倒觉得配重很合适。 坊间平民也许认为只要坚硬锋利就是好武器，他这种比武场小霸王可不会那么天真。合手、分量、配重、设计，都得拧成一股，哪一样有瑕疵都只能算地摊货。 这把钢枪整体来说当然不如量身定做的高级货，但也好得让他有些意外了、 “不愧是矮人货。” 李察毫不吝惜自己的赞赏，“以前在南方行省很少见到矮人武器，我还以为人类铁匠也不赖呢。现在我得说，在处理金属这方面，其他种族的铁匠真是怎么都比不上矮人那种天生灵性。” 尼根原本正伏在柜台上拨弄算筹，黄澄澄的金币入账让侏儒心情很好。听到这一番话，忽然扔下金币半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李察。 “天生灵性？哈，我们侏儒……算了，算了，你又懂什么呢。”尼根兴味阑珊地挥了挥手，叹了口气，从柜台里走出来。 “歇业。” 仆役和铁匠们二话不说开始往外赶人，还没买完的客人大声抗议，但终究是挡不住矮人野牛一样的力量，全被轰了出来。 李察跟一群蛮子站在门外，互相瞅瞅，都很迷惑不解。 难道这个侏儒以前有个矮人挚爱打铁技术很烂？ 被赶出来的客人对惹恼尼根的李察心怀怨愤，按以往的规矩这种事就是一顿胖揍。他们面色不善地聚集到一起，看了看那一票蛮子的块头……不知怎的心情忽然平静了很多。 算了算了，明天再来就是。 …… 李察带着一群蛮子，浩浩荡荡地又回到先前买辎重的商铺。 预定的货物装满了足足六辆马车，还要配齐车夫和护卫才可以出发。他跟商人打听了一下，说是人手紧张让他耐心等一会。 鼻青脸肿的冈瑟一屁股坐在车上，嘴里止不住地抱怨：“我说头儿，俺现在浑身上下都疼死了。你下手也太黑了。” “是啊头儿。”其他蛮子立刻开始七嘴八舌地帮腔，“揍冈瑟一顿差不多得了，打那么半天确实过了点。” “行了行了，闭嘴吧你们。”李察从旁边麻袋里摸出两个苹果，用力朝冈瑟的头扔过去一个，“怕你不服想给个下马威，怎么了，嗯？” “俺们高地人向来是谁拳头大谁当头儿，有什么服不服的。”冈瑟看见吃的满身伤痛立刻痊愈，一伸手轻松接住杀人苹果。三两口啃得只剩个核，随手扔在路上。 李察看这货吃的那么香，还以为味不错。自己狠狠咬了一大口，差点被酸掉眉毛。 反正也闲着没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本骑士小说读起来。书名叫《骑士阿宾》，最近几年在庞贝民间流行得一塌糊涂。 “阿宾的武艺虽然不佳……” 李察很快沉浸在安静的阅读中，独自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渐渐看得入神。 “头儿~头儿！”冈瑟叫了好几遍都没反应，对自家领主这种识文断字、热衷阅读的文化人愈发钦佩。 “咳咳，怎么？”李察擦擦口水，把书本卷吧卷吧塞进口袋里。 “有人找。” 周围瞥了一圈，一个特别矮小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直勾勾看着李察。 “尼根，来找我的？”他记得这个侏儒武器商人，试图坑他钱未遂。 周围的蛮人武士散开条路放他进来，在高大的蛮子环伺衬托下，本就矮小的侏儒显得尤为矮小。 “是的。”尼根怀里抱着一把长剑，由于身高限制，只能抱着一头任由另一头拖在地上。 “有事？” “我想了很久，内心觉得这种好剑埋没在铁匠铺里简直是犯罪，它有它该去的地方。”尼根爱惜地摩挲着剑柄，最终还是万分不舍地递给李察。 昏黄的夕阳照耀下，这个侏儒商人脸上好像有几份落寞。 “给我？”握住剑鞘，熟稔地出鞘半截，略泛紫色的倒影，确实是自己那把“斩龙”。 “这可至少是好几百金币，你确定？”李察这人平时嘴上很喜欢占小便宜，但真有便宜可占的时候，又往往开始担心道德上站不住脚。 在他那永远回不去的家乡，这种行为十分为人所不齿，被称为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钱你还得还，如果还不上就再把剑送回来。” 侏儒没好气地掏出一支细小的黄铜烟杆，点起一袋烟叶。 会惋惜于埋没一把好剑，这种行事更像是矮人铁匠的风格，他们有时宁愿赔钱也要把好武器送到合适的人手上。因为铁匠们会相信，倾注了自己心血的作品，都是有生命的。 而侏儒虽然是矮人的近亲，却一向以市侩、精明、一毛不拔闻名，天生视黄金为生命。在他们眼里付不起钱就意味着一无是处，宝剑配不配英雄根本无所谓。 “我曾经梦想成为铁炉堡最伟大的铁匠，曾经，但最终不过止步于学徒。”尼根两手一摊，无奈地叹了口气，“侏儒的力气不够。” “了解，我以前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是作个几何学者。”李察弯起手臂，注视着自己发达的肱二头肌，神情复杂。 两人沉默着分享了一袋烟叶，各自点头致意，就此分别。 第八章 欢迎来到荒原 从科伦向北一天行程之内属于庞贝实际控制区域，有大大小小的人类聚居点分布，各方面状况尚好。 再往北继续前进，逐渐脱离治安军日常巡逻范围，一切就渐渐糟糕起来。这片广袤的大地上分布着不知多少大大小小的部落，有人类，也有熊地精、豺狼人或者野人之类的异族。 他们平时靠放牧狩猎维持生活，一旦有机会也绝不介意客串一把强盗。也许对于这些处于半蒙昧状态的部落来说，抢劫行人和狩猎麋鹿本来就没什么区别。 从第二天开始，车队后面就一直坠着一支“小尾巴”。 开始是零散几个荒野人跟在车队后面，想捡点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填肚子。但很快，小尾巴的规模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他们的胆量完全和人数成正比，三五个人的时候只想捡剩饭吃，大喝一声就能惊退。等膨胀到几十人时开始明目张胆地尾随车队，瞎子都能看出来意图不轨。 随行佣兵要求车队掉头，回到安全区域等待合适的时机，往常遇到这种情况都是这么做的。 但是李察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只让佣兵和马夫离队返回科伦，自己带着五十个蛮子继续向荒野深处前进。 队伍后面坠着的“小尾巴”继续膨胀，人数渐渐超过一百。他们似乎已经认定车队是瓮中之鳖，开始明目张胆的前后串联。 这伙强盗很明显至少来自三个部落，人数最多的是豺狼人，足得有七八十。身高体壮但是纪律混乱，作为强盗是超标的合格，跟正规军对上就是找死。 其次是一伙大地精，二十人左右。体格普遍相较豺狼人稍微瘦小，不过据说是地精里纪律性最好的军事种族，战斗力可能反而强些。 稍微有点让人意外的是，这帮草台班子不知从哪拉来三个巨怪入伙。这种身高三米，肌肉虬结，据说恢复能力还很强的怪物起码看起来很威风。 在人员组成虽然如此混杂的情况下，强盗们居然做到了着装统一——都是看不出颜色的破烂布条缠身，配上木棍骨头烂铁片当武器，领先庞贝帝国一百年做到了官兵一致。 “停车，把马车围成一圈，牲口都围在里面。” 李察决定了，再拖下去这帮强盗不定能壮大到什么样，还是就地歼灭比较保险。 可是他们一停下，原本很活跃的强盗团也停了下来，似乎还没做好心理建设。 不用想也知道，一旦启程他们又会跟上来，一直维持一个安全距离。这种战术很埋汰，但是不能说没用。 “头儿，这东西看着吓人而已。”冈瑟发现李察一直在看着巨怪，以为他心怀忌惮，“我们以前在雪原经常顺手宰几个，一点也不费劲，肉很臭但是能钓海豹。” “冈瑟！” 李察伸手扶着车厢木板，一翻身跳到马车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众高地蛮人。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严严实实的鱼皮包裹，打开后里面满是豆子大小的棕色圆球，飘散出一股浓郁的香辛料味。 “给大家分下去，一人一颗。” “这啥啊。”冈瑟接过来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又苦又辣的怪味让他一阵龇牙咧嘴。 “一种珍贵的东方丹药，叫做‘修罗魔药’，吃了可以增长力气，蓄养精神，有脱胎换骨的神效。” 李察站在车顶摇头晃脑，活像个卖假药的神棍。 冈瑟半张着嘴含着药丸，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雪原上偶尔有商人来贩卖药物，但是连最大胆的骗子都不敢夸这种海口。要不是说话的是自家老大，他早就抡起拳头开始打人了。 “放心，骗你们又没什么好处。”李察努力维持着面色严肃。 这句话起到点作用。怪味面坨子分发到每一个蛮子手里，被愁眉苦脸地吞了下去。 对，就是面坨子。 主料是最便宜的熟木薯粉加蜂蜜搓成丸子，掺了些便宜又味冲的香料提出点药味，一共花了不到三块银币，总的来说可以认定就是调味面坨子。 修罗魔药这个名字还是从骑士小说上看来的，因为隐约有他老家的几分神韵，所以印象深刻。 这东西主要成分是淀粉，填饱肚子是它的唯一功效。至于什么“增长力气，蓄养精神，脱胎换骨”，完全是随口瞎诌的无稽之谈。 但李察偏偏不担心穿帮，一丁点都不担心，有系统给他擦屁股。 从角斗场击败冈瑟开始，骑砍系统中就陆续收到了所有蛮人的入队申请。一直搁置着没有处理，是因为哪怕对蛮人这样脑子缺根筋的种族来说，系统这种东西也实在太超出常理了。 他们都是老练的战士，一旦短时间内从系统获得高额提升，肯定会发觉不对劲。毕竟再怎么脑袋缺根筋也不是在忠心耿耿的克隆人大军，会畏惧，会背叛，也会对不合理的情况产生质疑。 在发现骑砍系统的第一天开始，李察就明白这绝对是只能自己一个人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所以，他不得不慎重。得给系统的作用找一个合理的，或者至少是看起来合理的来源，比如说——药物。 一个面坨子如果看起来像魔药，尝起来像魔药，吃完效果也像魔药，那它毫无疑问就是魔药。 蛮子们吞下面团后，李察开始快速通过入队申请。 同意。 同意。 同意。 …… 高地蛮人士兵的晋升路线是从最低级的蛮人民兵出发，往上一条道走到黑依次是蛮人猎手、蛮人长矛手、蛮人勇士、巨斧卫士、狂战士。单调而不乏潜力的路线。 绝大多数蛮子都被认定为第三级的蛮人长矛手，冈瑟则成了系统里单列一档的英雄单位。 ………… 哈尔森是一名大地精长官，统帅着二十名左右的大地精战士。人数虽然不多，但大地精是天生的军事种族，极其擅长战争，所以在荒野中也是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实话实说，作为一名大地精，他瞧不上巨怪这样的傻大个，更瞧不上豺狼人这样的乌合之众。 哪怕是拦路抢劫或者狩猎麋鹿，纪律和头脑也总是多多益善，而这两样东西在巨怪和豺狼人身上完全找不到踪影。与其说这些蹩脚的家伙是盟友，哈尔森认为“工具”是一种更贴切的说法。 善于利用“工具”也是大地精的优点。 就算愚蠢如巨怪或者豺狼人，在大地精的合理指挥下，也能发挥出恰当的作用。一旦行动成功，大批粮食和钢铁兵器都是可以预见的收获。 他轻轻抚摸着自己手中的青铜双手长剑，这在荒野还算是件颇不错的装备，但青铜是怎么都比不上钢铁的。 一侧的豺狼人首领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然地留下涎水。哈尔森心中冷笑——豺狼人总是不懂得掩饰贪婪，不管是对人类车队，还是对自己手里珍惜的金属武器。 他们永远搞不明白，一名大剑突击手至少要五名合格长矛兵配合，才能发挥出全部威力。这种复杂战术是豺狼人贫瘠的大脑所无法理解的，即使给他们大剑也没什么用处，但他们就是毫不掩饰地渴望这把剑。 斥候说人类车队停了下来，哈尔森立刻要求豺狼人和巨怪一起停下。 第九章 一边倒的战斗 整整二十名大地精战士，全部被分散出去充当督战队，所以哈尔森的命令勉强可以得到贯彻。 双方开始静静对峙，哈尔森青灰色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已经感到胜券在握。 外来者不可能像荒原土著一样拥有充足的底气和情报，一旦陷入比拼耐心的竞赛，他们总会先沉不住气。 人类把马车围成一圈防御，这是他们面对进攻常用的防御手段。幸好有巨怪在，笨拙但是破坏力十足，就像传说里的攻城器械一样，不需要担心。 豺狼人又说这些人类似乎格外强壮。大地精视力不好，所以哈尔森没有亲眼见过。不过他表示个体是否强壮在群体战斗中根本不重要，纪律性才是关键。 忧心忡忡的豺狼人头领立刻被“群体战斗”这个词迷住了，听起来真是睿智而优雅啊。他发誓要把这个词加入自己的日常用语，不断重复念叨着，很快就把敌人比较强壮这种微末情报抛在脑后。 双方的对峙持续了一会，哈尔森隐约看到有个人类登上马车，站在高高的货堆顶上，摆出投掷的姿势。 他把拇指竖在眼前，双眼轮流闭上用以测距，得出的结论是双方距离一百五十步左右。 疯了吗，在这个距离上投掷，能有什么威胁？ …… 李察站在车顶上接过冈瑟递过来的投枪，掂了两下。 他瞄准了块头最大的一只巨怪，撤身拉肩蓄力，臂、腰、腿，肌肉拧成一股绳，猛地转身甩手投掷。 威力是毋容置疑的，冈瑟发誓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见过那么恐怖的投枪。 脱手时和空气摩擦产生的那声爆鸣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年雪原整个雨季没有落下一滴雨水，族人们在长老带领下整日整夜的祈求神灵怜悯，最终在一个星光黯淡的夜晚等来的一声闷雷。 就算猛犸象挨上这一枪也顶不住！ 眼睛几乎难以捕捉投枪的轨迹，一眨眼就越过了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但最终结果显见——唯一一个使用双手大剑的大地精毫无征兆地倒飞起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鲜红的血液从胸口四散喷射！ 冈瑟被完完全全的折服了，一百五十步开外，不用试射首发撂倒一个地精，这种表现只能用怪物来形容！ “雪熊猎手”的称号对头儿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不要说是一只雪熊，就算一个中队的雪熊发起冲锋，也会被这种投枪挨个点名。 李察紧皱眉头看着自己瞄准的那只巨怪，对方居然安然无恙。至于为什么会偏了将近一丈弄死个倒霉地精，他也不是很清楚。 前些年流连南方行省时，他一直混迹于比武场。在系统助力下，剑术和枪术水准都堪称一代宗师。但像弓箭和投掷这种擂台上用不着的武技就没碰过，完完全全是新手水平。 一股轻微的暖流从胸口涌进来，顺着血管和经脉，很快弥散在全身各处。 视野左下角，一行深蓝色文字浮现。 【经验值20】 相对于如今升级一次所需要的数目，大地精带来的经验微不足道。但就像一根稻草可以压倒骆驼，二十点经验有时也会成为连锁反应前的最后临门一脚。 一连几条更瞩目也更重要的深红文字浮现出来。 【等级提升至35级】 【属性点2】 【技能点2】 【武器熟练度10】 李察没有时间关注这些提示，冈瑟已经紧跟着扔出了第二根投枪。 他自认没有那种出神入化的技术，瞄准的是块头最大最容易命中的巨怪。投枪出手后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高仰的弧形抛线，最终降下时准确落在一只巨怪的头上。 力道耗尽的投枪不足以贯穿厚重的头盖骨造成致命伤害，但由此产生的剧烈疼痛已使巨怪简单的大脑彻底陷入狂怒！ “昂！” 伴随着高亢的吼叫，三只巨怪一起站起来开始奔跑，脚下的大地都在随着他们的步伐震动。大地精督战队试图阻止，但在被活生生踩死一个后场面愈发混乱难以控制。 于是天性混乱的豺狼人也开始跟随巨怪，一边嚎叫一边乱糟糟地向前冲锋。 或许认为己方人数上优势很大，又有巨怪这样的大块头帮忙。豺狼人一开始就陷入了一团混乱之中，极度兴奋的他们把早先的计划抛在了脑后，也根本不理会人数少的可怜的督战队。 大地精完全放弃了弹压纪律的徒劳之举，自行集结组成了两排单薄的长矛阵列。尽管使用的只是木棍烧焦磨尖的蹩脚武器，但不得不承认，他们无疑是在场最像正规军的一支人马。 “瞄准豺狼人，扔光投矛，然后冲锋！” 李察下达了简单粗暴的战场指令，又掂起一根投枪，直勾勾盯着越来越近的巨怪。 他明白自己准头不行，所以耐心等到目标冲进二十步之内，才撤臂扭身把投枪扔了出去。 这个距离上基本可以算作脸贴脸，想射空都难。 投枪正中巨怪面孔，几乎整根没入——尽管不是他瞄准的那只。巨怪恢复能力再强也不可能硬抗这种伤势，倒在地上挣扎两下就失去了所有活力。 【经验值50】 【投掷武器熟练度1】 同类的死亡使另外两个巨怪迅速从愤怒中清醒过来，他们懦弱的天性又开始占据上风，悲鸣着趴在地上搂土埋住自己的面孔。 蛮子们已经扔完两轮，凶狠而精准投枪如同落雨，豺狼人当场减员将近一半。在随后的短兵相接中，身穿皮甲手握钢枪的蛮人武士面对乞丐一般的荒野强盗，更是生动地展示了什么叫装备压制。 锋利的棱刃点在肉体上就是一片血肉模糊，而木棍破铁片面对皮甲几乎毫无办法。 空有勇气的豺狼人在飞速倒下，涌出的液体给大地染上一片片鲜红颜色，犹如玫瑰盛开！ 长久的狩猎生涯使蛮人对屠杀极有心得，对手就像毫无反抗之力的羊崇，一个接一个走到屠夫刀下。 他们败得太快，以至于大多数豺狼人还没反应就已经丢掉了性命。随着鲜血一起流失的还有勇气，幸存的豺狼人完全被这种杀戮效率吓破了胆，立刻开始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溃散。 第十章 贫穷还是富有 “乌合之众。”车厢顶上，没有机会扔出第三根投枪的李察人如是评价。 蛮子们还想继续追击溃败的豺狼人，但他们的脚步被挡住了。两排大地精枪阵摆在前进的路上，牢牢钉死了阵地，一步也不准备退让。 刚才那场混乱的冲锋中，一直保持阵型的大地精落在最后。如今前方全军溃败，他们反而成了仅存的幸运儿。 训练精良的枪阵威力无穷，可以轻易屠杀几倍于自身数量的乌合之众。即便对抗骑兵这样的陆战之王，都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大地精们的枪阵显然就是如此——虽然他们的武器很蹩脚，虽然他们的体格不强壮。但只要看看那整齐的队列，平静的眼神，沉默的士兵。 没有人会狂妄到认为他们是样子货。 面对如此森严的阵列，蛮子们在二十步外停下脚步，他们不约而同地举起手中长枪。 下一刻，齐刷刷扔了出去。 …… “伤亡怎么样？” 李察能从系统面板上直观了解麾下士兵的伤亡情况，但是还是得问一问。 “只有几个弟兄不小心受了点皮外伤。”一场小规模战斗对冈瑟来讲就像是最好的热身，此刻他远比在科伦城里时精神多了。 蛮子们击溃了双倍数量的敌人，但是自身居然没有任何阵亡，冈瑟自己也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 无论是体格还是纪律，高地蛮人都只能说略强，达不到全方位碾压的地步。之所以会有如此悬殊的战损比，最重要的原因是双方在装备上的天差地别。 钢枪投矛配皮甲，按人类的标准来说只能算佣兵装备，简直不值一提。可对还在使用木棍的荒野人来说，已经是难以想象的神兵利器。 李察看着满地尸体，无限唏嘘。事实再一次证明，打仗就是打钱，放在哪都是无法动摇的真理。 “头儿，快看我们找到了什么！” 有些闲得无聊的蛮子，居然正试图在穷困潦倒的强盗们身上搜寻战利品。更意外的是，他们还真翻出点东西。 “一把青铜剑！” 围观的蛮子都在放肆的大笑，毕竟就算是久居雪原的高地蛮人部落，也早就进入铁器时代了。 李察接过这把形制迥异于当今的大剑，认出这应该是那位倒霉的大地精长官的武器。 他翻来覆去摆弄着手里的长剑，仔细观察之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天！这是捧着金饭碗要饭。橄榄叶花纹装饰，色泽近乎纯金，是尼禄那个年代的青铜器啊！” 很难想象，本应该摆在收藏室里，收到博物学家追捧的古物，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担当着实战利器的角色。 冈瑟立刻捧腹大笑起来——他完全不知道头儿到底在说什么，但这一点不妨碍他尽情取笑自己的手下败将。 “可比等重量的白银还要值钱，放在科伦古董市场上至少一百金币。” 李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大地精，贫穷和富有两种互相矛盾的特征，在他身上奇妙的交融。 围观的蛮子听说一把破青铜剑居然值一百金币，立刻争先恐后地想凑上来多看几眼。被李察一人赏了一脚，全部踹到一边。 “头儿，他胳膊上还有块臂甲呢。” 冈瑟眼尖，低头扯开零零碎碎的破布衣服。大地精青灰色的手臂上赫然扣着一支金属臂甲，同样的橄榄叶花纹，同样的色泽近乎纯金。 这位大地精长官可能是强盗团里唯一一个拥有护具的人，不过很可惜，这支臂甲在关键时刻没发挥任何作用。一根投矛正面穿过胸膛，把肋骨和内脏都搅成了一团肉糜，干脆利索地收割了倒霉蛋的生命。 李察拿在手里端详片刻，无奈地笑了，“这货还是个勤快人。” 大地精长官生前显然保持着合格的剑士习惯，很爱惜自己的装备。无论是大剑还是臂甲，哪怕条件简陋，都尽最大可能做了保养。除去漫长历史中积攒的铜锈，显露出原本锃明的金属光泽。 可惜这种保养对一件古董的历史价值来说，是种难以弥补的巨大伤害。原本两件加在一起卖三百金币不成问题，现在最多只值一百五了。 “行吧，挺赚的。” 他忽然觉得人生有点奇妙——南方行省素以富饶闻名，他在那里十年才攒下一百金币。荒野一向是公认的穷乡僻壤，可在这只用一天就赚到了十年积蓄。 李察让人把这两件青铜器收好，他现在欠着一千多金币的债务，对任何一点外快都不想放过。 “那个，头儿。”有个蛮子忽然叫住了李察，罕见的有些扭捏。 “嗯？” “我好像……好像感受到那种药的效力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表情满是迷惑不解。 刚散开的蛮子们呼啦一下又都聚集过来。 坦白来说，凭良心讲。他和其他蛮子都不信刚吃下的东西是什么魔法药剂——自家头儿有多贫困大伙也不是没看见，只是武装五十人卫队就差点沦落到要卖掉贴身佩剑，毫无疑问是贵族里很穷的那种。 一个落魄贵族夸下的海口难道可以相信吗？ 强化人体的秘药也许真的存在，但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是珍贵的宝物，更别说还是一次性拿出了五十人份。 可是…… 蛮子武士闭上眼睛缓缓握拳，感受着血管中澎湃奔涌的力量。 这股力量来的很突然，绝对不同于自身锻炼带来的缓慢增长。仔细想想，是在斩死一个大地精后突然出现在身体中，和先前的描述如出一辙。 ——“这是来自地狱深处的魔之药！吃掉它，从此便会永坠最穷凶极恶的修罗之道，亦将在杀戮中获得难以想象的力量！” 仔细回想起来，那时他们个个心不在焉，李察猛然提高了声音近乎危言耸听，那种神态……如妖如魔！ 冈瑟等了半天没等出下文，干看着同族脸上表情痛苦宛如便秘，利索地甩手来了个大脖溜“闭着眼装神弄鬼什么呢？” “头儿，其实我好像也感受到了。”又有个蛮人武士站出来。 他倒是干脆利落多了，提起一根长枪，略微酝酿片刻，刹那间枪出如电。弓步直刺、侧身上挑、撤步防守，朴实无华的枪技没什么花哨，只有沉闷破空声连成一片让人心惊肉跳。 第十一章 荒野 蛮子们从小在一个部落里长大，互相之间足够熟悉，对彼此水平大体能做到心里有数。眼下这种表现比他以前强出太多太多，根本不是状态好可以解释的。 “哦，不错。”李察淡淡的笑了，很高深莫测。 三级兵“蛮人长矛”手晋升四级兵“蛮人勇士”所需要的经验还不太多，这场战斗中有七八十大地精和豺狼人死在蛮子们手里，刚好让两个比较“勤快”的蛮子收割到足够的经验。 急于忽悠蛮子的某人当然是第一时间就给他们升了级。 人对身体状况的把握其实远比想象更精准，仅仅睡觉姿势不同造成的状态起伏，都会使主观感受从身轻如燕到两腿灌铅之间波动。短时间内大阶位提升带来的剧烈提升，自然是立刻就被对方捕捉到了。 有这两个例子在，其他人难道还会不相信？ 蛮子们互相对视，有点难以置信，又有点跃跃欲试。 …… 车队重新收整，轱辘开始继续滚滚向前。 两匹驽马在混战中被豺狼人咬死，如今两只巨怪取代了它们的位置，套着笼头努力拉车前进。 成年巨怪身高三刃半左右，是体重将近一千磅的大块头。浑身浅灰色皮肤，背上丛生着棕色茂密毛发，嘴里还有一口尖锐的牙齿。但和他们嚇人的外表截然相反，巨怪其实是一种天性愚蠢又没心没肺的生物。 三只巨怪在冲锋时被投枪当场干掉一个，剩下两个灰溜溜趴着装死当时也没理他们。 但在蛮子们打生打死的时候，两只巨怪不但没有趁机逃跑，反而抓紧机会撕开几麻袋麦子一块当场大嚼起来。 等到收拾完豺狼人和大地精，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很识时务的没有反抗，老老实实接受了被俘虏的命运。 李察给他们起名叫“哼哈二将”，靠着一手鞭子一手胡萝卜，很快让两个蠢东西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荒原地面上丛生的杂草总会绞住车轮，原本用马拉车每走一阵就得下车清理。而如今拉车的换成了巨怪，微薄的巨人血统使其天生力大无穷，哪怕车轮被缠死也能硬拖着继续前进。 安排他们在最前面开路，整支车队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 …… 躺在马车上，李察打开只有自己看得见的系统面板。十分简洁干净的淡蓝色界面，分为军队、商铺和个人两个部分。 军队面板里就是一众蛮子兵和冈瑟这个英雄单位，系统显示他们现在状态良好、士气高昂。 商铺面板出售各种武器、食物和贸易货物。需要用金币按照一比一千的比例，兑换成第纳尔购买。这部分暂时处于封禁状态，要正式进驻领地才能开启。 个人面板分三栏，左侧力、敏、智、魅四大属性，中间密密麻麻几十个不同的技能，最右边是五种不同武器的熟练度。 因为刚升过一次级，有两点属性点，一点技能点和十点武器熟练度等待分配。李察仍是按照以前习惯的方向加了点，于是他的面板属性变成了： “ 等级：35 力量：45 敏捷：35 智力：11 魅力：12 技能：铁骨10、强击10、武器掌握8、盾防5、骑术6、统御2、交易2 武器熟练度：单手武器281、双手兵器277、长杆武器255、弓箭34、投掷41 ” 一般成年男性的力敏大概等同于系统七八点，单看数值李察是普通人的五六倍。但系统并不遵循简单线性计算，实际属性更是夸张，至少是十倍以上！ 加上高达十点的铁骨和强击技能，全面提升本就突出的抗打和攻击能力。再配合高到吓人的近身武器熟练度，便造就了这肉搏战中可怕的杀戮机器。 李察爵爷的目光在两种远程武器熟练度上流连许久，最终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武器熟练度的提升有两种途径，要么用升级所得的熟练度点数直接加点，要么就得靠在训练和实战中大量应用。 他不是没想过提升下弱势科目，但无论怎样尝试，这两种熟练度一旦超过五十就停滞不前，甚至还会转而自动下跌。投入在这上面的精力，就像一粒石子投入大海，激起波澜后瞬间便了无踪迹。 久而久之也只好接受现实，这大约就是天赋设下的限制，只能顺着肉搏天王之路一条道走到黑。 “唉。”李察提起鞭子，照着巨怪的脊背抡圆膀子来了一下。 九股牛皮编成又浸桐油的鞭子既硬且韧，可还是一下就爆散成碎皮条。哪怕以皮糙肉厚闻名的巨怪，这一鞭子也有些超出承受能力。脊柱像一条受惊的毒蛇，猛然绷成一道直线。 伴随着哼哈二将悲伤的长鸣，队伍行进速度陡然间加快。 车轮又旋转了一个昼夜，终于渐渐开始进入荒野深处。文明辐射的痕迹几乎完全消失殆尽，入眼四顾，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原被夏季茂盛的野草覆盖。 真正的天高地远，真正的法外之地，真正的荒野辽阔。 李察有时会被这种无法言说的寂寥触动，忍不住扯着嗓子向四周大喊，可回应他的只有远方传来的隐约狼嚎和乌鸦啼叫。 也许是一战打出了威名，接下的行程里再没碰见过不开眼的土著。一路太平的旅程，让渴望战斗急于踏上“修罗之路”的蛮子们十分失望。 车队最终在一条清澈蜿蜒的小河边停下脚步，从理论上讲，周围百里内都是他的私有领地，论面积甚至不亚于一个伯爵领。 当然，荒原土著们并不承认庞贝的理论。想让理论变成现实，得有足够的军队、武力和属民作保障。 荒凉的河滩边立起帐篷组成的临时营地，干粮啃得心慌的开拓者们终于有机会点起篝火架上铁锅，开始熬煮刚捕捞到的鲜鱼。 也许是从没见过人的缘故，河里的鱼十分生楞且肥硕。来自冰原的蛮子们秀了一手捕鱼绝活，用长矛轻松叉起一只只鱼获。 开膛破肚扔在锅里，只用盐巴和野葱调味就激起一股浓郁的鲜甜。见多识广的冈瑟端着汤碗表示，这种鱼甚至能和家乡生长在冰海中的金枪鱼媲美。 营地里一时只听得到吸溜吸溜的喝汤声。 第十二章 拳打狗头人 李察不是这块土地迎来的第一个庞贝开拓者，前任们尽管开拓没能取得成功，但多少还是在这里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比如曾经的据点，一栋坐落在丘陵顶部的两层木楼。 一行人找到它时，太阳恰好处在巧妙的位置，给绿色茵茵的山坡和木楼都镀上了一层金边，辉煌而耀眼。 蜿蜒的小河像条银色丝带，在丘陵底部环绕而过。丰沛的水源使两岸草窠中长出一丛丛茂密的白色苦荆花，略带苦涩的香气四处弥漫飘散。 荒原上处处可见的粗粝与干涸早已令人厌倦，难得的水草丰茂使李察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即使从军事角度来说，也是非常优越的地理位置。地处丘陵坡顶，在广袤平坦的荒原上已经是难得的制高点。木楼旁边还有泉眼，涌出一条小溪从坡顶到坡底潺潺流淌，汇入半环绕着丘陵的河流里。 假如将来发生战争遭到围困，守军不但会坐拥地利，也可以藉此获得稳定的水源补给。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李察语气笃定，蛮子们亦是同样理所当然。 如此优越的位置即便在荒原上也是抢手货，开拓者离开之后也很难荒废，又成了土著的居所。真正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占领这里的居然是出名矮小懦弱的狗头人。 按理说这样的好位置会吸引更强大的部落定居，弱小的狗头人从来没有守住一块地盘的实力。 如画的风景里闯进了不速之客，全副武装的蛮子们来到丘陵脚下，在狗头人之间引起一阵骚动。但就仅仅是骚动而已，他们居然一点也没有望风而逃的意思。 李察叉腰单手指着木屋，伸出两根手指，“二百次脉搏。” 迫不及待的蛮子们立刻呼啦啦全涌上去，一个团体冲锋就打得毫无防备的狗头人屁滚尿流。 以李察爵爷看来，这实在是泛善可陈的对手。身高勉强能达到蛮子们的腰部，又缺乏武技和军事训练。 蛮子们投矛加长枪冲锋的杀戮效率惊人，最有勇气的狗头人眨眼间就变成了血葫芦。全面崩溃只在转瞬之间，除了几个格外矫健敏锐的逃了条命，其余全被干脆利落地收割，用时不超过一百次脉搏。 又一个“蛮人长矛手”攒够经验晋升，正得意洋洋的跟同伴们炫耀感受。 李察登上丘陵，顶部显然经过人工平整，是一块面积不小的空地。空地边缘有一圈碎石垒成的齐腰矮墙，如果按照狗头人的标准倒是名副其实的胸墙，勉强有一点防御能力。 最初建设这里的开拓者肯定下了血本，木屋用的都是质量上乘的好松木。即便历经风雨，也只是略显陈旧，没有真正侵蚀到那优良的木质。 曾经住在这里的狗头人大概多少有几分智力，用泥巴和干草混合简单修补过屋顶破损陈旧的屋部分，不至于漏风漏雨。 情况远比李察当初想象的好，稍加打扫完全可以直接入住。 此外狗头人居然还储备着不少草籽和肉干，李察肯定不会吃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全便宜了食谱广泛的哼哈二将。 吃饱的巨怪不知疲倦，正在蛮子监督下，把马车上的辎重一趟趟搬到小山顶上。这种沉重而简单的体力活倒很适合他们，只要两三趟就能搬空一辆马车。 …… 夜里，一灯如豆，照亮了巴掌大一块羊皮纸。 唯一识字的李察捏着根饱蘸墨水的羽笔同时担任主持和文书，蛮子们悉数到场，把原本很宽敞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连空气都污浊了几分。 “好，那我们高山堡的第一次内部会议现在开始。”李察顺嘴把地名也定了下来。 冈瑟在黑暗中悄悄撇了撇嘴——一座小丘陵上的木屋，既不高山也没堡，为什么要叫高山堡。 羽毛笔在羊皮纸上画出一道蜿蜒的曲线，代表丘陵脚下那条小河。又在曲线拐角处勾了个圈，自然是代表高山堡。 “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形势。” 蛮子们争先恐后地凑上来围观，看完后彼此对视一脸茫然，怎么也搞不懂蚌壳里托着一粒珍珠为什么能代表当前形势。 “现在我们在这里。”李察用羽笔指着那粒“珍珠”，在旁边写下高山堡，“但是对周围一无所知。” 于是所有人恍然大悟，哦，这居然是张地图啊！ “现在最要紧的任务，就是搞清楚周围到底有多少部落，不然我们就是瞎子。” “头儿，河上游有个不小的地精部落，就五六里远。”冈瑟突然举手发言，“傍晚我遛马的时候发现的。” 李察倒是知道这货假公济私骑马出去兜风，用超过两百磅的体重把拉车的驽马压得够呛。 “熊地精还是大地精。”他随手在那颗蛋蛋旁边又勾了一笔。 “普通地精。” “普通地精？”正要落笔的手一下子僵住了。 熊地精体格健壮，大地精擅长军阵，都是地精大家庭里相对比较出众的种族。相比之下作为计量单位的普通地精，几乎称得上一无是处。 有位哲人说过世界上不存在完全无用的东西，但地精真的已经很接近这个概念。矮小瘦弱，脑袋也不灵光，身上永远泛着一股恶心的臭味。唯一擅长的就是像老鼠一样一窝一窝的生育，然后在食物短缺时一窝一窝的死掉。 庞贝民间俗语里，地精这个词也可以用来泛指肮脏、愚蠢、恶臭，甚至任何负面概念。在科伦如果想找人打架，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说一句“我猜你跟地精关系不浅”。 一想到汲水的河流上游住着这么一群家伙，李察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冈瑟，今天做饭的水是从哪取来的？” “旁边泉眼里取的啊，怎么了？” “呼~没事没事，以后就从泉眼里取。” 在地图上新圆圈附近，李察认真写下地精两个字，然后恶狠狠打了个叉。 “明天一早，全体集合，趟平他们！” 第十三章 脚踢绿地精 翌日一早，太阳还没出来，天色灰蒙蒙的。哪怕是夏天，荒原上的清晨也有几分寒意料峭，手指在草叶上拂过，露水凉得喳手。 腌肉炖土豆配洋葱头的香气在高山堡弥漫飘荡，丝丝缕缕地撩拨着所有人的食欲。哪怕出自蛮子们的手艺粗糙了些，这种经典搭配也没什么出错的空间。 李察喜欢用黑麦面包蘸着汤水吃，醇厚的肉汁可以掩盖黑面包略讨厌的酸味，软烂的面包和热乎乎的炖腌肉一起吞进肚子里，沉睡一晚的躯体立刻便被唤醒了，整个人也暖和起来，熨帖得不禁要长舒一口气。 吃过早饭，高山堡的蛮子们开始出发用双腿一步步丈量荒野的土地。晨风很大，吹得半人高的黑麦草如浪般翻涌，行走在其中的蛮子们就像是来自荒古时代的勇士。 没过多久，李察渐渐闻到一股迥异于草木青气的怪味，顺着味道的来源继续前进，很快找到了冈瑟所描述过的地精部落，躲在草窠里暗中观察。 地精被公认为是智力低下且天性懒惰的种族，天生既缺乏创造力也没有行动力，这两点决定了他们难以进行任何建设。但作为一种人型智慧生物，地精其实也不缺少趋利避害的简单本能。 他们的聚落位于一个背风坡面，原本平整的大地上挖出无数大小凹坑，杂乱无序，像人脸上的麻子。 这些凹坑就是他们的住所，铺着干草和枯枝，每个里面蜷缩着一到三个不等的地精，个个都头大身小。有的似乎已经死了，身体呈现不正常的青灰色。活着的也没好到哪去，瑟瑟发抖地躲在坑里硬熬清晨的寒气。 李察默默屏住鼻息，努力忍受着堪称裂鼻彻脑深入灵魂的臭气。地精的体味好像沤了半个月的泔水，剧臭中还带着难以言喻的腥腻，对绝大部分生物来说都会带来生理性不适。 大队人马在草原上行动的声响难以隐藏，有些绿皮矬子已经发现了高山堡的队伍。也许出于以往的经验，不觉得会有人无聊到对他们动手，埋下头继续在坑里睡觉，麻木到了极点。 李察忽然有些踌躇不定起来——可能他将来会成为一方豪杰声名在外，到时候就会有人说别看那家伙现在风光，当年可是兴师动众领着一群人欺负地精。 “头儿，动手吧。”冈瑟没想过那些没影的事，就算想过也根本不在乎，他还心心念回味着早晨没吃够的腌肉土豆。 “速战速决。” 话音刚落，一道道强壮而矫健的身影从李察身旁两侧掠过，在前进中迅速汇聚成两排长枪队列，就像两道城墙，朝着各自选定的方向推进。 系统加持蛮子们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全面提升。 他们原本是极北冰原上游荡的猎手，与贫瘠的环境斗争，和凶猛的虎熊为敌。寒冷酷烈的雪域磨砺了他们也造就了他们，健壮、矫捷、凶猛，每一个成年高地蛮人猎手都可以轻松击倒三个庞贝战士！ 可那又如何，战争从来不是街头单挑。如果是一百对一百呢？平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规模扩大到一千对一千，吞下战败苦果的就必然只能是高地蛮人。而一旦发展到万人军团对战，结果只能是一边倒的溃败！ 草台班子和真正的职业军士比起来，最大的差距从来不是肌肉和武技，而是团队作战所需要的纪律和队列能力，这决定了他们到底是一盘散沙还是能攥成拳头。 李察很欣慰——在冲锋中能无需指挥自行列阵绝对是精锐的特权，但如今蛮子们也做得到了。他们的实力和武技本就毋庸置疑，弥补上这块短板之后，未来必定不可限量。 还沉浸在睡梦中不愿意醒来的地精立刻遭到了无情的屠戮。 蛮子们习惯性用投矛开路，巨大的力量甚至能直接带着瘦小的地精倒飞而起。被命中的地精根本无需担心出血量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因为被豁开半边胸腔已是最轻微的伤势。 侥幸从第一波攻势中幸存的地精还没来得及完全从睡梦中清醒，就迎来了蛮子们的近身攒刺。和那些在死亡边缘哀嚎挣扎的同族比起来，他们显然无比幸运，还没感受到痛苦便已然陷入最深沉的长眠！ 这是是一种极度怯懦的生物，勇气仅限于抢劫个把落单的农民，同族的鲜血足以使他们迅速陷入崩溃。极个别没睡醒的还在挥舞着石块木棍反抗，但绝大多数地精都开始尖叫着四处逃窜。 浓稠的鼻涕混着眼泪从比例夸张的五官上淌下，拉出长长的丝线，看得李察一阵恶心。半人高的草窠能没过这些绿皮矮子的头顶，为他们提供了完美掩护，一转头就消失得不见踪影。 “欧克！”河岸边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喊，声震四方。音量巨大而低沉，完全不像地精瘦小的身板发得出的。 众所周知地精的崩溃通常是个不可逆过程，一旦开始就几乎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终结。这声怒吼某种意义上说奇迹也不为过，居然成功把他们衰败到极点的士气重新鼓舞起来。 “欧克！欧克！欧克！”彷徨无措的绿矮子们就像突然找到了主心骨，又开始挥舞着蹩脚的武器反抗。 可惜鸡蛋永远都碰不碎石头，这不是勇不勇敢能改变的。他们的力量微不足道，他们的攻击也破不开皮甲。 在喜滋滋挥舞着长矛的蛮子们面前，地精们活像被硬按在车轮下的可怜螳螂，一只只轮流接受马车的审判。 河边滩涂地上的洞穴里，忽然跳出一个尤为高大的身影。 这是个块头甚至比蛮子们还要大一圈的地精，浑身肌肉虬结而富有力量感。手脚上像南方的拳击学徒一样细细缠绕着灰色布条，两手各持一柄分量一看就不轻的双刃战斧。 更令人瞩目的是，这货左右额角上居然各有两支拇指粗细的弯曲犄角，顺着颅顶的弧度刺向天空。 “嚯，还是个龙脉地精。” 第十四章 地精豪杰 龙脉总不能是无中生有，李察忍不住好奇到底哪位龙族口味如此生冷不忌，让龙血和地精产生了交集。 不过对于这个幸运地地精来说，那些来自巨龙的血脉确实带来了化腐朽为神奇的惊天逆转。他手持两柄双刃战斧威风凛凛，顾盼四雄，眼睛里散发着精澈澄明的豪勇之光。 这是真正的勇士在无敌生涯中才能打磨出的自信，唯属于当世豪杰的特权，哪还是同族那些蔫不拉几的东西！ “出来吧，我的巨兽！” 他说的居然是字正腔圆的大陆通用语。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巨响，河滩边洞穴里钻出一只摇头摆尾的怪物。李察和蛮子们瞧了一眼，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头肩高近三刃的巨兽，看起来像放大了无数倍的穿山甲，只是更修长俊美。一身厚重的鳞甲被河水浸湿，在太阳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地精虽然天性懦弱，但万物既然存在就必然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他们喜欢依附强者接受保护，所以这些小东西有时会为大型野兽提供食物，形成一种奇妙的共生关系。天长日久，地精甚至能凭借总算比野兽灵光些的头脑，成为豢养巨兽的主人。 不过一般只有大地精和熊地精才有这么干的本钱，普通地精光是喂饱自己都无比艰难，一般不会有余粮可以喂给巨兽。 “外来者！迎接死亡吧！”大个龙脉地精居然还修炼过斗气，双手一晃，斧刃上便浮现出一层驳杂的乳白色微光。 “欧克！欧克！欧克！”地精们仿佛看到了行走在地上的神明，发疯一样地呐喊，连那些正在大出血的也不例外，一边吐血一边大声助威。 “欧克你娘！”冈瑟抬手扔出了投矛。 他是身高两刃一体重两百磅以上的壮汉，身上肌肉犹如雕塑般完美，没有一块是多余累赘，力量更是毋庸置疑。可他的投矛落在巨兽厚重的鳞甲上，“叮”的一声被弹到一边，只在幽黑的鳞片上留下个凹坑。 “这什么玩意！”冈瑟满脸见了鬼的骇然，以他的实力就算是铁甲也射得穿，平生还是第一次在鳞片上吃闭门羹。 大个地精翻身跨坐在巨兽背上，驱动坐骑向敌人发起冲锋。 这种身高超过三刃的怪物体重保守估计也有三千磅以上，光靠脚步就能使大地震颤，全速奔跑时足以撞塌中型城镇的吊门，而眼下挡在前面的不过血肉之躯！ 零落的地精尸体已使他出离的愤怒，唯有将敌人彻底碾成肉泥才能稍稍缓解。 “都给老子让开！”李察攥着一支投矛，略一瞄准，挥手扔了出去。 他准头实在欠奉，投矛只是勉强擦过巨兽的肩，落点掌控简直跟冈瑟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但他们的力量又何止是云泥之别，无与伦比的蛮力足以使一切产生质变，在场任何人都无法用眼睛捕捉到这支投矛的轨迹！ 便如同床弩劲射，擦过巨兽肩部，剃刀一样铲飞一溜鳞片，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凹槽。 鲜血不要钱一样涌了出来，包裹在厚重鳞甲里的巨兽一定很少受伤，对疼痛格外敏感。居然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哀鸣，冲锋的脚步也因此踉跄。 李察像一道离弦利箭一样冲了出去，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弯腰抱住了巨兽的一只前掌。 蛮子们一时间呆住了，他们看得出头儿是想把这巨兽扳倒，但……这真的是区区人类可以做得到的吗？ “开！！”他憋得脸色通红，额角爆起粗大青筋，两臂肌肉在剧烈颤动！ 众目睽睽下，李察的腰正一寸一寸直起来！ 穿山甲似的巨兽怆然长鸣，不由得朝他用力的方向踉跄几步，然后山崩似的倾然倒下！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脚下的大地也随之震动，一片尘土四散飞扬。 最简单纯粹的蛮力带来了最震撼的视觉冲击，场上一时间安静的落针可闻，连濒死的地精也不由得闭上嘴巴。 “我杀了你！” 龙脉地精堪称悍勇无双，巨兽倒下时他从旁边跳开没被压住，此刻挥舞着双斧，毫不犹豫的向李察冲过来。 斧头是传统重型兵器，挥砍时自带巨量惯性加持，通常难以直接招架。 但力量的差距可以抹平一切，李察只是一剑就轻松荡开双斧，灵巧的剑刃割开皮肤、斩断肌肉，顺着肋骨间隙直刺心脏，眨眼间便泯灭掉所有生机。 【经验值175】 仅剩不多的地精随着大个地精的倒下瞬间土崩瓦解，哭嚎着四散溃逃。 蛮子们开始兴致勃勃地搜寻战利品，他们久居冰原对地精这种生物缺乏了解。还不知道他们简直就是穷困的代名词，绝大多数凹坑里不可能存在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只有在大个子地精占据的洞穴里稍有收获，找到一小箱庞贝钱币和一本斗气秘典。钱币里铜多银少金寥寥，斗气秘典更是连名字都没有，只能说聊胜于无。 真正的收获是一战过后又有六个“蛮人长矛手”可以晋升“蛮人勇士”，连冈瑟也攒够经验升了一级。 李察自己每次升级会得到两点属性，队伍里的英雄则只有一点。以冈瑟的战斗风格来说，这宝贵的属性当然是加持在力量上最有价值。系统每一点属性都是在原有基础上比例增幅，所以只要一点就能带来相当明显的提高。 “头儿，你看这是什么？”冈瑟捧着一摊黑乎乎湿泥似的东西大呼小叫地跑过来，耸着鼻孔埋在上面深深闻了两下，“在河边洞穴里找到的，我感觉好像是种矿物？” 瞥了一眼，李察抬到一半的手立刻又缩了回去，“不是，这是某种东西的消化产物。” “消化产物？”冈瑟头一次听说这个词，心里隐约觉得好像不太妙。 “民间有时候也把这种东西叫做……屎。” “……” 冈瑟开始满世界找水洗手，李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犹豫，也许用一点属性弥补下智力才是更好的选择。 “头儿，这些地精的尸体咱们还管吗？”另一个蛮子了凑上来。 李察低头看着脚边大个子地精的尸体，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从各方面来讲，这都是个很不一样的地精啊。 高大的身躯使他看起来比其他地精更协调，气质修饰下，地精相对人类比例夸张的五官也柔和不少。尽管浑身衣着简陋，但也无法掩饰那种醒目的英武气概。 能学会通用语说明他智力不低，一定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李察的对手，但生命最后一刻，在同族四散溃逃时，他选择进攻。 “明知不敌却不惜死在冲锋的路上，这货在地精里应该是那种了不得的大英雄吧。” “找个好地方把他埋了吧。” 第十五章 烦恼 能作为骑兽驯服的多半是性格温顺的草食生物，块头再大也缺乏主动进攻性。巨兽被掀倒后一直老老实实趴着，哪怕李察坐在它背上，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安静下来。 “以后就叫你追风。” 于是它就成了李察的坐骑。 回程的路途中，高山堡领主端坐在它的背上，开始翻看起从地精部落里缴获来的斗气秘典。 这本秘典也不知历经多少代主人，四面棱角和胶边都磨损得破旧不堪起了毛边，整本书都快散架了。但即便如此，书页仍然保持干净清晰，连一丝皱褶都没有，显然是一直被精心维护着的。 李察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生怕一哆嗦当场碎成满地纸片，掀开封面逐字逐句读了两页，突然苦笑一声合上，扔垃圾一样随手扔到路边。 斗气秘典他也不是第一次看，在南方行省的时候见过不少，基本鉴别能力还是有的。不愧是能流落到荒野土著手里的斗气，一般到了不一般的地步，也就地精会拿这种东西当宝贝。 凭借骑砍系统带来的超高属性和精妙武技，李察在南方行省比武台上打得一帮专精斗气的剑手骑士哭爹喊娘，一时风光无两。但随着等级越来越高，升级所需经验渐渐成为海量，实力增长也因此进入瓶颈期。 于是李察自然而然就试图另辟蹊径，借助这个世界原有的力量体系增强实力。修习魔法他不是那块料，当然就把主意打到了斗气上。可新的问题是，以他现在的实力而言，超凡入圣的肉体和武技早就形成一对稳定的组合，想再从中插进个第三者哪有那么容易？ 一根蜡烛也许能照亮一间茅草屋，可面对宏伟的宫殿就只能无可奈何。 普通大路货斗气根本一点用都没有，有时间修炼这种垃圾，还不如去河边多钓两条鱼实惠。 要知道在任何领域，卓越都是种稀缺品质。偶然搞到的几本斗气秘典，最终的结局都是跟着主人进了茅房。 百无聊赖中，李察突然想起系统商铺昨天刚刚开放，于是打开光屏浏览起来。 作为一名开拓贵族，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武具上。商铺内容堪称琳良满目，除了各种质量参差不齐的散件，还有些诸如“蛮人勇士全套标准装备”之类的套件出售。 数量和种类都很丰富，但售价并不便宜。一把蛮人勇士套件里所含的精钢长剑要价五千第纳尔，换算成庞贝货币就是五个金币。 在南方行省时李察没少混迹武器店，行情还是懂的，同档次的长剑一般要价五金币五银币到六金币之间。 系统价格略低于市面零售价，但肯定远远高于自行组织工匠锻造的成本。 对于力图组建军队的领主来说，这个价格没有优势，便利在于有钱就能随时获得补给。毕竟在鸟不拉屎的荒野，攥着大把金币都花不出去是很常见的事。 李察把地精部落缴来的一小箱钱币全换成第纳尔，金银铜混杂的钱币从木箱里凭空消失，同时商铺面板的余额从零飞快增加到一千八百第纳尔。 翻了翻货品目类，空荡荡的钱包使他没有选择余地，只好在一把“陈旧的骑士长枪”上轻点一下。 余额一下子扣减掉一千七百五十，就像原本施加的隐形魔法逐渐失效，一柄骑枪一点点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先是隐约的半透明轮廓，随后颜色逐渐显露，最终细节也填充完毕。四米长的巨型武器就这么出现在原本空无一物的巨兽背上。 整体做工还算优良，只是的确显得十分陈旧，枪刃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深红色锈迹，木柄上也有不少划痕。不过这种冲击武器也无所谓锋利与否，只要足够坚固就能有杀伤力。 “头儿，你居然有空间装备！”冈瑟神经质一样用沙土搓洗着双手每一处缝隙，看着突然凭空出现的长枪，眼神里满是羡慕。 李察回以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默不作声地指了指其他毫无察觉的蛮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冈瑟立刻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若无其事的回到队伍里。 被这一搅和，李察原本的思路一下子断了。关上面板，他隐约觉得脑海里有个念头呼之欲出。略一思忖，立刻像是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来，只觉得一股寒意深入骨髓，整个人都难以呼吸了—— 系统士兵每次晋升都得更新装备，才能发挥最大战斗力，现实里又没有游戏中那种晋升附赠装备的好事，所以他得自掏腰包武装每一个士兵！ 蛮人勇士的全套装备要价四万五千第纳尔，相当于四十五金币，五十个蛮子就是两千两百五十。 这还只是第一次进阶的“蛮人勇士”，以后还会有二次进阶的“蛮人巨斧战士”！还会有三次进阶的“狂战士”！而且越是高级兵，装备就越是精良，价格也越是昂贵…… 结合过往的记忆，他立刻掂量出这是一份多么沉重的负担。 荒野上能狩猎到肉食，肯定也能种植庄稼，木材和石料虽然缺乏，但总归有解决办法，这片广袤的大地能提供人类所需的大部分物质。 唯独金银货币。 除非能走狗屎运找到金矿，想来想去也找不到来源。也许贸易是个好办法，但一块新兴领地要形成稳定的贸易渠道获取收益，需要长久的经营，那至少是十年之后的事了。 李察打开猪尿泡钱袋看了一眼，里面孤零零躺着两张一千六百金币额度的欠条，此外竟然连一个铜子都没有。 他颓然向后躺倒，追风背上的鳞片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热，舒服得脑子放空什么也不愿多想…… “头儿，附近好像有人在打仗。” 正当他开始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队伍里的斥候小声报告。 李察坐起来不动声色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看到蛮子们都已经停了下来，侧耳仔细倾听片刻，果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厮杀呐喊和兵器碰撞声。 第十六章 商队和豺狼人 “过去瞧瞧。” 一声令下，队伍立刻行动起来，循着声音的方向开始前进，没多久就摸到了近处。 他们位置很完美，和交战处中间正巧有座土丘间隔，虽然距离已经近在咫尺，但似乎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把追风留在山下，全班人马爬上土丘，山顶枯草从里偷偷摸摸露出几个脑袋。偷偷观察不远处战场的同时，蛮子们向两侧逐渐展开。 长期狩猎大型猛兽为生，他们窥伺偷袭的技巧是很熟稔的，行动间几乎没有多余的动静。但他们惊奇的发现，自家领主大人对这一手好像也并不陌生，两只胳膊肘撑在地上划得飞快，身体始终牢牢隐藏在荒草堆里。 李察从草叶之间的缝隙里观察着山脚下，不远处有一条人踩车碾的土路。虽然那简陋得几乎难以称之为路，但比起荒野上铺满视野的半人高草海，的确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交通条件。 一支商队大概正是试图沿着这条路进行贸易，但不幸遭到了土匪们的袭击，不得不就地把马车围城一圈借助掩体抵御进攻，这也是武装商队应对抢劫的常用办法。 他们整整有十六辆四轮双驾的大型货运马车，每辆起码可以装载一千五百磅货物。同等规模的车队通常会配备至少四十名老练而装备精良的佣兵随行护卫，一般土著部落做梦也不敢惹这样的武装力量。 但眼下他们情况很不妙，全部的马车围城一圈车阵，只能缩在里面拼命防守，连车夫都在拿着死去佣兵的装备见缝插针。 他们的对手是六七十个非人，身高接近两米，臂长过膝脊背佝偻，深灰色皮肤上布满圆形斑点，一从钢针似的鬃毛从头顶一路蔓延到尾椎。 还有一双标志性的深红眼睛，毫不掩饰的流露着残忍和暴虐。 ——是豺狼人！ 这些豺狼人应该来自某个强力部落，居然人人都有一件差不多像样的金属武器，好些身上还披着破破烂烂的旧扎甲增强防御，李察甚至在一个特别高大的豺狼人身上看到了整套骑兵重甲！ 从胸口的红黑十字纹来看，可以确认是某个奥古斯都家族的枪骑兵不幸遇难。 庞贝佣兵欺负土著，靠的一向是钢剑对木棍的碾压。这些豺狼人装备虽然仍旧比不上佣兵们那么精良，不过差距已经缩小到了完全能接受的地步。 人类护卫武技都不赖，互相配合也很有章法，但面对力量更强数量也更多的对手根本无济于事。 有个独眼龙老佣兵表现很是亮眼，先用刺剑灵巧地捅穿了一个豺狼人的心脏，又抡着流星锤把另一个的肩膀砸得稀烂，但那豺狼人就像觉不到疼似的，转头就咬住了他的喉咙。 中央车顶上站着个穿黑色斗篷的弓箭手，担任着支援四方的任务。他应对还算机警，拉弓开弦瞄准一气呵成，箭矢顺着豺狼人的眼眶深深扎了进去。 这个弓箭手算是车队里的狠角色，李察看他射了好几箭，发发咬肉不离要害。可惜不知为什么力量明显不够，好几个头部中箭的豺狼人都跟没事人一样，带着脑袋上的箭矢继续作战。 “跟个娘们似的！”弓箭熟练度永远不到五十的高山堡领主气得直拍大腿，要是他能有这种准头再配上一把强弓，方圆五百步内将会成为任何人都无法逾越的天堑。 独眼龙捡回一条命，但脖子上的伤势也让他无力再继续战斗。先前辅助他的几个佣兵就差劲多了，实力不足以独当一面，转眼就被豺狼人的武器撕成碎片。 他们大口咀嚼着对手的血与肉，猩红的汁液从镰刀般尖牙缝隙里流出，愈发嗜血凶狂。 “头儿，咱们咋办？”冈瑟头上戴着个草叶编成的帽子，显得十分憨厚。 蛮子们想法很直接，既然头儿说要用战斗激发魔药的效果，那五大三粗的豺狼人肯定是比鸡仔似的地精更优质的磨刀石。 李察其实不想太早动手。 如果等到商队覆灭、所有货物被豺狼人缴获的时候再出动，按照战利品规则，全部货物都会顺理成章归高山堡所有。只看马车的数量和规模就知道，这肯定是一笔难以想象的横财。 可惜不能这么做！他无限惋惜地砸了咂嘴。 豺狼人是出名的见血狂，在厮杀中会陷入半癫狂状态，这种状态使他们力量更大也更能忍受伤痛，但本就不多的理智会完全被嗜血杀意覆盖。 半癫狂下的豺狼人撞倒南墙也不会回头，应变能力降低至最谷底，在解决对手或者被对手解决之前，根本无法判断形势。 现在扛着压力的是商队护卫，蛮子们冲上去能轻松收割人头。一旦等到护卫死光，就只能选择和红了眼的豺狼人硬拼，看他们装备就知道是难啃的硬骨头！ 有些佣兵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们，一个剑盾手正朝这个方向拼命呼救，而半癫狂中的豺狼人毫无察觉。 “块头不小，但仍旧只是土匪。”李察根本看不上这些豺狼人，优秀的战士应该随时保持冷静和克制。 “那是。”冈瑟使劲点头，他觉得这些豺狼人也太瘦弱了。 “你带着大家冲，时机自己把握。” 李察从山坡顶上退下来，跨坐在追风的脊背上。追风背上没有配备坐鞍，和主人之间也没来得及培养默契，但以李察高达六点的骑术等级，驾驭它不存在任何困难。 他朝山顶打了个手势，然后驱使追风绕过土丘向战场加速。 这头巨兽的体重决定了它一旦开始奔跑，踪迹就根本无法掩饰。大多数豺狼人的耳朵都捕捉到了一阵闷雷般的蹄响，但他们陷入癫狂的大脑把这个信号忽略了。 冈瑟时机把握得很好，在李察刚刚绕过山坡出现在交战双方视野中的时候，蛮子们也跟着他往山坡下发起了冲锋。 追风全力冲刺的速度比战马略慢，但夸张的体重给它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又是任何战马都难以媲美的。 第十七章 半精灵 李察驱使着浑身鳞甲的巨兽掠过外围，速度加持下坚硬的鳞片边缘就像锋利的刀刃，在擦过的肉体上划出了无数道小嘴似的伤口。同时略微调整骑枪的方向，手上一沉，豺狼人便肉串一样扎在了骑枪上。 陷入癫狂的豺狼人早已失去所有理智，有些居然挥舞着兵器试图追逐李察，被他用骑枪轻松挨个点名。 剩下绝大多数没有任何反应，像野兽一样继续跟车阵里的佣兵们死磕。最疯狂的甚至丢下了手里的武器，转而用利爪和尖牙战斗。哪怕被刀剑穿过胸膛也全不在乎，不顾一切地噬咬敌人的血肉，宛如来自地狱的穷凶极恶之鬼。 佣兵和豺狼人交换鲜血的比拼开始进入最高峰，人数更少的佣兵隐隐有崩溃的趋势。豺狼人接连不断的合身撞击甚至使被楔住的马车都在慢慢后退，深深插进地里的锲桩被硬生生撞断了！ 冈瑟在极北冰原时没见过豺狼人，但此刻凭着猎手的敏锐也揣摩出几分巧妙。他带着同族一路冲锋气势如虎，在二十步外却忽然慢慢停住脚步，好整以暇地把背上投矛抽出来攥在手里。 豺狼人陷入癫狂的大脑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仍旧在不知疲倦地围攻车阵，浑然没察觉到致命的危险正在接近。 蛮子们露出很淳朴的笑容，宛如老农看到了成熟的麦地，为收成感到满足。 瞄准、蓄力、投掷。 他们的肌肉如同古典英雄雕塑般完美，极北的寒风为其中注入了狂野的力量。密集如雨点的投矛升上半空，到达最高点后又骤然落下，宛如俯冲狩猎的苍鹰。 然后是第二波，第三波…… 蛮子们常用集群投矛狩猎皮糙肉厚的猛犸象，甚至能将坚硬的火山岩石打成碎片。利刃入肉声接连不断响起，整整三波、一百五十根、从身后二十步外从容发射的投矛，保留了难以想象的威力和准头，刹那间便对豺狼人造生了毁灭性打击。 锋利的棱尖捅穿躯干，哪怕身披盔甲也难以抵挡，快撑不住的商队佣兵们瞬间觉得眼前一空。 再澎湃燃烧的战意也会被鲜血和死亡淹没，豺狼人的理智又开始重新占领高地，但已经太晚了。蛮子们争先恐后的冲上来，给他们补上最后的安魂一刀。 “啧。”李察目睹了全过程。 二十步的距离在战场上几乎是脸贴脸，任何一个成年豺狼人只需要一个眨眼就能跨越。蛮子们就隔着这么点距离，优哉游哉地列队投掷，甚至还有闲心搞出了整齐的波次。 战场形势何止瞬息万变，这种行为是在浪费时间！是在挥霍生命！是彻彻底底的菜鸟行为！ 可一步之遥的豺狼人对此毫无反应，真就被这玩笑一样的攻击打垮了。 他摇摇头，对此不知道该说。适度好战也许有助于提高战斗力，但是好战到豺狼人这样注定只能被人当傻子戏弄。蛮子们投矛加长枪冲锋的战术非常简单，可是面对荒野土著的时候堪称屡试不爽。 这一战入账了大量经验，原本就已经积攒了不少经验的蛮子们开始批量晋升。整整十六个“蛮人长矛手”晋升为“蛮人勇士”，还有个以前晋级的“蛮人勇士”再次晋升成了五级兵“蛮人巨斧战士”。 人还是那些人，但整体阶位的提升使高山堡军事实力一下上了个台阶。 系统士兵每次晋升带来的提高都是巨大的，五十个蛮人长矛手和五十个蛮人勇士完全是两种概念，前者只能说还不错，后者在荒野中却能算得上一方霸主。 劫掠商队的豺狼人完了，危机就此解除。 但佣兵们仍没有放下手里的武器，眼神警惕一如之前，游击手们甚至悄悄给踏弩重新上了弦。 这种大名鼎鼎的武器有效射程高达三百步以上，五十步内配合重型破甲箭头甚至能射穿板甲，除了昂贵没有别的缺点，一向很受佣兵们欢迎，最适合抽冷子来一下阴的。 蛮子们可受不了这个，骂骂咧咧地拿着家伙想动手，被李察拦住了。 佣兵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豺狼人是被他们击溃的，但在荒野这块无法之地，敌人的敌人也不一定是朋友。白日为民入夜成匪的可不只有土著，人类也一样喜欢无本买卖，甚至是更喜欢。 不过能理解不代表不介意，李察抱着膀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严肃的佣兵们，笑的很冷——坐下追风甚至比满载的马车更重，只要一次全速冲锋就能把车阵撞散，摆出一副防御姿态又有什么意义呢。 也许真的顺手客串一把强盗，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放下武器吧，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勇武。” 车厢顶上的斗篷弓箭手跳到地上，动作显得格外轻盈。他把弓箭和腿上的匕首都解下交给旁身边的佣兵，边朝李察走来边掀开了一直罩在头上的兜帽。 居然是个女人，而且是相当漂亮的女人。 李察自诩见多识广，各种天然的、人工的美女见得多了，对美色多少有也能点抵抗力，但还是不禁为那双星空般的眼眸微微失神。 “我是开拓男爵李察，高山堡的主人。”他端坐在追风背上，装模作样地微微颔首，摆出一副贵族老爷气派。 “我是沃雅商行的商人安妮，感谢您无私的援手。” 安妮的五官极其白皙而精致，一头金棕齐肩短发留了个全部梳到一侧的不等式发型，露出另一边比寻常人尖锐许多的耳朵。 ——很明显的半精灵特征，她是人类和精灵的混血后裔。 虽然庞贝官方没有无聊到搞出什么十大商行排名，但在民间，沃雅商行的确是东北行省公认前三的著名商行，长期垄断着本地的木材和茶叶生意。 据说他们还和精灵关系不浅，这一点从眼前的安妮身上就可以得到证实。 “这没什么，我的部下都是最优秀的战士，区区豺狼人无足挂齿。”李察露出了自认为最英俊潇洒的笑容。 旁边的冈瑟背过脸去猛撇嘴，自家领主的语气大异于平时，让他浑身觉得招了虱子一样膈应。 第十八章 贫富差距 “我们损失严重，很多人受伤死去，我们……”安妮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着佣兵倒伏的尸体和沾染着血迹的马车，眼眶有点发红，“我们需要帮助。您需要什么请尽管开口，金币、货物或者武器，沃雅商行绝不会吝啬于对朋友付出。” 晶莹的泪水在她眼睛里打转，像是初春的桃花碾落成泥，美好事物的残缺总是让人不由得心痛。 李察翻身从追风背上跳下来，手探进口袋刚准备取出手帕递过去，忽然想起不久前用这块布擤过鼻涕，不动声色中又把手抽出来。 “什么帮助？”能跟沃雅商行这种大商行攀上点交情对李察来说也很难得，起码以后求购货物或者出售战利品不至于被坑得太惨。 所以只要不是特别为难，他不介意稍微伸出援手。 “商队所剩的人手不足以继续完成贸易，也没办法后退回到科伦城，所以希望能在您的领地上稍作休整。” 他们现在的位置很尴尬，无论是进是退都要穿越大片荒野。而一支没有足够护卫力量的商队在荒野中穿行，无异于一块人人都觊觎着咬上一口的肥肉，更何况那些受伤的佣兵也无力承担旅途的颠簸。 安妮手掌上托起一块浑浊的白水晶，里面分布着丝丝缕缕地灰色雾气。很神奇的是，这些灰色雾气居然正在随着水晶晃动飘来荡去，并且越来越多。很快从内部蔓延到表面，十几个呼吸间把白水晶彻底变成了一块灰色的石头。 “这是什么？” 李察暴露出了土鳖本质，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很明显这应该是一种魔法物品，不过具体是什么就超出他知识范围。 虽然被很多人说过完全没有魔法天赋，他还是一向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抱有极大热情，可惜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近距离接触。 “德律风通讯水晶，我用它向商行发了求救魔法讯息，可惜只能用一次。” “援兵要多久能来？”李察悄悄把这件废弃魔法物品装进空荡荡的钱袋里，准备回去再好好研究研究。 “至少三天，这里离科伦实在太远了。”安妮有些沮丧，尖耳在不安地轻轻扇动。 “没问题，高山堡的大门对于友善的客人永远是敞开的。” ………… 荒野上有条水流波澜不惊的小河，名叫怒涛河。河岸有栋矗立在丘陵上的木楼，叫做高山堡。 两只巨怪正站在怒涛河齐膝深的水流中，弯腰从和床上捡起一块块五颜六色的鹅卵石，把这些漂亮的石头放在臂弯里，积攒到拿不下就返回岸边放到地上。 他们偶尔会为了卵石的归属而互相推搡，但很快又投入到各自的活计中去，专注而认真。 高山堡领主在早晨出征前把他们留下，让他们从河里打捞卵石，并允诺会用肉干交换。哼哈二将简单的大脑搞不明白不能吃的石头有什么用，但的确非常喜欢肉干，所以干得很卖力，岸边卵石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日头开始西斜时，他们听到了很沉闷的脚步声。站起身来茫然四顾，忽然看着远方一头浑身鳞甲的巨兽正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来，而坐在巨兽背上的，好像正是那个会给他们肉干的人。 哼哈二将高兴得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着展示自己这大半天的劳动成果。李察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把从地精部落李缴获来的肉干分给两个巨怪，勉励他们继续努力捞卵石。 冈瑟看着这一切，心里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这些来历不明、沾满油污甚至还历史悠久的肉干扔在地上跟泥巴没有区别，除了傻乎乎的巨怪哪有人会碰，但是李察给出去之前愣还诓哼哈二将干了半天活。就冲这苍蝇过路都要拔根腿的做派，怪不得能当上领主呢！ 十几辆满载马车跟在后面慢慢停住车轮，跟四处撒欢喜气洋洋的蛮子们比起来，无论是车夫还是佣兵士气都低落到了极点。 他们永远失去了接近一半的同伴，剩下的人也个个带伤，有些甚至伤势相当沉重。虽说吃的就是刀头舔血这碗饭，但这种代价也未免太沉重了。 在李察看来，这些人里相当一部分，会在未来几天因为伤势过重而陆续死去。比如先前表现很亮眼的那个独眼龙，脖颈上被咬一口，众所周知豺狼人没有刷牙的习惯，齿缝里的食物残渣会使这个伤口迅速感染。 他很快会发高烧，伤口也开始流脓，然后是失去意识，直至最终停止呼吸。整个过程在荒野上几乎是不可逆转的，这里没有牧师，也缺乏药物。土著甚至会直接给重伤员一刀痛快，免得他们受苦。 这些人的生命已经难以挽回，但不论是补上一刀，还是任由他们在痛苦中哀嚎着死去，都会把其他佣兵的士气打击到冰点。李察觉得如果是自己处在安妮的位置上，也很难有什么办法。 事实证明拥有金币数量的多寡，会直接影响人的思维方式，而高山堡领主兜比脸还干净，显然不明白什么叫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安妮从马车上取出一支六棱柱型透明长水晶瓶，里面乘着胶水似的粘稠液体，色泽是最纯正的金黄，仿佛是溶成液体的金子，在太阳光照下熠熠生辉。 李察多少也算有点见识，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大主教级别的高级牧师经手祝福的浓缩圣水。其中蕴含的大量咒力使原本的普通清水载体变得稠密如胶，相比普通圣水也更加稳定耐储，只需饮用少少一丁点，效果就不亚于低级神术。 这种好东西他当然想过储存一些作为军用物资，后来稍一打听立刻放弃了这个这个想法。 浓缩圣水只有省会级别的大教堂里才有出产，而且数量也非常有限。真正宝贵的限量品不是光掏钱就能买到的，还得跟主教本人保持良好的私人关系！ 第十九章 彼此彼此 安妮把那瓶至少值三百金币的液体倒进一桶河水里稀释，按照伤势轻重分发给伤员。轻伤的只分到个杯子底，重伤的能分到满满一大杯。 佣兵们肯定不是第一次使用圣水，很有经验的先掸了些在外伤上，然后一口气把剩下的全喝掉。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咒力发挥作用时产生了些许轻微白光。光芒笼罩下，细小伤口在快速合拢结疤，即便最严重的那些也止住了血。 李察在旁边看完了整个过程，简直羡慕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如果说魔法对军队的帮助仅仅局限于破坏力，那未免太狭隘太没有想象力了。小小一个水晶瓶产生的作用不亚于一座野战医院，除了价格高昂可以说没有别的缺点。 嗯……除了价格高昂…… 安妮用余光瞥到了李察那副少见多怪的样子，嘴角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虽然这个开拓领的武装卫队强力的出格，但在财富上似乎和大多数开拓贵族一样窘迫。 眼下商队的情况很危险，佣兵们几乎完全丧失了战斗力，而临时盟友又强的过分。稍稍展露一些商行的底蕴，有助于在这种双方实力完全不对称的情况下维持局面。 处境好转让佣兵们稍稍振作，伤势较轻的主动站出来，开始在丘陵脚下离木楼三四十步远的地方撑帐篷，搭篝火。 他们选址一看就非常讲究，离河岸不远但是又没有靠着河边，确保取水方便的同时地面又不会太潮。地形平坦视野开阔，而且正好处于丘陵的背风一侧。 以李察的眼光判断，附近除了木楼占据的位置，就数他们挑的地方条件最好。 车队携带的野营装备齐全且实用，干活的人也都是熟练老手，半小时不到就搭建起一个标准的临时营地。 李察蹲在木楼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佣兵们井然有序地安置伤号，那种秩序感让人不敢小觑。再一回头，自己麾下那群蛮子好像在抢什么东西，都快打起来了。 “给俺，给俺！” 有个蛮子嗓门尤其大，李察认得，叫罗塞尔，是第一个进阶蛮人巨斧战士的。 蛮子士兵们如今横跨蛮人长矛手、蛮人勇士、蛮人巨斧战士三个阶位，处于最高阶的罗塞尔对停留在蛮人长矛手的同族有压倒性实力优势，但蛮子内部并没有因此出现地位分化。 他们实力提升完全靠外力作用，最强者和最弱者之间差的只是时间和运气，根本没有难以逾越的鸿沟。先走一步的没什么可骄傲，落后一筹的也不会因此气馁。 和豺狼人的一战是来到荒野后最有油水的，缴获了很多兵器铠甲。蛮子们正围着一堆战利品翻捡其中能看上眼的，不时就因为分赃不均闹哄哄地吵起来。 罗塞尔抢过一对双刃战斧，得意洋洋的跟同伴们炫耀起最花哨的技巧。那两柄沉重的战斧在他手上转成两朵螺旋，呜呜破空声沉闷得让人心惊，却像生了根一样就是怎么也掉不下来。 他其实原本不太会用斧头，但是通过战斗激发两次“修罗魔药”之后，莫名对这种武器产生了一种熟稔感。现在上手一试，居然不是错觉，他真的在一天内完成了“战斧使用从入门到精通”！ “厉害不？”面对着同族兄弟，罗塞尔笑得很开怀。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同族们突然安静下来，抢到一半的战利品也不要了。罗塞尔把这种安静看作对自己的羡慕，表演的愈发卖力。 “厉害你个头！”李察从背后飞起一脚把他踹了个狗吃屎，“在这闲的没事干？都给我去跑圈！” 蛮子们立刻灰溜溜作鸟兽散。 ………… 安妮盘膝坐在帐篷门口的草席上整理弓弦，几个佣兵头头恭谨地坐在不远处，每人面前都放着一杯棕红的茶水。 这是庞贝最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酸浆茶，初入口很酸涩，但仔细品味却能感受到一股馥郁浓厚的香气。 他们离木楼不远，那里发生的事情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听到。 “虽然我不太懂武技，可那个斧战士好像很厉害。”安妮放下弓弦，模仿着罗塞尔耍斧头的动作比划了两下。 “是很厉害。”独眼龙的声音很低沉，“那种举重若轻的高阶技巧，不是普通战士能掌握的了的。” 说完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水，这种略带酸涩的饮料他其实不喜欢，只是下意识想做些什么掩饰震惊。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以他多年的老辣经验来看，目前商队里可能没有任何一位佣兵是这个斧战士的对手。 “但我觉得他在高山堡的地位好像很普通，一个高位战士地位却很普通。”安妮两手一摊，“难道每个人都这么厉害？” “这不可能！”独眼龙好像也没那么自信，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又补了一句，“有违常理，有违常理。” 安妮精致的眉头蹙成一团，对于这个解释似乎不大满意。 军队从来都是最等级分明的地方，实力绝对和地位成正比，哪怕相对散漫的佣兵都不例外。如果斧战士真的实力出众，又怎么可能会地位普通，这不是只用有违常理可以解释的。 营地里的临时茶话会陷入了片刻沉默，最终还是安妮又一次开口发问。 “这位李察爵爷呢？” “非常强！” “我亲眼看见他单臂把骑枪和三个被穿的豺狼人举了起来。”独眼龙显得有些激动，脖颈处已经止血的伤口又重新渗出血丝，“这家伙单纯的肉体力量恐怕比一些下位巨人还强！” “嘶~”一片齐刷刷倒抽冷气的声音，仿佛要在面前抽出一片真空。 “难以想象。”另一个佣兵头目边摇头边啜着茶水，“这样的勇士如果披上三层重甲，再骑上他那头三刃高的食铁犰狳，在战场上根本就是无法阻挡时绞肉碾子。” “这个开拓领实力很强啊。” 安妮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木楼，眼睛里不知藏着什么情绪。 第二十章 半人马 为了表达对高山堡无私援手的感谢，安妮提出要用两马车货物作为回赠。李察臊着脸假意推辞几次，终究还是招架不住对方诚挚的热情和再三的邀请，勉强收下。 当着人家面，他也不好意思问装的是什么，暗搓搓幻想最好是茶饼，这在荒野上是很值钱的硬通货。 结果等哼哈二将吭哧吭哧把马车拉上丘陵，开始卸货入库的时候，他很惊讶的发现好像有点出乎意料。 用匕首在麻袋上刺开个口子，流出来的是白花花散发着淳朴香气的粉末——这是精制小麦粉。另一辆车掀开罩布，干脆是一整厢黑乎乎的煤块。而且从其他马车上撒下的零零碎碎来看，整个商队携带的都是这两种货物。 李察摸着下巴，有点想不明白。 由于开拓贵族和土著带来的巨大需求，荒野贸易一直相当繁荣，每年春秋两季流入荒野的货物至少价值几十万金币，返程时则换回大量牲口、皮毛甚至是魔法材料，是庞贝帝国很重要的商路。 但荒野贸易的种类一直是非常固定的，茶叶、棉布甚至走私的铁器是最受欢迎也最有利润的商品，从来没听说过会有人贩卖精制麦粉和煤炭。 荒野人根本没有吃麦粉的习惯，何况一麻袋至少一银币的价格他们也接受不了。而煤炭就更不会有人问津，这里最常用的燃料是烘干的动物粪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麦粉和煤炭这两样东西就算勉强能卖出去，利润恐怕也要打个问号。沃雅商行的贸易经验一定非常丰富，为什么会做出这种选择呢？ 李察把这些推测略微向蛮子们阐述了一下，关于贸易、利润的内容让他们每个人脸色都像窒息的鱼一样痛苦，不过还是勉强搞懂了头儿在怀疑那支商队。 “那咋办？”冈瑟捧着一撮白花花的面粉，心想待会用这个烙饼煎到边稍微焦脆，肯定又香又好吃，如果能逮只兔子做肉馅就更好了。 “观察观察再说。”李察挥挥手，催促巨怪赶紧把这些货物装进地窖里。管他奇怪不奇怪，入了库就是我的东西。 “晚上咱们烙馅饼吃，就那黑面包跟石头似的，我早吃够了。” 蛮子们发出一阵能洞穿耳膜的哄然大笑，七嘴八舌表达着对伙食的诉求。正在这时，所有人突然同时听到一阵尖锐刺耳的铜哨声。 “警戒！” 楼顶放哨的蛮子在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呐喊。 “呵，今天可真不太平！”李察冷笑一声。先是地精，后来是豺狼人，现在不知又来了什么牛鬼蛇神，荒野的繁荣和混乱让他大开眼界。 蛮子们脸上轻松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抄起刚放下的兵器开始进入临战状态，一种亢奋的情绪在他们中无声地蔓延。 “跟我来！”李察抽出长剑振臂一挥，带着蛮子们气势汹汹地走到木楼外面。 站在高处的哨兵在用长矛指引方向，海拔相对更高的丘陵上视野极其开阔，顺着矛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能看到一片碧波荡漾的无边草海上，有模糊的黑影在慢悠悠向着高山堡方向前进。 李察眯着眼睛数了数，二十一个。 “能看清吗？” “看不太清，不过好像是骑兵。”冈瑟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丘陵脚下的商队营地产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他们也听到了哨兵的预警，但视野不佳看不到危险来自哪里。有个轻装游击手试图到陵上进行侦查，被蛮子们用比刀刃还凛冽的眼神按住了。 鬣狗不配和雄狮为伍，这群五大三粗的货从头到尾就没瞧得起这些佣兵！ 随着时间流逝，黑影距离高山堡越来越近，更多细节也因此鲜明起来。 他们不是骑兵，但冈瑟把他们看成骑兵也实属情有可原。和骏马一模一样的四肢、身体，但在脖根上却长出了人的上半身——这是一群半人马。 半人马是公认的强战种族，医师们通过解剖发现他们绝大部分内脏分布在马身内，人身部分除了头部几乎全由肌肉骨骼构成，所以力量远比同比例的人类更强。 独特的身体构造使他们同时具备骑兵的冲击力和步兵的灵活，成年战士还往往拥有一手不错的箭术。使得半人马的战术组织极为灵活多变，既可以担任游骑开弓骚扰，时机合适也能立刻转职投入近身厮杀。 在庞贝帝国西北方，那些大型半人马部落的连年侵袭的甚至让正规军团也难以应付。 但是…… 李察咔嚓咔嚓嗑着瓜子，掉下的皮随风卷进草窠里眨眼就不见踪影。 想靠仅仅二十一个半人马进攻高山堡，无疑是最离谱的痴人说梦。无论是谁有这样狂妄的想法，他今天得到的都只能是终生难忘的教训。 “投矛。” 立刻有蛮子把投矛送到自家领主手上，李察伸手掂了两掂，猛地用力朝半人马的方向扔了过去。 此刻双方距离起码四百步开外，这个长度甚至超过守城床弩的有效射程。以李察的远程武器水平，要能直接命中那真叫见了亡灵了。 出手的投矛划过一道异常平直的弧线，狠狠扎在三百步外的大地上，溅起一捧泥土飞散。 这叫射矢为界，代表一种警告，——一旦越过射矢所标定的界限，双方将再也没有任何缓冲，直接进入全面战争状态。 半人马们很明显看到了这一幕也明白其中意义，但仍在继续前进，只是速度变得更慢。 李察的眼睛眯紧了，眼球跟随者半人马的脚步缓缓转动。 在靠近那根落地的投矛时，领头的半人马忽然挑起了一块灰呼呼的破布。然后就像得到了什么保障似的，拔出投矛继续向前慢慢行进。 “他们在干什么？”李察觉得这看起来像是某种传统巫术，不过即便如此也不可小觑。荒野上的萨满巫师虽然很原始，但也不乏真正掌握着元素力量奥秘的强者。 这块不起眼的布也许就是某种巫术加持。 “好像是白旗……”冈瑟不太确定地说道。 第二十一章 赫特的野望 赫特·喀戎是一位半人马，准确点说，是一个小型半人马氏族的首领。 他的氏族曾是半兽人王国的子民，生活优渥，有着王国子民所应该有的全部荣光。最鼎盛时拥有近百成年战士，控制着丰腴肥美的草场，骄傲于自己是一个文明国家的子民。 可灾难总在不经意间来临，无意间卷入王国内部斗争对于一个小小氏族来说，是致命的危险。于是一夜之间，全族沦为被通缉的逃犯。 当全副武装的追兵到来时，他们根本无法抵抗，所能做的就只有逃，拼命地逃。 为了生存，他们开启了无比艰难的求生之旅，颠沛流离，抛弃曾经的家园，来到荒野上和强盗土匪为伍。 在充满争斗的无法之地上立足并不容易，便是善战的半人马也几乎在这过程中流干鲜血，在无休止的混战中，半年内损失掉过半人口。 余下的人获得了土著认可，他们活了下来，得到了生存的权利，这不错。但赫特自己常常在夜晚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氏族和周围的半蒙昧土著是不同的。 他们懂得礼仪，祭奠先祖，精通历法，会在春天播下黑麦的种子等待秋天收获，也会在第一场雪落下时一同齐声朗诵传唱了数百年的诗歌。 他们明白许多那些只会遵循本能的土著根本不可能明白的东西，这一切都让赫特既骄傲又伤感。 因为如果继续在这里一代一代繁衍下去，新生的孩子们不可避免会变得和土著没什么两样。 一个小部落是没办法承载“觅食”之外的东西的，更别说“知识”和“智慧”这样的奢侈品。只有国家，只有规模足够大的国家，才有那个能力。 为了氏族的未来，赫特下定决心，要带领族人们加入一个真正的国家。 半兽人王国当然回不去，但近在咫尺的庞贝帝国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这里甚至比半兽人王国更繁荣富饶，有着发达的艺术、学术和各类工艺，完全符合他所有的梦想。 唯一的问题在于，庞贝是人类的国家，不会轻易接纳半人马加入…… 赫特所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等待合适时机的到来。 而这一天来的很快——不同部落的土著最近在策划一场联合武装行动，作为被承认的荒野一员，半人马氏族也接到了邀请，并获悉了全部前因后果。 这就是赫特等待的机会！ …… 半人马们目睹了威力惊人的飞矢划过天空，带着陨石坠地一样的威势深深扎进地里。他们废了很大力气才把这根投矛挖出来，强劲的碰撞已使金属矛尖扭成一团麻花。 他们中目力最出众的小伙子坚称，这是一个人类战士徒手扔出的投矛。而老道些的半人马则完全不能接受，认为应该来自重型床弩的射击。 赫特完全明白这是一种示威和警告，所以他命令族人打起白旗继续前进。丘陵上那些警惕的人类战士果然没有发动攻击，任由他们走到五十步外。 这个距离已经处在大部分远程武器射程之内，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靠近了。 “说明你的来意！” 李察无论如何也搞不懂，冈瑟是怎么认出那块破布是白旗的。但从半人马的举止看来，那的确就是。 “我是疾风氏族的族长赫特，此行带着善意而来。”赫特单手抚胸，躬身行礼。 半人马互相间应该有密切血缘关系，马身长着一模一样的棕色短毛发，四肢欣长而有力，不亚于上等战马。他们人身部分同样健壮得令人瞩目，双臂格外修长，整体身高足有两刃三左右，浑身充斥着流畅的力量感。 他们的衣物显得很陈旧，但还算整洁干净，是半人马的独有款式——前摆下垂延伸到前腿根部，后摆也略作伸长盖住半截脊背。 而且还统一携带着类似于重型骑兵弯刀的武器，和一般荒野土著有什么用什么的万国造比起来，有着明显不同。 “我是高山堡领主李察。”李察直接从丘陵上走下来，上身只穿着一件细亚麻薄衫，长剑也收进鞘里，两手放松地插着马裤兜。 在块头像是肉山的半人马面前，新单影只手无寸铁的他看起来如婴儿一般抵抗无力。一旦发生冲突，简直是一定会被马蹄踏成一团黏糊糊的肉酱。 但半人马们发现那些士兵就像没意识到他们领主处于险境一样，三五成群站在原地根本没有挪脚的意思，甚至还在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这种表现一般来说代表极端无能，如果不是，那就代表极端自信。 “您就是李察？”赫特晃了晃脑袋，四蹄轻轻敲击地面，眼睛里充满了惊讶。 “我想其他贵族不会和我一样有个平民名字。”李察好奇地打量着这些半人马。他们的眼神很平静，和那些随时准备杀人或者被人杀的土著截然不同，所以李察才会试着和平接触。 “我听说过您在比武台上的无敌威名！”赫特一直渴望着加入庞贝帝国，对任何与庞贝有关的信息总是格外留心，几年时间积累下来算是个庞贝通。 身处遥远偏僻的荒野，居然连“南方省比武场霸王”这种只在特定圈子里流传的冷门消息都有所耳闻。 “太客气了！虚名，都是虚名。”李察很罕见地老脸一红连连摆手，心里却有点美滋滋的。他在南方行省的中下层剑士之间很有名气，但自从来到这里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出来。 “大人，我们这次来有些事情要告诉您。” 赫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扇面型的牛肩胛骨，李察接过来一看，正反面有不少赭石划下的红褐色符号，应该是荒野上流通的某种简易文字。 土著们在文化方面受人类影响很深，在眼前这块肩胛骨上就可管中窥豹。行文中夹杂着不少现成的庞贝文字，只是非常零散不成体系。 “这上面说了什么。”反正也看不懂，李察又随手把骨片扔回去。 第二十二章 山雨欲来 “土著们正试图组织一支联军，这是他们发出的邀请函。”荒野上微微起了点风，吹得赫特一头狂野的长发随风飘荡。 他的语气很凝重，但这份凝重没能感染到李察。 “嚯，本事不小啊。”李察乐呵呵的，他在考虑假如土著真能组织起来，到底是叫联军还是土匪集会比较合适。 从常识来说，除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合伙抢劫，土著们也很少有能联合起来的时候。 “大人，在您来之前，这里曾经住着一群狗头人。他们首领是个罕见的狗头人萨满，掌握着火元素的力量，懂得占卜，还精通草药医术，在周围部落里拥有很高的威望。”赫特指着丘陵上的木楼说道。 李察恍然大悟——之前刚到这里时他还很困惑，为什么各方面如此优越的宝地会被一群狗头人占据，现在全明白了。 医术在荒野上稀缺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合着狗头人里面还有个高级复合型人才。 “部落被重创后萨满怀恨在心，用自己的威望召集起部落联军，而他们的目标正是——”赫特顿了顿接着说道，“您！” “我？”李察的表情顿时变得很精彩。 “是的，荒野上的土著一向排斥外来者，尤其是庞贝的贵族，这是长久以来的传统。因为外来者一旦站住脚步，就会侵袭他们的生存空间。” “那你们……”李察不错眼地打量着半人马。 “我们是被迫离开故国的孤魂野鬼，不愿就此堕落到荒野上与土著为伍，使后代沦为强盗匪徒。疾风氏族愿意加入高山堡，从此为您的荣誉举起刀剑。”赫特说完，一阵嘈乱的马蹄轻响，二十一位半人马撤步抚胸。 这阵仗让李察始料未及，不过很快点了点头，“我代表高山堡欢迎你们的加入。” 换个人也许难免怀疑是土著们玩出的碟中谍，不过对他来说完全没有这种困扰。 想想就知道——系统的接纳标准肯定不只口头效忠那么简单，怀有敌意的人假意效忠必然无法通过。既然现在已经收到了半人马的入队申请，足以说明他们不是心怀鬼胎的二五仔。 这是系统带来的隐性福利，高山堡未来将会成为一个不必担心奸细和间谍的地方。 他带着半人马走到丘陵上，蛮子们倒是很热情，挨个跟新战友击掌以示欢迎。 一个谎言往往得用一万个谎言来弥补。 当初既然用面球当魔药骗过蛮子们，如今也不得不做戏做全套，再拿出来骗一回半人马。李察回房间数豆子一样把上次剩的数了二十一粒，交给冈瑟让他去现身说法。 这样效果会更好，最重要的是能避免某人良心上的轻微不安。 李察眼看着几个蛮子天花乱坠一通蛊惑，半人马们半是激动半是怀疑地吞下面丸，才挨个通过了入队申请。 相较于蛮子简单粗暴的肉搏重装步兵路线，半人马的进阶潜力要丰富许多。从最低阶的半人马牧民出发，往上依次是半人马新兵，半人马卫士。 继续进阶则会出现两条分支，一支是半人马游击射手、半人马射雕手的路线，定位类似于人类的弓骑兵；另一支则是半人马冲击枪兵、半人马踏阵先锋的路线，相当于重骑兵。 这种远近皆宜、步骑并重的兵种树一旦成型，将会大大丰富高山堡军队的兵种组成，彻底改变目前缺乏骑兵远程靠投矛的尴尬处境。 让李察觉得稍有点可惜的是，这些半人马的素质太参差不齐了。 当初蛮子们刚入队就是一水三级兵，战斗力已经相当不错。而二十个半人马硬是分了三档——两个三级的半人马卫士，九个二级的半人马新兵，剩下全是新兵蛋子半人马牧民。 这种水平只能说比民兵强点有限，完全是依靠种族天赋才能有点战斗力。一个成年牧民就算没训练过武技，打两个熟练地人类士兵也太轻松了。 不过作为英雄的赫特倒是和冈瑟不相上下，甚至还有不低的交易技能。看那一脸憨厚朴实的样子真是看不出来，这种貌似老实人一旦坑起人来往往是最狠的。 李察看到远处商队营地里的人正不安地徘徊，车夫甚至已经套上了马车，只是还没下定主意开拔。 他们听到了哨兵示警，却直到现在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突然出现的半人马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高山堡对他们的态度是否又有变化，像等待判决的犯人一样焦躁。 李察朝营地使劲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赶紧过来。眼下形式未定，但安妮深吸一口气朝着丘陵走来，紧接着四五个勇敢的佣兵也选择跟随保护雇主。 挡在中间的蛮子们自动散开一条路让安妮和独眼龙过去，第三个人准备跟上时却被两个蛮子用肩膀左右一挤，蹬蹬退了两步最终控制不住摔了个屁股墩。 “在这等着！”蛮子们放肆地大笑。 半人马虽然不知道蛮人为什么要笑，但也跟着狂笑起来。这一群壮汉同时大笑的效果简直地动山摇，剩下几个佣兵脸色飘忽不定，手搭在武器柄上捏得指节发白，却终究没敢往外抽。 “对客人礼貌一些。”李察翻了个白眼。 两个蛮子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一个把倒地的佣兵扶起来，另一个给他掸了掸身上的浮土草叶，“俺们不是故意的，对不住了兄弟。” “安妮小姐。”李察带着冈瑟和赫特走进木楼，低声说道，“高山堡可能很快要迎来一场战争了，和土著的战争。” “很快？多块？”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半精灵变了脸色。 商队现在只能停留在高山堡寻求庇护，卷入一场不属于他们的战争当然不是安妮所期望的。 “晚餐时间到了，让我们边吃边谈。”李察率先坐在大厅长桌的主座上。 冈瑟一听有饭吃随手划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安妮和独眼龙也只好压抑住心中的疑问默默坐在另一侧。半人马赫特无法使用人类的座椅，直接卧坐在地上，和其他坐着的人也差不多高。 第二十三章 备战 赫特咬了一口精麦粉烙城的面饼，不禁感到眼眶微微发热——有多久没吃过这东西了？自从脱离半兽人王国，半人马们在饮食上再也没什么挑选的余地，连曾经最喜欢的精麦粉的味道都快忘记了。 “你觉得敌人要多久才能来到高山堡。”李察用勺子把咸牛肉压松，又刮了一勺果酱，一起夹在饼里狠狠撕了一口。 “肯定快不了。”赫特很鄙夷地一笑，“荒野人都是只占便宜不吃亏的混蛋，光是组织军粮就至少得扯上几天皮，我看至少也得十天以后。” 安妮松了口气，十天时间，足够等到商行援兵到来然后从容撤走。她是商人，莫名卷入一场战争不符合利益；她是女人，不忍心让损失惨重的护卫再去经历一次考验。 “他们的确是草台班子，不过高山堡不能因为小觑敌人而放松警惕，既然知道早晚要打，那就从今天开始加双倍岗哨。战士们轮流休息，保持战备值班。”李察说道。 “大人英明。”赫特适时送上一个马屁。 “说实话我早就想揍他们了，一时没找到机会而已。居然还敢凑成一团送上门来，正好一块收拾了，哈哈哈。”李察仰头大笑三声。 冈瑟把三张饼叠成一摞，一口干下去一半，被突然吓了一跳噎得差点翻白眼，连忙端起麦酒杯子往嘴里狂灌。 “对了赫特，你们半人马擅长什么武器？” “大人，半人马都是优秀的弓箭手，一百步外能把箭矢送进兔子的眼眶。”赫特搓了搓手，“不过弓箭是种很娇贵的兵器，我们氏族脱离故国很久了，现在没有几把能用的战弓。” “你们氏族……哎，等等。”李察突然发现了盲点，“你们氏族不可能只有成年战士吧，其他老幼妇孺去哪里了？” 加入高山堡的二十一位半人马都是足龄的男性，根本不符合一个部落应该有的年龄和性别构成。 “他们啊……”赫特眨巴了两下眼，特别无辜，“他们脚程比较慢，还赶着不少放牧的牲口，落在后面大概还得几天才能来。” 李察看着那张憨厚的面孔，一下子想明白了——这货是想对冲风险！ 如果李察把土著联军打败了，他正好顺理成章把部落其他成员接进高山堡。而如果土著联军把李察车翻，赫特带着些年轻战士跑路也很方便，毕竟他们可是有四条腿！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年头到底谁比谁能傻多少。 长得倒是一副憨货样子，心眼比猴都多，把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执行得淋漓尽致。 “那记得跟哨兵们说一声，别闹出乌龙。”人家巴巴跑来给他卖命，李察倒不至于连这点小心思都容不下。 “安妮小姐。”他屈指敲了敲松木桌面，把明显正在走神的半精灵唤回来，“我想知道，贵商行能否出借给高山堡一笔五百金币的款子。” 李察现在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对财政状况完全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既然已经欠了一千五百金币，再借五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借钱发展军队比借钱赌博高明的地方就在于，完全不必担心被打手追债，因为老子有军队。 “没问题，五百金币我完全可以做主。” 放高利贷也是沃雅商行的核心业务之一，不过安妮完全没提利息。现在是半精灵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高山堡永远感谢您的慷慨。”李察捏着像模像样的贵族腔调点头致谢。 吃完饭，李察拉着赫特拍胸脯保证弓箭马上就能到位，同时叮嘱他明天开始带着半人马训练找手感，然后自己带着安妮交付的五百金币进了屋。 半人马使用的弓箭和一般弓骑兵的装备略有不同。 昂贵的长弓是目前主流军事装备里公认最强弓，出名的射程远威力大，配备半磅重的破甲箭头甚至能在五十步外直接射穿骑士板甲。 但因为坐在马背上没有脚踏实地发力方便，人类弓骑兵根本无法使用长弓，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射程和准头都差很多的短骑弓。和很多人的直观印象截然相反，由于装备存在差距，弓骑兵直接和步兵弓箭手对射是会吃亏的。 骑兵的灵活和长弓的威力，对人类来说就像白玫瑰和红玫瑰，一直是不可得兼的矛盾选项，想要这个就必须得放弃那个。 但这个道理在半人马面前不成立，这一行他们是天生创世神赏饭吃。由于人马合一的特殊身体结构，半人马完全可以做到在奔跑中使用长弓射击，兼顾灵活和威力，比普通弓骑兵何止厉害一星半点！ 打开系统面板，沉重闪耀的金币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同时商铺里多了五十万第纳尔的余额。 半人马紫衫长弓，一万五千第纳尔一把，按人数配足二十一把。锥头白羽箭，八百第纳尔一壶，四十壶是至少的。 普通平民眼里的一笔巨款，拿来武装军队只够听个响，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一大半。有位名将说过打仗就是烧钱，李察认为这话完全是无稽之谈，因为烧钱并不会烧那么快。 高山堡的开拓事业就像个吞噬黄金的无底洞，而目前看来回报又遥遥无期。 李察丧气了半天没缓过劲来，他原先觉得当领主就是城堡、女仆、和夫人小姐宴会不断，事实上屁都没见着光剩下操不完的心和还不完的债，还不如当土匪有钱途。 他越想越生气，一脚把空荡荡的金币箱子踢翻，倒头睡在床上。 第二天早晨。 紫衫长弓被分发到了半人马手里，赫特开始带着族人热火朝天地训练。 李察观摩了他们练习，不愧是著名的擅射之族，哪怕是最蹩脚的十几个半人马牧民，找到手感后也能在全速奔跑时侧身命中五十步外碗口粗的木桩。 内行看门道，这种水平可比所谓的百步穿杨要强多了，人类精锐弓箭手的水平在半人马看来恐怕只能算业余票友。 第二十四章 意外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荒野的夏天远没有庞贝那么酷烈，只有晴天的中午热一会，其他时候都还算凉快。 战争的阴影对高山堡几乎没造成什么影响。 卫队士兵们整天跟着冈瑟和赫特在训练场上挥洒汗水，到傍晚就成群结队地溜进河里洗澡。蛮人以前是部落猎人，半人马曾经是草原牧民，尽管都属于天生的强力种族，也需要大量训练才能变成真正的职业战士。 这些事用不着李察操心，倒是一下子闲了下来，整天蹲在河旁边看哼哈二将兴致勃勃地从河里捞卵石。 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多给点肉干，两只巨怪就趴在地上感激地吻他靴子，然后更加兴致勃勃。 这种反常行为引起了安妮的主意，她终于忍不住发问：“李察大人，你要这么多卵石做什么呢？” “我准备把丘上的小溪铺底，水流在五颜六色的卵石上流过一定很美。到时候两边再移栽上苦荆花，没事的时候可以坐在旁边喝喝茶。”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安妮的意料，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个粗胚身上居然还有如此细腻的一面。血管里流淌的精灵血脉让半精灵天性崇尚精致美好的东西，连带着看李察也顺眼不少。 “大人，在我见过的开拓贵族里醉心于军事或者经营的有许多，但是有闲情逸致管理园圃您还是第一个。” 李察刚要说话，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平坦的地形不会阻挡视线，抬头就能看到是两个人类骑兵正朝着高山堡方向一路狂奔。 李察的眼神远比一般人要好，能清楚看到一个骑兵脸上和胸前全是血迹，另一个干脆背上插着一根长矛，伏在马鞍上生死不知。 他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正在训练的额赫特立刻带着几个半人马迎面冲上去，边跑边从箭囊里摸出羽箭虚搭在弓弦上。 现在双方的距离大概五百码，正在对向快速靠近，几个呼吸后就将进入合适的击发距离。以半人马的箭术，两个骑兵会在瞬间变成刺猬。 “等一下！”安妮的脸色忽然变得很苍白——半精灵的视力也很出色，李察能看见的东西她也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我们沃雅商行的雇佣骑兵！” 又是一声口哨，半人马收起弓箭急停转向，绕了个大圈跟两个骑兵一起回到丘陵脚下。 马蹄还没停稳，安妮手下的佣兵已经七手八脚把受伤的骑兵抬下来照料。另一个明显已经死了暂时没人管，李察凑过去看了看。 他生前应该是斥候之类的游骑，只装备着链甲和单筒连弩。 身上小伤有好几处，但致命伤是背上插着的投矛，从青紫色的脸庞和嘴唇来看，全身的血液都顺着这个伤口流干了。 李察拉起他身上的链甲仔细看了看，不禁为这个骑兵的富有程度感到略微吃惊。链甲不是那种铁环简单穿联的低端货，而是在此基础上又把每个铁环两端锤平打孔，用细铆钉铆接然后两面匝平。 成千上万个铁环挨个处理，使得这道工序极其费时昂贵，好处在于能有效加强链甲的防刺能力。很可惜，即便如此背上那根投矛还是硬生生射爆了几个甲环，矛尖贯穿整个胸膛后从前面探出来，又钉在马鞍上。 他握住木杆把投矛拔了出来，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两遍，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他从上面看出了些不太乐观的东西，脑子里隐约有点不成型的想法。 抬头时李察眼神偶然和安妮交汇，意外发现这个半精灵小妞的脸色同样低沉得可怕。 “李察……” “安妮……” “算了，你先说。”李察把手里投矛交给一个路过的蛮子。 “商行增援的护卫队半路遭遇了大队豺狼人，已经全军覆没了。”安妮凄然一笑，瘦削的身体在轻微颤抖，像是被雨滴打落飘零成泥的海棠花。 “这些豺狼人是不是装备还不错，就像我们上次遇到的一样？”李察嘴上在问询，神态语气却分明十分肯定。 还没等到安妮回答，他又继续说道：“高山堡现在也不安全，我个人建议你带领佣兵轻装返程，只带基础口粮和战马，就算遇到豺狼人也能轻松甩开。” “不。”安妮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又坚定，就像湖面下隐藏着坚硬的礁石，“我不能抛下那些受伤的佣兵，他们曾经为了保护我拼死作战。” “但你可以把他们暂时寄养在高山堡。”李察笑呵呵地挤了挤眼，“当然，费用可不能少。” “抱歉，我不能这么做。”安妮深吸一口气，“李察大人，感谢您的好意，但我不想永远被愧疚困扰，在余生每个夜晚都失去安眠。” 她明白李察的提议是出于善意，出于理性也认同这是目前的最优方案，但仍无法心安理得地抛弃同伴，精灵顽固到近乎偏执的道德观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李察点了点头，既然他们不愿意撤走，那么出于军事方面考虑，商队佣兵临时并入高山堡就是必然的选择。 十几个庞贝战士的加入倒还没什么，但随之一同到来的丰沛物资供应，让原本很看不上他们的骄兵悍将迅速害了红眼病。大战将至，大餐厅里的气氛却像是过节。 “他们吃得真不赖。”冈瑟和赫特坐在一起，用餐刀挖出一大挑蜂蜜厚厚涂在面包上，想了想又加了第五根香肠。 “是不赖。”赫特更夸张，面前盘子里放着一块比盘子还大的厚牛肉。 “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东西。”李察一脚踢开门大步走进大餐厅，正在胡吃海塞的蛮子和半人马猛地起立迎接，带翻一片椅子板凳。 “坐。” 佣兵们还没反应过来，高山堡人马又重新开始欢声笑语地胡吃海塞。 “咣啷”一声，从死去骑兵背后拔下来的投矛被李察扔在桌子上。上面附着的泥垢和血迹被洗刷的干干净净，露出原本的样子。 李察在安妮对面坐下，“有蜂蜜！冈瑟你个熊玩意还不赶紧给老爷我来点！” 第二十五章 敌从北方来 李察直接端过旁边的盘子大嚼，冈瑟张了张嘴，终究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选择再领一份。 “有意思的东西？”安妮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高山堡的战士到现在还能有这么好的胃口，他们难道不知道什么是紧张吗。 李察一仰头艰难吞下嘴里满满当当的容量，拿起手边的投矛。 “这是我从那个骑兵背上拔下来的。”他用叉子弹了弹铁件，声音沉闷更像是敲击石头，很明显质地不纯。 “看看矛刃，这么粗陋的做工，这么低劣的铁质，居然还能看到没去干净的矿渣，就算专门造农具的乡下铁匠也没脸弄出这种玩意儿。” “而且这根矛杆，油松木的。”李察一边向四周展示一边说道，“据我所知这种树因为油脂含量过于丰富很容易自燃，一般只在冰天雪地的寒冷地区生长，庞贝境内几乎没有分布。” “在老家冰原上倒是经常能看见油松，我们用这个做火把。”冈瑟边咀嚼边含混不清地插了一嘴。 李察双手一较劲把木杆撅成两截，从断茬上扯下一根木丝，凑到蜡烛上。片刻之后，猛然间爆散出一团青蓝色火焰。 这种木材油脂含量简直让人心惊，一边燃烧一边不时发出噼啪爆鸣，散发出一股很浓郁的松香味。 “看到没有，我猜这十有八九是荒野土著自己造出来的。”李察冷笑一声，“靠，你们能想象吗？有能力开矿冶铁的荒野土著！” 他是一千个不明白一万个搞不懂——第一，向来以贫瘠著称的荒野哪来的矿藏；第二，找到矿藏的土著哪来的能力。 土著一个部落能有两百人顶天了，规模决定他们无法完成复杂分工。知识传承和交换完全看运气，准确性也经常得打个问号。 一伙豺狼人就算走狗屎运找到了矿藏，他们凭什么恰好认识，恰好懂得如何冶炼，而且还恰好具备所需的物质条件？ “说不准是陨铁。”赫特伸手拿过矛刃仔细看看，又摇头否认了自己的猜测，“很明显冶炼温度不够造成的杂质除不尽，不是陨铁。” “行家。”李察翘起大拇指。 “大人，有些消息可能你没听说过。” 沃雅商行从事荒野贸易多年，背靠这个地头蛇，安妮对荒野的了解远比李察这个外来户更深入。 “荒野范围很大，远比你想象得大，甚至比整个庞贝帝国的面积还要大。靠近边境的都是实力最弱的小部落，因为这里面临庞贝的威胁，生存环境最恶劣。”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荒野更北方的广袤天地里，还有许多规模更大实力更强的部落。这些大部落有些甚至拥有数千成年战士，规模和独立小王国没什么区别。” 李察点了点头，这些消息他闻所未闻，但完全能说得通。 庞贝也许能容忍几个破落户在边境小打小闹，但绝对忍不了真正的实力派离得太近。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是这个道理。” “卧榻之侧……”安妮回味了一下李察的用语，很认同地点点头，“这句话真是用词简洁又意味深长。” “所以你认为攻击佣兵的是那些大型部落？” “不是怀疑，而是确认。”安妮不是庞贝传统上欣赏的优雅贤淑类型，相反，她浑身上下充满英气，陈述时语气十分坚定。 “沃雅商行和本地部落都有贸易往来，平时根本不会遭受攻击，只有这些外来者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大型部落有能力冶铁不奇怪，但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赫特插了一嘴。 “往年秋冬粮食紧缺的时候，他们会南下掳掠小部落甚至是庞贝平民，但现在才只是夏天……”安妮两手一摊，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管那么多干啥。”冈瑟不满地挥舞着勺子，“反正要是敢来高山堡，就把他们挨个敲成脑震荡！” 这货嗓门很敞亮，大食堂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蛮子和半人马一起嗷嗷叫好，角落里的雇佣兵则面色更加苍白。 “赫特原先说有个萨满组织联军来对付我，那时候我还觉得怪，光靠面子要是能说动一群无利不起早的土著帮忙打仗，那可真叫见亡灵了。”李察两手一摊。 “现在看来他们是被南下的豺狼人欺负了，走投无路想来欺负我。呵呵，老子看起来这么像软柿子？” “李察，带着你的追随者回科伦吧，暂时放弃高山堡。荒野已经乱起来了，这时候撤退没有人可以指责你懦弱。”安妮叹了口气。 “亲爱的安妮小姐，为什么要回科伦，就凭这三两只土鸡瓦狗？”李察拍着桌子哈哈大笑，“我还嫌来的不够快呢，早就想抓奴隶来给我建城堡了。” 尽管还只是一块新兴领地，但李察在高山堡拥有无可置疑的威权，他一旦做出决定，其他人所能做的就只有尽量配合。 蛮子和半人马在训练场上热火朝天地演练步弓配合战术，力求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腿脚最灵便的几个半人马临时光荣上岗，被当做斥候放了出去，侦查整个高山堡四周的风吹草动。 李察要走了商队所有的金币，安妮不知道这时候钱有什么用，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给了。贸易队伍不会携带太多金币，上次被借走五百后只剩下两百多。 这笔钱在李察手里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一刻钟，又变成了几件铁甲。 和豺狼人作战缴获了一大堆破旧的兵器盔甲，大部分都被当做破烂留在仓库里无人问津。安妮是个很细心的人，她让商队的仆役把比较完整的甲片拆下来，用牛筋重新串联，凑出了十几件能用的。 这些宝贵的甲胄被李察分给了等级最高的蛮子。 冲锋时他们将担任最尖锐的破阵箭头，承担敌人最猛烈的反击，发挥一锤定音的作用！在任何一支还没彻底烂到根的军队里，这种精锐都一定是穿最好的甲，拿最高的饷，喝最烈的酒！ 第二十六章 强盗来了有弓箭 “大人！”伴着密集的马蹄声，两个半人马疾风一样朝李察驰来，下半身流出的汗水已把皮毛洇成深棕，气喘吁吁地大声说道：“西北方十五里，大批敌人正在赶来，还有骑兵！” “终于来了，老子都等不及了。” 李察挥挥手让他们归队。这些半人马新兵作为斥候外行得厉害，探回来的情报价值有限。多少骑兵，多少步兵，有没有强力单位，统统说不清楚。 木楼上响起苍凉低沉的号角声，高山堡开始紧急动员。 刀枪出鞘，甲胄着身，沉重的脚步声纷杂嘈切，和煦的风声里似乎也有了肃杀的森森寒意。 李察正在商队仆役的帮助下披上三层重甲，最内层裹锁子甲，中间是系统出品的板链甲，外层再套上大号扎甲，完全武装到了牙齿。 “李察大人，我学习过系统的军事课程，你的作战计划是什么，需要佣兵配合吗。”高山堡的肃穆气氛也多少感染了安妮，她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担忧。 “先放两轮箭，弄死十几个。然后带人冲一波，干掉七八十，剩下的人自然就会崩溃了，这时候再尾随追杀。”李察边调整甲胄边说道。 “这就是计划？”安妮的眼光像是在看疯子。 “不然呢？”李察扎紧腰部的束带，大踏步走出木楼。 三层甲胄加起来起码有三百磅重，足够把驮马的脊椎压断，但他腿脚灵活得跟没事人一样。 “头儿。”冈瑟戴着个巨夸张的牛角盔咧着嘴笑，身后是披坚执锐杀气腾腾的蛮人武士。 “大人。”赫特抚胸行李，旁边的半人马们人人手握长弓，腰上挂着两壶箭矢。 新兵和老手的差距在这一刻显露无疑——蛮子们都是一副气脉悠长镇定自若的样子，而有几个半人马牧民一直在轮流踢蹄，明显有些紧张。 李察环顾四周，一片肃然无声，点了点头。 “就在这里列阵。” 丘陵向四周很大一片区域都有轻微斜坡延伸，这个地形不加以利用那是傻子。重力的作用对于防守方非常有优势， 战前的等待时间总是格外漫长，李察坐在马扎上翘着脚足足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等到土匪们慢慢从地平线上露出身影。 “他们有五百多将近六百人。”安妮小声提醒，精灵血统使她目力远超旁人。 高山堡的总兵力不过七十人，就算加上有战斗力的佣兵也不到九十。简单算算就知道，对方有整整六倍的人数优势！ 而在这样极端劣势情况下，李察还打算扣住佣兵充当预备队，只用高山堡嫡系主攻。双方兵力对比实质是七十对五百，差距进一步拉开到八倍。 安妮不由得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手心里全是汗水。按照她对军事的了解，如此悬殊的差距甚至足以支撑一场惨烈的攻城战，不知道高山堡领主哪来的底气如此淡然。 “嗯。”李察眯着眼观察着越来越近的敌军。 坦白来说他稍微有点吃惊，倒不单纯是因为人多。 和先前那种所有人一窝蜂一起上，有什么家伙用什么家伙的典型荒野斗殴风格不同，眼前这伙土匪居然是按兵种进行过粗略划分的。 左右前方各游弋着七八个骑着座狼的狼人骑兵，顺着大部队前进的方向来来回回地跑动。 狼人是非常悍勇好斗的种族，习惯驯养座狼作为伙伴和坐骑。血脉的相通使得狼人和座狼之间往往有极高默契，并且天性机警嗅觉敏锐，是斥候的最佳人选。 中央是庞大臃肿的步兵集团，在大量豺狼人、狼人和野人之间，还夹杂着为数不少的大地精战士专职负责维持纪律，使得整个阵型不至于在前进过程中解体。 更叫人吃惊的是，最前方一排步兵居然举着五花八门的盾牌。 虽然不难看出这些盾牌都取材于门板，防御力很堪忧，李察还是擦了两次眼睛才敢相信。 这时候哪怕阵后再钻出几个弓箭手，像模像样地来两轮火力准备他也不会奇怪了，因为强盗中间肯定有懂行的。 虽然十分寒酸，但这已经算得上一支军队的雏形了。 “咱们怎么办？”安妮发现挡在最前面的蛮人神情也最淡然，躲在最后面的佣兵反而脸色最苍白。 “准备接敌。”李察撂下一句话，一溜小跑着迎向追风巨兽。 他的动作很轻盈，但三层甲胄的重量不是白给，每一步都在身后留下了不浅的脚印。 正在气势汹汹前进的强盗队伍很明显顿了一下。 黑沉沉的食铁犰狳背上坐着身披三层甲胄的骑士，仿佛通体钢铁铸成，稍微一动弹就是叫人牙酸的铁片摩擦声。 小山般的巨兽缓缓转向，而背上的钢铁骑士抓起了四刃长的巨型骑枪。笨重的骑枪在他手中并不比单刀更难掌控，骑士随手挥舞两下，沉闷的破空啸声让人心惊胆战。 只是站在那里没动，就让人不由得想象一旦发起冲锋将是何等的地崩山摧。 安妮本来不明白为什么高山堡能在巨大的兵力劣势下维持士气，现在隐约懂了些，这一将重骑按照最保守的估计也能顶一百步兵。 维持军纪的大地精用木棍玩命猛击停步的强盗，让整个军阵又重新缓缓开始前进。 “老天给了他们一个活命的好时机，可惜他们不知道珍惜。”李察扣上头盔，面容被狰狞的铁板遮蔽。两腿使劲一夹，笨重的食铁犰狳迈开步伐。 他两侧是紧紧跟随的蛮子武士，共同组成一个v字突击箭头，而李察就是这个v字最锐利的尖锋。 比他们更早到来的是箭矢。 半人马们在后方集结，高高扬起手臂把一支支羽箭抛射进强盗阵中。他们射箭的频率不算快，但是节奏非常稳定，长弓每次弓弦齐震都会引发一阵凄惨的嚎叫。 强盗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们为了防御远程打击专门准备了盾牌，却拿半人马的弧形抛射毫无办法。 那些箭雨略过盾牌手头顶，却像雕隼一样俯冲进阵列里，刹那间撂倒了十几个自以为很安全的强盗！ 第二十七章 冲阵 反应最快的是骁勇的狼骑兵，他们把手指塞进嘴里发出尖锐的唿哨互相呼应，和同伴一起挥舞着弯刀冲向半人马。 成群结队的狼骑兵说是荒野上最可怕的猎手也不为过，他们骑术娴熟，他们刀法精湛，他们能在持续数天的奔袭作战中忍饥挨饿，耐心等待敌人露出破绽，然后群狼突袭通过悍不畏死的冲锋一锤定音！ 在一般庞贝人心目中，月圆之夜沐浴着月光奔袭的狼骑兵几乎是荒野的一张符号。 但这次他们一定是选错了对手。 座狼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骑兽，近身缠斗撕咬非常强力，但在骑兵对骑兵的作战中有个致命缺陷——它们短途冲锋的速度实在很一般，远远逊色于战马。 半人马们根本没有和狼骑兵硬拼的意思，跟着赫特迈开蹄子很轻松就拉开一段距离。 于是他们取箭、搭弓、开弦，回身用长弓给这些鲁莽的家伙挨个点名。 狼人的骑术不可谓不精湛，鞍里藏身之类的技巧层出不穷。他们的武技也不可谓不娴熟，能用弯刀格飞长弓近距离直射的箭矢。但这些不过是把他们的生命又延长了几个呼吸罢了。 半人马们应对很直接，用座狼掩身就先把座狼射死，用弯刀防守就三人瞄准同一个目标。强盗们仅有的骑兵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就迅速死伤殆尽。 李察和敌军之间还有最后一百码。 在这个距离上，强盗步兵已经可以直观感受到三刃高的巨型骑兽迎面冲来是怎样一种压迫感——仿佛山丘在眼前崩塌，石块土流迎面滚下，即将埋葬自己却无可奈何。 在李察的刻意控制下食铁犰狳速度不快，但每一次脚掌落地都会引起地面的轻微震颤。强盗们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也在随着大地一同战栗，这样的重骑足以直接撞断两人合抱的巨木，是区区血肉之躯所能阻挡吗？ 如果他们有庞贝精锐军团装备的重型钢制山盾，训练有素，并且不畏惧付出牺牲的话，或许可以。可惜这些条件在场的强盗一样都不具备。 五十码…… 强盗们扔出的手斧和投矛密集如同雨点，不约而同地瞄准了坐在追风背上的骑士。其中不乏准头和力量都上佳的好手，在外层甲胄上擦出了连成一片的璀璨火星。 可是李察披着整整三层甲胄，在十点铁骨技能加持下，本身防御也不弱于巨魔。这种堪称夸张的龟壳远远不是几件投掷武器能破开的。 十码…… 有些聪明的大地精试图几人合力架住一根长矛来抵御冲击，这是标准的步兵反骑兵战术。但是眼下他们的尝试在奔跑的三千磅巨兽面前，简直比麦秸秆还要无力。 矛杆在碰到追风的一瞬间扭曲炸裂，至多能挑下几片鳞甲。而抱长矛的大地精下场非常惨烈，反弹的木杆裹挟巨力撞在身上，直接把肠子从后身爆了出来！ 最后几步的距离转瞬而过，短兵相接终于开始了。 如果说强盗们是一块三肥两瘦的五花肉，那狂飙突进的骑将就是把锐利无当的剔骨刀。 巨兽像顽童推倒骨牌一样撞进人堆，强盗们的阵列中出现了巨大的豁口。两侧跟随的蛮人武士涌入，面对面的碰撞和厮杀便随之而始。 日常训练时，李察常阐述一些技巧之外，关乎理念的东西，比如： “作为统帅来说，实现战略方针当然是比歼灭敌军更重要。但是你们得记住，即便对于一个小兵癞子，达成战术目标也往往比砍杀敌人更有价值。” 由于他在蛮子间说一不二的至高威权，这种作战思想在此刻得到了最有效的贯彻。 楔型攻击阵一刻不停地突进，没有人停下来斩杀那些重伤垂死的对手，因为那纯属浪费时间。最前方着重甲的蛮子甚至已经放弃了防御，力求尽快凿穿阵列。 能在这片无法之地生存下来的都不是小绵羊，在需要拼命的关键时刻荒野强盗的表现绝对不算懦弱，毫不畏惧的朝敌人发起还击。 只是强盗们本身更习惯一窝蜂式的混战，热血上头时大地精战士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约束，勉强维持的纪律顷刻间烟消云散。 半人马射手击败狼骑兵后很快绕了回来。 他们从箭囊里取出箭矢，插在身前泥地里，确保能以最快的速度开弓放箭。 在李察驱使巨兽一头撞进人堆的同时，全体半人马一起松开了绷紧到极点弓弦。 这些天生的神射手落点把握准异常精准，箭矢分成左右两波飞向前锋冲出的口子。跟蛮人对战的强盗还没来得及反应，锐利的箭簇已经收割了他们的生命。每一波次箭雨落下，都让蛮子们觉得周围压力骤然一轻。 但和挡在正面的同伴比起来，这些强盗的经历已是无比幸福。 李察使用骑枪的方法不是平端直刺，他觉得这样根本没效率。而是双手握持，把它当做长棍一样挥舞。 在非人巨力加持下，每一次挥动长枪击破空气产生的剧烈爆鸣，甚至会短暂压过垂死者的呻吟和惨叫。被这根长棍抡中的强盗正面没有太明显的伤痕，但背后的皮肉会爆开一道恐怖的豁口，内脏混着血液一股脑地喷涌而出！ 安妮站在不远处丘陵上看着这一切，手脚一片冰凉。她之前和部下讨论时说过，高山堡领主在战场上会是难以抵挡的绞肉机器。 但仅仅知道和亲眼看见毕竟是两码事，那种最简单直接的力量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根本不是理智所能轻易理解的。 “弗朗士，这就是神话里的英雄吗？”安妮的语气很空洞。 “大人，这是地狱里的魔鬼。”独眼龙佣兵的语气更空洞。 如果没有意外，强盗们很难抵挡这种猛将带领精锐小队穿插分割的战术，被一次性凿穿阵型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惜战场上没有如果。 在浓郁的血腥气息掩盖下，李察忽然闻到空气中似乎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第二十八章 萨满巫师 几百人的混乱阵列里很难掩藏住什么秘密，李察立刻看到有个佝偻着腰的年老狗头人藏在强盗堆里。 不知该说他制下有方还是太过愚蠢。 在强盗们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他身边的狼人护卫还在忠心耿耿履行职责，一眼看过去和周围的普通强盗界限分明，无比瞩目。 这个老狗头人脸上捈满色彩鲜艳的驳杂颜料，脖子上串着几颗鼠兔之类小型野兽的骷髅头骨，手里还握着一根弯曲的棕色木杖。 简直身上每一处特征都能让人立刻把他和“荒野萨满”这个概念联系起来。 他一手平托，另一只手不断播撒五颜六色的香料，同时边手舞足蹈边念念有词。李察看到他时，跳大神也刚好接近尾声。 那些下落的香料粉末在半空中开始剧烈燃烧化作飞灰，同时点点璀璨星火好似乳燕归巢，于手掌上空逐渐汇聚。 在某种力量约束下，无形之火拥有了确定轮廓，形成浑圆的火球。淡青色火舌不断蒸腾缭绕，却始终维系在火球四周。 “魔法……”李察看着那不断释放光热的圆球，眉头慢慢皱起来。 老狗头人露出了一个诡秘的笑容，鸡爪似的手掌轻轻一挥，火球便刹那间完成从静到动的转变，在半空中划出笔直的轨迹飞向巨兽背上的骑士。 李察想也没想，挥动骑枪打棒球一样凌空抽在火球上。 轰的一声巨响，这一下就像是打碎了盛满岩浆的容器，金红色炽热浆流猛地爆散满天飞射。 李察手里的骑枪立刻被炸成了几截碎料，溅在身上的甚至将甲叶也熨得炽红。皮糙肉厚的食铁犰狳第一次发出痛苦的哀鸣，温度极高的火浆炙穿了鳞片，正在烧灼里面的嫩肉。 蛮子们很幸运，他们位置略滞后于李察，几乎完全没受到影响。 最凄惨的还是处于爆炸正下方的荒原强盗，一场火雨从他们头顶落下，又怎么能够躲藏？ 肮脏油腻的毛发开始燃烧，大块皮肉活生生从骨架上剥落，凄厉绝望的惨叫宛如深渊恶鬼哭嚎，伴着刺鼻的脂肪焦臭味，一起扩散出来。 这番变化显然远超出老狗头人的预料，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地死伤狼藉，用力薅了两把头顶所剩不多的毛发。无法理解为什么最引以为傲的魔法，在对方面前居然会成了笑话。 他使劲推开搀扶他的强盗，气急败坏地把木杖摔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张黑色薄皮子用力撕开。 即便以李察迟钝的魔力感知，也察觉到一阵明显的元素波动，破成两半的皮子上飘散起一条纱巾似的红色光带。 强盗们吃完一个火球术本来士气已经低落至极点，但被这道红光笼罩后，他们的肌肉开始膨胀，獠牙探出嘴角，眼白里慢慢掺进一条条猩红的血丝。 “嗜血奇术！”李察吃了一惊。 土著部落里觉醒出能使用元素力量的萨满，是绝对的小概率事件。 由于缺乏传承体系全靠天赋吃饭，他们的巫术也往往远远逊色于人类花样百出的魔法。如果硬要说萨满有什么是比法师强的，那一定就是这手群体加持的“嗜血奇术”了。 这种等级不算很高的法术效果却相当实惠，加持在己方战士身上能激发肉体潜能，唤醒隐藏在意识最深处的兽性。如果说智慧生命是在动物性的基础上覆盖人性，那这种法术的作用毫无疑问就是把这层人性重新剥离。 一个最人畜无害的兔头人加持上嗜血奇术，也会用板牙咬断野狼的肠子，只是持续时间结束后恐怕会脱力而死。 由于效果实在太过血腥邪恶，这种法术在人类社会名声很差，但荒野土著可不管这些，只要效果够好就行了。 强盗们紧握着武器缓缓靠近，残存的理智之光在他们眼眸里闪烁挣扎。 嗜血奇术为他们注入了虚幻的勇气，内心嗜杀的野兽正在磨牙吮血，但这种勇气还不足以对抗李察带来的恐惧。 那些内脏喷溅而出、死状千奇百怪的同伴在用生命提醒他们，眼前这个骑士究竟是多么可怕的屠夫。 那些跟随他的蛮人武士也都是最扎手的硬茬子，长矛使用熟练精到而且力量强得惊人，怎么看都是菁英中的菁英、王牌里的王牌。 强盗们甚至觉得很憋屈——原本只有贵族里不成器的瘪三才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开拓，你们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更富饶的地方！ 坐在肩高三刃的巨兽背上，想攻击地面上的敌人就必须使用长柄武器，而长枪已经毁掉了。 李察扔掉手里残存的半截枪柄，干脆从追风背上跳下来，抽出了腰间长剑。有些蠢笨的强盗看到这个恐怖屠夫离开坐骑，还以为迎来了机会，挥舞着兵刃主动冲上来。 锐利的剑刃迅如疾电，他们中大多数都只看见眼前掠过一道极其明亮的闪光，意识便缓缓沉沦归于虚无。 李察怒吼一声，笔直向着狗头人萨满的方向冲过去。 受到刺激的强盗再也按捺不住，像看到鲜肉的鬣狗一样嚎叫着涌上来。 上劈、侧挥、下挑，巨人般的怪力和星辰精钢打造的宝剑堆砌出的切割力简直难以想象，利刃入肉的手感爽利干脆。挤成一团的强盗就像镰刀下的麦秸一样脆弱，断肢横飞，鲜血飚洒。 不是没有武技出众的高手试图格挡，但唯一结果就是连人带武器被劈成两半。而强盗们的攻击落在三层重甲上，除了擦出一溜火星毫无作用。 他很快无法再脚踏大地了，因为破碎的尸体和残肢已将每一寸土地铺满，这种杀戮的效率近乎于割草。 李察和蛮子们每前进一步，都是成片的强盗倒下。他们斗志并非不旺盛，但在实力差距面前，旺盛的斗志只能让他们死得更快。 狗头人萨满二话不说扭头就想逃，但加持着嗜血奇术的强盗哪还有理智倾听一个小老头的诉求，结结实实把他挤在中间动弹不得。 第二十九章 理想和现实 狗头人萨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挡在前面的战士越来越少，那魔鬼一样的屠夫越来越近。 “别过来！你别过来！” “抓到你了！”李察狞笑着抓住他的衣服，把矮小的萨满拎起来。 失去施法者的支撑，嗜血奇术就此烟消云散，强盗们理智的大脑又开始占领高地。 恶劣贫瘠的环境让土著们早就习惯于面对死亡的威胁，他们也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恐惧了。但事实证明，量变是会引起质变的。 眼前屠宰场一样的尸山血海，就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即使最漠视生命的土著也感到难以抑制的胆寒。 这种胆寒无关勇气，纯粹是掩藏在全体智慧生命意识深处的本能。 半人马和蛮人的眼神凌冽如刀，让他们感觉自己好像赤身行走在冰天雪地里。 而那个浑身浴血的骑士……平时飞扬跋扈的各部勇士却没有一个敢于直视他，仿佛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被灼伤眼睛。 强盗们其实很想跑，他们的勇气早已和死去同伴的生命一起消散，但所有人都硬挺着没动。嗜血奇术加持过后有显著的副作用，现在每个人都处于极度疲惫和脱力状态，想跑也跑不了。 他们在心里用尽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该死的萨满。 “高山堡好像不用发愁奴隶不够了。”李察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河里游了一圈回来，每走一步都会在身后留下一个潮湿的鲜红色脚印。 他弯腰捡起先前狗头人萨满撕破的那张皮子，正反仔细看了看。黑色的皮质很是均匀细腻，上面用一种灰白色颜料画着不少古怪的符号，乍看起来略显神秘。 闭上眼睛用心感应的话，似乎萦绕着不弱的元素波动。 “这是什么？”他捏着皮子晃了晃。 老狗头人抿着嘴不愿说话，试图保持作为元素使用者的尊严，但小腿的颤抖幅度出卖了他。 “赫特，给这货上上手段。”李察才懒得跟一个俘虏多废话，直接把他交给了看起来最憨厚的半人马。 “好的，大人。”赫特脸上露出了一个朴实的笑容，提着狗头人走了。 半人马都是牧民出身，而牧民往往非常擅长使用鞭子。 “头儿。”冈瑟摘下牛角盔，露出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即便隔着厚厚的头盔，强盗们的攻击也不是真的一点威胁没有。 他声音罕见的很低沉，“有几个兄弟快不行了。” “带我去看看。”李察瞟了一眼系统面板，显示三个蛮子正处于重伤垂危状态。 以绝对劣势的兵力主动向敌人发起突击听起来豪情万丈，但实际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几乎每个蛮子身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伤，不过因为他们实力和装备都碾压一般强盗，大部分人伤情不重。 只有三人例外——他们装备最好、冲得最猛、打得最凶，所以倒得也最快。 无一例外都是胸腹部被斩出了可怕的撕裂型伤口，最严重的甚至能看到腹腔里蠕动的内脏，鲜血一股一股地涌出来。李察猜测应该是大地精重剑突击手的杰作，除了他们别的强盗根本没有这种一击致命的意识。 李察打开系统面板，这次作战的经验收益比前几次总和还来的丰厚，绝大部分士兵都已经可以进阶。 他早就发现系统士兵每次进阶都能获得一定恢复，效果类似一个弱效治疗术。此时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抬手选择了全体进阶。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伤势轻微的战士几乎立刻痊愈，三个重伤蛮子的状态也有好转。出血暂时止住了，破裂的伤口稍微缩拢。 但李察的脸色迅速变得阴沉——相对于伤势这点治疗效果根本不够看，系统显示他们的生命仍在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走向凋零。 荒野上想找到能使用神术的牧师是痴心妄想，但其实眼下只要能有一名靠谱医生都足以挽回几个蛮子的生命 远方传来几声隐约的惨叫，然后是疾风暴雨般的皮鞭入肉声，膀大腰圆的赫特在抡着鞭子左右开弓。 整个高山堡医术最好的没准是正被抽得嗷嗷叫的狗头人萨满，但哪里能指望得上。 “我去叫他来试试。”冈瑟拎鸡仔一样把老狗头人拎了过来。 这个剽悍的冰原武士咧了咧嘴，很罕见地对李察和同族之外的人笑了下，试图对临时抓来的赤脚医生展露善意，但实际上能吓哭小孩。 “你做梦！” 老狗头人肯定不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或者说，他还真有点一般荒野土著没有的硬气。 李察蹲下身，慢慢伸出手掌。在狗头人萨满以为要挨揍而下意识后缩时，李察却只是给他擦了擦脸上的血珠。 “治好他们，我以领主的名义保证你安全。” “趴在地上学两声狗叫，我就答应你。”狗头人昂头呲着满嘴尖牙，看起来居然像是在笑。 气氛一时变得近乎凝滞，狗头人萨满心里却觉得十分得意，这才是一个元素使用者应该得到的重视。 他是成了精的老油条了，倒也不是真想死硬到底，只是打算端着架子抬抬身价。坚信以自己的本领，无论走到哪里都理所应当是座上宾，今天也不会例外。 但理想和现实经常会有差距，正当这时…… “李察。”半精灵少女安妮捧着一个水晶瓶，从丘陵上一阵风似的小跑过来，“圣水。” “谢了，我真是昏了头，早该问问你的。”李察在自己额头拍了一巴掌，伸手接过水晶瓶递给一个半人马，“打桶水稀释一下，这种浓度的圣水直接用会蜇死人的。” 他可不会不好意思，商队既然受高山堡保护，那交点保护费也是应该的。 狗头人萨满忽然觉得情况好像有些不妙…… “至于这个瘪三。”李察嘿嘿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大牙，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赫特，给老子狠狠抽他，搞清楚这帮强盗老巢在哪！” “我也去！”冈瑟捏了捏拳头，骨节嘎巴作响。 “还有我。” “还有我。” “……” 四周围着的一大帮高山堡战士呼啦跑掉一半。 第三十章 用真理说服人 稀释过的圣水很快分发给了重伤的蛮子。 伤口上肉芽好像鱼苗一样开始扭动、伸长、交织，断开的血管也循着应有的轨迹复位、连接、愈合。丢失的皮肉逐渐长出，破裂的伤口慢慢收拢。 时间仿佛在以千万倍的速度流逝，本该漫长的过程被浓缩到了短短几个呼吸之内。 这个过程显然带来了异乎寻常的痛苦，他们肚子上破了个大洞的时候也没见怎样出声，此刻却忍不住死死扣着手边的草皮，额头上沁去豆大的汗珠。 伤口仍然很狰狞，但至少不至于能直接看见内脏。从系统给出的信息来看，命是保住了。 “抬回去卧床养一阵子吧。”李察挥了挥手。 继续用圣水也许能让他们直接痊愈，但庞贝是比较世俗的国家，并不盲目推崇圣水。目前国内主流论调认为，短时间内过量使用这种东西会透支人的生命力。 李察在魔法理论方面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不确定这种说法到底有没有道理，所以只能选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脸上表情很严肃，但其实心里高兴得直冒泡。 一扇只有他能看到的光屏正在面前半空中悬浮。 刚才给全员进阶的时候李察瞥过一眼，知道进阶人数肯定不少，但也真没想到会多到这种程度。 所有三阶蛮人长矛手都进阶到了蛮人勇士，原本的蛮人勇士有两个成了五阶蛮人巨斧战士。而一二阶的半人马牧民和半人马新卫更夸张，整整齐齐进了一阶，一个都没落下。 强盗很缺乏远程火力，作为弓箭手的半人马几乎没受到什么像样的威胁，平均每人都射出了三十支以上的箭矢，不少人经验甚至是溢出的。 整个高山堡领地卫队的精锐程度直接上了个台阶。 另一边，安妮拿着木板和碳棒正帮忙统计伤亡，但很快就发现根本没意义——强盗们的伤亡毫无统计的必要，而高山堡居然没有一人阵亡。 这个发现让她感到不可思议，仔细核实两遍确认无误后又一阵怎么也想不通。 想不通就问，半精灵起码也继承了精灵一半的口直心快。 “李察，高山堡居然没有阵亡！天，这真像是上古传说里的神佑奇迹。” “神佑？哈，其实说穿了哪有那么玄乎。”李察从打完忙活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卸甲。 他一身铁甲不少地方都遭重击而扭曲，两个商行仆役正咬牙切齿地用钳子跟变形的卡榫较劲。每解开一层铠甲，都有没来得及完全凝固的血浆“哗啦”一声泼在地上。 “一比八的兵力对比，这不是神佑是什么？”安妮做出一副虔诚又无知的少女模样，绝对能最大程度激发任何雄性生物的倾诉欲。 “别被传说故事坑了，打仗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就是最朴实的东西才实用。”李察回首指着身后。 幸存的强盗已经集体放下武器投降，正在蛮子和人马的押送下排成两列向着丘陵脚下前进，等待他们的将是作为奴隶的漫长生涯。 高山堡的战士作战时虽然很狂野，但对待弱者却比大多数贵族更文明。他们甚至分了些多余的圣水给奴隶，让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荒野佬感激涕零。 安妮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想来想去觉得只能用“傲气”来形容。 看似怜悯的举动之下隐藏的是深深的傲气——因为对实力绝对自信，所以对败将反而异常宽容，真是一群骄兵悍将！ “看看我这些部下，不是高地蛮人就是半人马，有一个算一个全是赫赫有名的强力种族，兵力十比一又怎么样？”李察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商队佣兵，“要是带着他们打，我肯定早就带头跑路咯。” 佣兵们丝毫没有发觉自己成了别人的议论对象，正凑在一块看热闹。 这些货也目睹了分发圣水的一幕，个个撇着嘴明显对这种拿大的行为很不屑。 安妮两颊不由得一红。差距总是对比着看的时候格外明显，让心高气傲的半精灵如何能接受。 “开个玩笑，莫怪莫怪。”李察一拍大腿哈哈笑了两声。 “李察大人，你是庞贝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高地蛮人作追随者呢？” 安妮有些心动，决定回去之后也要建议商行组建精锐护卫队。半人马这种非人种族在庞贝容易受刁难，但是高地蛮人各方面都让她觉得很适宜。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我也是花费了很大代价——”李察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沧桑，很唏嘘，很深邃，宛如星辰坠落。 让安妮觉得那里面也许隐藏着一个荡气回肠的冒险故事，高山堡领主和蛮人们就是主角，并且一定伴随着巨龙、史诗、血战这样的字眼。 平静外表下她的八卦之心在蠢蠢欲动。 “我花整整一千金币，从人贩子手里打包买来的。”李察叹了口气，他骨子里的小农思想根本洗刷不掉，一想到欠条难受得肝疼。 在他家乡那个信用业务如此发达的地方，李察也从没借过外债。而现在背的债务繁重如山，已经到了高山堡全体组团去斗场卖肌肉都还不清的地步。 “现在这个物价，真他娘太贵了。”李察又一次叹息。 他看着战场上遗留的强盗尸体，忽然觉得胜利也索然无味。打赢了又怎样呢，连一枚金币入账都没有。 “……” 安妮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这个数目虽然不小，但和一队精锐武士相比是近乎白送的价格。 “其实就不该给钱的。”李察按着自己的钱袋面色沉痛，那里面除了几张欠条空空如也，还坚持挂在身上纯属死要面子。 “这些蛮子当初在斗场里做斗士，搅得人家斗场开不下去。是我折服了这群饭桶宝货把他们带走，斗场应该给我笔钱才对。” “你……是怎么折服的？”安妮隐约感觉这也许是关键，小心翼翼地问道。 “头儿把冈瑟按在地上打了整整一刻钟，然后我们就都服了。”路过的一个蛮子特实诚。 第三十一章 拷问 入夜的高山堡点起一从熊熊篝火，在无星的夜色里散发着橘红色的光亮。 精神的紧张或者亢奋都会使体力飞速流逝，所以战斗实际上比任何重活更容易让人疲倦，壮如肉山的蛮子和半人马一仗打完也个个无精打采，大都回房休息去了。 只有极个别精力最旺盛的牲口还强打着精神看热闹，其中就包括李察。 篝火旁竖着根原木，一根麻绳头朝下吊着狗头人萨满。 单纯的战争从来不是目的，目的是战争所能带来的收获。既然击溃了强盗，那么接收他们部落的人口、牲畜、财产就是顺理成章的事，这就是荒野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 这么做需要情报，而情报来源自然就落在了强盗里地位最尊崇的狗头人萨满身上。 下午的时候，李察单手叉着腰做挥斥方遒状，下达了最高指示——排除万难也要撬开狗头人萨满的嘴，为伟大的高山堡事业添砖加瓦。 有道是，上峰动动嘴，下官跑断腿。 赫特用鞭子抽，冈瑟更歹毒些，上了夹棍。 他俩人怕把狗头萨满弄死了，没敢下狠手。但即便这样，从下午一直忙活到晚上也折腾得两个人满膀子汗。 萨满不像人类法师那样孱弱，他们的修行体系里包含对身体的强化。所以老狗头人还在硬扛，任凭酷刑加身痛到连嚎叫也嚎不出声，还是坚决不肯开口。 他特别怕死，因为害怕说完之后要被处死，这种人有时反而能扛住一般人扛不过的酷刑。 李察等得不耐烦亲自出马，抓着他领子，只是左右各给了一巴掌，坚强的狗头人萨满立刻屈服了。 他一张嘴，满口尖牙一颗也没剩下，混着血丝和涎水一颗一颗全掉了出来。 “姓名？” “尼赫鲁。” “这什么玩意。”李察抖着那张释放嗜血奇术时所用的皮子。 “皮箓，相当于你们人类的魔法卷轴。”尼赫鲁两边脸颊肉眼可见的迅速肿起一掌高。 狗头人的牙齿可以再生重新长出来，但是被打掉的勇气不会。 “魔兽的皮？” “不是。”尼赫鲁老老实实的开始竹筒倒豆子，“我们狗头人身上有很稀薄的红龙血脉，十几年前有个畸形儿龙脉浓度特别高，但是出生几天之后就死了。我扒下他的皮当基底，烧了骨灰做颜料，制成了这张皮箓。” “这货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冈瑟向周围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赫特跟着使劲点头。 狗头人一向喜欢自称有稀薄的龙脉，很难说到底是真的假的。不过就算是真的又能怎样，一点也改变不了他们懦弱又无能的现状，狗头人还是狗头人。 “巧了，前几天我还遇见个龙脉地精。”李察无聊地猜测也许真的曾有一头巨龙在这片地域活动，并且在播种方面品味非常独特。 “我知道他，以前冬天打过仗，互相都吃了些亏。” “你很诚实，诚实是种宝贵的特质。”李察抽出长剑，在狗头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剑光一闪，挑断捆手脚的绳索。 尼赫鲁被贴着皮肤擦过的剑刃惊出一身白毛冷汗，习惯性想张嘴骂人，终究在出口前一刹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硬生生憋回去了。 “你们部落现在有多少人留守，实力怎么样？” “没了。” “老实点！”赫特抬手就是一鞭子，正抽在狗头人痛觉最敏感的鼻子上，疼得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真没了！最善战的勇士都败了，剩下留守的那些更不是你们的对手。” “说仔细点。”李察铺开草纸，手里捏着根烧了半截的木棍当炭笔。 从常理来说，留守部队实力当然比不上出征的主力。但在南方行省比武场的经历教会了他很多东西，比如保持谨慎永远是种美德。 尼赫鲁一边说，他一边记。这些东西也只能当做参考，到时候该侦查还是要侦查。行军打仗就是这样，稍不留神就会阴沟里翻船，而且一翻船就是万劫不复。 “对了。”夜渐渐深了，李察也有些困倦，准备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就回去睡觉。 “萨满巫师在荒野上常见吗？” “不常见，只有我们狗头人、巨魔还有牛头人这几个种族比较盛产萨满，其他种族的萨满很少见。”尼赫鲁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对了，巨怪其实也出过不少萨满，但是他们脑子太傻，跟棒槌一样。” 他觉得心里有点憋屈，堂堂萨满居然被一个完全不了解萨满巫术的战士俘虏了。作为元素使用者的自尊心在作祟，但是现实又迫使他不得不低头。 李察一个哈欠打了一半又憋回喉咙里，身体前倾看住了尼赫鲁，“那你们都会什么法术。” “我们狗头人有红龙血脉所以一般掌握火元素，牛头人好像多数是土元素，巨魔我没打过交道不太清楚，不过具体是什么法术得看各人，就算是……” “那巨怪呢！”李察不耐烦地打断了抓不住重点的尼赫鲁。 “巨怪掌握什么法术的都有，而且威力往往很惊人。但他们的天赋常常害了自己，因为太傻好奇心又重，据说大部分巨怪成为萨满后最多十天，就会不小心用法术玩掉自己小命。” 尼赫鲁讲的是萨满圈子里最流行的笑话，以往只要讲出来立刻会笑翻一片。但是高山堡领主抱着膀子面色冷漠，显然连一丝要笑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狗头人萨满立刻觉得自己的智慧受到了亵渎，并再次在心里哀叹不幸的命运。 “好，很好。” 李察猛地一拍大腿，赞许地伸出大拇指对老狗头人比了比。 他心里的想法渐渐成型，不过暂时还不清楚到底能不能行通，得抽空试试才知道。 就在尼赫鲁喜滋滋的以为自己终于要迎来重视时，李察拈起根麻绳亲自把他结结实实捆成了粽子。 高山堡领主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土鳖，对魔法之类的东西既好奇又戒备。很担心狗头人萨满夜里对他下降头或者使蛊虫什么的，干脆把他手脚都绑了，吊猪一样吊在一根棍子上。 第三十二章 忆往昔 早晨太阳还没出来，气候十分舒爽。 一夜酣眠后走出门伸个懒腰，迎面的徐徐微风带来远方苦荆花略涩的香气，是一天里最怡人舒适的时候。 但“疾风狼”部落没有心思享受这份美好，已经彻底陷入了恐慌。 昨天出征的勇士们自开拔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回，直到凌晨才零星有几人狼狈不堪地回来，却又像害了疟疾一样只顾着颤抖不肯开口。 他们这副模样已经说明一切，战败的消息在部落里像冬日的野火般蔓延。 如今连女人和孩子都已知悉跟随萨满出征的勇士吃了败仗，男人们在激烈地争辩到底逃走还是等待，却没有一个人能下定决心做出选择。 于是他们转而互相攻讦对方直系女性亲属。 一天内损失了接近八成的战士，对于疾风狼部落来说无异于一刀豁在大动脉上。无论如何选择，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命运都将比饥饿的猛虎更残酷。 临近正午，部落周围开始出现游来荡去的半人马，不时弯弓朝驻地里放两箭，慢慢收缩保卫。 他们很谨慎又富有技巧，没有急于掳掠这个缺乏防御力量的部落。 这种表现足以说明他们都是老练的战士，让疾风狼部落感到如坠冰窟。 而等到狼人以出众的视力发现，还有一群魁梧的蛮人在鬼鬼祟祟窥伺部落，他们反抗的决心瞬间碎成一地渣子。 …… 李察没想到一向以坚韧闻名的狼人居然会如此轻易选择投降。 “大人，狼人毕竟不是野狼，为什么就一定要有野狼的性格呢？”捆在木棍上被两个蛮子抬着的尼赫鲁很委屈，“你们庞贝看待本地人实在掺杂太多偏见和歧视了。” “可我看你这狗头人分明就很有狗腿潜质。”李察没好气地带头走进部落驻地。 庞贝民间总把狼人看成是磨牙吮血的怪物，人人都能使用邪术，甚至认为他们在月圆之夜可以变身成巨狼。 但李察看到的只是三四百个牧民，顶多更矮小精悍一些，畜生栏里有牛羊，也住皮制的帐篷，和传说相差甚远。 高山堡作为一块领地其实很不完善，所有人都是战士而完全没有平民，就像是把只有刀刃没有刀背的武器。 李察曾经思索过如何能让庞贝平民放弃温暖富饶的家乡，来这块荒凉寒冷的土地上生活，结论是赶紧睡吧梦里啥都有。 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眼光未免太狭隘，何必拘泥于庞贝呢，这些狼人牧民也一样可以成为高山堡的属民，耕作土地、放牧牛羊。 李察让赫特带领半人马驱赶狼人部落搬迁，那些女人和孩子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害怕得大声哭嚎，一片鸡飞狗跳。按照他们所熟悉的荒野规则，被集体斩首都很有可能！ 李察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波澜不起。毕竟是曾和他刀兵相见的部落，没把所有人都贬为奴隶已是他全部的仁慈。 “头儿，咱们干什么？”冈瑟把投矛插回背上皮套里，觉得没什么发挥的余地。 “翻翻有没有战利品吧。”李察也不确定能不能有收获，毕竟这个部落看起来完全就是落后的代名词。 “我知道疾风狼部落酋长的帐篷！里面有他们几代人的积蓄！我知道藏在什么地方！”任谁被倒吊在棍子上也不舒服，尼赫鲁连忙抓紧机会大声交代，希望能得到一点重视好解下来。 “用你说！”冈瑟抬腿就是一脚，蛮人都看不上这种软骨头。 两个蛮子挑夫故意使坏，轻轻抬了下棍子，让冈瑟的脚尖正撞上尼赫鲁的肝区，痛得他整个人紧绷成一条颤抖的虾米。 “我说的都是真的！”狗头人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李察身上，“他们酋长昨天已经死了，只有我知道酋长帐篷里有一块大牛头骨，底下埋的箱子里有金块。” “住手，冈瑟。”李察摆摆手示意冈瑟停下来。 “我们过去看看。” 酋长的帐篷很好找，位置最好最宽敞的就是。 大部分荒野人毕竟没有保持卫生的习惯，帐篷里传出一股臭烘烘的腥臊味。几个蛮子过去砍断扎地的绳索，扣住帐篷底边一齐发力，直接掀了个翻。 露出来的内部陈设很杂乱，一床干草和皮毛堆起的铺位，几个不知做什么用的大泥瓮。正中央有块磨盘大的石头，上面摆着一个尤其硕大的牛骷髅。 蛮子们七手八脚地搬开石块和骷髅，抽出长矛吭哧吭哧开始挖土。 李察忽然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似乎源于不远处那些灰扑扑的大泥瓮，于是轻轻踹了尼赫鲁一脚问道，“那里面是什么。” “我和酋长自己的酒，还没来得及打开，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酒？”冈瑟两眼发亮，冲过去一巴掌拍开了瓮口泥封，低头看了一眼，脸上兴奋的表情立刻垮了。 泥瓮里满满当当都是一种深棕透亮的液体，上面漂浮着大坨大坨黢黑成团的小圆粒，由于水分蒸发在瓮壁上留下了厚厚的黑色残渍，更重要的是根本没有一丁点酒味。 “头儿，这货肯定在说谎，我看八成是巫术材料。” 拍开泥封的瞬间，李察的状态就忽然变得很不对劲。整个人松松垮垮的，像是丢了魂一样半张着嘴一动不动。 冈瑟絮絮叨叨地说着要怎样料理尼赫鲁才解恨，好半天才很迟钝地发现气氛不对，赶紧闭上嘴巴。 李察走过去，手指蘸了些泥瓮中的深棕色液体，放到嘴里吮吸。 他忽然叹了口气。 好熟悉，但又好陌生的味道啊。 本以为那些遥远的东西早就已经忘记了，没想到原来一直隐藏在记忆深处从来不曾变淡过。 他曾经的整个人生：熟悉的朋友、亲密的恋人、默契的伙伴、瑰丽的晚霞、冬夜的阳春面……无比真实，却又仿佛镜花水月，追忆之外只有一片虚无。 有时李察不禁怀疑，两世为人，到底是庄公梦蝶还是蝶梦庄公。 阳光照在他脸上，怅惘而平静，仿佛从一场深沉的大梦中恍然惊醒。 “头儿，这是什么啊？”冈瑟小心地问道。 “是酱油。” 第三十三章 意外收获 尼赫鲁觉得人生真的很奇妙。 他是彻头彻尾的机会主义者，在战败后非常渴望能得到高山堡青睐，改善自己的处境。 起初他很自信，给自己的定位是首席法师兼顾问，于是努力展示自己在法术、智慧和博识方面的造诣。但媚眼抛给瞎子看，根本没人在意，最终唯一的结果就是多挨了几脚。 也许命运真的是个环，绕来绕去却总会在不经意间发现又回到了原点。 在他已经感到绝望准备放弃的时候，一瓮酿造失败的酒却带来了他想要的东西。 不知为什么，高山堡领主显然对这玩意很看重，还起了个古怪的名字叫做“酱油”。 尼赫鲁立刻被松了绑，并被当场任命为高山堡奴隶头目，唯一的要求就是继续酿造酱油。 和其他元素使用者一样，萨满大多是不饮酒的，所以当初老狗头人酿造的时候也没太用心。 现在他悔得肠子都青了，许多细节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所用的主料是一种黄乎乎的野豆子。 李察看过尼赫鲁上交的样品，外观很像他熟悉的那种黄豆，只是尝起来有轻微咸味。 整个高山堡的属民都被动员起来，漫山遍野地找豆子，不过暂时还没有太多收获。 这些狼人属民热情很高涨，他们原本已经准备好沦为奴隶甚至牲口，没想到却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宗主，甚至还能保留自由和财产。 对于一个损失了大部分战士、急于寻求保护的部落来说无异于馅饼砸在头上，没有比这更幸运了，所以李察不管吩咐什么他们都很热烈。 “头儿，你为啥要酿这个呢？”冈瑟手里拿着一个水晶瓶轻轻嗅了一下，眉头紧皱，他不太喜欢这个味道。 那是先前乘圣水的容器，洗干净后被李察装了半瓶酱油。 “冈瑟，知道吗，我们很快就要发财了。”李察很矜持地微微笑着，可惜没忍住，很快发展成胡天胡地的狂笑。 熟悉的人能从他两只眼睛里看出某种东西，左边是金钱，右边还是金钱。 冈瑟很隐蔽地翻了个白眼。 “大人，我们部落的其他成员到了。”赫特四蹄飞速轮流踏地，像一阵旋风一样冲过来，直到四五步外才急刹停步，两只前蹄高高扬起。 顺着他手臂所指的方向，李察看到六七十个半人马男女老少正驱赶着成群的青角黄牛缓缓靠近，牛背上都捆着小山一样的行囊，一副举族搬迁的模样。 面对陌生的环境，孩子们不安地躲藏在母亲怀抱里，却不知晓母亲其实也同样不知所措。 虽然明知道不会有危险，几个半大的人马小子还是攥着木棍骨棒之类的简陋武器四处巡梭，只是很快被他们更沉稳谨慎的长辈制止了。 李察迈开双腿主动迎了上去。 “大人，这是我们部落里的大布斯米。”赫特指着五个尤其壮硕的老年半人马说道。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们的年龄都明显已经过了体力巅峰期，但一身健壮扎实的肌肉并没有出现半点松弛的痕迹，丝毫不逊于赫特这个大块头。 “布斯米就是长老的意思吧。”李察笑呵呵地跟最前面的肌肉老头击了一掌，对方掌心里粗粝的老茧让他感觉拍在了砂岩上。 他不懂兽人语，但是从语境判断感觉应该八九不离十。 “不，是铁匠的意思，我的大人。”五个布斯米一起俯身行礼，恭敬有节。 赫特对他们说过一些高山堡的事情，虽然很语焉不详，但那种捡了大便宜一样的兴奋感骗不了人。他们已经老了，愿意遵从部落里最优秀后辈的判断，追随这位年轻人。 “噗……” 半人马妇女正按照习俗敬献洁白的牛乳、面饼和盐巴，李察刚端起来喝了一口，没忍住喷了个漫天飞花。 “咳咳咳……你们咳咳……咳咳……” 李察再次仔细打量几个老半人马。 他们两条胳膊粗壮程度全都略有区别，惯用手要比另一边更强壮些，手臂上密集地分布着不少淡褐色陈年烫斑，此外掌心的茧子也比一般战士更厚——的确都是明显的铁匠特征。 “铁匠？你们居然会冶铁？”李察还是不大敢相信。 “大人，我们可是半人马啊，只要您有铁锭随时可以开炉。”半人马布斯米们很不忿受到这样无端的质疑。 “半兽人王国一向有‘马掌铁’的说法，意思是半人马掌握打铁的技术。”赫特眨巴眨巴眼，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奇怪。 “是这样吗？”李察扭头看住几个大布斯米。 五颗满脸横肉写遍风霜的脑袋齐刷刷点了点头。 “那你们能打造军械吗？”李察的心悬住了。 只会打造农具的乡下铁匠和能制造军械的铁匠根本是两码事，他无比希望半人马们是后一种。 此刻李察很担心命运跟他开个根本不好笑的玩笑，在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又断绝所有希望——这种事在他身上常有。 老半人马们对视一笑，最中间的一位向前一步，抚胸说道：“如果您是指为武器附魔，那我们确实无能为力。但如果只是冶炼锻造金属，就算矮人也不可能比我们做得更好。” 李察陡然感觉被一股巨大而难以抑制的狂喜击中了，激动得难易自抑，端起牛乳碗咕嘟咕嘟喝了个底干，又塞回目瞪口呆的半人马妇女手里。 军工业对一个领地发展有多重要？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应该问，因为答案永远只能是要多重要有多重要，说是关乎生死也不为过！ 庞贝有上千个封土贵族领，能真正成规模生产军械的还不到十分之一。在稍显动荡的边境地区，这就是区分瘪三和权贵的关键所在。 “大人，自从离开故国我们已有数年时间没有碰过铁砧。但只要能从庞贝购买到原料，我们这些老家伙随时都能为您的军队提供优质武器，并且保证不会偷懒。”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高山堡领主，作为优秀的铁匠，离开了一辈子最熟悉的砧台，也会感到手痒和想念。 “这个好说。” 李察一口答应下来，关于军械，他脑子里正有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等待验证。 …… 再发一次书友群群号：893902376 </br> </br> 第三十四章 为了欢迎新成员加入，入夜后高山堡铺开了盛大的篝火晚宴。 这里当然只是凄清偏僻的荒野，一轮孤月俯瞰大地，周围几十里人烟难寻。但至少此时此刻，有足够的人气让它热闹一把。 整头整头的牛羊绑上烤架，被橘色的火焰灼出一滴滴油脂溅落。大桶大桶的麦酒起开盖子，灌进高山堡战士们比酒桶更能装的胃里。 李察烤肉的时候用了些酱油，终于让那些固执的莽汉勉强承认，这好像确实还算是种能吃的调味料。 意外的是半人马妇女居然评价很高，女人毕竟口味更细腻，喜欢这种能遮掩牛羊膻气的咸鲜味。 她们向高山堡领主讨要了些，作为回报十几个半人马弹着马头琴，在空地上跳起半人马一族最传统的踢踏舞。 对美好的向往是无需翻译也能通行的语言，庞贝歌剧院里也有踢踏舞并且很受欢迎，李察以前在南方行省看过。 但半人马跳起舞来四蹄轮流击地，能让地面上的碎石都跟着一起颤跳，这是天生的、无法模仿的种族优势。和如此强劲而震撼的韵律感比起来，人类舞者的表演就像是拙劣而不成功的模仿。 李察带头报以如雷般的热烈掌声。 “以前在冰原的时候，我们也会趁夏天一起热闹热闹。”冈瑟傻乎乎地咧着嘴，倒水一样往嘴里灌着麦酒。 “头儿，你知道吗，夏至日可是我们高地人的重要节日。” 冰原上只有两个季节，冬天和夏天。冬天到处冰雪覆盖寒风狂啸不已，而夏天相比南方更短暂而宝贵，所以蛮人把夏天到来的日子视作一年中最值得庆祝的一天。 这种常识内容李察还是知道的，点了点头。 “冈瑟，你们是被捕奴队抓来庞贝的吗？”李察很好奇蛮子们为什么会沦为奴隶斗士。 奴隶贸易在庞贝从来没有被真正禁止过，有些大奴隶商人会组建捕奴队抓捕土著充当奴隶，但那种三流武装组织按理说不可能是蛮子的对手。 “捕奴队？我刚开始参与狩猎的那几年倒是见过他们。”冈瑟傻笑着开始回忆往事，“他们实力不怎么样，但说实话物资往往很充裕。” “那肯定，高手谁去干这种勾当。”尼赫鲁悄悄溜过来插了句嘴。 他本来应该和奴隶们呆在一起，但高山堡的奴隶之所以成为奴隶全拜他所赐，因此他在那边被排挤得很难受，分到的都是没洗干净的烤大肠。 “所以大长老很快就搞明白一件事——根本用不着狩猎危险的猛犸象和剑齿虎，只要攻击捕奴队就能生活得很好。于是有好几年时间啊，部落都没有再为了填饱肚子而死人，生下的孩子也比往年多，还抓了好多活口拿去卖钱。” 冈瑟向后躺倒在地上，十分惬意地长舒一口气，“现在想想，那真是我最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啊。” 尼赫鲁满脑门瀑布汗，突然觉得还是奴隶们面目可亲，以更快的速度溜回去了。 “那后来呢。”安妮也加入了交谈，她正端着一杯掺香辛料的热啤慢慢啜饮。 热啤、夜晚、篝火，听故事的经典组合。 “后来……唉，后来捕奴队就越来越少了。”冈瑟边摇头边叹息，语气活像是在描述土豆减产的老农。 “大家都很想不明白，为什么麋鹿、雪熊、猛犸象都还是往年一样的多，唯独捕奴队却越来越少？所以大长老就让我带着兄弟们南下，看看能不能自己组织捕奴队去冰原。” 冈瑟灌了一大口啤酒，“结果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进了斗场里，说是签了斗士契约。” “一群蛮子组织捕奴队去抓蛮子！”李察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以蛮人的榆木脑袋能想出自产自销的主意实属难得了。 “你们互相都把对方当成傻子。”安妮幽幽地总结。 这场篝火晚宴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兴奋的领民们才渐渐倦了。李察脸色有点发红，但那些试图跟他拼酒的战士有一个算一个全是被同伴抬回去的。 临散场的时候安妮突然对他说道：“李察大人，这段时间多蒙关照，我也许很快就能回去了。” “嗯，记得把伙食费结了。”李察正攥着一根牛棒骨死命嘬骨髓，根本无暇他顾。 “……”安妮看着他满脸油花，反而忍不住轻轻一笑，“李察大人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或许我下次路过的时候可以顺路送来。” “你等下……”李察最后狼吞虎咽地啃了两口烤肉，挥挥手让仆役收拾摊子。 他被嘴里的烤肉噎得直翻白眼，赶紧又端起麦酒杯灌了两口，“给我雇俩半身人厨子回来，蛮子和这帮半人马做饭实在太难吃了！” “还要几块白水晶，起码拳头那么大，越纯净越好。” 水晶在荒野上用途非常有限，安妮觉得自己猜中对方的想法了“你想用白水晶冒充贵价宝石哄骗土著？” 这种缺德手段李察还真没听说过，默默在心里记下，嘴上却说道：“我看上什么一般直接抢，用不着费劲去骗。” 他去库房取出疾风狼部落挖来的箱子交给安妮，里面装的是各种形制的金银，粗略估计能值三百到五百个金币。 “不够还可以再补，但千万记得一定要把我的厨子和水晶带来。” 半精灵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处于发展期的开拓领会求购这些，但以她这几天对李察的了解，问肯定也是白问。 这家伙性格很恶劣，完全不像个贵族，比市井无赖还喜欢看人吃瘪。 安妮赌气似的说道：“据说女人比海洋更变幻莫测，可我觉得你比女人还要难以捉摸，我的好大人。” “就当你在夸我了。”李察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朝着房间走去。 安妮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忽然扮了个眯眼撇嘴吐舌头的鬼脸。 “我又想了下，高山堡人多，半身人厨子至少要五个才够用，五个。”李察忽然转身张开手掌又强调了一遍。 月光下的安妮面带微笑，端庄的仪表即便最严苛的礼仪老师也挑不出毛病，“好的，大人。” 第三十五章 大胆假设 安妮离开前最后几天，半人马铁匠在高山堡掀起了一场锻造热潮。 奴隶们和两头巨怪充当苦力，花了三天时间，在怒涛河岸边搭起几座土高炉。 前几次作战中高山堡缴获了总重上万磅的武器和甲胄，质量普遍很低劣，但作为冶炼原料还算合格，总算得到了废物利用的机会。 半人马布斯米之中最有威望的那位叫鲁尼，按照生铁熟铁的重量比例挑选了几百磅送进高炉，据说重新熔炼之后能变成质地优良的精钢。 商队刚来时向高山堡赠送过一车面粉和一车煤块，现在那些煤块正被飞速铲进高炉燃烧室里。 冈瑟像头好奇的熊一样看着逐渐冷却的钢锭，不能理解为什么两种劣质铁熔在一起会变成精钢。 鲁尼倒是很热心肠，耐心地解释这是物性相合的道理。问题在于他自己明显也是个二把刀，两句话翻来覆去的说，把冈瑟侃得头晕眼花。 李察受不了念经似的絮絮叨叨，“含碳量懂不懂，高低中和一下就是钢。” 这次换鲁尼不能理解了，含碳量？铁里面有碳？不会着火吗？ 钢锭出炉不久，一队佣兵打着白旗来到高山堡，接走了滞留多日的商队。临走的时候，安妮把车队装载的煤炭全部留给了李察，佣兵队长还送给他一个挺精致的红宝石金徽章，客气到了极点。 高山堡虽然处处都透露着贫穷，但军事实力真的太硬。对于一个主营荒野贸易的商行来说，是根本得罪不起的坐地猛虎。 李察目送他们离开松了口气，接下来要做的事他不太愿意被别人看到。 几位经验丰富的半人马布斯米带领学徒摆开一溜铁砧，开始着手把钢锭打造成兵器。 一般来说同时锻造大量同形制军械是最优的选择，在节省工时、维持品控方面有很多好处。庞贝最近几年组建了数个大型兵工厂，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但李察的要求完全和这一理念背道而驰，他要求铁匠们制作近百件兵器和甲胄，其中没有哪怕两件是一样的。 他在做一个实验，很简单的实验。 李察很早以前就知道，系统士兵是有模板标准装备的。比如蛮人巨斧战士的额定装备就包括长柄重战斧、扎片铁甲、牛角头盔和一些零散配件。 这些装备形制固定，商铺里甚至有成套出售。 但由于长久以来军费窘迫始终如一，李察从来没给麾下战士按标准配齐过装备。蛮人巨斧战士还在用科伦城里买来的民兵三宝——长枪、投矛加皮甲。 这么做效果好像也说不上差，每次进阶他们的战斗力都有明显提升，所以李察不禁好奇，系统的装备标准到底有没有意义。 他让半人马打造的这些军械有些完全是仿制系统标准，有些是庞贝的常见款式，剩下的介于两者之间。 加热、锻打、淬火、研磨，半人马布斯米经验丰富，做起这些来有条不紊。 李察把所有军械分发给高山堡战士，让他们自行试用做出评价。 这帮吃穷领主的大肚汉给出的反馈一致到惊人的地步。 每个人都对模板标准装备爱不释手认为手感上佳，并且对庞贝制式不屑一顾甚至觉得别扭。 同样是斧头，蛮人巨斧战士用模板标配的长柄战斧，能稳稳劈进两根木头夹出的一指宽缝隙里。而一旦换上庞贝战斧，可怕的控制力就骤然消失无影无踪。 这种差距不是所谓手感能解释的，只能归咎于系统的影响。 李察猜测进阶时加持给蛮人的武技也许并不是如何使用斧头，而是如何使用那种“模板制式长柄战斧”。 蛮子们好歹也是大活人脑子多少能转点弯，所以触类旁通下其他斧子也会耍耍，只不过水平当然就没法相提并论。 这个发现让李察既欣喜又郁闷，整体战斗力的提升空间大了很多，可是装备更新也成了需要解决的事情。 高山堡的另一件大事是领主大人最近突然下达了动员令，要求尽可能多的捕捉巨怪，而且必须得是活的。 肮脏又愚蠢的巨怪捉来干什么，已经有两个了难道还不够？没有人知道，反正高山堡又不打算搞民主。 全体领民最近都为这事跑断了腿，但巨怪无底洞般的胃口和笨拙的身体就决定了他们分布不会很多，费尽全力才弄来十几头。 这些家伙被圈养在河边，像是到了天堂一样安心大吃大喝，但负责牲畜的领民却愁白了头。 巨怪的胃口实在太好，哪怕已经是用掺了泥巴的马料喂他们，领地的饲料库存还是在直线下降。 只有身为萨满巫师的尼赫鲁隐约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你是不是说过巨怪中很容易出现萨满，并且法术威力很大。”李察来找尼赫鲁时笑得很和蔼，只是跟在后面的冈瑟胳膊底下卷着一根足有三指粗的牛皮鞭子。 众所周知冈瑟从来不参与日常杂活，所以这根鞭子肯定不是用来放牧的。 尼赫鲁赶紧使劲点头。 “高山堡现在有接近二十头巨怪，你去教他们法术。” “大人。”尼赫鲁扑通一声趴在地上抱住李察的靴子，“巨怪那样愚蠢的脑子，根本不可能学会巫术啊。” 会两种巫术的尼赫鲁绝对算是个合格的萨满，所以他愈发搞不懂领主大人为什么如此看重巨怪——以这些蠢东西的智力，根本没可能适应复杂的战场环境。 “那你还敢说巨怪里会出现萨满？”李察双手环胸。 冈瑟把盘着的鞭子捋直，抬手甩了个鞭花。嵌铁的鞭梢落在墙上，砰的一声巨响，把拇指大一块松木爆成了飞散的木丝。 “他们和我们不一样。”尼赫鲁浑身一哆嗦，嘴巴比倒豆子还快，“我们要通过向前辈学习才能掌握萨满之力，可巨怪是靠觉醒，有时候一觉醒来就能领悟萨满之力。” 冈瑟扭头看着自家领主，攥着鞭子跃跃欲试，他觉得这货肯定又在胡扯。 李察摆摆手制止了他，其实李察自己倾向于相信这个说法——巨怪那副傻头傻脑根本不可能装进什么东西，更别说法术了。 三十六章 小心求证 高山堡领主对巨怪萨满是志在必得， 尼赫鲁每次描述巨怪萨满时那种不屑李察是看在眼里的，但偏偏还会提一句巨怪成为萨满很容易，巫术威力又大，怎么听都有点酸乎乎。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态度越是矛盾往往越是能说明问题。在李察看来，巨怪十有八九在巫术方面有独门天赋。 以巨怪贫瘠到可怜的学习能力，他们能后天领悟巫术这件事本身就是对自身天赋的绝佳诠释。 在自然状态下，他们混沌的头脑限制了法术发挥。 但对李察来说智力太低是问题吗？根本不是！ 有系统在，只要把巨怪萨满征召为英雄单位，以后每次晋级都把属性点投入智力，堆出和普通人差不多的头脑肯定不难。 能有多厉害李察不知道，但肯定比尼赫鲁强多了。 其实狗头人萨满的实力怎么也不算弱了，如果他是人类，评个低等法师的工会职称毫无问题。 以施法者的稀缺和紧俏程度，连五百金币都拿不出的瘪三开拓领主，能招揽到个魔法学徒做梦都会笑醒。 要不是狗头人萨满多嘴让李察萌生出培养巨怪的想法，眼光就此变得挑剔，他也不会这么粗暴对待一个能使用两种巫术的萨满。 郁闷的狗头人萨满也许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他的遭遇之所以如此坎坷，完全是自己挖坑埋自己。 尼赫鲁最终得到的命令是每天在巨怪面前释放一次法术。 李察相信凡是智慧生命对于未知事物肯定都存在好奇心，巨怪既然拥有潜力，这种好奇也许就会成为觉醒的诱导。 尼赫鲁老老实实执行着高山堡领主的命令，但事实证明李察的想法只对了一半。 大部分智慧生命确实对此非常着迷，比如高山堡的领民们。这个时代太缺乏娱乐了，每到傍晚释放巫术的时间，整个高山堡起码一半人都会闹哄哄地跑去看戏法，特别受女人和孩子欢迎。 可偏偏巨怪们属于坚定的少数派，他们对尼赫鲁的法术根本一点都不感兴趣，只顾着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狂吃海塞事业中去，没有一丁点觉醒迹象，把畜牧主管愁得成天唉声叹气。 这个结果让领主大人哭笑不得。 高山堡不养闲人，正好最近在轰轰烈烈地搞建设，干脆把这些憨货全送去工地当苦力了。 丘陵上原本有座原木搭成的木头碉楼，这种建筑对一个荒野开拓领来说不太适用。 外形过于高耸，不利于隐蔽。消耗建材太多，无法满足日渐膨胀的人口。此外木头墙壁会有细微缝隙，冬天也难以抵御荒野上凛冽的白毛风。 当初建设这里的开拓者显然过于在意面子，才会选择这种好看但非常不实用的形式。 如今李察既然能接手这块宝地，说明他已经吞下了失败的苦果，也许这就是原因所在。 骑士小说里的开拓也许是波澜壮阔的英雄史诗，但现实中的开拓不过是蝇营狗苟的死缠烂打、剩者为王。 李察早就打算改建，只是一直拖到现在才有时间和闲心。 他的计划是把木楼拆掉，用所得的木料营建半地下式的地窝子，这种建筑在大西北曾久经考验，从实用的角度来说完美适应荒野，唯一的缺点就是看起来土里土气。 现在所有人已经搬出来临时住进帐篷里，奴隶们在一点一点地拆除木楼。 巨怪脑子虽然不灵光但是力气够大，做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粗活倒是合适，掰甘蔗似的把一根根原木掰下来。 偶尔做得不对时，充当监工的战士就用鞭子狠狠抽打他们。巨怪互相之间有很深切的共情能力，一头挨打时其他巨怪也会跟着叫唤，于是整个丘陵便时常被一阵悲呦的长鸣笼罩。 李察为了躲清静，带着赫特跟冈瑟跑到河边偷懒。 他前几天抽空用桑皮纸做了一副扑克，把玩法教给冈瑟跟赫特之后，俩人肉眼可见的日渐沉迷，得空就要来两把。 男人玩牌不带点彩头是不可能的，一个二个又全是兜比脸干净的穷鬼，所以他们赌脑袋上的头发。 俩菜鸟刚上手正是瘾头最大的时候，打牌又老实不懂偷牌出千，眼看着被某个老鬼赢得都快秃了。 “大人！”尼赫鲁迈着小短腿边喊边从丘陵上一路跑过来，“巨怪觉醒了！巨怪觉醒了！” “不玩了，不玩了。说正事，怎么回事。”李察笑得如鸬鹚般狡猾，随意把一手烂牌扔进牌堆里。 冈瑟本来还以为自己这把能赢，幸福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大人，两头巨怪拆房子的时候被监工用鞭子打，结果突然觉醒了萨满之力。尼赫鲁气喘吁吁地说道。 “监工有没有伤亡？他们觉醒的什么巫术？能不能一次说完！”李察没想到不来则已，一来就是双黄蛋。 这说明领主大人的想法是正确的，领主大人的领导是英明的——巨怪的天赋甚至比想象中更强。 接下来只要带着他们提升等级，高山堡就能多出两个正牌施法者！ “监工没有受伤，他们觉醒的分别是土系和气系法术。”尼赫鲁突然变得有些支支吾吾的。 “地陷术和风刃术吗，那可不赖啊。”赫特仔细把纸牌规整好，重新装进铁盒里。 “其实最好的还是火系，论战场杀伤力要比其他谱系强多了。”李察左右环顾自己的部下，微笑着两手一摊，“但万事不会每次都能达到完美，土系和气系也不错，我们该知足。” “大人……” “嗯？” 尼赫鲁挠了挠后脑勺，小心翼翼地说道：“他们觉醒的是石肤术和曚昽术。” “什么？”李察使劲掏了掏的耳朵。 “石肤术和曚昽术……” 高山堡领主、侯爵之子、系统所有者、两世为人的穿越者李察向天发誓，那一瞬间他真的差点被气到眼前一黑。 石肤术提高防御降低痛感，曚昽术通过大气扭曲光线近乎隐形——这两种一看就是巨怪被打急眼了，硬憋出来的挨打巫术。 第三十七章 秘密 领主大人要的是威力巨大的塑能系法术，比如火球或者水箭，替他横扫敌军。但巨怪的想法很单纯，就是不想挨监工打。 如果是为了不挨打，确实很难找到比石肤术和曚昽术更实用的，冥冥中倒也很符合切身需求。 两只巨怪的成功觉醒解放了他们苦难深重的同族，巨怪们又回归到过去混吃等死的日子。只不过在领主大人授意下，不时会有人试图用各种方法刺激刺激他们。 比如他们狼吞虎咽的时候，冲出几个人边大叫边挥舞火把。比如巨怪们睡得正香，突然兜头一桶凉水浇下来。再比如巨怪们啥也没干，半人马却用钝头箭把他们当靶子。 虽然一时半会看不出成果，但李察坚信这种刺激肯定有助于诱导觉醒。 两个觉醒的巨怪是高山堡的熟面孔，奴隶里资格最老的哼哈二将。 李察虽然觉得他们掌握的法术太鸡肋，但好歹是比没有强些。 哼哈二将对于这个总给自己喂肉干的小矮人非常依赖，很轻易就被李察收录进系统，成了两个英雄单位。 他正式给俩人分了分名字，掌握石肤术的那个叫哼，掌握曚昽术的叫哈。 未受教育的普通人智力大约有七八点，人类法师保守估计在十五点以上。而系统面板显示哼哈二将的智力是可怜的二。 蛮子和半人马在巡逻之余又多了项任务，带着两个笨拙的大块头四处攻击不长眼的强盗，尽快提升等级。 最近荒野上不知怎么回事，流浪的土匪多的有些反常，到处都是红着眼睛见人就打的亡命徒。冈瑟剖开过他们的胃袋，据说里面只有草籽和树根。 不管怎样，高山堡作为一个小小开拓领，加上狗头人目前拥有整整三人的施法小组，已经是奢侈到夸张的配置。 只有尼赫鲁郁闷坏了，三人小组里设置了一个组长一个副组长两个官，他是唯一的平民组员。 沃雅商行的队伍在十几天后来到高山堡，带来了先前预定的半身人厨子和白水晶。李察注意到他们护卫佣兵的规模是上次的好几倍，居然还配备了十几个尖耳朵的精灵弓箭手。 精灵的水准向来和佣金一样令人窒息，他们的出现只能说明商行在护卫方面下了血本。 安妮这次没有跟随商队，不过之前在高山堡呆过一段时间的独眼龙佣兵来了。 李察趁他们停驻饮马的时候跟他套了个近乎，“弗朗士，好久不见。” 独眼龙原本半倚着马车正跟同伴开荤腔，发现李察过来赶紧站直戴上帽子，“大人，日安。” “最近荒野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觉得好像有点乱。” “局势确实比较紧张。有个叫下弦月的熊人大部落突然南下，把本地小部落都收拾得够呛，现在到处都乱成一锅粥了。” “不止这些，前几天还有土著发疯冲击科伦城呢。”旁边一个年轻的游击手补充道，“不过个个饿得像地精一样跑都跑不动，被三狮军团两轮长弓抛射全放倒了。” “三狮军团应该很快就会驱逐熊人部落，李察大人不必为此劳神。”弗朗士局促地捏了捏帽檐。 游击手看着李察眨巴了两下眼睛，不明白弗朗士这样的老佣兵何以如此恭敬。 不远处丘陵脚下路过了两个披着深蓝色兜帽长袍的身影，目测身高三刃以上，头也不回地向前迈着步子。 “组长！等等我！”他们身后跟着个穿同款兜帽长袍的小矮子，最多一刃五，两条小短腿怎么都追不上前面的大个。 这副打扮不禁让人多想，弗朗士和游击手的目光一直追随他们，直到消失在拐角处。 李察可没打算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拍拍独眼龙的肩膀，“弗朗士，去库房领两桶麦酒解解渴吧，就说我说的。” “这货谁啊。”游击手一直等到李察走出很远才问道。 “你惹不起的牛x人物。”弗朗士耸了耸肩，“走吧兔崽子，老子请你喝麦酒。” 商队离开后，李察带着部下在他们停驻过的地方蜇摸了一圈。 有些痕迹是怎么都难以避免的，比如运载煤炭的马车就算用帆布仔细遮盖，也难免在路上留下点碎煤渣。 “很奇怪，上次安妮运的就是煤，这次出动十几个精灵运的还是煤。”李察把碎煤渣扔在地上，拍拍手上的浮土，“我都不知道这东西在荒野还有这么大市场，他们肯定有秘密。” “追上去干他们一票，就什么都知道了。”冈瑟恶狠狠比了个单掌下劈的手势。 这货自己当头的时候还算粗中有细，但自从入了高山堡门下，眼见是越来越懒得动脑子，遇事不决就想莽一波。 赫特把拇指和食指塞进嘴里，只要李察点头，他会立刻吹响口哨召集族人。 “没必要。”李察掉头向领主大厅走去，趁机教育了两个战争狂人几句，“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我们只要知道沃雅商行暂时不是敌人就够了，具体藏着什么秘密不用探究。” 赫特跟冈瑟对视一眼，各自撇了撇嘴。这话别人说也就罢了，自家领主又是哪来的底气。 目前充当领主大厅的是一个比较宽敞的地窝，新来的几个半身人厨子正呆在里面。 捕鱼的领民上午从河里捞出不少螃蟹，李察要来一盆用酱油辣椒葱姜一起腌了，放在大厅的桌子上还没来得及吃。 大部分高山堡居民对这种未经烹煮、浸泡在黑色汤汁里还甲壳狰狞的食物都没什么尝试欲望，但半身人显然是例外。这些平均每天吃六到八顿饭的矮墩子，对于美食有着最纯粹而诚挚的热爱，又怎么会介意一试。 领主大人进门的时候，正撞上几个半身人围成一圈吃得啧啧有声。 “好吃吗？” 他边说边顺手打开桌上的木箱，里面是商队刚送来的四颗硕大的白水晶球，犹如清水般通澈。 “好吃！”一个嘴里正咂螃蟹腿的半身人对他竖起大拇指，“老爷，这是我吃过最鲜美甘甜的东西。” 李察笑得很慈祥。 半身人在美食方面的权威毋庸置疑，本来他还担心这种口味庞贝人会难以接受，现在看来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和庞贝相对单调的饮食比起来，他脑子里那些复杂的菜系也是一种财富。 领主大人都规划好了——培训出几个半身人大厨，等到荒野上的动乱稍微平息，就去科伦城里开个酒店。到时候凭一手独门厨艺，那些近亲繁殖出来的贵族还不跟吸上毒一样，什么国王主教都一天不吃浑身难受哭着喊着来送钱。 到时候绝对不会敞开供应，得再搞个会员名额拍卖，一人收他五十金币。 发财岂不是完全指日可待！ “我……还能吃吗？” 半身人哈比望着自己的新老板，眼睁睁看着一丝银亮的涎水从他嘴角垂下来。 第三十八章 意外的会面 日子一天天过去，荒野的乱象并没有半点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一个大部落南下对于附近三分地来说，就像半亩方塘里放进条二十斤重的狗脂鲤，整个鱼塘的生态关系都要一场大洗牌。 在重新形成稳定的相互关系之前，混乱和动荡将成为这里的主题。 自高山堡徐徐而过的微风里，似乎也带了些风声鹤唳的味道。 三五成群的流浪强盗越来越多，有时甚至会聚集起来尝试攻击高山堡。这种尝试当然不过是以卵击石，被战士们割草一样击溃，但局势的紧张已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共识。 李察亲手剖开了一个战死强盗的胃袋，里面不再是难以饱腹的草籽和树皮，而是生肉和几根没嚼碎的手指。 这个发现让在场所有人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看到他们的红眼睛了没，同类相食就会引发红眼疯病，其实最终还是难逃一死。”李察说完用清水冲洗了指尖，对在场的战士们下了封口令。 这种消息还是不要让平民知道的好，局势越是动荡高山堡就越需要维持内部稳定。 甚至还发生了外出放牧的牧民被劫杀，牲畜被洗掠一空的恶性事件，一度在领民中引起大规模恐慌。和平时比起来，那天李察格外沉默，带着半人马太阳没落山时便出发，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他们满身血迹，衣物被汗液浸湿，倦意溢于言表，但每个人却都带着几颗至死也没阖上眼睛的豺狼人头颅。 这些头颅被插在四周的尖顶木桩上，用于警示土匪，眼睛里犹保留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恐惧，直到被乌鸦啄破或者风干。 领民们对此没有发表评论，只是默默收缩了居住区域，开始自发组织放哨或者帮助半人马铁匠锻造军械。 他们其实很害怕，害怕领主大人会选择暂时撤回科伦，因为他们都是荒野土著出身，根本不可能被庞贝帝国哪怕暂时接纳。而一旦被抛下……他们简直没有勇气去想象那种结果。 其实领民们不知道，几天前李察就收到了贵族苑用信隼送来的传书。 信隼长途飞行所能携带的负重非常有限，所以书信篇幅宝贵，如何在有限篇幅内尽可能多传达信息，甚至是门值得文书们专研的学问。 而贵族苑那群瘪三还是一如既往不靠谱，用了整三行书写敬语和格式，正文内容只有两行。 大体是向驻外的开拓领主风险示警，号召他们尽快返回庞贝境内。 信隼吃了点肉丝就再次一飞冲天，脚上木筒里空空如也。高山堡还是高山堡，每日巡逻训练放牧打渔，并没有因为这一点插曲出现什么动摇。 对于一个开拓领主来说，一旦退回庞贝境内避祸，也就意味着开拓失败，这是李察无论如何都绝对无法接受的。 木楼改建成地窝的好处这时候就显现出来，露在地表的部分十分低矮，再加上移植来一人高的草窠遮掩，远远望去只不过是座平常荒山。 在这个草木皆兵的时节，李察万万没想到会见到安妮。 “你怎么在这里？”安妮一身皮猎装骑着高头大马，头发包在亚麻缠头巾里，腰间配一柄细刺剑，看起来英姿飒爽。 她身后带着一百多人的佣兵队伍，步、骑、弓样样齐全，队列整齐精神肃穆，简直算得上一支小型军队了。 “什么叫我怎么在这，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高山堡是我的领地。”李察纳闷死了。 “我们路过这里打算歇歇脚，没想到你还没回科伦，贵族苑没通知你吗？”安妮让身后的大部队停下脚步，自己驱动战马缓缓向李察走来。 “通知了，但是老子不想。”李察摆了摆手，“根本没必要，就凭那些土匪敢来就是送人头。” 他嗓门很大，话一出口佣兵都忍不住一阵哄笑。但高山堡的战士和领民们没有，他们看佣兵的目光就像在怜悯弱智。 “李察大人，你没准是整个东北行省最后一个还在坚守领地的开拓贵族。”安妮原本脸色很黯淡，听完这个自大狂的话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我在想，你到底真有那样勇敢，或者只是信息渠道太闭塞。” 她说完向李察伸出小手，领主大人也很上道地抬手托住，扶着她从马背上下来。 “你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吗？”安妮问道。 “据说是因为有个熊人大部落南下。”李察自己说着也有些迟疑。 这个消息他还是从沃雅商行佣兵那里打听来的，安妮肯定早就知道。但据李察所知东北行省至少有十来个开拓领，如果只是一个部落的威胁，应该不足以让他们全都像过街老鼠一样灰溜溜撤走。 “整件事来龙去脉可能没人比我更清楚了，我敢说你对真相一无所知。”安妮叹了口气，瞎子都能看得出心情很沉重。 “愿闻其详。”李察也立刻顺杆就爬了。 商行往往交游都很广阔，论情报获取能力，一般小贵族拍马也赶不上。 “以前这涉及到我们商行的最高机密，不过现在什么也没剩下，说说也没什么。” 安妮和李察走进领主大厅对桌而坐，李察挥挥手让冈瑟和赫特先出去带上门，安妮也只有一个女剑士跟随。 过时的秘密也是秘密，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 “你设计的这种建筑真的挺实用。”安妮抬头看着原木拼成的屋顶，“很凉快，而且容易隐蔽，我的斥候全被骗过去了，不过在外观方面其实还可以改进。” 上次她离开前李察就说过要启用独家设计的全新建筑，并命名为“地窝”，吹得天花乱坠。那时候安妮笃信“愈是卖弄，愈是匮乏”的精灵格言，听完根本没当回事，万万没想到第一个体验效果的就是她自己。 “快说正事。”李察不耐烦地提起茶壶给她添了杯水。 精灵是公认的喜欢谈论建筑和艺术，安妮在这方面显然受精灵血统影响很深，领主大人是早就深有体会了。 三十九章 品行高洁李领主 “我从头开始说——顺着怒涛河向下游前进，河水会汇进一个咸水湖里，我们管它叫贝叶湖。”安妮伸出手指沾了点水，在桌面上画出简略的示意。一根蜿蜒的曲线连着个圆球，看起来像个蝌蚪。 “这个湖里全是无法饮用的苦卤水，人在里面无须用力也能飘起来。很久以前有人尝试用湖水晒盐，结果发现有毒，后来就不太有人关注了。” 安妮尝试着用指甲沾水画出一个骷髅头，结果像猪头多过骷髅，很快就装作不在意的随手抹去。 领主大人看在眼里，用手捂住下巴做掩饰，偷偷撇了撇嘴。 “但在六年前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们沃雅商行发现贝叶湖的湖底居然分布着大量铁矿石。所以我们联络了相熟的矮人部落，悄悄开掘矿石冶炼铁器。” 李察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要往荒野输送那么多煤炭，是为了冶铁。” 他早来觉得有些奇怪，前两次沃雅商行路过的车队都装了不少煤块，要知道这种货物本应该很冷门才是，因为荒野上根本不缺乏燃料。 但如果这样就说得通了，普通燃料燃烧的温度不足以熔炼矿石，所以必须从庞贝运来煤炭。 “对。在荒野上炼铁，卖给土著，收取皮毛和草药作为报酬，再运回庞贝出售，近几年这条商路也算赚了不少钱。” 荒野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几乎不产铁，贩卖庞贝铁器出境税收高昂得又像是抢劫，所以在土著部落里铁器很贵重。而在荒野不怎么值钱的皮毛和草叶，回到庞贝又大有市场 一批货物赚两次钱，再加上成本非常低廉，这其中的利润简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多丰厚。 “这买卖不错。”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在无情噬咬着李察的内心，他语气里的酸味能把钢铁都腐蚀成渣。 “不然我们沃雅商行这几年凭什么壮大得这么快？木材生意就是个笑话，那才能赚多少金币。” 安妮的得意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很快就又垮成一张丧脸，“但不久前一个叫下弦月的熊人部落发现了这个秘密，李察你可能很难想象对荒野人来说一个铁矿是怎样的诱惑，那完全是值得赌上一切为之疯狂的。” “他们榨干了整个部落全部的战争潜能——抛弃所有不能战斗的老人，战士刺瞎一只眼睛以示决心，宰杀幼兽和母畜储备军粮，动员了全部勇士来攻击矮人部落。” “不对吧。”李察伸手敲敲松木桌面，打断了安妮的慷慨陈词，一边听故事一边也没落下挑刺，就差抓把瓜子了。 “矮人自己开矿锻造，按照他们的尿性，自己的战士装备肯定精良到了极点，本身实力又不差，还不把乞丐似的熊人打成猪头？” 他自己最近可是深有体会，装备的优劣对战斗力的影响再怎么夸大也不为过。尤其矮人和熊人本身都是非常强势的战斗种族，越是高手过招，装备差距带来的鸿沟就越是难以逾越。 “你能不能别打岔，我还没说完——下弦月部落是一个叫弦月的部落联盟的成员，他们的异常表现又引起了其他成员注意。” “形势崩坏得很快，现在卷进来的除了矮人和下弦月，还有其他五个弦月联盟的部落，保守估计也有七八千战士参与了这场战争，唉……”半精灵也是很讲究仪表的，李察还是第一次看到安妮瘫倒在椅子上翻白眼。 “他们十个部落还没收拾了矮人？你们这个盟友厉害得有点过头啊。”领主大人继续挑刺。 安妮要是有平时一半甚至四分之一的精明，肯定能听出李察在故意用话术诱导。但她现在满脑袋官司头大如斗，倾诉欲望早就压倒了理智。 “李察，你太高看土著了。”安妮靠着椅背笑得很无奈，“面对致命的诱惑，荒野人那种松散的联盟怎么可能还维持的下去。” “现在是十多个部落的大混战，联盟早就不存在了。所有人都在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其他部落，甚至还有些部落自己内部又分裂出好几派！” “乖乖！”李察赶紧喝了一大口茶水压惊，“这不就是拼谁能硬抗放血到最后，我估计等打完这些部落至少要有三分之一被除名。” 作为军事指挥官他履历还是很贫乏，连一百人都没指挥过，很难想象十多个派系的万人大乱斗是什么场面。 恐怕光是溃兵都很容易汇聚成数百人规模的流匪，为祸一方。怪不得其他开拓领主老老实实退回了科伦，这种情况就算是东北行省最精锐的三狮军团，也未必愿意触霉头。 当然这倒不代表正规军团收拾不了几千个部落勇士，而是没有必要费劲去制止一场狗咬狗。 “是啊，我们原本准备增援矮人盟友的，也只好先撤走，这种情况早已经不是一个商行能左右的了。”安妮捧着茶水，看着桌面无限唏嘘，“命运袭来就像一场瓢泼大雨，路人行于荒野，又怎么能够躲避。” “矮人呢？怎么没跟你们一块？”李察想看看能不能顺手搂几个矮人铁匠，现在高山堡军工业虽然有几个半人马布斯米撑腰，但生产速度还是不太够。 “死守着铁矿不愿意走。”安妮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生无可恋，“我劝过他们赶紧离开，但是矮人的脾气你也知道比石头还固执，说是死也要守卫神赐给他们的矿藏。” “不愧是矮敦子，真是硬气！”李察装模作样地竖起大拇指，看不出是夸赞还是嘲讽。 “这么多年的经营，全完了。”安妮无力地趴在桌上，食指在桌面一圈一圈打转，“我们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启程回科伦。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们会离高山堡尽量远一点。” “这个倒是没什么不方便，随意就好。” “李察，现在你知道局势有多紧张了。”安妮抬起头，“所以你打算和我们一起撤回科伦吗？” 她劝谏李察有自己的私心，高山堡的领主卫队毫无疑问实力强劲，如果能一起走完最后几天的行程，安全性无疑能提高许多。 “再说吧。”李察笑了笑，意味深长。 第四十章 起风 当负面情绪慢慢消退，理智重新占领高地，安妮其实有着优秀商人所应有的特质，是个聪明又敏锐的人。 所以她很快发现了高山堡的异常。 先是头天晚上的时候，斥候汇报说高山堡领主带着卫队，在连夜清缴驱逐周围的土匪，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收队。 等到第二天白天，她走进高山堡营地，才发现连仅有的几辆马车也已经被拆成木板，用于构筑简陋的防御工事。 安妮问他们为何这样做，那些拆车的领民刚开始怎么都不肯说，架不住她再三问询最后才勉强表示，这是遵循领主的命令。 所有这些事实非常明显地导向一个结论，而这个结论让安妮很难以置信。 “你是不是不准备回科伦？”安妮找到李察的时候，后者正忙着指挥领民用草叶做伪装。 茂盛的草叶遮挡住地窝入口，不走到近处很难发现里面有人居住。看他们准备的草叶数量，是想把整个高山堡所有建筑都藏起来。 “不回了，我觉得你说的那生意不错，准备去把铁矿抢过来。”李察冲安妮一笑，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下午吃面的时候多打俩鸡蛋。 他昨天晚上带人连夜捉了几个土匪严刑拷打，得到的口供基本可以证实安妮提供的情报。 一直跟在安妮侧身后的女随从本来恪守着沉默是金的准则，非常冷漠严峻。此刻突然低头用臂甲遮住面庞，像呛水一样发出一连串咳嗽。 “李察大人，你总是这么喜欢开玩笑。”安妮似乎笃信已经看穿了他的虚张声势，颔首露出自得的微笑，“但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小姑娘。” “我没在说笑。”领主大人郁闷死了，他一直坚信自己是那种严肃又有威望的经典领主人设来着，怎么还有人觉得他爱逗闷子。 李察盯着安妮的眼睛，“那么多个势力在打铁矿的主意，多我一个有什么奇怪。僧侣摸得，我怎么就摸不得。” “你疯了吗？”安妮能感觉出来，李察此刻的语调和情绪不像是玩笑，绝对是认真到不能再认真。 “那种规模的混战，几十个人填进去连个水花都掀不起来的。你连正主都见不到，高山堡这点人手就要死光了！” “火中取栗又不是比掰手腕，力气大有屁用，关键在于巧和准。”李察很无辜地翻了个白眼，好像安妮在无理取闹似的。 “另外安妮小姐我必须提醒你，什么叫高山堡这点人手？他们可都是以一敌百的精锐。你可以侮辱我……嗯，也不行，你既不能侮辱我也不能侮辱我部下。” 不得不承认——面对悬殊到极点的差距，他这种毫无由来却又理所应当的自信，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的确格外容易叫人信服。 安妮有那么一瞬间不禁恍惚——自己是不是已经跟不上时代了，七八十人参与到一场七八千人的混战里，难道理所当然就应该取得胜利吗？ “你有什么计划？”她竭力试图探寻对方底气的来源。 哪怕这时候对方说自己其实是隐藏很久的黄金龙骑，来荒野当领主纯属业余爱好，马上就要召唤巨龙一路平推，她都勉强可以接受。 “我准备和实力最强的矮人部落结盟，来个中心开花战术。”结果李察一张嘴就在放空炮。 上一个像他这么爱放空炮还自视良好的家伙，很多年前就在孟良崮身死道消了。 “那如何穿过其他部落的封锁呢？”安妮不甘心地继续追问。 “这个暂时是军事机密。” “躲避猎隼追击的办法是？” 李察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在对方准备好侧耳倾听时，他却又说：“这个暂时也是军事机密。” 安妮的手指陡然间攥成拳头，一口白牙咬得咯吱响。半精灵有娴静优雅的美名，但那是指平时，真被气急的时候脾气也不比人类小。 “快！快！快！” 几个蛮子吼着号子从他们身边急匆匆跑过，加入正在集结的高山堡卫队，顺带把安妮的目光也一起拽了过去。 高地蛮人和半人马正在各自小头目的指挥下，逐渐整队排齐。除了他们之外，队列里还有两个高达三刃，身披深蓝色长袍兜帽的胖壮身影非常吸引眼球。 俩人站在那里安静沉稳，即便现在天气已经有些热，一身长袍仍旧裹得严严实实，丁点也看不到里面的皮肉，显得十分神秘。 不远处还有个穿同款长袍兜帽的小矮子，把帽子脱了露出一张毛茸茸的狗脸，蹲在高大同伴的阴影里“嚇嗤嚇嗤”吐着舌头乘凉。每当同伴稍微动弹时，他就赶紧手忙脚乱地躲避，免得被不小心踩死。 安妮眨巴了两下眼睛，她认得尼赫鲁，知道他是不久前被俘虏的狗头人萨满。 如果尼赫鲁是萨满，那穿同样衣服的两个大个子十有八九也是萨满，高山堡哪来这么多施法者？ “我的法术顾问小组。”李察注意到安妮的目光，微微一笑云淡风轻，不着一丝烟火气，“规模很小，暂时还处于草创阶段，见笑了。” 安妮和随员靠在一起倒抽一口冷气，猜测是一回事，猜测得到证实那又是另一回事。 这个小小的开拓领地居然有三名施法者，未免太夸张也太奢侈了！让安妮结结实实吃了一惊的同时，不得不重新审视估算高山堡的实力。 她不得不承认李察的狂妄有其存在的底气。 高山堡卫队人数的确少得可怜，但着实没有一个人多余。看看吧——高地蛮人、半人马、萨满巫师，全员强力种族。 哪一个不是各自领域里的一方豪强，哪一个不曾用赫赫威名证明过自己的强大，哪一个不是放出名号就能吓哭一片？ 这种配置足以让任何一个指挥官嫉妒到发狂，就算比起庞贝的精锐军团也毫不逊色——不，是尤胜三分。共同聚集在一支荒野中穷乡僻壤的乡下领主卫队里，简直是浪费，巨大的浪费。 他们本应去深渊和魔鬼作战，去天上踏破伪神的国。 与其质疑他们有没有创造奇迹的能力，倒不如说这支卫队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迹！ 如果本就是为了奇迹而生，那又何必质疑。 第四十一章 出发 “李察，你有把握吗！”安妮的声音都在发颤，精致的鼻翼两侧沁出汗水。 “十成不敢说，三成是有的。”李察吹牛皮从来不打草稿，因为打草稿就落了下乘，会妨碍高手发挥真实水平。 安妮扶着额头，高山堡领主的行事风格总让她觉得赌性深重，但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很喜欢以小博大的人。 或者说商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只要足够有利可图就不能顾惜风险。 “李察，我代表沃雅商行加入这次行动。”安妮明白自己此刻心态是扭曲、是贪婪、是人为财死的天然写照。 她纠结，但旋即又释然。商人追逐利益，一如战士追求荣誉，再正当不过，无可指责。 领主大人背对安妮望向远方，留下个淡定从容的背影，“合作愉快。” 他必须转身，因为再不转身安妮就会看到他脸上奸计得逞的窃笑。 高山堡全班人马倾情出演一上午，鱼儿可是终于上钩了。这世上从来只有一种奇迹，那就是竭力准备后的顺理成章。 对领主大人来说，拉沃雅商行入伙意义重大。那一百多人的佣兵队伍是个重要原因但还在其次，真正不可或缺的因素其实是安妮—— “不把她哄来咱们怎么跟矮人搭上线。”临行前，李察秘密召集了领地卫队大小头目开个例会，算是大战之前给他们通通气，统一下思想。 围着桌子坐了一圈的卫队头目们赶紧使劲点头，做恍然大悟状。 “大伙要搞清楚，咱们的目的是什么？”李察坐在桌子上，目光环视巡梭那一张张面孔。 “占矿。”冈瑟赶紧表示自己知道。 “那你们觉得这主意咋样啊？”地窝里光线比较昏暗，领主大人低头给自己斟了杯茶。 他头垂得很低，所以其他人也看不清领主大人此刻的表情。 蛮子们赶紧抓住机会狂拍马屁，半人马开始还放不开，很快也从善如流了，大有后来者居上的架势。 什么“既有雪狐的狡诈又有冰熊的勇力”，什么“兼具拿皇魄力与腓帝计策”，什么“高瞻远瞩独具慧心眼光长远”，地窝里一片快活的气氛。 领主大人端着茶杯听了半刻钟马屁如潮过足瘾，然后给这群马屁精一人赏了一脚。 “一群傻驴！”李察把杯子往桌上使劲一撴，茶水飞溅。 “以为自己个个都是战神下凡？还占矿，看把你们能的，咱们高山堡全填进去能有几成胜算？”领主大人没等他们回答，自己先竖起一根食指晃了晃。 “一成，最多一成，甚至更少！” 这劈头盖脸一通骂，卫队头目们集体沉默了。 他们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以自家兵力参与这一场绞肉机般的混战，用天大劣势来形容都是少了。 此前之所以一直看起来信心满满，是因为坚信战无不胜的领主必定有办法。现在这个肥皂泡被领主大人自己戳破，他们也无可避免地感到沉重。 还是赫特会看风色，适时接了个茬，“大人，那咱们人这么少，为什么还要去呢？” “战略眼光，我强调过很多次战略眼光。”李察趁机给这些未来军官们上起了课，“正是因为我们人少才不得不去趟一趟浑水。如果有一千战士高山堡可以坐山观虎斗，但事实是只有一百，那就不得不自己进去走一遭。” “我以前跟冈瑟说过，一个大部落南下就是池塘里扔进条狗脂鲤，小部落要重新洗牌的，那还只是南下。”李察拍了拍冈瑟的肩膀，后者正一脸迷茫地摸着后脑勺。 “大人的确说过。”赫特的神情一看就让人信服，不动声色地把冈瑟正摸后脑勺的手从背后拽下来。 “一旦有了铁矿，任何一个部落只要不是傻子，规模就会像插上翅膀一样飞速壮大。”李察双手环胸，一双眼睛在暗室里简直好像在发光，“他离我们可太近了。” “喜欢关起门自己过日子的矮人也就罢了，可如果是熊人这样暴虐的部族扩张起来。那何异于在池塘里下了张绝户网，咱们怎么生存？” 李察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头目们腰杆挺直了，拳头捏紧了。 越是强大者地盘意识越强，很凑巧，他们正好都是。 面对突如其来的威胁，他们的第一反应绝对是把南墙撞破，而不是退缩回去另谋他法。 “高山堡能不能占矿无所谓，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赢得那么舒服。”李察狠狠拍着自己的胸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实话放在这，我们这次去就是要当搅屎棍，一根响当当的搅屎棍！把这滩浑水再搅他个翻天覆地！” 李察的声音已是近乎咆哮：“不论是谁想占领铁矿，我要让他流干最后一滴血！让他痛彻心扉！二十年都别想缓过这口气来！” “是！大人！” 齐刷刷起立，一片嘈乱的桌椅翻倒声，头目们轰然应诺。 “出发！” 高山堡卫队早已在屋外集结完毕，装具整齐随时可以开拔。 时间对于他们而言并不宽裕，如果不能在矮人部落破灭前赶到，一切战术构想都将失去意义。 “安妮，你跟我们一起就够了。”李察指着佣兵的方向说道，“让你的人保护丘陵上的平民，别让强盗进来就好。” 原本提心吊胆的佣兵们集体松了口气，他们不过是拿钱吃饭，多少人还等着打完这仗回家结婚，压根不想去参与什么豪赌。 “李察，这时候一点点兵力都是很宝贵的。”连安妮自己也带着一张软弓和一壶轻箭。 不过假如她的目标是以皮糙肉厚闻名的熊人，可以预见软弓轻箭的组合一丁点威胁都不会有。 “兵力方面是精密计算过的，最多就带上你，再多一个人都不行。”李察也没解释这个精密计算到底是怎么个精密法。 反正看他那煞有介事的样子，安妮也只能相信是真精密到个位数了。 “所以我们现在又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半精灵对李察伸出手掌，“这真是特别的羁绊，重新认识下，我叫安妮·玛格丽特，是沃雅商行所有人林奇先生和草原精灵莉娅女士的后代。” 李察跟她握了握手。 光算之前拿出来的各种魔法物品和圣水，他就觉得安妮的身份肯定不止商队管事那么简单，没想到还真是个商行二代。 第四十二章 路上 刚出发时，安妮问过李察，要如何穿过其他部落的封锁和矮人会和。 领主大人的回答是直接走进去就行。 “因为是几个互相敌对的部落组成包围圈，肯定是漏洞百出，咱们顺着漏洞走进去就行。”他还怕安妮不信，特意解释了一通。 这说法乍一看没问题，但仔细想想问题大了——各部之间为了互相提防，必然会派出大量斥候侦查。漏洞肯定有，但如何在不被斥候发现的同时，找到漏洞才是真正的难点。 安妮原本抱着看笑话的心思没多嘴，结果笑话没看着，反倒自己越看越纳闷。 她发现李察有件很古怪的东西。 那是粗细不同的两根铁筒组成的套筒，最前面和最后面各镶一片白水晶镜片。中间用螺纹连接，左右对旋就能整体缩短或者拉长。 领主大人自己经常捧着这东西看来看去，然后指挥队伍前进后退转向暂停。他没空的时候，也偶尔由赫特或者冈瑟承担，一样是边看边指挥。 于是整支队伍的行程变得很安宁，矫健的蛮人、强壮的人马、神秘的萨满，仿佛都只是茫茫荒野上路过的旅人。前方永远是一成不变的草海和大地，哪里遇到过半个斥候打扰。 安妮看了两天基本可以确定，秘密就出在这根套筒上。 好奇心如雨季的野草般疯长，直到有一刻再也难以按捺。 她趁李察刚用完要收起来时，轻巧地取过套筒，迫不及待把眼睛凑在镜片后面。 距离感刹那间扭曲了，远方一块长满青苔的卧牛石出现在眼前，纤毫毕现。 她倒没说什么“那块石头怎么突然过来了”之类的傻话，而是立刻领会了个中玄妙，这根套筒可以延伸视线。 安妮必须承认自己被震撼到了，居然有人可以通过物质本身特性的组合，达到昂贵的魔法制品都很难达到的效果。 大部分时候，半精灵都觉得高山堡领主是个满脑子肌肉的莽夫，随着肌肉增殖大脑日渐萎缩。但偶尔有时候看到对方身上零星的智慧闪光，又不禁怀疑他是个善于隐藏自己的哲人。 比如那种独特的地窝建筑，再比如手中这个“鹰眼镜筒”，结构并不算非常复杂，但其中蕴含的心思是多么巧妙啊。 “只要通过这个东西，就可以很轻易地提前发现敌方了。”安妮一边看一边试着对旋两根套筒，发现这样做居然还可以调节目力的延伸程度。 她很快对这新奇玩意上了瘾，跟个孩子似的拿着四面八方乱看。 “别给老子碰坏了。”李察没好气地想把镜筒抢回来，他磨坏了一堆镜片才勉强凑出这么一个能用的宝贝。 “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分什么你的我的。”——这是前天领主大人用她手帕擤鼻涕时候的原话。 李察叉腰翻了个白眼，又气又无可奈何。 “原来要白水晶是为了做这个。”安妮玩够了才恋恋不舍地还回去。 贝叶湖距高山堡大约一共有三四天路程，依靠镜筒，起初三天行程都很顺利。但最后几十里是荒野人最密集的交战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只靠镜筒安稳穿过。 “我的萨满会曚昽术。”李察指了指穿着长袍的巨怪，难得主动给安妮解释一次。 哼哈二将原本智力只有二，成为萨满之后正赶上动荡时节土匪四处流窜，他们初始等级又不高，跟着卫队混了几级，如今已被点到了四。 这个智力水平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很抱歉还是弱智。但如果按照巨怪的标准，可就太惊人了。 弱智跟弱智也有程度之分，哼哈二将现在起码算是比较聪明的弱智。 他们学会了安静，很少再随时随地做些出格举动，也能勉强领会领主大人的指令。这对他们个人来讲只是微小的一步，但对于整个巨怪族群来说绝对是历史性的飞跃。 曚昽术毕竟不是更高阶的隐形术，只能遮掩视线无法直接达到隐身效果，所以李察把穿过最后一段路程的时机放在了夜里。 远征队躲藏在草窠里耐心等待，直到太阳落山夜色降临。 老天爷很眷顾他们，今晚是个星辰暗淡的无光之夜，还稀稀拉拉下着点小雨。 哼哈二将中的哈开始用笨拙的唇舌持咒，随着法术准备阶段渐渐接近收尾，从里面往外看，仿佛一层水晶罩从上往下慢慢降落。 这是完美的偷渡方案——曚昽术的隐蔽效果本身就不错，再借助夜色和雨幕的遮掩，不走到近处仔细观察根本没法发现端倪。 不过新晋巨怪萨满法术加持面积很有限，而高山堡远征队人数又未免有些多，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使劲往里边挤。 “来来来，别愣着，按以前练过的那样站队。” 领主大人气沉丹田，深吸一口气。而面对尸山血海亦不曾动摇的战士们，竟然也显得有几分畏缩。 安妮总算知道李察先前说的精密计算兵力是怎么回事了——全班人马围着巨怪萨满拼命往一个圆形区域里挤，最后勉强留出的空缺真就只能容下个身材瘦削的半精灵。 “前进！”李察被周围的大汉的胳膊肘捣得直翻白眼。 只有安妮作为女人受到一点优待，有比较充裕的空间。除此以外，其他人哪怕壮如赫特或者冈瑟，也难免产生已经双脚离地的错觉。所有人都只能迈着小碎步，一寸一寸向前迈进。 好在他们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很久。 队伍刚刚走完预定行程的一半，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厮杀声。随着继续前进距离渐渐拉近，声音也愈发清晰。 “有一方是矮人，我听到矮人语了，他们还在坚守！”安妮率先做出判断。 她和矮人接触比较频繁，所以多少能听懂点矮人语。 在所有人强烈要求下，曚昽术立刻被取消了。反正前面已是战火如荼，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注意到这群暗搓搓的外来客。 高山堡天团跟着领主大人摸黑前进，藏在一处尤其茂密的草丛里。 往前一里多远，就是矮人部落的驻地。 第四十三章 李察的身体在系统加持下，感官敏锐远超常人。 黯淡无光的夜色对他造不成阻碍，所以他能看到前方开拓地上零星分布着总数不少的尸体。食腐的郊狼群在尸体旁互相打闹，个个都撑得肚子溜圆。 这些尸体有荒野人的，也有些属于矮人。 有些还比较新鲜，仍保持着临死前的模样。而有些明显已经放置了相当长时间，蚊蝇和蛆虫在眼眶里进进出出，肚腹高高鼓起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开。 “好难闻的味道。”安妮蹙着眉头捏住鼻子，她应该庆幸半精灵没有完全继承精灵的视力。 要知道现在可是夏天，一块生肉露天放置隔夜就会变质。 “是啊，一股蓝奶酪味。”李察随口应付。 矮人的文化可是极其看重同胞、祖先、灵魂这些概念的，如果连战死同胞的尸体都没有得到任何收殓，只能说明他们处境已经到了非常糟糕的地步。 事实也确实如此。 矮人对家园的建设一看就很上心思。 他们的营地安置在一块地势相对坟起的湖畔高地上，边缘缓坡被人为去掉多余部分，修整成齐腰高的垂直落差。上面用石块和矿渣筑起一圈两刃高的围墙，算得上易守难攻。 但现在围墙有好几处已经被推到了，一百来个肉山似的黑大汉正顺着缺口往里猛冲猛打。 他们个个身高都在两刃五以上，躯干比门板还宽，剽悍得一塌糊涂，正是凶蛮残暴的熊人战士。但出乎李察意料的是，在他们四周居然还跟随着为数不少的小个子，拿着简陋的木矛竹枪跑来跳去地配合熊人。 这些小矮个有着很容易辨识的红眼睛和大耳朵，而且弹跳能力出色。如果忽略脸上的血迹，他们长相还普遍挺可爱的。 “兔头人？”领主大人心里大喊怪哉怪哉，“熊人怎么会堕落到跟兔头人混在一起？” 又高又壮的熊人和瘦瘦小小的兔头人站在一块，极端的视觉反差很令人瞩目，这种组合让他不禁想起一个狗熊跟小白兔的笑话。 “这有什么好奇怪。”安妮理所当然地说道，“他们是熊人的附庸。” “附庸？”李察遍搜自己的记忆，也没找到什么知识能和眼前情况对应起来。 但当他眨巴着眼看看安妮，又看看冈瑟和赫特，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于是领主大人立刻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哦，是附庸啊。” 他这一下实在刻意得太明显，四周空气蓦地安静了片刻，然后安妮没忍住吭哧一声笑了出来。 还是赫特替他解了围：“大人，熊人这样的强力种族往往专精战斗不擅生产，所以要收拢一些附庸替他们干杂活，打仗也会带上助拳的。” “一般大部落都是宗主和附庸搭配，只有小部落才是单种族。”冈瑟挠着头也补了一句。 “都知道怎么不早说。”李察很无奈。 “我们怎么会想到你连这都不知道。”安妮更无奈。 环境带来的差异此刻突显无疑，李察一直呆在南方行省难有机会接触这些信息，而对部落环境很熟悉的三人也无法想象还有人不懂这种常识。 “啧啧。”领主大人趴在草窠里掏出望远镜又看了一会，不禁砸了咂嘴。 安妮早前说过为了表决心，熊人部族的战士都刺瞎了自己一只眼睛。那时候李察觉得这群货憨归憨傻归傻，但真不愧狠人之名，这都能下得去手。 现在一看哪是那么回事——兔儿爷们各个都瞎了一只眼睛不假，但他们的宗主熊人分明全员双眼完好。看样子是即使牺牲掉最后一个兔头人，熊人部落也绝不放弃。 “安妮小姐，你说大部落有上千战士，是不是也把附庸族也算进去了。”李察仿佛看到了胜利曙光，他发现熊人数目顶多能有兔头人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 这个世界虽然不算公平，但很多方面至少还是各有千秋。像熊人这样的强势种族虽然强势，生育能力却注定没法跟兔头人之流相提并论，这是自然对他们的约束。 “嗯。”安妮点了点头，“别小看兔头人，只要宗主在他们往往能一同奋战到最后。” “那要是宗主不在呢？”李察忍不住好奇。 “额……有可能不抵抗就直接投降。” “靠，说那么厉害就是只能打顺风仗呗。”领主大人默默在心里把熊人的威胁指数打了个两折。 不论优劣全部一视同仁地拿来算人头显然不太合理，宗主和附庸的战斗力完全是天渊之别。 兔头人数量虽然更多，但说他们凑数都是夸奖。 矮人开矿冶铁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武装同族，这导致他们装备非常豪华，精良的全身板甲配发到了基层小兵癞子，让刚开始换装的高山堡卫队看得直流口水。 他们个子虽矮但十分敦实强健，锤子用得也熟练，战斗力其实相当不错。 领主大人英明领导下的高山堡军工业刚起步，换装顺序是先武器后铠甲。几个半人马布斯米都是慢工出细活理论的忠实拥趸，产量还不如仅有的那只下蛋母鸡，卫队临行前才勉强换完一轮武器。 所以蛮人身上的铁甲优劣不一什么样都有，好些还是以前缴获的战利品，跟矮人一比贫下中农气质明显。 但如果把攀比的对象换成熊人，那他们就简直太幸福了。熊人的装备跟高山堡都没法比，顶多算是勉强配齐了人手一件主战重武器，铁甲对于他们来讲，是只有少数人能拥有的奢侈品。 好些熊战士只能穿着自制的皮甲，这东西的防御能力只能说勉强算比没有强。 可实战中装备最好的矮人面对乞丐似的熊人并没打出什么优势，这些半兽人战士实在太剽悍也太强壮了！ 一边狂吼一边甩开膀子抡出重击，简陋的武器落在实处，爆开的金铁交击声简直像在撞钟，矮人战士裹着一身铁罐头还是被打得直吐血。 相较之下兔头人尽管看起来也很勇猛，但实际表现解释了附庸为什么只能是附庸——面对厚重的板甲，他们那蹩脚的攻击好像在挠痒痒，完全的炮灰水平。 熊人之所以带上他们，主要目的应该是为了分散矮人的注意力。 第四十四章 熊人夜袭矮人部 眼下的形势是一百左右的熊人，带领着四五百兔头人猛攻围墙上一段十码长的缺口。 另一边矮人战士的具体数量李察这个角度看不到，不过既然他们跟熊人差不多打成了僵持，应该是两三百人左右。 李察放下望远镜回头对高山堡的战士们咧了咧嘴，露出满口白牙。 漆黑的夜色里，仿佛猛兽择人欲噬。 “准备准备，该咱们出场了。” 李察从背上抽出一把造型很夸张的双手斩马巨剑握在手里。 自从上次打完他就想明白了，战场不是擂台，大开大阖的破坏力远比轻敏迅捷的技巧重要得多。 和普通庞贝武士一样使用几磅重的武器完全是浪费一身神力，所以李察让铁匠给他打造了这把光剑刃就有半人高一掌宽的超级重剑。 以前那把名为斩龙的星陨精钢佩剑也被熔成铁水，一并掺进新剑用以进一步提升分量和硬度。 所以新剑的重量来到了惊人的七十二磅，跟狗头人尼赫鲁的体重差不多。 领主大人在起名方面的天赋实在乏善可陈，所以新剑依旧还是叫斩龙。如果说上把斩龙还多少有点标题党嫌疑，那这把至少看起来很有可行性。 武器重量一旦越过某个临界点，锋利与否就成了根本无关紧要的事情，光靠挥砍时携带的惯性，亦足以把等人宽度的硬木靶砸成碎片。 所以这把巨剑根本没有开刃，完完全全的圣堂风范。 蛮人武士们在他身后两侧展开了战斗队形。 极北冰原是一片迥异于庞贝的土地，有时会出现长达半年的神奇极夜现象。祖辈生活在那里的蛮人不得不学着在黑夜中生活战斗，所以他们夜视能力在整个人类谱系中都排得上前列，应付一场夜战完全轻而易举。 相比之下半人马就有点睁眼抓瞎，这些优秀的弓箭手此刻只能看到一片黑影涌动，根本谈不上瞄准射击，注定要充当一次配角。 李察持着巨剑冲在最前面，他身后是同样沉默着的蛮人。 双方间距离不过短短几百码，在全速冲锋中这意味着离接战还有最后几十息时间。 兔头人一双大耳朵派上了用场，先于宗主从反常的脚步声里发现了异常，顿时开始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他们的声音很嘲哳难听，但对于熊战士来讲，这绝对是救命的示警，使他们得以在攻击临身前转身迎敌。 黑暗中冲锋难度还是太高了，蛮子们其实也没能维持住平时训练的阵型，双方完全是一片混乱对混乱。 半空中凭空落下一道土黄色光晕罩住前列的蛮人，他们顿时觉得身上一沉，皮肤的感知也变得有些迟钝——这是巨怪萨满哼加持的石肤术。 没有必要试探和问询，这场战斗在一开始就打出了天雷勾地火的气势。 “嗷！”当先的熊战士是少数身披铁甲的精锐之一，仰头发出如野兽一般惊天动地的咆哮，锈迹斑斑的铁斧搂头朝李察抡过来。 领主大人压根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怒吼着挥动武器斩向对方的颅骨。 夜空中巨剑和铁斧撞击的刹那，一声炸雷似的爆鸣，骤然生灭的连串火星甚至使适应了黑暗的眼球感到刺目。 李察虎口震麻，鲜血顺着土黄色皮肤一缕一缕流淌出来，羼杂星陨精钢的巨剑也被硬生生崩出一块米粒缺口。但熊战士更凄惨，他的铁斧被巨大而无可抵御的力量反砸冲撞，连柄深深陷进自己面骨里，血流刹那间随着雨水一同喷散。 这个如小巨人般高大魁梧的战士晃了两晃，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踉跄着摔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生息。 【经验值257】，视野侧方的小字在缓缓上升淡化。 尼赫鲁哆哆嗦嗦持完火球术的咒，却发现领主大人已经带着蛮子们和熊战士撞到一起难分彼此。老狗头人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赫特，理智促使他放弃了一锅端的诱人想法，把已经成型的火球射向远方。 他又开始准备嗜血奇术，按照尼赫鲁从部落战争中获得的经验，这时候使用加持型法术是很恰当的，只要能确保加持范围主体落在己方，稍微漏给敌军一点也不要紧。 但赫特却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纤瘦的胳膊，强行打断了刚刚开始的进程。 “干什么！” 尼赫鲁被吓了一跳，萨满施法被打断虽然不会像人类法师一样遭受反噬，却也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大人说，没有他的命令你绝对不能使用嗜血奇术。”赫特把绝对这个词咬得很重，配合他孔武有力的身躯格显得外有说服力。 “为什么？”话一出口尼赫鲁就知道问也是白问，那个大独裁者哪里会解释为什么，真敢问肯定又是一脚。 “李察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安妮脸上挂着微笑，双手却绞成一团，她的内心绝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我觉得他在指挥小规模战斗这件事上，简直太有天分了。” 周围留守的半人马都在点头，尼赫鲁还没傻到这时候跟他们犟嘴，只好干巴巴看着前面的战局。 高地蛮人在人类中已经算是最高大的了，但站在熊人面前仍是明显相形见绌。 花样繁多的智慧生命之间大致遵循一个规律，那便是体型和力量呈正相关，五百磅体重所能容纳的力量就是比两百磅强。 所以力量强大的种族往往身材十分高大，偶有矮人这样的特例也都横向发展得厉害。 按照这个规律，蛮子们的力量应该逊色于熊人，因为他们体型小了整整一圈。 而在大规模混战中，力量碾压所带来的优势，是其他任何东西都很难弥补的。 交战双方毫不犹豫地撞在一起，喊杀声与兵刃碰撞骤然激烈如火，片刻后，胜负两分，居然是熊人被撂倒了一片。 高山堡的蛮人武士早就不是原来那群晃荡在冰原上的土鳖了，系统的属性加持给他们带来的改变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足以抹平两者力量上的差距。 第四十五章 却有黄雀在后头 熊人作为一方荒野豪强实力绝对不弱，力量和血性他们都不缺，天生就有靠暴力吃饭的本钱。 最普通的熊人战士赤手空拳也能轻松撂倒三五个全副武装的庞贝士兵，聚集起来硬抗战马冲锋都不会有太大问题。 可惜他们的对手更强——力量、装备、武技、后援、斗志，样样都领先一点积攒起来就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更何况他们现在面临的对手不止有高山堡，还有正面的矮人。 两面作战任何时候都是兵家大忌，会极大损害战士的决心和勇气，这世上也许有兵法大家能无视常规自成一派，但显然不会是眼前这些熊人。 冈瑟和几个手持双斧的高阶蛮人巨斧战士跟随李察，组成了最锐利的突击锋刃。 在力量足够的前提下，相对瘦小反而成了优势。那些门板似的熊战士很难有足够敏捷跟上他们动作。 李察弯腰捡起一把战斧，抡圆膀子甩手朝着正面人群扔了出去。 脸贴脸的距离没有任何射失的可能，力量堪比床弩的飞斧刹那间就没入人堆不见踪影。 利刃翻滚，鲜血飞溅，垂死的惨叫声接连响起。 “跟我来！”冈瑟立刻带头向着飞斧的方向冲过去，对方也不甘示弱地发起反冲。 双边都在努力进攻把己方阵线朝对手的方向顶，都在尽最大可能从肉体上毁灭敌人，结果却是高山堡不断前进而熊人接连退败。 不少熊人战士已经发现，这些身披铁甲还加持着石肤术的蛮人抗打能力未免太夸张了，跟他们对攻吃亏的居然是自己。 如果说宗主们还多少有点抵抗能力，那跟在屁股后面的兔头人可真是倒了血霉，这些附庸战士比面对绞肉机的肥猪肉还要无力。 蛮人们甚至没有特意攻击他们，仅仅随手一抡已经足以把兔头人纤细的骨头碾碎。 李察在一步一步前进，身后留下无数新鲜碎肉和残肢，滚烫的热血甚至使脚下的土地也变得泥泞。 面对蛮人熊战士还只是吃亏，而面对高山堡领主简直是在被宰。他们淳朴的脑袋想不明白，这个小矮子哪来那么大的力量！ 熊战士之间开始响起粗犷嘹亮的呼喝，伴随着这阵呼喝他们开始缓缓收缩后撤。 好歹算是一方豪强，倒不至于因为这点挫折就崩溃。 只是生力军加入让他们明白已经无法成目标，不愿意再把宝贵的部落勇士挥霍在没有意义的战斗里。 熊人临走前留下不少兔头人断后，这帮兔儿爷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还真忠心耿耿冲上来用生命拖延敌人追击的脚步。 李察抡着巨剑，一下放翻了整整半个圆弧的兔头人，目送着铁塔似的熊人渐渐在夜幕中远去。 他们虽然吃了大亏但仍然为持着相当的镇定和士气，撤退时甚至还有闲心带走了几具同族的尸体，并不是会被轻易屠杀的溃军。 “别追了。”领主大人拦下了跃跃欲试的蛮子。 系统晋级的诱惑让高山堡战士能长久维持高昂的士气，而且极具主动性，副作用就是有时难免太过于好战。 如果把军队比作战马，他们显然是最暴烈的那种。驾驭的难度不在于怎么启动，而在于如何停下来。 “李察。”安妮小跑着带领半人马和萨满赶过来，还没容她说句话。 远方黑夜中突然响起一阵声势浩大的鬼叫，紧接着是熊人那独特的低沉咆哮，连成一片的铁器碰撞声也很快接踵而来。 高山堡众人面面相觑，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听这动静，傻子也知道是熊人撤退路上遭遇了伏击。 李察抬手把巨剑往地上一插，脚下的泥土因浸血而变得松软，剑刃一下子没进去一半。 他现在总算体会到混战能有多混乱了——熊人准备突击矮人部落的同时，居然也有人打着螳螂捕蝉的主意，把目光放在了他们身上。 “安妮。”李察冲茫然无措的半精灵挥了挥手，“我先去去试试能不能跟那帮矮敦子说上话。” 矮人处在这场乱斗的风暴中心，戒备心理很强。哪怕高山堡实质上帮他们击败了强敌，那些矮人守卫战士也没有半分放松警惕的意思。 顺着围墙豁口望进去，能看到成片的银光闪耀，那是矮人步兵甲胄的反光。他们持盾守卫，沉默得像是一块块顽石。 矮人很明白，敌人的敌人未必就一定是朋友，也有可能是另一群秃鹫。 “你们都先留在原地别动。”李察伸手点了点蛮子、半人马和几个萨满。 “头儿，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冈瑟扛着斧头想跟上来。 “用不着。” 领主大人捡起一块熊人留下的橡木包铁山盾遮住身体，在矮人和高山堡卫队万众瞩目下，不急不慢地一步步走向围墙豁口。 随着距离靠近，他能看到围墙后有两座木头箭楼，从依稀的轮廓来看上面摆放的应该是床弩。 李察还真没想到矮人连这东西都有，举着山盾藏得更严实了一点。 之前在路上时安妮跟他俩人闲得无聊，共享过很多情报，从荒野人部落实力预估到水煮蛋怎么才能完美溏心都有，其中却不包括矮人部落有床弩一事。 安妮没必要在这种事上瞒一手，十有八九是真不知道。 而这种大型战争器械又绝不是短期内能赶制的，别说一个小小部落，就是庞贝也不行。 李察砸了咂嘴，矮人虽然在民间被认为是对朋友很诚实的种族，常被刻画成肚子里藏不住事的缺心眼，但实际上认为他们缺心眼的人才真的缺心眼。 眼前的床弩就是铁证——该保守的秘密，就连最亲密的盟友也别想探知到半分。 或许是独闯龙门的姿态赢取了一点点信任基础，矮人战士倒没直接上床弩招呼，而是静静等着他用双腿丈量完几百码距离。 “停步！说出你的来意，人类。”还剩下最后二十多码的时候，他们终于不能容忍外人再继续靠近了。 也许矮人原本有着热情好客的传统，但最近的经历让他们也不得不学会苛待与谨慎。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察莫名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是故作粗犷，有点像小孩学大人说话。 第四十六章 危局弱主 他没时间多想，立刻念出了自己的头衔：“本人乃庞贝帝国高山堡领主李察男爵，与沃雅商行安妮小姐一同增援矮人朋友，抵御强盗。” 三棍子砸不出个屁的矮敦子之间难得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他们还挺会抓重点，虽然根本没听说过什么高山堡，也更不清楚这个李察男爵是什么来头。 但沃雅商行对矮人来讲绝对是老熟人了，也是他们目前为数不多还可以相信的盟友，一起分过赃的关系放哪里都足够硬。 那个声音很快给出了回应：“请原谅一群可怜人的多疑，我们要见到安妮小姐。” “稍等片刻。”李察心想还好老子足智多谋，把这半精灵小妞哄来了。 他退回出发点，伸出一只胳膊给安妮让她扶住，小声说道：“矮人非得见你一次。” “好。” 面对数百人静默围观的肃穆氛围，不是谁都能有他那种大心脏的。安妮紧张得脚步踉跄，加上雨天地又有些滑，短短几百码，不是有人扶着好几次差点摔倒。 “不必慌张，我手里这面山盾足够厚实，就算床弩都能顶两下。” 领主大人的语气和表情都很诚挚，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安妮突然有种掉头跑的冲动。 “我是沃雅商行的安妮。”安妮鼓起勇气探出脑袋喊了一句，立刻缩回去蹲在盾牌后面。 说实话她开始有点后悔了——当初一起喊口号要夺回铁矿的时候挺过瘾的，但等真正面临充满危险的现实，出身不错的半精灵小姐又开始怀念舒适的鹅毛被。 “安妮小姐，真的是你吗？”那个故作粗犷的声音瞬间破功，听起来像个刚开始变声的半大小子，俗称公鸭嗓。 “你是……罗比？”安妮和矮人确实不是一般的熟悉，居然能从声音里认出正主。 “是我。” 李察就干杵在那听两人来回扯了好几句叙旧，心想还不赶紧放老子进去。 “安妮小姐是我们的朋友，让她和她的追随者进来。”罗比好像听到了李察的心声，命令矮人战士放开入口。 你叫什么“罗比”啊我看改名“沙比”算了。领主大人莫名被降了好几级，捂着心口气不打一处来。 安妮朝后方招了招手，高山堡卫队跟上来顺着围墙豁口鱼贯而入，李察吊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苦瓜脸缀在队尾。 围墙后是片空地，两座木头箭塔孤零零立在中间，上面床弩的箭道高高指着天上。 更往后是一排排矮小的石屋，建筑风格粗糙，但横排竖列都十分标准，地面上用河沙铺出平整的道路，一眼看过去竟然也有种矮人式的整齐美感。 眼下正值深夜，但那些石屋里多少都亮着些灯火。 空地上除了矮人战士，还有不少妇孺在来回奔走救助伤员。被熊人暴力重击砸出来的伤口很骇人，但那些他们看起来也早就习惯或者说麻木了。 墙角有几个垂死之人在挥霍最后的生命力惨叫，血水在身下混着雨水潺潺流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没救了，只是暂时还没死而已。 这种情况下同伴所能做的就是给他们“仁慈”——一种方棱尖椎匕首的别名，能迅速放血致死减轻痛苦。 “锻造之神护佑你我。”几个矮人战士摘下头盔打了个招呼，疲倦溢于言表。 看得出来他们对能和朋友重逢感到喜悦，但这根本半分也无法冲淡笼罩在部落上空的愁云惨淡。说实话，他们现在的情况比领主大人预想的还要糟糕一点。 “安妮小姐，没想到这时候您还会回来。”公鸭嗓的主人从人堆里走出来。 李察印象里矮人都是一脸大胡子五官沧桑的长相，身上永远披着盔甲，而且总是邋里邋遢。 放眼望去视野内的男矮人确实也基本符合这个特征，可这个罗比完完全全打破了他的刻板印象。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米黄色棉布长袍，下巴光秃秃的一根胡子没有，白嫩的面庞甚至可以称得上秀气。 如果不是矮人特有的那种又矮又敦实的身材，领主大人简直要怀疑他的血统了。 “你父亲呢？”安妮的目光往罗比背后探寻，似乎想找出某个不存在的人。 “父亲，三位叔叔，两个哥哥，都战死了，现在我就是族长。”罗比一抽鼻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又被竭力忍了回去。 “很抱歉，愿他们安息。”安妮接着说道，“但是罗比，我上次离开前不是把所有圣水都留给了你们，这时候怎么还不拿出来用？” 圣水是圣光教会的产物，和矮人信仰的锻造之神多少有点不对付，一直互相攻讦对方只不过是自家主神的属神。 她还以为矮人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愿使用圣水，那简直无异于谋杀同族了。 “用光了，早就用光了。”罗比像做错事一样低下头。 “怎么会这么快，你们在倒水吗？”安妮难以置信地说道。 “昨天白天就用光了，那些荒野人像疯了一样，我们伤亡太大没办法。”他抱着头，既愁苦又不知所措。 “无论如何感谢您的帮助。”一个老成些的战士对安妮抚胸行礼，补上了本该由罗比说的场面话，“那几瓶圣水挽救了我们很多战士的生命。” 反正也没人注意他，李察在黑夜掩护下无声的笑了笑。他发现这个罗比嘴巴跟开了光似的，自从说话开始，周围矮人战士的士气就一直在缓慢衰退。 卖命也分给谁卖，主官的个人魅力有时候对部下的士气会起到决定性作用，罗比还差点意思。 他就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看起来倒是机灵又聪敏，但远远没坚强到足以担负起一份责任，这一点矮人战士们显然也知道。 “罗比，坚强点。”安妮居然还弯腰拍了拍他头。 就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罗比原本竭力忍耐的眼泪再也按捺不住，顺着脸庞留下两条湿润的轨迹，汇聚在下巴上滴落下来。 “你笑什么？笑我吗？”他抬头看着李察，声音里有哭腔。 领主大人忽略了一件事，祖辈在黑暗矿洞里劳作的矮人，夜视能力可比矿石还要坚挺。 </br> </br> 第四十七章 天亮前最容易懈怠的一刻 “这位是李察爵爷，庞贝的著名勇士，他是来帮助我们抵抗强盗的。”安妮吹起牛皮来也是根本不带打草稿的。 矮人战士们一齐对他抚胸致敬。 不论著名勇士的头衔有没有水分，能在这个时节赶来助拳都值得他们衷心感谢，这是起码的礼节。 “那你的斗气修为一定很精深了？”罗比却像是个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孩子，充满希冀地追问。 “不好意思，我没练过斗气。”领主大人面色如常。 从任何角度来看，这个罗比都过于失礼了。李察不知道他现年究竟有多少岁，但心理上无疑太嫩了，甚至可以说完全还是个稚子。 父兄的死亡和部落的困境大概让他内心世界已经接近崩溃，无从宣泄的压力如同锉刀一样折磨着他的理智，所以举止古怪一些其实再正常不过了。 李察根本谈不上生气，内心深处甚至还挺同情他，这份不应该由他承担的责任却又不得不由他承担，对所有矮人包括他自己来说都无疑是个悲剧。 “没有修炼过斗气，你靠什么成为著名勇士。”生动而鲜明的失望在罗比脸上化开。 “靠同行衬托。”李察乐呵呵冲他一笑。 跟矮人部落刚接头的时候，为了避免刺激对方产生误会，他只带着盾牌出发，那把造型夸张的斩龙巨剑被留在原地。 要不说赫特是马屁精呢，还辛辛苦苦替领主大人把武器带来，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交到他手里。 李察看到剑刃上有些血水和泥巴，接过来顺手挥了两下试图甩掉。 那可是七十多磅的家伙，强劲臂力握持下瞬间化作一道视线难以捕捉的黑影，在半空中画出个八字。 重器击破空气的沉闷呜呜声顿时不绝于耳，掀起的剑风让地上枯草叶随之起飞打旋。 不愧是半人马铁匠用心打造的精品，根本不怎么着污，甩完后剑身干干净净锃明瓦亮。 那些矮人战士顿时眼都直了。 他们个个都是玩了一辈子铁的行家，用余光瞥一眼都能把分量估个八九不离十。 七八十磅的重量看似没有很夸张，一个体弱多病的普通成年农民使使劲也能抱起来。 但实际上抱起来和挥舞着作战根本两个概念，一般人的武器也就五六磅，自诩强壮的矮人也很少使用超过三十磅的，再重就很难保持灵活了。 能把这种分量的武器玩出轻如鸿毛的飘逸感，那种肉体力量该是何等的夸张与彪炳。 战斗力从来不只有一种途径，条条大路最终都能通往科伦，在这样的力量面前斗气不斗气根本不重要了。 “能给我的部下划块地方休息休息吗，我们赶了一夜路又打了一仗，很乏了。”李察收起重剑，打了个哈欠。 “部落的石屋很多都已经空了，虽然对你们来说可能有些矮，不过只是用来休息应该没什么问题。” 李察带着人走向划分给高山堡的驻地，安妮走在他身旁，略微踟蹰了一会才开口说道。 “罗比平时其实不是这样的，他……” “他完全不适合当族长，特别是眼下这种时节。”李察边走边接口说道，“老天爷，光是站在那里都有损士气。” “李察你太苛刻了，他今年才只有四十五岁，相当于人类里十三四岁的孩子。”安妮也很无奈。 “我完全可以体恤他年纪小，但敌人也能体恤他吗？”李察干脆停下来反问道。 “原先的老族长是罗比的父亲，那倒是个强硬的倔老头。”安妮伸手把垂下的发丝撩到耳朵上，今晚的雨倒是不大，但一直站在室外也几乎让她头发全湿透了。 “可我没想到他居然去世了。” “看来是屋顶破了偏偏还正好赶上连夜暴雨，碰上这么个宝货。”李察叹息着摇了摇头。 他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原先的老族长和几个继承人相继战死，罗比就是顺理成章的第一继承人。但偏偏，他的年龄、能力和性格都很不适合成为一个族长。 于是这个原本就风雨飘摇的矮人部落变得更加风雨飘摇。 “其实罗比是我见过的矮人里最聪明的，不过他的聪明仅限于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安妮突然想起那根神奇的鹰眼镜筒，“我觉得你们两个应该挺有共同话题。” “前提是我们能打赢这一仗。”李察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走向宿营地。 矮人妇孺们正为友军战士流水般奉上大块烤肉和麦酒，看起来他们物资储备倒还挺充足。 一晚上水米没打牙李察还真有点饿了，弯腰走进屋里捡起一块烤羊肋把肉扯下来塞进嘴里，边嚼边点头。 善于用火的种族烤肉果然也很在行，手里这块肋排烟火味和脂香味在火焰中融合的很精到，有种质朴而醇美的肉香，算是今天晚上最让他满意的事了。 不过也只是稍微吃点就停了下来，现在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有敌人袭来，必须随时保持临战状态。以前他打比武台的时候就知道，战前吃太饱会影响发挥。 石屋顶高实在太矮，李察还能勉强站直，冈瑟就只能盘腿坐在地上。 这个前冰原猎手经验也很丰富，和自家领主大人一样只吃了个半饱，就开始靠着墙闭目养神。 “头儿，我怎么觉得这石屋好像有点震啊。”冈瑟没休息多久就突然重新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又疑惑地看着背后的墙壁。 “不会吧，我看这房子不像偷工减料。” 李察精力极其旺盛，一晚不睡对他来说连毛都算不上。正坐在门口兴致勃勃地教几个矮人小孩打扑克，已经快把他们糖豆赢光了。 局势危机如火，谁也不知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他这种浑然只当只当春风拂面的大心脏。叫看见这一幕的矮人既不屑，又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多少有点佩服。 毕竟就算是装模作样，能装到这个地步也至少得有一半是真的。 第四十八章 米诺陶斯 “真的在震。”冈瑟干脆趴下耳朵贴地，片刻之后打手势让赫特也过来听听。 “我们半人马趴不下去啊。”赫特站在屋外一脸为难。 李察把糖豆都还给快输哭了的小矮人，没忘了警告他以后再敢赌博就等着挨揍。 “走吧，高山堡全体集合了。”他拍拍屁股上的浮土，带头走向矮人战士的营地。 他们的动静惊动了正轮班站岗的卫兵，疑惑地问道：“大人，有事吗？” 不远处箭塔上忽然传来几声雄浑低沉的号角声，“敌袭！”，哨兵在拼命呐喊。 正在沉眠营地迅速苏醒过来，一时间只听得到乱糟糟的脚步声。矮人战士睡觉时都没有脱甲，武器也压在枕下，为的就是清醒之后可以迅速备战。 天已经有点蒙蒙亮了，或者说此时正是所谓“天亮前最容易疏忽放松的时刻”。不过领主大人觉得这个说法应该是无稽之谈，他看矮人哨兵一直有按时轮换，也一直维持着很高程度的警惕。 “这次来的是谁？”李察懒得理罗比，直接跟矮人里资格最老的战士搭上了话。 这个老头叫森达克，由于现族长是个嘴上没毛的小屁孩，他如今实质上担任着部落最高军事指挥的角色。 森达克只跟箭楼上的哨兵交换了几个手势，便对李察说道： “血蹄部落。” “米诺陶斯？”领主大人之前跟安妮交换情报的时候，这个部落被着重强调过很多遍，所以他印象很深。 “是。”矮人那张石头脸平时很难看出什么表情波动，但此时老矮人脸上的严肃就算瞎子也看得出。 米诺陶斯又叫牛头人，在荒野上也属于比较少见的种族，整体造型完全可以看做一头直立行走的智慧黄牛。 从这点来说他们和其他半兽人不同，无论是熊人或者狼人都是像人多过像野兽，而米诺陶斯则是像野兽多过像人。 虽然外形如此酷肖黄牛，但他们秉性可跟温顺沾不上边，实际上是非常非常暴虐的种族。 米诺陶斯以肉食为生，热衷于战争和杀戮，绝大部分成员终其一生不是在厮杀就是在去厮杀的路上。 光这些还不足以让他们从荒野群雄中脱颖而出，真正至关重要的是——成年米诺陶斯都是身高三刃体重近千磅的超级壮汉！ 单纯从身体条件来看，他们天生就是最优秀的重步兵。但米诺陶斯有个致命的缺陷——这个种族纪律性实在太差，一旦陷入战斗状态就会进入一种被称为“半狂化”状态。 半狂化下米诺陶斯原就恐怖的力量和耐力会得到进一步增强，彻底变成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可惜有利必然有弊，充斥大脑的斗志也会让他们变的根本无法约束。 这在大军团层面上是致命的缺陷，他们不光会自己会陷入混乱还会冲散友军阵型，几位试图驯服米诺陶斯的人类将军都为此吞下了战败的苦果。 但假若仅仅局限于部落冲突的规模，这种特点不但不是缺陷，甚至还可以视为一种优点，因为反正他们的对手往往也没什么纪律可言。 “你们打算怎么对付他们？”李察很好奇。 周围这些矮墩子战士两个叠在一起，还得蹦一蹦才能和米诺陶斯差不多高是，按理说就算有点装备优势也还是根本没得打。 但矮人部落既然坚持了这么久没被攻破，就足以说明他们肯定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不然现在呆在这里的就应该是米诺陶斯了。 “牛头人非常容易冲动，我们稍加引诱就可能让他们落单。”森达克像在告诉李察，又好像只是喃喃自语给自己打气，“然后我们矮人战士就有机会一拥而上，干掉他！” “……”领主大人听得一脑门瀑布汗，他感觉“稍加引诱”和“一拥而上”这两个环节可能没有听起来那么容易。 “而且他们个子太高，除非弯腰，不然很难打到我们。”罗比正好从屋里出来，跟着补了一句。 想象了一下米诺陶斯在战斗中使劲弯腰的场景，领主大人不自觉撇了两下嘴角，冈瑟跟赫特也靠在一块笑得直抽抽。 “赫帅，你个子太高，今天怕是危险了。”冈瑟一本正经地说道。 “冈帅，你也不矮。”赫特不甘示弱。 李察真是服气，为了守护所谓的“神赐矿藏”能做到这个地步，也就是倔头巴脑的矮人。 从高山堡的立场来说，当然希望矮人坚持的越久越好。但假如换位思考，李察已经不太能理解这份坚持了，地存人亡则人地皆亡的道理矮人应该不会不懂才是。 “他们有多少战士？”李察架起望远镜，朝哨兵指示的方向望去。 “四十多吧。”森达克说道，“原先有接近六十的，被我们干掉了十几个，还有几百山羊人附庸。” 李察放下镜筒，望远镜毕竟只能望远不能夜视，以现在的光照条件太远的地方还是看不清。 不过他也没等多久，很快所有人就都能看到远方有些模模糊糊的黑影在靠近。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很难直观感受到米诺陶斯的强壮。只有看到周围羊头人时，才能通过矮小者的衬托，恍然发觉那些黑影的真实体型到底有多庞大。 “好家伙，这块头够大的。”和周围紧张兮兮的矮人比起来，李察看起来还满轻松，好像根本没意识到米诺陶斯究竟是多可怕的敌人。 “我们的床弩还有几支箭？”罗比突然扭头看向箭楼。 哨兵回应得很快：“族长，只有六支了。” 李察和森达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 罗比真的太嫩了——弹药储备这种事情根本不应该当众问出来，避免对军心士气造成不好的影响。 现在小兵癞子都知道自家床弩射不几发就会变哑炮，他们对此感到欣慰的可能性应该、也许、八成不是特别高。 “李察大人，请您的部队充当预备冲锋队吧，我们矮人会尽力分割顶住他们的压力。” 领主大人听完不禁肃然起敬——这老头是个厚道人，不愿让前来增援的友军去承担和米诺陶斯直接交锋的任务，尽管那几乎可以肯定是伤亡最惨重的阶段。 第四十九章 人人皆有向善之心，就算他这样总憋着一肚子坏水的，对真正的厚道人也怀着几分尊敬。 “先不说这个。”李察摆了摆手，“我听安妮说他们有个能用狂化奇术的萨满，你们见过没有？” 尼赫鲁刚加入高山堡的时候曾经说过牛头人算是比较盛产萨满的种族之一，很不幸，根据安妮的情报血蹄部落正好就有一个，而且掌握着狂化奇术。 这个法术各方面都可以看做嗜血奇术的进阶版，它能更有效地提高加持者的力量和战意，甚至能使他们感官中时间流逝的速度稍微慢些。当然，进阶版肯定比原版难度更大。 能使用这个巫术说明一个问题——对方萨满的位阶比尼赫鲁高。 “见过。”森达克稍微回忆了片刻，却拍了拍罗比的肩膀，“这种问题还是交给族长吧，他是最博学的矮人。” 压力使人崩溃但也能使人以最快的速度成长，仅仅一晚时间，这个不合格的临时族长看起来已经比昨天沉稳了不少。 “血蹄部落的确有个能使用狂化奇术的萨满，是个白犄角的老牛头人。”罗比特意在头顶比划了一下——在诸多头上长犄角的半兽人种族中，白犄角都被认为是智慧的象征。 “他一般会在冲锋前三四百码距离上加持狂化奇术，而且我认为他很可能只会这一种巫术。” “哦？这你是怎么知道的。”李察问道。 “我在一本书里看过，米诺陶斯萨满都会戴鸟毛和头骨织成的羽冠，每学会一种法术就在羽冠上插一根对应颜色的翎羽。”罗比放在头顶的手指又掐成一个圆圈帽子的形状，“那个萨满的羽冠上只有一根红色翎羽。” “但也没准是在隐藏实力。”李察摩挲着下巴上刚冒出来的胡茬，不可置否。 实际上荒野萨满只会一种法术实在太正常了，像尼赫鲁这样掌握多项的其实才是少数。 缺乏传承的坏处就在这里——很多萨满都是不知从哪偶然学了一招半式就匆忙开张，然后迫不得已只能走一招鲜吃遍天的路线。 把一生精力都投入在一个法术的无限精益求精上，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益。比如摸索如何缩短持咒时间，如何扩展应用场景，如何精炼魔力获得威力加成，等等。 一些佼佼者一样能做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但这绝对只是迫于形势的无奈之选。 仅仅一种法术无论修炼得多么精通，该有的短板也总是存在，十有八九比不上几种法术带来的多样搭配。 人类法师一直把萨满巫师看做半吊子，盖因如此。 “他们一般很看重这个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故意少戴一根。”罗比说起这些倒是显得很自信，跟之前瑟缩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 “确实是这样，我的大人。”尼赫鲁赶紧凑过来抓紧机会表现自己，“我听说庞贝是根据积蓄魔力的精纯度和数量区分职称，可荒野有些地方规则不同，是按掌握法术的数量。” 说完他使劲挺了挺胸躺，狗脸上满是得意洋洋的表情。 按照那种标准，掌握两种法术的尼赫鲁显而易见是比只会狂化奇术的牛头人萨满更高级的人才。 “哦。”李察一下子懂了。。 不论是法师还是萨满，天下施法者看来本性还是相通的，那就是对于虚名无比看重，又哪里会少戴一根呢。 要换了领主大人这种实干派，让他往脑袋上插半根翎羽都是做梦，会多少法术就让对手慢慢猜去吧。 “米诺陶斯本身就有半狂化的能力，再配合狂化奇术效果非常可怕，我们称之为双重狂化。”罗比继续说道。 “这个我倒是早知道了。”李察抿了抿嘴竭力维持严肃，最终还是没忍住嘿嘿一笑。 罗比看着他莫名的笑容，忽然觉得好像有些不可告人的诡计在酝酿。 “诸位，我们没时间闲聊，敌军过来了。”森达克提起战锤，把头盔的面甲盖下。 刚停了一会的小雨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来，他走向前方，数百全副武装的矮人战士正耐心等待。一片肃然无声，只听得到水滴落在铁甲上劈啪作响。 远方雨丝如雾，让其中若隐若现的米诺陶斯显得愈发神秘，恍如地狱里走出的亡灵。即将和这样的敌人作战，现场的矮人心里有点沉甸甸的。 昨夜熊人留下的血迹还没有完全干涸，这片土地上又迎来了新的来客，而且更强大。哪怕最冷漠无情者，也不禁要感慨他们为何如此多灾多难。 米诺陶斯已经来到了四百码之外，这个距离上雨雾再也不能成为阻止他们互相窥探的阻碍。 矮人队列这一刻难免产生了些许骚动，在一片安宁中盔甲摩擦的吱嘎声显得无比突兀。 若因此就判定矮人不够勇敢未免太苛刻了，因为哪怕李察也不禁为米诺陶斯的强壮感到震惊。硕大牛首下高达三刃的身躯上满是鼓胀如球的筋肉，随着每一次动作流畅地运动。体表分布着粗大的青色血管，像是一条条蚯蚓蠕动。 他们居然连金属武器也没有配备，使用的是一种前粗后细的木槌，看起来非常原始粗糙，本质上跟小孩子打闹的玩具没什么区别。 不过恐怕没人有勇气嘲笑他们装备低劣，因为那木槌的长度足有接近两刃，对于人类来说已经超出了武器范畴，用来闩门比较合适。 他们的木槌完全没有尖锋，比坚持不给武器开刃的圣堂武士还要贴合圣堂理念，纯以钝击造成伤害。只是以米诺陶斯的力量，一旦抡在人身上，大概足以把半个身子都碾成肉酱。 李察朝他们吹了个口哨，“这群货可真够壮的，等会看能不能抓点活口卖到斗兽场去。” “肯定值不少钱。”冈瑟的语气很理所当然。 “前提是他们的生命足够顽强。”赫特在托着下巴认真评估。 森达克呛水一样猛地咳嗽了几声，扭头看着自我感觉良好的高山堡众人，目光完全就是在看疯子。 第五十章 妙计斩牛头（上） 安妮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她大概是除了那群盲目崇信领主的莽汉之外，唯一一个知道确切计划的人。 理智上她找不出李察的计划有什么漏洞，但直觉却没那么容易接受，总觉得不可能顺利实施。 “他们的队形很明显是在守卫中央的什么东西。”领主大人又有了新的发现。 虽然目光无法直接触及那块被米诺陶斯用肉体护住的区域，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萨满。 “他们在用肉身防备床弩直接点杀萨满，上次我们尝试过，差一点就得手了。”森达克转身对着身后箭楼说道，“趁他们还没狂化，直接发射。” 箭塔上的矮人哨兵开始喊着号子开弦，片刻后“仙嗡”一声巨响，一道黑影从头顶倏然闪过。 李察很意外地发现他们床弩居然准头很好，两座箭塔上哐哐哐陆续射出六根弩箭，有五根都准确命中了数百码之外的米诺陶斯，要知道对方又不是站着不动的活靶子。 这种重型军械可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也许材料合适做出一把大拉力巨弓并不困难，但让这把巨弓保持水准之上的精度就是个很需要知识的技术活了。 这一幕要是被庞贝军方看见估计会惊出一身白毛汗，掌握着重型军械的土著还能简单看做土著吗。 可惜米诺陶斯携带着非常厚重的盾牌早有防备，只撂倒三个。 “继续啊，你们卖武器的还能缺几根弩箭？”李察看到哨兵已经从箭楼上爬了下来，加入到正面的战士队列里，不禁大感诧异。 “确实就是没了。”罗比懊丧着一张苦脸。 床弩射击导致的同伴伤亡已经彻底激怒了米诺陶斯，心脏开始以更高的频率泵动起来。眼睛迅速充血发红，体表血管进一步鼓胀，喷吐出的急促气息吹得鼻上铁环泠然作响。 他们挥舞着木槌，蹄足不安地蹬着地上的泥巴，面色无比狂躁。仅存的理智也许暂时还能压制杀戮欲望，但肯定无法长久。 “这就是半狂化啊。”李察举着望远镜看得津津有味。 视野中米诺陶斯们突然开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紧紧往中间聚集，领主大人刚开始还觉得莫名其妙，很快意识到这是为了尽可能让更多人处在法术加持区域里。 和高山堡早先利用曚昽术的方法如出一辙，典型的穷人土办法，他们也挺聪明。 一道红色法术光带飘散到半空中，又落在这些已经处于半狂化的牛头人身上。 像是在炽烈燃烧的篝火上又浇了一瓢热油，这些无比强壮的米诺陶斯身上的肌肉和血管开始进一步扭曲鼓胀，呼出的灼热气息在半空中结成一片白色上升蒸汽。 狂化也好半狂化也罢，甚至连尼赫鲁掌握的半吊子嗜血奇术也一样。对于身体潜能的催发也会给躯干带来负担，这甚至称不上副作用，只是同一件事情本身的一体两面。 比如提升力量容易肌肉拉伤，催动战意必定血压升高，更快速的血液流动能带来更强的体力但也会增加心脏负荷，诸如此类。 “嗷！”双重强化的双重负担叠加在一起自然更是难以承受，强壮如米诺陶斯也忍不住发出痛苦的怒吼，体表陈年旧伤因为剧烈的体型变化重新泵裂流血。 有些甚至承受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很快又晃晃脑袋重新挣扎着爬起来。 代价有多沉重而难以负担，也侧面反映了他们获得的增幅效果到底有多惊人。就算是懦弱的狗头人被如此加持也足以成为合格的战士，遑论本就无比强壮善战的米诺陶斯！ 他们再也按捺不住冲动心中汹涌肆虐的冲动，狂吼着一起迈开蹄足冲锋。 步伐起初很缓慢，但马上变得密集，沉重的身躯经由蹄足砸在地上，泥浆混着雨水四散飞溅，脚步声连成紧锣密鼓的爆响，恍如一片即将暴雨倾盆的黑云压城而来！ 围墙上的细小砂石在随之微微震动，凹坑里积蓄的雨水上也荡一圈圈涟漪，就像山间巨石即将落地前的一刻。 仅仅几十人，但论气势他们比起一同伴随的数百山羊人附庸，又何止强出十倍！ 矮人战士们守卫着围墙，乍看还算镇定，只有偶尔长时间屏气后忍耐不住的吐气声，暴露了他们心底的紧张。 “啊！”终于有个矮人再也按捺不住恐惧，大叫一声丢下武器不管不顾地转身就跑。 森达克立刻从腰带上抽出飞斧掷出，飞旋几圈后深深斩进逃兵脖颈里，此战的第一例伤亡竟然出自整肃。 他声音如钢铁般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包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逃必斩。” 和前方肃穆到近乎压抑的气氛比起来，留在后面高山堡卫队可轻松多了。 “乖乖，今天可是牛头马面齐到场，合该我这阎罗王上台唱戏。”领主大人冲着赫特直笑，后者正站在原地一脸丈二僧侣摸不着头脑。 “双重狂化！能把米诺陶斯的身体强化到极致，我们能赢吗？”罗比扶着李察的膝盖，瞳孔都因恐惧而颤抖不已。 “看似最强大的时候，没准也就是最弱小的时候。”李察轻轻拍了拍罗比的头顶，眸子看着远方带着难明的意味，“所谓极致啊，往往意味着接下来要走下坡路了。” 冈瑟背过脸去偷偷撇了撇嘴，他感觉自家头儿这句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听完也不知道是啥意思。 “米诺陶斯也有弱点吗？” “连巨龙都有。” “李察快别再浪费时间了，他们真要过来了！”安妮脑海中在不断想象一个假设——若计划失败会怎样？ “高山堡的施法小组呢，赶紧给老爷我过来。”领主大人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 哼哈二将提着满脸鼻涕眼泪的尼赫鲁一路小跑，被拽在中间双脚悬空的狗头人活像是在吊双杠。这货看见米诺陶斯之后就想开小差溜号，结果被两个巨怪组长逮了个正着。 第五十一章 妙计斩牛头（下） “我命令你们，立刻向对方米诺陶斯加持嗜血术和石肤术。”李察一甩头扬手指向远方，自我感觉姿势应该很潇洒很有名将风范。 “对啊，我们也有萨满，而且比他们还要多。”罗比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犹如即将溺死之人捞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等等，你说错了吧，应该是加持给……” 由于前阵子肉干收买加皮鞭教育，哼哈二将最听领主大人的话了，他们头脑愚钝反而比较容易指挥，短暂持咒之后，一道土黄色光晕迎头落下。 最初为了尽可能加持到狂化奇术，米诺陶斯站位过于紧凑。而发起冲锋后他们眼里只有前方的敌人，哪里还顾得上散开，仍维持着一个相当密集的阵型，石肤术的作用范围几乎笼罩了每一个米诺陶斯。 在石肤术的作用下，他们的脚步顿时变得更加沉重，冲锋的速度也放慢不少。但可以预见的，这些大块头皮肤会变得更能抗打了。 周围山羊人附庸战士都很高兴，对方慌乱中居然把石肤术加持给了自己的宗主，肯定是太害怕甚至接近崩溃了。也许他们根本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就能轻松夺得宝贵的铁矿，从而获得萨满大人的嘉奖。 尼赫鲁刚念了个开头就被领主大人一巴掌打翻，“我说向对方米诺陶斯加持。” “什么？”尼赫鲁半张着嘴看着李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刚才的确是在准备加持给矮人。 “加持给米诺陶斯！”李察一字一顿地说道。 罗比的幸福和希望顿时跟这场阵雨一起就此戛然而止，他和尼赫鲁对视一眼，一同说道：“你疯了？” “哼哼……”李察把巨剑从自己背上解下来，随手挽了两个剑花，一把插在石头上火星四溅，“我疯了？” 剑刃所及之处就是真理的范围，面对真理，尼赫鲁和罗比都理智地选择闭上嘴巴。 狗头人萨满慢腾腾站起来，哆哆嗦嗦地念完咒语，却始终也无法下定决心个加持给敌人，他认定领主肯定是被魔鬼蛊惑了，不想被疯子一起拖着下地狱。 “快点！”李察不耐烦地催促着尼赫鲁。 要不是怕耽误正事，他可真想照旧再给这怂货来上一脚。 尼赫鲁浑身一哆嗦，脸上满是痛苦和纠结在挣扎变幻，最终却还是没能挣扎出对抗暴君的勇气。一道红光从手上喷薄而出，落在米诺陶斯们身上消失不见。 “领主大人疯了！领主大人疯了！”鼻涕和眼泪一起流下来，尼赫鲁连滚带爬地向后逃跑。 双重狂化加上嗜血奇术的米诺陶斯即将变得空前强大，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攻破矮人防御，那个狗屁暴君的卫队肯定也马上就会全军覆没，此时聪明人必须抓紧一分一秒的宝贵时间逃跑才是。 “把这怂货给我拽回来。” 领主大人一句话，还没跑出多远的狗头人被赫特抬手一箭把衣角钉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然后半人马跑过去单手拎兔子一样拎了回来。 “睁大你的狗眼给我好好看着！”李察被气得够呛，只恨自己手里还少根鞭子。 本就处在双重狂化中的米诺陶斯又吃了个嗜血术，身上的肌肉顿时膨胀到夸张的地步。体表那些蚯蚓似的血管扭曲成恶心的一团，看起来简直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本身应有的和谐。 看起来除非矮人能立刻变出十刃高的城墙和钢铁城门，否则绝不可能拦住这些怪物。 尼赫鲁和罗比好像突然成了难兄难弟，抱在一起绝望地尖叫起来。 安妮双手在胸前握成一团，低头默默祈祷。雨后的清晨其实非常凉爽，但却有大滴大滴的汗水从她额头上冒出来。 前方准备迎接冲击的矮人注意到这一切，就算是一向沉默如石的矮敦子之间也忍不住骤然掀起一阵哗然。 一片慌乱之中，很少有人注意到有个米诺陶斯跑着跑着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爬起来。但他们没多久也发现了异常，因为很快又有第二个、第三个米诺陶斯接连颤抖着栽倒。 他们安静地、无声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不过几十息时间，仿佛有种无形的烈性瘟疫开始在米诺陶斯之间飞速蔓延。短短几百码距离，竟然成了一条死亡之路，他们接二连三甚至是成群结队的倒下。 只有一个牛头战士迈着踉跄的步伐走到离矮人只有三五码的地方，勉强举起手中木槌。 这已经是他们千顷地里仅剩的最后一根独苗，矮人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超出想象之外的变故让他们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想不起来应该还击。 那米诺陶斯终究没能完成哪怕一次攻击，摇晃了两下身体，和木槌一起推金山倒玉柱似的轰然跌倒。 他张嘴吐出一连串鲜红的鱼籽泡沫，眼里的血丝开始逐渐凝固，灵动的眼眸转变为一片死灰，强壮的胸膛也失去了起伏——死了。 最后一个米诺陶斯的倒下，宣告着来敌主力全军覆没，这个消息对于双方来说都没那么容易接受。 羊头人附庸没反应过来还在傻乎乎地继续冲锋，迎接他们的是数百把腾空而起的飞斧，和发起反击的矮人战士。 “为什么会这样……我是不是在做梦？”尼赫鲁脸上的鼻涕眼泪还没擦干，半张着嘴正处在宕机状态。 李察毫不犹豫拽着狗头人咣咣就是两巴掌，“疼不疼？疼就不是做梦。” 狗头人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睛越瞪越大，表情一点点转换成一片狂喜：“噫，我懂了！我知道了！我的嗜血奇术变异成大规模杀伤性法术了！”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领主大人嘴里叼着根草杆，一脚送这碍眼的蠢货来了个狗吃屎。 “说起来，这还是本老爷的英明指挥立了首功啊。”他抱起一桶麦酒使劲晃了两下，扣开木塞对准天空——没气。 这时候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是这个家伙搞的鬼，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像找到蜂蜜的苍蝇，死死黏在他身上。 “李察大哥，您是怎么做到的。”罗比的语气就像刚吞完一块炭火般干涩。 第五十二章 谈玄论道 那些勇猛善战的米诺陶斯在路上一个个倒下，并不比待宰的猪猡更有尊严，对于所有人来说仿佛像是一场虚无的梦，让他们至今都难以相信。 虽然双方本是敌对立场，但那种眼睁睁目视生命如草芥般消失带来的震撼，还是让所有人都感觉喉咙无可抑制的一阵阵发干。 “咳咳。”领主大人清了清嗓子，现场立刻安静得落针可闻，等着他揭开谜底。 “赫特你先去把那个萨满给我逮回来。”结果他一开口就带跑了话题。 赫特打起唿哨领着几个族人奔驰而去。 “李察，快别卖关子了。”安妮早就听过他的打算，但此时此刻尘埃落定后，突然特别想再听一次。 “其实说穿了一钱不值，只是你们不敢想罢了。”领主大人也没打算藏私。 “越是体型庞大的生命心脏负担就会越沉重，这是万物运行的规律。米诺陶斯虽然善战，但终究只是凡物逃不出限制，他们的心脏撑起一具如此庞大的身躯已经很辛苦了。”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李察现在侃侃而谈的架势完全是魔法大师气派。 要是他真懂点魔法就更好了。 真传一句话，有些反应比较快脑子又灵活的人的人，比如罗比，听完这一句已经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半狂化、狂化奇术、嗜血奇术，效果虽然是都很不错。但这也会进一步加重他们心血管的负担，再加上石肤术相当于增加负重……” “所以这么多种负担叠加在一起，突破了米诺陶斯所能承受的极限，从而引发致命的急性内脏病？”罗比接着说道。 李察对他竖了竖大拇指：“小伙子挺机灵！” “说起来，击败米诺陶斯的正是他们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强壮身躯。” “头儿，那万一突破不了可咋整啊。”冈瑟脑袋难得灵光一回。 这一问算是捧到痒处，领主大人赶紧抓住机会尽情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诸位有没有注意到加持完狂化奇术之后，好些米诺陶斯扛不住直接跪地上了，我是看见那一幕才下决心的。” “试想，一头已经濒临崩溃的牲口，怎么承受得住再多背一袋麦粉呢？” “李察大哥，你真是太有智慧了！”罗比完全被这种超出常规之外的奇思妙想震撼了，谁又会想到嗜血奇术居然还可以加持给敌人。对他来讲简直是拨云见日，眼前一下豁然开朗起来。 “极致的强大往往就是极致的脆弱。”安妮不胜唏嘘。 “太过刚硬的矿石只要轻轻一敲就会碎成渣子。”森达克更是感慨。 “其实这种办法也只在非常特定的条件下有用。”领主大人难得谦虚了一次，“米诺陶斯三刃的身高和半狂化天赋，嗜血奇术和狂化奇术，几个条件缺哪一个都不成，基本不可能再复制一次。” “而且目标必须是凡物，否则元素抗性会大大削减法术效果。”安妮补充道。 “对。”李察点头。 这确实都是实话，想把加持型法术用出杀伤型法术的效果，条件自然极其苛刻。贸然使用，那叫资敌，要上绞刑架的。 “能用一次已经是意外的惊喜，再贪心可是会被神明抛弃的。”森达克这个老头倒是很看得开，笑得花白胡须一跳一跳，“李察大人的智慧真是令人叹服。” “法术是我用出来的。”尼赫鲁不甘地小声嘀咕。 领主大人看着尼赫鲁，突然冷笑两声，“呵呵！” 自出道以来，一次性击毙如此数量的强敌，对他来说尚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眼睁睁看着牛高马大的米诺陶斯一个个倒下，他自己内心其实比谁都激动，外在表现就是开始对着可怜的尼赫鲁狂喷不止。 “老子知道，你一直对我让哼哈二将当组长，唯独让你当组员很不服气。”李察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周围满是围观的矮人民众，颇有点哲人布道的意思。 “无非就觉得自己是老萨满，经验丰富，对不对？” 尼赫鲁没吭声，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真实想法。 荒野萨满之间单纯的实力差距往往不会非常夸张，所以经验就显得尤为重要，一般来说越老越吃香。尼赫鲁这一辈子参与过无数次部落倾轧，按理说绝对是业内老油条了。 但被他视若拱璧的经验在高山堡遭到了彻底的无视——不是鄙视，也不是蔑视，是无视，彻底的无视。 “如果老子有十个施法者，那就是一个组长八个副组长，你老老实实继续当组员。为什么？因为你那些经验还不如没有。”李察一张嘴明明没带脏词，但字字都戳在尼赫鲁的心窝窝上。 他坐在地上颓然丧气，眉眼耷拉成一团。想不通为什么那些苦心钻研的体会，那些几代师徒秘传的心得，那些死里逃生得来的教训，如何就成了“还不如没有”。 “不服气？”领主大人深谙打一巴掌就该给个甜枣的道理，伸手把尼赫鲁拽起来按到旁边坐下，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高山堡将来必然走向正规化高端化，而你的经验全部停留在部落冲突的层面，太低端了！”李察缓缓摇头说道，“一张已经涂满的画布，比白纸更不适合作画。” 他可不是在信口胡诌，托那个信息社会的福，在这方面领主大人眼光格局之大，绝不是还在纠结脑袋上插几根毛的土著能想象的。 “就说那个米诺陶斯萨满，喜欢剑走偏锋不留余量，搞出‘双重狂化’之类的噱头，结果就是全体都在走钢丝弄险，一旦被找到弱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李察指着米诺陶斯来时的方向，“但在出事之前，他一定跟你一样自我感觉良好。” 荒野这块地方是施法者的荒漠，无论萨满还是法师都无比稀罕。像尼赫鲁或者外面那个倒霉蛋这样的荒野仔，很少会考虑如果遭到对方施法者反制该如何应对，因为同行斗法的概率实在太低了。 第五十三章 真理是有相对性的，部落冲突中完美适用的经验，放在更高烈度的战争中没准就是毒瘤。 这种差异有时无关紧要，有时却会带来灭顶之灾。 李察可没打算一辈子混在荒野跟土著玩，所以尼赫鲁原本的习惯对于高山堡来说就成了必须杜绝的恶习，这就是李察为什么按着不让对自己人用嗜血奇术。 尼赫鲁张张嘴，哑口无言，两眼迷茫地看着远方。 他在第一次听到“双重狂化”这个概念时，唯一反应就是好厉害赶紧跑路，跟领主大人一肚子花花肠子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自从来到高山堡开始他就一直不断接受否定，这种否定在今天来到了最高峰，让这只可怜的井底之蛙不禁怀疑自己真是个蠢货的同时，也隐约意识到井外没准确实有片更广阔的天地。 这一切让他感到既惶恐又期待，无法言明的情绪在心中发酵。 李察留下尼赫鲁坐在石头上继续冥思苦想，自己拍拍屁股溜了。 矮人们原本对来援的友军就很尊敬，收拾完米诺陶斯之后这种尊敬又上了个台阶，几乎把他视为智慧和勇敢的化身。好几个半大的矮人青年偷偷摸摸找到他，直说希望以后能成为追随者，都被他打哈哈糊弄过去了。 通常来说，一个人越是所图甚大就越是看不上挖墙脚这种勾当。 “大人。”远方的赫特边喊边和几个同族抬着一具米诺陶斯的躯体一步步挪过来。 这具躯体身高大约只有两刃半，和那些动辄三刃以上的米诺陶斯战士比起来显得过分干瘦。身上穿着一件碎羊皮和破布缀成的长袄，污泥和虱子丛生。唯有头上两只短角是引人注目的莹白色，好像上等玉石。 他胸口第三四根肋骨之间插着一柄麻绳和铁片组成的粗糙匕首，直通心脏，生机早已伴随血液一起流干了。 “这是那个米诺陶斯萨满？”李察明知故问。他摘下对方头顶的羽冠把玩片刻，又给戴了回去。 赫特点点头，“我们想俘虏他，但是找到他的时候已经自杀了。” “那就埋了吧。”李察本来还以为萨满都差不多跟尼赫鲁一个德行，打算招募过来扩充一下施法小组，没成想到底还是有宁死不屈的硬气人。 他背着手自己一个人在营地里逛了一会顺便想想事情，倒也没人敢打扰他。 熊人和米诺陶斯在荒野上都算是一方豪强，短短一天之内接连吃瘪，足以稍稍震慑其余强盗。按照李察的估计，接下来一两天矮人即将迎来一段宝贵的平静期。 但平静不是和平，只是让较量双方有时间把尖刀再磨得更锐利些而已。之后自然是更汹涌的风暴，在彻底陷入绝望之前，暗中葵司者必将使出每一份力量反扑。 能保住铁矿从此大家一起合伙发财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假如守不住李察其实也能接受，前提是接手的荒野人要出血到中期内只能休养生息的地步。 这是战略底线，为的是避免被快速膨胀的荒野人直接碾死，给高山堡留住将来发展的空间和可能。 系统在手，一旦把对抗拖到更长期，他们不会畏惧任何敌人，介时铁矿也终将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所以——这一战甚至可以说是生存权之战，往后一步就是高山堡，纵然敌众我寡，也容不得丝毫退缩。 夏季天气变动频繁，此时已经完全放晴。李察望向远方，天高地远，太阳照耀下云的影子在草原上滚滚流动。这片荒野随时都处于变化之中，但其实又从不曾为谁而改变，从前如此，以后皆然。 在它面前，任何人都会无可抑制地感受到吾身渺渺而天地浩浩。 他胸中不禁被一股豪情满灌，对着迎面而来的风长吟：“天下风云出我辈，大争之世呦。” “李察，你在说什么？” 一回头，竟然是安妮不知何时走到了身后。 领主大人板着一张扑克脸近乎面瘫，没有任何表情：“我说想吃蒸芝士，最好是一大块。你过来干嘛？” “好奇怪的菜……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吹吹风啊，没想到你也在。”安妮笑着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 “那你慢慢吹，我去吃早饭。” 安妮站在原地目送高山堡领主一溜烟一样没了踪影，脸上渐渐露出个很疑惑的表情。她可能不知道什么叫中二之魂，也不知道这种东西一旦被撞破，会令人产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 矮人一族的大救星面色严肃地走在路上，脚步匆匆。 “李察大人，日安。”沿途不时有矮人主动和他打招呼，却是热脸贴上冷屁股，一概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大人一定在考虑军情吧，真辛苦啊。”他们这样猜测着，立刻得到了同伴的赞许。 领主大人发现自己还真赶上矮人正吃早饭，几个熟人都在。 一般矮人的饮食和清淡沾不上边，直接用手抓着大块烤肉配麦酒，啃得满脸流油。只有罗比这孩子与众不同，他盘子里是蜜饯果子和几个鸟蛋，正一板一眼地用刀叉分割成小块。 “李察大人，快来喝几杯漱漱口，有助于维持口气清新。”森达克朝他举起橡木酒杯，花白的胡须上沾着油脂，笑得正开怀。 李察搬了个小凳子在旁边坐下，自己没碰酒杯，反而把这个矮人老头的酒杯也按住了，“别喝了，听我说。” “森达克，我建议赶紧造一批弩箭。”他指着身后不远处两座箭楼，“你们床弩很有准头，可以派上大用场。” “这东西是族长搞出来的，李察大人还是跟族长说吧。”森达克是那种很传统的矮人。 传统矮人的意思就是对打铁、喝酒和打仗之外的事情都比较头疼。拉了罗比做挡箭牌，自己只顾着狂灌麦酒。 李察从罗比盘子里捡了个浆果一口见核，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们可是矮人，造几根箭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李察大哥。”罗比现在一口一个大哥叫得勤快又自然，“那个床弩……算了，你还是自己上来看看吧。” 他饭也不吃了，带头钻进一座箭楼，李察很好奇地跟在后面。 第五十四章 弩与弦 矮人造箭楼时肯定没考虑过会有人类参观，上行甬道异常低矮逼仄，他几乎只能半蹲着身子挪上去。片刻之后，领主大人终于灰头土脸地钻出甬道，空间才稍微宽敞起来。 “我应该直接从外墙爬上来。”他拍了拍头发，顿时尘土飞扬，没忍住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罗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这就是我们的床弩。” 李察原本掏出手绢正准备擤鼻涕，闻言下意识抬头一瞥，目光立刻被眼前的东西牢牢黏住了。 哪怕早就知道矮人是著名铁匠之族，哪怕两世为人勉强也算见多识广，他还是必须承认——这架床弩远超当初想象。 全钢部件，结构紧凑，四根撑脚钉被契进地板原木缝隙里用于稳固。 轴承组内嵌圆柱连接弩身和底座，钢弩臂分三截，反弓形，用弹簧和齿轮组成的蓄能机构连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略微违反直觉的设计。 每一个零件都被精心打磨出了滑面，在初晨朝阳照耀下，散发着一层幽蓝色反光。和周围粗糙的木石墙面比起来，精细得仿佛来自另一个次元。 “你做的？”领主大人轻轻抚摸着绷直的弩弦，表情活像看见窜天猴作坊里一枚洲际导弹冉冉升起。 “我本人只负责设计，锻造是其他人做的。”罗比拿起毛巾擦了擦弩机上溢散的润滑油脂，嘴角不自觉微微抿起，仿佛照顾孩子的母亲般专注而柔和。 “很厉害！”李察衷心实意地说道。 原本安妮提过罗比喜欢折腾一些古怪玩意，那时李察寻思就凭自己满脑子奇思妙想，在瞎折腾这个领域他认第二谁敢当第一？根本没当回事不说，甚至还准备有机会露一手给他瞧瞧。 现在看来是他小觑了天下英雄也小觑了罗比，这架床弩已经远远超出玩意的范畴，其中蕴藏的缜密和细节只凭奇思妙想无论如何都无法构建。必定是在无数次钻研和尝试之后才能诞生的作品。 罗比不是他想象中爱捣腾的小屁孩，而是真正的结构学专家。 “部落里有几块古代贤者留下的青铜刻板，其实我也只是拾取了一点前人智慧的残余，根本算不了什么。” 谈到自己擅长的领域，罗比浑身洋溢着骄傲和自信，脸上的微笑极具感染力。跟战场上那个蔫了吧唧的小瘪三比起来，恍若两人。 领主大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他才不在乎什么古代贤者，只关心眼前能用上的东西。 “射程多远？准头咋样？” “熟练射手能在四五百码外稳定命中羊头，最远一千两百码外可以射穿一层板甲，不过那么远就没准头了。”罗比腼腆一笑，又补充道。 “其实我感觉七八百码距离上箭道也能维持稳定，只是光靠眼睛很难瞄准。” “我靠。”李察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出尿，这架自制床弩比起庞贝主流军用床弩，无论是精度还是射程至少要强上整整一个档次。 庞贝军械技术在整个人类世界只能算二流，南方的圣荷西要更强一些，不过也达不到这个水平。 这其中固然有部分原因在于主流床弩都存在对成本的妥协，无法代表各国最高水平。但罗比和矮人的技术也绝对足以让人惊掉下巴了。 “这种大杀器，你们怎么会让它哑火。听哥的，赶紧搞一批弩箭，没有木头就用全钢。” 领主大人简直比罗比还高兴，把别在腰上的望远镜抽出来塞到他手里，“而且还有这个，能看得更远。” 罗比早就注意到李察总用这根镜筒四处乱看，猜到里面肯定有门道。放在眼前一试，立刻被这新奇玩意吸引住了。 “两架床弩的交叉火力对准一处打，精准点杀，我看谁能顶得住。”李察满面红光，仿佛已经看到了各路强盗人仰马翻的场面。 “李察大哥。”罗比恋恋不舍地放下镜筒，皱着眉头挠了挠后脑勺，“其实……问题不在于箭，你看看上面那根弦。” “弦？”李察低下头，这一看立刻发现了端倪。 绷在弩臂上的那根淡黄色筋弦是用几根细筋弦编成的，已经被拉得明显颜色不均，快接近寿终正寝了。 “全钢弩臂张力太过巨大，我最初准备使用摩那卡巨型水蛭作弦，委托了安妮小姐帮忙购买。”罗比摊了摊手，“不过一直没有买到。” 他所说的摩那卡巨型水蛭是一种魔兽，阶位很低，只略微有一点可有可无的酸液喷吐能力。这种水蛭真正的特异之处在于，它的身体极其柔韧而坚实，处理后就是最优异耐用的弓弦，科伦城头上那些大威力弩炮用的全是这种材料。 “那可是受到严格管控的军用物资，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买到。”李察摇着头，感觉罗比的想法未免太天真。 别说一个商行，就算他这样正经八百的开拓领主，也不太可能去跟正规军团争夺这种紧俏物资的归属。 “确实。”罗比脸上露出几分难为情，“所以只能用普通羊筋弦暂时代替，可是这样每发射四五次就必须更换。我们的问题不在于没有箭，而是没有弦了。” “我……” 李察倒是见过矮人驯养的黑山羊，比普通山羊健壮得多，其中佼佼者甚至可以作为骑兽。但再怎么健壮毕竟也没超出山羊的范畴，想从它们身上抽出能供床弩使用的大筋那是做梦。 而一架没有弦的床弩能有什么用呢？也许摆着吓唬人是唯一答案。 矮人知道继续备箭也派不上用场，所以干脆没造多余的，这种想法倒也说不上有错。 “你们部落里有金币吗？”李察忽然问了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金币？”罗比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们部落不太富裕，平时出售武器大多都换成了物资，金币我记得大概总共也就……一万多枚吧。” 穷鬼李察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个数目让他顿时肃然起敬，万万没想到这群矮敦子家底居然这么厚实。 “数一千给我，你只管去准备弩箭，其他我来解决。”李察伸手想拍拍罗比的肩膀，没够着，转而顺势拍了拍他头。 第五十五章 暴风雨前的…… 罗比差点原地蹦起来：“李察大哥你有摩那卡水蛭？” 床弩被广泛用作守城军械不是没有原因的，在防守作战中它确实独具优越性。若有几根摩那卡水蛭让两架床弩重新发挥作用，必定能大大减轻防守压力，不知会挽救多少战士的生命！ 他知道自己不是合格的军事领袖，但也非常希望能为生他养他的部族做些事情。 领主大人和他对视着，一同哈哈大笑，默契在无声中涌动：“没有。” 罗比是个脾气很平和的矮人，这个脾气很平和的矮人现在正满地蜇摸想找一块砖头。 “不过我的半人马游骑兵有一批长弓的备用弓弦。”李察一句话就让对方放弃了所有冲动。 半人马的长弓矮人见识过的，臂展惊人，用长近两刃的牛筋作弦，远比一般的弓弦更优质。 其实再怎么优质的弓弦也只是弓弦，哪怕几根绞成一股给床弩用还是勉强，耗损速度会快到吓人，但至少比矮人之前用的山羊筋强多了。 “我这就去准备金币！”罗比丝毫没有犹豫，转身从箭楼上跑下去。 矮人们常年生活在以物易物的原始环境里，对于金钱概念十分淡薄。或者说这时节居然还有机会用钱解决问题，本身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他们出钱十分爽快，一整箱金币很快被两个矮人抬进高山堡驻地，然后又以更快速度变成了系统里的第纳尔。 长弓都是从系统商铺里买来的，哪能有什么备用弓弦，半人马训练时损了弦都是直接换新弓。 李察是打算从系统商铺里买成品长弓然后拆弦。 实话实说略有些奢侈，一把长弓几十金币，李察大手一挥就是四十把，一千金币顿时见了底。系统商铺里毕竟没有床弩直接出售，这也是权宜之计。 高山堡的人早就猜测自家领主手里可能有件空间装备，对金币凭空消失和长弓凭空出现没表现出多大诧异。赫特带人把弓弦一根根拆下来拿去送给罗比，床弩的问题算是暂时得到了解决。 我是不是和金币没什么缘分？领主大人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最近连续几次有大笔金币入账，但每回都是还没来得及捂热乎就财去人安乐。 “没缘分就没缘分吧，老子无所畏惧。”李察往床上一躺，自有矮人送来早餐。贵族身份虽然拿到手很久了，但他这贵族比较草根，还是头一回体会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感觉。 “爽啊。” 饭还没来得及吃几口，李察忽然在系统中收到了尼赫鲁的入队申请，他楞了一下，然后不禁莞尔。 尼赫鲁这老小子，部落之间辗转了半辈子，典型的老油子滑不沾手。 自从来到高山堡，风平浪静时盼着升官发财，一有风吹草动就开始贪生怕死。忠诚度从来没达到过系统判定的最低标准，要不是看他好歹还算个施法者，领主大人早教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专政铁拳了。 这种老油条内心历经风吹雨打，都裹着一层厚厚外壳作保护，任凭拳打脚踢也绝难有什么触动。 如今居然产生这样巨大的转变，无疑表明那番说辞对他是产生了很大刺激，使那颗历经沧桑的老心脏又重新变得活跃。痛定思痛之下，对于领主大人的敬仰终于滔滔不绝起来。 任你奸猾似鬼，任你看破红尘，又怎么逃得出本爵爷的手掌心。李察得意洋洋地正准备确认，尼赫鲁的入队申请闪了几下，竟然又消失不见。 这老小子的热度只维持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反悔了！ “……” “冈瑟！”屋子里响起领主大人气急败坏的叫喊，“告诉尼赫鲁他今天没饭吃！让他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到底是为什么！” ………… 矮人对待真心朋友一向是出了名的慷慨，危难时刻赶来助拳的高山堡于情于理都是真到不能再真的朋友，所以顺理成章得到了这群坐地户的倾力支持。 他们武器还算合手，缺的是甲胄。对于经营武器生意的矮人来说，这点需求根本构不成问题。 部落武备库里有的是以前积存的现成甲片和链甲，简单串连起来就是不错的甲衣。 矮人发动全体妇孺集体劳动，仅用一晚时间便全部完工。高山堡卫队可谓鸟枪换炮，全员穿上一攒齐外扎甲内锁子甲的双层甲胄，一亮相就搏了个满堂彩，终于不用再担心被外人认成荒野流民了。 高山堡的土鳖个个喜气洋洋，但矮人铁匠们还觉得过意不去。拉着李察一个劲地表示，用扎甲实在只是临时过渡，以后还要给他们每个人量身打造最好的板甲。 如果按照市价计算，这些东西绝对是一大笔钱，杀了领主大人他也买不起。 矮人们的诚挚和热情，让准备把部落保卫战打成绞肉机的李察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他原本想的是要尽可能哄着矮人坚持把战争打下去，哪怕是用最笨的战术打下去也好过不打。所以李察从来没质疑过森达克的安排，怕的就是泄了矮人斗志，直接撂挑子走人不打了。 但倘若真要仔细考校战术，庞贝任何一个菜鸟指挥官都看得出来，这一仗其实还有更聪明的打法。 “那个……如果咱们先撤出去把这铁矿让给荒野人，等他们互相打出狗脑子再回来收拾，会比死守容易很多。”李察每次遇到森达克的时候对方表现得都很传统矮人——喝酒、吃肉、抡锤子。 但这次是个例外，他和几个地位较高的同族人手一个熬汤用的高筒圆铁锅，仿佛准备集体转行去做厨子。 李察说完，几个矮人互相不断对视，眨巴眨巴眼，愣是半晌没人说话。 还是森达克反应快：“李察大人说得有道理，但我们得开会再研究研究。” 他们很快就一起步履匆匆地走了，留下领主大人自己在原地，一脸难以置信，“我……被矮人打官腔了？” 第五十七章 水下 他们最终来到了贝叶湖畔。 高浓度且含毒的盐使一切细微生物与藻类都无法存在，所以即便是盛夏时节，贝叶湖周围也不可能看到碧波荡漾芦苇丛生的盛景。原本随处可见的草海在湖边也变得直至于无。 除了几片被风送来的草叶和瓢虫，脚下湖水纯净得如同巨大无比的晶石。能清楚看到水波略微扭曲了阳光，影子在数刃深的雪白沙床上缓缓摇曳。而更远方的湖面像是上等精磨银镜，倒映着天上云卷云舒。倒是别处很难见到的空寂。 “那好像是米诺陶斯的尸体？李察指着湖面上漂浮的几截枯木似的东西，距离太远，他也只能勉强看出个轮廓。 “把尸体扔进湖里可以避免腐败，造成瘟疫。”森达克给他解释道。 “哦。”李察了然地点点头。 咸水密度很大，所以这些尸体将将在湖面上飘荡很久，一直承受风吹日晒。随着天长日久水中盐分析出附着在尸体表面，会形成一层雪白盐晶壳，直到这层盐晶变得足够厚重，将尸体沉往湖底，它们才能得到最后的永恒安宁。 整个过程也许需要数年时间。 矮人把敌人的尸体扔进贝叶湖里，肯定能起到防疫方面的作用，但李察也不得不怀疑同样有泄愤成分在内。对于任何一种智慧生命而言，死后遗体遭到如此对待都堪称残酷。 “李察大人，日安。”几个矮人老头子早就在湖边等候多时了。 李察差点没忍住吭哧一声笑出来，他们人手一个长筒汤锅，看起来活像是准备集体入赘半身人。说起来矮人和半身人个子倒是差不多，假如他们愿意剃掉引以为豪的大胡子，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他之所还能忍住，是因为几位长老看起来可没有丁点开玩笑的意思。大部分矮人平日就表情稀少板着张脸，但即便以矮人的标准，他们也太庄严肃穆了。 “日安，各位长老。”李察注意到他们身边的汤锅有多余三个，看样子应该是给自己、罗比和森达克准备的。 除此外地上还放着几件锁子甲，这些锁子甲正反心口上各有一张大饼似的铁坨，黑沉沉的一看分量就不轻，不知又是做什么用。 森达克拍了拍李察的胯骨，“您应该知道这湖底有座铁矿。部落平时锻造，依赖的就是捞出来的矿石。” “听安妮说过。”李察干脆蹲下来，便于和矮人平视。 森达克拾起一件缀铁坨的锁子甲递给李察，示意他穿上。领主大人掂了掂，重量得有四五十磅，而且看来还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大号。 随后森达克和其他人也开始动手穿上那异常沉重的锁子甲。 李察越看心里越发毛——他们穿着畸形的甲衣，手里拎着汤锅，看起来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偏偏脸上神情又一个比一个严肃。 领主大人在心里默默发誓，要是矮敦子说不出个一二三，就用汤锅就地取材把这群神经病全炖了。 “有次我们探矿的时候偶然发现，也许是地震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湖底矿石之间有一道足以容纳人进入的缝隙。”森达克咧了咧嘴。 “最初为了借此窥探矿石储量，我们派人试着潜进去。但所得的结果让我们万万没有想到。对于矮人来说，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看得出森达克在竭力克制，但嘴唇仍不受控制微微颤抖。他，不只是他，在场所有矮人呼吸频率这一刻都齐刷刷变得紊乱。 “金矿？”李察的想象力马上开始放飞，嫉妒得咬牙切齿。矮人的运气未免太好了点，他就不敢奢望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因为落在他头上的从来只有冰雹没有馅饼。 “不是俗世的财物。”脾气豪爽的森达克这时却支支吾吾怎么也不肯说清楚。 “李察大哥，还是亲自去看看吧。”罗比带头走到水边。 湖水足够清澈，能看到有片湖床上盐晶和沙砾都被清理一空，形成左右至少十刃的宽阔凹坑，露出赤红色泥土和石块。 “这是平时采矿的地方。”罗比小声跟他解释。 “潜水采矿？”李察隐约记得贝叶湖里的盐是有毒的。但即便是无毒淡水，潜水采矿又哪有什么产量可言。 “散落的矿石非常多，平时用拖网。”罗比递给李察一个汤锅，“不过这次我们得潜下去了。” “这有啥用？”李察顺手把汤锅顶在脑袋上，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特像个棒槌。 “入水的时候桶里可以存住一点空气呼吸，不过一定要牢牢抓住两个手柄，咸水浮力特别大。”森达克做了个示范，于是他也变得很像棒槌，还是矮棒槌，“小心别让水溅到眼睛里，会被蜇得很疼。” “哦。”他明白了，原来汤锅的作用相当于一口小型潜水钟。 “但是这样什么也看不到。”李察把头伸进桶里试了试，发现最多只能从桶壁和下巴的缝隙窥视到脚下方寸之地。 “能看到前面人的脚后跟，跟在后面一直前进，等到地方就可以摘下来。”森达克率先把水桶戴在头上，走到水边跳了进去。 李察和其他几个矮人也学样有样下饺子似的依次入水，他们身上都穿着分量不轻的锁子甲，所以倒无须担心沉不进水里去。踩在地上，溅起泥沙飞扬一下子搅混了原本清澈的湖水。 “我一想到这湖里泡着不少尸体就有点恶心。”领主大人的声音从铁桶里传出来，瓮声瓮气。 矮人们没人吭声理会，他也只好亦步亦趋跟着前面的脚后跟继续前进。和陆地比起来，水下几乎完全是另一个世界，重力的束缚被削减到最轻，稍微一蹬脚就能在湖水中慢悠悠向前飘荡。 一行人顺次飘进甬道，光线一下子昏暗下来。 李察稍稍掀起锅边瞅了一眼，的确是极为宽大的裂隙，别说矮人，就是让巨怪进去也绰绰有余。 这一眼的代价是一连串气泡从锅边咕噜着向头顶笔直飘去，损失了一部分空气，他赶紧罩下过锅边，不再多看。 队伍默默前进，李察不知道甬道到底有多长，只知道桶里空气越来越浑浊，光线也越来越稀疏。 简直像在某个巨大生物的胃里前进，一时间只能听到涌动的水流声，沉闷压抑的环境让他心里不禁有些烦躁。 不知过了多久，李察忽然感觉手里铁桶的浮力越来越轻，直到下垂压手。一把掀掉铁桶才发现胸膛以上已经出水，赶紧向前跑了两步站到岸上 第五十八章 泰坦 入口在水下的甬道向上延伸，假若越过水面高度，就会形成离水区域。 这里处于地下，入口蜿蜒禁绝了光线折入的可能，入眼所见是一片几乎完全无光的黯室。 “好黑啊。”领主大人的声音一出口立刻形成了层层震荡回音。 “好黑啊……” “黑啊……” “啊……” “在这里面必须小点声。”有人拍了拍他的膝盖，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是罗比。 “空气居然还挺新鲜。” “应该是有我们没发现的缝隙和外界有连接。”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李察看到前方忽然亮起一点橘色火光，是森达克取出了封筒里的火种。 他走开两步之后微微倾斜木筒，火光垂直落下，脚边瞬间便亮起一蓬熊熊燃烧的火焰——地上火盆里的燃料被点着了，简直比高度烈酒还要易燃。 周围十几码亮如白昼，所产生的直接后果就是： “沃日。”领主大人没控制住情绪，于是回音又一遍遍把他的粗口加倍奉还。 这实在怨不得他大惊小怪，就算换成几百年前以从来面不改色著称的庞贝骑士王亚瑟在这，他也得先日为敬再说。 和前面自然石裂所形成的的甬道不同，他们正处在一间十刃见方的地下堂室入口，墙面平整边角方正明显有人为加工痕迹。 这间堂室中间空地上放置着一颗被斩下的头颅，双眼紧闭，外表没什么额外种族特征，整体看起来很有年头了。只是由于条件过于适宜，本身似乎已经彻底皂化，除略微失水之外几乎还栩栩如生，甚至连脆弱的睫毛都保存完好。 而让李察如此失态的真正原因在于——单这一颗头颅，就差不多有他整个人那么高！ 领主大人着实吓了一跳，习惯性抓了抓空荡荡的后背，没摸到斩龙巨剑。 “这是巨人吧，好大的块头。”他这次终于记起要小声说话。 一般巨人身高大概在五到十刃的范围内，而按照比例估算这颗头颅原主保守估计也在十五刃以上，简直是巨人中的巨人，李察一时半会还真没想出来哪个谱系的巨人能到这个高度。 “大人。”森达克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骄傲中似乎又带着无尽的失落，“是泰坦，这是泰坦的头颅。” “靠！”回音又层层叠叠回荡起来。 矮人的秘密还真是足够震撼人心，李察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 泰坦是上古时期的一种魔法生物，传说中阶位比巨龙还要高一截，某些神话甚至认为他们参与了创世。 在他们活跃的年代，人类在研究用那种石头更容易敲碎坚果，半兽人尚没有摆脱茹毛饮血的习俗，就连精灵也不过是一群刚刚学会制作弓箭的树猴子。 若借助稀少的记录穷心竭力回溯上古，便会发现如今的三大主流种族，那时也不过是侥幸得到泰坦一些宠爱的眷族罢了。 他们存在就是强大的象征，掌握的魔法是所有智慧种族的原初之光，用智慧在一片蒙昧中点亮了文明之火！ 在那个元素大潮时代，这些弄潮儿奔跑在广阔大地上，毋庸置疑便是唯一的霸主。 可惜，时间足以磨灭一切，曾经的荣光也只属于曾经。 对于生活在元素潮汐中的生命来讲，这潮涨潮落便是天命所归，又如何能够抵抗。 怀揣创世原始股的泰坦随着元素潮汐衰落生存愈发艰难，成员日趋稀少，最终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现如今整个大陆上已经不可能再找到一个纯血泰坦，叫人不得不对这远古霸主的遭遇感到唏嘘。但幸运的是他们仍有混血后裔活跃在各地，继承着泰坦最后的荣光。其中一支是巨人，而另一支据说就是——矮人。 巨人也就算了，矮人……李察私心是觉得挺扯淡的，泰坦本身可是身高超过如今任何一支巨人的擎天巨擘，不知怎么配种变异才生下来矮人这样的墩子。 “既然发现了这个秘密。”森达克眼睛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反射着火光，他的声音已经接近哽咽，“我们可是泰坦的子孙啊，又怎么能够放弃。” 这个坚强倔强的老战士第一次控制不住流露出几分软弱，保卫战对于矮人部落来说是一场深重的灾难，他所熟悉的后辈和同胞一个个接连倒下，平静的生活被血水浸染。 内心犹如贝叶割肉般痛苦啊，但偏偏，他不得不亲自挂帅，坚持着把这场战争打下去，哪怕牺牲更多族人也在所不惜。 矮人天性倔强是不假，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是粪坑里的石头学不会审时度势，否则也不可能把种族一路延续至今。 “保护神赐矿藏”不过是为掩饰而放出的幌子，如果只是单纯一处铁矿矮人大概早就集体跑路以图将来。他们死扛着不愿走另有原因——要守卫他们心目中的神！泰坦的遗骸！ “那个，你们为啥不带着这个大头一块跑？”领主大人一张嘴，庄严的气氛顿时无影无踪，“或者直接把外面的甬道挖塌，肯定也没人能发现。” “李察大哥，请你过来。”罗比对着头颅鞠了一躬，带李察走到头颅一步之遥的地方。 “你看。” 目光聚集在罗比所指的地方，领主大人发现泰坦那巨硕如皮球的右眼居然正在发光，微微的淡青色光芒把眼皮里血管网络都照得清晰可见。 “但是如果我走远。”罗比留下李察在原地，自己大步后退，光芒随之黯淡直至消失。他又靠近，眼球也又一次亮了起来。 领主大人看着很稀奇，自己也走了两步试试——对方显然不认得他是哪根葱，啥反应没有。 “会随泰坦血脉的远离和靠近而发光？”他脑子反应倒是快得很。 罗比使劲点了点头。 “为什么？”李察印象里泰坦应该是消亡于古精灵帝国时期，对于不专研历史的普通人来说，试图循溯那个年代的历史基本等价于自取其辱。 如此漫长的时间足以消磨掉一切，在这个时间维度面前个体的强大与否几乎没有任何意义，一个早已死去不知多少年的头颅又凭什么继续作妖。 第五十九章 源质 “族里长老认为是铁矿中磁石恰巧构成了约束力场，把祂死前最本质的灵魂力量约束在眼球里。”罗比说话时声音很轻，仿佛生怕打扰了祖先安宁。 这倒是说不准的事，自然的鬼斧神工有时远比人们想象的神奇。何况磁石这种材料在魔法方面本就多有妙用。 “地缚灵？”领主大人悚然一惊。 这个世界可真有亡灵，灵魂没消散绝不是什么好笑的事。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正身处三流盗墓片的片场，下一刻就是老粽子揭棺而起。 亡灵位阶往往和生前强弱息息相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泰坦这种远古霸主一旦亡灵化，绝对是实打实的顶级大拿。 “不，泰坦绝不可能变成亡灵那种肮脏的东西。”森达克急眼了，魔盲开始一本正经地谈论魔法问题。 要真有个正牌法师在现场，肯定得被这种“民间魔法爱好者”言论噎个跟头。 “是最根本的灵魂源质，代表着泰坦的本源。” 罗比顿了顿等森达克说完，才继续说道：“因为不知道磁石的效果到底怎样，也许用锤子轻轻对着墙壁敲掉两块石头就会失灵。所以别说把搬走或者挖塌甬道，我们平时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那你们打算守着这里直到老死？”李察一个外人都觉得这种责任未免太艰难太沉重了。 守到老死已经是他比较委婉的说辞，实际上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荒野人不会给他们老死的机会。矮人要真是犟着一根筋死守，被攻破就是迟早的事。 这难道是种诅咒吗？领主大人不禁在心里怀疑——矮人在得以窥见祖先泰坦部分真身的同时，似乎也一起继承了泰坦灭亡的命运。 他的目光在那颗巨大头颅皮肤上一寸寸扫过，似乎想看出什么端倪，不过这委实有点超出一个魔法草包的能力范畴。 有个矮人长老忍不住说道：“在您眼中我们矮人难道如此缺乏头脑吗？” “尊敬的长老，您可错怪我了。”领主大人很无辜地摊了摊手。 实际上不光是李察，所有人类、半兽人、精灵，甚至食人魔和沼泽鱼人，大伙都这么想。茫茫多的智慧种族之间有很多矛盾，达成一个共识比上天都难，但在这事上却奇迹般没什么分歧，让李察背这个锅那可确实错怪他了。 “据我们观察，祂活跃程度会随着月相周期变化而变化。每当月亮满盈就格外亮些，等到月如弯钩，则会几乎处于长暗状态。”罗比仰头指着那颗正释放光芒的眼球。 “而且最近的活跃程度明显比以前高，最多下次满月就会发生质变，所以无论如何也至少要坚守到那个时候。” 李察在心里算了算日子，下次满月的时间是——两天后的夜里。 与灵魂相关的东西会和月相呼应倒也常见，怪不得矮人的决心会如此顽固。两天后的变数就像一根吊在眼前的胡萝卜，让这群憨货追逐着疲于奔命。 “产生质变然后呢？”李察刚开始还没想明白，但突然间，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划破脑海的迷瘴，“你们……想继承这份本源！” “没错，实际上我们已经试过了。”罗比使劲点点头，目光坚定“目前源质还不够活跃难以汲取，所以才要等到质变之后再尝试。” 李察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幻莫测挣扎扭曲，最终归于平静化为一声无奈的苦笑，“告诉我干嘛，不怕我心动吗。” 必须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内心深处确实产生了贪婪的想法。毕竟那可是泰坦，说不动心是假的。 “这份本源也许是泰坦最后的荣光。”森达克看着他，目光灼灼，“比起落入您手中，我们更害怕没有人能成功继承，永远封闭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李察大人，介时如果我们矮人的勇士都无法成功，您也可以试一试。”他牢牢盯着李察，语气活像个推销卷心菜的蹩脚贩子。 “是啊，李察大哥的肉体力量太强了，也许比我们都更能承载这份泰坦的遗泽。”罗比附和着点点头。 “而且我们做过占卜，结果都显示告诉您会有更好地结果。”矮人长老也开腔了。 领主大人赶紧躲远了两步。 开玩笑！灵魂和肉体永远是相辅相成的，这种事肯定是血脉亲缘跟泰坦越接近越容易成功，如果连矮人都没戏，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类上赶着往前凑更是找死。 他不清楚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力量继承这种事，即便确实存在，也多半是万分凶险莫测。 要是有几个庞贝宫廷大法师在旁边保驾护航，说不定咬咬牙也就干了，但现实是只有几个半懂不懂的矮人二把刀。 非要找蒙古大夫做心脏搭桥，找死也不是这个找法。 “再议，再议，我相信你们肯定能成功。”李察这时已经退到墙边。 他忽然发现墙面上居然嵌着几块青铜板，上面似乎镌刻着许多细腻的条纹。 水分和盐都是金属的敌人，这两样贝叶湖里偏偏都不缺。即便是青铜这样不易腐蚀的金属，绝大部分也因此锈蚀得难以辨认。只有少少几块，机缘巧合把图案保留下来。 大致是些描述器物的图案，李察一眼就认出来，这应该是罗比那两架床弩灵感的由来。 虽然并不是传承工艺的结构图，但由于本身刻画太过细致还原，有心的学习者也足以从中得到不少知识。 由于高等级魔法的推广和应用，泰坦那个年代的技术在不少方面比如今还要先进。 譬如熔炼金属，对泰坦们而言只需要打个响指升起魔焰便好。而如今人类无法那样自如使用魔法，必须精心搭建高炉、选择燃料、假设实践，工序复杂不知多少倍，所以还原那个年代的技术就变得尤为艰难。 罗比能有些收获，想必也是天赋才情加上不惜成本的结果。 “这些版画好精细啊！”李察立刻对着古迹大发感慨，试图转移话题。 “你还没回答我们。”森达克幽幽说道。 “现在想太多也是白想。”李察准备先糊弄过去，其他的到时候再说，“我建议咱们还是先回去，呆太久其他人该发现不对劲了。” “好吧。” 第六十章 浮出水面 一行人排好队罩上汤锅顺着来路游出甬道，短暂上浮后重新站在湖边，把汤锅和配重用的锁子甲脱下归整。 “李察大人，请务必暂时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森达克没忘千叮咛万嘱咐。 领主大人点点头，看着平静的湖面，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最初他觉得“守卫神赐矿藏”这种理由虽然奇怪，但放在以脑子缺根筋闻名的矮人身上，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跟安妮都被摆了一道。正应了那句话——越是看起来不会骗人的人，骗起人来越是没商量。 这帮矮人利用自己倔强的名声和一个看似合理的目标放烟雾弹，把真正的秘密死死限制在只有自己人知道的范围内，不得不说这一手玩的漂亮极了。 能瞒住沃雅商行这样的深度合作伙伴，足以说明他们心眼、计策、行动力一样不缺。以后谁再敢说矮人脑子缺根筋，李察非得一口浓痰啐他脸上。 不提矮人一族对于远古祖先的崇敬，仅仅只算最现实的部分，泰坦的本源也值得为之拼上一把，就能只能继承十分之一的力量，收拾一帮荒野土著也将如反掌观纹般容易。 无论是谁，一旦发现了这样的秘密，又怎么可能甘心轻易放弃。 不过李察对矮人的继承计划还处在谨慎观望之中。 就算那真的是泰坦的灵魂源质，真的曾经包含着最正统而核心的力量，那也是起码上万年前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东西可以抵抗时间的煌煌伟力，谁也不知道那被束缚在眼球里的东西究竟会产生什么变化。 如果奶油蛋糕会变质，那凭什么灵魂源质不会，矮人的打算多多少少有些想当然。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间石室，石室里又为什么会有一个泰坦首级，其中故事大概都已随时间流逝，变成永远也无法知晓的旧闻 不管怎么说，得守到两天之后。两天时间不算长，但稍有疏忽也足够一个部族陷落十次。他们就此别过，矮人要继续加强防务，高山堡也得多做准备。 “快给老爷我弄桶洗澡水再找件新衣服。”回到驻地，领主大人又开始作威作福。他身上沾的咸水开始干涸，盐分让皮肤感觉发痒。 高山堡的人倒十有八九都在院子里，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头儿，你身上咋都是水。”冈瑟好奇问道。 “不小心掉湖里去了。”李察忽然听到一阵乱糟糟的杂音，转头一看，是哼哈二将正气喘吁吁地追逐尼赫鲁。 狗头人虽然年纪不小，但论身体灵活还是远超笨拙的巨怪。他在前面慌不择路，后面两个傻大个便像推土机一样撞出一片人仰马翻。 “这怎么回事？”李察眼睁睁看着尼赫鲁钻进一间石屋，这货在逃跑方面造诣非凡，选的那扇屋门过于矮小，就算李察想进去也得先躬腰，三刃高的巨怪就更别想了。 哼哈二将跟在后面狠狠撞上墙面，石屋经受住了这沉重考验屹立不倒，结果便是俩巨怪一起晕乎乎捂着头晃了几圈坐倒在地。 “还不是尼赫鲁刚才打小报告，结果把他们俩惹恼了。”赫特摊了摊手，“还挺记仇，想揍尼赫鲁一顿。” “是嘛。”李察笑呵呵的，看起来心情不赖。 哼哈二将的表现确实不太聪明，但那也得分跟谁比。 别的不说，哼哈二将居然能搞明白是尼赫鲁在使坏，这头脑就远远超出一般同类水平。足以说明给他们加点智力已经初见成效，将来达到更高水平也是自然而然。 这毫无疑问，又是领主大人英明领导的一个佐证。 哼哈二将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跟那扇小门较劲，矮人建筑虽然坚实牢靠不假，但也不可能抗住两头巨怪强拆，整个石屋很快就开始摇摇欲坠。 但尼赫鲁早就从后门蹑手蹑脚地跑出来，躲在李察身后心有余悸地看着。 “巨怪这个物种天性太暴躁了，脑子里只有石头，根本不适合作为施法者。”他一边看一边下意识还没忘继续搬弄是非，直到偶然抬头瞥一眼，万分惊恐地发现自己手里抓着的这件衣服，正穿在全高山堡最暴躁的那位昏君身上。 “你怎么回来了！”尼赫鲁嘴里的舌头有点打结。 “日安啊，尊敬、高贵而睿智的尼赫鲁大萨满，这里难道不是我的地盘吗。”李察低头俯视，阴阳怪气地说道。 “啊！”狗头人惨叫着头也不回地又跑远了。 轰隆一声响，哼哈二将这时终于成功把整面墙壁推倒，却并没能找到可恶矮子尼赫鲁的影子，站在那里看着一地狼藉，不断用拳头痛苦地使劲锤打自己脑袋。 他们那副傻样把蛮子们都逗乐了，凑在一起指指点点哄然大笑起来。 “李察，高山堡的风气跟一般开拓领还真是……很不一样。”安妮明显在努力憋笑。 “特别有活力是吧。”李察看着一辆被哼哈二将踩成碎片的矮人矿车，面色要多无奈有多无奈。 “安妮小姐，请千万不要以偏概全。”赫特硬着头皮说道。 安妮终于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发出一连串银铃似的笑声。 领主大人看她笑得那么开心，忽然有点心疼。 这位半精灵商人作为高山堡和矮人交流的枢纽，现在却是两头被骗——她以为高山堡此行是来争夺铁矿，但实际李察是为了给土著放血。她还以为矮人留守是守卫神赐的矿藏，可真正的秘密又是闻所未闻的泰坦遗骸。 安妮眼中的前因后果和实际的前因后果，表象完全一样，内里根本不同，是两拨人精心搭建的掩饰。而知道真相的李察，偏偏一时半会又不方便透露给她，怎一个惨字了得。 “安妮小姐。”领主大人可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眼睁睁看着同伴面临困境，他感觉自己胸腔里好像有种叫“人文关怀精神”的东西正在酝酿。 “嗯？”安妮闻言抬起头，满脸好奇。 “多喝点热水。”李察关切地说道。 </br> </br> 第六十一章 部落保卫战 荒野强盗的畏缩没有维持太久，仅仅一天后，太阳刚开始西斜时，箭楼上便响起号角示警。 放眼望去，能看到地平线上有无数道身影在攒动徘徊。 那是成群结队的强盗，他们还在犹豫，还在等待，尚且没酝酿出鱼死网破的决心，但这个过程不会很长。 矮人战士迅速集结，高山堡卫队也已准备就绪，一切紧张而有条不紊。对这场早晚会到来的战斗，所有人都早有准备。 李察和森达克各自带着所有近战步兵主动走出围墙的保护，在墙体前列阵。 矮人把沉重的钢盾架在地上，沉默的战士如同一座座钢铁雕塑。 这只是一段两刃高的围墙，登墙防守是不现实的。 他们必须尽可能保护围墙，为身后墙里所有远程单位争取输出时间，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发挥围墙的防守作用。 “可惜，要是能再多拖一天多好。”森达克提着战锤无限惋惜。 多拖一天，等泰坦源质发生变化也许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强盗。少拖一天，一场残酷的盘肠血战就无论如何不可避免。只是区区一天时间，不知会吞噬掉多少生命。 望远镜筒侦查中是件利器，不但能提前发现敌人，也能细致地观察对手底细。 他们面临的是预料中最糟糕的情况——来自不同部落的荒野土著们在高山堡和矮人部落双重压力下，居然又暂时重新联合起来。 这是字面意义上的乌合之众，没有指挥、没有配合、没有队列，但毫无疑问人数真的足够多。仔细观察几乎能找到附近所有常见种族的身影，豺狼人、熊人、大地精……甚至还有十几个米诺陶斯，不知和上次那批是不是来自同一部落。 庞贝人的确很难想象，一座铁矿在荒野上到底是怎样一种终极诱惑。 “对方有多少人？”李察穿着三层重甲大马金刀坐在一块砖上，没戴头盔，面色平静如湖水。 “三千或者四千多一些。”森达克答道。 对方阵型和种族的混乱客观上增加了统计难度，人数很难估得准。 “那我们呢？”李察把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放在面前，眼尖的矮人应该能看出来，是磨刀用的砥石。 “六百……五百九十七。” “算上我的人？” “算上。” “还行，一人干掉六个就成，不算太难。” 明知即将面临的是一场六百对四千的战争，森达克不知道为什么李察还有闲心笑，但他的确是突然咧嘴笑了。 李察提起铁壶倾倒酒液冲洗斩龙剑身，直到优良钢质散发出凛冽冷光，然后低头俯身开始把锋刃放在砥石上仔细打磨。 “我突然觉得开刃试试也不错。” 他这么说着，周围矮人简直急得发疯。重兵器开刃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但眼下地平线上已能看到数目惊人的强盗在蠢蠢欲动，随时有可能发起进攻！ 在他们眼里，高山堡领主肯定是害了疯病。但高山堡战士纷纷抽出兵刃仔细检查，看那神情分明是在考虑，现在去借块砥石还来不来得及。 李察干这活干得很投入，时不时停下用目光仔细校验，然后继续打磨。手法业余，但神情无比认真，活像个铁匠铺里的新手学徒。 矮人战士们虽然觉得荒唐，但终究不自觉被那种沉稳的情绪浸染，渐渐变得平静起来。 “李察大人真是很有名将风范。”森达克不由得感叹。 “风头都让头儿一个人出完了。”冈瑟很委屈地撇了撇嘴。 远方强盗间突然响起几声野兽般的嚎叫，很快就像瘟疫一般传染扩散。从无到有，从稀疏到密集，从断断续续到连成一片，直到所有强盗都开始呐喊。 千奇百怪的嚎叫汇聚在一起，充斥着贪婪和嗜血，仿佛地狱恶鬼现于人世，顺着广袤平坦的大地滚滚袭来。 森达克高举战锤重重敲在石头上发出一声巨响，确保所有人都能注意到他声音，“准备接敌！” 矮人步兵之间响起一阵铁甲摩擦声，身后箭楼上在喊着号子用轮盘给床弩上弦。 李察抬头看着布满阴云的天空，隐隐有电蛇在云层中闪烁，要等待几息才能听到从远方传来的沉闷雷声。 好像又要下雨了。 强盗们开始动起来，像是蓄满的水库打开闸门。没有队形、没有梯度、没有批次，但光是数千个想要你命的人迎面冲来制造的视觉冲击，已是如同狂风扑面般使人感到难以呼吸。 “算了。”李察一脚把砥石踢了个跟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头有空再磨。” 不少矮人都想看他到底能磨到什么时候，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隐约有些失落。 冲在最前面的都是山羊人和兔头人，远快过大个头的熊人或者米诺陶斯，优秀的冲刺能力是这些小个子在荒野上赖以为生的本钱，但此时此刻不知收敛却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李察戴上头盔，拔出巨剑，在他们冲到身前时，猛然发力。 七十多磅重的大剑在巨力加持下，瞬间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闪电。那羊头人脸上狰狞还维持了几息，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整块胸腹都已被砸成肉糜，顿时无力委顿在地被同伴的蹄足淹没。 半人马站在围墙后开始拉弓放箭，一支支羽矢伴着弓弦震响，飞出弧形轨迹飞向山羊人身后那些更高大的强盗。背后床弩也开始射击，每一声“仙嗡”便有一根沉重的全钢巨箭化作一道黑影，射在密集处能一下把三五人串成肉串扎在地上。 “赫菲斯托！”矮人吼叫着锻造之神的神名，拉开了全面肉搏战的序幕。 惨叫和鲜血刹那间变得如同空气般廉价啊，矮人的强壮程度也许无法和米诺陶斯媲美，但至少远远碾压冲在最前面的附庸战士。 兔头人们猛然发现对方战锤根本不是自己手里木棍所能抵挡，而平时依赖的宗主还没跟上来。但被身后涌上的其他强盗簇拥，他们已然失去了后退的权利，无可避免地成为这场战斗中第一批牺牲品。 第六十二章 苦战 围墙后，被李察临时指派为施法小组组长的安妮，指挥哼刚给前方战士加持过一道石肤术。 范围加持型法术往往都是离施法者距离越近作用面积越大，现在哪怕是只隔着一道单薄的围墙，也浪费掉起码两成面积。 在军界加持型法术普遍不如塑能系法术受欢迎，原因就在这。要最大程度发挥加持型法术的作用，施法者便无法呆在后方必须紧跟战士，结果就是很容易被敌军集火打掉，从而损失宝贵的法术力量。 但至少此时此刻，哼无疑为加持型法术扳回一局。尼赫鲁从来没见过这种大场面，两条腿在肉眼可见地哆嗦，念了两次咒都没把火球术成功放出来。 赫特一边开弓放箭，一边抽空瞥了尼赫鲁一眼，那眼光里蕴含的东西让狗头人胆战心惊。 豆大雨点开始接连不断从天空落下，冰凉的水滴浇在脸上让他冷静不少，又试一次，火球终于拉着一道滚滚黑烟脱手而出。 雨水无疑大大削弱了火球术的威力，但尼赫鲁目标选得不错，炸翻一个米诺陶斯连带崩死几个豺狼人。荒野强盗对于元素的力量的敬畏早已深入骨髓，冲锋的势头不由得稍缓了一缓。 但也只是缓一缓罢了，贪婪已使其陷入疯狂，区区火球术还不足以帮他们冷静。下一刻强盗们便掀起更高的声浪，继续狂冲猛打。 “这帮棒槌动静可真不小，老子耳朵都快聋了。”李察弹了弹鼻屎，挥着巨剑独自一人守卫一段两码长的围墙。 有些强盗发现这里守军格外稀疏，还以为有便宜可占，争着冲过来准备突破。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小聪明完全是葬送生命——那柄巨剑有着与其表现完全不相符的可怕重量，看起来无比迅捷灵敏，但相击时就连最强壮的熊战士也无法稍稍抵御。 荒野强盗整体上完全是乌合之众，但其中强战种族的实力也绝对不容忽视。他们前赴后继的向一个似乎连斗气都不会的人类发起进攻，居然像割麦子一样被接连撂倒一地。 巨剑范围之内简直是生命禁区，只要被轮廓稍稍蹭到，最轻的后果是筋骨断折退出战斗。 这种异常直接把荒野强盗里的顶级战斗力米诺陶斯引来了。巨剑长度惊人但比起牛头人的木槌还是稍逊一筹，米诺陶斯牛吼着抡起木槌把挡在身前碍事的豺狼人直接碾成肉酱，然后木槌当头朝着李察落下。 就算是李察也不想硬抗米诺陶斯的重击，他力量绝对不会比对方弱。但身高劣势很可能会让他被直接半截身子夯进土里。 李察的灵活是牛头人这样的大块头难以企及的，一缩脑袋躲过从头顶掠过的木槌，原地跳起挥剑抡在肩胛上。 米诺陶斯的战斗力着实值得称道，是唯一一个硬抗领主大人全力重击还能苟延残喘一会儿的硬茬，但他肩胛也凹陷进去一个可怕的深度，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床弩和火球术都给我照着牛头人招呼！”他也不管身后能不能听到，大吼着下令。 米诺陶斯数量很少，但能起到的作用简直近乎攻城器械。李察感觉别说矮人就算是自己手底下那群蛮子，硬碰硬对付起来也绝对会比较吃力。 如果说蜂拥而来的荒野人大军像是潮水，那么高山堡和矮人的联合防线就是大堤，任凭海浪拍打巍然不动。 强盗虽多，但顶多只有少数强力种族有和蛮人武士硬拼的本钱，兔头人和山羊人之流数量再多也顶多只能敲敲边鼓。 蛮子们还算应付的来，但矮人步兵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最艰难的苦战。 大地精和豺狼人这两个种族其实才是荒野人真正的中坚主力，战斗力和数量都位于水准之上。比他们人多的附庸战士没他们能打，比他们能打的强战种族又没他们人多。 大地精在一片混乱中，仍旧自行组织出了歪歪扭扭的枪兵阵列，无论武技还是纪律在荒野土著中都堪称一时之选，身体属性也并不弱，本可以做到和矮人半斤八两，只是装备的巨大差距却让结果迅速偏向于一边倒。 简陋的包铁长枪顶在精良板甲上作用极其有限，而矮人的飞斧和战锤对于无甲目标却无往而不利。 相比之下，狂热的豺狼人尽管死得比大地精更快也更惨，但他们的疯狂却真正带来了麻烦。矮人战士轻松把第一批豺狼人撂倒大半，却发现重伤甚至垂死的豺狼人拼命也要扑上去把他们拖倒！ 以命换命正是豺狼人最习以为常的打法，可对矮人来说却是难以言喻的心理冲击。一旦被拖倒，几乎再也不会有机会站起身，很快被七手八脚拖走不见踪影，只留下几声叫人毛骨悚然的绝望惨叫。 雨势似乎愈发密集了，几乎叫人睁不开眼睛。 连成一线的豆大雨滴落在铁甲上，噼啪作响。顺着缝隙浸湿内衬和皮肤，把裹挟的凉意向躯体释放，但却丝毫也无法熄灭双方燃烧到极点的热血和怒意。 荒野人为了争夺资源，矮人为了守卫秘密，高山堡为了生存空间。 很难说他们究竟孰对孰错，又有没有正义邪恶之分。但这也根本不重要，可以确认的是，此时此刻生命和鲜血都在以恐怖的速度消耗。 李察已经数不清手里这把重剑到底砸碎了多少人的骨头，仗着个体战斗力优势第一批荒野人很快就被屠戮殆尽，后来者几乎是在踩着友军的尸体继续发起进攻。 一眼望去，视野完全被面容狰狞的荒野人填满，恍若没有尽头。 实力差距在此刻凸显无疑——高山堡的蛮子武士人数略少，但始终牢牢维持着己方阵型稳定互相掩护。而矮人战士已经开始不断出现伤亡，雨天湿滑的地面对他们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若有沙漏计可以计时，从接战到现在最多不超过十分钟。但对奋战在最前线的矮人来说，简直比一年还要漫长难熬！ 。 第六十三章 晋升 围墙后的半人马弓手和矮人飞斧手一起打出一轮齐射，正面步兵压力骤然一轻，获得了宝贵喘息之机 但这喘息之机也无比短暂，后续的荒野人如同扑火飞蛾，毫不犹豫的把进攻执行到底。 尼赫鲁的火球术放了几发之后就偃旗息鼓，倒是哼还在一直不断给战士们加持石肤术，只会曚昽术的哈看着干急眼，情急之下也开始跟着哼一起施术。 只能略微模糊视线的曚昽术在正面交战中原本作用稀微，但加持在领主大人身上却意外起到了奇效。 他手里那把巨剑本就快得惊人，此刻更是变成了一团肉眼难以捕捉的虚影。有勇气冲到他面前的往往都是身高力壮的强战种族，却连对手用的武器都没看清就被砍靶子似的砍倒。 围墙毕竟只是围墙而不是城墙，高烈度冲击下很快开始出现垮塌。半人马和飞斧手也无法再专注于射击，纷纷换上近战武器怒吼着填进口子。 针对围墙的争夺顿时造就了一条无比残忍的血肉胡同，连天上不时响起的雷声，也被歇斯底里的吼叫掩盖。 雨水混着鲜血像溪流般泼洒四淌，脚下的土地很快便成了一团烂泥，双方就在这泥潭里抵死挣扎，榨干最后一丝力量拼命向对手发起反扑。 有些体质孱弱的荒野人打到中途突然脱力，口鼻倒在水里却再也榨不出丝毫力气翻身，活生生憋死在一掌深的浅洼里。 李察现在才知道，鲜血孱水的比例假若适宜，竟会变得如同红宝石般瑰丽透亮。 他机械地挥舞着斩龙，双臂酸痛直到渐渐麻木。七十磅重以他的力量本应不难负担，但数量积累却引起了质变，对于李察来说还是头一回在战场上感到疲惫。 嗜血奇术的法术光芒开始闪耀，这是紧急关头的最后一针兴奋剂。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面冲击的荒野人终于渐渐变得稀疏。惨烈的血肉地狱在挑战着每一个后来者的神经，他们终于无法再承受这一切，扔下同伴开始成群结队的向后逃跑。 喊杀声渐渐停歇，只剩下满地伤号还在抑制不住地惨叫。 “这群人都他妈疯了！”冈瑟再也坚持不住，一松手战锤落在泥浆里，缓缓后仰倚在墙上。 他和几个高阶蛮子刚才最艰难的时候跟着李察充了一把救火队，原本的斧头卷刃卷成麻花，半途捡了把矮人战锤临时应付。 “我看也是”赫特的指头在流血，他开弓的次数太频繁也太多，两条胳膊控制不住地颤抖。 步兵们没几个还硬撑着坚持站姿，大多都在互相搀扶着找地方休息。他们的喘息声汇聚在一起，仿佛集体得了哮喘。 尼赫鲁脸上的绒毛被雨水打湿成一缕一缕，正瘫坐在烂泥里吐着舌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一仗他算是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魔力空空如也，头晕目眩又恶心想吐。 最后关头要不是他拼尽全力使出嗜血奇术硬拉了一把，前线步兵真不一定能撑下来 李察脱下头盔扔在地上，已经有些扭曲变形的铁框桄榔响着滚向远处，一张嘴啐出口带血的浓痰。 他胸膛硬吃了一记熊战士临死前的反击，就算有三层重甲外加本身能抗，这一下也没那么容易消受。 放眼望去，到处是千奇百怪的尸体，踩着它们能脚不落地走到数百码之外。粗略估计荒野人损失掉至少四分之一的人手之后，才吃不消伤亡彻底崩溃。 领主大人发誓以后再也不叫他们强盗了，强盗要是能有这一半的勇气和牺牲精神，庞贝治安官有一个算一个全得排排队抹脖子上吊。 “你没事吧。”安妮看到天上洒下的雨水落在李察身上，不断冲刷出殷红血水，不时还夹杂有碎肉从铠甲缝隙里一起流淌，仿佛刚从血肉磨坊里捞出来。 “没事。”李察摇摇头，自己把身上的甲胄一层层扯开，伸了个懒腰活活筋骨。 他有些疲倦，但也仅此而已。那些血浆和碎肉都是对手的馈赠，本人并无大碍。 蛮子们看着服气死了，一番苦战后同样被尼赫鲁加持嗜血奇术，他们现在正后遗症上头难受得要命，而自家领主分明还尤有余力，简直是野兽一般的体质。 领主大人打开系统面板看了一眼，两个蛮子一个半人马阵亡，其他人几乎都带伤。这是高山堡卫队成立以来第一次出现减员，但即便让最挑剔的指挥官评判，这份答卷也已经足够傲人。 最重要的当然是他们实力和装备碾压荒野人太多，哪怕对方打得非常拼命也于事无补。还有个不好明说的原因是，荒野人发现蛮子战斗力惊人之后，自然而然更倾向于往矮人负责的地段进攻，高山堡压力相对小些。 对于系统士兵来说，一场血战本身就是最丰厚的收获。李察也不清楚击毙数里有多少是高山堡战士的杰作，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票经验实在太肥。 还活着的蛮子全员晋升为蛮人巨斧战士，这已经是他们兵种体系中第二高的阶位。 但很让李察意外的是，如此海量经验浇灌下，居然没有一人能更进一步成为终极兵种狂战士，显然最后一步需要的经验是个很可怕的数目。 原本只有二三阶的半人马也获得了晋升资格，和蛮子不同的是他们三阶晋升四阶时，开始面临路线选择问题——究竟是侧重远程能力的游骑兵，还是侧重踏阵冲锋的重骑兵。 但凡选择，当然是面临需要时再做准确性最高。但李察既然已经把系统解释为修罗魔药，从杀戮中得到力量，就不得不在战后争分夺秒给他们晋级，否则有穿帮嫌疑。 他根据最近几次荒野冲突的主观感受，选择了明显更有帮助的游骑兵路线，毕竟高山堡现在还是缺乏远程火力。 于是半人马们的兵种组成就变成，三阶半人马卫士和四阶半人马游击射手混合。 。 第六十四章 代价 激战中热血上头不会有什么感觉，好些人都是尘埃落定后情绪开始放松时，才发现体力已经严重透支。 系统兵进阶自带少少一点状态恢复功能，对于刚从一场盘肠血战中解脱出来的蛮子和半人马来说，这一点恢复也算弥足珍贵，让他们起码还能维持正常行动的体力。 相比之下，矮人战士就凄惨多了，他们损失的体力只能靠休息慢慢弥补，好些人都瘫坐在战场上不愿起来。 “森达克，你们伤亡怎么样。”李察没仔细看，但粗略感觉怕是三位数打不住。 战争中双方个体战斗力差距一旦越过某条界限，交换比会直线飞升到夸张的地步。对荒野人来说，高山堡卫队就基本处在界限之上，他们无论怎么拼命都只能白给。 但很不幸，矮人实力虽然也不错，却明显还处于界限下方。在数量的巨大劣势面前，损失难免比较沉重。 不过这一战把荒野人老命都打掉半条，绝对再也没有丝毫勇气敢于窥伺铁矿，高山堡和矮人的战略目标都达成了。 李察吆喝了两声没得到回应，一扭头，正看到罗比在雨中哭丧着张脸。 “森达克叔叔阵亡了！” 他怀里抱着一具尸体，整面胸甲近半都被重击砸得凹陷进去，从裂缝里能看到内部断骨和血肉。天上落下的绵连雨水从铠甲缝隙里流入，出来时却清澈如初，显然浑身的血液早就都流干了。 走过去蹲下掀开头盔面甲，李察看到了森达克双眼紧闭的苍白面孔，早已没有半分生机。 之前大概是操心部落安危，他总板着脸一副忧心又坚毅的样子，此刻终于卸下所有负担，看起来反而有种从未见过的宁静平和。 “愿你安息。”他对森达克印象不错，是个豪爽又勇敢的矮人。但在今天这样激烈地战斗里，能不能撑到最后也要看运气如何。 “你现在是族长，担起责任来。”李察拍了拍罗比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统计战士们有多少伤亡，处理外面死者的尸体，最要紧的是赶紧组织人手救助伤兵。” 他抬头望着天上的阴云，不时有紫色电蛇闪烁，雨势密集得简直像在倒水。连成片的豆大雨滴砸在皮肤上，既凉且疼。 这样的天气，那些脱力或者受伤的战士暴露在户外会很快失温。今天流逝的生命已经够多了，再因为这扩大损失简直就成了笑话。 罗比抱起森达克的尸体走了，背影仓皇且无助。 李察带着自己的卫队回到驻地修整，矮人妇孺们虽然为部落战士的逝去而悲呦，但对一同参与作战的高山堡仍竭力维持尊敬，奉上了足量食物和清水。 不过大部分人没什么胃口，都在三五成群地凑一起闲聊，借此舒缓紧张的神经。 领主大人换了身干净衣服搬着凳子坐在门口，看着外面搬运己方战士尸体的队伍川流不息，不禁咋舌。 “好惨。”矮人为了他们这份坚守，扎扎实实付出了血的代价。 “是啊。”安妮靠着墙壁，无精打采地玩着手里一枚箭簇。半精灵的手指倒是十分灵巧，锋利的箭簇飞来转去眼花缭乱，却始终没有刺伤皮肤。 “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我刚才数过，阵亡了大概二百多。”安妮叹了口气。 今天这种场面和平时的小规模冲突完全是两码事，对安妮来说也是平生仅见。战事激烈时那种最原始的血腥场面她在围墙后看得直接吐了，到现在还有些萎靡不振，不得不玩玩箭簇转移注意力，只是好像也没多少作用。 李察在心里算了算，开战前矮人战士有五百挂零，现在连伤员一起算上应该只剩下不到三百。要知道他们原本可是有近千战士的大部落！用伤筋动骨都无法形容这种惨痛。 不过好在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有等待月圆之夜的到来。 要说没心没肺还得数哼哈二将，他们看刚才矮人送来的食物没人动，一起偷偷摸摸甩开腮帮子胡吃海塞，还觉得自己没被人发现。 李察抽出斩龙巨剑，由于他的暴力使用，原本笔直的剑刃现在很明显呈现一个弧形。 “我们是不是可以聊聊武器生意的事了。”安妮有些犹豫，但终究主动开了口。 “先别忙，我问你点事。”李察试图用脚把剑刃重新踩直，但很快选择放弃——他把弧形剑刃踩成了m型双弧。 “好。”安妮现在开始担心李察一脚把沃雅商行踢开，自己和矮人合作。 其实她想多了，李察要把产品变现就必须借助商业力量，早就熟悉的沃雅商行肯定是比其他陌生人更好的选择。 “据我所知，庞贝境内冶铁税非常高昂。” “是的。”安妮点点头。 帝国的官员在别的事上或许糊涂，但对于金钱可都是行家。他们完全明白，荒野对铁器的需求代表着巨大的财政效益，所以庞贝通过征收重税，把最大的一块蛋糕吞进自己肚子里。 羊毛不会出在驴身上，铁器商人所交的税也只能来自土著，因此每一笔税金入库，都相当于土著们在给庞贝财政打白工。 这种手段其实一点都不新鲜，在李察的认知中，可以叫做贸易剪刀差。 而以前沃雅商行自行在荒野开矿冶铁的行为，无疑就是在割庞贝帝国主义的尾巴。 “如果我们把荒野上生产的铁器，卖回国内，需不需要缴路税之外的税？”李察寻思反正割都割了，不加大下力度实在对不起良心。 他不太看得上荒野土著那点需求，太低端，完全是走量的生意。 要想发家致富，还得从庞贝市场入手，比如说其他开拓贵族。 不用调查他也知道，边境开拓绝对是个大生意。一块鸟不拉屎的领地或许不算什么，但附带的贵族身份对有些人来说却价值连城，跟他们做生意怎么也比在荒野上兜兜转更有前途。 “从法理上来说，好像不用。但是……这样铁矿就暴露了。” “不用就好。”李察选择性的只听一半。 安妮的想法还是习惯性从商行角度出发，担心一旦暴露说不定就有同行上门抢生意。 李察怕个屁——这一亩三分地上有本事跟他掰腕子的，看不上一座铁矿的收益；而能看上铁矿收益的都不会太强，敢来怕是要被他打成猪头。 第六十五章 继承者们 一天时间过得很快。 当地平线上渐渐升起一轮明如黄玉的圆月，李察早已经带着哼哈二将和尼赫鲁，跟矮人一起潜进湖底的石室里。 把施法小组带进来是罗比的要求，他们三个虽然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但在魔法领域终究算是内行人，没准能发挥些作用。 罗比说过源质活跃程度会随着月相变化，如今正是月圆之夜。那颗泰坦眼球果然也比第一次见到时亮了不知多少倍，把头颅一侧都照得在隐约透光。 矮人为了尽可能封锁消息，来人不多，只有长老和几位相关人士到场。他们正忙忙碌碌地做准备，带来了号角和大堆祭祀仪器，把整个现场搞得很有仪式感。 五位泰坦继承者备选都已就位，他们即便在矮墩子里他们都属于特别墩的那种，个个一身发达的肌肉在体表虬结，坚毅得不像要继承源质，反而像要充当敢死队。 继承者们据说提前一天就只饮用清水，吃未发酵的面饼，以期激发自身“灵性”。 李察在一边看得直乐这几个哥们从头到脚不着寸缕，只有腰上围着条狼皮，非常复古原生态，估计是在竭力还原泰坦那个年代矮人的装束。 眼下几个长老正围着他们，一边念念叨叨一边用柳条播撒净水。 他们的动作让李察不禁想起城里的肉摊老板，夏天生意不好的时候，也是这样用柳条驱赶蚊蝇。 “这是在干啥”他问身边的萨满三人组。 哼哈二将当然还没聪明到可以回话，只有尼赫鲁看了一会答道“驱赶霉运的仪式，没什么用。” “继承力量这种说法靠谱吗”李察看到几位光猪兄贵又开始跳起原始的矮人战舞，呼呼哈哈弄得石室里全是回音交叠。 狗头人犹豫了一会点点头，“听起来倒是很像很像传说中的萨满灌顶秘术。” “说仔细点。”李察现在手里就差把瓜子。 “我也没亲眼见过，据说通过这种秘术老一代萨满临死时，可以把毕生经验体悟一起传递给后辈。” “扯淡吧你。”领主大人鄙夷地看着尼赫鲁，觉得这货肯定又在吹牛，“真要有这种秘术，一代代攒鸡毛凑掸子得厉害到什么程度，你们萨满还能成天被法师瞧不起” 他的质疑完全是有道理的，对每个施法者而言探究真理都有浓厚个人色彩，别人的收获最多也只能参考参考。 萨满要是有本事把这种孤独的探究转化成接力跑，光凭这一点就足以强过人类法师不知多少倍，哪能混成今天这样。 “当然没法全部继承。”尼赫鲁这人平时虽然没脸没皮，但涉及到萨满的尊严还是要跟昏君争上一争，“我估计最多能继承一半就不错了。” “哦，这还算说得通。”李察点点头。 心得体会这东西不是魔力积累，不能单纯用数字计算。老一代十成积累灌顶时一旦打个九折，缺了那一成可能就屁用没有，而且继承者花上一辈子都未必能补上缺失的部分。 “什么时候开始”李察轻轻戳了下罗比小声问道。 “午夜的时候，月亮的力量会达到最高峰。”矮人那些传统仪式一般都由老人负责，罗比掺和不上，只能跟李察一起在旁边看着。 李察耐心地等了一会，乏味冗长的仪式看得他一阵阵犯困，直到有个长老举起号角毫无征兆地连吹三响，把领主大人吓得一激灵差点当场跳起来。 他这一哆嗦又把身边精神高度集中的罗比惊得不轻，“怎么了” “没事没事。”李察揉了揉惺忪睡眼，认真看着场上的动作。 他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月上中天的时候，但准备仪式明显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就是关键步骤。 五个矮人继承者们现在人手一支松脂火把，一副盗火者打扮，站在离泰坦遗骸不远的地方排成一列。 带号角的长老捧起来又使劲吹了一下。 “金叹大哥，加油啊。”罗比手指绞成一团，为族人小声祈祷。 李察看着头号光猪兄贵一脸虔诚地走到泰坦遗骸面前，单膝跪下抚胸致敬，然后把手掌覆在那亮度逼人的眼球上。 矮人的准备还是不够周全，眼球位置对他们来说有些过高，以至于这位勇士现在必须踮着脚，看起来尴尬而且不够严肃。 “用血脉的联系，呼唤伟大的泰坦”长老的声音威严又低沉。 勇士依言闭上眼睛，虔诚地试图用心灵和近在咫尺的源质沟通。 “会有危险吗”李察小声问道。 “感觉应该会。泰坦那么大块头承载的灵魂源质，硬要塞到矮人的身板里，大概没有那么容易承受。” 尼赫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业内专家派头拿捏得很足，但“感觉”“应该”“大概”这些词汇却暴露了他也在瞎猜的事实。 “备选人已经都是部落里身体最强壮的了。”罗比的话证明矮人也确实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要是承受不住” “没准会炸开也说不定。”尼赫鲁两根指头捻着下巴上一缕白毛，若有所思。 李察不动声色地挪到哼哈二将背后，确保巨怪门板般的身躯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他抬起头，发现原位置上已经找不到尼赫鲁的身影，一扭身，背后一张狗脸正笑得万分谄媚。 不过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李察也不知道所谓“用血脉联系呼唤”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看这位勇士呼唤了半天，除了一脑门汗啥也没呼唤出来。 那颗眼球还是就那么亮着，甚至没有丝毫波动，半点回馈一下的意思都欠奉。 好事总要一番折磨才能成就，矮人对这种情况当然也早有预料，又是一声号角响起。 首号一脸黯淡地退下来，二号光猪兄贵接替了他未竟的事业，没多长时间又以更快的速度败退。 三号、四号、一直到五号，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轮，该没有反应还是没有反应。 明明很严肃的一幕，但李察现在得使劲掐着大腿才能憋住不笑出声。他感觉矮人可能一开始就没搞对，泰坦源质过了上万年没准只剩下发光一种功能也说不定。 第六十六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 石室里的气氛一时间仿佛凝固了，矮人们看着仍在发光的泰坦遗骸，一片死寂。 损失了过半战士，付出了无数鲜血，整个部落打成一片赤土，最终却是这样的结果，对他们来说如何能够接受。 有位矮人长老不顾自己年老体衰，大喊一声“泰坦，垂怜你的子孙吧！”，就冲上去伸手触摸了那颗眼球。 奇迹没有降临，他们的方法根本不灵，一点反应都没。 他当即无力跌坐在地上，再也没有平日半分的威严，失声痛哭起来。 矮人之所以信誓旦旦地认定能够继承这份泰坦遗泽，是因为他们在早先的尝试中，确实能够感受到源质和自身血脉的呼应，只是不够活跃而难以提取。 于是他们开始等待，其中付出的代价自不必说。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活跃度巅峰，源质却像是突然间对他们关上大门，再也感受不到一丝呼应。 对于原本满怀期待的矮人来说，可不正是体验了一把命运之手的无常，一瞬天堂，转瞬地狱。 “李察大哥，要不你试试吧。”罗比突然说道。 按照他们先前的约定，李察是潜在的六号备选，防止最强壮的矮人都无法承担源质的情况出现。 说是潜在备选，但其实谁也没想到这个备选会在这种情况下扶正。 李察张了张嘴本想果断拒绝，但罗比话音刚落，在场所有矮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像是在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领主大人叹了口气，他倒很能理解矮人不愿放弃，所以有枣没枣要打一杆子的想法。但他可是根正苗红的纯血人类，跟泰坦半个铜币的血缘关系都扯不上，矮人都不行他更没什么希望。 当然，现在说这些未免太不近人情。就算只为了抚慰矮人的情绪，他也应该装装样子试上一试。 到李察这里矮人已经没有心思再准备什么仪式了，他们自己多半也知道那没什么用。 “好吧。”李察走过去，随意伸出手往眼球上一盖。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碰到泰坦遗骸，粗糙坚硬的触感像是在摸石头，除了掌心明显能感受到额外的热力外，也没什么异常，“很遗憾，我也不行，大家还是看开点比较……” 下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一声宛如琉璃破碎似的脆响，在一片落针可闻的安静中显得无比突兀。 “咔嚓。” 那被封闭在眼皮下的眼球似乎在产生什么变化，更多更密集的脆响接连响起。 李察立刻选择头也不回就跑，直觉告诉他这种异变和他本人没什么关系，纯属因缘际会时间碰巧赶上了。 其他人已经顾不上指责他，因为那本就在发光的眼球正变得越来越亮。即便隔着层血肉，仍然如同一颗小太阳般，把整件石室照得亮如白昼。 在亮度达到巅峰几乎变得不可直视时，它又忽然开始以极快的速度黯淡下来，同时所有人都听到一声比之前更明显的脆响。 “这什么情况。”李察和罗比面面相觑，剧烈的变化让他们眼花缭乱。 他们俩眼眶里都有泪珠正一串一串掉下来，活像是刚看完整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痴男怨女。倒不真是因为有什么触动，纯粹是刚才直视强光被耀到了眼睛。 “奇丘！”更奇怪的声音出现了。 领主大人眯眼看着仍有些刺目的泰坦遗骸，盖在发光眼球上的眼皮跟打鼓似的，正此起彼伏地凹陷凸起。 “快跑，要爆炸了！” 泪流满面的李察站在一群泪流满面的矮人之间大声疾呼，场面无比感人，但矮人们根本不领情，像着魔一样一动不动死盯着看。 石室里一时间安静得像是按下了静音开关。 那颗眼球散放出的光芒回光返照似的又炽烈了些，然后在短短几息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睛难以适应亮度的骤然变化，李察只勉强看到似乎有一道黑影窜上屋顶。他眨了两下眼重新适应亮度，才看清那是只倒吊的小兽。 浑身漆黑，唯有一对眼睛红得醒目，正机警地四处打量。 泰坦遗骸的眼皮破了个大洞，眼眶里面一片空荡荡，很明显这个小东西是从那儿钻出来的。 领主大人不禁大感诧异，涉及到神秘领域矮人那群魔盲果然靠不住。他们想要继承祖先的遗产，却没想到泰坦源质在漫长的储存期里还真“变质”了，孕育出一个崭新的生命。 李察猜测这应该是有什么蛇蚁走兽先矮人一步，机缘巧合下继承了源质，或者能是像传说中巨龙用牙齿种植狗头人那样的自然衍生，但不管怎样，矮人现在肯定是一根屁毛都捞不着。 这种变故远超矮人预料，他们顿时炸开了锅，呼啦啦涌过来聚集在正下方，生怕它掉下来摔死。 尼赫鲁仰头看着，呆呆地说道，“把它炖炖吃了还能补回来多少……” 李察反应很快一把捏住这货的狗嘴，但已经迟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一位长老立刻像是被踩了脚指头的猫一样厉声反驳，“绝对不能伤了他，这可是伟大泰坦的遗族！” 这话倒也不错，毕竟灵魂高于血脉，源质一脉相传的继承者，是比一般血裔更纯正的后代。 搞个论资排辈的话，这小东西和泰坦的关系要比矮人跟巨人近些，说是遗族完全没问题，矮人会看重它也是理所当然。 “太感人了，泰坦在上。”领主大人擦了擦反正也不要钱的眼泪。 “那我们怎么办？”罗比仰头看着，感觉就冲它上屋顶那个轻松劲，想毫发无伤地逮住也许不是容易事，但就扔在这里不管显然更不可能。 “要不把安妮叫来，用钝头箭把它敲晕。”领主大人出着同样不要钱的馊主意。 好歹是半精灵，安妮一手箭术精准度毋庸置疑，只是由于力量不够所以在战场上难以杀伤。但现在力道不足可是个优点，要是让箭术同样不赖的赫特上手，钝头箭敲上去最轻也得落个脑震荡。 第六十七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 话音刚落，几位长老还没来得及驳斥。矮人眼里身份矜贵的泰坦遗族却像个皮猴子一样不甘寂寞，屈腿一弹落在个头最高的哼哈二将头上跳来跳去。 巨怪身高足有三刃，在离地三刃的两颗脑袋上跳来跳去的冒失举动，立刻把矮人长老们集体吓成神经病。 明明很想大叫，却更害怕叫声惊扰了它，跟伺候小皇帝的太监似的追在后面生怕掉下来。 “不愧是泰坦遗族，这么喜欢呆在高处。”李察算是看出来了，这小东西个头不大心气倒不小，从屋顶到巨怪脑袋，就喜欢高来高去。 哼哈二将平时除了爱吃肉干和讨厌尼赫鲁之外，很少会表现出强烈的好恶倾向。但此刻竟露出了憨憨的笑容，似乎挺喜欢这个在他们头顶放肆的小东西。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掌，让它爬上去。 “奇丘！”小东西在巨怪的手掌上又一次弹跳起步，如风一般自由，留下地面上短腿的矮人长老长吁短叹徒呼奈何。 李察本能反应一伸胳膊，立刻感到手里一沉，他双掌牢牢把这小东西卡在中间，终于再也没有半分走失的可能。 它身高还不足两尺，大约四五磅重，外表乍看有些像狐狸或狼，但从体态判断应该是四肢着地和直立并重，两只前爪也是更灵活方便握持的样子，身后有根蓬松的长尾巴正游来荡去。 它的身体线条轮廓有种千锤百炼的流畅感，黑色皮毛更是丁点杂色都没有，唯一对眸子是燃烧炭火般的亮红。一挥爪，李察才发现它前臂和腹肋之间还有层皮膜，应该可以用于滑翔。 “有点滑手。”领主大人实话实说，外层皮毛上沾着一挂黏糊糊的东西，像是油脂或者蛋清。 一群陷入呆滞的矮人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说道：“给我给我。” “奇丘！”小东西被卡着动弹不得，又开始叫唤时李察直觉认为不妙，赶紧传球似的抬手扔给矮人。 “滋。”电光一闪，空气中传来一股羽毛烧焦的味道。 长老们被集体烫出个爆炸头，这是近几年南方省时髦青年的标配，放在他们头上很有种暮年追梦夕阳红的感觉。 那是静电的杰作，李察吹了个口哨：“不赖啊，居然继承了泰坦的雷霆法术！” 就是缩水得有点厉害，传说中泰坦掌握着天空和雷霆的权能，到它这光剩下滑翔和静电，简直比蜗牛和黄牛的差距还大。 “奇丘！”它又扯着嗓子叫起来。 矮人长老也不是傻的，连忙一记长传转头扔回给李察。但领主大人身手矫健岂是这群老梆子所能想象，情急之下拽过尼赫鲁挡在前面，于是这货惨叫一声也火线加入老年追梦队。 “小样。”李察放下尼赫鲁，拎着这个泰坦遗族的后颈皮。 从上古年代遍数至今，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单手完成这项壮举的人物，简直应该在史书里狠狠记上一笔。 使用过两次雷电之后，它看起来有些萎靡不顿，大耳朵无力地耷拉着一动不动，只偶尔转动眼球可怜兮兮地看着面前的人类。 “真黑啊。”李察由衷感叹。 确实是黑，完全没有杂色不掺水分的黑，黑到在夜色里都无法隐匿身形，会因为明显会比周围更黑而暴露。 民间传说黑色动物、比如黑猫黑狗都天生灵性，如果是真的，那这小家伙光凭卖相就无愧于泰坦遗族的威名。 “你这货还说矮人承受不了泰坦的源质。”李察敲了敲尼赫鲁蓬松的狗头，对他满嘴跑马车的行为表示惩戒，“明明这么个小东西都行。” “冤枉啊，那么多年说不定早就漏光了，谁能猜到。”尼赫鲁还挺委屈。 “你们快看！”罗比突然高呼一声指着泰坦遗骸。 所有人齐刷刷转过头去，今天的风云变幻原本已让大伙吃惊吃到倦。神经迟钝至哪怕全庞贝的搞笑大师齐聚一堂载歌载舞，他们也能面无表情地回以一声“哦”。 但此刻入眼所见，仍让每个人都不由慢慢张大了嘴巴。 那颗巨大的、历史悠久的、也许世界仅存的泰坦头颅，正不可阻挡地一寸一寸化作漫天飞灰飘散。毛发、皮肤、脂肪、肌肉、骨骼，由表及里地消失不见，就像黄沙城堡猛地坍塌散落，每一处崩溃都在加速着整体的湮灭。 最终只留一地余烬，见证曾经的存在。 矮人们露出了悲戚的神情，甚至有人红了眼眶呜呜地哭起来。他们用祭祀器具小心地收敛那些灰烬，准备带回安葬。 “完成了最后的使命，终于可以尘归尘土归土了。”罗比低头叹息。 “是啊。” 对于李察来说吗，泰坦也好，源质也罢，包括那只新生的小兽，都可以说和他没多少关系。 原本是个无关的看客，但他此时此刻忽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悲凉，唏嘘不已。 这不足两尺高、总重大概只四五磅的小东西，却也许是远古那些擎天巨擘似的泰坦，在种族灭绝后穿过无数年时间阻隔，投射到今天的唯一一缕光芒。 曾经纵横四海无敌的泰坦早已经不见踪影，那个时代也变成了只能从故纸堆里翻找的过去。 而这最后的遗族和他最后所为人知的祖先之间，足有着上万年的空白间隔。和天神般的祖先相比，他的体型和能力都是那么微不足道，也失去了睥睨天下的本钱，所拥有的只剩下一个泰坦的名头。 仿佛是个来自远古的幽魂，出现在了本不应属于他的时代中。像一缕丝线，在远古和现实之间重新建立起微弱的联系。 也许无人能够对抗时间，也许努力终究会被磨平，但也许，尝试本身就是意义。 它的存在，如同是泰坦这远古霸主最后的信使，穿越漫漫光阴，只为告诉后人——“我，还活着。” “奇丘！”小东西可怜巴巴地叫唤，似乎对自己被拎着后颈皮的处境非常不满。 “那就叫它奇丘吧。”李察双手把奇丘高高举起。 第六十八章 尘埃落定 高山堡的生存危机安然渡过，自然到了返程的时候。 和来时仓促挤在施法面积里一步步挪进来不同，走可宽绰多了，矮人给他们准备了充足的车驾。 “咱们应该先和矮人谈好合作条件再走的。”安妮觉得李察走得太匆忙，没有争取到利益最大化。 情谊这东西限期不用过期浪费，现在他们是矮人部落的救星、战友，什么都好谈。但再往后拖拖，真的很难说这份情谊会不会打折。 “反正到时候少不了你那份，别瞎操心啦。”李察盘腿坐在车厢里，一副老神常在安坐钓鱼台。 安妮的想法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就是跟他压根不在一个次元。 “但是……”半精灵女商人试图仔细跟高山堡领主阐述利害关系，于是李察很快不耐烦起来，给出的回复无非“嗯”、“啊”、“哦”。 一边说得口干舌燥，一边听得昏昏欲睡，根本是鸡同鸭讲。 “你和矮人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安妮一脸狐疑，开始感觉出有点不对劲。 “哈哈，哪能啊。”领主大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女人直觉惊得够呛，好在此时他口袋里探出个毛茸茸的黑脑袋左顾右盼，爬出来走到旁边，跟李察学样有样地盘腿坐下。 “小东西真可爱。”安妮的注意力立刻被奇丘吸引过去，她一直以为这是只鼯鼠。那是种同样肋下有着皮膜的鼠类野兽，但从来只生活在森林之中，她也不想想一马平川的荒野哪能有那玩意。 李察伸手挠了挠奇丘下巴，小东西立刻舒服得“奇丘奇丘”叫唤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奇丘对李察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依赖和亲近。 他们还留在矮人部落没走的时候，就整天一刻不停地在他周围打转。矮人也不是没想过把这小祖宗弄走，但它立刻就变得蔫不拉几无精打采，连饭也没心思吃，没办法又只好送了回来。 后来罗比猜测可能因为它出生第一眼所见就是李察，把他当成了亲人。 领主大人刚开始觉得这说法很扯，但仔细回想当时场景，好像确实是他试图触摸那颗眼球时，奇丘突然破壳而出。 这么说的话，它出生后第一眼看到的，很有可能真是自己战术后撤的英姿。 领主大人摩挲着自己下巴，这几天疏于打理冒出不少胡茬，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提起个银水壶把里面的液体灌进奇丘嘴里，那是矮人专门给泰坦遗族准备的山羊奶。 “小兔崽子，多喝点。” 奇丘个头没见长，但胆子长得很快。最近经常自己跳下车，疯玩半天然后逮只耗子电个半死带回来给李察献宝，把安妮气得要死。 几天过后，高山堡已经遥遥在望，李察站在车厢顶上举着镜筒登高望远。 然后他立刻急了眼：“加速前进！” 领主大人居然从镜筒里看到有一伙荒野人，正和留守高山堡的沃雅商行佣兵打得热闹。由于他们之中颇有几个人高马大的狠角色，场面上甚至还占着几分优势。 说起来这还真怪不得旁人，李察本人起码要对眼前的情况负起一半责任。 通过装备、种族、状态等等情况判断，很容易看出这伙土著都是他的老熟人了，确切说是几天前在矮人部落驻地外被领主大人带队痛宰过一道。 他们战败之后四处溃逃流窜，出于生存本能自然又形成了几支颇有规模的队伍，想尽办法抱团谋生。 如同墨汁滴进清水，开始朝着各个方向扩散。很凑巧高山堡卫队战后还在矮人部落里停留了一阵，几天时间足以让某支有活力团体晃荡到他们前面，居然先一步抵达高山堡。 相对空虚的守卫叫他们恶胆横生，于是他们决定就地做一笔买卖再谈以后。 这些人一战被打破胆之后战斗力大不如前，跟留守佣兵正好是王八对癞子，乒乒乓乓打了个旗鼓相当你来我往。 蛮子和半人马拉开一个口袋型散兵阵，偷偷摸摸围上去收拢口袋。 荒野残兵们原本和佣兵激战正酣，意识到有人抄退路时正准备打回去，猛然发觉对方怎么看怎么眼熟，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起白旗。 这种敌人太可怕了！心眼比针尖都小，明明赢了还硬跟着俺们衔尾追击好几天！土著们一边挥舞白旗一边欲哭无泪。 李察看着蛮子把这些垂头丧气的俘虏赶到一块，他走过去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很不怀好意地仔细打量他们。 这眼神就像是剔骨的尖刀，锐利而精准，俘虏们只感觉一阵冷风源源不断地从骨头缝里冒出来。他们更使劲地聚拢以期获得些许安全感，把中间的同伴挤得直翻白眼。 “你们这群货还挺有梦想，敢跑到老子家里来偷家。” 俘虏们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人家衔尾追击而是自己上赶着送，忍不住哀叹自己糟糕的运气。 “既然来了老爷我就大发慈悲，包个吃住。”领主大人看着他们健壮的身板，满意地笑了，“好好准备迎接苦力新生涯吧。” 俘虏们集体松了口气，他们还以为所谓包吃住是把一半人剁碎了给另一半人吃。能有份苦力作，对眼下走投无路的他们来说未尝不是种幸运。 卫队战士把这些新出炉的奴隶押走，李察自己在丘陵周围巡视一周。 佣兵们守得还算沉着，看到高山堡的财产和子民没有受到什么实际损失，领主大人不禁长舒一口气。 这一趟主力出走接近十天，说不紧张是假的，好在最终一切都有惊无险。 高山堡几乎获得了想要的一切——财源、人口、实力提升，由于在荒野上打出了赫赫威名也几乎不必再担心受到土著围攻。 此外李察早就和安妮商量好，沃雅商行未来会在高山堡开设常驻商铺，将会是这个小小开拓领的商业开端。 相比之下损失微不足道，除三个战士阵亡外，唯一能提上嘴的是圈养的巨怪死了一个。据领民说是觉醒火箭术之后，当晚没过夜就挣脱了看守乱玩法术，结果正好连夜炸死自己。 这让李察不禁想骂娘。 巨怪觉醒的唯一一个杀伤型法术，却正挑了个他不在家的时候出意外。 第六十九章 尘埃落定后 安妮随着商行佣兵一起离开了高山堡，许诺会尽快带人回来建立贸易联系。 不久后科伦城小酒馆里，开始不断有吟游诗人讲述同一个故事，那是名为李察的开拓贵族如何兼用武力和智谋，击溃荒野土著的长篇叙事诗。 要是李察自己听到，他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背景虽然模糊得彻底，矮人和铁矿被改成了朋友和土地。但战争内容却非常还原，什么“智李察巧用嗜血术”，或者“勇男爵雨中展神威”，活脱脱是他本人经历的真实写照。 有心人不难看出，许多吟游诗人突然开始一起传唱同样的内容，一定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但开拓本就是深受科伦人喜欢的话题，故事编得又传神有趣，很快大街小巷就都知道荒野上有这么一位智勇双全的男爵刚打了场大胜仗，麾下蛮人和半人马也成了坊间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对象。 李察呆在高山堡等了几天没等到安妮，反而把贵族苑苑长索伦等来了。 他也是李察的老熟人，刚到科伦城的时候还开过一千金币贷款给领主大人，没有这笔钱冈瑟现在应该还在角斗场里混。 此刻穿着一身素面青长袍坐在马鞍上，被二三十个具装骑士和仆役簇拥在中间，在离高山堡很远的地方主动停下脚步，以免刺激到警惕的哨兵。 领主大人当时正带着卫队训练。 等级升高后无论蛮子还是半人马，身体属性都渐渐趋向于夸张，寻常训练很难再起作用，所以他别出心裁地搞起了极限负重。 现在正绕着丘陵跑圈的蛮子全身披甲，每两人还扛着一根粗原木，看得索伦的扈从骑士连连咋舌。他们中有些人斗气修为不错，战斗时爆发力其实相当可观，但无论如何做不到这样长时间高负载。 因为这是最纯粹的**力量。 “好久不见啊，爵爷。”领主大人朝索伦扬了扬手。 他据说是个法师，一般来说法师不太会选择骑马出行，至少得坐马车。但索伦可能因为曾在军中任职，习气明显相对随意，没那么讲究。 “李察，我最近可是不知听过多少次你的名字。”索伦翻身下马，带着扈从迎面走来。 李察张开双手和他轻轻拥抱，旋即又分开，“我的名字？” “你出名了，现在科伦城里吟游诗人们都在传唱你的故事。” 索伦这老家伙年轻时应该长得很帅，光靠脸能混饭不愁的那种。即便如今已经满头华发，仍能从眉眼间找到几分残存的英俊。 可惜他的气质和这份俊朗稍有些格格不入。 索伦和李察一样是私生子出身，成为法师后，又进入军队靠军功博取贵族身份。复杂的经历带来了复杂的气质，市井的烟火气、法师的书卷气、主将的说一不二和养尊处优带来的几分贵气混杂在一起，硬要描述的话就是——资深老油条。 他朝李察促狭地挤了挤眼，说道：“过阵子，该有没剪燕尾旗的见习骑士主动投奔你了。” 李察稍微想了想，不难猜出是安妮正给他造势。 这确实是他过于疏忽，话语权和名誉一定要尽可能掌握在自己手里。领主大人好歹经历过信息时代，没想到这方面还要别人给他查漏补缺。 “我可不想给他们剪燕尾。”李察翻了个白眼。 见习骑士多半都是小贵族家庭的次子，所用旗帜和比真正的骑士旗多两根燕尾。如果追随的主君愿意替他们剪掉燕尾，就意味着成为正式骑士，高山堡这个穷地方哪里负担得起封地和年金。 “我的好大人，您是路过还是专程赶来？” “专程，准确的说是专程为你。”索伦精心修剪的胡子和嘴角一起微微上翘。 “为我？”李察指着自己的鼻子，第一反应就是那笔无息贷款，“我的债务好像没到期限吧？” “当然不是为了追债。我带了很珍贵的食材，要不咱们边吃边聊聊？”索伦说话同时，身后仆役举起个大皮口袋向李察示意，看不见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似乎是个活物。 “好啊。”李察正好也早就憋着一肚子话想问。 平民们想要有栋遮风挡雨的屋子，但自诩身份的人物反而喜欢野趣，在领主大人看来这是标准闲的没屁事。半人马游骑兵和索伦的扈从骑士一起拉开警戒线，确保河边那块风景独好的宝地不被打扰。 四周是丛生的白色苦荆花，由于哼最近总到处乱用土壤肥沃这个法术，洁白的小花长得很茂盛。透过花枝草叶的间隙，能看到不远处清澈的河水在静静流淌，太阳照在上面波光粼粼。 仆役们有条不紊地铺下地毯，点起篝火，架好炙板，取出金银器皿和刀叉按序放置，又采摘一些野花作为装饰。 他们开始烧茶，先将铜罐放到炭火中猛烈灼烧，然后把清水和茶一起倒进去。水瞬间便开始剧烈沸腾，原本干枯的茶叶漫卷舒展，香气弥漫。 李察盘腿坐在地毯上接过仆役递给他的杯盏，喝了一口漱漱，又吐到托盘。 “南方来的海产，要想运到这里保持鲜活至少动用两名低阶法师陪同。”索伦指着仆役手中皮袋，“就为了一口吃的，这可是科伦城里如今最奢侈的美食。” 仆役打开口袋展示，一只大鱿鱼正生龙活虎地和自己八条腿缠绕不清。 李察郁闷死了，他还以为有什么稀罕东西可吃，没想到索伦嘴里的珍馐就是铁板鱿鱼。 “外面这层皮得扒掉……算了，放着我来吧。”他接过餐刀和鱿鱼，这玩意他熟门熟路，动作比仆役干练多了。 “我倒忘了你是南方省出身。” 李察也懒得纠正索伦南方行省不是每个城市都沿海，其实只要离海岸线三五天行程之外，新鲜海产就会迅速变成和平民无关的昂贵食材。 远方忽然有道黑影踩着草皮飞一样朝他们直扑过来，那是四肢着地的奇丘跑了过来。它倒是聪明得很，这才没几天就养成了遇事不决找李察的习惯。 “小黑鬼，又来烦我干嘛。”领主大人抽空伸手捏了捏它软乎乎的肥肚腩。 “奇丘。”奇丘把一枚沾满牙印的坚果塞到李察手里，眼巴巴看着。李察接过来两指用力捏碎，把香又脆的果仁扔到嘴里嚼得嘎嘣响。奇丘眼睁睁看着面前只剩下几块不能吃的硬壳，顿时开始躺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耍赖。 “好可爱的小东西。”索伦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第七十章 “这是什么魔兽，我还从来没见过。”作为法师，索伦能感受到奇丘身上有微弱的元素波动，当然不会像安妮那样误认成鼯鼠。 不过这种波动过于微弱，阶位肯定不高，杀伤力是别想了，作为宠物的噱头倒还不错。 “不是魔兽，是泰坦遗族。”李察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别看个头小，但可继承着最纯正的泰坦源质。” “哈哈。”索伦拍着腿笑起来。 李察两手一摊，状似无辜，“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不是我以为，你本来就在开玩笑。”索伦朝奇丘勾了勾指头，见它没什么反应也就作罢。作为法师，对于从未见过的新物种有点好奇，但也仅限于有点。 “英明。”李察竖起大拇指，他就知道这年头越是遮遮掩掩越有人探究，越是实话实说反而越是没人会信。 什么世道！ “小黑鬼，去叫个半身人厨子过来。”李察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几个榛子仁放到奇丘面前。 奇丘把果仁一粒不剩都塞进嘴里存着，两边腮帮撑得鼓囊囊，四肢着地又一次化作草上黑旋风远去。 “它真有这么机灵吗？”索伦翘首等待着，很好奇到底能不能叫来半身人。 “等等看呗。”李察倒是显得信心满满。 果然没用多会，头顶白高帽的半身人厨子一步步慢慢走近。带来了酱油和香料，也接手了李察的活计。 他们手法娴熟远超过领主大人，很快处理完鱿鱼开始上铁板炙烤。 餐刀按着食材和铁板上的热油紧密接触，“滋啦滋啦”声顿时不绝于耳。 半身人最终的成菜躺在瓷盘上看起来像卷曲的麦穗，底色雪白，上面挂着些琥珀色酱汁。边缘略焦，但内里还很嫩，两排牙齿一挤，被锁在里面的些许汁水便会微微溢出来。 烫，略带烟火味，但很鲜甜。 “好吃，手艺很棒，而且你这种酱汁不错。”索伦是个识货的，过嘴一尝就发现了关键。深吸一口酱油被铁板炙焦产生的气味，连连点头称赞。 “过奖过奖。”李察立刻喜上眉梢。 “我不乱夸，好就是好，没必要谦虚。”索伦又吃了一块，被烫得龇牙咧嘴，但还是坚持吞咽下去。 “我准备开个高档饭店，专门面向贵族。”李察说出了心中打算。 索伦的评价让他信心大增，但高山堡的基本盘毕竟在荒野难以应对杂事，所以准备干脆拉个科伦地头蛇入伙。 “爵爷，准备参一股吗？” 索伦眉头皱起来，边咀嚼边拿起手帕抹抹嘴，最终却摇了摇头，“李察，我说真的，这一行不是那么容易能赚的。” 领主大人还没说话，正忙着煎鱿鱼的厨子先不干了，“这位大人，我们掌握的菜式可是超乎想象的美味。” 半身人有自傲的本钱——他们的新雇主，高山堡领主李察大人，虽然手艺不怎么样，但却满肚子不知从哪来的理论，掌握着非常新颖且成体系的美食知识。 即便骄傲如半身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些知识对他们很有参考价值。自从得到领主大人指点后，半身人们就像掉进米缸里的老鼠，迎来的是整个世界天高地远。 他们也确实太有烹饪天赋，没用几天就完成了青出于蓝的过程。如今整个高山堡上到领主下至奴隶，都对他们的手艺赞不绝口，就是半身人自己也觉得大有长进。 “亲爱的厨师先生，我完全相信你们的手艺，但关键从来就不是味道。”索伦放下叉子，很认真地说道，“荒野人酋长喜欢庞贝的食物，而我们庞贝贵族又崇尚南方圣荷西风范，难道仅仅是因为味道吗？” 圣荷西是个坐落于庞贝南方的国家，面积略小但实力反而更强，历史上和庞贝屡有边境冲突，直到最近几年才算实现了短暂和平。 但即便如此，华丽热情的圣荷西文化在庞贝贵族青年中日渐流行也是个不争的事实。无论衣食住行，他们都乐于模仿那个气候更温润的富饶国家。 李察隐约意识到问题所在，但要不嘴硬一下他就不是李察了，“难道不是吗？” “你对于商业的认识太朴实了。”索伦在坐垫上挪挪屁股向李察靠近些，“对于市井平民来说，实惠和味道是最重要的，但上层可没那么简单。” “上层难道不讲究味道？”李察让他这么一说又有点糊涂。 “我最喜欢牛肉切薄片腌制完炸干，拌胡椒盐巴干蒜末来吃。”索伦给他举了个例子，“这东西好做又便宜，谁能说不好吃呢？但哪家名门也不会真把它当成待客的正菜。” 李察看他好像没有继续用餐的意思，边听边拿着叉子一口一块。 “有钱人吃饭不光是为口腹之欲，风尚，风尚才是最重要的。”索伦端起杯子喝茶润润喉咙，“因为圣荷西的繁荣深入人心，所以庞贝人崇尚圣荷西风尚，所以圣荷西餐厅能大行其道。说实话我本人对圣荷西风味没多少兴趣，但为体面也不得不偶尔光顾。” 李察不禁猜测索伦在这方面肯定吃过大亏，一听就是过来人，不然凭什么说得这么有道理、这么深刻，说不定当年裤都赔掉了。 “而高山堡厨子的手艺不错，毕竟没好吃到不吃死人的地步。”索伦语重心长地总结道：“自荒野的风味在庞贝不可能流行起来，更别说一炮而红，除非你有耐心慢慢经营。” “李察男爵，请问你有这个耐心吗？”索伦反诘。 领主大人当然没有，他的目的是赚快钱，又不是为了给庞贝精神文明添砖加瓦。慢慢经营所需要的时间和成本都太大，这两样又偏偏都是他最缺乏的。 “其实还有种可能。”李察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哈哈，对。”索伦不忍心打击一个年轻人的梦想，哪怕有些好高骛远。 “要是将来高山堡能变得像圣荷西那么繁荣，这生意倒可以做做。但真等到有那一天，你恐怕又看不上区区几个小钱了。” 他说完低头一看，菜没了。 第七十一章 王国的分歧 李察结合自己的生活经验稍作验证，不得不承认索伦的这番确有道理。现如今是个浮躁年代，货好不如吆喝好，诚哉斯言。 创收计划宣告破产，不过对掌握铁器贸易的李察来说，其实也不太在意，拿出来聊聊权当调节气氛。 轻松写意的话题到此为止，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戏肉。 李察和索伦对视一眼，各自微笑，同时互相在心里骂对方奸猾似鬼，很有默契地屏退了各自随从。 “爵爷，我得感谢你。” 李察是老奥兰多侯爵的私生子，以传统贵族的观念来看，他和奥兰多家族之间的龌龊其实很不体面。 这个世界终究是现实的，面对权势地位如此不对等的矛盾双方，一般人能做到两不相帮就不错了。 但索伦作为奥兰多家族的说客是怎么做的？大手一挥很慷慨地提供无息贷款，额度远在李察心理价位之上。私下里还派自己私生子对他示好，这种态度算不上二五仔但也很微妙了。 没有他一路大开绿灯，领主大人的开拓之旅八成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利。 “我猜，你是想知道为什么。”索伦取出个嵌宝石的金鼻烟壶，倒出一撮褐色粉末在手掌上，鼻子凑上去猛吸两下。 他的脸和脖子上浮现出一抹殷红，整个人精深很快振奋了许多。 “的确想知道。”领主大人是真的很好奇。 他当初都准备好喊一嗓子莫欺少年穷然后单干了，没成想一腔热血扑了个寂寞。 “三个原因——第一，都是私生子出身，我怀有部分同情心理。”索伦拽了个靠枕垫在身后，半躺着仰在上面，眼神放空看着天穹，“第二，奥兰多家在南方省还有点势力，手可伸不到咱们这里，所以我就算搞点小把戏，他们发现不了。” 可能是嫌天气热，索伦动了两下嘴唇同时用拇指搓了搓食指上的蓝宝石戒指，领主大人顿时感到一股稳定而凉爽的微风迎面而来，一下子凉快不少。 “第三呢？”李察知道这第三肯定才是最重要的， 前两条只是提供了实施可能，但任何举止的实现，一要有可能二要有驱动，现在还缺驱动。 就像领主大人平时收拾尼赫鲁，那些五花八门的理由都是提供可能，真正的驱动来源其实是“看你来气”。所以尼赫鲁若想少挨收拾，要么争取少干点傻事，要么得想办法别那么讨领主大人嫌。 可惜，他受到的磨难和挫折可能还不够，这个简单的道理还没想明白。 “听我说。”索伦伸出两根手指头晃晃，抽开话题问了件不相干的事，“你知不知道，咱们庞贝这些年内部一直有两大派系。” “不知道。”李察摇摇头。 虽说他现在好赖算是个贵族，但开拓贵族消息渠道跟传统贵族没法比。领主大人对上层基本两眼一抹黑，别说派系斗争这种秘辛，连当今皇太子叫什么名都搞不清。 “该不会是两位皇子争夺皇位吧？”他一脸膈应。 李察发誓但凡索伦敢点一下头，他绝对立刻扭头就走。争来争去皇位又落不到他李察头上，干嘛去趟浑水。 索伦翻身坐起来，一脸哭笑不得，“咱们庞贝统共就一位殿下，谁跟他争？况且陛下还正年富力强，远没到退位的时候。你想象力不要太丰富好不好。” 李察讪讪笑了两声：“是哪两派？” “一派倾向于圣光教会，希望庞贝能被教区接纳。而另一派更偏向冰雪女神，不愿跟教廷产生太多瓜葛。” “哦。”领主大人了然地点点头。 圣光教会是目前整个人类世界的主流教派，绝大部分曾繁盛一时的古代信仰都被排挤得销声匿迹。 目前大大小小的人类国家里，有三分之一左右国名前都挂着个“圣”字，这是他们虔诚的象征，也是圣光教会几乎已经一统天下的象征。 之所以还要说几乎，是因为在庞贝这个盘踞在人类版图最北方、面积最大、人口也第二多的国度，圣光教会还方兴未艾，冰雪女神才是人民寄托信仰的对象。 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确实和气候有关，庞贝北方冬季时常发生严重的冰雪灾害，客观上更有利于冰雪女神信仰传播。这方面李察自己深有体会，他在南方省时还多少能看到圣光教会的布道机构，越往北走越是难觅踪迹。 但更重要的还是庞贝气质上就跟其他国家略不同，不光信仰，有些别的事也不怎么能尿进一壶里去。具体来说比如：军事、政治、民俗、艺术、风土、血缘……以及其他等等。 “你和温格分属两派？”领主大人一脸狐疑。 他虽然没和那位同父异母的温格侯爵打过交道，但想来实权侯爵的智商总不至于低到击穿地板，怎会委托政敌帮忙。 “不不不。”索伦连连摆手，“小温格是抵制圣光教会的那一派，但法师不相信神明，所以我是世俗派——也就是中立。” “法师一般也不会吸烟。”李察伸手指了指索伦手上的鼻烟壶，这东西比普通烟叶更刺激。对于追求理智升华的法师来说，刺激性本身就应该杜绝。 “不是鼻烟，巨河狸脑髓粉末。”索伦把容器重新揣进长袍里，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额头，“缓解我的偏头痛。” 偏头痛在法师群体中算是职业病，身体孱弱又高强度用脑导致的结果。 “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也不信仰任何神明。”李察看着索伦的脸，等着他大吃一惊。 世上毕竟从没有过真神降临的确切记录，所谓的神迹看起来也难以服众。以领主大人长在红旗下的经历，叫他全身心信仰一个不知存不存在的东西，简直做梦。 不过这次他注定要失望了。 “我早就调查过你，咱们这样的无信者在王国贵族中太稀少了。”索伦搔了搔自己花白的头发，“正因为珍稀物种值得保护，所以我才决定帮你一把。” “就这样？”大吃一惊的人反而是李察，理由居然如此随性，叫他有点不敢相信。 “不然还要怎样，给你引出一整幕宫廷斗争大戏？”索伦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冲他直笑，“有些事情没必要想得复杂，因为真相本就简单。” “等等，你不会想拉我进中立派吧？”李察被索伦带着跑偏的注意力终究还是回归正轨。 “是有这个想法。”索伦坦然地点点头。 “靠！想都别想！”李察怎么会不知道但凡涉及到争端，中立派都是两头讨打，“古代有位吟游诗人就是中立派，结果无论那边当权都被不断罢黜，不过他的诗倒真是挺不错的。” 索伦耸了耸肩，“如果将来有一天到了非要站队的地步，我个人建议你选圣光教会那边。” “为什么？” 索伦从怀里摸索片刻取出三枚金属片放在手心，“看这个。” 李察拈过来正反看了看，是庞贝的金银铜币。他还以为其中有什么特殊，但仔细观察也只是最普通的钱币。 “圣光教会要出钱收买我？”领主大人只能这么猜测，激动得鼻息陡然粗重起来，他还从来没碰上这种好事。 银弹攻势对别的贵族可能效果一般，但拿来对付高山堡领主绝对是一砸一个准。 “李察大人，您脑子里装的到底都是什么呀？”索伦直接捂住面孔，一边连连叹气一边说道，“我是说——它们的兑换比例是一金币兑十二银币，一银币兑二十四铜币。其实庞贝完全有能力通过调整币重，把比例调整到更容易计算的数字上，但没有这样做。” “是因为冰雪女神背生十二只羽翼，且其坐下有神使二十四位吧。”这种常识李察还是知道的。 冰雪女神教会的神职人员掌握着十分犀利的冰系神术，在庞贝势力不小，如今的币值就是他们和王室斗争的结果。 “是啊，但对于市井来说，计算可不太方便。”索伦很惋惜地咂咂嘴，“神有十二只羽翼，我们人却只有十根指头。” 李察很认同地点点头，他又不是没经历过平民日子，自然明白用起来有多麻烦。 “冰雪女神教会对世俗的影响太深入了，而如今如今庞贝的萨格雷陛下可是位雄才大略的君主。” “起码发展了数学，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12乘24等于288。” 李察边胡扯边把金币扔进自己兜里，只把银铜两枚还给索伦。无非是神权和王权的争执，还窝在荒野上的高山堡领主并不打算操心。 “我说，你现在也算有名声地位的人了，这点小便宜都要占？”索伦晃晃手里两枚钱币哭笑不得。 “穷啊。”领主大人一脸混不吝，“蚊子腿也是肉，况且我还欠着你一千金币呢。” “现在是一千零一了。”索伦幽幽说道。 “靠！”李察赶紧一甩手把金币扔了回去，“你也算有名声地位的人了，一枚金币都要计较？” “你说的，蚊子腿也是肉啊。” 第七十二章 大吃三惊 高山堡距离科伦足有数天路程，索伦专程跑一趟可以说兴师动众。但来到后聊得却都是些闲散的东西，没表达出什么目的。 李察感觉他似乎是闲极无聊，所以心血来潮出来逛一圈。直到索伦临走时，领主大人终于忍不住张口问道：“爵爷，真就走了？” 原本正要上马的索伦扭头看着他，扔下随员和坐骑独自走向李察：“是不是觉得我叫人摸不着头脑？” “不至于，只是似乎很恣意随心。”李察用词比较委婉，没好意思直接说莫名其妙或者神经病。 “是呀，是很恣意，甚至可以说是妄为。”索伦怔怔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知道什么叫老混子吗？”索伦拍着自己的胸口，没等李察回答就自己做出了解释，“被按死在贵族苑苑长的椅子上动弹不得，就是老混子。” “因为上不去下不来，所以谁都管不了我，所以只要别太出格我就可以恣意妄为。” “我听说你发展的不错想来看看，所以扔下一堆公务不管，打马就来了。同样，我想帮帮无信者，感觉捅不出大篓子，随手也就帮了。” “得了吧，这已经是特权了。”李察羡慕得简直要流口水。 索伦咧嘴笑了，似乎想以此隐藏自己那份无可奈何，但笑着笑着终究忍不住叹气。 “是特权，但这是专属于老混子的特权，你又何必羡慕。”索伦忽然扯开衣领，使劲挠了挠脖子，留下一条条鲜红抓痕。 同为私生子出身，李察和索伦却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索伦选择融入家族换取支持，前期肯定顺利些，但私生子永远别想威胁嫡系的地位，最终只能在家族体系内找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安身。 而李察被迫选择自力更生，起步难度无疑大了很多倍，好处是以后天高任鸟飞，再也不用担心被网住。 “是不是后悔当初没单干。”李察心想要不你辞了那苑长，高山堡施法小组组长的位置给你留着。 “也不是。”索伦从怀里取出金鼻烟壶亮了一下又收回去。 “打个比方，我对巨河狸脑髓轻微过敏，但偏头痛又十分严重，所以不得在忍受过敏还是忍受偏头痛之间选一样。” “在抱怨脖子痒的时候……”索伦又伸手挠了挠脖颈和胸口，“其实我也知道自己豁免了更难受的头痛，这就是选择。” ………… 索伦走后不久，果然跟他说的一样，零星有见习骑士开始三五成群地来到高山堡。 这帮青瓜蛋子明显是最容易忽悠的那种，从吟游诗人那听来了高山堡的名字就已经热血沸腾。 满心以为能看到屹立在雄伟高山上的城堡，幻想此后几年进去学习成长，直到受封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 可惜他们只找到一座长满草窠的丘陵，要不是正赶上高山堡卫队出操，都未必能发现附近居然还有人烟。 见到李察本人让这伙小年轻颇为激动，领主大人从他们口中得知，自己如今在吟游诗人那里还有个外号——血色开膛手。据说是因为常常浴血作战，而且手段极其暴力。 不提这个瘪三气息要溢出来的外号，演武场上见习骑士们的表现也让李察大感失望。 简单来说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步战被蛮子打得满地找牙，骑战又被半人马当狗遛。不到半个小时，斗志昂扬全变成了鼻青脸肿。用赫特的话说：优点是口号喊得挺有气势还行，缺点是没有别的优点。 领主大人对待崇拜者非常宽容，挨个拍着肩膀勉励了几句。 但青瓜蛋子一大特点就是脸皮薄，可能是觉得没什么颜面再待下去，连招呼也没打一个就灰溜溜全跑了。想必他们回到科伦以后，会用亲身经历继续宣扬高山堡战士的强大。 安妮再一次带领商队来到高山堡时，已经又是十多天之后的事情。 当时李察正在河边纳凉，怀里抱着一陶罐加糖甜牛奶，罐口插着根笔直的空心麦秸。奇丘坐在他肚皮上，小嘴嘬着麦秸正吸得起劲。。 “大人，安妮小姐回来了。”尼赫鲁闲逛时遇上沃雅商行，免不得当回带路党人。 商队在远方停驻，忙着从一辆辆重载马车上卸下物资，走到领主大人身边的只有安妮和穿斗篷的贴身侍从。 安妮眼睛里面只有一种情绪，那就是难以置信。 这是她第三次来高山堡，但此时此刻如果不是地形轮廓保持着熟悉的样子，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丘陵四周不知从哪移植来数十颗高大的乔木，好些领民的小孩正在里面追逐打闹，树下到处是姹紫千红的野花开得茂盛，卵石铺底的人工水道从中蜿蜒而过汇入怒涛河。 河边原本只有齐膝的芦苇如今却长到一人多高，微风拂过沙沙作响，几个头上绑着毛巾的半身人弯腰在里面钻来窜去地寻找鸟蛋。不时惊得水鸟从中扑翼而起，留下一连串愤怒的鸣叫和鸟屎炸弹。 “李察，高山堡的变化快让我认不出来了。” “哼不是会个土壤肥沃法术吗，反正废物利用下，种花种草都是疯长。”李察这样给她解释。 安妮的第二惊是路上她居然看到很多矮人来来往往，男女老少都有，而且从高山堡居民的淡定反应来看，矮人肯定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 “矮人部落的战士快损失光了没法生活，来搭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领主大人挠了挠头，“罗比也在，这小子昨晚上被赫特带着熬夜玩牌，现在可能还没起。” 荒野是个凭实力说话的地方，如今的矮人已经失去了这种底气，再加上奇丘的存在，并入高山堡是必然的选择。 “就知道你跟矮人之间肯定有密约。”安妮叉着腰忍不住有点生气。 明明高山堡和矮人能结识还是靠她从中牵线，现在她却成了最格格不入的一方。 “算不上密约。”李察伸手替奇丘抹掉了嘴角奶渍，不动声色地强行解释，“都是你走之后才决定的事，不知道也很正常。” “那……你现在又是在干嘛？”安妮看着李察，表情愈发精彩，活像是看到一只大癞蛤蟆正抱着复数只天鹅狂啃。 也怨不得她大惊小怪——此时此刻李察正躺在一张宽大的藤条摇椅上，身后站着整整半打兔头人和山羊人少女，有的举着席板给领主大人遮阳，有的正用羽扇扇出阵阵微风，还有两个站在背后专心致志地为他松板筋。 这两个种族的女孩身材和长相都非常娇弱可爱，各自的种族特征亦是平添风情。莺莺燕燕挤在一起，简直把那些花香鸟鸣又都比了下去。 第七十三章 博物学者巴克兰 “咳咳，这个……”领主大人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拍拍巴掌，侍女们乖巧地排成一队迈着碎步走了。 “唉，我这人就是心软。” “从打完那一仗后，好些部落完逑，这些附庸族失去宗主庇护难以生存。”李察满脸悲天悯人，仿佛一位扫地都担心伤及蝼蚁的大德僧侣，“他们主动来投奔高山堡，谁忍心拒绝呢。” “后来冈瑟……不对，是尼赫鲁，这货成天净出些馊主意。说那些女孩子无依无靠，选些作侍女也是善事。”他又似乎化身担心飞蛾扑火而用纱网罩灯的仁心牧师，半点不见酒馆吟游诗人嘴里血色开膛手的风采。 可见这世间流言，许多都没什么道理。 “不关我……”尼赫鲁看着领主大人的表情沉默了半息，“是我的主意。” “所以你也就欣然从命了？”安妮翻了个白眼。 这人啊，甚至还包括广义上的全体智慧生命，一旦跟高山堡接触多了，别的不好说，翻白眼是一定学得很快。 “不，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李察摸了摸奇丘毛茸茸的耳朵，严肃的表情维持了片刻后突然嘿嘿一笑“不过转念一想他这话也确实有点道理，我堂堂一个领主……” “后来架不住我再三要求，大人才勉为其难同意。”尼赫鲁主动续了下去。 拍马屁这种事一旦开了头，虽然内心怅然仿佛有些东西一去不回，但却难免得心应手起来。 “对对，是这么回事。”领主大人连连点头。 “好吧。”安妮朝李察伸出手，“以后商行常驻高山堡的店铺会由我来负责，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当然。”李察攥着半精灵的小手晃了两下。 “还有一件事。”安妮原本挡在李察和斗篷人随从之间，突然后撤一步让开视野，“我要隆重介绍一位著名博物学者——巴克兰先生。” “日安，李察大人。”斗篷人慢吞吞脱下兜帽，低下头扶了扶鼻梁上的玳瑁圆眼镜。这副眼镜缺了条腿，用细麻绳对付着勉强挂在耳朵上。 著名……没听说过啊。 李察一骨碌从藤椅上爬起来：“虎……虎人？” 判定种族本不是什么难事，身材纤细的尖耳朵是精灵，和人相似又带有各种动物特征是半兽人，总之按外在特征来基本**不离十。 但领主大人此刻却在犹豫——眼前这人虽然长着颗虎人脑袋，可身高比安妮还不如，是个身材矮胖的小老头，哪里像传说中身高三刃体重千磅的顶级猛士。 “巴克兰先生来自著名的白虎氏族，更擅长艺术而不是战斗。”安妮用眼神示意李察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我的小名是‘糖’，所以领主大人您也可以叫我糖白虎。”巴克兰说完无辜地眨巴着小眼，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开拓领主突然露出一副憋笑的表情。 “日……日安，糖白虎先生。” 在领主大人看来他应该是有一定程度的白化病，所以不得不穿着斗篷尽可能遮蔽阳光。 正应了聪明的脑袋不长毛那句话，这位“糖白虎”很不幸也是个绝顶之辈，头顶不多的毛发尽管明显精心梳理试图遮掩**的头皮，但这尝试完全是徒劳的。 “巴克兰先生希望能在高山堡做一些有关荒野的博物学研究。”安妮说道。 “这没问题，反正看起来吃得不多。”领主大人也就实话实说了，这小老头看起来至少不是招人厌烦的那种，“不过在庞贝能看到一位虎人学者，挺叫人意外的。” 巴克兰抚着胸膛，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庞贝萨格雷陛下的宫廷卫队吸纳了许多虎人卫士任职，所以在庞贝看到虎人是完全不必吃惊的。” 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没营养的废话，巴克兰说要采集标本自己走了，李察命令领民先帮助安妮的商队建设住处。 高山堡的人口规模越来越大，小小丘陵逐渐难以容纳，现在的格局是卫队和领主大人本人驻扎在丘陵上确保视野开阔，其余领民则像蛋清包裹蛋黄一样四周落户。 丘陵既然成了军事重地，商行自然不能再像草创时期一样随意进出，划给他们的地方也在领民区。 “头儿，我们走了。”冈瑟带着三个蛮子武士和十几个附庸仆役来向李察辞行。他已经决定回一趟极北冰原老家，把整个部落都迁徙到高山堡来。 “早去早回。”李察拿拳头在他胸口上捣了两下。 高山堡的人口和产出都在迅速提升，相比之下卫队兵力就有点捉襟见肘。 由于目前几乎所有领民都不是擅长战斗的种族，扩张途径显得极为有限，主要还是落在半人马和蛮子身上。 赫特最初投奔李察时只带了部落里比较成熟的老战士，后来这些人成了高山堡初代弓箭手，历次作战中表现出色。如今那些刚成年的半人马也追随着前辈脚步，拿起长弓吞下魔药宣誓为高山堡而战，把半人马的数量提升到将近四十。 而冈瑟的行程如果顺利，最多个把月后卫队还将迎来一批蛮人加入。 目送他们离开后，领主大人向沃雅商行提出了第一笔购买需求：“帮我留意市面上有没有上点档次的斗气秘典，需要钱的话从铁器货款里扣。” “好，不过别抱太大希望。”安妮说出了众所周知的事实：“好东西往往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李察大哥。”罗比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走过来，他还处于半睡半醒之中正神游天外，走到近处才猛然发现安妮也在。 “安妮小姐，日安。”他讪讪地打了个招呼。 “什么事？”李察捏开颗榛子，喂给一直在周围跑来跳去的奇丘。 “新高炉完成了，铁匠们在准备开炉。” 李察一抬头，正看见远方几道黑色浓烟迎风而起。 矮人部落的加入带来了大量合格铁匠和充足的矿石来源，高山堡的军工业终于开始走上正轨。 第七十四章 外客 冈瑟回来时正赶上第一批军械完工准备分发。 几位蛮人长老本来还想先跟领主大人套套近乎，但看到这些全新的武器铠甲哪里还按捺得住，像见肉的饿狼一样纷纷围上去仔细观摩。 “怎么样？”领主大人一到，犹如摩西分红海，人群自动给他让开一条直达核心的道路。 “头儿，太奢侈了！”冈瑟兴奋地拿着根撬棍拆开一个一人高的木箱，里面是配属给单个战士的全套装备。 高山堡的军械形制上必须和系统定式维持一致，确实是很严重的限制，但也不代表铁匠们就完全没有发挥空间。 冈瑟拿起一柄战斧，入手就知道重量起码二十磅。这个分量一年前的他可能还驾驭不了，但现在正趁手。 全钢制成的战斧只手柄包一层麻绳，锋部被铁匠们精心覆土烧出漂亮的波浪刃形，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叫人心惊的寒光。 “好好看看这身甲。”领主大人两臂一较劲，把整套全身板甲拽出来。 比一般人类甲胄更厚一倍，分量极其惊人，也只有高阶蛮人武士穿上后还可以活动自如。整个高山堡军工部门的呕心沥血之作，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才最终定稿投产。 “这是干嘛用的？”冈瑟对这种厚实的防御力很满意，但他突然发现部件之间和背部有些铁棍跟铰链组成的连接部件，两边肩甲还各套一个外嵌轮齿的铁圈。 “罗比的设计。”领主大人亲自上手给他做了个示范。 所有开合部件打开后盔甲展开成蝴蝶状，靠墙倾斜放置，李察踩着甲靴往里面一扑，被打开的部件立刻自动复位。 “快速着甲。”领主大人伸手把后腰和腋下的卡扣压紧，正常来讲需要仆役帮助的着甲过程至此全部完成，“罗比还给它取了个挺霸气的名字呢，嘿嘿。” 高山堡没有炼金术师无法生产魔法装备，但通过机械构造，也兼容了一般只有魔法装备才具备的功能。这是手艺精湛的铁匠和精巧设计通力合作，才能产生的杰作。 “叫啥？”冈瑟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众人齐刷刷看着罗比。 “泰……泰坦铁甲。”被这么多人盯着，罗比脸一下子红了，有点后悔取了这么个傻气名。 当时他的好大哥李察一个劲窜托他抓住机会名留青史，这个小愣头青哪经得住，头脑一热上了贼船现在想改也晚了。 “愣着干嘛，赶紧来个人帮我脱一下。”领主大人的声音从头盔下瓮声瓮气地传来。 “不是快速着甲吗？”冈瑟傻眼了。 “快速着甲又不是快速脱。”在赫特帮助下，李察从铠甲背后钻出来，顺手捋了把被头盔压平的头发。 半人马为了保持灵活没换太重的盔甲，还是以前那一身板链甲配弓箭，只是人手添了把一刃半的大号骑兵弯刀。他们在铁匠里有亲戚，这把刀自然也不是一般货色。 打眼一看刀身轮廓就知道那弧度必然利于劈砍，由于刻意设计全刀重心极其靠前，进一步加强了这种特性。两侧刀身密布流畅飘逸的云纹，这是钢铁千锤百炼的成果，漂亮到了极点。 李察环视四周，有点骄傲又有点遗憾。 装备都是好装备，可惜原来就跟不上的产能现在还是一样跟不上。 高山堡这次装备定型对于铁匠们来说更像一场技术狂欢，半人马布斯米和矮人铁匠一交流才发现，原来两边都掌握着一些对方不知道的诀窍。 敝帚自珍的往往是半吊子，这些真正的高手反而没什么门户之见。 对于一个真正的匠人来说，这种交流机会非常宝贵。金风玉露一相逢，怎么可能碰不出点火花，再加上罗比贡献的独门设计，彻底激发了铁匠们的热情和追求。 最终定稿确实都是一等一的好货，但生产起来巨费工时，哪怕高山堡有上百铁匠速度也始终提不起速。这种产品自产自销也就算了，如果要借助贸易求购再富裕的领地也承担不起。 安妮已经跟他强调过一万次，外销版本一定要简化简化再简化。 李察暂时只能选择好钢用在刀刃上，优先满足老兵需求。 这样的话倒是勉强足够，不过如此一来，新兵和老兵之间无论是等级、经验还是装备都存在巨大差距，战斗力完全无法同日而语。 “大人。”一个扛着木棍的兔人哨兵边叫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兔人虽然身体孱弱但天性相当机警，而且听力和视觉都很出色，所以最近高山堡上岗了不少兔人哨兵，整天支棱着耳朵眼观六路。 “外边来了几个蜥蜴人，说要见您。”新上任的哨兵说完一句才想起忘了行礼，赶紧躬身补上。 “来投奔的？”李察从腰带上拔出望远镜筒套在眼上。 远方哨卡正有十几个小矮子泾渭分明地站在两边，一边是顶着长耳朵肩抗木棍的兔人，另一边两手空空但是周身皮肤上覆着一层细鳞，显然就是哨兵所说的蜥蜴人。 兔人们有宗主在后面撑腰，面对同样瘦小的蜥蜴人显得很有底气，个个挺胸凸肚气势不凡、 高山堡打完几仗后，周围土著渐渐意识到这伙外来户是顶真的狠角色，最近陆续有不少人选择主动前来投奔。领主大人虽然觉得他们眼光个顶个真心不赖，但还是硬着心肠都拒绝了。 因为其中几乎没有强战种族，而高山堡眼下也不需要更多平民。 看个头就知道这些蜥蜴人战斗力同样不会超过一只鹅，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通常来说越能打就越心高气傲，越把自己那点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选择低头进屋檐。 “还是按惯例回绝吧。”李察随**代。 “不是，他们说是路过想来拜访。”兔人哨兵仰头看着领主大人，两只耳朵一晃一晃。 “嗯？”李察脸上满是疑惑。 自从打赢矮人部落之战，土著面对高山堡要么敬而远之要么主动归附，他还头一次听到拜访这种通常只在人类间流传的说法。 上架感言 编辑半夜发消息说今天要上架，挺突然的。 本来想在上架感言里卖下惨，毕竟今年是真很惨，各方面都是。不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我还是希望大家读这本书的时候能有个愉快的心情，所以干脆趁机解释下短小无力的更新问题吧。 也不是辩解，我知道确实更得太少，但也也确实有客观困难。 我本人是真的没什么写作经验，这本是我第一次上架。之前大概只写过二十万字左右的网文，除了你点开我头像能看到的另一本，还有一本高中毕业的兴起之作，只有四万字，早已在404风潮中不见踪影。 再往前数大概只剩下中学时代高考作文，得分特别低的那种。所以写文对我来说暂时还不是个轻松愉快的活计，相反，时时刻刻都充满着困难。 就像黄口稚子推着满载独轮车，走在巴掌宽的黄泥路上，它不是往左就是往右，必须小心翼翼维持才不至于彻底翻车。 说实话，这短短十几万字我卡过多少次你们可能都想象不到……不对，我只卡了一次，那就是从头卡到尾。 再加上我本人作为一个强迫症晚期，每天都会在词汇选择、语序调整和琢磨字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花费大量时间，可以说是雪上加霜…… 所以暂时码字速度是真的很慢，一直以来被吐槽也只能躺平任嘲，不过我也在每天都尽量多写些，试着提升速度。 至于现在，就还是很希望能继续得到你的支持。 求订阅、求月票。 2019年8月16日，鲜花和辣椒 第七十五章 斯嘎尔人（求首订） “要不抓起来审审。”冈瑟扛着斧头龇牙咧嘴。 “大伙都知道，过度冲动是脑部萎缩的表现。”赫特搂着冈瑟肩膀，不放过任何一个互损的机会。 其他人一起哄笑，但还是有几个半人马收拾起弓箭，只要领主大人一声令下，他们会在一百次屈指的时间内把舌头抓回。 “等等，听我说！”巴克兰拖着矮胖的身躯，深一脚浅一脚从远方跑过来。 刚才高山堡开军工大会，他作为外人不方便参与那种机密场合，自己干脆去野外采了趟标本打发时间。正巧刚和蜥蜴人打过照面，还一起聊了几句。 “他们是要去庞贝。”巴克兰眼镜歪了都没来得及扶，是真担心两边起冲突没法善了。 “去庞贝？”李察想不通这群蜥蜴人是要干嘛。 庞贝在人类社会中算是对半兽人最包容的国家，但一般半兽人肯定还是不会轻易踏上人类的国土，毕竟再包容也不是他们自己的家园。 “您的卫队里招揽了许多半人马效力，这种思想可不是独一份。”巴克兰捻着下巴颏上的白毛，气喘吁吁地说道，“萨格雷陛下很多年前就开始招揽强力种族半兽人入籍，和您的想法几乎如出一辙。” “咱们这位陛下似乎有点离经叛道啊。”李察对国王的印象很模糊，仅限于金币头像。 “您在暗示自己吗？”巴克兰撇了撇嘴。 萨格雷陛下虽然招揽了不少强力种族武士，在上层非议不少。但跟连领民都是半兽人的高山堡比起来，简直封建得像是棺材里尘封了几百年的老粽子。 “他们不是普通蜥蜴人，而是斯嘎尔蜥蜴人。此行就是准备投奔萨格雷陛下，路过高山堡是想先和庞贝贵族接触接触，免得到时候闹笑话。斯嘎尔人部落在更远处停下了，这几个人是他们部落的信使。”巴克兰一口气把想说的话全说完了。 “陛下不是只要强战种族吗？” 领主大人用望远镜看着这群身高普遍跟矮人半斤八两，但体型要消瘦许多的蜥蜴人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就这两磅干巴肉，也好意思自认强战种族，那老子还是泰坦呢。” “难不成他们也盛产萨满？” 尼赫鲁赶紧摇了摇头，萨满又不是地里的豆子谁都能种上两棵。盛产萨满的种族就那么有限几个，斯嘎尔蜥蜴人不是其中之一。 “那凭啥。”领主大人在肉搏战方面自认不可能走眼——任何一个合格的人类士兵，都绝对有能力把蜥蜴人扔出去两码尺远或者单手提起来，这身板连羊头人都不如，怎么看也跟强战两个字搭不上边。 就算名头前面冠上斯嘎尔，也没看出他们比普通蜥蜴人有什么特殊，不知道有什么专门强调的意义。 李察觉得有点滑稽，把脑子里的想法跟周围人说了一遍，自己先忍不住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但他笑了没两声就戛然而止，因为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没有笑。 “唉。”巴克兰叹了口气，觉得这货不学无术简直没救了。 安妮原本正和铁匠商量外销版武器，转过身白了李察一眼，“你可别小看他们，斯嘎尔人还有个别名——驯龙人。” “什么！” 李察的嘴张得能塞进一整个双黄鸭蛋，得先把脱臼的下巴颏顶回去才能继续说话。 他第一反应就是安妮绝对在胡扯，龙那种高傲的生物哪有那么容易驯养，整个庞贝从国王数到乞丐也数不出一巴掌的龙骑士，就这已经傲视人类群雄。但转念一想根本没必要啊，图什么替一帮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抬架子。 “你先别那么激动。”安妮明白他想的是什么，“当然不可能是真正的巨龙，否则也根本不用投奔任何人了。斯嘎尔人驯养的是一种看起来像龙的野兽，叫做斯嘎尔草原地行龙。” “安妮，驯龙人这个说法本身并不准确。”巴克兰托了托总往下掉的眼镜，认真的神情很有博物学者派头，“斯嘎尔人的生命形式很特别，每个成员诞生时必定是一卵双生同时诞下一头地行龙和一个蜥蜴人，那可不是他们驯养的坐骑而是真正的血亲。” “您是说地行龙是斯嘎尔人自己生下的？”显然巴克兰所说对于安妮来讲也同样闻所未闻。 “没错，刚出生的地行龙只有猫咪那么大，这就是生命的神奇。” “受教了，先生。” “早说啊，吓老子一跳。”李察拍拍胸口，刚才他的心脏仿佛有上百位半人马一起狂跳踢踏舞，现在都还没完全平复。 地行龙和巨龙虽然都叫龙，但就跟犀牛和蜗牛都带个牛字、浣熊和雪原冰熊都是熊一样，哪能是一回事。好比巴克兰这个白虎人跟真正虎人猛士之间的差距。 “那繁衍主体到底是地行龙还是蜥蜴人？”领主大人注意力转移得很快，嘿嘿一笑猛挑眉头。 “地行龙都是天阉，只能算斯嘎尔人繁衍的副产品。”巴克兰自然不吝于解答这点小小的疑惑。 “等等，那个斯什么地行龙有多大块头？”领主大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盲点。 如果这些蜥蜴人本体孱弱明显没什么战斗力，却又偏偏被当做强战种族——问题当然就只能出在他们的地行龙身上。 “也就……”巴克兰故意略作停顿，老脸上浮现出一丝戏谑，“也就比你那头食铁犰狳略小一圈，而且天生蹄足结构特别擅长冲锋。” “咔嚓！” 望远镜的外层铁壳被一把捏成扭曲，领主大人脸上震惊、意外、贪婪，复杂的神情走马灯般交替变幻。 食铁犰狳肩高近三刃，体重超过四千磅，由于四肢末端长的是爪子所以其实擅长混战超过冲锋，但即便如此它的冲锋势头也已经很吓人了！ “小心点把镜片取出来。”李察把报废的镜筒拍在赫特手里，自己朝着哨卡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 “你干嘛去？”巴克兰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问道。 “我准备把他们留在高山堡。”领主大人撂下一句话已经不见踪影。 。 第七十六章 巴克兰的疑惑 巴克兰看着李察的背影摇头叹息，他觉得这个小领主好像挺会白日做梦。同样是招揽，选择国王还是选择一个前途未卜的开拓领主？这简直都不需要过脑子。 “你们怎么不劝劝李察大人。”他这样问那些卫队战士。 忠诚的追随者不应该眼睁睁看着自家领主被拒绝而颜面尽失，但他们对此似乎个个都无动于衷，专心摆弄着刚到手的新装备。 “劝？”冈瑟看着对方眨巴了两下眼睛，“为什么要劝？我也觉得招揽过来不错。” 巴克兰结结实实审视着满脸憨厚的冈瑟，没想到这蛮子外表忠厚，居然这么会拍马屁！ 几位斯嘎尔人信使随李察一起走进领主大厅，木门随之紧紧闭合，外面无法窥探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过多久，大门再一次敞开，蜥蜴人向领主大人挥手作别，急匆匆远去。 正当巴克兰满以为谈崩了时，斯嘎尔人却又去而复返，这次人数变得更多，足有十几人，并且关门密谈的时间也变得更长。 “他们的地行龙好像挺厉害，不过蜥蜴人那小身板能用得动骑枪吗？”闲得无聊，几个卫队头头凑在一块扯淡解闷。 “没问题。”罗比跟着插了句嘴，“把骑枪尾巴固定在座鞍上，他们只负责调整方向，应该做得到的。” “那是。”一帮卫队头头赶紧连连点头。 现在罗比在高山堡地位不低，一方面是他搞出的武备设计确实精妙独到，更重要的原因是全高山堡目前就只有他管领主叫大哥。 巴克兰使劲挠了挠光秃秃的头皮，眼睛眯成一条缝盯着木门等待最终结果揭晓。 在他看来高山堡最大的优点是军事实力还不错，但这个不错跟庞贝之主比起来，也是不值一提。而在其他任何方面，脚下这块土地都还处于草创阶段，如何能跟繁华的王都相提并论。 巴克兰一生经历丰富，可也还从没见过这样悬殊的选择。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当领主大厅吱嘎一声再次打开，几个斯嘎尔人俨然已经成了领主大人的忠实簇拥，站在他身后满脸喜气洋洋。那感觉不像高山堡领主在费心招揽他们，而像是他们主动投奔高山堡后侥幸得到接纳。 “阿布，你们先回去把族人都带来。”李察边走边跟他们交代，“其他事回头再细说，” “是，大人。” 斯嘎尔人兴冲冲地走了，留下博物学者巴克兰和他满脑袋的疑惑。 “成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肯定是成了，但巴克兰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 “有我出马，何事不成？”领主大人看着他直想笑，老白虎脸上的表情实在太鲜明了，就差在脑门上画几个问号。 “你给他们灌了什么汤？”巴克兰知道这么问有点失礼，可就是实在忍不住。这墙角都能撬动，完完全全是不合常理。 “什么汤。” “明明是我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四溢，他们纳头就拜。”李察浑身猛地一抖，周围几个卫队头头立刻做出一副受到震慑的样子，然后一起对视大笑起来。 “就我所知，我才是在场唯一一个虎人吧。”巴克兰很纳闷，哪来的“虎躯”。 “好吧，开个玩笑。其实是说我有种能提升实力的魔药，效果非常惊人，愿意留下就人手一颗。”领主大人板着面孔，神色无比认真，“他们一听居然还有这种好事，还不赶紧争先恐后留下入伙。” 李察不得不感慨，蜥蜴人还挺淳朴，起码没动过假装效忠骗“魔药”之类的歪脑筋。 “我信你个亡灵。”巴克兰小声嘀咕道。 好奇心是每个博物学者都具备的基本素质，好在他已经到了学会按捺的年龄，起码是暂时按捺。 “先等等他们来吧。”李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丘陵顶上。 荒野渐渐开始进入秋天，一岁一枯荣的草叶灌木在夏天的尾巴茂盛到巅峰。当微风拂过，放眼望去，碧涛翻涌如海。 眼看良辰好景难得，领主大人立刻争分夺秒地攒起牌局。 “唉。”巴克兰觉得高山堡领主的性格也未免太跳脱，还远远不够沉稳，“对三！” 不久后，李察忽然感到地面开始微微震颤，并且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明显。一度在领民之间引发恐慌，有些人信誓旦旦地宣称是地震前兆。 这些蛊惑人心的货立刻受到了专政铁拳无情镇压，他们错误认知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有眼尖的领民发现地平线上浮现起一个又一个庞大的身影，仿佛放大无数倍的巨型蜥蜴，边摇头晃脑边把沉重的蹄足抬起落下。 就像重锤一次次砸在地上，数以百计汇聚在一起便让整块大地都随之震颤。 “说实话，他们这辈子也别想发起一次成功的偷袭。”领主大人看着桌上的水杯，一圈圈同心涟漪正方起方灭。 奇丘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一样，在桌面上蜷缩成一团。李察把它抱起来放在手心，小东西立刻得寸进尺地顺着袖管爬到头发里藏身。 “赫特帅哥，你们半人马能挡住他们冲锋不？”冈瑟一个劲冲赫特挤眉弄眼。 “他们太笨重，拉开距离根本拿我们的游射没办法。”赫特立刻回以怒视，手里牌一把拍在冈瑟的光头上，“要真有这样的对手，大人会先叫重步兵顶上去——也就是你。” “怪不得叫地行龙啊。”李察觉得还真不能怨起名人标题党。 斯嘎尔地行龙确实长着颗和巨龙极为相似的头颅，单从外观看唯一不同之处在于没有犄角。 它们的肩高普遍在两刃半到三刃之间，浑身覆盖鳞片作为天生护甲，尾巴末端两侧分布着整齐的锯齿形骨刺，可以想象这根尾巴绝不只有保持平衡一个功能。 流线型身躯和修长强健的四肢是奔跑能力的保障，而自身的惊人体重则是无人可挡的前提。 在这些巨兽衬托下，坐在脖根上的斯嘎尔人显得尤为瘦小，稍不注意简直会直接把他们忽略过去。 “天生的重骑兵。”李察如是总结。 。 第七十七章 圣言祷术 “可惜斯嘎尔人还是太过瘦弱，如果能换上更强力的骑士就好了。”安妮有些惋惜。 追求完美是所有智慧生命的通病，而完美又是如此珍惜难得。所以越是接近完美，越会为仅剩的缺陷而万分遗憾。 “重骑兵最重要的就是冲击力，骑士本身的武技反倒不如骑术重要。”李察不以为意，安妮的想法太外行了，“换个人容易，但哪还有他们那种血脉相通，根本做不到如臂使指。” 丘陵四周领民营地骤然见到这么多地行龙产生了些许骚乱，单单一头还没什么，毕竟他们连块头更大的食铁犰狳也见过。 问题是耗子多了都能逮猫，何况是块头那么恐怖的地行龙。斯嘎尔部落里地行龙数量几乎和人口持平，数量堆积使视觉冲击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质变，哪怕只是迎面走来都让怯懦的附庸领民感觉自己下一刻要被碾成肉泥。 李察挥挥手让冈瑟跟赫特一起去维持秩序，不禁感叹“荒野土著里哪有人能挡得住他们。” 按照庞贝的军事理论，野战中正面硬抗重骑兵最有效的方法是结成坚阵，不给任何可乘之机。但那指的是人类普通重骑兵，而如果把假想敌换成地行龙骑兵，领主大人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别出城比较现实。 或者指望足够数量的随军法师能创造奇迹。 “万物有灵，大自然给他们力量时当然也会给他们戴上枷锁。”巴克兰一边看着百龙川流的西洋景，嘴里也没忘了继续卖弄学识，“斯嘎尔人一胎双子很容易导致难产，一旦难产瘦小的孕妇很难幸存，所以繁衍格外艰难。” “呦，自然教派居然还有信徒？”领主大人吃了一惊，万物有正是自然教派的口头禅，他还以为这种老古董早就销声匿迹了。 巴克兰骄傲地从领口掏出一个金橡叶吊坠亮给李察看了看，这正是自然教派最爱使用的徽记。 “大人。”一个穿牛皮快靴的斯嘎尔人跑到李察面前。 这是他们部落的头儿，名字叫阿布，典型的少壮派心思活络。原本去投奔庞贝萨格雷陛下就是他的主意，后来半道转进高山堡也是他拍的板。 “觉得我们这儿怎么样？”领主大人笑吟吟地问道。 “很繁荣！”阿布眼睛里的针状瞳孔正因兴奋而微微扩散。 斯嘎尔人给高山堡带来了震撼，但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正在被高山堡震撼。 这里有位庞贝来的开拓领主早就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有点势力的荒野人都知道，但阿布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万万不敢相信，居然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 丘陵四周庞大的领民聚集区是他不曾见过的，人多到目不暇接。上百名铁匠、几十座高炉一起开工，冒出滚滚浓烟的场景，更让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眼花缭乱，简直繁荣得不像是荒野。 斯嘎尔部落的成年战士早已经提前秘密集合，人数足有七八十。安排驻地时李察顺便把“魔药”分了分，看着他们全部吞服后开始查看系统面板。 和蛮子一样，斯嘎尔人的兵种进阶路线也极其单一。从最低阶的斯嘎尔民兵骑手出发，再往上是斯嘎尔孪生骑兵、斯嘎尔精锐孪生骑兵、斯嘎尔冠军孪生骑兵，一直到最高阶的斯嘎尔狂龙怒骑。 没有任何分支可以选择，完完全全的重骑兵路线。 可能因为过多借助地行龙的力量而疏忽于自身修炼，斯嘎尔战士普遍初始等级不高，一水一阶里夹杂着少少几个二阶稀罕得跟什么似的，和当初全员三阶的蛮子根本没法比。 不过领主大人很意外地发现，也许是因为特殊的血脉亲缘，作为斯嘎尔人附属的地行龙居然也得到了系统承认。面板中地行龙仍是作为斯嘎尔人的附属，看样子骑手每次进阶它们也能跟着沾沾光、、 高山堡卫队的编制一下子膨胀起来， 人数最多的是蛮子，数量接近两百。其次是斯嘎尔人，八十左右，不过比起半人马不到四十的数量还是要多一倍。 再加上尼赫鲁跟哼哈二将组成的施法小组，卫队总人数已经达到三百多人。 如果战事需要，高山堡还能征兆出同样数量的狼人和矮人民兵助阵，战斗力也还凑合。但也就到此为止，再继续扩大征兆范围，只有毫无战斗力的山羊人和兔人。 “要不要试试高山堡最流行的玩意儿？”冈瑟弯腰伸出拳头，轻轻跟阿布碰了下拳。 赫特站在他身后挤眉弄眼，纸牌正如穿花蝴蝶般在十根手指间飞来换去。 “好吧。”阿布耸耸肩，他对于一般庸俗娱乐没什么兴趣，不过总不好刚来就拒绝同僚的善意。 ………… “李察大人，我偶然听说您在求购斗气秘典？”晚饭时间，巴克兰主动向李察发起询问。 这条消息还是他早上刚从安妮嘴里听来的，现在拿出来纯属现装现卖。 “是啊。”领主大人当时正用勺子舀着豌豆炖火腿肉，闻言抬头看着巴克兰满是褶子的老脸，边咀嚼边含糊不清地问道“有门路？” “没有。”巴克兰以前是自己开伙，因为到他这个年纪饮食上马虎不得。后来猛然发现这个穷乡僻壤的小领地吃得居然这么好，果断交了笔伙食费开始蹭饭，一月下来肉眼可见又圆润了不少。 李察翻了个白眼，拿起餐刀从巴克兰盘子里恶狠狠划拉走一半肉排。奇丘也不甘示弱，双手抱起一枚煮鸟蛋就跑。这小东西挑嘴只吃蛋黄，把蛋白抠碎扔得到处都是，被领主大人伸手弹了个脑瓜崩一屁股坐在桌子上。 “听说过圣言祷术吗？”巴克兰继续说道，“我建议您去修炼那个。” 李察愣了一下，当即回以两声冷笑，“呵呵。” 领主大人在南方行省当比武场小霸王的时候，各种流派就算没搭过手也至少听说过，圣言祷术这种著名废物点心怎么会不知道嘞。 。 第七十八章 老古董 所谓的圣言祷术其实是教廷圣堂武士专属的一种修炼方式，曾经倒也很受追捧过——这个曾经是指最少三千年以前。那年头人类还是铁板一块，矮人和巨人还没分家，庞贝王室祖先也正守着一块小领地苦哈哈熬日子。 那个时代的很多事情，现在来看都弥漫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味道。 和借助外界元素力量，与魔法没有本质区别的斗气比起来。圣言祷术更注重对念力的勘磨，使意念与进一步结合，激发出人体本身不可思议的力量，可以说是真真正正另一条不同的道路。 可惜，主流之所以是主流往往正是因为独具优越，游离于无数先贤倾注智慧的主流之外，通常并不是什么褒义词。 明面上，圣言祷术是所有圣堂武士都应该坚持的传统和骄傲。相比斗气，也更符合他们“威力无穷，但心怀仁慈”的理念。 倘若随机采访一位圣堂武士，一定能听到他不吝溢美之词大加赞赏，恨不得子子孙孙修炼圣言祷术无穷匮。 但是，他们嘴上说要，身体却很诚实地在拒绝。若把近千多年圣堂武士的档案整理归类稍作分析，将会得到一份用脚投票的生动记录，见证了圣言祷术从曾经的绝对主流到今天变成珍惜动物，同时也见证了斗气体系的崛起之路。 力量体系的存续和竞争，当然同样符合“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八字箴言。李察不是很清楚具体细节，但想来被淘汰只能有一个原因——不合时宜。 倘不是圣堂出于保持传统的需要，总会在骑士晋升名额里划一部分给圣言祷术修炼者，这一脉十有早就绝种了。 如今骑士小说里倒是很流行主角加入圣堂，偶然获得古代圣言祷术秘典然后大杀四方、迎娶圣女、走向人生巅峰的套路。 但故事终究只是故事，试想这东西若真有故事里十分之一厉害，怎么会沦落到存在全靠政策倾斜的地步？ “我对那种老古董没兴趣。”李察埋下头继续和自己的晚餐奋战。 “巴克兰先生，据我所知圣言祷术已经过时了吧。”安妮好奇地问道。 “现在的年轻人啊，不是无脑崇古就是无脑贬古，这又有什么高下之分。”巴克兰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摇头叹息，“整体来说那个年代的东西当然比不上如今，但具体到某个人来说，却没准比今天的东西更合适。” 他把就被往桌面上一顿，不错眼打量着李察，“您知道圣言祷术的效果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领主大人还真答不上来——他只知道圣言祷术垃圾，具体怎么个垃圾法并不清楚。 “李察大人，您单拳出力能有多少？”巴克兰放下餐具摆了个右勾拳的架势，朝着空气全力挥击。 看他那迟钝的动作、业余的姿态，这一拳果然不负众望闪到了自己腰，面色霎时间变得苍白而痛苦。 安妮赶紧给他斟了一杯桂皮酒，“快喝些止痛。” “没测过，差不多两吨左右。”领主大人凭感觉说出一个数字。 他朝着餐桌上照明蜡烛打出一记短促的寸拳，尽管烛台离他至少有一刃半远，拳风还是干脆利落地吹熄了火光。 单凭力量出拳所带动的气流小到可怜，这个距离上还能吹灭蜡烛，完全可以想象那拳头上裹挟着怎样的巨力。 巴克兰端着酒杯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尊敬的博物学者先生，您到底想说什么？”李察缓缓收拳，一脸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他自己平时跟别人说话巨爱卖关子，可一旦两极反转成了被卖的一方，却根本没什么耐心。 “圣言祷术的效果是提升力量。”巴克兰不急不慢地说道。 “哦。”李察满脸无谓。怪不得会被淘汰，这种简单粗暴的效果比起斗气的绚烂多样，单薄到极点。 况且斗气加持本身也有增幅爆发力的效果，说不定还比圣言祷术更强些。 “是按比例提升。” 一粒豌豆从领主大人嘴角无声滑落，他猛地抬头盯着对方眼睛：“比例提升？什么意思？” “意思是原身力量越大得到的增幅越大，如果你有常人十倍的力量，就一定能获得常人十倍的增幅。”巴克兰下意识偏头，躲避着李察眼睛里过于犀利的目光。 “圣言祷术修炼分为五个大阶段，入门辉力成型就可以提升一半力量，每天最多半个小时。一直到第五阶段增幅高达八倍，日常维持时间也延长到八小时。” 巴克兰的话就像一颗炸弹，瞬间在李察脑海里掀起惊天巨浪，让他当场张口结舌！ 按比例增幅是标准的强者愈强弱者愈弱。正如那位古代主教马太所说——“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 同样是一成增幅效果，底子究竟是十还是一千，就决定了最终收益是一还是一百，完全是云泥之别。 就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圣言祷术修炼到极限也只有八倍力量增幅，对付个米诺陶斯都费劲，完全就是个鸡肋。 但对李察却又是另一番光景，说到原身力量，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比他更强？高山堡领主现在的拳力足有两吨，起点甚至比别人终点更高！ “还有，圣言祷术修炼到一定段位，对魔法抗性的提高非常惊人。”巴克兰继续补充说道。 李察必须承认，他心动了。 提升力量，提升魔法抗性，这两种效果不华丽、不耀眼、不花哨，但却简单实用且完美契合他现在的战斗模式。 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和虚无缥缈的斗气秘典比起来，圣言祷术容易到手多了。 既然庞贝正处于圣光教会和冰雪女神教会互相倾轧之中，李察寻思像自己这样年轻有为的贵族，通过站队揩油搞一份早就过时的老古董肯定不是难事。 “我年轻游历的时候，偶然得到了圣言祷术的第一阶段修炼秘典。”巴克兰从怀里掏出一份泛黄发旧的羊皮纸册。 第七十九章 熟练度一 领主大人李察接过巴克兰递来的书册，翻开掀了两页看看成色。 这本书应该有点年头了，羊皮纸页被磨得锃亮几乎反光，但保存完好没有洇水和虫蛀出现，字迹和图例都相当清楚。扉页有七八个签名大概是历任主人的姓名，其中有个叫尼禄。 “不会是那个尼禄吧？”李察用手指在字迹上拂过，随后满脸惊讶地抬起头。 他所说的“那个尼禄”是指人类历史绕不过去的一个著名叛乱者，活跃于三千多年前。那个时代元素大潮正处于有史以来的最低谷，被称为“隐纪元”，斗气和魔法的修炼难度直线上升，所以相对不依赖元素的圣言祷术得以异军突起成为主流。 但尼禄本人却是个魔武双修的魔剑士，不但圣言祷术修为杰出，而且在那种艰难且贫瘠的环境下，居然也成功把魔法修持到魔导师境界。 好比干了八百年的旱地一铁楸挖出口喷泉，领主大人必须得承认，这是不折不扣的奇迹。 要知道即便是元素浓度浓郁了不知多少倍的今天，高阶法师都仍是显赫的象征，足以在任何国家谋得一份宫廷法师职位，别说还要更高一阶的魔导师了。 刚入门的小学徒若胆敢把目标定那么高，老师们保准得亲切地用板子教导他脚踏实地的道理。 何况当年。 如今舆论界对此普遍评价为生不逢时，有如此惊人才情却偏偏生在隐纪元，对他本人和整个魔法学界都是损失。 不过尼禄倒也没浪费这份天赋，创造的奇迹远不止这一个——此人掀起战乱的能力大概比他魔法天赋还强些。 他出生时全体人类还团结在同一个政权下铁板一块，而当他死去时只剩下四分五裂的版图和互相对立的诸王。 如今大大小小的国王能被人喊一声陛下，全得感谢这位老兄当年的不懈努力。 “当然不可能。”巴克兰瘫靠在椅背上，刚才安妮斟的那杯酒对他来说太烈，简直像一道火流窜进胃里，“羊皮纸保存不了那么久，应该是后人无聊附会。” “好吧。”李察合上书页，把册子放在自己右手边。 “李察大人，我希望您能满足我一个小愿望。”巴克兰眨巴着绿豆小眼，十指在胸前交叠。 “您尽管说。”领主大人心想最好是我办不到的那种，指望他把到手的东西再吐出来那是白日做梦。 结果糖白虎一张嘴，优渥程度还在他预想之上。 “不知在下能否有幸担任担任高山堡内政官一职？” “当然没问题。”领主大人楞了片刻，一口答应下来。 他自己其实心里门清——高山堡内政目前压根没什么发展阶段可言，对领民的管理跟地痞收保护费比起来高明不到哪去，完全是一盘散沙。 李察那一票跟班论战斗一个比一个剽悍，但想让他们拿起纸笔统计牲畜、税收、人口，还是趁早歇着吧。 这种情况下能迎来一位见识广博的长者主动挑起大梁，怎么看也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那可太好了。” “高山堡是个正在野蛮发展的地方，到处都是冲动又浓烈的生机，我这个老人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令人感动的东西了。”巴克兰微笑着说道，“我很喜欢这里。” “您客气。”听到巴克兰这么夸高山堡，领主大人高兴得心里直冒泡，但嘴上还得勉强谦虚两句，“远的不算就说科伦，哪是我们这乡下地方能比的。” “那是个更大的池塘，可惜里面只有一潭死水。” “我也觉得高山堡有种蓬勃向上的朝气。”安妮适时插了句嘴。 ………… 夜晚，领主大人独自回到房间。 就着烛火，薄薄一本册子，李察很快翻完一遍，心里已经大致有数。 整体理论非常刚健朴实，圣言祷术修炼的是辉力，从低到高分为五大阶段，分别是“曦光”、“星华”、“月辉”、“曜日”和“天启”。 最低阶的曦光阶圣堂每天有半小时额度可以开启“辉力涌动”，增幅自身一半力量。而后每次进阶辉力涌动的持续时间和增幅效果都会翻倍，直到天启阶圣堂的八小时八倍。 圣言祷术着重于开发人体本身秘藏，所以越是身强体壮精神澄明越容易入门。 领主大人精神状况怎么样先不说，不过身体确实有些孱弱——跟巨龙比的话。 他坐在床上挠挠头，勉强放松心身盘腿静坐了才不到一刻钟，就感受到一股暖流在胸腹间游来窜去，一张嘴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老子真他妈是个天才！”李察拿着册子又确认了一遍，这是圣言祷术初步入门的象征，一般人至少得个把月才能完成。 深夜静谧的高山堡突然传来几声狂笑，惊动得好些地窝里重新亮起灯火。 接下来只要花点时间，把这股暖流熔炼成一个鸡蛋般的辉力卵盘踞在心脏，就算正式进入“曦光阶”。往后继续修持等到它一变二、二变四，就是“星华阶”和“月辉阶”，以此类推。 唯一有点门道的地方在于后续复数辉力卵的分布，不同分布会带来不同效果。前人摸索出的优秀分布被称之为“辉光宝图”，属于高手进阶内容，手里这本入门宝典并不包括。 不过这个至少是星华阶才需要操心的东西，暂时就像天上的星华那样遥远。 要不连夜熔炼先上个曦光？李察现在很自我膨胀，不禁操心要是晋级星华太快来不及找辉力宝图那可如何是好。 不过领主大人的勤奋就像是赌鬼的悔改之意，一向来得快去得更快，几息之后往床上一躺。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临睡前他打开系统面板看了一眼，这些年早已是根深蒂固的习惯。 就这一眼，他本就不甚浓烈的睡意登时全部烟消云散，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 刚刚重新归于静谧的高山堡，再次被一声响亮而且充满震惊的“卧槽”惊醒。 系统面板里熟练度那一栏多了个条目圣言祷术，熟练度一。 。 第八十章 曦光阶 李察揪着下巴上刚冒青茬的胡子，若有所思。 作为一名坚定的投机倒把分子，领主大人当然幻想过这系统没准有漏洞可钻，所以曾经认真摸索运行规律。虽然最终一无所获，但对规则倒是早已经了然于胸。 熟练度点数总共有两种获取途径：每次升级附赠十个自由点，或者通过战斗和训练磨砺技艺提升。 就他个人感觉来看，这两种点数效果上没什么差别，只不过升级点数能自由选择加到哪项，而第二种途径却只能提升对应技艺。 但显而易见获取难度却并不是一成不变——熟练度数值越高，想通过战斗或者训练提升就越困难。 为了收益最大化，自由点数李察一直用得谨慎，面板里还存着五十几点没动，准备等以后实在练不上去，再拿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最近领主大人就能明显感觉到，业艺提升已经渐渐臻至瓶颈。自从来到荒野后武技训练明明从来不曾荒废，又经历过数次艰难苦战，可熟练度还是所得寥寥。 原本打算如果等到入冬还没什么长进再用，现在看来是留不住了。 这个道理放在圣言祷术上其实也一样，但领主大人此时此刻内心骚动已经难以按捺。 “千古第一圣堂准备就绪，进化。”李察伸出食指，哐哐狂点圣言祷术对应的加号。 积攒的点数雪崩一样消耗，熟练度开始对应升高，身体里那股暖流亦随之飞速壮大。李察感觉像是浑身沐浴在温泉里，而水温正变得越来越烫人。 临界熟练度是三十点，越过后暖流开始产生质变，收缩凝聚成更扎实稳定的圆团盘踞在心口。如同胸腔里塞进一颗微型太阳，时时刻刻向周围辐射着光和热。 这就是辉力卵，第一个辉力卵成型意味着修炼圣言祷术仅仅一刻钟后，领主大人就成功迈进了曦光阶大门。 这个数据说出去不会吓到任何人，因为他们只会觉得是在发疯胡扯。 毕竟圣言祷术虽然已是昨日黄华辉煌不再，但终究也还没沦落成两个铜子就能踏上的公共马车。 李察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掌，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不过这不妨碍他上手试试刚得来的新技能。 “辉力涌动。”胸口的辉力顿时开始卵剧烈收缩，泵动出滚烫的热流席卷全身，转瞬间却又化为一阵清凉。 恍如一道开天巨斧迎面劈开他眼前迷瘴，整个世界清晰度猛地上了个台阶，往昔不曾注意的那些细节全部变得纤毫毕现。 “嚯嚯。”领主大人两腿分开扎紧马步，试着平出直拳，稀薄的空气却变得仿佛胶水般粘稠，裹在手上半点不爽利却又怎么也破不开！ 怪不得巴克兰要向他强力推荐圣言祷术。 对于李察而言实在是太实用也太立竿见影了！ 曦光阶不过是最初入门阶段，同处这个阶段的魔法学徒还在为搓出个火苗而沾沾自喜，见习武士也正因斗气的酝酿而彻夜难眠。嘴里念叨着未来很光明，心里却明镜似的知道自己就是个瘪三。 哪有半分可能像领主大人这样，一入门就是翻天覆地直捣黄龙。 心潮澎湃中，半小时体验时间转瞬即逝。 李察干脆把剩下二十来点也用了个精光，不过这次除了让心脏处辉力卵孕育得更雄厚些外，没再产生什么新变化。 ………… 领主大人难得起个大早却没带卫队训练，自己搬着张椅子坐在人来人往的空地上，不时长吁短叹故作深沉。 等着有人带着一脸发现新大陆的震惊，“神啊！大人您居然只用一个晚上就进阶成功！” 可惜高山堡这群憨熊里面连一个识货的都没有，来来去去打招呼倒挺恭敬，本质确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巴克兰长老。”李察忽然看到老白虎胳膊底下夹着一叠纸慢腾腾地路过。 他平时脸上总是习惯性笑眯眯地蛮慈祥，可现在看李察目光却板着脸很严肃，弄得领主大人一阵窃喜。这老头既然收藏着圣言祷术秘典，倒没准真是个识货人。 “那个辉力卵我已经……” “已经读完了是吗，接下来就要尝试凝聚暖流了。”巴克兰点点头一脸孺子可教。 “……”领主大人突然发现巴克兰气色似乎不太健康，“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心想这老货该不是被任命为内政官，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现在要找老子表忠心吧。 “我这个岁数的人，一晚上被惊醒两次再想睡着就很难了。”巴克兰没好气地说道。 李察尴尬地讪笑了两声，昨天晚上他好像确实有几次过于激动，以至稍微有些扰民。 好在这时正好罗比过来替他解了围，“李察大哥，以前缴获的铁器都重铸完了。” “全用光了？”领主大人有点难以置信，他分明记得上次矮人部落防御战胜利后，得到的战利品数量很惊人。 而以半人马布斯米和矮人铁匠慢工出细活的尿性，消耗原料的速度一直长期稳定维持在极低水平。他前几天才刚问过，那时候罗比说还剩下一半。 “地行龙用的兽铠一件就要五百多磅，比较粗糙造起来又不费工时……”罗比说着说着没忍住张嘴打了个哈欠。 这小子最近白天跟一帮铁匠搞设计，晚上天天熬夜琢磨图纸，弄得黑眼圈比巴克兰还重，眼睛里全是蛛网般的血丝。 “年轻人，可要注意节制啊。”巴克兰看着罗比嘿嘿直笑，“不然到我这岁数后悔都晚了。” 罗比不客气地回了个白眼，他可是矮人，七八十岁才相当于人类二十出头的小年轻。 “你们俩。”李察挥手招过来两个蛮人武士，指着罗比，“看着他回去补个回笼觉，必须补够八小时。” 两个蛮子把武器交给同伴代管，冲罗比耸耸肩表示歉意，一弯腰把他扛到肩上大步流星地走远。 “还有，鲁尼大哥让我问问你，那些青铜武器还在库房里怎么办……”罗比手舞足蹈地努力挣扎，但声音终究很快变得越来越遥远。 “什么青铜武器？”巴克兰扭头看着李察，他的老本行是博物学者，天然会对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 “有些荒野人可能偶尔挖出几件古代武器，又被我们高山堡缴获。” 李察不禁笑了，他想起刚来荒野时被一伙大地精和豺狼人攻击，胜利后缴获了一把青铜大剑。 那把剑从纹饰判断应该能追溯到尼禄叛乱时代，算是件挺值钱的古董，当时横财入袋的兴奋感现在都记忆犹新。 第八十一章 反常 荒野人部落十个里倒有九个半都是两只耗子跑进门，只能饱含着一汪热泪空手出来的无产阶级穷鬼。 所以对于战利品，领主大人在经历数次失望后，选择放任自流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一股脑全丢给铁匠回收利用。 不过现在既然知道里面有价值不菲的青铜器，作为财迷的热情自然又重新开始熊熊燃烧。亲自带着巴克兰一起，走到武备工坊的地盘。 四周铁匠们正干得投入，这是他们的事业也是爱好，当然不会因为两个无关闲人到来就停下活计。周围密集的打铁声叮叮当当震耳欲聋，领主大人必须扯着嗓子竭力喊话。 “鲁尼，那些青铜器在哪里？” 鲁尼抬起胳膊抹了把额头上豆粒大的汗水，剧烈燃烧的炭火使周围变得非常闷热。所以不论半人马还是矮人，铁匠们都浑身汗涔涔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 “大人，都堆在仓库里。” “有多少？”李察乐观地盘算着要是来他个十几件就好了。 铁匠们显然从没统计过这个问题，两个矮人放下锻造锤拍拍围腰上的铁渣，开始边从库房往外搬边计数。 长剑、重锤、战斧、头盔……每搬出一件巴克兰就拿着碳棒在纸上画个圈，不论大小形制都一视同仁。 李察捡起一顶头盔咣当扣在脑袋上，摆了个挥斥方遒的油画经典姿势，“哎，看我像尼禄吗。” “像个棒槌。”巴克兰头也没抬，专心致志地继续画圈计数。 “要发财喽，”领主大人脸上笑容随着圆圈数目增加而愈发诚挚，两只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抡起胳膊朝空气打了一通王八神拳。 但这笑容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开始渐渐消失甚至转而蹙紧眉头。 他刚才没跟着一起数，可保守估计铁匠们搬出的青铜器已经超过十件，看架势似乎一时半会还没有停手的意思。 “不对劲啊。”李察单手叉腰，这个数目太夸张了，瞎子都能看出不正常。 天上偶尔掉一张馅饼可以归结为幸运，但只要不是弱智，看到成打成筐开始下馅饼雨第一反应肯定是出问题了。 荒野土著偶尔走狗屎运挖出几件青铜兵器不奇怪，但这狗屎运也未免太多。青铜古兵器又不是路边野菜，随手蜇摸两圈就能拽出来一大把——价格高昂本身就是数量稀缺的佐证。 “是不对劲。”巴克兰走到青铜器旁边蹲下，扶着玳瑁眼镜仔细观察，伸手摸摸那些粉末似的铜锈，“而且保存很完善。” 两个矮人铁匠也终于把存货都清理完了，数量最终停留在三十六。他们不太关心这些工艺落后的老古董背后是不是有秘密，搬完忙着回去继续打铁，只留下巴克兰和李察对着一地古武器苦思冥想。 “而且你看这些磕碰一看就知道是最近刚弄出来的。”李察摘下头盔，伸出指节在边缘敲了几下，那里有两道明显的斩痕，能看到非常新鲜的青铜原色。 “要我说，十有**是偶然挖到了古代遗迹。”巴克兰舔着舌头尝了尝食指上的铜锈，赶紧呸呸吐了两口唾沫。 “一股土腥味，古代陵墓或者干脆是军械库，绝对错不了。年轻时候我听过类似的事，呵呵，没想到一晃四十年居然轮到自己了。” 领主大人和老白虎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压抑不住的兴奋。 只不过一个缘于有机会探索未知，而另一个纯粹是为可能到手的金币。 “去把尼赫鲁给老爷我叫来。”说到对荒野的了解，整个高山堡没人能超过这个土生土长的狗头萨满。 尼赫鲁被拽来时一脸惴惴不安，还以为自己偷喝哼哈二将牛奶的事败露了。一对小眼睛在眼眶里转来晃去，也没想出到底谁会告他的状。 “你看看地上这些青铜兵器。”巴克兰满脸慈祥地拍拍他肩膀，试图安抚他紧张的情绪。 “我真没偷过这个。”结果尼赫鲁一张嘴，和谐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算了，还是你来吧。”老白虎扶着额头长叹一口气，主动退位让贤。 “我问，你答。”李察捏了捏拳头指节嘎巴作响，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凶光四溢，宛如暗室里骤然生灭的刀光，让巴克兰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心惊肉跳。 “以前在部落里见没见过青铜古兵器？” “见过。”尼赫鲁老老实实站着一个字废话都不敢多说。 “从哪来的？什么时候？”领主大人一看有戏，立刻发起夺命连环追问。 “大概半年前吧，从东边邻居手里换来的。”尼赫鲁记性倒是不坏，没用多长时间就全想了起来，“那时候好些部落都买过，因为比铁兵器便宜。” “那你不早说！”领主大人看着这货气就不打一处来，合着原来早就什么都知道，一直憋着不说。 “老爷，为什么要在意这种破烂呢？”尼赫鲁看出今天叫自己来只是问话，心神稍微放松话又多起来，“我们自产的武器肯定强多了。” 他觉得自己委屈死了，卫队战士的新装备又不是没见过，比地上这些老古董强出一百倍都绰绰有余。 荒野人用青铜器纯粹出于没得选，但这种困境对于高山堡来说没有存在基础。 “我……”李察看着眼前那张夹杂着疑惑和茫然的狗脸，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全部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哎。” 凭良心讲，这个问题如果都怪尼赫鲁着实有失公允。 这货荒野出身从来不缺乏小聪明，他缺的是见识，评定价值严格遵循着荒野通行的实用标准。所以根本想象不到，在这世界的某些角落，一柄跟实用性沾不上边的青铜剑，竟然会比一百把上等钢剑更值钱。 “尼赫鲁啊，现在组织上决定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领主大人拍了拍他狗头，“我拨给你十个战士，去，打听清楚这些东西到底是哪来的。” “我是不是不能拒绝？”尼赫鲁小心翼翼地问道。 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这个问题你就不应该问。” 第八十二章 来去 世上大部分人终究会看人下菜碟的，算不上势力眼，只能说为了生活。 在这点上荒野人和庞贝没什么不同，背靠大树好乘凉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不同荒野部落之间往往相当冷漠，如果尼赫鲁自己干这活，提着猪头也难找到教堂门在哪。 幸好他不是。 几场硬仗打完，高山堡在周围土著圈子里，早就立起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剽悍的战士、精良的装备还有强大的巫师，共同构成了高山堡的对外形象，被战败者越传越邪乎，“血色魔王”之名一度能让嚎哭的孩童立马闭嘴。 据说那是位手持重剑力大无穷的战场屠夫，只要被他目光轻轻一扫，勇士之魂就会被放逐到冰冷阴森的死神世界，永远无法再次踏入轮回。 周围几个部落起初打算连夜搬家逃走，后来慢慢发现高山堡对他们根本没什么兴趣，才又安稳住下来。 现在难得有个送上门的机会可以拍马屁，他们还不像抓紧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捏住。 尼赫鲁反正是觉得自从一出高山堡，地位立马迎风见长，那些以前趾高气昂的酋长忽然变得近乎谄媚，流水般奉上最好的食物款待贵客，嘴里的吉祥话也像不要钱一样批发出来。 不过他嘴巴在高山堡早养刁了，看不上这些粗陋的食物，心里倒还明白领主大人交代的任务不能耽搁。 那些青铜器一路流通根本不曾掩饰过，稍微打听摸清来龙去脉并不难，况且立刻就有人主动站出来为他们充当向导。 这一来事情就变得很容易，一个部落一个部落打听过去顺风顺水，没用几天就找到了发源地。一路上跟着他们的带路党人也越聚越多，出发时还只有尼赫鲁和十个蛮子，现在已经成了前呼后拥的四五十人。 而返程路上，队伍规模还在滚雪球似的不断扩大。 ………… “老子差点就以为又有人进攻高山堡。”李察翻了个白眼。 尼赫鲁身后跟着起码快两百人，一个个正眼巴巴地看着李察。这些人来源构成非常复杂，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从哪个部落偷跑来的，但可以肯定想让他们各回各家无异于白日做梦，擅自脱离部落的成员通常再也别想回去了。 “李察，这些人现在很难独立生存……”巴克兰有心想劝劝，又觉得高山堡领主不是轻易能听进劝的人，左右摇摆为难。 “日，一人发把镰刀，全给老子割草喂牛去。”面对这群毫无反抗能力的弱小土著，领主大人终究还是没忍心把他们都推到荒野上送死。 看着他们欢天喜地领镰刀去了，领主大人扔给尼赫鲁一卷羊皮地图和一根碳棒，“把位置标出来。” 狗头人拿起碳棒咬着嘴唇犹豫片刻，他根本不会识图，最终在长宽不过一尺的地图上画出个比鸡蛋还大的圈，不太确定地说道：“差不多就是这里。” 这一个差不多至少囊括进去上百里的土地。 “我……算了，去挑个靠谱向导出来吧。”领主大人挥挥手让他赶紧滚蛋。 “李察，你要亲自带队去一趟吗？”安妮看起来心情不错。 青铜器不能吃又不能喝，终究还是要通过沃雅商行流通出去，商铺刚建立就能有这样的大生意开张让她忍不住一阵愉快。 “走一趟，这次没必要兴师动众，几十个人足够了。”领主大人点了点头，“尼赫鲁这货说确实有个遗迹，不过规模不大早就被挖干净了。” “不过我还是得去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另外当地部落手里肯定还有不少存货。我也懒得难为他们，前几天刚试制了一批外销版武器，正好都拿过去以物易物。” “万物有灵，能用和平手段解决问题是最好的。”巴克兰按着胸口的金橡叶面带微笑。 他刚来高山堡时间不长，此时此刻倒觉得高山堡领主虽然一天到晚没个正行，但根本没有吟游诗人嘴里那么暴虐残忍，可见流言蜚语是多么可怕。 “到时候卖掉一定全换成麦豆，换他个几百吨回来。”领主大人脸皮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这个确实。”巴克兰赶紧使劲点头，一脸心有余悸。 斯嘎尔人以前麾下也有不少专职生产的附庸族，后来因为想去投奔庞贝国王，被他们一股脑全给解散了。 没想到世事无常计划赶不上变化，国王没投奔成，反而成了某个小开拓领的子民。 斯嘎尔草原地行龙的威力当然毋庸置疑，但它们食量也同样是常人难以想象。那强壮魁梧的身躯完全由足量进食支撑，通常意义上的饭桶都没那么能装。 虽说地行龙是种食谱广泛的杂食动物，平时主要靠吃草过活。但光是作为补充辅食的麦豆和少量肉类，都像是抓着高山堡库存底子在开闸泄洪。 短暂准备后，李察带着十来个半人马游骑兵和几十个兔人，赶着一辆马车踏上出发的路途。 日升月降交替轮回，仅仅一周后，高山堡就再次迎来了他的主人。 “都顺利吗？”安妮第一个举手抢先发问。 李察傲然一笑，回身掀开马车上的罩布，里面横七竖八堆着整整半车厢古代武器，琳良满目。 周围顿时传来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赞美神。”安妮捧着心口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禁担心如此巨大的数量，可能会直接把市面古兵器价格冲垮，又开始咬着嘴唇盘算怎样尽可能避免损失， 奇丘连跑带跳爬进车厢，像重剑士扛双手大剑一样扛起一把匕首，站在车厢沿上来来回回地踢正步。 “小黑鬼还挺机灵。”领主大人伸出手指挠了挠它咯吱窝，奇丘立刻怪叫一声躺倒装死。 “日，这招是跟谁学的。”他有点傻眼。 尼赫鲁个子太矮没法直接看到车厢里面，原本正努力试图爬上去看一眼，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听到领主大人的话突然打了个哆嗦，跳下来趁没人注意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八十三章 亨德拉的野望 “厨子呢，赶紧给老爷我办一桌解解馋，光顾着赶路这吃得也太寒颤了。”李察捏了捏肚皮，肯定掉膘了。 走之前还满心以为有什么秘密等着他解开，结果兴冲冲到了一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就是个很朴素很没有玄机的小贵族武备库之类的建筑，结构简单到一眼能看到头，里面东西也不多。 跟高山堡的武备库没有本质区别，顶多就是在地下多埋了几千年。 原本一直不见天日，也是土著们运气好，一场暴雨把历时弥久的夯土给泡塌了，遗迹就此暴露。 以领主大人贫瘠的历史知识，也只能看出是尼禄叛乱那个年代的产物。那个年代人类正处于从统一走向分裂的节点，反应在艺术创作上就是风格杂糅特别明显，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 就这还把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著唬得一愣一愣，对他们来说能把年代判定推到三千年前，简直无法想象。 “兔人哪去了？”回来的只有李察和半人马游骑兵，巴克兰找来找去也没看到当初一同出发的附庸族身影。 “还在那里，我看墙上有幅壁画挺好看的，让他们想办法凿下来，以后挂在大厅里装点装点门面。”李察边说边往屋里走。 “你就不怕他们留在那里出事？”巴克兰拖着笨拙的身躯追上来。 “能有什么事。”李察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嘱咐过他们见势不对就跑，再说谁会闲得无聊攻击兔人。” “啧，也是。” 在荒野规则中，这些只擅长生产而非战斗的附庸族会被视为一种“财产”，财产相对来说当然就没那么容易受到攻击。 ………… 亨德拉·古拿温端坐在一头神骏的陆行狮鹫宽阔平坦的脊背上，穿着一身镶金嵌银的精制米索全身甲，枪剑分挂座鞍两侧，身姿笔挺却双眼无神地看着远方天地交汇处的地平线。 陆行狮鹫是狮鹫和食人狮的混血次代后裔，无法翱翔天空却仍然实力不俗。 镜面般的米索板甲上镶嵌着好些碎红宝石，互相之间连成特定的几何形状，正如呼吸般明暗交替。 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出这些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亨德拉来自庞贝东方的斯图亚特王国，这个国家是人类三大强国之一，整体国力稍弱于圣荷西跟庞贝不相上下。 作为帝国元帅的孙辈，他身上还流淌着八分之一王室血统，是真正意义上的名门子弟。“家境优渥”、“出身高贵”、“前途远大“”，诸如此类的标签天生就是给这种人准备的。 可惜，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在和几位哥哥一起加入王都禁卫军历练后，只有亨德拉自己被派到鸟不拉屎的边境，并且短短几年时间就飞速晋升为“棕熊咆哮”军团军团长。 斯图亚特王**团命名遵循着不可逾越的严格规律，内行人只看名字就能看出很多东西。 一线精锐军团全部用自然灾害冠名，像“风暴之怒”或者“大地震颤”这样内行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王城御林军就是各大军区的心尖宝贝，轻易不要招惹为好。 二线常规军团则用各种强力魔兽的名字，比如“与龙角力”、“狮鹫雄心”、“骏鹰坚壁”，是帝**队的中流砥柱，各方面也还不赖。 而使用棕熊这种普通野兽命名的，不管是狮子、老虎、野猪还是大象，通通都是最差劲的三线地方守备军团，只承担剿匪和治安任务，直白点讲就是杂牌。 一个满编军团应该下辖四千人左右，而这种守备军团能有一半满编就算祖上积德。 军队是个很讲究派系跟等级的地方，精锐军团和常规军团人员交流还比较频繁，可一旦被打上守备军团的标签无异于流放，再想被主流接纳几乎是白日做梦。 亨德拉在接过军团长权杖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自己被家族放弃了。 现实很残酷，家族需要有些人呆在平庸的位置上碌碌一生，以便资源集中投入到更有希望的人身上。亨德拉曾以为自己当然属于有希望的那类，可现实回应他的是一记响亮有力的耳光。 如果不出意外，今年二十七岁的亨德拉先生不会再有任何升迁机会。现在这个职位要比家族里所有同辈更高，但接下来他将用一生的时间慢慢见证，其他人是如何逐步追上、与他平级、略胜一筹、最终爬到可望而不可及的显赫位置。 但亨德拉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以他的见识和智慧来看，守备军团也绝不是没有希望。 比如积极训练士兵，增强部下实力。将来一旦出现战事，率军建立功勋，守备军团就有机会被重新授旗。 介时亨德拉这个草鸡军团长也会跟着飞上枝头变巨龙，成为军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条路线有成功先例，而且也有现实基础——斯图亚特和庞贝近几年边境非常紧张，谁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爆发战争。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么做需要的东西很多：善战的士兵，精良的装备还有足够的给养。如果进一步归纳，还可以得出更简洁的结论——钱。 他的计划需要用大笔金钱开路。 只是财政大臣不会理会这些想法，拨付的军费里当然不包含额外开支，都得亨德拉自掏腰包。作为正经亲儿子，他每月能从家里拿到一笔钱，但还远远不够。 看似体面光鲜的亨德拉勋爵其实很缺钱，甚至一度想过把身上这件珍贵的附魔盔甲卖掉筹钱，只是最终没能下定决心。对于剑士来说，火元素反伤的附魔效果非常实用，他舍不得。 所以灰熊咆哮初步具备战斗力之后，亨德拉立刻开始率军大举主动出击剿匪。一方面通过低烈度作战锻炼士兵，另一方面收取战利品和商人的佣金，弥补财政缺口。 而在数月前率队围剿匪徒时，亨德拉偶然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匪徒们居然装备着不少古代青铜武器。 第八十三章 菲迪皮茨 亨德拉没有简单把这当成偶然事件，而是立刻着手派人调查。 对于军界来讲，守备军团不过是无须在意的杂牌。但对匪徒来说，守备军团也是军团，强大到根本无力抵抗。 灰熊咆哮的斥候都是亨德拉上任后精心训练出的精锐，和正规军团比也不逊色。在荒野上搜寻情报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根本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源头。 看着地平线和广袤无垠的草原，体会着迎面来的微风和裹挟的草木青味，亨德拉有种异常强烈的直觉——天命在己。 “大人，再往前走二十里就是那处遗迹。”斥候队长打马走到稍落后于陆行狮鹫的身位，恭敬地颔首说道。 坐下良驹好歹也价值数百金币，但面对魔兽仍然难免暴露出天性中懦弱的一面，四条马腿都在微微颤栗、 亨德拉从沉思中惊醒，微微点头，“嗯，我知道了。” “让大伙扎营休息，吃顿饱饭，准备日落之后发起攻击。” “大人，是否有必要提前抓些活口拷问情报？” “不必，只需要击溃他们，答案会像退潮时的礁石那样自然显露出来。”亨德拉唇角微微弯曲，笑得很冷漠，“别太高看他们，一群荒野流民而已。” “是，大人。”斥候队长举起手臂食指搭在帽檐上行了个军礼，匆匆打马离开。 这支规模不大的先锋部队是整个灰熊咆哮的菁英，人数不多但训练有素。命令传递如臂指使，立刻停下脚步，开始井然有序地埋锅做饭布置巡逻。 ………… 今天是兔人被领主留下来开凿壁画的第三天，眼看着太阳渐渐西斜，却还是照旧和前两天一样没什么进展。 那面墙壁所用的石材太过于坚硬，想把壁画完整剥离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起码对于兔人来说不可能。 他们尝试过很多办法，原本住在这里的长毛野人刚开始觉得新鲜，还很积极地出谋划策，现在却已经只会整天看兔人的热闹。 不过无论如何今天也该收工了，明天的烦恼就留给明天，反正领主大人也没给他们规定截止期限。 兔人们收拾收拾工具，和长毛野人挥手作别，他们的宿营地离这里足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 之所以住那么远是因为他们胆子都很小，最近族里流传说这座遗迹其实是古代陵墓，死人的幽灵一直躲在里面没有消散，一到夜里就会出来攻击生者。 其实他们也知道这十有八九是假的，因为长毛野人就住在遗迹边上，从来没出过事。可心里就是忍不住害怕，宁愿多跑两步晚上也要住得尽可能远一些。 这样一旦幽灵出来，肯定会先找上住在附近并且把陵墓弄成猪窝的长毛野人，机智聪明的兔人们就可以趁机赶快逃跑。 为此那些脏兮兮的长毛野人不止一次嘲笑他们懦弱，但正如野人不在乎脏一样，兔人也不认为懦弱本身值得羞耻，依旧我行我素。 “菲迪皮茨，你去做什么？”一个兔人向突然离开队伍的同伴问道。 今天他们走的比以前更晚些，天色已经快完全黑了，这时候脱离大部队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拉屎！”菲迪皮茨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走不用等自己。 白天就不应该吃那些长毛野人的食物，太不卫生了！菲迪皮茨捂着肚子夹着大腿恨恨地想。 其实他也不知道“卫生”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只不过领主大人嘴边经常挂着，大家就都跟着学。 菲迪皮茨找了个格外茂盛的草窠蹲下，尽可能让自己藏得严实。千万不能让那些长毛野人看到，不然他们会蹲在旁边等秽物落下，直接伸手捡起来回去晾干当烧火用！ 在试图寻找几片宽大些的草叶时，菲迪皮茨头上的两只大耳朵抖了抖，红宝石般瑰丽的眼眸里满是疑惑，他好像听到些非常奇怪的声音。 杰出的听力帮他还原了眼睛不曾看到的场景——那是草叶被踏折、战马在喷鼻、利刃划出刀鞘、还有一群鬼鬼祟祟的人！ 一片暮色笼罩的安宁之中，喊杀声骤然爆发开来。 ………… “问清楚了吗？”亨德拉用手帕仔细擦拭着佩剑。 如此上等宝剑其实不沾血迹，只要轻轻一甩就会顺着剑刃飘洒出去，这么做只是出于幼年时养成的习惯。 长毛野人其实还要比他麾下的士兵更强壮，但这点身体优势跟坚甲利刃比起来不值一提。再加上突袭带来的首发优势，战斗迅速沦为一边倒的屠杀，不到一刻钟就宣告结束。 很有意思的是，尘埃落定后打扫战利品时，却在地窖里找到了不少铁制武器，以亨德拉的眼光看来也非常精良。长毛野人太珍惜这些宝贵的武器，舍不得拿出来用，白白送了性命。 “大人，青铜兵器确实是他们偶然发现的。” “太棒了。”豪光一闪，剑刃准确入鞘，彰显着亨德拉卓越的剑术，“所以我怎么还没看到那些小宝贝。” “三天前有位庞贝贵族先我们一步，全换走了。” “哦？”亨德拉立刻反应过来，野人部落里那些精良兵器显然就是这么来的。 对方似乎很舍得下本，不过这也侧面反映了他们实力可能不强，否则没必要采取和平手段。 “对方是什么人？” “是个叫高山堡的庞贝开拓领。”说着说着斥候忍不住笑起来，“这些土鳖把他们形容得非常非常厉害，简直像圣光神降临一样。” “不过是个小小的开拓领，土著没见识，不必放在心上。”亨德拉只用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定。 开拓领能有什么样军事实力他再清楚不过，了不起就是百十来个水平参差的战士，士气和组织度都很低劣，跟棕熊咆哮相比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 “似乎要迎来一场战争了。” “可是大人，一旦被庞贝发现我们会有大麻烦。” “没错啊，被发现了会很麻烦。”亨德拉打了个响指，正在吞噬尸体的陆行狮鹫立刻跳到他身边，像只大猫一样翻身露出肚皮，发出软乎乎的呼噜声。 “问题是一个偏僻的开拓领，如果被歼灭了，要多久才能有人发现呢？” “也许至少一个月。”斥候队长立刻会意。 “我觉得是半年。” 他们都没注意到，远处那从不起眼的草窠里，有个兔人死死捂着自己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他们都没注意到，远处那从不起眼的草窠里，有个兔人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 第八十四章 高山堡的会多 夕阳西下，日光给一切都描上一层金边，高山堡一天的繁忙在此时渐渐归于平静。 “斯图亚特王国的君主叫贝鲁尼，这人可不一般，鬼点子多得很。”巴克兰正用自己丰富的知识给大伙讲古解闷，这会刚讲到三强国之一的斯图亚特。 “那是怎么个多法？”赫特立刻应上一句。 “我举个例子。”巴克兰抬了抬鼻梁上的玳瑁眼镜。 “您举。” “前些年，他故意搞出个守备军团授旗成正规军团的事。” “有这事？” 冈瑟伸手一把捂住赫特下半张脸，“你这腌臜货能不能别说话，让我们安静听会。”蜥蜴人阿布赶紧跟着使劲点头。 “咳咳，都别插嘴。”巴克兰清了清嗓子，周围立刻又变得安静下来，“贝鲁尼安插了很多野心勃勃的小家伙出任守备军团长官，让这些小家伙觉得自己也能被重新授旗，就会自掏腰包建设军队。” “所以这些年斯图亚特地方守备开支明明削减了很多，可守备军团整体上却更兵强马壮了。就这么个小伎俩你知道一年能给国库省多少金币吗？”巴克兰缓缓环视四周，伸出两根食指垂直交叉，使劲晃了两晃。 一众听客大气都不敢喘，齐刷刷看着他等待答案揭晓。 “我告诉你，最少十万，十万金币啊！”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一个金币一盎司，十万金币足以直接击破他们的想象力极限还绰绰有余。 “这位陛下一年省下这么多钱，都用来干了啥事，教育还是民生，或者是水利？”李察一边忙活手里活计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 “贝鲁尼陛下出了名的贪食且好色。”巴克兰冷笑一声，“**就像不见底的深渊，有多少钱当然也只能花在这里面了。” “拿国家信用换来的财政收入，却只用于满足一己私欲，这种做派……” “唉，**啊！”领主大人忧国忧民完猛一推身前牌码，“清一色对对胡，不好意思，我又胡了！” 和他攒局的三位兔人侍女个顶个腰细腿长，面容娇美，一双红宝石般的眸子欲说还休。穿色彩艳丽的袍裙，发丝用头油抹得溜光水滑，一眼看过去梦回民国。 坐在主位上的李察汲拉着一双木板拖鞋，被衬托得气势很军阀。 “大人！”两个卫兵拖着个浑身脏兮兮的兔人，健步如飞地跑过来。 “乖乖，怎么弄成这幅德行？”眼前兔人李察还真有点印象，好像叫菲迪皮茨，脚程就算在兔人之中也是一等一的快。 但现在白生生的兔儿爷愣是脏成了煤窑工，身上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眼珠子在眶里骨碌碌直打转，也不知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身后还有更多兔人被搀回驻地，李察扫了一眼认出是自己派去凿壁画的那批。 “见亡灵了，谁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有人要进攻高山堡！”菲迪皮茨声嘶力竭地大喊出来。 ………… 打牌的没得打，听故事的也没得听，留下一地瓜子皮证明刚才的轻松惬意并不是幻觉。 半人马游骑兵开始环绕着丘陵游荡巡逻，确保秩序稳定，而蛮子步兵则拉起三倍岗哨，连一只老鼠也别想越过他们的警戒。 平民们敏锐地发觉气氛不对，赶紧拉着自家孩子躲在屋里不敢出去，门缝后面却能看到一双双紧张的眼睛。 领主大厅里正在召开一场战前军事会议，卫队的大小头目基本都在，安妮和巴克兰也作为嘉宾列席。 菲迪皮茨的勇敢为高山堡带来了大量情报，使得他们对敌人的了解远比敌人对他们更多。 领主大人刚开始听说是一个军团被吓了一跳。他印象里一个军团起码下辖两三万人，比如东北行省的三狮军团据说就有三万五千多人，整个高山堡连领民都算上也还不到人家零头。 如果敌人真的达到这种规模，完全可以视作外国入侵，他就必须考虑向科伦城求援。 还好巴克兰见多识广，不会被这种幌子骗过去：“斯图亚特的军团只有四千人左右，用棕熊旗的肯定是守备军团，最多不会超过三千人。” “不像咱们庞贝都是大军团，一个能顶他们六七个了。” “一个军团就这么点人。”领主大人眉毛一挑，有点难以置信，他知道不论在哪**团都是最高级单位。 按照庞贝军制，军团级单位要有独力承担中型战役的能力，兵力和装备配置都是以此为指导思想。 而斯图亚特王**团规模就决定了，最多只具备完成方面任务的能力，进行战役必须对复数个军团临时编组。 领主大人摩挲着下巴，目光玩味。直觉告诉他这种军制差异如果向源头深度追溯，肯定能发现点很有意思的东西。 “李察，别走神。”安妮轻轻戳了戳他胳膊，小声说道。 半精灵修长白皙的手掌正握着根羽毛笔，放在一沓苇纸上做会议记录。 “另外，必须考虑对方拥有随军法师的可能性。”李察伸手敲敲桌面，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他自己就利用施法信息不对称狠狠阴过米诺陶斯一把，对于法术在战争中创造奇迹的能力，一直保持着很深的警惕性。 “唉，难啊。”领主大人现在想想自家施法小组里那几块货就脑壳疼，两个傻子一个混子，正常人所占比例稳定维持在零点。 说不是施法者肯定有失公允，但作为施法者偏科都偏到圣荷西去了。全是一招鲜选手，合用的时候特别厉害，问题是不可能每次都恰好合用。 各国随军法师基本都有中阶法师职称，斯图亚特当然也不例外。 这是因为低阶法师能发挥的左右有限，自保能力又孱弱，征召他们对国家魔法潜力是种伤害。而高阶法师相比中阶，数量有断崖式下跌，所以往往拥有更清贵的魔法顾问或者宫廷法师身份。 尼赫鲁和哼哈二将都只能算低阶法师。如果进行法术对抗，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指望不上。 第八十五章 准备 “不可能的。”安妮放下羽毛笔连连摆手，“贝鲁尼陛下猜忌心很重，为防叛乱即位初就把全国随军法师管辖权都收归王都，只有战时才放给军队。” “现在居然是和平年代？”冈瑟感觉自从来到高山堡就干了三件事，那就是打仗、打仗以及打仗，他还以为别的地方也应该差不多呢。 赫特拍了拍冈瑟肩膀，咧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还懂这个？”领主大人看着半精灵吃了一惊，他印象里的安妮完全是个财迷，赚钱之外的事基本两眼一抹黑。 安妮吃惊的程度一点也不比他小，“当年支持方和反对方声音都很大，闹到诸国人尽皆知，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当年，这个当年具体是指多少年前？”李察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到底哪年出过这件“人尽皆知”的事，就跟他不是人似的。 “记不清了，得有二十多年吧。” “……”领主大人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猜我那年多大。” “……” 这误会可够有趣的，半精灵和人类生长周期完全不同，导致对时间的直观感受也略有差异。 “我觉得根本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巴克兰把跑偏的话题又扯了回来，“既然会沦落到守备军团，他本身能力怎样姑且不说，但能调动的资源肯定有限。随军法师、法术顾问或者他本人就是法师，都是不太可能的。” 这种推测没有现实根据，但无疑很有道理。合格的施法者在哪国都是稀缺资源，整个人类世界在册的低阶及以上法师据说才不到一万人。 “所以十有八九对方施法力量还不如咱们高山堡，该担心的是他们才是。” “你说对不对，阿布。”巴克兰看见蜥蜴人呆头呆脑半张着嘴，从头到尾也不吭声，谁说话就扭头看谁，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嘿嘿。”阿布摸着自己后脑勺低头傻笑。 作为一个没怎么出过荒野的小土鳖，他听这些东西真的觉得好新鲜好有意思，相比之下以前在部落里未免太沉闷了。 “只有三千人，没有随军法师，这样的话……”领主大人右手握拳往左手手心里一砸，定了基调，“我决定了，他们敢来就别再想回去了。” 庞贝没有守备军团这种编制，与之大致对应的是治安分队，什么水平李察门清——原身在街头小偷小摸的时候，没少跟这伙人打交道。 总体来说，欺软怕硬一个顶十个，真让他们打硬仗就是强行制造寡妇。 “只有？”巴克兰觉得这个词用得很狂妄，作为内政主管，连领主也不可能比他更清楚高山堡的情况。 他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卫队下辖脱产战士三百人，战斗力毋庸置疑，除了人少没有别的缺点。但就算动员所有能参战的领民，这个数字也绝对不会超过六百。 兵力才将将有对方五分之一！居然好意思说“只有三千人”，还一副稳吃的架势。巴克兰结结实实抹了把额头上泌出来的细汗，掏出领子里的金橡叶贴在眉心。 “是！”卫队头头们猛地起身两边皮靴一碰，齐刷刷一声脆响。 正闷头想事情的巴克兰被吓了一跳，他还真没料到这群平时看着就知道胡吃海塞的货，居然能有这种凝练精悍的表现。 阿布也跟上了几个资历更老的哥们的节奏。 他拖着长长的尾巴站在椅子上，才勉强和其他人差不多高，可气势一样很足。斯嘎尔蜥蜴人虽然体型矮小，勇武的天性却并不因此稍稍逊色半分。 “安妮，到时候战利品变现就全交给你了。”李察一想心里还有点激动，以前都是跟荒野穷鬼打，这次头一回和人类过招，说不定真会有笔战争财。 “没问题。”半精灵商人颔首微笑，接连有大生意上门让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我们不求援吗？”巴克兰的小眼睛在眼镜后面一阵眨巴。 “求援？求个屁！”领主大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散会。” 卫队头头们嘻嘻哈哈地走了，巴克兰看着他们的背影忧心忡忡，“我看大伙都没有紧张起来。” “外行了吧，大军出击可不轻松，光是补给供应就得花时间筹备。”领主大人翘着二郎腿搂着巴克兰的肩膀，“咱们至少还有半个月时间，这时候就开始紧张那还打个屁呀。” “那我们可以把古代兵器都出手，然后去科伦雇佣兵。”巴克兰灵机一动想出个绝妙的主意，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古董这种东西不能着急脱手，不然被人压价肠子都得亏出来。”李察一票否决在野党提案，“无商不奸懂不懂？” 安妮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不能否认自己是个商人，同时又无法接受奸猾的恶名。 “那个，安妮小姐我不是说你。”领主大人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当着修道士骂秃顶。 整个高山堡数千号人开始运转起来，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 丘陵位于河流西边，考虑到这么长时间建设起来也怪不容易，李察决定把预设战场放在河东边。 介时领民们隔河相望隐藏起来足以保证安全，而且东岸更平坦的地形也有利于斯嘎尔地行龙发挥一锤定音的作用。 巨怪哈开始天天跑到河边用土壤肥沃术，有肉干作为奖励，积极性倒是蛮高，野草和芦苇很快开始以令人咋舌的速度疯长，像是一道毗邻河岸的绿色城墙。 为了让一切显得更逼真，李察命人在河东岸建起一个假领主大厅，力求醒目用了不少木料弄很高大。安妮还特意把沃雅商行的徽记借给他，和一副交叉剑盾并列挂在门墙上，显得更像那么回事。 丘陵上的真大厅是半地下建筑毫不起眼，也从来没使用徽记装饰过。让李察自己来评判，这个假货也比真货更像真的、更气派。 由此同时，半人马游骑兵开始几人一组一天三次不停游荡，探查周围任何风吹草动。 第八十六章 临战 在第二十天，巡逻的半人马和外来斥候进行了一场轻骑兵间的骑射对决。 一场突如其来的相会，两轮谨慎小心的试探，短暂盘绕整理队形，随后各自唿哨着向对方发起冲锋。 马蹄落在大地上声如闷雷，双方都不缺乏受伤乃至牺牲的勇气，但战斗从来不是只有勇气就足够。 骑术再优秀终究比不上半人马自己的腿，这是先天种族优势。加上长弓相比骑弓明显更有威力，胜负转瞬间便分晓。 快马交错，飞矢如电，毫厘之差，就是生死两别。半人马油皮都没蹭破一块，三个斥候已经胸口中箭倒地，长弓配重矢甚至使人短暂倒飞，徒留战马不停用嘴拱动主人的躯体。 其余斥候没有多做纠缠，果决地向后撤退。不是他们怯战，而是斥候第一本职永远是传递情报。 半人马原本有机会尾随扩大战果，但他们很快看到了高耸的旗帜和黑压压大片敌军严阵以待。 面对众目睽睽，他们在远处举起长弓，示威性放了几箭就转身离去，灵活的姿态足以使任何骑兵汗颜。 相关情报迅速被汇总到各自首领手头。 ………… “等了一辈子，终于来了，时间观念忒差劲。”李察挥舞着二次重铸之后，分量明显又有增加的斩龙巨剑，“执行警备状态，各自按计划就位。” 小个子的山羊人传令兵带着令旗匆匆忙忙跑远，领主大人的意志将会由此迅速贯彻整个高山堡上下。 “我看到对方好像有些重骑兵。”赫特一边往腰上箭囊里补充箭矢一边说道。 “重骑兵？那不错啊。”李察嘿嘿一笑若有所思，“重骑兵的装备最值钱了。” “赫特辛苦下，继续带人去侦查。” ………… “用半人马当游骑，聪明的做法，值得学习。”亨德拉手里捏着一根斥候送来的箭矢，沾染着没来得及干涸的新鲜血迹，分量沉甸甸很压手。 使重箭的半人马，反而比使轻箭的斥候先开弓命中，实力的差距远比看上去更夸张。 哲人可以从一片叶子衰朽得知整个秋天的到来，他不是哲人，但也晓得对手并非之前想象中的乌合之众。 “斥候队继续前探保持压力，遇到对方游骑立刻撤回。”亨德拉军事名门出身，并不像一般贵族青年那样沉溺于诗歌或者戏剧之类鸟用没有的东西。 他接受过全套正规骑士和指挥官养成培训，还曾在王都军事学院进修过，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失利就惊慌失措。 “对方已经发现我们了，别让他们跑了。” ………… 这一等就是整整两天相安无事。 亨德拉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随军携带的辎重马车总是不时被野草缠住车轮，大大拖累了行军速度。 但又绝对不能抛下它们，因为队伍里配属着两个百人重骑兵队，是整个军团的宝贝。行军时那些沉重的装备都要用马车装载，以便保持关键时刻人和马体力充沛。 一般守备军团绝不会配属重骑兵这样昂贵的兵种，就像派出所里也不可能有主战坦克一样。 棕熊咆哮之所以如此特殊，主要归功于亨德拉本身人脉拉来一些小贵族和市民家庭出身、急于改善处境的见习骑士，充当军官搭起骨架。 再加上原驻地本身盛产战马和马术娴熟的牧民，给点钱就有不少牧民愿意带着战马为家乡服役，充实基层血肉。 重骑兵毫无疑问是所有常规兵种里的烧钱大户，在人员齐备的前提下，光是所用装备就几乎掏空了亨德拉的腰包，甚至要卖掉名下所有庄园才勉强凑够钱。 即便如此，如今也只能说差强人意，无论素质还是装备都和理想状况相差甚远。 不过只要这两个重骑兵百人队成型，就是棕熊咆哮从一众守备军团里脱颖而出的本钱。 直到第三天上午，等得心焦的高山堡众将才看到一面棕熊旗帜率先缓缓从地平线上浮现。 随后是左右两翼游曳的斥候骑兵，中央数量庞大的步兵和弓箭手，还有坠在阵后的重骑兵，总体来看是挑不出毛病的标准阵型。 “俺刚开始等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冈瑟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 他正站在一道沿河的壕沟边上，这是高山堡所做布置的一部分。沟里暗搓搓窝着上百号全副武装的蛮人武士。四周有茂盛的青草遮掩，只要站的稍微远些，就很难发现异常。 “这群货家底真够寒颤的。”领主大人捧着望远镜筒，很鄙夷地撇了撇嘴。 “怎么了？”冈瑟眼巴巴凑在旁边也想看看，奈何镜筒又没有第二个，领主大一级压死蛮人。 “骑兵甲只有前半身是铁的，背后用牛皮凑合。马铠也只挂前半副，后边光屁股。”李察把镜筒收起来插到腰带上，对这种重骑兵中的乞丐不屑一顾，“哪头下雨哪头打伞，没钱还学人家搞这一套，打肿脸充胖子。” “不过他们马不错。”鉴定马匹优劣方面赫特堪称专家，毕竟跟他自己有不少相通之处。 “再不错不也还是马。”冈瑟一脸坏笑，眼角余光不经意从河岸边哪些异常繁茂的芦苇丛上掠过。 棕熊咆哮的各部兵种开始展开，他们显然没有把高山堡太放在眼里，不疾不徐地展开队形，人人神态轻松得都像是参加演习。 以河东岸的假领主大厅作为预定攻击目标，原本聚拢成团的士兵像蚂蚁一样铺散。李察仔细用望远镜扫了一遍，没发现任何疑似法师的人物，稍悬着的心立刻按进了肚子里。 除了极少数精金或者秘银之类的魔能金属，绝大部分金属都魔阻惊人，会严重干扰施法完成，所以任何施法者都不太可能使用金属铠甲伪装。 “你们看，那是不是狮鹫？”冈瑟指着远处鹰头狮身的魔兽大呼小叫。 “肯定不是，连翅膀都没有。”赫特目力要比一般人更出色，边说边闪电般抬起长弓，搭箭开弦。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数百码外一个斥候轻骑已经头部中箭栽倒落马。 “不是啊。”冈瑟还怪遗憾的，狮鹫的鼎鼎大名就算蛮人也听过。 “妈的，到底在磨蹭什么！”领主大人等得很不耐烦。 为了保证作战时不至于腹胀，他早晨只吃了五分饱，现在肚子又开始咕咕直叫。 自从入秋大雁开始南飞，半人马天天都能用弓箭打下来不少。这个季节的大雁攒了一身秋膘，经半身人厨子之手烤完后皮脆肉嫩肥得直流油，一想起来就是满嘴口水。 “来了来了。”冈瑟吹了个口哨，向壕沟里藏身的一干同族打个手势。 第八十七章 互相鄙视 和高山堡一众莽汉急躁的表现不同，亨德拉倒是没半点不耐烦。 看到目标还没逃跑，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静静等待着部下完成攻击前的预设准备。 他带来了棕熊咆哮整个军团的全部兵力，不是因为一个小小开拓领真的需要如此兴师动众，而是练兵机会很难得。 军团里有很多没经验的新战士，拉出来摆明车马溜一圈哪怕最终雷声大雨点小，对他们而言也有巨大的好处。这些天长途行军下来，每个人都干练了不少。 如果最后收官时不耐心些，演习的目的就无法达到最好，那未免太可惜了。 为了打发时间，他把目光投向河岸边。 那些庞贝人——四五十个非常高大的重甲步兵和二十来个半人马结成两排单薄的阵列，面对数量不知是他们多少倍的敌人，居然看起来还算镇定，一星半点畏惧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装备非常精良，人人身披铁甲无一例外，再加上那魁梧的块头，一看就知道都不是庸手。 阳光照在盔甲上产生的反光让亨德拉军团长微微眯上眼睛，“装备比我预想的要好不少，人数也比我预想的更多，小看他们了。” 在他看来这基本已经是一个开拓领能拥有的武力上限。 当然，跟棕熊咆哮整整三千人的队伍比起来，仍然不值一提。在真正的战争中，组织度远远比勇武与否来得更重要，这个道理绝大部分小领主一辈子也搞不明白。 斥候轻骑看他们人少还想上去调戏一下，故意在射程边缘游来荡去，却没想到半人马个顶个都是狠角色，眨眼间被撂倒四个。 这下其余人顿时像受惊的鸟群一样，驱赶着坐骑一哄而散。 “圣光神再上，您看那些芦苇。”卫兵半张着嘴满脸惊叹，“藏进个重骑兵千人队也绰绰有余了。” 河边一丛丛芦苇茂盛得简直不像话，他还从没见过这种每年枯萎一次的植物居然能长到三四刃高，蔓延数百码像小树一样繁茂。 亨德拉用马鞭轻轻敲了敲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远方亲戚，“泥泞的滩涂会让马蹄陷住，从而无法积蓄速度，最愚蠢的指挥官也不会这么做。” 有那么一瞬间他犹豫过，是不是要派斥候过去探查。不过看着那些半人马手持的长弓，本就不强烈的念头转瞬即逝，斥候过去肯定会被当靶子打。 “可为什么会长到这么高呢。”卫兵捂着头忍不住好奇。 “应该是因为土地十分肥沃，这个高山堡倒是找了个种地的好地方。”一路见惯了贫瘠的荒野，猛然看到如此丰饶的土地，让亨德拉也有点舍不得挪开眼睛。 他突然耸了耸肩膀，“不过话说——既然这里没有高山也不见城堡，为什么要叫高山堡呢？” 权势的魅力在此刻展露无疑，这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让身边众人一块开怀哄笑。 “其实要是稍微有点战略眼光，就应该选对岸丘陵那里作为驻地。”亨德拉趁机拿着马鞭指点江山。 “这些野蛮的庞贝佬，脑壳里如果真有脑浆的话，早就该跑了。”斥候队长趁机奉承道。 众人又是一起哄笑起来。 “好了，玩笑适可而止。”一线士兵已经就位，亨德拉决定就用最经典最简单的战术给这场演习画上句号。 “准备进攻，箭手上前压制，步兵列队行进，全体骑兵迂回侧面包抄。” 这些都是平时最常演练的科目，全军就像润滑良好的机器一样运转起来。 弓箭手们放了阵箭雨，很快发现对身披重甲的敌人毫无作用，他们不想浪费昂贵易损的破甲重箭。于是纷纷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跟在步兵大队后面准备一块蹭点功劳。 亨德拉看到半人马也在开弓，同样效果寥寥，大多被前排步兵携带的盾牌挡下，只零散取得了几个战果。 直到步兵冲到四五十码外，他们才如梦初醒般临时改用抛射，这次效果倒是立竿见影。箭矢高飞后落下正中阵后弓箭手，他们身上皮甲防御效果相当有限，顿时一片惨叫声响起。 “敌军弓箭手战术选择有失误，但我们的弓箭手表现更糟，所有军官都得吃次鞭子。” 亨德拉语气平静，在他的角度看来，己方步兵正像海水淹没礁石一样淹没敌人，“步兵队表现中规中矩，战后安排一顿三等加餐。” 双方面对面距离只剩咫尺时，一线步兵才能直观感受到敌人到底多高大，平均比他们高出一个半头。他们不知道铁甲遮掩下都是真正的高地蛮人，还以为庞贝人普遍如此，不禁暗暗咋舌。 但此刻他们心情还是放松的，因为双方数量差距显而易见。 下一刻，轻松的心情戛然而止。 ………… “头儿，开搞不？”冈瑟站在李察身边小声问道。 “再等等，还没上钩呢。”领主大人叉着腰气定神闲，最近的敌人都还在两百码开外。 此战中双方指挥官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自信己方占据着绝对优势，一旦打起来肯定稳赢不亏，在整个人类战争史上这种情况应该都是极端罕见的。 亨德拉担忧高山堡会逃跑的同时，李察则在操心棕熊咆哮会过于谨慎，发现自己的战术安排。 为了让对手冲动起来，领主大人特意示敌以弱，只带着卫队最早一批老战士亮相，其他半人马和蛮子都躲进后面不远的壕沟里藏身，竭力让己方显得兵力单薄。 甚至赫特开弓放箭时都在有意放水，只用五分力专往盾上射，生怕打击到对手进攻积极性。否则以半人马的箭术，不能完全遮挡身体的盾牌都约等于没有。 这种安排果然奏效，斯图亚特人刚整理完队形就迫不及待地发起冲锋，等到距离只剩下最后二十码—— “弟兄们，给我上！”李察一脚把冲得最快的那位重剑士踹得倒飞而起，身体直接对折成不正常的弧度。 他身后，更多的蛮子和半人马矫捷如豹、迅猛如虎，挥舞着兵器好似奔马出栏，一股脑全涌了上来。整齐的呼喝在半空中汇聚成了翻滚的雷霆“杀！” 。 第八十八章 战火 “埋伏！”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在亨德拉脑海里掠过，心脏随之剧烈收缩。 自战争诞生的那一天起，埋伏作为一种古老却有效的战术就从未彻底消失过，一旦成功往往能产生逆转胜负的奇效。 棕熊咆哮是亨德拉全部的心血和希望，坦白来说，他绝对无法承受战败的后果。 幸好，敌军如潮水般涌出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不过是七八十人变成了两百来人。场面上棕熊咆哮仍然保持着十倍左右的人数优势，平原作战中这个比例往往意味着彻底碾压。 而且—— “重骑兵，立刻出击！”亨德拉不想看到任何意外，打出了手里的王牌。 沉闷的马蹄声开始响起，起初缓慢嘈杂但很快就变得密集，甚至盖过了数千步兵的喊杀声。 重骑冲锋时所产生的气势只能用可怕来形容。每一骑人马带甲都重逾半吨，四蹄翻飞落地把草叶碾糜，前掠时如同一道奔雷滚滚。如此沉重的力道最终汇聚于一点钢枪之上，必定无坚不摧！ 而这样的骑兵足有整整两百人同阵！ 更别说其中还有不少军官身怀斗气，手中骑枪上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辉。 最多一百次屈指后，他们将从侧翼直接撞进高山堡的阵型，就算一头巨龙也绝对无法用肉身硬抗数百重骑的长枪突刺，何况只是一群稍微强壮的凡夫！ 亨德拉等待着一百屈指后一锤定音，骑兵们期盼着一百次屈指后建立功勋。 但这仅仅一百次屈指的时间，对于一线步兵来讲却仿佛身陷无间地狱，又或者一场荒谬的噩梦。 他们像平日训练时一样，互相配合着用长矛、用重剑、用破甲锤对敌人发起进攻。熟练的动作、有序的节奏、合理的搭配，无不说明他们在演武场上流下的每一滴汗水都物有所值，这些入役不久的前农夫如今都足以称为战士。 但这努力在敌人面前毫无意义，如果说他们是合格的战士，那对手即便到不了超凡入圣，至少也是一代宗师。 迎接他们的是劈头盖脸落下的战斧和巨剑，战士们不是任人宰割的木头靶子，他们也立刻用盾牌或者武器试图格挡了。 没人能说应对有问题，可惜在实力天差地远的前提下，正确的应对也未必能带来正确的结果。而让一群新丁硬抗悍勇无双的高山堡武士，或许本身就是个错误。 格挡完全无济于事，不是因为敌人用出了什么精妙武技，而是战斧势大力沉轻易连人带武器砍成两截。 最骇人的还是那个重剑士，他的个头明明要比其他重甲步兵矮小不少，使用的武器却最夸张最沉重，宽大的剑身甚至足以给七八岁孩子当床板用。 也不知哪来那么可怕的力气，**在他面前仿佛草纸般脆弱，一记横斩足以使身前整个扇形范围内所有人，曾经亲密无间的上下半身永久分离。把边缘外侥幸逃过一劫的幸运儿吓得当场屎尿齐流。 而当他使用竖劈时，受害者就别指望还能留下一具稍微完整的遗骸了。 半人马的弓箭也陡然变得犀利起来，射在木盾上能砸出个窟窿，再连带后面的盾牌手一起穿个透心凉。有些半人马似乎还觉得用弓箭缺乏效率，干脆抽出大弯刀加入第一线的肉搏厮杀。 力量压制、体型压制、装备压制。 在这场人数十比一的对抗之中，居然是数量优势一方抵挡不住节节败退，而劣势方正怒吼着推进，身后留下一地血肉残肢染红大地。 这不是势均力敌的战斗，而是体重两百磅的金冠角斗士酣畅淋漓地殴打孩童，数量再多也是白给。 棕熊咆哮步兵们很快意识到试图击败这样的对手无异于自取其辱，勇气正像烈日下的雪花一样飞速消融。 唯一还能支撑他们继续支撑下去没有溃败的，唯有即将赶到的重骑兵战友。他们还是愿意相信，重骑兵的恐怖杀伤力足够解决一切问题。 而蛮子和半人马仍在狂砍滥剁，恍如根本没看到不远处越来越近的重骑兵。 亨德拉嘴角微弯，听取身边马屁如潮。 可是下一刻，河岸芦苇从里突然响起一声低沉而响亮的长嘶，紧跟着又是一声。 接连响起的嘶鸣连成一片，丛林般高大的芦苇像麦秸一样被轻易踩在地上，曾经被它遮掩的东西终于露出真面目。 亨德拉身边原本围着一圈人正谈笑风生狂拍马屁，等待着胜利一刻到来，此刻却活像是被按下时间停止开关，诡异的很安静。他们大张着嘴，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剧烈的骇然让头脑一片空白，只有瞳孔在和括约肌在一起剧烈收缩。 那是一头头小山般庞大的地行龙，浑身披覆着厚重的兽铠棱角狰狞，仿佛神话史诗中走出的上古灾厄，浑身上下散发着让敌人绝望的恐怖气息。 它们站在那里就是一道城墙，更令人窒息的是，这道城墙正在背上骑士的驱使下逐渐加速，足以陷住马腿的泥浆对于地行龙来说还不到膝盖，根本无法构成阻碍。 大地开始剧烈颤抖，原本平静的河水由此荡起一**水花。宛如天灾降临，芦苇从中栖息的水鸟走兽尖叫着四散奔逃。 那一头头看似庞大笨重的地行龙，在同胎骑手的默契指引下，居然踏出了百人同调的整齐步伐！ 这种协调度出现在任何一支骑兵部队身上，都绝对是精锐的象征。 而在正前方，是棕熊咆哮军团呼啸而至的两个重骑兵百人队。 地行龙作为重型坐骑在敏捷方面天生弱势，冲锋的威力虽然天下绝伦，但速度和耐力都远远算不得出色。 如果距离够远，棕熊咆哮的重骑兵完全有机会转向绕开避战，他们胯下花剌战马本就以短途速度见长，地行龙绝对只能跟在后面吃灰。 但此刻再谈论“如果”未免太迟，世上没有后悔药吃，现实是残酷的——双方之间的距离正在快速缩短，已经容不下一次转弯。 这时候强行掉头就是把最脆弱的侧翼送给敌人，等同于自杀！ 第八十九章 如火 斯嘎尔人骑手微微调整着手中骑枪的指向，整个人被严严实实覆盖在盔甲里看不出任何波动。 他们的小身板无法承担太多分量，力量也非常有限，所使用的武器盔甲在设计之初就考虑过这一点。 骑枪整体长达五刃，前细后粗，枪尖带着两片流畅的页刃，铰接在座鞍上。 冲锋时产生的反力将全由坐骑承担。枪尾缀有一根半刃长的配重棱柱，使得重心正处于铰接点附近，无需太用力就可以轻松调整方向。身体孱弱的斯嘎尔人藉此拥有了使用巨型骑枪的可能。 而整副盔甲更是独具匠心，完全放弃了独立使用的可能。 这还是领主大人一拍脑门想出来的歪点子——与其说是盔甲更像是全包围式的特殊座鞍，只有两条手臂和脖子有活动能力，其他部分完全是一块被整体定在兽铠背上的钢板。 地行龙的负重能力毋庸置疑，所以这些钢板厚度只能用令人发指来形容。 由于斯嘎尔龙骑兵的装甲不必像其他武器那样精细，可以用浇筑法快速制造。所以他们是目前整个高山堡卫队，唯一一支全员无论新老装备齐整的兵种。 那些棕熊咆哮重骑兵的骑术非常精湛，斗志也堪称不俗，但装备的骑枪比敌人短一半，坐骑更是云泥之别。 面对一眼可知的巨大劣势，他们的表现配得上“精锐”二字。 尤其是那些小贵族家庭出身的军官，从小听着“荣誉即吾命”长大，面临抉择时也的确无愧于曾受的教诲。 在平民士兵出于本能反应而稍稍勒马减速时，他们最先意识到只有冲过去才有活路，不计代价地拼命催动坐骑加快速度。 这种悍不畏死的勇武激励了其他人，平时无比爱惜战马的骑兵此刻却仿佛发疯一样，脚上马刺一刻不停地踢在马腹上，留下一条条鲜血淋漓的伤痕，只为尽可能压榨马力。 两支重骑兵间的距离飞速缩短，紧接着就是火星撞地球般的最终碰撞。 马嘶、人吼、刀枪齐鸣、利刃入肉、铁甲破碎，汇成了一曲生命和鲜血谱成的交响乐。 斯嘎尔人五刃长的骑枪就是绝对优势，他们坐在地行龙背上居高临下，枪尖像捅破草纸一样轻易捅破看似坚实的盔甲。巨大的惯性使骑枪两侧叶刃轻松把被穿透的**破开，留下可怕的贯穿撕裂伤口，绝对没有任何人可以在这种伤势面前幸存！ 地行龙用实际表现生动地诠释着什么叫举世无双的冲击力，挡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一切寿命都开始进入倒计时。 “唏律律。”战马撞在地行龙身上长嘶着人立而起，很快又被继续前进的斯嘎尔骑兵撞翻碾压。 第一排骑兵眨眼间死伤殆尽，但紧接着，第二排、第三排立刻呐喊着冲上来。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热血、他们的意志，具在此刻燃烧沸腾至最浓烈处，眼里只剩下迎面来敌，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有些武技和运气都很超然的骑士，顶着巨大的高度落差，躲过凶险的枪林攒刺，成功把长枪扎到地行龙骑士身上。但他们的喜悦还来不及维持一刹边转化为绝望，敌人身上的铠甲厚重如同城墙。 拼上性命打出的攻击不但没造成什么伤害，甚至不能让对方稍微挪下屁股。所有冲击力都被连身铠甲传递到地行龙身上，那点冲击力对于数千磅重的地行龙来说约等于挠痒！ 哼哈二将和尼赫鲁这两傻一混也坐在食铁犰狳背上走出芦苇丛，跟在斯嘎尔人后面闪亮登场。狗头人的分量可以忽略不计，但两个巨怪在同类里也算膀大腰圆的那种，压得食铁犰狳每一步都摇摇晃晃很是艰难。 尼赫鲁火球术正准备到尾声，黑烟滚滚的火球飞到棕熊咆哮骑兵队上空炸开，化作一片流火四溅如雨。 受伤的战马和骑兵顿时惨叫着倒在地上打滚翻腾。他们身后正在冲锋的同僚可不是人人都能反应过来，好些只能硬着头皮选择直线冲过去，不管脚下是土地还是…… 哼则手忙脚乱地想给前排斯嘎尔人加持一道石肤术，也许是第一次作为骑兵出场稍微有点紧张，手一抖居然加持偏移到了敌人身上！ 不过也算错有错着，石肤术提升的防御面对超重型骑枪单薄如纸，而对正拼命冲锋的战马来说，身形突然变得迟钝几分显然影响更大，因此互相混乱地撞在一起人仰马翻。 哼喜不自胜地嘿嘿傻笑起来，两根手指头拈着尼赫鲁的衣领，提起来放在自己肩膀上。严重恐高的狗头人顿时被吓得哇哇乱叫，刚开了个头的火球术咒语自然也消失无踪。 眼睁睁看着步兵被人痛宰，引以为傲的重骑兵损失惨烈，亨德拉的运筹帷幄和风轻云淡顿时消失无踪，就像一个输红眼要把最后老本也投进去翻盘的赌徒。 棕熊咆哮军团是他仅存的翻身希望，如果连这点希望也无法保存，未来将会是一片完全无光的灰暗。 他有些后悔做出如此冒进的选择，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开拓领地实力如此夸张，居然还豢养着地行龙作为骑兽！还有施法者配属！ 但也知晓如今后悔已经晚了，更重要的是竭力补救。 “你们，都跟我一起，准备反击！” 他身边还聚集着三个身披绣金红斗篷的骑士，是家族分派的护卫骑士，全部是精通斗气的好手，武技熟稔配合默契。 希望还在！棕熊咆哮军团和亨德拉军团长还没有失败！一支足够精干的突击力量完全可以改变战局，而且陆行狮鹫本身也有不错的魔法力量。 几名护卫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老兵，默默抽出长剑，等待着进一步命令。 亨德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前局势还是很明朗的——重骑兵对决正逐渐化为泥潭，投入更多力量也只能深陷其中难以动弹，只能忍痛先放着不管。 而步兵们虽然同样很被动，但人数优势仍然巨大只是缺乏突破点。一旦能帮助步兵打开局面解放出这支上千人的主力大部队，所有问题就都将迎刃而解。 地行龙骑兵厉害归厉害但是太笨重，重骑兵单独作战缺乏战术应变的缺点在他们身上一定更明显。 上千步兵哪怕用蚂蚁攀大象的打法也能取得胜利，到时候重骑兵说不定还不至于全军覆没，能多少救点回来。 亨德拉越想越觉得可行。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我的小宝贝，干掉他们。”亨德拉抚摸着陆行狮鹫头顶的羽毛，指着远处的食铁犰狳语气森然。如果他观察没错，这应该是敌方仅有的施法者，当然是最优先的攻击目标。 巨怪和狗头人正喜气洋洋庆祝着战果，浑然不知已经有人盯上了他们。 第九十章 萨满逃生记 在保命方面，尼赫鲁至少要比哼哈二将机灵一千到一万倍。余光瞥见陆行狮鹫和几个人朝他们靠近，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 这家伙本身倒是完全不介意撂下两个傻大个吸引火力好赶紧开溜，问题是哼刚才过于高兴，把他放在了自己肩膀上。 “快跑！”尼赫鲁使劲拽着哼脖子上的长毛，冲着耳朵眼使劲大喊。可对于巨怪来说，狗头人那点力气未免太微不足道。 哼傻乎乎地咧嘴笑着，鼻子里吹出一个足有尼赫鲁半张脸大的鼻涕泡，还以为在玩闹。 大概是想起了领主大人交代的任务，缓缓伸手弹了一下尼赫鲁脑门，示意他不要打扰自己，又开始老老实实准备石肤术。 尼赫鲁被这一指头弹得差点眼前一黑从肩膀上掉下去。他低头看了一眼，距离地面至少得有五刃，晃得眼前一阵眩晕，跳下去除了摔死没有别的可能。立刻放弃幻想开始念咒施法，准备来个先下手为强。 陆行狮鹫速度还算凑合，很快靠近到了两百码开外，这个距离对多数魔法而言都处于射程之内。 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略微酝酿片刻，张开勾嘴伴随着嘹亮的鹰啼，猛然喷出一道橘红色火焰长柱。 危急关头，最质朴的怕死情怀激发了尼赫鲁全部潜力。两片嘴皮子动得如同连弩机簧，一个个字符脱口而出快而不乱，绝对是平生以来最流畅的一次，接近尾声的持咒立时而成。 火球拉着滚滚浓烟脱手，和焰柱半空相撞，元素火焰溅射在地上，瞬间把水润的青草灼干点燃，一片水汽蒸腾滋滋乱响。 陆行狮鹫作为次生亚种，焰柱威力与真正的狮鹫完全无法同日而语，和火球术大致在同一档次，两相冲撞各自都失去了前进动力。 问题在于魔兽使用天赋法术，虽然也要受到魔力储备的限制，但远比一板一眼地持咒快出不知多少倍！ 两个巨怪终于意识到危险来临，立刻二话不说从笨重的食铁犰狳背上跳下来开始跑路。 哼也是福至心灵，居然还记得扬手把刚准备好的石肤术加持给正靠近的亨德拉和护卫，阻碍他们前进。 就这么一会功夫，陆行狮鹫的第二道焰柱已经酝酿完成，伴随着鹰啼腾空而起朝三人组直勾勾飞过来。 隔在双方中间的食铁犰狳实在太高太宽，城墙一样把哼哈二将跟尼赫鲁挡得严严实实，停在原地没有半点挪窝的意思。这种情况下准头再好也别想隔山打牛，焰柱最终落在了犰狳身上。 严格来说食铁犰狳也勉强算是种魔兽，有非常微弱的魔力用于富集空气中游离的金属元素，加强鳞片。 这造就了它超乎寻常的防御力，刀剑难伤硬度非常夸张，几乎是食铁犰狳这个物种赖以生存的本钱。但这种鳞片不是万能护甲，相比之下魔法抗性就些蹩脚得过分。 以前面对尼赫鲁的火球术，只是被溅射到就吃过一次瘪，如今又被威力相差仿佛的焰柱灼烧，自然只能再吃一次瘪。 这头迟钝而笨重的巨兽奋尽最后的生命力长嘶着人立而起，尔后重重摔落在地上只剩下抽搐，溢散出一股蛋白质烧焦的恶臭。 坐在颠簸的巨怪肩上，尼赫鲁马不停蹄地继续持咒，嘴皮子快得像是抽搐，领主大人御用坐骑被人打死这种小事半点也没能迟滞他。 挥手又加持了一道嗜血术给自己和哼哈二将，两个巨怪顿时像打鸡血一样跑出了奔马的速度。 极端怕死的人面对生死考验，往往能爆发出惊人的潜力，眼下狗头人萨满就是个好例子。 巨怪的肩膀变得更颠簸，尼赫鲁整个人都被晃得七荤八素，却仍然没有放弃，居然再次成功完成持咒，转身又是一发火球术断后。 他的魔力储备也就到此为止，对于一个荒野萨满来说，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连用四次法术绝对是超水平发挥，值得用石板记录下来传给徒弟千秋万代。 尼赫鲁揉了揉脑瓜，由于魔力过度消耗眼前看东西都有重影。不过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成功捡回一条小命不禁心情大好，又开始洋洋得意起来。 “我说你们两个傻蛋真是什么都指望不上，回头跟大人说说，还是我来当组长。” 这个当口，从头到尾没什么表现的哈突然边跑边念出一连串陌生的咒语，随着元素波动溢散，尼赫鲁立刻感到哼哈二将跑步速度又快了不少。 他大张着嘴巴，整个人已经趋于石化。作为一名元素使用者，尼赫鲁当然有能力分辨出—— 是风在托着他们前进！ ………… 等亨德拉带人绕过法术碰撞形成的高温区域，再绕过食铁犰狳庞大的躯体，两头巨怪带着狗头人已经快跑没影了。 “大人，还追吗？”护卫们嘴里在询问，可是脚下步伐已经越来越慢，对方逃跑的速度叫他们叹为观止。 亨德拉脸上的不甘强烈到五官扭曲，但最终却只能长叹一口气说道：“不追了。” 不是对敌人心慈手软，事实上他比谁都想消灭施法者。但现在不是赌气任性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士兵们都在流血牺牲。 他的最终目标是解救整个棕熊咆哮军团，而不是铲除施法者。驱逐他们勉强足够了，没有时间用来浪费，必须立刻继续执行下一步计划。 “随我来！”亨德拉抽出长剑亲自带队，振臂高呼。 一层银白色斗气光芒游离着布满剑身，这是古拿温家的独门绝学锐银斗气。 作为帝国元帅的孙子，显赫出身使他有机会修炼上等秘典，从小又有名师精心指点剑术。虽然最终因为天赋平平无缘于更高境界，但本身实力也是一等一的。 亨德拉发誓这次回去之后，一定要把因为军务繁忙懈怠许久的斗气重新拾起来。这世上千般计谋万般权势，终究是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力量可靠！ 第九十一章 最后一根稻草 亨德拉这家伙选目标的运气也许不怎么样，练兵却明显很有一手。前线步兵节节败退时，仍能维持着相当组织度，死伤速度也比刚开始放缓了许多。 不过这种情况不可能维持太久，等伤亡达到士兵们的心理底线，崩溃将会是转瞬之间。 以李察为圆心，斩龙巨剑长度为半径的整个圆形区域内是最酷烈的修罗场，布满血迹残肢和破裂的脏器。 棕熊咆哮的步兵们在几经尝试无效后，意识到一个很悲哀的事实——自己和同伴之间，没有任何一人可以稍稍阻碍这个绞肉机器的前进步伐。 被他亲手格毙的人其实数量有限，但还不了手这件事本身对士气的打击可太致命了。 亨德拉在斗气加持下几乎化为一头冲锋蛮牛，远在十码外就猛地朝李察一挥手中长剑。 这个距离除非剑刃能突然变到三层楼那么长，否则本该毛都捞不着一根的。但长剑上附着的斗气光芒突然汇聚成一道芒刃，离剑而出，呜的一声直奔胸膛。 李察早就注意到他了，这货剑刃上的银光跟其他人比起来就仿佛皓月与萤火，想不吸引眼球都难。就地一个懒驴打滚，和芒刃的飞行轨迹擦肩而过。 转头一看，地面上被斩出道将长近一刃的裂缝深深，片刻后从里面猛然爆开，炸出齐膝的凹坑，里面有块大石头跟一条小青蛇一起，从中间被整齐切成两半！ 不得不说这种被称为“斗气斩”的武技，虽然蓄力时间长消耗也大，但威力确实不俗。 周围的小兵癞子呼呼啦啦跑了个干净，留下一大片空地给这两人死斗。 “亨德拉·古拿温。”亨德拉按照骑士决斗规矩报上姓名，作为一名实力不弱的剑士，他当然能感应出来，对手身上那是半点元素波动都没有。 不修斗气、不通魔法，就算是偶有奇遇神力惊人，也不过是个只会蛮力的莽夫罢了。家传锐银斗气在借力卸力方面堪称奇效，对付这种人最有心得。 “啐。”领主大人吐了口浓痰，冲亨德拉勾了勾小拇指，甚至还有闲心笑，“暨无故入侵高山堡之由，本老爷决定判处你死刑，还有什么临终遗言要交代没有。” 话不投机半句多，那就刀剑之下见胜负。 李察抢了个先手，重剑破空呜呜作响，上劈、斜撩、横斩。都是最朴实无华的武技，可也最久经考验。唯有死在剑下的亡魂明白，领主大人这开头三板斧有多难抗。 亨德拉在剑刃交错的一瞬间就意识到，对方神力惊人的确是平生仅见。但锐银斗气本身的卸力效果也不是白给，居然一下下都抗住了。 自从来到荒野，李察还是第一次遇到能连着挡住自己三下重击的对手，不禁高看他两眼。光从那内敛凝实的斗气光芒来看，对方也的确不是一般货色 “不赖啊，以后高山堡奴隶战士队长的职位非你莫属。” 领主大人胸膛里的辉力圆卵开始剧烈收缩，挤压出炽热的辉力流涌向全身各处。鼻息陡然变得灼热起来，接下来一刻钟，辉力涌动状态将为他带来整整一半的力量加持。 亨德拉的护卫这时才姗姗来迟，他们斗气储备更弱，做不到像亨德拉那样借助斗气极速突进。英勇投入战斗时，正赶上李察开启辉力涌动。 那柄造型和重量都很夸张的大剑斩破空气时，已经不再是沉闷的呜呜作响，而是变成了更尖锐的“咝咝”声！ 当面盾剑护卫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斩龙巨剑已经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虚影，直到重重砸在盾牌上方才显露实体。 顿时便是一声难以形容的巨响。 眼力足够好的人甚至能捕捉到空气产生了短暂波纹，薄钢盾像是纸片一样中间弯折，从侧肋硬生生嵌进体内，整个人飞翻横滚到足足几十码开外。 面朝下趴在地上连抽搐一下都没有，身体扭曲得像是个玩坏的破布娃娃。 肯定全身的骨头都断完了，再高明的牧师也不会觉得他还有丝毫生还希望。 现场安静得仿佛所有人都被割掉了声带，正在狂砍对手的蛮子和正在被对手狂砍的棕熊咆哮步兵一起闭上嘴巴，连李察自己都不禁吓了一跳。 这还是他头一回在辉力涌动状态下使出全力，以前糟践木靶都没舍得这么认真过。 纯粹的力量带来了纯粹的视觉冲击。 骆驼都会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何况是人心。步兵们擎着的棕熊旗帜不知何时飘落，一双双大脚毫不在意地踩过。他们已经认定必输无疑，仅存的勇气自然也不复存在。 三五成群的逃兵启发了还在犹豫的同伴，最终演变成一场雪崩般的大溃败。 而远处双方重骑的较量也已经接近尾声，事实证明让战马和地行龙对冲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阿布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白手套扔在地上，他听说庞贝骑士都会用这种方式纪念曾经的对手，自从知道战事将起就准备了一副时刻揣在身上，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据说胜利后再念上一首辞藻华丽的十四行诗会显得更有风度，不过阿布实在没有这个文采，只得遗憾作罢。 他驱使着地行龙带头向主战场围拢过来，身后满是死状凄惨的尸体，只剩几匹幸存的战马用鼻子拱着主人遗骸，试图像平时那样唤醒他们再一起驰骋草原，它们不明白这注定是徒劳。 看着地行龙血盆大口里铲刀般的利齿，以及摆弄着重型骑枪满脸不怀好意的骑士，再掂量掂量自己的水平。 另外两个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的护卫骑士很识相地选择举手投降。 作为古拿温家的家臣他们最低都有骑士头衔，贵族战俘将来会有交付赎金赎身的机会，没必要殒身于一场已经没有希望的战斗。 只有一个人暂时还不愿意接受失败。 “去死！”亨德拉眼睛里满是血丝密布。 如蛛网，似野兽。 第九十二章 战事基本趋于停歇，一队队俘虏在领民看押下，老老实实靠在河边一起蹲下。 高山堡卫队的战士抱着膀子围成一个大圈，等着看自家领主大发神威痛殴亨德拉军团长的好戏。 陆行狮鹫张开鹰嘴还想支援主人，结果被赫特及时抽出羽矢抬手一箭钻进嘴里。那畜生顿时低着头不断咳血，焰柱自然也用不出来了。 这一幕顿时激起了半人马游骑兵的炫技热情，一根根箭矢争先恐后地飞向陆行狮鹫的眼睛、口鼻、喉咙。魔兽防御力都不弱，但又怎么可能扛得住几十个强力半人马的重箭齐射，瞬间变成一只大刺猬。 它的主人境遇也是同样艰难。 李察对辉力涌动状态毕竟没有很熟悉，暴涨一半力量需要时间适应，发挥不出平日全部武技水平。而亨德拉本人出身名门接受过正统训练，一身业艺水平很是不低。 借助斗气加持和各种卸力技巧，居然成功和领主大人来来回回过了几招。 场面不算难看，但亨德拉军团长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悔得肠子都青了。如果圣光神再给他一次机会，绝对二话不说干脆投降。 他越打越是一颗心凉到彻底，门清自己哪怕敢硬碰硬来上只要一下，战斗也会在下一刻立即结束。 能支撑到现在完全是锐银斗气效果着实出众，但卸力借力都不是万能的，远远没有酒馆吟游诗人吹嘘的那么玄乎，很多时候想卸掉一吨力自己最少得有半吨。 对方肯定远远不止一吨，就像他亨德拉绝对没有半吨一样。 每当兵器交击一次，亨德拉盔甲上镶嵌的那些碎宝石就一齐微微闪耀红光。实际上这是他唯一胜算所在，但宝石亮起又熄灭、熄灭又亮起，几个轮回之后对手动作还是那么虎虎生风，攻击还是那么势大力沉。 他甚至不禁怀疑自己这件宝甲是不是出问题了。 “妈的！”李察抽冷子当胸一脚，结束了这场无聊的战斗。 这一脚在昂贵的魔法铠甲上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也让亨德拉连着向后倒翻了几个跟头，仰天吐出一口老血。 “捆起来。” 冈瑟唯恐天下不乱，拍了拍亨德拉肩膀开始给他数秒，“加油，你还没有输，快起来啊。十、九、八……” “我认输，认输。” “嘘！”围观的卫队战士纷纷一起对他倒竖大拇指，拿着绳子七手八脚一拥而上。 有道是敌人一反抗，大人就发笑，这家伙看着这么光鲜居然也不能例外，真是让大伙倍感唏嘘。 李察觉得掌心火燎燎的，抬起一看，手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水泡，跟蛤蟆背上的疙瘩一样。 “嚯，火元素反伤！好厉害的效果！”他刚才就隐约发觉掌心有点麻，专心作战也无暇顾及，这会才感到十指连心疼得厉害。 亨德拉听到这句话差点眼前一黑，变成亡灵来找领主大人再战三百回合。 火元素反伤作为一种很实用的附魔，作用绝不仅仅限于给对手烫出水泡这么儿戏。如果是普通人，只要三五次反伤就能把手掌直接烫熟，怎么也没法继续持剑作战了。 可惜他不知道，领主大人修炼的圣言祷术对魔抗增幅惊人，火元素反伤本身阶位又不高，那点伤害被豁免得七七八八。 “把盔甲给老爷我拔下来。”李察两个眼睛也不是白长的，光看那些碎宝石灯泡似的亮来暗去，也猜出着肯定是件魔法装备。 两个蛮子一脚踢在亨德拉腿弯按着他跪下，用最粗暴的手法剥掉盔甲。 亨德拉没有反抗，掠夺战利品也是胜利者的权利之一，他早有预料。只有在被碰到伤处时，脸颊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我靠。”李察提着这件宝贵的附魔装备一脸郁闷。 盔甲腹部钢板上印着个大脚板印，虽然没有伤及附魔法阵，但是边缘铁质已经彻底撕裂扭曲。 领主大人估计这件附魔盔甲至少也值个三四千金币，加上个脚印也不知还能不能修好。更郁闷的是，这一脚还是他自己踢的，想发火都没处发。 周围看热闹的战士一声不响全遛了，自家领主脸上那表情明显是心情不好，再留在这里怕是要挨牵连。 “大人，我引导哈觉醒了风行疾步术。”尼赫鲁发现战事已经平息，又带着巨怪跑了回来。 反正哼哈二将两个傻子也不会说话，他决定把觉醒新法术的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 “你说话说这么快干什么？”领主大人莫名其妙地瞪着尼赫鲁。 这货也不知道突然怎么回事，一说起话来两片嘴皮子快得叫人眼花缭乱。但快归快，偏偏吐字还很清晰，居然也没出现任何听不懂的问题。 “我说……我引导哈觉醒了……觉醒了……风行疾步术。”尼赫鲁努力控制语速慢下来，反而变得略微磕磕巴巴。 “觉醒了什么？”领主大人侧耳倾听。 “风行疾步术。”尼赫鲁认真回应。 李察抬手就是一个大脖溜把狗头人撂倒在地上，“妈的，又是加持型辅助法术，你还好意思说！” 哼哈二将顿时一起乐呵呵地憨笑起来，看到狗头人倒霉他们就高兴。 “哎呦，我说两位尊敬的萨满，你们是不是还很自豪？”领主大人语调阴阳怪气，说完翻了个白眼，“还有脸在这笑，快给我滚！” 尼赫鲁趁哼哈二将挨骂这个当口没人理他，赶紧头也不回地跑了。他没想到本打算抢个功劳，结果抢来的是口锅。 “李察，你没事吧？”安妮和巴克兰一起坐渡舟从对岸丘陵赶过来。白虎主管腿脚不太灵便，上岸时一个趔趔差点掉河里去。 “有事，心口疼得厉害。”领主大人捂着胸膛眉眼皱成一团。 “受伤了？”巴克兰掏出包草药，安妮取出瓶只剩一半的圣水，“就剩这点了，够不够？” “没有。”李察把递过来东西推开，给他们看了看附魔铠甲上那个大脚印，一脸痛不欲生活像个毕生积蓄被洗掠一空的老农“我是心疼！” 安妮立刻把仅剩的半瓶圣水放到腰包里严严实实藏好。 “上面这些魔晶被分割得好碎啊。”巴克兰眯着小眼看了半天，说了句废话。 “这就是魔晶？” 第九十三章 收获 李察伸手轻轻抚摸着盔甲上镶嵌的细碎宝石，除凉滑之外也没什么特殊触感，看起来如同一块深红色琥珀，又像是瑰丽的葡萄美酒。 他倒是早很多年就听说过魔晶的鼎鼎大名，但亲眼看到乃至触摸还是头一回，因为这种材料基本只在贵族阶层流通。 从某种意义上说，魔晶的珍贵甚至无法用金币衡量。这是制作魔法装备必须用到的基础耗材，法师们也需要这玩意储备魔力以供不时之需，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战略级物资。 “这一块既然能篆刻法阵，肯定多少掺了点魔法金属。”巴克兰在魔晶wài wéi随手一比划，“法阵本身还是完整的，让铁匠拆下来再找件盔甲镶好，一样能用。” “真的假的。”领主大人满脸狐疑，他觉得这种思路怎么听怎么像乞丐补衣服。 “不信你就自己另想办法。”巴克兰耸耸肩，“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补上也没用，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你的号。” 李察拿起盔甲放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发现巴克兰说的还真没错，比他穿的尺码小一号不止。 “算了，回头都交给罗比处理，不过现在还有两件事需要麻烦二位帮忙。” 李察说得很客气，巴克兰和安妮赶紧表示大人您见外，没什么麻烦。 “首先是战俘。”李察伸手指着远处，那里有十几个先前逃掉的棕熊咆哮士兵又自己走了回来，正主动跟领民投降。 大概是冷静之后想明白了，这里可是荒野——他们逃跑时兵器盔甲基本都扔了个干净，就算不被土著攻击也很难在渴死饿死前走出去，还不如回来老老实实当混口牢饭吃。 这算是醒悟最早的一批，接下来几天肯定还会陆续有不少逃兵回来投降。 “我给他们用金钱赎身的机会，尤其是领头的那个，肯定值不少赎金。”这才是李察留下亨德拉的根本原因。 贵族战俘有付赎金赎回自己的传统，但是具体数目是多少，就得看领主大人到底有几磅良心以及亨德拉到底有多少家底。 “他们的管理，巴克兰就交给你了。” “分内之事，我的大人。”巴克兰抚胸微微颔首，他现在可是高山堡的内政主管，率先转身离开。 “还有一个是战利品，马上会有领民来打扫战场。”李察伸直胳膊对刚才的战场划了个大圈，“我看有不少装备都是完好的，咱们自己用不太合用，直接重铸又太可惜，所以打算拉到科伦卖掉。” “能卖的可不止这些。”安妮沉吟着说道，“辎重和战马才是最值钱的，一匹好马甚至能卖到几百金币。” “哦。”领主大人点点头一脸恍然。 高山堡用不太到战马，他刚才还打算全都杀了炖马肉吃。要真这么干，那这顿饭可够昂贵的。 “还有，科伦城里现在有专门做俘虏生意的商会，可以把俘虏直接卖掉。”安妮拢了拢头发，嫣然一笑，“他们在收取赎金或者做工还债方面都有专门渠道，比自己处理方便得多，每人大概四到五个金币吧。” “这个……可以可以。”李察不禁汗颜。 跟安妮和索伦这些人打交道多了，他才发觉自己对商业的了解真是浅薄。武力对于开拓领主来说几乎是一切——几乎，而绝非全部。 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领主，这方面他还有很多功课要补。 仔细在心里盘算了两圈，李察才恍然发觉最近高山堡的收获居然如此丰厚。 大笔战利品和俘虏姑且不论，还有数量众多的古董武器，换成金币足以把光溜溜的领主内库一次性充实起来，彻底摆脱赤贫的帽子。 而在经验方面，获得晋升的战士也不在少数，尤其是初始阶位很低的斯嘎尔蜥蜴人。 大部分斯嘎尔骑士这还是头一回体验到进阶是什么感觉，要知道他们虽然身材瘦小，却像大部分强战种族一样拥有着一颗勇武好斗的心。 孪生地行龙带来了不俗的战力，但本体孱弱对他们而言一直是块心病，私底下非常羡慕蛮子或者半人马满身肌肉。 进阶带来的神奇感觉让他们不禁目眩神迷为之深深膨胀，开始满世界找卫队的其他战士玩摔跤。 结果就是晚上在大饭厅吃饭的时候，李察发现几个斯嘎尔骑士格外鼻青脸肿。 “这怎么回事？”领主大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狐疑。 “走路摔的。”鼻孔里塞着俩棉花团的阿布面无表情，伸手从冈瑟盘子里捡走了半拉烤雁。 从来都很护食的冈蛮子难得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还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和煦的笑容——尽管这个笑容如果被孩子看见，可能会成为他们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那也无法改变这是个笑容的本质。 于是奇丘也在桌面上跑过去抱起一根欧芹，冈瑟的眼睛立刻瞪得比铜铃还大。 “唉，以后走路小心点。”李察又扭过头专心跟安妮讨论发财大计，“过几天你亲自带商队去一趟科伦吧，把那些古董武器也一块卖掉。” 金币是领主的胆，这话一点不假，他感觉现在说起话来满满都是底气：“我在那边还有几笔外债，顺路用货款还了。” “嗯，到时候后续宣传也要跟上。”安妮把一枚醋栗放进嘴里，“必须让整个科伦都知道，我们无敌的李察男爵又一次以劣势兵力轻松击败了敌人！” “这，嗨……”领主大人不禁老脸一红嘿嘿笑了两声。 他被安妮说得都有点不好意思，却也分明知道人的名树的影，很多时候声望能带来的收益连金币都无法比拟。 高山堡现阶段发展需要一个样板人物，这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而整个高山堡除了李察之外，安妮是女人、巴克兰是老人、冈瑟大字不识一箩筐、赫特和阿布是外来的半兽人，也就领主大人自己还有点包装价值。 必须去做一些不愿做的事情，这也许就是身位领主的无可奈何吧。8 第九十四章 情报传递 “咳咳。”巴克兰清了好几声嗓子发现没人理他，改用勺子使劲敲了敲餐盘，“我有话说。” “什么？”高山堡领主正吃得满嘴油光，含糊不清地问道。 “李察，我强烈建议你也去趟科伦。” 下午收拢俘虏时，巴克兰做了件一群莽汉基本不可能有心去做的事——仔细向俘虏们询问了他们的来路、目的和背景。 关于这伙来敌，当初兔头人菲迪皮茨偶然偷听来不少情报，但偷听当然不可能面面俱到，很零散破碎不成体系。而巴克兰的询问发生在战后，品尝过失败滋味的俘虏们倒豆子一样把全部所知都说了出来。 至此，先前缺失的情报版图才得以完整补全。 这些东西他早就全部写在陈条上递给领主大人过，不过从反应来看，当时答应认真阅读十有**是在敷衍了事。 说实话，巴克兰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高山堡这么奇怪的地方——他们的勇武善战和粗枝大叶交相辉映，仿佛一对不离不弃的天生对偶。 比如说，以绝对劣势兵力打赢一场本应艰难的战斗后，居然没几个人想到要去审讯战俘，反而开始互相玩摔跤玩到鼻青脸肿。 这里头任意一桩放在别的地方都是不可想象，但对于高山堡不但不突兀反而显得很自然。 “为啥？”领主大人抬起头看着巴克兰。 开拓领主平时无事最好不要撤回科伦，算是不成文的规矩之一，博物学者不可能连这都不知道。 “因为这次面对的敌人不是荒野土著，是正经斯图亚特守备军团，而我们庞贝近几年和斯图亚特关系非常紧张。”巴克兰把非常两个字咬得很重。 “所以李察，你应该把受到斯图亚特侵扰的事原原本本上报给贵族苑。” “应该算不上斯图亚特侵扰吧？”领主大人想法很朴素，他感觉老白虎的说法未免有几分上纲上线，明显的个人行为上升到国家。 斯图亚特作为人类世界三强国之一，实力也不是盖的，光龙骑士就有好几个。高山堡和整个斯图亚特的体量比起来就像是蚂蚁和巨龙，李察这种狂人都不觉得能有半分机会。 “究竟算还是不算不是由你说的。”巴克兰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是说上头可能拿这件事做文章？”领主大人放下叉子若有所思，“可是对咱们好像也没什么好处吧。” “唉。”巴克兰叹了口气，对这块愚钝的朽木耐心说道，“扯皮交给那些大人物去做，但只要能扯出点东西，作为当事人你至少能跟着有口汤喝。” “也是这么回事。”领主大人思忖片刻点点头，不过这也算不上急事，“过几天吧，跟安妮一起好了。” 战利品的整理归类和俘虏收拢又花了四五天时间，再加上其他零散杂事，等安妮商队准备好出发已经是整整六天后。 大部分俘虏也将会跟商队一起前往科伦，被驱赶着往一块空地上集合。与此同时，原本和他们关押在一起的小部分俘虏，却在朝反方向前进。 即便已经一同沦为阶下囚，两伙俘虏之间仍然有着明显的隔阂。 空地上的俘虏有些努力露出讨好谄媚的表情，也有些满脸不屑朝地上吐口浓痰，更多人则近乎麻木没有任何表示。 他们都曾经是棕熊咆哮军团的大小军官，俘虏里相对有身份的人，李察还想留着勒索赎金，自然不会跟普通俘虏一块打包卖到科伦，正要从临时看押地转移到刚建好的正式监狱里去。 亨德拉也在其中，双手双脚上都绑着沉重的镣铐，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他的实力受到了高山堡上下普遍认可，可惜是以一种他本人绝对不愿看到的方式——亨德拉受到的管制一直是俘虏中最严格的，日常清水和食物供应也只有最低限额，并且一直有专人不时在周围制造噪音，确保他无法得到充分休息。 几天下来，整个人难免变得越来越浑浑噩噩。 李察在旁边看热闹的时候注意到了亨德拉，曾经志得意满的军团长现在满脸胡子拉碴，一对眼袋让他看起来至少老了十岁。 亨德拉当然也看到了李察——众星环绕，比他当初还要志得意满，还要意气风发。 两人短暂对视，不管过去如何未来怎样，现在一个是阶下囚一个是人上人。 “我想明白了，你修炼的是圣言祷术！对不对！对不对！”亨德拉瞅准机会，突然像发狂的狮子一样挣脱押送战俘的领民，冲着领主大人激动地咆哮。 “让他闭嘴。”领主大人随口说道。 两个新上任的蛮子狱卒可不知道什么叫人性执法，立刻毫不客气地把亨德拉脸朝下按倒在地。熬了几天的亨德拉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拼命挣扎下两个蛮子都差点按不住他。 “圣言祷术！只有圣言祷术！才能在没有元素波动外化的同时，赋予你如此强大的力量！”亨德拉满脸的悔恨和痛苦，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败在这种超偏门老古董身上。 “找死！”冈瑟撸了撸袖子，一把抢过狱卒手里的鞭子。 只看他胳膊上夸张饱满的肌肉线条就知道，两鞭子下去怕是健牛也扛不住。亨德拉全盛时期用斗气说不定能抗一抗，但这几天他哪有环境冥想回复斗气。 领主大人只用眼神就制止了冈瑟，自己走过去一脚踩在亨德拉背上，“你猜对了，的确是圣言祷术，可是……没有奖励。” “什么阶位的圣言祷术？”背上那只脚蕴含着无法抵抗的力量，可亨德拉还是使劲向后昂起头，只为能看到对方的眼睛。 “出了点问题，暂时还没能进阶天启。”李察看着远方一脸风轻云淡。 敌人的不甘对他来讲，就是最好的兴奋剂，表现欲变得无比活跃。 亨德拉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在圣言祷术曦光、星华、月辉、日耀、天启五大阶段中，天启是最后一个阶段，代表着一个体系的终极。 而仅次于天启的曜日圣堂，自然也是不容小觑的强者。 起码比自己强得多。亨德拉心中一片苦涩，居然会在一块小小开拓领上遇到这种阶位的强者，简直有种宿命如此的感觉。 “出了什么问题？”他努力从泥地里昂起头颅，看着对方的背影。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伟岸而高大。 “问题在于我还没进阶星华。”领主大人扭头哈哈大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急火攻心加上此刻所受的刺激，亨德拉一翻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第九十五章 真假李察 当商队的马车再一次驶入科伦的城墙涵洞，李察也不禁感到万分唏嘘。 孤身一人搭车来到科伦面对未卜前途仿佛昨天，带领几十蛮子面对土著反扑别无选择只能放手一战也仿佛昨天，为了争取发展空间率军北伐盘肠血战仍然仿佛昨天。 一个个昨天堆砌，早已是换了人间。 只看这支车队——近百蛮子步兵，几十位半人马游骑分列两旁充当护卫，装备无比精良、动作尤其干练、神情异常冷漠，任谁一看都知道是百战精锐。 押送着上千俘虏和数目庞大的载重马车，浩浩荡荡绵延数百码，惊得那些小商队忙不迭给他们让路，生怕自己成了撒气对象又没处说理。 那些城门卫兵的眼神都变了，戒备里夹杂着深深的敬畏，这是大人物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伙计，沃雅商行发达了，你们这些混饭吃的也赚大钱了吧。”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守卫捧着烟斗想跟李察借个火，趁机套两句近乎，“咋样，混上小队长了没。” “滚！” ………… 进城后绝大部分人都要跟随安妮，去完成这桩高山堡历史上的天字第一号贸易。 又只剩下领主大人自己站在宽阔的街道上，一如初来科伦时。 “日。”李察叹息着摇摇头，转眼又笑起来。 其实原本应该有几个随从陪他的，都被领主大人自己打发走了。不过也算不上形单影只——“奇丘。”一只皮毛溜光水滑的黑松鼠从马车上跳下来，疾风般顺着裤腿一路爬到肩膀。 李察花一个铜子从路边小摊上买了捧葵花籽，边嗑边沿着大街前进，时不时也分润给奇丘几颗，把小东西乐得眉开眼笑。 他寻思着该给索伦老鬼带件礼物，四处逛了一会。礼物没买着，走了半天嘴巴倒是渴了，走进路边一家露天酒馆里。 庞贝人喜欢饮酒，所以这种面向平民露天酒馆到处都是，院子里会种棵枫树，老酒鬼一看就知道。来喝酒的也不会有什么提刀带剑的佣兵武士，都是偶然得闲的普通市民来消磨时间。 这家酒馆的枫树郁郁葱葱，树干两人合抱都不止，不知是经营了几代人的老店。 一个银币扔给酒保，换来大杯黑麦酒和一个谄媚的笑容，李察在树荫下找了个座位倚着树干慢慢啜饮。 “有冰块没。”领主大人总觉得缺点东西。 酒保尴尬地搓搓手，这个季节的冰块要么是冬季储冰，要么是魔法造物，无论哪种都不太会出现在一家平民露天酒馆里。 “算了算了。” 酒还没见底，酒馆的栅栏门再一次被从外面推开。 “三杯黑麦酒，快点上来。” 一大把铜子被洒在柜上，酒保伸出指头一枚一枚数完，表情顿时变得很凄苦。刚刚好的钱数，连半个子的小费也没有，跟刚才那个客人简直天壤之别。 李察本能反应抬头瞥了一眼，没忍住一乐。 一共进来三个人，牵着匹老马，尾巴秃得一根毛都不剩，只余一根短短的肉桩子。 这三个人一个面白无须，走在最前面；一个皮肤略黑满头碎发辫，明显有点蛮人血统；还有个中年人身材瘦削，腰上挂着副弓箭，牵马缀在队尾。 他们有一身看起来还算凑合的板甲——是三个人加起来有一套。仿佛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似的，分成三份分别穿到三人身上。 铁手套归白脸领头大哥，甲靴套在黑大个脚上，胸甲和腿甲则属于最后面牵马人。 “再来一份烤猪肘，一份牛舌头，一份……三份黄油面包。”黑大个好像是饿了，一口气又叫了不少吃的。 “钱不够~”酒保一手托腮，另一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柜台上的铜子。 “砰！”黑大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三杯黑麦酒齐刷刷一跳，“我家大人可是高山堡男爵、血色开膛手、荒野土著最敬仰的李察男爵，还能欠你这几个小钱？” 正在仰头喝杯底的领主大人没忍住，一口黑麦酒喷了个漫天飞花，顿时酒香气弥漫。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亡灵，先贤果然有大智慧，他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遇见一个假冒自己的西贝货！ “看来这位朋友肯定早就听说过李察男爵的大名了。”黑大个眼前一亮。 “那倒确实是……”领主大人一脸纠结痛不欲生，抓起抹布胡乱擦了两把被喷得满身麦酒的奇丘，“早就听说过了。” “就是那个妙计除牛头、雨中定乾坤的李察？”酒保也不玩铜子了，兴致勃勃地追问。 像他这样成天泡在酒馆里的人，对坊间最近流行的故事自然再熟悉不过。 “何止这些。”黑大个很神气地一喷鼻子，满头碎辫乱晃，“前阵子我们只用三百人就击败了一整个斯图亚特军团，那些大酒馆里现在都传开了，你们这馆子不入流没听过也正常。” 李察咂了咂嘴，没想到安妮那边动作这么快，进城才几个小时就已经传开了。 名人崇拜在这种露天酒馆里是理所当然的，于是他们要的菜很快被端上桌，三个人开始大大咧咧吃喝起来。 “所以你就是高山堡男爵？”领主大人手里托着一捧葵花子边嗑边问。 “正是。”这位“高山堡男爵”用手绢擦了擦嘴，仪态明显比正版强很多，一颔首一低头，颇有几分优雅从容气度流露。 他把手伸到背后，一使劲抽出把巨剑。顿时在酒馆里惊起一片倒抽冷气声……这把剑用来砍人那可真叫屈才，抬回去当门板都绰绰有余，能使动这东西胳膊上得多大力气！ “神啊，不愧是血色开膛手！”立刻有人惊叫。 李察微微低头掩饰脸上的笑意，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作为肉搏领域的资深专家，他一眼就看出那把剑不对头，好像是用轻铁做的，重量和硬度都只有真铁五分之一左右，完全是样子货。 “这便是那斩龙巨剑，此剑一出有个规矩，不见鲜血不得归鞘。” 黑大个说完，酒馆里一众闲汉的呼吸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都很诡异。 不过黑大个立刻从腰带上抽出把切肉小刀在掌心一划，鲜血滴落在剑刃上蔓延，“李察”这才收剑归鞘，闲汉们的呼吸也重新变得顺畅，吆喝着叫起好来。 领主大人是一众闲汉里拍巴掌拍得最热烈的那个，他本人用斩龙劈柴铲土也不是一回两回，看来是徒使名剑蒙尘。 第九十六章 真假李察（下） “那你就是冈瑟喽？”领主大人又把目光转向旁边的黑大个。 接近两刃的身高，在庞贝人里确实算是极其高大，手里捏着根长矛站在那里威风凛凛。不过跟高地蛮人比起来，要矮差不多一头。 他手里握着的长矛，明显是用一种叫三角叉的农具临时改成的。现在正是农忙时节，李察不禁猜测不知是哪户农人家里进了贼。两边断茬还很新鲜，就算撒了点草木灰做旧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是了。”一扬头，“冈瑟”满头碎辫很飘逸地随之舞动。他手里的长矛也动起来，花哨的枪花叫人眼花缭乱煞是好看。 没什么屁用的花架子，像杂技多过武技。领主大人暗暗腹诽。 围观闲汉可没有这份眼力，被“冈瑟”的神勇震惊，立刻叫酒保又给他们加了份土豆烤猪肘。 “那你又是谁？”领主大人的目光最终落在一直很沉默的牵马人身上。他手里拿着一把造型夸张的重型弯刀——十有**也是轻铁制的样子货。 牵马人咽下麦酒，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是赫特。” “不对呀。”李察大惊失色，一枚刚嗑好的葵花子从嘴里掉出来落在腿上，奇丘立刻瞅准机会捡起来吃掉，“赫特不是半人马吗？” 喜欢看热闹是人类共同的天性，此时周围市民已经越聚越多，纷纷出言附和。 这些人平时没少去酒馆里听吟游诗人唱诗，完事后虽然一个大子不给，也不耽误他们对最近流行爆款题材如数家珍。 “赫特”静静看着一片喧闹，没急着解释。反倒立刻有支持者要求大伙冷静下来，既然“李察”跟“冈瑟”都如此神勇，那想来这“赫特”自然也不是一般人，不妨先听他说说。 于是场面又安静下来，等着他自证清白。 “酒馆里吟游诗人以讹传讹罢了，千万不要相信。”假赫特拍了拍身边老马的脖子，面色非常诚恳，“不过是本人骑术精湛犹如人马合一，远远望去比起半人马也毫不逊色，才有这传言。” “哦！” 庞贝市民可不是没见识的乡巴佬，他们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 说起事情来凡是只知道往大往空里说，一遇诘问就闪烁其词，十有**是骗人的。而像眼前这样，虽然与主流认知不符，但却合理又不乏细节，肯定真到不能再真！ “可我还是觉得赫特真是个半人马。”领主大人托着下巴语气笃定。 这匹老马尾巴上的毛都秃了，四条腿瘦如麻杆，任凭通天的骑术也别想跟骑出花来。因为适合它的地方只能是磨坊，而不是战场。 “赫特要是假的，那李察跟冈瑟岂不也是假的？”立刻有闲汉指着那个“李察”背后巨剑说道：“你看看那把剑，他要不是李察还有谁是？” “我啊，我是李察。”领主大人拍了拍胸膛，自我感觉非常有说服力。 可惜掌握真理的往往是少数人，这少数人要为真理承担被嘘到被烧死之间不等的代价。 “嘘~” 看热闹的闲汉们一哄而散，寻思这人可真能嘴硬。 “嘿嘿。”似乎是觉得有点意思，“冈瑟”放下猪肘主动跟领主大人打了个招呼，“朋友，待会要去哪？” “贵族苑那边，干嘛。”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对这群骗子倒谈不上恶感，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也肯定没什么好印象就是。 “巧了，我们也去贵族苑。”一甩脑袋，“冈瑟”的碎辫又飘逸起来，很有南方省近年流行的后现代主义狂野范，“你怎么去？” “走路去。”领主大人开始不禁怀疑也许真的有第二个高山堡，他们就是来自那里。 气场这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极难造假，对潜意识的影响有时反而比语言更大。就比如眼前这三人，绝对个顶个都是骗子行当里的翘楚人杰。 自信！真是太自信了！自信到极具感染力，臻至骗人先骗己的至高境界，难怪可以三言两语就把酒馆里其他人糊弄过去。 要不是李察自己才是那个真货，也绝对只能乖乖掉进坑里被蒙一把。 “你是去买葡萄吧，听说那边有家店葡萄不赖，甜得像蜜糖。”话音刚落，“冈瑟”又抓起一块猪肘猛啃，三两口就只剩下块骨头。 领主大人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等会商队忙完，我们跟商队一起坐车去，知道吗，那可是几百人的大车队。”“冈瑟”拇指朝自己一竖，脸上满是自豪洋溢，“赫特”也在一旁微笑着点头附应。 “我们去贵族苑是跟里面的大人物打交道，不然的话倒是可以带你一程。” 这个“冈瑟”明显是话痨，说完还不忘再使劲甩甩头，碎辫上绑的小石子碰在一起，节奏感鲜明。 李察觉得他这碎辫可真带劲，寻思要不回头让冈蛮子留长头发也扎上，肯定暴帅。 ………… 酒馆门口，李察和三个西贝货挥手作别。 “冈瑟”嘬了嘬油津津的手指头，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朝街道尽头扬了扬下巴，“不聊了，我们车队来了，你这人挺有意思，回头来高山堡请你喝麦酒，正宗矮人酿的！” 一辆辆载重马车正从街角转弯驶过来，和伴随的蛮子跟半人马一起，几乎要把狭窄的道路堵塞。领主大人一抬头就看到安妮正坐在头车车厢边上，抱着个账本笑得傻兮兮。 “有缘回见。”对李察挥了挥手，“冈瑟”和两个伙伴钻进街上的人流，如同游鱼入水，很快不见踪影。 一小时后，贵族苑门外的香榭丽大街上，浩浩荡荡的马车队驶来。 头车里坐着个年轻武士，托腮享受着微风扑面，嘴里哼着不成体系的小调。 他显然是整支队伍的绝对核心，身后站着两个女仆打伞遮阳，身前几个高大凶悍的武士坐姿规规矩矩，一人手里捏着一摞方方正正的厚纸片，正抓耳挠腮。 要是有常年混迹酒馆的闲汉看到，一定能认出这叫“扑克牌”，最近在科伦特定圈子里有点流行开来的趋势。 年轻武士忽然停下来微笑着跟三个路人打了个招呼。 “那谁啊？”安妮抬起头满脸好奇，她刚才在算账没注意到。 “几个以前的熟人。”李察笑呵呵地出完手里最后几张牌。 “不用停下再打个招呼？” “不用。”领主大人伸了个懒腰。 三个路人原本人手一串葡萄正嚼得起劲，忽然仿佛中了定身咒一样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手里葡萄无声中落在地上，一片紫色汁水四溅。 第九十七章 留下车队原地等候，李察孤身走进贵族苑富丽堂皇的大门。 这地方他也不是第一次来，算得上轻车熟路，自己走到索伦房间门口伸手敲了敲门。 指节落在胡桃木上声音扎实，在空荡荡的回廊里激起一连串回音，可却半天没得到应。 “索伦大人不在。”路过的仆役停下茶水车，好心提醒他。 “去哪儿了？” “大人去高山堡了。”李察只来过贵族苑一次，可眼前仆役明显对他有印象。 豪门仆役大抵是这样，训练有素到近乎病态，绝不会让第二次上门的客人，还受到身份疑问。 领主大人继续追问，“什么时候出发的？” “四天前。”仆役微微颔首，又推着茶水车走了。 “沃日。”李察挠了挠头，看着眼前的木门没忍住噗嗤一笑——按时间算算，索伦应该早已经抵达高山堡，真想知道这老鬼听到“领主大人不在，去贵族苑了。”会是什么表情。 “李察大人，你可真是叫我一阵好找。”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回廊入口传来。 “知道吗，为了从高山堡尽快赶回来，我和我的人跑死了六匹上等战马，还使用了风系魔法加速。” “难道我有金币那么迷人？”李察扭过头，挑了挑眉。 来人居然是索伦和几个贴身随从，他们的面部气色、眼中血丝、衣物状态无不在诠释着什么叫风尘仆仆，每个人都是满脸难以掩饰的倦意。 高山堡和科伦城之间大概有三四天路程，乍一看四天来回不算夸张。但实际上，无论对于人或马来说，长途跋涉时越是后半程积累的疲倦越会严重拖累速度，能仅用四天走完全程，只能说明这趟旅程一定相当急迫紧张。 领主大人原本以为索伦还是像上次一样，只是随性到处转转，看来并非如此。 “出什么事了？” “跟我来。”索伦把马鞭交给随从，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取出钥匙打开房门自己先走进去。 虽然疲惫溢于言表，可他腰板还是挺得笔直，军人气质反倒比李察印象中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郁。 打了个响指，一缕微风推动着房门关上。又一个响指，厚重的窗帘也自动闭合。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昏暗而静谧。 房间里昂贵的魔法灯感应到亮度变化，自动释放出柔和的米黄色光芒。 “看看这个。”索伦抓起桌面上的羊皮纸递给李察。 这是一张庞贝行政院下发给各地的政务命令，题头用华丽的花体字写着“为李察大人所遭受的卑劣袭击复仇！进攻！” “王国贵族里还有跟我重名的？”高山堡领主哈哈一笑，觉得这可真巧。 总体来说在庞贝“李察”算是个大众名字，不过一般仅限于平民坊间。原来还以为在贵族阶层是独一份，没想到终究避免不了重名。 这个李察大概地位不低，能让王国行政院专门给他发一份命令，不是心腹就是重臣。 “什么重名，我的好小伙子，这个李察就是你啊！”索伦伸出手指差点直接杵到他脸上。 “我？”李察根本一个铜子都带不信。 第一反应是荒谬至极，当场吭哧一声笑出来，没想到索伦这种人居然还会开玩笑。但他紧接着又往下读了两行，笑容立刻如烈日下坚冰般消失无踪，一脸见了亡灵的骇然。 如果说单单李察这个名字还有丁点重名的可能，那再和高山堡组合在一起呢？再加上“棕熊咆哮”呢？世上万般巧合也总有个限度，哪能件件都撞到一块！ 而当视线逐行转移到纸张末端，任何识字的人已经都能明白：那些华丽的辞藻、考究的语句、气势如虹的排比，引经据史的用典，无非都只是作为工具用于传达一个意思—— “庞贝王国向斯图亚特王国宣战！” “我靠！”李察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一巴掌拍在厚实的桌面上。 由于心情过于激动，这一巴掌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没控制住力量，于是四条腿干脆利落一齐折断，整张桌面猛地下落，尘土飞扬在空中形成的气浪足以肉眼可见。 索伦原本正在想事，被这巴掌吓得一哆嗦，结结实实打量了李察两眼。 “小伙子，稳重一点，这张有五百年历史的古董桌子没有毁于战乱和天灾，却毁于你的冲动。” “这真是……”高山堡领主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不知该说什么好。 毕竟是正式公文上白纸黑字的记载，内容关乎国体没有半分可能造假，也就是说他李察大人真当了一回历史节点上的小蝴蝶，扇扇翅膀就引起了两大强国之间的战争！ 作为一个长期混迹荒野，在庞贝上层压根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开拓领主。能跟这种注定载入史册的大事件紧密联系到一起，就像是奢望着想吃天鹅的癞蛤蟆张开嘴，居然吞掉一整头巨龙一样。 他第一反应就是心虚，毕竟相对于两个国家的体量，高山堡说是个芝麻也不为过——一颗芝麻掀起巨兽间的龙争虎斗，还有十分之一的幸存可能吗？ 但很快又洋洋得意起来，毕竟是直接以他的名义发起一场战争，这种待遇让李察简直受宠若惊。 领主大人把公文翻来覆去又读了两遍，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不过这件事，行政院怎么知道的？” 高山堡确实准备把这一战当做典型大肆宣扬没错，但他们可是今天才刚刚抵达科伦，新一期故事也是今天才刚刚从酒馆里流传开，最多不超过五个小时。 而这份公文末尾标署的拟定日期是两天前，那时车队正在荒野上跋涉，跟泥泞和野草艰难斗争。 “逃兵。”索伦嘴里蹦出一个词，“有些逃兵没被抓住，运气好跑出荒野，消息自然会传到该知道的人手里。” “咱们陛下还挺护短啊。”李察靠在椅背上抿着嘴直乐。 “哼哼。”索伦冷笑两声，“护短？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什么意思？” 第九十八章 人为财死 “李察大人，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无到有建立起一支能轻松击败整编守备军团的卫队，我很佩服，真的很佩服。”索罗捏着额角，语气和表情都在竭力传达着诚恳。 领主大人努力抑制住内心狂笑的冲动，摆了摆手故作淡然，“爵爷，过奖过奖。” 可很快索伦话锋一转，直接翻了个白眼给他，“不过关于政治，您也真的还有很多功课要补。” “也就是说，我只是个幌子？”李察缺的毕竟只是经验，而不是脑子或者智力。 索伦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还听不懂只能说明他不想听懂。 “当然是幌子。”索伦耸了耸肩，“你可是打赢的一方，哪个国王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把整个国家压在赌桌上。” “未必，起码疯王肯定可以。”领主大人习惯性抬了句杠，走到墙边拧开青铜龙首状水喉，开水立刻落进白瓷杯里，热气升腾。 他接了两杯，另一杯随手递给索伦。 贵族苑的老爷们都挺会享受，用的山泉水哪怕白嘴喝也相当甘甜，比科伦平民喝的苦水不知强出多少倍。 领主大人嘴里的疯王是数千年前著名叛变者尼禄的别号，和他惊才绝艳魔法成就形成突兀反差的是，其人一生所行有许多都透着一股常人无法理解的味道，号称一半天才一半疯子。早在离世前疯王之名就已广为流传。 为一点小事轻率掀起战火赌上国运对他来说根本不算出格，而是每过几年就必须得干一次的平常之事。 所谓久赌必输，尼禄生前所建立的国家，也正是因为他无休止的胡作非为，最终一步步走向分崩离析。 “如今掌管庞贝的可不是疯王。”索伦唇角带笑，两撇胡子微微翘起。 “妈的，咱们庞贝肯定是早有预谋。”领主大人满脑子寻思着不能白被当枪使，怎么也得真金白银敲点军援回去。 “其实这一回，是斯图亚特先对我们宣战，自己看吧。”索伦又取出一张羊皮纸扔给李察——这次是从贴身长袍里取出的。 也就是说，索伦原本打算带这份公文去高山堡。 李察一把抓起来借着魔法灯的暖黄光芒仔细阅读。 这是斯图亚特的版本，虽然都是自古流传的大陆通用语，不过花体风格和庞贝略有不同，逐字逐句认起来还稍微有点费时间。 但明显可以辨认的是，这张斯图亚特公文的拟定时间还要比庞贝那份更早两天！ 他们的理由是亨德拉在正常军事巡逻中，不幸遭到庞贝贵族无故攻击，已在奋起抵抗后不幸罹难云云。 高山堡被描述成对人类秩序彻底蔑视的恶徒，为了维护秩序，斯图亚特王国决定给庞贝一次致命的教训。 如果说庞贝的公文还只能算对事实略有夸大，那么斯图亚特这份已经是彻底扭曲。 被动反击的高山堡，愣是成了无恶不作的战争惯犯。 不过对于这样一个强国来说，稍微扭曲一下事实简直算不上恶行。 “他们可能不知道亨德拉还活着。”李察指尖落在对应文字上，端起水杯大口猛灌，舒坦得长舒一口气。 “没用的。”索罗看见李察在喝水，也端起瓷杯啜一口，结果整个人当场被烫得一哆哆。 “你嘴里是镶了皮甲吗！” “咋了？”领主大人一脸无辜地看着索伦。 “算了……继续说。”索伦抹了抹嘴，“只要斯图亚特不承认，谁也不能证明他是亨德拉。” 领主大人咂咂嘴，不禁对这个倒霉蛋感到些许同情。 亨德拉在高山堡地牢里还活得好好的，但至少在家乡斯图亚特，社会身份已经相当于被这一纸公文判了死刑。 “双方宣战的决心都很足啊。”李察把羊皮纸又还给索伦。 边境两国小领主、小贵族之间偶尔有摩擦其实很正常，大部分时候连口头申诉都懒得申诉。 闹到两个大国直接互相宣战的地步，应该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从这个角度来讲，李察跟亨德拉应该感到有荣与焉，他们用最不起眼的身份捅出了最大的篓子。 “因为早有积怨，早就到了只能用武力解决的地步。”索罗脸上全是无可奈何。 对本土贵族来说，在东北行省爆发战争肯定不是好事，偏偏又根本没得选。 “一次边境摩擦只算个小火星，但局势已经无异于蓄满酒精的大缸，只等着一粒火星落下就烧他个翻天覆地。” “什么积怨？”领主大人一脸好奇。 “大概五年前，庞贝和斯图亚特的争议边境上发现了一座魔晶矿，储量非常丰富，近几年一直没能确定归属。” “魔晶矿。”李察咂了咂嘴。 他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魔晶，还是不久前拜亨德拉所赐。 领主大人和索伦互相看着对方大眼瞪小眼——就像八辈贫农不可能放弃地头里挖出的金子，君主自然也没法眼睁睁看着魔晶矿从指缝里溜走。 身份天差地别，可道理并无二致。 “暴风将至，害怕吗？”索伦突然抬头问道。 “哼哼，怕个鸟。”李察懒散地靠着椅背盘上二郎腿，撅嘴吹了曲悠扬的口哨。 “真不怕？” “又不可能派主力来对付高山堡，有什么好怕的。”李察用食指尖点了点椅子扶手，“说实话，我对三流货色一向缺乏尊敬。” “也是，斯图亚特是为魔晶来的，对你不会太上心。”索伦怔怔地看着水杯出了半天神，最终却忍不住苦笑着爆了句粗口，“他妈的，老子都快吓死了，你可真是大心脏！” “还有事没，没事我可走了。”李察其实自己也是一脑门官司。 对于高山堡来说，这一战可能存在的收益和风险都大到吓人，有可能一步登天，也更有可能就此夭折成为死在荒野上的无数开拓领主之一。。 具体怎么安排还得回去琢磨琢磨。 “军部和总督府肯定都会给高山堡一定的支援。”索伦在他背后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在贵族苑住下吧，过几天就应该会有信了。” 第九十九章 英雄 李察把车队打发回高山堡，自己安安稳稳在贵族苑住了几天。 先前索伦承诺的军援没等到，却等来一桩他此前做梦也没想到的事。 当时领主大人正在贵族苑里公款胡吃海塞不亦乐乎，索伦直接推开门急匆匆闯进来，和他平时懒散闲适的表现大相径庭。 “敲门、敲门啊！”李察一边说话，嘴里满满当当塞着石涧林蛙腿一晃一晃。片刻后，张嘴啐出一堆碎骨。 这种林蛙背部腺体有剧毒，净肉却是整个庞贝有数的奇珍，当然——价格跟味道一样美丽。领主大人也是很偶然才发现，贵族苑提供的食宿上限居然这么高。 “快点，有位真正的大人物要见你。”索伦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喂，谁啊？”李察用袖子胡乱擦了两把嘴，留下一桌子狼藉赶紧追上去。 门口已有马车等着他们，两匹高大的骏马梳洗得整洁漂亮，只待乘客落座就开始迈开蹄足狂奔。 “你说的大人物不会是东北总督吧？”领主大人发现马车正驶向整个科伦最富盛名的住宅，全由纯白大理石覆盖的建筑正随着车轮转动越来越近。 “是陛下。” 索伦很有惜字如金精神，说完就不再言语，只留下李察看着自己两边袖口残留的酱汁油渍，眼神略微呆滞。 马车在大宅门口稳稳停住，穿着燕尾服的仆役拉开车门，同时立刻有人在前方开始引路，整个衔接得体而行云流水。 “跟我来。”索伦小声说道，低头钻出马车。 虽然是私宅里，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紧张气氛也已经随处可见，四处来往的仆役们沉默而脚步匆忙，倒更像是军队的传令兵。 李察只能听到清脆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一次次回响，和索伦最终在一扇用象牙和黄金装饰的木门前停下脚步。 引路的仆役转身躬身行礼，站在门侧面无表情。索伦自己伸手在木门上轻轻敲打，然后不待回应，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间面积不大的侧厅，几个单人高背沙发围绕着一张圆桌，就是里面的全部陈设。 正对房门的高背沙发上已经有个人坐着。 “陛下。”索伦走到他面前抚胸行礼，领主大人跟在后面一边学样有样，一边偷偷斜眼打量。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金币刻像以外的途径见到这位庞贝之主——萨格雷穿着一身干练的剑士服，看起来大概五六十岁，腰杆笔直地坐在椅子上，隐约有种威严气度，但双眼却紧紧闭成一条缝，整个人像是石头雕塑，对李察和索伦的靠近没有任何反应。 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做到这点其实并不容易——要知道生物本能决定了任何人都会对异物靠近心存警惕，完全没有反应几乎是不可能的。 领主大人等了好半天，直到开始盯着自己鞋面数褶子，才听到一声： “二位请随意。” 李察和索伦各自落座的同时，萨格雷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庞贝国王这扇未免太模糊了点，瞳孔里满是丝丝絮絮的灰色阴翳，像是凝固的一潭死水，领主大人猜测应该是白内障或者某种类似的病。 “李察，听说耽误了你好几天时间，十分抱歉。”萨格雷的眼睛很难让人感受到焦距存在，不过一开口语气却格外温和，与传统印象中的“王者威严”压根两回事。 “您太客气了。”李察微微颔首回应。 “庞贝和斯图亚特互相宣战想必你已经知道，作为名义上的当事人，有什么看法吗？”萨格雷的声线略沙哑而格外富有磁性，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作为名义上的当事人……”领主大人刻意把“名义上”三个字咬得很重，“我们高山堡当然是一切都服从军部安排。” “李察，我就直接说吧。”索伦一眼就看出这货是想耍滑头，很隐蔽地冲他努了努眼球，“陛下的意思是，我们庞贝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里，需要一个英雄人物鼓舞民心士气。” “啊，没错，是这么回事。”领主大人连连点头，然后低头看着桌面一声不吭。 英雄就是用来送死的，这狗屎英雄谁爱当谁当，只要别扯上老子。 “那你觉得谁比较合适呢？”索伦选择继续循序善诱，“条件很苛刻——要和战争起源有关，要实力出众，最好还要有一些名望基础，所以选择其实不多。” 李察装模作样地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片刻，突然满脸惊喜地一拍大腿，“这个人不就是索伦大人您嘛——在东北行省爆发的战争当然跟贵族苑苑长有关，实力和名望肯定也是一等一，天然就是该当英雄的料啊！” 索伦顿时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要不是顾忌在陛下面前失仪，他肯定得好好跟这小滑头说道说道。 “这个人就在我们眼前，不是我也不是索伦。”萨格雷两只无神的眸子一起对准了领主大人，嘴角勾出一丝笑意。 李察的目光在屋子里巡梭一圈，试图找出第四个人来，但庞贝之主的房间里怎么会有意外者出现，当然只能一无所获。 “这个人应该不会是我吧？”领主大人在心里连骂晦气，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抵抗。 “不是你是谁。”索伦笑得很幸灾乐祸，熄灭了李察最后一丝希望，“两国宣战公文上可都有你的名字，我的高山堡领主。” “不要把这看做一种负担。“萨格雷笑着拍拍手，“索伦，帮大家倒杯酒吧，选那瓶五十年大礼炮。” “好。”索伦从墙角酒柜里取出酒瓶起开，金黄色酒液流淌进三个玻璃酒杯里，空气中弥漫的香气馥郁而复杂。 “军部已经准备赐予你‘雄鹰骑士’的称号，要知道这在平时是很难得的荣誉。”萨格雷陛下端着酒杯耸了耸肩，接着说道，“而且英雄当然要打胜仗，这方面军部也会给你提供实质性帮助。” “李察，这可是能让很多人嫉妒一辈子的机会。”索伦说道。 ， 第一百章 萨格雷 “陛下，我们高山堡这点乡下卫队，最近一整个月连小偷都没抓到半个。”李察开始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倒苦水，“您要是愿意把宫廷法师团划一半给过来，我们倒是可以勉强干干守卫后勤线的累活。” 众所周知，研究和学习魔法的奢侈程度只能用烧钱来形容。 这世上任何事只要跟钱沾上边，就别想还能清高起来。所以傲慢如魔法师，大部分也不得不选择依附权贵，以获取继续学习所需的资源。 王室作为庞贝地位最高也最富有的贵族，直辖宫廷法师团用群英荟萃来形容也不为过，是庞贝魔法界的精华，在整个人类世界都享有盛名。 而且里面那些魔法明宿自由度相当高，基本处于听调不听宣状态，连王室自己都不敢保证随时能调动一半法师团。 “宫廷法师团，我的好大人，您可真是敢想。”索伦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从过往战绩来判断，李察军事实力即便和那些历史名将较量都绝不容小觑，但跟他自己的滑头程度比起来，也就那么回事。 “可以理解，这件事我们稍后再谈好了。”萨格雷微微点头，托着下巴略微沉吟片刻，说道，“其实另外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 “知无不言。” 领主大人还以为侥幸逃过一劫，没看到索伦在用酒杯掩饰着偷笑。 “之前有个斯嘎尔人部落准备响应庞贝征兆，我的使者甚至已经和他们接触过，但是后来突然就没了消息。”话一出口，某人后背立刻开始狂汗。 “高山堡坐落在荒野上，所以我就想问问。”萨格雷抬头看着李察，似笑非笑，“李察，请问你知不知道那些斯嘎尔人都去哪了？斯嘎尔人可是天生的重骑兵，我想任何人都没法甘心。” “不知道。”李察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过陛下，咱们还是务必再讨论讨论雄鹰骑士的事。” “哦？难道你改变主意了？”萨格雷脸上先是惊讶，旋即又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为国效力是每一个庞贝人的本分，我当然责无旁贷。”换个人来可能多少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坐在这里的是高山堡领主李察大人，他连一丝半毫脸红都欠奉。 “李察，其实你真不必如此为难。”索伦轻声说道，“陛下为你准备的条件很优厚，如果我是你，无论如何都得争取。” “你这个思想就不行。”领主大人掉过头来就开始教训索伦，满脸大义凛然跟刚才四处推诿的人不是他一样，“说什么条件好不好，都是为国效力，管什么条件好坏！” 索伦胳膊肘支在扶手上捂着额头，硬是被气到不肯张嘴。 “作为雄鹰骑士，名誉和声望上都会很有益处，这是自然的。”作为一国君主，萨格雷陛下真算是很没架子的那种。不但亲自给李察讲解，甚至显得比普通事务官还要细致。 “此外，你的卫队会被临时编组进巨龙之爪军团的战斗序列。统一战斗序列，互不统属，自主权很大哦。”萨格雷主动举了举酒杯，“希望你还能像之前那样继续胜利下去。” 李察脸色突然变得很怪。 作为只能自力更生的开拓领主，他几乎完全没和庞贝军界接触过，但“巨龙之爪”的大名连他也听过，因为这个军团压根是以数次极凶险的血战而闻名。 巨龙之爪一旦出现在战场上，能同时让敌军和友军感到头皮发麻。敌军是恐惧面对一个绝对难缠的劲敌，友军则是因为这一仗十成没那么轻松。 “殿下如今也在这个军团里服役。”索伦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 领主大人秒懂，冲他送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王子这种超级二代所呆的军团，当然是硬仗最少，功劳最多。即便现在还不是，任何一个不想断送政治前途的统帅，也会让它变成是。 索伦一昂头回了他两个鼻孔。 “没错，贝德里克也在。”萨格雷微微笑起来，此刻他别说是什么王者气度，简直跟谈论孩子的普通父亲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以后有机会你们可以多聊聊，没准会很投缘。” 三人又略微闲聊了几句，眼见再没什么事可说，李察跟索伦一同起身告退。 领主大人临出门前扭头又回看了一眼，萨格雷陛下端坐在高背沙发上，像刚来时一样双眼紧闭，和刚才那个健谈甚至温和的中年人判若两人。 直到仆役推动两扇木门渐渐合拢遮住视线，仍然没有动弹分毫，甚至连呼吸带来的轻微起伏都难以捕捉。 绝对静止的东西无论外观怎样高度趋近人类，也会因为缺乏动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寂感。可同样一动不动的萨格雷陛下坐在那里，又偏偏能给人一种充满生机的感觉。 李察跟索伦在大宅里一路穿行，两人都没说话，直到钻进马车里。 “看来王者气度这类东西完全是无稽之谈。”李察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级别的统治者，说实话除了地位和权势带来的天然威严外，简直普通到过分。还不如科伦城门口那个税兵队长，挺胸凸肚敲诈小商人的时候比圣光神还气派还威严。 “咱们陛下确实很多方面都更像个普通人。”索伦很感慨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吗，他只娶了一位妻子，据说也没有任何情人。” “想必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绝色。”领主大人按照自己的思路进行推测。 “是位蛮人女猎手，甚至算不上漂亮，是陛下年轻时冒险的同伴，而且好多年前就去世了。”索伦说话的同时，马车再一次开始向前行使。 “没有再娶？” “没有。”索伦略作停顿后接着说道，“说实话，一位统治者能为了爱情保持忠诚，简直美好得像是童话。” “这么羡慕不如少去两次精灵别苑？”李察很促狭地用肩膀拱了拱索伦，后者立刻恼羞成怒起来。 </br> </br> 第一百零一章 能者皆能？ “对了，咱们这位陛下……”李察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眉骨，那双布满灰色阴翳的眼球仍然历历在目，“是不是视力不太好。” “不是不太好，是近乎完全看不见。”索伦小声说道，可是紧接着就耸了耸肩，“不过这对萨格雷陛下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为什么？”领主大人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感官这东西终究是很私人的，一旦缺失用再多权势金钱都很难弥补。仆役也许可以替主人擦桌子洗地板，但绝对无法把嗅花香、听鸟语、尝珍馐也一并代劳，因为那根本没有意义。 “陛下本人斗气修为很精深。”索伦忽然伸手把自己胸前一直佩戴的法师徽章取下，扔进内兜里，只留下另一枚官员勋章，“所以能借助斗气和精神力量感应外界，跟眼睛也差不多。” “厉害啊！”李察拉开马车窗帘，冲外面过路夜莺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引来一片娇笑。 “陛下确实天赋异禀。”索伦打了个响指，窗帘又被突如其来的微风拂上，“如果我当年选择专心魔法道路，很有希望进阶中级法师，可谁叫我要掌管贵族苑呢。” 人的精力终究有限，所谓天赋异禀也不过是在此基础上相对丰厚，永远不可能真正无穷无尽。 如果对各国历任国王做一份统计，抛开那些只挂名不管事的不算，不难发现真正勤政的国王中绝大部分自身实力都很平平。不是因为这些人那么巧统统天资愚钝，而是因为执政本身就是对精力和时间的双重消耗。 精力使用是个非此即彼的过程，用于施政必定会影响个人修炼，专注修炼就很难成为合格的国王。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杂，就难免不精。 索伦只是个贵族苑苑长尚且受限于此停步不前，更何况掌管全国的萨格雷陛下，要知道他在位这三十年可是以勤政闻名的！ 但萨格雷陛下偏偏做到了，纵观整个人类历史，上一个能做到两手抓的国王还是数千年前的叛逆者尼禄。 作为国王的同时，魔法和圣言祷术方面都造诣惊人，在那个年代如太阳般璀璨耀眼。但很可惜这不代表尼禄是超人，相反——他是个疯子。 “陛下是庞贝近百年来最贤明的君主。”索伦明显对萨格雷格外推崇，语气都变得跟平时大相径庭。 “他在位的这三十年，庞贝国力增长是最快的。我们在这个时间点和斯图亚特开战，胜算也是最高的。” 李察看着索伦两胳膊起了满满鸡皮痱子，他觉得一个男人用这种语气谈论另一个男人，实在够渗人的。 所以领主大人硬生生把话题扭开了，“高山堡现在跟巨龙之爪军团在一个序列里，我用不用先去一趟混个脸熟。” 索伦可能还准备继续罗列萨格雷陛下的丰功伟绩，被半截打断一脸不爽，但最终思忖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有必要，不如现在去吧。” 黑底金漆的华贵马车在街道上转了个弯，向着城郊军营奔驰而去。 李察百无聊赖地靠着车窗，看着窗两侧行道树飞速向后掠过，两侧建筑也越来越稀疏寒酸，连道路本身都从石板铺就变成碎石。 屁股底下这辆马车本身的减震并不足以抵消碎石路的崎岖，把他整个人都晃得有点昏昏欲睡。当车轮最终停止转动，外面只剩下大片原木与巨石构成的粗犷建筑。 “到了？”李察擦了擦口水，张嘴打了个哈欠。 “到了。”索伦率先走出去。 原木栅栏围出的空地里，数以百计的壮汉正排成横平竖直的整齐队列，在教官带领下练习长矛攒刺。 科伦的秋天已经有几分凉意，本应感受不到任何炎热。但汗水已经浸透了他们的衣服，随着每一次动作而洒落。单个来看这些士兵都不算十分强壮，可每一次齐刷刷踏步出枪的时候，李察都能感受到脚下大地在微微震颤。 更远方还有不少骑兵在一次次折返练习着协同冲锋，整齐度在外行看来已经足够使人叹为观止，但他们自己对此显然仍不太满意。 也许是因为马车侧壁上金色的奥古斯都家徽有点分量，很快有个大胡子军官扔下正在训练的队伍跑过来。 “几位大人，这里是巨龙之爪军团的驻地。” “一支光荣的军团，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索伦拍了拍李察的后背，“高山堡男爵李察，担负着陛下的命令，此行来拜访军团长阁下。” “陛下的命令？” 索伦递过去一卷羊皮纸，这是李察刚到手的委任书。大胡子直接打开扫了两眼，很快又重新卷好还给索伦。 领主大人还有点昏昏欲睡，不然没准能发现这人读委任书的时候表情略显古怪。 “两位大人，请跟我来。” 大胡子当先带路，李察和索伦跟在后面，短暂徒步后大胡子在一间石屋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出于防御考虑军事建筑采光普遍都不怎么样，领主大人进去后眼前一暗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整齐而急促的脚步。 不知多少长矛步兵冲过来团团包围了这间石屋，架起重型长枪严阵以待，还有个手持木杖身披长袍的老头慢慢走到大胡子军官身后。 李察眨巴了两下眼睛，他发现这老头的法师徽章比索伦的还要更复杂华丽一些。 “几位大人，请原谅我的冒犯，”大胡子挺起胸膛两手按着腰带，“不过既然你们都说自己是李察，那么不妨先分个真假吧。” 李察又扭头朝着房间深处看去，那边墙壁上悬挂着一副巨大的牛皮地图，几个人正站在地图面前指指点点。 他们这会才很迟钝地意识到情况不对，转身试图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领主大人看到那头碎发辫就有种不祥预感，等目光触及正脸终于预感成真。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愣住了。 “是你这货！”领主大人终于认出，这就是在露天酒馆里冒充冈瑟的那个黑大个，在他身后左右，还有“李察”跟“赫特”一个低眉臊眼、一个抬头望天。 第一百零二章 贝德里克 “什么真的假的？”索伦一头雾水，他可能是在场唯一根本没搞懂怎么回事的人。 “沃日，你们胆子还挺大！”领主大人咂咂嘴，目光犹如雄鹰俯瞰领地，而对方三人底气正像鹌鹑一样消散，个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贵族苑外打过照面，他们当然知道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李察。 两伙人碰在一起，一边义愤填膺、一边低眉臊眼，这种对比放在同处看，比任何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真假已明，门外的大胡子挥挥手，十几个士兵脱离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准备进屋拿人。 “说实话，我现在很想直接弄死你们几个瘪三！”领主大人难免有几分火气。 本以为这些蟊贼顶多干点骗点吃喝的不入流勾当，真是一万个想不到他们还是梦想型，居然有胆子骗到王国正规军团头上。而且更匪夷所思的是，如果没走霉运正撞上本尊，他们似乎行动一切顺利，都已经成功混进了军团驻地。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应该还没来得及捅出什么娄子，不然岂不是全得他李察大人擦屁股。 “尊敬的雄鹰骑士，请原谅这个小小玩笑，我们其实并无恶意。”眼看士兵越来越近，“赫特”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 这句话让李察稍微平静下来——雄鹰骑士称号他自己都是刚到手没捂热乎，目前应该还只在极小范围内流传。眼前几人既然能知道，身份就肯定不是一般小骗子那么简单——至少是大骗子。 “等等。”李察抬起手，士兵们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自家主官。大胡子略微点点头，于是石屋里暂时又平静下来。 “诸位不妨介绍一下自己。” “其实我们是，我们是……”声音越来越支支吾吾，“赫特”嘟囔了半天也没嘟囔出个所以然来。 “是谁啊！”李察一巴掌拍在石墙上，屋顶灰尘和碎石簌簌落下。 这一巴掌还是挺有说服力的，在岩石墙面上留下了明显的凹坑和龟裂，四周士兵间顿时响起一片轻微骚动。大胡子身边的老法师也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几步。 “咳咳。”黑大个被灰尘激得呛了两口，主动走到李察面前说道，“那个，其实我是贝德里克。” 他今天的装扮跟之前比又有突破，一头碎辫上缀满密密麻麻的亮银片，太阳照在上面反光能让一个中队的步兵集体失明。 脖子上同时挂着乱七八糟五六个教派的徽章垂在胸口，光李察能认出来的就有圣光教会、自然教派和早已消逝的火焰元素教派。这也就是现在开明了，要是几千年前敢这么干，妥妥得被绑着大石头扔进河里去。 此外走路时动作扭扭捏捏，像是时时刻刻想从别人口袋里搞点小偷小摸，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贝德里克？”领主大人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似乎在哪听过。可他这人忘性不是一般大，一时半会怎么也想不起来。 “父亲应该跟您提起过我。” 索伦看着这个浑身上下就差写着叛逆二字的黑大个，嘴唇哆嗦了两下，无比艰难地挤出一个词——“殿下？” 李察终于想起来，萨格雷陛下好像提过一嘴，他儿子就叫贝德里克，在巨龙之爪服役。 “叫我贝德里克就好，或者贝帅、贝克也行，总之请千万不要叫我殿下。”这句话侧面承认了索伦的猜测。 “假的！”领主大人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一天是骗子永远是骗子，骗子的话能信除非母猪上天。 而且破绽明摆着——贝德里克又不是临时加入巨龙之爪序列，他既然以前就在军团服役，巨龙之爪的人怎么会认不出他。 “我在想，或许会有位先生愿意替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索伦按着两边太阳穴叹了口气，发现想靠自己聪明才智弄明白情况完全是自取其辱。 对于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来说，在走进石屋后这不到一刻钟时间里，发生的一切未免太电光石火目不暇接——先是巨龙之爪重兵把几个本国贵族堵在屋里，随后有个年轻人自称是贝德里克殿下。 他到底是不是贝德里克看起来成了焦点问题，索伦自己也有点摸不准——如果他不是如何能进入军团驻地，如果他是又为什么看起来会和李察积怨不浅。 这一切都让人强烈觉得一个脑袋比两个大。 “一群骗子。”李察勾着索伦的肩膀，伸出指头冲着三人组指指点点，“他们以前就冒充过我，现在又想冒充贝德里克殿下，反正就是到处招摇撞骗。” “冒充贵族可是重罪，应该移交给治安队。”索伦这个老狐狸嘴里陈述着绝对无错的法条，却不愿轻易做出可能得罪人的判断。 “听到没有，赶紧移交给科伦治安队，让他们在水牢里呆上一辈子。”领主大人立刻扭头对巨龙之爪的士兵说道。 “这次是真的！”黑大个还没说话，身后“赫特”先不干了，急匆匆举起三根手指，“我愿以一个宫廷剑士的全部荣誉发誓。” 他平伸出手掌，极度凝练的古铜色斗气火焰在掌心上空微微升腾着，顿时让石屋里所有人感到一阵热浪扑面。 领主大人挺识货的，这种程度大概比亨德拉还要稍微强一点点，毋庸置疑是好手中的好手。 不论在哪里，实力都是畅通无阻的通行证。这一手亮出来，就算他们再原本怎么荒唐，现在也显得可靠起来。 “而且我们也有公文。”假李察很尴尬地对真李察低头笑了笑，从背包里取出一份纸卷递过来。 内容还在其次，关键是领主大人末尾处看到了一朵不断盛开又枯萎的栀子花，这是相当高阶的魔法印记，仿造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我是宫廷法师团的拜恩。”假李察满脸生不如死的羞愧，领主大人毫不怀疑只要趁机讽刺他一句，这个年轻人必然会立刻突发心脏病离开尘世、 李察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难形容。 第一百零三章 怪病 “所以你是贝德里克。”李察指着满头亮银片的黑大个，后者正忙不迭地点头。 “那你们是陛下指派的随员。”手指转向另外两人，也一并得到了肯定。 “典型的顽主奸臣搭配啊。”领主大人不禁感慨。 绝大部分国王都有复数个子嗣，很方便进行适度竞争挑选继承人，大家也就都不会太离谱。可惜在这方面萨格雷陛下十分特立独行，只有贝德里克一个孩子。 也就是说等萨格雷千古，继承庞贝王位的十有**就是眼前这货——何其强烈的亡国之兆啊。 两个随员头垂得更低了，像是在找个沙堆把头埋进去，最好一辈子不见天日。他们也是王国有头有脸的青年才俊，干出这种事来丢人就不提了，更要命的是还被事主本人当面撞破诘问。 “嘿，你以前见过他们吗？”李察又扭头问大胡子军官。 大胡子正大张着嘴目光呆滞，宛如一个痴呆晚期的智障。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有人问询自己，顿时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不对吧，贝德里克殿下不是应该早就在巨龙之爪服役了吗，你们怎么会没见过。”李察感觉自己又抓住了破绽。 “我虽然名义上早就在巨龙之爪服役……”跟那两个臊得头都不敢抬的随员比起来，贝德里克可坦荡多了，一甩头发飘逸得很，“但说实话，这还真是我头一回来驻地。” “现如今好些勋贵子弟学会了挂名混资历那一套，唉，王国年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他还挺会忧国忧民，说这话的时候半点愧疚不见，似乎浑然没意识到自己正巧是其中一员。 “差不多是这样。”大胡子军官满脸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个浑身每一寸气息都洋溢着刚猛二字的硬汉，此刻却活像一条窒息的鲶鱼，要胸膛竭力起伏才能获取一丝丝宝贵的空气。 “你哪里来的底气说别人？”李察就奇了怪了，萨格雷陛下那种温和且老派的人，怎么养出个这种儿子。 好歹也是个大国王子，靠招摇撞骗在平民小酒馆里骗吃骗喝不说，最后还丢人丢到自家军队里。 “我用不着混资历，那玩意对我没用。”贝德里克两手一摊，看起来居然还特别无辜，“我只是混日子而已，目的特别纯粹。” “那你们冒充我干嘛？”领主大人叉着腰，忍耐着把三人爆捶一顿的冲动。 两个随员很默契地一齐把目光投向贝德里克，而后者脸上突然流露出些许伤感，“李察大人，您可能很难理解一个哑炮的心。” 哑炮是个魔法学界的专用术语，形容那些元素天赋和枯木顽石没有区别的倒霉蛋。 这世上万事万物或多或少一定会有点元素亲和力，哪怕一片树叶一块石头概莫能外。对于一个智慧生命来说究竟多还是少，就决定了他到底是天赋卓绝还是朽木难雕。 需要指出的是，元素修炼从来不是狭隘的数据堆砌。 历史上从来不缺少天赋拙劣，依靠资源、努力、运气绝地翻盘的大智慧者。更不缺少天资卓绝，可是高开低走一无所成的所谓天才。 他们用自身经历为后来者诠释着，起点只是起点，能走多远还要看个人修行。 ——不过，哑炮除外。 历史上最厉害的哑炮，也只在当时那个元素潮汐汹涌澎湃的年代，释放出一缕转瞬即逝的火苗。 作为一名哑炮，也就意味着魔法和斗气从此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甚至连圣言祷术也指望不上——毕竟圣言祷术只是对元素依赖相对较小，而不是完全没有需要。 “你是个哑炮？”领主大人和索伦对视一眼，忍不住问道。 萨格雷陛下本人元素天赋明显不错，他的儿子会是个哑炮？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是哑炮呢。”贝德里克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李察开始满地蜇摸着找转头，准备让这货尝尝脑震荡的滋味，不过贝德里克下一句又把他拉了回来。 “我连哑炮都不如。” “殿下本身元素亲和力非常出色，无需冥想也能自行吸收游离元素。”那个叫拜恩的法师随员清清嗓子，开始主动阐述专业魔法内容，“但是殿下体质又非常特殊，会被这些元素伤害。所以每过一周左右，就必须专门清除一次体内自行积蓄的元素。” “还有这种病？”李察和索伦面面相觑。 一般来说，所有元素使用者都会和自身元素产生共鸣从而免于伤害，比如法师永远不用担心自己的火球。贝德里克的问题也许出在无法产生共鸣，这也就意味着斗气魔法都与他无缘，不是哑炮胜似哑炮。 “从记录上看，殿下幼年并非如此，是四岁那年一次高烧后才变成这样。”拜恩轻声说道，“但是具体原因至今还没有查明。” “你知道所谓的清除元素有多疼吗？”贝德里克捂着胸口，做了个很夸张的哭脸，“差不多就是大脚指甲里插一根竹签，然后用尽全力朝墙上踢一下，而且是每周来一次。” “嘶~”从虚假的描述里，领主大人硬是感受到了真切的痛苦，鞋里面十根脚指头顿时紧巴巴抓成一团。 不过他倒是由此觉得贝德里克没那么荒唐了。 人不是机器，长期承受痛苦必定会对性格产生深远影响，一般来说要么就此沉沦越来越变态无底线，要么玩世不恭成天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乎。 后一种再怎么也比前一种强几百倍，尤其对一位很有可能继承王位的王室核心成员来说。 “所以啊，李察大人，听说你能纯凭**力量纵横千军，真是听得我心潮澎湃。”贝德里克突然笑了，两排牙齿白得耀眼，“我的梦想在你身上实现了，老实说，很嫉妒。” “所以你就自己扮一回，过过瘾？” “没错。” 领主大人主动拍了拍贝德里克的肩膀，“欢迎以后来高山堡玩。” 第一百零四章 返程 李察最终没能见到巨龙之爪军团长，大胡子一脸尴尬地向他们解释，最近军部开会有点频繁。 同样很喜欢开会的领主大人表示秒懂，不过既然两国已经宣战，他也没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等待，得尽快回高山堡。 临走前，李察从索伦手里拿到一大批德律风通讯魔石。 这种魔石是一次性炼金产品，用过立刻报废，领主大人以前在安妮手里见过一次。每副都是两块一对，激活就能向对应另一块传递声音，但最多不能超过一分钟，是通讯方面的顶级炼金成果。 李察手里这批魔石对应另一半大部分在贵族苑手里，战时他们要负责调遣贵族私军。其他分散在七零八碎十几个部门，甚至包括萨格雷陛下的侍从室。 原本男爵级别绝对没有这个权限，还是贝德里克开了个后门，连夜从侍从室储备的通讯魔石里偷了一块给他。 此外还有十二只训练良好的信隼和驯鹰人一并划归高山堡，用于维持雄鹰骑士和军部之间交流畅通。 至于先前说好的军援，一直到李察离开科伦也没听动静，不过反复承诺是“绝对想象不到的东西。” 弄得领主大人这两天疑神疑鬼都有点睡不着觉，一闭眼就在纠结要是军部送来一头巨龙该怎么办是好，转念又担心只是一张空头支票。 领主大人回到高山堡时是个飘着雨丝的黄昏，当时饭厅里刚刚开餐，一群大肚汉正忙着胡吃海塞。 几辆马车冒雨悄悄驶来，除了哨兵外没惊动任何人，一刻钟后清脆的紧急钟声开始接连响起。 饭厅大门立刻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留下热腾腾的饭菜无人问津，密集的皮靴踏地声连成一片，卫队战士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集合，海浪般涌向校场。 离开许久的高山堡实权头领、卫队灵魂核心、荒野无冕之王正穿着件半旧皮夹克，单手插裤兜站在校场上，低头看着掌中怀表，任由雨丝把头发一点点浸湿。 “不错，”李察面朝卫队拍了拍巴掌，“解散，滚回去吃饭。” 重新坐在饭厅里熟悉的位置上，领主大人端起汤碗猛灌一大口，爽得仰头直叹气。 贵族苑的伙食虽然精致昂贵，但总不如家里这几个半身人厨子明白他胃口。也就只有他们知道，领主大人的汤里最好不要加些奶油之类的东西，不然准挨骂。 “李察，科伦是不是出事了。”安妮以一个商人的敏锐，早已感觉出局势有几分不对劲。 她离开科伦前曾在市场为高山堡采购大宗物资，那时价格就明显异常。更邪门的是——整个市场所有人都知道价格异常，却几乎没人能说清到底是为什么。 “你看他还有心思吃饭，能有什么事。”巴克兰最近换季天有点感冒，时不时要掏出手帕擤一把鼻涕。这老货不愧是虎人，个头不大气息可不弱，擤起来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李察看着半精灵琥珀色的瞳孔点点头，“是出事了，庞贝和斯图亚特互相宣战了。” 因为战争还没发展到全面动员阶段，这个消息他之前从未跟任何人说起过，整个高山堡上上下下几千号人对此完全一无所知。 “什么？”半精灵的听力远比人类更强，但有那么一瞬间，安妮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庞贝和斯图亚特互相宣战了。”李察放下勺子又重复了一遍。 紧接着不待其他人发问，他一股脑把整件事来龙去脉从头捋到尾，说得清清楚楚。着重强调两国交战的直接原因正是高山堡和亨德拉那一战，他李察在其中担任关键先生角色。 保守秘密是压抑的，痛快淋漓的倾诉对于领主大人是种解脱。但对大张着嘴怎么也合不拢的安妮与巴克兰来讲，无异于一场接天蔽日的心灵风暴，整个人都被晃到找不着北。 由于领主大人发言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两国宣战的消息开始在整个饭厅里迅速蔓延。犹如一记巨龙吐息当堂炸开，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如果按好战程度给目前主流世界所有军队搞个排名，有系统驱动的高山堡卫队毫无疑问能稳居前五。但这也不意味着卫队战士就是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正常人该有的情绪他们一样不缺。 “怕不怕？”李察干脆拍着桌子大声问道。 “怕！”底下回应非常整齐，片刻后闹哄哄笑倒一片。 “一群怂包，那赶紧投降拉倒。”领主大人是所有人里笑得最没心没肺的那个。 “大人，您不用问我们，只要说怎么打就可以了。”赫特正用小刀专心致志地削一根木棍，好给孩子做玩具，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就是，头儿。”冈瑟咧着嘴笑得近乎狰狞，“打谁？在哪？什么时候？” “那可是两个大国的战争，没准会有几十万人参战，咱们才三百人！” 李察把手掌在桌子上摊平，奇丘赶紧抓住时机跑过来坐上去，“庞贝和斯图亚特是两条巨龙，可相比之下我们高山堡连奇丘这个小黑鬼也不如。” 奇丘听到自己名字大概以为有人叫它，昂头支棱着耳朵等了半天，最终等来了领主大人一记脑瓜崩。 “小东西怎么好像又长秤了。” “斯嘎尔人从来不问敌人有多少，只问他们在哪里。”小个子阿布站在凳子上，挥舞着比餐刀大不了多少的小号弯刀气势汹汹。 “我们是您的追随者。”赫特的注意力终于短暂从玩具制作中脱离出来，不过很快又变得漫不经心，独属于老战士的淡定从容在他身上展露无疑，“您往哪指，我们往哪打。巨龙或者鼯鼠，都一样。” “嗝。”冈瑟艰难地咽下满嘴容量，勾着赫特肩膀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反正，赫特说得对。” 几位头目的发言引来卫队战士们哄然叫好，哼哈二将现在是愈发聪明了，也举着拳头跟其他人一块嗷嗷叫唤。 “沃日。”李察又是感动又是肉麻，两边胳膊上全是鸡皮痱子。 “等等，尼赫鲁那货呢，我刚才还看见他了。” 第一百零五章 开膛手 尼赫鲁刚溜到门口又被拎回来，一脸生无可恋地坐着，绿豆似的眼仁在眼眶里骨碌碌转来转去，不知在酝酿什么歪点子。 “物资储备充足吗？”领主大人打了个响指，开始推动高山堡的战争机器运转。 “安妮小姐刚在科伦补过一轮，起码够撑半年以上。”巴克兰毫不迟疑地张口就来。 作为一个步入暮年老人，巴克兰对仓库逐渐丰盈带来的充实感特别受用，一天恨不得跑去数八趟，对那点数据早已经了然于胸。 “领民们必须得组织几次疏散演练，你来负责？” 巴克兰轻轻抚胸弯腰，“分内之事，我的大人。” “铁匠那边呢？”李察目光转向矮人聚集的长桌。 “一切正常，最多一周后就能把卫队的装备配齐。”罗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喉咙上戴着个玲姐，看起来比之前成熟坚毅许多。 挫折有时只能带来毁灭，有时则会带来成长。经历了部落同族死伤过半的战争，担任过高山堡铁匠主管，一路走来肩上责任越来越重，他再也不是那个沉迷于自己世界里的孩子了。 “好，一周就一周，保质保量。” 大老板都发了话，铁匠们吃饭速度顿时快了不少，准备继续回去加班加点。 “卫队的日常训练节奏还是不能乱，赫特、阿布，你们俩负责。”李察迅速敲定一项项具体事宜。 “是！” 安妮托腮看着李察，水莹莹的眼睛里折射着桌上烛火闪耀，好像在发光。对于一个团体来说，能拥有精神核心绝对是一大幸运，哪怕只坐在那里不动，也自然会吸引所有人绕着他旋转。 李察毫无疑问就担任着这种角色，只要他到场，高山堡的骄兵悍将自然会拧成一股绳。 “我不用负责吗？”冈瑟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左看看赫特右看看阿布，撇了撇嘴满脸不屑。 于是赫特和阿布一左一右，各自锤了冈蛮子一拳。 “你带人维持治安。”领主大人用餐刀切割着盘里肉排，一块块喂给奇丘，“一旦发现有人蓄意扰乱高山堡秩序，全部就地格杀勿论！必要时给你调动卫队的权利，也要保持秩序平稳。” “懂了。” “平时怎么样我不管，现在全体都得给老子紧张起来，听到没有！”李察扯着嗓子大吼，在饭厅里层层回音。 “是！” 桌面下传来齐刷刷的皮靴碰撞声。 饭厅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只听得到食物咀嚼声汇聚成一道洪流，偶尔夹杂餐刀碰瓷盘。 “我有个提议。”安妮举起一只白生生的小手。 “说。”领主大人打了个响指。 原本正埋头吃饭的众人，顿时又一块抬起头来。 “高山堡军队的规模现在也不小了，再继续叫卫队好像有点不合适，不如干脆取个新名字怎么样。”半精灵商人微微笑起来，“就像史诗故事里一样。” “这个好，有道理。”巴克兰伸出五根胡萝卜似的短粗手指端起一杯浓茶，慢吞吞说道，“名号就像旗帜和军服一样，对营造荣誉感和维持士气很有帮助。你看历史上那些著名强军，名头一个比一个大，旗帜一个比一个艳，军装一个比一个神气。” “对吧。”安妮双手捧心，“我个人觉得，圣荷西宫廷卫队的大红龙虾外套就超级帅啊。” 李察不屑地一喷鼻子，系统的强驱动怎么看也比这些花里胡哨有用多了，“咱们需要这玩意儿吗？” “需要！”群众的呼声整齐划一，声浪简直要把饭厅的天花板掀个窟窿。安妮跟巴克兰一下没憋住，吭哧一声同时笑出来。 “需要！需要！”冈瑟是里面最起劲的，叫了几下突然发现其他人没声了，赶紧又闭上嘴巴。 领主大人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翻了个白眼猛拍桌板，“靠，需要个锤子！” “李察，你先别生气。”巴克兰到底人老成精，对年轻人那点死要面子的小心思门清，“高山堡当然用不着这些小计俩维持士气。不过有个响亮的名号，将来打出名堂总归比较方便流传，你说是不是？” “嗯，这话倒是有点道理。”领主大人也就顺坡下驴了。 “不过叫什么呢？”李察摩挲着下巴想了半天，他在起名方面很泛善可陈。这点从“斩龙”和“追风”上就可见一斑。 “叫疾风践踏。”赫特第一个举手，他出身的部落原本就叫疾风，践踏对半人马的隐喻亦是不言自明。 “叫雪原勇士。”来自极北雪原的冈瑟提出的名字很有家乡特色。 “太难听了，我觉得不如叫斯嘎尔毁灭者。”阿布的方案更**裸。 高山堡几位头头面对冠名权争夺，坚决秉持着个人顾个人原则，成功让到手的机会活活溜走了。 “都是些什么玩意？”领主大人终于意识到这几块料砍人都是好手，别的还是趁早省省吧。自己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片刻，突然一拍大腿，“有了，就叫开膛手！” “为什么叫开膛手呢？”安妮皱褶眉头问道，这跟她当初设想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血色开膛手李察。”领主大人喜滋滋一指自己。 高山堡的故事在科伦刚流行起来时，吟游诗人送了他这么一个外号。李察听得次数多了，慢慢觉得还不错。 “这个名也太那什么了……”巴克兰撇着嘴，脸上表情很纠结。作为知识海洋里遨游了一辈子的老学者，他文学修养可挺不赖。 “我觉得不错，好听好记。”稍微熟悉高山堡领主的人应该都知道，这家伙嘴里一旦冒出“我觉得”，措辞看起来不太强烈，实际已经基本是九头牛也拉不回。 领主大人就是既当又立的典型，嘴里还要假惺惺加上那么一句——“咱们高山堡不搞一言堂那一套，有什么意见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没有。” “……没有。” …… “太好了，那就这么定了，安妮小姐你会绣活吗？”得到否定答复后，李察也毫不气馁，兴致勃勃地表示绣军旗这个任务完全可以交给领民妇女。 第一百零六章 调停 在高山堡众人磨刀霍霍准备迎接战争时，大概万万没想到随后迎接他们的，竟然是月余无所事事的平静时光。 信隼频繁往返使高山堡这个偏僻的乡下地方勉强能跟上最新消息，于是李察得以知晓，是光明教会分别向处于两国派出特使队伍，带来了教皇冕下亲笔手书，试图调停即将爆发的战争，避免民众流离失所。 庞贝这边的领队叫保罗，十二红衣主教里唯一全凭本事上位的贫家子，一手神术修为堪称旷古烁今，号称当今世上最接近圣光神之人。 于是原本已经进入结束倒计时的和平又被硬生生多续了一个月。 斯图亚特是九成民众都信仰圣光的虔诚国，他们卖教会一个面子还很好理解。 不过庞贝的情况有些值得玩味——这个地处北方的国家本土冰雪女神教会根深蒂固，原本和圣光教会关系很疏冷。但自从萨格雷陛下继位后，一直在积极向圣光教会靠拢，情况又有变化。 索伦发信说，双方教会神职人员在陛下面前针尖对麦芒地辩了一场，最终以冰雪女神教会大神官当场负气离席而结束。 不少军方将领对此深表遗憾——往年庞贝一旦发生战争，冰雪女神教会都派遣神官参战。 那些佩戴雪花徽记，在战场上掀起漫天霜刀冰剑的随军神官，几乎是庞贝军队的一种符号，这次大概再难以得见。 “战争是不是不会来了？”安妮读完信纸还挺乐观。 “傻女人，做你的春秋大梦。”李察一边摇头一边啧啧有声，把手里信筏放到蜡烛上烧成灰烬，“调停归调停，该打还得打。实际问题没有解决，教皇的面子也不好使。” 实际上，领主大人隐约感觉圣光教会的调停有点拉偏架——这应该不是他们的初衷，但最终结果却无疑达成了这个目的。 庞贝的军制和斯图亚特有很大区别一个庞贝军团下辖三四万人，人员编组和装备配置都有独立承担小型战役的能力；而斯图亚特军团只有三四千人，战时要对复数军团临时编组。 这两种军制各有优劣，相比之下庞贝的大军团更容易出现将领拥兵自重，而最大的好处在于战时动员起来远比小军团方便快捷。 所以在这场对双方来说都略显突兀的战争中，庞贝本应毫无疑问地占据先手优势。但圣光教会这根半道杠子一插就是一个月，等调停流程走完，斯图亚特再迟钝也该准备好了。 李察想想就觉得脑仁疼，不明白萨格雷陛下为什么会在一场国战前，把冰雪女神教会这么强力的帮手得罪死了。 “如果你觉得不可思议，十有**是没获悉全部内幕消息。”安妮一语惊醒梦中人。 “也是。” “冰雪女神教会自身独立性太强，这也就罢了，偏偏实力也那么厉害，几乎等同于国中之国。”巴克兰两颗绿豆小眼隐藏在脏兮兮的镜片后面，“萨格雷陛下那么雄才大略的君主，怎么可能容许一个国家出现两种声音，他们之间互相决裂是必然。” “不说这个了。”李察终于意识到，一个乡下小男爵操心国家上层，纯属吃饱了撑得。 “趁今天有空，把亨德拉提出来审审。”他从怀里掏出卷羊皮纸，展平后倒扣在桌上。 原本扣留亨德拉是为交换赎金，但这家伙自己运气不济被一纸公文判了死刑。赎金自然成了镜花水月，李察就不得不寻思还能不能废物利用，榨出点剩余价值。 两个靠门近的蛮子起身离开。 “你们觉得是庞贝赢面大还是斯图亚特？”等待总是难熬，李察随口摆了个龙门阵解解闷。 “难说。”安妮托着下巴。 “单论国力的话骑士还是庞贝更强一些，赢面自然也更大。”巴克兰拿出一张皱巴巴的手帕擦了两下镜片，重新把玳瑁眼镜重新架到鼻梁上试试。 “为什么？”半精灵挑了挑眉脸上满是惊奇，“我在坊间一直听说的是，庞贝和斯图亚特实力差不多，所以才有那么多争端。” “这说法过时了，如果是三十年前还差不多。”巴克兰又摘下眼镜哈了口热气，撩起黑乎乎的衣服下摆擦了两道。 安妮可能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幅邋遢样，伸手接过来用手绢沾水擦了擦，换来老白虎很感激地点头致意。 “为什么这么说？”领主大人正在大口啃苹果。 “因为萨格雷陛下。” “你这是英雄史观。”李察嘴里含混不清地冒出个谁都听不懂的词，不过大伙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压根没人在意。 “我很少用完美这个词去夸人，这个本来就不完美的世界哪能容下什么完美？但萨格雷陛下作为君主，真可以用完美来形容。”巴克兰伸出一掌又粗又短的手指，挨个历数丰功伟绩 “继位之初，把货币税改为实物税，每年夏秋之交发放低息贷款，使普罗农民免于破产，这是文治。” “整个人类世界第一个主动接纳半兽人入籍，充实军队的同时没有给财政带来太大负担，这是武功。” “拨巨款支持魔法协会学术研究，这是雄心壮志。” “亲自走遍全国每一个大小城市，这是脚踏实地。” 巴克兰这人有个好处，不管讲什么都能讲得很有意思，就摆龙门阵杀时间来说绝对是不二人选。 “萨格雷陛下继位后没有一般君主好大喜功的毛病，施政一直很谨慎。正应了那句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整个庞贝反而得以休养生息百业兴旺。” 李察印象里巴克兰从来是损人很有一套，还是头一回听到他这么不吝赞赏。 “而斯图亚特那位贝鲁尼陛下几乎是昏君典范，你能想象到的恶习，他基本一样也没落下。”巴克兰不屑地喷了个响鼻，“去年好像还大局旗鼓地搞了个水晶鞋选妃活动，最后强娶了个平民家的灰姑娘，真是荒淫无度。” “强烈谴责。”李察羡慕得直流口水，赶紧低头使劲啃一口苹果掩饰。 第一百零七章 消息 “此消彼长，现在双方早就拉开差距了。”巴克兰把自己矮胖的身躯完全靠在椅背上，十根手指在胸前交叠，“斯图亚特选择在这个时间开战，说实话，非常不明智。” “那庞贝不是稳赢？”李察的眼睛眯紧了。 “不一定，如果只是庞贝和斯图亚特，问题还比较单纯。”巴克兰作为一名博物学者，文化人酷爱卖关子的通病在他身上尤为明显，说着说着居然不吭声了，明摆着等人发问。 于是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硬憋着就是死活不问。 老白虎在摆弄学识和卖关子之间选择前者，自顾自继续说道：“可是南方还有个圣荷西，肯定不会放任任何一方轻易轻易占据魔晶矿。两国间的争端，一旦扯进第三国，一定会变得很复杂很复杂，特别是如果这第三国还想从中间搞平衡手。” “庞贝跟斯图亚特和圣荷西好像都不太对付。”作为商人，安妮对时局足够敏感。 “确实。”巴克兰满脸神神秘秘，“我告诉你们一个真正的秘闻，很少有人知道的那种。” “请讲。”领主大人坐正身子，对一个老学者积累的知识保持尊敬。 “当年尼禄叛乱后建立了一个叫国家，时间不长就毁灭在战火里，这个国家叫乌托邦。”巴克兰摇头晃脑显摆着自己的历史学识，“国虽亡，可人民毕竟还生活在那片土地上，后来历经千辛万苦在废墟上又建立起一个新国家，你知道这个国家叫什么吗？” “叫庞贝。”李察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居然知道？”巴克兰不禁大为诧异。 按照他对领主大人的印象，一个不学无术的标签铁定跑不掉，会知道这种被刻意掩饰过的古代秘闻？ “说实话，我不知道。”领主大人捂着脸边叹息边翻了个白眼，“但是……靠，你看你这幅故作神秘的毛样，傻子都能猜出来。” “是……是吗？”老白虎摸着鼻子讪讪发笑。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原来庞贝居然是‘尼禄余孽’啊。” “没错。”巴克兰越说越来劲的，“庞贝从根子上就和斯图亚特、圣荷西不是一路人，所以关系才一直很紧张。” 领主大人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好一会才说道：“原来是这样，那军制上的区别就说得通了。” “什么意思？”这次换安妮跟巴克兰面面相觑，怎么说着说着扯到不相干的军制上去。 “庞贝的大军团军制更容易形成战斗力，适合叛军以小博大，将领拥兵自重对他们来说是活着才有资格考虑的问题。”领主大人端起茶杯侃侃而谈。 “而圣荷西跟斯图亚特那种小军团军制有利于维持统治，应该是承泽自古人类帝国时代，战斗力对他们来说反而不是最急迫的。” “当初我就觉得这种差别不可能毫无由来。”领主大人嘿嘿一笑，“果然，不同的军制各有源头，都是为了应对不同的需求。” “真是术业有专攻！”巴克兰一边鼓掌一边连连感叹，“精彩的阐述，我又获得了一点新知识，谢谢你李察。” “嚯，看看谁来了，棕熊咆哮的军团长！”领主大人伸手在眼睛上搭了个凉棚。 作为军团长，亨德拉受到了绝对与其实力相符的严苛看管，被铁链死死捆在粗大的原木十字架上，全程脚不沾地由十几个领民气喘吁吁抬着。 巴克兰连忙跟安妮一同告退，接下来可能存在的血腥拷打环节，对他们来说不太容易接受。 “给他松绑。”领主大人单脚踩着椅子打了个响指。 半空中寒光一闪，清脆的金铁相交声爆响，赫特弯刀已经归鞘。 “好俊俏的刀法。”李察冲赫特竖了竖大拇指。 亨德拉推开身上断成几截的铁链碎块，太久没有自由活动过，踉跄几下差点摔倒。被关押将近两月后，他看领主大人的眼神明显有点畏畏缩缩，再不复当初意气风发模样。 “军团长先生，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李察一屁股落在主位上，二把刀木匠出品的劣质椅子立刻开始吱嘎作响，“我知道你肯定以为老子闲得无聊吓唬你，很可惜，本领主只是在陈述一个不夹杂任何主观判断的事实。” 亨德拉看着地面一言不发，这段监狱生活让他清减很多，也沉默很多。 如果是两月之前，他可能会反驳、会慷慨陈词、或者会不屑一顾，但现在的他只想低头数蚂蚁。 “来来来，看看这个。”李察抓起桌面上倒扣的羊皮纸给赫特，赫特又转交给亨德拉。 作为曾经担任军团长的贵族，亨德拉对公文这种东西自然不陌生，何况还是斯图亚特的公文，上下扫一遍已经了然于胸。 “斯图亚特居然向庞贝宣战了？”他声音很嘶哑，像是两块木板间夹上沙子使劲摩擦。 “你应该关心的是你已经‘死了’！”领主大人没好气地说道。 “是啊，我‘死了’，我被抛弃了。”亨德拉挠了挠头顶疯长两月乱如枯草的头发，像是被抽掉一截骨头似的，整个人忽然往下委顿垂坠，满脸失落难以掩饰。 “很好，看来我们至少达成一项共识了。”李察朝赫特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抽刀横在亨德拉脖颈侧面。 皮肤贴上冰凉的铁器，亨德拉很明显一缩脖子，两只手毫不犹豫高举过头顶。 “你最好知道些能让我感兴趣的东西，不然……”领主大人靠在椅背上哼哼冷笑了两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亨德拉当然不想死，但也当真不知道有什么能让自己活下去。大多数情况下，公认最有价值的无疑还是实物财产，问题是现在指望不上。 而消息到底有没有价值，是个很见仁见智的主观问题，远不像黄金那样广受欢迎。 “别想着糊弄我，你只有一次开口机会，满意或者去死。” 亨德拉犹豫了很久，才试探着开口说道： “我……我知道一件神器的下落。” 李察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连屁股都懒得挪一下，噗嗤一声笑了。 ， 第一百零八章 泰坦造物 在这广袤无垠的花花世界里，存在许多神秘未知，哪怕用魔法也很难解释清楚的事。但很可惜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桩可以板上钉钉确定是神明所为。 连神迹都如此充满争议，就更别说神器了。历史上那几件著名的所谓神器，如果本着学术精神对其追溯源头，不难发现都是前人遗作，跟所谓神明没有半个铜子关系。 亨德拉眼下搬出神器这个词，怎么看也是浑水摸鱼意味比较强。 “准确来说是上古泰坦时代的炼金造物。”亨德拉反应挺快，立刻意识到这种小聪明完全不合时宜，反而要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领主大人弯着腰在专心抠指甲缝，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看着他露在领子外的脖颈，白皙而细皮嫩肉。有那么一瞬间，亨德拉有种冲动，也许趁其不备以疾电之势冲上去直接拧断，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但短暂衡量自身状态后，又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他被关押太久，身体无力下肢酸麻，根本不适合行险。 于是他只好老老实实继续说下去：“大概十年前，我随父亲参加麦哲伦大人女儿的成年宴会，为了活跃气氛，那天麦哲伦大人打开了收藏室，向宾客展示自己的古董收藏。” “麦哲伦大人年轻时作为著名旅行家，曾游历诸国，还组织船队出过海。那天大家都在琳良满目的古董面前流连忘返，我也不例外，直到偶然看到一副象牙手环。”亨德拉在自己手腕上比量了一下，“我问麦哲伦大人那是什么，他告诉我是祖鲁溪地野人的祭祀仪器。” 圣言祷术的宗旨是灵肉合一，给力量带来巨额增幅的同时，自然也在无形中勘磨精神。领主大人自从正式进阶曦光，对周围突兀而强烈的情绪是愈发敏感。 这种敏感度用来酒馆哄女人可能还差点，但警戒刺杀简直不要太实惠。 李察莫名觉得后脖颈突然一凉，心里明镜似的，装作毫无察觉一动不动，可左等右等就是没等来亨德拉暴起发难。 “但我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祭祀手环。” 冈瑟刚好闲的没事过来凑热闹，一撇嘴吐掉瓜子皮，“那是狩猎手环？采集手环？还是什么手环？” “别瞎插嘴！”领主大人抬手把茶杯扔过去，被早有准备的冈蛮子一缩脑袋闪过。 “我认出那是一件泰坦时代的魔法造物，根据泰坦的体型推测，应该不是什么手环而是戒指。”亨德拉双眼眯成一条缝，似乎在仔细回忆往事，“而且我可以确定，这个戒指就是著名的‘天空与雷霆之戒’。” 领主大人猛地抬起头，挑了挑眉毛，手指一下下敲打着椅子扶手。 这玩意不是没有名气，而是太有名以至到了烂大街的地步。 泰坦那个年代留下很多传说直到今天还经久不衰，其中流传最广的那个是这样——统治整个世界的泰坦王用叛逆者的骸骨制造过一组戒指，分别以“天空与雷霆”、“火焰与黑铁”、“大地与山脉”、“海洋与风暴”命名，对应地、火、风、水四种元素，掌握在四位泰坦领主手中。 这个传说之所以为人津津乐道，是因为据说只要集齐四枚戒指，就能直接一步登天拥有泰坦那种毁天灭地的魔法。 喜欢不劳而获是全体人类难以明说的通病，可惜天上掉馅饼毕竟少有，自从泰坦的时代成为历史，这四枚戒指也仿佛感伤于主人命运神物自晦，一起湮灭在时间长河里再也不见踪影。 李察对这个传说很不以为意，不是因为他不喜欢不劳而获，反而正是因为太渴望不劳而获所以认真考虑过是否可行，最终遗憾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须知要把一种魔法通过炼金物品表现出来，比掌握这种魔法本身困难不知几多倍。能制作火球术戒指的炼金术师，可比会火球术的法师稀罕太多太多。 只靠炼金物品还原出一位泰坦的实力压根是白日做梦不打草稿，那可是位阶比巨龙还高的泰坦！ 就算曾经真存在过这么一组戒指，效果也绝不可能如传说中一样。 “这个戒指被你搞到手了？”李察目光里满是狐疑。 他觉得整个事件听起来就很出格，一般骗子都不敢编这种瞎话，起码目前为止领主大人连半个字都不带信的。 之所以还坐在这里浪费时间听下去，是觉得亨德拉不像那种敢拿自己小命开玩笑的狂人。他既然这么怕死，按理说肯定会认真对待每一次活命机会。 “没有。”亨德拉摇摇头，伸手捂住嘴咳嗽几声后接着说道：“麦哲伦大人位高权重，也根本不缺钱。我想不出什么办法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能把东西弄到手。不过好消息是到现在为止，麦哲伦大人应该都还没发现这个秘密，一直当天空与雷霆之戒是个普通古物。” “他是猪还是弱智？”领主大人问得相当直接。 很难想象一个收藏家连基本的藏品分类都做不好。 “等级越高的魔法物品元素波动越晦涩，天空与雷霆之戒这个级别已经几乎没法被感应。另外这个戒指光看外观毫不起眼，跟普通象牙手环完全一样，会认错也很正常。”亨德拉说着说着忽然声音越来越小，底气越来越弱，“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这个东西也有缺陷。” “什么缺陷？”领主大人完全不准备给他任何喘息之机，接连追问。 “从典籍记载来看，只有正统泰坦才能使用这枚戒指。”亨德拉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这已经是他掌握中最有价值的消息，可听起来还是像开玩笑。 棕熊咆哮的前军团长不禁对自身前途感到悲观。 众所周知，泰坦的时代早在数万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冈瑟不屑地冷哼一声，扭头看着自家领主，只等一声令下就狠狠胖揍这货一顿，然后关进水牢里，永世不得超生。 “沃日。”领主大人浑身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直接跳起来。 第一百零九章 神眷者 “一件只有泰坦才能用的魔法装备……”李察咂咂嘴，“听起来很不错。” 他说完场上安静了好一会没人接茬，直到冈蛮子开口。 “简直完美，现在就缺个泰坦了。”冈瑟装模作样地连连点头。 “那么亲爱的冈瑟，我们去哪里能弄个泰坦回来呢？”赫特一本正经问道。 “没准……一万年前？” 两个活宝对视一眼，同时狂笑起来。 领主大人没笑，他看到奇丘正好这时候跑到不远处玩，招招手喊了声“小黑鬼过来”。顿时一道黑旋风从草皮上掠过，然后弹射起跳落在李察大腿上。 “奇丘。”草棍拿在奇丘爪子里耍得虎虎生风，一套打完单脚翘立摆了半天姿势，被领主大人伸手在咯吱窝挠了两下，咯咯笑着躺下开始打滚耍赖。 小东西最近爪子是越来越尖锐，稍微一蹭就在李察裤子上勾起一溜线头。 “这就是泰坦。”领主大人双手抓住奇丘举起来，严肃到面无表情。 看着正无辜眨巴小眼的奇丘，刚停下来的冈瑟跟赫特顿时又笑到前仰后合。程度之激烈，无疑是气管难以承受之重。 “虽然作为魔法装备已经无人能使用，但不管怎么说，这枚戒指价值都远非普通古物那么简单。”亨德拉说着自己也不确定真假的话，只能在心里祈祷至少要蒙混过关，“没准还隐藏着泰坦的炼金技术，用价值连城形容也不为过。” “很好，就算是个故事，我也得说你编了个好故事。”李察挥手制止了冈瑟的鲁莽冲动，“总督大人的珍藏、不为人知的宝物、暗中隐藏的窥密人，瞧瞧——样样都是流行元素，改成戏剧一定大卖。” “要不把给他先来两个小时吊指头冷静冷静？”冈瑟扣了扣鼻屎，看热闹不嫌事大。 “什么叫吊指头？”赫特明知故问。 “就是把两根拇指用麻绳扎住，拴在树上整个人吊起来。”冈瑟咧嘴笑得很憨厚。 按照蛮人的祖传经验，这种刑罚乍一看不算特别残忍，跟挖眼睛割鼻子相较起来毫无震慑力。但实际上却非常有效，最多个把小时，普通人会连小时候几岁玩火尿床都招个干干净净。 能咬牙抗住这个的都是真硬汉，再用其他刑也多半没什么意义。 “我以圣光神的名义起誓，这不是故事。”亨德拉的睫毛在抖动，掩藏其下的灰绿瞳孔如同湖水，起了波纹。 “也许吧，不过本老爷很好奇，既然别人都没能发现这个秘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领主大人不置可否地问道。 “我从小就对历史十分感兴趣，所以从形制上看出几分端倪。后来……” “说谎，你在说谎。”李察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所有人顿时把眼目光转移到他身上，“你今年多大？二十四？那十年前就是十四，一个十四岁对历史略有兴趣的孩子，会比醉心古物收藏的专业藏家更了解历史吗？” “那些是我偶然从古代典籍里看来的，麦哲伦大人虽然渊博，没看过特定孤本也不奇怪。” “还敢犟嘴！”冈瑟勃然大怒。 “这种可能确实存在。”领主大人边摇头边笑，直笑得亨德拉心里发毛，“可是——之前你还说过，那枚戒指元素波动几乎无法感应，相必你当年作为一个小孩肯定也没本事感应，对吧？” “是的。”亨德拉挠了挠两个月没梳洗过的头发，拽出个虱子捏死扔掉，“泰坦的炼金技术可能远超如今想象，元素凝练到极点，反而难以感应。” “亲爱的军团长大人，请告诉我，为什么你从来没怀疑过那是件仿品呢？”李察不笑了，眼神锐利得像是两柄尖刀直插心脏的尖，直勾勾盯着亨德拉，简直要把他连骨带肉看个彻彻底底。 亨德拉说来说去不外乎是靠眼力，可叫领主大人感到奇怪的是，正常人遇到这种事，就算能单纯根据形制做出判断，或多或少也该怀疑——会不会是赝品？ 何况连一星半点元素波动都无法捕捉，自然更会倾向于认定成假货。 但李察从亨德拉的言辞里能感觉出来，这种正常人该有的怀疑，对他来说自始至终从未存在。 反常事件的出现，往往意味着更深层存在问题。在李察看来，眼下只有两种可能——亨德拉是积年弱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分不清东南西北，或者……他隐藏了一部分关键内容没说出来。 “我不想把你当弱智，个人建议，你最好也不要当我是。”李察单手按着自己胸口，“如果非得一意孤行，做好后果自负的心理准备。” 亨德拉沉默了。 领主大人很耐心地等了将近一刻钟，可回应他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风吹草叶哗哗作响，奇丘正撅着屁股跟草窠里兔子洞斗智斗勇，远方偶尔传来一声嘹亮的鹰啼，而李察耐心正逐渐见底。 “冈瑟，推下去砍了。”他朝后一仰，潇洒地打了个响指，不沾半缕烟火气，“在我面前卖弄小聪明不是不可以，但务必搞得严密一点，下辈子要记住。” 冈瑟开始上手推搡时，亨德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面对死亡威胁，他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这一开口，就是四座皆惊——“因为我是个神眷者。” ………… 这个世界并不公平，总会有些人刚出生，就一屁股落在旁人毕生无法企及的终点上。 不仅是世俗钱权的家世交替，魔法领域同样如此。对普通人来说，施法是必须刻苦学习才能获得的技能，每一步都很艰难困顿。但对于另外一小撮人，无需学习也不用刻苦，他们天生就像魔兽一样掌握着部分法术能力。 某些憋了一肚子酸水的法师，把这种幸运儿称之为——神眷者。 顾名思义，得到神明眷顾的幸运儿。考虑到法师拒绝信仰神明的传统，不难发现这个称呼里还包含着浓浓的讽刺和不屑。 因为绝大多数神眷者，终其一生都只能守着自己的天赋法术吃老本。 第一百一十章 鉴宝眼 神眷者掌握的法术非常零碎不成体系，遗传也没什么规律可言，从未形成过稳定的神眷者家族。 再加上绝大多数神眷者天赋法术有和没有一样，也许呼一缕清风、点一从篝火、蓄一汪清水已是毕生极限，纵然挂着“神眷”名头也大多逃不开庸庸无为，度过自己身位平凡人的一生。 所以这个数量本就稀缺的群体，论起存在感更是几近于无。在元素使用者的世界里，他们是比萨满还要边缘化的真正边缘人。 但要凭此就此认定所有神眷者都不过尔尔，那可就太狭隘了！ 神眷者群体中还存在那么一小撮幸运儿，他们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他们是真正的投胎专业选手，他们是神眷者得以背负神眷之名的真正原因所在！ 自身天赋法术或是毁天灭地，或是独门精妙，或是诡秘莫测，令人不敢小觑。 在这个凭实力和勤奋说话的残酷世界里，他们靠投胎走出自己的道路，如同一股清流潺潺。 “清场。”李察打了个响指。 关键时刻冈瑟跟赫特还分得出轻重急缓，两脚鞋跟一碰立刻扭头跑开。片刻后全副武装的蛮子步兵开始成队出动，以掘地三尺的架势驱逐整个环形区域内所有活物，力求连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过。 半人马如疾风般环绕奔驰，蹄掌落地如闷雷横滚，与此同时猎隼开始升空盘旋。这是高山堡最近刚开发出的最新战术，游骑兵可以根据鹰啼略作调整。 紧接着是块头恐怖的地行龙重骑兵落位，单就清场而言动用他们完全多余，之所以出场只是遵守高山堡紧急行动条例的规定。 最多一刻钟，最初调动产生的些许嘈杂已经完全平复，一时间安静到能听见风吹草叶簌簌作响。 亨德拉默默看着这一切，眉头不自觉皱紧，眼神也变得很复杂。作为内行，他当然知道这种调动速度意味着什么，良久才说道：“你的部下很精锐，真的很精锐。” “现在后悔也晚了。”领主大人盘着二郎腿嗤笑一声，拍了拍身边另一把椅子示意亨德拉过来坐下。 “你的天赋法术是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天赋。”亨德拉边仔细斟酌用词，边抬起手指对着自己右边脸颊，“这只眼睛，其实没有通常意义上的视力。” 领主大人也是被他一说才注意到，和另一只眼里的光华溢彩比起来，这只眼睛尽管一样碧绿，却显得死寂而毫无生机。就像一池沤烂至腥臭、吹不起一丝波澜的水藻。 “瞎的？”领主大人伸手在他右眼旁试着挥了挥，半点反应都欠奉，反倒是另一边左眼转过来瞥了下他手腕。 “不完全是。”亨德拉轻轻摇头，“无法视物，但很偶尔会感受到各种颜色的光芒，小时候还以为是眼病，治了很久也没治好。直到后来我偶然发现，原来那些光芒是珍贵物品散发出的宝光，而且越是珍惜的宝物，光芒颜色就越绚丽耀眼。” “之所以我能确定那个戒指是真货，就是因为它在我眼中一直散发着无比浓郁的金光，远超我此前所见任何一种！那年从麦哲伦大人家离开后，这只眼睛连续几天流泪不止，居然是被宝光灼伤了！” 领主大人边点头边不住啧啧称奇，虽然早就知道神眷者天赋法术五花八门什么样都有，但还真没想到居然会偏门稀奇到这个程度，亨德拉拥有的是一只“鉴宝眼”！ “宝光”这个说法李察此前连听都没听说过，怎么看也很难用现有魔法理论解释。跟火球、水箭这类四系法术比起来，倒似乎更符合“神秘学”这个词的字面意思。 只能说这个世界的神奇玄妙，远非人类目前那点浅薄智慧可以轻易概括。 “那你看我们高山堡有什么宝物没有。”领主大人很好奇地问道。 “您那个黑不溜秋的宠物似乎来路不凡。” 这一句话就证明了亨德拉确实有料，他是目前为止第一个认出奇丘跟脚不凡的。要知道见过小黑鬼的人不知凡几，基本都只当是普通鼯鼠。索伦苑长作为法师比其他人强点，也不过以为是种低阶位魔兽。 “还有呢？”领主大人使劲挺起胸膛，故意咳了两声清清嗓子。 “别的就没有了。”亨德拉恭敬回应道。 “奥。”李察连连点头，心里寻思怪不得这货身怀如此实用的天赋法术，还能混到三线守备军团去，说捧着金饭碗要饭都是抬举他。 “那你是不是经常参加拍卖会什么的，然后从一堆破烂里挑出不起眼的宝贝？肯定很赚钱吧？”领主大人一想还有点嫉妒，这世上最招人恨的无疑就是，你发了我也能发的横财。 他准备一旦听到亨德拉说干过，就以欺诈罪为名，把他塞回水牢里关上半个月再说。 “怎么可能！”亨德拉摇着头说道：“天空与雷霆之戒被埋没，是各种极端条件凑在一起形成的巧合，这种事十年都不见得能有一次。” “绝大多数好东西都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凡，剩下的也基本只需要再多看两眼。”有些话看来在亨德拉肚子里已经憋了很久，此刻虽然是作为阶下囚招供，一打开话匣子还是有点收不住，“况且就算有机会，我也不太敢轻易出手。” “你是不是从来没告诉过别人你这个天赋法术。”李察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 他一听就知道，不敢出手还不就只能是怕暴露，这么怕暴露十有**不敢告诉别人。 “是，小时候不知道那些光到底是什么。”亨德拉点点头，“等我搞明白怎么回事，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自此没告诉过任何人。” “为嘛？”李察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年头有本事就得显出来，越是人才就越得勇敢展现自己，否则等着被埋没一辈子吧。” “大人，作为一名神眷者，我曾经专心细研过和神眷者有关的历史记载。”亨德拉怆然一笑，“结果发现那些和我一样有偏门天赋的神眷者，一旦展露天赋往往就意味着生命进入倒计时。虽然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但隐藏身份对我来说是自然的选择。” “没准是解剖研究或者炼金实验什么的。”李察做着毫不负责的猜测，“魔兽身上的特定器官都能用来造魔法物品，说不定你这个眼睛也可以。” 亨德拉腰板一下子绷直了，隐藏于破衣烂衫下的躯体在暗中蓄力。 “高山堡没有炼金术师。”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军部援助 “小亨啊。”李察翘着二郎腿拍了拍亨德拉肩膀，黑手党大佬风范极其浓郁，“斯图亚特那边你现在肯定回不去了。” 亨德拉不由得叹了口气，对从小接受传统骑士教育的人来说，被君主抛弃简直无异于一柄尖刀插进肺里再搅巴两圈，只能用窒息来形容。 “有啥打算没有？”领主大人侧身用肩膀顶了他一下，缺衣少食而体力衰弱的亨德拉差点被拱个狗啃屎。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足有两指粗还带尖刺的镣铐，满脸无奈和纠结溢于言表，“我的打算能有用吗……” “哈，好像确实没什么用。”领主大人笑了两声，抬头看着天边流云变幻，时而如奔马时而似波涛，在夕阳照耀下镀上一层瑰丽的金红色外衣。 傍晚的高山堡很美，远方牧民正赶着畜群回归，一道道炊烟缓缓升起，有种恬静祥和的朴实气质。他就这么坐着，静静看了起码一刻钟晚霞。 直到亨德拉也忍不住开始走神，李察才突然开口问道：“有没有加入高山堡的意向？” “暂时没有。”亨德拉是个实诚人。 “没有也可以培养培养。”领主大人更实诚。 “那如果我拒绝？” “水牢里渡余生，还用问？”李察撩起亨德拉衣服下摆，擦了擦靴子上蹭的泥巴，很理所当然地说道。 “别怪我直接，你的天赋法术一旦露了白，谁也不可能轻易放你走，这就是现实。”他拍了拍巴掌，两个蛮子狱卒走过来，一个人手里拿着钉头棍，另一人是钥匙。 亨德拉沉默了好一会，才闷声说道：“看来以前我隐藏自己是对的。” “钉头棍和钥匙必须选一样，你的决定呢？”领主大人满脸得意，像他这样明摆着耍赖的人也确实少见。 “我有两个条件，如果你不答应我宁愿回水牢里待到老死。”亨德拉十指绞成一团就想不明白，这么一个毫无荣誉和出身可言的开拓领主，如何能聚集起那么多剽悍雄壮的战士。 “屁事不少，放！” “第一，绝对不可以打我这颗眼睛的主意。比如说抠出来，交给炼金术师制作魔法装备什么的。”很明显，亨德拉对这种可能性心有余悸。 “我对自己人没那么暴虐，这点你放心好了。”领主大人拍拍胸脯，大包大揽。 “第二，虽然是战俘，但我拒绝以奴隶身份加入高山堡，至少得是……”亨德拉本来想说骑士，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又改成了：“平民。” 李察没说话，干点了两下头，很爽快。 “那么大人，从今以后，亨德拉将为您的意志而举剑，直至最后一刻。”亨德拉用一种正式而严肃的语调缓缓说道，“此生矢志忠诚，做您永远的追随者，用勇气，武力和智慧……” “打住打住！”领主大人赶紧连连摆手，两边胳膊上被肉麻话激起一溜鸡皮痱子，个个都比芝麻还大。 “麻烦搞清楚，你的勇气、武力和智慧对我鸟用没有，有用的是这个。”李察指着亨德拉那只缺乏生机的眼睛。 在他看来亨德拉就是脑子不好使的典型，不然万万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还想用智慧为他服务，可赶紧省省吧。 “另外，赶紧改个新名字，亨德拉已经死逑了。” 高山堡和棕熊咆哮之间那场小规模战争注定会载入史册，不是因为本身怎样，而是作为直接引起两国大战的导火索，天然会吸引关注。 庞贝和斯图亚特积怨颇深，体量又相近，这一仗十有八九会打到血流漂橹、白骨盈野的惨烈境地。李察和亨德拉作为两方直接当事人，如果被发现居然混到一块，简直无法想象会引来何等风潮，至少普通民众和士兵会觉得受到了欺骗。 所以，亨德拉必须换个身份，从前的亨德拉以后绝对不能再是亨德拉了！ “德古拉，以后我就是德古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鹰胸章，低头凝视片刻，用力抿着嘴唇。 高山堡的狱卒虽然野蛮又残忍，但却意外的纪律不错，从未掠夺过囚犯财物，这枚胸章才得以从他手里保存至今。 德古拉拇指一使劲直接从中间按折，随手扔到草窠里不见踪影。 “什么玩意？” “古拿温家的家徽，在棕熊咆哮军团军团长亨德拉手中缴获，原主人两个月前已经战死了。”德古拉两手一摊，“据说亨德拉跟我长得有些像，但我比他轻至少二十磅，所以也只是有些像而已。” “很好。”李察毫不吝啬地送上掌声。 亨德拉，不，德古拉显然是那种自身定位极其清晰的人，领主大人意外发现，系统面板里居然收到了他的入队申请。 从过往经验来看，绝对不是嘴上喊喊口号就可以被系统接纳，而是有一定忠诚度要求。反面例子就是尼赫鲁这个老滑头，脑筋活络想法也多自以为很聪明，“为领主大人效死”之类的口号喊过无数遍却至今没被系统接纳。 无缘高山堡最大的福利而不自知，这货估计内心还在沾沾自喜。 德古拉的加入在高山堡没掀起半点波澜，虽然有些战士略微好奇亨德拉怎么就变成了德古拉，不过既然自家领主说是，那就是呗。 又过了不长时间，李察终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军部援助。 此时季节轮换已经进入深秋，荒野的天气正一天比一天变得冰冷刺骨。据巴克兰说今年冬天一定会特别寒冷，因为往年降温还从来没降这么快过，这个说法也得到了安妮赞同。 不过冷不冷这种主观感受也得看对谁来说。 领主大人只穿着件亚麻短衫面色红润，跟旁边裹着皮袄还瑟瑟发抖的巴克兰对比鲜明。他逐渐发现圣言祷术带来的元素抗性，对环境冷热居然也格外有效，现在很有点寒暑不侵的高人架势。 军部车队随员看着雄鹰骑士在寒风里跑前奔后也不禁咋舌，他们这一路上可是净在咒骂天气寒冷难以忍受。 “你们送个这玩意来干嘛？”领主大人看着一辆半敞开式的马车车厢哭笑不得。 这辆车明显比其他所有车都更重，因为它在来路上留下的车辙最深。 在科伦城的时候军部跟他说过，这次援助内容一定会“出乎他意料之外”。李察必须承认，单就这一点而言他们还真没骗人，说意料之外那就真是意料之外，一个铜子折扣都不带打的。 因为车厢里居然摆着一个硕大的纯金属条盒，宽高各一刃长约两刃。不是李察非得多想，这个盒子实在怎么看怎么像口……棺材。 </br> </br>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传送法阵 “我懂了，陛下是希望我怀着必死之志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为庞贝建立功勋。”领主大人伸手在“棺材”表面缓缓拂过，表情无比凝重坚毅，活像是快上法场的异界版窦娥。 军部车队的领队小官那也是个人精，反应又快，立刻意识到雄鹰骑士肯定是误认成棺材。将错就错即兴来了一出战前动员。 什么扶棺出征颇有古风，什么荣誉、使命、恢弘、无敌之类的词不要钱一样批发甩卖，把高山堡一众战士激得热血沸腾嗷嗷叫唤，恨不得立刻抄刀子去跟斯图亚特佬干。 小年轻们满腔热血，但巴克兰这样的老油条可不吃这套，私底下一个劲发牢骚——贵族就算战场被俘也有花钱赎身的权利，送个棺材来算怎么回事？ 不过后来领队小官私下里跟李察说了实话，“大人，这其实是个简易传送阵。” 李察本来准备伸手摸摸“棺材”侧面镶嵌的碎宝石，因为看起来十分神似魔晶，他在想能不能抠下来卖假货。听到这话又把手缩了回去——那真是魔晶！ “传送法阵？”李察怀疑自己耳朵没准出了毛病 “每隔半月能自动积蓄够魔力，可以把一人传送到指定位置，不过每使用一次就得等待半个月时间再重新积蓄魔力。用起来也很简单，躺进去顺时针扭动十字转轮就好。” “怎么给我弄了个这玩意儿。”领主大人扶着额头简直哭笑不得。 他倒是早就听说过传送法阵这种著名炼金物品，亲眼见到却还是头一回。但对于即将面临战争的高山堡而言，这么个华而不实的东西哪有各种军需物资来的刚健朴实。 战争毕竟不是一两人的游戏，而是两个势力千万人的碰撞。半个月才能传送一次还是单人定向传送，怎么听怎么像鸡肋。 “大人，您可别不知满足了。”小官叹了口气，拨了拨头盔上竖着的白色翎羽，“整个东北行省拥有的传送法阵都不会超过十个，就算是简易法阵价值也堪称惊人。如果不是贝德里克殿下一意要求，您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得到它。” “是他啊。”李察想起那个满脑袋碎辫的黑大个，不自觉伸手挠了挠头。 “殿下还让我给您捎句话。”领队小官看着李察，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忐忑。他还不清楚雄鹰骑士为人到底如何，万一是那种很强硬的好战鹰派，听到接下来这番话大发雷霆那简直是一定的。 “什么话？” “奋勇杀敌，建功立勋……” 李察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肯定还有下半句，直接问道：“嗯，然后呢？” 小官眨巴了两下眼睛，“殿下还说，要是实在打不过……那就看准机会赶紧跑，保命优先。仗是国家的，命是自己的。” 合着送个传送法阵不是指望在战场派上用处，是让他自己留着关键时刻保命！领主大人沉默了半天没憋住，最终吭哧一声拍着大腿开始狂笑。 他这一笑带着小官也开始跟着笑，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哈哈哈了半天，各自都刹不住车。 “你笑什么？”李察擦了擦眼泪。 “我不想笑，可是实在忍不住。” “靠，我也是。”说实话领主大人还真多少有点感动，这年头这么贴心的殿下可着实不好找，也就是贝德里克能干出来。 “这个定向传送，目的地设在哪里？” “殿下说是东北行宫。”小官收敛起笑意，看得出已经在竭力维持严肃，但不时抽搐的嘴角出卖了他。 居然是东北行宫！李察心目中贝德里克的不靠谱程度又升了一级，虽然他不懂魔法，但也清楚把和行宫相连的传送法阵随便给出去绝对风险不小。 “你回去之后告诉他，就说我知道了。” 这件奇门军援既然已经交接完成，运输队伍自然也就该返程了。领主大人留他们吃了顿午饭，也算宾主尽欢，高山堡半身人厨子的独门菜肴几乎要让他们吞掉舌头。 临走前小官指挥随员，准备合力把“棺材”抬到高山堡领主的私人房间里。不过就算瞎子也能看出这么一个金属铸就的庞然大物分量肯定不轻，他一时间也有点犯难，甚至在考虑要不要麻烦下那些一看就很雄壮的半人马和蛮人。 “免了。”李察伸手制止。 小官把很疑惑的眼神投向领主大人，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 李察深吸一口气开启辉力涌动，强大的力量伴随着犹如实质的暖流贯通全身。俯身双手抱住“棺材”低吼一声，双臂肌肉高高隆起，蚯蚓般的青筋鼓胀蔓延。 几个随员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指指点点，保守估计那也是足足两吨的重量，一个人就想抬动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 疑惑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亲眼所见的事实如同风暴，正在摧枯拉朽般毁灭掉他们的传统认知。 沉重的金属“棺材”硬生生被抬了起来！雄鹰骑士本人看起来居然还不算太吃力，臂膀弯曲继续上升，直到把箱体稳稳放在肩上，转身一步步走向自己房间，甚至没忘了挥手作别。 小官大张着嘴，看着干硬的地面上两串足有一指多深的清晰脚印，又抬头看看李察的背影，眼神完全僵硬，一丝涎水不自觉从嘴角滑落。 ………… 当时间进入十一月，教会调停绝无任何成功可能，已经成了全体有识之士的共识。 两国对教会本身保持着最大程度的尊敬，正如他们彻底无视了所有调停使节一样。 高山堡清晨第一次出现白霜那天，远方飞来的信隼在鹰架上降落，驯鹰人如同往日那样取下信筒同时喂给信隼几根肉丝，再把信筒层层转交给有资格读信的大人物。 片刻之后，丘陵上出现了些许混乱，转瞬又平息无形。教会在庞贝和斯图亚特之间调停宣告失败的消息，已经在高山堡内部流传开来。 教会的调停也许确实出于一颗宗教人士的悲悯之心，但在**裸的利益争端面前，这一切终究是那样苍白无力。 战争，爆发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集结 和正规军比较起来，贵族私兵在组织度和装备方面往往相差甚远，整体战斗力更是不在一个档次上。 他们虽然也一样会参战，但往往只能作为正规军团的附庸或者后备兵源，任何一个成熟军事长官都知道，绝大多数情况下最好别对私兵报多少希望。 高山堡的战士从性质上算也是私兵，不过政治宣传的需要和过往彪炳战绩共同作用，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得以作为战斗单位加入巨龙之爪序列。 高山堡正式战士数量再三百左右，加上杂七杂八的伙夫辅兵，勉强凑够一个千人队编制。打起新鲜出炉的开膛手旗帜，浩浩荡荡地跟着自家领主奔向科伦城。 按照节气计算眼下只是初冬，但今年气候真是冷得离奇，寒风一天吹到晚毫不停歇。连最抗冻的李察都不得不稍作妥协，穿上一身羊皮坎肩。 路上偶尔能看到被冻硬的土著尸体，脸上往往还洋溢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有些羊头人辅兵心肠很软，试图挖坑埋葬这些可怜人的尸体，但他们用搞头铲在冻硬的地面上往往只能留下个白点，只得作罢。 赫特说这种异常寒冷的天气叫白灾，往年荒野上也偶尔发生，不过确实很少猛烈到今年这个地步。冷风简直是针扎一样直往骨头缝里钻，穿多少衣服也只能勉强御寒，注定有好些土著部落抗不过去。 “这鬼天气，根本就不适合打仗，窝在屋里吃吃烤肉还行。”冈瑟穿得也很少，不过是跟那些裹成粽子的辅兵们比。 “是啊，宣战的时候大概谁也没想到今年会这么冷。”李察一直缀在队伍最后面，防止有人掉队。 国家战争机器一经启动，在吃足苦头之前，终究没那么容易停下来。 ………… 科伦城外曾经的荒土已经彻底变成一块巨大的营地，数个军团在此集结整队，等待着出击命令。 人数超过一万就会产生无边无际的视觉效果，何况此时集结的军伍远不止一万。站在这个巨大营地的外围，高山堡一群土包子不禁为之深深震撼——这是他们从没见过的大场面。 他们脚下是条足以容纳两驾马车并行的宽阔道路，视线顺着道路向前方延伸，无边无际连成的巨大帐篷群，从身前不远一直延续到地平线尽头，半球形白色帐篷像雨后蘑菇一样在广袤平原上耸立。 不知多少军人正在其中穿行巡逻，看上去秩序井然、责权明确。偶尔有骑兵部队踢踏而过，马蹄落在枯草上沙沙作响。 李察甚至在其中捕捉到了雷兽的身影，虽然明知道这种身高五刃、鳞角峥嵘的巨兽，其实秉性温和且动作缓慢，是完完全全的食草动物，在军队中通常只能充作后勤役兽。 但光是那恐怖到极点的块头，和蹄足落在地面时产生的震颤，就足以使人心跳加速。 “那是魔法师！”尼赫鲁很兴奋地蹦起来，远远指着一个身穿斗篷手持木杖的白胡子老头。有种找到同类的归属感，毕竟荒野上一个正常元素使用者，简直比不狡诈的狗头人还稀罕。 ——哼哈二将自动被他排除到“正常”概念之外。 “是冰雪女神教会的神官。”德古拉轻声纠正。 “那根木杖是不是宝贝？”领主大人鬼鬼祟祟地小声问道。 德古拉闭上一只眼睛瞄了片刻，微微摇头说道：“很普通的东西，不过他脖子上那个吊坠还行。” 高山堡这近千号人到来，当然也早就吸引到巡逻队注意。领头军官很自来熟地朝冈瑟胸口轻擂一拳，仰头看着起码比他高一头半的冈蛮子，咧了咧嘴。 “我靠，你们不会是禁军吧。”他看着马车上那些明显精良的铠甲和块头吓人的斯嘎尔地行龙，嫉妒到两眼通红。 “俺们是乡下民兵自卫队。”冈蛮子两手互相笼在袖子里，头上戴着耷耳朵的狗皮帽子，憨厚如老农。 “骗亡灵呢你，去哪？”巡逻队长一直跺脚哈气，一口热气离嘴很快化作白雾消散，可能是冻得有点受不了，干脆从怀里掏出个小酒瓶仰头抿了一口。 “来点？这天不喝点真扛不住。” “不了不了，我们去巨龙之爪，你知道在哪不？” “大名鼎鼎的巨龙之爪，知道，当然知道。”他搓了搓手掌，“不过，手续你们有吗？” “这我哥们，还要什么手续。”贝德里克亡灵一样不知从哪冒出来，巡逻军官显然不是第一次见他，笑嘻嘻说了句“贝帅的哥们，那信得过。”，就带队放开了路障。 “去后勤处领几瓶酒，报我的名字。”贝德里克过路障时神气地打了个招呼，引来巡逻兵们一片欢呼。 “贝德里……”李察搓了个响指，示意大部队跟上。 “叫我贝克，不要叫全名，尤其不要带殿下后缀，我可不爱听那些又臭又长的称呼。”贝德里克身边两个随从跟李察也是老熟人，很尴尬地抬手打个招呼。 “好吧，贝克。”领主大人耸耸肩，边走边说道：“我看见军营里有冰雪女神教会的神官，不是说和他们闹得不愉快吗，难道没受什么影响？” “怎么可能没受影响。”贝德里克摇了摇头，说道：“往年一个军团会配属二十位神官，今年冰雪教会说是人才培养不济，只有十位，其实还不就是不痛快呗。” “也不知道老头子到底怎么想的，要我说真是疯了，非得这时候给教会上眼药。”他嘴里的老头子自然只能是一个人，那就是庞贝国王萨格雷陛下，“这一下少了一半神官，仗可就难打了。” 李察只顾着听没吭声，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冰雪女神教会作为一支政治力量明显过于独立，已经有些超出一位世俗君王的忍受极限，冲突简直是必然的。 贝德里克带着高山堡的队伍在军营里七拐八转，最终停在一扇木栅栏门前。 “咱们的巨龙之爪，到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旗帜 “千人队队长马上要开战前会议，到时候记得带上队旗。”贝德里克叮嘱了李察一句就急匆匆离开，他这次带来整整八百名精锐轻骑和五十个虎人卫兵，作为大队长同样得回去准备参会。 “知道了。”领主大人走进营地。 不同建制部队凑到一块有个老大难问题，那就是难免产生混乱。精力旺盛的士兵会为一切可以争执之事而争执，包括但不仅限于驻地划分、后勤供应甚至是茅坑分布。 不过这回军团准备还挺周到，驻地已经事先厘清，甚至提前搭建好营房，木棚底下劈柴堆得满满当当。 马车停在空地上，无需多费功夫就能轻松完成进驻。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要么有个很老道的主官，要么有个很细心的参谋。 “我去开个会，赫特，你带大伙先吃午饭。”李察从后勤马车上抽出条布卷，展开用根长矛撑起来，正是高山堡的“开膛手”队旗。 这面旗帜出自李察亲手设计，他见多识广审美不算差劲，原定方案是恶魔之手当中掏开巨龙胸膛，重点要突出巨龙的痛苦和恶魔之手的狰狞，四周还要用金线锁上橄榄叶图案，以便展露几分“为和平而战争”的哲思显得有文化。 想法不赖，可只会粗活的领民妇女表示这么复杂做不了，于是设计方案一而再再而三因陋就简，最终成品是一块红色粗布上光秃秃绣出一只握紧的恶魔之手。由于领民妇女对精细针线活没有经验，出活略微失真，再加上马车上塞了几天皱巴巴的，导致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神似鸡爪。 ………… 一栋废弃民宅稍微修整后做了军团指挥部，四面都是朴素的岩石墙壁，除了宽敞结实之外没多少额外装饰。 领主大人是专门空着肚子来的，他满心以为战前会议就是公款吃喝呢。结果推开屋门走进去，一股捂了不知多久的汗臭味夹杂着热浪扑面而来，胃口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正中央一块巨大的地形沙盘占据着整间屋子起码一半面积，剩下的空间里密密麻麻摆着几十张椅子，已经坐得七七八八，一眼望去尽是各色各样的人和队旗。 会议还没正式开始，巨龙之爪下属大队长们正闹哄哄地互相交流，这些中高级军官扯起淡来也不比一般市井更文雅，声浪此起彼伏简直像是要把屋顶掀翻，光听动静说是菜市场也不会有人质疑。 贝德里克早已经在里面落座，一看见李察捂住脸直接笑了。领主大人扫了一眼发现就这么一个熟人，正好旁边还有个空位，不客气地一路挤过去一屁股坐下。 “李察，你这是从垃圾堆里捡来这么面破旗子？”贝德里克伸手拨弄了两下开膛手旗帜。 “我们高山堡自己做的。”领主大人捏着旗杆一使劲，轻松把尖尾从脚边深深插进土里，成功解放双手。 贝德里克见状也立刻把旗杆交给他，片刻后两人一起瘫坐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 “回去抓紧把旗子换了吧。”贝德里克突然小声对李察说道。 “为什么？”李察还寻思着等以后领民妇女手艺进步，把简略掉的部分再慢慢补上。 “你看看那些人。”贝德里克扬起下巴，指了指其他参会大队长。 领主大人扭头环视一圈才发现，他们每个人都带着队旗不假。但往往是本人坐在椅子上两手空空，身后跟有个护卫站着专门举旗， 刚进来的时候人太多太密集领主大人还没发现，现在才感觉这么做真是威严又有气派。 自己扛着根旗杆进来的厚道人一共就两个，一个是领主大人，另一个正在他身边笑得前仰后合。 李察不禁后悔没带冈瑟来充充门面，虽然各队长挑选旗手也明显在遵循尽可能高大的原则，但能达到冈蛮子那种高度和块头的真一个也没有。 “等开完会，所有队旗都要跟仪仗部队一起去游行。”贝德里克小声说道，“到时候别人的军旗那么华丽神气，你这面拿出来纯粹丢人。” “还有这事？”李察撩起旗角，看着那只“鸡爪”顿时感到大事不妙。 说实话巨龙之爪虽然是老牌精锐军团，下辖各个大队也不可能每支都在历史辉煌、战绩耀眼或者荣誉傍身之中满足至少一样。但人要脸树要皮，一百磅的本事也要吹出一千磅的牛，不光是虚荣也是鼓舞士气的切实需要。 所以哪怕很普通的三流部队，都会在能力范围内力求把队旗弄好看一些。在这种传统推动下，在场队旗每一面都是历史悠久，每一面都是底蕴深厚，每一面都是绣工精良。 除了…… 李察又抬头看了一眼上周连夜赶工出的鸡爪，面无表情地伸手扯下一根冒边线头。 “那你的怎么样？”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没准还有个难兄难弟，像捞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连忙问道。 “看看。”贝德里克满脸得意洋洋，伸手使劲推了旗杆一把。 充满弹性的木质旗杆顿时开始来回晃荡，连带着原本飘落下垂的旗子也得以一展全貌。 “嚯嚯，不赖。”李察心如死灰。 贝德里克的这面也许不是在场最有来头的，但十有八九是造价最昂贵的。蓝黄两种底色的旗帜上，绣着一颗张开血盆大口的猛虎头颅。 线条流畅、细节生动，连毛发都纤毫毕现，一眼看过去几乎有种要跳出来择人欲噬的错觉。明显出自大师之手，相比之下什么名贵颜料、远东绸缎的成本简直可以统统忽略不计。 “别说了，别说了，军团长来了。” 闹哄哄的屋子在几个呼吸之内，陡然安静到落针可闻。 李察回神抬头向沙盘另一侧看去，一个身穿轻皮甲的中年男人刚从那边的门里进来。他年纪应该在三十到四十之间，作为军人来说正是体力和经验并重的黄金年龄。 虽然一身戎装，却还是能明显感觉出学者气质浓厚，甚至可以用温文尔雅来形容。 ，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目标凛冬城 自从步入荒野成为开拓领主，李察一直在有意识恶补军事常识，关于眼前这位军团长还真知道不少。 他叫萨福克，能掌管巨龙之爪出身自然很显赫，来自西部名门紫荆花家族。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正是经验和体力并存的黄金年龄。 不过萨福克整个职业生涯前半截都是作为参谋而不断升迁，直到几年前搭档主官因病卸任，才开始担任起独立统帅部队的责任。他算是那种理论和经验都不缺的类型，但军界对其评价一直是“智计有余，决断不足。能独当一面，不可统筹大局。” 领主大人先前跟巴克兰聊起过这个人，老白虎当时忧心忡忡地表示在他手下当差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但凡被质疑者，十个里有九个都会拼命找机会证明自己。 毕竟，不管什么事，一心急八成会出毛糙。 不过李察倒没那么悲观，因为不光是萨福克，这浮躁年代是个人都在拼命找机会证明自己。 “日安，各位队长、李察男爵还有贝德里克殿下。”萨福克拄着一根镶银手杖，特意抬起来向两支新加入的友军表示欢迎。 坦白来讲，他对这两人感官只能算不好不坏。意思就是——他们的到来不会让萨福克感到半分惊喜，又远不至于心生厌恶，如果不是身份特殊他会当没看见。 贝德里克这种著名二世祖不招人喜欢，不过毕竟带来一支来自禁军的精锐，对于巨龙之爪多少是个帮助。 至于雄鹰骑士李察，虽然最近在王国一轮又一轮宣传之下，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坊间甚至将他视为挫败斯图亚特的英雄人物。但在萨福克这种高级军官眼中，自然又是另一回事。 战绩履历看似耀眼，其实却不过是和荒野土著或者最多守备军团这类敌人交手，含金量还有待考量。 “叫我贝克就好，军营里不用分什么殿下不殿下。”贝德里克说道。 “殿下不必谦虚，在王国境内任何一处，殿下都是殿下，军营自然也不例外。”萨福克轻轻挥舞着手杖，两条精心修剪的八字胡随嘴角微翘，看起来风度翩翩。 他是教科书般标准的传统贵族，举手投足无可指摘，哪怕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也透着一股优雅从容。 “话又说回来。”巨龙之爪的军团长略作停顿才继续说道：“不知诸位怎样看待这场战争？”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得出奇，一群中高级军官嘴巴紧闭，却在不住地互相交流眼神。 李察坐在人堆里浑水摸鱼，趁没人注意他四处猛看，突然发现右手边不远处居然坐着好几个冰雪神官。 庞贝与冰雪女神教会上层间的不和，似乎还没来得及蔓延到这些人身上，起码表面看来，和身边同僚相处很融洽。 领主大人朝一个也正看他的神官挤了挤眼，后者满脸莫名其妙，很快转过头去。 “这里没有外客，我们不妨畅所欲言。”萨福克微笑着一拍手，“以我二十年从军经验来看，斯图亚特不会是庞贝的对手。” 这话一出来，可谓是说出了大伙想说又不敢说的东西，立刻得到众人热烈回应。 “他们在错误的时间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对手。” “贝鲁尼陛下也许可以继承疯王之名。” 骄傲是军人无论如何都应该避免的恶习，但在座都不是外行，对战争有远比一般人深刻的了解。 他们当然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战斗力不是无根浮萍，总能从各方面看出端倪。打仗就是打钱，税收、人口、冶铁量，就几乎构成了一个国家军力存在的基础。 最近几十年在萨格雷陛下治理下，庞贝蒸蒸日上，国力日渐繁盛，军事力量也随之水涨船高。而斯图亚特那边众所周知天灾人祸轮流上演，活生生诠释了什么叫流年不利。 两个曾经势均力敌的老对手，眼下正处于最此消彼长的时候。庞贝军人普遍把斯图亚特主动宣战，视作自寻死路，甚至干脆认为斯图亚特贝鲁尼陛下是疯子的也绝对不少。 萨福克用手杖朝地面顿了两下，沉重的金属头跟石板碰撞，砰砰作响。 “根据军部最新情报，为了清缴境内一月前突然开始肆虐的恶龙，斯图亚特著名金龙骑将柯里昂大人居然不幸战死了。” 李察立刻吹了个口哨，他这一带头场面顿时不可收拾，口哨声此起彼伏。把挺严肃的高级军事会议，搞得活像是一群流氓逛窑子。 也怪不得他们如此兴奋。 驾驭巨龙遨游天空的龙骑将，爪牙与吐息同样犀利，是战场上难有人可匹敌的死神。能左右一场战斗的胜负，偶尔甚至会决定一个势力的兴衰。 毫无疑问是人类所能掌握的终极兵种。 这样的终极兵种原本庞贝有四位，斯图亚特有三位，顶多算有点优势。但神明可能真站在庞贝一边，这个当口斯图亚特的龙骑将居然战死一位，数量对比成了四对二，足足比对方多出一倍。 李察趁周围比较混乱，悄悄捅了把德里克一肘子，“贝克，你觉得真有萨福克大人说得那么乐观？” 贝德里克捂着腰眼咝咝直抽冷气，好半天才说道：“太具体我也不懂，反正就我感觉，老头子一般不会干没把握的事……你知不知道你手上劲多大。” “此次出击王国聚集四个军团整整十五万人，四位龙骑将全部参战，将会主动从斯图亚特西北方发起攻势，让他们为自己的鲁莽和无知付出代价！” 萨福克每说一句，在场军官们就是一阵欢呼。他们的兴奋显而易见，升官发财的机会可终于来了。 “本官已经得到命令，我们巨龙之爪军团将作为全军先锋，率先对凛冬城发起攻击。” 李察挑了挑眉毛，转瞬恢复成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如同石子投入古井，惊起两圈波澜后便迅速归于平静。 德古拉说过“天空与雷霆之戒”属于一位叫麦哲伦的收藏家，很巧，这位麦哲伦先生正好就居住在凛冬城内。 第一百一十六章 混战（上） 冈瑟刚把屋里烧热，坐在壁炉边光着膀子煮茶，忽然感觉大门敞开一股冷风窜托着涌进来，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扭过头刚想骂人，临到嘴边又改了口：“头儿，会开完了？” 李察走进屋里顺势躺倒在床上，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有什么说头？” “接下来可不是以前那种小打小闹了，咱们还是得保持谦虚，争取继续进步。”领主大人开了趟会回来，别的没学成，打官腔进步明显。 冈瑟悄悄撇了撇嘴，转过身继续盯茶壶。 赫特抱着一捆劈柴推开门，伴着狂风呼啸一起进来。 “赶紧关门，一点热乎气都让你放跑了。”冈瑟抓住机会赶紧抱怨。 “阿布呢？”李察意识到自从回营地，连一个斯嘎尔蜥蜴人的身影都没看到。 “外面军旗游行呢，他们看热闹不愿意回来。”赫特把“劈柴”放在桌子上，领主大人这才发现那原来是黑乎乎的长棍面包。毫无疑问属于军团后勤配发的补给品，因为高山堡物资供应一向比较大方且充裕，连奴隶都不会吃这玩意。 “军旗游行？”冈瑟对看热闹最有兴趣，一下子精神起来。 “嗯。”赫特认真把面包码放得整整齐齐，随口说道：“一队仪仗兵带着白手套跟熊皮帽子，举着队旗四处展示，还确实挺好看也挺有意思的。” “对了大人，咱们自己的旗帜长什么样子？”赫特知道高山堡有面自家领主亲手设计的军旗，但还从来没见过。 李察哼哼唧唧敷衍了两声，“就那样呗，旗不旗的不都是块布。” “我去看看。”冈瑟兴冲冲套上皮袄，就想往屋外冲。 “你看个屁！”领主大人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撸了撸袖子拳头嘎巴作响，“我看这大冷天的正适合在屋里摔跤，要不来两把？” 冈瑟的脸色顿时变得很苦，他可忘不了在科伦斗兽场被摔得很惨那回。 “那算了算了，我不去了。”冈蛮子颓然坐在椅子上，肚子里还盘算等阿布回来跟他打听打听。 “大人！出事了！”突然间一个半人马撞开木门，冲进屋里，呼哧喝喝地喘着粗气，“阿布他们跟巨龙之爪的人打起来了！” ………… 军乐铿锵，北风呼号。 仪仗兵们的熊皮帽子排成一条长长的黑线，上方一面面队旗正随风飘扬。 天气很冷，但气氛热烈，军营生活多半枯燥乏味，所以此刻围观看热闹的人不在少数。 阿布趴在栅栏边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前面仪仗队伍流水般走过，不时摇两下身后又粗又长的尾巴——对于斯嘎尔人来说这是心情极好的标志。 他还头一次见到这么神气体面的制服和这么精美多样的旗帜。一切都让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感到分外新奇，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出几对眼睛，好看个过瘾。 远方一面红底色旗帜被仪仗兵擎在手里，上面绣着一只结构略扭曲的爪子，正随着鼓点越来越近。 在一面面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绣工精良的队旗环伺之下。这面旗子显得格格不入而且扎眼，已经不能仅仅用寒酸来形容。 “你看，那好像是咱们的旗子。”阿布拍拍身边同伴的肩膀，表情稀少的脸上居然罕见地露出个笑容。 他倒是没觉得自家旗帜比别人简陋，因为不管怎么说也比以前部落里的织物强多了。 可毕竟看热闹的不是都像他一样的土包子，四周立刻响起一片哄笑，随着距离缩短越来越大声。 “你在笑什么？”阿布仰头看着右手边比自己高起码一头半的巨龙之爪骑兵，还以为错过了什么节目。 对方也正好奇哪个部分居然弄来一群蜥蜴人，这个种族众所周知没什么战斗力，心里猜测可能是充数的后勤辅兵，“你看他们那队旗，跟他妈乞丐似的，活给咱们军团丢人。” “高山堡的旗，雄鹰骑士你们知道吧，也不知道怎么就成名了。” “矮人里面拔将军呗。”有人说了句俚语，幽默感十足，要是领主大人也在场，非得让逗笑不行。 阿布眨巴了两下眼睛，针状瞳孔显得格外冷漠。不过他个子太小，没人注意到。 斯嘎尔人个头不高，力气不大，平时没事能整天蔫了吧唧不说一句话，看起来人很畜无害。但作为荒野上纵横一方的重骑豪杰，斯嘎尔人可绝不是怯懦之辈，无敌的生涯让他们骨子里就藏着股狂野的傲气，表面木讷掩饰下是绝对一等一暴戾好斗的性格！ 平时在高山堡老挨欺负是因为认同周围人为伙伴，现在被外人蹬鼻子上脸哪还忍得住，伸出爪子一声不吭抬手就打！ 那个骑兵腿上一下子挂了彩。 在场都是准备上战场搏命的职业士兵，警觉性和勇气一样不缺，打架斗殴这种事对他们来说简直司空见惯，难不成还指望他们像绅士一样用嘴巴讲道理？ 两边互相推搡了几下，也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干他！”，混战就此开始。原本祥和有序的军旗游行活动，顿时化作一片狂野拳击场——双方维系着最后的克制，只用拳头没动兵刃，怕出人命惹上大麻烦。 巨龙之爪的士兵原本以为解决这伙蜥蜴人应该很轻松，一上手才发现不对劲。他们的战斗力简直超出蜥蜴人应有范畴，打得坚决又有章法，很不好对付。 不过阿布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就算获得过几次晋升，斯嘎尔人的小身板还是很难跟人类抗衡。 于是斗殴打成了势均力敌，这种势均力敌一直维系到半人马和蛮子到场。 “干他娘的！”冈瑟看到斯嘎尔人在被围着打，顿时冷笑两声，撸起袖子带头冲了上去。 而四周那些原本观战的巨龙之爪士兵，当然不可能放任自己人吃亏，纷纷解掉佩剑下场助拳。甚至有几个戴熊皮帽的仪仗兵把队旗胡乱扔在地上，跟着一起冲上来。 一场大规模斗殴，开始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混战（中） 贝德里克恰巧也在，现场太过嘈杂，他用最大声音冲李察喊道：“老兄，能拉架吗？” “拉个屁！打完再说！”领主大人卷起袖子，冲贝德里克点头示意，顶着他难以置信的目光，迎头冲进混战最中心。 一群大块头蛮子和半人马里面夹进个庞贝人，要多明显有多明显，巨龙之爪的老兵油子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是对方主事人。略作眼色交流，立刻有十几人暗中包围上来试图制敌先机。 领主大人冷哼一声劈手抓住个偷袭的大个子，在他面前对方如同小鸡仔一般反抗无力，横举起来怒吼一声扔向人堆。简直像迎面被巨龙推搡，一片人仰马翻，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原本就是热闹非凡的军旗游行，周围聚集了不知多少百无聊赖的士兵。自从斗殴开始军旗游行泡了汤，那伙人又转过来围观突然爆发的好戏。 看到这一幕顿时响起齐刷刷倒抽冷气的声音，这种力量根本就是怪物！ 不得不说作为名声在外的精锐，巨龙之爪的士兵很有两把刷子。他们武技精熟、体能充沛，面对不利开局没有半分气馁，反而更因此斗志昂扬。哪怕被撂倒在硬邦邦的冻土上看着都疼，也能立刻爬起来嗷嗷叫反击。 虽说双方很默契地没有动用制式武器，但劈柴棍和冻硬的黑面包可不在此列，立刻成了最受欢迎的家伙，被一支支强壮的胳膊握在手里，劈头盖脸地朝对方身上招呼。 可惜，无论是半人马还是蛮子，都是天生的斗士。虽然此前没怎么参加过斗殴这样富有活力的集体行动，但天赋就是天赋，犹如一池烈酒摆在那里，只要火星落下就一定会熊熊燃烧。 在缺乏指挥的情况下，明明是一场混战打着打着居然纯凭战友间的默契，打出了波次跟配合。把他们平时的训练科目和从系统里得到的馈赠，发挥到淋漓尽致。 看得出来，巨龙之爪的士兵经验都堪称丰富，斗殴对他们来说大概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但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经验丰富并没能产生什么作用。 高山堡的人打得太凶悍也太有章法，而且系统高阶士兵的实力属实有点出众，力量和抗打能力都比普通人强出太多，在混战之中这一优点被无限放大了。 短短几分钟时间，巨龙之爪士兵顿时有点扛不住，一个又一个像推纸牌一样飞速被撂倒在地上。 更多围观者看着这一幕，开始招呼朋友、解下佩剑，准备给同军团的袍泽助拳。 “你们他妈的耍赖，还要不要脸！”贝德里克挥着木棒，拼命敲打一副不知谁留在地上的胸甲像是在敲钟，声嘶力竭到嗓子都快哑了，“比人家多一倍了还想往里上人。” 如果别人敢说这话吃黑拳简直是一定的，不过士兵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暂时还没人胆敢袭击王储。起码几百人面无表情地慢慢聚到一块，手里拎着各式斗殴器具，虎视眈眈。 贝德里克带着两个跟班，拦在他们前面。他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两个跟班腿肉眼可见地在哆嗦。 贝德里克王储的威严也没能维持很久，主要是有些人并不配合他。 “贝克，你把他们放过来，我倒要看看这群怂货能折腾出什么名堂。”领主大人嗓门震天响，顿时像是捅了马蜂窝。 “好吧。”贝德里克耸了耸肩，两侧人群流水般略过直冲李察。生力军加入顿时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斗殴，甚至有斗气光芒在闪烁——不上点真本事，实在没人能挡住那个怪物般的雄鹰骑士。 “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萨福克和军团高层一块到了，威严的声音里积蓄着压抑的怒火。 没人鸟他，斗殴依旧如火如荼——不是军团长大人缺乏威严，而是一片混乱中，他一个人声音微不足道，压根没法被热血上头的士兵们听进去。 一队队手持束木棍头戴白色木盔的宪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冲出来，准备弹压秩序，然后又以更快的速度四散溃逃，连束木棍也扔掉不要了。 因为李察抱住一根碗口粗的栅栏，怒吼着硬生生把这根深埋在冻土里的原木一寸一寸拔出来，作势要投掷。宪兵们都很聪明，能看出以这种怪力投掷出的原木，怕是能用来攻城。 “一群怂包。”领主大人把原木撂在地上，拍着手哈哈大笑。头也不回一挺脑袋，给身后准备偷袭的倒霉蛋砸了个满堂彩。 萨福克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喘息着如同一条即将窒息的鱼，“海森伯格大师，全都交给你了。” 满脸褶子头戴尖顶帽的老头从萨福克身边站出来，他手握跟一臂长的短木杖，顶上镶嵌的魔晶有拳头大小，光泽深沉而内敛。能被巨龙之爪的军团长叫一声大师，这位海森伯格法师可想而知是修为极其精深的那种。 “请放心，大人。” 他挥动着魔杖吟唱起咒语，一个略微扭曲视线的无序气团笔直飞向天空，片刻后猛烈爆开。 “砰！”的一声炸响伴随着气浪从头顶向四面八方扩散，剧烈到足以使在场众人耳边响起蜂鸣甚至短暂失聪。把他们吓了一跳的同时，也让所有人稍稍找回几分理智。 李察撅起嘴吹了个口哨，趁对方还在愣神，带着高山堡的战士缓缓后退。巨龙之爪那边打了这么半天，满腔精力发泄得所剩无几终于冷静下来，手一松木棍落地声连成片，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开始惴惴不安。 在军队这种地方，斗殴一向会被纵容甚至鼓励，认为有助于培养士兵们的尚武精神。 但那是指最多几十人参与无伤大雅的那种。绝对不包括眼下这样，双方参与人数加起来稳稳过千，场上留下近百人躺着呻吟打滚爬不起来。 往严重里说，这种恶**件甚至会给整个军团带来不利影响，主要参与人可能全都得被军法制裁。 谁也没注意到，最初引发斗殴的那些小个子蜥蜴人似乎都不见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混战（下） 萨福克的目光从左到右扫过全场，然后从右到左再扫回来。深灰色瞳孔里一半是愤怒，一半是心惊。 斗殴从来不只是斗殴，明眼人能看出很多东西。 双方虽然保持着起码的克制，没造成未出征先减员的人间悲剧，但伤者也绝对不在少数。有些情况好，还能站起来行动无碍，有些就惨了，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辗转呻吟就是爬不起身。 萨福克发现了一个很明显的对比——被撂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十个里倒得有九个半都是巨龙之爪的士兵。而高山堡一方虽然也有人被揍得够呛，但基本都能硬挺着站住。 唯有一个蛮子，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吟翻来覆去，算是为巨龙之爪军团扳回一点颜面。 粗略估计，参与斗殴的巨龙之爪士兵人数要比高山堡至少多一倍，但场面上他们不但没占到人多应有的优势，反而被高山堡铁拳打得很难看。 他深深地看了李察一眼，表情很复杂。没想到这个原以为沽名钓誉的雄鹰骑士，手底下居然还真有点料。 要知道这次斗殴爆发迅速，双方基本都没时间着甲，打起来全凭肉厚跟对手换拳头。 作为军团驻地，在场最不缺的就是内行，当然能看得出来，这种情况下居然会产生如此悬殊的交换比，只能说明双方基层士兵身体素质存在天渊般的巨大差距！ 如果不是好歹撂翻一个，巨龙之爪可就相当于吃了鸭蛋，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 一双双眼睛盯着躺在地上的蛮人，看着他辗转打滚，呻吟得那样痛苦，凄惨得让人忍不住心生恻隐，不禁猜测他遭受了怎样的非人毒打。 领主大人慢悠悠走到他身边，毫不客气地抬腿就是一脚踹在屁股上：“你这货还在这装死！” 呻吟声戛然而止，冈瑟灰溜溜爬起来站在李察身后，伸了个懒腰分明生龙活虎。 高山堡的战士扯起队旗，简陋的“开膛手”图案在风中飘扬招展，爆发出一阵满怀恶意的哄笑。 巨龙之爪的士兵当然不甘示弱，各种乡语国骂立刻像不要钱一样朝对方甩过去。蛮子和半人马哪受得了这种气，于是种种庞贝人听都没听过的荒野俚语也开始大批发。 贝德里克看着这一幕捂住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冲李察竖起大拇指使劲摇晃。 “肃静！”萨福克军团长的怒吼在上千张嘴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如此混乱的局面下，普通人也许只有无计可施，但萨福克毕竟贵为军团长，别人没办法可不意味着他也只能干瞪眼。 魔法拥有创造奇迹的力量，伴随着咒语吟唱，魔杖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又一道玄奥难明的轨迹，一股半透明的旋风在指间孕育成型，随后很快融入大气不见踪影。 “简直无法无天!”气系魔法的力量，让萨福克的声带引动更多空气一同震颤，如雷霆般在人群上空横滚蔓延，直往耳朵里钻。 军队毕竟是个等阶森严的地方，军团最高长官发话，所有人终于暂时安静下来。 “你们还是军人吗！与地痞流氓无异！王国上下数十万军人都将会为你们今日所做而蒙羞！”空气剧烈震动所传递出的，是比震动本身更剧烈的愤怒，“你们这群猪猡！根本毫无一丝荣誉可言！全都应该上断头台！” 荣誉啊，多么单薄的字眼。在有些人心里却比高山更辽远，比大海更深邃。 参战的巨龙之爪士兵低垂下头颅，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惭愧。他们是王牌、是精锐，所以目中无人，所以骄矜傲慢，所以视荣誉为生命。 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山堡的人要么在抠鼻屎要么在挠屁股，不但没人产生半分惭愧，反而个个满脸得意洋洋。 看见这一幕的人都在冷笑，心中更加认定他们不过是毫无荣誉可言的乡下民兵。哪怕斗殴时表现上佳，真正上了战场也只会成为软脚虾。 打群架和战争毕竟完全两码事，最重要的不同在于面对枪林箭雨神之魔法的考验，面对每一次呼吸都可能丢掉性命的生死抉择，能否迸发勇气直面不退，能否忠诚袍泽坚持作战！没有这个哪怕如巨人般壮实，也只能算乡下业余卫队水平。 “我最后说一次！肃静！这是命令！”萨福克放大过无数倍的声音又一次引发空气剧烈震动。 只是相比之前，这次似乎尤为显著。 很快开始有人意识到不对，因为震动并没有随声音落下而消失。反而正一股雇从脚底传来，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明显，连地面上的土壤微粒都随之跳动。 “什么东西在靠近！”经验丰富的军官们立刻反应过来，犹豫着要不要把那声憋在嗓门里的“敌袭”喊出口。 营地周围足足驻扎着十万以上正规军，戒备森严到连只苍蝇也别想越过。照常理绝不可能遭受偷袭，何况现在还正是白天视野良好。但事实似乎和常理相悖，震动一波波传来分明很像大量骑兵冲锋时的动静。 “见亡灵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巨龙之爪的人面面相觑，他们转头望向源头，视线被一朵朵白蘑菇似的帐篷所遮蔽，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这个疑问很快得到了答案，因为那些看似坚固的帐篷，正被一头头雄壮威武的地行龙轻易推倒碾压成布片和木屑。它们沉重的蹄足一次次起落，如同城墙迎面倒下，能让在场所有人清晰地感受到胸腔中肋骨和内脏在随之震颤。 鼻青脸肿的阿布端坐在高高的地行龙背上，五刃长的超重型骑枪斜指地面，锋刃正在阳光下闪烁着森森寒光。 一队矮人工兵紧随其后，吆喝着推动沉重的架车缓缓前进，在屁股后面坚硬的冻土上留下两道深深车辙。 他们扯开外层罩住的帆布，全钢结构的弩车露出峥嵘的面目，三根长矛般长短的弩矢早已上弦，等待着发射的最终一刻！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平息（上） 紧接着两个足有三刃高的巨怪跟在后面，吭哧吭哧闷头追上，累得气喘吁吁。正当所有人看着他们满脑门问号，不知是来做什么的时候。两个巨怪居然开始咧着大嘴边摇头晃脑边嘟嘟囔囔，双手抽筋一样挥来划去。 在场的魔法师和冰雪神官可都是正牌元素使用者，他们立刻从空气中捕捉到了异常元素波动。 “是萨满！” 巨怪萨满基本可以看做弱智的同义词，但这回等着看笑话的人注定要失望了。 话音刚落，一道土黄色光晕笼罩了全体萨嘎尔骑兵，给原本就体型庞大的地行龙又增添上三分质感，前进时留在地面上的脚印也愈发深邃。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地行龙虽然冲击力举世无双，可如此臃肿的体型必然导致灵活性糟糕。使用法术增幅本就已经很恐怖的重量和防御，却要以原本无比稀缺的灵活为代价——得不偿失。 但紧随其后，伴随着环绕周身的冽风，斯嘎尔骑兵的脚步却又陡然轻快起来。 “石肤术和风行疾步！” 周围响起一片低声咒骂，巨龙之爪的小兵癞子们简直嫉妒到吐血。 在整个军团甚至整个国家层面上，发展破坏型法术远比加持型法术来得实惠好用。但对于底层小兵癞子们来说，当然更希望自己能切身享受到法师援手，因此加持型法术一向很受他们欢迎。 何况还是如此实用且互补的类型。 眼看那些恐怖的重骑兵越来越近，几位原本看热闹的冰雪神官攥住了胸口挂坠，嘴唇嗡动念念有词。四周顿时开始狂风怒卷，甚至渐渐有冰屑雪花从风里凭空诞生，这是冰雪神术发动的前兆。 地行龙最终于两百码外停下脚步，硕大的鼻孔剧烈喷吐着气息，在冰冷空气中凝结出大蓬大蓬白雾，转瞬又消散不见。它们缓缓摇晃着脑袋，黄玉色眼睛硕大如同孩子们爱玩的皮球，里面一条裂缝般的竖瞳看不出半丝波动，比气温更令人遍体生寒。 随军神官们的实力毋庸置疑，但此刻任谁也不会怀疑，这短短两百码距离上就算冰雪女神教会的牧首本人，都绝对没有半分可能正面硬抗数十位地行龙骑士的冲击！ 对付这类兵种，顶好的办法是依托城墙组织防御，或者至少也得建上几十道据马。如果在平原地带碰上，掉头转进然后祈求自己速度比他们快才是唯一选择。 参与斗殴的巨龙之爪兵士看着这一幕，犹如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满腔热血登时消失无踪。 原以为这群蜥蜴人肯定是凑数的仆役，毕竟他们身板那么矮小，力量那么孱弱，看起来承担些杂活就是能力极限。谁能想到、谁敢想到——他们居然是重装骑兵？简直是疯子才会把这些气势昂扬、体型恐怖的超一流骑**给蜥蜴人驾驭，这是犯罪！ “他们是哪个部分的？”终于开始有人觉得这一架莫名其妙，打到现在连对手到底是谁都不清楚。 “不知道，可能是王子殿下带来的禁军。”小兵癞子和低级军官对上层所知甚少，只能根据有限的信息瞎胡猜。 “胡扯，是高山堡那个雄鹰骑士的人，我刚才亲眼看见带头的就是他。”有个光头掌握着真理，可惜跟无数命运悲惨的前辈一样，他的真理并不被大多数袍泽接受。 “怎么可能，一个男爵拿什么养这么多地行龙。” “没准是陛下的私生子，我看他跟贝德里克殿下好像很熟。”光头做出大胆假设，并且居然还真叫他找到些许看似合理的证据。 于是十几只手立刻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死死捂住他嘴。 领主大人慢吞吞地套上件皮袄，用来遮掩身上破布条似的亚麻单衫。就像螳螂无论怎样使用刀足也不可能挡住马车，巨龙之爪的人同样不是高山堡领主对手。但他们真的足够顽强，前赴后继不要命一样冲上来，最终用无数人鼻青脸肿为代价，成功把李察身上唯一一件衣服扯成了烂布条，强健的躯体从缝隙里若隐若现。 “李察大人，管好你的部下。诸位尊敬的神官，也请暂时保持克制。”萨福克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与之前的愤怒激昂相比，此时无论是语速还是语气都更镇定些。 据说人的愤怒都有峰值，一旦越过这个峰值继续愤怒下去，身体保护机制反而会使外在表现趋于平静。领主大人原来觉得这个说法纯属扯淡，现在倒有点信了。 李察一步一步朝斯嘎尔人的方向挪过去，皮靴落在冻土上的连串声响节奏分明。速度之慢让很多急性子恨不得在后面推一把，但终究没人敢在这时候冒头。 一双双眼睛追随着他的背影而缓缓移动，正前方是数十头地行龙矗立，全套兽铠与骑兵装甲使他们看起来像是钢铁雕塑，面对呼啸的冽风沉默而厚重，一股凝重的气氛在空气中犹如实质般流淌。 众所周知越是精锐越是刺头，绝大部分将军领主对部下都不可能有如臂指使的掌控力。这些杀气腾腾的重骑兵，看起来可不像那么轻易伏管的主。如果处理不够妥当，引起兵变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一群地行龙在军营内横冲直撞的后果，想想就让人觉得窒息。 不过好在随着雄鹰骑士跟骑兵队列间距离越来越近，蜥蜴人齐刷刷把原本斜指地面的超重型骑枪朝天空竖起，看起来并没有噬主的意思，让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接下来只要不犯错误、不出意外，应该就可以顺利解决。 但在最后几十码，众目睽睽下雄鹰骑士李察突然小跑两步冲刺，顺手就对高度最合手的矮人工兵一个大脖溜，后者跌倒时两手出于本能胡乱挥舞。 那一刻所有关注者都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因为矮人工兵的手指连续几次与弩机擦肩而过，最危险时只剩肉眼难以辨析的些微距离，只差那么一点点床弩就会激发，而前方正是参与斗殴的军团士兵。 好在诸神保佑，最终无事发生。 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李察的大嗓门：“想干什么！造反？” 第一百二十张 平息（中） 一支军队可以拥有很多特性，比如英勇、善战或者强壮，等等诸如此类。这些都是正面形容，代表着千万人汇聚成军队，作为整体所能拥有的美好特质。 可如果非要从这些华丽动人的辞藻里，挑出最好的那个，就必然只能是“令行禁止”。 什么叫令行禁止？地行龙骑兵们在用表现做出生动诠释。 李察一声令下，正在气头上的蜥蜴人立时恢复平静，开始约束坐骑遵命行事。而真正让人看着看着，突然笑不出来的是——骑士们明显没太刻意协调，地行龙却自然而然踏出了步伐同调。撤退时三排骑兵整整齐齐，从侧面望去，数十人几乎如一！ 要知道这种协调度严苛到近乎难以实用，往往只被少数仪仗队掌握。但对地行龙重骑来说，似乎很是轻松。他们分明没有半分炫耀之意，却用行动实实在在招来嫉妒。 目送离开还难免深深为之震撼，正面应对时又该遭遇怎样的惊涛骇浪？大小军官们看着这一幕暗暗咋舌，要做到这种程度，主将得在部下中拥有近乎神明的绝对权威，他们扪心自问还差得远。 随着地行龙一步步离开，冰雪神官们召唤出的风雪也偃旗息鼓，漫天飞舞的枯枝败叶缓缓飘落。一场原本会如陨石坠地般剧烈的碰撞就此消弭，所有人一起松了口气。 “幸不辱命。”领主大人耸了耸肩。 萨福克看着李察，表情十分复杂。说不恼火是假的，但心中更多却是难以描述的惊艳。 和那些过分关注于地行龙的低级军官不同，作为军团长他眼界更高更广，视线在矮人工兵推出来的弩车上停留了格外长时间——全钢部件，做工精良，结构复杂到让人眼花缭乱，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幽蓝色。无论金属处理还是设计，都是一眼可知的上等精良。 作为老军人他眼光不可谓不毒辣，一看就知道不可能出自普通铁匠铺，非得有够水平的匠师和学者通力合作才行。 这种高级军械不论在哪都是管制品，做梦也别想从市场上买到，也就是说高山堡居然有相当不错的军工能力。 从那些矮人工兵来看，最大可能就是他们招揽了为数不少的矮人铁匠。要知道作为公认的倔脑筋种族，许多庞贝豪门想招揽矮人可都很困难来着，一个刚建立不到半年的开拓领凭什么？ 于是萨福克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我养了只鼯鼠，矮人都觉得这是泰坦后裔，所以纷纷来投奔高山堡。”李察回答的时候眼神特别真挚，语气异常诚恳。如果忽略内容，看起来还真挺有说服力。 饶是萨福克作为老牌名门出身，平时注重仪表已经深入骨髓，此刻也实在没忍住翻出个白眼。矮人是倔脑筋又不是缺脑筋，换成巨怪能干出这种事还差不多。 李察说完好像还觉得不够似的，又补了一句：“说实话我还嫌他们吃得多呢。” 他话音刚落，顿时听取嘘声一片，萨福克身边其他军团高层目光聚集在李察身上，满是鄙夷——这种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暴发户，实在太令人讨厌了。 说实话高山堡的实力，让这些自诩久经沙场的将军们也很意外。 重骑兵冲击力完全来自坐下骑兽，所以其中精锐会专门使用半吨重的战马，获得拥有超人一等的威力。但马这种坐骑无论怎么膘肥体壮，和肩高三刃体重数吨的地行龙比起来，都永远不在一个档次。地行龙骑兵就是碾平冲锋路上一切存在的破坏机器，哪怕王都禁军中都难以找到可堪匹敌的对手，毫无疑问是重骑兵中的顶级翘楚！ 还有半人马游骑兵，还有无比强壮的蛮人武士，也个个都是赫赫有名的强战种族。 更夸张的是，一个小小新兴开拓领地，竟近乎奢侈地拥有巨怪萨满组成的施法者队伍——他们脑袋也许不太灵光，但施法能力已经在众目睽睽下得到验证。而且相比身体孱弱的人类法师，巨怪毕竟天生皮糙肉厚，更能承担一线随军作战的职责。 如此众多精英荟萃，居然老老实实蛰伏在一支领地卫队里，说出来简直没人会信。 这个雄鹰骑士的含金量未免也太足了些！ “我希望你能意识到，这次斗殴毫无疑问极为恶劣，尤其是在这个准备开战的时间节点。”萨福克心里隐约有点后悔，开膛手大队的人员构成情报，其实早已经被军部送上他案头。 但作为掌管整整三万八千人的军团长，他对一个战斗人员刚过三百的大队根本没上心，任由那份名单在公文堆里越埋越深，直到彻底难以寻觅。 “大人，毫无疑问，开膛手大队要担负主要责任。”说话的是布斯特将军，巨龙之爪的三名联队长官之一。跟高山堡斗殴的军团士兵，绝大多数都来自他麾下十二支大队中。 整件事来龙去脉简单清晰，稍加询问不难还原出真象。 和造成的后果相比，最初起因简直不值一提——几个小兵围观军旗游行的时候，多嘴嘲笑了几句。 斯嘎尔人太讷于言脾气却暴烈，听到外人瞧不起自家军旗，一言不合直接动手，这是斗嘴转入实战的开端。而巨龙之爪的士兵面临战争，也远比平时更容易激怒，立刻毫不犹豫选择打回去。 随后赶来的蛮人与半人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无法无天的主。他们原本完全有机会制止这场争斗，却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投入其中，等李察稍慢一步到场，事情已经难以挽回。 如果说一块岩石滚落可以引起雪崩，那么蛮子和半人马的加入自然也可以引发更多连锁反应。 他们的所作所为触动了其他围观者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于是几乎顺理成章地，全面混战就此爆发。而此后地行龙骑兵跟冰雪神官的惊险对峙，就更是完全源于斯嘎尔人的暴躁，这点就算领主大人自己也无法否认。 第一百二十一章 平息（下） “布斯特大人这话未免有失公正。”李察看着满地还在打滚呻吟的军团伤员，心里隐约觉得自己这边好像真是理亏。但要他主动承认那是万万不可能，下辈子也别想，只得厚着脸皮继续说下去：“丘八之间偶尔发生些争执，再正常不过，哪里说得上谁对谁错呢。” “难道在李察大人看来，动用骑兽和床弩也属于正常范畴吗？”布斯特立刻针锋相对地问道，这位普通骑士家庭次子出身的将领声音里带着三分火气。 一场斗殴被打出如此难堪的局面，几乎成了对方展示肌肉的舞台，他没法否认自己心里多少有点恼羞成怒。而既然对方违反规矩，那也就怨不得他添上把火。 “拿出制式武器确实是个不容辩驳的错误，这点我承认。”说这话时领主大人语气低落到极点，似乎有那么几分悔意，可布斯特还没来得及高兴，接下来话锋一转立刻又重新变得昂扬，“但我的人只是拿出来而已，可压根没用过啊，只动不用怎么能叫动用呢？” 某种意义上他说的有点道理，斯嘎尔人手里的超重型骑枪，不曾和任何一个军团士兵产生直接肉体接触。 “此外——我的好大人，出动‘骑兽’就更是污蔑了。”李察特意把“骑兽”这个词咬得很重，摊了摊手满脸委屈和无辜。 “哦？”布斯特侧过身指着不远处正退场的斯嘎尔人，气极反倒咧嘴笑了，露出满口整齐洁白的牙齿，“难道是我眼睛有问题，或者说那些地行龙其实只是幻术？” “您的眼睛没有问题，我们高山堡也没有幻术师。”领主大人先是否决，略作停顿才接着说道：“我是说，所有斯嘎尔地行龙都是我们开膛手大队的在册士兵，而绝非什么畜生。” “无聊的文字游戏。”布斯特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冷哼，在他看来这就是典型的强词夺理。 庞贝作为尚武之国，传统风评一向鄙视玩弄口舌者，视他们为缺乏才能的奸佞。在场其他将军听到这话，多半也像布斯特一样，目光里流露出三分不屑。 李察看周围人反应就知道，对于斯嘎尔人这个丁口稀少的偏门种族，他们并没有多少了解。这很正常，世上智慧种族不知几许，毕竟不是人人都如巴克兰那样渊博。 于是他笑呵呵地拍了拍巴掌，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略一沉吟斟酌用词，把斯嘎尔蜥蜴人和斯嘎尔地行龙之间奇妙的伴生关系，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给他们捋了一遍。 “所以他们可都是同胞兄弟呀，怎么能算骑兽呢？”李察中指在拇指上用力一搓，打了个响指。 所有人顿时全部傻眼，完全难以想象——如此矮小的蜥蜴人和山般巨大的地行龙，两者对比如此突兀，竟然会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可事实由不得他们不信，因为仔细观察其实不难发现，蜥蜴人和地行龙的脸虽然体积差异巨大，却分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所以他们才会拥有那么高的协调度！”布斯特恍然大悟，跟自己的兄弟协同显然比跟畜生容易得多。 一干将军到底都是职业军人，居然就这个点七嘴八舌又问了好几句。 “没错。”领主大人乘胜追击，趁听众们沉浸在新鲜秘闻里无暇回神，从伦理扯到道德，又从道德说回哲学。其间故意援引叫人不明所以的高深词汇，一通胡侃把所有人都说得晕晕乎乎。明明觉得他在强词夺理，却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李察说得有道理。”贝德里克也过来凑个热闹，“如果是兄弟，那凭什么哥哥能参与的事，弟弟就不行呢？” “殿下果然英明！”领主大人毫不吝啬地回以一个大拇指，趁势吹起反攻号角，“高山堡以前可从没出现过斗殴事件，我看之所以这次破例，布斯特大人得承担起责任来。” “不对不对。”布斯特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满头雄狮般的金发随之飘摇。 他能从骑士次子晋升到联队长高位，当然是极其优秀且聪明的军官，礼服胸前整排华丽璀璨的勋章就是佐证。但论到单纯玩弄口舌，再来一个大队布斯特面对李察也只有徒呼奈何的份，不对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最后只憋出来一句“反正大伙都看得见。” “够了，博物学知识就交给博物学家来考虑，我们只要关心自己分内之事。”萨福克军团长打断了他们毫无意义的争辩， 李察和布斯特眼神在半空中交汇，两人表情各自出现了些许细微变动，随后迅速归于平复。 布斯特作为联队长，嘴笨归嘴笨但绝对不傻，高山堡领主的精明更是肉眼可见，他们毫无疑问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沟通，并不一定非得通过口头，有时一个眼神就可以尽在不言中，共识在无声中悄然达成。 这场规模巨大、影响恶劣的斗殴已经是既成事实，不管他们怎样互相推诿，怎样指责对方，有一个致命点却是双方都难以回避。 那就是在即将开拔出征的关键时刻，这场斗殴性质实在太过于恶劣，也太过于典型。真要仔细追究起来，李察跟布斯特两个人根本扛不住这份责任，等待他们的必将是军法制裁。 虽然他们都很希望对方主动背起黑锅，好让自己清清白白，但前面两轮交锋证实这明显是白日做梦毫无可能。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总得想办法解决才好。 既然这份责任太过太沉重，沉重到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不太可能在另一人恶意扯后腿的情况下，把自己撇出去。那么与其同归于尽，不如携手共渡难关。 所以眼下俩人哪怕再不情愿，哪怕看对方不顺眼到极点，也必须捏着鼻子暂时联合起来，互相给对方撇清责任。 于是场面上，几十个脉搏前还在针锋相对的两人，画风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本人仔细考虑后想到，开膛手大队的士兵初来乍到，在新环境里防备心重其实再正常不过，指责他们过于易怒完全无端。”布斯特率先展示出诚意，满脸沉痛自责溢于言表，任谁看到也不会怀疑这份真诚，“倒是我们军团的士兵，对待新战友不够宽容，我这个联队长责任重大。” 他心里在骂娘。 “不不不。”李察连连摆手，焦急得像是丢失爱子的父亲，“这怎可指责布斯特大人，受到攻击后选择反击，对精锐士兵来说就像吃饭喝水般自然不过，否则岂非毫无血性的软蛋？” “不论怎样，都无法否认完全是斯嘎尔人动手在先，我这个领主才是真正的罪人！” 他心里也在骂娘。 “把责任抛给李察大人难以服众。”布斯特硬着头皮出来继续说道：“我想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即将进攻可恶的斯图亚特，士兵们过于亢奋，所以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布斯特大人说得有道理。”领主大人连连点头附和，用故作惆怅的语气说道。“三流军团肯定就不会有士兵过于亢奋的烦恼，可谁叫我们是精锐中的精锐呢？” 这句话倒是很对其他将军胃口，引来一片得意的哄笑。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贝德里克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犹豫好半天才不太确定地继续说道：“斗殴发生的主要原因是……是时机？” “啊，多少因缘际会。”领主大人怆然长叹。 “啊，多少巧合离奇。”布斯特感慨万千。 “造就了这场荒谬的闹剧。”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无奈，但也只好携手异口同声说道。 布斯特张开双臂对着李察就是个熊抱，他自诩斗气位阶不低爆发力惊人，刚开始咬着牙根打算使劲教训李察一回，让他吃个哑巴亏。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抱住的简直不像活人更像尊实心生铁雕像，任凭百般发力根本毫无反应。而且很快这尊雕像开始反击，双臂如铁钳般收紧…… “唔。”一声被压抑到极点的痛呼。 李察发誓自己绝对已经留手了，任何人都不能埋怨高山堡领主不知宽容。不然肯定能让在场其他人当面见识下，什么叫屎尿齐流。而他们分开时，布斯特整张脸涨得通红，向后踉跄了两下才勉强站稳。 “够了，都住口吧。”萨福克挥了挥手，带领众人往军团总部所在的石屋走去。 他一路只顾迈步默不作声，直到进门站在巨幅地形沙盘旁，举起长杆把代表巨龙之爪的棋子稍稍往前推进一步，突入斯图亚特境内。 萨福克看着沙盘，眼神在代表各军团的旗子与山川河流间依次扫过，沉吟许久后才自顾自说道：“巨龙之爪一向是整个庞贝最值得信赖的精锐，这一点从前如此，以后也不会改变。” 将军们同时一碰鞋后跟，一声齐刷刷的脆响。 李察跟贝德里克两个外来户反应慢半拍都不止，不过他们都很贼，就干脆都没碰。 “我们传承的这份荣誉太辉煌也太沉重，决不允许任何人给它带来污点。所以巨龙之爪的军纪一向最严格，违反者一向从严处置。”萨福克调子起得很高，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释放出显而易见的愤怒。 要换别人这会该担心自身处境了，但李察可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看似满面沉痛实则心里偷偷撇嘴，一颗心已经落到肚里。 他知道越是调子起得高，最后越是十有**会轻轻放下。真要重罚的时候，反倒往往没有多余废话了。 李察自己在高山堡就这么干过不止一回，又舍不得狠罚又不能放任那怎么办呢？先吓唬吓唬好歹表达出领主大人很生气，然后轻轻放过让他们感恩戴德，是非常实用的管理技巧。 不过这招对高山堡那些鬼精鬼精的战士都越来越不好使，对李察能有多少效果就更得打个问号了。他偷偷用余光瞥了眼布斯特，这家伙单手拖着头盔微微颔首起码看起来很内疚，就是不知道心里到底怎么想。 “为严肃军纪，关于此次斗殴事件，本官决定如下。”萨福克说道，书记官立刻铺开纸张用羽笔饱蘸墨水准备记录。 屋里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只能听到羽笔沙沙落纸和着萨福克的声音缓缓流淌。 ………… 二十名士兵统合叫列，五个列可以组成百人队，十个百人队组成大队，而五个大队一起就组成了整个巨龙之爪军团的前锋。 他们在清晨天刚亮时出发，足足五千名士兵排成一道数千码的长队，与难以计数的马车一起，像蛇一样向远方缓缓蜿蜒前行。 铅灰色阴云布满整片视线所及的天空，碎盐一样的雪花稀稀拉拉飘落下来，落在地上又很快消融。风在呼号，卷着雪花将满地枯草吹折，也一视同仁地扑在每一个人脸上。 “今年的雪真是来得格外早。”李察坐在马背上望向远方，搜肠刮肚半天，还是没找出什么应景好诗，遗憾地就此作罢。 “是啊。”贝德里克伸手接住一片缓缓飘落的雪花，看着它被掌心热力融化。 “这毫无疑问是冰雪女神的伟力。”布斯特驱马走在贝德里克右手边，正向更右边的中年神官笑着说道。 这位神官名叫格兰陵，聪明的脑袋不长毛正是他的天然写照。 十名冰雪神官中只有他被派遣到前锋队，不用想也知道是个受排挤的倒霉蛋。不过几天处下来李察对他印象还不错，各方面都比较朴实，和一般神职人员浮夸华丽的风格截然不同。 神术修炼使得冰雪神官们对寒冷都有极强的抵抗能力，格兰陵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深蓝色修士服。正摇头晃脑地吟诵着诸如“雪啊，你如此洁白，如此纯美”之类酸诗，让每个听到的人都立刻意识到这货肯定没什么文化修养可言。 “布斯特大人，大部分风雪都只是一种正常自然现象而已，就像日升日落一样，不必附会于女神。”格兰陵正色道。 李察嘿嘿笑了两声，心想你不受排挤谁受。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地精 李察和布斯特得到的惩罚就是双双加入巨龙之爪前锋队，而贝德里克之所以也出现在这里，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结果。 实际上整个前锋五千人，就是由李察跟贝德里克各一千，加上布斯特麾下三个大队组成。 这个处罚，在高山堡领主看来，只能算罚酒三杯的升级版。 充当先锋看起来是给整个军团趟雷，但实际可从来没有规定说敌人必须从前方出现。既然准备进入斯图亚特领土行军打仗，前后左右任何一个都说不上安全，顶多中央主力会好一些。 前锋稍微危险，但以加入前锋作为惩罚，很明显是轻拿轻放，倒也没有出乎李察早先预料。 萨福克也是人，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如果说在场最不希望闹到无可收拾的两人是李察跟布斯特，那第三名绝对就是军团长本人跑不了。 作为一名半生投身军伍，却一直蹉跎于参谋位置的老军人来说，独掌一军的机会是他梦寐以求的。 如果一个人等了半辈子才等来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他就绝不会容许任何意外因素搅局，为此哪怕行险也在所不惜。 所以萨福克一定会竭尽全力保证巨龙之爪军团建制完整，这样才更有机会在战争中建立功勋为自己正名。 上千人参与的大规模斗殴，不属于一个军团有权处理的内务。在任何一个国家，都必须得上报军部甚至陛下本人定夺。隐瞒不报，就算对于一名军团长级别的将军来说，也足以成为职业履历上洗刷不掉的污点。 如果说在斗殴那天之前，萨福克没准还会选择把李察扔给军部力保布斯特。但在斗殴结束后他已经意识到这支先前被忽略的开膛手大队，实力简直不要太强悍、配置简直不要太豪华，想法自然又有变化。 开膛手大队直接效忠于高山堡领主本人，一旦李察离开巨龙之爪，整支部队必然会一同退出。 整场斗殴毕竟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就宣告结束，由于双方还算克制也并没有产生任何减员，全部影响基本局限于军团内部。如果军团长亲自出面封锁信息、消弭影响，那瞒过军部的可能性不是很大——而是超大。 常理来说这种事基本不可能发生，但萨福克偏偏这么做了，因为他要保住这支强力外援。 高山堡开膛手大队的实力，强悍到他愿意为之行一次险！ ………… 科伦城内东南角，一栋和时下任何建筑风格都截然不同的小楼。倘若忽略那少少几扇用于换气的小窗，几乎就是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棱角分明而没有任何装饰。 但这种简陋可绝对不是因为主人窘迫，只要看四处遍布的岗哨和巡逻卫军就能知晓。如果能仔细观察并且对庞贝有点了解，不难发现门口两队十二名披风猩红的重甲步兵居然是“深蓝剑士”。 他们装备着整个人类世界都赫赫有名的“墨色雷斯深蓝魔剑”。这种制式魔法装备自从庞贝立国初定型，历经千载数量也才将将达到八百多——也就是说整个庞贝的深蓝剑士都不会超过九百人。 这里是负责指挥四个军团、十几万士兵的前线大本营。正因如此重要，即便只是临时驻地，也被工兵们修整得尽善尽美。厚重的花岗岩墙体内侧贴着一层红松木板，用清漆打磨后显露出棕红色。以确保屋内拥有良好保暖能力，免受严寒侵袭。 和寻常人想象不同，这里根本看不到任何地图或者沙盘，而且昏暗得出奇。 室外光线只能从四面墙壁上的透气窗里略微漏进来一点。此外另一侧墙根有十几个文员正对着条桌伏案忙碌，他们那里有些灯光。这点光线对一间长宽几十码的屋子来说如同约等于无，但除此外再也没有任何灯火，大部分地方都被难以视物的黑暗笼罩，幽暗而安静，如同巨龙之巢。 实际上，这里确实有个非正式名称，就叫做“龙穴”。 黑暗中有人打了个响指，一蓬篝火突然从壁炉中燃起。伴随着木柴燃烧的噼啪爆响，黯淡却温暖的红色光芒散发出来，远不足以使整间屋子亮堂，但勉强能看到不远处有副轮椅。 “朗姆酒。”声音从轮椅上传来，极其标准的大陆通用语，在如今听来甚至因为过于正宗而显得古意盎然。 毕竟诞生于泰坦纪元的通用语，自从泰坦们消失后万年间再也没得到过统一校准，难免已经与最初的样子略有偏离。 龙穴的仆人们都受过特殊训练，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中也行动准确，酒液流淌的声音很快响起又迅速停歇。 “再来点。”声音继续从轮椅上传来。 “大人，宫廷医生说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仆人小声劝道。 “我说再来点。”轮椅上的人却显然有自己的坚持，不愿意轻易妥协。他声音很好听，如同秋日渐凉却清澈的湖水，不带半分火气。 大门忽然被推开了，煌煌日光从外面一下子涌进来，刹那间就把昏暗驱逐，将“龙穴”变成个光明世界。 孤身走进来的居然是庞贝国王萨格雷陛下，边走边说道：“寥拉，你多少应该晒点太阳。” “你知道的，有没有太阳都不会影响我的效率。”轮椅正好背对正门，仆人握住椅背上的手柄，开始推动轮椅转向。 “不是效率，而是对身体很有好处。”萨格雷抓起酒瓶往杯里又稍稍斟了一点，“就这么些，你真的不能再多喝了。” 轮椅终于完全转向正门，坐在轮椅上的人也因此暴露在阳光下。 如果有外人看到这一幕，大概会当场由于过度吃惊突发脑梗而去世，死后还会因为生前疑惑太过强烈而无法瞑目。因为从那夸张的五官和灰绿色皮肤，很明显坐在轮椅上的，就是个地精。 人类是最成功的的智慧种族，庞贝作为人类世界三大强国之一。拥有数千万子民、几十万常备军以及龙骑士和魔导师组成的高阶力量，是大陆上最顶尖的强权！ 可以主人姿态端坐在庞贝远征军总部里的是个地精！最为人看不起、最为人鄙视、最愚蠢肮脏的种族没有之一的——地精！ 第一百二十四章 意外发现 而且还是个残疾地精——右腿自膝盖以下不见踪影，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坐在轮椅上。虽然“龙穴”里远比外面更温暖，但他身上仍盖着一层厚厚的狐裘 这个被萨格雷成为寥拉的地精，有着典型的地精式夸张五官，但组合在一起不但不显得丑陋甚至还有几分英俊。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双眼睛澄澈清明，似乎蕴藏着整片星空。 “我的朋友，一起出去走走如何，你应该呼吸点新鲜空气。”萨格雷嘴上在询问，双手却不由分说地推动轮椅向门外走去。 “悉听尊便。”寥拉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门外早有一名宫廷法师等候，挥动法杖略微吟唱片刻射出一道红光，化作一层蛋壳似的光幕笼罩住萨格雷和寥拉。 这个魔法叫“吞拿利火焰结界”，是护盾魔法创新失败的产物，唯一作用在于保证内部温度始终处于舒适范围，却又不会阻碍空气流通。 萨格雷本人身体健壮而且斗气修为精深，当然不会在乎眼下这点寒气。那么显然可知，结界完全是为寥拉准备。 吞拿利火焰结界作用虽然鸡肋，但该有的施放难度可不会因此打半点折扣，乃是实打实的高阶气火复合魔法，只有高阶法师才具备施放能力。出动一名高阶法师，只为保障一个地精散步时稍微舒适些，历史上最昏聩的君王也没几个敢这么玩。 但萨格雷不但做了，他们经过那名法师身侧时，对方还主动打了个招呼：“寥拉先生，祝您心情愉快。” 而且只要看看周围深蓝剑士那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就知道这肯定不是头一回。 寥拉的来历十分离奇 在人生最初的五年，他和绝大多数普通地精一样，生活在无边无际的荒野上，过着比野兽更蒙昧的生活。虽然勉强可以被称为智慧生物，但无论是意识或是头脑都深陷于混沌，卑微如同尘土。 一切改变始于一次灾难。 那是个冰冷而贫瘠的冬季，万物萧条，食物极其短缺。对地精们来说如此，对其他掠食者来说也一样。不同之处在于，地精们唯有默默忍耐，而掠食者却可以选择暂时放宽食谱去吃地精。 寥拉的部落很不幸，他们遭遇了一头从冬眠中醒来饥肠辘辘的雷霆蜥蜴。对于一无是处的地精来说，这种鳞角狰狞的魔兽就是无法匹敌的天灾。雷霆蜥蜴掌握着十分霸道的雷霆麻痹魔法，别说地精就算耕牛都扛不住，一个照面就把部落里几乎所有人麻翻在地。 随后这头饥饿的畜生开始进食。 地精们虽然意识十分混沌，但求生畏死的本能好歹还是有的。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同类消失在血盆大口中，被锐利的獠牙磨成碎肉和血浆，而自己却只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等待命运，当然会十分恐惧。 寥拉是其中恐惧最深的——因为很不幸他就是那个正在被吃的“同类”。一只脚已经被嚼碎吞下，这种时候要是能干脆昏过去也好，可意识却偏偏因为疼痛而分外清醒。 雷霆蜥蜴不急不慢舔舐着他的伤口，地精的味道它并不喜欢，可又没得选择。食物和进食者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一个冷漠阴沉，一个慌乱涣散。 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死亡，恐惧达到巅峰后继续疯狂蔓延，如同在心灵中卷起一场风暴。摧枯拉朽间，好像把他脑海里一根什么东西硬生生绷断了。 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 意识里好像有一道利斧如闪电般斩下，就此清浊两分。蒙昧的大脑不再蒙昧，混沌的意识也不再混沌。整个世界仿佛为他揭开遮掩真理的面纱，万事万物的规律和道理不再缥缈玄奥，而是如眼前的雷霆蜥蜴一样清晰可见。 浑浑噩噩的寥拉在今日死去，充满智慧的寥拉又在此地重生。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寥拉才知道，原来自己在那天是成为了所谓神眷者。而且是纵观历史也极其罕见的智慧型神眷者，天赋能力使他蜕变成一个真正的智者，甚至足以比肩神明！ 可是智慧增长毕竟不能带来立竿见影的武力，如果没有意外，寥拉也只能成为一个死亡时比较清醒的地精，和其他同类一起在雷霆蜥蜴肚子里化作秽物滋养大地，再也难分彼此。 然后他看到了挥舞重剑威风凛凛的萨格雷，那时他还很年轻也不是庞贝国王，正在与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组队历险。 他们发现了雷霆蜥蜴的踪迹，果断主动发起进攻，将这头袭击了数个庞贝村庄的恶兽斩杀，只剩一条腿的寥拉因此得救。 刚开始他们完全没在意这个似乎命不久矣的地精，毕竟人类对地精的歧视根深蒂固。但对于一位真正的智者来说，只要他本人愿意，想赢得赏识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寥拉很快成为萨格雷最看重的幕僚之一，随着他逐渐展露出非人智慧，“之一”这个后缀也很快成为历史。等到萨格雷登基为王权势与日俱增，寥拉也得以在整个国家层面放手挥洒自己的才能。 的确是非同小可的才能——庞贝近几十年施政如教科书般完美，国力蒸蒸日上，面对复杂局势也表现得格外游刃有余。 同时国王萨格雷陛下在斗气修炼上还屡有突破，如果真要搞个“十大剑士”之类的无聊排比，他稳稳能在榜上留下姓名。 所有人都以为萨格雷是那种能兼顾自身修炼和执政的天才。但很少有人知道，真正隐藏在幕后殚精竭虑的那个人是寥拉。 这个地精分析和处理着整个庞贝的大小事务，没有任何官面身份实际上却担负执政官责任，正因如此萨格雷本人才得以专注于斗气修炼。 不久前，一个叫高山堡的新兴开拓领地吸引了寥拉注意。 军部送来的几次简略战报，似乎从侧面勾勒出一个新兴势力如彗星般崛起的轨迹。他利用手头有限情报稍作推演，立刻发现高山堡走到今天还没有战败覆灭，绝对是奇迹中的奇迹。 短时间内，一个组成清晰的小势力在特定条件下能发展成什么样，下限没准低到可怕，但上限基本是有数的。因为所有人能力总和就摆在那里，好比十个土匪再怎么努力也顶天多抢几头驴子，想攻下科伦那是做梦。 而在寥拉看来，高山堡前进的每一步，都几乎是他们理论上所能达到的极限。 ——众所周知，理论极限之所以要冠上“理论”前缀，正是因为现实中几乎不可能达到。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发现 寥拉对此归结为李察是那种难得一见的绝世将才。 个人魅力极强，所以总能吸引到实力强劲的部下投效，哪怕经济情况很不健康令人怀疑是否能发放饷金。同时治军有方，所以高山堡在面对事前看来极为艰难的战斗时，也能维持住士气高昂不会轻易崩溃。 凡夫俗子永远也不要费尽揣测天才的世界究竟怎样，因为那除了让人就此崩溃外没有任何好处。 寥拉自己就是天才，当然不会怀疑个别人在个别事上，就是有创造奇迹的能力。 为了方便考评整个庞贝的繁杂政务，寥拉自己有一套评分体系。 他一次也没亲眼见过李察，但这并不妨碍根据表现反推得分。在这套满分一百分的体系里，李察得到的是高达九十五的超高分——要知道为了保证评分有足够参考价值，寥拉绝对属于那种给分极为谨慎的苛刻考官。 在一堆五六十，至多七十就算高分的数据里，猛然蹦出个九十五。简直就像一群野鸡之间，藏着个巨龙一样瞩目！ 萨格雷陛下偶然看到后迟疑了很久，难得亲自向寥拉发问。而这位庞贝幕后执政官给出的回应极为简短，只由三个短语组成——“奇迹随身、为战争而生、缺乏民政才能。” 最后一点是在考察了高山堡的民政管理状况后，得出的结论。 一个合格的国王一定是对整个国家人才尽可能充分利用，而非嫉贤妒能。从这个角度来看，萨格雷虽然懒于政务，却是个难得的好国王。 立刻拍板授予李察“雄鹰骑士”之名，大街小巷的吟游诗人开始传颂他的故事，短时间内尽可能让他声望速成。同时调遣高山堡加入巨龙之爪序列，给他尽可能大的自主权。 让真正的战争去检验，这个“天才”到底有多少含金量。 “那件事……还是没有任何眉目吗？”萨格雷突然语焉不详地问道。他是整个庞贝的主人，可紧促的眉头显示他内心并不平静。 “萨雷，我可不知道你到底说的是哪件。”寥拉一直沉郁的脸上却难得露出点笑意。 萨格雷低头看着寥拉，无可奈何地说道：“还能是哪件，女神教会那件呗。” “熟透的苹果终有一日会落在地上，我的陛下，耐心些。” ………… 从前锋进入斯图亚特境内开始，断断续续的风雪就从来没彻底停歇过。 北国的雪原风光以雄浑壮观著称，闻名整个人类世界。每到冬季总有公子小姐专程前来赏景，留下几首屁用没有的酸诗。 对于巨龙之爪来说，呼啸的风雪也天然有利于神官们汇集神力，增幅神术威力。庞贝历史上有数次著名战役，就是依靠突如其来的暴雪实现绝地翻盘。 但不得不承认，这种天气行军可太遭罪了。哪怕御寒装备已经尽善尽美，也依旧如此。 长达半月的行军之后，贝德里克和布斯特两个人看起来都有点精神不济，连格兰陵这个老好人神官两只眼睛里也全是血丝，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倒不是他们这些享受更完善保障的高层都无法忍受——气候真要酷烈到那种程度，底层小兵癞子有一个算一个早该全跑光了。 而是半月前的一天，李察趁休息时间拿出高山堡自制麻将跟冈瑟、赫特还有阿布组牌局，正好让贝德里克看见。这货一声不吭在旁边仔细观摩，把大致玩法摸清楚后，立刻要求上手实践。 这一上手简直像是打开了传说中邪神潘多拉的魔盒，很快连带着布斯特和格兰陵也开始熬夜参战，最近半个月就没睡过好觉，现在一阖眼满脑子碰和胡。 “李察，你精神头真好。”布斯特驱马跟李察并行，很是羡慕地说道。 明明一块攒牌局他也没少参与，自己三个人手一对黑眼圈，李察却仍然神采奕奕，根本看不出熬过夜。 布斯特倒是非常直爽的人，刚开始被发配来前锋跟李察互相看不爽，怄过几天气。后来一块玩牌也就顾不上了，跟贝德里克三个人没少合起伙来一块坑老实人格兰陵。 “我修炼的是圣言祷术，精力稍微充沛一点有什么好奇怪。”其实李察精力充沛由来已久，自从他系统面板上力量属性超过二十点，日常所需休息时间就开始锐减。平时睡得更旁人一样多，完全是出于爱好。 “说得跟你是天启圣堂一样，我亲爱的曦光小虾米。”布斯特悻悻回应。 “诸位，前面有发现。”贝德里克扶着佩剑，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 前锋部队的侦查任务，一直由贝德里克麾下的专职斥候和高山堡半人马联合担任。据贝德里克说他在军事学院学习过斥候科目，所以全票通过由他来负责。 赫特私下里跟领主大人讲过，这些禁军轻骑兵虽然骑术方面跟半人马是没法比，但其余不论是武技还是经验都非常厉害，结结实实一通感慨真不愧是禁军。 李察转而问他究竟有多厉害，结果赫特非常谦虚地表示，厉害到一个半人马战士最多能对付两个就是极限…… 从那以后领主大人就领悟出一条真理，有些人之所以看起来还算老实，完全是因为还没得到机会展露内心骚动。 自从拔营出征到现在大体上算是波澜不惊，只不过偶尔会遭遇些斯图亚特同行。斥候间的战斗异常残酷而直接，如果双方都足够坚决，几乎没有机会留下活口。所以整个前锋大多数时候，只能根据敌军斥候的出现频率和后方主力送来的情报粗略判断。 就感觉来说，暂时似乎还没有遭遇斯图亚特主力。弄得李察动不动就耶律贝德里克是不是把目标都漏过去了，今天还是头一回出情况。 “贝克，什么发现？”李察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 说实话坐这玩意时间长了很咯屁股，但作为开拓领主，他又没那么好意思去跟格兰陵挤马车。 “前面有个小镇，聚集了一伙斯图亚特军队防守，大概一共三千到五千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洽克什 “三千到五千人，斯图亚特的话……”李察略沉吟片刻后说道：“那很可能是一个整编军团。” 按照斯图亚特编制一个军团也就四千人左右，还没一个庞贝军团的前锋人多。三个人无声中交流了下眼神，说实话他们都有点心动，想不等后方军团主力自己直接吃掉当面的敌人，把功劳和首战的荣誉捞到手。 而且这么做根本不算违例，毕竟设置前锋意义就在于力所能及范围内替主力清扫障碍。但到底能不能打，还要更进一步考证双方实力。 “这地方是比较重要的军事节点？”布斯特满脸纠结，虽然是掌管一万人的联队长，但打不打这种关键问题很少会轮到他来做决定。 “不是。”贝德里克摇摇头，显然早已经做过功课，“从地图上看，这镇子叫洽克什，就是个很普通的农贸小镇，唯一的特产只有南瓜。” “而且对方肯定也早就发现咱们了，不管是进攻还是等待主力，我们都最好尽快决定。” “镇子有城墙吗？”整个前锋部队根本没有配备任何攻城器械，李察比较担心在城墙上吃亏，不过贝德里克的回答证明这种担心完全多余： “薄薄一圈，才不到三刃高，效果有限。” “没准是敌人设置来吸引我们的诱饵。”布斯特皱着眉头，内心还是更偏向于谨慎，“他们没准等我们一打就假装溃退，如果追击就会陷入斯图亚特佬的埋伏。” 李察嗤笑一声，“得了吧，你知道诈败这种战术，实施起来难度有多高吗？” 要想让诈败不至于演变成一场真正的溃败，对普罗士兵的组织度要求非常严苛，绝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完成。但矛盾之处在于，能符合要求的往往是精锐，指挥官拿他们当宝贝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放出去当诱饵。 布斯特本身就在摇摆不定，这会又觉得自己先前过于多疑，“可以试试。” 于是整整五千人开始边前进边展开战斗阵型，最终在离洽克什城墙三千码外停下脚步。这个距离，基本可以保证，他们不被任何远程武器，又或者高阶以下的魔法所威胁。 李察站在地行龙背上，掏出望远镜筒套在眼前，视线在铁筒中穿过两层水晶镜片，仔细观察着远方墙头。 自从第一根望远镜在高山堡诞生，这么长时间工匠们并没有一直白吃干饭。他们遵循着领主大人的思路，对镜片打磨和安装进行过无数次试验和调整，可以夸一句成果斐然。 李察手里这根已经是迭代过不知多少次之后的产品，成像远比最初那根清晰，三千码开外，连目标青春痘尖上的白脓点都看得清清楚楚。 洽克什就是个农业小镇该有的样子，一二层的低矮建筑在镇子里堆积显得非常杂乱，街道上随处可见牛粪与腐烂的卷心菜叶。一栋小教堂尖拱是最高耸醒目的地标，十字架在顶上矗立。 围墙相当寒酸，像普通乡民的屋子那样由泥巴糊在木头上制成，一眼扫过去能看到夹杂着不少麦秸和草杆。这种围墙用来防御强盗和野狼还算合格，在攻城车面前绝不会比草纸更坚韧。 围墙上的士兵明显已经注意到不速之客，正不慌不忙地调遣兵力登墙。李察能看清他们互相交流时的口型，可惜他不会读唇语只能干瞪眼。更后面被围墙挡住，影影绰绰有不少人头攒动。 仅有的守城器械是两架钟摆式床弩，应该是镇子本身的财产——如果连斯图亚特正规军还在装备这种老掉牙的过时玩意，那他们就根本不配与庞贝为敌。 洽克什的大门早已紧闭，可门外还有几个牵牛的赤脚农民在苦苦哀求。他们脸上愁苦鲜明而困顿，但任何指挥官都绝不会在这时候选择敞开大门。 如果有几个伯爵或许分量足够，仅仅平民可差得远。 领主大人仔细观察了这些士兵的装备和精气神，最终结论是——还行，但也只是还行而已。比当初德古拉的“棕熊咆哮军团”要强，但强不到哪里去，比较精干可是看不出王牌该有的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傲气。 他放下镜筒，把自己的结论摆了一通。说完发现贝德里克和布斯特正眼巴巴看着，一脸希冀口水都快下来了。于是望远镜筒在几个人手里过了一圈，最终又回归李察。 “你这东西真不错，回头给我也弄一副。”贝德里克咂咂嘴，还回去的时候明显一脸意犹未尽。 格兰陵伸手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他也有点想要，但作为神职人员又拉不下脸开口。 “回头一人一副。”领主大人很低调地摆摆手表示小意思。 “我刚才好像看到一面红底金纹的狮鹫旗。”布斯特伸手大致比划了一下。 “名字里带‘狮鹫’的军团光我知道就有三个。”贝德里克幽幽回应。 斯图亚特单个军团人数编制更少，因此军团整体数量自然会更多。同样是六十到八十万规模的常备军，庞贝这边只分成二十个军团，这一数字在斯图亚特那边则是整整两百。 再加上偶尔还会有变动，就导致通过军旗辨识来头变得极其困难。 “等等，我有个部下以前在斯图亚特守备军团混过，我去叫他来看看。”李察突然打了个响指。 没过多会德古拉跑过来，捏着望远镜筒看了半天，很肯定地说道：“是‘狮鹫雄心’，新编军团，正规军团里垫底的货色。我还见过他们军团长，叫卡佩。” “咱们实力明显更强。”领主大人当即下了定论。 两边人数虽然差不太多，但实力对比从来都不是光看人数，这支巨龙之爪前锋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群英荟萃。 布斯特带来的是他麾下十支大队中最能拿出手的三支；贝德里克那边全部来自王都禁军，其中甚至包括五十个虎人卫士——李察饭后散步的时候见过，身高足有三刃一膀子腱子肉结实到夸张，单手拎起两个人就像喝水一样轻松。完全可以想象一旦他们身披重甲加入混战，会是怎样的绞肉机器。 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脑子不太灵光，当时领主大人很热情地邀请这些大块头扳手腕，他们居然同意了，后来扭伤养了足足五六天才好。 至于高山堡的人马就更不用说，只要看看那一水强力种族和装备的精良程度，弱智都知道不是善茬。 这种配置用来对付一个普通斯图亚特军团，近乎奢侈。 “哪还犹豫个屁！准备进攻！”李察打了个响指，“弓箭手掩护射击，步兵举盾，阿布你带人自己找位置准备。” 全军开始继续向前缓缓推进，直到一千码开外。 城墙上的钟摆弩试着朝他们开了几发，威力还算不错能扎进地面很深，但准头几乎完全是笑话，连毛都捞不着一根。几发后就熄火没了动静，也不知到底是箭矢不够还是直接被放弃了。 有床弩的可不光他们，高山堡也有，而且精良不知多少倍。两架全钢结构弩车，被矮人工兵喊着号子推出来，各自试射一箭后，干脆利索地把两架钟摆床弩还原成了零件。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斯图亚特军人 在临时被征用的洽克什镇长府邸里，狮鹫雄心军团长卡佩男爵正端着一杯本地自酿苹果酒大口吞咽，试图缓解无休无止的偏头痛。 他已经数不清对庞贝宣战到底是多少天之前，但总之已经很长时间。这么长时间就是用来训练狗钻火圈也该见点成效，但每一个斯图亚特高级军官都知晓，本国上层指挥至今仍完全是一团混乱——这是比较体面的说法，实际大伙私底下多半用“一坨屎”来形容。 众所周知斯图亚特单个军团编制太小，无力单独承担战役职能，所以战前要根据上头命令进行临时编组。 卡佩男爵两个月前接到军部命令，他的军团就近加入王都守卫。这是最合理的编组，卡佩也早有心理准备，很快就位。 十五天前又收到了命令，这次是来自国王贝鲁尼陛下，要求狮鹫雄心调往凛冬城。虽然心里难免有些埋怨，但十天时间行军后，军团长再次率部就位。 要命的问题在于——三天前卡佩再次收到一纸调令，仍旧是来自贝鲁尼陛下，让他们重新返回王都！ 刚在凛冬城屁股都还没来得及坐稳，本地特产蓝纹奶酪也还没吃够，狮鹫雄心就不得不跟新战友挥手作别再次上路。这回可没前两次那么从容，庞贝的军队已经出动，正好把这四千多号倒霉蛋按在半路上。 一系列前哨战打完，军团配属斥候基本宣告报销，卡佩心里已经明白对方轻骑兵水准极高。自己的狮鹫雄心以步兵为主，硬要撤走必然遭到骑兵衔尾追杀，不想上绞刑架就最好别那么指挥。 所以他只得带领部下进入小镇洽克什，寻求守城作战的机会。 现在更糟糕的问题在于，脱离旧建制却没来得及跟新建制对接。卡佩现在甚至不知道除了军部和陛下，还有谁是自己的上司。也不知道周围友军布置如何，更不清楚现在应该去哪求援！ 这种混乱不是毫无由来。 卡佩伸手拈起几片火腿，和着酒液一起吞下。 一直以来连坊间平民都知道，他们的君主贝鲁尼陛下对政务兴趣不大，更喜欢在自己的宫殿里花天酒地，以及进行一些被魔法协会斥为毫无根据的长生巫术研究。 所以这些年斯图亚特的政务，主要靠几位大臣组成内阁来解决。原本一直倒也运行得很顺利，至少不至于出现太大问题，甚至有些声音认为，这是比皇帝大权独揽更高明的办法。 但从几个月前开始，贝鲁尼陛下突然以王者姿态回归，开始万分强势地介入政务。 如果贝鲁尼陛下从此成为一个勤政的好国王，那倒未免不是一桩美谈。但真相往往残忍，很快所有人都意识到，他纯粹在瞎胡闹！ 所谓的政务对他来说，更像是花天酒地腻了后的新调剂。庞贝近些年发展远好于斯图亚特，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贝鲁尼陛下硬是不顾所有人反对，强行以宫廷名义对庞贝宣战，造成了近百年来三强国间唯一一次全面战争。 而此后像是玩象棋一样，随意指挥军队来往调动，相比之下简直不算什么。 据卡佩所知，如今民间已经有些人开始偷偷称呼贝鲁尼为“疯王”，和那位叛逆者尼禄如出一辙。 “情况怎样？”他举杯一口饮尽残酒，又像发泄似的抓起酒瓶重新倒上满满一杯。 “庞贝蛮子要上来了。”环绕在卡佩周围的，都是整个军团最出色最英勇的骑士。面对即将到来的战斗，他们面无畏色，个个腰杆笔挺，一看就是满脑子荣誉即吾命的青瓜蛋。 “走，咱们去看看。”卡佩随手把酒杯扔到地板上摔成碎片，扣上头盔带领骑士们走上围墙后的观察哨。 洽克什周围是极为广袤平坦的田地，作物收割后几乎不存在什么遮掩，整个视线范围内堪称一览无余。 对方正在做进攻前的最后准备，一队队轻骑兵和半人马打着唿哨，来来回回向墙头上抛射箭矢。还有为数不少的弓箭手，正在军官指挥下，射出一**箭雨冲天而起，达到顶点略停滞后又骤然落下。 卡佩突然闪电般拔剑挥斩，把迎面飞来的箭矢轻易打飞。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长剑已然重新归鞘，武技显然极其精湛。 “居然是三羽大箭。”他弯腰捡起落在脚边的箭杆，一道斩痕在中段清晰可见。 比普通箭矢明显长一截，放在手里分量格外重。从格挡手感来看力道很不俗，距离稍微近点大概普通铁甲都扛不住这种重箭攒射。 十几位最勇敢的军士持着盾牌跑过来，在大人们身前筑起一道盾墙。 对方弓箭手水准不过平平，和狮鹫雄心对射并没占到什么便宜。但那些游骑兵很厉害，骑射几乎发发咬肉。尤其是里面为数不多的半人马，手上居然攥着紫衫长弓，威力和准头都堪称可怕，一旦命中能直接把人从墙头上带下去。 他们的表现让卡佩愈发确定，自己先前选择就地防守完全正确。这种数量和质量的游骑兵，绝对有能力把追击变成一场大逃杀。 “快看那些地行龙，估计只要一次冲撞，就能直接咱们脚下的围墙直接冲垮。”虽然早就在斥候嘴里听到过相关情报，但和亲眼所见比起来，完全是两回事。 卡佩必须承认，这些小山一样的重骑兵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仅依靠一道如此单薄的城墙，狮鹫雄心几乎无法抵御。一旦城墙被撞开，步兵再想靠列阵硬抗地行龙那是做梦，一堆鸡蛋无论多么团结在石头面前都不值一提。 但要说他有多么紧张甚至畏惧，也完全是无稽之谈。不光军团长本人面带微笑气定神闲，连周围普通士兵也没被吓住，尽管他们明知道自己对付不了那些地行龙。 因为被从王都和凛冬城之间调来调去的，可不只有狮鹫雄心。 如今一起被困在了这小小的洽克什镇里。 第一百二十八章 鲜血骑士 “怎么没人溜号呢？”领主大人捧着镜筒来回在墙头巡视，那叫一个百思不得其解。 他原本预计着，自己这么多斯嘎尔地行龙闪亮登场，一群两个肩膀扛个脑袋的小兵癞子还不得立刻尿裤子跑路。然后就可以好好跟布斯特和贝德里克显摆显摆，我高山堡军威简直无敌啊！ 但是没有，活像是一群吃了秤砣的王八，该放箭的放箭该持盾的持盾，连挪下屁股的意思都没有。 李察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块很突兀的盾墙上，他感觉那后边肯定藏着大官，悄悄给矮人工兵打了个手势。 可惜对方也很机警，看到床弩动静后盾墙和人群顿时都作鸟兽散。气得领主大人抬腿就给了路过的尼赫鲁一脚，“你戴帽子干什么！” 狗头人坐在冰冷的泥巴地里，眨巴两下眼睛，默默摘掉了头顶毡帽。 “可能是步兵为主。”布斯特毕竟经验丰富，倒是无意间一语切中要害，“咱们骑兵太多，他们跑也跑不掉，所以只能守。” 贝德里克弯腰把尼赫鲁拽起来，顺手把毡帽重新盖在他头上。 “那咱们商量商量该怎么打吧。”布斯特伸手掸了掸自己头盔顶上的翎羽。 “这还用商量？”李察满脸莫名其妙，“地行龙打头冲上去把墙撞倒开路，步兵跟在后面扩大战果，轻骑兵追杀逃兵，不就完了吗。” “理论上来说，大致是这么个流程比较合理。”布斯特乜了李察跟贝德里克一眼，“不过你们打过攻城战么？” 得到的自然只能是两脸茫然，这俩人一个是小领主一个是王储，之前哪能有半分可能参与过攻城。 这个结果让布斯特十分满意，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里一砸，“攻城可是个细致活，可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既然你们都没经验，不如就都交给在下？” 领主大人反应迅速，看着布斯特那张硬朗正气的面孔，寻思这货心眼倒真不少。 什么经验不经验很明显都是幌子，想给自己捞战功才是真的，那当然其他人参与越少越好。 “行啊。”李察一口应下来，他反正又没准备加入官僚系统晋升，送个顺水人情完全无所谓。 “让我的虎人卫士一起吧。”也就贝德里克还真以为是体恤他没经验，特诚恳地说道：“这种战场适合他们。” 对此布斯特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数千名步兵开始整队准备进攻，虽然攻守双方的实力都寒酸了点，不过倒还真是领主大人头一回亲眼目睹攻城。干脆让尼赫鲁帮了把手，接连五发火球术过去，在围墙上炸出个宽近五码的豁口。 火球放完，李察心里就有数了——对方十成十连一个元素使用者都没有，否则绝不可能放任围墙被如此轻易破坏，怎么也得试着拦截一下。 “要是再宽些就好了。”贝德里克看着那个豁口，感觉顶多只能容纳两个虎人卫士并排。 “我来吧。”格兰陵神官伸手攥住脖子上挂的徽章，冰蓝色光芒从他指缝里漏出来。 短暂吟唱后居然召唤出一个高达两刃的雪球，从静止开始缓缓加速，像战车一样朝着围墙滚过去。 这位中年神官头顶没几根毛，不过实力倒很不俗，跟尼赫鲁这种半吊子有本质区别。充沛而精纯的元素使得雪球撞上围墙后，还完整衍化出崩碎成雪堆的场景，才缓缓化为一团虚无消失在空气中。 而那豁口，也被扩展到十码以上。 ………… “他们开始进攻了。”卡佩男爵坐在围墙后一间屋子的房顶上，视野开阔足以纵览整个战局。敌人展现出的是没什么亮点却也没什么缺陷的标准战术， “两千四到两千六百人，叔叔，我们如何应对？”说话的是卡佩的侍从，也是他小侄子，见习骑士方丹。 “庞贝蛮子一定会从那里进攻，毫无疑问的。”卡佩用马鞭指着围墙上的缺口，“所有步兵准备列阵接战，弓箭手们在两侧和后方放箭。集合一半骑士作预备队，战局不利随时准备支援。” “你去传令。”卡佩拍了拍方丹肩膀，在后者脸上露出一丝兴奋时又补充道：“不过传完必须马上回来。” “好吧。”方丹的脸一下子垮了。 “您的侄子好像根本不明白打仗是怎么回事。”卡佩身边还有个壮汉，光脑袋上纹着一朵妖冶的红色曼陀罗花，正看着方丹逐渐远去的背影摇头笑。 “是啊。”卡佩叹了口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白雾又很快消失不见。不省心的小侄子，也许等到什么时候，他在军队里不再叫自己“叔叔”而是“大人”的时候，才算开始成熟吧。 “现在需要我们出动吗？”壮汉掰了掰两手指节，嘎巴作响，脸上露出嗜杀而残忍的意味。 在遥远的斯图亚特北部雪山，一个连名字也没有的秘密矿区里，出产一种叫做索达瓦黑水晶的魔力宝石。 索达瓦黑水晶天然特性优良，稍加炼成就可以制作出著名魔法装备“命运魔石”。依赖偶尔出产的索达瓦黑水晶，斯图亚特就像个攒老婆本的穷汉一样，积攒出相当数量的命运魔石。 这种魔石的使用方法十分简单粗暴——若将活人的心脏挖出，在他彻底死去前填入命运魔石，魔石就将代替心脏运行。从濒死中复生者将被魔石馈赠，从此获得操控自身鲜血的能力。 这种魔石之所以会被冠名命运，奇诡之处就在于虽然每个受体无一例外都能操纵鲜血，但强弱却完全随机。有可能战力不俗，也更有可能毫无用处，连一张草纸都无法穿透，正如命运一般无常。 受限于索达瓦黑水晶低下的产量，命运魔石偏偏又是种绝对不允许浪费的重要物资。 不允许浪费和随机特性之间存在矛盾，而斯图亚特的解决思路异常直接，那就是为每块魔石准备复数个受体。前个受体能力太弱就直接杀死，取出魔石再填给下一位，直到出现水准线以上的个体——这个几率尚且不足十分之一。 合格的魔石受体是斯图亚特掌握的顶尖兵种，被称为鲜血骑士。既是因为掌控着鲜血之力，大概也因为诞生过程背后隐藏着无数血腥。 由于死亡率如此畸高，鲜血骑士几乎都是最低贱的奴隶出身，可惜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们人生就此迎来转折。 因为——魔石会被剥夺掉受体身为人的绝大部分感官！从此以后，他们的舌头尝不出咸酸，眼睛只看得见黑白，徒留家伙完整却与被阉割无异。 唯有杀戮的冲动在心底永不熄灭！ 第一百二十九章 败退 如今和狮鹫雄心一起驻扎在着洽克什小镇里的，是整整五十名鲜血骑士，也是卡佩赖以对抗地行龙骑兵的最大依仗。 作为斯图亚特的顶尖兵种，鲜血骑士的战斗力强大到超乎想象。 卡佩微微一笑，“暂时还不用，我想我们狮鹫雄心对付这些步兵还不成问题，毕竟……” 淡定从容的陈述就此戛然而止，这位经验丰富的军团长猛地起身，嗓子里憋出一声公鸭似的惨呼：“圣光神啊！那是什么！” 卡佩看到一群身高足有三刃的重甲武士，正从原本被地行龙所遮蔽的区域里展露身形，第一次出现在狮鹫雄心视野之中。 他们身上披挂着极其精良厚重的全身米索莉板甲，连面孔也包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尊尊金属魔像。这当然是无稽的猜想，金属魔像是种高难度炼金造物，就算三大国绑在一块也绝对拿不出这个数量。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重甲武士块头实在大到夸张。 加入到一线突击阵列后，其他庞贝步兵最高才不过堪堪到他们胸口！活像是一群小屁孩里，掺进几个成年人！要知道庞贝蛮子本来就必斯图亚特人更高， “原来是半兽人！”卡佩在一位武士转身时，看到了屁股后面垂下的尾巴。 “看来我们要出动了。”光头壮汉叫塞万提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露出一个狰狞酷烈的笑容。鲜血骑士渴望杀戮，正如常人渴望美食一样。 “再等等。”卡佩面色苍白，但终究不愿轻易暴露底牌。 “我们的骑士能对付任何敌人！”小侄子方丹传完令，正处在变声期的声音比本人更先一步到来。他不太喜欢这些鲜血骑士，因为他们出身低贱，空有骑士之名却毫无骑士精神。 “拭目以待。”塞万提斯耸耸肩，伸手摩挲了一把后脑勺纹的曼陀罗花。 庞贝的进攻来得很快，随着步兵一队一队顺着围墙缺口涌进来，正面厮杀随之开始。作为防守方，狮鹫雄心天然有优势，弓箭手占据着更有利的位置，箭雨一**泼洒向敌军，收割着一条条生命。 但庞贝人有该死的冰雪神官帮助，冰刀雪锥不时狂啸着飞来。 极低温所能造成的伤害，有时甚至不亚于最适合战场的火系法术。所造成的伤口压根不会有血液流出，因为血肉在刹那间就已经冻结。 狮鹫雄心没有元素使用者可以与之对抗，只能默默忍耐着伤亡，正如庞贝士兵忍耐箭雨一样。 但这种僵持并不长久，在半兽人武士加入厮杀后迅速开始倾斜。 体型和力量是负担装备的前提，虎人三刃高的体型和扎实的肌肉就决定了，他们可以负担起对人类来说极其沉重的护甲，防御力也随着厚度而水涨船高。 卡佩亲眼看到一位武技精熟、斗气深厚的大骑士手持双手剑怒吼着一记漂亮的重斩，砍得铁质翻卷，却没能完全破开盔甲伤及血肉。 而半兽人手里那长近两刃的重剑蓄势挥舞时，恐怖的风啸甚至能短暂压过厮杀声。任何一位试图格挡的士兵，都只会迎来连人带武器一块被砸成两段的下场。 这时候如果有床弩事情会变得很简单，可惜斯图亚特的军团在归建前往往不会配备重型军械。而原本镇卫队的两架钟摆弩，现在也早成了零件。 有些军官比较聪明，拿出对付魔兽用的大型绳网。这种专门装备设计很独特，一旦被缠上就算魔兽也将任人宰割，拿来对付半兽人当然不在话下。 接连倒下几个虎人被剑士一拥而上从盔甲缝隙里插进去捅死，但狮鹫雄心为此付出的伤亡惨烈到令人窒息。 半兽人也是智慧生命，不会像魔兽一样傻乎乎被人戏弄。何况他们身边还有众多庞贝士兵，也不会袖手旁观。 卡佩立刻意识到，试图靠普通士兵的数量优势取胜，完全是痴心妄想。或者说起码眼下的狮鹫雄心，没有足够数量优势。 连庞贝冰雪神官的神术也告一段落，似乎已经觉得胜券在握没有必要再浪费神力。 “塞万提斯大人。”卡佩扭头看着身边的鲜血骑士。 “看来总还是有用上我们的时候。”塞万提斯临走前，对方丹露出一个戏谑的笑。 殷红的血液从他指间流淌出来，却没有滴落，反而像拥有生命一样逐渐汇聚成一把极为细长的刺剑，被塞万提斯牢牢握在手里。 ………… “不愧是半兽人里的顶级猛汉。”李察捧着望远镜啧啧称奇。 大部分视线都被围墙和人群遮挡，他也只能看到那些身高瞩目的虎人。看他们砍人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感，老实说很带劲。 奇丘老老实实趴在领主大人头顶一动不动，这小东西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冷，过一阵子没准还得冬眠。 “轮到我了没？赶紧的。”贝德里克等了半天，看李察还不准备撒手，不耐烦地催促。 “别急别急。”领主大人嘴里应付着，两只握着镜筒的手却像铁钳一样稳定，任由贝德里克怎样催促也不放松，“等等，马上就给你，不对……” 无论虎人多么强壮，面对正规军也不可能无敌，否则主宰大陆的就不是人类而该是半兽人了。在残酷的肉搏战中偶尔会有虎人卫士被干掉，不过那都是靠斯图亚特士兵用伤亡硬拼。随着虎人和周围战友配合越来越默契，伤亡速度正在逐渐放缓。 而眼下情况却好像出现了新变化，短短几十次呼吸之内，连续六七个虎人卫士被干掉。原本气势昂扬的进攻势头说停就停下来，短暂僵持了不长时间之后，转而开始向后撤退。 已经冲进洽克什镇里的部队最后干脆留下一堆尸体被人赶了出来！ “见亡灵了。”李察把镜筒一把拍在贝德里克手里，伸手揪了两把头发。原本安安静静的奇丘顺着胳膊爬下来，蹲在他肩膀上竖起耳朵，两只小眼睛骨碌碌直打转。 “布斯特怎么搞的，这他妈还能输？”领主大人的嗓门震动得积雪都在打颤，“阿布，你带人去接应一下。” 第一百三十章 旗帜飘扬 几乎全是步兵的狮鹫雄心，终究不敢在众多骑兵的威胁下出城追击。 得益于此，巨龙之爪士兵的败退没有演变成一场崩溃。 “妈的。”布斯特掀开头盔甩到一边，脸上全是血迹，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手下的兵也都差不多得性，个个一副吃了败仗的模样，无精打采地三五成群找地方休息。粗略估计至少留下三四百条人命，短期内很难指望能重整旗鼓。 贝德里克原本五十个虎人卫士一仗打完还剩六折，刚好三十个整，损失比普通士兵还要惨烈，剩下的也多少带伤。不过这些半兽人确实彪悍狂野，斗志和士气半点没受影响，原本他们损失不至于有这么多，但是好些硬是打红了眼撤不下来。 “怎么回事。”李察抓起一瓶朗姆酒，一指头弹掉瓶塞，递给布斯特。 布斯特也没心情客气，接过来二话不说一口气灌下去半瓶，好一会才说道：“里面有一队魔法骑士好厉害，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魔法，反正厉害得要死。” 李察跟贝德里克两人面面相觑，谁能从这么粗略的描述里听出个所以然。不过冲到洽克什镇里的又不止布斯特自己，其他士兵七嘴八舌一通说，也把当时情况还原出个差不多。 “使用一种红色武器，普遍能伸缩，还能离手飞来飞去……”李察摩挲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是什么东西。 听起来和他见过的魔法根本不是一回事，不过理论上来说元素无所不能，也很难仅凭此就简单断定。 “德古拉，你过来。”李察一拍脑门。真是昏头了，与其自己瞎猜还不如问专业人士。 “大人，是鲜血骑士！”其他人不知道也就算了，德古拉好歹曾经在斯图亚特军界混过，怎么可能连命运魔石跟鲜血骑士都没见过。刚听了没两句立刻断言道。 “说实话，我还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去移植命运魔石赌一把未来，但是成功率实低到叫人绝望。”德古拉苦笑着摇摇头，“而且剥夺感官的惩罚，其实也远比想象中更痛苦。” 李察跟贝德里克同时了然地点点头，鲜血骑士的鼎鼎大名他们当然早就听过，不过没亲眼见到对不上号而已。 “整个斯图亚特加起来，鲜血骑士也不会超过一个大队，一个普通军团怎么可能配属五十名！”贝德里克咋咋呼呼地说道。 “说不定是押送军饷。”领主大人眼神变得很贪婪，“他们实力怎么样？” “应该比我还要略强一些。”德古拉如实说道。 “唔。”李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别看当初德古拉还叫亨德拉的时候，跟高山堡领主单挑简直跟白给没区别。但那是对手有问题，德古拉本身实力其实不算弱。斗气能修炼到勉强离体形成芒刃的地步，完全配得上一个“高手”评价。 如果这个劳什子鲜血骑士，每个人都比德古拉还厉害点，那确实想想都棘手。 “拿出来吧。”李察摊开手冲贝德里克摆了摆。 “什么？”后者满脸茫然。 “魔法装备。”领主大人很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可是王储啊，还能没有两件厉害装备傍身？赶紧拿出来，藏着又不能下崽，这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 “哦，我确实有。”贝德里克边点头边从领口里掏出个铅盒扔给李察。 领主大人拿在手上打开，铅盒里面是个银色金属牌。光看那复杂到晕眼的雕刻和细碎魔石镶嵌，他就觉得这东西肯定不一般。 格兰陵和尼赫鲁的眼光更是紧紧黏在上面，作为元素使用者，他俩在铅盒打开的一瞬间，都感受到了非常强大而晦涩的元素波动。 “这个怎么用？”李察翻来覆去摆弄着问道。 “按下中间那颗宝石，能让你暂时升空朝后方移动几百里脱离敌人，宫廷炼金实验是的最新成果。”贝德里克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快用啊，愣着干什么。” 一直在偷听的尼赫鲁没忍住吭哧一声，怕挨揍赶紧自己跑开了。 “靠。”李察一脸悻悻地扔回给贝德里克。 “等待军团主力吧。”布斯特叹了口气，“只要我们不犯错，他们也不敢出城。” 这是个非常中肯的建议，但能不能被接受也得看对方是谁。 “用不着那么麻烦。”李察拇指和中指搓出声脆响，扯开嗓门大喊道：“高山堡全体，准备作战！” “李察，整整五十个鲜血骑士再加上一个军团，不是我们光凭赌气可以解决的。” “老布，你不行就说你不行，不要带上‘我们’。”两个蛮子抬来了领主大人专用的加重型盔甲，他钻进去一挺腰随着齿轮转动，已经着甲完成，面甲下传来的声音随之变得瓮声瓮气，“我不喜欢被代表，而且我从来不赌气。” “就凭你的地行龙骑兵？骑兵可没法攻城混战。”布斯特反诘。 “瞧着就好。” 自从来到巨龙之爪，高山堡的战斗序列中，斯嘎尔骑兵吸引了太多目光和注意力。只要有眼睛都能看出来，这些小山一样的地行龙一定非常厉害，一定无坚不摧，一定碾压众生，这点诚然不错。 地行龙已经成了开膛手大队的代表，就好像整个高山堡卫队都是围绕他们建立。其余不论蛮人武士还是半人马，不过是作为一种补充和备选，甚至可有可无。 然而事实真就如此吗？ 远非如此，作为平均等阶极高的系统士兵，作为天赋异禀的强战种族。也许冲击力无法和地行龙相提并论，但在各自领域里，蛮人和半人马也都是一览众山小的顶尖高手。 这点被很多人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比如布斯特就八成不会想到，那些体格十分雄壮的虎人卫士，单挑起来基本不可能是蛮人武士的对手。因为力量半斤八两，而灵活性天差地别。如果把单挑变成对阵，差距还会进一步拉大。 李察孤身走向列阵等待他的部下。 一面简陋的旗帜被打起来，黑色的恶魔之手迎风舞动。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帮不上什么忙了。”格兰陵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刚才战局最僵持的时候，他玩命一样用神术支援，神力透支得干干净净。 “他妈的，算上我一个。”布斯特把头盔捡起来，重新扣在脑袋上。他倒要看看这个雄鹰骑士能玩出什么花活来！ 虎人卫士的头领叫伍兹，他默默朝贝德里克鞠了一躬，提起重剑带领所有还能战斗的虎人卫士走向李察身后。他的同族兄弟们在洽克什战斗并死去，而虎人从来没有遗弃同伴的习惯，哪怕只剩尸体。 还没等他酝酿出更澎湃激烈的情绪，一个身影突然像树桩子似的挡在正前方。 “新来的都往后站。”冈瑟用肩膀使劲一顶，把比他还高一半的大块头挤得一趔趔，不屑地一喷鼻子，“这儿可没你们位置。” “齐活，冲锋。”李察打了个响指，在干冷的空气中中传播出很远。 长剑所指，整齐的脚步声开始响起。 “又来了。”卡佩手掌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次进攻人数大概只有上次八分之一，总共三百左右，少到不用估算直接数就能数清。阵型看起来简直单薄得可怜，和严阵以待的狮鹫雄心放在一起看更是对比强烈。 唯一不同的是，上次一直停驻在远方观战的地行龙骑兵和半人马，这回也运动起来。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指挥官，卡佩总是预设对手足够精明，以此来揣测那些看似愚蠢的举动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隐蔽的深层杀机。 在局势千变万化的战场上，这绝对是种好习惯，曾经数次挽救过他本人和部下的命运。但这回，卡佩却觉得没准敌人就是在犯傻。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么点人就算冲上来能干什么。 精锐？这确实毫无疑问。 卡佩还是头回看到居然有一支部队冲锋时，能踏出比仪仗队还整齐的步伐。他们速度并不比刚才的庞贝步兵慢，甚至可能还更快些，但偏偏有种仿佛散步的悠闲感，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货色。 但精锐也不能包打一切，更无法超过强大的鲜血骑士。 “叔叔，请让我参加战斗吧。”小侄子方丹兴奋得脸颊通红。 “去吧。”卡佩觉得还是让他在合适的时机见见风浪，免得总不知天高地厚，“但必须和骑士预备队在一起，不能独自行动。” 方丹像个兔子一样连跑带跳地走远，很难说长辈的叮嘱他到底能听进去几分。 卡佩的目光继续专注于战场，庞贝蛮子的步兵已经足够靠近。 随着军官高声喝令弓箭手们开始齐射放箭，不过很快又无奈地停下。对方人手一副厚重且精良的甲胄，他们的努力基本等同于浪费箭矢。 而同样是弓箭手，半人马的表现足以让任何指挥官嫉妒到吐血。 他们在一百码外站定，只用两轮自由射击就让围墙上再也没人敢露头——敢露头的勇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头上长出根羽箭来。尔后半人马开始朝豁口后步兵阵列倾泻火力。 狮鹫雄心的噩梦就此正式拉开序幕。 盾牌是对抗弓箭的利器，可惜今天例外。 稍微轻薄一点的盾牌根本挡不住长弓加重箭的搭配，会被连人带盾一起穿透。但这也绝不意味着躲在重盾后面就安全，只要稍微不注意露出点皮肉，会立刻有支羽箭像长眼睛一样飞过来，准到不可思议。 卡佩意识到这些半人马弓箭手的水准，绝对是他平生仅见的高，就算以善射闻名的精灵也不可能比他们更厉害。虽然总数还不到一百，制造伤亡的能力却堪比千人队。 狮鹫雄心配属有整整五百名弓箭手，都是老兵且数量优势巨大，不是没试图反击过。但双方射术差距显然比人数更悬殊，在半人马重点照顾下，还没撑到第三轮就因伤亡惨重而退出战斗。 卡佩看着这一幕心里开始隐约有点不安，而当短兵相接开始后，这种不安迅速演变成现实。 想象中会发生的僵持和惨烈交换根本没出现，当庞贝蛮子挥舞着战斧冲上来时，一线列阵防御的斯图亚特士兵简直如同稻草扎成的靶子，唯一的作用就是稍稍迟滞了一下敌人前进。 他们倒下的速度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甚至难免会怀疑自己眼睛是否可靠。装备齐全、建制完整、士气高昂的斯图亚特正规军，此刻的表现并不比手无寸铁的平民稍强，正被毫无反抗之力地屠杀！ 根据伤亡速度，卡佩很快推断出一个近乎荒谬的事实——这些看着没那么起眼的庞贝重装步兵，实力恐怕普遍比三刃高的虎人还厉害！ 尤其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重剑士，他的武器好像根本没开刃，但每一次挥舞都使几个军团士兵短暂挣脱引力的限制，像飞鸟一样冲上半空，代价是落地时很明显浑身骨头已经碎完了。如此夸张的表现对士气完全是毁灭性打击，几位试图拦截的骑士很快战死后，狮鹫雄心的士兵明显开始畏战躲避。 “该我们上了吧？”塞万提斯显得很烦躁，手中握着把猩红刺剑，不时又融化成液体包裹住手掌。 他脸颊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割痕，是一个虎人武士给他留下的记号。鲜血骑士都能掌控自身血液，所以不必担心伤口失血，但疼痛却不会因此而豁免。塞万提斯心里像是有团火焰在燃烧，渴望着破坏和杀戮。 “再等等，再等等。”卡佩神经质一样重复着，无数思绪飞速运转。 现在派出鲜血骑士肯定可以扭转劣势，但也相当于打出手里最后的底牌。问题是那些最令人忌惮的地行龙骑兵还虎视眈眈，很明显在等待着鲜血骑士先出场。 这时候谁先打出底牌，谁就将处于下风。如果鲜血骑士过早出动，无疑会成为地行龙冲锋的目标。 怎么应对？这个问题在卡佩脑海里盘旋。 所有思绪都最终化为一声苦笑，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因为前线正飞速滑向崩溃。对方可以等，他等不起。 “塞万提斯大人，拜托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突击 伴随着高亢激昂的战吼，蛮人武士们潮水一样顺着围墙上的缺口涌进洽克什。 对手精心架起的长枪阵列几乎没发挥出任何作用，就像是一叶试图阻拦洪水的苇舟，刹那间就崩溃瓦解。 “结阵！结阵！”狮鹫雄心的军官们声音近乎歇斯底里，眼前所有如同是一场荒谬的梦，但环绕耳边的惨叫却提醒他们一切都是真实。 狮鹫雄心有许多大戟士，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在过往战役中表现是何等优秀而令人骄傲。高唱军歌发起进攻时，沼泽的鱼怪无法匹敌，荒野的食人魔退避三尺。就算面对强大的虎人，他们也爆发出令人惊叹的果敢！ 可这一刻，所有荣耀全部烟消云散。长戟落在这些庞贝人身上根本没办法破开防御，正如庞贝人的战斧袭来时，他们也没办法格挡一样。 李察带头冲在最前面，猛地一抡斩龙巨剑。噼啪乱响好似无数根甘蔗同时折断，前方视野顿时为之一空。斯图亚特的士兵们没有长出翅膀，却偏偏摆脱大地飞了起来。 这种恐怖到极点的表现，顿时让几个劫后余生的幸运儿扔下武器扭头就跑。他们大概有点慌不择路，正撞上后方一队从未参战的刀手。督战队手起刀落斩杀逃兵毫不手软，但他们也拦不住规模迅速扩大的溃逃。 “靠！”领主大人左右环顾，这么短短一会功夫，普通士兵分明已经接近崩溃，就剩下些军官还比较顽强。 他感觉这些所谓正规军表现还不如当初棕熊咆哮，不过心里也晓得是错觉。而之所以产生这种错觉，大概是因为高山堡实力相比那时又变得更强了。 当初装备和等阶都落后的新兵，几个月时间足够他们迎头赶上。系统高阶士兵一旦形成规模，面对普通人优势将巨大到令人发指！ 斯图亚特士兵们的努力，就像黄油试图阻挡一把灼热的切刀。最终换来的，只能是绝望。 对方最精锐的骑士预备队冲上来救场，跑在最前面的看起来脸很嫩，可能还没成年。不过战场就是战场，没有人会因此而心存怜悯。李察手中巨剑挥过，他连一句遗言也没来得及留下，就和身后两个战友一起归于永恒的宁静。 足足四十名骑士，在任何地方都称得上是支强大的突击力量，可惜眼前的对手远比他们更强大。 如果说普通士兵是被酣畅淋漓地屠宰，那换骑士们来，也不过是变成被小心翼翼地屠宰。 真正值得注意的是在他们后面，还跟上来一队光膀子壮汉。他们面色冷漠，肌肉强健如同黑熊，头顶上纹着各不相同的红色花卉。尤其是手里武器让人印象深刻，一水如血般殷红的颜色，看起来极尽瑰丽，在阳光照耀下，像是流动着的红色宝石。 他们的出现，就像是某种旗帜或是象征。仿佛给这场原本已经趋向一边倒的战斗，又带来了新变化。 连那些已经崩溃的斯图亚特战士看到他们，也重新焕发出勇气，又开始嚎叫着进攻。在蛮子战斧和半人马弓箭的重点关照下，死伤狼藉，却依然坚韧。 “鲜血骑士。”李察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深吸一口气，开启辉力涌动。 在他眼里战场不着甲基本可以与弱智划上等号，这些鲜血骑士个个看起来无疑都弱智气息明显。 “李察。”领主大人很潇洒地一摆巨剑，按决斗传统报上自己姓名。 “死！”对方却根本不准备恪守这种美德，像头发狂的野兽一样怒吼着冲上来。头顶那朵红色曼陀罗正因血脉贲张，而显得异常妖冶生动。 “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古怪的要求，不过满足你。”李察耸耸肩，在塞万提斯靠近身前时。近百磅的斩龙巨剑，刹那间由静到动，化作肉眼难以捕捉的黑影，撕裂空气，直掠来者。 塞万提斯作为鲜血骑士，武技当然经受过最严格的训练，所以他做到了及时提剑格挡。鲜血骑士能操控体内血液升温快速流淌，以人类之身爆发出比公牛更强的力量。塞万提斯作为其中佼佼者，力量当然更是超凡脱俗。 他的选择完全正确，他的配置也堪称不俗，但扛不住就是扛不住。跟高山堡领主较量起来，一头公牛？省省吧。 兵器碰撞的瞬间，李察听到一声玻璃破碎般的脆响。塞万提斯的红色长剑瞬间寸寸崩裂，变成一团血浆泼洒在地面上。他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接连踉跄着后退，在石头地面上留下一连串蛛网般的龟裂。 “我靠，这么猛？”李察一脸见了亡灵，硬抗一剑居然还没死。不得不说让他十分震惊，不由得对鲜血骑士高看一眼。 虽然这货倒在地上几经挣扎还站不起来，明显离死不远就是了。 塞万提斯转身拼命爬向即将赶到的同伴，五指在地面上留下五条长长的血痕。身为鲜血骑士，他却感觉自己仿佛已经失去了对血液的掌控。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伸手竭力喊出一个“救”字， 着一声是如此情真意切，任何人听到都一定不禁揣测到底饱含着多少对生的渴望，多少吞下失败苦果后的不甘心，多少对轻敌鲁莽的后悔。如果还有以后，想必他一定能痛定思痛反思自己。 可惜先赶到的终究是那个恶魔般的剑士，巨剑先是高举然后狠狠贯下！ 鲜血骑士也许可以通过掌控血液处理些小伤势，但当严重到足以致命时，却绝对无法阻止生命从体内流逝。 作为当之无愧的近战大师，李察在剑刃触及那一刹那就感觉得出来，对方单纯肉体强度甚至不亚于同体积硬木，寻常盔甲确实很难给他们提供有效防护。 “怪不得敢不着甲。”李察对着剑刃噘嘴猛吹一口气，血雾迷离飘散。脚下这块土地正处于洽克什西侧，他此刻这种举动，不禁让人怀疑是在致敬古代剑圣“西门吹血”。 紧接着，高山堡开膛手大队和鲜血骑士的全面碰撞，就此展开。 而远方，斯嘎尔地行龙正在逐渐加速。 </br> </br>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终结 作为斯图亚特的顶尖兵种，鲜血骑士展现出的，是无愧于地位的顶尖战斗力。 哪怕站在对手立场上，也必须承认这些人的“血能”——李察几分钟之前刚起的名字——着实是非常不赖。 其战法花样多变简直让高山堡领主大开眼界，上一刻手里还捏着把细刺剑纵横挥砍。下一刻半人马的箭雨飞来，眼看无法格挡，长剑居然立刻融为血水撑开一层薄膜，盾牌似的把箭矢一一弹开。 形态切换如行云流水般毫无缝隙，显然平时训练过不知多少遍。光凭这一手以后若是有机会解甲归田，靠卖艺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要知道鲜血骑士的力量不会弱于公牛，如果对手是普通士兵，光凭力量他们就能轻松碾压虐杀。单论近身肉搏中展现出的实力，绝对是李察出道以来所见首屈一指的强，甚至比蛮子武士还更强一线！ 而且他们会一手非常邪门的阴招，当时李察刚抡开脚踹飞两个找死的大戟士，挥剑又把一个鲜血骑士砍到怀疑人生。结果还没等他继续连招，那个鲜血骑士突然顺势松手任由长剑从掌心滑落。 领主大人第一反应还以为他自暴自弃了，正准备收个人头。结果长剑在半空中居然摆脱了惯性限制，像拥有生命一样灵活地穿梭飞行，直勾勾奔着李察面甲斜飞过来！ 这一下颇有点撒手剑的韵味，但无疑要更隐蔽阴损许多倍。很少有人能纯凭反应抵挡住意料外的邪招，领主大人那一瞬间全凭急中生智，弃剑握拳挥手就打，一声脆响后血剑化成血浆，泼了他满头满脸。 “妈的！”李察啐了口浓痰，不用伸手摸也知道自己背后肯定全是冷汗。 蛮子武士可做不到人人都有领主大人这份身手和急智，接连好几个中招。如果不是面甲质量上乘还加持过石肤术，光这一下损失就能沉重到让李察哭都哭不出来。 不过斯图亚特版“飞剑”速度不快，一旦提前有防备效果就大打折扣。鲜血骑士发现这一点后，也不愿再轻易用了。 因为离手的兵刃一旦遭到重击，很容易整个脱离控制掉在地上还原成血浆。人体血液总量有限，这显然是限制鲜血骑士战斗力的一个重要因素，容不得丝毫挥霍。 他们的进攻说实话也就那么回事，强归强但在数量远超他们的蛮子面前也占不到便宜。真正厉害之处在于防守实在滴水不漏。除了硬碰硬击溃他们的鲜血体系，几乎没有别的办法。 血剑相比钢剑要来得更轻灵，实在逼急了还能化成薄膜，罩住半个身子都不成问题，简直比龟壳还要龟壳。 虽然仔细观察不难发现，每次碰撞都能让鲜血骑士损失掉对部分血液的掌控，星星点点的液体因此四处飘洒，在空气中挥洒出一股浓厚而潮湿的铁腥味。 但指望靠这个拖到他们失血过多，无异于痴人说梦。 再配合那些不要命一样冲上来的大戟士，高低搭配合理，数量和质量都不缺，高山堡自成立以来还是陷入头一次苦战，体会到了艰难是什么滋味。 李察只觉得刚开打还没多久，十五分钟辉力涌动时间就已经用尽。单凭他本身的力量，虽然也能打得鲜血骑士还不了手，却再也无法像刚开始那样，全力一击就直接毙敌。 一直对着龟壳狂砍滥剁，说实话……手有点麻，胳膊有点酸。 ………… 卡佩瘫坐在椅子上，像条窒息的鱼一样大张着嘴巴拼命喘息。他有着不低的斗气等级，作为剑士战斗力堪称上等。可此刻却仿佛浑身力气被抽干到一滴不剩，连腰都直不起来。 通用历两万一千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而随着冬天到来走向寂灭的，似乎还有他整个人生。 小侄子方丹死了，塞万提斯死了，狮鹫雄心也基本宣告完蛋。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不到一小时内，快得让他不禁怀疑是在做梦，可惜不是。 原以为会被鲜血骑士迅速解决的敌人，不但没有出现半分崩溃的迹象，反而像磁石一样把所有鲜血骑士和军团战士都牢牢缠住。 他双眼恍惚地看着远方，那里一头头地行龙正在驭手的驱使下，开始逐渐加速。伴随着蹄足落下，连他都能感受到地面传来的微微震颤。 作为一名合格的军事主官，卡佩哪怕用脚趾头想，也完全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因为军团上下再也没有多余兵力可以调遣。即便有，也不可能扛住地行龙骑兵的冲锋。 鲜血骑士和大戟士们还在坚持战斗，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他们并不会注意到，脚下血泊里正泛起一丝丝涟漪，并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发明显。 “快跑！”喊杀声震天的战场上，卡佩的呼喝是那样微不足道。 “轰隆”一声响，宣告着洽克什的围墙已经正式成为历史。 干泥巴块和木头被巨力推动着飞向半空，同时出现的，是地行龙酷肖巨龙的脑袋和寒芒闪烁的骑枪枪尖。 这一幕就像是兜头浇下的凉水，让许多沉浸在生死血战里的大戟士强行清醒过来。他们的勇气随着理智复位而迅速烟消云散，各自开始抱头鼠窜的奇妙旅程。 但鲜血骑士没跑，一个都没跑，这已经不是勇敢或者坚毅所能解释。看来传闻中他们的心智被魔石影响，过度沉溺于杀戮，并不像斯图亚特皇室对外生成那样是一派胡言。 “牛逼啊，不愧是精锐。”李察狞笑着把刚跟他过了两招的光头大汉一脚踹飞，血罩虽然没有因此就破裂，整个人却免不得倒飞起来。 “精锐？打得就是精锐。”地行龙背上全包裹板甲里，传来瓮声瓮气的狂笑。 枪尖微微调整，斯嘎尔地行龙数千磅体重带来的冲击力汇聚于枪尖。正中鲜血骑士时，恍若一根缝衣针扎在肥皂泡上，“啵”的一声便支离破碎。 而这样的声音，随着斯嘎尔人驾驭着他们的地行龙兄弟靠近，正在此起彼伏地响起。 第一百三十四章 顶级尖兵 “居然自杀了。”贝德里克站在卡佩的尸体旁，很遗憾地摇摇头。他旁边布斯特一只胳膊用绷带吊在脖子上，正用仅存的好手提溜着一块火红色绣金绸布，笑得见牙不见脸。 对于一支人数仅有五千的前锋队来说，能击破一个斯图亚特整编军团并且缴获军旗，算是件值得在酒馆里胡吹一通的壮举。如果战果里再加上一支鲜血骑士，基本可以作为一种吹嘘资产给孙子继承。 唯一可惜的就是没能连军团长本人也一并俘虏，稍稍不够圆满。 “嗯嗯。”李察随口应付着，任谁都能看出他两眼放空无神，明显心不在焉。不过谁也没敢轻易打扰他，毕竟这可是正面带兵击溃鲜血骑士的超级猛将。 没人知道他其实在看系统面板，欣喜和忧愁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同时在心里发酵。 一仗打完，花名册上永远划掉了整整二十六个蛮人武士和四个半人马游骑的名字，是高山堡自成军以来损失最惨重的一回。不用统计也知道，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鲜血骑士造成。 这些一水光头光膀子的壮汉，给李察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实力超卓而打法多变。如果不是数量上实在劣势得太厉害，很难讲到底会搞成什么样。 也许是一路走来太顺风顺水，他得承认自己最开始有点目空一切，压根没怎么把鲜血骑士放眼里。结果一交手才知道居然还有这种狠角色，结结实实吞下个教训。 三十具高山堡战士的尸体，随着篝火燃起化作骨灰和一道直上青冥的烟。李察看着这一幕沉默了许久，反倒赫特跟冈瑟主动出言安慰。对他们来说战斗和死亡都是生活的一部分，能在一场足够耀眼的大战中走向死亡，是种难得的荣幸。 格兰陵作为神职人员主持了这场简陋的战地葬礼，宣称女神会接纳这些迷途的灵魂。 不过收获也同样令人欣喜。 长久以来不断战斗和日常训练带来的丰厚经验，终于使得高山堡诞生了第一批系统顶级兵。 狂战士和半人马踏阵先锋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系统兵种列表里。 斯嘎尔人作为加入高山堡最晚的新人，他们中暂时没人能晋升顶级并不奇怪。 但高地蛮人作为最早加入的元老，在获取经验这件事上堪称先飞笨鸟，跟半人马比起来优势明显。可现实偏偏截然相反，系统面板上可以清楚看到，顶级兵一共五人，包含四个半人马，蛮子却只有一个。 可想而知，蛮子想晋升狂战士所要的经验，大概异乎寻常的多。 那仅有的狂战士可谓千垧地里一根独苗，李察对这货印象很深。他叫罗塞尔，在蛮子之中一直稳居第一梯队。第一批晋升蛮人勇士，第一批晋升蛮人巨斧战士，如今又成了第一个狂战士。 “有什么感觉没？”李察弯腰捡了颗石子屈指一弹，正落在他脑门上。 “我悟了。”和那些进阶后急于适应力量而过于活泼的战友不同，罗塞尔静静站在原地，脸上有疑惑更多的却是了然，于凛凛寒风中茕茕孑立，仿佛已与天地融为一体，如同磐石。 “你悟了啥？”冈瑟双手叉腰没好气地看着他，送了个白眼出去。 “天地万物，草木生长，还有……”罗塞尔双眼紧闭，满脸犹如便秘一般生动的痛苦。他猛地睁开眼睛，刚想继续卖弄玄虚，突然发现冈瑟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活动拳头。 作为上一任“头儿”，冈瑟的拳头有多厉害，简直是全体蛮子挥之不去的痛苦记忆。 “嘿嘿，开个玩笑。”罗塞尔贼笑着搓搓手，“我也说不太好，给你们表演一番就知道了。” 一听说有热闹可看，眨眼间聚拢过来一群闲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时候只有身强体健的壮汉才能凭身板挤进内圈，像斯嘎尔人这样的小个头，只能在外面边跳脚边干着急。 罗塞尔是个人来疯，很做作地朝周围人挥手示意。然后深吸一口气，全身肌肉紧绷，一声压抑的低吼从嗓门里响起，额头青筋根根暴凸。正当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时，突然一声响屁伴随着阵阵恶臭扩散开来。 原本拼命挤进内圈看热闹的人，顿时又开始拼命逃跑。天南海北的骂娘汇聚在一起，让所有蛮人都抬不起头。 “我感觉我还不够愤怒。”罗塞尔很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满脸无辜。 “那我帮你一把！”冈瑟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给全体蛮人抹黑的行径，飞起一脚踹了他个狗啃屎。罗塞尔的脑壳落在一块马蹄石上，嘎嘣一声给压成了两瓣。 “够愤怒了不？” “够了，够了……”罗塞尔还没爬起来，明显的声线变化，已经让在场所有人敏锐地感觉不对劲。 数百双眼睛注视下，罗塞尔一身原本就极其壮硕的肌肉，正肉眼可见地继续隆起。头顶发丝像钢针一样根根树立，眼角两侧炸起如树根脉络般的青筋。 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肯定在挂窗帘。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正迅速转变成一片血红，纯粹而邪凛！ 单纯用外表判断实力毫无疑问很肤浅，但就算瞎子也能感觉出来，罗塞尔此刻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你们都看我干嘛？”罗塞尔忽然发觉四周未免过于安静，讪讪松开正在揉屁股的手，“我脸上还能有花？” 他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脸颊，指尖触及眼角两侧暴起的血管后，不敢相信似的又摸索两下。罗塞尔脸色立刻大变，张嘴破口大骂：“狗日的冈瑟！你把老子踢毁容了？” “这他妈见亡灵了！”冈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寻思着回头是不是给每个蛮子都来上一下。 “狂战士！”贝德里克语气里的震惊如果能折算成粮食，整个庞贝至少一百年内将不必再忧虑出现饥荒问题。 正在对照系统面板研究的李察闻言大吃一惊，还以为贝德里克也能看到面版，因为高地蛮人顶级兵就叫“狂战士”。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王储殿下看着罗塞尔的目光活像是棕熊在注视蜂蜜，根本无暇他顾。 第一百三十五章 提升 一面银镜传来，罗塞尔看着自己的影像，终于意识到事情绝非毁容那么简单。 “怎么回事？”这厮口音颤抖得活像是一百个半人马同时在声带上大跳踢踏舞。 虽然战斗时个顶个勇猛，但每一个蛮人都以病死为耻辱。看着镜子里那个人不人亡灵不亡灵的模样，罗塞尔感觉自己没准已经很接近这份耻辱。 “感觉怎么样？”李察倒是没太担心。 毕竟旁观者清，他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这肯定是进阶狂战士后憋出来的新能力，就是不清楚到底几斤几两。 “特别想打人，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烧。”罗塞尔抬头看着李察，猩红的眼眸里情绪不明。两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脸上表情挣扎变幻，颇有点蠢蠢欲动。 “哦？”领主大人冷笑一声，弯腰捡起根被抡弯的长戟，两膀一较劲轻松掰直，顺手扔给收集战利品的巨龙之爪军士。 这种斯图亚特精锐大戟士的专用武器质量上乘，把它抡弯或者掰直需要的力量都只能用难以想象来形容。 “嗨呀，这群斯图亚特佬怎么就这么不经揍！”罗塞尔一拍大腿，求生欲把所有冲动牢牢按死在心底。 “说实话，比以前帅一百倍。”阿布双手插在马裤兜里仰头看着他，居然还有点羡慕。 “我真想揍你！”罗塞尔满脸苦恼地摸了摸头顶钢针似的头发，“不过我好像还能憋回去。” 这话一出口，刚被臭屁熏过一回的开膛手战士顿时作鸟兽散。 罗塞尔皱着眉头也不知在酝酿什么，短短几个呼吸之后，那些瞩目的变化全部消失，又变回扔在蛮子堆里找不出来的普通模样。 他摇摇晃晃踉跄了两步，突然一屁股墩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怎么了？”领主大人吓了一跳。 “累，三天三夜没睡觉那种累。”罗塞尔捂着胸口笑得比哭还难看，“头儿，我不会萎了吧。” “别瞎想。”随手指了几个人架着罗塞尔回去休息，李察转头看着贝德里克；“贝克，你肯定知道点什么，赶紧说。” “狂战士的鼎鼎大名难道没听说过？”贝德里克倒也没打算藏私，直接反问道。 “你说的不会是古代狂战士吧？”自从当上领主，在每天高强度鉴赏那些人均两杆枪的骑士小说的宝贵闲暇，李察还会尽量抽几分钟掀点正经书充实内涵，可以说刻苦好学。 所以对这种不太生僻的历史知识，他还算有点了解。 在泰坦还是世界之王的遥远年代，魔法作为专属于泰坦和精灵的特权，尚且没被人类掌握。那时的人类在诸多智慧种族中只能算平平无奇，和半兽人比起来都毫无优势，更别说泰坦的宠儿精灵了。 但在整体弱势的人类中，也有一支台柱子撑起了日后大陆霸主的荣光，即便在那个年代也堪称豪强，那就是维特拉狂战士！ 作为人类的一个亚种，他们健壮得简直不像人类，拥有比强力半兽人也毫不逊色的**，还掌握着独此一家的狂化秘术，用以进一步增幅力量和战斗直觉，堪称当时最可怕的人类战士。 “这跟维特拉狂战士有什么关系？”李察很清楚虽然蛮人和维特拉人一样都以力量见长，但其中差距恐怕无法忽略。 “从泰坦开始衰落到彻底灭绝那段历史太模糊了，很多种族都在那个时期消失不见，其中就包括狂战士一族。不过据小道消息说，野蛮人或多或少都传承着一点狂战士血脉，我也不清楚真假。”贝德里克耸耸肩，好歹是个正牌王储，对历史秘闻的了解显然不是一般人可比。 “你那个部下刚才绝对是狂化了，我觉得没准是他激活了狂战士之血，宫廷秘藏里记载过这样的例子。” “我以前见过一个荒野萨满就会加持狂化。”领主大人突然想起那个被活生生阴死的米诺陶斯萨满。 “老兄，碰巧同名而已。”贝德里克连连摆手，“狂战士的自行狂化厉害多了，根本不是一回事。刚才那个谁自行狂化之后还能跟你们有说有笑，要是换萨满加持丁点理智都剩不下。” 传承和文明的作用此刻昭显无疑——明明是关于高地蛮人的历史，可在场所有蛮人都不明所以，反而是庞贝人正侃侃而谈。 “李察大人也许还不知道。”格兰陵神官那张圆脸上难得露出一股不忿，“当年的维特拉狂战士虽然离奇消失，但狂化秘术却一直流传到今天，改良衍化成了——圣言祷术。据说效果更强，副作用却更小。” “圣言祷术的出现跟光明教会没有任何直接关系，他们却非要往自己脸上贴金。”老实人也有三分火气，涉及到信仰纷争尤其如此，格兰陵冷笑一声，“搞得好像圣言祷术是光明圣堂的专利一样。” 关于狂战士的大讨论很快告一段落，毕竟还有待考证。就算真的，象征意义也远大于实际意义。毕竟连狂化秘术的改良版圣言祷术都已经处于淘汰边缘，如今早就是斗气独领风骚。 跟蛮人进阶到狂战士产生的巨变相比，半人马进阶踏阵先锋平和多了，除了属性和技艺进一步增强外，没什么特别的动静。 真正重要的是，高山堡领主本人终于又一次喜迎升级，这叫他简直忍不住热泪盈眶。 上一次升级还是什么时候？隐约记得好像是刚到荒野干翻一伙大地精那次，遥远得像上辈子。 随着所需经验变成一个越来越恐怖的数字，快速升级日渐成为一种奢望。属性点、技能点和熟练度点也变得愈发珍贵。 李察毫不犹豫地把两点属性各自投入力量和敏捷，一点属性投入武器掌握，十点熟练度全部加在圣言祷术上。 系统属性的提升可是按比例进行，以他如今的基础，两点属性带来的效果已经相当夸张。更高一级的武器掌握，也使得未来提升武技更加容易。 “可惜了。”领主大人咂咂嘴。 直接用熟练度提升圣言祷术对他来说是终极捷径，不过眼下十点熟练度砸下去连点反应都欠奉，显然还差得远。 第一百三十六章 行营里的情报 “赶紧打扫战利品，统计伤亡，还在这愣着干什么？”李察发现那些看热闹的闲汉围着不散，扯起嗓门就开始赶人，“还有俘虏，俘虏呢？注意甄别出军官和士兵，把结果报告上来！” 眼见长官有发飙骂人的倾向，大头兵们灰溜溜跑了个精光。 “俘虏已经正在收拢了。”布斯特说道。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职业军官，常规战后处理对他来说像吃饭喝水一样，根本不需要额外多思考。 “很好，那问没问他们军团长行营在哪？”李察提出新问题的速度显然超出布斯特的解决能力，他挠了挠头皮，两手一摊： “这个……暂时还没来得及。” “找行营干嘛？”贝德里克问出个蠢问题，回应他的是一记来自李察的白眼。 “为了抢劫……”领主大人看到他脸上居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没忍住长叹一口气：“才怪，当然是为了搜寻重要情报和文件，那才是最有价值的战利品。” “行营八成在原先的镇长官邸里，不过镇长官邸又在哪？”李察环视一圈，入眼所见都是一样寒酸低矮的石头屋子，并没发现哪栋显得特别阔气，“德古拉呢？” 他寻思斯图亚特人应该对斯图亚特建筑比较熟悉。事实证明这种想法确实有点道理，德古拉赶到后立刻点头表示可以，领着一行几人开始在崎岖的石头路上穿行。 李察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路两旁门缝和墙洞后面能看到许多惶恐闪烁的眼睛，就是说洽克什镇里居然还驻留着不少平民。每当这队全副戎装的庞贝人路过，总能听到轻微的骚动和呜咽。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布斯特耸耸肩膀，一脸见怪不怪，“就算战前进行过遣散，也总有些人无处可去只能选择留下，而且数目可能远超你想象。” “行程允许的话，倒是可以让士兵们抢一把过过瘾，毕竟攻城损失不小。” 李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也知道苦战后纵兵劫掠几乎是如今通行的惯例。不过他肯定不会容许自己的部下参加，与道德或者怜悯无关，纯粹是因为劫掠会破坏军队本身的纪律和傲气，一旦开头往后就再难以禁止。 “骑士不是要怜悯弱小吗？”贝德里克虽然是上位贵族中的异类，但毕竟没怎么参与过战争，公然谈论抢劫平民对他来说很明显不太容易接受。 “骑士是要讲求怜悯弱小，但仅限于骑士，大头兵们可不是骑士。”布斯特摇摇头。 他没好意思说，真有这种事发生的时候，骑士甚至更高级贵族参与的情况绝对不在少数。 ………… 洽克什的镇长官邸大致处在整个镇子正中央，寒酸得简直不像是官邸，看外表和四周民宅没什么太大不同，如果不是门上钉着铜铭牌，几乎难以辨别。 这里毫无疑问就是临时行营，因为眼下居然还有几个斯图亚特剑士在站岗，大概根本来不及知道整个狮鹫雄心已经溃败。他们倒挺勇敢，但结果也无非是被随行的蛮子三下五除二撂倒，和之前的战友路上作伴。 李察一脚踹开大门走进去，正对门是个面积不小的厅堂。铺设着厚厚一层羊毛地毯，脚踩在上面软得吃不住力。如此柔软的地毯上却散落着几块白瓷碎片，可以想见主人当时必定十分恼怒，才能把珍贵的瓷杯隔着地毯摔碎。 四周家具陈设十分周全，用料考究做工精细，所有金属配件似乎都采用金银铸成，还镶嵌着大大小小的红绿宝石，堂皇而贵气。 这一切和穷酸的墙面屋顶格格不入，不用说肯定都是军团长本人带来的财产。 李察看到条桌上有瓶喝了一半的苹果酒，拿过来放在鼻子地下嗅了嗅。 “酒真不赖，这货还挺会享受。”他撇撇嘴又重新放回去。 正对门的墙面上挂着一副超大版军用地图，李察走到墙边仔细打量，除文字标注略有区别外，和庞贝军用地图几乎完全一样。他首先找到洽克什镇，然后很快发现地图上用炭笔勾出了前锋部队的行军路径，说明对方确实早在数天前就已经有所察觉。 “头儿，这上面怎么光标咱们，不标他们自己友军啊？”一个蛮子武士站在领主大人身边傻呵呵地发问。 “他要是标了现在不得被咱们看个底掉？”李察边说话边摇头一脸无奈，“把这幅地图卷包带走。” “快看，我找到了公文。”贝德里克捧着几张纸宝贝似的从侧间里冲出来。 李察伸手接过来开始读，几页公文篇幅都不长，文法也没什么难理解的地方，但他却越读越眉头紧皱。 “真是见亡灵了，斯图亚特的指挥能混乱成这样？” 从着几张公文的内容来看，狮鹫雄心和鲜血骑士因为连续收到好几张互相冲突的调令，不得不在路上来回奔波，才最终被堵在洽克什动弹不得。 连光屁股小孩活泥巴打架也知道，来回犹豫使不得，想赢就得找准目标下狠手。李察简直难以置信，斯图亚特好歹是个底蕴深厚的大国，会干出小孩都不如的蠢事！ 他甚至一度怀疑手里这几张公文是造假误导，但转念一想根本不可能——狮鹫雄心加上大几十号鲜血骑士堪称实力强劲，又怎会抱着失败的念头留下几张假公文。 “你看这里。”贝德里克作为王室成员，没吃过猪肉但猪跑那是见得多了，把公文分成两份指着末尾落款说道：“这一张是大臣会议签发的，这几张是宫廷签发的，来源根本就不同。不过宫廷签发的这几张也互相矛盾，看不懂，真是看不懂。” “赶紧用信隼给后方传一份。”李察一拍脑门，“顺便问问咱们是继续前进还是留下休整。” “我找到了卡佩的私人信筏。”布斯特如获至宝般捧着几个信封跑出来，由于过度激动鼻尖上全是汗珠，“斯图亚特那位‘疯王’陛下居然开始随意干预指挥，真是天佑庞贝！” 第一百三十八章 狗屎运 李察两条胳膊就像钢箍，一边圈着贝德里克的脖子，另一边圈住本来已经快接近成功的随从。 在绝对力量压制面前，这俩人就像被孩童拖着前进的布娃娃，完完全全动弹不得。 “先吃饭再说，把手都弄脏了还怎么吃饭。”自从贝德里克开始蹭饭以来，还是头回看到高山堡领主没摆着张臭脸，破天荒一副很好客的样子。 “也行，不过你可别赖我魔石。” 随从很想反对，他两手既然已经沾满泥巴和污血，还不如先把魔石弄出来。但他刚想开口，压在胸前的胳膊忽然变得更加沉重，把肺里空气丁点不剩全挤出去。 “唔唔……”随从嘴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闷哼，双脚耷拉在地上被硬生生拽走。 在主人的刻意营造下，餐厅里气氛很快热烈起来。种种美食流水一样奉上，甜美的朗姆酒一瓶瓶起开，几位客人很快开始沉浸于口舌享受不能自拔。 ………… 随着太阳彻底没入地平线以下，整个世界开始重新被黑暗和寒冷所掌握。今年冬天格外寒冷，气温已经低得有些难捱，深吸一口气像是冰水灌进肺里，吐出来又会化作白雾一丝一缕带走体温。 而德古拉跟几个高山堡战士像是雕塑一样静静站着，已经在夜色里等待许久。 李察打着饱嗝走出来，浑身上下酒气浓厚，但脚步稳健眼神清明。他身后餐厅里躺着几个醉鬼睡得正香，朗姆酒味道顺口后劲却很厉害，起码到明天早晨都别想醒来。 “东西到手了吗？”他朝德古拉勾勾指头。 一个细木盒子被珍而重之地放到领主大人手上。 “大人，我们检查了所有鲜血骑士的遗骸，完好的仅此一个。”德古拉说完扶着配剑微微颔首后退下。 想到这里面就是大名鼎鼎的命运魔石，李察还真有几分好奇。借着灯火打开仔细观察，眉头渐渐开始往中间越锁越深。 盒子里面躺着块乌黑的石头，乍看质地跟普通煤精差不多，但若多看两眼分明能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邪门。而且是越看越邪门，昏黄幽暗的灯光下，仿佛无数亡魂在其中哀嚎低语。 整体形状几乎完全和人心一样，无论是肌肉形状还是血管走势，都细致到难辨真假的地步。问题是触感明明白白告诉李察，手里是块硬邦邦的石头，不禁让人更加毛骨悚然。 最厉害的雕刻大师也绝不可能有这种水准，李察更倾向于认为命运魔石的原材——索达瓦黑水晶很可能开采时就是人心模样。 “邪门！”领主大人把石心托在手上翻来覆去的观察，抛开实用性不谈，光是这种极致黑暗的堕落美感就堪称艺术品。 再考虑到命运魔石的作用——掌控鲜血、剥夺感官、刺激杀意，哪一样都是邪门中的邪门，歪道里的歪道。论起邪恶程度，比起早就在大陆上消失多年的死灵法师都不遑多让。 这世道也真是现实，有钱有势就是道理。领主大人一阵感慨，斯图亚特光明正大地使用这种东西，自诩守护正义的光明教会别说管，连屁都没放过一个。 要是普通人敢这么干，十成十早被圣堂武士组团上门扒祖坟了。 “太邪恶了，这种东西一定会给世界带来纷乱。”李察鄙夷地看着手里的石心，一脸悲天悯人圣洁如天使，“斯图亚特王室应该主动把所有命运魔石销毁。” “那咱们还要吗？”德古拉眨巴了两下眼睛问道。 “废话，为什么不要？”领主大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翻了个白眼，“到手的东西为什么不要，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德古拉哑口无言。 李察正准备把魔石放回木盒里，这才发现还有个黄金瓢虫，缩在角落毫不起眼。 “自毁法阵？”领主大人伸出两根手指拈起来啧啧称奇，发现瓢虫背上七星居然是用魔石镶嵌成的，做工极其精细。命运魔石侧面有六个很淡的虫爪痕迹，显然跟黄金瓢虫是配套的。 “是的。”德古拉点点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它没起作用。” 李察仔细观察过瓢虫腹部的细微擦痕，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晃了晃手里命运魔石，“我要看看它以前的受体。” 一具僵硬的遗骸被德古拉动手抬过来，放到自家领主面前。 虽然面孔已经变得乌青，为了取出魔石胸口更是被切得一片狼藉。 李察还是立刻认出这是第一个冲上来，也第一个被他干掉的那位鲜血骑士——头上的红色曼陀罗纹身实在太妖冶生动，让人想不印象深刻都不行。 他胸口上有道贯通伤，是领主大人最后终结一剑所留。把黄金瓢虫和命运魔石合在一起，结合心脏和伤口位置略作回想，就算李察对魔法知识压根算不上精通，他也立刻想明白事情究竟了。 一剑下去在捅穿**的同时，居然恰巧卡在自毁法阵和魔石间穿过，无意中进行了一次完美而精准的分割手术。 李察不禁暗骂一声狗屎运，这种巧合出现的条件也未免太极端太苛刻！怕是把半辈子的运气都使干净了，才换来一次大爆发。 这一剑如果位置稍微偏差一丁点，不是触发自毁法阵就是捅到魔石，必然只能万事皆休魔石报废。 但就算位置完全正确，换一个人来也几乎不可能复制这种结果。自毁法阵这种小型炼金物品的启动时间极其短暂，想成功剥离，就必须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手起刀落，对速度的要求之高近乎挑战不可能。 李察的一剑能有多快？这个问题跟本就不应该问，他空挥能直接把劣质一点的钢剑挥断！ 没有高山堡领主那种神力，出剑速度就很难达标，命运魔石还是难免损毁！ “日。”领主大人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懊丧，这种万中无一的狗屎运都能踩上。假若运气真的守恒，他下半辈子肯定只能当个喝凉水都塞牙的倒霉蛋。 第一百三十九章 深更半夜，几辆板车载着所有鲜血骑士的遗骸从高山堡的营地里驶出。 高山堡和其他部分营地距离太近，稍有点异常太容易被发现。李察终究是心里揣着秘密，所以准备连夜把这些遗骸都处理掉，避免被人看出端倪。 为了尽可能保持安静，几个健硕的蛮子还特意解下役马，自己拽起绳索代劳。以他们的体力，这倒也是小菜一碟。 “怎么弄得跟做贼似的。”冈瑟偷偷摸摸小声抱怨。 “闭嘴。”李察抬腿就是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晚上路黑，冈瑟原本就恰巧踩住块石头难以维持平衡，又吃了这脚顿时一记猛虎扑地，一声“哎呦”在安静的夜色里传出好远。 “你至于吗？”领主大人真想直接踹死这货。 “不赖我，石头太尖了。”冈瑟说话的时候也完全没意识到该收敛下嗓门。 于是这支鬼鬼祟祟的队伍还没溜出去五十码，就被一起巡视军营的布斯特跟格兰陵逮了个正着。 “你们干嘛去？”布斯特正在边跺脚边抽烟斗，举起马灯凑到旁边朝车厢上瞅了一眼，看清内容后立刻没了兴趣。这种东西他见得实在太多，多到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掩埋尸体，不然会造成瘟疫。”李察一脸忧国忧民面色沉重。 “你没事吧。”布斯特伸手就要上来摸他额头，被李察一巴掌拍飞，“现在可是冬天，等明年春天才化冻，哪来的瘟疫。” “那明年春天不还是得处理吗？”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很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们也太懒了，晚处理不如早处理。算了，我们高山堡自己来。” 车轱辘开始吱嘎吱嘎继续转动，高山堡领主头也不回地向镇外走去。 “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布斯特看着李察的背影，冲格兰陵两手一摊，“明年春天咱们还能在这？” “也许不忍心看着死者暴尸荒野把，看不出来李察大人倒是个善心的人，”格兰陵微微笑着轻轻点头。能成为主流的宗教都是劝人向善的，这一点冰雪女神教会也不例外。 布斯特愣了半晌突然笑了两声，很冷。 ………… 洽克什清冷的早晨，天还没完全亮，一口油锅已经正架在炭火上炙烧。 这是个典型的斯图亚特风格早餐摊位，主打一种叫“喀恰”的小饼，是用面粉和玉米面活面团，掺进黄油和一点甜菜糖做成薄饼。先在木炭烤炉里烤得松软喷香，如果有客人点，还要再下锅炸到金黄酥脆。 吃的时候从中间轻轻撕开，馥郁且香甜的味道会伴着热气一起升腾，再包上火腿片烩豌豆。这种不算太贵的平民早餐，能给食客提供足够支撑一整天的满足感。 李察坐在一张小矮桌旁，面前摆着厚厚一摞喀恰，正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消失。 这东西好吃极了，就是吃多了容易嘴巴渴。李察喝了一口送的干柠檬泡水，寻思要有点蜂蜜就好了。 不过也就只是想想，蜂蜜那么昂贵的奢侈品，这种面向平民阶层的小吃摊上当然不可能常备。 摊主是个佝偻着腰的小老头，正自以为隐蔽地偷偷用余光打量李察。几十年生意人谨小慎微的经历，练就了眼光非凡，那精良整洁的皮甲和佩剑，显然只能属于地位不低的军官。 昨天才爆发过一场让街坊们心惊的战斗，据说死了很不少人。不太关心政治的他，压根不知道交战双方都有谁，不过眼前这位应该属于胜利一方，不然哪还能这么悠闲。 摊主偷偷叹了口气，他觉得不管怎样打仗大伙也得吃饭，所以按照四十年来的习惯不顾劝阻冒险出摊。做梦也没想到会引来这种客人——要知道恰喀根本不上台面，以前连镇里的税吏都很少光顾。 小老头唯一能做的就是，乘火腿烩豌豆时，尽量把不多的火腿片挑出来放进盘子里。祈求看在圣光神的份上，吃完不付钱也无所谓，可别再抽出佩剑干点什么。 “加十个。”李察打了个响指。 头发花白的摊主赶紧收回目光装作低头忙碌。 “挺有闲心啊。” 声音从背后传来，贝德里克一屁股坐在旁边凳子上，看着挺结实的板凳，顿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你要的命运魔石。”李察拍了拍地上一个没盖的木盒，自己继续跟薄饼战斗。 盒子里是一颗已经报废的命运魔石，还是惟妙惟肖的人心模样，但已经完全失去了那幽暗诡秘的感觉。单纯作为纪念品来说，没准比好货更适合，起码不至于吓哭小孩。 “昨天下午放的信隼飞回来了。”贝德里克拿起桌子上的薄饼咬了一口，不过也只是一口就重新放下——宿醉后的人一般都吃不进太油腻的东西。 “怎么说？”李察努力吞咽下嘴里的全部内容，朝对方摊开手心。 “军团主力让我们就地待命，等他们到来，据说是要进攻凛冬城了。”贝德里克掏钱袋数出十个金币放上去，这是昨天说好的魔石钱。 “我……我要的是信隼带回来的信！”李察一脸黑线地把金币塞进腰包。 “……”贝德里克赶紧低头翻找，“不好意思。” 片刻后领主大人拿着纸卷扫了一遍，大体内容跟贝德里克先前说的基本一致。不止是巨龙之爪军团，整个庞贝远征军都在集结主力准备进攻凛冬城。 “凛冬城——”这个名字对李察来说印象深刻，他可还清楚记得，德古拉意外发现过一枚泰坦时代遗留的“天空与雷霆之戒”。正呆在凛冬城内一个叫麦哲伦的高阶贵族家里，作为普通古董而收藏。 “多少钱。”李察站起来翻出钱袋。 摊主老头顿时变得很纠结，照他本心只要能送走这两位特殊客人不收钱都无所谓，就当为鲁莽出摊付出代价。可又担心真这么做反而激怒他们。 最终小心翼翼地说道：“五个铜子？” 李察屈指弹出一个金币，准确落进钱篓子，走的时候头也没回。 第一百四十张 会师 凛冬城是斯图亚特王国西北方首屈一指的重要城市，拥有近百万居民，和数万精锐驻守军。长久经营的防御工事非常坚固，繁荣的市面还吸引来不少法师定居。 攻城战从来都是个艰苦卓绝的活，跟洽克什这种小镇可不是一档子事。要进攻凛冬城这种大城市，最低要求是得在周边一带占据住绝对主动权，对敌军动向有足够了解，同时还必须要做好旷日持久的后勤准备。 换句话说，得占据住优势，而且是压倒性优势。 战争不是儿戏，它的存在和发展都有其客观性，这点不以任何人的意志所转移。 庞贝远征军才进入斯图亚特境内没多久。如果按以往经验判断，此时应该还处于相互试探阶段。毕竟都是大陆上的一流强国，烂船还有三磅钉，就算处于劣势，也万万不至于沦落到任人宰割。 但从后方送来的战报判断，这次整个斯图亚特对于庞贝的进攻，反应迟钝到惊人。至今为止还都没爆发过哪怕一次万人级别大战。 最大规模的战斗，是几个斯图亚特军团和领主私兵各自展开防御，面对兵力和指挥都优势的庞贝军队，也很快被轻松击败。像石子落入海浪一样，没能激起半分波澜。 几天前栽在领主大人手上的狮鹫雄心，已经算是其中实力最强的一支。 老实说轻松得简直不像国战，反倒更像是武装游行。一个个小城镇接连被占，一支支正规军相继覆灭，大片大片国土落入庞贝掌握之中。 这已经不是一句“诱敌深入”所能解释，最疯狂的统帅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最后留在庞贝面前的只剩寥寥几个大城市，守军在里面各自龟缩不出。这也是这么快就开始准备进攻凛冬城的原因——和继续突进占领相比，把还留有反抗能力的城市攻下，已经是比较稳妥的选择。 庞贝的军事行动无疑非常顺利，可问题在于怎么会这么顺利？ 下辖数百个军团的正规军去哪了？龙骑士和魔法师去哪了？斯图亚特就算近几年实力有所衰落，也绝对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那位疯王贝鲁尼陛下随性扰乱指挥肯定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也不太可能是全部原因。 这个问题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察必须承认他也没想明白，眼下情报实在不够。 ………… 三天后，军团主力赶到洽克什镇。 从他们行军时饱满的精神、整齐的队列、昂扬的士气以及响亮的口号，李察只看出一件事——肯定没怎么打过仗，顶多有些规模很小不值一提的战斗。 布斯特那些部下才是见过血的样子——个个胡子拉碴，军容不整。但是看人都是吊睛眼，目光只在脖颈和胸口游曳，随时准备动手。 他看其他人，其他人也在看他。 每当目光对上，领主大人发现有些人会流露出一种夹杂不屑和羡慕的微妙神情，然后多半立刻扭头避开。羞涩得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妞，搞得李察以为自己脸上有泥巴。 也有些年轻骑士看他的眼神非常热烈，如果不是军纪约束大概会直接跑过来，搞得李察又以为自己脸上有金币。 但他脸上分明连胡茬都没一根，今天早晨刚刮过，干净得很。 “他们嫉妒你呗，雄鹰骑士。”贝德里克翻了个白眼，百无聊赖地说道。 “因为我帅？”李察摸摸脸庞自我感觉良好。 “屁，嫉妒你的名声，你的战功！击败鲜血骑士的是你，拿下首场胜利的是你，缴获军团旗的还是你！”贝德里克伸手拍了拍李察肩膀，一阵摇头晃脑。 虽说已经处在战争状态，但目前局势偏偏却平静得如同一汪无风的湖水。别说大军团会战，连小规模冲突都屈指可数。 于是整个远征军都在面临无仗可打的尴尬境地，渴望战功的庞贝军人就像嗷嗷待哺的雏鸟，却压根得不到满足。 如果硬要矮人里面拔将军，高山堡领主几乎是唯一候选。更何况他的战绩含金量十足，再挑剔的人也很难继续苛求——仅仅率领几百人，攻破了一整个斯图亚特军团和几十名鲜血骑士固守的城镇，自身损失还小得惊人。 “你已经是名人了，好些年轻骑士拿你当榜样呢。”贝德里克很夸张地耸耸肩，“说实话我都忍不住有点崇拜你。” “哦，那我可以给你签个名。”李察抠出块鼻屎屈指弹飞。 有队过路轻骑兵原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心中偶像，看到这一幕顿时纷纷幻想破灭，失魂落魄地走远。 “你先别得意。”贝德里克左右看看附近没外人，才嘿嘿笑着小声说道：“谁也受不了风头都被你一个人占光，回头进了军团里百分百被其他人排挤。出头的橼子会先烂，明白不？” “那是木头橼子，换根精金的还能烂？”领主大人鼻子里喷出一声冷笑，“谁要想试试，那就试试好了。” 他对内斗之类的事兴趣不大，但前提是没招惹到他身上。要是有人非得不长眼，李察也完全不介意给对方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毕竟没有教训，哪来成长。 “牛逼！”贝德里克结结实实竖起大拇指。这话换别人说怎么看也是色厉内荏，也就李察有那种一个唾沫一根钉的狠劲。 “我在想此刻出现，是否会打扰二位的兴致。”萨福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也许不知道礼贤下士这个词，但类似的道理一定明白。堂堂巨龙之爪军团长，主动过来跟两个名义上的下属攀谈，毫无疑问是种殊荣。 “咳咳。”贝德里克一脸贱笑瞬间平复无踪，转过身已经是一副得体的贵族仪态，拿捏着最地道的王都腔回应，“大人，您过于客气了。” 这种腔调一向被认为雍容非凡，不过用李察的话讲，像青春期变声没变利索。 领主大人转过头，还没来得及跟萨福克打招呼，目光先被跟在军团长旁边的人吸引过去。 他情不自禁倒抽一口冷气，伸手狠狠揉了两把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一百四十一章 龙骑士伊瓜因 在萨福克身后两三个身位外，有位个子不高的小剑士。李察看他的时候都得刻意低下头，有没有一刃五都得打个问号。 穿着小一号的盔甲，挂着小一号的佩剑，披着小一号的毛裘。正有模有样地扶剑站立，面色冷漠且腰板笔挺，努力营造出一种庄重的气度。 脚下这片土地随着大军涌入正逐渐成为一个大兵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胡子拉碴粗线条的军士。相比下他年龄小得出奇，下巴上光溜溜的，最多十三四岁。不过这不算什么，用年龄衡量人无疑很肤浅，无论老少。 此外他的皮肤比瓷器还洁白，他的骨架比精灵更纤美。李察觉得哪怕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位全副戎装的少年剑士绝对是个女扮男装，还是扮得不怎么用心的那种。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起码跟领主大人没多大关系。 真正让他如此失态的原因在于：少年剑士那张此刻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集结着举世所有文豪加在一起穷心竭力都难以描述万一的——美！ 传说中被泰坦视若瑰宝的纯血上位精灵，拥有人类无法比拟的惊人美貌，足以让花朵因羞愧而凋零，让月亮为嫉妒而闭颜，万年来被认为是无法超越的美丽巅峰。但李察此刻觉得就算上位精灵真有如此美貌，在他面前，恐怕也会像个陪衬丫头。 李察不由得一看、再看、三看，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日安，大人，还有这位小姐。” 领主大人倒不是有什么邪念——他还没变态到对一个小女孩产生都能邪念的地步，纯粹是被一种终极的美当场震慑。欣赏美是所有智慧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他也不例外。 “殿下日安。”微微躬身向贝德里克打了个招呼，“小姐”恶狠狠瞪了李察一眼，头也不回转身就大步离开。 “可惜声音有点沙……”李察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还在想世间万物果然难以尽善尽美。 如此完美的外表，声音却有点公鸭嗓，不得不说是种巨大的遗憾。 “李察，你未免太莽撞了。”贝德里克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也怪我没提醒你，伊瓜因大人是个男人，而且平生最讨厌被认成女人。” “伊瓜因？那又是谁？名字够傻的。” 贝德里克冲正在远去的背影昂了昂下巴，李察立刻回以一声嗤笑，他觉得这货百分百在胡扯，怎么可能是男的。 但他很快笑不下去了，因为贝德里克跟萨福克两个人正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目光里不存在任何一丁点开玩笑的成分。 “真是男……男的？” 假如亲眼看到光明主神下凡，跑到荒野上主动追求一个肮脏愚蠢的地精，教皇的表情也就顶多跟领主大人现在一样。 “也许是有些难以接受，但这点毫无疑问。”李察总觉得贝德里克说话时在憋笑。 “你知道巨龙那样强大的魔兽，为什么也会心甘情愿成为龙骑士的伙伴吗？”萨福克问了个看起来不相干的问题。 不过此刻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萨福克既然这么问，肯定有他的原因。 “马儿被打服之后自然就会听话。”李察的思路一如既往简单粗暴。如果驯马是靠打，那驯龙肯定也是，顶多家伙从马鞭换成什么强力魔法武器。 “不不不，几乎所有龙骑士都不是巨龙的对手。”萨福克连连摆手。 “那为什么。”领主大人不禁怀疑没准龙骑士都是富豪，因为传说中巨龙特别喜欢黄金。眼下各国都只有三五个龙骑士，看来是国库不够充盈。 “巨龙拥有着完全不亚于人的智慧，在漫长而平淡的生命中，偶尔会被某些人类钻石般纯洁闪耀的心灵所打动。它们寿命足有数千载，不介意拿出短短几十年来陪伴一个有趣的生命慢慢走向衰亡，于是就成为伙伴。”萨福克的语调平缓而内蕴深厚，仿佛静静流淌的河水，总能引人深思。 “哦！”李察算是听出来了，合着巨龙找骑士原来更接近人类养金毛猎狗！ “这是最常见的情况。”贝德里克接过话茬继续说道：“还有些更特殊的，比如用歌声打动，用虔诚感化，或者干脆因为都酷爱赌博也不是没有先例。” 李察想象着骑士在牌桌上光明正大出千，巨龙跟在后面虎视眈眈，不禁笑了。一般庄家哪怕吃了熊心豹子胆，肯定也不敢找他们麻烦。 “总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贝德里克说着说着，本就黝黑面庞似乎变得更黑了，“再比如还有些人，靠的是脸……” “你是说……”李察反应很快，表情立刻变得很难以描述。 “没错，伊瓜因大人就属于这类。”萨福克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他生得实在太美，在审美这点上巨龙和人并不存在太大分歧，美终究就是美。于是有一头巨龙为了能一直欣赏这份美，主动与伊瓜因大人缔结了契约。” 领主大人顿时像是直视了美杜莎的目光，当场陷入石化。他可真没想到，这个漂亮小子居然会是个龙骑士！ “这种龙骑士能有战斗力吗？”李察很怀疑。 “龙骑士的战斗力主要来自巨龙。”萨福克无意中说出一个绝大部分人不敢直说的事实。 无论是龙骑士，还是能击败鲜血骑士的高山堡领主，在他看来都是巨龙之爪的有力援手。军团长原本打算撮合他们强强联合，，哪成想刚见面就闹了个不欢而散。 “伊瓜因大人出身于一个普通骑士家庭，小时候因为长相过于……‘秀气’挨过不少欺负，所以他非常讨厌被认成女人。”贝德里克完全没修炼过魔法或者斗气，眼下寒冷的气候对他来说有点难熬，边说边轻轻朝手心里呵气取暖。 “昂！” 一声突兀而嘹亮的吼叫从天边传来。 李察只觉得头皮猛地炸开，一股凉意从尾椎顺着脊柱直冲天灵盖！ 他扭过头，两眼死死盯着远方。缭绕的云层间一个黑点正随着时间流逝飞速放大，几个呼吸后就变得清晰可见——蜥蜴般的身躯呈现出流畅的线条，周身覆盖着漂亮的银色鳞片，两只宽广的肉翼在背后张开。 组合在一起后有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那是巨龙！ 第一百四十二章 伙食良好 有那么一瞬间李察还真以为这头巨龙是冲他来的，胸口中蛰伏的辉力卵只差一点就要激发，开启辉力涌动状态。 不过伊瓜因显然还没无法无天到那种程度——只是在天空中翱翔的巨龙很难跟地面上靠两条腿跋涉的友军保持协同，所以稍稍晚到了一会。 “伊瓜因大人一直以成为真正的骑士为人生目标。”萨福克把目光从逐渐远去消失的背影上收回来。 “噗嗤！”领主大人低头笑了，他知道龙骑士至少会被授予宫廷伯爵的称号，所以伊瓜因追求的当然不是那个贵族中最低等的骑士爵位，而是八美德那一套。 李察隐约记得里面有谦卑、怜悯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总之是套很冠冕堂皇的说辞。不过讲实话他觉着完全扯淡——无论怎样粉饰，军队都是以破坏为天职的暴力机关，把自己标榜成圣人无异于侮辱所有人智商。 “早先听说你在友军战败后、主动承担起进攻任务并击溃敌军，他认为你是个真正勇敢的人。所以没有骑乘巨龙而是跟我一起，本来想尽快见见你。” “屁啊！”李察笑得很凉，仰头对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感慨万千，他早就过了十三四岁爱幻想的那个年纪，很多时候自然会更现实一点。 一次性损失掉三十名战士，每一个他都叫得出名字甚至绰号，每一个都跟随他南征北战毫无怨言。对本来就人少到可怜的开膛手来说，简直可以用惨痛来形容。假若这就是勇敢的代价，那李察宁愿一辈子当个懦夫。 如果时间倒流让他再选一回，说什么也不会还那么莽撞了。 ………… 一头显然属于己方的巨龙在军营边缘缓缓降落，剧烈的气流吹得冬季干燥的地面尘土飞扬，引来巨龙之爪士兵们一片欢呼如雷。 成年巨龙魔法造诣略强过人类高阶法师，再配合强壮躯体与利爪带来的肉搏能力，整体实力明显比高阶法师更强，但又远远比不过魔导师。不仅如此，持有重型军械的正规军配合足够数量的随军法师，也完全可以驱逐一条试图进犯的巨龙。 任何一种生物都绝不可能是无敌的，巨龙也概莫能外。对于真正的精锐部队来说，甚至会有一整套如何应对龙骑士攻击的标准流程。 但人的名树的影，有时候只要名气够大，哪怕实力逊色一点也没关系。 自从泰坦消失之后，巨龙作为整片大陆上实力最顶尖的魔法生物，名头响亮到一塌糊涂。 仅仅一条巨龙在大战中未必有扭转局面赢取胜利的能力，却偏偏可以让大部分士兵相信他有这种能力。作为毫无争议的顶级兵种，龙骑士只能说确实名至实归。 领主大人从贝德里克嘴里得知，这条风系成年龙的名字翻译成通用语是奥西里斯。 在巨龙雏龙、幼年、青年、成年、壮年、老年的生命历程中，成年还不算最巅峰时期，却已经掌握了作为巨龙所应该掌握的全部能力。奥西里斯自从和伊瓜因缔结契约以来，还是第一次为庞贝出战。 随着龙骑士伊瓜因一同配属给巨龙之爪的，还有十位骏隼骑士——那是种马身鹰头背生双翼的魔兽，拥有喷吐火球的能力但只能说聊胜于无。真正厉害之处在于，骏隼的飞行速度相当惊人。 这就是巨龙之爪拥有的全部空中力量，堪称阵容豪华。 由于能充当坐骑的强力飞行魔兽性格暴烈而难以驯服，所以一直以来各国空骑兵的数量都非常有限。如果几支出征军团全部是这种配置，几乎可以肯定整个庞贝的空中力量已经倾巢出动。 老实说，看着他们整天飞来飞去搞侦查或者联络，李察还挺羡慕。他要是有个飞行坐骑，想飞到谁头上拉屎，就飞到谁头上拉屎，给个公爵都不换。 就冲以前看过那么些空战资料，投弹落点肯定掌握得异常神准。 从准备进攻凛冬城到攻城战正式打响，需要一段为期不短的准备时间。这段时间整个巨龙之爪就驻扎在洽克什，无所事事地等待着命令。 果然像贝德里克早先说的一样，战绩过于耀眼的李察遭到了其他部分一致排挤。 除了贝德里克还整天没脸没皮上门蹭饭，整个军团其他军官面对开膛手大队，不约而同地采取无视的态度。明明互相间驻地就紧紧挨着，也只当高山堡不存在。 氛围一旦形成，哪怕原本无意的人也不得不遵守，这就是规则的力量。 连布斯特跟格兰陵两个老搭档，也只敢在没外人的时候叙两句旧。他们还挺担心李察气闷，讲了一通是金子总会发光之类的大道理，领主大人边听边连连点头——直到后来呼噜声越来越响。 布斯特跟格兰陵面面相觑，很快一道摇着头走了。操心李察会气闷就跟操心天上的星星会掉下来一样，显然是种完全多余的举动。 高山堡最有存在感的时候可能就是吃饭那会。 一般来说军队的伙食不会太好，重视数量远超过重视味道，哪怕对于军官们来说也是如此。因为后勤线拉得太长，很难供应上丰富的食材和调料，再加上厨师们又往往都是二把刀，只能算马马虎虎能吃。 原本大家都吃一样的饭，没有对比也就没有伤害，直到一个异类出现…… 领主大人一向认为吃好是战斗力的重要保证，越是作战辛苦越要伙食丰盛。在这种思想指导下，高山堡不但有半身人随军厨师，还把各种食材视作和武器盔甲同等重要的补给品。 “真香啊！”一队巡逻士兵稍微驻足。他们竭力表现出不屑的同时，又无法掩饰的有点嫉妒——这帮人吃得可真好，风吹着香味从那边飘过来，一个劲往鼻子里钻，顿时引起一连片吞咽口水声。 “你们说，咱们能去蹭饭不？”队长突发奇想。 “开膛手压根没有庞贝人，咱们一进去特扎眼。”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根本不新鲜，身后手下立刻开始大倒苦水，“高地蛮子打人凶得很。还有那些半人马，看着和气其实也都阴得很！” “唉，毕竟是击败过鲜血骑士的狠人。”队长感慨似的咂咂嘴，开始继续巡逻。 第一百四十三章 高山堡话剧的诞生 在等待开拔命令的时间里，反正成天闲着没事，李察那颗文学之心顿时开始蠢蠢欲动。 眼下条件比较简陋，想弄出太复杂的东西也不现实，不过搞个话剧玩玩还是非常可行的。毕竟布景和演员都可以因地制宜，只要故事新鲜有趣就好。 领主大人一向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剧本由他本人亲自操刀，只用一晚时间就新鲜出炉。 刚开始全是些什么“农奴干活到天黑，老爷凌晨学鸡叫”的苦情剧。李察写完自我感觉巨有深度巨有哲理，肯定能引人深思，将来流传到千百年之后成为经典，想必也如反掌观纹般轻而易举。 高山堡草台剧团当天成立，演员全部由开膛手大队友情客串，蛮子演农奴和老爷，半人马演拉磨的驴，至于尼赫鲁——他演看门狗。 结果开始排练之后才发现太想当然，群众根本不买账。 开膛手一干大头兵显然跟多愁善这个词沾不上边，压根无法对悲剧感同身受。一干本来兴致勃勃的莽汉演得成天愁眉苦脸，除了挥着木枝演大树的哼哈二将，其他人一听说排戏不是肚子疼就是腿抽筋。 要知道高山堡的兵打起仗来一个能顶十个，哪怕面对鲜血骑士都不曾有一人后退，能被排练愁成逃兵简直天下奇闻。 领主大人及时反应过来“好像我就是老爷啊……”，顿时背上惊出一身白毛冷汗。 改！立刻改！连夜改！ 今天得巨龙认主，明天就升官发财，后天已经开始迎娶公主。怎么爽快怎么来，越简单粗暴越好，要的就是那股酣畅淋漓的痛快劲，其他全部因陋就简。 效果堪称立竿见影。 这种和传统戏剧大相径庭的内容，像是把直击心脏的利刃，甫一开始就展现出惊人的吸引力和生命力。 虽然公主是一个兔人辅兵脸上抹了红土演的，虽然布景邋遢到一塌糊涂，虽然巨龙坐骑从头到尾没正面出场过，虽然有这么多虽然……如果让那些挑剔的职业剧评人来打分，十有**能突破历史最低记录。但压根不妨碍一帮高山堡战士演得投入其中，看得如痴如醉。 李察干脆大笔一挥凑了个十集情景长剧，而后引发的火爆回应简直远超他本人想象。 洽克什这个地方很无聊，毕竟以前只是个不算繁华的农业小镇。绝大部分居民从事着辛苦的体力劳动，根本没闲钱也没闲心，去搞什么喜闻乐见的活动。 巨龙之爪数万年轻士兵也是人，也会有娱乐需求。偏偏他们自家长官又不像高山堡领主那么开明会玩，一个个整天训练之余都快闲出病来，恨不得立刻开拔去跟斯图亚特人拼命。 于是李察偶然间发现，他们自己人在院子里演出的时候，开始有人扒墙头蹭剧看。刚开始是零星三五个，很快变为成群结队。紧接着没用几天就发展成，一到点墙上齐刷刷冒出一溜人头，连半个空位都腾不出。 这些精力和武德同样旺盛的士兵，偶尔为抢位置能当场打起来。冈瑟刚开始每天都挥拳头赶人，后来放弃了——观众已经多到光凭他一双拳头，锤到脱力也杯水车薪的地步。 对于不用花钱的东西，领主大人一向很慷慨，他干脆下令拆除院墙，让更多巨龙之爪士兵得以有机会旁观。 这下别说活动匮乏的一般士兵，就连贝德里克也看得津津有味，作为正经王室成员，不知为何好像很难在他身上找到应有的高雅品味。 甚至一回李察还看到了伊瓜因这个小屁孩——虽然他戴着个铁面罩遮脸，但不足一刃五的个头实在太扎眼，除了高山堡矮人工兵外整个军团应该是独一份。而和矮人比起来，身材又纤细得明显对不上号。 发觉自己身份暴露后，伊瓜因倒也没扭扭捏捏。不但大大方方承认，还趁机对高山堡的话剧大加讽刺。 他的批评正确到连李察都还不了嘴——“巨龙不会那么谄媚，国王也不会那么草率，公主更不会是个兔人。”偏偏他文学修养还堪称拔群，各种拐弯抹角借古讽今，一个脏字不带却极尽刻薄之能，说得一无是处。 李察倒还不至于跟个十三四岁的小屁孩一般见识，寻思他平时成天呆在王都，估计什么繁荣市面都看腻了，瞧不上这么粗糙的话剧很正常。 结果伊瓜因嘴上说得比谁都不屑，来得却比谁都勤快。因为个头太矮，还天天搬着个小木头板凳。李察看着好笑，本来打算趁机耶律两句，后来想想也就任他去了。 抛开姿容绝代跟龙骑士的显赫光环，在领主大人眼里伊瓜因也只是个幼稚的小屁孩罢了——虽然是特别讨人嫌的那种。 在洽克什驻扎期间，李察还用通讯魔石跟留守人员通了次话。 高山堡拥有的成对魔石数量很少，绝大部分都被领主大人带着随军出征。留在老窝的拢共就那么一块，李察也是离家太久有点担心才决定启用。 高山堡跟洽克什之间隔着足足十几天的遥远路程，接近通讯魔石效用极限。为了保证质量，这次通话不得不在巨怪肩膀上进行。即便如此，还是全程夹杂着沙沙噪音。 刚开始说话的是巴克兰，这老头年纪大了很絮叨，明明没什么事也翻来覆去啰啰嗦嗦讲了半天，才恋恋不舍地转交给安妮。 通讯魔石这种一次性炼金道具，持续时间非常有限，等巴克兰说完，只剩下最后几句话的功夫。 于是半精灵商人的语速顿时变得像机关连弩一样迅捷，再夹杂着沙沙背景音，混沌得像是锅煮过头的稀粥。 李察勉强听明白好像她有个什么亲戚，为了躲避战乱想来高山堡定居，问李察同不同意。还没等他弄明白具体怎么回事，几声短暂“滋滋”过后，魔石中传来的安妮声音就此戛然而止，然后咔嚓一声变得灰暗无光。 “喂？喂？靠！”领主大人对着石头吼了两嗓子毫无反应，一巴掌把魔石拍得稀碎。 接纳个把新居民这种小事，对高山堡来说当然毫无问题，只是要从洽克什送一封信回高山堡至少也得十几天时间。为了避免安妮胡思乱想，李察干脆又挂了个魔石给东北行省贵族苑的索伦，让他代为转达。 这样最多只需要三四天时间消息就能传回高山堡。 索伦那边当然没问题，而且答应一有消息就马上用魔石通知他。 还没等收到回信，向凛冬城进军的正式调令，终于随着一场风雪一起姗姗来迟！ 第一百四十四章 磐石西多夫 今年冬天冷得出奇，早已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在往年地面积水还不会结冰的时节，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雪已然展开序幕。 天空中无数鹅毛般的雪花正向下飘荡着，偶尔随风轻轻卷涌，温柔得像是情人的抚摸。但这些温柔的雪花最终会落在地上，成为积雪的一部分。积雪可不温柔，它使天地肃杀、万物凋零。 在这片风雪中，西多夫站在凛冬城墙头，静静看着城外辽远广阔的大地被积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饱经风霜而两鬓斑白的脸上，露出些许忧虑的神色。 尽管视线被风雪遮掩，但他知道，那里除了暂时蛰伏等待明年重新萌发的大片农田外，还有重兵集结的庞贝大军正在准备攻城。 他身后，十几位斯图亚特实权将军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雪花在自己头顶和肩膀上积蓄。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西多夫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清冷的城墙上传出好远。墙头每隔两个垛口站着一名持矛士兵守卫，但他们对此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安静得像是金属雕塑。 “没有消息，什么都没有。”回应西多夫的声音虽然恭敬，但却蕴含着怎么都压抑不住的火气，“真不知道王都那些大人到底在想什么，当初宣战的是他们！现在装死的还是他们！” 凛冬城里所有斯图亚特军人都有块心病——自从本国和庞贝互相宣战以来，起初还一切正常，作为战争前线，凛冬城得到了大量后勤和援兵支持。最高峰时聚集着接近三十万大军、两位龙骑士和宫廷法师团一半的力量，足以支撑起一场最大规模的战役。 那时候大伙都在心里憋着一股劲，发誓要为陛下奋战至最后一刻，让庞贝蛮子知道斯图亚特人的厉害。 但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情况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 自其它行省远道而来的援军被一支支调离，原本热火朝天地物资输送也很快停止。面对战争前线的需求，后方表现出令人昨舌、甚至根本无法理解的敷衍。 当庞贝人开始集结大军、开拔启程，甚至进入斯图亚特境内的时候。凛冬城内原本已经集结完毕士气高昂的军队，却在被重新拆散遣返。正规军军一个军团一个军团退出建制，宫廷法师们全部挥手作别，连两位龙骑士也在长叹一声后无奈升空离开。 最终剩下的只有城卫军，一如起初。 每一个但凡还有些责任感的人，都在痛斥这种渎职行为，却毫无用处。 那些本该被调走的军团甚至有士兵偷偷溜号，主动要求留下作战，他们的长官对此也选择默许。可是和应有的规模比起来——还远远不够。 这一切何其荒谬，明明面临一场关乎国运的大战，凛冬城却仿佛已经被整个帝国遗忘。连士兵也知道报国，可那些大人物就像鸵鸟，以为把头埋进沙子里就能躲避危险。 庞贝人在一天天靠近，后方也在一天天敷衍。 在兵临城下后，西多夫甚至曾经派出过狮鹫空骑士作为特使飞向王都，但得到的仍是敷衍。那名可敬的骑士连夜飞回，用餐刀切破脸颊发誓要与城共存亡，让每个知情者都不禁流泪——为骑士的勇敢，也为官僚的昏庸。 敷衍，敷衍，敷衍，永远只有敷衍。 援军和后勤都很紧张，唯有敷衍一直供应充足。 甚至还不如那些民间自发集结赶来的义勇军，往常职业军士会嫌弃他们不够专业，现在却对这些可敬的人刮目相看。 西多夫不得不开始考虑一个近乎无解的问题，要如何才能以一个行省的力量对抗一个国家？固守凛冬城或许不是个聪明的选择，但眼下，却是唯一的选择。 因为他手下可用只有三万城卫军和一万民间义勇军，而庞贝人却是整整二十万。 “不要愤怒，伯纳，愤怒只会让你的头脑变得冲动。”西多夫的声音依然平静而坚定。五十年的军旅生涯使他早已明白，情绪对于为将者来说是种有害的东西，应该竭力避免。 “是，大人。”作为一名实权将军，伯纳绝不是只会讨好上司的应声虫。但他此时却立刻微微颔首，不敢再表现出任何不满。 “我们只能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至于其他，交给圣光神。”西多夫转过身拍了拍伯纳的肩膀，居然咧嘴笑了。 “谨遵您的教诲。”伯纳觉得心头一热，连漫天风雪好像也没那么寒冷了。 如果说凛冬城面对庞贝的进攻有哪怕半分胜算，那么这半分胜算不在于三万精锐城卫军，不在于十几位经验丰富的高阶军官，甚至也不在于城内停留的法师阁下们。 而在于眼前这位穿一身陈旧盔甲，老人斑已经爬满脸庞，甚至连脊背也开始佝偻的——西多夫。 公允地说，他不是吟游诗人喜欢传颂的常胜将军，自诩也远远算不上天资横溢。从年轻时加入军队以来，作为那些所谓天才的背景板，遭遇过不知多少次惨痛的失败。 无论对手是庞贝、圣荷西、叛乱的附属国或者是荒野半兽人，他都品尝过战败的滋味。从经历来看，完全平平无奇。 但西多夫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恒心与毅力！ 一次次战败从没能把他彻底击垮，无论怎样哀叹命运不公，无论怎样在深夜痛哭流涕，他总能默默承受下所有压力，一次次重新站起来，重新披挂整齐等待下一次出征。 失败一次，他就成长一些。一点点纠正所犯过的错误，一点点总结对手的心得体会，一点点审视自身还有没有缺点。把所有东西像本能一样深深刻印在脑海里，须臾也不敢忘记。 失败是最好的学校，它所能教会人的东西，无论多少次成功都难以给与。 这种缓慢而坚定的进步，在经历过足够的时间后，最终培养出一个几乎不会犯错的怪物。许多所谓的天才反而最终败在西多夫手里，像璀璨的流星划破天空却最终要坠落大地那样，一蹶不振从此藉藉无名。 也许真的是天资所限，他很少能指挥出天马行空的进攻。但在防守方面，纵观整个大陆也很难找到比他更滴水不漏的将领。 他是斯图亚特军界活着的传奇——“磐石”西多夫。 “咱们走吧。”西多夫肩上所披的，仍是从军事学院毕业时所得到的披风。当年鲜红的颜色，在几十年时光洗练下早已褪色，显得有些发黄。 “只有四万人，要怎样布置，得好好盘算盘算。”这位老人眼神清澈一如年轻时。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兵临城下 凛冬城上空，十几个黑点正轻盈地顺着气流来回盘旋。不时高飞，偶尔低旋，但无论如何，始终保持着相当的高度。 李察眼睛上正套着望远镜筒，所以他能看清，那些“黑点”其实是一头头鹰头马身的骏隼。 庞贝此次派出了两名龙骑士和三十名骏隼骑士出战，空骑士质量和数量都明显优于对方，没事就升空飞来飞去做侦查。凛冬城里好像只有十几个狮鹫骑士，对此完全无可奈何。 不过骏隼骑士们也不敢飞太低，害怕被城防床弩打下来。特制床弩配上附魔弩矢，射程内就算对巨龙也有足够威胁，骏隼只要被蹭到一下基本可以宣告坠落。 李察曾经一本正经地建议他们可以带块石头，飞到高处朝下扔。只要高度足够，威力绝对毋庸置疑。 对于最近名头很响的高山堡领主，空骑士们倒是很客气——很客气地拒绝了。因为骏隼负载能力有限，背起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已经十分困难，再增加重量会对它们产生伤害。 巨龙倒是肯定有这个能力，但就算龙骑士也很难指挥高傲的巨龙去干苦力活，况且龙息可比石头厉害多了。 “头儿，你说这能攻下来吗。”赫特站在雪地里看着凛冬城高达十五刃的城墙，满脸忧虑。 这一问问出了绝大多数高山堡战士的心声，受限于荒野土著出身，普遍很少有机会见到这么高大的城墙。他们还以为进攻洽克什那次就算是很有档次的攻城战呢，哪成想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坚壁。 “应该没多大问题。”李察把目光从骏隼身上收回，放低望远镜筒对着墙头猛看。 他捕捉到几个光明牧师的身影，似乎正在为军士们祈福鼓劲。光明教廷本身在庞贝和斯图亚特之间严守中立，直属教廷的牧师自然不会帮助任何一方。但那些斯图亚特本土牧师可不一样，他们会帮助母国，就像庞贝军队里那些冰雪神官。 不过和冰雪神官不同，光明教廷的神术没多少直接攻击能力，基本以辅助和治疗为主。从这点来看，牧师们跟高山堡的哼哈二将倒说不定很有共同语言，都是只会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的货色。 领主大人接着说道：“兵书上说十倍于敌人的数量就能攻城，咱们现在虽然还不大到十倍，但是也差不离。” 由于优势空骑兵日夜不休的侦查，凛冬城里有多少家当，对于庞贝远征军来说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说实话，对手只有三万城卫军这个消息简直把他雷得七荤八素。就好像一个老猎手在丛林中竭尽自己毕生所学、小心翼翼试探应该暗中蛰伏的猛兽，最后却发现只有个松鼠在啃松果。 斯图亚特在这场战争中表现出来的应变能力，只能用可笑来形容，简直对不起庞贝那么郑重其事的准备。 李察心里门清肯定是斯图亚特上层出了问题，具体什么事他不清楚。不过无论如何，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未免太匪夷所思。 “那咱们是不是很快能占领整个斯图亚特了。”冈瑟显然又乐观得过了头。 “哪有那么容易。”李察耸耸肩膀，他现在对于政治也算有点了解，说起大陆格局来像模像样，“如果大陆上只有两个强国，问题就会单纯很多。但现实是除了庞贝跟斯图亚特外还有个圣荷西，圣荷西不会眼睁睁看着庞贝或者斯图亚特中任何一方，把对手彻底打垮。” “对庞贝或者斯图亚特来说也一样，总之两个牌手变成三个，就不仅仅是对抗那么简单了。” “狗日的圣荷西。”冈瑟完全没听懂这番精妙阐述，但这并不妨碍他趁机发泄下情绪。围了五天还不开始攻城，蛮子早等得不耐烦了。 他才不会管大军的工兵，到底需要多少时间伐木制造器械。 “冈瑟肯定啥也没听懂。”阿布双手插兜，脑袋上扣着个厚厚的狗皮帽子，笑得很贼。 “老子真想揍你！”冈瑟也就对自己领主还畏惧三分，其他人他压根可不买账，很不屑地一翻白眼，“我怎么没听懂？不就是庞贝跟斯图亚特打牌，打牌我还能不懂？” 阿布跟赫特无声中对视，默契地同时耸耸肩。 “唉……”领主大人长叹一口气，感觉想让手底下这伙莽夫弄明白什么叫大局眼光，实在任重而道远。 李察又重新举起望远镜头，看向凛冬城墙头，挺着腰杆一动不动。 倒不是领主大人真如此热衷于侦查，有这功夫他宁愿去看看其他军团带来的侍女。 而是他旁边矗立着块一人多高的画板，一个戴着贝雷帽的中年人正聚精会神地忙碌。 这位是萨格雷陛下派来的宫廷画师，被点名要求为雄鹰骑士作画一幅。题目就叫《骑士侦查凛冬城》。线稿已经快打好，等打好李察就不用再受这份罪了。 他总觉得这个叫莫奈的画师名字有点耳熟。 “李察，快要攻城了。”贝德里克大呼小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开始就开始呗。”领主大人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动都没动一下。 虽然巨龙之爪军团也分到一部分任务，但跟他和贝德里克俩人完全没关系。明面上是因为两支客军之前损失太大，应该修养轮换。实际上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肯定是军团高层觉得胜券在握，开始为了战功归属打小算盘。 李察现在是一丁点强出头的想法都没有，尤其是攻城这种注定死伤惨重的战役，谁爱去谁去。高山堡统共就几百丁口，根本经受不住。 凛冬城墙头上，牧师正在为士兵播撒圣水。这种正经被神术加持过的液体毫无疑问有效，所以士兵们都停起胸膛站得笔直。 突然间一个女牧师从被城墙遮掩的视线死角走出来，闯进望远镜筒提供的视野里，李察的视线顿时开始黏在她脸上。 “等以后我继位了，非得杀杀这种风气。”贝德里克明显有点不爽。 “嗯嗯。”领主大人敷衍地应声。他感觉这位女牧师单看五官那就那么回事，起码在他过往见识里排不到前十。但组合在一块就偏偏有种很“妖”的感觉，尤其是嘴角那颗媒婆痣简直画龙点睛。 “你看什么呢？”贝德里克挤到旁边试图分享望远镜筒。 “画我呢，别动。”李察肩膀一抖，把贝德里克顶得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这张脸跟她身上的牧师袍反差实在强烈，像个小钩子似的，挠得人心里痒痒。领主大人发现也不光他自己，城墙上的卫兵也或多或少在用余光偷瞄，就连那些最道貌岸然的牧师都不例外。李察看着看着逐渐心生同情，她每天光是扣扣子肯定就特别辛苦。 “李察爵爷，线稿画完了，您不必继续保持姿势了。”画师好意提醒。 “嗯嗯。”领主大人过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镜筒。 “你都侦查到了什么？”贝德里克问道。 李察擦了擦嘴角口水，张嘴回应：“据我观察，斯图亚特人已经军心涣散，咱们庞贝此战，必定旗开得胜。” “是吗……”贝德里克的眼神里满是怀疑。 第一百四十六章 加强版投石机 工兵采集木料制造攻城器械花费了整整十天。 这十天时间便成了凛冬城大战开始前最后的宁静。 一方等待攻城器械准备就绪，一方死守凛冬城墙避战不出，本应互为仇敌的双方在这段平静对峙中，反而形成一种难言的默契。 每当凛冬城内索菲亚大教堂晨暮两次钟声传来，斯图亚特军人依钟声而换岗时，庞贝军队也会准时开始用餐。而每当城外一群奇怪的人搭起台子演话剧，庞贝士兵蜂拥聚集围观时，墙头上的斯图亚特人也会驻足观望。 但这种默契终究不可能长久，当木料变成一台台攻城耧车和投石机，为攻城所做的准备都已就绪，也就意味着和平进入最后的倒计时。 那是一个清晨，天刚蒙蒙亮，还有些寒冷，军营里的木桩上挂着一层白霜。索菲亚大教堂悠扬的钟声再次响起，穿越数千码距离传递到城外庞贝人耳朵里。 只是这次迎来的却不仅仅开餐那么简单。 沉睡的军营仿佛一头被惊醒的猛兽，一瞬间活了过来。数以万计的庞贝士兵从帐篷里涌出，伴随着脚步声、盔甲碰撞声以及南腔北调的调侃混杂，开始渐渐汇聚成整齐的阵型，向着包围中心的凛冬城运动。 “压住步点，保持一致。”军官们大吼着试图舒缓新兵的紧张情绪，却很难说有多少作用。因为他们本身也过于激动，而忍不住浑身战栗。 当数万人为着同一个目标、秉持同一种信念、坚守同一份使命而前进时。呐喊声如同海浪扑面而来，会让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忍不住热血贲涌、怒发冲冠！也会让挡在面前的敌人品尝到恐惧的滋味，仿佛山峰迎面倒塌！ 大军调动根本瞒不住守军，况且双方都已准备良久。 一方是数万精锐城卫军依托坚城，名将坐镇，抱着必死之志严防死守。另一方是二十万大军群英荟萃，兵种齐备，只待破城斩敌功成名就 战斗甫一开始就进入了最! 率先揭开序幕的，是投石机和法师组成的远程火力投送。庞贝作为一个传统强国，在法术的军事应用方面果然颇有一套。 伴随着木质摩擦产生的吱嘎声，数十台投石机吊臂同时高高扬起，石块瞬间起飞向着城头抛射。片刻后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城墙上几处崩坏和龟裂，显示出庞贝投石机上佳的准头和威力！ 这还只是校准，工兵们喊着号子把投石机略作调整重新复位，原本粗糙的石块这次却被换成精心打磨过的石球。 每台投石机对应的工兵队长解开随身皮囊，把里面清澈的液体浇在石球上，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味四处飘散。 “让斯图亚特佬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指挥投石机的是个叫佩卡的独眼龙壮汉，他那只眼睛就是和斯图亚特作战中失去，所以此刻愈发凶狠。 九位身着紫袍的宫廷法师与十五位红袍随军法师，共同组成远征军团的魔法力量。 其中十二位火系法师早在投石机发射前就已经开始持咒，如果仔细聆听不难发现，水准、习惯、语速都各不相同的十二位法师，此时却保持着同样的语速，念诵着同样的咒语，很显然是刻意营造的结果。 他们周围还有十二位训练有素的魔法学徒，每人手中都托着一张金盘，上面承载着硕大通透的魔晶。十二名学徒正按照一定规律和路线，来回巡游。于是那金盘上的魔晶，也随位置变动忽明忽暗起来。 语言里包含着力量，无论口头或是书面。 当由龙语、上古精灵语甚至个别泰坦音节组成的咒语，以十二重音奏响，便形成一种微妙的共振。在法师们刻意配合联络下，这种共振又被进一步加强。持咒声越来越高昂，神秘的语调仿佛魔鬼在呢喃。 当数十颗数足有上千磅重的石球一飞冲天，法师们的持咒也正巧戛然而止。 那一瞬间李察眼睛差点被当场闪花——半空中石球上猛地燃起熊熊烈火，爆发出橘红色炽亮光芒，仿佛一个个小太阳般耀眼，四周空气也为之扭曲！ 完全可以想象，这些被法术加持过的石球，一旦撞上城墙能造成怎样恐怖的效果。 凛冬城内驻守的法师不是死人，五颜六色的拦截法术。水箭、风刃、火球，不要钱一样播洒出来，与石球狠狠撞在一起！ 庞贝法师们使用的技巧叫共振施法，通过精心布置分摊单人难以承受的负担，同时缩短施法时间。这种技巧固然极其高端，代表着极高的魔法造诣，但多人合作带来的后遗症却依然无从避免。 带着不同精神烙印的元素互相冲突排斥，最终形成的法术体极不稳定。 “小太阳”和各色法术相撞后，外部异种元素的涌入，使得勉强被约束在一起的火元素瞬间连锁殉爆！ 伴随着汹涌的火浪，数十颗石球在半空中炸成碎片——那一幕仿佛末日降临。 气浪狂风一般把地面积雪吹起，还没来得及落地，就已被热量灼融甚至蒸发。哪怕相隔如此遥远，李察都感觉脸上落下几丝若有若无的水迹。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脚下震动已经传递过来。他低下头，看到地面上的石子在随之翻滚跳动。 对于城墙来说，避免直接撞击是件好事。但对于城墙上的守军来说，也许压根没什么区别，甚至更残忍。 四处剽射的石块不但动能惊人不亚于劲弩，更恐怖的是，温度高到可怕。无数石块在天空中居高临下横扫，对于墙上守军而言，何异于灭顶之灾！ “天老爷！”领主大人边咂嘴边摇头。 他亲眼看到，一个银甲长戟兵被拳头大的石块砸在胸前，先是发癫一样猛地跳起，还没来得及做其他动作，抽搐几下后迅速跌倒在地上了无生息。 那块石头在他胸甲正面砸出一个凹坑，牢牢嵌在坑底。随着时间流逝，它所携带的热量开始扩散，四周铁质因此红亮起来，然后胶泥似的软化流淌，落在上灼起一阵青烟袅袅。 李察几乎能闻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萦绕在鼻尖。 第一百四十七章 西多夫的计划 人类的才智唯有用于杀戮同胞时，才可以最大限度发挥。就领主大人亲身见闻来看，这一点在两个世界好像都堪称真理。 李察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咋舌，他倒不会单纯为破坏力而震惊，毕竟上辈子见识过的大威力武器不胜枚举。 集结十余位训练有素的法师互相配合，通过协同施法形成元素共振，以求缩短施法时间增幅法术威力，这种大手笔也只有一个国家才可能拿得出。 法师不是小兵癞子，他们有身份有地位。光是集结够数目已经实属不易，更别提还能让他们老老实实互相配合——大部分法师都很“独”。 不得不说，庞贝作为一个传统强国底蕴着实深厚。魔法如何在军事行动中发挥作用，早已有一套成熟的战术做支撑，与一般民间野法师截然不同。 哪怕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凄厉的濒死惨叫依然清晰可闻。李察感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墙头上应该没剩下几个活人。 高山堡这群乡下土包子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大场面，一个个顿时被惊得合不拢嘴。虽然这跟尼赫鲁的火球术都可以统称为火球，但其中差距恐怕比犀牛和蜗牛还要巨大。 庞贝的步兵早已出发，他们似乎已经感到胜券在握，齐声高唱起《众神护佑庞贝》。这是千年前立国时就传唱的军歌，在这歌声笼罩下，庞贝军人曾经发起过无数次舍生忘死的进攻，并最终夺取胜利。 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推动着高大的耧车。 一路前行轻松如野餐，直至凛冬城墙下也没遭到什么像样的攻击。云梯和耧车靠在墙面上，步兵像蚂蚁一样开始向上攀登。 那一刻连李察也不禁以为凛冬城要被攻破了，毕竟庞贝法师团手笔大得离谱，直接把对手士气打崩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当庞贝步兵登上墙头的时候，笑容顿时凝固在他们脸上。 ………… 凛冬城内，一栋石质二层小楼，传令兵正像流水一样进进出出。 单看外表这里也许不太起眼，但实际上却是数万守军的“大脑”。屋里的陈设同样非常简单，几个参谋官正围着红泥炉子烤火取暖，炉边上煨着几个权当零食的小土豆，已经烤到表皮发皱，微微有股香味溢散。 西多夫年轻时身份不太高，那时养成的朴素生活习惯因此伴随他终生。即便如今下属中有些出身非常显赫，也不得不遵从主官的意志。 “如果己方空骑士占据优势，那确实会在侦查方面有许多便利。”西多夫不急不缓的声音在屋子里流淌，“但如果己方陷入劣势，也不必因此着急。” 一众下属军官军官在仔细聆听着，不时露出思索的神情。 凛冬城在布置防御时，面临一个很尴尬的处境。那就是空骑兵完全无法跟敌人对抗，导致只能任由庞贝骏隼骑士飞来飞去搞侦查。 在他们看来这个问题压根就无解，但之前每当有人对此忧心忡忡时，西多夫却总是表示不必担心。他们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谜底终于要揭晓了。 “要知道空骑士高空侦查时，只能看到地面上非常模糊的色块。有时利用好这个特点，反而能给对方传递错误情报造成误导。”西多夫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截帆布条，苍老的面孔上露出孩子般得意的笑。 聆听者们脸上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凛冬城在兵临城下前有过几个月准备期，那时出于城防考虑，已经把毗邻城墙的民宅全部拆除，重新搭建起许多兵站、箭楼、法师塔之类的军用建筑。一旦发生反复肉搏争夺城墙，就能方便地提供支援。 西多夫命令在这些军用建筑顶上罩一层帆布，并且颜色和样式必须遵从他的统一规划。 那时候大家还不能理解，现在全明白了！ 空骑士忌惮地面的法师和床弩火力，只能停留在高空侦查。他们目力有限，在那样的高度上，根本无从分辨细节。即便是非常拙劣的伪装，对他们来说，也会很有迷惑性。 所以，他们一定会认为那些布罩是普通民房的屋顶，也就绝对不会想到，凛冬城已经为墙头争夺做过充分准备。 所有人顿时深感叹服。 要知道由于数量上重度稀缺，空骑士在战争中可是很少出场的非主流兵种。在场绝大部分人对他们都缺乏了解，更遑论做出什么针对布置。从这个小细节上也可以管中窥豹，西多夫积累的经验简直全面到可怕。 “大人，那您为什么要让民兵跟义勇军穿上城防军的盔甲，第一批站在城墙上呢？”伯纳在西多夫身边谦虚得就像个孩子。 他知道这个决定完全正确，否则现在背庞贝加强版投石机横扫的就该是正规军而不是民兵了。 这不是冷血，而是必须的取舍。如果一定会有人挨炸，保存更精锐的城防军就是自然的选择。 这是一场三万对二十万的战争，凛冬城压根没有矫情的余地。 “思考。”西多夫点了点自己的脑门，面色严肃，既是在诠释更是在教诲，“优秀的将军必须学会站在敌人的角度上思考，拼命思考，绞尽脑汁地思考。” “我们在以一个行省的力量对抗一个国家，所以施法力量会被对手压制，这是必然的。”他环视四周，就像一头老迈的雄狮环视领地，“那么对手会怎么做？” “会压制墙头守军，协助己方步兵登墙。”伯纳语气很干涩。他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位老人面前有多稚嫩。 “没错，他们确实这样做了。”西多夫微笑着点点头，却在猛然间加大嗓门，以近乎呐喊的音量说道“诸位！我们的力量比敌人弱小，这点确实毋庸置疑，但现在我们却掌握着两个优势——” “第一，敌人没有达成预设目标，他们不知道，我们却知道！” “第二，我们针对这种情况做过提前布置，敌人同样不知道！” 西多夫苍老而洪亮的嗓音像是雷霆一样横滚，其中蕴含的力量会让巨龙也自愧弗如“我对你们强调过无数次，指挥的精髓就在于信息差！那么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反攻。”军官们齐声低喝。 “去吧！” 一百四十八章 上当了 “上当了！”李察撂下望远镜筒，朝地面上啐出一口唾沫。他看到了斯图亚特守军的反击，那种密度和速度只能解释为对方早有准备。 庞贝登墙兵一水手持战斧和盾牌，非常适合墙头混战的装备，如果石球爆裂后还有人幸存，斧头会补上一刀——虽然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 他们顺着云梯和耧车，手脚利索地爬上墙头。说实话就算之前的法术准备威力绝伦，顺利到这种程度仍超乎所有人想象，每个人都在心里直呼侥幸。 他们的脑袋越过城垛高度，墙后的东西第一次展露在外来者视野中。脸上笑容还没来得及消失，瞳孔已经先一步收缩成针尖。 “当啷。”有人手里斧头掉在了地上，但即便最苛刻的军官也无法指责他。 眼前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箭楼，由大块花岗岩精心砌成，完全不像空骑们所说的那样，“墙后都是毫无威胁的民宅。” 高度比城墙矮两刃左右，聚集着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和为数不少的床弩。无数张开的长弓严阵以待，随时可以发射。 斯图亚特的弓箭手们嘴角微弯，那是死神收割生命时才会露出的残忍笑容。 “咻咻咻。” 庞贝步兵所能做的只有举起盾牌。 密雨般的箭矢汇聚成一道黑压压的乌云，仿佛一阵食人胡蜂掠过，吞噬掉不知多少生命。 如果说盾牌对付长弓还算颇有成效，但在床弩面前可就太单薄了。 滔天血浪瞬间冲天而起，城头上庞贝士兵就像面对镰刀的韭菜，齐刷刷被割倒一茬！ 有资格参与第一波次进攻的都是各军团当家部队，原本将由他们接受破城的荣誉。面对意料之外的挫折，他们表现堪称悍勇，无愧于精锐之名。 血浆像小溪一样顺着云梯和耧车往下流淌，还带着没来得及消散的温度。吸饱液体的原木外皮顿时变得滑不溜手，但后续部队不但没有半分退缩，反而立刻以更快的速度涌上城头。 一时间几乎没人说话，耳朵里只听得到军靴踩在木板上，嘈切密集的邦邦响声连成一片，气氛沉重得足以使空气凝滞。 “快快快！”只有军官们在竭力催促，他们明白被斯图亚特佬阴了，但既然已经攻上墙头，不拼一把实在说不过去。毕竟己方人数优势巨大，就算硬拼肉搏消耗也比对方更能扛得住。 庞贝军人的勇武值得称道，在极为劣势的情况下，依旧士气高昂地朝对手发起猛烈冲击，哪怕踩着袍泽尸体也不见半分畏惧。 他们用战斧敲打着盾牌，渐渐汇聚成整齐的节奏。在这韵律催动下，庞贝步兵和银甲长戟兵怒吼着撞在一起，最残酷最血腥的肉搏战就此展开。 双方的作战意志一样坚强，武技水平同等高超。从体格上看，庞贝人还明显强些，如果是一场公平的战斗，他们起码不至于吃亏。 但战场从来不讲究公平，这里只看结果。斯图亚特步兵身后的支援实在给力——面对雨点一样密集的箭矢和法术，庞贝士兵还没来得及进入肉搏，就已经损失惨重。 他们往往是刚挡开斯图亚特人的长戟，还没来得及反击，就被一根不知从哪飞来的冷箭夺去性命。 长弓在这个距离上可以尽情发挥威力，就算铁甲也难以阻挡，往往能直接把人射穿！ 更别提箭楼上设置的床弩，这种重型军械在守城战中威力堪称惊人。每当筋弦“仙嗡”震响，长矛般的箭矢化为一道黑影。两翼带有巨大刃叶的弩矢，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筋骨断折声前进，直到消耗掉所有动能才会停下。 而在它飞过的路径上，早已是一片血肉糜烂。 垂死者在呻吟，勇敢者在怒吼，混和着一刻不停的刀枪交错声，化作一曲几乎嘈乱到难以分辨的战场挽歌！ 生命和鲜血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浓厚的血浆在脚下流淌，很快使地面变得滑腻。无数残肢断臂胡乱堆积，仿佛无间地狱般恐怖残忍！ 庞贝弓箭手在一刻不停地朝城头抛射箭矢，但面对足足十五刃的高度落差，效率低下到可怜。楼车顶上的倒是可以尽情发挥，能站在这个位置就说明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顶尖好手，可惜数量过少根本不可能扭转战局。 而当数量远胜百倍的斯图亚特同行注意到他们后，这些庞贝射手几乎瞬间成了刺猬！ 一位气系庞贝宫廷法师吟唱片刻，施展出一道“密伽上涌气流”，把连同他自己在内的十几位施法者托举到与城墙大致平齐的高度。 随后一位水系宫廷法师居然施展出一道极其冷僻的“赫波里水汽护盾”为所有法师加持防御。 所谓造诣正是不经意间在这些小细节上彰显出来——要知道水元素本身并不轻盈，绝大多数水系护盾都会对上涌气流造成额外负担，而他选择的“水汽护盾”正属于极少数特例！ 不需要任何额外宣言，双方法师间的对抗立刻开始。 紧要关头没人会费时间准备大威力法术，都是用最拿手的短平快招数对射。 李察顿时看得大开眼界，双方复数个法师一同出手，打出的法术流简直比彩虹还要璀璨十倍！ “火元素连弩射击”、“图拉水轮切割”、“平帕里精准荆棘”、“神佑极寒冰箭”，这些法术或者神术平常人一辈子也难得能看到一回，此刻众目睽睽下来了个卷包大批发，遵循着各自的轨迹飞向目标，又在半空中撞成一团接连殉爆。 “神啊！”李察身边的画师莫奈看着这一幕，激动得浑身战栗，眼睛里有种很纯粹的流光溢彩在闪烁。 法术对撞制造出一团迷离的烟雾，这是破裂后还没来得及彻底消散的元素。诸种颜色在其中混杂，远比人世间任何一种颜料都更鲜明惊艳，使得周围万物黯然失色。 对于一位画家来说，那大概是终生都无法忘怀的奇景。 第一百四十九章 记录下来 烟雾最初大概位于双方正中，随着时间推移会慢慢向对攻中弱势的一方移动。 庞贝法师团明显人数更多，职称更高、编制更正规，从理论上说，无疑是一支远比对手更具威力的施法力量。 霸特——很多时候理论只是理论而已。但凡有眼睛就不难看出，元素烟雾不但没像预料中那样，一路直顶到斯图亚特人脸上，反而开始朝半空中的庞贝法师一侧移动，缓慢却不可阻挡！ 也就是说，账面实力更优的庞贝法师团在对抗中反倒正处于劣势！ 任何稍微懂行的人都知道，这绝不能怪法师们出工不出力。 场外因素太多——凛冬城作为斯图亚特最大的几个城市之一，配备有魔力萃取装置。利用法阵萃取魔晶蕴含的原始魔力，经过一系列提纯转化后供给法师直接调用，可以节约本身魔力缩短施法时间。 这种超大型炼金设备在法师对抗中的作用不言而喻，但因为结构过于复杂，却基本不存在便携性可言可言，远道而来的庞贝军并不曾配备。 就好比俩小孩和泥巴打仗，一个渴了喝奶饿了吃肉，另一个却只能空着肚子憋着眼泪，饱含着一汪委屈硬抗。这种从一开始就不公平的对抗，根本没法反映双方真实水平。 此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刚才那些为投石机施术加持的火系法师，有一个算一个全没参战！ 他们倒不是有意怠工，而是正躲在马车里专心冥想。 为了给他们营造尽可能安静的环境，带着白手套身穿燕尾服的法师仆役们，不得不在战场上扯起里三层、外三层的天鹅绒帷幔，点燃幽香弥漫的清心香料。 天下既然没有白吃的午餐，自然也不会有白来的法术。惊天动地的威力，向来都得以惊天动地的消耗为代价。 投石机复位容易，消耗的魔力却没那么快回补。就算魔晶敞开供应，这些火法师至少也要一刻钟时间休整，短时间内别指望能发挥作用。 一系列因素共同作用，造就了眼下尴尬的局面。 庞贝法师团施术的手片刻不曾停歇，一道道法术在半空中留下绚烂的轨迹，仿佛流星在大气中摩擦。 这些强大而密集的法术，正面摧毁一个精锐骑兵大队的冲锋，就像弯腰拾起一根草芥那样容易。 但这却半点也无法改变他们被压制的事实，因为对手的法术更快、更多、更强！如果说两强相争必有一伤，那么此刻吞下失败苦果的似乎也只能是庞贝人！ “靠，龙骑士呢！”虽说高山堡正处于看戏的位置上，李察还是不由得一阵火大。 以绝对的实力优势打成这幅德行，用丢人来形容都嫌不够劲！ 战前军团支会过他，坐镇凛冬城的是斯图亚特名将西多夫。那时候他还觉得搞笑，试问只会守城算什么狗屁名将？还“磐石”，在绝对实力面前就算“铁砧”也不好使。 而现在领主大人完全心服口服——不是服西多夫，是服庞贝远征军高层这群猪脑壳！ 从火力全开轰城墙开始，每一步都被西多夫死死拿捏住，环环相扣准确到惊人。简直像双方在配合着演戏，这中间但凡稍微出一点错，都绝对不至于难受到眼下这个地步！ 龙骑士突击毫无疑问能解决眼下困境，但以庞贝远征军的强劲实力，沦落到必须靠龙骑士救火，对于全体军官来说无疑是段黑历史。 领主大人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先背上段黑历史，这叫他如何能不恼火。 “头儿，快看那边！”冈瑟扔掉瓜子皮，拍拍自家领主胳膊直指远方。 “昂！”李察还没来得及反应，龙吟突然响起。悠长嘹亮得像是数千码长的铜管在共振鸣响，震得人耳朵生疼。 他转过头时正看到两头身长十余刃的巨龙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背上两个人影相比之下显得无比渺小。那是伊瓜因和另一位龙骑士泽德伯爵，他的坐骑是一头壮年冰霜龙，看起来比伊瓜因的奥西里斯还要整整大一圈。 “嚯。”哪怕李察一直看不惯伊瓜因这小屁孩，也不得不承认，龙骑士的确有打破僵局的本钱。 宽阔的龙翼在半空中展平，气流推动巨龙以惊人的速度飞向凛冬城。 目送着巨龙逐渐远去，领主大人不禁为眼前这一幕而痴迷——怒吼、持咒、哀嚎；墙头的血战、如蝗的箭雨、璀璨的烟雾；高大的耧车中箭起火，法术如流星般划破天空，法师的长袍在气流鼓动下猎猎飞舞。 还有那翱翔天际的庞大龙兽，正向远方更庞大的雄城发起挑战。 这一切汇聚在一起，比李察看过的任何影像都更震撼百倍。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受着最极致的视觉冲击扑面而来，浑身汗毛不由得一根根耸立。 李察不禁怀念曾经那台宝贝相机，轻轻一压按钮，瞬间就能变成永恒。 “这要能记录下来该多好。”于是领主大人下意识喃喃自语。有时候哪怕明知道回不去了，他还是会忍不住怀念那种便利。 “我！我是画家！”莫奈抓起画笔扑向画板，嘴里絮絮叨叨，浑身一刻不停地战栗。 李察扭头看着这位据说很著名的画家，正像个癫狂的怪人一样开始创作。 无论是进攻方还是守方，可没人会老老实实站着不动当模特。这一刻还大出风头的勇士，没准下一刻被床弩把头都削掉了。 莫奈刚开始还准备仔细描摹，但战场形势用瞬息万变形容都还嫌不够，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时间和笔触。 于是他很快把这种无谓的坚持弃如敝履。转而用更恣意的笔触专注于描绘那种“感觉”。 他的眼睛愈发明亮，某个外行的表情也愈发疑惑。 李察见过他给自己勾的线稿，还有些以前的画作，都很精细讲究。至于这幅，嗯，非常非常“印象”——在某些外行看来，只要画得不像肯定没什么价值。 很不幸，领主大人正好是这样的外行。 第一百五十章 远征军的困境 战争是硬实力的比拼。 再精妙的计谋，也无法改变这个大前提。如果可以一路平推取得胜利，并没有多少人愿意费心安排太复杂的战术。 庞贝远征军阵容豪华，论真实实力远强比对方更强。如果没有城墙阻挡，这场战斗将成为压根不存在任何悬念的一边倒。 眼下他们会吃亏，是因为斯图亚特人的布置确实精妙，精妙到能暂时逆转双方局部实力对比。 但庞贝远征军实力更强这点从未改变，一旦能取得一个突破口，他们毫无疑问有能力把突破口无限扩大。 在领主大人看来，龙骑士的价值根本不在于直接攻击，那是最笨最愚蠢的打法。 剑未出鞘时才最有威胁，因为一旦出鞘，天下第一犀利的剑法也总能找到办法应对。而只要藏在鞘里隐忍不发，那份威慑就永远不会衰减。 龙骑士该做的是靠近到足够距离内，迫使斯图亚特人进行防守。一旦守军不得不抽调部分远程火力防备巨龙突袭，庞贝步兵面临的压力将会大大减轻，甚至很有可能直接就此达成正面突破。 事实证明这世上聪明人远不止高山堡领主一个。 两位龙骑士果然没有选择直接突袭，而是在远方高空中停下……只是这个远方未免也太远了点，粗略估计也在至少三千码开外。 李察看得简直牙疼，就算是巨龙，这个距离上也不可能产生任何震慑。他们提防的姿态过于明显，傻子也能看出来不会真正发起突击。 剑藏于鞘还要保持威慑，随时准备出鞘是至关重要的前提。一旦被知晓压根不会拔剑，立刻会变得跟烧火棍没有任何区别。 巨龙朝墙头后的守军喷吐了两口龙息，在太过遥远的距离面前，就算是龙息也无能为力。澎湃热烈的火焰还没有触及斯图亚特人，早已在半空提前湮灭，只留一缕黑烟舒卷。 紧接着驾驭巨龙在凛冬城上空盘旋了没多久，两位龙骑士居然直接选择了返航。 领主大人看得实在好奇，反正眼下他也没什么正经事，干脆赶过去凑凑热闹。 地方不远，路上也没受到哨兵阻碍，到场时龙骑士们已经落地。 领主大人还是头一回近距离观察巨龙，这些身长十几刃的巨兽拥有绝伦的威严和美感。他们周身覆盖着鸡蛋大小的鳞片，每片都像宝石原矿一般晶莹厚重，成千上万片堆叠在一起，一种压迫感扑面而来。 伊瓜因坐在巨龙背鞍上，俊美无涛的小脸上满是愠怒，明显憋着一肚子火气，低头一言不发。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试图从他嘴里问出点有用的东西，纯属脱裤子放屁白费劲。 而另一位龙骑士泽德伯爵显得成熟很多，正不急不忙地向周围人描述此行遭遇，李察到场时正好赶上开头：“我们靠近凛冬城之后，发现居然到处都有猎龙弩。”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猎龙弩是种著名魔法武器，出自千年前一位圣荷西天才炼金师约翰·勃朗宁之手。 猎龙弩的设计图纸曾经是圣荷西的最高机密，但在一代代间谍的不懈努力下，终究先后被庞贝与斯图亚特所窃取。如今这种魔法武器在各国都有装备，和最初定型时相比几乎没什么改动，可见当年勃朗宁是何等天才横溢。 猎龙不像一般弩那样用弓弦驱动，而是通过很高明的水系附魔，通过水流的运动把弩矢从套管里硬“挤”出来。这么做可以赋予弩矢远超弓弦的速度，并且使之全程处于高速旋转状态。 同等飞行速度下，高速旋转的刃尖和四平八稳的刃尖，破甲能力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再配合篆刻过破甲法阵的特制弩箭，才能对巨龙强悍到不讲理的外层鳞甲造成足够威胁。 正如名字所宣示的那样，猎龙弩自诞生之日起，就天然担负着对抗巨龙的使命。而且从历史记录判断，堪称战果丰硕。 巨龙拥有的智慧完全不亚于人，吃亏吃多了当然也能长点记性。所以他们对于猎龙弩普遍相当忌惮，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两位龙骑士会这么快返航。 “凛冬城不可能有那么多猎龙弩，顶多有七八架是真货，其他应该都是西贝产品。”李察冷静地摇摇头。 尽管效用非凡，但谁也无法否认的是，作为一种强力非凡的魔法武器，猎龙弩造价同样非凡，用脚指头想也清楚不可能奢侈到全城布防。 这已经不是金币不金币的问题了——制造几百架猎龙弩所需的稀有魔法金属加起来是个天文数字，就是把斯图亚特历代先王的随葬品全挖出来大炼金属也绝对不可能凑够！ 他的言下之意，在场所有人一听就都明白了。 无非是斯图亚特人在故布疑阵，弄了一堆真真假假的猎龙弩。使得庞贝明明有优势空骑兵，却始终难以发挥。 但谁也没开口，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场面上一时间安静得离奇、 真假这个问题光靠眼睛恐怕没法分辨，必须得试试才行。可谁也不能催两位龙骑士大人飞过去试试哪些真哪些假——要是假的还好说，万一撞上真货呢？ 二十万打三万还把龙骑士折进去，远征军全部高层岂不得集体抹脖子上吊。 “能不能让骏隼骑士去试试？”有人提出一个不怎么光彩但却十分现实的提议。 “不行。”领主大人头摇得像是拨浪鼓，“骏隼身板太单薄，用普通床弩就能打下来，肯定不会动用猎龙弩。” 凛冬城统帅西多夫，不愧是光靠防守就能守成名将的老狐狸。 仔细想想，从火力全开炮轰城墙开始，庞贝远征军的应对好像就再也没落出过他掌控之外。 因为火力全开，所以前线步兵掉以轻心，导致如今在城墙上被猛尅损失惨重。同时还是因为火力全开，法师团消耗过大，不但没法支援步兵反而自己也处于劣势。 龙骑士原本应该作为打破僵局的关键力量，而凛冬城显然也早就做过功课。 用假货冒充真品不算很新鲜的战术，通常来说一旦战术本身被对方意识到，也就不攻自破。可是现在凛冬城玩的这一手，就是明摆着告诉你有假货，可偏偏还就不得不防！ 很显然，最初那一次火力全开给整个远征军挖了个坑，而后续诸多尝试不但没能把这个坑填上，反倒越扯越大。 现在看来龙骑士都不够，得魔导师出手才以绝对实力优势解决困境。可那种级别的法师整个庞贝统共就两位，由于魔法实力高超，王室的命令对他们来说约束有限。不到生死存亡的时候，指望他们就跟指望神祗一样不靠谱。 不过有一说一，庞贝起初会集结所有火法师孤注一掷，也不是没有原因。 那时候所有人都发现大量斯图亚特士兵密密麻麻挤在城墙上，看起来就是个极其诱人的目标。用上头的原话是“跟鹌鹑似的挤在一起，不炸一下对不起他们的愚蠢。” 李察现在隐约感觉好像中了对方设下的诱饵，要真是这样的话，只能说西多夫算计未免太精准了些。 第一百五十一章 把酒奉陪 “如果能把猎龙弩弄坏就好了。”伊瓜因看着远方的城墙，湖水般清澈的眼睛此刻却被不甘填满，突然开口说道。 作为骑士精神的忠实簇拥，临阵怯敌对伊瓜因来说很难接受。但作为龙骑士，他又没办法完全由着性子来——毕竟巨龙可不会拿骑士当主人，他们彼此地位相对平等，所以龙骑士几乎不可能强迫巨龙做不愿做的事。 只要成年龙奥西里斯坚持认为猎龙弩是种阴险又卑劣的武器，拒绝以身犯险。骑士小说里常见的那种，龙骑决死冲锋的热血名场面，就没有半点可能出现。 李察要不是死死掐着自己大腿，差点没憋住吭哧一声笑出来。 “如果”这个词压根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如果“如果”能奏效，那大伙还费劲打生打死个屁，凑一块胡吹牛皮不就得了。 “伊瓜因大人，这很难。猎龙弩都布置在城墙后面的死角里，想破坏猎龙弩除非先打破城墙。”泽德伯爵言辞恳切地说道：“但假如我们能打破城墙，也就用不着管猎龙弩了，” 要支援步兵得先打破城墙，但城墙一旦被打破，步兵自己就能解决问题，压根用不着龙骑士支援。 问题就此陷入一种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式的循环，一般来说，此类问题的解决得依靠外力。 “卑劣的斯图亚特人，居然使用猎龙弩这样卑劣的武器！”伊瓜因抬起手臂，铁拳套使劲砸在自己护膝上。 他容颜比太阳还要耀眼，身穿全副米索莉盔甲英气勃发，仿佛整个世界所有俊朗汇聚于一身。端坐在龙背上，和魁梧狰狞的巨兽反差鲜明，活生生三流骑士小说里的完美男主走进现实。 哪怕此刻满脸懊丧也完全无损这种完美。 领主大人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伊瓜因的俊朗毋庸置疑，如同他的浅薄一样毋庸置疑。 猎龙弩可不是种卑劣的武器，事实上如果非要找出一种武器可以代表人类的精神，那就只能是猎龙弩。 自从远古泰坦消失，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天空就成为了巨龙的自留地。 他们肉搏与魔法并重，实力强横寿命悠长，披覆鳞甲防御厚重。此外飞行带来的灵活性，更是让所有地面生物望尘莫及只能徒呼奈何。 他们强大得太全面，又根本不存在天敌。除生育能力低下外，再也没什么能提上嘴的缺点。 如此超凡的配置，使得能阻止巨龙作恶的，几乎只剩下巨龙自己内心的道德。而一旦这种道德也无法约束，对于任何一种地面生物来说，无异于天灾降临。 单论本身素质，人类相比巨龙实在孱弱得可怜。那个年代，一个中等公国面对恶龙凌虐毫无办法，最终只能献上金币与公主求和这种事完全不新鲜。 不知多少位君主曾经断言，渺小而卑微的人类，大概永远只能在巨龙遮天蔽日的身影下瑟瑟发抖。 可这种情况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在某个时间点过后，巨龙不得不迅速学会稍稍收敛**，“龙祸”发生的频率骤然降低。 这不是因为龙的道德水平突然间飞跃，而是因为一种普通人类也能藉此对抗巨龙的武器出现了。到底是什么让人类得以在巨龙面前直起脊梁呢？巧了——正是伊瓜因嘴里的卑劣武器——猎龙弩。 “破坏猎龙弩？也不是不可能。”李察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沉吟着说道；“巨龙可以从猎龙弩射程上空飞过去，城内一定没有那么森严的防御。两位龙骑士大人只要在城里降落，这事就很有希望。” 他觉得到时候观察下真真假假的猎龙弩哪些最先朝龙骑士运动，十有**就是真货。但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有人先开了口： “你懂什么？”伊瓜因看着高山堡领主，俊朗的面孔上满是不屑，“你既没参与进攻，也没空中侦查过，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领主大人冷笑的频率比连弩都快。 庞贝远征军会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他跟伊瓜因碰面的次数并不少。 这货天天把“真正的骑士”、“骑士精神”、“无畏无惧”这类词挂在嘴边，说的比唱都好听。但本人堪称心眼比针尖还小的典型，一旦不遂他心意，总得阴阳怪气讽刺两句，不是一般讨嫌。 尤其还特别记仇，仨瓜俩枣的事能在账上记到天长地久。 即便像这个年纪的小屁孩普遍有些怪癖，到他这种程度的也着实少见。 所以伊瓜因人缘不算太好——要知道大部分人都有肤浅的一面，对美的东西难免心存好感。就凭他这张脸，能把人际关系搞成这样，简直是奇迹。 至于他成天宣扬的骑士精神，反正李察是丁点没看出来。 “咳咳。”泽德清清嗓子，硬着头皮站出来挡在两人中间试图打个圆场，“我们不如听听先李察大人有什么建议——假设我跟伊瓜因大人降落在城里，然后呢？” “伊瓜因大人长得这么好看，只要站在大街上露出脸给女人们看看，女人们都会疯狂的。”领主大人一向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火气上来就别指望还能从他嘴里听到正经话，专捡最气人的说。 还没等其他人做出反应，他又恍然大悟似的一拍巴掌，故意装作兴致勃勃，用很浮夸的语调感慨道：“或者不如干脆换身裙子再去，那男人们也一定会疯狂，到时候别说破坏猎龙弩，就是直接攻破凛冬城也是小菜一碟！” 这话一出口，泽德叹了口气，只好从李察和伊瓜因之间让开，今天这事怕是没那么好善了。 众所周知，庞贝龙骑将伊瓜因伯爵平生厌恶之事有很多，其中之最就是被人指出外貌雌雄难辨——虽然大家私底下都这么觉得。而高山堡领主这一番话，正中要害不说，还来来回回狠狠摩擦了几遍。 “你！！”伊瓜因的嘴唇气得直打哆嗦，指着李察的食指一抖一抖，“我要跟你决斗！” “好啊。”领主大人抱着膀子一脸混不吝，“说实话老子也早就想好好教育教育你。” 第一百五十三章 巧合的时间点 如果只看实力对比，最初对凛冬城发起进攻时，大概谁也不会想到，历经一个月苦战还看不到胜利曙光。 现实有时候会比妄想更荒诞，当初想象不到的局面，如今已经成为现实。 庞贝起码发动了三次比较有规模的攻势，数次冲上城头，也一度给城中守军带来惨痛损失。但凛冬城至今仍然矗立在哪里，掌握在斯图亚特人手中，丝毫看不出动摇的趋势。 最开始吃过一回大亏之后，庞贝指挥官平托将军明显变得谨慎许多。随后的战术安排，开始真正展现出军事强国的底蕴。 李察看得大开眼界，双方的攻防水平之高、战术执行之坚决，让他不禁感慨自己以往历次战争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一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贝德里克刚做完一次“元素祛除”，疼得浑身直冒冷汗，顺道来高山堡的地盘蹭两杯热酒喝。 “你问我我问谁去。”李察把一件皮裘扔给贝德里克。最近天气愈发寒冷，帐篷里也根本算不上不暖和。领主大人倒无所谓，但庞贝王储已经冻得脸都青了。 “我觉得应该开发一种发热盔甲。”贝克使劲擤了把鼻涕，随手在鞋底蹭了两下指头，“前胸后背各篆刻一个发热法阵，保证再冷的天都能暖和。” “你可真娇气，这才哪到哪，在我老家只能算普通天气。”冈瑟不屑地一撇嘴。这位壮汉到现在还敞着怀，让贝德里克望而生畏又好生羡慕。 “您老家是？”王储殿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极北冰原。” “……” 李察看着贝德里克一脸吃瘪样，嘿嘿怪笑了两声，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帘忽然被从外面掀开，有个人伴着寒风一起走进帐篷。 “谁啊，一点暖和气全让你放跑了！”贝德里克愤愤不平地裹紧身上皮裘。 “是我。”萨福克眼睛里全是密密麻麻的血丝，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军团长，明显比之前疲倦沉默了许多。 作为参谋出身的军团主官，他急于证明自身才能。最初以为攻破凛冬城根本没任何悬念，分派任务时拼命大包大揽。 结果凛冬城就像个铜豌豆，谁咬上去都得崩碎一嘴牙。整整一个月打下来，巨龙之爪军团废了一半，而城破还是那么遥遥无期。 萨福克看到帐篷里几个人正围着火炉盘腿坐，自己也学样有样，在最后一个空位上坐下。 “这炉子好奇怪。”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炉子形制很陌生。不但底下有个闸门，还连着一条铁筒到帐篷外面，跟平常用的火盆完全不一样。 “我让铁匠打的。”领主大人摆摆手，“小玩意罢了，没什么特殊用处，就是屋里没烟。” 萨福克低头观察了一会，他隐约能看出种种部件都是什么作用，疲倦的脸上硬挤出一个笑容：“好精巧的心思。” “您要喜欢我让铁匠打个一样的。”领主大人知道这老货来肯定有事，但就是故意东拉西扯，不往正事上聊。 “给我也弄一个。”贝德里克插了句嘴。他来高山堡的地盘只顾着蹭吃蹭喝，要不是萨福克提醒，还真从来没注意过炉子有什么特别。 “不用，我来是通知你。”萨福克抬头看着高山堡领主的眼睛，“开膛手大队要参与对凛冬城的下次进攻。” “什么！”李察骤然提升的音量能把帐篷顶个窟窿出来。他就知道军团长突然上门，准没好事！ “是平托大人点了你的将。”萨福克挠了挠头，头皮屑顿时下雪一样往下掉，“大人相信击败过鲜血骑士的开膛手大队，必定拥有创造奇迹的力量。” “沃日，这我能有什么办法？”李察可一丁点狗屁兴趣都没有。 这个月高山堡没接到过像样的作战任务，基本全程在划水。他算是旁观者清，看得明明白白。 庞贝纠集的施法力量确实厉害，冰雪神官跟魔法师联手经常能把对方施法者压得抬不起头，城墙都硬生生给削矮了一截。 但鸟用没有就是鸟用没有，不因过程如何华丽而有分毫改变。 西多夫不愧是名将，守城战术实在太灵活巧妙。领主大人感叹过不知几多次盛名之下果然不虚，所以他压根不想自己上。 “你应该知道，军人面对命令只能服从别无选择。”萨福克耷拉着眼皮，“平托将军对你们寄予厚望，各项支援都会最大化，配合的友军也不会少。” “好吧，什么时候？”李察开始满肚子盘算着怎么划水。 “六天后的清晨，你还有很长时间做准备。” ………… 逼仄的小书房，陈旧的橡木书架与桌椅都是过时的风格，羊毛地毯早就散线褪色，墙上的壁纸也已经发黄卷边。这里的一切就像是过去某个时代到如今的投影，被精心存留下来，供某个人缅怀。 健壮如熊的伯纳快步走向书桌前的背影，在两步外驻足颔首。 “大人，我们接到了通讯魔石发来的讯息。” 那个令人敬畏的老人好像在低头打盹，伯纳打心眼里想让他多休息会，但这次的消息实在太重要耽误不得。 “哦？”西多夫眨巴了两下眼睛，迅速打起精神。 以手中有限的兵力，对抗阵容豪华的庞贝大军，就像走钢丝，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在庞贝为西多夫的精妙指挥而无可奈何时，其实他面临的压力一点也不小。尤其对一个老人来说，更是相当严峻的体力考验。 “让我猜猜，这次是个好消息？”西多夫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虽然倦意难掩，还是不难看出他心情不错。 哪怕在如此艰难的处境下，仍能保持乐观与心态平和。这种能力虽然算不上惊天动地，但却足以展现出一位老将坚韧至极的内心世界。 “确实是好消息。”伯纳跟着一块笑起来，“咱们的援军到了，三个军团一万两千人即将抵达凛冬城，其中还包括雷霆之怒这样的精锐。而且刚刚军部也传信给我们，说更大队的援军很快就会赶到。” “援军？”西多夫故意吹胡子瞪眼，从桌面瓷盘上捡起一块枫糖扔进嘴里，“真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他们。不过凛冬城四周已经被庞贝人围死了，我们的援军该怎么入城呢？” “大人，他们似乎有把握借助夜色掩护瞒过庞贝佬。” “这样啊……”西多夫捏着额角陷入沉思，趁夜突破封锁当然不像说起来那样容易，援军很可能携带着什么魔法道具才会这么有把握，但不管怎么样，到时候至少需要短暂打开城门把他们接进来。 打开城门这件事本身相当危险，但凛冬城仅有的三万城卫军损失太大，为了兵力补充哪怕冒些风险也值得。 “他们准备哪天晚上过来？”西多夫捏起羽毛笔，随意在纸上划着毫无意义的线条。心里又开始盘算，要怎样提前布置，才能让庞贝人哪怕发现城门洞开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知道对方指挥官是谁，但也隐约感觉出算不上太厉害，应该不会很难骗。 “计划是五天后的凌晨时分。”伯纳恭敬地回答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光之夜 一个星月暗淡的无光之夜，这样的夜晚很适合滋生阴谋。 庞贝军中绝对不会有人想到，此刻凛冬城一个不太起眼的侧门被悄悄打开。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几个卫士举起松油火把“哔啵”燃烧，亮度仅限于能照亮城门后方寸之地。 “大人，他们来了。”伯纳微微弯下腰，向身边的老人示意。 不用他说，西多夫也早就注意到一支队伍正逐渐从黑暗笼罩的未知中走出，于火光中现出身形。 他们在光暗分界线处停下脚步，只有为首者继续前进。 这是一个身穿全副骑士板甲的军官，头盔顶尖上插着根黑色翎羽。这一定是位强力战士，曾经向某种稀有的害兽拔剑，胜利后用黑血给翎羽着色，插在盔顶作为荣耀和勇武的象征。 他抬起一支胳膊挡在眼前，避免适应了黑暗的眼眸被火光刺激。 “我们是雷霆之怒，从王都赶来，请让我们入城。”很嘶哑的嗓音，好像声带里搀着许多沙子互相摩擦。 “可我听说会有三个军团援军。”西多夫没急着放行。 打开城门前已经进行过全套验证，对方身份不存在疑点。这么做只是出于一种习惯，从军多年养成的习惯。 “他们遭遇了些麻烦，今夜恐怕只有我们能赶到。” “庞贝人？” “是。” 西多夫注意到这位军官盔甲上有血迹，还很新鲜，在火把照耀下正闪烁着液体光泽，显然不久前刚经历过战斗。他当然知道，穿越大军封锁是极其危险的事，指望完全顺利不过是种天真臆想。 整个过程中一旦发生意外，援军不能全部就位再正常不过。 一切都很正常，伯纳脸上已经露出欢迎的笑容，但是…… 西多夫已经是个老人了，在这样寒冷黯淡的夜晚难免精神不济，无法像年轻时那样时刻保持专注。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隐约感觉不对劲，从军几十年的丰富经验正疯狂示警。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一点点仔细过滤着感官捕捉到的全部信息。是哪里不对呢——雷霆之怒实在太过于安静了，当他闭上眼睛时，几乎以为前方只是一群死寂的木桩。 他们几乎保持着完全的静止状态，没有发出任何一丁点声音。 不正常——纪律足够严明的队伍或许可以禁止交头接耳。可行军后士兵一定会粗喘，这是无法避免的生理反应。但此刻没有，什么也没有。 西多夫的耳朵还算好用，注意力高度集中下，他能听到十步外凛冬城守卫的轻微呼吸声，以及更远处巡逻士兵在跺脚取暖。可他听不到咫尺外雷霆之怒士兵有呼吸。 而且，在这样一个黯淡无光的夜晚。对方既没有任何照明，居然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防止士兵掉队！ “冒昧一问，贵军有出现人员掉队吗？”尽管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但西多夫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像是很平常的例行询问。 “有一些，原本应到四千两百一十五人，大概两百人掉队，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的确是没办法。”西多夫轻轻叹息，凝成白雾在夜空中缓缓飘散。 考虑到夜间行军的难度，二十分之一不到的掉队率，已经不仅仅是“优秀”可以形容。 一支如此安静又不需要照明也能顺利行军的队伍，当然可以轻易在黑暗中穿过封锁，敌军在二十步外都很难发现他们。可问题在于——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队伍？ 西多夫猛然发觉，这看似平静的夜幕之下，似乎掩藏着他也无法看穿的深沉杀机。 “大人，我们可以入城了吗？” “就算是雷霆之怒这样的精锐军团，恐怕也很难挽救眼下困局。”西多夫在背后做了个手势，一个卫士立刻悄悄离开，“凛冬城陷落不过是早晚的事，没必要继续增加无谓伤亡了，阁下请带队回去吧。” “很快会有龙骑士前来驰援，大人不必如此悲观。” “哦？是哪位龙骑将大人呢？”帝国原本有三位龙骑士，其中一位不久前率队围剿恶龙意外战死，如今只剩下两位。 这两位龙骑将都是西多夫的老朋友，不论是谁到来，都是个好消息。 “柯里昂，金龙骑将柯里昂伯爵。” “可是……据我所知，柯里昂大人已经死了！”西多夫猛地睁开眼睛，如利剑般冷冽的目光在黑夜中骤然爆发，“一个死人，还可驰援凛冬城吗？” “为什么……死人就不可以呢？”那沙哑的声音里夹杂着深深的疑惑。 “火把的光芒就算有些刺目，这么长时间也早该适应了，阁下不如把手放下吧。”西多夫冷冷说道。 “唉……不愧是磐石西多夫，真是谨慎啊。” 胳膊一寸一寸下降，露出头盔下的面孔。 刀枪出鞘声刹那间连成一片，尖利的铜哨立刻响起来。 黑化腐坏的皮肤，干瘪破败的眼球，牙床只剩零星几颗牙齿，干枯的皮肉紧紧贴着骨架。即便以最宽容的标准判断，这也绝不可能归纳进人类的范畴。 稍微有点见识的人不难看出，这幅模样倒是很像传说中的亡灵。只是不清楚到底是亡灵冒充成雷霆之怒，还是雷霆之怒军团变成了亡灵。 “看来另外两个军团是栽到了你们手里？”西多夫从剑鞘里缓缓抽出家传宝剑。 “是啊，我们趁他们没有防备发起偷袭，然后吃掉了他们的肉，喝干了他们的血——真是人间美味啊！”这怪物咧嘴露出一个无比恐怖的笑容，足以给最大胆的孩子留下终生阴影。 “卑鄙！”伯纳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手中剑刃上已经开始亮起斗气光芒，侧进一步牢牢守卫在统帅身前。 “看来王都一定发生了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可以告诉我吗？”西多夫冷静地问道。 “你不需要知道，因为你很快也要死了。” 怪物身后，那些安静到诡异的雷霆之怒士兵开始朝城内狂奔。 第一百五十五章 狂奔的士兵 五天时间说短不短，但说长也真的转瞬即逝。 当预定进攻时间到来，庞贝军队又一次在凛冬城外整列队形。 军旗漫展，人嘶马鸣，重新赶制的攻城器械严阵以待。大队步兵神色肃穆，静静等待着发起进攻的命令。 在一干平均不到一刃八的庞贝士兵之间，百多号足有两刃以上的壮汉无比瞩目，活像一群鸭子里混进几只大白鹅。 不光是块头，他们的装备也跟别人很不一样，一看就知道都是最精良昂贵的重甲，握持的战斧尺寸也相当夸张。他们抱团站在一块，不大爱跟其他庞贝士兵交流，只是自己人之间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在安静的清晨显得无比刺耳。 这当然就是高山堡的蛮人武士。 斯嘎尔蜥蜴人跟半人马的身体结构比较特殊，根本不适合攻城战，所以今天只有领主大人带着所有蛮子武士参与。 李察腰带上别着整整一圈水晶瓶，全是高标号圣水，闪烁着耀眼金光，把他衬托得气质无比暴发户。 自从萨福克说过远征军会尽可能支持高山堡，他就留了心，趁机从冰雪牧师那里狠狠薅了顿羊毛。 高山堡有矮人铁匠根本不缺普通装备，上档次的魔法武器又压根不会给他。圣水算是极少数能要到，又多少有点作用的东西，顿时遭了贼惦记。 “一人一瓶。”领主大人正从蛮子武士身前挨个走过，大搞圣水派送。这玩意反正也是限期不用过期作废，他慷慨得很。 蛮子们嘻嘻哈哈的，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水晶瓶，纷纷表示这东西看起来挺值钱。 “废话，当然值钱了。”李察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格兰陵牧师正在不远处，嘴上顿时又改了口，“而且也不光是钱，信仰，信仰你们懂不懂？” “切~”百多号蛮子武士一块发出不屑的声音，他们压根没见过自家头儿向任何一位神明祈祷，如今居然也好意思谈论信仰。 准备全部就绪后，二十名人金章立领的庞贝仪仗兵站到最前方，举起一刃多长的巨大牛角号。 “呜~”沉闷又响亮的号角声响起，大队步兵迈开脚步，向凛冬城发起新一轮攻势。 城墙上射下的箭簇不算太密集，偶尔落在盔甲上叮当乱响，完全没什么威胁。和凛冬城守军曾展现出的遮天蔽日的箭雨相比，几乎叫人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斗志已尽。 但绝不能仅仅因此就放松警惕，三天前斯图亚特人使过同样的阴招，故意放松防御使人误以为破城就在眼前，结果进攻时过于仓促，被坑进去整整三千人。 如今整个庞贝远征军上下隐约有种共识——城内坐镇的那位将军是真正的老狐狸，指望他主动犯错还是趁早洗洗睡，任何反常举动都可能是故意设下的陷阱，绝对有必要保持高度警惕。 “头儿，咱不跑快点吗？”冈瑟跟着自家领主，眼看着慢慢落在所有人身后。按照高山堡平时训练的强度，拿出一半水平，就能轻松把所有人甩在屁股后头吃灰。 “跑那么快急着上天？”李察没好气地回应。 他压根不想把高山堡这点人马往绞肉机里填，所以能划水就划水。毕竟都是重甲兵，身手稍微迟钝一些也不难理解。 投石机把炽亮的加强版石球从身后抛起，很快落在墙头碎石四溅。庞贝士兵开始呐喊着登墙，最前方被箭矢接连放倒数十人，但这点损失微不足道，完全无法阻止蚁潮一样的攻城大军。 李察带着所有蛮子跑在最后头，庞贝士兵在墙头上站稳脚跟的时候，他们才刚跑完一半路程。 等领主大人从楼车顶上钻出脑袋，城头大势已定。为数不多的斯图亚特守军全部伏诛，而城墙后，那些数次发挥过关键作用的防御建筑里一个鬼影都没有。 早先登城的部队正在向两侧扩大战果，从他们的前进速度来看，很显然没遭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城内守军就像是突然间集体消失，到现在还没有露出踪影。 “靠，斯图亚特佬又在搞什么鬼把戏？”这就是李察的第一反应。 天上不会掉馅饼，他可不信对方会那么轻易就弃城。肯定在憋什么坏水，这种时候必须格外小心。 “奇丘！”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耳边响起，李察发现留在营地里的奇丘，居然跟着一路追过来。小黑鬼最近胖了不少，一身皮毛蓬松而柔软，肚子上一圈肥腩，看上去有点痴呆。 “别在这添乱，自己回去玩。” 他伸手在奇丘的屁股蛋上弹了一指头，还没等小家伙叫出声，一把捞起来扔铅球似的朝城墙外弹射起步。奇丘在半空中张开肋下皮膜，向着营地方向滑翔而去。 “头儿，敌人来了！”冈瑟最先发现异常，拍拍领主大人的臂甲，指着远方一条街巷说道。 李察顺着他胳膊看过去，立刻捕捉到一大群斯图亚特士兵正在一路狂奔。这些士兵似乎隶属于不同部分，身上盔甲明显有差别，分成一前一后两拨中间隔着十来码距离。 前边那伙是最近很常见的城卫军，后边那伙看着比较陌生，不过盔甲上都带着明显的双头鹰标志，肯定也是斯图亚特人。 “准备抄家伙！”看到明摆着有敌军出现，领主大人反而觉得一颗心落进肚里，安稳不少。与其提心吊胆等待未知危险，自己先把自己吓个半死，还不如摆明车马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蛮子们一边高呼一边跟着自家头儿从城墙上往下冲，还没等从台阶下到地面，李察突然停下脚步。他身后一群蛮子势头太猛没刹住，结结实实挤成一团。 “头儿，咱们还要等着其他人先上吗？”冈瑟还挺会举一反三。 “等等等等，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李察看着那些正在靠近的斯图亚特士兵，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前头那些城卫军士兵与其说是冲锋，倒更像是在……逃命！ 第一百五十六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两波斯图亚特士兵突然在一个路口转向，七拐八拐，很快消失在视野里不见踪影。让一干正准备动手的蛮子好生遗憾。 “想当逃兵被督战队逮住了？”李察感觉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两伙斯图亚特人会互相敌对一追一逃。 “没准。”作为百多名蛮子中仅有的狂战士，千顷地里唯一一根独苗，罗塞尔最近比较活跃。他单手在眉骨上搭起凉棚，朝凛冬城内眺望一圈，放下胳膊很无奈地咂咂嘴，“不过守军咋都不见了？” “老子哪知道。”领主大人瞥了眼一同入城的庞贝士兵，已经顺着城墙跑出好远，也不见有几个斯图亚特好汉出来阻击。 他不禁怀疑可能是西多夫这个老狐狸，眼见守不住，带部下一起开了小差。前几天那场诱敌深入，就是为了方便撤退打出的烟幕。庞贝大军越谨慎，自然越不容易发现他们的小动作。 李察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没准刚刚那两伙斯图亚特士兵就是被留下断后的。其中一伙不愿意送死，所以才会被另一伙拗蛋筋狂追不舍。 “大人。”德古拉走到自家领主身边，用那只布满阴翳的眼睛看着城中：“我能感觉到，它还在那里。” “嗯。”李察当然没忘记那枚天空与雷霆之戒，不过现在正是最人多眼杂的时候，他准备等晚上再说。 “哎，这都是样子货啊。”冈瑟走到墙根一架猎龙弩边上，用战斧捅了捅，木棍跟草纸糊成的外壳立刻倒架。 这种东西远距离还能糊弄下人，凑到近处一眼就能看出破绽。不过就算是仿品，尺寸应该跟真货差不离，能依稀看出猎龙弩的体积是何等夸张。 巨大的底座占地比一间平房还大，主体上也看不到弩臂弩弦之类的部件，只有一根又粗又长的圆筒，把一个半大小子扔进去都绰绰有余。 如果是真货，重量至少得三千磅以上，机动会非常困难。想用这玩意对付巨龙，就必须得在怎么吸引巨龙靠近上下点功夫——比如守城就很合适。 凛冬城变成一个空壳的消息被士兵送回本阵，起初他们也以为是守军在搞阴谋，但整个城市不见人影这种事毕竟很难作假，空骑盘旋一周确认过后，大军迅速赶来。 工兵们搭建起简易杠杆扒掉门洞里填塞的石头，城门被从里面打开。 虽然胜利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毕竟经历了一月苦战，依然值得庆祝。所以庞贝远征军还是搞了个入城仪式，排成整齐的队伍，吹吹打打地进入这座敌国重镇。 入城时，萨福克看着李察神色无比复杂——有人折损掉半个军团，没能建立任何功勋。有人一个铜子仗都没打，走过去就万事大吉。强烈的对比让他郁闷到简直想吐血。 领主大人笑得很谦虚，这种谦虚在看到伊瓜因时戛然而止。 “看什么看！眼珠子给你抠出来！”李察脸上笑眯眯的，嘴里却半点不饶人。他把声音控制得很小，除了伊瓜因能听到，其他人压根不会注意。偏偏总指挥官平托将军正好在不远处，伊瓜因没胆放肆，被憋得满脸通红。 大军入城后警惕维持了相当一段时间，直到他们再三搜索全城也没找到多少敌人，才终于确认凛冬城已经彻底落入己方掌握之中。 众目睽睽下，平托将军亲手摘掉市政厅与贵族苑悬挂的徽记，代表着斯图亚特王国的统治就此终结。为了以最隆重的姿态把好消息传回国内，龙骑士泽德主动充当志愿者，立刻起程带着两个徽记飞往王都。 以巨龙的飞行速度，他完全能在明天中午前回到凛冬城，不会耽误正事。 “你说城里的平民都哪里去了？”贝德里克还是那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一边观礼一边也没忘了闲聊。 凛冬城平时常驻民在三十万左右，战时会有更多人入城避难，至少也该有四十万平民才对。但这些人如今都不见踪影，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哪里去了。 守军撤退的时候顶天带上几百个贵族，没可能也没能力去管数量比他们还多十倍的平民，那么干只会拖累得所有人一起动弹不得。 “没准攻城前就已经遣散了。”领主大人现在满脑子都是天空与雷霆之戒。 想想就激动，那可是泰坦时代的遗存，如今就躺在城中某个角落里无人知晓，等着他李察大人去捡漏。 “也是。”贝德里克同样没太当回事。 ………… 十多万人光是排成长队入城，就花掉四五个小时。入城后重新划分防区、布置巡逻，又用了差不多时间。等一切布置停当，太阳在天边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晖。 “咱们走！”李察打了个响指，带着德古拉一起鬼鬼祟祟地出发。 据德古拉之前所说，天空与雷霆之戒属于一位前旅行家的收藏，那位旅行家的宅邸位于城东贵族区，离军营稍微有点远。不过偷偷摸摸往那赶的绝不止他们两个，想去趁机捞一把外快的人还不少，远征军上层对此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一个月的攻城战实在过于艰苦，这时候再严格军纪难免有点不近人情。 “这就是天空与雷霆之戒？”李察站在一间陈列室里，手里捏着个手镯大小的象牙白环。说实话他还真有点不敢相信，这么个连魔晶都没镶一颗的玩意会是魔法装备。 “绝对没错！”明明室内光线已经很黯淡，德古拉却捂着那只布满阴翳的眼睛，仿佛在直视太阳。他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光”，越是珍贵物品光芒就越璀璨，而此刻他眼前的强光让他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好吧。” 可惜奇丘不在，不然可以当场试试。李察很遗憾地咂咂嘴，自从墙头上给它来了下弹射起步之后，这小东西好像就有点生气。领主大人本来打算带上它来着，半天没找到也就算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那天边仅存的余晖也随着太阳一起落入地平线下。 谁也没注意到，在阳光消失的同时。 松软的泥地里，水沟里，甚至是旱厕粪坑里，忽然探出一只只苍白的手掌。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夜幕降临 “你是西多夫？” 密室内外两拨人大眼瞪小眼，等了大概五百次脉搏的时间，光幕终于自行消散，李察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亡灵要来了！”老头走出密室，才得以通过窗户直接观察天色，脸上忧虑立刻又增加了几分。 “太阳已经落山了。”他无奈地感叹。 阳光作为世间一切生命的最初源泉，天然拥有克制一切邪恶的力量。而当太阳落山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能限制那些怪物了。 “可是据我所知，最近这五百年从来没大规模出现过亡灵。”李察耸耸肩。 亡灵诞生需要的条件很苛刻，自从五百年前最后一个亡灵法师被剿灭，只有很偶尔才会出现些自然诞生的亡灵，数量和实力往往都非常平庸。甚至都用不着求援，镇上牧师带领一群胆大农民就能消灭掉。 “据我所知也是这样，但事实胜于雄辩。”西多夫苦笑一声，“非常可怕的亡灵，整个凛冬城都在他们手中化为死地。就连我们这些人，也是躲在‘圣光壁垒’里才逃过一劫。可是圣光壁垒一旦开启，就必定会维持十二个小时，把我们关到现在才能出来。” “嘿，小子。”一个巨熊般魁梧的斯图亚特军官站出来，揽住李察的肩膀。他能看出这个庞贝人肯定不是高阶军官，试图用无力让他屈服。 “没时间跟你废话，赶紧带我们去见你们的指挥官！”粗壮的胳膊开始发力，压在肩膀上足以让普通人瞬间产生剧痛。 于是李察也揽住了他的肩膀，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啊！”这个巨熊般魁梧的壮汉立刻惨叫着跪倒在地，“咔嚓”一声在木地板上留下两个凹坑。 “伯纳，不要放肆。这位大人，相信我，真的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西多夫脸上的疲倦根本无法掩饰，过去一天发生的一切正像烙铁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 “叫我李察就好。”李察松开伯纳，冲这十几个人点点头，“跟我来。” 这老头身上的确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但远不是李察愿意带路的真正原因。事实上就算他们想自行离开，李察也得想办法把他们弄回去。 这些斯图亚特高层会主动把自己关进圣光壁垒，足以证明发生了些不寻常的事。他必须得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毕竟整个开膛手大队可都还在凛冬城里呢！ 一行人从石楼里冲出来，还没走出两步，异样已经出现。 “那是什么玩意？”借助仅剩的些许亮光，李察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正从四周街巷里汇聚过来。 虽然大体上算是人形，但任何看到的人，恐怕绝不会认为这些“东西”会是同类。那是何等诡异的姿态！仿佛顽童搭起积木高塔，勉强通过扭曲形状保持平衡，歪歪扭扭立在那里，推一把就会碎成一地零件。 “他们都曾经是凛冬城的居民。”西多夫声音里蕴含着无尽的悲哀。 “但如今都变成了嗜血怪物，所谓的行尸！”伯纳咬牙切齿地说道。 更恒定明亮的洁白光线从身后传来，李察扭头看了一眼。 是位女牧师施展“神圣治愈”召唤出一个光十字悬浮在众人头顶，这种神术能施加微量治疗效果，但此刻更重要的作用是驱散黑暗。 这位牧师跟李察还算有过一面之缘——攻城开始前，李察用望远镜筒窥视墙头的时候看见一群牧师在给士兵祈福，其中就有她。当时那种犹如蜜桃熟透的娇美让李察印象深刻，但此刻却有些狼狈，衣服上还沾染着干涸的血雾。 “除了圣光神术外，尽量不要动用元素力量。亡灵生物对元素波动非常敏感，这是用鲜血换来的教训。”女牧师对李察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李察大人，我叫薇拉。” 魔法、斗气、神术，都属于元素产物。依照如今主流，稍微上点档次的力量都脱离不了这个范畴。 “没问题。” 但李察答应得很干脆，高山堡领主纯靠力量吃饭，他就是想用元素力量也压根用不出来。 借助神术的光芒，他也得以看到更多细节。 怪不得伯纳管他们叫“行尸”，确实如字面意思所言是行走的尸体。每个行尸身上都有很恐怖的伤口，甚至连肠子也拖在身后，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们朝着活人狂奔过来。 姿态虽然诡异，但速度还真不慢！ “小子，我对付那两个，你去拦住……” 伯纳话还没说完，李察已经一言不发地冲到最前面，斩龙巨剑在视野中瞬间消失，稍迟刹那众人才听到一声爆响。三个行尸在这一剑下，被干脆利落地分成六截。 “头部是他们魂火的寄托，你得打……”伯纳看到那三具行尸上半身虽然还在动，但失去双腿后显然已经没有任何威胁，耸耸肩说道：“算了，你喜欢打哪就打哪吧。” 李察前进的脚步一刻不曾停歇，路过时顺手又用斩龙插爆了一具行尸的头颅。 他每次击毙敌人都会从系统里得到一定经验，一般来说敌人实力越强，经验就会越丰厚。所以反过来，也可以从所得经验的多寡，来判断敌人实力强弱。 一具行尸给出的经验是五十点，说明他们实力不算太强。但就凭那种根本不要命的劲头，一旦数量够多绝对足够任何人头疼。 “凛冬城三十万居民不会都变成这玩意了吧？”李察边跑边问。他看到薇拉跟得很吃力，一小会功夫就已经气喘吁吁，干脆一弯腰把她抗在肩膀上。 牧师和大部分元素使用者一样，身体素质都不太行。 “不。”西多夫斩钉截铁地否决。 “那就好，”领主大人心下稍安，一想到三十万怪物如潮水般涌来，他就一阵头皮发麻。 “我是说凛冬城战前还额外涌进了十五万人。”西多夫苦笑着说道。 “四十五万？” “嗯！” </br> </br>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返回营地 街道上涌出来的行尸正变得越来越多，原本清冷的街道霎时热闹起来。 据说亡灵会永远怀念自己曾经所拥有的生命，只是这种怀念里夹杂着恨与偏执，所以他们会嫉妒并怨怼一切生者。李察也不知道这个说法到底准不准确，不过行尸一见到活人确实会直接扑上来没错。 这会也别管什么斯图亚特人还是庞贝人了，在亡灵面前，只要拥有生命都是天然盟友。 “四十五万……”李察边开路边不由自主地重复这个数字。 “被吓到了？”西多夫也在持剑作战。 这老头一手斯图亚特标准军用剑术使得有板有眼，年轻时应该也算得上好手。不过如今已经体力衰退，只能跟在伯纳身后查漏补缺。 “其实掰指头算算也还好，城里有十多万正规军，平均一人对付三个多，问题不大。”李察一手扛着肩膀上的薇拉，另一只手握着斩龙重剑狂砍。 这种水平的亡灵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困扰，就是有些行尸沾染着满身秽物，一剑下去漫天飞舞恶心到一塌糊涂。每当这时李察就一扭身让薇拉挡在前面，反正这女人自从被扛起来就一直鬼叫，那再叫大声点也完全没关系。 “没那么简单。如果都是这种杂鱼，城卫军根本不会全军覆没。”伯纳手起刀落，剁下一个行尸的头颅，污血溅在他脸上，但这位剽悍的斯图亚特军官完全没在意，说话的语气仍旧四平八稳，“你要小心穿禁卫军盔甲的亡灵，那是僵尸武士，实力很强！” “多强？” “力量和身体韧性不会弱于鲜血骑士。缺点是没什么武技可言，优点在于只有头颅一处要害，而且完全不怕死，还有一定元素抗性。”西多夫说道。 “哦。”李察颇有点不以为然，正版鲜血骑士他又不是没锤过，实话说也就那么回事。没有鲜血骑士那种五花八门的血能，僵尸武士实力肯定还得差一大截。 他寻思要是只有一两百，光靠高山堡自己就能包打，根本算不上棘手。 “你就说有多少人？”领主大人贼潇洒的一挥长剑。 “整整一个军团！” “……”李察一扭身用薇拉挡住迎面泼洒的污血，动作已经变得熟练而高效，“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这种任务交给平托将军，肯定没问题。” 随着时间流逝，街道上行尸变得越来越多，这种情况在离开贵族区后变得愈发严重。 一行人其实配置相当高端，军官们都是不错的剑士，还有阶位不低的魔法师和牧师。如果让他们放手发挥，眼前这些行尸完全无法成为阻碍。可一旦加上不能动用元素这条枷锁，情况就变得相当艰难，全靠军官们的剑术和体力在苦苦支撑。 圣光牧师的神术对付亡灵相当有效，但在奔跑中根本没时间给他们吟唱施法。 “为什么不能使用元素？”李察承担着正面绝大部分压力，还有闲情操心这种问题，让所有斯图亚特人都叹为观止。这个庞贝人杀戮的效率近乎于“清扫”，完全是个神力无穷的怪物。 “你说亡灵生物能感知到元素波动，可就算现在不用，不也照样在攻击咱们？” 薇拉搂着李察的脖子，从肩膀滑到背上。她没回答李察的问题，而是抓紧时机开始持咒，先释放祝福灵刃给几位剑士，又释放了除污术给自己。 然后才开口说道：“不动用元素，我们只会吸引一百码内的行尸。动用元素，一千码外的行尸都会闻风而动。” “我咋没有祝福灵刃？”李察发现斩龙巨剑上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亮起乳白色光泽。 恰巧此时前面有个满身淤泥的行尸，于是他挥剑同时顺势转身背朝前，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你挥剑威力溢出了，用不着！”薇拉一对粉拳攥得发白，牙咬得咯咯响，伸手使劲抹去脸上的污泥。 “也是。”领主大人咧嘴一笑，“薇拉小姐，您想得真周到。” 又一波行尸在拐角巷子里晃晃悠悠出来，看到活人立刻像见了屎的绿头苍蝇一样，开始 “快点，马上到营地了！”黯淡的天光中，李察已经能看到营地点燃的篝火。他身后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气喘吁吁，体力已经渐渐难以支撑。 但希望总是种美好的东西，能最大限度激发人的潜能。无论是法师还是牧师，纷纷压榨出最后的体力跟着这个庞贝人奔跑。 西多夫在竭力斩杀亡灵，但剑刃在高速运动中却猛然骤停——正朝他迎面冲来的行尸身上，穿着城卫军盔甲。原本年轻的面孔，已经完全被嗜血与狰狞填满。 这句皮囊他曾经非常熟悉，但如今却成了怪物。 “是萨伊……”西多夫握剑的手依然稳定，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痛下杀手。这个以坚毅著称的老将，声音里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一生经历过无数次艰难的处境，有些近乎必死的杀局最终也安然渡过。可论起内心纠葛的程度，压根没几次能与眼下相比！ 眼看那行尸越来越近，李察可不管那么多，抡起大脚直接踹得倒飞而起落进路边民宅里，把墙面都砸出个窟窿。 营地已经不远了，能看到外围有零零散散聚集来的行尸，不过对于高山堡的人来说暂时还算不上困扰。 他们已经在周围空地上点起几处火盆，足以照亮方圆十几步。亡灵只要靠近到火光范围之内，头颅上就会立刻“长”出一根箭矢然后扑倒在地——这种准头当然是半人马们的功劳。 头顶圣光作为照明，在一片昏暗中无比醒目，倒是让半人马射手们早早就注意到这支队伍。 “是大人回来了！” 李察隐约听到有人在这样呼喊，半人马射手们开始用长弓为他们支援。 一行人旋风一样冲进篱墙，随后大门紧紧关闭。身体虚弱的法师们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反倒是一路奋战的几位军官除了气喘吁吁，个个都没什么大碍。 第一百六十章 英雄迟暮 领主大人一进门正看到尼赫鲁趴在篱墙上准备火球术，星星点点的火元素已经在夜空中若隐若现，显然快要接近尾声。 李察抬手就是一个大脖溜打断施法，留下一句“不准使用元素力量”给一脸茫然的尼赫鲁，人已经朝营地里走去。 高山堡的几个头头脑脑迎上来，冈瑟一见面就开始大呼小叫地发问：“头儿，外面那是什么玩意？” “那是行尸，算是一种亡灵生物。”李察苦笑一声，“整天见亡灵、见亡灵挂在嘴边，没想到今天还真见着亡灵了。” “大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赫特忧心忡忡地看着外面的夜色。 “我跟你们说，全凛冬城四十多万人现在全他妈变成那种鬼玩意了，四十万啊！”领主大人两手一摊，边摇头边叹气，“怎么办？我也想知道怎么办，去逑……” 李察说着说着忽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一双双眼睛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即便明知处境极其危险，也不曾出现过任何动摇。他们眼睛里有一种叫做信赖的东西，滚烫而灼热。在这寒冷的夜色里，比火光更耀眼。 于是领主大人深吸一口气，立刻平复下来，烦躁的情绪荡然无存。 “德古拉回来没有？”李察一边问一边试图把薇拉卸在椅子上，但这个斯图亚特牧师却像八爪鱼一样死死缠着他，整个人紧紧贴背，怎么都不肯下来。 “先给我拿一件外套。”薇拉凑在李察耳朵边用蚊呐般细弱的声音说道。 “啥？”领主大人根本没听清，很不耐烦地问道。 “先给我拿一件外套！”薇拉咬着满嘴银牙，美丽的脸庞已经接近扭曲。如果目光有温度，李察现在肯定已经从里到外完全熟透。 “外套？”李察很不耐烦地抓起一块桌布扔给她，“只有这个，爱要不要。” 薇拉先小心地用桌布遮在胸前，才直起身从李察背上跳下来，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赫特眨巴了两下眼睛，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大人，德古拉回来过，又去找贝德里克殿下了，现在还没回来。” 李察抓起一瓶麦酒弹开瓶塞，往喉咙里狠狠灌了一气。放在室外天然冰箱里的麦酒很凉，大口吞进胃里能让人迅速冷静下来。 他也不知道庞贝远征军极限在哪，能不能对付得了四十多万行尸和几千号僵尸武士。但无论如何，先撤离这个是非之地都明显是比较好的选择。 “先清点人数，一个都不能少，其他东西能扔的全扔掉，等德古拉回来立刻就走。” 散布在全城的行尸纠结成规模需要时间，所以眼下，高山堡感受到的压力还不算太大。但这种宽松只是假象，时间绝不会太长，现在是分秒必争，最好能赶在大规模袭击到来前撤离凛冬城。 “是，大人！”赫特转身匆匆离去。 “辎重也不要了？”冈瑟还在心疼宝贵的粮食，他老家极北冰原每年都要为这玩意打生打死，现在却要全部白白舍弃掉。 “不要了，多余的东西全都不要了。”李察狠狠把酒瓶掼在地上摔得粉碎，脸上是**裸的蛮横匪气，“只要人没事，老子带着你们拦路抢劫也饿不着。但人没了，要辎重还有屁用！” “好吧。”冈瑟也走了，他要多吃几口回本。最后几个头头脑脑也跟着一哄而散。 李察挠挠头，该办的都在办了，该吩咐的也都吩咐了。整个营地里，所有人都在忙碌，被照明火盆在地面上投射下斑驳的阴影。 去帮忙吗？不缺他一个人手。去干点别的什么？好像也没有必要。 领主大人忽然发现，如此紧张的关头，自己居然已经无事可做。跟他这么闲的倒还有一个——天上的圆月亮。 “李察大人，我要面见你们总指挥。”自从进入营地就一直沉默不语的西多夫忽然开口。 “老爷子，不是我敷衍你。”一般来说这么开头九成九都是要敷衍人，但这次李察真没有，“我就是个瘪三大队长，跟总帅之间隔着好几级啊，正常来讲得一层层通报。我找庞贝王储给你递话了，但成不成还两说，现在时间宝贵，你还是先跟着我们一块走吧。” “真的没有可能吗？”西多夫又一次确认。 李察头摇得飞快，“城卫军那些管几百人的小军官，也不可能想见你就能见到吧？” “能的。”一旁伯纳小声说道，“在我们凛冬城卫军，别说是小军官，就算是普通士兵相见大人也一样能见到。” 领主大人无奈地笑了，这种差别可真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来是真的没有可能。”西多夫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所有人！”低头锵然拔剑出鞘，斜指苍穹。 同来的十几个斯图亚特人一起看向西多夫，其中也包括薇拉，她衣服胸口有道裂缝，里垫着块布遮掩，那块布李察怎么看怎么眼熟。 “我以凛冬城最高指挥官的名义命令你们，立刻跟随李察大人一起撤离。” “我们？”伯纳敏锐地意识到其中蕴意，“大人，那您呢？” 高山堡的营地里有口井，西多夫走过去两步坐在石沿上，把佩剑插在身前泥地里。夜风吹起他花白的发丝，忽然有种英雄迟暮的悲怆味道。 “我？我不走了。” “为什么！”伯纳咆哮。 “我这一辈子经历过很多次失败。”西多夫声调很平稳，音量也并不大，像是河水在潺潺流淌，“每一次，我都心想我要背负着死去的人那份，继续向前走。因此直到今天，为了那些死者，我可以一直坚持下去。” “但这次——三万城卫军，四十五万居民，数十万个生命一夜间烟消云散。太沉重了，沉重到没办法继续背负下去。好想休息休息啊，就让我这个糟老头子在这里永远陪伴着凛冬城和四十万死难者吧。” 此刻的西多夫不像是将军，更像是个心力憔悴的普通老人。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已经离他远去，所追求的只剩心安。 “大人，这不是您的错。”黑熊般健壮的伯纳紧紧闭着眼睛，却无法阻止泪水流下。 “这不是我的错，却是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西多夫笑了，一双清澈的眼睛温润有神，“不要哭，我已经……” “砰！”话音未落，西多夫像一滩烂泥似的软倒，身后是李察随手把一根柴火棍扔在地上。 “还掰扯那些没用的干嘛？”他很鄙夷地看着伯纳，“直接打晕带走，有什么理以后再吵。” 第一百六十一章 “德古拉还没回来？”李察已经是第三次发问。 他一手把活泼好动的奇丘按在膝盖上不让动弹，另一只手捏着“天空与雷霆之戒”。刚才已经试过把戒指交给奇丘，小东西嗅了两下之后完全不感兴趣。 无非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个戒指是个西贝货，或者有什么使用条件没有满足。 德古拉骗他的可能不大，问题八成出在使用条件上。领主大人之前没想过这茬所以不知道，他也找斯图亚特法师询问过，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毕竟泰坦那个年代实在过于久远，魔法师虽然以渊博著称，也很少会研究那些十辈子都用不上的冷门。 小黑鬼完全没意识到现在形势紧迫，还以为李察在跟他玩，“奇丘奇丘”叫唤着耍赖打滚。领主大人看它这幅憨样，一阵脑壳疼，指望这个正牌“泰坦”自己弄明白显然是白做梦。 “还没有。”伯纳临时给李察充当着参谋官。他虽然看上去是猛将型板，但能跟随西多夫侧当然不是泛泛之辈，作为参谋也是超规格的合格。 营地外涌来的行尸已经不是光靠箭矢所能阻挡，冈瑟带着蛮子们轻松把漏网之鱼尽数斩杀。现在虽然还很轻松，但压力一直在增加的趋势却很明显，而且是越来越明显。 李察让半人马给临近友军过信，很慷慨地把已知报全部共享。但这些庞贝正规军都很拧，上头大概没搞清楚状况也没来得及给他们发命令。所以哪怕明知道接下来可能会更危险，也死犟着不愿走。 要他说这就是一群拗蛋筋，远征军靠硬实力没准足够硬抗亡灵，但现在最优选择明显是先出城再说。 阳光直对位阶低下的普通亡灵来说是致命威胁，只要等明天太阳升起再进城，亡灵就根本无力反抗。到时候把靠埋泥地躲避光的亡灵挖出来，全都得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问题。 不过他也知道，远征军这样庞大的组织，对于紧急报反应必然很迟钝。而一支优秀军队，最重要的品质就是无条件服从命令。 “德古拉可能遇上麻烦了。”李察想给贝德里克挂个通讯魔石，又想起薇拉尽量少用元素力量的叮嘱，把魔石扔到一边，“不等了。直接出发去贝克那里。” 凛冬城内没有能容纳十多万人的大军营，所以驻地分成了几处。贝德里克位于高山堡跟最近的城门之间，李察本意是要带队出城，正好顺路。 一切早已收拾停当，随时可以出发。领主大人一声令下，篱墙上的大门从里面推开。 地行龙骑兵前头开路，蛮子保护左右两翼，辅兵和工兵留在中间，半人马负责游走支援。 行尸的战斗力也就比平民强点有限，主要威胁还是在于心理震慑。只要无法形成真正铺天盖地的浪潮，用绝对数量填补质量缺陷，就始终很难对正规军造成威胁。 开膛手大队的推进速度很快，有薇拉在队伍前方召唤出巨大的光十字作为指引，根本不必担心掉队的可能。 途径路上行尸遵循着对活人的憎恨，像扑火飞蛾一样围拢上来，但毫无用处。 着超重型骑枪的斯嘎尔地行龙骑士兵锋所指，任何敢于挡在前方的敌人都会被立刻撕裂碾碎！极个别幸运逃过一劫的漏网之鱼，也会被半人马随手一箭收割，扛战斧的蛮子们甚至没多少表现机会。 他们穿过行尸的阻拦，简直就像农人穿过麦田一样轻松！ “你的部下质量好高，可惜就是人数少了点。”伯纳看着这一幕不无羡慕地说道。 李察沉着脸没说话，贝德里克的营地离得又不远，没过多长时间就已经遥遥在望。 “嘶~我们不会要去那里吧？”伯纳满脸震惊。 他一眼就看到了目的地，因为那里聚集的行尸数量未免过于瞩目。用里三层外三层都无法形容这种密度，行尸与行尸之间已经完全不剩空隙，外围还有更多行尸正在源源不断赶来。叫人完全不怀疑只要足够轻盈，踩着头顶脚不沾地就能一路冲进营地。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也很明显——某个秃顶神官和王储的法师随从站在篱墙上，正一刻不停地使用元素力量攻击行尸。 为了应对数量众多的亡灵，他们选择的全是威力巨大、杀伤力惊人的拿手法术。这种法术元素波动自然都很明显，于是又吸引来更多行尸，于是两位元素使用者就更得用出浑解数…… “太憨了……”领主大人捂住脸，无话可说。 显然，在亡灵早就消失数百年的今天，如何对付亡灵已经成了一种冷僻的知识，少有人知晓。 “李察，是你吗？”贝德里克大概是看到了高山堡标志的地行龙，大声喊道。 “是我。”领主大人站在地行龙背上，冲薇拉一扬头，却半天都没等到反应，不耐烦地催促道：“赶紧给我点个光！” 薇拉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自己愤懑的绪。作为凛冬大教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祝圣修女，她还从来没得到过如此粗暴的对待。 “快点！” 薇拉闭上眼睛打了个响指，高山堡领主头顶亮起一从比蜡烛还微弱的圣光。 “让他们别用神术和法术！”李察的大嗓门甚至短暂压倒了厮杀声。 贝德里克也许不明白为什么，但对朋友仍然保持着足够的新任，法术几乎立刻停息下来。 “冲进去！”领主大人一声令下，整个开膛手大队开始滚滚向前。如同刀切入黄油，投矛与箭矢齐飞，利斧与长枪交相辉映。薇拉刚准备加持祝福灵刃，很快又停手放弃——根本用不着。 如果只要一下就能把行尸直接打成两截，那有没有圣光神术对亡灵的那点灼烧效果，就完全无所谓了。 薇拉不得不承认，这个李察本人虽然讨厌到极点，但他的部下确实个个都足够剽悍。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死去的金龙骑士 高山堡的武士旋风一样冲进营地，李察大致扫了一眼，不由得松了口气。 贝德里克麾下有数百精锐斥候，这些人远攻近战水平都不赖。再加上虎人卫士也不是吃闲饭的，所以应对起来还算游刃有余。 贝德里克盔甲里面穿着黑黄格子睡衣，眼角全是眼屎，大概原本是在睡觉。以李察对他的了解，这货肯定是午休躺下就一直没起。 “现在咋办？”他边说边塞来一个绿松石吊坠，李察顺手接过，翻来覆去也没看出名堂，“这什么玩意？” “微光护符。” “咱们先出城再说。”李察把护符戴在脖子上，眨巴两下眼睛，猛然发觉夜幕已经再也无法遮挡视线，“不错啊，可惜视野绿了吧唧的，还有没有。” “你当这是地里土豆吗？说有就有？” 时间紧张，谁也不知道外面的亡灵什么时候会聚集成难以阻挡的洪流。李察心知必须分秒必争，也不多做寒暄，转而朝营地里大声吼道：“德古拉！德古拉在哪！” “大人，我在。”德古拉果然是被困在贝德里克的营地里，从人堆里挤出来朝自家领主使劲挥手。 “嗯。”李察点点头示意他过来，转头又对贝德里克继续说道：“一定要小心……” “等等！”贝德里克忽然发现来人中有几个衣饰风格明显异于庞贝，而且还有个圣光牧师，“他们几个都是斯图亚特人吧？” “这个回头跟你细说。”领主大人很不耐地挥手打断，喋喋不休继续强调着潜在危险，“一定要小心穿斯图亚特禁卫军盔甲的人，那都是僵尸武士，据说实力很强，临东城卫军就是栽在他们手里。” “你刚才说僵尸武士穿什么东西？”贝德里克看着李察背后神色诡异。 “斯图亚特的禁卫军盔甲。”领主大人还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我好像，已经发现他们了……”庞贝王储苦笑着，指向李察身后。 “我……靠！”领主大人扭过头，一颗红心瞬间凉到脚后跟。借助微光护符提供的视野，他看到远方有不少士兵组成整齐的排线，正冲着贝德里克的营地靠近。他们的胸甲上统一描绘着双眼紧闭面目祥和的蛇发女妖，这正是斯图亚特王室墨洛温家族的徽记。 他们在行尸身旁掠过，癫狂的亡灵生物却仿佛恢复了些许理智，不但没有攻击反而忙不迭地让路。这只能说明，双方属于同一阵营存在统属关系。 尽管全身包覆在盔甲中，无法直接观察，领主大人还是立刻发现了他们的特殊之处。 和走路都歪歪扭扭的行尸比起来，僵尸武士动作格外干脆利落。他们前进并不拘泥于道路，遭遇房屋路障阻碍时，四肢着地宛若壁虎爬墙，如履平地完全不会放慢速度。 光看他们翻墙时轻而易举的劲头，就知道力量绝对不弱。而当从屋顶重重落下，一脚把地面石板踩得四分五裂，僵尸武士却能像弹簧一样弹起，片刻不停继续向前奔跑，又显露出他们身体协调性也不容小觑。 “这是僵尸吗？僵尸应该很迟钝才对吧。”贝德里克咧着嘴完全不敢置信。 “数量不算太多！”李察至少发现了个好消息。出现在视野中的僵尸武士远远不够一个军团的数量，大概在五百人左右，至多不会超过六百。 高山堡现在不但有圣光牧师，手里还有不少高浓度圣水存货。 所谓一物降一物，圣光牧师和圣水对于人类来说几乎完全无法造成杀伤，圣水直接涂抹使用就能促进伤口愈合，但对亡灵而言却是星象相克的天敌，直接被高浓度圣水泼在身上，所造成的腐蚀效果简直与硫酸无异。 有这两样亡灵天敌在，对付五六百个僵尸武士不至于吃力——至于贝德里克那点人手，压根都不在领主大人考虑范畴之内。 “准备圣水，先干掉他们再说！”李察很潇洒地打了个响指。 僵尸武士前进的速度未免有点惊人，要知道高山堡的队伍里可还有不少矮人小短腿。与其跑到半截被追上，还不如趁着有围墙先把问题解决。 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一声嘹亮铿锵的龙吟从头顶夜空中传来，声震四野。 “伊瓜因？”领主大人被震得好一会才回过神，第一反应就是伊瓜因。庞贝远征军原本有两个龙骑士，泽德白天回国报喜去了，现在就剩下那个小屁孩。 他抬头向天上望去，但在过于遥远的距离面前，微光护符也无能为力，毕竟这只是一种不算太高级的魔法装备。 “错，有力、坚实、充满金属质感，这更像是金龙的特征。而且声音里青涩感完全褪去却又不显得苍老，说明它的主人应该正处于壮年期。也就是说——一条壮年金龙。”西多夫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挣扎着从马车上爬下来：“而据我所知，伊瓜因大人的伙伴是一条风系成年龙。” 领主大人一脸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想过不同巨龙的龙吟还会有区别，更遑论从这种区别里辨别出有效信息。 “《巨龙谱系学》是本十分值得一读的好书，另外李察大人，您下手也未免太狠了些。”西多夫边揉后脑勺边抱怨。他身后，薇拉立刻开始持咒施展圣光治愈。 “壮年金龙？不可能吧，哪来的金龙，难道是野龙？”领主大人低头蜇摸着哪里还有柴火棍，准备再给他来一下。 “不知道，我只希望至少不要是柯里昂大人。”西多夫笑得十分苦涩。 “柯里昂？”李察对这个名字还有点印象，好像是斯图亚特的金龙骑士。出征之前萨福克提过这个人，说他围剿恶龙时意外阵亡，“他不是死了吗。” “是啊，他确实死了。” 西多夫话里蕴含的意思，让所有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一时间场上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安静得离奇，只剩下气息在寒夜里凝结成白雾飘散。 第一百六十三章 独宠一人 “圣光神和冰雪女神都保佑我们吧~”李察不由得大声祈祷。 他这种临时抱神腿，毫无虔诚可言的行径，看得薇拉暗中气结，好看的眉头蹙成一团。倒是格兰陵神官摸着秃脑袋呵呵直笑，半点不在意的样子。 “你看。” 西多夫所指的方向是另一处庞贝正规军营地，距离他们此刻所站的位置也就几百码。即便没有微光护符，借助那里的营火，也能看清所发生的一切。 他们也在抵抗外围行尸的侵袭，并且同样也有借助元素的力量。但跟贝德里克之前相比，效果又大不相同。 那个法师很聪明，大概发现了元素波动会吸引亡灵这一特点，本身恰巧又掌握着足够水准的气系法术。 于是运用翔空术飞到行尸群上空，不时使用些风刃之类的小法术，目的不是为了杀伤而是产生元素波动。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行尸便在他脚下空地上聚集，弓手们因此得以轻松无压力开弓放箭，把行尸像割麦子一样放倒。 而无论地面上的行尸怎样挣扎，也摸不到处于十几刃空中法师的一块脚皮。不得不说这种没有任何智慧的低级亡灵，一旦被人摸清习性，就会变得毫无威胁可言。 但忽然间一阵剧烈的风啸从更上空传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长鸣。 那个法师已经意识到不妙，试图使用翔空术逃离。但翔空术带来的这点飞行能力，哪怕跟麻雀比起来，也蹩脚到了极点，更何况是天空中的顶级霸主——龙。 领主大人看得清清楚楚，那条巨龙一个漂亮的俯冲，庞大的身躯却拥有不可思议的灵活，一只强劲有力的爪子像抓破气球一样撕裂魔法护盾。而那位法师显然无法应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一瞬间就变成肉块血洒长空。 “看来我们的运气不怎么样。”领主大人自嘲一笑。 那条巨龙确实如西多夫所言，是条壮年金龙，但仅限于曾经。如今它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割伤撕裂伤烧灼伤应有尽有。最严重的一处，甚至在侧肋开出条足以直接看见内脏的恐怖裂口。 里面的脏器已经彻底僵硬，心脏也早就停止跳动。这头曾经代表着威严与力量的巨兽，如今却到处都散发出一股腐朽衰败的意味。 “是亡灵龙。”李察边摇头边叹息。 领主大人真是一万个想不通，亡灵龙和僵尸武士肯定都是满城死灵里最厉害的大拿。怎么会像商量好一样，都找上他来。 你们这么厉害，不去寻寻正规军大部队的晦气，来找老子干毛？ “有两种可能，要么只是巧合，要么就另有原因。”西多夫看着天空，仍旧很平静。 “哈，您这不是废话吗。”贝德里克差点笑出声，这老头可真够逗的，说了全跟没说一样。这种话他一个呼吸就能造出十句——“他要么是人，要么不是人。”，“这个犯人要么能活，要么得死。” “他是西多夫。”李察只用一句话就让庞贝王储闭上嘴，一脸尴尬。 人的名树的影，有些话从贝德里克殿下嘴里出来就是故作高深，而由西多夫讲出必定耐人寻味。 “头儿，怎么打？”冈瑟手里攥着一瓶圣水跃跃欲试。 “打个屁，赶紧跑！”李察翻了个白眼，带头转进。 圣水和圣光神术能克制亡灵不假，但这种克制关系也不是绝对的。一勺水也许能浇灭一根蜡烛，但面对一车熊熊燃烧的木柴就只能干瞪眼。 领主大人倒是很自信凭他的力量，就算对亡灵龙这种顶级单位也能打上一打。但问题在于，地面生物跟飞行生物先天就不对等，人家肯定不会傻到落地跟他肉搏。 越是这种时候，他脑子倒越是清楚，各种思路有条不紊地逐一略过。在酝酿出死灵吐息之前，亡灵龙是没办法使用龙息的，那种灼热的能量就像阳光一样对它们伤害巨大。 头顶这条不久前才新鲜出炉，几乎可以肯定还没能掌握死灵吐息，也就是说只能依靠力量与爪牙。 于是李察扭头奔向一片建筑较高的区域，以亡灵龙的块头，想俯冲扑击就得先撞上那些建筑。虽然不可能仅凭此就豁免，但毕竟是种帮助。 哼哈二将这时候还挺机灵，一个不断加持风行疾步给自己人，另一个不断加持石肤术给后头的僵尸武士。死灵毕竟普遍脑子不灵光，一旦身体突然迟钝往往会一头栽倒，前进速度顿时被大大迟滞。 既然已经吸引到顶级亡灵注意，就不需要再介意那点元素波动，几位法师也开始毫不吝啬地开火。 逃亡倒是进展顺利，偶尔追上的僵尸武士很快被圣水消灭。可走着走着，李察渐渐感觉不大对劲。 亡灵憎恨活人不假，但专门憎恨某一群活人显然不太正常。贝德里克营地周围还有其他庞贝军营地，里面也是一般无二的活人，但亡灵对他们分毫不感兴趣，就专心致志盯紧一个目标追逐。 “贝克，你往左，我往右，下个路口会和！” 途径一个岔路口，两拨人劳燕分离。还没跑出去十码，李察就意识到问题肯定不是出在贝德里克那。 后面那群死灵压根不见犹豫，直勾勾就追在自己屁股后面狂奔，连一个掉队的都没有，简直比夏天绿头大苍蝇追逐粪车还要执着几分。 与贝德里克短暂会合后，所有工兵和辅兵转移到了他的队伍里。然后双方又重新分离，而亡灵们自然还是认准目标百般坚持。 李察不禁把怀疑的目光投向十几个斯图亚特人，寻思没准亡灵是冲他们来的。这种猜测也不能说是空穴来风——毕竟是斯图亚特人最先遭遇亡灵，很可能就是因为持有某种能吸引亡灵的东西。 西多夫明显早就意识到这种可能，冲高山堡领主点点头，言简意赅地说道：“分开跑！” 于是十几息之后，李察很郁闷地再次发现，胡乱甩锅并不可取，亡灵还真就认准了他，跟在后头狂追不舍，半点也没有分心的意思。 “服了，凭什么啊！”领主大人真是一万个想不通。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波三折 “不跑了！”李察带着所有人冲进一条巷子，停下脚步。 哼哈二将的魔力有限，指望他俩一直使用法术拖延根本不现实。而且地行龙这种超重型坐骑，耐力也远远算不上出色。把所有体力都浪费在无休止的奔跑上，还不如用来搏一把拼命。 与其把命运交给不可知的运气，高山堡人更喜欢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不是鲁莽，而是自信，无比强烈的自信。 “早上给你们发的圣水还在吗？”领主大人拳头捏得嘎巴作响。 “在。”回应他的声音都很慵懒。明明形势危急，强敌迫近，但一众高山堡战士的脸上却嘻嘻哈哈，看不到半点紧张，仿佛是在郊游。 “干特娘个车把！”李察狠狠一挥拳。 “干特娘个车把！”这回倒是立刻应者如云。 一瓶瓶浓缩圣水被起开，战士们把这些粘稠的液体像涂养护油一样抹在兵刃上。圣水暴露在空气中后，其中蕴含的神力开始慢慢挥发，形成肉眼可见的淡金微光。 如果说夜色中，手持发光兵刃的高山堡武士恍如神国战士降临。那么，接踵而至的僵尸武士就绝对来自炼狱，是暗面的象征。 沙哑的低声嘶吼连成一片，汇聚成阴冷而古怪的曲调，让人不由毛骨悚然！ 双方距离飞速缩近，正面决斗随之而始。 李察试着不用圣水直接劈砍，而斩龙切开甲胄后，居然在**上擦出一溜火星。要知道硬抗高山堡领主一剑，只是从头被劈到肚脐眼而不是整个人左右分离，绝对算得上重金足赤实力的象征。 不过圣水确实克它们克得足够凶，哪怕被稍微蹭上一下，都立刻一股焦臭味飘散。 领主大人没再过多关注，毕竟僵尸武士远算不上高山堡面临的最大威胁，头顶那个亡灵龙骑才是。他看准亡灵龙准备下扑的时机，拿着一柄备用战斧，直接甩开膀子抡了出去。 在强大的力量驱使下，沉重的战斧加速到惊人的地步，破开空气掀起渗人的尖声厉啸，气势极度惊人！ 很可惜准头实在欠奉，连毛都没捞着一根，直奔月亮去了。 亡灵龙骑阶位比行尸高不知多少倍，智力也完全不能同日而语。虽然没有直接中招，它还是立刻意识到地面那个活物有能力对对它造成威胁，明显变得谨慎起来。 这鬼东西拉升到安全高度，不肯轻易落下。但同时却也没有离开，而是在外围盘旋着寻找机会，蠢蠢欲动。 李察心一沉，他最担心的局面还是出现了。 除开他本人，整个高山堡绝对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对巨龙造成威胁，哪怕是死掉的巨龙。可一旦领主大人被迫拿出全部精力防备巨龙，这几百号人就相当于被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地上走的怎么跟天上飞的打。”李察无奈苦笑。他发誓这次回去之后，怎么也得弄个能上天的坐骑。 “大人。”德古拉的眼神不由往奇丘身上飘，作为少数知晓‘天空与雷霆之戒’内情的人，他同样已经获悉奇丘的身世秘密，“从我以前查到的资料里看，那枚戒指能赋予泰坦御使气与雷电元素的能力。” “也就是说，可以让我飞起来？”李察从口袋里掏出指环。 “嗯。”德古拉使劲点头。 “那这玩意要怎么用呢？”领主大人翻来覆去地看着，毫无头绪。 “很简单，只要……”德古拉话说到半截，忽然胸口偏左侧“长”出一根弩矢来。“嗬嗬……”他嘴里喷出鲜血，颤抖着瘫倒在地。 僵尸武士里有射手，不过箭矢对人人身着重甲的高山堡武士威胁不大。可偏偏，德古拉之前为了跑腿利索，只穿着一件轻薄的皮甲，防御力根本不够。 箭矢从他的后心射入，又从胸前透出，不用看也知道，胸腔里的心脏肯定已经洞穿！ 领主大人伸手接住德古拉的躯体，有斗气支撑，他多少还能坚持一会。亨德拉竭尽全力嗫喏着嘴唇想说完下半句，但已经力不从心，只从嘴里吐出一团鱼籽似的血沫。 “这……” 使用天空与雷霆之戒的方法就德古拉自己知道，李察以前没想过这茬，所以也没问过。但心脏破裂这种致命伤，就算把圣光教会的教皇弄来，能不能救回也还两说，何况现在根本没那种条件。 “命运魔石呢！”领主大人脑子一向活络得很。 他还记得在小镇洽克什对付鲜血骑士，偶然收获过一枚完整的命运魔石。而使用命运魔石得切除心脏，用魔石替代原本心脏的功能，完全能适合德古拉此刻情况。 李察又抡飞一柄战斧，再次惊退蠢蠢欲动的亡灵龙骑。他也不知道同样的手法到底能奏效几次，但一直这么干早晚会被发现准头不佳。 最近一直是赫特在兼管后勤，他闻言停止射箭，退后几步让另一个半人马填补空缺。 “大人，我想起来了，在后勤马车上。”赫特的话顿时差点把李察气蒙——后勤马车还留在他们原来营地里，走得时候根本就没带！ “靠，是谁他妈放那的！” “头儿，就是你放的啊。”冈瑟一边狂砍僵尸武士一边看着自家领主无比认真地说道，“以前在洽克什的时候在你手里，后来行军你嫌东西杂太麻烦，一股脑都放进马车里了。” 冈瑟越说还越来劲，继续说道：“刚才走的时候我还问要不拉着马车，你说不要了。还说咱们高山堡就算拦路抢劫，也肯定饿不着。” 领主大人被这么一提醒，全想起来了。 “这莫非就是命？”从来不相信任何神明的李察也不禁诞生出这种想法。 天上的亡灵龙骑又一次俯冲，哪怕明知道这个怪物可能在试探，李察也别无选择，只能又一次扔出战斧。对峙得以继续维系，但显然不可能长久。 “不就是魔石吗，我再去一趟营地拿回来。”冈瑟摘下头盔，冲李察咧嘴一笑，一口板牙白得耀眼。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无条件的信任 李察看着冈瑟，表情很复杂。 眼下凛冬城四处亡灵横行，黑暗与死亡如雾气般弥漫，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就算傻子都知道，面对危险，报团取暖才是最佳选择。此时脱离大部队无异于一点火星脱离篝火，在凄切的寒夜中根本难以独自维持，熄灭几乎只是时间问题。 何况冈瑟要做的还远远不止保命，得返回特定地点拿到魔石再折回来！ 他们脚下的位置离当初营地，至少有上千码。这还是照直线计算，实际路程只会更远。 “如果必须得回去拿那个什么魔石，不是吹，我肯定是最佳人选。”冈瑟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掰着指头挨个数人头：“你们看——” “头儿得留在这里跟亡灵龙对峙，不然其他兄弟撑不下去，对吧？” 这点谁也无法否认，而且李察隐隐感觉这伙亡灵似乎就是冲他来的，尽管一时半会还想不出到底为什么。 “阿布个头太小，能不能打过行尸都够呛，让他去那是谋杀，对吧？” 小个子的斯嘎尔人嘟囔了两下嘴皮，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终究无话可说。没有地行龙，他们裸装实力比兔人之流强点有限。 “还有我。”赫特面色平静，拔出两把锃亮的大弯刀挽了个刀花，寒光凛凛，“后勤是我在管，我有责任，当然应该由我去解决。” “拉倒吧，这不是逞强的时候。”冈瑟嗤笑一声，竖起两根粗壮的指头，“第一，马蹄声动静太大，根本没法隐蔽。第二，赫特我就问你，会爬墙吗？” 赫特无言以对，众所周知由于特殊的身体结构，让半人马爬墙可以说是强人所难。而要在如此混乱且危险的局势中返回营地，爬墙偏偏又几乎是项必备技能。 “我想想。”李察闭上眼睛按摩着自己两侧太阳穴。 冈瑟是他最早的追随者，一路相伴走来不知趟过多少腥风血雨。他也是人，也有感情。 “头儿，咱们高山堡是个整体，就像以前在老家打猎一样。”冈瑟今天说话格外有条例，跟他平时比简直判若两人，“今天我最合适，所以我去。如果赫特或者阿布他俩最合适，他们肯定也会去。” “放心吧，头儿。”冈瑟一咧嘴，这个北地汉子眼睛里，此刻闪烁着豪勇炽烈的光芒。这种光芒从来是属于真正勇者的特权，“俺好歹以前也是部落里的猎熊勇士，又不是脑子不灵光的憨货。” “你这话自己信吗？”李察哭笑不得。 憨货说自己是不是憨货，就像酒鬼说自己没喝醉一样，都没有半点可信度。 “嘿嘿。”冈瑟摸了摸后脑勺没多说话，自顾自开始收拾装备。 泰坦铁甲分量太重，不适合用于潜入换成皮甲。同样的原因，战斧也过于累赘，取而代之是赫特的大弯刀。 冈瑟很快收拾停当，马上要出发时，忽然对李察说道：“头儿，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们这些人之所以能通过杀戮变得更强，肯定不是因为什么魔药。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些魔药，又不是大白菜。” 整个凛冬城到处都是一片混乱，这周围方寸之地却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好半天都没人说话。 李察看着冈瑟那张憨厚的脸，笑了，“确实，那你觉得到底为什么？” 冈瑟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应该跟德古拉差不多，是某种天赋法术，我猜可能头儿你也是神眷者。” “我也去。”狂战士罗塞尔站出来。两人一起从巷子另一头离开，很快消失在浓浓夜色中不见踪影。 李察环顾周围几人，竟然没在他们脸上看到多少意外的表情，很明显都早已对此有所猜测。 而且不得不说，他们的猜测跟事实相去不远。有时候就连李察自己，也不得不怀疑，这所谓的系统有没有可能真就是一种天赋法术？ 很难说是，正如同很难说不是一样。 李察自嘲一笑，他此前可一直认为，这些部下来自荒野或者冰原，肯定都没什么见识。所以只要找个表面上过得去的理由，就能轻松把他们唬住。可如今事实证明—— 世上没有几个真傻子，能被骗的人往往是愿意被骗。 “大伙都猜到了？” 回应他的是一片使劲上下晃动的脑袋。 “那怎么不早揭穿我？我可是在坑你们哎。” “因为你是我们头儿啊。”阿布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很理所当然地说道：“就算揭穿了，那不还得跟你混，自个找小鞋穿犯不上。” “大人。”赫特微微压了压头盔帽檐，“您不必在意，无论如何，我们都将追随您直至生命终结。” “唉。”李察叹了口气，信任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是沉重得叫人直不起腰来。 …………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难度至少在地狱级别，对于实力和胆魄的要求高到令人发指。 一般来说这种任务，成功了是邀天之幸，失败了才是人生常态。 李察设想过一万种可能，就是没想到居然一刻钟都没用，魔石就已经被送到他手里。来的时候两人推推搡搡、互相嫌弃，一看就是吃饱了撑的，肯定一路太平。 “来了来了。”冈瑟把一块黑乎乎的石头心脏塞到领主大人手里。 “怎么回事？”李察老远就闻到他们身上有股浓厚的酸腐味，像是搁出怪味的隔夜酸菜。 “额……略施小计。”冈蛮子低眉臊眼 “别提了。”罗塞尔捏紧鼻子看着冈瑟，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冈瑟走之前舍不得马车上的粮食，吃了一肚子面包跟熏肉，结果一活动就开始想吐。” 冈瑟上手就想捂他嘴，但是罗塞尔根本不为所动，挣扎着继续说道；“躲在墙角的时候，他一张嘴吐了我们一身，差点直接给我熏晕。结果那些行尸居然就对我们没啥反应了，就直接跑回营地把魔石拿回来了。” “没准行尸是用嗅觉分辨活人的。”李察若有所思。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德古拉躺在地上人都快凉了，再不抓紧可真来不及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鸟枪换炮 冈瑟动手扒掉德古拉的皮甲衣物露出胸膛，自顾自嘟囔着，“这小子还细皮嫩肉的。” 李察抽出一把切肉小刀，把皮肉骨骼逐一切开，露出内里的脏器。在圣水的作用下，肉心已经有点愈合趋势，但很明显还远远不够。 他三下五除二将已经破损的心脏割掉，随手扔到一边，另一只手拿起命运魔石，放置在原本心脏的位置上。 这东西副作用很可怕，尤其是剥夺感觉。对任何智慧生命来讲，都无异于背负终生不得豁免的酷刑。 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副作用又是只有活人才有资格承受的奢侈品，一旦死掉可就什么都没了。 黑色的命运魔石开始自动接驳血管，很快便像真正拥有生命一样开始跳动起搏。领主大人是个好屠夫，但肯定不是个好医生，不过在圣水的强效作用下，这点区别微不足道，胸膛的伤口很快开始收拢。 完全愈合没那么快，但说话勉强已经没有问题。 李察把天空与雷霆之戒套在奇丘的头上，一起放在德古拉面前晃了两下，急不可耐地问道：“这玩意到底怎么用！” “用血……滴在上面……” 领主大人二话不说抽出尖刀，小心翼翼地在奇丘爪子上扎出个小破口，挤出一滴鲜血落在象牙质地的素指环上。这滴血立刻像是落进沙漠一样，被吸纳其中消弭无形。 李察大喜过望，能产生这种变化足以说明里面有点门道，于是他又满怀期待地耐心等了一会。 奇丘还是奇丘，眨巴着黑乎乎的小眼睛一脸无辜，似乎压根没搞明白脖子上这个圈是做什么用的，伸出爪子拨弄了两下，又老老实实看着李察。 “我靠，这就完啦？”领主大人顿时气急败坏。 话音未落，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从天边炸响。 众所周知雷电这种自然现象，很少在冬季发生，即便有，也多半是只听雷声不见闪电的闷雷。这是因为冬季空气更干燥，不利于闪电产生。 但这一瞬间，骤然爆发的电光甚至把半边天穹照得雪亮，让夜幕笼罩下的凛冬城重新迎来光明！ 李察眨巴了两下眼睛，刚想说话。接踵而至的电闪雷鸣瞬间密集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如同泥石流时山坡上滚滚而下的落石。 奇丘自身的变化也随之开始。 他的身躯吹气般膨胀起来，从只有松鼠大小变得比一间房屋更高广。四肢间皮膜向后侧变形同时飞速横向扩展，化作一双真正的翅膀。两支狰狞的长角从头顶伸出，闪烁着黝黑而扎实的质感。 那张人畜无害的面孔变得威严，浑身到处都是强健的筋肉鼓起，指环也不知什么时候转移到了爪子上，大小刚刚好。它习惯性低头用脑袋蹭蹭李察，却差点给他顶出个屁股墩。 “升空！”李察爬到奇丘脖子上，朝着天空中的亡灵龙举剑。 ………… 雷霆炸响接连灌进耳朵，几乎要使鼓膜撕裂。 连成一片的电蛇在黑色天幕上肆意蔓延，如同参天大树在土壤中长出根络，又像是空中的雷池向下肆意倾泻，刹那间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于是整个凛冬城内十余万庞贝军人都得以亲眼看到，在炽白耀眼的幕布上，亡灵龙骑正在天空中肆虐，那样邪恶又那样强大，让所有人都感到深深无力。哪怕是龙神萨拉马亲临，也绝不可能这样随意御使漫天雷霆。 可突然间，另一位巨兽骑士腾空而起，笔直向亡灵龙发起了冲锋。 万千雷霆裹挟的威势足以毁天灭地，但此刻仿佛都成了无关紧要的点缀。他们无惧、无畏，如同神灵一样，在闪电搭建的舞台上，翱翔着角逐厮杀！ “是伊瓜因大人吗？”心神激荡使得不少人丧失判断，他们不禁如此猜测，毕竟眼下庞贝军就只剩下这一位龙骑士。 “不，那明显不是巨龙。”身边总算还有些同伴保持着清醒。 “能是谁呢？” “不知道。” ………… 混乱中，西多夫带领的斯图亚特人居然跟贝德里克又撞到一起。于是两波人一起见证了这场超大规模雷暴，为天地之威深深窒息，好半天都没人说话。 “我有种感觉，那可能是李察大人。”西多夫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明暗在激烈交替，没有人能看清天空中的具体景象，但他的语气却颇为笃定，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我不记得李察有这种坐骑，块头比骏鹰还大了。”贝德里克默默把金属头盔摘下来扔掉。 他的行为给在场所有人提了醒，于是一片“哐啷”乱响，五花八门的头盔四处乱滚。 “那个小开拓男爵？哼！”薇拉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谁知道呢，只是感觉而已。”西多夫耸耸肩。 ………… 风在两耳边化作恐怖的呼啸，几乎让李察睁不开眼也张不开嘴。好在这样的情况只维持了不久，奇丘很快开始进入平稳飞行状态，风压也因此减弱。 李察泪流满面——眼睛被强风刺激的。他发誓回去后必须得弄副水晶风镜再说。 奇丘的第一次升空未免有点过于成功，像一根朝上发射的床弩似的冲天而起。几乎在奇丘变身的同时，亡灵龙骑也似乎受到什么刺激，再也不顾危险，猛地挥动双翼直扑过来。 巨龙的飞行能力毋庸置疑，但奇丘居然也相当不赖。起码不是那种只能勉强滞留天空，没有任何灵活可言的笨蛋，很飘逸地侧身避开。 交错而过时，李察开启辉力涌动，把一柄战斧狠狠朝着死灵龙扔过去。 众所周知领主大人的远程投掷几乎完全没准头，但在这个距离上面对如此庞大的目标，想失手也真的很困难。几十磅重的战斧在脱手刹那化作一道乌光，反力的作用甚至使块头魁梧的奇丘都不由向后一趔。 战斧瞬息略过几十码距离，与传说中坚不可摧的龙鳞正面碰撞。 事实证明传说终究是传说，只要这世界存在的，就不可能真正无坚不摧。 下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饱含愤怒的高亢龙吟。 第一百六十七章 斩龙斩龙 只要力量足够强大，一柄再普通不过的战斧，足以让巨龙一身引以为豪的防御化为乌有。 亡灵龙这样的顶尖死灵，借助精神力量，感应自身状态的能力不会弱于一般活物。所以它能很清晰感觉到，那柄斧头砸断了自己一根肋骨，牢牢嵌在肉里，只剩一点柄露在外面。 尽管对于亡灵来说并不存在痛楚，但这个事实仍旧让它无比愤怒。哪怕灵魂早已经坠入炼狱，高傲的本性仍然停驻在巨龙的躯体里难以磨灭。 它怒吼、它翱翔，十数刃的龙翼撕裂空气，庞大的身躯却显得灵活而游刃有余。 天空在这一刻仿佛化身古代骑士决斗的跑道，双方各自短暂盘旋调整方向，毫不犹豫朝着对手开始加速！ 李察把手里最后一柄战斧瞄准龙目扔过去，这次却没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擦着亡灵龙的脑袋飞向夜空不见踪影。 李察发现自己居然和奇丘建立起微弱的精神联系，藉此能模糊感受到一点它心里的想法！ 天空与雷霆之戒号称能让持有者御使风与雷霆，但很可惜，夸大其词并不是人类的专利，当年的泰坦明显也深谙此道。 尽管天上的雷霆密集得就像热带雨林，但对于奇丘来说，它没法控制这些雷霆落在哪里，顶多只能控制不落在哪里。 好消息是凛冬城里所有人暂时不用担心被劈，坏消息是指望一雷轰死亡灵龙显然也是白日做梦。 论块头，奇丘比起巨龙明显要小一圈不止。满城庞贝军人仰头看着这一幕，都不禁暗自捏把汗——如此悬殊的体型差距，硬碰硬肉搏起来必定会非常吃亏！ 但下一刻，所有人猛然瞪大了眼球。 李察在空中只觉得强风似乎从四面八方同时吹来，把他一头秀发吹成枯草，牢牢攥着一缕背毛才不至于被甩下去。如此诡异的气流当然是奇丘在操纵风元素，借助这些气流，它的灵活程度瞬间达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那已经不仅仅是飞行，而是在天空中舞蹈，种种动作甚至已经突破惯性限制，随心所欲到极点。 等这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机动结束，奇丘奇迹般出现在亡灵龙下方。它毫不犹豫抓紧机会伸出利爪，借助速度，在龙尾上撕下大片鳞甲与碎肉。 相隔咫尺，李察和亡灵龙骑士默默对视，错身而过时各自留下一个凶狠的眼神，却都没造成半点伤害，只能干看着对方离开。 空战对领主大人来说，尚属于首次涉及的陌生领域，所以也就难免有点想当然。他还以为也得靠剑斗决胜负呢，结果双方擦身而过距离最近时都有好几刃远，压根连毛都捞不着一根。 天空和地面对距离的概念完全不同，在这里只有远程武器才是王道。 李察之前的飞斧就不错，拿蛮人武士的战斧远程投掷用，威力不是一般够劲，也就只有高山堡领主这种怪胎才使得了。但问题在于，一次性带上十几把战斧根本不可能，设计时完全没考虑过会这么用。 奇丘和亡灵龙再一次交错而过，借助雷霆产生的光亮，李察发现居然还有另一条巨龙正在天空中悬停，从那一身银色鳞片来看，显然是风龙骑士伊瓜因和他的龙伙伴。 “喂！”领主大人两手卷成喇叭呐喊。 奇丘也能通过精神联系模糊感受到李察的想法，两翅一扇调转方向朝着他们飞过去， “愣着干嘛，跟老子一起去干它！”李察指着亡灵龙大声疾呼。 “不行的。”伊瓜因的声音在打颤，很显然，他怕了。 “为什么？” 极端的恐惧和紧张压迫是最好的吐真剂，伊瓜因把内心真实想法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出来，“奥西里斯只是成年龙，打不过这头壮年龙！” “你个怂货！”领主大人可没时间跟他多墨迹，啐了口唾沫转身离去。 奇丘变身完全依靠天空与雷霆之戒的力量，根本无法长久维持。要不了多长时间，这头翱翔天际的巨兽就得重新变回蔫不拉几的小黑鬼，他得争取在此前解决。 于是再次与亡灵龙相会时，李察直接从空中跳到了那怪物背上。为了固定身形，斩龙被他深深插进骨缝里。 这种冒险到近乎疯狂的举动，顿时让所有关注这一幕的人都暗暗揪心。虽然还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但这种悍勇着实让人佩服。 龙颈座鞍上，死灵骑士转过头，眼眶里燃烧的鲜红色火焰在风中飘摇，脸上溃烂的皮肉没有任何表情。他解开座鞍束带，站起来顺着龙脊走向李察，拔出腰间长剑，遵循着残留肌肉记忆标准决斗起手。 “呵。”李察不知该赞赏它勇敢还是嘲笑它鲁莽，虚晃躲过一剑，抬脚把它踹飞。从这个高度直接坠地，就算浑身是铁也绝对没有半分活路。 亡灵龙凭借优秀的飞行能力，在空中高速回旋，试图把身上的爬虫甩掉。而李察把斩龙卡进龙背上的骨缝里，死握着剑柄不松手。而奇丘当然不会放过机会，不断用利爪和尖牙在对手身上留下一条条伤痕。 不过由于体型差距太大，这种进攻很难说有多少效率、 “骑士，冲锋！”居然是伊瓜因 李察看到他头盔都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一张小脸依旧那么俊美，可惜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正一边鬼叫给自己打气一边挺着五刃长枪，骑在奥西里斯背上朝着亡灵龙冲来。 “谦卑、诚实、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灵魂！”看得出他在努力克服内心的恐惧，但效果似乎不好，整个人都激动得战栗。 长枪借助巨龙的冲击力，顺着亡灵龙的翅根狠狠捅进去，直到抵住更坚硬的骨头。 两条龙类生物近乎脸贴脸，顿时开始翻滚着用爪牙开始最原始的肉搏厮杀。这一幕足以让凛冬城内所有见证者终生难忘——闪电频繁闪耀、宛如末世降临的天幕上，三头飞行巨兽正激烈地角逐厮杀，展示着最终焉的力与美！ 高亢的吼声足以压过雷霆，恐怖的力量叫人叹为观止！ 龙鳞以坚韧著称，甚至足以硬抗床弩的射击。但在彼此的爪牙下，却仿佛草纸一般单薄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开裂破碎！ 伊瓜因先前的判断不能说错，成年龙奥西里斯确实远不是壮年亡灵龙的对手。强撑着厮杀片刻，保命的念头最终压过一切，留下空中飚洒的龙血与鳞片，哀嚎着飞走逃窜。 但先前被风压按着动弹不得的李察，已经趁机爬到亡灵龙脖颈后，高高举起斩龙重剑！ 蓄力后，一挥而下。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同是泰坦 一剑、两剑、三剑……高山堡领主就像个最勤劳的年轻伐木小工，正在为美好生活辛勤劳作。 绝对的力量带来绝对的破坏力，亡灵龙后颅皮开肉绽，露出润白的头骨。而后最厚重坚实的头骨也开始碎屑四溅， 在处理金属这方面，矮人工匠如果说第二，敢厚着脸皮称第一的人真不多。但此刻在巨力作用下，就连矮人精心锻造的斩龙重剑也正扭曲崩裂，换来的是颅顶上一道宽阔的裂口。 李察看到灰白脑中静静卧着一块水晶。那里面关着一条手指长短的超小号龙，一举一动都跟亡灵龙保持同步，亡灵龙愤怒，它也小脸扭曲，亡灵龙挣扎，它也使劲解数。 这是龙晶，一条巨龙最纯粹的本源凝结，当转化为亡灵之后，也是最致命的要害所在。 亡灵龙似乎也意识到毁灭即将来临。 它吼叫、它飞舞、它横冲直撞，这是最后的挣扎。没准就连亡灵也会畏惧于沦入永恒的寂静，但单纯的畏惧显然无法改变任何事，何况此刻掌握它命运的人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心慈手软。 一只被钢手套包裹的手握住源晶，用力从骨质基座上扣了下来。 眼眸中燃烧的灵魂之火剧烈波动后化为乌有，身长十余刃的亡灵龙瞬间动作停滞，开始垂直加速坠落，宛如陨石坠地。 正在天空中翱翔的奇丘接住李察，向着地面降落。它呼扇双翼掀起的气流简直像一阵强风，吹得地面上灰尘四处飞扬。 “赶紧去收拾龙尸，这可浑身都是宝贝。”李察一落地还没站稳脚就开始发号施令。 巨龙作为一种阶位极高的魔法生物，从鳞甲到内脏都是上等炼金材料，一条龙尸所代表的价值几乎无法单纯用金币衡量。 没有亡灵龙威胁，僵尸武士根本不是储备有大量圣水的开膛手大队的对手，早已经被轻松歼灭。高山堡的战士们手头都没什么事，甚至可以说相当清闲。 但是头一次，高山堡领主下完命令没人行动，四周一片静悄悄，大伙不约而同用无比好奇的眼神看着他。 “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李察翻了个白眼。 立刻围拢过来一圈人，半人马和蛮子凭着身强力壮挤在最前面，后头斯嘎尔人根本进不来干着急，差点把地行龙弄来帮忙。 “那个……为什么它能变成这样？”冈瑟先是两手掐圆比划出一个松鼠大小的体积，然后又指了指奇丘。 后者现在比平房都高，头顶犄角背展双翼，外形无比酷肖某种神话中的恶魔，哪里还是以前那个蔫了吧唧的小东西。它随性从路边一栋二层小楼上拆下根房梁，玩了两下大概觉得没意思，顺手又给塞了回去。 可能塞的时候稍微过于用力了点，石块垒成的小楼外墙立刻推金山倒玉柱，拍在地上碎得稀里哗啦。 冈瑟眼睛猛地瞪成铜铃。 要不是恰巧时限正好到期，巨兽重新变回一只人畜无害的鼯鼠。他就算亲眼见证过变身全过程，也不敢相信这就是奇丘！ “因为天空与雷霆之戒。”李察打了个响指，奇丘连跑带跳地过来，安安稳稳趴在领主大人手掌上一动不动。变身对它来说似乎也是种负担，两只耳朵耷拉着，看起来有气无力，大眼睛也不像平时那样有神。 李察捋了捋它脑袋，小东西舒服得直呼噜，大概确实困了，很快开始两眼皮上下打架。 “看到它脖子上的象牙圆环没有，那就是天空与雷霆之戒。” 领主大人虽然一直张罗着来凛冬城找戒指，但这还是头一回把真正目的公之于众。 倒不是因为怕他们大嘴巴泄密，高山堡向来不担心这个问题。而是泰坦遗物这种东西听起来有点不靠谱，毕竟在时间的伟力面前众生平等，很难说曾经的秘宝如今还能剩下多少功效。 他担心万一搞得全世界都知道，最后却不能成功而丢丑，有损自己光辉形象，所以干脆一直压着没多说。 “哦！”一片恍然大悟的声音，但是看表情就知道，这群货啥也没弄明白——来自荒野和冰原的他们，压根就没听说过什么叫“天空和雷霆之戒” “天空与雷霆之戒，这好像是泰坦四戒之一吧，不是只有泰坦才能使用吗？”不过赫特是庞贝通，这种常识自然张口就来。 “你们知道奇丘什么来路吗？”领主大人洋洋得意地问道。 “您从荒野上捡回的鼯鼠，没什么卵用的宠物，存在意义就是证明高山堡领主是个玩物丧志之徒。”冈瑟念经似的说完，扭头看着赫特，“还有什么来着？我记得当时你是这么说的吧？” 后者张着大嘴一脸见了亡灵，正拼命摆手摇头。 李察刚开始还震惊于赫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直到看见冈瑟嘴角鸬鹚般狡黠的笑。 “放你娘个屁！”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接着用最卖弄最故作神秘的语气说道：“它可是最正统不过的泰坦！远古统治者仅存的族人！想不到吧！” 李察说完还刻意停顿了一会，留足时间用来聆听惊叹和感慨。但他等了半天，啥都没有，一个吭声的也没见。 周围一圈人个个都一脸且听你吹的表情，要么就直接是在翻白眼。 不是他们集体叛变不愿意相信自家大人，事实上高山堡领主在他的臣民中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威望。就算他说太阳每天早晨都是从西边出来，大伙也会先在脑子里转两圈再谨慎否决。 实在是这听起来没有半点可信度。 是个人多少也听说过，泰坦乃是身高十余米的庞然大物，掌握着天空和雷霆的权能，拥有凡人无法想象的威严与魔法。在整个世界尚且处于蒙昧的上古年代，他们是霸主、是神明、是众生的信仰。 奇丘呢？皮猴子一个，经常自己跑来跑去抓老鼠玩弄得满身泥巴，挑食吃鸡蛋只吃蛋黄不吃蛋白，为此挨过不少脑瓜崩死性不改。略微有点静电能力除给人烫头外屁用没有，说鸡肋都是看在自家领主挺喜欢它的份上。 第一百六十九章 龙魂图特摩斯 史诗传说中威风凛凛的远古霸主，跟领主大人手里正无辜眨巴眼睛的这个小东西比较起来，唯一共同点可能就是都是血肉生命。如此悬殊到极点的对比，叫大伙怎么相信？ “源质懂不懂？”李察一脸跟你们这群文盲没话说的无奈表情，“反正记住它算是个幼生期泰坦就行了。” “所以奇丘可以动用天空与雷霆之戒的力量，那可是有史以来最顶尖的魔法造物之一！”领主大人伸出一根手指使劲晃了两下，“刚才的雷暴就是它积蓄的力量，可惜一波甩光半点不剩，以后再想用就得慢慢攒了。” 战士们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也不知能听懂多少。 当时借助和奇丘模糊的精神联系，李察能隐约感受到戒指的部分功能。泰坦的魔法造诣确实堪称登峰造极，这么小小一枚戒指居然可以做到吸纳雷电元素，等主人需要的时候再一股脑放出来。 天空与雷霆之戒在泰坦消失后的漫长岁月里，逐渐积攒出数量非常恐怖的元素储备，甚至已经接近容器本身上限。 对于当年泰坦来说，这个功能无疑非常实用，因为他们个个都是雷电法术的顶尖高手。自己就可以给戒指“充电”，好等应急时用。但高山堡哪有这个条件，雷电法术如今可是冷门中的冷门，在整个大陆都找不到多少继承者。 刚才要是省着点用，戒指里现成的元素三年五载都未必能用完。 可惜初哥就是初哥，头回上阵压根也不懂得收敛，拿着满电戒指一股脑挥霍了个干干净净。 李察深吸一口气，抑制着内心山呼海啸的痛楚，强行在脸上挤出个笑容：“还不赶紧去收拾龙尸！” 一帮莽汉感觉自家头儿脸色不太对劲，呼啦一下全跑了个没影，只留下领主大人自己在原地。 “这他妈的。”李察仰天长叹。 光是元素消耗就罢了，雷雨天让尼赫鲁举着铁棒出去逛一圈，肯定能收集一些。 更大的问题在于，一次性释放的当量越大，这个功能的冷却期就越长。李察跟奇丘一记大手笔砸下去，爽确实是真爽，天上到现在都还有稀稀拉拉的雷霆。 但也一下把冷却期砸到了整整十二个月，也就是说到明年今天之前，戒指都只剩下给奇丘当变身器一个功能。 “造孽啊……”领主大人一边叹息，一边准备把刚到手的龙晶收拾好。这东西很精贵，换成金币的话买下半个高山堡都绰绰有余。 但他突然发现在龙晶内部，居然仍然存在着一条迷你亡灵龙。 要知道既然本体已经彻底死亡，灵魂烙印就应该跟着消散，留下一块纯净的龙晶才是，眼下这种情况完全是违反常理的。 他看着那条小龙，那条小龙也正看着他。双方隔着龙晶，同时眨巴了下眼睛。 李察开始扭头到处找圣水，残魂这种东西往往极其脆弱，泡一下万事大吉。 “不要啊，大人！” “呦呵，你还会说话？”李察翻找圣水的动作顿时加快不少。 会说话、会怕死，这道残魂也许力量很弱小，但品质绝对不低。领主大人可不想横生是非，还是早点送它回归冥府。 “我有用！我有用！”小小的亡灵龙也许意识到大难临头，焦躁地在龙晶里游来晃去。 “有啥用先洗个澡再说，”李察终于找到一瓶还没开封的圣水，拧开作势准备倾倒。 “我知道我生前的财宝在哪里！” 这句话救了它的命，领主大人把龙晶举到眼前，“你叫什么？” “吾乃……那个，小的贱名图特摩斯。”这条龙个头很迷你，脸大概才只有瓜子大小，但那股谄媚简直隔着龙晶都呼之欲出，无比鲜明。 “有点意思。”李察努力维持着语气平静，但心跳得几乎要脱离肋骨约束，一股狂喜在横冲直撞。 谁都知道巨龙喜欢收集金子，而且规模肯定跟乡巴佬在枕头底下掖两枚金币不一回事，那意味着数量惊人的财富！ “不过你为什么没有消亡呢……最好别告诉我是偶然。”领主大人晃了晃圣水瓶，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因为我的本体是金龙。”图特摩斯说话的速度活像一百挺机关连弩同时开火，“金龙到一定年限会长出第二个、第三个头颅，我原本应该是掌管第二个头颅的灵魂。但还没等第二个头长出来，本体先变成了亡灵。于是我就从龙晶里寄存下来，直到亡灵龙也死掉，我却没有因此消亡，反而占据了龙晶。” “是暂时寄存在归高山堡领主所有的龙晶里。”李察捏着圣水瓶，提醒他注意斟酌用词。 “对对，是寄存高山堡领主的龙晶里。”图特摩斯忙不迭连连点头，说完眨巴着绿豆小眼，可怜巴巴地等待着裁决。 “原来是这样。”李察点点头。 他确实不清楚，从魔法理论角度出发这套说辞到底合不合理。但也能感觉出来，不像临时能编出来的。 “那你会不会魔法？越多越好。”李察决定一旦他说“会”，就立刻弄死毫不迟疑。因为在他心目中，魔法这种东西一旦被用来阴人，那简直防不胜防。 “龙与魔法都需要灵魂强度承载，我现在这样……”图特摩斯很难为地摇摇头，“不过我还知道很多只有龙族才知道的秘密知识，我真的有用啊，老爷！” 于是李察生平第一次看到了龙是怎样磕头求饶的。 “恭喜你暂时为自己赢得了活命的机会。” 还没等图特摩斯感恩戴德，领主大人又接着说道：“但是为了防止你暴露……” 他脱掉甲靴把袜子拽下来一只。这一天基本全在跑来跑去，期间出汗也不少，袜子味道非常不妙。天气可挺冷的，脱完袜子他又赶紧把靴子穿上。 微型龙两只前爪撑着晶壁看着外面，隐约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本领主决定给你好好伪装一下，”不顾图特摩斯如何惨叫，领主大人迅速把龙晶塞进臭袜子里，紧紧扎口。 第一百七十章 奇怪的德古拉 凛冬城里最厉害的亡灵已经陨落，余者皆就不足为虑。 庞贝幸存的随军法师以火系为主，做不到升空挑战龙兽。但对付地面上的僵尸武士，他们可得心应手。至于数量更庞大的行尸，面对正规军也很难造成威胁。 随着亡灵天灾渐渐平息，天蒙蒙亮的时候，贝德里克率队又重新跟李察汇合。忙活了一整夜，他的下属大多都人困马乏，但王储本人却兴致勃勃精神头不减。 “你看到没有，亡灵龙被人给弄死了。” “看到了。”李察敷衍地点点头。 贝德里克咂咂嘴啧啧称奇：“漫天雷霆如雨落下，巨兽骑士孤身拔剑向亡灵恶龙发起冲锋。剑锋所指，连龙也无法抵挡，众目睽睽下被斩杀——” “这一幕可真是堪称史诗，吟游诗人们一定会不厌其烦地传颂到一百年后！” “是啊，真不赖。”领主大人打了个哈哈，老脸臊得通红。要不是现在阳光还比较黯淡，一准得被看出异常。 “你知不知道那个巨兽骑士到底是谁？”贝德里克神神秘秘地问道。 “不知道啊。”李察脸上露出一丝恰如其分的好奇。如果被不明真相的人看到，绝对会笃信这事跟他不可能有什么关系。 “真不是你？”庞贝王储的目光里充满怀疑。 “当然不是！”李察看着他的眼睛，两手一摊满脸真诚，“我哪有那个本事。” “就咱俩这交情，怎么还一句真话都没有。”贝德里克翻了个白眼，鄙夷地说道，“伊瓜因在天上看见过你，早就传得满大街都知道了，还跟我装。” “这货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以后你可以在队旗上纹个双剑交叉的龙头了。”贝德里克羡慕到近乎嫉妒。 巨龙实力顶尖而且能打能走，面对它们哪怕能全身而退都是种巨大的荣耀，更遑论亲手“屠龙”这种壮举。整个庞贝远征军的凛冬城之战打得并不好看，刚开始被守军弄得灰头土脸，后来又被亡灵弄得灰头土脸。 在这种背景衬托下，就愈发显得一个屠龙勇士有多出彩多难得，贝德里克做梦都希望主角是自己。 “已经纹上了。”李察在后勤马车上抽出一条红色布卷扔给他。 贝德里克展开扫了一眼，还是那巴丑巴丑的开膛手图案，硬是没找到龙头，“在哪呢？” “这里。”李察指着左下角，一个不到巴掌大的黑色双剑交叉龙首可怜巴巴缩在角落，存在感极度稀缺。如果不是李察特意指给他，贝德里克还以为那地方沾了块泥巴。 “你怎么不纹个大号的？”他看李察的目光仿佛是在看智障。 屠龙这种实打实的荣誉，甚至比黄金更坚挺，传承几代人都不会贬值。好好经营的话，“屠龙者”之名能带来难以想象的收益，可看高山堡领主这种随意的架势，他分明没十分在意。 领主大人回应时语气堪称风轻云淡的典范，一句话噎得贝德里克半天没吭声： “那以后再屠龙不就纹不开了吗。” 贝德里克愣愣地连续眨巴了很多下眼睛，深吸一口气竖起大拇指说道：“高，实在是高！” “西多夫他们呢？”李察一直没看到那些斯图亚特人。 他觉得这次的凛冬城亡灵灾难中，不少事都显得很蹊跷。比如说为什么城内几十万居民会无声息中转化成行尸，比如为什么亡灵龙会追着他不放，再比如说能够覆灭守军的亡灵为什么实力平常。 他感觉这里面肯定藏着不为人知的内幕，一直想问问那次变故的亲历者，可惜昨晚时间匆忙，没来得及。 “西多夫大人去见总帅了。”贝德里克端起随从递来的热茶啜了一口，“对了，平托将军还说要见你，赶紧去吧……这什么破茶怎么还有桂皮！” 李察打了个响指，立刻有几位仆役看准眼色聚拢过来，替他整理衣甲和脸庞上的污物。毕竟要见的是庞贝军总指挥官，保持仪表是基本礼节。 “德古拉呢，跟我一起走一趟。” 李察对自己的情况心里门清。 他自己每天辉力涌动最多只有十五分钟，奇丘的变身也只能持续半个小时，堪称一对奇妙地组合。这十五分钟之内，对上巨龙他们也能打一打，比龙骑士还龙骑士。但等十五分钟一过，就只剩下抱头鼠窜的份。 作为没什么跟脚背景的新人，出过风头之后，绝对要提防明捧暗整。领主大人现在就很担心被戴上一个屠龙勇士的高帽，然后整天分派一些高难度任务给他。不得不说这种想法虽然比较阴暗，但并非没有可能。 带上德古拉，万一到时候有人问起“飞行巨兽”是什么来头，他知道整个前因后果，也能帮忙遮掩。 “抱歉，大人，我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德古拉脸色极其苍白，抬头看了一眼地平线上刚露出边角的太阳，立刻像被耀到一样赶紧阖上眼皮。 “行，那你好好休息。”李察点点头没太意。 毕竟几乎可以算死过一次，有些不舒服再正常不过。此外命运魔石的副作用大概开始在他身上显露，肯定也很难适应。 “是，大人。” 一缕金色波浪卷发从德古拉鬓角垂下，在他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华美。他微微躬身，仪态优雅而完美，从最刁钻的角度观察都无可挑剔。如果不是吹毛求疵的完美主义者，绝对无法做到这种程度。 就是有些……阴柔。 跟以前相比，他的五官仿佛稍稍产生了一点细微变化。 这种变化幅度不大，乍看几乎难免忽略。但倘若多看两眼，不难发现五官的细微变动，已经让整体气质彻底颠覆。 以前的德古拉也属于俊朗范畴——那种军人式的硬派俊朗，犹如刀削斧凿满是阳刚气息。 而现在的德古拉虽然仍旧俊美，却仿佛是位病态的、癫狂的、垂死的美人，犹如一朵盛放到快要腐烂的火焰玫瑰。在浓艳的色彩粉饰下仍旧斑斓瑰丽，却无论如何没法阻止走向朽坏。 不过李察没看到这些，周围替他整理仪表的仆役太多，难免遮挡视线。 第一百七十一章 龙晶风波 李察去找平托将军的时候，在大帐外看到了伊瓜因。 搭建帐篷要往地里打木楔钉住拉绳，用于绷住布面。由于总帅的大帐占地格外宽广、用料异常厚重、顶高非常出挑，所以使用的木楔自然也特别粗，几乎像是根桩子，当凳子坐个人都绰绰有余。 这个漂亮屁孩就坐在一根木楔子上，单手托腮望向远方，一脸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这种姿势搁别人身上绝对是矫情做作的代名词，见到就恨不得绑上镣铐扔进矿洞里，伙食减半俩月苦工包治。 但伊瓜因那张脸带来的加持非同小可。 他迷茫，那就仿佛牛毛细雨落在了开春的田野里，一片烟雨朦胧中，让人不由自主想跟着长叹。 李察琢磨着怎么让他“高抬贵腚”——这货挡在帐篷门口了。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倒是伊瓜因先对他点头致意： “李察大人，向您致敬，您是真正的勇敢者。” 毕竟还是个小孩，领主大人的心眼还没抠搜到板油上记账的地步。坦白来说伊瓜因面对亡灵龙鬼哭狼嚎有点丢人，但紧要关头能鼓起勇气实属难得。 “你表现的也很不错，很勇敢。”李察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我这样的人，永远也无法成为真正的骑士。”伊瓜因捧着胸口，一脸痛不欲生，活像是生了痔疮。 领主大人差点被这台词腻味得顶过去，“年轻人，要对自己有信心。” “不，只是……”伊瓜因叹了口气，站起身让开门口，“平托将军在等您，” 李察有个好习惯，那就是永远不会瞎猜一个小屁孩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冲伊瓜因点点头，自己掀开门帘弯腰钻了进去。 一进帐，还没来得及看清摆设，迎面就是一股热气裹挟着熏香味扑面而来，把李察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消弭无形。 不愧是总帅，哪怕只是临时居所，也奢华得远超一般人想象。 地面铺设着厚厚的白羊毛地毯，脚踩在上面去丝绒几乎要没过脚面。李察进来之前可没特意换过鞋，一脚就是个黑乎乎的大脚印。如果按照造价计算，每一步造成的损失至少得好几块银币，够普通人美美吃上两顿大餐。 至于周围那些镶金嵌银的珍贵木器、精细流苏还有壁画装饰，倒也就不过如此。 真正让李察感到由衷佩服的是，行军打仗途中，这位平托将军居然还带着不少侍女。 大概有十来人，个个都面容秀丽身段婀娜。正一起缩在角落里，用小火炉烧茶水，倒是赏心悦目得很。 庞贝军的总指挥官平托，和凛冬城守军的总指挥官西多夫，正并排坐在主位上。两个曾经的敌人，眼下却相谈甚欢——起码是看起来相谈甚欢。 连其余的斯图亚特人也在，薇拉抬头瞥了一眼李察，很快又继续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李察想想不禁对平托感到万分同情。什么叫打掉牙活血往肚子里吞，这就是了。 他之前攻城被西多夫弄得灰头土脸，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全方位碾压，私底下流言蜚语满天乱飞。风评对于将军来讲也是很重要的，平托怎么可能不在意，估计亲自抄家伙找西多夫换命的心都有。 结果现在阴差阳错，居然是消失数百年的亡灵重新现世，直接导致整个凛冬城守军彻底覆灭。而仅存的守军指挥官，如今自己找上门来，谈论着对于亡灵的担心和忧虑。 这种情况下，平托不但不能趁机泄愤，还得表现得毫不在意，甚至是热情款待——不然会显得更没风度更丢人。 “平托将军。”李察食指搭在盔沿上，行了个不太正式的军礼。 “瞧瞧，我们的屠龙者来了。”平托是个暮气沉沉的老人，这一点领主大人在看到他第一眼时就已经确认。 他的生命不至于消亡，身体甚至还算得上健康，但毫无疑问朝气已经彻底离平托远去，因为他的心已经彻底衰朽。 不论是浑身的锦绣绫罗、成群的秀色侍女还是富丽堂皇到极点的陈设，这些享受虽然奢侈而美好，但对于一个暮气沉沉的老人来说，早已经没有任何一丁点意义。 “李察大人，您昨夜的壮举就像您的坐骑一样令人印象深刻。”平托说道，“我已经嘱咐画家作画留念，想必一定能成为传世名作。” “侥幸而已。”李察说出早就想好的套词：“奇丘只是个幼生期魔兽，能发挥力量的时间非常有限。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雷暴让那条亡灵龙应对失措，只要稍微再拖一会，我们就毫无办法了。” “确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罕见雷暴。”西多夫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 “既然胜利了，想必您已经得到一块金龙龙晶？”平托眼睛里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渴望，近乎疯狂的渴望。 他已经老得像是块结满蛛网的枯树皮，难以在这具躯体中找到几分鲜活。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很难想象居然还能爆发出如此强烈而鲜明的情绪。 龙晶是巨龙最纯粹最澄澈本源的凝结，一条寿命长达五千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魔法肉搏毫无短板的龙的本源凝结。 所以无论民间还是上层，都有相当一部分人坚信：这种本源力量被人类吸收，就是最好的补药。可以大大延长寿命，甚至藉此继承巨龙的力量与威严。 至于龙晶到底有没有这个功能，目前魔法学界还无法给出严密论证，涉及到本源的问题总是艰深晦涩。但总有些人认为，至少值得一试。 尤其部分病急乱投医的群体——很明显眼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没有啊。”李察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一向很到位，“我也想找来着，结果劈开脑壳之后居然什么也没找着，真是太可惜了。” “怎么可能！”平托的面孔瞬间扭曲，差点腾地一下站起来。不过大概意识到失态，屁股稍一离开椅子又坐了回去，脸上的表情也归于平稳。 第一百七十二章 伊瓜因的故事 “我想不需要提醒你也应该知道，没有龙晶的龙骸根本无法成为亡灵。”平托的语气变得很阴冷，像是一条浑身布满粘液的冷血毒蛇，“李察骑士，斩杀亡灵龙不单是某一个人的功劳，战利品也不应该由某个人独吞，我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他在“骑士”这个词上重音强调，以势压人的意图无比明显。考虑到他的身份，这种威胁不得不说确实足够有分量。 但李察要是能吃这一套那可真叫太阳从西边出来，他两条胳膊抱着膀子，脑袋一点一点似乎在冥思苦想：“让我想想……” 盯着平托充满希冀的目光，他故作惊喜似的一拍巴掌：“我想起来了，头一回屠龙没什么经验，不小心一巴掌捏碎了！” “骗子！小偷！窃贼！” 据说平时一向冷漠又温吞的平托将军，居然罕见地大动肝火，砸碎了许多精美而昂贵的瓷器。不过这也只是传闻，到底真相如何，外人也无从知晓。 “李察大人，你真不担心不怕他给你使坏？”西多夫正跟李察一起在营地里散步。李察只穿着件单薄的剑士服，西多夫则裹着厚厚的熊皮裘，但冻得瑟瑟发抖的反而是后者，看着前者一个劲感慨年轻真好。 自从亡灵之夜过后，庞贝远征军又把大营搬到了城外。大面积的冬季田野，无比清冷也无比安静。 “据我所知庞贝目前有两股政治势力，一边是坚定拥护冰雪女神教会的保守派，另一边是支持引入圣光教会的改革派。平托将军就是保守派最有声望的几位首领之一，他的地位尊隆，就算萨格雷陛下也不得不对他保持敬意。” 西多夫压根就没问那颗龙晶到底存不存在，对双方来讲这属于心照不宣。 “叫我李察就好。”领主大人摆摆手，他跟这个老狐狸倒是比较投脾气，“依我看，平托将军自己也是秋后的蚂蚱，根本蹦不了几天。” “还想收拾我。”李察嗤笑一声，“他还是先考虑考虑怎么对付要收拾他的人吧。” 高山堡领主可不是愣头青，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分得清清楚楚。之所以装傻充愣一点面子都不给平托，那当然是有充分理由。 “哦？为什么这么说？”西多夫吸溜了下鼻涕。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与其说是在问询，倒更像是单纯的交流。 “平托是保守派，萨格雷陛下可是改革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委任一个保守派当总帅，但既然打仗打成这个模样，陛下还能不趁机收拾他？” “其实我也这么想的。”西多夫连着点了几下头。 两人已经走到营地边界，卫士无声中交叉长戟，于是他们掉头转向。 西多夫虽然不是战俘，但想离开庞贝军营也是做梦，相当于被软禁在营地里。 这一转向，正好看到伊瓜因。背对他们坐在远方一块大石头上，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光看背影都能感觉出来，主人正处于迷茫而惆怅的状态。 “又是他……”李察扶额长叹。 他最近遇到伊瓜因不是一回两回了，而且不论领主大人在做什么，这个漂亮屁孩永远是一脸深沉惆怅，自己一个人坐着，满脸写着生人勿近。 他刚开始还以为这货可能青春期单相思，时间长了感觉应该只是单纯欠揍。 “看来小伊瓜因在人生的道路上遇到了一点困扰。”西多夫停下脚步，看着那个背影说道。 “他有什么好烦恼的。”领主大人耸了耸肩，“长得这么好看，又轻松成为了龙骑士，这种人也会有烦恼吗？” “李察，不要那么轻易评判别人的人生。”西多夫叹了口气，“你知道伊瓜因的出身吗？” 这一问其实有点滑稽——老狐狸作为斯图亚特人，居然在考较一个庞贝人关于庞贝的情报。 不过放在西多夫身上倒不奇怪，领主大人甚至怀疑只要稍微有点名气的庞贝军人，往上数三代的履历都在这家伙脑袋里装着。 “好像是个骑士家庭的小儿子？”李察隐约记得贝德里克还是谁给他说过。 “那可不是字面意思。”西多夫摇摇头，“一般来说，如果一位龙骑士出身相当低微，就会替换成骑士家庭。而如果真的出身骑士家庭，我们就会说他来自一个贵族家庭。” “哦。”李察一听就明白了，“为了尽可能避免龙骑士面子上难堪呗。” “对。”西多夫点点头，“同样还有魔导师，如果出身卑微就说他来自魔法学徒家庭。而如果他的父辈确实是魔法学徒，我们则会表述为传统法师家庭。再比如说，李察你。作为屠龙者同样能受到这种优待，从今以后大家会说你是一个贵族家庭不受宠的小儿子，而不会直接说你是私生子。” “你怎么连我是私生子都知道？”领主大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要知道西多夫可是名将，而他只是个庞贝的小小领主。换位思考，要是李察自己手底下坐拥数万大军镇守雄城，绝对不会关心敌国一个穷鬼开拓领主，到底是他爹跟哪个女人生出来的。 “多新鲜啊。”西多夫嗤笑一声，“这场战争至少在表面上，是因为你和亨德拉才打起来的，稍微了解下你的生平有什么奇怪。” “不过亨德拉现在好像改名叫德古拉了？”西多夫朝李察挤了挤眼，“你们要真想瞒过有心人，至少易容一下。” “好吧，我明白了，您接着说。”李察深吸一口气。在这种成精的老狐狸面前，总是感觉只要稍微有点松懈，一切秘密就都会无所遁形，“所以伊瓜因的背景到底怎样？” “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荒野逃民。”西多夫缓缓说道。 生活在庞贝境内，按时缴纳赋税的，是最合理合法的平民。但也总有一部分人会因为承担不起赋税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放弃原有身份，进入无人管辖的荒野自谋生路。 李察倒是无意评判这种行为在道义上对或者不对，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荒野逃民地位相当卑微，生活也非常艰苦，大概比奴隶稍微强那么一丁点。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回归 碧蓝的天空上突然零星开始有雪花飘落，很快就在地上积出薄薄一层。西多夫好一会没有说话，李察倒也不着急，默默陪着他一起继续散步，在积雪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荒野生活有个大问题就是安全很难有保障，伊瓜因和他的家人就遭遇了这个问题。”西多夫突然继续说道。 “大地精？豺狼人？”领主大人不禁回想起自己刚到荒野的那段时光。和现在面对的亡灵龙比起来，那时候的敌人还真显得有几分可爱。 “都不是，他们遭遇了一个食人魔部落，一个饥肠辘辘并且有几十个成员的食人魔部落。”西多夫的声音不急不缓，听不出太多情绪，“几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抵挡的了那种身高三刃、体重近千磅、还长着两个脑袋的怪物呢，他们连跑也没能跑掉，一个不落地被食人魔抓住。” “食人魔勉强能算是智慧生物，各个部落也会产生自己的风俗，就跟咱们人类一样。那个部落的风俗就是他们喜欢把抓到的男人第一时间吃掉，而把女人活着吊在树枝上，留着以后再吃。” 李察听到这里，心里隐约有点猜想。但他没说话，继续安安静静当个听众。 “伊瓜因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当场被砸死，作为食物囫囵填进食人魔的嘴巴。而母亲和姐姐则被吊在树枝上，作为储备食物，暂时留得性命。” “很幸运又很不幸，伊瓜因由于相貌过于俊秀，也被认为是女人一起吊在树上。”西多夫叹了口气，叙述却并不因此而停息，“于是在亲眼目睹父亲与兄长死去之后，他又亲眼目睹了母亲也落进食人魔之口化为血水，然后是姐姐。” 李察忽然感觉天气好像有些冷，不由得紧了紧衣领。 “正当马上下一个要轮到他的时候，风龙奥西里斯从天而降，主动成为伊瓜因的伙伴，于是庞贝从此多了一位龙骑士。” “所以伊瓜因讨厌被认成女人，还梦想有朝一日能成为真正的骑士。”李察缓缓说道。 “光鲜的一面都是给别人看的，内里的痛苦则只有自己才明白。”西多夫点点头无限唏嘘，“李察，这孩子经历过你难以想象的痛苦。所以拼命想证明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勇敢，有能力保护想保护的东西。” “我知道了，他在为面对亡灵龙怯战而失望。”李察耸耸肩。 他对伊瓜因倒没什么太大的恶感，不过这种情况还是让他自己一个人静静为好。 “说点轻松的吧。”领主大人打了个响指，“你觉得接下来这十几万庞贝军会何去何从？” “留下一部分守着占领地，其他人直接退回庞贝。”西多夫言简意赅地说道。 “为什么？” “本身损失就不小，又遭遇到了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亡灵。”西多夫顿了顿，接着说道：“就像一个受伤的猎人，又在山中看到了猛虎的脚印，怎么可能还会继续前进呢。” “有没有兴趣来高山堡喝杯茶？” “我挺想去看看，因为总觉得你这个人有点神秘。”西多夫当着李察的面倒是毫不避讳，“不过短时间内肯定不行，现在我连营地都出不去，到庞贝肯定也差不多。” “确实。”李察赞同地点点头。 虽然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位老将也是亡灵之夜的受害人。但是庞贝主事者只要还没发疯，肯定不会仅仅因此就放任他离开。毕竟兹事体大，消失几百年的亡灵突然重现人间，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领主大人自己其实也很好奇，这些亡灵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不过一时半会他多半也插不上手，回去等消息就好。 “不过可以让薇拉跟伯纳和你去一趟，这点面子我应该还是有的。” ………… 往年的十一月份不过是初冬时节，些许寒气还不会太难熬。但今年简直冷的邪门，白毛风从早吹到晚。哪怕太阳在天上明晃晃挂着，一股寒意也是直往骨头缝里钻，穿再厚的衣服都抵挡不住。 高山堡旁边那条平静的“怒涛河”，早已被彻底冰封。除了一群巨怪偶尔闲的没事去砸冰取乐，其他人都尽可能躲在屋里。高山堡从领主大人那里继承来一项优良传统，那就是在生活水平上特别舍得下本钱。 矮人工匠们打造出长长的铁管，埋进墙壁里，让热水在里面循环。这样不用点燃明火，屋子里也能变得特别暖和。巴克兰作为老人对此特别受用，连连称赞铁匠们聪敏非凡，罗比却表示这只是领主大人智慧的小小一部分。 “李察虽然正事上不靠谱，但是在这种歪门邪道上还是挺有天赋的。”巴克兰攥着一根鸭腿，狠狠撕了一大口，嚼得腮帮子高高隆起，使劲一仰头才勉强吞下去，也真是不怕噎死。 “老厨子都跟着他们出征去了，这新来的半身人手艺就是跟不上。” 正在分菜的厨子翻了个白眼，手勺一勾，原本要分给巴克兰的肉排又落了回去。 “你这老货，说谁不靠谱呢。”李察像个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老白虎身后。 出征的队伍刚刚回来没多会，那些站岗的附庸族一看是自家人，根本都没吭声。 巴克兰一哆嗦，手里的鸭腿掉在地上，捂着心口连连抱怨：“人吓人能吓死你知不知道，我这个岁数哪经得住！” 看到领主大人进来，原本在正大饭堂吃饭的领民和工匠呼啦啦站起来一片。 “坐。”李察摆摆手，自己坐在专属位置上。这地方没人敢占，不过也没落灰，看来打扫还算勤快。时隔这么久，又重新坐在这个地方还真是感觉熟悉又陌生。 “什么时候回来的？”安妮也在，正端着一杯热腾腾的甜牛乳慢慢啜饮。半精灵穿着一身淡蓝色长裙，头发随意拢成丸子，尖耳朵从发丝中探出来，显得气质很空灵。 “刚到。”李察打了个响指，厨子开始给他使劲添菜。 “这一路咋样？”巴克兰也指着空盘子示意，不过没人理他。 “我可跟你说……”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李察一边胡吃海塞，一边把这趟行程添油加醋地讲出来。他这个人本来就很会讲故事，再加上素材又确实丰富，一张嘴就有点刹不住车。 从小镇里的鲜血骑士、凛冬城外的炫目攻防开始，在场所有人都被自动吸引过来。剧情进展到一夜间满城亡灵时，众人已经安静下来专心聆听。再讲到亡灵龙出现形势急转直下，大饭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几乎每个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只有几个站在身后给他捏肩捶背的兔人侍女，不时捂着嘴巴连连惊叫，像是养着一屋子金丝雀那样悦耳婉转，听得人心里直痒痒，好似有根羽毛在搔。 于是领主大人用最卖弄、最隆重的语气说出，到最后奇丘变身他如何如何力挽狂澜，又如何如何众目睽睽下斩杀亡灵龙。 他很满意地看到满堂鸦雀无声，正要低头继续吃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我还弄来了这个。”李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硬邦邦的石头，甩手扔在桌面上。在大厅灯光的照耀下，这块“石头”闪烁着琥珀般晶莹润泽的光彩。 “是龙晶？”安妮瞪大了眼睛。 透明的晶体里，有条迷你小龙原本正在盘身沉睡。被周围环境的震动惊醒，直起身子睡眼惺忪，张嘴打了个哈欠。 “是龙晶。”领主大人冲安妮点点头，把来龙去脉简单一说，然后冲龙晶里的图特摩斯吹了个口哨：“来，快给大伙变个戏法看看。” 图特摩斯昂起头，看着李察很人性化地叹了口气，终究是形式比人强，眼下纠结巨龙的尊严显然没有意义。于是他张开嘴，使劲一吹，龙息脱口而出。 “这可够奇妙的，他现在的本质应该接近亡灵而不是灵魂。”巴克兰看着眼前一幕啧啧称奇，古往今来大概也没几个人能有机会看到一位龙族主动表演戏法——虽然这龙息比火柴头也强不到哪去。 “亡灵？”领主大人放下餐刀脑海里灵光一闪，对着龙晶里的图特摩斯说道：“你以前的身体还在，能不能驱使它？” 龙骸已经被带回高山堡，这种顶级魔法生物的遗体就算放置半年也不会轻易腐坏。如果图特摩斯能让龙骸重新变成亡灵龙，那领主大人岂不可以从此专职死灵龙骑？想想还怪让人激动的。 “不能，我的灵魂力量过于弱小，没法支撑起那么庞大的躯体……”图特摩斯看到高山堡领主脸上愈发明显的失望，下定了某种决心，“不过小一点的话就没问题。” 他居然主动从龙晶里钻出来，闷头冲进餐桌上吃剩的鸡骨堆里。于是那堆骨头便像拥有生命一样开始涌动、聚集，拆分的关节重新组合，轻微的破损也得到弥补，变成一副完整的鸡骨架。紧接着他扑闪翅膀飞起来，在餐桌上空绕吊灯环行。 这副鸡骨头身上还挂着没啃干净的肉丝，大腿骨上牙印清晰可见，样子明明寒颤到极点。但飞翔的姿态却那么舒缓澎湃，简直比白天鹅还要从容百倍，完全是闺中少女旖旎的梦中才会出现的优雅。 一桌子人抬头看得目瞪口呆，感觉人生未免过于奇妙。 “幸亏李察啃骨头比较仔细。”安妮捂着嘴噗嗤一声笑出来。要是用冈瑟吃剩的骨头，肯定什么也拼不出来，因为缺的部分太多。 “这个还是很实用的，战场上可以作为，嗯……侦查鸡。” “是的，大人英明。”图特摩斯边飞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与有荣焉的模样。 “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他居然在直接用精神力沟通！”巴克兰这才回过神来，大张着嘴巴一脸震惊。 一般来说沟通都要经由口头，要先从精神转化为声音，再从声音还原成精神。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整个链条都无法顺利进行。 而所谓的精神力沟通则省略掉中介环节，用精神和精神直接对接，完全不必担心诸如语言不通、词不达意、环境噪杂等等因素，效率天然就高出不止一星半点。 按照魔法学界术语，这种去芜存菁直击本质的行为被称为“舍象”。 精神力沟通能舍象掉一切不必要因素，可以说几乎没什么缺点，不过使用门槛委实高得可怕。目前除极少数魔兽靠天赋掌握了这一手绝活外，还没听说人类法师也能复刻出来。 “这是作为高阶亡灵生物的本能。”图特摩斯降落在桌面上，昂首挺胸，无比神气。 “哦。”李察嗤笑一声，伸手屈指一弹，骨架鸡立刻承受不住散落成碎骨，“不过巴克兰长老，你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呢？” 就算精神力沟通和语言沟通的本质截然不同，但假如不格外留心，往往也很难发现。因为人多半会受限于思维惯性，而把脑海里响起的精神力波动，当成是耳朵里听到的语言。 领主大人觉得，这肯定是因为巴克兰作为博物学者，见闻丰富且心思细腻。通过自己缜密观察、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得出的结论。他之所以故意发问，是为了敲打敲打图特摩斯。好让他知道，高山堡可不是没见识的荒野土包子，以后少耍小心眼。 “因为我最近耳朵比较背，你们说话我都听不大见。但是他说话就特别清楚，所以才感觉有点不对劲。”老白虎一边说一边使劲扣了扣耳朵，“好像是耳屎堵住了，回头得掏掏……”“……” 图特摩斯虽然读不到领主大人的内心，但也能看出他脸色很怪异。老老实实飞回龙晶里，把脑袋塞到翅膀下面。 “龙晶就是图特摩斯的命门，如果没有本源滋养，他很快就会消散。” 李察把这颗晶石放到一边，龙魂的事就算暂时结束。他清了清嗓子，饭堂里无关人等赶紧扒了两口饭开溜，只剩下几个核心坐在椅子上没动。 “还有个事。”领主大人的声音小了很多，神色也突然变得十分诡异。他眼睛里闪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但偏偏又罕见地努力压抑着。 “没外人，说。”老白虎很有魄力地拍板。 “赶紧，把兜帽脱了。”李察冲长桌对面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说道。 这人外层穿着长兜帽，脸上罩着面具，手套当然也没落下，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肤裸露。如果不是领主大人亲自带着他，绝对不可能被放进大饭堂。 兜帽朝后掀掉，铁面具也“哐啷”一声掉在桌子上，隐藏着的脸孔随之暴露在空气中。 “这，这是德古拉……的妹妹？”巴克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摘下玳瑁眼镜好好擦了两遍，重新架到鼻梁上，一对绿豆小眼直勾勾盯着对方。 “就是本人。”李察揪了揪头发，表情无比复杂。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亡灵书 自从发现德古拉身上发生奇怪的变化，领主大人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嘶~”老白虎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捂着心口一脸受惊过度。 他印象里德古拉应该是个雄健好男儿——快剑使得、骏马骑得、校场劲弓拉得，仇敌杀得、头颅砍得、大口烈酒饮得。但眼前这位分明是个雌雄莫辨的美男子，周身肌肤细腻如脂，一头卷发黄金般闪耀，瞳孔更是纯粹如红宝石的血色。说不出的邪异，道不尽的俊朗。 仔细看五官，倒是不难看出从前的影子，所以巴克兰才会认成德古拉的妹妹。但整体气质上的变化，何止翻天覆地那么简单。就好像图特摩斯，尽管看起来也是巨龙的模样，可总让人不禁怀疑是地精伪装。 “你你你……是不是练了什么奇怪的斗气。”安妮原本正在喝牛乳，一下子被呛进嗓子，吭吭咳咳半天才勉强说道。 在精灵的传说中，有位古代精灵王庭官员，就是瞎练斗气练出问题，结果活生生把自己弄成了女人。如今倒是有部分非主流群体试图复现这个传说，不过暂时还没没听说有人成功过。 “不是。”李察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着重介绍德古拉心脏受伤，替换命运魔石那段。他感觉问题十有**是出在命运魔石上，却又怎么都理不清头绪。 “命运魔石也不应该有这种效果，顶多把他变成一个鲜血骑士才对。”领主大人苦笑一声，“而且长老你摸摸他额头。” 巴克兰伸手盖在德古拉的额头上，不禁诧异地惊呼：“好低的体温！” 作为一个博物学者，老白虎对医学也有所涉猎。德古拉的额头虽然不至于寒如冰，但体温也明显远低于正常范畴，按理说早就该失温了。这种体温只会属于一具死后还没凉透的尸体，而绝不应出现在活人身上。 “可是我并没感觉出有什么不舒服。”德古拉的声音也变得非常细腻，忧郁而沉顿，倒是很符合如今最受追捧的圣荷西贵族风尚，“正相反，力量和反应跟之前比，都有明显提升。” 他伸手拿起桌面上一张餐盘，几乎看不出来用力，拇指和食指就像掰饼干一样，轻易掰下一块块碎陶。 “跟你们大人比怎么样？”巴克兰好奇地问道。 “那……那还是差点。”德古拉自从脱下面具脸上就没出现过半分表情，如同一块万古不化的坚冰，堪称冷峻到极点。此刻居然一脸心有余悸还磕巴了两声，倒是显露出几分活人气息。 “还有什么异常吗？”安妮满脸好奇，对方外貌上的变化让这小妞很羡慕。半精灵的皮肤也十分细腻，白里透红足以让人类少女嫉妒至死。不过跟德古拉近乎纯白大理石的颜色比起来，还是显得发黄。 “怕光，准确来说是太阳光，月亮和蜡烛倒都无所谓。” “而且饭量特别小，却又完全不会饿，有时候几天不吃东西也无所谓。” “睡起觉来没完没了，有几回一睡就是一整天，要不是有人叫我感觉还能接着睡。” 德古拉每说出一条，在场众人脸色就更凝重一分，所有这一切听起来未免古怪得过头，已经完全违背常识。 “而且我做过实验。”李察敲敲桌子使所有人看向他，爆出了最有分量的猛料，“德古拉现在是会被圣水伤害的！” “嘶~”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圣水绝不会对纯粹的血肉生命造成伤害，所以能被圣水伤害，足够证明德古拉已经不再是纯粹的血肉生命。 “畏惧日光、畏惧圣水……听起来怎么有点像亡灵？”巴克兰后知后觉地说道。 “是啊。”李察苦笑着点点头，这点他当然早就发现了。 “但我分明还活着。”德古拉按着的心口，闭上眼睛用触觉感受着那令人无比心安的起伏。恒定、有力、稳定的心跳，虽然频率低得惊人，可至少真实存在。 一片难堪的沉默，众人交流着诡异的眼神，好半天没人说话。 “我发现只要跟亡灵沾边的事就一件比一件邪门。”领主大人挠了挠头皮，这趟出门遇到的众多反常，让他现在都毫无头绪。就像一层雾瘴在遮掩真象，无论怎样努力瞪大眼睛，还是无法彻底看穿，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 “而且跟亡灵作战又不能抓舌头，就算打赢了，最后也弄不到多少情报。” “其实倒也未必不能……”老白虎碾着自己下巴上软塌塌的胡须，若有所思。 “您是说拷问行尸吗？”李察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嗯，我得考虑考虑用烙铁还是鞭子。” 众所周知绝大多数亡灵的自我意识都接近于无，类似于一块石头或者一根树杈。指望通过拷问亡灵得到情报，就好像指望石头开口一样无聊。安妮跟领主大人对视一眼，同时咯咯笑起来，都觉得这个笑话很有意思。 可是巴克兰没笑，他抬头看着李察，“我是说，你为什么不问问图特摩斯呢？” “就算他不是主宰亡灵龙的灵魂，至少也作为旁观者见证了全过程，你问过他没有？” “对啊！”李察一拍桌子恍如大梦初醒。 图特摩斯是金龙正在酝酿的第二颗头颅的灵魂，作为同一枝干上开出的花朵，他和主魂之间有天生的灵魂羁绊，见闻和知识都应该是共享的！ 思维惯性如同一张窗户纸，一旦捅破就再也不能造成阻碍，于是图特摩斯再次成为焦点。 “快说！”一直埋头吃饭闷不吭声的冈瑟终于吃饱，一拍桌子凶神恶煞。然后又转头看向李察，满脸谄媚：“头儿，让他说啥？” “你为什么会变成亡灵？凛冬城里的居民为什么会变成亡灵？为什么后来亡灵再也没表现出足够覆灭守军的实力？” 李察不急不慢地问出三个问题。 “对，快说。”冈瑟拈起根牙签，剔着牙缝里的肉丝。看着图特摩斯，像是在看一盘菜。 龙魂在晶体里不安地游荡，几次张开嘴巴却又合拢，最终一个字也没说，沉默得像是哑巴。 李察很诧异地挑了挑眉。 像图特摩斯这样脆弱的幽魂，所拥有的一丁点灵魂力量根本无法稳定循环，生命本该像一个朝生暮死的浮游般短暂，消散后甚至留不下任何痕迹。 但图特摩斯又是幸运的，他是一条龙的灵魂，而那条龙死后留下了龙晶。 龙晶里的巨龙本源能不能给人类续命不好说，但从任何角度来说，对于图特摩斯都太契合了。依靠龙晶，他不但可以生存下去，甚至还能继续壮大。所以对他来说，龙晶就是直接关乎生死的命门。 李察甚至都不用费劲，只要把龙晶拿到正午的阳光下暴晒，图特摩斯就必死无疑，毫无还手之力。 按照他对图特摩斯有限的了解，这货可能是因为死过一次，从而异常恐惧永恒沉沦于黑暗。如果说世间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特长，那这货的特长就是特别怕死。 所以领主大人指东，他就不敢往西；领主大人打狗……这个真帮不上忙，尼赫鲁的火球术，对他来说跟太阳没什么区别，都是要命的。 这样怕死的图特摩斯，居然也会有死扛着不愿说的秘密，可真叫人万分意外。 “是让你也恐惧万分的东西？”李察跟巴克兰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忧虑。 图特摩斯再怎么怕死，他也是个龙魂。巨龙的眼界和见识，可不会随着力量衰弱一起衰弱下去。 “其实……”图特摩斯吞吞吐吐半天，最终仰头看着李察缓缓说道：“您的三个问题其实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亡灵书’。” 从语气里不难判断出，亡灵书这个词在他心目中有着极其沉重的分量，光是说出来都需要酝酿决心。 很可惜—— “亡灵书是什么。”某个只想着经商赚钱的半精灵小妞，对此一无所知，还在端着甜牛乳小口呷。 “一本记载着一百九十种亡灵法术的魔法书。”李察难得有显摆学识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亡灵魔法书？”安妮放下杯子愤愤不平地说道：“帝国居然不去打击制造者，商人缴纳的昂贵税金肯定都被白白浪费了。” “他们很想，但做不到。”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看安妮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还在心疼那点税金。 “因为魔法水平有限，暂时没办法穿越时空回去制裁泰坦。”李察幽幽说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 魔法复兴 “泰坦们居然也会使用亡灵魔法？”安妮还没说话，冈瑟先咧着大嘴发问了。看他那一脸震惊的模样，仿佛亲眼看到自家领主在救死扶伤。 也难怪他有此一问。 可能是曾经统御众生的光辉始终不曾逝去，即便最后一个成员早在上万年前就消失不见，今时今日泰坦在一般人心目中，仍旧拥有极为崇高的地位。绝大部分人都愿意相信，作为整个世界的守护者与掌控者，他们强大、善良而自由，维护着秩序与平衡。 亡灵魔法那种只适合存在于阴沟里的东西，实在很难和泰坦联系起来。 “当然会，泰坦对于魔法的态度非常——‘质朴’。”李察斟酌了好一会才想出该用什么词形容，“在他们眼里任何一种魔法本身都没有好坏之分，一切邪恶都是源自使用者本身的**。所以在泰坦们看来，亡灵魔法也只是一种普通魔法而已，没什么特殊的。” “好像有道理。”安妮下意识点点头。 “其实我并不认同这点。”这种理论乍听很有合理之处，不过领主大人觉得很扯淡。 也许作为一种技能，就算是亡灵魔法，也不可能让一位至善之人萌发恶念。但可惜，这世上压根不可能存在纯粹的至善之人。只要是人，内心就一定同时存在着善恶两面，问题只在于多少。 亡灵魔法玩弄灵魂、亵渎死者，这种特点让它很容易激发普通人心底隐藏的恶念，使其沉浸而难以收敛，最终彻底变成怪物。从这个角度来说，人类选择彻底禁绝亡灵魔法，绝对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亡灵书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据，它用泰坦婴儿的皮装帧，而且是活剥。因为泰坦婴儿惨死时，强大而纯粹的怨念，会给这本书带来强大的力量。如果说这还不够邪恶，那简直再没什么能算是邪恶了。” 巴克兰看着高山堡领主侃侃而谈的样子，不禁连连感慨孺子可教。事实证明只要勤肯好学，就算烂泥也总有糊上墙的一天。 李察摆摆手表示小意思——自从准备去搞天空与雷霆之戒，他对和泰坦有关的历史就格外上心，这种常识那是信手拈来。这老白虎平时总污蔑他不学无术、瞎搞歪门邪道，纯属血口喷人。 “亡灵书并不仅仅是一本魔法书而已。”不过图特摩斯接下来所说的东西，就连领主大人也闻所未闻。 巨龙作为顶尖魔法生物，有一项人类怎么都羡慕不来的种族福利。他们可以通过血脉传承知识，把先龙的见识一代代传递给后龙。所以许多人类所谓“遗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秘密”，对巨龙来说根本算不上稀奇。 一般来说，就算是龙骑士，都很难从巨龙嘴里打听到只在同类间流传的秘闻，因为这些大蜥蜴也很看重先祖传承。 不过图特摩斯此刻根本没条件讲究那么多，打开话匣子就开始竹筒倒豆。 “它同时还是一件极端强大的魔法装备，由泰坦领主阿努制造。”图特摩斯摇晃着长长的脖颈，“但其他泰坦无法容忍他屠戮幼儿的恶行，联合起来向他发难。阿努无法抵挡众多泰坦的力量，不过死前留下一个诅咒——‘凡动用此书者，必被此书吞噬’。” 李察托着腮点点头不置可否。 泰坦有驯养巨龙作为拉车役兽的传统，看图特摩斯描述起来仿佛就在现场的模样，他祖先的身份简直不言自明。 “此后有据可考的历任持有者，无一例外都因亡灵书而死。而亡灵书本身也在无数怨灵的加持下，变得愈发强大。”图特摩斯继续摇头晃脑地诉说，浑然不知无意中把家族屈辱史漏了个底光。 “接着说，你到底怎么知道是亡灵书的？”领主大人屈指敲了敲桌面，示意他别跑题。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冈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他完全没听懂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不过不妨碍他趁机逞逞威风。 图特摩斯眨巴了两下眼睛，“要把巨龙遗骸变成亡灵条件非常苛刻，一般来说上百年的自然衍化是必备条件，但我当时只用了一个晚上。除了亡灵书，我想不到还有谁有这个能力。” 不同的生物，魔法抗性也是天壤之别，就算是死后也一样。 同样一个召唤骷髅，砸在人尸体上能召出个实力平平的骨头架子，砸在龙骸上屁都崩不出一个。以巨龙的天生魔法抗性，想把龙骸转化为亡灵当然很艰难。 “不对吧，我怎么记得历史上出现过不少骨龙？”李察满脸狐疑。 像图特摩斯这种二五仔的话，听听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轻易全信。因为当二五仔这种事会上瘾，十个里九个半都不会只干一回。 “骨龙只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大号骷髅而已。”图特摩斯不屑地喷了个响鼻，“只有僵尸龙、幽灵龙和龙巫妖才算得上真正由巨龙转化来的亡灵。” 小小的幽魂在龙晶里挺起胸膛，试图展示自己非同一般的身份，于是领主大人摸出一小瓶圣水，在指尖转来转去，目光饱含恶意。 “并且把满城居民变成行尸这种手笔，根本不是人类亡灵法师能办到的，只有借助亡灵书的力量才有可能。”图特摩斯赶紧忙不迭接着往下说道：“那上面可是记载着整整一百九十条泰坦象形文咒语！” “只是记载有什么用？”安妮不解地问道。 魔法咒语固然非常宝贵，但也只对阶位够高的施法者才有意义。就好像尼赫鲁即使走运拿到高阶咒语，他也只能干瞪眼动摇不了高山堡领主的统治，因为自身阶位不够，硬要施展只会反噬自己。 如果只是记载咒语，那亡灵书似乎根本配不上图特摩斯先前的描述。 “咳咳。”李察适时清了清嗓子，很漫不经心地说道：“泰坦的文字本身就具有力量，尤其是象形文，据说威力非常惊人。现在人类使用的魔法咒语里包含龙语和上古精灵语，本质上都是原初象形文的简化。” “不过我怎么记得，很久以前圣光教会宣称，亡灵书已经被他们回收销毁了来着。”巴克兰老脸上满是疑惑。 “往自己脸上贴金呗，这种事他们干得还少？”领主大人浑不在意，觉得老白虎真是大惊小怪。 “那是。”龙晶里的图特摩斯赶紧跟着使劲点头。 “不过居然又是泰坦的遗物……” 先是天空与雷霆之戒，后是亡灵书，偏偏又都和上万年前消失的泰坦扯上了关系。 李察揉着额角，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想法——难道今年的流行风尚是魔法复兴？ 一百七十七章 扩军准备 “总感觉面对这些事情时有种无力感。”巴克兰摇头苦笑，摘下玳瑁眼镜用胖乎乎的手指揉了揉眼圈，“不论是亡灵书，还是德古拉变成这样的原因，我们这种荒野小地方好像都无可奈何，只能等待命运的安排。毕竟我们不是法师、不是牧师、也算不上大人物。” “那可未必。”李察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响指，“这次亡灵重新出现不是小事，所以圣光教会的调停又重新开始了。下个月庞贝、斯图亚特跟圣荷西都会派使节去圣城梵蒂斯，到时候使节肯定会知道内幕。” “哦，是谁能有幸担任使节呢？”赫特很会看眼色，语气和表情都很浮夸。 冈瑟翻了个白眼，嘴唇无声嗫喏了两下，从口型依稀能认出是“马屁精”。 “咳咳，鄙人不才正是其中之一。”李察说完老脸一红，没忍住先吭哧笑了。 据说这是萨格雷陛下的御令，领主大人从贝德里克嘴里听到消息时，他本人被惊得不轻。不过后来再仔细想想，倒也算情理之中。 这场战争名义上因他而起，最后也由他画上句号。让他加入使节团，真不能算乱弹琴，反而是相当恰当的人选。 此外，庞贝作为传统的冰雪女神教会支持者，居然派使节前往圣光教会的总部，这件事本身信息量巨大。 “你居然是使节？”老白虎看着高山堡领主欲言又止。 这货刚才胡吃海塞势头凶猛，两边嘴角上还有没舔干净的棕色酱汁，牙缝里也塞着点菜叶。如果说使节代表着整个国家的颜面，那李察这一去，庞贝野蛮人的名头怕永远都洗脱不掉。 “嗯，下个月出发。”李察说完又转头看向半精灵商人，“对了安妮，上次你说谁要来高山堡来着？” “我的母族，一个草原精灵部落，大概有四百多人。”安妮伸手拢了拢鬓角散乱的发丝，深吸一口气，显得有些紧张，“他们……他们希望能加入高山堡。” 自从高山堡出征的战士集体回归，她就一直隐约有些不安。 单从直观感受来看，安妮得承认这些战士比早先收敛不少。和那时鼻孔朝天明摆着目空一切、看见佣兵话都懒得搭的骄纵相比。现在起码看样子一个个都很敦厚，不时互相讲个笑话嘻嘻哈哈，甚至难免感觉似乎挺好说话。 但凭借异常细腻的心思，安妮完全明白这不是因为他们傲气尽损所以收敛。而是那股傲劲在肆无忌惮地蔓延生长过后，到了物极必反的境地，反而可以深深掩藏。 如果说早先的傲气还只停留在皮，那现在绝对是深入骨髓。像条巨龙，沉睡时懒懒散散，一旦认真起来就是众生噩梦。 猎犬对狗窝里的陌生来客没住能保持平和，可巨龙绝对不会。而唯一能让这条龙变成猎犬的人就在桌子对面，正皱着眉头用舌头够牙缝里的菜叶。他的回复和态度，对于精灵部落来说无疑至关重要。 “这个没问题。”李察根本没多想，一口答应下来。 半精灵小妞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们什么时候来？”领主大人倒是忽然热络起来。 打完一场国战后，他深深意识到三百人的规模实在不够看，但眼下要扩军又缺乏优秀战士。毕竟李察从开始募兵那天起，就一直是精兵路线的忠实拥护者，不可能单纯为了凑人头容忍臭鱼烂虾。但精灵可不一般，连小孩子都知道他们是最好的弓箭手和游击剑士。 “大家早就到了，只是一直在十里外驻扎。”安妮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冈瑟，你去，把他们接进来。” 冈蛮子赶紧站起来如释重负，头也没回推门就走。刚才谈论的内容他完完全全听不懂，半个字都插不上嘴，一直坐在那里干瞪着天花板硬熬，现在总算解脱了。 “啧，李察居然还有细心的时候。”巴克兰可记得清清楚楚。 安妮最初用通讯魔石告诉李察这件事，起码是几十天前，李察当时正在外面打仗。现在好几十天过去了，他居然还没忘到脑后！这种事对别人来说或许很普通，但放在高山堡领主身上简直是奇迹。 领主大人乜了这老货一眼，拿起汤勺对着桌面连敲三下。一阵嘈杂的桌椅响动，在场的几个军官头头齐刷刷站起来猛碰马靴后跟，挺胸凸肚面色肃然，静静等待聆听指示。 “我们现在必须尽快扩军，不过问题是兵源不够，大伙都来集思广益一下。” 庞贝和斯图亚特如今只能算休战，接下来会怎样发展不好说，但李察总觉得很难迎来彻底和平。高山堡的实力还是不够，不趁现在尽快提升，他睡觉都睡不安稳。 “等等，扩军？你准备扩到多少？”巴克兰一对绿豆小眼瞪大到极点，作为一个勤俭持家的后勤主管，他天然对某些词极其敏感。 领主大人伸出三根指头晃了两下。 “三百，那倒是还行……”老白虎扶着玳瑁眼镜下意识点点头，这个数字只是补足损失。 “三百？”李察不屑地嗤笑，“三千！最好是三千，没有的话两千也行，但总之不可能是五百。” 高山堡能走精兵路线，核心就在于领主大人的骑砍系统。 系统加持下，战士能通过一场场厮杀迅速成长不假，但是系统额度从来不是无穷无尽的。事实上，最开始这个系统只能统领几十人，招募完一群蛮子后就所剩无几。 假如额度一直维持不变，那别说后来一系列逐渐升级的大战，光是当初应付土著估计都费劲。 不过好在这个额度可以提升，具体来说有升级技能与提高声望两种办法。 对李察来说，技能提升这条路需要大量属性点数和技能点数，他等级太高升级困难走不通。 但早在刚来荒野的时候，领主大人就已经发现，声望提升这条路简直是金灿灿的康庄大道，发家致富全指望它。 第一百七十八章 治领地如烹小鲜 声望系统完全是遵循游戏原作，但问题在于现实世界的规模远比游戏设定宏大得多。 游戏里的卡拉迪亚，总共只有不到一百个村庄，一群统兵几百甚至几十的小领主打来打去，有千把人防守就堪称不破坚城。池塘里养不出大鱼，这个环境里所谓的一代枭雄，能被十几万人听进耳朵就已是极限，由此获得的声望加持，足以使他们统兵数百，吊打同侪。 而现实中庞贝贵族内战都不止这个规模。 脚下这片土地向四方蔓延，直至难以想象的远方，包含冰冷的雪域、炎热的南国、干涸的沙漠，潮湿的沼泽、一马平川的广袤平原，还有凹凸起伏的十万大山。 在这片辽远的版图上，三大国中任何一个都统御着上千万子民，随时能调动数以万计的常备军队，全面动员后甚至能超过五十万。还有大大小小的附庸国和公国，人类总人口稳稳能突破一亿，光是凛冬城内就有常驻民三十万，李察更熟悉的科伦也是差不多规模。 以上还只是人类，其他五花八门的各种智慧种族，也许做不到不像人类那么丁口兴旺，但也绝对不容小觑。 如果说卡拉迪亚是一口池塘，只能容纳寸许长的小鱼。那这里几乎称得上汪洋大海，有无数大鱼甚至巨鲸生存遨游。 李察只要稍微出点小名，听说过他事迹的人就会轻易突破十万，由此收获的声望按系统标准堪称海量，带来的额度提升结结实实。 屠龙从来都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凛冬城之战打完，出征的庞贝军队归国后，脍炙人口的故事开始以脍炙人口的速度传播。自从众目睽睽下李察把亡灵龙斩落的那一刻起，他的故事就开始像瘟疫一样四处传播，同时变得愈发夸张离奇。一时间李察风头无两，硬生生把系统额度从不到五百，提升到三千出头！ 巴克兰听到三千这个数字，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摸李察额头，看看是不是烧糊涂了，结果被一巴掌打开。 “五千？你有钱吗？军队就是烧钱，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老白虎掰着指头开始一项项数落：“矮人和半人马工匠虽然能自产军械，但冶炼需要的煤炭都得花钱购买，这现在是咱们最主要的现金支出。” “新招募两千多战士，人口至少得增加一万多。这一万多人都要吃饭，如果是强战种族肯定都还是大肚汉，吃起来一个能顶十个……” 巴克兰说到这，赫特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到饭量大，整个高山堡除了斯嘎尔地行龙，任何试图跟半人马较量的人都是自取其辱。 “那肯定得对外购买粮食，马上就要开春了，正是粮价最贵的时候。而且今年冬天太冷，很多地方小麦都被冻死，粮价比往年只会更贵不会便宜！”老白虎一拍桌子，胖乎乎的圆脸此刻气势十足，“以我们现在的财政状况，别说三千，就是再来三百都要养不起了！” “我们不能开垦更多土地，放牧更多牲畜吗？”安妮问道。 “那至少要等到三年后的秋天，牲畜需要时间扩大兽群，土地也需要时间育熟才能有收成。”巴克兰嗤笑一声，“尊敬的李察领主，三千人的常备军对于我们来说根本没必要，依我之见维持现有规模足以保证高山堡安全无忧了。” “育熟是什么意思？”领主大人听到个很陌生的词。 “你不会以为荒地开垦完就能立刻变成农田吧？”老白虎连连摇头，“新开垦的土地头两年是不会有多少收成的，要耕种两三年产量才会慢慢上升，这就叫育熟。” “土壤肥沃术也不行吗？”李察可还记得巨怪萨满掌握的这个法术，毕竟，农业种植是隐藏在他灵魂深处的本能。 “可以，但问题在于只有一个萨满觉醒了这个法术，没办法照顾太多田地。”巴克兰拈起雪白的棉布餐巾，抹了抹嘴，“而且这个法术自从重农学派覆灭后，就近乎失传，哼哈二将没准是最后一根独苗。哼哈二将能觉醒土壤肥沃术，从法术传承的角度来说，功德无量；但对于整个高山堡的粮食产量，作用微乎其微。” “军火贸易难道赚不到钱吗？”领主大人不甘心地继续追问。 开膛手的战士出征前就已经全部配齐装备，也就是说他离开后这几个月，工匠们都在准备贸易需要的货物，按理说应该早就开张了。以矮人工匠的名声和手艺，只要开张应该不存在赔钱的可能。 “赚钱。”巴克兰两手一摊翻了个白眼，“但是再赚钱也不是金矿，你到底知不知道三千常备军是什么概念。” “贸易能给高山堡带来每月两千金币以上的收益。”安妮谈到商贸和金币倒是张口就来毫不迟疑，“比预想中要少很多。主要是因为自从高山堡成为荒野霸主后，无意中充当着周围土著的秩序仲裁人。他们之间的争斗烈度降低了，对于优质武器就不像从前那么需求。” “问题居然出在我们太强？”李察哭笑不得，这个因果循环可真叫他怎么都没想到。 每月两千金币对一般开拓领主，甚至子爵来说，是个做梦都能笑醒的天文数字。但试图以此维持一支三千人的常备军，显然还远远不够。 “高山堡现在这么大一摊子，你以为运转起来这么容易？”巴克兰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李察汗颜，他还真没怎么关心过这些杂务，老白虎平时虽然总爱抱怨，但确实称得上是把政务好手。 “有多少钱办多大事。”老白虎慢吞吞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地呷了一口，“别总想着一口吃成个胖子。” “钱？”李察傲然大笑，刚才的颓丧一扫而空，瞎子都看出这货满脸春风得意，“金币不过是粪土罢了，那玩意过于庸俗。” 巴克兰翻了个白眼，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智障。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客从远方来 赫特一脸郝然地为领主大人做了补充：“我们带回来足够装满一辆半载重马车的钱币和金银器，保守估计价值在二十万金币以上。” “多少？” 这一刻巴克兰强烈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用尾指伸进去使劲掏了两下。 “二十万金币以上，具体数目我们没能力统计，最好雇佣专业会计。”相比之下，赫特脸上的表情只能用波澜不惊形容。毕竟就算是一车金银，连着看了半个月后，也很难再找回当初的激动了。 安妮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手里茶杯哐啷一声掉在桌子上，白色的牛乳四处流淌。 “发……发财了？”半精灵小妞磕磕巴巴地问道。 “还行吧。”领主大人很低调地摆摆手，“凛冬城居民都变成了行尸，整个城市的财物都成了无主之物。大头上缴国库，剩下的大伙见者有份，我也分到五万金币。” “李察好歹是屠龙首功，五万金币未免太少。”巴克兰面露不忿，“那可是整个凛冬城的财物，总数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那个总帅平托想要我的龙晶，没要到就故意为难老子，下三滥的玩意儿。”李察冷笑一声，凉得像是极北冰原上终年不化的坚冰。 赫特坐在椅子上看到这一幕，老老实实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般来说自家领主这么笑的时候，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不是说最少二十万吗，剩下十五万是从哪来的呢？”安妮迫不及待地继续追问。 对于一个贪财的半精灵商人来说，这种暴富故事真的很合胃口。 “那是我生前巢穴里的收藏，全部收藏，连一枚金币也没剩下。”图特摩斯幽幽说道，整条龙趴在晶体底部有气无力。 巴克兰跟安妮脸上同时露出了然的神色。 众所周知，巨龙对于金币有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挚爱。 喜欢是种很没道理可讲的情绪，明明那些亮晶晶黄澄澄的金属片对他们来说，半点用处都没有。但几乎每条巨龙终其一生，都在为收集金币努力奋斗。由于他们强大的力量和出众的智慧，普遍收藏颇丰。 图特摩斯在巨龙里只能算一半水平，据说有些特别强大的老龙，家底甚至能达到上百万，成天在金币堆上睡觉，真正的富可敌国。 所以掏个龙穴是公认最有效的暴富手段，至于拿到钱后还能不能有命花不在考虑范畴内。 “嗯。”李察喝了点茶水润润嗓子，绘声绘色地给他们描述——由于交通不便，他离开大队孤身一人攀上高山。克服重重险阻找到龙穴后，把里面的财物打包又孤身一人扛着下山。 那个分量说实话，就算对于高山堡领主来说也沉重得离谱。如果是别的东西，还真有可能坚持不下来，但只要一想到分量越重金银越多，浑身上下就不断有力量涌出，一口气走下山毫不费力，连圣言祷术都精进不少。 半精灵小妞听得两腮殷红，激动到差点当场昏阙。虽然那些钱跟她没什么直接关系，但光是想想，安妮都觉得幸福感油然而生。 “男爵大人。”一个矮小的山羊人哨兵空着手跑进来，配发给哨兵的长矛，大概半路就被扔到不知哪里去了，“有很多精灵在靠近！” “终于来了！”李察拍了下巴掌，“走，咱们去看看。” ………… “这是我的外婆，也是草原精灵们的主母，梅丽莎女士。”安妮挽着一位纯血精灵的胳膊，向高山堡的主人介绍。 精灵直到今天，仍然普遍维持着古精灵帝国时代的母系社会。所谓主母，大约可以等同于族长。这位精灵主母除了耳朵更尖外，跟安妮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看就知道有血缘关系。 虽然满头发丝早已彻底银白，脸上也爬满皱纹，但仍旧能看出，年轻时一定也是个大美人。 “日安，李察大人，我听安妮说起过很多次您。” “是吗，安妮怎么说的。”领主大人美滋滋地问道 “傲慢、暴食、好色……还有什么来着？”梅丽莎伸出纤长的食指点在下巴上，脸上露出认真思索回忆的神色。 “外婆~你又在乱说些什么呀。”安妮摇着梅丽莎的胳膊，不依不饶地撒娇。 李察还是头一回听到半精灵小妞用这种语气说话，使劲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两边胳膊上起了一溜鸡皮痱子。 “外婆总是喜欢开玩笑，希望您不要介意。”安妮说道。 “……没什么。”领主大人摆摆手，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说实话他也没什么介意的底气。就梅丽莎随口说的那几样，套在他身上很难说到底是不是污蔑。 精灵部落的大队正在赶往高山堡，可能是因为被枯草缠住了车轮，原本乘车的精灵跳下来，试图推动沉重的马车。 精灵是最唯美而优雅的种族。哪怕他们的精灵帝国早已不复存在，哪怕人类才是当今世界的主流，这一点也实在没办法否认。毕竟现在的顶级大贵族，都还以追随当年的精灵审美为荣。 他们仿佛是天地间一切钟灵毓秀的集合，每一个动作截取下来，仿佛都足以登上画布流芳百世。比如他们的车厢板上都画着弯曲缠绕的绿色藤蔓，非常精致美丽，比一般人类画师要强得多。 再比如明明都是在撅腚推马车，精灵们就好像微服私访的贵公子，而那些帮忙的附庸族一看就是农奴。 李察使了个眼色，抱着膀子看热闹的半人马和蛮子才不情愿的走过去。 精灵纤瘦、附庸族矮小，力量都非常一般，马车的重量对他们来说很难撼动。但对于高山堡的武士来说，这点分量几乎无法构成困扰，稍微一使劲车轮就重新转动起来。 精灵们看到这一幕纷纷鼓起掌来，接着开始齐声合唱。那声音空灵而纯净，像是冬季广阔荒野上掠过的一阵风，就连见多识广的李察都被震了一下。倒是弄得早先干看热闹的战士们挺不好意思。 第一百八十张 纳西水仙 “这是什么东西？”李察忽然发现草原精灵们的马车上装载着很多巨大的木板箱，散发出一股非常浓郁而腻人的花粉味。 看管木箱的精灵少女非常羞怯，听到陌生男子的询问，像翩翩蝴蝶一样跑开了。 “一种叫帕加尼蜂的蜜蜂。”安妮走过来说道，她掀开箱盖让李察看了一眼，“现在这些小东西都在睡觉，要等春天百花盛放的时候才会出来活动。” “这”领主大人看得一阵恶寒，两边胳膊上全是鸡皮痱子，寒毛根根耸立。 如果不是安妮告诉他，李察绝对不会以为眼前这玩意是蜜蜂个个外壳黝黑发亮，普遍有他食指前两个指节加在一块起么长，正一只挨一只趴在木板上一动不动。屁股后面缀着一根长长的蜂刺，跟大头针一般无二，在冬日照耀下下寒光闪烁。 李察估计兔子老鼠这样的小动物，只要挨上一下妥妥就没命。有这种配置还去吃素，简直是浪费造化。 “你们养这玩意干嘛？” “精灵很喜欢吃蜂蜜的，帕加尼蜂虽然样子像马蜂，但其实产蜜量很高呢。”安妮伸手从蜂箱里捞出一只黑沉沉的蜜蜂放在手上，那蜜蜂也只是晃了两下翅膀，就重新安静下来，任由手指拂过。 李察也想伸手摸摸，不过蜜蜂显然不认识他这个领主。隔着老远还没碰到，就开始嗡嗡扇动翅膀一副准备起飞战斗的架势。 “帕加尼蜂不但不会伤害精灵，有需要的时候还会帮助精灵攻击敌人。”安妮把它重新放回箱子里，把箱盖合好，“我这样的半精灵只是不会被蜇，部落里的纯血精灵少女还可以用体香指挥蜂群，攻击敌人。 “那还挺实惠。”领主大人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一副业内专家的派头，“你们应该扩大养殖规模，养他个几千万只，垄断全庞贝的蜜糖生意，谁敢找茬就派蜜蜂咬他。” “古精灵帝国时代我们的确是这样做的。”梅丽莎微微摇头，无奈地苦笑，“但今天的精灵早就没有这种能力了。” “为什么？”李察反问。 “因为帕加尼工蜂取食虽然不限种类，但负责繁衍后代的蜂后却非常挑剔，只食用纳西水仙花粉酿成的花蜜。”这次回应他的，是一个普通中年精灵。 “古代水精灵王子纳西索斯英俊非凡，面对湖水时爱上了自己的影子难以自拔。最终投湖溺水而死，族人发现后悲痛异常，却又在他的葬身处，发现了一朵娇嫩美丽的水仙花，这便是纳西水仙。” 领主大人不禁觉得精灵这个种族挺悲哀的。 他们有过非常辉煌的历史在元素潮汐一路走低的漫长过程中，泰坦最先被环境淘汰不知所踪。于是作为失去老虎压制的猴子，精灵们在泰坦纪元和人类纪元中间，建立过一个古精灵帝国。 那也曾经是个制霸整块大陆，统御亿万生灵的伟大国家。作为曾经泰坦的宠儿，精灵得到了最多的教导，魔法实力远超其他智慧种族。最鼎盛时，精灵王的政令通行四海，独角兽骑兵所到之处莫敢不从。 但如果非要把这个国家的命运浓缩成一句话，李察觉得只有“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最合适。 古精灵帝国只持续了三千年，就化作雨打风吹去相对于精灵普遍悠长的寿命，区区三千年确实只能用短暂来形容。 他们的衰落肯定和元素潮汐持续走低脱不开关系。毕竟精灵引以为傲的魔法天赋，在低迷的元素环境面前，没有任何意义。而他们生育缓慢的劣势，却因此愈发凸显当质量难以提高的时候，数量多寡就很关键了。 虽然不至于像泰坦那样，缺乏魔法元素就无法生存。但有时候仅仅是丧失优势，就足以决定一个种族的命运了。 不过除开环境影响，精灵们的固执和食古不化，在整个精灵帝国崩溃过程中，无疑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当绝对的武力优势不存，高傲的精灵环首四顾，才蓦然发现身边已经再难找到哪怕一个盟友。 矮人、巨人、半兽人、德鲁伊甚至是巨龙，都不约而同地站到人类一边，他们早就受够了精灵无休止的傲慢和蔑视。于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庞大的帝国分崩离析，往日的荣光化作尘埃。 试问如今哪还有任何一个种族，会一本正经地把传说故事当成历史？唯有精灵，只有精灵。这是精灵的悲哀，却是人类的幸运。 “那个什么纳西水仙绝种了？” “没有。”梅丽莎对李察点点头，示意他过来。 领主大人跟着梅丽莎走到一辆马车边，看到车厢里是十几个磨盘大小的陶罐。精灵在艺术方面的品味确实毋庸置疑就这么一个乍看很不起眼的陶罐，李察却越看越觉得眼睛舒服，圆润的弧度和不多的几处装饰都恰到好处，不突兀也不寡淡。 这些陶罐里乘着一半泥土和满满的清水， 不知采取了什么保温措施，明明四周气温极低，里面的水水却没有结冰。每个陶罐里都泡着一个小臂长短的大号水仙，根须扎在泥巴里，球茎雪白，绿叶鲜嫩。水仙会在早春时节绽放，现在花期将至，顶上骨朵已经微微裂开，露出一抹鹅黄色。 “长得不错啊。”李察发现这些水仙长势都很喜人，个个都顶着不少花骨朵。 “但是数量太少，只勉强够我们维持现有的蜂群。”梅丽莎看着这些水仙，目光柔和而慈祥，“纳西水仙是一种魔法植物，对于生长环境十分挑剔。我们这些落魄的后人本领有限，没办法再像祖先一样大量培育了。” “古精灵帝国的祭祀们能建造月井，收集月华用来促进植物生长。”安妮小声跟李察解释着，“但是如今月井早就已经失传了，所以培育纳西水仙就变得格外艰难。” “哦。”领主大人了然地点点头。 抛开高大上的名头不论，很显然月华的作用基本可以等同于化肥。 恰巧他前世也有这么个国家，失去化肥进口渠道后农业产量雪崩，那个胖乎乎的领导人只能号召民众苦难行军，大体上跟这些精灵处境差不多，所以很容易理解。 伴随着车轮吱嘎吱嘎的转动，精灵的车队驶入高山堡。一支新居民的加入，同时也意味着很多新问题的产生，只能交给李察和梅丽莎商讨解决。 “精灵好像也没有传说中那么高傲，还挺热情的。”冈瑟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砸了咂嘴。 “唉。”巴克兰摇头叹息，“现在的精灵哪还有高傲的本钱。” “你注意到没有，这个精灵部落里倒得有三分之一的成员是半精灵。说明他们为了避免近亲繁殖，不得不开始和人类通婚。要不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精灵们哪可能这么做。”人一上年纪就喜欢感慨，巴克兰很显然也不例外，絮絮叨叨地说道：“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光是活下去已经很艰难了，大伙都没有任性的资格。” “可是继续这样一代一代通婚下去，精灵岂不早晚要消失？”赫特悚然一惊。 很简单的道理往一滴墨汁里不断掺清水，最终墨色就会消失无踪。 “那倒也不会。”巴克兰作为博物学者，讲起来头头是道，“精灵的血脉比人类更有韧性，两个半精灵结合生下的后代，十有**会比父母都更接近纯血精灵。假如他们能繁衍壮大，再积极内部通婚，只要几代就可以还原到很接近纯血精灵。” “那就好。”生育艰难也同样是斯嘎尔蜥蜴人挥之不去的痛，阿布满脸感同身受。 “不过，我可不看好他们能顺利融入高山堡。”老白虎冷不丁崩出一句，出乎在场所有人意料之外。 “为什么？”冈瑟很迷惑，“头儿现在正愁找不到好战士，精灵不是最好的弓箭手吗？” “当弓箭手要力量的，否则准头再好也射不穿盔甲！”巴克兰闭上一只眼睛，比了个瞄准射箭的姿势，胖乎乎的身子再加上衣服很厚，整个人几乎缩成圆球，“半人马那种块头和肌肉才是好弓箭手，刚才推车的时候你看见没有，那些精灵简直弱不禁风，还怎么当弓箭手？” “对啊！” 在场这几块货，手刃过的敌人加起来能填满一个小镇，弓箭手需要力量对他们来说是常识。之前被精灵善射的传统印象蒙蔽没多想，现在经老白虎一提醒，马上都反应过来。 “那咋办？”冈瑟咧着大嘴。 “凉拌！”巴克兰翻了个白眼。 </br> </br> 一百八十一章 魔能刺青（二合一） 宽阔的大厅里空空荡荡，只有领主大人和梅丽莎对桌而坐，正在就关键问题展开磋商。 “直到去年，部落的处境都还算不错。我们早就有和庞贝边境贵族联姻，不用担心受到直接攻击。在沃雅商行里，我们也有一定话语权，收入稳定又丰厚。并且部落里有一位中阶法师，足够震慑心怀不轨的宵小。”梅丽莎慢慢陈述着部落的处境。 李察听得直咋舌，虽然早就知道精灵元素天赋出众，但还是忍不住一阵嫉妒。区区几百人的小部落就能诞生出一个中阶法师，这个比例简直高到可怕。与之对比鲜明的是，人口数千的高山堡到至今为止，还只能靠几个低能萨满凑合过日子。 “但是夏天的时候，那位法师突然病逝，回归到月神艾尼露的怀抱。”这位精灵嬷嬷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大堤有时候都会被小小的蚁窝破坏，一个中阶法师的离开，对于一个部落来说实在太过致命。” “我们的盟友没有多么可靠，敌人却立场坚定。苦苦支撑半年到现在，终究难以为继。” 李察完全能理解这种自己混混不下去，急于找颗大树依靠的心理。不过他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么天真的愣头青了，虎躯一震从者如云的想法只存在于午夜梦回时片刻恍惚。 现实世界是个尔虞我诈的名利场，众生熙熙往往来来去去为的是利。 “为什么是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 “因为安妮那孩子说过，您是个对待子民很宽容的人，说实话这在庞贝贵族里并不常见。”梅丽莎毫不避讳自己做过功课，“而且高山堡是极少数大量接纳异族子民的领地。” “高山堡可以对你们敞开大门。”李察干脆地打了个响指。 “不过别高兴太早，我可是有条件的——年龄合适的男性精灵必须作为弓箭手服役。”领主大人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精灵们爱好和平，厌恶战争。所以李察大人，请原谅我不能指派族人加入你的军队。”梅丽莎居然摇着头选择了拒绝。 “梅丽莎嬷嬷。”李察不但没有因被拒绝而恼羞成怒，反而显得颇为温和诚恳，“作为领主，我完全有权利豁免你们的兵役。作为博物学爱好者，我也认为精灵们确实爱好和平。出于人道主义，甚至可以现在就答应您——不必怀疑这点，在高山堡我的话就是真理、就是天条、就是规则，没有人可以反驳。” 明明所说的内容近乎狂妄，李察的语气却非常理所当然。而且让高山堡的任何一个成员听到，肯定也不会有半点诧异。 “感谢您的慷慨……” “请听我说完。”领主大人嘴角微弯，露出鹭鹚般狡黠的微笑，“可是高山堡从来不是建立在和平基础上的，事实上，它的诞生自始至终都伴随着战争和鲜血。所以在这里，每一个适龄男子都有承担兵役的义务。如果我免除精灵的义务，却赐予你们同等权利……” “就意味着均衡遭到破坏，是不可能长久的，最终只会反噬精灵自己。”李察端起茶杯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我活着的时候当然没问题，但在精灵眼里，人类的寿命恐怕非常短暂吧？” 领主大人噘嘴吹开水面上漂浮的叶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微酸的茶谁。他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说完之后好半天都没得到回应。 “你说的对。”作为一个步入衰老期的精灵，梅丽莎已经足有五百六十岁。漫长的岁月，往往意味着足够丰富的见闻。所以她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人类不是在扯谎。 “坦诚是个好的开始。”李察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我坦诚，希望您也一样。” 他最近很喜欢跟人谈判的时候喝茶，因为这么做无形中可以给对方施加心理压力。 “我……可以派几位纯血精灵少女作为您的侍女。”梅丽莎看着李察说道。 领主大人被呛得突然剧烈咳嗽了几声，赶紧把茶杯放回桌上。 不得不说这个条件不要太有吸引力——这年头，侍女就跟领主的私人财产差不多，想怎么支配就怎么支配，天王老子都管不着。而且那可是精灵啊！什么姿色他刚才又不是没看到，天使的纯洁和魔鬼的诱惑并存，说不动心纯属骗鬼。 李察心里天人激烈交战，脸上的表情挣扎变幻，生动地诠释着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能有多复杂纠葛。 但最终，他却以绝大的毅力，硬是强迫着自己摇头拒绝。 “我需要优秀的弓箭手。”他的声音活像是个输红眼后，把最后一点财产也拿来翻本的赌徒。而且话刚出口，就已经开始后悔，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李察大人，您也许不清楚。”梅丽莎深吸一口气，“不是精灵们好逸恶劳，而是我们真的没有能力提供兵役。” “什么？”李察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如果您是需要派人比赛射箭靶，那我们责无旁贷，因为精灵有举世无双的精准天赋。”梅丽莎脸上浮现出几分骄傲。 “这个确实。”领主大人说。 “但精灵是个力量非常孱弱的种族，而对于弓箭手来说，力量意味着射程、速度还有威力，是必不可少的素质。其实这本不应该是什么秘密——但自从故国覆灭，遗脉们或是隐居避世，或是渐渐凋零。一般人类很少有机会和精灵接触，所以印象难免还停留在几千年前。” 梅丽莎一声长长的叹息，目光开始变得很复杂。 “如今的精灵……早就已经很少使用弓箭，如果不是还能豢养帕加尼蜂，我们甚至没办法保护自己。” 李察听完颓然倒在椅背上，心都凉半截。 他早就隐约感觉到，那些雌雄莫辨的精灵美男帅确实真帅，不过体格似乎很难胜任弓箭手。只是传统印象实在太深入人心，再加上精灵一惯神神秘秘，所以从来没在这方面多想。 现在满心欢喜盼来精灵，却个个都手无缚鸡之力？这个结果让领主大人完全无法接受。 “我以前在安妮的商队里看到过精灵护卫，好像水准普遍不错。”他不甘心地继续追问，一边问脑海里的思路也愈发清晰，“而且起码在古精灵帝国那时候，大名鼎鼎的精灵弓箭手绝对不是样子货。” 精灵身材纤瘦不是一天两天，古精灵帝国时代也不是五大三粗的莽汉，那这个种族最初的善射之名到底是怎么来的？。 李察至少可以肯定不是什么传统印象，而是无数种族的生灵，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教训。在历史书上，甚至有精灵弓箭手部队，凭借超远程精准射击，硬生生打崩人类重骑兵冲锋的记载！ 某种法术如果失传还算可以理解，因为法术传承非常复杂，往往需要依托体系。比如说土壤肥沃术，重农学派覆灭后就近乎失传。 但开弓放箭完全不一样，只要有天赋摆在那里，后人就算从头摸索都不会太困难。怎么可能出现古精灵善射，如今的精灵就死活不行这样的事。 梅丽莎在沉默中踟蹰了好一会，突然开口说道：“李察大人，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我们草原精灵最大的秘密。尽管已经没有多少现实意义，但还是希望您能为我们保守。” “没问题，稍等。”李察站起来，走到门口，用铜锤敲了三下屋檐下悬挂的预警钟。 外面原本正闲聊扯淡的半人马听到钟声，立刻开始打着唿哨扩散游曳。驯养的游隼吃掉几根肉丝，扑击双翼冲天而起。蛮子武士紧急顶替了附庸族的哨位，战斧就握在手里。 这时的丘陵处于警戒状态，连一只兔子也别想逃过封锁，蓄意靠近者会立刻遭到铁拳无情**。 老高山堡居民都明白这点，不急不忙地收拾东西各回各家。但刚来的精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慌失措地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像是一群百灵鸟，可惜没人理他们。 “说吧。”领主大人重新坐回桌前。 “还记得纳西水仙吗？”梅丽莎得到肯定答复后，继续说道：“用纳西水仙花粉酿成的蜂蜜，并不只有促使蜂后产卵一种功效。如果把纳西水仙花蜜给工蜂取食，它们就会酝酿出一种蜂毒。这种蜂毒被我们叫做摩瑞亚毒剂，在古精灵帝国时代，是最重要的军用物资之一。” 李察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听着价值好几个精灵侍女的秘密。 “听说过魔能刺青吗？”梅丽莎突然问道。 看到高山堡领主在摇头，她解释道：“那是精灵的一种独门技艺，用特定素材在身体上绘制刺青，就可以给受体带来加持。不瞒您说，摩瑞亚毒剂就是一种魔能刺青的素材。” “哦，魔能刺青就类似于绘制炼金法阵。”李察算是全听明白了，“古代精灵能组建精锐射手部队，是因可以借助月井大规模培育纳西水仙，纹上刺青之后，就算孱弱的精灵也可以成为合格军士。而你们现在纳西水仙少得可怜，勉强够维持蜂群，偶尔攒鸡毛凑掸子余下两磅花蜜，也只能给少数几个护卫纹，对不对？” “是这样。”梅丽莎微微颔首，和聪明人交流就是不费劲。 “魔能刺青可以增幅力量？”领主大人开始好奇。 “精灵帝国时代一共有九种魔法纹身图样，效果各不相同。时至今日，部落里还传承着三种。分别是‘白虎卫士’、‘御矢射手’和‘荆棘护甲’。受限于素材，我们现在只能纹制‘白虎卫士’，主要效果的确是力量加持。”梅丽莎一声长叹，“如果高山堡愿意接纳精灵，部落里还有些摩那卡毒剂，我们为您纹制一幅白虎卫士。” “摩那卡毒剂含有一定元素毒性，所以受体必须具备一定元素抗性或者身体足够强壮。不过我想这对于李察你来说，应该不是问题吧。” 不得不承认，这一瞬间李察内心有点震惊。 对于一个只有几百名成员的小部落来说，想维系自身文化独立，是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点在草原精灵身上可见一斑，他们各方面都受人类影响很深，比如说话的语调，就带有明显的庞贝北方口音。 大概压根不会有人想到，这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生存都举步维艰的精灵部落里，居然还一代代传承着先祖的独门技艺。不论家业怎样衰微，都不曾让它彻底失传。论到坚守传统，确实再没有任何一个种族能跟精灵媲美。 领主大人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突然张口问道：“你们现在还有多少人会这门手艺？” “部落里有三个成功纹制过魔能刺青的‘掌针帕里’，我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些孩子手艺也很好。但是因为缺乏素材，他们从来没得到过哪怕一次机会施展。”梅丽莎的话，展示着一个没落种族能有多窘迫。 “我可以看看吗。”李察觉得还是得眼见为实。 “如您所愿。” 命令在守卫间层层传递，很快又流向惶恐无助的精灵们。没过多久，一个气质冷峻的精灵护卫被传唤进领主大厅。在褪下上身皮甲和衣物后，露出脊背上用深蓝色线条纹成的吊睛白虎。这白虎栩栩如生纤毫毕现，择人欲噬的凶悍气息几乎扑面而来，一看就是大匠手笔。 这种大幅刺青，对纹身师和承载者都是个考验——纹身师需要坚实的耐心和功底，承载者则需要忍受长久的疼痛。而且涉及到魔法的东西就没有不精密的，想必魔能刺青也不会例外，也就是说整幅下来不能有一点差错。 李察试着跟他掰了掰手腕，很意外的发现这个精灵如此瘦削，力量却几乎跟没进阶过的半人马差不多。而对方就更是一脸见亡灵，感觉自己好像在掰一根铁桩，无论怎么晃都分毫不动。 “‘白虎卫士’提供纯粹的力量加持，‘御矢射手’能带来一定掌控气流的能力，‘荆棘护甲’则是受到攻击时反弹元素伤害。这是我们部落掌握的三种魔能刺青。”梅丽莎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遗憾，“至于剩下六种，我此生大概再也不会有希望看到了。” “假如，我是说假如。”李察清了清嗓子，神神秘秘地问道：“假如能够大规模培育纳西水仙，你们能不能纹出更多魔能刺青？” “那当然没有问题，但是这种假如未免太理想化。”梅丽莎不禁莞尔一笑。 “是啊，太理想化了，我也就随便问问。”领主大人笑呵呵地点头称是。 第一百八十二张 名字背后的秘密 “李察，龙骸我已经带人处理过了。”巴克兰拖着肥胖的身躯走进大厅，抓起茶壶咕嘟咕嘟猛灌一通，才擦擦嘴接着说道：“说实话从半空掉到地上，那种陨石坠地般的撞击就算对巨龙来说，也太猛烈了。” “摔烂了？”领主大人正在用无花果干喂奇丘。 小东西脖子上套着个象牙圆环，个头明显窜大了不少，不算尾巴也有一臂多长。一身黝黑发亮的皮毛上，开始顺着脊椎长出一道隐约的红线。 它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只有无花果递到嘴边才会张口吃掉。 “肋骨几乎全碎了，肚子上的皮也破破烂烂，可惜了。不过光是剩下的皮，也够做出几十幅龙皮甲，梅丽莎带来的精灵裁缝说他们能干这活，我就让他们先试试。”巴克兰拈起一个无花果干，扔进嘴里也没见怎么嚼就吞下。 “诶？”他突然发现一向很护食的奇丘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不禁十分意外，“它怎么看着怪没精神。” “好像有点想冬眠。”李察伸手挠了挠奇丘软乎乎的下巴。 自从那天在凛冬城变身过一次之后，奇丘就整天一副睡不醒的模样。李察也操心过是不是病了，但小东西虽然没精神，却吃得多长得也快，怎么看也倍儿健康。 奇丘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李察手指，懒洋洋地翻过身露出肥肚腩。还没等李察上手，小鼻子上已经吹起个鼻涕泡，响起轻微的鼾声。 “送它回去睡觉吧。”领主大人把奇丘抱起来交给侍女。 “没劲。”巴克兰咂咂嘴，把藏在手心里的无花果又放回果盘里。这种简单的小障眼法往常对奇丘百试不爽，今天还是头一次失手。 “李察，你为什么要让精灵们都去练习刺青啊？”安妮推开门，声音比人先到，“现在全高山堡的牛背上都纹着白虎，看起来好奇怪。” “他们找你告状了？”李察把奇丘吃剩的无花果推到安妮面前，后者笑着点头致谢，咬了一口说道：“好甜啊。” “甜就多吃点。” 虽然早就根本不缺钱，但领主大人可经历过穷日子。好歹是花钱买来的东西，不能轻易浪费。 “谢谢。”安妮又拿起一个无花果，边嚼边口齿不清地说道：“告状倒是没有，就是有个精灵女孩不小心从牛背上摔下来，正好坐到一大坨牛粪上。现在哭得凶呢，怎么哄都哄不好。” 精灵对于唯美和洁净的喜好人尽皆知，甚至到了近乎极端的地步。一个精灵少女居然会掉进牛粪里，这画面想想可真够突兀的。 要不是用力掐着自己大腿，高山堡领主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你还没说为什么要让他们练习刺青。”安妮凝视着李察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李察，制约魔能刺青的主因是素材不够，而不是‘掌针帕里’太少。现在摩瑞亚毒剂的产量无法提升，就算培养出更多掌针帕里又有什么用呢？” “咳咳。”李察清清嗓子努力平抑笑意，“只要种植更多纳西水仙，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不行的。”安妮很耐心地解释着，“纳西水仙是一种魔法植物，会随着生长凝结出有毒的元素，但本身却偏偏不能完全免疫毒性。除非有月井，不然就全靠碰运气，培育起来很困难呢。” “但是高山堡的萨满掌握着土壤肥沃术！”领主大人搓出个响指。 “那怎么可能有用。”安妮皱着眉头反问，“如果使用更肥沃的土壤就能简单解决，我们怎么还会受困？就算没有掌握那种法术，如何施肥又不是什么秘密。李察，你不会以为精灵都是好看的花瓶，像地精一样没有脑子吧？” 李察对着半精灵小妞伸出一根食指，很酷地左右晃了晃。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过——不同植物对于生长土壤的要求很不一样，生长芦苇的沼泽环境可以杀死仙人掌，而苦荆花果喜欢的盐碱地也不适合大麦。对一种植物来说必不可缺的养分，对另一种植物来说就可能完全无用甚至有害。” 巴克兰翻了个白眼，那意思这还用你说？ “土壤肥沃术如果只是按照固定标准改良土壤，根本不可能适合所有植物，但我试过它就是能适合所有植物。”李察说出心中埋藏许久的秘密，得意地笑。 他最初发现这个问题，是在德古拉还叫亨德拉的时候。那次防御战中出于掩饰斯嘎尔重骑兵的目的，李察让巨怪哼对芦苇施法，结果催生出一片城墙般伟岸的密集绿幕。再往更久之前，为了点缀丘陵顶上枯燥的环境，领主大人命令对苦荆花施法，同样效果喜人。 怒涛河边生长的那种芦苇需要盐碱环境，而苦荆花完全无法承受。对于这两种植物而言，肥沃的标准完全不同。但在土壤肥沃术的作用下，它们都长得很旺盛。 就像分别患血热和贫血的两位病人，一个需要输血一个需要放血。但在喝掉同一种汤药后，居然都痊愈了。 所以那时李察就在思索，土壤肥沃术这个名字很土鳖、效果更土鳖的法术，究竟能起到什么效果？ 他不是魔法大师，没办法进行深入的元素研究。但经过简单实验，高山堡领主同样能得出结论，而且是个让他震惊不已的结论：这种法术对土地完全没有任何改良作用！ 土壤肥沃术对植物的促进作用，是通过某种更直接的方式进行。 很类似圣光神术——通过对最本质生命力的激发，不论何种伤势都能得到改善，而不必像医师那样对症下药。同样，土壤肥沃术也用不着研究植物到底需要什么养分，只管施法就会有用。 “土壤肥沃术，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谁起的，但很明显不太贴切。月井？不需要那玩意，我也要种出纳西水仙，而且要给高山堡战士一人纹一副魔能刺青。”领主大人环顾四周，一片寂静无声，两脸震惊难掩。 “还愣着干嘛，该鼓掌了。”他缓缓说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争辩 “你真的是李察吗？”巴克兰第一反应竟然是怀疑。 要是领主大人说在那个犄角旮旯里发现了月井，准备带队打过去抢回来，老白虎还觉得比较符合他一贯风格。但这种细腻的揣测推理能是他干出来的？ 巴克兰伸手在李察颌角扣了几下，想试试能不能揭下张人皮面具什么的。 “滚蛋！”李察一巴掌拍开，气势汹汹地说道：“本领主的智慧，岂是尔等可以妄自揣测。” “太阳还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巴克兰连声感慨。 “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让精灵们都去练习刺青了吧。”李察看着安妮，对方眼神里那种难以言喻的震惊，让他心里一阵暗爽。 “可是，这也只是你的推测而已。”安妮下意识反驳。 熬过漫长黑夜过后，面对即将到来的曙光，第一反应往往不是期待而是恐惧。恐惧那光也是虚妄、是幻觉。 不是她不愿相信李察，而是任何一个精灵恐怕都没办法相信。 “我要不是早就试过，能把话说这么满？跟我来。”李察站起来走出大厅，带着巴克兰和安妮左拐走向几十步外的地穴。 巴克兰记得这个地穴以前是燃料仓库，堆满领民们收集来的干草和木头。但现在肯定情况有变，因为门口居然杵着两个山羊人哨兵，大冷天正背着根木棍连连哈气跺脚。 燃料在高山堡既不缺乏也不值钱，完全没有安排岗哨的必要。如果安排了岗哨，里面就肯定不是燃料。 作为后勤主管，建筑用途变更按理说都应该汇报给他，但巴克兰此前没收到过任何消息。 李察掀开厚厚的棉布门帘带头走进去，巴克兰这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两个蛮子武士靠着墙打盹。听到动静后第一反应就是摸斧头，等看清来人是自家头儿，扔下家伙就开始嬉皮笑脸地拍马屁。 地穴里有点过于暖和，老白虎摘下玳瑁眼镜，擦了擦镜片上蒙结的水雾。他老眼昏花，摘下眼镜就是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但耳朵足够好使，听到了来自安妮的惊叫。 “天啊！” 地穴里是一口口齐腰高的大水缸摆得满满当当，缝隙里塞着木屑用于保温，只在中间留出一条狭窄的过道。每一口缸里，都有一株初生水仙微微露出水面，幼嫩的叶片还没褪去鹅黄，酝酿着勃勃生机。 “纳西水仙！”半精灵小妞捂着嘴巴，仿佛直视过美杜莎蛇妖的眼睛，整个人已经完全陷入石化。 “怎么样？是不是都活了？”李察得意洋洋地问道，“我一共要来三十个侧芽，足足有二十七个成活。梅丽莎当初还不想给我，我看要是让他们自己种，能活一个都是奇迹。” “那不还是死掉三个？”巴克兰用行为生动地诠释着什么叫杠精。 “哼对什么都好奇，吃掉了三个侧芽，没中毒真是万幸。”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 “如果巨怪会因为乱吃东西中毒，那他们早该绝种了。”巴克兰幽幽说道。 安妮深吸一口气，肚子里有一万个疑惑想问，却张口结舌几乎说不出话来。 月神在上！那可是纳西水仙！ 自从古精灵帝国烟消云散，月井随之失传后，纳西水仙的超低成活率就像是梦魇，死死缠绕在精灵们心头。没有纳西水仙就没有摩瑞亚毒剂，没有摩瑞亚毒剂就无法培养精灵武士，无法培养精灵武士部落自然走向衰微，导致更没可能解决纳西水仙的问题。 一个无解的循环，片刻不停地转动，永远看不到希望。所有精灵就被缠绕在这个循环里，一点一点向泥潭深处坠落。故国破灭之初，他们还算一方豪强；几百年前，开始沦落到靠联姻维持生存；再往后，不得不进一步接受失去独立性成为附庸的命运。 精灵们为此做过多少努力？简直数也数不清，但无能为力就是无能为力，一切尝试最终都被证明是徒劳。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在所有精灵都已经不抱希望时，问题却通过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突然间峰回路转。 安妮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不信。 “李察，我可以告诉外婆吗？”半精灵的声音都在发颤，目光里满是祈求。 “当然可以。”李察很大度地点点头。 他费心尽力培育纳西水仙，就是为了魔能刺青。这个过程少不了精灵参与，既然早晚瞒不住，那还不如大方点明明白白亮出来。 话音未落，安妮已经像个灵活的小鹿一样跑出地穴，转眼间不见踪影。 “以后咱们也有精灵弓箭手了。”领主大人耸耸肩，乐呵呵地说道。 “李察，要我说从今天开始，摩瑞亚毒剂必须严格管制，一分一厘都不许滥用。而且魔能刺青纹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纹给精灵！”巴克兰恶狠狠一挥拳，动作虽然差点闪着腰，语气却活像是要生撕虎豹。 “为什么？”李察眉头一挑十分意外，觉得这老头准是脑子糊涂了，“不要精灵，我上哪去找那么厉害的弓箭手。” “我当然知道精灵弓箭手厉害。”巴克兰长吁一口气，把自己内心真实想法如数吐露：“可精灵投靠咱们高山堡属于迫不得已，不像半人马和蛮子那么同心同德。精灵本来就喜欢抱团，再让他们翅膀硬了，就真不好管了！” “长老，你多心了。”李察真没想到，平时那么一团和气的巴克兰，心思居然有这么老辣。 “我明白只要哼还在，精灵缺失无论如何不会跟高山堡分道扬镳。但是你想过没有，伏低做小跟另立山头可不是一个概念。”老白虎瞪大眼睛看着高山堡领主，苦口婆心地劝说：“咱们一开始就得把他们按在附庸的位置上，不然以后准保面和心不和！我知道你这人不太听得进劝，但这次你想得太简单了！” 李察拍了拍巴克兰宽厚的脊背，感觉胸口像是有股暖流在蔓延，忍不住露出微笑。 作为见多识广的博物学者，巴克兰一定知道说这些对他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相反，一旦走露风声还会招来精灵们敌视。 但他还是说了，这种不掺杂利益的纯粹信任，正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美好品格。 “长老，你真的多心了。”李察在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系统带来的强力驱动，和原种族的文化传统，到底哪个更有力一些？ 一名士兵尝试过系统带来的强效进阶，自然就会以此为目标矢志奋斗，天长日久难免对团体产生认同，这是所有智慧生命共有的天性。无论人类、半兽人还是精灵，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李察觉得在天性面前，所谓传统恐怕不会比一张草纸更有力。精灵一旦被吸纳进开膛手大队，被彻底同化简直是唯一结局。 第一百八十四章 之后没几天，一个清冷的早晨。 伴随着一阵马蹄声打破宁静，薇拉和伯纳带领着几十个护卫骑兵，来到了高山堡。 早在凛冬城的时候，西多夫就说过虽然自己难以脱身，但让几个部下走一趟问题不大。不过李察还真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久才到，看来庞贝也没少为难他们。 领主大人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毛躁得像是鸡窝，睡眼惺忪地跟这俩人打了个招呼。 “我还以为会看到一个荒凉偏僻的不毛之地。”伯纳从马背上跳下来，张开胳膊给李察一个熊抱。凛冬城里并肩作战的经历，让他们之间有几分情谊在。 “你们居然有这么多矮人铁匠！”伯纳看着河畔高炉上冒出的滚滚黑烟，嫉妒到眼睛通红，“怪不得有那么好的武器！” “你想要的回头给你也弄一身。” “说定了。”伯纳丝毫不知道什么叫客气，立刻伸手指着正在出操的蛮子武士，“我就要那种盔甲。” “小问题。”李察说完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蛮子武士装备的泰坦铁甲，是高山堡首席设计师罗比的呕心沥血之作，本身构造非常巧妙。再加上由矮人工匠和半人马布斯米通力合作，锻造质量也奇高。堪称是高山堡铁匠工坊的集大成之作。 从列装后历次作战的优越表现来看，无愧于一代拳头产品的地位。 反正到目前为止，李察都没在其他地方见过同类型产品，伯纳作为正统军人出身，眼光倒是真心不赖。 薇拉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皮裘里，只露出姣好的面孔，正默默打量四周。 高山堡领主本人可以说讨厌到极点，粗鲁又毫无风度。这种人就算顶着屠龙者称号，也只能算是个空有武力的莽夫。她冷冷瞥了一眼李察，只要一想起在凛冬城内受到的粗暴对待，就忍不住呼吸都开始急促。 如果不是尊敬西多夫作为长者的要求，她死都不想再看到这个家伙哪怕一次。 不过就算是薇拉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叫高山堡的地方，真有点让人意外。冬季万物凋零，一路只有枯草充塞整个视野，单调得叫人厌烦。有时候看着茫茫荒野，几乎要以为世上只剩下自己一行人。 直到抵达高山堡，一切忽然变得完全不同。凛冽的寒风吹到这儿，仿佛也温柔了些许。 最外围用原木圈出一道单薄的围墙，看起来界定的作用超过防御。围墙脚下挖出一道两刃宽的土沟，想必等开春就要引入河水，作为护城河。 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到来，没让岗哨产生半分惊惶，身体孱弱的山羊人和兔人背着木棍迎上来，神态从容又淡定，仿佛笃定自己不会受到攻击。 在他们的引导下，一行人走进围墙内，立刻看到数量众多的民居和兽栏，围绕丘陵，已经汇聚成一个小镇的雏形。跟科伦或者凛冬这样的大城市比起来，当然还远远不够繁荣，建筑普遍十分简陋。 但排列却整整齐齐，屋舍间的道路井井有条，来往的平民显得欢快而勤劳，看起来对处境还算满意。其中不但有半兽人和矮人，居然还能见到精灵这样极其少见的种族。薇拉不禁多看几眼，果然像传说中一样俊美无双。 人类的绝顶美人并不会比任何精灵逊色，比如薇拉自己就是个绝好的例子。但假若比较平均水准，那将是一场惨烈的碾压。 她还留意到很令人满意的一点--居然没人在路上拉屎，不得不说殊为难得。 总的来说，高山堡作为一个新兴领地，不缺乏草创期特有的那种生机与活力。种族多样性汇聚成的奇特风格，也为这里带来了额外魅力。 薇拉看着李察，心想这个地方出了他格外讨厌之外，倒真的相当不错。 “西多夫那老头现在怎么样？”李察又打了个哈欠。 太困了，实在太困了，昨天晚上一宿没睡。刚闭眼没多会又被叫起来，简直惨无人道。 “还好。”伯纳耸耸肩，“除了不太自由之外，到没受到什么其他为难。另外西多夫大人还让我给你带份礼物……” “哦？”李察很期待地搓搓手，看着伯纳在行囊里低头翻找片刻后，拿出个墙砖般厚重的物件，外面还特意用棉布包了一层，看起来挺郑重。 “其实没有必要准备太贵重的礼物，这次我就先收了，下不为例。”领主大人一边故作客气，一边满心欢喜地接过来掀开布皮，笑容立刻垮掉。 里面是本厚到能砸人用的大部头著作《战争简史》。而且从粗劣的纸张跟印刷来看，九成九是盗版。 “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大人说庞贝的书很便宜，就买了些来送人。” 李察刚想退货，忽然发现薇拉那双绿宝石般的美丽眸子一直杵在自己身上，于是立刻掀开封面，摆出一副勤勉好学的模样。 “咳咳……这本书我倒是早就看过。” 他还真没说谎，在凛冬城的亡灵之夜，他跟德古拉偶然跑到了西多夫家里，就看到过这本书的确就只是“看”过而已。 “我非常喜欢。”领主大人又打了个哈欠。 他本来就很困，再加上这种大部头自带催眠效果，实在忍不住。 “你怎么困成这样？”伯纳一边跟着李察往大厅里走，一边随口问道。 “别提了，昨天晚上换了好几个精灵，折腾了一晚上……”领主大人说道一半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转头看着伯纳跟薇拉逐渐张成圆形的嘴巴，一下子反应过来：“我是说刺青！刺青！我的皮太硬，给我刺青很费劲。” 李察撩起衣服领子，给他们看了看露出来的刺青边角。还带着层薄薄的血痂，一看就是刚纹不久。 昨天晚上他初次试水魔能刺青，刚开始很不顺利。 在满级“铁骨”技能加持下，领主大人皮肤防御力几乎赶得上皮甲，给几位精灵掌针帕里造成了很大困扰。他们本身就力量孱弱，面对这种情况只能徒呼奈何，几位帕里轮番上阵，进展也微乎其微。 后来还是赫特灵机一动，提议让铁匠把钢针重新淬火打磨过，才得以顺利进行。 第一百八十五章 铁矿突变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累趴下好几位掌针帕里，才勉强把整幅“白虎卫士”完成。 不得不说，精灵这门手艺还真是神奇。 纹身的时候李察全程觉得背上很痒，而且随着落针次数增加，痒得越来越厉害。战场死斗也没眨过眼的高山堡领主，好几次主动要求停下来挠挠。把一帮战士看得直笑，扎堆自以为小声地讨论头儿是不是特别怕痒。 其实不是李察怕痒，而是摩瑞亚毒剂作为蜂毒，本身就有刺激。 但在最后一针落下的刹那，李察反而忽然感到那股奇痒消失无踪，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似的。与此同时一股暖流开始在体内蔓延扩散，像吹气球一样，把自身力量吹得水涨船高！ 根据精灵们的记载，族人纹制完魔能刺青，往往会获得成倍的力量增幅，堪称一步登天。但那是因为他们底子潮，对于本就神力惊人的高山堡领主，当然不可能依样画葫芦，那未免过于霸道。 李察能感觉出来，自身力量提升大概在两成左右。在外行看来，这个数据也许不算太夸张。但李察自己心里可门清力量差两成，实战中往往就意味着结果一边倒。 倘若换普通高山堡战士来，提升比例应该还会更大。如果把魔能刺青在整个开膛手推广开，傻子都知道效果有多恐怖。 不过很可惜，就算有土壤肥沃术的支持，纳西水仙的扩大培养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李察估计至少得明年这个时候，魔能刺青才能敞开供应。 伯纳带着一脸“亡灵才信你”的表情，敷衍地点点头。而薇拉就更直接，翻了个白眼给他。 “恶心。”圣光修女略作停顿，“我是说天气。” ………… 高山堡的铁矿处于水下，春夏秋三季都可以用拖网打捞矿石。但是自从入冬后，湖水结冰的趋势不可避免，采矿就完全停了下来。原先那些挖矿的奴隶，都被巴克兰赶去挖沟，好等明年开春引水进去当护城河。 现在铁矿边，曾经的矮人部落里，里只剩下一些附庸族留守，作为高山堡统治此地的象征。 兔人和山羊人虽然战斗力堪忧，但跑路能力可堪称满分。再加上背后有高山堡这块金字招牌背书，周围的土著部落不但不敢得罪他们，反而要上赶着巴结。 这让一群平时吃瘪吃到饱的附庸族，直感觉农奴翻身作主人。 “日。”一个兔人踩了两脚湖面上厚厚的冰块，很遗憾地咂咂嘴，“化冻之后肯定会有战士大人来，到时候谁还稀得拍咱们马屁啊。” 其实就算是附庸在高山堡过得也不赖，土著送来那点东西他们不怎么看得上，有时候当面收扭头就赏出去。不过平时都是别人对他们颐气指使，现在终于有机会颐气指使别人，心理需求得到极大满足。 “是啊，就咱们这几块烂货，还不是沾上头光。”他的山羊人朋友倒是看得很明白。 “你说，要是一直这么冷该多好。”兔人两个长耳朵一晃一晃卡，开始突发奇想。 他宁愿挨冻，也想多耍两天威风。这种事没经历过也就罢了，但凡经历过一回十个有九个得上瘾。 “你怎么不去吃屁？一直不化冻咱们高山堡得亏多少矿，到时候让那帮矮墩子提着锤头追着你敲！”山羊人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们兔人心眼就是不实在。” “我这不就是想想而已。”兔人涨红着脸反驳，“而且你可别种族攻击，领主大人身边好几个侍女都是兔人。” “咱们明年可以跟上头申请再来嘛。”山羊人看到朋友要急眼，连忙说两句软化哄哄。 “也是。” 对于兔人和山羊人这样软弱的种族来说，平时八棍子都打不出个屁，口头绊几句就算严重争执。两个刚“翻脸”过的朋友，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各自看着脚下闷不吭声。 “诶，怎么有这么多气泡啊？”兔人眼神好，忽然发现湖水里不断有气泡往上冒，直到被冰层阻隔才停下。看起来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冰层下有块相当庞大的空腔。 “有大鱼？”山羊人话一出口，自己先否决了自己，“不对啊，死水咸湖里哪来的活物。” “可能地下有个裂缝，把湖水都放走了。”兔人其实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随口胡掰只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我怎么感觉这个冰好像在化啊。”山羊人干脆跪在冰面上，侧着脸用一只眼睛仔细盯着空腔上面的冰层，“是在化！在往下滴水！化得好快！” “你别吓唬人！”兔人也不知道化冰有什么好害怕，但心里就是非常慌张。两条长腿不自觉地抽搐着，随时可以跑路。 “你看看，下面好像有东西在游……” 两个人一起壮着胆，趴在冰面上看了半天。但是冰层毕竟不是玻璃，质地不匀成像也不清楚。看了半天，山羊人也不确定刚才那条摆动的尾巴是错觉亦或者树枝。 他们对视一眼，都觉得应该只是个乌龙。 “日，天天疑神疑鬼，早晚吓死老子。”兔人翻身坐在冰面上，一摸后脖颈全是冷汗。他决定等下次土著来拍马屁的时候，也要吓唬吓唬他们，给自己壮壮胆。 “不对！不对！”山羊人看着兔人背后，却突然像是发疯一样跳脚尖叫起来：“冰快破了！有东西！有东西要上来了！快跑！快跑！救命！救命啊！” “咔嚓、咔嚓”连成一片的冰层破裂声，轻易盖过了两个倒霉蛋的呼救。而随后响起的动静，就像是两块石头在互相摩擦。 ………… 李察原本打算好好招待招待伯纳跟薇拉，但事情并不是总会遂人所愿。还没等客人安顿好，意外倒是先一步来临。 “大人。”赫特阴着脸走到李察身边，贴着耳朵小声说道：“铁矿那边出事了。有个兔人跑回来报信，但伤得太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没气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大人，您看。”赫特弯腰捡起一块残肢，递到自家领主面前。 “有点意思。”李察拿在手里反复看了两眼，重新扔到地面早已冻僵的主人身上。那是个倒霉的兔人，当时应该是面对攻击下意识举臂格挡，结果不但没能保命，反而被对手把胳膊和脖颈一同削断。 收到铁矿遇袭的消息后，李察立刻带队出发。为了赶时间，头一次把开膛手大队分成两拨，他自己和脚程迅捷的半人马轻装上路，留下其他人在后面慢慢追赶，两天半的路程硬生生压缩到一天半。 但等他们赶到还是迟了。满地尸体早就已经冻僵，硬得简直像石头。 根据临走时巴克兰给的数据，入冬前，高山堡一共留下四十六个附庸族民兵驻守，而现在，这里找到的尸体来自四十五个主人。也就是说，除开跑回高山堡才咽气的那个，其余一个不落都在这。 从尸体伤痕来看，切口都非常平滑，不论是肌肉还是骨骼，断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牵绊。 这说明对手使用的必然是上等利刃，且劈砍时力量与技巧兼备。光这一条，几乎就能排除所有荒野土著的嫌疑。 不是李察瞧不起他们，而是根本没人会向土著出售好兵器。 此外兔人和山羊人本身都是天性机警、擅长逃跑的种族，打败他们像喝水一样容易，但想在崩溃前完成歼灭，难度就会直线上升到堪比喝开水。 眼下这些附庸领民们一个都没逃掉，所以凶手本身绝对不是乌合之众。他们应该武技出众、装备精良且组织有序。 “会是谁干的呢？”李察的声音和表情都很平静，可但凡对他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不难揣测出这种平静下，蕴藏着何等狂暴的暗流激荡。 高山堡领主是个很护短的人，他自己未必多看得起这些懦弱的附庸。但既然是高山堡的附庸，既然会点头哈腰地管他叫一声“老爷”，哪怕真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李察也无法容忍其他人代替自己处置。更何况这些兔人和山羊人，如今还死得相当无辜。 他本人虽然在执迷武力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但按如今的标准，对待弱小反倒颇为宽容。 “放‘信鸽’。”李察说道。 周围半人马立刻从背囊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副鸽骨。所有皮肉筋膜都用药水腐蚀殆尽，只留下干净的骨头，纤细却结构完整，被细心包裹在酒红色天鹅绒垫里，仿佛艺术品般精致。 领主大人掏出金龙龙晶，对里面还在睡眼惺忪的图特摩斯说道：“你去天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老爷，我这就去。”一直在龙晶里养精蓄锐，再加上作为龙魂本质超卓，图特摩斯如今也不是很畏惧短暂暴露于日光下。 他从飞出来钻进骨架，鸽子的骷髅眼眶中亮起两团幽蓝色灵魂之火，很人性化地冲李察点头哈腰，然后扑扇着翅膀冲天而起。 以图特摩斯的感知能力，他在空中能掌握方圆一万码内的全部风吹草动。如果不是还得经常回龙晶喘气修养，几乎称得上是完美侦察兵。 “大人，快看这里！”扩散搜索的半人马有了新发现。 李察走过去，站在被冰封的湖边，一个巨大的凹陷赫然在目。他蹲在冰坑边缘，伸手拈起一片土黄色的半透明鳞片，好像是剐蹭时偶然脱落的。大小跟板栗差不多，质地也非常坚硬，用指肚挲一挲边缘，感觉几乎不亚于刀刃，应该是剐蹭偶然脱落的。 “好像是从湖底跑上来的。”赫特皱紧眉头，来回看了看冰面破洞和岸上的尸体，迟疑着说道。 李察眨巴了两下眼睛，他倒还记得隐藏在水面下的泰坦遗迹。当初他刚来荒野立足未稳，为了求生存不得不来帮矮人部落助拳，结果被告知湖底有个泰坦头颅，一晃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那时候里面还真有个活物，也就是奇丘。后来奇丘跟着他们离开，泰坦头颅化作飞灰，那个遗迹也就此废弃不再动用。这事一直属于矮人和高山堡领主之间的秘密，他谁都没告诉过。 “不行，我得下去看看。”李察说着就要脱靴子，吓得一帮半人马赶紧围上来劝谏。开玩笑！这个天气下到水里，就算冻不死也得被活活封在冰里动弹不得。 “大人！”刚飞上天不久的图特摩斯，像箭矢一样朝着地面俯冲而来。 降落时由于减速不及，专门给他准备的鸽子骨架拍在地上摔得粉碎。图特摩斯重新变成巴掌大的半透明小龙，还没等李察发问就尖声诉说，语气像是火燎屁股：“我看见很多古怪的蛇人，正在一起朝我们过来！” “蛇人？”李察脸上露出非常诧异的表情。 蛇人和半人马虎人一样，本质上也是半兽人的一支，属于智慧生物大家庭的成员。但是这个种族样子近似于蛇尾和人身的拼接，看起来非常诡异，再加上性格普遍阴沉郁顿，在半兽人中都很不受待见，更别说人类或者其他种族。 背负着怪物的名头，外交事业自然开展困难，所以蛇人混得非常惨。虽然暂时还不至于绝种，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基本只剩下时间问题。 “古怪的蛇人，非常古怪！”龙晶里，图特摩斯还在喋喋不休。 “有多古怪？”李察皱着眉头反问。 图特摩斯或许拥有斥候所应该拥有的全部配置，但不专业就是不专业。他的情报永远掺杂大量主观判断，做不到冷静陈述。真正优秀的斥候，给出的答卷应该囊括具体描述跟数量估计，而不是“很多古怪的蛇人”这样模棱两可。 “就像是，就像是……”图特摩斯嘀咕了半天也没嘀咕出个所以然。 不过他的回答已经无关紧要，因为领主大人和所有半人马，都已经能用肉眼直接捕捉到，那些正在飞快靠近的不速之客。 “还真是……非常古怪。”赫特看着远方，喃喃说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怪哉 一共是二十来个所谓“蛇人”，腰部以上是个人形，腰部却以下接驳着粗如水桶的蛇尾。他们站直后身高大概两刃出头，不过要是把身后蜿蜒的蛇尾也绷直，估计四刃都绰绰有余。 块头非常庞大，却丝毫无损于前进时的敏捷——粗大的蛇尾快速摆动，整个人就像贴着地面滑翔，飞速向高山堡一行直扑过来。 “又是亡灵？”领主大人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据说这个时代的人们非常幸福，因为近几百年已经很难看到亡灵，不必担心被怪物惊扰。但李察却压根没感受到这种时代福利，他先在凛冬城见证过也许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亡灵暴动，回到高山堡屁股还没坐稳，居然又在自家后院里发现了怪物。 哪怕在亡灵最肆虐的时代，也很少有人会得到同等级体验，简直称得上是殊荣。 这些“蛇人”的尊荣，足以给最大胆的孩子留下终生心理阴影。身躯和肢体全都干瘪枯瘦到极点，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正常血肉生命。表面从头到尾，用旧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甚至连眼睛和嘴巴也不例外。大概因为历时弥久，颜色已经黯淡发黄，沾染着来历不明的泥垢和血污，看起来恶心到极点。 只有下半身“蛇尾”因为一直和地面摩擦，把些许绷带磨断，露出覆盖着鳞片的皮肤和钻进钻出的蛆虫。 他们手持两把残月弯刀，刀身明亮如镜面，锋刃寒光闪烁。向前突进时，包裹在绷带下的面孔张大嘴巴仿佛在仰天咆哮，却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李察几乎可以肯定，留守附庸的惨剧就是这些蛇人木乃伊亲手操办。他们身上有些血迹还比较新鲜，没来得及氧化发黑。 尤其是脸上，虽然不知道这些五窍都蒙着绷带的木乃伊怎样取食。但很明显，已经“享用”过自己的猎物。 “先弄死他们再说。”李察抽出斩龙巨剑，随手转了个剑花。 久经战阵考验的半人马，完全没有被敌人恐怖的外貌扰乱心身。不急不慢地抽出箭矢，虚搭在弓弦上好整以暇。等到“蛇人”进入有效射程，突然爆发出两轮凶猛迅捷如同风暴的箭雨， 这些高阶射手实力不俗，质疑他们的箭术就像质疑真理一样无聊，飞出的箭矢直奔眼睛、颅骨这些亡灵要害。对他们来说，分配目标这种小事只凭默契就能完成，绝对不可能存在太多人瞄准同一目标，导致火力冗余的低级失误。 但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六十多个半人马两轮齐射过后，居然还有将近十个“蛇人”没有倒下，继续朝着 李察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半人马们箭术稀松射不中要害。 而是这些蛇人身上包裹的绷带，本身似乎具备一定防御力。有些箭矢明明正中眼眶，却在穿过绷带后力道不足，软塌塌挂在上面，随着木乃伊身形起伏而乱晃。 高山堡的半人马现在有种炫技倾向--能用三分力解决的目标，哪怕用到四分，也会被认为是技巧不足业艺不精。他们刚开始对这些只裹着布条的敌人没太重视，所以着两轮齐射迅捷有余威力不足。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说明那些布条防御能力不弱于普通盔甲。 “狗屎！”这种战果对于心高气傲的半人马游骑兵来说，无疑非常尴尬。赫特罕见地爆了句粗口，带领同族又进行一轮补射。 “留个活口。”李察说道。 这次就算圣光神下凡，也救不了连躲避都不懂、只知道闷头冲的没头脑亡灵。箭矢射入眼眶，直接摧毁灵魂之火，它们忽然像失去动力一样栽倒。只有跑在最前面的那个格外受关照，所有腾出手来的半人马，不约而同地朝它四肢开弓。 接连不断“哚哚”声活像是啄木鸟在伐木，在几十位半人马的共同努力下，木乃伊的四肢活活被一一射断。这种伤势对亡灵来说虽然不致命，但却无可避免地被剥夺掉所有活动能力。 几个半人马收起弓箭走过去，拖回两具尸骸和那个侥幸留得一命的幸运儿。 “解开它身上的绷带。”李察用下巴指了指四肢尽断的木乃伊。 它很明显没有意识，到了这一步还在挣扎着试图攻击，被几只马蹄按死在地上动弹不得。 虽然对于亡灵来说，攻击活物是他们最直接的本能，但领主大人还是一肚子窝火。对于他来说，护短也是最直接的本能。 赫特点点头握住弯刀刀柄，只见骤然寒光一闪，蛇人木乃伊脸部绷带上出现了一道竖痕，随后缓缓开裂。 “这一手可以啊。”领主大人没急着去看亡灵，反而饶有兴味地把目光转移到半人马身上。这种足以让外行目瞪口呆的掌控力，可不是那么容易掌握的。 “嘿嘿，无聊的杂耍罢了。”赫特从来都很谦虚。他踮起脚尖轻轻挑开崩裂的布条，那原本还生龙活虎地亡灵一见到太阳，顿时像是沐浴在岩浆里一样，短暂挣扎几下后迅速归于沉寂。 “原来裹尸布是用来抵挡日光的。”李察皱着眉头摸了摸。手感硬得不像布料，反而更接近于皮甲。但从上面清晰可见的纵横经纬来看，分明就是种织物。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他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哪种织物能坚韧到这种程度，按理说如果真有这种东西，早该作为军需物资大规模推广了。 布条下包裹的肉体虽然有点脱水，但大致还能看出原有样貌。肤色苍白到渗人，李察不禁怀疑这具躯体生前可能压根没晒过太阳。而且整个头颅一根毛发都看不见，不论是头发、眉毛还是睫毛。领主大人甚至还特意捡起跟草棍，伸进鼻孔里撑开，发现居然照样没毛。 “都说聪明的脑袋不长毛，看来这位生前一定是绝代智者了。”领主大人讲了个笑话，可惜半人马游骑兵们都不具备什么幽默细胞，一个笑的也没有。 他们没有关注毛发这种细节，而是齐刷刷看着耳朵——尖且长，向上后方斜掠，跟精灵一模一样。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兽精灵？ 耳朵堪称是精灵最独特的种族特征，李察仔细端详了半天，冷不丁突然说道：“还真别说，如果不是没毛发又这么惨白，这货其实挺俊秀的，有精灵那味。” 半人马们立刻开始点头应是。 虽然还没法大规模供应摩瑞亚毒剂，但那些早就纹过刺青的精灵护卫已经正式加入开膛手。和他们见得多了，战士们多少有点印象。 这何止是有点俊秀，单纯从骨骼布局判断完全不比那群草原精灵差，生前底子一定很好。要是扔到科伦城里那家著名的旖旎之梦，怕是不出两年就能混成头牌。 “把裹尸布都解开。” 领主大人一声令下，所有半人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把二十多具木乃伊拖到一起，挨个剥掉外层裹尸布，露出赤条条的肉身，平铺在冰凉的地面上，活像是什么猎奇肉铺。 李察从头走到尾，边看边点头。 一样的浑身不见半根毛，一样的肤色惨白，一样的俊秀，说是巧合恐怕都没人信。他原先还猜测这些木乃伊可能是精灵和蛇人工拼接的产物，但现在却发现，人家上下半身严丝合缝地长在一起，分明就是原装货。 而且和纤弱的精灵比起来，这货生前明显强壮多了。肌肉虽然早就脱水干瘪，但存在的痕迹并没有消失。 “有‘半兽精灵’这样的种族吗？”领主大人疑惑地看着半人马们，而后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一脸茫然，谁也给不出确定答复。 在今天之前，他们肯定会把这种问题当成胡扯。毕竟大陆上统共就那么些智慧种族，这么多年下来，有一个算一个基本都露过面，不太可能再蹦出来什么新种族。但今天过后，赫特开始认真考虑找个“半精灵马”配偶的可行性。 毕竟如果精灵比人类俊秀很多，那“半精灵马”理所当然也该比半人马俊秀。 “有点意思啊。”领主大人还看见他们腹部上都有道从肋骨下沿直到肚脐眼的切口，又被简单缝合过。 赫特二话不说提着弯刀切开，李察探头看了一眼，差点被扑面而来**气味窜个跟头。 这些“蛇精灵”肚子里内脏被掏得干干净净，不知填进去什么东西，早就腐烂变形。他忍着恶心伸脚拨弄了两下，认出来有桂皮和番红花之类的香料。 “肯定是人为制造的亡灵。”李察觉得无论是从裹尸布，还是统一破腹填装香料来看，这点都毋庸置疑。 他心里在想另外一个问题——究竟是如今到处都亡灵大爆发，所以高山堡也碰巧赶时髦碰上两宗；还是说高山堡格外特殊，统共两次亡灵事件都和他们相关。 按说，前者更合乎常理。可就冲在凛冬城的时候，僵尸武士死追在屁股后面不动摇的那股执拗劲，李察就隐约觉得更可能是后者。 但他想破头也想不出，这个“特殊”究竟能特殊在哪。 “大人！尊敬的男爵大人！”图特摩斯在龙晶里竭力呼喊，“我似乎知道这是什么。” “话说，屁放。”思路被打断，李察没好气地乜了一眼。 “呃。”图特摩斯“这个就说来话长……” “你还想卖卖关子？” “不敢不敢。”图特摩斯赶紧使劲摇头，“您肯定知道精灵虽然魔法天赋出众，但身体素质非常孱弱。在古精灵帝国那个时期，聪明的精灵法师们知道元素潮汐正在持续衰落，曾经试图解决这个问题，想让精灵变得像半兽人一般强壮。这样即便将来潮汐衰落，精灵一族也能留有自保之力，不会被直接颠覆。于是他们选择研制……” “魔能刺青。”领主大人滔滔不绝地顺着说下去，“他们研制出了魔能刺青。一共有包括‘白虎卫士’、‘御矢射手’、‘荆棘护甲’在内的九种图案。其中白虎卫士可以增幅力量，需要摩瑞亚毒剂作为素材，摩瑞亚毒剂是帕加尼工蜂取食纳西水仙花粉后分泌的毒液。” “你是不是还想问为什么我知道的这么清楚？”李察看到小龙魂在点头，翻了个白眼，“因为老子背上现在就纹着一幅！要是想说这个的话，劝你还是别河边卖水，我能不能一直讲到明天早晨只取决于心情。” “大人，您真是渊博！”图特摩斯先拍了个马屁，又接着说道：“但魔能刺青本身不是个好方案，因为刺青素材的培育要借助月井和几种魔法植物，本身就很依赖元素。” 李察略一思忖，不得不承认这话确实有道理。精灵之所以想增幅种族肉身力量，是为了渡过元素低潮的困难时期。而他们拿出的方案，却只在潮汐高涨期才有条件实行，岂不是脱裤子放屁？ “继续。” 一干半人马也开始竖起耳朵悄悄偷听。 “当年的精灵**师们，最初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线。”图特摩斯神神秘秘地说道：“他们试图通过直接改变血脉，让精灵从此成为身强力壮的种族。当年的精灵法师确实非常厉害，通过一系列混血试验，最终成功培育出兽精灵——兼具半兽人强力种族的力量和精灵的元素天赋，我的祖先就亲眼见过一个虎精灵游侠，右手战锤左手法杖，非常非常厉害。” 领主大人乍一听着实被吓了一跳。 半兽人强力种族虽然健硕，但元素天赋和低下到和矮人不分仲伯，别说魔法连斗气都学不会。而精灵元素天赋倒是在线，可肉搏起来又基本属于白给，一个人类农民拿着锄头都能打五个。 一旦能同时拥有这两者优势，绝对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兽精灵该是何等强大！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么厉害的兽精灵——怎么精灵帝国覆灭的时候没站出来？怎么如今连半根屁毛都不见？怎么精灵还要研制魔能刺青作为替代方案？ 对于一个种族来说，从来不存在什么神物自晦。真正厉害的狠角色不是已经出头，就是在出头的路上。 总之绝对不会像兽精灵一样，居然几乎没人听说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古代秘闻 李察把这个疑惑一说，图特摩斯立刻开始忙不迭地狂拍马屁。盛赞高山堡领主真是心思缜密、逻辑严谨，一切阴谋诡计都逃不过他老人家的眼睛。 老实巴交的半人马们一个劲直叹气，他们就学不会这种传统手艺，总觉得会很吃亏。 李察叉着腰听了半晌，不客气地点点头，“你说的都对，但我要的答案呢？” “问题其实不在于兽精灵，而是在于当时的纯血精灵贵族。”图特摩斯边说边摇头，显得很不屑，“帝国形势尚可的时候，他们执着于混血精灵到底算不算精灵这种伦理问题，普遍拒绝接纳混血。而且由于兽精灵本身性格更接近半兽人，相当粗犷豪放，拒绝接受精灵那套繁文缛节，所以也不太讨上层喜欢，试验初步成功后就被勒令停止。” “是啊。”领主大人点点头心有戚戚。世道就是这样，很多时候能不能上位并不完全看本事，还得看合不合群。他自己在庞贝贵族里，就是个不被主流接纳的异数，看来兽精灵也是同病相怜的倒霉蛋。 “等到形势越来越急迫，为了抵抗烽烟四起的叛军，精灵们也开始不讲究太多，又想重拾混血精灵培育计划。”图特摩斯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但是已经晚了——杂交种必须经过很多代内部繁衍，才能形成稳定血脉谱系，一直到精灵帝国覆灭前夕，才刚刚勉强完成；而且兽精灵的生育能力顶多比纯血精灵稍微强点有限，根本不可能像人类似的爆炸扩张，这时候联军都打快上门了，已经没时间给他们扩大数量组建军队。” “所以兽精灵这个种族，虽然本身素质不错，但时运着实糟糕。自诞生起人口一直少得可怜，等到精灵帝国覆灭，他们也随之消亡，所以没留下什么名声也很少有人知道。” 李察听完点点头，这么解释倒完全说得通。 不过还有件事让他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是我通过血脉传承得到的知识。”图特摩斯老老实实地回答。 “看来你那位祖先是个内行啊。”领主大人饶有兴味地说道。 血脉传承毕竟仅在直系间奏效。所以只要看看一条龙知识面广博与否，大致能知道他祖先到底喜欢窝里蹲还是四海云游。图特摩斯说的这些，肯定都属于秘闻。即便当年，也绝不是随便哪条龙都有机会知晓。 “这个……”图特摩斯突然变得吞吞吐吐。 “说！” “因为当年精灵还试图培育过龙精灵，我的祖先曾经……曾经一度主动充当志愿者，所以对这方面比较了解。” 李察愣了半晌，突然嗤笑一声。 说什么主动充当志愿者，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就是贪图精灵少女的美貌，果然不愧是龙性至淫。 “成功了？” “没有。”图特摩斯摇摇头，“最终诞生出来的后代不是龙精灵，而是精灵龙。全盘继承了龙族和精灵的所有缺点，有非常严重的血脉病。虽然算是一种龙，但成年后体长还不足两米，元素天赋也接近没有，智力上更是完全白痴，几乎一无是处。” “这可够疯狂的。”领主大人不由感慨。 光看精灵和巨龙之间悬殊的体型差距，也知道难度肯定大到夸张。明明是崇尚自然的精灵，却做出这种强行违反规律的举动，显然很难得到什么好结果。 “帝国濒临毁灭那个时期，天才和疯子大行其道，爆发式涌现过很多天马行空的作品。”图特摩斯说道：“如果不是你们人类拉着矮人和半兽人结盟，没给他们多少反应时间，一鼓作气直接荡平。最后谁胜谁负其实还不好说。” 领主大人对于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有闪光点不代表可以挽救全局颓丧。只要精灵这个种族不能适应元素潮汐低迷，人类崛起就是大势所趋不可阻挡，顶多早几百年或者晚几百年。” “另外兽精灵不是跟精灵帝国一块完逑了吗？怎么会变成木乃伊出现在这里？”李察捡起一柄残月弯刀，屈指一弹，清脆的声音显示出钢口优良，“他们的武器这么新，肯定不是埋了几千年的老粽子！” “那我就不知道了。”图特摩斯老老实实趴在龙晶里一动不动。 “你感觉这些木乃伊实力怎么样？”李察伸脚踢了一脚水桶粗细的蛇尾，转头看着身后不远的赫特。 “不算差。”半人马犹豫了一会，还是点点头表示认可，“从块头就能看出力量不弱，防御能力也不亚于披甲士兵，而且作为亡灵居然还能顶着太阳活动。高山堡的正规战士对付起来肯定没问题，但一般土著恐怕不是对手。” “是啊。”李察捏了捏眉心肉，“我现在很担心数量不止咱们看到的这些，万一还有更多蛇精灵木乃伊在向四周扩散，到处屠戮生灵，也是个麻烦事。” “那怎么办？”赫特开始干挠头。 李察低头思忖了一会，在心里默默发誓一有机会必须赶快扩军——高山堡的盘子越铺越大，他现在越来越感觉手头兵力不够，但凡想分兵多线操作就开始捉襟见肘。 “给高山堡本部传信。”领主大人一开口，赫特立刻掏出碳棒和草纸准备记载，“让巴克兰直接把出现亡灵的消息告诉那些土著部落，让他们向高山堡靠拢，部落勇士和高山堡民兵集中起来统一巡逻，必要的时候可以发放库存武器。另外半人马也拨一半回去，短时间内应该足够震慑土著不敢闹事。” “他们能老老实实听话吗？”赫特有些迟疑。 “不是好些土著都想加入高山堡吗，画个大饼给他们，会卖力气的。”李察打了个响指，“具体怎么做交给巴克兰决断，这老头可有数着呢。” “那大人你呢？”既然领主已经做出决断，赫特也不再纠结。 “我感觉问题可能就出在湖底，不管怎么说都得下去亲眼看看，否则睡觉都睡不安稳。”李察拍了拍赫特的肩膀，“而且老爷我有种强烈预感，这次恐怕不是小事。” “要上报贵族苑吗？” “不用，先不用。”李察正怀疑高山堡有吸引亡灵的特殊之处呢，怎么可能愿意把贵族苑牵扯进来。 赫特草草写了几笔收尾，把信纸折叠塞进皮封里交给另一个半人马。嘱咐他带领三十个同族返回高山堡，把信亲手交到巴克兰长老手里。 “人回去至少得一天半，用信鸽先把消息传回去。”李察突然打断了赫特。 “但是我们没带信鸽。”赫特很为难地说道。 “不，我们带了。”李察静静看着龙晶里的图特摩斯，后者正满脸茫然。 第一百九十章 大队的高山堡战士，正在矮人部落旧址上安营扎寨，给这个冷清的地方重新带来些许人烟。 湖边，李察站在那个巨大的冰窟旁，向没赶上第一现场的众人描述着当日发生的事情，以及从图特摩斯嘴里得到的消息。由于可以预见需要圣光神术的力量，所以薇拉和伯纳两个“外人”，也得以破例参与这次本应严格保密的宣讲。 领主大人说完，好半天没人吭声，只剩下呼吸产生的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忽生忽灭。 不是大伙都无动于衷，而是巨大的信息量，使得他们一时间不知该说甚么。 “居然还有过这么一段历史。”薇拉看着那些干瘪而狰狞的蛇精灵遗骸，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当年为了救亡图存，哪怕是号称自然之子的精灵，也做出过许多近乎大胆尝试。 那些平庸的、疯狂的、天才的头脑，大部分都随着帝国的毁灭，埋葬在历史尘埃里，就像被成年主人遗忘在阁楼上的绒毛玩具熊。 比如兽精灵培育计划，如果不是恰巧有位巨龙参与，把相关知识作为遗产封存进血脉，数千年后再经由某个不肖子孙之口讲出，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知晓。 对于后人来讲，能重新听到这些，借此窥见古代精灵的绝望和智慧，又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元素潮汐的涨落，对于所有一个种族来说，分明就是无法违抗的天命。”领主大人也开始不胜唏嘘起来，“顺者昌逆者亡——先是消灭掉泰坦捧起精灵，马上又打垮精灵捧起人类。再往后，也不知是几家兴起几家衰。” 这句话让薇拉不禁多看了李察几眼，发现这个讨厌鬼肚子里好像也不全是草莽。 “你确定他们是从下面爬出来的？”薇拉突然伸出脚尖，遥遥点了点冰面上的窟窿。 “当然确定。”李察点点头，面色严肃，“实话说在你们来之前，我亲眼看到又有木乃伊从里面爬出来。当时冰面早就重新冻上了，下午吃饭那会儿突然听到一阵叮当，过去一看密密麻麻的木乃伊泡在水下朝上凿冰——乍看就跟牛肉汤似的。” “你们是怎么应对的？”薇拉暗下决心把牛肉汤从食谱里永久移除。 “放了把火帮他们把冰面融开，然后一阵乱箭了账。” “不愧是著名的善射种族，你们半人马的箭术真不赖。”伯纳蹲着查验了半天尸骸，站起来竖起大拇指，“羽箭全是插在眼眶里，一根射偏的都没有。这种水准，就算是禁卫军里也只有少数顶尖好手能达到。” “过奖。”赫特很谦虚地颔首。 “嘿嘿，实话而已。”伯纳耸耸肩。 “其实不怕告诉诸位，现在咱们踩的这块土地里面有个泰坦遗址。”李察指着脚下，爆出个猛料，“我严重怀疑之所以有死灵出现，跟这个遗址脱不开关系。” 泰坦的古早和强大早已使他们成为一种象征，听到居然能跟泰坦扯上关系，周围顿时一片哗然。不过领主大人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把奇丘的来历一块抖落出来。 小黑鬼最近几天又变得不像之前那么嗜睡了，这次也跟着一块回到了出生地。正在不远处撅着屁股，咬牙切齿地想把一块半埋在冻土里的石头扣出来，眼见无能为力，又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李察求助。 李察对它翻了个白眼。 “你凭什么认定是泰坦遗迹？”薇拉皱着眉头将信将疑。 “因为我不瞎。”李察一听到这种抬杠言论，火气也上来了 这个薇拉自从来到高山堡，从头到尾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跟谁欠她二百金币似的。要不是看在西多夫的面子上，领主大人非得让她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你自己都说过兽精灵出现在精灵帝国暮年，那时候泰坦早都消亡几千年了，兽精灵木乃伊怎么会跟泰坦有遗迹关系。”薇拉明显属于脑子里逻辑比较清楚的那类人。 领主大人没好气地回道：“不好意思，我们刚进去的时候里面有个泰坦头颅，只不过一见风就化成灰了。就冲这一点，我管它叫泰坦遗迹有任何问题？” “你，你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李察两手一摊，满脸无辜。 伯纳看到这一幕，干脆又扭过头装模作样地继续研究尸骸，躲个清静。他虽然在战场上也是个猛将，但除此之外相当懒散，对自己人的纷争一向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薇拉冷笑一声不再言语，只剩下高山堡领主给众人讲述着自己的计划：“现在天气太冷，潜水下去恐怕不现实。所以我会让工兵在这个位置，把盖在遗迹上的土层直接掘开，看看究竟是不是地下泰坦遗迹出了问题。” “如果问题不大，那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假如说问题很严重，到时候……” “到时候不管蹦出来什么东西，我们都把他敲成脑震荡。”冈瑟捏了捏拳头，恶声恶气地说道，一干军官顿时齐刷刷高声呼喝表示赞成。 “我真想把你们挨个敲成脑震荡！”领主大人被气得差点眼前一黑，“到时候都给我见机行事！” 看到自家领主不像在开玩笑，军官们又赶紧拍胸脯保证没问题。 “真不用报备给你们庞贝的军部吗？”伯纳听完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在他看来，这件事的危险程度可大可小，最保险的方式当然还是等军部或者教会来解决。 “报备个屁，等他们来人至少得明年春天了。”小个子阿布抬头看着大块头伯纳，不屑地撇嘴。 “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报备上去，援兵也顶多只能赶上给我们庆功或者收尸。”连赫特也不以为然。 “也是。”伯纳点点头，不再多吭声。 “咳咳。”李察故意咳嗽了两声清场。 “薇拉小姐要是害怕的话，可以先行返回，女士有这个权利。”领主大人假惺惺地说道。 “净化亡灵是圣光教会不可推卸的责任，李察男爵不必故作姿态。”薇拉冷冷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我谢谢您嘞。”领主大人笑得满脸褶子，两手圈成喇叭放在嘴边，对着薇拉的背影大声喊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 空间裂隙 在坚硬的冻土上开工并不容易，一个力壮如牛的矮人工兵抡圆搞头狠狠砸下去，往往只能挖出一个勉强容纳搞尖的小坑。 不过文明诞生的标志之一就是使用火。 火散发出的热量，足以使坚硬的冻土软化。湖边的工地上，是字面意义的“热火朝天”，先点火把冻土烤化，然后工兵们一拥而上把还在冒白烟的土壤刨开，等到再次遇到冻土，就是新一轮循环往复。 这么干自然快不起来，整整三天过去也没挖到指定深度。 不过李察发现这三天里每当正午的时候，准时准点会有二十来个蛇精灵木乃伊爬出来。虽然结局无非是被闲极无聊的半人马当靶子玩，但硬是就不放弃。 “看看人家这种精神，再看看你们！”领主大人不禁感慨。 他手底下这帮大肚子，除了吃饭可以做到这么准时，别的事从来都是能拖拉就拖拉。 “每天有二十来个亡灵给兄弟们练练手也不赖，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赫特看着部落里的小伙子把今天份的木乃伊逐一点翻，露出一个朴实而满足的笑容。 “不行！潜在危险必须连根拔起！”冈瑟恶狠狠一挥拳。 他也想带着蛮子去打打木乃伊，结果每次都抢不过半人马，憋了一肚子气。 “李察大哥，挖通了！”临时充当监工的罗比手里拿着个锥形铁皮喇叭，冲李察声嘶力竭地大喊。 “走，咱们过去看看。” 李察早等得不耐烦了，带着一群人呼呼啦啦往工地上赶。 平坦的地面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上四四方方的大坑，接近五刃深。四周有一圈内嵌在坑壁里的螺旋楼梯，矮人还特地在边缘用木头扎出围栏，防止有人不慎落下。 在深坑最底端的一个角落，能通过一个洞，看到下方更深邃的空间，显然是把遗迹顶端最薄弱的地方挖通了。 “李察大哥，那里面有个很奇怪的东西。”罗比凑到高山堡领主身边，伸手指着最底端的通孔。 “什么东西？”李察发现一干矮人工兵提着搞头，守在通孔旁边你看我我看你，却谁也不敢做主继续扩大成果。 “我……说不准，反正就是……”罗比抓了抓后脑勺，脸上露出非常强烈的茫然——在习惯板着张扑克脸的矮人身上，这么鲜明的情绪可很少见。 领主大人顺着楼梯蹬蹬跑下去，站在大坑旁边蹲下。不用罗比提醒，他也立刻看到了异常——实在过于醒目，想忽略都着实很困难。 在下边石室的一面墙壁上，有个垂直于地面的亮银色旋涡正在缓缓顺时针转动。那迷离又真实的颜色，像是一抹轻纱，恍惚正处于存在与不存在间的缝隙。偶尔亮起的光粒，更是比钻石还耀眼，好似诸天星河都容纳其中。 “见鬼了。”李察分明清楚记得，上次离开的时候，这间石室里还空荡荡，毛也没有一根。 或者说假如石室里有剩下的东西，以高山堡领主蚊子过路都得薅根腿的做派，怎么会不顺手带走。 “这是什么东西？”罗比倒不用蹲，他个子比较矮，挺直腰杆才跟李察蹲下差不多。 “我哪知道。” 高山堡的一众莽汉争先恐后地凑上来一窥究竟，看完之后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尼赫鲁呢？给我叫过来。”李察打了个响指。 高山堡统共就那么几个元素使用者。哼哈二将似乎缔结了坚实的友谊，一个留在家呵护纳西水仙，另一个也跟着不愿出门。领主大人身边就剩下个尼赫鲁，虽然也是半吊子，但好歹算内行。 冈瑟健步如飞，把正在厨房悄悄偷吃的尼赫鲁夹在胳膊下面，一路狂奔过来。 “我承认我偷吃！”尼赫鲁狗脸上堆满惊慌失措。 他刚刚从后勤物资里偷了瓶黑麦酒，想再去厨房再弄点火腿片，犒劳自己又安全渡过了一个四季轮回。结果瓶塞都没来得及打开，厨房门就被冈瑟一膀子撞碎，像逮鸡一样把他逮到高山堡领主面前。 尼赫鲁泪眼婆娑地环顾，发现自己正呆在一个巨大的深坑底部。如果偷吃这项罪行严重到应该被活埋，那这个大坑埋葬一个小小的狗头人，显然不仅仅是足够那么简单。 “领主大人，饶我这一回吧！以后再也不敢了！”尼赫鲁抱着李察的腿痛哭流涕。 “谁他妈管你偷吃！”李察一脚把他蹬开，看见自己裤子被口水沾染，顿时恶心得够呛，“赶紧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哦。”狗头人萨满擦擦眼泪，连滚带爬地走到孔洞边上，探着头朝里面窥视。 这一看，顿时就像中了定身咒一样，好半天没吭声也不动弹。 “看出什么来没有？”领主大人不耐烦地问道。 “好像是个空间裂隙？”尼赫鲁不太确定地说道。 “不是好像，就是空间裂隙。”薇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李察身后，“我建议立刻上报军部或者教会，谁也不知道另一端到底通往哪里，潜在风险不是你能承受的。当然，你可以选择一意孤行。” 李察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如果真是空间裂隙的话，高山堡确实处理不了。” 空间裂隙是空间扭曲的节点，能达成一步直行千里之外的效果，非常神奇。但如果面对一条陌生裂隙，敬而远之才是最佳选择。因为谁也不知道对面到底连接什么地方——可能是圣荷西的王室财政金库，一夜暴富；但更可能是一处穷山恶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甚至是某种邪恶而强大的下位面领主，连灵魂都成为玩物。 薇拉很诧异地挑眉，她还以为这个自大狂一定会选择莽撞，结果却大大出乎意料。 “干嘛拿那种眼神看我，本领主可不会用部下和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李察略作停顿，转而又继续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试试，这到底是不是空间裂隙。” “来人，给老子弄个活物过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李察的命令让一条还在冬眠的蝮蛇蛇遭了殃。 它那点攻击力，在高山堡战士面前约等于无，被从土穴里掏出来，七手八脚地套上一根绳子，交到领主大人手里。 他已经带着一帮人进入石室，围拢在那道散发着银光的漩涡面前。 “走你！”他左手抓着绳子末头，右手甩开膀子把蝮蛇扔向旋涡。随着左手的绳索飞速流失，刚从冬眠中醒来的蝮蛇也许是平生第一次，体验了把飞翔是什么感觉。 “哦哦！”一帮高山堡莽汉在齐声惊叹。 说来很神奇，眼看蝮蛇马上要撞到墙壁，但在它接触银色漩涡的瞬间，居然凭空消失了，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只有绳索还在接连不断地涌进漩涡，证明那一幕并不是幻觉。 趴在李察肩膀上的奇丘也忽然直立起来，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连嘴里的榛子掉在地上也无暇顾及。 “还真是空间裂隙。”赫特下了论断，引来一片点头附和。 李察等了足足五百次脉搏才把绳索拽回来，发现另一头的蝮蛇不但没死，反而还精神了不少，看到人第一反应就是张嘴要咬。 “看来那边起码不是火山熔浆什么的，空气也可以呼吸。”领主大人捏着蛇尾巴使劲一抖，立刻消停了。 他之所以非要选用活物，也是为了趁机试探一下裂隙另一边环境到底怎样。蝮蛇既然能呆一刻钟还生龙活虎，足以说明至少不是生灵绝地。不过既然总会涌出亡灵，肯定也算不上安全。 李察骨子其实很好赌，要是只有他自己说什么也得进去看看。但如今周围还有大几百号追随他的战士，肩上担负的责任让他没办法任性。 “走吧。”他转身准备爬绳梯上去。 领主大人现在就想赶紧报备上去完事，省得一直心里痒痒。 “我还以为你会派几个奴隶进去探路，毕竟对于你们这些贵族来说，蔑视奴隶好像是天经地义的。”薇拉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李察故作惊喜，一拍巴掌仿佛恍然大悟。 他看到薇拉满脸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翻了个白眼，“拉倒吧，拿多少金币做多少活才是天经地义。是奴隶就做奴隶的事，硬叫人去送命，我可干不出来。” “说得好！”旁边默默围观的尼赫鲁，立刻热泪盈眶地开始鼓掌。他自从听到要送个活物去探路开始，就一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呼吸声吸引来不必要的注意，现在终于勉强可以放下心来。 奇丘一直在盯着银色旋涡，小脸上满是好奇。等发现李察马上要离开，突然像道离弦的箭一般，猛地从领主大人肩膀上跳下，化为黑影直奔银色旋涡。 李察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抓，但他自己还在绳梯上，两手刚放空立刻结结实实一屁股坐在地上。等他再站起来，哪还能看到奇丘的影子。 “靠！”领主大人气急败坏地直揪头发。 奇丘最近明显好奇心过于旺盛——从刚才看到蝮蛇进去过后，眼睛就没离开过空间裂隙。真该把这小黑鬼拿绳子拴住，省得到处乱跑！ “大人，怎么办？”赫特作为神箭手，反应速度远超常人，差点下意识抽箭开弓。不过奇丘毕竟是自己人，赫特刹那犹豫后，最终什么也没来得及做，眼睁睁看着它窜进银色旋涡里不见踪影。 “我自己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等着。”李察抽出斩龙重剑，脸色阴晴不定。 奇丘是泰坦，脖子上戴着天空与雷霆之戒，能变身翱翔天空的巨兽，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也许终究有一天甚至会比巨龙更强大。 可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奇丘一点点长大，有时顽皮有时乖巧，他难免有一份喜爱的感情，怎么也不忍心把小黑鬼自己扔在对面。 李察大踏步走到时空裂隙前，穿梭时空这种事他也算有过经验，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进去。忽然发现赫特、阿布还有冈瑟，以及越来越多的高山堡战士，正站在他身边，个个都一脸理所当然。 “头儿，一起呗。”冈瑟嬉皮笑脸地说道。 “过去没准得打仗，人多方便。”阿布拿着把小弯刀，在手掌间转来转去。 “日，搞得跟什么生离死别似的。”领主大人嗤笑一声，“算了，来十个人跟我一起。其他的就在这等，顶多一刻钟我们肯定回来。” 于是这十个名额立刻被一帮以权谋私的军官瓜分完毕，搞得普通战士都在骂娘。 李察带头走进旋涡，那感觉就像是迎面落进冰凉的湖水里，片刻后，又重新变得正常起来。还没睁开眼睛，就感到气候明显要比荒野来得更温暖湿润，几乎像是夏天。 “好粗的树啊！”冈瑟在感慨。 “安静。”领主大人在嘴唇前竖起食指。 他们面前是一片高大的阔叶乔木林，动辄有两人合抱粗的数目笔直向上生长，层层叠叠的树枝和叶片几乎遮蔽了太阳，只在林地间留下些许参差的光斑。 李察随手捡起一片落叶，宽阔得能当蒲扇，叶梗也异常厚实坚韧，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植物，不禁大为感慨：“这玩意拿去斗草，到死都输不了。” “我还以为会是什么亡灵老巢，没想到是这么清静的地方。”赫特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树，仰头看得头盔都快掉了，不住地啧啧称奇。 李察已经看到了奇丘，小黑鬼就蹲在不远处的树枝上，抱着个来历不明的坚果猛啃。 “过来。”他招招手，奇丘立刻扔下坚果，张开前肢下的皮膜，滑翔着撞了领主大人个满怀。 李察毫不留情地伸手弹了奇丘一个脑瓜崩，看着小东西捂着脑袋泪眼汪汪，翻了个白眼说道：“别跟我装可怜，下次再敢乱跑，非得狠狠揍你一顿！” “我觉得咱们可以往前探索一下。”阿布看着远方跃跃欲试。 “算了。”领主大人又给了阿布一个脑瓜崩，也不知他这么点个头怎么容下那么大心，“一个每天蹦出亡灵的地方，居然这么鸟语花香，总感觉不太对劲。” 第一百九十三章 独在异乡 “别了，这个陌生的地界。”李察朝广袤的森林挥挥手，单手抱着奇丘，准备踏上归乡之旅。 他走在最前面，这一侧的空间裂隙紧贴着一面山崖，有过经验的领主大人闭上眼睛迎面走上去。但臆想中“如同浸入湖水”的感觉压根没有出现，反倒鼻尖一疼，结结实实撞在布满青苔的石壁上。 李察摸了摸发红的鼻尖，把滑腻的苔藓抹掉。扭过头，薄纱似的银色旋涡正在身后缓缓盘旋，能看到对面高山堡军官们个个张着大嘴，已经集体陷入呆滞状态。 “我没过去？”领主大人不禁问道。 赫特跟冈瑟一起下意识点了点头。 “靠！” 一声气急败坏地喝骂，在森林上空惊起飞鸟无数。 ………… 清泉从山涧中流出，汇聚成蜿蜒的溪流在山石缝隙里流淌，清澈无比。里面牙签似的小鱼不像在游泳，倒像在空气里漂浮。 一群人在溪边落脚，些许污血、鸟毛还有内脏被扔进河里，缓缓飘向下游。 一只类似珍珠鸡的野鸟，开膛、破肚、褪毛、放血，穿在木枝上，架在篝火上耐心炙烤。涂过蜂蜜、果酒和香料的外皮在火舌撩拨下，已经变成好看的棕红色，散发出浓郁的焦香味。 看着火候差不多，李察拧下一根翅尖塞进嘴里，被烫得龇牙咧嘴。腮帮子鼓动几下，吐出两根碎骨。 “还行，要是有酱油就更好了。”领主大人又趁热扯下个大腿。 这种野鸟活着的时候样子很不起眼，但却是他平生吃过最好的禽类之一。肉质非常细嫩，有股淡淡的松子香味，而且骨薄肉厚。 冈瑟抱着一桶蜂蜜，正像喝水一样牛饮。刚才领主大人为了烤鸡从系统里买下整桶蜂蜜，只用了一点，剩下全便宜了蛮子。 “好像有点齁嗓子。”不过他终究也没能实现当初全喝完的豪言。 李察在穿越空间裂隙宣告失败后，起码又不厌其烦地尝试了上百次。但现实不会因为一个生灵能否接受而出现改变，结果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那道曾经能送他们离开千里之外的银色旋涡，如今仿佛真变成了幻觉，只能看不能摸。 在最初的惶恐不安过后，李察很快又放平心态——最坏不过就是来到一个陌生地界回不去，对他来说也不是头一遭。 何况跟上次比起来，这回配置明显要强很多——身边有十个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个顶个都是上等打手；系统里也有大笔第纳尔可以买物资，奢侈到可以玩一把野餐烤肉，后勤自然不成问题。 脚下这块地方环境很舒适宜人，很可能会有人类或者其他智慧生物定居，顶多再从头打天下。就算没有，也不过是在森林里玩把荒野求生，从此“领主大人”变成“酋长大人”。 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硬要说有什么放心不下，也就是高山堡，那个他曾经奋斗过的地方。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有巴克兰那个老白虎在，基本政务不至于出现太大问题。有几乎完整的开膛手大队在，安全方面也用不着操心。就算没法像他在的时候一样蓬勃发展，至少守成不存在困难。 就是不知道那些侍女会不会为他守寡，李察本人对此看法比较复杂，有点想又觉得对她们不公平。可惜巴克兰是个老封建，那八成是免不掉了。 再说以后没准还有机会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不知道这个地方离高山堡有多远，坐马车的话得走几天。 “都怪你这个煤球。”李察对奇丘恶狠狠地呲了下牙，还是拧下一根鸟翅递给它。 看着小东西吃得满脸都是，眉开眼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他翻了个白眼，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赫特咽下最后一块面包，在溪水里洗了洗手指。 领主大人能有烤鸟吃，全仰赖他的手艺。那种和珍珠鸡很像的野鸟相当机灵，很不好抓，不过在赫特的箭术面前，机灵不机灵倒也没多大区别。 “咱们顺着溪流向下游探索，沿着水脉容易找到人烟也不会迷路。”李察看到阿布背着个快有他一半高的大背包，正在步履艰难地走过来。 这货离开的时候说是要解手，看这架势也知道肯定还顺路干了点别的。 “阿布你别到处乱跑，谁知道周围有没有危险。”领主大人有点头疼。 他连地行龙都没带过来，也敢离开大部队，只能说斯嘎尔人的本性真不是一般大胆。 “头儿，这里的果子好多好大啊！”阿布一脸喜色，“我看咱们光吃果子也能吃一辈子！” “甜不？”冈瑟顺手接过来，从布包里摸出一个咔嚓咬下去半拉，边嚼边含含糊糊地说道：“不甜，一点都不好吃。” 李察接过一个，样子有点像番石榴，但个头要大很多。他冷眼旁观好久，看冈瑟没什么不良反应，才自己咬了一口。 虽然滋味不是特别甜，但算是很清润，而且汁水非常丰盈，一口下去从嘴边直往下流。 要知道森林里看似到处都是水，但解决饮用问题依旧不轻松。即便眼前这条小溪如此清澈，李察也没敢让人取水饮用。因为喝生水非常容易引发痢疾，缺医少药的条件下没准会要命，他们现在偏偏又没有锅。 现在所有人喝的，都是系统里买来的麦酒。 有这种果子在，起码能替他们解决饮用水问题。 “头儿，你快看！”阿布突然指着李察背后，大呼小叫地说道。 李察背后就是他们 他扭过头，正看到薄纱似的银色旋涡上突然闪烁着强烈的波动，四五十号全副武装地高山堡战士凭空显露身形，个个刀出鞘弓上弦，连斯嘎尔地行龙都带来几头，明摆着准备打硬仗的架势。 看到一帮失踪人员居然正坐在河边烤肉有说有笑，还有果子吃，惊喜和困惑两种情绪顿时在他们脸上纠结。 两拨人各自看着对方，都是好一阵相顾无言。 第一百九十四章 喜相逢 “你们过来干嘛？”李察哭笑不得。 他还以为空间裂隙复通了，试过后发现纯粹是白日做梦。 “在那边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你们回来，还以为碰上点子扎手，所以赶紧吹哨子叫人过来支援。” 李察眨巴了两下眼，心里好一阵感动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 领主大人自己知道，这里除了回不去之外，暂时没发现有什么危险，环境和风景甚至算得上宜人，呆一辈子到老死也问题不大。但，空间裂隙那边的高山堡众人，可完完全全不清楚。 自家领主带队一去不复返后，他们不曾得到过任何情报反馈，只能遵循着最合理的思路，推测是遭遇强敌，所以开始派人增援。 在踏入那道银色螺旋前，顶多知道另一头不是生灵绝地，至于有没有危险，是什么程度的危险——两眼一抹黑。 要知道，他们臆想中的“强敌”究竟会强到什么地步，是未知的。可能在应对范畴之内，也可能完全无法抵抗——比如说百十条巨龙就盘踞在后面虎视眈眈，不论谁出来都先安排一顿排队吐息，就算是魔导师也只有变成黑炭一种结局。 鉴于整个高山堡武力最强的领主、有过屠龙壮举的雄鹰骑士、出道后未曾一败的常胜将军——李察，走进空间裂隙之后都没再出来，后者怎么看可能性也相当大。 未知从来都是最令人恐惧的东西，当他们决定出发时，面对的恰恰是未知。 在踏出那关键一步前，是真正的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对于每个参与者而言，都是场拿性命作抵押的惊天豪赌！整个过程被一句轻飘飘的“吹哨子叫人”带过。其实哪有那么简单，这是敢死队！ “头儿，你怎么了？”冈瑟问道。 “沙子有点迷眼。”领主大人一向很诚实。 “头儿，那咱们赶紧回去吧。”援兵松了口气，立刻热烈提议。 “我这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李察不怀好意地问道。 “好消息。” “好消息是我们这里并没有敌人，而且周围相当安全。”领主大人指了指正在河边胡吃海塞的大肚汉们。 “看得出来，坏消息呢？” 李察一声苦笑，“坏消息是并非我不想回，而是咱们恐怕都回不去了。” 看着一张张茫然的脸，领主大人简单给他们解释了一下，这个空间裂隙似乎只能单向通过的事实。一片哗然过后，也只好暂时接受被留在异乡。 “不过大伙不用担心，高山堡不会吃亏，咱们照顾好自己就行。”李察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故作感伤地说道：“家乡虽然可能离我们很远，但各自安好也不错。” “可是头儿……”终究还是有人意识到一个无法忽略的可能性——“他们要是又想过来救我们咋办？” 李察刚要说这不是葫芦娃救爷爷？转念一想还真很有可能。 脚下这个地界离高山堡不知多远，但真正的阻隔其实只有那道薄纱似的旋涡。可是就这么一道薄纱，便是不可逾越的天堑，好比吕布把守的虎牢关、阿喀琉斯坐镇的特洛伊，让高山堡众人只能看着干瞪眼。 他们完全没办法把消息传递到另一边。也就是说，现在那边现在面临的抉择跟上一波过来的人一模一样。 问题来了，面对同样的处境，他们有没有可能做出同样的选择？简直不要太有可能！ 李察瞥了眼四周，开膛手的军官们有一个算一个，基本都在。 他不知道那边现在谁主事，只希望性格越谨慎越好。李察自己这边不是非常需要人手，他在哪都吃不了亏，但高山堡很需要。 可惜注定事与愿违——开膛手自成立来，虽然从没把“不抛弃不放弃”这类口号挂在嘴边，但理念早就深入人心，在某些战士心眼里，甚至可能比他们命都重要。 半个小时后，又是四五十人传送过来，无奈地加入河边烤鸟啃果子行列。又半个小时后，这次是一百多，半人马游骑兵为了猎几只珍珠鸡忙得不可开交，好让大伙都能有机会尝尝新鲜。 再半个小时后，整个开膛手除了高山堡留守人员，尽数到场。他们和溪边野餐派分成两拨，中间隔着不过几十码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都是说不出的诡异。 “完了。”李察捂住脸。 “没事的头儿，我们斯嘎尔人的女人和老人也是不错的骑兵。”阿布骑在冈瑟脖子上，拍了拍自家领主的肩膀表示安慰。 “我说，怎么连你们两位也过来了。”李察看着薇拉和伯纳哭笑不得。 “本来不想的。”伯纳摊了摊宽厚的手掌，竟然还有心思笑，“你知道当时气氛有多悲壮多沉重吗？到最后他们准备出发那会，几乎抱着一种必死决心，情绪这个东西会传染的，所以我们头脑一热，跟着一块上了贼船！” 薇拉只是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树冠，什么也没说，全当领主大人不存在。 “我就说不该过来，他们不但不听，还威胁说要揍我。”尼赫鲁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耷拉着眉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快起来，你背后有蟒蛇。”李察冷不丁说道，他知道这个贪生怕死的狗头人特别畏惧蛇虫。 “啊！”尼赫鲁立马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嘴皮子开始飞速叽里咕噜念叨咒语，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一个火球已经在他指尖成型，被头也不回地扔到背后。 “砰”地一声闷响，宛如放大了一百倍的屁声。 蛇当然不存在，只有一根枯枝和落叶被火球炸成飞灰，把尼赫鲁的狗脸糊成锅底。 “呸呸呸！”狗头人萨满胡乱抹了把脸，一睁眼忽然愣住了。 他面前是个将近一人深的卵型大坑，土壤里冒着袅袅热气。原本地面上有层厚厚的落叶，被气浪吹到半空正在缓缓飘荡，铺天盖地落在狗头人身上。 “我！我！”尼赫鲁看着自己的双手，满脸难以置信与狂喜混杂，“我进阶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不速之客 尼赫鲁会这么认为，对不对先两说，但的确不能算空穴来风。 作为一招鲜吃遍天的典型代表，尼赫鲁对自己的火球术能有多大威力，简直不要太清楚。他知道，从任何角度来评判，这个火球都比他之前施展的任何一个威力大得多，堪称平生高光时刻。他施展的法术本身没有不同，结果却出现如此巨大的改变，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自身元素变得更精纯。 李察二话没说，飞起一脚把尼赫鲁送进他自己炸出的坑里，作势要往里填土。 “那是因为这里的元素潮汐更高涨！蠢货！”这段时间，领主大人一直没放下修持圣言祷术。 随着业艺逐渐精进，李察原本以为纯粹是噱头的“肉身与心灵融合”，也开始显现效果。虽然他现在还是没能掌握任何一种元素力量，但冥冥中确实能感应到元素的存在。 他早就发现周围元素密度比较高，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说，尼赫鲁先触了这个霉头。 从大趋势上讲，元素潮汐固然是在随着时间而上下大幅波动。但其实即便在同一时间，不同地区的元素潮汐也会有些差别。脚下这块地方就明显比高山堡强不少，甚至比李察曾经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强，只能解释为异常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 更密集的元素就意味着调动难度更小，就好像同样一根火柴扔出去，落在酒精里和落在水里效果截然不同。 所以尼赫鲁施展的火球术，威力会大一点实在没什么好奇怪。 “确实。”薇拉举起左手，嘴唇轻轻嗫喏了几下，整个手掌忽然散发出明亮的乳白色光芒。 “你们看，最简单的圣光术，亮度居然也会有明显提升。” 人群中一片小小的骚动。虽然他们中绝大部分人没有掌握任何元素，但不妨碍能理解是一种环境福利，比如半人马普遍元素天赋十分差劲，以前想修习斗气都很艰难，但现在没准就可以试试。 虽然一直以来都靠拳头吃饭，但不少人都还怀着个转职元素使用者的梦想。 “好一片洞天福地，合该与本座有缘，善了逑哉。”李察双手合十满脸悲悯，只不过周围谁也看不懂他这到底是哪个教派。 尼赫鲁趁没人注意，赶紧从深坑里爬出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土。 “咻~”远处的乔木林里突然射出一根箭矢。 李察现在反应很快，第一时间就有注意到。但他赤手空拳，眼睁睁看着也没什么办法。 幸好赫特反应也很快，而且从来弓箭不离手。 他立刻抬手引弦，动作迅捷得不可思议。两根飞矢准确在半空相撞，各自偏离原有的轨迹，向一边飞去。 赫特指缝里夹着两根箭，首发无功，第二发又以更快的速度出发。但对方也不是庸手，同样的以箭对箭，同样的各自偏飞。 赫特的箭最终扎在树干上震颤不已，而那根来历不明的羽矢则把尼赫鲁裤子钉在地上，吓得狗头人没命一样又跳回坑里蜷缩发抖。 “嚯嚯。”李察的眉头皱起来。 赫特的力量水准毋庸置疑，再加上用的可是加重过的破甲箭。能撞开他的箭，足以说明对方力量很不俗。而且领主大人自己至今也搞不懂那一手两连射怎么操作，反正就是速度快得离谱，但对方也能跟上节奏。 其余半人马反应稍慢半拍，这时才搭箭张弓，齐刷刷朝着同一个方向瞄准。 “他不是朝人射的，应该没什么恶意。”赫特收起弓箭，用拇指蹭了下鼻子。一对眸子亮得像在发光，蓄满棋逢对手的兴奋，“好俊的箭法。” “看。”伯纳递过一根箭矢。 李察接在手里，蛮意外地发现居然是木箭。用木头削出形状后，再点火烧尖，插上尾羽。虽然用的木头很硬很沉，做工也很精细，但木箭就是木箭，上不得台面。高山堡战士甲胄就没有差的，站在那不动，这种木箭也没可能射穿。 如此简陋的装备，跟对方近乎超卓的身手，可真不相配。 “过去看看。”李察打了个手势，他怎么会放过智慧种族存在的痕迹。 他们这边鬼子进村似的半月形抄进去，人家也没有遮遮掩掩，干脆地从藏身的树干里钻出来，两手环胸身板笔挺地站在高高的树枝上。 “你为什么要偷袭？”李察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晃了晃手里那根木箭。 他身高得有两刃多，跟蛮子不相伯仲，一头青色长发在后脑束成马尾。除了腰上系着一条简陋的短裤外，再不多着衣物。从脸到脚都涂着红、绿、黄相间的艳丽油彩，但再艳丽的油彩也掩饰不住他一身壮硕的肌肉，身后一根黄黑相间的尾巴又粗又长，正在懒散地来回摆动。 一股原始而狂野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察注意到他身上有不少零零散散的小装备，比如手背上的虎爪套，脖子上的牙齿链，两边膝盖上也有尖刺护膝，还带着干涸的黑色血迹。 但除了腰间挂着把尺寸不大的铜刀外，基本都是木头或者骨制品，不是一般寒颤。这种货色要是扔在高山堡，连奴隶都不会多看一眼，真正的高阶战士都只用定制装备。 半人马们双臂微微调整，箭头寒光闪烁，毫不掩饰地指着他。 以半人马的出手速度，但凡这位狂野派敢露出一丁点往树后缩的意向，下一秒就得变成刺猬。但他确实不乏胆色，双手环胸站在树干上，面色自始至终保持平静，半点没有露怯。 对这样的雄男儿，高山堡人也不禁怀有几分惺惺相惜、脾性相投的情绪。看到自家领主摆了摆手，半人马们纷纷放下弓箭，不愿人多欺负人少。 “是你们偷吃罗斯果和宓飞鸟在先，俺只是惊你们一下，够客气了。” 李察暗自撇了撇嘴，合着他们刚才吃的果子和野鸟都是有主的，这可真够尴尬。他当时就寻思果子怎么都没虫眼，还以为是本地风土特殊，原来是这么回事！ 第一百九十六章 客从何处来（上） “嘿，我叫塞尼德，你叫什么？”这个狂野派对赫特的兴趣明显比对高山堡领主大。 “赫特。”高山堡头号老实人压根也不知道什么是隐瞒，如实告诉了他。 “我还以为马族早就绝种了，没想到你们居然还有这么些人。”身材壮硕的塞尼德行动却相当敏捷，往前一跳自由坠落，半空中抓着树枝三荡两荡，就平稳站在地面上。 “而且你们还有这么些铁。”他看了一样赫特的鳞甲跟弯刀，不无艳羡地说道。 跟他一身乞丐装装备比起来，高山堡无疑奢侈得过分。 “马族？你是说半人马？”赫特摘下头盔，微微皱起眉头，“半人马怎么会灭绝？我们起码还有上百万人口。” “诶？不是马族啊。”塞尼德的目光落在赫特脸上，却突然露出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 李察一直在冷眼旁观，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但对于一次陌生接触来说，已经足够暴露相当多信息。 首先，塞尼德说得就是通用语，这点毫无疑问，虽然口音和高山堡有明显不同。 如今所用的通用语是有来路的——在泰坦还统御世界的那个年代，他们就像其他所有智慧种族的父兄，以绝大智慧，创造出一种适合所有种族的语言。 这可绝不是件容易的事——精灵声道纤细，半兽人喉有横骨，米诺陶斯震颤鼻腔发音，而天牛人却用翅膜。他们发声能力互不相同，各自音域也千奇百怪，种族独有的原始语言几乎不可能教给外人。 但这么多种族说起通用语，却都不存在困扰。 很难说在那个纪元，泰坦们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向所有种族推行这种语言。并且每隔数百年，就通过自己作为世界之主的便利，不厌其烦地把在传播中略微走形的语调重新校准。 但可以确定的是；通用语的存在，确保不论天南亦或海北，任何智慧种族说出口的语言都能大体一致，有力促进了各种族间的文明交流。 但，自从泰坦消失后，再也没人有能力进行语言校准这项工作。此后上万年，不同地区和种族通用语，继续沿着各自轨迹独立发展，如今已经出现很大不同。也许这样下去，通用语很快就再也没法实现“通用”了。 可塞尼德说的通用语，却非常接近分化前的纯正通用语。由于过度正宗，在现代人听来反而会显得怪。 李察之所以能听出来，还是因为最近两年贵族圈里忽然掀起一股复兴风潮，一时间爵爷小姐们都以口吐纯正通用语为荣。这件事本身很无聊，不过是习惯性装点跟平民不同的做派，强行彰显自身高贵。 但能把通用语往原有轨迹上掰回一点，也算善莫大焉。 此外，李察原本以为这个狂野派应该是个彻底的原始人，这是看完他一身行头后很容易得出的结论。 但他居然知道“铁”，这就很不寻常了。 要知道铁这种物资，基本只能通过冶炼得到。既然知道铁，说明在他的生活环境里，一定有人掌握了冶铁技术。李察不禁猜测不远处可能存在城邦甚至国家，这让他精神振奋不少。 “你到底是什么种族？”塞尼德看着赫特，很困惑挠了挠头。 “我说过了，是半人马。” “半人马？”这个狂野的森林游侠摇摇头，“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半兽人呢？半兽人知道不？半人马就是一种半兽人。”冈瑟脱下头盔，口直心快地问道。他倒是挺自来熟，把刚摘的果子抛给塞尼德一个，全然不顾那本来就是人家的。 “不可能，半兽人一共就三种——剑齿虎人、猛犸人再加上巨犀人，里面哪有半人马。”塞尼德很自然地跟冈瑟也打了个招呼，“你是维特拉狂战士吧。” 高山堡众人面面相觑——他说的三种半兽人倒都属于鼎鼎大名的强战种族，是当年半兽人里的顶级台柱子。但荣光只属于过去，现在已经集体绝户了。 再说维特拉狂战士，那更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也早就烂得骨头都不剩一根。 大好山河代有人才辈出，各领风骚也不过千八百年。当后浪把前浪推上沙滩的时，也就意味着前浪到了被彻底遗忘的时候。如今除了历史学家翻故纸堆，哪还会有人提起他们！ “那你看我是什么种族。” 作为当前最成功的智慧种族，人类的脚步遍及每一块能生存的土地。 塞尼德罕见地犹豫了好一会，“嗯……患侏儒症的维特拉狂战士……” 这个回答让周围响起一片吭哧吭哧的憋笑声，虽然人类的身高跟蛮子或者半人马比天然不够看，但敢说高山堡领主有侏儒症的，眼前这位还是蝎子拉屎毒一份。 “但我不是狂战士，我只是普通人类。”李察很认真地说道。 “一回事，人类不就是维特拉狂战士，维特拉狂战士不就是人类。”塞尼德咔嚓啃了口果子，汁水四溅，很理所当然地说道。 李察盯着他的眼睛仔细观察，试图找出几分玩笑的痕迹，但却以失败告终。对方眼睛里的真诚，就和果子汁水一样丰盈。他寻思看这个狂野派酷哥一身肌肉生得这么壮硕，该不会脑子是傻的吧？ 维特拉狂战士是人类没错，但人类可不一定是维特拉狂战士。这里面还有个总体与部分、包含与被包含的逻辑关系。 等等！忽然间李察脑子里蹦出一个想法，如同混沌天地间第一道雷霆，照亮漆黑的蒙昧。 领主大人托着下巴，开始顺着那一点灵感继续往下想——很显然这个狂野派森林游侠生活的地区与世隔绝，而且是极端与世隔绝。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这年头，还有人使用那么老套的东西。 与世隔绝的环境，有时候会造就出与世隔绝的奇迹。 会不会那些原本被认定为灭绝的种族，还有最后的遗脉幸存，就生活在这里、这块与世隔绝的土地上？ 一瞬间，李察的呼吸灼热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客从何处来（中） 巨犀人、剑齿虎人、猛犸人，再加上维特拉狂战士，作为上古年代的顶尖强战种族，本身个顶个都是金字招牌，实力绝对毋庸置疑。 再加上生活环境如果与世隔绝，很有可能造成心智比较淳朴好骗。李察现在正准备扩军，难道还能有比他们更合适的目标？ 抛开这些不谈，眼前这个狂野派游侠的种族，明显也是强力狠角。 “那你是什么种族？”李察有个优点，天生一副大心脏，关键时刻不管心里怎么波浪滔天，脸上总还能维持波澜不惊，就比如现在。 “我？当然是野灵一族的虎灵人！”塞尼德冲自己很自豪地竖起大拇指。 这又是什么玩意？高山堡众人听完，纷纷点头作恍然大悟状。 他们其实压根都没听过野灵，更别说什么虎灵人，智慧种族数量茫茫多没听过实属正常。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浅薄无知和孤陋寡闻，习惯性装模作样，反正早就不是头一回这么干。 但群体的不自然终究没能瞒过塞尼德，他皱着眉头问道：“你们没听过？” “听过听过。”一帮战士还试图糊弄过去。 “没错，这是我第一次听说野灵这个种族。”领主大人耸了耸肩，开诚布公地说道：“正如同，很明显你也没弄明白我是什么种族一样。” 塞尼德五官瞬间皱成一团，颜色艳丽的油彩图案也因此而扭曲。但领主大人却看出那并不是愤怒，只是纯粹非常难以置信。就好比要是有人告诉李察自己这辈子从没喝过水，他一准也会露出同样的表情。 “你们真的不知道虎灵人？” 高山堡战士间响起一阵轻轻的哄笑，他们都觉得这货挺逗，明明是个犄角旮旯里的山大王，却搞得好像什么名角一样，非得所有人都知道。说起明星种族，如今人类才是当之无愧的领头羊，塞尼德居然不了解才是咄咄怪事。 井底之蛙就是这样，总以为自己头顶那片方寸天地就是整个世界，对此高山堡人表示谨慎同情。 “实际上，我们压根没听说过野灵。”伯纳摊摊手说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吧，毕竟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真的很远很远。” “我对智慧种族谱系有些了解，但……”薇拉咬着嘴唇，沉吟了许久才说到：“也从来没听过‘野灵’这个词。” “真的，从没，听说过，野灵？”塞尼德皱着眉头，再次试探着问道。 这回不光是李察，连其他高山堡战士也对他使劲摇头。 无声中，啃到一半的果子跌落在地上，打着骨碌滚开。塞尼德整个人过电似的一激灵，看着高山堡众人，那眼神活像是白日见亡灵，高大的身躯没忍住向后一踉跄。 要知道刚才被半人马用箭指着，他也没露出半分怯色，堪称好汉一条。此刻居然会被惊成这样，也未免夸张了点。 “你们到底是从哪来的？”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有没有看到过那边山壁上有个银色旋涡？”李察看到塞尼德在点头，继续说道：“那是个空间裂隙，我们原本居住在一个叫庞贝的国家，通过那个来到这里。” “这怎么可能！”塞尼德顿时像精神错乱一样，居然直接抓起自己尾巴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疼得浑身一哆嗦，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 “那个‘彼岸通道’早就被废弃了！你们怎么可能还从那边过来！” “但我们来时却畅通无阻，只是没办法离开而已。” 李察原本还以为塞尼德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生活环境与世隔绝，接受不了“空间裂隙”这么前卫的概念。实话说以前他自己也很难相信，如果不是有亲身体验支持，大概也会跳脚大叫荒谬。 但显然并非如此。 他叫“空间裂隙”，人家叫“彼岸通道”。单看字面也知道，差不多是同一个东西两种称呼。也就是说，本地人不但见过银色旋涡，而且早就知道那有什么作用——将天涯变咫尺，把人从千万里外的彼岸转移到此岸。 领主大人总觉得十分别扭。 随着交流继续深入，先前的种种疑惑不但没有消弭，反而在不断发现新疑点。 语言本应是沟通的利器，此时压根没发挥出应有的作用。明明没有隔阂，说得都是通用语，却偏偏鸡同鸭讲，越交流越是满头雾水。还不如干脆语言不通，相看两愣来得爽利。 李察张口想问，舌头却像在嘴里打结一样，愣是没想出问什么好，不禁摇头苦笑。 “塞尼德其实有常识，只是跟目前的主流常识完全相悖。”薇拉突然说道。 这句话她用的是斯图亚特山民方言，连李察也只是勉强听懂，塞尼德当然只能一脸茫然，“什么？” “她说你长得很帅。”李察笑着解释。虽然盖着油彩，塞尼德脸上还是肉眼可见地飞起两坨霞红，青涩得一塌糊涂。 不过薇拉的话确实给领主大人提了个醒。 他终于想明白双方交流为什么会如此困难重重——塞尼德有常识，他自己也有常识，可两种常识却偏偏处处都互相冲突——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恐怕只有亡灵才知道。 “我可以带你们回部族，睿智的长老们一定能给你们提供帮助。”塞尼德主动提议，“我们野灵是最热情的种族，哪怕对于过路的旅人，也从来不吝啬援手。” “不胜荣幸。”领主大人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他正满脑子雾水，不知此身何在，也有许多疑惑想找人解答。塞尼德的提议，对他来说简直是瞌睡正赶上有人送枕头，哪有拒绝的道理。 一行人略作收拾，跟在塞尼德屁股后面出发。 看似原生态的乔木林里，倒也有可堪通行的简易道路，蜿蜒而曲折。这种道路单纯走人没太大问题，但坏就坏在斯嘎尔人还带着地行龙。 这些身高三刃肩宽两刃的大块头，不时就会被树枝阻碍难以前进，发出烦躁的如牛低吼。每当这时，整个队伍都得一块停下，上蹿下跳地为它们开路，大大拖累了前进速度。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客从何处来（下） “你们这个路，修得不怎么样啊。”李察跟塞尼德肩并肩，嘴里叼着根草棍指指点点，“应该把树砍了，然后搞点沥青垫垫。上面还可以用石灰划几个箭头，指示方向，我老家那边就是这样。” 地行龙又一次被挡住了，不论怎样修剪，两棵树之间的缝隙无论如何不足以容纳它们通过，蛮子和半人马聚在一起，正在七嘴八舌地争论到底伐掉哪颗。看那样子，一时半会很难有实质进展。 “平常我们不太走路，多半是借助藤条跳荡，那样快很多。”塞尼德朝上指了指。 李察抬起头，看到高大的乔木之间攀连着藤条，像面条一样从枝杈上自然垂下，织成一张覆盖整片森林的网。有些林中老藤甚至足有大腿粗细，和树干混在一起难分彼此。 “这不赖啊。”他眼睛一亮，有些羡慕。那种高来高去自由不羁的感觉，一直是他所追求的。 不过羡慕也没用，根本学不来。光是身上的铁甲，已经让高山堡众人的分量堪比秤砣。而且这些乔木普遍有十几刃以上，要是一个不慎掉下来，连挖坑烧埋都省了——能直接自己砸出一个。 “其实每年都有族人掉下来摔死，长老们现在也提倡多走路少吊藤。” “你们部落还远吗？”领主大人装作不着意地问道。 淳朴的塞尼德显然没意识到这是某人在借机套取情报，很爽快地答道：“不远了，走路的话最多还有一千多腕尺。” 李察暗自撇了撇嘴。 野灵这个种族显然是怪咖，不但说话口音很复古，“腕尺”也是个不知多少年前就废弃的长度单位，如同字面表述，约等于从指间到手肘的距离——不过是以泰坦的标准，约等于现在五刃左右。 领主大人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也得有十多里路，要是顺利的话自然很快。但以他们现在走走停停的速度，能在日落前赶到就算烧高香了。 “离部落越近路就越好，马上就能快起来了。”塞尼德仿佛看出了他的忧虑，主动说道。 “说说野灵呗，马上要去你们部落了，我还不知道什么是野灵呢。”李察把一柄系统里买来的精钢十字大剑递给对方，“一点小礼物，收下它，不然就是不给我面子。” “野灵就是野兽之灵，野兽精魄魂的凝结，天地间最狂野的生灵。”说起这个，塞尼德立马挺起胸膛，嘴角挂着自豪的微笑，“而我们虎灵人，即便在野灵中，也是最狂野最奔放的那支！” 看得出来他并不想轻易接受外人的礼物，但对于一个浑身凑不出两磅金属的森林游侠来说，一柄优质精钢武器无疑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最终还是涨红着脸收下。 “这太贵重了。”他嘴里磕磕巴巴地说着，抓着剑柄的手却自始至终从未放松，被这份大奖砸得整个人都晕乎乎。 “野灵有很多支？”李察趁热打铁立刻接着问道。 “最初一共有十二种，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还有猪。”拿人手短，背着钢剑的塞尼德解释起来也愈发热情。哪怕队列已经重新开始前进，仍跟李察走在一起喋喋不休：“除此之外，我们相信还曾经有过一支猫族，教会了不会爬树的先祖如何爬树，只是后来被鼠族替代了位置。不过这个说法只在虎灵一族流传，其他野灵都不太相信，因为谁也没见过。” “哦。”李察脸色说不出的古怪，这些东西让他总觉得有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嘛，对不对？” “那就不知道了。”塞尼德显得有点尴尬。 毕竟倘若故事属实，虎灵显然就是那个被教会的徒弟，充当着不太光彩的角色。 “再给我讲讲这个地方吧。”李察尽量避免在一次性在同一话题上问得太多太深，以免引起对方警惕心理。 “这块地方叫迟暮森林，方圆有接近两万腕尺，非常广阔。居住着三万多虎灵，还有巨人。”塞尼德一边说，一边行云流水般搭箭开弓，也没见他怎么瞄准，“咻”的一窜响，不远处树上应声掉下个皮球大小的树蛙，被他随手捡起来揣在腰上。 “箭法不赖。” “我能看出来，那些半人马箭法也很厉害。”塞尼德用树叶蹭了蹭箭矢上的血迹，重新放回囊里，“而且他们乍一看可太像马族野灵了，把我吓一跳，要知道马族一脉本来早就绝迹了。” “其他野灵呢？除了你们虎灵，还存在血脉延续吗？” 塞尼德给出的回答非常意味悠长又讳莫如深：“那就要看到底怎样定义‘存在’了。” ………… 虎灵人的聚居地坐落在一片广阔的平原地带， 背后是一片半环形山地拥抱，前面有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标准的依山傍水格局。 在这里，先前森林里常见的各类树种消失不见，只剩疏密合理的橡木。地面铺满五颜六色的野花、与密集如毯的草坪，遍布视野所及的每一个角落，在阳光下烨烨生辉，美丽得不真实。 失去竞争者后，这些橡木生长十分恣意，最粗的足有四五人合抱，却歪歪扭扭不成栋材。 虎灵部落不在树下，而在树上。 他们在那些歪歪扭扭但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弯曲枝条和树干，形成足以遮风避雨的木屋，彼此间用藤条编织的软桥连接，居然就这样形成一个足以容纳数千人的聚落，看得李察好一阵啧啧称奇。 大队陌生人的到来，给宁静的部落带来些许骚动。很快，十几个手持长矛的虎灵卫兵，用藤蔓跳荡着赶过来。 他们面对全副武装地高山堡众人，明显比较紧张。幸好有塞尼德在，小声交流了几句后，卫兵们很快转身离开，敏捷地爬上橡树，顺着藤桥飞速奔向远方。 “得先通报一声，长老们需要时间准备一下，才能接待客人。”塞尼德这样解释着。 “你在你们部落地位不低吧。”李察哈哈笑着拍了拍塞尼德肩膀。 “怎么看出来的？”后者的回应也相当于肯定。 “那些卫兵论胆色没一个比得上你，而且涂的油彩也没你花哨。”领主大人抿抿嘴。其实还有一条他没好意思说——原以为塞尼德那两把铜刀就是垃圾，结果一看对于野灵似乎还属于奢侈品，起码卫兵身上都没配备铜武器。 “我是部落的次席战士。”塞尼德说道。 “哦”李察点点头。 通常来说，正职往往属于功勋卓著的老人，而有能力的青壮派多半只能屈居副职。看来这一点是智慧生命通病，无论人类亦或野灵都不能免俗。 第一百九十九章 眼看通报还没回信，李察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桶蜂蜜，冲不远处招招手。 虽然高山堡的人还不被允许进入部落，但孩子们的好奇心已经难以按捺。他们三五成群躲在橡树后面，不时探头瞄一眼，又飞快地缩回去，既活泼又羞怯。 “有蜂蜜吃。”李察蹲下身跟这些小孩平视，吹了个口哨。 森林地区的居民对蜂蜜都不会陌生，而且往往非常喜欢，毕竟是难得的优质甜品。很显然虎灵也并不例外，尤其是孩子更难以抵抗这种诱惑，探头探脑的频率明显增加了许多。 “谁先来就把整桶都给他。”李察贼笑着加大了筹码。 终于有个小男孩经受不住，鼓足勇气从树后跑出来，满脸期待地站在领主大人面前。 “勇敢的小子。”李察掀开板盖，把整桶蜂蜜推到他面前。阳光下，琥珀色蜜浆闪烁着非常柔和的光泽，看起来无比诱人。 “都是我的吗？”虎灵男孩小声问道。 收到肯定回答后，他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抹了点蜜浆塞进嘴里，脸上立刻露出幸福的笑容，巨傻无比。又仔细把盖子合上，伸开双臂抱在怀里。 “怎么不多吃点？”李察乐呵呵地问道。 “我有两个妹妹，都非常嘴馋。” 领主大人身后，一干高山堡壮汉轰然爆笑如雷。连塞尼德也笑着摇摇头，俯下身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好小子，去吧。” 李察叹了口气，有些发怔——这一刻，他忽然有点想家——不是高山堡，而是更遥远更回不去的那个家。 如果当初没有意外发生，他也应该早就结婚生子，成了一个或几个孩子的父亲。那也许又是完全不同的人生，未必更好，也未必更坏，只是一种无从探究也无法把握的假设。 可惜现实容不下假设。 ………… 这个狡诈、悍勇又固执死硬的高山堡领主眼睛里，居然会罕见地流露出些许柔情，让薇拉不由看了很久。 “你在想什么，某个故人？还是恋人？”她突然问道。 李察看了薇拉一眼，搞不懂这个从来不跟自己搭腔的女人，为何会突然破例。 “我在想‘旖旎之梦’里包的那一打相好，也不知跟人跑了没有。”领主大人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一脸唏嘘。 薇拉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背对李察，咬着满口贝齿不再言语。 “胡吹。”伯纳毫不留情地戳破，“旖旎之梦那种坐一会就得至少几十金币的销金窟，你这种小领主能舍得？还一打，你能包得起一个我立马倒立吃屎。” “你很懂行啊。”李察坏笑着朝他挤挤眼。 “懂行有个屁用，反正现在也回不去了。”伯纳颓然一屁股坐在地上，胡乱揪起几朵野花，朝导致他回不去的罪魁祸首使劲一扔。 “呸呸呸。”领主大人掸了两下头发，把上面的碎花瓣抖掉，“对了塞尼德，为什么我看你们部落里的小孩耳朵都是尖的？” 他早就注意到了，那些探头探脑窥视他们的虎灵小孩，个个都有一对精灵式的尖耳朵，不时扇动两下显得非常灵巧精致。但塞尼德和刚露过面的卫兵又分明都是普通圆耳，跟人类没太大区别。 “我们野灵小时候就是那样，成年礼那天要把耳朵上多余的部分削掉。”塞尼德主动掀起头发露出自己的耳朵，“割礼完之后就变成圆耳了。” 李察这才发现，塞尼德两只耳朵顶上都有个小豁口。那应该是削去耳尖后，伤口愈合收拢形成的，不特意看很难发现。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不禁疑惑。 “因为我们野灵认为，尖耳朵代表好吃懒做，圆耳朵则代表勤劳踏实。所以小孩子长一对尖耳朵无可厚非，但成人之后就应该削掉。” “原来如此。”李察也不顾部下们正在身后交流着诡异的眼神，抚掌赞叹着说道：“真是奇妙而有趣的风俗。” “看来我们都很勤劳。”冈瑟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咧嘴笑了。 “你在吃饭的时候确实很勤劳。”赫特幽幽说道。 “我真想揍你一顿。” 圆耳朵能不能代表勤劳不好说但对于尖耳朵好逸恶劳，领主大人可算深有体会。就高山堡那些草原精灵，不论是纯血还是混血，干起活来都一样磨磨唧唧。上次他让几个精灵清理下满溢的粪坑，结果他们居然当场抗命，这在高山堡可从没有先例！ “长老们来了。”塞尼德小声提醒。 李察抬起头，看到迎面得有三四百号人正在走来，男女老少都有。在众人环绕下，是整整十二位身披长袍，手持木杖的虎灵走在最前面。 他们中最年轻的也已经鬓角斑白，过半都一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沧桑模样，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部落的长老们。而且从数量上来看，很可能是集体出动。 “欢迎你，尊贵的客人、神秘的旅人、强大的勇士，我是虎灵祭祀迈拉，不知该如何称呼您？”说话的是个小老头。 即便在一干平均年龄不低的长老之间，他也显得格外土埋半截。腰佝偻着，在身材高大的虎灵环绕下，显得异常矮小瘦弱。头发已经完全白了，脸上皱纹密集得像是黄土高原。 李察在他身上感应到了元素波动，大概比尼赫鲁还要强烈一点。 “叫我李察就好。” 虽然塞尼德早就说过野灵很热情好客，但领主大人还是觉得，这隆重程度也未免有点超规格，让他这个初来乍到的旅人简直受宠若惊。他暗中提了个心眼，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晓得这些虎灵这么热情究竟想干什么。 “李察大人，请到我们部落里来吧。” 迈拉侧身，一手拄杖，另一手做平托状，指尖朝向那颗最高大最枝繁叶茂的橡树。 “请到我们部落里来！”虎灵男女老少们齐刷刷一声清脆的高喝，同时向两侧退缩，让出一条人巷，朝着中间躬身、欢呼、撒花。 李察眼角抽搐了两下，勉强点点头，“这个……好说，都好说。” 第两百章 欢迎来到新世界 高山堡领主倒不是没有产生过防人之心，比如对方万一想黑吃黑怎么办。 不过说实话，这个部落虽然有数千人口，论武力还真不够格被他放在眼里。 他们装备实在过于低劣，整个部落还停留在木器和石器并用的水平，跟武装到牙齿的高山堡战士比，只能用寒酸来形容。即便虎灵本身强壮矫健，明显很能打，但装备水平拖累了他们的战斗力。哪怕人数占优，也很难对铁甲钢剑的高山堡战士造成威胁。 战争能力是一个文明对外表露出的冰山一角，从这点来看，高山堡背后的文明无疑比虎灵背后的文明实在强出太多。 而且自始至终，李察只在迈拉长老身上，感受到了一点不太强力的元素波动的，其他人完全平静如死水。偌大部落只有一个元素使用者，要知道高山堡这几百号人里面，起码还有薇拉跟尼赫鲁两个呢。 别看他们人多，真要动手妥妥白给，压根不可能是高山堡的对手。这就是领主大人观察过后得出的结论。 任何有见地的人稍加观察，也不难得出同样的结论。 走进虎灵部落的会客厅前，李察特地留意过。树屋和藤桥居然都还活着，嫩生生的叶子在表面抽芽，比他平生所见任何建筑装饰都更生动百倍。 走进屋里，同样有树枝弯折成的桌椅板凳，野趣盎然。一干人各自落座，立刻又有人为他们呈上解渴饮品。绿油油的浆汁乘在卷叶杯里，散发出新鲜麦粒的清香，看起来就很有胃口。 “长老，请原谅我的莽撞。”李察屁股还没落稳，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对于我们这些迷途的旅人来说，有些问题实在急需解惑。” “请讲吧。”迈拉点点头，“其实我们也一样有很多好奇，关于你们、关于其他，不妨坦诚交流。” “我们之前生活在彼岸通道的另一头。”入乡随俗，李察也跟着改了口，“我们非常希望能重返故乡，但却发现无法再次穿过彼岸通道，请问是否有办法呢？” “恕我直言，恐怕这是不可能的事。”迈拉回以抱歉的微笑，满脸褶子皱成一朵菊花。 正当李察这边几人颓然叹气，准备接受命运时，这老头忽然又接了一句，“起码以我们的能力不太可能，因为入口已经被封死了。” 李察精神一振，腰杆不自觉坐直了。从迈拉的回答里能听出来，虎灵不但知道彼岸通道，而且绝对还有不少额外了解。 他现在正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哪怕坏消息也好过没有消息，怎么肯轻易放过。 “我们在另一边的时候，彼岸通道里每天正午时分都会准时蹦出几十个亡灵，如果这边的入口如您所说是封死的，亡灵又是哪来的呢？” 这个问题一出口，高山堡一众头头脑脑连带伯纳和薇拉都不由凝神以待。他们中一部分人其实并不能轻易接受远离家乡，之所以能保持镇定，很大原因就是觉得既然每天都有亡灵过去，只要等明天看看亡灵怎么操作，依样画葫芦就能回家。 “这很简单。”迈拉伸手蘸了点卷叶杯里的浆汁，在桌面上画出一道直线，又画出一道扇形三等分线。 “一般来说，彼岸通道是空间扭曲的自然产物，会把两个相隔无数腕尺的地方连在一起。”他先是用指头点了点那道直线。 “但这只是一般情况。”迈拉又点了点扇形三等分线，正要说话突然先剧烈咳嗽起来，一边的虎灵仆从赶紧上前，好一阵拍背舒胸才缓过气，张嘴吐出一口带血丝的浓痰。 “长老，您的身体不能说太多话了。” 迈拉皱紧眉头，用浑浊的眼睛盯着仆从。这个土埋半截的老人此刻居然有种威严的气势，让在场众人不禁为之侧目。 “也许我能帮点忙。”薇拉握着圣光十字吊坠开始持咒，片刻后一道柔和的乳白色光环套在迈拉四周，又向中间收缩他身体里消失不见。 “很神奇的魔法，我感觉好多了。”迈拉长老脸庞变得红润，呼吸也重新平稳下来，指着三等分线继续说道：“在更特殊、更偶然的条件下，空间的扭曲会把多个地方连接到一处，” “还有这种事？”领主大人险些没忍住拍桌子站起来，他隐约已经听明白了，却还是不太敢相信。 “哪种事？”冈瑟满脸茫然，要不是自家领主突然来了句大嗓门，他本来都快睡着了。 “唉……没事，睡吧。”赫特拍了拍冈瑟肩膀。 “有的。”迈拉看着李察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你们来的那处彼岸通道叫‘歌津’，如果我没猜错，你所说的亡灵有尖耳蛇尾对吗？它们是从‘巢湖’通道过去的，距离这里少说也有几十万腕尺！” “我靠！”李察最近一直在努力控制粗口，眼下实在忍不住了。 这种三方空间裂隙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出现概率一定低得离谱，居然也能让他碰上。真不知该说好运到极致还是倒霉到冰点。 “请务必告诉我们‘巢湖通道’在哪。” “你不甘心？不想放弃？”迈拉反问道。 “毕竟故土难舍，不试一把怎么可能甘心？”李察苦笑一声，摇摇头，“几十万腕尺，也还好，努努力总有希望。” “可我要告诉你，事情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迈拉的语气凉得就像三伏天里迎头浇下的井水，“我也只知道‘巢湖’远在几十万腕尺外，具体位置并不清楚，因为我们虎灵已经几千年没走出过这片迟暮大森林了！” “说实话，你觉得我们这片迟暮大森林怎样？” “风和日丽、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是个好地方。” “那你知道迟暮森林之外是怎样嘛？不知道吧。”迈拉一个劲叹气，老迈的脸上布满忧虑，“我来告诉你，外面亡灵横行，到处都是魔化的怪物。那种环境下不要说几十万腕尺，就算几千腕尺也是危险重重。” “等等，这里到底是哪？”李察的眼神凝滞住了，“大陆上几百年前就已经肃清亡灵，怎么还会有亡灵横行的地方。” “原来你们还不知道。”迈拉怆然一笑“年轻人，欢迎来到另一个世界！！” 第二百零一章 夜谈（上） 入夜。 一轮弯月挂在梢头，洒下满庭清光凉如秋水，透过繁茂的橡树枝叶，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细碎的阴影。 虎灵很贴心，特意给高山堡众人安排了一个相对独立的院子，严禁族人打扰。但即便如此，还是不知多少人今夜注定无眠。 “去逑的。”李察一脚踢飞被子，披着外套及拉上木拖鞋，推门走到外面。 稍微抬下头，一眼就能看到除却正在发光的弦月外，还有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圆形，并列挂在天幕上。只是自身光芒非常暗淡，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没那么醒目。 虎灵管这两个占着位置不发光的天体叫“陪月”，非常贴切的名字。 陪月的存在让所有人意识到，他们确实已经身处异域。自此以后，回家的难度，再也不是单纯的路途远近可以衡量。 “介四李没玩过的船新四界。” 院子里有口水井，李察一边哼唧一边拎起个水壶，想去打水冲个凉去去火气。结果走到树下，才发现薇拉居然也在，正坐在一副石桌椅前。领主大人原本跟她一直不太对付，但远在异地同乡总难得，气氛也莫名变得舒缓些许。 “晚好，不睡觉在这干嘛呢？”李察把挂在肩膀上的外套撑开穿好，走到薇拉对面大马金刀地坐下。 “在想一个问题。”薇拉轻启朱唇。 “什么问题？”李察胳膊肘支在石桌上，单手撑着脑袋。 “假如我永远无法再回去，但圣光神愿意额外开恩一次，把一件我曾经拥有的东西传递过来。”薇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察，皎白的面孔却比月亮更清冷，“我在想若真有这样的机会，我会选择什么呢？” 李察心想这可真不愧是女人考虑的问题，永远这样感性，“有体积尺寸限制没有？” “没有，你选什么？” “那我把整个高山堡……不对，我把整个大陆都弄过来。”领主大人一拍大腿，哈哈笑起来，“到时候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就跟没穿越一样。” 薇拉白了他一眼，“仅限于一样东西，不要玩弄无聊的文字游戏。” “那就要传送棺，以前贝德里克送我的。能直接把一个人传送到行宫里，我就又能回去了。”李察打了个响指，继续洋洋得意。 “我已经说了，前提是永远回不去！”薇拉扶额叹息。她总觉得一跟高山堡领主说话，就有被气死的风险。这人从里到外都充斥着市井气和狡黠，跟传统贵族操守完全格格不入。 “这样啊……”领主大人托着下巴，罕见地沉默思索了好一会，“我的话，要当初那张荒野开拓证，对于我来说那是一段新人生的开始，很有纪念意义。你呢，你选什么？” “大概……我的日记吧。” 李察正等着听少女心事，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只好循序善诱地问道：“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你在想什么，能不能先把嘴角的口水擦下。”薇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其实没什么特殊意义，只是用了好几年，很合手而已。” “就这？”李察大失所望。 他还以为里面记载着什么越见不得人越好的教廷内幕来着。 探究下三滥永远是人类无法避免的天性使然，这种天性在高山堡领主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且不加掩饰。 “你知道吗，侍奉圣光神的修女要把所有热爱奉献给神明。所以其实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从来没有。”薇拉脸上的表情也说不出是自豪还是哀怨。 李察朝后一顿，仰在椅子靠背上，“其实要我说，还不到这么悲观的时候。现在所有的情报都出自迈拉长老之口，虽然我看得出他是个可靠的长者，但咱们绝对不能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明天正午该看还是得去看看，‘歌津’通道那里到底会不会有亡灵进去。” “而且，你记不记得我们最开始用一条蝮蛇做过实验？那条蛇通过空间裂隙之后，又被拽回去了，并没有像我们一样困在这边。”李察竖起一根食指，拽拽地晃了晃，“由此可见，这歌津通道可未必严格只能单向通行。” “虽然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还是谢谢，感觉好多了。” 领主大人微微一笑，黯淡的月光照在他脸上，显得神秘莫测，“我可不是在安慰你。” 白天的谈话其实持续了相当长时间，李察当时很不死心，追问过是否有办法逆向通过歌津通道。 而迈拉给出的回答很玄“理论上有办法，不过需要两样东西，分别是神族的认可和彼岸的牵引。”李察听到前半句还喜不自胜，差点开麦酒庆祝。但听完整句立刻陷入茫然，他追问究竟什么是“神的认可和彼岸牵引”。 迈拉长老却两手一摊，说他也不清楚。对于仅存几万人、且困居迟暮大森林一隅的虎灵来说，指望他们能传承下古代传说的具体含义，也未免太难为人了。 他们只知道从这头过去，需要“神的认可”和“彼岸牵引”。至于究竟什么是“神的认可”，什么又是“彼岸牵引”不好意思，一概不知。 “彼岸牵引我倒是有点头绪。”李察挠了挠头皮，乱糟糟的发丝像是鸡窝，“当初那条蛇之所以能回去，关键很可能在于有条绳子牵着。所谓彼岸牵引，也许就是指空间裂隙另一边得有东西伸过来让我们攥住！” 薇拉的嘴巴渐渐张成“o”型，场中一时间无人开腔，安静得只能听到虫鸣蛙叫。 不过今夜难以入眠的显然不止李察跟薇拉，“吱嘎”一声，伯纳推开门从树屋上顺着藤梯爬下来加入讨论：“有可能，不过这样一来岂不陷入死循环想回去需要牵引，但是牵引又不会凭白产生，十有**得先回去，但如果能回去根本就不需要牵引了。” 对此李察只是笑了笑，没多吭声。 “那神的认可呢？”薇拉又迫不及待地继续问道。 “这个真不知道。”领主大人摇摇头，“不过你看他们提起‘神’这个字眼时，那种不自觉讳莫如深的态度里面水怕是深得很。” 第二百零二章 夜谈（下） “请问，您怎样看待神明呢？”薇拉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察。 “说实话，本人压根不相信这世上真有神明存在。”领主大人用指尖哒哒敲击着桌面，语气里不自觉就带上点不屑，“如果连哪怕一个，见过神明或者神迹的人都找不出，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必要承认。” 搁在今天之前，他要是敢大肆宣扬无神论，哪个国家也容不下他，余生将在无休无止的宗教裁判追杀中度过，直到用生命和鲜血洗刷亵渎之举。 不过如今既然身处新世界，天高教皇远，也就无所谓了。虽然面前就有个圣光教会的修女，但真要杠起来，一边兵强马壮、一边势单力薄，究竟谁裁判谁将像秃子头顶的虱虫一样显而易见。 但事实再一次证明，以预设立场揣测人的举动无疑非常愚蠢，因为薇拉给出的回应大大出乎李察先前意料。 “是啊，您说得对，神从未临世，从未。所以哪怕是作为祈圣修女的我，有时也心底也难免会闪过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圣光神真的存在吗？那难以探寻的苍穹之上，真的有诸神俯视大地？真的有天使接纳灵魂？” “嚯。”领主大人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碰上一个叛逆修女，不过还是点点头表示认可，“你能有这种质疑的念头，总归算是件好事。” “本人完全信仰圣光神。”伯纳从领口掏出圣光十字，贴在自己额头上，“不过对于你们的怀疑也能理解，毕竟世人总是更容易相信亲眼见到的东西。但我还是得说，这种想法有些过于肤浅了。” “但你也得承认，一直以来神的存在都非常缥缈，对吧。” “那肯定啊。”李察寻思要不是神明一直不露面，三大国之间哪还用得着打那么些宗教战争。直接两边主神下界掐架，谁赢谁传教不就完事了呗。 伯纳半晌没吭声，终究还是没法反驳，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但虎灵却认为‘神的认可’是开启彼岸通道的一个条件。对于他们而言，神的存在似乎并不缥缈，反而非常具体。”薇拉越说越激动，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惜收效甚微。 “也许在这个新世界，神确实曾经展露过踪迹，而不仅是传说！正是因为虎灵们见过甚至接触过神，所以才会如此笃定！” “哦，所以呢。”领主大人百无聊赖地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也许在这里，我们可以探寻到圣光神存在的痕迹！” 李察听完，哑然失笑。 薇拉之前质疑神存在与否，他还挺欣慰，大有吾道不孤之感。不曾想质疑过后，压根没放弃，反而试图去寻找神，不知该说是虔诚还是傻卵。 “醒醒，就算有神，也不一定就是你那圣光神。万一最后找到的是冰雪女神，那乐子可大了，你就是圣光教会的千古罪人。”领主大人说道。 “可是真神唯一！”薇拉毫不退让。 “得了吧，自称神的可不一定是真神。”李察不屑地嗤笑。 “你的狂妄总有一天会害了你。” 薇拉摇摇头，临走时留下一个无限惋惜的眼神，大概高山堡领主这只迷途的羊羔，在她看来格外不可救药。 而伯纳犹豫了一会，突然打了个很浮夸的哈欠，也一边嘟嘟囔囔一边起身回房。 于是院子里只剩下李察自己，看着月亮对影成三人。他买了桶麦酒，一个人喝了两轮，隐约记得刚才下来是准备干点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刚才要干什么来着？”领主大人挠了挠头皮，指望月亮能给他个答案。 “洗澡。” 龙晶一直被李察揣在兜里，一条半透明幽蓝色龙魂慢悠悠飘荡出来。 “算了，不洗了。”李察 “尊敬的男爵大人，”图特摩斯贪婪地在月光中翻滚遨游，享受着那舒适的阵阵阴凉，“不知您有没有发现，所谓虎灵似乎就是一种兽精灵。” “废话，老子又不是傻卵，当然早看出来了。”李察翻了个白眼，“想说什么直接说，别留半截话磨磨唧唧的！” “大人，我在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精灵帝国溃败后，兽精灵和纯血精灵一起通过空间裂隙逃到这个世界继续繁衍生息，而兽精灵嘴里的神很可能就是上位精灵王族。”图特摩斯小心翼翼地说道。 “听起来有点意思，为什么这么说呢？”李察饶有兴味地托着下巴。 “兽精灵明明元素天赋不差，但偏偏都不会魔法，很可能是上位精灵刻意封锁知识的结果。这样一来那些实力超卓的上位精灵法师，对于普通人而言简直跟神明没什么区别。如果再施加一代代不间断的奴化教育，被兽精灵当成神明来崇拜也不稀奇，毕竟他们看起来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可能。”领主大人断然否决，看到图特摩斯好像不太理解，他耐心说道：“注意到他们有割耳朵的习俗没有？只凭这一点，我也敢说兽精灵嘴里的神绝不可能是上位精灵。” “试想，如果他们把上位精灵当做神明，怎么会厌弃自己跟精灵一模一样的耳朵？这根本不符合逻辑，虎灵部落什么条件你又不是没看到，非常简陋，割耳朵可不是开玩笑，伤口感染可是没准会死人的。” 看着图特摩斯傻傻愣愣地点头，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 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终究还是忍着不耐烦多解释了两句：“兽精灵十有**是和纯血精灵决裂了，所以才会给自己另立炉灶叫野兽之灵。” “为……为什么呢？”图特摩斯忽然发现，这个肌肉发达的乡下小领主，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糊弄。 “你就记住一句话——”李察单手拎起酒桶，仰头猛灌一气，擦擦嘴说道：“一个族群无论之前有多亲密，一旦产生事实分裂，就必然会竭力在各方面保持独立，这是所有智慧生命的共性。” 图特摩斯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实际上一头雾水。 “他们自称野灵，削去尖耳，就明显是在试图摆脱精灵这个母族。我们知道虎灵不是什么野兽之灵，他们自己上层十有**也是知道的，但知道归知道，还是会这么叫的。” 图特摩斯的小眼在眼眶里骨碌乱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百零三章 歌利亚缺口 高山堡众人在部落里稍微停留了几天，权当修养。 不过李察也没完全闲着，趁机搞明白了一件事——连续观察四五天后，他发现歌津通道这头确实没见过蛇精灵木乃伊准点打卡。也就是说迈拉长老讲过的三方空间裂隙理论，应该**不离十。 这个结果使得此前一丝幻想彻底破灭，也让领主大人非常失望。 不过失望有时候未必不是件好事，既然短时间内还乡已经不太可能，他不得不开始认真盘算如何在这里生活。 不是李察自夸，如果目标只是生存，以高山堡的武力水平不存在任何难度。但倘若还想过好一些，就得多花点心思了。 当残月即将变成满月时，高山堡几百号壮汉再次集结齐整，人人盔着身、刀出鞘，一副随时准备砍人或者被人砍的架势。还有塞尼德率领的六百多虎灵部落勇士，和他们站在一起。 喝下一碗罗斯果酿造的果酒壮行后，近千人的大部队排成两道长列，向迟暮大森林一处边界节点开拔。 如此兴师动众当然事出有因。 迈拉长老曾经说过，森林外面到处都是亡灵和魔怪横行。李察最开始以为，也许迟暮大森林有什么特殊地理优势，不必担心外部危险，虎灵们才得以在此安居一隅。 后来随着交流渐渐了解到并非如此——根据数千年来的经验，平时迟暮大森林并不太吸引魔怪，偶尔闯进来也算不上麻烦。但每到月圆之夜那天，满盈的月相会把魔怪凶性激发到顶峰，变得远比平时更危险更暴躁。 它们会在这天夜里成群结队地游荡，甚至会向着迟暮大森林发起冲击，肆意发泄自己的暴虐。 这种事虽然不是每月都有，但只要发生一次，对于居住在这里的生灵来讲，都无异于一场危难。所以几千年来，虎灵们早已习惯于在每月月圆那天，派出部落勇士在外围防守。 这次高山堡之所以会跟着一起出发，是李察自己主动要求的结果。 首先，防御是否成功，显然和迟暮大森林里每一个生灵都关系匪浅。既然如今要在这里容身，领主大人可不放心把安危托付给别人。其次，他也必须亲眼去看看森林之外到底是什么情况，这是接下来决断的基础。 “边界那么长，就你们这么点人能守过来？”赶路途中闲着也是闲，李察又开始拉着塞尼德聊天。 和之前走过的林中小道相比，通往森林边界的路况倒是好不少，起码不用担心地行龙被卡住。看来森林外的魔怪对于虎灵来说是心头大患，所以为了战争需要，不得不投入大量人力修整保养道路。 “因为森林外围有一圈高大的天然石壁，上面一共有六个豁口。”塞尼德今天穿着双草鞋，身上也没涂油彩。如果忽略狂野而爆炸的身材，很像典型农人打扮。 他的武技水平毋庸置疑，作为战士极其优秀。但要论起心眼，真不一定比普通农人强到哪去。跟某个满身心眼的外来户一搭话，肚子里那点情报就像开闸放水一样狂泄不止。 “魔怪行动几乎完全遵循本能，只要把守住这六个豁口，就不用担心被魔怪闯进来。” “那怎么不干脆把缺口填上？”领主大人看塞尼德的眼神活像是在看傻子。 “早先石壁至少有四五十处缺口，大部分都已经被填上了，剩下六处是特意保留的。”塞尼德顿了顿，接着说道：“魔怪其实本身有翻越石壁的能力，适当留几个缺口，它们就不会费力翻墙。但要是一个缺口都不留，让魔怪分散开到处翻越石壁，我们根本做不到全线防守，反而会更麻烦。” “哦。”李察恍然大悟。 看来虎灵们虽然未必知道“围三阙一”这个词，但理念早已经运用得滚瓜烂熟。 “我们要去的缺口叫‘哥利亚’，平时由我们和另一个部落负责。不过这个月是我们轮值，去了之后也看不到他们，有点可惜。”塞尼德咂咂嘴。 “可惜什么？” “额……”塞尼德脸上露出几分窘迫，“他们种的山谷葡萄滋味挺不错，平时很难有机会尝到。” “哈哈哈。”领主大人狂笑着拍了拍这个虎灵游侠的肩膀。惊起一群飞鸟蒲扇翅膀离开巢穴，如同**机群俯冲伦敦，四处洒下一滩又一滩白色鸟屎，“啪叽”一声拍在地上浓浆四溅。 “射！给我都射下来！”一声气急败坏地呐喊向远方飘荡。 ………… 三天时间在赶路中度过，野趣盎然倒也不会闲得无聊。 只是随着一步步靠近边界，森林深处的勃勃生机似乎到此为止，茂密的乔木开始逐渐变得稀疏，覆盖草窠的大地开始重新裸露。 放眼望去草叶枯黄，到处是彻底变成枯木的高大死树，凌乱尖锐的枝杈，像是巫婆在黑夜里伸出的手指。这一切固然不让人愉快，却也使得原本被林木束缚的视野得以重新放飞。 “嚯。”李察震惊地抬起头，看到远方一道起码二十刃高的暗红色石壁拔地而起，向两侧蔓延直至视野尽头。考虑到脚下这片森林广博的面积，如果石壁真能把整个森林包裹，土方量只能用难以想象来形容。 “那就是歌利亚缺口。”塞尼德指着石壁上一道裂缝。 领主大人弯腰捡起一块碎石，放在手心里辨认了片刻，上面密密麻麻的气泡让他直皱眉头。这种蜂窝石质并不常见，再加上高大的石壁环绕四周，已经让一个设想在他心里呼之欲出。 “迟暮大森林不会是在一个巨大的火山口上吧？”李察满脸难以置信地询问，随手把火山石重新扔在地上。 “准确来说，是一座死火山。”塞尼德耸耸肩，“不然也不会恰好有这么一道石壁可以保护我们。” “最好是死火山……”薇拉低头看着脚下，似乎在试图看穿不知千百刃深的土层，以及下面涌流的灼热岩浆。 第二百零四章 歌利亚缺口上阔下收，大致呈现出v型，不过即便下面最狭窄的地方，也足有十几刃宽，容纳五头地行龙并排冲锋都绰绰有余。而在火山石壁后方，围绕这道裂隙建起一座半环形瓮城。 以磨制过的大块四方火山岩作为城砖，足有五六刃高，墙垛、箭楼、哨位一应俱全。不知多少年的风雨，在外墙上留下数之不尽的痕迹，间或有藤蔓攀附，看起来蕴含着坚实而沉重的历史质感。 可以想见，魔怪们从裂隙里涌入后，这道瓮城将像天堑一样，死死挡住它们前进的步伐。 说实话，看到虎灵居然能修筑出这种规模的建筑，李察难免大吃一惊。毕竟虎灵在高山堡领主心目中，还处于部落时代，要开采石料，打磨成型，再筑起这样一道几乎能用宏伟来形容的城墙，难度未免夸张。 不过仔细想想，应该是他们几千年来长期经营的结果，也就随之释然。对于任何一个不存在智力缺陷的种族来说，持之以恒地在一件事上花费数千年岁月，能做出点能让外人震惊的成果简直再正常不过。 “我记得长老说过森林里也有巨人生活，他们不来参与防御吗？”领主大人眼睛上套着望远镜筒，踏上瓮城最高处的哨位环视四周，在一大片整齐的临时住宅之间，忽然捕捉到几栋格外高大的石屋，就像鸡群里闯进丹鹤一样瞩目，猛然想起来迈拉提过迟暮森林里有巨人栖息。 “我听说巨人性格都很忠厚，难道迟暮森林里这一支例外？”李察还从来没见过巨人，难免有点好奇。 “不，”塞尼德挠了挠头皮，“只不过森林里资源有限，巨人们平时都在沉睡节约消耗，所以如果不是非常严重的危机，我们一般不会轻易惊扰他们。” “我看冈瑟应该好好学习一个，没事的时候就勤睡觉省得吃那么多。”阿布的蜥蜴尾巴竖在脑袋后面摇来晃去。 “不吃饱哪来的力气睡觉。”冈瑟晃了晃沙包大的拳头，示威意图明显。 趁着几个活宝在插科打诨，领主大人突然冷不丁问了句：“这巨人不会就是泰坦吧。” 一般人在情绪转换的时候抑制住露出端倪，塞尼德很明显也不是那种城府深沉的人物。但李察暗中盯紧这个森林游侠的面庞，却没看到任何突兀，自始至终眼神清澈、语气真诚。 “怎么可能。”塞尼德连连摇头，叹息着说道“铁巨人罢了，虽然算是泰坦后裔，不过这世上大概早就没有真正的泰坦了。” “唔，这样啊。”李察很感慨地说道，“我之前还奢望能在这里找到泰坦遗脉，看来是贪心了。”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薇拉又问道。 “没什么紧要事，就是得把地下石穴里储存的武器和口粮搬出来，一小会就能忙完。”塞尼德指了指城墙后一片石屋——接下来几天，那里将是歌利亚裂隙守卫们的临时住所。眼下虎灵勇士正进进出出，把存放许久的粮食搬出来，晒晒太阳防止发霉。 “我说你们带的口粮怎么那么少，原来早有准备。”李察拍了拍他肩膀， 他之前还寻思着，要是虎灵补给跟不上，就拿系统货物当糖衣炮弹扔给他们，好收买人心。现在看来纯属想太多，虎灵毕竟是有过数千年防守经验，指望他们犯那么低级的错误未免可笑。 “另外明天或者后天可能会有人来给咱们补一次清水，不过也不一定，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塞尼德拍了拍腰间的皮囊，一阵水声荡漾，“反正咱们来的时候都带足了饮水，顶多几天没法洗澡而已。” “你们这个程序不够严格啊。”伯纳双手环胸，“要是在我们凛冬城卫军，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否则军法可不容情。” 高山堡战士们听得连连点头，毕竟领主大人也属于说一不二的狠角色，平时连领民随地便溺这种事都严格管控，他们自然会比较习惯照章办事。 “魔怪围攻这种事又不是每个月都发生，而且即便发生也未必就在歌利亚。上次大规模战斗还是九年前，所以大伙随难免有点懈怠。”看塞尼德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觉得这帮外来户有点大惊小怪，“不过只要战斗的时候不懈怠，魔怪就绝对没有可能踏过歌利亚裂隙！” “不过一点清水而已，送不送都没什么所谓，大伙不必较真。”李察掺在中间打了个哈哈，“我们还是要相信虎灵的勇武。” “这哪里只是水的事……”伯纳不依不饶地还想批评，看到领主大人猛使眼色，不甘地嘟囔两声之后不再言语。 “朋友，连凛冬城都没了，别再念着城卫军不忘啦。”冈瑟拍了两下伯纳肩膀，后者顿时脸色一阵潮红。 “那我去歌利亚裂缝外面看看。”李察算算日子，月圆之夜得是明天晚上，一时半会还不着急，“有人要一起吗？” 话音刚落，全体高山堡大肚汉呼啦啦举起胳膊，一个二个都是满脸兴奋。不用说，他们肯定早就对外面满怀好奇。 倒是塞尼德一听“外面”，明显兴致不高，“你们去吧，我早就看腻了。” “反正都看腻了，再多看一次有什么。”李察不由分说，揽着他脖子一起出发。 瓮城上没有预留入口，高山堡新世界观光团跟着自家领主，只能挨个顺着藤索从外墙降到地面。石壁就在前方不远，二十刃高度带来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向两侧无限蔓延，远比一切城墙更震撼人心。相比之下，哪怕块头最大的半人马，也如风中一芥般渺小。 那道名为“歌利亚”的裂缝仿佛开天巨斧在此留下斩痕，李察脱缰野马似的冲过，站在迟暮大森林界外，看着眼前的天高地远无限辽阔。 忽然苦笑一声，停下脚步，然后朝地面狠狠啐了口唾沫。 “草！” 第二百零五章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虽然之前听迈拉长老说“外面魔怪和亡灵肆虐”的时候，李察就知道这片迟暮大森林恐怕类似于世外桃源，外面指不定糟糕到什么地步。 但即便穷尽他想象力极限，李察也不曾料到，居然是这样—— 远古火山喷发形成的石壁横亘在大地上，就犹如创世神留下的分界线，生动地诠释着什么叫鬼斧神工，隔绝出内外两片截然不同的天地。 这道分界线里面是一片森林，虽然以“迟暮”为名，实际上却处处乔木丛生，树梢上悬挂着丰盈的浆果，枝杈间鸟雀筑巢。还生活着数以万计的虎灵，努力与森林母亲和谐相处。 如果说石壁内部是生机勃勃，那外面就一定是森罗绝域——同样一片蓝天笼罩下，放眼望去额，充斥整个视野范围的除了荒芜还是荒芜，只有荒芜，唯有荒芜。 脚下土壤呈现出淡淡的灰腻色，由于极度干燥，已经变得如同粉末似的，一脚踩下去能陷进半个鞋。幸亏高山堡配发的长筒皮靴制作十分精良，不然一定寸步难行。 就是弱智看上一眼也会明白，这样的土壤根本不适合孕育生命。可面前这块广阔到只能用无边无际形容的平原上，完完全全被灰腻色沙壤填满，俨然一副生机流逝、万物寂灭的景象。堆积出一种叫做绝望的气氛，如海啸般扑面而来，让人无法呼吸。 和这里相比，贫瘠的荒野就如同人间天堂般富饶美丽。 “也不是完全没有植物。”尼赫鲁凭借个子矮的优势，率先有所发现。 李察经他这一提醒才看到，勉强有些类似地衣的植物贴附在上面艰难生长，灰扑扑的很不起眼。试着拽一下，居然没拽动，纤细的根络一直蔓延到土壤极深处，比它地表的部分要庞大不知几许倍。看来就算这样卑微的植物，所需的那丁点水分，获取起来也极端不容易。 “生命真是顽强啊。”领主大人不由得唏嘘感慨。 他感觉现在要是给自己一副纸笔，肯定能批量制造传世名篇，可惜商铺里没有纸笔。他只好暂时放弃文学梦想，拧开水囊浇了点麦酒，至于有没有用——大概只有亡灵才晓得。 液体落在这样的土壤上，转眼间就消失干净，只在表层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而就连这一点痕迹，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失。 “啊~这荒芜的大地~是诸神的抛弃~亦或时光的打磨~”诗兴大发的显然不止领主大人自己，阿布捂着胸口，做作的惆怅在脸上纠结，犹如一个痔疮晚期患者。 “下面呢？”李察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不由好奇问道。 “下面没有了。” “嘘~”一群高山堡战士齐刷刷对他竖起大拇指，不过是朝下竖。 “这首诗难道不妙吗？”阿布叉着腰满脸不忿。 “至少算首诗，而且未来成长空间很大。”赫特诚恳地安慰道。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更是引来一片哄然大笑，把阿布气得直跳脚。 倏忽间，一阵微风拂过，干涸而细碎的尘土如水般随风流淌，让一块原本被埋藏的平整石板暴露在空气中。 “乖乖，这石头上怎么镶着一副鱼骨架！”冈瑟撅着屁股从土壤里硬拽出石板，献宝似的捧到自家领主面前，“头儿，你快看啊，这是什么玩意儿？” “呵，居然是鱼化石。”李察无奈地笑了两声：“感情这里还曾经是一片水域？” “怎么可能！”伯纳瞪着眼睛，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没有什么不可能，时间拥有无穷无尽的伟力，把海洋变成大陆又算得了什么。”薇拉弯腰捧起一抔沙土，却无法阻止那些过于细碎的颗粒从指缝里一点一滴溜走。 “之前听虎灵说森林外面有魔怪，我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倒有点怀疑了。”李察说道。 “怀疑什么？”塞尼德反问。 “再是魔怪至少也得喝水捕猎，如此贫瘠的环境，真能支撑魔怪生存吗？”领主大人摊了摊手，满脸苦笑。 众人不禁为这种极端寂灭所震撼，一时间没人开口，四周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吱吱吱！”一阵异常尖利的叫声打破宁静。 “看这个！”阿布双手举着个骷髅头，已经被干燥和风沙打磨得洁白光滑。后脑勺位置破了个洞，里面似乎有个活物寄居，正不断挣扎试图冲出来。 骷髅头容量并不大，按理说不难脱困。只是每次即将成功，阿布的手就轻轻一颠，让它重新落回底部。 “什么玩意。”冈瑟扔下刚才还很宝贝的鱼化石，踩在松软的土壤上，深一脚浅一脚跑到阿布身边。凭借身高和块头的绝对优势，轻而易举把骷髅头抢到手里，眯着一只眼睛往里面看。 “这是我的！快还给我！”阿布在他胳膊肘底下连蹦带跳，却怎么也摸不着。 “什么你的我的，先给头儿看看。”冈瑟不屑地撇撇嘴。 “头儿，你快看看里面这个东西，也太奇怪了。” 冈蛮子两根手指头伸进骷髅头里，捏着尾巴拎出来个正在疯狂挣扎尖叫的动物。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声，连李察也不例外。 冈瑟手里这东西乍看模样酷似田鼠，但仔细观察却又非常不同。像是以田鼠为基础，随性增添了许多额外配件。 它脸上各个部位窜出长短犄角十几根，其中甚至有从眼睑冒出来的，让头部显得臃肿而畸形。后背一小撮还是普通的灰黑色皮毛，但也仅限于后背，向四周蔓延渐渐变成毛发与鳞片混合。 更叫人啧啧称奇的是，这东西背上居然长着几根短肉翼，但明显不可能具备任何作用，因为连最基本的对称都没做到——左边只有一根在肩膀上，右边却是两根长在后腰。 硬要形容的话，它像是不合格雕塑学徒出品的练习作，处处显得随意而拙劣，整体非常不协调。 要真是雕塑倒也罢了，但这东西不但活着，而且凶性十足。如果不是冈瑟一直捏住尾巴吊在半空，让它不论怎样挣扎都只能白费劲，大概早就咬人或者跑掉了。 第二百零六章 迟暮大森林 “嚯。”领主大人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连声感叹“开眼了，开眼了。” 这个鬼东西虽然只有巴掌大小，却绝对是他平生所见最怪异、最畸形的生命体，没有之一。如果拿到庞贝，足以打破许多被当成真理的博物学教条。李察简直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怎么有长成这副模样的生灵，跟闹着玩一样。 “好恶心！”薇拉皱着眉头往后缩。 “后面还有倒刺呢。”冈瑟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手指，露出尾巴尖上几根尖锐骨殖。 那黑乎乎的模样显然非常肮脏，如果被扎伤很容易造成严重感染。幸好冈瑟皮糙肉厚，毛事没有。 “我们一般管这个叫哆摩鼠，长成什么样的都有。虽然看着很渗人，不过只能算是种低级魔怪，一般来讲没什么威胁。”塞尼德说道。 “你在想什么？”薇拉发现李察正满脸若有所思，不禁有几分好奇。 “我在想，哆摩鼠的肉能不能吃。”领主大人沉吟着说道，等发现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都非常诡异，才转而一咧嘴，“靠，这么看我干嘛，开个玩笑而已。” “吓我一跳，还以为头儿思想出问题了呢。”冈瑟抹了把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就是，谁会想吃这玩意啊……”阿布抽出弯刀挑了两下吊在半空的哆摩鼠，吐出舌头做出一副呕吐的模样。 “实际上……真可以吃。”塞尼德给出的回答顿时让所有人集体傻眼。 “等会，森林里爆发过饥荒？” 哆摩鼠这幅尊容光是看着都叫人反胃，除了极度的饥饿驱使，李察实在想不出凭什么会有人尝试。 “嗯，很严重的饥荒。”塞尼德抿了抿嘴唇，“大概发生在两千多年前吧，那一次森林里几乎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光了，所以就算是哆摩鼠，饿疯了的人也没有放过，才意外发现居然能吃。其实虎灵原本都归属于一个部落，也就是那次饥荒之后，才分裂成好几个部分，有些至今都互不来往。” 被冈瑟拎着的哆摩鼠原本已经放弃挣扎，众人也就把注意力从它身上转移，专心听塞尼德 正这个当口，它却突然猛一扭身，荡秋千似的把躯体甩起，张嘴一口咬断自己的尾巴。 等冈瑟反应过来，手里一轻，只剩下半截断尾还在轻微抽搐。 哆摩鼠落在地上，飞快打洞消失不见，留下高山堡众人面面相觑。很显然，即便塞尼德嘴里没什么威胁的哆摩鼠，实际上天性也相当凶悍。 “你们探索过那边吗？”领主大人扬起下巴，指了指面前，“这片死地有尽头吗。” “据说我们的祖先曾经驯服过一头毒液飞龙，藉此探索过外面，但是并没能找到‘灰地’的尽头。”塞尼德脸上露出十分骄傲的微笑，“我们的森林母亲作为仅有的明珠，无比耀眼、无比夺目，是世间一切光辉的顶点。” 李察心里那点“就此留下没准也不坏”的念头顿时化作雨打风吹去，鸟毛也没剩一根。 看着塞尼德脸上那种溢于言表的骄傲，他却连骂娘都觉得有气无力。 到底是见识不一样，造成眼界也大不相同。生于斯长于斯的塞尼德，对此见怪不怪，还为身后这片森林的富饶而沾沾自喜。 但外来户李察可高兴不起来，他深知如果这片生命禁区广博到连毒液飞龙都无法跃过，那么对于暂时还停留在徒步阶段的高山堡来说，和无边无际没有任何区别，是压根没有任何办法穿行的天堑。 以这个形势来判断，迟暮大森林应该是依靠着石壁的保护和地理优势而存在。但恰如大海里无法燃起篝火一样，这片安宁祥和在无比广阔的生命禁区环绕下，本身就无比脆弱。 也许还能维持一段时间，但必然没法长久——就像一口煮水的纸锅，靠着一种危险的平衡而存在，也终将应为这种危险的平衡而毁灭。而且平衡打破之日，必定是毁灭来临之时。 “沃日。”领主大人当下有点忧伤。 迟暮大森林——这“迟暮”的名头也未免过于贴切。虽然暂时看起来情况不坏，但傻子都能想明白，它确确实实就像个面临死亡威胁的老人，正一步步走向迟暮。 更可气的是，这一切本来跟他没有半个铜子的关系。却偏偏由于一时冒进，主动钻进来成了囹圄里的一员，活像是个只能进不能出的老鼠笼子。 “刚才那个哆摩鼠就是我们要抵御的魔怪吗？”日子还得过，毕竟还有那么多人跟着他混饭吃。李察稍微丧气了一会，又打起精神继续询问正事。 “确实也算是魔怪，不过一般来说，最主要的威胁还是沙蜘蛛。”塞尼德当然体会不到眼前这个外来旅人的心路历程。 “它们靠吃沙子生存，每隔大约十到十五年，才会发起一次攻势。” 世上居然还有能靠吃沙子存活的生命。这种闻所未闻的怪谈，顿时让在场所有人好一阵惊奇。 不过虎灵森林游侠显得十分乐观，“依我看这个月应该不会有事，而且就算真来，我们虎灵勇士也完全有能力应付，你们不必担心。” 一干高山堡壮汉抱着膀子，看塞尼德的眼光活像是在看傻卵。 这个虎灵何其狂妄，要知道他们自从出战以来，还从没品尝过失败的滋味，反而一次次把这种滋味送给对手——击溃过十倍之敌，打败过鲜血骑士，曾在亡灵狂潮里死中求活，也把正规军精锐随手碾碎。 论装备，他们精良到奢侈；论战绩，他们荣誉满身；论武技，他们个顶个都是达人。哪一样都不是森林里的土著民可比。假如真有危险发生，需要担心的显然不应该是他们。 高山堡的兵一撅腚，李察就知道他们要拉什么屎，顿时翻了个白眼：“不要掉以轻心，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两遍。” “别他妈随便什么人一激，就那么容易上头，懂吗？”这句话是用口音很重的庞贝方言说的。 第二百零七章 徒然样子货 塞尼德曾经说过：“按照惯例这个月应该不会有事。” 可很快事实证明，所谓惯例，唯一的价值就是用来打破。 太阳还没落山，“不会有事”的预言已然成为泡影，借着余晖，依稀能看到许多肢体纤长的怪虫，如同鱼儿在大海里遨游一样，在灰色沙壤里恣意荡漾。 这就是沙蜘蛛，长着八条节肢，足有两刃多长。中间的躯体差不多有小牛犊大小，丰硕的臀尖高高朝天耸立，浑身上下满是密密麻麻的土黄色短刚毛。 这模样比白天见过的哆摩鼠强点有限，同样属于看一眼能给孩子留下终生心理阴影的级别。尤其几十上百只纠缠在一起的时候，让人不由感到脖后根仿佛有一阵凉气袭来。 李察原本还觉得吃沙子生存纯属扯淡，现在却难免有点将信将疑。毕竟以沙蜘蛛的块头，食量肯定不小，除了沙土，他真想不出这片贫瘠的死地要如何供养它们。 “看来又得动手了。”赫特手里抱着箭囊，一根一根仔细盘点着里面的箭矢。要知道今天可还不是月圆之夜，到了明天晚上，它们当然只会闹腾得更厉害。 其实系统出品的羽箭基本不会有什么偏差，他这么做单纯只是出于一种习惯——很多老兵都有类似的习惯，目的在于战前让自己尽快找到状态，有没有用也只有各人自己清楚。 很多时候，青涩和老练的区别，就在于这些不甚起眼的小细节。 “我们斯嘎尔人好像不太适合防守……”阿布坐在城头墙垛上，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可以给我们搬箭矢。”赫特主动安慰道。 “塞尼德说话根本不准。”冈瑟用很促狭的眼神看着虎灵游侠，直到后者满脸涨红，才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沙蜘蛛互相间的纠缠愈发激烈，掀起一片尘土飞扬，让视线都变得模糊。有几只特别冒失的，渐渐离开群体，试探着朝歌利亚缺口冲过来。 它们八条腿轮流迈进，速度快得简直像在地皮上飞，眨眼间越过石壁和空地，开始顺着墙面朝上爬。 就在这个关键当口，领主大人倒是半点不慌，单脚踩在齐腰高的垛口上，好整以暇地拍了拍巴掌吸引所有人注意，“麻烦各位虎灵勇士都别动手，让我们这些迷途的旅人先试试水。” 这是个谁也不能拒绝的合理要求，虎灵们只好耸耸肩，收起弓箭，把最好的射击位置让给半人马。 李察刚开始还觉得这些大蜘蛛应该不好对付，自己握住剑柄，随时准备带队发起肉搏冲锋。身后蛮子武士自行向两侧排开，沉默着把面甲放下，如同冰冷的金属雕塑。 气温骤然间似乎低了几度，迎面的风儿也变得没那么温柔。 一边冷眼旁观的虎灵勇士们忽然觉得有些压抑——他们自傲是森林中最潇洒的野兽之灵，在树梢间飘来荡去，多么自在。看到这些外来户只能老老实实在地上用脚走，一直以来心里难免有点洋洋得意的情绪在。 这种洋洋得意在此刻被现实彻底粉碎。 随着他们列队准备完成，本应虚无缥缈的杀意仿佛忽然间凝实起来，变成了血浆般粘稠的东西，在空气中扩散开来，让每个人都觉得有种想远离的冲动。 这是无数年演化带来的馈赠，生命会天然抗拒潜意识中存在的危险。 好在他们毕竟是生而凶悍的虎灵，不舒服归不舒服，倒还不至于真做出什么丢脸的举动。 “放！”李察打了个响指，很潇洒地拔出长剑准备迎战。 按照高山堡平常演练的程序，半人马在放完几轮齐射之后，就得把战场交给蛮人武士，自身退居二线。 不过高山堡半人马的水平毋庸置疑，哪怕肉搏战开始之后，他们照样可以自由射击支援不担心误伤，绝对是一般弓箭手想也不敢想的花活。 可惜，这么复杂的战术安排完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沙蜘蛛模样虽然吓人，却偏偏是个软脚虾，真实战斗力蹩脚得叫人咋舌。 都没用别人出手，几个半人马放了轮箭，就把它们纸老虎的面目轻易戳破。 那层看似粗糙坚硬的外皮实则非常脆弱，半点都阻挡不住锐利的钢簇，伴随着接连不断的弓弦颤鸣，一根根飞来的箭矢几乎都会整根没入它们体内。 沙蜘蛛似乎没有能力发出鸣叫，一时间只能听到“噗嗤噗嗤”的入肉声。 但光看它们断线风筝一样从城墙半腰跌落的架势，也不难知晓大局已定。 怪不得装备那么稀烂的虎灵，也可以年复一年地把沙蜘蛛挡在石壁外面。李察一阵感慨。 他没有半点看不起虎灵的意思——作为精灵帝国专为战争而培育的混血种族，单从族群平均素质上来讲，虎灵厉害就厉害在，竟然能同时兼具力大如熊和灵活如猫两个优点。 再加上天性极其悍勇、感官非常敏锐、纪律特别严整，要是这都不算善战，简直剩不下哪个种族还能担起这份殊荣。 但任何人都没办法否认，装备也是战斗力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且是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恰恰在这方面，栖居在森林里的虎灵瘸腿瘸得近乎截肢，大大约束了他们的发展上限。 长远来看，使用劣质武器对于战士的成长，绝对是种难以弥补的伤害。木箭玩得越是熟练，以后就算有机会拿到钢矢，也越会难以适应。 尼赫鲁这才刚刚持完咒，勉强赶上最后一只沙蜘蛛放了个火球，一经命中，立刻像点燃酒精桶似的猛烈燃烧起来，在黯淡的天光中绝对足够醒目，为这场短促的处女秀画上一个华丽的句号。 “为什么正经让你用个法术，持咒慢得要死。但是要保命的时候，嘴皮子就可以那么顺溜？”领主大人居高临下俯视着狗头人萨满，面带怀疑。 “额，这个……”尼赫鲁半张着嘴，皱紧眉头露出认真思索的神色，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也不知道。” 第二百零八章 满身是宝？ 一群人顺着绳索从墙头降到地面，围拢在几具沙蜘蛛尸体四周。 领主大人很仔细地观察后，发现如果抛开那略显恶心的外表不谈，这东西还真挺有种“内在美”——一根小臂粗的节肢跌落时折成两截，露出里面满当当的肉，看起来很白嫩，像是放大不知多少倍的蟹腿。 这种晶莹细嫩和它们外表的粗糙丑陋相比，完完全全走向两个极端。 李察还没来得及问，倒是冈瑟先忍不住开了口，“这玩意能吃吗？” 一干人顿时齐刷刷扭头盯住塞尼德，仿佛在期待着什么。而后者也果然也不负众望，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能。” 天不怕地不怕的开膛手战士们连忙后退几步，跟他拉开距离。虽然受领主大人影响，高山堡本身食谱也挺广博，但吃蜘蛛这种行为实在过于特立独行，依然属于不被接受的异端。 “你们虎灵太牛了。”阿布捂着额头一副支撑不住的模样，“什么都敢吃啊！” “没你们想象的那么恐怖。”塞尼德干脆伸手扯出一块，丝丝缕缕略透明看起来还不错，众目睽睽下当场塞进嘴里，边咀嚼边说道：“实际上味儿很不赖，要是有点盐巴配点罗斯果还会更好，要试试吗？” 虎灵游侠热情而期待的目光，着实让人很难出言拒绝。 冈瑟的眼角在轻微抽搐，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了，赶巧我最近在减肥。” “我也是。”阿布用力勒紧牛皮裤带。 李察没忍住吭哧一声笑了，这俩活宝都是一个顶三个能塞的顶级饭桶，还好意思舔着脸说什么减肥。 “其实沙蜘蛛身上有很多宝贝，它们虽然不吐丝，但臀尖里照样有个丝囊。不容易着但烧起来就能维持很长时间，我们冬天的时候会用来取暖。”塞尼德伸出手指朝向被尼赫鲁点着的那副残骸——明明已经几乎完全烧成焦炭，但火焰却仍旧非常旺盛，一看就知道肯定有强效燃料在里面支撑。 “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李察对此也只能竖起大拇指表示赞叹。 要是不亲自走一趟怎么能想到，被虎灵们视若灾祸的魔怪沙蜘蛛，居然本身还承担着资源点的角色。 “可惜沙蜘蛛要么不来，一来就多得过分。”另一个虎灵勇士笑着说道，“要是每月都正好来那么二三十头就好了。” 领主大人对此不过置之一笑，没多说话。 ………… 半人马阔佬当惯了，对于钻进蜘蛛体内的箭矢自然懒得再利用，但毕竟并非人人都是阔佬。 看到他们没有回收箭矢的意思，几个虎灵挨个顺着伤口用石刀剖开沙蜘蛛的尸骸，小心翼翼地把箭簇抠出来，顿时像找到什么宝贝一样，笑得比孩子还开心质朴。 李察站在旁边，看得好一阵心酸。 也许有时候满足就是这么容易，可有时候偏偏又无比困难。 这些虎灵找箭簇的时候，顺便把尸骸里的丝囊也掏了出来，是个鼓囊囊的半透明球包，里面充斥着没完全凝固的丝线和液体，手感像是灌满水的尿泡。 领主大人自从听到这东西很能烧就一直很感兴趣，拿到手后用柴火棍点了半天，除开熏出一片黑渍毫无成果。后来他等得不耐烦，干脆让尼赫鲁放了个火球术。 精纯的元素火焰还算给力，稍微炙烤了一会之后终于让丝囊燃烧起来。 淡青色的火焰自始至终极其稳定，直到一刻钟之后，也没发现任何熄灭的趋势。而且热度极其惊人，烤得地面沙壤都有开始融化的趋势。 “好像很难在军事上有什么用途。”伯纳撑着膝盖站在李察身边，摇摇头难掩失望，“确实耐烧，但是太难引火又过于稳定。” “可以用来冶炼。”李察嘴上这么说，心里也觉得有点索然无味。 用于冶炼不过就是取代煤炭，问题煤炭价钱也算不上贵，以他现在的身家，哪里还看得上那点小钱。 “也许我们应该向部落里求援。”塞尼德忧心忡忡地看着月光下愈发狂乱的沙蜘蛛，“明天他们一定会像马蜂出动那样一股脑涌过来。” 虽然个体战斗力不算很乐观，但蚂蚁多了尚且能咬死大象，何况块头那么大的沙蜘蛛。这个道理，塞尼德跟李察都明白。 “你当然可以求。”领主大人后退两步凌空一脚，把正在燃烧的丝囊球直送青冥，顿时化作黑夜里的一颗火流星，飞向远方不知踪迹。 “好球！”赫特满脸严肃地带头鼓掌。 “不过就算求到援兵，等他们赶到黄花菜都凉了，压根来不及。所以还是多想想，怎么靠自己顶过去吧。”李察看着一众虎灵手里的原生态武器，眉头不自觉皱紧。 半人马手里的优质钢箭簇穿透能力惊人，沙蜘蛛根本挡不住，所以在这场短暂的试水战里，表现得非常不堪一击。但要是换虎灵手里的木箭石刀，可能又是另一种结果。 说白了，还是装备水平制约战斗力。如果给虎灵换上合格线之上的装备，保守估计也能战斗力翻倍，局面肯定完全不同。 可惜这个难题，就算身怀系统商城的高山堡领主，也实在没半点可能去解决。 倒不能说他抠门，完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系统里那些存款光看数目非常惊人，如果只是买点麦酒牛肉什么的，酒池肉林有点夸张，但绝对吃到下辈子都绰绰有余。 相比之下，成品装备价格高昂得离谱，最劣质的长剑都要数百第纳尔，大批量购买根本承担不起。 况且第纳尔只能用金币兑换，这地界显然不可能找到金币，也就意味着系统存款用一点少一点，根本没法找补。 他能做的也就是买了些箭矢，给大伙分分。总数其实不少，但平均到每个虎灵勇士手里，不过一人五根，只能说聊胜于无。 而且看他们那副乐得龇牙咧嘴，恨不得挖个坑埋起来藏着的模样，不到万不得已恐怕宁愿留着当传家宝，也舍不得拿出来用。 第二百零九章 城头苦战 天上的月儿圆又圆，地上的蜘蛛密麻麻——阿布。 ………… 当圆润的玉盘升上天空，瓮城城墙上的虎灵们手持弓箭与石刀，个个一脸视死如归，活像是面对着刺骨刀山、焚身火海。 今晚月亮像灯泡那样明亮，普照下的大地，并不存在任何视线昏暗问题。 所以每个人都能看到，歌利亚缺口外面的广阔空地，已经被一层土黄色“地毯”所覆盖。 “这酸爽……”李察拿着望远镜筒正在来回巡视，两边胳膊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一根根寒毛迎风耸立。 他当然看得清楚，那层黄色根本不是什么地毯，而是数量难以估计的沙蜘蛛在平原上铺开后，产生的视觉错像。 “按照最保守的估计，数量也肯定破万了。”伯纳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但一双大手不时攥紧剑柄又徒然松开，留下**的汗渍，早已暴露了他的内心。 “要不咱们跑吧，”尼赫鲁怕挨揍，平时不太敢在李察面前乱说话，今天属于特殊情况实在忍不住。 “跑？往哪跑？”领主大人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亲爱的尼赫鲁大人，麻烦你给我搞清楚，在找到下一个栖息地之前，咱们只能跟背后这片森林共存亡，因为你和我显然都没有沙蜘蛛那种，吃沙子就能活命的本事！” 李察心里其实不太想打，可又没得选——带人一走了之固然容易，但假如歌利亚缺口失守，迟暮大森林没准就真“迟暮”了。 高山堡这几百号人毕竟还得在这里栖身，只得承担起守卫的责任。 “唉。”尼赫鲁叹了口气，犹豫半晌，从裤子暗兜里摸出一打鞣制过的皮子。 “这是什么。”李察感觉那些皮子上有元素波动，之前被尼赫鲁贴身携带遮盖，一拿出来就再也难以掩饰。 “巫术卷轴。” 不久前巴克兰处理图特摩斯生前的龙骸时，清理下很多没人要的破烂龙皮。 那东西对别人而言过于细碎难堪大用，但对于一个萨满巫师来说，却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宝贝。 他趁人不注意悄悄收集起来，加上偷来的龙血晚上熬夜做成一张又一张巫术卷轴，原本打算逃离高山堡奔向自由的时候用。 没成想在准备行动的时候，却被可恶又残暴的领主带来一个闻所未闻的新世界，自由的希冀彻底成为泡影。现在面临生命危险，只能把忍痛把这些宝贝贡献出来，毕竟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李察嘉许地拍了拍他的狗头，“开展副业主动缴公，很好很好。” 尼赫鲁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犹如杜鹃啼血，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应该的。” 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歌利亚缺口外的“地毯”突然间运动起来。越过石壁界限，从狭窄的缺口涌进来时，就像突破岸堤倾泻而下的洪水，裹挟着无穷无尽的愤怒，向四面八方蔓延扩散。 “它们来了！”薇拉声音明显在颤抖。 怕虫子对于大部分女人来说是天性，特别是蜘蛛，特别是这么巨硕的蜘蛛，特别是这么巨硕还这么无边无际的蜘蛛海。今天过后，薇拉对虫子的恐惧，很可能直接被过量刺激强行治愈。 “我看到了。”李察打了个响指，原本还在嬉戏的高山堡战士立时安静下来，扣严面甲，握紧武器，冷冷地等待着沙蜘蛛涌进缺口、越过空地、攀上城墙。 刹那间无数弓弦一同颤鸣，箭矢密集得像是迎面而来的一场豪雨，又如何能够躲避。飒飒落地时，入肉声不绝于耳，无数沙蜘蛛顿时变为死尸，从半空中仰天跌落。 它们不会掉到地面上，因为身下还有更多同类托底。脆弱的外壳抵抗不了剧烈碰撞，像鸡蛋一样碎裂，流淌出粘稠的碧绿色体液。 但这也终究阻挡不了更多沙蜘蛛如同潮水，八根节肢点地迅猛异常，四面围拢上来蓄势攻击！ 高山堡和虎灵各自占据着一段城墙，同样面对着数量惊人的目标，正规军和民间武装的差距顿时暴露无遗——高山堡战士毕竟都见过大场面，看架势就知道今天不是善茬，定然是场旷日持久的苦战。 像半人马和高地蛮人这样的强战种族，耐力远比普通人类来得更悠长。但毕竟不是永动机，片刻不停奋战到天亮这种事，只存在于传说，而现实中绝无可能。 所以他们立刻收拢阵型，借助地形互相掩护确保可以轮流休息，打得很有条理而且节奏分明。 虎灵相比之下差远了，他们的勇敢毋庸置疑，但明显缺乏大规模战斗统一指挥的经验，打起来更多凭借的是一腔血气，明明单个拎出来都不差，聚集到一起却没法产生质变。 李察挥舞着重剑，周围方寸间响起接连不断的呜呜破空声，一只又一只的沙蜘蛛瞬间被撕开，破碎的肢体向半空中飞舞。 他正带领着开膛手慢慢朝虎灵的方向前进，毕竟就算表现不尽人意，也是现在仅存的友军。李察可不希望看到他们完蛋太快，以至于后半程只能孤军奋战。 伴随着高山堡和虎灵之间距离逐渐靠近，利斧坚甲的蛮子武士就像磨石，把中间的沙蜘蛛一点点碾压殆尽。 尼赫鲁也趁机朝城墙外面扔了两个巫术卷轴，心疼得连嘴唇都在抽搐。伴随着猛烈的爆鸣，顿时在沙蜘蛛浪潮中间，点起两片经久不息的篝火路标。 而虎灵和半人马的箭矢在目标挤满视野的情况下，几乎完全没有落空的可能。他们的箭法足以让一般人类射手羞愧而死，几乎箭箭都能正中沙蜘蛛的背部中枢，好尽快清场。 哪怕是相对最瘦小的斯嘎尔人，城墙上无法骑乘地行龙难免发挥逊色，也能挥舞着小弯刀，给一头头沙蜘蛛开膛破肚。 他们咆哮着奋战，沙蜘蛛在他们面前，不过土鸡瓦狗！ 但这一切，在庞大的数量面前，却显得还不太够！ 李察心里不禁开始羡慕起魔法师来，这时候要是一个大威力魔法砸下去，全场寂然一空，该是何等潇洒何等威风。 相对于沙蜘蛛脆弱的防御，他的攻击威力明显溢出，但也别无选择只能一剑一剑砍过去。领主大人忽然间领悟到一个现实——相对来说，大规模低质量的杂兵比较克他，因为对手再怎么弱，至少也得挥一次剑，必定会造成大量无效输出。 沙蜘蛛就无疑完美契合“大量低质”的概念，所以李察打得很郁闷，总觉得自己浑身力气却使不出来。就愣生生被海一般庞大的数量，拖着片刻不得停歇。 第二百一十章 眼里只有你 皎洁的月光照耀下，成群结队的丑陋沙蜘蛛汇聚成一道土黄色洪流，接连不断涌上来。 这些卑微的虫子，在拥有了足够的数量后，势头便像是海水逆涌进入狭窄的河道、冲起泥沙无数后形成的汹汹大潮，裹挟着足以令人窒息的震慑力！ 倘若说沙蜘蛛涌来，那么正奋战不休的高山堡和虎灵，就是河岸长堤！没有怒吼，没有惨叫，有的只是沉默着严阵以待的战士！他们的勇气比太阳更炽烈，他们的眼神比大地更坚定！ 怒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手起刀落，又很把魔怪变成一堆又一堆残肢断臂，高效而简洁。任何武技在这种情况下都毫无作用，只要不断重复挥砍，就能把它们脆弱的外壳跟**一起撕裂。 李察刚开始还嫌恶心，会费心躲避喷溅的沙蜘蛛体液，后来很快放弃了这种无聊的举动。在他大开大合的斩击下，碧绿色液体四处飘洒，简直就像在下一场粘稠的雨，谁都免不了被糊上一身。 更糟糕的问题在于，随着时间渐渐流失，格毙的沙蜘蛛越来越多，体液落在地上开始积蓄起来四处流淌。高山堡战士和虎灵部落勇士都很快发现，脚下正变得愈发绵密湿滑。原本粗糙的岩石地面，竟然像冰一样溜不住人！ 在领主大人近乎苛求的干预下，高山堡的装备设计在精品路线上放马狂奔，和大陆主流比起来理念非常超前。所以哪怕甲靴这样传统中不受重视的配件，制作也格外精心，具备一定防滑功能，勉强足够支撑主人身体稳定，继续对沙蜘蛛狂砍滥劈。 但虎灵就倒霉了，还停留在部落时代的他们显然没有条件考虑太多，普遍光着脚或者顶多穿一双木板鞋。 不论裸足还是木鞋，都根本抓不住布满粘液的砖石地面，稍有不慎就会滑倒。 放在平时，这不过是最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在眼下，一旦跌倒往往再也不会有站起来的机会。汹涌扑上来的蜘蛛会张开口器，迫不及待地用尖锐的獠牙扎进肉里！ 它们居然会吸血，几头一起扑上去，眨眼间就能抽干一个虎灵浑身的鲜血！ 就算再怎么天生悍勇，也绝对没人能轻易承受这样的痛苦和恐怖，凄厉的惨叫声猛烈爆发出来，又随着生命流逝迅速衰竭，让人不寒而栗！ “妈的！”李察开启辉力涌动，靠着刚猛到极点的剑势，一柄钢剑在月光下几乎化为无形，刺、劈、点、挑、抹，犀利而精准，硬生生凭借一己之力，把沙蜘蛛浪潮打出半个空档！ 剑刃垂下，碧绿色的粘液在尖锋上汇聚滴落，千锤百炼的优质武器上，并不存留半点污渍。 碎裂的节肢和满天乱飞，刹那间冒出来的系统经验提示让人眼花缭乱，不知几许多沙蜘蛛就此殒命！ 如果是人类军队，短时间内损失这么多袍泽，怎么也得停滞一下，整顿整顿士气，才有可能继续进攻。 但魔怪们显然不存在士气这种概念，空档仅仅维持了短短一瞬，后续更多沙蜘蛛就立刻填补上来，甚至迫不及待地爬过同类的躯体，只为能尽快攻击目标或者被目标攻击！ 抽刀断水水更流。李察脑海里只有这么一句话在不断重复。 他之前还觉得沙蜘蛛那么弱，也就缺乏装备的虎灵会把它们当盘菜，换高山堡还不是手到擒来，想怎么收拾怎么收拾。 如今却被结结实实上了一课如果说足够多的蚂蚁能咬死大象，如果说千万次的水滴能洞金穿石。那么就算沙蜘蛛这样低劣的魔怪，在越过某个数量界限后，也会产生质变成为相当难缠的对手。 “你们以前都是怎么守的？有什么后招赶紧用！”李察很狂躁。 沙蜘蛛外壳虽然很脆弱，但力气并不小，敲在甲胄上，就算一时半会破不开防御，叮叮当当也让人心烦意乱。 塞尼德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活像是在拉风箱：“以前……以前从没有这么多过。” “靠！”李察狠狠一挥剑，干脆利落地把一头沙蜘蛛从中间整齐剖成两半。 就算是高山堡的顶级战士，也不可能人人都有他们领主那种“今日钢剑在手，何时得缚苍龙”的本事。按照现在的速度下去，要把茫茫沙蜘蛛都干掉，怕是真得打到明天早晨。 天空与雷霆之戒要是还能用就好了，光靠那一手掌控雷霆，清理这些蹩脚魔怪简直不要太合适！但很可惜，上次在凛冬城过度使用，直接让戒指进入了长达一年的冷却期，现在才刚过去两个月。 “奇丘！”小黑鬼奇丘在李察肩头一跃而起。 黑色的皮毛和**一起剧烈涌动！骨骼吹气般飞速向四方扩展！爪牙变得锐利！眼眸开始充血！瞬间化作背生双翼、犄角峥嵘的黑色巨兽，在半空中悬停，双翼扑击扇起一阵阵气浪，澎湃如飓风！ 按照李察原本的计划，虽然奇丘变身后也不曾掌握能用于清场的元素力量，但好歹作为肉搏单位足够优质，让它变身只是希望分担压力。 可没想到，尽管天空与雷霆之戒暂时还处于冷却之中，奇丘却依然发挥了逆转战局的关键作用 无数沙蜘蛛汇节肢点地推动身体，正以最快速度亡命奔向高山堡和虎灵组成的联合防线。它们被大肆屠戮刀斧不断落下，残肢和绿色体液一同飞溅，惨烈的景象不忍卒视；但也能偶尔得手不时有沙蜘蛛吸取到血液，就会迅速后退离开这个修罗场，回到石壁外面不知所踪。 它们仿佛不存在疲惫的概念，每头沙蜘蛛都在片刻不停地攻击、挣扎、吮吸。甚至彼此之间也不留情，残忍地用节肢扎进同伴体内，只为让自己尽快扑向目标。 一切混乱如火， 可忽然间，像是有人按下了暂停开关，所有沙蜘蛛齐刷刷静止下来。它们同时抬起头，无数目光汇聚到一处。 那是刚刚变身完成的奇丘，正在舒展着自己漆黑的恶魔之翼！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古有望梅止渴 场面忽然间变得极端邪门。 大群的沙蜘蛛刚才还状若疯魔地进攻虎灵和高山堡战士，现在却又仿佛中邪一样，把他们当成路边石头置之不理。 不慎滑倒的虎灵勇士，尖锐的螯牙离脖子只剩寸许，眼看即将被咬死，沙蜘蛛却突然失去了兴趣，没再继续前进。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摸了摸身上发现居然毫发无伤，顿时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笑容。 但当他终于回神四周，脸上的庆幸顿时烟消云散，甚至下意识屏住呼吸——清冷的月光照耀下，视野遍及范围内的全部沙蜘蛛，数量多到难以统计，都在仰头盯着奇丘一动不动，仿佛集体变成了雕像。 唯有身体的细微起伏，证明它们还活着！ 李察胳膊上满是鸡皮疙瘩，圆润饱满，根根寒毛像军旗一样在夜风中耸立。哪怕穷尽脑海，遍搜毕生所学，也没有哪条能为这一幕做出稍微合理的解释，不由得一阵心尖乱颤！ 他压根没来得及想太多，形势又产生了新变化——那些静默的“雕像”，忽然间全活了过来，八根节肢疯狂点地，一同朝着奇丘发起冲击。 沙蜘蛛既没有翅膀，也无法御使元素，当然不能飞翔。按理说面对处于空中的奇丘，它们本应该毫无办法。 但海量沙蜘蛛同心协力的动作，最终创造出一个堪称奇迹的壮举——千百计的沙蜘蛛层叠起来，堆起一个逐渐升高的罗汉塔，试图藉此触碰到遥不可及的目标！ 只是这样笨拙的方法，面对真正的空中生物，哪里可能真正奏效。 如果如果有必要，只需稍微扇两下翅膀，奇丘就能立刻飞到沙蜘蛛下辈子也够不着的高度。 但它对此分明存有几分好奇，停在原位置没动，瞪大双眼静静看着。等沙蜘蛛快要碰到它，就扑扇翅膀再往上稍微升高一点。这样周而复始，一次次循环，几轮之后，奇丘和地面之间的距离已经接近十刃。 叠罗汉自然不可能无限发展，底下的成员再也支撑不住，轰隆一声，七八刃的蜘蛛塔顿时垮塌。 但沙蜘蛛丝毫不存在气馁这种情绪，立刻又重新聚集起来开始叠罗汉。达到一定高度后，再失败、再开始，再开始、再失败…… 每当失败跌落后，都会有不少沙蜘蛛摔得稀巴烂，平白丢掉性命。但它们就像是永远推动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不论多么惨烈，都会继续发起下一次尝试。 “这是咋回事？”一干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眼前的一切实在过于诡异，让他们手足无措。 别说初来乍到的高山堡战士，就算几千年来世代居住于此的虎灵，也从没听说过类似的情况！ “管他妈怎么回事，把这些该死的大蜘蛛都给我剁了！”领主大人带头举起斩龙重剑，甩开膀子抡出去，在沙蜘蛛中间砍出一条血肉胡同。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很快，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忧完全多余——沙蜘蛛对于落在自己身上的攻击，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就跟感觉不到似的，还在一门心思继续投身堆叠高塔事业。 “咱们要机继续砍它？”冈瑟拄着战斧，面色古怪。 “废话，不然呢？”领主大人朝还在犹豫的高山堡战士招了招手， 在他眼里，这些沙蜘蛛可都是没有任何风险，动动手就能收割的经验。过了这村哪还能找到这店，不抓紧机会可是要遭天谴的！ ………… 方才的苦战仿佛成了梦幻泡影，连当事人也不禁怀疑到底是否曾经发生过。 瓮城城墙上，一干膀大腰圆的战士，正在挥洒着自己的劳动汗水。他们不断举起沉重的主武器，对准沙蜘蛛狠狠落下，活像是正在辛勤劈柴的年轻农民。 “麻烦抬下脚！让一下了啊！”塞尼德带着几个虎灵一起，不时拖着石碾子走几趟，把越攒越多的沙蜘蛛尸体推到外面。 “我累了……”冈瑟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明晃晃的豆大汗珠，准备倚着墙垛歇会。 这样的体力劳动倒是没什么危险，但是一次次机械重复无疑非常折磨人。高山堡的战士都很职业，平时从来不事生产，完全忍受不了这种枯燥。 “别偷懒。”领主大人明察秋毫，飞起一脚踢在冈瑟屁股上。他浑身上下已经被翠绿色粘液挂满，像是刚从一个由蜘蛛体液灌满的湖泊里捞出来。 冈瑟仰头长吁，泪眼汪汪地扛起战斧，重新加入劳动人民行列。 “太枯燥了，这是我此生做过最枯燥的事，绝对没有之一！”如果连赫特也在抱怨枯燥，那肯定是非同一般的枯燥。 杀戮变成一种纯粹的体力劳动，仅有的热情被迅速消磨殆尽，只剩下无休无止的折磨。奇丘的变身时限只有半小时，但在高山堡战士的感官中，这半个小时简直比半年还要漫长。 “大伙再加把劲，还有最后两百息！”领主大人大手叉腰，发出胜利的呼唤。 “嗷！”被虚无的曙光所吸引，战士们嚎叫着埋头苦干，连挥动武器的频率都增加了不少。 两百息过后——“还有最后五十息！”领主大人慷慨激昂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好。”稀稀拉拉的响应有气无力，但总算也还有点效果。 “最后二十息！这次是真的！”光听声音，领主大人简直恨不得切指头发誓。 “奥……” “最后最后十息，大家再坚持一下！” “……” “李察大人一定是很厉害的主官。”伯纳看着这一幕，轻轻抚掌赞叹。 “为什么这么说？”塞尼德不禁露出怀疑而困惑的神色。 “你听没听说过有位精明的古代将军，告诉自己的部下远方有梅子可吃，从而激励他们坚持行军，最终果然取得了胜利。”伯纳看着塞尼德，满脸朽木不可雕、粪土不上墙，“眼下李察大人此举，岂不正有异曲同工之妙耶？” “哦~”塞尼德恍然大悟。 薇拉看着伯纳，狠狠翻了个白眼——“两个马屁精！” 第二百一十二章 奇迹的火焰 当巨兽奇丘又变成小黑鬼奇丘，从半空中滑翔着降落在李察肩膀上。 剩余的沙蜘蛛还有很多，却仿佛突然失去了刚才那种奋不顾身的精气神，开始化为散沙四散逃窜，退回歌利亚缺口外不见踪影。 高山堡的战士们也不管地上有多肮脏，一屁股坐下大口喘着粗气。 体力上的疲惫还在其次，精神上的倦怠才真正叫人难以抗拒。 “我说，要不念首诗听听吧。”冈瑟有气无力地戳了下阿布，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多动弹。 “念个屁，没有。”阿布一巴掌拍开冈瑟的手，压低嗓门鬼鬼祟祟地说道：“你看头儿，怎么高兴成那样？” “呵，谁知道。” 李察浑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部下的观察对象。他刚打开只有本人能看到的系统面板，正在频频点头满面红光，为巨大的收获而喜悦，仿佛看到秋季麦田的农人。 沙蜘蛛的实力跟三流民兵相差仿佛，属于只要胆子大，民兵提着锄头都能干掉几只的范畴。但和它们自身实力相比，给出的经验却还算丰富，依据个体差异，大概在三十点上下略有波动。 况且即便质量不够，这海一般的数量也绝对足以弥补。 所以此战过后，开膛手顺理成章地迎来一波，自成军以来规模最大的进阶潮。领主大人全点完后发现，如今他麾下虽然还是那么可怜巴巴几百号人，但却几乎全部由顶级和次顶级士兵构成，精锐程度简直不要太高！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斯嘎尔地行龙骑兵里，也终于第一次出现了顶级兵——斯嘎尔狂龙怒骑。 斯嘎尔地行龙和斯嘎尔蜥蜴人一母同胞所生，每次进阶，地行龙都会随着蜥蜴人一起获得部分提升。以往几次进阶，李察还特地关注过这个问题。但很遗憾地发现，这种伴生成长仅限于少量属性，效果并不明显，只能说聊胜于无。 但在最后进阶终极兵种的一步，终于苦媳妇熬成当家婆，迎来了云开见明月的一天。 因为外表变化不明显，领主大人起初压根没发现，还是刚进阶的狂龙怒骑通过模糊的同胎感应找到了异常——地行龙嘴巴里，舌头和下牙龈之间，长出两根紧贴腮肉的骨质管。 “这有什么作用？”李察对此很重视，甚至半个身子钻进龙口中，亲自伸手摸了一下。 手感不太像骨骼，倒是更接近石头，非常坚硬。而且似乎没多少触感——他稍微使劲晃了晃，也没见地行龙有什么反应。 “头儿，您先让开。”阿布拽着自家领主的腰带一直往后退，在地行龙正面让出一片空地。 尼赫鲁原本正躲在李察身后看热闹——他认定这个位置会永远安全。作为一个元素使用者，狗头人萨满并不缺乏求知欲和好奇心，探头探脑也想观察下究竟怎么回事，不过由于身高限制，实施起来不太顺利。 可能是因为过度专注，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身边正变得越来越人烟稀少。 “开始吧！” 直到李察大手一挥，尼赫鲁才发现居然只剩下自己正对着一头地行龙，赶紧灰溜溜连滚带爬往旁边躲。 那头地行龙张开嘴，伴随着一阵沧桑嘹亮的龙吼，一道橘红色火舌从它嘴里笔直窜了出来！ “嚯！”领主大人腾地一下站直了，手里啃到一半的果子被“啪嚓”一声捏成浆水。 十几码外，一颗枯树被火舌缭到，细碎的枝杈很快开始燃烧。 尼赫鲁躲避不够及时，分裂开的细微火舌还点着了他一撮头发。赶紧大呼小叫着满世界找水，直到冈瑟拧开水囊兜头浇下去，才终于回归安静。 “这是魔法？”还没等其他人回答，李察自己先摇头否决了，“不对，压根不存在任何元素波动，就是普通火焰。” “不用元素也可以吐火？我怎么不知道？”薇拉傻乎乎问道。 “世界那么大，你不知道的多着呢。”毕竟上辈子什么光怪陆离的想象都见识过，李察接受起来倒是比其他人快很多，“海里有一种鳗鱼，同样不使用元素，但却可以放电，这是通过非常精妙的身体结构实现的。” “头儿说得对。其实我们斯嘎尔人早就有感觉，它们肚子和喉咙里在发生不为人知的变化，只是没想到最后居然酝酿出这样一个结果！” 阿布忽然扭头朝自家领主眨了两下眼，“我是说，每次打完仗的时候，就会有点新变化。” 李察秒懂，阿布肯定是想说每次进阶的时候都有新变化。估计觉得一干虎灵和伯纳、薇拉在场，都是外人，不想让他们接触到高山堡最大的秘密，故意在口头上遮遮掩掩。 “靠，那怎么不早给我说？”领主大人气极反笑。 他一直都以为地行龙每次进阶，只能获得一些身体属性上的成长。没想到斯嘎尔人早就有察觉，却偏偏没告诉他。 “我们还是为那是常规反应，也没想到最后会这样。”阿布挠了挠头，看起来有点难为情，“而且要是提前说了，最后什么也没有，还不得一天天被冈蛮子笑话死。” “这也能赖老子？”冈瑟翻了个白眼。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伯纳摆摆手，示意冈瑟和阿布先别吵，“难道你们就不好奇，这头地行龙到底为什么能喷出火吗？” “地行龙有好几个胃，其中一个跟嘴里的骨管连着。”阿布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但是究竟为什么能出来火，我也不知道。” “难道那个胃里储存的是火？”冈瑟的思路非常生动地诠释着什么叫文盲。 “胃里怎么可能储存火。”薇拉稍微聪明点，“不过我也想不通究竟怎么回事。除非以后还有机会返回庞贝，去请教那些最具智慧的博物学家。” “咳咳。”领主大人轻咳两声，看见已经吸引到所有人注意，很潇洒地搓了个响指，“鄙人不才，倒是能猜出个大概。” 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里，顿时充满引而不发的怀疑。 就以自家领主平时表现出来的不学无术来看，他要是能知道，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知识就是逼格 “胃消化食物会产生氢气，氢气懂吗，不懂？就是一种能燃烧的气体。”李察环视四周目光很慈祥，慈祥得像是在看一群弱智，“地行龙是把氢气收集在一个胃袋，跟嘴里的骨质管相连。只要用力收缩这个胃袋，就能喷射出急促的氢气流。” “哦，这样啊。”正当众人满脸困惑的时候，居然是冈瑟最先了然地点点头，“你们可能都不知道，其实人的屁就可以燃烧。不过这么说的话，咱们离喷火岂不是只差一个火星？要真能喷出火来，感觉还挺帅。” “那地行龙岂不是相当于在嘴里放屁？”阿布的思路果不其然被带歪了。 一阵马蹄轻响，赫特走到小个子身边，默默捂住他的嘴，他看到好些人脸色都已经有点不大对劲。 “沃日，成天就知道屎尿屁，你们能不能别他妈这么粗俗？”李察被气得翻了个白眼。 他感觉高山堡原本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文明的首善之地，全被这帮粗胚莽汉给毁了。 “但是喷出‘氢气’之后，又要怎么点燃呢？”薇拉努力模仿着李察的语调，说出那个对她来讲很别扭的词。 “猜猜这是什么？”李察伸出手摊开，掌心里是一撮暗红色碎渣。 薇拉辨认良久，还是只能摇摇头，“不认识。” “磷石和打火石碎末，刚才我在地行龙的后槽牙上找到的。”领主大人微笑着解开谜底，“地行龙平时就有取食少量碎石助消化的习惯，完全有条件存一点在嘴里。而且它口腔相当干燥，几乎没有多余口水，所以喷射氢气流的时候，只要上下牙这么一碰……” “就会产生火星！”薇拉眼睛一下子亮了。 “还行，不算太笨。”李察赞许地打了个响指，“火星的出现，会把极其易燃的氢气流点成一条灼热的火焰长龙！” “听起来倒是很合理。”薇拉看着李察，眼睛里分明充斥着好奇，“恕我冒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你似乎掌握着很多和如今主流博物学并不相容的知识？” 领主大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傲然一笑，尽显神秘莫测。 “不借助元素，单纯凭借巧妙的身体结构，居然也能口吐火焰？简直‘不是魔兽，胜似魔兽’。”赫特摇头晃脑连连感慨。 “亲爱的赫特，差远了！”李察摇摇头，“别看地行龙块头大，也不可能在体内储存太多氢气。储气量会严重制约它们火力持续，根本喷不了几下，对不对？” 那个狂龙怒骑看着自家领主，目光里满是崇拜，“没错，它已经没法继续喷了。” “所以，再怎么也不可能像真正的魔兽那样，连续开火。”李察感慨的模样很像是个哲人，“你们从小生活在元素富集的环境里，可能早就见怪不怪。但是在我看来，魔法这东西，实在太神奇也太方便了！很容易就能实现各种本应复杂的功能，简直一点道理都不讲。” 这句话让在场众人心里好生奇怪，什么叫“你们从小生活在元素富集的环境里”，难道还有谁不是？ 不过李察刚才做出的阐释实在精妙，让他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也无限拔高，谁都没好意思多问，生怕显露出自己愚蠢。 “也很犀利了！”塞尼德毕竟文化隔阂很深，还单纯沉浸于口喷火焰带来的震撼之中，他指着不远处正在燃烧的枯树，“一下就能把木头点着，再厉害的虎灵勇士都抗不住。” “亲爱的塞尼德。”伯纳笑呵呵说道：“地行龙的吐息还没到能熔金灼铁的地步，我们曾经面对的敌人，可都是着甲的。他们不会那么容易被烧伤，所以没你想象中那么厉害。” “不能这么说。”李察沉思了一会，摇摇头，“要是双方骑兵对冲的时候，地行龙突然抽冷子喷火，再厉害的骑兽都得受惊尥蹶子。” 他描述的这个场景，让所有对骑兵作战稍有了解的人都不由冷汗直流。 冲锋势头一旦被打乱，骑兵不但会变成砧板上无力反抗的鱼肉，还会互相阻碍迟滞行进速度。 地行龙骑兵原本最大的弱点就是过于笨拙，倘若对手避战基本只能跟在后面吃灰。但学会了这一手绝活之后，一旦让对手陷入短暂混乱，成群的地行龙趁病要命，迈开大脚轰隆隆冲上去……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谁规定过只有直接杀伤力才算有作用？没有吧。思想得灵活一点，不要僵化。” “也是……”伯纳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但是毕竟你们现在回不去，不是吗？”塞尼德无心之言，顿时噎得所有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 这一战虽然辛苦，但高山堡基本没有伤亡。因为装备的盔甲过于精良，短时间内沙蜘蛛拿这些铁罐头没什么办法。 虎灵的损失就很不小了，李察虽然没数过，也感觉至少一百打不住。再加上程度不同的伤兵，起码是这个数字的好几倍。 但塞尼德走得很匆忙，只留下一部分虎灵照顾伤兵掩埋尸体，其余人稍作休整，第二天中午就踏上了返程的路。 “我必须把沙蜘蛛大肆进攻的消息传回部落，好尽快和其他部落沟通，看看另外几个石壁缺口有没有出问题。”塞尼德如此解释，“这是关系整个迟暮森林存亡的大事，所以绝对不能多耽误时间，大家只好辛苦一点了。” “完全能理解，所有居住在森林里的生灵，都理应为森林出一份力。” ………… 几天乏善可陈的行程过后，虎灵部落已经遥遥在望。在大部队抵达前，已经有几个脚程轻便虎灵提前一步，回去报信。 等李察坐在地行龙背上走进部落，突然发现几个硕大如小屋的秃瓢，在茂密的橡树枝叶间若隐若现，反射着正午耀眼的光芒，简直能与太阳争辉。 “远方的旅人，我们等候你多时了！” 黄吕大钟般洪亮的声音，震得地面都在轻微颤动。隔着几千码距离，直灌进李察耳朵，惊得他差点从地行龙背上摔倒。 “巨人？” 第二百一十四章 林中谈话（上） 等到队伍完全进入虎灵部落，李察才得以一窥这些大块头的全貌。 这还是他头一回亲眼见到巨人，不禁感到一阵新奇——他们身材五官基本等同于放大七八倍后的人类，只是皮肤呈现出淡淡的银灰色，仿佛有种金属质感。 而且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的，这几个巨人一水秃瓢，脑袋上寸草不生。用最**裸的方式，炫耀着自己的智慧。 虎灵房子的尺寸当然不可能适合巨人，所以他们只能勉强在部落中央的空地上容身。仅仅三个，就几乎把整个空地挤得满满当当。坐在橡木林中，树梢才差不多跟他们脑门平齐，活像是农忙时节，几个闲汉坐在自家麦子地里偷懒。 “尊敬的祭祀大人。”塞尼德看到他们后，连忙弯腰抚胸行礼。 李察注意到只有几个长老坐在巨人们身边陪客，部落里其他虎灵只在远方好奇地围观，不敢靠太近——说明他们对于这些巨人十分尊敬。 “我好像对你没什么印象。”头号秃瓢看着塞尼德，用粗拙的手指敲了敲脑门，似乎很困惑。 “是的，祭司大人，您上次被唤醒还要追溯两百多年前石壁大修整事件，那时我甚至还没出生呢。” “唉，你们这些小可怜，真是短暂的生命啊。”头号秃瓢拍了下膝盖，脸上露出非常唏嘘的神色，“每次明明只是睡了一觉，对你们来说却是足够走完一生的漫长光阴。” 李察听得一阵苦笑——兽精灵寿命就算比不上纯血精灵，三四百年估计也是有的。如果说这都算短暂，那他简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人生。 “远方的旅人，我代表迟暮大森林里的所有生灵欢迎你。”头号秃瓢把脸转过来面对着李察，咧嘴露出一个大概自以为很和煦，但其实足够吓哭小孩的笑容。那张巨硕无伦的大嘴，至少能囫囵塞进一整头羊。 “我叫赛托斯，是铁巨人一族的酋长。” 高大的巨人伸出一根食指递过来，起码有普通成年人类半拉大腿那么粗。黝黑的指甲缝里些许黑泥，抠出来足够填满一个肥沃的花盆。 “尊敬的赛托斯大酋长，我叫李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迷途旅人。”领主大人也伸出食指，跟他轻轻碰了一下。 这个巨人体温意外的低，像真正的金属。而且靠得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有股浓重的铁锈味。 “上次月圆之夜，几个石壁缺口都出现了大规模的沙蜘蛛，虎灵才紧急唤醒了沉睡在地下的铁巨人一族。”赛托斯说道，“从两百年的沉眠中醒来后，听到迟暮大森林里居然出现了新客人，真是让我感到由衷惊喜。” “您太客气了。”李察不禁感觉有点喜欢这个巨人。 他虽然相貌粗豪，谈吐间却有种格外质朴清澈的味道，这年头已经变得比巨龙还稀罕。 领主大人自己虽然奸猾似鬼，但对于世上那些真正美好的品格，也从来不吝赞赏。 “你们和虎灵接触的事，迈拉都已经告诉过我。”赛托斯大酋长指了指身前空地上的坐垫，示意李察别客气。 领主大人当然不知道什么叫客气，招呼众人一屁股坐下后，还变戏法似的弄出几桶麦酒，朝巨人们热情地招招手。 “谢谢。”三个巨人一人抓起一桶。 齐腰高的橡木桶，在他们手里正好是个大小合适的杯子，开盖即饮。 “我必须告诉你们，迈拉当初告诉你们的情报有所欺瞒。”赛托斯大酋长满脸严肃地一口抽干麦酒，很自然地顺手又拿起另一桶弹开封盖。 “当然，我可以用灵魂发誓，这种欺瞒不是出于他本人私欲，也不包含恶意扭曲。但不论怎样，欺瞒就是欺瞒，都是应当严厉禁止的劣行！” “十分抱歉，李察。”迈拉长老就坐在赛托斯大酋长身边，微微颔首致歉。 李察眨巴了两下眼，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他这个人就算有一万种缺点，至少也还身怀一个长处——那就是一件事倘若他自认做不到，也不会硬要求别人做到。 易地而处，假如他是土著，根本不可能一上来就把什么都一股脑告诉外来者。那不叫诚实，那叫傻卵。 “李察。”赛托斯大酋长的眼睛活像是两个大灯笼，直勾勾盯人的时候，压迫感就像铁秤砣一样扎实，“实话说，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但对你来说，下决心可能并不容易，所以我考虑之后，决定从头为你讲述。” “请讲。”李察发现这货喝麦酒的速度简直比开闸泄洪还快，赶紧又买了几桶摆上。 “这说来可就是段非常非常复杂的历史了，如果你真的想听，最好先准备足够的耐心。” “几位，接下来的内容并不适合太多人知晓。”迈拉长老突然站起来，朝李察身后众人招了招手。 这几块料明显不太情愿离开，却又没法厚着脸皮继续呆下去。片刻后，只剩下李察和三个巨人相对而坐，连那些远处围观的虎灵都被驱散了。 “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耐心。”领主大人看这架势，也知道接下来有戏肉，不由得坐直了腰杆。 赛托斯酋长沉吟了一会，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我们铁巨人也好，虎灵也好，其实都曾经属于你们所来的那个彼岸世界。” “显而易见，毕竟我们都说着一嘴泰坦通用语。”李察说道。 “在上古年代、元素潮汐还十分丰富的时候，通往新世界的彼岸通道早就被发现了。不过最起初，泰坦们也只是把这，当成一种有趣的魔法现象。研究之余，并没有产生过太多想法。” 赛托斯酋长耸耸肩，“但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后来彼岸世界的元素潮汐渐渐进入漫长的低潮期，泰坦们开始面临生存问题。毕竟元素对于泰坦来说，就好比水之于鱼，一刻都不能缺少，否则就是致命的。” “为什么不能缺少？”领主大人突然打断问道。 “因为泰坦是真正的魔法生物，跟你们人类这些泥巴种可不一样，天生就能自如利用元素。打个比方——泰坦的血液流动除了心脏提供动力，还会利用水元素驱动，才能满足四腕尺（一腕尺等于五刃左右）身高的需求。所以但凡外部元素浓度不够，最基本的血液循环都会困难。” 赛托斯酋长说道：“我敢打赌，如果彼岸世界现在还有巨人的话，最高也不会超过两腕尺。” “这倒确实。”李察点点头。 现存最高的巨人似乎是海巨人，顶天不过七八刃，比起眼前的三个大秃瓢都远远不如。泰坦那种接近二十刃的夸张身高，早就已经只存在于古早传说里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林中谈话（中） “面对生存危机，泰坦们也没有太多选择，只得开始考虑迁徙事宜。”赛托斯大酋长指着脚下的土地，“正巧，这个新世界的元素浓度就还勉强不错，各方面条件都很适合作为泰坦一族的新家园。但问题在于……” “这里有原住民，对么？”李察靠猜也猜出来了。 毕竟宝地无主这种事还是太稀罕，怎么想也不可能轮到泰坦捡现成。 就好比领主大人之所以能占据高山堡，还不是凭着拳头大先赶跑了尼赫鲁的狗头人部落在先。 “是的，新世界里有原住民。而且，说来很不可思议——在这样元素充盈的环境里，主宰种族的魔法天赋却极端差劲，最顶尖的施法者甚至连迈拉也不如，能放出一个火球就算很了不起了。不要说和泰坦，就是比你们人类都差着十万八千腕尺。” “东方不亮西方亮，能成为霸主，想必有过人之处。”李察可不会肤浅到把元素天赋，作为衡量一个种族的唯一尺度。 “确实。”赛托斯大酋长连连点点头：“他们厉害的地方在于头脑，虽然自身几乎没办法使用法术，但对于炼金术和构装的研究却堪称旷古烁今，各种炼金武器和魔法器具层出不穷，族群的整体实力强劲非常。” “最开始，泰坦的需求非常简单。只希望能获得一小块土地暂时落脚，等到彼岸世界元素潮汐恢复就离开，原住民们也很快同意了这个要求。”赛托斯叹息，而后接着说道，“但泰坦们很快发现，所谓同意只不过是个幌子。新世界原住民真正想的，是捕捉这些异位面魔法生物，好进行血脉研究改良自己的族群！” “泰坦当然不可能接受沦为试验品的命运，但是也同样做不到撤退，因为背后的彼岸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即将沦为绝域。” 领主大人也叹了口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接下来应该就是战争吧？” “是啊，一场惨烈到难以想象的战争，足足打了六百多年。”赛托斯大酋长握着橡木酒桶，边啜饮边说道：“为了满足战争需要，泰坦甚至把许多善战的种族都一同迁徙到新世界。那个时候彼岸通道还不像现在这么稳定，大规模传送需要消耗海量魔力，不然你们人类没准也得被拉过来凑数。”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察一怔，哭笑不得。 在泰坦消亡的上古年代，很多著名强力种族也都跟着消失不见。由于那时候历史记载过于混乱，无头公案满天乱飞，后人也就只好稀里糊涂给他们盖上个灭亡的标签，扔进故纸堆里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原来却是被泰坦老爷们抓了壮丁，当新世界远征军去了。 “要我说，就算为了保护智慧生物谱系多样，也得给老家留个种啊，弄得现在都以为他们灭绝了。” “那时候每个种族都很抱团，要走要留都是一起，让他们分开就好像活生生割肉一样痛苦，难道彼岸世界现在不这样了？”赛托斯奇道。 “如今光是我们人类就分裂成上百个势力，没有哪年不互相发动战争，恨不得把对方骨灰都扬了，哪有什么抱团的说法。” 李察的话让赛托斯大酋长翻了个大白眼：“我早就知道，人类看似柔弱，其实骨子里从来不乏残忍暴虐的一面。” “后来呢？”领主大人问道，“阵容那么豪华，肯定赢了吧？那你们又怎么会混到这幅田地？” “赢，确实是赢了。但过程，可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顺利。”赛托斯大酋长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事实上，在这场六百年战争的前五百五十年，整个泰坦联军都一直在节节败退，只能勉强维持着没彻底崩溃。” “不会吧！”李察差点蹦起来高呼不可能，因为他内心着实震惊。 哪怕光从赛托斯的只言片语里，他都能感受到——泰坦联军里任何一个组成部分单拎出来，都是横行一方的狠角色，互相组合弥补缺点，厉害程度还会翻着翻往上涨。 什么猛犸人、狂战士、巨犀人……零零散散接近二十种顶级强力种族，再加上泰坦自己。这么豪华的阵容，居然也能吃瘪，而且一吃就是五百五十年，简直没有天理！ “原住民的实力就是有这么强！”赛托斯的眼神很冷冽，“不然你以为他们凭什么敢捕捉泰坦作为研究素材？” “这样的话，你们最后五十年到底怎么翻盘的？”领主大人又坐稳了屁股。 因为他想明白了，上万年前的古人再怎么吃瘪，也跟他半个铜子关系没有。 “你听说过三大上位巨人没有？”赛托斯酋长问了个看似不相及的问题。 看到李察摇头，他接着说道：“金之子、银之友、铁之王，也就是金巨人、银巨人和我们铁巨人，是泰坦仅有的三种直系后裔，被称为三大上位巨人。这个说法一般只在巨人之间流传，你没听说过倒也不奇怪。” “原来是天潢贵胄，失敬失敬。”李察朝对面三个大秃瓢抱了抱拳，弄得他们很不好意思，连连摆手示意不必客气。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能被称作上位巨人吗？”赛托斯大酋长脸上，露出些许很隐蔽的自豪。 “这还用问？有个好爹呗。”领主大人想都没想直接答道。 “放屁！”在种族的尊严面前，即便沉稳如赛托斯大酋长也被气得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那是因为我们三大上位巨人，各自生来就有一种天赋，即便泰坦也不能媲美！” “哦。”李察一脸且听你吹。 “我们铁巨人的天赋是钢铁心智，心灵绝对不会被任何外物所腐蚀。银巨人的天赋是银可避毒，不论吞下什么都绝对不会中毒。” “绝对？” “绝对！” “好厉害！”李察终于耸然动容。 第二百一十六章 林中谈话（下） 就拿中毒来说。 一般意义上的不容易中毒，不过代表着抗性的些许增加，大部分魔兽或多或少都有点这方面的属性，根本不稀罕。就连高山堡豢养的那些巨怪苦工，也能若无其事地吃下些，对人类而言有害的食物。 到了巨龙那个级别，凡人的所谓剧毒比如颠茄、马钱子，已经很难再对它们造成致命威胁，配得上一句“毒抗惊人”的评价。 越是高阶魔兽，这方面的能力往往也越出色。 但在银巨人面前，毒抗属性本身就是笑话。 绝对不会中毒，厉害就厉害在“绝对”——这意味着：哪怕可以放翻巨龙的天下奇毒，他们也能作醴泉饮下而面不改色；哪怕可以灭度苍生的蚀骨之药，他们也能当糖豆吞服而行动如常！ 这岂止是一个简单的“帅”字了得。 到了那中程度，已经不再是单单靠堆叠毒抗所能实现，更类似于一种“规则”的体现，某种程度上几乎可以说代表着魔法的终极成就！ “怎样，上位巨人之名不完全是靠出身吧？”赛托斯大酋长竖起大拇指朝着自己，一脸七个不平八个不忿。 “是我浅薄了。”李察也很爽快。 “那你知道金之子的天赋法术是什么吗？”秃瓢铁巨人低下头颅，神神秘秘地小声问道。 “不知道。”领主大人寻思这货可真是挚爱卖关子。 他不动声色地稍微往后退了几码，因为这个大块头俯身的时候仿佛一片乌云，活生生遮蔽了太阳。而对方为了营造神秘感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洪亮到足够给修道院充当报点钟声。 “听没听过一句话——黄金的体积每年会磨损一千四百分之一，这就是所谓‘损耗’。这些黄金化作灰尘、飞扬飘荡，变成能够吸入呼出的微末，像重担一样压在人的良心上，跟灵魂相反应，使其傲慢、凶残。”赛托斯酋长一边说，一边用房梁似的手指头猛扣黑乎乎的脚趾缝。 李察一脸无语地看着他，这个句子如今好像是在文艺小青年里正赶潮流，但他怎么看也没法从这货脸上找到任何一个文艺细菌。 “这句话最初是用来形容金之子的。”赛托斯酋长把手指放到鼻子下面一嗅，表情顿时变得痛苦而欢愉，“金之子有一千四百年寿命，他们的天赋法术是通过牺牲一年寿命为代价，发动一次强效心灵腐蚀。” “这样啊。”领主大人寻思这个天赋可够鸡肋的。 对于任何一个种族而言，寿命都是不可再生的珍贵资源，时间众筹之说纯属乌有。 不到生死存亡谁也舍不得轻易使用寿命，要是能换来大威力塑能法术也就算了，可偏偏又是心灵腐蚀这样“软”的效果。 哪里比得上银之友和铁之王无比实惠的被动技能，都是成本为零终生受用。 “你可别不当回事，在那个年代，这是三大上位巨人里公认的最强天赋，没有之一。”赛托斯酋长仿佛看出了李察的不屑，两只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眼睛比灯笼还大”这种描述放在别人身上是夸张，放在他身上就是无比贴切的写实。 被这么“明晃晃”的目光注视着，李察顿时觉得压力山大，顿时收起不屑正襟危坐。 “金之子发出的‘灵魂拷问’，除了我们铁之王可以用自身天赋相互抵消，不受影响。其他种族任你修为再深魔抗再强，也绝对无法完全抵御，号称就算真神也至少能腐蚀一刹。” “原来如此。”李察心悦诚服地点点头，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居然有无法豁免这种事。 怪不得赛托斯酋长敢说“三大上位巨人的天赋，就连泰坦也不能媲美”这种大话，乍听简直叫人笑掉牙。领主大人刚才还坚信是他胡吹牛皮，现在倒真觉得不算夸张，自傲的本钱的确十足。 这三种天赋居然都有着无视条件，强行生效的属性！越是懂行，越能明白这到底有多高端！ “所以那场战争到底是怎么翻盘的？”李察又把跑偏的话题硬扯了回来。 “就是靠金巨人的灵魂拷问。”赛托斯大酋长脸色阴郁。 “哦？” “胜利并非没有代价。我甚至猜测，如果当年泰坦预知到这代价是何等沉重，也许会宁愿输掉战争，选择消亡也说不定……” 唏嘘过后，他两眼通红就像个输光老婆本的赌鬼，双手也在微微颤抖：“在战争劣势已经逐渐无法挽回的时候，作为泰坦的宠儿，每一个上位巨人都责无旁贷！为了打赢这场战争，泰坦命令整整八百名金之子燃烧掉自己全部的寿命，瞬间释放出难以计数的‘灵魂拷问’。” “泰坦的设想实现了——超量灵魂拷问汇聚在一起，直接掀起一场可怕的心灵风暴，席卷了整个世界！” 赛托斯的声音就像是巨岩从山巅上加速滚落，裹挟着无穷无尽的狂暴能量，每一次起伏都叫人心惊肉跳：“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头脑虽然聪明，但本身无论是施法能力还是魔法抗性都非常一般，迅速在这场心灵风暴中扭曲堕落。变成几乎丧失思考能力，只存在原始本能的半智慧野兽！” 赛托斯大酋长仰头痛饮完一整桶麦酒，任由多余的液体从嘴角洒落。 李察不禁结结实实倒抽了一口凉气，“泰坦不是非常善良吗？能干出这种事？”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既然已经形成铺天盖地的心灵风暴，受害者肯定不止和泰坦作对的那些原住民。 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整个世界里一切拥有智慧和精神的生灵，恐怕都无法豁免！那是真正的横扫一切、诛灭苍生！ 像是用一把沾染着无穷污秽的铁帚，将整个世界一切聪颖的、美好的、明亮的东西，尽数抹除！只留一片残破的沉珂！ 那种残忍程度，近乎超脱！ 人类历史上最残忍的君王，当数那位著名的疯王尼禄，据说曾经一口气屠戮过数十万敌国子民。但在泰坦的大手笔面前，就算是疯王尼禄，也简直纯洁得像是天使或者圣人。 “恕我多嘴一问，你们怎么称呼新世界的原住民？” “我想想，那可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们长着绿皮肤身材非常瘦小，但脑袋很大，一看就很聪明的样子。”赛托斯在小腿接近脚踝的位置比划了一下，示意身高只到他这个位置，“我记得是叫——‘地精’。” 对此，李察只能回以一声苦笑。 “时间啊，你到底掩盖了多少真象。” “你怎么了。”赛托斯酋长很奇怪地看着这个小萝卜丁，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大发感慨。 “没什么，请您继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就我个人感觉而言，泰坦本性算得上非常善良。”赛托斯大酋长摇头，露出苦涩的笑容，“但在生存这个残酷的大命题面前，哪里能有条件率性而为呢？总是不得不做出违背本心的选择。” “请继续讲吧。”面对如此沉重的历史，就算是李察也不愿再轻易评价。 “在那场惊天动地的灾难席卷一切时，泰坦曾经短暂率领联军退回彼岸世界避难。但越来越低迷的元素潮汐，终究迫使他们不得不再次来到新世界。”赛托斯两手扶着膝盖，脸上露出缅怀的神色，“起初一切都还顺利，虽然新世界环境遭到了近乎毁灭性的破坏。但泰坦出发前带着足够的作物和种群，早晚能把这里重新改造成美好家园，倒也算是个充满希望的年代。” 他看着李察顿了顿，语气就此渐渐沉重起来：“但随着时间流逝，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五百年。我们铁巨人，眼睁睁看着原本很正常的宗主、同僚、部属，一点点变得古怪！他们的面容逐渐扭曲，双眸开始猩红，脾气也愈发古怪、癫狂、不可理喻。”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们居然正在夜幕遮掩下互相厮杀吞噬，而所有人都不以为然。我终于恍然明白，那场史无前例的心灵风暴恐怕没有完全平息，而是转为一种更隐蔽的方式作用——但为时已晚！”铁巨人的大手按在地面上，那虬结的橡树根茎也承受不住力道，寸寸崩列。 李察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不敢置信地沉声问道：“连泰坦都邪化了？” “我真的不想污蔑巨人族曾经的宗主！”从赛托斯酋长嘴里崩出的每一个音，都像千磅秤砣一样沉重。硕大的泪珠从他眼角淌出，还没来得及成型，又被毫不犹豫地用力抹去。 这个小山般伟岸的生物红了眼眶。 此刻他的内心也并不比凡人更坚强，一定压抑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事实上，泰坦作为已知范畴内最顶尖的魔法生物，他们对不良状态的抵御能力非常惊人。” “这难道不是好事？”李察在系统商铺里买了份棉布。 这匹足够置办出一整套家庭床上用品的棉布，抖开后勉强够给巨人当手绢使。 “绝对不是好事——随着泰坦一同从彼岸世界迁徙而来的智慧种族，绝大多数都变成了丧失理智的癫狂怪物。”赛托斯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又使劲擤了把鼻涕，“只有泰坦，凭借自身夸张的超卓抗性，面对心灵侵蚀居然还保留下不少理智。” “但他们又无法完全不受影响，虽然头脑还存在，性格却被彻底扭曲，变得暴虐、残忍、嗜血，丧失了曾经拥有的一切美好品格！想想看，比毫无理智的怪物更可怕的是什么？” 领主大人对此唯有一声长叹——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毫无理智的怪物更可怕，那一定就是拥有理智的怪物。 就凭原住民背信弃义、把承诺当屁放、试图把难民捉上实验台的黑历史，说他们是怪物毫不为过。但泰坦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为了对抗怪物，而把自己也变成怪物。 “李察，你大概无法想象当年面对这一切，我和族人们有多仓皇。所有人都在逐渐沦落的时候，天生能抵御心灵侵蚀、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铁巨人，却反而渐渐成了异类，再难以和其他人相处。”赛托斯酋长沉着脸说道，“有时候连铁巨人自己也不禁怀疑，错的到底是整个世界还是我们自己。” “邪化大概就像醉酒，自己永远感觉不出来。”李察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很贴切的比喻。”赛托斯连连点头，“泰坦邪化后，自诩神灵而把子民分为祭祀、贵族、武士、平民、奴隶五等。作为血裔，上位巨人其实都是最尊贵的祭祀，但在这种情况下，铁巨人也只能选择自我放逐，于是我和族人一起来到这个和外界封闭的火山口里，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 领主大人从眼前这个铁巨人的话里听出一个惊人的消息——他居然不是在新世界诞生的迁二代，而是当年跟随泰坦一同迁徙过来的遗老。 那可是至少上万年前！ 巨人的生命可真是悠长，就算这些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也足够惊人了。毫不夸张地讲，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本活生生的历史书。 “再后来，彼岸世界里精灵帝国覆灭后，又有一些精灵从彼岸传了过来。神族把他们拆分开，派遣给诸祭祀充当属民，其中一部分兽精灵就被分到铁巨人一族手下。我们惊喜万分地发现——由于虎精灵来到这里时间尚短，再加上心灵风暴的威力比最开始也有衰弱，所以尽管也稍微变得嗜血好战了一些，但总体上，他们还算这个扭曲世界里少见的正常人。” “怪不得。”李察了然地点点头。 他就觉得这些虎灵风格未免过于刚猛暴烈了点，简直连半点精灵的脾气也没遗传到，原来是因为受到过一些外部影响。 “孤身面对整个畸形世界的那种滋味实在太糟糕了，所以铁巨人一族决定保护他们，就算作伴也好。”赛托斯酋长说道。 “要怎么做呢？”领主大人不禁好奇。 他已经知道铁巨人本身有“钢铁心智”的天赋，但那似乎也只能护住自己周全，压根做不到雨露均沾才对——否则泰坦当初就不应该会邪化。 赛托斯酋长顿时来了精神：“独自驻守迟暮大森林的漫漫时间里，铁巨人一族也没闲着。我们发现迟暮森林似乎具有非常特殊的地理禀赋，共有六处天然石穴。只要这六个石穴里分别有二十个以上铁巨人沉睡，我们的天赋就可以被激发出来，形成具备一定心灵防护能力的无形屏障！” “原来如此。”领主大人了然地点点头。 这种事倒也不算太离奇，偶尔在极端巧合的情况下，天然地形会拥有比炼金道具更神奇的效果。 “看来我们还能坐在这里喝酒，全都仰赖铁巨人一族的辛苦。” “你还是别高兴太早。”赛托斯酋长的眉眼耷拉下来，对着李察眨巴了两下眼睛，显得有点不太自然。 “我们铁巨人活动的时候，甚至可以完全不进食，只靠吸纳元素生存。可一旦陷入沉睡，就要消耗铁补充身体，大概每人每年两三磅就行，全部两百名族人加在一起也不过每年五百磅的样子。” “这个数量按理说不多，但偏偏这迟暮大森林里矿产非常匮乏，铁矿简直比金子还要稀少！” 第二百一十八章 问 “我们现在面临着非常严峻的困境。”赛托斯酋长的脸色凝重起来，“说实话，如今森林里已经找不到哪怕一丁点矿藏，只剩最后八千磅铁储备。无论怎么节约使用，也顶多只够二十年。二十年之后，铁巨人就只能选择苏醒。那时，森林里除我们之外的一切生命，都会继续承受心灵腐蚀，用不了多少年必定会邪化！” “当然，也包括你们。”大秃瓢眼珠一转，硕大的瞳仁直勾勾对着李察。 “虎灵们知道吗？” “这种事公开只会造成恐慌，目前只有少数几个最稳重的长老知道。” “所以，你想要我们身上披挂的铁质武具？”领主大人抽出斩龙，在剑刃上屈指一弹，声音清脆悦耳，一听就是上好精钢。 “没错。”三个铁巨人一同点了点头，由他们的酋长继续总结发言：“我知道这种要求可能过于唐突，乍一听大概很难接受。但我们铁巨人始终相信，坦诚才是沟通的前提，如果你还不能下定决心，也可以慢慢观察考虑，毕竟还有二十年时间。” 李察必须得承认，赛托斯酋长还真没找错人。 不用仔细统计，打眼一看也知道——随便挑出尼赫鲁外任何一个高山堡战士，身上披挂的金属，都比整个虎灵部落几千号男女老少加起来还多，最少也有上百磅。 按照他的说法，如果开膛手全体裸捐，确实能把迟暮大森林的崩溃时间再往后顺延个大几百年。 虽然远远谈不上治本，但对于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来说，哪怕能多喘一口气也是极其宝贵的。 “如果这样的话，我个人没有意见。” “这不光是为森林里其他生灵，也是为你们自己，我希望你能再考虑……”赛托斯酋长话说道一半，嘴突然咧开了，“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没意见。”领主大人嘴角微弯，笑得很有风度。 “那简直太感谢你了！” 看到三个大秃瓢脸上都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李察又是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希望酋长能为我解答。” “随便问好了。”赛托斯酋长很豪迈地一挥手，差点打断了旁边一颗橡树。顿时一阵鸟雀齐飞，在三位巨人祭祀锃亮的秃瓢上留下一滩滩白色粪迹。 他们也毫不在意，压根拂都懒得拂。 “第一个问题，你们就没有想过凭实力硬抢？我可是听说巨人都是魔法高手！”领主大人抱着胳膊，做出一副无力反抗的柔弱模样，“还是说，上位巨人特别善良，不会动这种念头？” “李察，你不要太低估人性险恶。如果我们有那种能力，在生存压力面前，说不定真会去试试。”赛托斯酋长苦笑一声，“可是不瞒你说，如今的迟暮大森林里，应该不会有人能击败你们。” “为什么？”李察满脸奇了个怪哉。 这里据说可是有着数万虎灵，再加上天生擅长魔法的巨人，他自己都觉得这种阵容一旦发难会很棘手。 “虽然泰坦早就已经邪化了，但我们并没有彻底决裂，名义上还是属臣。” “可以理解，毕竟生活所迫。”领主大人点点头。 乍一听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其实理所当然——别管邪化不邪化，泰坦的实力都冠绝这个世界，否则也不可能自称神族。铁巨人既然能关起门来安稳渡日，足以说明他们和泰坦关系不算太糟糕，起码不至于被追着打。 “不过泰坦神族也从来不掩饰对于我们这些异类的厌恶，所以迟暮大森林里的生灵，是不允许学习魔法的，一切关于魔法的知识都被收缴了。” 赛托斯酋长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自己脑壳：“甚至连铁巨人过去学到记忆在头脑里的那些，也被用法术强行封印了。所以除了极个别人天赋异禀，比如迈拉，能用一些小法术。其他人都不会用魔法，也包括我们铁巨人。” “如果单纯靠肉搏战的话，武器盔甲上的差距实在难以弥补，打起来很难有好结果。所以……”他摊了摊手，倒是一脸不尴不尬，看不见半点不好意思。 李察只好暗自感慨，不愧是一万多年的老家伙，脸皮厚度已经堪比城墙。 明明是求人气短的事，在他嘴里说出来，硬是有种光明磊落的味道，着实不凡。 “我还希望您能告诉我，那个叫‘巢湖’的彼岸通道究竟在哪。”领主大人仰起头，“我想作为远古时代走来的长者，这个问题一定难不住您吧？” “原来你还是想回到彼岸世界。”赛托斯不愧是酋长，脑袋着实灵光，一听就反应过来李察想做什么，“但是那需要彼岸牵引和神的认可……等等，这两个条件还真都能让你凑齐！” 李察瞪大眼睛，就看到大秃瓢笑着指了指正在他怀里的奇丘。 小东西鼻子上吹着个鼻涕泡，原本睡的正香。被这一阵闷雷般的笑声惊醒，一个激灵跳起来，左顾右盼没发现什么危险，又慢慢放松下来继续埋头轻轻呼噜起来。 “什么！你怎么知道？”领主大人大惊失色。 在庞贝甚至整个人类文明世界，泰坦只属于虚无缥缈的上古时代，到如今早就存在感稀薄，所以奇丘是泰坦这件事让人知道也无所谓。大家最多一阵稀奇，然后还是该干嘛干嘛。 但这里可不一样——看赛托斯话里话外的意思，目前还有邪化泰坦存活，他本来可没打算那么快露底来着。 “等你学会用精神而不仅仅是眼睛观察世界，就会发现无论怎样隐藏，真象都犹如夜中烛火一般醒目。”赛托斯松开脚丫子，把手掌放在屁股底下蹭了两下，小心翼翼地用粗壮的指头蹭了一下奇丘。 奇丘好奇地嗅了两口，顿时双眼冒蚊香圈，左摇右晃了两下一屁股坐倒。 “我早就说了，沟通的前提是坦诚，结果你一点也不坦诚，人类就是爱使小聪明。” 李察顿时老脸一红，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二百一十九章 难题 “你们在歌利亚缺口的时候，那些沙蜘蛛应该格外关照它吧？”赛托斯酋长低头看着奇丘，脸色复杂到任何语言都形容万一。 好像是慈爱，也似乎是缅怀。再看，却恍惚又变成了万分痛绝，恨不得食其肉寝其骨。 他闭上眼睛，万年来的荣辱变幻，在他脸上激烈挣扎。最终，却也只化为一声长长叹息。 “何止是格外关照，看见它根本就走不动路了。”李察把当时蜘蛛叠罗汉的场景添油加醋描述了一遍，到现在他还觉得那一幕如梦似幻。 “很正常，因为沙蜘蛛并非自然造物，而是地精的杰作。”赛托斯酋长冷哼一声，“你大概很难想象那些绿皮矮子到底有多聪明！他们是为和泰坦进行战争才专门培育出沙蜘蛛——以月圆为轮回活动，吸食一切彼岸来客的血，收集起来供给研究，尤其泰坦最能使它们疯狂。” “而且肉可以食用，丝囊又能作为燃料。单纯从战争角度来讲，简直可以说是完美的造物。”李察心悦诚服地鼓掌，只为那令人震撼的巧妙杰作。 他怎么也想象不出，在彼岸世界被视作与猪猡无异、最肮脏愚蠢的地精，居然曾经拥有过如此高绝的头脑。 要知道，如今自诩最成功种族的人类，压根还没这个本事。 “那些聪明的头脑，如今到底也早已经都化作尘土了……”铁巨人开始唏嘘。 “尊敬的酋长，麻烦不要再带着我绕圈子了，那个彼岸通道究竟在哪？”领主大人看着赛托斯光顾着长吁短叹，不禁焦急地催促。 “李察，老实说，你想要的东西就装在我脑袋里。”赛托斯屈指敲了敲自己寸草不生的脑门，“而且铁巨人不是傻瓜，我知道——即便你捐献出全部铁器，也只能解迟暮森林一时之急，但如果能打通彼岸，问题会得到彻底解决。” “我也知道——你的魔法抗性似乎不弱，现在外面心灵风暴的强度已经很低，三五年都腐蚀不了你。” “我还知道——你应该是有一件空间装备，似乎储存着大量食物和饮水，足够支持长途旅行和探索。” “没错。”李察很干脆地点点头。 “的确，这一切听起来都很美好、很完备、很有希望。但我劝你，还是不要动这个念头了。” “为什么？”领主大人可真是奇了个怪哉。 要不是看在这秃瓢一根手指头比大腿还粗的份上，他肯定要忍不住骂娘了。 高山堡领主从来都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还从来没有条件完备却不敢干的时候。 “只要你能从巢湖通道回归，彼岸牵引和神的意志两个条件就会同时在你手里凑齐，这很难得。”赛托斯酋长喟然一声长叹，“可一万年毕竟足够漫长，同样的情况其实并不是头一回出现。” 李察双手环胸，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静静等待下文。 “在精灵帝国时代，其实还有最后一个泰坦因为不愿离开故土，一直生活精灵王族的魔法花园里，依靠燃烧巨量魔晶供应元素而苟延残喘，被称之为孤独的乔治。精灵们当初能从歌津通道那边过来，就是依赖他帮忙。” “精灵过来之后，他还是不愿意离开彼岸世界，独居在歌津通道不远处一个魔晶矿中。” “我们最初从虎灵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像你现在这样激动。”赛托斯酋长乜了李察一眼，“再加上那时候也很凑巧，虎灵里正好还有一位毒液飞龙骑士。这种魔兽战斗力不算非常顶尖，就是长途飞行的能力非常卓越。” “想想看，多么令人激动——只要飞龙骑士从巢湖通道回去，再让那位泰坦帮帮忙，就能直接得到一个双向无障的歌津通道！” “这难道不是个挺好的计划？”领主大人一阵火大。 因为他的计划基本就如同这个大秃瓢刚才所描述的翻版，如果当年不能成功，那现在大概也前途堪忧。 “没错，是好计划，可惜这个好计划却以失败告终。”赛托斯酋长摊开双手，“为什么？因为沙蜘蛛是人工造物几乎不存在心智，也不怎么受心灵侵蚀的影响，再加上靠日晒就能生存，繁衍根本不成问题。” “自从地精消亡之后，这东西就彻底失控了，外面那片死地里隐藏的沙蜘蛛多到恐怖！只能用难以计数来形容！你要想去巢湖通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全程空中飞行，一旦落地沙蜘蛛靠数量淹都能淹死你！” “那可至少需要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赛托斯指着李察怀里满脸无辜的奇丘，锵然说道：“就算你有空间装备储存给养，就算你能抗住心灵侵蚀。可是它能半个月高速飞行不降落休息吗？我看够呛，就算最擅长飞行的毒液飞龙都做不到！” 赛托斯说到最后，已经压抑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洪亮的声音震得几片绿叶飘然落下，好半天没人搭腔，林间一片寂静。 “不能，不要说半个月，就是一个小时也不能。奇丘变身每次只能持续很短一会儿，要等到第二天才能重复。”李察摇头。 “所以别白费劲了，这是不可逾越的鸿沟。”赛托斯眼睛里仅存的一丝光芒仿佛瞬间熄灭了，他无力地垂下头，咧嘴露出一个极其苦涩的笑。 这种浓郁如黄连的苦涩，通常只属于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后。 “这就是天命啊，天命注定两百年后迟暮森林将走向毁灭。嘿！反正两百年时间，怎么都足够你们凡人安然渡过一生，至于死后怎样完全不必多想。你可以寻求一位虎灵女孩结合，如果实在担心后代的命运，羊肠套可能会有所帮助。” 赛托斯想开个玩笑，可惜连他自己都没有笑的心情。 “给我十天时间，总得试试，十天之后一锤定生死。” “我说过，你有二十年可以考虑。”三个铁巨人同时站起来。 “对了，当年孤独的乔治有一些银巨人部属，一直追随他没有来到新世界。你们在彼岸世界那边，这些年还有他们的消息吗？”临走前，赛托斯酋长问了李察最后一个问题。 “压根没听说过，大概是真灭绝了。”李察摇摇头。 “太可惜了，没想到我们这些偏居一隅勉强求活的铁之王，居然已经是上位巨人最后的……余孽。” 第二百二十章 升空 “尊敬的大祭司，有必要告诉他这么多吗？”迈拉以与其年龄不符的矫健身手，在高大的乔木林间穿梭。 如果李察看到这一幕，他一定会大惊失色。 虽然早就感觉到迈拉身上有微薄的元素波动，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这样——迈拉的指甲缝里不时射出一根乳白色长索，细如发丝却韧如龙鳞，射在树干上，吊着虎灵长老敏捷地荡来荡去，方便到极点。 虎灵中能自行觉醒元素的幸运儿极其罕见，迈拉长老这一手年轻时堪称独领风骚，即便现在也依稀可见当年风采。 “这些秘密已经在我心里闷得太久了，再不找个陌生人倾诉一下，我会发疯的。”赛托斯酋长拄着一整根树干制成的拐杖，伸手推开即将拍脸的枝杈，“起码现在又多了一个种族，能见证我们这一万年来的挣扎和努力，本身就是种幸运，不是吗？” “那您觉得十天后他能成功吗？” “迈拉，你怎样认为呢？”赛托斯酋长反问。 “我看不到任何可能。”老迈的虎灵长老在铁巨人面前，坦率得像个孩子，有话就直接说。 “孩子，我们不妨耐心一些，拭目以待。”大秃瓢咧嘴狂笑，“在这一万年的漫长生命里，我学到最宝贵的东西，就是永远别放弃希望，永远。而且，我总觉得这个李察，也许是个不能用常理揣测的变数。” “总之，说不定，一切都还说不定。” ………… 迟暮大森林里有个镜泊湖，是整个森林水系的中枢。 湖如其名，水质清澈透亮，在阳光照耀下，能像镜面一样反射出飞鸟略过的清晰倒影。 周围水草丰茂，苍苍翠翠。八条溪流从不同的方向，把水源源不断地灌进湖里，四季不停。 流进镜泊湖里的水系足有八条，流出的则一条也没有，但即便如此，水位却总是不增不减。附近的虎灵老人都说也许是底下有条暗河，把水都放走了。 这湖里能捕捞到一种体长接近半腕尺的顿河鱼，丰硕肥美，是附近虎灵的重要肉食来源。每到秋天的时候，肚子里就密密麻麻长满籽，每一颗都有葡萄那样硕大浑圆。 那滋味，铁巨人和猫都想了解。 最近附近来了个很奇怪的狂战士——说他奇怪倒不是因为个头太矮以至于像得了侏儒症，而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奇怪。 他带来了铁巨人祭祀的谕令，要求虎灵们尽可能配合，这本来倒是没什么。可他要的东西比他本人还奇怪——顿河鱼的鱼皮，让大伙心里直犯嘀咕。 顿河鱼虽然肉质肥美，但外皮却又糙又硬，连最不挑食的森林狼都嫌弃，要来能做什么用呢？ 事实证明，还真有点用——用来胡闹。他收集了几百张鱼皮稍加鞣制后，又要求部落里针线活最好的妇人集体出动，把这些鱼皮缝成一个巨大无比的钱袋！ 大伙都觉得他肯定是疯了，这么大的钱袋，塞几个铁巨人进去都绰绰有余，谁能用得了呢？就算把整个迟暮森林所有的金子都收集起来，也装不满这个钱袋的百分之一。 但在一通亲切的拳脚交流之后，所有人先是激愤、尔后诧异、随即陷入深深的绝望。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开始认真准备活计，把几百张鱼皮依次缝合起来。 这个侏儒狂战士居然还要求不能漏气，简直不是人！ ………… “你们说，头儿到底想干什么？连续滞空半个月这种事到底有没有可能？”一群高山堡壮汉正在树荫下一边啃果子一边闲聊，其中就数冈瑟嗓门最大。 一群人顿时开始七嘴八舌地贡献意见，坚信只要自家领主出马肯定手到擒来。 “说实话，不可能。”伯纳很冷静地摇摇头，“你们不要搞盲目个人崇拜好不好，飞行是很消耗体力的，怎么可能半个月都不落地。而且今天都第八天了，不还是没见什么进展？” “其实有可能，高阶风系巨龙能依靠对元素的精准操控，做到‘云海为家，眠于风中’，区区半个月对它们来讲不算什么。”尼赫鲁看着眼热，也摇头晃脑跑过来，主动参与进讨论中，试图以此显摆自己的渊博。 “说得好，尼赫鲁，那么现在要怎样才能找到一条风系巨龙呢？”伯纳冷眼看着他。 “我只是论证一种可能性存在与否而已，至于能不能实现，那是另外一个问题。”狗头人萨满翻了个白眼，很不屑。 他很怕高山堡领主不假，因为那家伙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总让尼赫鲁觉得心惊肉跳，仿佛面对天敌一般。 但其他人可没法让尊贵的萨满畏惧，元素使用者的自豪让他在面对凡人时永远信心满满。 “那除了风龙呢？”冈瑟急不可耐地问道。 “应该没了吧。”尼赫鲁捻着下巴上的胡须，明明不太清楚，还是硬撑着不肯露怯。 “其实我觉得未必没有……”赫特的语气很飘忽，像是酒鬼踩在棉花上，每一个音都不着力，跟他平时踏实稳重的声音大相径庭。 “我说了，个人崇拜于事无补。”伯纳冷笑一声，“咱们还是趁早讨论讨论，怎么在这里安家吧。” “我可不想娶个虎灵老婆。”冈瑟忧心忡忡地说道。 “放心，你根本娶不上老婆。”罗塞尔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先回头看看后面。”赫特半张着嘴，像是一条离水窒息的鱼。 所有人同时转过头，仿佛有某种神奇的魔法开始暗中作用，每个人都开始竭力打开下颌，试图挑战生理极限，把自己的嗓子眼暴露在空气中。 远方乔木林上空，一个硕大浑圆的鱼皮球正在缓缓上升，逐渐脱离树冠的范围，显露出全部。下面用藤索吊着一个木筐，他们敬爱的领主大人就站在筐里，肩膀上披着件大衣，正朝四周不断挥手致敬，动作异常干脆有力。 洪亮的声音清晰可闻—— “报告地面，我已升空，向祖国和人民问好！” 第二百二十一章 准备出发 李察买了几桶麦酒压仓增重，正在缓缓上升的鱼皮球又安安稳稳降落下来。他走出吊舱，看着外面一双双充满震惊的眼睛，心里好一阵暗爽。 智商碾压所能带来的高级快感，那是远胜过单纯装逼打脸。 “是不是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入眼环顾所见，每个人都在下意识点头。 “因为氢气比空气轻，所以充满一个大气囊之后，就能吊起重物，就像木头会浮在水面上一样。”领主大人打了个响指，“拜托各位，我都说过很多次了，思想不要那么僵化——地行龙嘴里既然能喷出氢气流，没人规定必须只能用来点火吧？” 几位铁巨人也早已闻讯赶来，他们明明是在场身形最伟岸者，看李察的目光却近乎高山仰止，“无与伦比的成就，您真是通晓万物规律的智者，也只有当年这里的原住民才能媲美。” 李察的面色顿时变得相当古怪。 他当然知道赛托斯嘴里的原住民是指地精，但“地精”在彼岸世界早就成了骂人的词，是相当恶毒的羞辱。 可偏偏他现在还真没法生气，因为在铁巨人眼里地精拥有足以和泰坦对抗的高度智慧，用来形容人类绝对代表一种殊荣。 “过奖、过奖。”领主大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因为他也觉得自己着实聪明。 事实上，赛托斯酋长提出需要长期滞空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氢气球。 毕竟和飞行生物比起来，气球并不存在那么频繁的落地需求。小心维护的话，飘上个把月完全有可能。 在斯嘎尔龙骑兵晋升到顶级之后，地行龙会拥有储存并喷射氢气的能力，这原本是为喷火准备的。但高山堡领主从来都是满肚子鬼心眼，又怎么会满足于老老实实循规蹈矩？ 之前收集顿河鱼鱼皮的时候，虎灵还以为他要做个巨大无比的钱袋。万万没想到所谓的“钱袋”彻底缝合，并由地行龙充气后，居然会离地而起，笔直朝着空中窜升！ 当时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幕，几乎所有人都因为极端震惊而手足无措，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要不是李察早有准备，用绳索把气球牢牢拴在了大树上，说不定就得从头再来。 但切实造出氢气球后，如何控制自如又成了新的拦路虎。不过靠着因地制宜的取巧，最后也照样把问题解决了： 通过在系统商铺里购买货物压仓加重，就能让氢气球下降。而把压仓的货物直接抛掉，则可以重新上升——幸亏他家底还算厚实，不然还真经不住这么折腾。 至于怎么控制方向，以及提供前进动力，李察刚开始打算使用风帆。上手之后才发现，他那点浮光掠影的知识储备，早就半点不剩都还给老师了，想弄出太复杂的操纵系统纯属白日做梦。 但领主大人最终还是解决了问题——反正他出发的话也得带上奇丘，小黑鬼每天都能变身巨兽，完全可以套上缰绳拉着飞…… 赛托斯酋长听完李察的整套方案，眼眶立刻湿润了，嘴唇也在剧烈哆嗦。这个万年老古董，此刻难掩心中激动。 “也许，真的可行。”他老泪纵横。 “这个计划条件好严苛——地行龙必须能喷吐氢气，不然这个大球就飞不起来；李察大人手里的空间装备也必不可少，不然没法供给生活需要和控制升降；另外作为役兽的奇丘必须有变身能力，不然疲倦的时候没法回到吊筐里休息！”薇拉看着李察，仿佛重新认识他一般，“把几乎所有能利用的条件都用上，才最终凑出一个看起来可行的方案。” “你真的很聪明，至少比我见过的绝大多数贵族都聪明得多，为什么之前总是一副莽撞的样子？” “也许李察是那种真正的智者，不屑于简单的卖弄。”赛托斯酋长现在简直越看李察越觉得顺眼。 换任何一个人，在接连不断一万年的失落过后，忽然捕捉到一缕希望的光辉，恐怕也难以避免爱屋及乌的情绪。 再怎么寿命悠长，再怎么血脉高贵，铁巨人也显然避免不了所有智慧生物的共性。 一帮高山堡战士听得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自家领主明明就是个一柄钢剑荡平四方的猛将，怎么会跟“智者”沾上边。 “酋长，一万年已经太久，我们只争朝夕。”李察大手一挥，“现在您是否可以告诉我，巢湖通道究竟在哪？” “当然，如果连这样的机会也不敢尝试一下，那就不是谨慎，而是懦弱了。”大秃瓢乐呵呵地捧着肚皮，“回头我马上就让族人把珍藏的石板图册送来。” “记得要复制一份人类尺寸版，用树皮就可以。”李察可不想抱着一本几千磅重的石头书出发，他的宝贝气球能不能拽动都两说。 “没问题。”赛托斯酋长一边点头，一边满脸严肃地说道：“不过李察，我还是要多叮嘱你一下。如果你真的成功找到了巢湖通道，那边很可能会遇到泰坦邪化的部属。因为自从击败了地精之后，泰坦就在逐渐加强对彼岸通道的管控。” “那要怎样应对？” “不必惊慌，只要表现得越暴虐、越鲁莽越好，多半就足够糊弄过去。”赛托斯酋长撇了撇嘴，“毕竟他们几乎没剩下什么头脑，都是一群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怪物而已。” “放心好了，短暂表演一下，我还是很有信心瞒天过海的。”李察傲然一笑，“毕竟打打杀杀这种事，我不是谦虚，也很擅长的。” “老实说，我觉得你根本没必要表演，做自己就完全够了。”薇拉不禁笑了。 “需要暴虐到那种程度吗？”冈瑟咧着嘴，一副很吃惊的模样，“我还以为头儿的意思是要收敛一下呢。” “我非得弄死你！”领主大人捏着拳头，指节嘎巴作响，瞪着冈蛮子目光不善。 “对！这个感觉就对了！”赛托斯酋长拍着巴掌大喜过望。 李察：“……” 第二百二十二章 回家 对于高山堡来说，最近是个很敏感的时间节点。 亡灵的莫名出现，已经为这片土地带来了几分恐怖的气氛。而开膛手成编制神秘失踪，就更叫所有人讳莫如深。 后续人员当然仔细搜索过铁矿周边，也当然找到了那个并不隐蔽的空间裂隙。 当时留守高山堡的半人马二话不说就要往里冲，谁也不敢阻拦他们。毕竟在高山堡，正规战士和平民之间，有无法逾越的武力鸿沟。 除了巴克兰。 这个老头拖着迟钝而老迈的身躯，挡在空间裂隙前面，重重顿了下手里的拐杖，“停步！” “让开，我不说第二遍。”半人马游骑兵们全体双眼通红，散发着凛冽肆虐的杀气，让周围一干人等连大气都不敢喘。 巴克兰很头疼。 他早就知道高山堡这群骄兵悍将，一旦领主本人不在，压根不可能有谁能管得住，但万万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的这么快。他还以为自己都土埋半截了，有生之年不必承担这份苦恼呢。 “如果那边有连李察也解决不掉的麻烦，你们拍拍胸口掂量掂量自己，能帮上忙吗？”他苦口婆心地说道。 但半人马游骑兵完全不买账，完美诠释着什么叫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挥舞拳头嘶吼着说道：“那就一起去死！” 巴克兰到底是人老成精，对付这种热血小青年有的是办法。他整个人一下子沉郁下来，用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死？幼稚！” “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成熟吗？不是为了信念去死，而是为了信念不论怎样艰难也挣扎着活下去。因为死很容易，而活着——很难很难。” “我恳请大家，忍耐、蛰伏、坚持，因为我相信李察总有一天还会回来，他一定希望能看到高山堡秩序井然运转良好！” 恰当的背景、凝练的字句、真挚的语气，顿时让平淡的话语，拥有了感人至深的力量。 如果领主大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吃惊于这个整天蔫了吧唧的老头，居然也有这么澎湃激烈的时候。 半人马们红了眼眶，之后却收起那副无法无天的样子，继续默默承担起肩上的职责——巡逻、守卫、训练，围剿每天出现的木乃伊，从不停歇。 就这样，时间一天一天、一周一周、一月一月过去。 他们仍旧忠于职守，作为荒野上最顶级的战士，任何土著在他们面前都不堪一击。即便只有数十人，也足以维持高山堡荒野霸主的地位。 只是，偶尔会有人说，他们的心早已经冷了，像是寒风吹拂下的冰。 恍惚间，似乎有看不见的潜流，在平静的水面下涌动。 ………… 清冷无趣的早晨，放眼望去荒野似乎还没从沉眠中醒来。 水波一样缓缓旋转的空间裂缝里，忽然有个手持重剑的战士凭空现出身形，猛地跳出来，一记鹞子翻身干脆落地。 还没等他站稳脚跟，后面紧跟着又窜进来几头巨大的土黄色蜘蛛，模样非常狰狞可怕，看起来应该不是善类。但在剑士面前，却连软脚虾也算不上，一剑一个轻松尽数了账，展露出极其卓越的武技和素质，任谁看到也得鼓掌叫上一声好。 几个守卫着空间裂隙的半人马和精灵游侠，看见这一幕顿时集体陷入呆滞。 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观察，来人都大概、好像、也许是他们尊敬的领主大人，只不过此刻灰头土脸，头发油腻腻地贴在额头上、粘成一缕一缕，看起来有阵子没洗过澡了。 “失算失算。”李察连连摇头感叹。 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速度。 赛托斯酋长说过至少要准备连续飞行半个月，他也就很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坐上氢气球半个月后就能站在巢湖通道面前，跨出那咫尺天涯的一步。 但是，奇丘一天中顶多能变身飞行半个小时，其余时间堪称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的典范。 所以热气球的平均速度，跟赛托斯酋长此前作出的估计，无疑相差甚远。当时大家可能太过于兴奋，谁都没注意到这个问题，还是李察自己出发之后才猛然醒悟。 可领主大人这么死要面子的人，想让他众目睽睽下厚着脸皮承认自己失算，还不如指望早晨起来太阳能从西边出现比较现实。 于是李察果断选择硬着头皮继续前进。 路上走走停停，整整两个多月后，领主大人才终于循着图册找到巢湖通道。 赛托斯说得不错，这里有很多很多泰坦邪化的部属——整座高耸入云的暗红色石山被掏出密密麻麻的洞穴和通道，犹如一个放大无数倍的蚁潮，难以计数的邪化部属就像工蚁一样在里面来回穿梭。 猛犸人、狂战士、树精——他们也许没有多少智力，但强健到极点的躯体和嗜血本能，仍然可以带来不俗的战斗力。 山顶正上空还悬浮着一颗硕大的琥珀眼珠，李察坐着氢气球一出现视野中，这颗眼球立刻微微转动，把瞳孔牢牢锁定在李察身上。 显然，这个东西应该能起到一定侦测作用，而且十有**是泰坦的造物。 一时半会，混进去没那么容易。而拖得时间稍久，又可能产生新的变数。 回家之路，远没有当初设想的那么顺利。但面对这样两难的处境，领主大人只是轻轻一笑，尽显淡定从容，不带半分烟火气。 他有这个本钱—— 在两个月来途径过的广袤土地里，到处都分布着数之不尽的沙蜘蛛，每当奇丘变身飞行时，总会当场陷入疯狂，追逐着空中永远无法企及的目标，至死不渝。 整整两个月积少成多下来，如今聚集在李察屁股后面的沙蜘蛛，数量庞大几乎超出语言所能描述的极限。它们密密麻麻地分布，彻底遮盖了视野所及范围内每一寸土地！ 领主大人原来觉得这些鬼东西很烦，现在却越看越可爱——毕竟现在这世道，愿意举家出动免费助拳的打手可真稀罕。 李察指挥奇丘最后一次变身，朝着泰坦的邪化部属飞过去。那聚集起来的沙蜘蛛顿时如同海啸一般，淹没了整个石山！ 第二百二十三章 虎灵兵种 阔别数月之后几经磨难重回故土，说一点不激动那是纯粹胡扯。 不过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李察也只得先按捺下这份激动，冲几个正在发呆的半人马招了招手，“赶紧弄根棍子过来。” 一根长矛被撅掉铁尖，七手八脚传递过来，毕恭毕敬地送到他们自家领主手里。 这些游骑兵环绕着自家领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嘴唇嗫喏一定有千言万语想问，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李察现在可没心思管这些小兵癞子在想什么，攥着木杆深吸一口气，缓缓探进时空裂隙的银色漩涡里。虽然按照先前的猜测，至此就应该大功告成，但在猜测变成现实之前，他心里还是有点没底。 顶多几十息后，李察忽然感觉到手里一沉，是矛杆另一头被人攥住了！ 下一刻，冈瑟魁梧的身形从银色旋涡里显现出来，拍着胸膛仰天怒吼。 “头儿。”这个魁梧粗野的高地蛮子也难抑心中激动，上来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我们果然还能回来！” “不过这边怎么这么冷！”迟暮大森林里气候相当温暖，冈瑟身上只穿着一件长袖单衫，被冷风一激顿时寒毛耸立，嘴里吐出的气息凝结成一团白雾久久不散。 “今天是几号？”李察把木棍让给半人马拿着，时空裂隙里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身影，都是高山堡的老面孔——半人马、蛮子和矮人。 “四月五号。” “还行。”李察大致估算了一下，心里悬着的一颗石头顿时落了地。 这个日期大致能跟他在新世界消耗的时间对上，说明至少不存在什么两边时间流速不同的狗血事件。 可真正的问题在于四月份明明早就开春了，但眼下却仍旧像是隆冬时节，这很反常。就算今年冬天格外寒冷，到这时候也怎么都该结束了。 这种极度异常的表现，似乎已经不是单单用气候反常所能解释的了。 “你肉厚，忍忍吧。”领主大人拍了拍冈瑟的肩膀，自己冲着空间裂隙又一头钻进去。 一阵轻微的错位感过后，眼前已经换了天地，等待穿越的大军正排成长列。 “你果然做到了。”赛托斯大酋长也在，面色严肃地冲李察竖起大拇指，“虽然好像比预想中迟了一些，而且你现在看起来很需要洗个澡。” “铁很快就能送来，调拨给我的虎灵可也别忘了。”领主大人挠了挠油津津的头发。 “你们人类心思就是重。”赛托斯酋长撇了撇嘴，“我们铁巨人答应的事情，比精金还要可靠、比岩石还要长久，怎么可能会有假。” 李察在孤身出发之前，曾经好好和铁巨人一族的几位话事人掰扯过利益问题。 铁对于迟暮大森林来说是关乎生死的珍贵物资，以领主大人鹭鸶腿上都要刮出几条精肉的性子，一旦占据了仅有的供应渠道坐实垄断，不弄点油水出来简直对不起自己聪明的脑袋。 只是铁巨人毕竟跟他关系不错，李察也没好意思使劲大开口。就是一个劲暗示自己兵源不太充足，而虎灵看起来正好合适，天底下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真是好难得啊好难得…… 在拥有一万年阅历的铁巨人面前，这种暗示跟明示不存在任何区别，让他们又一次确定人类真的心眼多。 赛托斯大酋长答应得很痛快，原则上支持高山堡从虎灵中间补充兵源，但又表示必须遵从本人的意见。 领主大人答应得更痛快，因为刚开始他觉得十拿九稳。甚至增添了一份幸福的烦恼，要是虎灵兵源太多，会不会打破开膛手内部平衡…… 毕竟以他的视角看来，迟暮大森林这块地方着实前途堪忧。但凡有点长远目光，也应该打算打算怎么另谋出路。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故土难离并不是一句空话，眷恋是存在于所有智慧生物身上的本能——李察想方设法要回到高山堡，虎灵们又何尝会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园。 大部分虎灵都深深眷恋着生养他们的大森林，不愿轻易放弃。对于这些勇敢无畏的愣头青来说，另谋出路就像一种怯懦的背叛，硬着头皮撞破南墙才更对胃口。 无论未来有多么灰暗，他们都选择坚持到底。这种铮铮铁骨，倒也无愧于强战种族之名。 李察骂了一万遍傻卵，但开膛手的战士们对此普遍有点惺惺相惜。毕竟假如高山堡面临危机，让他们大难临头各自飞，那也是万万做不到。 不过好在总算不是所有虎灵都这么犟，至少还有一个部落毫不犹豫地上了贼船。 因为这个部族来历比较特殊。 虎灵作为精灵和半兽人的混血后代，最初抵达新世界时和很多混血种一样，存在血脉谱系不够稳定的问题，有一定概率会生下患血脉病的后代。 这些畸形儿本身不为正常虎灵所接纳，随着数量增加渐渐聚集成一个独立的新部落。而且尽管初代祖先或多或少都有点毛病，但后代却渐渐变得和正常虎灵一般无二，如今也有三四千人口、一千多成年战士，算是规模不小。 因为那一段历史，这个部落和其他虎灵之间有点格格不入。原本只能一起生活在迟暮大森林里，低头不见抬头见非常尴尬。现在趁着机会难得，干脆大家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领主大人对这个结果还算比较满意。 虎灵的兵种晋级体系正好符合高山堡需要，改变了远程输出全靠半人马的尴尬境地。从最低级的“虎灵山民”，往上一条单线依次是“虎灵猎手”、“虎灵狂野猎手”、“森林之子”，以及最高阶终极兵种“猎龙者”！ 居然是一整条猎手路线。 和人类目前主流的专职弓箭手相比，“猎手”同样作为远程输出兵种，还是稍微有点不一样。 他们不像弓箭手那样完全专注于射击，而是在使用弓箭的基础上装备剑盾，强调个体要额外具备一定轻装近战、以及布置陷阱的能力，是多面手。 第二百二十四章 浪花淘尽谁是英雄 一般来说，越是贪多求全，就越是会样样稀松。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天才。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杂，难免不精。 多面手兵种，虽然听起来很美好，真实战斗力却普遍不怎么样。既能远射又能近战，往往意味着远射远射射不过专职弓箭手、近战近战又打不过银甲长戟兵，定位非常尴尬。 但这个问题在虎灵身上根本不存在，他们同时继承着精灵和强势半兽人的优点，自身禀赋实在得天独厚到叫人眼红，近战远射样样精通堪称怪胎。 人类弓箭手普遍非常注重齐射，在李察看来，就是为了弥补个体精准度不够而采取的一种手段。但是虎灵根本用不着——领主大人考察过他们的射术，以庞贝正规军标准衡量的话，简直个个都够得上神箭手标准，压根用不着再靠齐射补足精度。 只需要稍微协调一下，避免太多人瞄准同一目标浪费火力，简单自由射击就能发挥出惊人的杀伤力。 而当他们弃弓持剑的时候，靠着天生灵活而健壮的身板，哪怕武技水平算不上卓越，吊打普通剑士部队也会像喝水那样轻松。 这样的猎手直接拿来当弓箭手用，其实有点浪费，他们更适合作为斥候打小规模遭遇战。但毕竟高山堡眼下还用不上千人级别的斥候。 对于任何军事主官来说，能拥有这样的部下都意味着一种幸福的烦恼，领主大人如今就正在承担这种烦恼。想要最大程度化发挥他们的能力，也不是件容易事。 “赛托斯酋长，有没有兴趣回彼岸世界看一眼？”李察离开之前，向着铁巨人发出诚挚邀请。 “谢谢你的好意。”大秃瓢看着彼岸通道的眼神里，有遮掩不住的渴望，毕竟那里可是他阔别了一万年之久的故乡。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过恐怕不行。” “为什么？”李察看得出他不是不想去，而是不能去，顿时来了兴趣。 “因为越是高阶魔法生物，穿过彼岸通道的时候就越容易对通道本身造成扰动，造成意外事故。当年我们过来的时候，可是靠泰坦亲自出手用魔力稳固，才能勉强通过。”赛托斯酋长边说边朝李察肩膀上的奇丘挤了挤眼。 后者正在专心致志地跟榛子壳较劲，没空理会这个怪人。 虽然都是泰坦，但指望小黑鬼奇丘能拥有跟当年泰坦一样的威能，还不如赶紧找个枕头打瞌睡，梦里什么都有。 “现在已经没那个条件了，贸然过去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找死。”赛托斯酋长苦笑着摇头，“都说年纪越大，胆子越小，我可是深有体会。活着实在太美好了，永恒沉沦于寂静……啧，想想都觉得恐怖。” “那也不一定，我们人类现在可是有好几位魔导师呢，说不定我哪天就拉来一个。”李察虽然连见都没见过魔导师，但并不妨碍他在铁巨人面前放几句大话，反正对方肯定更没见过。 “你们人类里居然能诞生出魔导师？”大秃瓢显然是大吃了一惊，拍着巴掌连呼不简单不简单，“成年泰坦本来就差不多处于这个阶位，邪化之后还要差劲点，真是了不起的成就！要知道在我们那时候别说你们人类，连最受泰坦喜爱的精灵里，也没诞生过尊贵的魔导师呢。” “时代在发展，人类在进步，要是一直在原地踏步那才叫奇怪。”李察对这些老古董的满脑子旧思想很不屑。 铁巨人还是一万年前的铁巨人不假，但人类哪里还是一万年前的人类。时代早就变了，可惜这些巨人还没得到机会，去好好体验一番。 “不过泰坦很喜欢精灵吗？” “当然了，精灵长得好看、心地纯良、魔法天赋也不赖，谁不喜欢？”赛托斯酋长嗤笑一声，“哪像人类似的，模样就跟猴子没什么两样、魔法天赋又稀烂不说，小心眼还多得要命。” “你知道为什么泰坦纪元结束之后，精灵可以那么快就建立国家吗？因为泰坦早就安排好了，让他们暂时维持彼岸世界的秩序，等待自己回来。”这个大秃瓢神神秘秘地说道。 “那又怎样，最后还是人类通吃。”领主大人一乐，拍着大腿仰头狂笑，“我始终坚信，灵活的思路、不竭的野心、足够的头脑配上强大的生育能力，才是真正经得起考验的种族特质。” “你先别这么得意，李察，请耐心点继续听我说。”赛托斯酋长下巴绷劲，面色一下子严肃起来。 “人类的崛起，当然是不断努力进取的结果。但恐怕连你自己也得承认，还有个重要原因是自身特性恰好顺应了元素潮汐的剧烈变化，吃到了环境红利。换句话说，时运站在你们那一边。” “这个确实。”李察的确没法否认。 对于任何一个智慧种族而言，元素大潮的起起落落，就是无可违逆的天命所归。而人类之所以能低开高走，从远古时代毫不起眼的无名小卒，成为如今掌控大陆的绝对霸主，实在不能昧着良心硬说跟元素潮汐无关。 “那么在人类崛起过程里起到关键作用的，究竟是天命眷顾，还是你刚才提到的种种美好品质？”赛托斯酋长意味深长地说道：“鸿运当头的时候，任何种族或者个体都会很自然地把一切成功归功于本身，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元素潮汐也像抛弃泰坦一样抛弃了人类，你还能笑得出来吗？还能像现在这样自信吗？” 这下轮到高山堡领主无言了，他隐约感觉到的答案并不那么容易出口。 ………… 湖边渐渐从无到有聚集起几千人，为了抵御寒冷开始生火取暖、搭建帐篷。 涉及到一整个部落的搬迁，速度想快也快不起来。再加上这里距离高山堡本部还有不近的路程，李察留下懒得继续跟他们磨时间，干脆让奇丘变身背着他，先飞回了高山堡。 第二百二十五章 鬓毛无改乡音已摧 奇丘在高山堡丘陵顶上降落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多少波澜，绝大多数领民还是该干嘛干嘛，没有表现出一丝半毫的惊讶。 倒不是因为他们淡定，而是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自家领主大人居然消失了几个月之久，还差点迷途在另一个世界，永远回不来了。 自从李察神秘失联的那天起，相应消息就被牢牢封锁在一个小范围之内，外人难以知晓。 “你居然还知道回来？”巴克兰使劲揉了揉眼窝，又戴上眼镜瞪大双眼，确定真身之后立刻开始不住地抱怨，“失踪倒是玩得爽利，知道你这一失踪耽误多少事吗？” “不知道，说说呗。”领主大人从奇丘背上单手一撑，空中转体潇洒利索眼看就要一气呵成，结果落地的时候正好踩到石头，差点摔个狗吃屎。 同时巨兽奇丘又变成小黑鬼，闷头一溜烟直奔厨房找吃的去了。 巴克兰托了托鼻梁上的玳瑁眼镜，皱着眉头问道：“等等，你这是那里带回来的口音？好古怪。” 李察挥手拍下了自己嘴巴，“得。” 在新世界里跟虎灵和铁巨人一块混得时间太长，他也不自觉跟着学了一嘴古代口音，在巴克兰听来当然是很奇怪。 可见环境的影响力多么潜移默化而又坚定不移，想摆脱外界作用维持自身绝对独立，完全是白日做梦。 “你刚才说什么？”这句话已经又换回了庞贝口音。 “最近出了不少事，你这段时间听没听说过？” “不知道，但是肯定没我这边事大。”李察把自己的遭遇讲了一遍。 当然，他本人的勇武和智慧肯定是陈述内容的重中之重。被不厌其烦地再三重复、来回强调，还得一次又一次增添细节，竭力使之生动详细。 “我的神啊！泰坦居然是跑到另一个世界去了？而且邪化了？”巴克兰早已经能习惯性过滤多余内容，但还是被消息本身给震得不轻。 手一哆嗦，心爱的玳瑁眼镜掉在地上，他也无暇顾及。 “是啊。”李察弯腰捡起眼镜，架在自己鼻梁上往下一勾，奸商派头拉满，“我敢保证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整个大陆必将为之震动。主流学界一定做梦都想不到，数千年来被坚信不疑的历史将会改写，也许还会引发一系列难以预测的连锁反应。” “那个空间裂隙结构好特殊，怪不得一直回不来。不过戳穿了也简单，早知道伸根绳子过去不就得了。”巴克兰脸上写满懊悔。 “有些消息被戳穿了确实一钱不值，但谁也不能否认，戳穿之前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堑，所以长老完全不必自责。”李察拍了拍老白虎的肩膀，嘿嘿直笑。 “这段时间我不在，高山堡没出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准确地讲都是好事。”巴克兰清了清嗓子，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你们刚走没几天，就有三四百个高地蛮人结伴来到高山堡，说是要追随‘屠龙者李察’作战，证明自己的勇武。” “这群蛮子眼光真不赖。”领主大人听得连连点头。 随着他名头越来越像，理所当然也能吸纳到越来越多的人才投奔。就像磁石吸引碎铁一样，也从侧面证明着高山堡发展兴旺。 “另外西北方的半兽人王国的内乱好像愈发严重了，安妮看准机会招揽回一群半人马，听说还是赫特的远方亲戚，我也就都按着亲戚的标准招待，费了好多金币和粮食。你回头赶紧把赫特先找回来，问问是真是假，咱们不能让人空口白牙给骗喽。” “嗯，行。”领主大人很敷衍地点点头。 究竟是不是亲戚这种小事，也就巴克兰这个死抠门才会在乎，他压根不关心。 如果稍微多付出一点钱财，就能招募到优秀战士，没有几个领主会在这上面吝啬。 “他们都是冲着你的名声才来的，结果你又这么长时间不见人影，等得人心涣散。”巴克兰踮脚抬手把眼镜从李察鼻梁上拿下来，重新戴好，“我可真不容易，连哄带骗才把他们安置下来。幸亏你回来的还算及时，不然也是难办。” “长老出马，还有难办的事？”领主大人故作诧异。 “咳……你说的也是。”老白虎红光满面地点点头。 “还有什么事吗？”李察继续问道。 “记得你之前让人捕捉巨怪吗？” “唉，当然记得。”李察想起来就犯头疼。 巨怪虽然智力低下，但觉醒成萨满的概率着实不低。他当初眼红这一点，大手一挥就下达了捕捉巨怪的命令。 后来现实给他上了一课——在领民们不辞辛苦的努力之下，巨怪是越抓越多没错，但除了哼哈二将外，却连一个新萨满也没有觉醒，简直让领主大人愁得头都白了。 反倒是高山堡一下子成了巨怪的理想乡，这些傻大个留在这里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还到处游荡特别爱闯祸。要不是缺施法者缺得厉害，领主大人早就让他们都滚蛋了。 “高山堡现在林林总总有上百头巨怪，几乎把整个荒野都搜干净了。”巴克兰的前半句话差点让李察当场去世。 但后半句话又让他立地起死回生——“你走的这段时间里，又觉醒出八个新的巨怪萨满，而且全是塑能系法术！” “真的？”高山堡领主楞了片刻，噗嗤一声笑了，“难不成还能是本领主在这镇压了巨怪的气运，所以我一走，萨满就像春天雨后的竹笋一样纷纷冒出来？” 巴克兰早就习惯李察嘴里偶尔冒出些不着调的怪话，连问也懒得多问，自顾自接着往下说道：“八个萨满里有四个火系，三个水系，还有一个居然是风系的罕见变种——雷电系的‘戈登闪电四连弹射’，算是运气很不错。” 对于随军施法者来说，火系和雷电系都很不赖。 火系法术天然能借助介质蔓延，条件合适的话，星星之火就能烧出一片野火燎原。而雷电法术可以无视绝大部分金属盔甲的防御，如果雨天还能有额外加成，非常实用。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大事件 “看来这段时间虽然我不在，你们也维持得不错。”李察已经不只是简单满意能形容的了。 虽然老白虎说的这一桩桩一件件，听起来都是运气成分占主导。但要知道，他离开的时候可是带走了绝大部分战斗力，只留下几十个半人马和大量平民，整个高山堡非常空虚。 这种情况下，留守人员还能维持住架子着实不容易。 “你应该好好感谢梅丽莎嬷嬷，在我们缺少兵力的时候，是精灵护卫主动站出来，撑起半边天。”巴克兰赞叹着说道，“人家精灵最初为了是寻求庇护而来，这一阵反而要承担那么多担子，也没有任何怨言，很难得。” “一定一定。”领主大人看着老白虎满脸荡漾，寻思这货该不是焕发第二春了吧。 “你如果非得在脑子里想些不该想的东西，麻烦至少不要在脸上也表现那么明显。”巴克兰喟然长叹。 作为一名开拓贵族，高山堡领主的武力无疑是绝对超规格，但其他方面总让这个博物学者感到丝毫没有长进。 “我也告诉你个好消息，这次本领主还带回一整个虎灵部落，过几天就到了。”李察强行扯开话题，“他们需要的各种东西都得先准备好，武具、衣物、住房……统统都交给你了。” “我看你是想活生生累死我这个老头子。”巴克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能者多劳嘛。”李察厚着脸皮打了个哈哈，完全不觉得有任何尴尬。 高山堡能打能杀的猛汉简直不要太多，自出道以来无数敌人的血泪已经证明了这点。但假如让冈瑟或者阿布处理内政，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绝对会毁灭一切，稍有理智的人都应该努力避免。 这些杂事也就巴克兰能应付得来，李察有时候想想也觉得自己运气不坏，能遇到这么个投脾气的糟老头。 “尤其是武器，千万要让工匠们抓点紧。虎灵用原始武器养成的坏毛病太多了，早一天换装就能早一天给他们纠过来。”领主大人继续叮嘱。 “这个没问题。”巴克兰点点头，“军械生意实在是太暴利太招人眼红了，你带着绝大部分战士失踪之后，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哪里还敢继续经营，最近几个月的产量都在仓库里屯着。” “那就行。”李察回到高山堡之前，原本已经准备做好处理烂摊子的准备。不过现实再一次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既然大局尚属稳定，他也就又想起那些不那么要紧的事来： “调停会议应该早就开完了吧？结果怎么样？” 当初因为亡灵重新现世，光明教会试图在斯图亚特和庞贝之间组织一场调停。按照原本计划，李察也得作为庞贝代表列席参会。 不过他记得临走之前，距离调停会议还有一个月，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早就过期了。 巴克兰原本一副懒洋洋无精打采的模样，听到这句话猛地精神起来，略浑浊的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高山堡领主，居然显露出几分压迫感：“没开！那个会议被推迟了，而且重启遥遥无期！” “是嘛。”李察顺手从路过的半身人厨子手里抢了把瓜子，边嗑边听。 “你大概想象不到，这几个月究竟出了多少事情！”巴克兰苦笑着说道，“高山堡虽然还算太平，但除此之外，整个大陆都快彻底乱套了！” “怎么了？”领主大人还没意识到严重性，很奇怪地看着对方。 按照他对这老头的了解，从来都只扫自己门前雪，怎么还破天荒关心起大陆局势来。 巴克兰悠悠长叹，一张嘴就是个重磅消息，把李察震得七荤八素：“首先，庞贝已经正式宣布冰雪女神教会为非法。目前全国都在驱逐冰雪女神教会的神职人员，教堂也尽数被捣毁。现如今圣光教会已经正式成为庞贝的国教，前阵子贵族苑还问我需不需要派遣牧师来传教呢，被我拒绝了。” “那肯定是要拒绝，咱们这种乡下小地方可不能沾上宗教。”李察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会，终究没什么头绪，“我早就听说庞贝上层一直有改革派和保守派的斗争，看来是改革派彻底胜利了。” “还有。”巴克兰说着说着脸色愈发古怪， “就在庞贝发布政令的同一天，斯图亚特宣布圣光教会为非法，也驱逐了全部神职人员。并且接纳了全部从庞贝出逃的冰雪女神教会神职人员，现在冰雪女神教会是斯图亚特的国教！” “这……”李察终于彻底傻眼，连珠炮一样发问：“这算怎么回事？两个国家玩了一手宗教互换？你真不是开玩笑？” “我哪敢用这种事开玩笑！”巴克兰回敬了一个白眼。 “服了！”领主大人的脸皮在轻微抽搐。 庞贝和斯图亚特两国的信仰归属，各自有着数千年的悠久历史，非常根深蒂固。谁能料到，居然会在短短一天之内，各自向着对方的原有方向狂奔，成了自己先前最讨厌的模样。 这可是连最荒诞的低俗喜剧也不敢轻易采用的戏码！ “你应该可以想象，现在大陆上的局势究竟有多混乱。而且今年气候反常，农业又不太乐观，各国都焦头烂额。所以那个调停会议啊，我看一时半会不可能重启了。”巴克兰连连摇头，“不过这对咱们来说，反倒是好事，现在贵族苑都压根还不知道你消失了几个月的事呢。” “调停不可能无限拖延。”李察冷静下来，轻轻摇摇头，“那种规模的亡灵重现，处理不好可是会在史书上留污点的，几位陛下但凡没自暴自弃，都绝对不会耽误太久。” “可是多久才算太久呢，一月、一季、还是一年？有时候历史的一次小小停滞，对于我们凡人来说，就是一生蹉跎。” “顶多两三个月，那场迟到的调停，就将迎来重新开启的一天！” “唉……按现在的形势来看，那时候再开启调停，恐怕会是几个大国之间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吧。”巴克兰对此忧心忡忡，很不乐观。 “谁知道呢。”李察笑得很冷，“不过看来我最近得去一趟科伦城，找索伦好好打听打听。”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一声老爹太沉重 李察在回房间的路上碰到了安妮。 “好久不见。”这个半精灵商人穿着身棕色长皮裘，一脸睡眼惺忪，要知道现在可是下午，“我看见奇丘在到处找东西吃，就知道你肯定回来了，果然。” “是啊，确实好久不见。”李察不禁在心里感慨物是人非，就这么几个月时间，安妮就好像比之前胖了不少，不用说肯定都是半身人厨子的功劳。 按李察的审美，以前她实在太瘦太伶仃了点，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还是现在看着更顺眼。 “对了，你知道梅丽莎嬷嬷在哪吗？” “外婆最近一门心思都扑在培育纳西水仙上，应该在暖室里。”安妮眨巴了两下眼睛，莫名其妙笑了。 “好，我去看看。”领主大人冲半精灵颔首示意，扭头就要走。 “等等，暖室换地方了，我带你去吧。” ………… 一间面积比先前更大的地穴，里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几百口硕大的水缸，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 当李察挑开门帘走进来时，梅丽莎嬷嬷正在挨个查看水缸里的纳西水仙植株。 尽管已经步入生命的暮年，但老和老也并不一样。在梅丽莎身上永远看不到半分暮气，反而被岁月洗练出异常澄澈的气质，宛如层层枝杈林叶间漏下的一缕微光。就算只是在操持杂活，流露出的那份安宁也叫人不忍打破。 “嬷嬷，我要问一件事。”领主大人屈指轻轻敲了敲门框。 “哦？”梅丽莎转身，放下手里的园丁剪刀，“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大人，尽管问好了。” “您有没有听说过兽精灵？”李察紧紧盯着对方的双眼，试图从里面找到些许端倪。 高山堡已经有一支精灵附庸，高山堡即将迎来虎灵新成员的加入，高山堡马上要成为虎灵和森林精灵共同的家园。 可偏偏，虎灵和精灵明显并不是很对付——不然他们也不会非得把自己“兽精灵”的名头改成“野兽之灵”，更不会削掉耳朵尖摒弃精灵的特征。 这也很好理解，兽精灵对于整个精灵族而言，就是个危难时刻出来打工的工具人，又怎么可能得到真心接纳。 领主大人对此一直有点担忧，一旦两个下属种族内斗起来，对整个高山堡的凝聚力无疑是种破坏。一旦处理不好，遗祸无穷。 “兽精灵？那是什么？”梅丽莎立刻不假思索地反问，连半分迟疑也不曾有过。 “你没听说过吗？”李察松了口气。 第一时间反应往往很能说明问题。丰富的阅历也许能掩盖许多东西，但却很难连下意识反应也一并伪造。 “我在别处偶然听说的，还寻思既然都带‘精灵’这个字眼，森林精灵也许能有所了解呢。”领主大人故意咧着嘴，让自己看起来格外像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 “应该是讹传吧。”精灵主母的表情就差明白告诉李察，不要什么地摊传闻都轻易相信。 “精灵族一共只包括地、火、风、水四大上位精灵，和森林、沙漠、海洋、云霄、极地、暗六种下位精灵，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兽精灵。”安妮补充说道。 “或许是半兽人和精灵的混血后代？”梅丽莎还不知自己无意中的猜测已经很接近真象，犹豫片刻又摇了摇头，“我们自古就有不和半兽人通婚的传统，应该没有哪支精灵会随便打破。” “那也许是我闹了个笑话。”李察打着哈哈把话题带了过去。 如果森林精灵不知道兽精灵，虎灵也几千年没见过森林精灵，那操作空间无疑就很大了。在高山堡领主这种满肚子歪脑筋的人看来，起码有一百种办法忽悠他们。 地穴的门帘又一次被掀开，走进来的身影过于高大，几乎把整个大门挡得严严实实。 “嚯。”李察发现仅仅几个月不见，哼哈二将明显又长高了不少。他以前能到两个巨怪的胸膛，现在顶多就比肚脐眼高一点。 如果被不明所以的外人看到，认成巨人也不奇怪。像是山脉巨人这种比较矮小的巨人亚种，比他俩现在高不了多少。 看到李察，哼哈二将一愣，怀里抱着的水缸掉在地上咔嚓一声摔了个粉碎，清水四散蔓延，泡在里面的纳西水仙也拍在地上。 “你终于回来了！” 含混的声音，像是嘴里舌头过于肥大很不灵活，稍不注意很难听请，有点憨乎乎的。 这种音调往往是弱智专属，科伦城里很多乞丐都这么说话，有些是真脑瘫有些则是为了博取同情。 但这句话却是从哼哈二将两个巨怪嘴里出来的，意义又大不一样。顿时让李察感觉晴天一声霹雳响，整个人当场陷入呆滞：“你们……居然会说话？！” “他们两个远比一般巨怪聪明得多，学点简单的通用语没什么问题，只是一直没人教。”梅丽莎嬷嬷微微一笑，“反正最近我时间多，就试一下，果然大获成功。” “外婆最有耐心了。”安妮挽着梅丽莎的胳膊，笑得很甜美。 “漂亮！”李察真心实意地赞叹。 领主大人当然早就知道，哼哈二将自追随他以来历经战事，已经升过好几次级。以他俩现在的面板属性，虽然还是比不上人类平均水准，但继续把他们当弱智却也有失偏颇。 只不过他的确从来没想过，可以教教他们通用语——对于施法者来说，这一步无疑是质的突破。能学会一种语言，代表着从此有了靠学习提升自己的可能，而不是永远只靠天赋吃饭，那意味着更广阔的未来！ 领主大人跟周围人耳提面命过无数次“思想不要太僵化”，但其实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又何尝每次都能跳出巢窠？ “老爹，我们好想你啊！”哼哈二将在领主大人面前坐下，顿时把本就不宽绰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他们看李察的眼神满是依赖，硕大的眼眶里迅速继续起一汪泪水，两颗比磨盘还大的头颅一左一右靠在领主大人肩膀上，悲呦地抽噎起来。 “你们……叫我什么？” 第二百二十八章 条件 “你们……叫我什么？”李察仿佛一只被掐住嗓子的公鸡，竭力从嗓子里憋出一声近乎沙哑的反问，仿佛临终前的最后挣扎。 “老爹，是你给了我们智慧。”哼哈二将脸上露出憨厚而朴实的笑容，粗笨的五官顿时皱成一团。 “哼哈二将一直说是你给了他们智慧，为什么？”梅丽莎嬷嬷一脸困惑。 “我哪知道。” 领主大人捂住心口，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可还没成家，一句“老爹”简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别说他这个年纪，就算土埋半截的垂垂老朽，也绝对没可能有两个这么大只的好儿子。 “还有事，先走了！” 李察神情恍惚地从暖室里逃出来，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顿时感到天日昭昭。 “多了两个儿子感觉怎么样？”看安妮笑得花儿一样就晓得她肯定早知道了，只是一直没告诉李察，干等着看笑话，“太羡慕了，这可能是我终生都无法企及的伟大成就。” “那咱俩结婚吧，到时候我的就是你的。”领主大人果断选择自损一千也要杀敌八百。 “你怎么不去死！”半精灵商人甩了个白眼。 ………… 大概五天之后，开膛手的大部队终于带着虎灵部落回到了高山堡。 “表弟，是你吗！”赫特仗着四条马腿，跑得飞快，一阵旋风似的冲在其他人前面。 “是我啊，赫特表哥！”高山堡方向也有一个半人马出列迎上去。 两个半人马飞速靠近，四臂相接胸膛剧烈起伏，显得非常激动。互相对了一拳，狠狠给对方一个拥抱，然后你一句我一句叙起旧来。 领主大人不在的那段时间，安妮给高山堡招揽回一群半人马，领头的叫亚伯，据他自己说是赫特的亲戚，如今这一点已经确凿无疑。 冈瑟看着眼前一幕表情十分古怪，掐着大腿忍来忍去到底还是没忍住，仰头笑了个惊天动地。 反差委实有些强烈—— 赫特的块头也算十分雄壮，两条膀子肌肉虬结，任谁看到也得赞一声好端端一条壮汉。 但站在他表弟身边，简直瘦弱得像是从小到大没吃过饱饭的豆芽菜。不是因为赫特最近在减肥，而是这个亚伯身板也未免过于夸张了！ 赫特身高大约两刃半，但亚伯比他还要高一头加整条脖子，身长直奔三刃。并且即便把他等比例缩小到跟赫特一样高，宽度也仍旧不可同日耳语，起码多出一半。他们相拥的时候，活像是个昂藏大汉抱着自己未成年的孩子。 跟普通半人马比起来，亚伯带来的这伙明显就是异类，个个壮得跟吹气一样。李察看到他们的时候，顿时就明白为什么巴克兰会那么在意招待他们所消耗的粮食，毕竟通常意义上的饭桶肯定没他们能装。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些大块头来自半人马中著名的夏尔氏族，夏尔半人马一向以身材雄壮著称。 “大人，这是我表弟亚伯。”赫特拉着黑大汉走到李察面前，微微躬身，“半兽人王国的内乱愈演愈烈，他们也受到了排挤。” “大块头，你这个身板也能玩得转骑射吗？”领主大人不禁好奇。 “我们不怎么会射箭，按照半兽人王国的传统，夏尔半人马一向担任近卫冲锋手。”亚伯虽然来了有段时间了，但还是头一回跟本地主人搭上话。一个劲好奇地盯着直瞅，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难道是找不到能承受你们力量的劲弓？”李察乐呵呵地开了个玩笑。 “不是。”亚伯显然没什么幽默天分，很诚实地摇摇头，“因为块头大就没法像表哥他们那样灵活，不灵活就用不好弓箭，所以只能冲锋。” “亚伯是个很勇猛的战士，还曾经担任过半兽人王国的禁军队长，几乎是平民有可能担任的最高职位。”赫特正在努力给自己表弟增加印象分。 “我们效忠的是老国王，但是自从陛下病逝之后，两位王子都是只知道争权夺利的蠢蛋。”亚伯从鼻腔里喷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以后就在高山堡好好干吧。”领主大人搓了个响指。 “好嘞，不过尊敬的男爵大人，我可有个条件。”亚伯不自然地挠了挠头顶。 吃了这么多天白饭让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先前和族人商量好的事情，又不能仅仅因为几顿饭而改变。对于一个前禁军军官来说，为了生计蝇营狗苟无疑非常尴尬，但很无奈没有别的选择。 “哦？直说吧，我们这不是一言堂。”李察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虽然那些夏尔武士齐刷刷都对他抚胸致敬，看起来甚是恭敬。系统面板里却并没有收到哪怕一份入队申请，说明他们并非诚心加入。 这很反常——因为越是强力武士往往越是心高气傲得厉害，一口唾沫一个钉是他们普遍拥有的共同特质。 就拿开膛手这群饭桶举例，别看他们平时吃饱了只想缩在墙根晒太阳，个个看起来都很人畜无害。但每每到了关键时刻，胸腔里的热血兼职比岩浆还要滚烫，“一言决生死”并不是开玩笑。 夏尔半人马都是强力到不能再强力的狠角，很难想象他们居然会在“效忠”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耍小心眼。 “您看这样行不行——要么，我代表所有夏尔武士和您决斗。如果您能取得胜利，我们整个氏族将成为高山堡的子民，所有成年武士也都将宣誓为您效忠。”亚伯故意略作停顿，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清晰的肌肉线条和粗大的青筋在皮肤上一下子显露出来。试图让李察充分了解前半句话所代表的难度，然后继续说道： “或者，您每月向我们支付固定报酬，我和我的族人将作为雇佣军服役、为您作战，直到生命终结或者合同解除。” 这话刚落下，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吭哧吭哧的憋笑声。被领主大人凶狠扫视一圈后，又重新安静到落针可闻，只是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幸灾乐祸起来，让人生地不熟的夏尔武士们好一阵摸不着头脑。 赫特拽了拽亚伯的袖子，但后者就像生铁雕像一样丝毫不为所动，显然早已经打定了主意。 李察看着他那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突然问道，“你跟赫特很长时间没联系了吧？” “是的，不过你咋知道？”亚伯眨巴了两下眼，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起这个。 “猜的。”领主大人继续问道：“另外，你们之前为了逃出半兽人王国，是不是消息渠道很闭塞？” “对啊。” “怪不得呢。”李察恍然大悟。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夏尔半人马 “我们大人曾经有过屠龙的壮举，‘屠龙者李察’的名字早就响彻王国上下，你非得跟他决斗吗。”巴克兰的眼神里充满怜悯。 人一上年纪心肠往往就会比较软，老白虎也不例外。最看不得年轻人生生往火坑里跳，想尽可能拉他一把。 “当然不能使用元素力量。”谁说四肢发达就一定头脑简单，亚伯打补丁的速度分明很快。 虽然在了解内情的人看来，这个补丁压根就完全无用。 “不使用元素力量，可以，还有什么要补充吗？”李察自始至终笑眯眯的，让夏尔武士们也跟着不由放松了些。他们感觉这个人类贵族似乎挺好说话，不是特别专横的那种。 “如果决斗，就摔跤或者拳击吧，您随便选一种好了。”亚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上的老茧，内心深处充斥着无比丰盈的自信。 这种自信源于无数次苦练和身板的压倒性优势，尤其是后者，看得见摸得着，当然可靠。 “最后一个问题。”高山堡领主此刻笑得非常慈祥，犹如早晨九点钟和煦的阳光。 但凡对他稍有点了解的人，看到这种笑容，心中的警惕也应该立刻蹿升至顶峰，知道肯定有人得倒霉。 很可惜，夏尔武士们并不在此列。他们人生地不熟，仅有的亲戚赫特被气得不轻，也已经选择放弃劝说，冷眼在旁边看着。 “请您问吧。”亚伯回以礼貌的微笑，感觉交涉的气氛还不错。 “你是嫌弃我们高山堡荒凉偏僻，又或者我本人不值得追随，所以才不情愿在此安家落户吗？” “当然不是。”亚伯连连摇头，“这里安宁、祥和又生机勃勃，我们所有人都很喜欢。您也是曾经屠龙的勇者，任何热血未凉的战士，都无法拒绝您伸来的橄榄枝。” “那究竟为什么呢？” “这个——”夏尔大汉略微犹豫了片刻，才弯腰靠在李察耳边小声说道：“我曾经担任过老国王的侍卫，总觉得陛下病逝似乎另有隐情，如果以后有机会，还想去调查其中是否有阴谋作怪。” “令人赞叹的忠勇。”李察竖起大拇指。 “你是一只飘荡在风里的海鸥，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港湾~”阿布拂了拂自己一头刚烫的、自认为富有文艺气息的卷发，浑厚的低音在空气中流淌，酸得领主大人起了一身鸡皮痱子。 向来以好斗闻名的斯嘎尔人居然难得发了回善心：“大块头，我劝你放弃吧，我们头儿很能打的。” 夏尔武士们对此回以集体嗤笑——每个半人马孩提时都听过小半人马过河的故事，深深明白别人的经验并不足信，只有切身体验才最有价值。蜥蜴人得跳起来才能打倒他们膝盖，说的话如何能为三刃高的夏尔武士提供参考？ “我选第一项，决斗。”李察嘴角微弯露出八颗牙齿。再标准不过的微笑，却让所有高山堡人感觉后脖颈直冒寒气，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你需要每月向我们支付军饷合计……你说什么？”亚伯忽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如果祈圣修女看到尊贵的教皇正在跟猫头鹰抢死耗子吃，大概也就是这幅表情。 “我说我选第一项。”领主大人晃了晃两边膀子，“来吧，就摔跤好了。” “那……好吧。不过即便你输了，也还是可以选择雇佣我们。”亚伯捂着自己腰上空空如也的钱袋，喋喋不休地继续强调，“另外，点到为止当然是摔跤的基本道德。但假如产生损伤的话，也不应该由对方承担医药费用。” 李察已经脱掉了外套，露出精赤的上身，冲他招了招手，“如果我赢了，时机允许的话，你还是可以去调查你想调查的真象。” 这句话被全体夏尔武士选择性忽略了，因为在他们看来，可能性未免过于渺小。 机灵的兔人哨兵用长矛在地面上划了个圆圈，两人走进去，各自看着对方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完了，又要有人走我的老路。”冈瑟翻了个白眼，嘴里喃喃自语。 赫特捂住了脸，不忍心再看。但眼睛虽然被捂住，耳朵却仍旧能听到声音，足够从脑子里还原出全过程。 “喝~啊~嗷~” 一听就是他表弟的声音，先是发力的怒吼，刚出嗓门就转变为难以置信的惊呼，紧接着又成了无比凄厉的惨叫。 “吼！”自家领主的声音却从沧渺一路飙升，直至如老龙长吟，震动四野！ 身高三刃、体重上千磅的亚伯，以任何标准评判，都是千军易辟的顶级猛汉。 此刻却简直像是只面对猛虎的可怜猫咪，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飞翔是什么滋味——尽管那并不是他本人所愿。片刻后肉体和地面的碰撞声无比沉闷，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新来的蛮子老老实实看着脚下方寸，一声不吭，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整片大地在接连不断地微微震动，他们的瞳孔也在随之颤抖。 虽然是追随着高山堡领主“屠龙者”的勇武威名而来，但听说和亲自见证完全是两码。 眼睁睁看着堂堂夏尔半人马，在一个瘦弱的人类手里，像个玩具似的没有半分反抗可能。纯粹力量所带来的极端视觉震撼，让每一个蛮子都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做出任何思考。 ………… 一场生动热情的高山堡风格欢迎仪式，最终以亚伯当场陷入昏厥告终。 很难说他究竟是真的昏厥，还是装作如此避免尴尬。不过夏尔半人马们倒算得上言出必行，输了就老老实实认，没想过耍什么花招。 领主大人很满意地在系统面板里看到了六七百份入队申请。除了一百多夏尔半人马，还有新来的五百多号高地蛮子。 蛮子倒是没什么特别，跟老资历同族的兵种进阶路线完全一样。天下蛮人是一家，很快就混到一块难分彼此。 但夏尔半人马的兵种体系却跟赫特他们很不一样，让李察乍看觉得意料之外、仔细想想又情理之中。毕竟很明显就不是一个路子——以他们的块头，想要学会边跑边射箭打拉扯，也未免太痛苦了点。 跟其他半人马远近皆能的游骑兵体系不同，夏尔氏族走的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重装冲阵路线。 从最低阶的“夏尔部落勇士”到“重装夏尔半人马”到“精锐夏尔武士”再到“夏尔半人马军士”以及最终的“战争之影”，从头到尾只使用重型斧枪配长剑一种组合。 斧枪这种武器既能砍又能戳，上限很高下限很低，想用好很需要技巧。但夏尔武士们在这方面似乎颇具天赋，面板显示一个个斧枪熟练度高得吓人，再典型不过的一招鲜吃遍天。 第二百三十章 没开始就注定的失败 下午，伯纳和薇拉一起悄悄找上了高山堡领主李察。 “大人。”薇拉和伯纳隔着一条长桌看着李察，“您肯定已经知道，我们的祖国斯图亚特，不久前宣布圣光教会为非法，拥立冰雪女神教会为国教。” “听说了。”李察靠在椅背上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这对你们来说很难接受吧。” “是的。”伯纳点点头。 “我们都有不少坚定信仰圣光的亲友，如今他们的命运，就像风暴雨裹挟下的小舟一样漂泊，随时面临着倾覆的风险。”薇拉阖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所以我们希望可以向你辞行，回到故乡，看看他们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对。”伯纳还是光顾着点头。 “哦，还有别的吗。”李察低头观察着桌面的木头纹理，津津有味。 “关于空间裂隙和新世界的事，如果你不想被别人知道，我以圣光神的名义起誓，将会把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直到死亡来临。”薇拉举起三根手指，脸上写满庄严肃穆。 “我也是。”伯纳连忙跟上。 “不用不用。”李察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别太激动，“没有二位想象的那么麻烦。” “那可是一整个新世界的！难道你不打算保密吗？”薇拉顿时感到万分意外，看着高山堡领主的脸，仿佛重新认识他一样。 “也许李察认为新世界是全体智慧生命的福祉，不愿意自己独吞。”伯纳托着下巴还挺乐观。 “我是说你们不用回去了，老老实实在高山堡待着吧。”领主大人终于不再观察木纹，抬起头脸上满是无辜，“二位，别怪我。你们自己也说了，那可是一个新世界啊，怎么保密都不为过。这么看我干嘛？我没手起刀落已经够意思了好不好。” “也有道理啊。”伯纳刚点了两下头，忽然发现薇拉看他的目光正变得越来越冷冽，赶紧又改了口，“尊敬的李察大人，请您务必再考虑考虑。我们实在焦心于亲友的处境。” “你们有什么想打听的人，列个单子好了。我可以帮打听，看在咱们交情的份上，费用全免。”李察很慷慨地大手一挥，就是死不松口。 薇拉差点被噎得一口气没缓过来，犹有不甘地问道：“可是西多夫将军知道我们在这里，他总有一天会发现我们不见了。” “放心，要是西多夫问起来，我就说你俩已经死了，埋在后山有苦荆花与山风为伴。”李察热心宽慰着他们，“毕竟生死无常，那老头肯定不会多想。” 空气突然间变得很沉默，李察又继续低下头观察者桌面纹理，气氛近乎凝滞。 “听起来还行。”伯纳接受得居然挺快，还不忘继续叮嘱李察，“那你记得再跟将军说，我死得可壮烈了，没给他丢人。” “小问题！”领主大人搓了个响指，和伯纳两人相视大笑，立刻击掌达成共识。 “伯纳！”薇拉一口银牙咬得咯吱响。 她原以为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个帮手，万万没想到，有时候也可能是多一个拖油瓶、多一个二五仔。 “唉，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伯纳心很宽，角色转换非常流畅，反过来当叛徒安慰起薇拉来，“再说我是将军收养的孤儿，你是侍奉神明的祈圣修女，就像这纷繁世间的旁观客，我们又哪里有多少割舍不下的亲友呢。” 薇拉趴在桌子上翻了个白眼，扶额叹息。发丝夹在指缝里垂下，看起来无比惆怅，“唉，好吧。” 她很后悔，后悔为什么要带上个比猪猡还蠢的人作伙伴。 “今天晚上的庆祝宴席一定很喜庆，到时候记得过来参加。”李察说完自己先走了。 门外，安妮正在不远处慢悠悠散步，可能是有感于自己最近在发胖的事实，半精灵小妞最近运动格外勤快。 领主大人贼笑一声，悄无声息地摸到她身后，突然毫无征兆“啊”了一嗓子，把安妮吓得差点当场蹦起来。 趁她还没来得及发火，李察赶紧又接着说道：“你知不知道，伯纳和薇拉刚才是来找我辞行。” 安妮果然上当，一愣之后连忙抓着他袖子问道：“你答应了？” “我看起来像弱智吗？”李察翻了个白眼。 “不像，就是。”安妮松开他袖子，使劲推了一把。 “我警告你，别给我太过分啊。”领主大人拍了拍袖子上的皱褶。 薇拉跟伯纳的诉求他能不能理解？太能了！时局动荡的情况下关心亲友乃是常情，领主大人就算不是笑口常开的老好人，至少也远够不上铁石心肠，这点从他对待附庸和奴隶相对优容的态度上就可见一斑。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放这俩人回去是万万不可能，除非太阳能从西边出来。领主大人甚至不介意说的更直白点：醒醒吧，别他妈做白日梦了！ 这跟理解不理解没有关系，甚至跟相不相信伯纳和薇拉的品格也没有关系，而是牵扯到的利益实在太庞大太惊人了。 新世界就在那里，时空裂隙也不可能移动，任何人只要找到位置，都可以进去一探究竟——当然，能不能回来那是另一回事。 高山堡作为目前仅有的知情者，已经成为了新世界的唯一贸易对象，也就是传说中的垄断。而铁这种在本世界平平无奇的物资，对于迟暮大森林里的生灵来说，是无法自产却偏偏关乎生死的绝对刚需。 但凡稍微了解过一点殖民贸易史，都知道占据如此天然有利的地位，靠剪刀差所能获得的潜在收益，绝对是个足够吓破人苦胆的天文数字，怎样乐观估计都不为过！ 铁之王好歹是泰坦后裔，别管现在有多窘迫，至少祖上曾经阔过。李察可不认为那些上位巨人现在家底会很薄，至少肯定不会像看起来那么寒酸。 这无疑是座宝山，可这座宝山全部建立在情报独占的基础上。一旦消息走漏，将增加无穷无尽的变数。领主大人再怎么狂妄，也不会认为小小高山堡，有能力在无数贪婪目光的注视下保住空间裂缝，甚至连奇丘是泰坦这件事也会暴露。 一切就全成了水中花井中月——只能看摸不着。 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道德上，本身就是种非常愚蠢的做法，不如干脆别让对方有作恶的机会，对大家都好。 换任何一个人坐在李察的位置上，他也绝对不可能容忍风险增加一丝一毫。必定会谨慎再谨慎，把不可控因素压缩到最低。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让他们离开。 第二百三十一章 奇怪的来客 当天傍晚的时候天上开始飘起小雨，但大饭厅里的宴会却热闹非凡，在一片阴冷潮湿的暮色中中带来些许鲜活明快的气息。 庆祝虎灵加入、庆祝夏尔武士加入、庆祝新蛮人加入、庆祝领主大人回归、庆祝赫特跟亚伯兄弟团圆、庆祝斯嘎尔地行龙居然会喷火…… 可以庆祝的事情实在太多，所以大伙的兴致也格外高涨。 吊灯架上粗大的牛油蜡烛熊熊燃烧，照得饭厅里一片辉煌。洁白的绸花在穹顶之间悬挂，微微反射着些许柔光。 大桶朗姆和各色美食流水一样端上餐桌，短暂停留之后，空酒桶和餐盘又被接连撤下。觥筹交错的清脆响声连成一片，各色各样的人声交织在一起如同煮沸的开水，几乎要把天花板戳个窟窿。 塞尼德这个和领主大人相识最早的虎灵，也以个人身份加入了高山堡。受到了其他老战士的重点照顾，大杯大杯的麦酒混着朗姆一起下肚，顿时有点招架不住。 他以前从来这么喝过，很快就醉得不轻，瘫在椅子上嘟嘟囔囔地说胡话：“怎么有三个冈瑟……” 一片哄笑顿时如池水泻地，猛地爆发出来。 正当气氛浓烈到极点时，忽然吱嘎一声，大门被从外面推开。 “大人，有外客说要马上见您。”一个兔人哨兵裹挟着满身雨汽进来，在那些足有他两三倍高的壮汉间挣扎前行，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家领主面前。 他闻着空气里飘荡的香甜气味，喉头剧烈收缩，不过到底还没忘了职责：“呃，好像是贵族苑来的人，叫索……索……” “索伦怎么没提前支会一声。”巴克兰嘴里塞着半片鸡胸肉，含混不清地抱怨。 贵族间互相拜访之前，互相送上门贴是最基本的礼仪和尊重，也好让主人提前有时间准备，不至于弄出尴尬。 按照老白虎的意思，高山堡之前处在草创阶段的时候，没那个条件，这些条条框框不注意也就不注意了。但现在既然一切都渐渐步入正轨，该有的规矩就应该立起来，不然以后会更麻烦。 “说不定有急事。”安妮倒是完全不以为意。她觉得如果非要立规矩的话，不如巴克兰自己先做个表率，别总是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比较靠谱。 “索伦那个老鬼来了？我去看看。”李察拿起餐巾胡乱抹了把嘴，站起来时不小心还带翻了椅子。 待客用的房间就在大饭厅隔壁，他过去的时候，索伦正在门口里面拄着手杖来回踱步。 “今天我可不是正主，那边才是。”他冲房间里面侧了侧头。 李察的目光越过索伦肩头，看到有个侍者正推着轮椅在欣赏堆满整面墙的书籍——一攒齐的大部头，一本比一本厚重，令人望而生畏，彰显着主人有多么好学且聪颖。 “谁啊？”他用口型向索伦问道。 “陛下的幕僚。”索伦帮他拽掉了还挂在脖子上的餐巾，“你该雇个管家了。” “看来李察大人阅读口味很驳杂。”嘶哑的声音，来自轮椅后面。大概是过于瘦小，被靠背挡得严严实实，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领主大人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卫兵立刻会意把门关上。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多读点总有益处。”他走过去抽出本最厚的《战争论》，装模作样掀了两页，登时被漫天飞灰迷了眼——这些书全是为装点门面摆上去的，自从买回来之后，除了巴克兰偶尔得空会看一看，长期处于闲置状态。 “哈哈，其实我不喜欢看书，因为大部分都太蠢，而且没有任何营养。”当侍者推着轮椅慢慢转过来，坐在上面的客人露出真容——瘦小的身材、绿色的皮肤、夸张的脑袋还有标志性的肥大鼻子。 如此鲜明的种族特征，整个大陆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家分号。 李察楞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个地精。 而且是个残疾地精，缺了一只脚不说，还瘦削得几乎只剩骨头。纤细的脖子和硕大的头颅对比强烈，李察真担心忽然支撑不住，会咔嚓一声断掉。 “你好，我叫寥拉，是萨格雷陛下的幕僚。”这个地精对李察伸出自己干巴到极点的手掌，“希望不要介意我没有送上名帖这种小事，因为我压根没准备过那种无聊东西。” 如果普通庞贝人听到一个地精居然自称是国王的幕僚，十个里至少有九个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因为人类对于地精的鄙夷实在根深蒂固。别说给国王充当幕僚，就是地精居然能学会通用语这件事，都足以让许多人啧啧称奇。 毕竟，在传统观念中，地精几乎就是一无是处的代名词，又怎么可能担任稍微复杂的工作，更别说是幕僚了。 但李察恰恰属于那极少数的异类，他轻轻握住对方的手：“你好，我是开拓男爵、高山堡领主李察。名帖这种东西，的确无聊透顶，我可不会想收到那玩意儿。” 傲慢往往源于无知，博学多半造就谦卑。 自从在铁巨人嘴里了解过地精创造过的璀璨文明，以及他们曾经和泰坦势均力敌的辉煌历史，哪怕只是冰山一角。李察要是还把他们当成与智慧绝缘的蠢物，那才真的无可救药。 “寥拉阁下是神眷者，天赋法术就是增幅头脑。”索伦点了点自己的额角，给李察解释了一句。 “看得出来，虽然我的智力表现明显跟一般地精有很大区别，但你似乎并不是非常吃惊？难道你还见过像我一样聪明的地精？”对方居然不意外，这件事本身倒是让寥拉十分意外，露出十分诧异的表情。 “没有。”李察果断摇头否认。 实际上他也确实没撒谎——领主大人只是了解地精一族鲜为人知的万年荣辱、他们曾经的家园所在、以及如何变成今天这幅模样的缘由而已。至于头脑正常的地精，今天还真就是头一次见。 “我很失望，孤独就像一味蚀骨的毒药，那滋味可真不好受。”寥拉自嘲一笑。 第二百三十二章 阴差阳错的谈话（上） 寥拉带来的侍者用托盘送来三个小巧而精致的瓷杯。 “既然你是陛下的幕僚，难道陛下还留在科伦？”李察端起杯子轻轻啜了一口，意外地发现居然是上等朗姆，他还以为应该是茶呢。 “不，半个月前就已经回王都了。”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寥拉的容貌略显夸张，第一眼很难给人留下好印象。 但当他端起杯子放在嘴边时，姿态却堪称无懈可击，非常优雅贵气，任谁也跳不出半点瑕疵。 然后——猛地仰头一口全干，涓滴不剩。 正当李察为之侧目时，他又以更优雅更无懈可击的姿态拿起手绢，轻轻沾了沾唇角，仿佛刚才一切只是梦幻泡影，压根不曾发生。 “绝对是资深酒鬼。”领主大人心里立刻有了判断，然后他自己也端起来干了。 索伦看着两人，只好依样效仿，但他既不是酒鬼也不是体质惊人的高山堡领主，顿时被呛得低声咳嗽起来。 “寥拉大人，这是今天最后一杯，您绝对不能再喝了，哪怕一滴也不行。”侍者斟酒的时候小声叮嘱。 “知道了！”这个地精瘸子的不耐烦就像秃子头顶的虱虫一样明显，语气也非常恶劣。 “寥拉阁下，您来我们高山堡是要做什么呢？”领主大人跟他碰了下杯，两人很有默契的又是仰头一口干。 “您可能还不知道，光明教会组织的调停马上就要重启。”寥拉低头看着手里空荡荡的杯子，忽然举起来把最后几滴残酒也倒进嘴里，才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毕竟事关重大，我得确认每个该参会的人都能及时参会。” “当然没问题。”李察对此毫不意外，只是心里暗道侥幸。要是这俩人再早上门几天，估计他消失的事就露馅了。 “那就好。”寥拉咧嘴笑了，“你们高山堡的军火生意莫名暂停了几个月，我在想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所以特地来看看。” 李察楞了一下，“看来只要开门做生意，就很难瞒过有心人。” 高山堡确实在做军火生意不假，但客户基本都是荒野上的土著部落，贸易路线离科伦城更是天高地远。 甚至连拥有铁矿这件事，也根本从来没往贵族苑上报过。领主大人一直都还以为保密不错，没被外人知道呢。 “错。像我这种有心人，偶尔瞒一下并不会太困难，不然税务官早就上门了。要不是寥拉大人，还真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索伦耸耸肩，“不过话又说回来，高山堡到底漏了多少税？赶紧抽空补上。” “我自己凭本事漏的税为什么要补？”眼见已经暴露，李察也光棍起来，一句话把索伦噎了回去。 转头又看着旁边的寥拉满脸狐疑，“难道我们高山堡有探子？” 他有系统傍身，用不着担心开膛手的战士里出现叛徒，是个很大的便利。但其实还是没法避免平民里有夹杂的探子，更没法彻底避免情报泄露的可能。 “这其实很明显。”寥拉用食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轮椅伏手，以更漫不经心的语调断续说道：“开膛手战士用的装备矮人风格风格明显，高山堡拥有矮人领民也不是什么秘密，一看就知道你们拥有自产装备的能力。 “我查了下科伦各商行的交易记录，发现沃雅商行曾经为你数次大肆采购煤炭和铁匠工具，但却几乎没买过铁矿石，只能说明高山堡自己找到了矿石来源。” “有铁匠有铁矿，想自己经营点军火生意赚钱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当然这只是猜测，不过有了这个猜测作为前提，稍微验证一下根本不费事，毕竟大队马车来来往往总会留下点痕迹。” “一切都太明显了，根本用不着探子。”寥拉稍微推了下自己脖子下的颈枕，好倚得更舒服点：“大多数时候，只要顺着一条线索往下深追，真象根本就无从遁形。” “很缜密的推理过程。”李察面带微笑保持风度，实则心里在破口大骂，恨不得把这绿皮矬子当场做了。 科伦作为整个东北行省最繁华的商业城市，大大小小的商行多如牛毛，交易方式也繁杂多样。想统计出一个领地的全部采购项目看起来容易，但实际上却比把西瓜的籽全剔出来还麻烦！ 一般人怎么可能会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 “不。”寥拉摇摇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不是因为我缜密，而是因为你们试图掩饰的举动也未免太敷衍。想藏起一只猫咪，就要整个都藏起来，光藏一缕毛算怎么回事。” “有这么明显吗？”索伦捂着额头，看他表情就知道肯定在怀疑自我。 作为东北行省贵族苑的主官，理论上他才是那个应该掌握全省贵族领地活动的人，却从来没发现过高山堡的小九九。 不过要就此说索伦失职，那可太冤枉他了。因为在别的行省甚至别的国家，管理也都差不多一样粗放——官员维持着总体局面稳定，底下贵族、领主各自风生水起，双方都以尽量不给对方添堵为最大天职，得过且过才是大伙共同的追求。 “有的。”寥拉肯定不知道什么叫谦虚，索伦话音未落，他就立刻接着答道： “就算交易条目统计起来很困难，也不难发现他们的财政状况明显有异常——从科伦的城门进出记录上就能推断出来。高山堡每月的财政支出数额巨大，光是战利品可不够，肯定有额外收入。” “学到了。”索伦长叹一声，不说话了。 虽然早就长期被公务拖累，但索伦好歹也是名法师，以真理为毕生追求。对他来说，被地精教导显然并不那么容易接受。 “那在您看来，要怎样才能真正掩饰一座铁矿的存在呢？” “除非完全不动用，不然……”寥拉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摇摇头：“很难。任何举动都会留下痕迹，包括为了抹除痕迹所做的那些，也会留下新的痕迹。寻找线索只要找到冰山一角，抹除线索却需要消弭掉整个冰山，难度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庞贝会驱逐冰雪女神教会，迎立圣光教会为国教？为什么斯图亚特又会完全反着来？”李察终于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第二百三十三章 阴差阳错的谈话（中） “原来你想知道的是这个。直接问就好了，根本用不着饶那么大一个圈子。”寥拉用尖锐的长指甲轻轻挠着下巴，“让我想想，这个应该从哪说起呢，有了……” “李察大人，您对于疯王尼禄这个人有多少了解？”寥拉问了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这个问题涉及一位数千年前的古人，最终下落成迷，不过按理说也早该烂得骨头都不剩了。 “一个疯癫残暴的国王，一个天才绝代的魔法师。行事无常难以捉摸，但能在元素潮汐最低迷的时候进阶魔导师，又代表着无上的天资和智慧。总而言之，是个矛盾体。”李察打了个响指。 很巧——他最近正好在看以尼禄为主角的架空。这位君主生前也是个风流种，搞出一个内涵丰富到史无前例的大后宫，养活了一批后人捏着笔杆子专攻他下三路那点破事，至今还是畅销不衰的经典题材。 “精炼的概括，听起来也很有气势，可惜并不准确。” “这可是如今的主流观点。” “主流归主流，正不正确则是另一回事。”寥拉也想学着打个响指，但他过于衰弱手上没劲，试了两下活生生比放屁还闷。 寥拉默默把手缩回去，脸上见不到哪怕半分尴尬，继续说道：“尼禄当年曾经建立过一个叫‘乌托邦’的国家，而庞贝又是在乌托邦毁灭后的遗址上建立。作为继承者，虽然不那么直系，但庞贝内廷珍藏的资料也格外多，对尼禄了解远比其他国家更为深入，有否定主流的资格和底气。” “李察。”索伦用手杖点了点地面，“寥拉大人应该是目前关于尼禄最权威的专家，这是陛下亲口告诉我的。” “得，请继续。”领主大人向来很尊重专业人士。 “您认为在当年那种极度贫瘠的元素潮汐环境下，尼禄为什么能进阶到魔导师——这个在今天看来都极端显赫的位阶？” “天资卓绝。”李察想也没想，直接答道。 “不。”寥拉缓缓摇头，否定掉了这个最容易得出的答案，“太贫瘠的元素环境会压制施法者进阶，就好像一个十刃宽的水塘里，绝对不存在半分可能长出十一刃的大鱼，这种困境只靠天赋没法解决。” “等等。”领主大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索伦的眉头渐渐紧蹙起来。很显然，刚才寥拉那套理论他也是头一回听说。 “元素潮汐越低迷，法师进阶难度越大，这点毫无疑问。但就算尼禄时期元素潮汐处于历史最低水平，您又凭什么断定进阶魔导师完全没有希望呢？凭什么断定‘水塘’只有十刃而不是十二刃呢？” “我作为法师，尽管阶位不高，但也从没听到过这种说法。”索伦胸前的法师徽章在烛火照耀下烨烨生辉。 “你学过数学没有？”寥拉问完，看见对方满脸茫然只好叹了口气，露出十分郁闷的神色，“那我很难给你讲明白，一只夏天的虫子怎么能明白冬天是什么滋味。” 这个当口，半天没说话的高山堡领主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学过。” 虽然这些年基本在靠拳头吃饭，虽然总被认为是不学无术的典型，虽然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 但假如较真的话，李察确确实实接受过能让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成体系高等教育，而且不算特别划水！ 有些东西永远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读过的书就应该是其中之一！ “您居然学过，太好了，那解释起来就容易多了。”寥拉看着李察第一次露出明显惊喜的表情，轻轻拍了拍巴掌，“大致是这样——魔法师进阶符合一定数学规律，而元素潮汐是其中最重要的时间变量。我先收集不同时代的数据建立方程，再通过尼禄时代法师协会的资料收集数据，就可以逆推当时的元素潮汐参数，带入之后自然就可以推算出进阶魔导师的概率！不过因为工程浩大，我没有仔细计算最终结果，但可以认定基本等于零。” “听懂了吗？”寥拉满怀希冀小心翼翼地问道。 领主大人往后一仰，手扶着额头，把脸缩进烛光触及不到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陷入沉思的雕像，好半晌沉默不语。 他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或许有些东西不会随着时间而流逝，但他脑子里曾经存在过的那点数学知识肯定不包含在内！ “听懂了。”李察闷声闷气地说道。 “太好了。”寥拉一下子兴奋起来，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腰猛地坐直，“说辞有时候会骗人，但数据不会，永远不会。” 他虚弱无力却又铿锵激昂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你们高山堡远超其他开拓领的财政支出是异常，尼禄那种碾压一个时代的夸张表现同样是异常。不管表面看起来多么合理，这种异常之下都往往隐藏着深层原因。正如同支撑高山堡财政的不可能是战利品一样，尼禄靠的也绝不可能只有天赋！” “那究竟是什么呢？”李察终于听到结论要来了，努力打起精神。 “不知道。”寥拉两手一摊。 “我……”领主大人强行按捺住一棍子把他抽成脑震荡的冲动。 “我只知道肯定有个东西给尼禄供给元素，具体是什么就不好说。你要记得推理并不是万能的，更做不到无中生有。不过基本可以肯定，那应该是个非常强力的魔法道具。我给它取了个代号，叫做——‘深蓝魔井’。” “深蓝魔井。”李察又跟着念叨了两遍加深记忆。 “对，深蓝魔井。”寥拉点点头，“很诱人是吧，能缔造出魔导师的强力道具。自从我得出这个结论后，陛下就一直在派人秘密追寻这件宝物的下落，可惜也一直没找到什么线索。” “可是这跟冰雪女神教会有什么关系呢？”领主大人不禁好奇。 “我怀疑教会很可能掌握着一些线索，甚至有很大几率直接掌握着深蓝魔井！” 第二百三十四章 阴差阳错的谈话（下） “等等，这应该是秘密吧，就这么说出来没关系吗。”高山堡领主突然打断了寥拉。 “以前是皇室最高级别的机密，只有我、陛下和少数密卫知道，泄露者必须死。”半躺在轮椅上的地精顿了顿，似乎想从两位听众脸上找到几分惶恐。 不过他的恶趣味注定最终以失败告终，只好又接着说道：“但是现在冰雪女神教会都跑了，哪还有继续保密的必要，告诉你也无所谓。” “好吧，请继续。”李察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天鹅绒椅背里，眼睛注视着幽幽烛火似乎在出身，耳朵却不肯放过捕捉到的每一个音符。 “我怀疑冰雪女神教会掌握着深蓝魔井，理由如下——”寥拉竖起两根干巴巴的手指，“第一，真正的好东西绝不会像烂泥巴一样藉藉无名。冰雪女神教会和庞贝皇室作为这片土地上历史最悠久、底蕴最雄厚的势力，除非深蓝魔井被彻底毁坏或者埋在地下不见天日，否则不可能让皇室和教会都一无所觉。如今既然皇室没有头绪，那么很可能就是因为在教会手里。” “这种猜测太勉强，恐怕站不住脚。”李察很冷静，思路并没有完全被对方牵着走。 一件东西的失踪，存在太多种可能，有时候真象甚至会离奇到叫人大跌眼镜。如果仅仅因为皇室找不到线索，就断定线索在教会手里，太牵强。 更何况，“深蓝魔井”这东西本身就是寥拉推演的结果，谁也没见过实物。在领主大人看来，究竟存不存在还得打个问号。 “耐心点，重点应该在第二条。”索伦说道。 “第二，近千年来冰雪女神教会的每一任牧首都有接近魔导师水平的神术修为，这很不正常。” “没准是因为他们特别虔诚。” “虔诚？滑稽！”寥拉用力一挥手，脸上的不屑溢于言表，“如果比拼虔诚，没有人能胜过贫民窟里那些愚夫愚妇，他们才是真正把全部身心都奉献给神明，怎么没掌握神术？作为一种利用元素的方式，神术本就和魔法没有什么本质不同，也是需要天资和勤奋才能精进的技能！” 这句话可不是一般敏感，如果放到明面上，一个渎神罪名妥妥别想跑不掉。 但在场三人之中，李察自然不必说先天缺乏敬畏，索伦作为正统法师也根本不信仰任何神明。 无论各大教会能吸纳到多少信仰，但至少此时此刻在这间屋子里，并没有任何一人相信，自己的过去与未来会由天上某位存在决定。 所以听完之后，他们也只是交换了个眼神，就毫无负担地继续专心聆听着，这关乎整个大陆局势的秘闻。 寥拉竖起一根食指，“假如从一个足够长的时间段来看，神职人员的晋升和培养也应该符合一定数学规律。我仔细统计过最近三百年冰雪女神教会和圣光教会神职人员的全部历史数据。” “发现哪怕规模大好几倍的圣光教会，历史上也经历过困难时期，有几任教皇水平格外低下。但对于冰雪女神教会而言，似乎根本不存在这方面的困扰，每一任牧首在冰雪神术上都有魔导师级别的造诣，根本就不合常理！” “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异数吗，这就是异数。”寥拉的眼睛仿佛在发光，声音也因激动而微微战栗：“异数下，一定掩藏着更深层的问题！” “这样的话……确实很可疑。”领主大人点点头。 “所以陛下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向冰雪女神教会渗透，试图寻找深蓝魔井存在的痕迹……咳咳……”寥拉突然捂着嘴巴剧烈咳嗽起来，简直像是要把肺也一并咳出来。 他摊开手，一抹纯粹的鲜红，在烛火照耀下无比醒目。 “大人，您必须立刻休息。”一直缩在墙角毫无存在感的侍者，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试图推着轮椅离开。 这个衰弱的地精却有着与外表完全不符的暴烈脾气，伸手抓住侍者的衣领，面色狰狞如恶鬼，从喉咙里崩出一个词——“滚开！” 就算知道他连一只鸡也无力降服，但在那种近乎惨烈的气魄面前，侍者还是明显被震住了，下意识嗫喏着说道：“可您的身体不允许……” “我说！滚开！” “陛下说……” “陛下不在！”寥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 侍者面色惨白，额头上全是汗水，踉跄着退回原位。 “咳咳。”李察站出来打了个圆场，“我说亲爱的寥拉，要不你先休息休息好了，明天再说也不晚。” 地精垂下头，嘴里像是在自言自语，用蚊呐般细弱的声音说道：“阴影在追逐着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领主大人跟索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笑，二位。”寥拉闭上眼睛，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皇室在秘密刺探冰雪女神教会的时候，教会虽然可能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但对这种刺探一定也有所感应。所以最近这些年，皇室和教会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连表面和睦都难以维系。” “于是很自然的，庞贝皇室开始借助圣光教会的力量压制冰雪女神教会。” “原来是这样。”李察和索伦两个人同时恍然。 他们早就知道庞贝上层分为两派，改革派支持圣光教会、保守派支持冰雪女神教会。他们也早就知道，冰雪女神教会和皇室关系出现裂缝，甚至在庞贝和斯图亚特的国战中，削减了随军神官的数量。他们还早就知道，这一切背后肯定有其原因所在。 他们却万万没想到，背后居然隐藏着如此惊心动魄的斗争！ “现在看来，我们借助圣光教会压制冰雪女神教会的时候。冰雪神官们也没闲着，开始和斯图亚特接触。”寥拉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斯图亚特居然会选择这么力挺他们，真是很让人意外。” “反正这种趋势演变到最后，就变成了今天这样——两国互相交换了宗教。” 第二百三十五章 准备、调停和亡灵 “李察大人，其实在我看来，您也是异数。”正题说完，几个人开始闲扯的时候，寥拉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让领主大人心脏都险些漏跳半拍。 他现在是真有种一棍子干掉这个死地精的冲动。 “哈哈，不必在意，开个玩笑罢了。”寥拉居然咧嘴笑起来，很促狭。在李察看来，也很欠揍。 “难道我们之间只有本人沦为平庸？好失败的人生。”索伦故意耷拉着眉眼做出一副沮丧的样子。 “不过说正经的。”寥拉又板起面孔，满脸严肃地说道：“我有种预感，如今庞贝虽然看似安稳，实际上却面临着潜在危机正在缓缓迫近。李察大人，您有着非凡的能力，将来也应该承担起非凡的责任。而且我总觉得那一天……也许不会太久。” “这才是您专门跑一趟，真正想对我说的吧？”高山堡领主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他刚才就很好奇——寥拉的身体状况分明已经糟糕到极点，出行对他来说绝对是个需要非常慎重的活动，怎么会不顾路途遥远跑到高山堡来，大费口舌讲一通其实没有多少屁用的上层秘闻，简直怪哉怪哉。 “没错。”这个地精智者也大大方方承认了，“所以对此，您怎么看呢？” “可千万别。”领主大人立刻双臂在胸前交叉，头摇得像拨浪鼓，态度无比坚决，“当当小领主就挺美，找个好姑娘回头生他一窝小崽子，我可不想去当什么狗屁英雄，最后把自己小命都搭上。” “可是我听说每个人类男孩都曾经有过一个英雄梦想？”寥拉一挑眉毛，大感诧异。 他对高山堡领主的印象全部来自于档案，还以为这种猛将型人物应该十分热血呢。 “你也说了那是男孩，我还是孩子吗？”李察嗤笑一声，“拉到吧，最后真逞能当英雄的，十个里有九个都得嗝屁，老子才没那么憨。” “我终于懂了——李察就是只顾自己的地盘，懒得管别人。”索伦突然插了句嘴。 “他是高山堡领主，就积极守卫高山堡。哪天等他成了东北行高官官，肯定也会关心整个东北行省。所以啊，想让他替整个庞贝卖命，那除非……哈哈哈。”索伦说到一半也不往下说了，摇头贼笑。 “爵爷真是我的知音。”李察揽着索伦，两个人一起笑得东倒西歪。 “也许吧。”寥拉眼睛里映射着烛火明灭，整个人也因此变得神秘莫测，“一切交给命运，随波逐流就好，都会是合适的安排。” “我累了。” “大人，我们现在要离开吗？”角落里早就万分焦急的侍者赶紧凑上来低声问询。 “他这个身体状况还能连夜赶路？”李察指了指寥拉擦手的绢子，上面的血迹还没彻底干涸，“休息一早明天再走吧，我这就让侍女给你们准备房间。” “有辆马车是专门为寥拉大人制造的，用了很多炼金物品。就算是行进途中，也会比一般床铺更舒服。”索伦说道，“不用担心。” “其实明天再走也无妨。”寥拉轻轻敲打着轮椅扶手，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我还想跟李察大人探讨探讨数学问题。” 高山堡领主微笑着，朝这位地精智者点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扭头大喝道：“来人，别耽误时间，现在、立刻、马上送客！” ………… 一队夏尔武士和一队半人马混合，身披全副甲胄手持武器，虎视眈眈地陪伴着几辆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在暮色里。 “再见了，亲爱的寥拉！让我们有缘再见！”领主大人在后面踮着脚使劲挥舞白手绢。 哼哈二将左右一边一个，虽然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但是也学样有样，挥舞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破桌布。 仿佛挚友生离死别，有种命中注定难以重逢的悲凉气息，场面一度非常感人。 “有什么急事？” 天早就完全黑了，其实已经到了日落而息的时间。但是平时李察习惯晚睡，许多人也就陪领主熬夜，到现在还没睡，比如高山堡的大管家巴克兰。 “调停会议又重新开始了。”领主大人把白手绢随手扔给兔人哨兵，“刚才那是皇家特使，我跟他一见如故，他还说我将来必是大英雄大豪杰救庞贝于水火之中，我也夸他眼光真是毒辣。” “好歹也是领主了，一天到晚能不能有点正行，别光说胡话？”巴克兰瘪了瘪嘴。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李察对老白虎竖起大拇指，“好吧，更正一下——其实他只夸了我，我并没有夸他。” “李察，你要去参加吗？”安妮也有成为夜猫子的趋势，并且习惯性忽略了后半句自吹自擂。 “去当然是要去。”领主大人顿了一顿，故意卖个关子才又接着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去一趟新世界。” “干嘛？”半精灵小妞好奇地问道。 “有笔竹杠等着我去敲。”领主大人得意洋洋地说道。 “铁巨人和虎灵生活一定很不容易，你适可而止吧。”连巴克兰这么抠门的人都觉得稍微有点于心不忍。 高山堡领主平日行事风格非常粗放，不知怎么回事，唯独在敲竹杠这事上堪称独具天赋。有种直击人性弱点的敏锐嗅觉，从历史战绩来看简直无往而不利。 铁巨人已经与世隔绝了上万年了，而一万年前还是男耕女织的淳朴年代。让他们和这种积年老骗子谈生意，简直有点故意送羊入虎口。 “另外还有一件事。”领主大人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先是凛冬城出现大批亡灵，根据图特摩斯的说法，是亡灵书的杰作。没过多长时间，咱们高山堡也冒出来的亡灵，已经确定是另一个世界的进口货。” “数百年来仅有的两次亡灵事件，都赶在一年内发生了。你们说究竟是单纯巧合呢，还是有别的什么？” 李察环顾四望，所有人一下子不吭声了，齐刷刷打了个冷战。 “半夜不要讨论亡灵。”安妮幽幽说道。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我问你答 一片被石壁包裹在中央的环形平原，难以计数的乔木聚集成广阔的绿色海洋。每当微风吹拂而过，就卷起涛生涛灭。 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一片祥和安宁中，偶尔听到几声悦耳的鸟鸣，却仿佛使得山林更加静谧。 空气中隐约有股草木清气，沁人心脾。一个身形如山岳般伟岸的光头壮汉盘腿坐在地上，双眼紧闭面色安详一动不动，仿佛已然陷入沉睡，化作一块磐石。 忽然，前方不远处的银色薄纱螺旋开始轻微波动，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影在里面显现。 于是壮汉缓缓睁开了眼睛。 ………… “地精！”赛托斯酋长猛然爆发的嗓门，活像是一声放大了千百被的鸡叫，蕴含着显而易见的惊恐。这个强壮的巨人，第一反应是顺手拔起棵松树握在手里，下一刻就要展示自己强壮身板里究竟蕴藏着何等可怕的力量。 李察脚还没站稳，两只耳朵已经被震得嗡嗡乱响。幸好反应还算快，及时开启辉力涌动，两条膀子抱住树干一使劲甩飞出去。 “放松点，我亲爱的朋友。”他一边掏耳朵一边抱怨，“看清楚，这种地精对你来说还有半点威胁吗？” 铁巨人迟疑着俯下身，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会之后，顿时大感意外：“怎么回事，智慧的光芒好像完全在他身上消失了？” “没错，现在的地精就是这副德行。”李察点点头。 “真的？” “真的。” “我简直难以相信，当年那些难缠的绿皮会变成这副模样。” 赛托斯伸手从树梢上摘下一枚熟透的碧萝果，塞到地精手里。这个地精压根不管别的，立刻抱着猛啃起来。不时有浓稠的绿鼻涕流在碧萝果上，也被他毫不犹豫自产自销，看得铁巨人酋长直皱眉头。 “不过李察，你是从哪找到这个地精的，我还以为他们早就灭绝了。” “在彼岸世界，他们靠着蟑螂般的繁殖能力不但没有灭绝，反而人丁十分兴旺。”李察看着眼前这个近乎蒙昧的野兽，再想想曾经力压泰坦的一代霸主，不禁也有种沧海桑田的感慨。 “我们那时候，地精生育能力其实很一般。”赛托斯酋长又摘了颗果子送给万年前的老对手，唏嘘着说道：“看来就算失去最引以为豪的智慧，他们也找到了新的生存之路。” “酋长，我好奇的是，为什么地精会出现在彼岸世界。”领主大人皱着眉头问道：“我记得您曾经告诉过我一条规则——所有从新世界去往彼岸世界的通道，都需要泰坦的许可才能成行，无一例外。” “我说的规则确实存在，但那些魔法禁制是泰坦们第二次来到新世界之后才设立的，而金巨人掀起心灵风暴的时间则更早一些。”赛托斯酋长耐心解释着：“所以中间有过一段空档期，所有彼岸通道都处于无人管束的状态。如果那时有些地精碰巧跑到了彼岸那边，也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 “原来如此。”领主大人点点头。 “当初我们说好的铁你带来了吗？”赛托斯酋长看李察的眼神里满是狐疑。 “当然带了……靠，人呢？”领主大人一回头，不禁当场愣住——原本应该跟着他一块过来的随从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见踪影，只剩他自己孤家寡人，也怪不得赛托斯这个秃头汉会生疑。 “我回去看一眼。”李察一手抱着奇丘，一手捞住根麻绳，一头扎进彼岸通道里。 映入眼帘的东西让他脸顿时黑起来——哼哈二将正挤在门口，为谁先进谁后进的关键问题争执不休，把那点地方堵得满满当当。其他人只能在后面干瞪眼，拿这两个三刃高的肉墩毫无办法。 看到李察，哼哈二将互相把胳膊肘从对方脸上拿开，气喘吁吁又异口同声地说道：“老爹，应该让我先过去。” 领主大人差点被这两个活宝气炸肺，一人赏了一脚，“你们挤个屁！都排到最后面去！” “那谁排最后一个。”哼哈二将再次异口同声问道。 “滚！都别去了！立刻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李察的怒吼洞彻云霄。 ………… 带来的铁块自然有虎灵接手。 “酋长，您先看看他。”李察把德古拉拽到自己身边，后者举起手掌挡在眼前，试图遮挡那过于耀眼的太阳光。 几个月时间，德古拉又变得更加瘦削俊美，但也更加苍白病态。从早先在高山堡做的测试来看，他对自身鲜血的掌控正在逐渐变强，但属于活人的特征也在日趋弱化。脉搏早就变得难以捕捉，食量也几乎小到可以忽略。 李察也算想明白了，赛托斯酋长的记忆本身就是独一无二的宝物。要知道他作为一万多年的老古董，经历过泰坦纪元的余晖，也经历过征战新世界的挫败，见闻一定丰富到凡人难以想象。 许多对整个人类来说都成迷的异闻怪谈，对他没准就像喝水一样平常无奇。 他本身就是再鲜活不过的历史，毫不夸张的讲，能和这种存在当面交谈本身就意味着一种荣幸。除了高山堡走狗屎运外，其他人谁能有这个机会？ 前几天领主大人说要来找铁巨人敲竹杠，巴克兰那个老头还信以为真，其实李察的本意就是 那些人整天戴着有色眼镜看他，总觉得他贪婪到蚀骨，摸着良心讲这确实没法否决。但在真正宝贵的东西面前，领主大人几时干过捡了芝麻丢西瓜的蠢事！ “他好像活着，但又不算活着。”赛托斯酋长也算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德古拉状态很不对劲。 “半死不活跟瘟鸡似的。”领主大人做出了精确归纳。 “我认为，我还活着——无比鲜明地、真实地存在于这纷纷尘世间，感受着一切痛苦和悲伤。”德古拉用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拢了拢太阳般耀眼的金发，一对猩红眼眸古井无波，声音像在咏叹亦或者悲歌，“只是，早已经，忘了温暖的滋味~” 他那张无涛俊美的面庞上写满萧索，如瑟瑟秋风卷起枯黄落叶，美、却异常冷漠而疏离。 第二百三十七章 金苹果 “你看你看，一天这样两天这样，每天这样谁受得了！”李察两手一摊无比悲愤，“阿布天天作诗已经够牙酸了好不好！” “头儿，我的诗可没有他这么酸！远远没有！”阿布立刻站出来很不服气地表示强烈抗议。 “好好，没有。”李察简直一个头比两个都大。 尼赫鲁嗤笑一声，他怕领主可不怕别人，“这货还挺自信呢，自从拿你的诗下饭，我都用不着配柠檬了。” “我揍你！”阿布立刻抽出弯刀，追得狗头人上蹿下跳、满世界跑。 德古拉慢慢捂住脸，金色发丝垂下盖住那张病态又美艳的脸，他很不想承认自己和这两个人是一伙的。 “他也曾经是个活人吧，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赛托斯酋长伸出手掌横置在路上，这如城墙般不可逾越的障碍，让阿布只能放弃追杀尼赫鲁，转而互相采取语言攻击。那种恶毒程度，很快让与世隔绝的铁巨人脸色变得很不正常。 “因为使用了鲜血魔石。”领主把当时凛冬城里的遭遇原原本本陈述了一遍。 当时德古拉心脏爆裂，情急之下需要鲜血魔石救命。还是冈瑟以大无畏的精神站出来，结果歪打正着力挽狂澜，至今还记忆犹新。 “鲜血魔石？我们那时候叫石之心，不过从来没听说过会有这种作用。”赛托斯沉思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可能当时你们拖得时间太长，他陷入濒死状态过久，所以产生了未知变化。” “要知道生与死之间的那道狭窄间隙，实在太神奇太复杂，就算当年的泰坦或者地精也从来没能彻底弄明白。” 听到连赛托斯酋长都不清楚，说不失望是假的。 不过德古拉现在的表现，终究还是让李察本人感觉有几分似曾相识，“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吸血鬼血族什么的？或者某种以鲜血为食的生物。” “抱歉李察，我从来没听过什么吸血鬼。”赛托斯酋长瞪大了眼睛，“以鲜血为食？蚊子算不算？” “大人，在下从未食用过鲜血。”德古拉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众所周知，整个高山堡最喜欢血食的肯定是领主大人自己。什么猪红、鹅红，除了他挚爱这一口，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人碰。 “……民间传说，哪有什么依据。”李察干巴巴笑了两声，只是在其他人眼里显然不存在任何说服力。 “你的小秘密太多了，应该坦诚一点。”赛托斯酋长摇头晃脑地谆谆教诲，“学着像我们铁巨人一样坦诚，这样你才能成为一个高尚而且纯粹的人，才能脱离低级趣味，才能……” 领主大人顿时觉得有点头疼。 据说天下人只要没头发就都喜欢说教，铁巨人显然也不例外。 “酋长，我还要问一件事，请务必把你所知的一切都告诉我。”李察赶紧坐直了腰杆，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关于亡灵书，你了解多少？” “亡灵书，似乎还真有点印象……”赛托斯皱着眉头轻轻拍打脑壳，良久却还是只能摇摇头，“那是太久远之前的事了，我只记得名字，别的都想不起来。” “好吧。”李察失望归失望，不过倒是很能理解。 以人类的标准来看，铁巨人动辄数千上万的寿命实在太过于漫长了。如果短短几十年都已经足够人类忘记许多东西，那赛托斯没道理还能记得几千年前的零零碎碎，他的健忘症肯定比人类严重许多倍。 “或许你可以给我点提示？”赛托斯酋长又说道。 “我给你说说我知道的——那是一件非常厉害的魔法装备，记载着一百九十种亡灵魔法咒语，蕴含着极其强大的魔力。”领主大人饱含希冀地看着对方，“想起来什么没有？” 大秃瓢果然也不负众望，点点头，“想起来一部分。” “哪一部分？” “那是一件非常厉害的魔法装备，记载着一百九十种亡灵魔法咒语，蕴含着极其强大的魔力。”赛托斯酋长脸不红心不跳，把李察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没了？”领主大人满脸难以置信。 “没了。”铁巨人果然拥有坦诚的传统美德，还真不是骗人。 “我……”李察翻了个白眼，打人的冲动非常强烈。 德古拉忽然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朝自家领主躬身行礼，一挥猩红披风迈着优雅的猫步，自顾自走向远处。不久后，一阵狂笑声断断续续传来，听得出来主人已经在努力压抑，然而却没什么效果。 “这个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问题不在于对我来说重不重要那么简单。”领主大人苦笑着说道：“我们那边，亡灵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彻底消灭了。但是最近接连有两波亡灵出现——其中一波是巢湖通道那里送过去的，另一波还没查实不过据说是亡灵书的杰作，但我总觉得有点过于巧合。” 听完，赛托斯酋长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到底是经历过一万年沧桑岁月早就人老成精，对于事情严重与否有着自己的判断，不用李察多解释他也能体会到其中的意蕴。 于是他站起来开始迈开双腿，“我马上用一个金苹果！” “金苹果是什么？”李察带人连忙跟上。 “我们上位巨人传统的一种魔法作物。”赛托斯点了点自己的脑门，“有时候，我们过去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模糊对不对？如果你想回忆一件事或者一个东西，只要吃下金苹果，就可以把你脑海里所有曾经存在过的相关记忆都激活。” “我以前肯定听说过亡灵书，等我吃完金苹果，就把所知全部都告诉你。” “居然还有这种东西？”领主大人吃了一惊。 虽然他早就猜到铁巨人作为泰坦纪元的上位贵族，手里十有八九拥有一些魔法物品，却也万万没想到效果会是这么偏门。 “当然，金苹果对于我们上位巨人来说，几乎是必需品。”赛托斯酋长边走便说道：“因为上位巨人的寿命实在太过于悠长了，所以我们饱受‘遗忘’的困扰。你们人类可能很难理解，几千年生命所产生的记忆究竟会有多么庞大，和几十年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 第二百三十八章 铅苹果 赛托斯酋长每步足足能迈出十刃有余，虽然频率不算快，但对于人类或者半兽人来说也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幸亏铁巨人的种植园并不算远，顶多半个小时后，李察就停下了脚步。 眼前一片向阳的缓坡地，总共栽着十颗果树，乍看和普通苹果树并没有很大区别。只是格外高大而且郁郁葱葱，每颗都足有二十刃高、两三人合抱。 好些虎灵正在枝杈间灵活地穿梭，不时修剪或者捉虫，被放大了几倍的树木衬托得花妖般小巧。 可惜这种作物一定很为果农所深恶痛绝，因为它虽然如此高大，挂果却寥寥无几，产量只能用可怜来形容。 “那就是金苹果？”系统属性加持让李察目力极为惊人。 的确无愧于“金苹果”之名——比普通苹果稍微大一圈，样子却像是纯金铸就又精心打磨过。外表如宝石般光滑且不存在半点瑕疵，堪称精致到极点，正在太阳照耀下正烨烨生辉，反射着每一条光线。 说实话，这更像是珠宝匠精心打造的艺术品，而不是树木自然结下的果实。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还真有点难以置信。 “哪里哪里？我也要看。”一帮高山堡随员立刻乱哄哄嚷嚷着找。 他们的视力比不上自家领主，一时半会还没发现重点。 “没错。”赛托斯酋长点点头，走到树林中间。虎灵园丁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向他抚胸行礼。 “金苹果一百年开花，一百年结果，还要再一百年才能成熟。我们蜗居在迟暮大森林里，根本没有能力培育太多果树，所以数量也格外少，不过幸好——现在有两颗正处在成熟期，不得不说运气不赖。” 赛托斯酋长伸手从树杈间摘下一枚，那果实虽然比普通苹果稍微大一点，但在他的巨手衬托下，还是小巧得像是樱桃。 “那种灰色的又是什么？”李察发现每个金苹果旁边，都必然还长着一个灰扑扑的苹果。 和金苹果的光鲜亮丽比起来，这种苹果几乎完全不起眼，如果不是他眼力好差点忽略掉。明明都是一棵树上结下的果实，却活生生成了两个极端，看起来非常有趣。 “金苹果的效果是记忆唤醒，但只能持续一天，一天之后，就会立刻恢复原样。”赛托斯把金苹果扔进嘴里，连嚼也没嚼就一口吞进肚里。 “铅苹果是和金苹果并蒂而生的双生子，效用却正好相反。无论那段记忆有多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只要吃下一个铅苹果，都会从此彻底忘得干干净净丁点不剩。但是注意，铅苹果的持续期可不是一天，而是永远！也就是说只要吃下铅苹果，那段记忆从此就再也不属于你了。” “想起什么没有。”领主大人看到赛托斯酋长已经吃下了金苹果，连忙问道。 “消化需要时间。”大秃瓢回以白眼。 “那铅苹果似乎比较有用啊。”领主大人的心思顿时活泛起来，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仰头看着树杈上的灰苹果，眼睛里全是难以描述的情绪在闪烁。 “你想多了——铅苹果的遗忘效果必须要食用者自主选择才会生效，所以拿这个下毒的话，肯定不会成功的。”赛托斯酋长一眼就看穿了李察的小心思，并报以不屑地嗤笑。 “还是金苹果比较实用。”他顺手又摘下铅苹果，塞到李察手里，“相比之下铅苹果虽然同样很神奇，但真的几乎彻底无用，毕竟谁会非得忘掉什么东西呢？喏，送给你了。” “有两个成熟的铅苹果对吧，既然没用都给我吧。”李察抱着个大苹果呵呵一笑，看起来白拿巨开心。 “可以。” “依我看，铅苹果只适合那些痴男怨女，忘掉一个曾经刻骨铭心的爱人。”阿布摇头晃脑地感叹了一番，连忙从裤兜里掏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灵感忽然如雪崩般涌现出来，我有预感，这必将是传世的名篇！” “你不是不认字吗？”尼赫鲁眉毛一挑。 “我自己发明的。”阿布头也没抬。 领主大人探过头看了一眼，全是乌漆嘛遭的鬼画符涂鸦，存在的意义仅限于浪费纸张。 “李察，我的金苹果消化完了，现在要听吗。”赛托斯酋长伸出食指揉了揉自己两边太阳穴。 “酋长，你说吧。”李察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亡灵书——古代泰坦领主阿努平生最杰出的造物，由泰坦婴儿的皮制成，蕴含着他平生在亡灵魔法上的惊人造诣，但这本魔法书是用圣书文写的。” “什么是圣书文。”李察问道。 “一种只有泰坦才能掌握的文字，天然蕴含着极为强大的魔力，连我们这些血脉最接近的上位巨人都无法学会。也就是说，真正的亡灵书只有泰坦才有资格使用。”赛托斯酋长板着脸说完顿了一会，看到李察脸色糟糕到无以复加，忽然又咧嘴笑了。 “我的朋友，何以露出如此难看的表情？” 李察胡乱揪了把自己的头发：“难道泰坦又回来，要反攻大陆？” 这绝对是他最担心的结果，没有之一。假如现在的泰坦是一群嗜血而残暴的疯子，那他们的回归，对整个大陆上所有生灵来说，都会是一场灾难。 虽然据赛托斯说，邪化后的泰坦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但他委实乐观不起来。 “哈哈哈，那是绝不可能的。”大秃瓢脸上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你们那边的元素潮汐不够，他们怎么会故意过去自找没趣呢。” “酋长，别卖关子了，我快急死了。”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对这货的恶趣味彻底无话可说。 “耐心点，年轻人。”赛托斯酋长不急不慢地说道：“很少有人知道，其实除了原本之外，亡灵书还有四本劣化复制品，分别是通用语、龙语、精灵语和人类语版本。虽然西贝货不可能和原版相提并论，不过也算是非常强大的魔法装备，具备一定原版的特性。” “更重要的是，四本副册并非只有泰坦才能使用。” “还有这回事？”李察有点将信将疑。 “有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铁之心 “亡灵魔法毕竟太过于邪恶，本来不论是原版还是副册，都应该受到严格管制。不过当年泰坦准备从彼岸世界来这里的时候，混乱之中遗失了两本副册，至今不见踪影。”万年前的古代秘闻在赛托斯嘴里娓娓道来，仿佛和家长里短没什么两样。 “留在彼岸世界了？”领主大人已经隐约有点猜测。 “既然是遗失，我肯定没法告诉你确定下落。不过既然没带过来，那就应该是留下了。”大秃瓢耸耸肩继续说道，“所以我严重怀疑，你说的亡灵书，很可能是这两本副册中的一本。” “这样……”李察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在最初听龙魂图特摩斯说起这事的时候，他就听说几百年前圣光教会曾经销毁过一次亡灵书。 可惜讲述者图特摩斯自己也是个二把刀，压根不清楚里面的门道就开始装内行，弄得李察还以为是圣光教会胡吹牛皮。 现在看来，有可能圣光教会销毁的是两本副册中的一本，而如今出来作怪的是另外一本，倒正好能跟铁巨人的说法对上。 “哈哈哈。”既然已经问清楚了，李察一刻也不想在迟暮大森林里多待，这地方是典型的好山好水好无聊，“酋长，那我回去了，咱们下次再见。” 正当领主大人准备离开时，赛托斯却突然叫住了他，“等等，你修炼的是狂化吧。” “准确地讲是圣言祷术，算是改良过的狂化。”李察稍微开启了一下辉力涌动作演示，“不过说是狂化也不能算错。” “怪不得我一开始没看出来呢，还是刚才抡树干被你挡了一下才发现的。”赛托斯目光灼灼地看着高山堡领主，“是不是得凝聚辉力团，等数量多了还要调整位置分布，好产生各种特殊效果？” “没错，是那样。”李察一听竟然碰到个内行，稍微有点惊讶，“记载辉力团分布的那个东西叫辉光宝图，我正准备去找呢。” 领主大人还从来没给别人说过，他之所以对调停会议那么上心，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打算去光明教会找秘录。 理由很简单，既然圣堂武士有修炼圣言祷术的传统。光明教会家大业大，收藏的辉光宝图肯定不在少数，而且应该普遍比较上档次。 至于能不能到手这个问题，从来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先仗着调停特使的身份要一要试试，要不到就偷、偷不到就抢、抢不到就绑票勒索。 反正有位伟人曾经说过：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领主觉得很有道理。 “狂战士也是修炼狂化，你知道当年他们中的顶尖高手，在泰坦远征军里担任什么角色吗？”赛托斯酋长神神秘秘地问道。 “你怎么净问些我压根不可能知道答案的问题。”李察看着大秃瓢那张憨厚而朴实的脸，好一阵无语。 他又没参加过泰坦的远征计划，更不像铁巨人一样是万年老古董。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绝对不可能了解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高阶狂战士一般都担任空禁卫。”赛托斯酋长只好一脸无趣地自己解开谜底。 “哦，他们用什么坐骑？”高山堡领主嘴上好奇，实则完全敷衍。 他一点也不关心早就集体团灭的古代狂战士，只想赶紧回高山堡显摆显摆此行的见闻，顺便收获一帮无知少女的惊叹。 “他们不用坐骑，因为他们能飞。”赛托斯酋长微微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至于为什么能飞——因为泰坦专门给他们研究过辉光宝图，才造就了那些翱翔天际的狂战士。不过我看你也不太关心，那今天就先算了，你抓紧时间回去吧。” “别啊酋长。”饶是李察脸皮比城墙还厚，此刻也不禁感到有些尴尬，“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咱们干脆多聊两句。” “可我看你好像赶时间啊。”赛托斯满脸犹豫不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非常做作。 “那绝对是种错觉！”领主大人赶紧从系统商铺里弄了桶麦酒出来赔罪。 “哈哈哈。”这个铁巨人端起木桶一番畅饮，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吊足了李察的性子，才缓缓说道：“当年为了增强部属的战斗力以对抗地精，泰坦曾经专门研究过辉光宝图。他们从铁巨人的天赋铁磁法术中得到灵感，最终研究出一种新宝图，叫‘铁之心’。甫一出现，就迅速淘汰了原本狂战士传承了千万年的各种秘录。” “你知道为什么吗？”赛托斯酋长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中空酒桶。 “优胜劣汰呗。”领主大人无奈地笑了，又给这货上了第二桶。 据说人越苍老就会越接近孩子，眼前这个一万年老古董的所作所为，无疑在为这句话的真理性添砖加瓦。 “对。”赛托斯边喝边说道，“铁之心有三种效果——第一，能让你掌控磁系御力，贴身战斗可以用来偏转对手武器。不过这个御力顶多相当于不开启狂化时一只手的力量，你们人类力量太小，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铁巨人并没有亲眼见识过高山堡领主展示力量。 “聊胜于无，确实聊胜于无。”李察微笑着点头表示附和。 “第二。”赛托斯伸出两根粗如木桩的手指，“它能让你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坚硬抗打，如果阶位够高，甚至会像一块真正的铁坨那样坚不可摧。” “这个厉害。”领主大人真心实意地说道。 过往经历早已使他明白，什么花哨武技都不如抗打来得实惠，毕竟战场上没多少施展技巧的空间。 高山堡过去之所以战绩耀眼，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战士足够强壮能负担厚重的盔甲。 “别急，还有第三呢。”赛托斯酋长摆了摆三根手指，“当你拥有四枚辉力团的时候，铁之心就可以让你借助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地磁网，抵消自身重量，从而获得翱翔于天空之上的权力！” “这就是为什么，没有翅膀也没有空中坐骑的高阶狂战士，当年却可以担任空禁卫的原因所在！” 第二百四十章 铁巨人的执念 “泰坦果然很厉害啊。”李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嘴里在嘟囔什么，他现在整个人都有点懵，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当然了，毕竟档次在那里，再差又能差劲到哪里去。”赛托斯酋长拍了拍自己胸膛，“而且还有我们铁巨人做参考，当然比瞎摸索强多了。” “太巧了。”尼赫鲁一拍巴掌，满脸惊喜，“这岂不正适合我们英明神武的领主大人。” “马屁精。”阿布冷哼一声，看着狗头人满脸鄙夷，“明明是英明神武俊朗万分的领主大人，你少加了俊朗万分！” “而且更巧的是什么你知道吗？”赛托斯捂着胸口好一阵吁嘘感慨，不错眼地打量着李察，“因为铁之心是以我们铁巨人为参考，所以本人现在恰好还收藏了一份。是不是很巧？是不是很意外？” 高山堡领主的表情瞬间变得很难以描述。 他眼睛里有种东西在闪烁，那是贪婪，蚀骨的贪婪。 就像鱼儿渴望水的环绕，飞鸟渴望翱翔青冥。领主大人也知道，这东西他志在必得。 不是他盲目崇拜泰坦，也不是他觉得古代秘传一定厉害。而是如今整个圣言祷术修炼体系就像一潭死水，确实急需新鲜血液补充。 一个体系最终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要看有多少参与者愿意为它添砖加瓦。 最典型比如魔法——如今人类掌握着非常繁盛而全面的魔法体系，但那并不是一天建成。而是在少量继承的基础上，一代代魔法师薪火相承，为了寻求元素奥秘，向着黑暗笼罩的未知旷野勇敢探索的结果。 这个过程里有人放弃，就此藉藉无名；有人失败，命都保不住；但也总有人成功，于是就点亮出一片新地图。 正因为有无数人贡献智慧，像蚂蚁筑巢似的一点点拓展边界，才把魔法版图渐渐发展壮大、补充完整到今天的地步。更完善的魔法体系又可以吸纳到更多俊彦参与进来，向着更广阔但也更神秘的未知迈出脚步。 这是个正向循环的例子，而圣言祷术面临的情况又完全不一样。 哪怕李察这个利益相关人士也无法否认，如今圣言祷术早已是边缘化的老古董了，与主流的距离比月亮和太阳之间还遥远。 对于个人，不盲从大多数是种美德。但对于一种体系而言，脱离主流就非常致命了——意味着长期无法吸纳到优秀人才。没有足够多聪明的头脑，理论就很难得到更新，体系就很难获得发展。 圣言祷术的全部探索，在几千年前的元素大低潮时期短暂兴旺过，之后随着元素潮汐回暖迅速陷入停滞。 当时代迅速发展的时候，停留在原地不动的圣言祷术，也就相当于被时代抛弃了。 其实人体本身就有茫茫多的神奇和奥秘，作为专研肉体与精神的圣言祷术，一定还存在许多潜力可以发掘。但潜力终究只是潜力，不能变现就一个铜子都不值。 这种困境不是一两个人有能力解决的。 就好像自从屠龙者李察横空出世，得知他是圣言祷术修炼者后，肯定也会有些傻卵头脑一热跟风上手。但对于大势衰颓根本于事无补，因为数量和质量都不过关，而且是远远不过关。 但泰坦为了战争需要搞出来的铁之心，却存在脱出藩篱的可能。 李察当然不会因为泰坦曾经拥有过的辉煌，就盲目把他们捧得有多厉害，那是傻卵行径。但也不至于因为他们现在邪化了，就贬低到一文不名，那同样是傻卵行径。 客观评价，作为顶尖魔法生物的泰坦，自身水准绝对足够。当面临急迫的战争需求时，他们拥有的智慧和掌握的资源，足够支撑起几项技术探索。再加上还有铁巨人作为参考对象，这么奢侈的条件搞不出任何突破才是咄咄怪事。 没等李察开口，赛托斯酋长又接着说道：“如果你想要，我现在就可以送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领主大人看着他的脸，只能捕捉到一种情绪，那就是无与伦比的真诚。 于是他也认真起来，沉声问道：“什么条件？” “还记得我曾经给你说过，有一批银巨人追随孤独的乔治留在彼岸世界吗？”看到李察在点头，赛托斯酋长又继续说道，“那些银巨人也许确实已经消亡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打听打听他们的消息，哪怕是他们灭绝的消息。” 赛托斯酋长眼睛里似乎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闪烁，“他们可能是除了我们之外，最后的上位巨人遗脉。那是我们可能存在的、仅存的兄弟，也是唯一能理解我们铁巨人兴衰荣辱的朋友。” 这个出乎意料的条件让李察沉默良久，“你不怕失望吗？” “怕，可是更怕孤独，一万年已经太久……” 赛托斯酋长已是老泪纵横。 ………… 铁巨人的眼泪让李察心里沉甸甸的。 仔细体会的话，他其实能稍微明白一点赛托斯酋长的心情—— 原本是地位尊崇的上位贵族，日子也优渥从容过。只是万年前环境骤变，为了生存这个沉重的命题，没有选择不得不跟随宗主离开家园，向着完全未知的新世界进发。 可惜一开头就很不顺利，土著完美的礼教与和善的面孔之下，还隐藏着一颗杀你全家的心。更倒霉的是他们实力还很强，宣战后紧接着就是长达数百年的连续败退，看不到丁点胜利的希望，直到身后已经濒临万丈悬崖。 好不容易靠着金之子的牺牲，终于绝地翻盘击败敌人赢取了生存的权利，获得一丝喘息之机。恍惚间却突然发现，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变得越来越癫狂，甚至包括原本视若神明的宗主。 这种命运，简直就像在故意跟自己开玩笑。 想必全体铁巨人一定都经历过世界观的完全崩溃，凄惶不可终日。漫长的寿命原本是上苍的馈赠，此刻却仿佛也变成了无尽的折磨。 倘若没有时间总能冲淡记忆，李察简直不知道他们要怎么熬过来。 经历过如此多的的苦难，如果有生之年能找到原本的兄弟之族再把臂言欢、互诉衷肠一次，把过往的辛酸拿出来当笑料扯一扯，该是何等幸福。 第二百四十一章 苦手李察 “咱们走吧。”站在彼岸通道前，李察按下杂乱的心思，向其他人说道。 赫特跟冈瑟在前面开路，领主大人居中压阵，尼赫鲁和阿布两个小短腿一人抱一个铅苹果走在最后。 他们俩跟着前面人闷头直走，结果一过空间裂隙，双双撞在自家领主腰上。 “怎么停下了？”阿布扶了扶自己文人气息明显的呢帽，十分爱惜。 他一抬头，立刻明白了原因所在——哼哈二将在这边等候时也没闲着，不知别扭了多久，两个巨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各自用黑乎乎的脚底板蹬在对方脸上，露出非常无辜且憨厚的表情。 “老爹，是他先打我的。”他们两个同时指着对方说道。 “你们俩……有一个算一个，赶紧给老子滚！”领主大人手指头都在哆嗦——纯粹气得。 尼赫鲁看到这一幕立刻大喜过望，感觉盼望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以前高山堡施法小组只有三个人的时候，人员构成是一个组长、一个副组长、和他自己作为仅有的组员，享受不到干部待遇。 后来又多了八个巨怪萨满，施法小组的规模急速膨胀，一下子拥有了整整十一名成员。他还以为总该有几个难兄难弟陪着一块倒霉，也好心里平衡一点。 可是万万没想到，高山堡的暴君远比想象中更加昏聩！安排出一个组长九个副组长的配置，以及唯一还是组员的他自己，也还是享受不到干部待遇。 尼赫鲁每次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要吐血，已经快要成为他的一个心病。 要知道他曾经在荒原也是万众瞩目的明星角色，哪个土著不得看他眼色行事，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从那时起尼赫鲁就暗中发誓：今天我卑微如蝼蚁，但有朝一日至少要当上施法小组的副组长，还要把最看不惯的哼哈二将拽下来当组员，天天听他发号施令。 “尊敬的领主大人！”尼赫鲁死死抱住李察的大腿不松手，鼻涕和眼泪一起流淌，语气宛如爹死娘嫁人，“他们根本不适合当组长，不如撤掉换我来！” “你……很好。”李察现在看到这三块料就觉得太阳穴直突突：“赫特，立刻带他去喂郊狼。” 赫特点点头，二话不说就拽起尼赫鲁就迈开马蹄狂奔。 “我的大地母亲哎，赫特玩真的？”冈瑟半张着嘴，看着他们的背影迅速远去，似乎还难以置信。 “放开我！放开我！我为高山堡流过血！我要亲自和领主当面解释！”狗头人萨满的声音迅速变得越来越渺茫，直到难以捕捉。 ………… 抛开世界局势这种大问题不谈，本次调停谈判对李察亦或者整个高山堡来说也很重要。 亡灵不亡灵他倒还不怎么在意，那是圣光教会应该操心的东西，领主大人懒得多管闲事。问题在于一旦调停失败，斯图亚特跟庞贝如果又对抗起来，高山堡怕是永无宁日。 这可绝对不是被迫害妄想症，而是再踏实不过的担忧。 本来地理位置就靠前，从版图上来看，是整个庞贝相对斯图亚特最前凸的几个地方之一，天然容易受到攻击。 更何况高山堡领主，也就是李察本人，他的成名过程基本就是在揉脸斯图亚特帝国的脸面。他打过的那一场场胜仗，简直无异于一记记耳光，狠狠甩在斯图亚特脸上。 如今连乞丐都知道，斯图亚特最精锐的鲜血骑士，都无法阻挡庞贝一个小小的开拓男爵李察。 但凡斯图亚特军人还稍微有点血性，但凡斯图亚特贵族还稍微要点脸面，这些耳光不想甩回来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次的调停会议，领主大人说什么也得亲自走一趟，竭尽全力促使问题和平解决。 要是能成功那一切好说，要是不能成功——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基本可以回来收拾收拾准备打仗了。 这种滥仗李察并不想打，在他眼里，战争是为了长远的和平而不是相反。但必要的时候，也不怕打，不介意奉陪到底！ “尼赫鲁最近怎么这么老实？”巴克兰忽然发现，狗头人萨满这几天总是蔫头耷脑，跟他平时上蹿下跳的表现大相径庭。 “被我收拾了一顿呗。”领主大人嘿嘿直笑。 尼赫鲁那货是真的怕死到了一定境界，当时被赫特拎着离郊狼还有几十码远，愣是众目睽睽下被连哭带叫死不撒手。自从回来之后，可能自己也嫌丢人，老实多了。 “你呀，也是无聊，成天欺负他干什么。”老白虎心眼很软，哪怕对待万人嫌的尼赫鲁也是如此。这也是为什么李察为什么能信赖他的原因之一。 这个老头身上确实有着如今已经比黄金还罕见的仁慈，不掺杂任何功利的那种。 “我这不是欺负他，是教育他。”领主大人振振有词地说完，还没忘了吩咐一句，“对了长老，待会让人送副弓箭和投枪到我房间里。” “你的箭术和投掷再怎么练也就那样，标准苦手一个，还没放弃？”巴克兰撇着嘴嗤笑一声。 他刚来高山堡的时候，还经常能看到李察试图练习弓箭。非常勤奋态度也认真，可惜就是不见任何长进。箭一离弦完全就是四处乱飞，除了靶子什么都可能射中。 就连巴克兰这个门外汉老头子，有时候手痒射两箭活动活动身子骨，那准头八成也比领主大人强些。 直到后来李察失手射死一头牧民的牛——在靶子几十码开外。这事严重打击了他积极性，后来就很少能看到了。 “让你送你就送，哪来那么多废话。”李察被戳中痛处，顿时恼羞成怒起来。 “好好好，一会就让人给你送去。” “行，那我先回去了。”领主大人踱着步回屋躺在床上，没一会笃笃笃的敲门声就响起来。 “进。” “听长老说你又要开始练习弓箭？”给他送来弓箭和投枪的是安妮，这个半精灵小妞很不情愿地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忧心忡忡地说道：“提升自己是好事，射死一头牛也没什么，但你千万不要射中领民啊。” “……”李察深吸一口气，“我不打女人，你给我出去！立刻！”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一粒铅果吞入腹 领主大人在自己那张宽大到能当床用的实木书桌前坐下，伸手摩挲着弓箭和投枪凉滑的木质，目光里满满都是遗憾。 弓是高山堡出品的紫衫长弓，拉力和射程都很惊人。投枪是精钢四棱锥枪，矮人精心锻造钢口优良，配重合理，正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幽幽蓝光。 都是一等一的顶尖行货，市面上有钱都难买，可惜也都跟他没有半点缘分。 李察打开了自己的个人属性面板，目光注视着武器熟练度一栏： “ 单手武器：311 双手兵器：297 长杆武器：285 弓箭：34 投掷：41 圣言祷术：73 ” 所有近战武器的熟练度都堪称吓人，彰显着他的惊人艺业，不愧是靠近战肉搏解决问题的高山堡领主。 而几种远程武器的对应熟练度，则只能用令人窒息来形容。这种水平意味着，只要被他瞄准的目标，大概率会非常安全。巴克兰说他是苦手，其实一点没错。 众所周知——强大的力量配上一把劲弓，如果准头足够，将会成为非常可怕的杀戮之影。李察又不是弱智，这么简单的道理当然很早就明白。 他也知道自己在远程武器上天赋似乎比较奇怪，不想点办法恐怕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所以他其实在弓箭上曾经很下过一番苦功。 于是先寻访良师，结交益友，试图通过耳濡目染提高自己的弓箭水平。那些良师益友看他力气那么大，都以为遇到万中无一的不世奇才，纷纷不吝援手——就像半年后纷纷劝他转行摔跤一样，因为连他们自己都快被这个超级苦手带偏了。 后来又想走“唯手熟尔”的路子，试图通过大量练习堆出稳定手感，以便曲线救国。 非常可惜，这些努力全部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该射不中还是射不中。练习形成的手感能让他在箭矢离弦的一刹就知道歪了，但怎么才能不歪还是没有头绪。 领主大人最终领悟了“面对困难我们就要放弃，微笑也没有任何屁用”的道理，果断转职近战，从此终于迎来天高任鸟飞的大好局面。 这点高山堡几乎没有人知道，因为某人嫌丢脸压根没外传。 虽然他的弓箭水平最终没有任何长进，不过这些事在脑子里倒还记得挺清楚，如今想起来既好气又好笑，别有一番滋味。 然后李察开始啃苹果，灰黑苹果，像是铅的颜色。 虽然卖相不怎么好，但其实味道还不错汁水也很丰盈，不一会就啃得一干二净，连果核也都吞了下去。 “就选弓箭吧。”李察打了个饱嗝，自言自语地说道。 他准备做个实验。既然是实验，当然得选又无关紧要却又具备代表性的东西作为素材，没有比弓箭更合适的对象。 铅苹果能让人忘掉一件事，效果是永远。 于是李察脑海里，所有关于练习射术的记忆都在快速消融——靶场上挥洒汗水的日日夜夜，开始变得模糊；那些良师益友的面目依旧清晰，可究竟跟他们交流过什么东西，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李察的记忆短暂出现了空洞感，但又很快消弭无形。大脑很神奇，会在潜意识中，为缺失的记忆打上的补丁，不让显意识轻易发觉。 领主大人知道自己刚刚吃下了铅苹果，也知道遗忘对象是所有弓箭练习经历。但有那么一瞬间，记忆的缺失，让理性和直觉出现了冲突，他不禁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练习过那玩意。 个人属性面板上，原本好歹还有四十一的弓箭熟练度已经归零。 他拿起长弓，看模样还是很眼熟，拿在手里却感到一阵陌生。 缓缓空拉开弓弦，闭上一只眼睛瞄准。原本就接近不存在的手感，现在是彻彻底底没有了。 但是，个人属性面板上，可支配的自由武器熟练度多了整整四十一点。 “我他妈真是天才。”李察放下长弓，狠狠一握拳。 铁之心这张辉光宝图堪称妙用无穷，自从入手之后，领主大人就一直在琢磨怎么提高圣言祷术等级，好发挥出铁之心的威力。 这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修炼圣言祷术是个细水长流的过程，康庄大道就在眼前，但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没有太多花巧可讲。 天才或许可以走快一点，而愚夫就需要消耗以年为单位的漫长时间，日复一日仔细勘磨。但不论天才还是愚夫，速成都是不可能速成的。 李察自从上手圣言祷术，就一直没间断过自行修炼，通过熟练度变动，他大致能判断出自己进度如何。 天赋的确还算可以，但也的确不是那种傲视苍生的奇才。等他慢慢修炼上去，恐怕胡子都白了。 如果换一个人，发现自己不是天才，也就只能无可奈何熬时间。不过幸好高山堡领主还有系统，可以消耗熟练度点数进行提升。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他如今等级已经很高，需要经验很多，想升级也同样困难重重。 两条路都走不通，这种情况下要是不动点歪脑筋，他就不叫李察了。 在赛托斯酋长说“铅苹果能让人遗忘掉一段记忆”的时候，他就怀疑这东西能给他“洗点”，也就是把已经使用过的熟练度点数重新解放出来。如今一试之下，猜想果然成真。 “修炼就是狗屁！”领主大人十分猖狂地竖起大拇指，朝下。 下一个目标是投掷。 他在三种近战武器上都有高得多的熟练度，如果选择这些，当然能解放出更多熟练度点数。 但现实毕竟不是游戏，会给每一把武器挂上标签，是单手、双手还是长杆。在现实中，单手、双手和长杆武器的区分并没有那么严格，对应武技也必然不可能完全互相独立，肯定有相通之处。 如果轻率就把某一种近战武器的武技全部抹除，李察几乎可以肯定，剩下另外两种也会因此而变得畸形。 李察可不想空有一身出类拔萃的圣言祷术修为，却因为本身武技有严重缺陷，战斗力不升反降。 第二百四十三章 李察打了个饱嗝，开始继续啃苹果。 铁巨人的苹果种植园里一共只有两个成熟铅苹果，是三百年才能长出的奇珍，现在都落进了他肚子。 三十四点弓箭熟练度和四十一点投掷熟练度，一共给他解放出七十五点自由熟练度点数。全点在圣言祷术上，熟练度顿时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从七十三猛升到一百四十八。 李察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哔啵作响。人明明坐在那里没怎么动，却偏偏产生出一种气势无限拔高的错觉。 他胸口里那颗辉力卵正在充气般迅速膨胀，速度之快足以让任何旷世奇才羞愧至死。 当熟练度达到一百时，膨胀似乎达到了某种极限——原有的辉力卵轻轻微颤，就此一分为二，变成两颗。 “嗝。”领主大人一吐胸中郁气。 还没有结束，随着熟练度继续提升，两颗新生的辉力卵还在继续膨胀。当自由点数用光，熟练度达到一百四十八的时候。李察分明能很清晰地感觉出来，两颗辉力卵又到了即将分裂的边界，只差那么一丁点。 他记得很清楚——熟练度提升到五十让他从素人进阶为曦光武士，一百熟练度又是进阶星华的门槛，如今看来进阶月辉需要的熟练度可能是一百五十。 也就是说五十熟练度就是一个大阶位。 再有两点熟练度，他就能晋升为月辉圣堂。根据赛托斯酋长对铁之心描述，介时将获得借助地磁抵消身体重量，从此自由翱翔于天空还等逍遥自在。 如今只差两点，李察也只能干瞪眼毫无办法。 这最后的一步，反应在系统面板上是两点熟练度，看似微不足道。但假如想通过自行修炼突破的话，却代表着大境界的升华，肯定没那么容易。 不过虽然一时半会晋升不到月辉，但作为正经星华圣堂，如今拥有着两颗辉力卵的高山堡领主，已经可以正式上手铁之心辉力宝图了。 他打开桌子下面的抽屉，取出一摞古色古香的青铜板。 这些青铜板表面已经长出铜锈，镂刻的花鸟人物也和如今潮流大相径庭，一看就知道是很有年头。 一共四块，分别是铁之心辉力宝图对应星华、月辉、日耀和天启四个阶段的部分。幸亏当初制造就是准备给狂战士看的，领主大人拿在手里正好大小合适。 如果是铁之王或者泰坦巨人的尺寸，要弄回高山堡都得马车拉，看起来会很费劲。 辉光宝图这东西开发起来非常困难，要对辉力卵和人体本身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深入了解才行，是对运气和学识的双重挑战。 但照着图纸上手却没多少难度，李察大约看了不到半个小时，稍微调整了几次，就把辉力卵都挪到了正确位置。 说来很神奇，当两颗辉力卵准确落位的一刹那，仿佛一阵电流贯通全身。他就此隐约感应到了原本看不见摸不着的磁力，甚至能调动一部分。 “矛来！”领主大人很帅气地打了个响指。 “呜”的一声，桌子上那根足有六七磅重的投枪，刹那间化为肉眼难以捕捉的黑影。狠狠扎在墙面上，立刻整根没入墙体不见踪影，只留下一个金币大小的黑眼，深不可测。 “沃日！”李察捂着心口好一阵后怕。 刚才投矛飞过来的速度不是一般快，刚才要不是他反应敏捷一缩脑袋，差点成为首个把自己爆头的圣堂武士。 “什么事，头儿！”门外站岗的两个蛮子卫兵提着斧头冲进来。 投矛射在墙上产生的那声爆响委实过于剧烈，触动了他们心底紧绷的弦。而远方，还有更多人在闻声赶来。 “没事，我进阶了。”李察摆摆手，示意他们放松点。 一听说自家领主居然进阶了，看热闹的闲人顿时围了个水泄不通。有资格站在这里的都是高山堡老人，当然知道自家领主进阶之后就是星华圣堂，可以使用辉光宝图了。 “我刚刚上手了铁之心。”李察一招手，卡在墙眼里的投矛又慢悠悠飞了出来，这神奇的一幕顿时让每个人都忍不住瞪大眼睛。 “这是什么效果？念力？”巴克兰瞪着小眼，有点惊疑不定。 “是磁力。”领主大人纠正道：“铁之心能带来一道只手磁御力，范围大概有四五码。也就是可以给一个会受磁性影响的东西，施加相当于一条胳膊所蕴含的肉体力量。” 这话一出口，别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安妮先捂着嘴惊呼出来：“好厉害！” 看其他人还是一副半懂不懂的样子，半精灵小妞主动解释道：“这个能力对于普通圣堂来说是很一般，因为他们的肉体力量不可能超过人类极限。但李察一只手的力量用来别倒地行龙都绰绰有余，毫不夸张地讲，就是犀牛和蜗牛的的差距。” “是啊，同样多一条胳膊，但李察这条可比别人的粗太多太多了。”巴克兰说道。 “一般吧。”领主大人还在谦虚，“主要是范围太短，要是有个三五千码就好了，给我补上远程攻击的短板。” “得了便宜还卖乖。”巴克兰对他这种行径很是不屑，干脆接着问道，“还有别的效果吗？” “我试试。”李察开启了辉力涌动。 两颗辉力卵同时收缩，带来的效果比之前够劲多了。但领主大人感觉除了单纯的力量增幅外，好像还有些别的什么。 “头儿，你整个人都在变色！”冈瑟惊呼。 李察抬起胳膊看了一眼，露出来的皮肤都已经变成深沉的铁灰色，和铁巨人非常相似。捏两下试试，简直比石头还硬。 “这个效果叫’身似铁’，可以增强防御能力。”领主大人随口解释了一句，随后又摇摇头，“可能我现在阶位还是太低，距离身坚如铁的境界明显差很远。” “很神奇，普通刀剑已经几乎无法伤害你了。”梅丽莎嬷嬷居然也在。 很难想象这位专注于培养纳西水仙的精灵主母，居然也会爱看热闹。 “这个效果真的很适合。”巴克兰忍不住对周围人说道：“李察这种近战突击型猛将，最需要的属性就是防御。而且你们发现没有，他居然不会因此变得迟钝！” “没错。”领主大人随手对着空气打了两拳，还是一般灵活如故。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中暑的尼赫鲁 这些高山堡人之所以表现得如此骇然，绝不单单是为了拍马屁。 他们真的有理由吃惊——要知道抗打和笨拙这两种属性，常常相伴相生甚至相辅相成。因为抗打需要坚实的结构，而坚实的结构往往很沉重。 所以有时候，不得不在灵活和防御之前做取舍。 当然，既要灵活又要防御也不是真的一丁点可能都没有。比如用龙皮制作的皮甲，就十分轻盈灵便而且防御力堪比重型板甲。不过这种好宝贝，往往都藏在大贵族的私人库房里，有钱也很难买就是了。 李察现在明显变得很抗打，但居然行动居然不怎么会受迟滞。堪称只占便宜不吃亏，倒真是自家领主的风格。 “真让你捡到宝了。”安妮由衷感慨。 “是啊。”梅丽莎点点头，这个精灵主母的眼光十分精准，“不说月辉阶才能掌握的飞行能力，光是‘磁御力’和‘身似铁’两种效果，配合李察的天生神力，想想就觉得是怪物。” “不能这么说。”领主大人自己反倒十分冷静，“我原有的强项被进一步加强了，但短板没有得到任何弥补。” “你的短板是什么？”安妮问道。 “缺乏远程手段，缺乏快速机动能力，更重要的是缺乏群伤能力。”李察摇摇头，“哪怕最下三滥的对手，我也只能一拳一剑打过去，根本就没效率。” 李察想起这事就觉得郁闷。 上次在新世界和虎灵一起打沙蜘蛛的时候，明月笼罩下他一柄长剑在手，寒光闪烁无人能敌，发挥那是何等精彩！但凡被稍有眼光的看见，也得上来抱着大腿死活要拜师了。 结果到最后算算斩获，还比不上尼赫鲁扔的那几个巫术卷轴，让领主大人好险没一口老血吐出来。 “得了吧。”老白虎巴克兰对此嗤之以鼻，“样样都行往往样样稀松，这世道，加强长处可比弥补短板重要多了。” 看李察还是一脸不以为然，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李察，当领主就得学会分工。你是高山堡的决斗之王，那就当好决斗之王，至于群伤或者远程的问题，交给追随者和扈从去解决。” “你要什么都能自己包打，当独行游侠就可以了，单枪匹马走天涯多潇洒，干嘛还费劲吧啦当领主管一群人呢？” “巴克兰长老真是智者。”梅丽莎嬷嬷不吝赞赏。 “嬷嬷您过誉了。”老白虎微微颔首，风度翩翩，还挺像那么回事。 “也是。”领主大人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铁之心这份辉力宝图的确非常强大，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察打算以后假如蛮子狂战士里有人能进阶到星华，也让他们统一都上手。不过这事大概有的等，因为普通士兵的属性成长，都是按照固定模板一步步提升，压根不存在自由加点的说法。 就算领主大人是系统所有者，也照样没法打破这个规则。而要等他们自我修炼慢慢提升——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毕竟正统狂化的修炼方法可早就失传了。 英雄单位倒是能自由加点，而且李察还真试图给几位“英雄”传授过圣言祷术，只是结果非常不理想。 圣言祷术的原型是狂化，追溯到上古年代乃是狂战士的独门绝技。后来被改良之后，普通人类也可以上手修炼，适用范围就此大大增加，乃是一次质的飞跃。 但，好像也就到此为止了。能适用于全体人类的圣言祷术，也就只能适用于全体人类。 从李察传授的结果来看，赫特、亚伯、阿布还有虎精灵塞尼德，这几位不在广义人类谱系内的老哥，上手起来始终困难重重，最终只能选择从入门到放弃。 领主大人猜测，可能是身体结构上的差异造成了这种结果。 唯一初步成功的人是冈蛮子，勉强感应到了辉力的存在，但距离成功凝聚辉力卵还有一整条长征路要走。 如果说高山堡领主的天赋属于中上，可以傲视大部分平凡人。那冈瑟这货基本就是茅坑里的石头，最简单的入门就花了好几个月，只能被平凡人傲视，谁来都无可救药的那种。 指望他自己进阶那是白日做梦，说到底还是得靠加点才有一线生机。问题是冈瑟的等级虽然没有自家领主那么高，但也不低了。想给他凑出动辄几十上百点自由熟练度点，又谈何容易。 ………… 高山堡眼下一片太平没什么事，也到了出发准备调停会议的时候。 李察并没有带太多人，调停又不是打仗也用不上太多人。只带了哼哈二将，以及冈瑟、赫特还有德古拉，外加一支非常精干的混合护卫队伍，总共还不到三十人。 他们得先前往科伦，接着转道去王都拂里士城跟其他参会人员会合组成庞贝使团，再一起出发前往圣光教会的教国。那据说是整个人类世界面积最迷你的国家没有之一，全境都位于圣荷西境内，只包括三四个小城市。 整个旅程会在地图上画出一道直角折现，光是赶路可能就得花一个多月。 高山堡领主的离开，肯定让某些人怅然若失，也肯定让某些人欣喜若狂。不管怎样，留守人员短时间内都很难再看到他了。 结果出发还不到半天，赫特掀开买车罩布取水囊的时候，意外发现尼赫鲁居然也在车厢里，正随着马车摇晃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露出非常迷茫的神色。 “这是哪儿？” “路上。” “什么路？”狗头人萨满隐约感觉似乎不太妙，好像有些东西超出控制了。 “出行的路。” “可以啊尼赫鲁，我不带你居然还自己偷偷挤上来了。”领主大人拍了拍他肩膀，难得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随口画了张大饼给他，“挺难得，下次一定给你升副组长，下次。” 尼赫鲁半张着嘴，小眼里全是茫然。他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昨天晚上自己好像为了庆祝昏君离开一阵痛饮，然后脑袋昏昏沉沉找个地方打盹，怎么会到了为出行准备的后勤马车上。 哼哈二将正看着对方捂着嘴嘿嘿偷笑，高兴得眉毛都要掉了。 尼赫鲁内心有种强烈的冲动，想问一句现在还能不能回去，但话到嘴边又强迫自己咽了回去。作为一个荒野萨满，他还没愚蠢到非得去探寻死亡的真谛。 “大人，我可一天也离不开您呀。”尼赫鲁咧着嘴，努力笑得灿烂。 “哦，那下回一定还带着你。”冈蛮子撇了撇嘴。 “扑通。” “中暑了？”赫特扒开他眼皮，露出泛白的眼球，“大人，尼赫鲁好像中暑了。” “可怜。”李察叹了一声，气息刚出口，就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天真冷。 第二百四十五章 入戏 当入眼所见尽是广袤无垠的大片农田时，代表高山堡一行人已经进入素有庞贝粮仓美誉的波尔多大平原。 这块平原论面积不过是庞贝帝国的十分之一略多，可粮食产量却能占到足足四分之一强。每年秋收一过，从这里出发的粮车将会沿着平整的道路开向全国每一个角落，甚至走出国门。 所以这里当然也是整个庞贝最富庶的地方，哪怕普通农夫生活也相当不错。再加上作为王室直属采邑，波尔多平原也很少受盗贼匪患的困扰，倒真是一片难得田园好风光。 ………… 其实今年应该算比较艰苦的年份。 因为气候格外寒冷，地里的庄稼有点蔫吧，可以预见收成不会太好。不过农夫们并没有因此而松懈分毫，操弄活计还是和往年一样用心。不辞辛劳地除草、驱虫、施肥，踩着水车从刚破冰的沟渠里取水浇地。 他们坚信付出的汗水总能得到回报，就算今年略有亏欠，来年也总能得到补足。而一旦被名为懒惰的魔鬼捕获，灵魂就会坠入地狱永远承受折磨。 这种想法是一代代波尔多农夫的精神支柱，甚至也可以算是种朴素的人生哲学。 从泰坦纪元直到今天，时间并没能给简单的生活方式带来多少变化。稳定往往也意味着单调，这里的乡民们也在日夜期待着，能有吟游诗人或者商贩经过，给乏味的生活增添几分色彩。 这一天，波尔多大平原迎来一支非常奇怪的队伍，引得周边农庄的小孩结伴一路尾随，用好奇而天真的眼神打量。 他们不是行商也不是吟游诗人，而是过路的行人。一共不过三十人左右，驱赶着几辆四轮载重马车，有车夫、有仆役也有武士。 这些武士基本都是蛮人或者半兽人，有一个算一个块头都非常夸张，最壮硕的波尔多小伙子在他们面前也像半大孩子。 虽然看起来一副懒洋洋不甚紧张的模样，但昨天夜里他们在农庄旁边扎营汲水的时候，那个曾经参过军的民兵队长却说，这些人队形其实自始至终都非常严谨，懒洋洋肯定是因为见惯了大场面，只有外地来的大贵族亲卫才有这种气度。 队长还说，就算把周围十几个农庄的几百个民兵都集中起来，打闷棍下黑手什么下三滥手段都用上，也不可能赢人家这三十号人。 普通乡民不懂那么多，也不准备好勇斗狠。不过得益于最近几十年陛下出台的归化政策，如今在庞贝境内，半兽人其实并不少见，哪怕格外精锐也没什么稀罕。 真正奇怪的地方在于——车队上空，还有个人经常在天上飞，穿着宽宽绰绰的怪衣服，踩在一把重型阔剑上。 大伙都琢磨着，既然他能飞，那应该是个魔法师老爷没跑，那种宽绰的怪衣服肯定就是法师袍了。至于他为什么踩着把剑，也许为了表达对战士的鄙视——把战士的武器踩在脚下，一看就是为了表达鄙视。 那些去过大城市的行商都说，魔法师很鄙视战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眼前就有个可以当谈资的实例。 问题是他安安静静飞也就算了，偏偏还要边飞边狂笑着鬼叫： “吾乃太上！” “朝游北海暮苍梧！” “我是世界之王！” 声音大到两千码外都清晰可闻，而且全是些没人懂的怪话。乡民们最初还以为是魔法咒语呢，吓得好些人要连夜搬家，牲口栏里的猪仔都不要了。 结果提心吊胆等半天，也没见半个屁落下，才稍微安心了点，赶紧去割草喂猪。 “吟游诗人都说魔法师不是天才就是傻卵，看来这个很可能是后一种。”于是农夫们悄悄这么腹诽。 所谓的傻卵魔法师，当然就只能是开拓男爵、高山堡领主、屠龙者、血色开膛手李察。据说如今在年轻战士群体中，他有很多崇拜者，如果看到这一幕不知会作何感想。 按常理来说，要修炼到月辉阶拥有四颗辉力卵，才能获得抵消自身重量自由翱翔的能力。 但星华圣堂李察还是凭本事飞上了天—— 铁之心带来的磁系御力，不过相当于只手之力。给别人，确实只能用来近身格斗中偏转对手武器。但是给高山堡领主，毫不夸张地讲，就是整个世界对他敞开大门。 按照巴克兰的说法，李察要是不玩出点花活，都对不起他满脑子歪门邪道。 领主大人的力量实在太强了，哪怕只有一条胳膊都能力挽奔马，托起自己当然也是轻松到不能再轻松。 所以理论上讲，只要给一块铁施加磁御力让它飘起来，李察站在上面就能跟着起飞——对他来说这绝对不构成问题，甚至如果不是磁御力只能施加给一个物体，再带上三五个人一起都绰绰有余。 不过理论毕竟只是理论，实操起来往往会遇到许多理论之外的问题。 踩在一把剑上，在运动中保持平衡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巡航模式赶赶路还可以，稍微激烈变向很容易被甩下来，尤其是李察还要笼着双手故作潇洒。 赫特比较务实，其实早就给他提过，弄个铁锅坐在里面会安稳很多。如果嫌挤的话，还可以换成铁澡盆。但领主大人坚决不从，谁也理解不了，究竟为什么他会对站在剑上飞这件破事那么有执念。 “这叫御剑，你们不懂我也没办法。”李察一张嘴，果然又是让大家都满头雾水的怪话。 “我辈修士，怎么可能御澡盆飞行？”领主大人两手一摊，满脸没法跟你们解释。 李察身上还穿着一件形制非常特别的灰色长袍，按他自己的说法叫道袍。 当初把图纸扔给精灵裁缝的时候，连那群审美口味最挑剔的尖耳朵，都对此赞不绝口。纷纷表示这种法师袍风格鲜明、独具美感，有种仿佛要随风而去的飘逸，是为堕落的潮流注入一股清泉。 结果出货的时候，那个傻卵裁缝自作主张，拿金线锈了一整幅领主大人勇斗亡灵龙的图案上去，周围还点缀着十几个天使。 领主大人表示：“如果不用赶时间，本座就要将你当场轰杀至死。” 庞贝有种叫“库斯普雷”的传统活动，是指通过扮演一个不存在的人物来取乐，某人显然入戏有点深。 第二百四十六章 拂里士城 “头儿。”冈蛮子在底下大声呼喝。 “叫我上仙。”二十码的半空中，李察双手笼在袖子里站在剑上，满脸爱搭不理，非常高冷。 “头儿，拂里士好像快到了。”冈瑟双手捧成喇叭，冲自家领主喊道。 “你怎么知道。”李察顿时露出些许狐疑。 明明是他站在天上，按理说应该看得更远，但却根本还没发现城市存在的痕迹。怎么反而是坐在马车上的冈瑟，先给他提醒。 “路牌。”冈瑟指了指插在路边的一块木牌，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拂里士，前方五十里”。 “……”李察大窘，他在天上的时候光顾着装空虚寂寞冷，目光都放在高远处，确实从来没低头注意过路牌这种小东西。 像今天这样晴朗的天气，德古拉一般不太会出来活动，总是躲在车厢罩布下面睡觉。此刻闻言也忍不住探出个脑袋：“终于要到了吗？旅途的颠簸已经快将我杀死了。” “要不你跟大人说，咱俩结伴先回高山堡，我可以负担旅费。”旁边原本无精打采的狗头人萨满立刻来了精神。 “大人，尼赫鲁又藏私房钱。”德古拉拂了拂自己的金色卷发，单薄的嘴唇微微一咧，露出嘲讽的笑。 “让他吐出来。” 领主大人撂下句话，自己先一步撇开大部队，顺着道路朝应该存在于前方的拂里士直奔而去。 那速度如同疾风，抛开不能轻易转弯这个缺点，快倒真是很快。 当然，如果不小心摔下来的话，疼也一定很疼。 ………… 毕竟刚上手不久熟练度欠奉，李察在拂里士城内降落的时候稍微有点没控制好。 人剑合一直勾勾冲着地面窜过去，速度简直比离弦的弩箭还快！ 这时减速肯定已经来不及，只会把他甩出去，同理转弯也不可能。如果是一般人，就这么撞到地上，粉身碎骨是唯一结局。 不过高山堡领主就是高山堡领主，到底还是有办法。他瞬间开始辉力涌动，整个人覆上铁色的同时，落地刹那腰马合一，愣生生凭借强大的力量挺住没动，丝毫不出丑。 一摆长袍，四散的气浪卷起一圈飞尘。脚下的长剑自动浮空而起，准确插进剑鞘里，利落得一塌糊涂。 只是坚硬的花岗岩地面上，一圈龟裂正在缓缓扩散，彰显着刚才那下蕴含的力道究竟有多刚猛。 李察捏了捏额角，头有点晕。 一路上光顾着玩得开心，没注意节制。磁御力这个东西用多了，对精神消耗还挺严重，要不然也不至于最后来了个硬着陆。 “什么人！”一队治安剑士匆匆挤开人群，围住这个从天而降的怪人，手握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利刃出鞘。 李察扫了一眼，在他们胸甲上看到了山巅落日的图案，这是庞贝禁卫军“拂里士人”军团的徽记。虽然严格来讲只是附属治安士兵，不过他们已经有资格拍着胸脯说一句老子是禁卫军。 而且以领主大人的眼光来看，这十几个人也确实算得上精锐。 不论装备、体格还是最重要的精气神，都明显比东北行省正规军强出不是一星半点。不愧是王都，集中着全国最精华的资源和人才，压根不是地方上能比的。 “我是王国的开拓男爵。”李察说道。 “有证吗？”治安剑士的语气，硬得活像是吃了秤砣。 拂里士可不是一般地方，这儿一块城砖掉下来，没准都能砸到三个贵族。小小一个开拓男爵就想让他们轻易屈服，那纯粹是白日做梦。 “什么证？”领主大人不悦地反问。 “入城证！没有还敢进城，叉起来！”小队长威风凛凛地一挥手，“准备好交三十银币的罚款吧。” “等等。”李察背后的斩龙重剑忽然自动锵然出鞘半截，让跃跃欲试的治安剑士们又冷静下来。 就凭他从天而降那一下展现出来的实力，但凡准备武力拒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普通士兵将没有半点胜算。虽然一般来说没人敢在拂里士撒野，但也架不住偶尔会有例外。 领主大人满脸狐疑地问道：“入城还要证？” 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虽然没什么时间和兴致旅游，但也去过不少城市。有些地方入城税很高、有些地方则完全免征，但从来没听说过哪里进城还要“证”。 “当然要了。”小队长的语气和动作忽然磨磨蹭蹭起来，“这不马上要春临节了，没有证的话，你就不能入城。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春临节啊，来历悠久，可是当年……” 李察的余光瞥到城墙上猎龙已经弩掀开了罩布，显然正是为他准备。这个机灵的小队长之所以故意磨蹭，应该是在争取时间。 对于怎么处理自持武力犯禁的高手，拂里士城卫军显然早有预案。 而且不得不说，还挺有针对性。足以用于射杀巨龙的猎龙弩，对付一般意义上的高手，威力绝对冗余。 所以通俗骑士里很常见的那种，某个青年俊彦在城市里大闹，因为缺乏对等级别的高手，满城卫军对此只能无可奈何的桥段，在庞贝这种大国基本没可能发生。 炼金和魔法发展到今天，能对付高手早就不只是高手了。国家机器发动起来，威力往往远超想象。 除非真能厉害到傲视苍生的地步，兴许还能试上一试。但假如真有那种人，想达到什么目的又哪里还用靠闹？ “我问你，为什么，进城要证？”领主大人双手插在裤兜里，整个人非常放松，低头注视着比他矮几寸的治安剑士，平静地说道。 “……”原本在喋喋不休的小队长，却突然像魇住一样，张了两下嘴，那些用于拖延时间的废话怎么都出不了口。 看着对方那双波澜不起的眸子，他恍惚间感觉仿佛一头斑斓猛虎张开血盆大口，下一刻就要择人欲噬。 “因……因为，春临节那天要欢送……特使团，害怕人多出意外……”他磕磕巴巴地说道。 “哦，我就是特使。”李察指着自己鼻子，微微一笑。 第二百四十七章 魔导师杜蓬 只要没爆发直接冲突，猎龙弩就绝不可能轻易开火。 既然原来本无事，一番短暂交涉弄清身份之后，自然还以无事结尾。 王都的居民也真有种天塌下来都不怕的气质，居然也敢围拢过来一大圈老老少少凑热闹。看到最后没打起来，似乎还很一副遗憾的模样。 “让让。”李察端着一盘顺来的葡萄干，分开人群晃晃悠悠地走了，头也不回。 拂里士的葡萄干一直很有名，只是价格从来就和品质一样高到可怕，典型的上流珍馐。 几个苦哈哈的治安剑士也是很凑巧才弄到一点，结果还没来得及享受，就全被顺走了，一颗不剩。 说实话，这些普通巡逻队员地位虽然不算高，但作为着拂里士城的地头蛇，也很少会碰到有人像这样直接拿他们当空气。 治安剑士们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在视野中消失不见，才扭头向队长问道；“队长，你刚才为嘛不继续哄那个乡巴佬了？” “就是，压根不该给他实话。” 他们都是挂着禁军牌子的王城卫军，而王城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贵族。所以对于一个荒野来的开拓男爵，哪怕是有特使身份的开拓男爵，他们也并不十分瞧得起。 “操！”队长一屁股瘫坐在板凳上，摘下头盔，两条腿在止不住地哆嗦。其他人这才发现他脸色惨白，头发湿得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我感觉刚才差一点就死了。” “那货绝对是个狠将，绝对是个超级狠将，没事别去惹他。”他心有余悸地说道。 “没有吧，我怎么没感觉出来。”一个脸上雀斑的红头发似乎还不怎么相信。 “那是因为你傻卵！”队长劫后余生无处发泄的恐惧瞬间爆发，一脚踹在这个同村伙伴屁股上，“你感觉？你感觉算个鸟！” ………… 李察把葡萄干一粒粒仔细吃完，至于那个看起来还值几个子的雕花锡盘，则送给一位丢了买盐钱直哭的小孩。然后他两手空空独身一人站在拂里士繁华而忙碌的街头，顿时陷入不知该去哪里的境地。 作为特使本不应该这么尴尬的，可是去参加官面会晤至少得准备一套差不多的礼服，他现在这身不伦不类的道袍就是个笑话。领主大人原来很讨厌这些难说有什么意义的繁琐礼节，现在倒是渐渐能明白一点。 这世道尔虞我诈已经够艰难了，如果换身衣服就能体现出些许真诚和尊重，为什么不呢。 偏偏他那些衣服都在后勤马车里装着，至少得到傍晚才能到，这还得建立在冈瑟跟赫特带队努力赶路的基础上。 去逛逛玩玩拂里士城的话倒是穿什么都行，可又人生地不熟，连哪好玩都不知道。 “喂。”于是李察又找到那个收他锡盘的小孩，后者赶紧把盘子双手举过头顶，看来早就害怕他反悔。 “我问问你周围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李察翻了个白眼，顺手接过锡盘盖在小孩头上。 “那边街里天天有人玩斗蛐蛐。” “我是大人，大人懂不懂，不玩你们那些幼稚玩意儿。”高山堡领主对此嗤之以鼻。 “也有大人在那里玩的。” 领主大人嗅了嗅空气中飘来的焦香甜味，抬头一看，发现是对小夫妻正在路对面卖糖饼，看起来生意还不赖。他掏出几个铜子给小孩，指了指对面的推车，“去买两个糖饼回来。” 小孩去得快回来得更快，把两个糖饼交给李察，眼巴巴看着，努力吞咽口水。 “看我干嘛？以为我会给你一个？做梦！”领主大人左一口右一口，甜美的糖浆混合着麦香在嘴里迸发，不亦乐乎，“没想到吧，人间就是这么险恶，学着点！” 直走，右拐，两栋小楼中间的小道里，几个小孩撅着屁股围成一圈，中间发出阵阵悦耳虫鸣。 很难相信，如此简陋的环境，居然还真有几个大人夹在孩子中间，正玩得不亦乐乎。不知该说是童心未泯，还是以大欺小。 “老子一听说有大人跟小孩斗蛐蛐，就知道肯定是你这傻卵！”李察飞起一脚，把贝德里克踹了个狗吃屎。 “荒野的乡巴佬，你来拂里士干嘛？”贝德里克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你这身衣服真不错，回头给我也弄一身。” 另外两个斗蛐蛐的大人也站起来，很尴尬地朝李察颔首示意。这两个刚才还乐此不疲的家伙，都是贝德里克的随从，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层身份——宫廷法师和御前武士中的青年俊彦。 被萨格雷陛下指派给唯一的王子作为随员，既是为了保证安全，也有让他们培养关系的意图，好为将来登上王位作准备。 如今看来——某种意义上说，倒也的确算是达成目的了，只是可能跟萨格雷陛下当初的设想不太一样…… “我是调停使节团的成员。”领主大人打量了几眼贝德里克。 他变化不小，主要是以前那一头标志性的碎辫全拆开了，抹上清油服服帖帖趴在头皮上，整个人气质就完全不同。 如果不是刚刚亲眼看到他在跟小孩斗蛐蛐，李察几乎要怀疑他最近是不是改走正道，开始学着怎么当一个合格的王储了。 “那调停岂不是肯定是没戏了。”贝德里克一边损人，一边朝李察背后看了两眼，“冈瑟跟赫特没跟你一块吗？” “他们还在路上。”领主大人两口把最后一点糖饼吃完，“对了问你点事，你知不知道这次的使节团里，除了我之外还有谁？” 可能是因为这次活动规格实在有点高，李察到现在都只知道自己是使节之一，至于其他一概不知。之前不问也就不问，现在都快出发了还没信，领主大人委实有点按捺不住好奇心。 “我怎么可能知道。”贝德里克嗤笑一声，紧接着又说道：“不过你要真想问的话，我倒是可以带你去见个肯定知道的人。” “谁啊？” “魔导师——杜蓬阁下。” 第二百四十八章 骗子和肥羊 “吹，接着吹。”李察嗤笑一声，半点也不信。 贝德里克的靠谱程度他还是自认有数的：随事情不同略有波动，总体来说即便峰值也远低于正常人下限。 近几十年庞贝国运蒸蒸日上，眼看着甩开斯图亚特直逼圣荷西，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是他这个王储。据说好些外国贵族都在私下里打赌，想知道等贝德里克登上王位，能把庞贝带到哪条沟里去。 注意——他们赌的是带到哪条沟里，而不是会不会带进沟里，这可是质的不同。 “真的！”贝德里克挠了挠头，“你来拂里士，我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带你去看看魔导师什么样，够意思不？” “你以为魔导师跟马戏团里的猴子一样？”领主大人结结实实审视着对方。 他头一次在不靠谱之外，还觉得贝德里克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魔导师这个位阶，知名度实在太响亮了，所代表的含义只能用灼热形容。 作为元素使用者道路的终极成就者，他们微笑时能给干旱十年的土地送上宝贵降雨，愤怒时又能一举将一个小型城市变成废墟。 他们不是神明，但对普通平民来说，却像神明一样无法反抗。 毫不夸张地讲，每一位魔导师都是掌握着元素奥秘的丰碑。实力不是一般强、地位不是一般高、学识不是一般渊博，所以自然而然，脾气往往也不是一般大。 明面上魔导师都有自己的祖国，但实际上这往往是因为魔法研究消耗巨大，双方一拍即合的“挂靠”，不存在那么直接的隶属关系。 别说只是王储，就算萨格雷陛下本人，想带外客去见魔导师，多半也得先预约排时间。 “杜蓬阁下比较好说话，我说能见就肯定能见到。”贝德里克二话不说拉着李察就走。 领主大人很诧异地发现，这位庞贝王储的通勤方式，居然是乘坐公共马车。而且看他招手拦车的架势，明显很熟练。 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四个人好不容易等来公共马车。贝德里克报完目的地后，并没有一丁点要掏钱的意思，和两个随从齐刷刷扭头看着李察，不尴不尬。 “我发誓钱袋丢了。” “真有你的。”李察扶额叹息，掏出几个铜子递给马车夫，对这趟旅程的前途表示谨慎悲观。 车轮开始在拂里士平整的石头路面上转动，开始喋喋不休地说道：“杜蓬阁下可不是传统魔导师，他的魔法理念、他的生活方式、他的研究方向，几乎都和传统反着来，总之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哦，怎么个反传统法？”领主大人倒真来了点兴趣。 因为他感觉要是论起反传统，眼前这位贝德里克才应该是无冕之王。 正在数钱的马车夫闻言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们一眼，暗中嗤笑。 这个小年轻吹起牛皮来，真有他年轻时候几分风采。明明连坐马车的几个铜子都掏不出来，满嘴不是魔导师就是反传统，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真不怕闪了舌头。 而且就他那个头型——拿油抹得这么溜光水滑，多半不是大商人，就是诈骗惯犯。 大商人有私人马车，不会坐在这里，那就只剩下诈骗惯犯。 他这么多年卖票看过形形色色的人，见识非常丰富，一眼就可以认定：正在喋喋不休的那个肯定是骗子没跑，而且肯定是主犯。另外两个不吭声负责装深沉的，是他同伙，当然也是骗子。 至于穿着怪模怪样法师袍，背后却又背着把重剑，刚才还负责掏钱交车费的，当然是被他们盯上的可怜肥羊。 看打扮就知道，肯定是靠武技吃饭的重剑士，但是又天天期盼着能学习魔法成为魔法师，这种人其实一点也不少见。 马车夫几乎能从自己脑子里还原出整个经过——某个擅长意淫还超过剑法的战士，整天白日做梦想成为法师，不知怎么的遇上一伙骗子。 三个骗子就投其所好，开始对他贩卖梦想。无外乎“有个魔法师公开会客，只是要交点钱”之类的。 位阶当然越高越能糊弄人，所以必须强调魔导师。 至于为什么还要强调反传统，这个也很简单——传统魔导师演起来难度太高，起码也要找个废弃城堡冒充法师塔，再雇上几十号仆役冒充学徒，才能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但只要加上反传统属性，不光能让“魔导师会见平民战士”这种戏码瞬间合理起来。 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比如宣扬这位魔导师就是甘于清贫，所以坚持住在平民区某个破房子里。既能大大降低诈骗成本，又不会让人心生怀疑。 “你肯定不敢相信，杜蓬大师自从孩提时代以来，就一直住在一栋既不宽敞也不华丽的二层小楼里。”贝德里克说道。 看吧，果然。马车夫心中冷笑，又不禁为自己的智慧而感到骄傲，阴霾了大半天的心情瞬间拨云见日。 “现实里还真有这种人？”领主大人不禁有些意外。 要知道一辈子不搬家，守着旧宅子慢慢变老，固然听起来很温馨。但追求更好更方便的生活条件，毕竟是人的天性。而普通宅子对于一位魔导师来说，肯定过于狭窄了。 “有的，其实我也一辈子没搬过家。”贝德里克说的绝对属实，毕竟庞贝皇宫上次迁址还是千多年前。 “不容易。”李察虽然还是不信能轻易见到魔导师，但眼前这货给出的消息应该还是准的。 完了。马车夫已经默默给剑士判了死刑，这种四肢发达的家伙果然头脑都十分简单，是诈骗的最佳目标。 没准直到花光钱袋里最后一枚铜币，他还不知道自己遇上了骗子。还以为自己面见了真的魔导师，只是天赋不好没有机会追随学习，然后在郁闷中度过下半生。 要不，给他点提醒？车夫有些犹豫。 “欢迎下次乘坐。”四位客人下车的时候，他比平时稍微加大了一点音量，权当试图惊醒那头肥羊。 至于是否过于隐晦，以至于对方无法明白——关他什么事，反正车费已经付过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河边卖水 从公共马车上下来，几个人还没来得及没站稳，车夫就像火烧屁股一样驱赶着役马急忙离开。 “是这儿。”李察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他的目光就像被胶水黏住一样，牢牢盯在路对面一栋二层红砖小楼上。 作为新晋星华圣堂，李察分明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这栋小楼虽然看外表很普通乃至于陈旧，但却蕴含着一种强大而内敛的元素波动在里面。 这种波动对于位阶足够的人来说，会像黑夜里的篝火一样醒目。同为元素使用者，高山堡那几个萨满也有元素波动。只是相较之下，就仿佛巨龙和地龙（蚯蚓）的差距，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现在完全相信，这里真的居住着一位魔导师。 奇丘从李察衣襟里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领主大人每次御剑上天都必然会带上小黑鬼，功能类似于降落伞。这样就算他失手掉下来，只要让奇丘变身接住就不至于发生空难事故。 此刻就连这个成天睡不醒的小黑鬼都像有所察觉似的，伸出爪子揉了揉眼睛，竖起两只耳朵似乎在警惕。 贝德里克抹了把头发，难得露出一副正经脸，走到门前敲了两下。 开门的是个非常慈祥、须发皆白的老头，“贝克，好孩子，你又来了。” 保养非常得当，白白胖胖面色红润，脸上几乎没皱纹。开门前十有八九正在吃饭，嘴边挂着一抹没擦干净的棕色酱汁，显得有点不讲究。 李察眨巴了两下眼睛，要不是那种如渊似海的深沉元素波动实在没法骗人，他真不敢相信这个老头竟然就是魔导师——未免太普通了。 “大师，我带来个朋友。”贝德里克还没忘记先给领主大人介绍。 “一起进来吧，喝杯茶再说。”魔导师杜蓬的麦酒肚有点收不回去，重新进门时候还差点卡住。 李察也不见外，跟着贝德里克一起进门，穿过甬道走进会客厅，各自在那些看起来可能比他年纪还大的椅子上落座。 房间是非常典型的庞贝平民家庭布局，一切美感都要为实用让路，几步外就能直接看到厨房。诸如水壶、炖锅、烛台这类常见的家用设施，摆放得井井有条，看起来都是有年头的旧货。 木头地板上有些洗刷不掉的陈年污渍，几处墙面脱皮也没得到处理。 一切都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弄点茶喝。”但当杜蓬从怀里掏出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棍轻轻一点，这种普通就此戛然而止。 厨台上几个瓷瓶自动漂浮起来，把清水和糖块向茶壶里倾倒。罐子里的茶叶像士兵一样排成长列，挨个爬到壶口再跳下去。与此同时，壁炉里的柴火已经开始燃烧预热。 等领主大人回过神来，五个瓷杯早已经就位，分别落在他自己、贝德里克、杜蓬和两个随从面前，等待着茶水到来。 以他的眼光来看，这应该属于对法师之手的花式利用。 那只不过是个气系最低阶法术，魔力消耗低到入门阶学徒就能施展，上手难度近乎于不存在。 但要想实现灵活操控，却非得有足够的控制力和精纯的元素才行，属于易学难精的典型。 所以魔法学界有种说法——法师之手用得好还是坏，就是巨擘和新手的区别。确实具备一定合理性。 像眼前这样用法师之手料理家务，虽然不如李察曾经见过的塑能系法术震撼眼球，甚至还比不上尼赫鲁的火球。但如果较真的话，两者难度根本不在一个次元， 光凭这么一手近乎不经意的精微操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位杜蓬大师的魔法造诣绝对非常惊人。 “那是在干什么？”李察突然发现，瓷瓶倒水的时候，有一层薄纱布隔在中间，让水流没法直接落进壶里。 “你知道吗，水里有很多很多眼睛看不到的虫子，如果我们直接烧水，就会让他们丧命。”魔导师杜蓬说道，“所以必须要像这样筛一遍水，才能拯救这些无辜的小生命。” “原来是这样。”领主大人感觉略微妙。 作为站在施法者金字塔顶端的魔导师，杜蓬毫无疑问掌握着最高深、最复杂的魔法。那可都是些足够轻易一次杀死几百上千人的魔法，居然还会在意水里虫子的死活，反差未免有点强烈。 “忘了问你，介意加糖吗？” 这个胖老头分外和善，让李察简直感觉受宠若惊。 “不介意。” “虽然不知道你叫什么，不过我知道你人肯定不坏。”茶壶飞过来，自动给五个杯子斟满茶水。杜蓬大师端起一杯放在自己的大肚腩上，居然正好合适。 “你在入城口逗那个小孩玩，悄悄往他领子里塞了一枚金币对不对？动作很迅捷，别人都没发现，但是我看得清清楚楚。” “必须说很细心，只有等他回家换衣服的时候，才会发现这笔意外之财。” “你监视我？”领主大人眉头一拧，有种立刻不欢而散的冲动。 他逗那个小孩玩的时候，确实鬼使神差一年难得那么一次发了回善心。但是李察自问已经尽力隐蔽，还会被发现，只能说明他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眼皮子底下。 “拂里士上空悬浮着一颗用眼魔主眼制造的侦测守卫，能实时监测全城。”贝德里克一张嘴就是普通人根本没可能知晓的秘闻，“平时由几位大师轮流负责，今天可能正好轮到杜蓬大师。” “谁让你踩着剑一路飞进来那么显眼，想忽视都做不到。”胖老头耸耸肩，“今天可不是我轮值，不过有这个也一样。” 他用拇指推了一下自己食指上的戒环，桌面长立刻凭空出现了一个铁皮圆筒。 虽然模样略有改变，但是李察还是一眼认出来，这绝对就是高山堡出品的望远镜筒。 “这……”领主大人迟疑了。 “这是贝克送给我的礼物，叫望远镜筒。”杜蓬大师说道，“据说是一个叫李察的开拓男爵做的，结构很精妙，通过它就能看到远处，非常神奇。” 第二百五十章 奇怪的魔法师 “算不上多精巧，一根铁皮筒两片水晶而已。”李察说道。 “看来你也知道这个东西。”杜蓬大师微微挑眉，看起来谈兴很浓，“不过简单结构下蕴含的原理却非常有趣，我也是研究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居然是利用透明水晶能弯折视线的特点。” “居然能想到利用这一点，那位李察倒也真是好玲珑的心思。” “我觉得他应该只是碰巧撞上而已，大师您不用太高看他。”贝德里克趁机损了高山堡领主一句。 “咦，你们是不是跟李察男爵有过节？”这两个人异于寻常的反应，终于让胖老头杜蓬觉得有几分奇怪，“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还是个屠龙者吧，这样的勇气和智慧还无法打动你们吗？” 领主大人和贝德里克一个看地，一个望天，表情非常微妙。 “那个，我就是李察。”领主大人挠了挠头，哪怕皮厚如他也不禁觉得稍微有点尴尬。 “原来是你的作品。”杜蓬大师把望远镜重新装进自己的空间戒指里，看得领主大人一阵眼热，他早就想弄一个空间装备，但至今还没得手。 “不必谦虚，过度的谦虚反而是种傲慢。” “望远镜筒并非我的发明，只不过稍微拾取了一点前人的智慧。”李察到底还是没法堂而皇之地把成果据为己有，再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赞誉。 虽然这个世界没人有资格跟他争夺发明权，也没人能戳破他，但自己心里那关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身居高位久了，外界的赞誉对他来说渐渐像流云一样缥缈，而内心的感受却变得像大地一样坚实——据说很多大人物都这样。 当然，如果有钱拿，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真的？” “真的，小时候从一本书里偶然看的，那本书后来弄丢了。”李察赶紧把所有能继续追问的途径都堵死，然后继续说道，“其实我和贝克来，是想问问这次出席调停会议的使节团成员有哪些？” “这你们去问政务厅啊，找我干嘛？”杜蓬大师端着茶杯停在唇边，露出非常困惑的神色。 领主大人转头狠狠盯着倡议者贝德里克，他就知道这货肯定不靠谱！ 刚刚亲眼见到魔导师那会，有那么一刹他还怀疑过这货难道转性了，现在想想简直白日做梦。既然太阳还没从西边出来，就压根不应该诞生这种念头。 “大师！”贝德里克赶紧双手合十拜了两拜，“谁不知道您是拂里士城消息最灵通的人，快别拿我们开玩笑了。” “好吧，我确实知道。”胖老头耸耸肩，开始不急不慢地继续喝茶，“我会告诉你们的。不过在此之前，陪我聊会天怎么样？” “那是我的荣幸。”领主大人点了点头。 不是李察拍马屁，而是每一位魔导师本身都是探究元素奥秘道路上的终极，理应受到一份尊重。 这种尊重甚至与他拥有怎样的破坏力或者地位无关，而是纯粹对智慧和成就。 能跟这种人坐在一块开个茶话会本来就机会难得，反正他又不赶时间，怎么也不至于拒绝。 “李察，虽然我们今天才刚认识，不过我能感觉出来，你肯定是位强大者。”其实杜蓬内心远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 就正如领主大人会为那如渊似海的深沉元素波动而震惊一样，杜蓬大法师此刻内心的震动，也不见得比李察少半分。 如果闭上眼睛，只用高阶元素使用者的灵觉观察，他甚至以为坐在会客厅里的是一头巨龙——正处在壮年期的强大巨龙，而不是一个人类。 “李察很可能是如今最厉害的圣堂武士。”贝德里克不无羡慕地说道。 哪怕贵为庞贝帝国继承人，只要患上“元素过敏”这种极端罕见的病症，都意味着从此与力量无缘。 领主大人也没谦虚，直接了当地点点头。 在真正的明眼人面前，谦虚压根没有必要。普通人就算把圣言祷术修炼到顶，能不能在他手下走一个来回也成问题。凭良心讲，贝德里克那句话，去掉“很可能”也依然成立。 对于他和杜蓬大法师这样的顶尖高手来说，掩饰自己的强大并不容易，还不如干脆坦诚点。 “每当看到年轻人如此出色，我都觉得自己老得快生青苔了。”胖老头自嘲一笑，又接着问道，“开拓荒野这项事业听起来倒很浪漫，实际感觉怎样？” “原谅我有点好奇，毕竟谁小时候能没幻想过成为一个开拓荒野的英雄骑士呢。”杜蓬说道。 “实际上也还行。”李察很奇怪为什么堂堂一个魔导师，会问出这么不着四六的问题。 从初识到现在，杜蓬给他的印象就是很不魔导师，有点过于慈眉善目。 不过既然对方好说话，领主大人现在麾下好歹也拥有十多个施法者，准备趁机跟这位顶阶法师请教几句：“杜蓬大师，您对法术的战场应用有什么心得吗？” 法术如何应用于战争，实际上是个专业性很强的问题，远不止集中所有法师以最快速度释放法术那么简单。 在他看来——作为真正的大师级施法者，杜蓬拥有的的眼界和经验，都绝非高山堡那几个二把刀可比。如果能随口指点几句，没准比自己摸索半年都有用，这就叫术业有专攻。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胖老头的神色顿时变得非常奇怪，会客厅里原本融洽的气氛也忽然有些尴尬起来。 几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只剩下壁炉里的木柴在随着燃烧而哔啵作响，弄得领主大人好一阵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忌讳。 “李察，我忘了告诉你，杜蓬大师从来没修炼过杀伤型法术。”最终还是贝德里克打破了沉默，“所以你问错人了。” “你说什么？”领主大人几乎忍不住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可能听起来很难相信，不过我的确没学习过任何一个杀伤性法术，平生也不曾用魔法杀害过任何一人。”胖老头耸耸肩，微微笑着说道。 “为什么？”李察困惑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茶话会 “在你眼里，魔法难道仅仅只是杀戮和破坏的工具吗？”杜蓬这样问道。 “仔细想想的话，这种说法好像有些狭隘。”领主大人托着下巴稍加思索，“其实魔法在许多方面都能有作用。” 他毕竟见过实例，高山堡培育纳西水仙，可不就是借助土壤肥沃术的效果才成功。 贝德里克不着痕迹地给李察竖起个大拇指。 “对啊。”涉及到理念，这个胖乎乎一团和气的魔法师第一次正襟危坐，表情也终于严肃起来。 他放下茶杯，看着李察沉声问道：“如果只是把魔法用于杀戮和破坏，那何止是狭隘，简直是对元素本质的扭曲。我始终坚信：魔法和元素的存在，以及那些最聪明的头脑，应该让我们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而不是更糟糕。” “魔法原本可以造福更多人——在夏天带来清凉，给冬天送去温暖，让干旱消失，使洪水消退。”杜蓬的脸色沉痛到难以形容，“但现实却是，魔法师们执着于使用结构越来越精妙的法术，制造越来越多的鲜血和死亡。” “很伟大的理念。”李察肃然起敬。 曾经有位哲人说过，唯有头顶的星空和胸中的道德可以震撼人心。他在这个胖老头身上看到了后者，那是对弱小的怜悯和同情。 虽然他本人自问下辈子也达不到这样的境界，但不妨碍领主大人对此心生敬意。 “我们魔法师，不该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平民们谈论起魔法师，也不该是畏惧多于尊敬。”杜蓬摇头苦笑，“每一个魔法师都应该对这种现状感到羞愧，也许我没办法改变这个世界，但我至少可以改变自己。” “从我成为魔法学徒的那天起，我就发誓，永远不会学习任何一个杀伤型法术，也绝不会用我掌握的元素奥秘伤害任何一个生命。” 李察摇摇头，终究是无法认同。 如果一个极端是错误的，那也不代表另一个相反的极端就正确。 在他看来，如今完全把魔法当成破坏工具的主流肯定有失偏颇，但杜蓬试图完全摒弃杀伤性的理念也同样有过于理想化的毛病。 “据我所知，有个叫做重农学派的古代魔法学派，似乎抱有和您很相似的理念。”领主大人微微一笑，“可是没有武力保卫的理念，比草纸还要苍白无力，最后落得所有成员或死或逃。这个世道，得先活下去才有道理可讲。” 杜蓬大师也是个妙人，嘿嘿一笑端起茶杯，“也许吧，可我努力修炼成魔导师，就是为了在世道面前有一点任性的权利。” “大师，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些。”眼看这俩人有点针锋相对的架势，贝德里克赶忙从中间插科打诨。 “自从看到他给那个小孩塞金币，我就认定李察心底一定还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让他能体恤到别人的痛苦。”胖老头笑眯眯的，“而且我感觉，这些东西他多少能听进去，也算没白费一番口舌。” “我？善良？”李察哈哈大笑，无限轻狂。 “接受自己内心还有一份善良存在，对你来说很困难吗？”杜蓬大师哑然失笑。 “他可能是怕手下败将死不瞑目”贝德里克抓紧机会损人。 杜蓬大师拍拍手掌，水壶飞过来给他们续上茶水，“好了，不谈这些了。你刚才想问什么来着，使节团的成员对吧？” “对。”领主大人点点头。 刚才话题被这老头带的越跑越骗，都差点忘记来是干嘛的了。 “使节团成员很多，不过大部分都是无关紧要的边缘角色，我就算说了你肯定也懒得记。”杜蓬大师把茶杯连带托盘放在自己肚腩上，“你只要记住这么几个关键人物就好——首席特使暂定由施密特亲王担任，那是个很老成持重的人物。” “次席特使由光明教会庞贝地区大主教保罗担任。” “看来咱们这边很有诚意啊。”李察不由感慨。 光明教会虽然已经正式进驻庞贝，但屁股都还没来得及捂热乎，和王室说到底还关系还比较生分。 在这种情况下，官方依然决定由地区主教担任次席特使，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态度。 “没错，陛下确实很有诚意。”杜蓬大师点点头，“还有一位重要人物，因为据说斯图亚特那位陛下要亲自出席，所以我们这边也决定派出一位王室代表。这个人就是……” 这个胖老头伸出一根手指，猛地指向在座某位客人的鼻尖，大声说道：“贝德里克王储殿下！” 后者原本正在美滋滋地喝茶，听到这句话显然大大出乎意料，顿时没忍住开始猛烈喷射。 还好胖老头早有准备，掏出魔杖一点，漫天飞舞的水星瞬间消弭无形。 “我怎么不知道？”贝德里克也顾不得收拾狼藉，忙不迭问道。 “废话。”杜蓬大师无奈地笑了，“这个决定是今晨陛下刚下达的，宫廷侍卫找了你一上午都没见人影，你怎么可能知道。” 他也不管贝德里克怎样捶胸顿足，扭头又对李察接着说道：“年轻人，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场调停可能会复杂到超乎想象，完全可以当做一场苦战来看。” “为什么这么说？”领主大人眉头皱紧了。 这场调停对他来说还挺重要，因为结果决定的战争还是和平，将会直接影响高山堡。 听这个意思，显然不是太乐观。 “因为这场谈判会有四方参与。”胖老头一根根掰着手指，“斯图亚特、庞贝、圣荷西还有圣光教会，各自心思都不同，本身就已经很复杂了。” “再加上咱们庞贝是叛逆者尼禄的后人，而斯图亚特跟圣荷西都自诩古人类帝国正统后裔，传统上一直互相不对付。” “那您有什么建议吗？”领主大人问道。 “尽可能积极发挥作用。”杜蓬大师摸着自己的双层下巴，“施密特亲王虽然很老成持重，几乎不可能犯什么错误。但如果局势不妙，也最好别指望能靠他搬回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李察的问 “为什么要指派这样一个人担任特使？”李察微微皱起眉头。 在他看来，类似“不会犯错误，但局面不利也扳补回来”这样的描述，基本就是平庸无能的代名词。再加上亲王后缀，让他很难不怀疑是个高级关系户。 “能在条件有利的时候，一步步稳稳推进拿到该有的胜利，其实并不容易。”杜蓬对李察这种轻狂少年的想法明显很清楚，笑眯眯地说道，“施密特亲王绝对是个成熟的官员，虽然也许算不上卓越，但绝对可以信赖，这点你就放心好了。” 聊完正事，几个人又闲话了一会。 先是杜蓬站在魔导师的高度上，对如今高深的魔法理论做了尽可能粗浅的解读。这个胖老头的确很善谈，那么枯燥的东西在他嘴里也显得有趣起来，听得领主大人心里隐约羡慕又向往。 然后李察把从铁巨人嘴里听来的远古逸闻，挑了几件不敏感的当故事讲。也让杜蓬高呼闻所未闻，抓着他一个劲追问是从哪听来的，领主大人则一股脑推给小时候看过的破书，说看完就当擦屁股纸用了。 把胖老头心疼得手都在哆嗦，指着李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紧接着贝德里克也参合进来，描述他在斗蛐蛐大战中，如何仗着那只附庸国进贡的“黑武士”痛杀无辜小孩。 于是他讲完之后，杜蓬大法师开始送客。 “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别仗着年轻总熬夜，以后有你们后悔的时候。”胖老头唠唠叨叨地叮嘱着，给他们推开房门。 “大师，您作为魔导师，对元素使用者后辈们有什么建议呢？”临走前，李察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嗯，我想想……一共有三条。” “洗耳恭听。” “吃好、睡好、心态放平。” “就这？” “就这。”杜蓬大师微微一笑，对他们挥手作别，关上房门。 ………… 等李察走出屋门，才发现天都已经完全黑了。 初春时节天上看不到多少星星，恰巧今晚又没有月亮。再加上路灯是只在贵族区才能看到的新鲜玩意，周围一带并没有配备。 于是就真真切切黑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李察觉得如果为借一盏提灯，再去敲开一个魔导师的房门，未免有点荒唐。所以他和贝德里克两个人，只能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前进。 “我跟杜蓬大师是在王宫新年宴会上认识的。”贝德里克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声音也能听出充满夸耀的味道：“大师说我很不错，有一颗澄澈的内心，所以我们交情不错。” “我懂，他是非主流魔导师，你是非主流王储。你们的交情，是非主流和非主流的同类相惜。”领主大人拍着大腿笑起来。 “非主流就非主流呗，有什么不好。”贝德里克显然不明白为什么李察会乐成这样。 李察笑着笑着，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正事，“等等，我车队呢？” “什么车队？” “我从高山堡带来的车队，应该早就到拂里士了，我应该去哪找他们？”领主大人揪着自己一缕头发。 “哈哈哈哈……”贝德里克的笑声在黑夜里传出好远。 ………… 幸好除了冈瑟跟尼赫鲁这样只会添乱的货色之外，还有赫特这样一个踏实可靠的人在。 是他向拂里士城门守卫解释自己一行的身份，顺利进入城内后，也是他带领众人成功入住驿站。并且在自家领主始终不见踪影的时候，耐心安抚着哼哈二将初到新环境明显焦躁的心情。 两个巨怪萨满虽然比以前聪明不少，但心智顶多也就相当于小孩，一着急很容易发脾气。 领主大人找过来的时候，他们正在院子里热热闹闹地吃晚饭。赫特毕竟没有爵位，弄到的这个院子面积不大，几十个号人高马大的战士坐在里边，挤得满满当当墙都快塌了。 几个半身人厨子正在角落里烧木炭，好烤点签串来吃，浓呛的烟火味隔着一个街区都能闻到。 “大人。”呼啦啦一大帮人站起来迎接自家领主。 “都坐，给我来五串鸡翅膀，多放蜂蜜不要辣椒。”李察抽了抽鼻子，忽然看见尼赫鲁正抱着一根猪蹄髈啃得满嘴油光，专注得根本没注意到他来了。 个头不大，吃起饭来倒是一个赛俩。 “尼赫鲁，你有什么梦想吗？”李察鬼使神差般问了一句。 “活命。”狗头人头也没抬就答道，等说完才发现居然是高山堡昏君回来了，手一哆嗦，蹄髈顿时掉进盘子里。 “活命，然后呢。”领主大人眼见鸡翅一时半会弄不好，抢了一把半身人给自己准备的牛肉丝，留下几双哀怨的眼睛。 “活着就可以为英明的领主大人奉上忠诚，为高山堡建设添砖加瓦，在奋斗中燃烧热血和青春。”狗头人萨满想也没想，张嘴就条件反射式地喊口号，一气呵成。 “再继续胡扯你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 他现在已经懒得跟这货好好说话了，明显还是直接威胁见效比较快。 “呃……”尼赫鲁讪讪地挠了挠脸颊，“那个，其实……我……我想以后能把萨满巫术修炼得更高深，像你们人类魔法师那样，研究研究元素蕴含的奥秘。” 话音刚落，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哄然爆笑，好像还有人在吹口哨架秧子。 “为啥？”李察有点意外，抬手制止，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他也没想到心血来潮随口一问，居然真问出点东西。 “为啥？”尼赫鲁想了想说道：“这应该是每一个元素使用者都有的理想吧。” “看不出来，理想还挺远大。”领主大人先是点头表示肯定，紧接着又问了下一个问题，“那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某个拥有无上伟力的真神承诺——让你马上洞悉到所有元素奥秘和世间一切真理，但是看完这一眼之后立刻就得去死。” “你会选活着还是求知？” 昏黄的灯光笼罩下，李察的笑容显得有些诡异，让尼赫鲁不禁打了个冷战，忽然觉得寒意入骨。 第二百五十三章 尼赫鲁的选择 “世界上不可能有这种神。”尼赫鲁挠着头，嘟囔着说道。 “我是说假如。”李察不耐烦地高喝，“求知，或者生命，请追梦人尼赫鲁选择！” “我选……”狗头人萨满忽然间卡住了。 明明还在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他却似乎成了个溺水者，脸上布满无比鲜明的挣扎和纠结，很明显这个两难的处境已经让他陷入极度彷徨。 他几次张口，却又几次都没出声。领主大人的随口戏谑，对他来说却仿佛真正的生死之问。 李察没催他，继续啃着牛肉丝。 “腌肉的时候嗑几个鸡蛋进去试试。”他觉得肉有点柴，冲厨子扬了扬手。 几个半身人立刻像听到神谕似的，一脸惊喜忙不迭记下来。高山堡人对自家领主都有种盲目崇拜，这几个半身人厨子也不能例外。 “那……那我还是选活着吧，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好了。”尼赫鲁做出了最终选择，脸瞬间耷拉下来。 “切~”看热闹的闲汉们一哄而散，各自回去继续胡吃海塞。 还以为尼赫鲁蔫久了能高光一把，没成想到底还是逃不开个贪生怕死，简直丢人到极点。 李察把吃完的木签子随手扔在地上，轻轻拍拍巴掌。 说实话他还挺惊讶的，要知道如果给怕死也分个级别的话，尼赫鲁这货保底至少魔导师。对他来说，求知还是生命，居然要权衡到这么痛苦，才能做出选择，本身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他原先可是认定，这货肯定连一丝犹豫都不会有，万以保命优先。 “我没想到萨满也会在意元素奥秘这种东西。”在李察或者说大部分人类心目中，萨满都是实用主义者。 也就是说能用就行，懒得管为什么，元素对他们来说是彻彻底底的工具。 “在荒野上，萨满的传承很不容易。”自从作出选择之后，尼赫鲁的眼神就变得很空洞。在假设中抛弃的元素奥秘，却仿佛让他真的为之失魂，“学习巫术所需要的天赋，在荒野种族之间是非常稀缺的东西。” “其实人类也一样，大部分人不管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掌握哪怕最低阶魔法。”李察还是今天下午跟杜蓬聊天才知道这点。 原来哪怕一辈子都晋升不了的瘪三学徒，论天赋的话，都比大部分人强。 “可人类法师毕竟还可以四处云游，只要费点功夫总能找到学徒。”尼赫鲁分辨道，“而对于萨满来说，选择的范围往往只有周围几个部落。能不能找到合格继承人，就很看运气了。” “这倒确实。”李察点点头。 “哪怕偶尔有些萨满能做到突破，只要无法传承下去，一切就相当于无用功。”狗头人摊了摊手，“所以整个巫师体系的上限始终难以提高。” “不是萨满不关心元素的奥秘，而是对我们来说，通过零散的传承搞明白什么是元素已经非常困难。”尼赫鲁看起来有点怅然，“可我有时候会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这样作为一个平庸的萨满，渐渐走向死亡。” “那你是想立刻走向死亡？”同桌的冈瑟听了半句，压根没过脑子，随口说道。 尼赫鲁看了一眼他放在腿边的沉重战斧，什么也没说，悄悄缩起脑袋翻了个白眼。 “我这有一份魔导师亲自给出的建议，你要不要听。”李察嘴角露出一个狐狸般狡黠的笑。 可惜尼赫鲁没看出来，他还以为这笑容代表鼓励，顿时来了精神：“要！” “大人，我天赋很好的。”这货立刻抱住李察的大腿死不撒手，“当年我只得到半本笔记，就自学会了好几个法术！” “可逆根本靠不住啊，翅膀硬了还不得自己单飞？”领主大人根本不为所动。 “冤枉啊，大人啊！”尼赫鲁顿时开始叫起屈来，“我对您的忠诚就像河水一样滔滔不绝。” “现在是冰封期。” “天上的神明可以见证！” 刚举起三根指头，远方忽然传来轰隆隆一阵闷雷。吓得尼赫鲁又赶紧把手缩回去，小眼睛在眼眶里骨碌碌乱转。 “不要指望能蒙过我，老实跟你说，在这个问题上你能蒙过我的概率，比掰手腕赢的概率还低。”领主大人拿着刚出炉的鸡翅咬了一口，“我偶尔会骗人，但从来不骗你这种瘪三，信不信随便。” 尼赫鲁沉默了， “翅膀味不赖，再来几串，我还没吃饭呢。”李察朝半身人厨子吆喝一声。 “我……我……” 还没等狗头人我出个所以然，天上居然开始飘起零星小雨，落在身上凉得刺骨。 “算了，明天再说吧。”李察带头冲进驿管里。 ………… 当天晚上领主大人睡得很晚，因为某个狗头人萨满肯定在失眠。 他眼前不时跳出一个尼赫鲁的入队申请，往往持续不了多久又很快消失不见。再稍微等一会，马上会再一次蹦出来重复上个过程…… 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和消失，彰显着某个狗头人的内心，到底有多纠结多难以下定决心。 就这么一会蹦一下一会，李察被烦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结果等他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好家伙，还在不停地重复再重复，看得他脑仁都疼。 “别纠结了，过来。”领主大人冲院子里正来回徘徊的尼赫鲁招招手。 “我直接告诉你，大师给出的建议就是——吃好、睡好、心态放平。”他被这货搞得已经烦不胜烦。 “就这？”尼赫鲁心道好险。 他就觉得高山堡昏君在拿他寻开心，现在一看果然。这种废话怎么可能是魔导师的建议，那可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至高阶法师！ “就这。”李察指着院门，一脸不耐烦，“快滚，立刻从我的视野范围里滚出去。” “我这就滚。”狗头人一脸喜不自胜的贱样。 “不过可别怪我没告诉你，你以为避免的代价，其实才是错过的馈赠。”李察的话里，似乎蕴含着些尼赫鲁暂时还无法理解的意思。 反正后者也压根听不进去。 第二百五十四章 痴情种子 春临节前一天，整个使节团受到了萨格雷陛下的亲自接见。 金碧辉煌的宫廷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菜品丰富到让人眼花缭乱，光服侍的仆人就有近百。除了十几位使节，还有好些拂里士城的勋贵参加，算是近几年难得一见的社交盛会。 可惜虽然如此隆重，说的却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套话，再加上为各种无聊理由频频举杯，弄得李察简直昏昏欲睡。 既然早就认定这些所谓贵族，道貌岸然的外表下隐藏的全是男盗女娼的里子，领主大人压根懒得多理会。期间也有人试图跟这位东北行省的耀眼新星搭两句话，都被他哈哈两句应付了过去。 唯一让让他觉着有点意思的是，贝德里克穿上了平时绝对不会碰的礼服。 皇室御用的裁缝可真是好手艺又舍得下本钱——挺括的黑色布料，硕大的纯金纽扣，精致的金色流苏，组合成庞贝特有的黑色礼服。完全能把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衬托得英武不凡。 但公允地讲，贝德里克看起来不但没有半分领主大人那样潇洒，反而十分像个束手束脚的猩猩，怎么看也不协调。 并且在频频推杯换盏中，李察注意到整场宴会好几个小时下来，贝德里克一次都没有抬头看过坐在主位上的人——也就是他的亲生父亲，萨格雷陛下。 哪怕两人目光偶尔对上，贝德里克也会立刻扭头避开，很明显关系算不上多融洽。而其他人对于王储和国王之间的别扭，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宴会结束后稍作休息，萨格雷陛下又开始在书房里轮流召见每一位使节，明显这才是真正的戏肉所在。 李察顺位不算很靠前，但排在他前面的好些都只走个过场，进去后又很快出来。所以没过多长时间，就轮到了他。 “李察，有过结婚的打算没有。” 领主大人跟随侍从官的引导，穿过漫长而安静的回廊走进书房。看到萨格雷陛下拿着剪刀，正亲自修剪着书橱上花瓶里的火红玫瑰。 要知道现在可是料峭的初春时节，能用娇嫩的反季玫瑰作装饰，绝对是少数大贵族才有的特权。 “你如今正是该结婚的年龄，皮埃里伯爵家的女儿如何？那可是整个拂里士都著名的美人儿。” “抱歉陛下，没兴趣。”李察万万没想到新年第一次催婚会来自庞贝国王。 刚才吃饭时皮埃里伯爵就坐对面，热情得简直让他不明所以，看来早就相中了这个毛脚女婿。不过老实说，既然伯爵本人相貌无限接近于巨魔，也很难让人相信他女儿能有多乐观。 “好吧。”萨格雷也只是随口一提，并不见得真有多认真，“你对这次调停会议怎么看？” “职等必将穷心竭力……”李察开始背诵套词，全是动身之前巴克兰怕捅娄子给他准备的，昨天晚上看了一通宵已经相当熟稔。 “停停。”萨格雷陛下哭笑不得，“我换个问法好了，你觉得谁最可能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圣荷西、斯图亚特、甚至冰雪女神教会，都有可能，得谈谈才知道。”领主大人心道老子上哪知道去。 “是得谈过才知道，这没错。”萨格雷一边修剪着多余枝叶，一边说道，“不过作为名利场上的新秀，我必须提醒你一句，斯图亚特的贝鲁尼陛下既然到场，就一定是个值得注意的对手。” “但民间都管他叫疯王，疯癫的国王。”领主大人耸耸肩。 “我知道你和贝克关系不错，年轻时的友情总让人动容回味~”萨格雷放下剪刀，欣赏着自己的园艺作品，十分满意，“你知道吗，斯图亚特的贝鲁因陛下，也曾经和我是朋友。” “哦？”李察心想莫非是打出来交情。 “在我们年轻的时候，庞贝曾经和斯图亚特签订过和平协议，各自把一位王子送到对方国都充当人质，贝鲁因就是那个倒霉蛋。”萨格雷眉头微皱，似乎已经陷入回忆中，“虽然那份协议只维持了四年多，不过贝四年时间已经足够我们缔结一份私人情谊了。” “那时候我们都对世俗权力不屑一顾，拼命也想成为代表剑士至高荣耀的剑圣。为着共同的目标，互相鼓励、学习、探讨，真是一段想想就让人怀念的时光。”萨格雷嘴角微微翘起。 “公允地说，贝鲁尼这家伙热情、聪明、心胸开阔、富有好奇心且精力充沛，是那种不管做什么都会有一番成就的人。” “喔。”领主大人略微惊叹。 他能感应到，萨格雷身上的元素波动很不弱。虽然跟杜蓬大师肯定没得比，但老实说，这位陛下斗气造诣比保护他的大部分侍卫都强，而且不是强一点半点。 斗气修炼没多少捷径可走的，这只能说明，他曾经投入过相当的精力在这方面。对于一个国王来说，并不常见。 “李察，知道吗，在你身上我总能看到当年贝鲁尼的影子。”萨格雷看着高山堡领主，认真地说道。 “我可不想变成疯子。”李察连连摆手。 “贝鲁尼可不是疯子，至少曾经不是。”萨格雷陛下笑了，“你想想看，以被抛弃王子的身份回到斯图亚特，最终却能击败众多兄弟成为国王。这里面蕴藏的政治手腕，可不是一般厉害。” “那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领主大人皱着眉头问道：“我听说他曾经多次迎立平民女子为皇后，又一一亲手残忍杀害。近几十年对于国家的掌控，也近乎完全荒唐。” “贝鲁尼也曾经是位很勤政的国王，身边陪伴的玛丽皇后也是他一生挚爱，陪伴着他从微末一路登上王位。”萨格雷摇摇头，有些唏嘘感慨。 “不过世事弄人，二十年前玛丽皇后在狩猎中落马而死。贝鲁尼的内心世界大概就此崩溃了吧，从那时起就开始有点不正常起来。” “原来还是个痴情种子。”领主大人楞了一下，旋即冷笑。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主教保罗 “痴情种子，这个描述太适合贝鲁尼了。” “你要注意，他虽然的确已经疯了，但脑子却还没傻。”萨格雷陛下顿了顿，接着说道，“这样一个头脑敏锐，却又什么都不在乎的疯子，潜在破坏力只能用难以想象来形容，怎样小心都不为过。” “好的陛下，我会提防这条毒蛇。”人靠衣装，领主大人穿着一身精灵裁缝出品的笔挺大礼服，下巴一昂，自然显得格外义正言辞英武非凡，撂下的狠话也掷地有声起来。 “是否需要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其他特使？” 从消耗时间来判断，李察觉得前面几个人应该只来得及例行公事劝勉两句，不可能像自己一样被絮絮叨叨叮嘱一堆。 “用不着，在王国上层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们都知道的。”萨格雷摆摆手，“你虽然在战场上勇猛非凡，但在名利场上还只是个新手，所以我才多说两句。” 例行勉励了几句，高山堡领主又在侍从官的引导下离开，脚步声越来越远，书房里暂时只剩萨格雷自己。 他面对花瓶，忽然张开五指笼罩住娇艳的红玫瑰。如水般凝实的斗气自指间流出，像一条柔软的丝带一样，在花瓣枝叶间来回穿梭，巧妙而轻灵。 这只是表象，看似柔弱的斗气华彩，其中蕴含着绝对足以轻易杀死具装骑士的狂暴力量。但被笼罩在中间的娇嫩玫瑰，却又分明没受到哪怕半分伤害。 这份高明的控制力，足以让大部分剑士羞愧而死。 可即便如此，主人似乎仍不满意。 “还差很远，很远很远，可是要怎么继续呢。”萨格雷脸上露出几分迷茫。 ………… 在庞贝大部分地区，春临节都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 送走代表寒冷和肃杀的冬神，迎来代表温暖和生机的春神。 也是一年中唯一一天，少女能主动向心上人倾诉感情的日子。她们会送上各种水果代表心意，一般来说是应季的柿子和冬枣。 据说有些美少年只要驾车在街上逛一圈，就能收获堆满整厢的各色水果，非常夸张。 使节团选择这天出发，无疑是想沾沾喜气讨个好彩头。但拂里士的市民们对于欢送使节团明显有些敷衍，有气无力地站在街上挥挥手就算完事。毕竟战争还没有波及到他们，调不调停自然也就没那么所谓。 李察出发之后才发现，上次庞贝与斯图亚特的战争中，跟他搭档过的布鲁诺神官居然也出现在使节队伍里。 他跟这个头顶寸草不生但却沉稳而温和的冰雪神官私交还可以，看到老熟人自然格外高兴，很激动地挥手打招呼。 不过兴奋之余，领主大人也不禁好奇，冰雪神官可是冰雪女神教会的正经神职人员。现在整个冰雪女神教会都已经被庞贝取缔了，怎么他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使节队伍里。 布鲁诺也朝他挥手致意，但手边似乎有事不方便过来。张嘴似乎喊了几句，不过距离太远压根听不清。 “好，我知道了！”领主大人狠狠啃了一口柿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他身边放着好足足几麻袋的柿子和冬枣，对于这个有着屠龙者之名的英雄，拂里士的少女们也并不吝啬热情。 “你们说布鲁诺有没有可能是偷偷回来复仇的？”李察一遍啃柿子一边脑补出整回谍战大戏。 冈瑟看得口水直流，他也很想吃柿子。但自家领主说这都是人家心意，不好轻易辜负，坚持要亲自全部吃掉，连一个都舍不得给他。 “应该不会吧。”赫特看起来也不太确定。 “李察大人，您未免想太多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不愿意离开的冰雪神官，都换了个冰雪法师的名头，留在军队里。甚至民间还有冰雪女神的信奉者，也没有做强制要求，只是不许他们传教和建造教堂。” 李察扭头一看，使节团的次席、圣光教会庞贝主教——保罗。 这位保罗大人可不一般，据说他贫家出身，却是光明教廷三百年来圣光神术修为最高深者。原本是红衣枢机主教团的十二名成员之一，传闻很有机会接任教皇一职，是个真正的大人物。 但在庞贝宣立圣光教会为国教后，他就脱离了枢机主教团，担任庞贝地区主教。 要知道每任教皇都是从枢机主教中产生，无一例外。他这一次职务调动，虽然坐实了圣光教会的封疆大吏，但也相当于断绝了继任教皇的可能，明显得不偿失。据说还是自己要求的，着实让人有些想不通。 按照领主大人的话说，就是自我放逐、不求上进的典型代表，诸位高山堡子民都得引以为戒。 不过公允地讲，这位保罗主教虽然人到中年两鬓早已斑白，但眼睛却比孩子更清澈透亮，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感，让人不由心生好奇。 保罗主教的个人魅力就和神术修为一样超凡脱俗。 所以哪怕明知道他是神职人员，春临节给他送水果的女孩一点也不少，只是都被以侍奉圣光为名婉言拒绝了。领主大人当时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带头起哄架秧子来着。 “也就是说，现在庞贝还有很多以前冰雪女神教会的信徒和神职人员正常活动？”李察觉得这样还比较说得过去。 毕竟宗教信仰这东西，又不像蜡烛说点就点、说灭就灭。短时间内想把整个庞贝的主流信仰对象，从冰雪女神转变为圣光神，肯定不太现实。 “是的。” “你不介意吗？”领主大人扭头看着他。 保罗身边簇拥着不少神甫、修女，大部分看起来都比较年轻。因为年轻所以藏不住事，他们看向布鲁诺的眼神里，厌恶根本就无法掩饰。 “不介意。”保罗主教的眼神特别纯净，像是阳光照耀下剔透的蓝宝石，“主教导我们要仁慈，又怎忍心再苛待这些在命运中颠沛流离的可怜人。而且，不信仰主是他们的损失，不是教会的。” “您的胸襟比天空更宽广。”李察竖起大拇指。 第二百五十六章 圣光之城 使节团的队伍从拂里士出发，沿着平坦的大道一路向南。 半个月后，越过庞贝的南方边境，正式进入圣荷西境内。 圣光教会的教国是个只包含几个小城市的迷你国家，夹在圣荷西跟几个小公国的边界之间。庞贝人若想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教国，就得圣荷西的国土上度过一段漫长的旅程。 这是个风土人情和庞贝完全不同的国家，更温暖且湿润的气候培养出了热情奔放的艺术风格，也带来了更开放的风气和繁荣的商业。 李察还在这里，第一次亲眼看到了骑士里的常客佣兵团，不过似乎他们没什么改变大陆局势的能力，倒是对找猫收债之类的琐事比较擅长。 领主大人就此向贝德里克进行了询问，立刻得到了后者的无情嘲笑。“你说的那种佣兵团，在一些小公国确实有。但对于大国来说，怎么可能容许民间自由组建武装呢？” 于是李察的佣兵团情怀就此破灭。 而圣荷西的农人，普遍习惯种植一种在庞贝很不常见的农作物——水稻。 在本地，水稻一年能成熟两次。而据说再圣荷西最南方，这种作物一年成熟三次，产量非常惊人。 使节团的大部分成员都是地道庞贝人，很不习惯用水稻做成的米饭，尝过一次后就再也没动过。只有领主大人，看到这玩意简直激动得热泪盈眶，一口气造下去半盆，一战成名。 “您以前吃过米饭？” 半个月的朝夕相处，互相间总归能有几分熟悉，保罗偶尔也会和高山堡领主搭几句话。 “我是南方行省人，吃过几次。”李察虽然不知道这种大人物为什么如此热络，但也不好拂了善意，总不至于人家热脸贴过来他给张冷屁股。 “您觉得圣荷西这个国家怎样？”马车在沃野上快速行驶，保罗主教指着两侧水田里不断向后飞掠的农夫和水车。 “非常富饶！”李察真心实意地说道，“普通平民居然也有条件，每天中午磨磨唧唧祷告半天，这搁在庞贝非得饿死不行。” 保罗顿时哭笑不得，“这是圣荷西下达的强制法令，以此表达自己的虔诚。圣荷西前面的‘圣’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保罗主教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其实教会根本不喜欢这种做法甚至是厌恶，圣号完全是捏着鼻子给的。你猜猜为什么？” “嫌一天祷告一次还不够？”李察对不论哪个教会都没什么好印象，圣光教会当然也不可能例外，下意识夹枪带棒。 不过事实证明，圣光教会既然能稳坐大陆第一教会的交椅，没有两把刷子是不可能的。 保罗主教给出的回答一点也不涉及信仰，反而很现实，甚至有种精打细算的味道：“因为王室得到了虔诚美名，却由教会承担民间的暗中埋怨。” 这让领主大人不由怔了下，“还真是这么回事。” ………… 总体来说，圣荷西官方以及大小领主，对于庞贝使节团普遍维持着一定尊敬。只要递交外事文书，一路通行都非常顺利，甚至还不时有大贵族设宴款待。 但在民间，情况又完全不同。大部分平民发现他们是庞贝人后，往往第一反应就是玩命逃窜。 尤其高山堡领主还带着不少半兽人战士，毫不夸张地讲，身板比人家门板还宽，更是严重加剧了这种状况。 李察不禁感慨隔阂之严重。 一方面，庞贝是叛逆者尼禄后人，而圣荷西承载着古人类帝国的往日荣光，溯本归源确实一开始就不对付。但另一方面，各自立国的这几千年，原有的隔阂恐怕不但没有消弭，反而渐渐更加不可逾越。 庞贝民间风气剽悍尚武，而圣荷西推崇经营致富。 他们彼此视对方为强盗、奸商，并且大加唾弃也不是一天两天。这其中究竟多少自然而然，多少人为营造，早已经难以分辨。 而当使节团又在圣荷西走完七天的旅程，在身后留下长达三百里的车辙，一座完全由黄石搭建的城市已经在视野中遥遥在望。华丽的哥特式尖顶，越过城墙的高度，展现在来客们面前。 圣光之城，梵蒂斯。 据说当年圣光神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降下神迹，开启了圣光教会的数千年历史，而建立于原址的圣索菲亚大教堂早已成为总庭所在。 据说在这座小城面积尚不足科伦四分之一，却有足足一百多座大大小小风格迥异的教堂，几乎是全部建筑内容。 据说那还不到两万的常驻人口，也几乎全部由神甫、修女、圣堂等神职人员组成。 “梵蒂斯有很多有意思的教堂，李察大人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带您去逛逛。” “那就多谢保罗主教了。”高山堡领主还真有几分心动 只不过同时准备入城的还有另外一支队伍，他们高高擎着一面淡蓝底色旗帜，用白色线条描绘着一个头戴冰王冠的女人——那是冰雪女神的标志。 在庞贝彻底抛弃冰雪女神教会之后，还能光明正大擎起这个徽记的，当然只能是斯图亚特的使节团。 即便是三大强国，面对亡灵重新现世这样的顶级恶性事件，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一起坐到谈判桌前，想办法给世人个交代。 但谈判归谈判，指望宿怨不断的斯图亚特跟庞贝能暂时放下成见，还不如指望太阳能从西边出来或者老虎改吃素。 双方使节团的先头部队各自试图领先一步进城，结果谁也没抢过对方却又谁也不愿退让，在城门口对峙起来。 这里是圣光之城，是理论上绝对不允许动武的地方。 但两拨人对梵蒂斯都缺乏敬畏——庞贝这方刚改信不久，除了保罗外能有几个真信徒很难说；而斯图亚特一方直接就是异教徒，冰雪女神教会的神职人员数量相当多，圣光照耀不到他们。 更重要的是，两边都是权贵，在自己国内都是横惯了的角色。 所以哪怕只是谁先进城这点小事，他们剑拔弩张起来也毫无心理负担。 “唉。”李察捂着脸叹了口气，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说这次调停必将困难重重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冲突 起初只是前锋十几个人的对峙，但很快把更多人卷了进来。直到彻底堵塞城门，谁也别想先走。 双方都是代表本国颜面的使节团，配属护卫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 精锐都是傲气的。面对敌人的刀剑，他们眼睛里连一丁点畏惧的神色都没有。而对于自己的武器，又怀有无比深厚且难以动摇的信心。 他们沉默着对峙，气氛愈发凝重，犹如一缸纯澈的烈酒，哪怕有半颗火星落下，烧它个翻天覆地都将是唯一结局。 双方前锋武官已经在尽职约束，但真正的话事人却偏偏都没有出面。 对于接下来的谈判而言，哪边主官先出来约束部下，无疑就弱了气势，所以他们的选择倒不能说错。 “头儿，要不咱们先冲进去。”冈瑟已经跃跃欲试。 虽然出于旅途方便考虑，像斯嘎尔地行龙骑兵和夏尔半人马这样的顶级冲阵选手，都呆在高山堡没有出动。但毕竟面对的也不是什么太棘手的敌人。 做为追随高山堡领主一路打过来的老资格，关键问题上冈蛮子头脑不要太清醒，对手什么水准他扫一眼就能大概有数。 如果真动手，挡在前面的这两拨人会是挺难缠的对手，但也就仅限于难缠而已。如果抽冷子有心打无心，虽然只有区区几十人，但就凭着高山堡战士独一无二的体格和力量，很有机会直接打穿，率先冲进城门。 “你还嫌不够乱？”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他倒是很好奇这么下去究竟会怎么解决。 现实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对峙终究不可能一直维持下去，而打破的契机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举动。 虽然梵蒂斯也设置有城墙，城墙上也驻扎有圣骑士和卫兵，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一定很多年没见过有人胆大到敢在这地方拔剑了。 所以他们难免有点过度紧张，这其实本来也没什么。 但错就错在，他们试图把城门关上，把两拨狂徒一并拒之于外。 “我们冲进去！”斯图亚特的使节团里有人高呼，下达了一个绝对不应该下达的命令。大几百号人立刻开始运动起来，不管不顾地冲向正在逐渐合拢的城门。 “贝鲁尼，你这个疯子！”庞贝首席特使，平时惜字如金的施密特亲王，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威严中年人，据说曾长期在禁卫军中担任骑兵军官，平时骑马多过坐车。 他狠狠一甩马鞭，驱赶着坐骑原地盘旋，面色阴郁。 “疯王疯王，不同寻常。”领主大人一个劲感慨。 从施密特亲王的话里，他也猜出对方发令者正是贝鲁尼陛下。明明都是来参加调停，疯王就敢为了小小入城问题，硬顶着彻底得罪圣光教会的可能，这种风格怎么看也跟正常人脑回路不兼容。 现在看样子只能让斯图亚特人先进城了，因为施密特亲王只是单纯指责，明显不想进一步制造冲突。毕竟他作为首席带着使命而来，容不得任性胡闹。 但—— “亲王大人让我们也冲。”冈瑟双手在嘴边卷成喇叭，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 一片人嘶马鸣中，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声音究竟来自哪里，不过效果是显而易见的，早就按捺不住的庞贝护卫骑士们立刻开始朝前涌动。 正在争抢行路权的两波人撞在一起，结果当然不可能是和平。刹那间，他们一边咒骂一边用拳头、未出鞘的长剑，狠狠朝对方招呼起来！ 领主大人差点气昏过去，一脚踢在冈瑟屁股上，“看看你干的好事！” “亲王大人不是这个意思吗？”冈蛮子摸着后脑勺一脸无辜。 “当然不是！”赫特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挂个脑袋出门难道就是为了好看吗。” 冈瑟总算知道自己捅娄子了，也顾不上还嘴，“那我们怎么办？” 整个使节团的护卫都在朝前移动，停在原地没挪窝的高山堡众人已经孤零零落在了最后，不约而同地看着自家领主，等待他发号施令。 “妈的，冲都冲了，还愣着干嘛？”李察卷起袖子，“注意别闹出人命！” “打完再分锅！”高山堡众人高呼一声，一股脑涌了上去。 这帮壮硕到极点的巨汉甫一加入，肉眼可见地让原本摇摆不定的胜利天平迅速倾倒。 他们的力量实在过于夸张，他们的武技也未免过于娴熟！摆开阵型冲上去，哪怕群殴也打得有模有样，进退自如！ 一位人类好手想击倒高阶蛮子武士，至少也得四五拳才有机会。但他要能抗住蛮子哪怕一拳，都只能归因于天赋异禀、本钱雄厚，绝对是特例中的特例。 这种差距在刹那见生死的决斗中，还有余地搏一搏。但偏偏现在大伙打归打，却仍然相当克制，因为都不想真搞出人命。 高山堡的矢型突击阵前进的速度，简直叫人瞠目结舌。挡在他们前面的人，往往是觉得光线一暗，才发现冲上来的对手比自己魁梧高壮太多，拳头比石碌还大，还笑得格外憨厚…… 唯一可惜的是，高山堡战士在敌我识别方面还稍欠火候，斯图亚特盔甲和庞贝盔甲在这群荒野乡巴佬看来根本没区别，所以打起来也都平等对待。 跟他们交过手的斯图亚特骑士固然已经躺在地上呻吟，不过好些庞贝骑士也没少挨揍。 “住手！”保罗主教是第一个站出来维持秩序的人。 作为三百年来圣光神术修为最高者，他早已达到圣枢主教的位阶。这个位阶相当于魔导师之于魔法师，剑圣之于剑士，绝对是显赫的象征。 如果今天是位魔导师在这里，只要发话绝对有一锤定音的分量。 可惜圣光教会的所有神术，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具备直接杀伤能力。所以除了语言之外，保罗主教并没有什么好办法约束双方斗殴者。 打过架的人都知道，一旦热血上头，要是还能听进外人的话那才叫见亡灵了。 连李察都没停手。倒不是死活不愿卖保罗个面子，而是他深知，既然已经选择动手，就不要再妄图息事宁人，继续打疼对手才是最佳选择！ 第二百五十八章 疯王贝鲁尼 斯图亚特的使节团里有好些斗气高手，毕竟既然国王贝鲁尼都已经亲自到场，随行的宫廷剑士肯定不会少。 这些真正高手的实力不是普通骑士能比的，虽然大部分都在专职护卫贝鲁尼的马车，根本不参与争斗，但也有个别表现活跃。 李察就盯上一个步行骑士，谁叫他一手拳击踢打术分外抢眼也就算了，还好死不死正在朝高山堡的方向逐渐靠近。 “哼！”眼看着距离足够，领主大人冷笑一声，伸手张开五指对准他。磁御力施加在板甲上，裹挟着整个人凭空飞起来，缓缓旋转。 步行骑士反应很快，立刻抽出佩剑朝四周挥砍，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束缚。整个人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像是个演滑稽戏的小丑，顿时让高山堡人一起哄然大笑。 “使用斗气！卢卡斯！”他的同伴反应很快。 宫廷剑士的艺业果然不俗，他低吼一声，身上顿时绽放出耀眼的银白色光芒。 斗气带来的魔法抗性肯定能抵消一部分磁御力，具体比例多寡要看修为精深程度。但问题是，李察的磁御力就算抵消掉四分之三，余下的部分也仍然不至于连一个几百磅的板甲骑士都抬不动。 所以任凭这个叫卢卡斯的宫廷剑士怎样努力挣扎，还是只能被提溜在半空中无可奈何，一圈又一圈缓缓旋转。 一道乳白色光晕套到卢卡斯身上，顿时解救了这个一直在空中转圈的可怜虫，是保罗主教出了手。祛除不良效应这种神术，对他来说算不上困难。 “我要跟你决斗！”这个宫廷剑士涨红着脸，恼羞成怒，一落地就脱下手套要朝高山堡领主扔。 这是现如今通行的决斗礼仪，一旦双方成功交换手套，也就意味着决斗契约达成。之后倘若再撕毁，虽然不会受法律惩罚，但名誉上的巨大损失对于一位骑士而言，也无异于社会死亡。 幸好话刚出口，就被身后的同伴们七手八脚拽回去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双方实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上赶着发起决斗那是送死。 李察根本懒得多理会这个可怜虫。 对于堂堂高山堡领主来说，跟一个普通宫廷剑士决斗，纯属自降身价。就算赢了也理所当然，没什么好高兴的。 反倒是尼赫鲁嗤笑一声，比了个中指趁机痛打落水狗，“可怜的蠢货，你的同伴可比你脑子聪明多了。” “太好了尼赫鲁，既然你如此英勇，组织上研究决定派你去教训他一顿。”领主大人挤眉弄眼地调笑。 “呃……下次一定，一定。”狗头人笑得很谄媚，迈开小短腿，悄悄躲到冈瑟后面。 “住手！”梵蒂斯已经半掩的城门被从里面推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圣骑士从里面排成两列，踏着整齐的步点跑出来。 圣光教会也有自己的武装——银橡叶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三大骑士团成员人数虽然都不多，但历史悠久并且不乏好手，在整个大陆上也算名声在外。 这队圣骑士人人胸口都有一枚金属橡叶，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烨烨银光，很明显隶属于银橡叶骑士团。 他们都是最自小培养的忠诚信徒，满脑子荣誉即吾命。看到居然有人在胆敢在圣城大打出手，顿时怒不可遏。 庞贝和斯图亚特的护卫骑士们，这才发现事情已经有点闹大，渐渐停下手，各自退出刚才的战场，狠狠瞪着对手。 “你这大胆狂徒！该下地狱的恶鬼！玷污圣城的异端！”领头的圣骑士居然朝李察来了，不分青红皂白，张嘴就是劈头盖脸一通诅咒。 也难怪他会做出这种判断—— 场上的形势很明晰，庞贝和斯图亚特的护卫骑士都被放倒了不少，正躺在地上打滚呻吟。 只有高山堡这边，几十个壮汉站在原地连一个倒下的都没有，个个神情镇定、气脉悠长，甚至还有闲心指指点点，怎么看也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天性，把他们视作罪魁祸首简直太理所当然了。 “你妈在哪接客生下你这么个弱智？还是得了痔疮说话不利索？”李察双手环胸翻了个白眼，半点也不客气，一张嘴就能噎死人。 论到骂人这门传统手艺，在高山堡领主这种魔导师级别高手面前，一直呆在梵蒂斯的圣骑士简直比学徒还要人畜无害。 他顿时被这未曾见识过的恶毒和下流所震惊，“你……你……” “你，你什么你，眼瞎吗？”李察一巴掌拍飞了他的胳膊，“赶紧给我道歉，老子不想说第二遍。” “把他们抓起来。” 银橡叶圣骑士们开始蠢蠢欲动。 但他们内心虽然虔诚，脑子却还不傻。这些出奇壮硕的战士虽然人数还不到他们三分之一，看他们的眼神里却分明没有半分忌惮，反而非常慈祥——一般人只有看弱智时才会流露出的慈祥。 这种眼神就像是兜头一盆冰水，顷刻间把他们内心那点冲动的火苗瞬间熄灭。 “若非得把强大当做一种罪孽。”领主大人很潇洒地一抹头发，缓缓说道，“无法否认，我确实罪无可恕。” “好！”斯图亚特的车队里传来一阵猛烈的鼓掌，一个中年人打开车窗里探出半身。 李察眼神很好，就在此人拉开窗帘到探出身的短暂间隙中，捕捉到他两条光毛腿似乎没穿裤子，车厢里还有个女人跪坐在地毯上，在干什么不言而喻。 简直难以想象，外面都快捅出天大篓子的时候，车厢里的人居然还有这种龌龊心思。 “好一句漂亮话，风头都让你出尽了！”他边使劲鼓掌边大声说道。 威严的面容、整齐的头发、恰到好处的八字胡，配上得体而笔挺的礼服，外表无可挑剔。 但李察看着那双淡蓝色眼睛，却只觉得里面隐藏着无尽的癫狂。 “你是谁？”领主大人问道。 “我啊，我当然是~贝鲁尼。”斯图亚特的国王陛下捂着额头，咯咯笑着，整个人都因此而微微颤抖。 他忽然间睁大眼睛，仿佛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我知道你，李察，上次战争干得真是漂亮呀。” 第二百五十九章 和他的皇后 梵蒂斯作为宗教城市，作为圣光降临之地，作为泛大陆最强大教派的总庭。 普通小蟊贼哪怕浑身是胆，也绝对不敢在这里招惹是非。 所以这里曾经一度很安详、很平和、很安宁。当看到神甫和修女们身着黑衣，手持经文，面带谦卑地来回穿行时，谁也无法否认，这里就是整个人类世界文明程度的最高峰。 不过那仅限于曾经。 短暂安静之后，嘈杂而密切的讨论声一下子爆发出来。再加上斯图亚特带来的马车，在混乱中不知被谁掀翻了好几辆，受伤的役马在痛苦哀鸣。 眼下城门外简直比最喧嚣的菜市场还要热闹几分。 要知道，虽然之所以来到梵蒂斯，是为了通过调停以和平手段解决纷争。 但谁也无法否认，就在不久前，庞贝与斯图亚特之间刚刚进行过一场战争。那场战争声势浩大，庞贝占据了完全上风，最终以凛冬城破、西多夫被活捉而告终。 如果不是亡灵横插一脚，他们很有可能还会取得更大战果。 而那场战争中，表现最亮眼的庞贝贵族，无疑就是高山堡领主李察。 他的履历有多耀眼，扇在斯图亚特人脸上的耳光就有多重。这是赤裸裸你死我活的暴力冲突，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妥协，所以李察被许多斯图亚特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实际上，双方到现在也还没有宣布停战，法理上还仍旧处于战争状态，只不过暂时停战而已。这种情况下，斯图亚特国王本人对他的评价居然是——干得漂亮？ 虽然贝鲁尼有疯王之名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但出格到这种程度，仍然让所有人大感意外。 “斯图亚特的贵族都是死人吗？怎么还没废黜掉这个疯子。”施密特亲王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抱怨着。 紧接着，又是一伙人从梵蒂斯城里走了出来，主要是神甫和不同级别的主教。最前面的人头戴黄金冠冕，身披白色长袍，脚步匆匆。 “冕下。”所有圣骑士甚至还有保罗主教都一起躬身行礼。 这个称呼在圣光教会中，是教皇的专属。 领主大人来之前也做过点功课，教会的几个主要人物大致能心里有数。他看着那个众星捧月老头，真不敢相信著名的约翰二世居然如此瘦小。 别说和高山堡这些超级壮汉比，就是和他身边的神甫比，教皇冕下也是身高洼地，看起来还不到一刃六。 “加西亚，整个事情的经过我已经明白了，你应该向李察大人道歉。”约翰二世看着和高山堡领主对峙的那个圣骑。 这位雄壮的圣骑士，在瘦小的教皇面前，就像羊羔那样顺从，马上向李察躬身，“由衷的歉意，请您接收并原谅我的鲁莽。” “那什么，我刚才说话也有点过分，你别往心里去。”李察向来是人敬他一尺，他要敬人一丈的脾性。 不过加西亚显然原则性很强，“但在圣城斗殴的罪责必须得到追惩！” 其他圣骑士立刻嚷嚷着附和起来。 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 “肃静，打一架未必不是好事。”众人簇拥下的约翰二世面色相当平和，并不像圣骑士们那样愤怒，“如果大人们此行是带着火气和偏见而来，希望打完这一架能让大伙都平静一点，我们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讨论一下凛冬城的亡灵究竟怎么回事。” 约翰二世带领随从们让开进城的道路，“欢迎大家来到梵蒂斯。请大家不必在意先后，并排有序通过，我想城门应该足够宽敞。” “冕下，您的胸怀令人钦佩。”斯图亚特的御座马车门敞开了，贝鲁尼踩着黑肤奴隶的背走下来——当然早已经穿上了裤子。 这种黑肤奴隶据说来自地底，因为从小和蝙蝠一起生活才变成黑色。痴蠢但却非常听话，很受如今一些赶时髦的贵族偏爱。 贝鲁尼伸手搀扶着一个窈窕的女人，“这是我的新皇后，” “日安，冕下。”这位皇后似乎竭力想在教皇面前保持体面，但连领主大人这种门外汉都能看出来，她十有八九没受过任何礼仪训练，肯定不是什么好出身。 而且她一举一动跟端庄这种词完全沾不上边，反倒很娇媚，能轻易撩起男人心底最原始的那份冲动。 “日安，二位。”约翰二世说道。 ………… “我跟你们说，这皇后可不像什么正经皇后。”李察带着一群莽汉正在排队等着进城，一边跟他们扯淡解闷。 “那像什么？”荒野来的土鳖们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像是站街的高级夜莺，公共马车你们懂不懂？”领主大人说完大概也觉得荒唐，自己先笑了。 贝德里克就在不远处，听到这话立刻凑了过来，“李察，眼光很准嘛。” “什么意思？”领主大人后跳一步，大惊失色。 “她的确曾经是个夜莺。”贝德里克耸了耸肩，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没想到吧，斯图亚特的皇后是个前夜莺，不知上过多少人的床。虽然肯定活不长，不过对这种人来说，能当一次皇后真是死也值了。” 这个超级绯闻立刻激发了所有人的八卦之魂。 “你从哪听来的？”领主大人立刻问道。 “宫廷里内幕的消息，肯定错不了。”贝德里克耸耸肩，“说起来贝鲁尼陛下可真是痴情，自从玛丽皇后身亡后，他续取的每一任妻子都酷似玛丽皇后，这个也不例外。” “而且你说他这么胡作非为，难道一点都不怕被推翻吗？”贝德里克看着贝鲁尼逐渐远去的背影，“我感觉哪怕斯图亚特使节团里这些人，都已经对他有很大不满了。” “继续这么下去，政变肯定是早晚的。”领主大人也在看背影，只不过看的是皇后，“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可能早就不在乎了吧。” “永远不要拿正常人的思维，去衡量一个疯子。” “也是。”贝德里克若有所思。 他们随着队伍穿过城门，虽然稍有波折，但终于正式进入梵蒂斯城内。 第二百六十章 大幕揭开 随着车轮转动驶入城门，梵蒂斯的一切内容终于毫不遮掩地展露在来客们面前。 精致的喷泉青铜像随处可见，到处耸立着华丽的哥特式尖顶，外墙上风雨侵袭的痕迹早已无法洗刷，却显得别有韵味，不经意间展露出深厚的历史底蕴。 踏着鹅卵石铺成的道路，走到著名的鲜花广场上，能听到隐约的唱诗，从周围各个教堂里飘来。 精心设计过的分布和距离，让歌声交汇在一起也不显得杂乱，反倒融洽成一个更加婉转悠扬的整体。 这一切汇聚成一种浓郁的宗教气氛，让身处其中的人，愈发感到自身渺小，不由自主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 不过李察倒是没什么感觉，比这更高大的建筑他都见过不知多少，早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生人的涌入，惊起一群洁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四散盘旋。尽管看起来很美丽，不过据说圣鸽粪便侵蚀建筑的问题，最近这些年一直让教会很是头疼。 “这得多高啊！”贝德里克仰头看着那异常宏伟的尖顶顿时惊叹。 “一百一十刃高度，历经两百六十七年才完成，全部由信徒经手，是我们虔诚的最好证明。”约翰二世骄傲地微笑着。 “这至少要比红磨坊高五倍。”贝鲁尼身边的皇后感叹完才自觉失言，又红着脸朝教皇躬身致歉。她的衣领开衩很深，一弯腰，顿时两抹白腻十分晃眼。 约翰二世微微偏过头避开，“这里有各式各样的教堂，各位大人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老实说，哪怕单纯从观光角度来讲，梵蒂斯也值得一行，只不过现在谁也没那份闲心。十天后调停会议就要正式开启，到时候将有多少纷争、多少妥协、多少龌龊，简直难以预料。 光是想想，就让每个参与者都整夜整夜睡不着、大把大把掉头发，哪还有心思游玩。 除了—— “你们说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吗？”冈瑟正兴高采烈地捧着望远镜筒四处乱看。 “我听说虔诚的神职人员只吃未发酵的面饼、喝清水，顶多再加点煮菜叶。”赫特摇头晃脑地说道，“真是意志坚定，要是让我戒肉我可受不了。” “不吃点带油的，要是拉不出屎来可怎么办？”冈蛮子的大嗓门刚一出口，顿时引来神甫和修女们的集体怒视，只是他自己光顾着看镜筒还完全没发现。 “拿棍子撅呗，还能怎么办。”领主大人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表情。 一帮高山堡壮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嘿嘿怪笑起来。 “流言止于智者！我们只有在几个固定的节日才会只吃圣餐，平时也会注意膳食平衡的。”保罗主教身边的年轻神甫被这群荒野瘪三气得够呛。 他们成天面对着虔诚的教徒，哪里听过这样粗鄙的话。 “怪不得养这么多鸽子。”冈瑟看着那些洁白的飞鸟，恍然大悟。 ………… 圣光教会为两个使节团各自安排了独立住处，一圈方形三层小楼，围住中间一块庭院。 入驻之后，等送走了外客，施密特亲王立刻选择召集全体使节，关起门来开会。 “在城门外，究竟是谁胆敢假冒我的命令，挑起争端？”这个大胡子看起来心情不怎么样。 “亲王阁下，反正打都打完了，就用不着追究了吧。”领主大人当然知道是冈蛮子干的好事。但他要是不护短，就不是李察了。 自己关起门来修理一顿是一回事，让外人代劳则绝对无法接受。草莽味是重了点，但反正高山堡领主本来就是草莽。 “可以，但我希望下不为例。”施密特亲王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察。 “这种恶**件，当然不会有下一次。”领主大人也给了台阶。 “此行我们带着橄榄枝为和平而来，我希望各位大人都能意识到这点。”施密特亲王开启了会议正题。 “勇武的庞贝人从不畏惧战争。”使节团里不乏热血男儿，挥着拳头态度强硬，一看就是脑子里只有肌肉的战争狂人。 “弱智。”高山堡领主翘着二郎腿，嘴唇无声嗫喏。 “你们中有些人也许还不知道，由于气候过于寒冷，今年庞贝的农业状况不太乐观。”施密特亲王深吸一口气，“波尔多大平原预计收成只有往年一半，有些地方甚至还更少。下半年整个庞贝都会过一段苦日子，很难支持再进行一场战争。” 他摊开双手，无奈地耸耸肩，“我们可以不畏惧战争，但毕竟我们的肚子没法不畏惧饥饿。” 领主大人微微一怔，粮食问题他还真从来没考虑过。 毕竟以高山堡的人口规模，就算全靠系统商铺也能供应上，一天也不曾体会过缺嘴的滋味，当然不会发愁。 巴克兰似乎抱怨过几次粮价飞涨，但领主大人从来没听进耳朵里去。 不过站在他的立场上，一旦庞贝和斯图亚特再爆发战争，绝对是场大危机，因为高山堡必定首当其冲。 李察还没狂妄到认为仅凭他手下这几千号战士，就足以抵抗整个斯图亚特。毕竟体量上的绝对劣势，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庞贝上层和他立场一致，都肯定是件好事，这点毫无疑问。 于是他果断出手挺了一把施密特亲王：“战争就是打后勤，后勤都没有还打个屁。” “其实斯图亚特气候也只比庞贝暖和一点点，如果我们情况不妙，他们也一定好不到哪去。”使节们之间开始热烈讨论起来，有些人比较乐观。 “你大概忘了——那位是疯子，做什么都无所顾忌，我们正常人却要考虑许多东西。”也有人在忌惮着疯王。 “但只要我们能吞并掉斯图亚特的粮产区，问题就都解决了。”热血王道派男儿还不想轻易放弃，“托那位陛下的福，如今庞贝的实力，绝对强于斯图亚特。” 施密特亲王给出的回应格外引人深思——“没那么容易，你以为圣荷西会冷眼旁观吗？” 第二百六十一章 这就是政治 会议散场，使节们各自准备回房休息。 “李察大人，稍等。”同样作为使节团的一员，保罗也列席参加了刚才的内部会议，只不过惜字如金，比较缺乏存在感。 “为什么你们只讨论战争，却从头到尾没讨论过亡灵呢？”这个中年主教清澈的眼睛里写满疑惑，“亡灵可是所有生命共同的敌人啊。” “因为政治纠纷比亡灵难解决多了。”领主大人干脆跟他一起到梵蒂斯的街道上转转。 现在这个点已经接近黄昏，街上几乎没人，很适合一边漫无目的闲逛一边聊天。 “正因为消灭亡灵是所有人共同的期许，会比较好解决。但和平不是，所以实现起来必定困难重重。” “为什么这么说？” “打个比方——两匹马如果朝一个方向使劲，完全能拉走沉重的货车。但如果朝相反的方向发力，连一张羊皮纸都别想挪动。”李察倒是毫不意外保罗会那么天真。 这家伙估计一辈子潜心神术，可能都没怎么和外人打过交道。 术业有专攻，别管他在神术方面有多天资横溢，牵扯到政治也是妥妥小白一个，这根本不是什么奇闻怪谈。 “你们好像认定圣荷西会插手庞贝跟斯图亚特之间的纷争？”保罗带着李察拐进一条林荫道里，路两旁种植着繁茂的梧桐树，“这又是为什么呢？他们的使节团甚至都还没到梵蒂斯。” “您在神术上的造诣让人钦佩，但对于政治也未免太想当然了。”领主大人噗嗤笑了，“就算有一千种理由，一万种解释，圣荷西不希望看到庞贝跟斯图亚特握手言和，那也是一定的。” “什么意思？”保罗走到一间修道院门口，敲了敲木门。 “如果一座山上有三只猴子，聪明的猴子一定会挑拨另外两只打起来，自己在一边看戏好收取更多果实。”李察竖起三根指头，“这片大陆就是那座山，庞贝、斯图亚特、圣荷西，就是三只蠢猴子，你说圣荷西能劝架吗？” “所以，他们横插一脚没什么奇怪，要是老老实实调停才真叫离谱。”门被僧侣从里面打开了，领主大人虽然不知道是来做什么，但还是跟着走进修道院。 因为保罗明显很熟门熟路。 每到一个新地方，跟着当地人走肯定没错。 “那圣荷西肯定会帮助斯图亚特，因为他们传统上都是古人类帝国的后裔。”英俊的中年主教坐在院子里一张圆桌上，对僧侣说道，“来两杯麦酒。” “你又错了，我的好大人。”李察叹了口气，“圣荷西会帮斯图亚特不假，但那是因为斯图亚特处于弱势。” “传统？那是什么狗屁玩意，古人类帝国连棺材都烂成渣了，那块破招牌一个铜子都不值。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任何传统都得为现实让路。如果是庞贝处于劣势，圣荷西也一定会帮我们的你信不信？” “另外我靠，你们不是神职人员吗，怎么还喝酒？”领主大人看到僧侣居然真的端来两杯麦酒，不禁大感意外。 “这有什么，苦行僧侣生活很乏味，偶尔自酿点麦酒喝是唯一的调剂。”保罗显然并不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继续问道，“这就是所谓的政治吗？” “是政治，虽然跟三个猴子打架没什么本质区别。”李察端起酒杯灌了一口，馥郁而略带苦味的口感立刻在味蕾上蔓延铺开，“诶，这酒很不错啊，不比矮人货差。” “修道院的麦酒一直很著名，不然我也不会带你来。”这位据说神术修为当世第一的圣枢级主教皱着眉头仔细思索了一会，“可是这样一来，斯图亚特和庞贝岂不是都成了圣荷西的筹码，无法摆脱？”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真正无解的东西。毒蛇出没之地，五步内必有解药。”领主大人已经对保罗的天真程度彻底无话可说。 好些大人物其实都这样，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极其卓越。可一旦涉及到陌生领域，就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要破解这个困局，庞贝和斯图亚特之间得有一定默契。”他一口抽干杯中酒液，“成熟的政治家不至于连这点眼光都没有，如今问题在于我们很难预测那位贝鲁尼陛下，究竟会做出什么反应。” 看着保罗主教那副冥思苦想的模样，李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你这种人天生就适合呆在梵蒂斯，不问俗世专心钻研神术就好。可偏偏选择去庞贝当主教，到大染缸里滚一遭，又何苦呢。” “再来一杯。”他挥舞着手里的空酒杯。 “饮酒并无不可，但酗酒是种恶习，所以每人每天限量一杯。”后背弯成驼峰的僧侣收起了空酒杯。 “他是你们圣光教会的高层。”领主大人立刻扯上保罗的虎皮作大衣。 但僧侣并不买账，“主教大人一定可以理解。” “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保罗掏出一枚银币付了账，看着李察说道，“我确实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但你似乎很精通。” “大人，你还是错了。”高山堡领主两手一摊，不禁莞尔，“我不过是个名利场上的新丁，给你讲的也只是我看出来的东西。至于那些更深沉、更隐晦的东西，你想知道的话得问别人。” “如果我要当好庞贝主教，就必须学会这些东西。”保罗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错。如果你是魔导师，挥挥手就能干掉一队重骑兵，那么问题会简单很多。”李察耸耸肩，“但可惜，你们圣光教会连一个攻击型神术都没有。” “虽然你地境界也有两层楼那么高，但这世道很现实，没有毁灭的能力就无法震慑俗人。” “其实你知道吗。”保罗忽然抬起头，“很久以前教会不但有‘圣光荆棘’这样寓攻于守的神术，甚至还有‘裁决之刃’和‘圣光审判’这样的高阶纯进攻型神术。圣枢级主教拥有丝毫不弱于魔导师的可怕攻击力。” 第二百六十二章 圣光之道 “嗯，我知道。”李察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开始满嘴扯胡话，“我还知道圣光神花了七天创世，还知道天上有个神国，信徒死后都会去那。”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保罗主教说道， “不是我以为，你本来就在开玩笑。”眼看已经没酒喝，领主大人并不想在这陈旧到生苔的修道院里多待，推开门走到街上。 两旁的路灯已经被点亮了，被梧桐枝叶笼罩住的昏黄灯火，在地面上打出十分好看的斑驳阴影。 “教会的确曾经有过攻击型神术，只不过后来都被废弃了，而且是被教会主动废弃的，只保留了辅助加持型神术。”保罗主教从后面跟上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们都是弱智。”李察伸了个懒腰。 他当然是半点都不信。圣光教会能在整个人类世界达到今天的地位，是弱智的概率基本可以忽略。 就算脑子有坑，也不至于干出主动废弃进攻型神术这种蠢事。在他老家有各专门词汇用来形容这类举动，叫自废武功。 很可惜那并不是什么褒义词。 “正相反，那对于圣光教会而言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柔和的光线从头顶路灯打下，让这个英俊的主教显得异常严肃，“最初，圣光教会只是诸教派中的普通一员，发展艰难。直到痛下决心摒弃掉所有进攻型神术，才就此顺利起来。” “哦？”领主大人终于来了点兴趣，他很想知道这货到底要说什么。 “那时候王权和神权的对抗非常激烈，拥有大量神术师的各教派都不甘寂寞，纷纷走上角逐权力的道理。” “冰雪女神教会就是这样，一直仗着冰雪神官积极干涉世俗。”李察耸耸肩，“庞贝之所以驱逐他们，固然存在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必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王权天然容不下威胁者。” “我们不一样，只会辅助神术的神甫没办法独自作战，哪怕是圣枢级别。”保罗主教微微一笑，“依附而不是主导，缺乏独立能力的教会很容易成为王权的朋友而不是敌人，这为我们赢得了许多支持者。” “我靠。”李察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说实话，有点震撼，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东西。 “你看他。”保罗指着路边一个清扫落叶的老迈教民。 圣梵蒂斯偶尔会对一些没能力养活自己的虔诚信徒敞开大门，让他们干点杂活糊口，眼前这位就是个例子。虽然已经老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扫几下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但仍然非常用心。 “坚硬的牙齿早已经掉光了，但柔软的舌头却完好无损，这就是我们圣光教会的生存哲学。” “有点意思。” “和您聊天非常愉快。”保罗已经准备告辞，“天色不早，我们下次…… “等等，我有个事要问。”李察拽住了他。 “你们圣光教会在斯图亚特经营那么多年，一定收集了很多情报吧？”领主大人看到他刚要张嘴，立刻紧接着补充，“你可别说没有，我不是傻子没那么好糊弄。” “好吧，确实有一些。”保罗微微点头，“不过即便斯图亚特已经背离了圣光，泄露他人的秘密还是太可耻了。” “我只是想看看关于过往那些鲜血骑士的资料，这应该没什么要紧吧。”李察心里还记挂着德古拉。 这货自从使用鲜血魔石之后，变得越来越俊美也越来越矫情。天天动不动就感慨“美丽的彩云为何那么容易飘散”，要么就是“精致的琉璃居然破裂我心已碎”。 让人听了从头发梢酸到尾巴骨，吃烤肉都不用配柠檬了。 要不是他天天昼伏夜出，作息还算能跟大伙错开，早被锤死了。 “李察，我不妨直说，鲜血骑士绝对是种非常邪恶、非常血腥、非常扭曲的造物。”保罗的表情明显有点不悦，“你已经够强大了，那种东西给不了你什么额外帮助。” “我又没说要自己用。”领主大人简直哭笑不得，“是我有个部下用了鲜血魔石，但后遗症很严重，所以才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情况类似的人。” “好吧，保密级别不高的那些，我可以做主给你看看。” “行。”李察答应得很痛快。 他心想先看看级别不高的再说，到时候够用自然好，要是不够用……那就另想办法。反正大活人怎么可能让尿憋死。 何况还是他这种满脑子鬼心眼的大活人。 ………… 时间飞逝，很快到了调停开始的时候。 李察跟着使节团其他成员，一起坐在那件足能容纳几百人的巨大会议室里，优哉游哉翘着二郎腿。 这几天的私下交涉他没有参与太多，不过光看施密特亲王那张一天比一天阴郁的脸，也知道情况大概算不上乐观。 所以他隔三差五就往高山堡挂个通讯魔石，叮嘱巴克兰督促军械生产、采购军需物资还要加强士兵训练，总之就是为战争多作一手准备。 在拂里士，杜蓬大法师告诉过他要努力争取主动，但眼下的局面让李察感觉根本只能听天由命。 着实复杂到了一定程度—— 庞贝的诉求最简单，就是和平。 斯图亚特的诉求……没法猜，很难说贝鲁尼到底要做什么，不过至少应该想把爆发亡灵的大锅从自己身上甩掉。 圣荷西的诉求肯定是让庞贝跟斯图亚特继续战争，好持久放血。 圣光教会的诉求则是调停成功、解决亡灵，展现自己的影响力和仁爱形象。 冰雪女神教会也可以算一派，从这几天的交涉结果来看，他们似乎想报复背叛冰雪的庞贝，也许还有隐匿那个不知道存在与否的深蓝魔井。 单纯从诉求角度出发，庞贝和圣光教会可以算是一伙，而冰雪女神教会则跟圣荷西站到了一边。 并且这场调停的五个参与方，没有任何一个能同时跟其他四方保持友好关系。而斯图亚特至今还没明确的态度，让原本就难以看清的局势，变得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还不如打一仗爽利。 第二百六十三章 口舌论 李察在名利场上虽然是新手，但打牌他可不陌生。 斯图亚特要洗脱亡灵的嫌疑，凛冬城事件另一方当事人庞贝的证言至关重要，所以庞贝是他的上家。 庞贝想赢得和平，圣荷西这根搅屎棍会不会从中作梗很关键，所以圣荷西是庞贝的上家。 而圣荷西想挑起战争，基本前提是斯图亚特绝对不能和庞贝达成默契，所以斯图亚特显然又是圣荷西的上家。 牌面如果就只是这样，每一家都既当上家又当下家，还算能往下打打看。 可是问题在于，一旦斯图亚特那位疯王选择主动挑起战争。 互相制衡的链条就会全面崩坏，圣荷西将轻松拿到自己想要的牌，而庞贝则沦为最大输家。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很小，因为寒冷的气候也会给斯图亚特带来很大伤害，况且他们这两年国力也不如庞贝。 可是领主大人凝视着众人簇拥下，端坐在华贵高背椅上的贝鲁尼。 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这具光鲜亮丽的皮囊下，无疑隐藏着一个彻底疯狂的灵魂。 李察能感觉出来——这个人自我毁灭倾向极其强烈，根本无所顾忌，不论干出什么事都不叫人意外。 期间有个小插曲。 不论是斯图亚特还是圣荷西的使节团，入场后，大部分人都主动跟保罗这位新晋庞贝主教打了招呼，态度相当恭敬，让领主大人好一阵侧目。 虽然早就知道他曾经是枢机红衣主教，还挂着“三百年来神术第一人”的名头。但毕竟，一直以来保罗在他面前都表现得太和气了，潜意识里总是很难拿他当什么名家巨擘。 可实际上，再仔细想想。枢机主教也就罢了，有时候为了凑齐十二个人，难免混进去质量不过关的货色。但“三百年来神术第一人”这个名头是何等显赫！ “诸位，请听我说。”等交换完繁琐复杂的外交辞令，作为在场唯一一位陛下，贝鲁尼当然拥有比其他全权大使略高的优先级。 “首先声明，凛冬城的亡灵事件，我国毫不知情。本人认为，最大嫌疑原本就应归于庞贝。为什么？最大得利者就是第一嫌疑人，大家一定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神色玩味。 “回顾当时，原本凛冬城有西多夫固守坚不可摧，庞贝军队根本无力前进一步。但自从那一晚后，城防不攻自破，庞贝军才得以顺利进攻，至今为止，还占领着我国一个行省的土地。” “而我国呢？军队、子民、土地上的损失难以统计，我国是凛冬城亡灵事件的最大受害方。”贝鲁尼似笑非笑地看着庞贝施密特亲王，“对此，贵国是否应该给出合理解释？” 领主大人不得不承认，这位在民间声名狼藉的疯王，的确有种妖冶乃至邪异的奇特魅力。 即便是疯子，也是个很能蛊惑人心的疯子。 “贝鲁尼陛下所说有一定道理。”圣荷西同样由一位亲王担任全权大使。 作为独当一面的人物，这位阿贝尔亲王无疑有点年轻，据说才刚三十岁出头。而且一张精致的鹅蛋脸，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 可谁要是就此轻视他，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阿贝尔亲王他脖子上挂着根金色短棍，异常醒目，像是某种特殊勋章。 内行一看就知道，这根短棍就是大名鼎鼎的拿温休眠结界，自带恒温恒湿恒氧空间，用来供大型坐骑休眠的专用高级炼金装备，是古人类帝国炼金大师的杰作。 小小一根棍子，技术含量高到难以想象。 圣荷西跟斯图亚特作为古人类帝国的正统后裔，还传承着具体制作方法。而庞贝作为叛逆者后人，至今都无力仿造，只能干看着眼馋。 拿温休眠结界还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别名——“龙笛”。因为造价实在太过于高昂，而且使用期限内只能绑定一头巨龙，所以拿温休眠结界只会配属给部分龙骑士。 也就是说，圣荷西的这位亲王大使，居然还同时拥有龙骑士的身份。 要知道，除了极少数像伊瓜因这样的幸运儿，又或者魔导师那样的强大者。不论出身贫贱还是富贵，试图得到巨龙青睐，无疑都是机遇和风险并存的事。 对于大部分出身优渥、生活惬意的贵族而言，去冒那种风险并不值得。 而阿贝尔作为亲王，却能抛下已经拥有的一切荣华，独自爬上高山之巅去赢得一条龙的认可。就足以说明，他具备超人一等的勇气。 “最大得利者就是第一嫌疑人，这话很正确。”阿贝尔亲王一头波浪卷发就像黄金般耀眼。 圣荷西是斯图亚特的下家，庞贝的上家。现在上家要牌，当然得给。 他的语调很漫不经心，但内容着实直击要害：“仔细想想，庞贝好像确实是最大得利者？诶？真叫人没想到啊。” “这货说话这么阴阳怪气，难不成是个阳痿。”领主大人小声跟身边的庞贝使节吐槽。 后者看起来有点过分紧张，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不敢转，弄得李察又觉着好生无趣。 “一切只是推测，没有事实根据的推测，不如听听其他人怎么说。”约翰二世头上顶着个瓜皮盖帽，原本就瘦小的他，在贝鲁尼的嚣张气焰衬托下显得更加人畜无害。 但这个小老头异常平静，说起话来也从容不迫，有种很让人安心的力量。 “在这个问题上卖弄口舌根本毫无意义。”施密特亲王冷冷说道，“凛冬城就在那里，我想那么大规模的亡灵暴动，一定不难找到些线索，我想这可比臆测可靠一百倍。” “可怜的凛冬城脱离了祖国母亲，被敌人占据，也许早就做过什么手脚了也说不定。”贝鲁尼噗嗤一声笑了，好像听到什么非常滑稽的言论似的。 “贝鲁尼陛下真的很擅长辩论。”施密特亲王回头看着李察，“但我国的李察男爵已经掌握了关键证据。” “咳咳。”领主大人清清嗓子站起来，从衣袋里掏出一块硕大的晶体。 第二百六十四章 狂和狂 “冕下，请原谅我的冒犯。”领主大人举起晶体，让所有人所有人都能看到里面那只，正在瑟瑟发抖的小龙魂。 完全没法不害怕，这个房间里足有两位数以上主教级圣光牧师，作为一只脆弱的幽魂，图特摩斯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被融化。 “这是只可怜的小亡灵，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愿冕下能对他稍微宽容一些，稍后我们会自行处理。” 约翰二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圣光教会理论上制裁一切不结没错，不过具体实施起来也得看对方是谁。 如果一个普通老农说，冕下这只是个可怜的小亡灵赦免他吧，圣骑士们会二话不说饱以老拳把他腿打折，让他深刻体会圣光对邪恶的零容忍态度，然后亡灵也得老老实实上火刑架。 但如果换个大人物来，未必真那么没商量。教会毕竟也得生活在世俗中，有时候就难免得现实。 要知道哪怕鲜血魔石这么邪恶的东西，斯图亚特就那么光明正大用了上千年，也没见圣光教会非得把他们列为异端发起圣战。 高山堡领主毕竟是如今大陆有名的年轻强者，而且庞贝和圣光教会正处于蜜月期，这点小要求还是不难得到满足的。 况且他的说法也很给面子，“稍后会自行处理”听起来有些模棱两可，但也算是个可以糊弄的承诺， 教会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那晚凛冬城曾经出现过一条亡灵龙，很凑巧那是个即将生出第二颗头颅的金龙，更凑巧那第二颗头颅里的灵魂居然变成游魂幸存下来，保留了一部分生前的见闻。” “我想再也不会有谁比他更有资格，对当时的情形作陈述。”李察打了个响指。 按照先前商量好的，图特摩斯这时候就应该立刻站出来慷慨陈词，沉痛诉说从强大的巨龙变成朝不保夕的游魂，给他本人带来的巨额精神伤害，并不着痕迹地暗示幕后黑手就是斯图亚特。 但图特摩斯还是瑟瑟发抖，把头深埋在翅膀下，丝毫没有反应，宛如分毫没听见一般。 场上顿时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轻笑。 “三……” “我……我……我是图特摩斯，生前曾经是柯里昂伯爵的伙伴。”这个可怜的小幽魂屁股着火一样飞出来，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教皇面前作陈述，“那天我跟柯里昂一起围剿野龙，但是本应配属的猎龙弩没就位，我们两个就都战死了。” “再醒过来时，身体已经变成了亡灵。”图特摩斯刚开始有点磕巴，说着说着倒渐渐流畅起来，“要把巨龙变为亡灵是极为困难的，只有亡灵书才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完成这个过程。” 原本贝鲁尼很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突然间腰杆一下子坐直了。 “另外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提供一些人道主义救援，因为我在高山堡受到了……”图特摩斯忽然间加快语速。 “听到没有，亡灵书！”领主大人顺手把他重新揣进衣兜里，“这条龙和他的伙伴很明显是被恶意陷害而死，后来斯图亚特还为他们举行了葬礼，也就是说尸骸并没有流落到外人手里。” “从尸骸到亡灵……”他斜眼打量着贝鲁尼，后者正在光明正大地抠鼻屎，“看来您的收藏里有些东西很了不得。” 贝鲁尼大笑起来：“哈哈哈，保罗大师你告诉他，亡灵书是不是早就被圣光教会销毁了？” 保罗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李察，亡灵书已经被教会销毁了，而且以圣光神的名义起誓，我很确定销毁的并不是什么赝品。” “根据记载，当时足足消耗了接近一吨圣水才中和了弥散的死灵魔力，赝品不可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约翰二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肉。 “两本都是真的，两本也都是假的。”领主大人看待众人的目光里充满怜悯，就像是个学识渊博的贤者，在看一群没念过两天书的傻卵， “教会销毁的那本亡灵书尺寸应该没有很夸张吧？” 看到保罗和约翰二世都点了点头，李察继续说道，“可亡灵书是泰坦为自己制作的魔法装备，按理说也应该是泰坦的尺寸，会比城门还大才对！” 李察滔滔不绝卖弄着从铁巨人嘴里听来的二手知识：“也许大伙都不知道亡灵书还有副册，一共四本——分别是用精灵语、龙语、通用语、古人类语写成。这四本副册也同样拥有者亡灵书的一部分威能，我可以肯定，之前被销毁的就是一本副册。所以才说，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 因为原版被泰坦带到新世界去了。领主大人在心里默默说道。 “已经被销毁的那本的确是用通用语写成的。”隔着长长的条桌，约翰二世很诧异地看着他。 “本人恰好对古代史有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研究工作。”李察颔首致意。 高山堡领主自认为一向很谦逊，只不过形势所迫，有时候即便竭力谦逊也只能谦逊地装个X，令人很是苦恼。 “贝鲁尼陛下，我希望您能对此做出解释。”约翰二世的声音严肃起来。 贝鲁尼根本没理他，弹了弹指甲。一个黑团不巧粘在旁边使节的脸上，那人却连一动也不敢动。 实际上，整个斯图亚特使节团的几乎所有成员，都保持着正襟危坐，不敢多吭一声。就好像头顶虚空里悬着一把看不见的利刃，只要稍一动弹就会被刺死。 “真是聪明的年轻人，只是可惜，大概……快要死了！” “我是否可以把这理解成一种公然威胁？”施密特亲王拧起眉头。 “李察，知道吗，在我国想和你决斗的年轻人，足够从拂里士排到梵蒂斯。”贝鲁尼就像压根听不到其他人说话似的，他自顾自微笑着，只是那双瞳仁深处掩藏着令人胆寒的酷烈和疯狂。 他把食指轻轻放在桌面上，坚硬的实木却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把再多螳螂按到车轮底下，也是被碾死的命。”领主大人傲然一笑，倒竖大拇指，比他还狂。 第二百六十五章 疯狂之举 “贝鲁尼陛下。”约翰二世加重了声音，“您是否要对此做出一些回应和解释？” “回应？解释？如果真的需要，那好吧。”贝鲁尼说道：“此前由于我的一些个人原因，我国政务一直交由内阁管理，也许是他们做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也说不定。” 李察倒是早就听说了。 由于国王沉溺于选美和享受，从来不问政事。斯图亚特的大臣们不得不自行组建内阁，互相商量着管理整个国家，据说干得也很不坏，甚至被认为这种体质应该长期保留。 “放心好了，那些庸碌之辈无法再继续作怪。”贝鲁尼摊了摊手，“我已经重新夺回了权利，等回国之后可以立刻开始审查，看看他们以前是否搞过什么鬼。如果真的曾经偷偷驱使亡灵，我绝不会隐瞒。” “你重新掌权了？”领主大人忍不住问道。 他觉得就冲这货今天的表现，没被内阁彻底扳倒，只能说明内阁还需要一个吉祥物。 毕竟那些臣子，一旦品尝过大权在握的滋味，哪里还可能甘愿轻易放下。 贝鲁尼居然还能反杀内阁，实在让他觉得有点想不明白。 “没错，我把他们全杀了。”贝鲁尼的语调倒是蛮平静，但话音刚落，所有斯图亚特使节都一哆嗦。 这种纯粹下意识的举动，往往很能说明问题。 “希望您能尽快兑现承诺。”教皇约翰二世作为宗教领袖，并不适合对政治斗争多发表意见。 “接下来是不是应该谈谈战争的遗留问题了？”圣荷西的阿贝尔亲王说道。 “战争，嘿，战争！”约翰二世叹了口气，转头对身边的年长修女说道，“特丽莎女士，请把准备好的地图拿来。” “遵命，冕下。” 穿黑衣的僧侣们抬出一卷宽大的羊皮地图，一边在桌面上缓缓铺开，一边用猪鬃轻轻刷去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不是完整的大陆地图，只包含庞贝和斯图亚特的部分北方疆域。即便以李察的眼光来看，精度也非常不错。 在上面他不但找到了高山堡和附近四五个开拓领的标识，甚至还看见几条本以为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乡野小路，也用虚线整整齐齐地描绘出来。 人类聚居地使用不同的符号表示不同的等级。 最低级的临时居住地用三角号，高一级用圆圈，更高则是两圈同心圆、三圈、四圈…… 科林是四圈圆环，拂里士则是五圈。 大部分开拓领都是三角号，代表在地图绘制者看来，它们的命运就像浪中浮萍一样飘摇。 领主大人眼尖看到，高山堡的标志已经不是三角号，而是两圈圆环，这让他内心虚荣获得了极大满足。 身材矮小的约翰二世突然站起来，把手放在地图上的争议区域里，“我以一个普通圣光信徒的名义恳请各位大人，在做出任何决定前，都要怀着一颗仁慈之心去审视那些颠簸流离的无辜平民。” “阿门。”在场的神职人员纷纷 ，连保罗主教也不例外。 特使们答应得都很痛快，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种痛快之下隐藏的是敷衍。 李察倒是看了约翰二世很久，他总觉得这个老头不像是故作姿态。 “那么，我们开始。” “还是我先来好了。”贝鲁尼拿起羽毛笔，饱蘸墨水。 “这是庞贝和斯图亚特之前的边界。”他的手很稳，湿润的笔尖在地图上移动，留下一条清晰且准确的路径。 “而这是现在的实际边界。”新的线条和之前那条中间圈出一块区域。 这块区域曾经代表斯图亚特的西北行省，而如今代表由庞贝控制的占领区。 上次战争草草结束之后，斯图亚特一直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庞贝也就莫名其妙地继续控制着。 “这个地方理应归还给斯图亚特人。”阿贝尔亲王自顾自说道。 不过没人理他，都在等贝鲁尼的下文。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疯了，但作为斯图亚特国王，却不得不给他保留应有的那份尊重。 在这个关乎无数人命运的会议上，一个疯子的话居然至关重要，不得不说有点荒唐。 鹅毛笔在地图上继续移动，在新边界后方留下一条新的圆润曲线，囊括进更大范围的疆域。贝鲁尼这才停下手，把鹅毛笔重新插进墨水瓶里。 这条新线和最初的边界之前，夹着相当于两个半行省的广袤土地，也相当于整个斯图亚特五分之一的领土。 阿贝尔亲王看着那条线隐约感觉不太妙。 “我国既然已经事实战败，割地想来无法避免。”贝鲁尼说着说着居然挤出两滴眼泪，看起来分外伤感，“作为斯图亚特君主，为了避免仇恨加深、战争继续，我决定将这些土地全部赠予庞贝。” “可以吗？”他小心翼翼征询着其他人的意见。 可一时间根本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如果他们没听错的话，这个疯子君主好像不但不打算讨回被占领的土地，反而准备主动送出去更多！ 哪怕是庞贝的使节们，内心第一反应也是荒谬。 要知道，他们此前内部商讨的时候，施密特亲王给出的底线是，为了和平可以放弃所有新占领区域。 转瞬之间，地狱和天堂的转变竟然可以如此迅捷。 “如果不行的话，还可以划更大一点。”贝鲁尼没等到回应，又想去拿鹅毛笔。 “绝对不行。”阿贝尔亲王脸色大变，“陛下！您知道吗！这里面可有整个斯图亚特最大的魔晶矿和秘银矿！” 作为特使，他同样肩负着使命而来。 对圣荷西来说，最好的局面是庞贝和斯图亚特继续开战，持续放血。实在不行，让双方各自回到原点，维持原有局面也不是不可以。 按照阿贝尔亲王先前的估计，最终结果应该在两者之间，具体程度要看运气和手腕。 但无论如何，都绝对没法接受斯图亚特主动割肉饲养庞贝这种荒唐事。 倘若庞贝吞下这两个半行省，北方将出现一个庞然大物，一举取代圣荷西成为整个人类世界最强大的国家。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中场休息 “如果陛下您真的……其实对于平民们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好结果，他们会感激您的。”连约翰二世看起来都有些迟疑，“不过……” “我意已决，不如此不足以体现本人的诚意。”贝鲁尼一挥手，态度坚定得活像是块茅坑里的石头，“诸位不必劝谏。” 庞贝使节们到现在还不敢相信，看表情就知道有人怀疑自己在做梦。 “啪！”于是李察扬手甩了他一耳光。 那人捂着脸无限委屈，“干嘛？” “疼吗，疼就不是做梦。”领主大人甩了甩手。嗯，有点麻，应该不是做梦。 “我代表圣荷西要求休会！”阿贝尔亲王缓缓举起右手，脸色凝重得像是个吃了秤砣的江王八。 “尊敬的阿贝尔亲王殿下，虽然这么问可能不太恭敬，不过这关你什么鸟事啊？”李察纯粹是想恶心他一下。 领主大人看阿贝尔不爽已经很久了，这货没事就在把玩两下自己脖子上那根龙笛，生怕别人看不见一样。 对于龙骑士来说，这一根小小的短棍，带来的便捷何止是一星半点。 巨龙是种很嗜睡的生物，据说一生中会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睡眠中渡过。有龙笛，就可以随身携带巨龙伙伴。没有的话，则只能一趟趟往龙苑里跑。 李察虽然不是龙骑士，但一直有种蜜汁自信，总觉得弄一头巨龙坐骑对自己来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有想不想、没有能不能。 所以这位精神龙骑士也很想要根龙笛，特别想。 偏偏庞贝压根没掌握龙笛的炼金技术，不出意外的话，他入手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所以在他看来，阿贝尔的行为红果果是在炫耀，这种情绪一般称之为——红眼病。 “古国的土地绝对不能落入到叛逆者的后人手中，这是对先辈的亵渎！”阿贝尔亲王那张俊美而苍白的脸上，写满冷冽凛然，一对薄唇殷红如血。 他站了起来，声音慷慨激昂：“野蛮又愚昧的庞贝人，只会让平民流离，让贵族蒙羞。天上会落下红色的雨，土地就此绝收，诸王的英灵不得安眠！” 这相当于指着鼻子骂人了，况且还根本没有依据，诸位庞贝使节都因此而愤怒，场面顿时嘈杂起来。 “说我们野蛮，破口大骂的却是你自己，到底谁更野蛮呢。”领主大人笑吟吟的，赢来身后一片掌声。 “男爵，注意你跟我说话的语气！”阿贝尔亲王从鼻子里喷出冷哼。 “呵。”李察掏出一枚金币，夹在食指和拇指间，眯上一只眼睛瞄准阿贝尔，屈指一弹。 那枚金币刹那间化作流光，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准头当然是没有的，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一缕阳光从缝隙里漏进来，在飞灰中显现出清晰的光柱，照到棕色地板上形成一个耀眼的光斑，顿时引起一片哗然和混乱的桌椅碰撞声。 梵蒂斯的所有建筑都是用岩石砌成的，这间会议室也不例外。能只用一枚金币硬崩开坚硬的岩石墙面，手上得有多么恐怖的力量！ 阿贝尔亲王的脸色有些难看。 像是这种规格的会议，入场前收缴所有武器是最基本的。他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用硬币打出这么夸张的威力！ 李察笑得很得意。 自从拥有磁御力之后，他就让罗比给他造了几枚铁芯镀金的假币。倒不是想做以次充好的生意，纯粹准备关键时刻拿出来唬人，现在看来效果真不赖。 庞贝跟圣荷西的矛盾根本调和不了，以礼待人也不可能赢得任何友谊。既然如此，撕破脸又怎样？ 若没有刚强作伴，隐忍就将沦为懦弱的代名词！不亮亮自己沙包大的拳头，敌人怎么会知道忌惮这两个字怎么写。 撕完还不是得重新坐下谈。 “我要跟你决斗！”好几位圣荷西使节朝高山堡领主扔出手套，而庞贝这边也丝毫不怵，一时间手套在空中飞来飞去，伴随着各自喝骂不停，好不热闹。 “我宣布，休会！”约翰二世叹了口气，很疲倦地揉揉太阳穴。 “各位大人，外面有休息室，请自行选用吧，下午我们再回来。” ………… “这货好歹是个亲王，怎么跟个街头混混似的一点风度都没有，也不嫌跌份。”李察先去厕所放了次水，等他回来的时候，其他人正讨论得热火朝天。 庞贝传统上对这种关键时刻能站出来的硬汉极有好感，纷纷不吝报以掌声。 “你还不是一样。”贝德里克在长椅上往旁边挪挪屁股，给他让出一个位置。 “我了解阿贝尔这个家伙，那可是条狡猾的狐狸，他的愤怒绝对都是演出来的。”施密特亲王说道。 “怎么说？”贝德里克好奇地问道。 “阿贝尔太知道庞贝一口气吃掉两个半行省的后果了，那是圣荷西绝对无法接受的。” “只要能把这件事搅掉，哪怕更不体面更难堪十倍，甚至当场趴在地上学狗叫，阿贝尔也丝毫不会犹豫的。”施密特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们作为亲王，关键时刻要是连这点身段都放不下，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和俸金！” “假如得吃狗屎呢？”领主大人关切问道。 “……”施密特亲王看着李察久久无言，简直弄不明白这个人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好半天才说道：“那可是两个半行省，如果是我……吃狗屎就吃狗屎！” “狠！太狠了！”领主大人的敬佩犹如滔滔江水，换他绝对宁可死也不干。 “我猜，阿贝尔亲王现在一定正在拼命跟国内挂通讯魔石沟通。”保罗主教倚着靠背，看起来很放松。 “管他怎么沟通，我们自己内部要先统一意见。”施密特亲王说着说着，明显有点过于激动难以按捺。 这个一向寡言且彬彬有礼的高阶贵族，居然众目睽睽下一把扯掉领结爆了句粗口，“妈的，看来贝鲁尼是真的彻底疯了，疯得好。” 毕竟来之前，可是已经做好割肉准备。谁能想到，居然会被这么大一张馅饼凭空掉在头上。 第二百六十七章 用疯子的思路对付疯子 “可是你们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陷阱？”贝德里克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严重怀疑亡灵书就在贝鲁尼手里，他会不会借助亡灵书的力量，通过割地给我们下绊子？” “亡灵书在贝鲁尼手里，这点十有八九没跑。”领主大人顿了顿，接着说道，“我陈述时特意观察过，人的第一反应很难作假，那种一闪而逝的诧异准错不了。” “也就是说贝鲁尼的确有可能下绊子？” “如果他这么干，我们只要立刻放弃新领地就不会有任何损失，而且傻子都知道是他在搞猫腻。” “再说无论多么强大那也只是一件魔法装备而已，怎么可能在两个多行省的土地上到处兴风作浪。”李察对这种猜测嗤之以鼻，“要是有个亡灵魔导师苦干个十年八年还差不多。” “魔法和神术一样，不是自己一个人关门苦练就能精进的。如今早就没有亡灵魔法交流的环境了，就算偶尔有人突破禁忌，也几乎不可能晋级成魔导师。”保罗主教把这唯一的可能性也给封死了。 “而且我们在斯图亚特有探子。”施密特亲王耐心教诲着自己还过于稚嫩的侄子，“他们的大规模举动一定瞒不过我们，就像我们的也同样瞒不过他们。” 领主大人看保罗的眼神很玩味，这位前枢机主教似乎不小心说漏了嘴，他居然认为神术也需要交流才能精进——要知道大部分人可都坚信只要虔诚就好。 不愧是三百年来神术修为最高者，理解比一般神职人员简直高出好几个次元。 “你们年轻人也许不知道，贝鲁尼也曾经是个著名爱国者，那时他一定想不到自己后来居然会主动分裂斯图亚特……”施密特亲王一声长叹，“疯病啊，不论怎样的英雄，一旦患上就再也没有尊严了。” “我听说过一点，他的长诗《我和我的祖国》，曾经在民间广为传唱。”保罗主教毕竟稍微年长一些，“那时候很多人都相信，他会带领斯图亚特走向辉煌。” “这事总归会有潜在风险吧。”贝德里克看起来有点过分慎重。 “想那么多干嘛，肉到嘴边不吃可是要遭天谴的。”领主大人揽着他肩膀，“连这点风险都害怕，真的可以去吃屎了，喝凉水还有被噎死的呢。” “李察说的对，收益远远大于风险，怎么都值得干一把。” “附议！” “附议！” “附议！” ………… 阿贝尔亲王双手环胸坐在椅子上，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 保罗主教猜的没错，他刚才确实发疯似的跟国内挂通讯魔石。 兹事体大，他的亲叔叔、圣荷西的皇帝、睿智的尼奥陛下破例放下了手里的园丁活，亲自回应了他。 似乎还在牵挂着修建到一半的月桂树，尼奥陛下给出的建议非常简短，而且只包含思路不包含具体措施——既然贝鲁尼已经疯了，那就用对付疯子的办法对付他。 说完后就挂断了，再打通宫廷侍从表示陛下要修剪月桂，拒绝接听。 但阿贝尔原本正急火攻心，像热锅蚂蚁似的找不到出路。听到这句话简直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对付疯子当然要用对付疯子的办法，自己之前却一直在以正常人的思路寻找答案，怎么可能有所收获呢？ 对付疯子的办法。阿贝尔缓缓握住自己脖子上的龙笛。 ………… 当太阳划过天穹顶点，开始往下落的时候，使节和代表们又涌进会议厅，继续上午未竟的扯皮事业。 奇怪的是，无论庞贝的使节还是圣荷西的使节，看起来都信心满满，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反倒是斯图亚特那边，除了贝鲁尼自己红光满面，其余几乎所有人都面无表情，似乎已经认命。 “陛下，请问我国与贵国何时可以签署条约？”施密特亲王看着不久前还让他厌恶万分的人，笑得非常热情。 “随时可以。”贝鲁尼打了个哈欠，从兜里摸出印章，“需要我盖章吗？” “冕下，您对此认同吗？”施密特亲王又转头看着坐在长桌一端的教皇。 “虽然，恕我直言，有些古怪。”约翰二世的表情生动地诠释着什么叫欲言又止，不过他最终还是点点头，“无论如何，问题既然能得到和平解决，我代表主在人间的旨意，认同。” “陛下，在这盖章。”施密特亲王双手奉上一张新鲜出炉的国书，“我国贝德里克皇太子殿下已经代表萨格雷陛下签署。” “等等。”眼看好事将成，一直没吭声的阿贝尔叫了个暂停。 这位圣荷西亲王看着贝鲁尼说道：“陛下，您喜欢欣赏决斗吗？” “决斗？我当然喜欢，特别是那种三对三轮流登场的赛制。” “那不如让庞贝跟圣荷西的使节团来一场骑士决斗如何。”阿贝尔亲王说道，“如果他们赢了，一切照常进行。但如果我们赢了，就请您收回成命。” 一片哗然。 不止是庞贝人，连斯图亚特和两家教会的人也一并都瞪大了眼睛。 “把国事和一场决斗联系起来，未免太荒唐了吧。”施密特亲王要能同意那可真见亡灵了。 按照惯例，骑士决斗时，坐骑也会一起上阵。 龙笛的意义，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圣荷西有龙笛，这就意味着如果阿贝尔选择下场，就会有一条巨龙跟着助拳。 但斯图亚特根本没有龙笛，所以出于方便行程的考虑，几位龙骑士压根都没参加使节团。 一般来说，假如没有魔导师这种顶级大拿参与，有龙和没龙区别可就太大了。哪怕在庞贝使节们看来，自己这边赢面也不大。 虽然高山堡领主的确有屠龙者之名，但大家总觉得有点水分。毕竟，亡灵龙和活生生的巨龙，那还是两回事！ “但是真的非常有趣不是嘛。”贝鲁尼连连拍着巴掌，脸上满是洋溢的快乐，“就这么定了，一边选三个人，赶快。” 第二百六十八章 另一个 如果后世真的有人无聊到为决斗作著立传的话，那么今天这场，将会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的巅峰、极点、顶格。注定要载入史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连时间都难以黯淡的传奇。 它就像是夜空里的一轮皎皎皓月，一月既出，众星归隐。 单单这份大名单就足以被津津乐道上一百年、上千年—— 两位亲王亲手拟定规则，交由一位陛下确认，这是世俗的权威。 参与者里有龙骑士，有屠龙者，最不起眼的陪衬也是宫廷剑士里的顶尖高手，这是力量的顶点。 见证者的是教皇本人和好几位冰雪主教，这是整片大陆信仰归属的半壁江山。 而赌注更加惊人，牵扯到整整两个半行省，相当于一个大型公国的广袤土地的归属，这是无与伦比、再也难以重现的噱头。 算不上一场战争，但影响却绝对比大多数战争都要来的更重要、更深远。 这是特殊条件才能促成的巧合，但正是这种巧合，让一切有了种近乎传奇的味道。 能想到这点的聪明人当然不在少数，随行的画师们发疯一样伏在画板上涂抹、勾勒、填色，力求以毕生精力落笔，把这短暂的片刻变成永恒。 他们心知肚明，这时候只要能留下一副不太糟糕的作品，无数画师呕心沥血所渴求的流芳百世，将会变得像反掌观纹那样容易。 ………… 禁止使用魔法道具、败者退场胜者继续、三人全退为败。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单点够强，完全有可能自己打满三场零封对方。在大部分人看来，龙骑士就完全有资格成为这个单点。 赛制对庞贝很不利，但在一个疯子面前，原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讲。 “李察，全靠你了。”施密特亲王握着领主大人的手给他加油打气，身后给他锤肩的分别是一位伯爵和一位子爵，另一位伯爵正在学习如何沏茶。 使节团里也有几个通常意义上的高手，其中一位还拥有狮鹫这种优秀的飞行魔兽为坐骑，不能说不强大。但在巨龙这样伟岸的生物面前，那种强大就像一颗巨树面对真正的高山，只能够显示出自身何等渺小与无力。 如果说庞贝还存有胜利的希望，只能落在某个谁也不知道究竟水还是不水的屠龙者身上。 非要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的话，就凭他掷硬币穿墙露的那一手，不会有人比他更有资格——很难说他们要是知道高山堡领主准头如何的话，会露出多精彩的表情。 按照施密特亲王的意思，李察应该排在最后压轴，好尽可能节约体力。但最终还是按照他本人强烈意愿，成了排头兵。 “我不多废话，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施密特亲王在心里默默祈祷，可千万别碰上个无欲无求的。 爱名的架不住一战成名天下知，贪财的受不了珍珠如土金如铁，好色的承不住红袖添香颜如玉。 因势利导，总有办法驱使。 就那无欲无求的最难办，分分钟让你知道什么叫绝望。 “把伊瓜因那小子弄到我手下当差。”领主大人咔嚓啃了口苹果。 “可以。”施密特亲王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去他娘的龙骑士，那可是两个半行省！ “西多夫跟我也挺投缘的，别扣着人家不放了，也弄去给我当差。”李察继续划拉人。 “没问题。”施密特亲王也继续眼都不眨一下，“需不需要换个领地，我可以做主给你一个最富饶的侯爵领。” “用不着。”李察连连摆手。换个领地，空间裂隙可就没了，那可是蕴含着无穷可能的一整个新世界，他上哪哭去。 圣荷西的阵容也已经明晰，那位被庞贝视为最大对手的阿贝尔亲王排中间。 庞贝使节团里不乏圣荷西通，已经认出前后两人都不是什么大高手，总算让所有人松了口气。 一干人浩浩荡荡地赶往通古斯大斗兽场。 梵蒂斯作为圣光教会总庭，本身并不接纳角斗这种极其血腥并且野蛮的娱乐。这座斗兽场是古代遗迹，保存还算不错，如今恰巧派上用场。 宏伟的穹顶已经完全垮塌，阴暗处生满青苔，蜘蛛在断壁残垣间安家。 但从那些高大的罗马柱和古神像中，仍然得以一窥当年繁盛。 地面用红绿色方形小石块拼出精美的马赛克图案，李察脚下踩的位置，刚好是一条狰狞海蛇的头颅。据说在某些奇异的文明中，这种怪物象征胜利。 “第一场，庞贝李察对圣荷西杰拉尔德。”贝鲁尼站在高高的观众席上。 一个恰当的的“同音共鸣”法术，让他的声音能轻易响彻整个通古斯大斗兽场。 “你们是选地面战还是空战？” 地面战和空战都不限制任何坐骑，区别在于地面战以中心决斗场为界，空战范围则扩大到整个梵蒂斯上空——飞行生物的移动速度快得多，需要更大范围的战场对攻。 “随便。”领主大人耸耸肩，巨随意。 “空战。”杰拉尔德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根金色短棍，在阳光照耀下烨烨生辉。 很显然，并不是所有龙骑士，都一定会高调到把龙笛挂在脖子上，也有些人就喜欢扮猪吃虎这一口。 一阵猛烈的哗然，顿时从庞贝使节团中爆发出来。 圣荷西会派来一个拥有龙骑士身份的亲王，已经是极其、非常、特别重视这次调停的信号。居然还有第二个龙骑士，简直完全没法理解。 一般来说调停这种事，毕竟是口舌里见高下、桌面上分胜负，事先谁也不会想到偏偏这次沦落到拳脚相争，带那么多龙骑士搞什么？ 而且，圣荷西就那么几个龙骑士，姓名、身高、长相都不是什么秘密，这个杰拉尔德根本对不上其中任何一个。 “杰拉尔德是新晋龙骑士，使节团名单敲定之后才得到一头巨龙的认可。作为龙骑士，他还只是个新手，李察大人可一定要手下留情哦。”阿贝尔揭开谜底，嘴上很谦虚，但那种得意劲却无论怎样都难以掩饰。 第二百六十九章 亮相 “就冲你这句话，我留他一命。”领主大人很诚恳，诚恳到差点把阿贝尔亲王给生生气笑。 但他身后的庞贝使节们可没法跟着轻松起来。 按照原本最乐观的估计，他们觉得高山堡领主有希望换掉一个龙骑士，然后剩下的问题交给另外两位决斗选手解决，这样就有赢面。 ——最乐观的估计也仅仅是有赢面而已，毕竟有龙和没龙差别实在巨大。公允地说，能有赢面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现在对方居然有两个龙骑士！ 胜利女神这次不站在庞贝一方，很明显原本圣荷西不打算派出这种天团级阵容的。结果好死不死敲定名单后，杰拉尔德走狗屎运成了龙骑士，而使节团名单并没因此改变，他才会出现在梵蒂斯。 这种巧合出现的概率简直比喝凉水噎死还要低，偏偏却真成了眼前要面对的现实，无法更改、无可回避。 庞贝使节团手里能打的牌就那么些，生拼硬凑攒出一副组合，好不容易能跟对手掰掰腕子。但忽然间，要面对的龙骑士从一个变成两个，难度何止是翻倍那么简单！ 那可是龙，从屠龙能获得的巨大声望里，也该判断出这种生物有多恐怖！ 当那双遮天蔽日的皮膜翼在地面上投下阴影，往往就意味着死神降临。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要飞，使节们顿时有点崩溃。开疆拓土的崇高荣耀，曾经离他们只有那么一点，现在却仿佛已经咫尺天涯。 越到这种时候，越能看出谁是美玉谁是土坷垃。 施密特亲王拍了拍李察的肩膀：“别有心理负担。对手是两位龙骑士，输了没人有资格责怪你。在我看来，国家大事从来不该由好勇斗狠决定，让你承担这份责任本来就不公平。” 能在巨大的患得患失中仍旧保持公正，光这一点，已经难能可贵。 “是啊，注意保护好自己。”贝德里克结结实实抱了他一下，倒比李察自己还紧张，手心里湿漉漉全是汗。 “不用担心，只要没当场死亡，我都能把你救回来。”保罗主教同样有骄傲的权力。 “你们是不是搞笑？就这种瘪三老子一只手就能揍三个。”领主大人听着听着渐渐觉得不太对味，很不爽地说道。 这时候当然没人会忤逆他，大伙都使劲点头，那是那是，爵爷天下无敌。实际上没人能对此保持乐观，都在默默祈求神灵保佑出现奇迹。 “不过两条龙，先说好，得加钱。”李察分出五个指头晃了晃，“这个数，五……” “好小伙子，五十万金币没问题，我再给你加个空间戒指。”施密特亲王哈哈一笑，轻轻在李察胸口擂了一拳，“活着回来。” 领主大人把还没出口的“五万金币”结结实实咽进肚子里，带着三分恶气看着杰拉尔德，狠狠点了点头。 “本人，杰拉尔德，与伙伴阿方索。”杰拉尔德坐在龙背上，一袭披风殷红如血，夕阳照耀下超长枪闪烁着森森寒光。 刚从龙笛里出来的龙兽还有点没睡醒，张嘴打了个火星四溅充满硫磺味的哈欠，震慑力在无声中扩散。 不论看到多少次，翼展超过十刃的巨龙都裹挟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视觉冲击力，坚实的地板都仿佛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哪怕明知道不会威胁到自己，围观的各国使节和主教们还是不由微微后撤。、 领主大人没挪窝。 内行人从龙角和鳞皮就能大致判断出一头龙的状态。 好歹图特摩斯肚子里还算有料，所以顺带着李察对巨龙谱系也挺有研究，一眼就看出是头青年红龙。即便在整个巨龙谱系中，掌握火元素的红龙也是最擅长吐息的分支。 “我将让你知道，无谓的虚名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有多不堪一击！”狰狞可怕的巨龙、英武不凡的骑士、猎猎作响的披风、造型夸张的武器、还有义正言辞的宣告， 傍晚昏黄的阳光给一切镀上层金色，造就了这仿佛从油画里走进现实的一幕。 “凭良心讲，真挺帅的，撩妹利器啊。”高山堡的莽汉们也在围观，酸丢丢地说道。 “才当龙骑士没几天，套词倒是挺熟练，自己私底下没少练吧。”李察打了个响指，“把你卖到窑子里，一定有很多贵妇人上门排队。” 奇丘朝空中一跃而起，瞬间皮毛翻滚化作鳞角狰狞的黑色巨兽，恶魔之翼扇动起澎湃的气流，毫不示弱地朝着巨龙发出一声沉闷而苍劲的嘶吼。 “嚯！”好些人也在惊呼。 这个变身过程同样很震撼眼球，怪不得高山堡领主能在凛冬城斩落亡灵龙，果然也有料。 可是不管怎样，上称比分量的话，黑色巨兽形态的奇丘也顶多只有巨龙的四分之一左右。块头上的巨大差距，使得无形中气势就弱了不止一筹。 李察坐在奇丘背上，食指搭在眉骨上冲对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略显轻佻。 “老爹，你的兵器！”哼哈二将扛着斩龙吭哧吭哧跑过来。 “希望你能多撑一会，毕竟每场中间可要休息半个小时，结束太快多没意思。”杰拉尔德举剑，行了个最正统的骑士礼。 “开始！”贝鲁尼在观众席上挥舞红旗，癫狂而肆意地笑着。 强劲的气流吹起了在场所有人的衣服，斗场里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四散飞扬，让人不得不屏住呼吸，两头巨兽同时腾空而起。 天空与雷霆之戒正处在长达一年的漫长冷却期中，奇丘无法御使雷霆进行远程攻击。而比起近战肉搏，同样很难匹敌足有它四倍体重的龙兽。 但要论飞行能力，巨龙就算再长出一对翅膀，遇上奇丘也是白给。 不是因为巨龙的飞行水平拙劣——事实上，这种体长十刃以上的巨兽，是比燕子还要轻灵的天空宠儿。强劲的躯体和对于元素的掌控，赋予了龙族和庞大身躯完全不匹配的卓越机动能力。 但奇丘在这方面显然更强。 漆黑的恶魔之翼急速切割着空气，那本应狂暴的气流却变得无比驯服。托举着奇丘以远比巨龙更快的速度，一飞冲天！ 它，才是真正的天空舞者！ 第二百七十章 一剑惊鸿 在空中搏斗方面，巨龙就拥有近乎不可思议的灵性直觉，这是它们血管里流淌的天赋。 这条叫阿方索的红色青年龙也不例外，它当然知道一旦处于下方位，自己会面临很被动的局面。于是仰头喷出一颗龙息火球。 灼热的温度，使空气都为之扭曲。精纯的元素火焰聚集成团，笔直而去。 不求杀伤对手，只求给自己争取少许宝贵的升空时间。 它在那个怪模怪样的黑色巨兽身上闻到了令人不安的气息，所以绝对不会轻敌，自认为战术选择也没有问题。 但在地面上的人看来，奇丘也灵活得简直过分，轻轻一摆身就躲过吐息。然后像是颗秤砣似的，从制高点俯冲而下。 一边上升，一边下降，双方互相靠近的速度未免太快，电光火石间，都只能遵循本能做出反应。 杰拉尔德挺起长枪，红龙阿方索张开爪牙。 领主大人在狂笑，奇丘身体紧绷。 “砰”的一声炸响，李察把那根固定在座鞍上的超长骑枪彻底磕飞，飞滚着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巨龙的利爪在奇丘胸膛上留下几条鲜血淋漓的划伤，一蓬黑毛四处飞散。奇丘也不甘示弱，用犄角在龙臂上扎出一个血洞。 关键在于领主大人又趁机还了一剑！ 就这一剑，差点要了亲命。在红龙嘴边劈出直抵下颌的深邃伤口，能看见里面的骨头，金色龙血不要钱似的涌出来！ 阿方索的吼声顿时有点漏风。 坚韧的皮肤、厚重的鳞甲和强壮的血肉，共同组成了巨龙那近乎夸张的防御。普通重剑士全力挥斩，顶多能在鳞片上留下道白印。 但这一切，在高山堡领主面前，就仿佛不存在似的，简直比羊皮还柔弱！ 双方错身而过，各自盘旋，刹那间拉开几百码距离。紧接着又急转掉头，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 “喷吐龙息。”杰拉尔德拍了拍红龙阿方索的脖子。 他已经意识到对方绝非庸碌，仅仅只是一下兵器交击，就震断了他手上好几根骨头，力量简直不要太霸道！ 巨龙是拥有智慧的魔兽，完全能听懂通用语。 “把我送到它背上。”李察浑身沐浴着金色龙血，刚猛的发力震碎了半身衣服，褴褛间露出一身壮硕的肌肉，彪炳到极点。 奇丘听不懂通用语，但借助双方若有若无的精神联系，同样能明白意思。 虽然双方都是空骑兵，但作战模式完全不同。杰拉尔德和阿方索之间的主力，毫无疑问是阿方索。而领主大人和奇丘之间，李察才是那个主攻手。 于是地面上所有人得以亲见，奇丘就像是躲避雨水的燕子一样，接连躲过三颗龙息火球。 这条红龙还是太年轻，对龙息的使用远远不够老练狠辣。远距离空炮让对手轻易躲过，造成了致命的浪费。 就算是巨龙，也不可能无限使用龙息，等人家近身过来，哪还有存货可挥霍。 李察直接从奇丘背上一跃而起直扑阿方索，磁御力作用于手中斩龙，就像一头奔马似的拖拽着他，速度快到离奇！ 这种离奇往往会让预判产生偏差。 利爪挥了个空，龙息也擦肩而过，领主大人已经落在它身上。 巨龙坚韧的鳞甲、锋利的爪牙、强劲的力量，都使其不畏惧与任何对手贴身近战，本身就是最卓越的天空斗士。 但这一次，它碰上的对手和以前不一样。 一声充斥着痛苦的巨龙之吼，在梵蒂斯上空响起，引来无数惊奇不定的目光。 接近两刃长的新版斩龙，从肩胛下上整根没进肉里，瞬间瓦解了阿方索的一切反抗能力。 龙翼又挣扎着扑扇了两下，最终只能无力地展平，体重以吨计的巨龙重新被重力所捕获，迅速向地面俯冲而去。 李察拽着杰拉尔德的衣服，硬把他从座鞍上扯下来，两人在坠落中，一起被奇丘用宽阔的脊背接住。 漆黑的恶魔之翼缓缓扇动着，从通古斯大斗场坍塌的穹顶里降落进去。阳光被他们遮挡，在地面上投射出巨大的阴影，仿佛乌云。 “幸不辱命。”领主大人把杰拉尔德随手扔到地上。 这个刚才还意气风发的龙骑士软泥似的趴在地上，泪流满面，整个人已经陷入崩溃，“我的龙！阿方索！” 巨兽奇丘又变成了小黑鬼奇丘，胸前一撮白毛沾染着殷红的血迹，看起来可怜巴巴。 “奇丘~”小东西躺在他怀里撒娇，两只小眼泪汪汪，顿时让李察心疼得不得了。 斗兽场里其他人的眼神都有点呆滞，一时间鸦雀无声。 他们不是没有设想过龙骑士有落败的可能，他们也知道既然能背负屠龙者之名，高山堡领主一定有两把刷子。 但即便最大胆的人，也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升空之后不过是两轮攻防，速度叫人目不暇接，还没等看出谁优谁劣，胜负就已经分晓。 和想象中的龙争虎斗、激烈角逐、然后艰难取胜，可完全不一样。 “现实从来如此，一个失误刹那间就要决定生死。”李察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还乒乒乓乓打上半天，你以为是商业斗场里演戏给你看？” 贝德里克眼神尤为复杂。 假如你朋友考试不及格，你会很难过。但当他真考满分时，肯定更难过。他现在就有点这种心情。 要说光彩肯定算不上光彩，可这就是人性。 “好样的！”大起大落让施密特亲王觉得自己那颗老心脏有点承受不住，捂着胸口喘得比李察还剧烈。 前景猛然间光明起来，让他满面红光，激动得不能自持。 “庞贝赢取了第一场胜利，精彩的战斗，选手中场休息半个小时。”贝鲁尼的声音再次从观众席最高一层传来。 他也许是在场唯一一个能全心享受观赏乐趣的人。 “你看，我说话算数，说饶他一命就饶他一命。”领主大人归剑入鞘，抹了把脸上粘稠的龙血，笑嘻嘻地说道。 留下阿贝尔亲王在原地，脸色铁青。而杰拉尔德仍旧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我的龙！我的阿方索！” 第二百七十一章 胜券在握 半个小时休息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领主大人刚坐下，立刻先收获了一波马屁如潮。但凡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也知道东北行省要窜起一颗耀眼新星了。 能不能赢取最终胜利先两说，这种人都不好轻易得罪。而一旦真的连挫两位龙骑，为庞贝赢取到新的国土，随之而来的巨大声望，将只能用灼热来形容！ 这种故事太具有传奇色彩了。 所以哪怕是身份矜贵的爵爷们，也不介意放低姿态，亲自给他端茶倒水。 “阿贝尔作为老牌龙骑士，实力要强得多，千万不要轻敌。”施密特亲王手里捏着张羊皮纸，正在跟李察讲着下一个对手的情报。 各国的龙骑士基本就那么几个，只要不是像杰拉尔德那样突然冒头出来的，都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他的伙伴是一条叫黛莲娜的风系壮年雌龙，经验和实力都不是刚才那条红龙能比的。而且和阿贝尔搭档多年，默契非常良好。” “另外，阿贝尔本人的斗气和剑术修为也相当不弱。如果给圣荷西的龙骑士搞个排座的话，这对组合是当之无愧的头名。” “一指头按下去，无所谓蚂蚁到底强壮亦或者瘦弱。”李察傲然一笑，无限轻狂。 “得，年轻人，你有这份狂的本钱。”施密特亲王对此只能苦笑。 “不狂还叫什么年轻人。”领主大人话头一转，“对了，有吃的吗？我先垫垫。” 中午使节团搞了个自助冷餐会，他没好意思吃太多。现在又快到饭点了，早就饿了。 “我去厨房找找。”立刻有个清瘦的年轻贵族举手示意离开。 这人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整日哈欠连天睡不醒，在使节团里没什么存在感。不过毕竟一路上朝夕相处，李察对他隐约有点印象，好像叫……安德鲁。 “这个小东西需要神术治疗吗？”保罗主教指着奇丘胸口的几道伤痕。 “它的魔法抗性太高，恐怕不容易。”李察挠挠头。 作为圣言祷术修炼者，进阶到星华圣堂后，领主大人自己的魔法抗性已经很高了。再加上开启辉力涌动后，铁之心带来的超强抗打能力。 像尼赫鲁这种瘪三施法者，想破他防基本只能靠做梦。 而拥有泰坦本源的奇丘，虽然不会什么元素攻击手段，魔法抗性却比他还夸张。 魔法抗性带来的效果是把双刃剑，比如李察和奇丘在可以免疫大部分元素伤害的同时，也很难享受到什么正面加持。 搁普通人身上百试百灵的治疗神术，对他们来说就得打个折扣，效果差一大截。 “放心好了。” 只靠魔法抗性，让一位魔导师束手无策，可能吗？当然不可能。 水平就是水平，作为和魔导师同级别的圣枢主教，保罗又怎么会像普通神职人员一样，被魔法抗性难倒。 他先尝试着用了一道圣光治疗术，权当投石问路。 这个足以给普通人治愈重伤的神术，落在奇丘身上，完全没能产生任何肉眼可见的效果，只是让它舒服得哼唧了一声。 “这小东西好夸张的魔法抗性。”保罗主教感慨完后，手上也没耽误，几分钟吟唱后召唤出一个极为凝实的圣光十字。 这次效果就明显多了，奇丘胸口的伤痕渐渐收拢愈合起来。 “吃的呢，怎么还没来？”领主大人猴急地东张西望。 厨房又不远，按理说根本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来了来了。”安德鲁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捧着个大银托盘跑过来，里面盛着一种用坚果片、黄油和面做的手指饼干。 “好了，我们不要再打扰李察了，让他自己休息一会。”施密特亲王拍拍手，带领使节们离开。 哼哈二将是最后走的。 “老爹，能吃点吗？”他们看着那满满一盘饼干，目光里全是渴望，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忍不住开口祈求。 “唉，小畜生，吃吧吃吧。”领主大人对此完全无可奈何。 两只大手一人一把，刚才还满当当的盘子里只剩下最后几块碎渣。 以哼哈二将的块头来说，那确实只能算微不足道的“一点”…… 哼犹豫了片刻，端起盘子把最后的碎渣也倒进嘴里。 ………… “第二场，庞贝李察对圣荷西阿贝尔！”贝鲁尼已经完全入戏，全场找不到一个人比他更兴奋。 奇丘和风龙黛莲娜已经准备好随时升空，各自冷漠地打量着对手。 站在旁边当观众的杰拉尔德也恢复了点精神头，刚才圣光教会的神职人员告诉他，红龙阿方索并没有直接摔死，不过伤势比较严重。 梵蒂斯毕竟有这么多掌握神术的大拿级圣职者，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它送命。 只是巨龙的魔法抗性过于出色，所以治疗神术效果一般，之后可能得休养很长时间才能重新升空。 杰拉尔德总算可以从失去巨龙伙伴的恐惧中摆脱出来，对这个结果倒很能接受。 只不过他看高山堡领主的眼神里，隐藏着深深的恐惧。那纵掠惊鸿的一剑，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无数次重演，几乎要成为无可摆脱的梦魇。 “变身型魔兽从来不可能随意变身，你这个能持续多长时间，一刻钟还是半个小时？”阿贝尔一边说着，雌风龙黛莲娜已经开始扇动翅膀，缓缓升空。 在整个巨龙谱系之中，风龙是最轻灵最擅长飞翔的分支。 奇丘绝对不可能再像刚才那样，轻松靠卓越的飞行能力造成压制。一旦对方打定心思拖时间，怎么都能把变身时限拖过去。 “解决你，十分钟就够了。”李竖起大拇指，当然是朝下。 如果今天他落败，这个动作会作为妄自尊大的证明，沦为一个笑话。但假如他成功连挫两大龙骑，这就是强者自然流露出的自信，成为一段令人津津乐道的美谈。 说到底还是成王败寇。 “愚蠢的庞贝人，你尽管嘴硬好了，希望你待会还能笑得出来。”阿贝尔冷哼一声。 李察从赫特手里接过一根怪模怪样的铁管和一皮囊铅丸。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高山堡领主从来不放没有把握的狠话，从来不。 第二百七十二章 开火 作为一名智力没有太大缺陷、接受过近二十年教育、看过三个世界日升日落的成年人，李察的鬼心眼，理所当然要比普通人多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他手里的铁管就是阶段性成果。 真的就只是一根普通铁管而已，他最初做这玩意单纯出于一种恶趣味。很遗憾，火药配方他实在不懂，所以这根铁管一开始只能是样子货。 直到磁御力的出现，终于成了打破黑暗的那一缕曦光。 无论是磁御力还是火药，都能给内部包裹铁芯的铅丸提供推动力。而这根铁管的意义在于，它的内壁有手工拉出的双螺旋膛线，可以让出膛的弹丸高速自转稳定轨迹。 理论上讲如此一来，准头会比直接用磁御力扔高出许多倍。 只是作为一个远程苦手，很遗憾，零不管乘多少都还等于零。哪怕是这种被半人马称之为傻瓜武器的东西，在领主大人手里也仍旧几乎没有准头可言。 他一度很沮丧，以为这玩意只能用来顶着敌人脑门搂火，成为一件无用良品。 不过没有关系。 有位伟人曾经说过，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作为本世界望远镜筒的发源地，同时拥有矮人和精灵两大巧手种族，高山堡的造镜技术非常优良，这就意味着可以给这根自造磁铳加装瞄准镜。 而把望远视野里的交叉十字套在敌人身上，然后激发磁御力，哪怕对领主大人这种苦手来说也算不上困难。 于是历经千辛万苦，穷心竭力，终于得偿所愿弄出了一点——准头。 那是高山堡领主做梦都想要的东西！ ………… “步枪手射击操典——第一步，装填子弹。”李察一边念叨一边拿起一颗铅丸塞进弹仓。 既然用磁御力激发，气密性好赖根本无所谓，再用前装枪那可太傻了。 阿贝尔打的果然就是拖时间等奇丘变身结束的主意，李察也没催奇丘使劲追赶，不慌不忙地缀在后面。 “第二步，瞄准目标。”腮帮子靠在木托上，眯着左眼用右眼透过瞄准镜的两块镜片，窥视着前方。 阿贝尔目标太小，某人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正在努力把十字线的交点套在风龙黛莲娜身上。 而巨龙也不愧是顶尖魔法生物，好像能感觉到危险似的，左摇右晃就是不老实，领主大人好费了会功夫才找到节奏。 “第三步，开火射击。” 不使用火药，整个流程也被大大简化了。 澎湃的力量推动着弹丸在枪膛里前进，柔软的铅在这个过程中随膛线而变形，整颗弹丸因此飞速自旋起来！ 铅丸撕裂空气，形成一声爆鸣。这把磁铳没有后坐力，但领主大人还是忠实模拟出了枪口上抬的动作——是情怀在作怪。 “妈的，偏了。”领主大人看到风龙黛莲娜一点屁事没有。 不过没有关系，磁铳的射击流程非常简单，并且连上弹都可以用磁御力代劳。只要瞄准之后，就能连续开火，所以射速完全可以做到——非！常！快！ “砰！” “砰！” “砰！” 几乎每隔一息，就有一声空气爆鸣声从天空中传来，让地面上众人面面相觑。 圣荷西的使节反应最快，“抗议！这是魔法武器！违反规定！” “以圣光神的名义起誓，我们检查过了，那只是一根普通铁管而已。”约翰二世脸上的震惊同样难以掩饰，“我本人也很好奇究竟怎么回事，相信李察大人会给我们解释。” ………… 在第一发射偏之后，飞龙黛莲娜明显有所警觉，飞行姿态顿时变得更加奇诡难觅。 奇丘为了跟上它，自己也不得不开始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起来。 以动打动，难度拉满。就领主大人这种准头全靠道具加持的苦手，要还能瞄上那才真叫见亡灵。手忙脚乱中，又连续放了不知多少空炮。 但无论概率有多渺茫，在足够的数量堆积下，总会有奇迹发生的那一刻！ 第一次纯粹瞎猫碰上死耗子，正巧撞在黛莲娜的尾巴上。一发弹丸虽然远比不上领主大人直接打一拳，但力道也更集中，仍旧轻松破开防御卡在肉里。 剧烈的疼痛，顿时让风龙原本难以捕捉的飞行轨迹，出现了些许僵直。 李察立刻抓紧机会痛打落水狗，更多弹丸不断打在黛莲娜的翅膀、四肢、躯体上，在半空中爆散出一团团血花四溅。 阿贝尔其实很有勇气，在意识到这么下去必败无疑后，他立刻转变战术，驱使风龙调向。一边猛烈喷吐龙息，一边发起决死冲锋。 像黛莲娜这样的壮年龙，经验和能力都位于生命周期的最顶峰，远不是阿方索那种小年轻可比的。 它对龙息喷吐明显极有心得，把每一点好钢都用在了刀刃上，精准而犀利。 即便是李察和奇丘这样的怪胎，想单靠魔抗硬顶龙息也绝对不存在任何可能——那和尼赫鲁的火球术根本是两回事。 而一旦落入远程对攻的节奏，谁先扛不住真的不好说。黛莲娜喷吐息准头可比李察强多了。 但领主大人的表现就更夸张了，他根本没让奇丘冒险靠近。直接自己一跃而起，双脚连连踏空，横跨数百码空域落在黛莲娜背上，何止是一个潇洒了得。 眼看着阿方索的惨剧即将再次上演，阿贝尔反应很快，立刻拔出佩剑，挣开座鞍绑带爆发斗气冲上来。 李察抡起钢管一记全垒打，那把镶金嵌银价值不菲的宝剑，立刻飞旋着化作天边流星不见踪影。 “你怎么可能还有力量！”阿贝尔的虎口里汩汩流淌出鲜血，终于脸色大变。 这话没头没尾也未免太过奇怪，李察又不是笨蛋，稍加思量就隐约猜到了问题所在，“饼干有毒？” “啊我死了。”他捂着心口做出一副毒发身亡的模样，呃呃哦哦两声，然后翻了个白眼，“靠，你怎么也不给点反应。” “怎么可能！安德鲁说你全部吃干净了！” “其实那个二五仔是双面间谍，故意骗你的。”领主大人喋喋怪笑着，一记黑虎掏心差点没把阿贝尔肠子都给掏出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疑问 巨龙在空中疯狂高速急停变向，让平静的空气在耳边化作呼啸的飓风，试图把挂在身上的爬虫甩下来。 但领主大人攥紧它背上一根骨刺，活像是黏在上面，纹丝不动，让一切努力都化为徒劳。 像巨龙这种生物，固然会因为身体构造问题，在背部存在攻击死角。不过一般来说，很少能有敌人可以通过这点对它们造成伤害。 但这次不一样，真有生命危险！ “黛莲娜，不要再无谓挣扎了，你的伙伴还可以抢救一下。”李察其实并不介意当一回屠龙勇士。 可惜奇丘变身时限过了，已经重新化为一只黑鼯鼠，滑翔着落地。 假如这时候把脚底下这条龙宰了的话，李察就不得不在数百刃高度自由落体，和众目睽睽下暴露磁御力之间做出选择——两样他都不愿意。 ………… 身形纤细的风龙从穹顶破洞里缓缓落下，李察还没等停稳就从四五刃的高度上一跃而下。 “抗议，你使用魔法武器！”圣荷西的使节们还挺尽责，立刻。 “抗你妈，我那两个巨怪萨满呢？”李察把昏迷的阿贝尔扬手甩过去，和这根出头烂椽子滚成一团。 “在刚才那间休息室里。”贝德里克走过来，“你怎么了？” 领主大人冷着脸点点头，迈开长腿径直走过去。 其他人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空气一时间竟然沉默。只能听到皮靴踩在火山石地面上，在斗兽场椭圆形墙壁的作用下，一层层回音震荡。 李察一脚踹碎了那扇残破不堪的巴洛克风格木门。 这间屋子只有一个小小的采光窗，恰逢黄昏极其昏暗。两个巨怪坐在地上，一人缩在一个角落里，头颅埋在膝盖中间，什么也看不清。 “有什么不好的感觉没有？”领主大人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当初一穷二白来到荒野开拓，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第一仗打完，没弄到什么像样的缴获，却牵回两个大嘴吃四方的饭桶。 给他扛过活、拉过车，也吃光过整个领地的饲料储备。 后来能觉醒成萨满完全是意外，那时候觉得有个施法者不容易，好赖不挑。不过现在仔细盘算盘算，很难说闯的祸、做的活究竟哪个更多。 再后来，看着他们一天天慢慢变得机灵起来，天天追着他老爹长老爹短。 有时候让他欣慰，更多时候好像是被气得肺疼。 不过对李察来说，哼哈二将对他的依赖，总算也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无根浮萍。 “有。”哼哈二将各自抱着肚子，脸上五官挤成一团，看起来非常愁苦。 “说。”领主大人的声音很平静。 不过对他稍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时候千万别轻易上赶着触霉头。 “我们好饿呀。”哼哈二将哭丧着脸。 “……” “滚！”澎湃的声浪，震得大斗兽场里积攒了不知几多年的灰尘飞散。 “哈哈哈。”领主大人大踏步走到圣荷西使节们面前，晃了晃手里的铁管。 走的时候一脸阴霾，回来后又明显过度兴奋，“那个谁，你以为这是魔法武器？” 还没等有人回应，他就立刻接着说道：“你们这群弱智，吹箭懂不懂？只要力气够大，威力也可以很恐怖。” 领主大人开启辉力涌动，整个人的肤色瞬间暗淡下来，“我修炼的可是圣言祷术。” 他把一颗铅丸塞进枪管里，嘴唇嘬上去猛地一吹。 虽然以前从没这么干过，不过以他开启辉力涌动后的身体素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颗“吹弹”威力绝对不可能不够劲就是了。 “砰”的打在一根罗马柱上，顿时让这本就有些歪的柱子继续倾斜，最终轰隆一声拍倒在地上。 众所周知，有些看似很经折腾的古建筑，其实非常脆弱。由于某些承力结构的老化残破，完全是靠着一种脆弱的平衡，才能维持结构完好。 而一旦打破了这个平衡，它就会…… “斗兽场要塌了！大家赶紧离开！”还是贝德里克最先发现情况不对，赶紧站出来大声疾呼。 一根根石柱和一扇扇墙壁，正在像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接一个开始倾斜。 足有上百磅重的花岗岩接连从原有的位置坠落下来，砸得整个地面都在颤抖。 这个据说有上千年历史的古斗场正在逐渐坍塌！ “我靠！”领主大人目瞪口呆，这种后果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在场这么多高手，当然不止于出现被活埋的人伦惨剧。一番鸡飞狗跳之后，总算还是全部安全转移到了外面，除了稍微有点灰头土脸外毫发无伤。 身后，通古斯大斗兽场已经彻底变成历史的尘埃。 “我看李察吹箭的威力完全毋庸置疑，一发就能摧毁建筑。”约翰二世还挺有幽默感，开了个小玩笑。 “还有。”杰拉尔德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为什么你不借助坐骑，也可以在空中进行长距离激动，这应该不是圣言祷术能解释的吧。” “笨蛋，左脚踩右脚都懂不懂？” 高山堡领主哈哈一笑，硬是在众目睽睽下左脚踩右脚连连拔升，直到五六刃高度。然后才停下一个后空翻落地，潇洒不似世间人。 一帮高山堡壮汉赶紧拍着巴掌使劲叫好。 他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一帮养尊处优的爵爷那副怀疑人生的模样，不赶紧干点什么掩饰掩饰，怕要忍不住笑出声。 李察自己心里暗道一声好险，落地的时候他脚都有点软，差点就要出丑。 使用磁御力不光有消耗而且很不小，刚才那一通乱射已经有点使大劲了。又硬要多来一次，现在脑袋都有点晕乎乎的。 “你的靴子好像有问题。”圣荷西的使节团里还是有聪明人。 不得不说，他的怀疑其实已经非常贴近真象。 “自己看。”领主大人当场脱下两个靴子，朝他们扔过去。 他们立刻就相信这绝对只是一双普通的鹿皮靴子——如果真是魔法装备的话，怎么可能有人舍得穿到这么臭！ 第二百七十四章 意气 “但是这靴子为何如此沉重？”还是有人不服，继续追问。 “里面有钢板而已，不信的话你可以切开看看。”李察面色坦然。 规则是不能使用任何魔法装备，他也确实没用。这双加装钢板的靴子，只是配合自身能力罢了，和犯规压根沾不上边，所以领主大人问心无愧。 之所以口胡两句，只是出于掩饰自身能力的想法，无可指责。 ——至于会不会把人带进阴沟里，一辈子爬不出来，那是另一回事，不在讨论范围内。 “这也行？”杰拉尔德满脸失魂落魄。 “想学吗，两百金币不二价，包教不包会。”李察挤了挤眼。 “看来已经没有争议了，第二场，胜利依然属于庞贝。”贝鲁尼说到，“庞贝还有三位决斗选手，圣荷西只剩下最后一位，看来结果很快就要分明了。” “还有必要打吗？或者你们还能找出第三位龙骑士？”领主大人 这只是调侃罢了——原定只有阿贝尔亲王一位龙骑的使节团里，会出现杰拉尔德这个备份，都已经是烧高香、狗屎运、祖坟冒青烟，哪还能指望一而再、再而三？ 龙骑毕竟又不是大白菜，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迎接他的是一片长久的沉默。 第三位决斗选手叫阿莫斯，作为圣荷西皇家近侍“天鹅卫士”的一员，也是使节团里的顶尖好手。 但他和任何一位龙骑的差距都大到没边，又怎么可能赢那个连挫两位龙骑的怪物。 圣荷西的使节之间不乏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此时此刻赢面已经微乎其微，但要他们主动认输却也同样是种难堪的屈辱。 阿莫斯主动站了出来。 他身材欣长，身穿淡蓝色铠甲，面孔隐藏在头盔下看不分明，胸甲上描绘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鸟，“天鹅卫士，阿莫斯，请指教。” “你赢不了我的。” 一般人说这种话，就是自大成狂的代名词，应该被狠狠谴责一番。 但人的名树的影，从高山堡领主嘴里出来，尤其还有两位龙骑作为新鲜背景板，已经不会再有人觉得存在任何不妥。 因为这就是所有人潜意识里都认可的事实。 “我知道。”阿莫斯眼神如同湖水般平静，这种平静下，隐藏着非同小可的坚毅，“但天鹅卫士，只有战死者，从无人投降。” “高山堡领主，李察。”不论水平如何，对于这种真正的硬骨头，领主大人总怀有三分欣赏，“只要你能抗住一拳，我就认输。” “开始！” 两腿爆发出的强劲力量，瞬间把花岗岩地面踩出一圈龟裂。李察整个人已经拉出残影，像是一座山峰迎面倒下，光是迎面的风压就几乎让拉莫斯窒息。 一人出拳，一人交叉双臂试图格挡。 完全是单方面碾压！ 这一拳打折了交叉格挡的双臂，承受巨力的两条胳膊不受控制撞在胸膛上，也许又砸断了几根肋骨。推动着整个人像失控的风筝一样，朝后翻滚不休，直到十几码外才堪堪停下！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这种纯粹力量带来的视觉冲击力也未免太震撼。 “结束了。”李察耸耸肩，“牧师，救人。” 这一拳他已经有留手，但似乎不够。 “还……没有……” 李察猛地回头，看着那个正在晃晃悠悠站起来的人，“值得吗？你没有丁点机会，一个好战士应该知道进退。” “天鹅卫士，从无人投降！”拉莫斯一寸一寸直起脊骨，头盔也不知滚到哪去了，脸上全是血迹，“我还有腿法，还没输。” “挺有种。”李察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我说过只要能抗住一拳，就算你赢。” 自从阿贝尔战败后，庞贝使节团已经提前陷入一片欢乐的海洋。 他们畅饮美酒，互相举杯。巨大的收获让平时无论多么沉稳的人，也忍不住展颜欢笑。 最后一场决斗简直连看的必要也没有，胜利已经稳稳到手，压根不可能存在意外。 然后李察回来了。 “让我们为连取三场胜利的英雄欢呼！”一个酒杯被不由分说塞到领主大人手里，一张张或生或熟的面孔簇拥过来，都挂着笑容。 “我认输了，赶紧派下一个人。”李察端起酒杯，一口抽干。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难道圣荷西的第三个决斗选手也是高手？” 这个最直接的想法让他们感觉很恐怖，圣荷西人为什么要给使节团配备这么豪华的武力，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现在派个扫地的上去，都能把他放倒。”领主大人耸耸肩，非常随意。 施密特亲王的心还没放松多会，又被揪紧起来：“这是为什么啊？” “看他是个好汉，送一分而已。” 对于这个无厘头到极点的理由，施密特亲王和保罗主教只能面面相觑。 保罗主教叹了口气，“无可救药的个人英雄主义浪漫啊。” ………… “后来呢。”一个半月后的高山堡，巴克兰边嗑瓜子边关切地问道。 “后来当然是赢了呗，你不会真以为那个阿莫斯能爆种翻盘吧。”李察翻了个白眼，“他那个伤就算用神术一时半会也愈合不了，我们这边可还有狮鹫骑士呢。” “哦哦，那倒也是。” “行了行了，我知道老头你又要说我。”李察一看巴克兰陷入沉思就头疼，赶紧趁他开始唠叨之前先自己说道：“我明白最理智的做法肯定是干脆利落击倒对手，稳稳拿下胜利，省得造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过呢，当时赢得有点膨胀，就随性了一把。”领主大人两手一瘫。 “不，我真得说，这种做法其实挺聪明的。”老白虎边琢磨边慢慢说道：“越是这种随性并且个人色彩强烈的做法，传播起来越为人津津乐道，肯定会给你带来更多名望。” “嗨，我哪想过那么多。”领主大人被一夸倒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看他顺眼，觉得反正已经必胜无疑，给他一分好交差。” “行，你现在有点英雄味。” 第二百七十五章 灵肉不和 “还有呢，说说下毒那事，是真的吗。”安妮赶紧插空问道。 李察回来之前还在拂里士滞留了一阵子，所以各种真真假假的传闻反而比他本人更先到，叫人难以辨析。 高山堡留守人员听说自家领主居然车翻了两位龙骑士，内心早就憋了不知多少疑问，等领主大人一回来顿时集体大爆发。 “是真的，说起来也是走狗屎运。”李察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今天再回想起来简直冷汗直流，“要是我当时中招的话，八成就真栽了。你们知道那孙子用的什么毒吗？” 看到所有人都在摇头，领主大人冷笑一声接着说道：“斯堪的纳维亚人面蝎的毒液！” 仿佛生怕他们不明白似的，李察又继续补充道，“这种毒液生效很慢，却几乎不可豁免，会造成严重衰竭，一般被用来……猎龙。” “巨龙都扛不住？”半精灵小妞倒吸一口气。 对于这种法盲来说，你跟她详细解释性质、机理，都远不如一句“巨龙都扛不住”来的直观、有效。 “而且这种毒液有种很特殊的性质——受体死亡之后，就会自然分解，在尸体上找不到明显痕迹。”李察说道，“我算知道什么叫江湖险恶了。” “好恶毒也好缜密的心思，如果你战死的话，根本找不到证据。”巴克兰不禁惊呼，“你也真是命大。” “是啊。”领主大人一脸庆幸。 “不过两个巨怪吃了怎么就没事呢？他们的毒抗难不成比巨龙还强？”梅丽莎嬷嬷托着下巴陷入深思。 两个巨怪回来之后，先是胡吃海塞一顿把厨子累得够呛，然后又跑出去跟其他巨怪玩去了。 那可是能用来猎龙的奇毒，怎么好赛吃了颗糖豆似的。 不过梅丽莎嬷嬷似乎根本没准备得到答案，又接着问道：“这件事后续怎么处置的呢？” “那个二五仔安德鲁被处死了，他是潜伏的间谍。”领主大人神神秘秘地说道，“圣荷西长期给他提供一种叫‘曼陀罗花粉’的致幻剂，成瘾性很强，所以他根本抗拒不了。” “好下作的手段！”巴克兰一脸恶寒。 作为见多识广的博物学者，他当然知道什么叫致幻剂、什么叫成瘾性，也当然清楚这种手段究竟有多卑劣、多下作、多可怕。 “圣荷西那边呢？没有后续吗？” “没有。”李察摊了摊手，“庞贝刚吞下那么一大块土地，正是消化不良的时候，怎么可能为我再去主动戳挠圣荷西，施密特亲王给我额外补了十万金币算是安抚了。” “这世道可真他妈现实。”阿布用弯刀刀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桌面，“当初我还想去投奔庞贝呢，幸亏没去成。” “我现在真后悔当时没把那两条龙都宰了。”领主大人恶声恶气地说道。 “你要真把圣荷西的龙宰掉两条，这梁子可就结大了，犯不上。”巴克兰给他泼了盆凉水。 “算了，说点开心的吧。”李察突然略一颔首，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 这突然而来的一抹内敛，好悬没闪了大伙的老腰。就冲他那脸皮堪比城墙的架势，居然会在李察脸上看到这种情绪，简直比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罕。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我远程武器没准头了。” “展开说说。”大伙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 作为高山堡的核心人员，自家领主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射术，他们当然都见识过。不得不说，百思不得其解。 人的先天禀赋有高有低，优越者如赫特开弓射箭就像喝水一样自然，顽劣者怎么努力就是没有长进也不稀罕。 但射击就好比做选择题，全对固然不容易，全错又何尝那么简单？ 领主大人就属于那种明明耳聪目明、手脚利索，却偏偏总能完美避开所有正确法案的反面教材，仿佛命运女神在故意拿他开玩笑。 “当时我打完之后。”李察舒舒服服往椅背上一靠，“那教皇老儿，拉着我就是不撒手，一个劲问我愿不愿意加入教会，要把三大骑士团都交给我统帅，还说等他死了以后，让我来当教皇。” “那你是怎么说的？”巴克兰一脸且听你吹。 教皇作为圣光教会的首领，远远不是谁厉害谁上那么简单。否则凭什么神术境界更高的保罗只是枢机，而一直晋升不到圣枢级的约翰二世却能成为教皇？ 谁去当这个圣光神代言人，还涉及许多利益冲突和派系平衡问题。 别看是神职人员，只要还生活在世俗里，就得照着世俗的规矩来，这一点也不庸俗。 “靠，我有家有户的人，怎么可能跟他们出家。”领主大人搓搓手，“回绝完之后为了避免尴尬，我就跟他说两件自己的糗事。” “结果那老头还真知道，他说我之所以没准头，是因为灵肉不和。”李察一声长叹，“也就是肉身和灵魂不是太契合。” 领主大人自己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了——他何止肉身与灵魂不契合那么简单，压根就不是原装配套！ 不过这是他最深沉的秘密，当然没法掰开跟其他人说，找了个其他借口，“我小时候有一次发烧差点丢命，冥界门口逛了一圈捡回条命。像这样，偶尔就会造成灵肉不和。” “可是为什么灵肉不和就会射不准。”半精灵小妞一脸迷糊。 “我们每个人都有五感。”李察伸手在安妮光滑的脸蛋上捏了一把，面色严肃地说道：“有感受是吧，这就是**在通过触觉观察外界。” 半精灵小妞本来是想发火的，不过看他那么认真，又觉得好像是自己太多心。 “灵魂和精神也可以观察外界，我曾经以为这是赛托斯酋长和杜蓬大师那种大拿的特权。”领主大人缩回手，露出一个狐狸般狡黠的笑，“但约翰二世告诉我——并非如此。即便普通人，也无时无刻不在用精神观察外界，只不过相对隐晦得多，甚至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罢了。” “灵肉不和就会造成两种观察的结果有细微偏差，而且是距离越远，偏差越明显。” 第二百七十六章 血型的影响 “距离越远偏差越明显，距离越近越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在近身格斗中几乎没有影响。”李察长长叹了口气，要说他心里没有点郁闷那纯粹是骗亡灵，“但是对于射箭或者投掷来说，就很要命了。” 领主大人指了指旁边一直闷不吭声的半人马，“赫特肯定知道，开弓射箭只要稍微手一抖，就会偏到没影。尤其说需要的是准头，不如说是手感。” “其实投掷也一样。”冈瑟心有戚戚。 “我的感觉从一开始就不对，所以越是手稳、越目光锐利、越勤学苦练，就越射不中。”领主大人自嘲一笑，“就好比解几何题，思路错了只一味在计算上追求准确，反而不如随便蒙个答案填上。” “反过来说，既然你会无论如何都不能中靶，正说明所做的全部尝试路子都对。”梅丽莎嬷嬷无意中补了一刀，正中要害，让李察好悬没仰天喷出一口老血。 “非寡人之罪，是天要亡我！”他一顿张牙舞爪。 “呸呸呸。”巴克兰虽然听不大懂，但也明白肯定不是什么吉利话。这老头迷信得很，赶紧呸两声驱走霉神。 “你没问问冕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吗？”安妮关切地问道。 “约翰二世说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李察苦笑一声，“人的灵魂和身体实在蕴藏着太多秘密了，硬要说办法的话勉强有两个。” “要么等待时间流逝自愈——不过我估计够呛，发烧那次已经是快二十年前了，如果到现在都没自愈，短时间内希望大概也不大。”李察是自家人知道自己事。 就算同样是灵肉不和，他也绝对比一般病例严重得多得多，指望自愈肯定希望尤其渺茫。 “哪还有第二种呢？”半精灵小妞继续问道。 “要么，进阶到天启圣堂也行。”李察一字一顿地回应。 天启之于圣堂，就好比魔导师之于魔法师，圣枢主教之于神职者，剑圣之于剑士。那是终极、是顶点、是巅峰。 而圣言祷术作为精研灵魂与肉体的体系，一旦修炼到登峰造极、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步，难如登天的调和灵肉将成为小菜一碟。 “哦，那不是更没希望。”巴克兰听完挺不客气两眼一翻，“洗洗睡吧，反正射不射得中对你来说压根无关紧要。” 不是他故意气人，也不是他看不上李察。 而是任何一条道路，想跨出产生质变的最后一步，难度都只能用夸张来形容！天赋、才情、灵性只不过是最基本的东西，运气、机缘、时机当然也缺一不可，还要恒心、要毅力、要百折不挠、要甘于寂寞。 那太苛刻了。 这天下九成九的魔法师，从来就没没做过有朝一日进阶魔导师的屁梦。因为如果真以那种标准衡量，他们所唯一能做的就是买块砖把自己拍死！ 所以哪怕像杜蓬大法师那样，从来不修习杀伤型法术的魔导师，庞贝也一样给与顶级礼遇——光他的智慧就值这份尊重！ 而横看竖看，公允地说，坦白来讲，不吹不黑——高山堡领主压根不像是那块料。 “这还是有点希望的好不好。”领主大人差点没被气个跟头，急扯白脸地说道。 “有希望、大有希望。”一帮人看他要发火，赶紧点头附和。 “……”李察发誓，他是真想把这群货都锤一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绝对暴力就是绝对真理。 但是看着那一张张关切的面孔，又觉得有力使不出，只好继续往下说道：“还有，德古拉的事我也有点眉目了。” “瞧瞧，李察这一趟可真没白去，可把人圣光教会的老底都掏干净了。”巴克兰乐呵呵地说道。 “令君上操劳，臣下万死。”德古拉披着一件外黑内红大氅，坐在最阴暗的角落里，英俊的脸上只有一种神色，那就是彻底的冷漠。 “你为什么要管李察叫君上？”安妮好奇地问道。 “非如此，不能体现吾之忠诚。”德古拉的声音抑扬起伏，像是一曲黑夜咏叹调。 李察直接捂住了脸，公开处刑，最为致命。 他倒是早就知道鲜血魔石会影响心智，但万万没想到，会影响成这个熊样。 “所以德古拉到底怎么了？”巴克兰又把跑偏的话题扯了回来。 “应该是血型。”李察看着一张张茫然的脸，实在不想跟他们科普什么叫血型——因为他自己也半懂不懂。 “你们只要知道人体内的血可以分成几类就好了。” “我在圣光教会看了鲜血魔石的移植记录，血能强弱很明显分四个档次，那时就已经有点怀疑是血型作怪。”领主大人十指交叠，放在桌子上，“后来我又看到，在鲜血骑士里，偶尔还会诞生被称为‘异种’的特例。” “异种跟普通鲜血骑士截然不同，个别强得离谱，但多数弱到出奇。再加上性格古怪，往往一诞生就会被销毁。”李察竖起一根食指，“请各位注意重点——异种的比例分布大体跟稀有血型能对上。” “这岂不是说明……”冈瑟低呼。 其实他什么都没听明白，纯粹是看其他人都不说话，活跃下气氛。 “鲜血魔石的作用是由血型决定的。”李察当然知道冈蛮子是什么货色，“四种主流血型对应四个档次的鲜血骑士，而稀有血型会造就异种。” 他放平手臂，指着墙角阴影里的德古拉，“没猜错的话，他就是稀有血型，也就是所谓异种。” “如果真有血型一说的话，这种猜测挺合理的。”梅丽莎嬷嬷微微点头表示肯定。 但即便是这位见多识广的精灵主母，也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血型”。 “我真的很奇怪，你到底从哪学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知识？”巴克兰的脸上满是困惑和迷茫，“作为一个还算合格的博物学家，我居然都从来没听说过，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领主大人沉吟良久，露出一抹难以描述的复杂神色。 他的回答本身颇有点感慨——“在老家。” 第二百七十七章 斗气和戒指 “约翰二世和保罗主教都给德古拉看过。”李察两手一摊，耸耸肩，“作为高阶神职人员，要说对亡灵的了解，整个大陆上也不会有人比他们更精深。” “等一下，德古拉现在可是半亡灵，你居然敢带他去见教皇？”安妮突然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到多不可思议的事。 “妮子，你不会真以为圣光教会纯洁无瑕吧？斯图亚特年年制造鲜血骑士，教会看在眼里，又何尝插手过。”巴克兰这个老愤青对此很是不屑，“李察面子纵然没那么大，但护住一个德古拉还不成问题。” “是这个理。”领主大人很不谦虚地点点头，“不过最后他俩都说没什么办法，这辈子估计变不回去了，老子白饶个人情进去。” 成为鲜血骑士后，德古拉比要以前强不是一星半点，对于整个高山堡的利益而言无疑是好事。 但在外人看来无比暴虐的高山堡领主李察，对自己人却偏偏怀有一份温情，心底更多拿他们当小兄弟、而不是纯粹的工具人看待。 还是更希望他们都能拥有一份正常人生，而不是为了力量变成一副人不人、亡灵不亡灵的样子。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既然已经既成定局，无法更改，也没必要多讲什么丧气话。 “回不去就回不去吧，说实话他的血能威力很大，起码比那二把刀斗气厉害多了。”李察冲某个正在角落里黯然神伤的金发美男招招手，“来来来，难得人齐，还不赶紧给大伙表演一下你的血能。” “就这个茶杯吧。”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鎏金瓷器。 自从高山堡渐渐阔起来之后，日用品也越来越讲究，这个充满暴发户气息的杯子就是佐证。 “遵命。”德古拉深深抚胸。 胳膊自然垂下，白皙的手指末端流淌出些许殷红。这血液化为一条极细的红线，在半空中缓缓游移、起伏不定。 “血之切割！”平静的房间里，仿佛有风倏然而起。 血线一端连在德古拉指头上纹丝不动，另一端却猛地弹射出去，像是条捕猎的眼镜王蛇，瞬间分两次，交叉十字型掠过茶杯。 价值最少两个金币的瓷器立刻破裂成四瓣，残存的些许茶水一下子流淌到桌面上。 “看看。”李察随手捡起一块碎瓷片展示给众人。 断口非常平整，几乎看不到半点毛茬。要知道以陶瓷那既硬又脆的特性，想达成这一点。可绝不是看上去那么容易。 “好犀利的切割！”巴克兰晓得其中厉害，不禁咋舌。 “我看也比斗气有前途。”领主大人放下瓷片，继续侃侃而谈，“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圣光教会的情报库确实有料，我还把斗气的起源给弄明白了。” “哦？”高山堡人对于奇闻异事向来兴趣颇深，都聚精会神起来。 “其实在泰坦和精灵那个年代，根本没有斗气这一说，魔法是唯一、也是绝对的主流。”李察呵呵一笑，“但是最开始人类的魔法底蕴实在太差了，莫说泰坦，就是跟精灵也是天差地远、云泥之别。” “没错，现有的魔法体系是在一点继承基础上，重新慢慢摸索出来的。”梅丽莎嬷嬷插了句嘴。 精灵是很重视历史的种族，哪怕像草原精灵这样生存都艰难的落魄户，也不例外。 “那时候不少人学魔法学成了半吊子，不甘心前途黯淡，转头又练上一手武技。人类心思灵活，就渐渐开始尝试把武技和简单的魔法结合起来——最初叫魔剑士。” “因为相对易学好上手，形成战斗力又快，这一套很快风靡起来。并且改头换面叫斗气，渐渐也发展出些独有的东西。” “所以你们懂了吧，所谓斗气，本质就是魔法的劣化替代品。”领主大人摇摇头，“怪不得魔法师都喜欢拿鼻孔看剑士，也算有点由头。” 这个说法可够新鲜的，大伙都在肚子里默默消化，好半天没人吭声。 “这个判断太轻率了。”巴克兰迟疑着说道，“既然已经独立出来，就会有各自独立的发展轨迹，怎可再混为一谈。” “没错。”梅丽莎嬷嬷立刻跟着点点头，“好比我如果说，人类本质上是泰坦制下的附庸种族，对这万年来的发展岂不是莫大不公？” “关键在于斗气纯为破坏而生，理论直到今天也没完善好。”李察抛出了真正的猛料：“所以剑圣是个只存在于理论的阶位，从古到今都没有人真正达到过！” 一双双逐渐瞪大的眼睛，无声中给这条消息的震撼程度做出注脚。其实领主大人第一次知道时，也同样震惊难掩。 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不论剑圣还是魔导师，都犹如天光微亮时的那颗启明星一样不可触及。很难意识到，彼此间居然还有遥远和更遥远之分。 不过仔细想想，却难免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稍微有心，不难打听出几个大国都有魔导师坐镇，这是切切实实的线索。但谁也没听说哪里有剑圣——毕竟压根不存在。 “怎么感觉好像很少有人知道这事呢？”梅丽莎嬷嬷看来是真的很疑惑。 “毕竟现在修炼斗气的人多，乱传这种不利消息，人家能不拿剑削你？” “李察出了一趟门，怎么感觉变成百事通了。”安妮倒是根本不关心什么斗气、剑圣，更在意身边人、身边事。 “光是知道有屁用，该没办法还是没办法。”他喟然长叹。 “能弄明白总比弄不明白好。”巴克兰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还有空间戒指呢，赶紧拿出来开开眼界。” “喏。”李察从口袋里掏出个首饰盒打开，天鹅绒衬垫上是一枚银色戒指。 为了容纳足够复杂的炼金法阵，要比普通戒指更宽大些，主体是一头独角兽昂起的头颅。 那枚长角却与底座秘银质地截然不同，是一整块锥形白宝石，在光线照耀下散发着七彩光芒。 大名鼎鼎的西贝思空间秘水晶，制作空间装备必不可少的材料。别看就这么一小块，却是字面意义上的价值连城！ 第二百七十八章 更多的巨怪 “我感觉这块宝石好深邃！”某个拜金商人紧紧盯着，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仿佛能看到无底深渊和整个世界，目光就像沉浸在里面一样。” “你这纯属自己催眠自己，我就没觉得跟普通白水晶有什么两样。”李察冲安妮翻了个白眼，完全不屑。 “大人，这有多少储存空间？”这种新鲜玩意，还是很能吸引人注意力的，连赫特都忍不住问道。 “长宽高都是两刃，不算小。可惜尺寸似乎不太合适，好像是给女人设计的。”李察试了半天，也没法把这枚戒指套在哪怕最纤细的尾指上。 他又不敢太使劲，万一弄坏可没地哭去。大力肯定能出奇迹，但这奇迹是好是坏就很难说。 “西贝思空间秘水晶这种宝物，就算王室也够呛有现货，当然只能找给你个现成的。”老白虎看起来波澜不惊，一副很懂行的架势，也不知哪来的底气。 “我看看。”安妮伸手要。 “小心点，里面可有整整六十万金币呢。回头得赶紧倒腾出来，总放在戒指里也不是事。”领主大人把戒指放在她手心上。 半精灵小妞可比李察纤细多了，套在食指上毫不费力。 “反正你也戴不上，要不给我用吧。”安妮翻来覆去地看着，美滋滋地说道。 那颗闪烁着七彩光芒的剔透水晶很对她胃口，尤其是一想到里面堆满黄金，就更是越看越喜欢，“现在整个高山堡后勤都是我在管，有一枚空间戒指作中转会方便很多。” “好不好嘛~李察~”她脸颊上浮现出两个梨涡，声音里掺的蜜足够甜死蜜蜂。 “你在想屁吃！”领主大人恶狠狠一把抢回来，翻了个白眼，“我戴不了还不会弄根链子挂脖上？” 气得安妮胸口剧烈起伏，一口贝齿咬得咯吱响。 “对了，真是老糊涂，有个事我忘了告诉你。”巴克兰一拍脑门，满脸懊悔，“自从你连挫圣荷西两位龙骑的消息传回来，有很多贵族家庭想把次子送到你这当见习骑士，我还没给回复，你看？” “见习骑士？”李察一愣。 如今在庞贝贵族中很流行把次子送到熟悉的其他贵族家里，没有继承权的次子会住在老师家里，学习与武技和战争相关的一切，以便成年后谋条出路。 这他倒是早就知道，模式没什么稀奇，就是高配版学徒工。 不过哪怕是自我评价，领主大人也觉得实在没什么底气去教导学徒。 “能找到我这的出身都不错，未必非得要学点什么。”巴克兰就知道他肯定对此一窍不通，耐心解释道：“只不过你现在可是名头正盛，有这层名头在，以后会好混一些。” “唉！”老白虎叹了口气，“说来荒唐，这些连见习都还没见上的小家伙，好些都带着成队的正规骑士追随者，出身不是一般豪奢。” “那……这个……”领主大人把拇指放在食指和中指上搓了搓，眸子里仿佛有些东西在闪闪发光，“学费怎么算呢？” “都那么有钱了，还这么小气……”安妮记仇得很，抓紧机会讽刺一句。 “那置装费、伙食费、过节费，你到时候别忘了给。”李察呵呵一笑。 半精灵不吭声了。 在高山堡人尽皆知——安妮守卫着金库，就像巨龙守卫着自己的宝藏，乃是只进不出的典型。收入一枚金币就高兴得欢天喜地，掏出一枚金币就难受得辗转难眠。 把钱交给她肯定很安全没错，就是要拿回来有点费劲。 “没有学费，你还得管他们吃喝，期间他们就是你的侍从。”巴克兰眨巴了两下眼睛，“不过以后如果见习骑士能混出头，会有好处。” “不收，我可没兴趣带小孩，让他们都走……等等。”李察揪着下巴上的胡茬，思忖半天，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最近捕捉巨怪的速度怎么样？” “越来越慢。”巴克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还是如实答道：“周围这一带的巨怪都快被逮光了，更远的很麻烦，现在一共有一百七十四头巨怪。” “你告诉那些想来见习的小孩和他们家人。”领主大人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收可以，条件是每个人得给我弄十头……不，二十头巨怪回来。” “你要这么多巨怪干什么？”巴克兰真是奇了个怪哉，“那可都是真正的饭桶，知道今年开春粮价一直在上涨吗？” “李察从来不管钱，怎么会知道金币多么珍惜。”安妮大略一盘算即将到来的支出，嘴角顿时撇了下去，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先弄回来再说，我自然有办法喂饱他们。”领主大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边走边说道，“另外过几天，西多夫将军和一个叫伊瓜因的小屁孩要来，长老记得招待他们。” “嗯。”老白虎还在发愁巨怪的口粮，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这种琐事对他来说，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根本没有特意叮嘱的必要。 “将军是来找我们的吗？”薇拉一直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默读经文，听到西多夫的名字，眼睛却突然亮起来。 她跟伯纳两个倒霉蛋，自从被高山堡领主以保密为由扣下之后，就过上了截然不同的软禁生活。 伯纳在高山堡混得还算比较融洽，跟一帮战士天天勾肩搭背，有那么点乐在其中的意思，今天甚至还跟着一块出去巡逻了。 但薇拉作为圣光教会的正统神职人员，在高山堡的生活只能用无所事事来形容。 这里几乎每个人都是无信者——领民的原始信仰被李察清理过。而且也完全不认传教——在这帮乡下刁民看来，既然自家领主都不信这个神，足以说明没有任何屁用。 薇拉除了偶尔跟安妮聊聊天，几乎没别的事可做。日夜都期盼着，能有一天重获自由。 “不，他是来陪你们一起蹲班房的。”领主大人笑得幸灾乐祸。 “你要去干嘛？”巴克兰冲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问道。 “去一趟新世界，找赛托斯酋长问点事情。” 第二百七十九章 沧海桑田 轻车熟路的穿过空间裂隙，熟悉的错位感之后，已是经换了天地。 李察踏上布满腐殖落叶的土地，环顾四望。森森乔木间一片静谧，只有几头林鹿在用糯黑的眸子好奇打量，看不到半个人影。 “诶，人呢。”领主大人挠了挠头。 按照他先前跟赛托斯酋长的约定，为了方便双方沟通，要在彼岸通道附近设立哨位，长期派人驻守。 铁巨人对于彼岸世界的来客明显还是很看重，上次甚至是赛托斯酋长亲自坐镇，怎么这次就连个虎灵也看不到，反差未免有些强烈。 “这里环境好舒服啊。”哼哈二将仰头看着乔木的树冠，贪婪张开鼻孔呼吸空气。 他俩是头一次来新世界，作为元素使用者，当然也能感受到空气中那更丰沛、更浓郁的元素，并深深为之陶醉。 “会不会是他们搬家了。”阿布想象力一向很丰富。 “小个子，别瞎猜。”哈撇撇嘴，弯腰轻轻拍了拍他头顶。 众所周知，男人的头顶不能乱摸。众所周知，阿布虽然个子小那也不妨碍是个血性男儿。 “赫特，放根鸣镝。”李察打了个响指。 半人马搭箭开弓，片刻后一声尖锐的哨响在空中骤响，朝四面八方传播。 过了一会，又一声哨响在森林更深更远处传来，作为呼应。 “你看，并没有搬家。”哈冲正在张牙舞爪的阿布耸耸肩说道，后者正在跳起来疯狂打他膝盖。 不过对于皮糙肉厚的巨怪来说，这种攻击连挠痒痒也算不上。 “看来是赛托斯酋长来了。”赫特看着远方不断摇晃的树冠，和被惊起的大片飞鸟，那绝对不是虎灵所能产生的动静。 “大伙都别站着了。”李察得意洋洋地从空间戒指里取出板凳，安安稳稳坐下，倒真是非常方便。 高山堡一行人坐着板凳喝着麦酒吹了一个多钟头水，才终于等来铁巨人分开乔木树冠，出现在他们面前。 赛托斯酋长看起来非常疲倦，两颗硕大的眼球里布满血丝寸草不生的秃瓢上沾着不少脏东西，上下片嘴唇都干得爆皮。 生动地诠释着什么叫灰头土脸。 “李察，好久不见。”他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分明半点都轻松不起来，盘腿坐在地上后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显然已经困倦到极点。 “酋长，您这是怎么了？”领主大人赶紧从系统商铺里买了桶酒给他解渴。 在他印象中，铁之王作为迟暮森林的主人，可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我早就想派人去找你，可是奇丘不在，没有办法穿过彼岸通道。”赛托斯酋长叹了口气，“唉，还是先说说你们吧，这次来有事吗？” “好吧，我长话短说。”李察眼见情况不对头，也不多磨叽，指着身后正在玩泥巴起劲的哼哈二将问道，“酋长，您看他俩有没有觉得眼熟？像不像银巨人？” “上位巨人身高都差不多，他俩还没有我一半高，怎么可能。”赛托斯酋长喝了口麦酒，一边嘴里抱怨着李察的异想天开，一边瞥了一眼。 这一眼，刹那永恒。 仿佛一对失散多年的血亲兄弟，互相寻觅毫无头绪，却无意中于战火纷飞的街头悄然重逢。 麦酒桶在他手中无声跌落，摔在地上，裂成八瓣，金黄的酒液四处流淌渗进泥土里。赛托斯酋长却中邪一样，对此毫无反应。 “酋长？酋长？”领主大人试探着喊了两声。 赛托斯的嘴唇剧烈哆嗦起来，声音由于过度激动变得如铜钟般洪亮：“这……这！” 哼哈二将原本正在专心玩泥巴，顿时被吓了一跳。他们抬头看着铁巨人，有种扭头逃跑的冲动。 巨怪在高山堡甚至整个荒野都算是大块头了，但跟面前这个真正的巨汉比起来，就像一只杜宾猎犬面对着成年雄狮，根本不在一个重量级别。 “酋长，是吗？” 赛托斯的胸膛在风箱一样剧烈起伏。对于一位拥有上万年丰富阅历的长者而言，这无疑已经是内心极度震荡的表现。 “的确是银巨人，但怎么……” “果然。”李察微微叹息。 在哼哈二将吃下圣荷西的猎龙猛药却还安然无恙后，他就已经有点怀疑了。 巨怪一族，往往被认作是种愚痴怯懦的低智种族，在世人眼中比地精强点有限。但却偏偏拥有着 出众的元素天赋和卓越的毒素抗性，怎么看也是跟脚不凡的样子，和处境全不相匹。 现在找赛托斯酋长求证，也不过是把猜想落到实处。早有心理准备，多吃惊倒谈不上。 只是心里有种难以描述的感慨在酝酿：“唉，时间的伟力啊。” 生存，对于所有种族来说，都是个无比沉重的话题。 元素潮汐的不断衰退，对于上位巨人而言，是致命却又无力抵抗的大环境变迁。就如同池塘里的水正在渐渐干涸，摆在鱼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适应新环境，要么去死。 李察几乎能想象到，当年留在彼岸世界里的银巨人，面临的是怎样的困局。 元素潮汐的衰退速度坚定不移，并不会因为他们的惶恐而有半分放慢。越来越低迷的元素，甚至渐渐无法支撑最起码的身体消耗。 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开始妥协。于是——如天神般高大的身躯渐渐萎缩，曾经聪敏机灵的头脑日趋笨拙。 大刀阔斧，削减掉一切可以削减的机能，抛弃掉一切可以抛弃的坚守，放弃掉一切可以放弃的荣光！ 竭尽可能适应恶劣的环境，哪怕卑微到极点，只为了——活下去！ 元素潮汐的衰退，像是越来越低的天花板，压弯了他们的脊梁，磨去了他们的骄傲。 于是泰坦时代地位尊崇的上位巨人，就变成了，游荡在荒野上以食谱广泛闻名的巨怪。 如果当年的银巨人还能穿越时间而来，在他们眼里，巨怪一定是畸形到不能再畸形、低能到不能更低能、卑贱到不能再卑贱，甚至根本不够格称之为巨人！ 但，他们得以在最艰难的岁月中幸存下来。 第二百八十章 灵机一动的后果 领主大人花了大概半个多钟头，把巨怪一族如今的状态捋了一遍。 从生活习性到分布范围，到成员数量，再到生存环境……凡此种种，竭尽详细。 以哼哈二将的表达能力，这些东西很难说清楚，而赛托斯酋长又急于想知道，所以也只好由李察代劳。 这些琐碎的东西，在他嘴里娓娓道来并不显得枯燥。一时间周围很安静，只听得到领主大人的声音在缓缓流淌。 当听到银巨人那绝对不会中毒的强悍天赋，如今只用来拓展食谱，吞咽那些甚至难被称为食物的东西，用以苟活性命的时候。 赛托斯酋长终于忍不住陷入巨大的悲呦之中，“怎么会这样呢？” 终于和失散万年的兄弟终于重逢，最悲哀的莫过于发现，原来双方都过得不好。 “打个比方，如果你想培养一个战士，现在有一个狗头人小孩和一个巨人小孩可选，你觉得谁更厉害？” “当然是巨人小孩。”赛托斯略带怜悯地看着李察身后那个狗头人。 太孱弱了，就算是刚学会走路的铁巨人婴儿，也比他厉害些。 “可如果每天只有一片黑面包两片腌菜供养呢？”李察摊开双手，又添上一个假设条件。 “那就只能选狗头人。” “是啊，狗头人虽然比不得巨人那样强壮，但只靠一块黑面包就可以活下去，而巨人会饿死。”李察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强大，适应环境才是好的。” “赛托斯酋长，您知道吗？”领主大人继续说道，“巨怪的元素天赋实在很好，所以哪怕变成今天这样，还是经常会自行掌握法术，但往往会很快把自己弄死。” 这个说法他还是从尼赫鲁嘴里听来的，作为巨怪愚蠢的佐证，最初也只当是个笑话听听就完。 但现在想想，哪里是那么简单。 “法术对他们来说，不是馈赠，而是毒药。”李察认真说道，“银巨人变成这副模样，就是为了减轻对元素的依赖。可一旦掌握法术，依赖就又增加了。这会让巨怪感受到切实的痛苦，往往无法承受而自杀。” “我也是用了点特殊办法，才让他们安然无恙。”领主大人指着哼哈二将，“虽然肯定比当年的银巨人要矮小、愚笨，但比起别的巨怪，可还是高大、聪明多了。” “如果把他们安置在元素更富集的环境里，还有没有希望重新变回银巨人？” 对于铁巨人的想法，李察做了个很巧妙的比喻：“一颗葡萄已经晒成了干，就算重新泡在水里，它还能变回原先那颗葡萄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赛托斯酋长就算没吃过葡萄，作为一个经历过不知多少风风雨雨的长者，类似的道理又怎么可能真不懂，关心则乱罢了。 “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他犹有不甘地问道。 “这个……”李察罕见的犹豫了一会，才不太确定地说道：“没准我可以试试，如果我也失败了的话，大概就是真没办法。” “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秘密。”再渺茫的希望也总比不存在也好，赛托斯酋长也乐观了一些，“有什么办法都试试好了，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那你可等着我来敲竹杠吧。”李察贼笑着说道，“不过酋长，迟暮大森林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把你搞得这么狼狈？” “别提了。”赛托斯刚明朗了几分的脸庞一下子又垮下来，“你应该还记得吧？上上次月圆之夜你们抵御沙蜘蛛的时候，势头特别凶猛。” “记得，那次要不是我，光靠虎灵绝对顶不住！”领主大人一想起那近乎无边无际的沙蜘蛛浪潮，直到现在还有点发毛。 “不知怎么回事，上个月的势头简直比那次还要凶猛，要不是许多铁巨人正好处于苏醒状态，虎灵的防线就差那么一点点被攻破。” “中间一度比较艰难的时候，我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办法。”赛托斯酋长的脸色非常尴尬。 领主大人一听“灵机一动”就知道八成要坏菜，“看到没，灵机一动就完逑，没事千万别瞎灵机一动，明白吗？” 他抓住机会教育一番自己的部下，众人连忙使劲点头。 “酋长，您继续。”李察冲脸色黑得活赛锅底的铁巨人说道。 “……算了，我不跟小孩计较。”赛托斯卖了把老，“你上次送来一个弱智地精。我就想——沙蜘蛛毕竟是地精的造物，那地精肯定有办法控制他们。” 李察楞了一下，点点头。 地精当年都能和泰坦抗衡，实力绝对毋庸置疑。 而实力越强大的种族，行事往往也会越缜密细致，一般不会轻易做出没头没尾的事情来。 地精作为沙蜘蛛的缔造者，当然应该掌握控制沙蜘蛛的手段。最起码，沙蜘蛛应该不至于主动攻击地精才是。就好像再锋利的刀子，把柄也总是握在主人手里。 这种思路没什么问题，就算换李察站在赛托斯的位置上，他也绝对会试上一试，不然死都不甘心。 “对吧！于是我就把那个地精推到沙蜘蛛面前试试看。”赛托斯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结果……” “结果怎么了？”阿布是个急性子，忍不住问道。 “安静点，小个子。”哼哈二将在乐此不疲地轮流摸他头，然后看阿布恼羞成怒的样子喜不自胜。 “结果沙蜘蛛根本不理会地精，势头半点也不曾拖延，反倒变得愈发凶猛起来。” “那个地精现在怎么样了？”领主大人好奇地问道。 “当时沙蜘蛛倒是没有攻击他，不过后来慌乱中从城墙上跌下去，还是摔死了。”赛托斯问道，“你说为什么沙蜘蛛对地精没有反应呢？” “难说。”压根没什么可供分析的东西，李察也只能瞎猜一猜，“毕竟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什么都有可能改变，沙蜘蛛没准早就不受控制了。” “要真那么简单就好了。”铁巨人酋长指着身后的广袤森林，“以前除了月圆之夜，沙蜘蛛从来不会轻易踏足这片森林。但那次之后，无形的规则好像就被打破了。” “我靠……”领主大人终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助拳 在整个世界都扭曲堕落的大环境包围下，迟暮大森林之所以还能维持安宁祥和，成为虎灵和铁巨人的最后一片净土，有两个条件是必须的。 一方面，是铁巨人无私贡献出自己的天赋，为森林里的所有生灵撑起一片天，抵挡外界无处不在的心灵风暴。 这固然是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前提，但还不够。 另一方面，因为存在石壁环绕这样优越的地理条件，所以仅只在月圆之夜，沙蜘蛛才会试着朝森林发起进攻。平时墙内外两侧，大体还能相安无事。 这个条件也同样不可或缺。 每个月出兵一天，对于虎灵来说还算在承受范围内，尚能维持生活继续。 甚至从另一个更诛心的角度来讲，定期适量损失部分人口，避免超过环境承载上限，对于整个迟暮大森林来说，未必不是长久安定的必要条件。 可假如每天都得跟沙蜘蛛打生打死，那又是另一回事。无论什么战争狂人，都绝对无法坚持太久。 这不是怯战不怯战的问题，而是战争状态会严重破坏生产。再怎么优秀的战士，也得先吃饱肚子才能打仗。 自从智慧生命开始学着用木棍、石头殴打同类的那天直至今日，这条真理就从来没改变过。 实际上，这才顶多两个月的功夫，迟暮大森林里的土著已经明显难以应付。 不然赛托斯酋长也不会显得如此疲惫，肯定是一直四处奔波充当救火队长。 “的确令人头疼。”李察又不是没上过天，高空中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试图纯凭武力把沙蜘蛛清缴干净压根不现实，因为它们的数量绝对只能用恐怖来形容。相比之下，即便广博如迟暮森林，在高空视角下，也像是汪洋大海上漂泊不定的一叶扁舟。 “李察，你可一定得帮帮我们。”赛托斯酋长摇头叹息着，“这片森林里有什么你想要的，尽管拿去好了。” “别这么说酋长，您以前帮过我那么多次，我怎会坐视不理。”领主大人莞尔一笑，“还是先给我讲讲具体情报吧。” 李察固然算不上普度众生的慈悲心肠，但更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别人对他好与不好，他都记得。 其他不论，就光是那副铁之心辉力宝图，情分就欠大了。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铁巨人既然开了口，没有拒绝的道理。 “主要还是守卫几个石壁缺口，你见过的。”赛托斯酋长板着脸，“平时沙蜘蛛数量没有以前月圆之夜那么夸张，大约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但上次月圆之夜是从我们在此安家以来最夸张的一回，以后大概也差不多。” “今天离下一次月圆还有几天？” 赛托斯想也没想立刻答道：“还有七天。” “七天……”李察点点头，“绰绰有余，完全来得及，我会在下次月圆前带人赶回来。” ………… 领主大人独身一人急匆匆飞回了高山堡，落地时天边的太阳刚好收敛掉最后一丝余晖。 急促的气流把他一头秀发吹成了鸡窝，李察摘下风镜甩给侍女，顶着鸡窝走向领主大厅，片刻后雄浑苍劲的号角声开始在暮色中传播。 高山堡一共有三种警报。 铜哨仅仅代表警戒，吹响后巡逻队扩大搜索范围，同时领民应该尽量待在家里避免外出。 号角则意味着进入战争状态，全体开膛手战士要以最快速度集结。 还有铁匠工坊里正在铸造的一口大铜钟，目前还没完工。等投入使用后，一旦敲响就代表生死存亡。介时整个高山堡全部成年男子都必须临时入役，服从调遣。 就算最低级别的铜哨也不是小事，何况是号角。 平静刹那间被打破了。 作为从战争中诞生、从战争中发展的领地，应急响应早就熟门熟路。 “快快！”战士们手持火把排成长龙往校场聚集，军官们的督促声简短有力，脚步声渐渐从纷乱变得整齐。 同时沉重的仓库大门也被打开了，奴隶们喊着号子，流水一样把各种物资搬出来，装到载重马车上。另一边，是马夫们在把膘肥体壮的役马拴上马车。 匆忙中体现着井然的秩序。。 “李察，发生什么事了？”安妮像个轻灵的蝴蝶一样跑过来，头上还戴着顶粉色花纹睡帽，显得有点略呆。 她刚才大概在睡觉，起床后匆忙换了身衣服，结果把帽子忘了。 “新世界沙蜘蛛暴乱，我得带人过去助拳。”领主大人也没提醒她，“你听好，尽可能多买盐，至少买他个几十吨。再征调两千领民，和食盐一起送到新世界。” “几十吨！”安妮楞了一下，“你有没有数量概念？知道几十吨食盐要多少金币吗？” “用不着好盐，粗盐就可以。”李察趁她发愣在脸蛋上拧了一把，“别抠门了，该花钱的时候就要花，懂不懂？” “可是要那么多盐干什么？”半精灵小妞这才发现自己头上还戴着睡帽，臊红着脸摘下来，藏在背后。 “沙蜘蛛的肉可以吃，一只能抠出三四十磅好肉。”领主大人教训着说道，“积少成多、聚沙成塔，这是多大一笔财富，储存得当没准都够整个东北行省吃一阵子，盐钱算什么。” 他在答应出兵的时候就已经盘算好了，反正既然都得打，能榨的油水绝对丁点不放过。 把沙蜘蛛的肉腌好储存起来，不但够高山堡自己吃，没准还能赚一大笔。 “我明白了，立刻派商队去采购。”安妮深吸一口气，连连点头。 “另外给我装上五万金币。”李察晃了晃手上的空间戒指。 他准备多换点第纳尔，到新世界看看缺什么，好直接在系统商铺里买。这次出征毕竟太仓促，好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 “为什么？”半精灵小妞警惕地看着他，目光活像是小白兔在看大灰狼，条件反射似的攥着金库钥匙不撒手，“你不说清楚可不能取钱。” “你搞清楚！那都是我的钱，哪来这么多为什么？”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气得够呛。 “哦哦，不好意思我忘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巨怪兵种树 等李察带着大部队再赶到新世界已经是三天后。 一面皱巴巴的红色旗帜打头，挂在木杆上，偶尔被微风拂起，露出角落里绣着三个很不起眼的双剑交叉龙首。 丑是丑了点，不过内行人看到都知道有多震撼，代表曾经正面击败过三条巨龙的辉煌战绩。这种荣誉对任何一支军团来说都足够骄傲了，可惜眼下却似乎不怎么被主人重视，绣工相当敷衍。 大队的半人马、高地蛮人、虎灵、斯嘎尔龙骑兵紧随其后，正有序从彼岸通道里过来。 数千人规模的队伍，再加上为数不少的后勤马车，要想全部从一次只能容一头地行龙通过的狭窄空间里通过，很需要一番调度。 已经过来的人只能在新世界这边等着。 开膛手如今已经正式升格为军团，和过去相比，虎灵和蛮子新兵比例相当大。 他们也是最严肃、最认真的一波，军姿笔挺、行列整齐，武器挂在统一的位置上，哪怕从斜角看过去都能排成一条笔直的线，很符合一般人心目中精锐的形象。 相对而言，老兵们就随意多了。维持着松松垮垮的队形，武器各随方便挂在哪的都有，正在互相交头接耳吹水，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他们见识过许多真正的大场面，已经不会再像初哥一样紧张。维持一份外松内紧的状态，早已像呼吸般轻松自然。 但最放松的还不是老兵，而是接近两百号新兵到不能再新兵的巨怪战士。 他们几天前才刚入伍，路上的短暂训练让这些大肚罗汉好歹不至于当场溜号，但仅限于此不能要求更多。站着的、躺着的、趴着的都有，还不时挥着拳头互相打成一团。 虽然披挂着紧急赶制的大号板链甲，却分明有将近一半人穿反了，硬把自己塞进去，也不嫌领子卡喉咙。 人人都顶着头盔，同样歪歪扭扭戴成什么样都有，说兵油子都是抬举。 配备的超重型单手钉头锤如果还没丢的话，直接被当成拐杖。或者在玩闹中不时扎到自己，顿时响起一声痛苦的悲呦。 巨怪是种共情能力很强的生物，每当有同类嚎叫，其他巨怪也总是选择立刻跟随。于是彼岸通道周围，就被此起彼伏、从不停歇、一波高过一波的巨怪叫声笼罩了…… 他们好像还挺乐在其中，但有的人已经快疯了。 “我说李察，能不能让他们消停一会？我头都要爆开了。”赛托斯酋长额角青筋，正肉眼可见地一跳一跳。 在迟暮大森林过了一万多年僻静日子，铁巨人实在有点承受不住这份人间喧嚣。 “耐心点，我能有什么办法。”领主大人倒是笑眯眯的，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这些巨怪现在可都是宝贝。 虽然很早以前，哼哈二将就已经被征兆进系统，但那是作为英雄单位而存在。 直到确认巨怪就是银巨人后裔之后，他才第一次试着把那些没能觉醒成萨满的巨怪，征兆为普通系统士兵。 在看到巨怪兵种树的那一刻，他后悔到差点当场脑梗。 李察必须承认，一直以来，高山堡把巨怪当成廉价苦力使用，浪费程度几乎等同于拿玉玺砸核桃米，典型的捧着金饭碗要饭。 系统面板里现在供有一百七十四个“荒野巨怪”。他们进阶一次会成为“精英巨怪”，再继续进阶依次是“大巨怪”、“银巨人”，还有顶级兵“银巨人守卫者”。 每一次进阶都会给他们带来从智力到体型、再到身体属性的全面提升，而更可怕的是，银巨人守卫者甚至还会掌握一定魔法能力！ 要知道，施法者永远是稀罕的、珍贵的、难得的，底层小领主麾下多半连个瘪三魔法学徒都没有。 就如同刚来荒野的李察自己，就因为是萨满，连尼赫鲁这种货色都得捏着鼻子留用。 而高山堡假以时日，倘若能拥有一支成规模的魔武士巨人部队，那可不是简简单单用“奢侈”所能形容的。 李察觉得到那时候打仗都不用动手，光是嫉妒就能让对方心碎而死。 当然这个过程肯定会很漫长，看巨怪每次晋升的巨额增幅就知道，他们所需要的经验肯定也是个天文数字，没那么容易攒够。 但希望再渺茫，也总比没有希望强。 所以领主大人现在看着巨怪，简直心肝宝贝一样，哪里还会嫌他们吵。 “四天天就月圆了，你准备怎么打？”赛托斯酋长实在被噪得受不了，开始没话找话转移注意力。 “我的人守两个缺口，把这两个缺口的虎灵调走，去加强其他缺口的防御。”李察现在心情不错，说起话来总乐呵呵的，“另外我也尽量拨一批盔甲、兵器、火油给虎灵，你看怎么样？” “两个？”赛托斯酋长略有些迟疑，“我们是没问题，不过你会不会太吃力？年轻人可别逞强。” 迟暮大森林的外围石壁上一共有六个缺口，李察一张嘴就要走两个，也就是说区区几千号人将承担起三分之一左右的防御压力。 这样一来，虎灵的负担固然会大大减轻，但高山堡的压力可想而知会很大。 “没问题的。”领主大人算是看出来了。 赛托斯纵然参加过当年泰坦和地精的倾世之战，可一万多载悠悠岁月过去，恐怕也早忘干净了，现在压根是个门外汉。 “我的人都是不事生产的专职武士，装备也更好，战斗力不能简单用人数来算。” “好吧。” “不过酋长我也拜托你一件事，尽可能收集沙蜘蛛的肉腌干，给我们一部分。” “都给你也无所谓，森林里本来就根本不缺食物。”赛托斯很豪气地大手一挥，“不过没有那么多盐怎么办。” “回头我让人送过来。”领主大人指了指彼岸通道。 “完全没问题。”在生死存亡面前，非关键问题总是特别容易达成统一。 “那我们一言为定。”李察伸出手掌。 “一言为定。”铁巨人俯下身，用尾指小心翼翼地跟他碰了一下。 第二百八十三章 堤丰和歌利亚 高山堡接手的两个缺口，一个是他们曾经和虎灵并肩作战过并且很熟悉的“歌利亚”，另一个叫“堤丰”。 互相间距离不算远，大概二十多里。正常行军要几个小时，但飞的话连一刻钟都用不上。 领主大人在分配人手之前，踩着飞剑两边各自实地考察了一番。 歌利亚的地形狭窄，不适合重骑兵作战，上次就基本没有斯嘎尔人发挥的空间。而堤丰缺口内侧有块相对平坦的开阔地，足以容纳十几头地行龙并排推进。 这种情况搞平均主义、吃大锅饭就不合适了。 李察把所有夏尔巴人马和地行龙骑兵都留在了堤丰缺口，外加一半的步兵、弓箭手、萨满，交由德古拉负责指挥。 其实就冲德古拉现在的精神状态，要说领主大人很放心那是开玩笑。但没办法，谁叫整个开膛手军团全部成员有一个算一个，就这货好赖接受过完整军事教育，有指挥经验。 硬要矮人里边挑个将军，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只能暗自祈祷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 他自己则带着另一半人去守卫歌利亚缺口。 临走时李察把龙晶留给了德古拉，万一战事吃紧，可以让图特摩斯飞到歌利亚缺口报信。到时候别的不敢说，起码李察可以自己用最快速度飞过来支援。 德古拉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大礼服，帽檐下金色卷发被微风吹拂而轻轻飘荡，俊美的脸庞冷漠如冰。 他站在城墙上，对正在御剑而去的领主大人深深抚胸。当他站起来，冷漠忽然融化了，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两手卷成喇叭放在嘴边，大声喊道： “君上的信任，真让臣下不胜惶恐！” 李察一趔趔，差点没站稳从剑上掉下来。 ………… 回到歌利亚缺口，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着。 对付沙蜘蛛，一般守城器械都不太好用。无论是投石车还是床弩，在海一般的绝对数量面前，都难免存在有力使不出的尴尬。 吸取上次的教训，高山堡特意准备了许多大木桶，分散放置在墙外的空地上。 这些木桶表面都画着个火苗标志，再用红笔打上一个大大的圈叉，意思是周围不能有明火。 因为里面装的是“地狱火”——一种特制火油，非常容易着。一个火球术扔上去，周围方寸之地就会瞬息间化身炼狱火海。 如此粗糙的战术如果用来对付人，只要没碰上傻卵，连毛也别想捞着一根。 但可以想见，这个布置必定会埋葬无数沙蜘蛛。 因为按照人类的标准，它们就是傻卵。 李察也算下了血本——普通火油根本点不着，用法是放在锅里慢慢熬热然后浇到敌人身上。而这种能直接点燃的地狱火死贵，是字面意义上的烧钱。 如果不是刚有一大笔外快入账，再加上情知接下来没准是场苦战，他绝对舍不得一次买这么多。 点桶的光荣任务已经交代给了尼赫鲁。 自从知道那每一桶代表多少金币后，狗头人萨满就一直坐立难安。他完全知道自己但凡敢搞砸，那个抠门昏君肯定不会轻轻放过。 “看起来比上次可要更糟糕。”薇拉扶着墙垛，眺望远方。 城墙上到处是东一挂西一挂的灰色污渍，那是沙蜘蛛体液干涸后留下的痕迹，看起来恶心到家了。 不过也用不着刻意清理——迟暮大森林越是靠近边界，空气越干燥，放着不管几天后就会变成碎屑，自己簌簌剥落下来。 哪怕是白天，缺口外已经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沙蜘蛛冲进来，然后隔着老远就被虎灵或者半人马一箭收掉。 而到了当天晚上，虽然还不是月圆之夜，但涌来的沙蜘蛛规模已经相当可观。 就像是一次提前热手演习，战士们的表现还算令人满意。虽然新兵数量不少，但到底也没人怯场，把战术安排贯彻得很坚决。 唯一令人头疼的毫不意外，是巨怪战士。 城墙上打得热火朝天时，这帮大肚罗汉正集体窝在墙根底下打盹补觉，鼾声如雷、地动山摇。 头一次来到新世界让他们莫名新鲜，一路上玩得太兴奋，以至于都累了。 哼哈二将作为巨怪中的靠谱之王，两个缺口一边一个，负责统帅巨怪战士。留在歌利亚缺口的是哈。 领主大人亲眼看到他跳起来猛踩自己同胞的头，也没能让巨怪们从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睡眠质量羡煞旁人。但是等打退沙蜘蛛，开始生火做饭的时候，所有巨怪闻着味全醒了…… “今晚就是月圆之夜，安排兄弟们赶紧轮流休息一会。”李察边吃饭边跟头头们交代着。 他们这顿饭吃的就是沙蜘蛛肉，其实大伙都有点敬谢不敏，不过既然自家领主在带头吃，那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嘴里塞。 公平地说，如果不知道来源的话，这种肉卖相和味道都还算可以，起码不至于难吃。只不过他们都见过沙蜘蛛生前那副模样，有心理障碍。 只有巨怪战士一点也不嫌弃，个个眉开眼笑。平时吃糠咽菜惯了，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肉管饱，那还不使劲放开造。 “已经安排下去了，大人您也休息一会吧。”赫特面无表情地嚼着三明治。 这种高山堡领主为了打牌省事开创的吃法，一经推出，可比沙蜘蛛肉受欢迎太多太多了。 “我一周不睡也没事。”李察嗦了口手指上沾的酸奶油，一反常态地拍了拍尼赫鲁的肩膀，满脸慈祥地说道：“对了，你赶紧去睡吧，多睡会。” “我也不困。”狗头人萨满心里忽然有点感动，仿佛一股暖流在胸膛里缓缓扩散。 这个昏君居然还有主动关心人的时候，真是叫人忍不住感慨。 “睡吧，养足精神，晚上点桶你可千万别出岔子，不然……”领主大人阴恻恻地笑了两声。 “就把你天灵盖点了。”冈瑟幽幽补充道。 “就把你从城墙上扔下去喂蜘蛛。”阿布接着补充。 “就把你骨灰都扬了。”哈继续补充。 尼赫鲁突然打了个寒颤，仿佛看到整个世界都在对他展露恶意。阳光普照，内心却一片森寒。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不太体面的处女秀 太阳达到顶点后，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开始西斜。 光线每黯淡一丝，沙蜘蛛就愈暴躁一分。当太阳完全落山，收敛掉最后一丝光线，皓月开始主宰天空的时候，沙蜘蛛的活跃程度终于攀升到顶峰。 如果说之前，它们涌进歌利亚缺口的速度像是潺潺小溪，那么转瞬间，流量扩大了何止十倍。 宽达几十刃的缺口竟然有些容纳不开，密密麻麻的挤成一团。好容易挤过缺口之后，难以计数的沙蜘蛛就像真正的潮水泻地一样，瞬间朝四面八方扩散铺开！ 倘若从高空中俯瞰，大概就像有张土黄色薄膜在逐渐覆盖大地。 “好夸张！”薇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胸口剧烈起伏。 她低声吟唱着，给身边的战士加持了一个“圣盾护佑”，用来在一定程度上衰减所受攻击。 “省点力气待会再使吧，这时候‘圣盾护佑’还不如‘辉灵祝福’管事。”领主大人正盘腿坐在墙垛上，用棉纱沾剑油擦着自己心爱的铁管磁铳，头也没抬地说道。 “还不开始射箭吗？”薇拉猛然扭头看着李察。 城下沙蜘蛛潮水铺地般涌来，最近的只剩下大概不到三百码。 按她对高山堡弓箭手的了解，这个距离绝对已经在射程之内。身边的虎灵猎人早已经做好全部准备，只等待一声号令。 可他们的领主就像没事人一样，还在专心擦拭着那根破管子。 “别急……”李察终于端起磁铳把眼睛凑在瞄准镜上。 其实这时候哪还用得着瞄准，随便闭着眼朝前搂火，射空的几率也无限接近于零。但他还是不急不慢，每个步骤都有条不紊，装填、瞄准、射击。 一声爆鸣，是速度快到极点的弹丸在撕裂空气，打在歌利亚缺口处沙蜘蛛最密集的地方。 磁铳射出的弹丸，甚至足以撕裂巨龙的外皮，何况是防御脆弱的沙蜘蛛。一条直线上，足有六七头沙蜘蛛被一枪打穿，爆出粘稠的浓绿色体液。 但后续的沙蜘蛛一刻也不会因此停歇，些许战果很快就淹没在浪潮里，不见踪影。 这声爆鸣就是信号。 数以百计的箭手同时搭箭、开弓。 令人牙酸的“吱嘎”声连成一片。 放弦。 “仙嗡！” 薇拉下意识屏住呼吸，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盈盈月光照耀下，无数支箭矢同时冲天而起，密集的箭幕甚至足以遮蔽月亮。 而当这数以百计的箭矢达到最高点后，开始坠落时，那是一场真正的豪雨。 无处可躲、亦无处可藏。伴随着簌簌破空声，那些在坠落中获取了足够速度的箭矢，穿透一只又一只沙蜘蛛，收割掉难以计数的生命，让浪潮也为之一滞。 紧接着是第二波、第三波。 “别分心，继续加持神术。”李察用枪管轻轻敲了一下薇拉的头。 他很想知道专精加持神术的圣光信奉者，辅助能力到底强到什么地步。 又是一声响彻天际的爆鸣。 前排的虎灵放下长弓拿起剑盾，和蛮子武士一起准备迎接冲击。一直放箭固然很爽，但体力和箭矢储备都不可能支持这么干，终究还要靠肉搏决胜负。 此时此刻，无穷无尽的沙蜘蛛固然像是汹汹浪潮。但站在墙上银甲闪烁的高山堡战士，又何尝不像是一道堤坝？ 浪潮和堤坝撞在一起，怒卷千堆雪。 利器切开甲壳的轻微脆响，在整道半环形城墙上此起彼伏。 沙蜘蛛不算很难缠的对手，技巧、力量、防御，一无是处。在高山堡战士的精妙武技面前，连丁点还手的本事也没有，被轻易屠戮斩杀。 沙蜘蛛又绝对算顶级难缠的对手，当前方同类眨眼间死伤一空时，后面却不会因此而出现哪怕半分犹豫，仿佛进攻就是它们生命的全部意义所在。 这是为了对抗泰坦及其眷属而人为制造的怪物。 对方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早已铭刻在沙蜘蛛血脉最深处，使其异常狂躁！ 李察手里拿着一把很轻便的铁矛，用来对付沙蜘蛛比重剑合适得多。一刺、一挑，两个简单的动作来回循环，没有半分花哨，但快得能拉出残影。 臻至化境的高超武技，让杀戮变得极其简洁。被他打死的沙蜘蛛，往往身上只有一处创口直抵要害。 哈也在带着巨怪战士们厮杀。 对荒野稍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别看巨怪有一身骇人的块头和力气，实际上天性却相当懦弱。最喜欢当缩头乌龟，起码在现阶段，指望他们奋勇杀敌那纯粹是白日做梦。 鉴于此，领主大人的办法非常简单直接。 他先是把所有巨怪都安置在一段城墙上，然后早早就已经把两头都封死了。除非拿到李察口袋里的钥匙，不然谁也别想离开。 沙蜘蛛可不会因为这些憨胖子没有进攻积极性就忽略他们。实际上，巨怪虽然退化过，但好歹有一丝残存的泰坦气息，还格外受沙蜘蛛青睐。 再懦弱的生命，求活也是本能。 当发现逃跑压根不可能后，掉头拼命就是很自然的选择。 实际上以巨怪的皮糙肉厚再加上一身甲胄，沙蜘蛛根本也拿他们没有半点法子。而巨怪使用的重型单手锤，每一把重量都在两百磅以上。 以巨怪的蛮力随便一锤子抡出去，都能直接送沙蜘蛛上天，体验生命中最后一次飞翔。 这些憨胖子在经历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倒是很快镇定下来，显示出极强的适应能力。看得李察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对付沙蜘蛛，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让奇丘变身，像上次一样“定住”，其他人就可以肆意屠杀。 但黑色巨兽状态对沙蜘蛛的吸引力太致命了，大概率会吸引来更多怪物。一旦变身时间结束后，沙蜘蛛还不散，歌利亚缺口将面临比之前沉重许多的压力。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领主大人肯定不会让奇丘变身。 “点第一排火油桶！”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对捏着几张巫术卷轴不知所措的尼赫鲁说道。 第二百八十五章 因势利导 无论是口器还是节肢，虽然看着狰狞，但沙蜘蛛的攻击能力只能算非常一般。 对于光着肉身的土著虎灵还算有威胁。但装备精良是高山堡的优良传统，战士们人手一副精良铁甲，稍微注意点都不会轻易受伤。 所以刚开始，不管沙蜘蛛的势头有多惊人，也不会感受到太大压力。 但真正的问题在于——谁也不知道今晚要打到什么时候。在极端情况下，也许会拖到后半夜。这期间，沙蜘蛛肯定不会停下来中场休息哪怕片刻。 长时间战斗对于体力实在是太残酷、太严苛的考验了。能像领主大人一样奋战到天亮的怪胎，毕竟永远只是少数。 无论是虎灵、还是蛮子、亦或者半人马，这些顶尖强战种族，虽然无一例外耐力都极为悠长，足以支撑两个小时以上的连轴作战。 这个数据对普通战士来说，已经豪华到堪称惊为天人。 但时间更长呢？他们也不是铁打的，早晚会累、会疲倦、会抬不起手。 真正的危险并非来自直接进攻，而是一旦体力耗尽过重，一根稻草都有压死骆驼的威力，更何况沙蜘蛛。 这才是沙蜘蛛真正恐怖的地方。 所以李察必须从一开始就考虑到体力这个因素，而他给出的答卷就是那三排火油桶。 尼赫鲁用一个卷轴召唤出巫术。 黑夜中无比醒目的火球炸开木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粘稠液体流淌出来，橘色的火苗在上面飞速扩散。很快两边的火油桶也被点燃了，然后是更两边，再两边…… 最终一整排火油桶全部熊熊燃烧起来，化作烈焰之墙，挡在歌利亚缺口正面。 “还行，钱没白花。”李察发现效果比预想中还要好。 把最后一波沙蜘蛛干掉，后续已经稀疏了许多，远没有刚刚那种如潮水一般的气势。 哪怕怪物也同样存在求生畏死的基础本能，大概因为体内有个能被点着的丝囊，沙蜘蛛明显很畏惧高温。 它们在火墙那边踟蹰不前，这边高山堡的压力就骤然减轻。只要分出一小半人手，就足够应对漏网之鱼，其他人可以轮流休息恢复体力。 以火油的耐烧程度，完全能确保每个人都休息上十几分钟。 李察看到薇拉正在对几个不慎受伤的倒霉蛋释放治疗神术，“把你的神力都用来释放辉灵祝福，能恢复体力还是范围加持，现在可比其他什么都实用。” “那他们怎么办？”薇拉后知后觉地问道。 “圣水先处理一下，让他们退出战斗，等天亮再说。”领主大人踩着长剑逐渐升空，“分一下轻重急缓要，好伐。” “你去哪？”薇拉抬头问道。 “去德古拉那边看看。”李察留下一道尾音袅袅，人已经快不见踪影。 当他赶到堤丰缺口的时候，底下正打得烈火烹油。 李察在空中看得清清楚楚。 按照人类主流军事操典的标准，德古拉的指挥中规中矩，虽然没多少出彩的地方，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步兵和巨怪战士守卫正面，全体弓箭手集中在后方高墙上射击支援，斯嘎尔重骑兵和夏尔武士从两翼不时冲出来搅和搅和，留下一地被碾成碎渣的沙蜘蛛。 留在这边的巨怪萨满比较多，正在哼的带领下，把各种法术朝沙蜘蛛猛轰，夜色中展露出无比炫目的声光效果。 德古拉自己也打得很卖力。 他身姿如蝙蝠般在夜色中上下翩飞，诡异而灵巧。手中握着鲜血凝结成的猩红长剑，在沙蜘蛛间高来高去，像是一曲至华丽的舞。 每每间不容发时，总能扭曲身体，让沙蜘蛛毛也碰不到一根。 “唉。”领主大人叹了口气，俯冲降落在墙头，“骑兵立刻撤退，萨满，点桶。” 巨怪萨满当然不可能违背他的命令，等到骑兵从两翼撤回，抬手就是一道“萨格拉斯交叉火焰刀”。两柄火焰弯刀各自划着弧线飞行，最终在目标交汇，立刻点爆了火油桶。 烈焰之墙迅猛燃烧起来，阻隔着茫茫多的沙蜘蛛畏缩不前。 “君上，您来了。”德古拉的肤色本就很苍白，此刻更是简直跟石灰没什么两样，皮下纵横的青紫血管清晰可见。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每隔半个小时就要点一次桶，让大伙休息会儿。”李察的语气很严厉。 “但是现在对很多战士来说，不过是将将热身的程度。”德古拉急切地辩驳。 “现在休息才能休息过来，等累得要死再休息，两个小时都没用！”领主大人看着他那明显不正常的肤色，突然问道：“你自己用掉了多少血？” 德古拉略作感应后说道：“十分之二多些。” “维持生命大概需要十分之七，能调动的一共也只有十分之三，才一个小时就用掉大半？”李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现在维持生命只需要十分之六左右……” “哦，那你还挺厉害？”李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臣下惶恐。”德古拉的脸色更苍白了。 “我能理解你急于求成的想法，但是……”领主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人在城墙上慢慢踱步。 皎洁的月光普照，放眼望去，一切像是浸泡在缓缓流淌的清澈池水里。如果忽略那燃烧的烈焰，和逐渐扭曲焦黑的沙蜘蛛残躯，其实非常空明静谧。 “从我们来到这里，你就应该知道，那些怪物是永远都杀不完的。”李察双手搭在粗糙的城墙砖石上，目光注视着堤丰缺口外，“所以对于我们来说，首要目的一定是先保全自身。” “既然总有数之不尽的沙蜘蛛，又何必急于一时。” 如果巴克兰看到这一幕，大概会惊得眼镜都掉下来——向来毛毛糙糙的高山堡领主，居然有朝一日也开始教育旁人别太毛糙。 这何尝不是一种成长。 “君上，我懂了。”德古拉站得像标枪一样笔直。 “你以前在军事学院里学到的那些知识，都是为了对付人类而设计的。”领主大人点了点自己头盔，“那些东西拿来对付沙蜘蛛，肯定有些合适，有些就不合适。脑袋灵活一点。” “明白。” “对了。” “君上请吩咐。”德古拉微微颔首。 “你真的不能吸血补血吗？”哪怕早就知道答案，李察还是一脸不甘加八卦地问道。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一场大火 倘若从极高空向下俯瞰，在广袤到穷尽整个视野范围的灰色荒漠世界里，一圈大体呈卵型的石壁，隔绝出一片宝贵的碧绿色的森林，如同石头上嵌着的祖母绿宝石。 石壁上一共有六个缺口，每个缺口外侧都聚集着大团土黄色。它们试图钻进里面，却无论如何都难以成功。 因为这些缺口上，都有无数生灵在拼死奋战，保卫着扭曲世界里最后一片净土。 清冷的月光笼罩下，是如同地狱般惨烈的战场！ 浓稠的绿色沙蜘蛛体液，早已使沙土变得泥泞。 数量惊人的残肢与尸骸在地面上堆积，形成一道直达城头的斜坡。后续的沙蜘蛛节肢飞快点地，踩着斜坡，不知疲倦地涌上去，然后在劲弓利刃之下，又徒然滚落，一同化作斜坡的组成部分。 循环往复，片刻不停。 沙蜘蛛这种怪物其实极具协作性，有收敛死亡同类的本能。一般来说，不会在战场上留下如此数量的尸骸。 但今天它们折损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根本来不及。那些试图作无用功的沙蜘蛛，往往还没靠近，就连自己也一并沉沦永暗。 土黄色浪潮一次次撞上堤坝，却只能一次次无功而返。 月光照耀下，厮杀已经到达巅峰。 箭手们的眼神冷漠如冰，弓弦如霹雳般炸响，一支支羽箭射得沙蜘蛛人仰马翻！ 蛮人武士们却早就嗜血而狂，无数声振奋人心的怒吼汇聚到一起，连坚实的城墙仿佛也为之震撼！ 连巨怪也被点燃了血脉深处隐藏的凶性，嚎叫着用单手锤把沙蜘蛛一只只碾成肉泥！ 他们的热血如岩浆般滚烫，连这清冷的夜色都因此而躁动起来！ “点桶！”领主大人自始至终很冷静，战士们可以狂热，但指挥官必须冷静。 他把正在瑟瑟发抖的尼赫鲁拽起来，给了他一个眼神。 这个看似平静的眼神里，隐藏着极为深沉的暴虐。如同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让狗头人萨满奇迹般克服了战栗。 一共三排火油桶，每隔半小时点燃一次，为的是让守卫者们能得到一些喘息，谁也没想到却创造了意外之喜。 四周的沙蜘蛛尸骸太多了！ 刚开始燃烧的还只有火油，后来却连带烧着了堆积如山的骸骨。要知道它们体内有颗丝囊，一旦点燃火力极其精纯且稳定。 尤其这最后一次，也不知连带烧着了多少丝囊。 火势扩散的速度稳定而不可阻挡，起初的烈焰之墙几乎变成火海，映红了半边天。四面扩散的澎湃热浪，使得城墙上生长的些许青苔在迅速枯萎熏黄。 吹在脸上，高温和浓烟让眼睛和肺都难以忍耐。 “所有人，撤退！”李察只得命令战士们暂时向后躲避。 近千号人呛咳着一股脑跑回后面空地上，个个灰头土脸。大火烧起的满天飞灰，让他们每个人都脸黑得活赛锅底。而且李察不用想也知道……他自己肯定不会例外。 原本是准备等待火势消退，再打回去。但看情况，一时半会不但没有丁点消退的倾向，反而愈演愈烈！ 到后来，连领主大人都在肝颤。这样的火势已经不是能轻易控制的，但凡卷出一星半点到身后森林里，结果将不堪设想。 李察飞去堤丰缺口看了一眼，情况大差不离。那边干掉的沙蜘蛛同样不少，所以烧起来一点也不弱。 这把大火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最终因缺乏燃料而渐渐熄灭。把城墙和歌利亚缺口之间的谷地，烧成了一片赤土。 但这一切并没有让那些怪物放弃。 烈焰的猛烈灼烧，让地面温度高到可怕，根本不是脆弱的沙蜘蛛所能承受。第一波排头兵甚至还没来得及靠近城墙，就被活活烫死！ 可是后续更多沙蜘蛛毫不介怀地，踩着被烫熟的同类尸体，以一种惊人的冷漠和无谓，继续进攻或者说送命。 足够多的尸体，最终铺就出一条可以直抵墙头的死亡之路。 高山堡的战士们虽然对此无法理解，但也万万没有拒绝的道理。 喊杀声、利刃入肉声、弓弦颤鸣声……又一块响亮起来。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后半夜，连沙蜘蛛都开始隐约畏惧这吞噬了不知多少同类性命的无底洞，势头才渐渐开始稀疏、停滞。 等真正告一段落，天都已经快蒙蒙亮了。 “我们打了一整晚？”冈蛮子仰头看着天上的启明星，咧着嘴满脸震惊。 新世界的星象虽然和彼岸世界完全不同，但恰巧都有一颗启明星。 “这里的夜比较短，大概不到六个小时吧。” 这一夜艰苦归艰苦，不过经验收益可着实太丰富了。 虎灵和蛮子新兵原本普遍才一二阶，需要的经验比较少，至少都进阶了一次。尤其是虎灵，远射近砍效率超高，甚至已经有人冲到四阶“森林之子”。 夏尔半人马本身等阶就不低，没那么夸张，但也人人有收获。 蛮子和半人马老兵获益同样不浅。连斯嘎尔人那边，都有九个地行龙骑兵进阶成了顶级兵“斯嘎尔狂龙怒骑”。 至于巨怪——他们的未来是光明的，这点就如同他们眼下处境无比尴尬一样，毋庸置疑。 李察早就明白，底子越好、晋升收益越丰厚，经验需求就会越恐怖。 这点很好理解，无论是精益求精，还是大额提升，难度都客观摆在那里。 看看“荒野巨怪”和“精英巨怪”之间的全面属性差距，硬要说这提升还不算大，显然是昧着良心。 所以领主大人心里也早有准备，巨怪的经验需求肯定会很夸张。 但现实再次结结实实给他上了一课，怎么也没想到，所谓夸张居然会夸张到这个地步！ 就凭那一膀子蛮力，巨怪今晚干掉的沙蜘蛛就算其他人少点，也不至于少太多。 但只有区区六个巨怪成功晋升“精英巨怪”！考虑到这还只是第一次晋升，只能说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未来是光明的，只是通往未来的路，很漫长、很漫长。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两个新人 月圆之夜后，高山堡还算及时地送来了数千领民和足量粗盐。 这些负责制作腌肉的领民，基本都是性格懦弱的附庸族。看到那满坑满谷的沙蜘蛛残骸，千奇百怪什么样都有，再闻闻空气中那股肉烧焦后的独特臭味，好些一下子就吐了。 但没办法，哪怕经历过焚烧、碾压和同类收敛之后，可供收集的沙蜘蛛尸体也依然很多，那代表着以吨为单位计算的净肉。 就冲他们领主那抠搜到一个铜子恨不得掰两瓣的架势，指望他主动放弃这么大一笔财富，还不如指望尼赫鲁有朝一日进阶魔导师来得现实。 所以领民们只好人手一把小刀，战战兢兢地走到那些模样可怕的大蜘蛛面前，一边操心要是没死透可咋办，一边劈开节肢取肉。 慢慢适应之后，动作也渐渐流畅起来。这些附庸族虽然怯懦，干起活来倒是相当认真。 附近朝阳的空地上，很快搭起一排排架子，晾晒着清洗过的沙蜘蛛肉。数以千计的领民，就像成排的蚂蚁一样在其中来回穿行。 “李察，快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清脆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是安妮。 和食盐与领民一块送来的还有两个人——老将西多夫和漂亮小子伊瓜因。 “好久不见，二位，想我了没？”领主大人很热情地冲他俩扬了扬手。 从在梵蒂斯口头要到这两个人，到现在都已经快两个月过去。正常走流程不至于这么慢，看来中间肯定阻力不少。 对此，他勉强算是早有预料。 木秀于林风之必摧、出头椽子先烂、闷声发大财才是坠吼的……有无数不同的谚语在描述着同一种思想，就说明这种思想肯定有一定现实基础。 嫉妒是一种很可怕的情绪，自通古斯斗兽场上空阿贝尔亲王战败的那一刻，接踵而来的不但有鲜花和掌声，也一定有嫉妒的眼神。 这一点，巴克兰絮絮叨叨跟李察强调过很多次，但他从来都一笑了之。 不是想不明白，而是懒得理会——如果嫉妒有用，那还要绝对实力干什么？ “我只知道，既然已经看到这些，就肯定别想再离开了。”西多夫面无表情地说道。 过了半晌，他到底还是没板住脸，突然笑了，“不过能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对于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已经没什么可遗憾，谢谢你李察。” “客气。”两人互相给了对方一个熊抱。 “日安，大人。”伊瓜因还是一身标准剑士打扮，冷着一张小脸似乎竭力想营造一点严肃气氛，“从此伊瓜因的剑，将为您的意志而战，直至生命终结。” 领主大人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立时凝固，“你可以去找一个叫德古拉的人，你们肯定会有共同语言……” “好。” “咋回事，它怎么也过来了？”李察冲伊瓜因身后的巨龙伙伴扬了扬下巴。 这种举动无疑算不上多恭敬，奥西里斯立刻选择张开血盆大口，准备让这个爬虫知道知道什么叫敬畏。 作为翱翔于天际之上的顶级魔兽，每一条巨龙，都不介意用最澎湃的火焰，将任何敢于冒犯龙之威严的存在烧成灰烬！ 正巧，一个蛮子武士扛着开膛手战旗路过。微风吹拂，旗帜轻卷，露出三颗双剑交叉龙首。 事实再一次证明，所谓巨龙的高傲和不可侵犯，那也得看对象是谁，残酷的现实让奥西里斯迅速认清了定位。 还没来得及出口的怒吼变成了一个哈欠，从牙缝里崩出些许火星。 铁巨人早就说过，高位魔法生物通过彼岸通道可能会造成空间波动。这一点他走之前专门叮嘱过安妮。 “奥西里斯的魔法能力足够稳定通道，让自己过来。”伊瓜因轻轻说道，“面对一个全新的世界，谁能不好奇呢，请原谅它的莽撞吧。” “原来如此。”领主大人立刻恍然。 巨龙和铁巨人的情况毕竟还有不同。 铁巨人空有阶位，施法能力却早就被泰坦封禁了，所以只能看着彼岸通道干瞪眼。但奥西里斯的施法能力可是完整的。 当年泰坦甚至能在空间裂隙还不稳定的时候，强行用恐怖的魔力为部属开路。巨龙的魔法能力就算远远达不到那种地步，送自己过来大概也算不上困难。 “将军！”西多夫的老部属、在高山堡呆了半年多的伯纳，忽然大呼小叫着一路跑过来。 “李察上次去科伦城的时候，居然告诉我你和薇拉都已经死了，我还难过了好一阵子。”西多夫哭笑不得。 “这小子半年来一直在试图麻痹我，好找机会跑出去。”领主大人冷笑一声，“薇拉个傻姑娘，一直还当伯纳拖累她，其实自己才是那个猪队友。” “你……你都知道？”伯纳立刻受惊不轻。 他在高山堡这半年，表面上一直在积极融入。 但实际上，却是在等待监管放松，好找时机跑出去。他认定这个办法行得通，只是高山堡守卫太过森严，一时半会还没机会罢了。 哪想到，原来早就露馅了。 “废话，你那点小计俩瞒得过谁？”李察翻了白眼。 这次可真不是他用系统欺负人。实际上，伯纳的曲线救国计划刚开始实施，领主大人就看出来了。一直憋着坏不吭声，纯粹是想看看这货到底要干嘛。 “咱们这位领主啊，虽然表面上粗豪了点，但实际上有点内秀的。”西多夫的感慨顿时引来一片附和。 “是狡猾。”安妮微微一笑纠正道。 明明更准确的形容，这次却愣是没人附和，可见这世道究竟有多炎凉、多现实。 “李察。”刚才还在指导领民的巴克兰拖动着迟钝的身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几十码外，冲他挥了挥手，“你过来一下。” 领主大人一手左脚踩右脚的山寨版梯云纵，几十码不过刹那之间：“有事？” 老白虎把他拉到一棵大树后面，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发现沙蜘蛛有一点很古怪。” “怎么说？” 巴克兰看了一眼几十码外聚集的人群，压低声音说道：“都没有繁殖器官。” 第二百八十八章 沙蜘蛛的秘密 说话的时候，巴克兰德脸色严肃得活像是吞了一吨秤砣。 领主大人本来也很严肃，听完之后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老头，怎么说呢……就是……蜘蛛跟咱们这些智慧生命的……那个器官不一样，你明白我意思吗？”他支支吾吾地进行着神秘科普。 “这我能不知道？”巴克兰让气得差点当场跳起来，“作为一个博物学者，你可以侮辱我本人，但是不要侮辱我的专业学识。” “哦？”李察抱着胳膊，笑容很淡然，宛如在高空之上俯瞰地面的蝼蚁。 这话要是对别人讲也还算有点说服力。 但自从望远镜筒、氢气球还有德古拉的血型论诞生之后，凭借那些谁也不知从哪来的奇怪知识，他大有成为高山堡博物学第一人的趋势。 巴克兰这么说，可不是一脚正踢在铁板上。 “这么大年纪了，别总关心下三路那点破事。”领主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要是闲的无聊，完全可以学门乐器，那个多健康。” “我……”老白虎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竟然无言以对。 “没事我走了哈。” “等等！”巴克兰死死拽着他的袖子，“我发誓我知道正常蜘蛛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沙蜘蛛真的没有繁殖器官！” “真的？”李察面带狐疑。 总算巴克兰平时还算靠谱，如果换尼赫鲁的话，李察肯定鸟也不鸟已经走了。 “千真万确！”老白虎就差指天赌咒发誓。 “你说清楚，是有些沙蜘蛛没有繁殖器官，还是所有沙蜘蛛都没有繁殖器官？”领主大人脸上轻松的笑意霎时不见了。 这个问题很关键。 一头这样还可以推给畸形病变，但假如个个都这样，就不是偶然能解释的了，那是必然。 “我检查了足足几百头沙蜘蛛的骸骨，它们无一例外，都没有繁殖器官。”巴克兰看见他终于认真起来，总算松了口气，“以此类推，其他沙蜘蛛有繁殖器官的可能性很小。” “这么多沙蜘蛛，总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李察皱着眉头陷入思索。 “是啊，总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老白虎心有戚戚。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只听得到微风吹拂过树叶，簌簌作响。 其他人看他们俩的样子，也知道肯定在商量事情，默契地留出一份安宁。 远方隐隐约约传来附庸领民的欢声笑语，在克服掉最初的恐惧后，他们找到了一份质朴的收获乐趣。 “沙蜘蛛能从远古时代，一直存续到今天，可见一定有某种办法繁殖。”李察对着地面轻轻一脚，踢起几片湿腐的落叶。 “我也是这么想。”巴克兰点点头，慢吞吞地把胳膊架在树干上，“它们肯定有办法繁殖，只不过普通沙蜘蛛不参与这个过程。” “听起来就好像是蜜蜂或者蚂蚁那样。”李察从粗糙的树干上捏起只棕蚁。 这种蚂蚁算是迟暮大森林的特产，块头很惊人，足有一个小瓜子仁那么长，却完全是吃素的。 “工蚁负责外出觅食和大部分劳动，但只有雄蚁和蚁后才有留下后代的权利。”李察接着说道，“如果我们所见的沙蜘蛛在族群里只不过是类似工蚁的角色，那蚁后在哪里呢？” 李察对沙蜘蛛怀有很浓厚的好奇心。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对隐藏在沙蜘蛛背后的远古地精文明，怀有很浓厚的好奇心。 “或许我可以飞到天上找找……不行。”领主大人说着说着自己先否决掉了。 石壁外面的荒漠实在太过于广袤，就算高空中视野会相对开阔一点，找起来也是大海捞针般困难。 而且到处瞎飞乱逛，万一撞上那些自称神族的邪化泰坦，乐子可就大了。 “你啊，想岔了。”巴克兰托了托鼻梁上的玳瑁眼镜，脏兮兮的镜片后面一双绿豆小眼似笑非笑，“既然是工蚁，它就一定会把收集到的食物送回窝里，供养蚁后。” “对啊！”李察猛地一拍巴掌。 上次跟土著虎灵并肩作战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瞬间清晰起来。如今回过头想想，其实已经有很多细枝末节在隐约披露着真象，只不过那时没深究罢了。 “沙蜘蛛跟土著打仗的时候，吸到血的沙蜘蛛就会立刻退出进攻，回到荒漠里不见踪影。” “如果吸血是为了自己食用，完全没必要退出。”老白虎不慌不忙地说道，“它们之所以要这么做，很可能就是为了供奉族群里的主母。” “嘶~”李察倒抽一口凉气，连连点头，“长老，真有你的！这个猜测好像靠谱！” “作为博物学者，研究世间万物之间的练习，这又算得了什么！”巴克兰总算抓住机会扳回一局。 “完全可以试试看。如果真能找到蛛后的话，没住能借机一窥当年地精文明的只鳞半爪。”领主大人越说越有点兴奋起来。 “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巴克兰瞅准机会，给他浇了盆凉水，“追踪沙蜘蛛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这种怪物会钻沙的。一旦钻进沙里，就算在天上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个简单。”李察想也没想就说道，“咱们可以让德古拉帮忙，他对自己的血有一定感应能力，就算隔着沙子也没问题。” “嘶~”这次换巴克兰倒抽一口凉气，“这也行？” “值得试试看！”李察一巴掌拍在树干上，砸出个轮廓清晰的手印，泌出鲜绿色浆汁。 “而且他是血越多，感应距离越远，实在不行就多放点。我记得他上次说过，只要保有十分之六的血量就能维持生命，也就是说放十分之四都没问题呢。” 巴克兰伸手把落在头顶的树叶拍掉，“以前咋没看出他这么厉害。” “伊瓜因。”高山堡领主有了想法向来雷厉风行，立刻对刚到手的龙骑士下达了第一个命令，“你骑着龙去堤丰缺口，接一个叫德古拉的人回来。” “是，大人。” 巨龙扇动翅膀，掀起澎湃的狂风，尔后一飞冲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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