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问天 - xp1024.com
《青玄问天》


人生中的第一本小说

纵横中文的各位读者好,我是本书作者冀州凤鸣。

想写一部小说的念头,由来已久。从两年前的第一次动笔,到中途因为家庭变故停下,中间过程坎坷,一言难尽。直到今年再次执笔,也是希望对当年的愿望有一个交代,为自己不再年轻的青春有个留念。

书本的大体情节,是基于古中国历史的古典仙侠故事。具体情节,由于发书需要,不便透露。

在冀州凤鸣看来,因为作者能力的不同,书的情节质量会有参差不齐的表现。

在冀州凤鸣看来,因为读者的喜好不同,可接受的文体题材,以及行文文笔也不同。

冀州凤鸣是一个新手,若在写作中若有纰漏不足的地方,还请各位读者留言斧正。

本书虽然是仙侠故事,虽然也有修行晋级的体系,但在具体的功法与境界方面,没有非常明确的小等级。修行本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会写的描述的尽量贴切,让各位读者大人能够体会到。

琐言无尽,不再多说,请各位欣赏、斧正青玄问天。

前传 不周山崩1. 大荒不周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天地异志》记载,大荒元年时,仲夏时分,南海极南之处有光华生成,每逢夜间即照耀星空。而后,光华由南向北跨越神州,直至极北荒原。

北荒有山,隆而不起,挺而不高,围而不合,因此得名不周。光华至此处时,停在不周山山巅,数年盘桓。

大荒三十年,不周山上空的光华逐渐消散。

自此之后,此山每过一日即拔高数丈,经年不断。直至山巅耸立云霄,才止住向上拔高的势头。

大荒五十年,有消息在神州各地盛传,沿不周山攀爬,至顶峰可达天界。人皇伏羲风氏听到消息,派遣北方人王栗陆前去查看。

栗陆一去十二载,渺无音讯。伏羲风氏再遣西方人王昆吾,去不周山查探详情,一并查探粟陆踪迹。

昆吾一去十二载,同样没有音讯。伏羲风氏大怒,将要亲自前往。临行前一夜睡梦之中,粟陆与昆吾二人同时到来,劝说他不要前去,只在皇宫中等待即有结果。

三日之后,伏羲风氏所居之处上空,风卷云涌,天地灵气暴虐纵横。风氏惊恐,带领一众智囊长老于宫殿之前摆下九畜祭祀后,风云随之平静。

又过了一日,前日天象再次出现。此次,还未等伏羲风氏有反应,自天云之间降下九龙车驾。随后粟陆与昆吾现身,迎接伏羲前往上界。离去之前告知众人,不周山的确是通往天界的通途所在。

一时之间,无数生灵陆续赶往北荒之地,寻找机缘。但前往北荒路途之中,风霜暴虐、寒气凌人。能到达此处人、妖众生,十不存一。

不周山经年拔高,此时已不知高有几万丈。山路崎岖,危机四伏,能到达山顶的人与妖,万中无一。

至于最后有几人能够感悟天道,自不周山巅破界飞升,已经无法获知详情。此路并非坦途,去往上界异常艰难。此后,前往北荒的生灵愈来愈少。

大荒三百年,人皇伏羲风氏飞升两百余年后,又有消息传来。不周山天路开放,凡是可以到达之人,皆可前往天界。

一时之间,北荒之路再次人头攒动。

无数生灵到达山脚时,有数位天神自山中走出,前来接引。众人、众妖喜不自胜,随之前往,此后再无音讯。

大荒五百年,不周山外雷声大作,响彻北荒。粟陆后人前往查看,途中遇无数天魔,自北向南。除几人逃生之外,其余皆在此处被屠戮。北荒之后,南海、东土、西荒皆有天魔出现,屠戮生灵。

此后,每过数年,不周山上即会降下天神,接引下界人、妖前往上界。再过数年,北荒又会出现天魔,屠戮生灵。

极北荒原,喜悦与惊恐交替上演。

好在天魔现世后,并不会长久驻留。残食足够血肉后,即会离去。世间生灵虽有损伤,之后却能迅速恢复元气。“天魔劫难”,不再成为灭世之灾。

大荒五千年,妖异生变,九世天魔来袭。为祸下界数十载,迟迟不去。人皇神农氏遍访神州山川,炼就通天药鼎,催发百草仙灵。

下界天魔仓皇而逃,经年魔灾一朝解除。此后,通天药鼎镇守北荒之地,数千年天魔劫难销声匿迹。

天魔失去踪迹二百年后,镇守北荒的神州药鼎被窃。再过三百年,天魔之灾再次来袭。神农氏后人仿照先祖再造通天药鼎封印,不见效用。

大难临头之时,不周山中降雪数日。而后不知什么原因,天魔迅速退去。

此后魔灾愈来愈频繁,不到三百年,北荒之地再现魔踪,天魔之灾将要再次来袭。

大荒历六千年仲夏某夜,神州国都穷桑城中,少昊人皇姬玄囂正在听伯劳讲述所得消息。伯劳是他在东海建国时提拔的重臣,数年过去,依旧倚仗。

“你的本意,是历次天魔劫难,也与北荒之地的不周山有关?”伯劳说出猜测之后,姬玄囂开口质问。

不周山是仙途大道,数千年来与天神一同被世人敬仰。若无端猜忌,将其与天魔混同,恐激起万民哗变,导致神州震荡。

“王上,这只是根据蒙祖氏所传消息,推测而来。至于是否如此,确实还需谨慎斟酌。”姬玄囂为人和善,此时语气不善,令伯劳体寒。方才禀告时,十拿九稳语气不再。

“蒙祖氏人如何上告,谨慎如你,怎么也会如此武断?”姬玄囂语气严厉之余,再添疑惑。

“数日前,王上降下旨意,令神州各部落打探天魔踪迹,防范即将到来的天魔之灾。蒙祖氏距极北荒原较近,部落族长广垚亲自带人查探,途中遇到一具天魔。”听到问话,伯劳连忙回应。

姬玄囂听着,点了点头。前些日他确实有过类似王命,极北荒原已有天魔踪迹,依据《大荒历》记载,神州其他属地也会陆续出现魔踪,共同催生天魔之劫。

“广垚走出部落时,带走了族中祭师与数位勇士,本有能力将天魔除去。但最终并未与其动手,反而从所带勇士之中选出一人,祭祀给了天魔。”

“为何?”姬玄囂不解之情愈加浓重。

“与天魔正面相遇后,广垚认出它的面相,是广颉。”伯劳说到此处时,抬头看向姬玄囂。

广颉也是蒙祖氏部落首领,或者说曾经是。二百年前,此人随另外两个相近部落首领,一同前往不周山。三人共同攀爬至千丈高时,另外二人知难而退,之后广颉一人继续向上。

另外二人自山下等待数十日,不见广颉回返,知其已经去往天界。回返后告知众人详情,此事有极北荒原数个部落知晓,蒙祖氏也因此名声大噪。

“可曾确认清楚?二百年前,广颉已经渡过不周山巅,前往上界,如何会成为天魔?”果然,姬玄囂听后立即发问。《大荒历》中对此也有记载,此事他也知晓。

“神州律典之中严令,遇天魔退却之人、不战之人皆要严责。当日蒙祖氏人群中,有对广垚首领之位觊觎已久者,密信到都城,将其揭发。广垚昨日已被押送至穷桑城,属下连夜审问,他已承认。”姬玄囂此问,伯考已有准备。被问及后,快速回复。

“广垚何在?我要见他。”姬玄囂不再怀疑。

“死牢。”

前传 不周山崩2.北荒行

“死牢。”

广垚承认所做事情之后并没有悔意,如此执迷不悟当判极刑。伯考依照律典将其划为死囚,只等姬玄囂同意。

“即刻前去,我要当面问清楚。”

此时已至深夜,死囚囚牢距皇城很远,若不立即前往,天明之前不能回返。姬玄囂顾虑第二日的朝会,决定即刻前往,不做耽搁。

“左右…”伯劳听到王命,将要呼唤侍从。

“不要惊动他人,轻装简行,你我二人即可。”姬玄囂心中另有主意,开口打断伯劳的呼唤。

不多时,一辆双驾马车驶向皇城小门。守卫拦下后,见伯劳自车驾之中走出,连忙放行。

许久之后,至广垚囚牢时守卫再次拦下。车驾之中的伯劳并未走出,只是说了几声,如同之前那样,守卫依旧放行。

囚牢之中,姬玄囂与广垚交谈了许久。将要延误返回时辰之时交谈才结束。姬玄囂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广垚坚持了自己一直坚持的事情。

“王上,如何处置广垚?”回返途中,伯考开口问姬玄囂。广垚是部落的首领,若要处死需经他首肯。

“广垚至孝,虽是愚孝,罪不至死。”姬玄囂答复。主意在囚牢之中已经拿定,伯考不询问,他也会主动告知。

“那何时将他遣回?”

除却死刑,其余的责罚都是关押犯人一些时日,将其遣回原处。此事伯劳可以自己做主,但姬玄囂此时正在此处,正好询问。

“亦不放回。”姬玄囂说话时语气坚定。此事在囚牢之中也已定下,并不是临时所作决定。

“不灭杀、不放回。在囚牢之中找一处隐蔽住所,好生伺候。”不等伯考再开口询问,姬玄囂继续吩咐。

“揭发此事那人,如何奖赏?”广垚一事,伯考知姬玄囂已定主意,不再询问。

此事是广垚亲信揭发,依据神州律典,应有奖赏。奖赏是何,因人因事而定。

“身为亲信,揭发自己主人,不忠。不忠之人不可用,也不可信。秘密/处死,不要走漏消息。”姬玄囂的回复,再次出乎伯考意料。

姬玄囂并非是在囚牢密谈时,才定下的这个主意。

皇城之中,伯考向他讲述广垚之事的时候,对揭发之人他已有厌恶。在那时,此人生死已经决定。

“蒙祖氏部落中,尚有多人知晓此事。”伯考开口提醒。

姬玄囂定下揭发之人生死时,除其不忠之外,还令他不要走漏消息。广垚当日带去的人很多,这些人虽未行揭发之举,但也知晓详情。

“善待广垚,除却自由外的其余一切尽力满足。”姬玄囂并未理会伯考提醒,开口吩咐。

“是。”伯考疑惑。此事方才已下定论,不知为何再提一次。

“蒙祖氏中谁人知晓,已无法确定。尽数除去,最为稳妥。”伯考之后,姬玄囂再下吩咐。此次吩咐,是对伯考之前提醒的回复。

“这…,是。”车驾中再次传出答应之声。少有震惊,多有无奈。

“罢了,天道存续,折损多余补偿不足。此事并非广垚一人过错。下手之前,自蒙祖氏中选未出襁褓婴孩男女各一人,带至都城抚养。”姬玄囂听出伯考语气,改了主意。

“王上宽容。”伯考回应,语气之中,多有欣慰。

“今日朝会之后,传下王命。令颛顼部首领乾荒与共工部首领姜回速至穷桑城。”臣子赞美,时常有之,姬玄囂听后没有意动,接着吩咐。

“用八乘车驾,自城中正门而入。入城后,绕内城而行,务必令穷桑百姓尽数看到。”吩咐之后,姬玄囂补充。

“王上,此事可否再议?”八乘车驾是人皇储君仪制,定立人选需部落联盟商议。况且同时定立两人,伏羲之后尚未听说。

“可议,但不可更改决断。”伯考提议,姬玄囂既是同意,也是拒绝。

“是。”伯考语气之中有了更多无奈。无奈伴随马蹄之声,消失在东方既白的天色中。

囚牢密探十日后,北荒蒙祖氏突遭天魔袭扰。部落之中数百人,一夜之间被尽数屠戮。

有临近部落的人前去查看时,已有都城前来的卫兵守卫此处,未让众人上前。但仍有人看到死去之人四肢完好,并不像被天魔残食过。

众部落为蒙祖氏哀悼惋惜之时,七日后,自都城传出消息。天魔袭扰蒙祖氏之前,国都祭师恰好将部落中二人,接到穷桑城中接受传承。

众部落百姓听后,大感欣慰。

神州百姓在为国都祭师庆祝之后不久,乾荒与姜回先后抵达穷桑城中。城中百姓再次轰动,争相观看八乘仪驾绕城。

观看之时虽有人议论纷纷,但大多觉得神州人皇传位有人,更是可喜可贺。

乾荒与姜回均到来后,姬玄囂与二人彻夜长谈。长谈之时,伯考并未被允许旁听。

三人谈话第二日,乾荒与姜回同时离去,离去之时不再乘坐八乘仪驾。昨夜姬玄囂将蒙祖氏消息告知二人,令他们速速前去查探。

姜回可以施展法天象地,施展之后化作数丈高巨人。一步迈开,抵常人百步。

但穷桑城内外多有居民居住,法天象地所化巨人太过引人注目。斟酌之后,改由乾荒施展疾行术法,带着姜回快速向北荒之地而去。

一路北望,交替而行。无人之处时,改为姜回施展法天象地携带乾荒。寻常需要数日脚程,二人只用三日走完。

人的活动可以毁灭所有曾经的痕迹,进入北荒之地后,二人直奔西北不周山,未去蒙祖氏所居之地。

天魔袭扰一处之后,不会再去。二人不去的缘由,是蒙祖氏之前所居之地,经过数次惨烈争夺之后,已被强大氏族占据。

距不周山还有数里之时,二人听到吼声阵阵。前方不远处,现出天魔真身。

前传 不周山崩3.魔劫之源

一路向北荒行进的途中,姜回心中满是思绪。前几日皇城中,姬玄囂向二人讲述的事情,他无法做到尽信。

姬玄囂讲述的时候,他多有疑惑,也曾数次开口询问。虽然被一一解释,他仍然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穷桑城外,姜回也询问过乾荒。乾荒心中想的与他相同,只是在皇城中时,他只是一味听着,没有发问。

普天之下,姬玄囂之外,皆是王上的臣子。虽然对于他说的话语有些想法,但王命不得不从。

日夜疾驰,三日过后,二人距离不周山只有数里时,听到了阵阵吼声。

“乾荒,我们绕过去,不要理会天魔。”部落中皆有对天魔的描述,前方传来的吼声并非妖兽发出,姜回辨认出是天魔之吼。

乾荒会意,不再直接向前,改为绕行。

姬玄囂的王命是探查消息,不是消灭魔患。何况依靠他与姜回二人,并不能消灭所有天魔。

开始绕行的同时,乾荒收回疾行术法。天魔噬灵,会依据灵气变化寻找敌踪。施展疾行术法时,周围灵气剧烈扰动,会将二人得行迹暴露。

不得施展疾行术法,更不得施展法天象地。虽然二人躲过了遭遇的天魔,但只靠双腿徒步,前进速度降了许多。

缓慢前行几里后,再遇天魔,数量较之上次增了许多。二人不再绕行,改为停在原地守候。

天魔除了噬灵,还可感受人的气息。没到一处部落,依靠气息残杀生灵,直至生人气息不再发出。

曾有人尝试屏住呼吸,企图躲过,但没有多大效用。天魔屠戮之后,皆会停在原处许久。常人不能一直屏住气息,换气之时又被残杀。

乾荒与姜回停在原地守候时,主动屏住呼吸。临出穷桑城时,姬玄囂传授二人龟息术法,此时正好拿来使用。

天魔没有寻到气息,等了一会儿渐渐离去。

龟息之术研习只有几日,未得大成,还不能运用自如。天魔走后,二人争相喘着粗气,作着调整。

乾荒喘过十余次后停下,脸色恢复如常。姜回再喘数次,仍不能停止。

十余次时,姜回气息已能恢复如常。之后的喘息,皆是为了掩饰。方才屏住呼吸时,有天魔距离二人只有丈余,姜回见到了他的容貌。

神州中的小部落依附大部落,大部落再组成联盟,称为神州国。

姜回见到的天魔容貌,与赢明极为相似。赢明是共工氏下属一个小部落的前任首领,数年前曾来到北荒,去往了上界。

神州百姓眼睛为黑色,此时天魔眼睛是血红色。除了这些,方才那具天魔相貌与赢明并无差别。

蒙祖氏所说并非子虚乌有,姬玄囂告诫的事情也并非故弄玄虚。见到赢明相貌时,姜回对自己坚持的想法有了动摇。

但赢明前往上界一事,并没有人亲眼看见。或许是中途出了变故,才会成为天魔。姜回再次坚定心中所想,喘了几次后气息渐渐平稳。

二人起身,继续前行。之后每隔几里,皆会遭遇天魔。遭遇之后如法炮制,又尽数躲过。

徒步再向前走了两日,终于到了不周山山脚下。

到达山脚时再次遭遇天魔,二人仍想用之前方法躲过,但是失去效用。大部分天魔离去后,剩下一个久久没有离去。

“快走。”姜回首先支撑不住,无法再屏住呼吸。气息泄露之后,立即告知乾荒一起逃走。

“此处天魔只有一人,不是你我对手。除去他以后,我们再进去山中。”乾荒听到声音,也不再屏住气息。见只有一个天魔,连忙开口提醒。

“不要伤他,只管进山。”见乾荒想要动手,姜回止住步伐,随后回身,抓住他向山内跑去。

二人逃走时,落单的天魔嗅到生人气息,开始嘶吼。嘶吼之后循着气息向前追赶,乾荒见状只能施展疾行术法,反手抓住姜回,将天魔远远甩在身后。

自山脚下至山中,再没有遭遇天魔。二人疾行片刻以后,在一山坳处停住。情况不明,继续向前会如何并不清楚,停下来查看是上佳抉择。

“那天魔是姜喆幻化。”停下之后,不等乾荒发问,姜回直接说出缘由。

“你可确信?”乾荒有些惊诧,反问回去,想要确认。

“十之七九。开口前我已反复确认,确认后心绪激荡,才无法屏住气息。”姜回再次开口,答复乾荒询问。

姜回所在共工氏部落,源自人皇伏羲风氏。伏羲之后,数千年来历经风雨,逐渐没落。

物极必有反复。两百余年前,当时的共工氏首领姜喆拼死一搏,于不周山巅破界飞升。

消息传出后,有人怀疑此事是共工氏谋划,所求是混淆视听。破界飞升为假,以天神之名行使复兴部落一事为实。

共工氏百口莫辩。

姜喆走时,没有带走一人。但即便此事是族人亲眼所见,说给别人,也不能令他人信服。

口诛笔伐,接踵而至。情势愈加恶劣时,某日晴空万里突发天雷。之后姜喆以天神姿态降临共工氏部落,现身后未发一言,停留片刻后后离去。

此事有许多外部落的人见到,消息被传至四面八方。随消息传出去的,还有部落画师细心制作的人像。

此后数年,渐渐有周围部落前去依附。短短两百余年,共工氏部落复现当年威势。

“随后要做什么?”前有蒙祖氏讲述,现在有姜回的告知。虽然心中也不尽信,但乾荒的信念已彻底动摇。

“再向上攀爬。此前人们皆以为天魔出现在不周山,也是为了想要去往上界。此时看来,天魔现世,与不周山有莫大干系。”姜回听后回复。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向上走去。

“快看那里!”乾荒想要跟上。将要迈步的时候,感到天地灵气异动,随后抬头向异动源头看去。

姜回闻声,顺着乾荒指示的方向看去。

不周山上空风卷云涌,二人看去时,正有一道光华自风云之间降下。

“许是有人正在破界飞升。”姜回猜测。

但姜回猜测出了差错。

破界飞升处,应在不周山山巅。光华降下后,没有在山顶停留,而是顺着山体直向山下。到二人头顶上方百余丈后,失去了踪迹。

“快走,去它消失的地方。”光华消失后,乾荒超过姜回,催他前行。

1. 逃离建康

晋末,元熙。

岁末隆冬,青玄山麓。

青玄山脉孤悬成都县极远野郊,平日里很是静谧。

但入冬以后,不断有候鸟从北地迁移至此,直到此时,青玄山麓的落龙林中有了不少飞禽,叽叽喳喳,喧嚣不止。

相较于北地干冷,西南蜀地湿暖。因此每年冬季,都会有候鸟迁移,不足为奇。

除了飞禽以外,山中其他生灵踪迹难以寻觅,既无多少走兽,更无多少人烟。

这种情形,是近十余年来才有。

再往前推,青玄山脉也曾有人居住。只是后来山中发生过大的变故,传言有妖物食人,山中渐渐再无人烟。

候鸟越冬,苦捱时光。

众多飞禽无事可做,喧嚣一阵以后,慢慢恢复平静,在枝头假寐歇息。

但还未平静多久,落龙林的边缘处再次喧哗起来。有鸟群被被惊起,在树林上空盘旋,片刻之后落回原处归于平静。

随后由远及近,越来越多的鸟群飞起又落下,好像是江中的波浪推着向前。

十几息后,从鸟群飞起的方向传来马蹄声响。一架车马被数骑围着,正向内林行来。

车驾上,有大片的白色绢布盖住车舆,但仍能看到白绢下紫色的内饰。

白色如云如雪,与天地相映成色。露出来的大紫像是陈血,与周边骑马军士衣物上的血迹遥相呼应。

车舆之中,年幼的司马问之脸色苍白。回想起不久前经历的那场争斗,仍旧心有余悸。

晋安帝不知国事、不辩忠奸,司马氏皇族子弟渐遭屠戮。等到他父王即位之后,司马氏处境愈加险恶。

天子式微,二卫与五军几乎成了宋公刘裕的私人护卫。

即便如此,朝廷与军中仍旧有效忠司马氏的势力。在北军校尉与一部军士拼死守卫下,一些皇族族人冲破宋公在建康布下的杀局。

突出重围后,众人有意直奔北地,越过晋国与魏国边界,前往拓跋氏属地蛰伏,以待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北行之后,未到青州,遭到宋公朋党截杀,北行之路被堵。一部族人被捕杀后,剩余众人调转马头向豫州西部,取道荆梁二州,直奔益州边陲。

一路行来,数次厮杀突围,最初跟来的卫将军与校尉尽皆战死。只剩下一名高姓偏将,统领剩余军士。

好在晋国仍有拥护司马氏的势力,一路上守卫也有补充,并未损失殆尽。

自建康出行,辗转至益州,一年多的时光匆匆逝去。从最初见到厮杀

时的不知所措,到如今只是稍显惊悸,司马问之已有了寻常孩童没有的隐忍与沉默。

同样,也失去了这个年纪本应有的天真与安稳。

“高将军。”

心中惊悸渐渐散去之后,司马问之将华盖掀起一角,开口唤人。

“高将军何在?”车马疾行,开口之后无人回应。他提高嗓音,再次唤道。

前方不远处,有一人在马上听到喊声。稍作反应之后将马勒住,开始回返。

“末将在此,殿下何事?”回返之后,此人开口询问。

“高将军,众人已策马疾驰许久,可否短暂歇息,进食一些水米后再继续赶路?”司马问之听后回应。

“回殿下。”

高将军听后没有耽搁,直接回应。

“末将等人不久前刚刚与刘贼爪牙交战过,若不快些离开此地,再被那些人追上,恐有危难。”

“小子知晓此事,只是一路颠簸疾驰,我有些吃不消了。”司马问之已预料到他会这样回应,将预备好的话语讲出。

“这…”高将军有些危难,无法抉择。

“还望将军体谅。”司马问之见状,再次请求。请求同时身体前倾,施了揖礼。

“那便如殿下所说,歇息片刻。”高将军不敢承受揖礼,躲闪之后连忙应下。随后叫过一名军士,吩咐他守卫事情。

军士随后离去,未过多久,外围军士有了动作,开始向车驾所在的地方围拢。

“殿下体恤,允许我等歇息片刻,再行赶路。”众人聚拢之后,高将军开口告知停下缘由。随后,众人舍弃林中大路,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子、午位两人,前后十丈外寻找巨木,在高处监视。寅、戌、辰、申四位,三十丈外驻扎监视。”

数息之后,高将军在一株参天巨木旁停下,发号施令。随后看了一眼巨木,指着一人再发军令。

“藏身此树三丈高处警戒,若有敌袭,先击剑示警,再作其他计较。”

布置完后,高将军从怀中取出一方白绢,铺在巨木裸露在地表的粗根上后,引导司马问之坐下。一旁有军士取来吃食水米,呈递给他二人取用。

“殿下,此地不可久留,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就要继续赶路。”高将军一边将干粮清水呈送过去,一边开口提醒。

司马问之没有理会干物,接过清水饮了几口后缓缓点头,当做回应。

他不知道如何用言语回应。

方才请求高将军停下的借口,是觉得舟车劳顿,事实并非如此。

一年多的逃亡,对于车马颠簸,他早已适应。因此,劳顿并非来自身体,是来自内心。

情势愈发好转,宋公追兵由最开始的围补,渐渐变为追捕。进入益州后,追兵出现的次数也日渐稀少。

但司马问之看不到希望。

天下人皆知,司马氏已败。过不了多久,神州便会改朝换代。即便日后能够聚拢一些旧部,他也难以从宋公手中将江山夺回。

逃亡厮杀紧缚,前途命运未卜,这一切都令他想要将现状结束。如何结束,他心中已有计较。点头之后,下定决心要将自己的想法讲出。

“高将军,看你调度军士守卫,六方与上位都有安排,为何左右两处不曾安排人手?”

直接讲出显得突兀,司马问之想过后,主动开口迂回。

“回殿下,此法源自蜀地。”

高将军在查探四周,听到话语后连忙回应。

“十余年前益州王作乱,末将随大军征讨,朝廷曾在此阵法上多有损耗。”

“为何?”司马问之不知阵法渊源,心中起了兴致,开口问道。

2. 仓促遇袭

“此阵是玄武守阵,相传是汉末蜀仙诸葛氏所创。”

见周围没有异常,高将军放下戒备,走近后答复。

“前后两路是玄武头尾,其余四位是四足。头尾可守前后,四足在偏位,可驰援中路。无论敌袭来自何处,六路守卫可相互驰援。”

“可抵御多少兵马?”司马问之听后点头,开口问道。

“抵御两倍敌军,不用担忧被攻破。即便是三四倍敌军来犯,也可抵挡几个刻时,以待援军。”高将军回应。

“若是十倍敌军来犯,应当如何调度?”司马问之再问。

“这…”

高将军听后,言语支吾。

“殿下说笑了。莫说是十倍,七八倍的敌军来犯时,此阵虽不会触之即溃,也不能抵挡多久。当年朝廷平叛,就是用数倍兵马冲阵取胜。”

“岂止十倍。”

司马问之听后,叹了口气回应。

“刘裕若真心想要杀我,追捕我们的兵马,百倍千倍皆有可能。三四倍可力战,十倍可死战,百倍千倍,不如束手待擒,等候发落。”

“殿下何意?”高将军听后,察觉到话中异常。

“一路围补追杀,不过是刘裕羞辱我的游戏。等他厌倦的时候,全力出手,你我无处可逃。”司马问之答复。

“即便是能够到达晋国边界,那里守卫最为严密,不会有冲过去的可能。小子就在此处等追兵前来,即便被擒获,也不想再受他驱赶羞辱。”答复之后,他再次开口,作了补充。

说这些话的时候,司马问之有意看向别处,没有正面相对。

高将军一边听着,脸色一边变幻。直至最后,眼眉耸动。随后,有刀出鞘的声音传出。

“将军莫要冲动,将刀放下。”司马问之听到声响,转头查看。见高将军将一把短刀抵在脖颈上,急忙提醒。

不远处的守卫听到声响,看向二人。但没有得到军令,只能站在原处警戒,无法上前。

“殿下,高闯死谏。末将带着众军士拼死护卫,只为保留晋国皇族一丝血脉。即便江山落入刘贼手中,只要殿下还在,便有复国希望,也能了却诸位大人心愿。”

高将军未理会提醒,以死相逼,语气急切。

“罢了,先依将军所言。”见他没有将佩刀收起,司马问之暂时做了妥协,不再试图说服。

况且,依眼下情形,想要令众人散去也不现实。或许有一日这些人明白事不可为,会自行散去,不用他再费心思。

听到回应,高将军不再以死相逼。随后将佩刀收起,站在一旁守卫。

二人的争执停下后,林中恢复静谧。

申时过半,将近酉时。冬阳西斜,余晖映入林中,将一缕缕雾气照的舞动妖娆。

司马问之看着雾气,心中感到无助。

雾气摆动是受山风摆弄,他自己的命运,不知是谁在摆弄。

“殿下,天色已晚,林中并不安全。我等要穿出密林,去前往查看是否有适合过夜歇息的地方。”司马问之看的出神的时候,高将军查看天色后,转过身提醒。

“由将军做主。”司马问之听后回应,话音刚落,头顶传来响声。

“外围戒备,其余人向殿下这里汇合。”高将军反应及时,听到响声的同时开口指挥。

众人听到军令,快速向二人走动,相距十余步时停下戒备。

“将军,是何人,出了何事?”司马问之见众人回返后,心中变得安定,开口发问。

“应当是敌袭,尚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不过,此事有些蹊跷。”高将军一边回应,一边向四外张望查探。没有看到有敌军在外围后,他心中觉得有些地方出了差错。

没有耽搁多久,他想起是何处差错。头顶巨木上的守卫击剑示警之后,再未有过其他反应。

想到此处,他想要抬头查看。还没等他有动作,最外围传来惨叫声音,随后接连有人从高处坠落。

“莫要上前查探,也莫要分开太远。”见近处守卫想要去外围查探,高将军一边极力想着应对策略,一边再下军令,同时只与司马问之相距几步,护着他走向树底。

此事凶险。

高将军确信外围守卫已被尽数屠戮,但无法知晓,对方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做到。即便是有细作提前潜入,也断无可能。

“将军,落雨了。”刚刚走到树下,司马问之察觉到有雨水落在头顶和脖颈后开口提醒。

话音刚落,他便察觉到异常。

冬日里雨水应当异常寒冷,但落在他身上的水滴温暖,有些粘稠。

“殿下,当心。”

高将军听后,抬头查看。刚刚看了一眼,突然双目圆睁,大声喊出。随后一边快速走动,一边将之前收起的短刀再次取出。

司马问之见状,本能的抬头查看。还没有能看清楚,一具无头尸首从高处坠落。他连忙移步,快速闪过。

刚刚避过,尸首后面现出一双兽爪,上面挂着血肉,快速向他头顶扑来。司马问之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见有利爪攻伐过来,楞在原地没有反应。

好在高将军已到近前,将他推向远处的同时,提刀护住双手,快速向上方格挡。

兽爪异常坚硬,与刀刃相接以后发出声响,并未被斩断。对方借助俯冲余势,令高将军猛然受力,不得不屈膝借力,竭力不被击倒。

对方反应极快。

眼见一击没有得手,快速改换方位。再次出手的时候舍去面门,直奔胸口。

高将军见状后仍想用佩刀格挡,但速度不及对方,眼睁睁看着胸口被击中。护心铜镜偶凹陷的同时,巨痛涌出,斜飞出去。

虽然挨了一掌,并非没有好处。

飞身出去的同时,他得以脱身。落地稳住身形后,可以仔细打量。

长耳,立目,利爪,与百姓家中豢养的犬类相似。但此物双足直立,又与寻常犬类不同。

不过,不管此物是什么,高将军已经明了之前守卫击剑示警,并不是是因为追兵,是看到它的反应。

3. 纷至沓来

密林江泽之中,多见妖物。

早年随大军平叛蜀乱的时候,高将军听军中老人说过,天府之国物产丰饶。此处的丰饶,不仅指自然造化的灵物,也涵盖各类妖邪。

妖物的可怕,在于它们害人性命,更在于会毁人尸身,以此为食。

汉朝以来,儒教盛行。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观念深入人心。即便是悍不畏死之人,对妖物的这类行径,既有愤慨也有无奈。

看着眼前妖物,高将军内心警觉,不由得握紧手中短刀,希冀它能主动退走。

一人一妖并未僵持多久,十几息过后,妖物像是真的有了退意,缓步向后退去。

高将军见状,缓慢移步与司马问之汇合。同时向他使着眼色,频频指向自己身后。

司马问之看后会意,转身向他身后走去。

妖物并非是想要退去,是在示人假象。趁司马问之转身的时候,开始快速向他移步。

“殿下,矮身!”高将军看到事情有变,连忙提醒。

司马问之来不及回头查看,慌忙向前扑倒。还未倒下,一柄短刀从他上方飞过,随后有硬物撞击声音响起。

妖物虽不惧怕短刀,但被其阻住身形。一击一顿之间,高将军已将司马问之扶起。将他甩向一旁守卫之后,抽出防身短剑,向着妖物冲了过去。

以命相搏,要直击要害。到了近前,直刺妖物脖颈。

不出意料,一击未中,短剑也被格挡开。他已有预料,借助余势改刺为挑,直奔妖物腋下。

妖物反应快速,短剑未到近前的时候就已避开。

二击也未中,高将军将短剑收回,想要再次攻伐。妖物身法鬼魅,这次未等他再有动作,已到近前。

高将军见状,只能下意识刺出。

妖物不再格挡躲避,单爪擒住短剑向后拉扯。

它的身形虽不高大,却有劲力。高将军被带得身子站立不稳,前倾俯面跌倒。

危急时刻,他来不及起身,连忙反手持剑先将后心护住,又以单手撑地,想要起身再战。

“将军,当心。”还未起身,他身后传来呼喊声音。随后,被一股巨力拍在地面无法动弹。

“将军莫要动弹。”

看到高将军再受重创,近处守卫先后反应过来。一边快速向妖物奔行,一边开口提醒。

守卫是行伍出身,多经战乱,勇猛异常。走到妖物前方时没有畏惧,提起刀兵接连开始攻伐。

但这些人此前对战都是常人,此时与妖物对战,人数虽然有优势,却不能占据上风。妖物闪转腾挪,数十息后战局停下,妖物毫发未损,守卫无一幸存。

从惊变开始,到此时为止,还未到盏茶工夫,数人队伍只剩两人。

冬阳愈加西沉,天色也愈加阴暗,林中也变得愈加寒冷。

四周林地上来不及凝固的血水,变得极为鲜艳之后迅速暗淡下去,如同白娟上点缀的朱砂,与不远处马车上的华盖极为相似。

但司马问之无心欣赏。

妖物料理一众守卫之后,没有理会他人,改向他站立的方位走去。

“你家爷爷在此,莫要去他那里。”高将军见状,一边叫骂,一边挣扎着想要起身。

之前妖物下手颇重,他虽没有性命之忧,但也无法再起身缠斗。挣扎几次无果之后,只能叫骂得愈加频繁,也愈加难听。

妖物不懂人言,听到叫骂声无动于衷,依旧走向司马问之。相距丈余的时候突然暴起,伸出利爪拍向他头顶。

司马问之没有躲闪,不悲不喜。随后闭眼垂首,任由一幕幕往事掠过脑海,等待结局。

几息过后,他察觉异常。预料中的剧痛没有出现,反而是对面妖物发出惨叫嘶鸣。

司马问之抬头查看,发现妖物离他已有数尺。其中一只利爪已被斩落,正面带惊惧神色看着不远处。

十余尺外,一道白光已经回转,再次向着妖物斩去。生死存亡,妖物背后闪出双翅,向一旁快速躲闪。

白光紧追不舍,瞬息之间再至。

随后不管妖物如何躲闪,白光皆紧随其后,攻伐不止。十余个回合后,妖物悲鸣身陨。

白光出现得十分突兀,高将军也没有察觉。但无论是谁出手,都已将二人危难化去,来人都是救命恩人。

“晋国北军屯骑校尉治下,偏将军高闯拜谢救命恩情。”想到这里,他先行发声。

无人回应。

“何人至此,可否现身,令高闯当面谢过恩情。”高将军见状,挣扎着坐起来,再次开口请求。

这次未过几息,远处出现动静。有一人御风而来,几个呼吸之间赶到近处落下。刚刚落地,来人掐动手诀,白光一声清鸣后化作长剑,回到此人背后。

来人动作的同时,高将军二人同时打量过去。

此人年纪三旬有余,青巾围首。身上穿着的宽袖玄衣,林中无风却能飞扬不止。

任由二人打量,此人没有言语。白光回返之后,他直直看着方才来的方向,像是在等其他人。

果然,未过多久,又有一人御剑前来,与先前那人打扮相同。

“未曾想到玄云师弟御风术法已练到这般境界,就算是借助外力,我仍旧落后你许多,下一次的三脉大比,师弟定能大放异彩。”刚刚落地,后来这人先行开口,话中饱含赞美言语。

“玄风师兄,莫要忘了来时约定。”玄云听后不理赞言,开口提醒。

“中了师弟的诡计,若早知如此,必定不会与你赌气。”玄风将一物扔过去后,从玄云背后取出白光化作的长剑,继续说着。

“入云不愧是仙家赐下,即便之前已被重创,今日一见,仍旧威力不凡。”

玄风与玄云对话的时候,高将军在一旁看着,心中起急。这两人先后来到,对他和司马问之皆不理会,不知抱着什么心思。

略微思索后,他觉得身上伤痛有些缓解,再次尝试起身。

“我若是你,就呆着不动。”

玄风一边摩挲入云长剑,一边发声。

“心俞穴散发心脉高热气息,你后心此处连遭重击,已经气血封闭,多动无益。”

4. 纷至沓来(续)

高将军为人虽然粗鲁,却并非顽固之人,听到告诫后不再动弹。

玄风没有上前看过伤势,却能将他此时情形点破。这种本事,比建康城中名医强了许多。

“还请道长再施援手,高闯感激不尽。”不能动弹,可以言语。他急于要恢复如常,开口恳求玄风出手。

玄风没有拒绝。

将长剑送回后快步走到他身前,一手护住胸口,另一手食指蜷起,用指节快速击打心俞穴。

几息过后,高将军喉头涌动,接连吐出几口污血。

玄风见状,不等他言谢,快走几步回到方才站立的地方。刚要开口,看到玄云眉头皱起,身后入云长剑再次嘶鸣。

“何事?”玄风询问。

“无事。”玄云回应。

“来人是同门,你我皆认识。”见玄风似有不信,玄云再做补充。

未过多久,从二人来时的方位,又有两人快速赶来。开始时相距很远,只过了一会儿,已能看清来人身形。再过十几息,看清相貌衣物。

两人衣物与玄风玄云相比,并无多大差别,只在道巾绣的纹饰上,有些许不同。

“玄山见过上清宗两位师兄。”

来人现出身形后,其中一人开口问候。语气平和,话语谦恭。

“虚伪之人,假意客套。”话音刚落,玄云皱眉,冷哼回应。

“师兄从何处看出是假意虚伪?”玄山听后心中不悦,一改谦恭语气,提声问道。

玄云无法回应。

虚伪假意,是平日在宗门内对他的看法。只看方才话语,玄山并无过错。

“好了,青玄三宗俱是一体,莫要相互龌龊。”见玄云无法回应,玄山有意再问。同他一起来的那人看出端倪,抢先开口提醒。

“便依玄水师兄所说。”玄山听后语气再变,重新变为谦恭。

“我与玄山此番下山,是奉了各自宗门主事敕令,并非有意跟随,探你二人动向。”玄水见玄山不再追究,开口解释。一边说着,一边向前方走去。

玄云听后,眉头舒展,缓缓点头。

方才与玄山不对付,除了往日恩怨,也因为他在怀疑被人跟踪。但玄水平日为人老成持重,很少妄言,他的话语打消玄云疑虑与不满。

“是狡似。”

玄水走去的方位,是之前妖物身陨所在。仔细看过之后,他说出查探结果。

“狡似行事敏捷,大多作为妖族探查细作。此时在青玄山下出现,应当不是无意偶入。你们几人以为如何?”

“玄水师兄说的不错。”

几人听后,一旁久未发声的玄风开口回应。

“我与玄云也是受师门长辈差遣,下山查探青玄周遭。当时只是说又有妖物现身,此时看来,指的就是狡似。”

“既然如此,应当早早回归山门,向各自宗门报知详情。”玄水听后,说出心中想法。

“当是如此。”玄风几人赞同。

“这两人如何处置?”

刚刚动身,玄风又停下脚步。看了高将军与司马问之二人一眼,问向其余三人。

“青玄山中不留外人,这二人底细不清白,留在此处,听天由命。”三人听后,起初皆不言语。数息过后,玄风想要再次询问的时候,玄水说出自己的决断。

“你家底细才不清白。”

玄水话声刚刚落下,高将军在不远处突然发生,话中多有怒气。

“我是晋国北军偏将,与我家殿下一样,皆是清白良人,并非歹人,容不得你污蔑。”

玄水听后,眉头皱起。

他说的不清白,并非歹人,是来历不明。但眼前这人显然会错话意,回话粗鲁,令他不喜。

“这两人是玄云从狡似手中救下,应当不是妖族同谋。”玄风见状,说出自己看法。

“况且,是否还会有妖物来此处,无法断定。留他二人在此,吉凶难料。”

“嗯。”

玄水听后改变主意,回应的同时点了点头。

“你无需问什么,只需答复我,是否愿意随我们一同离去?”听到玄水松口,玄风走向司马问之。走近之后没有耽搁,径直问道。

司马问之听后,没有回应。

“我们几人,皆是这山中修行之人,不是歹人。即便随我们回去,天明无碍之后,你也可以自行离去。”未见回应,玄风开口解释。

司马问之仍旧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是因为还未作出抉择。

他对道人并不陌生,但自从懂事以来,在他心中,对道人却没有好感。

原在建康时候,司马问之见过许多皇家御供道人。这些人或是只会摇头晃脑照读典籍,或是一味攫取钱物炼制长生丹药。

但眼前这几个道人的出现,令他对道门改观不少。

云开月明,他也觉得此前心中一直封闭的一扇木门,被骤然开启。一条从未涉足却无比吸引他的道路,就在门后。

“小子愿意。”

玄风没有得到答复,转身想要离去。还未转身,司马问之说出抉择。

玄风听后颔首一笑,抓住他手腕离去。另外三人见状,没有耽搁,做势跟随。

“上人容禀,为何没人带着高将军同去?”还未走几步,司马问之将手腕抽回。未等玄风询问,他抢先说道。

“此人出身行伍,无端杀戮做得太多。怨气缠身,不能进入道门。”玄风急于回归宗门告知此处事情,回应直接,语气不容商量。

“高将军与妖物争斗时身负重伤,若留他一人在此处,如何能够独活?”司马问之有自己的理由。

“我已解了他体内伤痛,静养几个时辰即可恢复。”玄风回应。

“若还是有妖物,又该如何?”司马问之还有担忧。

“青玄山是人界道家祖庭,不是藏妖纳秽之处。玄山方才已经施展寻灵探过,此处没有其他妖物。”玄水也着急回返,见他二人喋喋不休,开口提醒。随后快速离去,几息过后已到数丈以外。

“上人容禀。”

司马问之还要再问,刚刚开口,一旁的玄风再次握住他的手腕,不等他把话说完,带他跟了上去。

5. 益州青玄

青玄山几个道人都急于回返宗门,走出去没有多远,开始施展术法御空而行。

司马问之没有术法傍身,也未有过御空经历,看着自己愈升愈高,开始止不住的颤栗。

“闭上眼会好些。”玄风察觉到异常,开口提醒。

司马问之听后照做,立时有了效果。

刚刚开始安定,他心绪又骤然收紧。不知什么缘由,玄风突然发力,行进快了许多。前方几人也有察觉,停下脚步回身查看。

“借出云一用。”

玄风很快赶到几人面前,将司马问之推给玄云的同时掐动手诀。入云长剑随即飞出,随他向着林中来路疾行回去。

落龙林中,青玄山道人带着司马问之离去不久,有一物从密林深处快速掠出。高将军察觉后,循着响声看去,暗叹今日在劫难逃,

仍是妖物狡似。

数载军旅征战,见惯血腥厮杀,见到狡似走出来后,他明知不是敌手,仍旧挣扎着起身争斗。

刚刚起身,与之前情形相似,一道白光去而复返。这次没有和狡似缠斗,直接将它枭首毙杀。

玄风随后赶到,落地之后接连施展寻灵术法查探。

“近处确实再无妖物。”数息过后,探查结束,玄风告知结果。

不等高将军有回应,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扔了过去。随后转身离去,很快失去踪迹。

玄风来去匆匆,不到盏茶时间回返,与众人汇合。入云长剑一声嘶鸣,再次回到玄云身后。

司马问之不知出了何事,满脸疑惑。

玄风在林中接连施展寻灵术法的时候,其余三人已经知晓发声什么。见他回返,玄云看向玄山,玄山脸色微红。

“那将军无恙。”

从玄云手中接过司马问之之后,玄风低声说着,随后再向山门疾行。

上古时候,水神共工与颛顼争夺帝位,在神州西北大战。共工最后力竭败落,一怒之下撞向北山不周。

不周山随即倾倒,支撑天地的乾坤神柱也随着倒塌。银河倒灌,九州八荒皆成菏泽,亿万生灵葬身鱼鳖之口。

再过许多岁月,洪水退去,神州西南无界海中突然多了一座山峰。山峰通体是青墨色,极为高大宽阔。

因为出现得极为突然,对于此山来历,世人多有揣测。相互辩驳印证之后,一种说法渐渐胜出:此山源自不周。

这种说法有佐证。

相传不周山连通人界与天界,是人界大能证位飞升通往上界的通道。因此,上古时候,不周山是神山。

此山与不周山类似,也有神异之处。这种神异,最初是由无界海中的水妖感知到。

居住在此山周围,寻常海兽能够褪去蒙昧、生出灵智,化为妖兽修行。已有修为在身的妖族居于此山周围,也有裨益。

因此,最开始的时候,此山周围被众多妖族占据。

天道有常有无常,天道可名不可名。

一千五百年前,天地元劫再起。封神之战落下尘埃之后,上界遣下三位仙人,降临此山。

三仙皆是天仙修为,以大神通驱逐山中大部妖物。随后将此山定名为青玄,传下青玄道统教化下界百族万民。

夜间的青玄山,相比白日显的更为高大,四方皆无法辨认到尽头。仿佛青玄便是天地,天地也是青玄。

随着众人愈行愈高,司马问之渐渐察觉到寒风。起初还能忍受,不多久后浑身再次止不住战栗。

好在这种情形并不持久,数息之后渐渐散去,周围虽然仍旧寒冷,已不是彻骨之寒。

再行片刻,玄风几人一同止住脚步。司马问之睁眼查看,看到几人开始掐着类似手诀,口中念念有词。

随后,口诀停下,几人同时伸出手掌,按向前方虚空某处。

原本漆黑一片的前方,氤氲浮动,缓缓现出一层隔绝内外的结界。随后,玄风拉着司马问之快走几步,径直穿了进去。

进入以后,一股暖风迎面扑来。如同三月春阳,拂在身上令人惬意。

此时山中也已入夜,入眼的地方大多也是漆黑。只有几处像是楼阁的地方,几点烛火点缀在那里。莹莹许许,远远看去别有一番意境。

进入山门以后,几人没有耽搁。相互拱手之后,没有言语,直接朝各自宗门所在离去。

刚刚进到宗门,已有门内弟子迎上。玄风对来人指了指司马问之,吩咐将他带到客房,当成贵客好生招待,不要怠慢。随后二人一同离去,不见踪影。

来人领命,带着司马问之一路绕行,许久之后在一间屋子前停下。打开屋门,将他迎了进去。

司马问之刚刚坐稳,来人未发一言,也从屋中离开。他坐在那里无事可做,只好打量屋中摆设。

居室并不宽敞,长宽皆不超过两丈。屋中只有几个矮几,都是素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司马问之查看的时候,领他前来的那人去而复返,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食盒里是一些吃食和清水,被他一一摆放到面前矮几上。

在落龙林中,司马问之曾喝过一些清水,此时并不饥渴。看过食盒中的东西后收回视线,途中被一个物件吸引住。

是一盏灯烛,方才就在眼下,未被察觉。

灯烛上下皆是铜制,外形如鸿雁伫立,斜首张口,口中衔着鱼。鱼身往下是中空的,里面放置了照明的火烛。

鱼的腹部与鸿雁脖颈相连,也是中空。烛火的烟雾穿过鱼腹,顺着鸿雁颈部进了鸿雁的腹部,随之消融。

因此,自进屋到现在,他没有闻到一丝烛火的气味,

司马问之从小就喜好格物。

看到此物,他记起曾在皇城中的一本格物古籍中有过记载,名为鸿雁衔鱼,是大汉皇家御用,民间难以寻到踪迹。

大汉亡国以后,此物愈加稀少。即便是在晋国皇城,也未能找到一盏供他琢磨。

但此物此时被当做寻常物品置于客房,他不再觉得此处寒酸。

司马问之查看灯烛的时候,接引之人也在看他。等他回过神看向前方时,两人视线相遇。

司马问之见她如此,想起一事,急忙向怀里摸索。

6. 宗门往事

向怀里摸索,是在寻找银两。

此人将食水放下后没有离去,令司马问之以为她在等着讨赏。

“小子来的匆忙,没有随身携带钱物,还请道长见谅。”摸索一番后没有找到钱物,他只好实话实说,脸色有些尴尬。

“公子误会了,师叔吩咐过要好生照料你。我在此处待着,是看公子还有什么差遣。”接引之人听后,有些疑惑。随即明白他的话意,连忙开口解释。

“这,这…”司马问之听后,愈加觉得难堪,言语支吾,不知如何回应。

“若无其他事情,凌霜便退下了,公子也好早些歇息。”接引之人见状,开口为他解围。

司马问之求之不得,连忙回应无事。高高拱手置于额前,恭敬的将凌霜送走。

刚刚进入山门的时候,玄风就接到师尊地魁子传讯,令他二人速到自己屋中。玄山玄水离去也很匆忙,也是因为收到了各自长辈传讯。

玄风二人来到地魁子住处时,屋门已开。移步进入后,屋门自行关闭。

屋内,地魁子正在入定修行,玄风二人见状,站在一旁静静等候。

“今日下山,可曾见到太清与玉清弟子?”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地魁子从修行中醒转,开口问道。

“玄山、玄水。”玄云听后回应。

“可曾相互龌龊?”地魁子听后再问。

“不曾有过。”玄云还要回应,被一旁的玄风抢先开口。

“当真?”地魁子不信,听后反问。

“不真。”玄风稍有迟疑,玄云再次回应。

“依此看来,宗门主事师伯的猜测也不是没有根据。另外两脉也已得到消息,才遣人下山查探。”地魁子听后,喃喃说着。

“师尊,是什么消息?”地魁子说话时候,没有避讳二人。玄风听得清楚,心中有些好奇,直接开口询问。

“数日前,主事师伯天承子将我唤到上清殿议事。开始只问平日修行,随后说到近些年宗门情势。说到最后,告知我一则消息。”

“何事?”玄风愈加好奇。

“宗门已与上清宗上界仙人取得联络,青玄山门不会再久闭,不日即将重启。”地魁子没有隐瞒,如实告知。

“弟子不明。山中传言,青玄山三脉与上界的联络通道,不是已被大神通者封闭了吗?如何又能取得联络?”玄风听后,好奇化为疑问。

“确有此说,且是三脉主事亲口定下,口径统一。”地魁子回应肯定。

这次回应之后,他不再言语,手指开始反复敲击面前的桌面,心中像是在做着抉择。

“玄风玄云,对于当年窥天法阵前后发生的事情,你二人曾多次询问,皆被为师强行压下,可有怨言?”未过多久,抉择定下,敲击停止,地魁子看着二人问道。

“不敢。”玄风玄云的回应异口同声,语气恭敬。

“只是不敢,不是没有。”地魁子对此事已有预料,听后再次喃喃说着。

“既然山门将要重启,说明过往事情对宗门影响已经化去。有些事情,你二人早晚也会知晓,今日为师说与你们听。”喃喃自语之后,地魁子说出抉择。

玄风与玄云听后,眼中皆现出喜色。

虽有多次询问,但他二人并无查探宗门隐秘的心思。询问缘由,在于要弄清楚师兄玄清身上为何会发生变故,以致于被宗门囚禁,最后与妖族同流合污。

“十几年前,没有任何征兆,入云仙剑降落青玄山。三宗主事皆以为是上界赐下,先后施展术法,尝试与上界仙人沟通,未有结果。因三脉大比临近,当时的三宗主事将此事压后。”

地魁子说出抉择后,开始讲述隐情。

“大比之后,入云剑被上清宗得去。三宗修士随后再次施展术法沟通上界告知结果,仍没有有结果后才意识到事情出了异常。”

地魁子徐徐说着,玄风与玄云二人认真听着。对于当年的事情,二人参与不多,大多不知。

“此后为了验证,三宗先后又多次施法,尽数石沉大海之后,三宗主事与一些长老启动窥天法阵,强行打开与上界的结界,想要窥探上界情形。为师当年也在其中,法阵开启瞬间,只察觉到彻骨之寒便不能动弹。随后被人带下法坛,保住性命。”

讲到此处,地魁子停下,心有余悸。缓了口气,继续说着。

“虽保住性命,伤病不曾躲掉。刚刚回到宗门,便被长辈们带去闭关修养。数日后刚刚出关,坏消息一件件传入为师耳中。青玄山当时的老祖广平子被法阵反噬重伤,未过几日便陨落了。同时陨落的,还有数名三宗高阶弟子,包括为师的师尊。”

“但是青玄山三宗典籍记载,广平子老祖是被上界仙人赏识,飞升上界。师祖与一干师叔伯祖,是一同跟随过去了。”玄风听到此处,忍不住打断。

“眼见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是由人写的东西。广平子当时是青玄山镇山老祖,一干师叔伯又是三宗宗门砥柱。若不这样告知门内弟子,青玄山门弟子会人心不稳。更何况,那些宗门长辈并非陨落,而是…”地魁子听到玄风话语后回应,说到此处停住,脸上现出不解神色。

“是什么?”玄风见状,知晓此事应当不合常理,再次问道。

“我曾多次与宗门长老核实,是凭空消失。”地魁子说出实情。

“凭空消失?”此事出乎预料,玄风诧异异常。

“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窥天法阵后,留存下来的修士曾在阵坛和山中反复搜寻,直至周围百里,都没有结果。”地魁子回应肯定。

“随后情势愈加糜烂。三宗虽严密掩盖实情,但仍有消息透露出去。接连有行走弟子回归山门禀告,俗世修行人中开始流传一则谣言,青玄山道家祖庭已被上界遗弃,也有一些往日依附的道门,开始自立门户,自视正统,青玄祖庭日渐衰落。直至数月之后,万妖围山。”

7. 宗门往事(续)

地魁子后面说的事情,玄风与玄云二人皆有参与,也知道一些隐情。

妖王大荒冥突然带领群妖攻上青玄山门,三宗措手不及,应对仓促。广平子祖师与一干修为高深的修士又刚刚飞升,青玄山门实力大减,只能勉力应付。

但是毕竟已在此地经营千余年,青玄山门底蕴深厚。最初慌乱过后,局势渐渐变得好转。

最后,三宗修士欲擒故纵,佯装不敌,主动将妖族放入内宗。随后开启伏妖法阵,将妖族一部高深修士闷杀。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是地魁子一世的荣耀,也是一世的痛苦。

上清宗道人玄清手持入云仙剑,在混战中游走,斩妖无数。并在关键时刻,以神人境修为强行攻伐地仙境的妖王大荒冥,将其击伤。

随后,青玄山继任祖师广明子再将妖王重伤,妖王无奈败退。三宗危难化去,妖族图谋落空。

那一刻,玄清犹如一颗冉冉星辰,点亮众多上清宗弟子。

但未过多久,再出变故。

妖王退走时,群妖没有恋战,也要跟随离去。三宗弟子竭尽全力,将其一部围住后想要灭杀。

玄清见状,突然疯魔,转身向同门攻伐。长剑翻飞之后,强行将围困阵法打开一个缺口。

好在有宗门长辈上前,合力出手将他制服。但时机已去,被困妖物大多逃匿无踪。

青玄道门胜了,却是惨胜。

三宗之内皆有众多弟子陨落,悲伤之余,众人将怨气倾泄到玄清身上,多人力主将他灭杀,告慰陨落同门英灵。

但玄清未获极刑,出乎众人意料,广明子老祖出面将他保下。

只是留下性命,并非不罚。玄清随后被押往后山,关在一处秘密囚所。

三个月后,宗门传出消息,桓风清打伤看守守卫后,逃出青玄山。桓风清是玄清俗家姓名,宗门如此通报,表明已将他逐出山门。

“师尊可知,玄清师兄的性情为何会突然大变?”玄云听到这里,开口问道。

在他心中,师兄玄清的变故始于疯魔,并非是有意屠戮同门。

“万妖围山是何时的事情?”地魁子听后没有答复,反问玄云。

“这…”玄云不知师尊何意。

此事地魁子经历更多,不会不知是何时发生。明知仍旧故问,必定事有其他缘故。是什么缘故,他不知晓,不知如何回应。

“即便能够知晓他为何会突然变故,也已过去十余载。时过境迁,人物皆非,已无用处。”地魁子见玄云无法回应,开口提醒。

玄云并不认同,还要开口。

一旁的玄风见状,像是明白了什么,连忙抻动他的袖口,示意莫要再问。

“之前回应我传讯时,你二人说带了外人回返,此人可曾交与宗内弟子安顿?”片刻之后,见二人不再询问,地魁子将话题转移。

“已交待给凌霜,将那人带到客房安置。”玄云回应。

“是一个男童,岁在总角。”玄云之后,玄风补充。

“山中可有异常?”地魁子察觉异常,开口询问。

青玄山三宗皆有规矩,未获允许,不得将外人带入。玄风二人知晓这个规矩,仍旧违逆,多半是有内情。

“那小儿是被玄云师弟救下,当时林中有狡似祸害,与他同行的众人,只有他与一个武人幸存。”玄风会意,告知当时大概情形。

“此事有些蹊跷。”

玄风讲述后,地魁子再次用手指敲击桌面,接着说道。

“万妖围山时,妖族溃败,元气大伤。因此,十数年间,再未出现在青玄山百里之内。如今山门重启在即,又有妖族现身,若不是巧合,就是妖族又有图谋。”

“是否要遣人在山下常驻,静观其变?”玄风听后请示。

“待我告知主事师伯,再做抉择。”地魁子没有直接答应,委婉回绝。

地魁子师徒密谈之时,玉清宗中,玄山也早已到了老师地星子居所前。

但与玄风二人境遇不同,地星子屋门紧闭,屋内之人并未令他立即进入。

等待的时候无事可做,玄山选了屋前一块居石,跃上盘腿,开始行使周天。

气出丹田向下,经过会阴,穿越谷道。顺任逆督,贯通尾闾、夹脊、玉枕三关后,到泥丸、迎香,再走鹊桥,复回丹田。

气息刚刚平静,屋门自行开启,玄山起身进去。

“可曾出手?”地星子先开口询问。

“不曾。”玄山听后,立即回应。

“可曾看出什么端倪?”地星子听后再问。

“也不曾,此事无头无尾,无法揣度。”玄山稍作停顿,才作出答复。

“天云子师伯不会无故传下敕令,将下山后的事情说与我听。”地星子脸上现出不解,开口吩咐。

玄山到时,林中之事已快到尾声,他并不知晓多少之前发生的事情,讲述没有耗费多少工夫。

“对那个小儿,你有什么看法。”地星子听完讲述发问道。

“只看那个小儿,并没有特别之处。但后来看到不远处停放的车驾,华盖皆是赤黑色,又在外围盖了一层白色绢布。”

玄山停下话语,再次回忆林中情景后继续答复。

“弟子曾与俗世游走同门交流,晋国皇室崇尚赤黑,衣物与装饰惯用此色。那小儿,应是晋国皇亲。”

“他被带去了上清一脉?”地星子听后点了点头,开口问道。

“是。”玄山如实回应。

“未有长辈应允,我与太清一脉玄水师兄不敢插手此事。”回应之后,他觉得这样回应不妥,再做补充。

“汉末有龙出河内,未及三甲归彭城。”地星子听后喃喃自语。

“祈问老师,与这小儿有什么干系?”玄山并未听懂,听后询问,语气恭敬。

地星子像是陷入沉思,没有回应。

“老师,若无其他事情,弟子这就退去了。”玄山静静等候,几个刻时后仍旧没有回应,主动请求离去。

地星子不再沉默,挥手示意准许。

“老师,是否要遣人到山下常驻,查探妖族是否还有动作?”将要离去时候,玄山想起一事,随即请示。

“待我报与宗门主事知晓后,再做抉择。”地星子摇手拒绝。

8. 你是何人

或许是因为贪睡,或许是因为连日来舟车劳累,第二日辰时都快过了,司马问之仍旧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屋外天色已经大亮,不时有婉转莺鸣传入屋内,煞是好听。

辰巳相交的时候,司马问之睡意消减,开始从睡梦之中醒转。半睡半醒之间,他似乎听到高将军喊他快逃,头脑中浮现出妖物的面容。

昨日经历体会深刻,妖物面容出现的时候,他心中惊恐,开始在床上胡乱挣扎。未过多久,又从床上滚落。

“啊!”

昨夜临睡的时候,司马问之未将床前矮几移走。从床上之滚落的时候撞了上去,痛呼出声。

幸好山外是隆冬季节,为了御寒,他身上穿着很多衣物。昨夜是和衣而卧,衣物挡去大部分力道,没有受伤。

卯时刚过的时候,凌霜曾到司马问之屋前看过。见屋门关闭,没有言语,直接回返。

辰时过半,她再次去查看。见屋门仍旧紧闭,内心开始有些腹诽。但师叔玄风曾有过交代,要好生照料此人,她忍住没有发作。

辰巳相交的时候,她第三次前来,情景依旧,腹诽变为埋怨。随后,埋怨又变为赌气,停在屋前不再离去。

未等多久,屋内传出呼声。凌霜担心有意外发生,不再顾忌男女之别,一把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屋内,司马问之有些狼狈。凌霜进屋时候,他还未起身,仍在地面上仰面回缓。

“公子,俗世中人每日都是这样醒转吗?”凌霜见状,装作不懂,开口询问。语气之中,夹带调侃。

司马问之听后,面色窘迫。随后意识到什么,连忙起身,背对凌霜整理衣物。

汉朝以来,中原汉人的衣物大多是宽衣大袖,多有饰物。

等司马问之抚平衣服褶皱,周正了衣襟,已过去好一会儿。随后他转过身,低头对着凌霜。

“我去为公子取些朝食。”凌霜见状,大感有趣。随后开口,再次为他解围。

屋中温暖,司马问之身上御寒衣物没有褪去。见凌霜离开后,他快走几步上前,将屋门关闭。回身刚刚要脱去外衣更换,他又再次转身,将门栓一并抵上。

但没有衣物可以更换。

昨日跟随青玄山道人走的匆忙,行李都在落龙林中,不曾随身带着。

不过好在将外衣脱去,里面还有薄衣遮掩。薄衣不是内衣,也可当做外衣,穿在人前,不会失了礼数。

外衣脱去,舒畅许多。

凌霜还未回返,司马问之等她回来的时候,屈膝跪坐在矮桌前,开始回想前事。

方才发现行李不在的时候,他想到落龙林,也想到了高将军。

逃亡之初,高将军并不是他的贴身护卫,是几位主将和校尉。但一路行来,这些人尽皆战死,他才显露出来。

此人虽然只是一个偏将,但勇猛异常。此前数次御敌拼杀,皆会身先士卒,全力应对。

无奈晋朝皇族大势已去,落井下石的人比比皆是,虽然有类似他这样的忠臣良将,也愈来愈无力支撑。

“不知道高将军现在何处,处境如何。”想到这里,司马问之心里暗自说着。

此前他曾多次请求玄风几人,将高将军也带到山上,但皆被拒绝。最后随众人离去,只留下高将军一人。

在他心中,这样做类似背叛。背叛司马氏先祖,辜负良臣忠心。

“高将军日后若能过寻常人的日子,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但他无法接受自己背叛任何一人,随后又这样想着安慰自己。

司马问之胡乱想着往事的时候,凌霜提着食盒回返,已到了屋前。看到屋门又被关闭,眉角凝起,想要离去。

还未离去,她又想起玄风吩咐,开始大力叩门提醒。司马问之听到响声,从思绪中回返,快走几步打开屋门。

凌霜随后进屋,脸色冰冷,带着一点愠怒。司马问之看了以后,不知发生什么,局促站在一旁。

凌霜见状,脸上冰冷退去。

愠怒是她装出来的,是为了试探反应,司马问之的反应正中下怀。

“喂,你叫什么名字?”凌霜脸色恢复如常后,开口发问。问话之中,改了称呼。

“小子司马问之。”司马问之如实回应。

“从何处来?”凌霜听后点了点头,开口再问。

“建康。”司马问之没有隐瞒。

“你如何来到青玄山中?”

建康与此地相距数千里,若无要事不会来此。凌霜听后好奇心起,接着询问。

司马问之没有立即回应,心中开始斟酌。

凌霜的问话,若是直接回应,可以说是被玄风几人带入。但他听出言外之意:为何会被带入。

此事源头在于司马氏与刘氏争端,在于天下大势。说来话长,且会暴露自己身世。

“逃难途中被几位道长救下,无处可去,只能跟随来到此处。”没有斟酌多久,他仍旧如实回应。

虽然是事实,但回应很是模糊,隐去了许多关键内情。

“俗世百姓生活如此困苦,像你这样富裕之家的人,也要逃难求生?”凌霜好奇心愈加浓厚,不再在一旁站着,在近处寻了一个座位,一边坐下,一边问道。

“富裕”是猜测,司马问之之前的外衣浮夸华丽,在俗世中只有富人与权贵才能置办。

“寻常富人不会如此,我是受人迫害,被迫逃难。”司马问之开口纠正。

“哦。”

凌霜听后,兴致突然消失,敷衍回应。回应之后再说一句,反而勾起司马问之的好奇心。

“我原本以为,你我同病相怜。”

与凌霜多言外向不同,司马问之含蓄内敛。心中虽有好奇,听她说完后并未询问。

“你不好奇我的身世?”见自己说完后没有回应,片刻之后凌霜主动提醒。

“道长私事,不敢过问。”司马问之委婉拒绝。

9. 三清三峰

自进入山门算起,已过去三日。几日之间除了凌霜,司马问之屋中没有见到其他外人。

那日被主动拒绝后,她并未愠怒,时不时的会到司马问之屋中查探。

自从懂事起,凌霜就在山中生活,所见之人,皆是三宗同门,司马问之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外人。

与青玄山众多同门相比,在她眼中,玄风师叔带回的这个小儿少了许多直率洒脱,多了许多迂腐俗礼。她未见过,心中对他好奇。

开始的时候,司马问之感到。

凌霜虽然热心,但也古灵精怪。知晓他不是山中贵客之后,不再顾忌玄风交待,多次拿他调侃。

“此前偷听师叔们谈话,青玄山门估计是封闭不了多久了。”再一次到屋中闲叙的时候,凌霜装作随意说道。

司马问之听后,不知是什么意思。他担心又会被抓住某事调侃,未做任何回应。

“山门重启,宗门多半还会再收一些弟子的。”凌霜见他无动于衷,再次开口提醒。

司马问之听后,抬头看向她,等她说出后面的话。

“你可曾想过拜入青玄山门?”见她有了反应,凌霜直接问道。

司马问之听后,眼中现出光彩。

这几日中,他曾数次生出询问此事的念头,但都被自己压下。此时凌霜主动询问,刚好中了他的心思。

“山中皆是化外仙人,恐怕不会收取我这样一个逃难俗人。”司马问之思索之后,委婉承认。

“此事确实不易。”凌霜听后赞同。

司马问之听后,内心不由有些失望。但凌霜随后话语,令他又满怀希冀。

“不过若是你有意愿,我可以厚颜去求师祖,求他将你留下。并且由他出面,残魂入体的时候,你也能少受些磨难。”

“什么是残魂入体?”凌霜话语,司马问之记在心中。听到届时会有磨难,连忙开口询问。

“道人秉承天意代天行事,因此入籍时需要上达天听,才可正式授予道籍。残魂入体,是天意抉择,正门道人入门时比要经历。”凌霜回应。

“会有什么磨难?”司马问之听后点头,再次问道。他已知晓“残魂入体”是某种考验,但不知晓会到哪种地步。

“我也不知。是余年前入门时,我尚年幼。只察觉一道痛楚便昏了过去。”凌霜的回应异常含糊。

司马问之听后记下,若有所思。想过之后还要再问,还未开口,门外传来问话。

“黄凌师兄可在屋内?”

“何事?”凌霜听后回应。

“玄风师叔请师兄过去,有事交代。”来人答复。

“师弟先回,我随后就来。”凌霜吩咐,吩咐之后想要起身离去。

“有何不妥?”刚刚起身,她看到司马问之脸上现出疑惑,禁不住问道。

“你不是…”司马问之欲言又止。

“青玄山中不分男女,同辈之间皆以师兄师弟称呼。”凌霜聪慧,会意之后告知。

原本以为她会去很久,凌霜走后,司马问之半躺在床上歇息。

之前二人交谈的时候,他都是跪坐。坐得久了,双腿酸痛,身体疲惫。

但未过半个时辰,凌霜就从玄风那里回返。刚刚进屋,不等司马问之起身,就告知他一个消息。

“这几日准备一下,宗门可能会有人找你。”

“何事?”司马问之连忙坐起,一边提着鞋子,一边问道。

“我替你问过了,但是玄风师叔也不知晓。事情是师祖交代的,没有说明是什么。”凌霜来的很急,说完之后,抓起矮桌上的一碗茶水一饮而尽。

“那要如何准备?”司马问之替她再沏了一碗,继续问道。

“这…”凌霜只是传达消息,未曾料到他会这样问,一时语塞,无法回应。

“要去何处?”司马问之见状,不再强求,改换其他问题。

“既然是师祖示下,就有可能是去他老人家屋中。只是听师叔话语,师祖也是替人代传。依我看,无论是谁召你,你都要去一趟上清峰上峰。”

“上清峰。”司马问之听后,喃喃自语。

这几日与凌霜交谈,他曾有意询问山中情形,除去隐秘事情,凌霜一一作了回应。

青玄山不是一座孤山,山外方圆数十里,有数座小峰与主峰环绕。主峰与小峰,组成了青玄山脉整体。

与其他山脉主峰相比,青玄山脉也有不同。

青玄主峰不是一座,是并列三座。三峰底部相连,到上方再分开。因此,从远处看青玄山脉三座主峰,像是一尊香炉中被引燃的三根香烛。

这一番景象,是青玄山脉最开始形成时就是这样,还是后来有人刻意为之,宗门没有记载,也没有口信流传。

但宗门历代弟子,皆相信是三位创派祖师有意为之。

三座山峰中,中间一座是玉清峰。左右两座,分别是太清峰与上清峰。这与道家三位祖师位次相同,如果不是有意为之,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凌霜交代之后没有停留多久,就从屋中离开,不知去了何处。在她走后,司马问之没有闲着,开始琢磨准备什么。

想了许久,得出结论。

之前凌霜曾调侃过他“银两孝敬”一事,应当不用准备银钱。他自身没有异能在身,也不会是准备术法展示。除此以外,能够准备的,只剩自己身世。

无论是令外人在宗门居住,还是要将其纳入宗门,问清来历和验明正身合情合理。

一连两日,司马问之早已准备好说辞,都没能等到有人召见。

不仅是召见之人,连凌霜在这两日间都未再现身。每日的朝食与哺食,都由其他弟子送来。

“小夫子。”第二日午后,凌霜终于现身。一边喊着,一边走入屋中。

“小夫子”是她为司马问之起的绰号。又迂又腐,刻板教条,这样称呼很适宜。

“这两日我去了师祖那里,为你的事情求了许久。”刚刚现身,就告知这两日自己去做了什么事。

司马问之正在屋中饮茶,见她前来,连忙为她沏了一碗茶水。

10. 莫忘恩情

“算你还有些良心,不枉我为你奔波两日。”凌霜看到桌上的茶水,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茶碗。

“哎。”司马问之见状,想要阻止。但为时已晚,凌霜已经喝下去口。

茶水新沏,有些烫口。她没有留意,刚刚入口,又立即吐出。

“枉我这两日为你奔波。”刚刚将热茶吐掉,她便改了口,语气多有愠怒。

司马问之有些尴尬,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前日你说有意入籍上清宗门,这两日我去师祖那里为你恳求,已得他松口。但此事需要宗门主事定夺,他会去为你游说。”对眼前之人的脾气秉性,凌霜已有了解。片刻之后,她主动开口告知。

“道长成全,不胜感激。”司马问之听后,心中松了一口气。

“那你要如何谢我?”凌霜听后,看着他问道,语气中多有玩味。

“这…”司马问之始料未及,一时语塞。随后反应过来,告知自己决定。

“但凭黄凌道长吩咐。”

“这便好。”凌霜听后,心情大好。

凌霜有自己的心思。

自十余年前收过一次弟子,青玄山门一直封闭。“天地玄黄,元良悟广”,此时青玄山三脉弟子中,“黄”字弟子是最末。

因此,凌霜虽然得长辈宠爱,但始终是末节弟子,只能被他人使唤。

眼前之人的出现,恰好能将这种局面打破。

宗门再收弟子,应是“元”字。“黄”字弟子,随着成为师叔师伯。并且,若是现在就能将他收下,定是元字首徒。日后能够差遣首徒,会有莫大好处。

凌霜的心思,司马问之不知晓,他此时心中,正想着其他事情。

宗门之中,最近的关系应当是师徒。但几日来,他听凌霜提及的皆是师祖与师叔,心中早有疑问。此时不再犹豫,径直问出。

“死了。”

话音刚落,凌霜直接回应。回应粗鲁,司马问之听后眉头皱起。

凌霜也意识到不妥,连忙起身查看屋外情形。随后回返,将屋门带上后,再次回应,神情落寞。

“在我还未懂事的时候,师尊已仙逝了。”

司马问之听后,明白她方才为何会那样答复。

情分需要维护,彼此亲近是最好的途径。凌霜自懂事起就未见过自己的师尊,对他没有情分并不过分。

“对了,险些忘了大事。”告知师尊情形后,凌霜突然想起一事,开口说道。

“何事?”司马问之下意识询问。

“我从师祖那里离开的时候,他老人家令我转告你,明日辰时以后,会有人带你去上峰。你明日早些准备,莫要睡过头。”凌霜回应,既是告知,也是提醒。

“去见何人?”司马问之再问。

“到了那时,你自然会知晓。”凌霜卖了一个关子。

第二日卯时未到,司马问之就早早起来。梳洗之后,坐在屋中等候。

辰时二刻,屋外响起脚步声音。来人叩门进屋,是玄风。

司马问之赶忙起身行礼。

“可曾准备妥当?”玄风抬手示意不用拘谨,随后问道。

“梳洗妥当,只是心中有些忐忑。”司马问之如实回应。

“人之常情。莫说是你,若令我去见主事师祖,也会如此。”玄风听后,好言劝慰。

“何人?”司马问之听后反问。

“主事师祖天承子,黄凌未曾对你说过?”玄风回应。

“说过,说过。”司马问之连忙遮掩。

与来时相似,走出客房,玄风二人拐过多道走廊以后,才到达院外空地。

前方远处,矗立着三座高峰,客房别院离着最右侧山峰最近。玄风未作停留,直奔右峰走去。

司马问之见状,连忙跟上。

一路前行,二人之间没有言语。

无需说话,就无需耗费心神斟酌提问与回应。司马问之省下精力,查看路两旁的事物。

留心之下,有些收获。

二人行走的道路,是一条主路。每当前行一段距离,主路两旁会有一些小路。

小路尽头,大多是空地,几丈到十几丈方圆不等。整座山峰像这样交错,如同一片树叶。

再向前行,道路逐渐陡峭。虽然仍有有石阶可以踩踏,却愈来愈加吃力。

未过多久,司马问之气喘吁吁,心中埋怨玄风,为何不像入山的时候那样,带他御空前行。

“有些路,若是力所能及,还是要自己走一走。太过依赖别人,终有一天会被遗弃。”玄风听到声响,回身查看。但他没有过去搭手,说完转身继续走着。

再行小半个时辰,玄风在一处小径前停住脚步。司马问之体力不济,即便竭力跟随,也落后了数十步。

“走吧,随我进去。”十几息后,看他赶到,玄风开口吩咐。

小径并不宽敞,两旁都是几人合力才能抱过来的大树。只是粗壮,并不高大,树冠大多稀疏。

二人前行十几丈后,视野突然开阔。一大片空地上,只有一座房屋孤零零戳着。房门没有关闭,里面有两个道人,一人站立,一人盘坐。

“弟子玄风,见过主事师祖和师尊。”玄风走到屋子前,恭敬拜谒。

“将他带进来。”看到二人来到,盘坐的那人开口吩咐。

玄风听到吩咐,将司马问之带入。进去后,他直接站到站立老道身后。

“贫道天承子,幺儿如何称呼?”司马问之见状,也想跟随。还未动身,盘坐老道的问话将他挡住。

“小子司马问之问之。”司马问之连忙回身,行礼之后回应。

“何处人氏?”天承子再问。

“回道长,小子晋国建康人氏。”司马问之再答。

与之前回应凌霜询问相比,他此时的回应快速利落。这两日他想过很多,两句问话在他意料之中。

“来,到我近前。”天承子听后,一边起身一边吩咐。

司马问之听后抗拒,不想上前,反而后退。天承子见状直接上前,瞬息之后,将他手腕握住。

司马问之内心惊恐,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已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声响。

11. 上清地灵

“师伯。”

玄风身前老道见状,开口提醒。

天承子听后没有回应,抬手向司马问之脖颈上摸去。随后沿着脖颈向上,直至他的脑后。

“你二人先离去,若有其他事情,我会遣人吩咐你们。”天承子摸索之后将手收回,对玄风二人说道。

天承子将手收回后,司马问之恢复自由。他大口喘着粗气,看着玄风二人离开。

“随我来。”

见二人走远,天承子也向屋外走去。快要走出屋子的时候,回身吩咐。

司马问之不知是什么事情,再次抗拒。但想起刚刚的经历,又改变主意,跟了上去。

天承子带他前往的地方,是上清殿。

上清殿坐落在上清峰的上峰,占地有百丈方圆。大殿分成三部,中间是正厅,两侧皆是偏房。

正厅是正殿,供奉着三清祖师,是平日里宗门议事的地方。若是有突发事端,堂阁主事和一众长老会在正殿汇合。

上清殿外,平时会有宗门弟子看守,但此时殿外没有一名守卫。

早些时候,有人令守卫尽数离去。此人是上清道人玄礼,是天承子的再传弟子。

上清殿外,两人先后赶到。天承子没有进入正殿,等司马问之走近后,带他走入一旁偏殿。

偏殿内也供奉着三座塑像,妆容与三清祖师不同。塑像在内侧最上首,下方是层层叠叠整齐排列的玉板。

玉板一侧都有圆孔,牛皮绳穿过孔洞,将玉板串连,挂到一处。

玉板尽头,是一处处空隙。空隙并非空无一物,上面另有带字玉板。

秦汉以来,世人书写使用的文字,大多是篆隶行楷,但玉板上的字体与这些都不相同。司马问之仔细辨认,只认得“天地”二字。

司马问之打量屋内情形的时候,天承子开始在一旁忙碌。他要做的事情虽不繁琐,但有些祖制要遵循,不容敷衍。

“幺儿,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几炷香的工夫过去,天承子停下手中动作,开口问道。

“不知。”司马问之停下打量,转身回应。

“那你可知我为何遣人召你前来?”天承子对答复话语已有预料,听后再问。

“也不知。”司马问之再次如实回应。

“此处是上清殿,是历代弟子入籍上清宗的地方。”天承子随后告知。告知之后,未做耽搁,再次发问。

“你可入我上清一脉?”

司马问之没有立即回应,也不知如何回应。

入籍上清宗一事,是他之前请求的事情,但此时他心中有些纠结。

追求一件事物,若是历经劫难最终获得,会无比欣喜和珍重。若是他人无故赠与,纠结不安是人之常情。

“道长为何要我要我入籍贵宗?”无法回应也要回应,想过之后,司马问之之开口问道。

“这…”天承子未曾料到他会这样回应,一时无法答复。

“授与本领,秉承天意,匡扶正道。”但他是一宗主事,很快反应过来,开口解释。

这样的解释有些牵强,司马问之听后摇头。

道人入籍道门,皆是要秉承天意替天行道。但与其他人需要经过考察相比,天承子却主动邀请,这样的解释无法令人信服。

“玄风已将林中事情尽数告知,我已知晓你的身世。司马氏也曾出过人王,皇族后裔不容折辱。”天承子见状,再作解释。

“况且,冥冥之中,你会到青玄山中,也是一份道缘。上清一脉有意庇护你,也有意结这个善缘。”解释之后,他再作补充。

“多谢道长成全。”司马问之听后,心中不安渐渐散去。随后开口,表明态度。

天承子听后,脸上露出笑容。

虽然有意指引眼前人入籍宗门,但入籍需要历经考验。天承子随后告诫司马问之,稍后残魂入体的时候不要抗拒。抗拒只会引来麻烦,若是没有意外,忍受片刻不适即可礼成。

司马问之听过此事,心中已有准备,满口应下。

刚刚应下,天承子面色突然变得肃穆,开始掐动手诀。随后手诀变化愈加快速,口诀也跟着响起。十几息后,手诀停下,双手指向玉板尽头。

随着他的手势,有光晕缓缓升起,向司马问之飘去。未过多久,开始与他接触。

光晕原本只有一缕,接触后快速化为一团,将他笼罩。随后光晕愈加暗淡,开始向他体内渗入。

刚刚渗入,又快速渗出,没有停留,再次变为一缕光晕返回原处。

天承子看到结果,没有意外,只是在眼中现出一丝失望。随后未作耽搁,再次掐动之前手诀,再引一道光晕。

片刻之后,情景复现,结果相同。

天承子眼中失望变为疑惑,连忙重复之前的动作,再引一道。

结果仍旧没有不同,天承子脸色变得阴沉。

面色阴沉,是因为心中极度失望。天承子方才接引的三道光晕,分别来自玄、黄、元三代玉板,尽数失败。

“道长无需过分在意,想必是小子注定不被道门接纳,与道长无关。”

司马问之虽然不知详细内情,但也能够推知大概。看到天承子面色阴沉,他主动开口劝慰。

“此事或许真的只是我一厢情愿,世事难以预料,幺儿也莫要心中不安。即便不能入籍上清一脉,还有其他方法留在山中。”天承子叹了一口气,劝慰回去。

一炷香后,二人离去,与来时不同,司马问之走在前方。

“屏息、闭目,莫要回头,莫要抗拒。”刚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天承子的声音。

司马问之不知发生什么,下意识照做。天承子未施展手诀,强行从“天、地”两字玉板上引出光晕,从他头顶神聪穴灌入。

刚刚灌入,就有数道神识从殿外闯入。天承子已有准备,趁神识还未赶到近前,快速布下禁制,将其全部挡住。回头再看向司马问之,看到事情开始发生变化。

两道光晕入体,其中一道如同之前那样,再次返回原处。另外一道未见异常,没入他体内不见踪迹。随后,司马问之体内开始生出光芒。

片刻之后,光芒褪去。天承子看到没有异常,知晓此事已成,一口长气呼出。

“道长,出了何事?”司马问之听到响声,开口询问。

“无事,无事,无需拘束,可以睁开双目了。”天承子一边回应,一边吩咐。

“结果如何?”司马问之心思缜密,没有尽信,进一步问道。

“甚好,甚好,出乎意料,你已是上清一脉弟子。”天承子满面笑容。

“多谢主事祖师成全。”

司马问之听后,内心欢喜。欢喜之下,开口谢道。

他虽然不知晓刚刚发生的内情,却能猜到是天承子最后又做了一次尝试。从他反应来看,尝试得到了回报。

“莫叫祖师,莫叫祖师。”天承子听后连连拒绝。随后在司马问之疑惑目光中,将上方一枚玉板拿出,向他递了过去。

“地…”司马问之接过翻看,只认识正面的字迹。

“地灵,这是你的道号。天杰地灵,日后替天行道,莫要辱没了你的道号。”天承子随后补充,又作嘱咐。

“弟子谨记。”司马问之恭敬回应。

“不仅是道号,这枚玉板,日后也要异常珍惜,不要损毁,也不要送归宗门。”天承子接着嘱咐。

“为何?”司马问之听后,下意识问出。

“那一缕光晕是残魂,与玉板中的原是一体。若是将玉板交回,你体内残魂也会回返,会有诸多不利。”天承子的回应看上去更多像是告诫。

“若是它自己回返,又该如何?”司马问之心中有顾虑。

“到那时已不需去计较。”天承子有言外之意。

“为何?”司马问之紧追不舍。

“残魂自动回返,此人多半已经身陨。”

12. 皆是妥协

当日午后,将过未时。地魁子再次收到召见,令他带人前去主事居所。地魁子猜到司马问之一事已有结果,遣人叫来玄风,一同前去。

相比玄风二人,有一人去得更早。

早上司马问之被玄风带走之后,没过多久,凌霜就偷偷跟在后面。直至跟到下峰与上峰分隔的地方止住脚步。

宗门严令,下峰弟子不得私自前往上峰,违者严惩。凌霜虽不老实,也不敢随意违逆。

地魁子带着玄风从上峰走下的时候,也被她看到。害怕被长辈呵斥,她找了一旁一处隐秘地方藏身。

原本以为司马问之很快就会回返,但从午前等到午后,都没有见到他回返身影。她心中愈加没有底气,频频从藏身地方走出,到路口查看情形。

玄风接到地魁子召见,行色匆匆。将要到上峰的时候,刚好堵住了正在向上探望的凌霜。

“黄凌,你在这里做什么?”玄风止住脚步问道,语气急促。

“无事,只是恰好走到此处,这就回去。”凌霜反应快速。

“又在妄言,成何体统。”玄风知晓她说的不是事情,开口呵斥。

凌霜听后,只顾笑着,不再开口。

“方才主事师祖遣人召我与师尊前去,想必是你与我说的那件事情已有结果。你先在此处等候,莫要违背门规上去,以免受罚。”玄风不想再纠缠,告知内情后急匆匆离去。

望着师叔离去背影,凌霜心中忐忑消去五成。

没有尽数消去,是因为玄风刚才的话里,也没有肯定司马问之已被留下。她之前只去求过玄风,说去求了师祖地魁子一事也是妄言。

即便留下,也有多种可能。可能是入籍弟子,也可能是宗门杂役。

凌霜心中,司马问之绝无可能是“玄”字三代弟子。即便是四代,她心中也不情愿。

但她又十分抗拒司马问之只是一个杂役,五代弟子最好,司马师侄刚刚好。

凌霜此时纠结,之前在上清殿中,有更多的人也曾纠结。

天承子设下禁制,屏退了众多神识之后没过多久,陆续有宗门长老前往上清殿中,正面与他交谈。

天承子言语之中多有保留。

身为上清宗主事,一些事情即便需要对宗门内众人解释,也无需和盘托出。

有所保留的结果,是交谈渐渐变成了交涉。

大多时候,一方宗门势力中,都会有保守与激进的两派,叫嚣之人来自保守一派。叫嚣的缘由大体相同,除了千余年前山门初建,没有修为的二代弟子还不曾见过。

青玄山三宗中,门人弟子依“天地玄黄、元良悟广”轮回。

排序在后面的辈份,有可能是前面的师门长辈。不过不得大道之人,大多活不过两个甲子,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即便出现,也是在首尾相接之处。

司马问之毫无修为,与其他二代弟子大多已是鬼仙境想比,难以服众。事情反常就难以避免妖异,此事前因后果皆不清楚。青玄山才安定了十几年,此人不能留下,给足补给送出山门。

天承子自然不会应允,此时的局面他已料到,因此也有对策。

想要解决一件事情,根基是此事所涉及之人肯讲道理。司马问之一事,他偏偏有不讲道理也可解决的办法,就是上清主事的身份。

讲道理的方法若不能解决,不讲道理的方法自然是要用的。一句“我意已决”,下面的人理解为独断专行也好,当机立断也罢,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

但这是下策,天承子在等上策。

一件事,有人反对之后,往往也会有人赞同。果然,未等多久,赞同他做法的声音随后有了。

一件事是挑战的同时,也可能是机遇,如果只是一味的担心和犹豫,不会有什么长进。

这是激进一派的说法,既表明了态度,也声援了天承子。

交谈成了交涉,交涉成了唇枪舌战。

最后的结果是各退一步,互相妥协。司马问之还是成了初门修士“地灵”,但是不得居住在上峰,也不能获得二代弟子的供奉。

还好、还好,眼不见心不烦,保守一派目的达成。

甚好、甚好,此事多有转机,天承子笑而不语。

众人退去后,天承子将司马问之带到自己的居所,交代其他宗门情形。同时遣人,将地魁子与玄风唤来。等二人到后,在他们纠结的目光中,引荐了上清修士地灵。

此时的凌霜,正依照玄风吩咐在原地守候。虽然不知司马问之以何种身份留下,但是毕竟有了他的消息,凌霜心中忐忑渐渐散去。

申时将过,她再一次向上查看。这次有了收获,有几人正向下峰走来。当先一人,是师祖地魁子。

等几人走得近一些,凌霜看到司马问之也在其中,连忙看他身上衣物。见不是去时的穿着,也不是杂役服饰,心中开始欢喜。

“小夫子,你果然不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莫要忘了之前的承诺!”未等几人走到面前,她快速迎上。一拳打在司马问之胸前的同时,开口说道。

“胡闹,如此没大没小,还不快快拜见你地灵师叔祖。”地魁子见状,出声呵斥。

大喜与大悲,多是人生快意恩仇之事。但二者转换得如此快速,还是令凌霜脑中空白,愣在了那里,直到地魁子再次呵斥。

泪珠就在眼眶中打转,凌霜楚楚可怜的神情下,有着明显的愤愤不平,这又让人感觉她并不值得同情。

“我不做你师叔,你也莫要做我师叔祖。”凌霜转头,大步向回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说着。

这是她的妥协。

地魁子几人走后,屋中只剩下了上清主事天承子一人。一根敬香被点燃,香烟袅袅升起,渐渐成了一副仙家面相。

“前辈,此事是福是祸?”天承子语气中满是敬意。

“我也不知。不过,老祖说是妥协。此事难料福祸,或是福祸相依”。

烟雾缭绕,而后散去。

13. 接踵而至

翌日清晨,辰时未过,司马问之起床开窗,看着窗外的景色伸展腰身。

昨日在众人面前走开后,凌霜再未出现过。因此,安置司马问之的事情,被玄风安排给了其他的弟子。

司马问之此时所处的屋子,是他自己的居所,位于下峰的一处向阳之地。

屋子的周围,被另外几处他人的居所围着。

即便力主将司马问之留在上清峰,天承子也不想声张。昨日虽有争辩,但是有一件事情大家都很认可:初门修为的二代弟子,不好张扬。

也是这个缘由,他的居所虽没有在最边缘,也没有在中心居所密集之地,而是被定在一个不稀不密的地方。

还好,此处虽不热闹,却是一处秀丽风景所在。况且,他本身也不是喜好热闹之人。

生活所需之物,屋中大致齐全。

司马问之喜好喝茶,见屋中没有茶叶,便向安置他的弟子要了一些。

道士本就喜好饮茶,他又是那名弟子的师叔祖,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所得的茶叶成色很好,数量也有很多。

辰时将过之时,有弟子送来朝食。

和俗世百姓一样,青玄山三宗之中,未修炼辟谷的修士,一日只吃朝食和哺食两餐。

司马问之吃得很仔细,哺食要等到申时,此时吃不仔细,之后会挨饿,挨饿的滋味并不好受。

而后,他走出屋门,查看居所周围的情势。

此前在逃亡路上,每到一处新地,皆会有随行士兵前去查看方圆数里的情势。民风民俗、地形走势、道路河流,皆在探查范围之内。

护卫将军不会向司马问之隐瞒探查的事情,解释说是为了掌握敌情。司马问之明了,掌握敌情是次要,更多的是为了避免逃走时慌不择路的事情发生。

查探完毕,转身回返居所。快要到的时候,司马问之看到了凌霜。

之所以不是遇到,是因为他看见凌霜,凌霜并没有发现他。此时凌霜正在他的屋子前不远处来回走着,看样子已经有了一些工夫。

略微想过以后,司马问之决定不现身。

凌霜明显是为他来的,但自己并不知道她所为何事。在司马问之心里,凌霜即便不是心思恶毒之人,他也不想和凌霜过多纠缠。

不想纠缠,就不如不见。

司马问之出门后不久,凌霜就来到了他屋前。

见屋子门开着,里面却没有人影,只得在屋子前方不远处来回走着,期待和他“偶遇”。

昨日回去后,凌霜既对司马问之的际遇愤懑,又对自己所说所做后悔。她有小聪明,也有一些大智慧,十余岁女孩儿的心智,已经让她能够从多方面考虑一件事情。

考虑的结果是接受现实,此事已定,并非她能左右。

十余岁孩子嫉妒之心很强,很快,凌霜又开始不忿。

如此这般,接受、推翻、再接受,司马问之在凌霜心中死去、复生、再死去。直到她自己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前来“通知”。

司马问之有心不见,拒不现身。

凌霜诚心等他回来,拒不离开。

巳时过半,日光毒辣,司马问之渐渐不能忍受,随即走向自己的居所,投降了。

“喂,你去了何处,连房门都不掩上”。看到他走过来,凌霜开口问道。

道人虽然坦荡,但个人际遇多有隐秘,出门时皆习惯掩门。司马问之不曾掩门,是见惯了俗世之人的居所多不掩门。

虽然多有战乱,普通百姓民风仍然淳朴,外出不掩门很常见。况且多是贫苦人家,家中没有值钱的东西引人觊觎,掩门多此一举。

“知道你会前来,特意开门迎你”。司马问之无意开罪她,也无意用师叔祖的名分压她,刻意如此答复。

“是怕无人开门,我砸了房门吧。”凌霜忘了此来的目的,步步紧逼。

司马问之不再回答,径直走到屋里。

“日光毒辣,黄凌道长屋内说话。”见凌霜并未跟来,他又主动邀请。

“还算你有良心。”司马问之在称呼上加了“道长”,凌霜得到了满意的对待,也快步走到屋内。

吃人嘴短,同样喝人也会嘴短。喝下司马问之款待的两杯好茶之后,再开口说话,凌霜的语气就缓和许多。

回忆往事,虽然往事并不久远。

拉近关系,虽然对方并不想与她纠缠。

你来我往,一番口舌之后,凌霜此来的目的十足的达成。有外人在场,司马问之是师叔祖。只有二人之时,他仍旧是“小夫子”。

想与便宜师叔祖拉近关系,此事定下后,凌霜并未主动辞去。身心疲惫,司马问之却有心送客。

最后,他借口想要午睡,以此提醒凌霜,并作出要宽衣的样子。

凌霜离去,走时嘴中嘀咕着“轻薄子”。

青玄山中并无午睡的习惯,此举也的确不是君子所为,司马问之的儒师虞夫子如果在场,定然要对他多多教导。

但他此时不是儒生司马问之,而是上清宗道士地灵。现学现卖,修道之人的自由洒脱,他表现的可圈可点。

司马问之并非想要午睡,实际上,想要午睡也没了可能。凌霜走后不久,就有同门修士前来拜访。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居住之地来了新人,前去拜访查探,这些弟子的行为没有异常。何况虽然没有待遇,司马问之的名分就已经够了分量。

进门是客,是客看茶,十来岁的司马问之有模有样的经历着成人的客套。

喝茶有喝茶的规矩,第一泡不能喝,润茶之后倒掉。

但是来他居所求见的弟子接踵而至,几个时辰内没有断绝。先是四代弟子,再是三代弟子。

茶水不够供应,茶具也来不及清洗,害苦了送水与倒水的弟子,便没有了规矩。

一连两日,司马问之勉力应付,先前讨要的茶叶也开始见底。到第三日的时候,他已不再开门。

仍有前来拜见的后辈弟子,掺杂着已经来过的,不多时,屋外空地上已经有了一些人。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地权子。”屋外突然有道人稽首,是上清宗二代弟子。

司马问之正不知如何是好,闻声大喜,此事终于有了宗门长老出面,急忙打开屋门。

“师弟,可否入内,饮一杯茶水。”

未等他说话,地权子先开了口。

14. 拔苗助长

此事最后惊动了主事天承子,一声令下,司马问之的门前恢复了清净。

主事下的口令,虽然可以挡住门人弟子的脚步,却阻止不了他们的口舌,没几日有了风言风语。

流言开始只在低阶弟子中流传,后来上峰的修士也有了耳闻。事关上清宗的声誉,此事很快便又报给了天承子。

这次没有交涉,宗门利益之前,众弟子俱能团结一致。

司马问之被留下来并安置在下峰,是当日众人一起做的决定。天承子也没有被刁难,落井下石之事,俗世之人尚且不齿,青玄道人更加不会有意为之。

于是,刚刚清静没有两日,司马问之又来到上清殿。

他还没到的时候,天承子已经有了考量。

流言之中,对司马问之本身无能却身居高位之事多有菲薄。

虽然他此时的高位徒有其名,但是别人数十年上百年苦熬才能得到的事物,被他一朝得到,委实打翻了某些人的醋坛子。

低阶弟子修为并不高深,未经地劫磨炼心智,这样的反应情有可原。实则大道皆要靠自己来走,悟道途中摒除他人的干扰、巩固道心至关重要。

堵人口舌是治标之法,既然是因为修为低微引人非议,提升司马问之的修为才是治本良方。此时二代弟子中,修为最低的地权道长是神人境。只要将他的修为提升至与地权相仿,非议自然烟消云散。

道门修行,需要循序渐进。

进入青玄山宗门的凡人,没有修为在身时,被称为初门,意为初入道门的小道士。

初门修士体内多为浊气,四肢百骸之中虽然也有一些得自食物之中的灵气,也多被浊气压制,不能有所作为。

宗门赐下吐纳与感悟的方法,初门修士每日勤加练习感受天地灵气,并引入至自身体内。游走于血脉之中,消除浊气的同时,调理脉络。

天长日久,血脉愈加紧固之后,可尝试引导灵气冲击体内的任脉与督脉。

任脉与督脉何时被冲击开,何时从初门修为跨入道人修为。

此二脉是人身上脉络的主干,主干被打开,其他分支的脉络能过接纳并承载更多灵气。

任督二脉打开时,丹田同时开启。

道人境修士继续吸纳天地灵气储存于脉络与丹田之中,先后冲击周身先天三十六和后天七十二枚大穴。

先天三十六穴冲击开时,道人修为变为神人修为。后天七十二穴冲击开时,神人境圆满,修士可以着手准备地劫。

修为提升的同时,修道之人多会研习一些技艺。术法、符咒、堪舆、占卜、阵法等不一而足。

提升修为是大路,研习技艺是路上的风景。

大道能走到何种地步,大路与风景相辅相成。无论是霸道术法,还是堪舆占卜一类的玄门,修炼至精深之处,对大道得悟都有裨益。

机关巧术不在此列,大道三千,机关术也是上界传下,蜀仙诸葛氏曾用此术大杀四方,名震一时。

但是此时机关巧术被称为淫术,虽多有用处,却被修道之人不齿。何况,机关巧术之中,很多都是暗术暗器。

除非大罗金仙亲自出手,否则将司马问之的修为短时间内从初门拔升至神人境,绝无可能。即便是他天赋异禀,也无可能。

天赋不是万能的法门,即便是大罗金仙,也需要无数岁月沉淀才能证得高位。

但是天承子还是决定这样去做,此事不容拖沓。

睡前脑中千万条路,睡醒还是走老路的事情,他看到过很多,也经历过很多。只要敢于尝试,就比不做好很多。

他人从初门至神人修为需要一纪,司马问之如果用五六载达成,就已经足够。早一刻开始,就有希望早一刻达成,就少一刻的变故和是非。

“地灵师侄,近几日山中生活可好?”山高万丈,起于毫末,心中虽然紧迫,他并未表现的过分焦急。

“回师伯,尚可。”司马问之过得很不好,流言他也曾听到,回答的很勉强。

司马问之近几日境遇,天承子大体知晓,之所以问他,是要看他遇事之时的心态和应对。还好,此子性情明显强于同龄人,并没有大吐苦水,值得教导。

“原想山门重启,多一些新入弟子后,令你与他们一同学道。只是怕你等的时日太长,失了耐心。唤你来此,听听你的想法。”不知司马问之心思如何,天承子变主动为被动,将主动抛给他。

“请问师伯,青玄传承,何为本、何为末?”司马问之听后没有直接答复,改为反问。

“三千大道为本,诸多技艺为末。”天承子会意。做事之前选对方向,远比发现误入歧途后修补重要。司马问之不想舍本逐末,天承子的回答切中要害。

“三千大道直通上界,大道难得。诸多技艺可保一世富贵,技艺可以速成。”担心司马问之不明白,天承子又加了一句。

“弟子不想等,愿师伯赐下大道”。司马问之一语双关,既回答了天承子最初的问话,也表明自己的志向。

“甚好。”天承子内心满意。司马问之不贪富贵、不畏艰难,令他满意。修仙大道多会涉及诸多技艺,此子的决定也是上乘之选。

此事既定,早些开始总是好的。当下,天承子唤来宗门教授新入弟子的共师,交代授课要领。

此时上清一脉已有完善的传承,宗门内有上清大道真经与上清大洞真经两部。

两部真经是上清道法之源,大道三千,最后是悟道接引飞升还是以力破界飞升,要看修士自己的领悟。

“愿师伯赐下大道。”见天承子开始向宗门内的授业弟子交代他的事情,司马问之再次开口。

天承子听后皱眉,不久后会意,之前是他误会了司马问之。此子心气甚高,两次所说所求相同,皆是请求他亲自传授上清道法。

15. 拔苗助长(续)

“我并非你的师尊,不能授业,只可解惑。”司马问之请求的事情,天承子会意后直接开口拒绝。

司马问之听后,眼中现出失望。

天承子的回答,他听得明白。宗门之内,有师承关系的师尊可以对弟子传道,或者类似于地魁子教导凌霜也可,其他人一般不准。

更进一步,他从天承子的话中,也明白了另一层深意。宗门一代修士已经不再收徒,他的修行,更多要靠自己。

不过还好,不能授业,尚可解惑。只要天承子愿意帮他,两者之间界限虽有,却很模糊。

想到这里,他的眼中又有了希冀。

“此人是玄成道长,担负教导宗门内新晋弟子功课事宜。地灵,你先跟他学习入门的道法规矩。玄成道长也居住在下峰,平时可多多接触。”司马问之眼中的失望与希冀,天承子都看在眼里,不由赞叹此子悟性上佳。随后,指着面前一人向他引荐。

“无量天尊,有劳玄成道长。”司马问之放低姿态,主动见礼。

“无量天尊,师叔前途无量,玄成不敢居功。”玄成道长姿态更低,赶忙回应。

而后,司马问之随玄成退去。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天承子若有所思。

司马问之的请求没有偏差,想要快速提升他的修为,由自己教导是上上之选。并且,他并非不能对其传道,只是现状下,欲行此事并不恰当。

二人愈行愈远,天承子的思绪也愈来愈远,不知道司马问之这次能否体会。

玄成授业之地,也在下峰,但并不是他自己的私居,是宗门设定的一处公用居室。

往日玄成授业,多是面对多名新入弟子。缘由无他,宗门每次收录弟子,大多是数名,或者是积攒数人一起纳入。

如今面对司马问之一人,他心中多有不适。何况此人辈分是自己的师叔,此事之前从未有过。失去了往日的热闹,玄成道长授课虽仍然竭力勤勉,却多感觉意兴阑珊。

司马问之没有不适。

他本为晋国太子,在建康皇城听虞夫子授业,堂下也只有他一人。真经虽然拗口,玄成却能转为通俗的话语说出来,他听得津津有味。

玄成道长讲述的,是初门修士沟通天地灵气、引入体内的方法。无论因为什么得道,此法是源头。

听了一日,司马问之尝试引灵气进入身体。但几番折腾,他的尝试皆以失败告终。

玄成见状,劝慰他不要操之过急。欲行其事先利其器,继续揣摩经文再做尝试。

又听了一日,司马问之再次尝试,结果重蹈覆辙。玄成仍旧劝慰,一般修士需三日才能贯通此法,此时方才两日。

此后三日,司马问之多次尝试,每次都不得要领,玄成的劝慰也变得越来越没有底气。

“不碍事,我已有了感觉,想必再多试几次,便可达成。”司马问之见状,开始劝慰师侄玄成。

玄成听后没有言语,只是摇头。

修士对周围灵气的变化异常敏感,如果眼前人已经有了调动灵气的能力,他不会感受不到。

将手搭过去之后,玄成向司马问之体内渡去一缕灵气,贯穿他的脉络。

果然,司马问之在骗他,虽然是好意的宽慰。道门忌讳妄语,失望之下,玄成也不想计较此事。

瞒不住玄成,自然更加无法瞒住天承子。

第七日时,天承子在上清殿同样使用此法试探之。血脉稳固、脉搏平和,司马问之身体无恙。只是七日过去,脉络依旧如初,没有丝毫变动。

不求天赋异禀,只求同于常人,试探之后,天承子退求其次。

司马问之依旧跟随玄成回到下峰修行。

玄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司马问之有疑必问,有问必能得到耐心答复。

第十日的时候,玄成依旧有耐心,但是却失了信心,司马问之脉络依旧没有变化。天承子知晓此事后,期望又有变化,只求他不会差常人太多。

下峰弟子要去上峰,需要得到允许。因司马问之的事情,天承子交待过门下弟子不要再阻拦玄成。

此后几日,天承子的居所之中,玄成的身影多次出现。对应的,司马问之的手里开始多出一些药丹。

玄成去的越来越频繁,司马问之手中的药丹变化也越来越快。

起初是红色,后来是灰色,再后来是白色。药丹颜色越来越浅,个头越来越小,入口后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再过几日,司马问之引灵之法没有长进,面色却有了变化,愈发变得潮红。玄成道长见状,照旧渡过一缕灵气查看。片刻之后脸色大变,急忙带着他去往上峰。

天承子查探的更加仔细,此时司马问之的任脉与督脉虽没有变化,二脉周围的脉络却有了溃败迹象。

血脉溃败,是因为近些天服用的药丹。

药力没有冲开任脉与督脉,改向周围血脉冲击。如同一条大江,干流被堵塞无法疏通,江水倒灌进一旁的支流,导致支流溃堤。

快速封闭他几处重要穴位之后,天承子继续向他的体内渡去灵气,尝试恢复他溃败的血脉。此时,司马问之溃败的脉络已无法承受较多灵气的冲击,天承子做得异常小心。

两个时辰之后,天承子内心稍安。

已经被脉络同化的药力无法排除,剩余尚未被同化的散乱药力被尽数引出,溃败的脉络也开始恢复,司马问之已无危险。

同时,他开始反思此事的前因后果。

使用药丹之力冲击脉络,是宗门之内、应对相同境遇弟子的常用策略。太清与玉清两宗也多用此法,鲜有这样的局面发生。

天承子不解,但是明白无论是什么缘由,此法若再在司马问之身上使用,就是拔苗助长,会得不偿失。

“玄成,将你师叔带回他的居所,好生歇息疗养。最近几日,莫要再做尝试。”天承子叹了一口气,开口吩咐。

“希望地灵师侄莫要被此事影响的过多。”

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天承子的期望又有了变化。

16. 忠臣良将

司马问之恢复的颇为顺利,才几日,脸上潮红之色完全褪去。身上不适的感觉,也渐渐不见踪迹。

经过此事后,玄成向司马问之授业时候,不再给他药丹。玄成的药丹得自天承子,天承子自知此事缘由是他操之过急,便断了催熟的念头。

引灵之法的口诀,已是倒背如流。身体恢复之后,司马问之继续做着尝试。几日之后,当他再一次尝试时,体内有了异样的感觉。

司马问之察觉异样之时,玄成也感觉到周围灵气有了细微变化。惊喜之下,他忙向司马问之体内渡去一缕灵气,查探他体内的情形。

开始时候,玄成面有疑惑,司马问之的任脉与督脉未见灵气。再向下查看,发现灵气正在之前受损的血脉之处汇聚,他眉头开始皱起。

不过,与之前不同,此时汇聚的灵气很有条理,并未像上次那样散乱。司马问之已经恢复的脉络,也未见再次溃败的迹象。此事他未曾见过,是好是坏,他也无法辨别,但是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

过了几日,司马问之引入体内的灵气并未暴乱四散,而是愈加得有了条理。并且,脉络之中的灵气,隐隐有了冲击任脉与督脉的迹象。

积蓄灵气冲开任脉与督脉一事,并非一朝一夕能够达成。

还好,虽有波折,此事终究是朝着正常的方向变化着。并且经过磨难,司马问之行使此事要快于常人,天承子与玄成大感宽慰。

又过了两日,司马问之在他的居所之中参悟真经时,听到屋前空地上陆续有人快速走过。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想要打开屋门,唤人上前询问。还未碰到,屋门突然向内开启,随后一个踉跄的身影闯了进来。

“小夫子,快与我走。”未等司马问之看清来人,来人已经对他下了吩咐。

“何事如此慌张,小心门内摆设碰伤了你。”听声音,司马问之知道是凌霜。询问何事的同时,告诫她下次莫要如此,要记得先叩门告知。

“先随我走,莫要耽搁,路上讲与你听。”不知是没有听明白,还是故意不买账,凌霜没有理睬提醒。

凌霜一人踉跄进屋,随后带着司马问之,二人匆忙出去。路上又遇到了一些宗门弟子,众人都是向着青玄山山门所在行去。

去往山门的路上,凌霜讲着她知道的来龙去脉。气喘吁吁之下,她虽说的断断续续,司马问之还是明白了事情大概。

昨日午后,看守山门的三宗弟子,见到一个俗世之人在山门之外徘徊。守卫弟子虽然觉得怪异,却并未放在心上。此时俗世中人生活艰难,迫于生计,多有山野樵夫在山中寻找无主野物贴补家用。

不多时,山门之外俗世之人退去。未过多久,再次回返。回返之后在山门左右往返数次。随后坐在山门之外的山石之上,不再动弹。

守卫弟子见状醒悟,此人并非以往山野樵夫,而是专为青玄山门而来。先前数次往返查探,都是为了确定青玄山山门所在。

各自告知本脉长辈后,守卫弟子得到法旨。不得招惹此人,静观其变。好在此人坐下后,除了变换坐姿,不再有其他动作。

入夜之后,此人也不曾离去,直至今日天明。

天明以后,此人不再静坐,口中开始喊话。

开始的时候,话语还是恳求放归他的家人。说了许久不见有人出来,便开始破口大骂,仍旧要求放还被青玄山三宗掳走的亲人。

山门之前咒骂青玄三宗,此事只有当年万妖围山时,妖王大荒冥做过。守卫弟子不能容忍,想要教训此人。但昨日已有不得招惹的法旨,守卫弟子只能再去上报,等待答复。

此时新的法旨并未降下,那人仍在山门之外,引得一众门内弟子前去查看。

虽未见到山门外面那人,凌霜讲述的时候,司马问之心中已有答案,来人大有可能是一路护送他西行的高将军。

青玄山贵为道家人界祖庭,曾是道门朝拜圣地,对同道中人来说,山门并非隐秘。

高将军是俗世之人,能够寻到这里,如果没有人指点,就是另有际遇。即便如此,青玄山山高不知几许,一路之上,他也会经历诸多艰难。

二人到达山门的时候,见到已有数十弟子聚集。青玄山有宗门大阵护卫,可以由内看外,不能由外见内。

虽然隔着有些距离,司马问之还是辨认出,山门之外那人确是高将军。此时他的装扮颇为狼狈,先前受损的战服愈加破败,已有多处露出身上皮肉。头盔不见踪迹,头发散乱在肩头。

由于山门外之外并不能看到里面的情形,高将军并未发现司马问之就在他身前不远处。一直未见有人出来,他也一直在山门之外叫骂。

不多时,前去上报的弟子再次回返,新的法旨已降下。不必计较此人过错,比照先前对待迷路樵夫的做法,将此人带下山去。

围观弟子大感无趣,不多时渐渐散去。司马问之看到高将军突然昏厥,随后有同门上前,数息之后一起失去踪迹。

凌霜也大感无趣,回去的时候仍然惋惜没有发生什么。

司马问之心思沉重。

法旨未到的时候,他曾有意主动与高将军相认,但很快又压下了这个念头。相认与陌路之间,司马问之纠结异常,直到门下弟子将他带离。

之后又过了三日,清晨时分,司马问之再次听到屋前有人快速经过。这次未做犹豫,他径直下床、开门,随着众人一起快步走向山门。

到了山门查看,前几日被带下山的高将军,这时又出现在山门之外。此时看去,他比前几日更加狼狈。战服成了一缕缕的布条,且蓬头垢面,几乎无法辨认出本来面目。

前几日将高将军送至山下之后,守卫弟子又接到法旨。此人若再来,不用请示,直接送至山下。如此反复几次,此人定会知难而退。

依照法旨,有弟子上前,将要动手。

“先莫动手,我识得此人。”还未动手,身后有话语传来。

17. 为故人谋

“先莫动手,我识得此人”。

守卫弟子止步,转身后循声看去,发现并不认识说话之人是谁。

是司马问之。

眼见再不开口拦下,高将军还会被带至山下。他担心再次将其带下山,高将军仍旧会回返,再次无辜遭受诸多艰难。因此一时情急,脱口而出。

“何人?”守卫弟子不认识司马问之,开口喝问。

“他是上清一脉地灵道长,黄凌见过师叔祖”。

回应之人是凌霜,方才司马问之视线皆在高将军那里,没有察觉凌霜也已到了此处,并站在了他身旁。

喝问之人是上清一脉“玄”字弟子,听到凌霜言语后面漏狐疑。

前些日此人一直在把守山门,没有到过司马问之的居所,因此并不认识他。上清一脉师叔伯,此人大多也见过,没有听说有地灵其人。

此外,守卫疑虑还有一处。

司马问之此时是总角小儿,“天地玄黄、元良悟广”,青玄山三宗“地”字修士大多年至花甲,此人与他所知的师叔伯形象相去甚远。

“当真?”

山门守卫话语变得缓和。

此人识得后来回应之人是凌霜,此话也是问向她。凌霜虽是坤道,却素有顽劣之名。此事严肃异常,他不得不慎重。

未等凌霜回复,人群之中又有人为司马问之正名。前些日到他居所拜见的人不在少数,人群中有去过的人。

人怕出名,出名后多有弊端,前些日司马问之闭门不再见客即是如此。但是出名也有好处,此时他的身份已经确定,毋庸他人再去置疑。

先前法旨是二代修士示下,如今出声制止的也是二代修士。守卫左右为难,只得暂缓手上动作,再去上峰请示。

山门之前,三宗弟子不再散去,剩余守卫也未驱赶。此时三脉内掌管戒律的主事还没有前来,只要众人不再上前,驱赶他们不在守卫职责范围内。

眼见未被驱逐,在允许界限内,众人开始争相上前。

聚众看热闹是世间万灵的共性,人也难免其俗。青玄山封闭山门十数载,高将军是他们中许多人见到的第一个外人。

司马问之不想再等,他已经后悔前几日未主动与高将军相认。

宗门如此待他,多是因为他在山门之外叫骂。但高将军并不是无理之人,开始时也曾好言相求。行军打仗之时,城前叫骂是下下之策,高将军仍旧这样去做,说明他已山穷水尽,没有其他办法。

众弟子争相上前时,都刻意绕过司马问之,前方并不拥挤。司马问之缓步向山门之外走去,步伐虽慢却很坚定。山门守卫有心阻拦,几人多有犹豫却踟蹰不前。

三宗之中均有规矩,遇到突发情形时,在场身份最高之人暂为统领。此处他身份最为尊崇,所作所为可以一人而决。

众人聚集之处距离山门不近不远,只有几十丈。

行走百余步之后,司马问之遇到山门大阵。腰间玉牌灵光一闪,他没有遇到想象中的阻拦。之后穿过大阵,来到山门外。

高将军正在叫骂,见有人出来忙止住骂声。

阵前叫骂,是希望有人出来,是无奈之举。对方人马出来后再不收声,就是过分,是不识抬举。见有人看向他,他也迎着目光看了过去。

修士自然有修士的装扮,司马问之穿着的是上清宗的道服,头上梳着道髻,装扮与之前相比大有改变。

此外,近些日引灵之法也有一些效用,他的神情较之前多有不同。

即便如此,高将军打量了几下,还是将他认了出来。

司马问之还未出来时,他已经做好被再次驱逐至山下的准备。此时见所求之人自己走了出来,喜不自胜。多日的艰辛委屈一扫而空,他赶忙快走几步上前,向司马问之行礼。

相距近一些,看的就能清楚一些。高将军经历的苦难,比司马问之预想的还要多。在他破败的战服之下,身上多有划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是新近所伤。

脸上尚好,未见多少伤痕,只是布满血丝的双眼,表明他近些天休息的十分不好。

司马问之再次打量的时候,高将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狼狈,窘迫之下,竭力的想要肃整衣冠。身上衣物太过破败,头盔也已丢失,他的努力徒劳无用。

司马问之见状,出手制止。

他此时心中大暖,并不在意高将军看上去如何。

逃亡路上,此人竭力护卫、死拼不退。自己进入青玄山门后,又不忘使命苦苦追寻。司马问之庆幸自己走了出来,此等忠臣良将,觅之难寻。

司马问之与高将军相认的时候,上清主事天承子也来到了山门处。山门之外,看不见山门之内的情形,司马问之并未觉察里面的变化。

青玄山山门将要重启,天承子手中需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但司马问之进入上清宗一事是他力主,此事由他出面解决名正言顺。

况且,他人不知此事前因后果,交给别人来做,他不放心。

此时,三脉围观的众弟子已被驱散。太清与玉清两宗不知何故,未见有高阶弟子前来。山门之内,只有上清几位高阶修士和三脉看护山门的守卫。

既已相认,有些事情再也不能回避。

嘱咐高将军在原地等候之后,司马问之转身走向山门。只是他还未研习进入山门的术法口诀,行至山门大阵前,被挡住了脚步。

得到天承子示意,守卫中的上清宗弟子打开山门。司马问之进入后没有犹豫,径直走到天承子面前。

“可有所求?”

有些事已经做了,再去追究并不适宜。天承子当下最在乎的,是司马问之对待此事的态度。

“有所求,求主事师伯能够收下高将军。”司马问之也在乎天承子的态度,不等他再问所求是什么,回答毫无保留。

“此事难以达成。”天承子表明立场。

“做杂役也可。”司马问之不肯放弃。

“杂役也不可。”天承子没有退让。

18. 敝帚自珍

“杂役也不可。”天承子没有退让。

开口之前,司马问之有些期望,听到回应后期望落空,心中有些落寞。回返的路上,可能会有的结果他曾想过多个,此刻得到的是最差的一个。

还好,虽然是最差的结果,之前也已预料到,并非没有准备,也并非不能接受。

“高将军为我所做颇多,我不能再次舍弃他。”司马问之再次开口,话语很是坚定。

“大道艰难,鸡肋并无用处。”担心司马问之不能明白此事利害,天承子出言劝告。

天承子所说,司马问之会意。

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天承子在提醒,他与山门外那人要走的道路并不相同,那人对他的道途也没有裨益。无用之事,不要去做。无用之人,不要强留。

但司马问之心中已做出抉择,高将军不是可有可无的鸡肋。

他是晋国的良将,是司马家的忠仆。患难之时方能见到真情,高将军的锲而不舍,令司马问之大为感动。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已经将其视为亲人。

同时,司马问之对天承子口中的“大道”很是反感。

一个人,如若只是按照有用与无用来区分,人情冷漠如此,即便感悟大道又能如何。敝帚尚且自珍,何况是已被自己视为亲人之人。

抉择已下,司马问之心中释然,长长呼出一口气。

“如何?”见他下了决心,天承子开口问到。

司马问之没有开口答复,而是伸手向腰间玉牌摸去。摘下玉牌后,未做停留,用双手将其奉至天承子面前。

数日前在上清殿中,天承子曾交代过,此物轻易不可送回。此时他未被宗门剔除,更无陨落一事发生,言外之意就很明显,愿主动离开宗门。

看到司马问之的抉择,天承子脸色阴沉。

此事他原本可以应下,但是能做和去做截然不同。即便是应下,也不会在此时答应。有求必应会助长司马问之对他的依赖,也会招致他人更多非议。

“下山之时,交与守卫弟子。”天承子没有伸手接过,转身向回走去。

天承子走后,过了一会儿,司马问之动身,开始向自己居所走去。从山门去往上清峰,无论是上峰还是下峰,最开始的路是相同的。若是立即跟在天承子身后回去,路上或许有机会再做恳求。

他并未这样做,二人立场都很坚定,除非一方妥协。司马问之虽然只是一个孩童,也有自尊之心,与天承子拉开距离,是他刻意为之。

行至居所前,司马问之面露狐疑。

前去山门的时候,他走的匆忙,未来得及将屋门掩上。此时屋门紧闭,不知是谁所为。

确实有人来过,并且来人还未离去。凌霜自山门处被驱离以后,没有回到自己居所,而是来到司马问之的屋中。此时,正隔着窗户看着外面。

“小夫子,快快进来。”

见司马问之回返,凌霜将门打开,急促地呼唤他进屋。此刻周围只有他们两人,凌霜对司马问之的称呼,也从师叔祖变回了小夫子。

司马问之进屋后,凌霜开始询问众人走后发生的事情。司马问之心情不好,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着。同时,开始收拾屋中自己的物品。

青玄山中,他滞留不过月余,物品不多,很快收拾妥当。

“小夫子,你这是做什么?”凌霜发现他的动作,有些不解,开口询问。

“山门之前,我交回了玉牌,天承子道长同意了。”司马问之没有回身,言语有些落寞。对天承子的称呼,也从师伯变为道长。

交回玉牌代表什么,凌霜同样明白,听后大感意外。她不知道司马问之与高将军的过往,也不知被驱离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司马问之回来之前,她多有猜测,从未想过会是如此的结局。

“那为何还在你身上?”凌霜看向司马问之腰间玉牌,她仍不相信。

“天承子道长未当场拿去,令我走时交与守卫山门的弟子。”司马问之回答。

“那你何时离去?”见他不像在说笑,凌霜开始相信。

司马问之也在想何时离去。

在天承子面前,他所作所为决绝洒脱。但此时真要走时,多少也有不舍。但是又不想拖沓,他没有交代高将军何时会再出山门,拖得久了,怕他那里再出变故。

“很快。”没有确定时间,司马问之只能这样回应,话语模糊。

“我去求师祖,让他老人家把你留下。”听到司马问之的答复,凌霜感到焦急。她不愿司马问之离去,何况离去的如此快速。

“无用,此事是我与贵宗宗门主事定下的结果,地魁子道长不能左右。”司马问之心意坚决,想要地魁子说服自家主事,几无可能。

“那要如何?”凌霜话中隐约有了哭腔。

“可否帮我做件事?”司马问之请求,并将之前俗世的衣物找到。衣物是他初次进入山门时,带来的唯一物品,并未被舍弃。还好,完好如初,此时也有了用处。

“何事?”凌霜闻言转悲为喜,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帮我准备一身杂役的衣物,衣物上的配饰要齐全。”司马问之说出请求是什么。

“要衣物做什么?”凌霜听后反问,她觉得此事与他的去留无关。

“高将军此前历经艰险,身上衣物已经破败不堪,用不得了。”司马问之答复。

这是为他人所求,也是为自己所求。俗世衣物已经找到,他想在出山之前换上,凌霜在此并不方便。

凌霜的心又渐渐沉下,此事终究不是她能左右,但她还是应允下来。如今能做的,只剩满足司马问之的请求。

“衣物要粗大宽松的。”

凌霜出门后,司马问之想到了什么,追出去冲着她的身影喊道。高将军是武将,身形大于常人,他担心凌霜拿来的衣物太小,再回去调换耽搁时间。

“晓得,此人我也见过。”回复远远传来,凌霜没有回身。

19. 前路艰难

凌霜具体去何处寻找衣物,司马问之并不知晓。但他知道山中杂役们的居住之地,在下峰一个偏僻角落。他心中预估了时间,凌霜此番前去,一刻钟之内不会回返。

换回俗世衣物,剩下事情,只剩等待凌霜归来。等待之时,他再次行使引灵之法,发现脉络中的灵气愈加充盈。

此次入山并非一无所获,授业之时玄成道长说得明白,即使不得大道不能长生,引灵洗涤筋脉,也会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一刻钟已过,凌霜没有现身。司马问之开门向外张望,远处也没有她的身影,只能回屋继续等着。

再过一盏茶时间,还是不见凌霜的身影,司马问之已经有些焦急。

他有心不再等下去,直接离开,但是又确实需要凌霜去找的衣物。情分一事,并非你对我好,我对你回报直接就能抵消,他想尽力对高将军做一些补偿。

司马问之一直等下去的缘由,还有一个。此前他只是对凌霜说要离开,并未正式向她辞行。不辞而别,不是君子所为。

人在心中焦急之时,会习惯给自己找一些事做,分散注意力,抵消焦虑。司马问之开始打量着自己的居所,看着屋中的一干事物,随即看到了矮几之上的两部真经。

屋中的一切,皆是宗门为他置备。如今他已经不是道士地灵,这些大多不能带走。

但是两部真经他揣入了怀中,决定要带走。经书是前几日玄成道长送与他的。既然是送,经书就已经归他私人所有。

离开青玄山门,不代表不能再修炼道法,俗世尚有许多的野修。两部真经在俗世虽能找到,但流传许久,不能断定有没有加入伪注。此处是道家人界祖庭,经书不会有错。

巳时快要过去之时,屋外有了动静。司马问之开门,见凌霜抱着一个包袱向他这里走来,连忙将她迎到屋里。

包袱里装着衣物,正如凌霜所说,她也见过高将军,知道他的体型。衣物很是宽大,高将军穿在身上,不会因为过紧行动不便。

除了衣物,包袱里还有其他东西,多是在外行走时需要之物。

“我也不知你还需要什么,之前宗门有弟子在俗世行走,我曾帮着收拾过行装,便依着记忆给你准备了一份。”凌霜此次语气轻柔,话中多了一些落寞。

东西虽多,但是每一个都不大。凌霜带来的包裹不大也不小,里面还有一个包裹。司马问之将里面的包裹也拿出来,打开发现是干粮。

“这些干粮,是借来的。”见司马问之打开了里侧包裹,凌霜开口向他解释。

此时,司马问之已经大体明白,凌霜此去回来得迟缓,是因为什么。

虽然贵为道家人界祖庭,平时的食材消耗,青玄山三宗还是需要从俗世获取。

近些年战乱不断,很多劳力都被官府抓去充当兵卒,俗世物产并不丰饶。加上青玄山封闭山门数载,山中存粮已经大不如前。

除修炼辟谷之人外,其他门内弟子虽不会挨饿,也不会有如此多的干粮剩下。况且道人本就忌讳浪费食材,每餐剩余之物皆有人回收。

凌霜说是借来的,更有可能是偷来的。

包袱里的干粮很是规整,并未被动过。

宗门弟子每日只吃朝食和哺食两餐,此刻将要到午时,正是伙房准备第二餐的时候,她偷的是大家的哺食。耗时许久,应是一直在等,等待伙房管事弟子松懈的时机。

偷盗同样也是道家忌讳之事,但司马问之此时没有责怪凌霜,也无意揭穿她。凌霜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他,他心中感动异常。

不过司马问之并不明白,凌霜说“借”的另一层含义:有借就要有还,干粮是为他借的,日后需要他来还。凌霜无力阻止他的离去,却仍抱着有朝一日他能再次回来的期望。

相聚之人不一定能够前来,该去的人却总是会离去,凌霜说完后,两人之间再无言语。之后,司马问之向她辞行,开门后径直向山门走去。

凌霜不再挽留。

无用之事,不要去做,否则只是徒增烦扰。

“司马,前路艰难,记得吃饱肚子,不要过分节俭。”望着司马问之远去的背影,凌霜还是开了口。

高将军身形高大,食量也定会很大,她怕司马问之分的干粮过少,不够吃而舍不得吃。当下心中再无调侃之心,也无心再称呼小夫子。

“晓得。”司马问之没有转身,继续走向山门。高将军心中,司马问之是主,他自己是仆人,凌霜担忧之事多半不会发生。

行至山门处,依照约定,司马问之将腰牌交还给守卫中的上清宗弟子。之前天承子曾说玉牌交回时,残魂也会离体。此时他身体并无异样,不知是什么缘故,急于离去,他也无心计较这些。

玉牌既已交回,他此刻不能直接走出去,需要由守卫弟子带出。一番折腾后,再次看到了高将军。

二人再次相聚,司马问之的心情略有好转。

高将军心情更好,他曾担心司马问之一去不回,已做好了再次骂阵的准备。此刻见他出来,知道不会再有变故。

不知山外追兵是否已经退去,前路艰辛,前途未卜。

下山之前,司马问之将杂役衣物拿出,交与高将军让他更换。此时已是正午,虽然是冬日也不十分寒冷。

高将军并不避讳,直接脱下破败的战服,将衣物换上。司马问之却转过身去,男女授受不亲,男男坦诚相见他也不习惯,虽然他并未脱去衣物。

初次上山时,高将军已经开辟出一条小路。待他换完衣物后,主仆二人沿着这条小路向山下走去。

二人向山下走去不久,上清峰上峰天承子居室中,有两人一站一坐,坐着的人是天承子,正在开口吩咐。

“若非性命相关,不得出手。必要之时,不用层层上报,直接传音与我。”

20. 前路艰难(续)

下山的小路,是高将军之前开辟。

是小路也不准确,仅仅是把丛生的荆棘斩断,稍作清理,勉强容一个人走过。

被砍断的荆棘,断口大多已经干枯,少部分很新。荆棘旁边多有林木,有的林木树皮不知是遭了何物啃噬,多处已不完整。

下山路上,行了还没有半个时辰,走在前方的高将军突然倒地不起。

司马问之起初有一些惊慌,他不知道高将军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此地已经远离山门,周围没有其他人,高将军只能由他来救。

两部真经中对岐黄之术也有记载,司马问之平日没有研习,此时再看已来不及。当下,他只能狠掐高将军的人中,希望能有效用。

还好,掐人中还有效用,不多时后他悠悠醒转。

高将军醒后,神情有些萎靡,与门前叫骂的时候相比,相去甚远。司马问之不解,询问他是什么缘故。

起初他并不想说,支支吾吾说出来的三言两语也不能让人信服。多次询问无果,无奈之下,司马问之以晋国太子的身份令他说出实情。

建康出逃之前,司马问之就被定为继承晋国大位之人。一直以来,在高将军眼中,他与眼前这人的关系即是君王与臣子。君上臣下,君王之令臣子不得不从,高将军随后说出实情。

虽然此前已经预料到他必定历经艰难,才能找到青玄山山门。但是此时由他自己讲出来,司马问之才知道自己还是有所低估。

司马问之随玄云等人走后,玄风曾折返一次,将第二只妖物灭杀之后,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为高将军留下了寻找青玄山山门的指引。他看过后未做过多停留,确认伤势无碍后,即刻向山上走去。

上山之路很是艰险,开始的时候还有空地与小路,愈往上走空地愈少,荆棘愈多。走了一日,前路已经遍布荆棘杂草。

无奈之下,他只能抽出佩刀,砍伐荆棘开路前行。

玄风虽留下指引,但指引中的标示之物在林中很难寻到。

有的是因为季节变换,描述之物并不符合。有的是天长日久,标志之物多有变化。一路披荆斩棘前行,一路又要按图索骥,高将军向上走的艰难异常。甚至有多次走了冤枉路,白白浪费了时间。

上山之前,高将军拿走了车上所有的干粮,当时只剩他一人,留在山中已无用处。

山中行走很耗费力气,高将军又是开路前行,消耗更大。即便是刻意节省食物,行至十余日时,他还是断了口粮。再向上走,开路之时他开始挖掘可以食用的草根充饥。再往后,草根不足以充饥,就开始啃噬树皮。

好在又走了几日,他找到了指引中标示的地方。几番确认无误后,他留在山门之前等待,期望有人出来时,能够打听司马问之的消息。

等了许久没有人出来,高将军便出声哀求。哀求得不到回应,就变成了咒骂。

此后的事情,无需再说,司马问之已经猜到了大概。青玄山弟子将高将军驱离至山下后,他并未放弃,寻到了开辟好的上山之路再走一次。

益州冬季,草木不是枯死就是停止生长。既已有路,二次上山时高将军本无需再劈斩荆棘。司马问之看到荆棘上新的断口,多半是当时高将军饥饿至极,已经难以维持身形,踉跄前行时无意劈开。

山前叫骂,是强弩之末。心愿达成,弩已落地,一口心气泄去,他再也无法支撑,才昏厥倒地。

高将军是因饥饿导致昏厥,当务之急是补充力气。凌霜为他二人准备了干粮,就在他身上的包袱里。司马问之取下包袱,拿出干粮,想要喂给高将军吃。

高将军虚弱,仍挣扎着不肯接受。司马问之无奈,又搬出太子身份强迫他食用。

生于落魄皇族,司马问之懂事甚早,他并非蛮横无理的纨绔子弟,因此不愿以身份迫使他人屈服。

但是此时是非常时期,再不进食,高将军性命堪忧。人命关天,救命要紧,其余皆是无关紧要的末节。

高将军不再拒不接受,只是仍旧坚持不让司马问之喂食。

还好,确实只是饿的狠了才晕倒。随着干粮进入肚中,他的脸色和神情都开始好转。

担心高将军不能吃饱,司马问之不断的向他递着干粮。高将军如不接过,他就会怒目而视,不作言语。

无声的威慑最为有效,看到司马问之的眼神,高将军对他递来的食物悉数收纳,直至实在无法咽下。随后因为口渴,他又将包裹中的清水饮用大半。

凌霜准备的饮水不多,此物既占地方又占分量。

好在此时山中尚有不少积雪,捧一把含在嘴里,十几息过后就成了水。虽然麻烦,却很解渴。

喝过水后,高将军的情况愈发好转。但是此时仍旧不是急于赶路的时候,二人决定再休息片刻。

休息的时候,司马问之开始收拾包裹。看到水袋空了,便又捧了许多干净的积雪,一点点送入水袋中。不能保证山中每处都有积雪,此时备下,后面或许会有大用。

从救醒高将军,到为他拿干粮,再到收拾包裹、准备饮水,这些事情司马问之都在亲力亲为。

高将军依旧虚弱,无法做这些事情是其中的一个缘由。另外一个缘由,是他报着尽力补偿的念头。感动再多,也不如实际回报,司马问之更看重自己能为高将军做些什么。

准备饮水之时,旁边传来动静,有异常发生。情势愈加好转的高将军,此时用双手捂着肚子,嘴里哼哼着,脸上也有痛苦神色。

智者千虑,也有一失。

司马问之心思虽然异于同龄之人,但终究年岁尚幼,许多事不曾经历过。

之前他令高将军吃下太多干粮,又喂了他很多清水。久饿之人暴食之后最易出事,此时随着哼哼唧唧的呻吟声,高将军的肚子大了起来。

21. 前路艰难(再续)

此时看高将军的腹部,像是有了身孕的妇人。如果没有其他补救作,还会越来越大。

情急之下,司马问之令他张开口,将手指伸入他的喉咙里面为他催吐。

此法很是管用,高将军吐出了大量的污秽之物,之前胀大的肚子也渐渐恢复。

呕吐物中,除了刚刚吃下去的干粮,还夹杂着一些未被消化的草木。他之前所说不假,周围缺损的树皮,的确是被他吃下。

过了一会儿,司马问之再次取出干粮,递了过去。

这次不再像前次那样,改为递一些干粮,就喂一口清水。之前装在水袋中的积雪陆续陆续消融成水,此时正好可用。

这样反复数次,直至高将军不再觉得饥饿。

一番折腾之后,天色渐渐开始变暗。

在宗门的时候,虽然也有黑夜,但是不会如此得早。随着天色渐暗,周围也开始变得寒冷,不像在宗门之时,夜间也很温暖。司马问之本以为青玄山山门大阵只是隔绝外人,此时看来,并非如他所想。

天色渐暗,再想下山变得更加不合时宜。高将军身体依然虚弱,他开辟的小路也不可靠,夜间行路,一步踏空就有可能摔落山下。

不能前行,就需要在此地留宿。

放眼望去,司马问之没有发现山洞,只是看到不远处有几块大一些的山石。他看到高将军身边的兵器,有了主意,伸手过去拿起。

司马氏以兵伐起家,尚武是家族传统。虽然已经历经了多代,皇族男性子嗣从小仍要佩戴兵器。建康之时,司马问之佩戴的兵器与文官相似,是佩剑,且是短剑。

高将军是武将,武将佩戴兵器多是刀,高将军身边的兵器就是一把腰刀。

刀是精钢打造,异常锋利,使用多日没有锈蚀的痕迹。腰刀入手手感颇重,司马问之一只手拿着费力,只能改为双手持拿。

双手挥舞腰刀砍断干枯的荆棘杂草之后,司马问之将它们抱到山石背风处。稍作布置后,将高将军搀扶过去,将此处作为二人今晚夜宿的窝棚。

但时此时只有窝没有棚,就以天为棚、以地做床,也别有一番乐趣。

高将军闭着双眼,不知道是在假寐,还是已经入睡。连日的风餐露宿与劳累,他需要休息。

司马问之并不劳累,无意入睡。闲暇之余,他再次行使口诀、手诀,引灵入体,冲击任、督两脉。

此次耗费的时间比以前长了很多,感觉两处大穴愈加的松动。但是他已不在山门之内,无法确定这种情况是否正常,也无法确认与他人相比,自己修行的速度是快还是慢。

修行结束,他散去灵气。持续的修行后,他感到饥饿,便打开包裹开始进食。

之前为高将军递干粮时,由于急于救他性命,司马问之并未在意食物的消耗。此时他自己吃的时候,发现凌霜为他准备的干粮,消耗已过五成。

不过还好,凌霜准备的干粮均是细粮制作。俗世平常人家的主食,大多是豆粕与米糠,与粗粮相比,细粮更易咀嚼消化,也更能抵抗饥饿。

凌霜之前的担心不无道理。

由于担忧不知多久才能走到山下,司马问之还未吃到半饱就不再进食。他也没有将包裹再放回到高将军身边,而是背到了自己身上。干粮剩余不多这件事,不能让他知晓。

不多时,山上起了山风。

山风不大,但吹在身上让人感到有些冷。司马问之想要生火取暖,翻遍了包裹,也未发现有火折子。

火折子是世间凡人行走江湖必备的事物,凌霜必不会遗漏,没有找到,必有原因。

最有可能的缘由,是行走俗世的青玄山弟子,生火不用火折子。凌霜不知此物,也就没有备下。

山风虽然有些冷,但是也有好处。

起了风就不用太过担心有雾,在山上露宿有风好过有雾,一年多的逃亡生涯让司马问之学会了很多东西。

未知的危险大多隐藏在看不到的地方,雾气能为危险事物提供遮掩。今夜没有雾气,又有月光,有危险靠近时,他能够及时发现。

其实,司马问之想要生火,也是因为火能挡住大部分的猛兽。

他不担心此处会有妖物,妖物与猛兽不同,若在此处出现,青玄山修士能够感知。如果此时此处有妖物肆虐,对青玄山三宗的羞辱,不会比高将军阵前叫骂少多少。

担心一直到后半夜,他也沉沉睡去。他的担心有些多余,直到天明,没有出现变故。

睡得晚,醒来的也晚,司马问之醒来时天色大亮。

在他之前,高将军已经醒来,此时正握着腰刀,守在身旁。司马问之看向他,知道他已无大碍。

二人着急下山,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要继续前行。还没有迈开腿,有“咕噜咕噜”的声音传出。

听到声音,高将军的脸色有一些窘迫。司马问之想要宽慰他,还没开口,“咕噜咕噜”的声音也从他肚子里传出。很好,半斤对八两,谁也不用宽慰谁。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此时二人最大的依仗,就是好的身体。司马问之从背后取下包裹,拿出干粮递了过去。高将军接过干粮后并没有动作,一定要司马问之先吃了,他才会动嘴。

司马问之背过身去,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偷偷将手中剩余干粮放回包裹中。

很快,高将军也吃完了自己手中的食物。司马问之给他的干粮不多,此时余粮所剩无几,必须省着用,吃不饱总比没得吃要好很多。

吃完之后继续上路,第二天天黑前,二人合力制作了一个火折子。钻木取火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本事,二人撅着屁股钻折了三根木棍之后,大功告成。

有了火就能干很多事情。

此时是冬季,益州湿冷,凌霜准备的干粮早已凉透。用木棍穿起来,在火上烤了再吃,味道好了许多。

火烤之后干粮烫手,在高将军专心拨弄烫手干粮的时候,司马问之又将自己的那份偷偷放回了包裹里。

22. 又见炊烟

走到第三日正午,依据高将军的记忆,二人已过了半山腰。行程过半令二人喜悦,但是悲伤随之而来。

虽然精打细算、省吃俭用,但此时二人还是断了口粮。其实是用过朝食之后,干粮就已告罄,只剩下司马问之省下的两口。但他不想让高将军知道,没有告知于他。

两口干粮压不住包裹。

风吹之后,包裹随风起伏,高将军起了疑心。纸包不住火,不想告知也得告知。

高将军懊恼,告罪不止。司马问之连连宽慰,此事不是他的过错。

天黑之前,二人都没有再用哺食。在高将军的坚持下,司马问之吃了最后两口干粮,聊胜于不吃。

饿肚子的感觉并不好受,后半夜二人均辗转难眠。

没有干粮,喝些热水也能抵挡一阵。但此时并没有煮水的盛器,煮不了开水。高将军的头盔本来是合适盛器,奈何早已被他丢了。

凉水倒是有不少,但二人都不想喝凉水。

饿着肚子喝凉水,并不解饱,反而会生出很多浊气。现在二人歇息的这块地方,是他们费力布置的,浊气太多就需要再换地方布置,消耗更大,得不偿失。

反复翻着身子,二人难免有相对而卧之时。四目相对,相视而笑,心照不宣,而后再翻过去。

这两日里,天黑不再前行之后,司马问之皆会引灵冲击任督两脉。此时体力欠缺,不想动弹,他只想快些入睡。

想睡却不能睡着。

司马问之无奈,开始在心中默背大洞真经。

在都城建康,儒师虞夫子授课的时候,有多次他都是听着四书五经睡着了。此时背起道家经书,不多时他也进入了梦乡。万法归一,此处可见一斑。

睡梦中,司马问之梦到了皇母,梦到了皇姐,哄他吃着美味佳肴。随后又梦到自己在课堂之上睡着,虞夫子拿着戒尺想要拍他手心。

但他没有躲闪,他是晋国太子,虞夫子又很和善,不会真心打他。

但他随后变得惊恐。

睡梦中,虞夫子变成了宋公刘裕,戒尺也变成了一把短剑,直直向他刺来。

“啊。”

从睡梦中惊醒,司马问之气喘连连。天已经亮了,高将军不在身边。向旁边看去,他正在火堆前忙活。

此时的高将军,正在用木棍搅拌着火上的一口锅。实际也不是真的锅,是一个不知名牲畜的头骨。头骨里煮着绿乎乎的东西,随着开水沉浮。

“殿下,快来吃些东西。”见司马问之醒了,高将军呼唤他。

换作是在往常,高将军定会将汤水端过去,伺候司马问之服用。但是此时天冷,高将军唤他过去,想要他到火前暖暖身子。

“这是何物?”锅中食物已成了粥状,不能分辨原来是什么。

“回禀殿下,是草根和嫩树皮。”说话时,高将军特意在“嫩”字上加重了语气。但嫩树皮还是树皮,嫩不嫩并没有多大区别。

司马问之应允,待锅被取下放凉之后,端起来喝了一口。

入口只有苦涩的味道,难以下咽。但是看到高将军期待的眼神,他还是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高将军再让,司马问之死活不肯再喝。锅中没有放盐布,除了苦涩之外,煮出来的东西没有一点咸味。

高将军坚持再让,司马问之突然明白过来。

此刻二人只有一个牲畜头骨作锅,没有分餐用的盛器,他不吃饱,高将军无法进食。无奈之下,只能屏住呼吸,再喝几口。随后高将军喝完,再次上路。

草根树皮很不扛饿,朝食过后走了没有多久,二人便又饿了。于是停下来再生火煮“饭”。

高将军上山时,心急找到司马问之,挖草根时并不仔细。如今二人细心挖掘,不一会儿就置办了许多。

此后,二人也不再遵循一日两餐的规矩。草根树皮随处可见,不用担心吃完。

人有享不了的福气,却没有受不了的苦难,喝过几次草根树皮煮成的粥之后,在饥饿驱使下,司马问之已经能够做到甘之若饴。

喝粥的时候,他也曾怀念凌霜,怀念青玄山中不惧温饱的生活。但路是他自己抉择的,他并不后悔,也没有回头去求天承子的念头。

虞夫子说过,做事最怕后悔,做人最忌反复。反复无常之事与反复无常之人,多会让人觉得反感,不会有好的下场。

又走了不到一日,临近正午时分,二人在林中看到了小路,这是一个好消息。有了小路,就说明此处离山脚已经不远。

发现小路的同时,也发现了活物。还好,并不是妖物。再看,又不太好,是一匹身形较大的野狼。

高将军此前已经恢复,饥饿之下虽不能将实力发挥十成,但是身为武将,又有兵器在手,一只野狼威胁也不会很大。

但二人仍旧十分紧张,狼是群居畜生,发现一只,周围就可能还有多只。

所幸,野狼向他们看了一眼,就远远遁开。

野狼的出现,让二人原本直接下山的打算有了改变。

高将军上山之前,没有掩埋被妖物害死的众将士尸首。当时既是无心,也是时候不

即便士兵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为常事,但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损毁。即便死去,能够保全他们的尸首,也是对亡人的慰藉。

想象中肚破肠流的惨烈景象并没有出现,但是尸首和马匹也都不见踪影,只剩下一驾马车孤零零的停在原地。二人仔细寻找,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处坟包。坟包很大大,没有墓碑。

二人悬着的心,安定下来。

坟包很大,说明里面埋着的人较多,寻常坟包只有这个两成大小。车驾仍在,说明众将士的尸首,是被宋公的追兵掩埋。如若是被寻常百姓所埋,车驾也会被拉走。此时世人生活艰难异常,车驾贵重,没有留下的道理。

最后一丝牵挂也断了,二人顾虑全无,直奔山下走去。

行至申时左右,二人在极远之处已经看到了袅袅炊烟升起。

23. 又见人烟

见到炊烟,司马问之没有太过兴奋。望山跑死马,反之道理相同。此时二人在山上,距离炊烟之处的脚程不会少于半日,今晚还要露宿山上。

但是有了炊烟,就表明前方有村落,眼前的希望仍旧让二人喜悦。

让二人喜悦的还有不远处的一只野兔,体型肥美。二人屏住呼吸慢慢靠近,希冀能够将它捉住。

林地上的干草踩上去窸窣声虽小,但还是惊扰到它。阴谋变成阳谋,暗杀变成围捕。

高将军身形虽然敏捷,但与野兔相比差了许多。司马问之行动差了更多,一番围堵之后,野兔钻入了不远处的一个洞中。

围捕失利,变成围城。

二人耐住性子,在洞口不远处静静等着,希望它能够再次出来。同时,高将军手中握着腰刀,做好一击必杀的准备。

狡兔三窟,野兔迟迟未从这个洞口出来,二人等的越来越没有耐心。

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暗,计划又有改变,围城变成攻城。高将军把腰刀当做锄头,开始挖掘洞口。

但这只是他泄愤的举动,野兔已经不知跑到了哪里,即便还在里面,洞口这样吵闹,它也不会出来。

但是强攻并非一无所获,一条冬眠的大蛇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司马问之对它没有兴趣,蛇是龙的近亲,皇族子嗣不吃蛇肉。知晓司马问之不吃蛇肉,高将军很是知趣,将它放了回去。

多番折腾,一无所获,火上煮制的东西,仍旧是草根之类,不是之前希冀的肉糜。

司马问之吃着,味同嚼蜡。

不是所煮之物与之前相差太多,而是他心中落差太大。落差来自于希望,也来自于失望,来自于对过往的回忆,也来自于对以后的迷茫。

“高将军。”

过往与以后皆是虚幻,当前需要面对的才是现实。苦恼片刻之后,司马问之回过神来,开口呼唤。

“殿下何事?”高将军闻声,立即回应。

司马问之本来有事想要与高将军商议,听到他的回应,心中又有新的考虑。

“高将军,以后莫要再称呼我为殿下。”司马问之径直说道。

“君臣有别,礼法不能混乱。”高将军没有应允,委婉拒绝。

“你我如今皆是逃犯。”见高将军不能会意,司马问之开口,委婉提醒。

“无论身份如何,殿下仍是殿下,是晋国公子。”高将军回应,再次拒绝。

“‘殿下’的称呼,容易暴露你我二人。”司马问之无奈,直接提醒。

“卑职领命。”高将军终于会意应下

“高将军以后可以直呼我姓名乳名,如若不能适应,可唤我为‘公子’。我也不再称呼你为高将军,改为“高伯”如何?”司马问之说出自己的想法。

高将军听后应允。

“公子”仍是尊称,没有坏了礼法;“高伯”不是尊称,是年幼者对年长者的通称,俗世大户人家多是如此称呼,合乎礼法。他的年岁长于晋国当今的皇帝,如此安排,合情合理。

“公子,今日可否连夜赶路?”

再过了一会儿,高将军急于寻到村落,征求司马问之同意。此刻二人所在的地方已有农人活动踪迹。山路虽然仍旧崎岖,越往前走会越明朗清晰,夜间行路不会再有过多危险。

“高伯所讲正是我心中所想,没有不可。”司马问之赞同,痛快应允。

月明星稀,夜间行路虽然寒冷,耐不住心中有团热火。走了半个时辰,二人见到稍远路旁木桩之上有团阴影,虽有月光,也看不清楚。

“何人?”颤巍巍询问的声音,来自木桩上的那团阴影。

对方先出声音,司马问之听后心中稍稍安稳。夜间行路路旁影影幢幢,均像是鬼魅,能出口询问,说明对方并非是鬼魅。但他心中仍有担忧,对方此处虽然离白日所见到的村落不远,也尚有半日脚程,深夜待在此处不回家中,并不正常。

“老丈,是小子,白日上山忘了下山道路。”司马问之开口回应,随后带着高将军向那团阴影走去。

木桩上坐一个樵夫打扮的半老男人。

男人先看向司马问之,脸上神色多有宠溺。再看向高将军,神色由宠溺变为惊悸。

“惊吓到老丈,多有得罪。”

深夜在此必有缘由,主动开口询问过于唐突。问话不如听话,主动告罪之后,司马问之等着半老男人的答复。

“公子无需告罪,这几日夜间我都在此处。”半老男人回复,没有说出缘由。

“嗯?”司马问之不解。

“家中生活窘迫,近几日没有猎到牲畜,有家回不得。”半老男人解释,缘由令人忍俊不禁。

夫子教导“三从四德”,看来此人令正不是夫子信徒。但这样的事情很常见,若非司马问之的老祖宗惧内,也不会令贾南风引起八王之乱。

司马问之无意窥探他人隐私,向此人打听清楚去往村落的道路后,和高将军离去。

“老头,此处不远,我和我家公子曾见到一只野兔,很是肥美。”离去之前,高将军手指来时的道路,向半老男人指点。对于野兔,他心中愤懑还未尽数散去。

“老丈,那里有处被翻过的洞口,无需再动,里面没有活物。”司马问之惦记那条冬眠的大蛇,听到高将军说话,赶忙补充。

半老男人所说的近路,并不好走。

愈是前行,二人愈是觉得艰难。令二人觉得更加艰难的,是起了山风。山风吹动远处的树枝胡乱摆动,扰动二人的心绪。不时又有树枝被吹断的“咔擦”声,也让二人感到阵阵惊悸。

山风愈来愈大,夜间行路渐渐变成不可能。二人边走边寻找庇护之所,前行了几百步,见到一个山洞。

山洞并不高大,但却很深,愈往里走愈加狭窄,直至高将军躬下身子也不能前行。二人见状,先后退至洞口宽阔的地方。

此前赶制的火折仍然可用,高将军四处搜罗干柴杂草想要生火。随着火折亮起,稍远处有两个绿点也亮了起来。

24. 以德报怨

火折亮起的同时,稍远处两个绿点也亮了起来。

绿点忽明忽暗,渐渐由远及近。到了山洞前数丈远处,借着月光,二人看清绿点是两只眼睛,随后看到白日里现身的那匹巨狼。

此前不惧怕它,此刻二人有了庇护之所,同样也不惧怕。

高将军吹燃火折,将搜罗的柴火点燃。愈加旺盛的火焰,给了二人温暖,也给了二人更多的胆量与底气。兽类大多畏火,火堆熄灭之前,不会有多少危险。

事与愿违,白日主动退去的巨狼,这次并未离去。在火堆之前不远处徘徊几次之后,隐隐有了冲过火焰袭击二人的势头。

高将军不惧,抽出火堆中燃烧的树枝与其对峙。

巨狼亦不惧,向高将军呜嚎的同时,频频看向司马问之。

高将军心中开始焦急。

单打独斗,他有与眼前畜生争斗的能力。若是争斗中再去保全司马问之,会心有余力不足。在他与野狼的争斗中,司马问之很可能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不能守护万全,就不如主动出击。

大多数的不变并不能应对万变,反而给了对手足够的准备时间。高将军不再与野狼对峙,掏出腰刀,将它赶向远离山洞的方向。

想象中的缠斗没有发生,高将军主动驱赶,巨狼即向稍远处逃遁。高将军回返,巨狼也回返。如此几次之后,一人一狼渐渐远离了山洞。

眼见高将军渐渐远离,司马问之愈加不安。不安来自于不解,巨狼前后行为迥异,不会没有缘由。

司马问之思考的同时,身后有了动静。窸窣声音响起,有东西正从后方过来。他本能想要回头看看身后是何物,还未回头,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已经搭在了肩头。

回头已无可能,司马问之快速向前扑倒。倒地的同时翻身,伸出双手护在头前。双手刚刚护住,一只狼头映入眼帘。

看到山洞内还有一匹野狼之时,司马问之即刻明了,为何之前那匹巨狼行为反常。

此处是狼的巢穴,他与高将军进入时,并未检查仔细,山洞的最深处藏着一匹身形较小的母狼,像是之前那匹巨狼的伴侣。

性命攸关,司马问之死死抵住狼头,不让它咬到脖颈。母狼性急,多次尝试无果后,两只前爪开始抓挠他的胸腹。

危急时刻,高将军回返。

司马问之身上母狼闻声,想要遁走,被高将军一拳打到腹部,哀嚎着向山洞深处退去。

高将军见状,不等司马问之反应,将他抱起后向远离山洞的一棵巨树跑去。

山中野狼或许悍不畏火,但它无法攀爬树木。一番折腾之后,二人终于爬上巨树较高处的一个枝丫。

安定之后,司马问之后怕连连。

胸前衣物已经被抓破,里侧的真经也有多处损毁。真经虽然被损毁,却护住了他的心脉皮肉,司马问之胸前并没有伤口。

“中了诡计,险些酿成大祸。”高将军自责不已。

“万幸万幸,高伯及时回返,救了小子性命。”司马问之宽慰不止。

巨树隔绝了危险,也挡住了温暖。山风并未退去,高处的山风比地面更加凛冽,二人在巨树之上苦苦支撑白日来临。

辰时过半,天色逐渐变亮。二人打算下到地面赶往前方村落之时,体型较小的母狼走入二人视线。

母狼来的方向,不是之前山洞。一步一步向二人所在巨树走来时,步履有一些踉跄。

此时此刻,虽能快速解决这匹母狼,但前车之鉴历历在目,高将军不再轻举妄动。

母狼走到树下,并未向二人怒目嚎叫,而是低声哀嚎。哀嚎的同时,频频看向来时方向。哀嚎之后转身,向来时方向走几步,再回头看向树上二人。见司马问之二人并未有动作,它再次回返哀嚎。

如此反复,第三次时,司马问之明了,它在求救。

母狼步履虽然有些踉跄,但并没有性命危险。向二人求救,应是是为了那匹巨狼。它之前应是去了别处,见到了巨狼,遇到麻烦,没有了办法。

想明白之后,司马问之开始向树下退去。高将军不明内情,出声警示。司马问之有自己的打算,并未回应。高将军见状,也只能跟着向树下攀爬,落地后将他护在身后。

母狼见二人从树上下来,眼中有了光彩。司马问之见到它脸色变化,更加笃定自己之前的推测,从高将军身后走出来。

母狼转身向回走去,步履蹒跚。司马问之在它身后,慢慢跟着。高将军之前那一拳用力很重,它此时仍未恢复。

一个刻时之后,天亮之时,野狼止步,二人也止步。

停下之前,司马问之已经看到了路旁的那匹巨狼。巨狼的一只前爪被猎人布下的夹子夹住,被夹之处露出森森白骨。

猎人布下陷阱,多为捕捉兔鼠之类小的畜生,为提防损坏兽皮,兽夹力气并不会很大。

司马问之此前推测没有错误,巨狼被高将军追赶误入陷阱后,曾苦苦挣扎。挣扎无果之后,才向他们求救。

母狼看向高将军,高将军不为所动。转而看向司马问之,司马问之会意,上前想要将兽夹取下。

“公子,莫要忘了东郭先生。”高将军出言提醒。

司马问之听后点头。

他此时所做,与东郭当年所做没有区别。但他并没有停下手中动作,见死不救并非人人都能做到,如同以德报怨也并非人人都能做到。

掰动兽夹时,巨狼吃痛,突然怒嚎。

巨狼嚎叫的同时,母狼一改之前虚弱的样子,冲着巨狼高声嚎叫。巨狼听到它的声音,止住嚎叫,改为低沉的呜呜声,声音之中透着畏惧。

弄开兽夹并不费力,巨狼伤及骨头确实是因胡乱挣扎所致。挣脱之后,母狼带着巨狼向山洞方向走去。此时它已经恢复大半,走在前方。巨狼一只前爪受创,缓缓跟在后面。

每走一段距离,母狼就会回头向巨狼嚎叫。巨狼狼尾垂下,嘴中呜呜的回应。

看到巨狼此时的境遇,司马问之想到了之前遇到的老丈。不知他是否已经捉到野兔,回到家中。

25. 十万火急

两条野狼离去,二人继续赶路。

辨别方向后,司马问之回忆昨夜老丈的指引,判定此处离村落已不到一个时辰的脚程。

因此,二人不再生火煮制朝食,村落就在前方,已无需再靠草木充饥。

前行未过多久,司马问之察觉到身后有动静,回身查看。之前退去的母狼正在向二人奔来,此刻它已完全恢复,步履之中不见踉跄。

很快,母狼超过司马问之,在他面前停下,同时将口中所叼之物放下,是一只野兔。

高将军大感诧异,司马问之大感宽慰,没有拒绝,将野兔从地上拾起。

知恩图报,母狼送的真情实意,司马问之收的心安理得。兽类很少会虚情假意,若不收下,母狼不会让他轻易离去。

但司马问之收下礼物后,母狼并未退去,仍旧蹲坐在原地,挡住二人去路。

“它没有性命危险,过些时日自会痊愈。”

司马问之以为它仍要求助,开口解释。兽类比人强悍许多,巨狼前爪虽已露骨,但没有性命之忧,假以时日会恢复自如。

母狼听后,无动于衷。

“高伯,我们走吧。”见它没有回应,司马问之唤上高将军,绕过它继续前行。

走了只有十几步,母狼再次追上,再次在二人面前蹲坐,挡住去路。司马问之无奈,再次绕过继续前行。

未过多久,母狼第三次阻拦。拦住二人之后,口中开始有呜呜的恐吓声音。恐吓声后,又张口咬住司马问之的袖衫一角,将他向回路拽去。

司马问之不解,高将军若有所思。

“公子稍等,容我去看看。”说话的同时,高将军抽出腰刀抵在地面,缓慢前行。

三十余丈后,刀尖下坠,刺破路面。高将军将刀抽回,砍断荆棘杂草,看到前方不是山路,是一条幽深的沟壑。

高将军劈砍荆棘之时,司马问之也来到沟壑边上。昨夜老丈说的话语他不会记错,现在再去回忆,多半是老丈本身的问题。

但他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昨日夜间借着月光,他特意查看过,老丈身旁有一道影子,他并非鬼魅所化。不是鬼物,就有可能是妖物。

司马问之任督二脉并未疏通,灵气不能离体,无法延出灵气查探。但是数日引灵入体,他已能察觉周围灵气的变化。

道行浅薄的妖物幻化人形,大多利用灵气闭塞人的耳目,给人幻觉。妖物修为不高,引动灵气之时不会不被他察觉。

此外,他也不认为昨夜老丈是得道妖物所化。修为高深的妖物若想害他,不用费如此周折。

无论问题出在何处,此刻他心中都庆幸不已。

得道多助,在司马问之心中,君子所为即是道。出手对巨狼施救,是君子所为,是他举手之劳,勿以善小而不为,一念化鬼,一念又为人。

司马问之心中又满是懊悔,被他人算计的滋味并不好受,接连两次,更不好受。

高将军口中骂骂咧咧,很是愤恨。

底层武将大多直来直去,少有谋略和细心,一处没有考虑周全,二人险些成了亡魂。

辰时将过,远处又有了炊烟,是村落中农人正在煮制朝食。

二人不再贪图近路,改为挑选没有杂草覆盖的小路,向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先前预计一个时辰脚程,变成三个时辰。由于无力赶路,二人中途停下烹煮食物。

母狼送给二人的野兔,司马问之没有让高将军烹煮。

二人无力赶路,除了吃不饱以外,还因为连续几日没有进食盐巴。此刻百姓生活困苦,肉食珍贵,这只野兔除了换取一些生活物品,还能换取盐巴。

未时将过,二人终于看见了村落。村落很大,隐约有了集镇的规模。

见到村落,二人也没有直接进入。

此地是晋国属地,晋国朝政由宋公刘裕把持,此处比其他地方略显繁华,不知村中是否有宋公的追兵。

这次没有请求和拒绝,两人均认同由司马问之前去查看更加妥当。民力凋敝,百姓大多食不果腹,导致身形较小。高将军体型高大,由他前去南辕北辙。

刚刚进入村中,司马问之就在山神庙的墙壁上,见到了通缉二人的告示。

通缉二字并不准确,在告示中,高将军是反贼,他是被反贼劫持的晋国公子。

再细看,告示中对高将军的描述形如恶魔,人人得而诛之。

诛灭恶魔的奖赏很丰厚,百两银钱。一两是千文,数万枚钱币够普通人家数年开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看来不无道理。

再向里走,农舍墙壁上也贴有告示。蜀地冬季湿冷,告示已贴上去有一些时日,大多都被浸湿。

虽被浸湿,却没有损毁。毁坏官府告示罪同谋反,常人苟活于乱世,大多数求的是生活安宁,不会多生是非。

虽然告示贴上去已有一些时日,村中仍多有谈论此事的人。司马问之在一旁停留,有意倾听。

谈论的农人未避讳他,此时因为战乱,多有逃难的外地人至此。司马问之面有菜色、衣物脏污破败,像极了逃难之人。

听过之后,他知道近些日官府已经抓了数个高将军,也解救了数个晋国公子。

官府抓到的高将军自然是假的,却不妨碍他们向上面索要赏金。

抓到的假反贼也不会被释放,会被强行充于军中。不愿充军之人,乱棍打死。乱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没有人会去追究,也没有人敢去追究。

此后再无收获,不多时,司马问之回返。

“公子,如何?”见他回返,高将军悬着的心放下,连忙开口询问。

“很是丑陋。”司马问之没有抬头,直接回应。

农人谈论官府草菅人命之时,脸上没有愤恨,只有幸灾乐祸。兔死尚且狐悲,村中之人的反应,令他感到心灰意冷。

“何事丑陋?”高将军不解,再次开口问道。

“村中有许多通缉你的告示,将你画的很是丑陋。”司马问之反应过来,开口告知。

实际二人画像都是十分丑陋,画像只是辅助线索,很多时候与本人相差甚远,官府更看重的是对被通缉之人的描述。

未等高将军再次发问,司马问之开始主动将所见所闻讲与他听。

26. 十万火急(续)

“借宿在农人家中并不可靠,村口山神庙可曾被别人占据?”听完讲述,高将军开始沉思,片刻之后,开口询问。

“只有一个守庙人,有些年纪了。”司马问之知道他想说什么,比较之后,山神庙那里的确是合适借宿之地。

见解一致,二人立即起身前往村口。此时已是申时,农人吃过哺食不久就会睡去,他们要赶在农人睡去之前,用野兔换取粮食。

依旧是司马问之上前,与守庙人攀谈。逃难的孩童能博取更多怜悯,不多时,他得到守庙人的准许,留下了。

随后是高将军上前,我是这孩童的伯父,他留得,我也留得。贼船已经踏上,守庙人无奈,只能应允。

司马问之面色微红,心中多有愧疚。高将军却面色坦然,这小庙住过我家殿下,是莫大的造化。

但是守庙人的无奈很快变为欢喜。

司马问之拿出了野兔,托他去换些粮食和盐巴,所得两成归他所有。野兔肥美,所换粮食不会少于一斗,守庙人可得两升,足够他三四日的用度。

守庙人痛快应下,没有耽搁,径直离去。

人多之处容易获得补给,同样也容易泄露行踪。二人选择此处,并非是此处不会被发现,而是相较于村中,这里被发现的几率较小。

因此,在守庙人出去之后,高将军随即也走到屋外,勘察山神庙周边情形。面对追兵,二人没有万全对策,只能多做准备。

所做准备皆是规划逃跑路线,此时此刻,二人没有一战之力,遭遇追捕只能遁走。遁走方向无需再抉择,之前决定前往羌地,此时依旧决定前往此地,没有变化。

天色渐暗之时,高将军回返。

又等了片刻,始终不见守庙人回返。二人担忧行踪泄露,想要离去。还未动身,庙门开启,守庙人踉跄着走了进来。

“公子,老朽无能,肥兔未能换回粮食,被村中无赖抢去了。”守庙老人脸上青肿,语气中多有悲惨。

无赖抢去野兔后,不会再殴打老人。守庙人被殴打,缘由是想要上前抢回。司马问之允诺所得有他两成,野兔被夺,三四日的用度成了泡影,老人并不甘心。

“老丈,无妨。”司马问之叹了一口气回应。

他心中也有不甘,但此时不宜计较此事。无赖多与官府熟稔,二人对官府避之不及,没有主动招惹的道理。

“公子,只是一个鸟人,怕他什么?”高将军愤然提醒。多日来屡遭妖物和牲畜欺侮,他心中很是烦闷,无赖是人非妖,稍加惩戒无有不可。

“高伯,算了。我们逃难至此,不要多生事端。”司马问之此话,既是说给高将军,也是说给守庙老人。此话过后,三人不再有言语。

“屋中闷热,我去屋外透口气。”屋中沉默了有一会儿后,高将军一边说着,一边向屋外走去。屋中并不闷热,他只是找一个出去的说辞。

“我去找一些御寒的火炭。”守庙老人也找了一个说辞,走出门去。

天黑之后,外出二人均未回返。

司马问之开门出去寻找,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踌躇不前之时,高将军与守庙老人一起回返。出门时二人均空着手,此时手中都拿着东西。野兔一条,糙米一升。

稍加询问,明辨是非,司马问之得到事情大致经过。

野兔并非是他二人抢回,而是高将军潜入无赖家中后,大方拿回。拿回的同时,见他家中有些余粮,也一并拿走,充当守庙老人带路工钱。

木已成舟,再去责备不如多做准备。司马问之想要连夜离去,被守庙老人劝阻。

司马问之仍惴惴不安,野兔得而复失,无赖首先想到的,就是山神庙这里。一碗盐巴泡饭下肚后,不安渐渐退去。

临近午夜,无赖仍没有寻找过来,司马问之心中恢复平静。

糙米全部下肚,野兔也被藏好,无赖寻到这里,三人死不认账即可。此虽非君子所为,无赖也并非是君子,对付小人,用小人的方法更有效用。

后半夜,高将军与守庙老人沉沉睡去。司马问之没有睡意,走到庙中一处僻静之处,盘腿坐下。

随后,引灵入体。

昨日夜间,山洞中与野狼搏斗,他亡魂大冒之际,曾不自主的引灵入体。灵气冲击任督两脉之时,两个穴位愈加松动。随后,灵气游走在双臂之间,令他双臂力气远大于平日。

此时他引灵入体,再次冲击任督两处大穴,已经隐约有了玄成所说的筋脉贯通征兆。司马问之窃喜,调度体内灵气持续冲击。尝试多次,除了愈加劳累之外,再无收获。

不强求、不冒进,困乏加身之后,他也沉沉睡去,直至天明。

第二日醒来时,已近辰时。

为防备再生事端,昨日拿回的野兔,二人不再打算换取粮食,而是由守庙老人处理,由三人分食了。兔肉鲜美,加了盐巴之后味道更加馋人。

但兔肉的香气又引来了其他人。

昨日的那个无赖现身后,在山神庙周围反复徘徊,司马问之心中又开始惴惴不安。所幸,片刻后无赖退去,许久没有再出现。

朝食之后,守庙人出门巡查。出门前敬香奉给山神塑像,保佑巡视平安。庙中所供山神,司马问之仔细看过,并不认识。

“公子,此处周边没有人家,我去村中打探消息。”脸上抹了两把柴灰后,高将军看向司马问之。

“高伯此去需小心谨慎。”司马问之仍在介怀昨日他与守庙人鲁莽,出言提醒。

“莫要再去触那无赖霉头。”担心高将军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司马问之进一步提醒。

高将军走后,司马问之再次研习大洞真经。

任督二脉中大部穴位皆已通畅,任脉只剩气海之下三穴,督脉余下腰俞、长强两处。气海不开,丹田不成。长强不开,任督不通。

两顿饭食,司马问之缺少的盐巴补全了大部分,力气逐渐恢复。神情饱满之下,他再次引动周边灵气,沿脉络走向冲击。

一个时辰未果,司马问之并未撤去灵气,后续遭遇不可预测,安稳研习经书的机会不确信可以多得。

再过一刻,坚持有了回报,气海逐渐松动。

又过一刻钟,气海穴终被攻破。

气海既开,此后便会一气长虹。但想象中的势如破竹并未出现,气海穴贯通后,丹田之处出现的漩涡吸收了经脉中的灵气。

司马问之不解,想要撤回灵气将其逸散。此时经脉中已没有丝毫灵气,皆被丹田漩涡吸引。灵气愈聚愈多,他的丹田渐渐不能承受。

“公子,昨日那无赖领着衙役,向山神庙这边来了。”声音过后庙门开启,高将军手握腰刀闯了进来。

司马问之听到声音却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不知所措。

高将军见他情形有异常,连忙上前拉扯,但是刚刚碰到他的衣衫就被震开。一时之间,高将军也不知所措。

衙役愈来愈近,已能听到无赖咬牙切齿告状的声音。

司马问之丹田之处也愈来愈膨胀,渐渐有失控迹象。

27. 再临青玄

“殿下,出了何事?”衙役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高将军很快反应过来,急声问道。

司马问之不能开口回应,听后频频转动双眼,示意高将军击打他的腹部,希冀能有效用。

高将军见状,虽然不知隐情,但能够知晓他的意图,伸手想要去抚摸。还未触碰到时身躯一震,随即变得无法动弹。

“师叔莫慌,是我制住了他。此刻摒除杂念,容我所做,莫要抗拒。”司马问之内心刚刚生疑,一道声音传入耳中。

虽不熟悉来人声音,但听其对自己的称呼,司马问之知晓此人是青玄山玄字弟子。此时此刻十万火急,他不再顾虑高将军,沉心静气,等待来人有什么作为。

几息过后,一股暖流自他神阙穴涌入,随后进入丹田。

暖流是来人渡过来的灵气,并未对将近崩溃的丹田形成冲击。刚刚进入,便裹挟里面原有灵气倒流。

灵气回返之后,冲入体内脉络,之后势如破竹,借势冲击司马问之任脉剩余穴位。任脉疏通,督脉亦通,脉络之中的灵气循环一周后,重新归于丹田之中。

任督两脉畅通,丹田成功开辟,司马问之由初门修为,跨入道人修为。

任督两脉贯通的同时,一众衙役在无赖的引领下,打开庙门进入。开门后像是没有看到几人所在的方位,胡乱翻找起来。

未翻找多久,无赖有了收获。不久之前几人分食剩下的兔骨还未掩埋,被衙役们收为证物。

看到衙役与无赖对自己视而不见,司马问之知晓此事是方才的青玄山弟子所为。令别人对自己视而不见的术法中,幻术与隐身术皆可做到。但隐身术只可隐去自己,来人施展的是幻术,司马问之二人此时在他人眼中,是山神的守卫石像。

没能在庙中找到贼人,无赖很不甘心,久久不愿离去。他丢失的并非只是一只抢来的野兔,还有一升糙米。

没有找到贼人,衙役们也不愿离去。

无赖夸口,说他见到偷盗野兔那人腰间钱袋鼓鼓囊囊,怕是有银钱百两。衙役们并不在乎无赖如何,他们在意的是银钱。无论是不是贼人,先拿下钱袋,其余事情好说。

“道长,可能将他们引走?”未过多久,司马问之稳定修为,见屋中一众衙役与无赖还在寻找,开口问道。

“回师叔,可施展灵爆,将他们震晕过去,再将这些人扔到野外”来人觉得这些人聒噪,回应时候说出方法。

“不可,若是不能将他们引走,可将我与高伯移到别处。”司马问之听后拒绝,说出自己的抉择。

震晕无赖与衙役确是良方,但俗人受到灵气激荡后会大病一场损毁寿元根基。这些人只是有些贪念,罪不至此。

来人听后点头,掐动手诀,开始施展术法。几息过后,手诀刚刚停下,门外出现两个身影,现身之后就向远处跑去。

“张头,就是那两人。”无赖眼尖,看见有身影,忙出言提醒衙役。随后,众衙役与无赖一起追了出去。

两个身影也是来人施展的幻术,无赖并未看清楚。但司马问之看到了幻术幻化的二人相貌,并不是他与高将军。

“无量天尊,玄礼拜会地灵师叔。”

庙内衙役与无赖离去后不久,来人撤去幻术现出身形。随后上前见礼,拜见司马问之。

“此事多赖道长相助。”

玄礼开口之后,司马问之知晓他是上清宗弟子。

青玄山三宗弟子,拜见另外两宗长辈,道号之前多会加上所属宗脉,玄礼只说了自己的道号。并且,之前在上清宗门,他也曾听过玄礼名号。

“无需言谢,师叔吉人天相,玄礼不敢居功。”玄礼听后,皱着眉头回应。

意料中的事情有些已经发生,司马问之方才道谢的时候,未称呼他为师侄。但再次开口的时候,他仍旧以“师叔”称呼。

“道长从何处来?”司马问之不愿再在此事上纠缠,玄礼反应有些蹊跷,他要确定一件事情。

“野游而归,恰好路过此处,感到灵气动荡前来查看,幸好遇到师叔危难。”玄礼回应。

回应并不是实情,他是受天承子差遣,一路跟随着过来来。二人一路上窘态,他也尽收眼底。此时妄言而不说出实情,是天承子对此已有交待。

“我有一事不明,道长能否为我解除疑惑?”玄礼回应,司马问之不信。虽然已有交待,玄礼妄言的时候眼神仍旧闪烁,不是自然神态。

“但说无妨,师侄所知之事,言无不尽。”玄礼没有拒绝,满口应下。“道长可知世间之物,有谁可以变幻人形,而不触动周边灵气?”司马

问之说出心中疑惑,此事困扰他已有几日。

“那日夜间,师叔遇到的是异兽狡白。狡白善于变化人形,变化时无需修为与……”玄礼听后回应。但是还未说到最后就不再言语,他已明白司马问之此问的目的。

“可是受天承子道长差遣?”猜测已经得到印证,司马问之问得直截了当。

“受本脉主事师祖所遣,身不由己,无意冒犯师叔。”玄礼不再遮掩,回答得明白坦荡。

“此处只有儒生司马问之,没有修士地灵。”司马问之每次均以道长称呼玄礼,言辞委婉。此时将话说明,明白直接。

“玉牌在身,此地只有师叔地灵,没有儒生。”玄礼回复虽针锋相对,语气却愈加的谦卑恭敬。

玄礼话音未落,司马问之向腰间看去。

几日前亲手交回山门守卫的玉牌,此刻正在他腰间挂着。暮阳西沉,余晖射入庙中,映在玉牌之上,熠熠生辉。

玉牌由他亲手交回,此时再次出现在他身上,司马问之知道此事即便不是天承子所为,也是天承子授意。玄礼提醒他的同时,也告诉了他宗门的决定。

“方才我危难之时,你若不出手,我会怎样?”司马问之语气不再生硬,他心中愤懑多是对天承子,此次玄礼帮他甚多,不应如此对待恩人。

“轻则经脉俱毁,形如废人。重则……”玄礼没有说完,也无需说明,经脉俱毁后血脉堵塞凋敝,几年之后气血衰竭,人会死去。

“天承子有何交代?”司马问之继续问道。他要知道的事情很多,每个问题之间从表面看去,毫无联系。

“师叔修为尚弱,江湖险恶,还请回山,由宗门庇佑。”

28. 再临青玄(续)

“高伯是我家人,我必不会舍弃。”司马问之听后直接拒绝,他离开宗门的根本在于高将军,此时将他说出来,表明态度。

“主事师祖交代,高将军可一同上山。”玄礼开口,答复出人意料。

司马问之不再立即作出回应。

他曾为高将军求过天承子,被严辞拒绝。此时又被准许,具体缘由并不清楚。不过这并不重要,他本愿意留在上清宗,自出宗门实属无奈之举。

“高伯为我付出甚多,我无意让他再受劳累。”片刻之后,司马问之回应玄礼。

“高将军可不作杂役。”玄礼会意,出言回应。不做杂役并非玄礼决定,是天承子之前交代。

“高将军也不可如师叔一般,作青玄山门人弟子。”不做杂役已是宗门允许的极致,玄礼担心司马问之再有要求,令他无法定夺,未等他回应便赶忙提醒。

“嗯?”司马问之不解,不作杂役不作弟子,还剩什么。

“此事可由师叔自己定夺,只是…。”玄礼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见玄礼犹豫,司马问之赶忙询问。

“高将军想留在山上,要受一些磨难。”玄礼直言不讳。

“可有性命之忧?”司马问之神情紧张。他担忧高将军此前在山门之前叫骂,宗门不会善罢甘休,此次是将他诓骗上去给与惩戒。

“与性命之忧相距甚远。”尚好,玄礼的回应令他心中安稳。

“师侄何时回归山门?”

说话之前,司马问之已决意随玄礼回去,此时话语之中,道长变成了师侄。回归山门还有一个缘由,玄礼虽是职责所在,但是确实救了他的性命。

玄礼此次出山,是将他带回去。如若不能带回,回去后恐被责难。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想到了昨日的那匹野狼,不想因自己的固执害了玄礼。

“随时。”说话的同时,玄礼向一旁的高将军拂了一把,一直不曾动弹的高将军恢复自由,咳嗽了几声。

“殿下,不可。”

二人之前对话,高将军听的清清楚楚,只是身体受制,不能行动和言语。此刻恢复自由,连忙出声阻止。

“高将军,地灵师叔已答应我回山。”

玄礼知道高将军定会阻挠,事情谈妥之后再放他自由,是有意为之。此时木已成舟,玄礼开口提醒,既是提醒他,也是提醒司马问之。

“殿下关系晋国大业,不可轻率出家为道人。”高将军并未理会玄礼,开始劝说司马问之。

司马问之面色开始犹豫。

他年纪虽小,做事却愈发果决,之前断然离开没有丝毫犹豫,此时决意回山也不会犹豫。犹豫之事,并非是是否回山,是如何令高将军随他一同回去,他无意再用晋国太子的身份逼迫忠臣就范。

“师叔,日前晋国益、梁二州兵马调动频繁,宗门有游走弟子回报,晋国已经在与羌族边界之处陈兵数万。”

见司马问之面有犹豫,玄礼将准备好的言辞说了出来。数万陈兵并非是为拘捕司马问之与高将军,而是宋公刘裕在布兵剿灭秦国残余势力。

司马问之没有反应,高将军听后脸色有异。二人若是想逃出晋国势力范围,取道益州或梁州是必经之路。他出身军旅,知道边境陈兵并非儿戏。

“道长还知道什么消息?”高将军想过以后问向玄礼。

“晋军驻扎之后,日夜巡视边境。”玄礼回应。

高将军听后不再言语。

大军驻扎,代表短时间不会离去。巡视边境,更像是在找某人或某样东西。他不自觉地联想到,边境重兵是为他与司马问之而来。

“师叔,世事不急于一时。力所能及,全力为之。力所不及,不可强求,要徐徐图之。”玄礼见状,再次开口劝慰司马问之。

有些事他已知晓,但并不想对司马问之挑明。若是能够挑明,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劝说,会更为恰当。

“高伯,玄礼师侄所言不无道理,此事不能操之过急。”玄礼的话,直中司马问之内心。隐忍并非懦弱,此事非比寻常,要从长计议。

“诺。”高将军无力改变司马问之心意,心中郁闷,回答并不情愿。

玄礼二人听后,皆舒了一口气。回山一事,再无阻碍。

“玄礼师侄,可能感知守庙老丈现在何处?”司马问之随后发问。

玄礼应见过守庙人,它的气息玄礼也会记得。司马问之与此人相处并不长久,却受了他几日庇护。临走前,想与此人道别,心中又有疑虑和芥蒂。

“隐约在西南方,距我们超过两百丈。”玄礼是神人境修为,神识探知极限不过一里。两百丈是他的极限,他并未探查到守庙人具体位置。

“知道方位即可。”司马问之心中芥蒂消散。

之前无赖与衙役是从东北方而来,守庙人与他们方向相反,并非是他告的密。

“师叔,此人不能同行。”玄礼听后,连忙提醒。

“我没有此意,只想同他告别。”无赖追逐的两人是幻术变化,不多时他们便会发现上当。几人离去后,只剩守庙老丈,他既是去告别,又是去提醒。

玄礼会意,双手抓住司马问之二人。随后施展疾行术法,快速向西南掠去。走出去两里后,玄礼感知到守庙老人具体位置,再疾行数百步,停在他数丈之外。

“老丈。”守庙人背对三人,司马问之开口呼喊。

“公子可是要去往他处?”守庙老人听到喊声,回身看到司马问之。见另有他人在场,猜测几人就要离开。

“家中亲戚前来寻我,即刻就要离去。庙中多有危险,老丈万分小心。”司马问之回应他后,再出言提醒。无赖回返之后不会善罢甘休,他想让守庙人早作准备。

“无妨,最多被毒打一顿,此事老朽习以为常。”守庙人知晓司马问之说的何事。

“玄礼师侄,身上可曾带有银两?”守庙人的回复,令司马问之更加不忍,想要补偿此人。但他与高将军身无长物,只能求助玄礼。

“出门仓促,未曾携带。”玄礼听后面色尴尬。

除游走弟子外,青玄山其余弟子日常并不使用银钱。

不过灵气可幻化出银钱,可以瞒过面前老人。但这样做有损阴德,玄礼不会去做。

“可有其他合适物品?”没有银钱,可用别物补偿,司马问之只是想要尽力补偿,并不拘泥何物。

“只有此物。”

玄礼听后,从怀中取出一粒红色药丹。药丹有红、灰、白多种,颜色越淡、杂质越少、品质越高。红色药丹中朱砂掺杂不少,是下品。

“此物如何使用?”即便是下品药丹,俗世之中,非王公贵族不能使用。此粒药丹在司马问之眼中珍贵异常,不想守庙人不知效用,暴殄天物。

“挨打之前服用,被打时没有痛楚,被打后可快速恢复。”玄礼面色愈加尴尬。

守庙人听后,小心翼翼接过,揣入怀中。这粒药丹效用胜过金银,正合他用。

此间事了,司马问之三人离去。

慢行几百步走出守庙人视线后,玄礼再次施展术法,带着二人疾行至山脚下后停止。天色渐暗,他想要快些回去复命,取出佩剑带上二人,开始御剑飞行。

迎风而行,飒飒风声在三人耳边回响。

但只有风声,司马问之想着回到山门后会发生什么事情,高将军还在生着闷气,都不发声。

“师叔,此时御剑乘风,可是生出万丈豪情?”玄礼见气氛沉闷,出言宽慰。

“是极是极!”司马问之回话声音虽小,却很坚定。他心愿得成,羡慕玄礼御剑手段,心中确有豪情激荡。

“高将军如何?”玄礼再问。

高将军听后,没有回声。

玄礼不再问他,只是将飞剑连续左右晃动。

“是极是极。”识时务者为俊杰,高将军见状赶忙回应。

几人离去的同时,守庙老人自怀中掏出药丹,端在手中。几息过后,周围灵气涌动,老人手中生出一团火焰,开始炙烤药丹。

不多时,药丹自红色变为白色,守庙人也由老人变为青年模样。

“此子心性倒是纯良。”青年说话的同时,身体渐渐虚幻,之后化作一道流烟消散。

29. 上清殿议

上清峰上峰,上清殿正殿。

此时,天承子正在殿中等候。

玄礼御剑回归山门之前,已经向天承子传音禀报过事情大概脉络。天承子随后赐下法旨,令玄礼回山后立即去上清殿,无需再去他的居所。

天承子既是等待玄礼几人,也是在等待宗门内的各司主事。司马问之一事,他虽然有执念,却不能再次一意决断。上清宗是众人的上清宗,不是他天承子一人的宗门。

等待的同时,天他也想着说服众人的说辞。有一条有很大的用处,玄礼传音里面已向他禀明,司马问之不久前已跨入了道人境界。

常人由初门至道人,需要磨砺两三载。此子只用了一个月,天承子既有意外,也有欣慰。此前送与他的药丹里面,有几粒是上品,此时看来并非没有效用。

酉时方至,宗门内各部主事陆续来到,正殿里面的人愈来愈多。来人找准字迹位置坐下,大部分开始闭目养神,并不喧哗。

玄风与玄云是赏罚司主事,此时也在正殿众人里面。

又过一炷香的时间,玄礼几人赶到。

御剑飞行回归宗门耗时不多,但进入宗门去往上峰需要步行,步行至上清殿消耗了大量工夫。

宗内各司主事前来之时,天承子走出正殿,此后并未回返,站在殿门外等候。

出而不返是他刻意为之,他要在几人进殿之前确认一些事情。司马问之不是贵客,也不是高功,若是下殿相迎,不合礼法,只能提前等候。

见玄礼几人到来,天承子上前握住司马问之手腕。握住手腕的同时,一股灵气自他大棱穴进入,沿手臂向上,探查他修为详情。

初探,任督两脉已通,确是道人修为。再探,丹田灵气薄弱,比其他弟子刚刚进入道人境时弱了许多。

天承子的宽慰之中,略微有一些失望。

丹田开辟之后,短时间内会积蓄大量灵气。

积蓄愈多,日后道途成就愈是显赫。司马问之丹田虽然开辟,但灵气薄弱异常。终究是心急了一些,之前积累时日太短,以后怕会好景不长。

明了以后,天承子不再查探,灵气撤回的时候,封住了司马问之气海。气海与丹田遥相呼应,气海封闭,丹田也不能被查探到。

随后几人先后进入正殿。

进入殿门之前,天承子放开司马问之手腕。此事他想公允公断,与司马问之握手而入,会被他人诟病。

“地灵师侄已经回返,此事各位见解如何?”人已到齐,天承子走到主座的时候直接询问。开口时已宗门道号称呼司马问之,表露自己意志。

“此子早前交回玉牌,已经叛出宗门。纵然再次回返,也不能轻易再入宗门。”戒律司掌管宗门大律,主事地悠子率先发难。此人年过古稀,固执无情,言语颇为犀利。

“几日前我与地灵商议,由他下山送归友人。临行前玉牌托我保管,并非交回,更无叛出宗门一事。”天承子已经想好对策,地悠子话语被他驳回。

天承子说完,地悠子面露疑色,上前握住司马问之手腕。同天承子之前一样,延出灵气进入他体内查探。天承子此前查探的是他的修为,地悠子查探的是他的神魂。

玉牌交回,残魂离体,视为脱离宗门。残魂离体后不能再次入体,此时司马问之三魂所在之处,的确还有有残魂呼应,天承子所说并不全是妄言。

“师伯,此子中途离开宗门一事做不得假,道心不坚,即便留下,日后恐怕也没有大的成就。”戒律司之后,德行司主事地然子“善意提醒”。

前几日司马问之一事,宗门内有多人在场。天承子说二人送友约定,只是为他回环,不能令人信服。地然子话意明显:不知师叔为何没有收回此子残魂,但其叛出宗门之事确实发生过。

“地灵师侄下山之后,我遣玄礼一路跟随。路途艰险,地灵师侄从未放弃修行,不久之前已入道人境界。”天承子回应。

这个说辞之前也已准备好,正好用来反驳地然子的发难。

“方才我探查此子,他气海穴未开,丹田也未开辟,如何能够将血脉融会贯通?”探查司马问之的时候,地悠子不经意间也查过修为,听到天承子话语,再次质疑询问。

“地灵师侄气海初开,灵气不能收放自如,积蓄在丹田之处过多。方才我封了他气海,来消除他的痛苦。”天承子此前封闭司马问之穴位,为的就是此事,说话同时,再次向他体内延出灵气。

灵气解开司马问之气海之后,并未退去,开始在他体内逸散,丹田再次形成。

逸散的灵气被丹田吸引,随后快速释放。释放形成的气势透过身体,快速向四周冲击,瞬间形成灵爆。

“修行仅仅月余,即便天赋异禀,没有坚韧道心,也不会如此快有道人修为。”司马问之的灵爆,是天承子帮助释放,天承子决意回护。

戒律、德行两司主事不再发声,他们只是顽固,并不糊涂。月余时间由初门跨入道人修为之人,确实值得天承子如此回护。

此后片刻,众人都不再发声。

“主事师祖,宗门内并无地灵生平详情。”

又沉默了几息,篆薄司主事玄方突然发声。此人圆滑,并未直接发难,改为询问,询问之中饱含深意:此人来历不明。

“我名为司马问之,先帝是我伯父。”

这次未等天承子,司马问之开口回复。司马德宗驾崩之后,皇弟司马德文即位,司马问之说出先帝与自己关系,也就委婉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身世已经明了,为何会到此处也不再是隐秘,司马氏在晋国遭遇如何,人尽皆知。

殿中众人,天承子与玄风、玄云几人已经知晓,其余众人听后神情各自不同,大殿之中,众人又陷入沉默。

“师伯,地灵师弟来历特殊,朝廷恐不会善罢甘休。”片刻沉默之后,刑兵司主事地查子说出心中忧虑。

“人界争端,上清宗两不相帮。”天承子意思明确,留下司马问之不是与俗世朝廷为敌,宗门不会卷入俗世争端。

“陆续有宗门游走弟子回复,中原南方权利变换之际,晋臣刘裕与释族修士接触频繁。近来,刘裕扬佛抑道之意明显。”地查子忧心不减。

“若有侵犯,据实回击。”

30. 血藤鞭刑

“若有侵犯,据实回击。”天承子听后吩咐,既是消除顾虑,也是对宗门弟子的吩咐。

“不要盲目回击,此事还需再议。”刚刚吩咐完,天承子改变主意,出言提醒。青玄山三位祖师回归上界前留有法旨,宗门不得干涉俗世国运,他心中也有顾虑。

这样的安排自有根据。

当朝宋公刘裕祖籍彭城,早年与俗世道家修士交往甚密。

隆安三年,因不堪再受压迫,五劳观观主孙琅率领乡民于江浙之地起兵,反抗晋国权贵。

刘裕与孙琅多有交往,本应成为义兵助力。只是战事期间,他反投在晋国将领孙无终麾下,反身攻打起义军。

之后,历经孙琅、恒贤、广回、卢盾等战事,刘裕崛起。

但崛起路上,多有道家信众抛洒的热血。五劳观与大平庄,是青玄山祖庭在俗世之中传下的道统,几乎被此人连根拔起。

“祈问主事师祖,高将军如何安置?”见地灵师叔一事大体定下,玄风开口询问如何安顿高闯。落龙林里玄风与他有过接触,识得他的身份。

“随地灵师侄一起,留在山中。”天承子言明。

“以什么身份?”玄风身旁,玄方再问。

道不问寿,但高将军此时年纪,不用问就知他已过而立之年。青玄山三宗收录弟子,多喜孩童。除剩余寿元颇多之外,孩童心性尚未定型,更容易教导。

“非徒非役,由地灵师侄自己定夺。”天承子看着司马问之,当面回应。

相较于司马问之,高将军的事情无人反对。

叛出宗门的人都可以再次回返,再多一人也无妨。并且,世事大多如此,从无到有多会经历阵痛,从一到二、从二至多却能水到渠成。

虽然听到高将军被准许留下的承诺,司马问之内心仍旧忐忑。忐忑是因为玄礼之前言明,他会受一些磨难。磨难是何事,此时仍不明朗。

“师伯,此人若这样留下,恐有事端。”没有多等,果然有主事开口提醒。

“我知师侄何意,此事我已做了准备,稍后就会执行。”天承子会意,说完之后向高将军看过去。

“将军,山门叫骂一事虽然有缘由,但若是令你轻松过去,贫道恐怕难以服众。”看过去的同时,他翻出旧事。

天承子说完,高将军看向司马问之,司马问之又看向天承子。天承子没有侧目,仍旧直直看着,等待他的回应。

“骂都骂了,覆水难收。陈年旧事,又能怎样?”此事只过去几日,并非陈年旧事,高将军如此说,是有意想要遮掩。

“青玄山门建立至今一千五百年,做过此事的,除了将军,只有前任妖王。玄风道长,妖王做过此事之后,下场如何?”说着,天承子看向玄风。

“广明子老祖听后大怒,亲自出手,将其震毙。”玄风心领神会,徐徐回复。

“师伯,如你所说,高伯并非故意,事情有缘由。”司马问之听到玄风回话,心中焦虑。

他询问过玄礼,高将军不会有性命之忧,玄风这样说应当只是威慑,令高闯屈服。但高将军性格刚烈,恐怕不会就范,强压下去只会徒生事端。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天承子听后点头,松了口。

“师伯……”司马问之想要再次开口求情。

“地灵慎言。”天承子未等他说完,开口拒绝。

“将军可甘愿受罚?”天承子问向高将军。

“是何责罚?”高将军不愿司马问之为难,语气也开始缓和。

“玄风,高将军前后叫骂了多少句?”天承子改问玄风。

“守卫弟子据实禀告,四十九句,句句难以入耳。”玄风再答,言语中并未留下情面。

“将军,四十九句叫骂,罚你四十九下鞭挞,你可心甘情愿接受?”天承子说话之时,将“心甘情愿”几字语气加重。

“我当是什么,六十杖责我也曾挨过,四十余鞭不算什么。”高将军是武将出身,并不在意鞭挞责罚。

司马问之心中依然不忍,但此事如此了结已经不易。门内弟子去取藤鞭之时,他心中开始思索日后如何补偿。

鞭打之前,执鞭弟子剥去高将军外衣。此刻山外是冬季,凌霜为他寻到的也是冬衣,很是宽厚,剥去衣物是为了加重责罚。

高将军并不在意。

藤鞭粗大,衣物薄厚没有多大干系,十鞭之内皆会化为布缕。

剥去高闯外衣的时候,司马问之看向玄礼。玄礼也看向他,摇了摇头。司马问之见状,点了点头。

上清殿中,众人目光注视下,执事弟子一下下地鞭打,没有刻意手下留情。

十五鞭时,高将军未出寸声,神态自若。

二十鞭时,他咬牙坚持,眉头开始皱起。

打过三十鞭,高将军已经经受不住痛楚,开始呻吟。执事弟子见状看向主事天承子,见他点头示意后,不再连续鞭打,每一鞭后,皆会给时间回缓。

即便如此,四十鞭时,高将军身体开始摇晃。司马问之想要上前阻止,被一旁的玄风拉住。

四十四鞭之时,高将军坚持不住,昏死过去。司马问之挣脱玄风束缚,挡在高闯身前。

“不要停下,接着执行。”天承子见执事弟子再次看向自己,出言提醒。

“师伯,如此甚是可惜。”地悠子面漏惋惜之色。

“一切皆有因果,天意使然,我等无法左右。”天承子不为所动。

最后五鞭,皆打在司马问之身上。虽然疼痛异常,他心中却很是安定。高将军受罚因他而起,此时替他挨了五鞭,也算患难与共。

鞭刑结束后,各司主事相继离去,只剩玄礼、玄风、玄云留下,与其他弟子遵天承子法旨,将司马问之与高将军送至下峰。司马问之以前的住所每日有人打扫,仍归他使用。

高将军没有住所,只能暂住司马问之居所。众人将他安顿好后,他还未从昏迷中苏醒。

司马问之眉头紧锁,看向玄礼,欲言又止。

“师叔,莫要过分愧疚。鞭打高将军的血藤是法器,即便服下药丹,也不能减轻疼痛。”玄礼见状,开口劝慰。

司马问之听后点头。

“师侄可有好的药石,借与我使用。”司马问之再求。

药石并不是自己使用,他虽挨了几鞭,并未受到实质损伤。高将军挨了数十鞭,后背皮开肉绽,让人看了不忍。

“血藤之伤,药石也无用处。”玄风先于玄礼开口,藤鞭归赏罚司所属,对于此物,他最熟悉。

“不过师叔无需过分忧虑,鞭挞之前,血藤浸过牛泪。高将军背后伤口不会化脓,静养几日会慢慢恢复。”玄风说完,玄礼继续补充。

片刻之后,众人退去,屋内只剩司马问之二人。见高将军像是沉沉睡去,他拿出干净麻布,开始轻轻擦着高闯背后污血。

还未擦过盏茶时间,屋外响起快速走动的脚步声。几息过后,关闭的屋门被快速打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刚刚看到坐在床边的司马问之,就欢声喊道:

“小夫子,你果然回返了!”

31. 宗门消息

“小夫子,你果然回返了!”

推门进来的是凌霜。

从司马问之居所离开后,玄风玄云去了地魁子那里,回禀上清殿中的事情。

二人诉说的时候,凌霜就在一旁。听到消息,她不等玄风说完后续事情,一路向着下峰快速走来。

“此人是当日山门之前,无故叫骂的那人?”看向司马问之之时,凌霜也看到了俯卧在床上的人。高将军面部歪向外侧,被她认了出来。

“高伯并非无故生事,当日他寻我不得,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司马问之向凌霜解释的同时,拿着麻布小心擦拭污血。

“等我片刻。”凌霜没有反驳,她看了麻布一眼转身离去,离去前嘱咐道。

不多时,她再次回返,手中拿着细布和一些瓶罐,递了过来。

“玄风师侄说过,高伯身上的伤是血藤鞭打所致,药丹与药石都没有效用。”司马问之只接过了细布,将瓶罐退回。

凌霜性情粗中有细,她带来的细布滑软轻柔,用来擦拭伤口处的血污,好过麻布数倍。

“被何人所伤?”凌霜未听到玄风后续话语,并不知道全部实情。

“天承子师伯下令,执事弟子行的鞭刑。”天承子鞭打高将军的缘由,是担忧日后难以服众。以此借口致高将军重伤,司马问之虽然接受,心中却有愤恨。

“此人平日里可是经常杀生?”凌霜听后再问。

“高伯原是军中武将,多次随军出征。”司马问之答复,并未明说。

时局动荡,战事不断,军队厮杀多会伤人性命。他的回答,默认了凌霜的问话。

杀生之人多有煞气,宗门内多为正气,用血藤鞭打是为了祛除他身上的煞气。如若不然,此人日后久居宗门时,会被正气侵扰,时运不会久远。”凌霜猜测得到证实,她随后说的话语,化解了司马问之大部分愤懑。

剩余的事情,凌霜并未继续说下去。她看到了司马问之身上也有被鞭打的痕迹,猜到他为高将军挡了一些鞭刑。

具体数目,凌霜没问,她心中不想问,也不忍去问。鞭打高将军的数目并非随意确定,一下是一年的寿数。司马问之挡了几下,高将军就减了几年的寿数。

对话的时候,司马问之为高将军擦拭伤口的动作没有停歇。他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不得要领,高将军自昏迷中疼的不停颤动。

凌霜见状,拿过他手中细布,将他替下。

“此人是你何人?”气氛沉闷,凌霜一面做着,一面转移话题。

“高伯是我的家人。”司马问之坦然回复。

“既是家人,为何你姓司马,他却姓高?”凌霜不解,继续发问。家人不同亲人,此时家人指血肉至亲。

“没有血缘,胜似血缘。”逃亡路上,高将军数次救他于生死之间,司马问之所言不虚。

“那你可曾还有其他家人?”

“有,也没有。”司马问之言语凄凉。

“有即是有,没有即是没有,有也没有是什么意思?”凌霜不知他的身世,追问不止。

逃出建康之时,司马问之父皇与母后身份显眼,并未随行。此时司马家已是傀儡,亡国之君下场多是凄惨,他此生再也无法与二人相见。

一起逃出的家人亲旧,数次围杀中均已失散,也不能相见。此刻除了高将军,他的确是孤家寡人。

“此刻只有高伯一人。”想过后,他只能这样回答。

“如此说来,他日你娶妻的时候,此人就是你高堂了?”凌霜顽劣本性又起,语调突然变得捉狭。

“若有那一日,二拜之时,高伯的确能坐到高位。”司马问之脸色转红,此时他虽没有与凌霜说笑的心境,仍幽幽的回复。

故人归来,凌霜本就欢喜。一番言语往来之后,司马问之愁绪逐渐消去。

说话的同时,凌霜也没有放下手中动作,她对此事多有经历,力度、方向拿捏到位,高将军不再因疼痛而抖动不止。

“宗门之内发生何事?”

两人交谈过程中,居所外不时有人走过。除修习道法的人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青玄修士的准则。此刻已到酉时,仍有人来往并不正常。

“你走之后第二日,三脉共同颁下法旨,青玄山山门即将重启,届时将会有俗世门派前来观礼。宗门封山数年,待客之地多有需要修葺整理的地方。往后数日,杂役们都要忙至戌时。”

“重启之日定在何时?”凌霜说宗门杂役要繁忙数日,应该不会很快,司马问之询问具体日期。

“当时说是一甲子。”稍作回忆,凌霜回复。

一甲子既是六十载,也是六十。山门重启不会在六十年之后,凌霜所说应是六十日。

“还好,那时高伯已经恢复。”司马问之心中默默念着。

建康城中多有道观,那时应该会有人前来。长久以来,司马问之没有建康城中消息,想要向他人打探。若是高将军仍在卧床,他要在身旁守候,不能前去。

“可知哪些门派会有人来?”司马问之心有所想,问话时也有希冀。

“我问过师祖,本宗发出的邀帖之中,信众较多的有正乙门和玄一门。玉清与太清二宗,不得而知。道家俗世的道统分散在九州之地,并未像青玄山三宗聚在一起。”凌霜据实回应。

司马问之听后,有些失望,他在建康没有听过这两个门派。

“虽不知另外二宗会给谁发去邀帖,不过我知道他们在俗世的道统。太清宗的混元观与仁虚观、玉清宗的玉箫宫与符录宫,与正乙、玄一两门大体相当。”见司马问之面色失望,凌霜继续补充。

司马问之仍旧有些失望,太清与玉清俗世道统,他也未曾听过。

“听师祖说,正乙与玄一,只是上清俗世之中较有名望的布道之地。此次观礼,邀约门派众多,不止此二者。”

凌霜最后所说,正中下怀,司马问之听后失望之色稍减。

司马问之与凌霜交谈的同时,地魁子居所之内,玄风向他讲述了上清殿殿中事情。亥时将至之时,玄风与玄云离去,只剩地魁子一人盘坐在地上。

“此子际遇不凡,日后成就或不可限量。”说话之时,地魁子向屋外望去。

青玄山上的夜空,群星闪闪,月光如玉。

32. 宗门栽培

第二日清晨,司马问之醒来后扶着床沿站起。昨夜他是倚靠着床沿睡去,床上俯卧着受伤的高将军。

几日颠簸很是劳累,他昨夜睡得还算安稳,醒来后开始伸展腰身。

昨日戌时将过,屋外没有人走动之后,凌霜离去。

上清宗门虽不忌弟子独处,但若是凌霜在此处过夜被他人知晓,两人会百口莫辩。瓜田李下,该避讳的事情,要小心避讳。

即将离去的时候,凌霜又告知了另一件事。山门重启观礼之后不久,青玄山数年未举行过的三脉大比也会重启。

凌霜说完后,告诉司马问之不用过多计较。她虽未参与过三脉大比,但是知晓比试规则,道人修为及以上才有资格参与。

司马问之听后心中一暖。

上清殿中,众人皆知他已是道人修为,凌霜却不知晓。这与他猜测一样,凌霜是在得知他回返的那一刻,未作耽搁火速前来。

不多时,高将军自床上也悠悠醒转,挣扎着想要起来。

“高伯勿动。”司马问之见状,赶忙上前制止。

昨日鞭打他的藤鞭很是奇异,一夜过后,伤口本应是最为红肿的时候。但此时不仅不再渗出血迹,红肿也在渐渐退去。

“末将谨遵殿下之令。”高将军不再挣扎起身。回应的时候,也改回之前称谓。

司马问之听后,眉头一皱。

“高伯,日后仍旧称我为公子即可。”高将军并非青玄山门徒,司马问之与其没有宗门之内的称谓。略微思索之后,他开口告知,二人仍旧延用之前称呼。

高将军听后,眉角上扬。

再过片刻,有人送来朝食。应是有人知会过来人,朝食是双份,都是米饭。

世事维艰,此时俗世百姓生活艰难,之前送与司马问之的朝食与哺食,也都是麦饭。

米饭要比麦饭精细许多,他在建康时,只有官宦人家与权贵才食用的起,由此可见,麦饭变为米饭也是有人作了交代。

米饭浓稠,二人昨日就没有进食哺食,肚中确实已经饥饿。高将军有伤在身也不影响食欲,司马问之又有意补偿,两份朝食大多被他用去。

二人食用朝食之时,又有弟子前来告知。主事天承子赐下法旨,唤司马问之巳时一刻前去他的居所,有事商议。

天承子地位尊贵,司马问之修为低微,此次召唤应是有事交代。门人说商议,是顾及他的感受,有意示好。

高将军卧床,司马问之不愿前去,又不得不去。犹豫之时,凌霜再次到来。

见司马问之犹豫,凌霜问清了缘由,然后离去。不多时,带来其他门人弟子,示意此人可以暂代他来照顾。

凌霜并未表露自己留下照顾高将军的意愿,司马问之不解。凌霜古道热肠,手法又十分细腻,是他心中理想人选。

凌霜自有心思,此人是“小夫子”家里长辈,她心中异样,有些芥蒂。

巳时刚至,凌霜与司马问之先后出门,各自离去。

天承子果然是有事交代,事关司马问之未来的道途。

“几日前,三宗商议一致,数日后即会重启山门。”天承子首先开口。

“此事自有师伯决议,弟子谨遵安置。”司马问之没有意外,此事昨日他已知晓。

“山门重启之时,三脉大比同时开始。”天承子再次开口。

“师伯修为通天,定会夺得头筹。”司马问之稍有意外,天承子说的是“同时”,凌霜说的是”之后”。

“三脉主事不会下场比试,只有道人与神人修为弟子才会下场。”天承子随后说的,与司马问之已经只晓的消息又有偏差。

三脉大比,比的是三脉未来。道人与神人境修为的三代、四代弟子,是三宗延续未来的根本。

“地灵师侄虽已是道人修为,但术法低微。我有意从此时开始,提升你的术法。”此时司马问之术法全无,天承子说是“低微”,有意为他遮掩。

“弟子,山此前被告知,门重启后,新晋弟子会一起研习经法术法。”司马问之未知可否,以此回应。

昨日凌霜说的事情,令他明白之前误会了天承子,心中有些愧疚。此时天承子虽有意相助,他却无意再度劳烦。

“如无意外,之后新晋之人,皆是“元”字弟子。”天承子出言提醒。司马问之的事情只此一例,日后新入弟子,皆按青玄山字辈排列,轮到“元”字。

“多谢师伯提醒。”天承子的话语,司马问之明了。日后他若与“元”字辈弟子一室修行,多有不便,恐有非议。

司马问之同意后,天承子继续交代其他事情。

青玄山三位祖师,订立道家人界道统传承之时,三宗各有侧重。太清一脉擅长丹鼎之术,玉清一脉偏好金科玉律,上清一脉多有霸道术法。

药丹增进修为,修为到仙人境界时,上界会降下迎仙天官接引。

金科玉律感悟天道,大道三千小道数万,悟透一道之后,也可修为通天飞升上界。

术法霸道,术法通玄之时引动天地感应,以力破界也可飞升上界。

千余年来,三宗各取所长,相互融合。此时虽有界限,已不明显。三宗修士入门之后,丹鼎、术法、典经、符录、堪舆、卜算、岐黄等学问皆要涉猎。

通天之路千万条,宗门皆以布下。至于门人弟子选择哪条,有何成就,各有天命。

一个多时辰后,司马问之从天承子居所中走出,向下峰走去。上清宗教授门人弟子技艺之处,皆在下峰。

一路上,他步伐快速。此时午时将过,他要在哺食之前去数个艺堂,时间并不宽裕。

司马问之对青玄山门的钟意,大多来自于对道家术法的憧憬与渴望。方才在居所中,天承子对他的建议,却是将术法堂排在最末。至于原因,是术法堂主事地谷子刻薄怪异,不好相与。

不多时,司马问之回到下峰,先去了术法堂。

未听从天承子的见解,是因他有自己的想法。

世人做事多偏好由易至难,循序渐进。而他偏好由难到易,此事终究要做,克服万难后,剩余事情便可一气呵成。

“这样做是在帮他,还是帮我自己,还是在帮上清一脉…”。司马问之即将进入术法堂的时候,居所之中,天承子喃喃自语。

33. 逐番拜会

术法堂大门紧闭,司马问之站在门前,思索着进入后与地谷子如何相与。

“要进便进,要走快走,畏缩不前,有什么企图?”未过盏茶时间,里面有人见他迟迟不入,开始出言催促。

不用再想,司马问之当即叩门。门未上锁,他直接推门进入。进门后环顾四周,看到左前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老的道人。

“无量天尊,地灵见过地谷子师兄。”司马问之上前,不再行揖礼,改为了拱手礼,他此时是上清宗道人。

“福生无量天尊,师弟吉祥。”地谷子的回复,不像方才那样刻薄。

“有劳师兄。”天承子令司马问之直接前来,应当有过知会。

“分内之事而已。”地谷子不以为意,淡淡回应。说完不等回复,出手捉住他的手腕,延出灵气查看丹田。

“昨日上清殿中我也在列,师弟展示修为时气势颇大,灵气应该十分充盈,为何此时空空如也?”片刻过后地谷子察觉有异,开口询问。

“方才主事师伯讲解门内技艺,我对术法颇有兴趣。师伯与我讲了几个简单术法,施展之后灵气耗空,直到此时还未恢复。”此话是天承子教授的,司马问之背诵出来大意。

地谷子撤去灵气,不再计较。

司马问之心中稍安,松了一口气。

“日后若与生死之敌遭遇,打得过时师弟会如何,打不过时又会如何?”将手撤回后,地谷子突转话锋。

“强于敌手时,不可恃强凌弱,略加惩处,以观后效。弱于敌手时,不能卑躬屈膝,迎强而上,拼死抗争。”地谷子的话,司马问之没有准备,来不及思索,直接说出本心想法。

地谷子听后,不置可否,自怀中掏出一卷麻布递了过去。

“师弟的事情,本脉主事已有知会。”司马问之一边翻看,地谷子一边说着。

随着翻看,他的心绪开始逐渐下沉。

麻布中确实记载了诸多术法,道人与神人境弟子皆可施展,但与玄风玄礼御剑除妖之术大为不同。

“祈问师兄,为何都是斋醮祈福的术法?”司马问之不解,开口询问。

“强于敌手时,除恶不尽、打蛇不死,日后必陨落于敌人之手。弱于敌手时,盲目拼死,不思日后,即刻就会陨落于敌人之手。反正早晚都是要殒命,学些祈福术法积些阴德,正合你用。”地谷子板着脸,一字一句说着。

司马问之顿时觉得窘迫,体会到天承子之前话中意味。

“今日时机已过,师弟去他处吧,明日朝食过后再来。”地谷子没有理会他的窘迫,收回麻布后下了逐客令。

虽有无奈,只能离去。

术法不成,若符录犀利,也可御敌。离开术法堂,司马问之去了符录堂。天承子对主事地蓦子也有知会,他进去后直陈来意。

“地灵师弟可去过术法堂,见过地谷子师兄?”地蓦子并未直接传授,而是先开口询问。

“从术法堂出来后来的这里。”司马问之不知何意,如实答复。

“遭遇如何,可还顺利?”地蓦子再问。

“尚可。地谷子师兄要求严苛,我只能勉强应对。”道人忌讳妄语,司马问之这样回答,已是他能够想到的不妄语的极致。

“符录多与术法一同使用,术法未通,符录无用。师弟可先回去,时机合适后再来。”对于答复,地蓦子已有预料。回复的话语中没有定下时间。

出乎意料,无奈离去。

屡战屡败,世人皆可为。屡败屡战,非志向远大之人不可为。两次战败后,即便心中已经有一准备,司马问之仍旧感到异常沮丧。

符录堂后,改变计划,司马问之去了典经堂。

未随高将军离开青玄山时,他曾与玄成学习上清真经,与他颇为熟稔。玄成是典经堂的执事,应不会难为自己。

在典经堂中等待的不是玄成,是一个比玄成年老的道人。互报吉祥之后,司马问之知晓此人是玄成的师尊地勤子。

典经堂中,司马问之遭遇不再曲折。地勤子引动灵气查看他筋脉之后,为他讲解道人境修士提升修为的方法。

任督二脉贯穿周身,是人体脉络的祖脉。修道之人引灵入体以后,沿祖脉向身体大穴供应灵气。

每处大穴之后,皆有主脉。主脉之后又有若干小的穴位,穴位联通支脉,直至全身末节脉络。

此时司马问之任督两脉已经联通,祖脉通畅。引灵入体后持续冲击周身三十六处大穴,贯通支脉后,修为即入神人境。

有喜有忧。

忧愁之处在于,虽然天承子有意遮掩,地勤子还是探查出他丹田处薄弱异常。冲击大穴所需灵气比任督二脉多上许多,丹田强弱关乎灵气存储,关乎道人到神人所需年月。

欢喜之处在于,任督二脉上,华盖、巨阙、气海等六穴,皆为三十六处大穴之一。修士由初门至道人修为时,周身所克大穴已近两成。

之后的堪舆、卜卦、岐黄几处,司马问之谦卑恭敬,主事人尽职尽责,并无多大波折。

申时将至,他手中拿着几包草药,自岐黄阁中走出。草药是阁主给的,嘱咐他回去后煎煮服下。

回到居所之前,司马问之又去了膳堂。

高将军食量大于常人,每餐送与二人的饭食并不够用。今日朝食时,司马问之用的是节流,截留自己那份给高将军。现在去膳堂是要开源,多要一份。

所求达成一半,青玄山粮食匮乏超出他的想象。膳堂本部弟子所食皆是差一些的麦饭,杂役弟子吃得多是糠饭。

司马问之与膳堂主事商议,用两份细米饭换三份麦饭,膳堂主事连连应允。

麦饭虽然粗糙,但二人哺食吃得很好。哺食之前,司马问之将草药煎煮服下。

哺食之后,凌霜再次到来,听司马问之与她讲今日白天的事情。开始并无异常,之后凌霜发觉,司马问之脸色逐渐红润。

“小夫子,脸色羞红什么?”凌霜调侃。

“哪里来的羞红?”司马问之不解。

但是说话之间,他的脸色愈加红润,凌霜终于感到异常。

“今日可曾触碰或食用过未知之物?”凌霜正色问道。

“今日不曾有异常。”司马问之茫然。

“岐黄阁的地苏子师兄说我体中有疾,送与我一副草药服用。”随后想起了什么,他再次补充。

草药煎服之后药渣未被倾倒,凌霜扒拉着药渣查看。

当归、丹参、泽兰,一味一味分辨下来后,凌霜脸上紧张神色消去,逐渐被红晕替代。

“这药可有问题?”司马问之紧张地问道。

“这,这…”凌霜支支吾吾。

“有什么问题?”司马问之断定不正常,再次问道。

“没有大的问题,只是无论你患何病,此药与你都不对症。”凌霜脸色愈加红润。

“那是何用?”司马问之紧张神色稍稍退去。

凌霜眼色闪烁,没有回答。

“到底何用?”司马问之紧追不舍。

“月事不调。”

34. 论术论道

“月事不调。”凌霜说完,满面羞红。

“嗯?”司马问之听后,仍不明了。

“是妇人之疾。”高将军在床上躺着替凌霜回道。

他无意倾听二人对话,只是居所本就不大,高将军与二人之间并无遮拦。他说的既是回复,也是提醒。

司马问之脸色尴尬,终于明了。

凌霜离去,司马问之有些遗憾,他本想向凌霜询问和地谷子相与的事情,此刻成了泡影。

看着药渣,司马问之有无奈,也有不解。

地苏子是岐黄阁主,天承子曾说此人在上清宗历代岐黄阁主中,医理、药理造诣皆为翘楚。对他来说,起死回生或许棘手,乾坤倒置绝无可能。

地苏子此事应有深意,缘由为何,司马问之不得而知。

第二日辰时,送与司马问之的朝食虽然仍是三份,又与昨日哺食不同。三份之中,两份为麦饭,一份是细米饭。膳堂主事是什么意思,司马问之也不知。

昨日地谷子令他朝食以后,再去术法堂。司马问之改变主意,先去了岐黄阁,岐黄阁中,地苏子凛然而坐。

“福生无量天尊,师弟今日神情明显好于昨日。”地苏子一本正经,所说暗有所指。

“无量天尊,神情如何,我并不在意。自昨夜至今,气血不畅之感却很明显。”司马问之佯装不解,说的是提醒。

地苏子明了,他知晓司马问之已经知晓。

地苏子也明了,司马问之此来没有怒气冲冲、兴师问罪,是在等他一个解释。

“师弟在俗世之中,可曾身患疾病求过疾医?”地苏子并未解释,开口问道。

“回禀师兄,身体有疾定要去看,讳疾忌医只会害了自身。”司马问之做了肯定回复。在建康之时,他是晋国太子,若患有疾病,会有御医领旨医治,无需去求。

“疾医医术,从何而来?”地苏子再问。

“望闻问切,起初皆有人教授,再往后多凭借经验。”司马问之思索过后,谨慎回复。

“那么,传授给此人的医术,从何而来?”地苏子循循善诱,再次发问。

“应当也有人教授,代代皆有师承。”此问他没有多想,所作回复与上一次相同。

“师父教与徒弟,徒弟有了徒弟后,再传授下去。只是有几人想过,第一个为师之人的医术,来自何处。”地苏子喃喃说着。

“师弟以为,对于世间诸多技艺来说,最要紧的是什么?”喃喃自语以后,不等司马问之回复,地苏子再次发问。

“下承上授,学有所成。施展精准,学尽其用。”此问虞夫子曾问过,他当时也是如此作答,虞夫子很是满意。

“若只有传授与接纳,又如何守住一份基业。”地苏子听后,摇了摇头。

“世间医理源于古神轩辕氏,药理源于神农氏。二人所学并非是他人传授,而是以自身为师。轩辕氏刺百穴,神农氏尝百草,开创了世间诸多岐黄医术。”

“昨日我送与你的草药与你并不对症,是在提醒师弟,确实如师弟说的那样,所学与所用精准,是岐黄之术的要义。但只是要义,不是根本。”地苏子话锋变换。

“根本是要依据前人经验,有自己的创造。上清一脉岐黄阁历任阁主,皆会在医理、药理之上,有所突破。我送与你的草药,即是本宗岐黄阁第一任阁主所创。”

“多谢师兄解惑,醍醐灌顶,受益匪浅。”地苏子一番话,解了司马问之的疑惑。

“那副草药里,多了一钱雄黄草。表面看是治疗妇人之疾,内里药力被雄黄草泄去大半,并非妇人专用。”地苏子接着说着。

“师兄用心良苦。”司马问对药理知晓不多,但此时明白地苏子话意。雄黄草是男子专用,加入雄黄草,既是中和药效,也是去除他心中芥蒂。

司马问之答谢以后,地苏子走入阁中后侧,不多时回返。去之前双手空空,回返后手中拿着一卷布帛。

“岐黄要术对修为要求不严,此卷书师弟拿去,细细揣摩。若有一日融会贯通,莫要忘了我方才所说。”说着,地苏子将布帛递了过去。

“师兄传授恩情,小子没齿不忘。”司马问之再谢。

此时常人使用的多为粗纸和麻布,地苏子交给他的布帛是由锦布裁制。锦布极为贵重,书中所记,不会是寻常事物。

岐黄阁中事了之后,依照昨日约定,司马问之再次来到术法堂。此次推门直入,地谷子也依照约定,等在原处。

“师弟心中,道为何物?”互道吉祥之后,地谷子问道。

“道是乾坤至理,是古今玄妙。道不可说,又说之不尽。”两部真经,司马问之参详已有数日。真经开篇,就是对道的描绘,他读过多次,已有了解。

“那术又为何物?”地谷子未做评论,继续问到。

“术是奇妙造就,是大道显化。没有的时候,术法是不可求。拥有的时候,术法是不愿休。”司马问之对玄风等人施展术法艳羡已久,说的都是心中真实的想法。

地谷子听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是依旧没有评论。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卷锦布,一边递过,一边说着:

“道家一百单八道术法,分为三十六天罡正法和七十二地煞变化。三清三宗,每一脉传承其中一十二天罡和二十四地煞。未至道人修为,不得轻易施展变化。未至神人后期境界,不得肆意施展正法。”

地谷子说的看似是解释,更像是告诫。

“师弟去吧,明日朝食之后,不用再来。”告诫以后,地谷子下了逐客令。

司马问之转身离去,走到房门之处时,身后传来地谷子的话语:

“大道是准则,如同天地运转。术法是手段,好似倒置阴阳。大道有正邪,正道、邪道皆是大道。术法无好坏,正法、邪术皆是显化。师弟要恪守己身,匡扶正道。”

司马问之回身,垂首,出门离去。

“搅动天下的利器,交与他之手。师伯,这是否是正确抉择?”看着司马问之远去的背影,地谷子有了犹豫。

35. 进展缓慢

几日后,居所之中。

司马问之不曾外出,正在摆弄眼前的一干事物。

几日前自术法堂走出来后,他又去了符录堂。

起初地蓦子只是给了一些符篆,愈是基础的术法愈是依赖符篆,此时正合他使用。

随后地蓦子无意间问起所得是什么术法的时候,看到他从怀中拿出的布帛。

地蓦子面色微变又很快恢复如常,告知司马问之随后几日的午时时候,若无其他要事可来符录堂。

司马问之心中好奇,问了是什么事情。地蓦子“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回复,令他内心欢喜。

这几日来,除去在符录堂学习时需要宗门弟子照料高将军。其余时候,司马问之皆是亲力亲为,夜间也是和衣睡去。

还好,高将军所伤之处多在背部,其余只有胸腹被震伤,并未伤及肱股,此时已能坐起。再过几日,即可下床行走,这令他可以将更多精力放在符录研习上。

书写符篆甚是无聊。

地蓦子交与他几张符篆用于观摩,符纸之上文字与图形兼备,令他眼花缭乱。

书写符篆甚是艰难。

观摩不得要领,司马问之改为临摹。书写符篆需要聚合灵气置于符笔尖端,以诚心辅助,一气呵成。他此时不能聚灵,空有诚心,尝试几次后,所作皆成废纸。

几次以后,司马问之的欢喜变成沮丧,地蓦子的内心动容变成了哭丧。

动容是因他见到地谷子送与的术法是以锦布承载,不是寻常术法。哭丧是因他交与司马问之研习用的符纸也颇为贵重,接连成为废纸,着实让人心疼。

符录所学不顺,术法也不顺畅。

地谷子交与司马问之的布帛之中,只记载了十道正法和二十四道变化,另有两道正法被刻意隐去。

司马问之不解,但也不刻意追究。神人境之后才可勉力施展正法,他此时并不在意。

二十四道变化之中,大多需要将体内灵气延出体外施展。

几日来,司马问之多次尝试,灵气聚在丹田处不久,就会自行逸散。施展术法前,丹田之中空空如也,也不得行。

术法与符录修行,缓慢异常,岐黄、堪舆、占卜之术,进展却很迅速。地苏子所给的布帛之中,对常人生老病死之事记载详尽,且用多年来的经验做了注解。

几番寻找之后,他在其中找到了医治高将军所受鞭伤的方法。药石无用,可用针灸。针灸穴位,多在背部。

司马问之竭力施展,高将军强力承受。起初伤上加伤,血流如注。而后以毒攻毒,恢复迅速。

修行不易,青玄山弟子修行之路大多选择一门,钻研精深。司马问之多门学问想要齐头并进,一番努力,终不得成。但他钟情之学仍是术法,除上清一脉以术法为根本以外,他心中有些东西,重新拾起后,再未放下。

高将军好转迅速,司马问之内心欢喜。盘腿安心,借着欢喜顺势而为,调用身边灵气在丹田之中汇聚。

如同之前数次尝试,灵气在丹田之中充盈之后,不能化气为实。不久之后,逐渐逸散。

想要再次尝试之时,居所外面脚步声繁杂起来。山门重启日益临近,门中弟子和杂役也愈加繁忙。之前劳作至戌时即可,这两日已延伸至亥时。

山门重启之日愈加临近,也预示着三脉大比愈加近了。天承子如此急迫授他功法,不会没有缘由。

司马问之内心也开始焦虑。

三脉大比的时候,不会缺少术法比斗。他不知那时对面站着何人,却知以目前所学,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但也并非没有回环余地。

司马问之是二代修士,太清与玉清二宗的同代修士,不屑与他为难。三代和四代修士,又不能强行与他为难。届时到底会怎样,无法猜测,无据可循。

对未知之事,有据可查时,可以依据分析。无据可查时,只能卜卦。

起卦、掷子、收卦、观爻。司马问之面色纠结,无源无果,是无相之卦。再起再掷,依旧是无相之卦。

两次无果之后,他开始变得执拗,想要再次起卦。将起未起之时,屋门被打开,几日不见踪影的凌霜走了进来。

“小夫子,你在卜算什么?”见他手持卦子,凌霜开口问道。

“占卜日后道途吉凶。”起卦之后,卜算不能停止,司马问之一边回复,一边继续手中动作。

“为谁?”凌霜又问。

“为我自身。”司马问之回复,仍旧没有抬头。

“莫要白费力气,此卦是无相之卦。”见刚刚起卦,凌霜不愿司马问之做无用之功,出言提醒。

司马问之没有停手,掷子、再掷、复掷、观爻,果然仍旧是无相之卦。

“你怎知我卜算结果?”司马问之默认了凌霜所说,开口询问。

“不占亡人、不算己身,玄正师叔不曾说与你听?”凌霜诧异。

听到凌霜答复,司马问之点了点头。

玄正应是卜算阁中执事,传授他占卜之术的是主事地微真人,并非玄正,地微真人的确未向他说明此事。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禁忌?”既吃一堑,要长一智,司马问之反问回去,开始为以后防备。

“卜算术法我涉猎不精,不知还有多少禁忌。不过,自青玄山上清祖师传下道统已过去千余年。千余年间,周天星象已有变动,不知卜算阁中是否做了改动。”凌霜极力回忆。

司马问之点头,凌霜所说颇为有用。若宗门没有应对,此次即使不是无相之卦,他在解卦之时也会出错。

“对了,堪舆术法也要考虑周天星象。”凌霜又回忆起一处,随即说道。

司马问之会意,凌霜几处提醒,既解了他当前疑惑,也为他扫除了日后几处隐患。

从凌霜几处提醒中,他也悟出另外一点。

宗门之中虽有长幼尊卑,修行路上却多是达者为尊。他虽是凌霜师叔祖,修为和见解比之差了许多。此后修行的事情,应与她多加沟通。

“凌霜,你修为至道人境时,宗门可曾送与你修行术法?”司马问之心中尚有疑问,开口问道。

“曾有赐下。初门至道人时,宗门会赐下二十四道术法变化。”凌霜对术法颇为熟悉,不曾回忆,直接开口答道。

“除此之外,可曾还有其他?”二十四道变化,司马问之已经知晓。十二道正法凌霜并未提及,他开口旁敲侧击。

“没有了。二十四道变化,若能研习贯通,已有莫大威能。”凌霜不明,据实回答。

“对了,听师祖提及,修为至鬼仙境时,变化之上尚有十道正法。”司马问之失望之时,凌霜想起一事做了补充。

司马问之听后有些疑惑。

地谷子曾说,未及神人境后期,不得肆意施展正法,与地魁子所说多有出入。且地谷子口中正法有十二道,与地魁子十道正法也不相同。

缘由为何,不得而知。

“但上清一脉有一人在神人境时,已能施展正法。”凌霜随后说的话语,打断了司马问之思索。

“何人?”司马问之心中好奇。

“我的师尊,玄清真人。”凌霜回道,眼中满是自豪神情。

“他是何人?”司马问之再问。

“他是英雄,又是恶人。”凌霜眼中,豪情之外又有了落寞。

36. 玄字鬼仙

“他是英雄,又是恶人。”凌霜眼中,豪情之外,又有了落寞。

“那他如今身在何处?”

不曾察觉凌霜眼中神色的变化,司马问之继续问着。他也有好奇心思,长久以来,只听凌霜说起过师祖与师叔,从未听她提起过师尊。

“一直与你谈论他事,险些忘了来你这的目的。小夫子,如此神速有了道人境的修为,为何要瞒着我。若不是今日偶然从师叔那里得知,还不知要被你瞒多久。”凌霜答非所问,说完故意做出问罪的架势。

“那日殿中,此事人尽皆知,我想玄风早已告知于你,所以没有对你说明。”司马问之听出凌霜有意岔开话题,随即顺势而为,不再追问。凌霜不说,自然有苦衷。他是有好奇心,但不是窥探隐私的癖好。

“月余时间就从初门至道人修为,即便是勤奋也需有异常天赋。小夫子,我果然不曾看错你。”说至此处,凌霜眼中豪情与落寞皆不见踪影,又换上之前惯有的调笑。

凌霜笑时,司马问之也笑,但不见往日被调笑时的尴尬。不再尴尬,是他在与凌霜相处之中,感觉到了人与人之间的纯粹。

从初识到离去,从回返至方才,凌霜助他许多,所求不过是日后卖马报恩的一句承诺。

“咳、咳。”

司马问之将床与厅室之间,隔了一层帘布。高将军看不见厅室中二人见二人笑过后不再说话,咳了两声。

“小夫子,你家高堂有事唤你。”凌霜听出高将军是故意为之,一边调笑,一边向屋外走去。

此后几日,司马问之心愿达成。凌霜每日到他居所,将二十四道术法中的神通讲与他听。

神通之中,凌霜有的已经精通,有的尚在尝试。即便如此,司马问之也是受益匪浅。

地谷子送与他的布帛之中只是描述,凌霜讲述的同时,会将已经精通的术法演练出来,比描述更加直观。

只是司马问之的丹田,此刻仍旧不能支撑灵气延出,无法进行尝试演练。

再过几日,凌霜所知倾囊相授,司马问之尽数收纳,默默记在心中。

凌霜教授是磨刀,日后演练是伐木。磨刀不误伐木之工,此时不能演练,并不代表所学没有用处。

学习术法的同时,其余几门技艺司马问之也未放下。临摹符篆已有三分模样,问明星象后,卜算与堪舆之术也颇有长进。

尤其是堪舆术,青玄山能被三清祖师定为人界道家祖庭,风水极佳。无需刻意寻找,只需沿着青玄山脉走势看去,即可磨炼寻龙定位的眼力。

有长进,也有纰漏,岐黄一术出了问题。

地谷子已不再岐黄阁中刻意等候,而是换了他人。

每隔几日的例考中,司马问之研习岐黄术的最大缺陷被同门找了出来。他对妇人之疾一窍不通,问他也不答,讳莫如深。

“师叔,不医天下人,如何能医天下事?”岐黄阁中,执事问向司马问之。

一语点醒梦中之人。

讳疾忌医,并非只是在说病患。医者没有医治天下人的胸怀,同样也是讳疾忌医。医人先医己,此症是心病重症,身有疾,要医治。

再过几日,凌霜所授术法,司马问之明白大概。其他技艺,也到了瓶颈。除岐黄阁外,其他堂、阁,司马问之已很少再去。少了二代同门的指点,执事们的点播稀松平常。

修行如行军打仗,此时司马问之像是处在行军途中一处关隘,前进不得,后退不能。但思索之后,他还是找到了通过关隘的方法。上清一脉中,他与主事师伯天承子也是相熟。

上清峰上峰,天承子居所中。虽然彼此相熟,司马问之心中仍是忐忑。

“地谷子交与你的正法,只有十道?”天承子开口问道。

“是。”司马问之没有作多余回复,地谷子交与他的布帛,此时在天承子手中。

“他终究没有认同我的提议,做了无声抗争。”天承子喃喃说着。

“可是地谷子师兄遗漏了?”

地谷子没有可能在无意中将其遗漏,司马问之这样问,是想要知晓两道正法被隐去的缘由。天承子的喃喃自语,他没有听懂。

“地谷子做事公允,上清一脉此时只有一位宗门主事。”司马问之问话的用心天承子明了。他所作回复,有些隐晦。

“弟子不明。”果然,司马问之并未听懂,开口再问。

“隐去的正法,非宗门主事不得修行。”天承子开口言明。

“历代术法堂主事,也不得修行。”挑明以后又刻意补充。

司马问之不再纠结,也不再问是哪两道正法。不能得到的物品过分觊觎只会徒增烦恼,明白前因后果以后,他开始为此行所求请教。

天承子不是上清一脉中修为最为高深的那人,但身为主事,他是宗门之中技艺最为平衡之人。司马问之此次找到通过关隘的方法甚是适宜,诸多困扰尽被此人除去。

几日中,高将军伤势愈加好转,司马问之前去天承子居所次数也愈加频繁。

又过几日,山门重启愈加临近,天承子的俗务也愈加繁多,司马问之便不再去他居所。人贵有自知之明,天承子对他有护卫之心,不会主动下逐客令,但他无意耗费此人更多精力。

山门重启还剩月余时,下峰中,白日黑夜皆有嘈杂声响,这令司马问之不能静心修行。高将军痊愈后搬到了其他居所,居所临近杂役群居之处,也不适宜修行。

既然此处不能修行,不如出去走走。

自进入青玄山中后,司马问之大多在下峰,少数在上峰,还不曾去过他处。青玄山绵延数百里,除主峰外还有诸多伴峰。

灵气不能延出体外,却可以在体内运转。司马问之将灵气运转至足下,施展疾行术法,向诸多伴峰行去。

伴峰延绵,甚为壮观。一连几日边走边看,眼界开阔后,他的心境也随着好转。

行走途中也会有阻碍。

伴峰之中并非无人看管,司马问之几次被门人弟子阻停。腰中玉牌起了效用,来人多是玄字弟子,看过后皆是好言将他劝离。

司马问之不以为意。

此后再去,他有意避开风景秀丽所在,专挑奇骏险拔之处。险峻之处也有人烟,他感觉疲惫想要回返之时,在崖边见到一个老者伏在那里。

“老丈,崖边危险,快快过来。”司马问之好心提醒。

老者闻声,没有动作。

再喊,反复几声,老者仍旧没有回应。

司马问之见状,扶着山石,缓步挪至老者身旁。将要扶起他,带至安全之处时,老者悠悠醒转过来。

“老丈,此处危险,快随我去别处。”青玄山中,门人皆着道服,但老者是便服。

“福生无量天尊,玄明子稽首。”老者听后,起身开口回应。

37. 内丹修行

“福生无量天尊,玄明子稽首。”老者开口回应。

“无量天尊,晚辈上清宗地灵稽首。”司马问之连忙回应。

老者唱语和道号,皆表明此人是渡过地劫的鬼仙境道人。

二代修士中,修为不及鬼仙境之人,司马问之见过多个。三代修士中,修为已至鬼仙境之人,他尚是初次见到,慌乱之下误以晚辈自称。

“错了,错了。上清宗地灵稽首。”意识到说错了话,司马问之赶忙更正。

“未错,未错。”玄明子大笑回应。

“道长为何到了此处?”笑过之后,玄明子问向司马问之。

“嗯…”司马问之一时无法回应,若是由他先发问,问话也是如此。

“修行受阻,来此开阔眼界。”低头快速想过以后,他只能据实回答。

“来,伸出手来。”玄明子示意。

虽不知所为何事,司马问之仍旧将右手伸出。短短几句话语,玄明子爽朗可亲,令他心中没有戒备。

“这次错了,男左女右。”玄明子提醒。

司马问之面漏尴尬,赶忙换手。

不同之前几次,玄明子延出灵气舍弃大棱,自司马问之太渊穴进入。沿任、督脉络运行一周后,到达丹田,随即撤回。

“气满而盈,过盈而亏。道长由初门至道人境时,丹田之中多有变故吧?”查探之后,玄明子开口询问。

“老丈所言不虚。”

不再纠结错与不错,司马问之依旧以老丈称呼玄明子。修为至道人之时,确实像他说的那样丹田充盈异常。若非玄礼及时出手,不知当时后果如何。

“老丈可有解救办法?”既知症结所在,多半也知解症之法,司马问之心头一热,顿生希冀之情。

“想要先苦后甜,还是先甜后苦?”玄明子没有正面回应,再次发问。

先甜后苦,多半晚景凄凉。先苦后甜,之后会有诸多磨难。世事艰难,世人朝不保夕,遇事多首选先甜后苦。

“先苦后甜。”未做犹豫,司马问之回复。

“以自身为鼎炉,炼化周身精气为金丹。内丹之法,道友是否听过?”

“不曾,有何用处?”玄明子所说,司马问之闻所未闻。他曾见过修道之人以鼎炉炼就药丹,不曾见过内丹修行。

“汇聚自身精气与天地灵气,化气为虚,化虚为实,直至内丹炼就。丹成之后,修为愈高,丹田之中可供驱使的灵气愈多。”内丹之法繁复异常,玄明子尽力讲的浅显易懂。

“初始之时,为何会有苦处?”玄明子所说,司马问之听明白了甜处。先苦后甜之中,“先苦”尚不知是什么。

“外丹修行,灵气汇聚丹田。聚气为虚,以丹补气,需要时直接延出体外。内丹修行,聚气为虚后,化虚为实。炼就内丹所需灵气颇多,终其一生没有成就也不意外。”玄明子再次解释,此次重心,放置在困难之处。

“多谢老丈解惑。”

无论作何解释,司马问之所作抉择不会改变。修行之路,既是修为逐步提升,也是见识逐渐开阔。玄明子所讲,他未曾听说,只此一事,他心中多有感激。

“小子尚有一事不明。”内丹之法,地勤子不曾告知于司马问之,此法不会是寻常之物。不寻常事物,玄明子轻易赠与他,要问清缘由。

“此法确是不寻常之物,我赠与你此法,是因心中好奇。”玄明子看出司马问之心思,未等他说明就做了回复。

“小子不明白。”玄明子的回复,解了司马问之先前不解,却新添了疑惑。

“自青玄山传下道统,千余年来,内丹之法修成之人寥寥无几。近百年来,更是不曾有过。”余下话语玄明子没有再说。话至此处,聪明人应能明了。

司马问之听后会意。

玄明子所说,既道出了内丹修行不易,又说出对此方法,他本人也没有修行过。前路不易又不明朗,“先苦”之说确实恰当。

“天色渐晚,你今日先回去,明日再做计较。”申时将至,玄明子催促司马问之离去。

哺食将至,司马问之走了许多山路,肚中饥饿。听到玄明子催促,施礼之后转身离去。

“老丈,明日何时,在何处寻你?”走出去老远后,司马问之想起未与玄明子立下详细约定,随即自远处开口喊道。

“辰时之后,仍在此处。”玄明子回复的声音远远传去。

哺食之后,司马问之主动去了凌霜居所。

凌霜居所在宗门坤道聚集之地,乾道不得私入坤道居所,司马问之被挡在门院之外。

不多时,凌霜自院内走出,身后跟着同门。司马问之心中有事急于求证,见到凌霜后急忙向前。

凌霜面色微红,身后同门渐次起哄。

司马问之不解,脸上带有疑惑。

凌霜面色由微红转为无奈,喝止身后同门起哄声音,带着司马问之快速离去。

司马问之求证之事,是询问宗门之中是否有道号为玄明子之人。背后探人底细,并非光明磊落之事,更非君子所为。但此事对他异常重要,是否是君子已是无关紧要的末节。

凌霜并未听过此人,上清一脉中不曾有,玉清、太清两宗之中,她也不曾听过。不曾听闻之事,不便妄下结论。

万妖围山之后,青玄三宗之中多有弟子闭关不出,不在宗门之中行走。闭关之中偶有所得,修为有所突破未必没有可能。

求证无果,司马问之随即向凌霜辞别,转身离去。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凌霜脸上无奈之情愈加浓厚。

司马问之匆匆离去,是因为高将军。

近几日来,他外伤已近痊愈。有伤在身时,他人不会说什么。但高将军居所离杂役群居之处颇近,痊愈之后若不劳作,即便天承子说过“非徒非役”,多少也会遭受非议。

到了那里进屋长谈,离开之时,高将军将司马问之送至居所之外。

“高伯回去,夜间风寒,保重身体。”青玄山中温暖如春,并不寒冷。他这样说,是有意讲与其他人听。

果然,司马问之离去后不久,就有人前去高将军居所主动攀附。

38. 武法术法

第二日辰时未至,司马问之早早就在崖边守候。提前到此等候多有缘由,既有不想令别人等候,也想看到玄明子来自何处。

昨夜睡去之前,他已不再纠结玄明子的底细。此处是青玄山后山,前方多有宗门弟子守护,若是外人无法进入。

临出门时,司马问之想到一事。

内丹之法虽是玄明子主动送与,却也是他所求之物。有求于人时要礼下于人,昨日没有准备,今日再空着双手不合体面。

但想到与做到是两码事,司马问之此时盘坐在崖边,双手仍旧空空。他虽是二代弟子,但之前宗门留下他时曾有约定,居在下峰,没有供奉。身无长物,所想皆是空想。

辰时已至,不见玄明子踪影。修行之人言出法随,所作约定轻易不会作废,司马问之耐心等候。

“福生无量天尊,地灵道长久候。”辰时三刻,司马问之等候已久。胡思乱想之时,身后传来玄明子的声音。

刚至辰时,玄明子就已来到。见司马问之已在等候,就没有现出身形。三刻之后,司马问之仍未离去,玄明子连连点头,现出身形。

“无量天尊,不久不久。”司马问之闻声转身,回复之时有不解。

他曾留意过四周,之前并未见到玄明子踪迹,也没有看到他从哪里现身。不过马上又释然,修为高深之人多有手段,常人不能揣度。

之后二人言语往来,多是玄明子对他讲述内丹修行的要诀。巳时一刻,司马问之开始尝试调动周身灵气入体,聚气丹田。

不同于之前将灵气直接盈满丹田,此时灵气在脉络之中行走,调动周身精气时多有损耗。行至丹田之处,剩余已经不多。

灵气聚合不易,引灵多次,艰难异常。多次尝试以后终得一缕,随后开始化气为虚。

化气为虚时,司马问之觉察到引灵所得的一缕灵气百不存一。此时难上加难,他顿觉沮丧。

化气为虚后化虚为实,剩余灵气又去九成,沮丧渐成绝望。他终于体会到,玄明子之前话中意味。

修行至午后,司马问之心情好转。内丹修行虽然缓慢,却并非不可行,他已能感觉到丹田之中的灵气,虽然几乎微不可查,但并不是空空如也。

一日修行,喜忧参半。虽有所得,所得却甚微。天色渐暗,司马问之离去时多有沮丧,玄明子并未开口勉励。

第二日,司马问之再次早早在崖边等候,手中不再空无一物。

主动与高将军攀附之人虽然多是杂役,也不乏宗门弟子。既是主动攀附,就不会只有言语往来,来人多少会有表示。杂役给的多是生活所需,宗门弟子给的多有益修行。

修行之物对高将军无用,被他尽数塞到了司马问之手中。天承子曾说他非徒非役,就表明他不能在山中修行。既不能修行,来人仍送修行之物,想要送给何人,他有自知之明。

来时带着何物,回去带回何物,精心挑选之物,玄灵子拒之不受。

司马问之原以为所选之物不能入玄灵子法眼,最后发现是自己错了。拒绝之后玄灵子直陈本意,用他人之物行自己方便,不见诚心。

司马问之将此话记下,将所带之物收回,不再强求。

此后几日,司马问之日日在此等候,也日日在此修行。勤能补拙,内丹之法修行初期缓慢异常,这是先天不足,需要靠勤奋弥补。

修行之时,他也多向玄明子请教。内丹修行之法,并非简单重复化气为虚、化虚为实。其中多有难点和隘口,若无指点,他无法渡过。

修行之余,生活如常。

第二次主动去凌霜居所之后,司马问之已没再去过。他已知晓凌霜身后同门为何起哄,但他没有此意,瓜田李下之事就不会再去做。

不再去凌霜居所,凌霜又像之前一样主动来寻他。司马问之白日辰时即离去,申时才回返,回返多去高将军那里,凌霜几次前来都扑了空。

寻之不得,凌霜犯了执拗,等在居所之外。司马问之回返的时候,被她等到。

“小夫子,最近几日为何鬼鬼祟祟?”凌霜语气不善,话中稍有怒气。

“何来鬼鬼祟祟,还不是为了修行之事。”司马问之觉得莫名其妙,几日修行进展缓慢,回复之中有了不耐烦。

为司马问之讲述术法之时,凌霜已知他丹田无法聚灵一事。此时司马问之疲态尽显,凌霜见后心中一软,也不再追究多次跑空的事情。

“可有进展?”凌霜语气和缓。

司马问之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宗门底蕴深厚,定有解救之法。”凌霜误解了他摇头所示意思,出言宽慰。

司马问之再次摇头,他已有解救方法,只是不得要领,进展异常缓慢。摇头之后见凌霜不再言语,随即拜别。

“行程如此匆忙,又要到哪里去?”凌霜话中又有怒意。

“今日还未到高伯居所,想要过去看看。”司马问之据实回答。

“今日午后我经过他那,见他在屋前演练俗世武法,身体应该无碍了。”说是路过,实际是特意去过。凌霜寻找不到司马问之,曾去高将军居所看过。

司马问之听后,眼前灵光一闪,向凌霜拱手,快速离去。

“高伯,今日午后可曾走过一遍武学招式?”见到高将军,司马问之径直问道。

“走过一遍,还好,虽然放下一些时日,还不曾生疏。”高将军正在吃第二份哺食,见司马问之询问,放下碗筷回复。

“不曾生疏就好,高伯可否再行一次?”司马问之开口求道。

高将军自然应允,将屋中矮几杂物移至一处,腾出空地后,将午后演练招式再行走一遍。多日调养过后他已康复,此时气血饱满,挥动躯体时虎虎生风。

“招式为何如此狠辣?”

见高将军演练的武学多会致人重伤垂死,司马问之开口发问。建康之时,宫内也有武师护卫。习武要义是强身健体,与他人争斗时多不会要人性命。

“战场之上与人厮杀皆是以命相搏,不敢心慈手软。”高将军回复。

司马问之恍然大悟。

“高伯,将我看成战场敌人,将你所知武学招式向我施展。”司马问之再求,言语坚定。

高将军自然不会应允,没有动作。

“我有准备,也有计较,快些施展。”司马问之急于求证,再三催促。

高将军无奈,只能听令。招式行走过程中卸去大部分力气,也避开他要害之处。

“高伯,此时招式为何如此绵软?”司马问之觉察到异常,开口质问。

高将军见状,只能如实施展。多年军旅生涯,数次战场厮杀,他积累的比斗经验丰富。一个招式接着一个招式,向司马问之施展过去。

司马问之调动体内灵气,汇聚于双手后全力支撑。高将军愈打愈快,司马问之始终落于下风。终于被高将军找准机会,一掌击在他的胸口。

一盏茶时间之后,司马问之悠悠醒转,耳边萦绕着高将军的呼唤声。

39. 别离伤感

“殿下,有什么不适?”见司马问之醒转,高将军连忙开口询问。

“高伯,莫要再叫我殿下。依照之前约定,喊我“公子”即可。”司马问之只是胸口气闷,并无其他不适。以此回复高将军,是让他不要过分担忧。

高将军听后长出一口气,随后将他扶起。

“高伯,你所知武学,可否传授于我?”稍微好转之后,司马问之发问。

“公子所学道法是大路,武学是小径。”高将军不解,出言提醒。

“修为有高低,技艺无优劣,武学也有过人之处。”司马问之坚持。

“世间能人异士,多是修炼术法之人,很少有武学之辈。”高将军再次提醒,他不愿司马问之误入歧途。

“高伯的武学,此时我无力抵挡。”学习武学并非无用,司马问之此时修为敌不过高将军,与他修为相仿之人,多半也敌不过高将军。

“末将定会不辱使命。”高将军明了,内心欢喜,满口答应。

“何时,何处?”高兴之余,他开口征求。

“此刻,此处。”司马问之好转大半,立即回复。

武学之中,武法是要义。一招一式,无论是肢体动作还是力度,皆要拿捏到位。司马问之武学造诣没有根基,高将军所授,他学的并不好。

好在武学无需灵气驱动,所学可以全力施展演练。几日之后,司马问之已能在高将军手中走过数个回合。

几日之间,崖边的修行他也不曾间断。司马问之曾向玄明子征求可否在居所之中修行。玄明子只是不允,没有做出解释。

很快,司马问之明了玄明子不允的缘由。

连续十几日坚持下来,他每次能引入体内的灵气愈来愈多。若是在居所之中,这样的灵气扰动难免不被有心之人察觉。

引入体内的灵气增多得缘由除了坚持修行之外,还与习武有关。武学施展不依赖灵气,而是依赖强悍的身体。传授武法之时,高将军也会传授强身健体之法。

以自身为鼎炉,炼化天地灵气和体内精气为金丹,是内丹修行之法。身体强悍即是自身所化的鼎炉强悍,引灵愈来愈多,应当与此有关。

世事皆有因果,无意之举,柳木成荫,司马问之欣喜异常。

再过几日,坚持终有回报,他体内丹田开始能够支撑灵气延出体外。此后,武法与术法皆可演练。

除武法与术法之外,其余技艺,司马问之大多搁置。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获得一些事物之时也会失去一些事物。获得与失去之间,需要自己平衡,做出抉择。

但岐黄之术没有搁置,岐黄阁中每几日就会例考,不仅仅针对司马问之一人。

经人提醒过后,司马问之开始在妇人疾患上有所涉猎,且进步迅速。几次例考过后,阁中执事已不再特意考察他妇人之疾。

申时过后,司马问之没有前去高将军居所。连日修行他劳累异常,哺食之后就想要睡去。

还未宽衣解带,屋外响起叩门之声。司马问之正了正衣襟,回复来人可以进来。

开门之人,是久未来过的凌霜,此次没有如往常那样冒失得推门而入。

“凌霜,快过来饮些茶水。”

司马问之一边说着,一边冲沏茶水。青玄山道人之中,他与凌霜亲近。她久未至此,司马问之很是热情。

凌霜不语,坐到矮几之前,低头默默喝着。

“今日怎么改了秉性,为何愁眉不展?”看到凌霜反常,司马问之开口问道。

“小夫子,这两日之中,我可能要下山去了。”说话之时,凌霜没有抬头。

“俗世之中多有繁华,远非青玄山能比,下山去看看没有坏处。”司马问之不知凌霜忧愁何事,出言宽慰。

“嗯。”凌霜回应更少,语气之中不是赞同。

“凌霜,你修为有所突破了?”宗门弟子,修为不及神人境,不得下山行走。司马问之突然想到这点,开口问道。

“不曾。”凌霜回复,语气幽幽。

“嗯?”司马问之不解。

“唉。”凌霜开始叹气。

“黄凌,到底何事?”

司马问之研习儒家经典多年,内里秉性平和,但此时急躁异常。凌霜古灵精怪,惹人喜爱之余也多闯祸端。不能下山却又要下山,他担心是凌霜闯了莫大祸端,被逐出宗门而不得不离开。

“青玄山门不日即将重启,宗门派遣弟子去俗世之中送观礼帖。派遣弟子之中,我也在列。”凌霜见他心急,心中发暖,急忙回复。

“快去快回,此事如何会让你愁眉不展?”司马问之听后,紧张神色大减。

“送帖之后,我需留在俗世修行。宗门何时有令,我再何时回返。”既已说出,凌霜语气反而平和。

司马问之终于知晓。

“是正乙门还是玄一门?”正乙门和玄一门是上清一脉在俗世所传道统,凌霜入世修行,当在二者其中一处。

“正乙门内只有乾道,玄一门中乾道、坤道皆有。”凌霜隐晦答复。

“玄一门在何处?”司马问之知晓凌霜是去玄一门,他只知不在建康,具体在何处未曾听过。

“庐陵郡。”凌霜此前也未听过,玄风告知她后,她记在心中。

“山高水远。”司马问之也愁眉不展。

庐陵郡距离蜀郡三千余里,此去即便是施展术法,也要有几日才可到达。除此之外,庐陵郡是江东六郡之一,历来被重兵把守。

此时把控庐陵之人,是刘裕次子刘义真。此人只比司马问之年长几岁,却已随其父征战多年,为人聪颖异常,却又奸诈狡猾。无论是此时还是以后,司马问之想去探望凌霜皆非易事。

“可曾准备妥当?”此时二人心中皆有伤感,司马问之勉力开口询问。

“不想。”不想就是不曾准备,凌霜不想入世修行。

月余之前,司马问之自出宗门,凌霜送别。数日之后还是二人,只是情形反转。

不多时,凌霜告别,将要离去。

“黄凌等一下。”见凌霜即将走出门,司马问之忙把她叫住。随后向居所内侧走去。不多时回返,手中拿着一块玉佩。

“此物拿着,日后相见可以做个物证。”

凌霜是与宗门长辈下山,所需之物无需自己准备。二人容貌皆已大致定型,日后即便相见,也不会认不出。

司马问之如此做,是心中不忍。凌霜此去甚远,送与她玉佩,她心中有所念,睹物思人,不会将他忘却。

“此物很是贵重吧?”凌霜接过后翻看。玉佩晶莹剔透,几乎没有杂质。

“寻常之物。”司马问之否认。

实际上此玉对他珍贵异常,是出生时父王送与他的生辰玉。之所以否认,是担心凌霜不肯收。

“如此小气,下次赠与我一些珍贵之物。”凌霜不知此玉意义,口中不满的嘟囔。

司马问之听后,哭笑不得。

未过多久,凌霜转身离去,司马问之将她送到门外,看着背影愈走愈远。

自己的天地之中,他人皆是过客。

他是,凌霜也是。

40. 不辞而别

那晚凌霜离开以后,司马问之连续两日未再去崖边修行。见到玄明子的地方在后山,离居所很远,他担忧凌霜下山的时候寻不到他。

两日之中,司马问之没有无所事事地等着。

他已能演练术法,地谷子送与的布帛被他拿了出来,一边看着术法描述,一边回忆凌霜的演练,口中念念有词,开始研习施展。

虽然修为至道人的时候才可施展变化,但道人修为仍是低下,因此二十四道变化,每一道的施展并不艰难。之所以术法难成,是术法并非一道,想要达到信手拈来的境界实非易事。

真正争斗的时候,敌手不会给他细细思索应对的时间。能够依据敌手施展的术法予以合适回应,且能够应对及时,也是艰难所在。

变化有二十四道,研习有先有后。斟酌之后,司马问之选择担山、禁水、坐火之法,三道变化皆是防守。高将军曾说过,打人之前先学会挨打,此话他十分赞同。

第三日,司马问之不得不去寻玄明子。凌霜只说这几日会离开,并没有定下具体日期与时辰。山门重启之日愈加临近,他不能再等下去。

作为代替,司马问之托高将军在居所之中守候,但他这样做更多是安慰自己。

高将军不会传音术法,凌霜即便来此告别,若她无意等他回来,高将军无法令他及时回返。

两日未如约前来,并且没有遣人前来告知,玄明子没有明言责怪,但言语间颇有不悦。司马问之愈加谦卑,全力承受。有舍有得,等候凌霜的时候他已预料到此刻情形。

还好,除言语不悦之外,并没有其他变故,玄明子的反应已好过他的预料。从辰时到未时将过,司马问之不曾懈怠,全力而为多有收获。

申时将至,司马问之如往常一样辞别玄明子,却被拒绝,玄明子不想他离开。

宗门之中,辰时才会有朝食。崖边修行,司马问之皆是辰时之前开始守候,不曾食用朝食。修行之后虽神清气爽,但也耐不住肚中饥饿。不多久,“咕咕”之声响起。

“老丈,我……”司马问之欲言又止。

“莫要多言,听我口诀运行灵气。”玄灵子知晓司马问之想要说什么,开口提醒。

“伏气中结,气从中息。”玄灵子念出口诀。

“伏气中结,气从中息。”司马问之闻声,开口跟随。

“莫要多言,默念。”玄灵子再次提醒。

“气入神来,神去离形。”司马问之不再念出声。

玄灵子念动口诀之时,施展灵气运行之法。司马问之见状,也随之施展。

不多时,玄灵子不再言语,手中也不再有动作。司马问之随即停下,腹中饥饿感觉渐渐退去。

未过半个时辰,饥饿之感再次袭来,司马问之再次默念口诀。如此几次,亥时将至之时,此法失去效用。

人有三急,便溺、洞房、生子。此时司马问之有第四急,饥饿至极。玄明子见状,不得不令他离去。

“此法多加研习,日后会有莫大用处。”离去之前,玄明子告诫。

“这是什么术法,甚是奇妙。”司马问之也有好奇之心,开口问道。

“辟谷。”

午夜将至,司马问之摸索着回到居所。高将军尚未离去,见司马问之回返起身行礼。司马问之不加理会,直奔矮几之上的吃食而去。

申时过后,未被食用的哺食宗门会有杂役收回。矮几之上的吃食,应是高将军令人留下的。他与许多杂役已经熟识,有情分自然好做事。

道人食用吃食时,对细嚼慢咽格外看重。世间食物皆是风霜雨露孕育,内含天地灵气,尤其是素食。只是司马问之饥饿至极,风卷残云之间,吃相毫无平日雅致。

此时已经太晚,高将军虽在此处,已不能再与司马问之进行武法对战。见他只是饥饿,没有其他不适,随即拜别离去。

高将军离去后,司马问之就要睡下。还未睡时,门外又有人叩门。

“已来过多次了,还叩什么门,门栓未插着,推门进来。”以为来人是凌霜,司马问之正了正衣襟,开口提醒。

来人听到回应,推门而入。不是凌霜,是玄风。

“无量天尊,深夜叨扰,师叔莫怪。”玄风一日之中已来过几次,皆未见到司马问之。无奈之下,只能深夜再来造访。

“玄风道长何事?”

宗门之内,玄字弟子年岁皆比司马问之大上许多,他不习惯称呼师侄。权衡之下,皆称呼道长。玄风此前并未来过,此时深夜造访,应是有事告知。

“本脉主事师祖赐下法旨,请师叔明日巳时之后,前去上清殿,务必不要缺席。”玄风确是有事告知,天承子白日里找到他,令他将此消息转达。

“何事?”司马问之下意识地问出。

“师祖法旨不敢揣度。”天承子没有告知详情,玄风也不知。

消息既已送到,玄风转身,也要离去。

“玄风留步。”司马问之见状将他叫住。

“凌霜何时下山,你可知晓?”

玄风是凌霜师叔,平日对她宠爱有加。司马问之想要从他那里,听到确切消息。

“前日早些时候,黄凌师侄已随玄慧师弟下山,去往了玄一门。”玄慧是坤道,宗门之内不分乾道坤道,皆以师兄师弟相称。

“现在何处?”司马问之再次问道,语气颇为急迫。

“昨日辰时传来最后一道音讯,那时已到益州与梁州交界之处。”玄风不明何意,仍如实回复。

“哦。”司马问之语气中有失望,按照脚程,此时他们应快出了梁州,没有追上的希望。

司马问之失望之处还在于,凌霜走之前并未来他居所辞行。是刻意不辞而别还是走时仓促,不得而知。

夜色宁静,司马问之心中虽有千般思绪,却耐不住乏意,沉沉睡去。

上清峰上峰,天承子居所内,天承子并未睡去。看着满天星象,推演着什么。

“紫薇暗淡、武曲上扬,乱世之后还是乱世,天下苍生还要遭殃。”一边推演,天承子一边喃喃地说着。

41. 早做准备

第二日辰时未至,司马问之如同往常在崖边守候。辰时过后,玄明子也如同之前一样现身崖边。

“老丈,今日宗门有召,不能在此修行了。”

见玄明子现身,司马问之直接说道。天承子定下的时间是巳时,说的晚了,恐不能及时到达上清殿。

“无妨。”玄明子的回复令他忐忑之心平复,如他所料,昨日言语不悦是因他不曾告知。玄明子道法高深,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拜别之后,司马问之想要离去。

“今日之后,我不会再来此处。”司马问之转身离去之前,玄明子开口。

“这次不同前两日,是宗门有召,不得不去。”司马问之以为自己预料有错,再次开口解释。

“与此事无关。”玄明子解释。

“修行之法你已知晓,其中不通之处你已有所经历,我在不在此处,利害关系已经不大。”

“高人在傍,小子心中不慌。”司马问之诚心挽留,言语中与往日不同,多有奉承。

“宗门所召是在什么时候?”玄明子转换话锋。

“巳时。”司马问之见事有转机,赶忙回复。

“再不去,就要耽误时辰了。”玄明子催促。

玄明子这样催促的言外之意,司马问之随即明了。此事没有商量余地。随后不顾二人在门中辈分,向他行叩拜礼。

玄明子虽另有目的,但传授他修行术法是事实。达者为尊,二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礼毕,司马问之转身离去。离去之时,没有问他自己是否还能够来此修行。玄明子只说他不会再来,就已表明态度,此处能否再来,看司马问之自己意愿。

短短几日,接连与两位熟识别离,司马问之心中伤感异常。玄明子虽然不是不辞而别,但同凌霜一样,日后不知何时能够再次相见。

心中有事,司马问之走的有些慢,巳时一刻才到达上清殿中。殿门未关,直接进入。殿中有人盘坐有人站立,供人盘坐的蒲团只剩一处,主事天承子坐在最上端。

“尚且不晚,还有一人在我后面。”司马问之心中侥幸,随后也站在一旁等候殿议开始。

“地灵师弟莫要站着,坐于那处。”地魁子与司马问之有数面交情,见他进来后站在一旁,便知会他去唯一剩余的蒲团那里。

司马问之再看,盘坐之人中虽有三代弟子,站立之人中却无二代同门。心中不再有侥幸,他是最后到来那人。

“十余日后,青玄三宗山门重启,连日来本宗准备如何?”见人到齐,天承子发声,殿议开始。

“尽力准备中,宗门所请之人颇多,世道艰难,勉力为之。”膳堂主事先回复。

膳堂准备吃食,道人和客人皆需要饮食,柴米油盐酱醋茶,每样都不能少。此事多需开源,仅靠节流已无用处。

“大致妥当,所剩多是末节琐事。”客堂主事随后回应。上清一脉客房不需要新建,修葺规整即可,客堂无需开源也无需节流。

再随后术法、符录、岐黄、堪舆、占卜等阁堂主事依次回复,观礼之后是三脉大比,比试之中多消耗修行物资,各阁堂也需准备。

修行之物不会自己耗费,需要有人使用,大比出战之人也需要商议。历次三脉之间的比试,多是在道人与神人修为弟子之间进行。这些是宗门的未来,是宗门未来的担当,青玄三宗气运皆赖于此。

从刚过午时就喧嚣争论,直至未时三刻,争论之声才逐渐散去,人选大致定出。除道人与神人境之外,鬼仙修为修士也定出两人。

自进入大殿后开始,司马问之就用心去查看殿中之人,但没有见到玄明子。众人争论定夺人选之时他也刻意倾听,也没有听到玄明子的道号。果然如凌霜所说,此人很久不在宗门之内行走了。

留意玄明子的同时,司马问之也在留意自己的名字。

各阁堂准备之事与他无关,剩下只有定夺比试之人。否则天承子令他不要缺席殿议就是无源之水,毫无根据。

结果如同玄明子一样,除刚入殿之时地魁子叫过他后,再未有人提及他的道号。

连番讨论之后,殿内众人有些疲乏,殿议结束,将要散去。

“不日前,正乙门主事天淸子师弟遣人来到宗门之内。来人见到我之后,呈上了晋国皇帝亲笔国书。”众人以为无事,等待散去时,天承子透露一事,令殿中之人无心离去。

“何事?”天承子下首,一老者说出殿中之人想问之事。

“山门重启,晋国皇族也会遣人前来。”天承子说话的时候,有意看向司马问之。

“何人?”老者再问。

“不曾说明。天淸子师弟猜测,晋国朝廷对于此事也有争论。后来有人力排众议,定下此事。告知正乙门的时候,人选仍未确定。”天承子回应。

“自元康元年晋国皇族内乱之后,青玄山门与俗世朝廷之间就再没有联系。师兄,此事不同寻常,可否婉拒?”方才发问的老者出言提醒。

“师弟,为何要拒绝?青玄祖师离去之时曾留有法旨,人界之中天子替天行道,青玄山门应好生相与。”天承子不做商讨,直接回绝了老者提议。

老者不再言语,脸上没有尴尬也没有愠怒,不悲不喜。

此后未过多久殿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去。众人离去的时候天承子始终坐在蒲团之上,没有任何动作。司马问之心有默契,也坐在那里不曾离去。

“晋国朝廷中,力排众议那人是权臣刘裕。”

众人皆已离去,殿中除司马问之与天承子之外只有玄礼。天承子的话,没有在殿议之时说出。

“此处只有上清宗修士地灵,没有晋太子司马问之。”司马问之终于知晓天承子今日令他来,是为何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方才虽驳斥了天清子师弟提议,但我却认同他的担忧,此事不同寻常。”天承子心中也有担忧。

“祈问师伯,何人前来?”司马问之对此最是在意。

“确实不知,方才殿中所说是实情。”天承子没有保留。

说话之时,天承子走向司马问之,搭手把脉,探知他的修行。

“已过去数日,为何丹田之中依旧空空如也?”探查之后,天承子疑惑地问道。

“近日琐事很多,耽误了修行。”司马问之不欲天承子知晓。他丹田之中内丹已有痕迹,但只有他一人能够感受,他人无法查探到。

疑惑之事,司马问之已得到答复,回复完天承子后,行礼想要离去。

“地灵师侄,此物拿去,早作准备。”

天承子犹豫之后,从怀中掏出一个方盒,递到司马问之手中。方盒送到手中之后,又将他手掌推合。

司马问之不知盒中是什么,再拜后走出殿外。再走不多时,到了无人之处打开方盒。

是两枚补气药丹,皆是白色。

42. 风雨欲来

方盒里是两枚补气药丹,素白圆润。司马问之看后快速合上盖子,将其收入怀中。

世间多有灵植妙草,生长的时候吸收天地灵气,后被能人异士得到炼化成为药丹。天承子送给他的药丹是上品,丹田灵气若有亏空,吞服后可快速补充。

回到居所之后,司马问之再次将药丹拿出,置于手掌正中后延出灵气查探。探灵之术他并不精通,只能感到药丹之中灵气澎湃,无法估算大致多少。

跟随玄明子在崖边修行之时,他也曾请教过内丹修行可否服用补气药丹。玄明子回复肯定,天地与药丹皆是盛器,盛器之中的灵气没有根本差别。

但司马问之此时仍不敢吞服。

天承子赠与之前,曾探知他丹田之中空空如也。因此丹田亏空之时服下,应无大事。

但他此时丹田之中已有内丹痕迹,并不是亏空,吞服之下后果未知。不久前在山神庙中,丹田膨胀欲裂之感犹如在昨日。

哺食之后,司马问之再次去了高将军居所。屋中有客,见他到来后十分知趣地告辞离开。

“高伯,若你与生死之敌相遇,敌的过时会如何,敌不过时又会如何?”与高将军研习武学之前,司马问之开口问道。地谷子早前曾问过他这些,对他的回复并不满意。

“公子可是遇到难事?”高将军没有回答,司马问之突兀地这样问他并不正常。

“无事,胡乱想到的,高伯据实回答即可。”司马问之催促。

“敌的过时,不留生路。斩草不除根,日后还会有麻烦。”高将军答复与地谷子相同。

“嗯。”

地谷子言论,司马问之当时虽未反驳,但并不赞同。高将军回复之前,他心中希望能与自己相同,此时听到高将军回复多有失望。

“敌不过时,也不可畏缩。迎强而上,殊死抗争。”未觉察到司马问之失望,高闯继续回应。

“为何不是知难而退、日后再做计较?”高将军随后的回复出乎意料,司马问之本以为他之后的回复也会与地谷子相同。

“职责所在。我若知难退去,会令同伴被动。一人退去,满盘可能倾覆。”高将军答道。

司马问之听后,心中了然。

军旅生涯对高将军影响至深,行军对战并非他一人。此问问高将军无用,他只是棋子,应去问执棋对弈的人。

“若是旗鼓相当,又如何?”司马问之想明白后再问。这个问题地谷子当日不曾问他,后来他曾想过,即便被问了也不知如何回答。

“以攻代守,先声夺人!”高将军的回复,果断干脆。

司马问之默默记下,随后如同往常一样与他研习武学。

连日勤奋研习,司马问之武学愈发精湛。与高将军对战之时,能坚持的回合数愈加多起来。

高将军连连称赞,司马问之心中惭愧。

惭愧缘由,是二人对战之时他在武法上掺入了灵气。高将军并无修为,司马问之此举是作弊。

晚上睡去之前,躺在床上,司马问之辗转反侧,他仍在惦记那两粒补气药丹。身怀异宝不自知时尚且无事,若是已经知晓,时刻都会惦记。

辗转许久,仍是不敢吞服。只是下决心,后续几日皆要去崖边修行,他期望还能遇到玄明子。

虽不用再按时辰到达,司马问之仍早早前去。还没有走到崖边被拦住去路,平日无人看管的一处必经之处已有人看管。他拿出玉牌后,看守除语气恭敬之外,并没有放行意愿。

后山可以修行之地并非只有崖边一处,前行受阻,司马问之转身离去另寻他处。

只是他心中有些遗憾。

除了碰运气想见玄明子,他还有另一件事想要请教。天承子送与他药丹一事,令他察觉自己修行的技艺之中并没有丹鼎术。

好在此事并非只有玄明子才能为他解惑,司马问之还想到一人,是师兄地魁子。此人在昨日殿议之前,曾主动知会他坐到何处。

事不宜迟,司马问之想到后立即起身,前往上峰。宗门约定,他不得住在上峰,但未说不可前往。一路之上,没有人出来阻拦。

地魁子并未在自己居所,司马问之扑了空。他有意等地魁子回来,没有离去。地魁子居所中有弟子看守,是他弟子的再传弟子,此人不敢下逐客令。

此时,地魁子正在天承子居所中,地谷子也在。除三人外,还有玄礼领着一个疯癫老头站在一边。

“玄礼,将你所见所知讲与两位师叔。”天承子吩咐。

“诺。”玄礼回复,随即看向地魁子与地谷子。

“昨日有监视妖族的同门传信于我,妖族那里出现异动,玄礼受主事师祖差遣前去查看。下山后未见妖物,只是闻到血腥气味。循着气味找过去,是一处村庄。”玄礼将接受调遣令后的行程讲了出来,讲到此处停住。

“如何?”地魁子见他停下,开口发问。

“回师叔,我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村里百姓已被尽数屠戮。”玄礼说完,叹了口气。

“如何能确定是妖族所为?”地谷子接着问道,他已猜到结果。

“被杀村民身上伤口并不齐整,多有撕咬啃噬的痕迹。”玄礼回复地谷子。

地谷子不再发问,若是人为,刀剑伤口会很平整,不会有撕咬痕迹。

“并且…”玄礼欲言又止。

“并且什么?”地谷子见他吞吞吐吐,开口催促。

“村中除村民尸首之外,还有妖兽的尸首。但有蹊跷,妖兽身上并无伤口,体内筋脉也无损伤。”玄礼说出心中疑问。

“是被摄去魂魄。”天承子开口提醒。

“本宗?”地谷子问道。

“斩妖、追魂、摄魂皆可能。”天承子再提醒。

“看来无法确定出自哪一脉了。”

地谷子虽只能修行上清术法,但对太清、玉清术法也有了解。斩妖、追魂、摄魂分别是三宗摄取生灵魂魄之法,无法确定妖物陨落于哪一脉弟子手中。

“那这个人是谁?”地谷子看到玄礼身边那人,开口问道。

43. 风雨欲来(续)

“那这个人是谁?”

“回师叔,村中百姓皆被屠戮,只在村外山神庙里发现此人尚有气息。符录堂与岐黄阁全力施救后将他性命保住了,只是此人三魂中的爽灵受损太多,已不能恢复。”玄礼听后回应。

说到此人爽灵受损不能恢复时,玄礼多有遗憾。爽灵主掌人的神智,若是受损,会疯疯癫癫直至死去。

“妖怪…神仙…好大…金光…”话音刚刚落下,疯癫那人突然开口嚷着什么。

“何意?”地谷子再问。

“回师叔,不知是什么意思。此人自醒过来后每隔一段工夫,就会如此喊叫。”玄礼已听过多次,也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师伯,我可能想到此人是谁,有可能是……”地谷子想要说出心中想法。

“我知晓你想要说什么,不要说,此事没有确凿根据。况且此事重点不在于是何人,而是妖族为何突然屠戮百姓。”地谷子未说完,天承子急忙制止。制止的同时,他看向地魁子。

“师伯,无需为他遮掩。”疯癫之人口中的“金光”不仅提醒了地谷子,也提醒了地魁子。

上清术法中,纵地金光与疯癫人口中的“金光”对应。与妖族有莫大关系,且会施展此术的人并不多,地谷子想要说的是上清一脉弃徒玄清。

“此事没有根据,不要作无端猜想。”天承子依旧安慰。但玄清是地魁子弟子,天承子令地魁子前来,说明他对此人身份的揣度与二人相同。

“村中尸首可曾处理”地谷子问道。摄取魂魄之法三脉皆有,但也有些许差别。他想看到妖物尸首,细细查探。

“回师叔,查看之后我已将妖物尸首火化。村中的里正也遭屠戮,回山之前我知会乡正,估计此时村民尸首已被掩埋。”虽是冬季,尸首长期暴露也易生瘟疫。玄礼做之前询问过天承子,得到了肯定答复。

村民尸首无用,地谷子在意的是妖物尸首。既然已被焚毁,也无需前去查看。

之后皆是琐事,天承子吩咐,地魁子等几人倾听。说了许久,不见结束。

司马问之等到师兄地魁子回返时,已是午后未时。门外弟子告知消息时,他正默念辟谷口诀。

司马问之听后大喜,地魁子知晓后诧异。

一番寒暄后,司马问之直陈来意。

“青玄三宗,每一脉均有根基。丹鼎之术中太清一脉根基最为深厚,但本脉并非没有。”地魁子想了想,开口回复。

“本宗之内,并未见到传授炼丹术法的所在。”司马问之说出自己的疑问。

“有,也没有。师弟可去典经堂,查看有无典藏。”地魁子开口指点。

司马问之听后,明了的同时也不明了,开口谢过后离去。

随着观礼之日临近,陆续有俗世的宗门势力到来。青玄山上,较往日日益热闹起来。

每有人来,膳堂与客堂最先得到知会,为来人准备食住。高将军与膳客二堂的杂役熟识,司马问之便托他留意,每有外人到来时告知于他。

高将军尽心尽力,不仅询问到前来的宗门称号,还将所在地域、门中好手记了下来。

此时前来的,多是益州和与之相近的梁、宁二州宗门势力。问道观、悟道门等等司马问之没有听过,应是上清在俗世一些小的道统。

还剩三日的时候,正乙门来人到了青玄山。正乙门是上清一脉在俗世两大道统之一,是在中州。门人出发虽早,但离益州较远,并未最早赶到。

高将军每说一个,司马问之即默念一遍,认真记下。这些俗世道统,他大多第一次听到。记下之后再无其他动作,这些宗门,他并不十分在意。

司马问之在意的,是玄一门的消息。凌霜下山已有多日,希望虽然渺茫,但他仍希冀玄一门来人之中能见到凌霜身影。

还剩最后一日,玄一门终于有人前来。司马问之得到高将军消息后,停下修行前去查看。

玄一门一行数人,由一老年乾道和一中年坤道带着,从山门处向客堂所在走去。司马问之跟随在后面,细细看过人群中每一个坤道,没有看到凌霜身影。

虽然心中抱有希望,但结果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若凌霜此时会跟随而来,之前就无需先行离去,大可等观礼之后随玄一门众道人离开。

已知结果,司马问之转身离去,想要回到居所继续修行。之前高将军说“以攻代守、先声夺人”提醒了他,他选了几道攻伐术法,正研习到关键时候。

未到居所,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身看去,司马问之看到有许多人自客堂所在跑出来。

“何事?”司马问之拦住一人,开口询问。

“回地灵师叔祖,晋国皇族来人已入山门。门内有法旨,令人前去接应。”被拦下的人认识他,恭敬地开口回复。

“此事自有杂役去做。”此人称呼司马问之师叔祖,是内门弟子。若是杂役会称呼道长。他话意明了,接应之事自有客堂杂役去做,你是内门弟子,本无需做这些事情。

“回师叔祖,晋国皇族来人气势颇大。我等不用接应,是去看热闹。”被拦之人讪讪回道。

“道心不坚。”司马问之开口。之后,却又随众人一同前去观看。

他自然不是去看热闹,前些日殿议,知晓晋国皇族也要来人后,司马问之即激动异常。长久以来没有家人消息,他将希望全部放在晋国来人身上。

一路上他又探到了其他消息。

晋国皇族车驾是凤驾,但并非天子和皇后亲至。皇帝妃子也可乘凤驾,司马问之与父皇后宫妃子皆不熟悉,听后略有失望。

车驾规模确实宏大,未到山门之时已见先头人马。车驾众人之中,除一些官宦随从外,还有修行人,道人僧人皆有。

司马问之随众人站在路旁,看到车驾随行之人手中所举牌匾,所示是长公主司马英茂。公主不应乘坐凤驾,司马问之心中疑惑。同时还有一处疑惑,他虽未想起来,心中确有感觉。

但车驾可能有误,名讳不会写错。疑惑的时候,司马问之心中又有激动。长公主司马英茂是他皇长姐,自小相互陪伴,情分如同母子。

凤驾经过眼前的时候,司马问之见到了里面坐着的女子。女子以纱巾遮盖了面部,无法分辨相貌,他随即看向女子右手。

刚刚懂事的时候他曾误碰烛台,皇长姐司马英茂替他挡了跌落火烛,因此烧伤右手。但此时女子宽衣大袖,遮住四肢肌肤,也无法确认。

无法确认,只能大致确认。凤驾之中,女子体态婀娜,与他记忆中皇长姐体态相同。

众目睽睽之下,无法上前相认。凤驾走过后,司马问之只能黯然离去。

44. 风雨欲来(再续)

走回自己居所的路上,司马问之终于想起心中另外一处疑惑。

从八王之乱至今,百余年后又有晋国皇族浩浩荡荡至此,宗门主事应当前去山门接应,但山门之前未见师伯天承子身影。

晋国皇族车驾未入山门的时候天承子就已知晓,但并没有前去接应,此时正与玉清主事天云子在上清殿正殿分宾主之位坐着。两人身边,玄礼侍候左右。

“师兄,今日早些时候玉霄宫的主事带着门人,已到玉清一脉客堂。”寒暄之后,天云子说道。

“今日午前,玄一门天平子师弟也带着门人到了上清一脉。玉霄宫与玄一门相隔不远,先后来到,想必混元观也已到太清宗。”天承子听后回应。

“本宗玉霄宫在荆州,出发甚早,本应前日就该到了。”天云子不赞同天承子所说,玄一门在江东,到青玄山路程比玉霄宫远了数百里。

“师兄何意?”天承子听到话中有话,开口发问。

“玉霄宫众人行至梁州时遇到妖族埋伏,天权子所定人选之中多有术法好手。一番争斗后虽然没有大的损伤,却耽搁了行程。”天云子说时,看着天承子面部,没有转移视线。

“竟有此事?”天承子面色诧异,开口反问。

“此事并不意外。”天承子反应被天云子看在眼里,“万妖围山已过去数年,妖族势力多有恢复,玉霄宫此来已有应对。”

“那师兄来此处何事?”天承子再问。他本以为天云子至此是向他商讨明日事情。

“有一事蹊跷。”

天云子答复,说出心中疑问。

“以往妖族与人争斗,均是悍不畏死。此次遭遇后,用天权子师弟的话语描述,妖族虽主动设伏却触之即溃,并不作纠缠厮杀。溃退之时,显露出了五行大遁术法。”

五行大遁是遁匿之法,位列上清宗十二正法之一。听到这些,天承子终于知道他前来是为了何事。

上清一脉有教无类,宗门之内多有归于道门的妖修,天云子对此有些怀疑。

“上清一脉,近日并无门人下山。”天承子开口解释。

“嗯。”天云子不置可否。

“此事如师兄所说,多有蹊跷。”天承子开口,再次提醒。

“确实,我与师兄所想相同,此事栽赃痕迹太过明显。”天云子开口表明立场。

之前他讲述之时,数次查看天承子眼色是有意为之,不曾发现他有故作镇定的神色。

“妖族蠢蠢欲动,青玄山门应齐心协力,共同应对。”见天云子不再刻意追究,天承子松了一口气。

“当是如此。”天云子附议。

此间事了,天云子拜别。离去之时,天承子将其送出殿门很远。

“你如何看?”天承子开口问道。

天云子走后,殿中只剩他与玄礼,此问是问向玄礼。

“回师祖,宗门大事,弟子不敢置喙。”玄礼答复的时候态度恭敬。

“此处只有你我,但说无妨。”天承子深知玄礼秉性,开口打消他心中负担。

“诺。”玄礼不再推辞,“此时此事玉清主事不再追究,但日后会不会再发难是未知事情。”

“为何?走之前他已表明立场,青玄三宗俱是一体,此事嫁祸嫌疑明显。”天承子听后,反问玄礼。

“玉清一脉立场只是迫于当前形势,此事虽是嫁祸,但妖族施展的上清术法无法作假。即便不是本宗所为,他人也会认为与本宗有莫大干系。”玄礼说完,看向天承子。

“是啊。明眼之人皆知是栽赃嫁祸,却又让你洗不脱嫌疑。反间之后借刀杀人,当真是狠辣无比。”玄礼的话语,天承子深以为然。

“师祖,此事要如何应对?”见天承子赞同自己所说,玄礼向他询问应对方法。

“暂时不要过分反应,否则会显得心虚。风雨欲来,黑手连番栽赃必有所图,瓜田李下之事,我们不要急着去做。”天承子略微思索之后吩咐。

“此外,客堂那里不可过分监视。来人皆是同门,尤其是晋国皇族那里要好生侍候。”再次考虑之后,天承再次吩咐。

“诺。”玄礼听令,转身想要离去。

“疯癫之人那里,早作处理。若被他人知晓此人言语,还会无端生出是非。”还未离去,天承子犹豫过后三下法旨。

“弟子明了。”玄礼躬身退至房门,转身离去。

玄礼领下法旨之时,司马问之正在居所之中品味哺食。辟谷之术他还未小成,肚中饥饿的感觉只能短暂消除,不能尽数除去。

但他曾细细想过,即便将辟谷之术修行至大成,口腹之欲也难以戒除。一年多流亡生活令他对吃食异常渴望,有的事情,有能力做和一定去做是两回事。

况且,孔圣人曾说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人活于世,本来就有一些东西难以割舍。

一心二用,司马问之食用哺食的同时也在想着其他事情。

回来之前他已托高将军打探清楚,晋国皇族来人被安排在客堂甲字部中。甲字房是上房,子、寅、辰、午、申、戌六间,皆被他们占用。

玄一与正乙二门对此颇有微词,司马问之觉得占了便宜。

他终究还是要见司马英茂一面,甲部客房皆是晋国来人,看护会外紧内松。只要过了客房外面的守卫,内里不会有多严苛。

即将出门的时候,有宗门弟子前来告知,观礼那日,青玄山门当代老祖会讲演三清典经、术法,惠泽众生。

随后,三宗皆传下法旨,老祖讲经之后,各脉主事也会讲解本宗典经。宗门令门人弟子与客堂来人做好准备,无论是修行还是技艺,有疑问者皆可当庭提问。

司马问之原以为青玄山中是三脉主事为尊,此时才知道,主事头上还有他人。

送走传信弟子,司马问之向客堂走去。刚到客堂院外,就听到内里欢笑声音。走近打探以后,知晓是各宗门人也已得知消息,此时在欢笑议论修行。

人多眼杂,多有喧哗,众目睽睽之下没有混进去的可能。无奈之下,他只能离去。

随着司马问之离去,暗处有一人走出。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随后走向甲部客房中的一间,走了进去。

“道长,这次可曾看清?”房间中还有一人,光头黑衣,是白日晋国车队中的僧人。

“这次看清楚了。大师,这小儿确是我们此行要寻找的人。”来人进门后将门栓掩上,又探知百步以内无人监视后,开口回复屋中僧人。

“是他又如何。鱼饵在手,鱼儿何时才会上钩?”僧人听后,开口说着,语气幽幽。

45. 山门重启

上清客堂中一僧一道对话的同时,数百里外无界妖域,妖王洞府内也有一场交谈。

“所插暗子是否已经妥当?”妖王大荒无邪坐于最上首,问向下方妖物。

“今日午前已到了青玄山中,此时应当已经安顿下来。”下方群妖之中有一狐妖答话。他是妖王智囊,妖域之中诸事多要经他之手。

“安顿之后可曾有消息送出?”妖王再问。此时混入山中并不是难事,之后所作所为才是关键。

“上清主事并未亲迎,似乎是被其他事情羁绊住了。”狐妖再答。暗子探到的消息并不明确,他只能据实回复。

“依涂山先生所言,梁州之事应起了效用?”大荒无邪听后,说出自己的判断。

“应是如此。只是梁州之事只能离间青玄山三宗,不能即刻削弱他们的底蕴。”狐妖赞同妖王的猜测,开口附议道。

“若是能够令他们心生罅隙,此事就已达目的。涂山先生,谋略固然重要,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事情妖族并不擅长。”大荒无邪开口宽慰狐妖,此事能达预期,已令她心中满意。

“小姐,目前诸事皆按谋划按部就班,但此事若想达成隐患也颇大。”狐妖不再纠结,调转话锋说向他事。

“何处?”大荒无邪开口问道。

狐妖听后没有直接回复,面漏难色环视左右。

“无论是什么事情先生但说无妨,此处皆是我的心腹,无需避讳。”大荒无邪知晓狐妖心中犹豫,开口为他开脱。

“那人出自青玄山,在明里暗里对我等所为,恐怕会多有阻碍。”说话的时候,狐妖话中多有担忧。

“青玄山脚村落中的事情,陨落的我族妖修皆是他做的?”大荒无邪没有理会狐妖回话,再次问了一事。

“是。做此事的时候他并未遮掩,但也并未做绝。有逃回来的狼妖指认是他所为。”狐妖恭敬回复。

“屠村之事,何人指使?”狐妖回复之后,大荒无邪再问。问话的同时语气陡然升高,话中有了怒意。

“我王息怒。”狐妖连忙回复,“此事并非有人指使,是珅和狼部的直系血脉被村民屠杀,妖域狼族前去报复。”

“逃回来的珅和狼部妖修现在何处?”大荒无邪听后问向狐妖身边另一妖物。

“依我王王命,擅自行动者立斩不饶。问明情况后,已送他们轮回去了。”听到问询,妖物回复。此妖是虎妖,嗓门洪亮,声声震耳。

“你们都退去吧,诸事叨扰,我有些累了。”大荒无邪听后未知可否,随后开口遣众妖出去。

愈是晚间妖修精力愈是充沛,也不知她是真的累了,还是借口。

“涂山先生,那人那里我会去说,其余事情,还要先生多加操劳。”众妖即将走出妖庭之时,大荒无邪再次开口。

涂山狐妖转身,一躬到底,随后离去。

“当初带他回来,或许并不适宜。”部下离去后,大荒无邪喃喃说到。

随后她也离去,走时周身摇动,风姿绰约。

第二日辰时二刻,朝食刚过的时候就有宗门弟子来到司马问之居所,请他去往后山。司马问之打探去后山哪里,来人回复的地方他认识。

之前去后山的时候,他曾多次见过那个地方。那处外围有弟子看守,不能上前观看。但是远远看去,能够看到那处是一处空场。空场一侧有台阶,拾级而上,随着山脉延伸。

一路走去,司马问之发现山中与昨日相比增了许多盛开鲜花。起初他以为是从别处移来的盆植,但细细打量之后发现就是之前在此处的植株,只是在今日同时开放。

花种四季花开不同,此时同时花开,上清一脉中的催灵术法虽然可以做到,但不可持久。山门之外是数九隆冬,山门之内满山皆是花开,青玄山三宗,底蕴果真深不可测。

后山空场上早已铺了蒲团。

司马问之到达的时候,已有宗门势力到来,三三两两或盘坐、或站立,都在空场之中交谈。此时尚早,观礼还未开始,来人大多都是闲聊私事。

司马问之入场以后选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坐下。

场中众人他皆不识,也无意攀交。众人谈论的事情他既听不懂,也无意去听。

之后又陆陆续续有人进场,场中已没有供他清净的地方,司马问之只能向最外围走去。

高将军并未随他前来。

昨日他也去过高闯那里,得知没有人通知他。非徒非役的身份还是有些尴尬,司马问之听后神色黯然。

晋国皇族的人也没有全来,只见到昨日车队中的一僧一道。道人袖中鼓鼓囊囊,应是放着什么东西。

巳时二刻将至,天承子带人前来。

与他一同走在前方的还有两人,一人是天云子,他曾见过。另一道人他未见过,但能猜到是太清主事天铭子,此人他听凌霜提及过。

三位主事身后,皆有年老道人跟随。再往后,司马问之认识的人渐渐多起来,上清一脉是诸位二代师兄。

“地灵师弟,站在此处做什么,快随我走。”天承子带领一众上清同门经过时,人群中有人开口呼唤。

“去何处?”司马问之顺声音看过去,看到呼唤他的是师兄地魁子,于是开口询问。

“我等座位不在此处。”众人皆在前行,地魁子停下的举动很是突兀,他没有时间多作解释,只能开口催促。

司马问之听到催促,赶忙跟上。

穿过空场,司马问之随同门沿石阶拾级而上。开始陡峭,走过一段之后豁然开朗。石阶两侧还有空地,此时太清、玉清二脉已有人占据,剩余空地是为上清一脉预留。

坐定之后再等,将至午时,场中空地已坐满人,很是喧闹。此时三宗主事走到一起,上行几步后转身面向众人。

“福生无量天尊。”三人齐唱,唱和同时加入术法。三遍过后,场中喧闹之声褪去。

青玄山山门重启,观礼开始。

46. 广明子

场中喧嚣声音褪去以后,三宗主事依次讲述青玄山三宗渊源。讲述的时候同方才一样,话语中延入灵气。空场虽大,人人皆可以听到。

平日与凌霜接触时,对于宗门渊源司马问之多有了解。但此时由各宗主事讲出来,很多事情之前他都不曾听过。

从封神之役过后,青玄三祖到下界创立青玄山道统,之后千余年的事情很多都是一语带过。山门今日重启,说明之前曾经封闭,三位主事对封闭缘由三缄其口,只字未提。

之后是三宗传出去的俗世宗门依次上前,由领头人向各宗主事纳上本宗人员名册。

青玄山门是人界祖庭,可以上达天听。俗世宗门递上门内修士名册,由祖庭报到上界予以正名,是对道人身份的肯定。

三宗主事接到一宗修士名册后,会当场念出这个宗门内修士数量。小宗门只有数十上百人,但是像玉霄宫、正乙门这样的大派,在册修士皆有数千。

每当有上清俗世宗门上呈名册时,地魁子就会告知司马问之这个宗门大致情况。杂役所知有限,高将军打探来的消息并不完整。地魁子告知他的要准确详细许多。

依地魁子所说,与上次名册相比,各个俗世宗门数年间皆有长足发展,门内弟子也比之前多了许多。

司马问之猜到缘由。

世事维艰,生死难料,百姓心中没有寄托,这些年与以前相比,多有人出家为僧为道。

“青玄山俗世道统,已三去其一。”大部宗门已呈上名册后,地魁子突然开口叹到。

“师兄何意?不是每宗修士皆有发展吗?”司马问之没有听明白。

“臂膀被废,头上有再多的毛发又有何用!”

地魁子的回复,司马问之更加不懂。但他却注意到了地魁子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向晋国来人那里,神情复杂。

不多时,再无宗门上前,三宗主事看向晋国一僧一道。其中的道人有感,起身踱向三宗主事所在,随后掏出袖中物品。

道人袖中是两卷锦轴,锦轴上的纹路表明出自皇庭。他依次将卷轴展开诵读,一卷是晋国皇帝的仰慕与祝贺,皆是虚与委蛇。一卷是晋国赠与青玄山门礼物,礼物数量颇多。

道人诵读的时候,场中各人所想不同。

司马问之听到礼单,想到自己终于明白晋国车队为何气势宏大。礼单中礼物大多出自皇家府库,府库之中的物件越小越珍贵。

车队气势宏大,是因为所载礼品多是大件,大件并不值钱。

三宗主事所想,是锦轴之中的用词,那道人诵读的是“朕赠天材地宝与青玄”。

用“赠”而并非是“赐”或“供”,晋国皇庭对青玄山门态度已然明了,有心结交却不是攀附,有心威压又不想交恶。

道人诵完之后已是申时,往日青玄山中会在这个时辰供应哺食。但此时不会有人前来,三宗之前已赐下法旨,老祖会在观礼之后讲解三清典藏,何时结束何时才可以散去。

此事司马问之多有预料,因此朝食吃得很饱。他虽然能够预料到,但有不预料预料到的人。修为至道人境后耳目愈加聪灵,他能听到空场之中有人因饥饿抱怨。

青玄山中虽是两餐,俗世富贵人家已是一日三餐。有人忍受饥饿多时,正在抱怨为何申时都快过了,还不供应午食。

“福生无量天尊。”空场之中喧嚣之声又要起来的时候,三宗主事再次唱和。

“恭请广明子师祖仙驾为弟子讲经。”唱和声后,三宗主事再次发声。

众人听到之后皆行弟子礼,等着青玄山当代祖师前来,晋国一僧一道也没有例外。青玄山当代祖师是地仙修为,修行人对此都知晓。在他面前,众人皆是弟子晚辈。

不多时,石阶尽头出现一人,向着众人走来。玉清主事天云子见状,一人向前去接应。广明子出自玉清一脉,与天云子师父拜同一人为师。

隆冬时节,申时之后天色开始变得暗淡。青玄山祖师在远处的时候,司马问之无法看清。

等到了近处,只看一眼后他赶忙低下了头。广明玄明俱是一人,随天云子走下来的是广明子,也是玄明子。

不敢抬头,司马问之无法确认广明子是否看到他。好在随后不久讲经开始,广明子又去了远处。

晋身为青玄山当代祖师之前,广明子只能研习玉清一脉典经术法。但此时他讲的是三清三宗典藏,青玄山祖制,历代祖师没有宗脉之分,三宗修行均可以涉猎。

山门祖师历来是青玄山气运所在,俗世中有天才修行至地仙境时,须领天命驻扎一方水土。青玄山是祖庭,可以留有仙人镇压气运。

也正是因为广明子出手击退了妖王大荒冥,当年妖族围山之时,青玄山门虽损失惨重,却也守住了祖庭。若不然,人界道家祖庭在数年前就又成了无界妖域。

广明子开口讲解三宗典经的时候,场中寂静没有杂声。

修行并非一往无前,一路前行,也多有弯路和瓶颈。有了瓶颈和疑惑就需要解惑,广明子从初门至地仙境皆已走过,对三宗修行要义理解深刻,讲述的内容字字玑珠。众人倾听之时,皆怕听丢一字。

道德真经、通灵真经、大洞真经,三部典藏讲完以后已是戌时。讲经之后是答惑,场中众人中提问者寥寥无几。

广明子开始讲述,众人获益匪浅。后来的讲述太过深奥,多数人不能理解,只能强行记下回去揣度。既然不知所云,自然没有疑问。况且明日三脉主事还会讲解,那时再问也不迟。

提问者少,还有一个缘由。

已经将近午夜,众人一天不曾进食,大多难以忍受。快些结束可以快些散去,快些回去果腹。

恭送走广明子后,三脉之中皆有人安排众人离去。广明子走之前,司马问之有意看向他。

或许是没有发现司马问之,广明子并未回头。

司马问之失望,也随一众上清师兄离去。行至分离之地后辞别众人,只剩他一人。

一道音剑自远方飞来,司马问之有察觉,他接住想要打开时音剑自行炸裂。

随后一道声音传入耳中,语音不大却很清楚:

“地灵道长,辟谷之术研习如何了?”

47. 各有所得

“地灵道长,辟谷之术研习的如何了?”

音剑之中,是祖师广明子的声音,之前空场之上他看到了全部。

音剑炸裂,司马问之听到声音后心中欢喜。广明子虽身居高位,修为通天,却并没有无视他,这令他感觉满足。

满足之后,又有担忧。

因为凌霜的描述,司马问之对天云子印象不佳。崖边修行的时候,广明子曾问及他对青玄山门感触,他言语之间对玉清一脉与天云子有过诋毁。

之前天云子一人接应广明子时,司马问之问过地魁子其中缘由。此时他心中已有些后悔,背后说人坏话的事情确实不能去做。

后悔也无用处,已过去的事情过分纠结只会徒增烦恼,想到这一点后他继续向回走去。

司马问之没有直接回自己居所,而是先奔向客堂甲字部。皇长姐司马英茂就在那里,这如同一根轻羽时刻搔动他的内心。

甲部客房除一间房屋仍有灯光,其余皆已灭灯休息。客房外面守卫来回走动巡视,司马问之等了一会儿,确认无法进入后转身离去。

甲部客房已灭灯的一间房中,一僧一道注视他离去的身影,不发一言。直到见他彻底离去,烛光颤悠悠地亮起。二人窃窃私语,话语声音传至窗户处即刻湮灭,不曾有一句传出。

离开客堂后,司马问之想要去高将军居所,告知他近日不要随意走动。

晋国来人皆是什么身份,他无法知晓知晓。高将军没有术法在身,又不是青玄山的弟子,遇到难处多会无法解决,也无人及时出手相助。

未至高将军居所,他记起此事几日之前已经有过叮嘱,又转身离去。是否遵守与叮嘱几遍没有根本联系,高将军如若愿意遵守,一次就已足矣。

回到居所已过午夜,屋内的吃食水米未被收走。食用这些吃食的时候,居所周围开始有灵气扰动。司马问之有所觉察,放下碗筷出门查看。

灵气扰动来自四周,客堂方向尤为剧烈。此时只有灵气扰动,没有斗法声音传出。

内心思索十几息后,司马问之回到屋中,他猜测到了灵气扰动的缘由。

修士修行有所得时会引动天地灵气波动,修为进阶的时候这种波动更为剧烈。

白日空场之中,人们对祖师广明子讲经各有所得,回来揣摩后有多人修为增长。有所得之人众多,从而引动了天地灵气激荡。

司马问之回到屋中后不再管桌上吃食,也开始坐定引灵。平日里担心引灵之后遭人怀疑,此时正好借机在居所之中修行。

他如此急迫修行,还有一处缘由。

广明子虽是地仙修为,但他曾亲口说过,对于内丹修行只知法门不知结果。内丹之法修行艰难,由不得他不勤奋。

丑时二刻,四周动荡灵气逐渐平复。司马问之也结束修行,随后沉沉睡去。

第二日早晨,将醒未醒之间,司马问之几次感觉有人扣门。但夜间睡去之时太晚,修行之后又很疲劳,他没有醒转。

再过一会儿,不醒也要醒了。门口处有叩门声音传出,声音颇为急迫。无奈醒转以后,他睡眼惺忪前去开门。

“师叔祖,今日本脉主事在上清殿中讲解大洞与大道两部真经。因为迟迟未见你去,遣我前来唤你。”开门之后,门前站着一个小道。见司马问之出来,急促说着。

听小道说后,司马问之记起昨日散去之前,三宗主事确是有过类似法旨。门下弟子今日要早些时候,去殿中听讲典经。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司马问之内心暗道糟糕,连忙问道。

“回师叔祖,已过巳时一刻了。”小道见他忘记想了起来,开口答复。

司马问之再道糟糕。

从居所到上清殿至少还需一个刻时,上次殿议就已迟到,这次延误更多,糟糕至极。

还好昨日是和衣而睡,他简单正了正衣襟,找到冠带系好,便要向上清殿走去。修道之人要能遇乱不慌,此时他不能跑,只能疾走。

“师叔祖,还未用过吃食。”司马问之离去之前,小道人看见门一侧有东西被葛布盖住。打开查看是膳堂送的朝食,随即开口提醒。

司马问之听后没有回应,也没有停下脚下动作,直奔上清殿走去。

到达那里的时候,天承子已在讲解大洞真经。昨日广明子也曾讲过,但不同人有不同见解,天承子讲述的不是重复昨日众人听到的内容。

司马问之下意识向地魁子身边看去,已有人坐在那里。那人有感回头看过来,是玄风。

天承子见司马问之赶到,停顿之后看他。司马问之有感,转头看向天承子,神色惭愧。

天承子不以为意,继续讲着,讲读重点在道人与神人二境修行。天承子道德讲述虽然浅显,却很实用,殿中不时有人点头,也时常有附和之声传出。

典经讲解,一直持续到午后未时。昨日吃亏之后,有人长了记性。讲解空隙时间,司马问之见到有人从袖中掏出吃食。

不同于昨日,天承子结束典经讲解之后提问之人很多。多是修行遇到瓶颈,记下以后寻求帮助。也有询问技艺修行之人,术法、符录、堪舆、岐黄不一而足。

天承子身为宗门主事,对真经与各门技艺皆有所长,听后一一回复,提问之人听后皆是连连点头。

“启问师伯,丹田之中灵气过于充盈,无法化为己用时要如何处置?”提问之人渐渐变少的时候,司马问之也提出自己疑问。

此事原本寄托在玄明子身上,玄明子现在成了广明子,他已不再奢望。药丹是天承子赠与,解铃还须系铃人,找他无错。

提问之后,殿中有多人看向他,多是来自俗世宗门弟子。司马问之称呼天承子为“师伯”,如此年幼确是“地”字辈弟子,令人感到惊奇。

“若有同门在身旁,可求其助力,经神阙穴将充盈灵气引出体外。”如同他人提问,天承子作平常解答。

“若只有一人之时,如何?”山神庙中那次就只有他一人,后来玄礼帮他氏确是从神阙穴将灵气引出。

“闭合周身大穴,只余口禾、少商、气海三处,将过于充盈的灵气经此三处延出。只是…”说道此处,天承子有所犹豫。

“有时求己不如求人,此法凶险异常,不可轻率使用。”未等司马问之再次询问,天承子主动开口解释,他已知晓问话的目的。

司马问之过后,又有几人询问,随后众人散去。

“明日辰时三刻以后,广明子师伯讲经之处会有三脉大比,众弟子莫要迟误。”众人离去之前,天承子赐下法旨,同时看向司马问之。

司马问之察觉有人看向他,但是没有回头,直接大步走向殿外,逃一样疾行而去。

48. 互有胜负

回到居所以后,司马问之没有再去客堂,开始在屋中演练术法。经过高将军的提醒,他研习的几道攻伐术法已有小成。

酉时刚刚到来,他居所四周又有灵气激荡。

司马问之走出房间查看,发现气势比昨日更加强盛。今日天承子师伯讲述的令更多人有感悟,修为又有了长进。

但此时他没有借机修行。

修行的时候需要冥想入定,何时能够出定不好把握,明日的事情他已不能再延误。

其实有一事可以趁势而为。

司马问之的怀中始终揣着装有补气药丹的方盒,依天承子所说吞服下之后,若无法化为己用,可以引至体外。灵气外泄会引发四周灵气激荡,此时正合时宜。

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

两种补救方法,若是用前者,此时无他人在场,用后者凶险异常,结果不可预知。考量一件事是否可为时,有五成把握即可全力而为。此时他一成把握也没有,贸然尝试等于自寻死路。

酉时未过,司马问之除去外衣冠带,早早睡去。

第二日醒来后他查看时辰,未到辰时,时候还早。

一番梳洗妥当之后,司马问之在屋中等待弟子送来朝食。辰时一刻将过的时候还未送来,他内心开始着急。近几日宗门准备的朝食颇早,此时还未送来,不知是出了什么何事。

再过一盏茶时间,司马问之不再等候,出门向后山走去。此处距离后山疾行也需一刻钟,再等下去又要迟误。

路上行人稀少,只有三三两两的杂役,偶尔可见一个上清弟子,见到他后面有疑惑的开口行礼。司马问之行色匆匆,回应之后快速离去。

到达后山空场,除布置场地的杂役与监工弟子之外,司马问之没有看到他人。正在疑惑之时,有弟子上前问候。

“此时是什么时辰?”见有人上前,司马问之开口问道。

“回师叔,卯时二刻刚过。师叔来的如此早,真是勤勉异常。”来人回复,话中多有奉承。

辰时一刻出门,到此处应过了辰时二刻。来人说是卯时二刻,不应如此。

来人说的没有差错,昨日睡去之前司马问之在漏刻之中少加了一升水。计时因此后移,他将此事忘了。

既来之则安之,既已至此,他不再纠结时辰,找了一处空地坐下调息。山中气息很是新鲜,不曾引灵就神清气爽。

之前急于出门,没有纠结是否用过朝食。此时只是等待,司马问之腹中逐渐有了饥饿感觉。

辟谷术法虽然可以使用,但还未小成,长日漫漫,多半坚持不到今日比试结束。无奈之下,他只能起身找到方才那人。

稍稍显露心意,此人即刻会意。他是此处监工弟子,杂役吃食由他分配,司马问之所求不是难事。

虽不是难事,司马问之也有愧疚。此事虽不是以权谋私,但是也不光彩。杂役的吃食是按人分配,匀给他一份就会有人挨饿。

“师叔,朝食还未送到。但夜间赶工时宗门另外赐下宵夜,尚有剩余。这一份不曾动过,只是过去时间稍长,有些凉了。”愧疚之时,监工弟子回返,双手托着一个食盒。

“多有叨扰。”

食用之物最好即做即食,其中灵气才不会逸散损失过多。但此时司马问之只求果腹,并不在意这些末节。监工弟子说是昨夜赐下,也不会再占用他们今日的朝食,心中愧疚之情也消去许多。

再过一会儿,场中准备接近尾声,之前空地上的围挡撤去后,显露出来的是一座石台。石台基座方圆数十丈,高有三丈。愈向上方圆愈小,最上层只有十余丈。石台看似一体,不知是什么鬼斧神工造就。

石台两侧,各有旗杆。旗杆上皆有旗帜,旗帜上隐约可以见到字迹。此时山中无风,旗子不能飞扬,不知写的是什么。

场中石台显露之后,进场之人愈来愈多。司马问之找到前次上清众道人进场的位置,站在了那里。

石台占据空地很大,此前能够容纳众人的空场已不堪其用,后来进场之人只能再向远处走去。

人潮涌动,司马问之守住位置,没有离开。

辰时一刻,三宗主事带着众道人前来。

之前准备有了回报,天承子带人入场位置就在司马问之站立之处。此时无需地魁子唤他,待他人走过后,司马问之快走几步跟上。

比斗开始前,三脉主事依旧讲了许多,多是繁文缛节,虽然无聊却很必要。司马问之无心去听,抬头看向四周。

看台之上,前日不曾到场的晋国皇族来了。正中坐着的是那个女子,依旧用纱巾遮掩面部。

繁文缛节之后是讲解比试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事可以不做,规矩却不可少。

听讲比试规矩的时候,司马问之听得很是仔细。

三脉大比时不可能三人一同上台混战,每轮三人抽签,只有两人上台,剩余那人轮空。台上分胜局与负局,轮空之人不用比斗,记为平局。

有关人选,三宗各选道人境弟子五人、神人境弟子三人,共计八局。

上清殿议时,司马问之曾听到上清一脉鬼仙境修士也准备了两人。但是此时不知是什么缘故,并未有鬼仙修士人选宣布出来。

辰时三刻将至,山风突起,吹至场中后石台两侧旗帜迎风飞扬。山风突兀,众人皆知道是青玄山三宗手段。

随着山风飘扬,之前旗帜上掩藏的字迹也显现出来,每面旗子上皆是一列。“同门相争、情义为先”,“既分胜负、不决生死”,司马问之心里默默念着。

默念之时,三宗已有道人境弟子纵身跃入石台之上。此时司马问之才发觉石台没有台阶,比试之人皆需飞身上去。

修为至道人境时,已能将灵气延出体外,纵身向上拔高几丈并非难事。

第一场比试,玉清一脉轮空,太清与上清二宗修士比试。二人大开大合,功伐很多防守很少。但太清一脉修士修为明显弱于上清,走过十余个回合后,被上清修士制住,上清一脉获胜。

第二场比试,仍是玉清一脉轮空。但比试的二人却与第一场相反,只是频繁试探,并未贸然出手。

两炷香之后,众人感觉无聊之时试探结束。二人先后发力,斗在一起。

太清修士禁灵,上清修士即打破禁锢。上清弟子定身,太清弟子挣扎摆脱。再斗几炷香时间,二人对掌在一起,比拼体内灵气。

道人修为体内灵气不多,很快分出胜负,上清一脉略胜一筹,太清修士脱力晕倒。

两场皆胜,天承子面带笑意。

两场皆负,天铭子不为所动,面色如常。

49. 互有胜负(续)

第三场比试的几人入场时候,司马问之在其中看到了玄礼。

“祈问师兄,玄礼师侄为何会在几人中?”

司马问之问向身边的地魁子。玄礼是神人修为,他对此很是清楚,此时心中不解。

“第三场比试,本宗修士是一位龟修。他还未化为人形,体型巨大,需玄礼师侄将其送至台上。”地魁子听后解释。

上清一脉有教无类,宗门之内也有妖修。道人修为的妖修,七窍未通,尚不能化为人形。

司马问之听后,向三人身后看去。果然,稍远处有一巨龟缓缓跟着。

比试之前,仍旧先抉择比试人选此场太清一脉轮空。观看台上,天铭子听后微微松了一口气。

随后比试之人上台,玄礼单手擎着巨龟,与玉清修士皆是一纵而上,随后离去。

比试开始后,玉清弟子连番功伐,巨龟一味防守。虽然只是防守,但龟体巨大且有坚壳护着,玉清弟子没有什么收获。

因此场上场景开始变得有趣。

玉清弟子功伐一阵之后,便开始歇息。稍作恢复,再次攻去。巨龟却始终不为所动,以不变应万变。

以利矛攻硬盾,矛盾均无所获。消耗颇多工夫后,三宗主事叫停,本场定为平局。

第四场比试,上清一脉终于轮空。玉清与太清比试弟子是熟识,对对方的底细知之甚多。

比试耗时也很长,但不同于上一场,此场比试很是精彩。比试开始后二人试探,试探之后互有功伐。

一炷香,一刻钟很快过去,比试过了半个时辰后有了结果,二人旗鼓相当,仍是平局。

八场过半,未胜一场,天铭子脸色开始不正常。

比试过去将近两个时辰,众人看的有些乏了。但比试还要进行,此时已近未时,八场比试只过去一半,若再耽搁,哺食之前没有结束可能。

第五场时,太清一脉再次轮空,上清玉清两脉弟子上台比试。比试之前,司马问之无意间看到,地魁子面色有异。

地魁子面色有异的缘由,很快得到解释。只走了三个回合,上清弟子就被打落石台,玉清一脉获胜。

“嘶…”

司马问之惊异不解,口中不自主的发出嘶声。

“台上那人,是玉清主事天云子的三传弟子。”听到声音,地魁子开口向司马问之解释。

“那也不应有如此大的差距。”司马问之仍是不解。

“数年前,天云子亲传与再传弟子陨落。此后他对此子异常看重,此人虽只有道人修为,但对术法的修行不可用常理揣度。”地魁子再次解释,直指要处。

司马问之会意,不再开口询问。

五场比试,上清一脉两场胜局,暂拔头筹。

道人境修士比试结束,随后应是神人境修士比试。但石台上生了异变,第五场获胜的玉清宗修士迟迟没有退去。

有玉清同门上前询问,二人私语几句之后,上前询问的那人退回,走到天云子身边贴身耳语,随后此人再次向石台走去。

“何事?”

“如何?”

三脉主事并排而坐,天铭子与天承子先后问道。

天云子面色为难,没有回应。

“师兄,但说无妨,时辰已不早了。”天承子见状,出言催促。

“师兄莫怪,此事难以出口。”天云子依旧不愿说出,随后又像下了莫大决心一般开口说道。

“唉,罢了。方才门内弟子前去询问,孽徒黄潇口出狂言,想要向贵宗地灵师侄请教修行术法。”

天云子说话的时候,面色虽是痛心疾首,内里却没有怪罪之意。

“这…”天承子听后,有些诧异。

“前些时日,地灵师侄修行中伤了肺腑,恐不能回应比试。”虽然诧异,但天承子很快反应过来,未加思虑,直接替司马问之推掉。

司马问之虽是二代修士,但修行只有百日,不是黄潇对手。

“我也知晓贵宗地灵师侄身份尊贵,黄潇想要与他动手是以下犯上,所以已遣门人去哄他下台了。”天云子回复,并未认可天承子拒绝缘由,话外之意明显。

比试获胜以后,黄潇占据石台不退去,越来越多的人心中起疑。天云子初次回复天承子的时候,多有三宗门人听到,开始窃窃私语。

“师兄,场中还有何事?”司马问之心中也有疑问,他是初次经历三脉大比,其中流序并不清楚。

地魁子也不知,但三宗之内与他熟识之人有很多,稍作询问就知道了缘由。

“师弟,你可认识黄潇?”地魁子回答之前,问向司马问之。

“可是某位师兄的再传弟子?”司马问之没有听过此人,但依据宗门辈字,此人应是“地字”修士的再传弟子。

“石台上的那人就是黄潇,此人是玉清宗天云子师伯的三传弟子。”地魁子解释。

说过之后他就察觉自己的问话没有用处,方才他已经说过此人,看司马问之的反应与其并不相识。

“未见过,也未听过,更不相识。”司马问之的答复未出预料。

“这就有些怪异了,他为何执意敢与你比试?”地魁子虽已知道结果,却不知道黄潇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何不敢?”司马问之反问。他在乎黄潇所求,更在乎地魁子方才所言。

“以下犯上,突然发难。无论你是否应战,也无论结果如何,他皆会被罚二十鞭。”见司马问之不知,地魁子开口解释。

地魁子的讲述,司马问之了然,但也有疑惑。

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是惨胜,轻易不可为。还未杀敌就已注定自损八千,是鲁莽愚蠢。

“不可应战。”还在他疑惑的时候,地魁子对他果断开口。

司马问之没有问为何不可。

地魁子心中,黄潇胜过他许多。他也不想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此事确实不能强行出头。

石台之上,天云子遣去的那人已将训话带到。黄潇听后,看向司马问之所在位置。

“玉清宗黄潇斗胆,请上清一脉地灵师祖赐教。”看过一眼,他没有下台,开始向着看去方向求战。

喊声中掺入灵气修为,扩散很远,场中众人听的十分清楚。

50. 心狠手辣

“玉清宗黄潇斗胆,请上清地灵师祖赐教。”黄潇话语在众人耳边回响。

“欺人太甚。”

天承子听后开口,说话的同时看向天云子。他之前已表明态度,黄潇依旧咄咄逼人,太过目无尊长。

天云子也听到了场中喊话,随后发觉天承子看向自己,但他转头转头直视,也没有回应。

“此事就此作罢,师兄,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天云子默认黄潇所作所为的态度明显,天承子不知道缘由也无意追究,他再次开口表明心意。

“师伯,弟子有意应下这场比试,请允许弟子下场。”天承子再次拒绝之后,不远处司马问之发声。

“师弟,可曾记得术法堂中我问过你什么?”天承子还未回复,地谷子开口提醒。

司马问之明白地谷子的话语。

初次进入术法堂时,地谷子曾问过他遇敌应对,敌得过如何,敌不过又如何,地谷子所说犹如在昨日。

但他仍旧选择应战。

黄潇求战指名点姓,众人皆知。再不应战,即便此时保全,日后也无宁日。

“师兄,此事谁能做主?”见有争端,之前未说话的天云子开口,问向上清一脉众人。

“不可。”天承子依旧拒绝。

“弟子即刻下场应战。”司马问之的回复紧随其后。

天承子听后,看向司马问之,见他眼神坚毅,不像鲁莽下的决定。

“送与你之物,可曾带在身上?”天承子再次开口。他深知司马问之秉性,不再坚持。

“不曾动过。”司马问之从天承子那里所获之物有很多,此时问的是那两枚补气药丹。

“若有可能,不要超过一个刻时。”天承子听后,开口提醒。

“弟子记下了。”

补气药丹补充灵气有时效,过了一定实效,未消化耗费的灵气会快速逸散。天承子说一个刻时司马问之会意,应是怀中补气药丹的时效。

下场之前,他看向晋国来人所在位置。

之前在正中坐着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这令他心中失望。从不应战到主动下场,除了玉清弟子咄咄逼人之外,皇姐司马英茂也是一个缘由。

逃出建康后众人取道青州,想去北方避难,在青州城外五十里遇到了埋伏。司马问之皇亲大多在那时走散,包括皇长姐司马英茂。

青州之前,也有多次遇袭。每次司马问之惊慌失措含泪欲泣之时,司马英茂皆会呵斥他。“身为司马家男儿,不要堕了司马氏的锐气”,皇长姐教诲犹如在耳。

下场之前,司马问之没有服下补气药丹。

吞服下后的效果未知,此时虽然有多人可以施救,但若是因此不战而败,更会贻笑大方。

下场,上台,一气呵成。内丹虽无雏形,但丹田已有储备,并非是天承子想的空空如也。

“地灵道长,得罪了。”看台之上,二人对视的时候黄潇开口。口中虽说得罪,脸上并没有歉意。

之前求战得时候,他曾称司马问之为“师叔祖”。此时直呼道号地灵,他内心也没有认同司马问之身份。

“说吧,为了什么事情?”

想要知道黄潇为何执意求战自己,是司马问之决定应战的第三个缘由。求战有因,应战有果,此事因比果更重要。

“若非因为你,她不会被遣去俗世修行,受那些无端磨难。”说此话时黄潇没有犹豫。

司马问之听后有些茫然,并不懂黄潇说的是什么事情。随后终于懂了,黄潇执意如此是因为凌霜。

“凌霜一事我并不知情,也未参与。”

虽知晓此事与凌霜有关,但司马问之确实不知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下山前夜她曾去过自己居所,除告知将要下山之外没有说过其他。

“无心之过也是过错。”黄潇回应。在他心中,此事终究与眼前人有关。

司马问之有意澄清,黄潇执意而为,此事没有回旋余地。既然无法回旋,做过一场已是唯一抉择。

第五场的比试结束快速,司马问之没有见到上清一脉修士如何败落。此时比试开始,身临其境后终于感同身受。

黄潇虽只有道人修为,术法却熟练异常。不仅熟练,术法之中锐气尽显,十分霸道。

固灵、风起,刚刚开始,黄潇连下两道术法。司马问之随后应对,施展担山术法。

固灵之术禁锢了周围灵气,不能被他调用。风起随后而至,狂风暴虐,他无法施展担山术,被狂风吹得随四处飘摇十分狼狈。

连日修行并非一无所获,司马问之连忙调动丹田灵气游走周身,再次施展担山,狂风之中终于站稳。

刚刚站稳,黄潇再变,口中念念有词,随即施展喷化。此术法施展时口中可以喷出五行,黄潇只有道人修为还未研习至圆满,只能喷出水火。

司马问之见状,连忙施展禁水与坐火应对。这两种术法是他最先研习的变化,此时应对黄潇的攻伐恰好对症。

术法没有优劣,修为却有高低。应对之术虽然恰当,但司马问之修为弱了许多。黄潇施展喷化后,他应对得很吃力,劣势尽显。

如此几个回合,黄潇未尽全力,仍能肆意攻伐。司马问之全力以赴,只能勉强支撑。比试之前众人心中胜负已定,比试之后没有意外,胜负依旧已定。

司马问之即将落败时,黄潇又变。

他不再只是在远处攻伐,开始施展疾行术法瞬息移步向前,伸手依次攻取司马问之百会、神阙、气海三处穴位。

百会穴是百脉汇聚之处,遭遇击打后,司马问之精神震荡,险些昏厥。神阙与气海二穴贯通全身血脉,受击打后他又身躯一震,不能动弹。

胜负已分,司马问之动弹不得,落败了。

胜负既分,黄潇却没有停住手中动作。制住司马问之以后改指为掌,按在他的丹田上,随后二人身边灵气激荡,向他丹田灌入。

看台上面,黄潇手掌按在司马问之腹部同时,天承子脸上有了怒色,随即站起身想要进入场中。一旁的天云子身上虽然没有动作,脸色也很阴沉。

灵气倒灌之时,司马问之又有了丹田膨胀欲裂的感觉。随后一颗极小金丹突然成型,将丹田内灵气尽数吸收。再之后灵气外放,冲击被封脉络。

死里逃生,既定的比试结果,又添变数。外放灵气将脉络冲开的同时,也将黄潇远远弹开。

天承子见后,止住脚步,重新坐了回去。

51. 入云相助

黄潇被远远弹开以后,快速调动身边灵气施展卸灵术法,几息过后在外侧稳住脚步。

司马问之恢复自由后心中渐生怒气。

方才他被制住后胜负已分,但黄潇没有收手,而是施展术法想要破掉他的丹田。丹田被毁后道途会被尽数毁掉,他这样做与杀人无异。

稳住脚步之后黄潇没有即刻抢攻,他虽然不知自己为何会被弹开,但是知晓时机已经失去,开始抉择之后如何去做。

黄潇抉择的同时,司马问之手中开始有了动作。三道防御术法他已全部施展,黄潇之后的攻伐不会有重复,防御已经无用,无法防御只能进攻。

手诀与口诀一同进行,数十息之后司马问之施展“镇魂”。黄潇之前近身攻击曾制住他的身体,此时他想要制住黄潇神魂。

镇魂之下,黄潇神情有一些恍惚。随后周身灵气外泄,心中默念醒魂咒语。

镇魂能够锁住人的魂魄,但司马问之对此只是小成,修为又差黄潇许多,只能将他镇住一时。数息以后,黄潇恢复如常。

但司马问之仍有后手。

选择攻伐术法之时,他曾有意留意过“请幽”。此术修行至大成后,可请九天仙神和十殿鬼物。

但无论仙神还是鬼物,请来容易送走艰难。因此平日研习的时候,他皆在最后一刻停止施展。

此时施展,司马问之不惧。无论请到谁来,他送不走,青玄山众人在此,总有人能送走。

黄潇恍惚之时,司马问之右手手指迅速掐起手诀。手诀既起,脚下开始踏起禹步。施展请幽时还需有法器接引。此时他双手空空并无法器,只能咬破左手食指,以血为引。

随着拇指按向地面,请幽之术施展完成。想象中的场景没有出现,石台之上只有两人,没有见到其他人。

“未得宗门主事允许,鬼物不得入青玄山门。”地谷子开口提醒。

他对上清术法最为熟悉,司马问之掐诀时被他看出是请幽。最后手诀按向地面,又知晓请的是地府鬼物。

“哼。”地谷子之后,天云子开口提醒。他在提醒地谷子,此举无异于作弊,不要坏了规矩。

司马问之听到提醒,再次迅速施展请幽,想要请下上界仙神。刚刚开始施展,对面的黄潇有了动作。

二人上台时皆是空手,司马问之施展术法同时,黄潇念动口诀,伸手向身侧虚空之处划去。收手回到身前之时,手中多了一把长剑。

“乾坤借物?”

黄潇手中多了一把长剑之时,天云子身边长剑不见踪影。地魁子见到后有些诧异,问向地谷子。地谷子是上清一脉术法堂主事,对太清与玉清术法也有了解。

“是小搬移术。乾坤借物是玉清十二正法之一,此子只有道人修为,天赋再高也无法施展。”地谷子看出差异,回复地魁子。

二人交谈之时,石台上情况再变。黄潇手中握住长剑后,再次快速欺身向前,刺向司马问之右手手腕。

此举一石二鸟,既能打断请幽之术,又能刺伤对方手部。术法施展大多依赖手诀,手部被伤后会有诸多不便。

黄潇刺来时被司马问之察觉,但施展请幽快到关键时候,不能停下也不能躲开。他内心焦急,却无用处。

天承子脸上再有怒意,想要离席向石台而去。还没有站起身,上清一脉所在一道剑光冲天而起,飞向石台瞬息而至。

剑光婉转,黄潇手中长剑脱手。惊骇之时,他察觉腹中灵气乱涌,随后重重摔了出去。落地之后余势不减,几个翻滚后停在石台边缘昏死过去。

剑光在虚空之中停住,众人看的清楚,是入云。

黄潇摔出去瞬间,天云子也离席掠向石台。随后走到石台边缘,延出灵气查看黄潇肺腑和血脉。尚好,除气血暴虐翻涌之外,其余也皆是外伤,不曾伤到修行根基。

天承子与天云子先后离席,又先后掠到石台上。天云子查看黄潇时,天承子止住司马问之术法。

“天承子,上清一脉安敢如此?”此时入云仍在虚空之中颤动,天云子看到后开口质问。

“师兄,此剑并非上清修士催动,事有蹊跷。”天承子知晓他看重黄潇,连忙开口辩解。他察觉此事怪异,一时没有想到哪里怪异。

“非神人修为不能催使入云,这是你我皆知。地灵师侄只有道人修为,师兄所言莫不是说入云剑是自行出鞘?”天云子怒火中烧,盛气凌云。在他看来,天承子说事有蹊跷是无稽之谈。

“入云剑出鞘之时,你我皆在看台上,师兄当时可曾察觉到灵气扰动?”天云子的话提醒了天承子,他想起来怪异在哪里。

催使法器是御物之术,使用术法皆需要引灵激发。入云剑起之时,天承子并未察觉看台上有人激发灵气施展御物术法。

“入云剑是师兄一脉保管,此事与上清宗脱不了干系。”天云子回话不再是质问,天承子说的话提醒了他。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比试时黄潇频下死手,已令天承子愤怒。天云子此举又等同于胡搅蛮缠,他不再忍让。

“技不如人,暗下黑手。”天云子针锋相对,不想善罢甘休。

“既然师兄这样说,那么晚些时候还望不吝赐教。”天承子正面回应,此事上清一脉无错,天云子泼过来的黑水不能接过。

此战没有结果,来的异常去的突然。两脉又有人上台,将司马问之与黄潇带下。

台上比试很耗费心神,司马问之回到看台后渐渐感觉疲惫。不多时,他向天承子请示,想要回到居所歇息。后面还有三场神人境修士比试,短时间不会结束,他已难以坚持。

“将你地灵师叔带回居所,好生保护。”天承子应允后吩咐玄礼。玄礼听后,带着司马问之离去。

离去的时候,司马问之再次看向晋国来人那里。不知何时,居中的女子又已坐在那里。

52. 遣人相约

申时过后陆续有弟子回来,玄礼出门后叫住一人,打探后面比试的结果。

神人境修士三场比试,太清三场轮空,比试过后上清胜了两场。

最后八场比试,上清宗胜了四场。封山数年,山门开启后的第一次三脉大比,上清宗再次拔得头筹。

酉时过半的时候,司马问之请玄礼离去。天承子说要好生保护,他心里知道是何意,但对此并不担忧。

黄潇所为虽不是君子,也算不上小人。凌霜离开已有数日,若他有意暗箭伤人,不会等到今日。

玄礼走后,司马问之唤来宗门弟子,前往高将军屋中请他过来。石台上天承子与天云子二人的对话他听了全部,今夜多半会有事情发生。

高将军还未到的时候,有宗门弟子前来告知。门内赐下法旨,酉时过后,上清一脉无论弟子还是杂役,皆需待在居所内不得出门,更不许在居所外走动。

不多时,高将军前来,司马问之低声将托付的事情告知。酉时将过,高将军匆匆离去。

高将军离去后,司马问之虽然依旧乏累,却并未睡去,和衣侧躺在床上想着事情。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如画一般在他脑中略过,最后定格在那张被纱巾遮住的脸上。

戌时三刻,昏沉欲睡之时,司马问之突然觉察到了轻微的灵气扰动,随后扰动愈来愈大。

之前是和衣而卧,此时无需再穿衣费时,几个呼吸之间,他快速下床走向后窗。

虽然之前有人告知不得走出居所,但司马问之已经想到解决方法。走到窗边后,他伸出手指将窗纸捅了一个窟窿,向外望去。

入眼空空如也,除了黑暗外没有看到其他事物,但从窟窿外灌入的灵气愈加凛冽。

司马问之并不满足,见状将之前的窟窿向两边扩去,直至能够探出头颅。禁令之中只说不可走到居所之外,探出头颅后大半身子仍在屋中,应该不算违逆。

灵气扰动来自后山,不知是什么缘故造就。从戌时三刻开始,直至亥时将过才渐渐平息。

平息之后又等了半个时辰,再无异常发生。困意袭来,他再也抵挡不住疲乏,卧在床上沉沉睡去。

转日辰时二刻有人送来朝食,司马问之从熟睡中醒来。他有意向来人询问昨日夜间的事情,来人也不知情。

此人离去的时候,司马问之开口询问宗门内是否有修缮居所的杂役。来人没有直接答复,只说由他去知会门内,遣人前来修缮。

用过朝食后许久,不见有人来告知今日安排。从辰时到申时,司马问之没有外出,一直在居所之内等待高将军前来。昨日他二人约定,托付的事情有了结果后高将军会速来告知。

司马问之托付的事情,与询问送朝食弟子的相同。

高将军多向杂役打探消息,杂役消息又多来自门内低阶弟子。高将军没有前来,说明那个弟子没有说谎。

申时过后,修缮杂役前来。

交谈的时候司马问之得知,专管居所修缮的弟子和杂役已整日没有休息。昨夜夜间,上清一脉弟子居所中窗纸损毁有数十处。

修缮之人抱怨窗纸不堪使用时,司马问之内心觉得惭愧。

窗纸使用前用水油反复泡过三次,风雨不侵,轻易不会损坏,更不会一夜之间损毁数十处。此人的抱怨是故意说给他听,物力维艰,以后不要故意损毁。

转天再等,午时将过的时候高将军前来。进屋后先确认并未被人跟随,随后说出探到的消息。

前日三脉大比,道人与神人境弟子比试过后并未结束。酉时三刻之时,三脉鬼仙境修士在后山切磋术法。

说是三脉切磋,实际只有上清宗与玉清宗。太清一脉不知何故,三场皆主动轮空。

前两场比试,上清修士均败于玉清。只在最后一场,两脉主事亲自上场,天承子找回一局,勉强胜了天云子。

前日白天上清一脉拔得头筹,等到夜间轮到玉清一脉获胜。看似旗鼓相当,但也有差别。

神人境以下是宗门得未来,鬼仙境是宗门的如今。玉清一脉赢了当前,上清一脉胜了未来。

高将军说完后司马问之内心稍安。

上清殿议三脉大比时就定下了鬼仙境修士人选,因此前日夜间的比试并非全部因他而起。

但前日白天在石台上,他与黄潇的事情终究对三脉比试产生了影响。殿议时鬼仙境修士定出的是两人,前夜比试时却是三人。上清与玉清两位主事的那一场,多半是临时加上的。

既有惭愧,司马问之也有庆幸。

此事虽是被动,但确实与他有莫大关系。“伤敌一万,自损八千”,高将军话语中的天承子“勉强胜之”,极有可能是这样。

庆幸之处在于,师伯天承子这场胜了,多少找回一些颜面。

“高伯,另一件事是否探得消息?”三脉大比的事情已经问清,司马问之开口询问托付的第二件事。

“三脉俗世宗门,在近两日就会陆续离去。玄一门与玉霄宫距离此地较远,今日辰时未过的时候已经下山了。”高将军开口,将所知告知。

“晋国皇庭来人呢?”司马问之的托付虽是探查青玄来客动向,但对于晋国皇族更为在意。

“并未探知具体消息。今日午前玄一门与玉霄宫离开的时候,我曾趁乱混入客堂,查看甲部客房守卫,希望能有旧识,结果没有见到。”司马问之的托付,高将军知道内情,此事没有什么进展,他语气中也有失落。

“不过,三脉俗世宗门离去后,晋国来人想必也不会久留,不日就会离去。”虽有不忍,高将军仍旧做了补充,说出自己推测。

司马问之听后微微点了点头,高将军所想与他相同。

哺食之前,高将军离去,屋中只剩司马问之一人。

闲着无事,他拿出大洞真经认真研习。前日的事情对他触动很大,修行一事达者为尊。若他与黄潇修为相仿,不会如此狼狈。

既然无事,研习至酉时将过,司马问之就想要歇息。昨日夜间是和衣而卧,他歇息得不踏实,早已觉得有些乏累。

将要卸去冠带的时候,居所外响起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急促。司马问之以为是高将军又探到了消息,起身下床相迎。未到门前窗纸破裂,一个锦盒从窗外飞入,随后脚步声迅速远去。

开门查看,门外空无一人。回身查看锦盒,司马问之认识上面的纹饰,是晋国皇族所属。

锦盒之内,只有一张纸条。打开以后,两列娟秀小字映入眼帘。

“每有阴雨,右手肿痛时多思吾弟。”

“明日亥、子相交,甲子房。”

53. 图穷匕见

多次查看以后,司马问之内心开始起伏,有欢喜也有伤感。将纸条上的时间与地点记在心里后,他借着烛台将其引燃。

至于锦盒,没有损毁,也没有抛弃。

不多时,内心起伏平静以后,他开始思虑此事是否可靠。虽然心中倾向于那个女子就是皇姐司马英茂,但是他不曾见到真容,就无法确定。

此事有可能是陷阱。

上清殿殿议的时候,对于百余年后晋国皇族为何再来青玄山的缘由,诸多同门多有争议。

若是拉拢与警示,与他没有多大干系。

只有一种可能关系他自身利害,晋国朝廷遣人来是为了将他寻回。天承子令他务必不能缺席当日殿议,想来也有这样的考虑,是为了提前给他警示。

思来想去,司马问之最终的决定是去赴约。焚毁纸条之前他将笔迹看过多次,是皇姐司马英茂亲笔。

要去做一件事,三成把握时可勉力为之,五成把握即可全力而为。此事真假五五对开,已经可以尽力去做。

促使他下定决心的还有一个缘由。

晋国皇族来山中已有五六日,直到今天才送来消息,说明不久后他们也会离去。离去之前,不得不为。

决定之前,多方考虑,多次纠结。抉择既然已经定下,司马问之内心变得笃定,随后除去冠带衣物沉沉睡去。

司马问之睡去以后,上清一脉客堂中的某个房间里,有两人在交谈着。

“可曾确认无误?”一人开口问道,说话声音虽小,却很清楚。

“已然确信,天淸子是鬼仙修为。”另一人同样用小声回复。

“如何确信,可曾有人探查过他的修为?”发问的那人没有尽信,皱起眉头再次发问。

“天淸子落败的缘由,是被玉清修士找到空档猛击胸腹。若他跨过了鬼仙境,这一下完全可以避过。”另外一人已有准备,被质问后立即再次回复。

“嗯。”发问的那人眉头开始舒展。

“并且…”被质问的那人见状,欲言又止。

“何事如此吞吞吐吐?”发问之人再次凝眉。

“上清宗弟子从天淸子居所内取出的废物,我去查看过。废物中确实有药渣,茯苓、白术皆是治疗内伤之物,且看到了延胡索,此人伤病已至心脉。”被训斥后,那人将所见所知全部讲了出来。

天淸子身份尊贵,所用食物和药物隐秘。即便是残渣废物,也轻易不会被他人知晓。

此人如此清楚是用了一些手段,手段并不光彩也有风险。之所以吞吞吐吐,是担忧被眼前人察觉后会有责罚。

“将此事告知晋国那两人吧。”发问之人听后没有发怒,自顾思索了一阵后再次开口,将眼前之人打发走了。

第二日辰时,有弟子送来朝食后,司马问之再次托他知会修缮居所的杂役前来。今日宗门没有多少活计,修缮杂役很快到来。

“道长,昨日夜间宗门内不曾有事发生。”杂役看着司马问之,言语委屈,眼中多有无奈。

“昨日有飞鸟入屋,驱赶时不慎损坏窗纸,劳烦劳烦。”司马问之看着杂役,只能用妄语安抚,眼中多有无辜。

杂役修缮窗纸时,屋中水油味道很重。如同上次一样,司马问之走出居所,在外面等候。

不多时,有多人自远处走来,在他居所前面走过,走向山门那里。重启观礼与三脉比试已过去几日,山中来客无事可做,正在陆续离去。

窗纸修复以后,司马问之返回屋中看着窗外。从巳时开始到未时将过为止,陆续有人离去。申时将至,离去之人渐渐减少。

还未到约定时候,天色刚刚黑透,司马问之就悄悄溜向客堂所在。决定赴约虽然已是定局,但不代表要贸然前去,早些时候去,可以早些准备。

许多俗世宗门白日已经离去,客堂那里比前几日暗了许多。但甲字部房间此时多有烛光,司马问之自暗处看向客堂,查看是否有异常。

不多时有了结果,与前两次来时相仿,没有异常。他内心更加安定,等待约定时辰到来。

戌时之后,客堂烛光逐次熄灭,只剩甲子客房烛光依旧亮着。屋内人的身影映在窗上,显露身形,是那女子。

亥、子相交时,晋国皇族的客房外面,守卫开始交接更替。司马问之前两次没有等到这个时辰,他此时明白为何要约定在这个时候。

守卫更替之时他溜入客堂,向甲子房走去,走时多走阴暗地方。将要靠近房间的时候,房中烛光突然消失。

“翠竹,掌灯。”

烛光熄灭的同时,屋中女子开口吩咐,随即烛光再次亮起。

听到屋内女子声音的时候,司马问之开始后退。他与皇姐司马英茂一起生活多年,对她声音极为熟悉。刚刚屋内女子的声音,与他印象中的并不相同。

后退的时候,他已明白此事是陷阱。只是不知对方现在在何处。不过但不管是在何处埋伏,立即退出去是他唯一选择。

确实有埋伏。

见他想要退去,客房后方走出一胖一瘦两人,皆蒙着面部。

后退的时候,司马问之调动丹田灵气,延至双足与双手,施展疾行术法的同时,提防来人出手。刚刚走出去几步,瘦人出手。灵气化形,如疾风一般向他袭来。

司马问之已有准备,转身延出灵气回击。但他修为与瘦人相差太多,无法抵挡。灵气倒灌而回,将他远远击飞。

落地之后,虽然疼痛难忍,司马问之仍然迅速取出补气药丹,吞入腹中。与瘦人一记灵气对拼后他多有损耗,药丹滑入肺腑,瞬时化作灵气长河游走周身,随后在丹田之处聚合。

“还不动手!万不可让此子逃回去!”出手之后,见胖人站在一旁没有动作,瘦人恼怒催促。

胖人听后有了动作,瞬息之间移动到司马问之身前,手中金光闪动后,将他提在半空。

司马问之如法炮制,将周身灵气引至双手,猛然间向身前胖人头上击去。胖人察觉,但没有将他放下,双手变为单手正面相迎。

药丹转化的灵气颇多,司马问之聚气之下势大力沉,与胖人对掌以后胸前的衣服被震碎,再次飞了出去。

54. 不计代价

再次滚落到地面后,司马问之已到了客堂边缘,十余步之外就是大门。逃出在望,他取出第二枚补气药丹吞入腹内。几息过后,体内又有灵气充沛感觉。

另一边,胖人对掌以后稍有停顿,没有直接欺身向前。司马问之见状再次运转体内灵气至双足,拼尽全力向大门逃去。

“我已将此处强行封禁,不要有顾忌,务必要将此子留下。”瘦人开口喝道。强行封禁对修行多有不利,他已不计代价要将司马问之毙杀。

听到同伴喊声,胖人回过神来。看到司马问之正跑向大门,再次欺身向前。动身的同时运转灵气,双手之上渐渐有了金光。

两息过后他追上司马问之,伸出单掌向他的后脑拍去。手掌还未拍到后脑,疾风已至。

司马问之有所察觉,本能的侧了一下身子。胖人手掌击空,击空以后未做停顿,另一只手掌拍向他的后心。司马问之避无可避,中掌以后口吐鲜血,再次飞了出去。

一击得手,胖人没有收手,脚尖猛点地面跳至半空。同时变掌为拳,想要击打司马问之头部。

后心遇袭,司马问之飞出去的同时已经昏厥。胖人此前的掌法中掺入灵力,灵力侵入体内后开始肆虐。昏厥之中,司马问之许多脉络被损坏。

但胖人拳头即将击在后脑的时候猛然停住,随后他快速退回,每退回一步,之前所在位置就有天雷炸裂声音响起。

“五雷正法。你是何人,意欲何为?”胖人连番躲过后心中惊悸,面向黑暗处喝问。

“你二人又是何人?刻意变幻形体与嗓音在此为难一个晚辈,又是意欲何为?”胖人盯住的黑暗处有一人慢慢走出,同样遮掩着面部。

“以一敌二,你未必是我二人对手。”此事不得不为,陡生事端以后胖人无意继续纠缠,希望来人能够知难而退。

“我为何一定要胜过你二人?此处虽被你们封禁,但未必能够困得住我。只需弄出声响被他人知晓,自然会有敌得过你二人的那人前来。”既然敢现出身形,自然不会被一句恐吓唬住。来人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着。

胖瘦二人听后不再言语,对视一眼后有了默契。随后同时出掌,向面前那人攻去。

来人站在原地以气蓄势,与二人拼在一起。对掌过后,三人均连连后退。

几步之后,后来那人止住脚步。胖、瘦二人却借着余势退向更远处,直到退入黑暗中不见踪影。

来人见状,没有再追过去,快速走到司马问之身边后,接连封他灵虚、中府等几处心脉大穴,随后延出灵气查看肺腑与脉络。

此人面部被遮掩看不到脸色,只能见到他眉头逐渐凝起。

“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一番查探之后,此人叹息,撤回灵气。

“嗯?”撤回灵气时他察觉有异,再次渡灵查看。

“并非全然无救,就看青玄山的那些老家伙是否舍得。”数息过后他再次开口,凝起的眉头开始舒展。

查探过后,此人动手将司马问之带离客堂。

他已察觉一道气息自上清峰上峰疾驰向下,正向此处赶来。但他不想与来人见面,将司马问之放在路边醒目处后,也隐向了黑暗中。

不多时,那道气息到了司马问之身边,是之前三人对掌时察觉到灵气异动的天承子。

天承子心中震怒,此事发生在上清宗,被害之人又是上清弟子,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渡灵查探司马问之身体以后,震怒变为离奇的愤怒,立即施展寻灵术法查探四周。

数息之中连番查探,均无所获。天承子忍住怒气,抱起司马问之向后山疾行。

天承子离去不久,晋国皇族占据的一间居所中烛光亮起。随后屋内灵气微动,有两人身形慢慢变幻,不到盏茶工夫变幻结束。

“功亏一篑。”之前的瘦人变回道人,说话时脸上多有遗憾。

“可惜至极。”之前的胖人变回僧人,说话时口中连连叹息。

青玄后山,天元秘境。

天承子抱着司马问之一路疾行,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来到此处。秘境之前有两名守卫弟子,见有人来上前阻拦。

“让开。”天承子虽然知晓规矩,但此时不想纠缠,直接吩咐。

“未得召请,不得进入。”其中一人回复。门规不容私情,他虽然认识面前之人,仍硬着头皮不敢放行。

“那就请快去通报。”天承子再次开口,语气变得缓和。

之前开口的守卫松了一口气,转身向秘境之中走去。刚一转身,天承子单手托住司马问之,快速靠近另一个守卫。

靠近以后,他出手连续击打此人璇玑、心坎两处穴位。守卫心脉突然震荡,很快晕了过去。

之前离去的守卫听到声响,想要转身查看。还未转身又被天承子击中肩井、天宗两处,身体一颤之后不能动弹。得手后天承子欺身向前,走入秘境。

秘境之内,仍有几处关卡留有守卫。进去的同时天承子运转灵气到手中,想要同方才那样定住守卫,强行闯过去。

印象中的阻拦没有出现,几处关卡皆是门户大开。天承子一路再未被人为难,直入秘境核心。进入后内心稍微安定,广明子正在此处修行,没有去别的地方。

天承子刚刚进去,广明子睁开双眼。门外事情他已知晓,天承子强行闯入后,是他撤去了关卡守卫。

“师伯。”天承子言语恳切,没有多说。

“何人所为?”说话的同时,广明子走了过来,搭手查探司马问之肺腑和血脉,探查过后同样皱起眉头。

“弟子不知,见到地灵师侄时他已变成这副样子。”天承子据实回应。

“被谁救下?”查探之时,广明子探到司马问之几处心脉大穴皆已被护住,手法不像出自上清一脉,随即再次问道。

“弟子也不知。”天承子再次回应,语气中有不解,也有愧疚。

55. 不计代价(续)

“不知被何人重伤,也不知是何人施救。身为一脉主事,你知晓什么?”两次发问,天承子的答复都没有用处,广明子听后,内心的焦虑渐渐变为怨气。

虽被训斥,此时的天承子已没有之前强行闯入时的豪气与魄力。广明子训斥的时候他俯首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在觉察到异象以后,天承子能够迅速赶去已是不易。此事非比寻常,并且绝对不是有人临时起意,即便有所防范也会防不胜防。

“地灵如今状况,你如何看?”见天承子不再言语,广明子开口问道。训斥以后怒气渐渐散去,他已猜到事情大概经过,语气变得缓和。

“心脉以外,周身其他血脉多有损毁。保命已经不易,若想恢复修为…”天承子的回应没有说到最后。

“九死一生,几无可能。”广明子说出了他后面的话语,“若你是地灵,生还以后知晓自己形如废人,会有什么反应?”

“若之前只是常人,会觉得万分庆幸。若之前已有修为,知晓后会生不如死。”天承子表明态度。

“你不是他,我也不是他。我们能救他生,也不能看着他陨落。”广明子摇了摇头,也表明了态度,随后向一处山洞走去。

不多时,广明子回返,手中多了几个瓷瓶。

“先喂他服下,看他反应再做对策。”将瓷瓶递给天承子后,广明子开口吩咐。天承子接过后一一打开后,倒出药丹查看。

“师伯,这药丹…”药丹有数枚,大多是白色,少数几枚是金色。天承子看后以为有错,开口提醒。

“后事未知,先顾眼前,用吧。”广明子会意,打消他的顾虑。

服下固脉、拓元、醒元三种药丹以后,司马问之气息开始变得平缓,只是好转异常缓慢。

“丹田亏空,体内没有灵气。服下的药丹无法催化,因此起效很慢。”药丹入腹后不见司马问之醒来,天承子搭手再探,探查之后说出实情。

“脉络损毁时有外力作用,但更多是内力导致。虽然不知晓当时发生的详情,但他昏厥之前,吞服用的上品补气药丹不会少于两枚。服下后无法承受,内患未除又遭外力,祸不单行。若再服用补气之物,剩余脉络也会毁去。”

天承子的言语是在索要补气药丹,广明子知晓,随即开口解释。他之前已知道司马问之丹田亏空,但仍没有拿出补气药丹,自然不会没有缘由。

“数日前,弟子曾送与他两枚补气药丹。但前几日与黄潇比试时他已用去一枚,如何还会有两枚?”对广明子的话语,天承子不解,紧跟着说出疑惑。

“数日前我曾与他相遇,送与他内丹修行方法。比试前想必他已有所获,你所送之物他并未服用。”广明子听后道出隐情。

此后二人不再言语,各自想着心事,也在同时等着司马问之。

“将先前的药丹,再与他服用一遍。”半个时辰过后情况仍未有好转,广明子开口吩咐。

天承子连忙动作,将一枚上品药丹送入司马问之口中,再助他吞服下去。此前听到隐情时他已明白广明子为何不计代价,极力要救回司马问之。

再过半个时辰,天承子第三次喂服。刚刚服下一颗醒元丹,司马问之眼皮开始跳动,一声咳嗽后醒转过来。

“师伯,上清一脉已无上品药丹炼制传承。”醒来后司马问之见到天承子手中药丹,开口提醒。

数日前经地魁子指点,司马问之已去过典经堂。与玄成交谈许久后得到他隐晦告知,上清与玉清两脉上品药丹的炼制传承,数百年前已经遗失。

如今青玄三宗修行所需上品药丹,皆由太清一脉供应。好在三宗各有所求,勉强能够维持平衡。

药丹得之不易,上品药丹更加难求,揣测此事并不困难。司马问之无意再耗费宗门底蕴,也无意再拖累其他人。

天承子听的明白,却没有停下手中动作,取出药丹后再次塞入司马问之口中。此时他已醒转,无需再助他吞服下去。

药丹滑过胸腹,司马问之再次咳嗽,之后仍旧开口劝说。天承子无奈,只能封了他的哑门和风府两处穴位,令他不能再开口发声。

天元秘境中,广明子二人救治司马问之的同时,上清客堂某处房间内,有一人坐在木椅上暴跳如雷。

“这两人既愚蠢又无能。之前多次警告要小心行事,却无端生出是非,还留了隐患,当真是废物。”说罢,一只手掌拍在木椅扶手上。扶手受力,化为齑粉。

屋内还有一人站在此人身旁,见他震怒不敢出声。

“那二人可曾说过,与他们为难之人是何人?”片刻之后,座椅上那人怒气稍减,开口问道。

“属下已询问过,那二人也不知晓。只知此人修为并非高绝,术法却很霸道。那二人当时虽有把握将此人拿下,却没有把握做到不惊动他人,只能主动退走。”站立之人心中松了口气,听到问话后将所知事情讲出。

“会不会是天淸子?人类大多奸诈,修行之人最是奸诈,天淸子败于他人之手一事,总觉得不太正常。”说话之时,坐着的那人不由皱起眉头,心中多有担忧。

“应当不是,那智通和尚告知属下,来人现身前使用的术法是五雷正法。若不是五雷术法对肉身损毁太大,他也不会眼见得手还主动退去。”站立之人知晓自己主子忌惮天淸子,开口替他打消忧虑。

果然,坐着的那人听后眉头舒展大半。五雷正法是玉清十二正法之一,青玄山门规很严,天淸子是上清修士,他自视甚高,不会逾越雷池修炼玉清术法。

“晋国来人在上清宗中,被玉清宗的人坏了谋划,这些人争来斗去,倒有些意思。”刚刚还在暴怒的那个人说出这些以后,突然笑出了声音。

笑声还未消失,屋内二人身影开始模糊,随后不见踪影。

56. 舍得付出

青玄后山,天元秘境之中。

从子时开始,对司马问之施救一事,广明子二人没有停止。直到寅时以后,见他情势稍微有些好转,两人悬着的心才变得有些安定。

寅时一刻,天承子走出天元秘境回到上清峰。但他没有回到自己居所,而是直奔上清殿中。

不多时,玄礼居所内的烛光亮起。他得到天承子法旨,令他火速前去。

山门封闭以后的近些年,宗门中大事不多,这个时辰被叫去上清殿的经历,在玄礼印象当中没有几次。此次为了什么事情他无法揣测,只能起身快速前去。

“师祖,可有吩咐?”

上清殿外的守卫,平日里皆由玄礼安排。他没有遇到阻拦,直接走了进去。见天承子在闭目想着什么,便主动开口问道。

“客堂之中,还有那些宗门不曾离去?”听到玄礼声音,天承子睁开双眼。心中斟酌的事情已有眉目,他随即发问。

“玄一门与天通观距离此处较远,昨日已经离去。除此以外尚有…”玄礼思索了之后,开始答复。

“已经离开的不用去管,只需说出此刻尚在青玄山中的宗门。”天承子皱了皱眉,开口提醒。

“正乙门,问道观,悟道门等七家宗门还未离去,剩余具体名单还需查验。”玄礼会意,再次回复。

“不用再去查看。”玄礼刚刚说完,天承子开口打断。

玄礼不记得剩余宗门的名字,说明皆是小的宗门。司马问之修为虽然浅薄,但也并非是任人宰割。所受重伤,小宗门弟子多半不能为之。

“对了,正乙门虽然还未离去,昨日白天已遣人来告知,今日早些时候也会离去。”玄礼听后想起此事,做了补充。

“此时开始,无论是哪个宗门,也不论哪个弟子,前来辞行都不能应允。”玄礼补充的言语提醒了天承子,他快速思索之后,当机立断下了法旨。

“何时为止?”玄礼知晓法旨必有缘由,想要问清如何执行。

“等我回来,你先去吧。”

玄礼的问话,天承子自己也不能确定,只能这样吩咐。吩咐以后令玄礼离去,是因为他心中考虑的几件事情,交由玄礼一人不能完成,让他离开是之后还会有弟子前来。

不多时,几名上清宗门人先后进入殿中,天承子一一作了吩咐。

随后他走出上清殿,借着夜色向青玄后山走去。

天承子离开的时候,广明子知晓他是去做什么事情。天承子回来后,他没有询问做的如何。各宗事情自有各宗主事去操心,他早已不问琐事。

天色将亮的时候,司马问之气息再次变得异常。天承子将剩余药丹助他服下,不见效用。

广明子见后,走向另一处洞府,回返时手中不见瓷瓶,只有一枚金色药丹。

天承子见到后接过。

此物他虽然不认识,但没有迟疑和纠结,直接助司马问之服下。药丹起效很快,司马问之异常的气息逐渐散去,直至恢复如常。

见到异常气息散去,广明子与天承子反应不同。天承子见药丹起效,忧虑渐渐消除,广明子心中忧虑却更加凝重。

果然,不到一炷香工夫,司马问之情势再次急转直下。天承子不解,看向广明子。

“此药只有一颗,一人也只能服用一次。地灵病入膏肓,已经药石无医。”这种结果,广明子已有预料。见天承子看向自己,所求他也知晓。但是人力终有穷尽,拿出金丹时他已是尽力而为。

天承子听后,眼神变得暗淡。之前放弃时做下的决定极为艰难,努力一番以后,向要再次放弃更加艰难。

“但仍有方法,可以一搏。”前番话说完以后,广明子话锋一转。开口之前他长出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决心。

“是什么方法?”天承子快速问道。他本已不抱希望,广明子的话语是峰回路转,雪中送炭。

“天元池。”

天放亮后,没有来的及享用朝食,玄礼就去上清殿中守候。上清宗俗世宗门离去以前,皆要先来此处知会。

被天承子支走以后,他已想好应对借口。既然是借口就不会是真话,“妄语”虽是青玄山五禁之一,但玄礼是“奉旨破禁”,没有后顾之忧。

昨日正乙门已知会过,今日早些时候就会离去。辰时刚至,玄一门主事弟子玄芜来到上清殿中,玄礼依照想出的借口回复了他。

“师兄,天承子师祖为何不在?”玄礼不解。一脉主事不会轻易不在山中,何况是在此时。

“长辈踪迹,不敢问询。”玄礼正色答复,他确实不曾问过。

玄芜会意,若他是玄礼,同样也不会去问。

“那何时回来?”进不得进,只能后退。玄礼退了一步,开口再问。

“主事师祖吩咐的时候神色轻松,想必不会耽误工夫,明日晚些时候应会回来。”

玄芜的问话,玄礼也问过天承子,但他没有如实告知答复。不确定的事情多会让人不安定,若据实相告,后面会有诸多麻烦。

特意说是“晚些时候”,也经过深思熟虑。

离去的宗门,大多将时辰定在在朝食过后。若天承子不能及时回来,仍可以用这些话搪塞。时辰过了以后他们若无意离去,多半不会再前来问询。

玄芜听后,怏怏不乐。

中州虽然比江东近些,但即便使用术法也有几日脚程。他心中有牵挂之人,想要快些离去,却不能成行。

玄芜走后,问道观、悟道门等宗门主事先后亲至,也来辞行。

玄礼仍旧搬出那套说辞,上清祖庭主事天承子师祖念及同门在俗世授道艰难,想要亲自送众人离开,并有珍品相赠。只是此时有事不在山中,劳烦众人等一等。

同样的说辞,玄芜听后闷闷不乐,后来的几位宗门主事听后却是备受鼓舞,没有说出任何疑问,欢喜地离去。

玄礼看后,无奈摇头。

此后不见有人再来辞行,客堂中各宗门之间会互通有无。其余宗门此时已知道消息,不再前去。

57. 主逼客反

“天元池。”广明子说完,看向司马问之。

“师伯,不可!”

天承子听后突然暴起,大声说道。身为上清主事,他既知道天元秘境,也知道天元池的隐秘。

商末武王伐纣过后,封神大战已过去千余年,世间修行可用灵气愈加稀薄。近几百年来,俗世中已没有人能修行成为仙人。

青玄山中的灵气与俗世相比虽然充裕,但修行人寿数有限,能修成仙人者也只有历代青玄山祖师。

青玄山仙人传承不断,甚至偶有修为至天仙的老祖,天元池给了莫大助力。

助力来自于本源,青玄山曾是上古人界与天界的通道,天元池是青玄山吸收灵气化为天地本源的所在。

广明子是数百年来,青玄山山门中最有可能成就天仙修为之人。若池中天地本源被他人用去,对于青玄山门来说后路皆毁,前路也会不明朗。

“有何不可?”

广明子的目光从司马问之身上移开,又看向天承子,天承子的反应在他预料中。

“此事关系青玄山山门兴亡,师伯务必再三考虑。”天承子没有正面回答,婉转说出为何不可。

“是啊,当时师兄也是用了这样的话,把我锁在青玄山数年。有时我想,若当年陨落的不是师兄而是我,我们二人是不是都各得其所?”天承子的话勾起广明子回忆,他言语之中满是无奈和落寞。

天承子听后还想说些什么,还未出口就被广明子示意不要再说。

“无极丹已被用去,你方才喂给地灵的那枚就是。”止住天承子以后广明子开口,平静说道。

天承子听后,知道此事已无劝说必要。

宗门之内记载,除天元池外,无极丹也是将修为提升至天仙境的关键。

炼制此丹时有一味主材是霜云白露,青玄山中不产此物,当年青玄山三祖寻遍俗世,只在交州找到,由太清宗俗世宗门混元观守护。

此物一甲子生长一份,最近一次是山门封闭前得到。广明子此时已是岁至耄耋,等不到下一枚无极丹。

天承子知晓以后,内心突然莫名伤感。

一朝花开,一朝花落。无极丹奇妙异常,司马问之服下却无用处。师伯广明子给了他能给的全部,却没有得到应得的回报。

“快些动手,地灵已撑不了多久。”司马问之脸色渐差,广明子看到后开始催促。天承子听从吩咐,双手托住司马问之走向天元池。

将他放置在池中以后,天承子等着结果。广明子说的是放手一搏,此事他也没有把握。

等待的同时,一个个念头涌入天承子脑中。

之前若是天云子与天铭子在此,结果会是如何。

此事无论结果,以后与天云子相遇,又该如何自处。

玄礼预料的没有差错,直到第二日未时,上清殿中都不再有人前来询问师祖天承子在何处。

申时过后,他松了一口气,内心刚刚有些安定的时候,有俗世宗门主事到了殿中。来人不是昨日那几人,玄礼说的仍是昨日那些说辞。

几人听后,未见欢喜,怏怏离去。回去之前依旧问了天承子何时回返,玄礼照旧回复,那几人更加不喜。

几人走后,刚刚心安的玄礼心中又不安定起来。不安与修为品性无关,换做别人也会如此。

此事症结在于不定。发生了什么不定,天承子何时回来不定,之后会发生什么也不定。

玄礼心中不安的同时,天元池边,天承子心中也不安。司马问之在池中已待了一日有余,情势虽未恶化,也未见明显好转。

之前投入巨大,有没有期待中的回报尚不能确定。如有回报,是多是寡也不能确定。他修为比玄礼高出许多,心中不安却同样来源于不定。

上清门人纠结的时候,上清客堂甲部居所内,一僧一道也在纠结不安。司马问之已被救走两日,二人不知他的生死。

“你确信他是十死无生?”两人为此事已纠结了两日,道人忍受不住,再次开口问向僧人。

“那小子活不了。我虽然没有亲眼见他陨落,但对掌时我察觉他全身血脉已经毁了。况且他背上还挨了我一掌,那一掌我用了十成劲力。”僧人被问得多了,答复变得不耐烦。

道人稍稍心安。

佛门掌法刚猛异常,极为霸道。与他一起的僧人,所用掌法中又加了阴柔。刚猛摧毁血脉,阴柔阻其恢复,刚柔并济,更为狠毒。

“但青玄山门毕竟是你们道家的祖庭,传承千余年底蕴深厚。说不定有什么方法,能保下他的性命。”前言还在耳边,僧人话锋一转,又变了口风。

“我已不是道门中人,道门如何与我无关。”道人冷冷地提醒,刚刚放下的心又不安定。

“你虽已不是道人,我却是真的僧人。佛道两家打了几百年,平日无事的时候,这些牛鼻子老道看我就不顺眼。若是知晓此事是我所为,怕是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给。”道人冷言冷语刺激了屋中的僧人,他开始不满的小声嚷嚷。

“前行是你,后退是你。确信是你,不定也是你。智通大师,你虽不是化外高僧,但一身修为也是高绝。定性何在,常性何在?”道人不想吃瘪,一番话顶了回去。

“因果相连。不明之因,如何能有确定之果?”屋中僧人一时语塞,被呛得哑口无言。但他秉性好强,不知如何回答,索性就以佛法回复。是否对症,此时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有话可说,不能落于下风。

“十二年前,有比丘自西域至晋国都城建康。我与其辩论世间诸法,前后说了三日。那人最后语竭,佛心生魔后自断心脉而亡。”道人知道僧人秉性,开口提醒。

果然,僧人听后不再逞强,此事他知晓。虽然当年那比丘是苦行一脉,并非与他同宗。但道人的提醒也无错处,论讲道理,他不是对手。

“道长,那要如何?”僧人语气变软,主动问道。

“官逼民叛,主逼客反。”道人语气坚定,一字一顿说着。

58. 九死一生

昨日那几人走后,今日又有人来。与昨日不同,午时刚过的时候来人就到了上清殿中。

玄礼前两日的说辞,到此时已无效用。几人来时带着猜疑,最后变成了言语之上的围攻。

来人之中有化形妖修,心直口快,并不在意说了什么。玄礼听到以后,面色有些尴尬。

也有年老成精之人,话语虽然客气,气势却是咄咄逼人。

玄礼无奈,只能对几人作下承诺,明日午时前主事天承子定会回返。如若不然,众人可随意离去。

几人得到确切回复,满意回去。走时有人欲言又止,想要询问赠送奇珍一事。玄礼假装未见,将头扭在一旁,此人见状也失望而去。

天承子没有说过何时能够回返,此事是玄礼擅自做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若不这样做,事情会变得不受他控制。

相比于上清俗世宗门,晋国皇庭来人却显得不着急。建康距离益州最远,他们应当最先离去。但是没有看到有人前来知会,也没有人前来问询。

但玄礼最期望晋国皇庭来人快些离去。

这些人每日皆要求三餐,胃口又很大,耗费宗门大量吃食。

尤其是有几个僧人,每餐皆要求有上等肉食,令他与膳堂主事很是头疼。

玄礼在等,天元秘境之中,广明子二人也在等。广明子等司马问之,天承子除此以外,还在等门内弟子的回复。

之前返回上清峰时,除了交代玄礼,他还吩咐了其他几人。客堂处已被监视,晋国都城那里也已有人火速前往。不同于玄礼,他给这些弟子留了向他回复的途径。

前去建康,往返需要几日,此时还没有消息。客堂处昨日已有消息回来,没有见到异常。天承子听到后吩咐,要他们再等再探,及时告知。

未时将过,在天元池中孕养三日以后,司马问之有了反应。天承子听到声响,连忙前去查看。

不知司马问之情况如何,天承子只能小心渡灵查探。查探以后不能确认,主动让出位置。广明子也在一旁,见状上前再次搭手查探。

“九死一生。”

不多时,广明子开口确信。司马问之此前损毁的脉络已有修复趋势。丹田之中,此前亏损灵气也逐渐有了补充。

“水…”

广明子查探过后不久,天元池中,司马问之开口。重伤虽在恢复,但他此时仍旧孱弱无比,开口时未睁开双眼。

天承子听后,急忙取来清水,要给他喂服时被广明子拦住。若是喂了清水,吞服后他还会睡去,此时此刻,醒来比继续昏迷要好一些。

腹中饥渴无比,却迟迟不见有人递过水米,司马问之在半昏半醒之间,心里愈加着急。随后不久,内心焦急起了效用,他睁开了双眼。

“此时感受如何?”见他醒来,广明子开口问道。

“水。”司马问之体内虚弱,说的话多是凭借本能。广明子不再阻拦,拿过清水后亲自喂他服下。

“饿。”刚刚将水喝下,司马问之再次开口。本源灵气虽能修补血脉,却不能填饱肚子。连续几日不曾进食,他此时已是饥饿难耐。

“数日之前就与你说过,好生研习辟谷术法。平日里懒惰,此时可是知道厉害?”

司马问之能察觉腹中饥渴,说明已无大碍。剩余的事情多是静养,广明子心中大为安定。安定之余,他开口数落司马问之。

之前的付出不计成本,放手一搏之时内心忐忑,此时得到预期回报,广明子心中也多有安慰。

司马问之听后,没有惶恐。他听出广明子语气,并非是要追究。

那夜在客堂中,他已知自己是必死之人。此时死中求活,他虽不知广明子付出何种代价,也能猜到代价甚大。

虽有宗门情分,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此事是涌泉之恩,他不知以后如何报答。

天承子唤来上清弟子,遣他去膳堂准备吃食。司马问之重伤未愈,进食之物的制作异常考究。膳堂主事正为晋国来人的饭食发愁,见此之后有些抗拒。

但听到此事是天承子亲自吩咐以后,抗拒变成了主动接受。事有轻重缓急,人有亲疏远近,为晋国僧人备下的精肉,被他换成了豆腐。

准备吃食的空档,司马问之已能断断续续说一些事情。天承子不时打断他的诉说,问一些关键事情,他没有隐瞒,倾囊相告。

酉时过后,亲眼看着司马问之进食以后,天承子再次离开。此次并未再去上清殿,而是直接回到自己居所中。他修为虽然高绝,但几日来不曾好好歇息,也抵挡不住周身困乏。

睡去之前,他再次遣人唤来内心选定的弟子,再次作下吩咐。

司马问之已将事情大概告诉了他与师伯广明子,广明子听后未发一言。天承子会意,此事出在上清宗,广明子不会插手,他自己可以放手去做。

第二日辰时刚至,天承子未进朝食就去了上清殿等候。辟谷之术他早已精通,若非心血来潮满足口腹之欲,平日无需进食。

不多时,玄礼前来,见到天承子后,眼神中的担忧一扫而空,变为欢喜。近几日他心中压了许多负担,天承子回返令这些负担尽皆消除。

“这几日如何?”玄礼还未上前问候,天承子先开口问他。

“多有人前来辞行,皆被安抚下去。”玄礼据实回复。

“可觉察有异常之处?”天承子似有所指,再次问他。

“看来人反应并未见到有异常,只是建康距离此处最远,晋国皇庭本应最先离去。但直到今日,也没见有人前来知会,更无人前来辞行。”玄礼不知天承子暗指什么,只能将自己揣测说了出来。

玄礼说后,天承子松了一口气。

司马问之虽然不能确信袭击之人出自晋国皇庭,但此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他之前一直在担心晋国皇庭已经强行离去,此时放下心来。

玄礼不知内情,说的却没有错处,晋国皇庭来人反应确实异常。反常之事必有妖异,为何妖异不得而知。

“他们这是一心求死,还是有所倚仗?”天承子喃喃自语。

59. 心照不宣

巳时未到,就有俗世宗门的主事再次来到上清殿辞行。

天承子到来后就没有再离去,来人看到后急忙上前问候。随后有一人去客堂通知门人,其余的在上清殿中等候。

半个时辰过后,又有人三三两两前来,随后来人愈来愈多。这些宗门都已等了几日,到了殿中直陈来意。天承子听后,无不应允。

与天承子辞行以后,来人本应离去,但是却没有一个俗世宗门离去。上清殿内外的人越聚越多,天承子看后不解。

午时将至,正乙门主事天参子携门人前来。正乙门是上清俗世所传两大道统之一,此次来青玄山门人数众多,上清殿中更加拥挤。

好在天参子辞行之后不曾耽搁,即刻就要离去。

“为了蝇头小利,只知苟且。”离去之前,天参子看着一直未离去的其他宗门,多有感慨。

天参子的话语,天承子听后若有所思,随后想到了什么,看向玄礼。玄礼面色尴尬,近身耳语如实相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无可厚非,玄礼承诺的事情也不是难事。天承子随即遣人去宗门府库中取来一些青玄山特产药草,一一分发下去。

天承子所赠药草,俗世并不常见。各宗门主事大喜,欢呼着向山下走去。天参子此时还未走远,听到声音后猜到发生了何事,心中又有些悔意。

午时未过,随着许多宗门陆续离去,上清一脉客堂之中除了甲字部外,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变得空空荡荡。

送走众人后,天承子叫来膳堂主事,令他自明日开始,将客堂水米供应由三餐改为两餐。同时每过一餐,食量就减去一成。

膳堂主事虽然不知缘由,但知晓宗门规矩,未发一问。随即安排下去,照令执行。

第二日午时三刻,之前埋下的眼线送回消息。一刻钟前,甲部客房中有人去了膳堂。此人出来时脸上挂着怒气,似乎是发生过争执。

此事在意料之中,天承子听后没有过多反应,只是令眼线回去接着打探。

吃与喝是人的本能,俗世修士少有人修行辟谷术法。饥与渴能消磨一个人的锐气,天承子令膳堂做的事情是釜底抽薪。

锐气尽失之时,斗志也将不复存在。釜底抽薪之后,就是瓮中捉鳖。

初次去膳堂争执过过后,晋国皇庭来人再未去过。两日以后,他们所能得到的水米只有平日的六成。

不去争执,不代表真的无事发生。客堂之内,一僧一道正在谋划。

“刚刚来的时候尚有精肉伺候,之后只有青菜豆腐。现在可好,已经不管饱了。”说话的是那个僧人,话语之中满腹怨气。

“此事应是天承子授意,若没有他的首肯,膳堂不会如此。”不同于僧人满腹牢骚,屋中道人想的更多。之前他已有怀疑,这几日更加笃定。

“依你的意思,是那些老道知道了什么?”僧人开口,说话之时并不确定。

道人听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开口回复。此事并非难以揣测,稍加分析即可知晓。

“或许,他们这样做只是逼我们早些离去。”屋中僧人再次否决自己的猜测,换了说法。

道人仍旧没有开口,只是将头侧过,斜眼白了僧人。他刚刚所说明显自欺欺人,这样的话既愚昧又无知。

“上次那人来时,可曾说过何时还会再来?”白眼之后,道人恢复如常,开口问道。此时二人福祸相依,不宜再起矛盾。

“此处对于那人来说也是禁地,轻易不会再次前来。只是告知我去一处居所内留下印记,他见到后自会前来联系。”僧人听后怏怏地回复,道人的白眼令他觉得不快,但想到自己方才的话语,确实有些浅薄。

“请大师告知他,主家不善,谋划已变。若有意外,我们只能提前举事。”听出僧人语气不快,道人再次开口时对他用了尊称。

“那此时做什么?”

大师是对得道高僧的称呼,僧人寺院中只有他主持师伯一人可以担当。道人如此称呼他,他虽然有些惶恐,内心却很受用,再开口时已没有了不快。

“自然不会是坐以待毙。既然猎物有了动静,我们总要一起跟着动动。”说话时,道人语气已变得狠厉。

天未黑时,天承子去天元秘境中见过司马问之。

又经两日的调养以后,他的情势愈发好转。天承子留在秘境之中无事可做就没有久留,天黑以后回到上清峰。

还没有回到居所,之前埋下的眼线传来消息。与他一起监视客堂的同门弟子,在天色刚刚变暗时依次失去联系。

天承子听后连忙回应,开口询问具体情势。

一炷香后,没有见到答复,天承子再次发出音剑,询问其他眼线,均不见回应。他见状不再耽搁,带着几名弟子快速向客堂行去。

借着夜色一番查探后,之前埋下的眼线均不见踪影,天承子愤怒且心痛。眼线不会自己撤去,多半是已遭遇不测。

虽然心中异常愤怒,天承子仍强压怒火,带着身边几,悄然退去。此时虽有交手,却并不是正面冲撞,还未撕破脸面。对方有何依仗尚不明确,贸然前去并不明智。

退去的时候,他有意向客堂看去。平日里明灯高悬的甲字部居所,此时也是一片漆黑。

回去以后,天承子再遣眼线监视客堂。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再吩咐时他不再令被遣的弟子靠前,只在远处盯着。除此以外每人皆带着鸣镝,如遇危险,及时鸣镝示警。

一夜之间,上清殿殿中灯火通明,许多弟子来来往往,整个宗门快速运转。

天还未亮的时候,膳堂接到法旨,无需再为客堂准备吃食。膳堂主事依旧照令执行,没有疑问。

卯时一刻,殿外天色开始放亮。天承子走出殿外,看着远处的天云一线喃喃自语。

“乱世当头,群魔乱舞,青玄山门该如何救世,又要如何自处。”

60. 仓促应对

上清宗客堂外面失去消息的眼线,确实是被晋国道人亲手除去。他发现被人监视已有几日,此时除去既是对膳堂一事的回应,也是再提前灭杀隐患。

务求一击必杀,晋国道人出手的时候用了术法。具体是什么术法,尸身上痕迹明显,因此杀人后尸体也被他带走。

陨落的这些上清宗眼线,尸身没有损毁,被晋国道人整齐摆放在隐秘地方。然后拘出魂魄,请屋中僧人一一超度。

做这些事的时候,客堂某处居所内,僧人之前留下的印记被触动,随后一个身影慢慢显现。印记中留有信息,出现的那人看过之后立即离开,离开以后印记随之消失。

不多时,此人又在另一处出现。现身处已经有人等候,见他到来以后,开口询问是什么事情。

“主子,青玄山那些老道好像知道了什么,已经开始有了动作。”回返的那人听到回应以后恭敬答复。

“若是他们到此时还没有应对,反而不正常。之前那两个蠢货做事留了尾巴,应该是已被青玄山的那些牛鼻子们抓住。”等候之人听后不以为意,此事已在他之前预料中。

“还说了什么?”等候之人说完以后再次问道。

“他们与上清主事天承子已是心照不宣,上清宗恐怕很快会再有动作。二人说要见招拆招,很可能会提前举事。”回返之人再次回复,说到最后像是惧怕什么,语气愈来愈弱。

“啪。”

果然,随着一声脆响,发问之人坐着的座椅扶手化为齑粉。

“之前就与王兄说过,莫要与人协作,会生出许多是非。他们话语说的轻松,我们的大军调动何其艰难!”等候之人开口,话语中多有愤怒。

“那么主子,要如何处置?”回返之人战战兢兢地发问,此事要快些决断。

“此事我也不能决断,告知王兄吧。他领着同族已到了三百里外,天亮之前你即可到达那里。”等候之人虽然愤恨,又无可奈何为他们作下准备。唇亡齿寒,若是盟友那里出了差错,他也会跟着遭殃。

“让九凤和你一起去,务必在两个时辰之内赶回。”等候之人说完以后再次吩咐。

九凤是此人的坐骑,可在一炷香的工夫飞出几十里。令自己坐骑带属下快去快回,是他自己心中又改了主意。

不到半个时辰,被吩咐的那人在空中看到了同族驻扎之地。随即轻点九凤翎羽自云间向下滑落。再过盏茶时间,落在营地中。

守卫识得坐骑,也认识来人。没有任何耽搁,直接将他带入王帐之中。

不多时,此人走出王帐踏上九凤,奔上来时方向快速离去。

“小姐,一夜奔袭数百里太过仓促。”来人走后,涂山智走到大荒无邪身边,开口提醒。

“仓促奔袭还是次要,之后还要争斗。涂山先生,只能委屈儿郎们了。”事有突变,大荒无邪也觉得仓促。但此时不为也要为之,只能竭尽全力一搏。

奔袭路上多有青玄山三宗眼线,大荒无邪派出先头兵马,一一将其灭杀。卯时一刻,终于到达青玄山外几十余里处。

天色开始放亮,天承子看向远处天云一线之时,大荒无邪也在看着

“父王,若是可以重新抉择,那一刻我不会再挡在他的身前。”天承子喃喃自语之时,她也在喃喃自语。

辰时刚至,天承子听取眼线汇报的时候,有弟子进入殿中汇报,太清主事天铭子请他快些过去。天承子正有事要与其商量,交代一番之后快速赶往了太清殿。

将要到太清殿时,遇到了同样匆忙赶来的天云子。二人没有言语问候,先后进入殿中。殿中已有一些太清弟子,脸上多有凝重神情。

“师兄,是什么事如此急迫?”天铭子相请很是急迫,不会是平常事。天云子进入后没有寒暄,直接发问。

天铭子神情同样凝重,见天云子与天承子带人来后,稍稍有些舒展。

“三脉大比过后,俗世宗门已陆续离开了青玄山门。但一刻钟之前守卫弟子传来消息,在巡视时发现有人昏死在青玄山外。经过辨认,确定是早已离去的本宗混元观弟子。”天铭子也未啰嗦,几句话将事情说出了大概。

“此人现在何处,为何会去而复返?”虽将事情大致讲出,但并不详细。天铭子将过以后,天承子紧跟着发问。

“守卫弟子怕有耽搁,已先行回来通报,混元观弟子正在带来太清殿途中。发现之时他已昏迷,通报弟子也不知晓详情。”天铭子知晓的事情也不清楚,未加保留倾囊相告。

“还有一事。”

不等二人发问,他再次说着。

“无论是何事,都应早些应对。我已令太清弟子戒备,二位师兄也应有所准备。”

天云子正有此意,听后连忙唤来弟子吩咐了下去。天承子因晋国来人一事早已有准备。但是仍旧唤来弟子,再做吩咐。

不多时,殿外有了动静,几名山门守卫护送着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三脉主事见后,均松了一口气。之前三人担忧来人一直昏迷不醒,即使想多做准备也会无从下手。

来人很是狼狈,身上衣物有多处损毁。虽然修行人超然世外,但殿中坤道见后,大多还是低下了头。除衣物损毁外,此人神情也很憔悴。

山门守卫是通过衣饰,辨认出昏迷之人是混元观弟子,送来消息时并未说明此人身份。进入上清殿后,天铭子再次辨别,认出此人是混元观主事首徒地鸿子。

“师伯,救我。”进入殿中见到天铭子以后,地鸿子直接匍匐在地面,开口求救。

“到底出了什么事?”地鸿子的举动令天铭子心中不喜,但事出紧急,他仍旧耐着性子开口发问。

地鸿子似乎是经历了很大磨难,诉说时言语断断续续,并不连贯。

倾听的时候,三宗主事多有询问,相互印证后最终知道了详情。

61. 仓促应对(续)

太清宗混元观地处交州,相比其他宗门,与益州的距离不远不近。三脉大比过后又停留了几日,在两日前离去。

开始一路畅通,没有见到异常,将要过益州到达宁州时,在江阳地界突生异变,遭遇妖族伏击。

混元观前往青玄山祖庭修士中多有好手,起初对于妖族围攻没有在意。但之后有愈来愈多的妖物赶来,令混元观弟子渐渐疲于应付。

观主天舒子见到事有异常,连忙命门人不做纠缠快速退走。但妖物悍不畏死,将他们紧紧拖住。

随后又有修为高绝的妖物参与伏击,情势愈发不受控制。天舒子当机立断带人断后,令其他人择机突围,找寻道家同门回来救援,地鸿子随即找准时机逃了出来。

突围以后,地鸿子直奔来路,路上没有停顿。途中也偶有妖物阻挠,多番争斗后到达青玄山下,力竭晕倒。

地鸿子讲述的时候,地谷子也在仔细倾听。

三脉主事大多在询问争斗的细节,他想的是别的事情。地鸿子说的虽然大多合理,但让他觉得有些怪异。

地鸿子讲完以后,三脉主事没有再立即吩咐什么,太清殿中变得安静。

“福生无量天尊。江阳是离开益州的一处必经之地,近几日多有三宗同门离去,为何你不求助于他们一起回返救援?”也有人同地谷子一样觉得有些地方怪异,发问的是太清宗二代修士。

“福生无量天尊。”地鸿子高声回礼,回礼以后开口回复,“回禀师兄,妖物之中有的修为高绝,只有祖庭长辈出手才能铲除。”

地鸿子的答复与之前他的讲述相互印证,等他说完之后,发问的太清修士不再开口。

“福生无量天尊。”地谷子随后发声。开口之前,他已想到哪里异常。

“福生无量天尊。”地鸿子察觉被人怀疑,心中不悦,但仍旧高声回礼。

“隆安二年,我与太清师兄一同前往混元观,去取风华露。回返的时候,天舒子师叔赠我二人化妖丹数枚。当时师弟也在场,对我二人说此物灭杀妖物有奇效。为何这次遇袭,没有听到师弟使用?”地谷子说出自己疑惑。

话还没有说完,太清殿中,天铭子几人先后看向了地谷子。

“回禀师兄,此次来祖庭很是仓促,出来的时候忘记携带此物。等发现时行程已过半,也没有再回去取用。”地谷子发问以后,地鸿子有些语塞,但仍旧快速做了回复。

“师侄上前来。”地谷子过后,不再有人发问。天铭子见状,令地鸿子上前,同时伸手向袖中摸索。

“拿着此物速去术法堂,他们见了之后,会遣人同你一起回去救援。”说话同时,天铭子从袖中掏出一物,递了过去。

地鸿子大喜,近身向前,想要接过。还没有接到,天铭子突然发难,出手封住他周身几处大穴。

天铭子出手之后,地鸿子很快反应过来。被封住血脉的同时,他开始竭力挣扎,之前脸上无助的神情也变成狠厉。

天铭子见后,手下不再留情,直接出手震碎他的百会穴,地鸿子气绝而亡。

“师伯,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发问的太清修士此时再次开口。

他是太清一脉客堂主事,接待混元观修士时与地鸿子有一些交情。兔起鹘落之间此人陨落,他既有不解,又觉得可惜。

“隆安二年,青玄山祖庭确实遣人去了混元观。但所取之物并不是风华露,而是霜云白露。地鸿子是混元观首徒,此物是他亲手取下。此外,世间并不存在化妖丹。即便存在,也不在混元观中。”天铭子不向回答,但殿中有多人也有疑问,他不得不作解释。

“你是如何看出异常?”解释之后,天铭子开口问地谷子。

“当年抵达混元观后,霜云白露尚未成熟,因此我与太清师兄被迫在观中逗留数日,逗留期间与观中弟子相交甚好。地鸿子师弟秉性刚烈,若真是被困,他宁愿自断心脉也不会突围苟活。”地谷子开口,将自己所知所想讲了出来。

地谷子讲述之时,已气绝身亡的“地鸿子”有了变化,渐渐变回本体,是异兽狡白。

狡白善于变化,并且变化时没有灵气波动,不易被人察觉。之前玄礼也曾遇到,狡白化回本体之后才被他察觉。

地鸿子虽假,此事未必不真。因此,虚惊一场后,殿中众人没有觉得轻松。作为对应,三脉主事分别派遣弟子,去出蜀要塞查看。

派遣的弟子走后不久,太清殿外又有动静,有上清一脉弟子前来寻找天承子。

从上清峰离开的时候,天承子曾知会过门人。有要事无法抉择时,可速来太清殿找寻。来人入殿以后径直走到天承子身边,与其耳语。

“快派人将之前遣去的弟子找回。”耳语了几句以后,天承子脸色突变,开口喊道。

“出了何事?”一直不曾说话的天云子急声发问。

“前些日玄孟受我派遣,外出打探消息,今日回来时在青玄山数里外遭遇大批妖物。若不是遁入密道逃走及时,现在他早已陨落。”天承子内心焦急,想要快些回到上清峰,话说的很快。玄孟与他耳语的时候,还告知了其他事情。

“山门重启之后,青玄山数十里内皆有三脉眼线,为何未收到示警?”天云子听后,气急败坏,他明白了天承子为何要唤回之前派出去的弟子。

天云子问后,没有人开口回复。刚刚说完,他自己也反应过来。眼线不会知情不报,之所以没有示警,是因为已全部陨落。

天云子发问的时候,天承子已开始动身离去。刚刚走到太清殿大门之处,上清宗所在接连传来鸣镝响声。

“何事?”

天铭子与天云子见他离去急迫,又听到响声,先后发问,问话相同。

“青玄大难,生死存亡。”天承子来不及细细解释,回头说了一句之后加速回返上清宗。

62. 仓促应对(再续)

“刚刚在太清殿中,你说晋国朝廷来人有问题,是什么意思?”走出太清殿后,天承子立即开口发问。方才玄孟只是告知他得到的消息,没有来得及详述缘由。

“山门重启之前,晋国朝廷确实遣人来了青玄山门。”众人回返的异常急迫,玄孟说了一句之后有些气喘。

玄孟喘气的时候,天承子没有催促。青玄山与建康相距三千余里,玄孟往返一次已经近乎竭力。若再催促,太过不近人情。

“但现在本宗客堂之人,并非是晋国朝廷遣来的人。”喘过气后,玄孟接着诉说。

“为何如此肯定?”太清殿中,玄孟已告知天承子此事。之前不忍催促,此时又开口催促,除玄孟已经有些恢复之外,天承子觉得他有些啰嗦。

“是因为领队的那人出了差错。晋国朝廷所遣来人,是太常少卿领队。”玄孟立即回复,说出判断缘由。

“或许是后来更换了领队之人。”天承子开口,既是疑问又是提醒。

太常少卿掌管礼仪,来青玄山门观礼确实合情合理。但此事非同小可,若未确认清楚就出手会有差错,更会有诸多麻烦。虽不惧晋国朝廷,上清一脉也不愿去主动招惹。

“两个月前,晋国皇帝将海盐公主许配给了相国刘裕的长子。海盐公主不愿,又无法拒绝,于是寻了短见。虽然被救回,但此时正在相国府中休养。此事所知之人极少,探查之时颇为费力,因此耽搁了行程。”天承子的质疑虽有可能,玄孟却直接否决,此事如他所说,已经再三确认过。

天承子不再怀疑。

司马英茂还未嫁入相国府,被救后却搬到相国府。与其说是休养,不如说是被看管与监视。若是如此,确实没有将她遣来观礼的可能。

虽然不再怀疑,天承子又认定这些人与晋国朝廷关系仍是千丝万缕。敢于假扮晋国公主来青玄山,说明不怕被拆穿。

玄孟说海盐公主一事隐秘,极少有人知晓,假扮之人应是知晓。知晓此事之人,不会和晋国朝廷没有关系。

此事已经确定,天承子等人再次加快步伐,回返上清宗。一边回返,一边再遣弟子前去青玄山门接应。若之前被遣去的上清一脉弟子回返山门,告知他们无需再去太清殿,直接回返上清宗。

不多时,众人赶回宗门,直达客堂所在。想象中混战场景并未出现,天承子舒了一口气。

“何事响动鸣镝?”天承子见到外围弟子以后急忙问道。

去太清殿前他曾交代,没有大事不可发动鸣镝。鸣镝示警的时候,就是双方撕破脸皮的时候。

“那些人有动静,此事我们不知如何处理。”监视弟子见天承子到来,上前告知。告知同时,手指客堂前方空地。随着他的手指,众多弟子让开了一条路。

客堂前方空地上,此时已有几人躺在那里。天承子顺着手指看过去时,正有几个黑衣人从客堂内向外搬运,将搬运的物品放置在几人身旁。

黑衣人是僧人,之前晋国来人中没有如此多僧人。躺在地上的人,上清弟子服饰,是天承子之前埋下的眼线。

黑衣人搬运的时候,天承子没有打断。空地上的上清弟子此时任人宰割,他若贸然动作,无法确定会发生何事。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黑衣人不再向外搬运,连同看守之人一同退了回去。天承子疾步向前,伸手查看。

几日之前他已有准备,失踪眼线有可能陨落。但残魂不曾回归上清殿,就始终有生还可能。

此时已无需再猜测,躺在地上的上清弟子皆已陨落。残魂不曾回归,是因魂魄皆被拘走。是被镇压还是被轮回,不得而知。

陨落缘由,是瞬间被袭击风府穴。风府被击后这些弟子即刻昏厥,来不及示警。袭击之人抽手回去之时,又将他们的魂魄带走。

最早监视客堂的弟子中多有好手,却被潜到身后没有察觉,可见此人做此事时异常果决,且修为高深。他虽有遮掩,天承子仍然认出了拘魂手法,出自上清一脉。

一边查看,天承子一边辨认。埋下的眼线是九人,此时只有八具尸身,还有一人下落不明。

最后一人下落,天承子没有等就有了结果,一道一僧正向客堂前方走来。僧人手中拘着最后一人,二人身后跟着之前搬运尸体的黑衣僧人。

天承子认识二人,当日他虽没有去山门相迎,但是在观礼之时见过两人。

“你是何人?”

对面的人相距上清宗众人还有十余丈时不再上前。天承子不想耽搁工夫,直接发问,先问是什么人。知道了身份,对方想要做什么,为何如此做,都能有些推测。

道人不发一言。

旁边僧人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见道人侧目看他,又闭上了嘴。

“要做何事?”首选不成,退而求其次,知道要做何事也可以,天承子再问。

道人依旧没有回复,旁边僧人这次已不张口。

天承子见状,不想再耗下去。之前派遣出去的弟子此时仍旧没有回归,想必已经陨落。

太清殿中,他呼喊将这些人追回时,这些弟子应该还未走远。未走远就陨落,说明玄孟见到的那些妖物已距青玄山很近。

对面那些人有拖延时间嫌疑,天承子不想再拖,伸手示意身后弟子上前,将对面这些人擒住。

僧人手中的上清弟子,天承子在乎,但不在意。这些弟子在宗门利益前皆可舍弃,这二人找对了筹码,却没有找到足够筹码。即便是之前九个眼线皆在面前,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身后弟子上前时,对面道人有了动作,开始脱下身外道袍。他之前穿的是一件青色野修道袍,无门无派。此时将外层道袍脱下,露出内里的衣物。

“福生无量天尊。”脱去外袍之后,道人开口,他已渡过地劫,居于鬼仙境。

“五劳观的主事孙恩是你何人?”见到道人内里衣物时,天承子心中有些猜测,随即开口询问。

63. 里应外合

上清宗三脉俗世宗门的道袍,多是根据祖庭本宗有一些改动。此人露出内里衣物以后,天承子认出是上清宗俗世宗门五劳观衣饰。

“是先考。”

道人不再沉默,开口回答天承子的询问。先考是先父,五劳观被晋国灭掉后,主事孙恩跳海自杀身亡。

“你不是长子孙无怨?”天承子再次开口确认。

当日孙恩自杀的时候,长子孙无怨一同跳海身亡。他曾遣人前去晋国皇庭要回二人尸首,最后虽然没有带回,但也确认二人已经亡故。

“我是次子孙无恨。”道人再次开口。

虽然名为无恨,但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中多有恨意。

“令尊是被刘裕害的。”天承子已猜到孙无恨为何而来。

当年的事情他虽有愧疚,但孙恩是被刘裕迫害,孙无恨此时的所作所为令他伤心。

“我与他已无仇无怨,此次前来也并非受他指使。”孙无恨听出天承子话意,这样说是想绝了他劝说意图。

“当年那事宗门内有诸多争执,我最后虽然力排众议遣人前去,无奈到达时晚了半日,孙师弟已寻了短见。”不能劝说,天承子只能说出实情,也是隐情,他在做最后的努力。

孙无恨最后脱去野修道袍,说明他还认为自己是五劳观弟子,也是上清弟子。外敌当前,同门即便不能联手也不能相残。

“无心之过尚可原谅,有心之过其罪当诛。先父送消息至祖庭的时候,已说明了能抵挡的最后时辰。直到跳海前的绝望之中,他仍相信祖庭会救他出去。”天承子的解释,孙无恨并不领情。

数年来,对于此事他耿耿于怀。他讲到此处情绪激动,已有悲痛。

“师侄有什么诉求?”

既然劝说无用,天承子转变策略。孙无恨此来必有所图。所图是什么,他不知晓。

“青玄山上清宗主事自断心脉,为先父抵命。”孙无恨回复时没有直接说天承子名讳。

恩怨分明,此事他怨恨的是上清祖庭,并非天承子本人。

“主事之位是宗门长辈指定,我若按你说的去做,他不会答应。”天承子回应,态度坚决。

他是上清一脉主事,鬼仙修为。宗门长辈是广明子,是地仙修为。将广明子搬出来,既是表明态度,也是表明他的要求不会被接受。

孙无恨是鬼仙境修为,一旁的僧人与他相同。二人即便不惧怕他,也会惧怕广明子,他期望面前的这些人不要做徒劳举动。

“”那就搬出青玄山,让出宗门正统如何?”孙无恨再次开口建议。

“宗门之内弟子无数,我若按你说的去做,他们也不会答应。”天承子再次拒绝。

孙无恨两次请求皆是不切实际,天承子已经能够确认他是在拖延时间。

但此时天承子不能离去。

妖族大举来攻之时,孙无恨等人突然发难,不会有如此巧合。此事是里应外合,且早有预谋。

天承子第二次回复以,青玄山门处传来阵阵示警声音

“动手!”

山门示警声响起同时对面僧人开口,随后突然发难。

僧人开口的同时,孙无恨已有动作。

抬手拍碎上清一脉被拘弟子百会之后,他带头冲入上清宗众人中。身后数名黑衣僧人跟随,冲入人群时鼓动周身灵气,多是鬼仙修为。

天承子虽然已有准备,但不曾想到晋国来人中隐藏了如此多的修行好手。对方骤然发难,他只能暂避锋芒抽身后退

孙无恨一众全力拼杀,上清宗一脉很快有了伤亡。

天承子且战且退,后退的时候再遣宗门弟子去召集人手。处理眼前之事虽然棘手,但宗门之内尚有多位鬼仙境修士,赶来后这些人不足为惧。

派遣弟子去上峰的同时,天承子又遣人将混战中的道人境弟子带走。修为差距不是人数可以抵消的事情,这些人是宗门未来气运所在,不能白白损耗在此处。

生死存亡之际,上清宗弟子全力施展。虽一直处于劣势,仍旧能够苦苦支撑。

不多时,有本宗二代修士自远处疾行后到达此处,一起前来的还有太清与玉清二脉的弟子。本宗弟子前来驰援,太清与玉清前来时求援。

无论驰援还是求援,前来弟子见事态糜烂后皆快速加入战团。天承子压力骤减,之前的颓势很快得到扭转。

孙无恨等人对此早有预料,见天承子驰援弟子赶到后不再恋战。他与众僧人且战且退,从战团之中快速抽身回返,躲入客堂中不再出来。

上清宗弟子见状想要强攻,被天承子及时拦下。这些人退去时从容不迫,表明孙无恨已安排好一切,若强攻进去他不会没有应对方法。

无法强攻,需另想其他办法。

天承子思索的时候,太清与玉清弟子已经等不及。见此处上清已占上风,两脉弟子请天承子发令,遣门人前去山门处救援。

山门外的妖族的确是与孙无恨等人里应外合。

昨日夜间僧人智通将消息放于客堂某处后不久,就妖族细作获知,呈给了妖王胞弟大荒烈。

大荒烈命其告知妖王之时,又令他及时回返。回返后通过密道,分多次将人送至上清客堂中。

所用密道是老妖王大荒冥留下的。

多年前大荒无邪救援玄清之时,也是走的此处。

天承子与孙无恨等人战在一处的时候,青玄山山门外,妖族与太清玉清弟子也已开始角力。

妖族虽有准备与谋划,但长途奔袭人困马乏。

太清与玉清弟子虽仓促应对,但以逸待劳士气高涨。

妖王大荒无邪数年间纵横捭阖,收拢族中各部。此次前来,金睛猿部、吊睛虎部、珅和狼部、有罴熊部、鸣铃鹰部等,皆是族中精锐。

妖族攻势虽然猛烈,但青玄山弟子依托山门大阵与其周旋,并未落于下风。一番争斗之后,死伤大多来自妖族。

最初仓促应对以,天铭子与天云子渐渐掌控局面。

二人随即唤来门内弟子,命一部弟子将宗门修为低微晚辈带至青玄后山保护,另一部分搜集宗门底蕴,也带至后山看管。

刚刚将弟子派遣出去,妖族攻势突然变得猛烈。见无法突破青玄山山门大阵,大荒无邪令鸣铃鹰部妖修带着其他飞禽,自空中冲击阵幕。

数年前山门大阵曾被攻破,后来虽被修复,但数年间仍未恢复如初。妖族飞禽冲击阵幕后大多折损羽翼,但其悍不畏死,山门大阵逐渐变得暗淡。

“天承子何在?求援弟子何在?”危急时刻,天云子怒极而吼。

64. 鬼仙钟正

“天承子何在,前去求援弟子的何在?”危急时刻,天云子怒极而吼。

天云子怒吼的时候,上清宗客堂某处,天承子经过短暂思索后心中已有计较,随后开始掐动手诀施展请幽。

道人可以驱鬼,也可以驭使鬼物,天承子没有请九天仙神,请的是十殿鬼修。鬼物进入青玄山需经宗门主事允许,天承子是上清主事,无需自己允许自己。

口诀结束前,他再三考虑人选,最后念出钟正名讳。

钟正是转轮殿掌司主薄,天承子请他前来,除应对眼前之事外还有其他事情要问询。

地府之中,钟正正在查看轮回薄,感受到天承子召请后即刻查验。

“真人何事?”

查验无误后他快速前来,现身之后直接问向天承子。数年前的上任上清宗主事曾请他来过,与天承子有过一面之缘。

“宗门不幸,又遭劫难。对方实力不明,我等不敢贸然进去,有劳钟主薄。”天承子简单两句话快速讲明缘由。

天承子讲述的时候,钟正也在探查周围,等他讲述完时已知晓大概。

两次被请到青玄山门,皆是万妖围山,钟正内心暗叹,这是妖族失了心疯,还是青玄山门将妖族逼得发疯。

十殿主薄是地仙修为,阳光直射下钟正也无需躲避,快速进入客堂中。不多时客堂内有了动静,有阵阵梵语诵经声音传出。

僧人诵经,多是修行或者超度。

此时修行已无用处,是钟正现身后被众僧人识破跟脚,想要用佛经将他强行超度,阵阵梵音聚拢后化成一个蓝色的音障囚笼将他罩住。

钟正没有挣扎,囚笼笼罩瞬间时自他周身生出屡屡白光。囚笼遇到白光后如盐遇水,无声之间化为无形。

天承子此前托付的事情是进来查探,钟正此时多做一步。白光反化囚笼罩住众僧后开始收紧,客堂中的僧人逐渐不能抵挡。

危急时刻,孙无恨自另一处现身后走向钟正。相距十余步时不再上前,转而向袖子中摸索,随后拿出一物。

“此物是留魂?”

钟正看见孙无恨从袖中拿出的物品,认出是何物以后开口发问,发问时白色囚笼仍在收缩。

“前辈识得此物,省去许多口舌。一切来龙去脉,看过之后自会知晓。”说话同时孙无恨继续向前,将留魂递到钟正手中。

催动留魂刚刚看了几眼,笼罩众僧人的白色囚笼就被收回。僧人们压力大减,开始引灵恢复消耗。

“此事当真?”数十息后,将留魂抛回给孙无恨时钟正发问。

“是真是假,前辈心中已有抉择。”孙无恨伸手接住,放回袖间,随后回复。

“此处可还有他人?”钟正再问。受人所托要终人之事,他来此处要做之事还未结束。

“我在此处只是过客,何人要来何人要走,并不知晓。”孙无恨回复无关痛痒,语气虽恭敬,态度却敷衍。

“你是孙恩子孙?”钟正不再打探,话锋一转,问向别处。

“前辈如何知晓?”孙无恨虽未正面回应,但已表明身份。

“你的气息与他相似,即便不是子嗣,也是宗室至亲。”

“前辈见过先父?”孙无恨再问。他知道钟正跟脚,若钟正与自己父亲见过,多半会是在地府。

“令尊生前虽有过错,但转轮王念其修行不易,又是屈枉而死,令其在第十殿做主薄执笔,正在我手下做事。”钟正随即回复,话语十分详实。

孙无恨听后还要再问,钟正做出手势令他止住。

“此地我不能再留。令尊曾与我说过,若有机会,他会负荆请罪来青玄山祖庭以示悔过。”

说完这句话后,不等孙无恨反应,钟正从客堂中消散身影。

“此处至客堂并无陷阱与埋伏,堂中除孙无恨与一众僧人外皆是凡夫俗子。”几息过后钟正出现在天承子面前,不等他询问,先开口告知探知详情。

“钟主薄,还有一事需要劳烦。”天承子听后,松了一口气。谢过之后再次发问,问的事情是请他前来的另一缘由。

“真人何事?”钟正已要离去,听天承子问后止住步伐。

“近几日地府之中,可曾见过大量轮回道人的魂魄?”天承子再问。

“真人召唤我时,我正在查验此事。”天承子的问话,确是钟正职责之内,他知之甚清,随后继续说着。

“几日前首殿阎君知会转轮王,会有诸多陨落道人轮回转世,但直到今日都未见到。再三查验后获知这些魂魄已被僧人超度,化为佛家功德去了西方极乐。”

“真人可还能请到贵宗天鸣子前辈?”钟正告知以后,见天承子不再发问,就要转身离去。离去之前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给些提醒。

天承子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天鸣子是青玄山上清一脉创派祖师,窥仙法会之前已无法联系。日前与上界取得沟通后,回复他的仙人也不是天鸣子。

“今日青玄山门的事情,若能为之尽力而为,若不能为之不要强求。”

此话说完,钟正原地消失,不见踪影。

钟正走后,天承子没有细细思索这两句话,迅速叫来门下弟子开始部署。

若依之前探查,应对孙无恨一事无需这些人手。天承子令地谷子带着七成弟子,与前来求援的人一起去山门处驰援。

地谷子听后有所抗拒,以实情连番劝说,最后七成变成了五成。

上清弟子驰援以后,山门处的太清与玉清弟子压力减轻,颓势逐渐逆转,渐成平局。但青玄山弟子有大阵守卫,少有死伤。

“毕其全力,攻其一处。”妖王大荒无邪见事态逆转,急忙下令,再换攻伐方法。

声音刚刚落下,山门外多个妖修扑向大阵幕光暗淡处。不同于之前飞禽冲撞,这次扑上去的妖修接连引爆体内金丹,“轰隆”响声不绝于耳。

此法异常惨烈。

这些妖修已有神人修为,在俗世之中是一派宗门砥柱,青玄山弟子见后无不动容。

此法也异常有效,十余妖修自爆以后,大阵终于支撑不住,显现出溃散先兆。

“数年前,大荒冥的教训还不够吗?”就在大阵即将溃散之时,一老者自青玄山上空走过。说话时一只手抵在大阵上,阵幕光彩大盛。

65. 长辈之战

上清峰下峰,众人依照天承子吩咐,正在整理宗门底蕴之物,将重要典藏和若干天材地宝收拾好后向后山搬去。

收拾这些物品的同时,又有人寻找收拢低阶弟子,一同护送至后山。这些人大多是道人境,或是修为已至神人境又不善斗法的弟子。

但也有人例外,高将军就是其中一个。

几日前,司马问之曾反复叮嘱过他,平日里不要出门。高将军谨遵“旨意”,每日吃睡以外,除了发呆,只会翻看上清宗一些功籍。

功籍是凌霜未离开时亲自送到此处,所载五禽、七劳等术法,大多能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强身健体对他有用,延年益寿几无可能。上清殿中刑罚的时候他寿数已定,若无逆天改命之法,跨入不惑之年后不久就会逝去。

翻看这些功籍,不算违反门规。

高将军虽“非徒非役”,这些功籍也不是专为宗门弟子准备,俗世香客也有人研习。

不同往日,今日没有有人送来朝食。

高将军想要找人询问,打开门后发现门前来来回回有人经过,许久没有断绝。他猜到宗门内有大事发生,顾不得再去询问,直接跑去司马问之居所。

路上遇到上清弟子,大多劝他不要在外走动。高将军满口答应,待劝说之人离去后继续赶路。

偶尔也能碰到相熟的杂役和弟子,他能开口攀谈几句。问到出了什么事的时候,这些人都讳莫如深,对他询问的事情不敢多言。高将军见后,心中变得愈加焦急。

到了司马问之居所,高将军没有叩门,直接推门进去。屋中虽然空无一人,但矮几与桌凳一尘不染。

“高哥,出了什么事情?”

高将军在屋中焦急的时候,听到屋外有人喊他。他走出来后认出此人,是平日里为司马问之递送两餐的弟子。

“黄飞道长,今日可曾见过我家公子?”高将军看见来人后心中有了希望,连忙开口问道。

“可是地灵师叔祖?”黄飞与二人都相识,对二人关系多有了解。

“正是。”高将军大喜,连忙确认。

“有几日没有见到了。”但是黄飞随后的回复令高将军大失所望,他想到其他事情。

司马问之先令他不要出门,又接着失踪几日。高将军担忧他去做一些事情,这些事情牵涉二人,他却有意避过自己。

“不过,玄风师叔曾知会过我,令我每日遣人打扫此处,说师叔祖不日就会回来。”见高将军失望,黄飞开口劝慰。

两人交谈的时候,又有人自远处赶来,令他们随众人一起撤向后山。黄飞问到出了何事,来人这次没有遮掩。

高将军听后,想要回去取些物品,但没有被应允。时间紧迫无法,不多时又有管事弟子上前,令几人快些退走。

“早就说过,不要再回此处。真是刚出龙潭,又入了虎穴。”看着司马问之居所,高将军内心愤懑。

虽然不情愿,但是此事已是身不由己,说完后他只能无奈跟着众人向后山退去。

上清宗众位弟子退离的同时,太清与玉清二宗也在做着类似事情。一时之间,通往后山道路又有了山门重启观礼之时的场景,开始人头攒动。

虽然紧迫,众人却不慌张。

数年前此事已发生过一次,且比此次更为严峻。负责调度维持的弟子中有多人经历过那次变故,此时的退离忙中不乱,有条不紊。

退去的时候,偶尔有斗法声从山门之处传来。

有人回头看去,青玄山门大阵随着斗法忽明忽暗。大多数的弟子不知出了何事,只有少数维持调度的弟子看后面有忧色。

大阵阵幕的光芒达到至暗之后,众人看到有一人自空中向着山门处踱步走去。

“数年前,大荒冥的教训还不够吗?”空中那人开口的同时,青玄山山门大阵再现耀眼光芒。

“是广明子祖师。”有人认出空中那人。山门重启观礼之后,广明子讲解三脉典藏,人群中有多人见过他。

众人欢呼,维持调度的弟子也不再催促前行,都停下脚步看向半空。历代青玄山祖师都有地仙修为,术法通天。广明子现身后,局势不会再失控。

大荒无邪之前一直在妖族前方调度,见青玄山祖师现身后,开始向后方退去。广明子修为远高于她,若是有心将她在阵前击杀,其他妖修来不及救援。

广明子修为虽高,大荒无邪也并非没有准备。在她退向后方的同时,妖族中升起数道恢弘气息。

“妖族尚有后手,是鬼仙境后期妖修!”天铭子感受到气息,开口提醒。

世间皆知广明子是仙人修为,妖族不会对此没有防备。但此时出现的数位妖修,仍旧令他意外。

妖修升空以后,有意向广明子所在处汇聚。然后施展妖族术法,猛击他抵在阵幕的手掌上。

妖族意图被广明子识破,随即施展玉清正法“两仪无相”。抵住阵幕的手掌没有动弹,用另外一只手借助两仪正法,通过大阵延出灵气,要将周围的空间禁锢。

刚刚开始禁锢,大荒无邪再下王命,又有神人境妖修升空后自爆妖丹,将禁锢空间解封。鬼仙境妖修见状,不再拘泥于广明子所在的一处,开始分散到阵幕多处同时猛击。

妖族变换阵法,广明子同样有应对,即刻施展“化身千万”。太清正法化身千万并非幻术,施展后会有诸多分身。分身虽然皆是真正本身,却会稀释本身修为。

好在后来出现的妖修也已经到阵幕各处,将整体实力分散。广明子凭借高绝修为,使用分身应付也并不费力。

“小姐,他们何时才会拿出底牌?若这样下去,我们坚持不了多久。”眼见同族修士与广明子僵持在一起,涂山智开口提醒。

涂山智说的事情,大荒无邪听后会意。此时虽是僵持,但青玄山祖师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又有修为优势,击败众位妖修同门只是时间问题。

66. 长辈之战(续)

“人妖殊途,即便那些人同意协作,也希望妖族能够更多消耗青玄山底蕴。此消彼长,若我们与青玄山两败俱伤,说不准他们会立即撕破脸皮,把我等当做异类铲除。”会意以后,大荒无邪说出心中想法。

“那要如何做?是继续消耗下去,还是再做计划?”涂山智听后心中一松。他本以为大荒无邪没有看透此事,此时看来是自己过分担忧。

“再等等。孙无恨知道我们做事的准则,若开罪我们太狠,他也无法收场。”大荒无邪开口吩咐。

像是回应她的话语一样,大荒无邪话音刚落,自青玄山上清宗所在升起一股高绝气息。升空之后未作停留,快速向山门之处移动。

高绝气息自客堂升起时,天承子正在抉择如何攻入,如何将孙无恨与一众僧人擒获。感受到这道气息后他也立即升空,想要将其拦住。

天承子拔高升空同时,上清几位鬼仙境高手同时跟随。拔高几丈之后,与气息之中包裹的那人相遇。

刚一接触,天承子就被击伤。一击得手以后,那人并没有在此纠缠,继续移向山门处。

天承子未被重伤,落地后眼中满是惊骇之色。

“俗世之中,何时有人渡过了天劫?”惊骇之余,天承子开口喊道。随后想起什么,吩咐众人只在此处监视,不得放客堂内一人离开,只身一人也向山门而去。

高绝气息升起之时,在山门处混战的妖修与道人虽有感触,但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些人不知晓,有人知晓。

山门之外,大荒无邪舒了一口气。孙无恨终究懂得规矩,未太过分。

山门之内,广明子长叹一口气。他虽然不知来的是谁,但是已知对方修为和意图。

长叹之后,广明子停止施展正法,众多化身回归本体。趁对方还未到达此处时掐指催动口诀,调动周围灵气猛击在阵幕上。

护山大阵被击后鸣声阵阵,无法分身之际,广明子施展秘法将阵灵唤醒。

“数年孕养,毁于一旦。”广明子不再顾及妖修对大阵的攻击,转身等待对方前来。

数息之后,高绝气息在距他数丈时远停住脚步,现出身形。来人宽额大耳,鼻挺柔和。

此人虽是中原僧人装饰,却不是汉人面相。青玄山距离西域较近,也有外族人通过此处前往中原。广明子看过之后,认出此人来自天竺。

“大师为何不请自来?”来人现出身形后,广明子先开口询问。

来人伸手置于胸前,行了佛门礼仪。随后并未开口,只是站在那里。

外邦既然听不懂中土话语,就省去了询问与劝诫。广明子掐动手诀,想要先出手。

“同门告,这里妖魔。我来了,除魔卫道。”将要动手的时候,来人突然开口。话语并不连贯,只能令他人听明白大意。

“山门外的就是是妖魔,此时我也在除魔卫道。大师为何之前藏头露尾,此时还与青玄山门为难?”此人只是说不好中土语言,但能听懂。广明子明白以后,停手问他。

“弟子告,山门内是妖魔。”来人再次回复。他也知自己汉文说的不好,竭力想要说清楚。

“何人是妖魔,何人除魔卫道,大师向下看看,还分不清吗?”与此人交谈甚是费力,广明子不想再纠缠。劝诫万言不如目睹一眼,他提醒此人看看身下情势。

“佛门无妄语,弟子不假。”来人边说,边向下看去,“但,这…”,看了一眼后他也觉得哪里出了差错,汉文本就说不好,情急之下更是变得支吾。

“大师为何会到此处?”见来人也发现问题,广明子不再逼迫。此人不会无故到此,他想问清缘由。

那人正在尴尬之中,广明子所问替他解了围。略微想了想,开始讲述。

此人原名谛真摩柯,是天竺国都迦叶寺僧人。百余年前,所在师门兄长修为有成后,不远万里来到中原之地弘扬佛法。

七八年前,谛真摩柯师兄受师门长辈召唤回到天竺。回去之后曾对寺内众僧说,中原之地此时群魔乱舞,正是众人磨炼佛心好的去处。

天竺是佛教圣地,众僧不愿舍本逐末远赴中土,只有谛真摩柯修为遇阻,想要来此寻找机缘。

天竺至中原,风餐露宿。谛真摩柯走了五年有余,方至晋国边界。辛苦颇有回报,中途路过楼兰国时获得奇遇,修为突破桎梏,晋至地仙。

自边境走向内地,谛真摩柯既见到了中土繁华,也见到了兵戈惨象。经过大山河流时,也遇到诸多妖物。

遇到兵匪欺凌弱小,他心中不忍想去劝诫。但他那个时候尚不通中土语言,兵匪听不懂他说什么,大多乱棒把他打走。谛真摩柯虽有修为,不可妄生杀念,只能忍过。

遇到妖魔害人性命时,他却出手狠辣,一一毙杀。不妄杀不是不杀,除魔卫道能够累积大量功德。

又过月余,终于到达建康天龙寺。寺中主持是他师兄在此处所授弟子,此人精通梵语,谛真摩柯与其交谈,说明来意。经过之前种种,此时他已深信师兄所说,乱世中土群魔乱舞。

寺中主持听后,没有耽搁多久,就将孙无恨引荐给谛真摩柯。此人从中传话,二人相见恨晚,一拍即合。此后谛真摩柯化名慧能,开始在天龙寺中修行。

后来的事情,谛真摩柯尚未说出时广明子已能猜出。天承子之前已将孙无恨在上清宗之事传音于他。这个外邦僧人,多半是被孙无恨等人诓骗至此处。

“青玄山三宗正在灭杀妖魔,慧能大师若无心相助可直接退走,贫道定不会出手为难。”不等谛真摩柯讲述完,广明子开口摆明态度。此人无辜,不能妄杀,最好能将其劝走。

“中原魔道不通,师侄嘱,万莫中青玄山妖魔巧语。”谛真摩柯想起师兄弟子叮嘱。青玄山内妖魔惯会花言巧语,接手之后只管打杀,不要受其蒙蔽。随即也表明态度,站在原地并不离去。

“啰嗦。”广明子耐心耗尽,突然向慧能攻去。阵灵在众妖妖法猛击下已无耀眼光芒,他需尽快将其制服,腾出手来对付妖族。

“蒙蔽不成,妖像显露。”慧能愈发相信自己师侄告诫,见状并不畏惧,出手迎了上去。

67. 长辈之战(再续)

十几年前妖族围攻青玄山门的时候,广明子已经有地仙修为。与他相比,僧人慧能窥探此境界尚不足五年,二人境界虽然相同,广明子在修为上更胜一筹。

因此,广明子在接手以后如同利矛,接连施展道家霸道术法,想要快速结束争斗。

与他相比,慧能如同坚盾。不动如山,挡住八面来袭。几番交手时他出手皆是防守,将广明子术法尽数化解。

但慧能并非只能防守。

利矛多次攻击过后,气势开始懈怠,广明子手中动作出现停顿。坚盾抓住时机变守为攻,慧能疾步向前,施展佛家功法贴身搏斗。

广明子猝不及防。

之前他不曾与佛徒交手,不知佛教中有这样的拳脚功法,近身相搏很是厉害。

但是猝不及防并不是毫无反应。

近身交手时许多术法不能全力施展,广明子快速在身前布下灵气屏障,想要将对方挡在身外。屏障布下之后急退数步,与他拉开距离。

慧能紧紧跟随,被屏障阻挡。

前行受阻,他立即施展释迦十六式,地仙修为下拳掌带着光芒,将身前屏障击碎。

广明子刚刚站稳,见状急忙施展隐身术法。隐住身形以后收敛气息,快速向慧能靠近。

广明子失去踪迹的时候,慧能口中响起梵语。随后周身金光大作,快速向外延伸。

未过多久,几尺距离外,广明子隐匿的身形在金光中显露,隐身术法被佛光显形破去。

被迫现出身形以后,广明子没有抽身后退,继续欺身向前。靠近以后运灵于指,想要封住慧能璇玑、心坎、华盖几处大穴。

这几处皆是晕穴,被封以后可令人昏厥。

眼见对方被迫现身,但是没有像之前那样退去,慧能已知他的意图,即刻化拳为掌相迎,封穴手指均被他掌法封住。

图谋被识破,广明子变指为掌,与慧能掌法对在一处。两人手掌接触后轰隆声响起,随后各自踉跄着向后面退去,数步以外站定身形。

向后退去的时候,广明子觉察到护山大阵的阵幕开始明暗交替,站稳身形后即刻看去。与慧能斗法这段时间,妖族对护山大阵的轰击不曾停止。此时阵灵气势渐渐消融,已支撑不了多久。

广明子见到的这些,远处的慧能也已知晓。在他查看的时候,慧能开始施展不破金身。

他修为逊于广明子,正面斗法不能获胜。

正面不行,可走偏门。

不破金身是防御术法,广明子短时间内不能破去。将他拖在此处,护山阵法被破时他分身无力,慧能可以轻易取胜。

广明子与慧能在空中斗法的时候,地面上的青玄山弟子隔着阵幕,也在与妖族斗争。天承子还未到此处,师弟天淸子正与另外两宗主事协力,调度三脉弟子。

调度之余,天淸子看向师伯广明子。广明子察觉,也看向天淸子。

二人对视,天淸子点点头,像是征求什么。广明子见后摇了摇头,没有应允。

摇头示意之后,广明子心中也做出决断,下定决心要将慧能除去。此人做的事情虽是无心之过,但执意而为更加可恶。再不除去,会将青玄山道统置于水火之中。

不破金身施展以后,慧能不再主动进攻。不多时背后现出法相,法相庄严肃穆。

广明子也不再向前,开始静心掐诀念动术语施展请幽。不多时,他周身灵气开始涌动,头顶上空逐渐也有异象。

开始时慧能不知发生什么,静静看着广明子施展术法。等上空异象显示的时候他醒悟过来,收回不破金身迅速向前,开始不计灵气消耗猛烈攻击,想要将对方术法打断。

广明子见状,再次施展两仪无相,请神的同时应付慧能。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座下,正心雷府八方云雷都督大将军云天彪何在?”十几息过后后,广明子施法结束。

慧能并非妖魔邪佞,请驱邪院雷神没有用处,他请的是五雷院正神云讳天彪。

召请声音落下不久,广明子头顶上空异象加剧,随后一尊天神现出身形。

云天彪还未现身的时候,山门内外的一众人与妖均被空中异象吸引。看到有天神现身,众人众妖陆续停下手中动作,向空中看去。

“真人何事?”云天彪现身以后看向广明子。

被召请时,五雷院中正有客人到访,他来的很是仓促。

“现有天竺愚僧谛真摩柯在此助妖为虐,请云将军出手将其除去。”雷部正神皆是天仙修为,广明子说的是请求,不是吩咐。

“真人果真要将这个僧人灭杀?”广明子说完以后,云天彪查看慧能。慧能并非妖魔,妄杀人命会削减请神人的功德。

“之前已费了很多口舌,无法教化。”广明子再次确定。是否妄杀已是其次,若任其留在此处,局势愈加糜烂,极有可能会失控。

“得令。”云天彪说后,施放天雷劈向慧能。

广明子施展请幽还未结束时,慧能已知他在做什么。云天彪出现以后,他再次施展不破金身将自己护住。

修为差距并非提前准备就能够抵消,不破金身在遇到天雷瞬间就被破去,慧能眼中露出惊骇。但眼看就要陨落之时,一尊佛法显像出现在他身后,与天雷正面相迎。

天雷瞬间消失,显像随后也不见踪影。

“真人,此事可还有回旋余地?”慧能佛法显像虽然只有一瞬,云天彪却看得清楚,看清后回身问广明子。

“不可回旋,将军尊令即可。”

天雷被何物抵消,广明子没有看清。云天彪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定是出了变故。他不想拖下去再生事端,没有改变召令。

广明子说完,云天彪再次开口。嘴唇张合之间没有声响传出,广明子见状会意,此事另有隐情,云天彪在密语传音。

“真人容禀。方才抵消天雷之物,是大势至菩萨化身显像。此人即便不是他的弟子,也是正宗传人。此刻若是将其打杀,日后上界任职时真人不好与菩萨相见。”果然,不多时有声音传至广明子耳中。

即便日后到上界任职,广明子职责在道家天庭,也不会去佛教西方极乐净土,云天彪与广明子说的不是全部缘由。

此刻在上界雷部做客之人,正是大势至菩萨。若将慧能除去,不用日后,回去后就不好与其相见。

“我意已定,云将军尊令即可。”广明子听后,仍旧没有改变心意。此话是他直接说出,没有密语传音。

68. 阵破伤亡

下界道人代天行事,云天彪虽是雷部正神,被广明子召请出来后也需听从调遣。无奈之下他只能听令,想要再次施放天雷。

几次调遣之后,并没有天雷降下,慧能依旧完好无损站在那里。

“为何会如此?”广明子不明缘由,见状后厉声发问。

“真人容禀,此次出来仓促,调遣天雷用具未带足够,已无法降下天雷。”云天彪两下为难以后做了决定,被问后开口回复。

广明子听后,眉头皱起。

雷部正神可凭借自身气息调遣天雷,有无用具皆可,云天彪说出的理由十分蹩脚。

“真人莫急,待我回去取来用具,再听调令。”广明子皱眉的同时,云天彪再次开口。开口之后不等回应,开始转身离去。

地面上的青玄山弟子见状,有些沮丧。

众人本以为召请天神后,可以迅速涤荡妖魔,不曾想转瞬之间局势又变。

众妖见后,开始欢呼。

云天彪为何退走已不重要,在他们眼中,是妖王大荒无邪的无边法力将其逼走。

众妖欢呼的时候,云天彪已快要回归天界,听到下方喧哗声音后,出手引出一道天雷,直击青玄山大阵上的妖族高手。

天雷降下,攻击大阵的妖修有三成瞬间化为虚无。

慧能同样不知云天彪为何退走,但他知晓妖魔不能召请天神。广明子施展请幽时他虽出手阻止,但心中已再次怀疑。

云天彪现身,引来天雷之后他不再怀疑,广明子的确不是师侄说的妖魔。

但此时他仍旧不想退走。

云天彪曾先后两次问广明子,此事是否可以回旋。广明子没有迟疑,直接令其出手击杀,令慧能心中也有了杀意。

云天彪退走后,慧能不再采取守势,主动近身上前,开始大张大合与广明子斗法。

二人厮杀发出声响,像是对本方人马的号令。停战不久之后,众人与众妖纷纷再次出手。

没有斗过几个回合,青玄山上空传来布帛撕裂的响声。随后响声愈来愈大,化作阵阵波涛声响,声响直至高峰时候戛然而止。

众人向上看去,映入眼中的场景,是青玄山护山大阵屡次被攻伐后无法再抵挡,最终破裂了。

青玄山众弟子再次沮丧,气势顿时落于下风。

付出惨重代价后,妖族终于攻破护山阵法,士气高涨,欢呼着冲了进去。

近身相接后,青玄山弟子的伤亡增多。妖族身体强悍且数量占优,往往不用妖法就能伤及道人性命。

之前攻击护山大阵的妖族高手,冲入山门后没有与三宗修为高深者比斗,而是冲入神人境弟子之中。两者修为相差巨大,青玄山弟子死伤快速增多。

天铭子与天云子见状,不再在战团外调遣,直接走入场中拼斗。此时众人众妖俱在一处,调遣已无用处。

天铭子与天云子去的地方,是妖族高手肆虐之处。二人到达后将众位同门护在身后,只能勉强应对。

两位师兄下场拼斗的时候,天淸子看向广明子。此时广明子正与慧能斗在一处,没有回看地面。

未与广明子获得联系,天淸子自己在心中拿下主意。

主意定下后,他开始向天铭子二人走去,一边走一边将身上几处大穴解封。将要走到的时候解封完成,气势瞬间暴露。

“青玄山中还有仙人!”

天淸子暴露自身气势的同时,围攻天铭子二人的妖族高手中有人开口高喊。喊声刚刚落下又传来惨叫声,这个妖物触到天淸子霉头,被他一击灭杀。

数日之前,广明子讲解典藏当晚,天淸子突破桎梏晋为地仙。突破时灵气暴虐,广明子与天承子极力为其遮掩,加上还有他人修为突破,此事并未被别人知晓。

山门之内,情势再次反转。

天淸子不再隐藏修为,全力施展后,妖族高手死伤愈发增多。

此刻,妖族后方阵营中,大荒无邪仍旧调遣妖修攻入青玄山门。只是能够调遣的妖物,修为在鬼仙境的已无多少。

阵营中剩余妖物少数是神人境,多数是道人境。青玄山三宗主事不约而同将低阶弟子送至后山,令这些相同修为的妖物没了用处。

大荒无邪调遣的时候,大荒烈在一旁面色阴郁。天淸子隐藏地仙修为未被提前侦查到一事,与他有莫大关系。

青玄山三脉大比以后,他曾将得到的消息放在一起细细斟酌,最终否决族内相关猜测。此刻情势逆转,族中没有做好应对,如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孙无恨等人到来。

没有等待多久,数息过后大荒烈不再等候。

青玄山内,天承子正向这里赶来。上清主事敢于到山门这里来,表明上清宗客房那里,孙无恨等人已翻不起风浪。

天承子到后没有任何耽搁,径直与天铭子等人汇合。

天淸子爆发气势的时候,青玄山众人气势大涨。此刻见上清主事前来,知晓客堂那里已无大碍,士气再涨。

广明子虽然仍被慧能拖住,但宗门其他弟子已将局势稳住。

情势对妖族愈发不利。

大荒烈见状从妖族阵营走出,冲向混战处。冲出的同时,开始现出本体。

“烈儿,莫要鲁莽。”大荒烈冲出阵营时被大荒无邪看到,急忙开口制止。

此时制止已来不及,大荒氏是上古无界海域妖族正统,蛟龙后裔。大荒烈化出的本体有数十丈长,现出本体后他立即腾空飞向天淸子。

大荒无邪见后,心中无奈,与涂山智简短交代后,也化出本体跟了过去。

蛟龙不是寻常妖物,大荒烈与大荒无邪虽未渡劫成为真龙,但化出本体后颇为强悍。天淸子依仗地仙修为,开始与二妖周旋。

看到妖王现出本体,众妖士气也开始大涨,有许多妖修纷纷现出本体,青玄山弟子刚刚扭转的局势再次慢慢反转。

局势糜烂,涂山智代替大荒无邪,不断向混战处派遣妖物。战事持续已有几个时辰,陆续有后方妖族队伍跟了上来,派遣的时候不再捉襟见肘。

69. 乾坤诛妖

涂山智依照妖王吩咐,将后方赶来的同族快速送至青玄山门。三宗弟子压力骤增,局势糜烂得愈加迅速。

天淸子内心焦急。

显露修为以后,他没有选择与师伯一起制服慧能,是有自己的打算。广明子修为胜于慧能,即便不能取胜也能占据上风。

神人境弟子是宗门将来气运所在,此刻三宗弟子正被屠戮,两位师兄苦苦支撑,他不得不先行出手救援。

凭借修为优势,与二妖争斗时天淸子勉强能将他们压制,但也险象环生。大荒无邪尚且知道攻守有度,大荒烈所化蛟龙如同疯魔,只攻不守不计后果。

情势胶着之时,有异动从妖族阵营后方传出。

开始只是少量叫喊与咒骂声音,之后变为惨叫。伴随着惨叫声,有一人带着假面正从远处冲进妖族阵营。

“快将此人拦住。”

涂山智发现异常后,连忙向身边妖物吩咐,但下令的时候已有多位妖修被来人屠戮。

此人所用术法霸道异常且出手狠辣,接敌之后一击毙命,即刻再向前冲不作停留。

涂山智身边护卫均是大荒无邪守卫,这些妖修修为上乘且勇猛异常。听到他的命令后,毫不迟疑向来人迎了过去。

“快快回来,你们不是此人对手。”

护卫们刚刚走出数十步,涂山智猜到来人是谁。此人名字在脑中浮起以后,他连忙再次发令。

数息之间,两道王命迥然不同,妖王护卫立在原地不知该遵从哪一个。

“手下留情,这些护卫皆是小姐平日最信任的同族。”

撤回已来不及,妖王护卫站立不动时来人已到近前。涂山智急忙再次开口,不再是吩咐护卫,而是直接说给来人听。

涂山智的请求没有起到效用。

此人自妖王护卫中间穿过的同时,惨叫声依次响起。涂山智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抵住王帐退无可退时才怔怔的站住。

冲出护卫尸堆后,来人继续疾行。走过涂山智所在地方,只是侧目看了一眼,并未刻意为难。

妖族此次前来的高手,云天彪离去的时候灭杀一部,天淸子灭杀一部,三宗鬼仙境修士付出代价后也灭杀一部。此刻已伤亡过半,只剩不足百数。来人冲进混战人群后,开始向剩余不多的妖族高手下手。

但不是一击毙命,只是击伤,不取性命。

大荒无邪与天淸子周旋的时候,发觉战局有变,不断有同族被人打杀。留心查看以后,她隔着假面认出来人。

“桓风清,不要太过忘恩负义。可还记得当年在牢狱中,是谁将你救了出来?”

躲过天淸子一击后,大荒无邪化成的蛟龙口吐人言。说话时天淸子再次袭来,她无法避过,硬挨一掌添了新伤。

来人不为所动,继续清除妖族高手。

未过多久,一众妖修不再与他正面相斗,开始四处躲避。青玄山修士抓住时机发力猛攻,局势不再糜烂。

大荒无邪喊出来人姓名的时候,青玄山修士中有多人看向此人。地魁子也在此处与妖物争斗,听到后也看过去,面色带着激动。

来人没有理会众人,再次击伤几名妖修后抽身向外离去。人妖混战,地魁子不能脱身,眼睁睁看着此人在远处失去踪迹。

此人消失的同时,青玄山内传出喊杀声。有两队人一前一后相距十余丈,自山门内向山门处疾行过来。

前方一队只有寥寥几人,除一人身着道袍,其余人都是僧人穿着,是孙无恨与智通几人。

后方一队有数十人,皆是上清一脉服饰,是天承子留在上清宗中,监视孙无恨等人的本宗弟子。

两队人先后冲入战团,没有左右战局变化。局势愈加明朗之际,青玄山三宗主事先后向本宗弟子传音。

不多时,数十位神人境修士脱离混战,开始向战团稍远处空地汇聚。

青玄山弟子脱离混战的举动,也被大荒无邪察觉。她以为是青玄山老道害怕弟子过多损伤,才令他们撤走。但局势对妖族不利,一鼓作气拿下胜局才是常理,此时令人撤离不符常理。

这些人退出时井然有序,再次汇聚时也有章法。汇聚以后并未离去,开始着手做一些准备。大荒无邪见状改变看法,断定对方还有后手。

攻上青玄山前,她做了许多准备。按照计划,孙无恨等人突然发难废掉上清宗后,会在山门内接应,内外联手压制太清与玉清两宗。

但准备不及变化。

孙无恨因事出了差错,被迫提前举事,她只能仓促赶来。慧能虽然拖住了广明子,天淸子却又跨过鬼仙境界。最后寄希望于那人两不相帮,又被事实无情教训。

力不从心之感由然而发,大荒无邪生出退意。与胞弟大荒烈勉强招架天淸子子的同时,开始有意向山门外退去。

“小姐,如何?”涂山智见大荒无邪从里侧渐渐退出,心生默契,高喊发问。

蛟龙没有再口吐人言,只是嘶吼三声当做回应。嘶吼声音响彻青玄山周围数里,混战中的人妖均听得清清楚楚。

大荒无邪化身蛟龙之前曾有吩咐,三声嘶吼即为退离,令涂山智到时做好接应。涂山智听后立即会意,连下数道王命开始准备

涂山智下令的时候,青玄山三宗撤出的神人境弟子也已做好准备,数十人开始念动口诀。

口诀低沉连续,不像蛟龙嘶吼响彻天地。念动时又有几人手持法器,开始踏动步伐。

大荒无邪退去得愈加焦急。

青玄山弟子做的是何事她有预感,却不知具体。此刻本方底牌尽出,若再有意外,妖族只能引颈受戮。

大荒无邪引着天淸子向外退去时,大荒烈仍旧不顾损伤,与他正面攻伐。几个回合后因损伤过多,无法维持妖形本体,重新化为人形从空中坠落。

大荒无邪见状,将他接在身上,调头向妖族阵营退去。

山门空地,数十位青玄山弟子口诀已念动完成,此时只剩一人站在最前方,双手持剑,剑指苍穹。

70. 穷寇亦追

“乾坤无极。”

剑指苍穹之后,最前方一人再出口诀。

“乾坤无极。”

前方那人念罢,后方数十人跟着重复念出。

不同之前低沉,此时众人齐声高喊声势浩大,虽然不能与大荒无邪之前的蛟龙嘶吼相比,也能令周围数十丈范围内的人妖听清。

“风云雷动。”念到此处,青玄山中灵气扰动,渐渐有了气势。

“九州风起,龙凤潜行。”

“涂先生,快快令儿郎们全部撤回。”

第三句口诀过后,大荒无邪隐隐听到龙吟凤鸣的声音。龙凤是妖族正统,混战之中的妖族修士听后,有修为低的妖物面相已经现出呆滞。

“三宗汇聚,道钟常鸣。”

青玄弟子喊过这句后,妖族阵营中响起阵阵钟鸣声。钟声醒神,此前呆滞的妖族修士渐渐醒过来。

“敕令,乾坤诛妖阵,起!”

话音刚刚落下,以阵法为中心,方圆数百丈内的天气灵气开始汇聚。之后化为巨大漩涡,倒卷着涌入人妖混战的地方。

进入人群之前,有无数灵气幻化的剑光从漩涡中飞出。剑光涌入众人与众妖中后不伤人命,只伤妖物。

妖修见状想要以术法抵挡,调灵以后发现异常。此前周围的灵气已被抽走,尚未来得及补充,妖修无法催动妖术。

无法抵挡,可以逃走。

青玄山门所在妖修阵脚大乱,不顾一切向妖族阵营逃去。

此时大势所驱,胜负已分。

妖修退去的同时,天淸子也离开,前去寻找广明子。

孙无恨等人虽不受阵法影响,见大势已去,也只能无奈逃走。逃走之前,他看向天承子。

妖族溃败之初,三宗主事就开始调遣弟子,吩咐追击适宜。

想将对方一网打尽不太可能,此次大荒无邪带来的不是妖族全部。但可以尽可能多的将其灭杀,削弱妖族实力。

距离上一次万妖围山仅仅过去十几年,妖族就已恢复至此,令三宗主事心惊。此次战胜多少有些侥幸,若任由妖族离去,数年以后此事还会发生。

孙无恨看过来时,天承子正在吩咐弟子追击适宜。察觉以后也看向孙无恨,两人眼神交错过去,脸色皆是冷漠。

“师侄,停下。”

孙无恨看过一眼,随即转身逃走。天承子回过眼神,叫住一旁将要离开的地魁子。

“师伯,何事?”

追击之时,上清一脉弟子由地魁子辖制。他刚刚要离去,听到天承子呼唤,忙止步转身。

“若有可能,不要为难孙无恨,让他走吧。”天承子开口吩咐。

“师伯,这是为何?”妖物攻山,地魁子也知一二。

今日的事情,即便不是孙无恨一人推动,他也必是其中一个主谋。匪众可以饶恕,匪首不能放纵。

“五劳观道统与你孙师叔血脉,只剩此人了。”天承子开口解释。说的既是事实,也是无奈妥协。

妖族逐渐退去,乾坤诛妖阵法已无用处。山门处得青玄山众位弟子想要撤去阵法,一同跟随同门前去追击妖修。

但是消阵术法施展后,灵气漩涡并没有消失。三脉主事觉察异常,急忙令众人散开。

众人向后退去的同时,周围刚刚有些补充的天地灵气,再次向漩涡中汇聚。不仅如此,整个青玄山山脉灵气开始躁动,数个灵气漩涡逐渐成型。

“可是师伯那里出现异常?”天铭子猜测。

引起如此范围的异象,至少需要地仙境修为。之前广明子与慧能已到别处争斗,天淸子抽身后也去了别处。

天铭子话音未落,数个漩涡汇聚成型。随后青玄山后山某处升起数丈光华,直指云霄。光华出现后灵气漩涡开始汇聚,汇聚之地正是光华出现的地方。

盏茶时间过后,一切归于平静。众人目睹如此天地异象后,皆是面面相觑。

灵气漩涡汇聚之时,大荒无邪正带着一众妖修向山外逃去。

青玄山脉灵气躁动也被她察觉,以为是青玄山三宗再次施诛妖术法,情急之下连续嘶吼,命令身后妖修不要聚在一起,四散奔逃。

在后方追击的三宗弟子见状,也分散开来分别追击。散开前各脉统领之人均有吩咐,两百里后立即回返,以防妖族还有埋伏。

青玄山出现异象的时候,广明子也曾看到。天淸子在此之前已与他相汇,二人联手后很快将慧能击败。

修为至仙人时多有保命手段,联手击败慧能容易,彻底将他留下并不简单。灵气漩涡成型时也抽空三人周围灵气,慧能趁机逃走。

“阵法竟有如此威能?”慧能逃走以后,广明子回到山门处,看着三宗主事发问。

乾坤诛妖阵法是入云剑自上界下来时携带的,后经他传给弟子演练,这是首次用来对付妖族。

广明子问过后,天云子上前详述过程。之前三人多有猜测,以为是广明子等三人斗法导致。

“若是由我等布下,再行启动,恐怕妖族再无恢复可能。”说到最后,天云子话语中有许多惋惜。

但他同样知道,此事没有可能。当年最开始的时候,此阵就是由鬼仙境修士演练。只是无论如何就是不能启动,这才退而求其次,选择神人境弟子。

“此阵若是由仙人布下,又会如何?若是由大罗金仙布下,又会如何?”广明子也有感叹。

山门处的战事已了,除了留下一些弟子打扫外,其余众人各自回归本宗。

之前灵气漩涡向后山汇聚时,经过的地方多有房屋。漩涡呼啸而过,未被妖族损毁的房屋被它损毁多处,需要及时修复。

申时过后,前去追击的三宗弟子陆续回返。众人身体疲惫,神情却很亢奋。

追击收获颇大,毙伤妖物无数,但大多是低阶妖修。诛妖阵启动以后,妖族高手大多被屠戮,并没有剩下多少。

青玄山中归于平静,其他地方开始有不平静。

战事过去几日后,某天夜里,建康城上空突然风起云涌。随后降下数道天雷,轰鸣声响彻云霄。

71. 背后之人

第二日天色刚刚放亮的时候,有百姓到郡守衙门报案。昨日夜间天雷击中城中天龙寺,此时寺中是焦土一片。

昨日夜间,郡守王元明也听到雷声,见人报案后连忙令属下带人前去查看。吩咐人的同时,他也将此事上报大理寺与鸿胪寺。

大理寺掌管重案,鸿胪寺掌管外事。天龙寺中的慧能大师佛法高超,是前几年由天竺至此的外邦人。

经过朝廷官员勘察,寺中众多僧人大多数已经在天雷雷击下毙命。只有寺中第一高僧慧能大师与寺中主持不知去向,生死不明。

天龙寺雷击一事过后不久,建康城中“逆臣不轨,天雷示警”的谣言开始四起。官府抓了许多人后不仅没有灭除谣言,反而险些激起民变。

形势愈演愈烈的时候,朝中众位臣工纷纷上表,请求皇帝焚表上达天听,以求晋国安宁。司马德宗无法推脱,只能应允。

此事波及颇多,祭祀、仪制、车马等等皆有涉及。继大理与鸿胪两寺之后,太常、光禄、太仆三寺也被调动。

天龙寺天雷事件,令朝廷最有权势的五部纷纷响应。“五寺天雷”令朝野震惊,一时之间消息也向周边散去。

但没有过去几日,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出。在祭祀当日,晋帝司马德宗身体突发病恙无法成行,只能托付宋公刘裕代为焚祭。

天子与王公的规格有诸多差异,但由于事发突然,重新准备已经来不及。朝中众臣纷纷劝说,为了晋国安宁,请宋公享天子待遇前往祭祀。

刘裕多次推脱以后都被众人拒绝,众臣又多次劝说。最后在“无可奈何”之下,勉强答应。

臣子享天子礼,仆人坐主人位,虽然之前已有“司马崩,刘宋兴”的民谣广为人知,但那时还有些遮掩。此时再无遮掩,晋国消亡之相已经显现。

建康城中天雷一事纷纷扬扬时,孙无恨已到司州界内。司州与魏国接壤,若再被追击可越过边境到北方躲避。

青玄山外,妖族四散奔逃的时候,孙无恨也与智通等人走散。分开是他有意为之,有些事他还要去做,不能再随智通回归建康。

逃跑的时候,他曾遇到过上清一脉高手。但是将要动手时,其中有一人指认孙无恨是被请来一起抗击妖族的同门。

有人提出质疑,但是指认他的那人身份很高,对质疑不予理睬。加上孙无恨身穿上清道统服饰,最后艰难脱险。

在司州住了几日,确信后面无人追踪后,他前往一处食肆坐下。不多时店中伙计端出麦饼和米粥等吃食,孙无恨将麦饼一一掰开,看到其中一块的正中嵌着一片麻布。

所求之物到手后他并没有立即离去,仍旧慢慢将桌上吃食吃完。民力维艰,粮食所得不易,他不想浪费。

麻布片上写有小字,按照指示又走了几个时辰后,前方已无道路。孙无恨依旧没有停下,径直向前走去。一阵氤氲显现过后,他失去了踪迹。

氤氲的另一面,是一处庭院。

他此前已经来过几次,此次前来轻车熟路,向某处房屋走去,进入后没有关闭房门。屋中只有一处地方可供人坐下,他进入后却没有坐在那里,而是站在一旁等候。

未过多久,又有一人进入屋中,来人进来后屋门自行关闭。此人带着假面,进入后直接坐下。

“为何会有差错?”双方沉默许久后,假面人先开口发问。

“事发突然,妖族、天龙寺僧人和我皆有过错。”孙无恨连忙回复。事情已有结局,纠结为何出错已无意义。他如此回复的本意,是要知道会有什么责罚。

“他许诺给你多少好处?”假面人揪住不放,他仍想知道之前计划为何会横生事端。

“嗯?”孙无恨未听明白,怔在那里。

“宋公府中有我的眼线。”假面人出口提醒。

晋国宋公是刘裕,围攻青玄山一事,差错出在司马问之身上。假面人提醒以后,孙无恨知晓此人已经知晓来龙去脉。

“刘公许诺,荣登大位以后会赠送诸多官爵和财物。”孙无恨知道隐瞒没有用处,斟酌过后如实告知。

此人修为和本事皆是高绝,所问之事皆已知晓。之所以发问,只是想让他自己说出。

“你一个人,要多个官爵何用?”假面人知晓大部分经过,但刘裕对孙无恨的许诺中,他对此处没想明白。

“父兄陨落当日我也在岸边,但不同于他二人,我后来被同门好友救下活了下来。”孙无恨开口解释,开口之后看向假面人。

隔着假面,可以看见此人眯眼听着。孙无恨停顿了片刻,他也没有催促。

“护送我逃出来的众人,途中大多被屠戮。这些人中许多已经婚嫁生子,逝去以后家中亲人衣食没有着落,乱世中需要背靠大树存活下去。”停顿以后,孙无恨继续解释。

“你倒是重情重义。”假面人语气有些缓和,他已知晓孙无恨为何要多生事端。

“不过,我交代你的事情如果都能办好,赐你一个仙位不是难事。你若成为仙人,大可令他们鸡犬升天,何必求助一个活不了多少时日的凡夫俗子。”虽然对孙无恨所说有些赞同,假面人对他舍本逐末的做法仍旧嗤之以鼻。

“不求能位列仙班,我如此尽力做事,只求你不忘答应我的事情。”假面人的数落,孙无恨并不在乎,只是强调他不要忘记承诺。

“此事既然已经答应,自然会为你办好。只是还有一事我不明了,你能否回答我?”孙无恨所提事情,假面人再次满口应允。应允之后,开口再问。

“前辈,何事?”孙无恨有求于人,语气愈加恭敬。

“为复活父兄,你甘愿受我调遣,以身犯险。为养活同门好友家人,你又违心接受逆臣许诺。而对可以成为仙人的机缘,并不看重。孙无恨,你何时能为自己活一次?”假面人缓缓说出。

72. 休养生息

“不劳前辈费心,对于自身的机缘,晚辈自有分寸。”假面人问过以后,孙无恨再次怔在那里,不知如何回复,隔了一会儿才开口回应。

“好吧。”

假面人摆出无可奈何的手势,“此次机会失去,青玄山一事只能再作计较。你先离去吧,之后若有吩咐,我自会找人寻你。”

“前辈,这次在青玄山中,我见到了地府的鬼差。”假面人下了逐客令,孙无恨就须离去,离去前将心中心思讲了出来。

“何人,何事?”假面人不解。

“此人是转轮王座下的主薄,他认出我是谁后,告知先父正在他手下任职。”孙无恨全盘说出,没有隐瞒。

“我知晓你的担忧”假面人听后点了点头,“鬼差还阳需要天官首肯,也需十殿阎罗同意。天官听我调遣,转轮王与我有些交情,此事尚在掌控之中。”

孙无恨听后不再有疑问,行礼的时候一躬到底,随即面朝此人向后退去。

“走吧。我若想杀你,不用在背后动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青玄山千余年底蕴,也非死虫可比。此事不全是你的过错,以后不要再无端生出是非即可。”

心中伎俩被人看破,孙无恨感到窘迫,随即转过身去迅速离开。一阵氤氲过后,他出现在进来之前的地方。

“是啊,何时能为自己活一次。”出来后他喃喃地说了一句,随后走向远方,消失踪迹。

俗世纷纷扰扰的时候,青玄山中平静如初。但平静不是安静,常有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山峰之间回荡不绝。

当日灵气漩涡将一些房屋损毁,众妖退去以后,山门内的工匠杂役连日劳作,异常忙碌。

杂役忙碌的时候,三脉主事也没有闲着。

护山大阵被攻破以后,阵基大多随之损毁,需要重新布置。此事工匠们做不得,非天铭子三人出手不可。

当日灵气漩涡汇聚处在后山天元秘境附近,因此在三脉主事各回宗门时,天承子牵挂司马问之,没有直接回上清峰,随师伯广明子去了天元秘境。

查看后秘境之外并无异常,司马问之正在恢复中,也无异常。

又过了几日,天承子与两位师兄修复阵基以后,再次来到天元秘境。一番探查过后,知晓司马问之近几日情势愈加好转。

有喜悦事情,也有沮丧事情。今日见到师弟天淸子时,他想到一件事。

青玄山祖庭虽然可以有仙人永驻,但只能有一位。如今师伯和师弟二人皆为地仙修为,虽可共存一些时日,但终究有一人要离去。

“我已无望在下界窥探天仙境界。”见天承子似乎有心事,广明子开口,说的事情正是他心中忧虑。

“还有多少时日?”天承子明白师伯的话意味着什么,听后开口询问。

“左右不过数日,多几日少几日没有区别。天官何时降下,我何时就会离去。”广明子已做好离去准备,说话时颇为洒脱。

“昨日天云子师兄来过此处求见,师伯没有见他?”此事是天承子与秘境外的守卫寒暄时无意间获知,多次进出秘境,外层守卫已不像最初时那样不近人情。

“无非是来询问你方才问的事情,若是见了又要听一些哀求,徒增烦恼罢了。”天云子为何事求见,广明子已有考量。昨日不愿见他,是不想在宗门利益与私人情感之间抉择。

广明子的心意,天承子方才已经知晓。此时见师伯如此解释,明白他已下了决心,不会再有改变。

“宗门内这几日如何?”解释过后,广明子开口发问。虽已决定离去,但此时他仍是青玄山祖师。即便不通私情,心中也会有一些牵挂。

“三宗内多有损伤,好在山门大阵给了许多助力,弟子陨落较少,大多只是伤到筋骨。”妖族退去后,天承子即刻令人汇总门内损伤情况,太清与玉清两脉也有类似汇总。三脉主事互通消息,皆以知晓。

广明子听后,心中一松。

损伤在所难免,只要未伤到根基,日后可以迅速恢复。此事并非一无是处,生死之战对磨炼弟子心性和悟性,皆有莫大的好处。

“妖族如何?”彼消此长才能处于优势,有了优势才可以压制对方。广明子随后开口再问,他也在乎妖族境况如何。

“此次大荒无邪所带妖族高手,在混战之中损失大部。战败被追杀时,寻常妖物又被我等屠戮许多。”妖族伤亡,三宗并未做详细统计。因为不知详情,天承子的回复有些含糊。

“但弟子觉得,妖族并未伤到根基。师伯前往上界之日临近,应好生休养等候召唤。”回复以后天承子再次开口,话中有劝告也有提醒。

“你担心我离去以前,会去找妖族晦气?”天承子话意虽然委婉,广明子却听得明白。

天承子默不作声,认可了他的猜测。

“我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青玄山千五百年,历次劫难皆是因为内忧外患。内忧是本,外患是末,我不做此事,你们也不要做舍本逐末之事,可听得明白?”

见天承子默认,广明子开口告诫。告诫同时也表明自己态度,他不会做天承子担忧的那件事。

“弟子谨记。大战刚过,应当以休养生息为主。”天承子听后,心中也松一口气。

“天云子修为有余,气量不足。之后遇事,看我颜面不要与其置气。”广明子开口吩咐。

虽然未见天云子,但他师父终究是自己师兄,仙人并非断绝情欲,广明子还是念着香火情分。

“弟子谨记。”天承子连忙回应。

相似的话,广明子已与他说过多次。若非天云子气量不足,青玄山新晋仙人不会是上清一脉的天淸子。

“师伯,地灵如何了?”几件事情尘埃落定以后,天承子再次询问。虽然已经查探过,他仍旧向广明子问及司马问之情势。

“因祸得福。”广明子的回应有些感慨。

天承子没有再问什么,不多时从秘境之中走出,回到上清峰。

“师兄,如何?”

见他回来,天淸子上前询问。之前他曾有建议,趁妖族元气大伤之际,由他带人前去妖族本营断绝后患。

“师伯不日即将离去,此时休养生息为主,不要再生事端。”

73. 地灵变化

火,司马问之看到无穷无尽的火,像是有人将天地引燃,令乾坤为之变色。

水,他又看到无穷无尽的水,像是有人将这方天地投掷于江河。

火的世界里,水的乾坤中,都有巨人在行进。火焰覆盖着巨人,是流动的熔岩。水球组成了巨人,是行走的水幕。

不多时,巨人相遇。

而后水火不容,互相交缠翻滚。

漫天雾气,伴随着嘶嘶声飘向天际。无数由水火形成的巨人,倒下又站起。

“好!”司马问之虽然置身事外,仍旧看得心绪激荡。身处旷世之战中,他不由得喊出了声。

争斗中的巨人双方,在听到声音后渐渐停下。随后见到不远处站立的司马问之,同时向他冲了过来。

无法战胜,周围也无处可以躲藏。情急之下,司马问之只能向远处跑去,但想要动身的时候发觉双腿不听使唤。

巨人愈来愈近,他能感受到炙热与阴冷两股气息,争先恐后地想要进入他的身体。

“啊!”水火进入身体的时候,司马问之忍受不住内心恐惧,猛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广明子正在一旁谋划以后的事情,听到声响后走了过来,见他睁开双眼,便开口问他。

广明子问话的时候,司马问之大口地喘着粗气。梦中感觉异常真实,像是真的快要陨落。只是不知在梦里陨落后,现实中的他会如何。

“老…,师祖,小子感觉好了许多。”稍稍平静以后,司马问之开口回应。开口后发觉有口误,连忙改了称呼。

“你若愿意,叫老丈或是师祖皆可随你,不用拘泥于某一个。”司马问之口误异常明显,虽然立即改正并加以遮掩,还是被广明子听清楚。他随即开口提醒,言语中并没有责备。

“师祖,我睡了多久?”司马问之听后心中一暖,开口回应。开口之前,他仍决定以师祖称呼。

“不多,只有月余。”听到称呼,广明子心中有一点失望。

“对了,师祖。上清客堂中,晋国来人有异常!”司马问之突然想起此前的事情,没有理会广明子的语气,连忙开口示警。

“无妨,无妨,那些人打伤你后自觉理亏,天亮以后就找到你天承子师伯负荆请罪。请罪以后不久,就跪爬着下山去了。”广明子听到提醒后开口宽慰。

理由之前已经想好,虽瞒不了多久,但现在抚平眼前人的心绪已经足够。

“如此甚好。”

果然,司马问之听后,神情中不再有担忧。只是听到那些人是跪爬下山时,心中也多有不忍。

但是随后心中不忍一闪而逝。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想到那些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忍变成了快意恩仇。

“将手伸过来,让我看看。”见眼前人再无心事,广明子开口吩咐,想要查探他恢复的情势。

司马问之听后将右手伸了过去,未到中途觉察到错了。随即收回右手,又快速将左手伸出。此事他之前已错过一次,广明子曾为他纠正。

以指搭脉,广明子延出灵气查探他体内详情。随着查看眉头渐渐皱起,直至拧成一团。

“师祖,如何?”司马问之见状,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不好。”广明子说话时摇了摇头,随后说的话更让他的心沉入谷底。

“之前损伤过于严重,这些时日虽多有恢复,但大多是救你性命。日后若是不能勤奋修行,你的修为恐怕不会再有大的提升。”

“可是师祖,为何此时我觉得灵台清爽,气血更胜之前?”司马问之听后立即反问。

广明子说的与他的感觉大相径庭,他恐怕探查有误,连忙开口确认。

“感觉很好,不代表实质如何。遇事不要只看表象,要看内里。我已查看过,你先天不足又遭重创,以后时日里要勤勉修行。”广明子回应,仍旧坚持此前的看法。

司马问之听后,有些失落。

自进入青玄山后,他的修行路途颇为坎坷。之所以能够一路过来,皆源自他内心执着。

但执着弥补不了天分。

虽然在万人看来,他只用月余就由初门跨入道人修为,堪为天才。但他自己知晓,这是因为受天承子药丹助力很多。

本想一鼓作气,却遇当头一棒。本想一鸣惊人,却又被掐住喉咙,由不得他不失落。

司马问之黯然失落的时候,广明子心有愧疚。

数日之前那晚,司马问之为了求生连续吞下两颗补气药丹。虽然给了他一战之力,筋脉却不能承受,大部分被灵气撑破。

天元池中孕养数日,此时他损毁脉络已尽数恢复。且脉络恢复时并非是收缩愈合。而是快速生成新的筋脉,将破损之处连接弥合。

因此,与之前相比,此时脉络更为粗壮,也可承受更多灵气。日后修行时,能够调动的灵气也会更多。

广明子之所以愧疚,是因他并未告知这些实情。司马问之感觉没有差错,此时他气血充足,比之前好上许多。

为何不愿告知,也有缘由,大多是对以后的考量。

地仙修为虽不能预知未来,但他已有预感,自己离去之日已到眼前。不出三五日,青玄山上就会降下接引天官。

方才那番言论,广明子寄希望于能够激起司马问之危机感觉。他所做一切皆是外力,若司马问之不图奋进,一切都会成为过往云烟。

“虽有不足,但根基已经补全。日后多加勤奋,定会有所成就。”终究是不忍看他落寞,广明子开口劝慰,说的话既是劝慰又是提醒。

司马问之不同于凌霜,虽有广明子劝慰,仍旧心事重重。若是换做凌霜,转身之间愁容已换成笑颜。

“再在此处停留两日,两日后你可以回到自己居所。”广明子不再劝慰,开始做后面的安排,他要在接引天官到来前将司马问之遣回。

天元秘境与天元池,终究还是青玄山门共同所有。他在此处时,对于司马问之长期停留在此一事,即便有人置喙也不会明言。他离去之后,不能承诺会是什么情景。

74. 接引天官

未等到两日,隔日的白天,司马问之就要辞别回上清宗去。

提出请求以后,广明子没有意外,当即应允。

将要离去的时候,广明子又将他叫住。司马问之以为他反悔了,结果被告知须在秘境之中等候,过了酉时他才可离去。

司马问之在天元秘境之中待了月余,中间不曾照过日光。此时外面已是初春,日光虽不强烈,他乍一出去也不能承受。定在酉时过后,是因日落在酉时一刻。

酉时将过,司马问之起身向外走去。快要到内门守卫那里时,又被广明子叫住。

“前些时日,三宗修士居所因故多有损毁。若你的住处已被他人借用,可以直接去找天承子,为你再寻一个住处。”

司马问之居所在下峰一事,广明子也知晓。青玄山三宗三峰,上峰灵气皆比下峰浓郁。广明子的本意,是想让他以此为缘由,去向天承子求一处好的修行居所。

数日间都未在山中行走,自天元秘境走出来后,司马问之顿时觉得心旷神怡。只是此时已至夜间,他的视线受阻,不知数日过去后山中情景有无变化。

夜间视物不畅,其余感官大多不受影响。觉察有些异样之后,司马问之调动周围灵气自体内运转。沿脉络运行一周过后,发现异样出在哪里。

天元秘境在青玄后山上峰,是山中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方。但他此时调灵后,能感知的灵气浓度,只比在自己居所处略浓一些。

再向前走,再向下行,灵气浓度愈加稀薄,直至距离他居所不远处时,能感触的灵气只有平日一成。此时此刻,他已明白广明子方才的用心。

再向前行,自己居所内已有烛光。果然又如广明子说的那样,他的住处已被人占用。

借用之人的身影借着烛光映在窗上,显出高大瘦削的身形。窗纸并不透明,无法得知此人身份。

但司马问之没有意愿前往上峰去找天承子。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在意的并不是求人,而是求人过后,宗门内或明或暗的非议。

好在并非没有去处,高将军居所虽不在附近,相距也并不太远。司马问之转身想要离去,前往他那里。

“何人?”

刚刚抉择的时候,司马问之一直在原地徘徊,被屋中那人听到。转身的时候那人察觉他要离开,急忙开口发问。

听到问话声音,司马问之停下脚步。声音他很熟悉,但无法确定是谁。

屋中人未听到回声,也未听见屋外人继续离去的脚步声音。一阵窸窸窣窣过后,他打开屋门向外查看。

“殿下!”

只看一眼,屋中那人就失声喊出,随后快速向司马问之冲来。冲下台阶时不慎绊倒,疾行变为连滚带爬。

屋中人开门后喊出声时,司马问之终于听出此人是高将军。他不再离去,而是迎着高将军快步走了过去。

“殿下,果真是你?”二人相遇,高将军抓着司马问之衣襟,连连发问。

“高伯,是我,是我。”司马问之连连答复。

“才几日不见,为何会成这副模样?”答复过后,他也连连发问。

方才窗上所映身影正是高将军,之所以瘦削,是因此时他已极度消瘦。不仅消瘦,神情十分憔悴,除此以外话音也已嘶哑。

司马问之询问的时候,高将军仍旧未从狂喜之中恢复。见他发问后想要回答,却只能发出呜呜声响。

司马问之见状,只能先将他扶起。

瘦削身体并不沉重,司马问之未用灵力,搀着他向居所内走去。

不多时,高将军心绪平复,平复以后开始讲述过往事情。

当日妖族退去后,高将军便随着众人回到了上清峰下峰。回来后不久,陆续有人被宗门长辈唤走。

人妖混战中,除却陨落之人,还有多人受伤。岐黄阁中人手不够,低阶弟子几乎没有损伤,有多人被叫去协助。

高将军没有师承,也无师长。但其他弟子忙碌的时候他也在忙碌,是为了寻找司马问之。

之前有相识的熟人告知,司马问之几日后就会返回住处,但他找了几日又等了几日,仍旧不见踪影。

山门处人妖大战一事,已渐渐在低阶弟子中间传开。高将军担忧那人的说辞只是为了骗他,更担忧司马问之已遭不幸。

寻找不得,多方打听。随后高将军动用一切关系,打探司马问之下落。宗门弟子大战后多在恢复,没有余力帮他。有知道零星消息的好友也说不明白,反而更令他生出疑虑。

不知从何时起,高将军认定司马问之已经陨落。但随即又推翻自己的论断,坚信他还活着。两个相反念头在脑中纠缠,时刻折磨着他。

司马问之回返的时候,他已有多日不曾进食,也已有几日不曾好好睡过,嘴里一直念叨着一句话,大晋亡矣,我是罪臣。

分别数日,主仆再次相见。二人皆有各自境遇,千言万语细细说着。

在司马问之与高将军交谈的晚些时候,青玄山门三宗主事几乎同时接到召唤,令其连夜前往天元秘境。

听到召唤以后,天云子反应最为激烈,此前数日他曾多次求见广明子,皆被拒绝。

亥时将过的时候,三人陆续走进秘境。广明子与三人吩咐许久,直至第二日卯时将过,三人同时走出,随后各回各宗。

昨夜高将军讲述过后,司马问之已大体知晓自己昏迷以后,青玄山中发生了什么。辰时二刻刚刚用完朝食,他便直奔天元秘境,求见师祖广明子。

之前秘境中,广明子未对他言明宗门事情,且对有些事情做了刻意隐瞒。此时求见,是想要验证心中一些猜测。

刚刚到最外层守卫时被拦住去路,他询问过后,被告知祖师有过吩咐,今日不见任何人。

司马问之有些失落,不过来日方长,此事并不急于此刻。他随即转身,向着来路走去。

还未走出去几步,他突然察觉周围灵气涌动。涌动源头在上方,他随即抬头看去。

青玄山上空风云突变,渐有异像。不多时,在灵气涌动的源头降下片片彩云。

“青玄山道人广明子何在?”

75. 仙陨之殇

“青玄山道人广明子何在?”

片片彩云降下以后,有一架三龙车驾跟随着现身。车驾上有接引天官,正对着青玄山门高声询问。

“福生无量天尊,劳烦仙官。”

天官话音刚落,广明子身穿大黄高功道袍,从天元秘境之中走出。

道袍数年以前已经做好,本应那时就该用到。但因师兄广平子一事,被压后到今日。

接引天官听后没有开口回应,直接伸出手指指向广明子。随后一缕残魂自广明子身上延出,落到他的手中。

验明正身无误,接引天官开始宣读玉皇诏书。接引地仙所用诏书很是简短,对飞升之人只作大概描述。

诏书宣读完毕,广明子即将离去。此时才有青玄山弟子,在三脉主事带领下向着天元秘境处走来。

昨夜广明子曾提及过此事,天承子三人没有料到会来的如此迅速,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因此众人前来得很是仓促。

到了近前,天承子与天铭子情绪如常,天云子却悲怆痛哭。昨夜他也曾这样,苦求广明子留下,但是未起效用。

“好了。飞升上界本是喜事,为何哭哭啼啼。若是不舍就勤加修行,日后同朝为仙,岂不是美谈?”天官急于回上界复命,见此情景后开口催促。

广明子也不想耽搁,没有理会众人反应,即刻凌空飞渡登上三龙车驾,随后同接引天官一同离去。只留下了青玄山上怅然若失的天云子,以及怅然若失的司马问之。

三龙车驾异常迅猛,数息之间已至数百里外的万丈高空。广明子自车驾之上向四周查看,只有缭绕云雾和直射的日光。

“仙官,我们要到何处去?”查看过后他发现异常,天官所去方位是一直向北。

天庭所在是在这方天地的东向,此时辰时未过,三龙车驾应当迎着初升旭日飞行。

“到了那处以后,你自然就会知晓。”接引天官没有正面回应,回话很是含糊。

再向前行一会儿后,广明子愈加察觉异常。

天下道人皆有归属,在何处修行就会在何处飞升。车驾此时已过极北蛮荒,出了神州边境。无论此去何处都是异地,他不能在那里飞升上界。

“仙官,是否是出了差错?”想到这里,广明子连忙再问。

被问以后,接引天官已不回复。广明子心中焦急,伸出手将他拉向自己。天官没有抗拒,受力之后转身面向广明子。

“你是何人?”接引天官转身后,广明子开口喝问。此人面相虽然没有改变,但是双眼已成血红。

开口的同时,广明子提气防备。灵气还未运转周身,对面天官已有动作,快速出手按住他的头颅。

天灵被制,广明子顿时觉得浑浑噩噩。生死存亡之际,他依靠本能运转灵气到手掌后向外推去。

接引天官抽手挡住,广明子随即恢复自由。

此事是陷阱,广明子心中想到时不再怀疑。脱身以后跳出车驾,随即施展正法缩地成寸,向来路瞬移回返。

“雕虫小技。”

接引天官见后没有在后面追赶,自手掌中出现一团光华,抛出后迅速向广明子靠近。

广明子正处于两次施展术法的空隙,一时之间灵力不继。避无可避以后被那团光华兜头罩住,随即感觉万蚁钻身,再次变得浑浑噩噩。

不知罩住自己的光华是何物,他只能调运灵气,充斥全身与其抗衡。高空中灵气稀薄,没有多少灵气可供调用。无奈之下广明子心中发狠,瞬间引燃丹田,将其中剩余灵气尽数释放。

此举很有效用,广明子很快脱身。但是脱身时他已几乎没有意识,只是凭借本能向心中想到的地方飞驰。

“不曾想遇到一个狠厉的角色,只是可惜了三魂七魄,让他逃走了幽精。”车驾上的接引天官见广明子逃脱,仍旧没有去追赶。随后伸手接住飞回的光华,将其困住的两魂七魄收走。

三魂七魄,只剩幽精,广明子失去意识,向着青玄山回返。丹田释放的灵气虽然可令他脱身,弊端也开始显现。未至山门时他周身已如水肿,灵气在脉络之中游走时可见青筋。

失去主魂胎光约束,又没有主魄伏矢示警。长途跋涉至青玄山上空时,广明子再也无法支撑,灵气撑破肉体后瞬间向外宣泄。

元熙二年初春,有陨星从极北蛮荒处自天外而来。当时虽是白日,但陨星燃烧所发焰火,九州百姓中有多人看到。

陨星飞至益州蜀郡上空时,突发剧烈爆炸。炸裂声音传出很远,数十里外都可听到。

陨星事件数日之后,益州官府呈递的文书传至朝廷。文书中言明一事,蜀郡郡守已找到陨星残体下落,且在陨星之上发现“宋国昌隆”字样。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朝中上表,言说陨星事件是天象示警。宋公若再不就位,九州就会大乱,届时会民不聊生。

宋公刘裕推脱自己才疏德浅,拒之不受。随后官员再次上表,往来文书反复拉扯,虽然最终没有令刘裕接受,但也为此事定下基调。

“宋国昌隆”一事,是他人授意做的。蜀郡郡守确实上山寻过,不过是一无所获,失望而归。

陨星实际是广明子,灵气撑破肉身瞬时宣泄,引发了灵爆。他未能撑到最后,最终化为虚无。

广明子陨落时,青玄山上众人还未离去。

但灵爆来的异常迅猛,秘境周围众人也不知发生何事,只有上清峰中的天淸子有些察觉。但也仅仅是一种模糊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当日夜间,司马问之修行的时候,发觉周围灵气愈来愈浓。正在怀疑时,外面响起欢呼声音。

打开屋门查看,周围有宗门弟子正在欢呼,缘由也是感受到山中灵气恢复。数日前那场大战过后,山中灵气愈加稀薄,众人恢复异常缓慢。此时开始缓慢恢复,众人喜不自胜。

随着山中灵气恢复,空中开始降下雨珠。雨下的并不大,雷声却轰隆隆响个不停。

声声入耳,像是哀鸣。

76. 三宗抉择

众人聚在一起欢呼的时候,上清殿中,主事天承子及一众堂阁主事、宗门长老正聚在一起议事。广明子离去前夜,向三脉主事交代了许多事情。

有些事情,天承子可以一人决断。有些事情,关系上清一脉未来,需要共同商议。

广明子身居高位,没有交代琐事。嘱托天承子几人的事情,大多关乎青玄山道统的延续。

除却可以一人决断的事情,剩余大事只剩三件。上清殿中,天承子唤来众人,想要商议的也是这三件事情。

“广明子师伯离去前曾有嘱托,山门重启之前,那些遣到俗世宗门之中的弟子,以后择机一一召回。”天承子开口说出第一件事。

开口过后,殿内众人无人反对。

此前遣去俗世的人,许多是天资聪颖的道人修为弟子。大战过后正是用人之际,广明子吩咐此事是形势所迫,也是大势所趋。

虽没有反对,却有争议。

争议来自两处,一是如何“择机”,二是一一召回时,孰先孰后。

宗门利益,不容私情。

有争议后,众人中的地魁子没有发声。派遣出去的弟子中,有他的再传弟子黄凌。

若是开口主动延后归期,违逆他的本意。若是开口要求提前回来,又会遭受他人非议。

同地魁子一样,众人中还有主事或长老弟子被遣去俗世宗门。他不发声,别人也保持沉默。

因为这个缘故,提出建言的皆是没有相关利害,且无徇私情之人。多番谈论过后有了决断,依据俗世宗门远近与势力大小,定出召回顺序。凌霜回返的日期,在入秋以后。

“山门重启过后,原定招纳新入门弟子一事暂且作罢,日后再议。”第一件事情了却以后,等到众人安静,天承子开口说出第二件事。

不同于讲出第一件事后的场景,天承子话音刚落,众人立即有了反应。不解之声接连响起,虽是广明子法旨,也有人明言反对。

此时场景,已在天承子预料之中。

师伯广明子与三人提出此事时,他们反应也如殿中众人,虽然没有直言反对,也多有疑惑不解。

因此在众人反应的时候,天承子没有发声制止,而是细细听着,看众人不解与反对缘由是什么。

地魁子乍一听到,本能的想要抗拒。山门重启后会招收“明”字弟子,这在之前殿议时已反复讨论。既定事情被推翻,前番努力皆成东流之水。

但他刚刚要开口表明立场时,看见天承子反应,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后静默,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殿中众人也看到天承子反应,不满情绪宣泄过后,喧哗声音渐渐落了下去。

“俗世之中,皇权正在新旧交替。此时此刻,不宜对其有所刺激。”喧哗退去后,天承子开口。告知众人的话语,是广明子当时讲给三宗主事的原话。

天承子说完,殿中有部分人若有所思。但仍有些人不解,有些茫然。不多时,若有所思之人大体明白,向茫然的同门好友耳语。

众人不解与反对缘由,集中在宗门需要补充实力。补充实力有两种方法,提升现有人的修为,或是增加修士数量。

青玄山封闭山门期间,仍有行走弟子关注俗世事情。俗世之中,此时正处于司马氏衰落,刘氏兴盛的转折期。

宋公刘裕此时异常敏感,若是境内道家宗门再大张旗鼓扩充势力,必会触其逆鳞。

天承子三人也曾质疑,宋公并非真龙下凡,只有俗世蟒气,不会长久。既然并非真龙天子,青玄山有何惧之?

“真龙不出,狂蟒治世。不在乎是真龙之气还是蟒气,拔得头筹者,就会有气运加身,就是天子。”广明子的点播,令三人消了质疑。

青玄山门虽是仙家道统,但下界仍是皇权为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青玄山三位祖师回归上界前也曾降下法旨,令三宗不得违逆皇权,要受俗世人皇节制。

不多时,愈来愈多的人明白其中缘故,不再反对。

不再反对的缘由,还有一点。

数年内,妖族无法卷土重来,此事并非十分急迫。天承子也只是说此事暂且搁置,日后再议。言语之中,此事并非完全禁止。

实则也不可能永久禁止。如若那样,不用再有劫难,数十年后,青玄山门道统就会断绝。

虽有争论与坎坷,前两件事的处置还算顺利。但天承子讲出第三件事后,上清殿中立即喧嚣,很久没有停止。

“待遣出去的弟子全部回返之后,山门内会有两宗迁出青玄山,去往俗世中另立祖庭。”

数年之间,妖族两次攻上山门。虽然都没有得逞,但青玄山三宗皆是十分被动,险象环生。

被动缘由,大多是发生变故后没有外援,令妖族没有后顾之忧,无需提防,可以尽全力攻上山门。

因此,在大战过后,广明子思索良久,定下拆分三宗决策。太清、玉清、上清三脉分处三地,互为援助。且各自分开后,三宗总体实力会比聚在一处扩充许多。

凡事皆有利弊,此事也是如此。分处三地虽然可以互为驰援,但也可能被外敌逐个击破。

所失与所得之间相互权衡,难以取舍。因此对于此事,广明子虽然作了要求,却并未要求坚定执行。

昨日天元秘境走出后,天承子三人曾有简短交流,焦点也在此处。交流并无定论,皆说需要殿议后再作抉择。

虽有反对,但一处拆分三处一事,并非上清一脉可以决断。无论上清门人同意与否,还需视另外二宗决定。

但上清一脉迁出与否,可由上清门人决定。青玄山上灵气浓郁多有灵草,又有天元秘境,由哪一脉留守此处,必定会是争夺焦点。

戌时过后,上清殿中还在争论。不仅如此,太清宗太清殿、玉清宗玉清殿中,同样烛火通明。

子时之后,青玄山归于平静。

三宗大殿之中,门人逐渐散去。随后太清与玉清二宗中,皆有弟子走出青玄山,向东方快速奔去。

77. 三总抉择(续)

隔日清晨,用过朝食以后,司马问之前往高将军居所探望。经过近两日的恢复,他虽然还是瘦削,但精神大有改观。

“公子,前些日你去了何处?”

见司马问之到来,请他落座后高将军择机询问。此事之前他已问过一次,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是被本宗长辈叫去检验平日修行,恰好躲过一劫。”这次被问后司马问之不再回避,开口正面回复。回复的话语已斟酌多次,他知道高将军秉性,若无收获还会再问。

既然是长辈,上清一脉中只有天承子等少数人选。高将军熟识之人皆是低阶弟子与杂役,司马问之这样说,他也无法前去验证。

“如此甚好。”果然,高将军听后不再追问。

三人成虎,等待司马问之的数日中,大战当日越来越多的详情传入高将军耳中,甚至有一些是以讹传讹。听到这样的回复以后,他心中变得安定。

此后二人说了一些话语,辰时将过时司马问之赶往后山。

几日前在天元秘境中,师祖广明子曾数次告知他要勤加修行。先天已经不足,若后天再不努力,恐怕不会有多大成就。

在后山选取一处适宜地方,司马问之坐定以后调动灵气。刚刚运转就觉得异常,于是停止手中动作。

随即再试,又再次停下。

直到第三次过后,他才断定异常事情并非偶然。与此前相比,此时调息过后,脉络中能够感受的灵气多了许多。

惊喜之下,司马问之调灵送至丹田,开始催发内丹。

未过多久,刚刚的大喜变为失望。虽然送至丹田的灵气大增,但内丹反应与此前没有不同。

即便如此,脉络中能够容纳灵气的增多,也会为他带来裨益。

脉络中承载的灵气,可以直接用来使用。道人境至神人境时,需要打通周身数十处大穴。能够调动的灵气增多,需要耗费的工夫相应会有减少。

之后几日,除却看望高将军以外,其余大部分时间里,司马问之遵从广明子嘱咐,皆在修行。

除了修为,其余修行技艺他也多有研习。岐黄、占卜等尚且还好,只是术法与符录两项,再没有人为他演示,研习时多有疑惑。

十余日后,青玄后山,司马问之运灵冲击的穴位还没有松动,但司丹田中的内丹有了反应。不再是之前羸弱暗淡,开始变得凝实。

司马问之修行略有收获的时候,太清宗太清殿中,三脉主事与一些门人正襟危坐,要定一些抉择。

对于广明子飞升前嘱咐的事情,经过商讨,上清一脉在十余日前已有结果。

前两件已经定下,只有最后一事没有明确论断,需看另外两宗答复再做反应。

“待俗世弟子回归山门之后,太清一脉会迁出青玄山门,前往俗世中再立太清祖庭。”太清宗对前两件事也没有多大异议,天铭子开口对最后一事表明态度。

“玉清一脉,也是如此。”天铭子过后天云子开口,与太清一脉相似。

二人的答复出乎天承子意料。

原本准备在分与不分,谁去谁留事情上要有一番商讨。他们二人表明态度后,上清一脉已无选择,也无需再抉择。

“不知二位师兄要迁至何处?”天承子听后,脸上不露声色,开口问道。

“距离此处不远,汶山郡青城山中。”天云子率先回复。

“距离此处也不远,太清一脉前往繁县龙门山中。”天铭子也无隐瞒,据实告知。

汶山郡青城山在青玄山的西向,繁县龙门山在青玄山西北方。两地相距此处都只有数百里,从高处望去,三地呈犄角之势互为守卫。

天承子听后,心中稍稍安定。

师伯广明子的嘱托,本意是三宗分而不离,互为驰援。若是离得太远,一处被围时,等不到驰援就会陷落。

“青城与龙门二山,皆已出青玄山属地。”天铭子说完之后,天承子开口提醒。

与青玄山险峻高绝,罕有人迹不同,青城山与龙门山虽然挺拔,但此二山上面与周围地域多有人烟。若要占据这样的地方,需要有官衙准许或默认。

“几日前晋国皇帝已经下旨,预计再过几日,汶山郡郡守就会接到旨意。”天承子的提醒,天云子会意,随后开口回应。

天云子说完后,天承子看向天铭子。天铭子没有作声,只是点了点头,权当回应,他的回应再次与玉清一脉相同。

大事皆已定下,内里的末节小事仍需要商议。

何时迁走,日后如何联系,这些需要制定规则。青玄山中天精地华,天元秘境如何处置,也需要立下规矩。太清殿中,众人商议至申时将过,达成一致后陆续散去。

酉时一刻,天色即将变暗的时候,玄礼在天承子居所中垂首站立。主事师祖令他打探的消息有了结果,他没有耽搁,立即前来告知。

“是否如我所料?”没等玄礼开口,天承子率先发问。

“问过山门处的守卫,十余日前另外二宗的确曾先后遣人下山。再次询问后得知,他们皆是去了东向。”玄礼将打探的消息如实告知。

“那就是了。如此短的时间,就下了这样的决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对于这样的答复,天承子已有预料。确认后他一边点燃烛火,一边开口喃喃自问。

天承子询问玄礼的同时,太清一脉主事居所内,天铭子也在与他的再传弟子玄意交谈。

“对方可曾开出条件?”天铭子直接开口发问。

天承子的提醒并非无用,青城与龙门二山皆是王土,晋国朝廷的旨意也并非毫无目的。几日前去往晋国的弟子发回的消息中,只有朝廷已经允许的答复,并没有说明对方条件,说是以后再定。

“不与宋公为敌,防范羌国东北。”玄意开口告知。

“师祖,若答应宋公后,我们是否是助纣为虐?”告知以后,玄意反问。

“谈不上助纣为虐。司马氏与刘氏,哪一个都不是正统。即便答应,我们最多只是与狼共舞。”玄意的话语,天铭子没有赞同。

“如此看来,玉清一脉那里也应与我们相似,是防范羌国东侵。刘裕此举,到底有何打算?”天铭子也开始喃喃自问。

78. 吉凶难料

自问一事,他人无法答复。玄礼走后,天承子没有去歇息。开始整理自己知晓的消息,想要从中找到答复。

思索推断许久,脑中有数个结论,又一一被他自己否决。

天承子思索的时候,天云子也刚刚遣走玄意。

白日里三宗殿议过后,三宗主事都小心翼翼地听取各方消息,为以后做着打算。身在高位不容出错,若是错了一步,宗门就可能会有大的麻烦。

与天承子和天铭子思索推断不同,等到弟子走后,天云子直接取出算子,对三清祖庭一分为三一事进行占卜。

不占亡人,不算己身,天云子是玉清主事,可以左右宗门命运,因此他占卜的不是玉清一脉,是太清宗与上清宗。

起子、掷卜、解卦,天云子面露笑意。

再起,再掷、再解,脸上笑意变为凝重。

天云子起子以后不久,天承子思虑许久后没有结论,变得毫无头绪。于是他也取出算子,要做与天云子同样的事情。不仅天承子,这一幕在天铭子那里也在上演。

起子、掷卜、解卦。

再起,再掷、再解。

同样的动作,得到的结果却不相同。

天铭子反应与天云子相似,神色由笑意变为凝重。天承子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有中断。

未过多久,三人居所中的烛光先后消失,青玄山中的一切再次归于黑暗沉寂。

既然决断已经定下,迁出青玄山一事就要执行下去。三宗殿议过后没有几日,太清与玉清二宗就有了动作。

山门之处,每日都可见到太清与玉清弟子进出。青城山与龙门山的情势,二宗之前只是仓促打探过。既然已决定迁去那里,就要再细细查看,先在那里做一些准备。

如天云子的那样,在三宗殿议后不久,汶山郡与繁县地方官员就接到了朝廷旨意。不过不是皇帝圣旨,是加急官文。

若是圣旨,需有特定人选和传旨仪制。加急官文则不用,快马加鞭以后要快许多。

文书传送那人身上,有沿途官家驿站印记,可证明来人身份。文书上有传国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印记,可证文书真伪。

文书中的话语,对太清与玉清二宗多有颂扬,令汶山郡与繁县署衙不得怠慢,须有求必应。

迁往之地在做准备的同时,青玄山中,太清与玉清二宗弟子也在准备。出家人私物没有多少,是林林总总的宗门底蕴有很多。

前些日妖族攻上山时,这些物品曾被收拾成包裹运往后山。妖族退去后不久,又被运了回来。未见几天阳光,又要再次收拾,杂役和低阶弟子多有怨言。

至于离去日子,玉清遣去俗世的弟子,最后一人是在入秋后回归,因此玉清一脉会在那时离去。太清宗会晚些,要等到年底。

偌大的青玄山,挺立的三清三峰,太清与玉清二宗忙碌的时候,上清峰中显得安静许多,上清弟子仍如往日吃饭诵经。

之后几个月,太清与玉清二宗愈加忙碌,每日皆可见到弟子进进出出。天承子见状,主动提议派遣上清弟子前去协助。天云子与天铭子拒绝,语气虽然委婉,态度却很坚决。

青玄山中巨变的同时,俗世中也在经历巨变。

元熙二年春末,交州南部临邑国见中原战乱四起,出兵犯晋。晋帝司马德文拟旨,下令出兵讨伐。

旨意虽是晋帝颁下,但在多年以前,虎符就已被宋王刘裕扣留,兵马并不听他调遣。刘裕时年已近花甲,以年老体衰身心不适为由,拒绝出征。

临邑国屡犯边境,交州刺史求助文书连番送至,朝中百官愈加焦急。等到夏初时分,陆续有官员前往宋王府邸拜访,商讨秘事。

未过多久,“天雷示警,宋国兴隆”的旧事再被提起。此前前往刘裕府邸的官员,开始公然请求他接管大位。刘裕拒之不受后,又有更多官员前往请求。

僵持期间,宋王府中异常忙碌。

除大量朝廷官员秘访以外,府中人员开始准备登临大位相关事宜。与此相比,晋室皇城内显得愈加冷清。

百官请求,辞之不受。再次请求,再辞不受。

从夏初僵持到夏末时,僵局终于被打破。某日夜间,黄门侍郎傅亮夜入晋帝寝宫,逼令其誊写书文,晋帝司马德文看后欣然应允。

两日后,晋帝誊写的书文昭告天下,司马氏皇权延续一百五十余年后,司马德文将帝位禅让给宋王刘裕。

晋国灭亡,宋国建立。随即宋帝刘裕下旨,出兵临邑,以正天威。

与青玄山门和俗世巨变相比,从春至夏,司马问之的变化并没有多少。整个上清一脉也是如此,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但经过几个月的修行,他终究还是有所收获。周身大穴又有两处被攻破,若无意外,他在束发之年即可踏入神人境。

司马问之自己觉得进展太慢,便嘱托高将军择机询问熟识的人,确认宗门其他弟子由道人至神人所耗年月。与此同时,他也与师兄长辈频频接触,旁敲侧击相关信息。

从道人至神人修为,消耗的年月从数载至十数载不等,即便是数十载或终生不能踏入的也有先例。司马问之知晓自己的进展已是神速后,连忙令高将军停止打探。

入秋以后,随着最后一名弟子回归宗门,玉清一脉开始陆续向青城山迁徙。宗门内的弟子与杂役总计有千余人,虽是分步迁出,山门处每日也是人头攒动。

迁徙的弟子中,黄潇神情显得落寞。天云子令他前往青城山的日期比预计早了几日,他此前做好的打算没了用处。

玉清弟子走出山门的时候,上清一脉有外遣弟子回归。两宗弟子在山门处相遇后,互相道着祝福。

人群之中,黄潇向上清众人那里望去,看到了想见的那人身影后,双眼现出热切。只是那人没有看向玉清众人这里,神情漠然,匆匆走过。

入秋以后,人容易变的乏累。午后时分,司马问之从后山回返到居所歇息。刚刚落座,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音。

他赶忙起身上前查看,还未打开屋门,屋门又自外向里被人撞开。

“小夫子,今日怎么没去山门处迎我?”

79. 山中岁月

“小夫子,今日怎么没去山门处迎我?”

与猜测的一样,来人是凌霜。

数日前,玄一门主事告知了青玄山祖庭法旨。随后她与接应弟子一路风尘仆仆,在今日返回山门。

闯进司马问之居所的时候,凌霜的话语虽然是责备,语气中却难掩欣喜。

江东虽然比蜀郡繁华许多,玄一弟子也多有恭敬,但她仍旧不喜那里。此刻回返后,心中觉得无比舒畅。

“有些事,耽搁了。”司马问之简短回应。

凌霜何日回返,他并不知晓,宗门内无人告知。

司马问之没有如实相告,是因为他知道凌霜秉性。即便如实解释,她也不会听取。凌霜在意的是没有去迎接的结果,而不是缘由。

凌霜听后,满腹狐疑。

来他居所以前,她曾担心里面已空无一人。但此时见到后,他并不像有事在做的样子。

“黄凌,来此何事?”凌霜狐疑的时候,司马问之再次开口。

听到询问,凌霜终于觉察异常。平日里二人称呼对方时,司马问之极少称呼她的道号。

满心欢喜,却在此时受了委屈,凌霜没有开口回应,在一旁选了一处座位,抿着嘴坐了下去。

凌霜回返,司马问之心中也是欣喜。但三脉大比只过去半载,高台上黄潇说的话语,仍在耳边萦绕。

屋中陷入寂静,司马问之久久没有听到回复,侧身看过去,看到了凌霜神情以后,心里顿时一软。

“凌霜,去年我交与你的粗玉是否还在?”于是再次开口时,语气变得柔和。他终究不是心狠的人,此事也不是凌霜过错。

并且想到此前自己向黄潇客气解释,又在此时与凌霜置气,司马问之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对陌生之人恭敬,对熟识之人发狠,这样最是无能,也最是不能被原谅。

“不在。”

凌霜本来就不是与他置气,听到称呼与语气变化后开口答复。只是方才被无端刁难后心中有些埋怨,答复的话语并不和善。

“为何?”司马问之听后,问话脱口而出。

“回来时干粮用尽,身上又没有银两,用你的粗玉换了两块麦饼,与师叔分食了。”凌霜回应中依旧带着怨气。

“可惜,可惜。”司马问之听后连连叹息。

“没有什么可惜。”见司马问之惋惜,凌霜心情好转,开始与他交谈,“麦饼虽然粗糙,却能果腹。至于粗玉,日后我还你一块更好的。”

但司马问之的话意,凌霜并没有听懂。

那块玉石不是粗玉,即便要换吃食,也远远不止两块麦饼。因此对于凌霜的解释,司马问之没有认同,仍旧连番惋惜。

“前朝元熙元年,晋国太子被叛贼掳掠,挟持出建康城。五军二卫拼死营救无果,于益州失去踪迹。”

司马问之连连惋惜的时候,凌霜开始背诵着什么。背诵同时将那块粗玉自怀中取出,开始在他面前晃动。

凌霜此时说的话语,是被他人告知的。

回返山门之前,有一日她摩挲这块玉石时,被一个前来拜访玄一门主事的乾道看到,将此玉来龙去脉告知。

她知道这块玉石来历后,自然猜到了司马问之的身份。因此,自然不会向她刚刚说的那样,用它去换取麦饼。凌霜用谎话诓骗,既是想看司马问之如何反应,又是对之前无故刁难的报复。

“你方才说的“前朝”是何意思?”凌霜知晓他的身份,司马问之没有意外。但话语中的“前朝”二字,让他顿时如坠深渊。

“我,这…”凌霜自觉说错话,被问以后支支吾吾不想回答。

“快些讲,如若不然,从这里出去!”司马问之脸色突变,大声喊道。

“不行,你不能走,一定要说。”刚刚吼完,他又改变主意,将凌霜强行留下。除凌霜外,此事不知还有谁知道。即便知道还有谁知晓,他也等不及去找寻那人。

“今年六月丁卯日,宋王刘裕代晋称帝,建立宋国,已经建元永初了。”司马问之此前从未如此,凌霜见他不是儿戏,急忙答复。

江东距离建康很近,刘裕次子又执掌庐陵,刘氏取代司马氏掌管皇权一事,庐陵城中妇孺皆知。

“晋国皇帝后来如何?”司马问之再问,脸色愈加焦急。

“刘裕称帝前几日,晋帝已迁回琅琊王府。之后被降为零陵王,现居在秣陵。”凌霜开口,将自己知晓的消息如实告知。

司马问之听后,焦急情绪稍微缓解。

古往今来,亡/国之君在新君即位前皆会被无故暗杀。他方才之所以焦急,也是担忧皇父已遭不测。

刘裕即位后未杀前朝皇帝,有可能是对前朝旧臣有顾忌,也可能是想留下好的名声。

但此时不杀,不代表以后没有举措。秣陵距离建康很近,将皇父司马德文置于此处,是在严密看管,他的生死皆在别人一念之间。

本是带着欢喜来此相聚,结果先是被刁难,又被泼了一身晦气,司马问之情绪稍微缓解的时候,凌霜感觉到委屈候默默退去。

司马问之在一旁见她离去,有心致歉却无心挽留,任由她走了。

……

黄潇等人走后,天云子去了太清峰。午前时分,太清宗曾遣人来他居所相请,邀他方便时去天铭子居所,有要事相谈。

“迁往青城山一事可还顺利?”落座以后,天铭子先开了口。

“之前的筹谋皆是纸上乾坤,实际做的时候才发现,诸多细节在此前并没有谋划完善。不过好在此事只是曲折,目前并无意外。”天云子一面答复,一面感慨。

“师兄唤我前来,为了何事?”感慨过后,改为天云子发问。若非有要事,天铭子不会邀他来此处。

“并没有重要事情,师兄此去青城山后,我二人之间更是聚少离多,邀你前来只为叙旧。”天铭子回复时,拿过茶壶,将对面茶水续至七成。

“师兄无事,我却有事。”见天铭子不说,天云子开口,说的话语是投石问路。

“何事?”果然,天铭子立即询问。

80. 山中岁月(续)

“三清三宗祖庭一分为三,此事虽是广明子师伯亲自定下,但当日告知我们的时候,他也有过犹豫。依我之见,分与不分吉凶难料。”天云子答复。

天铭子一面听着,一面点头。天云子说的正中他下怀,此次邀他过来,也是要说此事。

“吉凶难料之下,数日前我曾开卦,卜算过这事。”见天铭子赞同,天云子继续诉说。

“最后如何?”天铭子听后发问,急切地想要知道结果。

“师兄的结果如何?”天云子没有答复,开口反问回去。

天铭子听后,微微愣住,随后会意,脸上露出笑意。

“玉清卦象,火天大有。上清卦象,天雷无妄。”会意以后他主动相告。

“太清一脉山雷颐卦,上清一脉与师兄说的相同。”话音刚落,天云子也如实相告。

火天大有与山雷颐卦皆是上上吉,天雷无妄是下下签。

那一晚,天云子二人卜算时,第一卦是算给对方,吉签显露后面露笑意。第二卦皆是算给上清一脉,凶象之下面色凝重。

“是否要主动告知?”说完结果,天云子再问。

“三脉俱是一体,青玄山三祖创下的道统,正如这青玄山三峰,分而不离,唇亡齿寒。”被问以后,天铭子没有过多考虑,直接开口表明心意,并且他的心意也是太清一脉心意。

“好。”天云子随后附和。

他与天铭子想的相同,正如看到上清一脉卦象以后,二人都是神情凝重。

几日过后,玉清一脉绝大部分弟子已迁去青城山,只有主事天云子带着宗内几位修为高深的弟子,仍在玉清峰上滞留。

玉清众人迁走的第二日,天承子被天铭子邀去太清峰中的居所。天承子到那以后,天云子也在等候,三人密谈许久各自散去。

密谈的时候,天铭子二人没有直白说出自己卜算卦象。

密谈过后第二日,三脉主事都带领宗内修为高深弟子,开始在青玄山山门内外各处布置,持续数日没有停顿。

天雷无妄是凶卦,但不是死卦。卦象中死中透生,主家若能提前准备,可以在死中求生。

三脉平日多有争端,但天铭子说的不错,青玄山三宗唇亡齿寒,危难时刻仍需同心协力。

连续数日的布置,虽然看似无故损耗人力物力,却很有必要,是为了日后在死局之中,求得生门。

再过几日,青城山中诸事繁多,代理弟子每日都会派遣数位同门,到青玄山中找天云子定夺。布置已至尾声,天云子尽力之后仓促离去。

天云子走后,青玄山中平静了一些时日。此后玉清一脉迁移场景,在太清一脉重演。

太清宗中弟子不多,未过几日即迁移结束。

不同于天云子,迁移之初天铭子就去了龙门山,走之前没有再与天承子说什么。此前三人密谈得时候,应该做的交代已经布下。

太清一脉走后,平日还有些热闹的青玄山门,彻底陷入平静。偶尔从后山传来灵爆声响,不久后被证实是天清子在演练仙人术法。

山中岁月,无声无息。

日月轮回,寒来暑去。

玉清与太清二宗,在新山门稳固以后,都曾多次遣弟子来青玄山中传递消息。

天承子按照之前约定,也多次遣弟子前去青城山与龙门山中。前往龙门山的弟子,去时多携带青玄山中灵植妙草,回返时带回成品药丹。

宗门诸事与司马问之无关。

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自从凌霜那里得知父皇司马德文消息后,他愈加勤于修行。

除了精力有限之外,更多的是宗门诸事并不需他过问。虽有“地”字身份,他并没有实际职衔。

太清迁走以后第二年,将入秋时,高将军行为反常。司马问之多次询问,他只说是旧疾复发身体不适。

司马问之自然不信,但他不想再自持身份压迫高将军,只能自己猜测。多番考虑过后,心中有了决断。

起子、掷卜、解卦。

能劳烦自己的事情,不要强求他人。高将军在乎的人大多与他相关,他卜算之人是皇父司马德文。

无相之卦。

不占亡人、不算己身。

此次开卦并不是卜算自己,因此无相之卦已告诉他另一个结果。

预想中的情绪崩溃没有出现,也没有爆发,司马问之只是默默流着眼泪接受了。

能够接受此事,除了已有预料以外,无能为力也是一个主要缘由。

默默接受并非是无动于衷,司马问之此后修行再无懈怠。

凌霜偶尔还会过来,司马问之大多不在。凌霜与他早已冰释前嫌,并主动归还了生辰玉。

玉石更加圆润,能明显看到曾被人反复摩挲过。司马问之翻到背面,原本雕刻在上面的生辰时刻不见踪迹。

踪迹消失的十分生硬,不是用手摩挲导致。司马问之看后,知道了凌霜目的。

三宗中多有依据人的生辰,控制其心神的术法。凌霜担忧此玉落于居心叵测之人手中,会对他不利。

凌霜的担忧,晋恭帝已有预料。玉石上的生辰年月,比真实时辰早了半日。此事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司马德文逝去后,知晓此事的人愈加变少。

岁月流年,太清迁走第三年的夏末,高将军再有异常。未等司马问之询问,他就主动告知。数日前,刘裕已在建康病死。

“匪首已去,无法手刃此人,着实遗憾。”高将军大笑之后突然落寞,随后如此说出。

“父债子还,刘贼还有后人,此仇不会如此罢休。”落寞过后,他眼中再露精光,全身有了精神。

司马问之未发一言,转身离去。此后修行仍未懈怠,高将军最后的话语他也赞同。

再过三年,某一日,司马问之没有去后山修行,改在居所中调灵。

平常年月,平常时日,居所周围的灵气涌动,引的周围众人出门查看。还没有弄清什么,司马问之居所内传出吟啸声音。

苦苦修行五年有余,终有回报。青玄山上清宗道人境修士地灵,成为神人境弟子。

81. 神人地灵

上清峰下峰,有众多弟子走到屋外查探情势,听到虎啸龙吟的声音后又感受到灵气扰动。这些人略微思索后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陆续回到自己屋中。

修为有了突破以后,司马问之心中没有异常的兴奋。经过五年多持续不懈的修行,他此前几日已经有预感,此时的收获是水到渠成。

但此事终究还是值得欣喜,他心中也多有安慰。广明子传授的内丹修炼方法虽不繁琐,却很艰难。

艰难之处,在于对天地灵气的需求。

过去几年修行间隙,他曾与同门弟子多有交流。这些弟子修行的都是外丹一脉,与他人相比,司马问之内丹修行小号的灵气要多许多。

即便艰难,五年内他仍旧踏足了神人境界,比许多外丹修行弟子都要快许多。

能够如此神速,除了修行不辍以外,还得益于此前死中求生以后,脉络得以扩宽,可以令更多灵气存于其中。

此外,三宗与妖族以及孙无恨山门混战过后,青玄山中曾生出数股灵气漩涡,都归于天元秘境。

司马问之当时在天元池中受益颇多,这也是他堪破神人境的助力。只是当时他处于昏迷,除了感觉水火交融以外,没有其他感受。

除了修为提升以外,内丹的凝练也有收获。

几年中司马问之化气为虚,化虚为实,坚持不懈。此时内视肺腑的时候,丹田中的内丹虽不健硕,形态却已经变得愈加凝实。

修为有所突破以后,除了安慰,司马问之心中又生出许多期待。上清宗门门规中有约定,弟子修为至神人境后,可下山去俗世历练。

青玄山山门重启过后,虽然与妖族大战有些损伤,但是上清宗不再封山闭门。过去几年中,除三宗互有往来以外,俗世中也有宗门势力到青玄山中,互通有无。

这些俗世弟子离去的时候,上清宗中常有弟子跟随,去世间磨砺心性提升修为。跟随过去的同门中,不乏有新晋神人境弟子。

宗门虽有此规矩,不过并非强制。

两年前,凌霜踏足神人境后一直在山中滞留。到青玄山中拜访的外宗弟子来来往往,她始终没有随任何人再去俗世中。

修为突破过后,司马问之趁势巩固修为。第二日晌午前,他调动灵气在体内运转的时候,凌霜来到他居所内查看。

昨日修为突破一事被宗门内的多人知晓,令这则消息很快传开。凌霜听后没有尽信,此次前来是特意验证。

见到凌霜到来,司马问之猜到她的目的。随即将灵气在体内运转一周后延出体外三尺,刻意显示修为。

他这样做不是炫耀。

平日里凌霜对他的修行有许多助力,主动显露修为是为表示善意。

此外,他也深知凌霜秉性。

既然已经猜到她的来意,被动吐露不如主动显露。心中疑问若是得不到验证,凌霜以后会用其他方法令他出丑。

眼见他人所说不虚,凌霜眼中精光一闪,脸上有了笑意。

“你这呆瓜,倒是一个修行的好手。”笑过之后,她开口埋怨,语气中既有肯定,又有酸意。

虽早几年踏入神人境,但从道人至神人,凌霜耗费将近十载光阴。与她相比,司马问之只用了五年有余,快上许多。

争强好胜之心,人皆有之。后来居上令人鼓舞,被人奋起直追令人沮丧。从进山之初到现如今,司马问之所有经历,凌霜大多看在眼里。

二人修为此前相差许多,此时相差无几。司马问之鼓舞的时候,凌霜感觉沮丧,因此话语中才有酸意。

“比起天分,我未必比小夫子差。若是能勤奋如他,我的修行所得会远远超越他。”沮丧过后,她找到安慰自己的理由。但这些话只是在心中默念,并没有说出口。

“修为突破实属侥幸。”听到凌霜略带酸意的话语,司马问之开口安慰。

虽然说是侥幸,但他知晓是因为勤奋。并且他实际的收获,比凌霜想象还要多上许多。虞夫子曾有过教诲,得意时不可忘形,开口安慰的时候,他语气中多有谦逊。

想要验证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并且司马问之的安慰明显言不由衷,凌霜听后心中酸意愈多,转身想要离开。

“凌霜先莫离开,我有事相求。”司马问之见状,连忙再次开口将她叫住。

“何事?”凌霜回身,微凝秀眉。

“修行的事情。”见她回应,司马问之连忙答复。

确是修行之事,且是当务之急。

吾生有涯,修行无涯。未列仙班,终究只是一抔黄土,最后重归天地。

从初门至道人,神人,再至鬼仙境,都不是仙人之体。只有修为至地仙及以上时,才能得享长生。

司马问之此时已是神人境修为,继续修行会到鬼仙境界,是半仙修为。

但上清修行的经典中,越往后的经文愈加晦涩。司马问之昨日与今日都曾看过,参透不多,收获不多。

“三十六处大穴疏通以后,修为可到神人境。”司马问之将所求之事诉说完后,凌霜眉头舒展,开始讲解心得。

司马问之听后,连连点头。

此事他已知晓,是道人境至神人境的宗修行总纲。凌霜所说只是极为宽泛的大概,内里还有诸多细节,需要一一推敲。

“任督二脉若是干流,三十六处大穴联通的脉络就相当于干流后面的最大支流。若想踏足鬼仙境,前提是能够再次疏通体内七十二处中穴。中穴联通的脉络,是最大支流下的次等支流。”未做停顿,凌霜继续讲述。

司马问之听后再次点头。

大洞真经中对这些也有描述,七十二处中穴也已一一列出。

“如你所说,疏通七十二处中穴,只是踏足鬼仙境的前提条件。那为何与之前不同,疏通穴位后不是直接堪破境界?”这一次不等凌霜开口,司马问之径直说出心中疑惑。

“鬼仙境修士是半仙之体,怎么会如这样随意堪破?”被司马问之打断话语以后,凌霜没有好气地回应过去。

82. 地劫鬼仙

凌霜讲的话语快要到关键的地方,司马问之见她这样反应,担心把他惹恼,见状连忙住了口。

“若想到鬼仙境修为,必定要历经地劫考验。地劫虽然不比天劫,但也异常凶险。”看到他小心翼翼的神情后,凌霜心情有些好转,再次据实告知。

“什么是地劫?”凌霜说完不再言语,司马问之等了一会儿后开口询问。

“师祖也没有说明,我也不知晓,只说修为到了以后自然会有感触。”凌霜随后的回应语焉不详。

司马问之听后也不再言语。

大洞真经中对神人到鬼仙的记载没有多少。凌霜知晓的大部内容,应是地魁子讲给她听,她无法推测出没有被告知的详情。

宗门内为师为长之人,是传道授业解惑的根本。凌霜告知司马问之的事情大多来自地魁子,令他想到了广明子与天承子。

对他来说,这二人都可以称呼为半师。如今广明子已不在山中,有疑惑时他应当去寻找天承子解惑。

但是他内心对此多有抗拒。

在司马问之心中,与天承子亲近一分,收获虽然会多一分,但是以后他终究是要离去,那时对天承子的亏欠也会多一分。在盼望多得与不想亏欠之间,他有过多次斟酌,很多时候难以抉择。

“地劫之下,虽然凶险,但也无需过分担忧。依师祖说的,成功概率只在十之七八。”司马问之思索的时候,凌霜以为他在为日后忧愁,随即开口宽慰。

“还好,七八成的神人境修士可过地劫,也算是很高的几率。”司马问之听后,心绪渐渐改善。

“不过者十之七八。”凌霜方才的话语没有说明,听到司马问之会错意,连忙开口纠正。

“额…”他刚刚改善的心绪,再次沉了下去。

二人所求皆有所得,不久后凌霜起身离去,司马问之没有相送。

几乎在凌霜离去的同时,上清峰中,玄礼急匆匆走入天承子居所,似乎是有事告知。

“可曾得到消息?”居所内,天承子已在等待。见玄礼到来以后,他未作啰嗦,直接发问。

“回主事师祖,确实已有消息,青玄山北百里以外确实有事发生。”玄礼也不拖沓,直陈所得。

“何事?”天承子再问。

“那里几个村子中,近日来时常有百姓突然失去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起初以为这些人是为了逃避兵役和税负自己离去,但失踪百姓中有独身妇人和孩童,应当不是因为这些缘由。更何况…”玄礼再次回应,说到后面时,话语中有些犹豫。

“嗯?”天承子听后,心中有些预感,说话时眉头开始凝起。

“近几日来,不仅又有人失去踪迹,村外田野中的新坟,也有几处被掘开,里面的尸首都不见踪影。”玄礼说话时,脸上现出匪夷所思表情。

“只是新坟,没有旧坟?”天承子开口确认。

“几年前,宗门曾令一些弟子假扮逃难之人,前往四周村落落脚。这则消息是由其中一人传递回来。当日他也随同众村民去现场看过,被发掘的都是一个月内的新坟。”玄礼知晓天承子问话是什么目的,开口正面回应。

“师祖,可是妖族再生事端?”回应过后,玄礼说出心中猜测,开口求证。

“是,也可能不是。妖族喜食活人,对已经亡故的人没有多大兴趣。”玄礼的询问,天承子也无法确定。

“那要如何应对?”玄礼听后,开口征求以后的对应策略。

“无论是妖族还是其他,皆需要派人前去查看。你去遣几名弟子到那里走一趟,探查一下详情。”天承子开口吩咐。

“是。”

“若遇事无法决断,可直接传音于我。”天承子嘱咐。

“是。”

“若有事情事发突然,现场弟子可独断专行。”天承子没有停顿,再次嘱咐。

“是。”

嘱咐过后,天承子不再开口。玄礼等了片刻,见不再有吩咐后转身离开,前去布置。

“新晋神人境弟子中,有谁尚未下山历练过?”在他将要走出屋门时,天承子想起一事,开口将他叫住,随后询问。

“地灵师叔与黄凌师侄。”玄礼回身,恭敬答复。

“派遣下山的弟子中应有黄凌位置,去做吧。”吩咐过后,天承子转过身去。

凌霜离去以后,司马问之自己想了一会儿,想过后心中不再纠结。

此刻他刚刚踏足神人境,地劫一事虽有忧虑,却是远虑。来日方长,有许多时日可以计较,不必急于一时。

远虑虽可搁置,近忧不能拖延。眼前诸事,还是有两件需要早作准备。

第一件,是大洞真经与大道真经两部典藏的神人境释义。凌霜刚刚说的只是行法原则,并且地魁子担心她贪多冒进,只告知了初期要义。

司马问之需要的是两部真经中,关于神人境修士行法时的细则,要全部要义。

此事凌霜无能为力。

地魁子虽然知晓,出于对凌霜同样担忧,也未必肯全部告知。其余还有谁知晓,又可以去向谁问,需要斟酌。

斟酌过后,有一个人选合适,但他不愿开口去求,只能再次细细斟酌,此事不能搁置也得暂时搁置。

另一件,是关于离开青玄山门,前往俗世历练。

宗门内谁人可以离山历练,门内长老可以决断,但都需要经过主事天承子得首肯。

司马问之的身份,上清宗中有多人知晓。若是此时他贸然前往上清峰,要求前往俗世,多半会被拒绝。他需要想一个缘由,令天承子答应他的请求。

他想要做的事情关乎国恨,也关乎自身家仇,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急于获取神人境全部修行要义的缘由。这次下山以后短时间内他不会回返,甚至是无法回返。

思索许久,直到未时将至也没有最终的决断。司马问之此前不再纠结的心绪,再次纠结起来。

心绪再起波澜以后,没有过多久,屋外响起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是有人正向他居所走来。

83. 我要同行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司马问之没有起身相迎。此事他多有经验,知晓来人是凌霜。

刚刚离去不久,凌霜就被地魁子差人唤去屋中,告知她与玄风二人,稍后一同前往青玄山北百里外历练。

明面上说是历练,实际是出卖苦力,对修为没有多大益处,凌霜对此知之甚清。

因此听到吩咐后,她直接开口拒绝。拒绝时干净果断,相同的事情,此前她已推过多次。

以前推脱后,宗门没有再强求。这次凌霜开口回绝后,被告知不得再次推脱。

见师祖不像在说笑,凌霜知晓此事有隐情,随即开口询问。地魁子没有多说,只是告知她此事是宗门主事亲自定下,不可以回绝。

因此,自进入司马问之居所以后,她脸上始终有不悦。

“凌霜,何事?”

见她进屋后面色不善,许久不发一言,司马问之开口询问。询问前他思虑再三,确信近日没有什么得罪她的地方。

“唉。”凌霜开口回应,回应的只是一声叹息。

司马问之见状不再开口。

只以叹息回应,是凌霜故意为之,目的在于令他再次主动询问。但凌霜秉性直率,心中藏不住事情。即便他不取询问,稍后她自会将发生的事情吐露出来。

“稍早时候,师祖差人将我唤去,令我前往青玄山北历练。”

果然,一声叹息后见眼前人没有回应,凌霜不再矜持,将事情主动说出。

“只是历练,为何叹息?”司马问之听后不解,再次询问。

“他人历练,大多是俗世行走,可去极远处。我此次要去的地方,距离山门只有百里,不多时便会折返,很是无聊。”以手拄腮,凌霜说话时直视屋中某处,眼中没有光彩。

“况且,这次是与玄风师叔一同前往。往返间多会被耳提面命,很是无趣。”未等司马问之回应,凌霜再次开口,说到最后时话语中逐渐没有力气。

凌霜去而复返,此时来到司马问之居所中,并非是来告别。若不耽搁,往返数百里,朝出夕返也已足够。

她前来此处只是牢骚。

“何不再次推脱?”

司马问之听后感同身受,随即开口询问,开始为凌霜出谋划策。若是换成他与天承子一同外出,他心中不仅会觉得无趣,更会有忐忑。

但是话音刚刚落下,他就发觉推脱不会有用处。凌霜以前已有几次拒绝,这次不会没有开口推却。既然能来对他牢骚,说明推却没有用处。

果然,凌霜听后白了一眼,将师祖地魁子之前告知她的话再次说了一遍。

“我想与你二人同去。”

凌霜说完后再次叹息,叹息的时候司马问之开口,说出心中想法。

“只顾着自己,差点忘记你也已经是神人修为,可以下山游历。如此甚好,我这就去和师祖说,求他将你加上。”凌霜听后眼中现出精光,随后不等回应,起身离去。

对于下山历练一事,凌霜诉说的时候没有其他心思。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司马问之恰好正为此事发愁。

因此决定一同前往,他不是为了凌霜。不过凌霜说为他去求地魁子一事,他也没有拒绝。地魁子是宗门长老,可以决断出山历练的人选。

未时过半的时候,凌霜还没有回返,司马问之心中打定主意,不想再等下去。

按照惯例,玄风二人明日辰时左右就会下山。若凌霜迟迟没有消息,这次机会要白白浪费。

打定主意的缘由还有一处。

即便凌霜立即回返,他也无法就这样离去。向凌霜开口前,他已决定趁着此次外出溜去俗世中,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如此一来,他离去后短期内无法回返。神人境修行的行法细则还未到手,离开得久了会耽搁修为,不能这样离开。

如今之计只剩一条,前往上清峰中去找天承子。

相比凌霜的率性直为,司马问之遇事考虑更为全面。多方考虑后,再作决断时难免患得患失,优柔寡断。因此去寻天承子的决定,他作的很是艰难。

即便艰难,天承子那里还是要去。凌霜久去不返应是出了变故。地魁子虽然可以决断何人下山,最终还需宗门主事同意。

上峰一行,势在必行。

未过多久,司马问之到达天承子居所外。他没有直接进去,改为上前告知门外侍候弟子前去通报。不告而别会失道义,不告而入会失规矩。

但世事没有绝对,自司马问之进山那天起,凌霜去他那里皆是不请自入。他没有介怀并非是不在意,依照凌霜的秉性,此事对她讲明也是浪费口舌。

“主事师祖此时没有空闲,不见。”

侍候弟子很快回返,告知通报结果。他认识司马问之,说话的时候,脸上有爱莫能助的表情。

为显清白坦荡,宗门中的事情,若是在居所内商讨时,天承子皆会大开屋门。此时屋门紧闭,居所内也没有声音传出,司马问之知晓他是刻意不见。

“再去通报,就说我修行有异,前来求助。”司马问之再次开口,嘱托侍候弟子。

此人无奈,只得再次进去通报。不多时回返,到了司马问之近前后没有言语,只是摇头。

“九宫一合,化形帝晨。上升洞渊,内辟神人。会济三魂,领括诸神…”

再次被拒以后,司马问之不再为难侍候弟子,开始背诵大洞真经中有关神人境修行的行法描述。

背了几句以后,天承子居所内没有回应。一旁的侍候弟子听后,面色有了异样。

“七玄康乐,破苦拔根。死焰灭无,兆登太玄…”

见没有反应,司马问之继续背诵。再背诵时手中也有了动作,开始掐动手诀,引灵入体。

一旁的侍候弟子见状,已经知晓哪里出了异样。

司马问之背诵的大洞真经亦真亦假,与原文有一些出入。因此行法引灵以后,灵气入体游走的脉络也有差错。

“师叔,错了。”侍候弟子明白后,连忙开口提醒。

话音还没有落下,“吱呀”一声响后,天承子居所的屋门向内大开。

84. 三人成行

见到屋门大开,司马问之停下口中的经文,手中动作也停了下来。随后快速上前,直接走了进去。

屋中无人,只有矮几上有几个茶碗,向外散着氤氲热气。司马问之见到后不知天承子要做什么,一时有些愣神。

就在他分神的时候,突然有劲风自身后突袭赶到,直奔他的脑后。他出于本能连忙反手格挡,触之即退闪向一旁。

一击未得,劲风追到近前,趁司马问之来不及转身的时候一分为三,分别攻向风门、脾俞、腰俞三处。司马问之无法全部挡住,只护住了要害腰俞,另外两处被劲风击中。

一击过后,他再次向一旁闪去。闪躲的同时极力回正身形,落地后察觉异常。风门、脾俞两处被击中后,除了有两股灵气侵入体内外,他没有察觉到其他不适

没有被重创,司马问之回正身形后想要反击。这几年修行的同时,高将军教授的武学招式他也在勤加练习,身手已经十分灵活。

但是刚刚站起身子,他再次察觉到异样。

刚刚侵入体内的两股灵气开始在体内游走,经过神阙、气海等几处重要穴位时将脉络阻塞,令他渐渐不能动弹。

十余息过后,袭击之人现出身形,是天承子。现身后他没有言语,直接走到司马问之身旁,将手搭在脉门之上,片刻过后开口询问。

“方才你是故意为之?”

对于司马问之在屋外的所作所为,天承子早就有有怀疑。查探时没有发现他修行有什么异样后,更加坚定心中所想。

被问以后,司马问之也没有答复。身形受制并不影响发声,不说话就代表默认,天承子随即明白,他是承认了。

“此事以后不要再做,即便是刻意做的,若掌控不好也会令灵气乱行,对修为多有损毁。”确认以后,天承子开口告诫。

告诫的同时,他开始催动司马问之体内灵气,令其自体内运转。一个周天过后,司马问之恢复自由。

“说吧,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事?”

既然修行没有差错,司马问之前来求见必定有其他的缘由。天承子开门见山,直问根本。

他猜测并没有错,司马问之前来是请求随玄风二人下山。但此事还不到开口的时机,在此之前还有请求。

“的确是为了修行。”司马问之答复,随后将神人境修行上的需求与疑惑尽数提了出来。

“五年有余,自道人至神人。依我之见,师侄不宜贪多冒进,应以沉淀扎实为主。”天承子听后委婉拒绝。

“多谢师伯提醒。”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司马问之开口时自体内调动灵气,延向一旁矮几上的茶具。随后催动灵气,将茶具缓缓送至天承子面前。

修为至道人境时,可隔空御使简单物品,天承子对此不以为意。见茶具到了近前仍旧没有停下,便御使灵气向外推去。司马问之此举是敬茶,他若接受,请求的事情就要答应。

本以为会被自己轻易推开,但结果出乎意料,他御使灵气接触以后,茶具仍在眼前原处。

天承子心中惊异,随后延出更多灵气。茶具逐渐被推开,缓缓向司马问之那里移动。

虽然有了移动,但仍旧出乎天承子的意料。同时他也明了司马问之此举的目的,更多是在展示修为。

明白以后,天承子不再刻意将茶具向外推走,而是以此为媒试探眼前人的实力。他的修为高出很多,试探时游刃有余,尺度拿捏很是到位。

不多时就有了结果。

本以为短短几年间,司马问之就能踏足神人境过于快速,此后难免会后力不继难以持续。但是此时看来,是他多虑了。此子内劲浑厚绵长,修为虽低却很扎实。

“难能可贵,且随我来。”试探过后天承子开口,随后走向居所内室。

“是。”司马问之听后松了口气。

方才博弈,他本意不是胜负。从天承子反应来看,他的目的已经达成。

从申时将至,到酉时将过,将近两个时辰里,天承子将两部真经中神人境修行要义尽数点出。期望愈大,投入就会愈多,讲述时他没有隐瞒,做的尽心尽力。

苦苦所求,终有所得,意外之喜没有让司马问之得意忘形。天承子讲述的时候,他听的异常仔细,记得异常仔细。

但人非生而知之,天承子讲述的要义,他也有不懂的地方。不过开口问过几次以后,他便不再开口询问。不是天承子不再解答,是在于他自身。

修行不仅要靠勤奋,也要靠天赋和领悟。与虞夫子研习儒家经典时,触类旁通的事情他就很是在行,此时用在道家经典之上仍是如此。

“去吧,好生研习,必有所得。”

连续讲了两个时辰,天承子有些乏累。确定没有遗漏以后,他告知司马问之可以离去。

两个近忧,此时只去其一。虽然天承子已下逐客令,但司马问之听后仍然不愿离去。

“还有何事?”天承子见状,开口询问。

“青玄山山北一行,我有意与玄风二人同行,求师伯成全。”听到询问,司马问之不再遮掩,将请求的事情径直说出。

“恐怕这才是此行关键所在吧?”天承子已有预料,开口求证。

“是。”司马问之没有像此前那样沉默,直接承认了。

“前两次通报时,你可知我为何接连拒绝你?”预料得到验证,天承子开口反问。

“不知,为何?”对于会被拒绝,司马问之有预料。但为何被拒绝,他无法确定。

“我也不知。”天承子的回应令司马问之哭笑不得,令他有些窘迫。

“望师伯成全。”窘迫之余,他再次开口请求。

“这次前去,三人中虽以你为尊,但遇事需听从玄风调遣,不得固执己见肆意而为。”司马问之执意一同前往,天承子不再强留。

“是。”心事皆除,司马问之内心大定。欣满心欢喜下,对天承子的告诫满口答应。

所求两事都得偿所愿,担心天承子还会反悔,司马问之没有停留,不等再有逐客令就主动辞别离去。

天承子心中的确有悔意,是对自己轻易答应他下山的决断。刚刚反问他拒绝的缘由时,“我也不知”只是借口。

此前玄礼离去以后,他已料到司马问之会有这样的请求,曾为此事卜算过。

“前途未卜,生死难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天承子口中喃喃说着。

85. 三人成行(续)

虽然已经卜算出结果,天承子依旧决定放他离去,也有自己的缘由。

道人承载天道,自有天命。

但天命不是死命,因果循环也不是死局。占卜之道在于料事于先加以准备。若有必要,可打破因果逆天改命。

司马问之的事情,天承子有能力将他留在山上躲过一时。但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每次都护他周全。该来的总会到来,一味躲避不是长久策略。

眼中不见司马问之身影以后,天承子差遣门外侍候弟子去唤玄礼来此处。放手并非放任,他终究还是有些顾虑,想再做一些准备。

近忧全部消去,从天承子居所内走出后,司马问之心情大好。随后他步履轻盈的向下峰走去,将要走到自己居所的时候停住脚步,改向高将军那里走去。

青玄山山北一行,在其他人眼中看来是朝发夕返,但司马问之的心中另有打算。下山以后何时回返,能否回返都无法预测。青玄山中,高将军是他最为亲近的人,不辞而别他于心不忍。

山中生活枯燥,太清与玉清迁至青城与龙门二山以后,宗门在几年内再无大事发生。

最初的两年,高将军无法适应山中生活,曾多次嚷嚷着要下山收拢旧部,与刘裕厮杀。但当司马问之修为与术法每有大进被他见到时,他又打消下山念头。

“磨刀不误伐木之功。”司马问之询问他打消念头的缘由时,他大多这样回应。

不多时到了高将军居所,司马问之见他正在研习强健体魄的功法。功法是凌霜为他寻来的,几年研习下来他多有收获,也是他能够耐心待在山中的一个缘由。

“高伯,明日我要下山做些事情,可能须离开一些时日。”落座以后,司马问之开门见山,说明此行来意。

“可是有了旧时部将消息?”

高将军听后凑上前来,小声询问。此前数次劝说司马问之下山皆被拒绝,此时他主动离去,令高将军觉得时机已至。

“宗门差遣,是去做公事。”司马问之赶忙澄清。

是公事,也是私事。

宗门内忌讳妄言,但他此时已不再拘泥于陈规墨习。规矩需要遵守,人也要懂得变通,善意的谎言总好过生出事端的真话。

“哦。”高将军听后大失所望。

司马问之没有在屋中久留,不多时起身就要离去。此时已过申时许久,他要去膳堂一趟,去要一些吃食。明日辰时一过就要下山,不知能否见到朝食。

“殿下,不久前黄凌道长曾来我这里找寻过你。”他起身以后,高将军开口提醒。

再入青玄山后,高将军已极少称呼他为“殿下”。但是若以此相称,大多会有因由。

“我不曾忘记自己身份。”司马问之听后,脚步有些停顿。随后开口回应,走出屋门。

从高将军那里出来后,司马问之改变主意,不再绕行前往膳堂,改为直奔自己居所。凌霜来高将军居所找寻他,说明之前已等候他许久。

修为至神人境后,司马问之夜间视物能力大有增长。还没有走到居所近前,已能见到凌霜在那里来回踱步。见此情景后他疾行数步,做出匆忙赶回的样子。

“有事外出,不曾料到你会前来。”与凌霜照面以后,他气喘吁吁地开口解释。

“屋中藏了何人,为何将屋门锁住,如此神秘兮兮?”凌霜没有听他解释,开口连番发问。

司马问之去往上清峰后不久,凌霜就从地魁子那里回返。见他屋门关着,如往常一样想要推门进去。推了几下后门未打开,仔细看过去发现已被锁住。

青玄山中相对封闭,没有盗贼,平日里众弟子没有锁门习惯。若是因私事不便见客,也都是在内侧将门抵住。凌霜见状,知道司马问之不在屋中,锁闭屋门是有意为之。

司马问之听后,上前将屋门打开,对凌霜的询问没有答复。他听出凌霜询问的语气,是久候之下心有抱怨,不是真的怀疑屋中有人。

“我求了许久,师祖说此事他不能做主,无能为力。”进屋以后,凌霜说出结果。

被地魁子拒绝过后,凌霜急于寻找司马问之,是想一起再想办法。但他迟迟未归,此时已至夜间,已来不及再去游说其他长老。

“嗯,此事我有预料。”司马问之那里已有结果,听后没有意外,心中也没有觉得急迫。

“明日下山需要的事物可曾准备齐全?”回复以后,抬头看见凌霜眼中失望,司马问之又有不忍,开口询问她准备事宜。

“此行耗不了多少时候,无需多做准备。”凌霜听后回应。

即便需要准备,也没有工夫准备。

被地魁子拒绝以后,凌霜又反复游说,耗了不少时间。随后再在此处门外等候,没有时间回去准备。

“天已不早,快些回去准备。”司马问之下了逐客令。

凌霜也不想久坐,听后起身离去。

凌霜不需多少准备,司马问之却需要,这也是他令凌霜离去的缘由。但在准备一干事物以前,他先取出纸笔,将天承子此前说的要义,按照脑中记忆誊写记录。

随后又取出两部真经,真经中有他修行诸多技艺的记载,修为虽然重要,这些技艺同样不可荒废。

第二日卯时二刻刚过,就有弟子送来朝食,应是宗门内有人知会过膳堂。

相比往日,这次弟子送来的朝食很是丰盛。但司马问之看过以后,只吃了其中的青菜豆腐与粥糊,没有动多出来的吃食。

在建康时,常听说死囚最后一餐会很丰盛,他对此虽不迷信,却很忌讳。

卯时将过的时候,凌霜就与玄风到了山门那里。等到辰时,仍不见玄风有离开的意思。

“师叔,何时下山?”等了一会儿,凌霜开口询问。

“再等等,还有人没有到。”玄风开口解释。

凌霜不解,她只知与师叔玄风结伴出行,没有听说还有他人,随即想要再次开口询问。

还没有开口,远处小路之上,有人现出身形,向着山门这里走来。

86. 三人成行(再续)

看清来人以后,凌霜大感意外,转身看向玄风,同时用眼神向他确认。玄风见状,点了点头当做回应。

来人是司马问之。

享用完朝食,他将要出门的时候,又去内侧屋中取出一套换洗衣物,准备一同带走。

但还没有打成包裹,又被他放了回去。

玄风二人此次前去的时候,多半不会随身携带包裹,若是只有他一人带着,难免会令他们生出疑心。

从玄风那里得到确切的答复以后,凌霜眼中现出欢喜神色。欢喜一闪即逝,换成愠怒表情。随后她直视来人方向,一直等到司马问之走到近前与二人相见。

玄风主动上前行礼。

他的修为虽高,但宗门对尊卑长幼很看重,在他的眼中,司马问之与师尊地魁子尊卑相同。

玄风见礼的时候,凌霜就在原地站着,没有上前招呼。不仅没有理会,脸上的愠怒神色也没有消去。

“一切听师侄安排。”

玄风见礼以后,司马问之开口回礼。昨日在天承子那里他已做出承诺,此次行事以玄风为尊。

人员齐备,三人结伴同行,随即催动灵气,凌空向山下行去。

几年前,司马问之曾经因为高将军的事情与天承子闹僵,被迫下山离去。虽然已过去许久,他仍然记得那次二人受了几日苦难,才走到了山下。

此时他已入神人境,可以凌空御物飞行,相比之前那次轻松许多。

到达山脚后,三人撤去灵气,改为徒步前行。几年前妖族攻山时候,选择的方位是东向与南向,北向波及较少。

因此在妖族退去后,青玄山北侧村庄恢复迅速。人迹罕至的地方可以施法前行,到了人丁兴旺的地方,他们不能刻意显露修为。

不过还好,村庄与村庄间尚有大片空地留白。每逢到了这样的地方,三人可以施展疾行术法,以此加快脚程。

赶路的同时,司马问之开始向玄风打探此次前去是为了什么事情。

玄风没有隐瞒,将天承子的吩咐告知他与凌霜。告知时他特意说明,此去目的在于打探,探明即可,无需出手处置。

天承子最初吩咐是探明后加以处置,并给了现场弟子专权权利。但昨日司马问之走后,他又令玄礼改了吩咐,只做打探,不用深究。

百余里路程并不远,还没有到午时的时候,三人就赶到既定地点,先后走入村中。

村中寂静,街道上不见有人走动。

此时已近晌午,青玄山中没有午休惯例,俗世中说不定有。三人对眼前情景虽觉得奇怪,但没有去深究。

村中查看没有收获,三人穿过村落,向远处田野走去。

刚刚走出村子,村中几户人家的大门从内部开启。随后有几人自另一个方向走出村落,向远处奔去。

田野之中,三人没有见到被掘开的新坟。但确实有几处坟冢上有新土,想必是坟墓被掘以后,家中亲人再次埋了回去。

玄风走到一处坟前,掬了一抔黄土放在鼻下细细闻过。以后再换一处,仍旧这样做。直到几处坟冢都查看过后,他也没有收获。土中虽有腥气,但不能断定是谁留下的。

村里村外看过后都没有收获,他们无法就这样回山,于是转身再次向村中走去。午时已过,村中百姓即便有午睡习惯,此时也应当开始醒来。

还没有走到村中,对面走来一群村民,与三人隔着有数十丈时,步行改为奔跑。

“大人,之前就是那几人在村中鬼鬼祟祟查看。”奔跑的人群中有人开口叫喊,隔着只有十几丈,三人听得十分清楚。

凌霜听后心中不忿,想要迎上去理论,但是被玄风喝止。村民还在向几人靠近,他们已无需过去。

双方相距十余步时,村民停住脚步,挥舞手中棍棒在三人对面叫嚣。随后有一男子自村民中走出,开口制止众人喧哗。

“你们是何人?”制止众人以后,男子转过身询问。

玄风三人长相并不凶恶,与众人心中的贼人面相更是相差甚远。并且凌霜是坤道,坤道是女子,凌霜还是貌美女子,令此人无法将三人与歹人联系起来。

“你是何人?”男子问过以后,玄风开口回应。回应的不是答复,而是反问回去。

玄风问过以后,男子身后的村民又开始喧哗,喧哗声中夹杂着谩骂和恐吓话语。男子见状,再次回身喝止众人。

“鄙人是此处乡正,几位是生面孔,不知到此处是为了何事?”喧哗声音退去后,男子答复玄风。回应时不再问三人身份,改为更进一步问来此处的目的。

“我三人是附近的道人,前几日有宗门弟子在此地失去踪迹,特意前来查看。”男子语气平和,玄风投桃报李,只是他说的也不全是真话。

随后男子与玄风言语往来多次。

攀谈的时候,男子的目的是确认几人身份,说的话语虽然不足以证明,但若是能能问的详细,也可作为参考。

玄风的目的是与此人交好。

之前村民叫嚣时称呼他为大人,玄风以为此人是官府来人。刚刚他自报家门时,说是此处乡正。

乡正不是官人,是县衙指定的德高望重之人,平日里代官府管理一方属地。百姓频频失踪的事情,村民应当早已告知县衙,若能与此人交好,可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攀谈过后,玄风决定跟随男子前往县衙。他要知晓的事情,县衙中有详细卷宗。

“大人,先前这几人鬼鬼祟祟,不可就此放过。”众人将要离开时,人群中有人开口,是最早喧哗的那个村民。

“此事我自有决断,无需要你来教。”男子开口拒绝。开口以后他又想到什么,接着问道,“你这样说,是为了奖赏?”

那个人听后,面色讪讪,不再开口,默认了男子的猜测。

“回去后去村正那里,可领一升粟米。以后做事莫要再如今日这样粗鲁。”恩威并济,男子驭人之术虽然粗鄙,但已得要领。

粟米是黄小米,当饭吃的时候不好下咽。况且一升粟米没有多少,讨赏得那人听后有些不情愿。

“罢了,去领一斛,你们几家人分了。”男子假装妥协。

87. 倨恭无常

蜀郡郡中多山,村庄所在的成都县县衙,在群山环绕的一块平原上,距离众人位置不远。

将众多村民遣散以后,乡正唤来一驾粗木马车,带着三人向县衙那里行去。午时未过,时候尚早,乡正知会车夫不必急着赶路,天黑前到达县衙即可。

其实想要快些前行也不容易。

百姓生活已是艰难,牲畜的待遇更差,他找来的马匹有些瘦弱,拉着几人前行的时候很是吃力。

乡正心中不急,凌霜却急于获知消息。一车一马晃晃悠悠地走在小路上虽然稳当,却令她感到气闷无趣。

没有过多久,趁着玄风闭目养神的时候,她引动小股灵气弹向马匹的屁股。

马匹吃痛受惊,碎步慢行变成夺路狂奔。车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口中呼喝的同时挥动手中马鞭,极力想要让惊马停下,但始终不见效用。

凌霜引灵的时候玄风就有察觉,但他没有阻止。凌霜做的事情,也正是他想做的事情。

不去阻止,不能没有表示。

马匹受惊以后,马车变得十分颠簸,玄风怒视凌霜以示惩戒,随即又闭目养神。

未过多久,车驾走上官路。

官路比小路平坦许多,几人不再觉得颠簸。再行片刻以后快到内城,瘦马终于脱力摔倒,车驾随着跌向一旁。玄风三人反应迅速,车驾倾斜的同时就借力跳了下去。

“没有料到会这样,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乡正自马车里爬出来后,灰头土脸地开口告罪。

玄风没有怪罪,再次瞪向凌霜。凌霜正因乡正窘境发笑,见他看过来后急忙止住笑声,改为一本正经的面容。

马乏车毁,后面的路途只能改为步行。好在距离县衙只有数百丈,几人徒步向前走去,一炷香时间后到了县衙外面。

门口有衙役与乡正熟识,见他到来后上前攀谈。攀谈的时候,乡正说出来此处的目的。

“张哥,县令老爷虽然正在署衙内,但此时见他不是好的时机。”衙役听后主动提醒。

“为何?”乡正不解。

“属地百姓失踪一案迟迟没有进展,郡中官员多次向县里施压,县令老爷大为光火。此刻若是因为此事前去叨扰他,怕是要触霉头。”衙役看了署衙一眼后开口解释。

“差爷只管通报,以后的事情我们自有计较,定能解县令老爷烦恼。”玄风将他二人的对话听在心中,不等乡正再开口恳求,先开口知会衙役。

“当真?”

衙役这次虽然是回应玄风,说话的时候却看向乡正。见他点头以后快步走入署衙,急匆匆的前去通报。

不多时,几人被迎进后衙。前衙用于审讯案件,玄风几人不是前来报案,是来拜会,后衙是适宜拜会的地方。

落座看茶,府中下人侍候得体。只是茶已微凉,仍旧不见县令身影。乡正脸上再有窘迫神情,连连开口解释,老爷定是有事耽搁。

“未能亲自相迎,刘某多有不敬。”

再过盏茶工夫,门外有说话声音响起。乡正听到声音后连忙起身去迎,玄风三人见状也起身相迎。

“俗世中事物颇多,还望道长不要责怪。”说话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有一人在他人簇拥下走了进来,正是成都县县令。

落座以后,下人再上热茶。饮过以后玄风与县令攀谈,说明来意并说出请求。说话时他暗自施展寻灵术法,打探署衙的周围。

“几位道长是否通晓术法?”县令听后未置可否,先开口询问。

“只是略懂,很是粗鄙。”查探已有结果,玄风面露笑意,随即回复。

玄风说完以后,随成都县令一同进来的人中,有一女子上前为他续接茶水。还没有走到他座位前时脚下打滑,一壶热茶倾倒在玄风身上。

被热茶泼中后,玄风面露痛苦神色。

凌霜就在他身后,见到这种情景后赶忙上前查看,脸上同时现出愠怒。司马问之随后也快步上前,但脸上有不解神色。

“大罪,大罪。”

女子一边告罪一边起身,也快速走到玄风身前查看。二人相距不到一尺距离时,此人突然发难,出手封向玄风中庭与气海二穴。

女子出手的时候,凌霜与司马问之的心思都在玄风身上,不曾料到她突然发难。几息过后二人反应过来,先后想要出手应对。

“不要轻举妄动,看看他们想要做什么。”还没有动手,二人耳中响起玄风传音。

“你二人长辈已被制住,我劝你们也不要轻举妄动。”玄风传音未落,成都县县令开口。话音刚刚落下,自屋外冲进数名衙役,将屋中门窗堵住。

“刘县令,此事怕有误会。”衙役冲进来的时候,乡正也反应过来。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开口解释从中说和。

“张乡正,你能将掳掠百姓的贼人带至此处,功劳甚高。日后我会向郡守大人奏明此事为你请赏。”刘县令没有理会解释,口中说的话语令乡正百口莫辩。

“为何要这样?”玄风受制以后问向成都县令。乡正刚刚作出的解释,能够证明此事他也不知情,问他没有用处。

“是你三人将本县属地百姓掳走,至今不见踪影,还要问本县缘由?”成都县令没有作正面回应,径直反问回去。

“若是此事是我做的,你想要如何?”见他不肯告知实话,玄风不想再费口舌。

“此事是郡中督办,郡中自有决断。只要你不作无用抵抗,我自然不会再去为难你。”

说完以后,成都县令唤来更多衙役,将玄风三人带向牢中后分开关押。每人的牢狱外面,都有众多衙役看守。

“老爷,此事恐怕真有误会。”没有被允许离去,成都县令返回后衙的时候,乡正还在屋中等候。见他回返后赶忙上前,再次做着尝试。

“住口,此事我已有决断,无需你来教如何去做。”成都县令听后开口呵斥。说的话语,与此前乡正训斥村中百姓的话语相同。

“此事郡守已下死令,总要有人来担当罪名。至于是谁无关紧要,且从目前来看,没有他人比这几人更加适合。”

88. 化身点化

成都县县衙后衙中,在玄风顺从以后,成都县令遵从承诺。将他们押入囚牢以后,没有再刻意为难三人。

囚牢之中,男女犯人向来是分开关押,凌霜也没有例外。甚至为了防范三人再有作为,玄风与司马问之二人也被分到不同的牢房。

虽然看不到彼此,但是这样不影响传音。众多衙役守在外面的时候,玄风向凌霜和司马问之传去音讯,衙役成了摆设。

此前在后衙中,成都县令迟迟没有现身时,玄风觉察异常后已有怀疑。待县令落座以后,他又施展寻灵查探四周,知晓屋子周围藏有数人。

随后续茶女子上前,滑倒前他也有防范。

热茶倾倒过来时他本能够闪躲却没有闪躲,是刻意做给他人看。在他眼中,成都县令先问三人的修为,不是没有目的。

三人相互传音后,凌霜如梦初醒,司马问之听后不再疑惑。最后传音时立下约定,子时将过的时候,三人在牢房外面汇合。

子丑相交的时候,是一个人一日中最困乏疲惫的时候。那时狱中衙役防备最少,便于三人施展术法。

距离约定时辰尚早,司马问之不用做任何准备,坐在牢房一角闭目思索如何脱身。

不过不是从牢中脱身,也不是从县衙脱身。白日里制住玄风的那个女子,术法修为都粗鲁浅薄,不能将三人留在此处。

他此时想的,是如何避开玄风与凌霜二人后离开此处。

在刚刚传音的时候,玄风语气中没有焦急,表明此时他已有计较。再过一些时候,得到想要的消息后,三人就要回归山门。

关押司马问之的房间,里面还有其他犯人。犯人也分三六九等,也有自己的江湖。但是在他思索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上前打扰。

早些时候,同牢的犯人中有人打过他的主意。但是衙役交谈时候说他是生吃百姓的妖魔,声音虽小也被这些犯人听到,随后吓得远远躲开。

子时未到,外面有的衙役已经开始呵欠连连。快到约定的时辰时,玄风施展幻术将众多衙役的感官蒙蔽。

此事白日里也可以做,但白日里衙役精神饱满,将这么多的人蒙蔽,需要耗费巨量灵气。

子时过后,三人先后走出牢笼。穿笼而过的时候,众多衙役和同牢犯人如同未见,丝毫没有反应。

相聚以后,三人直奔县令的居所。解铃还须系铃人,关押他们的是此人,能够还几人真正自由的也是此人。

此外,对于前来此处的目的,玄风已有谋划,成都县令是其中关键一环。

走到距离成都县令居所不足二十丈时,玄风施展寻灵术法,查看周围情势。确认没有同道中人以后,他再次施展幻术。随后几人走入居所,开始按之前约定行事。

居所内,成都县令正在熟睡。突然感觉眼前有金光耀眼,经受不住后捂着双眼醒来。等到稍微能够适应金光以后,他急忙从床上滚落。

“不知菩萨到此,未曾远迎,罪过罪过。”耀眼金光中,成都县令看到观世音菩萨和两旁的童子。下床以后跪拜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着。

观世音菩萨是玄风幻化,两旁善财童子与龙女是司马问之与凌霜假扮。

道人不入寺庙,也不会假扮佛教弟子。玄风幻化的,实际是玉清一脉的慈航道人。

天地元劫封神一役过后,慈航道人远渡西方极乐净土修行,化身观世音菩萨,但三清中仍有此人位置。

“今日白天,为何无故关押我的弟子?”成都县令跪拜不停的时候,玄风开口质问。

“弟子是经高人指点,说这几人是吃人的妖人,想着为民除害,才将那几人关押。”玄风质问时语气严厉,成都县令听后磕头如捣蒜,连忙解释。

“弟子说错了,那人不是高人,是只会一些浅薄术法的女道人。”解释以后,他又连忙更正。

“那个女子是何人?”玄风听后,再次质问。

成都县令没有起身,跪在地上向几人讲述此人来历。

成都县令名为刘节,字奉义,蜀郡本地人。自弱冠之年就在成都县县衙任职,十余年来官至县令。

刘节不善钻营,但十余年经营能够成为一县的父母官员,也算勉强说得过去。

相比官场,他生活中要显得失意许多。

束发之年时,刘节经人介绍,与结发妻子姜氏婚配。婚后两年夫唱妇随,生活还算美满。但婚后二人迟迟没有子嗣,矛盾也渐渐多了起来。

婚后第五年的时候,刘节经受不住世人眼色,也经受不住父母劝说,决定纳妾延续子嗣。那时他已在署衙任职,衣食无忧,多有富裕。

将这个想法与发妻讲了以后,刘姜氏暴跳如雷,坚决不允。益州女子性情刚烈,益州男子自古以来就惧内。刘姜氏盛怒之下,刘节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举不成,还需再想办法,总不能绝了子嗣,以后没脸见列祖列宗。

自此以后他求过多人,银两花了许多,汤药也喝了不少,十余年时光匆匆而逝,刘节年近不惑却始终不见效用。

几个月前,县衙外突然有人求见。当时是正午,日光毒辣,刘节无处消暑,心中正有烦闷,于是闭门不见。

不多时,衙役再次进来通报,说来人是一女子,知道大人心中忧愁,特地送来延续子嗣的良方。

婚配已有二十载,官位已至一县长官,因为绝嗣一事,刘节始终在百姓面前抬不起头。此时听到来人这样说,连忙让衙役将她请了进来。

女子进来后直接自报家门,说自己是扬州五方观中坤道,道号玄静,奉师门长辈敕令云游九州。到此地以后,听说本地县令为官惠泽一方却无子嗣,特地赶来解忧。

刘裕灭晋以后,神州南方诸地虽比以前安定许多。但此时有晋国旧臣举旗造反,意图夺回皇权,因此世道依然混乱。

世道艰难,很少有人独自行走江湖,更何况是独身女子,刘节听后,心中起了疑虑。

女子看出他心中疑虑,当即施展了几个术法。刘节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效用,但心中疑虑尽数消除。

89. 略施惩戒

打消刘节疑虑以后,玄静为他开出药方,同时引动灵气到他体内。

玄静走后,刘节派遣下人去药房抓药,配药前特意让药房验证药方真伪。

掌柜无法分辨,只能说这是极好的补药。刘节知道后,对玄静不再怀疑。

此后数日,玄静每日白天来到县衙,天黑前再离去。但每月中都会有几日不能前来。这种状况,已持续三月有余。

三个月中,刘姜氏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刘节身体却有了变化,此前体虚症状一扫而空,这令他对玄静愈加信服。

昨日白日里,乡正带着玄风几人前来拜访时,玄静正好也在此处。

刘县令正为属地百姓失踪一事头痛,听到衙役通报后想要出去相迎。还没有起身,就被玄静叫住。

玄风几人在后衙等待的时候,刘县令几人就在不远处的房间里密语。

他心中早已不再怀疑玄静,便按她说的做下诸多准备。只等玄静试探以后,就知会衙役将几人扣下。

此后的事情,玄风已经知晓,无需再问。

“将左手伸过来。”听完诉说,玄风开口提醒。

刘县令不知眼前的菩萨要做什么,懵懂地伸出手。玄风抬手搭脉,查探他体内情况。数息以后有了结果,刘节是先天残缺之体。

天之道,损有余而不不足。但世间生灵有亿万,世间诸事数之不请,天道也难免有遗漏的时候。因此,应天而生的生灵,有些在降世时会带着残缺。

残缺有多样,五脏、五官、四肢百骸皆有可能,对应数百先天病症。刘节残缺,在于关元闭塞。

这个穴位是男子体内生精纳元的地方,若是不通便无法生成阳精,自然不会有子嗣。

“那坤道骗了你,你患的病症药石无医。”玄风查探以后开口告知。

玄静没有完全欺骗刘节,这种病患药石无医,但可以用灵气冲开闭塞。只不过玄静修为尚浅,只有道人初期,引入刘节体内的灵气不够,反而令关元穴愈加闭塞。

“怎么会这样?”

虽然已有预感,但被“菩萨”亲口告知后,刘县令情绪仍然出现异样。十余年期盼眼见会有结果,却又破碎,确实令人难以接受。

“菩萨帮我!”

喃喃自问以后,他突然想到,除却消灾以外,世间流传观世音菩萨也能送子。十几年前他就经人指点,将其供奉。此时菩萨真身就在眼前,正好开口祈求。

“此事虽不难,但我此行仓促,没有带行法器具。你可亲自去牢中告知我那几个弟子,让他们帮你。”做了许多铺垫和准备,玄风终于说出目的。

刘县令欢天喜地,自然应允。

“去见那几人的时候,要一步一跪,以示诚心。”凌霜在一旁看了许久,此时忍不住脱口说出。

白日里此人倨傲无理,令凌霜恼火。让他这样去做是略施惩戒,出一口恶气。

刘节听后,面露难色,但仍旧应下,连连称是。

“去时带着餐食,要用细粮烹制,不可敷衍。”恶气出了一半,凌霜仍不罢休,再度开口说出要求。

“那几位道长是菩萨弟子,也是仙人,仙人为何还要吃俗世餐食?”刘节听后不解,开口询问。

“这…”弄巧成拙,凌霜无法解释,一时语塞。

“那你平日里供奉仙人和先祖所用祭祀之物,作何解释?”司马问之见凌霜无法回答,开口相助。刘节听后,不再开口质疑。

此事已了却,玄风几人金光大作,几息以后失去踪迹。

“菩萨怎会有道人弟子?”刘节跪坐在地上,再次喃喃自问。

从成都县令居所内出来后,玄风几人再次回到牢狱中。看守牢房的衙役,除了尚有几人勉强打着精神,其余皆已熟睡。

此前玄风施展的幻术,效用还未完全散去,三人按原路走回去,不费周折。

回到牢房以后,凌霜大呼后悔,不应让成都县令再来时带着吃食,应当在方才令他立即准备。

三清三宗中都有辟谷术的传承,但凌霜没有研习。在她看来,有吃食却不食,是暴殄天物。能食却不食,是泯灭人伦,自找苦吃。

自昨日朝食以后,她还未进食过东西。再加上刚刚一番折腾,肚中早已饥肠辘辘。

司马问之没有有任何不适。

过去几年中,对于辟谷术法他已有小成。广明子飞升以前,对辟谷术法曾有特意交待,宗门长辈教诲,他不想违逆。

好在没有过多久,卯时刚到的时候,牢房外面就有了动静。司马问之静心倾听,是成都县令的吩咐话声。

不知什么缘故,刘节在牢房门口驻足许久,吩咐所有衙役走出牢房,去远处等候。众衙役不知发生什么事情,面色有不解,但不敢询问,按照他说的一一走出牢房。

刘节此举,自有用意。

昨日夜间,凌霜的要求他虽不敢不答应。但若是自居所一步一跪的去牢房看望犯人,以后他这个一县之长也不用做了。

因此,思索以后他取折中方法。进入牢狱以后再按照凌霜说的行事,反正她吩咐时也没有言明从何处开始。

昨日玄风几人是被刘节亲自带至狱中关押,因此他知晓三人的牢房,再最外侧的位置。将要到那里时,他改为一步一跪,向最里侧玄风所在牢房走去。

此事虽是菩萨指点,刘节也觉得难为情,尤其是两侧牢房中已有犯人醒来。众囚犯不知发生什么事,数十只眼睛齐刷刷看着。随后没有醒来的囚犯也被别人推醒,数十只眼睛变成了百余只。

窘迫之下,一步一跪变成数步一跪,数十息后终于到达玄风那里。在他心中,三人中玄风年岁最长,应是另外两人的师尊。

见到玄风,成都县令急忙开口,将牢房外的看守唤来几人。然后将玄风牢中其他犯人赶到其他牢房,又将司马问之与凌霜二人,从其他牢房接到此处。

一下山就有牢狱之灾,司马问之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感觉很是晦气。他与凌霜一样,心中也有一口恶气,只是不曾发泄。

成都县令恭敬有请,司马问之从牢中走出。起身前张口呼出胸中浊气,调理气息。

“妖爷饶命,我等皆是贱民,血肉入不了口。”

司马问之的举动惊吓到同牢犯人,有几人以为他又要吃人,连忙开口求饶。

90. 狱中修行

牢狱没有多大,三人的牢房相距也不远。没有过多久后几人再次相聚,成都县令只留下两个衙役看守,将其余人哄了出去。

昨日才恶颜相向,今日就前来请求。刘节有些难为情,屏退众人后迟迟没有开口。

夜间的菩萨童子是玄风三人幻化。因此,对于刘节前来的目的,他们几人也十分清楚。

“昨日夜间的时候,已有师门长辈知会过我。刘奉义,你有什么请求不用为难,但说无妨。”见他不开口,玄风主动提醒,为他铺下台阶。

成都县令听后,连忙令人将准备好的食盒端了进来。仙人弟子的吃食他不敢怠慢,食物不仅是精粮细作,还有诸多花样。

民生虽然艰难,为官的人却不会像百姓一样困苦。凌霜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不多,否则还会比这更加丰盛。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送上供奉以后,刘节将请求讲了出来。说完以后不等玄风吩咐,直接伸出左手供其查探,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结果在之前就已经知晓,玄风仍旧再次探查一番。片刻以后说出结果,与昨夜菩萨说的相同。

随后他引动灵气,为刘县令疏通关元穴。将要完全疏通时撤去灵气,留下两成闭塞。

有请求时礼下于人,请求达成以后,此人是否还会诚心伺候,他心中没有把握。留下一线后手,用来防备对方再次翻脸无情。

关元穴中大部分疏通以后,刘节体内立时有了反应,犹如此前堵塞的大河,堵塞处被化解开,河水奔涌后舒畅痛快。

“不曾享用供奉,力有未逮,奉义的病患,贫道无法完全消除。”刘县令正在喜悦时,玄风开口告知。

后手若只是备下,没有什么用处,还需要让对方知晓。倘若等到刘节再次翻脸后才点破,即便他再有祈求,玄风都会替他丢人,无法出手相助。

刘县令听后没有失望。

此事是菩萨亲口应下的,他能见到希望就已经满足。一蹴而就自然是好,徐徐达成也不是不能接受。

“如你之前说的,道人玄静每月里都会有几日不能到你府中?”提醒过后,玄风将话题拉回,开口询问。

“回道爷话,确是如此。或是连续几日,或是间隔着几日。”刘节听后如实告知。

玄风听后,若有所思。此后再与刘节交谈,或是验证或是推测,其中夹杂着一些吩咐。

未过多久,刘节离去。

离去前,他极力邀请三人去后衙上房,被直接拒绝。

玄风心中已有打算,此后的行动是以暗观明。若是去了后衙,他们也成明处,不好再有动作。

虽然还是在牢中,几人待遇比以前有了很大改善。

三人独享一间牢房,可以不再分开。并且刘县令亲下命令,几人按富户规格,每日要三餐伺候,比青玄山中还多了一餐。

“告知你的属下,人和人不得将此事讲出,尤其是不要让玄静知晓。”刘节将要离去的时候,玄风郑重告诫。

“谨遵法旨。”刘县令听后回应,随后返回后衙。

玄风与他约定的事情,是玄静再有异常时前来告知。此事需要等候,并且要等多久也没有定数。

不过,此前数日白天,玄静都在成都县衙,几人应该不用再等多久。

刘县令走后,一日内没有消息。事情虽没有进展,几人待遇有了变化。临近正午,有衙役为几人送来干净被褥,随后又端来午间吃食。

此次有足够时间准备,刘节送来的吃食更加精美丰盛。久在山中修行,凌霜没有见过如此多的美食,几年前庐陵城中那次也不能比。

凌霜大快朵颐的时候,玄风与司马问之都是浅尝后就停下碗筷。辟谷术二人都有研习,口腹之欲比她要少许多。

刘节送来的吃食有很多,如此多的吃食三人无法全部享用。傍晚时分又会有新的送来,无需将剩下的餐食留存。因此玄风唤来牢外守卫,将没有吃完的那些分给衙役和其他牢房犯人。

无论是衙役还是犯人,他们都是常人。施以恩惠,以利诱之,大多都能被收买。玄风求得不是收买,只是希望他们吃人嘴短,对牢中事情能紧闭口舌。

牢狱中污秽浊气很多,不能修行。狱中等待饿时候,三人都无事可做。凌霜性子活泼忍受不住,主动与二人攀谈,被玄风厉色制止。

虽然不能引灵修行,但可以在狱中探讨修行。自昨日起,司马问之闭目养神时除了决断脱身计策,还在思索鬼仙境前的地劫。

“玄风师侄,多有叨扰。”自己苦思没有收获,他问向玄风。玄风的修为已到后期,对此应有心得。

六年多前,青玄山下落龙林中,是玄风主张将司马问之带回山门。此后几年二人间虽没有多少交流,但彼此间仍然交好。

“无量天尊,师叔言重。”此次外出虽然以玄风为尊,但司马问之始终是与地魁子同辈修士,玄风听后赶忙回应。

“请问师侄,神人境修行最后,地劫是何物?”司马问之开口,直接说出心中疑惑。

“师叔可知什么是天劫?”玄风听后有些诧异,几息过后反应过来,没有解释,直接反问回去。

天劫一事,上清两部真经中没有过多详解。

但是当年广明子飞升时被许多弟子见到,三宗弟子回到宗门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谈论仙人和天劫。司马问之有心倾听,小有收获。

“修行人在下界修行圆满,进入上界以前,需经天道考验。天劫是天道的考验,地仙天劫天雷三道,天仙之劫天雷六道。”司马问之答复,说出自己听到的消息。

其实并非所有修士成仙前,都需要经过天劫。有些修士可以凭借祖荫成为仙人,上清宗天淸子就是如此。

“师叔说的没错。”玄风肯定。

“天劫是天道考验,渡劫后可成为仙人。天劫以前,鬼仙境虽不是仙境,也是半仙修为。若想晋身半仙,就需要经过心魔考验,心魔就是地劫。”

91. 蔓引株求

“心魔就是地劫。”玄风开口解释。

“什么是心魔?”司马问之仍然不解,再次询问。

“修行人一生都在争斗。与他人斗是秉承天意,替天行道。与天斗是突破天劫,飞升上界。与自己斗,就是突破地劫,斩除心魔。”玄风再次解释。

“如果是在佛门,心魔就是自身业障,是令修行人不不能大彻大悟的阻碍。”解释过后,他再做补充。

玄风极力解释,司马问之听后仍旧懵懂,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没有获知其中精髓。

“境界不到,此事确实难以领悟。师叔只需知晓一事,若是有一日遇到十世轮回,切莫过于执拗,摒弃执念后鬼仙可期。”极力解释后仍然没有达目的,玄风见状不再强求。

“师叔,什么是十世轮回?”凌霜也在一旁听了许久,忍不住开口发问。

“是地劫中最凶险的一种,渡劫修士如入梦中,历经十世轮回。若有一世沉迷,就会永睡不醒。”凌霜的问话玄风也正要说,顺势将其讲出。

“为何不让他人守候,渡劫人不能醒来时将其唤醒?”司马问之再问。询问之前他知晓此问无用,若是能唤醒,玄风刚刚就不会说永睡不醒。

“无法唤醒。”玄风的答复,与他预料相同

“地灵师叔是否有过梦中被人追逐的经历?”答复以后,玄风反问回去。

“与十世轮回有什么干系?”司马问之回应,表明他有过类似经历。

“渡劫人就如同梦中人,唤醒他的就如同追逐人。梦中人不认为他人是来解救,只会竭力躲避,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也会舍身跳下,毫不犹豫。”

玄风说完以后,司马问之与凌霜不再开口询问。三人各有所思,都闭目想着心事。

司马问之下山的时候没有带包裹,于是将两部真经揣入怀中。牢中等候无事可做,他想要取出真经研习。单手伸入怀中以后,又空手抽回。

天承子传授的心得就在真经中,若打开经书查看,誊抄心得会被玄风二人察觉。他虽然无私藏的心思,却怕引起二人误会,只能凭着记忆墨背誊抄内容。

又过了一日,第二日午后,成都县令遣人来到牢狱。将玄风几人牢房前的衙役驱赶以后,来人秘密告知刘节的密语。

半个时辰前,玄静告知以后几日有事耽搁,不能再来县衙。刘节心中意动,脸上没有异常表情,随后找到时机遣人来牢狱送信。

“有劳差爷,玄静是否还在县衙中?”送信人告知消息时很是客气,玄风有事询问,在语气上投桃报李。

“小人出来时那人尚在,此时是否还在不能知晓。”送信人连忙答复。

他不是普通衙役,是刘县令的心腹。交代口信的时候,刘节曾有意透露几人身份。菩萨弟子口称差爷,令他觉得受宠若惊。

未过多久,此人退走。走之前他将看守衙役头目唤到玄风牢房前,当面告知一些事情,大多是几人若有请求时不得拒绝和阻碍。

玄风此前留的后手,在此刻起了效用。刘节这样吩咐,除了对他有求以外,更多的是因为请求还没有达成。

前来送信的那人走后不久,玄风三人也从牢中走出。之前几人定下计策,要跟踪玄静,蔓引株求。

走到距离县衙只有数十丈时,玄风知晓玄静还没有离去。县衙后衙之中,有一道微弱灵气正在滞留。

三人只能在外面守候。

守候的时候无需盯着县衙门口,玄静修为低浅,尚不能内敛修为。玄风根据她外泄灵气,可以确定她的行踪。

酉时二刻,天色半暗时候,玄静自县衙向外走去。

玄风原以为她会早些离去,不知为何要等到此时。见到玄静走出后打着饱嗝,玄风知道了缘由。

县衙的晚食开在酉时,玄静此时才离去,是舍不得这顿免费餐食。

世间万事,过刚易折,过满则溢。无论是修行人还是凡人百姓,进食至七八成饱时最为适宜。玄静这样做,多少会有损日后修行。

玄静离去后,玄风几人在数十丈外紧随其后。天色阴暗,加上三人可收敛气息,不用担忧被她发觉。

依照几人猜测,玄静离去后应是去与某人会合。但她的行踪出乎预料,愈来愈走向城外,过了一个多时辰仍旧没有停下。

再过一个时辰,前方已能见到郊外村落。玄静径直走入,三人也跟随走入。

天色早已黑透,目视范围不过三丈,三人跟随时缩短与玄静的距离,依据她的气息继续跟着。

进入村落中后,玄静不再前行,驻足在一处农户院落前方查看,不久后换到另外一户。

查看哪一户人家没有规律,看着像是随便选取。看过几户后她走出村落,向另一处村落走去。

时候已过亥时,自从昨日吃过午食,玄风三人都没有再用吃食。司马问之二人斗会辟谷术法,可以坚持。凌霜挨饿已久,肚中早已空空。

精神可以强行撑着,肉身不能过分勉强。饿的狠了以后,凌霜肚中响起咕噜噜声音,在夜间的野外十分清楚。

玄风最先反应过来,在玄静查看四周时,掐指弹向前方树上的鸱鸺。

鸱鸺受惊,发出咕咕声,与刚刚的声响相似。玄静听后不再张望,继续向前走去。

玄静走后,凌霜面露愧色。

此事怪不得凌霜,玄风没有责备她。

临出县衙时,他本以为玄静饱餐一顿是贪图口腹之欲。此时看来,她是在为今晚的远行做好准备。是他没有想到这一点,险些出了大错。

再过两个村落,又看过几户人家,玄静开始回返,向县城走去。三人隐藏气息,在十几丈后紧紧跟随。

惊险过后,玄风已为凌霜渡去灵气。吃食的本质就是灵气,凌霜接受以后不再有饥饿感觉,一路跟来没有再出意外。

寅时将过,玄静走到城郊一处住所的时候走了进去。进去以后,再没有动作。

“回去。”

等了一个时辰,天色开始放亮。玄风知晓不会再有事发生,决定回返牢中。

92.蔓引株求(续)

辰时二刻,三人回到牢中,正好赶上衙役送来朝食。凌霜忍耐已久,不再顾及吃相,将送来的吃食用去大半。

劳累一夜,辟谷术虽然可免去饥饿,但不能消除疲惫。凌霜用过以后,司马问之二人浅尝几口吃食,开始闭目养神。孕养心神同时,回想昨夜发生的种种。

跟随一夜,将近一无所获。除了与玄静兜了一个圈子,再没有获知其他有用的消息。

其实昨夜并非一无所获。

玄静带着几人兜圈子的时候,曾在几户院落前驻足,应当不是没有目的。

人性本善,人性本恶。善恶之论,数百年前地儒家先圣孟子与荀子曾有不同论断。在揣测玄静的目的时,三人选的是后者,将她定为恶人。

以恶人论断,玄静做的事情必有目的。若是与成都县百姓失踪有关,她做的事情就类似于盗贼偷窃前的踩点。

午时前后,三人精神恢复饱满。又有衙役送来午食,比朝食精美许多。三人用过以后衙役退去,退去前玄风令他告知刘节,晚食要在申时前送来,不可拖延。

昨日夜间,因为此事险些出错。今日去以前三人都先要饱餐,尤其是凌霜。

申时将过,玄风几人前往玄静最后落脚的地方。她走进那里后久久没有再出来,即便不是固定居所,也是她一个重要落脚处。

果然,三人距离那处还有数十丈时,玄风感知到玄静还在院中。

等到天色半暗时,玄静从院中走出。与昨夜相比,这次她不再双手空空,怀中抱着包裹,包裹里面有活物。

走出院落以后,玄静去的方位是昨夜先去的那处村落。几人想疾行几步去前方等候准备,又担心她中途改变主意,只能如同昨日那样在她身后跟随。

相比昨日,玄静虽然警觉许多,但一路行走没有变故。不久后玄风几人先后走入村落,看见玄静正在一处院落前,摆弄着手中活物。

修行可使人耳清目明,到神人境后可夜间视物。三人都有神人境修为,并且玄风已到后期,玄静刚刚将活物从布囊中取出,就被他认了出来。

长喙、短颈、黄羽覆身,玄静取出的活物是伯奇。《大荒经》和《天地异志》中对它都有描述,此鸟可吞噬熟睡人的噩梦。

青玄山中也有对伯奇的记载,除《大荒经》中描述以外,若是以邪术教导,伯奇也可食人魂魄。玄静取出它的同时,玄风已知百姓失踪一事的确与她有关。

玄静取出伯奇鸟后,又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丹,送入它口中。未过多久,伯奇开始鸣叫,也如《大荒经》中记载的一样,凄惨瘆人。

伯奇鸣叫以后,不到一盏茶工夫,院门向内开启。随后有一个男人从院中走出,走到玄静面前停住,目光有些呆滞。玄静见状手中又多一物,在他面前虚晃以后,男人眼中再无灵光。

与此同时,玄静再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将瓶中物在男人身上倒出少许。不见烟雾和响声,男人得肉身渐渐消融,化为血水,再化为虚无。

玄静做这一切的时候,玄风三人就在不远处看着,没有出手阻拦。

白日里,几人预料到她夜间会做什么为,但没有想到行事手段。当时三人就有抉择,若是看到有人遇害,不得出手施救。

出手后确实可以救下农人,也能擒获玄静。但三人不相信此事是她一人所为,打草惊蛇以后,此事会更棘手。

为救一人,未尽全功,导致以后更多人丢了性命,这就不是在救人。

做事要权衡利弊,以一人或几人丧命保全以后更多人性命,利大于弊,除非遇难那人是几人挚友亲朋。

玄静收取魂魄先后,是按照昨日打探顺序。丑时未到,连番炮制以后,昨日她标记猎物皆已获取。随后心满意足,向来路走去。

跟随玄静回返时,玄风心中纠结。如果她只是再次回返城郊居所,是否要擒获玄静,不能定夺。

若拿下她,不如一开始就拿下,还能救几人性命。若不能拿下,明日极有可能还有数人丧命,届时权衡利弊的天平会再有倾斜。

纠结没有持续多久,回返到半路,玄静改道向右,向着几人没有去过的一处走去。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路的尽头出现一片树林。

距离树林百余步时玄静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张望以后没有继续前行,像是等着什么。

没有过多久,林中传出鸱鸺叫声,连续三次方才停止。鸟叫声后玄静再向前行,走入树林中。

玄风见状,心中松了口气。

此人的确有同伴,几人之前的抉择没有出错,他心中愧疚感骤减。只是不知除了树林中的人以外,别处是否还有他人。

玄静进入树林后,三人没有跟上。

玄静修为低浅,无法察觉几人跟随。但她同伴修为未知,几人要小心谨慎。

但此处距离发出声音的地方只有数百步,玄风无法获知那人位置,说明此人懂得收敛气息,修为至少已到神人境。

一炷香以后,估摸着玄静与那人已经汇合后,玄风不再等候,只身潜入林中。林中情势未知,他没有携带司马问之与凌霜二人,是妥协以后的决定。

愈向林中潜行,玄风愈加收敛气息。此举虽可以减少被他人察觉可能,但也限制了他探查远处情势的能力。

谨慎潜行不久,他停住脚步,靠林中巨木遮掩身形。前方不足百步的地方有亮光闪现。林中黑暗,亮光分外显眼。

借着闪现的亮光,玄风看到一人戴着假面,正在施展术法。玄静先前收集县中百姓魂魄的法器,正被此人拿在手中,向身旁一面旌旗引渡魂魄。

施法的时候,假面人显露修为,是神人境圆满。玄风知晓后从怀中取出一枚符录,放在身旁树干上以防不测。

施展术法的间隙,玄静向假面人说着什么。距离较远,玄风无法听清,于是引动灵气,小心打探。

“宗主,为何?”玄静声音陡然增大变调,还夹杂着痛苦。

“我只令你将魂幡养料送来,从没有令你将他人也带至这里。”玄静将要咽气的时候,假面男人冷冷回应。

93. 大隐于市

假面男子话音落去的同时,玄静双目圆睁,双臂垂下,渐渐失去活人气息。

男子告知玄静缘由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话音。玄风听到声音后知晓自己已经暴露,立即施展疾行术法向树林外撤离。

玄风动作的同时,假面男子也有动作。此前的灵气扰动令他知晓埋伏之人大体的方位,随即凌空飞渡追了过去。

假面男子修为高深,玄风自知不敌。退走的同时他频频向后方望去,等到追到自己此前停留的位置周围时,口诀与手诀并用,将预留的符录催动。

“轰!”

符录中附着的一道神雷被引动,将假面男子势头止住。玄风趁机向司马问之二人传音,随后催动术法向二人隐藏方位的反向疾行。

“上清术法。”

假面男子没有预料到玄风后手,遇袭以后止住脚步。神雷引动时他认出术法来历,出自上清宗。

“就这么让你走了,怎么对得起我那刚刚陨落的鼎炉?”

见玄风已逃到远处,假面男子没有心急。反问以后周身气势暴涨,未过多久修为猛增到鬼仙境。随后掐动手诀,调动周围灵气,向玄风涌去。

假面男子的真实修为没有到鬼仙境,气势暴涨是用秘术催动,秘术不能长久。

即便如此,灵气涌去后也将玄风周围空间禁锢,令他疾行步伐变得缓慢,如同坠于泥水中,前行受阻。

一击得中,假面男子气势恢复,再次趋身向前疾行追赶。

局势已渐渐失控,玄风步履艰难,心中感到急迫。危急时刻,他想到下山时曾将入云剑带在身上,随即催动入云游走周身外围,将被禁锢的灵气切割。

此法很有效用,数息过后,玄风恢复自由。眼见假面男子已到眼前避无可避,他只能正面应对。

“上清宗弟子?”假面男子追到近前后开口询问。

开口前他已确认玄风身份,除了方才的符录神雷,玄风头上道巾绣着的莲花,是上清宗饰物。

“邪门歪道!”玄风开口,满是鄙夷。

“你有大树乘凉,正道自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在意。但我的魂幡不分正道邪道,来之不拒。稍后将你纳入,我们自然就是一家人。”

假面男子听后脸上没有怒意,回应以后手中立即有了动作。

玄风还想呵斥几句,但是眼见话音刚落此人就上前抢攻,他只能立即还手。对面的人修为高于自己,普通术法没有效用,玄风回应时已有准备,直接施展回风返火。

回风返火是上清宗十二正法之一,施展时火借风势遮天蔽日。当年青玄山上清一脉师祖取阴阳二气化为天火后创立此法,可以涤荡世间邪秽,威力颇大。

假面男子修为虽高,却被玄风术法压制,一时难以反制。抵挡数息以后想到方法,开始收拢周围灵气,随后在一瞬间引动,施展灵爆术法。

灵爆强劲,冲散火势的同时,也令两人周围灵气亏空,玄风术法难以继续,回风返火被此人破去。

假面男人聚拢灵气时,玄风已有察觉。灵气暴虐后,他借势再向远处遁去。天承子的法旨是查探详情,与此人交手后他已经有些收获,不想在此纠缠。

远遁之前,玄风吞下一粒补气药丹。周围灵气亏空,药丹入腹化为动力,令他遁术施展更为迅速。

假面男子不愿放弃,从怀中取出一面魂幡摇动,想要将玄风留住。

魂幡摇动的同时,入云剑自行飞出,在空中嘤鸣,令魂幡失去效用。随后再次回返,归于玄风背后。

“可以施展道家正法的神人境弟子,有些意思。此剑也是绝佳之物,可惜不能被我驱使。”

看着玄风远去背影,假面男人幽幽说了一句,随后返回林中。

玄风进入林中不久,司马问之与凌霜二人就听到有爆裂声音从林中传出。没有等待多久,就有一道音剑直奔二人藏身的地方。

凌霜收到音剑,想要查看其中内容,被司马问之伸手阻止。

随后玄风与假面男子先后从林中疾行而出,交手斗法。借着斗法时的灵气波动,司马问之才示意凌霜破开音剑,倾听内容。

“快逃。”当时情势危急,玄风来不及多说,音剑中只有两字传出。

“为何?”凌霜听后,下意识问出。

“林中那人修为高深,玄风师侄不是对手。”

传音虽然只有两字,司马问之听后仍旧猜出话意。玄风告知二人的是逃走,不是在此等候,说明他当时已不能自保。

“那要去何处?”凌霜听后再次问道。

司马问之解释的时候,她看到远处有人在极力遁走,看身形像是师叔玄风。

“走,回县城。”

四周皆是未知,只有成都县城两人较为熟悉。此时已是寅时,再过一个时辰天色会放明。

“不行,城中人多眼杂,怕是会有此人同伙,太过危险。”若是隐藏,应去偏僻处,凌霜听后开口拒绝。

“小隐山陵,大隐朝市。正是因为城中人多,此人若去找寻我们,不会容易找到。”司马问之仍旧坚持,以同样理由回应。

凌霜听后觉得也有道理,不再坚持自己想法。其实除了县城以外,她也不知该去何处。

回宗门是条出路,但师叔玄风刚刚遁走方位正是青玄山方位。若此时二人跟去,说不准会被假面男人的同伙设伏截获。

“等会,别动。”

打定主意后,凌霜起身,向成都县城方向走去。刚刚站起,又被司马问之拽住。

“做什么?拉拉扯扯!”凌霜没有防备,险些跌倒。她心有愠怒,忍不住开口责问。

司马问之没有回应,只是向树林方向看去。

此时自林中又走出一个戴着假面的人,与之前那人不同。此人走出树林后,没有过多久又返回林中。

“不要调动灵气,也不要施展疾行术法,缓缓起身慢慢地走。”假面人回返树林以后,司马问之开口,告知凌霜快些离去。

94. 意料之外

司马问之与凌霜缓缓潜行,半个时辰后开始施展术法,将慢行变为疾行。

此时距离树林已经在数里外,超出鬼仙境后期修士探知范围,二人不再担心被假面人察觉。

一路走来的同时,二人也在思索去处。

成都县县城虽然不大,但是也有将近十里方圆。近些年,不断有北人南下逃难,逃至此处,依次在外城搭建茅屋,又将城池扩围。二人具体要到什么地方去,其实没有主意。

但是成都县衙与牢房已不能去。

玄风进入林中不久后就被察觉,他二人不知是什么缘由。若是县令刘节早已与玄静串通,此时去这两处,与自投罗网没有区别。

天亮以后,二人进入城门,专挑小路行走。还没有走出去多远,该去何处有了决断。

去城中食肆。

一夜操劳操劳惊吓以后,凌霜的肚腹又在提醒。

刘宋一统神州南部后,近几年益州百姓生活虽然艰难,但是也有好转。即便如此,城中食肆也不多见,平日里的主顾也多是富人。穷人食不果腹,没有心思,也没有银两消遣。

食肆大多在主路,二人随即改道,小路变为大路。天色刚刚亮后不久,大的食肆还没有到开张的时辰,路边只有小的摊点供应麦饼。凌霜肚中饥饿,没有询问价钱,取过一个后直接大口嚼咽。

成都县城中的大小食肆,此前皆是先吃饭后给钱。但前几年世道艰难,多有骗吃骗喝的歹人和走投无路的穷人,吃过以后没有银两结账,慢慢变为先付银钱。

因此,见到凌霜开始咀嚼,摊主急忙向她索取银钱。

凌霜身上没有银钱,假装麦饼堵住口舌,支吾含糊,伸手指向司马问之。

司马问之身上没有钱财,又回看凌霜。见她没有理会后暗叹一声。

走近小摊以前,他对此事已有预料,二人中会有人去做恶人,并且多半是自己。

假装从怀中取钱,司马问之借机施展术法,将手中提前预备的银豆取出。银豆是石头幻化,点石成金化银是上清二十四变化之一。

摊主见后为难。

他身上没有足够零钱,无法找零。想用摊上所有麦饼当做找零,又怕眼前的二人不允。

“不用找了。”

摊主纠结时候,司马问之开口说明。说完后拉着凌霜快步离去,只剩下摊主站在原地狂喜。

但狂喜最终会变为失望。

点石成金并不能永久,一个对时以后,银粒会变回石头,这也是司马问之不要找零的缘由。

肚中饥饿消除以后,二人再入小路,寻找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开始孕养心神。

与此同时,二人也在做着决断。

玄风传音中只告知二人逃走,没有告知到何处去,更没有告知他是否会回返寻找二人。是继续在城中等候还是冒险回山,这需要斟酌。

自下山起,先是被村中百姓无故刁难,又被成都县令押入牢中,此时又落到无处可去的窘地。凌霜恢复精气以后腹诽不已,口中开口抱怨。

司马问之也觉得此行很是艰难,但他没有抱怨。玄风离去后,他想要独自离开的最大障碍已经去掉,其余阻碍,只剩将凌霜送至安全的地方。

二人在城中最熟悉饿的地方是成都县衙,此前怀疑县令刘节与玄静早已串通,因此没有前往。此时此刻司马问之想到一事,他想要去验证。

“你在此处待着不要乱走,我去去就回来。”心有所想后他立即行动,走之前嘱咐凌霜。

从小路走出,司马问之直奔城中大路。若刘节与玄静串通,此时会有官军在城中搜寻他们。

走过几条街后,景象与以前没有什么两样。此时已近巳时,街上百姓来来往往,行人多了起来。

司马问之随即回返,唤上凌霜,说出自己决断,随后二人向成都县衙走去。

还没有走到半路,街上的百姓开始向同一处地方走去。城中每日都有热闹事情发生,多半是又有新鲜事,引得众人前去看热闹。

“走,小夫子,正好闲着无事,我们也去看看。”凌霜喜好热闹,不在意二人此时境遇,开口怂恿。

司马问之无意前往,也没有理由拒绝。前往县衙是他的决断,凌霜要去哪,他无法阻碍。

二人随众人行走,不多时来到围观的地方。透过人群向里看去,司马问之知晓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的事情他听虞夫子讲过,是义女卖身救父。

此事感人至深,却很俗套,战乱之年与荒年时多有发生。

当年从建康至益州,一路上他曾见过多次。由此可见,虽有几年休养,俗世百姓日子也没有好过多少。

众人围观的中心,有一女子跪在一张诉纸后面,垂首不语。诉纸上写着她的遭遇,病父危在旦夕,需要银两救助。愿意出手援助者,女子愿委身为奴。

众人看后,大多动容。

委身为奴后,若无人为其赎身,会世代为奴。以此作为交换换取银两,说明女子已走投无路。

经历悲惨,旁人或多或少都会出手相助。女子身前诉书是用行体字书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功力深厚,非女子可为。

此时富家女子识文断字之人尚且不多,更无需说眼前女子,诉书是他人帮忙代写。

人群中开始有人三三两两地扔着铜钱。

围观百姓并不富裕,百枚以后已到极限。女子没有拾取,这些铜钱没有多少效用。

将眼前的情景尽收眼底以后,凌霜看向司马问之,向他使者眼色。司马问之知晓她什么意思,仍旧摇了摇头。

凌霜示意司马问之再次施展点石成金,解此女子燃眉之急。司马问之摇头回应,是表明他没有答应。

术法点成的金银,只能持续一个对时。这个女子无论用与不用,一日以后都会有麻烦。

况且他也无心去管。

这样的事情他见过多次,道人修行是逆天改命,但俗世凡人大多天命注定,已定的事情强行改变,会生出更多事端。

二人争执的时候,人群外不远处传来喧嚣声音,有一群人正向这里赶来。

“公子,就在那里。”其中一人见到众人围观后,大声向身后呼喊。

95. 意料之外(续)

“公子,那个女子就在那里。”

话音落下以后,有一个身穿锦衣的男子在多人簇拥下,向着司马问之站立的地方走来。

距离围观人群只有十几步时,有人认出此人。随即主动向后靠,让出来一条通道。

锦衣男子没有再向前走,开口知会身旁奴仆上前查看卖身女子。女子听到有人前来后也没有抬头,仍旧爱那里跪着。

到了近前,奴仆俯身查看,随后回到主子身旁,点头示意以后开口回复。

“此人我要了,给她银两助她料理家事。一干事情了却以后,遣人将她带回府中。”奴仆回应过后,锦衣男子立即吩咐。

话音落下后,围观人群中开始有人小声嘀咕。更是有妇人走到卖身女子身旁,开始小声劝告。司马问之环顾四周,脸上露出疑惑。

女子卖身救父虽然凄惨,但有人出手助她心愿达成,相互应是契合。但周围人面色多为无奈与不忍,不知晓是什么缘故。

妇人劝告卖身女子的同时,围观人群中有一布衣男子走出,朝锦衣男子走去,过去后先行礼招呼。

自锦衣男子现身至今,已经过去一炷香的工夫。此前虽有人认出他,但是没有上前拜会,此时礼下于人,应是有所求。

“刘长史,此女家人病重,日后若没有她的服侍,即便将她家人救活,那人也不能活得长久。大人有大量,还请长史高抬贵手。”拜会过后,男子开始说和。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讲清楚!”

锦衣男子听后开口质问,说话的时候音调陡起,和刚刚吩咐下人的时候截然不同。

“此事是我怜悯她,有意出手相助。怎么到了你口中,却成了要我高抬贵手?张生,我念你是本科孝廉不与你计较,莫要再无端生事,信口开河。”

反问以后,锦衣男子开口警示布衣男子不要多管闲事。

围观众人听后,议论声音再起。

其余知情人不敢再上前说和,开始向周围人诉说,被司马问之二人听清。

锦衣男子是本地近几年新晋望族。

刘裕灭晋后建立宋国,在各地分封刘家子孙王爵官职。此人是宋国皇族远支,凭借祖荫也在郡中谋得一份职务。

除了官家职位外,此人还有身份,是修行人。此时俗世修士修行多为道佛两家,但他不是道士和佛徒,或者说既是道士也是佛徒,佛道双修,专研双修术法。

道佛两家中,都有阴阳两合,乾坤一体术法。此人研习双修术法不是为了修为,是用来辅助房中术。

此前他曾买下多个女子带回府中,数日以后女子形容枯槁,几月过后大多香消玉殒。

凌霜听后,义愤填膺。没有多想,便要发作。司马问之见状,连忙出手将其拉住。

“莫要冲动,再看看也来得及。”出手以后,他又连忙开口嘱咐。

虽然已知晓内情,但此事管与不管仍在两可之间。他二人后患未除,若贸然出手,可能还没有建功就已暴露。

“若能就救家父性命,小女子愿与刘长史回去。”

众人仍在议论时候,卖身女子开口回应,随后将头抬起。围观之人听后又暗自唏嘘。

听到卖身女子声音,司马问之察觉异常。女子抬起头颅后,他与凌霜皆愣在当场。

此事不想管也要管了。

卖身女子抬头后露出面容,与凌霜长相极为相似。不同之处在于凌霜修行日久,神情刚毅。此女子之前像是饱受磨难,面色悲苦。

人群中也有人察觉,不停地在凌霜女卖身女子身上打量。

事发突然,又在意料之外。锦衣男子面色耸动,开口向身边奴仆吩咐。司马问之见后,知晓此事需要快些决断。

几息过后,心中有了抉择。他疾行几步到卖身女子身前,将其拉起。又唤了凌霜,想要向远处离去。

男女授受不亲,但有三事例外。不忌生父,不忌道人,不忌疾医。女子被拉起时没有抗拒,紧跟司马问之饿步伐。

“此人已答应我的要求,你要带她去何处?”

还没有走出去几步,锦衣男子看破他的谋划后开口喝问。身边奴仆趁机四散开,将他们几人围住。

“你想如何?”前路被挡,司马问之回身质问。

“你要如何?”锦衣男子前行数步,针锋相对。

“我有妙方可救你病父性命,你可还愿意随此人回去?”问过以后,司马问之转向身旁女子。若能令她改变心意,对锦衣男子是釜底抽薪。

卖身女子面露难色,迟迟不语。

“无需你任何回报,也无需一文铜钱。”司马问之见她犹豫,立即再做补充。

女子并不是因为银钱犹豫。

此前司马问之呼唤凌霜离去时,她也见到这个女道人与自己长相酷似。因此她明白司马问之出手,是因她二人必有关联。

之前妇人劝告她时,她已知晓锦衣男子身份。被司马问之问后迟迟没有回应,是担心答应以后会给他二人带来灾祸。

“但凭道长差遣。”

司马问之补充以后,女子开口回应。之前抱定必死之心,此时峰回路转,也令她心中大定。

由担心变为安定,是她明白了一事。若不是能够料理此事,眼前的道人不会贸然出手。

“走开。”

得到想要的答复后,司马问之不想再作纠缠。挺身而出是迫于无奈,他仍在顾忌之前的担忧,想要快些离去。

没有锦衣男子允许,周围家奴听到呵斥声音后没有让开通道。

周围围观百姓见状,知晓过一会儿会有争斗,都快速离开。离开的时候,有几人向着成都县衙方向跑去。

刘宋皇权初定,为稳固权力和威严,曾下过政令。见人打斗围观与其同罪,知情不报者罪加一等。加上邻里连坐,一人获罪,数户遭难。

众人向外围躲避的同时,锦衣男子再向前行。行走时刻意展露周身气势。

是道人修为,且强于玄静。

96. 骨肉情深

不到神人境无法收敛气息,也无法隐藏修为。

但是刚刚司马问之没有察觉锦衣男子境界,应当是他身上有异宝起了遮掩效用。

锦衣男子显示修为是为了示威,司马问之知晓以后,心中反而变得安定,随后他没有征兆的抢先出手。

引动灵气的时候,他心中想起青玄山中与高将军的一次交谈。

高将军喜好饮酒,不过此物在山中得之不易。

有一次有人送了他一坛,便请司马问之过去同饮。饮酒间隙,司马问之向他询问对自己的看法。

平日里,高将军对他多有恭敬。但几碗酒水下肚以后,双眼迷离时,他说了平日不敢讲明的话。

高将军的话语中,司马问之万般皆好,只是过于迂腐,死守君子所为,太过在意谋定后动,因此少了一些男子的猛烈和果敢。

“打不过时,才会讲君子所为与穷酸道理。若是打得过,谁人会在意这些。”这番话此时想来,犹如醍醐灌顶。

锦衣男子见司马问之手中有了动作,也急忙运转灵气。但是掐动手诀后,体内却毫无反应。随后他又察觉气海与丹田已被人封住。

“凡事好说…”

受制以后,锦衣男子知晓对方术法高于自己,急忙开口澄清,想要息事宁人。话还没有说完又察觉喉咙被封,无法开口发声。

两人修为相差许多,况且司马问之是内丹修行,制住锦衣男子并不费力。

最后令其无法言语,是他刻意为之。

他已从此人眼中看出悔意,但出手决心下达不易,不想被求饶言语打搅而半途而废。

“啪。”

制住锦衣男子以后,他疾行几步走到近前,冲其左脸出手打了下去。

“仗势欺人。”打以后说明缘由。

“啪。”再次出手,打其右脸。

“逼良为奴。”打过以后,再说缘由。

此后司马问之多番下手,响声连连。每次出手后,都说出打他的缘由。

数次以后,锦衣男子的双脸开始肿胀。即便解开喉咙处的封印,短时间内也不能再开口。

打过以后,司马问之即刻回返,再次拉起卖身女子,唤了凌霜向外围疾行。之前报官的百姓开始回返,带来的衙役已到街头。

“去何处?”走出数十步后,凌霜开口发问。前方是岔路口,需要抉择选哪一条路。

“跟我来。”司马问之还没有回应,卖身女子抢先答复。随后挣脱被握住的手掌走在前方,向一条小径快步走去。

七转八折,在凌霜彻底忘记来路时,女子站住脚步,停在一处院落前。随后打开院门,三人陆续进入。

在外面看,此处还算是院落。进入以后再打量,里面已现出破败景象。

虽然破败,却很整洁。只是有些门窗疏于修理,多有破损。

“雪儿,莫要再去白费力气。我知自己已入膏肓,药石无医。”开门声惊动了屋中人,有人开口发声。

此人话音虽然虚弱,却并不老迈。依据女子此前的诉书,屋中人应是她的病父。

“阿父,莫要再说丧气话。城中疾医说你病情已有好转,只差为你再寻几味草药,便可熬制汤剂令你痊愈。”女子听后开口安慰,说话时没有停顿,这样的对话已有多次。

“可是有客人来了?”屋中人再次询问。

询问的时候,几人走到屋中,见草床上半躺着一个男子。

“家中破败,莫要见笑。雪儿快替阿父招待。”男子确信有他人进入屋中,开口知会。

“是为阿父请来的名医。”女子开口解释,同时看向二人。

司马问之会意,上前搭脉,数息过后有了结果。

此人头部和肺中都有污秽气息滞留,且积年日久。此时还没有危机性命,但再过些时日会怎么样,情势未知。

查探以后,司马问之起身。

起身时向卖身女子点头示意,女子见状神色大喜,但她没有立即求司马问之出手医治。

立即求助虽合常理,却显得急功近利,女子只是将二人请到另外一屋。

家中没有待客之物,三人坐下后也许久没有人开口言语。再过一炷香时候,卖身女子长出一口气,开了口。

“我名霜雪,单姓楚,楚霜雪。”女子自报家门。

“你名霜凌,楚霜凌。”随后她看向凌霜,再度开口。

“我名凌霜,上清宗道人,道号黄凌。”

卖身女子说完后,凌霜开口回应。话语中她刻意纠正女子先前说的话语,说的时候语气坚定。

凌霜说完,司马问之起身,想要从屋中离开。他已猜到卖身女子与凌霜关系,二人谈论的是家事,作为外人,他不好掺和。

“你去哪里?”还没有离开,凌霜识破他的意图,随即开口询问。

“屋中气闷,我去外面院里走走。”司马问之没有思索,随口回应。话说出口后,察觉方才的借口很是拙劣。

三人所在房屋,门窗多有破损,可供内外气息自由进出。气闷一说,无从谈起。

“此人是被你救的,你却要离开,是什么道理?”凌霜没有理会借口,再次发问。

无法反驳,司马问之只能再次坐下,耐心等待下文,但是觉得很是尴尬。

“我们祖上本是北人,世代书香。前朝八王之乱后,随许多北方世族南渡此处。”这次没等多久,卖身女子就开始诉说。

“是我祖上。”刚刚开口,她见凌霜又要开口纠正。于是连忙先开口,改了过来。

“南渡时,北方家业不曾带来,导致家门逐渐没落。到了阿父束发之年时,已不如寻常百姓人家。”改正以后,卖身女子接着诉说。

“义熙四年,阿母生下一对双生姊妹。因当时是寒冬,阿父为我们取名霜雪霜凌。转过年来郡中大饥,朝廷无力赈济,郡中百姓易子相食。”

说道此处,楚霜雪面色凄然。

楚霜雪讲述的话语,司马问之也有耳闻。

当时的帝王是他伯父司马德宗,他曾有心赈济。但内乱频发武官专权,下达的皇命皆成一纸空文。

97. 骨肉情深(续)

“家中虽然没有余粮,但是阿父阿母也不忍心与别人易子相食。恰逢城外有道观收留未满周岁的婴童,并且会用粮食交换。阿父阿母疼爱妹妹霜凌,将她送入道观,期望能有条活路。”

说到这里,楚霜雪再次看向凌霜。见她神情没有异常,就又接着诉说。

“霜凌由阿母送去,出门三日后她才回返。回来后告知阿父,还没有到道观的时候,她二人被歹人掳去。以后费了很大力气,才只身逃了回来。”

依楚霜雪阿母说的,凌霜是被歹人掳去。但她不久后就进了青玄山门,司马问之猜测,其中应当另有隐情。

“阿父听后,心中后悔不已。又过了几日有消息传来,道观收取婴童是为了炼制邪物,此前那些送去的婴童皆已丧命。阿父听后,又庆幸不已。”

诉说之时,楚霜雪起身向另一间屋子走去。不多时回返,手中托着一个麻布包袱。走到二人跟前俯身将其打开,露出一件件衣物。

“终究是亲手抛弃骨肉,阿父阿母无法释怀。此后阿母依照我的身形,每年为霜凌缝制四季衣物。”说完,楚霜雪拿出包袱中的衣物,向二人展示。

司马问之上前查看,衣物有数件,大小薄厚不一。但是最大的一件,只能容下七八岁的孩童。

他心中不解,看向楚霜雪。

“阿母只缝制到八岁时的衣物。”楚霜雪会意,开口解释。

“几年过后就忘了当年所作所为,说是疼爱,说是难以释怀,也不过如此。”楚霜雪解释以后,许久没有开口的凌霜出言讥讽。

虽然不知凌霜能否承认自己是楚霜凌,但司马问之听她的语气,即便认下了,也会对当年被弃一事耿耿于怀。

“民力维艰。家无余粮仍能坚持此事数年,怕是已经倾尽所有,难能可贵。况且时间原本就会冲淡亲情,黄凌莫要过分苛求。”司马问之眉头皱起,开口替楚霜雪开脱。

“八岁那年,阿母重病离世,弥留之际说出心中隐秘。当年去往道观路上,她对炼制邪物一事已有耳闻。以后受人指点,多行一日后将霜凌送入青玄山中,期望仙人收留。”

但是司马问之与凌霜的猜测都有出入,楚霜雪最后说出实情。

缝制衣物一事,是由阿母来做。她离世以后,此事便被搁置,合情合理。

凌霜听后,脸上再无讥讽面容,身躯颤动,心绪也不平静。

“阿母走时不曾瞑目,阿父见后愈加愧疚。安葬阿母后,他将我托付给邻里乡亲,只身前往青玄山中找寻仙人踪迹,期望能寻回霜凌。此去数日后才回返,但一无所获。”

楚霜雪诉说的时候,司马问之想明白了一件事。

先前探查她病父的时候,他体内的秽气应是当年入山时留下的。山中多有瘴气,吸入后会致人伤病。

“阿父回到家中以后,身体逐渐出现异样。直至今日,已有性命之忧。”楚霜雪随后说的,证实了他的猜测。

凌霜听完来龙去脉,脸上现出泪痕。司马问之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无法开口劝慰。

之后,他起身向另一间屋子走去。有件事他已应下,楚霜雪即便不开口求助,他现在也要去做。

搭脉渡灵,司马问之开始为二人病父祛除体内淤毒。

此事并不难做,却不能急于求成。此人之前卧床许久,若做的过于猛烈,立时便会丧命。

“可有纸笔?”

不能急于求成,就需要徐徐图之。司马问之祛毒的时候,凌霜二人也在一旁看着。寻求纸笔,是为了写下行法要诀,他想让凌霜做余下的事情。

“家中只有粗纸,是之前城中疾医开具药方时留下。但没有笔,只有炭棍。”楚霜雪听到询问,开口回应。

“炭棍也可以。”

毛笔是文人和富户家中才会有的东西,寻常人家用不到。炭棍上有烧火剩下的墨黑,可用于书写。

其实,司马问之怀中就有笔墨与纸张。但那是下山前准备的符笔与符纸,只可书写符录。

“道长,我不识得文字。”取来粗纸炭棍,司马问之开始书写。楚霜雪见后,开口提醒。

“无妨,有人识得。”司马问之开口回应,同时抬头看向凌霜。凌霜会意,点了点头。

所谓要诀,并没有多少。凌霜也曾研习岐黄术法,稍加点拨就已足够。司马问之写完以后,将行法要诀递给楚霜雪,同时将剩余粗纸炭棍揣入怀中。

一番忙活以后,已过酉时。午食与哺食都没有有任何吃食入肚,屋中几人早已饥饿。但家中没有余粮,楚霜雪面露难色与愧色。

“待在家中,不要外出,我去去就回。”司马问之见状,开口嘱咐二人,随后走出院门,消失在夜色中。

天黑以后,成都县城中开始宵禁,路上没有行人。一队队官军手执火把,正在来来回回走着。只是不知是为了昨夜事情,还是今日白天的事情。

既然没有主顾,路边食肆也已关闭门窗。虽然买不到吃食,司马问之心中却已有主意,选定前去方位疾行。

成都县中,不缺吃食的地方有多处。他最为熟悉的一处,是成都县衙,此行就是要去那里。

路上官军行走,需要谨慎躲避。没有走出多远,司马问之提气飞升,改走上面。

天色黑暗,火把照不到屋顶。司马问之行走时偶尔发出声响,巡视守卫看不到人,最后只能作罢。

施展疾行术法后,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县衙。除了小径上的灯笼烛光,县衙居所忠已经熄灭灯火。县令刘节已然歇息,可见他并不勤政。

无人打搅,正好方便行事。司马问之没有直接去后厨,而是去了刘节的书房。

一番寻找,多有收获,没过多久他怀中多了一些黄白之物,刘节在他心中的形象再下一程。

书房中已经存放这么多的财物,府库之中会有多少,可想而知。之前玄静说刘节廉洁,看来也是昧心赞颂。

书房出来后,司马问之才奔向后厨,只取用没有被动过的干净吃食。足够一日所需后不再贪多,快速离开。

取走金银和吃食的时候,他心中没有不适合愧疚。君子所为与不为他很清楚,这些皆是民脂民膏,他拿走是还之于民,顺应天道。

98. 深夜辞别

又过了一刻钟后,司马问之回到院中。取出吃食以后,他又将金银取出交与楚霜雪。凌霜看见后,抢先将金银抢过去一一查验。

白日里,司马问之用点金术骗取小贩麦饼一事她仍记得。凌霜担忧这些钱物也是术法幻化,会令楚霜雪空欢喜一场。

查验过后,真金白银无误,凌霜将其交还给楚霜雪时故意冲着司马问之白眼。

司马问之看到后,知晓她心中无事了。

饱餐以后,凌霜主动提出要与楚霜雪一同歇息。院内只有两间屋子,她不主动提出,结果也会如此。

久别相认,姊妹间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吹灭烛火以后,屋中不时传来二女说话声音。时而哭泣时而欢笑,人生百态酸甜苦辣,开始轮番上演。

二女说话的时候,司马问之在院中寻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将怀中粗纸与炭棍取出。此前向楚霜雪索要这些,除了要诀意外,他另有打算。

他已下了决心,要在今夜离去。索要纸笔是为了留下讯息,他不想不告而别。

后半夜子时过后,屋中说话声音渐渐消失,司马问之起身离开。讯息已经写好,被他放在了醒目的地方。

之前跟踪玄静的时候,司马问之曾留心察看过县城周围的情势。建康城在此地东南方位,需要向南折返数里后再沿路东行。

城门虽然已经关闭,但是对他来讲不是难事。走到无人处后他提气飞升,越过城墙向南疾行,几里地后疾行改为慢走。

此处已是野外,相较内城和城郊危险许多。夜深人静,周围情势未知,缓行可以一边查探一边前行。

走了许久,寅时过后天色将亮的时候,前方远处出现几道修士气息,皆在道人境以上。司马问之赶忙收敛气息,远离道路向远处躲去。

来人没有觉察到他,陆续从一旁经过。司马问之谨慎辨别,是青玄山上清宗的同门。

几人走后,他继续前行,没有走多远又遇到之前情形。无奈之下,他只能再次隐藏身形。

此事历经两次后,司马问之决定不再前行。此处尚在青玄山范围内,再走下去有可能会被同门看到。

并且走了几个时辰后,他也有些乏累,正好可在此处歇息休整。出门前他曾带出一些吃食,可以趁着歇息的时候享用。

至于何时再上路,要看情势。午时不行,就到午后。午后还不行,就等到天黑。

司马问之休整时,辰时二刻,凌霜与楚霜雪先后从睡梦中醒转。

随后二人起身,到另一间屋子查看。刚一进屋,草床阿父身旁一封书信模样的粗纸映入眼中,封面上上面写着“黄凌亲启”四个字。

“发生了何事?”凌霜拆开封口查看的同时,楚霜雪开口询问。

“他没有当面辞别,只留下讯息就走了。”

纸上内容不多,凌霜很快看完,随后开口答复。回应以后将粗纸交给身旁的霜雪,快步向院门走去。

“去做什么?”楚霜雪见状,快步跟上,再次开口询问。

“未经我的允许,他不能离去,我去将他找回。”凌霜边走边说,没有回头。

“莫要冲动,你可知晓他去了何处?”楚霜雪听后连忙提醒。

既已决心离去,司马问之自然不会写下去处。纸上写的,大多是珍重话语。

楚霜雪的问话,凌霜不知,也无法回应。但她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外走着。刚刚走出院门,又一步步退了回来。

凌霜退回以后,有几人跟着走入院中。

“就是这里。”当先一人认出凌霜与楚霜雪,开口向身后人提醒。提醒以后,锦衣男子环视院中各处,找寻司马问之身影。

二女也认出说话那人,是昨日被司马问之教训过的锦衣男子。此时他脸上肿胀已经退去,只剩指印,说话时不再有阻碍。

“昨日出手那人去了何处?”寻找以后没有结果,他开口喝问凌霜二人。

面对质问,凌霜不想回应,只是睁着双眼怒视眼前几人。

没有得到回应,锦衣男子没有恼怒。绕过凌霜,他看到楚霜雪手中粗纸,随即向身边一人使了眼色。

此人有异术在身,瞬息之间可取走他人手中物品。凌霜察觉以后来不及阻止,被此人将讯息抢走,交到锦衣男子手中。

“蛇鼠之辈,竟然逃了。”看过纸上内容后,他恨恨说着。

“不过也无妨,对他这口恶气,可以泄在你二人身上。原本只想要一个,不曾想会得到一双。回去以后,你二人做我的鼎炉,定会逍遥快活。”说完以后,他眼中现出淫/色。

“休要污言秽语,脏了你姑奶奶耳朵。”

听到锦衣男子话语,凌霜再次动怒,立即开口呵斥。呵斥的同时运转体内灵气,刻意显露修为。

锦衣男子身后几人随后也显露自身气势,凌霜看后心中一沉。对方是有备而来,那几人皆是神人境修为。

从昨日至此时,锦衣男子心中始终燃着邪火。为此他不惜动用家族底蕴,通过官场脉络寻到几位神人境修士,急着前来寻仇。

刚刚的几番交谈,耽搁了许久工夫。显示自己实力以后,锦衣男子不想再拖延,示意身后几人上前将凌霜二人制住。

“近些日宗门炼制的药丹,总是显得灵力不够。若是将你们几人带回去充当炉火,应当会好上不少。”

对方还没来得及动手,门外又有人走了进来。一面走着,一面显露修为。

“师叔。”凌霜见到来人,心中委屈得到发泄,脱口呼唤。

“徒儿的提议,为师附议。”话音刚落,又有一人走入。一面说着,同样开始显露气势。

“师祖。”凌霜看见来人,心中大定。

先后走入院中的二人,是玄云与地魁子。

昨日晚些时候,玄风重伤回山,告知自己遭遇。天承子听后紧急召唤门人弟子,令众人连夜赶往成都县域。

玄云走进来时,锦衣男子几人心中尚存着侥幸。等到地魁子显露修为后,几人心生恐惧想要逃走。

尝试几次皆不可行,几人已被制住,身子无法动弹。

99. 一路向东

“这人是谁?”

制住锦衣男子几人以后,地魁子没有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到凌霜面前。随后见到她身后的楚霜雪,脸上现出疑惑的同时开口发问。

“是我阿姐。”凌霜回头看了一眼,转身说出答复。

“嗯?”地魁子听后,眉目皱起,疑色更重。

“骨肉至亲。”凌霜再次答复,话语再进一步。

……

午后未时,司马问之恢复精气,起身再向前行。

此前又有数位上清宗同门从远处走过,他猜测是凌霜已经与同门取得联系,告知了他的情况。

这样说来,后来的同门应当是为了他来的。司马问之猜测以后心中感到急迫,一路潜行不再停歇。还没有到申时的时候,便到了东转路口。

此处是向东去的必经路口,到达时已有许多同门守候。

司马问之停下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出守卫的破绽,只能谋划等到天黑时趁夜色摸过去。

酉时过半,天色渐暗。他开始缓慢运转体内灵气,准备施展术法。

选择的是隐身术,不是幻术。

守卫弟子中,有几人修为高出他许多。若是施展幻术,会被这几人看破。

术法的施展需要灵气支撑,修为愈高对灵气变化愈加敏感。司马问之调动灵气时虽然小心,但是仍被其中一人察觉。察觉以后,此人向着他藏身处走来。

来人愈来愈近,司马问之看见后心绪开始混乱,术法受到波及。隐身将要破去的时候,他调动灵气至双手,做好一搏的准备。

先前离去是在暗处,日后即便回到青玄山,见到天承子时仍有说辞。

动手以后由暗转明,无论能否离去,再见到宗门长辈的时候,同门相残的罪责都无法躲过。

“莫要乱动,听我的吩咐。”

隐身术法即将破去的时候,司马问之耳边突然传来说话声音。他听到以后觉得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是何人。

“撤去掌间灵力,收敛气息回归丹田。”话音很快再次响起,继续吩咐着。

司马问之听后,开始一一照做。

刚刚意守丹田,同门已走到身旁,然后在他面前走过去,对他视而不见。

没过多久,那人再次回返,仍旧从面前经过。走过去的时候,司马问之听到他嘴里嘀咕着,明明在此处察觉到灵气扰动。

两次走过,皆对自己视而不见。司马问之长出一口气的同时,知晓这是对他耳语那人出手了。

能令他人对自己视而不见,隐身术可以做到,司马问之刚刚已经施展。

但隐身术法只能隐去自己,传音那人却能隐去他人,说明那人施展的是幻术。

想到这里,他已知晓此人修为要高出路口守卫弟子许多。来人曾刻意在周围找寻,仍然被骗了过去,是与此人相比修为太弱。

“向那几人走过去,无需太过谨慎,但也莫要泄露体内气息。”守卫弟子走回去后,耳边又有声音,仍是那人在吩咐。

刚刚的经历令司马问之心绪大定,他听后没有拒绝,再次依照吩咐向路口走去。

“向东行走,两百丈外,我在那里等你。”走到路口将要转向时,那人作了最后吩咐。

两百丈距离没有多少,若是疾行,数息以后即可到达。但此人刚刚已有吩咐,令他行走时要收敛气息。

无法施展疾行术法,只能缓行。盏茶时间以后,他才赶到约定地点附近。距离还有十几步时,看到前方有一个身影正在等候。

“前辈开脱之恩,司马铭感五内。”

司马问之快走几步到那人近前,开口表达谢意。打量此人时只能看到身形,他面部被头上斗笠遮住,无法查看。

宗内内有长幼辈分,宗门外达者为尊。此人修为高出自己许多,司马问之开口时以长辈相称。

“行事虽然果决,但修为太低。方才你若出手与同门相斗,不到三个回合就会被他拿下。以后做事,莫要再如此鲁莽。”斗笠男子听后没有抬头,只是出口告诫。

“晚辈记下,尚有一事相求。”司马问之连连点头,回应以后再有请求。

“何事?”斗笠男子没有料到,开口反问。

“六年前的冬末,前辈可曾去过青玄山上清宗中?”司马问之询问。

问话源于他心中猜测。

六年前,青玄山门三脉大比以后,他曾应约去上清一脉客堂寻找司马英茂。到了以后察觉是他人布下的陷阱,想要逃走时被两人重伤。

以后虽然昏迷,但是昏迷前与昏迷中,他知晓有人前来救他。当时几人的对话虽然没有听清,对声音却有印象。

刚刚此人令他不要乱动时候,他已觉得声音熟悉。再有吩咐后听了几次,心中预感愈加强烈。

“我去过多处,你问的事情经年日久,我已无印象。”斗笠男子开口回应,未置可否。

司马问之听后,大感失望。

“我也有一问相求。”失望的时候,斗笠男子反问过来。

“前辈何事,不敢言求。”司马问之连忙回应。

“你为何只问经年往事,而不问我为何要帮你。”

“此事自有缘由,前辈若不说,小子无需知晓。”司马问之听后,说出心中想法。

“果决,懂礼,守规矩,难怪天承子会对你百般照顾。”斗笠男子没有料到这样的回复,听过以后开口称赞。

“你我颇有缘分,我不忍看你落难。建康距离此处数千里,沿此路一路向东就可到达,快去吧。”随后,他主动说出缘由,也点明了司马问之将要前往的地方。

被人点明去路,司马问之没有意外。此人对他多有了解,知晓他的身世并非难事。

“多谢前辈指点。”去往建康途径他已知晓,但仍旧开口感谢,感谢的同时屈身拜服。

“既然你以弟子礼拜我,我不会白白承受。这里有两道术法,拿去研习,日后或许有用。”

司马问之行礼时,斗笠男子没有躲闪。见他起身以后,将手中一物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司马问之猎奇心起,随口发问。

“乾坤正道,上清正法。”

100. 霸道术法

“乾坤正道,上清正法。”被问以后,斗笠男子正色答复。

“多谢前辈,但晚辈初入道境时,宗门已经将正法赐下。”司马问之听后拒绝。

在他踏入道境后不久,地谷子就依天承子法旨,将十道上清正法与二十四道上清变化交与了他。

术法之外,地谷子又做了个人的修行见解,虽不详尽,但也点出了重点。

斗笠男子当做拜礼回礼的术法,大多仍会是这些,司马问之对这些已经需求。

“莫要自以为是,先看过再说。”被拒绝以后,斗笠男子没有将东西收回,再次催促他收下。

长辈恩赐,即便无用也不应当面拒绝。司马问之恍然大悟,快速将锦盒接过。

打开后查看,里面是与锦盒同样花纹的锦布。将锦布打开,里面的内容显露出来。

“乾坤无极,逆转阴阳。”

司马问之原以为锦布上书写的,是如九息服气、纵地金光等自己已知的术法。但眼前的这两道他没有听过,更没有见过。

“如何?”斗笠男子见他拿着锦盒定在那里,开口询问。

“无福之物,不敢接受。”问话唤醒了司马问之,他回过神后连忙将锦布放回,又要将锦盒递回。

当年连番拜会宗门各堂阁以后,他曾去见过天承子。那时天承子曾向他说过,有两道上清正法,只有宗门主事才可研习。

斗笠男子递过来的两道正法,不在司马问之已知十道之内,只能说明一点,这正是宗门主事才可研习的特权术法。

“既然已经收下,又打开看了,此时送回,有些沽名钓誉。”斗笠男子止住锦盒,开口斥责。

锦布中写明两道术法名字的地方,只是最初部分,司马问之没有看到后面的修行要诀。

但他明白,斗笠男子知晓他会再次退回。沽名钓誉的说法,是在逼他再次收下。

“这两道术法,你终会得到,不要去计较何时何人给你。”见他仍不收下,斗笠男子又说出隐情。

话已至此,无需再推辞。司马问之再行拜礼,随后与他辞别。

“一炷香后,缓行可改为疾行。上清宗无意拿你,派来的弟子中没有擅长追踪的人。”分别的时候,斗笠男子再次指点。

依他说的,司马问之走出数百丈后改为疾行。天还未亮得时候,终于走出青玄山范围。

虽然有辟谷术法在身,一夜疾行后,他仍旧感觉到饥渴。好在前方已有村落,可去那里乞食。

但此刻还不能去。

农人日出而作,此时还在睡梦中。若去叫开农户院门,先不说能否得到吃食,一顿埋怨少不了,更有甚者会恶语相向。

无事可做,只能先歇息休整。

一夜疾行过后,司马问之肚中饥渴的同时,身心也觉得困倦。随即盘坐吐纳,开始涤荡体内浊气与困乏。

精气恢复后,他仍旧没有急着入村乞食。

村中大多是贫苦人,与青玄道人相似,每日只有两餐。醒来后会先饿着肚子劳作,直至辰时才会进食。

等待的时候,司马问之想起昨日夜间,斗笠男子送与他的术法。随即将其取出逐一查看。

大概看过总纲与要诀后,他心中知晓了大概。

两道术法,都不是直接用于攻击敌方,但是都很霸道。

乾坤无极可凭空拔高施法者的修为,无论是神人境还是鬼仙境修士,施展以后皆可拔升一个境界。

术法虽好,但是限制很多。

地仙境修士无法施展乾坤无极,若依靠修为强行施展,会立时引来九道天雷,无异于自寻死路。

至于道人境修士,任何正法皆不可施展,更何况是上清宗正法。

此外,因为是凭空拔高境界,术法只能持续半个对时。失效以后,施法之人会受到反噬。

或是短时间内修为尽失,或是筋脉受损永不恢复。

再有甚者,身陨道消。

相比乾坤无极,逆转阴阳虽然同样霸道,却安全许多。

逆转阴阳是釜底抽薪的术法,施展以后可令乾坤倒置,阴阳混乱。

修士斗法,需要感悟阴阳二气。若将乾坤倒置,对方空有一身修为却无法施展术法,不战自败。

此法也有限制。

若想扰乱他人,修行境界不能弱于对方。扰乱范围依自身修为不同有些不同。若对手逃脱,此法会失去效用。

术法虽然霸道,司马问之此刻却不能修习。

地谷子当年曾对他说过,不到神人境后期,不可轻易尝试施展上清正法。此前得到的十道,他也不曾研习。

卯时过后,远处陆续有院落中飘起炊烟。他收好锦盒,起身向村中走去。

虽然也是乞食,与佛教僧人相比,道人有些不同。

僧人化缘多是白得,道人讲究自食其力,乞食时多用身上物品与对方交换。若是没有物品,可以凭借自身本事。

司马问之很快选定一处院落,从远处看去,这户人家院中正上方气息停滞,不知是什么缘故。

抬手叩门,不多时院中响起脚步声音。随后门栓响动,一个妇人开门后向外打量。

见有人开门,司马问之说明来意。诉说的时候有意看向院中,一眼过后找到刚刚疑惑的缘由。

“道长,并非我诚心不舍给你吃食。家中度日很是艰难,去别处吧。”妇人听后开口拒绝。

“无妨。”

被他人拒绝是常事,司马问之心中对此已有准备。即便世事不艰难,大多数人出于各种考量,也不愿白白施舍。

“家中是否有人常年气喘,行走艰难?”他再次开口,说出自己的猜测。

“是拙夫,道长如何知晓?”妇人面色原本悲苦,听后开始显露惊色。

“不忙的时候,可将院中磨石移至角落。”司马问之没有说如何知晓,只管开口点拨。

磨石居于院落正中,可镇守一户气运,本无过错。但这户人家院落走向与其他人家迥异,磨石阻碍了风水运转。

灵气不畅,居住在此处的男子会渐渐气闷。时日长久以后,会气喘难行。

101. 村中故物

说完以后,司马问之转身想要离去。

“小道长留步,请稍候片刻。”还没有走出去几步,妇人又将他叫住,随后转身走回院中。

没有过多久,妇人再次回返,伸手将一个麸饼塞到他的手中。

麸饼是由麦皮煮制,是最差的吃食。妇人受恩后才能拿出这样的吃食,表明她家中的日子确实快到绝境。

好在司马问之作了点拨,她家中男人恢复后,日子会渐渐好转。

“道长,莫要去村子最东侧那户高宅人家。他家虽然富有却不仁义,多半会将你轰走。”

莫大的恩情,只有一块麸饼回赠。妇人心中愧疚,只能多说一些提醒。

背后说人坏话不是义举,哪怕对方本身就是歹人。本村富户睚眦必较,日后若是知晓,也必定会报复。妇人能这样提醒,也已经是竭尽所能。

司马问之向她道谢,将吃食揣入怀中后走向下一家。

一个麸饼不能填饱肚子,下个村落会在何处尚不能知晓,他还要再在此处乞食。

一连叩开四户院门,最后都没有收获。这几户人家的家中也有问题,但司马问之点拨后对方并不认可,反而说他危言耸听。

最主要的缘由,还是在于这几户人家的问题,不像刚刚那妇人家里急迫。

疾病在表面的时候无关痛痒,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意。等到了皮肉中后开始慌张,又忙于寻医问药,哪怕是询问庸医。

等病症深入骨髓,到了膏肓之间,才会后悔没有在意最初有人给出的忠告,可惜为时已晚。

司马问之点拨后,见不被认可,就即刻离去。

虽是乞食,但道人不是乞丐。救命的话对方不听,他就无需苦口婆心,否则就是对牛弹琴。

不过,要不到吃食,他心中也有些沮丧和急迫。

道人乞食有规矩,一日内最多可做九次。九是单数之最,无论得到多少,都只能再等明日。

五次已过半数,但只有一个麸饼。青玄山中衣食无忧,辟谷术虽有研习,只有小成。他若知晓此时情景,此前就不会对辟谷术法如此敷衍。

为今之计,只有寻找大户,司马问之想起妇人说的村东富户。此人虽被说的很是不堪,但古往今来,能比别人富有的人,多数有自己的格局和道理。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若认可自己的点拨,想必回报也会丰厚。

想过以后,司马问之直接向村东走去,走过一条小径后再次折回。

再走过去,再返回。如此几次过后,最终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住。

院中透着煞气,这家主人不是征战沙场的军人,就是以打猎为生的猎户,但是他反复确认的事情不是户主身份。

抬手叩门,这次不是为了乞食。

没过多久,院中响起快速走路的声音,同时一个男人的咒骂声也传了出来。

“何事?”几息过后院门开启,一个粗壮男子走出。将院门关闭后,他开口喝问。

“无量天尊,居士有礼。我无意间走过此处,见你院中有妖气露出,不知是什么缘故。”司马问之高声唱和,开口答复。

当年妖族退去后,他曾到过青玄山的山门查看。妖物尸首虽然已被清理干净,但妖物气息驻留山门数日,迟迟没有散去,被他记在心里。

刚刚经过此处时,他察觉到的一股气息,与妖气极为相似,只是有些微弱。反复走过又折返几次后,他确认的确是从这处院落传出。

“无良道人,混账东西,你家才有妖人!”粗壮男子听后,脸上现出怒气,一脸横肉耸动后,开口骂向司马问之。

随后他开门回到院中,关门的时候用力很大,像是对司马问之说的很是不满。

虽然已有准备,但还没有说两句话,就被这人骂惨。司马问之站在原地,很是尴尬。

随后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心中暗想此事是怪自己。

方才的事情是他讲的太过直接,如同疾医医治病人,直接说对方“你有病”,估计也会令别人抵触。

想明白以后,他再次叩响院门。刚刚男子开门后,院中有气息迎面扑来,他确信是妖气无疑。

这次等了很久,才又有脚步声在院中响起。院门随后被打开,仍旧是之前那个粗壮男人。

“我察觉你家中有贵客滞留,你们无福消受,特来将它带走。”不等男子开口,司马问之抢先说道。

“你有病。”男子听后,仍旧骂着,然后想要关上院门折回院中。

还没有来得及拉上门栓,屋中传来响声。男子顾不上院门,直接快速回返。

“我能否进去?”男人回返时,司马问之看着他的背影高声发问。

没有答复,屋中事情看似棘手,男子没有再走出来。

没有答复就是默认,默认也是认可。司马问之推开院门也走了进去,直奔男子进入的屋中。

刚要进屋时,男子正好从屋中走出,神色有些慌张。看见司马问之不请自入后,他有些恼怒,开始推搡着司马问之向外走。

开门的时候,司马问之已经见到屋内情形。一把将男子撇开,直奔直奔屋中木床。

木床上躺着一个少年,与他年岁相仿。一个妇人守在一旁,脸上挂着泪痕。

司马问之看过去时,少年正双目圆睁,牙齿紧咬,并且时不时的会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响声。

“可有朱砂?”粗略查看过后,司马问之问向身旁男子。

“嗯?”男子怒色变成疑惑。

“守宫也可。”大多时候,朱砂只有道人和官家才用。司马问之退而求其次改为守宫,可代替朱砂大部分效用。

守宫在蜀地多见,是四脚爬虫。男子疑惑的时候,床边妇人脸上现出喜色,催促他快些去捉。

男子听到催促后慌忙应答,又慌忙走出。没过多久就回返到屋中,手中握着一条守宫。

“不够,再去。”

司马问之接过的同时说明用量,随后割开守宫取血,用手指蘸取后,揉捏少年通天与承光两处穴位。

这次过了较长工夫,男子再次返回,双手握着数条守宫。司马问之接过后依照前法,揉捏少年络却、眉冲、人中等穴位。

一个刻时后,少年脸上现出异常红润。

102. 村中故物(续)

“道长,犬子的脸上为什么会有妖异神色?”男子在一旁看了许久,少年脸上现出异常红润的时候,他忍不住问道。

询问的时候,他此前口中的无良道人变为尊称。

司马问之紧紧盯着少年脸色,没有回应。男子还想再问,被一旁妇人狠狠瞪了一眼,讪讪地憋了回去。

未过多久,少年脸上红润到达极盛后开始褪色。司马问之等到时机,从怀中掏出符纸与符笔,蘸着守宫血快速书写。

符录一笔挥就,随后施展术法将它在少年身前引燃。紧接着单手扣向他的头顶,同时念动口诀。

“家中可有玉器?”

口诀念毕,他开口发问。少年体内妖魂将要被引出,需要盛器来容纳。

“只有少许金银。”

男子听后,以为司马问之在趁机索要钱物。但事情看似已到紧要关头,他只能咬牙答应。

司马问之要了摇头。

“我这就去将全部金银取来。”男子见状连忙改口,快速转身后想要向院中走去。

“金银无用,不用去取。”看到男子误会了,司马问之连忙解释。

少年体内妖魂源自陆妖,陆妖多属金性。若是遇到金银会妖性大发,更加不易收服。

说完以后,他用另一只手从怀中将生辰玉取出。再次念动口诀,将妖魂引渡到玉石中。

引渡的同时他再次查探,妖魂只是残魂,并不完整。若是完魂,少年早已一命呜呼。

“阿母,我饿了。”

妖魂引出后过了片刻,效果渐渐显现。少年慢慢苏醒过来,开口向身旁妇人诉说肚中饥渴。

妇人听到后,开始喜极而泣。男子略显刚硬,没有流泪,但在双眼中也可看到潮红。

二人欢喜的时候,司马问之起身走向院中。少年的事情已经了却,他不想再待在这里。

不想再在此处滞留的缘由还有一个。

刚刚为少年驱赶妖魂时,男子几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令他觉得厌恶。

“道长留步。”

屋中男子见他离去,紧跟了走了出来,见他已经快要走到院门那里,赶忙再次开口。

“大恩难报,饮一杯水酒再走。”

“有病的无良道人,若是饮你水酒,怕是会污了你家杯碗。”司马问之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头,直接用男子之前的话语反怼回去。

“恩人大人大量,我是粗人。此前冲撞了你,还请恩人见谅。”男子听后有些尴尬,不断地说着软话。

男子不仅是粗人,还是一个恶人。司马问之在院中行走的时候,见到了两旁摆设,大多是野兽皮毛。

恶人身上自带煞气,男子应是以打猎为生,杀生以后煞气更重。 但也正是得益于男子身上的煞气,可以压制妖物残魂。他在少年床前陪伴的时候残魂不能发作,如若不然,少年之前已经妖化生变。

听到男子认错,司马问之转过身,他此时确实还不能离去。

之前做的是果,少年为何会这样是因,他想知道此事缘由,决定暂缓离去。

见他转身返回,男子脸上露出喜色,显得愈加恭敬。快走几步将院门栓住后,将他请进主屋。

二人进入后,男子令妇人端来茶水。乡野之间没有好茶,司马问之只喝了一口就不再饮用。

茶水苦涩,还带有腥味。不知是茶太过粗糙,还是此处水源不好。

“令公子为何会变成这样?”饮过茶水后,司马问之开口询问。

“犬子之前不是这样,是在五六年前开始出现异样。”男子听到问话,想了几息后回应。

“起初只是多发梦魇,再过两年变为在夜间无故游走,直到数日前,开始间断陷入昏迷。”说到此处,他脸上现出疑惑神色。

“当时可曾找人看过?”男子说的过程有些简略,没有多大用处,司马问之听后再问。

“找过多次。疾医、道人与僧人都找过,草药与敬香也用了不少,只是不见效用,直到今日道长出手才见希望。”男子再次答复,语气中多有推崇。

“近几年可有异常事情?”司马问之摇了摇头,再问一事。

男子找寻的应是无才无能之辈,少年的危情,青玄山中神人境弟子大多可以替他解除。

异常的事情,在开始的时候必定会有迹象。他再次开口问的时候,直接问近些年的异常变化。

“村中生活数年如一日,近些年并没有什么变化。”男子的答复,仍旧没有用处。

不过被提醒以后,男子想起一事,他心中拿不定主意,主动讲了出来。

“这里虽然没有变化,五六年前的他处却有变化。我曾去过那里,不知有什么关联。”

此处村落仍属蜀郡,男子祖上世代居住于这里。到了这一代,只有他与阿姐两处血脉。

十余年前,阿姐远嫁他地以后,男子在此处便没了亲戚。

五六年前,有当地官员找到他,询问他与阿姐有无联系。自出嫁后,前两年二人还有联系,但是因为路途遥远,后面渐渐断了。

官员随后说出寻他的缘由。几日前,他阿姐嫁过去的村落,一夜之间,村民被屠戮一空,情景很是惨烈。

男子阿姐一家,连同男方亲人大多遭受厄运。郡中查看以后,知晓男子与她的关系,特地寻他过去料理后事。

此事料理很费力气,但骨肉情深,平日里即便再无走动,此时人死为大,男子即刻前往,到那里后细心将阿姐一家安葬掩埋。

后事由他料理,阿姐家中的家什也归他所有。看现场的痕迹,当时村中应有打斗,大部分的家什都已损坏。只有一张兽皮还算完好,被他带了回来。

“兽皮可还在家中?”司马问之耐心听完,随后询问。

“还在此处。不过此前也有人看过,并没有发现异常。”男子回应,起身带他前去查看。

是一张狼皮,铺在了案板上面。

案板长约一丈,狼皮能将其堪堪盖住,表明生前是一匹巨狼。

同一个种属中,若有某个个体超出其他太多,大多已经异变,巨狼生前应当已是妖修,只是修为太低,才会被人捕杀。

“道长,可有异常?”进屋查看片刻以后,男子小心翼翼地询问。

“还没有看到。”司马问之没有看出异常,如实答复。

外部看不到异常,可以查看内部。有的妖修陨落以后,可以把魂魄藏于妖体中许多年月,等待时机夺舍。

想到此处,他运转灵气渡入狼皮中。

103. 孤苦伶仃

一番查探以后,仍旧没有查到什么异常。

不过并非是一无所获,灵气在狼皮中游走的时候,司马问之察觉到它生前曾受过伤。

陈年旧事在脑中浮现,他连忙撤去灵气,低头仔细查看皮毛上的伤口。

“你阿姐当年嫁到了何处?”多番查看以后,他开口问向男子,问话的语气十分急迫。

“离此地较远,不过也没有出蜀地,还在本郡。”男子不明所以,懵懂回应。

“再具体些。”

男子的答复太过宽泛,司马问之想要知晓详情,再次开口询问。问完以后觉得这样太慢,又直接询问心中想到的地方,“你可知青玄山脉”

“听阿姐说过,村子确实在一个叫做青玄山的山脚下。前些年的时候,经常传说山中有仙人。”男子挠了挠头,作出肯定答复。

司马问之听后心中震动,再无侥幸。

巨狼毛皮来自他的故交。

六年前,在他入山一个月后,高将军受人点拨,前往青玄山门寻他。后来因为与天承子决裂,二人历尽艰辛徒步下山。

夜半时分将要到山脚时,二人被巨狼追逐。随后双方往来,互有救助。

再次相见,故交已经逝去。物非人也非,司马问之顿时世事无常。

“道长,可有什么异常?”男子见他不再言语,开口询问。

“正是此物导致。”司马问之给了肯定答复。

即便不是巨狼皮毛导致,他也会这样告知。

这样回复以后,男子必定会视它为灾物,请求将它带走。这样做有故意占有他人财物的嫌疑,不是君子所为。

但仍旧作出这样的回复,除了确实是皮毛上的巨狼残魂作祟外,他已经起了带走它的念头。

“早知如此,当年就不应贪图这不祥物件。”男子听后懊恼,心中开始自责。随后如同预料的那样,求司马问之将狼皮带走。

二人交谈的时候,巳时已经过半。妇人进屋看到两人,唤他们去用些吃食。

司马问之原本就已饥渴,一番劳累后更加不能忍受,没有推辞,随着男子一同入座。

此时无论是在宗门还是在俗世,人们进食大多是分餐。每人一套餐具,享用的食物或相同或不同。

司马问之碗中的吃食较为丰盛,菜少肉多,且都是精肉。除此以外,麦饼中还掺杂着粗米。

男子碗中吃食要差许多,也没有肉食,只有全麦粗饼。

蜀中百姓好客,常将好的吃食用于待客,他对此早有耳闻。今日看到后,暗道果然如此。

“令郎可曾吃过?”想到之前床上少年醒来后曾喊饥渴,司马问之随口问道。

“已经吃过了。”饭菜是妇人做的,她知晓谁人已经用过。但她说话时眼神闪躲,被司马问之看到。

妇人有这样的神情,说明那少年还没有用过吃食。司马问之没有愠怒她刻意欺骗,反而更加赞赏蜀人待客心诚。

随后他伸手提筷,但没有将碗中吃食送入口中,而是放入旁边空碗。

空碗是妇人特意准备,家中待客时,若对方有不中意的饭菜,可将其弃入碗中。

“将肉食送与令郎用下,用心调养,几日内就可恢复如初。”在妇人觉得愧疚时,司马问之开口告知。

虽是打猎为生,男子的猎物大多卖钱换取日常用度。别的人家已拿不出麦饼,妇人能拿出精肉,应当已是竭尽所能。

司马问之不想夺人之美,也因故交离世,要食素一日为其斋戒。

未时将过,他再三推辞男子的挽留,与他辞别后想要离去。

少年已能下床,在父母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向他拜服,答谢救命恩情。司马问之没有闪躲,直接接受了。

不用再去别处乞食,可以继续一路东行。临别时男子将装有狼皮的包裹交与他,里面有数十麦饼。

短短几日,成都县里与此处村中诸事,对司马问之触动很大。继续前行的时候,他心中开始想一些事情。这些事渐渐变为纠结,令他无法抉择。

纠结的事情,关乎为己与为人。

此一面,道人修行多是与天争斗,意图能够飞升成仙改换自己的凡人命运。

修行不易,因此修行路上应尽力绕开阻碍,一心向道超凡脱俗。

彼一面,道人又秉承天意替天行道,世间有诸多苦难,需要由道人来涤荡乾坤,匡扶正义。

但行侠仗义的时候,又不可避免的会分去自身精力。

前者是为己,后者是为人。为人为己在很多时候会有冲突,并不能完全割舍一方。

无法割舍,无法抉择,会纠结以后怎么去平衡,怎么去做。

边想边走,片刻过后,司马问之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查看。

眼中只有杂草,以及路边林中的树丛。他面带疑惑,继续前行。

没有走出百步,再次停下查看。这次他确定被人跟随,只是不知已有多久。

两次查看都没有所获,司马问之施展寻灵术法,数十步内也没有异常。

来人避而不见,应是有意为之。

他加快步伐,缓行变为疾行。此法很有效用,身后的林中传来响动,来人也在追赶。

申时过后,天色渐暗,疾行一个时辰以后,司马问之心中谋划落空。来人虽然暴露了行迹,却没有被甩掉,始终跟在他的后方。

夜间疾行,视物不易。天色彻底暗下来后他不再前行,开始反向折回。

来人的修为若是高于自己,再走下去没有用处。若是低于自己,他无需再走。

走入林中后,司马问之最终有了收获。来人不再躲藏,也迎着他走了过来。在深深的夜色中,两颗墨绿目光幽幽亮着。

来人不是人,是一匹狼,正呲着满口钢牙低声咆哮。

狼头正中有一缕毛发呈现白色,是妖化后的凭证。

看到野狼的那一刻,司马问之将它认出,是当年提醒他前方有悬崖的那匹母狼。

与六年前相比,司马问之面貌有了一些变化,因此母狼没有立即认出他。

不过他身上气息没有多大变化,母狼觉得熟悉。十几息过后,不再咆哮示威。

认出母狼的同时,司马问之也知晓了它为何会一路跟随。连忙将背后包袱解下,放在地上打开后向不远处走去。

104. 一人一狼

十余息过后,司马问之选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停下。

这里距离放下包裹处有几十步远,不会令母狼觉得危险。同时又不太远,还能看到对面的情势。

他这样做,母狼看到后没有看懂。

不过包裹里面传出的气息,几年来令它朝思暮想。片刻过后开始试探前行,慢慢地走了过去。

未过多久,母狼再次低吼。数十步外,司马问之听得真切。

此前吼叫是示威警告,声调高扬。此时吼叫是发泄心中痛苦,声音悲恸。

低吼以后,母狼叼起狼皮,向林中深处跑去。司马问之见状,催法疾行紧跟上去。

经过放置包裹的地方时,他又停下脚步。

男子之前送与他的麦饼方才被遗忘了,没有取走。此时散落一地,都已变得脏污。

收拾吃食没有耗去多少工夫,不过母狼离去时跑动很快,他收拢妥当以后抬头查看,一时间寻不到它的踪影。

好在夜间林中寂静,不一会儿,远处传来沙沙的响声。

司马问之循声看过去,看到一处月光可以照到的空地上,母狼正在用前足刨着地面。

挖土,放置,掩埋。

巨狼只剩皮毛,不需要多大空间。它的动作快速,没有到一刻钟已快完成。

母狼做这一切的时候,司马问之就在一旁静静看着,无意出手相助。

此事是它为逝去夫君做的最后一事,容不得他人插手。

看着母狼忙碌的时候,司马问之想起一事。随即从怀中将生辰玉取出,玉中有巨狼残魂。

虽是残魂,聊胜于无。并且同族之间是否有秘术沟通,他也不能肯定。

期望虽然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巨狼魂魄从玉石中现身以后,恰好被月光照到。残魂快速消融,几息过后消失于天地间。

远处的母狼有些察觉,抬头向魂魄消散的地方看了一眼。随即再次低头忙活,不多时掩埋完成。

眼见事情已经了却,司马问之心中担忧散去,转身离开。

他跟着母狼跑到这里,是听人说过狼性刚烈,容易殉情。但此时听母狼声音虽然悲恸,身上却没有戾气,应当不会寻短见。

况且巨狼逝去已有六年,若是会殉情,它当年就已做了。

走出去没有多久,身后窸窣声响动。司马问之回身查看,母狼正在他身后十几步外跟着。

“回去,我身上再没有你夫君遗物。”他见状开口提醒,同时挥手指向来路。

母狼虽然听不懂人语,但它已有修为在身,能够看懂手势。看到挥手以后,开始返身折回。

司马问之继续前行,数百步过后,之前的窸窣声音再起。他心中已有预料,回身查看,不出所料。

再次驱赶,照旧返身。再次前行,照旧跟随。

如此反复几次以后,司马问之终于明白母狼想要表达的意思。你令我离去,我遵从后返身离开。我回来跟随你,你也要遵从,莫要再撵。

明白以后,他不再驱赶。前方还会有城镇村落,到了那里,可以趁机将它甩掉。

于是他不再理会母狼,自顾在林中穿行。

母狼仍旧在十几步外跟着,没有上前。

月明林密,山高风急。

一人一狼,结伴同行。

后半夜的时候,疾风逐渐退去,林中开始下起雾气。白雾愈来愈浓,很快凝聚成霜露,林中渐渐寒冷。

司马问之察觉到周围变化,开始施展术法暖和身子。

一炷香的工夫后又停止运转。

此法效用虽然很好,但很耗费灵气。下山前他带的药丹不多,近几日已用去两枚。

后事不可预期,能不用就不要用。等到了安稳的地方,可在修行时收集天地灵气用于补充。

再过半个时辰,林中白雾更浓,遮挡住前方的道路。

雾中行走不是明智之举,司马问之见状找到一颗巨树。随后收拢近处干柴,想要生火取暖。

篝火燃起来的同时,他做了决断。今夜停下,明日天亮以后再继续前行。

篝火可以取暖,也可以用于守卫。

火势起来以后,即便不能吓退所有野兽,也可以使它们无法藏匿形迹。

母狼虽然也有修为,但没有幻化出人形时兽性未去,有些害怕怕火焰。见司马问之在篝火旁坐定不再离开,它一步一步试探着向火堆靠近。

每走几步,就坐定歇息。等到没有异常,再向前行。

司马问之看到后觉得有趣,一改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本性,等母狼靠的近些时突然弄出响声。

母狼受惊后,快速向远处黑暗中跑去,没有过多久再度折返。走到此前的地方后,向着前方吼叫。

它已知晓声响是有人故意发出,吼声中多有埋怨。

司马问之听后,不禁莞尔。

丑时过后,困意袭来,他靠着巨树树根,缓缓睡了过去。

雾气只是天寒以后自然幻化,不是妖邪导致。

从寅时到天明,林中没有异常发生,卯时一刻过后,林中鸟儿开始鸣叫,司马问之从睡梦中醒转。

雾气渐渐散去后,可以继续前行。半个时辰过后,他终于走出树林。再过一个刻时,一人一狼被一条河流拦住去路。

前路被阻,司马问之没有沮丧,反而有些欢喜。

近几日都在行进,没有工夫梳洗,司马问之身上觉得有些刺痒。将身上包裹放下后,他向河流走去。

河岸的水不深,只没膝盖。他洗过脸以后,想起麦饼在昨夜都已脏污,于是回返去取,想要将脏污冲洗下去。

不过刚要再次返回河岸时,母狼突然上前。口中呜呜低吼不断,叼着他的衣物不让上前。

往事再上心头,司马问之心中有些猜测。俯身在一旁找到石块,起身后向河中心抛去。

石块入水,激起水花的同时,更大的水幕涌出河面。之后是一个墨绿色的身子冲出,一丈多长时不见全身。

“好险。”司马问之见状后怕连连。

若非是母狼警示,即便能够在河中巨兽口中脱险,也会是九死一生。

吃食虽然没有清洗,但也可勉强食用。司马问之不想再去河边,就地坐下后取出麦饼,开始充饥。

取用麦饼的间隙,他看到母狼正盯着自己。随即心中一动,再取出一个递到它的面前。

但是母狼看后将头瞥向一旁,没有接受。

105. 司马琅琊

“若想以后跟着我走,就需要听我号令。这里只有麦饼没有肉食,先充饥果腹再说。”司马问之见状,开口说道。

他已下了决心,再向前行的时候将母狼带上。

巨狼已经离世,母狼即便没有殉情,也断然不会再寻伴侣。此方天地虽大,它已是孤家寡人。

况且,前后没有间隔几年,母狼再次救他脱困。司马问之也不忍它孤身在世间闯荡时,如同它夫君一样,被歹人害了性命。

罢了,君子有好生之德。将它带上,以示怜悯,以报恩情。

司马问之对母狼诉说时,同之前一样挥手做着示意。母狼看懂了他的手势,仰头嗷呜过后,将麦饼吞下。

一刻钟后,一人一狼歇息完毕,要继续赶路。但眼前的河流中有未知猛兽,不可泅水过去。

不过,方才在河边梳洗的时候,他见到极远处的空中似有炊烟飘着。

有炊烟就说明有村落,河流两岸皆有人居住,互通有无时会经过此处。既然无法泅水,又不见船只,表明河上某处应当有桥梁。

于是一人一狼顺流而下,沿岸寻找。几里地外,果然看见一座木桥。

木桥已有多年岁月,显得荒凉单薄,上面长满木锈。司马问之走上去后,桥身吱吱呀呀响个不停。

还好,只是看着吓人,虽不坚固却足以承受几个人的分量。他加快步伐行进,数息后到达彼岸。

“喂,快些过来,莫要在那里磨蹭。”过桥以后,看到母狼仍在对岸没有跟上,司马问之开口催促。

母狼看懂手势,快速跑过。

“喂,莫要在我前方太远,你又不知去往何处。”跑过桥以后,母狼又跑到前方远处。见它走的远了,司马问之开口呼唤,同时挥手。

母狼看懂手势,向后折返,越过司马问之后改为缀行。

“喂,莫要落后太远。若有危险,会来不及救你。”行走一会儿后,见它又离得远了,司马问之再次开口提醒。

几次沟通过后,母狼终于依照号令,在他身前身后十几步内徘徊跟随。

再行一会儿,司马问之想起一事,停下了脚步。

“你可有姓有名?”等到母狼走到身旁时,他开口问道。

母狼不是普通狼属,既然能开启灵智修行,说明祖上是大妖或大妖支脉。

在妖族中,大妖都有姓氏,如同当今妖王,姓氏是大荒。

但问过后,司马问之意识到自己得不到答复。母狼即便有名有姓,还未幻化人形,也不能开口告知。

果然,母狼听后没有反应,只是直直看着。过了一会儿,它用头抚着司马问之双手,有所暗示。

此事与其他事情不同,无法用手势说明。他不明白母狼在暗示什么,也不能作出回应。

既然无法从它那里得到答复,司马问之决定为它取一个名字。总是用“喂”来称呼,既不方便,对它也不尊重。

边走边想,行进速度变得缓慢。多个姓名在脑中先后浮现,又被他一一否决。

母狼觉察到行进速度变得缓慢,在后方发声催促。嗷呜声音响起的时候,一个名字进入司马问之脑中。

“琅琊。”想到以后,他脱口而出。

“司马琅琊。”随后加上姓氏,补全姓名。

他对这个名字很是满意。

母狼是狼属,“琅”“狼”同音,十分恰当。

此外,他的皇父司马德文,最初时被封为琅琊王。为母狼取名司马琅琊,是追思亡父,也是反思晋国灭亡。

晋国源自高祖司马讳懿,当年因上表祈求守卫雍、凉二地,被魏太祖称为狼视之相,颇有野心。

但后世的司马氏子孙没有能守住国运,百余年后就将皇权丧失。若是都能如高祖一般有狼子野心,或许晋国会国祚绵长。

想起故人时,他又想起故居建康。

“琅琊琅琊,复大道王。鹿鸣思草,离人思乡”

一别六年,他再没有回去过。六年后的今天,城中故人还有谁健在,又有谁已化为虚无,不得而知。

“过来,司马琅琊。”

为母狼定下姓名后,需要令其知晓。司马问之不想再伤感往事,断了念头后呼唤母狼,同时用手指向它。

没有效用,母狼看不明白,看了他一眼后别过头去。

此事需要慢慢驯化,司马问之并不着急。无事的时候,就以“司马琅琊”呼唤母狼,喂食的时候同样如此。

坚持有了回报,第二日天黑前,母狼已知“司马琅琊”是在称呼自己。

心中再无事情,脚下快了许多。再行一日,天色渐暗时,一人一狼已到巴郡,快要走出益州。

天黑以后,司马问之不再前行。几日内连续赶路,他与司马琅琊都没有能好生歇息,此时觉得异常乏累。

况且,此前男子送与他的麦饼,在昨日已被用尽。司马问之可以施展辟谷术延缓饥渴,琅琊却不能。

巴郡多山,司马问之与母狼行进的小路也在一座山上。下了决定以后,他舍弃小路向树林边缘走去。

树林边缘靠近山壁,山壁上面多有山洞。夜间在山中留宿,山洞要比树下安全很多。

山洞并不难找,司马问之施展轻身术法,在山壁上掠过。一炷香的工夫过去后,他已找到两处。

在他寻找时,母狼跟在身后,在山壁上攀爬。移形换位时,周身也有灵气扰动。

司马问之有意试探,舍弃已选好的下方山洞,继续向上。母狼不甘示弱,气息再盛,同样跟着。

到一处绝壁洞府外面时,司马问之收住身形。此处最为凶险,人迹罕至,是歇息的理想地方。

数息过后,母狼也现出身形。收回气势的瞬间,司马问之查探到她的修为,与道人境前期大体等同。

山洞不高,司马问之略低着头颅才能走入。进去以前,他将洞口几根干枯长藤握在手中。

母狼占了身形优势,无需矮身,快速跑了进去,将他远远落在身后。

再行数步,前方豁然开朗。司马问之挺直身体,开始打量四周。

巡视一圈后,他看到大概。这里只是地方很大,没有多少装饰你无票,显得有些空旷。

“琅琊,你在何处?”看完以后,他开口呼唤母狼。

呼唤过后,母狼没有回应。他想要再次呼唤,还没有开口时,身后传来窸窣声响。

106. 洞中巨鼎

窸窣声音在身后响起的同时,司马问之手中发力,快速返身,向着声音所在攻去。

出手并不狠辣,刚好能将身后来袭制服。窸窣声音刚刚响起的时候他探到气息,知晓身后是琅琊。

洞中前方有一处矮洞,与身后小路相同,母狼是通过这条密道,绕道了他的身后。

身形受制以后,琅琊挣脱不得。虽然还没有化为人形,它的面部却闪现出人的失望神色。

见它已经变得安分,司马问之将它放下,随后走向洞中安顿。

很快,一人一狼安顿妥当,司马问之将拖进来的长藤折断后开始生火。

此处虽然不惧林中猛兽骚扰,但是异常寒冷,在洞口时他已感知到沁骨寒气。

相处几日后,琅琊不再畏火。火势起来以后,她也上前靠近火堆舒展腰身。

人活于世,温饱最为重要,其他一切需求,都是基于这两者得到满足。身子暖和以后,司马问之乏累渐渐散去,开始坐定调息吐纳灵气。

与斗笠男子辞别以后,这些日子里他没能好好修行。修为与下山时候相比,没有什么进展。

司马问之吐纳的时候,被一旁的琅琊看到。随即学着他的一举一动,也开始吐纳。只是人与狼形体不同,她不能打坐。

行走两个周天后,司马问之停止吐纳,但没有撤去灵气。随后走到山洞中央,开始演练术法。

修为是根本,术法是矛盾。

世间行走,目的在于磨砺修为和心性。但是若没有术法佐助,就无法自保,也无法行侠仗义匡扶天道。

司马问之此时演练的,是上清一脉诸多变化。

三脉大比时,他曾与玉清宗的黄潇交手。当时只有几道防御术法在身,他很是狼狈。

下台以后他下了决心,要修行犀利的攻防术法。几年下来坚持不懈,最终多有收获。

随着演练,山洞内的灵气开始涌动。琅琊看到以后,争胜之心突起。

但司马问之演练的是上清宗秘法,母狼不知行法要诀无法模仿。感到受挫以后,她心中不甘,嗷呜声连连响起。

术法演练很是耗费精力,走过一遍术法以后,司马问之打算撤去灵气停下歇息。将停未停的时候,山洞内突然荧光闪闪,同时有钟鼎声响起。

他连忙停下仔细倾听,同时再次巡视山洞。片刻过后没有收获,荧光与声音先后消失。

如果想要再次查看,就需要将荧光与钟鼎声重现。司马问之思索了一会儿,再次调动灵气。

此次调灵,不是演练术法。灵气运转以后,他将灵气延到洞中各处四处游走。

十几息后如他预料,荧光与鼎声再次显现。

灵气持续游走,荧光愈来愈多,鼎声也愈来愈响亮。数十息后,洞中荧光开始向中央汇聚。

维持灵气运转很费精力,司马问之丹田快速亏空,在荧光汇聚时他不得已开始运转金丹。

坚持终有收获,又过了几十息,钟鼎声音最为宏大的时候,荧光汇聚后的的形态全部显现。

双耳,大肚,三足。

是一个高有丈余的青铜巨鼎,鼎身外面雕有文字。

司马问之看后大为失望,随后将灵气撤去。

在青玄山中时,他常听凌霜讲起宗门中奇闻异事,其中就有三宗某些前辈在俗世游走时偶遇上古大能的洞府,此后一飞冲天。

因此,洞中荧光开始汇聚时,他心中曾有期待。

但荧光最后所化的物品,既不是道家经典,也不是趁手法器。此物即便有用,如此巨大,也无法带走。

司马问之懊恼的时候,一旁的琅琊突然低声嘶吼,身上毛发逐渐炸起。他识别出这是示警声,暗自戒备洞口方向。

但是洞口没有异常。

司马问之回身看向琅琊,察觉她正对着巨鼎嘶吼。随后会意,施展寻灵查探鼎中情势。

还未来得及有什么收获,一个棕红色身影自鼎中跳出。落地以后现出身形,是一头与巨鼎大小相仿的熊罴。

内情已经明了,此处是某个前辈修士收藏器物的洞府。不知什么缘由,除了巨鼎尚在以外,已空无一物。

从巨鼎中跳下的熊罴,应是那人留下看守洞府的异兽。巨鼎显现以后,此物也被惊醒。

之前是失望懊恼,此时司马问之心中是后悔。不知当时自己为何如此固执,费力要将此物放出。

巨熊此前像是沉睡已久,从鼎中跳下后仍然有些懵懂。司马问之趁机缓缓走向洞口小路,同时向琅琊挥着手势,想要将她一同唤出。

懵懂不是呆傻,没有过多久巨熊开始清醒。此时司马问之刚刚走上小路,母狼被巨熊堵在了洞中。

不可抛弃,只能回返。司马问之无奈,返身折回。

不过返回的时候他没有施展术法。

巨鼎对他无用,此处他也不想久留,此事只是意外,他不想与巨熊发生冲突。

还没有走到洞府中央,不想冲突已不可能。琅琊趁着巨熊尚未完全清醒时先发制人,纵身一跃率先发难。

巨熊本能地挥动手臂,挡住琅琊撕咬的同时将她甩飞出去。一声厉吼过后,它彻底清醒。

既然已经无法避免,就要抛弃无用幻想。琅琊被击飞的同时,司马问之运转灵气延出火焰,向着巨熊攻去。

斗法时气势极为重要,火术施展以后,登抄神通随后施展,烧向巨熊的火焰愈发势大。

抢攻以后,司马问之疾行至琅琊身旁查看伤情。见她没有大碍后松了一口气。随后一人一狼,先后向洞口跑去。

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多远,身后传来疼痛叫声。火焰没有困住巨熊,它已穿过火团将琅琊后腿握住。

司马问之见状,再次折返。同时运灵于指,点向巨熊前臂支正、三阳、会宗三处穴位。

三穴掌管上肢,击打以后可以令它前足麻痹,头晕目眩无法动作。

人兽有别,司马问之出手以后,巨熊除了痛吼以外,行动上没有异常。

并且因为痛楚,它握住琅琊的前足更加用力,母狼再次痛苦嘶吼。

司马问之见状,再次抢攻。

107. 妖修异禀

再次抢攻,司马问之改取巨熊阳陵、中渎、风市几处穴位。出手时比照他自身穴位位置,都上移了半指。

这几处掌管下肢动作,若能奏效会令巨熊双腿行动受限,可解当务之急。

再次出手后终于见到效用。

巨熊身体震动过后,下半身走动变得缓慢。随后受跑动的双腿拖累,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以后仓皇摔倒。

摔倒以前,它下意识的将琅琊抛出,随后双手拄地稳住身形。

“琅琊,快些离去。”司马问之接住母狼,催促它先走。随后运灵于掌,再次上前抢攻。

斗法如同行军作战,一鼓作气,再而衰败,三次过后就会力竭。若不能趁巨熊行动不便将它击伤,再耗下去后事不能预料。

这次出手以前,他心中已有对策。对手身形高大,不可力敌只能智取。

出手前作出决断,出手时便可以有的放矢,他延出灵气将篝火举到空中,奋力推向巨熊。

此前使用火攻,即便有登抄神通相助也不能伤它分毫,说明巨熊并不畏火。司马问之此举不是直接攻伐,是另有所图。

如同预料的一样,看到火堆来袭,巨熊本能伸出前足遮挡。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时候,它的前胸露出空隙。

疾行、蹬地,一跃而起。

巨熊身形高大,司马问之跃起后,手掌刚好击打在它胸口,随后想要渡灵到它体内。

落下、急退,稳住身形。

对手反击随后便至,但没有伤到他身体,只是将后背衣物抓破。

不过抢攻并没有奏效,司马问之的谋划落空了。他原本想破开巨熊皮毛渡灵到它体内。无奈它外皮又厚又硬,一掌下去没有能够建功。

一人一熊争斗的时候,琅琊那里有了动静。它没有听从刚刚的号令,仍旧在洞中待着。

两次被巨熊抛飞,又接连被他人折回施救,狼性孤傲,令它渐渐怒火中烧。

当司马问之再一次躲过巨熊攻伐时,心中怒火再也无法压制,一声嚎叫过后,它向着巨熊飞身跃起。

“琅琊停下,你不是他的对手!”司马问之看到后连忙阻拦,语气急迫。

话音还没有散去,半空中的琅琊身形有了变化。虽然仍如之前大小,但周身毛发开始由灰色变成银白,同时再次炸起。

几息过后,一狼一熊撞到一处,两声痛呼接连响起。

力量相差悬殊,琅琊仍旧被远远抛开,下落的时候稳不住身形摔到地上。司马问之不再理会巨熊,快速赶过去查看。

琅琊看似伤的很重,银白毛发上有大片血迹。虽然有血迹,但查看后它并无伤口。司马问之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它的鲜血,再次出手向回抢攻。

琅琊毛发的变化并非无用,妖异成银白色后如同尖兵利器,割开了巨熊皮毛。

仍旧是疾行后高高跃起,趁着巨熊苦痛的时候,司马问之不再攻击胸口,选了有血迹的一处以掌渡灵。

灵气进入以后沿着巨熊脉络游走,到了心脉处将其震碎。

巨熊口中痛呼变为惨叫,同时伴有血水涌出。未过多久双目圆睁,渐渐没了生气。随后身形慢慢变小,到之前一半大小的时候停住,不再变化。

骤然而起,骤然而止。

一人一狼的配合看似默契,但其中的凶险,只有司马问之自己知晓。

其实还有人知晓。

琅琊也知晓,被撞飞后她并不好过,此刻正哼哼唧唧的呜嚎。

听到响声,司马问之转身疾行。到了近前后反复抚摸它的额头抚慰。

琅琊很是受用,痛呼声音逐渐变小。随后主动用头蹭着他的手掌,同时看向远处洞口。

司马问之会意,双手抱起琅琊向洞口走去。托起它身躯时不知碰到何处,琅琊再次痛苦哀嚎。

外表无伤,不代表没有伤口。它几次被巨熊抛飞,落地后均有内伤,无意之间被人碰到。

司马问之愈加小心,好在洞内到洞口距离不长,没有过多久就走了出来。

山洞在山壁高处,没有被林木遮挡。此时月明星稀,大片月光照射下来,将洞口前方照亮。

没有得到提醒,司马问之没有将琅琊放下。片刻过后它仰头看向明月,开始呼吸吐纳。

琅琊开始吐纳时,司马问之手中也有感觉。它的身体随着吐纳起伏,体内灵气开始充盈。

未过一个刻时,琅琊跃身跳下。刚刚受的内伤,吐纳过后消失无踪。

在青玄山中修行的几年中,司马问之与同门弟子互通有无时,常常听他们说起妖族修士天生异禀。

此时此刻他知晓琅琊能快速恢复,是与之前毛发异变一样,是它天生本领。

不仅琅琊有天生本领,洞中已经陨落的巨熊也有。只是不知道除了变化体型大小外,它是否还有其他异能。

再过片刻,得知琅琊彻底恢复后,司马问之回到洞中,查看有什么收获。

殊死争斗,收获不丰。查看前他已知结果,除了巨鼎与巨熊尸首再没有其他。

巨鼎肚中他也进去看过,除了内壁上雕有一些看不懂的图案,其余空无一物。

查看完收获后,带着失望神色,司马问之开始回顾刚刚发生的事情。

六年前与黄潇一战过后,与巨熊搏斗一事,是他开始修行后第二次与人动手。

成都城中教训锦衣男子那次做不得数,他修为高出那人很多,也没有斗法。

神人境后才可下山游历,宗门定下这条规矩看来不是没有依据。若是他只有道人修为,方才已经陨落在巨熊掌中。

同时,在他内心也生出一种无力感觉。

修行之路漫漫,到处都是危机四伏。自己执意前往建康,是否妥当是否可行。

司马问之思索这些的时候,耳中突然响起吞咽食物的声音。转头看过去发现,琅琊已将巨熊皮毛撕开,正在吞食里面的血肉。

见有人看向自己,母狼双耳竖起,口中发出呜呜声响。野外生存不易,野狼进食时多会护食,这是本能,世代相传。

司马问之听后,心中不喜。走到它近前,一个耳光直接打了过去。

呜呜声变成哼哼声,声音中多有委屈。随后它咬下一块血肉,夹着尾巴躲到了一旁。

108. 君子不为

虽然无需恢复伤势,但是需要恢复精力。

一番争斗下来,司马问之体内的灵气消耗一空,不得不再次盘坐修行。

修行前他又去洞口走了一趟,将一些干藤带入洞中。不过他没有将藤条立即引燃,此物留着有别的用处。

虽然没有篝火,洞中也不黑暗。

巨鼎自现身以后,迟迟没有散去。司马问之运转灵气时,鼎上的文字遥相呼应,逐一点亮,犹如夜空群星将洞府照明。

再次行了几个周天,他停下手中动作,开始引燃干藤。

巨熊陨落以后,即便身形缩至原来的五成,身上血肉还剩许多。琅琊一餐无法用尽,他想要烤制一些肉干带在身上。

此前在建康时他是晋国公子,司马氏虽然大势已去,但是也不用担心衣食。一日三餐,每餐都有专人伺候。

到青玄山中时,每日的朝食与哺食也有膳堂准备,由专门的弟子送达,无需他动手煮制。

因此引燃篝火烤制熊肉时,他没有多少烹制食物的经验。

结果惨不忍睹,或是焦黑,或是不熟,司马问之掌握不好火候,熊肉多有浪费。

但熟能生巧,耗去一些生肉以后,再次烤制时,他的手法开始变得娴熟。

最初有烹制失败的作品,司马问之都会扔给一旁的琅琊。她只吃过生肉,初次尝到熟肉后十分喜爱。

以后再有烧焦的肉食,都被他投入火中毁去。往事历历在目,高将军已在这样的事情上吃过大亏,不想再在琅琊身上重演。

天将亮时,司马问之已经准备好几日吃食。再多就无法随身带着,做了也无有用处。

卯时过后,天色大亮,一人一狼收拾行装又要前行。还没有走到洞口,他又转身折回洞中。

巨鼎无法带走,鼎上文字可以拓印下来带着。此鼎看着不凡,上面书写的内容也许会有大用。

鼎身巨大,拓印的时候也需要许多纸张。司马问之身上只有符纸,无法拓印,于是拓印变成抄写。

好在鼎身虽然巨大,上面的文字并没有多少,只有百余。割开剩余熊肉取后用符笔蘸着,按照字形临摹半个时辰以后大功告成。

匆匆收笔,匆匆离去。

司马琅琊之前呜嚎不停,已催了他数次。

走出去以后,司马问之施法震碎上方山石,将洞口掩埋。随后再次出手,在一旁做着标记。

他惦记着巨鼎肚中数幅图画,有朝一日会再回来。将此处隐去,以免被他人发现。

标记的时候,司马问之心中更加坚定去往建康的决心。皇城内的古风阁中,收录有上古至今许多藏书。他方才抄录的文字,在那里或许会有记载。

攀援而下,重上小径,一人一狼仍旧沿着此前道路继续前行。未到午时,前方远处出现村落。

前日在河边极目远眺的时候,司马问之曾见到炊烟升起。两日行进以后,他们终于来到这里。

见到村落,就会见到人烟。司马问之加快脚步,向村子那里走去。琅琊见状急忙跟上,她以为有事要发生。

并非有事,司马问之只是急于进入村中。

并非乞食,他身上有已有几日吃食,这次是去索要衣物。

昨日夜间争斗的时候,他的道袍和内里衣物损毁严重,已能见到后背肌肤,继续穿着实在不雅。

并且,此前在猎户家攀谈时,男子曾有过隐晦解释。开始时将他向外轰赶,除了不喜他的话语,还另有缘由。

宋国建立后,皇帝崇佛抑道,民间百姓也受影响。见司马问之是道人打扮便先入为主,对他并没有好的印象。

树林尽头就是拐入村中的小径,小径两旁也有林木,应是当地官家或者大户所种。

此时的百姓,极少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土地。若是普通农户,舍不得在地里种树。

路旁的林木给司马问之帮了大忙,还在树林里时,他已经在苦思进村后要如何隐藏琅琊。有这些林木在,此事无需再头疼。

“琅琊,上去。”

将要进村时,司马问之指着一棵较粗的林木,对母狼发号施令。林木一丈高以上枝叶繁茂,可以用来隐藏身形。

野狼不能攀爬树木,但琅琊不是普通野狼,用力一跃后轻松跳入枝叶中。

司马问之看后转身离开,刚走几步又再次返回。

琅琊不能明白他的意图,在他转身时从树上跳下,想要跟上一起前往。

司马问之无奈,只能再次令她跳上去,自己也跟了树上,随后转身假装要走。

琅琊仍旧想要跟上,被他按住。这样反复几次,琅琊终于明白过来,不再跟随,任由他自己走了。

没有过多久,司马问之选了一户人家,站在门前叩门叫人。随后院里有问话声音,问他是什么人。

若直接回答是道人,多半连主家都没有见到,就被这户拒绝。他说了妄言,谎称是亲近故人。

来人听后,院中的脚步声音明显加快。院门被快速打开,一个穿着破烂的农人出现在面前。

“多有打扰,贫道知错了。”看到来人,司马问之直接开口告罪。告罪以后不等对方反应,直接转身离开。

虽然不可以貌取人,但是明知门外站着故人,仍旧穿着破烂出来,说明他并没有体面的衣物。即便有,平日里也舍不得穿在身上。

司马问之转身离去,是不想令对方难堪,也是不想夺人之美。

片刻过后再次叩门,再次等待来人开门。门开以后见是个三旬妇人,他不再离开,直陈来意。

“道长,并非妾身无礼,只是家中没有他人,不方便将道长迎进来。”妇人听后委婉拒绝。

“失礼,失礼。”司马问之再次开口赔罪,随后离去。

此次他观察虽然入微,运气却差了一些。妇人之所以会拒绝,是因她家中没了男人。

寡居妇人的名节,比处子名节更加重要。若是将他迎进去,即便没有发生什么,妇人也有可能会被族人浸了猪笼。

再向里走,运气更差。

有几户人家知晓来他的意后,都是委婉拒绝。甚至有几户人家开门以后,不等他说明来意,呵斥以后直接关门。

此前男子说的没错,宋帝崇佛抑道,他没有危言耸听。

其实,司马问之接连受挫一事还有缘由,是因为衣物不同于饭食。

饭食每日都要烹制食用,送人一餐不是难事。衣物缝制不易,需要耗费数日,要贵重许多。

俗世中的普通人家,每年年底才会缝制新的衣物。旧的衣物替下后,兄给弟,姐送妹,都有用处,没有剩余。

自家尚且顾不过来,哪里还会去管外人。

更何况,还是个道人。

109. 狼犬不通

几次遇挫以后,司马问之决定离开。

做事讲究天时地利与人和,在此时此地,三者他都没有,继续叩门索要也是徒劳。

好在此地离扬州还远,到建康前他还有很多机会。

“琅琊,下来,我们走了。”回到母狼之前藏身林木下方,司马问之开口呼唤。

等了十几息,见树上没有什么动静,他再次开口呼唤。片刻过后结果与刚刚一样,没有回应。

提气,纵身向上。

他不再等候,飞身上树查看。母狼藏身的枝叶下空空如也,她已不见踪影。

司马问之见状,再次提气向上,直到树冠。随后极目远眺,向四周寻找。

树冠处可以看到周围几里地,若是琅琊没有走远,可以被他找到。

寻找片刻,仍然不见她身影的时候,村中有喧闹声音响起,司马问之听到以后向村中看去。

喧闹声音是从村中一户农家发出,男声女声都有,中间夹杂着惊呼和叫骂。随后几个身影出现在他视线内,正向着村口林木处跑来。

无需再去寻找,跑在最前方的就是琅琊。她口中咬着一团东西,正快速向村外跑来。

此前司马问之频频叩门,开口告知诉求的时候被她看到。诉求的时候也有手势,多次过后琅琊知晓他去村中是为了什么事情。

以后司马问之屡屡受挫,甚至被呵斥的情景,琅琊也全部看在眼中。见他一无所获后,不等他回返,她便从树上跳下去了村中。

琅琊在前面奔跑,几个壮年农户拿着锄镐在后面紧追不舍。当先一人光着上身。司马问之认出此人,正是之前呵斥他最为狠厉的那人。

琅琊口中衣物也是此人的。

呵斥完司马问之以后,他回去继续歇息。刚刚脱下外衣就被抢走,随后呼唤亲朋追了出来。

“琅琊,跟着我。”

没有过多久,等母狼跑近了以后,司马问之挥着手势开口呼唤。呼唤同时从树上跃下,施展疾行术法,顺着来路折返。

农户虽然健壮,奔跑时远不及琅琊快速。她到村口的时候,追赶的几人已落后数百步。

“果然是一个无良道人,若是再让我看到,定要拧下你的头颅。”

数十息后追赶无望,农人只能看着一人一狼远遁逃走。不过他认出了人影是谁,愤恨之下说着狠话。

跑出去二里以后,司马问之停下脚步。琅琊口中咬着衣物,奔跑时呼吸不畅,被他察觉到。

停下以后,琅琊吐掉口中衣物大口喘气。司马问之趁机将衣物拿起,见果然是那人之前所穿,不禁苦笑摇头。

琅琊此举,既是偷窃也是抢夺。依官家律法,应当会被杖责。

但他没有怪罪的意思。

琅琊此举多半只是泄愤,是看到自己的遭遇以后,为他不平。

司马问之也没有怨恨那个农人。

苦难时向他人求助,能出手相助者,他会记着情分。若是被拒绝,也是人家的本分。

自古至今数千年,没有哪朝哪条律法写明要见难必救。若真是那样,天下反而会大乱。

“以后莫要再如此,会招来无端是非。”母狼喘气声音稍减以后,司马问之厉声开口。

虽然不怪罪,但他不抢伯仁,伯仁也是因他受难。姿态还是要有,他开口说的既是劝诫,也是警告。

“嗷呜。”

琅琊没有听懂说的是什么,但是听出话中语气,开始张口呜嚎以示抗议。随后突然记起什么,想要快速躲开。

“啪。”是一个耳光,没能躲掉。

短暂歇息后,一人一狼继续上路。他们没有再选原来的路线,改为北行数里以后,再向东折回。

琅琊挨了耳光,虽然不能说话,但心中有委屈。跟在司马问之身后十步左右的位置,一直哼哼唧唧。

司马问之知晓她委屈,但是对刚刚的出手没有后悔。

上清宗有教无类,宗门内也有妖修。司马问之还在山中时,曾与他们有过交谈。

驭兽之道在于恩威并济,若是因为喜爱一味呵护,反而会酿成大错。

但他听到母狼哼唧以后,也不是无动于衷。一边走着,也在思索如何缓和二者关系。

更重要的一点是,以后他们要长久共存。

妖修踏入神人境以后,才会化为人形。司马问之终究要去世人群居的地方,此时若是一直带着琅琊,会多有不便。

想了许久,终于想到办法。

山中有狼,城中有犬。狼与一些犬类身形相似,可以以假乱真。

但狼是嚎叫,犬是犬吠。一旦母狼开口嚎叫,也会有大的麻烦。若想绝此后患,就要令她改换叫声。

“汪,汪。”

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反身看着走过来的母狼,发出犬吠声音试探。

“嗷呜。”琅琊没有看懂他的意图,注视一会儿以后开口回应。

此法果然难行,母狼数年来已习惯呜嚎,想令她犬吠太过艰难。

世上诸多难事,大多是做事的人没有用心。此事虽然艰难,司马问之已下定决心去做,不想一开始就放弃。

此后再向前行进,一人一狼变成一狼一犬。狼嚎与犬吠声音间断不绝,中间夹杂着打耳光的声音。

走到第二日午时左右,司马问之多次试探以后有些崩溃,生出放弃的念头。

有些事并非有心去做,就会能有所收获。狼犬不通,琅琊挨了数次耳光,仍旧只会嚎叫。

无奈之下,他只能再想办法,将替换下来的破旧道袍拿出。

经过几日跋涉,此时他们已行进至益州与梁州交界处。

前几年逃亡时,司马问之曾从这里经过。那时战乱纷飞,百姓流离失所,两州交界处还是荒无人烟。

但此时与之前相比大有不同,他看向前方时,已能在远处看到村落。

说是村落,更应该称为集镇。远处人们聚居之地,比普通村落大了数倍,已有集镇的规模。

“走,我们进去。”司马问之回身,对着琅琊说了一句,向着集镇走去。

母狼没有回应,她也不能回应。

多次尝试无果以后,司马问之从损毁的道袍上扯下布块,已将她的嘴巴扎上,看上去有些滑稽。

此法虽然粗暴,却很有效用。

110. 鬼兵过境

道袍与宗门法印一样,都是一个修行门派的象征。司马问之从上面扯下布块的举动,犯了道人大忌,即便道袍已经损毁严重。

但他心中没有顾虑。

在这荒郊野岭,除了他与琅琊外再无其他人影,没人会追究他的过错。

肯将道袍损毁,还有一个缘由。

他已经将农人的衣物换上,不过琅琊抢来的衣物并不合身。

晋末宋初,俗世人穿着的衣物仍旧如同盛汉时那样浮夸。他手中衣物虽是来自村中农人,也是宽大飘逸,穿上后很是累赘。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垂下的地方扎起。若是有人从远处看过来,会觉得异常滑稽。

收拾妥当以后,一人一狼继续向着村落前行,走到近前以后,司马问之发现自己还是看错了。

远看时只是觉得此处比一般村落大了几倍,走到近前再看,察觉比集镇还要大许多,只比成都县城小一些。

只是大小相仿,此处不是城池。有城会有城墙护卫,他一眼能够看到里面的房屋,中间没有遮挡。

自汉朝至今,神州汉民与周边羌蛮部落,相互之间多有征伐。但因彼此又有需求,会开放边界互市。

司马问之进去以后,寻到一处闹市。边走边看以后,确定此处就类似于国与国之间的互市。

但此处不是互市。

两边皆是宋国疆土,应是两个州的百姓互通有无。

货品很丰富,生活所需一应俱全。除此以外,益梁二州多山,山中多有奇珍灵植,行医所用草药也有不少。

遇到心仪物品时,司马问之都会驻足询问价钱。但他囊肿羞涩,没有多少银两可以花费,不论货主答复多少,听过以后都会径直走开。

现在没有银两,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他对俗世许多事情还不熟悉,问价只是熟悉的一个途径。

在闹市中行走的时候,不时有人看向他与琅琊。司马问之察觉后没有慌张,也没有离开。若是如此做了,反而表明心中发虚。

这样逛了一会儿以后,他突然察觉到异常。

此时午时未过,正是一日中阳气旺盛的时候,他却感受到了阴气。

“琅琊,待在此处,莫要乱跑。”

快速将母狼带到一个偏僻角落后,他一边打着手势一边嘱咐。随后起身,向察觉到异常的地方走去。

“李伯,快醒一醒。”

“阿父,莫要吓我。”

还没有走过去,异常处发出呼喊声音。

“快去请李疾医,一同去人向大人通报。”呼喊声过后,人群中又有声音传出,有人正在处置。

循着声音走过去,十几息后,司马问之躲过人多的地方,探头看向人群里面。

地面上躺着三个人,都紧闭着双眼。面色虽然平静,嘴唇却已发紫,正在不自主地抖动。

三人身旁都有人守候,刚刚的呼喊声是这几人发出。

是寒气入体之症,已经透过腠理深入骨髓。若是只在表面,只会发冷不会寒颤。

司马问之是追寻阴气到此,但这几人只是寒气入体的症状,与他的猜测大有出入。他一时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只能站在一旁思索。

没有过多久,一个男子从远处赶来,行走时步履很急。还没有走到近前,人群自发让出通道,喧嚣着着将此人迎了进去。

搭脉,观眼,探鼻。

男子对躺着的几个人一一查看过以后,摇了摇头,脸上现出惋惜。

“疾医,我阿父如何了?”

看见男子摇头,此前呼喊的一人上前询问结果。他是其中一人的子嗣,询问时面色异常焦虑。

男子还没有答复,远处又有人走进来。等他走近后,人群中不断有人上前见礼。

来人是县中录事史,本应在县衙任职。但是为因此处居住的百姓有很多,又处在两州交界,他被派来监视这里。

看到录事史到来,疾医主动迎上前,向他汇报刚刚探查的情势。

“既然如此,就依照之前规矩行事,莫要耽搁引起民乱。”听过禀报后,录事史发号施令。此事以前应当发生过,二人之间已有默契。

号令下发以后,有差人上前收拾,还没有来得及动手,被人开口制止。

“先莫动这几人,若是动了,再无活命可能。”

开口的是司马问之。

虽然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但他能够确认这几人的病症,不是单纯的寒气入体。

“你是何人?”号令被阻,见录史面上现出愠怒,发声质问。

“云游野人,无意冒犯大人。”司马问之不卑不亢,正面回应。

“你懂医理?”见他没有恐惧,见录史有了兴趣,再次发问。

这几人已被他放弃,此时有人说能将他们救活,应是通晓医理之人。

“侍医后人。”司马问之再次回应。

疾医是为百姓诊治疾患之人,地位低下,只有在他人有请求时才会被看重。

但侍医与这些人不同。

虽然同样是诊治疾患,侍医诊断的多是皇族与权贵,有官位在身。

司马问之这样答复,是有意为之。如果不这样回应,后面要做的事情多半不会被允许。

“如何能救几人性命?”

果然,见录史听后脸上愠怒即刻消去。再开口询问的时候,语气缓和许多。

听到已被允许,司马问之走向那几人。此前询问疾医的那人眼见事有转机,想要再开口询问,被见录史厉声制止。

之前的疾医查探,是望闻问切。若是仍用此法,司马问之得到的结果会与他相同。

但他有修为在身,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以后,直接渡灵入体,逐一查看。

表象症状相同,内里损伤也相同。几人是被阴气侵蚀,伤了肺腑。

鬼生阴,阴生寒。司马问之再三确认后得出结论,此处刚刚有鬼兵过境。

“去寻一只白羽公鸡,不要有一丝杂色。”确认以后,他开口吩咐。

这句话是说给身旁疾医。

白羽公鸡是肉食,也是药物,疾医平日行医,应该熟识此物。

疾医听后没有动作,转头看向见录史,见他点头以后才怏怏离去。

闹市之中,平日生活的物品一应俱全,不过白羽公鸡难以寻找。一炷香的工夫以后,疾医才匆匆回返。

111. 有心之过

“为什么去了这么久,若是出了差错就拿你是问。”见录史已经等得有些着急,见疾医回返迟缓,不留情面地开口呵斥。

“此物难以找寻,他能在两炷香内返回已是难能可贵。”不等疾医辩解,司马问之抢先开口替他开脱。

之前疾医离去时表情怏怏不乐,他知晓是因为什么事情。不通世故与不理世故是两回事,他不想无端树敌。

替疾医开脱以后,司马问之将白羽公鸡接过,取出匕首割破喉管取血。

除非涤荡邪恶,道人轻易不会杀生。此事本可令别人去做,但他执意亲力亲为。

亲力亲为的缘由,在于要在十息内将血涂到那三人身上的特定位置。若是令别人操刀,他担忧无法做到。

“顺着一个方位,按压这几人百会。”

迅速取血涂抹后,司马问之没有耽搁,直接开口吩咐。这次不等见录史首肯,那几人的亲眷赶忙依他说的行事。

百会穴是人体百脉交会处,乾坤并行阴阳相合。用白羽公鸡血逼出的寒气,会在百会处延出体外。

再过两炷香的工夫,动手按压的亲眷双手已经酸麻时,那几人先后醒转。

见此情景,人群中有知晓内情的人先后叫好。这样的事情已发生过一次,有几人因此丧命。

“敢问公子姓字?”

几人逐渐清醒,与亲友一同千恩万谢后高兴离去。司马问之也想要离开时,见录史开口询问他的来历。

“姓马,单名问。云游野人,没有字号。”他听到后开口答复,话语中只有一半实情。

“公子手段非凡不是庸人,我有意结交,不知能否?”

结交不假,更多是想被他使唤。见录史话音刚落,司马问之已猜出他的本意。

“这次外出是与家人一起,恐怕不方便,况且我即刻就要离去。”知晓本意后,他想到借口委婉拒绝。

“此事不难,我去与公子家人说说,你们可以一并留下。”见录史不愿放弃,再次做着努力。

“这也可以,若是她能同意,便依大人说的。”司马问之心中一松,不再拒绝。

遣散众人后,二人向着琅琊位置走去。还没有走到,司马问之看到那里也围着一群人。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快步走了过去。愈是走近,愈是能听到人群中传出的争执话语。

“赖儿,我已经与你说了,此物是狼。狼耳耸立,犬耳大多下垂。并且狼尾大多夹在后腿中间,不像犬尾大多上扬。”穿过人群时,他听到有一人在说狼与犬的区别。

还好,没有出什么事,司马问之穿过人群后见到了琅琊。

她正蹲坐在角落里,同他离去时那样,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贾仁,你也说大多是如此。但此物或许就是那少部分,你说的做不得准。”人群中又有一人说话,是在反击刚刚那人话语。

听到对话,司马问之猜到事情的大致经过。

在他离去后,琅琊听从嘱咐在原地等候。

开始的时候没有事情。

但没有过多久,有人见她口舌被束缚着,上前查看后有了兴趣。

再过片刻,愈来愈多的人上前围观,有好事的人开始评论,渐渐有了争执。

争执的事情,是判别琅琊是狼还是犬。

此处比集镇繁华,百姓众多,猛兽轻易不会前来。没有多少人见过真狼,也没有几人能够辨别。

“我以一千文钱作注,此物是狼。”贾人不愿再作纠缠,想用钱财为赌注,逼另外一人服软。

“我没有多余钱财,愿以身家性命为注,与你赌上一局。”赖儿穷苦没有余钱,但他品性强硬,众人面前不愿服输丢了脸面。

两人正在争执时,见录史走到近前。他没有理会二人,而是紧盯着司马问之。

“公子家人何在?”他心中已有预料,开口时脸色有些变化。

“她就是舍妹。”司马问之指着琅琊,平静回应。

母狼不能说话,自然无法应允他人的请求。见录史知晓他刚刚回应的干脆,是早有准备。

“恰好大人在此处,可为我二人公平决断。”司马问之话音刚落,贾仁上前招呼后将事情讲述一遍,开口请求。

若是在平时,见录史是本地最大官员,不会屑于掺和此事。但司马问之所作所为令他不喜,见有人请求后有了主意。

“既然她是你的姊妹,你自然知晓结果,是与不是?”听了诉求以后,他转身询问。

此人曾多次陪同郡县官员围猎,知晓琅琊是一匹母狼。但依照二人下的赌注,是否要如实回答不好定夺。

“舍妹是犬,我们相依为命已有多年。”司马问之没有停顿,被问后径直回应。

没有停顿,是因为他心中已经有决断。无论何人问起,都以母狼为犬答复。

狼性狠毒,世间多有野狼屠戮百姓的传闻。若是如实答复,琅琊会被官府拿去灭口。

除此以外,他这样答复还有一个缘由。

二人争执后互下赌注一事,他在一旁听得清楚。若是赖儿败了,会无辜丢掉性命。但若是贾人败了,不过是输千文铜钱。

“哈哈,贾仁,你可听得清楚?将那一千文钱备好,晚些时候我会到你家中取走。”

听到回应,赖儿一边拍笑一面开口嘱咐。这次赢来的赌资可供他数日消耗,一时间忘乎所以手舞足蹈。

“我与叔父做过数年皮毛生意,此物是狼不会看错。定是你几人串通好了,想要坑我钱财。”贾人听到回应以后脸色涨红,说话的时候气息变粗。

“狼只会嚎叫,犬只会吠鸣。此物被紧缚口舌,定是你们怕漏出马脚故意为之。”随后他像是知晓事情全部,没有求司马问之同意,径直将琅琊嘴上布条挑落。

此时世间重士农,轻工商。他作为商人虽然富有,仍被别人瞧不起。本想依靠自己的学识被他人高看一次,不曾想到又栽了跟头,一时间无法接受。

“放肆,胡闹。”见录史见状大声呵斥。

贾仁刚刚说话时候,无心之下将他也算在歹人中。呵斥既是提醒他说话小心,也是担心母狼会出口伤人。

“汪,汪!”

112. 与鬼夺魂

“汪,汪”

之前训导了数次都没有成功,布条挑落后,琅琊反而一时开窍发出犬吠声音。

贾仁听后面色红紫,不再争辩。随后一言不发,转身向家中走去。

一旁围观的众人见事情已经了结,不多时陆续散去。

这样的事情虽然不常见,但是此地人多事杂,此事只会成为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几日以后就会烟消云散。

“贤弟慢走。”

司马问之也想离去,但是被见录史叫住。他随后转身,想要再次表明无意留在这里的心迹。

“令妹天赋异禀,既然能学会犬吠,说不准也能学会人言。到那时你可征求她的同意,再到我府中一叙。”不等他开口,见录史先开口说明,随后转身离去。

对于贾仁与赖儿的争执,他猜到了面前这少年的答复,但没有料到琅琊的叫声。此子心思缜密,诸事已有准备,只可亲近,不可轻易为敌。

见录史离去以后,再也无人打搅,司马问之继续之前做的事情,一一查看路边货物后询问价钱。

除此以外,他也刻意打听另外一事。

此地虽有客栈,他身上却没有盘缠,无法入住。入夜后若是有宵禁,他也无法在街上露宿。

因此需要找一个住处。

几次询问以后,他得到了想要的答复。从此处出去前行,远处有一座山神庙宇可以借宿。那里无需官文,也无需银钱。

未时将要过去的时候,司马问之不再查看,起身离去。

山神庙距离这里有二十余里,正常步行需要一个时辰。若是去得晚了,不知是否还有空地接纳。

“大人说了拿下那人,莫要让他逃了。”但是刚刚走出去不远,他背后传来喧闹声音。

司马问之回身查看,正有数人向他跑来,其中有几人穿的是官家衣物。

“可是马问?”来人追上后,有一人上前质问,开口前他心中已知结果。

几人是被见录史派来捉拿司马问之的差人,出门前他们曾问过被拿之人的相貌,一人一狼不难辨认。

“是小子,什么事?”司马问之面色狐疑,仍旧给了肯定答复。

“既然是本人,那就与我们走一趟。”仍旧是方才那人说话。话音刚落,有差人上前想要上枷锁。

“即便强行将我绑回去,我也不会被他使唤。”

司马问之此前对见录史印象颇好,此时却再无好感。一边表明心迹,一边试图挣扎。

“与大人无关,是你吃了官司。那贾仁输了银钱又丢了脸面,回家以后气愤不过,已上吊自尽了。”那人禀退其他差人后收起枷锁,直接说出实情。

司马问之听后,怔在当场。

当时以犬回应,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没有料到贾仁会想不开寻了短见。

“死者家在何处?”随后他从魔怔中快速清醒,赶忙向差人询问贾仁的住处。

“沿着这条街一直向东,街头左转第二家就是。”差人中有人回应。

“你要做什么?”回应以后,又有人质问。

司马问之没有理会质问,得到答复以后向街道尽头疾行。一众差人以为他要畏罪逃脱,连忙在后面追赶。

刚刚转过街角,就听到哭嚎声音。一户人家大门敞开,有人正进进出出准备着丧事物品。

事出紧急,他没有经人通告,直接进入院中。随后看到正屋中停着一具尸首,周围有几个妇人正在哀嚎,应是贾仁的亲眷。

疾行几步上前,司马问之绕过哭嚎的人群后直接握住死尸手腕,随后没有耽搁,延出灵气查探。

还不算晚。

自缢之人死前大多会有一口浊气藏于肺腑,若能将浊气在两刻钟内引出,疏通气脉后仍有活命可能。

但又有些晚了。

贾仁肺腑中的浊气将尽,亡魂已有离体征兆。再晚盏茶时间,恐怕只有仙人出手才可救活。

见到这种情势,司马问之心中默念口诀后再次延出灵气,尝试将尸首肺腑内浊气逼出。若是用符录辅佐效果会更好,但他无意暴露自己道人身份,没有出手画符。

还没有念几句,他的动作就被别人打断。

死者亲眷见他突然闯入,没有询问什么就搅动尸首,叫嚣着要将他驱逐出去。

“莫要再聒噪。若想此人活命就闭嘴,在一旁等候。”来不及解释,司马问之开口吼向几人,重新默念口诀。

几人面面相觑,不再阻挠。同时拦住刚刚到来的差人,不让他们上前拘拿。

出手疏通贾仁气脉的同时,司马问之念动固魂咒语,将他将要离体的魂魄镇在体内。

多次尝试,多次失败。魂魄离体征兆愈加明显,渐渐不能将其稳固。

司马问之见状,停下手中动作后若有所思。随后伸手引灵弹向屋中一角,静静等待结果。

伸手弹出的是道家阳刚正气,专治鬼魅。几息过后,墙角处爆出一团阴气,马上消失无踪。

司马问之再次念动固魂咒语,贾仁魂魄渐渐平静。盏茶时间后,归于体内不再离体。

此前施法不成,是有鬼差觉察到有亡魂后前来勾魂。司马问之屡次固魂的尝试,都被这鬼差破去。

不过贾仁只是常人,他赶走的鬼差只是寻常鬼卒。地府拿人不会无疾而终,过后还会有更厉害的鬼差前来。

再过一炷香时间,官衙的差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他们担心迟迟不能回去交差后,会被见录史责罚,不再理会众人阻拦,开始上前拿人。

还没有来得及动手,木板上贾仁尸首有了动静。

开始时是全身抖动,随后有微弱气息呼出。众人以为是诈尸的时候,贾仁悠悠醒转坐了起来。

“为何有这么多人在我家中?”醒来以后,他见院中站着多人,开口询问。

“你家家主没有死去,只是气血淤积,被我推拿以后已经无事。”贾仁话音落下后,司马问之跟着开口。

院中亲眷试探着小步上前,询问了几个问题,有几处问的很是私密。得到准确答复以后大步上前,搂住贾仁痛哭不止。

此前哭嚎是悲痛,此时哭嚎是喜悦。

“公子愈发令我高看了。”

哭声想起来的时候,人群中有人开口说话,是见录史等了许久以后不见差人返回,询问他人后亲自找到这里。

“大人谬赞。”司马问之听后,谦虚回应。

他的答复另有隐情。

强行镇压固魂,不是解决此事根本办法,贾仁的危难还没有解除。

113. 地府来人

此前施法时,固魂术法都被屋中隐藏的鬼差破除。司马问之后面出手,是以道家至阳正气将其驱逐。

此事地府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并且因为他出手事表露了修为,以后前来的鬼差多会是鬼修。

“公子是否与令妹商议好要去何处?”

见录史知晓事情经过以后,愈发的想要与他结交。再次开口询问,语气中不见以前的戏谑。

司马问之听后拒绝。

今夜地府就会再次派人前来,若是他此时离去,不过三更贾仁就会丧命。此人自尽一事是他一手造成,无法就这样不管走人。

接连被人拒绝,见录史没有放在心上,起身告辞离去。离去时秘密遣人守在暗处,向他通报后面进出贾家的人员。

做事一马平川固然畅快,欲擒故纵也别有一番乐趣。良驹大多难得,只要这个少年还没有离去,他就还有机会。

众人走后,家家的亲眷开始讲述事情经过。此事是贾仁亲身经历,听完以后后怕不止。

酉时刚到,贾家灯烛高点,庆贺家主死而复生。司马问之居功至伟,被众人请到上席。

贾家是当地富户,虽然没有功名,但有很多银两。一番置办以后,桌上的吃食丰富多样。

席间有人频频敬酒,并带着赞美言语。司马问之心中有事,没有能够听进去几句。

地府再来人时,要如何退敌一事,他还没有决断好。这些人以为事情已经了结,却不知道最凶险的根本还没有到来。

司马问之没有享用多少吃食,琅琊却大饱口腹之欲。此前烤制的肉干在昨日已经用完,她肚子已经空了两日。

在闹市上,司马问之说琅琊是他阿妹一事,贾仁也听在耳中。能人异士大多秉性古怪,与家犬相依为命也合情理。

只是不知什么缘故,虽然都是狼犬,自己家中的几条烈犬自他们到来后一改平日好动本性,缩在院落的一角不愿动弹。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戌时将至时酒席撤去,只留下贾仁与司马问之二人在正屋中谈话。

“你看到了什么?”

司马问之开门见山,直接询问。他本想瞒着此人做后面事情,但此处是他府宅,此事又与他关系甚密,无法瞒得过去。

“有一团迷雾数次向我飘来,每次靠近以后我都会被它吸引,不自主地想要跟随过去。”贾仁听后如实告知。

“你听到了什么?”司马问之再问。

席间他曾无意间看到贾仁脸上也有愁绪,猜想他知晓一些隐秘的事情。

“没有听清楚,迷雾最后一次散去的时候,嘴里叫嚣的不是人语。不过我能听懂几字,好像是‘告知大人’。”贾仁再次如实告知,说话的同时惊悸不止。

虽然知晓地府行事原则,但从贾仁口中确认后,司马问之仍旧觉得失望。

“你去差遣家人,为你去寻这些物品。”随后他想了想,开口说出吩咐。

吩咐中需要的物品,大多是为后面作法准备,作法是为了贾仁活命,让他去找最适宜。

吩咐的时候,他想起一事,再三交代要多多置办朱砂。他下山携带的符纸,大多只是用于祈福消灾。若是想要与鬼差斗法,需要用朱砂浸染。

戌时二刻,集市早已关闭。但钱财几乎万能,为了能够活命,贾仁重金求/购这些物品。不到半个时辰,一干事物都已齐备。

三更时分,鬼府大门会被打开,鬼差也会在那个时辰前后到来。司马问之算计时候还早,便将众人支走。

施法布置不容出错,丝毫差错就可影响全局。他不想别人插手,自己一人做着准备。

至于琅琊,被他交给了贾仁,与他家中烈犬关在一处。烈犬见她走进来后瑟瑟发抖,哀嚎不止,被人一顿痛打以后昏死过去。

亥时三刻,司马问之将贾仁毛发掺入灯烛中后,与灯油一同点燃,随后盘坐在正屋内等候来人。

三更刚到,屋门没有打开,屋内洒满白灰的地面上却现出脚印。他看到后延出灵气,将门窗上的符纸启用。

地上脚印走出几步后开始回返。

来人看到屋中只有一人,知晓自己是被毛发燃烧发出的血气欺骗,想要离去。

刚刚走到门口,他被符纸逼回,被迫现出身形。

“你可知此时做的事情,以后会给你什么灾祸?”来人被迫退回后厉声质问。

“还不知大人名号,地府中有什么职务?”司马问之对质问没有理睬,反问此人来历,这关系到后面施法成败。

“秦广殿主薄执笔,蒋冥。”来人听后回应。

听到对方询问自己的来历,他如实告知,期望说出后能令对方能知难而退。

“此人之前身亡一事与我有莫大干系,还请大人放过他。”司马问之知晓后开始为贾仁说情。

“糊涂,你也是修道人,应该知晓寿数天定,因为什么离世只是一个引子。即便不是因你的事情,也会因其他事丢掉性命。”蒋冥见自己猜错后有些恼怒,再次开口呵斥。

“何况,殿内君王外出未归,由判官监事。与平日相比,此时更加严苛。我若放过此人,谁人能放过我?”随后他再次开口表明态度。

蒋冥来之前,司马问之已预料到地府的态度。得知来人名号以后,他趁着呵斥声音,口中念动口诀。

口诀过后,施展的术法是请幽。

六年前他施展过一次,被黄潇用法器打断,此刻施展不再有阻碍。

请的不是他人,正是眼前的蒋冥,请幽请来的神鬼需听从施法人号令。等他听从以后,司马问之会依照计划令他帮忙。

“你是上清宗的在籍道人?”请幽刚刚施展完毕,蒋冥就有感知,立即开口发问。

“青玄山上清宗道人,地灵。”司马问之没有隐瞒,据实回应。

此事不能作假。

即便虚报名号,日后地府也会查出。私自截留亡魂已是重罪,拒不承认罪加一等。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蒋冥拒不受召,此事回去后会向大人说明。”得到肯定答复后,蒋冥对着虚空开口。

“你还有什么计谋,不用再顾忌,可以一并使出。”回应以后,他对着司马问之说道,说话时候言语冰冷。

被召之人拒不受请,司马问之对这样的结果没有预料到。但事到此已无法善了,他当机立断抢先出手,施展术法向蒋冥攻去。

114. 阴阳合一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蒋冥没有料到他敢抢先动手,冷笑着开口讥讽,随后出手迎了过去。

之前司马问之驱赶鬼差时,暴露过自身修为。此时蒋冥出手后也展示了修为,是鬼仙境。

虽然道法克制鬼修,但是二人修为差距过多,没有几个回合就分出结果。

“做事不分青红皂白,做人犯错死不悔改,有这一身本领也没有用处。”将司马问之制住以后,蒋冥冲着他丹田处再次出手,想要废掉他的修为。

未过多久,阴气透过肌肤,自丹田处侵入体内。司马问之心中惊骇,急速催转金丹抵挡,却不见效用。

“秦广王入世渡劫功成身返,普赦天下。今日逝去亡魂都可增寿一纪,寿满再行处置。”

危急时刻,蒋冥耳中响起话音。手中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理会话语继续施法。还未渡去阴气,耳边再次响起话语。

“主簿执笔蒋冥,俗世的事情已经了却,速速回归地府。”

蒋冥听到话语以后不再坚持,快速将手抽回。第二次的话语来自判官,若他仍想一意孤行,返回地府以后会被重罚。

“你倒是有好运气。”说话的同时,他缓步向后退去。

话中既有调侃,也有遗憾。

蒋冥屡次被司马问之冲撞,心中动了真怒。若不是有判官王命,今日会将他变成废人。

“大人,此地数日内有两次阴兵过境,两次都伤了百姓性命,可是地府有意做的?”见蒋冥要走,司马问之强提气息开口发问。

“此事不是你能染指的,以后说话做事先要顾好自身。”语音还没有,蒋冥失去踪迹。

蒋冥的话语是告诫,说明此事他知情。知晓内情却不告知,除了司马问之没有资格知晓,也是默认此事是地府刻意为之。

蒋冥走后,司马问之许久没有起身。

他的修为虽然没有被毁,但被渡去的那些阴气侵蚀了血脉,几乎伤到根基。起身前他运转体内灵气,尝试将阴气祛除。

多次尝试,都没有收获。丹田内的阴气如跗骨之蛆,无法除去。

好在只是在他体内滞留,并不影响四肢活动。寅时未过,他不再尝试,起身活动筋骨。

再过一刻钟,司马问之寻找时机将琅琊唤出,从后墙翻越出去,径直朝向山神庙那里疾行。

修一人耳聪目明,白日里见录史遣人在暗处紧盯他行踪之事被他听到。天亮以后可能会有纠缠,再流下去不便脱身。

因为有内伤在身,即便疾行也比平日里行走慢了不少。本来一个时辰的脚程,两个时辰才走完,到达山神庙里时天色已经大亮。

迟到也有迟到的好处,借宿之人在天亮后都已离开,各奔生计。整个庙中只有他与琅琊,很是清净。

选定一处偏僻地方,司马问之盘腿坐下调理气息,片刻以后依照内丹法门修行。

此时他修行不再单纯期望修为增长,同样也希望体内阴气能够随灵气运转延出体外。

从辰时将过到未时将至,几个时辰匆匆过去,他多番尝试后仍然没有收获。

没有收获,却有感悟。

祛除阴气时,他用的是道家阳刚正气,以阳祛阴。但每次尝试,阴气都会附着在阳气上面无法离去。

世间许多事情,去做的时候要靠努力,也要靠天分。司马问之不是天纵奇才,但他有异于常人的悟性,见到这种情景以后脑中现出灵光。

再次运转灵气时,他不再刻意祛除体内阴气。而是以阳气为引,使两者合二为一。

依照这种策略行事,几个周天以后,司马问之体内阴气不再滞留一处阻塞气脉,融入周身血脉以后与灵气和平共处。

并且随着阴气融入,他感受到体内血脉愈加澎湃。随即再次行事内丹修行法门,蓄力冲击桎梏神人境界的穴道。

几次尝试,多有收获。

神人境需冲破七十二处中等穴位,对应道家七十二地煞。从未时到亥时,一鼓作气破了五处穴位,神人桎梏消去将近一成。

司马问之修行时,琅琊一直在旁边守候。

没有化为人形,琅琊仍是牲畜。昨日夜间她饱食一餐,肚中的吃食可顶几日。

山神庙中,也无惧风雨。

温饱皆已解决,她再无其他需求。

不过她并不是无事可做。

天黑以后,又有人前来借宿,并且愈来愈多。有人想去司马问之盘坐的地方歇息,被她厉声警告后仓皇离开。

亥时过后,司马问之决定离开。

庙内借宿的人比之前多了数人,已经显得有些拥挤。

他盘坐的地方是一处好的地方,正被愈来愈多的人觊觎。有几个相熟的人频频看向这里,不时小声嘀咕着。

几人都是凡人,司马问之自然不惧。但他不想生事,三十六计溜之大吉。

出了山神庙,他寻到一处小径,一路东行时心中又有考虑。

之前行进,大多是在白日。

白天人多事杂,牵绊他的事情也多。若是换成夜间行进,多半不会再被牵绊。

至少,前日集市里的事情不会碰到。

但他与琅琊身上没有余物,需要从俗世获取盘缠补给,又不能只在夜间赶路。

二者相权,难以抉择。

继续前行,再三思索,最后得到妥协办法。如果不是急需补给,他们只在夜间行进。

对于这个决定,琅琊没有异议。没有嚎叫,也没有犬吠。

夜间行路,求的是清净。

不过期望大多美好,现实却不遂人愿。卯时刚到,天刚微亮时,后方再次传来喧闹声音。

“主公有令,莫要让此人逃脱,否则我等皆会因他丧命。”随着愈加清晰的马蹄声,有人发号施令的声音一并传过来。

司马问之回身查看,远远看到有多人向着自己这里赶来。一骑在前疾驰,后方有数骑追赶。他连忙将琅琊抱起,走向路旁沟渠中躲藏。

俗世中不仅有朝廷,还有江湖。江湖中多有纷争,修行人也牵涉其中。眼前的情景,司马问之曾经听凌霜提起多次。

但他不想掺和,只想躲过这些人后继续东行。

只是老天仍旧没有遂他心愿。

115. 路见不平

在前面骑行的那个人,行到司马问之藏身处时将缰绳收拢住。还没有来得及停稳,就勒马转身想要反击。

身后数骑见状也停了下来,与他隔着数丈远的距离对峙。

“头人,这里还有一人,可能是此人的同伙。”对方停住以后,有人开始打量四周,发现沟渠中藏着他人,立即开口告知。

司马问之心中叹了一口气,无奈的从沟渠中走出。出来以后没有理会眼前任何一方,若无其事地继续东行。

现身以后没有解释,是因为他知晓说什么都没有用处。说他是同伙只是借口,此事被他撞破,杀人灭口才是真正缘由。

“喂,小子,要去哪里,还不快束手就擒!”

见他想要离开,对方头人开口质问,说话的同时向身旁一人使着眼色。

身旁人会意后驱马上前,将司马问之前路挡住。挡住后原地策马,马惊抬蹄后将他逼回。

“此人与我无关,此事也与他没有干系。大丈夫行事磊落,你们莫要牵连无辜。”

看到有他人因为自己身处窘境,被追赶的那人在马背上开口。说完后策马回返,将司马问之护在身后。

“小兄弟,过会儿有厮杀时,你莫要在此停留,逃命去吧。”将人挡在身后以后,他又回身嘱咐。

虽然是一人对峙众人,此人却没有畏惧。说完嘱咐以后他策马上前,率先出手攻伐。

对方已有准备,在他出手时立即向四外散开,随后再次收拢,将他围在中间。

不多时,双方人马接连出手,斗在一处。

敢于以一敌众率先出手,是此人有些倚仗。对方数人若是单打独斗,没有一人是他对手。

但是若能压制众人,此人也不会一路逃脱。对方人多势众,几十个回合后他开始疲于应付,渐渐落于颓势。

双方人马争斗时,司马问之没有听从嘱咐离开。他停在在战团十几步外,静静看着眼前的局势。

“此人的武学造诣,高伯也比不上。”看过一会儿后,他开口喃喃说着。

留在此处还有一个缘由,是他已决定出手相助。双方争斗之互有言语往来,被他听到耳中。

无论独身的这人品性如何,追赶的数人阴险狡诈,是歹人无疑。歹人的对手有可能是好人,好人不应遭受这样的磨难,也不应被歹人捉住。

况且,他对此人之前的行为也很赞赏。

临危不惧,处事不乱,身处险境却不牵连无辜。这是君子所为,且是正人君子所为。

既然已经决定出手,司马问之没有接着耽搁。战团中独身那人已经险象环生,多次尝试冲突围困都没有成功。

调灵于指,以指为剑,司马问之延出灵气,走近众人以后出手解围。

出手时用的不是武学招式。

他的武法源于高将军,即便用灵气辅佐,也不比眼前众人好上多少。若是用武法缠斗,会耗费过多精力。

他用的是术法,汇聚灵气于指尖后顺着一线延出,可以封闭他人血脉,制人于无形。

出手的时候,他选取的时机十分恰当,都是独身那人反击的时候。若是有人围观,会认为是此人的反击有了成效。

再过十几个回合,对方众人大多无法再动弹,只剩头人在一旁愣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几息过后他反应过来,不再顾忌同伴,策马回身想要逃走。

司马问之不再顾忌,在他刚刚转身时出手封住他气海与关元几处。头人受制不能动弹,未过多久从马上坠落。

数十息内,情势逆转,除了司马问之以外,其余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什么事。

但与之前相比,这里只多了一个人。很快众人明白过来,变故来自眼前的这个少年。

明白过来以后,头人开始叫骂。他说的汉文虽然有些蹩脚,不过还是能令他人听懂,是威胁话语。

司马问之听后,没有言语回应。疾行几步上前,运灵于掌轮番击打头人面部。

十几下后,头人双脸肿胀,快要盖住眼鼻,叫骂声音只剩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其实封闭风府、承浆几处穴位,同样可以令他闭嘴。但司马问之恼怒此人叫骂时,口中带上母后与皇姐,有意让他受皮肉之苦。

出了胸中恶气以后,司马问之转身离开。受制众人的血脉,一个时辰后才会自行疏通,已经足够独身那人逃脱。

刚刚走出几十步,身后接连传来惨叫声音,转身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后,他急忙转身向后回返,同时高声制止。

“快快住手。”

不过等他走到近前时,除了他与被追杀的那个人,此处再无他人气息。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为何要这样做?”眼见回返迟了没能拦住,司马问之开口质问。

之前他对此人印象很好,见他此番作为以后,好感一扫而空。

“小兄弟不知,这些人都是逆臣贼子的爪牙。并且都是边民蛮夷,擅长追踪术法。此前我曾数次逃脱,又被他们追上。除恶需务尽,否则后患无穷。”

见他动了怒气,独身那人开口解释。

“今日多亏小兄弟出手相助,若不然我定是难逃此难。”

解释以后,见他脸上的愠怒仍旧没有消散,独身那人开口表达谢意,想要缓和二人关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死去。杀人的缘由虽然合情合理,司马问之心中依然不喜。

“还不知小兄弟姓名字号,能否告知?也好令我记在心里,日后找到时机报答。”此人见状没有恼怒,再次开口缓和。

“云游野人,无名无姓。”司马问之冷冷回应。

“鄙人王车白,字建之,扬州建康人士。”见他终于开口,那人大喜后自报家门。

“马问,没有字号。”司马问之口气稍微缓和,再次回应。

进入上清宗修行前,他曾研习儒家经典多年,礼法深入骨髓,不能去除。

他人自报家门,自己再不情愿也要回应。若不回应,既失礼法也无教养。

“小兄弟要去哪里?”

关系愈加缓和,王车白再次询问,同时决定无论眼前的这个少年要去何处,他都要想办法与其同行。

“扬州,建康。”

116. 权是万能

如此甚好,可以同行。”王车白听后连忙回应。

眼前少年不是寻常俗人,若是能与他一同返回建康,这一路之上再也不用惧怕被人追杀。

“前往建康的道路有多条,你我并不同路,我也不想与你同行。”司马问之听后直接拒绝。

路途不同,可以有一人妥协,选择同一条路行走。只要能够到达建康,没有多大的差别。

但他的话语中有深意。

路不通可以将就,道不同不能共谋。

王车白出手狠辣,数息间毙杀多人性命。即便这些都是歹人,也应由官府审理,不应草菅人命,他这样做事太过狠毒。

更何况,他已猜出此人邀他同行的本意,是拿他当贴身护卫。

“看小兄弟的样子,似乎是第一次前往建康?”王车白预料到会被拒绝,已想好说辞,随后开口询问。

“此前曾在那里生活,几年前才随家人迁往益州。”司马问之开口否认。

“那便是了。”

王车白像是恍然大悟,随后开口解释。

“今日的建康城,早就已经与往日不同。且不说城中百姓因为改朝换代多有更换,城防守卫与以前相比,也有许多改变。若是没有人作保,小兄弟最多只能走到城下。”

“当真如此?”司马问之没有全信,开口反问。

当年他曾跟随虞夫子偷偷出城,再次入城时只需搜身检验。若是清白人,守卫会自动放行,并没有听过作保一事。

“改朝换代后天下还未稳定,这样的做法也不过分。”车白没有正面回应。

这些话语果然奏效,司马问之听后内心开始动摇。

若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历尽艰辛才回到建康城外,却因为无人作保无法进入,实在是太过冤枉。

虽然也可以择机找他人相助,但司马问之不想让更多人知晓他的存在。

况且再找他人时,无法辨别那人品性。此人虽然狠辣,品性还算纯良,算不上是歹人。

“此地离建康尚有两千多里路程,若是依小兄弟脚程,一个月后估计都进不了扬州地界。若是同行,我许诺不出十日,你我二人定会出现在建康城下。”

见司马问之有些意动,王车白再出言辞,试图说服。

“罢了。”司马问之心中作出抉择。

或许不是他人太过歹毒,是自己太过仁慈。他听到说辞以后改变主意,决定与他同行。

循循善诱,步步为营。一鼓作气,直捣核心。几番说辞过后,他心中的城池也被攻下。

“况且小兄弟身边还带着这个畜生,进城时多有不便,建之也可找人疏通”不等司马问之说出决断,王车白又说出一个同行的理由。

“汪,汪!”一旁琅琊听懂他口中话语,连连犬吠。

母狼突然发声,车白没有防备,被吓得一个激灵。随后后连连后退,踉跄以后险些跌倒。

“一路同行,还要依仗王兄提携。”司马问之见状心中莞尔,几息过后开口应下了同行一事。

“另外,这是小妹琅琊。”他再次开口,为琅琊正名。

随后二人多有言语往来,司马问之渐渐知晓事情经过。

王车白是建康人,这次奉命到益梁二州查探隐秘事情。回返时被对手派来的爪牙盯上,多次逃脱又多次被追上,数次历经险情。

“王兄是衙门官人?”听完讲述,司马问之开口询问。

“没有官职在身,只是被朝中大人们驱使。探知消息交付后一拍两散,互不相欠。”王车白略微思索后回应。

不是朝廷的人就行。

司马问之到达建康后要做的事情,可被诛灭九族,不能走漏丝毫风声。

为了防止再有什么变化,短暂歇息后,二人一狼继续上路。动身前,路上尸首他二人没有处置。

此处虽然不是官路,但天亮后会有俗世人来往。其他人发现后会去报官,官府会派人抬走埋葬。

此前都是步行,再次上路时司马问之改为骑行。他从数匹马中选了最为高大的一匹,是刚刚那伙人里头人的坐骑。

司马氏建立晋国,是在高平陵之变罢黜曹爽后以武立国。先祖高祖世宗太祖,都是征战沙场的名将。

但司马氏后世子孙大多耽于享乐,早已忘却横刀立马的岁月,也失去了纵马山河的豪气。

司马问之前面的数位先祖,再也无力手执缰绳。到了他这一代,更无策马扬鞭的经历。

因此,刚刚上路时,马匹并不听从他的调遣。有几次强力驱使,马匹受惊狂暴多有险情。

王车白在一旁看到后,建言二人同乘一匹,被他严词拒绝。

不过司马问之不是莽人,主动向车白请教驭马之术。车白没有保留,将自己知晓的倾囊相授。

起初司马问之学的不熟练,马匹虽然听从号令,有时又多有抵触。再后来他愈加熟练,二人行进速度变快许多。

二人策马扬鞭时,琅琊就在后方疾行跟随。她本是狼属擅长奔驰,尤其擅长途跋涉,数里路程不用停歇。

司马问之心有怜惜,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停下,将她抱到马背上一同前行。

世间万般驭马技艺,不如琅琊在马背一卧。马匹闻到背上母狼气息,抵触情绪顿时消散,变得异常温顺。

王车白看到后,大感惊异。

之前步行,司马问之与琅琊一日可行五六十里。骑马后脚程变快许多,一个时辰超过往日一天脚程。

骑马还有一个好处。

策马驰骋时身边诸事一一略过,不会沾染,不像此前徒步时多有变故。

不到辰时,两人行出二百里,到达一处城池下。

进城后,王车白找到城中驿站递上官文。不久后,有驿官出来相迎。

驿馆中,衣食住行诸事完备,短暂歇息后二人再次上路。

此后每过几百里,或是驿站或是城中官居、民居,凭借一纸公文,都会有人笑脸相迎,为他们更换马匹,提供食宿盘缠。

此事有过多次以后,司马问之终于明白了一事。

为何古往今来,无论是王公将相还是贩夫走卒,都想染指皇位。为何无论官居几品,在位之人皆左右逢迎,削尖头颅向上钻营。

皆因一点,权势可化世间万物,几近万能。

117. 郡守之子

万事都有人提前准备固然是好事。

但是驿馆中不仅有友人,也会有敌人。每次从驿站中走出来,再次上路的时候,二人身后都会有尾巴跟随。

既然已经被别人惦记上,就应该避过大城闹市,选择小路低调前行。王车白反其道而行的举动,是他刻意为之。

这样做的缘由是检验,检验的结果很满意。

开始时是江湖武人追杀,后来开始夹杂修行人。从初门到道人再到神人,这些人的修为逐次提升。

不过没有鬼仙境。

俗世中,鬼仙境修士大多是门派翘楚,轻易不会被别人号令。

况且宗门间多有默契,除非招惹到本尊,很少有修为高深的修士以大欺小。如若不然,宗门间会征伐不断,永无宁日。

每当发现被人跟随追杀后,二人都出手将这些人处理干净。

动手前,王车白都会讲明这些人是被谁派来,平日里有什么罪行。讲完后不再言语,由司马问之自己定夺处置。

都是亡命匪徒,手中沾满忠良无辜的鲜血。司马问之将他们制服以后,任由王车白挥刀砍杀。

但是也有例外。

追杀的人中,若是有人是家中独子,不杀。若是兄与弟同在,只杀兄长。

不杀的人也不轻饶,司马问之施展摄魂术法,将这种人三魂中的爽灵抽出,强行归于故里。

爽灵不主生死,日后寻回时只会丢掉此前的记忆,可为这些人的氏族留一条血脉。

一路上经过多次斗法,司马问之收获很多,成长也很迅速。快进入扬州地域时,追杀的人中不再有可以磨炼他的修士。

一路前行以后,果然如王车白许诺那样。没有到十日,第八日的午时,二人一狼就到了建康城下。

“贤弟在此等候,我去守卫那里说一声。”远远看到城门后,王车白开口告知。

没过多久他到了城门处,开始与守卫交谈。只说了几句,守卫像是得到紧急情报,快速向城中跑去。

“王兄,如何?”

王车白随后返回,司马问之开口询问。他以为此事会异常麻烦,没有想到三言两语就已了结。

“只管等着。”王车白开口答复,信心十足。

这次等了许久,两个刻时后都没有结果。司马问之不是小人,但也开始向坏处想。

“来了。”又过盏茶工夫,在他胡思乱想时听到提醒声音。

城门处本来挤满进出城池的百姓,此刻已被人指引着退向城门两边。随后一辆华丽车驾从城内驶出,直奔二人的位置驶来。

马车出城后,城门两侧百姓仍旧在原地站着,没有继续进出。

车驾速度很快,数息间来到二人面前。司马问之细细看过,不是天子驾,也不是王驾。

还好,王车白不是皇族。若是那样,二人以后会势同水火。

但只能确认不是皇族,他的身份仍旧不能确认。不过他曾说过是受官家调遣的差人,此时看来多半不是实话。

车驾停下以后,有人卧在车辕下方,请二人上车,言语中称呼司马问之为马公子。

道人虽然信奉人各有命,但宗门内也有类似众生平等的教义。仆人请他们上车时的跪卧举动,令司马问之内心不喜。

因此,王车白踏着人背进入车舆后,他没有这样照做,改为纵身一跃进了车舆。

车驾内部很是宽敞,可供数人乘坐。当年逃离建康时,他乘坐的车驾与这辆不能相比。

“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商周以来这是祖制。二人此刻乘坐的是大夫车驾,车主官位应在四五品之间。

车驾来时迅速,向城内驶去时改为缓慢。快到城门时,两侧军士和百姓都半跪见礼。

将要进入城门,王车白掀开车舆前的布帘,向外查看。有几人正抬头看向车驾,见状又快速低头隐去。

车驾入城后,开始沿主街行驶。路上众人纷纷避让,不过不再像城外百姓那样半跪见礼。

经过一座二层阁楼时,王车白再次探出头向上查看。

阁楼上,有一人看了下来,四目相对,刚一接触又看向别处。

“刚刚经过阁楼时,上层站着的那人,就是一路上围堵你我的幕后主谋。”

将身子探回后,王车白开口提醒。

两次探出身子,他都是有意为之。那人多次追杀自己后没有收获,他此时主动显示自己行踪,是想要示强。

若是忌惮,应该示弱。既然示强,说明此时此地他已没有畏惧。

车驾缓缓前行,没过多久司马问之觉得气闷,也探出身子向外查看。建康城中一如以前人声鼎沸,甚至相比当年离开时更加繁华。

不多时,在他陷入对往事回忆时,前方出现一骑,匆匆赶到近前。王车白探出身子与他耳语几句后,命人催马前行急奔家中。

还没有到府门,门口已有人在守候。见车驾到来后几人匆匆上前,伺候二人下车。

“公子,大人已在中厅等的急了。”

下车以后,还没有进门,一个年老仆人从院中匆匆走出,扯住王车白的衣襟急迫说道。

“徐伯,我知晓了,这就前往中厅。”车白已有预料,立即答复。

“对了,此人是我好友,带到我屋内好生伺候。”走出去几步以后,他又转身叮嘱。

“大人若是有训斥,莫要强硬。”

望着自家公子离去身影,徐伯想起什么,同样开口叮嘱。

随着仆人引荐,司马问之走入府中。官宦人家大多讲究,仆人引路时,也在讲述府内规矩。

他听到后不以为然。

普天之下规矩最多的地方,莫过于皇城。他曾在那里居住过将近十年,对许多规矩法令了然于胸。

转过多道弯路后,仆人将他带到一处阔院后引入屋中,随后去吩咐他人准备待客物品。

司马问之在屋中坐着等候,心中有喜有忧。

王车白没有妄言,姓名字号都是真的,此处是王家府宅。

但这里同样也是建康郡守府宅,他的父亲是宋国都城郡守王元明。

118. 庐陵王事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城所在的地域,都不是普通郡所。

地域不同寻常,郡所官员也有不同。扬州与建康州郡的主事官员,若不是出身皇族,也会是皇室外戚。

至少,会是皇室亲信。

司马问之身负家仇国恨,这次前来要做的事情会牵涉许多人。无论王元明是哪一方的人马,行事以后,他与王车白都会兵戈相向。

司马问之心中纠结时,王车白已到达府中中厅。屏退左右服侍的仆人以后,主动告知此行收获。

“庐陵王果然是被奸人迫害,枉杀冤死?”王元明听后开口发问。

庐陵王是高祖次子刘义真,因皇权争夺一事,先是被贬庶人,又于景平二年被太后下召赐死在新安郡。

“的确是这样。”王车白听到父亲询问,开口予以肯定。

“并且,当时虽是以太后名义下召,实际拟旨的却是司徒大人。”肯定以后他再次开口,话语更进一步。

话音还没有落下,王元明起身走向屋门处,开门向外查看。确认周围无人以后,他关闭屋门再次回返。

“建之,此事干系重大,莫要信口开河。”回返以后低声开口呵斥。

“父亲,此事并非建之虚构。”王车白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连忙开口辩解。

“这次出京查探历时三月有余,大部分时候我都潜藏在新安郡中寻找线索。当年处死庐陵王以后,与此事相关的人大多被秘密/处死灭口,只有几人早有预备,秘密逃到益梁二州藏身。”

“查到线索以后,我去了益梁二地,但只找到两人。手段用尽以后有些收获,将消息相互印证后觉得很是可信。”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叠细纸交了过去。

“这是什么?”王元明将纸接过,同时发问。

“当时的令官是奉太后口谕,前去赐死庐陵王。但担心他不能伏诛,身上还带着一份文书,与口谕大体相同。后来那几人逃走时也将文书带走,当做保命物件。”王车白开口解释。

“这几张细纸上的字迹,是我找到其中一人后,蘸着墨迹临摹得到的。文书只有一张,临摹有数份,以备不时之需。”

车白解释时,王元明已将纸上内容看了大概。查看以后他也认出文字行走脉络,的确是当朝司徒的笔迹。

“握有文书那人现在何处?”王元明看后再次发问,语气有些急迫。

“父亲放心,我没有伤害那人。但临摹以后不久,我二人就被刺客盯上。逃命时刺客都被我故意引开,想必他不会有危险。”车白会意,开口劝慰。

果然,王元明听后,脸上担忧神色逐渐消散。

仅凭临摹不能说明什么,还需要找到文书原文。他刚刚的担忧,是怕那人已被自己儿子除去。

“很好。”

担忧消去以后,王元明开口称赞车白行事手段。同时他也在内心感叹,自己这个儿子纨绔本性已渐渐褪去,与之前大不相同。

“此事我会尽快上达君王,但愿能将把持朝政的逆臣清除。”感叹过后,他胸中又生出豪情,作了决断。

此行的公事已经了结,父子间后面说的大多是家长里短。

不过对于王元明的教诲,车白几次都想要辩驳,想到徐伯刚刚的嘱咐,他最终又没有开口。

王车白与王元明是父子,也是上下级官员。随着年岁增长,儿时父子间的情分日益淡薄,公事公办的情形愈来愈多。

孔孟有云,父为子纲,父子情深大多只是在儿子未成人时。两人对此都是无可奈何,一如朝中其他权臣父子。

再过一会儿,公事私事都已了结。王车白躬身辞别父亲,想要回到自己居所。司马问之已在那里等了一个多时辰,再让他等下去,不是待客之道。

“此次回城,与你同行那人如何,能否被我们驱使?”刚要离开,王元明开口询问。他知晓有人一同回返,还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历。

王车白回到府中以后,此事应当主动告知。但他有几次想要开口,都因私情忍了下去。

他与父亲等人做的事情很是危险,不想将司马问之牵涉其中。

“只可结交拉拢,不可强行驱使。”被问到以后,他说出心中想法。

“此人本领如何?”王元明听后再次发问。

“应是出身玄门,精通术法。儿子这次能够安全返回,对此人倚仗最多。”王车白如实告知。

“季儿已经懂事,但还没有请师傅教诲。依你看来,请他到任府中西席教导季儿如何?”得到满意答复以后,王元明说出心中真实想法。

王车白是他第三子,下面还有两女一子。季儿是幼子,名叫王木白,字季之,是垂髫小儿刚刚懂事。

“此人年岁刚刚束发,若请为西席,资历是否太过浅薄?况且成与不成,都需要看他自己的想法。”王车白听后有些抵触,开口为司马问之推脱。

请为西席只是缓兵之计,他知晓自己父亲的目的仍是拴住司马问之,被自己驱使。

“也罢,是为父操之过急了,此事以后再议。”

……

自进入王车白屋中开始,司马问之已等了一个多时辰。期间仆人将茶水续了多次,直至失去味道。

他与王车白是午时左右到达城门,之后等候与返回府中耗费大量功夫。再加上久等,此时申时都快过了。

“离家日久,家中父母很是牵挂,不知不觉耽搁了时辰,知道刚刚才脱身回来。贤弟勿怪,勿怪。”

等到有些无趣的时候,屋外不见人影,先传来说话声音。王车白随后现出身形,匆匆走入屋中。

司马问之无意怪罪。

客随主便,在他人府中,容不得他怪罪府宅主人。

落座以后二人交谈,话语大多是车白致谢,他再开口推辞。

“建之兄,时候不早了。”你来我往一番以后,司马问之开口表明想要离去的想法。

离去其实不是因为时辰早晚,是为后面行事早做准备。

之前等候的时候,接连有仆人进出更换茶水点心,司马问之借机向他们打探消息。仆人大多口风严实,但是也有嘴碎的人,对他说了很多事情。

说的大多是替自己主家吹捧。

郡守是五品官衔,但依据仆人的话语,王元明远不止于此。

119. 越人阁

“为什么这样着急离去?”王车白听后不解询问。

刚刚被问到西席一事时,他开口推脱的主因,就是担心会逼迫司马问之过早离去。只是没有想到他会自己提出离去,还这样早地提出。

“没有特别缘由,只是闲云野鹤惯了,不习惯拘束生活。”司马问之不愿说出真实想法,只以府中规矩搪塞。

“若是因为这个,你无需离去。规矩只是为了约束府中下人,贤弟在府中的身份与我无异,莫要去管那些。”车白听后心中一松,随后开口挽留。

司马问之听后没有理会,再次开口辞行,离去的态度坚决。王车白又有多次挽留,但是都不见效用。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莫要再用无关的借口搪塞。”再一次挽留被拒绝后,王车白正色询问。

“建之兄不应向我刻意隐瞒身世。”面对问话,司马问之也正面回应。

“鄙人王车白,字建之,建康人士。”听到答复后,王车白立即开口,将二人第一次见面时自报家门的话语重复。

司马问之听后没有答复,只是摇头。

“不是衙门官人,只是被大人门驱使打探消息。”看到反应,他回忆起其他话语。

这次听后,司马问之不再摇头,改为点头。

“我虽然是郡守之子,在他人看来与官员没有不同。但我此时确实只是庶人一个,没有半点官职在身。况且这次前往益州,的确是受他人驱使前去打探消息,哪里来的隐瞒一说?”

王车白看后会意,继续开口解释,说到最后,解释渐渐变成质问。

司马问之听后,一时语塞。

对方的话语听着虽然像是狡辩,却处处在理,一时间他无法反驳。

“依我看,贤弟是大河已过,想要拆桥了吧?”见他愣在一旁,王车白再发质问。

从凉州至建康,虽然只有七八日的工夫,但他对司马问之的了解并不肤浅。此人虽然出身玄门,但孔孟观念深入骨髓,是极为讲求礼法的人。

以过河拆桥一说来质问,是他有意为之。不管是与不是,司马问之皆会否认。否认以后,应当不会再执意离去。

果然,司马问之听后连忙否认。

过河拆桥最无信,也最被人痛恨。他无论如何不会去做,也不会接受类似污蔑。

“若是如此,就依我说的留下。况且即将入夜,不久后城中就会宵禁。你若是在此时离去,就不怕被禁军投入天牢中?”王车白心中松了一口气,再次开口劝说。

“好。”

与他料想的一样,司马问之否认后已没有理由离开,再听到宵禁一事后改口留下。

“如此甚好。”见他终于松口,王车白大喜过望。

“贤弟先在此处歇息,等我做些准备,稍后随我出府。”随后再次开口,说出以后安排。

“什么事?再过不久会有宵禁。”司马问之听后提醒。

“为你接风,不会违反律法禁令。”王车白转身离去,离开前开口解释。

这次没有等多久,王车白换了一身富家公子衣物后,从自己另一处居所那里回来。回来时手中还拿着一套衣物,展开后对着司马问之比对。

很是合身。

司马问之身上衣物,是此前在驿站中换的贴身短袖,便于骑行与争斗。王车白为他带来衣物,与自己的的相同,都是宽袍大袖浮夸缥缈。

将要出门时,琅琊也起身跟随,被王车白拒绝。

司马问之询问缘由,他只是一味解释将要去的地方不允许外部女子进入,母畜也不行。

司马问之本来就不想让她出门,听到解释后好言嘱咐琅琊留在府中。司马琅琊虽然答应,但嘴里哼哼唧唧,眼中也有委屈。

二人出门时天色已暗,街上有巡查军士来回巡视。

走出去不远,就与军士正面相迎。有人上前询问,王车白掏出腰牌展示,军士看过后放行。放行前叮嘱二人莫要在街上长久逗留,会令他们难做。

此后再遇几次盘查,二人都没有被军士为难。

居大不易,能令朝廷禁军以礼相待,多半是因为郡守腰牌。司马问之一路行去,再次感叹权是万能。

没有过多久,二人在一处三层楼阁门前停住。司马问之抬头看去,“越人阁”几个字隽秀飘逸,很有前朝书圣遗风。

但他看到牌匾后,转身就要离开。同时也明白了王车白解释不带琅琊来的时候,说的规矩来自哪里。

皇城之中,标榜“阁”“苑”的居室,大多是藏书处。但俗世中,这些地方大多不是是烟花柳地。

道人修行,可达九天神邸,可至十殿鬼域,没有不能去的地方。但有两处除外,佛教寺庙与娼馆妓院。

“贤弟莫要误会,此处不是娼妓聚居的地方。”王车白已有预料,见状连忙将其拉住,同时开口解释。

“这里只有畅谈人生与胸怀抱负,没有男女龌龊的事情,莫要被这几个字骗了。”

“当真?”司马问之冷声发问。

“千真万确。”王车白赔笑回应。

这人的话语虽然圆滑,但每次都还可信。司马问之想到这里,转身随他一起走了进去,进去前再次抬头看向牌匾。

“这三字是前朝名家书写,那人擅长模仿,写这几字时用的是二王遗风。”看到司马问之的举动,王车白开口为他说出内情。

“此地常人不能随意出入,来的大多是骚客雅士或天下名流。更有甚者,会有朝中重臣到这里寻求人生大道。”随后他又开口,为自己刚刚的言论佐证。

二人刚刚进去,就有人上前相迎。来人不是龟奴或年老鸨母,是一位年轻秀丽女子。

这女子与王车白是熟识,见过面后将二人向楼上带去。

拾级而上,走到楼梯中间时,正好有人向下走来。王车白看到后停下脚步,抬头向对方看去。

120.归于山林

走在前面的那人,王车白在白日里见过。车驾进城后经过一处阁楼时,他曾探出身子与此人对视。

“没有想到你我这样有缘,白日里刚刚见过,此刻又在这里相遇。一别多日,建之兄可还好?”对方也看到了他们,抢先开口招呼。

话语虽然是说给王车白,双眼却一直盯着另一侧。司马问之察觉以后低下头,避过他查探的眼神。

“多谢邢兄高抬贵手,多日来我才有惊无险。今日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改日定会去贵府长叙。”

这人的动作也被王车白看到,他连忙上前一步,将司马问之挡在身后的同时开口回应,随后拉着他继续向楼上走去。

“到了这里,还说什么有要事在身。”擦肩而过的时候,邢姓男子开口讥讽,随后拾级向下走出阁门。

一场交锋,三言两语后快速化解。司马问之走上去的同时猜测,是因为接风一事,王车白不想多生是非。

“刚刚那个人,白日里我与你说过。”上楼进入一间屋子,王车白确信无人偷听以后主动告知。

“是追杀你的幕后主使?”司马问之开口求证。

“既是主使,也是听命于他人。”王车白的回应模棱两可。

“此人是当朝中书舍人的儿子,他的父亲与徐佩之互为朋党。”回应过后,见他没有听明白,又进一步解释。

不过司马问之听后愈加不解。

“徐佩之是当朝司徒徐羡之的亲侄儿。”王车白看到后,点明其中的要害。

司马问之听后恍然大悟。

他曾经是晋国公子,对朝中官职很熟悉。司徒位列三公,是当朝正一品的权臣。

之前他以为双方一场交锋,三言两语就结束的缘由是因王车白不愿多生是非。此刻看来,多半是因为心中对那人忌惮。即便知晓他做了什么,也无法做出反击。

但转念再想,无论是之前还是方才,与此人交锋时车白虽然隐忍,却没有落于下风,更没有十分狼狈。

由此可见,他背后的倚仗也并非只有一个郡守父亲。

不多时,王车白叫来阁中仆人,将需要的食水吩咐下去。不到盏茶工夫,有人将刚刚吩咐的物品陆续呈上。

越人阁中的吃食异常鲜美。

自离开建康以后,司马问之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美味。数日前成都县令曾为他们准备吃食,与眼前的这些相比就是糟粕。

其实这些吃食他都品尝过,时隔几年后再次入口,品味的不仅是食材,更多是一份得到满足的乡愁。

但比食材更让他感慨的,是王车白的一番用心。

自进入阁楼开始,除去仆人外,再没有一个外人进入屋中。不管是他城中好友,还是红尘烟柳。

没有人进来打扰,是有人刻意嘱咐过,是谁作下的嘱咐,此时不言自明。

邢姓公子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司马问之听得清楚。此处即便不像他想的那样龌龊,也不会像被告知的那样清白。

用过餐食后,二人继续闲谈。

交谈的时候,王车白多次装作无意间问起他日后打算。司马问之察觉以后装作不知,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他确实也无法给出明确答复。

白日里车驾在建康城中驶过的时候,他曾刻意查看过变化。

虽然只过去五六年,城中已经多有变化。不仅是房屋街道,还有城中的防护守卫,他要做的事情需要再从长计议。

没有什么打算,正符合王车白的心思。他听到答复以后,再次劝说司马问之以后就住在郡守府中。

至于王元明想要让他作幼弟西席一事,车白斟酌再三后没有说出口。这件事情是求人做事,不能操之过急。

戌时过后,二人乏累。司马问之起身向外,想要回到府中歇息。

“今日只能在此歇息了。”王车白听后将他叫住。

“为什么?”司马问之不解。

“戌时开始,巡查宵禁的军士中会有皇城守卫。若是遇到他们,事情会有些难办”王车白说出缘由。

“遇到他们,郡守府腰牌也没有用处。”解释过后,见司马问之看向他的腰间,车白再次解释。

司马问之无奈点头。

好在越人阁虽不高大,但很宽阔,阁中房众多。没有过多久,两间上房被收拾干净,供二人独自歇息。

亥时将过,司马问之慢慢睡去,睡去前脑中浮现的是琅琊焦急的身影。

临出门时,他曾承诺过今晚会带回好的吃食。如今承诺泡汤,回去以后少不了被她呜嚎埋怨。

亥时过去后,有人悄悄走向王车白房屋。屋内人早有准备,主动开门将来人迎了进去,屋外只剩一路胭脂香风。

第二日清晨,二人吃过朝食后才向府中回返。临走的时候,司马问之从阁中整理了很多吃食。

回府以后,王车白没有让他住到客房,而是腾出自己的一处居所。那处居所司马问之昨日已经去过,很是雅致。

但雅致仅仅限于昨日。

二人回返以前,屋内的许多物品已被琅琊毁坏,不得不令人更换。

在郡守府中住下后,司马问之数日来颠簸流离的日子暂时结束。府中供应一应俱全,并且因为有人刻意吩咐过,此处的供应还要优于府中其他亲眷。

但仅仅是过了几日,这种安稳就被无情打破。

变化不是来自外人,是来自自身,更确切的说是来自琅琊。

还没有化为人形,她的兽性还存留许多。平日里还好,但每月月圆的夜晚,她都无法控制自己,会在院中对着圆月呜嚎,方圆百丈都可以听到,弄的众人人心惶惶。

郡守府中豢养的都是家犬,家犬不会狼嚎,罪魁祸首是谁不言而明。

琅琊的事情,王车白比他人知晓的更多。他曾出手尝试着将这事压下去,刚刚平息没有多久,母狼再次闯下祸端。

几日后的一个白天,王季之被人带着在后院玩耍。他无意间看到了琅琊,见她与豢养家犬样貌不同,跑跳着上前查看挑逗。

琅琊不通人情世故,厌烦以后开口吼叫,将他吓的昏了过去,久久不能醒来。

121. 归于山林(续)

琅琊闯下祸端的时候,司马问之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修行。但是由于入定后不知外面情形,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他找到琅琊的时候,王季之已被人抱着向生母的宅院跑去。司马问之没有看到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着琅琊有些无辜的眼神,他知晓此事不是她故意做的。此时不是月中也不是夜间,她不会无故发作。

一人一狼回到屋中后不久,屋外再次传来喧嚣声音。司马问之出门查看,见除了几个仆人外,其余的都是带甲武士。

“马公子,请与我们走一趟。”

见他出来后,来人中有一人上前说话。此人看着像是这些人的头领,说话时的话语虽然恭敬,话音却很冰冷。

司马问之本来就想知晓出了什么事情,听后没有推辞。

刚刚走出去几步,有几个人趁他不备,想要上前捉捕琅琊。他不能忍受这些人的无礼,转身调灵将他们震开。

对方头领见状,示意众人一起上前。

还没有上前,这些人被话语声制止。王车白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到来后呵斥头领私听调令,言语中要将他治罪。

这些武士不是王元明派来的,发号施令的是王车白的庶母、王季之的生母。

此人虽然只是侍妾,但正得郡守宠爱,此事府中众人明白。若是没有明确说明,她的调令在府中与王元明无异。

虽然呵斥了府中武士,王车白也不能再将此事压下。将众人赶走以后,他好言请司马问之跟着过去,同时告知隐情。

城中疾医已经为季之看过,虽然能够确定他无法醒来的缘由,但是仍旧束手无策。

司马问之听后没有拒绝,带着琅琊一同前往。

琅琊是他刻意带上的,若是单独将她留在屋内,不知还会有什么人前来。

片刻过后二人到达,没有通报直接走了进去。

屋中除了王元明与几个妇人外,还有几位疾医。说是疾医,但大多都是医官,这些人专为权贵诊治,有官职在身。

二人进去时,有一个妇人正在对王元明哭诉,言语之间异常凄惨。妇人诉说的同时不时向床上看去,王元明听后眉头紧锁,看着像是要发作。

查看屋中情势以后,王车白对司马问之使了眼色,他会意以后,几步走上前。

床上躺着的是车白幼弟王季之,此时他呼吸匀称,但是双眼紧闭。司马问之见状,立即调灵查看。

还好,三魂没丢,七魄未失,只有伏矢魄有些震荡。

伏矢掌管七魄,主意识。伏矢不平,王季之陷入昏迷是正常的事,没有性命之忧。

三魂七魄皆在,就无需招魂引魄,也无需施展术法符录。司马问之假装切脉,趁机渡灵到他体内,为其抚平伏矢魄后再渡灵激励心神。

做这一切的时候,没有人上前阻拦。

他来之前,其他人已无计可施,只能由他尝试。并且每当有人试图干预时,王元明都会用眼神制止,包括王季之的生母。

做完这一切以后,剩下的只有等待。

众人没有等多久,盏茶工夫过后,王季之幽幽醒来,再过几十息后变得生龙活虎,并且看着比之前更加活泼。

此事皆大欢喜,屋内众人大多高声欢笑。只有那几个医官,在众人庆祝时一同离去,没有向王元明辞别。

“王兄,建康城外可有林密山川?”

王季之的事情了结以后,车白二人向屋中回返,回返的路上司马问之开口询问。

因为琅琊起的的是非,府中渐渐有了非议,此前已多次传入他耳中。若是再这样下去,不知还会有什么发生。

更重要一点,是在城中做事时带着她多有不便。自己前途都不知晓,若是事情败露,只会给琅琊带来灭顶灾祸。

因此,司马问之近几日一直在考虑着,要将她放归城外山中。他平日里可出城去看望,城里城外都不耽误。

“为了什么事?近处的钟山最为有名。”王车白回应时开口询问。

司马问之听后,摇了摇头。

钟山他也知晓,是建康城外最有名的山脉。但因相传此山有虎踞龙盘之势,并且有金龙紫气隐隐生成,数百年来一直被皇族把持,不是琅琊好的去处。

“不远处的栖霞山也是山水秀美。”王车白见状,再次推荐一处。

司马问之对栖霞山也有印象,但是印象模糊。他随后开口询问详情,以及去那里的路径。

王车白细致讲述,司马问之用心记着,再三确认无误后才转向别的事情。

不多时,车白借口探望季之离去。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司马问之内心暗叹。

将琅琊放归山林一事,是明智且必要的决定。在他说明缘由以后,王车白没有挽留,而是直接推荐去处,说明他也没有把握再将变故压下去。

第二日清晨,刚刚过了卯时,一人一狼走出郡守府邸,向栖霞山中走去。王车白已经为他们备下车马,但是被司马问之拒绝。

不是不领心意,是因为山路崎岖,车马不如步行。

午时未过,他们已到山下。稍作歇息以后,一人一狼向山上走去。

向上走了一个时辰,司马问之决定舍弃此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山中建造了许多佛家寺庙,每隔几百丈就会有一处。

将琅琊放归山林后,他会常来查看。身为道人,若是经常出入僧侣聚居地,日后若能飞升,见到上清祖师不好解释。

此处不合心意,见天色还早,他带着琅琊向更远处走去。一个时辰过后,又看到一座山川。

此处稍显冷清,但风景同样秀丽。山中树高林密,是一处好的隐匿处所。

申时过半,司马问之一人从山上走下,施展疾行术法,向建康城中行去。查看以后他对这里很是满意,已经将琅琊留在山上。

天色将暗时,城门会关闭。关闭以前,司马问之刚好返回,凭借郡守府腰牌进入城中。

此时快到宵禁时间,他疾行向府中走去。距离郡守府还有几十丈时,看到有许多人从府中走出,都是官家衙役的模样。这些人匆匆离去,没过多久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回到屋中不久,王车白前来询问今日如何。司马问之如实告知,并从他的回应中知晓那处山川名叫青龙。

夜色渐晚的时候,车白离去。离去前嘱咐司马问之,再过些时日,若无紧急事情不要走出府门。

122. 反手报复

对于车白的嘱咐,司马问之听后没有在意。

话语中需要注意的是数日以后,距离今日还有些日子,到了那个时候是否还在王府中,他自己都无法确定。

从将琅琊放到青龙山的第二日起,司马问之每隔一日都要出城前往那里去看望。

第一次去看望前,他曾想过琅琊独自在山中生活会如何的艰难困苦。但是到那里见到实情后,他知晓自己过虑了。

琅琊本来就是山中野狼,放归山林如同困龙入水,生活没有困苦和约束。司马问之不在的时候,她常在山间奔行驰骋,没有半点悲惨凄凉。

平日里无法陪伴,司马问之前往青龙山中时会带着美食,当做一种补偿。

但是带过两次以后,他便不再这样做。

青龙山中人迹罕至,山鸡野味少有人猎杀,因此繁衍众多。每次见到琅琊时,她都会叼出许多反赠,并不缺少食物。

每次前往青龙山,司马问之进出城门时出示的都是郡守府腰牌。守卫看后有意与他结交,一来二去渐渐变得熟稔。

相熟以后,他有意询问过一些事情。城门处从来没有索要过进出人员的担保文书,王车白此前告知的事情,是故意编造的。

但他听后没有气愤。

此事已经过去数日,若现在再去质问,反而显得自己太过矫情。

不去青龙山中的日子,司马问之大多在府中待着。王车白多次来屋中与他闲叙,或者是带他前往越人阁中消遣。

再次见到邢姓公子以后,车白一改此前针锋相对的态度,变得恭敬许多。司马问之看后,心中觉得诧异。

再到阁中时,屋里不再是只有他们二人。与阁中众人熟悉后,会有艺女上前奏曲助兴。司马问之此前十分喜爱古筝,见到后一时技痒,也上前弹奏。

但是久未掌琴,生疏不少。古筝发出的乐音并不悦耳,反而有些刺耳,令他觉得尴尬异常。好在弹过几次后愈加熟稔,渐渐能够赢得他人掌声。

随后的一些日子中,王车白拜访他的间隔愈来愈长,闲叙的工夫愈来愈短,也很少再去越人阁。

与这种变化对应的,是郡守府中的人员来往愈加频繁,像是要发生什么,正在为将要到来的变故做着准备。

车白来的次数愈加减少,但另外一个人与司马问之接触的次数愈加多起来。

这个人王元明。

那日医治好王季之以后,他一直将司马问之惦记在心上。选了车白不在府中的一个日子,令人将他请到中厅闲谈。

既然是闲谈,就不是公务。交谈的时候,王元明话里话外多次暗示,自己有意拜他为幼子西席。

司马问之听后,委婉拒绝。

几日后二人再次接触时,王元明仍旧厚着脸皮为季之请求。司马问之听后,不再拒绝。

见到请求的事情被人应下,王元明长出一口气,脸上现出轻松神色。司马问之看后,愈加觉得有事要发生。

还没有猜到是什么事情,城中已有征兆显现。

以后前往青龙山,进出城门时受到的盘查盘查,比往日严苛许多。即便他拿出郡守府的腰牌,同样会被官军细细盘问。

这样又过几日,建康城四面城门同时关闭,任何人不得进出。

司马问之询问缘由,被熟识的守卫带到一旁劝诫。他知晓守卫也只是依令行事,不得不回到府中。

城门关闭的第二日,开始有大量官军不分白日黑夜,在城中穿梭巡视。不时有官员家中传出喧闹声音,伴随着有人被押解带走。

城中发生变化时,郡守府中反而一改此前多人进出的场景,变得安静下来。王车白也变回原来的样子,前来拜访的次数也愈加多起来。

只是坐下来闲叙时候,他总是有些心不在焉。司马问之有意询问的一些问题,都被他刻意搪塞略过。

三日以后,城中官军陆续撤去。没有过多久,许多消息传到民间,再传到司马问之耳中。

元嘉三年正月,宋帝刘义隆以“废弑君主、祸乱朝纲”等罪名,下诏治罪司徒徐羡之、始兴郡公傅亮等人。

徐羡之问讯自杀,傅亮乘车驾出城逃亡,被官军追回后诛杀。

二人伏诛,牵连朋党盟友无数。建康城封闭城门那几日,官军依照诏书的指示,将他们的党羽一一捉拿。一时之间,皇家与郡中牢房人满为患。

消息传出来几天后,王车白如往常一样找他闲谈。谈话接近结束的时候,透露出离别的话语。

“出了什么事?”司马问之听后询问。

“司徒与始兴郡公伏诛以后,荆州刺史谢晦在治地为他二人发丧,并上表陛下鸣冤,公然反抗朝廷。陛下已经下令,命令征北将军檀道济与侍中王华发兵,前往荆州将其缉拿。”王车白听到询问后说出缘由。

“这事与你有什么干系?”司马问之知晓这件事,但是不知道详情。

“家父与侍中王华是一祖近亲,他已疏通关系令我一同前往,期望我能在阵前建功立业。”王车白说出隐情。

“我知贤弟习惯闲云野鹤,不愿受到拘束。但是男儿志在家国,你与我一同前往荆州如何?”解释过后,他开口邀请同行。

司马问之听后,摇了摇头。

他心中确实有家国天下,但恰好与车白要做的事情南辕北辙。一个是毁灭,一个是保卫。让他去保刘义隆一事,他不会去做,也没有理由去做。

“王兄,何时随军前往荆州?”拒绝以后,他开口询问出征日期。

“今日准备,明日大军开拔。”王车白如实答复。

“离去前,再来我这里一趟。”司马问之听后嘱咐。

“什么事?”车白询问。

“到时便知。”司马问之卖了关子。

王车白走后,司马问之没有耽搁,立即净面洗漱,更换干净衣物。随后将屋门紧闭,又将卦子取出。

起子、掷卜、收子,几次以后开始解卦。

卜卦预测的事情,是车白此次前往荆州会如何。将掷卜结果一一排列后,卦象开始显现。

吉凶参半。

伯仲之间。

123. 大礼跪拜

卜算后得到的卦象,是吉凶参半。并且是要经历凶险与磨难,才能有一些收获。

能够卜算到这些,司马问之已经竭尽所能。若是他修为在鬼仙境,或许可以卜算到凶险的缘由。

因为不知详情,卜算以后他没有停手。

不知晓凶险来自哪里,不妨碍提前做一些准备。他收起算子后又取出符纸符笔,开始专心绘制符录。

提笔之后,气随意行,不多时五张符录一气呵成。拿在眼前看了几眼,这几张符录被他直接毁去。

真正的凶险,大多发生得异常突然,不会给人太多反应工夫。五张太多,根本来不及尽数使用。

片刻过后,经过细细斟酌,他再次提笔绘制。这次得到的符录只有一张,被他收在怀里保藏。

第二日午时左右,王车白将要离去。依照昨日的约定,他到司马问之屋中辞行。司马问之见他到来,从怀中取出符录,小心翼翼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王车白不认识是何物,心中好奇,忍不住开口询问。

“寻常物品,可祈福平安。”司马问之平静答复。

实际上并不寻常。

他昨日绘制时,在符录中加了自己一滴精血,代价是数日修行泡汤。

不过与得到的相比,失去的并不可惜。

这张符录可以示警守卫,也可以在绝境中助人攻伐。并且无论何时激发,都能被精血的主人察觉。

“如何使用?”王车白将符录拿在手中翻看的同时询问使用方法。

“平日里不用管它,有难时咬破手指,将指血滴在上面即可。”司马问之详细告知。

“不是生死存亡时刻,不可使用。”随后他再次开口,正色嘱咐。

符录只有一张,只可救助一次。他这样嘱咐是担心车白不珍惜,将符录草率使用。

“知晓了。”

王车白见状,小心翼翼将符录放在怀中,再次辞别离去。

大军开拔以后,建康城四面城门处,守卫每日对百姓进出的盘查依旧严苛。

司马问之不想在车白外出的日子里惹出是非,只能减少前往青龙山的次数,由两日一次改为四日一次。

但他与琅琊之间的情感没有减少,反而因为平日别离的时间变长,每次相见后彼此都很亲昵。

又去过两次后,司马问之察觉山中野狼并非只有琅琊。还有几只时常在她不远处逡巡,时不时望向这里,眼中皆是畏惧。

这些野狼曾结伴向琅琊攻伐过,但是没有讨到好处。它们身上伤口,是她留下的。

进入二月以后,荆州战事仍旧没有结束。某一天夜间,司马问之从梦中惊醒,他绘制的符录被激发了。

起床卜卦,结果喜人,是苦尽甘来。

等待车白回返的日子里,司马问之大多时候是在修行。数日修为被他还了人情,此刻要更加勤奋,将损失弥补。

但修行没有几日就被打断,王元明遣人前来邀请,王季之已做好跪拜老师的准备。

这事是他亲口应下,不能推脱,只能起身赴会。

第一日是拜师礼,司马问之坐在上首,王季之只有四五岁,在下面跪着时表情有些茫然。

不过随后的各项礼节,他一改茫然神色,都能得体的做出来。不难看出,这些日子里有人曾反复教过他。

男子岁至二十加冠,女子岁至十五及竿,表明以后是成人。

此时的司马问之只有束发年岁,距离加冠还有四五年,只是一个半大小子。

垂髫之徒,束发之师,与俗世传统大有不同。

一人跪拜,一人承受,围观的都是成年人,拜师礼上有多人掩面偷笑。

“想要学什么?”

行礼结束以后,二人关系定下,司马问之开口询问。询问的同时也在心中盘算,他此时可以教授什么。

“仙人术法。”

王季之话语刚刚能说的利落,听不懂问话是什么,这句话是王元明代他回答。

“我与你们没有不同,也是凡人。”司马问之听后眉头一皱,开口答复。

“那就任凭先生意愿,无论教授什么,必然都会有用。”王元明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连忙改口。

“那就先知书后明礼,再说其他。”司马问之说出心中想法。

王元明听后,脸上显现出失望神色,一闪而过后恢复正常,同意了他的想法。任凭先生意愿教授的话语是他说的,众人都在眼前,他无法反悔。

司马问之见状没有耽搁,将围观的众人遣散以后,即刻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不过刚刚教授就遇到了难题,王季之往日被众人宠爱,品行顽劣固执,这令他头痛不已。

人性本善,人性也本恶,人性善恶大多会被后天影响改变。司马问之思索一阵后,开始在他面前扮演严师,决心要改变他的顽劣本性。

同样异常艰难。

阻碍来自季之生母与乳母,听到孩子哭喊声音,与杀了她二人没有不同。

但是很快,阻碍不复存在。

司马问之直接去找了王元明,几句话后他去了后院,从此再也不见有人打扰。

只过了几日,王季之见反抗无用,不再顽劣蛮横,彻底服从了。

再过一些时日,二月中旬刚刚过去,建康城中突然变得喧闹。不时有朝廷官员出城,身后都带着吃食美酒。

就在几日前,征北将军檀道济与到彦之合兵一处,将荆州刺史谢晦一举击溃。战局稳定以后,二人率领大军回返,已到了都城数十里外。

与此同时,有差人陆续进入郡守府中,没有停留多久又匆匆离去。离去以后不过一个时辰,有消息府中传开。

荆州一役,王车白在关键时刻大发神威,扭转战局立下大功。檀王二人准备上表,为他谋取功劳。

得到消息的时候,天色还早,只到辰时。但王元明即刻命令府中仆人准备晚宴,要为自己儿子接风。

得到消息时,司马问之正在专心教授季之识字,听后没有什么反应,他已知晓车白能够安全回返。

既是车白好友,又是季之的西席,王家晚宴的筵席上,司马问之也有座位。

筵席开始以后,觥筹交错时,王车白起身。就在人们猜想他会为谁敬酒时,他径直走到司马问之身前大礼跪拜。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都愣在那里。

但车白知晓。

司马问之也知晓,没有躲闪,接受了。

124. 圆月群狼

王车白大礼跪拜的时候,众人纷纷向司马问之投去异样目光。神色中有不解有羡慕,也有嫉恨。

元嘉三年初春,将军檀道济与侍中王华先后上表,为建康郡守之子王车白请功。宋帝刘义隆知晓他的功勋以后,下旨命他为作皇子刘勋的幕僚。

皇子幕僚的职位,只有七品。

“是否觉得陛下赐的官职太小了?”得知消息的当晚,王元明在居室中对着自己儿子问话。

白日里,朝中官员将御赐送达后,王车白脸上没有现出喜悦。并且从白日到夜间,他都是眉头紧锁。

王元明看到后,知晓他是对赏赐不满,于是将他叫到自己居室中询问详情。

“君王恩赐,建之不敢质疑。”王车白郑重回应。

“此处只有你我,莫要言不由心,用谎言糊弄为父。你心中的想法皆在脸上,能瞒的了谁?”王元明听后有些愠怒,询问变为质问。

“与官位大小无关。”

王车白见父亲有怒气,开始说心中真实想法,“儿子出身行伍,也是以军功受赏,期望能有军职。”

“陛下最初赏赐下的,确实是军中职务。”王元明听后告知隐情。

车白不解,脸上现出疑惑。

开始赏赐军职,今日变为太子洗马,中间肯定是有事发生。王元明已经说出前文,应当会有下文。他想到这一点后,没有立即询问。

“是为父上表陈情,又有你叔父帮助运作,军职变为皇子幕僚。”果然没等多久,王元明说出下文。

车白听后,不发一言。

“你不想知晓其中的缘由?”见自己说出内情后对方没有发问,王元明主动反问。

“父亲这样做必有缘由,对于长者的谋略,儿子不敢质疑。”车白连忙回应。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臣子中,大多是武为文用。即便如同檀将军,覆灭也只在三公只言片语间。”

王元明不想父子间因为这件事留下隔阂,开始主动讲述缘由。说到此处略有停顿,随后下定决心继续诉说。

“况且,高祖与少帝都没有长久,你我有生之年,宋国江山多半会归于陛下嫡长子刘勋。”

自古以来,储君废立皆在立长立贤之间。

但大多数君王会选择前者,刘勋是宋帝嫡长子,若无意外,他会被立为太子。

帝王背后议论储君废立,是身死株连的罪过。王元明说这些的时候有些犹豫,是因为心中顾忌。

“儿子知晓了。”车白听后,知晓了父亲用心,行礼后退了出去。

虽然说是皇子幕僚,不过刘勋此时只有两三岁,还是一个吃奶孩童,无需他人辅佐。因此,王车白平日里仍旧如同以前那样,没有多少公事。

闲暇之时,他与司马问之时常相会,畅谈古今。司马问之身具道儒两家学问,谈论时每每都会有独特见解,令他茅塞顿开。

除了闲谈以外,二人也会去越人阁中消遣,不过再也看不到邢姓公子。

王车白曾经说过,此人与前任司徒有莫大关系。徐羡之伏诛以后,他的下场多半是很悲惨。

不仅此人悲惨,与此事关联的数人下场大都如此。只有徐佩之被宋帝破例赦免,只丢了官位,没有丢掉性命。

日子重新归于平静,司马问之前往青龙山的习惯,也变回每两日一次。

青龙山内,琅琊身边的野狼愈来愈多,已有数十只。随着野狼数量增多,山内野鸡野兔数目急剧减少。

两三个月后,郡守府每隔五六日,都会有一辆牛车发往城外。车中有什么物品,府内寻常仆人不知,前往哪里也不知晓。

平日无事,时光会变得很慢。

但岁月无情,又会匆匆而逝。

元嘉三年,冬。

不知不觉,自司马问之在郡守府住下,已过去将近一年,从年初快要到年底。

进入冬季以后,他隐隐察觉,数月修行的收获,足够支撑他再次冲破几处穴位,打通一些脉络。

因此,与车白表明要外出几日以后,他随着牛车前往青龙山。

入冬以后,山上本就不多的野物大多开始蛰伏。狼群没有食物,每五六日发往山中的牛车,变为三四日一次。

出城的牛车,虽然来自郡守府,在城门处也要被查验。每次查看都是一些肉食,数十次过后城门守卫不愿再费力气,改为抽查。

抽查没有规律,大多时候都是敷衍了事,直接放行。

入山以后,群狼大快朵颐时,司马问之向一处山洞走去。琅琊在他身后缓缓跟着,她也察觉到他周身气息的异常。

冲破穴位时,不能受外界干扰,在郡守府中更为安全。但司马问之选择青龙山中,另有缘由。

冲破穴位时,会引起灵气激荡。若是在郡守府中做此事,会为车白招来无端的麻烦。城中藏有什么,他无法不知晓。若有人察觉出手试探,他无力招架。

坐定以后,司马问之释放周身气势。同时将丹田与金丹内的灵气尽数释放,归于脉络后向选定的穴位冲击。

他做这些的时候,琅琊就在洞府外侧守候。此事她见过一次,一人一狼间已有默契。

冲击并不顺利。

七十二处穴位,难易并非相同。他人提升修为时,大多是难易搭配,或是由易到难。司马问之与他们不同,都是先选择难以冲击的脉络。

之前巨鼎洞府中那次,因为有蒋冥阴气助力,他没有觉得多艰难。此时冲击穴位时阴气虽然还在,但不见大河流下的畅快感觉。

从午时至子时,司马问之苦苦支撑半日,觉得异常乏累后想要撤去术法再做打算。刚刚有了这想法,洞外传来狼群呜嚎声音。

今夜是月圆之夜。

群狼呜嚎时,琅琊禁不住本性驱使,也在洞口处仰头朝着圆月呜嚎。随着呜嚎,开始大口吞吐。

月光本是无形无质,但随着她的吞吐,空中月光像是变得凝实,开始向洞内移动。

司马问之察觉以后,心中一动,将停下的念头消去,继续开始调灵。

125. 借机出手

令司马问之心中一动的缘由,是向洞内徐徐进入的月光。

上清宗宗门经典中,对阴阳相合的描述,除了乾坤还有日月。日光为阳月光为阴,被琅琊和群狼吸引来的月光正合他用。

随着再次调灵,洞中渐渐形成灵气旋涡。点点星光月光随着天地灵气被他引到体内,与道家至阳正气汇聚。

片刻过后,再次尝试冲击穴位时,之前寸步难行的感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步步为营缓慢推进。

洞口处,琅琊察觉到洞内变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妖修本性有异禀天赋,略微停顿后她开始冲着狼群呜嚎。

是夜,青龙山中狼嚎不断,直至天明方才散去。

天亮以后月光散去,司马问之仍在坐定中没有醒来。

月光散去后不久,他也有意愿散去灵气巩固修为,但是又遇到异变。

异变来自体内,丹田上的金丹。

冲击穴位耗费大量灵气,天亮以后司马问之调灵进行补充。灵气进入丹田以后,金丹有了异常反应。

异常来自于容纳灵气的量。

自踏入神人境界以来,司马问之体内金丹无论是大小,还是储存灵气的容量,都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此次打通几处穴位后,他修为中神人境桎梏已去了将近两成。

穴道通畅以后,脉络随之连通。进而在他调灵时,体内能够容纳与调动的灵气也水涨船高。

随着调灵入体,灵气源源不断被金丹吸收。往日早已能够弥补亏空的灵气,今日用去两倍仍然没有见到尽头。

再过半个时辰,体内金丹终于不再鲸吞,开始归于平静。平静没有多持续久,又开始缓缓释放。

他尝试压制,不见效用,心中开始焦急。

焦急也不见效用,灵气释放愈加快速,司马问之感觉自身快要炸裂,随即开始挣扎,发出了声音。

琅琊一直在洞口守候,听到响声的同时察觉到灵气变化,迅速向洞内跑去。还没有见到司马问之,就被一股灵气风暴吹到洞外昏了过去。

洞内归于平静,直到两个时辰以后,司马问之从里面缓缓爬出。

九死一生,凶险异常。

之前灵气在他体内暴虐时,他尝试通过气海排出体外。

后来愈加难以承受时,他孤注一掷,快速将任督二脉上多处穴位刺破,灵气瞬时得以宣泄。

琅琊进入洞内时,正赶上这个时候。

喜忧参半,有得有失、。

虽将内患除去,可辛苦吸纳的灵气再次消耗一空。并且刺破穴位时肌肤也有破损,此刻他周身如同浴血有些恐怖。

但也有收获。

灵气宣泄时,有些不受他调令,冲入体内其他地方,将几处穴位顺势冲开。此时体内修为桎梏,消去超过两成。

没有灵气在身,修为也无多大用处。司马问之歇息过来以后,再次运转灵气进行补充。

之前已有教训,再次调灵恢复时,他不再追求一蹴而就,改为徐徐图之。每恢复两成就停下歇息,若是异常再继续。

休息的间歇,他也开始进食一些吃食补充体力。昨日昨日到此刻已过去一日有余,他肚中已经空空如也。

他的吃食与狼群相同,也有不同。

司马问之从牛车中取出生肉,生火后烤熟吃下。

群狼不曾吃过熟食,被气味吸引后在火堆旁逡巡,不愿离去。琅琊看后一声呜嚎,群里仓皇逃走。

耗去之前两倍灵气,金丹才变得充盈。所幸此次再无异常,司马问之心中大定。

完全恢复过来是两日以后,自府中出来他在山中滞留四日。不想让车白担忧,他没有梳洗,直接下山回返。

一路上多有百姓官网,司马问之没有在意,不过走到城门处时他被守卫拦下。

好在守卫中有他相识的人,查验有惊无险。被问到为什么会这副模样,他答复说是山中不慎坠落,捡回一条性命。

守卫听后不再阻拦,好言抚慰以后直接放行。

回府以后,司马问之直奔自己居室,想要梳洗更衣。距离屋门尚有些距离时,看到王车白正在屋子前徘徊。

“建之兄,何事?”他看到后疾行数步,到了近前开口询问。

“为何会如此狼狈?”听到声音,王车白看向来人,辨认出是谁以后反问回去。

城门处的借口,司马问之再说一次,车白听后,也是连连好言劝慰。

“不碍事。看你如此急迫,是为了什么?”司马问之再次发问,他察觉劝慰时,车白略有失望。

“本来有事,可你大伤未愈,为兄不忍心再劳烦。”

失望是有缘由,王车白话说出口后,司马问之随即明了。他本有事相求,但见自己这副模样后不忍心再驱使。

“若是如此,那你我改日再叙。我先回屋梳洗,去掉一身脏污。”司马问之听后,作势欲走。

“哎,贤弟,我如今遇到难事,非你出手不能消除,还望莫要推辞。”王车白见状,不再顾忌,将他叫住。

“何事?”

作势欲走是逼车白说出真话,既然已达到目的,司马问之不再离去。

“并非是我,是宋帝长子刘劭。在你走后第二日就陷入昏迷,至今未醒。”王车白如实告知。

“不去。”司马问之听后,断然拒绝,毫无迟疑。随后向屋内走去,没有停留。

之前荆州之一战,他曾为车白绘制符录,说服自己时已是艰难。如今要出手救治刘裕子嗣,绝无可能。

“我也知用此事劳烦贤弟,是我过于私心。但此事与我有莫大干系,,关乎日后前程,不得不求到你这里。”王车白跟进屋内开口劝说,说话时言辞恳切。

“他的死活关你何事?莫要说他若离世要你陪葬。”司马问之没有回身,背对他开口揶揄。

“他若夭折与我无关,若是因我生还,自然大有关联。”车白听后连忙解释。

“为何?”司马问之来了兴趣,接着发问,揶揄也变成正常口气。

“我无心再做这狗屁幕僚,想借机向陛下谋取新职。”车白开口,说出心里真实想法。

“什么职务?”司马问之听后,明白了他此前说的“私心”是什么意思,随即再次发问。

“五军校尉。”

“我随你去。”

126. 无症之症

“我随你去。”

司马问之听后改变心意,再次作出的决断与刚刚截然相反。

五军校尉归属领军将军辖制,领军将军统领内军,会参与皇城内外守卫。若是王车白能够谋求到校尉一职,对他日后行事多有助力。

王车白开口求他是为了私心,他前后答复不同也是因为私心。以私心对私心,他的心中没有愧疚。

“如此甚好,快随我去。”王车白听后大喜过望,连忙开口催促。

他知晓司马问之的心意改变必有缘由,但没有刻意询问。

能够令他回心转意已经不易,蠢人才会再去询问改变的缘由。若是因此出现什么变故,他后悔都来不及。

“建之兄莫急,你先出去,待我梳洗后更换衣物。”司马问之提醒的同时,开始要脱去衣物。

郡守府离皇城有一些距离,在去越人阁的方位上。司马问之梳洗完毕以后,与王车白匆匆向那里赶去。

一路上,二人乘坐的车驾风驰电掣,路上行人纷纷躲避。这些人想要开口咒骂时,发现是郡守府来人,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王车白心中有事,只顾催促车驾。司马问之有心查看两旁景象,在经过越人阁时,看到阁楼上正有人看着他们经过。

确认以后,此人不是之前的邢姓公子。

“建之兄,在进入皇城以后,众人面前莫要称呼我的本名,可以叫我无名。”快到皇城时,司马问之在车驾里小声嘱咐。

他的相貌身形与几年前相比虽然有不同,但仍留有旧时的痕迹。并且他告知王车白的姓名是马问,与他本名相近。

若是见到旧人,那人有心推算,不难猜出他的真实身份。

车白听后,心中虽然有疑惑,但皇城将至,万事以他为准,只能连连应下,没有询问缘由。

普天之下,皇城是至高无上的地方。青玄山三祖回返上界时也曾交代过,下界以人王为尊,皇城守卫甚是森严。

二人在城门处被拦下,王车白上前交涉,迟迟不被允许进入。守卫碍于他皇子幕僚身份,答应会层层上报,令他们在原地等候。

之前路上风驰电掣也无用,午前开始在皇城门外等候,午时过后仍没有被宣召,令王车白内心愈加焦急。

又等了半个时辰,才有一个年老内侍出现在二人视线里,正匆匆赶向城门。二人被宋帝召见,搜查无误后随他直奔后宫。

元熙元年,司马问之从此处逃出建康,开始流亡各地,今时今日又以无名之人回返。跨过宫门那一刻,他心中思绪万千,五味杂陈。

行走时,王车白低头跟着,司马问之刻意斜视左右,观察一路上各处的守卫情况。

他对晋国皇城知之甚深,刘裕灭晋建宋以后,也没有对宫内进行大肆改动,许多地方,一如旧日里的那副模样。

宋国皇城有前后两部,前部被帝王处理政务,后部是休息的地方。几人愈向里走,守卫愈加森严。

只是不知平日里就是这样,还是因刘劭一事临时调派。

自进入宫门那刻起,内侍没有发过一言,司马问之与车白二人也没有说话,只是跟在后面随行。

但时愈向里走,司马问之愈加明白将要去往哪里。

三人要去的地方,是他旧时宫中居所。那里原本是晋国太子宫,此时被刘劭占去,宋帝的深意不言而明。

果然,片刻过后几人在一处大门前停住脚步,内侍进去通报。司马问之抬头查看,这里除了宫名外没有改变。

不多时內侍回返,仍旧是盘查,仍旧是繁文缛节。内侍再三交代面圣礼节以后,守卫将二人放行。

不过,内侍的交代没有什么效用。

进入到宫里面圣以后,王车白叩首施礼,司马问之只是低头站着,将礼节抛到脑后。

他是故意这样做的,至于缘由一事,即便有人问了,此时此地他也无法开口告知。

好在宋帝已经知晓他此行为何而来,在内侍呵斥时开口制止。随后语气和缓,令他抬头答话。

抬头以后,司马问之看到屋内众人,包括宋帝刘义隆本人。此人时年刚刚二十,与车白相仿。但与车白相比,宋帝既不刚毅也不魁梧。

并且,他身上只有淡淡紫气,并没有金光,说明此人不是帝王之命,是因天道疏漏,被他人强行抬上皇位。

刘裕子嗣,不过如此。

打量的时候,有人开口催促司马问之行事。屋内众多医官此前已诊断过多次,此刻站在一旁束手无策。

搭手,切脉。

司马问之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渡灵查看。刘劭只有两岁,筋脉尚不牢固。若是渡去灵气,会令他再受创伤。

切脉以后,再看双眼。双眼过后,又看舌苔。

脉象平稳,眼中无异,舌苔如常,刘劭体内没有疾患。

这种结果在他预料内,医法不会有效用。若是有用,宫中医官众多,都是天下翘楚,不会束手无策。

虽然在预料内,知晓这种结果以后,他心中仍旧开始纠结,催促自己快做决断。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司马问之纠结的事情,是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

医法无用,只能渡灵查探。灵气会损伤刘劭神智,若他被立为太子,日后会动摇朝廷根基。

十几息后,他作下决断。

渡灵术法不得不为,他也需要借此事为日后铺垫。即便动摇朝廷根基,动摇的也是宋国,与他有关却无需他担责。

决断作下后,他再次做出切脉手势,借机施法查看。

几息过后,刘劭不能承受灵气侵扰,身体开始抖动。一旁的宋帝与皇后看到后,脸上现出紧张神色。

但二人知晓分寸,没有上前询问,更没有出手阻挠。

这次查探耗时很长。

虽不得不为,但司马问之仍旧做着最大努力,将损伤降至最低。

在他心中,对宋室虽然有仇恨,但不应放到一个孩童身上。

两个刻时后,查探结束。

结果愁人,仍无异常。

127. 无症之症(续)

渡灵查探前,司马问之想到几种可能出现的结果。多半是三魂七魄中的某个受到惊扰,导致魂魄不安,意识不清后无法醒来。

但结果出乎意料,探查一番后仍旧没有结果,刘劭的魂魄不仅完整,还很平静。

这是无症之症。

医法术法都已试过,司马问之现在也与屋内医官一样,没有了办法。

“近来几日,殿下可曾接触过外物?”

没有办法也要想到办法,此事已不仅涉及车白前程,若是不能处置好,宋帝在绝望之下会做出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但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无法撕破脸面。况且他是被车白带到此处,王家难逃干系。

司马问之询问过后,宋帝与皇后袁氏都看向旁边的一个妇人。此人是刘劭乳母,平日里照顾他的起居。

“不曾有过。入冬以后天气寒冷,小皇子已有许久不到宫外走动。”妇人见众人看向他,连忙开口回应。

这几日她一直惶恐不休,声音变得颤颤巍巍。

司马问之听后,脸上现出失望神色。

他这样问的缘由,是怀疑刘劭的现状是因伯奇导致。

在成都跟踪玄静时,他曾见过此物。

伯奇可吞食生人魂魄,也可吞食梦境。若梦境中有做梦的人,会被一同吞食无法醒来。

既然不曾接触,就不会是伯奇,这条线索也断了。

妇人回应过后,屋内的医官反应不善。

直到此时,司马问之的举动没有超出他们预料。对宋帝无礼以后却不能处置,这些人想要看他如何收场。

不过也有几位医官面有愁容。

此事若是久拖不决,刘劭耽搁丧命后众人都不好过。在处置此人以前,他们会先入牢房。

众多医官各有想法的时候,司马问之再次上手搭脉。他想起了一事,想要验证是否属实。

青玄山中,有一次与岐黄主事请教时,他识得一物。在询问伯奇前他也有猜想,但觉得太过荒诞没有提及。

况且,这是在宫中。若真是那物,此事会关乎朝局。

再次搭脉以后,司马问之不再渡灵查探,而是改为渡阴。这样会再次损伤刘劭血脉,但是不得不为。

刚刚渡阴过去,他就有些察觉,随后趁着没有打草惊蛇时快速撤出。他的猜测得到印证,是心中预想那物。

“殿下没有大碍,服下我准备的汤药后再睡熟一夜,明日就可醒来。”探查过后,司马问之开口告知。告知的事情,不是真实收获。

“是否需再多查看一些时候,再做下决断?”宋帝见他这次刚刚查探就有了结果,开口询问的同时试探提醒。

“此事无关时候长短,再多一些工夫,结果也不会有变。”司马问之回应否定。

“不过在汤药中,有一味主药与陛下有关,需要陛下确认。”随后他再次开口,开始实施心中谋划。

“是什么?”宋帝听后连忙发问。

司马问之没有回应,看向屋内众人。刘义隆见状会意,将众医官遣出屋外。

“此处只能留下陛下与我二人。”见他会错意,司马问之开口提醒。

内侍再次呵斥,同时劝说宋帝莫要答应。此事关乎宋国的前程,不能以身涉险。

宋帝听后稍稍迟疑,叹了口气后点头答应。即便有危险,为了嫡长子刘劭,他只能以身试险。

不过屋内最后并非只有他二人,还有王车白。将车白留下,是刘义隆坚持如此。

其实不留下车白,司马问之也不会在此时发难。若是发难,王家仍旧难逃干系。

未时过半,几人从屋内走出。宋帝叫来侍卫,对他们作出吩咐,带着司马问之去古风阁中查找医籍。

“你去做好准备,若此人行事失败,明日再去栖霞山中请慧净大师。”看着二人离去身影,宋帝开口吩咐内侍。

“陛下,我们已经去过一次,没有得到回应。”内侍听后提醒。

“这次寡人亲至,佛门但有所求,都先应下。”宋帝面有愁容,回应的话语没有力气。

古风阁中,司马问之快速翻阅架上的藏书,寻找自己需要的书籍。他要找的不是宋帝告知众人的医籍,是古文解字一类。

此前引动阴气时,他心中已有计较。与刘义隆秘密交谈时,除了询问外,他也已经做下布置。

虽然不需要医籍,但他还是以这个理由借机出手,向刘义隆请求进入古风阁中。

刘义隆听后,直接应允。

司马问之翻阅寻找时,王车白在另一旁也在搜索。他不知晓需要找什么,翻阅时毫无目的。

卯时将过时,司马问之终于有些收获。将此前在洞府中临摹字帖拿出与古籍比对,发现字体相同。

卯时过后,司马问之比对出数个文字。通过辨认,他知晓洞府内巨鼎正中的文字是“梁”。

快要到约定时候,二人匆匆离去,离去的时候没有带走古籍。出宫时还会有搜查,即便此时带走也会守卫被收回。

还没有到刘劭居所时,有护卫走上前。此人是宫中守卫,遵照宋帝差遣前来相迎,同时带来一些消息与一干物品。

“大人。”上前后此人主动问候,随后二人开始耳语。

“我知晓了,不过我不是宋臣,以后莫要叫我大人,可直呼我为无名。”司马问之听后刻意提醒。

酉时过后,司马问之令守卫把守宫门,自己将一干物品取出后开坛做法。

之前做法都是依靠符录,开坛做法他还是首次,效用如何不得而知。

做法时,刚刚迎接二人的守卫头领开始与车白做交接。由他亲力亲为一些事情,是司马问之为他争取来的。

自前朝开始,五军校尉已渐渐变为虚职。虽然还能进出皇城,但是已经不能领军。

此刻让他代替别人领军,是让他展示军事才能。日后若有机遇,可由虚职转为军中实职。

片刻过后施法完毕,众人一同等待。但直到亥时将过,仍没有察觉异常。

司马问之见状,开始思索是哪里出了差错。还没有想到,子时到来后,他发现了异常。

128. 宫人谋反

察觉到异常以后,司马问之再次点燃一炷香火,随后引出一缕阴气置于香火上。

香烟生成以后开始汇聚,最后指向一个方位。片刻过后向这个方位延展,到一尺左右的时候不再延伸。

“西北方位,百丈以外是什么地方?”司马问之见烟雾停住,立即开口发问。

“是宫人聚居的地方,也是宫内日常用度堆放的地方。”

回应询问的人,是之前的守卫统领。他平日里负责皇城内部巡视,对各个位置知之甚清。

司马问之听后离开法坛,径直出门,一路向西北方位行去。王车白见状,从守卫中遣出二人去宋帝那里通报,随后率领剩余守卫紧紧跟上。

虽然有宫门阻碍,但是在疾行下,百余丈外很快到达。几十息过后,众人到达既定的地方。司马问之没有耽搁,运转体内灵气后施展寻灵术法。

施法的时候他异常小心。

寻灵术法施展时,若是对方修为与他相仿,同样会有感知。若是打草惊蛇,短期内再也不会有机会。

不过情势还好,他探查的时候,对方也有动作,正在做着什么。但从灵力气势推算,修为比不上他。

司马问之心绪稍定,不再急于进去,改为原地等候。既是等候车白,也是等候宋帝。

稍后这里会有争斗,若刘义隆看不到经过,他为车白谋划的一切都无用处。

未过多久,车白与宋帝先后赶到。看到刘义隆点头,王车白将守卫分出几成,向周围埋伏过去。

随后他带着剩余守卫,闯开宫门,快速向宫内奔去。

开门声惊动了里面作法的人,司马问之感到灵力气势戛然而止。随后再次生成,但与之前有明显不同。

未做停歇,王车白进入后即刻令两人入屋查看。同时再分几成守卫,将屋子围三缺一只剩西面。

刚刚打开屋门,上前查看的两人就被震飞到院中。几息后有一人自屋内走出,一身黑衣,面上戴着假面有些狰狞。

“不曾想到这么快就被你们察觉,只是不知是何人探查出来的?”假面人对眼前场景已有预料,出来后直接发问。

车白听后没有理睬,直接挥手明伶守卫上前,想要将此人拿住。

一众守卫争前恐后涌向前方,假面之人抢先出手,与守卫斗在一处。

争斗时,围困此处的守卫没有动作。此前车白已下军令,若是没有信号,擅动者以谋反论处。

守卫人数虽然众多,但假面人身法诡异,并且因为可以施展术法,混战中他没有落到下风。

争斗僵持时,众人的外围有喊杀声音响起。随后从几面宫墙上方跳下数人,都用黑绢蒙住面部,只漏出双眼。

用于围困的守卫,原本是防范罪首突围,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等到反应过来的回收,外层守卫已被突破。王车白只能下令,命内层守卫前去帮着应付。

外围同谋的现身,像是给了假面人信号。此人突然爆发,接连用术法毙杀多个守卫,开始寻机突围。

此人术法歹毒无比,出手以后,接连有守卫面色变得狰狞,紧接着化成一团脓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守卫能够以死相搏,但不能容忍死后尸身不能保留。片刻过后,一些人开始胆怯。

“若不能将此人拿下,自我以下皆需自裁。”王车白看后,高声呼喊提醒。

“再有后退者,即刻处决,绝不留情。”随后他砍翻一个后退守卫,再次开口警告。

警告以后,车白手执长刀冲入战团,与假面人斗在一处。

众人争斗时,司马问之一直站在宋帝身旁看着,没有出手。他与王车白相识那日曾见过他身手,若单论武法,假面人不是对手。

宋帝刘义隆也在一旁看着,这次前来的时候,他有执金守卫护卫,并且稍后还有军士前来,他对眼前的事没有惊恐。

更重要的,是有能人异士就在他身旁。

从白日里到此刻,他已知晓司马问之不是平庸之辈,并且也不再不担忧他是假面人的同谋。

白日里,他曾与司马问之单独相处过。若是想杀自己,当时便已杀了,何必要等到现在。

确实如此,无论是白日里,还是现如今,司马问之都有多次机会,出手了结他的性命,但都艰难忍住。

白日里是为车白考虑,现如今是为自己考虑。

古风阁中翻阅书籍时,有些东西被他无意间看到,此人已不能简单的一杀了之。

王车白与假面人争斗时,外围守卫已逐渐将闯入的谋逆之人砍杀殆尽。假面人见状再次爆发,施展狠毒术法。

车白连连躲避,虽然没有落败,却尽落下风,有了落败的势头。司马问之见状收回思绪,开始出手。

但他冲入战团后没有施展术法,而是前行数步后聚灵于指,点向假面人周身几处穴位。假面人修为较弱,无法尽数躲避,动作开始迟缓。

王车白见机,立即抢攻。

数十息后,他开始占据优势,渐渐将局势控制。再过数十息,假面人无法再有动作,被他一刀拍翻在地。

“先莫要伤他性命。”

假面人倒地后,车白想要上去补刀。刘义隆见后,连忙开口制止。

白日里,司马问之曾请他发令,遣人查询近几日宫内有无异常人进出。天将黑时得到回报,探子没有所获。留下此人,可以审问出他的同伙。

宋帝话音刚刚落下,身边有执金守卫上前,将假面人一番捆绑后,带去牢中审问。

经过司马问之身旁时他再次出手,将此人几处脉络损毁,废了修为,又伸手将他脸上假面摘下。

此时世间术法,大多来自道佛两家。但两家术法大多刚猛,阴柔术法多被前人匿去,以防天道被损。

但刚刚争斗时,此人术法毫无刚猛气息,只有狠辣阴柔。因此不是出自道家与佛家,司马问之心中有些猜测,摘下假面加以印证。

假面后面,是一副边民面容。他的猜测得以印证,此人施展的是蛮族巫术。

129. 再做计较

白日里,司马问之第二次使用阴气查探的时候,最终发现异样。刘劭这几日不是昏迷不醒,而是一直醒着无法动作,也无法发声。

之前青玄山中,他曾听岐黄阁主事说过一事与这此时类似。刘劭一事,缘由在于“魇”。

“魇”是鬼物。

被魇蒙蔽的人,神智虽然清醒,但是无法动弹。蒙蔽浅显的时候,可以被他人唤醒。若是蒙蔽极深,会如同昏迷一样直至饥饿死去。

但“魇”不可长久蒙蔽一人,除非另有人在每日夜间施法维持。司马问之请宋帝遣走他人后,与他商量的事情是查询近几日宫中人与物品的进出。

此处事情已经了却,众人收拾时,司马问之向宋帝请求离去。罪首被擒,不久以后刘劭会自行恢复。

话音刚落,有宫中内侍匆匆赶来,向刘义隆禀告。片刻前小皇子已经苏醒,醒过来后啼哭不止,像是经历了恐怖事情。

清醒时不能动弹,也不能出声,换做是成人也会惊惧,何况一个两岁孩童。刘劭的反应在司马问之预料内,此事再无变故。

宋帝听后,脸上露出喜色。随即要摆驾离开,前往刘劭宫中。走出去几步以后,他又再次回返。

“建之先莫离去,稍后朕有事询问。”回返以后,他开口对车白嘱咐,再次匆匆离去。

帝王直呼臣属名讳,或是因为极怒,将要治罪。或是因为看中,想要重用。

车白刚刚立下大功,不会被治罪。宋帝言语是什么意味,众人大多已经知晓,向他投去艳羡眼神的同时,纷纷上前祝贺。

刘义隆走后,司马问之向守卫统领请辞。宋帝对他离去请求未做拒绝,算是默许了。并且刚刚的话语中,也没有令他留下。

统领听后,将他带离。

司马问之急于回府,除了此处无事可做外,还有一个缘由。

古风阁中,他查阅的书籍不能带出,只能强行记忆。早些回返,可以早些将记忆的内容誊写出来。

未过子时,司马问之回到自己屋中。他未做任何歇息,研墨提笔后依照记忆开始誊写。

丑时将过,他停下手中动作,心中有些遗憾。

古风阁中,司马问之对查阅的文字并不熟悉,能够强行记下的内容,不到见到的三成。

此时能够记起并誊写出来的,只有记住的五成。连番折扣,最后得到的只有不到两成,并且多处都不完整。

但好在以后还有机会前往,届时早做准备,不会再像这次丢失许多。

片刻过后,遗憾退去。他取出另一张细纸,再次提笔书写。

这次书写的是一个个人名,是他在古风阁中翻阅时,无意间看到的。

宋王刘裕灭晋以后,下召尽诛天下司马氏族人。他此时书写之人,都是已被诛杀同族。诛杀罪责,大多是谋逆。

司马氏皇权得自曹魏,刘裕建立宋国与司马氏类似,是窃取晋国皇权。

夺权以后再行污蔑,虽然历代帝王都曾做过。但应验在自己身上时,他仍旧难以接受。因此在书写的时候,执笔的手开始禁不住颤抖。

这次没过多久,司马问之再次停笔。纸张上列出的人名有数十个,先父司马德文名讳也在其中。

但生母与皇姐名讳,他当时没有见到,此刻也没有列出。不知是尚存世间,还是乾坤有别,被记录在别的地方。

人活于世,生死是最大的事情。

但对于很多人来讲,有些事比生死还要重要,比如名节。自己地许多族人已经被杀戮,司马问之无力令他们起死回生。但这些人身上的污名,他有心为这些人去除。

此事是刘裕所为,若要平反,需要如今的宋国皇帝去做。

因此,刘义隆已不能一杀了之。之前诸多打算,需要再重新计较。

牵扯众多,想了许久都没有头绪。卯时未过困意袭来,司马问之沉沉睡去。

又过半个时辰,不知他睡梦中遇到何事,头部两侧枕头渐渐被泪水打湿。

睡了没有几个时辰,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音,随后有人拍打屋门。司马问之骤然醒来,看到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昨晚睡去时天色很晚,他没有脱衣,是和衣而睡。起床时无需穿衣,将鞋子提上后疾走几步,他急忙上前开门。开门以后先看天色再看来人,随后将来人迎入屋中。

来人是王车白,刚刚从皇宫回返,没有任何耽搁停留,直接来到了他的居所。

进屋以后,不等司马问之开口询问,车白就将他离去后发生事情一一主动告知。

刘义隆前往刘劭居所,看过以后确认他已无大碍。随即命人将被擒的那人带到尚方,由他亲自审讯。

王车白也被带去,在一旁观看。

假面人开始时颇为强硬,但他修为已被废去,此时与常人无异。几次刑讯以后,渐渐将知晓的事情招了出来。

车白讲述时,司马问之褪去睡意,在一旁仔细听着。此事牵涉人员众多,车白诉说时多次提到一个人的名字,是茅亨。

茅亨任职殿中监,品级虽然不高,但总领宫内衣食住行,可在皇宫内外调令物资用度。假面人作法需要的物品,都是由他带入。

天亮以后,假面人再次供述时,牵涉人员品级愈来愈高。兹事体大,宋帝停止审讯后遣散众人。

临近回返前,刘义隆再次叫住车白好言夸赞。但没有赏赐赐下,也没有询问他想要什么恩赐。

“近几日,若是有可能,建之兄可注意获取宫中消息,我预料会有大事发生。”听到最后,司马问之开口提醒。

如他所料,后续几日,王车白每日都会再来他屋中,告知寻获的消息。或是某个宫人无故消失,或是某处守卫做了更换。

司马问之听后,都是摇头回应。这些都是末节,大的变动还没有发生,应当还在酝酿中。

果然,再过两日,没有任何征兆,宋国皇城殿中监与左中郎将接连暴毙。

宫中人心惶惶时,建康城中也不太平。只过了一日,以前的场景再次上演,建康城四面城门白日关闭。

130. 心愿达成

面对城门再次突然关闭的场景,城中百姓难免议论纷纷。见到巡查守卫以后,这些人低头匆匆离去。

但是没过几日,城门又重新开启。

随着出现的还有城门处进出的差人,以及一道道的消息。其中一道最是引人注目,是前任司徒徐羡之侄儿徐佩之因为参与谋逆被诛杀。

“老贼这次终于伏法了。”

告知司马问之消息的时候,王车白大感畅快。对于之前被追杀的事情,他始终耿耿于怀。

再过一日,郡守府中人声鼎沸。有官员手持宋帝旨意前来宣读,王元明父子已经有准备,将那人迎进来后跪地听旨。

因皇子刘劭与剪除谋逆诸事,王车白凭借勇武特进,擢升左中郎将,补前任空缺。王元明教子有方,也被朝廷嘉奖。

图谋的是五军校尉,只有职衔并无兵权。车白本想以此为跳板,日后再做谋划。

但此时收获的是左中郎将,在校尉官职以上,可带甲巡视皇城。

左中郎将官居四品,品阶也在其父王元明上面。之前是子凭父荫,如今大有父凭子贵的迹象。

王车白的气势,一时无两。

郡守府中庆贺时,司马问之没有多大意动。此事与他虽然有莫大的关系,他却无意表功。日后若是能借机随车白进入皇城,他的心愿已经达成。

司马问之无意,王车白却有心。

白日里送走前来贺喜众人以后,他来到司马问之居所,再次以大礼跪拜。

再过两日,王车白从朝中回返,再次带来消息。

宋帝诛杀反臣以后,开始为他兄长刘义真平反。将其罪名尽数革除后恢复王爵,并将自己的第五子过继过去,作刘义真子嗣。

司马问之听后,眼中现出失望,也现出忧虑。

之前被徐羡之等人诛杀的,除了刘义真外还有少帝刘义符。刘义隆只平反义真,应是为他皇权考虑。

因此,日后若令他为司马氏平反,会比预想的还要艰难。即便以武力威逼,能有几成把握,他无法预知。

“王兄,宋国刚刚五六年,为什么已换了三个皇帝?”听到消息后,司马问之借着话头开口发问。

“贤弟,这些话日后莫要在外人面前提起。”车白听后脸色大变,提醒的同时起身向屋门走去,确认周围无人以后再次回返。

“兄长倒是越来越有忠臣良将的风范。”司马问之知他害怕什么事,见状开口调笑。

“不是建之多心,祸从口出的事情为兄见得太多。”王车白对调笑不以为意,开口解释。

“宋室如此,大多是因为争权夺利。”随后他回复的话语,比司马问之刚刚说的更加叛逆。

“我朝自高祖以来,帝王更迭皆是权利倾轧,并且多是权臣祸乱。”话音刚刚落下后他再次开口,进一步解释。

“此话何意?”司马问之佯装不知。

“高祖原是晋室权臣,后来灭晋立宋。徐、傅之流也是权臣,废掉少帝后才有本朝。”车白见他不知,压低声音后作出答复。

“那就是了。只是司马氏养虎为患,最终被虎所伤,全族被灭,着实可怜。”司马问之听后说出心中想法。

“此事说不清楚。当年魏国何尝不是养虎为患,被司马家夺了天下。”王车白没有听出他的语气,开口回应的话语毫不留情。

“况且,高祖建宋以后并没有尽诛晋室。零陵王妃与南丰王太妃尚在人世,就在建康城中。”随后他话语一转,再次为刘氏辩解。

司马问之听后,脸上现出疑惑。王车白说的二人他不知晓,这次不是佯装。

“是之前的海盐公主与其生母。”车白见状,只能再次解释。

海盐公主是司马英茂,少帝刘义符被杀后,此人被降为南丰王太妃。其生母是晋室皇后,也是司马问之的生母。

司马问之听后,心中开始意动。

此次向王车白旁敲侧击,为的就是打探亲人下落。最为要紧的二人已有下落,令他激动异常。

但他很快又再次变得失落。

得到生母与皇姐消息时,司马问之也听出言外之意,其他族人皆已遭到杀戮。悲喜交加下,他迟迟没有言语。

不多时,到了哺食时候,有仆人送来吃食。

二人间无话再说,王车白起身告辞,与仆人一同离去。

心中有事,吃食味同嚼蜡。

草草几口以后,司马问之心绪难以平静。于是出手将屋门顶住,回到床上盘坐,想要用修行压制心绪。

几次尝试,皆无用处。

心绪不平,无法入定。司马问之改盘坐为平躺,再换成侧卧,最后又换成盘坐。

亥时将至,这样反复几次以后,他心中渐渐有了计较,心绪也开始平复。子时过半,渐渐睡去。

来日清晨,司马问之早早醒来。等到宵禁解除以后,急忙走出郡守府,向街上走去。昨夜他已打定主意,今日寻机去见阿母与皇姐。

昨日他未曾向王车白询问二人现居何处,出门以后没有明确要去的方位。但他已有主意,上街以后沿街寻找早市摊贩。

向车白打探此事,虽然方便,却会引起他的疑心。早市人多眼杂,向陌生人询问后即刻离去,不会有什么后患。

如他所料,打探异常顺利。

零陵王妃与南丰王太妃居所并不隐秘,城中百姓大多认识。指认以后,司马问之记住两处方位。

既然是两处,去的时候就需要有先有后。他问完以后没有纠结,直接去了西南方,是阿母的方位。

零陵王府门外有数个守卫,司马问之看后,移步向王府侧面围墙走去。寻到一个偏僻地方,提气后纵身跃入。

府内没有见到守卫,印证了他心中猜测。

门外数人是宋室派来的看守,目的在于阻止有人进出王府。府门之内,阿母可以自由走动。

随后,他小心翼翼施展寻灵术法。

片刻以后,有些收获。侧室无人居住,只在正房有人的气息。司马问之撤去寻灵,改为隐身后向正房走去。

屋门紧闭。

隐身术法不能穿越门窗,在屋外等了片刻,司马问之纠结是否推门进去时,有婢女从屋中走出。

他借此机会,闪身进去。

131.心愿达成(续)

先失子嗣,再丧夫君,接连的变故令褚氏备受打击。时年她刚过四十,脸上已经现出老态。

司马问之看到后,心绪止不住地翻涌。随后竭力平复,稳住险些被破去的隐身术法。

褚氏没有察觉自己正被别人看着,举止仍旧如同往常。一举一动间,尽是往日模样,一如司马问之记忆深处那样。

虽然被幽禁在此地,从褚氏举动中,司马问之已知晓这几年来,阿母早已习惯这里的生活。

因此,此前想要现身相认念头逐渐被他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再相认,他想要维持褚氏往常日子,

不到一炷香工夫过后,司马问之擦去眼角泪痕,开始掐动手诀。

不愿现身相认,不代表不做什么。手诀停止以后,他开始施展术法。

他要做的,是查探褚氏身体。

若是直接渡灵查看,耗时虽然较短,但是褚氏会有感觉。司马问之要做的会更耗时间,但是不会被察觉。

直到隐身术法快要自行破去时,他才得到结果。阿母接连受到打击以后,虽然有平日里的蕴养,但此时心脉也已受到损伤,剩余阳寿已不足三年。

不想接触,已无可能。

上手搭脉,这样的事情司马问之已做过多次,但这次右手变得有些颤抖。他强行稳住心神,延出一缕灵气护住褚氏心脉。

“什么人?”刚刚渡灵就被褚氏察觉,见周围没有他人身影,惊惧之下她失声喊出。

司马问之听到褚氏喊声,周身一震。随即快速回手,躲到屋门处。

听到声音后,有婢女前来查看。司马问之趁着开门的时机闪身出去,疾行几步跃墙而出。落地瞬间,隐身术法失去效用。

随后他再次疾行数步,寻到一处街角无人处后以掌击打地面,数次过后才渐渐停下。

又过了片刻,他从街角走出,开始向城中东北走去。之前他打探到的消息,司马茂英的居所正在这个方位。

虽然是母女,宋室幽禁二人时却分在城中最远两个方位,可见宋帝用心。司马问之知晓缘由,行走时默默攥着拳头。

数步以后,他渐渐平复心绪。家仇国恨可以从长计议,但眼前有一事需要快些决断。

隐身术法不可长久,并且施展以后,需要半个对时才可再次施展。此时他需要抉择是等到明日再去,还是去了以后直接相认。

再三抉择,路程过半后,司马问之心中有了计较。此事采用折中做法,今日见过皇姐一面以后不会相认,趁她发觉前离去。

有了决断以后,他心中变得舒畅。随后挑选无人的街道开始疾行,没有过多久到达司马茂英幽禁住处。如他预料的一样,王府正门处也有数人把守。

依照之前做法,司马问之转到侧墙,开始提气翻越。灵气提起的一刻,她又快速收起灵气向来路回返。几息以后,不见身影。

司马问之收回灵气时,南丰王府另一侧,一辆车驾停了下来。不久从车舆内走出两人,是一个道人和一个宫人。

“道长,出了什么事?”宫人开口发问。

他奉皇命去城外十里迎接道人,带他去往皇城。此时已经快到皇城,见此人下车以后掐动手诀,不知发生什么事。

“无事。”道人施展术法以后淡淡回应。

“明明察觉有人调灵,怎么又失去踪迹。”随后他回到车舆,回返时口中嘀咕。

收回灵气后,直到跑过数条街道,确认无人跟随时司马问之才止住脚步。

刚刚调灵伊始,他就察觉到不远处有同道中人。不知对方来的目的,只能撤去灵气快速逃离。

这件事事发突然,司马问之急于离开,没有仔细斟酌。此刻回头去想,缘由想到多个。

早市上向别人询问时,他虽然没有察觉异常,但有可能那时就被人盯上。或者是在零陵王府中露出破绽,被人一路跟随,在南丰王府才有动作。

但这两个缘由,都不可靠。

若是早就被人盯上,不论是早市还是褚氏那里,在他到达司马英茂幽居之前,对方早应做好准备。

因此在他调灵时,对方即便来不及出手,也会一路追随,不会出现无人追踪的事情。

由此来看,对方大多只是恰好路过。又恰好在感知到他调灵以后,仓促做出反应。

不过无论哪种缘由,短期之内,南丰王府不能再去。

午时前后,司马问之赶回郡守府。还没有进门,看到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仆人们进进出出,正在搬运一些物品。

他不知是为什么人准备的,也不关心此事,绕过仆人以后向院内走去。

“你可算回来了,今日找你许久,一直不见你的身影。”走了十几步,迎面走来一人,看见他后开口招呼。

“建之兄有什么急事?”司马问之看清来人,是王车白。他前几日刚刚被升为中郎将,此时正意气风发。

“也无大事,只是告别。”车白听后回应。

“只是暂别些时日,过些天还要回来。”随后见司马问之脸上现出疑惑,他再次开口解释。

左中郎将统领皇城部分守卫,平日执勤时需在皇城驻扎。王车白此次履职以后,无法再向以前任太子幕僚时那样,每日都能返回府中。

但也不是一去不回。

朝中的中郎将官,还有五官中郎将与右中郎将互为应援,也互为牵制。每隔几日,中郎将官会被准许回到自己府中歇息。

“既然可以择机回返府中,为什么还要带去这么多东西。”司马问之听后开口发问,说话时看向门外马车。

“家父交代的,这些都是带给朝中同僚回礼。”车白开口解释。

人老成精,王元明深谙在朝为官之道。王车白年少得志,少不了被人看中,同样少不了被人嫉恨。

回礼可以表示心意,建立同盟,也可以堵住一些人口舌。若是收下礼品,自然不好再开口诽谤,至少可以令此人保持中立。

二人谈话时,门外有人上前禀报,告知诸事已经准备妥当。

“若是有事,如何寻你?”司马问之见车白即将离去,连忙开口发问。

“可到皇城西门偏门那里,向守卫报我姓字,有人会找我通报。”王车白开口告知,话音落下时跟随禀报那人向门外走去。

走了十几步后,他又急匆匆折回。伸手将腰间玉佩拽下,放到司马问之手中。

“若是急事,可将此物交与通报守卫。”

随后,再次匆匆离去。

132. 玉清来人

王车白履职以后,司马问之可以择机前往皇城查看。这是是他一直谋取的事情,此事定下后,他又了却一件心事。

二人交谈的时候,宋国皇城中,一个宫人正向着刘义隆起居的地方匆匆走去。

清晨时分,他接到那人以后即刻回返。中间虽然有些波折,但是没有出现意外,在午时前后回到皇城。

宫人前往建康城外接引的是一个道人。

皇子刘劭醒来的第二日,刘义隆立即依照祖训修书两封,命人火速送往益州青城山与龙门山中。

当年刘裕与太清玉清两宗定下协议时,除了协助巩固宋国西北外还有一事。若建康有难,他们也须出手救援。

处置假面人的那日,司马问之的手段被刘义隆看在眼里,令他萌生出将其留下驱使的心思。

但司马问之展现出一副桀骜不驯姿态后,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想到了祖训,心中有了新的打算。

经过几日等待,昨日豫州与扬州交界地域的官员递上加急密信,有一个玉清道人到了扬州地界,预计今日就会到建康城下。刘义隆看后,命人出城十里等候迎接。

“陛下,那道人就在小门外,是否立即将他传进来见驾?”宫人进屋行礼后询问。

“无需传召,朕亲自去迎。”刘义隆开口拒绝,说出自己的打算。

“那人如何?”刚刚起身他又停住,想起一事后开口发问。

“回陛下。只在一起待过半日,老奴无法知晓此人详情。是一个极为年轻的道人,看着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宫人稍作停顿后做出回应。

“将那人传召进来吧。”刘义隆听后,脸上现出失望神色。随后坐下,心中改了主意。

宫人退下后没有多久,带着一个道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进入刘义隆居所以后,虽然有宫人频繁暗示,道人仍旧没有行礼。只是高唱无量天尊以后,站在一旁等待询问。

“又是一个桀骜不驯之徒。”刘义隆见状心中嘀咕,嘀咕过后开口询问。

此后二人交谈,大多是刘义隆询问道人山中修行。道人侃侃而谈,有些回复令他不喜。

并且从道人口中,他知晓了另外一事。

玉清宗收到密信同日,太清宗曾派遣弟子前往青城山中告知天云子。若有玉清弟子前往建康,请代太清宗给朝廷送去消息,他们不会派人来京。

说这些话的时候,道人没有任何遮掩和委婉,令人有些难堪。刘义隆听到后,对他愈加不喜。

更加不喜的还在后面,二人交谈没有多久,道人开始布道,讲解玉清宗宗门教义。

虽然有盟约,但毕竟是有求于人,刘义隆耐着性子听他讲解教条。

“道长数年修行,能否为朕演示一二?”或许是对长篇大论听得烦了,没有过多久他心中一动,找到时机开口请求。

“贫道不是一直在为陛下演示术法吗?”道人听后,脸上诡异一笑。随后在大殿上,道人与宫人凭空消失。

刘义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脸上现出疑惑与惊惧神色。心绪还没有平复的时候,宫人带着一个道人走了进来。

见到道人以后,刘义隆不再端坐,快速起身上前迎接。

“道长,这是什么术法,朕都被蒙在鼓里。”握住道人双手以后他开口询问。

“只是小技艺,是演给陛下解闷的。”道人看了一眼身旁迷惑不解的宫人,笑着开口答复。

世间诸事,若是对一事明了,大多不会再有兴趣。遮遮掩掩才能勾动心绪,令人愿意为它付出。道人没有做出正面答复,反而勾起宋帝异样心思。

以后二人交谈,刘义隆问的不再是山中生活,改为修行术法。道人也不再长篇大论教义,改为讲解玉清宗诸多变化与正法。

讲述的内容很是粗略,即便是修行同门,也无法得到裨益。不过刘义隆对此很是好奇,听后愈加有了兴趣。

“道长日后就居在宫中,朕有疑问时也好请教。”说到最后他对身边人吩咐,开始安排道人。

对这样的安排,道人没有拒绝。下山前天云子已经有过交代,下界人王为尊,若无必要不得开罪。

“陛下,贫道有一事相求。”安排过后,道人即将离去。离去之前,他开口向刘义隆请求。

“什么事?”宋帝对他已转恶为喜,听到请求后连忙回应。

“能否赐贫道夜间行走权利,建康东北那里,有事还没有了结。”道人说出详情。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宋帝爽快答应。

一番收拾以后,酉时将至,道人从皇城中走出,前往南丰王府。白天那事他仍在心中惦记着,特意向皇帝要了御赐,再次前往那里。

此后一连三日,无论白天黑夜,此人都在王府暗处守候,期待能够再次遇到调灵施法的人。

三日过后,一无所获。宋帝多次遣人催促他回宫时,此人无奈离去。

道人在南丰王府外守候时,司马问之已到了青龙山中。

因为皇城“巫蛊”一事,加上后来城门关闭,他已经有数日不到山中,司马琅琊见到他后很是亲昵。

随他一同来的,还有一牛车肉食。

过去数日,山中群狼度日很是艰难。见到肉食以后纷纷开始争抢,呜咽声音久久没有停歇。

但没有哪一只野狼,敢到司马琅琊这里争抢。反而不断有野狼将好的肉食送了过来,眼中满是顺从。

王车白履职以后,司马问之在府中变得无事可做,十分清闲。

此后几日,他一改天黑之前回返郡守府的惯例,除了回府去拉肉食,日夜都在青龙山中。

这样过了十几日,司马问之依照约定,前往皇城去找王车白。他在山中时车白曾有一次回返,可惜错过时辰没有相见。

不过去皇城找他,司马问之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琅琊,为了青龙山中群狼。府中供应出现变故,它们断粮已有几日。

前日辰时,按照往常惯例,他去府中找人准备肉食,被人告知府中管家已经下令将供应切断。

他知晓后即刻去寻管家,想要询问缘故。管家有意躲闪,司马问之求见多次后都没有现身。

此事当时是王车白亲口定下的,管家只是一介奴仆,无权阻碍,也没有胆量阻碍。

是谁出手,不言而明。

133. 迟来恩赐

向西门守卫诉说请求以后,有人前往内宫告知。没有过多久,王车白带着侍卫从远处赶来。

“贤弟倒真能忍,我原以为走后第二日你就会招来,没想到到隔了这么多日。”走近以后车白开口埋怨,一并询问上次回府时候,为何没有看到他在府中。

司马问之心中有事,见到王车白以后直接将心事说出。二人之间多有默契,讲述前无需客套铺垫。

“真有此事?”车白听后没有相信,想要再次确认。

但刚刚开口,就又用手势示意无需回答。司马问之以前从来没有欺骗过他,此事更没有诓骗他的的理由。

“贤弟,上次来皇城是有公事在身,没有查看宫中景色。今日是我当值,正好带你到各处看看。”

司马问之原本正在等着回应,车白再次开口后强行将话口岔开。他不知道其中的缘由,脸上有不解神色。

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或是此处并不方便,需要到别处细说。

皇城神圣,不允许私带人员进入,更不允许带人四处游荡。但王车白是此处将官,想要带外人去的地方都在自己管辖范围。只要无人上报,不会生出大的事端。

即便如此,进宫前他仍旧严令左右守口如瓶。

左右都是他的属下,车白履职虽然只有十余日,但为人爽朗,对手下多有恩惠,很是得人心。左右听到告诫后,连连表明忠心。

几人前往的地方,大多是皇城外围。虽然是外围,也有几处风景秀丽的地方。

每到一处,王车白都会做一些讲解。这些言辞前几日刚刚有人对他讲过,他是现学现卖。

车白讲解的时候,司马问之心不在焉。他对皇城最是熟悉,赞美风景的话语中,有一些还是当年虞夫子写的。

心不在焉还有缘由。

听到他说出心事后,车白强行改变话口,有些突兀不合常理。

怪异事情必有怪异的地方,他已猜到车白也想到是谁人所为。没有回应,是他不知如何回应,也无法令那人改变心意。

听的人心不在焉,讲解的人愈发意兴阑珊。半个时辰后,王车白不再讲解。

“贤弟,季之的功课怎么样了?”停下以后,他突然开口询问幼弟近况。

“已有多日没有去过季之那里,不知道他还记住多少。”司马问之听后回应。

随即,他知晓问题出在哪里,也想到一些往日的事情。

用牛车拉肉食去青龙山一事,曾被王元明撞到过几次。司马问之本以为他会询问,但王元明看到后,都会主动避开。即便无法躲避,打过招呼后也不会对此事开口。

当时,司马问之以为是碍于他与车白关系,王元明不愿挑明。此时再想,他不仅知晓此事,并且已经默认。

默认缘由,多半是碍于自己是他幼子西席的身份。

司马问之是季之老师,若是季之学有所成,莫说一车肉食,百车也不会计较。但他很久没有再去教授功课,王元明断了供应,既是抗议也是提醒。

明白以后,司马问之心绪反而变得平静。同时做了决断,此事不再劳烦他人,由他自己去想办法。

但办法不是继续教授季之,来换取王元明的宽限。

司马问之秉性如此,身怀异宝时,若是我愿给你,无需你付出代价。若是我不愿给你,即便被你胁迫也不会就范。

在他心中,王元明此时的作为就是胁迫。宁愿青龙山群狼全部饿死,司马问之也不会向他低头。

“建之兄,今日多有叨扰,天色已不早,我先回去了。”做了决断以后,司马问之开口向王车白请辞。

车白听后,面露苦笑。

此时天色仍是大亮,司马问之请辞借口找的不好。并且他心中的一些已在脸上显露,不难被别人猜到。

相识相聚一年有余,王车白对他秉性了解很多。见他这样后,不再刻意挽留,亲自将他送到皇城西门处。

“贤弟,这几日先待在府中,不要再去别的地方。”将要离去时,王车白开口嘱咐。

离去时心事重重,回返时心思更重。

望着郡守府门,司马问之突然觉得,皇宫内自己做下的决断没有用处。若是真不想低头,就不应该回到王元明府中。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下头颅。若是不进府,一时间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况且临回返时,车白曾开口叮嘱,令他这几日不要出门。

片刻过后,肉身抬腿进府,心中自欺欺人,先过去这几日再说。

转过天后,接连两日,城中没有任何异常。

等待的两天中,司马问之也在想一些办法,想要破解眼前窘境。但他在城中没有其他友人,褚氏与司马英茂那里不能再去,想了许久没有头绪。

第三日时,他不想再等。

上次从山中回返前,他已察觉琅琊周身气息有些异样。此时越想越觉得不安,想要立即前往。

刚刚出屋,就看到王元明带着仆人匆匆向他走来。看到他刚好出来,连忙上前招呼。

“贤侄,幸好你还没有出门,快随我来。”招呼过后,他抓着司马问之右手向自己居所走去。

“大人,出了什么事?”司马问之不知发生何事,边走边询问。

“宫中又有人来传旨,并且指名点姓,令贤侄承接陛下旨意。”王元明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简略做着解释。

很快二人到达中厅,司马问之进去后,看到有一人宫廷打扮,正在等候着。确认司马问之正身无误以后,此人开口宣读旨意。

内容很是老套,读了许多繁琐话语以后才到核心。无名异士因功受赏,宋帝赐下金银和绢布。

虽然是受赏,旨意中却没有缘由,大多是夸赞刘义隆英明神武体恤下属。其余的话语,是劝勉无名异士再修德行。

不作宋臣,不纳宋室财物,司马问之对这条准则很是执念。况且旨意最后几句,宋帝明显在指责他桀骜不驯。

因此,宫人刚刚宣读完旨意,司马问之心中已下决断。

拒之不受。

134. 琅琊异变

旨意宣读完毕以后,接旨之人谢恩收下,宫人此行就算圆满。收些孝敬以后,便可以打道回宫。

但司马问之无意收下财物,无意承接宋帝旨意。听完宣读后没有上前,也没有没有反应。

“贤侄快快谢恩,大人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快些回宫。”王元明在一旁看出异常,见状急忙提醒。

司马问之听后,仍旧无动于衷。宫人看后,心中开始愠怒。

平日里他做类似事情时,无论是赐恩还是罪罚,都会被别人供着,还没有遇到过今日的情势。

临行前宋帝已告知过他,无名异士秉性孤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但还没来得及发作,他又想起一事。

临出宫时,左中郎将王车白曾请他移步,到无人处塞给金银,托他将一封书信交给接旨的那人,并且务必要在宣旨前交付。

一时大意,他将此事忘了。此刻想了起来,从怀中拿出书信,冷着脸递了过去。

司马问之带着疑惑拆开书信查看,数十息后改变主意,开口将恩赐收下,但是仍旧没有谢恩话语。

冷场打破,皆大欢喜,宫人也不再怪罪。见旨意被对方收下,他没有讨要孝敬,匆匆从府中离去。

对于刚刚的场景,王车白已经有些预料,托宫人转交的书信,里面是他出的计策。

昨日他找到叔父,请求他上表为司马问之请功。刘劭一事,刘义隆对他没有丝毫奖赏,正好可以拿来当做请功理由。

若是想给恩赐,数日前宋帝就已经给了。迟迟不给,多半是因为心中不喜。但重臣上表后他不好拒绝,赐下一些财物,权且当做回应。

司马问之无需金银绢布,王车白在书信中提醒,可以用这些东西去换取肉食。

金银虽是自己收下,花费却在青龙山群狼身上,自己没有使用,财物就不算是自己收下。一番自欺欺人以后,司马问之做了妥协。

况且昨日已经自欺欺人过一次,再多一次应该不妨事。

绢布不好携带,司马问之收下财物以后,将这些送给了王元明,权且当作住在府中的花销。

随后只带着金银,前往城中肉铺。购置足够肉食以后,再租借车马,亲自赶着前往山中。

走到城门处时,他被守卫拦下。见马车上都是肉食,有人上前想要私吞一些。还没有卸下,就被闻讯赶来的统领制止。

车驾虽然已经不是郡守府的制式,但统领认识司马问之,知晓他是王车白好友,也是郡守府的贵客。呵斥手下以后,连忙令人放行。

一连几日没有来山中,青龙山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寒冬即将过去,山中林木开始返青。

再次见到琅琊以后,司马问之愈发确认,她周身气息愈加异常。并且她眼中不时显现狠厉,再变回正常,像是在极力压制什么。

天色快要变暗的时候,司马问之没有下山回府,再次在山中留宿。从午后到天黑,琅琊周身气息的起伏愈加明显。

入夜以后,天色变得有些阴沉。本来是月圆之夜,黑云层层遮挡以后漆黑一片,山中见不到月光。

看到天色,司马问之拾捡一些干枯林木生火照明,同时暖暖身子,随后向群狼进食的地方走去。

之前进入山中的牛车,有几只拉车的牛被群狼分食,车驾就遗漏在山中。车是木制,可以用来生火,比枯木更加耐烧。

牛马可以用来耕作,也可以用来行军打仗。宋室初得天下,急于恢复民生的同时也需要防范敌国入侵。

因此,朝廷对牛马的管理很是严格,严禁民间私自屠杀。若有违法,会被严厉惩罚。

拉车的牛被群狼分食时候,司马问之就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拦。刘氏立下的律法,我执意违反,能奈我何?

母狼原本是与司马问之在一处待着,将马车投入火中以后,火势渐起,她慢慢向外围退去。琅琊兽性没有完全退去,对火势仍然留有一丝畏惧。

亥时将过,没有异常。

司马问之白日里过于劳累,睡意开始涌上心头。一边坐着,一边瞌睡。还没有睡着的时候,察觉到有一股腥风扑向自己。

来不及起身,他就地直接翻滚躲到一旁,随后双手拄着地面跃身而起。刚刚站起来,刚刚扑空的腥风再次袭来。

这次司马问之已经看清,向他袭来的是琅琊。随即心中一松,没有在意。

此前他们经常这样玩耍,琅琊修为远不及他,经常吃亏。但是她又不长记性,过些天会再次挑衅。

不过刚刚过去几息,他发现了异常。琅琊眼中没有平时嬉戏神情,此刻有的只是狠厉。

联想这几日的发现,司马问之脸色开始凝重。趁着琅琊再次扑来的时候,出手将她头部抵住。

随后他再次出手,延出灵气到琅琊体内,想要封闭她几处穴位,令她无法动弹。

还没有渡灵完成,他的意图被琅琊识破。琅琊周身气势突然大盛,将司马问之震开后逃向洞外。

琅琊只有道人修为,但气势大盛的时候,爆发的灵力令司马问之也无法压制。他急于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紧跟着追了出去。

洞外依旧黑暗,司马问之夜间可以短距离视物。前方不远处琅琊已经停住脚步。正仰头对着夜空呜嚎。

一声呜嚎后,山中数匹野狼同时回应。群狼呜嚎没有停止,响声开始在山中游荡。

群狼呜嚎声响起以后,夜空之中,遮挡圆月的黑云渐渐散去。不久以后黑云尽去,月光普照在青龙山中。洞外没有篝火照明,司马问之也能看到远处。

数十声呜嚎后,琅琊低头停下。司马问之以为她已恢复如常,但是又有异变发生。她周身毛发根根立起,从灰色渐渐变成银色。

在无名洞府中与巨熊搏杀时,琅琊也曾有过这样的异变。毛发变成银色以后会坚硬无比,能够割开术法都无法击伤的巨熊毛皮。

不过这次毛发变为银色以后仍旧没有停下,数十息后有了金黄色泽。

135. 应劫入世

司马琅琊毛发变为银色之后,异变仍旧没有停下,又渐渐有了金色光泽。同时,一具巨狼虚影开始在她身上显现。

司马问之看到后,以为是她夫君残魂,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定。

巨狼虚影愈加高大,直到数丈高的时候,才停止变高变大的势头。高处巨狼面部神情,他并未见过。

虚影到最高的时候,开始仰头呜嚎。气势虽然宏大,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司马琅琊随后也仰头开口,声音响彻方圆数百丈范围。

山中群狼听到嚎叫声响,不再像之前那样跟随。都将尾巴夹在两支后腿中间,开始颤抖身体。

再过十几息,巨狼虚影瞬间破碎。司马琅琊回头看了一眼,侧身跌倒,昏了过去。

司马问之见状,赶忙疾行几步上前,渡灵到她体内。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效,她体内气血暴虐,渡去的灵气还未进去,就被逼走。

好在司马琅琊身上再无其他异样,司马问之将她抱起,走向山洞。

第二日辰时之后,母狼在烤制熟食的香味中,悠悠醒转。随后发出小声呜咽,被司马问之听到。

再次看到司马琅琊神色,他心中大定。琅琊眼中已经没有狠厉,变回了之前的样子。

随后,司马问之上前搭脉渡灵。查探之后,心中更加安定。

昨日异变,他全部看在眼中。但他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晓为何会发生。

但他也有猜测。

与修士修行类似,妖物也有修为境界的划分。司马琅琊诸多变化,应是修为提升时候的正常反应。

只是有一点讲不通,她此时的气息,与之前并无多大不同。司马问之渡灵查探之后,她的修为也并没有变化。

因为放不下心,司马问之并未即刻下山,而是又在山中逗留了两日。两日之后,仍无异常,他在午时之后下山离去。

司马问之向山下走去的同时,宋国另几处地方,也有几件事情发生,与他相关。

青玄山上峰,地魁子心绪不宁,在自己居所之内来回走动已有半个多时辰。

今日巳时左右,有门下弟子前来通报,四代弟子黄凌不见行踪,不知何时离去,也不知去了何处。同时,通报之人将一纸张交了过去,是凌霜亲笔书写。

地魁子看后,立即命人下山追踪,选择的方位皆在东向。但直到午时过了,仍旧没有消息。

“报给宗门主事,请他派遣擅长追踪的同门前去。”又走了一刻钟,地魁子向身旁的玄风吩咐。

“你也一同前去,若是见到她,莫要听她鬼话,直接制住,将她带回。但无论是否寻获,到益梁边界时必须回返。”随后开口,再做吩咐。

自一年之前从成都县回返之后,凌霜就一直嚷嚷着,不想再待在青玄山上,要地魁子下令,命她去俗世行走。

地魁子没有答应,既是出于公允,也是为了私情。他对凌霜甚是宠爱,但愈是宠爱,愈是担心她会被别人伤害。

相比青玄山门,俗世之中更为险恶。青玄山三宗历代俗世行走,都有被人害了性命的事情发生。

但门人修行,又需要世事磨砺。数百年来,三宗主事都在寻找一个平衡。

凌霜执意下山,起初地魁子猜想,是因为刚刚寻获旧时亲人,她念及亲情,想要再去成都县中。随即命人将凌霜阿父阿姐都接到山中,让她断了下山念头。

果然,凌霜不再开口请求,开始变得消停。

此时细想,亲情或许是她要下山的一个缘由,但绝不是全部。蛰伏数月之后她再出走,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俗世修行,不辞而别”。你这竖子,当真是不懂师祖一番苦心。”看着凌霜留下的讯息,地魁子喃喃说道。

青玄山上清宗弟子接连下山的同时,建康城外栖霞山中,一座寺庙里也有几个佛门弟子走出,相互嘱咐了几句之后,向山下不同方位行去。

不久之前,这几人被寺中维那叫去,秘密令几人下山寻找一事踪迹。有人开口询问有何线索,维那只有一句回应。

“奎木狼神应劫入世,几日前已到人界。”

申时未至,司马问之从山中回返,回到自己屋中。闲着无事,开始理顺与自己相关的几件事情。

零陵王府他已去过,见过褚氏之后,心愿已了。

南丰王府虽未成行,但事出有因,短期内不能再去,此刻也不用去计较。

青龙山中,司马琅琊恢复如常,他心中对此事的担忧大半也已消除。

剩余事情,只剩两件。一个是前来建康的缘由,一个是教授王季之。

原本按照他的打算,进入建康之后,就会择机混入皇城,去做既定的事情。

无论成功与否,对自己有一个交代之后就会远走他乡。即便是不幸陨落,也好过内心仇恨时时煎熬。

但时至今日,进入建康城一年有余,此事仍没有去做,是因接连有事发生。

但司马问之已不想再拖下去。有些事,愈是往后拖着,愈是会劝自己不要去做。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了了之。

至于西席一事,回府路上他已做了决断,仍会去教授王季之功课。

此事虽是王元明求他,但他应允的时候,并没有人被他人强迫。自己应下的承诺,要尽力兑现。

晚间睡得很早,早晨醒来时,司马问之精神分外得好。辰时过后就去中厅寻找王元明,说明自己意图。

王元明求之不得,放下手中公事,将幼子带来。

王季之虽然年幼,却很聪慧。虽然已有数日不再被人教授,仍旧能够将之前所学,咿咿呀呀背出不少。司马问之看到后,心中很是欣慰。

第二日清晨,刚刚过了辰时,他如同昨日,想去教授季之。刚刚打开屋门,门外已有人守候。

“马公子,牛车肉食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城。”郡守府官家看见他后,开口禀告。

“果然与教授王季之一事有关。”司马问之听后,心中暗叹。

136. 再探皇城

“代我向大人表示谢意,但此事我已另有门路,牛车肉食不再需要。”暗叹过后,司马问之开口,将准备好的供应拒绝。

继续教授季之一事,是他想要主动兑现承诺,不是贪图眼前的财物用度。若是收下了,有违自己的本心。

他不想让此事变成交易,若真是那样,西席一事会变得毫无意义。

“知晓了。”管家听后略有失望。

对此事的来龙去脉,他知晓一些。王元明示好被拒,不知道后面会出什么波折。

“徐伯,将肉食卸下后,再将牛车拉来,我有用处。”不过管家要回去禀告的时候,司马问之突然开口说出请求。

昨日考虑事情的时候,他反思过自己的脾气秉性。既然是在俗世,就要懂得人情世故。

若是完全拒绝,会让王元明难堪。拒绝一些的同时也接受一些,给对方情面,也为他自己留些后路。

此外,前几日带上山的车马,他下山时候没有带回。趁他守候司马琅琊的时候,拉车马匹又被群狼分食,车驾被丢在山上。

车马是租借的,无法带回的后果,就是扣押的银钱无法取回,再次购置还会发费不少。

宋帝赐下银钱虽然不少,也不够支撑他这样挥霍。以后的花费,要精打细算。

没过多久,管家命人将牛车送来。司马问之遣退仆人后自己赶着,前去购置肉食。

牛车送来以前,明显有被清洗过的痕迹。即便如此,车身上也有一块块的血痕。司马问之看后,心中赞叹王元明对此事的用心。

建康城中,屠户宰杀牛马以后,当日若卖不出去,会想办法将肉食冰冻,改日择机向主顾兜售。但冻肉不比鲜肉,口感会差很多,因此价钱会便宜不少。

牛车上的鲜血痕迹,表明之前准备的肉食是鲜肉,不是冻肉。有便宜的不用,执意要用贵的,郡守府中的人用心良苦。

再次将牛车赶到青龙山后,司马问之不再急于上山。他先去了琅琊平时便溺地方,取来一些被她粪尿沾染的泥土,涂抹在拉车牛的身上。

牛儿闻到气味,惊慌不止。司马问之连连抚慰,片刻以后继续前行。

这样做很见效用。

这次群狼不再向前几次那样,打拉车牛马的主意。即便有几只野狼上前,走近以后闻到气味,也会远远跑开。

琅琊异变以后仅仅过了几日,狼群愈加壮大。司马问之看着他们进食的时候,心中若有所思。

等到下山回府时,他心中已经定下计较。决意将每两三日一次的喂食,改为每月两三次。

喂食群狼,本意仅仅是要帮助琅琊。愈加壮大的狼群,令他愈来愈觉得是负担。

司马问之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巨富商贾,无力长久地承受这种负担,如此下去,群狼断粮是早晚的事。

更为重要的一点,野狼之所以被人敬畏,是因其野性与狠厉。若被他如此豢养下去,最后会与家犬无异。

回到府中以后,他先去将牛车归还。管家看到后,心中松了一口气。

回到屋中后,司马问之没有直接休息。取出磨石研磨以后提笔,开始在纸张上面罗列。罗列的物品,是几日以后行事所需。

决定延长投食间隔之前,他还有决断,是几日以后再探皇城。

从前日开始,有流言在城中百姓间流传。前些日晋陵郡中突现祥瑞,有七彩/金凤白日从天而降,在武进县上空往复徘徊,久久没有离去,直至深夜。

昨日教授季之功课以后,司马问之曾与王元明闲谈,期间说起此事。王元明告知他朝中也有流言,说陛下认为祥瑞是为宋国降下,近日就会摆驾武进县,前去瞻仰遗迹。

虽然同属扬州,但建康与晋陵二地,往返超过六百里。帝王出巡人马众多,路上多会耽搁,往返一次耗费的时日不会少于半月。

况且到了武进县后,这些人是否会驻留、驻留多久均无定论。刘义隆若能成行,何时回返也无法确定。

司马问之已经不想再等下去,尤其是没有确定时日的等待。即便宋帝出巡后皇城守卫松懈,是混入古风阁的最好时机。

片刻以后,他需要的物品罗列完毕,大多是一些可以随身携带的东西。

之前为贾仁夺魂时,大部分符录被消耗了,此时需要再做补充。

其次事朱砂丝毫不剩,也需要购置。

虽然府中也有储备,但他不想取用。若事情败露,郡守府会第一时间知晓。届时,王元明会依据蛛丝马迹,怀疑到他身上。

另外,还需要购置夜行衣物。

在这件事上,他不想连累车白,就不能在白天进去,只能选在夜间。夜行衣物可以遮蔽行迹,以防隐身术法失效后被他人察觉。

但夜行衣不能在建康城内购置,需要去其他地方。

剩余的物品,多是小的物件。

此行是他第一次私闯皇城,也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古风阁中有他需要的东西,司马问之想要趁着机会一并取得。

准备的数张精纸以及罐装墨汁,是为了拓印古籍上的内容。

古籍大多是龟壳和竹简材质,字迹是用刻刀刻上去。将纸张铺在上面后在正面刷墨,即可将字迹拓印,要比誊写快上许多。

但他没有携带毛笔。

若是需要的内容在纸书上,就将典籍带走。纸书轻巧携带方便,还省去了拓印的工夫。

入夜以后,司马问之刚刚将清单收起来,门外就响起敲门声响。

“建之兄,为何会深夜匆忙回返?”开门看清来人以后,他将来人迎进,随后开口发问。

“这次回府确实突然,不过也没有多少事情,只是与家人还有贤弟道别。”王车白回应着,脸上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为何?”司马问之再次发问,同时将一碗茶水递了过去。

“今日申时过后,我被领军将军叫去。将军告知两日以后陛下将会摆驾晋陵郡,我需要伴驾随行。”大口将茶水喝下以后,王车白继续回应。

空穴不会来风,流言并非流言,此时得到印证。

137. 再探皇城(续)

“什么时候能够返回都城?”

司马问之听到以后,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询问。他关心车白何时回来,也在意宋帝回返日期。

“我问过将军,他也不知,恐怕就是陛下本人也不确定。不过回来前我遇到了殿中监事,此人为陛下准备的出巡小吃,足够一个月的用度。”车白喘了几口气后回应。

此后二人多有言语往来,大多是一人开口嘱咐,另一人满口答应。

刚刚罗列需要的物品的时候,司马问之没有定下夜探皇城的日子。车白走后他快速定下时日,就在后天的夜间。

刘义隆两日后会前往晋陵,后天夜间宫内宫外,有关系的宫人会提前准备。人多事杂,方便他混进去。

虽然还有两日,但东西杂乱,有些需要去远处购置。第二日宵禁结束以后,司马问之就匆匆出府前往选好的地方。

之前预想行事会比较繁琐,但实际做的时候比预想要顺利许多。

建康是宋国都城,城中店铺林立,需求的物品一应俱全。在他拿出银两以后,需要的物品很快就被置于眼前。这令他连连感叹,除了权势以外,银钱也几乎万能。

购置物品时很顺利,就可以腾出时间去做原本没有计划的事情。午后时分他走出城外,趁着购置夜行衣物的空档,去了一趟青龙山。

昨日准备的肉食并不充足,才过了一日,投食的地方已不见任何吃食。群狼看到司马问之到来后眼中冒着绿光,被司马琅琊一声呜嚎吓得远远躲开。

昨日车白回府,是向司马问之告别,此刻他来青龙山中也是来告别。明日夜间无论结果如何,短期内他都不能再来。

虽然明日就将行事,但他并不着急下山。除了物品以外,还有一事需要准备。他身上没有补气药丹,需要靠修行将灵气补足。

这件事无法在郡守府中去做,青龙山中人迹罕至,做这事最为适宜。

况且此时已经快到初春时节,山风有些肆虐。修行时若引起灵气涌动,也有一些遮掩。

第二日午时过后,司马问之体内灵气变得充盈。简短说了几句嘱咐话语以后,他起身向山下走去。

琅琊似乎有些察觉,咬着他的衣衫不让离去。司马问之大力挣脱,随后疾行下山,数个呼吸间不见踪影。

匆匆下山,匆匆回府。

耐心绘制所需符录以后,申时未过的时候他又匆匆出府,向着皇城走去。

进入皇城的时刻,定在亥时与子时相交。

当年还没有离开建康时,每日这个时辰,宫中守卫会轮换岗位。此前他装作无意询问过车白,被告知此时仍旧如此。

酉时未至,司马问之赶到距离皇城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处蛰伏。酉时过后会有宵禁,提前潜伏远比宵禁以后再来要安全许多。

蛰伏的时候,他将以后行事计划一一在心中细细想着。同时分心看向城门,不时观察四周。

虽然已经宵禁,但是仍有一些宫廷打扮的人员,在皇城大门处进进出出。司马问之猜测无误,这些人在为明日出行做着准备。

亥时将过的时候,他慢慢靠向城墙,快要接近的时候快速调灵,施展隐身术法隐匿身形。随后选了一处守卫稀少的方位,提气飞跃跳了上去。

城墙上面,每隔十几步就会有一个执矛守卫。他在两个守卫中间走过,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提气,下落。

几息过后,司马问之进入皇城,快速向古风阁走去。

先到此处,是他已经定好的计划。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研习从古风阁中得到的文字。研习以后有一些被他解读,似乎是与上古时期神州九鼎相关。

神州九鼎相传是人王大禹所制,上书上古九州物产灵珍,是镇守炎黄血脉的神器。

后来又有流传,九鼎成型的最后一刻,禹王曾将得自人王伏羲的先天至道分别置于每个鼎身,用以承接天道气运。

九鼎以后被分别置于九州,后来经历夏商周等朝代更替,秦国赢皇帝以后消失无踪。

实际并不是消失无踪。

司马问之曾在宗门记载中看到过此事,禹王之后,下界再也没有能与三皇五帝比拟的圣人出现,反而陷入持续混乱纷争。

天道无法自行拨乱反正,只能遣上界仙人下界,将九鼎分别置于九州隐秘地方,强行镇守神州气运。

上古封神一役过后,在下界修行成为仙人愈来愈困难。曾有无数帝王与修士想打九鼎主意,但时至今日都没有收获。

司马问之无意得到的巨鼎鼎文,虽然不知详细含义,但他已猜测出是九鼎之中的梁州鼎。先去古风阁中,就是期望能将需要的内容拓印,解开鼎文含义。

之前因刘劭一事,他曾借机去过那里,知晓在何处。隐身术法施展以后,一路畅行无阻,不到一刻钟进入阁中。

有备而来,收获颇丰。

墨水与纸张耗去大半以后,上次遗落的内容被他尽数拓印。但耗时也颇多,事情完结时已过子时。

隐身术法有时效限制,子时过后术法消失,司马问之现出身形。一身黑衣,再用黑布遮面。

隐身术法失效一事,在他预料内。

即便能够隐身进入宋帝居所,也需要现出身形将他唤醒,隐身过去没有用处。

进入丑时以后,凡人的精神会变得颓废,容易被别人迷惑,是施展幻术的最好时机。

丑时三刻,司马问之施展寻灵术法,找寻宋帝踪迹。上次来时他已知宋帝气息,数十息后确定具体方位。

丑时未过,一路躲过几支巡查守卫以后,他看了一眼东宫宫门,直接走了进去。宫门内外有守卫和宫人数人,都被幻术迷惑,没有察觉。

寝宫内,刘义隆早已熟睡。司马问之走进去后,将行事细节想了一遍。随即出手,要将他唤醒。

还没有出手,宋帝呼吸愈来愈急促,随后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138. 行事败露

猛然惊醒以后,刘义隆有些茫然,随后起身向四周张望。

“你是什么人?”

夜间歇息时候屋内有暗烛照明,方便起夜。趁着烛光,他发现床榻一旁有人站着,禁不住失声质问。

“为了什么事?”开口以后没有停歇,他再发一问。

“故人,有事相求。”司马问之没有理会他为什么会惊醒,听到质问后直接回应。

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细纸,甩手掷了过去。

开口生硬,动手生硬,虽然有黑巾遮面看不清脸色,但看着架势,不像是有求于人。

“你是司马氏余…”

看过纸上内容以后,刘义隆再次发问。“孽”字还未开口,想到眼前的形势,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是司马氏族人?”随即他再次开口,说出自己的猜测。

“只是晋国旧臣。旧主已逝,不忍司马氏江山落入别人囊肿后还被泼脏水,不得已才出手。”司马问之再次做回应,但是说的并不属实。

褚氏与司马英茂尚在人世,若他承认是司马氏子孙,即便今夜得手逃脱,日后宋室会以二人要挟逼他现身。此刻她们度日已经艰难,司马问之不愿二人再受无端磨难。

听到回应以后,刘义隆起身下床,坐到一旁的高椅上面,低头思索。片刻过后长舒了一口气,说出劝诫话语。

“之前是晋臣,以后可为宋臣。若你愿意,今夜的事情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朕永不追究。”

“旧主泉下难安,还请陛下成全。”

司马问之对他招安的言语没有意动,再次开口请求,语气相较于刚刚有些缓和。

一直以来在心中,他对刘义隆的看法大多是轻视。

此人出身并非正统,获取皇位也是靠权臣谋划,他只是被当做一个傀儡。

即便后来徐谢等人被诛杀,在他心中,仍是权臣间互相倾轧的结果,刘义隆本人并无才能。

但此刻几句对话以后,司马问之对他看法有些改观。

刘义隆看到他以后,除了一开始有些惊慌外,心绪迅速平静,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此外若是换做他人,发现屋中有人的时候,多半会呼唤侍卫,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已猜到这样做不会有效用,心思极为缜密。

此人不是庸庸碌碌之辈。

司马问之对刘义隆看法转变的时候,宋帝也在想着回话,几十息后有了回应。

“此事干系宋国生死,朕无法答应。即便此时答应,日后也无法去做,檀将军不会同意。”

司马问之掷过去的细纸上,要求他退位让贤,还位给司马氏尚在人世的子孙。

但徐傅等人伏诛以后,檀道济总领军权。他即便答应,檀道济若是不从,宋国会再次陷入刀兵纷争。

“那我退一步,无需让出江山,只要还司马氏清白,如何?”

刘义隆的回复在司马问之预料中,他听后稍作停顿,说出心中真实请求。

“同样会干系宋国根基,恕朕难以听从。”刘义隆听后再次拒绝。

“若还有其他请求,一并说来。若能成全,朕不会吝啬。”随后感觉接连拒绝有些不妥,他开口作出提醒。

“我本有求于你,不想令你为难。但此事对我至关重要,若是陛下不允,难免要吃些苦头。”司马问之听后摇了摇头,再次开口后语气变得强硬,隐隐有了威胁。

“若是陛下不允,你要如何处置,陛下要吃什么苦头,可否说给贫道听听?”刘义隆还没有回应,有声音从屋外传来。

随后一个道人从外面走入,宋帝看到后,脸上凝重表情逐渐舒缓。

“玉清宗门人?”

司马问之见有人进来,立即知晓刘义隆此前为何会突然惊醒。但他没有惊慌,看到来人的衣物后开口发问。

发问的同时,他再次打量眼前的人,虽然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何时何处见过。

“你这人好生无礼,明明是我先开口问你。”来人未置可否,开口提醒刚刚的问话。

“若他不应允,我会自己取回。”司马问之冷冷回应。

“无量天尊,青城山玉清宗道人黄潇执礼。”听到回复,道人开口,回应刚刚问话。

司马问之听后认出眼前的人,的确是当年与他有过一战的玉清宗四代第一人。

与他相比,此时的黄潇面貌虽有旧时痕迹,大多已经不同,因此他没有在第一面时认出。

不过再次相见,仍旧是作为对手,他心中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下山之前,宗门长辈曾有嘱咐。俗世间卧虎藏龙,多有能人异士。令我相遇以后,多多与其切磋。”司马问之内心唏嘘不已时,黄潇再次开口。

随后不等回应,他开始掐动手诀,想要抢先出手。

黄潇刚刚现身的时候,司马问之知晓此前的谋划已经无用。他不知黄潇何时现身,但知晓此人既然能够不受幻术影响,修为至少与他相仿。

况且作为玉清四代弟子中的翘楚,若是此人还未踏入神人境界,反而是不合常理。

天时、地利、人和,司马问之都不占据。黄潇出手的那一刻,他已经开始筹划幻术被打破后要如何退走。

但是预料有误。

黄潇手诀口诀结束,没有破去司马问之幻术。同样施展幻术,将快要散去的幻境变得牢固。

施展术法时,他的修为也暴露无遗,二人修为相仿,都是神人境界。

“师兄,我这幻境如何?”施法完毕以后,黄潇开口询问。

三宗术法各有千秋,但幻术与辟谷同出一路。黄潇这样询问,表明他已知晓眼前的黑衣人是同道中人,并且是三清同门。

但他只知是同门,不知黑衣人确切身份。二人修为相仿,师兄的称谓只是泛称。

施展幻术以后,黄潇言语多有炫耀。司马问之查探以后,却又不得不惊叹他术法精纯。

此前黄潇到来时,幻境中有三人。此时刘义隆被隐去,司马问之明知他就在此处,却无法感知到。

此事已不可为,不能力战。先行退走,再做计较。

想明白以后,他下定决心,立即出手。

前传 不周山崩4. 不周山崩

向上前行道路虽然坎坷,但一路没有遇到袭扰,二人很快到达光华消失的地方。将要到达的时候,天雷突然再响,又有光华在那处附近失去踪迹。

乾荒与姜回加快脚步,数息以后到达。此处稍微平坦,可以长久驻足。

到达以后开始寻找,移开所有山石和林木以后多番查看,没有见到异常。二人有些气馁,开始思索哪里出了差错。

光团不会没有缘故地落在此地,更不会接连落下两次。乾荒思索时,姜回向远处山壁走去,走过去以后伸手摸索。

山壁入手厚重,异常冰冷。姜回摸索一阵没有收获后想要退回。退回前他心有不甘,一拳打在旁边山壁上。随后趔趄向前,失去踪迹。

“姜回,你在何处?”

几个呼吸前,乾荒还见到姜回在不远处摸索,几息以后就不见他踪影。担忧他已遭不测,乾荒赶忙开口呼喊。

话音未落,姜回自消失的山壁之中穿出。乾荒见状也立即向前,相聚以后没有言语,心有默契地同时穿过山壁。

虚空山壁后面是一处山洞。

一条道路向内向下延伸,看不到尽头。二人慢慢向里面走去,道路上没有阶梯却异常平坦,像是经常有人在此走动。

向前走了一会儿,山洞外面再次响起雷声。二人听到雷声以后停住脚步,齐齐向一旁闪去。未过多久,有一团光华从外面进来,经过二人后向里飞去。

姜回见状,不再克制,跟在光华后面,全力向里侧奔去。

姜回动作时,乾荒开始施展疾行术法。但不知是什么缘由,山洞内不能调动灵气,只能同样放开步伐跟在身后。

跑动片刻以后,道路到了尽头。随后视野豁然开朗,前方窄路变成殿堂。

“嘶。”

二人先后到达,却几乎同时发出声响。嘶响的缘由,是看到殿堂中密密麻麻的尸首。

之前进入的光华也在此处,正缠绕在几具尸首上,不知做着什么。姜回见状想要上前探查,被乾荒用眼神制止。

未过多久,光华消失。之前毫无生气的尸首,突然现出生机,发出嘶吼声音。嘶吼以后睁开双眼,双眼皆成了血红色。

“是天魔。”姜回失声说出。发声以后,又急忙屏住呼吸。

天魔没有理会姜回的声音,嘶吼以后没过几息就失去踪迹,不知去了何处。

此处为何会有天魔一事,一时间无法弄清楚。但对于天魔如何生成,二人已经知晓大概。刚刚生成的几具天魔离去后二人均有猜测,开始在尸群中寻找。

寻找的结果印证了猜测。

大殿之内,陈列尸群中多有他们相识或是相知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被传言已飞升上界。

“速速回去,到穷桑城中,向王上汇报此事。”确认以后,乾荒没有耽搁,即刻开口想要回返。

乾荒开始向回走时,姜回没有有相同动作,站在原地不动。

“姜回,还有何事?”乾荒不解,开口催促。

“他们如何处置?”姜回发问,说话时指向殿中尸群。

“这些人已无气息,无法救活。尸首众多,我们也无法带走。”乾荒开口劝说。有些事当断则断,尸群中也有他的族中长辈,但此时不是留恋的时候。

“每一具尸首,就是一具天魔。神州不知会有多少生灵要被他们屠戮。”姜回摇头的同时开口。他介怀的事情,不是乾荒刚刚说的。

像是要印证他的话语一样,话语刚刚落下,山洞外又有天雷炸响。随后光华进入,数十息后天魔生成。

“那要如何?”乾荒心中焦急,没了主意。

“尽数毁去。天魔是釜,尸首是薪,抽去薪火,绝其源头。”说话的同时,姜回抽出石斧,将临近尸首的头颅斩落。

姜回挥动石斧时,乾荒也开始回返。

此地无法施展术法,他手中没有利器,只能使用蛮力将尸首颈骨折断。骨头折断声接连响起,愈来愈多的尸首被损毁。

二人全力施展时,山洞外面的雷声接连响起。同时不断有光华进入殿中,更多天魔渐渐成型。

与之前不同,天魔嘶吼以后不再消失,寻到生人气息后抢攻上来。开始的时候二人还可以抵挡,到了后来天魔愈来愈多,没有术法无法抗衡。

“姜回,快走。”

再次击退一次天魔袭扰以后,乾荒大喊语气焦急。

眼见事不可为,姜回也不再坚持。寻找空档抽身退出,跟随乾荒向山洞外狂奔。

出了山洞,再遇险境。

山下天魔不知得到谁的号令,正在向山洞这里聚拢。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二人陷入绝境。

好在山洞外可以施展术法,姜回再次施展法天象地,反杀天魔。乾荒施展疾行术法,与之周旋。

人力有穷尽时,天魔却不见减少。没有过多少时候,二人开始觉得吃力。

“乾荒,此地详情务必让王上获知。”混战之中,姜回突然开口大喊。

“你这是何意?此事是我二人打探,也需我二人一起呈给王上。”乾荒心有预感,开口质问。

质问没有得到答复。

乾荒想要再次质问时,姜回那里有了变化。之前数丈高的身形再次胀大,直至几十丈时仍不见势头停止。

“快快住手,此事还没有到绝境!”乾荒见状,连忙阻止。

法天象地修行至高时,幻化的身形可与天齐。但姜回此时没有这样的修为,他在强行激发法相本源。此事过后,即便他没有陨落也会成为废人。

姜回幻化的巨人没有听从劝告,长到数千丈高时,俯身将乾荒捞在手中,随后蓄力向极远之处抛去。抛出时二人对视,姜回眼中神情,既有决绝又有安慰。

抛出乾荒时,不周山山巅金光闪闪,随后有天神降下。姜回看到后,决绝的眼神之中,又出现希望。

但天神降下后没有出手消灭天魔,而是发出嘶吼声与天魔交谈。交谈以后迅速靠近姜回,将手放在他的胸口上。

巨人身形开始缩小,姜回能够感受体内脉络正被天神损毁。

“你们果然有关联。”姜回开口,说出自己心中的判断。但是开口前他的喉咙已被封住,口中发出的只有呜呜声。

希望变为绝望,姜回无力抵抗。生死瞬间,他思索着还能做些什么。随后眼神中又现出决绝,后退数步,不再理会天神与天魔。

后退的同时,巨人身形仍在缩小,只剩千余丈。巨人飞身跃起,向着不周山山腰撞去。

《大荒历》记载,大荒六千年仲夏某夜,北荒不周山突现大量天魔,将要危害神州。危急时刻天神降下,与天魔大战。

大战之中,仙法与魔法齐齐施展,天神与天魔交互纵横。不周山不堪承受,自山腰处断裂,通天之路自此断绝。

不周山坍塌以后,天河倒流。天河之水倾泻数日,神州除南海外,东土、西荒、北荒地域也成菏泽。

但大荒历的记载并不真实。

姜回怒撞不周山时,乾荒虽在远处,也曾看得清楚。

千丈高的巨人化作火焰,将半个不周山引燃。那一刻姜回如同天神,是天空中最亮的明星。

天河倾泻的第六日,乾荒竭尽全力赶回穷桑城,求见姬玄囂。天河之水此时还未越过极北荒原,乾荒告知此事以后,姬玄囂急令人通知各地部落,迁至高处做好准备。

神州水患令百姓损失惨重。

田亩没有收成,牲畜多有死伤。但损失中也有庆幸,都城来人告知得及时,多数人遵从王命迁至高处,并没有多少人伤亡。

未过几日,自皇城发出的应急粮食自近而远,陆续到了神州百姓手中,与粮食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则消息。之前告知的水患消息,是颛顼部落首领乾荒不顾性命危险打探得知。

神州百姓谢过姬玄囂粟米的同时,也对颛顼部落感恩戴德。一时之间,乾荒名望快速飞涨。

两年后,神州部落联盟推选,颛顼部落首领乾荒进入穷桑城,辅佐姬玄囂治理水患。

五年以后,神州水患渐缓时,姬玄囂年老体衰。将要逝去时,将人皇之位禅让给乾荒。

“王上,此诏果真要公示天下?”

乾荒继位以后第二年,初掌政权以后,令前任人皇重臣伯劳发布王命。伯劳看后,不解发问。

告示中的描述,与前任共工氏部落首领姜回有关。他在天神天魔大战时帮助天魔撞断不周山,既绝了天路,又引发神州水患。

“此事虽对共工氏不公,但为了神州长治久安只能如此。况且,不周山确实是被姜回撞断。”两人前去,只有一人回返。乾荒回来以后,共工氏一直与他为难。此时大权在握,他想灭掉隐患。

“这不是为人之道。”伯劳再劝。

乾荒之前告知不周山的事情时,姬玄囂没有避讳伯劳,此事伯劳也知晓详情。受人恩惠却以怨报德,实属不该。

“伯相亦不知帝王之道。”乾荒听后暴怒,开口呵斥伯劳。

伯劳无奈,只能应下。

“再加一道王命。匪首既去,共工氏其他人若诚心归附,可既往不咎。”伯劳离去时,乾荒将他叫住,再加吩咐。

伯劳听后,回身一躬到底。再回身后,无力地离去。

两个月后,共工氏爆发内乱。

部落之中,有祭师和勇士突袭首领住所将其杀死。巡视神州的守卫恰好就在附近,迅速赶到后平息内乱。

参与内乱的共工氏族人,大部分被当场诛杀,以后少部分仓皇逃走,被一路赶到蛮荒之地,失去踪迹。

内乱以后,共工氏族人推选出新的首领。新首领对守卫统领言说,愿受皇城节制。

几日以后,伯劳于家中病逝。人皇乾荒哀悼,直言伯劳生前曾多次提及思念先皇。此次病逝,应是思念过度。

再过几日,姬俊被推举为乾荒谋臣。二人是叔侄,如同姬玄囂与乾荒。

“可查清楚,不周山崩裂以后落在何处?”姬俊上任以后,就被遣去调查此事。不久前有了消息,被乾荒唤至近前询问。

“匪首姜回与不周山相撞时甚是惨烈,此山除下部山基以外,其余部分大多化为齑粉不知去处。多方查探,只能确认有一部分留存较多,坠于西南方的无界海中。”此事查探时毫无头绪,姬俊历尽艰辛,探知到这些消息。

“是否遣人运回?”见乾荒听后开始沉默,姬俊开口询问。

“无需。除此以外,命人将不周山山基封闭,不许任何人靠近。”乾荒从思索中回过神,下了王命。

“是。”姬俊应下,再次询问,“不周山已不复存在,日后如何称呼那里?”

“昆仑。”

139. 艰难摆脱

幻术施展,是以灵气营造幻境,再将周围人的心神蒙蔽。因为这个缘故,同样可以用灵气解除幻境。

司马问之决心出手,调灵以后猛击一处,一阵氤氲浮动过后,经过几次明灭,幻境最终破去。

幻术消失以后,屋中原本的景象立时显现。刘义隆仍旧坐在不远处的高椅上,茫然看着二人消失方向。

司马问之强行破掉幻境,灵气撞击下爆发出巨大的响声与气浪,将屋中一干物品尽数损毁。龙榻上侍寝的侍女听到声响后惊醒起身,随后纷纷开口尖叫。

声响同样引来外面的侍卫,只过了几息,数十名守卫手执利器从外面涌入。领头那人看到刘义隆后,立即上前将他护在身后,随后发令命手下将他带离此处。

“莫要带朕离开,有道长在此,朕没有忧虑。”

宋帝不想离去,挣脱守卫的同时开口拒绝。侍卫无奈,又有数人上前,将他层层护在身后。

未过多久,涌入屋中的守卫愈来愈多。司马问之不想再拖,掉转身形后凭着记忆,向宫门那里退去。

退去的时候多有守卫阻拦,他接连出手,且战且退。

守卫有令在身,大多身不由己,明知不敌仍旧前赴后继。司马问之出手时未下死手,震晕以后便弃之不理,未伤一人性命。

“是上清一脉门人。”

黄潇看出招式,识破他的来历以后喃喃自语。

皇城守卫皆是凡人,不是修士一合敌手。将数十人放倒以后,司马问之走出宫门,走上前往城门的小径。

黄潇见状,也快步走出跟了上去。守卫识得他的相貌没有阻拦,仅仅在身后跟着。

“道长,生擒此人,朕有话要问。”刚刚追出去十几步,刘义隆的声音传来,这次是吩咐。

黄潇听后,眉头皱起。

走入小径以后,前行并不顺利。愈来愈多的守卫已得到消息,向他这里赶来,前方与后方道路渐渐都被堵塞。

司马问之见状,提气越过宫墙,再择一条小径,向前快速疾行。

他之前在皇城中居住过数年,对城内十分熟悉。即便有众多守卫围堵,他也没有慌乱。

守卫不足为惧,黄潇却不可小觑。

躲过几次围堵以后,司马问之想要再次越墙逃离时,被黄潇用术法阻碍,无奈从宫墙上落下。

“既然已经超然世外,为何要做不义君王走狗,助纣为虐?”落地以后,司马问之见无法将他甩掉,回身开口质问。

“陛下是什么样的人,自有天下人评论。我此番前来是受长辈差遣,师兄不也是被上清长辈遣来?”黄潇听后没有气恼,回应的话语针锋相对。

“不欲与你做口舌之争。”

司马问之听后冷冷说着,随即转身再次向城墙跃去。提气的同时,手中掐动手诀,准备施展术法。

黄潇见状,欺身向前,同样向上跃去。跃起的同时伸出右手,抓向司马问之背后。

对于黄潇这样的反应,司马问之已经有预料。他在半空中猛然回身,双脚踏在伸出的右手上,借力再向上飞跃。到宫墙上后手诀完毕,开始施展火攻。

黄潇刚被踩落回地面,火攻就到了眼前,有些猝不及防。周围没有水池,他只能延出灵气形成屏障抵挡。除了一开始衣物被烧毁少许,稳住跟脚以后不见其他损伤。

司马问之还有后手,见状不再施展火术。撤去火势的同时,立即施展登抄。

之前火势没有尽数消散,借助登抄术法后变得凶猛数倍,将灵气屏障烧融。很快又将黄潇头上道巾烧断,夹杂一些毛发化为灰烬。

“你怎么会玉清正法两仪无相?”

同时被两种术法攻伐,黄潇对这样的事情没有预料到,受伤以后连忙后退,同时开口质问。语气中有些意外,也有些惊慌。

火术并不能击退黄潇,方才他看的清楚,是借助了登抄术法。

两仪无相是玉清正法,同一时刻可施展两种术法。因此在斗法的时候,往往能够出其不意,让对方措手不及。

见攻伐奏效,司马问之没有理会质问。两种术法并非同时施展,若是换做平时,他可以开口解释。但此时此地,无法解释,他也不想解释。

“我本无意这样,是师兄逼我,莫要怪我不念三宗情分。”

见对方没有理会后直接逃走,黄潇不再上前追逐。随即跃上城墙掐动手诀,同时从怀中取出符录。

随着符录被引燃,周围数十丈夜空开始变得阴沉。司马问之不知发生了什么,停下脚步向上看去。

刚刚抬头,就有几道亮光闪过。紧跟着雷声响起,有几道天雷降下,正中他的胸口。

仿佛被疾驰车马撞到,他被天雷击中后远远抛飞。随后在几丈外落地,砸碎宫中地面上几处砖石。

“五雷正法。”击飞出去的时候,司马问之脑中知晓黄潇施展的是什么。

此法他曾听地谷子说过,是玉清宗极为霸道的攻伐术法,可同时施展五行五雷,涤荡世间邪祟。

但地谷子说过此法是用双掌激发,用符录施展的方法他未听过。

被五雷正法击中以后,司马问之身上衣物虽然没有破损,但是能感知到肉身有多处伤痕。肌肤受损令他痛苦异常,挣扎许久以后才颤颤悠悠的站起身。

远处宫墙上,黄潇见状没有收手,再次从怀中取出一张符录引燃。未过多久,之前的天象异变再次出现。

这次司马问之有了准备,天色刚刚发暗时就将体内灵气运转到双手。同时催动金丹,以备不时之需。

雷光闪动以后,雷声如期而至。司马问之双手延出灵气,向五行天雷迎去。刚刚接触,又像上次那样远远抛飞。

还未落地,体内金丹开始运转,大量灵气释放以后在体内游走,快速修复受损脉络。

落地数十息后,他再次起身踉跄前行。十几步后步伐渐稳,消失在皇城夜色中。

即便有符录相助,两次强行驱使天雷以后,黄潇体内灵气将要枯竭。一时身形不稳,从宫墙上跌落地面。

片刻过后,被天雷响声吸引的守卫先后来到。见他如此,赶忙上前询问。

“他被我重伤,不能远行,关闭宫门,即刻搜捕!”看到来人,黄潇无力地开口吩咐。

140.相遇车白

趁着夜色,司马问之在皇城内谨慎潜行。选择的方位不是宫外,而是皇城内侧。

若他是刘义隆,会即刻下令封闭各个城门,在宫中大肆搜捕。此刻如果向外行走,会更加危险。

黄潇吩咐守卫的时候,司马问之已经越过几道宫墙,向一处选定的地方行去。

当年随虞夫子研习儒学的时候,他有时很是顽劣。虞夫子是严师,每当遇到这样的事情,即便他是太子,也多会施加惩戒。

司马问之不愿受过,曾多次逃脱。但是除了逃到母后褚氏那里,其余地方都会被虞夫子寻到,惩戒也会变得更加严厉。

后来,去后宫躲的次数多了,褚氏不想再对他放纵,下旨命宫门守卫将他挡在外面。司马问之无奈,只能再次寻找躲藏的地方。

多次寻找,终有收获,未过多久,他就在前殿与后宫间的一处假山下找到藏身处所。

此后数次再遇责罚,司马问之都会藏在那里。等虞夫子遍寻不到他有些惊慌时再回去见他,可以免掉责罚。

凭借记忆一路潜行,躲过几次搜捕以后,他到达假山外面。向四处张望无人看向这里后矮身进去,随后拨弄开一团枯草,向里望去。

还好,记忆没有出错。

多年前的那处深洞尚在,并且看假山内壁积累的灰尘,此地没有人来过。

但也有些差错。

当时年幼,不觉得内洞狭小。此时再走进去,只有容身地方。若是有守卫持矛从外向里乱捅,他没有闪躲腾挪的余地。

从丑时事发,经过多番折腾,此时寅时将过。再过一个时辰,天色即将放亮,届时更加难以躲藏。

此处虽然狭小,胜在除他以外无人知晓。况且,一时间也没有其他合适地方。

拾级而下,安定以后,司马问之稍稍平静心绪,随后看向自己双手。

之前以手掌硬接天雷时,他没有察觉。此刻再看过去,发觉双手血肉模糊,有的地方已能见到白骨。

黄潇施展的五雷正法并不精纯,若是由玉清宗的长辈施展,司马问之即便能够接住,双手也会被废,不会只是伤及皮肉。

同时他也知晓被自己接下的五行天雷,为何会与地谷子讲述的不同。

黄潇不能全力施展,是借助符录外力强行驱使。随后不能再次追赶,应是灵气亏空无法前行。

与他相比,司马问之没有强多少。

硬接天雷时,他丹田灵气挥霍一空。后续恢复脉络损伤,金丹内的灵气也几乎消耗殆尽。以至于再翻越宫墙时无法调灵,只能使用轻身武法。

但也并非没有收获。

三宗术法中,雷属术法最为霸道,是因雷术降下时会带有一缕本源,玉清五雷正法与太清风云雷动皆是如此。

雷术施展以后,雷属本源大多消散,重归天地,但也可择机化为己用。司马问之决心以肉身承接五行天雷,缘由便在此处。

因此,藏身在假山后,他没有急于补充亏空,而是用金丹中剩余不多的灵气,将体内雷源消磨,渐渐归于脉络中。

将要完成的时候,之前二人斗法的上空,渐渐有灵气旋涡生成。司马问之看到后,知晓是黄潇在调灵弥补亏空。

卯时过半,天色放亮,灵气旋涡没有散去的时候,司马问之将雷源全部消磨。

之前假山外有数队搜捕守卫,皆是匆匆而过没有停留。

再过半个时辰,除了灵气亏空外,司马问之气息平稳,双手伤口没有大碍,开始有愈合征兆,他低头思索如何离去。

昨日亥时施展隐身术法,今日午时前后可再次施展。隐身以后可以骗过守卫,同来时一样越墙离开。

但隐身术法骗不过黄潇,况且此时灵气亏空,不足以支撑术法消耗。

除此以外,只能期待宋帝前往晋陵能够成行。刘义隆突遭此难,若是外出定会将黄潇带在身旁。

未过多久,司马问之谋划落空。

有两队守卫在不远处换防,交谈的话语被他听到。不久前刘义隆赐下旨意,将晋陵一行延后。

既然如此,只剩一条路可以走。等到再次天黑以后,寻找机遇逃出皇城。

等候的时光不好过。

等候的时候,假山外面又有巡查的守卫走过。只言片语间透露出皇城已经戒严,禁止任何人走出。

另外,假山里藏身的地方虽然隐秘,也不能排除被人发现的隐忧。

午时过后,司马问之正在蕴养心神,外面再有守卫走过。领头人发号施令声音被他认出后,他赶忙小心起身向外看去。

是王车白无误,也印证了之前得到的消息,刘义隆没去晋陵。

王车白今日本不当值。

昨夜宫中出事以后,他被紧急征调。本以为是皇帝着急出发,匆匆而至。到了以后才被告知是陛下遇刺,要他带兵巡查。

认出车白以后,司马问之改变既定的筹划,心中又有打算。慢慢退回去后,静等时机到来。

酉时过后,天色变得黑暗。司马问之再次起身,等着巡查守卫到来。

从酉时直到子时,等候的那人没有到来。他开始退回,想要再做打算。刚刚回退,外面有人开口说话。

“陛下已经下令,有能够寻到刺客的人赏银千两,官升两等。若能擒获,赏金千两赐下侯爵。”

听到声音,司马问之止住退势,再向前行,动身前捡起一粒石子握在手中。

就着外面火把亮光,他看到说话那人是车白无误。随后将石子拿出,想要在他们离去的时候,以石子暗示他留下。

还没有掷出,又被他收回。

石子是实物,击打以后也会被他人察觉,此刻并不适宜。略微思索以后,他运转灵气到指尖,弹向车白后脑。

黄潇还在皇城,司马问之此时调灵仍有风险。但继续留下也有风险,两害相权取其轻者,以灵气代替石子势在必行。

灵气击中后脑以后,王车白有感,回身查看。灵气化为无形,环视以后没有收获。他脸上现出狐疑,转身继续前行。

司马问之见状,故伎重演。

141. 越人阁中

青玄问天第三卷家仇国恨141越人阁中“你带着众人继续巡查,我有事去将军那里禀告。”

王车白脑后再次被击中以后,终于察觉到异常。叫过身旁一人做了吩咐以后,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几十息过后,见众人走得远了,他开始回身缓行,边走边看向左右身旁看去。

司马问之见状,连忙用手掌击打假山内壁发出声响。王车白听到响声后缓行变为疾行,走过去的同时将腰刀抽出。

“建之兄,是我。”等到车白走近了,司马问之发声提醒。

之前潜入禁宫与刘义隆交谈的时候,他曾刻意换了嗓音,一直没有变回。发声提醒以后见到车白停下脚步,他连忙将声音变回再次提醒。

第二次提醒以后,王车白认出声音的同时,也确定声音来自何处。围着假山走了一圈,找到隐秘入口矮身进入。

“贤弟,当真是你?”进去以后看清是谁,车白发问。

“是我。”司马问之答复肯定。

王车白的问话,既是在询问眼前黑衣人是谁,也在询问他是否就是众人搜寻的刺客。

司马问之会意,回应时没有遮掩,将两个猜测一并承认。

“此事缘由曲折,并不是有意瞒你。”承认以后,他又开口解释。

此后片刻,二人间沉默无话。片刻过后,王车白打破沉默。

“今日天明以后,家父遣人询问宫中出了何事,并告知建康城门都已封闭。”

“我已经预料到了。”司马问之听后松了一口气,心绪逐渐变得稳定,随即开口回应。

“以后你想如何?”车白再次询问。

“我来建康要做的就是此事,既然没有能够得手,短期内不回再做。以后要如何离开,又要去往何处,心中没有打算。”司马问之说出心中想法。

“待在此处,我回返前莫要再有动作。”车白听后开口吩咐,随即退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半个时辰过后,趁着守卫巡视空档,他再次回返。进入假山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

“将衣物换上,换好后跟着我走。”将包裹递过去时,他再做吩咐。

“要去何处?”司马问之心绪大定。一边更换,一边开口询问。

之前等候时候,他曾担心王车白会带官军前来将他拿住。见到递过来的包裹以后,知晓他离去是为自己寻求逃离办法。

“陛下勤勉,政事不辍。晋陵一行已被延后,早朝便不能中断。寅时前后百官进宫,你可趁机逃出去。”车白听后开口解释。

司马问之缓缓点头。

除了离去的方法,从车白言语中,他也听出了劝诫。

若只是告诉他如何离去,无需强调宋帝勤勉,更无须提及他关心政事民生。

车白言外之意,是天下初定宋帝英明,不应再行刺杀之举,令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藏身的地方,空间并不宽裕。司马问之耗去一个刻时,才将衣物换上。

换上以后前后查看,是一套普通守卫衣物,与他之前看到的那些人的穿戴没有不同。

看到衣物已经换好,王车白从假山中退出。确认周围无人以后,呼唤司马问之走出。

“若能逃走,不要回府,前往越人阁中寻找一个叫做楚英的女子,此人可靠。”离开前,王车白再次嘱咐。

随后两人一前一后,向南城门走去。

未行多久,便遇到手下侍卫。司马问之不等吩咐,主动混入人群,低头走着。

寅时将至,城门外隐约可以看到朝觐官员的时候,王车白再次令副手带人巡视,自己领着司马问之向外走去。

刚刚走近城门就被人拦下,守卫开口索要出城信物。

“此人是当朝侍中护卫,大人因病不能早朝,特遣此人前来通告,你们可曾想过拦下此人后果?”车白没有信物,但也有对策。此刻将想好的说辞讲出,语气有些苛责。

城门守卫听后,一时间无法抉择,脸上现出难色。

“我知晓你等担忧,此事稍后我会亲自与你家将军去说,不会令你们担责。”看到守卫犹豫,车白二次开口劝说。

“莫要忘了,我也领宫内防务。若是此人有差错,我也无法逃脱干系。”

城门守卫听后不再阻拦。

“回去以后,我会向我家大人禀告陛下的安抚。”司马问之见状连忙走出,说话的同时,对着车白深施一礼。

没过多久,有人来城门处例行询问。问及是否有人进出的时候,守卫回应只见朝觐官员,没有看到其他人。

趁着夜色,司马问之向之前藏身地方小心潜行。

方才虽然无惊无险,但他掌心处已经有了汗水。斗法留下的伤口没有愈合,被汗水浸染以后很是疼痛。

寅时二刻,他回到藏身地方,想要重新换上夜行衣物。还没有动手,就又改变主意。

此行不是回返郡守府,而是要去越人阁中寻人。若是身穿黑衣前去,会让他人怀疑。

虽然穿着宫内侍卫衣物,但司马问之不想再生事端,没有在街上行走。改为使用轻身武法,攀援房舍树木,向越人阁的方位潜行。

快到那里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城外有两道气息由远及近,正向皇城那里行去。疾行时候暴露气势,皆是神人境界。

等那两道气息消失在皇城以后,司马问之继续前行。数十息后跳落地面,在巡视宵禁的守卫到来之前,闪身进入越人阁。

“什么人?”

阁中一层只有一个仆人,听到声响以后,没有抬头,只是慵懒地开口询问。

“大人何事?”随后抬头,睡眼惺忪地看向来人。看清以后立即清醒,连忙上前询问。

“楚英何在?”司马问之开口反问。

不多时,一个婀娜女子从楼上现身。向下看了一眼以后,慵懒地开口询问唤她的缘由。

“故人遣我来寻你。”司马问之回应。

女子听后,示意他上楼。转身走入一个房间,没有关闭屋门。

“什么人?”等司马问之走进去后,女子再次发问。

“王建之。”

142. 越人阁中(续)

“王建之。”司马问之如实告知。

楚英听到回应后,一改之前慵懒神色。快速起身走向屋门,向外面探望后反手将其关闭。

“犯了什么事?”再次坐下以后,她直接开口询问。

“前往皇城行刺车儿失手。”司马问之如实告知。

“你想令我助你再去行刺?”楚英听后回应,语气多有诧异。

“建康城门已经封闭,城中没有藏身的地方。”司马问之听后有些无奈,取了桌上一杯茶水,喝下去后才开口。

“能够悄无声息潜入皇城,在建康城中寻到一处庇护场所应当不难。建之令你前来,当真只是想要躲在这里?”楚英没有迟疑,再发一问。

“你是何意?”司马问之察觉到话外意思,反问回去。

“看来有些事情,他没有让你知情。如此也好,日后会省去许多烦恼。”楚英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说了一些令人更加疑惑的话语。

“安心待在此处,若是有事,我会提前告知。”说完以后,她再次开口。随后开门离去,不再停留。

楚英离开以后,司马问之仍在想着二人对话。

从楚英连番询问的话语中,他隐约察觉,自己来到此处寻她如果只是为了庇护,在她看来非常不值。

至于什么不值,他无从知晓。

无法知晓,就不要揣测。日后若是有机缘,自然会知道。司马问之想明白以后,心中不再牵挂此事。

从进入皇城开始,已过去一日两夜。除在假山内蕴养了一会儿心神,他没有再歇息过。

此刻到了越人阁中以后,暂时不会再有险情。他倦意忽然上涌,没有过多久便伏在桌上睡去。

司马问之睡去的同一时刻,之前的那两道气息已到皇城。黄潇上前与二人相见,稍作停歇后开始施展术法。

没有过多久,皇城上方灵气肆虐。换成在白日,若有建康百姓向皇城看去,能看到上空云气翻涌。

灵气涌动持续了半个时辰,在天色开始放亮时分渐渐散去。

半个时辰后,刘义隆下旨解除戒严。天亮以后皇城恢复如初,但是未过多久又有异变发生。

大批宫守卫从皇城走出,前往建康城中。同时郡守府的差人沿街发布告示,实行白日禁足。

短短几日,建康城接连两次封闭城门。此时此刻,连白日里也不许上街走动。一时之间,都城百姓怨声载道,多有人暗自抵制。

很快,宋帝亲下旨意,对不服禁令者严惩。郡守府雷霆出手,惩治了数人,不乏一些颇有名望的士族子弟。

此后再也没有人敢质疑。

城中纷纷扰扰的时候,司马问之并不知情,他此刻仍在睡梦中。但是看他的脸色,时而凝眉时而惊恐,梦中的境遇也不轻松。

午时将过,在脸色变幻多次以后,他双眼睫毛跳动愈加快速,随后猛然惊醒。

梦中遭遇,的确不轻松。

先是梦到最初从皇城逃离时的乱象,褚氏悲恸,虞夫子惨死。随后又梦到逃亡路上,多次死里逃生。

除此以外,前日不曾做到的事情,司马问之在梦中心愿达成。但面对他的不是赞扬,是百姓指责。直至最后,愤怒人群冲向他,令他猛然惊醒。

不多时,他回过神来,心绪逐渐安定。一切都只是梦境,梦醒以后既有失落,也有庆幸。

“吱呀。”

司马问之心中百感交集的时候,屋门处传来声响。紧接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端着餐食,从门外走了进来。

“公子,你醒了?”见屋内的男子看向自己,女孩开口询问。

楚英离开以后,司马问之没有将屋门掩上。之前女孩已来过几次,他皆在熟睡不曾察觉。

修行人需要时刻提防外界,如同他这般不设防备,平时不会发生。但他此时会这样,既是太过困倦,也是对车白和楚英极度信赖。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此处?”女孩将吃食水酒放到桌上后,司马问之接连反问。

“我是月儿,楚姐姐遣我来这为公子送来吃食。”女孩听后开口回应。

“那她现在何处?”见女孩提到楚英,司马问之问起她的行踪。

“楚姐姐正在见贵客,临来时告知月儿,公子若是想要见她,可由我代公子转达。”女孩似乎猜到他会这样问,回应的很是迅速。

司马问之听后,明白了大概,不再开口询问,将桌上吃食端起。

从郡守府中出来后,他就没有再进食过。一番争斗后灵气亏空,又无法施展辟谷,肚中早已饥饿。

吃了几口以后,眼角余光看到女孩没有离去,他就又将碗筷放下。

“用完吃食我会收拾,你稍后来取即可。”停下以后,他开口冲女孩吩咐。

“楚姐姐吩咐,让月儿侍候公子白日起居。除了取用物品时可以离去,月儿需在屋内待着。”小女孩委婉提醒。

“我这里无需侍候,若有需求自会叫你。”司马问之听后眉头一皱,直接拒绝。

言语上说是侍候,实际上是不是监视,无人可知。司马问之年岁虽然不到弱冠,却对人心险恶多有感触。此刻是非常时期,防人之心更加不可缺少。

“公子莫要将我赶走,否则楚姐姐定会怪月儿伺候不周,狠狠的责罚我。况且,况且…”月儿听后突然开始祈求,愈往后说声音愈小,到了最后欲言又止。

“况且什么?”愈是不说,司马问之愈有好奇心思,随即开口反问。

“况且,楚姐姐也是受人所托,派人前来侍候公子。本来应是他人前来,又被那人指定为我。”女孩幽幽回复,到了最后,话语中能听出委屈。

“那人现在何处?”司马问之若有所思,再次询问。

这次还没等女孩回复,他就用手势示意无需回答。若是猜测没有差错,那人现在正在楚英那里。

不仅如此,司马问之已经猜出月儿口中贵客,是遣他来此处的王车白。只是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能够推脱掉宫中职责,冒险来到越人阁中。

想明白以后,司马问之再次拿起碗筷。吃食送入嘴里前,再次看了月儿一眼。

“留下吧,你也不易。”

143. 越人阁中(再续)

改变心意令月儿留下,是另有缘由。

之前楚英示意他上楼的时候,司马问之曾有心留意过路径。他此刻居住的房屋,是在阁中最里侧。

里侧虽然幽静,但是不临街。若是想知晓外面的情形,或是自己出门去看,或是遣人去看,回来后讲给他听。他不想频繁外出,只能遣他人代劳。

月儿年方八九岁,心思较浅,多半不会骗他,是合适的人选。

况且,她担心被驱赶后会受到责罚,此刻正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心生怜悯。

从月儿身上,司马问之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当年他初到青玄山时,虽然不像这样,却也有约束和拘谨。

司马问之与月儿在屋中交谈的时候,越人阁中,王车白与楚英也在说着。

天亮以后,刘义隆下令巡城。车白是郡守的子嗣,对建康城尤为熟悉,被领军将军遣出皇城。

与其他禁卫不同,王车白出宫以后没有去城中富户,是直接来到越人阁见楚英。将军并没有指明先去哪里,此事他可以一人决断。

不去城中富户,除了心中有事,还有其他缘由。搜城时候,多有禁军将领趁机搜刮百姓,被他不屑不齿。

“你当真舍得?”楚英将车白迎进去后开口询问。

“舍得。”车白没有犹豫,径直答复。

“当真值得?”楚英没有相信,再次询问。

“有些事,无法用值与不值去衡量揣度。他助我许多,此事只是还了部分人情。”这次王车白想了片刻才开口回应。

“当年你我曾有约定,此事过后,你父亲二人的恩情我也还了。”楚英听后提醒。

“只是有些可惜,是为了一个过客。”提醒以后她开口惋惜。

“当真只是一个过客吗?”王车白点了点头,喃喃说着。

昨日与司马问之斗法以后,黄潇设法与俗世行走的玉清弟子取得联系。知晓就在距离建康几百里远处,令他们火速赶往皇城。

今日天未亮时,玉清弟子带人前来。几人合力施展术法,在皇城内遍寻刺客未果,知晓他已不在宫中。

午时过半,大批禁宫守卫拿着画像陆续出宫以后,黄潇受宋帝派遣,也进了建康城中。

一路走来,从越人阁前走过的时候,他看到阁门处有禁宫守卫,便上前询问。

守卫看到黄潇腰牌后,含糊回应。

黄潇心思缜密,守卫的回应不能令他信服,要进去查看。还没有进去的时候,王车白与楚英交待完毕,正好走了出来。

“道长,此处我已查过,没有异常。”车白见到黄潇,上前施礼以后主动招呼。

“是与不是,我亲自去看过后才能知晓。”黄潇坚持。

“道长果真要进去?”车白没有气恼,开口提醒。

刘劭巫蛊一事过去不久,刘义隆再遭灾祸,此时对眼前这个道人异常重视。他无意招惹,也没有缘由去招惹。

“你是何意?”黄潇听后反问,面露狐疑。

“这是何处?”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又开口问道。

“烟花柳巷。”

“晦气。”黄潇脸上露出厌恶神色,转身离去。

越人阁中。

司马问之进食的时候,月儿一直在一旁看着。等他用完以后,不等吩咐,主动上前收拾。

收拾过后就要离去,刚刚转身就被叫住。

“公子何事?”月儿停住脚步,开口问道。

“莫要着急回来,帮我去外面看看,现在街上是什么情形。”司马问之吩咐。

进入越人阁后,他身上穿的仍是禁卫服饰。月儿之前曾送来常人衣物,司马问之没有找到机会更换。令她晚些回来,是想趁机换上。

但还没有更换完毕,月儿已经回返。他只能匆匆转身将衣带系上,来不及整理。

当年初进上清宗时,类似的事情有过一次。几年过去再次发生,司马问之系上衣带的时候,不由得想起凌霜。

只是月儿与凌霜当年的年岁虽然相仿,性格却大有不同,见此情景后同样急忙转身,许久以后才红着脸颊转了回来。

“外面怎么样了?”没有过多久,司马问之主动开口,想要打破屋内尴尬场面。

“建康城内已被戒严,正有官军沿街巡视。”月儿腼腆回应。

“回来的时候与阁中姐姐们打听,听说官军不仅巡视,已经开始进入百姓家中搜查。”回应以后,她再做补充。

司马问之听后,心中有了担忧。

官军若只是在街上巡视,他只要躲在阁中即可。但若是挨户搜查,查到这里前他必须离去。

虽然楚英令他不要忧虑,有事的时候会提前告知。但此事应当是宋帝亲下旨意,她能撑到何时不能预知。

“月儿,我有事相求。”想明白以后,司马问之再次开口。

“侍候公子是本分,若有所求但说无妨。”月儿开口,满口答应。

“此后每隔两个时辰,去外面看看情势,报与我知晓。”司马问之说出所求事情。

“此事不会令你白做。”请求的时候,他将手伸向怀中。

但摸索了一会儿,除了古风阁中拓印的副本,再没有其他物品。他才想起身上重要的财物,在几日前已被他藏在青龙山中,没有带在身上。

一时之间,尴尬无比。

司马问之动作的时候,月儿在一旁看着。见他如此,心中有些猜测。

“能在此处侍候公子已是万幸,月儿不敢再有所求。”她随即开口,也想化解尴尬。

司马问之不懂,面露不解。

“与公子相比,来阁中的其他人大多粗鲁,不像公子这般。”月儿见状解释。

此后每隔两个时辰,月儿都会按照吩咐,去越人阁大门那里向外张望。查探以后,再回去讲给司马问之。

一连过了三四日,城中情势没有多大变化。

建康城依旧整日禁足,官军依旧挨家挨户搜查。仍旧会有人表露不满,被官军教训后恢复平静。

平静度过的这几日里,司马问之没有闲着。

重要物品虽然被他藏在山中,但有些东西已经被他记在脑中。等待的时候,正好可以研习。

144. 越人阁中(终续)

司马问之想到的,是上清十二正法。

虽然地谷子有过告诫,不到神人境后期不得肆意施展正法。但之前斗法时,黄潇虽是借助符录,已能施展玉清正法。

由此可见,宗门正法并非如他想的那样,只有到神人境后期才可修行。

况且凌霜曾经说过,地魁子弟子玄清曾在神人境时施展过上清正法。从凌霜后来话语中,他得知当时玄清没有后期修为。

连续看了两日,他大体明白宗门为什么会立下这条规矩,令门人先习变化再修正法。

上清十二正法研习的时候,需要以二十四种变化辅助。此外施展正法需要的灵气,也要远远超过变化。

神人境后期是修为限制。

不到这个境界,没有足够的灵气支撑。即便强行驱使,最后也会另经脉损毁。

神人境后期也是阅历限制。

普通人总角之年入道,两三载后可至道人境界。再过数年不等,男子弱冠女子桃李之年时,可有神人修为。

若是过早就修行正法,阅历不足见解不够,无法参透术法要诀,最后不会有大的收获。

修行门槛的提高,还意味着修行难度提升。

之前青玄山三宗内,弟子大多可以研习本门二十四变化中的多个。但到了本门正法时,大多人只能修行圆满其中一两个。

甚至许多弟子穷其一生,一个也不能成。

当年与天承子请教时,司马问之曾听他说过,上清乾坤无极正法,历代主事能够修成者不过二三。玉清正法斡旋造化,自青玄山自三祖创派一千五百余年来,还没有见有人修行圆满。

三宗术法虽然互有争斗,却鲜有被另外两宗偷学的事情发生,缘由也在于此。

本宗的尚且没有多余精力,哪里还能觊觎他人的。

虽然艰难,司马问之仍旧决心修行。

早前与地府鬼修交手,没有几个回合被制住。几日前与黄潇争斗,他也只能落荒逃走。这样的事情接连发生,令他觉得沮丧也感到急迫。

“公子?”

午时过后,司马问之修行受阻的时候,月儿再次回到屋中。见他像是在想什么,开口呼唤。

“如何了?”司马问之听后照例询问。

“与之前大体相同,仍旧有官军巡查。但是也有不同,这次多了几个道人。经过此处时,曾数次向里面张望。”月儿将探查的情势如实相告。

“是否知晓是哪个宗门的道人?”司马问之神色一震,问话紧随其后。

“如何确认?”月儿不知晓是何门何派,但她听出司马问之话中意味,知晓有方法区分。

“是否注意过道人头上道巾纹饰?”三宗衣饰大体相同,明显差异在道巾上,司马问之开口提醒。

月儿听后没有回应,立即转身离开,脚步渐渐远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再次回返。

“刚刚去看了,那几个道人已经走远。不过阁中有人打量的时候留意过,是如意和白梁。”进门以后没有歇息,她直接告知。

“月儿可有纸笔?”被告知以后,司马问之话锋转换,不再谈论刚刚的道人,开口索要文房用具。

月儿听后,再次转身离开。

索要纸笔前,司马问之已经决定离开越人阁,离开建康城。

几日前在皇城内争斗时,黄潇应当已经看出他是上清宗门人。经过此处时向里面查看,也应当是已经有怀疑。

至于往后再经过此处的时候,是否会闯进来查看,无人可以预知。若真是那样,他无力反抗也无法解释。

况且,太清宗也有人来。是来人自己决断,还是太清宗门的意愿,不得而知。

月儿匆匆离去,不久以后匆匆回返。带来的用具很是用心,墨汁已经备好,无需再动手研磨。

司马问之接过后,没有耽搁,写出心中计较。折叠以后交给月儿,令她转交给楚英。

虽是交给楚英,却不是让她自己去做,是请她转交给车白。

月儿离开的间隙,司马问之没有歇息,重新取过一张细纸再次提笔。没有过多久,一幅草图绘制完毕。

他曾说过,不会令月儿为自己白白做事。

宋帝赐下的金银还有不少剩余,离开建康后他要远遁他乡,无法尽数带走,不如留给此人。

之前他曾多次到越人阁中,车白虽有遮掩,几次过后他也早已知晓这是什么地方。

短短几日相处,月儿纯良本性令他心生怜悯。这些金银送与她,她若愿意,日后足够赎身。

但数息过后,他又将绘制好的草图毁去。再次提笔,再次绘制。

金银在琅琊常居的洞府,月儿若是去取,还未到那里就会尸骨无存。他只能凭着记忆再选一处,并在草图上标记。

刚刚绘制完毕,月儿回返。

“如何?”司马问之开口询问。

“楚姐姐回应,上次贵客走时留下了联系方法。她会尽快去做,让公子莫要急躁。”

司马问之听后,默默回身坐下。

建康城内一连禁足几日,断绝百姓生计的同时,也令许多权贵生活不便,其中不乏一些巨门士族。

在月儿交给楚英书信以后,不到两个时辰,建康郡守王元明紧急密奏。

虽然他在密信中尽力陈述戒严影响,但宋帝看后仍旧无动于衷。

一人上表,人微言轻。转过天来,朝堂上面又有多位宋臣上书,说的话语与昨日王元明密奏没有多大出入,其中不乏一些朝中重臣。

刘义隆见状,朝会以后遣去百官,只留下几人询问。

未过多久,有禁宫守卫急匆匆走出皇城,传宋帝旨意将道人黄潇召回。刘义隆向他询问进度,并询问何时可以将刺客捕获。

建康城不同于皇城,站在城中心,与四面城墙皆有数里距离,无法再用术法寻人。宋帝询问后他如实告知,此事无法预测。

辰时过后,城内巡视官军毫无征兆的退去。

随后,建康城几面城门也依次开放,允许城内外的百姓进出。

145. 建康城外

巳时刚到,司马问之在屋内等候的时候,听到越人阁中有喧闹声响,连忙差遣月儿出去查看。

未过多久月儿回返,脸上挂着笑颜。

“公子,城中戒严已经解除,街上满是走动的百姓。”刚刚进屋,她将探到的消息讲出。

这几日,每次查探消息回返屋中,她都会看到司马问之脸上有愁容,月儿已经猜出他在等待戒严消除。

果然,司马问之听后,心中愁绪快速消去。随后快速起身出了屋子,向阁门那里走去。月儿带来的消息并不完整,他既在乎城内也在乎城门那里。

再次查探后,司马问之看到有多人向着城南方向走去,知晓城门那里允许百姓进出,随即回返屋中开始准备。

做的准备,是离开这里。

昨日他写给王车白的书信中,说出了自己担忧。黄潇等人遍寻下若是仍找不到他,不会再有顾忌,会直接进入越人阁中搜寻。

因此,他提议仍旧使用之前逃出皇城的方法,今日午时前后混出建康城门。

但还没有将个人私物整理好,司马问之忽然停下,走向屋中桌椅,拿起墨碇开始研磨。

昨日城中戒严,有大批禁卫巡视,他扮作禁卫混出去尚有几分可能。

但刚刚他查看的时候,没有在街上看到一个禁卫。说明戒严解除后,禁卫已经回返皇城。

若是再按照之前谋划去做,已经没有任何把握。如何去做,要再去考虑。

一时间没有好的办法,司马问之提笔,想要告知车白之前谋划取消。

刚刚写了几个字,抬头看了一眼时辰,他又停下笔,转头看向月儿。

“带我去见楚英,我有要事告知。”

此刻巳时已经过半,距离约定的午时没有多少工夫剩余。书信来不及传递,只能口口相传,希望还来得及。

月儿听到吩咐转身向外,想要带着司马问之去楚英那里。打开门的时候,发现她也快走到屋门前。

二人相见,楚英在门外拿出一物,塞到司马问之手中。同时开口,像是开口劝慰。

“家人托我送与你的物品,告诫你莫要沉迷在此处。”

若是他人听了,定会以为是家中长辈托人,劝诫子孙莫要沉迷温柔胭脂。但司马问之知晓本意,没有回应反身关门。

楚英给的物品是掩饰,内里同样是一封书信。司马问之展开后快速看完,将它与之前自己未写完的那封一同毁去。

没有过多久,午时到来。一辆牛车在越人阁外不远处缓缓停下,有一人从牛车上跳下走入阁中。

进入以后,此人径直走向司马问之的居室。在屋门前停下后连续敲了三声,随后离去。

司马问之听后,起身离开,离开前从怀中将绘制的草图取出。

“此物好生保存,日后若有难处,可将东西取出。”将草图交到月儿手中后,他开口嘱咐。

“此处不是可以托付一生的地方,早做打算早些离去。”随后不管月儿是否能听懂,他又开口告诫。

他曾来越人阁中多次,王车白虽有掩饰,但几次过后,司马问之知晓这是什么地方。

之所以后来还会再来,是他知晓此处同样是宋国朝廷各方势力角力场所,对他行事有用处。

月儿听后,一脸懵懂。点了点头,当做回应,目送司马问之走下楼去。

建康城门虽然再次开启,但相较于平常日子,百姓出去的时候,守卫询问严密许多。有些人见队列太长,打消了出城打算,转身回返。

午时二刻,众多百姓排队等候的时候,一辆牛车慢慢驶来。到了近处后没有在队尾等候,也没有停下,直接驶向城门。

一旁有人看到后,开口提醒或是呵斥。但是看到牛车上郡守府标记后都不再说什么,只是脸上或是无奈或是愠怒。

城门处有守卫也看到牛车,上前询问发生何事,语气严厉。随后同样见到车上标记,不再询问,语气也变得缓和。

赶车的车夫是被车白遣来的,心思灵敏,将交代的话语对守卫说出。守卫听后没有为难他,令他直接出城。

车夫听后,依照吩咐想要赶车离去。快要出去的时候,又被人拦下,拦下他的人,衣饰与周围守卫不同。

“大人,这是郡守府的车马,之前已进出多次。”守卫见状连忙上前,向拦车人解释。

“是否将车上货物卸下,一一看过?”拦车之人厉声反问。

此人不是城门守卫,是被领军将军遣到此处,监督查探进出百姓。

“不曾。”

拦车人一直看着牛车,既然出手拦下,说明他知晓守卫是看着人情,有意将车马放过去,守卫只能如实回复。

“按我说的,卸下车上物品,检查以后再放行。”拦车人开口吩咐。

守卫无奈,叫来另外一人。将车上苫布掀开后,看到了车上都是肉食。肉食像是刚刚被宰杀,还在流着血水。

两个守卫搬运的时候,拦车人就在一旁看着。血水四溅,他脸上现出厌恶神色,将守卫叫停。

随后他从身边取出一杆长矛,冲着车身刺了几下,改口令赶车人快些离去。

牛车出了城门一路向南,随后兜了一个圈子,开始转向东北。正午时分天气渐渐变热,牛车在前面走着,后面落下点点血痕。

牛车赶往城门的时候,宋国皇城内,黄潇心中有些不解。他能肯定刺客还在城中没有离去,但是不知什么缘由,遍寻建康以后找不到此人。

想过几次以后,他记起一事。

城中一些地方,因为是风尘场所,他没有亲自看过,但他都派了可以信任的禁卫前去搜查。只有一处被他忘记,是越人阁那里,只被左中郎将告知结果。

想起这件事情以后,他愈加觉得那里可疑。随即不再耽搁,起身疾行,直奔越人阁。

“师兄,出了什么事?”身旁同门不知发生何事,见他离开连忙询问。

“急事。”数十步外,黄潇简短回应。

宗146. 三宗战佛徒

从皇城到越人阁,常人过去需要一个时辰的脚程。黄潇几人一路疾行,一刻钟后走到楼下。到了以后没有停顿,直接走了进去。

刚刚上楼,厅内有一个男子急匆匆跟了过去,在几人面前停住。随后看着几人,询问有什么要事。

道门有不入风尘的门规,但越人阁中没有不接纳道人的规矩。生意是为求财,客人自然也是各色各异。

男子将他们拦下,是因黄潇几人面色不善,不像是来这里消遣,更像是寻仇。阁中多有权贵,若让他们进去闹事,无法向其他人交代。

几人不想解释,躲过此人后闪身到一旁,继续向楼上走去。男子没有得到回应有些恼怒,再次走到几人前面,将前路堵住。

黄潇见状不再闪躲,直接快速出手,将男子制住。

“师兄,不可对凡人动手。”一旁同门看到后连忙提醒。

“事出有因,此事我会向宗门禀告,无需你们一同承担罪责。”黄潇一面上行,一面开口回应。

男子被制住后,立在阶梯上无法动弹。有人发现异常,急忙上去禀告。

未过多久,一个女子赶来,身后还有他人跟着。女子面色刚毅,不是楚英。

女子到来的时候,黄潇几人正依次推开屋门,走进去查看屋内人员。有的屋中有人,骤然被打扰后多有谩骂怨言。

但几人并不在意,快速看过后再去下一个房屋。

“姨母,是否找人将他们赶走?”见到这番景象,女子身后有人开口提醒。

“莫要打扰他们。越人阁自建阁以来,还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我也想看看那些人会有什么反应。”女子没有答应,直接拒绝。

没有答应下人的提议,也是因为她认识黄潇,或者说知晓他的身份。

前几日禁卫巡城时候,他虽然没有走进越人阁,女子却见到他几次带人走过,询问后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身居高位,修为在身,若是将他们驱逐,谁能去做?

鸡飞狗跳怨声载道,一阵阵叫骂抱怨后,几人没有收获,心有不甘的从楼上走下。经过男子身旁的时候,黄潇将他身上的限制除去。

“遣人将此事禀告给那几个老家伙,看看他们什么反应。”见几人离去,女子向身旁人吩咐。

牛车驶出城门不久后,车上有声音传出,车夫听到后停下。随后司马问之推开身上肉食,瘸着腿走了下来。

在城门处,禁卫用长矛乱刺的时候,他的小腿被波及到。出城后虽然极力压制,仍有鲜血时不时的流出。

此时他距离城门已有几百丈的距离,应当没有再被发现的可能。下车以后,他令车夫将牛车赶到青龙山下,随后可以返回城中。

车夫赶着牛车转向东北的时候,司马问之继续向南慢慢走着。前方稍远处有一片树林,可以短暂歇息,也可以处理伤口。

还好,长矛只是普通规制,顶部没有倒刺。伤口虽然有些深,却并不难处理。他撕下衣物的一角,片刻后将伤口包扎完好。

随后,他选了一颗粗壮林木遮挡身形,开始引灵恢复修为。

司马问之恢复修为的时候,黄潇几人从越人阁中走出,拦住一个路人向他询问何处可以出城。

建康城有城门数处,平日里不会全部开启。黄潇询问后得知,此时只有南门和西门可以进出,南门人密西门人疏。

几人听后,匆匆向西门赶去。走出去百余步后黄潇改变主意,开始向南门行去。片刻过后看到守卫,开口询问是否有异常发生。

此时宋国百姓对道人多有偏见,但守卫见过他们,知晓几人身份,连忙回应没有异常,说话时语气恭敬。

黄潇再发几问,仍旧没有收获。

但他将要回返的时候,看到了城门处的血迹。上前捻起沾染血水的泥土,置于鼻子下细细辨别,终有所得。

“此处方才可有人打斗过?”他开口问向守卫。

“不曾。若是有打斗,此处城门会被关闭。”守卫给出否定答复。

“不曾打斗,为何会有血迹?”黄潇听后,询问变成质问。

“方才有拉着肉食的牛车在此经过,禁卫大人曾用兵器刺捅车上肉食,血水或许是那时流出的。”守卫听到质问,说出自己的猜测。

“蠢货。”黄潇怒斥一声,向着城外快速走去。

方才他在污泥中辨认出人血气息,这些守卫在战场上厮杀过,若是有心留意,同样能够辨认。

城外血迹并不连贯,有时数十步内都寻不到。几人分头寻找,相互印证后一路向南跟随。

数百丈后,停下脚步。血迹到此处后再无踪迹,几人失去追寻方向。

无法确认方位,几人决断继续前行。每隔几十步施展寻灵,查探周围情形。

四五次后,终于察觉到前方树林内有异常,黄潇一马当先疾行过去。

几人发现异常的时候,树林中,司马问之也察觉到有人施展术法。随后停止引灵,探出身形向外面看去。

来人越来越近,日光照入林中视线良好,他看到来人衣物后认出面容,立即将身子退了回去。

此刻他的修为还没有恢复,体内灵气补充只有两三成。即便全部恢复,也只能与黄潇打个平手,若是被他们察觉,他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

几人向林中走来的同时,司马问之在树后快速想着脱身方法,不久后心中有了主意。

“方才就是察觉到这里异常,为何不见人影?”黄潇几人遍寻后没有收获,其中一人疑惑发问。

不见人影,是因为司马问之隐藏了身形。在几人进入林中的时候,他冒险施展出隐身术法。

之前在皇城内,他施展幻术被黄潇识破。此时再施展隐身术法,心中也有忐忑。

但他心中也有一些把握,因为隐身与幻术不同。

幻术施展的时候,需要顾忌周围太多人和物。当时他心思大多在刘义隆身上,才被别人趁机识破。

此刻施展隐身,他的精力大多在自身。黄潇术法虽然霸道,但修为与他相仿。只要不分心,应当不会再被识破。

林中几人角力的时候,没有过去多久,又有人从林外走进来。还没有到近前,一声阿弥陀佛,在林中久久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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